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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走在街头,祁深阁总是会有些恍惚,毕竟这里与北海道相比起来是那么不同,但却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少年记忆中的家乡影像相重合,会经常让他想起来上高中以前的时光。
    祁深阁不算是个很安分的孩子,虽然成绩不错,不过显然也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他的脑袋里装着无数个恶作剧和奇思妙想,但每次数学试卷最后一页被试探着放上一道略有超纲的附加题,他总是能成为全班唯一做出来的那个——用一种让老师意想不到的解法。
    祁深阁自认为自己与国内应试教育体制并不十分相称,但他仍然如鱼得水地在快乐中完成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
    中考毕业之后,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他们举家迁往东京,在那个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里拥有了一个小家。
    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羽田机场落地的那一天,祁深阁记得自己哭得很惨。
    他在国内有关系很要好的玩伴和朋友,而搬到异国生活意味着自此连见他们一面都嫌困难。
    所以当草草把带来的行李安置到临时落脚点之后,那天下午父母带着祁深阁去了银座和秋叶原。
    他在购物的天堂里眼花缭乱,又迷失在无数张色彩斑斓的动漫海报中。为了调节自己儿子的情绪,妈妈告诉他今下午他可以放开了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祁深阁抱了三座手办回家,还在gigo夹了整整一购物车的娃娃。
    祁深阁终于不哭了,晚上被父母带着去吃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炸猪排,一边吃一边笑,差点把上面裹着的面包糠吃进鼻涕泡泡。
    这些记忆其实在他定居在函馆之后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褪色,也许是因为它们都与他那早逝的双亲有关,记忆保护机制不允许他过多折磨自己。
    但在许书梵来到函馆之后,他仍然会忍不住去回忆那些往事,作为知晓许书梵童年趣事的交换,把它们用买一送一的价格附送出去。
    他很向往许书梵的少年时期。他是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书呆子,不会因为沉迷在放学之后偷偷摸摸去河边捞鱼被骂,也不会被揪住小辫子,质问为什么这次月考又偷偷在试卷边缘画画。
    但他又不仅仅是一个书呆子,许书梵喜欢绘画、音乐和电影,爱逛博物馆,但最喜欢的还是阅读。
    他曾经保持连续四年时间在市图书馆里当志愿者,有空的时候就过去帮着整理书籍,完成工作之后直奔现代小说区。
    祁深阁像许长风和安怜梦打听了那家图书馆的位置,打算等葬礼结束之后亲自去看一眼,翻翻某本曾经在他的爱人口中有过名字的书籍,说不定还能在扉页上触碰到少年许书梵留下的指纹。
    祁深阁把这定义为自己目前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寻找许书梵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足迹。
    他甚至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无法忍受现在的状态,那么或许他也会走上许书梵曾经走过的那一条道路,从亚洲的邻国开始,沿着一条自己开辟的丝绸之路环游世界。
    这是许书梵离开这个世界的第六天,祁深阁晚上仍然睡不好觉,即使入睡,梦境里也总是被那个人填满。
    次日是葬礼正式举行的日子。
    既然已经回到了故乡,那么一切统筹安排的任务自然都落在了许长风和安怜梦身上。
    好在这对夫妻还算坚强,就算偶尔哭泣也仍然能保持清醒,只是偶尔还是会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
    消息被陆续传递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被曾经认识许书梵的每一个人接受。
    葬礼的场地在城市边缘的一块绿地公园,一条滢滢的溪流旁边。许长风说许书梵以前很喜欢来这里野餐,春天的时候风向和风速合适,他偶尔也会放风筝——是远近闻名的此道高手。
    葬礼当天,来的人比祁深阁想象中要更多一些。那些人有着他不熟悉的面孔,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让他陌生。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每一个在看见遗照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泪水,一个面容清丽素净的女孩子甚至差点因为伤心过度而晕厥过去。
    直到葬礼结束,在旁边坐着出神时偶然听见身边准备离开这里的人群讨论,祁深阁才知道那女孩子是许书梵在大学里的追求者之一,从开学军训一直追到许书梵因病退学,孜孜不倦,却怎么也没能见上那人最后一面。
    祁深阁发了一会呆,然后轻轻拨了一下自己指甲旁边再深一寸就要开始出血的肉刺,心想和很多人相比,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至少,他真的拥有过许书梵。
    葬礼当天他穿着一件黑西装,由于是在当地的裁缝店里现做的,所以并不算很合身,有点瘦了。
    不过还好,他的体重与刚到冲绳时相比本来就掉了十五斤,就算现在穿着再窄的衣服也不会显得突兀,只是身段显得更高挑瘦削一些而已。
    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但站在许书梵遗照旁边,陪着许长风和安怜梦一起接受亲友一个个走过来道别时,他还是听见有陌生的声音惊讶于自己的容貌,说这人是谁,长着这么一张显眼的脸,为什么从来没有在许书梵身边见过。
    他站在除了死者父母之外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来参加葬礼的众人自然会好奇他的身份。
    一开始大家只是小声探寻,但没有讨论出结果,后来便有相熟的长辈趁着上来吊唁悄悄问许长风和安怜梦,旁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是谁?
    祁深阁彼时刚刚跟那人礼貌点头打过招呼,闻言心脏很快地跳了一下,忍不住开始猜测伯父伯母的回答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身份,大概率是朋友或者世界旅行过程中遇到的旅伴。
    但下一秒,安怜梦说:“这是书梵的男朋友,从日本来。书梵的最后一程,是他陪在身边照顾的。”
    霎时间,似乎原本流动不息的江水被凝固成漩涡,四下皆惊,只剩下祁深阁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所有人几乎称得上“不知所措”的视线,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向前一步,弯腰鞠了一个很深很深的躬。
    “我叫祁深阁,是许书梵的男朋友。”他说。“谢谢大家特地赶来见他一面,我相信他能够感知到。他是个很重情义也很温柔的人,所以即使走了,也不会舍得轻易离去。”
    场地上安静了许久,似乎只剩下从树梢席卷过去枯叶的风声。然后他面前站着的一个女生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很轻。
    “您是……日本人?中文听起来很流利。”
    祁深阁摇了摇头。“中国人。我叫祁深阁,妾有深宫怨的深,阁中帝子今何在的阁。”
    葬礼结束以后,简单的布置被专业人员陆陆续续撤走,本就露天的场地显得更加空旷许多。
    天气不好,许长风和安怜梦忙着把各路亲戚朋友送走,离开前特意叮嘱祁深阁,让他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忙完之后回来接他一起去墓园,然后再带他回家吃饭。
    临走之前,有些年纪比较大的长辈面露犹豫,最后也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看了祁深阁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许书梵的年轻同学们则大部分选择走上前来,和他握握手,红着眼睛和这个陌生人轻声说一句“节哀”。
    祁深阁的态度很自然,对每一个人都郑重地以礼相待。最后剩下的人也都走了大半,他在短暂的放空之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正好和那位曾经的追求者对上视线。
    女孩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眼睛里似乎流淌着无尽的溪流,就算坠落成瀑布也悄无声息的一种。
    她的神情很哀伤,站过来之后并不说话,只是那么看了祁深阁很久很久。
    久到前者以为她大概不会再开口了,她终于问:
    “许书梵他,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的?”
    祁深阁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心脏有点颤抖,既因为那个姑娘的眼神,也因为这个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的问题。
    他同样想了很久,直到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回答。
    “他很聪明,会教给我很多东西。”祁深阁说。又想了想:
    “但偶尔……还是会有点傻。”
    除此之外,他是个撒谎精。
    但他想,会撒谎,在许书梵身上,大概不算缺点吧。
    那女孩木然半晌,点了点头。就当祁深阁以为她下一秒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女孩的长发被风轻轻拨动,像鸟儿的翅膀,轻轻从他眼前划过一道气流。
    肩膀一坠,是女孩很短促地踮起脚拥抱了他一下。
    这个拥抱不关乎情欲或者兴趣,甚至无关友谊。它只是一个对陌生人的拥抱,一个最浅薄,却又最深刻的安慰,仅此而已。
    “节哀。”转身离开之前,那女孩背对着他说。
    第73章
    许书梵的朋友远远不止今天到场的这些。
    人群散去以后,祁深阁看着各种设备撤走之后愈发显得荒凉的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