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来自大清》 第1章 重生在英格兰 “我的天哪,你这个坏姑娘,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睡懒觉?”一道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利女声吓得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个足有我两倍大的女性形体,叉着腰,恶狠狠地盯住我,唾沫四溅地继续嚷道:“你这个懒鬼,下地狱的东西,上帝不会原谅你的,今天不把活儿干完,你不必指望能获得任何食物!” 嚷完,这妇人迈着矮胖的短腿,蹬蹬蹬地出去了。地板随着她的脚步而震颤着,令人禁不住要为那可怜的地板而担忧,害怕它会在下一秒轰然倒塌。 我的名字叫许芳菲——现在应该叫爱丽丝·布鲁克,没错,我是穿越过来的。我本是来自大清朝一个中医世家的孤女。 我的母亲因难产而亡,没过多久父亲也因意外而故去,小小年纪的我成了孤儿,幸得族中一位伯爷爷心善,给了我片瓦遮身。 因着伯奶奶不喜,伯爷爷便一边行医一边将我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勤奋懂事,我习得了一些中医歧黄之术。 就这样,我虽然没得到多少温情,却也平安的度过了十六年,我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在伯爷爷的安排下嫁人、生子,然后老死。 但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让我年纪轻轻便香消玉陨。只是我死后灵魂却没有去到阴间地府,而是重生在了十九世纪英格兰南部德文郡莫克斯顿小镇的一个乡绅人家。 前世我在伯爷爷的书房里,见到过一本书,书中讲述过在海洋彼岸存在着许多国度,也曾在插画上见到过绿眼睛红头发的洋人,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洋人”。 我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叫做爱丽丝·布鲁克的小姑娘,家住在距离莫克斯顿小镇约三英里外的格斯兰德庄园。 爱丽丝八岁时感染了一场风寒,于是灵魂便换成了我。所幸我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语言、生活习惯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很不习惯这边的饮食,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眼前这个凶悍粗鲁的女人是我的继母——罗丝太太。她是个又矮又胖的女人,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美丽动人过,不过在如今的她身上我们丝毫找不到这方面的任何证据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我看了眼窗外仍然没有降落的月亮,然后借着微弱的光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简单迅速的洗漱。 请原谅我没法称呼她为母亲,或者布鲁克夫人,因为在我的心里,母亲只有一个,而配得上布鲁克夫人这一称谓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伊丽沙白·布鲁克夫人。 虽然我这一世的母亲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穿越到年仅八岁的爱丽丝身上之后,当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对布鲁克夫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深刻的感情。 布鲁克夫人是一个拥有一双湛蓝如天空般纯净美丽的眼睛,以及一头金黄色绚丽卷发的美貌女子。 她是那样的温柔,并且总是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关切而又宠溺地凝望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总是无端升起一股自己无比金贵的感觉。 她不仅喜欢亲呢地叫我“亲爱的,宝贝儿……”还时不时地亲吻我的额头和脸颊。 这亲呢的语言和动作深深地震撼了我,这些在我前世所生活的那个地方简直是骸人听闻——即使这个女人是我这具身子的母亲。 在布鲁克夫人身上,我感受到了前世渴望而不得的母爱,我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补偿,终于让我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夙愿。 可是正当我沉浸在这种幸福当中的时候,不幸却突然降临了。 在我十岁那年,布鲁克夫人与布鲁克先生大吵一架后没过多久就被疾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而布鲁克先生也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布鲁克夫人去世不到半年,布鲁克先生突然就娶回了一位寡妇,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位寡妇的一儿一女。 布鲁克先生完全不问世事,仿佛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了喝酒和赌钱。他每天都要去镇上的酒馆,然后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地被人送回来,当然送人只是顺便,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讨要酒资的。 而罗丝太太(这是我与哥哥艾伦私底下对这位继母的称谓),是位从不愿意放弃享受的女士,她加上她的儿子、女儿的挥霍无度,更加重了这个家庭的负担。 原本布鲁克家是附近这一带颇有名望的庄园主,以我们世代居住的这幢宽敞古老的房子——格斯兰德庄园为中心,方圆五英里内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布鲁克家族。 但如今,由于布鲁克先生赌博的恶习和罗丝太太的挥霍无度,布鲁克家族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佣人一个一个地遣散,土地一点一点地变卖,现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牧场,艰难地维持着全家人的生活。 罗丝太太所说的活儿,是指整个格斯兰德庄园的清洁工作(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件家具都要擦到锃亮,地板和玻璃要一尘不染),加上清洗所有人的衣物(包括布鲁克先生,罗丝太太和她带过来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衣服),还有准备一大家人的食物以及修剪草坪、令花圃永远保持美丽、鲜艳等等。 如今家里只有一个马车夫(兼职男仆)和一个厨娘(兼女仆)。而格斯兰德却是一座非常大的庄园,要维持这么大一座庄园的运作,可不是一两人就能做到的。 罗丝太太认为请太多仆人会增加家庭支出,所以这些活计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至于罗丝太太和她的儿子女儿,她们当然不屑做这些低贱、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罗丝太太和她的女儿莉莉只需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镇上逛逛看有没有新鲜料子、时新的帽子首饰等等,或者去她的朋友们那儿喝喝茶聊聊天就行了。 第2章 我的哥哥艾伦 我像往常一样,和厨娘辛普森太太投入到新的一天劳碌的工作之中。也许因为早上的那个梦,我仍然有些晃神。 梦中那个温柔、美丽的身影,她深情地望着我,轻轻地满含爱意地叫着“爱丽丝”,并轻揉地抚摸我的头发…… 能够在梦中重温她给我带来的温情,是我如今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些梦境,试图将它深深地刻印进我的脑海,以免这些珍贵的画面褪色,乃至遗忘。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再次被罗丝太太悲痛、愤怒的大嗓门惊醒了:“嘿,该死的蠢货,只要我一眨眼你就又开始偷懒了,到现在午餐还没准备好?瞧瞧你做的馅饼有多难看,就像你的人一样那么令人讨厌……” 当这个声音一响起,我的耳朵自动开始屏辟外界一切杂音,这可是我这些年以来练成的独门绝技。 半个小时后,我们做好的午餐终于成功地堵住了罗丝太太的嘴。她因为忙于迫不及待地将食物塞进嘴里,而终于无瑕继续咒骂了。 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莉莉(罗丝太太的女儿)到了进餐时间,是不需要人去请的,此刻她早已歪在餐桌旁,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午餐。 当看到餐桌上的食物时,她双眼闪闪发光,惊叫道:“哈,是我最喜欢的苹果馅饼和烤鸡腿,还有煎培根……” 罗丝太太望着自己的女儿,慈爱地笑了:“当然了亲爱的,我特意吩咐她做了这些,我就知道我的宝贝儿爱吃。多吃一点,你还在长身体呢!我要你出落得像玫瑰花一样的美丽动人!哦我知道你会的,我的公主,因为你像我……” 莉莉显然对她母亲的盛赞感到非常满意,她懒散的姿态不自觉地摆正了,胸挺了,背也直了,看上去庄严而优雅。 她是一个20岁的年轻姑娘,身材高大健壮。她有着一头如她母亲一般的红头发和鹰勾鼻,以及高高的颧骨。皮肤白皙而红润,鼻梁两侧的些许雀斑也无损她娇艳的容颜。 而罗丝太太的儿子杰克也结束了他整个上午的闲逛,终于来到了餐桌前。杰克是个18岁的少年,他不像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那样健壮,看上去总是阴沉而孤僻,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提起兴趣多看一眼。 当然还有布鲁克先生,他今天没有喝酒,此时难得的保持着清醒。 一家四口开始用餐了,气氛轻松而愉快。至于我,早在罗丝太太嫁给布鲁克先生那天起,我和我的哥哥艾伦就再也没有上过餐桌了。 据罗丝太太的说法是:“天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孩子,为了让他们学会规矩,我看他们没有必要同我们一起用餐,亲爱的布鲁克,你说呢?” 然后“亲爱的布鲁克”满不在乎地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的哥哥艾伦一大早就出门去家里的牧场干活儿了,他今年十八岁,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克劳福德牧场,幸得前布鲁克夫人的预见性,在艾伦还很小的时候就教导着他在管理了。因此这些年以来,牧场在艾伦的操持下艰难地维持着全家人的生活。 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和辛普森太太吃着罗丝太太“特意”给我们留的午餐——一小块昨天莉莉喂鸽子剩下的黑面包,和一点稀粥。 我三两口就吃完了,艾伦还没有回来,我知道有时候忙起来他常常会来不及吃午餐,于是便恭敬地向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请示:“艾伦看来是没有时间回来吃午餐了,我想给他送去,这样他还能多干些活儿!” 罗丝太太一听说要送午餐过去立刻沉下了脸,当听到可以多干些活儿的时候,脸色终于好了些,但还是哼哼道:“也许他还不饿!” 艾伦早上就喝了一小碗稀粥,怎么可能不饿?但这话我可不能说,这几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绝对不能反驳,否则等待我的永远是一顿毒打。 于是我温顺地说:“我过去看看,如果活儿太多,我也可以帮帮忙!” 布鲁克先生不耐烦地嚷道:“去,去,去,你这孩子真罗嗦!” 艾伦的午餐同样是黑面包和稀粥,可能因为要送去牧场,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地多加了两块馅饼。至于鸡腿和培根,用罗丝太太的话来说是:“艾伦还小,吃太多会无法消化的,可别撑坏了!” 克劳福德牧场离布鲁克家有一段距离,步行需要近一个小时。 今日天气晴朗,我带着那种久经囚禁后终于重获自由的兴奋感,沿着一条石子小径走在旷野上。 我呼吸着田野间带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就连路旁的野石楠,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可爱。 小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绿草,随着山坡的高低起伏,仿佛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草地中夹杂着紫色的野花,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看着它们,常常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棵小草,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 迎着微风,白天让温暖的阳光包裹住全身,晚上有月亮、星星作伴,清晨让清亮可人的露珠洒在身上…… 没有忙不完的工作,没有责骂,没有饥饿,没有——看不见未来的迷茫。 我希望这样的悠闲惬意永远不要结束,然而艾伦还饿着肚子呢,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继续欣赏沿途风光,只能提醒自己加快步伐。 艾伦是一名18岁的少年,身材遗传了父母的高挑,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和操劳过度,显得十分瘦削,脸庞也有些粗糙,但这都无损于他的英俊。 他继承了母亲的蓝眼睛和金色自然卷发,但鼻梁更像布鲁克先生的高挺,轮廓分明的脸庞和下巴,彰示着它主人坚毅勇敢的性格。 到达牧场的时候,艾伦正忙着给一匹小马喂药。看到我来了,他漂亮的蓝眼睛里露出些许责备道:“爱丽丝,在这样的天气里冒险赶路可不是件明智的事儿,你该呆在家里的!” 我摇了摇头,答道:“我倒宁愿上这儿来!快来吃午餐吧,你肯定早就饿坏了。” “等等,很快就好了!”他无奈地冲我笑笑,加快了手头的工作。 第3章 陌生的绅士 原来今天早晨,艾伦发现牧场里的好几匹马都生病了,忧心忡忡的艾伦一直在观察病马的情况。 而原本布鲁克夫人在世时牧场有六位工人的,可罗丝太太以工人偷懒不干活,牧场不能养闲人为由,将其中的四个都赶走了。 现在牧场只剩下两个工人和艾伦了,要照顾上百匹马,本就十分费劲,现在马儿又生病了,自然是分身乏术。 我很高兴自己过来送饭,不然艾伦一定会饿着肚子干活儿的。 “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上哪儿去了?”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不能让工人饿着肚子干活儿。”艾伦头也不抬边工作边说。 艾伦总是这么好心!经过几年的相处,我早把这个善良勤劳的小伙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精神寄托! 我们两兄妹一起给病马喂完药,艾伦打开篮子,惊讶地叫道:“哈,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还有馅饼吗?” “谁说不是呢,可惜今天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不在,没人能看到罗丝太太的好心了!” 我和艾伦相视而笑,他三两口将面包和稀粥吃完,将馅饼推到了我的面前。我太了解这个少年了,我要是不吃他是绝不肯罢休的。于是迫于他坚定且毫不动摇的意志,我被迫分享了属于他的一块馅饼。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们兄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白天两个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而晚上,又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迫不及等地投入睡眠。 因此我很珍惜和哥哥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但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越不想离去的时候就越会担心时间过得太快。在我看来几乎是眨眼间,我就不得不回去了。 离开牧场,前往格斯兰德的路上,我已失去了来时那种迫切、雀跃的心情,我的脚步变得迟缓沉重,失去了之前的轻盈。多希望这条路变得更长一点啊,哪怕因此我的身体会更加疲累,也甘之如怡。 正当我边走边看着一丛长着宽大肥厚的绿叶植物时,耳边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这在空旷寂静的原野里显得十分突兀。 毫无疑问,这是马蹄声,人类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寻找声音来源,我也不例外。很快我就发现在自己身后的小路上,几个黑点正飞奔而来,越来越近。 我侧身停留在路边,这种事很寻常,根本不值得过分关心。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让马队先过去就行了,因此我甚至没有多望上一眼。 我听着耳畔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等着他们与我擦身而过就好继续赶路,但马队突然停住了。 这使我不得不抬头望去,入眼的是三匹骏马,毫无疑问,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三匹都是难得的好马,它们健壮,骏美,且充满力量,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纯种好马。 三匹骏马中最中间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在它的额间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尤其醒目,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枣红马的主人和他的马一样引人注目,我相信哪怕这里同时站着成千上万人,你一眼望去,目光也会第一时间情不自禁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五官深刻、轮廓分明,他神情严肃,显得严厉而冷峻。尽管他有着如象牙般光滑洁白的皮肤以及宽阔的额头,和高挺优美的希腊式鼻子,但他的黑眼睛中迸射出的深遂如古井的眼神,可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具有的。 他独特的黑发黑眼让我想到了久违的故土,不过他深刻的轮廓可不是东方人所能拥有的。 “嗨,小姑娘,你好!”听到有人说话,我将目光从枣红马儿身上移到右边骑着一匹棕马的人身上。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考究,看起来完全是一位绅士。但他不像一般的绅士那样严肃,而是眼含笑意,很容易让看到的人产生亲切感。但我确信,自己以前从未曾见过此人。 “您好,先生!”我行了个屈膝礼,经过几年的磨历,我早已经能够很好地融入当地的生活习惯,并能熟练地运用当地的礼仪了。 “能告诉我们,博顿庄园是从这儿走吗?” “非常抱歉先生,博顿庄园应该从另一条路走。就在长着一棵很大的橡树的路口,左手边那条路。” “哈,怎么样伙计?我说过这条路是错的!”红马男子左边的人得意地笑道。这位先生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头发和眼珠都是棕色的。 这两人互相打趣的时候,骑枣红马的男子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他那淡漠的、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而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迅速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后便看向他的两位同伴。 我认为自己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他们问了一个问题,而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仅此而已,于是我继续赶路。 回到家的时候,布鲁克先生和杰克不知道又上哪儿闲晃去了,莉莉斜躺在沙发上冲她母亲撒娇:“哦,妈妈,这太无聊了。我但愿马上能有一场舞会,那样我就可以尽情地跳舞玩乐啦!” “亲爱的甜心,你一旦参加舞会,就一定会是舞会上的王后。我相信,没有人能在你超凡的魅力下逃脱的,没有人!” 然后母女俩得意洋洋地大声笑了起来,罗丝太太一看见我进来,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迅速褪去,她的双眉紧紧地皱着,眼睛瞪得让人担心随时会脱眶而出。 “什么?你这懒丫头居然才回来吗?让我来看看,玻璃都擦干净了吗?衣服都洗好了吗?哦,天哪,你看看,这沙发上居然有一块污渍,我不明白你的眉毛下面的器官是干什么用的,这么明显的污渍你居然看不见……” 我前世所受的教育就是:无论长辈说什么都不能反驳,质疑长辈可是大逆不道!但是在格斯兰德生活了八年,我身上同时又具备了英格兰人率直冲动的特性。 前世今生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特点,在我身上结合后,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矛盾的性格特点。 那就是前一秒我还在忍耐,下一秒(一旦触及到我的底线)可能突然就会爆发,就像火山那样。 第4章 冲突 在被罗丝太太震耳欲聋的声音侵袭了十几分钟后,眼看着大有不死不休的态势,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是上次莉莉涂上去的,我擦过许久都无法擦掉……” “哈,借口,完全是借口,只要你想做,那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莉莉,告诉我那是你弄的吗?”罗丝太太一脸鄙夷地狠狠盯着我。 莉莉听到说起那块污渍的时候眼神闪了闪,此时听到罗丝太太的话立刻从沙发上了跳了起来,一脸无辜地嚷道;“妈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过!” “哦上帝,这个孩子除了偷懒,没有规矩以外,居然还学会了撒谎!”罗丝太太看上去气得都快要爆炸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莉莉兴灾乐祸地斜睨着我,“妈妈,我看得给她一点儿惩罚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罗丝太太立刻附和:“是的,当然,这是一定的!我会让她知道,她卑劣的行为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然后她站了起来,将她令人很容易联想到马脸的面孔对准我的脸,咬着牙叫道:“你——今天晚上什么也别想吃!不,不只是今晚,明天,后天,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永远不必吃晚餐了!” 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会默默地干活,然后默默地挨饿。可是罗丝太太接下来一句话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听见罗丝太太得意地呸了一声,骂道:“狗娘养的!” 这完全触及到了我的底线,一瞬间我只觉得一股剧大的力量从我的脚底一路窜到了头顶,一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您说什么?不觉得这样的话有失身份吗?” 罗丝太太的脸上本已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了这一句话,她霍地转过身,惊奇地盯住我嚷道:“哈哈,莉莉你看,今天是怎么了?这孩子居然敢顶嘴了?” “哦妈妈,这太可怕了,我看她是欠教训呢!”莉莉兴灾乐祸地笑着,怂恿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的宝贝儿,你永远是对的,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不过为了让她懂得尊卑,看来我是不得不……”罗丝太太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盯着许芳菲,一双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思考应该给予她什么样的惩罚才能让她记住教训。 “尊卑?”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起来,我紧紧地握住拳头,双腿因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请您告诉我,我哪里卑微了?” 罗丝太太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盯住我。 “您认为我的亲生母亲去世了,我就从一个绅士家族的小姐而沦落成一个卑贱的人,一个你的仆从了吗?不,虽然我现在做着仆从的工作,但我要告诉您的是,我永远比您和您的孩子们高贵,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 “哦,哦,哦,天哪!”罗丝太太手捂着胸口,肥胖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下地狱的贱货,和你母亲一样的贱货……” “我决不允许你这样污辱我的母亲!”这样的字眼简直令我屈辱、愤怒到了极点,我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紧握着拳头,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温驯,嘶吼道:“你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又比我没了母亲好多少?他们的父亲只是一个铁匠,而我们布鲁克家族世代都是这一地区体面的人家,我的母亲更是大家闺秀……” “你竟敢这样说话?”莉莉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眼睛,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住我,“你去死,去死!”她大叫一声,就向我冲了过来。 莉莉比我大四岁,比我高一个头,身材大两倍。但我这几年经常干体力活,力气并不比她小,身手也更灵活。 莉莉试图揪住我的头发,却被我轻巧地避开了,这无疑令莉莉更为恼怒了,她发疯似地伸出她尖利的指甲朝我的脸上和身上挠去。但是笨拙的莉莉无法得逞,每一次都被我避了开来。 这令莉莉快气疯了,她不得不尖叫着气急败坏地向她的母亲寻求帮助:“妈妈——” 罗丝太太听到女儿的呼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愤怒地向我扑来。 我刚躲开莉莉的一次袭击,罗丝太太就扑到了我的身后,我左躲右闪,在罗丝太太母女二人合围之下,终于还是一个不慎被罗丝太太揪住头发,狠狠地掼倒在地。 莉莉兴奋地冲上来,冲我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我感觉自己的内脏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拧成一股绞了起来似的,痛得直冒冷汗。 罗丝太太死死地压住住,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我完全动弹不得,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跑啊,跑吧,我看你还想跑到哪儿去!”莉莉兴奋的如此宣布着,然后我看到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将胳膊用力抡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再狠狠地砸在我的肚子上。 “唔——”我额角冷汗如瀑,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求饶。 “哈,我看你还能硬气多久——”莉莉狞笑着再次抡圆了胳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的身上。 如此反复几次,她似乎感觉不过瘾,又换了种方法。她改拳为掌,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顿时眼冒金星。 莉莉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诡异地狞笑着说:“转过头来,现在——我要招呼另一边啦!” 听到女儿的要求,罗丝太太无疑是坚决予以配合的,她立刻伸出胳膊,钳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扳正。 接着我的左脸颊重复了右脸颊的命运,耳边传来莉莉和罗丝太太得意的笑声,但她们没能得意多久,因为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的态度令她们失望了,这再次让莉莉愤怒不已。 于是她又一次用行动表达了她的愤怒,她将拳头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用脚踢,用拳头砸,野蛮地撕扯我的头发。我的头皮起先是剧痛,头发掉了一地,后来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麻木起来。 第5章 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罗丝太太和莉莉都累得直喘气了。看着我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两边脸颊又红又肿,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野草,这下母女俩终于满意了,确认我毫无反抗能力后,罗丝太太终于放开了钳制住我的手。 罗丝太太看见我愤恨的眼神,身子轻颤了下,厌恶地叫道:“把这贱丫头关进地下室去,只要多瞧一见都叫我感到恶心!” 很快母女俩一人抓住我一只手,像拖牲口似的把我扔进了地下室,然后“咣铛”一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并上了锁。 这是一间堆满杂物、漆黑狭小的房间,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股潮湿、难闻的气味,令人呼吸不畅。 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觉得很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被莉莉踢到的肚子,此时根本不能触碰,更不能转身,因为稍微动一下都会牵动肌肉,使疼痛加剧! 最初的麻木过后,我的脸颊,脖子,胳膊,大腿,几乎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的。 祸不单行,我的胃部因饥饿而抽搐起来,我只能紧紧按住自己的胃,搓揉着它,试图让它好受一些。 黑暗中,我想到了布鲁克夫人还在世时,她温柔的呵护,她甜蜜地叫着我的名字,她轻轻地将我拥进怀中时她身上那好闻的清爽的香味儿。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见了前布鲁克夫人,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珠,她的眼神又心疼又无奈。 我鼻子发酸,两行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汹涌而下。孤身一人时,卸下所有伪装的倔强,我也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 我想到了哥哥艾伦那曾经白皙俊美,如今却染上了风霜的脸庞,想到他小小年纪,却已被沉重的活计压弯了的腰。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地干活,却吃不饱穿不暖,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不忿像头即将苏醒的魔兽,叫嚣着要冲破理智,当家作主。 “妈妈,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叫我忍耐、温驯,可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已经忍得够久,也够多了!到底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在潮湿的地面上不知躺了多久,然后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我听出那是艾伦一向温和而此时变得高昂的声音:“爱丽丝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然后我听到罗丝太太愤怒、伤心地大声控诉着我的“罪状”:“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野蛮的孩子,她居然打莉莉,打我,她辱骂我们……” 我心中一阵厌恶,虚弱地闭上眼睛。 “爱丽丝不会那样的……” “哈,那你是说,我在说谎吗?”罗丝太太的大嗓门瞬间又拔高了好几度,声音尖利刺耳。 “天哪天哪天哪,我脆弱的神经呀,布鲁克,你快来看看吧——” 迎接她的是布鲁克先生那一惯冷淡,毫不在乎的声音:“闭嘴吧,我饿了,晚餐呢?该死的,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准备晚餐!”他的声音陡然粗暴起来,充分展示了他愤怒的情绪。 罗丝太太是个聪明人,她的大嗓门瞬间低了下去,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紧接着我便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布鲁克先生那愤怒高亢的叫嚷声:“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吃饭,我要我的晚餐!” 然后我听到了罗丝太太压低了的讲话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 一切归于寂静,我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外的楼梯上传来了沙沙沙的声音,几秒后,艾伦的声音响了起来:“爱丽丝,你还好吗?你睡着了吗?” 我想爬起来,由于起得太急,牵动了伤处,我吡牙裂嘴地吸了口气,才能使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哥哥,我没事。这么晚了,你应该早点儿躺到床上去。” 艾伦沉默了,似乎是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很抱歉,她不愿意把钥匙交出来,我没法给你带点儿吃的,你一定饿坏了吧?” 我毫不在乎地笑道:“嘿,不必担心,我一点儿都不饿。” 又过了几分钟,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能够得着小窗吗?能把窗户打开吗?”他说的是地下室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的一扇小窗。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的晚餐本就少得可怜,我怎么可能还去分享他为数不多的食物呢? “我够不着哥哥,那太高了!” 艾伦沉默了,然后我听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但是很快外面再次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艾伦和罗丝太太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我已经能够从声音中想象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艾伦从没有那样大声地叫嚷过,他一向是个温柔的少年,沉默又谨慎。如果说之前我还曾为自己的反抗而暗自得意的话,那么现在我从心底里感到后悔起来。 让唯一亲爱的哥哥受罪,比我自己受罪更令我痛苦百倍。恶毒的罗丝太太会不会怂恿布鲁克先生毒打艾伦?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过了十几分钟,艾伦又一次来到地下室,而且他还带来了钥匙。 “抱歉爱丽丝,我无法说服她放你出去,但她同意我可以进来看看你。”他神色有些憔悴,我对自己很失望。忍了六年,怎么今天就忍不下去呢?艾伦忙了一天,他得有多累呀,却还要为了我的事而担忧。- 艾伦拿来了一张毯子,还有一小块面包(我知道这是他的晚餐)。我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受了伤(虽然他端来的蜡烛发出的光线是那样微弱,但我仍不能冒险),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快些回房间去。 我是这样极力地想要掩饰,但就算我身上的伤他看不到,可我高高肿起的脸颊根本瞒不了任何人。他震惊地死死盯住我的脸,眼里闪过一阵痛苦的光芒,然后他蓦地转身—— “你要干什么?”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艾伦,听我说——”他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甚至能看到下颌处暴起的根根青筋。 这样的艾伦是那样陌生,同时令我莫名心慌。 第6章 改变 “安静下来艾伦,你该知道,我们现在是斗不过她们的!” “不,我要让她们知道,他们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算了吧艾伦,我也打了她,我为自己报仇啦,如果你现在出去,想想会发生什么事吧?我们都还是孩子,只是孩子,不是吗?” “孩子——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孩子。但我们总会长大的,不,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十八岁,我们不能再这样逆来顺受了。”他咬着牙,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愤慨。 “想想妈妈吧,她不会喜欢你这样冲动的,她不是一直告诫我们要忍耐,要坚强吗?我们今天所受的苦,以后,以后……”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后我们又能怎么办,但我得想办法让艾伦安静下来,我不能让他承受我自己所受过的那种屈辱。 也许是我说起了妈妈,这使艾伦终于安静了下来。 兄妹俩都沉默下来,两个痛苦、无依无靠的孩子,互相拥抱,给彼此传递着温暖和力量。艾伦瘦弱的肩膀令我感到温暖,感到安心。 艾伦是出色的,他聪明能干,曾经在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手中差点毁掉的牧场,被艾伦整得有声有色。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指望着这个牧场。 他每天为这个家的生计而累死累活地忙碌着,而我每天干着又脏又累的女仆的活儿,可就是这样,我们两兄妹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儿,不知道新衣服长什么样子。他穿的永远是布鲁克先生不要的,我穿的自然是被莉莉嫌弃或者穿不了的。 “爱丽丝,我们不能继续忍耐下去了,这样的日子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黑暗中,传来了艾伦的声音,它坚定而执拗,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感受到了艾伦巨大的决心,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想要劝阻,然而他的这句话却像魔咒一样击中我的心脏。 我微微怔忡,神思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前世,中国人总是特别擅长忍耐的,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思想,都在劝人忍耐,劝人尊敬长辈。 我也一直遵循着这些教导,选择一忍再忍。可是这样忍耐的我,除了卑微和受奴役之外又得到了什么呢? 这一霎那,中西方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我的脑子里再次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今天我反抗了罗丝太太,艾伦更是破天荒地大着嗓门和她说话,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我遭受了毒打,但我心里害怕吗?不,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感受到了一种反抗带来的畅快感。唯一让我难受的是,因此而连累了艾伦。 没有人天生喜欢受人压迫,可是想要反抗,光凭着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得有实力和智谋,以及坚定的信念!应该怎么做呢? 我心里,那种渴望平等和尊重的念头在疯狂地呐喊,它骚动着我的心,让我心潮澎湃,同时对于未知的未来,又使我无可避免地感到惶惑不安。 矛盾的情绪在我的心脏里激烈地冲撞着我的胸膛,反抗的念头一旦发了芽,就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小草一样,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第二天,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地把我放了出来,这令我们兄妹俩非常惊讶,毕竟罗丝太太的心可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善良。 不过,当我看到被辛普森太太弄得全是水渍的地板和脏乎乎的厨房,还有那一炉被烤坏的面包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做活儿。前世身为孤儿的我早就已经明白,不要害怕被人利用,那至少证明你还有可被利用的价值。如果你连可以被人利用的地方都没有了,那才是最可悲的,说明你一无是处,废物不如。 现在,罗丝太太需要我来做家务,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只要我还有价值,她就不能真把我打死、饿死,至于其他的,且徐徐图之吧,我相信,光明即将来临,且必将来临! 我做得很慢,因为全身酸痛,每伸一次胳膊都颤颤巍巍,每走一步路都会忍不住吡牙咧嘴。这又招来了罗丝太太的不满和谩骂,但我什么也没说,无谓的争吵并不能将我从目前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只是这一天,我仍然不被允许吃任何食物,据罗丝太太说这是为了让我“长记性”。天知道,当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眼睁睁看着面前散发出阵阵诱人香味的面包和火腿却不能吃,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折磨! 但我已经心存判逆,以前乖乖听话只因心被枷锁牢牢套住,而现在,我的心已经挣脱了牢笼,想要给自己找点食物,实在是轻而易举。 辛普森太太作为罗丝太太的“心腹”,负责将我的一举一动上报给她的主子。但她是个懒散的女人,她有心想全程监视我,却架不住她“疲惫”的身躯。 我衬着她离开厨房躲起来偷懒的时候,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刚刚烤好的馅饼,还给艾伦也藏了几块。 反抗,从不让自己饿肚子开始,这是我昨晚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下午,正当我费劲地擦拭着客厅的地板时,莉莉一阵风似地奔了进来:“妈妈,妈妈,妈妈——” 罗丝太太优雅地自楼梯上下来,“亲爱的,怎么了?别激动,瞧你跑得满头大汗,当心感冒了!” “哈,妈妈,让感冒见鬼去吧!我要说的是——哦,想想都令我激动!” 看得出来她这话丝毫没有夸张,她确实很激动,胸脯因刚才快速的奔跑也剧烈地起伏着,她面颊赤红,额头上布满了一圈细密的汗珠。她一手抚着胸口,在罗丝太太的轻抚下顺气。 “爱丽丝,没看见莉莉需要喝水吗?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罗丝太太突然生气地冲我嚷了起来。 我放下抹布,去给莉莉倒水。 “哦,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我在珍妮家作客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妈妈,你猜是什么?”莉莉得意地笑着。 “不,我不知道,亲爱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呢?” “哈,博顿庄园的主人终于回来啦,而且还带来了许多客人,而且是——完全是绅士,英俊的绅士!”她将绅士和英俊这两个词咬得特别重。 罗丝太太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圆了,她夸张地大张着嘴巴,然后满地转起圈来,边转边嚷嚷道:“哦,哦,天哪,天哪,天哪……这可太好了,亲爱的!” “你得给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她突然瞥到了仍然在擦地板的我,警惕地冲莉莉使唤了个眼色,然后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女儿上了楼,两个人躲进房间嘀嘀咕咕起来。 第7章 污辱 后来不知道罗丝太太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动得布鲁克先生同意去博顿庄园拜访了。之后的几天,整个莫克斯顿的人都在议论着博顿庄园的贵客。 莉莉和罗丝太太不但没能从“英俊的绅士”来临的兴奋中走出来,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们积极地去镇上添置新裙子、帽子、花边等等一切可以使她们看起来更漂亮的东西。 然后和她们的朋友们热烈地讨论着那群“时髦的”、“漂亮的”绅士们。当然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毕竟罗丝太太显然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经过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牧场那些生病的马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情况正在好转中。艾伦劳碌了几天,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脸色变得苍白憔悴。 我真害怕他会把自己累倒,但或许是我时不时地偷点儿食物给他补充营养,他到底还是挺住了。这让我感觉,适当的反抗和变通,是必要且有益的。对于不平等的事情,我们应该勇敢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一下子就感觉生活有了奔头,心情也变得开朗明媚起来。 这天,当罗丝太太和莉莉出门后,我便挎上小篮子,打算去摘点儿草莓,做点草莓布丁。 现在正值英格兰的夏季,白天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无比。 我很喜欢在旷野中的感觉,那一望无际的绿海中,时而点缀着些许或黄或蓝或紫的小花儿,让人心旷神怡,无拘无束,悠闲自在。 大约半小时后,我看到了一面小山坡,那里的植株上挂满了一颗颗红色果实,在阳光下它们显得那样鲜艳、可爱。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野草莓! 我喜欢呆在野外,没有了罗斯太太鹰隼般的监视和粗暴的指责怒骂,离开了那个让人心情压抑的“家”,野外是唯一能让我心情放松,唯一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由人的地方。 我一边轻快地在山坡上奔跑,采摘着草莓,一边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儿。这首小曲还是布鲁克夫人在的时候教给我的,它曲调欢快、活泼,我非常喜欢。 我有个坏毛病,当我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往往就会全神惯注,这样的结果就是,我的感官会变得迟钝,从而忽略掉身旁发生的事情。 就在我正准备转身下山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某种生物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在我的脑子没有作出判断之前,尖叫声已经先一步自唇间溢出。 “啊——”尖叫声突然嘎然而止,因为我转过身,发现在自己身后的是人,而且都是熟人,而并非是我脑子里想象出的野兽或怪物——这正是几天前她遇到的那三位骑士。 我匆匆行了个屈膝礼,就低着头准备从他们身旁溜走,但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让我逃走。 那位娃娃脸让人感到亲切的绅士说话了:“非常抱歉,我们似乎吓到你了,我但愿你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惊吓。” 他是那样的真诚和友好,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羞愧起来:“哦,不不不,这没什么,我没事!” 棕色头发的绅士笑道:“真是个胆小的姑娘!” 娃娃脸嚷道:“嘿伙计,你大可不必将你的坦率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你不能否认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乡下看到过像她这样特别的姑娘,不是吗?” 棕色头发的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布莱恩,你说的对,的确——很可爱!” 他那样认真打量的眼神,让我感到难堪,有些不知所措。我平时接触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陌生的年轻男子。 “我真是难以想像,像你这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没有寻常姑娘的天真与活泼。如果忽略掉你的外貌,你的表情你的神态总是会让我想起——我会误以为你身体里住着的某个——奇怪的生物!” 那位黑发的气势迫人的绅士淡淡地开口了,他的语气是那样淡漠,面孔是那样——如岩石一般毫无变化,如果不是他的两位同伴对他的话表示出极度的震惊,我都几乎要以为说话的不是他。 因为长年的劳作和营养不良,我的身材有些单薄瘦弱,胸部仍旧扁平,臀部也不若其他人那样挺翘。但我的身高并不矮小,面庞也并不稚嫩,完全不逊于任何我这个年龄段的少女。 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是在故意羞辱我,将我的外貌说成只有十三四岁,又认为我表里不一,这无疑是对我的一种污辱!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地反驳道:“先生,我想您可能需要睁大您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我已经十六岁了!而且我想上帝并没有赋予您随便评价他人的权利!” “哇哦——”威廉·福特先生(金色头发的绅士)吹声口哨,毫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 “奥斯顿,你惹怒我们可爱的小姑娘了!我不得不说,你实在令人扫兴,伙计!”大卫·布莱恩先生(娃娃脸的绅士)不满地指责他,然后笑着对我说:“您不必介意,奥斯顿一惯是个不善言辞的家伙。” 我心里已经把那位奥斯顿先生划入不受欢迎的名单之中,兴许布莱恩先生看得出来我的表情仍旧紧绷,他十指交握笑容可掬地问:“你要走了吗?啊,你采满了一篮子草莓,这看起来很沉,我无法想象像你这样一个纤细瘦弱的小人儿竟然要提着这么重的篮子回家,需要我的帮助吗?我想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先生,谢谢您的好意!” “这没什么,我们就住在博顿庄园,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是说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做客,我想你会喜欢那儿的。”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威廉·福特先生先生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们,而那位奥斯顿·斯特林先生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身材挺拔,看起来气质优雅、高贵,但神情却傲慢无礼,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刚刚我与他的冲突也根本不值得上心似的。 他伤害了我,而面对我的反驳,他却无动于衷,这实在过于无礼! 第8章 博顿庄园的舞会 我打算离开了,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放置在不远处一块石头边的棕色画夹。在这种乡下地方,鲜少有人懂得作画,我一不小心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它完全不受我大脑的控制,就那样朝着画夹走了过去。 画夹上面摊着一副风景画,看得出来,画的正是这里的风光。远处清澈湛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绿野上点缀的各色小花。近处一片长满草莓的山坡上——一个穿着白色裙子,披散着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弯腰将手伸向一棵红红的草莓。 能够看到,仿佛一阵大风正刮来,画中的小姑娘的裙子一角扬了起来,头发也向同一方向飘去。她是那样的瘦弱,让人忍不住要开始担心这阵风下一秒就要将她吹跑了…… 这是——我吗?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就是能一眼看出画的是我自己。这倒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明的观察力,而是作画的人技巧之高超,以及对神韵把握之精准。 我嚷道:“布莱恩先生,这是您画的吗?简直太美了,瞧这风就像真的刮在——她的身上一样,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瞧瞧这草地,这花,哦……” 上帝原谅我,我完全被这种激动的情绪所左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以至于我错过了布莱恩先生脸上错愕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尴尬。我把这归结于他的谦虚和羞涩。 我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幅画,仔细地看它的每一处细节,舍不得放手。 “看得出来,你对绘画是有一定了解的。这样说来,你也喜欢绘画喽?”布莱恩先生惊奇地问。 “——啊,不,不算了解。”这样的语言令我羞愧,“天啊,太阳快下山了,我得走啦,很高兴认识您,再见!”我匆匆地提起自己的篮子就朝山下跑去。 身后传来布莱恩先生的大叫声:“嗨,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是我可没有时间再停下来了,要是回去晚了,罗丝太太又该用她那恶毒的嘴巴让我难受了。 只是在我奔跑着的时候,仿佛听见福特先生的话语:“你们猜她是农民的女儿还是乡绅家的小姐?” 我脚步微顿,但没有继续听下去,就快速离开了那里。 这一天,罗丝太太和莉莉显然过得非常愉快,她们带回来许多漂亮的衣饰,把自己装扮得花枝招展。 我甚至听到了“舞会”这个字眼儿,莉莉激动得双眼发亮,脸颊绯红,不停地进试衣间换衣裳,让罗丝太太帮她参考哪一件能让她看起来如“公主一般高贵”。 这几天我出门去的时候,也经常听到人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舞会”“真正的贵族”等字眼,后来我从我的好友玛丽亚那里了解到博顿庄园的主人怀特先生从伦敦回到了博顿,还邀请了许多伦敦的绅士淑女们前来游玩。 这个礼拜六晚上,这群时髦的人们决定在博顿庄园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那一天将会邀请这一带所有有名望的人家出席。 布鲁克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经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再加上罗丝太太的多方打点(不明真相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布鲁克家的底细的),终于也有幸受到了邀请。 礼拜六这天,莉莉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她嚷嚷着自己激动得睡不着觉。并且早早地吩咐我,将她要穿戴的一应衣饰打点好,裙子要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胸要束得高挺丰满,腰身要够细,头发要梳顺,额前要卷出好看的卷发…… 这一天,我除了平时的工作,其他时间基本就花在给莉莉费心打扮上了,我被使唤得团团转,好在终于在出发的最后一刻让她感到满意了。 莉莉装扮得光彩夺目地和同样盛装打扮的罗丝太太,以及难得没有出去闲逛的杰克,还有布鲁克先生一起坐着马车出发了。 而我和艾伦,被罗丝太太以“年纪太小”为由留在了家里,只是这位太太似乎忘记了,艾伦只比杰克小一岁的事实。 我倒乐得有这样的机会,家里没有了百般挑剔的外人,只剩下我和艾伦。我将前两天采来的草莓藏起了一点儿,今晚,我打算给自己和艾伦做点草莓布丁。 美食令我们两人都非常满意,没有了别人的打扰,艾伦瘦削的脸庞上也多了几分轻快。 他甚至高兴地安慰我说:“不用难过爱丽丝,等你长大了,我要给你买绸裙,买花边,买宝石,把你打扮得光彩夺目然后带你去参加舞会。我的爱丽丝如此美丽,一定会迷倒舞会上所有绅士的!”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行了吧哥哥,我才不要花边和宝石,对迷倒绅士也毫无兴趣。只要我们能填饱肚子,让你不再那样辛苦我就心满意足啦!” 舞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晓,但是罗丝太太和莉莉的心情非常亢奋,想来是对舞会极其满意的。 这种满意的情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以至于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允许我在做完活儿之后去村子里走走。 我便约了我的好友玛丽亚一块儿去我上次去过的长满草莓的山坡那儿,因为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对草莓布丁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我还需要再去采摘一些回来。 玛丽亚是牧师米勒先生的女儿,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茶色眼睛,皮肤白皙,鼻子和脸颊部位长了些许小雀斑。仅管如此,她仍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 她虽然家里有佣人承担家务,本不需要自己亲自来采野草莓,但她非常乐意陪我走这一趟,正如我热爱这广阔、可爱的旷野一样,她也对这一切充满了喜爱之情。 她很爱笑,此刻她就在兴高采烈地描述着昨晚的那场舞会(因为米勒先生尽管不是非常富有,但身为这一地区的牧师,还是备受尊崇的)。 “天哪爱丽丝,你简直无法想象,博顿庄园是那样的豪华奢侈,我从来没有见过比那儿更美丽的地方。如果能够在那里生活,不,哪怕只是生活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 “是吗?舞会很热闹吧?参加的人很多吧?” “当然,毫无疑问!整个莫克斯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还有从伦敦来的好几位绅士和小姐。天哪,那是多么漂亮的人儿呀,当然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斯特林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好友布雷恩先生和福特先生了。” “是吗?他们是什么人?”我感觉有些耳熟。 “据说斯特林先生是怀特先生(博顿庄园主人)的远房亲戚,是真正的贵族。大家猜测,斯特林先生至少是位伯爵的儿子,虽然他不太爱说话,从来不炫耀自己的身份,但是人们与他朋友谈话时,感觉到了他们隐晦透露出来的信息。总之,三位先生的身份非常尊敬,最重要的是,这三位先生都长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 第9章 针锋相对 玛丽亚吞了口唾沫,继续眉飞色舞地描述:“哦天哪,你真该去瞧瞧,斯特林先生的那头黑发,还有他身上专属于贵族的不怒而威、高贵矜持的气质有多耀眼。我甚至不敢正面看他一眼,更别提跟他说话了。但是,我敢保证所有人都在偷偷地打量他。” “喔,现在想想他那双眼睛,是多么的明亮,又是多么的……哎呀,我形容不出来,简直没法形容。不过虽然他是那样英俊出众的一位绅士,但他令我害怕(不仅仅是我),令人不敢亲近,请上帝原谅我认为斯特林先生不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但是布莱恩先生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看上是那样的彬彬有礼,温和又可爱……” 我想听到这里我要是还不明白就真是个傻瓜了,“布莱恩先生倒是真的不错,至于说斯特林先生,在我看来可太过傲慢了些!” “你怎么知道?你去了吗?可是我没看到你?”玛丽亚惊讶地嚷道。 “不,我没去舞会,但是前几天我偶然遇见过三位绅士。” “哦天哪,你真是太幸运了!”玛丽亚不敢置信地嚷嚷着:“不过,你说得对,斯特林先生的确傲慢,但我要说,贵族们都这样,这不足为奇。” 接着她又兴致勃勃地说起舞会上的事:“三位先生年纪都不大,据说都只有二十出头,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是单身汉。哈哈,这下莫克斯顿的小姐们可高兴啦!” “玛丽亚,别管单身汉了,舞会上人们都干些什么?” “嗯,聊天,喝酒,吃超棒的点心,当然最重要的是——跳舞。其中从伦敦来的几位小姐还表演了弹琴、独唱以及二重唱。天哪,她们弹得可真好,把莫克斯顿的小姐们完全比了下去。” 说到这里,玛丽亚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们家的莉莉,哦,——”她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充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禁追问道:“怎么了?” “她昨天可出尽了风头,她和勃郎特小姐一块唱歌。你知道,布鲁克太太一惯喜欢夸赞莉莉‘如百灵鸟一般的歌喉’,可事实上,她的嗓音那么——我认为是太过尖锐了些。最重要的是,她还唱错了好几个音,让勃朗特小姐非常难堪……” “噢,抱歉,我似乎不应该这么说——”可能是看我没有说话,玛丽亚捂着嘴没有再说下去。 我笑了笑,事实上我倒不是为莉莉难过(也许说出我内心真实的想法,读者该认为我自私刻薄了,但我不想否认自己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姐姐)。我只是想到了在外人面前,她丢的是布鲁克家的脸。 “啊,你没能去参加舞会实在是太遗憾了……” 就这样一路听着玛丽亚讲叙舞会的各种有趣事物,倒也让我增长了许多见识。 也许玛丽亚是想逗我开心以弥补我没法参加舞会的遗憾,她猛不防地伸手在我腋下挠了几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大笑着跑远了。 “哈哈,爱丽丝,你追不上我的!” “是吗?很快你就知道了!”我奋起直追,很容易的一把夺过她头上的帽子,大笑着跑开去。 “嘿,还给我,我的帽子!” 我们两个人,你追我赶,整个山谷中都回响着我们清脆、欢快的笑声。 当我们爬上长满草莓的山坡时,却意外地发现山坡上已经站了三个人,显然他们在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玛丽亚捂着脸惊呼,然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文静起来。她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压低声音叫道:“斯特林先生,布雷恩先生,福特先生,你们好!”似乎刚才跟我追逐嬉戏疯疯颠颠的人完全跟她没一点儿关系似的。 三位绅士或热情或冷淡地点头致意,然后布莱恩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嗨,可爱的小姑娘,你欠我一个答案,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抚了抚自己因奔跑而散乱的发丝,告诉他我叫爱丽丝·布鲁克。 “啊,布鲁克,是克劳福德牧场的主人布鲁克先生的——?” “那是我父亲!” “哦,是吗?看来我猜对了,你是位乡绅的女儿,请原谅我没能一眼看出你的身份,毕竟你——”福特先生的目光从我的裙子上滑过,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没有人听不懂。我的衣着是太寒酸了,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富裕些的农民家的女儿。这的确会让人对我的身份产些怀疑,然而福特先生如此直白的话,让我感到难堪,无地自容。 布莱恩先生再一次发挥出他和善体贴的一面,将我解救了出来。他说道:“昨天布鲁克先生全家都参加了博顿庄园举办的舞会,但是我居然没有发现你,哦,我真是太失礼了!” “不,这不是您的错,我昨天并未参加,我年纪还小!” “啊,是的,当然了,你还没有到社交的年龄。不过也有些人家的姑娘很早就出来社交了。不过没关系,下次有舞会,我希望你能够参加!” 布莱恩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我认为这是他作为绅士的礼仪,我完全没有必要当真,因此我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正准备告辞,不料斯特林先生突然说话了:“请允许我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至以歉意,布鲁克小姐并非完全不具备少女的天真活泼!” 我的脸霎时变得滚烫,想到自己刚才和玛丽亚毫无形象的像两个疯子似的在草原上奔跑追逐,我刚从福特先生制造的困境中挣扎出来,现在又再一次被狠狠地按了进去。 瞧他说得好像是在致歉,但实际上却是在暗自嘲讽我,现在他这是在指责我不像个淑女吧?这是任何一位淑女都无法容忍的事。 “我想我的文雅并不亚于斯特林先生的亲切!” 扔下这一句,霎时四周一片静寂,斯特林先生作为当事人,眼神极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太明白他这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必竟这位先生表现得太过神秘,让人很难从他的眼神或表情里看出他的真实心意。 福特先生的表情有些不赞同,布莱恩先生则眼含笑意地望着我。 我挺直脊背,从容地转身,告辞。 第10章 阴魂不散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不可抑制的大笑声,“哈哈,斯特林,你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嘲讽了?哦,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 “竟然有人可以完全无视你可怕的气势和英俊的外表,我想说——这真是个特别的姑娘,我越来越期待了!” 可怜的玛丽亚似乎完全惊呆了,直到我拉着她的手走出老远,远到看不见三位绅士的身影,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的情绪是那样激动,声音是那样高亢,充分展示着她的不敢置信:“天哪,你怎么敢,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她开始在原地转起圈儿来,“你怎么能对那样一位高贵威严的绅士说出那样无礼、大胆的话来?难道你都不会怕吗?那天的舞会上,没有一位姑娘敢上去跟他说一句话,甚至不敢正眼瞧他,天哪天哪……” 对她的震惊我无言以对,事实上我自己也十分惊讶。如果说完全不怕他,那不是自欺欺人就是违背自己的真实意志。 但是每次只要我一对上他的眼睛,我身上瞬间就会发生一些无法控制的变化,完全一反常态。我想,这是因为他的无礼激发了我的愤怒,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正弯腰准备采摘草莓的时候(我已经带着玛丽亚来到了不远处的另一片山坡),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真是阴魂不散!那三个人居然追上来了,布莱恩先生笑容满面地叫道:“嗨布鲁克小姐,但愿您不要觉得我们失礼。但是我想我应该来问问,这是否是您的帽子?” 我居然把帽子弄丢了,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觉! 我的脸很有再度燃烧起来的危险,但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平静,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说:“啊,是我的帽子,但是它——太旧了,我没打算再要它!” “是——吗?”冰山般的斯特林先生拉长着声音说道,充分展现了他的怀疑精神:“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太过激动了,以至于连自己的帽子都忘了!” 他那是在笑吗?我敢肯定那一瞬间他如大理石一般坚硬的面孔上确实露出了一种人们称之为“笑意”的东西,我敢保证,一定是的! 我仰着下巴,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镇定:“我不认为刚才有什么能让我激动到把帽子都忘掉的事情发生。” “是吗?那或许你是存了些别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意有所指地说:“比如,我们现在就因为这顶帽子再次见面了不是吗……” 哦,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家伙?他是在暗示说我心机深重,为了想勾引绅士所以故意留下帽子吗? “古老的东方有句禅语,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斯特林先生不如好生拜读一番,定能令你受益匪浅。” 我不甘示弱地盯着斯特林先生,清楚地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错愕。 布莱恩先生挑了挑眉,显然既意外又惊讶。 福特先生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嚷道:“天哪,你在说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一位淑女的嘴里居然听到了这个单词,噢我的上帝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愚蠢胆怯的一面。我挺直了脊背傲然说道:“我实在非常好奇,难道淑女和绅士们就连生理需求都可以摒弃了吗?只因为它们听起来,非常的不文雅!” “天哪,这简直骸人听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大胆……”福特先生皱起了眉,显然对我的大胆十分不满。 但我可没有取悦他的义务! 我从布莱恩先生手中接过帽子,说道:“非常感谢您送还我的帽子,再见!” 布莱恩先生仿佛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我想您用不着太心急,风光如此美丽,就此离去的话实在太过遗憾了,毕竟现在时间还很早,不是吗?” “抱歉,我还要干活。” “恕我直言,这些活儿可不适合您这样的小姐来干,您完全可以交给仆人。现在就让我们来一起享受一番这美好的休闲时光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者您会愿意看看我们的画作?” 一听到画作,我的眼睛就可悲地亮了,原本已经走了几步的脚,现在也无法继续挪动了。天知道,我对绘画是如何的,特别是上次见过一副那样完美的作品之后,我简直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那是我的荣幸!”我听到自己用无法抑制的欢快语调这样说道。 布莱恩先生笑咪咪地令男仆打开画夹,但是画夹有三个? 接收到我疑惑的目光,布莱恩先生笑着解释道:“我们三个每人画了一张,这张是……” “啊,是的我们三人都爱好作画,我时常觉得自己的画无人能比,但是我们三人谁也不肯认输,不如布鲁克小姐帮忙鉴定一番?”说话的是福特先生,我毫不怀疑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狡诘的光芒。 “非常抱歉,福特先生,我想我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有足以评判别人作品的资格……” “布鲁克小姐此时的谦虚真令我惊讶!”斯特林先生淡淡地说道,上帝呀,瞧瞧他那嘲讽的语气,就仿佛在说我就是个又虚伪做作又骄傲自大的姑娘似的! 但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要反其道而行!我毫不犹豫地打开画夹仔细端详起来,现在我可不想与他急吵,我急着满足自己的愿望。 这三副画都是写实的风景画,画的也都是附近这一片和草坪和山坡。 第一副,可以看得出来有着较深厚的基本功,但显得有些呆板。 第二副,基本功都稍显不足,对远景和次远景、近景等把握不够精准。 第三副,选景得体,它没有像第一副那样将每一个细节都细细描绘,但它灵动、精巧,特别是人物绘画能够准确地抓住神韵。这一副的风格和作画手法,显然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可以肯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11章 贵客临门 当我仔细观察这些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观察的对象。我看得非常仔细,也非常认真,完全忘乎所有。观赏完毕,我难掩激动地一古脑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第一副画,虽然基本功扎实,看得出来作画的人下过许多功夫练习,但过于严谨,缺乏灵动。”说着我瞥了斯特林先生一眼,这画很符合他的风格。 “第二副画——呃,恕我直言是三副画中最——普通的一副。”我歉意地笑望了福特先生一眼,画中之浮躁与他的为人倒是颇为一致。 “至于第三副,我不得不说,这是出自灵魂的创作,不但技巧纯熟,而且对布局选景,人物特点的捕捉都十分到位。从手法上看,布莱恩先生,和您上次的画作一模一样!”我说完这些,双眼精光灼灼地盯着布莱恩先生,心中不断地呐喊:这简直是位天才! 但是,令我错愕的是,三位先生交换了一个怪异的眼神,似乎在极力掩饰着笑意,这让我突然感到不安。 福特先生得意地嚷道:“我不得不佩服布鲁克小姐独到的眼光,这别说是在乡下,就算在伦敦,也鲜少有任何一位小姐能够做出如此精辟而又直率地讲解。但是——有一点你可搞错了,这并不是布莱恩的作品,而是——”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瞧见斯特林先生那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眼睛中藏着的一丝戏谑和得意。 我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然后我飞快地说:“事实上我还没说的是,这副画也并非是十全十美的,请看它——”我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破绽,于是说道;“它的色彩过于灰暗了,是的,简直太灰暗了!” 然后我大声宣布:“非常抱歉先生们,我现在不得不先走啦,再见!”然后我拉着石化的玛丽亚迅速逃离现场。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丝毫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毫无疑问他们会觉得我是个傻瓜,自以为是的傻瓜! 哦,我简直想把自己的脸捂起来! 玛丽亚对我居然懂得绘画之事表现出了她一惯的震惊:“嗨,爱丽丝,你可真是令我惊讶,身为最要好的朋友,我竟然不知道你对绘画如此了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画画的?” “我不是学会了绘画,我只是——喜欢欣赏。你知道的,我母亲生前酷爱作画,她留下了大量关于绘画方面的书籍,还留下了许多作品(这包括她自己的还有她收藏的一些其他人的)!” “哦是的,你有位才华横溢的母亲,我曾听我母亲不止一次地夸赞过已逝去的布鲁克夫人。” 提起已逝的布鲁克夫人,玛丽亚看着身旁的好友爱丽丝,不由感慨道:“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我真羡慕你金色的头发和那碧蓝的眼睛,它们是多么漂亮迷人呀!” 回到格斯兰德以后,我发现自己变得有些奇怪。无论是在擦壁炉的时候,还是在清洁地板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斯特林先生的那两副画。 它们是那样的充满美感,我敢说即使比起母亲的那些藏画来,也丝毫不会逊色。母亲的画,在我的印象中是很遥远的,然而这两副画,却是鲜活地存在于我眼前的。它们作者的形象,随着它们一起闯进了我的大脑,并霸道地占据了我的心灵。 它们的美好,甚至让我觉得斯特林先生那冷漠高傲的面孔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能画出那些画,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呢? 第二天,罗丝太太接到了来自博顿庄园的短信,信上说怀特先生将与几位绅士于星期五前来拜访布鲁克先生及其家人。 这可把罗丝太太和莉莉激动坏了!她们坚信,几位绅士中的其中一位甚至不止一位一定是被莉莉无与伦比的魅力给征服了,因此特意上门见一见心上人。 除了这一理由她们完全无法想象还能有什么理由竟然能让那些高贵的绅士纡尊降贵前来拜访。 显然,她们完全忽略了怀特先生还从来没到他们的邻居格斯兰德庄园来拜访过的事实,也忘记了英格兰最起码的、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互相拜访! 从接到信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了较平时更加繁重的劳动。房子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被要求重新擦洗,罗丝太太从一瓶花的摆放到上菜的顺序都仔仔细细地思考了无数次,要力求能够给先生们留下最愉快最美好的印象。 在忙碌的准备和紧张迫切的期盼之中,星期五终于姗姗来迟,怀特先生带着布莱恩先生、福特先生、斯特林先生如约而至。 这一天,罗丝太太、莉莉、布鲁克先生和杰克每个人都精心打扮,换上了他们最华丽的服饰以迎接贵客。 而艾伦仍旧在牧场忙碌,我则被认为“过于粗鲁,为免在贵客面前丢脸还是躲起来为妙”,于是在准备好所需食物之后我便呆在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这样的安排倒让我十分满意。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只属于我自己的乐土),从我的衣柜中翻出母亲留下的书籍认真地阅读起来。母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识字,她去世后,哥哥便接过了这一职责,因此我是能够毫不费力地阅读的。 我酷爱阅读,也爱翻看母亲留下的画作,只是自己要想画,却不太容易。因为我没有笔,没有纸,更没有颜料,这使我的绘画变得十分困难,我的绘画只限于忙里偷闲时的沙地涂鸦,以及运用我的大脑,去想象,去构图,以及搭配色彩。 这听起来十分的怪异,我想普天之下大概没几个人是用我这种方式来练习画画的了。 正当我捧着一本《英国禽鸟史》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听见了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平时我的小屋除了哥哥,是没有人会进来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艾伦怎么会回来? 我疑惑着,但还是走向了房门,意料之外的是,造访者居然是莉莉。她的脸色很不好,阴沉得像十二月的寒冬,眼神更像刺骨的冰一样朝我扎来。 “先生们要见你!”扔下这一句她就傲慢地转身,不屑于多看我一眼,不屑于在我的房前多停留哪怕一秒,似乎多停一秒都会让她难以忍受。 第12章 一睹为快 这真让人意外,他们怎么会想要见我呢?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迅速地换上自己唯一可以见客的衣服,快步来到会客室,向众位绅士行了个曲膝礼。 怀特先生是一位有些肥胖,腆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他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衣着也很考究,但是面容过于严肃,看上去十分的威严。 他是博顿庄园的新主人,大概三年前他买下了博顿庄园,只是庄园一直闲置,直到最近才搬过来居住。 布莱恩先生用他一惯愉悦欢快的音调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布鲁克小姐!” 接着他又向布鲁克先生说道:“您有一位了不起的女儿,她关于绘画鉴赏方面的才能简直令我敬佩不已。” 布鲁克先生今天没有喝酒,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是吗?您太抬举她了。” “这可不是毫无依据的恭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布莱恩先生看着我,亲切地笑着:“爱丽丝小姐,您能告诉我,您的老师是谁吗?能够教导出这样出色的学生,我想她一定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并没有什么老师,布莱恩先生,不过我已逝的母亲倒是很喜欢绘画,也收藏了不少作品。” “是吗?”显然我的话让几位绅士都有些吃惊,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罗丝太太只是我的继母。不过他们都是绅士,很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那太令人振奋了,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一睹为快?”布莱恩先生继续说道。 我看向布鲁克先生和罗丝太太,他们面色不太好,特别是罗丝太太,下巴绷得很紧。 “是的,当然!”布鲁克先生立刻吩咐我去拿母亲的藏画,于是我便前往书房,把母亲藏画中最好的三幅捧了过来。 这三副画,其中一幅是母亲所作的水彩画,另两幅则是油画,都是名家真迹,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毫无疑问,这些精美的画作让先生们赞叹不已,就连一向面部肌肉不够灵活的斯特林先生都露出了赞赏的眼神(虽然那眼神一闪而逝)。 但是我同时也注意到了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脸上极不自在的神情,以及当先生们热烈赞赏我母亲的画作时,莉莉瞪向我时那可以称之为恶毒的眼神。 这时斯特林先生那淡泊如常的声音响了起来:“布鲁克小姐对画作有那样高的鉴赏能力,想必自己也是绘画天才,不知能否有幸瞻仰大作?” 我的脸很不争气地又有发烫的倾向,我正想说话,莉莉已经抢先嚷道:“我恐怕您要失望了,斯特林先生。事实上,爱丽丝根本不会画画!”她的笑容甜美极了,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眼睛晶亮地望着斯特林先生。 几位绅士有短暂的惊讶,但良好的风度让他们很快平静如常。唯有斯特林先生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那样锐利,似乎一眼便能将我看穿,毫无保留。这目光像一把箭,直直刺进我的心底! 善良的布莱恩先生善解人意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他说道:“爱丽丝小姐真是位特别可爱的姑娘,她不去参加舞会简直是所有人的损失,那太遗憾了。” 罗丝太太愣了一秒便笑道:“她还没有进入社交界,再说了,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玩闹,胆子特别小又懒得动弹,我想比起舞会她更愿意在家里呆着。”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抹讥讽。我看到斯特林先生同样看了罗丝太太一眼,又恢复了他初见时的面无表情。 倒是布莱恩先生嚷道:“噢,那太可惜了,像爱丽丝小姐这种年纪,应该多出去交际应酬才是。我希望下次博顿庄园的舞会,爱丽丝小姐能够赏脸参加。” “哦天哪,下次舞会?什么时候?”莉莉双眼放着绿光,紧紧盯住布莱恩先生迫切地问道。 罗丝太太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女儿的裙摆,布莱恩先生倒是微笑着望着莉莉,好脾气的回答道:“莉莉小姐希望是什么时候?” 莉莉立刻羞红了脸垂下头来,罗丝太太为女儿解围说:“博顿地区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几位绅士的到来为当地的居民们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欢乐呀!知道博顿庄园要再次开舞会的事,大家一定都非常期待!布鲁克,您说是吗?” “是的,没错!”布鲁克先生盯着面前的红葡萄酒,随意地答道。 然后大家便谈起了舞会,布鲁克先生呆呆地,时常出神。但是罗丝太太异常热情,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极尽奉承之能事。 我无聊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时抬头打量一眼陌生人。我发现布莱恩先生非常健谈,他性格开朗活泼,又温和,笑起来是那样亲切友好,很容易便能获得人们的好感。 看着他的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明媚,似乎心中的一切阴郁和沉重都随之迎风飘散,唯留那种迎着微风和阳光的惬意停驻心中。 而斯特林先生,则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笑,脸上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只除了,时而审视地盯着我瞧以外。 我想这真是个怪人,大约他现在这副面孔就是玛丽亚和我说的,他在舞会上的样子吧。 罗丝太太谈起了几位绅士的出身,想方设法地想要打听出几位先生的具体身份。 她的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最终她打听出布莱恩先生是一位男爵的儿子,而福特先生非常的富有,年收入上万英镑。 至于斯特林先生,当罗丝太太隐晦地提起这个话题时,被这位先生傲慢无礼地打断了。斯特林先生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突然将目光看向了罗丝太太刚刚雇来的男仆身上:“请给我一杯威士忌!” 罗丝太太尴尬极了,但我想她可能认为这只是个巧合,于是后来谈话的时候,她又一次试图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然而这一次,斯特林先生直接选择了沉默,将她忽视得非常彻底。 罗丝太太的脸一下胀得通红,我相信她心里一定已经把斯特林先生与“傲慢无礼”画上了等号。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斯特林先生并不是容易讨好之辈,罗丝太太果断地改变了目标,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身上。 毕竟这两位,一个身份显赫,一个非常富有,无论哪一个,都将会是莉莉的良配。 第13章 博顿之行 终于无聊的谈话进行到了尾声,就在布鲁克全家将这群绅士送到门外,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斯特林先生却突然转身紧紧盯着我说道:“布鲁克先生,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爱丽丝小姐前往博顿庄园做客?”话是对布鲁克先生说的,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我。 接着又看了一眼怀特先生:“对于我的这个请求,但愿舅舅不会觉得过于唐突!” 怀特先生显然够惊讶的,但良好的教养让他瞬间就恢复了自然,他微笑说道:“当然,亲爱的奥斯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博顿庄园你有着绝对的自由和权力!” 我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呆呆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这无疑取悦了斯特林先生,他一整个下午都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缕浅浅的笑意。仅管这笑意转瞬即逝,可惊鸿一瞥间已然足够令我心神恍惚的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在他勾唇浅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在严寒的冬天,突然遭遇了夏天的炎阳一般。 布鲁克先生大张着嘴巴忘了合上,罗丝太太狐疑而严肃地审视着我,莉莉毫不掩饰她的嫉妒。而其他几位绅士显然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们的同伴会有此一举。 斯特林先生并没有等待布鲁克先生的回答,只是扔下一句:“后天见,布鲁克小姐!” 不出所料的,在绅士们离去之后,我遭到了罗丝太太等人的严厉盘问,尽管我什么也不想说,但我根本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于是我只能说曾经为他们指过路,又有幸遇见过他们在山坡上作画。 “哦,天哪,他们竟然都喜欢作画吗?在哪里?哪那片山坡?”莉莉双眼亮得吓人,激动得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叠声地问起来。 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几秒钟后她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以最大的速度嫌恶地甩开我的胳膊,拿出丝巾擦拭起那只手来。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恶心的病毒,哪怕沾上一点儿,都叫她没法儿忍受。 由于斯特林先生高贵的身份,布鲁克先生和罗丝太太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但罗丝太太仍不遗余力的将莉莉推了出来,据她的说法是“斯特林先生邀请的是布鲁克家的小姐,可不仅仅只是爱丽丝一个人。” 就这样,我穿上了罗丝太太好不容易说服莉莉“暂借”给我的一件八分新亚麻色长裙,仅管这件裙子对于我来说太宽松了又太长了些,我也只能尽量将腰束紧罢了。 博顿庄园果然如玛丽亚描述的那样,高大庄严,巍然耸立。当我们的马车到达庄园的时候,管家诺里斯先生接待了我们。他是是一位看起来严肃而精明的中年男人,他不苟言笑,即使是在向我们弯腰行礼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我和莉莉由诺里斯先生带领,穿过两旁种满花卉的小径来到博顿庄园宽阔豪华的大厅。 房间里迷漫着阵阵暖香,我来不及仔细观察房间的陈设,因为我一眼就看见房中或站或坐着七八位高贵的绅士小姐们,他们优雅高贵,穿着时髦,是我所没从见过的款式。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小鹿,不一小心闯进了人类的聚居地。我感觉自己的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房间里的所有人,在我们进入的那一霎那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我们两个人身上,但是没有人起身迎接,没有人说话,只是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淡地瞧着我们。 这样一本正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我感到压抑,使我难堪。面对这样一群绅士和淑女,我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可是当我一旦意识到在场的诸位对我们两个抱着轻视、玩笑的心态时,我的紧张和无措霎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行了个曲膝礼,便在仆人带领下入座。 莉莉抬头朝其中两位小姐微笑着打招呼,但却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瞬间胀红了脸,行礼的时候也显得慌张急躁,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其他绅士和淑女们问好,但人们只是冷淡地看着她。 这实在有些奇怪,必竟根据玛丽亚所描述的来看,上次莉莉来博顿参加舞会的时候,都是见过这些人的,而且能够和勃郎特小姐一起唱歌,证明她们关系还不错。 但今天,那些人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似的,瞥向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就在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之时,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斯特林先生,身后跟着他的两位朋友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 三位绅士一进来,这群绅士淑女们立刻集体起身迎接,纷纷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他们与之前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这种变化令我惊叹不已。 斯特林先生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仍然很礼貌地与众人点头致意。只是他的视线从来没有在我和莉莉身上停留过哪怕是一秒钟,就仿佛我和莉莉是透明的一般丝毫进入不了他高贵的眼。 唯有布莱恩先生彬彬有礼地对我点头致意,并主动与我交谈。 这时有位棕色头发的小姐走了过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布莱恩先生介绍道,这是勃郎特小姐,我立刻想起了玛丽娅曾说过的话,原来她就是与莉莉在舞会上比试过唱歌的小姐。 她微笑着问我:“我听到人们谈起,这一带以前全都是布鲁克家族的产业,是这样吗布鲁克小姐?” 她的态度看上去那么彬彬有礼,表情是那样的天真而好奇,然而问出来的话却如此令人不快。 我看到莉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位小姐一直在盯着我的脸,其他人也停止了交谈,将目光移了过来。 布莱恩先生皱了皱眉,“布鲁克小姐,我想你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你有权这么做。” 第14章 受辱 布莱恩先生真是个好人,但显然,这个问题我没法逃避,我也没想过要逃避,毕竟在有心人面前,有些事始终是避无可避的。 我挺直了脊背,回答道:“是这样的,只可惜家母不幸去世后,父亲沉浸在悲伤之中无心打理产业,如今布鲁克家已不复从前了。” “噢,那真是太遗憾了。”勃朗特小姐仍旧优雅地微笑着:“这么说来,布鲁克小姐,噢不,我应该称呼她为莉莉小姐,并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喽?” 莉莉已经摇摇欲坠,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椅子的存在,她这会儿已经跌到了地上。 “是的,如您所见。”我冷淡地答道。 勃朗特小姐笑了,另外几位年轻小姐也都笑了,她们笑得意味深长,令人浮想联翩,但我还没有蠢到感受不到她们笑容中的不怀好意。 这一刻我明白了,原来她们是因为知道了莉莉的身世,而对她态度大变。 布莱恩先生提议要带我们参观博顿庄园,事实上,我对参观博顿庄园并无兴趣,但是参观庄园总比坐在这里像只猴子似的被人取乐好些,于是我和莉莉在三位绅士的陪同下出发了。 没有人知道,母亲在世时,我曾随母亲受邀来这里做过客。虽然博顿庄园已经易主,但几年过去了,这里显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当参观到一间足有上百英尺大的书房时,还是令我惊艳了,我从小就酷爱阅读,家中虽然也有一些藏书,但数量和这里比起来,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简直就是书的世界,知识的海洋!如果我能有幸拜读这些著作该有多好呀! 也许是我眼中的渴望太浓,布莱恩先生慷慨地表示:“如果布鲁克小姐愿意,这里的所有书籍,您可以随时借阅!” 我知道作为一名淑女,我应该矜持地婉拒,但——看着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部头,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就是没法吐出来。 “我想这——太唐突了!”我有些犹豫,心中有两种想法在不停地拉锯。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然而情感却又要呐喊着想要接受。人们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往往不那么容易能够摆脱诱惑。 “噢您完全没必要介意,这里的书有一半以上是属于斯特林的,我想他非常乐意让这些藏书不至于被埋没!”然后他看向斯特林先生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我的朋友?” “事实上我一惯认为,书并不是用来落尘或被虫蛀的,如果有人能够欣赏它们,那真是万幸的事情!”这位先生仰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 于是我就厚着脸皮谢过两位绅士,并且大胆地浏览起来。这里的藏书真的太过丰富了,各个科目,绘画、历史、地理、科学、政治、法律、音乐……简直是包罗万象! 当我正兴致勃勃地浏览着群书的时候,来了三位小姐——史密斯从男爵的三个女儿。 我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一位个子高高的皮肤呈小麦色的吉娜·史密斯小姐走向了斯特林先生。 吉娜·史密斯小姐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斯特林先生显然又恢复了他一惯冷漠高傲的姿态。有时点下头,有时从鼻子里“嗯”一声,并不时皱眉。 但遗憾的是,史密斯小姐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耐烦。或者说她发现了,却不愿意错过一次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因为这时,在偌大的藏书室中,几位先生女士全都分了开来。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史密斯小姐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抬高了声音叫道:“我简直不能理解,怀特先生怎么会邀请那种破落户来到庄园做客。这倒并不是说我对怀特先生有什么不满,事实上他是一位善良的绅士,但也许就是太善良,常常会让有些人误以为自己好像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这样高贵的人呆在一块儿似的,您说是吗?斯特林先生!” 我注意到史密斯小姐说这话时,眼睛是斜睨着我这个方向的。 在这样的时刻,我心里却并不如何痛苦,我心里还有期盼,或者应该说存在着某些隐秘的信任。所以我在等,然而我什么也没有等到,斯特林先生既没有为我说上一句公道话,也没有为史密斯小姐的失礼而表达自己的观感。 也许在一群真正优雅、庄重的绅士淑女面前,我会自惭形愧。倒不是说我认为自己有多么低贱,只是我对自己缺乏那样高洁的品性和优雅的谈吐而羞愧,但这绝非认同自己就是一个卑贱之人。 当我一旦发现,面前的所谓淑女,不过是庸俗、做作、尖酸刻薄之人,而所谓的绅士也不过是虚伪之辈时,我的自惭形愧突然就像被一阵大风刮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史密斯小姐的这番言论,丝毫没有达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我肯定自己的脸颊既没有发红,也没有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面色平静地拿起自己选好的一本书,走向了房中另一边的一排书架。 遗憾的是,这里似乎已经被福特先生和另一位卡琳娜·史密斯小姐所占据了。当我走近的时候,恰巧听见那位小姐压低声音说:“难道说布莱恩先生是看上布鲁克小姐了吗?” “哦,我不知道您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但我要说的是——这毫无根据!” “是吗?可是布莱恩先生见到她来时,是多么高兴呀,甚至殷勤地带领她参观庄园!” “哈哈哈……”福特先生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不可自抑,他边笑边说道:“我很抱歉,卡琳娜小姐,我太失礼了。” 等他终于笑够了,就一本正经地说:“事实上,布莱恩对任何一位女士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您说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毕竟我们谁都知道他们相差太远了不是吗?” “当然,布莱恩先生是理智的,他是个好人,对谁都好。但往往就是这样,绅士们的善良会被人误解,以为自己——您知道的福特先生,有些人一旦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便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从而产生一些——愚蠢的期待。而绅士们特别是年轻的绅士们,总是容易被一些卑劣之人的肮脏手段所引诱。” 我想这两位小姐不愧是姐妹,说出来的话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我还可以勉强欺骗自己说,对史密斯小姐的言论毫不在意的话,那么接下来福特先生的话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第15章 我看不起你 “我想您是多虑了——美丽的卡琳娜小姐。一位准男爵和一个没落地主家的小姐?我的天哪,布鲁克家现在能不能被称之为庄园主都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了,我去过他们的大宅子,所有陈设和家具、器皿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了,仆人也少得可怜。他们不过是在装阔而已,那位布鲁克小姐竟然在做着女仆的活计,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置办不起——” “噢天哪——”卡琳娜小姐震惊地用小扇子挡住自己的嘴唇,低声惊呼:“他们已经没落到如此程度了吗?简直太可笑了,一位小姐,竟然干起了仆人的活?这简直是自甘堕落!” “没错,所以你瞧,像我们这样的贵族,只要是脑子没有发疯,是绝不可能对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合的人产生任何特殊感情的。布莱恩不过是觉得在寂寞的乡村找到了一个稍微有趣些的玩具罢了,就是这样。” 然后他们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充满默契与欢快。 我觉得自己应邀而来的行为简直是愚蠢至极,如果说昨天我还对今天的博顿庄园之行有任何期待的话,那么此刻,我只想说自己就是个超级大傻瓜。 由于心境上的巨大变化,我倒开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犯了某些史密斯小姐所指责的罪过。我竟然,曾经有那么一丝丝的自得,以为自己可以和那群绅士成为朋友。这简直太愚蠢了!我想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比爱丽丝更大的傻瓜了! 我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呆下去,转身的时候却意外地撞进一双深沉、幽暗,难辩情绪的黑眸中。 “斯特林先生,谢谢您让我们见识到了博顿庄园的豪华美观以及各位绅士小姐的高洁品性,不过非常抱歉现在我们得回家去了,再见!” 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布莱恩先生从远处一排书架后快步走了过来:“哦不,还很早呢,我认为您应该用过晚餐再走!” “不了谢谢您!” “您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哦天,仿佛我再多说一句眼泪就要从那大大的美丽的眼眶中涌出来似的,发生什么事了?”布莱恩先生震惊地嚷道。 “好吧,既然如此——”他突然瞥向我的手中,“那是法典吗?您总是能让我惊讶,布鲁克小姐!” 对于我竟然会选择法典,我毫不意外地在接连走来的几位绅士小姐们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疑惑。 “不,我只是拿起来随便看看而已,现在该物归原主了。”我飞快地说着,几乎没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顺利地将书插进书架,原谅我的失礼,我只能将书塞进布莱恩先生的手中。 “再次感谢您的款待,再见!”说完,我拔腿就向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待我走到门外的时候才听到一位女士尖锐的声音:“天哪,瞧她那个样子仿佛谁给她气受了似的,简直太无礼了,我简直无法想象。” “谁说不是呢,我真不明白,斯特林先生怎么会邀请她……” 然后我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以为那是莉莉,但我猜错了。来的人竟然是斯特林,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上了我,我的胳膊被他拉住。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严肃,看上去还是那样高贵不可侵犯,他也想像那群人一样指责我的失礼吗?但是我不会让这群高高在上的所谓贵族有继续羞辱我的机会。 “让我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卑微穷困,将我的自尊狠狠地踩进泥泞,这就是您邀请我来的目的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来自伦敦的尊贵绅士和小姐们,竟是如此粗俗不堪。如果我的渺小衬托了您的伟大,我的卑微衬托了您的高贵,我是不是得说我很荣幸?恭喜您,终于成功地达成目的了。但是我想要说的是,我——看不起你。而且我从不认为自己卑微渺小,如果不是——不管是因为什么使我落到了今天的地位,但这不是永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些所谓的贵族们大吃一惊,不敢再轻易羞辱于我!” 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他隐晦的表情,也没有等待莉莉。上帝原谅我,这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我紧紧攥着拳头,被一股愤怒之火烧得面颊通红,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所谓的贵族也并不是如我想象的一般,真正拥有着高贵的品质和优雅的谈吐。 原来在所谓的贵族眼中,我并不比路边的一棵小草高大,我只是一个妄图引诱绅士的卑贱下流的女人,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有任何特别之处足以横架于别人之上的人。 可是最令我痛苦的是,难道曾经在内心深处,我没有因为得到几位绅士的夸赞而自鸣得意过吗?难道我没有因为被邀请前往博顿庄园做客而沾沾自喜过吗? 可是——玩具,这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了吗?就因为我没有了母亲,我贫穷,我就要比别人低一等吗? 我脑中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不断地怒吼:我不是玩具,没有人可以无视我的尊严,没有!让那些所谓的贵族都见鬼去吧。你们看不起我,我又何尝看得起你们?你们不过就是一群虚伪势利的小人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 如果那些所谓的小姐们,不是有出身高贵的父母,她们自己又有什么过人之处足以令她们自傲的呢?她们才华出众吗?她们优雅从容吗?她们善良可爱吗?可是我看到的,只有她们的尖酸与刻薄!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只能凭着潜意识中留下的记忆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当我置身于空寂的旷野之中时,胸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终于开始慢慢消逝了,取而代之升腾上来的是一股无尽的悲凉。 我不知道上帝打算给我的命运安排些什么,使布鲁克家族从赫赫有名的庄园主沦落为大家的笑柄。而我自己从千金小姐沦落为像女仆一样干着杂活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虫。 我可怜的自尊,在那群贵族眼中是那样的可笑,它被任意地践踏着,如同泥泞一般令人厌恶。 第16章 我不会感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读者朋友们有没有这样的感受,通常在我们遭遇痛苦和不幸之时,上天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再多安排几件事以来增加你的痛苦和不幸。 现在的我就遇上了这种情况,由于走得太急,我的帽子被一阵风刮跑了。那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顶,被我细心地珍藏在我的衣橱之中。 帽子被风吹走的那一刻,我伸手去抓,可是那股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却似乎想跟我开个玩笑。 每次我只差一点儿就能够着帽子的时候,它总会被风吹得离我更远一些,我像个小丑似的,被它耍得团团转。如此反复几次,它终于被刮上了路边一处山坡上。 我静静地站着,眼睛紧紧盯着帽子,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我是那样的可悲,被人污辱,生活困苦,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一阵山风,也要与我作对吗? 被斯特林先生虚伪的善意所欺骗,被戏弄的屈辱感,所有愤怒、悲伤、痛苦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化作一股热流从眼眶中喷薄而出。我再无法压抑得住它,眼泪是软弱的象征,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够坚强。 我仍然克制着自己,我不想让自己更失态地嚎啕大哭,不愿意让自己的眼泪在我的脸庞肆略。我那仅管遭受到巨大伤害的自尊仍在发挥着作用,它迫使我没有发出可耻的大哭声。 我的脸颊因压抑和紧咬着牙根而变得又酸又疼;我的泪水是那样滚烫,顺着面颊流进了自己的嘴里;我的双手颤抖,双腿软弱无力。 哥哥曾说过,仰起头,泪水就不会再流出来。我仰起自己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擦去蒙住眼睛的泪水时,才发现天空中飘来了大片大片厚重的深灰色云朵。 它们层层叠叠,带着汹涌的气势滚滚而来。风越刮越大,树木和花草紧紧地用自己的根部抓牢土地,慌张而费劲地抵御着狂风。 那顶帽子,曾经是属于母亲的,我已经失去了母亲,绝不能再失去母亲的遗物,绝不! 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法想,只有唯一强烈的愿望:找回帽子。 那个山坡在小径的下方,长满了荆棘和野草,更重要的是,没有路可以通向那里。 我试图从小径上下去,尽管它们之间有着一道巨大的沟椠,尽管那里荆棘密布。此时我已经暂时抛弃了自己的悲伤,我得想办法,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对了,首先我得跨过那一道沟椠,我小心翼翼地从小径上下来,这道沟椠对我来说太宽了些,可是如果我从这儿往上走,那里将有一段较窄的地方,也许从那儿我能够跳过去。 我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了,我一边祈祷它不要被吹得更远,一边快速地奔跑。果然,有一段沟是比较窄的。我跑了几步,险险地跳了过去。尽管差点摔下去,但我总算做到了。 然后,我得想办法穿过荆棘,拿到被挂在荆棘丛中的帽子。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手指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了,我也完全忘记了它所带给我的疼痛,以及衣服不可避免的被勾得破破烂烂。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在干什么?停止你鲁莽的行为!” 我回头,看到了小径上那匹额头上长了块白斑的枣红色骏马以及它的主人斯特林先生。我想也许是我之前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悲伤,竟然忽略了马蹄声。 我回过头,木然地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朝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帽子继续前行。看,我够着了,谢天谢地,我终于拿到了它!可是它上面的蕾丝花边被荆棘勾住了,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没有被吹到天边去。我心疼地试图将它抚平,但看起来,在缺乏工具情况下我是无法将它修好的了。 斯特林先生阴沉着脸下了马,朝我这边跨来。“你是疯了吗?什么珍宝值得你拿自己开玩笑?” “珍宝?的确是珍宝,也许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它对于我来说,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宝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吧,那只会让我恶心!” 他定定地看着我,胸脯起伏不定,也许是我的语气激怒了他,但我毫不在乎。我抬起头,仰起下巴,倔强地与他对视。 最终他垂下眼帘,说道:“我很抱歉,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哈,是这样吗?就只是这样吗?一句干巴巴的道歉?它和我所遭受到的屈辱相比,无异于蚂蚁与大象的差别。当然,也许在你们这些高贵的绅士眼中,我这种落迫家庭出身的人就只是一只蚂蚁罢了……” “布鲁克小姐,你太激动了,我想你需要冷静。”他皱着眉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虽然很想反驳,可是——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过于激动了,而且表现得愤世嫉俗,毫无理智。我无法忽视自己尖锐的声音和颤抖的双手以及不断起伏的胸脯。 我不愿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愚蠢,我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斯特林先生,请您让开,我要回家了!” “等等,和我谈谈吧!” “我不认为自己和您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了马上要下雨了,先生!”我不耐烦起来,这些所谓的贵族,我可没兴趣再继续娱乐他们! 他看了看天色,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的正确性,他还在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而我已经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但是我没跑两步就再次被他追上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法典,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我之前拿在手上的那本书! 我冷笑着狠狠地把那本书打落在了地上:“您是打算像之前那样,先玩一次主动示好,然后再狠狠羞辱我的游戏吗?同一个游戏玩多了,难道您觉得我会蠢到再次上当吗?” 他似乎非常吃惊,紧抿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他的确应该吃惊,因为任何一位淑女都不会做出像我这样失礼的举动。英格兰人总是将礼仪视为头等大事,而在我看来,这却未免太过虚伪了些。 所以,我决定遵循自己心底的声音,用自己最真实的心情行事。 我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第17章 翻身作主的机会 天边的乌云翻滚着越压越低,足以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狂风,吹得我的衣裙和头发猎猎作响,我知道很快就将迎来一场暴雨,我必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 然而即使我已经拼命奔跑,却还是没能完全避开这场大雨,在离家还有半英里的时候,酝酿已久的这场暴雨似乎再也不堪忍耐,怒吼着倾盆而下。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衣裙就已经湿透,头发也开始滴水,我的眼睛简直连睁开都非常困难。 我死死地把帽子抱在胸前,弯着腰用自己的身体为它挡住雨水,然后一通狂奔,终于来到了家门口。 不管我如何的不愿让别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却依然不得不去面对。回到家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罗丝太太夸张的惊讶和无休无止的盘问。 她对我把莉莉借给我的衣裙弄得破破烂烂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怒,扬言未来的一年我将得不到一件新衣服,事实上她可能忘记了我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我的衣服都来源于莉莉穿旧或小了短了的旧衣。 当她得知我竟当着绅士淑女的面作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行时,她的嘴张得简直能塞下一颗鹅蛋。 然后她大声地质问我:“莉莉在哪儿?” “——不知道!”我在外面逗留了很久,我以为她已经回来了,但显然事实并非如些。 果然罗丝太太愤怒了,“你这个坏孩子,你竟然把她一个人扔下了?就在你作出那些无礼举动之后?哦天哪天哪天哪,想想我的莉莉宝贝儿将要因你而受到的奚落和责难吧,这简直让我无法忍受!” 在怒骂了半刻钟之后,为了表达她的愤怒,她毫不犹豫地扬起了她那肥厚的巴掌,在我的左右脸颊上各给了几下。 然后我再次被关进了地下室。 莉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偶然得知,她因为和我截然不同的表现,在我粗暴无礼的举动之后,她表现出的大方得体反而赢得了绅士小姐们的一致赞誉。 于是她被留了下来,据说得到了绅士们的喜爱,受到了淑女们“热烈”的欢迎,而且被获准经常前往博顿庄园作客的这一伟大荣誉。 晚上艾伦回来的时候,得知我再一次被关进了地下室后仍旧来找我。我轻描淡写地再次叙述了一番。我笑着告诉他我没事儿,那些人对我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他没有对此事表达任何看法,只是他更加的沉默了,后来我偶然发现他经常突如其来的陷入沉思。 也许是因为莉莉在博顿庄园得到的青睐(这对她来说反而是莫大的机遇),再加之无人做家务,这次我依然没关多久就被放了出来。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自己的体质真是好得异乎常人,在那样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呆着,天天挨饿,高强度的劳动,居然都没有病倒,实在是难能可贵,这是不是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呢? 我开始积极寻找着一切可能增加收入的办法,可惜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虽然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但并没有关于如何增加财富的可借鉴内容。 我只能看书,藉希望于知识带给我力量。以前母亲留下的每一本书籍我都会反复地看,倒背如流。 我求知的念头是那样强烈和执着,我的精力变得特别旺盛,完全不知疲倦。 我以为日子还会像从前那样平静地过下去,但是布鲁克家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布鲁克先生有一天喝醉酒,在野外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被找到后直接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尽管已经请来了医生,但他高烧不退,甚至已经到了意识不清的地步。 布鲁克先生的病情,把罗丝太太吓坏了,我常常看到她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在屋子里快速地走来走去。 后来她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匆匆地出门去了。 莉莉对这一切毫不关心,一心只期待着博顿庄园什么时候能再举办一场舞会。因为伦敦来的那些贵族已经返回了伦敦,她对此感到非常失望,只能时常趴在桌子上给她的那些“高贵的朋友”们写信,有时候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有时候则兴高采烈。 杰克依然成天往外面跑,对这一切恍若未知。 艾伦则是忧心忡忡,时常皱眉叹息,或久久地望着布鲁克先生沉思。 这天晚上,艾伦突然来找我,他对我说:“爱丽丝,我想我需要去忏悔,才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 我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说:“他是我们的父亲,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然而我,我在某个瞬间竟然产生了某种完全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天哪,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我竟然感觉庆幸,只要他一死,我就能继承所有财产了,那样一来我和你的生活将大幅改善。但是这是不对的,上帝不会原谅我的,我不应该……” 没错,艾伦身为布鲁克先生的长子,只要布鲁克先生一死,他就能继承布鲁克先生的所有财产。杰克虽然跟随他母亲一块儿来到布鲁克家生活,但根据英格兰的法律,他是没法得到继承权的。 艾伦很愧疚,而我呢?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尽管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是大脑仍在不听指挥地高速运转。这将是个改变我和艾伦命运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如果艾伦能马上继承产业,那么我们再也不用受罗丝太太的气了,相反罗丝太太和她的儿女将立刻被赶出去,变得一无所有。 这无疑对我和艾伦是大为有利的! 我想起了离世的母亲,想起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受到的种种不平等待遇,想起了在博顿庄园看到、听到的、经历过的一切…… 我承认在这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对未来多了几分信心,有心想要大展身手,为自己的人生去拼搏去奋斗。 第18章 撒旦的诱惑 在我心灵深处最最隐蔽之处,还藏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疯狂地扭动着告诉我,它想要让我成长,让我褪变,让我成为令那些曾羞辱过我的人无法俯视的存在——最最重要的是,高傲的斯特林先生脸上那傲慢的高贵的那层皮,我要亲手揭下。 但,同时我又不可避免地感到矛盾,就感情上来说,我刚重生在爱丽丝的身体里的时候,是曾对布鲁克先生产生过一些孺慕之情的,但随着母亲的去世,以及六年来布鲁克先生对我和艾伦的不闻不问,这种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了。 不管怎么看,布鲁克先生去世,都是一件好事。我以为自己会高兴,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临布鲁克先生的死亡,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无情程度。 当我看到躺在床上的布鲁克先生那张因高烧而发红的脸时,我想到小时候,他也曾那样疼爱过我的事实,我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看着一条生命消逝在眼前! 于是在犹豫了两天后,我下定了决心——救活布鲁克先生。尽管这么做,我将失去翻身作主的机会,或者说延迟得到这种机会,但我依然选择了这么做。 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良知,也是为了偿还原主和布鲁克先生的血脉亲情。 前世我跟随伯爷爷习得一身医术,但可惜英格兰不是大清朝,那些药草我根本没法在这儿找到。 不过中医除了药草,还有针灸!这里当然没有银针,那么我只能试着做穴位推拿了。 我从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自己会医术的事情,因此我只能等没人在的时候,进入布鲁克先生的房间里。 好在,除了我和艾伦通常没有人会来这里看望他,再加上他的昏迷不醒,为我的推拿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条件。 通过刺激穴位激发和提高他自己的抵抗力,再加上医生开的药,三天后布鲁克先生的终于睁开了眼睛,烧也退了下来。 在布鲁克先生未醒的这段日子里,罗丝太太的焦虑症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她频繁地出门去,频繁地询问是否有她的信件到来。 布鲁克先生醒来之后,罗丝太太表现的简直是如释重负,那高兴的模样差点儿让我忘了这些天她一次也没去照顾过布鲁克先生的事实。 就在布鲁克先生醒来后的第二天,我再次去给艾伦送午餐。 期间我们谈起了布鲁克先生的康复,艾伦高兴地说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我曾为自己的冷血而愧疚,但他的康复让我看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希望他去世,尽管那会让我们结束目前的困境,但我仍希望他活得更久一些。” 这很好,我总算没有违背艾伦的意愿!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尽管我们失去了翻身的绝佳好机会,但这样的选择让我们的心灵获得了宁静,我们不会在将来的某个午夜梦回,为自己曾经恶毒的心思而愧疚,不会为自己的冷血无情而不安。 我想这比一切外在的财富和虚荣都更难能可贵。我战胜了自己的心魔,抵挡住了撒旦的诱惑,这使我对自己更加满意了。 离开牧场回家的时候,我在半道上遇见了马车夫库克先生,他驾着马车从镇上过来,顺便载我一程。 我想到了罗丝太太的反常,便留了个心眼儿,和库克聊了起来。 “太太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你去办吗?” “似乎挺要紧的,她在等一封信,谢天谢地,今天终于等到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到家的时候,我对库克先生说:“把信给我吧,我帮你拿进去。”库克还要去喂马,便高兴地将信给了我。 信被火漆封住了,我只能看到信封上寄信人那栏写着“伦敦贝克大街78号劳伦律师事务所”,却看不到信的内容。 当然,我也不可能做出私拆信件这种事情。 当罗丝太太从我手中接过信的时候,她悖然大怒,高声质问我为什么要动她的东西,还问我都看到什么了。 她是那样的激动,简直就像一只被烧着了屁股的火鸡似的。 “信封上的火漆好好的,我能看到什么呢?” 罗丝太太立刻反复确认此事,最终的结果让她渐渐安静下来,不过她给了我一个严厉的警告:“以后,不许动我的东西。” 我转身离开,心里在想,罗丝太太今天的行为,实在称不上正常。 艾伦发现我更加刻苦地学习后,对于我的计划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无私的支持,他想方设法地为我弄来了一整套作画的工具和这方面的书藉。 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起的更早了,干活儿的速度更快了,以挤出些许的时间用以练习。 罗丝太太对艾伦竟然给我买绘画工具的事情充分表达了她的不满和震惊,她高傲地昴着下巴,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嚷道:“这简直太可笑了,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少爷和小姐了吗?” “爱丽丝为什么不能学画画?她有这个天赋,她天生就懂得鉴别一幅画的优劣,天生就懂得如何搭配色彩,如何将那些线条组合成美丽的图案。虽然她从没在纸上画过,可是她画在地上的东西多美呀……” “哈,天赋?这样的天赋能当饭吃吗?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别忘了,你们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 “不,你说错了,罗丝太太!”我激动地嚷道:“我们住的房子,我们吃的每一口面包,穿的一针一线从来都不是你的。我们在用自己的劳动创造自己的生存条件,我做家务,而艾伦照料牧场,我们从不是吃白食的!” “哦天哪,听听,听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你们两个做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倒像是吃白食的了?”罗丝太太气愤地团团乱转,肥胖的身躯好几次差点儿碰翻桌上的杯子。 第19章 乡村舞会 “你们这两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小混蛋,你们会遭报应的!瞧你们,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歹毒,你们是在怨恨我让你们干活了吗?这难道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 如果是以前,面对罗丝太太气势汹汹的责骂,我们会退缩,会选择忍受。可是现在,自从上次被毒打后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刻起,我和艾伦就已经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我们不想再逆来顺受,不再谨小慎微,不再小心翼翼,心中反抗的因子激活之后,我们便少了三分惧怕,多了两分勇气。 艾伦说道:“我们付出了劳动,就应当享受一定的权力。以后莉莉和杰克能享受的,我和爱丽丝当然也有权力享受和他们一样的待遇。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公平,你现在在和我说公平?”罗丝太太圆溜溜的眼睛活像一只瞪大眼睛的母鸡,她愤愤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向我和艾伦的眼神既震惊又恼怒。 那次的争论以我和艾伦的胜利而告终,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得到了一部分的财务自由——以后每个月我和艾伦都能够得到五先令(相当于60便士),作为零花钱。 虽然相比起莉莉和杰克的花费来说,我们这点可怜的钱简直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但总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这给了我们更多的信心。 只是自从那天后(或许是从布鲁克先生病愈后),罗丝太太对待我和艾伦的态度就变得怪异起来。面对我的时候,她竟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脸。而我和艾伦的食物也多了起来,数量上起码能够填饱肚子了。 这看起来是我们抗争胜利的结果,然而在不经意的时候,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那经常性的停留在我和艾伦身上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眼神不能不说十分的怪异,只是我贫瘠的人生经历中并没能告诉我,那眼神代表着什么。 怀特先生似乎已经决定在博顿庄园定居了,因此在不久后又举办了几次舞会,但我都没有参加,即便是罗丝太太愿意让我去,我也早已经失去兴趣了。 不过当我做完活计的时候,偶尔也会向玛丽亚学习舞蹈。 我对舞蹈和音乐也有一种天生的喜爱。母亲在世的时候,家中是有过一架钢琴的,她也曾教过我弹奏。但那架钢琴早在罗丝太太进门不久就被变卖了,因此我对弹琴可绝谈不上熟练。 我和玛丽亚,没有音乐的伴奏,就自己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踩着舞步,艰难地学习。她是个热心的姑娘,将自己所学的毫无保留地都教给了我。 起初,我很笨拙,完全不懂得如何轻快地迈步,总是手忙脚乱。但经过不懈地努力,我已经能够跳得,用玛丽亚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没有伦敦来的淑女们优雅动人,但也似模似样了。 自那次博顿庄园之行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三位绅士,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就算是有人在我面前谈起,也已经激不起任何涟漪了。 我以为他们就只是我生命中偶尔出现的匆匆过客,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但命运又一次按照它的心意安排了我们的相遇。 有一次我被罗丝太太打发去小镇上办事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两位绅士——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我正在思考是否需要从另一条小径绕过去的时候,布莱恩先生已经发现了我。 他远远地就嚷了起来:“布鲁克小姐,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想要挤出一抹笑容,但似乎有些困难,因此倒也不再去为难自己了。于是我冷淡地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开。 “噢,布鲁克小姐,我以为我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可是你瞧,你多么冷淡呀!没有笑容,美丽的眼睛里透着疏离和淡漠……这太让我伤心了!” “像我这样一个落魄地主家的姑娘,可不敢妄想成为您的朋友。” 我说这话时,福特先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布莱恩先生则是满脸的不解:“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我认为人们但凡是要交个朋友,必定是要性情相投,品行高雅的,我真是想不通,这与家世有什么相关呢?”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论调我一定会感动不已,但现在,我可不敢再随意相信那些绅士的甜言蜜语了。 “天哪,又是这样,你又一次露出了这种淡漠的、嘲讽的笑容,我敢说,你一定是对我产生了某种误解,请你坦诚地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我们该走了——”福特先生突然催促起自己的朋友来。 但布莱恩先生完全不为所动,“你把我当成一个虚伪的骗子了吗?这样的罪名我可不能接受,所以请你坦诚地告诉我吧,布鲁克小姐,不然我可要一直缠着你不放了。” 老实说我感到很意外,完全没想到布莱恩先生竟然如此执着。“布莱恩先生,请原谅我的坦率,或许您是位正直的绅士,但我对您有多少了解,您对我的性情和心灵又了解多少呢?我认为朋友这一词汇,是不能被滥用的。选择谁成为自己的朋友,绝对应该以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我反对那些一见面,就互称朋友的做法,并且奉劝您一句,请慎重选择自己的朋友!因为你不知道你的朋友在什么时候,可能就给你招来了误解和灾难。”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是看着福特先生的。 布莱恩先生看上去完全迷惑不解了,而福特先生的脸色难看得如同暴雨前的乌云,相信他已经想起了自己在博顿山庄的言论,并疑心我是否听到了什么。 于是他大声反驳道:“请恕我直言,布鲁克小姐的言论未免太过浮夸了。像你这样说的话,我想没有人能交到一个朋友了。请你记住,现在我们谈论的是朋友,而不是恋人!” “所以您认为朋友是可以随便认的喽?” “至少不可能像你所说的那样需要防贼一样防着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人,我想布鲁克小姐自己一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吧。”福特先生讥讽道。 “这点您可说错了,我虽然只有一个朋友,但我们是彼此了解并可以完全信任对方的真正的朋友。”我继续说道:“误交损友之个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无论是报纸杂志还是文学作品中,那些被所谓的朋友坑害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第20章 辩论 福特先生大声反驳道:“那不过是虚构加夸张的产物。” “好吧,那不讲小说,就讲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请你们仔细想一想,身边是否有亲人或熟人因自己交友不慎而招至祸端的事情发生?在莫克斯顿,就有一位名叫托马斯·格兰特的先生,他原本是镇上的一名屠夫,可是有一天突然被人害死了。原因是他继承了一笔数量可观的遗产,而他在喝酒的时候出于炫耀提起了此事,他所谓的朋友出于嫉妒和不怀好意,设法杀死他,并抢走了那笔钱。” “像这样的事情,只是个例。” “那我再说一件事情,住在镇上的一位名叫芬妮·普莱斯的姑娘,原本是位温柔可爱的年轻小姐,但因为交友不慎,与镇上新搬来的一名曾做过妓女的女士成为了朋友。当这位女士的身份被某些人知道后宣扬开来,芬妮可怜这位女士的遭遇,执意继续保持她们之间的友谊。但是回报她的是什么呢?从此芬妮被认定为作风不端,可怜的芬妮突然遭到了所有人的鄙夷和厌弃。她痛苦极了,但新交的那位朋友却对她说是因为这镇上没有一个好人,并怂恿芬妮和自己一块儿离开小镇。单纯的芬妮就这样误入歧途,被所谓的朋友引诱着卖入了妓院,最终以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噢天哪,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布莱恩先生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她能事先打听一下那位朋友的底细,如果她能在知道那位朋友的为人后下定决心结束这段不合时宜的友谊,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我看着福特先生,继续说道:“芬妮的故事告诉我们交了品性不端的朋友,自己的品性也会受到别人的怀疑。并且并非每一个人都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是善良、懂得感恩的好人,她们或许是披着伪善面具的狼,随时等待着将你拉入深渊。” “布鲁克小姐,你说这些话是在暗示我就是那个会令朋友们蒙羞、遭人误解的人吗?”福特先生的脸涨得通红,胸脯正在急剧起伏着,双拳也握得很紧,这无不说明他心情的激动和愤怒。 “您看上去多么激动呀。”我平静地看着福特先生,微微一笑:“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难道您认为自己是我所说的那种人吗?” 布莱恩先生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是的老伙计,你为什么如此激动呢?布鲁克小姐不过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已,事实上我认为她说的或许有些过于严格,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布莱恩先生,您现在是否认同我的观点,同意我关于朋友应该建立在足够了解和慎重选择的基础上呢?” “是的,我完全同意。”说这话的时候,布莱恩先生收起了脸上一惯的笑容,难得出现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这样看来,我们倒确实拥有了可能成为朋友的基础条件,真正的朋友就应该观念相同,心意相通,性情相近,品格一致。” “哈哈——”布莱恩先生突然笑了:“布鲁克小姐,您说这话的样子多么严肃认真啊,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真实年龄,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和一个二三十岁的成熟女性在交谈了。” 我笑了笑,说起来前世加今生,我可不就是活了二三十年么? 福特先生再一次提醒布莱克先生:“我们该走了。” 布莱恩却毫不在意地说:“你在着急什么呢,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去做不是吗?” 然后他继续用他那饱含热情的声调对我说:“后天,博顿将举办今年的最后一场舞会,在那之后我们大家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我真诚地邀请你前来。” “非常抱歉,先生,我并不想过早地进入社交界,而且罗丝太太——我是说我的继母也曾说过,比起参加热闹的舞会我倒宁愿留在家里。这是天性,我们通常都拿自己的天性毫无办法,不是吗?” “啊,这样说来,您和斯特林倒像是一类人了,他完全不喜欢交际应酬,相比起舞会,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画画,阅读,或者狩猎……”布莱恩耸耸肩,双手摊开,似对他的那位朋友无可奈何。 接下来他说道:“不过现在他走啦,我想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回来了,这倒使我和福特变得无聊起来。虽然斯特林先生不太爱说话,但是你知道,他是那种——怎么说呢,能让朋友在意的人。” 这句话我无法完全赞同,但是斯特林先生的确是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必竟他是那样的特别。特别讨厌也是一种特别,不是么? 布莱恩先生提出要送我去小镇,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亲切热情,虽然或许他朋友的观念不代表他的观念,虽然我对他本人没有丝毫反感和厌恶的感觉,但我将那天在博顿庄园听到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在脑海里。我提醒自己,时刻保持着有礼但疏离的态度。我相信,我会看到自己这样做的必要性! 布莱恩先生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但我又能怎样呢?有些不合时宜的友谊,让它继续生长下去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博顿庄园的那些贵族们果然在几天后就全部离开了,随着主人的离去,博顿庄园也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莉莉整天在家里长吁短叹,为自己没能赢得任何一位绅士的欢心而失望。她开始寄希望于那几位小姐,经过她卖力的巴结,其中一位克罗夫特太太被她的“热情”所打动,与她始终保持着友谊。 于是,莉莉余下的日子里,就在写信与盼望回信之间苦苦煎熬着。 时间一晃就过了一年,我已经17岁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权益,减少了做家务的时间,一心投入到我挚爱的绘画和书本当中。 这样的改变,为我带来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对于绘画的各种技巧,我已完全掌握,并能将它熟练运用于我的作品当中。 我时常带上我的画夹,来到野外,一画就是大半天。沉浸在创造中的时候,我全情投入,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和欢乐。 但有时候,我仍然会想起斯特林先生和布莱恩先生,不过每次一有即将要想起他们的念头,我就立马将它掐灭。 布鲁克先生自从那场大病后,对我的态度倒是变了一些,虽然仍然喜欢出去喝酒,但偶尔会表现出一丝对我的关心。 在我过十七岁生日那天,布鲁克先生突然看着我说:“你已经十七岁了,是时候进入社交界了。” 每个年轻的姑娘都有这一天,我不意外,也不惊喜,但是我的哥哥艾伦表现得非常高兴,他大概是认为自己的小妹妹终于长大了。 夏季的某一天,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和风徐徐,绿草如茵。人们认为这样的日子很适合举办一场乡村舞会。于是,附近的乡民们自发的准备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但乡村的舞蹈并不复杂,只要我想,要跳也并不困难。 举办舞会的地方,是两座山坡中间的一片绿草地,风光怡人,空气清新。在月亮即将升起的时候,年轻的姑娘小伙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了这里。 第21章 憧憬未来 此时这片草地已经被鲜花装饰得非常漂亮,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围成了一个圈儿,姑娘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裙,一个个身材高挑纤细,动人极了。 这无疑是快乐的场景,玛丽亚拉着我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我们手牵着手,踏着音乐的节拍,欢快地舞蹈,姑娘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愉悦的笑声。 我的哥哥艾伦也破天荒加入了进来,我们兄妹俩都继承了母亲姣好的容貌。 艾伦身材高挑匀称,看着有些瘦,但其实非常有力量。一头金色的短发,天生带着自然卷,优雅地披在脑后。他五官端正,性情稳重,而且聪明能干。我已经听到很多姑娘在私底下悄悄地议论他了。 跳舞的时候,有许多姑娘希望能在艾伦的身边,甚至为他而发生了争吵。我骄傲极了(尽管这有些恶劣,但我无法抑制自己真实的情感,请上帝原谅我吧),是的,这个优秀的青年,就是我的哥哥——我的艾伦! 我们跳着舞,唱着歌,忘记了所有沉重的活计、生活的窘迫,玩得开心极了。 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们和佃户们,他们的笑容并不比那些优雅的贵族更缺乏真诚,他们的欢乐并不比那些有钱的老爷更少一分,他们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任何人地高涨着。他们欢愉地跑着,唱着,跳着…… 莉莉是不屑于参加乡村舞会的,她一向认为自己应该同贵族交往,而不是平民。而杰克,他做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就连年青人所钟爱的舞蹈也无法唤起他的激情。 当舞会结束的时候,我们还有些意犹未尽,虽然身体因为流汗和连续的玩乐而有些疲惫,但心灵却是那样的轻盈。 我带着那种兴奋愉悦之后的余韵,此时还不愿意回到那个“家”,而艾伦亦有同感,于是我们便沿着湖边的草地悠闲地漫步起来。 这是我们这些年以来,难得轻松愉快的时刻。艾伦看着波光鳞鳞的湖面,突然叫道:“爱丽丝——” “什么事?哥哥!”我欢快地应道,同时眨了眨眼睛。 我的举动取悦了他,艾伦一惯喜欢我在他面前露出快乐调皮的一面。 他大声地叫道:“爱丽丝——”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嗯,什么事?” “噢,爱丽丝,这一年绝对是我们的幸运年!牧场经营得非常好,我算了一下,我们总共有两千多镑的收入,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有所结余了,要知道这可是六年来头一次在付清所有账单后还能有结余呢。”我希望下一年能够继续保持这一势头。” “哦是吗?这太好了,艾伦!”我兴奋得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疲惫,要知道前六年,我们每年可都是入不敷出的。 能够有结余,就意味着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再没有什么,比看到生活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更让人欣慰的了。 艾伦笑了,停下脚步面向大海,伸出双臂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自由!平等!” 然后他回过头来望着我,大声地问:“你高兴吗?爱丽丝!” “当然,我简直太开心了,艾伦。”我甜蜜地笑着,同样用最饱满的声音回应他。 我们心中都充盈着无限美好的向往,我和艾伦曾无数次地幻想过,等他拥有了继承权后,我们应该如何将牧场扩大,增加收入;然后应该在哪儿买一幢小房子,相亲相爱的过着自由、富足、体面的生活。 “这里的风光多美呀,瞧这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你瞧爱丽丝,如果我们在这山坡上建上一幢小房子,刷上白色的油漆,面朝着湖泊……” 我激动地大叫:“还有篱笆上必需爬满忍冬花,草地上要撒上许多花籽……” “哦是的,这主意不错!”艾伦积极地给予肯定,接着说道:“在我拿到财产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我亲爱的妹妹去镇上,不——应该去伦敦,给我的宝贝挑选最时髦最漂亮的服装,比莉莉的好看一百倍。哦,我的爱丽丝,你一定会是全英格兰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姑娘!” 他望着我,露出那样骄傲的神色,仿佛我真的是全英格兰最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似的。正如他是我的骄傲一样,我相信我也是他的骄傲,因为我们彼此相亲相爱!但是嘴上我还是嘲笑道:“行了吧艾伦,也就你会这样想,小心笑掉别人的大牙!” “嘿,我是说真的,你很漂亮,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突然认真地盯着我的脸打量起来,好一会儿之后他叹息一声说道:“没错,这几年我们的生活并不如意,这使你那原本肉嘟嘟的小脸变得瘦削,本该红润丰满的嘴唇变得黯淡,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等我们的生活好了,我要把你养得又白又胖……” “哈哥哥,你的表情就像是在谈论如何将牧场的马儿养得膘肥体壮……” “哈,你就是我的马儿,是我的小绵羊,我的宝贝儿……” “天哪,我受不了了,你竟然也变得这么庸俗,宝贝儿?我一听到这个词就起鸡皮疙瘩!”我大声嘲笑着他,在他扑过来的时候飞速地往山坡上跑。 “嘿,别跑臭丫头,你竟敢嘲笑你的哥哥——” “我可不会停下来,我又不傻。”我一边嚷道一边跑得更快了。 我们俩兄妹闹了一阵,就肩并着肩坐在湖边聊天。 “我想以罗丝太太的秉性,可不会老老实实地把牧场还给我们,所以亲爱的哥哥,我们得做好充分的准备。” 艾伦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后仰,双臂在身后撑住身体,脸上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放心吧爱丽丝,这几个月我可没闲着,早就联系过伦敦那边的律师了,就算她让杰克冠上布鲁克家的姓氏,也不可能得到继承权。” 听了这话,我暗自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罗丝太太可不是个善碴儿,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或许她会找到一些我们并不知道的理由,来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难道她还能和法律作对吗?”艾伦不以为意,然后还取笑我:“噢瞧瞧你,皱着可爱的小眉毛,活像个忧心忡忡的老太太似的。把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就应该像所有小姑娘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哥哥无疑是聪明能干的,他是那样的信心百倍,于是我不再担忧,满心憧憬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第22章 晚归 这一晚,我是带着无尽的甜蜜和止不住的笑意入睡的。但奇怪的是,这样美好的夜晚,本以为我会梦到憧憬中那漂亮的小屋或者将来美好自由的生活,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梦中我站在一座悬崖之上,在一整片垂直的石壁上,半山腰有着一条只容一只脚站立的小石缝,我就站在那儿。 我一动也不敢动,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向前走,可是我的脚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只要我一试图挪动,就有许多的小石子扑籁籁地往下掉落,一直滚进了下方的万丈深渊里,我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是耳边的那个声音还在摧促着我,然后似乎有什么推了我一把,骤然失重的感觉传来,我肝胆俱裂地发现自己跌进了万丈深渊—— 啊——我惊叫着,然后醒了过来。 醒来后,我嘲笑着自己,然后安慰自己道只是梦而已! 当我心情忐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又一次入睡后,我竟然再次闯入了梦境之中。 这次又来到了一块黑色的土地上,我低头往脚下看,惊恐地发现我站立着的土地‘轰’的一声突然陷了进去,越陷越深,它就似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漩涡,不停地高速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大,越转越快,然后——将我吞没。 这令人惧怕的梦境,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我不希望艾伦为我担心,不忍他难得出现笑容的脸上再次充满忧愁。 然而尽管我一再地安慰自己梦境当不得真,当我仍然沉浸在对未来的甜蜜憧憬之中时,命运再一次证实了我的天真和愚昧! 这天做好午餐后,罗丝太太笑得非常亲切和蔼地说:“爱丽丝,我看艾伦是不会回来吃午餐了,可怜的孩子,真够辛苦的。你跑一趟,给他送去吧!” 然后她笑眯眯地将火腿、牛肉、面包每样都拣了一些装进篮子里,塞到我的手上。 最近这一年,罗丝太太已经不再在饮食上克扣我和艾伦了,但如此丰盛的午餐,却也是破天荒头一次。 面对我疑惑的眼神,罗丝太太笑眯眯地解释道:“艾伦可是这个家里最劳苦功高的人,他理应要吃得好一些,可别累坏了。” 我想罗丝太太总算良心发现,知道艾伦才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那个人了。于是我挎着我的小篮子就出发了。 当我送完午餐,返回家中的时候,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平常布鲁克先生和杰克会出门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罗丝太太和莉莉,在没有宴会的日子里,她们通常都会呆在家里的。 难道是在楼上吗?按照惯例我回家后应该第一时间让罗丝太太知道,于是我轻巧地上楼去寻。 果然走到罗丝太太卧室外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看来她们果然是在里面了。 我抬起手,正准备轻轻地叩响房门,一个声音阻止了我:“哈哈,这下所有财产都是我们的啦!”这是莉莉得意洋洋的声音。 然后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说了什么,于是谈话声变得很小,我什么也听不清了。我不想卑劣地偷听别人的谈话,正当我在考虑是否应该敲门的时候,房门突然之间被从里面拉了开来。 开门的人是莉莉,她显然比我更吓得不轻,她尖叫一声吼道:“噢——坏丫头,你居然敢偷听?你听到什么了?” 房间里的另两个人,罗丝太太与杰克几乎是在瞬间就蹦到了我的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仿佛希腊神话中吃人的怪兽一般。 “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吗?我刚上来,正准备敲门呢。” 罗丝太太紧抿着唇,莫测高深地紧紧盯住我的脸。 也许是我懵懂无知的样子令她暂且放下了戒心,她紧绷的脸缓和下来,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艾伦吃完食物了吗?我希望你没有玩忽职守,随意敷衍。” “当然不会,太太,他已经吃了。” “你亲眼看见他吃的吗?全都吃完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怪异,事实上这件事情讲起来有些复杂。艾伦是个善良的人,当他看到自己有那样美味丰盛的食物,而两个工人和我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是不可能一个人若无其事地享受美食的。 于是他将食物分作了四份,但如果罗丝太太知道了这件事,必然又要唠叨个没完。我不想解释太多,便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她听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挥手让我下楼去干活儿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的思绪变得活跃起来,对于这种时间居然还能在家里看到杰克,我感到非常的惊讶,平常他绝不会在家多呆一分钟的。 至于他们说的财产,我同样疑惑不解,难道说他们有什么亲戚要给他们一笔财产吗?这到不是不可能的,必竟据说杰克的亲生父亲那边,是有着一些亲戚的,但他们是否有什么财产,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情让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我活了两世都没有遇到过太多的险恶(除了罗丝太太的刻薄以外),我有限的智慧和见识并不能让我从这只言片语中找出最正确的答案。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决定且行且看。 这一天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头昏身懒,提不起精神来,就仿佛感冒,又仿佛春困。但我确信自己既没有感冒,现在也并不是春天,不是大清朝的南方小镇,气候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存在春困的问题。 我给自己按揉了一些穴位,好在这种症状总算得到了改善。 但我仍然十分不安,因为直到晚上八点钟,艾伦还没有回来。 艾伦是个守时而且做事有计划的人,晚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家的先例。 我频繁地走出家门,站在篱笆外那条必经的小径上往远处看,试图发现艾伦回家的身影,但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等。 第23章 受伤 我去恳求布鲁克先生去看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但这遭到了罗丝太太漠然的反对,她说:“你实在太过大惊小怪了,爱丽丝。这没有什么要紧的,我敢保证,艾伦很快就会回来。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又下着雨的的夜晚,我不认为布鲁克先生出门是个好的选择,这完全没有必要!” 是的,今天天气不算好,风很大,还下着雨,路上一定是泥泞不堪又湿又滑。但对艾伦的担心战胜了我的恐惧,既然没有人愿意去,那么我不得不再次恳求由我自己出去看看。 这次罗丝太太没有说话,莉莉漫不经心地瞧了我一眼说道:“别犯傻了,我看你会把自己掉进坑里,或者迷路,要不然就会被恶魔吃掉,想想盖特拉西(神话中的怪物)吧……” 杰克首先笑了起来,然后是罗丝太太,最后莉莉因为自己的俏皮话娱乐了大家,终于也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愉快,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儿了。 对于艾伦的担忧,最终使我克服了内心的恐惧,我穿上厚厚的外套,拿上一把雨伞便出发了。 一旦离开房子,当房屋中的光亮消失之后,下着雨的旷野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提着马灯,仅凭着自己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心中的焦急促使我脚步匆匆,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一脚就踩进了路面上的水坑中,泥水四溅,弄脏了我的鞋子和裙摆。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得快点儿,去看看艾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路过一片紫杉林的时候,那些伸展出来的树枝,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被风吹着摇来摇去,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突然就变得迷信起来,想到莉莉说起的盖特拉西,也许,没准它就藏在林子里,只等我一走近就会张开血盆大口突然扑出来呢? 正当我疑神疑鬼的时候,林子那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天哪,一定是盖特拉西出来了,它就要来到我面前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往哪儿逃呢?心里急得冷汗直冒,可是我的脚仿佛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上似的,无法移动分毫,我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不断地对自己说:所谓的怪物都只是编造出来吓小孩的,根本就不存在的,我丝毫不需要为此而担心! 这样的心理暗示终于使我找到了渐渐流失的勇气,现在我能分辨出,那似乎是人的脚步声以及一种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我尽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是谁?谁在那儿?” 我情不自禁地捏紧了伞柄,万一回答我的是……天,我简直不敢想象。 好在,很快我耳边就传来那可亲可敬的声音:“爱丽丝,是你吗?” “艾伦——”我的所有担忧和恐惧,瞬间像被蒸发不见了。我惊喜地大叫着奔向那个黑影,一不小心“扑嗵”一声摔在了地上。但我立刻就爬了起来,此时我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爱丽丝,在这样的夜晚你不该来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异常的严肃,只是我可不怕他。 离得近了,虽然马灯的光线微弱,但是我还是能隐约看到他手里拄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艾伦?”我伸手摸去,摸到了一根树枝,“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摔了一跤,可能扭到脚了!” 我连忙上前用自己的胳膊搀扶住他。 艾伦告诉我,他的晚归是因为他的那匹马突然失控发狂,然后他被甩了下来。所幸他马术高超,面对疯马他还算镇定,所以除了扭到脚外,并未受更重的伤害。 只是他的马跑掉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找它,可是大雨阻碍了他的行动,最终他失去了那匹小马的踪迹。 “马儿为什么会发狂?” 艾伦告诉我说:“当时电闪雷呜,我想它是被吓着了。” “那你今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比如头晕疲乏诸如此类的。” “为什么这么问,我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噢,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松了口气,不禁为刚才自己心里涌起的那些阴谋论感到惭愧,看来是我想太多了,这次的事情应该只是个意外。 罗丝太太虽然并非良善之辈,但还不至于要去毒害艾伦,毕竟谋杀可是非常恶劣的罪行,会被处以绞刑的! 我为可怜的艾伦画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他!然后便搀着他往家里走,尽管我又冷又累,鞋子和裙子更是脏得不成样子,但我的内心无比踏实。 因为我终于亲眼见到了他,虽然他受了伤,但至少他就在我面前!当一个人在等待着一件完全无法预知结局的事情时,心情才是最煎熬最难耐的。一旦有了结果,即使是不好的结果,也能使人高悬的心落下地来。 回到家里,罗丝太太看到我们时显然吃了一惊,我紧盯着她的眼睛问:“您似乎很惊讶?” 罗丝太太突然生气了,大声嚷嚷道:“你们一身泥泞,难道我不应该惊讶吗?瞧你那是什么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罪犯似的!” 我不再纠缠,只是请求布鲁克先生给艾伦请医生来,但布鲁克先生还没说话,就被罗丝太太拒绝了,她说:“我不得不说你实在是太过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扭了一下,睡一晚就好了,有什么必要浪费钱去请医生呢?在我看来,那些医生都只是骗子,吸血鬼……” 我脸颊胀得通红,一口气憋得难受,正想反驳却被艾伦拉住了。他轻轻地摇头,说自己没有大碍。 我只得给他换下满是泥泞的衣服,艾伦的右脚踝部肿得高高的,托前世的福,我是懂理一些医理的。 我自己给他检查了一番,万幸没有摔断骨头,只是扭伤了。现在没有医生没有药,我只能烧水给他热敷,将他收拾干净,尽可能地让他舒适一些。 因为受伤,接下来的几天,艾伦没法去牧场了。 杰克不得不接替了艾伦的工作,但奇怪的是,杰克竟然一反常态地答应了,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的情绪。 第24章 故人 过了几天,罗丝太太突然宣布了一则好消息,据说有一位住在朴次茅斯的绅士需要购买几匹半大的小马驹。那是位大方的绅士,价格随便我们开,但由于他太忙了,需要牧场将选好的马驹送到他家里去。 牧场的两个工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有功夫去跑这一趟。布鲁克先生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喝酒赌博就是和朋友鬼混,他本是最好的人选。 对于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布鲁克先生是非常乐意跑这一趟的,但罗丝太太合情合理地说道:“亲爱的布鲁克先生,艾伦和杰克都长大了,我认为年轻人还是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这无疑将是件对他们大有裨益的事情,过分的溺爱将使得他们一事无成……” 接下来是她关于如何将孩子们教养成材的长篇大论,布鲁克先生一听,认为她说得非常正确,反正牧场得到的收入,最后都得进自己的口袋,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送马的事情就落到了杰克和艾伦的身上。 “杰克没有经验,我怕路上会出乱子,还是让他们俩一块儿去吧。”罗丝太太如此提议道。 我当然不乐意了,艾伦的脚还没有完全好呢。但是罗丝太太一再保证艾伦过去也只需要照看一二,需要走动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杰克。 “牧场方面,你们也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我和布鲁克先生还有莉莉,我们都会去照料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第二天早上,我目送艾伦和杰克骑着骏马远去的背影,如果说完全无动天衷那是不诚实的。对亲人的远行,我一面心中担忧,又一面安慰自己: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如果我为此而担心,那不得不说我实在是太过于多愁善感了! 正当我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出现在莉莉脸上一抹非常奇怪的笑容,我说不上来她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猜测。 只是这件事情,如同一片阴影,始终笼罩在我的心里。 这天,为了艾伦的离去,我理所当然的情绪有些低落。做好早餐后,罗丝太太吩咐我去牧场照料马匹,而她自己和莉莉,因为两天后博顿庄园有个舞会,她们这几天都需要为舞会作准备,完全抽不出时间来。 现在不是伦敦的社交旺季,所以每年的夏天伦敦的绅士小姐们都喜欢来到乡村度假。而博顿庄园的怀特先生也再一次带着一大帮人过来了,这似乎有成为他们习惯的趋势。 这段时间,莉莉因为“长相秀丽,说话讨喜”而受到博顿庄园里的某些绅士的喜爱,常常受邀前往庄园做客。 我察觉到罗丝太太最近对待我和艾伦的态度又一次变了,变回了一年前的模样。我怀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想过多争辩,再说我也确实喜欢上牧场去,陪着那些可爱的动物们。 我到达牧场的时候,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早已经忙活开了。他们见到我似乎非常的惊讶:“天哪,叫这样一位柔弱的千金小姐来干这种粗活,真是……” “如果在天堂的布鲁克夫人知道爱丽丝小姐和艾伦先生受的罪,该有多伤心啊!” “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能行的,不用担心!”提起母亲,总是无可避免地叫我的心情变得低落,而投入紧张的劳动中无疑是最合适的。 然而正当我们大家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陌生人。她在牧场的栅栏外张望了好几次,这引起了库尔斯先生的疑惑和警惕。 “小姐,我看她可能是个小偷,想要来牧场使坏的吧?”库尔斯先生忧心忡忡地说。 希尔先生反驳道:“我看不像,她看上去不像个坏人……” “亲爱的希尔,坏人脸上可不会刻着字!” 眼看两位先生各执己见就要吵起来,我为了慎重起见,决定让库尔斯先生上前询问一番。 库尔斯先生领命而去,我看着他向那位女士走去,然后听到他高声嚷了起来。 不久,那位女士就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她向我行礼,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迟疑地问道:“请恕我冒昧,请问您是爱丽丝·布鲁克小姐吗?” 我抬起头,这是一位约二十七八岁,头戴宽沿帽,身穿灰色亚麻裙的太太。她身材矮小,但五官秀丽,皮肤白皙。 “您认识我?”我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妇人,她的面容有些熟悉,但我却想不起来更多内容。 “天哪,真的是你,我的好小姐!”她激动地紧紧抱住我,然后说:“我是你母亲布鲁克夫人的侍女,你小的时候我整天地抱着你,给你讲故事,我但愿你还能记得一点儿。” “哦,简,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你,那个时候你整天陪着我玩,我还记得你教我唱的小曲儿。不过你现在可变了太多啦,我都要认不出来啦!”我惊喜地回抱住她,大声嚷道。 “是的,小姐!你能记得真叫我高兴。不过现在您得叫我怀特太太啦!” “啊,你结婚了!你的丈夫他好吗?” “他很好,我的孩子们也很好!” 久别重逢的人,再见面总是会有许多的话题,怀特太太曾经是我母亲的侍女,大约在我七岁的时候她离开了这里。 “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她看着我身上的穿着和手里的活计,万分疑惑地问道:“我但愿夫人没出什么事儿吧?我无法想象她能忍心叫她的宝贝儿干这些下人做的活计。” 当我告诉她母亲早在六年前(也就是她离开后的几个月后)就已去世时,她万分惊愕,甚至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她哽咽着说道:“这太叫人伤心了,我走的时候,夫人的身体还是那样的结实。” 当她得知如今布鲁克家已经没落到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牧场,而且还另娶了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些都注定了今天将是个令她永远充满震惊这种情绪的日子。 第25章 失踪 “老爷竟然在夫人去世后不过半年就再娶,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要知道从前老爷和夫人的感情多么浓厚呀,甚至一度成为了让整个莫特斯顿小镇所有年轻人艳羡的对象。那时的布鲁克先生年轻英俊,家世又好。而布鲁克夫人,她学识渊博,我敢说没有哪个大家闺秀能像她那样读过那么多的书。而且她还绘画,弹琴,唱歌,哦,你真该听听,那是多么的优美动人……” 提起曾经的主人,无疑令她再次陷入了悲伤之中,我的眼角也迅速地湿润起来。 “你的继母,我听到你叫她罗丝太太,她的前夫是不是个铁匠,居住在十英里外的卡宾达小镇的?” 当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她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怎么了,怀特太太?” “啊,那一定就是梅琳娜.罗丝了,以前我——听说过她的名字,据你说,他们是在你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是的。” 她脸上露出那样若有所思的表情,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请求她多讲一些母亲从前的事情,虽然我是在六岁就重生过来的,但六岁之前的事情,特别是母亲嫁人之前的事情,我都很想知道。 我是那样的思念母亲,我只想要听到更多她生前的事情,这对我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她是位善解人意的好太太,跟我说起了许多我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我听得那样认真,心里感受十分的快活。特别是当听到有人称赞我可敬可爱的母亲的那些优良品质时,我心里的愉快简直比听到有人称赞我自己,还要强烈百倍。 我们谈了很多,最后她看着我,犹豫着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姐,但是我想,夫人的品行是无可指摘的,我不想让她背负某种不该背负的污名。” 怀特夫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连忙请求她讲得更清楚些。 她说道:“就在我离开的前几天,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老爷夫人发生了争吵,可能是我过于鲁莽了,但是我听见老爷似乎是——怀疑夫人不贞……” “这怎么可能,这绝对是污蔑!”我激动地嚷道。 “是的是的,别激动布鲁克小姐,我们谁也不会去相信这种鬼话的。但是老爷——他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完全不听夫人的解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家……”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夫人可伤心坏啦。她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啜泣,她受到了冤枉,受到了委屈,可是老勋爵(您的外祖父)和男爵夫人早早的就离世了,她是那样的孤独无依,如果不是有你和艾伦,我想她……” 哦,听到这些真让我悲伤,但同时另一个疑惑又浮了上来:“父亲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他为什么要去冤枉我母亲?” “嗯——”怀特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就在他们争吵前一天,那是冬天里的一个下午,我记得那天老爷说要去卡宾达小镇打一副马蹄铁,出门的时候他还高高兴兴地说回来时要给夫人带礼物的,你知道他往常每次出门,总要给夫人带点儿什么回来的。” “但是那次他回来以后,脸色阴沉得吓人,而且当晚就和夫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这么看来,他定是见了什么人,从那人那里听到了什么说法,这毫无疑问。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信念,我得查出来,我得替母亲洗刷冤屈! 但遗憾的是,怀特太太再也无法提出更多的线索了,毕竟当年,她在那不久后就离开了这里。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但她只是陪同丈夫到博顿来办事,偶尔路过这里,看到我才上前来相认的。而现在,她可没有功夫再耽搁下去啦。 由于怀特太太提到了卡宾达小镇,我心中多了一些猜测,我迫切地希望艾伦能够早点儿回家,以便和他说说我的新发现。 但三天之后,艾伦与我约定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出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忐忑起来。我不愿意把事情往坏的那方面想,但我管不住自己的脑子。每一秒都变得度日如年,煎熬难挨。 就在第四天的中午,我正在准备午餐时,突然听到门外的那条小径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哦,一定是艾伦回来了!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迫切地见到兄长的激动心情,我扔下做到一半的活计,奔了出去,忽略掉身后罗丝太太不满的斥责声(她一惯喜欢在我干活的时候或站或坐地看着我忙碌)。 但我的笑容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僵在了脸上,来的人是杰克,我反复地张望,数次地确认,真的是他,而且——只有他! “艾伦上哪儿去了?直接去牧场了吗?”我迟疑着问道。 杰克看了我一眼,这使我惊异,以往他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进入他的视线。而此刻,他那双烟水晶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些我不懂的东西,似乎是轻蔑,似乎讥讽,又似乎带着些闪躲。 他很快移开视线,跳下马向屋内走去。面对我的一再追问,他不耐烦地叫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先回来了。” 一时间我惊呆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一块儿走的吗?” “哈——谁规定了一块儿走就得一块儿回来?你知道的,我跟他向来合不来,出发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 之后不管我怎样追问,他坚决不肯再吐露一个字。我心里乱极了,罗丝太太和莉莉簇拥着杰克去了房间,我也没有怎么注意,一个劲儿的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 我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我的脚步失去了以往的坚定,它变得虚浮无力。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手脚开始冰冷颤抖。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再等一会儿,艾伦就会骑着他那匹漂亮的栗色公马出现在我的面前,露出他那迷人的微笑对我说:“嗨,爱丽丝,我回来了!” 这一天,我无心家务,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吃过东西,我每隔几分钟就跑到进村的那条小路上去张望,看看是否能看到艾伦的身影,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第26章 绝望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我去求罗丝太太,求她去打听消息。 可是罗丝太太一反这段时间的和蔼可亲,变得甚至比以前更冷漠无情,她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我看你是发疯了,爱丽丝!艾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看他八成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了,拿着那笔钱逍遥快活去了。等他把钱花光他自己也就回来了!” 说着她突然愤怒起来:“哦上帝不会原谅他的,他竟然拿着我的钱就那样跑了,该死的坏孩子!” 一边说她一边愤愤地带着莉莉、杰克乘上马车参加舞会去了。 我意识到,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便不再浪费唇舌。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恐惧越来越紧地抓住了我的心。布鲁克先生没有回来,罗丝太太不肯帮忙,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深深地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我但愿我能再聪明一些,以便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又或许我能变成个男子,那样一来我就能出门去更远的地方寻找艾伦了。 我越来越相信,艾伦准是遇到麻烦了,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罗丝太太那些鬼话的!艾伦不可能带着钱财逃跑,更不可能扔下我不管。 在近乎绝望的时候,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我的邻居们——米勒先生一家。 这个时候我已经忘记了矜持和羞涩,我跌跌撞撞地跑到米勒先生家,甚至忘记了跟我的好朋友玛丽娅打声招呼,就迫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和请求。 感谢上帝,米勒先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我出力,他说:“把你的小心脏好好地放进胸膛里吧,小爱丽丝!如果今天晚上艾伦还没有回来,我明天一早就去城里打听情况。” 米勒太太也慈祥地说:“是的亲爱的,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我的好朋友玛丽亚用她一惯的乐观态度说道:“爱丽丝,我看你太大惊小怪啦,能有什么事呢?我丝毫想像不出艾伦会遇到什么麻烦。他是那么谨慎,又那么聪明的一个小伙子!” 他们的话使我得到了安慰,于是,我渐渐的被说服了,或许真的是我自己过于敏感了!我倒希望是这样!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过眼,我老是留神聆听窗外,哪怕一丁点儿声音,我都要侧耳细听半天,以分辨那有没有可能是艾伦回来了。 然而等待我的——永远是失望。 天一亮,我就赶去了米勒先生家,再次请求他的帮助。米勒先生失去了昨天的轻松,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穿戴整齐,骑上他的那匹白马往镇上去了。 等待的滋味是如此煎熬,我几乎是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傍晚,米勒先生满身疲惫地回来了。然而面对我满怀希望的眼睛,他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的满腔希望瞬间被浇熄。 尽管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米勒先生告诉我,他已经写信拜托了住在朴次茅斯的一位朋友,一旦得到消息立刻就会给他回信的。 而我,除了焦急的等待,还能做什么呢?我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它将我的无能赤裸裸地展示在我面前,叫我不得不收起自己那可笑的自视甚高。 尽管得到了米勒先生的保证,但仍然不能使我放心。布鲁克先生终于又醉熏熏地回来了,不管以前我对他是多么的不屑和厌恶,但此刻,母亲去世了,艾伦失去音信,他是我仅存的唯一亲人了。 看到他因醉酒而变得红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我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我无法克制的任由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脆弱将我最后一丝理智摧毁。 我扑倒在他的脚下,泪眼婆娑地恳求道:“爸爸,求求您,救救艾伦吧,我们已经整整五天没有他的音讯了。您知道,他一向是个稳重谨慎的人,他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这样消失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再也无法说下去,掩住脸泣不成声,泪水如泉般自我的指缝间涌出。 布鲁克先生久久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像以往那样不耐烦地喝斥我,他迷离的眼睛渐渐地恢复了一丝清醒。他看看我,又望向窗外,时间是那样的久,久到我禁不住要在心底嘲笑自己,我简直是太可笑,太天真了,难道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到对布鲁克先生产生期待了吗? 可是布鲁克先生突然戴上帽子,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我追上去,大叫:“爸爸!”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在家呆着,我会找到他的!”我突然发现布鲁克先生高大挺拔的背影不知何时竟已显出老态来。 小时候,布鲁克先生也曾那样温和慈爱地对待过我,那些美好的回忆原本已经模糊得仿若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但这一刻,他却骤然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在艾伦离家的第七天,米勒先生一脸凝重地来了。到了这一刻,我突然胆怯了,我简直不敢张嘴。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悯:“可怜的孩子,你要挺住!” “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我的心像突然被一只利爪紧紧揪住了似的,无法呼吸。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人在朴次茅斯港附近找到了艾伦的马,有人说看见艾伦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一伙流氓追赶着到了海边,他们猜测艾伦是掉进海里了……” 米勒先生的嘴唇上下掀动,我的耳朵嗡嗡的仿佛被成千上万只蜜蜂包围,我的耳朵似乎失聪了,我完全无法思考,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几天以来,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无法呼吸,头脑晕晕沉沉的…… 第27章 牧场出事了 我没有流泪,我过得浑浑噩噩,不停地忙碌着,一刻也无法歇下来。布鲁克先生捎了信回来,说已经扩大范围寻找艾伦。我每天盼望着来信,又害怕来信。 但几天后布鲁克先生还是回来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他任何问题,我承认我是个软弱的家伙。我是那样害怕从他的嘴里吐出我最不想听到的单词。 但是布鲁克先生找到了我,他对我说:“你大可不必过早绝望,必竟谁也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说明他已经遭遇了不幸,必竟并没有找到他的遗体……” 这一信息使我眼前黑暗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光亮,尽管它是那样的微弱。 莉莉嚷道:“我可听说那里靠着海,也许他掉进海里了,谁知道——” “没有那种可能!”我迫切地打断了她的话,“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藏起来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让他暂时不能回家。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哈,我想除了你,谁也不敢抱着这种意想开天的想法!”莉莉兴灾乐祸地斜睨着我,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说道:“我敢肯定,他死啦,也许喂了鱼……” 我尖叫一声冲了上去,我的双眼变得通红,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往头上冲,我恨不得撕开她那张令人憎恨的嘴脸。 但是我既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也没能揪住她的头发,罗丝太太和杰克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他们的力气是那样大,他们的手像铁钳似的紧紧箍住了我,使我动弹不得。 心中的愤怒喷涌着,叫器着,却生生地被挡住了它发泄的出口,我目吡欲裂,这一刻心中的仇恨前所未有的浓烈,我就像一只困兽,疯狂地挣扎,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惧怕,唯有恨,是那样的强烈! 我被罗丝太太和她的女儿好一阵拳打脚踢,布鲁克先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最终我是怎么被关到地下室的,我完全没有留意。 但我想,我对布鲁克先生升起的那丝希翼,简直过于异想天开了。他不会是我的依靠,永远不会! 一个人置身于这小小斗室之中时,我想了很多很多,曾经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眼前。 艾伦失踪了,生死不明。他在哪里?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我脑子里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地折腾着我。 艾伦会像母亲一样永远离我而去吗?从此扔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苦无依?未来——我已经可以预见,它是那样的一片黑暗,没有光明,没有色彩,没有,什么也没有! 想想我自己曾经在斯特林先生面前自得意满的那些话吧?现在我还有什么资格那样说?失去了哥哥,我永远摔在了泥泞之中,注定不会有上岸的一天。 可是我又想到了布鲁克先生的话,它似乎又燃起了我的希望。我就这样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得燃希望,冰与火的折磨几乎令我崩溃。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我又冷又饿。人在绝望的时候,总要为自己找到一点希望,才能重燃活下去的勇气。 我对自己说,我之前一定是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吓傻了,以致于我的脑子失去了它应有的判断力和思考能力。 我愿意相信艾伦没有死,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不是吗?艾伦一定还活着,就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这样的信念让我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木板,唯有相信艾伦还活着,才能使我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当我从地下室被放出来后,我开始不停地忙碌起来。 这一天我像前几天一样,做完家务后准备去牧场(只有忙碌的时候我才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思考,我才不会感觉到痛苦是那样的撕扯着我的心)。 但罗丝太太阻止了我,她漫不经心地告诉我,因为她的高明的预见性,几天以前她就知道艾伦回不来了,因此早早地做好了妥善的准备。如今新聘请的代理人已经到了,他将负责艾伦的工作——照管牧场。 她的这一声明无疑是在我痛苦不堪的心灵上再插了一把尖刀,我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看着罗丝太太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无疑令罗丝太太大为光火,她失去了前段时间那样的温和,变得像过去的六年甚至更甚于从前那样暴跳如雷。 “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小可怜虫,我毫不怀疑地说你就是个大傻瓜!现在,我命令你去把莉莉的裙子熨好,她呆会儿可是要去博顿庄园的。” 莉莉听了她母亲的话,得意地笑着:“哦,妈妈,你就是太善良了,才让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得寸进尺。你应该让她明白,谁才是主人!” 母女俩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呆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一声暴喝将我蓦的惊醒:“滚出去!你这个蠢货!”罗丝太太极不耐烦地命令道。 随着冬季的来临,社交季结束了,原本停留在博顿庄园做客的绅士淑女们结束了他们在乡下的度假时光,纷纷返回了伦敦。 就这样,莫克斯顿进入了漫长、寒冷、萧瑟的冬天。 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艾伦,一直拜托米勒先生帮忙打听消息。 有一天,我去玛丽亚家,想问问这件事情有没有新的进展。但是很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有。 告别米勒太太一家,等待我的是罗丝太太怒气冲冲的巨大身影。“你真是越来越狡猾了,一个不留神就溜了出去,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擅自出去?你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犯人,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 我的话瞬间激怒了罗丝太太,她伸手就要来“教训”我。但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可不想再惯着她。 我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如果你认为忍让就代表懦弱的话,那你可想错了。”我促住她手腕的手用力一推,肥胖迟钝的罗丝太太立刻向后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没耐心去见识罗丝太太的歇斯底里,干脆转身打算离开。然而我转过身来却见到杰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第28章 攻心术 杰克有一种能力,他可以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压力,让人汗毛直竖。 当他这样阴沉沉地看着我时,我以为他会冲上来,为他的母亲“报仇雪恨”,然而并没有,他什么也没做,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 罗丝太太自从那次被我推得摔了个跟头之后,就时常用一种阴狠、算计的目光注视着我。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牧场就出事了。 新来的经纪人大惊失色地跑来报信,说是有三分之二的马匹都病倒了。罗丝太太震怒,大声地谩骂、责怪,并威胁道:“如果我可爱的马儿出了任何事,你就完了,我敢保证你一定完蛋了!” 经纪人格雷先生脸色苍白,频频拭汗:“亲爱的姨妈,这可不是我的错,这种事儿哪能说得准呢,哪个牧场都免不了的……” “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到你手上就出事了,你竟然还想推卸责任?”罗丝太太怒气冲冲地指着格雷先生,开始了新一轮的谩骂。 布鲁克先生不在家,罗丝太太只能恳求自己的儿子去牧场看看,牧场可是布鲁克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如果遭受损失,那将是灭顶之灾。 “我也去。” 听到我的话,罗丝太太毫无反应,显然她还沉浸在对于未来的悲惨的幻想之中。杰克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算是默认了。 我们乘坐马车跟随格雷先生来到牧场,他们去查看马匹,商量对策,谁也没注意过我,在他们心里我只是个帮不上什么忙的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已。 我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虽然不吭声,可我的眼睛可没闲着。首先我看到的是一匹棕色的母马,它站在那里焦躁不安地不停踢着自己的蹄子。我注意到它气促喘粗,而且腹围明显增大,大得甚至有些吓人。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发现它们的肚子突然胀得吓人,噢上帝,这简直太可怕了,它们一定是得了什么绝症了。我曾在其他牧场见到过,用不了两天它们就会死的,这可怎么办……” 格雷先生面如土色,神神叨叨。我打断了他,问道:“格雷先生,您能跟我描述一下,它们的排便情况如何吗?” 格雷先生立刻将目光望向了两名工人——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 身为牧场的管理者,格雷先生竟然不知道马匹的基本情况,这实在无法得到一声尽忠职守。 库尔斯先生说道:“其实从昨天下午开始,它们就没有排过便了。” 这样的回答与我猜测的完全符合,我试图靠近那匹母马,但它非常焦躁,鼻孔里喷着重重的鼻息,拒绝着我的靠近。 但这难不倒我,这几年我时常来牧场干活儿,对它们的习性再了解不过了。我安抚了它一番,然后将手贴在它的肚子上。我发现它的肠音非常弱,看到这里,我对它的病症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然后我问库尔斯先生,马儿们昨天吃过些什么。 库尔斯先生隐晦地看了格雷先生一眼,杰克可不笨,早就看出格雷先生的问题了,此时便大声宣称:“说吧,请务必坦诚。” 格雷先生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了。 库尔斯把马群的食物告诉了我,那是一种极易发酵的草料,至此,我已经得出结论,再没有一丝不确定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看来你从前总往牧场跑,总算不是毫无益处的。” 杰克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和一双烟水晶般的眼睛。他的面容比较符合当代的审美,人般通常会赞一句英俊。 只是他的表情太过阴沉,仿佛永远都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令人喜欢不起来。 但他此刻的表情,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倒与往常大为不同。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杰克也是能够和颜悦色地与人交谈的。 我请求格雷先生和两位工人暂时离开,等到现场只有我和杰克两个人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没错,我的确已经得出了结论。” 杰克在等我继续说下去,然而我却闭上了嘴。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眯起了眼睛:“哈,布鲁克小姐,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很好奇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想杰克真是个聪明人,至少比他的母亲和姐姐,要聪明得多。自从艾伦出事后,我等了半年多,才终于等来这个机会,我可不能轻易让它溜走。 “我要零花钱,每个月十先令,还要和莉莉享受一样的待遇。”自从艾伦失踪后,罗丝太太也取消了我每月一先令的零花钱。但是我需要钱,寻找艾伦、练习绘画、为自己添置必要的日常用品等等。 杰克脸上露出了讽刺的表情,仿佛我说了件极大的笑话。 但我可不会被他吓退,失去艾伦后,巨大的痛苦和打击令我褪去了性格中天真的那一部分,变得坚定和果敢起来。 “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供考虑,因为两个小时后最严重的那些马就要永远闭上眼睛了,到时候牧场的损失,将是给我的千百倍以上。” 杰克的脸色从讥讽变成了恼怒,他怒气冲冲地去找格雷先生。我猜他是去了解情况,看是不是能找到医治的方法,顺便查看一下,马群的情况是否真的像我所说的那般严重。 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因为这是马驴骡肠臌气,又称气胀,是指马驴骡多食易发酵的草料引起肚腹急性胀大的一种疾病。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但它起病急,病程发展速度快,如果不能及时把这股气排出去,很可能会胀破肚子,从而致死。 据我所知本镇并没有优秀的兽医。从前艾伦管理牧场的时候,就曾特意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格雷先生显然只是个门外汉,根本不具备管理牧场的能力和资格。 综上所述,杰克除了答应我的要求外,别无他法。 第29章 冬去春来 果然,半个小时后杰克阴沉着脸回来了。他答应了我的要求,并催促我尽快医治马匹。 我让他们找来芝麻油和食醋,然后加入温开水,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然后和工人们一起给马匹灌服。 芝麻油的通便功效是立竿见影的,很快这些马就开始排便、排气,原本鼓胀胀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肚子不再胀痛,它们自然不会再焦躁不安了。 见我居然用这样简单的方法治好了马群,杰克的脸色就如同暴雨欲来时的天空。他说:“爱丽丝,我很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他勾唇冷笑:“将不会兑现任何诺言。” 他会这样说,同样在我的预料之中,“当然,你完全可以这么做,我只是一个孤独无依的人,我能拿你们母子怎么样呢?” 杰克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猜测我的下一步行动将会是什么。 但我什么也没说,就那样转身离开了。 我表现得太过镇定,太过胸有成足,我这样的行为,势必会令杰克疑惑不解,并心生忌惮。因为未知,会比已知更令人捉摸不透。 果然,事实证明我再一次成功了。同时也证明,我们汉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前一世生活在大清朝时看过的一些书籍,给了我正确的指导,并帮助我赢得了这场较量。 我不知道杰克是怎么说服罗丝太太的,但是她在两天以后给我买了一些布料,让我给自己缝制一条新裙子,除此之外还给了我十枚一先令的硬币。 她的脸色多么难看呀,但我可不会在乎。 这块布料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以前一直是穿莉莉的旧裙子,但是最近这一年,我就像春天树木上的枝条一样,疯狂地抽长着。去年我的身高还只有5.4英尺,但现在已经快到5.7英尺了。 莉莉的身高大约是5.4英尺,所以她的旧裙子对我来说可太短了些。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衣着不合身更让她苦恼的了。 除了身高的增长,我的胸部也越发鼓胀了起来,然后还有我的脸。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长得越来越像记忆中的母亲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继承了母亲的金色卷发和蓝色大眼睛,更多的是因为我的脸庞变得更成熟了一些,看起来更像一个少女,而不是小姑娘了。 或许是因为我这样的变化,布鲁克先生有好几次望着我的脸怔怔出神,等他发现自己失神后,这似乎令他难以容忍,他会变得暴跌易怒,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 这样一来,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就变得更少了些。而我,即使是他在家的时间里,也很少能够看见他。 布鲁克先生的态度转变令我疑惑不解,同样改变了态度的还有杰克。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人们脱下沉重的冬装,开始换上了轻盈的春装。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弯着腰擦洗着地板,一缕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于是我抬起头正打算挑开那缕头发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有着烟水晶一般散发出黄褐色光泽的眼睛——是杰克!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我没法准确地形容,我只知道,这样的眼睛让我的心蓦然紧绷,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一头盯住猎物的狼。 我的突然抬头显然使杰克吓了一跳,他迅速移开目光,几乎是飞一般地逃跑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风不再像冬天那样的冰寒刺骨,枯萎的牧草破土而出,为萧瑟的草原添上一层黄绿色的衣裳。 沉寂了大半年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活跃起来。这一天,玛丽亚告诉我,镇上将要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 玛丽亚极力怂恿我前去:“我敢说没有哪个十八岁的少女会比你更像个老太太了,爱丽丝!我恳求你去,我保证你一定得去!” “啊,想想那热闹的场面,想想几乎全镇的绅士淑女们齐聚一堂,我敢肯定我的眼睛都要看花了……”玛丽亚一脸兴奋,激动得双颊发红,眼睛闪闪发光地嚷道。 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有着爱玩好动的天性。毫无疑问我也不能免俗,我承认自己是被玛丽亚的话打动了,心中也升起些许期待来。 然而这遭到了罗丝太太的反对,她对我的请求嗤之以鼻,她高傲地瞥了我一眼,冷冷说道:“你的活儿都干完了吗?还有时间想着去参加舞会,我看你平时是太轻松了些,以至于生出这许多荒唐的毫无必要的心思来。我可看到,壁橱今天可还没擦呢!” “我已经擦过了,太太!” “什么?我可没看到你擦过了,你这孩子,现在是开始撒谎了吗?我就知道你还是没能改掉一惯爱说谎的毛病…….”于是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我从小到大撒过的“谎”来。 这个时候正巧杰克懒洋洋地走下楼梯,听见他妈妈的话后不耐烦地拧紧了眉毛,突然打断她说道;“得了吧,妈妈,爱丽丝应该去参加舞会,她已经十八岁了,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早就应该进入社交界了。所以,我想您会答应的,是吗?” 罗丝太太愣住了,显然对于她儿子的话感到既惊讶又难以置信。但当她的儿子那样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时,她沉默了几秒钟便说道:“好吧亲爱的杰克,你总是这样的善良和体贴。但是爱丽丝该怎么去呢?我可没时间陪着她走这一趟。”罗丝太太对于平民间的娱乐活动并不太放在眼里,她只对贵族之间的交际感兴趣。 我迟疑道:“不必担心我,我将和玛丽亚一块儿走。” 然而杰克却说道:“米勒小姐家只有一辆马车,我不认为那辆小小的马车里能有你的位置。所以——你跟我一块儿去!”他扔下这句,便拿起自己的帽子走了出去。 我想我是没可能继续反对的,反对了也没用。 第30章 镇上舞会 舞会来临的这一天,我比平时起的更早,我尽可能动作迅速地将一整天的活计干完。然后终于在不得不出发的最后一刻换上了自己新做的那件亚麻长裙。 杰克早已将他的那匹棕色的公马牵出来等着我了,看见我走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就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让他感觉别扭、不自在的东西似的。 我不禁要怀疑自己的着装是否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我低头打量自己,这件裙子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长及脚踝,质地轻盈飘逸,但是这个年代的女性服饰因为束腰的缘故,腰部显得特别纤细从而衬得胸部更加丰满。 如果一个姑娘敢穿着这样的裙子在大清朝生活,一定会被乱棍打死!我虽然来到英格兰好几年了,但也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舞会礼服。 我情不禁地产生了一种想要伸手挡在胸前的冲动,这当然不可能,如果真这样那可太丢脸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把胸口那儿往上提了提。 我在思考着是否要回去换件衣服,但杰克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他已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向我伸出手来。 这是打算要共乘一匹马吗? “我们不坐马车吗?” “骑马更快。” 我迟疑着,“或许我可以走路去——” 我的迟疑似乎激怒了杰克,他迅速沉了脸不耐烦地命令道:“快上来!现在立刻马上!” 他的表情是那样严肃,语气是那样的不容置疑,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杰克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了上去。 我用女子惯用的侧坐姿势坐在了他的前面。 马儿“笃笃——”向前奔跑,随着马匹的动作我们的身体不时前后摇晃,这无可避免使我和杰克的身体产生了一些接触。 但尽管我已经尽量将身子前倾,可这仍然无法避免——杰克的胸膛不时的贴上我的后背。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他牵着缰绳的手,还是会不时触碰到我的胸部(尽管我已经尽可能的弓背缩胸了)。 “瞧瞧你,多么僵硬呀,仿佛在经受着什么酷刑似的。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某种叫人恐惧的妖怪!我想你和艾伦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吧?” 头顶传来杰克毫无起伏的声音,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不是你,没有人能够取代他。” 杰克没再说话,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是我第一次距离除了艾伦以外的异性如此的近,我是多么希望这段路可以更短一些,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更快一些。 我试图让道路两旁新冒出来的绿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随着我视线的转移,不经意间却突然瞥见杰克握着缰绳的手。 奇怪的是这只手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看上去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时的那种样子。可是只是握个缰绳,需要如此用力吗?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他,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圈在我的腰上,并将头靠近我的耳朵,声音低沉暗哑:“别动,你不想掉下去吧。”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揉揉耳朵。 我想聪明的读者朋友们一定明白,当你想做一件事时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做时,是那样的无奈又恼火。又正如身上某处很痒,而你却无法为自己止痒一样的令人几欲抓狂。 我的身子僵硬,却又忍不住微微地颤抖,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和面颊都烫极了,我想它们肯定都像煮熟的虾一样红。 杰克靠得越来越近,身子几乎贴在了我的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裙子传递过来,烫得厉害。 这已经超越了我可以忍耐的极限了,我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但是杰克的手臂像铁钳一般紧紧箍住我的腰,他呼吸急促,鼻孔里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危险。人总是天生就具有趋避危险的本能,这使我的挣扎显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来。 “别动,你想摔下去吗?”他似乎咬着牙低吼道。 “我不想骑马了,我想要走走——” “别说蠢话了,给我老实呆着!” 慌乱使我的思维变得混乱而迟纯,完全不知道应该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理由。 但可能上帝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突然我发现了救星:“看,那是米勒先生家的马车,我得过去跟她们打声招呼。”我又快又急地边说边用尽全力挣开杰克,不顾危险地直接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滑下来时我差点儿摔倒,但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受伤。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见到玛丽亚,请原谅我的措辞,这倒并不是说我对我的朋友玛丽亚是虚情假义,我们的友谊不需要有丝毫怀疑,但是我想大家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 我以最快的速度迎着米勒先生家的马车跑去,边跑边大声地叫喊着玛丽亚的名字。 我的这一举动使这位善良的姑娘十分惊讶,她直言不讳地嚷道:“亲爱的,我不知道原来你是如此期待这次舞会,我还以为你并不是很乐意去呢。” 玛丽亚的妹妹苏珊也嚷道:“谁说不是呢,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爱丽丝这样热情这样高兴过。” 玛丽亚满意地笑道:“看来我是对的,你的确应该出来交际应酬,顺便多结交一些好朋友。” “亲爱的玛丽亚,见到你们我太开心了,我想你不会拒绝我想要与你们共乘一辆马车的愿望吧?虽然这会非常的拥挤。” “哦完全不介意,上来吧,我的朋友!”玛丽亚慷慨地说道,她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微笑,然后和苏珊迅速变换姿势以挤出些许空隙用来容纳我。 杰克阴沉着脸,骑马跟在我们的马车后面。 苏珊看了杰克一眼,压低声音说:“我看到你是和杰克一起来的,你不需要和他说一声吗?你看他的脸色可真够难看的,哦天哪,他的眼神多么可怕,要是我独自一人时见到这样的眼神,我敢肯定自己一定会吓得发抖。” 我看向杰克阴沉的脸和满是阴霾的眼神,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但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自己可以不用与他同行。 第31章 伍德先生 小镇上的舞会是足够热闹的,或者这更应该称之为狂欢——全镇的狂欢。 玛丽亚说得对,几乎是全镇的人都聚齐在一起了,男女老少,接踵摩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在这里,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在这一刻,人们心中唯一仅存的念头便是——欢乐! 苏珊已经跃跃欲试,在人群中张望着寻找自己的朋友,而玛丽亚的哥哥安德鲁也钻进一群小伙子当中。我和玛丽亚手牵着手,好奇地打量着欢乐的人群,激动得双颊绯红。 我注意到安德鲁身边一个有着一双黑色眼睛,褐色头发的小伙子不断地将视线扫过我和玛丽亚,他的眼神倒不至于令人厌恶,因为他那双黑色的形状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只是单纯的好奇和欢快。 很快,安德鲁就带着那群小伙子走向了我和玛丽亚,并给我们双方作了介绍。其他小伙子都是小镇上的人,我们并不陌生,唯一的陌生人便是那位黑色眼睛的青年了。 “很高兴见到你们,两位可爱的姑娘!”阿道夫.伍德先生(就是那位黑色眼睛的小伙子)略有些腼腆的说道。他是安德鲁朋友的朋友,来自英格兰北部的约克郡。 我和玛丽亚向先生们行了曲膝礼,玛丽亚的舞伴是米奇先生,一位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士。 他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蔼可亲,又十分的健谈,说出来的话总是那样富有趣味又不会让人感觉失礼。 他此刻就微笑望着我问道:“布鲁克小姐这是第一次参加舞会吧?不知哪位幸运儿能成为您的舞伴呢?” 当得知我还没有找到舞伴的时候,他惊讶极了,高兴地大声嚷道:“天哪,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布鲁克小姐是够幸运的,我的朋友阿道夫刚从约克郡过来,他也还在为没有舞伴而发愁呢。” 说着他笑眯眯地回头望向伍德先生,“是吧?阿道夫?” 那位青年立刻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啊,哦,是的,没错。正如米奇说的那样,我还没有——我是说我是否有幸邀请布鲁克小姐成为我今晚的舞伴呢?” 他这样羞涩腼腆的样子使我觉得十分有趣,瞧瞧——他的眼睛都不敢看我,他行礼时背都不够直了,甚至可怜见的——他的腿还在发颤。 我只顾着欣赏他的窘态,倒没怎么注意他说了什么,直到玛丽亚轻轻撞了下我的手臂,我这才回过神来。 那可怜的伍德先生白皙的脸蛋上飞上了两朵红霞,愈发局促不安起来。我轻快地行礼说道:“是我的荣幸!” 这位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绽露出明媚的笑容来。他的笑容非常奇特,似乎能让见到的人瞬间抛弃所有的阴暗,忘记一切烦恼似的。 舞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伍德先生姿态优雅地走到我面前,弯腰行礼,作出了邀请的姿态。 这是我正式踏上社交场合的第一支舞!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又从容。好在我的努力还算成功,我们以轻盈的步伐旋进了舞池,随着音乐节拍翩翩起舞。 一旦开始跳舞,伍德先生脸上的神情就完全变了。他不再羞涩不再腼腆,他面容严肃而平静,他舞姿优美,动作轻盈流畅…… 舞伴之间一直不交谈是颇怪异的,伍德先生显然意识到这一点,便主动说起话来:“请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位博顿地区的乡绅威廉.布鲁克先生?” “哦当然——那是我的父亲!” “是吗?那太巧了,我的姨母撒切尔夫人常与我说起年轻时的闺中好友布鲁克夫人,称赞她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既优雅端庄又才华横溢。” 听人提到母亲,特别是这样的赞美之词,总是能令我心情愉悦的,我不自觉的便绽放出开怀的笑厣来。 正巧一曲终了,我们退下,打算去歇一会儿。 “看起来你似乎很开心?” 我吓了一跳,杰克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他面无表情,满脸严肃,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皱着眉没有说话。 “啊,前一刻还笑厣如花,现在却是那样严肃,还坐立不安!看来我的出现并不受欢迎——”他那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为自己辩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潇洒地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被人群淹没,我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杰克总是能带给我极大的压迫感。 “请恕我冒昧,那位是——?”伍德先生关切地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我的——哥哥。” “哥哥?”他显得非常惊讶,迟疑着说道:“你们可一点儿也不像!也许我这样说是太失礼了,我很抱歉!” “不不不,事实上,他并非我的亲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继母的儿子。” 布鲁克家在小镇上可不是汲汲无名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名声),特别是对于罗丝太太带着一双儿女嫁过来的事,几乎是无人不知。 不过伍德先生来自外地,不明真相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米奇先生和玛丽亚也走了过来,大声问我们在谈什么。然后米奇先生说道:“啊,杰克.布朗,卡宾达小镇上铁匠的儿子,我听说过他们。” 正说着,米奇的几位朋友凑了过来(对我来说都是些陌生人),一听到铁匠布朗,其中一位嚷道:“哈,可怜的布朗先生,被戴了绿帽子了,据说他的那位妻子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另一位笑得极其暧昧地说道:“可不是吗?听说他是被自己妻子给气死的!”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也许只是人们在胡说!”米奇先生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边说边冲那几位使眼色。但显然他的几位朋友们没能了解他的用心,继续肆无忌惮地谈论了起来。 “听说那位布朗太太早就看上了年轻英俊的布鲁克先生,她曾经在各种场合使尽一切手段地接近布鲁克先生……” 我听到他竟然说起了我父亲,有些吃惊地看着说话的青年,他是一位大约二十出头,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士。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我是多么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得到更多一点儿关于罗丝太太从前的故事啊。 然而米奇先生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慌乱地打断了这位先生的谈话:“我想下一轮马上就要开始了,怀特,我似乎看到你的舞伴正在找你呢!” 一群青年瞬间嘻嘻哈哈地散开来,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但现在显然不是盘根问底的好时候! 第32章 真相的边缘 很快舞曲再次奏响,可我完全失去了跳第一支舞时的欢快心情,我心事重重,胡思乱想。伍德先生却突然说道:“请问那位布朗夫人是否名叫露西·罗丝?” 我惊讶地看着伍德先生:“您——认识我的继母?” “不——不完全是,事实上露西·罗丝曾是我姨母撒切尔夫人的侍女,我曾听姨母提起过她。” 伍德先生显然也听到了那些青年的话,他突然开口说起这件事,是否表明他了解一些内情? “这么说,我父母年轻时便认识她喽? “是的,毫无疑问,由于两位小姐经常的在一块,罗丝女士作为我姨母的贴身侍女自然也是熟识的。” 这么说来,难道怀特先生说的是真的?这就不难猜出一些事情了,我心里乱极了。 我想到了我母亲的侍女简提起罗丝太太时露出的怪异神情,以及父亲因为去卡宾达小镇打一副马蹄铁回来后性情大变的事情。 卡宾达小镇,铁匠铺,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呼之欲出,我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如果事实真的如我想推测的那般,那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当时本来是该向后退一步,但我心神大乱,一不小心就跳错舞步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体失去平衡瞬间向前栽去。 我惊呼一声,但并没有摔在地上,因为伍德先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他的脸离我是那样的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额头上。我想我是脸红了,这样丢脸的行为实在让我无法淡然处之。 不用抬头去看,我都能感觉到人们盯着我的眼神,我可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别人注目的中心。 一时间我整个人愈发恍惚起来,我太过慌乱,竟然愣住了。 直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才将我惊醒了过来。“爱丽丝!”这是杰克生硬冰冷的声音,见鬼了,他今晚真是无孔不入! 我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半躺在伍德先生怀中。上帝,我惊呼一声,迅速站起身来,我想我的脸可以用来煎鸡蛋了。 杰克的眼神很冷,他那双烟水晶般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是那样的凶狠,我差点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给布鲁克家丢脸了吗?难道摔倒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杰克早已经几步跨到了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就往场外走。他走得很急,步子又迈得大,我狼狈地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出了舞场。 “嘿,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生气,我的手都快被他给捏断了! 他带着我来到远离人群的一棵大树下,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我知道这会让人笑话,可这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难道想要自己摔倒,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吗?难道我所感受到的耻辱会比你更少一些吗?” 我愤怒地大声反驳道,这个家伙简直是莫名其妙!同时心里又感到委屈,我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被他教训,他以为自己是谁? 如果是艾伦在,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我不解的是,原本以为听了我的话会更加大发雷霆的杰克,竟然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地盯着我,口气缓和了下来问道:“那个人是谁?” 天,他是不是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对,一定是这样,否则根本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结我和伍德先生在一起有那么大的敌意! 或许他是怕我知道更多内情吗? “是米奇先生的一位朋友,来自约克郡。” “你们说什么?” 哦天,他竟然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这样问我,他是想要看看我是否在撒谎吗?我真的不擅于说谎也不擅于掩饰自己。或许是我眼神闪烁,说话吞吞吐吐,这大大激怒了杰克。 他刚刚缓和下来的面容又变得冷硬起来,恶狠狠地说:“我想你应该回去了!” 我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什么?舞会才刚刚开始!” 他冷笑道:“当然,对你来说——认识了那样一位绅士,的确会感觉意犹未尽。但我保证,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参加舞会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丝毫无法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我嚷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摔倒了?” 伍德先生走了过来,事实上他已经在远处观望了好一会儿了,此时他迟疑着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布鲁克小姐应该回到舞会中去了。” 我正想说马上就去,必竟舞会中途抛下舞伴是我的失礼,更重要的是,我还要设法从伍德先生等人嘴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但杰克抢先说道:“非常抱歉,爱丽丝恐怕无法回到舞会了,她的脚受伤了!” 我吃惊地望向他,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 伍德先生也吃了一惊,他急急地说道:“抱歉布鲁克小姐,我不知道您受伤了,我但愿您的伤没有大碍吧?是否需要请位外科大夫来?” “我会照顾她!”杰克冷冷地扔下这句,然后——突然把我抱了起来。 我直到已经坐在他的马背上,还停留在震惊当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又惊又怒,他怎么能当着伍德先生的面,做出如此有失风度的事来? 杰克……他一声不吭,面容紧绷。 “你知不知道,伍德先生该怎么看待我们布鲁克家?他会以为……” “闭嘴!”回答我的是他大声的喝斥,震得我的耳朵都几乎要聋了。 他突然一夹马腹,马儿疯狂地奔跑起来,我吓得尖叫连连,这速度太快了,现在可是傍晚,天都已经快黑了! “你——疯了吗?你想要——摔死吗?”猎猎的寒风刮得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 但杰克完全不为所动,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杰克突然收紧双臂将我紧紧圈住,他的身体前倾压在我的背上,迫使我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在了马背上。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风声在耳边呼啸,我心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自己被摔下马等诸如此类的不幸幻想。 第33章 怪异的杰克 或许是运气够好,我们没有摔下马背,也没有掉到哪个不知名的深谷里,最后平安地回到了家。 自那次舞会之后,我与杰克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怪异起来。 以前他从不愿意在家多呆,而我从不曾在意他是否出现。但他突然性情大变——不再整天出外晃荡,呆在家里的时间大大延长了。 罗丝太太对于儿子的变化非常的欣慰,她热烈地称赞道:“哈,我就知道,我的杰克小宝贝只要肯收收性子,就一定是最能干最聪明的小伙子。” 母亲满怀期望地想让儿子接管牧场,毕竟格雷先生完全不具备管理牧场的能力。 但那儿子只是冷冷地绷着脸,既不拒绝,也不接受。不过罗丝太太认为这是好的开始,总有一天杰克会像她想的那样懂事起来。 而这样的变化却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无论我是在擦拭壁炉,还是在熨衣服,甚至是烤面包的时候,杰克总是能像是幽灵一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身后。 时常在我聚精会神干着活儿的时候,偶尔一个抬头就能看到杰克注视着我的眼神。他有时看得那样认真专注,仿佛连呼吸都会被他遗忘似的。有时却又似嘲讽般,闪烁着恶意。还有的时候,他的眼睛灸热滚烫得仿佛能熔化岩石。 我说不清楚他那是什么意思,我胆颤心惊,试图回避他的一切接近我的行为。每当我对他的靠近无可避免地浑身僵硬的时候,总是给看到他嘴角嘲讽的笑容以及眼睛里闪烁着的暗沉的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有时候他会和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说起在外面听到的一件有趣事儿来,这往往逗得那两位女士哈哈大笑。杰克总喜欢在此时得意地向我望来,但我不得不令他失望了,因为我既不笑,也绝不开口说一个字,甚至我的表情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个时候他就会气急败坏的恶狠狠地瞪着我,或者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抓起自己的帽子出门去。 每次当杰克偷偷注视我被我发现的时候,他总是迅速的转移视线,然而这一天,当我来到他的房间打扫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他此时竟然会在家,我以为他跟随罗丝太太与莉莉去了镇上。 我第一时间试图退出去,而他却突然张嘴说道:“你很怕我?”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也许我该去别的地方干些别的什么。 他一闪身就挡在了门口,完全阻挡了我的退路。我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的眼神比起从前来有了一些变化,我想那也许是一种名为坚持的东西。 “你想回答这个问题想要说什么?”我无奈地问道。 “为什么讨厌我?” 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生气或者别的什么?但我想这个时候激怒他并不是明智之举,便说道:“我没有!” “不,你有!”他回答得那样迅速,那样肯定,以至于我没法继续厚着脸皮否认。 “随你怎么想吧!”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愚蠢的话题,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越来越凶狠。我的心不可避免地剧烈地在我的胸腔里撞击起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很久以后,他突然又浮现出那样嘲讽的笑容说道:“看,你的表情出卖了你,你或许不知道,你并不适合撒谎!你懦弱胆小,就像你的哥哥艾伦一样!” 他尖刻的嘲讽令我脑子发热,他不应该提艾伦,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我的哥哥,我几乎是冲口而出大声嚷道:“你凭认为我应该喜欢你?或者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姐?就在你们对我做出那些事情之后?” 我天生有个坏毛病,一激动就会浑身颤抖,手脚无力。此时我就是这样无法抑制住自己因激动而急剧起伏的胸脯以及不停颤动的手指。 我仰起脸,倔强地与他对视,尽力克制自己的颤抖。 他的眼睛诡异地眯起,表情也变得凶狠起来:“这么说,你一直对我们心怀怨恨喽?” “哈,难道你们还指望我有多喜欢你们吗?” 他紧绷着脸,下颌咬得很紧,我甚至能看到肌肉里跳动着的青筋,一直以来被欺凌的愤怒一旦被释放出来,就使我忘却了所有的隐忍,变得大胆放肆、不顾一切起来。 我和杰克就那样对视着,谁也不肯认输,几分钟后,我眼睛都开始酸痛起来,但仍强迫自己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他却突然说话了:“我还在指望什么?你永远也不会对我——”他突然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深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那是什么眼神?像是恨,像是怨,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悲伤和隐忍的痛楚。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痛苦吗?我不得不说自己是太过多愁善感了一些,以至于竟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这一天晚上,杰克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罗丝太太急坏了,她不停地在家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她试图和她的女儿诉说自己的担忧和痛苦,但她的女儿毫不耐烦地责备道:“妈妈您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这对他来说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事吗?” “不不不,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他以往无论去哪里总是会回家用晚餐的。” “好了妈妈,”莉莉挽着罗丝太太的手,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杰克不是小孩子了,也许是在什么朋友那儿用晚餐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敢保证,很快,也许下一秒他就回来啦!” 说完莉莉不再去看罗丝太太仍旧忧心忡忡的脸,迈着慵懒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罗丝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然后悲伤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团团乱转:“哦我的心脏啊,这个坏孩子,真不敢相信她竟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第34章 杰克醉酒 直到晚上九点钟,杰克仍然没有出现,这下罗丝太太再也坐不住了,她泪流满面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恳求布鲁克先生出去寻找。 布鲁克先生不耐烦地嚷道:“大惊小怪,能有什么事呢?他都20岁啦!” 罗丝太太不敢置信地瞪着布鲁克先生,足足瞪了三分钟,然后她开始勃然大怒地大骂起来:“你这个混蛋,没良心的酒鬼,真该让你下地狱去,你这个被魔鬼养大的怪物……” 布鲁克先生不为所动,罗丝太太无计可施,骂得口水都干了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初艾伦失踪时的情景,那时罗丝太太截然不同的态度,是多么的讽刺。原来在她那冷硬如岩石的心里,也是有着柔软的地方的。 中国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现在罗丝太太总算能够体会到为亲人担忧的煎熬了! 请上帝原谅我,我心里不但没有为杰克的失踪担忧,反而产生了一丝快感,这实在不能算得上光明磊落。 罗丝太太突然瞥见了我,或许是我嘴角来不及隐去的笑意刺激到了她,她像只被激怒的母狮子似的窜到了我的面前,恶狠狠地嚷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杰克,如果他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我完全不知道杰克平时会去哪些地方,也不想出门去找他,但我不得不出门去,尽管外面又黑又可怕。 我漫无目的的沿着小径一直走,只能寄期望于奇迹了。 这倒让我想起艾伦摔下马晚归的那一天来,那天比今天更黑暗(因为没有月光),还下着雨。 今天因为有了月光的照耀,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还隐约能够瞧见道路两旁一些矮小的灌木。 在一条叉路口那儿,有一块大石头,有时候我们去镇上走累了的时候,会坐在那儿歇一会儿。现在我已经在外面晃了一个小时了,我本就劳累的双腿又酸又重,我想我应该在这儿休息一下。 可是当我走近那块大石头的时候,发现月光正从头顶直直地射在石头上,勾勒出一个轮廓来。 感谢月光,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这皎洁的月光,我可能会被吓一跳了。 我不但看清是一个人,还看清了这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我自然能够认出这正是杰克的那件灰色外套。 我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杰克上半身和头部仰卧在石头上,四肢耷拉在地上,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味。 “嘿杰克,快醒醒,你可不能在这儿睡!” 他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迷迷糊糊的又闭上了。 “爱丽丝?该死的,我是出现幻觉了吗……”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着,然后又睡了过去。 我大声地叫他,摇晃他,可他完全不为所动,就像一滩烂泥似的。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又是拍脸,又是大叫,足足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终于让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所幸这次他是真的清醒了,他死死地盯着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能起来吗?我但愿你还不至于醉得太厉害。”要是醉得走不动,我也没办法把他弄回去!我一边说一边试图将他拉起来。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粗暴地嚷嚷了起来:“回答我!” 我也怒了:“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我是喜欢这冷清可怕的黑夜,想要一个人来赏月吗?如果不是你深夜不归害人担心,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他听了我如此不礼貌的回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看上去愉快极了。我想他果然是醉得厉害了,都开始神志不清起来。 好在他还能站得起来,虽然他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我的身上,压得我都直不起腰来。但总算他能够在我的搀扶下自己机械地迈步,否则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弄回去了。 这里离我们的房子大约有一英里,虽然不算远,但要半驼着一个青年男子,也并不轻松。 我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光是闻着他身上的酒味我都感觉自己头昏脑胀起来。我敢说,就算是布鲁克先生身上,也没有杰克这么大的酒味。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这酒味让我难受,我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了,身体就向一侧倒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更要命的是杰克竟然还摔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胳膊被石子咯得生疼,我试图想要推开杰克,可他完全纹丝不动。我急得满头大汗正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方法的时候,杰克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离我只有半英寸,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呼吸急促,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危险气息。 我吓了一跳,恐惧让我的声音变得尖锐,我厉声嚷嚷起来:“快起来,你弄疼我了!” 他没有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来,狠狠地把他从我身上推了下去。 怦的一声,杰克摔在地上,发出吓人的声响,但我已经顾不得了。 我觉得自己出来找他的行为简直蠢透了,我倒宁愿自己的心再狠一点儿。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杰克那复杂而莫测的眼睛。 我被耍了,或许他一直是清醒着的! 回到格斯兰德时,罗丝太太喜极而泣,一连声地叫着“宝贝儿!” 然后她吩咐我给她的宝贝准备热牛奶,准备热水沐浴,取干净的衣服,等等。这一夜我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这件事情之后,杰克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变得更温和,更亲切,就仿佛我们已经不再是敌对关系,而是真正的亲人或朋友似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我想只要他不再用那种野兽面对猎物似的眼神盯着我,那么能少一个敌人总不是坏事。 但是没有想到,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自己的这一看法。 第35章 阴冷的毒蛇 这些天,当我的手里不停地做着活计的时候,脑子却没有一刻能够闲得下来。我不断地想起简·怀特所说的每一个字,流露出的每一个表情。以及米奇先生那些朋友说过的话,还有伍德先生。 他听到那些话后,主动提起罗丝太太是他姨母的侍女,他是否在隐晦地旁证了那些人话中的真实性?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我被这些假想和猜测逼得几乎快疯了。我想我得做些什么!我迫切地希望再见伍德先生一面! 这天玛丽亚来找我的时候,我装作无意地说起了伍德先生,玛丽亚称赞他是“一位可爱的青年”。 “这么说,伍德先生只是在莫克斯顿小镇做客的喽?那么他是住在他的姨母撒切尔夫人那儿吗?” “不,他是住在他的姑母贝茨夫人那儿,不过——我很惊讶,你竟然会关心这些?这可不是你一惯的性格……” “哈,瞧你在说什么?我的生活里除了干活还剩下什么了?难得能见到几个陌生人,还不许我好奇吗?” 玛丽亚挑了挑眉:“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完全不必急于否认!” 我:……好吧,看来我真是不太擅长掩饰自己。 玛丽亚看到我吃憋的样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她最后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那就是:过两天米奇先生将来到米勒先生家做客。 我知道这是因为米奇先生与玛丽亚的哥哥安德鲁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他前来拜访是极正常的事情。 我突然想到米奇先生那些朋友的谈话,以及当时米奇先生的表现,或许米奇先生也是知道内情的? 我为这样的猜测而激动万分,当即旁敲侧击,终于弄清楚了具体的日期。 日期就在星期三,随着这一天的越来越近,我的心思也更加的蠢蠢欲动,我早已经作了种种计划,只等米奇先生的到来。 我跟罗丝太太说,要去米勒先生家借一枚顶针,因为我们家的那枚已经坏掉了。这种事,她完全没有反对的必要,但我没想到杰克竟然会反对。 他说:“你要做什么需要用顶针?” “嗯——被子需要缝一缝了。” “明天我就去买!” 我还想说什么,他斜睨着我:“难道一天也等不及吗?” 我明白,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只得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我失望极了,这家伙真是无孔不入,简直像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我得再想个办法,错过了这次,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看到杰克出门去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我跟罗丝太太说:“玛丽亚有个东西前两天落在我这儿了,我得还给她!” 罗丝太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嚷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事儿真多!”最后她不耐烦地挥手让我走开。 我如蒙大赦,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谁知道杰克下一秒会不会又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才离开家门不远,突然杰克从路旁的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他神色不善地盯着我:“去哪儿?” “我已经得到了允许…….” “去哪儿?”他提高了声音,表情也更严肃起来。 “难道我是被囚禁了吗?连去自己的朋友那儿也不行了吗?”他总是能成功地激起我的愤怒。 “哼——朋友,我看你是想要去见男人吧?”他冷冷地哼道。 我张口结舌,不得不承认他是说对了,他是有千里眼还是能读懂人心里的秘密呢? 我有一瞬间的心慌,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你果然是!你这个婊子!”他突然愤怒地冲到我面前,恶狠狠地盯住我。 “你说什么?你竟然,你怎么敢——”我气得浑身发抖,脸胀得通红。 “你——哪儿也不许去!” 也许是我眼里的仇恨太过浓烈,这显然激怒了他。他突然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谁允许你这样看我的?” 我的下巴就像要碎了似的,剧烈的疼痛让我一动也不能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恨他,我不想再忍,除了眼神能够表达我的愤怒我还能做什么?要我将这唯一的表达方式收起来,我办不到! 我们谁也不甘示弱,他下颌咬得紧紧的,脸皮紧绷,我突然在他眼里发现一抹奇怪的东西,似是痛苦,又像是悲哀,转瞬即逝。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该感到痛苦的应该是我,不是吗? 原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但他却突然松手,转身离开了。 杰克走后,我想起杰克那凶狠的眼神,心中一阵后怕。以我现在的力量去与他对着干,能有什么胜算呢? 刚才敢跟他对着干,也不过是被激起骨子里的倔强,给了我一时的勇气罢了。 前世加今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就还是如此冲动呢? 虽然杰克朝着门外走了,可是我不确定他是否躲在门外的某个地方,然后在我试图走出去的时候,再次冲出来阻拦我。 可是就这样失去这次机会,我又着实不甘心。 我一边干活,一边冥思苦想,我悄悄地装作不轻意的往门外张望,没有发现杰克的身影,也许他已经离开了? 在我第三次偷偷张望仍然没有发现杰克后,我决定冒险违背他的命令,尽管这可能会引发我不敢想像的后果,但什么也架不住我心底对于真相的渴望! 当我慌慌张张地、小心翼翼地来到米勒先生家的时候,令我喜出望外的是米奇先生还没有离开,而且他的朋友伍德先生也跟随米奇先生一块来了。 这简直是意外惊喜! 但还没等我采取行动,就发现了一件令我心惊胆颤的事情:杰克也在!这一瞬间,我的血液似乎都要停止流动了,我差点儿惊呼出声,几乎没法控制自己脸上的惊惧。 “爱丽丝——”杰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目光阴冷得犹如一条毒蛇:“瞧你的脸色多么苍白呀,你的目光简直像是见到了最恐怖的恶魔,这里有什么令你感到恐惧的吗?” 第36章 未能如愿 我想杰克真的是太阴险了,他就是要故意吓唬我,故意让我出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心中的震惊和恐惧就潮水般地褪去了。 我重新恢复了镇定,说道:“今天的风真大,我可能穿得太过单薄了些。” “当然,这里怎么会有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呢?”米勒先生体贴地说道:“我看布鲁克小姐只是有些冷罢了。” 米奇先生和伍德先生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与两位青年寒暄两句,然后跟玛丽亚借了顶针,便起身告辞了。 期间我完全不敢抬头看杰克一眼,事实上不用看,我也能感受到他那冰冷、嘲讽的眼神。 走出米勒先生家的大门后,我沮丧极了。 我对自己是那样失望,我实在太过愚蠢,太过大意了,竟然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招。也许我应该透露一些事情给玛丽亚,以便寻求她的协助。这样一来我相信事情会变得容易很多。 可是真的要让玛丽亚知道吗?如果我的猜测属实,那将会是多大的丑闻呀,一旦传扬出去,布鲁克家还有什么名声呢? 我心中乱极了,但是这并不能打消我调查真相的念头,相反,越是遇到阻碍,反而越激起了我血液中的那些判逆因子。 你越不想让我知道真相,我就非要知道真相不可!在想了很多之后,我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与决心。 杰克自那天后,对我更加的冷若冰霜,不过我完全不在乎,他的冷淡正是我所希望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莉莉已经22岁了,最近罗丝太太似乎为了她女儿的婚事而烦恼着。我听到她不只一次地念叨,为何伦敦的单身汉们还没有来到博顿,并猜测着是什么阻碍了他们的步伐。 虽然伦敦的贵族们不在的时候,罗丝太太也经常带着莉莉到处参加舞会,她深谙到处撒网之道,可不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蠢人。 但结果是令她失望的,在她看来,整个博顿地区甚至全镇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配得上她美丽聪明的女儿的男青年了,他们不是过于贫穷就是长得不够英俊。 母女俩为这个可是烦透了,于是她们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伦敦的贵族们身上。 就在母女俩这样迫切地盼望着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据说,伦敦的绅士们下一周就将来到博顿。 这下家里的气氛完全变了,罗丝太太与莉莉从暮气沉沉变得活力四射。家里时常能听到她们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或者忙来忙去的身影(忙着梳妆打扮,逛街购物)。 至于博顿庄园重新热闹起来后举办的舞会,我是没法参加的。从前艾伦在的时候我都不被允许参加,就更不用说现在了。 玛丽亚照样喜欢把舞会上的事说给我听,从我的这位好友口中我得知这次斯特林先生、布莱恩先生以及福特先生照样都来了,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高贵的绅士,但我没费心去记住他们的姓名。 而女士们听说来了七八位,史密斯三姐妹也在其中,我想这可真是够热闹的了。 渐渐的,人们开始传说莉莉走好运了,一位保罗·史密斯先生据说对她一见钟情。这位先生是三位史密斯小姐的哥哥,前两年因为某些原因从未来过博顿,今年这还是第一次来。 据说,几乎每一场舞会上,史密斯先生都是和莉莉在一起跳舞跳得最多的,并且他们时常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愉悦的大笑,看起来亲密极了。 罗丝太太因为心情非常的好,对我的苛责便也放宽了些许,这对我来说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一天,布鲁克家突然收到一封信,罗丝太太看过信后大喜过望,她不停地在屋子里快速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嚷嚷着感谢上帝,一会儿又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原来那位保罗·史密斯先生来信说两天后将要前来拜访。 “哦天哪,我的宝贝儿,我想他不会是来向你求婚的吧?”那母亲满怀希望地问道。 女儿微笑不语,但眼睛里全写满了得意,显然她也是如此猜测的。这下罗丝太太更加确定了,她已经开始计划着该给女儿准备一些什么嫁妆了。 “啊莉莉,我的好女儿,等你和史密斯先生结了婚,我和杰克就能跟着你们搬去伦敦了。想想那是多么的繁华,那里有多少高尚的人们……” 女儿闻言皱着眉不说话,罗丝太太继续想像着美好的未来:“到时候,我要多结交一些伦敦的贵族,给杰克也找一门体面的亲事。啊——那是多么的美好,这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从此我们一家人也变成真正的体面人家啦!” 罗丝太太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尽管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最后也终于察觉到了女儿的冷淡。 她停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神色,最后不敢置信地犹豫着问:“莉莉,你看上一点儿也不高兴,你不会是看不上史密斯先生吧?” “没有妈妈,尽管我对他并没有所谓的爱情,但你知道,我们这种地位的人还能怎么样呢?那可是真正的贵族,年收入一万英镑,想想吧,一万英镑!” “那么你为什么那副表情?你好像很不耐烦似的,你不会不想让我和杰克跟着你去伦敦吧?” 莉莉冷冷地笑了,并不否认。这下罗丝太太可气坏了,她大声嚷嚷起来:“什么?你这个坏了良心的,自己过了好日子,竟然不想着拉母亲和亲弟弟一把?” 可是那女儿对母亲的愤怒毫不在意,反而专心致志、小心翼翼地修剪起自己的指甲来。 罗丝太太简直怒不可遏,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最看中的女儿。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哭诉着自己在失去丈夫后是多么艰难地养大两个孩子,她为两个孩子付出了多少心血等等。 第37章 史密斯先生来访 那女儿的眉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嚷道:“收起你那套吧,也就愚蠢的布鲁克会相信你。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嫁到布鲁克家来的,已故的布鲁克太太又是怎么被你——” 这话一出口,罗丝太太惊恐地冲上去捂住莉莉的嘴,两只眼睛警惕地东张西望,压低声音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大约是警告莉莉的话。 这个时候我在哪里呢?那对母女谈话的时候她们是在起居室里,而我则蹲在走廊那儿擦花盆,我的身影被大大的花盆以及植物完全遮挡住了,以至于我能看到、听到她们的全部谈话,她们却没法发现我。 事实上这倒不是我刻意,这一切完全只是巧合。但我却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求证的事实,有什么比当事人自己亲口承认更具有说服力呢? 看来罗丝太太确实是使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得已嫁过来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当初布鲁克先生去了卡宾达小镇后突然性情大变或许是因为遇到了自己的旧情人以至于对母亲的感情生变? 但是他为什么会说母亲对他不忠?难道是自己不忠反而先诬陷自己的妻子吗?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我心里还产生了一些别的猜想,但一切都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这件事情,让我想要找到伍德先生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两天后,那位史密斯先生果然来了,同行的还有斯特林先生以及布莱恩、福特先生。 贵客即将到来,罗丝太太有心打发我去厨房干活,但考虑到几位绅士都知道我的存在,若是我不出现未免给她自己的名声留下某些污点,于是我被“开恩”得已出现在客厅里。 如果一个家庭里没有男仆和女仆服侍的话,可不是体面人家的作派,罗丝太太对脸面一向看重,特地找来了两位男仆和一个女佣(只是临时的)。 “嘿我亲爱的伊恩——”罗丝太太忧心忡忡地催促着布鲁克先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得到大门口去迎接贵客了!” 布鲁克先生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也不抬地说:“时间还很早,你大可以像我一样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但是罗丝太太不这样认为,她说:“虽然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或许先生们提前过来也不一定,这谁说得准呢?早些出门迎接,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在罗丝太太的再三坚持下,一家人穿戴整齐,来到了门口。 事实证明先生们非常的准时,他们在约定的时间里到达了,而我们在门口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噢天哪,他们来了——”随着罗丝太太的一声惊呼,我首先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斯特林先生。他端坐在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动作优雅。他仍是那样的高贵,相较起一年前,身上更多了几分成熟、坚毅之感。 他是那样的英俊,就像天上最闪亮的那颗星星,立刻点亮了我灰暗的天空。我想美貌真的是柄天下无敌的利器。 尽管我曾无数次地告诫过自己,不应该心存幻想,但斯特林先生一出现,我的目光就可悲地、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不是发过誓要永远鄙夷他、远离他吗?难道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的怨恨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吗? 一旦想起曾受到过的屈辱,我那颗躁动的心就平静了许多。 罗丝太太和莉莉热情地迎了上去,双方寒暄着向会客室走去。 布莱恩先生看着我,用他一惯热情亲切的音调惊叫道:“天哪,这是布鲁克小姐吗?不过一年不见,可长成大美人了,我想即便是在伦敦的社交季,也难以找到比布鲁克小姐更美的美人儿了。你附和我的观点吗,亲爱的奥斯顿?” 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因为我能感受到它热到发烫的温度。我的心骤然紧缩起来,连呼吸都被遗忘了。 斯特林先生用他那双深遂难测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亲爱的大卫,请恕我无法认同,应该说无法完全认同你的言论——” 我在莉莉和罗丝太太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嘲讽,其他先生的表情如何我无法得知,但我想必定十分精彩。 我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维持不下去的危险,但我不想失礼,正当我试图想个办法让自己从这种尴尬难堪的境地解救出来的时候,斯特林先生再次说话了。 “布鲁克小姐无疑是美丽的,但我想随意评价一位年轻姑娘的相貌未免有些失礼。” 布莱恩先生哈哈大笑:“我不得不说,奥斯顿简直古板得像个教士!” 其他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对他们来说刚才不过是段不关紧要的小小插曲。 布莱恩先生继续说道:“如果连称赞也被认为是失礼的话,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该少了多少乐趣呀,布鲁克小姐,请问您赞同我的观点吗?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无论回答哪个都有得罪另一个人的风险,不过我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 “称赞是令人愉悦的,但言辞过度的称赞却令我感到羞愧和不安。” 我的视线与斯特林先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布鲁克小姐永远拥有令人惊讶的特质,不得不说你拥有清醒的头脑,不大容易被花言巧语蒙蔽,而这恰恰是许多年轻姑娘难以做到的。” “嘿,奥斯顿,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现在是在说我花言巧语吗?”布莱恩先生嚷嚷了起来,一副被冤枉了的夸张模样。 “是的,你可以给予自己的听觉和理解能力更多的信心。” “噢上帝啊——”布莱恩先生目瞪口呆,这夸张的表情立刻引得众人再次大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有布莱恩先生在的地方,永远不会缺少欢声笑语。 我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但是斯特林先生却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轻声道:“布鲁克小姐虽然头脑清醒,但却太过自谦了些。我想如果你能再胖一点儿,面色再红润一点儿,或者脸上的笑容再甜蜜一点儿的话,也并非当不起大卫的盛赞。” 他是用一种一本正经的神情和淡然自若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这可比一百句表情浮夸、过分殷勤的赞誉更能深入人心。我想没有一位年轻的小姐会不喜欢听这种可信度极高的真诚赞美,我也不能免俗。 我简直快要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鼓噪,但是情感的沸腾还没完全淹没我那所剩不多的理智。或许斯特林先生只是出乎礼貌,我可不能失了分寸。 更重要的是,我再次提醒自己曾经在博顿遭遇到的屈辱,它就像一桶冰水,再次狠狠地、有效地浇灭了我心中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悸动。 第38章 亲手掐灭 我一直关注着斯特林先生和布莱恩先生,从而竟然完全忽略了那位可能成为罗丝太太女婿的史密斯先生。 但这位史密斯先生听了斯特林先生的话后惊叫起来:“今天的斯特林先生简直令人刮目相看!我想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斯特林先生如此称赞一位年轻姑娘,看来斯特林先生也并非天生不擅言词喽?” 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史密斯先生,他身材矮小,眉毛浓密,鼻孔粗大,面孔泛红,很容易使人想起江洋大盗或加勒比海盗来。 “哈,这你可就不懂了,斯特林先生只有对着布鲁克小姐的时候才会……”布莱恩先生故作神秘地凑近史密斯先生说道。 但他被斯特林先生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即将出口的话,他耸了耸肩,对我暧昧地笑了笑。 众人说笑间已经到了接待室,莉莉正在同史密斯先生低声说笑,布鲁克先生则与怀特先生交谈了起来。 布莱恩先生走到了我的身边,谈起了伦敦的繁华和舞会。我倒是非常感激布莱恩先生的能言善道,毕竟像我这样没出过门,又没去那些热闹场合见过世面的姑娘,想要了解自己所生活的这个时代,除了看书就只能多听别人描述了。 斯特林先生就坐在我们侧面的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听着,却并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罗丝太太试图引他说话,不过在几次尝试后就彻底放弃,转而与杰克一起陪着福特先生聊起了打猎的话题。 布莱恩先生说起在伦敦认识的一位夫人:“我敢说,如果布鲁克小姐能够见到林肯夫人,一定会立刻引为知己的。” 接下来布莱恩先生解释说,这位林肯夫人在绘画和艺术品赏鉴方面具有极高的天赋的品位,在这领域享有极高的声誉。他认为我也是这方面的天才,两个天才相遇相知,必定成就一番佳话。 这倒真的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对绘画具有一种天生的、来自骨子里的热爱。我立刻说道:“您可太抬举我了,布莱恩先生。我倒不至于自大到敢拿自己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才能去和林肯夫人相提并论。不过,如果真的有幸能够见到这位夫人,那将会是我莫大的荣幸。良师益友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如果能让夫人帮忙指导一番我的画作,相信一定会使我获益良多。” “您真是太谦逊了。”布莱恩先生露出他招牌的阳光笑容。 一直默不吭声的斯特林先生突然说道:“这么说,布鲁克小姐已经开始学习作画了?” 在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斯特林先生提出要“欣赏”我的画作。这请求真令人意外,但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两张画取了下来。两幅都是风景画,我深深的为英格兰的乡村风光而着迷,努力尝试着想要将它们完美地呈现在作品里。 但是斯特林先生粗略看过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他的下颌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线,看上去严肃极了。 布莱恩先生也凑了过来,细细观看,他惊讶地说道:“这看起来像是水彩画,但这种绘画手法我真是前所未见,布鲁克小姐,这的确是水彩画吧?” 我还没说话,斯特林先生就说道:“它的确是用水彩笔和水彩颜料所绘的,但它的绘画技巧却与我们常见的水彩画有所区别。” 他的目光从画上移开,继续说道:“这算是你自创的一种绘画形式吗?但是恕我直言,这并没有便它们显得更加高明,反而流于不伦不类。我非常抱歉,没法给你所希望的评价。事实上我曾对你寄予厚望,但它们却令人异常失望。” 布莱恩先生立刻反对道:“嘿我的老朋友,你这话未免太过苛刻了些,我想你大约是忘了,布鲁克小姐练习绘画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但是斯特林先生坚持己见,他认为哪怕是初学者,也能从无意间的涂鸦中窥见其天赋。艺术是源自心灵深处的,这与学习时间长短没有丝毫关系。 “更重要的是——”斯特林先生严肃地说道:“艺术是严谨的,是遵从内心的,任何哗众取宠的技俩在真正的艺术家面前都只会得到鄙视和唾弃。” 所以,他认为我是在哗众取宠! 我想斯特林先生真的很擅长一件事,那就是让人在对他产生一丝好感之后,再亲手将其灭杀。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刻意迎合其他人的趣味和观感,我所使用的技法不过是将中国画的元素融入到了水彩画中而已。 中国画注重神韵,水彩画更注重形似。如果将中国绘画比喻为抒情诗,那么水彩画就如写实照。 前世我同样喜爱作画,伯爷爷于丹青一道颇有建树,虽然他继承了家传的医学,但并不防碍他作画以及教我作画。 而这一世,我的母亲布鲁克夫人同样酷爱绘画,在我重生过来到她去世的这两年里,她教过我很多东西。 虽然绘画方面只是浅显的教了一部分,但我在作画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将国法与水彩画融入到这一起。这是一种本能,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就把前世所学的时候运用到了今生的作品中。 这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情感共鸣,不过我并不想解释什么。有些时候,当你的情绪到达某一个顶点,反而会令你失去说话的欲望,或者说是力气。 “我想你的魂儿都被布莱恩先生勾走了吧!” 先生们吃过晚饭后就离开了,目送他们离开后,我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听到了杰克充满嘲讽的话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并不想和杰克正面冲突,便转过身准备回去。 可是杰克并不想让我如愿,我的漠视更让他火冒三丈,他突然大步跨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我。 “布莱恩先生那样热烈地称赞你,那样处处维护你,你是不是正为此而得意呢?瞧瞧你今天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得有多甜呀,你真该去照照镜子!” 他肆意地嘲讽着我:“天哪,看看,多可笑啊!一个落魄地主家的贫穷孤女,一个可怜虫,竟然敢对高高在上的贵族,年轻英俊的绅士产生那种疯狂的想法,你简直胆大到可笑……” 第39章 心碎 “闭嘴!” 杰克瞪着我,脸上肆意的嘲弄神情被收了起来,随之换上的是阴冷和恶毒。“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是谁给你的胆子?瞧瞧,可怜的小花猫扬起了它的爪子,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吧?” 我不想再跟这个疯子继续谈下去,但他看出了我的意图,拦在我的面前不让我走,我试图推开他,却反而被他狠狠地推倒在地。 我手上拿着的画也掉到了地上,我连忙弯腰想要捡起来,但杰克动作更快,快我一步将它们抢了过去。 我跳起来大叫:“还给我!” “哈,你着急了?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着急过,这可太有趣了!”他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恶毒的笑意。 这笑容让我直觉危险,我不顾一切地跳起来试图将画抢过来,可是他比我高一个头,他高高地将书举过头顶,我根本就够不着。我上窜下跳,左突右冲,我就像是一个小丑一样,被他耍着玩,那样的无能为力,那样的羞怒交加。 “爱丽丝——”他突然叫我的名字,然后静静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突然平静下来的面容,猜测着他是否耍够了我,准备把画还给我了? 接着我看到他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残忍的笑容,然后双手用力,“嘶”的一声,那两幅画就被撕成了两半。 同样变成两半的还有我的心,它像被人揪了起来似的,疼得我无法呼吸,眼泪大颗大颗地自眼眶滑落,我呆呆地盯着那不再完整的画,呆若木鸡。 杰克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就那样看着我,但我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光彩,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画纸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杰克看着我的眼泪皱起了眉:“不过是两幅画而已,竟值得你为此而哭泣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机械地捡起那两张画纸,然后回到房间的。 这两幅画,是我的脑子里构思过无数遍,然后用我的手和我的画笔、颜料,一笔一笔,一点一点地画在纸上的。它不仅仅只是一幅画,它承载了我和艾伦曾经最美的渴望和梦想。 其中一张画的是一幢建造在山坡上的白色房子。在房子四周是如茵的绿草以及点缀其中的各色小花,远处则是一个蔚蓝如镜的湖泊。 它是那样美丽,那样温暖,那正是我和艾伦曾经畅想过的未来的家, 在被杰克撕裂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梦,也轰然破碎了。 从这天起,我更加的沉默。起先杰克也同样不看我一眼,可是他明显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冲他的母亲和姐姐大喊大叫。 几天后,他突然一改常态,给我拿吃的,建议他的母亲给我做新衣服,要求家里请个女佣以减轻我的活计。 但我相信自己肯定再次令他失望了,因为我还是一个眼神也没给过他,更不用说感激他了。 在如此几天后,他发现无法用这些来讨好我,又变得暴躁起来,他开始恶狠狠地训斥我,说衣服没洗干净,衬衫没烫好,做的粥太淡等等。 当他发现这样大发脾气挑剔苛责仍然不能使我屈服的时候,这一天因为他惩罚我把所有衣服重洗一次,我蹲在那儿搓洗着衣物的时候,他突然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脚把盆子踢翻了,水流了一地,有一部分洒在我身上,弄湿了我的头发和裙子。 一直以来我和他都较着那股劲,我发过誓再也不会理他,可也再憋不住那股到处乱窜的怒火,我嚯地站起来,大吼道:“你这个疯子!” “没错,我是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同样激动的大吼大叫,眼眶像野兽那样变得通红。他的拳头捏得死紧,脖子上青筋暴露,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他连续重复了好几次“为什么”却似乎感觉难以启齿,这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 他不说话,就那样死死地盯着我,我毫不畏惧是与他对视。 良久,他突然收起眼底噬人的凶光,哑声道:“只要你不那样倔强,我就可以去求母亲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难道你不想吗?” “是吗?”我淡淡地看着他,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着我们,可是我——或许我们也可以和平相处,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哈,我和他作对?到底是谁先挑衅谁的?当我感觉这个人根本无法沟通的时候,我就拒绝沟通。 “我得干活去了——” 然而我想要离去的意图却使杰克再次变得暴怒起来:“你又想逃!为什么你每次看见我,不是装作看不见就是急着逃走?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赤红色,使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猜测,似乎我只要敢说“是”他马上就会冲过来变成吃人的怪兽。 “我全身都湿啦!” 他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我的狼狈,往我身上看来。 然后下一秒,我看到他的脸胀得通红,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之前的怒火迅速被另一种奇怪的、危险的感情所取代。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因为被水弄湿而紧紧贴在身上的裙子,勾勒出鼓鼓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以及修长的腿部。 我的胸腾的一下胀得通红,迅速转身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些天,罗丝太太和莉莉的脸色失去了史密斯先生拜访前的那种容光焕发。有一次我偶然听到罗丝太太在埋怨莉莉:“你应该再加一把劲儿,幸福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摔进你的怀里。” 莉莉不耐烦地说:“还想让我怎么办,我已经够主动的了!” “不,你还不够主动。你要知道男人的激情只会维持六个星期,如果你不能让他尽快求婚,那么等到他离开博顿,你一定会失去他的。” 莉莉烦躁地把手上的一枝花扔到了地板上:“你别光教训我,你不是对男人一向有办法吗,那就教我点儿实用的!” “哈哈——”罗丝太太得意地大笑,“我的确有办法,附耳过来吧亲爱的莉莉——” 母女俩咬起耳朵来,过了一会儿莉莉脸上便发出会心的笑意,显然是对她母亲的“指导”非常满意。 第40章 撞马 很快,罗丝太太的指导就显现出了惊人的效果,因为我听说保罗.史密斯先生竟然邀请罗丝太太及其子女前往伦敦作客。 这对罗丝太太和莉莉来说,简直是欣喜若狂,虽然上一次史密斯先生前来拜访时并没有当场求婚,但是这一次,罗丝太太母女俩意识到她们距离摘取胜利果实又更进了一步。 这次行程至少要两三天的时间,这是莉莉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他们没有要带我的意思,我也根本就不想去。 他们离开后,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的去求证一番。 正当我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时,杰克突然说道:“爱丽丝应当和我们一起去。” 这样的提议真是令我措手不及,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脱身方法的时候,罗丝太太说话了。 “噢亲爱的杰克,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瞧瞧她那寒酸的裙子吧,难道你想让我们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吗?” 莉莉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她漂亮娇嫩的手指轻轻地捂住了嘴唇,露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容:“你真是疯了,杰克!想想那些高贵的绅士小姐们嘲讽的眼神吧!” 杰克扫了我一眼,神色不辩喜怒。我竭力控制住自己脸部的肌肉,不让它们泄露我的情绪。 然后我看到杰克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容邪恶而嘲讽:“难道你们不需要侍女吗?” 贵族们出门交际,自然都是要带侍女或贴身男仆的,但是布鲁克家太穷了,根本就请不起仆人。 虽然她们可以请一个临时女仆,但那也是要花钱的。 杰克的提议让罗丝太太和莉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我用自己最平静的语调说道:“如果你们认为自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布鲁克家的小姐伪装给仆人,公然带出门使唤却不被人察觉,那你们尽可以如此行事!” 杰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望向我的目光更是冰冷如同毒蛇。 但我的话是有效果的,罗丝太太和莉莉迅速打消了让我去给她们当女仆的疯狂想法。毕竟史密斯先生是见过我的,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竟如此荒唐,会作何感想呢? 我站在大门口,目送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带着莉莉、杰克乘上马车离开,直到马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我再也不必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临行之前,杰克恶狠狠地警告我,叫我老实一点儿。罗丝太太则给我安排了一大堆的活计,但我可不会蠢到完全听命行事。 这次简直是天赐良机,我必需把握住机会。 于是,在他们离开半小时后,我就摆脱掉辛普森太太的监视,赶到了米勒先生家。 “亲爱的爱丽丝,我正要去找你呢——”玛丽亚一见到我就亲密地挽住了我的胳膊,“罗丝太太到处炫耀,这下子全镇的人都知道莉莉小姐被贵族老爷看中啦。” 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别的上面去。玛丽亚是个健谈的姑娘,她喜欢给我讲述各种见闻、镇里的趣事等等。在我的有意引导下,我们谈起了春天的那次舞会,然后理所当然地提起了伍德先生。 “伍德先生真是位可爱的绅士,他是多么温和有礼呀,我但愿他能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我心中一惊,忍不住打断玛丽亚:“伍德先生还在镇上吗?我但愿他还没有离开吧?” “是的,他还在——” 听到玛丽亚的话,我大感庆幸,幸好还来得及! 然而玛丽亚的下一句话,瞬间让我的心高高悬了起来,她说:“不过他很快就要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天中午就要出发,离开镇上啦。”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啦,我心急如焚,必须在他离开前见到他! “非常抱歉玛丽亚,事实上我今天过来是想找你借一匹马,因为我要赶到镇上去办点事儿,所以我不能再陪着你啦。” 玛丽亚显然对我的说辞感到非常惊讶,但我已经顾不上她心里怎么想了。 匆匆翻身上马,我以极快的速度向小镇狂奔而去。 呼啸的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甚至有好几次因为速度过快,我险些从马背上被甩出去,但我已经顾不上害怕了。 当一个人一心只想做成某件事情的时候,其他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眼看着小镇就在眼前了,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想到即将揭开的真相,我不免思绪翻涌。 人一旦走神,就很容易出事,这一点我很快就会有切身体会了。等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骑着马飞快地转过一道几乎呈九十度的急弯。 下一秒,我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道路的另一面,有个人骑着马迎面奔来,眼看就要与我撞个正着。 我拼命地想要挽住缰绳,想让马匹停下来,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虽然我避免了与对方相撞的悲剧,但却因为惯性从马背上被甩飞了出去。 我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感觉自己的背部和臀部传来剧痛。但我还算幸运,正巧摔在了相对柔软的草地上。 我忍着痛楚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对面的那个人同样摔下了马背。 “斯特林先生,您没事儿吧?” “可能得让你失望了,布鲁克小姐,我还没死!”斯特林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眉毛皱成了一团,目光冷峻而严肃。 还能怼人,看样子是没什么大事了。我急于去找伍德先生,这件事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 当我认为他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我就匆匆说了声抱歉,然后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了斯特林先生的声音,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楚内容了。 我无瑕他顾,一路急驰,终于在十二点前赶到了贝茨太太家。 然而,尽管我已经如此努力了,却仍然错过了伍德先生,因为他已经在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提前离开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你们能想象得到我有多失望和沮丧吗? 我的精神完全垮了,之前那些强忍着的痛楚在这个时候来势汹汹地淹没了我。我几乎连马都上不去了,还是在贝茨太太的仆人的帮助下才艰难地爬上了马背。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小镇,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镇的了,直到一阵凉风袭来,才让我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然后我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之前坠马的那道拐弯处,再然后,我看到了让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41章 鲁莽而草率 斯特林先生站在那匹枣红色公马前,高大的身体正以一种极端别扭的姿势,艰难地往马背上爬。这姿势可与优雅高贵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即便他已经如此狼狈,却仍然在尝试了好几次后都未能成功。我看到他满头大汗,浓眉紧锁,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匆匆跳下马背,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斯特林先生,您受伤了吗?” 听到我的声音,斯特林先生扭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再没有什么语言能比这个眼神更能让人感受到严厉和谴责的了。 我满心愧疚,不断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斯特林先生,我并不知道您受了伤,请坐在地上,请允许我为您检查一下吧!” 然而斯特林先生并不说话,也完全没有要打消爬上马背的念头。我看到他洁白宽阔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他的下颌紧绷,嘴唇紧紧抿成一条严厉而疏冷的弧线。 他没有指责我,却在用他的肢体语言无声地宣示着他的愤怒。 但我丝毫也不生气,祸是我闯下的,我就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眼看他是没打算让我给他检查了,我一咬牙直接搀住了他的胳膊。他冷淡严竣的脸上浮起一抹惊讶,然后试图甩开我的手。 但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他现在是个病人,拗不过我的力气,最终还是被我扶坐在了地上。 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愤怒,大约这种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一个女人摆布的现状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他一定觉得我粗俗不堪,无礼至极,但我可顾不得这些了。 我之间注意到斯特林先生的右脚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蹲下身来想要脱下他的靴子仔细检查一下。 “嘿,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头,看到斯特林先生面沉如铁,神情紧绷,那模样就好像我在轻薄他似的。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因为我面部烫得厉害。 我并非是没有自尊心的人,如果是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下,被一位绅士如此嫌恶地对待,我一定会转身就走。 但是今天不一样,是我有错在先,如果不能弥补我的过失,我永远都难以安心。 “您不用感觉受到冒范,或许您是位英俊高贵的绅士,但此时此刻的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病人,所以请好好配合,如果您不想继续躺在这里没法动弹的话!” 说完,我也不管他会怎么想,就快速地脱下了他的靴子。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我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会如何看我,但他没有再排斥我的碰触,这就够了! 靴子被脱了下来,他的右脚踝处又红又肿,我的手一按上去,就听到他嘴里发出极力压制失败后的那种抽痛声。但前世跟随伯爷爷行医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想要检查清楚,就免不了会弄疼他。 我摸了几下,然后说:“没有骨折,但是扭伤了!我手边没有药,咱们得去镇上找琼斯医生。” “哈,您认真严肃的样子几乎要让我误以为您就是名经验丰富的医生。” 面对斯特林先生的嘲讽,我一笑置之,然后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冷着脸,“以您的本领,恐怕并不需要我多此一举。” 这位冷漠高傲的斯特林先生闹起别扭来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继续检查,即使他不配合,难道我就不能自己看了吗?很快我就发现,他的左手肘部脱臼了。 “斯特林先生——”我把手搭上了他的左手臂,“您的左手肘部脱臼,现在我要为您治疗了,请不要害怕,尽量放轻松——”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斯特林一向难辩情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愤怒的表情,但我置之不理。 我把他的手腕向上方抬起,这一过程无疑会引起他的疼痛,果然斯特林先生变得勃然大怒:“停止你愚蠢自大的行为,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名医生吗?噢——上帝——” 趁着他大声嚷嚷的时候,我利落迅速地将他的手腕向上抬,一直弯曲到了肩部的位置。只听“卡嚓”一声轻响,伴随着他的惊呼声,我知道肘关节已经复位了。 果然,斯特林先生怒气沉沉的脸上迅速地被惊讶所取代,惊呼声也嘎然而止。 前世跟着伯爷爷行医,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这对我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但对斯特林先生来说,是免不了感觉惊讶的了。 我听到他问:“你懂医术?” “只是侥幸见过罢了,您的脚踝受伤较重,还是应该去看医生才行。” “什么?毫无资质就敢给我医治,我不得不说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鲁莽,这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干的事儿。” “噢,那需要我再把您的手肘恢复原状吗?” 斯特林先生看着我,显然完全惊呆了。 手上的伤好了,斯特林先生就能够自己使力,再加上我的协助,他这次终于成功登上了马背。 我本打算陪着他一块去看医生,但却被他拒绝了:“我还不至于虚弱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但是就这样叫我离开,我做不到。如果不亲眼看到您平安无事,我是怎么也没法安心的。” “是吗?”斯特林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我但愿半小时前您也能这样想。” 想到自己之前将一位受伤的绅士就那样独自扔下,更重要的是这位绅士的伤还是由我造成的,我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斯特林先生骑着马向小镇的方向走去,但我可不会就这样听话地离开。他不让我陪他就医,我就骑马跟在他身后,他总不能说路是他家的,不让我走吧? 很快我们来到了镇上,找到了外科医生琼斯先生,直到琼斯医生为斯特林先生处理好伤口,而斯特林先生的仆人也终于赶到,我想我的使命可以结束了。 然而斯特林先生在临行前,却突然对我说:“虽然今天布鲁克小姐的行为既鲁莽又草率,但——”他黑色的漂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完全有资格得到一句谢谢,不管是为了你的能力,还是沉着冷静,亦或是令人惊叹的责任感。” 说完,他就坐上马车走了,但我却仿佛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第42章 别扭的斯特林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但我今天最想做的那件事却没能完成。我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低落而沮丧,慢腾腾地往回走。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我回头望去,发现斯特林先生竟然去而复返,难道又出事了? 斯特林先生从马车上探出头来,还低声命令马车夫和仆人远远走开。 我心中的紧张蹭蹭的往上窜,“我但愿没出什么事吧?” 斯特林用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记忆力如何?” 我愣了愣,“还行,看过的书基本上都能记得住。” “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我要求你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忘记,你大概是做不到了!” 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十分严肃,还有些苦恼。我对斯特林先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高贵傲慢上面,然而今天的斯特林先生一再地突破了我对他认知的极限。 “这要求真是太奇怪了,先生!我们人类虽然伟大,但还没到能够自由主宰自己记忆的程度。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我实话实说,可斯特林先生的脸色看上去更差了,他飞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然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似乎他要说的内容有些难以启齿,他张开嘴,又恼怒地闭上,然后刷的一下放下了马车上的帘幔。 这真是莫名其妙!我想大概贵族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独特的怪僻,正当我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刚被放下的帘幔突然被再次撩了起来,斯特林先生那张英俊的脸再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想布鲁克小姐虽然左右不了自己的记忆,但至少能够管得住自己的嘴巴。”斯特林先生用一种恼怒的、别扭的腔调说道:“你伤害了我,作为受害人,我认为自己拥有提出正当要求的权力,也有被满足的资格,你附和我的观点吗,布鲁克小姐?” 如果谈话到了现在我还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的话,那可未免太傻了。但是请读者原谅我,当我一旦意识到斯特林先生的真正意图时,我实在没法控制自己面部的肌肉,我的嘴角抽搐着向上翘,眼睛里绽放出名为笑意的光芒。 这显然激怒了斯特林先生,他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是在取笑我吗?” “噢,不,当然不是,难道您认为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吗?” 斯特林先生面色明显僵住,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请您放心,您摔下马以及狼狈万分地往马背上爬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斯特林先生目瞪口呆,然后整张脸变得阴云密布,我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若是再继续挑衅下去,恐怕会得不偿失。于是我笑了笑,驱马离开了。 但是当我转过身,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笑得就像个发现了秘密花园的小孩子似的。 斯特林先生简直太——可爱了!没错,请原谅我用了可爱这个词,他严肃刻板,冷漠高傲、刻薄严厉的外表下,原来竟掩藏着一个别扭到有些可爱的灵魂!这不得不说令人十分惊讶了。 我已经对找到伍德先生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当我正穿过小镇的街道时,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太想见他,因而眼花,或产生了什么幻觉。但事实证明我并不是出现了幻觉也没有眼花,因为伍德先生已经看到了我,并笑容满面地策马走到了我的面前。 “嘿很高兴见到您,布鲁克小姐!” 我简直没法掩饰自己脸上的激动和热情:“伍德先生,我听说您已经离开了小镇,还以为不可能再见到您了。” 伍德先生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他告诉我说,本来已经离开了,但走了段路才发现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姑妈家,于是返身来取。 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太奇妙了! 或许是我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以及无法掩饰的惊喜取悦到了伍德先生,他看上去眼神明亮,神采飞扬。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一起共进午餐?” “您不用赶路了吗?” “不,这个时间再上路对我来说太晚了些,所以我决定明天再走。”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我们来到了小镇上的一间酒馆,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食物上,尽管我已经饥肠辘辘。 我所有的自制力都已用尽,我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心中的一直叫嚣的那个念头。 “伍德先生,我记得您之前提过,您的姨母撒切尔夫人与我母亲是闺中密友,您是否能多跟我说一些她们年轻时候的事情?” 伍德先生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连忙说道:“请原谅我的急切,但是我真的太想要知道母亲的事情了。” “是的,我能够理解您思念母亲的心情,您完全不必为此而感到抱歉,但是——”伍德先生继续说道:“我了解到的十分有限,如果您想要知道更多细节的话,可以写信给我的姨母,我想她会很乐意告诉你所有事情的。”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难掩激动地询问,是否可以帮我寄这样的一封信。他答应了,我向酒馆的酒保要了一张便签,匆匆写了一封信,然后郑重地交给了伍德先生。 “放心吧布鲁克小姐,我会将您的信亲手交到姨母手上的。” “实在太感谢您了,我但愿这不会给您带来不便!” “不会的,您真是位体贴善良的小姐。”伍德先生笑容可掬地说道,然后他把那张便签小心折好装进信封,最后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虽然没能直接得到我想要的消息,但好歹这件事情也算有了进展,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让我安静地等待回信吧! 辞别伍德先生,我心情轻快地回到了家里,紧接着就投入到了持续的忙碌之中。毕竟罗丝太太临走前可是给我布置了很多“任务”。 傍晚的时候厨娘辛普森太太向我告假,说想去镇上看望一位朋友,并且晚上会住在镇上不回来了。反正罗丝太太他们不在,该做的活计也都做好了,我便准了她的假。 然而当夜幕降临,我突然意识到,现在整所房子里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第43章 夜半惊魂 一旦意识到整所房子里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原本的轻松愉快的心情立刻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我不由得迷信起来。 我站在客厅里,点上一支蜡烛,家具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中,在墙壁和地板上留下一个个长长的影子。 天花板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个奇怪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图案。有时我觉得它们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有时它们又令我联想到收割生命的死神。 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肩。这样的夜晚独自一人留在客厅简直太可怕了,我端起烛台快步地向二楼走去,我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狭窄的空间,熟悉的地方,大大地减轻了我心中的恐惧。我就着烛光,躺在床上看书,书中的内容很快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人类虽然脱离了兽类那种需要时刻可能面临危险的生活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但是其基因中的预知危险的那种本能并没有完全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睡梦中的我突然感觉到了危机。我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但它令我心跳加速,汗毛倒竖。 我蓦地睁开眼睛,月光透过阁楼中唯一的那扇小窗户照射在我的床上,我瞳孔紧缩,眼前一张放大的面孔惊得我肝胆俱裂。 在我的理智还没来得及回到大脑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自己做出了应激反应。我尖叫一声,反手抽出枕头下的木棒,胡乱地挥舞了出去。 “噢——” 我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恼怒的咒骂声:“快住手,你这个疯子!” 我愣了一下,听出这是杰克的声音! 我的身体一个侧翻从另一侧床上站到了地板上,我停止了挥舞,但仍然紧紧地抓住那根木棒,双眼紧紧盯着杰克半明半暗的身影。 “该死的——”黑暗中,我看不到杰克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手似乎捂着自己的脑袋。刚才我应该是打中了他的,我用尽全力的一棒下去,绝不是闹着玩的。 但我可懒得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他没有说话,突然伸出拳头冲我咆哮:“下地狱去吧,你这个魔鬼!”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木棒护到了胸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他敢动我,我将势必与他鱼死网破。 但是预想中的你死我活没有出现,他突然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我听到脚步声在走廓那儿响起,然后渐渐向东边走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的门栓被破坏了。我立刻使出所有的力气艰难地挪动着房间里最为笨重的一件家具——一个胡桃木的衣柜。 这可费了我不少力气,但我总算是成功了。最后我用柜子顶住门,确信他应该进不来了,刚才还充斥着全身的那股劲头突然就松懈下来,迅速消失了。 我是那样的心力交瘁,我的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地板上。两行热泪滑过我的脸颊,顺着脖颈滑入了我的锁骨。 我简直不敢想象,杰克在深夜摸到我的房间是想做些什么,更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我足够警觉,如果不是我早就在枕头下藏了根木棍,今晚的我将会遭遇些什么。 我紧咬着唇,无声地哭泣。“噢妈妈,艾伦——”黑夜中,我的软弱从身体的某一处爬了出来,让我无比思念自己的亲人。 可是我最亲爱的妈妈和哥哥,都已经离我而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我还能依靠谁呢? 我一夜无眠,睁着眼睛流泪到天亮。 天亮后,我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以及走廓上发现了一些血迹。血迹一直延续到杰克的卧室门口,显然他是受伤了。 他现在在房间里吗?他有包扎伤口吗?会不会流血过多而死掉? 我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复杂的感情。既觉得解恨,又忐忑难安。 我想推开门进去看看,又害怕他会像昨天晚上那样,意图不轨。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我一直等到这天晚上。 但是我仍然没能看到他出门,于是我趴在门上去听,但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想他大概是离开了,这样的猜测让我最终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充满阴霾与戾气的烟水晶般的眼睛,我吓得差点儿尖叫。 他并没有离开,他就在房里!我吓得几乎要落荒而逃,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冷静了下来。 “你是来确认我是否咽气了吗?”杰克嘲讽地说道,他正躺在床上,目光冷冷地望着我,让我联想到盯住猎物时的毒蛇。 我看到,他的头上已经包上了纱布。他没死,看上去状态还不错。我头皮发麻的同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鼓起勇气问他是否需要吃点儿什么。 他双手撑在身侧似乎想要坐起来,但是没能成功,于是他重新又躺了回去,眼睛冷冷地看着我,“过来!” 他表现出来的虚弱,降低了我的警惕。我以为他是饿了,想让我扶他起来吃东西,于是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来到床边,他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同样伸出自己的右手,正准备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的时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手腕上传来。 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间,就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 我惊慌失措,拼命地挣扎,然而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死死地压在我身上,他的膝盖骨用力地抵住我的双腿,疼得我的眼泪都涌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子——” “干什么?”杰克狞笑着,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我会让你知道冒犯我的下场!” 紧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我的右脸颊上便挨了一巴掌,起先是麻木,紧接着我的脸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紧接着我的左脸颊也挨了巴掌,这一次我的耳朵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下,直到我感觉有风拂过我胸前的肌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 向书友们致歉 亲爱的书友们: 本书由于第一次试水推成绩惨淡,据编编说追读的只有个位数,就连上架的标准也达不到。不上架也就意味着没钱,我坚持了六年,钱是没赚到过几分的,但是我依然想要坚持,因为这是我的梦想! 老公的一句:你写小说赚了几个钱?我没指望你赚钱,但起码你把孩子给我照顾好! 话难听,当时我就想跳起来,我委屈啊!可是仔细想想,难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想今天,该认清现实了,承认失败,承认自己老了,承认自己不愿意去迎合读者的口味,承认写出来的东西只有自己喜欢,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料,承认自己能力不够! 就这样吧,最后向我个位数的几个读者真诚的道歉,这书太监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码字了。或许你们会感觉我可笑,但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想不明不白地消失。 再见了! 恢复更新 21号说要停更,然后收到一些书友的评论,老实说我真的很感动,你们让我知道,我的文也是有人发自内心地真正喜欢的! 虽然像偏偏说的,我的文追的人可能不多,但是只要你们说还想看下去,作者就算带孩子再辛苦,也愿意挤出时间来码字。 你们的一张票,一个评论,让作者知道你们在看,对我来说就是种莫大的鼓舞了。所以说,读者的肯定是作者的无限动力,真的是这样! 最后我要说的是,从今天开始本文恢复更新了! 第44章 信到哪儿去了 这是我的底线!一旦认识到自己的底线即将被打破,巨大的愤怒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再一次充满了力气并剧烈地挣扎起来,我的手挥舞着往他头上的伤处打去。 打不中就抓,抓不到就用膝盖去顶他的腿,我不顾一切,疯狂地反抗。 上帝保佑,我终于抓住了他缠在头上的绷带。伤上加伤,巨大的痛楚让他压制我的力道减弱了许多,我抓住机会用力推开他,慌乱地跑了出去。 谢天谢地,我逃了出来! 这天傍晚时分,辛普森太太回来了,我从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欢迎她的归来。 罗丝太太等人是在三天后回到家里的,母女俩容光焕发,趾高气扬,看来他们这次的伦敦之行非常顺利。 莉莉见到自己的弟弟时,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杰克,你没能和我们一起参观史密斯先生家的玫瑰园,实在是太遗憾了。那里有全英格兰最美丽的玫瑰,哦,我和妈妈漫步在花丛间,四周鲜花遍布,阵阵香气随风飘散,整个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香味儿……天哪,你简直没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动人心魄,我的心都要醉了——” 杰克冷冷地嘲讽:“是花香醉人还是财富呢?我想史密斯家的财产,已经足够令你忘记了你那为数不多的廉耻了吧!” 莉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罗丝太太突然看着杰克问:“杰克,你为什么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 杰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我正准备出去。”说完,就真的走了。 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莉莉大声吩咐我把她们的行李搬到房间去。我注意到,莉莉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三个,而且其中两个还是比之前那个大两倍的大箱子。 箱子沉甸甸的,以至于我拎上楼梯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看来这次出行,收到的礼物很是不少。 这几天,杰克或许是害怕被他母亲发现他头上的伤,所以自那天出门后就一直没回过家。 这倒是让我松了口气,现在只要他在家,只要和他共处于同一空间里,我总是会感到浑身紧绷,胆战心惊。 当初因为害怕信件寄到家里会被罗丝太太扣留,所以我留给撒切尔夫人的回信地址写的是玛丽亚家的。 我是那样迫切地想要收到撒切尔夫人的回信,如今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罗丝太太回到家的第三天,我趁着她们午睡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家门。 玛丽亚家距离布鲁克家只有不到半英里的路程,只要我动作快一点,半个小时已经足够走个来回了。 然而我刚穿过一片麦田,即将回到大路上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我警惕地停下了脚步,然后立刻退回到麦田那儿,蹲下了身子。 高高的麦杆能有效地遮住我的身体,却不防碍我看清大路上的一切。几乎是我刚刚躲好,我就看到一匹马跑了过来,而马上的人赫然正是几天没有露面的杰克。 真是见鬼,难道他是长了千里眼,知道我要出门吗?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心里不断地祈祷着:千万别被他看到! 也许是我的祈祷奏效了,也许是我躲藏及时,他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现! 我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应该是要回家,只要回到家他就会发现我不见了,到时免不了又要发作一通。 但是我要就这么回去,就这么放弃我的计划吗? 我不甘心,反正都出来了,玛丽亚的家也已经遥遥在望,我决定赌一把! 我顺利地来到了玛丽亚家里,玛丽亚热情地接待了我。 她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姑娘,而她的家人也都是善良的人。上次还马的时候,我已经跟她说过我的信件将会寄到她府上的事情,并且考虑到我要做的事情必需要有人协助,于是便将我的计划向她和盘托出了。 玛丽亚对此虽然大为震惊,但保证会为我保密,并且将“尽最大的努力”给予我帮助。 因此,我一出现,她就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但是她很遗憾地告诉我,并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失望的,玛丽亚安慰我道:“亲爱的爱丽丝,你完全不必失望,或许是有什么原因耽搁了也说不定。今后你也不用冒险跑到我这里来,一旦收到了信件,我会想办法去找你的。” 对此,我表示万分感激,然后我不敢继续停留,匆匆告别了我的朋友。 不出我所料,回到布鲁克家的时候,杰克果然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他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即将迎来一场暴雨的天空,但我早有准备。 我用胳膊上挎着的一篮蓝莓,堵住了他满腔的怒火和责难。 虽然暂时过关,但是我所期待的信件,却始终没能寄到。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意识到,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我脑子里有过许多种猜测,但答案不会自己浮出水面,必须由我去想办法寻找。 只是我遇到了障碍,杰克就像看犯人一样,将我看得死死的。我想要去做点儿什么,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六月十八日,德文郡将举行一次园艺大赛,许多贵族及花卉种植园都会前往参赛。 这无疑是一次盛大的赛事,保罗·史密斯先生家有一处产业,是一个玫瑰种植园,遇上这种赛事,自然是不能错过了。 而莉莉作为史密斯先生的心上人,理所当然地被邀请前去观赛。作为莉莉的家人,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以及杰克和我,都在受邀之列。 我抢在罗丝太太扔下我之前,主动提出想要去见见世面。 罗丝太太自然要提出反对了,但我说:“服装方面您不用费心,玛丽亚答应会借给我。” 罗丝太太听说不用她花钱为我置装,也就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但杰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说道:“我想镇上的小偷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异常惊喜。” 罗丝太太一听,立刻就嚷道:“是的,我亲爱的杰克,你提醒了我,这的确不行,所有人都离开后,谁来看家呢?” 很显然,我就是那个需要被留下来看家的人! 第45章 花展盛会 见我垂首不语,杰克又说道:“就她这小身板,一阵风都能吹跑,我看就算留在家里也顶不了什么用!” 我心中警铃大作,最害怕他说自己也不去了,和我一起留在家里,真要是那样的话…… 正当我暗自着急的时候,就听到杰克继续说道:“得了吧妈妈,就我们这破家能有什么可值得偷的?还是一块儿去吧,上次留下她一个人,史密斯先生可是非常不解呢。” 罗丝太太不再反对,杰克得意地冲我挑眉,仿佛在告诉我,我的去留全凭他一句话,我已经深陷他的掌心,就别妄想挣扎了。 这是我八年来第一次外出旅行,我们的目地是距莫克斯顿四十多英里外的斯克福镇,镇上以种植鲜花而闻名遐迩。 为了在史密斯先生及其家人面前装阔,罗丝太太租了辆八乘大马车,虽然租金贵得吓人,但它足够大,更重要的是够豪华够宽敞。 一路上,罗丝太太都在和莉莉热烈地讨论即将到来的那场盛会。而布鲁克先生一上马车就靠在最里面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我无法假装自己能够对罗丝太太和莉莉的话题感兴趣,然而我更加不愿意和杰克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于是我学着布鲁克先生那样,找了个最外沿的位置看风景。 但是时间一长,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我就从最初的兴致勃勃看风景,变成了假寐,最后又变成了真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甜腻的花香味唤醒了。 抬眼望向车厢外,入目是满眼的黄、紫、红、白,大片大片的花田一直铺到了天际,我情不自禁地趴在了车窗前,将头探出车外,感觉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够用。 “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贫民似的,别给我丢脸!”莉莉对我的喜形于色,非常不满。紧接着,罗丝太太和莉莉就对我的“礼仪”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训斥。 直到我们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卡宾达酒店,才迫使她们不得不闭上了嘴。 酒店的侍应帮我们把行李搬去了房间,罗丝太太挽着布鲁克先生率先走进了酒店。 此时,酒店已经住满了前来参加这场盛会的名流豪绅,一旦来到这种公共场合,罗丝太太立刻化身为最和蔼可亲、最高贵优雅的贵妇。她穿戴上自己最奢华的裙子和帽子,佩戴上最名贵的首饰,戴上漂亮的手套,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而莉莉也同样穿得珠光宝气,俨然一位富家小姐的作派。她抬头挺胸,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瞬间成了位温和有礼的淑女。 即使是布鲁克先生,不喝酒时他显得高大英俊,穿上礼服后身上那种贵族的气质还是很能唬人的。 就连阴沉懒散的杰克,也化身为翩翩绅士,整个人的气质和容貌在华服的衬托下上升了好几个层次。我甚至还听到两位小姐一边悄悄偷看他,一边低声惊叹:“噢,多么英俊的绅士呀!” 我忍不住勾唇,然而杰克的眼神立刻便射了过来,“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收起笑意,“随你怎么想。” 我不欲多说,但杰克显然并不这么想,他特意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这么说,你觉得我不够英俊喽?” “我想你与其关心自己的皮囊是否英俊,还不如问问自己的灵魂是否良善。” 我明显感觉到他脚步顿了一瞬,连忙加快速度向前面走去。 我在酒店女仆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宽敞,并且装饰得非常华丽,我的目光径直穿过那些精美的装饰,最终停留在了墙上的两幅画上。 这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也无任何可值得惊叹的地方,但是我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就像是阴沉天空中突然有一道光,照亮了我混沌的心灵。 我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当女仆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拉住了她。 我问她酒店的负责人是谁,然后在女仆的指引下,找到了经理办公室。 酒店经理达文先生是个身材圆润,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尊敬的女士,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他的态度恭敬而和蔼,这让我忐忑的心情镇静许多,“不好意思打扰了,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向订画?我想,我是说我看到房间墙壁上挂着许多的画,或许你们还会需要一些新的……” 两世为人,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向别人推销自己,我感觉别扭极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达文先生显然有些惊讶,他的确应该感到惊讶,毕竟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他酒店的客人,但现在这个客人竟然试图向他推销。 “噢非常抱歉,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达文先生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起来,仅管他还是显得彬彬有礼,但这其中的差距我当然能够感受得到。 这真是糟糕,几分钟以前我还满腔热忱,这会儿也只剩下难堪了,“抱歉,打扰了。”我连忙从达文先生的办公室退了出去。 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苦笑一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疲惫,便各自在房间里休息。但我在马车上已经睡过了,此时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年轻人总是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我虽然活过两世,但加起来也就二十多年。我骨子里那种年轻人的热血仍未消散,对外面的世界,仍然有种狂热的渴望和向往。 我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酒店,酒店处于镇上最繁华最热闹的大街,各种首饰、衣料铺子,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我这种身无分文的穷人,也就不必进去自取其辱了。 我独自在大街上漫步,转眼间就拐进了另一条街道。这条街道没有之前的大街那样宽敞,也不若那般的繁华,它是由石板铺成的,两边的房舍也低矮了许多。但尽管如此,我却一眼就爱上了这里。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着不肯落下。夕阳的余晖给那些错落有致的房子镀上了一层金色,并在街道尽头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影子。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富有诗意,但我欣赏了一会儿后就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浪漫情怀了,因为我这次过来,可是带着正事来的。 相比起刚才临时起意的卖画念头,寻找伍德先生才是我此行最大的目的。 第46章 此行的目的 感谢我的好友玛丽亚,她无意中从她哥哥好友米奇先生那儿打听到,伍德先生也会来参加此次赏花盛会,所以现在,我得去找他了。 但是我并不知道伍德先生的具体住址,只能一路询问。好在一位贵族绅士在这样的小镇上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是以我最终从一个酒馆老板那儿问到了伍德先生的住址。 但我并不了解此地的环境,因此一路上边走边问,当我走过几条街道并穿过一片树林后,终于顺利地找到了他。 伍德先生居住在小镇最东边的一座白色房子里。 “天哪布鲁克小姐?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伍德先生见到我,大为震惊。 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因此彼此问候后我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什么,这不可能,姨母亲口告诉我说,会给你回信的。事实上,她收到你的信件时非常的激动,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给你回信。” 这种事情,伍德先生有什么理由去欺骗我呢?撒切尔夫人并非不愿意给我回信,这个消息让我忐忑不安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事实上,我曾一度猜想过,或许撒切尔夫人已经忘记了我的母亲,又或许她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某种变化,以至于撒切尔夫人已经不愿意再提起我母亲。无论是哪种猜测,都让我难受。 “或许信件被弄丢了,我能再给她写信吗?” 伍德先生笑了笑,说道:“不,不必了。” 我:…… “事实上,姨母明天就会来到这里,所以你大可当面与她交谈。” 噢天哪,我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这个消息实在太振奋人心了。 眼下夜幕已然降临,我谢过伍德先生,并与他约好下次拜访的时间,便匆匆告辞。 伍德先生提出送我,却被我婉拒了,我可不能让杰克和罗丝太太等人看到伍德先生,那会出惹来大麻烦的。 夏天的夜晚,繁星点点,微风习习,我踩着轻快的步伐踏上了回程。 伍德先生的住处与街道之间,隔着一片挺大的树林,里头生长着许多山毛榉、枞树以及云杉,想要回到街道上,必须穿过这片树林。 我一心沉浸在即将见到撒切尔夫人的愉快幻想当中,以致于忽略了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一个流浪汉骤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如梦方醒。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乱糟糟的与胡子连成了一片,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无法判断他的年龄。 但是他身金材高大,黑暗中一双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我,让人不禁联想到了旷野中捕猎的野狼。 “嘿小姑娘,把你的钱包给我,现在立刻马上——”他粗声粗气地嚷嚷着,边说边向我靠近。 人类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会激发出平时不易察觉到的潜能,我不知道别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会怎么办,但我几乎在瞬间就作出了自己判断——转身就跑。 “该死的,站住,否则我会拧断你的脖子——”流浪汉低吼着追了上来,但是我耍了个心眼儿,转身跑了没几步,那里有一个小坑,我灵巧地在小坑那儿一个转身,往旁边避了开去。 “哈哈真是个狡猾的小东西,但是我不会上当!”我原本想着让他追我时闪避不及,被小坑绊倒,那样我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逃跑。 但流浪汉并没有上当,相反,他人高腿长,很快就要追上我了。 我已经忘记了紧张和害怕,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摆脱他。谢天谢地,我很快又有了主意,我看到一棵树,利用树木躲过他抓向我的手臂,同时我身形一扭,换了个方向继续奔跑。 现在我仍旧朝着街道的方面跑,因为这里距离伍德先生的房子比街道要远三分之一。只要我能回到街道上,只要我大声呼喊,人们就会听到我的声音。 尽管盘算得挺好,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跑两分钟,我又一次被追上了。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头皮被扯动的痛楚让我的眼泪差点儿涌了出来,就当我捏着掌心,思考着如何用藏在衣袖里的剪刀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放开你的脏手,你这个混蛋——”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希望听到这个声音。 杰克飞奔而来,很快就和流浪汉扭打在了一起。流浪汉高大健壮,而且身手异常灵活,杰克竟落了下风。 我看到他们你一拳,我一拳,耳边不断传来击打在肉体上发出的闷响。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如同野兽般怒吼着,翻滚着。 我的思绪飞快地运转,我可以独自逃跑,但那样一来杰克可能遭遇危险。如果我留下来,或许我们两个都会遭殃。 怎么办?万能的上帝呀,在这一刻我必须忏悔,撒旦在这一刻侵蚀了我的心,让我产生了一种邪恶的念头。 我不能虚伪地说自己对杰克有什么兄妹之情,更无法否认我恨不得他就此消失,再也别来骚扰我的这种心思,但是眼看着他去死,还是在他为了帮助我与恶人斗争的时候,我做不到! 我迅速作出了决定,然后思考着应该怎么做,才能脱险。 我的眼睛扫过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盘子大小的石头,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搬起了那块石头。 但是当我回到两个男人的战场时,却犯难了。他们完全扭打在一起,晃动得太厉害了,我没法保证一定能砸到流浪汉。 万一失手,可就悲剧了。 “爱丽丝,动手——” 杰克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他突然用胳膊死死地扳住流浪汉,正好是他在下流浪汉在上的姿势,这简直是绝佳的机会! 我不再犹豫,抓紧时机用力地砸了下去—— 可是距离流浪汉的脑袋只有不到一英寸的时候,我突然害怕了。这一石头砸下去,他会不会死?想到那种鲜血与脑浆迸射的画面,我心中一阵恶寒。 恐惧让我的力量骤然减轻,这样的后果就是,流浪汉不但没晕过去,反而因为疼痛激怒了他,让他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他挣脱了杰克的钳制,我看到他用手肘狠狠地撞向了杰克的肚子。杰克痛苦地呻吟着,紧紧抱住自己的肚子,身体弯成了弓形。 我吓坏了,因为流浪汉已经爬起来,恶狠狠地向我扑来。 第47章 虎口逃生 生死瞬间,我尖叫一声狠狠地将手中的石头抛了出去,“砰——噢——砰——” 很幸运,我的石头狠狠地砸中了流浪汉的脑袋,他头上鲜血直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所有的力量瞬间消失,顿时瘫软在地。 “嘿,别傻看着了,难道你真想成为杀人犯吗?” 杰克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我抬起头,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他。 杰克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感觉指望不上我,他默默地走到流浪汉身边,然后开始撕自己的衬衫。 衬衫很结实,他费了老大的劲,可是还没能撕开。我的理智渐渐回笼,我走了过去,拿出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剪刀。 杰克的视线落在剪刀上,然后移到我的脸上。 我正动作迅速地剪下他的衬衫下摆,但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震惊和愤怒。 “我想这把剪刀,是为我准备的吧?” 我抿着唇,用剪下来的衬衫给流浪汉包扎伤口。 “哈,你应该更谨慎一点,现在就暴露自己的底牌,就不怕我兽性大发吗?”杰克的声音很冷,显然气得不轻。 我冷冷地举起剪刀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可以试试!” 四目相对,我敢肯定自己既没有显得怯懦,也没有慌张。我冷笑道:“杀人这种事,第一次可能会害怕,但我得感谢刚才的经历,现在我觉得狠狠砸破人类脑壳这种事,竟然令我异常兴奋!” 说着我的视线缓缓移向他心脏的位置:“不知道利器扎进别人胸膛,又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杰克冷冷地与我对视,直到我给流浪汉包扎好伤口,突然说道:“你不过在虚张声势!” 我笑了笑,漠然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杰克冷哼一声,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上去。 但没走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邪恶!” 我对此嗤之以鼻:“是吗?别以为你今天救了我,就可以让我对你放松警惕!你曾做过的那些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脚步微顿,没再继续说话,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出了灌木林,杰克联系了警察,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警察接手。一旦回到人群,确认自己脱离了危险,我整个松懈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 今天,我居然和杰克一起打败了流浪汉,这真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两个仇人,竟也有合作的一天。 亲爱的读者朋友啊,如果你们真的以为我是个对杀人产生了快感的变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杰克说得没错,我就是在虚张声势,真真假假的一番话,不过就是想让他忌惮。 面对杰克这样狡猾多端、喜怒无常的敌人,我绝对不能示弱,只要我一露出哪怕一丁点的软弱,他恐怕就会像恶狼一样,将我拆吃入腹。 我告诉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但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弱弱地说:“可是他今天的确是救了你——” 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可不会自大到认为他真的对我怀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之前对我做出的事,可不是一个怀有纯良、美好感情的人会做的。 流浪汉的事情,我和杰克不约则同地选择了隐瞒,谁也没对其他人说过。但是杰克受了些受,身上的伤可以用衣服遮盖,但脸上的怎么办? 最后我想了个办法,偷偷找酒店的厨娘给我们煮了几个鸡蛋,用剥了皮的鸡蛋给他活血化淤。 当我用鸡蛋在他的伤处滚动的时候,杰克突然问我:“你去那儿干什么了?”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倒要先问问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像你那样鬼鬼崇崇的人,我当然有理由跟踪你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问我干什么呢,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说这话时,表面上看着不动声色,但其实我的内心无比的紧张,现在我还不能让他们知道伍德先生的存在。 好在杰克接下来的表现让我知道,他虽然查到我在打听伍德先生,却并不知道我找伍德先生的真实目的。他认为我是爱上了伍德先生,所以不知廉耻地去和伍德先生星夜约会。 我并未辩解,这使得他驳然大怒,不断地讥讽我是痴心妄想,他说:“没有一个有钱人会娶你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把鸡蛋往盘子里一扔,收起东西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罗丝太太等人并未发现异样,但是第二天早上,当光线大亮的时候她们立刻发现了杰克脸颊上的伤。 虽然只剩下一点儿青色,但这可挡不住一位关心儿子的母亲那如千里眼一般锐利的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你昨晚不会是打架去了吧?” 杰克不耐烦地说:“不过是摔了一跤,别大惊小怪的了。” 罗丝太太显然不相信,但她抓不到证据,只能作罢。 早餐过后,我见到了史密斯先生及他的三位姐妹。三位史密斯小姐个个衣着华美讲究,言谈斯文,看上去优雅极了。 可惜史密斯先生一走,刚才还彬彬有礼的三位小姐立刻就冷淡起来,对待罗丝太太和莉莉再也没了之前的友好热情。 而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罗丝太太和莉莉却仍极尽奉承之能事,仿佛对三位史密斯小姐的冷淡浑然未知。 早餐过后,大家一起乘坐马车前往广场,这里是展览中心,所有前来参加比赛的花卉都集中到了广场上,使得整个广场人声鼎沸,花香袭人。 尽管鲜花很美,现场的绅士们更是风度翩翩,淑女们也都美丽动人,但我却无心观赏。我一心只想找个机会溜走,可惜杰克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盯着我。 我耐心地等待时机,这种忍耐终于迎来了回报,我看到罗丝太太带来了几位太太和小姐,似乎是正在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们。 杰克被缠住了,我的机会来了! 第48章 撒切尔夫人 我瞬间没入人群,然后来到了广场西侧西斯贝尔大街的一间酒馆里。 这个时间酒馆里没什么人,但是我一进去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请问是布鲁克小姐吗?” “是的,我是。” “有位夫人在二楼等您,请随我来。”我跟在侍应身后,踏上木质的楼梯,双手紧紧地攥住裙摆,脚步虚浮无力。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撒切尔夫人的模样,也曾猜测过她见到我后,会对我说些什么。但当我看到坐在桌旁的那名贵妇之后,我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她穿着银灰色纱裙,袖口和领口及裙摆均以蕾丝装饰,光是一个背影,已经令人感觉高贵典雅。 在我这样愣着的时候,撒切尔夫人转过身来,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有着绿色的眼珠和一头栗色长发,虽面有风霜,却仍优雅而美丽。可惜的是,她的肤色显得太深了些。 她的优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和那些故作优雅的小姐们截然不同。 不愧是母亲的好友,我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爱丽丝,亲爱的——”撒切尔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笑着向我走来。 她的眼神柔和而亲切,我恍恍惚惚间,竟以为自己看到了我的母亲。这当然是错觉,但不可否认她们身上有一些十分相似的特质。 我们到桌旁落座,互相问好,她端详着我惊叹道:“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一样的美丽动人。” 看着看着,她突然嘴角一阵抽搐,显然是想到了母亲。 我也难受,但我不愿意让今天的会面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于是我转移了话题:“您能来见我,我真是感激不尽,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噢天哪,事实上我很抱歉,没能早些来看望你们。”接着她作出了解释,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一名官员,六年前(也就是我母亲刚去世不久)就被派往东印度就职。这些年撒切尔夫人一直生活在东印度,直到今年因为要回来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才回到了英格兰。但是不久之后,她便要再次离开了。 我不责怪她,她虽然与母亲是好友,但并没有照顾我和艾伦的义务。 接着,撒切尔夫人问道:“这些年你们兄妹俩你过得好吗,小爱丽丝?” 我笑了笑,并不打算多说,毕竟我不是来找她诉苦的。 我简单说了几句,告诉她母亲去世后半年,父亲再娶,就不肯再多说了。 她似乎看出了什么,认真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大胆开口。” 我缓缓摇头,转而说起了正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我一直没能收到您的回信。” “这件事情我听阿道夫说过了,别管什么回信了,爱丽丝。我想关于你父母年轻时候的事情,没有什么人能比当事人知道得更清楚的了。”撒切尔夫人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叠纸,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满心疑惑地接过来,然后我发现这些是信件,——母亲写给撒切尔夫人的信! 我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失态的,可是我无能为力。时隔多年,我竟再一次看到了母亲熟悉的字迹! “谢谢您,夫人,这将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我郑重地向撒切尔夫人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信摆开,按照日期先后的顺序,阅读了起来。 这实在太失礼了,我不应该如此急切的,但是我想撒切尔夫人能够理解并原谅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撒切尔夫人温和地看着我,甚至还主动离开,将空间完全让给了我。 信件一共有三十六封,匆匆阅读完后,我终于能够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了。 当我得知母亲曾遭遇到的一切,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拧成了一团。胸中有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在灼烧着我的灵魂。它疯狂地呐喊着,要找到一个渲泄的出口。 我用了一个小时才看完信件,又用了半个小时平息自己胸中的怒火,然后我平静地向撒切尔夫人提了些问题,最后道谢并辞别了撒切尔夫人。 我离开酒馆,没有再去广场,而是直接回到了入住的酒店。 在酒店门口,我碰到了正要外出的酒店经理达文先生,他见我竟然一个人走路回来,神色间很是震惊。 他是应该感觉震惊,必竟一个淑女、一个贵族小姐是不可能自己走路的。但他并不知道,布鲁克家已经没落了,而我还有位“善良而伟大”的继母。 我向他行礼,然后准备走进酒店,但达文先生突然叫住了我。 “布鲁克小姐,我不知道您之前是基于什么原因提出了那样的问题,不介意的话能给跟我细说吗?” “事实上,是我自己的一些画作,很抱歉,是我太过异想天开了,我原本以为您这儿会需要购画,所以……总之,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您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您,虽然本店不需要,但我的一位朋友经营着一家画廓,或许您可以上他那儿去碰碰运气。” 达文先生微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便离开了。 我捏着手上的名片,也不知道是惊喜多一些,还是忐忑多一些。 布鲁克先生和罗丝太太等人已经回来了,我突然离开,又晚归,自然免不了被盘问一番。 我自有一番说辞,只说是人多走散了,然后便自己一个人随便逛了逛。其他人都好应付,杰克却怀疑地看着我。 我忽略掉他的眼神,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再次掏出母亲的那些信件,仔细地重读了一遍。母亲的信中提到布鲁克先生听信罗丝太太的谗言,竟怀疑她与别的男人有染,从此夫妻间争吵不断的事情。 这倒是与简·怀特所说的对上了,同时也映证了我的猜测,父母感情生变,果然是罗丝太太从中作梗所致。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洗刷母亲身上的污名! 至于罗丝太太那些卑劣的手段——上帝不会原谅她的,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人可以例外! 第49章 相谈甚欢 参赛的花卉会在广场上摆放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这群精力充沛的先生女士们可不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打牌、桌球、斗鸡等等成了这群贵族们不可或缺的娱乐活动,但要说最受女士们和年轻绅士们欢迎的,当然还是舞会了。 我们一行人到达镇上的第二天晚上,镇上的多米尼克爵士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名流前往自己的府邸参加。 史密斯兄妹几人受到了邀请,但布鲁克家却不在受邀之列,想到自己要被排挤在这样一群高贵的人群之外,这让罗丝太太和莉莉感到痛苦不堪。 很快她们就想到了办法,一番巧妙的安排后,居然真的被邀请了。这一次他们大约是顾忌着脸面,把我也捎上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贵族间的舞会,多米尼克爵士的府邸就像大不列颠所有的贵族府邸一样,庄严而气派。 正当我观看着这座房子里的装饰物时,一位时髦的小姐抬着下巴从我身旁经过,目光在我的晚礼服和头发上扫了一眼,然后我看到,她的唇角浮出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姐们永远有这样的能力,她们不需要用刻薄的语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让你明白,你有多么怪异。 我的晚礼服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它来自我的好友玛丽亚的慷慨相助。我对此非常感激,但显然,这件晚礼服在莫克斯顿小镇那样的地方还算拿得出手,可到了这里,当我看到周围行走的年轻小姐们那华丽的衣着时就知道,自己太过寒酸了些。 不仅是我,就连罗丝太太和莉莉的穿着,也没好到哪儿去。如果我的衣着是寒酸,她们俩则是太过艳俗了。 理所当然的,我们三个人从一踏进这座房子开始,就成为了其他人谈论的对象。 罗丝太太母女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很快就与人攀谈上了。 一个人站在这里任人品头论足,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说是种愉快的体验。我索兴离开大厅,想去休息室透透气。 但我在走廓上遇见了伍德先生,“嘿布鲁克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伍德先生扬着大大的笑脸,热情地走了过来。 “很高兴见到你,伍德先生!” 中国有句话叫“他乡遇故知”,以前我一直没什么感触,可见到伍德先生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这句话。 他的出现,就如同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孤寂的天空,将我从这种压抑的窘境中解救了出来。 我们一边寒暄,一边往休息室走去,这会儿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 宾客非常的多,休息室也坐满了人,我们干脆就站在窗口那儿聊天。 伍德先生告诉我,撒切尔夫人已经离开了,因此并不会前来参加舞会。 “真是太遗撼了,我多么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和夫人说说话呀。” “的确令人遗憾,不过她只能在英格兰再呆上一个星期,需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了。” 伍德先生彬彬有礼,为人热忱,在陌生人面前他显得有些腼腆,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显得很健谈。他不但读过许多书,还去过很多地方。他给我讲他的见闻,比如伦敦,比如北爱尔兰,又比如刚刚兴起的轰轰烈烈的工业改革等等。 对于一个长年被困在厨房和客厅的年轻姑娘来说,还有什么比听到这些绘声绘色的描述更令人沉迷陶醉的呢? 随着他的讲述,我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卷,那样令人着迷,那样令人向往…… 直到舞会开始,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相携走向舞厅。 舞会以隆重的波洛涅兹舞开场,它的舞蹈动作与小步舞不同,舞步连贯、柔和而且有节奏,舞蹈中包括屈膝礼和鞠躬等动作,没有多余的装饰性动作,是具有骑士般威严风度的舞蹈。 由于这个舞蹈的节拍比较慢,动作也不复杂,所有的人都可以跳,因此所有的受邀者都加入进来。 原本我还担心自己恐怕会找不到舞伴,但伍德先生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伍德先生跳舞,但感觉上,却产生了些许变化。我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变化,但或许是一种更熟悉的、更愉悦的感觉吧。 我们一连跳了三曲,然后坐下来休息。伍德先生看到一位熟识的朋友,向我致歉后便去找那位朋友了。 杰克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后,“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我没有去看杰克的表情,也习惯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和尖锐,淡淡说道:“伍德先生彬彬有礼,热情殷勤,我想没有谁会不喜欢他。” “嘿亲爱的杰克,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罗丝太太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然后凑近她儿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忘记你的使命,格蕾丝小姐身边终于清静了,你不赶紧过去还在等什么呢?” 我抬头看了杰克一眼,发现他脸色紧绷,极不耐烦,我原本以为他会拒绝罗丝太太,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看向我说道:“你觉得我应该过去吗?” “年轻绅士对年轻小姐大献殷勤,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然后真的转身走了。 我看到他走到了一位衣着华丽却其貌不扬的年轻小姐身边,想来那就是罗丝太太所说的格蕾丝小姐了。 不管杰克对谁献殷勤都与我无关,我移开视线,然后在人群里看到了莉莉。她激动得双颊酡红,正与史密斯先生跳舞。 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欢乐,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最灸热的阳光。莉莉的外表无疑是美丽的,史密斯先生果然被自己舞伴的笑容晃花了眼,神情很是迷醉。 然而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当中的时候,却正有人用不屑鄙夷的目光注视着她。 第50章 再遇斯特林 “噢——我简直受不了,保罗怎么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 在我的右前方,传来了一道压抑着的不屑的声音,我认出那是史密斯先生的大妹妹吉娜·史密斯小姐。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吉娜!”史密斯小姐的妹妹卡琳娜如此说道:“我看保罗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难道他还会蠢到把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吗?” 史密斯小姐思考着妹妹的话,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她用手上那柄精美的小扇子挡着唇笑得仪态万千:“你说得对极了亲爱的卡琳娜,就让那些无知的小丑以为自己能迷住一位真正的贵族吧。” 卡琳娜也笑了:“没错,总得有人教会她,什么叫尊卑有别,什么叫痴心妄想。” 这时,有一位粟色头发的小姐走了过去说道:“两位小姐就这样肯定史密斯先生只是逢场作戏吗?我倒觉得史密斯先生对那位小姐情根深种呢,瞧瞧他的眼神,多么灸热呀!人类的情感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一旦生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抽身?” 史密斯小姐脸上立刻露出了恼怒和惊吓的表情。 “利特尔小姐,我想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哥哥会沉迷其中。”卡琳娜的表情高傲而嘲讽:“又或者,你这样说的目的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野心寻求榜样!当然,我是有充分的理由如此怀疑的,毕竟像你们这样的身份,的确是会想要通过婚姻来让自己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想法既天真又愚蠢!” 利特尔小姐丝毫也不生气,“我只是实事求是,毕竟还没发生的的事谁说得准呢?或许有一天那位小姐会成为你们的嫂子,而自认为比她高贵无数倍的你们,反而成了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可怜虫!” 我敢肯定,我在这位利特尔小姐的眼睛里看到了兴灾乐祸和满满的嘲讽。 “大胆,果然是破落户,简直粗俗不堪!”史密斯小姐立刻怒了,看来这位史密斯小姐还真是暴躁易怒,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妹妹那样克制、深沉。 卡琳娜的脸色也很难看,却什么也没说,不过她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开,继续打量其他宾客。 我一个人站在安静的角落,目光落在了这群高贵的人们身上。 我看着那些年轻的小姐们,她们的服饰,她们的言谈举止和她们的行为,这渐渐的让我从中找到了无穷的乐趣。 正当我这样观察着的时候,伍德先生重又回到了舞厅,我远远的就看到他站在门口,目光越过重重人海,准确地落到我的身上。 我们四目相对,莞尔一笑,然后他朝着我走了过来。 “真抱歉把你一人扔下,我但愿你没有感觉无聊!”伍德先生歉意地说道。 “不,我不但不无聊,反而觉得非常有趣。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人心更是多变又难测。刚才我站在这里,看着眼前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她们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若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们其实充满了矛盾。她们就像戴着一张面具,她们努力表现出来的,和她们内心真实的,甚至可以完全不一样。” “噢?”伍德先生有些意外,然后就笑了:“布鲁克小姐真是既可爱又聪明——” “不,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伍德先生非常肯定地说道:“这非常了不起,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有许多年轻的小姐,准确地说是绝大多数的年轻小姐,她们只关心自己的帽子和花边,至于别人心里怎么想,是什么样的性格,则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了。” 我被伍德先生直白的夸赞弄得很不好意思,我骨子里还是有着中国人的矜持和内敛,但我的内心难道真的毫无波澜吗?我要是这么说的话,可就过于虚伪了。 然而就在我即将要相信自己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恕我不能苟同这位先生的观点——” 我回头,看到斯特林先生那张英俊却严肃的脸。 再次见到斯特林先生,我不由得想起了坠马后看到的那一幕,嘴角已经快于理智地微微上扬。 如今在我的心里,斯特林先生的形象还是从前那般高贵冷傲吗?不,透过他高贵冷傲的表皮,我似乎已经窥见了他与表皮截然相反的内心。 “这位先生有何高见?”伍德先生如此问道。 斯特林先生的目光并未在伍德先生身上停留,他仰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在我看来,布鲁克小姐的言论或许比普通小姑娘高明了那么一点儿,但距离聪明还相差甚远。事实上,我见过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她们既能歌善舞,也会弹琴作画,她们擅长阅读,也勤于思考,她们精通法语、拉丁语、绘画、音乐、钢琴、地理甚至是植物学和数学,她们才是真正有见识且聪明的一群人。” 伍德先生皱了皱眉,“我敢说这样的姑娘即使有,也一定不会太多!” “那太遗撼了,或许你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这无疑是增长见识的最佳途径。一味地坐在房子里,暗磋磋地躲在阴暗处观察着别人,总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 他在讽刺伍德先生见识浅薄!伍德先生显然听懂了,他瞬间涨红了脸,怒道:“您可真无礼!” 斯特林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抱歉使您不快,但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想这点言论自由我还是能够享有的。” 伍德先生显然气得不轻,他的女伴包括他自己,正在被另一个人羞辱,这对任何一位绅士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 我笑了,轻声道:“斯特林先生,您的伤没有大碍了吧?” 然后我看到斯特林先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显然,他想到了那天的狼狈,这将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忽视的耻辱! 第51章 伍德与斯特林的交锋 我挽住伍德先生的手臂,仰头微笑:“我想我们该去跳舞了!” 伍德先生不知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配合我的行动。于是他也笑了:“没错,能与布鲁克小姐共舞,我备感荣幸。” 滑下舞池后,我不经意间回头,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一眼见到斯特林先生。他正望向我这边,面色严肃而克制,目光深遂难懂。 我回过头来,随着节拍在舞池中滑动、旋转。伍德先生是位不错的舞伴,温柔有礼,丝毫不会令人不快。 我和伍德先生跳了几曲后,也有其他绅士过来邀请,在伍德先生鼓励的目光下,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因为舞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一整晚只和同一个人跳舞的话,势必会被大家嘲笑的。 接触的人多了,我心中的拘谨也就渐渐退去了,只是在默契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伍德先生,也没有人能够带给我像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愉悦。 跳了几支舞,我便不想再跳,干脆拿了杯酒,准备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斯特林先生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剪裁合身的燕尾服衬得他更加修长挺拔。 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然后伸出右手,身体微微鞠躬:“不知是否有幸与布鲁克小姐共舞一曲?” 我坐着没动:“我真是感到奇怪,像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又粗鲁无礼的姑娘,您为什么会想要请我跳舞呢?” 斯特林先生仍然保持着鞠躬的动作,看上去既优雅又高贵,他高我太多,这个动作倒是正好让他的眼睛与我的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我想我的直率不亚于您的无礼,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是同类人。” “呵——”我突然笑了,“非常抱歉,我现在不想跳舞。” 被拒绝,我以为他会难堪,或者恼怒,但是并没有。他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异样,但是也没有离开,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新的舞曲已经奏响,他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注意到有许多人已经在朝这边张望了。 “斯特林先生不去跳舞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突然说道:“或许我的直言不讳让布鲁克小姐感觉不适,对此我深感抱歉。” 我完全没料到高高在上的斯特林先生会向我道歉,这几率就跟雨后看见彩虹一样稀少。 “这么说,您要收回对我的评论吗?” “不,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道歉是因为让一位小姐心生不快有失绅士风度,但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任何错误,诚然,实话总是听着刺耳,但毫无原则的奉承却会令人迷失自我。” 也就是说,他认为我真的既不聪明,也不算有才能! “斯特林先生博览群书,或许听说过一句话,一滴蜂蜜比一加仑胆汁能够捕到更多的苍蝇。”(注,这句话的意思是苍蝇喜欢甜的,而胆汁是苦的,用胆汁捕捉苍蝇自然是徒劳无功) “您是想劝我化身蜂蜜来吸引苍蝇吗?我不得不说,这实在令人恶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宁愿继续做那苦涩的胆汁。” 我本意是想劝他别老是直言不讳、冷若冰霜地惹人嫌,同样一句话换个说法,用更委婉的方式或许会让听众更容易接受。 但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突然感觉既无奈又可笑! 我居然试图劝说斯特林先生,不是异想天开又是什么呢? 我仰起头望向他的脸,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遂,他的面部轮廓是那样立体俊美,我想任何一位年轻姑娘望着这样的一张脸,都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我不禁感到可惜,果然我们无法要求一个长相出众的人同时还拥有极高的智慧或谦逊有礼的品德。 很快,斯特林先生就被人叫走了。 我索兴坐在桌旁,目光落在眼前这群欢乐的人们身上。 一整晚,杰克都被格蕾丝小姐缠着,罗丝太太忙着和那些尊贵的夫人们结交,而布鲁克先生对跳舞完全不敢兴趣,开场舞结束后就去了休闲室,和一群绅士们打叶子牌去了。 莉莉大部分时间和史密斯先生跳舞,但也有其他几位年轻的先生围绕在她的身边,她看上去如鱼得水,非常享受绅士们的殷勤。 史密斯小姐发现了斯特林先生,整个人瞬间变得精神焕发,此时他们俩正端着酒杯,站在一块儿交谈。 我正准备走开,突然听到史密斯小姐提到了我。 她说道:“斯特林先生,我刚才似乎看到您在和布鲁克小姐交谈?” “怎么,您有何高见?”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同时扭身看了过去。只见史密斯小姐一脸同情地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一直以来布鲁克家不过是虚张场势罢了,他们家早已没落,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原本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可怜的布鲁克小姐,据说一直在充当家中的女仆。天哪——” 史密斯小姐夸张地惊呼:“想想都丢脸,一个小姐怎么能去干女仆的活儿呢?而且你看,她身上穿的裙子既老土又不够华美,甚至连一件饰品都没有佩戴,这哪里像是个千金小姐,分明就是现代灰姑娘嘛。” 话说得好像充满同情,好像在为我抱不平,但如果她能将眼中的算计和兴灾乐祸藏得深一些,这场表演无疑会更加完美。 关于布鲁克家的财务状况,罗丝太太一直自以为瞒得很紧,力图让布鲁克家看起来仍旧富足体面。如果让罗丝太太听到史密斯小姐的这番话,恐怕要直接晕过去的。 由于斯特林先生是背对着我的,因此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要感到震惊和鄙夷的吧,或许还会像世间所有体面人那样,迅速把不配与自己来往的人摒弃在自己的交友名单之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特别想要看到他的表情,想要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和态度。 我的理智还来不及发挥作用,身体已经率先作出了行动。我走了过去,问道:“两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斯特林先生的眼睛往我身上看了过来,目光深遂,不辩喜怒。 史密斯小姐的心思就好猜多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但却继续用充满同情的口吻说道:“我们正谈起您可悲的处境,您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实在有失体面,我真同情你,布鲁克小姐。” 第52章 爱情与财富 我笑了笑,说道:“苦难总是能催化人的成长,每一种经历都是生活赐予我们的宝贵财富。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的,毕竟和耶稣所受过的苦比起来,我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啊你把它当作精神财富了,您的豁达真令我惊讶。但是我们想要幸福地生活地这个世俗的世界上,光有精神财富可不够。我想将来等你出嫁的时候,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嫁妆的吧?这样一来,估计也就没有什么高贵的绅士会敢于向你求婚,这不得不说令人非常遗撼。” “史密斯小姐认为幸福是与金钱相等的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倒认为一个人是否幸福,最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与他的内心息息相关的。而一桩婚姻是否美满,也与嫁妆的多少没有多大关系。如果你口中那所谓高贵的绅士因为我没有嫁妆而选择退却,那我倒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损失。” “哈——”史密斯小姐掩着嘴娇笑:“您的观点可真是惊世骇俗,但我可得反驳您了。我们都知道,凡有点脑子的正常人,谁都想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我想没有人会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而仅仅只是为了那所谓的爱情。当然我并不是要否认爱情的美妙和高尚,但过于沉醉于情感,总是会令人认为不够理智的,不是吗?” “是这样的吗?您所说的不过是代表您自己的观点,英格兰人千千万,更何况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其他的国家,我想您的观点只能代表自己,还远远没法做到能代表全人类的地步。” 史密斯小姐将目光移向了斯特林先生:“全世界太远,不如我们先来征寻一下身边人的意见。斯特林先生,请问您愿意发表一下您的见解吗?” 我看着斯特林先生,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皱着眉,看上去严肃极了。他沉默了半响,但两位女士显然都没有要放弃这一话题的想法,于是斯特林先生不得不说道:“我不得不说,布鲁克小姐是个理想主义者。” 我看到史密斯小姐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我也笑了,其中意味却只有自己知道。 斯特林先生最后有没有继续说话,或者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这都不再重要了。他的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定格,我想我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将之忘却。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那么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为自己曾产生过那种期待而羞愧,但我想从这一刻起,我必将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心和情感,使它们保持在正当的范围内。不再妄想,没有不必要的期待,就让我的心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胸膛里,专心致志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布鲁克小姐,你不想继续跳舞了吗?” 当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伍德先生找了过来。 “我觉得有些累,非常抱歉没法陪您跳舞了。” “噢这不重要,您的舒适才是首要的。事实上我也跳累啦,我倒宁愿就这样陪着您一块儿坐坐。” 伍德先生真是位体贴的绅士。 这一晚,当我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酒店,躺在暂时属于自己的那张大床上的时候,所有虚装统统被卸下,任由悲伤和痛苦将我紧紧包围。 我大哭一场,然后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斯特林先生的行为让我彻底明白,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也让我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我梦见过少女懵懂的心动,也亲眼见证了心如死灰。 至此,我很欣慰地发现,自己的心境又有所提升了。这很好,人总是要在经历过某些诸如痛苦、失望或挫折之后,才会幡然醒悟,从而得到成长与升华。 花展结束后,布鲁克一家人乘坐马车返回了家中。 莉莉和罗丝太太满心期待着婚事能够迎来显著的、进一步的发展,毕竟在多米尼克爵士的舞会上,史密斯先生是多么殷勤啊。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对莉莉那浓烈的爱情。 然而,这种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距离回到格斯兰德已经过去了十天,史密斯先生不但没有来求婚,就连信也没写过一封。 这让莉莉越来越经常性地陷入到焦虑和暴躁当中,罗丝太太认为莉莉应该主动出击,于是莉莉在其母的安排下,找了个借口去了趟博顿庄园。 回来的时候,莉莉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罗丝太太给吓坏了,又是叫拿嗅盐,又是一迭声地安慰询问,最后折腾一番后终于明白了原由。 据说,史密斯先生并未回到博顿庄园,而且史密斯小姐对莉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甚至还“无意中透露”她哥哥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马上要与一位富家小姐定婚了。 这个消息彻底将莉莉击垮了,她一心想要嫁给真正的贵族,尽心竭力地迎合了这么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看到莉莉不是失控大哭,就是呆呆地望着天空。但这样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足智多谋的母亲再一次献上了“妙计”。 我不知道这妙计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莉莉在与罗丝太太一番密谈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完全变了,仿佛一棵被闪电击中的老橡树,重新焕发出了生机,长出了新芽。 紧接着,莉莉就和罗丝太太离开了家,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但这都与我无关。母亲信中提到了被布鲁克先生误以为与她有私情的那位男士的姓名,而我也从撒切尔夫人那儿问到了这位男士的住址,他就住在舍菲尔德,因为他在那儿拥有一家纺织厂。 从斯特福镇回来以后,我第一时间便给这位汉特·希尔先生写了一封信。 据说这位先生在我母亲结婚前,曾经向我母亲求过婚,基于这层关系,我不确定他是否会愿意给我回信。 第53章 不能让他们见面 然而就在莉莉离开家的第二天,玛丽亚前来拜访。一见到她,我的心就怦怦地乱跳了起来。我知道,一定是有信来了! 我的猜测没有错,但也不完全对,因为除了我一直期待的汉特·希尔先生的回信外,还有一封来自伍德先生的信件。 伍德先生在信中提到自己应一位朋友相邀去了利物浦,讲述了自己的见闻,并写道:“真希望布鲁克小姐也能前来,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见到到这里巨大的轮船和热闹的码头了,我想有了布鲁克小姐的陪伴,将会使我的旅程更加妙趣横生……” 说实话,我没想到伍德先生会给我写信,但更令我惊讶的却是汉特·希尔先生的回信。他不但给我回了信,还在信中说自己与前布鲁克夫人复杂的情感问题有些一言难尽,因此决定亲自来到拜访。 这简直令我大为震惊,更要命的是他所写的拜访日期就在今天中午。我想这位先生可真是够急切的! 虽然让我措手不及,但好在罗丝太太和莉莉不在,这无疑是有利的。我不愿让杰克知道我在调查以前的事情,我想必需得想个办法支开他。 吃早餐的时候,我问杰克觉得格蕾丝小姐怎么样。 杰克立刻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知道他一定在审视我,并猜测着我的用意。 经历过流浪汉事件之后,我和杰克的关系虽然说改善了一些,但仍然谈不上亲密友好,不过是保持着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罢了。像现在这样,主动与他交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也难怪他会感觉惊讶和疑惑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提起格蕾丝小姐。” “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最会穿衣打扮的姑娘,她的裙子多漂亮,发型多时髦呀。这真是令人羡慕!” 听到我的回答,杰克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皱起了眉,有些恼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冒险找他交谈的举动真是缺乏深思熟虑的慎重。 原本以为我的态度会激怒他,但杰克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似的,心情变得空前愉悦。 他问我:“妈妈在鼓励我追求格蕾丝小姐,你认为这一举动恰当吗?” 杰克追求谁,这与我无关,我也根本没什么想法,但我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实话实说的好。于是我想了想,说道:“我认为婚姻应当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如果你认为自己爱她的话,那么你当然可以追求自己所爱的人。” 杰克的眼视以一种向上方斜视的角度落在我身上,他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这笑意暖昧而神秘,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不太熟悉的,但是会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我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还能以这种角度,这种神情去看人。并且它所呈现出来的效果,足以令人心神震动,印象深刻。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呆,但是我不知道杰克是如何解读我的表现的,他不但没有嘲笑我,反而显得更加高兴了。 我听到他用前所未有的欢快的语调说道:“是的,你说的完全正确。那么爱丽丝,这是否表明将来你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是会以感情为准则,而不是被什么财产、身份等等俗不可耐的东西所绑架?” “毫无疑问,这就是我对待婚姻的看法。这倒并不是说我清高到可以无视一切财产和身份地位,但是我认为一段没有感情、没有共同兴趣爱好甚至是互相厌恶的婚姻,即使生活优渥,也绝难令人感受到幸福。” 杰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睛里迸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它明亮而热烈,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睑。 原本我引他说话,不过是想暂缓一下关系,然后找个什么机会劝他出门去,但是现在显然偏离了我的初衷,我必需把话题再拉回来。 然而正当我寻思着如何展开话题的时候,杰克突然站了起来,边向外走边宣称:“我要出门一趟。” 我:……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杰克离开后,我简直没法安心地待在房子里。我是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希尔先生是否真的会来,于是我爬上了顶楼。 站在这儿可以眺望到房子四周很远的地方,这能够确保,我将在希尔先生出现的第一时间掌握到客人的动态。 等待总是令人焦急,但也充满了希望。大约一小时后,我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出现在了甬道上。我简直没法按捺住自己那急切的心情,几乎是飞奔着从顶楼上跑了下来。 我奔到那条铺满了石子的甬道上,满含期待地望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我不禁在心中猜测,希尔先生会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当那辆马车真的在我面前停下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杰克满面春风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爱丽丝,今天的你真是令我意外,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归来能使你如此欣喜若狂。” 我简直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杰克,你怎么回来了?我的意思是,你的马呢?” “我想你要是看到我给你带的东西,就不会疑惑我为什么不骑马,而要去租马车了。”杰克转身回到马车那儿,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只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一双眼睛紧盯着我的脸:“怎么样,喜欢吗?” 箱子里是一件裙子,式样新潮,料子华美,完全可以与舞会上那些最尊贵的小姐们身上的礼服媲美。 “噢,瞧瞧你,简直都惊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吧?所以我说,女人对于漂亮裙子的喜爱程度,是不分个体,普通如是的。即使是你这样,平时装得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姑娘,也难逃它的魔咒。” 杰克认为我是欢喜得傻了,然而我却在想要怎么把他支开,因为马上就要到中午了,杰克随时有可能与希尔先生撞个正着。 第54章 情敌相见 于是我建议他赶紧回到镇上,把自己的马匹骑回来。 我的急切让他有些不解:“我把它托付给了非常可靠的人,即使明天去骑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再可靠的人也是别人,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认真给它喂草料?” 杰克皱起了眉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阴沉再度爬上了他的面庞:“你在搞什么鬼?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心思,我警告过你,不要激怒我!” “得了吧,你爱去不去,但是如果你现在去的话完全可以乘坐马车返回镇上,若是等到明天,你就得走过去啦,我可都是为你着想。” 我佯装生气,也冷下了脸。 杰克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的内心,在他这样锐利的眼神审视下,我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好在他最终相信了我的说辞,搭乘马车准备离开家。 “等等,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我想你在路上可能会感觉饿,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吧。”我不等他答应,就往厨房跑去,但是跑得太急,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手掌都擦破了。 “真抱歉,看来只能请你自己去厨房拿了——” 杰克皱着眉头,去了厨房。 然后我对马车夫说道:“能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箱子带到房子里去吗?” 马车夫拎着箱子走了,而杰克还没有回来,我立刻走到马车边,在车辕处鼓捣了几下。 我的心跳得飞快,生怕杰克会提前回来,好在我的动作还算迅速,刚刚弄好,就看到杰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直到杰克坐着马车离开,我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就在杰克离开约一刻钟后,又有一辆马车出现了,好在这一次我终于等来了正主。 希尔先生是个留着胡须,面貌英俊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精致,礼帽、衣服、靴子都十分考究,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马车及贴身男仆,无一不彰显了他高贵富有的身份。 见到我,他有一瞬间的失态,“噢,我很抱歉,但是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您长得太像您的母亲了。” 我把希尔先生带到了会客室,他提起了我的母亲,称她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大家闺秀”。希尔先生性格温和,风度翩翩,我不禁疑惑,当年母亲为何会选择布鲁克先生? “人呢,都上哪儿去了——”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含混不清的嘟嚷,布鲁克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处。 希尔先生站了起来,“布鲁克先生,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布鲁克先生脚步微顿,他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希尔先生,紧接着醉意全无,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汉特·希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子里?”我从来没见过布鲁克先生如此失控的样子,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 “爸爸,这件事情——” 我还来不及解释,布鲁克先生竟然提起拳头照着希尔先生的头打了下去。 “嘿,你这混蛋——”希尔先生脸颊中拳,他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怒吼一声开始了反击。 两位绅士,并且年纪都不小了,竟然就这样扭打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仅管我努力地想要阻止他们继续打斗下去,但是很可惜,并没有任何作用。直到他们把家具弄得乱七八糟,花瓶碎了,地板也脏了,更重要的是彼此身上都挂了彩,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现在,请问两位温文尔雅的绅士能够安静下来,听我说话了吗?” 他们互相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对方,呼呼地直喘气。 “希尔先生是我请来的——”我的话还没说完,立刻收获到布鲁克先生震惊、愤恨的眼神,但我准备不予理会。 我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之前有过什么样的恩怨,现在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布鲁克先生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活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你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疯了……” 希尔先生的话阻止了布鲁克先生的怒骂,他宣称:“布鲁克,我不得不说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伊丽莎白如果当初答应我的求婚,我敢保证她直到现在都还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你,你这个混蛋,你用卑劣的手段骗取了她的芳心,却从不肯好好珍惜她,你不但污蔑她不贞,甚至还娶了一个侍女为妻,这简直丢贵族的脸,再没有哪个体面人会像你一样自降身份的了……” 希尔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怒骂,他脸颊通红,情绪激动,与之前温和有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布鲁克先生原本正在准备组织起更有力量的词汇来反驳希尔先生,但是他突然愣住了:“你说什么,我污蔑她不贞?” 希尔先生冷笑:“没错,你听信了那个卑劣的侍女的谎言,污蔑了自己的妻子。我虽然深爱伊丽莎白,但我们始终谨守礼仪,在她拒绝我的求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倒是你,为了一个从外貌到心灵丑陋至极的侍女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我实在看不起你。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我可不怕你。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我鄙视你,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 我突然觉得,虽然这样的希尔先生失去了温文尔雅的风度,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可爱。 布鲁克先生当然要进行反驳了:“闭嘴吧,你这个骗子,当初你趁我不在溜进我的家,我可是亲眼见到你们——” 重忆往事,布鲁克先生越发的愤怒,大有要冲上去继续战斗的意思。 我冲过去拦在了希尔先生面前:“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布鲁克先生眼睛通红,气得呼呼喘气。 “我可不相信母亲会做出那种事来,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听听希尔先生的解释呢?” 布鲁克先生冷哼一声,不说话。 我请求希尔先生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却拿出了一封信:“愚蠢可怜的男人,看看这个,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55章 真相大白 布鲁克先生阅读过信件之后,骤然跌落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震惊,还揉和了悔恨和愤怒等等复杂的情感,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甚至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连忙接过信纸,逐行阅读。这信上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正是出自罗丝太太之手。而信件的内容,已经足够说明一切的了。 罗丝太太在信中描述了布鲁克夫人“不幸”的婚姻生活,并声称作为布鲁克夫人闺中密友的贴身侍女,自己无意中得知布鲁克夫人深爱的其实一直是希尔先生,但由于布鲁克先生使了某种诡计,使得布鲁克夫人不得不狠心拒绝了自己的爱人,答应了布鲁克先生的求婚。 这样的一封信,被寄到了深爱伊丽莎白·亨特的希尔先生手里,可想而知,希尔先生内心将产生多么痛苦的悔恨和震荡了。 希尔先生认为是自己的过失,致使深爱的姑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于是这位先生不顾一切地、疯狂大胆地立刻赶到了格斯兰德庄园。 他想要带她走,给她幸福的生活,但两人才刚见面,布鲁克先生就回来了,当场撞破了他们的“奸情”,从此夫妻反目。 而一心想要解救爱人的希尔先生,亲耳听到爱人说自己过得很幸福,并且是出于爱情才选择了布鲁克先生,这让他又惊又怒,羞怒交加之下这位先生与布鲁克大打了一场后,选择了远走他乡。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爱心之前的确很幸福,可之后却真的日夜与痛苦为伴。直到收到我的信,得知了伊丽沙白的死讯以及她死前那一年的痛苦生活,他才明白自己上了罗丝太太的当。 这一段往事,虽然那时我和艾伦都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但因为父母一直极力避免在我们面前争吵,所以我们虽然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却始终不知道吵架的具体原因。 而希尔先生在九年前登门时,我和艾伦恰巧去了镇上游玩,是否并不知晓。直到现在,我才算是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布鲁克先生不信了。布鲁克先生面如死灰,怔怔地愣在那里,犹如一座雕塑。 我诚心地感谢希尔先生,对我来说最大的目的就是恢复母亲的名誉。现在误会都解开了,我的心愿已了,感到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布尔先生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他说:“因为我的头脑简单和冲动任性,令伊利莎白深陷不幸之中,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呢?罗丝太太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几方挑拨,只能说她的处心积虑令人防不胜防。” “您能这么说,我真是太感动了。”希尔先生说道:“您和伊利莎白一样,都是那样的美丽和善良,祝愿您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当我送走希尔先生,再度返回会客室的时候,发现布鲁克先生正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 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但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泪水,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想到了母亲,如果不是被人陷害,被丈夫误解,她或许根本不会英年早逝。或许她现在仍然活着,那样健康,那样慈爱…… 布鲁克先生发现了我,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声音哽咽:“上帝呀,我都干了些什么……” 嘴角传来的抽搐,让他没法再说下去了。 杰克回来了,如我料想的那样怒气冲天,他咬着牙质问我,是不是在车辕上动了手脚,导致他所乘坐的马车坏在了半路上。 我正想说话,布鲁克先生突然出现,恶狠狠地瞪着杰克吼道:“滚,你这个混蛋,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我的女儿?” 杰克惊呆了,目光在我和布鲁克先生身上来回巡视,似乎完全没法相信眼前这个盛怒中的男人就是那个万事不管的布鲁克。 赶走杰克后,布鲁克先生再一次沉浸在了悔恨和悲伤之中,直到第二天,都没能使他走出这种低沉的情绪。 他去了前布鲁克夫人的墓地,去了教堂,还去了许多他和前妻从前常去的地方,他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难以自拔。 但是就当我开始忧心他是否会一直消沉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换了一副面貌。 他把我叫到了身边,并为这些年对我和艾伦的忽视和移恨而表达了深深的悔恨。然后他说:“我知道,我犯了罪,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使我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得到你的宽恕。但是仅管如此,我依然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弥补自己的过错。所以我现在要去做一件事,我要让正确的人呆在正确的位置上,让处心积虑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问他要去做什么事,但是他却说:“等我从伦敦回来,等我把一切办好,有了足够的把握,到时再将我的成果一一展示给你看吧。” 就这样,布鲁克先生离开了格斯兰德。 布鲁克先生一走,杰克就问我:“他很反常,为什么?” 我淡淡地说:“或许你该直接去问他本人。” 杰克与布鲁克先生的关系可并不亲厚,再说布鲁克先生现在已经离开了,他自然没法去问的。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我,我也同样审视着他,我在想关于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他究竟知道多少? 在这场蓄意已久的阴谋里,杰克和莉莉到底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你这样看着我,严肃得如同一个法官,这是什么意思?”杰克完全被我的态度给弄懵了,“你变得更放肆更大胆了,我不得不说这距离淑女的标准越来越远,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呵——”我无所谓地笑了,“去他的淑女吧,我才不在乎呢。”曾经我倒真是想当个淑女来着,可你们母子三人给过我机会吗? 或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杰克,他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难看起来:“昨天中午你对我的态度,可与现在截然不同,你这个狡猾善变的女人!” 我冷冷地笑着,转身离开。 第56章 署光 布鲁克先生临走前的话,我经过反复咀嚼后认为,有理由相信他是要去为我谋求一些本应属于我的利益,并让罗丝太太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完全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发现了罗丝太太的真面目,而莉莉和杰克这两个原本是外人的人,享受着布鲁克先生儿女本该享受的待遇,他的亲生儿女却反而成了奴仆一般的存在。 任何一个发现自己受到蒙蔽和欺骗的正常人,都不可能任由这种不公正的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综上所述,我认为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至少比以前好。 我的心情是那样的激动和充满了希望,甚至已经忍不住写下了详细的计划:首先我要想个什么办法节省开支,并找到赚钱的办法。格雷先生显然并不是位合格的牧场经理人,或许我可以劝说布鲁克戒酒并亲自管理牧场,将之恢复到艾伦在时的状态甚至是往更进一步的方向推动。 然后第二步,我心里还有个赚钱的主意,虽然实施起来或许会有些困难,但我相信只要我怀着一颗坚定而勇敢的心,并以审慎的态度一步步促进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够成功的。 现在的我满怀希望和野心,我要让布鲁克把失去的土地重新买回来,我想要恢复家族从前的荣光,再也没有人对布鲁克家的没落议论纷纷。 最重要的是,我心中有个执念,我要让斯特林先生和史密斯小姐以及那些“高贵”的绅士小姐们看到这一切,让他们为之震撼,并由衷地说一句:一时的落魄或许不能说明永久的失败,你瞧,只要肯改变自己,只要你有足够的决心和能力,是依旧能够维持住体面的。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变得热血沸腾起来。我想我也终究只是个俗人,但那又如何呢?当你的自尊因为贫穷而被人踩进泥泞的时候,清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只要我的钱是因为正当途径而得来的,谁又能指责我呢?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布鲁克先生回来,然后计划安排一次长谈,我是那样热切地、迫不急待地要让自己的那些计划马上付诸行动。 但是三天后罗丝太太和莉莉回来了,而布鲁克先生却变成了一捧骨灰,被装在盒子里带了回来。 我是那样的震惊,以至于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是罗丝太太一再保证说:“这就是他,我可怜的布鲁克先生,他死了,真的死了,你得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可能,你们在说谎,他还正当壮年,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过世。” 莉莉冷冷地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常年酗酒败坏了他的身体,他看上去结实,其实内里早就已经不堪重负了。” 对于罗丝太太和莉莉的话,我一字也不相信。我如同疯子一般质问她们是如何地谋害了他,我疯狂地叫嚷着是她们杀害了他。 罗丝太太怒不可遏,她宣称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然后我关进了地下室里。 我是那样的激动和愤恨,布鲁克先生的死太过巧合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死与罗丝太太脱不了干系。 可是我没有证据,我只是一个孤女,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我能怎么办?我要怎样做才能找到证据呢? 我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被关了一天一夜,最初的激愤过去后,理智渐渐回笼。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那样激动地大声嚷嚷,而是应该静悄悄地寻找证据。 我意识到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首先我得从地下室出去才行。 很快我就找到了机会,因为布鲁克先生的葬礼,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好在罗丝太太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别人的目光,当身为牧师的米勒先生提出作为布鲁克的亲生女儿必需出度葬礼的时候,她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就这样,我从地下室出来了,然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参加了布鲁克先生的葬礼,我看着装有据说是他骨灰的小盒子被埋进墓地里,我看着写有他名字的墓碑,听到牧师的悼词,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越来越清晰地明白,他是真的死了,我不可能再去期待什么奇迹,也不能再心存侥幸。 葬礼结束后,罗丝太太恶狠狠地警告我,如果我再敢胡言乱语的话,她就让我在地下室里呆上一辈子。 我丝毫不怀疑她真的做得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我们中国人天生懂得隐忍,我变得沉默起来。 然而私底下,我正在疯狂地寻找一切证据,想要证明她们是在骗我。 我盘问了作为罗丝太太临时贴身女仆跟随她们前往伦敦的辛普森太太,以及马车夫库克,起先他们只是告诉我布鲁克先生真的死了,其他的不肯多说。 直到我一遍两遍三遍地追问细节,并且拿出十个先令,他们在利益的驱使以及不胜其烦下,终于说出了一些本不想说出的内情。他们告诉我,布鲁克先生找到了罗丝太太,并且“大发雷霆”。 “我听到老爷和夫人在房间里大声争吵,夫人哭得很厉害,一再哀求老爷原谅。突然之间,我们听到了夫人的惊叫声,等我们进去的时候看到老爷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左胸,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噢我的天哪,我永远忘不了那场面,太可怕了……” 仅管辛普森太太和库克先生都这么说,但我仍旧不愿意相信。 我写信给布鲁克先生的医生、酒店经理以及许多可能知道内情的人,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给予了我想要的答案。他们都告诉我,布鲁克先生死于突然发作的心脏病。我找不到证据可以证实罗丝太太犯下的罪,但就算布鲁克先生真的是死于心脏病,也必定跟他们的那场大吵有关,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是她激怒他,让他发病的。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法律是制裁不了她的! 这一切忙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我不得不告诉自己,必须接受现实了。 但是我刚刚接受他离开了我的事实,却又不得不被另外一件事打击得体无完肤。 第57章 你必需离开 罗丝太太出示了布鲁克先生的遗嘱,上面写明他所有的财产都将由他的遗孀露西·罗丝来继承。 罗丝太太用鼻孔“看”着我说:“小可怜,所以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这房子这牧场,还有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了,你已经无权居住在房子里,无权吃这里的任何一块面包了,听懂了吗?” “所以,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地要赶我走了吗?” “噢我很遗憾,但是我想说我已经足够仁慈地让你在这里多住了一个月。但是你不能依靠我的善心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很抱歉,你得离开,我相信你必须得离开,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好让你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住处。” 莉莉很好心地建议道:“我想你可以去问问关于你母亲那边是否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收留你。” 我的天空,前一刻还晴空万里,我的世界,不久前还充满了希望和勃勃生机,可是布鲁克先生的离世,让我天空的瞬间变得阴暗无光,世界倾刻间天崩地裂。 现在,罗丝太太的驱赶更是为我的处境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我已经不再想去指责她的无情了,毕竟她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过丝毫情谊,即使是布鲁克先生在世的时候,她都能肆无忌惮地欺压我们兄妹,更何况是现在呢? 离开了格斯兰德,我能去哪里呢?我的外祖父早已去世,现在的这位塞伦塞斯勋爵虽然名义上是我的舅舅,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无来往。 难道我要厚着脸皮去恳求撒切尔夫人或者是希尔先生,求他们赏我一口面包吃吗? 我的自尊心绝不允许! 我彻夜无眠,各种各样的念头将我的大脑当成了展示自己的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我的脑子里纷纷扰扰地想了很多,最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 我决定不离开这所房子,这里是姓布鲁克的,是我父母和我们兄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必须得守护它。 对于罗丝太太拿出来的所谓遗嘱,但凡一个人只要是没有发疯或具有三岁孩童以上的智商,就都不可能相信。 现实逼得我不得不在我尚未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时候,又即将面临流落街头的命运,但是我绝不屈服。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但是第二天,刚刚回到家的杰克说出了我本来要说的话:“你们这是疯了吧,任何一个体面人家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是想让莉莉嫁不出去,还是想让我孤独终老?如果你不怕死后下地狱,如果你可以无视所有人的鄙夷的话,那么你尽管把她赶出去吧!” 罗丝太太当然是既愤怒又伤心,可是她还没到失心疯的地步,于是她听从了杰克的意见,同意让我继续呆在格斯兰德。 “但是,你可不能吃白食,至于新衣服和零花钱,那可想都不用想了。” 就这样,我得以暂时住了下来,当然我得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一日三餐。但这难道不都是我做惯了的吗? 这段时间,我发现莉莉频繁地往伦敦寄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逝,期待中的回信却终于没有到来,这使她的情绪变得敏感而易怒起来。 她会经常性的大发脾气,不是扔东西,就是大喊大叫,甚至好几次要跟我动手。 偶尔她也会安静下来,一个人默默地发呆,然后泪流满面。 她最常做的事情除了发脾气和流泪外,就是指责辛普森太太的食物越来越难吃了。她说:“简直让我想吐”,然后她就真的吐了起来。 罗丝太太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焦躁。她看上去心事重重,不时的露出那种愤恨或算计的眼神。 有一次辛普森太太在厨房里压低了声音非常神秘地对我说:“嘿,你注意到莉莉小姐了吗?她可有些不对劲!” “她或许只是心情欠佳。” “不,我敢肯定,她可不仅仅只是心情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辛普森太太警惕地环顾四周,当她确定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道:“她让我想到了我那亲生妹妹,我妹妹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还总是想吐。” 辛普森太太在暗示莉莉怀孕了,我本来从没往这上面想过,但是当我回想起莉莉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种种表现,那些平时不会注意到的细节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未婚先孕,这在任何一个体面人家,都是惊世骸俗的丑闻! 莉莉怀孕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证实,虽然她们极力隐瞒,但我还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听到了她们母女的谈话。 “噢妈妈,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肯定他不会来了,那个负心汉,他把我忘了。” “好吧,我没法安慰你说男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但是亲爱的莉莉,男人通常能够狠心到不管自己的孩子,可做祖父祖母的人却未必能不管自己的孙子。所以你得换种方式——” 接下来,她们母女开始商量起应该怎么去和史密斯先生的父母接恰。我走开了,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原本我以为罗丝太太和莉莉会为了未婚先孕而羞愧、不安,但我发现她们虽然焦躁,却丝毫没有因为做了不光彩的事而羞愧,她们最关心的仍然是自己是否能够顺利嫁入豪门。 很快,莉莉就再一次采取了行动。 就在生活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的时候,如果你以为我已经把艾伦给忘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一天也没能忘记他,没有一天不在期盼着他能回到格斯兰德来。 这种思念在布鲁克先生去世以后,就变得更加强烈而频繁。 我按照记忆,给母亲和艾伦以及布鲁克先生每人画了一副小像,然后将之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仔细观摹一番,这是我现在仅存的一点儿精神慰藉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我寻了个机会去找我的朋友玛丽亚,因为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艾伦以及追查布鲁克先生的死因,所以我得去看看,是否有我的信件。 第58章 伍德先生的来信 我到达米勒先生家的时候,玛丽亚正和她的妹妹苏珊就谁的帽子更好看这一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我的到来,让这两个相执不下的姑娘瞬间看到了希望,她们请求我为她们作最终的裁决。 我仔细观察着摆放在沙发上的两顶帽子,事实上它们无论是材质、做工还是样式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其中一顶上面的丝带是紫色,而另一顶是粉色。 “都很好看。” “哦,布鲁克小姐,我不得不说你真圆滑,但是这样一来可就太无趣了!” 面对苏姗失望的指责,我选择一笑置之。 玛丽亚当然知道我的来意,于是她想了个主意,打发走了她的妹妹,然后我们俩沿着她家房子外面的那条树篱小径,一边散步一边交谈。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爱丽丝,虽然我不想令你失望,但我恐怕拿不出能让你满意的答案来。” 听了玛丽亚的话,我只能苦笑。艾伦依然没有任何音讯,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剩下的唯有我自己一个人! 在那个家,没有人再提起过艾伦,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但我知道,他永远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在! 这么长时间,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失望的情绪也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不过——”玛丽亚立刻又扬起了笑脸:“上帝虽然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但却不会忘了给你留扇窗。接下来,我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啦——” 玛丽亚所谓的好消息,是伍德先生的一封信。 玛丽亚认为伍德先生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我,并且还乐观地期待着伍德先生向我求婚,然后带着我脱离罗丝太太的魔爪,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亲爱的玛丽亚,这只是你的猜测,事实上我认为你所期待的事情不大可能会实现。” “得了吧,你只是嘴上这么说,但你敢保证自己的心,真的一点儿波澜都没有吗?”玛丽亚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的心口不一。 为了证明玛丽亚是错的,我提出要当面拆信,玛丽亚对此自然是万分赞同。 我开始拆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拆信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我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迅速和急切。 我笨拙地拆开信,然后阅读上面的内容,伍德先生在信中用感情丰富的单词热烈地赞美了我,然后还说道:“我越来越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感情,自从离开莫克斯顿后,再美的风景也无法吸引我。我是那样的思念着莫克斯顿,我为它美丽的草原而深深陶醉,更为居住在其中的可爱居民而着迷。我但愿自己能够于近期内前往格斯兰德拜访,但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是否过于唐突,因此想征询您的意见……” “噢天哪,我是对的,你看到了吧爱丽丝!他想要来看你,我看他最思念的不是什么草原,而是你才对。”玛丽亚激动得双颊发红,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嘿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激动得跳起来?噢你这样的反应可太冷淡了,可怜的伍德先生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感到失望的!” “这说明不了什么,伍德先生在莫克斯顿可不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边说边转身往回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正巧,苏珊从房子里出来,正在找我们。她一见到我,立刻惊呼起来:“布鲁克小姐,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原本我一直背对着玛丽亚,但听到苏珊这话,玛丽亚特意快走几步来到了我的侧面,这姑娘睁大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脸,似乎要在上面寻找到某种证据似的。 我立刻加快了步伐:“我很热,苏姗。” “可是现在已经是秋季了,再说你们并没有走太长时间。你看玛丽亚,她和你走了一样多的路,可是她既没有出汗,也没有脸红。” 这几天,我在为如何给伍德先生回信而苦恼不已。但是这件事情,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无论是出于礼仪方面还是情感方面,我都不愿意令伍德先生有任何不快。 我不想虚伪,情感上我是欢迎伍德先生的,只是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是我不得不考虑的。 但是,不论如何,我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在我接连失去自己的至亲,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孤独无依的时候,难道我内心深处不会想要拥有一个情感的寄托吗? 伍德先生的出现,就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我阴暗的世界,让我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犹豫了三天之后,我最终还是没法狠下心来掐灭这种希望,于是我给他回信:“莫克斯顿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像您这样温柔体贴的绅士,我想莫克斯顿的任何一个居民,都会为您的到来而深感荣幸……” 信写好了,现在我得把它寄出去! 我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杰克,自从布鲁克先生去世以后,他既没有为难过我,也没有继续用以前那种阴沉、怪异、危险的眼神窥视过我。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有时候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类似同情的感情,有时候则是一种我不太理解的深沉而复杂的感情,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炙热而愉悦的感情。 不管怎么样,如果他不再招惹我,我自然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要出门吗?” “是的,我打算去村子里走走。” “这可真是稀奇,瞧你的步伐是多么轻快呀,苍白的面容泛起了红润,甚至因为忧愁而变得黯淡的眼睛也再一次变得明亮起来——”杰克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紧盯着我的脸:“你看上去心情好极了,让我想想,你有多久没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我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掌心,“难道我要永远沉浸在悲痛之中吗?人总要学会为自己找些乐子不是吗-- “那么你所谓的乐子是什么呢?” “如你所见,出门走走,见见朋友,新鲜的事物总是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让人暂时忘记烦恼,不是吗?” 我有些担心他会继续纠缠,但并没有。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进了宅子里。 我暗暗松了口气,向村子里面走去。 第59章 史密斯夫人来访 自从罗丝太太给莉莉出主意,使她将攻克的目标从史密斯先生转移到史密斯爵士身上之后,转眼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 这天,莉莉终于收到了她期待已久的回音。这是一张便签,来自史密斯爵士夫人,便签上的内容让莉莉一下子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哈哈大笑,高声地叫喊着“妈妈”,然后母女俩关在房间里,又是笑又是叫,闹腾了好一会儿,罗丝太太才走出房间。 紧接着,她就宣布明天格斯兰德将会迎来一位尊贵的客人,命我和辛普森太太做好客人来临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第二天,在罗丝太太第七次询问马车夫库克,是否有客人的消息后,终于等到了确定的答复:“夫人,有一辆四轮马车正驶入甬道,马上就要到宅子台阶下啦。” “噢天哪,我的小心肝们,让我们以最热情最饱满的情绪去迎接贵客吧——” 罗丝太太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之后,罗丝太太大声问莉莉和杰克是否已经准备好,待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这位太太脸上努力收起自己脸上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用最庄严的神情,最优雅的姿势,昂首挺胸地往外面走去。 很快,我就看到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在罗丝太太热烈的颂扬声中,一位高贵的夫人走下了马车。 罗丝太太认为史密斯爵士夫人既然肯来,就必定是对莉莉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抱着最大的善意。 带着这样的期望和信心,罗丝太太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她对史密斯爵士夫人大献殷勤,极尽奉承之能事,然而很快她就失望了。 因为史密斯爵士既不觉得尚未见面的孙子或孙女有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必要,也不愿意令家族蒙羞,更不愿意为此受到威胁。 所以她今天不是来商谈婚事,而是是代表史密斯爵士,针对莉莉怀孕的事情来提一些“善意”的建议的。 “我们史密斯家是不可能承认莉莉小姐这样的儿媳妇的。”她非常肯定且严肃地说道,“所以你可以把她带到法国或者欧洲的随便哪个国家,呆到她生完孩子为止。至于孩子将来的去处,你可以选择找某个无法生育的家庭,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领养这个孩子。” 史密斯夫人的话,把罗丝太太和莉莉惊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罗丝太太一旦回过神来,立刻就跳了起来。 “噢上帝呀,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祖母。你的儿子引诱了我的女儿,现在你们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吗?我告诉你们,我们可不是能任你们随意欺负的贫民,我们格斯兰德在这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莉莉捂着脸,不停地哭,杰克阴沉沉地盯着史密斯夫人,罗丝太太在客厅里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快速地走来走去。 她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看上去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史密斯夫人脸上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来,不得不表示:“我可以在金钱方面适当的进行补偿。” 这句话让罗丝太太有片刻的安静,她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思考。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又一次哭闹了起来,还嚷嚷着要给女王写信,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桩丑闻。 这一大胆到简直疯狂的说法,不但把史密斯夫人吓得目瞪口呆,就连莉莉和杰克都被吓住了。 然而罗丝太太非常坚定,她表示反正自己女儿已经名声有污了,如果真的就这样被史密斯家欺辱了去,还不如鱼死网破,大家一起玩完。 不得不说罗丝太太是做“大事”的人,敢想敢说更敢做。 最后,这场会面当然是不欢而散了,但是史密斯夫人临走前黑着脸表示,会与史密斯先生再好好商讨一下此事。 这句话让罗丝太太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她重新又变得热情优雅起来,欢欢喜喜地把史密斯夫人送走,仿佛之前的事情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似的。 现在罗丝太太和莉莉又有了新的期待,事实上格斯兰德庄园的确很快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但却不是罗丝太太所期望的史密斯夫人,而是伍德先生。 这次伍德先生是提前递上了拜贴的,罗丝太太收到拜贴后还以为这是杰克的朋友,或是莉莉的爱慕者,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立刻怒气冲冲地质问我:“那么就只剩下你喽,这个阿道夫·伍德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拜访我们?” 我知道,这一幕是注定要到来的,现在它不过是从我的预测中走向了现实而已。我选择了坦白,说伍德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 罗丝太太立刻用吃惊的眼神扫过我的全身,紧接着立刻问:“他是干什么营生的,家里有钱吗?”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 这一回答立刻招来罗丝太太鄙夷的眼神和讥讽的语话:“哈,我看肯定是个穷光蛋,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男人的了,他们但凡有任何一点值得炫耀的事情都恨不得让天下皆知。既然他从来提起过自己的家世,那必定是上不得台面了。” 杰克目光阴沉地望着我,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格斯兰德庄园。 第二天,伍德先生果真登门拜访了,但是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出门迎接。罗丝太太只在伍德先生进入会客室向她问好的时候懒洋洋地说了声:“你好。”,然后便说自己头疼,回了卧室。 杰克又是一夜未归,倒是莉莉,好奇地打量了一阵伍德先生的衣饰后,很无礼地直接询问起伍德先生财产收入等情况。 当得知伍德先生虽然是家中次子,但很得父母欢心,因此婚后将得到五万英镑的财产,并且很快就要前往某陆军部队任职军官后,莉莉看我的眼神立马从看笑话,变成了嫉妒。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自己即将嫁给一位从男爵继承人,她的嫉妒便也显得没那么难以释怀了。她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不会委屈自己继续留下来。她连理由都懒得找,就那样傲慢无礼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60章 伍德上门 我想任何一个人上门拜访却遭遇这样的待遇,都要感觉难受和屈辱的。我看到伍德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不安,便提议带他去附近散散步。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们来到花园里那棵巨大的七叶树下,它投下的浓荫令人感觉异常舒适。 树下用大理石砌了一圈坐椅,我们在上面坐了下来。离开那座大房子似乎让伍德先生轻松了一些,我正在心中措辞,思考着应该怎样向他解释,他所受到的冷遇并非他本身有什么不到之处。 但我还没来得及说,伍德先生已率先说道:“布鲁克小姐,或许您会感觉受到了冒犯,但是我是怀着一颗绝对真诚的心说下面这番话的。您的处境,真是让我万分同情。” 好吧,看来我已经不用解释了。伍德先生真是位既聪明又善良体贴的绅士! 伍德先生继续说道:“您瘦了,变得憔悴了。布鲁克先生的遭遇我已经听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您,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您。我真希望自己能为您做点儿什么,真希望您能过上一种更好的,更自由的生活。” 我感觉得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悸动,眼神灸热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我仍然想问您是否愿意——”此情此景,绝大多数人都会跟着他这样的眼神变得心潮澎湃起来。有一种猜测已经呼之欲出,我的心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仿佛是为了补偿似的,“怦怦怦”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我看到伍德先生再次张开了嘴,我感到他马上就要说出我预料中的那句话了,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原来你们在这儿,可算找着了。” 杰克边说边向我们这边走来,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却反而令我感觉更加危险。 杰克友好地向伍德先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自己因为有要事直到前一分钟才刚刚赶回格斯兰德,希望伍德先生不要感觉受到了冷落和薄待。 大抵是以第一次见面时,杰克那粗暴无礼的态度给伍德先生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此刻面对杰克的友,伍德先生显得有些别扭。 但他是个和善的人,更何况杰克也是格斯兰德除了爱丽丝以外第一个对他展露出善意的人,因此没一会儿他们就从疏离的寒暄,发展成热烈地讨论起打弹子的技巧和乐趣来。 他们的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让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是杰克的言行举止又找不到丝毫偏离了正常范畴的地方,让我不免要开始怀疑自己是谨慎小心得过了头。 杰克积极挽留伍德先生在格斯兰德共进晚餐,伍德先生欣然接受邀请。 就餐的时候,伍德先生原本应该挨着我坐,但是杰克热情地和伍德先生谈起了一个话题,于是就“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连晚餐的时候我也没法和伍德先生有任何交谈的机会了。 晚餐结束后,大家来到了休息室,莉莉和罗丝太太旁若无人地聊起了最新流行的服饰,而杰克则继续缠着伍德先生聊天。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扑克、弹子、狩猎已经不能使伍德先生继续维持热情和兴趣了。他的目光不时越过杰克落在我的身上,每当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马上就重新又变得高兴起来。 但是杰克立刻又有了新的话题,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提起了我小时候的糗事,比如我换牙时的丑样子,说话漏风听起来有多可笑,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说起我第一次月经初潮时弄脏了裙子的事情。 伍德先生皱起了眉,神情既苦恼又尴尬,善良的伍德先生简直不敢再看我的脸,并几次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但是很显然,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杰克仍旧在大声地谈论着我的糗事,仿佛这是他认为最值得谈论的大事一样,任何话题都无法与之媲美。 就连聊得浑然忘我的莉莉和罗丝太太,都忍不住满含探究地看了过来。 我想这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绝对没法容忍的,激动我羞恼使我的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于是站起来走出了休息室。 极度的羞耻感让我没法再坦然面对伍德先生,至少今天不行。所以,伍德先生离开的时候,我没有亲自送他出去。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我实在没法把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选择性的遗忘。 当我听到外面响起马车的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的声音时,我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边。 我趴在窗台上,看到伍德先生的马车缓缓驶离了格斯兰德,他真的走了!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是一种复杂的,揉和了好几种情绪的心情。愤怒、羞耻、失望、遗撼,它们的混合物让我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穿上鞋子,披上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我要去找杰克,质问他为什么故意在伍德先生面前羞辱我。 然而我在会客室、休息室、娱乐室等等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却都没能找到他,就连罗丝太太和莉莉也不见了踪影。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们总不至于搭乘伍德先生的双轮马车离开了吧,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我想到,他们或许去了花园,于是我立刻出发,去花园里找他。 当我跑进花园里的时候,我听到那棵巨大的七叶树后面传来了莉莉那虽然极力压低,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显得仍然很大的声音。 “不要再否认了,你这个蠢货,难道我和妈妈是瞎子吗?”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惦着脚尖慢慢靠近,然后一丛茂盛的灌木后蹲了下来。这使我能看清楚他们,却不会被别人发现。 第61章 绝望 “你闭嘴!”这是杰克压抑中带着难堪和气急败坏的声音。 “哈,我早就注意到你不对劲了,难道你能说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是符合你一惯本性的吗?还有今天,你竟然对伍德先生大献殷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以为我和妈妈和那个该死的酒鬼布鲁克一样糊涂吗?” “我——没有,我只是太无聊了,捉弄一下他们……” “哈,你尽管否认吧,但我要告诉你,尽管爱丽丝是那样的令人厌恶,可她明义上还是你的妹妹!我绝不允许你们传出乱伦的名声,害我受损!” “我姓布朗!” “那又怎样?妈妈带着我们嫁到了布鲁克家,她就是你妹妹,即使你再不愿承认,在别人眼里你们都是兄妹,你若是和她在一起,那就是乱伦!” 我看到杰克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莉莉的话犹如一记旱天雷,在我的脑子里炸裂开来。如果说我现在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话,那不是虚伪就是愚蠢了。 之前杰克的种种反常行为,我并不是毫无察觉的,有那么些时候,他会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我,可是我尽管心里不痛快,也从不敢或者说不愿往这方面去想。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就算再厌恶罗丝太太和她的孩子们,可我心底也一直把他们当成了布鲁克家的一份子。 因此,每次我的脑子里但凡只要出现任何一丝那方面的猜想,我就要立刻狠狠地掐断它,并告诉自己说,杰克的种种怪异行为,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怪人,或者他就是想捉弄我,想让我痛苦,所以故意处处与我作对。 可是现在莉莉却提出了“乱伦”这两个字,它们瞬间击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然而令我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莉莉突然怪异地盯着自己的弟弟,不阴不阳地说道:“还有你不会是忘记了,艾伦那个白痴是怎么死的吧?那件事里,你的功劳可是不小呢!” 我一听见这话,身子像被精灵施展了魔法一样僵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闭嘴!”杰克又急又怒地低喝,然后惊慌地四处张望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说——如果爱丽丝知道了她最爱的好哥哥死在你的手上,她会怎么样?” “你闭嘴!”杰克气急败坏地低喝:“难道你是清白的吗?别忘了是谁想出那个办法,是谁逼着我去做的?” “没错,这个人是我,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罗丝太太仰着下巴神气活现地说:“你们得感谢我的先见之明,上一次布鲁克生病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只要他一死,财产都将属于艾伦,这样一来我们母子三人就得去喝西北风了。我感谢自己的预见性,事实上又有谁能不为我高明的预见性而热烈称赞呢?” 他们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没法听下去也看不到了,因为我的整颗心都被搅得浑浑噩噩。我像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的大树,整个世界轰地一声,分崩离析。 他们的谈话不过几分钟,现在他们已经分开。我得马上回到房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听到了那些话。 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双腿发麻,但我得克服它,我得尽可能快地从小小路绕过去。 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看着镜中那个满是悲戚、愤恨、痛苦的少女脸庞,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机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艾伦失踪后,我完全是靠着“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信念,苦苦强撑到了今天。在我心里,总是抱着一个侥幸的想法,也许哪一天当我一觉睡醒,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会突然发现,我的哥哥艾伦满面笑容地出现在我的床头,欢快地叫道:“嗨,爱丽丝!” 仅管这样的愿望从没有哪一次实现过,但正如布鲁克先生所说的那样,只要没有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可是现在,我却亲耳听到有人说,他害死了艾伦!我一直极力避免的答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粗暴地被人强行塞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似乎麻木了的神经无可避免的再次变得敏锐起来,它毫不犹豫地向我传递着思念、痛苦、愤恨等种种情绪。 这一天我仵逆了罗丝太太的命令,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家——那个冰冷、毫无感情、充斥着阴谋与恶毒、令我窒息的牢笼。 我一个人走在萧瑟的旷野中,任由孤独和痛苦啃噬着我的心。 我想到,或许艾伦此刻正不知道躺在哪个冰冷的地方,任由蛆虫或鱼类蚕食着他的身体。噢天哪,我简直没法再继续想下去,只要这样一想,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我恨,恨自己的无力和无知,在我的亲人遭遇不幸的时候,他们唯一的亲人——我,我在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那样的无知、无能,我既没有提前预知危险的洞察力,也没有救赎他们的能力,这是多么的可悲啊。 有时候想想,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呢?或许去地下和亲人们团聚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但是这样悲观绝望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 这天,天空中乌云翻滚,紧接着一场罕见的暴雨突至而来。 天空中的雨简直可以用倾盆而下来形容,电闪雷鸣间即使住在安全坚固的房子里,仍然会令人担忧会遭遇不幸。那些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你耳边炸响似的。 好在这场暴风雨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一个小时后就云散雨歇了。 雨后,我来到果园里,发现这里一片狼藉,许多树枝都耷拉到了地上,果子们也被狂风暴雨打落到了地上。特别是那些已经即将成熟的苹果,几乎铺满了整个草地。 我想,这些可怜的苹果是多么的脆弱呀,一场风雨就足以提前结束它们的生命。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棵树上,我看到有几只红艳艳的苹果仍然顽强地挂在枝头。 为什么它们的命运和其他苹果截然不同呢?我想除了因为它们躲在一丛茂密的树叶下面以外,应该还是因为它们的百折不挠吧。 苹果尚且如此,我身为一个人类,还是个穿越重生的人类,又有什么理由荒度时光,颓废沮丧呢? 我不禁感到自责和羞愧,我最爱的家人们已经遭遇不幸,而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还好好地活着,我既没有为受难者伸张正义,也没有惩治恶人,怎么能就此消沉呢? 这一瞬间,就仿佛有一只精灵,将阴郁和颓丧从我的脑子里拿走,重新换上了坚强和果敢。 从现在开始,以前那个天真善良的爱丽丝,已经彻底的死亡了。她将获得新生,她将拥有全新的使命! 第62章 肮脏 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以至于竟然把伍德先生给忘了。 当我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时,才意识到伍德先生自从那次拜访后,就失去了音讯。 这显然极不正常,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的冷淡,或许是他看到我有那样不堪的“家人”后,感到失望了吧? 被追求者放弃这种事情,是足够令任何一个姑娘伤心痛苦的了,但是我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个人的情感,我一心一意只想着“复仇”二字。 我承认曾经对伍德先生产生过些许好感,但一切都还没开始,这种刚刚发芽的种子只要稍微一点儿外在因素,就能将它掐灭。 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所谓的爱情吗?就这样吧,我未来的路注定阴暗,又何必连累他人! 克劳福德牧场由于经营不善,这两年的收益大幅度锐减,但是家中的各项花费却逐年增多,收支的严重不平衡,让格斯兰德陷入了财务危机。 罗丝太太愤愤不平地斥责了经纪人格雷先生,并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了。但是接下来,牧场该由谁来管理,却又成了难题。 莉莉一心一意还在等待着史密斯爵士的回信,其他任何事都没法引起她的关注。 罗丝太太当然是想让杰克接手,但被他的母亲逼着去牧场学习,却显然并非杰克所愿。杰克的无动于衷令罗丝太太母亲大为光火,于是经常上演的一幕就是:罗丝太太捂着额头(或是胸口)痛苦地哀嚎:“哦,我脆弱的神经呀!”“哦,你这个坏孩子!”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基于这种情况,我主动找到了杰克。 “哈,我还以为你至少三个月不会和我说一句话。”显然,杰克将我这些天的冷脸当作是责怪他在伍德先生面前胡言乱语的表现了。 我直接说明了来意:“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难道不应该担当起养家的重任吗?我想任何一个男子汉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落难,母亲与姐妹无依无靠吧?” 杰克显然没料到我会和他说这些,我知道他又在怀疑了,但对他这种疑心特别重的人,我自有办法。 我根本不去解释,也不给他笑脸,只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看像你这种人,还是不要结婚的好,否则将来你的妻子和孩子可就太可怜了。” 杰克立刻眯起了眼睛,我知道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我心中冷笑,瞧,只要我愿意,我是多么的了解他啊。 “狡猾的女人,我敢说狐狸都没有你狡猾,爱丽丝!你不过是怕自己穿不上新裙子,所以在这里故意激我罢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担当起家庭的责任,能不能照顾得了妻儿,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杰克就去了牧场。 对此,罗丝太太大为震惊,一直用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审视着我,但我肯定自己的表情异常镇定。这让她迷惑不解,还有些坐立不安。我对杰克的影响力如此巨大,简直她让苦恼极了。 就让她苦恼吧,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不知道罗丝太太心里怎么想的,她突然让我去镇上帮她办点事儿,还好心地安排库克赶着马车送我。 当我乘坐马车上从小镇上经过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贝茨夫人的家,这不得不让我想到了伍德先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扭过头去,伸长脖子朝那儿张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怂恿着我:去问问吧,或许伍德先生只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我张开嘴,那句“停车”在舌尖打了个转,又默默地吞了回去。这样巴巴地上门,我要说什么呢?任何一位淑女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座房子,但是我既没看到伍德先生,也没有看到贝茨夫人。 我叹了口气,为了自己刚才的期待而羞愧。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可以轻易掐灭,转眼就又生出了期望,这可不是一位心性坚定的复仇者该有的! 我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很快我就到了罗丝太太指定的那家点心铺子,但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贝茨夫人也在。 她原本正在和另一位夫人说话,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我,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噢天哪,突然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变得肮脏了起来,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逛吧,亲爱的布莱儿夫人。” 贝茨夫人高傲地仰着头,怒气冲冲地从我身旁走过,并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衣角,以便不要有任何一个地方触碰到我。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我敢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年轻姑娘被这样赤果果的鄙视,都要捂着脸哭泣了。 我努力地仰着头,努力地给自己一个微笑,从容地去挑选奶酷。但是当我蹋出店铺,乘坐上马车并将车帘放了下来,当我做完这一切,眼中滚烫的液体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一阵哽咽即将溢出喉咙,我立刻捂住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毫无疑问,贝茨夫人的变化,必定与伍德先生有关。我可以接受伍德先生收回他的感情,却不能接受被他以及他的亲人用那样鄙夷的目光,粗暴无礼地对待。 “库克先生,请停一停。” 马车夫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停了下来。我跳下马车,匆匆返回。 我一路提着裙子狂奔,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一脸吃惊地看着我。但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一心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找到伍德先生,当面和他说清楚,我不能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我来到了贝茨夫人家,却被管家告知伍德先生前天就已经离开了镇上。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失望,“请问伍德先生有留下什么口讯吗?” 第63章 复仇的少女 我问伍德先生离开前是否留下什么口讯,管家回答道:“并没有,布鲁克小姐。” “那么,他为什么急着离开呢?”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只是他看上去伤心极了。”管家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您会知道呢。” “不,我完全不知道……” “哈,你真的不知道吗?”一道被抬高了几度显得尖细刺耳的女声传入耳膜,贝茨夫人从外面回来了。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我,“你可真让我惊讶,做出那种事情还敢上门,要是我的话可就要躲在家里羞愧得再也不敢见人了。” “夫人,在给一个人定任何罪名前,难道不应该抱着谨慎严肃的态度小心求证一番吗?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令您对我如此无礼。” “噢,天哪——”贝茨夫人一脸吃惊,简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那些事情我连听到都要仔细清洗自己的耳朵,要是让我说出来的话,我恐怕要恶心到想吐了。所以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房子!” 贝茨夫人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大声命令管家:“从今以后,布鲁克小姐将不再是我们府上的客人。” 管家闻声而来,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请吧,布鲁克小姐。” 我把自己送上门来,让人再次羞辱了一番,但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其中一定存在误解。而罪魁祸首除了杰克,我不作第二人想。 当我回到格斯兰德,我丝毫不想去压抑自己的怒火。我找到杰克,质问他在伍德先生面前编造了什么谎言。 杰克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我只不过对他说,你我早已私订终生。” “什么?”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是疯了吗?” “为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对自己的爱人丧失了信心,这说明他根本就不爱你,或者说至少是不够爱你的。”杰克笑得就像个撒旦:“所以,你得感激我,毕竟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我怒气冲冲地过来,却颓败地离开。这不是因为我对杰克无能为力,而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换作任何别的男人,这样的理由足以令我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但那个人是伍德先生!伍德先生对于罗丝太太的真面目,可是知之甚详的,他就算认为我脑袋再不清醒,也不该轻信我会爱上仇人之子。 真实的原因,杰克是不可能告诉我了,那么—— 我可以自己去查,但是真的还有必要吗? 杰克的那句话没有错,如果足够相爱,就不会轻易放弃,不管伍德先生是因为什么而选择离我而去,都只说明他对我的感情并不够深厚。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反正,我不是说了要报仇吗?说到底,我今天这番失态,也不过是心底不甘罢了。 第二天,或许是想安抚讨好于我,杰克突然领回来一个女仆,说是为了减轻我的工作量。除此之外,他还给我买了一条珍珠项链,和一顶新帽子。 莉莉看到这一幕,简直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让我非常满意。我所有的隐忍,也在这一刻初见回报。 本来不欲收下的礼物,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表情收了下来,这让杰克非常得意,却也让莉莉更加怒火中烧。 当杰克走进去将马拴进马厩时,莉莉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着她,她将我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着,就在我以为她不会说话而打算走开的时候,她突然张嘴了。 “你——想做什么?”她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眼神盯着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别给我装傻,你和杰克,怎么回事?”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突然就生起气来,恶狠狠地靠近我的脸,压吼道:“婊子,别耍花招!” 我双手死死地握紧,几乎就快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杰克已经穿过花园小径,就快来到大门口了。 我微笑着低声说道:“你和你母亲才是真正的婊子!” 她大叫一声,抡起胳膊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瞬间麻木了,身子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很快脸上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嘿,你在做什么?你这个疯子!”杰克大步走到我面前,狠狠蹬着莉莉大叫。 莉莉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似乎难以相信她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她。 我用力拂开杰克伸出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我能听见,身后传来那姐弟俩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艾伦,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伤害你的人好过的,绝不! 罗丝太太听完女儿的哭诉后,立刻怒不可遏地冲到我面前,“啪“的一声,又一次在我的左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离我的杰克远一点儿,你这个荡妇,不要脸的臭婊子,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勾引男人,就和你那无耻的母亲一样……” 我眉头狂跳,大喝道:“闭嘴,不许污辱我母亲!” “什么?你竟敢叫我闭嘴?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小混蛋,邪恶的魔鬼……”罗丝太太气得双目圆瞪,脸颊发红,一边不停地咒骂,一边挥舞着拳头,劈头盖脸地朝我身上砸下来。 我可不会那么傻地让她打,我巧妙地闪避着,她笨拙的身体一拳落空砸在了椅背上,疼得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嗷”乱叫。 这使她更加愤怒了,脸完全胀成了猪肝色,叫嚣着向我冲来。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这些年养尊处优,而我日日劳作,而且她似乎忘记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 我手指一用力,她就疼得大叫起来:“天哪,来人哪,救命啊,要杀人啦……” 我冷冷地盯着她:“我看您还是省省力气吧,现在可没人充当您的观众。”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似乎被惊呆了。她的确应该感到震惊,必竟这些年来,我一直表现得胆小、隐忍、沉默,从不反抗,总是默默忍受。 然而今天,她怎么能不震惊呢? 第64章 我爱你 等莉莉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莉莉尖叫一声像她母亲一样向我冲来。 但她没有了发挥的余地,因为杰克闻声赶来了。“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竟然像一群野蛮人一样打起架来,难道不会脸红吗?” 战斗不得不暂时停歇,杰克第一眼就看到了我高高肿起的左脸,他眼睛眯了眯,然后冷冷地望向莉莉。 莉莉立刻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指责我吗?为了一个贱人,你竟然敢瞪我,你再瞪一下试试!” “闭嘴——你这个泼妇!” “你竟敢骂我?”莉莉尖叫着就向杰克脸上挠去,她的指甲修得又长又尖。 杰克脸上立刻显出三道红痕来,还破了皮渗出了血珠,他立刻捂着脸尖叫起来。 罗丝太太愤怒地大吼:“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杰克气得双眼赤红,一脚踢得莉莉狠狠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她躺在地上哀号起来:“妈妈——哦,我要死了,哦天哪……” 杰克也愣住了,他大概现在才想起莉莉是一名孕妇。 “噢上帝啊——”罗丝太太惊恐地尖叫着,在原地团团乱转。 我趁机一把拉住杰克的手,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我们来到那棵巨大的七叶树下,这棵树枝繁叶茂,树底下还修建了一圈石凳。 “你不该和她争执的,她是你的姐姐!” 杰克冷笑着用脚后跟狠狠地碾死了地上爬着的一只蚂蚁,“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没错,我是不喜欢莉莉,但你们可是亲姐弟。” 杰克似乎没料到我就这么承认了,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眼睛看着我,神色闪烁不定。最终说道:“你真是个怪人!” “还能比你更怪吗?” 杰克神色怪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拉着他的手,连忙触电般松开手,紧接着后退了一大步。 但我的手突然被杰克一把握住了,他看着我,神情中透着一股疯狂的灸热:“我常常在想,你那颗小脑袋里终究在想些什么?没错,就是挂在你这纤细的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它看上去明明是那样的脆弱,似乎只需我握紧手指就能把它给捏断。然而它却又多变得令人琢磨不透,有时候我觉得它很弱小,可转眼间它就变得充满了智慧,坚韧得犹如橡皮,你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我试图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但杰克一动不动,如狼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我的脸。 “杰克,我该回去了——” 他不为所动,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了我红肿的脸颊,我身子止不住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躲闪着他的抚摸。 他愣了愣,眼中的灸热逐渐褪去,“你还是在抗拒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我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低声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看你是疯了!你大概已经忘记你母亲改嫁给我父亲的事实,也忘记你的身份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和挣扎,我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导懦弱地选择了回避。 杰克压着嗓子低吼道:“你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至少明义上我们是兄妹!你怎么能,怎么可以……” “爱丽丝——”杰克的声音里透着某种可怕压抑着的东西,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紧张到无法呼吸。 但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罗丝太太已经怒气冲冲地寻来了。此时的她活像一座会移动的火山,她的脸色多么的难看呀! 她冷冷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你——离杰克远点儿,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杰克生气地大叫:“妈妈——” “你闭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要气死你的母亲吗?”罗丝太太痛苦地嘶吼。 接着她又开始哭诉自己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带大两个孩子的艰辛,哭诉自己有多不幸,哭诉自己的儿子多么的不孝顺。 接下来的几天,罗丝太太终于如愿以偿了。因为我不但不再和杰克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在罗丝太太和莉莉没注意的时候,杰克总能抓住这样的时机,将眼神投到我的身上来。但是很遗憾,我们的视线并不能产生任何交集。 他试图找机会和我交谈,可是罗丝太太和莉莉时刻盯着他,让他找不到丝毫机会。 只是罗丝太太和莉莉不可能永远守着他,莉莉那一跤虽然没有动了胎气,但也吓到她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而罗丝太太也得参加交际,得去打听史密斯家的事情。 这一天,杰克出门后,罗丝太太也出去了,临走前,罗丝太太甚至还用充满威胁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但她千防万防,却没料到本已出门去的杰克在她们走后不到半小时,就返了回来。这时我正在擦地板,我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但杰克可不是个会冷淡打倒的人,他直接抢走了我的抹布,声称要和我“好好谈谈”。 我只能站起来,仰头看着他。他至少比我高半个头,浓密的眉毛紧紧地拧着,烟水晶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狂热的情绪。 这眼神,既然危险,又给人一种矛盾的悸动。 我移开目光,无奈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不必装无知。” 但我不想让他如愿,“随你怎么想,我还很忙,如果你是来和我猜哑谜的,那可找错了对象。”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轻轻颤抖的身体和死死握紧的拳头。紧接着头顶传来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好吧,你这狡猾的小东西,我不怕被你嘲笑,我爱上了你,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在暗地里笑话我,但比起心爱的人来,这点儿嘲笑算得了什么呢?现在,我可得问问你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我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我猜测过,但我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直白地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更没想到他竟然摆出了完全摊牌的姿态,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第65章 毫无下限 “说吧,把你的判决书在我的面前摊开,我已经作好了准备,我接着呢!”他大声地叫嚷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甚至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领结,露出急速滑动着的喉结。 我唇舌发干,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的——你母亲不愿意我和你亲近!” “我们都长大了,没必要什么事都得到她的允许!” “她不会放过我的,你知道的——” “哈,你怕她吗?完全没有必要,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说一声愿意,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你知道自己对我的影响力,你知道我已经爱你爱到发疯了。” 他的样子的确已经处在发疯的边缘,他突然冲到我面前,迫使我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他的眼神里涌动着很多东西,我看不懂,也不敢看。 我心悸得无法呼吸,但我非常清楚这不是因为爱,而是恐惧! “与其在这里逼我,你倒不如先问问耶稣基督,问问你的母亲,再问问英格兰的法律和民众的嘴巴,要是他们认为我应该和你在一起,那我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狡辩,我只需要知道你的心,其他人的看法对我来说并不比氢气更重要。” “你可以这样想,但你不能强迫我背弃自己的信仰,不能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那我倒真的要嘲讽一番了。” 他的嘴唇动了好几次,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他渐渐冷静下来,我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谢天谢地,我多害怕他会失控啊,如果真是那样,一切就都会不受控制了! “好,我不逼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扫清一切障碍,在那之前——杰克低低地说道:“别不理我,别不和我说话,别不给我一个眼神,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好吗?” 嗯,他这是在恳求我吗?一向对什么都毫不在乎、阴沉冷酷的杰克,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在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从没见过的认真和卑微,在这一刻,我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心一颤,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他立刻高兴起来,脸上也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来。这一笑,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痛了一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阴沉冷漠狡猾的杰克,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所有美好情感。 我在干什么?为了报仇,我就要变成那种曾经令自己都不耻的下作、卑鄙无耻的女人了吗?我怎么能够去利用他的感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可是紧接着,我又想到了艾伦,我最亲爱的哥哥,他客死他乡,甚至不能好好安葬,孤苦伶仃地不知躺在世界上的那一个角落里…… “爱丽丝,你怎么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什么!”刚才我居然动摇了,真是该死啊,我应该去艾伦的画像前深深地忏悔才是! 这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梦中艾伦的身体残破不堪,他不断地哀嚎着,他说自己疼,他冷,他饿……我流着泪,叫着哥哥,我想要给他被子,给他食物,可是我怎么也靠近不了他。 突然画面一转,艾伦站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以从所未有的严厉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指责,充满控诉。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的枕头沾满了泪水,我捂住自己的眼睛,默默地流泪。 艾伦,你是在指责我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复仇吗?事实上,这样的我就连我自己都是那个的鄙夷和厌恶,可是,我是那样的弱小,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安息?我要怎么做,才能为你讨回公道呢? 眼看着,莉莉已经怀孕四个月,肚子马上就要藏不住了。她被罗丝太太禁止出门,没法再参加舞会,没法去镇上,也没法和朋友们聚会,这让莉莉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每天不是为厨娘做出来的食物不合口味而大发雷霆,就是责骂女仆将她的东西弄乱了。 或许是因为杰克对我的维护,她倒不敢再继续为难我。 有时候我看着莉莉,眼前浮出现一幕幕画面,比如她被人发现未婚先孕,被所有人唾弃、厌恶等等诸如此类。我当然可以在这件事情里面加一把火,可是—— 恶人之所以为人所厌恶,不就是因为她毫无下限地抛弃道德与良知的行为吗?难道我也要和罗丝太太、莉莉等人沦为一丘之貉吗? 我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心里矛盾而痛苦。我是那样的想要让她们受到惩罚,然而又是那样的害怕自己敬爱的哥哥和妈妈,会对我失望。 但是我很快就不必矛盾纠结了,因为罗丝太太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真的采取了行动。这一行动的成效很快就体现出来了,有一天玛丽亚满脸凝重地来找我,“天哪,亲爱的爱丽丝,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莉莉怀孕后被史密斯先生抛弃了,这是真的吗?” 我立刻想到了罗丝太太曾威胁过史密斯夫人的那些话,不禁大为汗颜。我竟然还在为是否要泄露她们的“丑事”而苦恼,而人家自己,却为了达到目的,完全置脸面和羞耻于不顾,这可真是…… 我还真是天真而可笑啊! 随着这一消息的传开,史密斯爵士夫人不得不再次登门拜访。 中国有句俗话叫“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罗丝太太是个毫无下限,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但是史密斯爵士还是要脸的,或者说他不要脸的程度还达不到罗丝太太的程度。 于是这一次史密斯夫人表示,可以让儿子与莉莉结婚,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莉莉必需得拥有至少两万英镑的嫁妆。 罗丝太太当然不能同意,别说两万镑,就是两千镑都不可能。 然而史密斯夫人这一次非常的坚决,“我们史密斯家不可能接受一个贫民作为儿媳,如果你还想要促成这门婚事,就必须按我说的做。除了嫁妆以外,还必需让她抛弃过去的姓氏。” 也就是说,莉莉必需改姓布鲁克。布鲁克家虽然现在没落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了,但是再没落,也还有一个大地主的名头在那里撑着,总比说“我家儿媳妇是个铁匠的女儿”来得动听。 第66章 布朗先生有请 杰克和莉莉虽然跟随罗丝太太嫁到了格斯兰德庄园,但是却一直没有改姓。这其实与她父亲那边的家族有关,虽然她父亲只是一名铁匠,但据说祖上也曾显赫过,即使是现在,也还有一门显赫的亲戚。 英国人其实对家族的重视远没有中国人那么看重,但那位贵亲可能是个例外,他不希望布朗家的后代改姓。罗丝太太可能还幻想着,将来杰克和莉莉能从那位手上得到一些好处,因此便不愿意惹怒那位贵亲。 但是,现在问题已经迫在眉睫,罗丝太太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就要给那位贵亲写信。 不料,这一行动却遭到了杰克的激烈反对。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姓布朗的,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我的“哥哥”,可是他姐姐一旦改姓,那么他的这一论点就更加站不住脚了。 母子三人关起门来,吵了足足两个小时,最后以杰克怒气冲冲摔门而出作为结束。 罗丝太太虽然如愿寄了信,可就算真的可以改姓,那么两万英镑的巨款嫁妆又要如何解决呢? 罗丝太太在思考了一夜之后,竟然将目光投向了我母亲留下的那些藏画。 我冷笑着告诉她:“想都不要想!” 罗丝太太阴冷地盯着我,最后见我态度坚决,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只能愤愤地放弃了这一计划。事实上,她可能也是考虑到即使是卖了画,也不可能凑够那两万英镑。 罗丝太太再一次变得苦恼起来,她时常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不是目光阴沉地盯着我看,就是用打量算计的眼神环视着这座宏大的庄园。 我心里不禁猜测着,她莫不是要变卖庄园吗?如今家里唯一值点儿钱的,也就只剩下这座大房子了。 但是罗丝太太虽然宠爱儿女,可是为了女儿而降低她自己的生活质量,我认为她的母爱还不至于伟大到如此程度。 几天过后,罗丝太太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立刻让她精神大振起来。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那位贵亲已经同意了莉莉改姓的请求,并且还邀请她们全家去卡宾达小镇做客。 这个消息几乎让罗丝太太欣喜若狂,这样的结果显然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现在不但没有得罪贵亲,还被邀请前往做客,这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幸的大喜事儿。罗丝太太和莉莉脸上重新拥有了笑容,杰克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了。 杰克愤怒地表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赴宴的。 罗丝太太大惊失色,“噢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吧,那可是卡宾达小镇上最体面、最富贵的人家,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莉莉说:“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以顺便去镇上走走,那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可是杰克丝毫不为所动,对他母亲的世俗表示鄙夷,并且宣称:“我宁愿一个人在这儿发霉,也决不去陪着你们丢人现眼。” 罗丝太太几番劝解却毫无成效,这让她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罗丝太太和莉莉只得停止她们的劝告,转而通知我:“作为布鲁克家的小姐,布朗先生希望能当面和你谈谈。” “我?”我惊讶地问道:“我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布朗先生,很难想象他会有什么需要和我谈的。”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等你见到布朗先生,大可以亲自问问他。”罗丝太太不耐烦地说道。 杰克听到这个消息后,目光在他母亲和姐姐脸上来回打了个转,突然说道:“其实莉莉说得也有道理,我的确许久没回过卡宾达小镇了,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莉莉瞪大了眼睛:“可是你刚刚还说不去的。”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哈——”莉莉大声地讥笑着翻了个白眼,手中的小扇子拼命地抖动了起来。 罗丝太太的目光在我和杰克之间转来转去,一张脸渐渐的沉了下去。 第二天,我们就乘坐马车出发了。卡宾达小镇距离莫克斯顿不过十英里,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到达。 我们一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布朗先生的府邸。他在镇上拥有一家铁器工厂,是当地最富有的人。 布朗先生及其妻子亲自接待了我们,布朗先生是位头发花白,但身材高大、精神饱满的绅士,他有一对精明的眼睛。 一见面,就仿佛多年不见的至亲好友似的,不但充分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还对罗丝太太“红润”的面色,莉莉“美丽无双的面容”进行了一番持久且极具深度的赞美。 布朗先生态度之殷勤甚至连杰克都产生了疑惑,他悄声对我说:“真是奇怪,布朗先生以前可不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事实上就算是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如此礼遇。” 我抬眼看着正与罗丝太太互捧的布朗先生,总感觉有些难以理解。因为我在他妻子的眼神里看到了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是尽管如此,她仍旧堆着礼貌的微笑,尽可能的展露出自己亲切友好的一面。 布朗先生想干什么呢?他特意让我过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终于,在他们互相吹捧了足足一个小时之后,仆人端上了丰盛的午餐。 午餐过后,由于今天是入冬后的第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布朗先生邀请我们去欣赏他家的花园。 布朗先生和罗丝太太走在最前面,中间是布朗夫人和莉莉,而我和杰克走在最后一排。我的耳朵里能同时听到布朗先生用饱含激情的话语介绍着自己的花园,也能听到布朗夫人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莉莉谈起了史密斯先生。 “这么说,那位史密斯先生的确是伯克郡那位史密斯爵士的继承人喽?” “当然,毫无疑问。”莉莉不无得意地回答道。 “那么,现任的这位史密斯爵士的弟弟,正是内阁大臣福布斯大人的连襟吗?” “我听史密斯先生提起过,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这下子,布朗太太脸上的笑容可就真诚多了。我脑子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可是当我想要弄清楚它是什么的时候,却又总好像还蒙着一层雾。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差了点儿契机,这种感觉真够让人难受的。 好在我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接下来布朗太太的一句话,瞬间让我明白了一切。 第67章 马车坏了 布朗太太诉说起了布朗先生的苦恼,比如事业的成功以及财富的累积,让布朗先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人物,但若是在伦敦,在那些拥有爵位的真正的贵族面前,光有财富可是不够的。 原来,布朗先生是想通过莉莉攀上史密斯家,然后利用这层关系结识福布斯大人,以达到自己谋取爵位的野心。 毕竟,在现今的宪政体制下,英王行使荣典(爵位)权只有名义上的意义,荣典的授予必须依据内阁阁员的建议,每一个人都可以向英国首相办公室推荐英国国民接受荣典的授予。 所以布朗先生想谋取爵位,首先得得到内阁阁员的推荐。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我不得不提醒布朗先生,特意让我过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待。 “噢天哪——”布朗先生仿佛如梦初醒,一边拍着自己的脑门,一边解释道:“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以至于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紧接着,他就请我去会客室,以最最谨慎严肃的表情看着我。 被如此郑重其事地请到会客室,而且是在只有我和布朗先生两个人的情况下,我不免开始感到紧张。我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心里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然而他却只是对我说:“布鲁克小姐,请允许我以最郑重其事的态度询问您,对莉莉改姓布鲁克一事,您抱持什么样的态度?” 布朗先生的话,就仿佛一个被控诉谋杀的人,在宣判的时候法官却突然问他,您是喜欢吃奶酷还是三明治? 布朗先生竟然特意为了这件事情,郑重其事地把我叫进来询问,不得不说位他可真是太小题大做了。他一定不知道,我这个布鲁克小姐不过就是个摆设,同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我利用自己的身份阻挠这件事,罗丝太太也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的阻挠毫无作用。既然没有办法一击致胜,我自然不会蠢到打草惊蛇。 我当即表示,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见。 布朗先生对我的回答表示赞赏,甚至还认为我与莉莉“姐妹情深”,不得不说这真是最大的讽刺。 我笑了笑,转而有些担心地说:“只是莉莉未婚先孕,史密斯家又并非心甘情愿接受这门婚事,我真担心这件事情会出什么岔子。” 果然,布朗先生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大惊失色,虽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失态并极力掩饰,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已从他那一瞬间的变化里明白,原来他并不知道其中底细。 布朗先生装作不经意地打听这桩婚事的细节,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等我们走出会客室的时候,布朗先生的脸色已经足以用极其难看来形容了。 虽然布朗先生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但对待罗丝太太和莉莉的态度,还是冷淡了许多。他说道:“啊,已经四点半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想你们该回去了,毕竟让客人在黑夜里赶路,可是极其危险的。” 他之前明确表示过要留罗丝太太在此过夜的,现在却急着赶人。罗丝太太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将愤怒的眼神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恍若未觉,罗丝太太只得提出告辞。我们一行人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发现甬道上又驶来了两辆马车。 前面那辆是极其豪华的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随着它以极快的速度驶近并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也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人们的眼前。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肤色较深的男人,他的面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印象深刻,因为他那明显迥异于英国人的面孔和五官,都表明他身上的异域血统。 他的长相或许可以称之为英俊,但是眼神锐利而冷漠,表情严肃而冷厉,我看到他的眼神扫过罗丝太太等人时,就仿佛在看一群牛羊。 “嗨喽,梅森先生,您的来访真是令我荣幸之至,我想我接下来的一年,不,三年里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比今天更值得我高兴的了……” 布朗先生立刻扔下罗丝太太,一脸激动地迎了上去。 主人一家的注意力完全被新来的客人吸引住了,大约罗丝夫人也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受人冷落有些尴尬,只能黑着脸让车夫赶紧出发。 回程的路上,我果然遭到了罗丝太太的盘问。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我和布朗先生谈了一会儿话,布朗先生就对她态度大变,任谁都要将原因归咎于我的身上了。 我也没打算隐瞒,“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上帝可没说过实话实说也是一种罪过。” 罗丝太太几次想冲过来,把她肥胖的爪子伸到我的脸上,但是因为杰克的存在,她始终没能如愿。 我们并没能顺利返回格斯兰德,因为马车在行驶了将近半英里的时候,突然坏了。 这辆马车样式古老,而且已经使用过很多年了,出现毛病不过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马车夫库尔检查一番后报告说:“夫人,左边的车轮轴坏掉了,我得到镇上去换一个新的,恐怕短时间内没法出发了。” “真是活见鬼了,为什么车轮会坏,难道你都从来不会提前检查的吗?你这是玩忽职守懂吗?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像你这样愚蠢的车夫……” “妈妈——”杰克给了罗丝太太一个眼神,提醒她别忘记现在可是在外面,“天马上就要完全黑了,如果您不想今晚冒着黑暗与严寒赶路的话,最好是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 杰克的话很有效,罗丝太太立刻镇定下来,“看来我们得返回布朗先生府上了。” 这是正确的决定,毕竟经验告诉我,天不但马上就要黑了,还很可能迎来一场大风雪。于是,我们只得下车。 在这样寒冷又不停地刮着大风的天气里步行,可真够难受的。莉莉没走两步就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你们不能要求一个孕妇冒着寒风赶路,这不可能,我敢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如此狠心。” 这下子,计划只得又一次改变了。最终决定由库尔先生骑马返回布朗先生家,请求布朗先生派马车来接我们。 第68章 危在旦夕 等待的时间里,莉莉和罗丝太太不停地在抱怨,我们等了大约三四分钟,马路那头传来了马蹄声,但无法看清马背上的人。 莉莉说:“难道是库尔回来了吗?” “三四分钟可不够走个来回的。”杰克表示否定。 罗丝太太担忧地说:“为什么只有一匹马,我们的马车在哪里?难道布朗先生打算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语的讨论声中,马儿越跑越近,很快来到了大家面前。这是布朗先生的其中一名男仆,罗丝太太以为他会停下来解释清楚,但他只是匆匆点头致意,便继续快马加鞭地向前奔去。 “噢,天哪,作为一名仆人,他怎么敢对主人的客人如此无礼?”罗丝太太不敢置信地盯着男仆远去的背影。 这个插曲,让罗丝太太在接下来的等待过程中忙得无瑕他顾,因为她一直在抱怨和咒骂,反倒是不再感觉无聊了。 库尔是半小时后回来的,与他同行的除了布朗先生家的马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布朗先生家的新客人梅森先生的助手出了意外事故,伤得很严重。现在已经打发了一名男仆(就是我们之间遇到的那位)去镇上请医生了。 罗丝太太早就从梅森先生的穿着打扮和布朗先生对其的态度上推测出他身价不凡,当我们重新回到布朗先生府上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献殷勤的机会,是绝计不肯放过的。 于是她情真意切地对这件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天哪,我但愿那位可怜的先生没什么大碍吧?为了一个助手耽误自己宝贵的行程,足以证明您真是位心地善良的绅士,要知道……”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梅森先生冷漠的注视。这位先生此前从未曾将目光投注到我们一行人身上,这会儿终于看了过来,但眼神却极其冷酷,就仿佛在无声地说:这是谁,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罗丝太太整个都僵住了,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英国的土地上见到外国人,在我第一眼见到梅森先生的时候,就不禁开始想象,既然西印度群岛的人能够来到英国,那么大清的人是否也有可能来到这里?如果能够在这里遇到一个同胞,那么—— 噢,得了吧,就算是遇上了,他或者她,也不会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胞! 我不禁苦笑,自己现在真真成了个四不像了。 “这位小姐,你为什么要摇头,是不认同我的行为,认为我不配被称为善良的绅士吗?” 我从自己的臆想中被惊醒,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而始作俑者梅森先生,正以无比严厉的目光盯着我。 “啊,关于您是否配被得上这一称谓,我想作为陌生人,我是没有权力也不方便发表任何看法的。” “是吗?狡猾的回答,小姑娘,不过你的谨慎是很有益处的,它将极大程度地避免让你自己陷入到愚蠢的境地……”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仆人匆匆来告,说是尼赫鲁先生的状况变得更糟了:“天哪,他的血一直止不住,把床单都浸透了,太可怕了先生,我怕他是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噢,可怜的尼赫鲁先生……” 年轻的男仆惊慌失措的态度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恐惧和阴云迅速在所有人心里漫延开来。 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问:“医生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没有看见他?” 布朗先生立刻站起来,打铃叫管家去门口看看是否有医生过来的迹象。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被打发去请医生的男仆倒是回来了,可却没能带回医生。“莫迪恩医生出了远门,短期内不会回来。”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除了——梅森先生,他仍旧是那样淡漠,说话声音毫无起伏:“布朗先生,你有什么良好的建议吗?” 布朗先生一脸为难与焦虑:“非常抱歉梅森先生,我希望自己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来,但事实上这镇上除了莫迪恩先生外,真的找不出半个会医术的人了。” 事情陷入了两难,就在这时,负责照顾病人的仆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梅森先生,他晕过去了,他没有意识了,天哪,他要死了——” 梅森先生还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布朗先生却是悖然色变,急急说道:“虽然不知道尼赫鲁先生能否坚持到前往下一个城镇,但现在情况危急,恐怕我们也只能带着他赶路了。” “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大约十英里。” “最少要两个小时!更何况这样恶劣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愿上帝保佑他,那么出发吧。” 这真是太奇怪了,性命垂危的那个人是梅森先生的助手,可他表现的却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淡然无波。反倒是布朗先生,更像是病人的亲属。 布朗先生也的确应该着急,毕竟如果尼赫鲁先生死在这里,多少总会令人感觉晦气。 仆人匆匆跑去套马车,大厅里一阵人仰马翻,我本不该多管闲事的,但这是一条人命,我没法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动于衷。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我实在不愿意如此高调,出风头更非我本意,但是如今箭在弦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对梅森先生说道:“我能去看看吗,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梅森先生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灼出一个洞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姑娘!”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是略懂一些医术,您可以选择让我试一试,也可以选择带他离开,不过相信您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一旦离开这里,恐怕根本坚持不到下一个城镇。” “你在诅咒我的助手?”梅森先生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尽管他面无表情,可当他的眼睛如此锐利地看着我,目光里全是审视的时候,真的让人无法判断他的心思,从而无端生出一股恐惧来。 第69章 硬着头皮上 布朗先生夫妻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罗丝太太及莉莉、杰克则是疑惑地看着我。 面对梅森先生的强势和压迫感,我并不感到害怕,在前世,这样的病人家属也并不是没有见过。 “如果您竟将忠告与陈述实情当成诅咒,那我只能表示遗撼了。” 于我来说,他愿意相信我,我就尽力去治病,我不图任何利益,只是为了挽救一条生命。如果他不信任我,那么我也只能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我问心无愧。 梅森先生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作出了决定:“我可以让你试试,但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我就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尼赫鲁先生暂时歇息的地方。他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身下的床罩和衣服果然已经被血染红,人也进入了休克状态。 在他的左下腹部,有一处伤口,当我看清这伤口后不禁大吃一惊,这看上去很像是刀剑类铁器造成的。 负责照顾病人的男仆阿米塔布啜泣着解释道;“这是一场意外,尼赫鲁先生想试试新打的这批刀具是否合格,结果一不小心摔倒了,然后那把剑就这样划开了他的肚子,噢天哪,简直太可怕了——” 之前有人用布条在患者腰腹部缠了好几圈,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并没能完全止血。我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口的长度有三寸左右,虽然伤口面积大,却并不太深,也没有伤到内脏,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既然没有伤到内脏,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很多。 “若想完全止血,必需进行缝合——”我问阿米塔布:“这儿有人会缝合伤口吗?” 阿米塔布连忙跑出去问其他人,但是却失望而归。 前世我跟随伯爷爷行医,治过很多种病症,但这种外科手术的缝合却从未曾尝试过。好在,重生在大不列巅之后,我有一次见到这里的医生给一匹受伤的马做过外科手术。 如今只能全力一试了!我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阿米塔布,然后咨询他是否愿意相信我,愿意让我来进行缝合。 他眼泪汪汪的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您,那么镇定自若,那么熟练的样子,我总觉得您应该是一名医生,所以请您试试吧,我愿意相信您。” 这可怜的孩子,瞬间让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好吧,我会竭尽全力的,但是我只能为他止血,让他能够等到医生到来。后续的治疗我是帮不上忙的,所以您还得和梅森先生请示,尽快请人去邻镇找医生过来。” 阿米塔布连忙点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他很快就再度返回,说是梅森先生已经遣人去寻医生了,请我帮忙缝合伤口。 我立刻找女仆要来了缝纫用的针线、纱布、酒精等物品,消毒后开始给他缝合伤口。 “请您先出去吧。” “——什么?”阿米塔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我再次重复,请他出去,他才急急地摇着头:“这不行,我得守着他——” “好吧,只要你呆会儿别难受就行,也别大喊大叫影响到我——” 阿米塔布一再声明:“我就安静地呆在这里,什么也不会做,更不会打扰到您,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这小伙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看来和尼赫鲁先生感情十分深厚。 第一次下针,想到自己手指头捏着的这根闪着银光的针要刺进别人的皮肉之中,就忍不住浑身别扭。 但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作为大夫的责任感让我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成功刺出了第一针。 好在病人已经休克,如果他这时候跳起来喊疼,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刺第二针。 阿米塔布果然惊得跳了起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似乎想要阻止我,但是接触到我警告的眼神,这可怜的小伙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治疗,伤口终于缝合好了,血也止住了!我擦着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紧接着,我用酒精给尼赫鲁先生清洗了伤口,再裹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尼赫鲁先生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趋于平稳。 阿米塔布激动地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叔叔不会死了?他能活下去的,是不是,小姐?” 原来是叔侄,难怪感情深厚! 对于善良、重感情的人,我总是会对他们格外的偏爱,因此我对阿米塔布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说道:“血的确是止住了,但要说完全脱离危险还为时尚早。” 阿米塔布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安地看着他叔叔。 “不过,如果他今晚能够挺住不发烧,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这下子阿米塔布立刻又高兴起来,连连对我表示感谢,并询问要怎样才能不发烧。 我回答道:“这个,就要交给医生了。” 医生到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距离我给尼赫鲁先生做完缝合手术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但是因为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并且已经出现了发烧的迹象,所有人都没有入睡。 很巧,这位正是我们莫克斯顿镇上的琼斯医生。当他看到被缝合好的伤口,不禁大为惊奇,特别是当他知道为病人缝合的竟然是我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天哪,您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手术,可是这漂亮的手术缝合可不像是名生手做得出来的。我猜您一定是在哪里偷偷学习过吧,一定是这样,这是瞒不过我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您这么说可是抬举我了,我可不懂什么医术,只是喜欢看书,又恰巧见过一位外科医生给一匹马做过缝合手术——” 梅森先生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把我的助理当马来治疗?你从未曾缝合过伤口,却敢拿他做实验,我该说你是胆大包天,还是荒唐可笑呢?” “无论如何,现在我成功了。” 梅森先生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第70章 你要什么报酬 琼斯医生被请来后,自然又是一番诊治和用药,但是这天半夜的时候,尼赫鲁先生还是发起了高烧。 这都在预料之中,只是琼斯医生给他用了退烧药,效果却并不显著。 由于我早已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房休息了,对此并不知情。直到我被女仆叫醒,才知道尼赫鲁先生烧得非常厉害。 我被请到病房时,看到尼赫鲁先生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琼斯医生脸色很凝重,说只能听天由命。 但其实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先给他用金针刺穴的办法来退烧。可是热度短时间的退下后,又重新烧了起来。 阿米塔布急得呜呜直哭,身为大夫,最难受的就是碰上现在这样的状况了。我努力地思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用上。 最后,我想到了犀牛角。好在,布朗先生家里就收藏了一只,犀牛角被拿来后,我让阿米塔布用小刀刮出一些细丝,然后煮水喂给尼赫鲁先生喝下。 好在,虽然折腾到黎明时分,但他的烧总算是退下了。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午餐时间,才被佣人叫醒。 当我来到餐厅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布朗先生用饱满的情绪高兴地对我说:“布鲁克小姐真是太令人惊喜了,是你拯救了尼赫鲁先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你的善举应当受到褒奖,您同意我的说法吗梅森先生?” 梅森先生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深沉无波地看着我,“奖赏,您期待奖赏吗?您想要什么样的奖品呢,布鲁克小姐!” 梅森先生的语气里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讥讽,我是个血液里有反骨的人,即使我的初衷并非为了任何利益相关的东西,这会儿我也忍不住想要反叛一次。 于是我收回了到嘴的那句“我什么也不要”,把它换成了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奖赏,我认为倒不如说是回报更为贴切一些。我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您是商人,我想没有人比您更懂得这个道理了吧?” 果然,我的回答让所有人都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罗丝太太又是暗示又是警告地瞪了我一眼,连连解释道:“我想爱丽丝只是开个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如此浅薄呢,她的帮助肯定是不图回报的……” “不,我就是贪图回报的——”我冷冷地打断了罗丝太太的话,目光紧紧地盯着梅森先生:“所以,像您这样一位富商,应该不至于赖账吧?” 梅森先生突然笑了,从浅笑变成哈哈大笑,“您真是太有趣了,布鲁克小姐。那么您想要什么回报?” “那要取决于您认为自己助手的一条命,价值几何了。” “你果然是个狡猾的小姑娘,不过我很欣赏你。钱货两讫是我最喜欢的交易方式,但你还是自视过高了,尼赫鲁的命可不完全是你救的。” “当然,随您怎么说吧,毕竟我们都知道,商人是从不肯放弃维护自己的利益的。” 话刚出口,我就听到了一片吸气声,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就连布朗先生也一脸不安地在我和梅森先生间来回巡视。 然而我如此无礼的话,仍然没能让梅森先生生气,他的表情依然淡定无波,仿佛完全听不出我话语中的嘲讽和挑衅。 我想梅森先生果然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商人,控制情绪这方面的能力真是无人能及。我如此故意地激怒于他,却仍没能撕下他无波的面具。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你,但是小姑娘,我可不是那种被人随便一激,就放弃自己原则的男人。所以,你可以得到一部分报酬,但不会太多。” 我笑了笑,说道:“不必了,您已经支付过报酬了。” 梅森先生挑眉,仿佛在等着听我解释清楚。 “您用您的行为使我懂得了一些道理,增长了人生经验与见识,而使别人学习到知识,我认为正如家庭教师一样,也需要支付报酬,所以我认为我们互相抵消了。” “噢天哪,布鲁克小姐您怎么能将梅森先生与家庭教师划上等号呢?”布朗太太捂着自己的嘴惊呼。 这一叫,所有人都听出我的潜在意思来了,现场一片寂静。 这一次,梅森先生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我看到他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由于尼赫鲁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我们在下午的时候便离开了布朗先生的府邸,回到了格斯兰德。 牧场那边虽然换了位管理人,但杰克却不具备艾伦那样出色的才能,我们回到格斯兰德的第二天,我就看见罗丝太太拿着银行寄来的账单,愁得捂着胸口直叫唤。 “天哪我简直快要疯了,我该拿这些该死的账单怎么办呢?” 罗丝太太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那就是将这座大宅子的其中一半用来出租。 这样一来,每年都能收获一笔房租。 但是莉莉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很快就会遮掩不住。那笔巨额的嫁妆,却仍然没有着落,这成了一块心病,母女俩每天都在为此争吵。 莉莉说干脆卖掉牧场和格斯兰德大宅,只要凑够了嫁妆,等自己成功嫁到史密斯家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笔钱再挪出来。到时候母亲和弟弟可以“随便”做点儿什么营生,“任意”挑选一所舒适的住宅。 但是罗丝太太可没有昏了头,愿意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女儿。只要一想到女儿曾经打算一嫁入豪门,就抛弃母亲和弟弟,她就对莉莉放心不起来。 于是,母女俩人天天为这件事情吵得鸡飞狗跳。 日子就在这样吵闹中又过去了几天,就在我们从布朗先生家回来后的第七天,布朗先生突然登门拜访,还带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异域贵客梅森先生。 这可实在太奇怪了,但凡是个还拥有哪怕一半礼仪的绅士,都应该在登门前送上拜贴,可布朗先生却一声不吭地过来了。 并且一来,就和罗丝太太躲进会客室里,说起了悄悄话。 对此,莉莉也同样是一脸惊讶。 第71章 梅森来访 莉莉认为招待贵客的责任应该落在她身上,于是便“热情有礼”地问候起梅森先生来,但是她才刚说了一句话,就被梅森先生给打断了。 “请给我一杯咖啡。”梅森先生眼睛盯在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副油画上面,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莉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说道:“爱丽丝,没听见梅森先生说要喝咖啡吗?” 梅森先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撒在莉莉身上:“我说的是你。” 莉莉的脸部肌肉抽搐着站了起来,转身去打铃叫仆人上咖啡。 今天杰克在牧场工作,现在起居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梅森先生两个人了。老实说,和这样一位神情冷峻倨傲、气场强大的人物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这并不是一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情。 梅森先生并不说话,只是用那种锐利的探索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屋子,以及——屋子里的我。 被人这样无礼地盯着看,我想任何一位淑女都会感觉受到了冒犯。我并不愿意失礼,但这已经到达了我能够忍耐的极限。 “梅森先生,我很好奇,您在这样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的语气无疑是带着点讥讽的,如果是一位正直的绅士,一定会马上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羞愧,但是我在梅森先生脸上,找不到有关这方面的任何证据。 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但却仅仅只是从家具和装饰物的探究上面完全转移到了我的脸上而已。 他那样认真且专注地看着我,让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就仿佛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某件物品。 他那样的眼神,就仿佛一个正在挑选货物的精明商人。 “爱丽丝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位天生的美人儿。” 他的表情是那样一本正经,如果不是我确确实实听到这些话是从他的那张嘴唇里吐出来的,我都要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我一时间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梅森好像并不介意,他继续用自己那喜怒难辩的神情说道:“年轻的姑娘们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不知道爱丽丝小姐是否想要出去走走,比如法国,俄国,或者意大利……” “正如您说的那样,年轻的姑娘们总是会对外界充满好奇,而我也不过是所有姑娘中极其普通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有例外。” “你很坦诚,这很好,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他们以为自己能骗得了我,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伎俩在我面前,简直犹如小丑一般可笑。” 梅森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真正拥有智慧且具备某种优良品性的姑娘。” 我倒真的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的梅森先生,竟然夸赞起我来。 接着我听到梅森先生说起了自己的见闻:“我来自西印度群岛的牙买加,十六岁开始跟着父亲到处做买卖,我们的产业遍布南、北美洲以及整个欧亚大陆,我去过的国家加起来,或许比你去过的小镇都要多得多……” 梅森先生开始讲述自己对各个国家和各个地区的各种不同的感受,他滔滔不绝,内容也似乎丰富多彩。但是他全程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一丁点儿的高低起伏,更不用说辅助说明的其他肢体语言了。 介于他的这种表现,即使他语句中描绘的那些见闻再有趣,也很难让听众产生共呜。 对我来说,我得尽力忽略梅森先生描述时的表情和语气,并极力调取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够对他所描述的事物,拥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样的对话,起先简直就是个折磨,但不可否认的,当我习惯了这种奇怪的模式之后,也多少感受到了梅森先生生活中的多姿多彩。 我不禁会想,南美洲和北美洲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的天气和这里一样吗?埃菲尔铁塔又是怎样的呢,它真的有那么高吗?具体有多高呢?法国人真的那样浪漫多情吗,如果能亲眼去看看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刚刚从梅森先生的谈话中找到一丝趣味性,但他接下来的谈话,就令我有些坐立难安了。他开始说起自己的风流情史,当梅森先生正讲到自己在法国的浪漫邂逅时,莉莉和端着托盘的仆人,打断了这段诡异的谈话。 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毕竟听一个老男人一本正经地讲自己与歌舞剧女演员的风流情史,这的确是够让人难堪的了。 但梅森先生冷淡地挥了挥手,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用命令的口吻对莉莉说道:“退下。” 我看到莉莉浑身都开始发抖,估计气得不轻。但莉莉一向都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嚣张,在哪些人面前又得乖顺谦卑,于是她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低眉顺眼地带着仆人退了下去。 只是临出门前,她那愤慨的眼神让我疑惑不解,难道让她难堪的人,是我吗? “很好,现在讨人厌的苍蝇都被赶走了,啊,请原谅我这样形容你的姐姐,但我不得不说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她没有你这样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也没有你漂亮的金色卷发……” “事实上我和莉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士谈论自己的外貌,即使是溢美之词,也足够令人尴尬和局促的了。 但是你认为这已经是最尴尬的了吗?不,梅森先生接下来的话,简直令人面红耳赤。 他说:“啊,刚才我们谈到了我在法国时与瓦莉娜邂逅的事情,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当我第一眼见到瓦莉娜的时候,就被她优美的身段给迷住了,我喜欢看她戴着金刚钻的项链,那项链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她胸前晃悠——” 我蓦地站了起来:“非常抱歉梅森先生,请恕我失陪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不再去看梅森先生的表情。因为这样的对话,实在是已经达到了我能够忍耐的极限! 第72章 女助理 罗丝太太和布朗先生结束谈话后,也来到了起居室,他们相谈甚欢,布朗先生不但重新对罗丝太太热情奉承起来,甚至还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前后态度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我以为自己会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才能弄清其中关键,但事实上这一次我完全错了。因为梅森先生和布朗先生离开后,罗丝太太就用那种审视、遗憾、嫉妒、复杂的神情盯着我看。 紧接着,她就宣布了一个消息:“梅森先生需要一个女助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嗯,你为什么特意告诉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看上了你!恭喜你,你的好运来了,从此以后可以跟在他身边飞黄腾达,全世界到处跑了,哈哈——” 罗丝太太的神情真是令人费解,尤其是最后这两声笑,充满了讽刺意味。 “他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女助手,这太奇怪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想找个女人当助手的。” “有钱人的想法谁说得准呢,据说梅森先生家富可敌国,经常在各国间奔走,或许他认为那些男人太过粗心,不能让他的生活尽善尽美。”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对那所谓助手的工作简直一窍不通,我真不明白他从哪方面看出来,我能是那个足以胜任这项工作的人?” 罗丝太太突然生气起来,大声嚷道:“难道你费尽心机地救治尼赫鲁先生,又充分在大家面前展露出你特立独行的个性,不就是想要吸引梅森先生的注意力吗?噢上帝啊,你可别跟我说你从没这么想过,那可太虚伪,太令人恶心了。” 好吧,面对这样的指责,我感觉自己可能没法解释清楚,也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么我需要负责一些什么事物呢?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罗丝太太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真是奇怪,梅森先生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而要让布朗先生去转告你呢?” “你的问题太多了——”罗丝太太不耐烦地嚷道:“机会只有一次,去还是不去,随便你自己。如果莉莉不是怀孕了,你认为这样的机会有可能落到你头上吗?” “天哪,年薪五百英镑,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啊,要知道一个家庭女教师的年薪也不过三十镑,你只需要一年就可以得到别人将近二十年的薪水——” 罗丝太太捂着胸口在屋子里快速地走来走去:“梅森先生上当受骗了,可怜的梅森,他只看到你略会一点儿医术,就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天哪,我真是不敢想象,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他发现自己看错人的时候,该是如何的失望和震怒。在我看来,你实在是毫无长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倒宁愿自己再年轻一点儿,那样我就可以毛遂自荐了。” 紧接着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噢,仁慈的上帝啊,请眷顾我,让我交上好运吧……” 罗丝太太告诉我说,由于尼赫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而梅森先生也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所以他只能给我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到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要起程离开英格兰了。 罗丝太太的话里,信息量大得我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全消化。 我的生活,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地失去了平静,我没法再静下心来做任何事。去,或者不去,这是个问题! 每当我思考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走出家门,迈动着双腿向旷野出发。我爬过一座又一座草坡,走过长满了山毛榉和栎树的林荫小道,跨过静静流淌的小溪,熟悉的冬日原野在我面前展露出它萧瑟寂静的风貌。 刺骨的寒风袭来,我情不自禁地裹紧了自己的披肩。寒意,令我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思维更加清晰,帮助我理智地思考问题。 英格兰是一个阶级观念十分严重的国度,没有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愿意去给别人工作。贵族小姐们都是不工作的,她们只需要享受生活,然后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然后继续享受生活就行。 可是我虽然有千金小姐的出身,却没有千金小姐的好运。是否要降低自己的身份去做一些中产阶级甚至是下等贫民才会做的事,这首先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是,年薪五百镑,又的确很诱人。对于我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无依无靠的姑娘来说,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我现在所身处的这个时代,要求每个女子都有一笔丰厚的嫁妆,而失去父母和哥哥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这笔巨款的。 没有嫁妆的女人,就连想找个理想的丈夫都变得遥不可及。 那么有些读者会说了,“你可以选择不婚,当个老姑娘啊。”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并不排斥,可问题是难道我能够一直住在格斯兰德吗?当然不可能,罗丝太太可没有这样的善心。她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把我赶出门去,不过是因为杰克。 然而杰克又能坚持多久呢?我总不至于真的和他发展什么不伦不恋,即使没有他害死艾伦的这笔账,我也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这样看来,接受这份工作,就变成了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安,那毕竟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将来会遇上些什么事情,真的很难想象。 人们在面对全然未知、陌生的未来时,都会表现出迷茫和忐忑,而我完全不能例外。 基于这种迷茫和恐惧,我迫切地想要找个值得信任的人,问问她的意见。 于是我来到了自己的朋友玛丽亚家,但是很不巧,玛丽亚被她的姑母接到伦敦去了,冬季可是伦敦的社交旺季。 米勒先生好心地给出了他的建议:“孩子,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心,它会给你指引,愿上帝保佑你!” 我谢过米勒先生,然后转身离开。 第73章 抉择 无法从朋友那儿得到建议,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游荡。 当我在旷野中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心中终于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与其寄人篱下地守着自己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身份,还不如抛弃阶级偏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跟着梅森先生,我就能增长更多见识,或许就可以找到更加适合的报仇方式,而不是在这里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靠着杰克对我的那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拐弯抹角地行报复之事。 如果可以选择,我自然是更愿意用光明磊落的方式,让仇人受到惩罚的。 “你上哪儿去了,我真是感到难以理解,现在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情到处闲晃……”罗丝太太一见到我,就忿忿不平地唠叨。 如今已经是晚餐时间,罗丝太太和莉莉已经坐上了餐桌,可是却没见到杰克的身影。 “杰克去哪儿了?” “你以为他像你一样闲吗?牧场可不是那么好管理的,为了增加收益,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跑一趟,看能不能引进一些奶牛,光是养马可还不清我的银行账单,你这个只知道白吃白喝的寄生虫——”罗丝太太继续以一种愤怒的口吻说道:“你都已经成年了,还打算在家里做老姑娘吗?我可没有义务养着你,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咒骂和抱怨,我默默地吃完晚餐,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罗丝太太见我要走,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该死的,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到底要不要去?” 我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如果你刚才的卖力表演就是为了逼我跟着梅森先生离开的话,那我不得不说你是白费力气了。” 罗丝太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双目圆瞪,嘴角抽搐着,胸脯不住地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莉莉皱着眉头问道:“所以,你是打算拒绝梅森先生吗?” 我深深地看了莉莉一眼,“你看起来非常失望——” 莉莉怔了怔,眼神闪躲着,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罗丝太太却突然冲了过来,伸出她肥胖的爪子恶狠狠地指着我,粗声粗气地嚷道:“难道不应该失望吗?一个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竟然要继续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这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令人愉悦。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而且也没有义务要养着你。所以现在我正式通知你,离开我的房子,现在立刻马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体缓缓滑落在地板上,嘲讽地笑了。我早已决定跟随梅森先生离开,刚才不过是逗逗她们罢了。 瞧瞧她们,是多么的急不可耐啊!尽管我早就知晓,但这一刻还是无比清晰地提醒了我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所房子,已经不再是我的家,它没有我亲爱的家人,不再是我可避风雨的港弯,现在这里生活着的,只有一群豺狼虎豹。 我爬起来,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在找出罗丝太太一家杀害艾伦和布鲁克先生、谋夺家产的确切证据前,我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除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我把母亲留下的那些画小心地卷在一起,外面用油纸细细地包裹了好几层,确定它们不会有任何损伤的时候,再把他们放在了我箱子的最中间。 其次,就是母亲留下的那些书、艾伦最喜爱的一些小东西,以及他在家时曾使用过的一些贴身物品。这些东西在他失踪后,就被我收藏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我把它们整理好,准备拿到米勒先生家去。但是我下楼的时候,被罗丝太太拦住了。 她一双斗鸡似的眼睛在眼眶里不住地转动着,活像一只正在觅食的老母鸡:“你要上哪儿去,这里面装着什么?” “你现在是把我当小偷了吗?”我冷冷地看着罗丝太太,她的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着,最后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噢爱丽丝,亲爱的,虽然你从不曾将我当成你的母亲,可是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把你赶走,让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露宿街头,我的心里是多少难受啊。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梅森先生提供的工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么就不肯答应呢?我真的太难受了,但凡我能够还清银行的账单,但凡我手上有点儿余钱,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彼此的品性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您真的大可不必如此。” 面对我的讥讽,罗丝太太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理解我的了,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是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现在你要离开了,至少也让我知道你要在哪里落脚吧?如果就这样让你离开,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实在懒得看她表演,只好说道:“我决定答应梅森先生,去给他当助手了,这下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罗丝太太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拿掉手帕,露出干燥兴奋的眼睛:“是吗?这可太好了,我说你这孩子总算是办了一件聪明事儿。就该这么办,是的,这是最正确的决定……” 她看起来那么兴奋,那么高兴,我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当我想要捕捉住它,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我提着沉重的箱子来到了米勒先生家,郑重地拜托他帮我保管这些东西,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取回它们。 米勒先生立刻答应了我的请求,他问我:“那么你是真的决定,要离开格斯兰德喽?” “是的先生,我恐怕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 米勒先生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后他在自己胸前画着十字,为我祈福。 礼毕,他拿出了一张十镑的纸钞给我:“拿着吧,孩子。” 第74章 诡异的感觉 罗丝太太辱骂我、欺压我,我从来不哭,可是米勒先生的这一举动,却让我瞬间泪湿了眼眶。 “你这是怎么了,孩子?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损害,我绝无恶意。只是认为出门在外,还是应该有所准备才行,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旅途中将会发生些什么。” “不——”我哽咽着摇头:“我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我只是——”千言万语,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郑重地向米勒先生行礼道谢。 米勒先生见状松了口气,叮嘱了许多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还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是米勒家最受欢迎的客人!” 从米勒先生家离开后,我径直回到了格斯兰德,杰克仍然没有回来,罗丝太太“关切”地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并“大方”地表示,她可以派马车送我过去。 我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的女人,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突然在想,如果真的有上帝,有佛祖,有因果报应,那么像罗丝太太这样的女人又该有怎样的结局呢? 某些时刻,我脑子里甚至产生了一些极其危险的、极其疯狂的念头——放一把大火,将一切罪恶尽数烧毁、埋葬。 或者给他们全家一杯致命的毒药,在瞬间结束一切,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然而理智总是能够及时出现,将这些念头一一驱赶。格斯兰德是我的家,曾经在这里我和我的亲人们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该将它毁去。 纵然身处深渊,但我仍然相信光明和公正,所以我将希望寄托于寻找到她的犯罪证据,让法律去制裁她。 这样做,或许不如烧死或毒死她来得爽快,来得快捷,但它是合法的、正义的,它不会毁掉我内心的宁静,不会让我的余生充满悔恨,我抵挡住了撒旦的诱惑,即使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去取证,但这都是值得的。 当心中有了决断,我内心的浮躁就渐渐褪去,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乘坐马车离开了格斯兰德。朝阳在我的正前方,我迎着刚刚出现在地平线那头的朝阳,一路前行,两旁是不断后退的草原和山岗。 扭过头,看着格斯兰德在我的身后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过去! 人的情感真是件奇怪的东西,前一刻我还在为离开故土而迷茫、不舍,但随着马车飞快地奔向远方,我又不禁开始想象着未来的种种。 我就仿佛站在一扇全新的大门面前,猜测着、憧憬着门的另一边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它光怪陆离,有迷茫有喜悦,也有痛苦和危险,它让我既紧张又兴奋,既害怕又期待。 时间就在我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象里悄悄逝去,我很快就到达了布朗先生的府邸。 “嗨布鲁克小姐——”布朗先生及其太太迎了出来,露出了他们灿烂热情的笑容。 当我被引进起居室,我看到梅森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读着一份报纸。我走过去给他行曲膝礼,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头也未抬过。 我有些不知所措,在这种静默的尴尬中,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现在他是我的“老板”了,我们从彼此平等,变成了从属关系。 以前我可以指责他失礼,可以不受这种冷落,但现在不行。身份的变化,在我到来的第一时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情感上很不好受,可是理智上却明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从此以后我不再是落魄地主家的小姐,而是任别人差遣的受雇者,和以前那些被我们使唤过的佣人没什么区别。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尽快适应。 正当我做着这些心理建设的时候,或许梅森先生也认为这个下马威已经达到了它应有的效果,于是放下报纸,朝我看了过来。 “布鲁克小姐,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很好!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接受了我给予你的新身份?” “是的,梅森先生。” 他突然笑了,梅森先生那张冷硬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缕笑容,即使只是微微勾唇,也足以令人惊讶的了。 看来,梅森先生也不似我想象的那般,永远是面无表情的了。 “梅森先生,请问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我觉得既然来了,就要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尽快进入状态,也能令我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但是梅森先生听了我的话以后,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似乎是错愕,又似乎想笑。 “我说错什么了吗?” “错?不,倒不算是错。”梅森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把它称之为工作,虽然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只是——” 余下的话被一阵笑意取代。 我完全陷入到迷惑之中了,这简直太奇怪了,就我的理解来说,助手被称之为一份工作,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结论,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于牙买加与英格兰的地域差异,从而导致了极大的人文、语言差距。 接下来我见到了尼赫鲁先生和阿米塔布,尼赫鲁先生虽然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仍旧脸色苍白,行动迟缓。 他是个与其主人一样不苟言笑的人,只是身上的气势不若梅森先生那样强大。 他很严肃,但是见到我的时候很郑重其事地给我行礼,我连忙说:“您大可不必如此,我救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尼赫鲁先生目光极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 这种事情一再地发生,简直要令我捉狂,我觉得若是我再不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就快要被逼疯了。 但是当我郑重其事地准备向尼赫鲁先生请教的时候,阿米塔布跑了过来。 第75章 突发状况 阿米塔布是个活泼热情的少年,他大约十七八岁,不像另两位先生那样心机深沉,也没在脸上无形中写着“生人勿近”。他总是一副单纯快乐的样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旅途中能够拥有一名看起来能够正常交流的同伴,实在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于是我把获得答案的希望寄托在了阿米塔布的身上。 我们很快就闲聊起来,问他我需要做些什么。 “噢,您完全不需要紧张,事实上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 阿米塔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尼赫鲁先生打断了。“你该去收拾行李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阿米塔布显然十分尊敬或者说是惧怕尼赫鲁先生,闻言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就这样,我的努力再一次付诸东流。 在布朗先生家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行人就乘坐马车离开了卡宾达小镇。 梅森先生率先登上了其中一辆宽敞华丽的四轮马车,尼赫鲁先生示意我也上去,然后他自己和阿米塔布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东西两侧各有一扇小窗,我登上马车后,发现马车内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还有燃烧正旺的火炉,瞬间将外面的寒冷隔在了车外。 事实上,与其说这是一辆马车,倒不如说是一间缩小版的起居室。宽敞的马车里挨着前车壁的位置,放置了一张真皮沙发,沙发上铺着雪白的皮毛,而梅森先生则侧卧在沙发上,正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沙发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几桌,上头摆放着一瓶红葡萄酒,和几只玻璃酒杯。再然后就是火炉了,这里头似乎没有我的座位,我正在思考是直接坐在波斯地毯上,还是退出去的时候,梅森先生开口了。 “过来!” 我不太确定他想要做什么,只好问道:“您需要喝一杯吗?” “坐到沙发上来,给我揉揉肩。” 在大清,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们常常会令丫环揉肩捶背,没想到梅森先生也有这种爱好。 前世,我倒是给伯爷爷按摩过,这难不到我。可是——给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按摩,想到即将到来的亲密的接触,我怎么也没法抬腿走过去。 梅森先生却等得不耐烦了,“你是在害躁吗?” 我几乎是立刻慌乱地走到了沙发跟前,“不,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应该感到害羞,这是不需要存在的感情。对不起梅森先生,我应该更专业,更……”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梅森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又一次用那种不解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 我不禁懊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是我脑子出现毛病了吗,还是两个地区的风俗习惯真的相差太远,又或者是语言方面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虽然梅森先生虽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但他毕竟不是英格兰人,不是么? 我想了想,最终认为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我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开始给梅森先生揉捏肩颈。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火炉上,想象着梅森先生不过是我接诊的一位病患,这样一来,之前的那种手足无措和羞涩感就大大降低了。 “你竟然懂得推拿按摩之术,真是令人意外。”不知何时,梅森先生睁开了眼睛,目带审视地望着我。 “……”我张了张嘴,发现在他那样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根本没法说谎。我只能说是以前常给家中的长辈按摩,习惯了。好在他并没有寻根究底。 按摩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就睡着了。我的手又酸又沉,犹豫了片刻后,便停下了按摩的动作。 我小心地挪开身子,然后在波斯地毯上坐了下来。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随着车厢有节奏地摇晃,也产生了睡意。 我趴在那张小几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一阵疼痛惊醒的,它来自于我的腹部。这熟悉的疼痛感,瞬间让我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月经要来了。 我连忙抬眼去看梅森先生,我心里祈祷着他仍然在睡,可是他已经醒了。 天哪,在这种空间狭小、毫无隐私的马车上来月经,而我事前毫无准备,这简直太糟糕了!我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上帝啊,请让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儿,或者车夫提出休息的请求,以便我能够下车作一些准备吧! 但是我的祈祷好像没什么作用,车夫赶着马车一刻不停地向前飞驰,丝毫要停下歇息的迹象都没有。而时间,更是缓慢得不可思议。 我挺直脊背,一动也不敢动,我有一种直觉(以前的经验),只要我一站起来,立刻就会有一股“红流”倾泻而下。 “爱丽丝,你为什么如此紧张?” 我惊讶地看着梅森先生,或许是我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他说道:“以后,我会叫你的名字,而你也可以叫我安德鲁。” 我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因为那往往显得很傻,可是我却没法不去惊讶。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英格兰的严格的礼仪里),下属是不可能直呼雇主名字的,如果有人这么做,一定会被认为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更何况,尼赫鲁先生都是恭敬地称呼他为“梅森先生”的,那么我怎么能例外呢? 我认为梅森先生是在试探我是否是一个不懂礼仪的愚钝之辈,所以我非常认真且坚决地说道:“这是失礼的,梅森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逾越。” 梅森先生原本正在翻看一些文件,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他什么都不用说,却能让我明白,他觉得我很“奇怪”。没错,又是这种感觉! 自从今天早上我进入布朗先生家直到现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我已经经历了好几次这样诡异的情况。 我不禁要开始怀疑,难道我真的是个“怪人”吗? 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忍受下去了,我必需要问个清楚,于是我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梅森先生缓缓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那堆文件:“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样的无力。我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可他却用这样淡漠的态度,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堵住了我所有的问题。 第76章 我宁愿晕倒 梅森先生继续浏览文件,而我继续僵硬地坐在地毯上。大约一小时后,我听到了梅森先生的声音:“过来。” 我连忙看了过去,见到梅森先生已经把那些文件都收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自己必需站起来了,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担心,也只能照办。我默默祈祷着,缓缓起身,然而事实证明祈祷往往都是没用的,我的屁股才刚抬起来,一股热流霎那间倾泻而下。 我的裙子,完了! 也许是我太不会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许是他太过精明敏锐,梅森立刻察觉到了异样:“怎么回事?” 我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梅森先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语气也严厉起来:“我想你还不太明白,欺瞒我的下场!” 我感受到了他话语中浓浓的不悦和危胁之意,这比杰克曾经带给我的恐惧还要强上数倍。就仿佛我再说一句假话,他立刻就能扭下我的脖子似的。 我承认自己怕了,羞恼,恐惧,让我的眼睛迅速红了,“我,我想去洗手间。” 梅森先生似乎是怔愣了一瞬,然后突然冲车夫叫了一声:“找间旅馆。” “是的,先生,但是恐怕最少也得十来分钟。”车夫大声回答道。 “十分钟,你能忍受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将是我此生最尴尬、最别扭、最糟糕的一段经历。我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了,每一秒钟对我来说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难熬。 不幸中的万幸,十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终于在一家旅馆停了下来。 我遮遮掩掩的在旅馆侍应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房间,被换下来的裙子果然全都弄脏了,我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细棉布做成的带子,垫在下面,然后穿上一条干净的裙子。 但是这样的带子,如果碰上量多的话,是顶不了什么用的。我既沮丧又懊恼,万万没想到工作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这样的我,要如何跟随梅森先生四处奔波呢?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梅森先生没有下令继续前行,而是全体入住了这家旅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到达伦敦了。 只是我暂时还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它的繁华,我一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房间,但是如果梅森先生召唤我的话,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不过我的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有人为我送上了晚餐。阿米塔布好心地来看望我,说道:“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你刚才看起来多么紧张和难受啊,如果出门的第一天就病倒的话,我想梅森先生一定会不高兴的。” 我尴尬极了,连忙说道:“并无大碍,如果——如果梅森先生需要我的话,我想我是可以——” 没想到阿米塔布听了我的话后竟大为吃惊:“噢你在说什么呢?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往梅森先生身边凑?不不不,你一定得弄清楚一点,那就是以后每个月的这几天,你都不能出现在梅森先生面前,懂了吗?” 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脸很烫,很想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阿米塔布竟然知道了我来月经的事情,这就意味着,梅森先生早就发现了我的异样。天哪—— 只要想一想这件事情,我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晕倒。 “对不起,我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但我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你还没真正伺候过主人,地位还不够稳固,的确很有可能会感到忐忑不安的。但是以我对主人的了解,他是挺喜欢你的,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经期总是容易让人感觉困倦,我以为自己会失眠,但事实上我一躺在床上就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睡眠,且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醒来后我发现尽管昨晚已经如此小心,可身上的裙子还是再次被弄脏了。我一共就这么三件裙子,昨天那件洗了还没干,最后这一件估计也很快就会再次被弄脏,现在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我决定冒险出去一趟。 我重新换好裙子,然后去找阿米塔布,想让他代我向梅森先生请会儿假,好让我出去买件裙子。然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梅林先生和阿米塔布已经离开了旅馆,只有尼赫鲁先生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留在这里休养。 “梅森先生去干什么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想主人的事情您还是少打听的好,这是我给您的忠告。”尼赫鲁先生淡淡地说道。 “布鲁克小姐,虽然主人给我们放了几天假,但是我们可不能闲着什么也不干。”尼赫鲁先生说道:“所以午餐过后,我将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连忙问他是什么地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一个可以让你学会,更好地伺候主人的地方。” 我立刻羞红了脸,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但我的确是不太懂怎么伺候人,学习一番也是应当的。 结束了与尼赫鲁先生的谈话后,我拒绝了他派马车送我的好意,独自走出了旅馆,然后一路摸索着向旅馆女仆所说的那条街道走去。 据说那儿,有好几家售卖女性用品的商店。 伦敦,一直只存在于耳闻当中的城市,今天我终于能够亲眼目睹它的繁华了。 一路行来,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街道足有小镇上的两三倍宽,街道上铺着灰黑色的砖石,看上去干净整洁,不时有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 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我看到好多衣着华丽、举止文雅的女士,她们的服饰和气质,都与我在乡村时所见到的,颇有不同。 而男士们,也个个衣着光鲜、整洁,但与女士们的闲适不同的是,他们往往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也不如其他小城镇那般低矮,这里有很多三层甚至是四五层的建筑,看上去高大而美观。 突然,我的目光在街边的一幢建筑上停了下来。 第77章劳伦律师 那是一幢四层楼的灰色房子,二楼窗户外边悬挂着一面牌匾,上书:劳伦律师事务所。 这个名字,我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这正是当初罗丝太太收到过的那封上所署的寄件人地址。 我的心,骤然加快了跳动的频律,那封信出现在艾伦出事之前,罗丝太太反常的行为时常在我脑海中回放,我有一种直觉,或许这个律师事务所,将会是我调查取证的关键。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便走进了劳伦律师事务所。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地方只是在二楼占据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头除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生物了。 那年轻人一见有客人到来,立马扔下手中的报纸,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并不算英俊,但是看上去很精明。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情自然一些,对他说道我是格斯兰德庄园布鲁克太太的女儿。 “哦,格斯兰德的布鲁克夫人,我有印象,她去年曾给我写过信,咨询了一些法律方面的事务。” “是的,母亲对您非常满意,这次让我过来,是为了进一步详细地了解她所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怀疑和探究之意。 我连忙说道:“有些事情写信是说不清楚的,去年您给他回的那封信,我们看得不是很明白,所以趁着这次来到伦敦,想当面向您请教。”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却不肯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非常不解,您那封信的信封上为什么要画上一只三角形图案呢,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噢,看来您真的是布鲁克小姐了——”我提出的三角形图案显然取得了他的信任,他的态度重新变得热情起来,“关于布鲁克夫人提到的继承权的问题,我非常抱歉,布鲁克家的财产只能由布鲁克先生的长子继承。至于布鲁克夫人的亲生儿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继承权的。这一点我在信上写的很清楚,不过布鲁克夫人作为布鲁克先生的遗孀,是完全有可能得到财产继承权的,它的先决条件就是布鲁克先生自愿立下遗嘱,并注明所有财产全部由布鲁克夫人继承。” 劳伦律师的话就像一道闪电,把我以前想不明白的一些点通通照亮并串联在了一起。 或许是布鲁克先生突如其来的那场病,让罗丝太太产生了警觉,并在那时候起就开始寻找后路。 紧接着,艾伦出事,然后就在我找出她曾陷害母亲的证据时,布鲁克先生也不明不白地去世了,而罗丝太太拿出一纸遗嘱,顺利地继承了所有财产。 一步一步,罗丝太太实现了自己谋夺财产的计划,并不惜为此杀人…… 好一个工于心计、心肠狠毒的女人…… “布鲁克小姐,您在听我说吗?” 劳伦先生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您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辨别出一份遗嘱的真假吗?” 劳伦先生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个问题太过复杂,而且律师是帮不上忙的。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疑问,不如去请个私家侦探,我想他能够为您解除疑惑。” 私家侦探?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类职业,连忙问他私家侦探是干什么的,在哪里能够找到他们。 劳伦先生笑容满面地说:“我正好认识一位非常有名的侦探,他就住在邓肯街63号。”说着他还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劳伦律师。”我连忙接过名片,非常感动地说道。 劳伦先生笑得十分和蔼:“您不必道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们律师这个行当,除了打官司以外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咨询费了。” 我太惊讶了,咨询费是什么?最后,当我付出了十个先令,从劳伦先生那儿离开以后,总算是明白了一切。 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原来回答问题,竟然可以收费,而且还如此昂贵! 尽管钱财的损失让我又惊又恼,但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些进展,果然自己亲自来处理这些问题,总是要比拜托别人更有成效。 如果我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自由,这件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或许离开格斯兰德也并非全无好处的。 紧接着,我去给自己选购了两件裙子,它们样式普通,没有太多花边和蕾丝,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是穿起来非常舒适。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决定下次再去阿尔比恩广场找那位侦探。 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原本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几柜的房间,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盒子给堆满了。我连忙退了出来,可是无论是门牌号还是我记忆中的上楼梯后左转第三间,这些信息都没有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旁边有一位旅馆的侍应经过,我连忙向他询问。 “这些是与您同行的那位先生让人送来的。” 尼赫鲁先生吗?我满腹狐疑地找到了他。 “那只是梅森先生的礼物,您就安心收下吧。”尼赫鲁先生不以为意地说道。 “礼物?”我连连摇头:“不,这太多了,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以先生那样的身份,他身边的人也不应穿着过于寒酸。”尼赫鲁先生说得含蓄,我却瞬间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言。原来,我太寒酸,让梅森先生丢脸了! 我苦笑着再次回到房间,细细地察看着这些东西,各种真丝、绸锻以及细棉布的裙子足足有十五套,各种款式的帽子十五顶,除此之外还有珍珠项链、红宝石耳饰、戒指、金怀表等饰物,可谓是应有尽有。 那些衣服上的花边之精美,珍珠项链和红宝石饰品的光辉,是我前所未见过的。我长这么大也收到过这么多华美、精致的礼物。 没有一个年轻女孩能够抵挡住华服的诱惑,我不能说自己清高到可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但相比起喜悦来说,我心里的不安却要多得多。 虽然尼赫鲁先生说是为了主人的脸面,但我心里还是无法坦然接受,唯恐自己配不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想来想去,我认为只有认真学习,全心全意服侍好梅森先生,才是唯一能报答他这番善意的方式了。 这样一来,我不免对尼赫鲁先生所说的那个地方,满心期待了起来。 第78章 荒唐至极 吃过午饭后,尼赫鲁先生带着我乘坐马车出发了。我们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而过,我看着街上形形色色、衣着光鲜的人群,心里不禁在想,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性情,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历程…… 我们穿越了大半个伦敦,最后在某条街道上的一座灰色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尼赫鲁先生动作缓慢地下了车,示意我跟在他身后。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我看到她的服装,不禁大吃一惊。红色在大清朝是喜庆的颜色,但在英格兰却极少有人会穿。更重要的是,这女人的衣服腰束得特别紧,将两砣丰满的胸部挤得至少露出了一半。 这样的穿着,在任何一位淑女和贵妇身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尼赫鲁先生似乎跟她很熟,俩人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带着某种打量,即使不说它放肆、粗鲁,却也绝对与礼貌、优雅挨不上边儿。 我说不上来这一眼意味着什么,但它令我有种很不舒服、很别扭的感觉。 “布鲁克小姐,我傍晚再来接您。”尼赫鲁先生说完就走了。 然后那个女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布鲁克小姐是吗,你可以叫我包法利太太,请跟我来——” 我跟着包法利太太往房子里面走去,里面阴暗而潮湿,有许多(大约十几位)姑娘,个个的装束都和包法利太太差不多。 她们无精打采,见到有人进来也不行礼,有些人会抬起眼皮看一眼,然后继续抽烟或者发呆。有些人则头也不抬,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我问包法利太太自己需要学些什么。 包法利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自然是贵族老爷们喜欢的一切喽。” 她语气中的轻挑令我皱起了眉头,但她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然后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让主人身心愉悦,再没有谁比我更懂得男人了,所以小姑娘,我只讲一遍,你得认真学。学多学少是你的造化,日后你一定会感激今天的自己,因为你现在所学到的东西,将会令你受益终生。” 她的神情是那样充满信心,她的语气是那样的骄傲,我不禁对接下来要学到的“知识”也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但是她所讲述的第一课,却令我瞠目结舌,“憋尿?” “对,就是憋尿,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它需要有足够的悟性才能学会。现在你跟着我做,先吸一口气,注意力放在你的尿道那儿,你得尽力夹紧它,憋住气,然后再慢慢地吐气松开那一处肌肉……” “这太荒唐了——”我生气地叫道:“我不认为这与我的工作会有丝毫的联系,而且也不认为有哪个正常人会好端端的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练习。” 包法利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来你还是个雏儿呢,你还没有真正侍候过主人吧?” 我不懂她所说的“雏儿”是什么意思,但我总感觉她语气里有种令人厌恶的轻挑感。 包法利太太继续说道:“正因为是雏儿,你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等将来你真正伺候过主人后,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乐趣所在。它会令男人为你疯狂,并再也离不开你。我教导过无数姑娘,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经验,凡是那些练习得好的,已经成功找到诀窍的,无一不是成为了主人最宠爱的女人……” 她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我简直完全没法去理解。我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并且第一次开始质疑,尼赫鲁先生把我送到这儿来学习,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但是包法利太太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自顾自地把她的练习“诀窍”讲给我听,然后就让我自己练习,找找“感觉”。 我上哪儿找感觉去,这简直太丢人,太羞耻,也太疯狂了,我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练习的。 包法利太太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呆坐在那个小房间里,心里完全被愤怒和羞耻感所填满。 一个小时后,包法利太太再次进来了,见我根本不去练习,她挑了挑眉,“将来,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也不劝我练习,而是转身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我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还有呛人的烟味儿从门缝里涌了进来,这里实在是乌烟瘴气! 虽然还没到尼赫鲁先生约定接我的时间,但我已经不愿继续再等下去了。于是我抓起自己的帽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但是我被人拦住了,包法利太太说:“您可不能自己离开。”接着,可能是见我一脸愤怒的样子,她继续说道:“毕竟我是收人钱财,就要认真教你。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学习缩阴术,那就学点别的吧。” 然后她就让我去了那间坐了很多姑娘的大房子里,让我“认真”观察她们的举止。 那些姑娘可能是得到吩咐,不再像之前那样懒洋洋地躺着了,她们站了起来,用一种十分缓慢的、奇形怪状的方式在屋子里走起路来。 她们的臀部夸张地扭动着,胸部故意高高地挺起来,一边走路还一边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以一种斜向上的角度瞅着我,然后扬着红唇微微一笑。 我手忙脚乱地拍掉手臂上冒出来的一大片鸡皮疙瘩,生生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哈哈——” 我的行为立刻引来了她们的大笑,她们笑起来也不像我以前见过的人们一样。 她们用扇子捂着嘴,声音控制在一种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过奔放粗鲁,又能尽显活泼和愉悦的范围内。 她们看上去充满了魅力,但是我又一次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在这里我看到了自己两辈子都从来没见到过的奇怪女人,简直颠覆了我一惯的认知。 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第79章 天崩地裂 我蓦然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径直朝房子外面走去。 但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男人,面目不善地拦在了我的面前。他们身高体壮,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 我冷着脸请他们让开,然而他们仿佛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仿佛两座铁塔,冷漠地看着我。 我捏紧了拳头,不管不顾地向前冲,试图突围。 但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我被其中一个人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有人叫来了包法利太太。 “嘿小姑娘,你想干什么?”这一次包法利太太可失去了之前的温和,横眉竖眼地看着我。 “我不想学了,我要回去。” “我从不强迫你学习,但你想要走,必须得等尼赫鲁先生回来!” “你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但是包法利太太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冷淡地说道:“姑娘,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吧,不要让我为难。” 看着虎视眈眈的两名壮汉,我心中又惊又怕。打是不打不过的,现在距离尼赫鲁先生约定好的傍晚,还有一小时左右,既然如此,那我只能选择等待了。 然而就当我想要回到之前的那个小房间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进来。 “嘿,包法利太太,你这儿来了新货色吗?噢老天,瞧瞧她长得多漂亮呀——”伴随着一道极其轻挑无礼的声音,一个有着粟色头发,身材发福的青年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目光就仿佛能穿透我的衣服,令我瞬间胀红了脸。 包法利脸上迅速换上了殷勤的笑容,然后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史丹利先生,我让薇薇安过来陪您怎么样?” 但是史丹利却伸出手拨开她,继续用他那双充满淫邪的目光盯着我:“包法利夫人,我可是你的老主顾,但你竟然想把这么好的娘们藏起来,这可不行!” 说着,他竟然还伸出手指,想要来摸我的脸。我吓得猛然后退,厉声喝道:“放肆!” 我又惊又怒,胸脯急剧起伏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胸中的怒火瞬间压倒了心中的恐惧。 我的态度让他微微一愣,包法利连忙再次挤到了我们中间,赔着笑脸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我隐约听到“不是”“有主”等单词,却听不清完整的对话。 然后我看到史丹利不无遗撼地看了我一眼,就被包法利太太簇拥着走了。 刚才的一幕,实在太过屈辱,当威胁不再的时候,我猛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布鲁克小姐?”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福特先生——”我失声惊呼,而福特先生的惊讶看起来完全不亚于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正要说话,包法利夫人匆匆赶了过来,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对福特先生说道:“天哪福特先生,您可好久都没来过了——” 福特先生看着我,说道:“这位小姐——” “她是漂亮,但是我这儿有更漂亮的、更懂事儿的,您一定会喜欢的,怎么样,跟我进去吧——” 我有种直觉,包法利夫人非常的急切,想把福特先生带走,不愿意让他和我多说话。 福特先生还想再说什么,正巧这时候尼赫鲁先生派来的马车夫走了进来,请我离开这里。 这地方,我真的是呆够了,因此我立刻就跟着马车夫走了。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脑子里有许多的疑问,我把它们一一整理出来,细细地思索。有种可怕的念头在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大脑,让我的太阳穴抽搐着疼痛不堪。 当我见到尼赫鲁的那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疑惑,直接问道:“尼赫鲁先生,我需要知道自己的工作职责,请您坦诚地、详细具体地告诉我。”我的表情是严肃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尼赫鲁先生微微皱眉,一边轻轻晃动着玻璃酒杯中的红色液体,一边说道:“这个问题实在太奇怪了,让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出现了某种问题。” “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我来说,我认为任何一个六岁以上的智力正常的人,都应该明白情妇需要做些什么,而你居然问我你的工作职责,这不是非常奇怪吗?” “情妇?”极度的震惊,让我一度开合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即使是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大地突然整个陷了下去,也没法使我更震惊的了。 尼赫鲁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我的直觉是正确的,你真的不知情,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的继母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我是来担任梅森先生的女助手……” “哈——女助手,梅森先生有我一个就行了,他才不需要什么女助手。他需要的只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温柔多情且善解人意的情人。” 心中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了,我缓缓地摊软在地,再也没法安慰自己。 脑子里像有千万只奶牛在奔腾,我已经没法思考,我的世界里,整片天空只剩下轰隆隆闪着火花的两个大字——“情妇”。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尼赫鲁先生看了我一眼,微微叹息:“看来你是被你的继母给骗了。” 我混沌的世界里因为这一句话,仿佛突然找到了一束光,我连忙爬起来,“尼赫鲁先生,是的,我是被骗的,这不是我的本意。情妇,天哪,这是违背基督教义的,这是犯罪。” 我恳求尼赫鲁先生去向梅森先生解释清楚,我不想当情妇,请求他放我走。 但是尼赫鲁先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请求,他说道:“放你走?您一定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梅森先生可是付给罗丝太太三万英镑的巨款,再说了我从没见他那样喜欢过一个姑娘,他是不可能放你走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80章 撒旦的诱惑 “不,我绝不答应,这是欺诈——”我激动地后退着,我想要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即使我再穷,再没有亲人,也绝不能任由自己堕落到成为情妇。 “我劝您谨慎行事——”尼赫鲁先生劝图阻止我,但他受了伤,拦不住我。可是我仍然没能跑出去,因为马车夫赶了过来,面对孔武有力的男人,女人的力量永远都显得那样的渺小。 我被重新带回房间,从那时起,或许是怕我逃走,尼赫鲁先生竟然派人24小时守在我的房门外,我被软禁,失去了自由。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震惊和不敢置信缓缓消褪,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的继母用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让我相信自己得到这份“工作”有多幸运,她一步一步精心设计,让我抛却所有顾虑,让我无路可走,从而只能选择她为我选择的这一条路。 但是我就要这样接受命运的不公和愚弄,成为一个被世人所耻笑的的情妇,等待着不知何时失去宠爱,终生不孕或即使生下孩子,也只能成为私生子,最后悲惨地结束自己的一生吗? 我要用自己此生的悲哀和痛苦,换取仇人女儿风光大嫁,从此大富大贵,春风得意吗? 愤慨、仇恨、悲伤、恐惧,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我的身体。 魔鬼疯狂地对我嘶吼:“回到格斯兰德去,亲手将那狼心狗肺的恶人撕成碎片吧!” 撒旦在我耳边诱惑着我,让我答应梅森先生,利用他的财富和宠爱,把我的仇人送去地狱。可天使却流着泪摇着头,苦苦地劝导着我,不要为了报仇而毁了自己。 我在大清接受的儒家思想却告诉我,凡事要忍耐,恶人自有恶人磨,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将来有一天,你且看他,终将玩火自焚,自食恶果。 种种思想、善与恶,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割据、撕扯,令我几欲疯狂。 我一个人被锁在房间里,时而疯狂大笑,时而尖叫嘶吼,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令所有人皱眉鄙夷,也令自己的心被烈焰焚蚀,一遍遍地凌尺。 这一天一夜,我没有吃一口食物,没有喝一滴水,直到我的身体和神经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彻底晕了过去,才得到了短暂的解脱。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阿米塔布正守在我的床前。 见我醒来,他年轻黝黑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惊喜,“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眼神空洞。 他的笑容缓缓消失,“我一直以为,您是自愿的,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但是——”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继续劝说:“如果您能够顺从梅森先生,如果能得到他的宠爱,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梅森先生虽然情人众多,但是他一向出手阔绰,财产又实在丰厚,不管怎么样,你总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你是在劝我,接受这难堪的身份吗?” 阿米塔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您是尊贵的小姐,有着良好的出身,您一定不甘心成为了一名情妇。但是——” 阿米塔布迟疑着说道:“梅森先生的尊严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我和叔叔只能说您生病了,否则你知道,那将会迎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吗?您是我叔叔的救命恩人,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您将来受尽屈辱和痛苦。但是我们也不过是下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晕沉的脑袋和虚弱的身体,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以至于我当时未能明白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直到我再一次闭上眼睛,一个人躺在床上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时,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他说的这段话,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嫌弃梅森先生,并试图从他身边逃离,这绝对是他所无法容忍的。对他来说,我是他花费“巨资”买下来的,我是他的玩物,他对我有绝对的权力,可以任意决定我的命运。 喜欢的时候可以送昂贵的礼物,可以宠爱,就像宠爱一只小猫小狗一样。可是一旦厌弃或是遭到背叛,他就会立刻毫不留情地将之抛弃,或许我会被卖到哪个不知名的国家,在某个最下流最低贱的地方,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当我想明白这一点,所有的睡意霎那间全部消失了。我睁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念头,最后终究是有了决断。 我挣扎着爬起来,主动叫来侍女,要了些吃的。 尼赫鲁先生和阿米塔布闻讯赶来,尼赫鲁先生面露赞赏之色:“您能想通,真的是太好了。” 我微微一笑:“真是抱歉,让您担忧了。” “梅森先生已经回来了,您想见见他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跟随尼赫鲁先生,来到了梅森先生的房间里。 梅森先生看上去,依旧气势惊人,令人望之生畏。我先是对他的离开问候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病”向他致以歉意。 梅森先生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瞥了我一眼,说道:“这的确令人扫兴,如果你的身体如此虚弱,我不禁要怀疑你是否真的能和我一起周游列国。” 我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并且连忙表示这只是意外,平常我的身体的确是非常强壮的。 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吭声。 我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继续去包法利太太那儿认真学习。” 梅森先生再一次望了过来,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被勾起某种兴趣的,兴味的眼神。 “你既然有此决心,那么我还真是有些好奇,你最终会学成什么样子。” 我羞红了脸,垂首不语。 我的羞涩和窘迫似乎愉悦到他,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不如先让我看看,你都学到些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我,那太羞耻了——”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眼神变得晶亮而灸热。类似这样的眼神,我曾在杰克那儿见到过。 当时不明白它代表什么,今时此刻却骤然懂了,那是一种欲望,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第81章 逃跑 我心跳如擂鼓,一张脸羞成了玫瑰色。我垂着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然后微微抬眼以一种由下往上挑的视线飞快地瞄他一眼,紧接着便再次垂下眼帘。 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眼,然而我却成功的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浓烈的惊艳。 下一秒,一股混合着雪茄香味的男性气息钻入了我的鼻腔,而我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后骤然被梅森先生抱在了怀中。 “噢——”我短促而惊惶的惊叫被一只大手堵在了嘴里,梅森先生的手微凉却柔软,丝毫不像普通男子的粗糙。 他清冷淡漠的眼睛里染上了浓浓的情欲,当他用自己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自己变成了被大灰狼扑倒的小白兔…… 他的脸渐渐向我贴近,理智似乎在渐渐流失,我浑身发软…… “不——”就在梅森先生的唇即将落在我唇上的时候,我骤然找回了神智,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月经,我不能,噢——”我捂着脸羞恼地跑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梅森先生压抑的、恼怒的低咒声:“该死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靠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的双颊仍然滚烫,但理智却正在逐渐回笼。 不管怎么样,此刻我无比感谢自己的月经,它又一次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它,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遭遇些什么。 次日,我果然被送到了包法利太太那儿,但是这次车夫没有离开,甚至就连阿米塔布也一直“陪”在我身侧。 我明白,尼赫鲁先生还不能完全打消疑虑,虽然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但这点恩情与他的主人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过我并不怨恨于他,他能够替我隐瞒,已经算是心存善意了。 这一天,包法利太太教会了我很多讨好男人的“技巧”,我学习得非常“认真”,虽然仍旧害羞,但已经不再抗拒。 回到旅馆的时候,刚巧碰见梅森先生正要离开,他说自己有一桩非常重要的生意要去恰谈,所以会暂时离开两天。 然后,他俯身在我的耳边,用一种暖昧到极致的音调对我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时,希望能有惊喜!” 我明白,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下次再见面,他绝对不会再容忍我逃开。 由于梅森先生身边不可能无人照顾,再加上尼赫鲁先生的伤基本上已经与正常人无异,所以这一次他把尼赫鲁先生带走了。 现在留在旅馆的,只有我、一个马车夫,以及阿米塔布。 当我再一次来到包法利太太家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对阿米塔布说承蒙包法利太太几天来的教导,我非常感激,所以决定请所有人喝下午茶。 这个理由完全是合情合理的,阿米塔布略一思忖,便欣然应允了。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只叫马车夫去买茶点和牛奶,自己却仍然守在我身边。 但是马车夫买来的茶点不符合我的要求,我提出亲自走一趟,阿米塔布迟疑着,说这不合规矩。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我不想让你为难,就凑合着吃吧。” 阿米塔布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 或许正因为这种愧疚感,在接下来吃茶点的时候,他表现得很配合,吃得很多,力求把气氛弄得热烈而喜庆。 包法利太太是个惯于长袖善舞的女人,我虽然被送到她这里学习,但身份毕竟不同于她手底下的姑娘,她自然是要敬我三分的。 所以她也很给面子,带领着底下的这帮姑娘,吃得很是开心。 气氛非常的和谐,大家看起来都心满意足,如果忽略我内心的忐忑和不安,那么一切都很完美。 在我紧张的期待中,包法利太太手底下那个吃得最多的姑娘莉萨首先倒下了。 “布鲁克小姐——”阿米塔布猛地站了起来,我吓得紧紧拽住自己的裙摆,就在我以为他要扑过来抓住我的时候,突然他高大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犹如多米诺骨牌,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谢天谢地,我投下的安眠药终于见效了,此刻我深深感激自己的谨慎和来源于杰克带给我的不安定感,正是缘于那段经历,让我对自身安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随时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现在,这些准备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惊魂未定,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就转身提着裙摆飞奔了出去。 我早已经计划好了逃跑路线,离开包法利太太的房子后我需要向东走,大约一英里外有一个码头,我可以在那儿乘船离开伦敦。 至于去哪儿,我还没有想好,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亲人,唯一的朋友也无法去投靠,世界之大似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那就且行且看吧。 这是一个不够成熟和严谨的计划,但我已没有能力做得更加完善了。因为我没法获得更详细的信息,等我跌跌撞撞地找到码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失策了。 我没有提前购买船票,也不知道具体的开船时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距离最近一艘离开港口的船还有两个多小时。 时间太长了,充满了各种变数,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我思索了几秒钟,果断决定离开码头。 就在我离开售票处的时候,突然见到远方有几个人寻了过来,其中一个似乎正是跟随在梅森先生身边的马车夫约翰。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低下头钻进了人群。 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这令我始料未及,同时心惊胆战。我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只能凭着直觉一路狂奔。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错,在我回头偷看追兵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醉鬼。 他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我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我压低了声音恳求他不要声张,我不停地向他道歉,然而什么用都没有,他死死地抓住我的一只胳膊,高声地骂骂咧咧,就是不肯放我走。 第82章 被抓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朝我们看了过来,我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每说一个单词,我的心就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它们像一枚钉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让我胆战心惊。 我急急地回头去看,惊恐地发现约翰已经被这番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我的视线与约翰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霎那间,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在那儿,快追——” 是约翰的声音,即将被擒的恐惧,突然被一股强烈的不甘所取代,我尖叫一声,一直藏在手掌中的一根缝衣针狠狠地扎在了那个醉鬼手臂处的麻穴上。 “嗷——”他惊叫着,手上一麻,力道就减小了许多,我趁机一把挥开他,疯狂地向人群里冲了过去。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逃。 我机械般地迈动着双腿,第一次觉得裙子是那样的碍事儿,它严重地阻碍了我的奔跑,降低了我的速度。 再次回头,约翰等人已经距离我不到十米了!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一条河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原来我慌不择路地仍旧向港口跑了过来。 我看到很多货船停在港口,其中有一艘已经响起了汽笛声,冒出了长长的白烟。我知道,它马上就要启航了,如果我能够跑到那条船上,那我就得救了! 我全力朝那个方向跑去,其间好几次险之又险的差点儿被抓住。他们跟得太紧了,我必需想个办法把他们甩远一点儿,否则就算我能上得了船,也还是会被他们抓住。 正当我分神想办法的时候,一只钢铁般的大手蓦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惊叫着瞬间刺出了银针。那人猝不及防下被我刺了个正着,我听到他发出痛苦的吼叫声,我不敢回头看,也根本没功夫回头看,第一时间推开他再一次向前跑去。 这一次攻击,为我赢得了些许时间,我以为自己可以成功甩开他们的时候,却被我右前方伸出来的一只手再次抓住了。 “别跑了,你认为自己可以逃得了吗?”这个声音—— 我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梅森先生那张因愤怒而泛红的脸。他的眼神,让我联想到了择人而噬的野兽。 我浑身一颤,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通通消失了。 我被梅森先生像一条死狗似的拖着走,身高的差距再加上连续奔跑的疲惫,都让我完全跟不上他又大又急的步伐。 我被拖倒在地,我的腿硌到了石子上疼得钻心,然而却被迫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移动。 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离,我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几次,周围有很多人,他们远远地看着,或神情冷漠,或目露鄙夷。 我被梅森先生带到了一艘船上,原来我拙劣的表演只骗倒了我自己,梅森先生那样精明得不似正常人类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骗到呢?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自卑,毕竟你还是有令我意外的地方,比如那些安眠药,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没吭声,梅森突然眯起了眼睛,“我看是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尼赫鲁,把我的鞭子拿来!” 尼赫鲁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声不吭地拿来了鞭子。 那是一条被马油浸得油光锃亮、韧劲儿十足的皮鞭。 梅森先生执起皮鞭,在空中甩动长鞭,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想象着它落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痕迹的画面,不禁会想,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噢,瞧瞧这可怜的姑娘,她瑟瑟发抖,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溢满了恐惧。要知道我可还没有动手呢,等你那细嫩的皮肤挨上一鞭子,我恐怕你会立刻被吓尿吧?” 梅森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我丝毫不敢乐观地认为,他只是在吓唬我。 中国有句古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虽然只是个女人,但我可以死,却挨不住痛。于是我选择了坦白。 “那是我在管理牧场时发现的一种植物,有一次一匹不听话的小马跑出了牧场的范围,然后突然昏迷了。经过调查后我发现它是大量吞食了一种植物,于是我把那种植物晒干、磨成粉末,带在了身上。” 梅森眯起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我,最后可能是明白我并未说谎,这才结束了他的审视。“你真令我意外,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要逃跑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所以,你所谓的月经和职业误会,也都是你耍的花招喽?” “先生,你可以怀疑我,但即使死刑犯也有权力为自己辩论。我必需得告诉您这一切都是阴谋,是我继母针对我,同时愚弄了您的阴谋。”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了吗?我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我最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 他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很遗撼地告诉你,我将带你离开英国。但你的身份不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奴隶。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即将受到的惩罚吧。鞭子是不可或缺的,我喜欢它抽打皮肉时发出的啪啪声响,这简直比任何音乐都更令我沉迷。我挥舞皮鞭的时候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也许你美丽的小脸,你的胳膊、胸前、大腿都会变得血肉模糊,甚至你会被毁容。但怎么办呢?这一切都是作为你逃跑的最轻的惩罚,这一关你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 我面色惨白,咬着唇瑟瑟发抖。 “紧接着,你会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被饿上三天,你将没有食物和被子,或许还将被脱光了绑在这艘船的桅杆上,任人观赏。最后让我想想,世界上最贫穷的、野蛮的国度是哪里,我将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地方,把你卖到当地一家最肮脏、最黑暗的地下妓院,你将终日生活在黑暗与耻辱当中,最后染上脏病并屈辱地死去!”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妓院两个字上面,被这样的惩罚惊得不出话来。 梅森先生就那样高高在上地、冷酷地欣赏着我的恐惧。 第83章 求死 我很害怕,恐惧使我浑身颤抖,然而在他说出我最终的结局后,或许是恐惧到达了顶点,或许是心灰意冷到绝望的时候,人反而忘记了恐惧。 “所以,我的余生,就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异地他乡,悲惨地死去吗?”我轻声地问道。 “没错,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突然笑了,这让梅森皱起了眉头,“笑什么?” “梅森先生,我或许是被上帝遗忘的人,我这一生充满了悲哀和不幸。但——”我仍旧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梅森先生,“用我的一条贱命换来家人的富贵,值了!” 梅森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付给罗丝太太的三万英镑,他冷冷地笑道:“富贵?你的天真和愚蠢简直令我叹为观止,难道你认为我会善良到任由算计我的人拿着从我这儿骗取的巨额财产,逍遥快活吗?” 是吗?听到他这么说,我就再无遗憾了。如果我要死,也誓必要拉着那些害我的恶人一起,前往地狱的路上,独自前行将会是多么的寂寞啊! 我掩下自己的心思,表面上“微微一愣”,说道:“你虽然拥有无尽的财富,但这可是大不列颠的国土,你知道莉莉的未婚夫是什么身份吗?在一位真正的贵族面前,你会发现自己的财势也不过如此。” 梅森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起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认为我徒有财富,却没有高贵的身份,因此不屑做我的情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逃跑,是吗?” 我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这果然立刻刺激到了梅森,他突然暴怒,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声“啪——”的一声落在了我的身上。 疼,火辣辣的疼痛令我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我不管不顾地高声叫骂:“你这个恶魔,史密斯先生不会放过你的,他会为我讨回公道——” 回应我的是梅森一下又一下的鞭子,很快我的胳膊上、背上、胸前到处都布满了鞭痕,鲜红的血液从被抽烂的裙子下面钻出来,迅速染红了裙子。 但是我仍旧不知天高地厚地叫骂着:“总有一天,史密斯先生会叫你滚回牙买加——” “啪——” “你这个黑鬼,你不配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 “啪——” 我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鞭,但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而言,如果她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这区区的疼痛呢? 可惜,就在我即将晕过去的时候,梅森先生停下了鞭打。我听到他冷酷的声音:“就这么死了,可就太便宜你了。” 这跟我设想的不太一样,我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再次醒来,去面对他接下来为我安排的“人生”。我费尽力气地激怒梅森,没想到在最后关头,他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这令我非常失望,于是,我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然被关了起来。四周很黑,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光线。 身体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我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我竟然还活着,这真是太遗憾了!看来老天是认为我受的苦还没到尽头,不肯轻易放过我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在心里苦笑,老天爷呀,你让我重生,就是为了继续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我上辈子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行,才能令你如此薄待于我! “吱呀——”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阿米塔布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他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随着门被关上,我眼前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感觉到阿米塔布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蹲了下来,紧接着我听到他压低了的声音:“您真不该逃跑的,这下可把梅森先生给惹恼了。” “对不起,阿米塔布——”他一直对我心怀善意,我却在逃跑的时候把他也一起迷晕了。 “我不怪你,事实上我真的很惊讶,梅森先生对待自己的情人一向很大方,而你竟然会选择逃跑。难道那些漂亮的衣服和宝石,都不能令你回心转意吗?” 我苦笑道:“如果一个人活得连尊严都没有了,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快乐的,即使过得再富足,若得不到平等和尊重,我宁愿一无所有。” 他沉默了,良久后叹息一声,“我给你带了些牛奶——” 我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想吃,阿米塔布劝了许久,见无法使我动摇分毫,只能无奈地走了。 阿米塔布离开后,我感觉自己开始发烧了,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听说你准备把自己饿死!” 是梅森先生,他来了! “既然你不愿意吃东西,那我不介意帮一帮你。” 习惯了黑暗,骤然而来的亮光让我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没等我习惯眼前的光亮,就有两双粗壮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两条胳膊,紧接着他们捏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开嘴,然后粗鲁地把一些散发着难闻味道的东西往我嘴巴里灌。 “唔——”我想要反抗,可是我太虚弱了,我的嘴巴被粗鲁地强行捏开,感觉自己的嘴唇马上就要被撕裂开来。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食道,我被呛得不停咳嗽,然而暴行仍在继续。 直到他们灌完所有东西,才把我扔在地上,我狼狈地趴在地上,头顶上传来梅森先生的声音:“想死,太天真了!”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 我应该是被喂了药,整个人浑浑沌沌的再次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被移动,我全身疼得连动一下都仿佛生生被撕裂了皮肉般,锥心噬骨。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抬到了甲板上,从那些人的嘀咕声里我明白,自己就要被绑到桅杆上了。 我在人群外,见到了阿米塔布。这个心地善良的少年用一种悲悯、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要扯起一抹笑容,但发现有些困难。我的右脸颊也被鞭子抽中,哪怕只是做出一个表情,也会牵动到伤口。 阿米塔布突然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梅森先生,请您放过她吧,她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可以去说服她——” 第84章 被救 我没有想到阿米塔布竟然会冒着被主人责罚和厌弃的危险,去求梅森先生。我们相识不过几天,我还曾将他迷晕,可他却…… 尼赫鲁先生立刻跑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是疯了吗?滚开——” “可是,可是——”阿米塔布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因为尼赫鲁先生已经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晶莹滚烫的泪水自我的眼角滑落,我就是这样,再大的苦难都没法让我哭,可是别人的任何一点善意和关怀,却会让我泪流满面。 我看着阿米塔布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然后默默地闭上了双眼。我就像一个破布娃娃,毫无生机地静静躺在那里任人把我抬起来,比划着高度和角度,准备把我绑起来,挂上桅杆。 我曾经在许多本书里均读到过有关泰晤士河的描述,人们称它为“母亲河”,它在诗人的诗歌里是那样美好而伟大,它令无数人为之歌唱和称赞。 然而现在,我不禁在心中苦笑,母亲河吗?那就让我投入你的怀抱,就让这儿成为我的安息之地吧。 或许死后,我能再见到亲爱的妈妈和哥哥,或许死后,我们能够一家团聚。 就在那些人即将要把我绑住的时候,我身体里积聚起来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开来。我狠狠地推开面前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船沿。 尽管每动一下,都会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这点儿疼又算得了什么呢?三米的距离,足够我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成功到达船沿了。 “拦住她——”我听到梅森先生严厉而急促的声音。 我的一条腿已经跨上了船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噗——”伴随着入水的声音,我听到了阿米塔布惊恐的大叫:“不——” 在这样的冬天,海水冰凉刺骨,我身上的伤口被刺激得急剧收缩,疼痛令我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起来。 我多想能够毫无痛苦地死去,但是这剧烈的疼痛却没有让我晕过去,反而让我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 这是人类在濒临死亡时油然而起的求生欲,因为溺水的痛苦,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挣扎。 前世,生长在大清朝南方小镇的我,在年龄很小的时候也曾去河边游泳。学过的技能,会深刻在灵魂里,即使换了个身体,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就能被激发出来。 我在水底没头苍蝇似的游动起来,我的身体太过虚弱,只能下意识地顺着水流的方向游去。 我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那种被疼痛刺激起来的精神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重归迟钝。寒冷让我的身体和思维,一起变得浑沌起来。 我就仿佛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听不到外界的喧嚣,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就这样结束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某种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清内容,我的头脑依旧混沌,我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它遍布我的全身。 我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阴曹地府,但是我太虚弱了,很快就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我像是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一个人孤独地沿着一条陌生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 我看到前方有一道亮光,下意识地想要追赶它。可是它若即若离,始终在距离我不远的前方,却又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我好累,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看到前方有一道亮光,光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我:“爱丽丝,我亲爱的孩子,快醒醒吧——” 这是妈妈的声音,我开心极了,一声声地呼唤着“妈妈”,可是任凭我如何睁大我的双眼,努力地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法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我想妈妈一定是在那团光里,于是我强打起精神,奋力去追逐那光芒。 那条路太长了,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那道光也太调皮了,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就要握住它的时候,它就又离得远了一些。可是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它却会传来妈妈或哥哥的声音,吸引我继续向前。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奇怪的是我的身体不但没有感觉到疲惫,反而越来越精神了。我伸出手,终于摸到了那团光,我大叫一声:“妈妈——” 然后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但是强烈的光线令我的眼睛一阵刺痛。 我适应了一会儿后,再一次慢慢地掀起眼皮—— 尝试了好几次后,我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刺激得我无法睁眼的光源,是从一扇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一间陌生的屋子映入眼帘,墙壁上贴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壁纸,壁纸还很新,显然是刚修缮不久。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炉火,使整个屋子都温暖而明亮起来。 在壁炉旁边摆放着两把椅子,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书桌、一个橱柜,以及一张带玻璃镜子的梳妆台。 房间里的摆设虽然算不上多么华贵,但一切家具和摆设却都应有尽有,显然这至少是个富裕的家庭。 此刻,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温暖、柔软的被子。 掀开被子,我见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丝绸睡裙——这不是我的裙子。 最重要的是,我身上那些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伤,竟然已经愈合了,如果不是仍然能看到红色的疤痕,我几乎要以为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了。 “噢,天哪——” 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我连忙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脸上长满了雀斑的红头发姑娘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你好,这里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是哪里? 看来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了,我试着下床,双腿有些虚弱无力,可是扶着床沿我还是慢慢地挪到了梳妆台那儿。 我记得自己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鞭痕,不知是否也像手臂上的那样狰狞丑陋。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不必再猜测了,因为我已经在镜子里看见它了。 第85章 亨特小姐 这道鞭痕从我的右耳耳侧一直延伸到嘴角,就仿佛一条丑陋的爬虫,紫红的颜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犹为刺眼。 我怔怔地看着这道疤,目光缓缓下移,在我的脖子上、胸前、大腿、手臂以及看不到的后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爬虫。 这一切都提示着我,那不是一场恶梦,而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我究竟是怎样死里逃生,来到这里的呢?这儿又是什么地方?这会不会又是梅森的另一条诡计?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除了刚才突然离开的那名女仆外,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姑娘。 “噢,感谢上帝,你可算是醒了。”年轻姑娘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语调欢快地说道:“安娜告诉我你醒了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她的错觉,毕竟她已经有好几次声称你醒了,可是等我来看的时候,你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啊抱歉,我忘了作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莫妮卡·亨特,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样一位看上去热情而单纯的少女在我充满种种阴谋诡计联想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确是很能给人安慰。 我心里的担忧和紧张瞬间降低到了一个正常的水平,我连忙向她问好,并询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位于牛津郡博高尔特的诺兰庄园,一个美丽的地方,希望你会喜欢。” 牛津郡我是知道的,它正处于泰晤士河的流域。听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伦敦,我的心情进一步放松。 “那么是谁救了我,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是我的哥哥安东尼,他乘船从伦敦回到牛津,发现了落水的你。” 听到这个回答,对我而言简直如同仙乐,感谢上帝,我真的被人救了,而不是被安置在梅森先生的某种宅子里! “不知道亨特先生是否在家,我理应当面向他致谢。” “很抱歉,你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安东尼早已回到学校去了。是的,他在牛津大学读书,并不常常回家。” 我竟然昏迷了半个多月?难怪身上的伤都结痂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啊,你看上去可真惊讶,不过这是难免的。毕竟你的伤多么严重啊,你被送回这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你满身伤痕,伤口还又红又肿甚至已经被海水泡得开始溃烂了。你气息奄奄,还发起了高烧。就连休斯医生都断掉你救不活啦,但是安东尼不肯放弃,他坚持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继续救治。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你撑下来了,这不得不说是种奇迹,你真是一个顽强的人儿!” 听她这么说,我越发对那位安东尼先生好奇不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能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并尽心尽责地进行救治,一定是个善良正直的绅士吧? 亨特小姐顿了顿,提醒道:“事实上他是我父亲的次子,我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埃德蒙。” “啊,抱歉,那么我应该称呼他为安东尼先生。”在英国,长子才能被称为亨特先生,次子只能称呼其名字。 “这没什么,谁也没有先知那样的能力,不是吗?” 莫妮卡就像一个欢乐的天使,拥有着她这个年龄大多数少女所共有的天真无邪和欢乐热忱。 她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编成两条粗粗的发辫,然后盘在脑后,并以鲜花和珠子装饰,显得十分时髦漂亮。 她的眼睛是褐色的,但是形状很漂亮,肤色比一般英格兰姑娘略深,胜在皮肤光滑细嫩有光泽,弥补了肤色不够白的缺陷。她的鼻子高挺而秀美,嘴唇虽然有些厚,但唇色鲜艳,整张脸组合起来,给人一种野性的美。总之她的长相是那种非常有特色,能够令人一眼记住的类型。 在我打量亨特小姐的同时,对面的两双眼睛也同样紧紧地盯着我。 亨特小姐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准确地说是右脸颊上,说道:“您可真是位美人,可惜——” 我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右脸颊,在那里摸到了一块疤痕状的凸起。 亨特小姐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怜悯,“虽然我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我想那一定非常的可怕,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人们理所当然的会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发生过什么。我不愿意骗人,但我想我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的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以,我给自己编了一个化名,告诉她我叫珍妮·希尔顿。“至于我身上发生的事,请原谅我现在还不想提起。” “啊,当然,您有权力保持沉默,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亨特小姐非常体贴且友好地说:“那么珍妮,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亨特小姐立刻甜蜜地笑了,“我难得碰上年龄相仿的伙伴,莫兰庄园虽然是座美丽的老宅子,但是无可否认,它是个寂寞冷清的地方,现在你来了,这真叫我高兴,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我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的直觉一惯很准,如果我一眼就讨厌某个人的话,那么我这辈子都对他喜欢不起来。” 亨特小姐既爱笑,又健谈,她给我讲了许多她生活中的趣事,直到楼下传来了用餐的铃声,她才骤然醒悟。 “天哪,我竟然缠着一个病人说了这么多,如果我的母亲在这儿的话,一定又要指责我不懂规矩了。” 我只能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那么您想要吃点儿什么吗?您能下楼和我们一块儿共进午餐吗?” 事实上我真的很饿,但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肌肉有些无力,人也比较虚弱。本来我想着,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去见见自己的恩人。 但是刚才的这番谈话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精力,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 “噢,您看起来还很虚弱,在床上继续躺着吧,我会让安娜给您送来食物的。”亨特小姐体贴地扶着我在床上躺好,这才离开了房间。 第86章 似曾相识的男爵 亨特小姐走后,我看着天花板,默默消化着自己得到的这些信息。 我获救了,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当时的那一跳,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跳的。但现在,我还想死吗?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可以不用死,谁又会想放弃自己生的机会呢?之前的轻生之举,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 身体的疲倦支撑不住活跃的思维,不一会儿我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点钟。 亨特小姐贴心地给我准备了全新的、合身的服装,到了晚餐的时候,女仆安娜来给我梳妆。 “看到您醒来,实在是太好了。这段时间以来,您有好几次即将清醒的迹象,有一次我看到您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还有一次看到您的手指动了动,我以为您马上就要醒了,可是这太奇怪了,一切都只是假象。” “那么,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的吗?” “是的,您那时候多么可怜呀,我们大家都在猜测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才会受这么重的伤。”安娜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我在自己的脑子里幻想出了许许多多的情节,我猜想您一定是遇到海盗了吧?我曾经听说过,海盗都是非常残忍且凶恶的……” 对她的猜想,我一笑置之,“非常感谢你,安娜,谢谢你的照顾,我虽然昏迷不醒,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被照料得很好。当我刚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非常的整洁,身体和头发也没有散发出异味儿。” “噢,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发自内心地可怜您,所以我就想好好照顾您。现在看到您苏醒过来,我有多么高兴呀,这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从镜子里看到安娜蜡黄的满是雀斑的脸上布满了红晕,这个并不漂亮的姑娘却拥有着最纯仆的感情和美好的心灵。这样的品质使她的外表也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是不是经常给我按摩呢?” “天哪?”安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听医生说长期躺在床上的人如果不经常按摩身体的话,会肌肉——”她皱着眉,在努力地思索。 我出声提醒道:“萎缩。” “啊对的,就是这个词,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安娜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这可太神奇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没什么神奇的,我不过是看过一些书罢了。” “您识字?我就说,您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可是我们大家都有些吃不准您真正的身份,从您的衣料来看似乎价值不菲,可您的手脚却有些粗糙,就像我们这些常年干活的人一样……” “安娜,你的话太多了!”随着一声轻斥,亨特小姐出现在了门口。 亨特小姐看着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真是抱歉,安娜有些口没遮拦,希望您不会介意。” 在把礼仪和隐私看得非常重的英国,安娜这样的行为是有些失礼的,但我怎么能去责怪一个只有十五六岁,并尽心尽力照顾我的人呢? “这没什么,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继续说道:“事实上会对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感觉好奇,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的家族以前也曾显赫过,但现在我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财产,我一无所有了!” “噢,天哪!”亨特小姐清澈的眼睛里涌满了怜悯,她立刻走过来拥抱着我:“我很遗憾,但是不必担心,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在诺兰庄园住下去,一直!” 不得不说,当你一无所有,完全不知道明天应该去哪儿找吃的,去哪儿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对你说可以无偿帮助你,这真的没法不让人感动。 很快我就梳洗好,由亨特小姐亲自领着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客房。 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廓,走下楼梯,最终来到了就餐室。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这是一对中年夫妻,想来应该就是亨特小姐的父母了。 塞伦塞斯勋爵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健壮,仪表不凡。他身穿黑色燕尾服,露出白色的衬衫和领衬,脚蹬一双样式精巧的带绑腿的棕色高简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灰色的。他的穿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很奢华时髦。 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以及蓝色的眼睛,面容十分英俊,但是神情却非常冷淡。 而塞伦塞斯夫人则长相秀丽,保养得宜,完全称得上一句美人儿。她同样身着华服,看上去雍容高贵。她的面容与亨特小姐有五分相似,母女俩拥有着同样的棕色卷发、褐色眼睛以及尖尖的下颌。 但非常奇怪的是,塞伦塞斯夫人顶着和亨特小姐相似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亨特小姐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要亲近的可人儿,那么塞伦塞斯夫人则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典范。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行了个屈膝礼,向主人致歉。 塞伦塞斯勋爵夫人淡淡地表示不必介意,然后对我的身体表达了问候。而塞伦塞斯勋爵则始终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打量着我,带着一种严肃的审视意味。 直到他的夫人给了他某种暗示,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向我点头致意,并示意亨特小姐带我入座。 我被安排坐在了塞伦塞斯勋爵的右手边,而亨特小姐则坐在我的对面。 塞伦塞斯勋爵吩咐管家可以上菜了,然后轻声对我说道:“请随意,不必感到拘束。” 在我见到亨特小姐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得她很亲切很讨喜,仿佛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认识似的。 而在见到塞伦塞斯勋爵之后,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更加强烈了。但这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将之归结于塞伦塞斯勋爵那头金色的头发,以及蓝色的眼睛。或许是它们,让我产生了异常的感觉吧,否则这件事情实在是没法解释。 第87章 我会离开的 在上流社会的餐桌礼仪上,客人往往会被安排在主人的座位旁边。而主人负有照顾客人的责任,这种照顾也包括交谈。 就餐的时候,塞伦塞斯勋爵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责任了,他主动问道:“您是姓希尔顿吗?” “是的塞伦塞斯勋爵,我的名字叫珍妮·希尔顿!” 然后非常奇怪的,我在塞伦塞斯勋爵脸上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不由得暗暗心惊,难道说梅森先生真的到处在找我,而塞伦塞斯勋爵从我的外貌上看出端倪来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诺兰庄园,我也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 这样的猜测,让我的情绪瞬间变得低落了起来。我忐忑不安,原本丰盛的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希尔顿小姐,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吃的也很少,是不舒服吗?”亨特小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 “啊,非常抱歉,我可能刚刚醒来,还有些虚弱。” “希尔顿小姐,你看上去很害怕,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了吗?”塞伦塞斯夫人紧盯着我的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听听您的经历。” 虽然她没有用命令的口吻,但是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她在微笑,可是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我敏感地察觉到,她对我充满了警惕和疏离。我必需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难受,但我想她的行为尽管有些无礼,有些咄咄逼人,但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去指责这位夫人。谁让我是处于这种寄人篱下的地位呢? 亨特小姐微微皱眉,说道:“妈妈,希尔顿小姐有权保持沉默。” 但是塞伦塞斯夫人完全不为所动,她继续用那种冷淡的微笑表情看着我说道:“我想希尔顿小姐不会介意的,你说是吗?” “非常抱歉塞伦塞斯夫人,我的确不方便说出自己遭遇的一切,但我可以以我的宗教信仰起誓,我并非作奸犯科之人,只是命运往往喜欢跟我开些玩笑。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等我能够确认一些事情的时候,我会将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您。”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是吗?那么好吧,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骗子和流氓可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刻字……” 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的确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只是遭遇了不幸,但这并不代表我自己的品行有什么可令人置疑的地方。如果收留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让您心存隐忧的话,那么明天我就可以离开这儿。” “噢,妈妈——”亨特小姐也站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吗?” 但是塞伦塞斯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非常优雅地叉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女儿的话,也没想过要为自己的无礼和刻薄进行辩解。 那是一种看似优雅,实则无情又冷酷的,属于上等人的姿态! 女主人已经明确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希望我离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我再呆在这里,可就太过厚颜无耻了。尽管我对未来是那样的茫然无知,但我还是不得不离开,刚刚找到的这个我自以能给我带来温暖的地方,并不能成为我的避风港。 “尊敬的夫人,请代我转告安东尼先生,我诚心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并且承蒙您收留和照顾,您全家的恩情我现在无以为报,但是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请允许我先离席,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里。” 说完,我郑重地向她们行了曲膝礼,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噢,不——”亨特小姐激动地走了过来,“您不能离开,真的,我不会让您离开。” “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我还有亲戚朋友,您无需为我担心。” 一直没吭声的塞伦塞斯勋爵突然说话了,“希尔顿小姐,请留下来!我以诺兰庄园主人的身份郑重地告诉您,诺兰庄园永远欢迎你,你可以在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人能够赶走你。同时,我要为我夫人的言行向你致歉,请原谅她的失礼,” “罗伯逊,你是在质疑我吗?”塞伦塞斯夫人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丈夫,仿佛一头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人的狮子。 但是塞伦塞斯勋爵脾气很好的样子,他丝毫也不动怒,而是继续用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的态度说道:“我相信希尔顿小姐是好人家的姑娘,但其实与其说是相信她,还不如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亲爱的夫人,你知道的,我一向懂得如何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眼神等等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和过往。所以,请你收起自己的无端怀疑吧,那会让你显得既愚蠢又无礼。对待一个无依无靠的、遭遇了大难的年轻姑娘,请拿出你所有的善意和仁慈,收起你的刻薄和严厉,上帝会保佑你的。” 结束了这番长篇大论,塞伦塞斯勋爵不去看自己妻子气到青白的脸和急剧起伏的胸膛,而是冲我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吃盘子里的食物。 尽管塞伦塞斯勋爵明确表态欢迎我继续住下去,亨特小姐也一再向我道歉,并请求我不要把她母亲的话放在心上,但我只要还有一丁点儿自尊心,就绝对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为一个受人恩惠的人,如果因为我而引起别人的家庭产生矛盾,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自己暂居的客房里,想着前路渺茫的未来,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诺大的人世间竟只有我一人孤独前行。 该去往何方,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直到听见客厅的大钟敲响了三下,才熬不住沉重的眼皮,混混沌沌地睡去。 第88章 参观庄园 我并没能睡太久,因为诺兰庄园吃饭时间都是固定的,作为客人,我自然也不能失礼。安娜在早餐开始前半小时(六点半)准时过来服侍我起床,这位善良的姑娘并没有因为我贫穷无依而有所怠慢,她怀着最真挚的善意来对待我,而我又怎么能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服侍呢? 现在就地位而言,我甚至还不如她呢。 “安娜,我自己来吧。” “不,希尔顿小姐,您还很虚弱,让我来为您梳头吧。”安娜姑娘的眼睛里有最诚挚的担忧和关怀,我的鼻子酸酸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 当我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后才发现,亨特小姐已经在等着我了。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和我一起下楼去。她对待我的态度,就仿佛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吃完早餐后,我对安娜说:“能帮我找些最近半个月的旧报纸过来吗?” “啊,您一定是感觉无聊了吧,好的,我现在就去。老爷一向有阅读报纸的习惯,所有旧报纸我们也都有妥善地保存起来,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还会找出从前的报纸翻阅。”安娜欢快地答应着,很快就真的给我抱来了一大摞报纸。 我匆匆翻了一下,报纸还挺齐全的,有《每日电讯报》、《旗帜报》、《每日新闻报》、《环球报》还有《新闻晚报》。从二十天以前的,直到今天,一份都没有落下,而且按照日期分门别类,整理得非常好。 “安娜,你真是太贴心了。”我情不自禁地称赞,没想到这姑娘羞得满面通红,甚至惊呼一声,捂着脸奔出了房外。 我看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 我一张报纸一张报纸仔细寻找着,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信息。这一工作并不轻松,大约一小时后我还没有任何发现,头却越来越沉。 我意识到,自己在海里受了风寒,只怕是要留下病根了。如果是在大清,我一定会弄来一些艾草去泡脚,同时进行针灸或拔罐。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 我只能给自己按揉了一些穴位,情况有所好转后再继续查阅报纸。 两个多小时后,所有报纸都看完了,我得到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我自己的报道,也没有寻人启事之类的。 我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天知道我是多么害怕梅森先生仍旧没有放弃报复,多害怕他不见到我的尸体就不罢休,非要置我于死地啊。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我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职位是家庭女教师,我想我可以写封信去试一试。在目前这样的处境下,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成了我最迫切的期望。 但是当亨特小姐得知我写信应征家庭女教师的工作时,却给了我当头痛击。 她问我:“你有推荐信吗?有相关的资质证明吗?” 我沮丧地垂下了眼睛,是我病急乱投医了,纵使我的母亲教过我读写和算术,但我既没有正经上过学校,也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谁会聘请我这样的人呢? “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沮丧,因为你不需要工作,我父亲是位慷慨的绅士,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的衣食住行。” 对于亨特小心的好心,我也只能是抱以苦笑了。她当然不介意我在她家白吃白住,但她母亲可不这么想。 看来,我还得想想其他办法了。 等我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后,亨特小姐就自告奋勇,要带着我参观诺兰庄园。诺兰庄园是一幢拥有灰色外墙及白色屋顶的庞大建筑物(一共拥有108个房间)。 它座落在诺兰地区的中心地带,方圆五英里几乎都是亨特家的地产。 现在亨特小姐在带着我,逐一参观每一个房间。 首先是一楼的大厅,宽敞、华丽是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它一眼望去简直就像个巨大的足球场,我估计它的面积起码有两百英尺。看上去富丽堂皇,几乎要让我误以为自己来到了皇宫。 “这里平时不大用得上,只有在举办宴会的时候,它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亨特小姐继续说道:“是不是很华丽?这所宅子是一百年前由我的祖父的祖父建造起来的,那时洛可可风格的装饰非常流行,很显然我这位祖先赶了个时髦——” 亨特小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 “洛可可风格,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却从来没见过一幢真正的洛可可风格建筑,这样一来,我可得仔细瞧瞧才行了。”我高兴地说道。 “哦,我非常荣幸,就让我来为你作详细的介绍吧。你看到这些金色的线脚了吗?还有那些拱门、弧线和s形线——”亨特小姐一一指给我看,“这些正是洛可可风格的特点所在,它不像巴洛克风格那样色彩强烈,装饰浓艳。洛可可风格细腻柔媚,常常采用不对称手法,喜欢用弧线和s形线,尤其爱用贝壳、旋涡、山石作为装饰题材。” 这些术语听起来可能会令人感觉云里雾里,但是若能配上实例,就让人印象深刻并很好理解了。而亨特小姐显然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姑娘,经过她的指点和讲解,我对洛可可风格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并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这所宅子。 我们参观完一楼的休息室、会客室、就餐室、厨房和贮藏室等地方后,就来到了二楼。二楼是主人及客人的卧房,整幢建筑物呈“回”字形,所以二楼有一条非常长的走廊,而走廊两边全是房间,一间挨着一间。 这些房间大多都是空着的,但即使是空的房间也铺着地毯,墙上贴着精美的壁纸,里头陈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 亨特小姐给我介绍各种橡木、乌木、红木和黑楠木的家具,以及诸如法国布尔风格的壁柜、法式书桌、漂亮的镀金烛台挂镜、匈牙利帝国式风格五斗橱、意大利大理石柱座鎏金铜雕像、法国镶嵌工艺淑女写字柜等等,这些家具无不精美华丽,价值不菲。 只是走到左边第六间房间的时候,亨特小姐却顿了一下,然后就径直越过这间房,向下一间走了过去。 我注意到这间房上了锁,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亨特小姐说道:“这间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被锁着,就连我都从来没有进去过。” 还挺神秘的,但是这间房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第89章 斥责与屈辱 不过关于这个神秘的房间,很快就被我们抛在脑后了,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房间需要去参观。 不得不说,参观一所这么大的宅子,也需要相当大的精力。最初的兴致勃勃也在身体的疲累下变得机械而僵硬起来。 宅子的三楼是仆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一一观看了,因此直接上了四楼。这里是阁楼,还有一个高高的屋顶。站在屋顶上,能够俯瞰整个诺兰庄园。 善解人意的亨特小姐看了看我的脸色,说道:“现在就让我们去宅子外面看看吧,相信外面的新鲜空气和花草树木,会让你精神焕发,毕竟你在屋子里躺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 对此,我自然是不胜感激,于是我们就走到了宅子外面来。 这幢建筑物的正前方,是一片草地,但是这片草地被一条铺着石子的甬道分成了两半。左边这一半的草地中央设置着一张石桌及四张石椅。 在草地和建筑物的四周,则是一圈由山毛榉、栎树、落叶松、月桂树等树木组成的树林。在建筑物右边也就是右边树林的外面,有一条小溪。小溪上靠近庄园这一段修筑了一座小桥,桥下有或大或小的许多石头,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亨特小姐说:“我非常喜欢这些石桌和石椅,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那儿喝茶聊天。” “的确是个好主意。” “您能喜欢,我真是太高兴了,如果现在不是冬天,我真希望等会儿我们就能去那儿喝下午茶。” 亨特小姐继续指着右边那一半的草地上设置的一架秋千说道:“瞧,那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乐园,每当我有心事,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坐在那架秋千上,让弗莱彻小姐给我推到最高处。弗莱彻小姐是我的家庭教师,不过她今年三月份的时候离开这里,结婚去了。这件事让我多么的伤心啊,她是我的家庭教师,同时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一下子失去了她,我简直悲伤得连牛排都勾不起丝毫兴趣来——” “啊抱歉,我似乎走题了。现在我们继续来说秋千。我喜欢荡秋千的这种感觉。每一次荡到最高处,我都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我指的是我的心,没错,我的心要飞起来了,现在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你去体验一下那种感觉——” 亨特小姐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跃跃欲试,我完全被她描绘出来的场景给打动了,我们手牵着手,捏起自己的裙摆,朝着秋千架飞奔而去,完全抛却了淑女的娴静。 这架秋千是用非常坚固的金属架子固定在地面上的,两边的绳索也是由手指粗的两股铁丝拧成,铁丝上面用柔软的布条缠了起来,布条外面又缠满了鲜花和藤条,装饰得既浪漫又迷人。 亨特小姐热切地请我先坐上秋千架,由她亲自动手推我。 我以前是荡过秋千的,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重温儿时最钟爱的游戏,只觉得一颗心真的如亨特小姐所描述的那般,什么烦恼,什么心事都通通被抛到了一边。我的心变得无比轻盈,随着每一次的荡起而飞扬。 我们在秋千架上玩了很久,直到仆人来请我们去喝下午茶,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在野外呆了这么久,我们的脸被冻得红朴朴的,手脚也冷得近乎麻木,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我们一边走进室内,一边说着知心话儿。 “亲爱的珍妮,你不知道自从弗莱彻小姐离开后,我有多么的寂寞和孤独。我真要感谢上帝,是他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们玩得多么开心呀,是不是这样?” “亨特小姐——” “噢别这么见外了,难道我们现在还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吗?我更希望你能叫我莫妮卡。” 朋友,多么温暖的词汇啊,对于我的救命恩人,对于真诚地把我当作朋友的既善良又可爱的莫妮卡,我又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一位朋友呢? “好吧我的朋友莫妮卡,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充满了痛苦和黑暗,但是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我是多么荣幸和感恩啊。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你无私的友谊……” 只是这句话,我放在了心里,没有宣之于口。但是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把莫妮卡郑重地放在了我心上专属于朋友的那一块,让她与玛丽亚处于并排的位置。 “莫妮卡,你竟然把希尔顿小姐带到寒冷的野外,实在太不知轻重了。”塞伦塞斯夫人一进来,就开始冷着脸训斥了起来。 自从她母亲一进来,莫妮卡就像只见到猫的老鼠,身上那种兴高采烈的、阳光明媚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非常抱歉,尊敬的夫人,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请求亨特小姐带我出去的——” “您是客人,关于您的行为我就不便评价了。但是我自己的女儿,我想我是有绝对的权力和自由去教导的。” 我的脸如火一般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塞伦塞斯夫人继续训斥女儿,说她没有分寸,疯起来就忘乎所以等等。 我注意到,莫妮卡的唇紧紧地抿着,嘴角下垂,而且脊背僵硬。 由于气氛是这样的僵硬凝固,这顿下午茶喝的也并不舒心。 莫妮卡只喝了小半杯咖啡,就率先离开了。这自然又招来了塞伦塞斯夫人的不满和指责。 她说:“这孩子一惯冒冒失失的,从小到大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呀,她既不像她的两个哥哥那样稳重,也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样,能成为一个娴静优雅的贵族少女,我对她真是失望透了……” 我听着她对女儿的那些指责和控诉,只感觉异常的尴尬。 “我想亨特小姐只是生性活泼好动,她的心灵是多么的善良呀,她待人是多么的热忱啊,我相信她会是个非常出色的姑娘。” 塞伦塞斯勋爵夫人毫不犹豫地反驳道:“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她,你要是知道她从小到大闯的那些祸,就会明白我的这些指责并非没有道理了。” 听到一位母亲如此有失公允地在外人面前大肆贬低自己的女儿,我不禁为莫妮卡感到深深的悲哀。 莫妮卡可以走,我作为客人却不好撇下女主人独自一人,只能别扭地坐在那里。但是没想到,塞伦塞斯夫人很快又把炮口对准了我。 第90章 发展迅猛的友谊 她突然问道:“我听说希尔顿小姐在积极地找工作,是吗?” 我不久前才刚从莫妮卡那儿得知自己想找的工作没什么指望,这会儿被人提起,呐呐的不知如何作答。 “这很好,你能够有自食其力的勇气是值得称赞的,也是符合你的身份地位的,这至少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位夫人先是对我称赞一番,然后话题一转问道:“那么结果如何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仿佛对我的窘迫选择性的失明。 “目前还没有结果,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一直依靠贵府接济。” “噢——”塞伦塞斯夫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优雅地放下杯子,“瞧您多么激动啊,我并没有要立刻赶你走的意思,以我们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多养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这就是我和塞伦塞斯夫人喝的第一顿下午茶,以至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对下午茶彻底失去了兴趣。 等我终于摆脱了塞伦塞斯勋爵夫人后,我找了一圈,最后在游戏室里找到了莫妮卡。 我看到她慌乱地背过身去擦眼睛,她努力扬起笑脸,问我是想回去休息一会儿,还是继续参观。虽然她极力掩饰,但红通通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我想这种时候,她大概会希望用一些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悲伤的情绪,于是我告诉她希望能听她弹奏钢琴。 “噢,弹琴,很好,这是个极棒的主意。往常每当我心里的情绪特别激烈的时候,钢琴常常能成为我发泄情绪的道具。” 莫妮卡把我带到了音乐室,她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打开钢琴的盖子,然后就开始弹奏。我对音乐并不太了解,但是觉得她弹得行云流水,非常好听。这是一首有些悲伤的曲子,我的思绪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起伏伏,我想到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虽然还只有十八年,却已经经历了许多人一生都没能经受过的曲折离奇。 音乐什么时候停了,当我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莫妮卡怔怔地盯着琴键,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哭了——” “你哭了——” 我们同时惊呼,同时怔住,而后不约而同地轻笑。在这淡然一笑中,有种名为友谊的情愫已悄悄在心底扎根。 我和莫妮卡的友谊发展得异常迅速,她生**漫而且热情,我却务实而理智,我们看起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但却非常奇异地深深被对方所吸引,我想或许正因为自己身上缺乏对方所具有的那些特质,所以才会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对方,从对方身上汲取那些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吧。 我们每天都腻在一起,起先是谈论自己读过的书,一旦发现我们竟然阅读过相同的书籍时,莫妮卡就会激动得双颊发红,眼睛变得异常明亮,犹如闪闪发光的星辰。 然后她会迫不及待地谈起自己对这本书的看法和见解,急切地寻求我的认同。 我们的观点大部分都是一致的,但也有不同的时候,每当这时我们就会展开一场光明正大的辩论。我们都极力想要说服对方,但最后的结果,却往往是被对方的观点所折服。 于是我们就发现,其实每一样事物,都不止是一个面,它可能存在两面甚至是三面,只是不同的人所看到的面并不相同罢了。 通过这样的辩论,倒使我们的认知更加丰富多样,眼界也更加开阔了。 我是多么的快活呀,现在我们完全成为了知心好友,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块儿。 莫妮卡对绘画也有涉猎,我们把画板架好,并排坐着作画,然后交流心得。莫妮卡对我的技巧手法表示惊叹,并大声地宣布:“我敢说你画得比我的家庭教师弗莱彻小姐还要好,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莫妮卡也是非常有天分的,只是她性格太过好动,坐在画板前几个小时认真作画,这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困难。 不过莫妮卡在演唱和弹奏方面的天赋比我高出许多,我唱出来的歌既没有感情,也与动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莫妮卡只要一开口,只是刚唱响第一个音节,那独特的、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就已经令我为之深深迷醉了。 除此之外,她还精通钢琴和竖笛,听她演奏简直就是一场耳朵的盛宴,每每都令我忍不住央求她再多演奏几曲。 而莫妮卡总是好心地满足我的所有请求。 这样欢乐的日子,让我几乎要将梅森、罗丝太太等人给忘记了,但是命运不会允许我永远沉浸在欢乐之中。 于是它突然跳了出来,以一种我从未曾预料到的方式,轰的一声砸到了我面前,粗暴地砸破了我的平静。 那是我来到诺兰庄园半个月后(也就是我逃离梅森先生身边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当我像往常那样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与莫妮卡手挽着手从二楼来到休息室的时候,我看到塞伦塞斯勋爵手上拿着一份报纸正在阅读。而在他左手边的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位身穿灰色外套的年轻人。 似乎是听到我们下楼的动静,那位年轻人抬起头望向了我们。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霎那,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 “珍妮,你还好吗?”莫妮卡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你看上去脸色多么苍白呀,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我看到那位客人——我曾在包法利太太那儿碰见过的史丹利先生,此时他褐色的眼睛已经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连忙转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想我是有些低血糖,”我努力地让自己显得镇定如常,“塞伦塞斯勋爵,我能回到房间里去吗?” “当然没有问题,我会让女仆给您送点儿奶酪和吐司……” 塞伦塞斯勋爵还说了什么,我已经没法认真去听了,此时此刻我只想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第91章 史丹利带来的危机 意外的是莫妮卡竟然追了上来,并搀扶住我的手臂,坚持要亲自送我回房休息,直到我恢复健康为止。 回到楼上我自己的房间后,我深感愧疚:“我没什么要紧的莫妮卡,我想我只需要躺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去陪客人吗?”事实上,我很担心她扔下客人的举动会招来塞伦塞斯夫人的责备。 但是莫妮卡对我说道:“你完全不必为此担心,史丹利可不是位受欢迎的客人,至少在我这儿并不受欢迎。我很高兴自己能有个正当的理由离开休息室,我很抱歉自己这么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是希望你身体不适,我只是太——厌恶史丹利先生了,没错,我就是厌恶!虽然我的言词会被指责太过无礼,但我不想掩饰。” 对此,我大为吃惊,忍不住询问原由,莫妮卡告诉我说史丹利先生就居住在距离诺兰庄园几英里外的凯林奇府。因为是邻居,所以从小两家的孩子就时常在一起玩耍。 “但是史丹利一家没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自己夸夸其谈,虚伪做作,而他的妹妹则自私刻薄,至于他的父母,天哪,我简直不愿提起。如果你日后不幸见到他们,就会明白我的话有多么正确了。” 紧接着,莫妮卡宣称自己将一直陪着我,还要给我读小说或报纸,保证不会令我感到寂寞。 自从我的母亲去世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用心地照顾着我。如此善良真诚的朋友,如果将来有一天她得知我曾出没于“那种”地方,会不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和玷污呢? 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挚爱的朋友厌恶和轻视,我就没法不痛苦难受。 史丹利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刚才看到我了吗?他认出我来了吗? 原本以为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却没有想到竟是命运安排的又一道磨难。 就当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那段最不堪的过往就这样被重新摆放在了我的面前,提醒着我过去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抹除。 正当我忐忑难安的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塞伦塞斯夫人却打发了安娜上来,“夫人请你们下去。” 莫妮卡立刻说道:“珍妮不舒服,而我要在这里陪伴她。” 安娜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但是没过两分钟又一次跑了进来:“夫人说无论如何,你们都要下去。在诺兰庄园,绝对不允许失礼的事情发生。” 莫妮卡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褪去,而我也明白,以塞伦塞斯夫人的强硬,我们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怎么办?我抬起头,突然在房间的梳妆台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因为受过鞭伤,在我的右脸颊上留下了一条三四英寸长的疤痕。 虽然已经完全结痂,但红色的疤痕还是非常显眼。这无疑会令任何妙龄少女感到悲伤难过,但是这一刻我却突然有些感谢它的存在。 我立刻找来了一条丝质面巾(它来源于莫妮卡的大方馈赠),戴在头上,它可以完美地遮住我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莫妮卡见状,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伤而自卑,连忙深情地拥抱住我,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而且请你相信,这道该死的疤痕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的。” “哦,谢谢你莫妮卡,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只是害怕会惊吓到客人,你完全不必为我难过。” 然后,我们就手牵着手一起走下楼梯,并来到了就餐室。 塞伦塞斯勋爵、塞伦塞斯夫人以及史丹利先生都已端正严肃地坐在了椅子上,见到我们进来,我注意到对面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我的脸上,或者说是我的面纱上。 塞伦塞斯勋爵平日里话不多,面容严肃,但其实是个宽容和蔼的长者,他立刻说道:“希尔顿小姐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在自己的房间里就餐。” 男爵夫人面露不悦,“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既然希尔顿小姐有所不便,自然不必勉强下楼来。”紧接着,她就吩咐管家把我的早餐拿到我的房间里去。 我知道她有些生气了,但我除了承受以外,又能怎样呢?我满含歉意地向他们道了谢,行了个屈膝礼,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我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史丹利先生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一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低下头,快步上楼,一颗心怦怦怦地跳得飞快。 这一次算是侥幸过关,可下次呢? 史丹利先生吃过早餐后,又在诺兰庄园逗留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这期间,我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餐过后莫妮卡邀请我一块和她去散步。 我已经在宅子里闷了一天,早就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于是欣然应邀,和莫妮卡一块儿走出了大门。 当我们挽着彼此的胳膊,沿着两边栽种着树篱的石子小路走着的时候,莫妮卡对我大吐苦水:“史丹利先生真是太讨厌了,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赶快告辞啊。可是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冷淡,拖拖拉拉的就是不愿意走。若不是我灵机一动假装自己头疼,我想他一定会用过晚餐才会离开。天哪,想到我把自己最珍爱的朋友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房间里,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只知道夸夸其谈、既丑陋又卑劣的家伙,就要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上帝原谅我,我的用词有些刻薄,但是如果上帝了解史丹利先生的为人,也会赞同我的。” “亲爱的莫妮卡,你得当心,如果这话被男爵夫人听到,只怕又要斥责于你了。” “哈,瞧瞧吧,你只来了半个月,却已经把我母亲的古板刻薄了解得如此透彻。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莫妮卡哈哈大笑起来,与面对塞伦塞斯夫人时的缩头缩脑,完全判若两人。 第92章 第一场雪 就在史丹利先生拜访诺兰庄园的第二天,我请求塞伦塞斯夫人允许我前去博高尔特。 塞伦塞斯夫人显然还没有从昨天我让她丢失脸面的愤慨中走出来,因此面色十分的冷淡:“您只是客人,既不是我的女儿,也不是我的仆人,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男爵夫人好心收留了我,我却让她在丈夫和客人面前失了脸面和威严,尽管我早猜到她会因此心生不快,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非常难受。 我有心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 虽然我的朋友莫妮卡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庆幸我的到来,并欣喜于有我的陪伴。塞伦塞斯勋爵虽然不苟言笑,但却一直对我关怀备至,可是我知道,诺兰庄园终究不是长留之地。 不说史丹利总有一天会认出我来,寄人篱下,在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家白吃白住,也不是我的尊严所允许的事情。 综上所述,我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的愿望变得更加迫切了。 莫妮卡听说我要去博高尔特,立刻让马车夫套上马车,兴致勃勃地要给我当向导。 “我实在太抱歉了珍妮,我早该想到要带你去镇上逛逛的,但是我们每天不是唱歌就是作画,日子实在过得太愉快了,以致于我把这么重要事情都给忘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可就要让我心中不安了。你已经给予我太多帮助,事实上我之前经历过许多的痛苦,在我最失意、最灰心沮丧的时候,是你的乐观和热情赶走了我心中的阴郁,如果没有你,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噢亲爱的——”莫妮卡眼含热泪,动情地抱住了我,“我不知道你以前都经历了过什么,但我想一定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灾难。我很抱歉自己没能早一些遇到你,以致于在你经历那些的时候我都没法帮助你。” 当我饱受摧残、孤独无依的心灵听到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时,我心里的感动顿时化作两行热泪,汹涌而下。 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久久舍不得放开。 博高尔特距离诺兰庄园大约有三四英里,我们用了二十多钟就到达了镇上。 其实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来镇上的邮局寄一封信,但是莫妮卡拉着我逛遍了几乎所有的商店,最后还买回温暖的皮帽子、杏色的绒料裙子、以及黑色的昵料大衣,就连小山羊皮手套和厚实的羊皮靴子也没有落下。 我原本以为她是给自己挑选,但是她结账的时候要的却是两套,没错,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套,从帽子到裙子、大衣再到手套和靴子,样样都是两件。 “莫妮卡,我——”我正想拒绝,莫妮卡却说道:“瞧这顶帽子多么的暖和呀,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你头上的那顶帽子可不能过冬,你会冻坏的。”说着她把帽子戴到了我的头上,然后歪着头笑嘻嘻地打量着我说:“这下可好了,既漂亮又温暖。”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羞愧让我的脸涨得通红。在我的心里,朋友应该是地位相等的,如果我事事依靠朋友的接济,那我成什么了呢? 但是莫妮卡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她继续兴高采烈地比划着那些衣裙:“这下好了,作为最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就应该穿一模一样的衣服。” 莫妮卡大声地说道:“天哪,一想到我将和你穿戴得一模一样,我就激动得无法自恃——”她双眼泛着光,脸颊因为激动和兴奋泛出了健康的红润,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刻就换上新装备。 看到她如此兴奋,我拒绝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事实上自从我来到诺兰庄园,她就已经从自己的衣柜里匀出三整套(一新两旧)衣物给我了。她对我是如此的真心实意,她认为自己拥有的,也必定要与我一同分享,如果只有她自己拥有,而我却没法拥有的话,那可就要令她心中大为不安了。 她是如此的善良体贴,可是我却越来越愧疚难安。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乞丐,一直依靠着朋友的大方和善意苟活。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更有智慧、更能干啊,可我却是那样的普通,那样的平凡…… 我是那样急切地期盼着我的回信,因为我越来越意识到经济独立有多么的重要。 我寄出去的那封信,其实是寄往一家画廊的,而地址则是在斯克福小镇参加花卉展览时那位酒店经理给我。虽然名片早就弄丢了,但上面的地址我一直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当时就曾想过看能不能靠卖画实现自给自足,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这一计划搁置了下来。 但事到如今,除了画画外我一无所长(医术在英国也是行不通的,没人会相信一个年轻姑娘懂得医术,更重要的是一个大夫没有药,如何行医呢?),所以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生路了。 时间就在我这样焦急的期盼中艰难地前行,我还没有等来回信,便是先等来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这天夜里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轻轻地从天空飘落下来,诺兰庄园整个都变了样儿。 第二天早上,我透过结了冰霜的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宅子前面的草地和四周的树林好像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雪衣,远处田野里翻耕过的垄沟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露出一个个白色的坑洞,而宅子右侧树林外面的那条小溪,此时也被冰霜覆盖,完全冻住了。 莫妮卡兴高采烈地过来找我,“我还以为今年要过个绿色的圣诞节呢,但是天空给大地送来了一片银色,这实在太美妙了。要是没有这样一片雪白,我想那就不能叫真正的圣诞节了!”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让我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兴起来。她就是有这种魔力,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瞬间抚平我内心的阴郁。 “我们出去玩雪吧,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当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她就跳了起来,牵起我的右手一阵风似的向宅子外面跑去。 第93章 我看到了艾伦 刚一出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但是这都无法阻止莫妮卡的满腔热情。她像个孩子似地笑着,拉着我在雪地里蹦啊跳啊,我们跑过草地,穿过树林,一路来到了小溪边。 野外的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气息,这种环境让人心情舒畅极了。 “听,溪水外面虽然结了冻,可里面的水仍然在向前流动,这是多么的神奇和美妙啊——”莫妮卡双眸微眯,侧耳作聆听状,满脸的陶醉。 我弯下腰,将自己的头凑近水面,果然听到液体哗哗流动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正如莫妮卡形容的那样,这真的很美妙。 正当我们沉醉在大自然带给我们的美妙体验中时,突然听到了马蹄敲击路面的声音。 莫妮卡立刻抬起头,眯起眼睛循着声音望去,我只看到了一个伏在马背上的模糊人影,但莫妮卡已经尖叫一声,挥舞着胳膊飞奔而去。 究竟是什么人的到来,竟能令莫妮卡如此兴奋呢? 当我正向他们走去的时候,看见莫妮卡已经跑到了那位骑士的身前,而骑士突然弯腰,一把将莫妮卡娇小的身体抱到了马背上。 “噢——”莫妮卡发出一声惊叫,我的心也跟随着那个突然的危险举动紧缩了起来。 但是很快我就听到了莫妮卡的大笑声,清脆的笑声在旷野中层层荡开,声声不绝,显然它的主人感受到的是无比的愉悦。 然后,那匹马向我所在的方向奔驰而来。随着距离的拉近,骑手的面容也逐渐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帽子下沿露出了金色的卷发,紧接着我看到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以及坚毅、英俊的脸。 “艾伦——”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不——”莫妮卡惊恐的尖叫将我从疯狂的奔跑中惊醒过来,我看到骏马高高扬起的前蹄距离我的身体不过一英尺的距离。 我鲁莽的行为,让我险些与奔跑中的马匹撞到了一起,马背上的骑士及时牵住了缰绳,这才避免一场悲剧。 然而我却对自己的险境浑然未觉,我怔怔地看着年轻骑士那张英俊的脸,霎那间泪如雨下。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吓坏了吗?珍妮,请跟我说句话好吗?” 似乎有人在摇晃着我的身体,然而我的感觉器官突然间变得无比迟钝,我的整颗心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不久之前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我那敬爱的哥哥艾伦,可是我最终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与他外貌有些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乍然涌现的希望,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就骤然被失望淹没。没有相同经历的人,一定无法体会我此时因巨大落差而产生的痛苦。 就好像有一种你最喜欢的东西,就在你以为自己伸出手就能将它攥在手里的时候,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我是怎样被送进自己的房间的,周围的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已经不知道了。 等我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安娜睁着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她的神情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仿佛我只要大声一点儿,她就要立刻逃出去似的。 “安娜——”我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 “希尔顿小姐,您好些了吗?需要喝水或者吃点儿什么东西吗?” “请给我一杯温水。” 安娜行了屈膝礼,然后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脚步声,我以为来的人是安娜,但身后响起的却是莫妮卡的声音。 “亲爱的珍妮,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实在太羞愧了,连忙为自己的鲁莽和失态向她道歉,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丝毫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反而说道:“别说傻话了,我们之间永远也不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说着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一只小瓶子,继续说道:“厨娘给了我一些嗅盐,我想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然后她亲自打开瓶盖,把瓶口放到我的鼻子底下。 其实我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没必要拒绝嗅盐,让我朋友的一番好意显得多余。 “现在,我能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当时你怎么突然跑了过来?” “抱歉,我太鲁莽了,但是那位先生,我是说骑马的那位,长得很像我的哥哥。” “噢天哪?这是真的吗?那么你的哥哥呢,他现在在哪儿?”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干了,可是再度想起艾伦,还是令我淌下了泪水。莫妮卡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拿手帕给我擦眼泪:“对不起珍妮,我不该问的,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我深吸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你的——” 一阵哽咽让我不得不停了下来,莫妮卡温柔地拥抱着我,为我的难过而红了眼眶:“亲爱的珍妮,噢,可怜的朋友,我但愿自己能替你伤心,真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需要历的劫,你无法代替我,莫妮卡。”我再次深呼吸,把即将到来的哽咽压下去:“我的哥哥,已经去世了,即管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噢天哪——”莫妮卡的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她紧紧抱着我,胳膊是那样的有力,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脖子里,似乎顺着脖子流进了我的心里。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我想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并不是一件有益身心的事情。” 这个声音低沉如同大提琴音,包裹着一股揉和了温柔与怜悯的感情,当它乍然响起的时候,我吃了一惊,然后看到之前骑马的那个青年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他蓝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里头蕴含着不同于艾伦的阳光和朝气。我贪婪地注视着他的容颜,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只是相似罢了,他终究不是“他”! 第94章 温柔睿智的安东尼 经过莫妮卡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安东尼·亨特。我曾在脑海里多次想象过他的样子,也幻想过我们见面时的情景,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长相会是与我的哥哥如此相似,更没想到我们的初次见面,是这样的充满戏剧性。 现在,听到他的话,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我满心羞愧:“对不起,但愿我的莽撞没使您受到太大的惊吓。” “我的确受到了惊吓。”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窘迫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然而他却突然笑了,还调皮地眨了眨眼:“如果你能吃光盘子里的所有食物,我就可以原谅你。” 他说着后退了两步,我们这才发现安娜一直站在他后面,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摆满了食物。 安东尼先生的出现,重新唤起了我对艾伦的深切思念。人的记忆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即使你是那样的珍视这段记忆,并万分不愿意将它遗忘,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还是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很害怕,时间一长,或许有一天我会记不清艾伦的模样。如果真是那样,将会是我最深的痛苦。 为了加深自己的记忆,我决定再为他画一幅肖像画。于是我打开画夹,先用炭笔在画纸上打稿,这一过程我很快便完成了。因为在动笔之前,我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 紧接着第二步,需要做背景铺色,也就是整体铺上水,让整张纸充分的吸收水分。 然后,我需要认真地在调色盘里调出适合的颜色,小心地将它们铺到画纸上去…… 为了呈现出最立体、以最大可能性将记忆中艾伦的面容完美地呈现在纸上,每一个颜色的变化都不能出现差错。这一工作既细致又繁琐,我画废了十几张画纸,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算是得到了一张比较满意的画像。 当画像被风干,莫妮卡惊呼道:“难怪你见到安东尼后要那样失态了,他们真的是太像了。瞧瞧这头发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就连下巴,也是相差无几,不过安东尼的鼻子有些像我母亲,比你哥哥的更长一点,还有嘴唇,我认为安东尼的嘴唇显得薄了点儿,若是再厚点的话可就一模一样啦……” 被如此直白评论的男主人公安东尼先生双臂抱胸,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莫妮卡要求他评论一下我的作品,没想到安东尼直接对我说道:“你能为我作一副肖像画吗?” “哈——”莫妮卡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缝儿,“我认为这是你对珍妮的天赋给予的最佳肯定了,我早就说过珍妮是这方面的天才,我太为你骄傲了我的朋友。” 虽然我认为莫妮卡对我的夸赞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对于安东尼先生提出来的请求,我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愿。 当我的模特坐在一把橡木椅子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任我作画的时候,我紧张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位并非自己兄长的年青男子,这种体验对我来说太过陌生和羞涩,我想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克服。 但是在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之前,我一连画毁了三张画纸,以致于我的朋友莫妮卡都有些担忧地说道:“或许你是太累了,我想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开始。” 听了她的话,我感到啼笑皆非,这反而激起了我骨子里的好胜心。一旦我意识到画好这幅肖像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要排到次位的时候,我就立刻摒弃了脑海中的杂思乱想,全神灌注地投入到了绘画当中。 情绪转变带来的成效是十分惊人的,我很快就打好稿,然后开始着色了。 最终,我用了一天时间,完成了这副作品。 莫妮卡和安东尼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他们的赞美和满意。 莫妮卡说:“这太神奇了,我看简直和安东尼本人有九成相似。” 我有些遗憾地说:“还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一样,我所掌握的技巧还是不够。”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的,以你的年龄来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至少我本人非常满意。”安东尼摸着自己的下巴,大声宣布:“明天我就去镇上定制一个最漂亮的画框,我要把这幅画挂在我自己的卧室里。” 这天晚上,当我们在图书室读书的时候,莫妮卡正巧有什么事走开了一会儿,安东尼突然望着我说道:“不知道你对于给别人绘制肖像一事,有什么看法?”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这话是指什么,就在这时他又补充道:“我指的是收取酬劳的那种。”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种猜测呼之欲出,狂喜的情绪令我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脸部的肌肉。 “我认识的一位夫人,正在寻找可靠的画师,希望能给自己绘制一副肖像画。但是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去试试,我不希望你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了,也绝无意冒犯你。但是我想,虽然我们从见面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我却能从你的眼睛、你的神情中认识到你是一位自尊心特别强的姑娘。你渴望被尊重,渴望平等,你不喜欢被施舍,被怜悯。如果我所想没错的话,或许您会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份工作……” “噢安东尼先生——”我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了解我,这几乎要让我迷信地以为你是我所珍爱的那个人的转世了,就在刚才,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的要迷信起来了……” 他微笑地望着我,“很抱歉,我不是他。” 我自嘲摇了摇头:“好吧,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情感上,容易不受控制。” 他深深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和善:“那么,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 第95章 继续复仇 “当然,我当然愿意——”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事实上,我前不久才刚给一家画廊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收购我的画作。您的提议简直是雪中送炭,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才好。” 我继续说道:“相比起朋友们的帮助,我更愿意自食其力。请不要误解,我绝对没有抱怨的意思,您以及您的家人给予我的无私帮助,莫妮卡给予我的真挚友谊,这些我都深深地铭记在心里,只恐自己永远无法报答你们的恩情。但是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的帮助,把你们的善心当作自己软弱的借口,从此像一只寄生虫一样等待着你们养活,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就连我自己都要开始鄙视起自己来。” 闻言,安东尼先生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这很好,你愿意自食其力,并且拥有清醒的认知和高尚的人格,更重要的是你没有被世俗的偏见所束缚,愿意放下身份谋求生路,这一点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要更加难得。” “您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犹如草原上万千野草中的其中一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莫妮卡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之前的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虽然我万幸拥有了莫妮卡的真挚友谊以及安东尼先生无私的善意,他们的确在很大程度上让我内心的阴郁和恐惧减轻了许多,但是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我不可能真的做到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生活。 每当朋友们离开我身边,每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罗丝太太和梅森先生。 仇恨和恐惧这两条毒蛇,一不留心就从天花板上溜下来,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钻进我的心里,并试图在我的灵魂里种上罪恶的种子。 我的懦弱劝诫我,你是斗不过那些恶人的,忘记过去重新生活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拥有幸福和平静。 然而我的良知却告诉我,要让罪恶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能让受害者就这样蒙受不幸。 两种思想,日夜在我的心里拉锯,让我痛苦不堪。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以及对彼此性情的进一步了解,安东尼在我心里得到了一个稳重睿智、善良正直的印象。于是有一天,我忍不住向他征求意见。 我问他:“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一条明知道充满了荆棘与苦难,但是却能伸张正义的道路,还是会选择一条相对平坦安宁,却令自己每每想起便忍不住羞愧的道路?” 当时安东尼正靠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读一本书,听到我的问话他放下书本,湛蓝的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他坐在靠近壁炉的地方,明亮的炉火熊熊燃烧着,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听到他以无比肯定的声音说道:“你用了羞愧这个词,其实潜意识里你已经作出了决定。你只是还没有意识到,因此想要寻求别人的认同罢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他的话一针见血,瞬间点中了我隐藏在心底的答案。 其实我还是不甘心啊,以前我就曾雄心壮志地立誓要复仇,可是太多的苦难和打击接踵而至,特别是逃跑被梅森抓住时,那种深深的恐惧着实吓到了我。它瞬间击溃了我的信心和斗志,让我内心的懦弱占据了上风。 但其实我骨子里的正义,却总会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想让我为我的母亲、为艾伦,也为布鲁克先生找一个说法。他们死得不憋屈,死得不明不白,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带着所有秘密长眠地下,他们肯定会怪我的吧? 更重要的是,那可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啊,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就这样含冤而死?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也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知道梅森先生可能会继续找我,这种可能性虽然不一定成真,但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是,我在跳海前埋下的那些坑,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它们有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 而要想知道这一切,我就不得不冒险去给玛丽亚写一封信。虽然这种行为很可能暴露我自己的地址,并为我带来危险,但我仍然想要试试。 于是我特意改换了笔迹,并且用自己的化名给玛丽亚写了一封信,为了以防万一,我留下的地址只写了博高尔特镇的邮局,而不是诺兰庄园。 做好这一切,我就把那封信寄了出去。 如此一来,我除了焦急等待画廊的回信外,又多了一件可以等待的事情了。 就在这样忐忑难安的等待中,倒是安东尼写给摩斯坦夫人的信先一步得到了回应。 当安东尼告诉我摩斯坦夫人接受了他的推荐,答应让我去给她作肖像画的时候,我的兴奋和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对此,塞伦塞斯夫人和莫妮卡都表示难以理解,她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去做这种有辱身份的事情。 但塞伦塞斯夫人可能认为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太过关注,因此并未干涉。 令我意外的是莫妮卡,她是那样的热情而善良,但她对我的行为却表现得异常气愤。她绷着一张小脸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你艺术家的美妙双手难道不应该只为自己和朋友服务吗?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你在自降身份你知道吗?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怎么看你,怎么嘲笑你,这些你都有考虑过吗?” 我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但是我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于是我试图向她解释,当她听到我说的“经济独立”时,不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蓦地瞪大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什么,你竟然是为了钱吗?” 第96章 风波 安东尼皱着眉说道:“你何必如此惊讶呢?这个主意是我提起的,我只是想——” “你提起的?”莫妮卡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一张小脸因太过激动而涨得通红:“你想让她自己赚钱,你是在嫌弃我的朋友吗?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莫妮卡,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试图中跟她解释,但是莫妮卡完全不听,突然转身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我和安东尼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和无奈。我们同时追了出去,只想尽快将误会解除,被自己最在意的人误解,哪怕只是一分钟都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我没有想到莫妮卡竟然找到了塞伦塞斯勋爵,并且问他:“爸爸,您会介意珍妮留在诺兰庄园吗?您会为多支付那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账单而心疼吗?” 可以想象,塞伦塞斯勋爵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有多迷惑不解了。 “我的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早就声明过,只要希尔顿小姐愿意,她可以一直居住在这里。” 莫妮卡用一种“你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斜睨着她的哥哥,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高高地撅起来,头也昂得高高的,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住她:“亲爱的莫妮卡,你真是一个天使。但是在这件事情里面,你可是误会安东尼先生了。事实上这完全是出乎我自己的本意,我打心底里为自己能够一展所长而高兴和感激,丝毫不认为这是有损身份的事情。” 莫妮卡吃惊地看着我,“我真是无法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她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样认真严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我,那么我想我应该尊重它,仅管我并不认同它。”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来的突然,去的也很快,总归是迅速平息了下去。 摩斯坦夫人居住在三十英里外的富勒顿,她是那一教区的牧师摩斯坦先生的妻子。由于作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所以我们作好准备至少要在那里住上两三天。 安东尼决定第二天就带着我出发,但是莫妮卡一天也不愿意和我分开,因此请求她的哥哥顺带着她一起前往。 安东尼自然是不会拒绝,但却遭到了塞伦塞斯夫人的坚决反对和严厉斥责。 她指责莫妮卡:“你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能丝毫不懂得淑女的矜持和规矩呢?一天到晚只想着出门去玩,难道你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不需要再认真学习了吗?” 莫妮卡又羞又怒,安东尼皱着眉说道:“摩斯坦夫人是位和善的老太太,我想她不会介意多一位客人。” 但是不管安东尼怎么说,塞伦塞斯勋爵夫人却丝毫不肯改变心意。 最后莫妮卡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我和丹东尼走到马车跟前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见到莫妮卡站在窗前,睁着红肿的双眼向我们挥手。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了解了很多事情。 虽然诺兰庄园是一座美丽的宅子,但是两个哥哥长年不在家,与母亲的关系又并不那么融洽,父亲是个寡言沉默的性子,可怜的莫妮卡唯一的朋友只有自己的家庭教师。 可是随着家庭教师辞职回家结婚,她就连这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 虽然家境富裕,但她从小过的却是一种孤独寂寞的生活,就连最近的邻居都在几英里以外,而且还是令人厌恶的史丹利一家。 她已经十六岁了,但是还没有进入社交界,这也就导致她没法结交更多的朋友。一个正处花季的少女,正是活泼好动、对外面充满了好奇与憧憬的年纪,却被迫关在家里,过着修女一般的生活。 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性情相合、兴趣爱好也完全一致,因此我的到来立刻让莫妮卡欣喜若狂,喜出望外,也格外珍惜。 但是现在她最喜爱的哥哥和情投意合的朋友同时离开了她,她再一次变得孤独寂寞…… “我但愿莫妮卡不会伤心太久,但是我想我这种愿望在很大几率上不太可能实现,因为我太了解她了。” “虽然不应该妄议父母,但是我不得不说我母亲的一些做法对莫妮卡来说是有失公允的。事实上就连我的父亲也曾不止一次地指出她对待莫妮卡太过苛刻和严厉,但她非常的固执,认为身份尊贵的小姐们就应该恪守礼仪和规矩,她们不需要上学,不需要太多交际应酬,甚至认为她们性格中活泼热情的那一面也不应该存在。”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不由得为莫妮卡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怜悯。 不得不说,在寒冷的冬天里赶路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尽管我已经穿上了莫妮卡送给我的厚重的外套,并戴上皮帽以及皮手套,可我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虽然我和安东尼先生才认识没几天,还远远称不上熟识,但是当我和安东尼先生共同乘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内心却非常的平和,既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对陌生人的防备,就连年轻异性之间的羞涩都从没在我俩之间存在过。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拥有一张肖似艾伦的脸,让我情不自禁的会将他与“哥哥”联系到一起。 但是不得不说,和安东尼先生共同乘坐一辆马车,这与同梅森先生或杰克独处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感觉并不赖,再加上他体贴周到的照顾,即使身处严寒,这段旅程也并没有令我感觉太过糟糕。 我们是早晨八点钟出发的,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安东尼先生撩开帘幔看了一眼,然后说道:“瞧,我们已经到达富勒顿了,旅途即将结束,这真是太好了,我的手脚已经快要冻僵了。” 我好奇地探出头去,果然在被雪覆盖的树林之间,看到了教堂那红色的尖顶。 第97章 摩斯坦太太 很快,我们的马车就在教堂后面的那幢小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幢并不算大的房子,但是看上去干净整洁,我尤其喜爱它顶端那一圈红色的横线,让我想到了久违的故土。 在中国,红色是喜庆的颜色,见到红色,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将之与温暖联系起来。 摩斯坦先生约五十岁左右,是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看上去神情严肃且正派的牧师。而摩斯坦太太则个子矮小而圆润,但是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此时摩斯坦先生及夫人已经来到马车旁亲自迎接我们,见到我之后这位夫人惊讶地笑了起来:“噢,这就是你提到的那位技术精湛的画师吗?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脑子里忍不住开始幻想,她会不会因为我的年龄而轻视我、不信任我? 安东尼先生笑容可掬地说道:“恐怕让您感到惊讶的还不仅仅只是她的年龄。” “哈,看来你对这位小姐的技艺信心十足,这很好,我不是个会对年龄产生任何偏见的老顽固,虽然我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 摩斯坦太太笑着向我点头致意,并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让我出门而向我道歉,还说我一定冷坏了。 见到自己的第一位主顾是这样一位和善的太太,我心里的紧张和不安顿时缓解了不少。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她是位严厉、吹毛求疵的夫人啊,要是那样的话我恐怕拿画笔的手都要忍不住发抖了。 我们来到宅子里面,这里同样非常整洁,尽管家具既不豪华贵重,数量也只是刚刚够用,但就我的眼光而言,却认为这真是明智之举。买一堆华丽却不实用的家具,除了占据空间之外,真是毫无意义。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这对长途旅行的人来说,实在是最大的安慰。 我和安东尼被安排在最靠近壁炉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且手里立刻被塞上了一大杯温热的牛奶。我举杯,热热的牛奶从喉咙一路流进胃里,瞬间整个人都暖和、舒适起来。 我一直戴着面纱,但是吃东西的时候不得不取了下来,我看到身后的仆人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但是摩斯坦太太及摩斯坦先生却不动声色,目光只是飞快地在我右脸颊的疤痕上扫过,便神色如常地继续交谈。 只这一点,我倒忍不住对这对夫妻致以最高的敬意,他们不仅仅只是体贴善良,更多的是智慧和修养。 对我来说,自然是希望尽早开始自己的工作,因此在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后,我就请摩斯坦太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并拿出了自己的画夹。 摩斯坦太太的面容并不是完美的,她最大的特点是鼻头松软宽大,显得肉呼呼的,据说拥有这种鼻子的人心地善良、异常宽容。但是不得不承认,它看上去的确不够漂亮。 不过她的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为她的面貌增色不少。 我有些为难,是应该突出她的优势、忽略她的劣势,还是应该突出她最大的特点呢? 如果选择前者,无疑会让这副画像更加美观,如果选择后果,这副画像将最大程度地描绘出她本人的模样,更真实一些。 我犹豫了几分钟,最后决定选择后者。 这一次,我心无杂念,画起来特别顺利,在傍晚的时候,画像就已经完成了。画像上的摩斯太太露出一张四六分侧脸,她的眼睛晶亮有神,松软的鼻子在这个角度之下看起来比正面时要漂亮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个角度突出了她精致的下巴,以及嘴角温柔的笑意。 摩斯坦太太端详着这张画像,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看来安东尼先生的信心并非是毫无根据的,我实在太满意了。以您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成熟的技巧,这实在是令人震惊。” 就连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摩斯坦先生,也表达了他的肯定和赞赏。 我激动得双颊发红,天知道我来之前有多担心自己无法令主顾满意啊。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高悬了一路的心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摩斯坦太太突然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她希望我能为她的丈夫也作一幅肖像画。 摩斯坦先生脸色都变了:“噢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呀?我不需要肖像画,尽管希尔顿小姐技艺精湛,但是我不需要。” “噢你就别说傻话了,你需要,我知道你会需要的。想想我们的画像即将挂在同一面墙上的情景吧。将来无论是谁先回到上帝的怀抱,留在这世上的另一个人也不至于太过孤单,不是吗?” 摩斯坦先生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不说话了。 于是第二天,摩斯坦先生也成了我入画的对象。 但是或许是我面对太过严肃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心慌,这让我浪费了许多时间,直到下午的时间才最终定稿。而要全部完成,则不得不再多住一天了。 当夜幕降临,我已经没法作画以后,摩斯坦夫妇以及我和安东尼就会围坐在摩斯坦太太虽然不大,却非常温馨的客厅里聊天。 安东尼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学生,并且明年就要毕业了。我听到安东尼先生与摩斯坦牧师谈起了牛津大学的一些事情,原来摩斯坦先生年轻时也曾是牛津的学生,不过他读的是神学院。 很快我就无瑕去细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因为摩斯坦太太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道:“如果天气不是这样的恶劣,我真希望能邀请您游览富勒顿,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村子,它的春天、夏天和秋天,都充满了魅力,可惜现在是冬天。” 我发现摩斯坦太太是一个极具生活智慧的女人,她心态平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愤怒或悲伤。 正当我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宅子外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叩叩叩——”的马蹄声实在是动静太大了,摩斯坦太太连忙冲仆人吩咐道:“诺里斯,出去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第98章 判逆的莫妮卡 仆人应声而去,摩斯坦先生已经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拿来了自己的帽子:“我但愿不是格鲁姆太太的病情出了什么变故,昨天我还在村子里碰见了格鲁姆先生,据说他妻子的病情很不容乐观。” 摩斯坦太太也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出客厅,仆人诺里斯已经大惊失色地奔了进来:“天哪,外面有位小姐,已经冻僵了——” 诺里斯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摩斯坦牧师及其夫人率先大步走了出去,而我和安东尼则紧随其后。 很快,我就看到了一匹棕色的公马,在马背上伏着一个身穿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她的脸完全贴在马背上,使我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但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了头—— “莫妮卡——” “莫妮卡——” 我和安东尼同时惊呼,并激动地跑了过去。 莫妮卡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 然而下一秒她眼睛一闭,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我和安东尼惊叫着伸出手,在她的身体与地面不足半尺的时候险之又险地把她接住。 接下来就是一阵手忙脚乱,摩斯坦太太展现出了惊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她迅速镇定下来,妥当地安排一切。 安东尼抱着她在摩斯坦太太的引领下往宅子里走去。 “非常抱歉希尔顿小姐,恐怕我只能暂时将这位小姐安置在你的房间了。但是请放心,我会尽快让女仆收拾出另一间客房来。” 安东尼人高腿长,虽然抱着个人却仍然走得飞快,我一边费劲地追赶着他的步伐一边对摩斯坦太太说道:“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让您受惊我深感抱歉,至于房间,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重新收拾,我可以和莫妮卡同住。”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达了房间,安东尼把莫妮卡放在我的床上,我握住她垂在床沿的手掌,发现它简直就像一砣寒冰。 她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四肢冰冷。摩斯坦夫人立刻吩咐仆人把壁炉烧得更旺一些,她始终表现得镇定自若,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摩斯坦夫人,能给我一些生姜和红糖吗?” 摩斯坦毫不犹豫地吩咐女仆去取,我趁机交待女仆把红糖和生姜熬成汤汁。虽然可怜的女仆对我的要求感到无比震惊,因为英国人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但是摩斯坦一句:“照吩咐去做,要快!”那女仆立刻飞一般转身走了。 然后我把男士们请了出去,我是那样的急切,一心只想要让我亲爱的莫妮卡恢复健康,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很久以后,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 但是当下,我可顾不得这些了。在等待的空档,我脱掉了莫妮卡冰冷的外套,就连衬裙也没有放过。然后我开始给她揉搓活血,幸好她只是冻僵了,经过这番处理,再加上室内温暖的炉火,莫妮卡终于苏醒了过来。 “噢天哪,我真的找到了你们,只要一想到我真的做到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路上经历的那些苦难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我是多么高兴呀,珍妮,我真的做到了……” 她脸上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悔恨,反而满满的全是激动和兴奋。 “你今天自己的行为有多惊世骸俗吗?”我第一次对她露出了责备的表情。 莫妮卡却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亲爱的珍妮,如果是别人这样指责我,我是无话可说的。但是你不应该这样说我,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以为你会完全了解我,就像我理解你一样。可是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你,离开你哪怕只有几个小时,都让我完全无法忍受。”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那些指责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时,女仆把姜汤送了过来,我用勺子小心地喂给她喝。莫妮卡尝了一口,立刻吐起了舌头:“天哪,又辣又甜,这是什么东西?” “是你必需要喝的东西!”我根本不给她拒绝的可能性,或许是我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她,莫妮卡皱着眉头乖乖地喝了起来,很快就全部喝光了。 “啊,这东西真神奇,我现在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就好像泡在温泉里似的,去年冬天我有幸跟随一位长辈去巴思泡过温泉,那真的是舒服极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带你也去体验一番。” “还能这样叽叽喳喳,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门外响起了安东尼隐含怒意的声音,莫妮卡立刻重新躺下,并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我还是难受,我想我应该静静地躺下休息。” 我忍俊不禁,只能退出房间,劝安东尼不要责难于她。 安东尼无奈地摇头:“你不知道,她这次闯的祸太大了,你根本无法想象此事在诺兰庄园,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暴。” 我确实无法想象,但是两天后当我们回到诺兰庄园后,亲眼见识到了它的威力。当然这都是后话,眼前我们仍然留在摩斯坦太太的宅子里。 当天晚上,我和莫妮卡挤在一张床上,她诉说着自己一路上的遭遇,比如因为不熟悉道路,走错了方向,然后不得不到处打听正确的方向,还走了许多冤枉路,更不幸的是路上还遭遇了一场暴风雪等等。 她说道:“我又冷又饿,手脚完全僵住了,我想自己的手脚大概会被冻死,然后从我的身体上掉下来。但奇怪的是,即使如此痛苦难受,我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情绪。我想如果这就是违抗塞伦塞斯夫人的后果,那么我宁愿承受这后果,也不愿意一辈子被她囚禁在诺兰庄园的客厅和花园里。” 此时我们已经熄了蜡烛,但是炉火仍在烧着,我就着炉火看着莫妮卡的侧脸。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软,可眼睛里却透露出一股我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坚定和执拗。 我不禁在心中叹息,塞伦塞斯勋爵夫人一定没有想到,她严厉刻板的教育方式,正把自己的女儿逼上判逆的道路。 第99章 严厉的惩罚 尽管我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莫妮卡还是出现了感冒的症状,不过只是鼻塞、咳嗽等较轻的症状。 摩斯坦太太家里有备用的感冒药,服下后她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满脸惊奇地对我说:“我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但是今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这简直太神奇了。” 我也跟着笑了:“很高兴我又看到那个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莫妮卡。” 但是为免她落下病根,我仍然要求她继续服用红糖姜水,看着莫妮卡苦着脸、眼睛鼻子皱成一团的模样,我竟然忍不住想笑。 莫妮卡一发现我在偷笑,就扑过来,硬逼着我和她体味同样的“奇怪药汁”。我二话不说端起碗,咕噜咕噜就喝了大半碗。 这下莫妮卡完全惊呆了,或许是我豪迈的喝“药”方式刺激到了她,她不甘示弱,也有样学样地直接上碗,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全喝光了。 事实上,最近我虽然会给自己疏通经脉,但是上次落海还是让我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比如说前几天来月经时肚子痛,手脚变得冰冷,还有头疼、畏寒等等。 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也给自己调理一下。 虽然莫妮卡说自己完全好了,但是摩斯卡太太认为谨慎起见,还是邀请我们在这儿多逗留一天。因此,我们直到第三天上午才乘坐马车离开了富勒顿。 一路上,莫妮卡不顾严寒和我们的劝阻,始终近乎贪婪地拉开帘幔看着外面。“快瞧呀,这里的山丘和博高尔特可完全不一样,它们既陡峭又可爱,就像一个个三角形倒扣在地面上,这可太神奇了……” 每次和莫妮卡在一起,总能勾起我那被生活打击得隐藏于心底深处的、属于年轻少女的活泼和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斯特林先生有句话说得没有错,他认为我缺乏少女的天真活泼,当时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比起身边的玛丽亚、苏珊和莫妮卡,我的确显得更加老气沉沉。 明明还是花季少女,一颗心却过早地步入了中年。这是生活强塞给我的,我无力抗拒,只能让自己过早地成熟起来,因为知道自己无所依靠。 但是我毕竟还只是个年轻人,我羡慕莫妮卡,并深深的被她表现出来的灵动所吸引。许多对我来说已经麻木、丝毫不能引起我激动情绪的事物,经过她的一番叙述,立刻重新变得充满了魅力。 这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和莫妮卡呆在一起了。 但是当我们回到诺兰庄园的时候,却根本不曾想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等待着我们。 当我们的马车一停在熟悉的宅子外面,还没等我们为回家而感到欣喜,也没能去到温暖的炉火旁驱散周身的严寒,立刻就被塞伦塞斯夫人那比冰雪更加寒冷的脸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的眼神简直就像悬挂在树枝上的冰锥一样,她的神情多么严厉啊,说出来的话更是字字句句直扎人心,她斥责莫妮卡“你真该出生在吉卜赛人的帐篷里,那样就可以满足你天生喜爱抛头露面、满世界流浪的愿望了。” 莫妮卡的脸涨得通红,眼泪瞬间溢出了眼眶。 然而斥责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惩罚才真的令莫妮卡始料未及。她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月不许出房门。 就连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也不允许出席。 莫妮卡尖叫一声,试图反抗,但是被无情镇压。她母亲的脸就像冰霜一样冷,心肠也像岩石一样坚硬。 安东尼试图为妹妹求情,却只得到一句“闭嘴”。 莫妮卡泪流满面,激动使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她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怒吼着:“我就该成为吉卜赛人,哪怕是犹太人,只要不是你的女儿,我都愿意!” 看到她状若癫狂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她本是那样阳光热情的性子,现在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逼成了这样,作为她的朋友,我同情她,心疼她。 我的身份,本是不该多嘴的,可是激烈的情感还是压过了理智,我忍不住说道:“塞伦塞斯夫人,请您宽恕莫妮卡吧,她只是想要出去走走,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呢?年轻人的天性让她们对外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塞伦塞斯夫人冰冷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仿佛被冰雪覆盖住了,舌头瞬间打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虽然我早见识到她对待莫妮卡的苛刻,但这种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与旁观造成的效果可谓是天差地别了。 我对莫妮卡的同情瞬间又上升了一个等级,长期生活在她母亲的压迫之下,也难怪她要叛逆到不顾危险,独自骑马去寻找我和安东尼了。 莫妮卡被关在房间以后,我原本想去陪伴着她,但是这一请求被拒绝了。塞伦塞斯夫人不仅不允许任何人前去看望她,就连她房间里的小说都全部被清理了出来。 这简直太可怕了,那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莫妮卡要如何度日呢?对此塞伦塞斯夫人作出的安排是——做针线活儿。 她给了莫妮卡一个针线篮子,还有一本圣经,这就是莫妮卡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仅有的消遣了。 对于塞伦塞斯夫人的种种作派,塞伦塞斯勋爵似乎习以为常。虽然来到诺兰庄园并不算久,但我发现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塞伦塞斯勋爵是完全不会插手的。 我不由得想到了我的母亲,虽然我和她只相处了短短两年,但她是多么温柔和善啊,她愿意包容我的一切无知和任性,即使是我犯了错,她也只是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用事实,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不是像这样简单粗暴地一通训斥加惩罚。 诚然这件事情上面莫妮卡是做错了,但身为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就真的能令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两相对比,我对母亲的思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是这种思念,却为我惹出了一个大麻烦,只是现在的我怎么也没有料到。 第100章 囚禁 前面说我突然非常想念母亲,当时我手中正拿着画笔,无意识地涂鸦,但是慢慢的画纸上竟然出现了母亲的轮廓。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干脆顺势而为,仔细地描绘了起来。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把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全部画下来!她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我、坐在琴凳上弹钢琴、在花园里的那棵大树下漫步、耐心地教我法语、还有执笔在画纸上挥毫…… 种种模样,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是那样的全神灌注,整个身心都完全沉浸在了这项新工作当中,以致于就连吃饭和睡觉都被遗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房门被推开了,但是我浑然未觉,直到有一双大手突然抽走了我手中的画笔,我才发现安东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房间。 “谢天谢地,原来你只是在作画。”安东尼用夸张的表情看着我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叫人难以置信。” 原来,安娜几次上来叫我吃饭,可是敲了门却毫无反应。起先她以为我在为莫妮卡的事而伤心,于是把饭菜放在门口便离开了。 可是一直到了傍晚,我还是没离开过房间,既没吃过一口食物,也没喝过一滴水。小安娜害怕我出什么事,很是紧张忐忑。 安东尼得知此事后,决定亲自前来查看。 我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一时沉迷于创作,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连忙向安东尼道歉,但是他的目光却突然越过我,直直的盯向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我狐疑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自己今天刚作的几张画。 他死死地盯着画像,神情变得很奇怪,似乎非常震惊。他看看画像,又看看我,一双蓝色的眼睛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他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上去既疑惑又苦恼。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满心不解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的家乡是在哪里?” 我迟疑了一下,他露出了然的表情:“你迟疑了,这说明我猜对了。你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和来历,看来你的名字也并非真实姓名了。” 他的话令我满个人都傻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怀疑了。 面对可亲可敬的人,我怎么也没法做到张嘴继续说出谎言来。我的良知让我万分羞愧,可是现实却又让我恐惧难安。 我只能说道:“您猜得没错,但是请恕我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的姓名和住址。” 安东尼先生认真地看着我,“瞧你的眼神多么坚决啊,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虽然不知道使你这样做的原因,但是,我不会逼迫于你。” 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来,神秘地笑了笑:“今天晚上,请接受我的邀请,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得去做一些准备了。” 他要带我去哪里呢?吃晚餐的时候,我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他明明就坐在我身旁,却丝毫没有要解释清楚的意思。 我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以致于喝汤的时候勺子不小心碰到了盘子并发出了声音,这立刻引来了其他三人的注视。 我甚至还在塞伦塞斯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责备的目光。 “抱歉——”我羞愧地垂下头,再也不敢心不在焉了。 晚餐过后,大家都习惯性的会在旁边的休息室呆一会儿,我以为安东尼先生会说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我找了个机会悄悄问他,他却再一次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说道:“请允许我保留一些神秘感,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会透露什么消息了,我只能暂时按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再追问。 我想到自己一整天都没见到莫妮卡了,便想去她的卧室看看她。但是我远远地就看到有一个仆人站在门口守着,只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这一计划,我已经把我的朋友扔下一整个白天,如果再不想办法确定她的状况,我是不可能安下心来的。 经过观察和思考后,我最终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我找到了安娜,她是我来到诺兰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一直对我心怀善意和关怀。 因此我寻求她的帮助,让她借着送东西的理由,给我捎一张便条进去。安娜起先有些害怕,但是当我说起莫妮卡令人担忧的处境,独自一人被囚禁的痛苦,她立刻就答应帮忙。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大约过了三分钟,安娜就出来了,她悄悄地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走回了仆人的休息室。 我的卧室和莫妮卡的卧室在同一走廓的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三间房。我连忙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我当然不会疯狂到想要从窄到无法站立的窗台边沿爬出去,我只是想用一条绳子建立起通信的桥梁。 刚才我让安娜带给莫妮卡的便条里已经把我的计划告知了莫妮卡,果然,我一推开窗户就看到莫妮卡已经在自己的窗户前往这边张望了。 一见到我,她立刻挥舞着胳膊,脸上露出激动兴奋的笑容。 我赶紧把自己手上的一个用布条做成的球(以前闲着无聊时做的,偶尔会和莫妮卡用这个球在游戏室里踢着玩儿。)扔了出去。 这球的里面被我塞进去一张便条,还用一根长长的布条绑了起来。第一次力气没有控制好,球掉了下来,但是因为有布条拴着,我能够很迅速地把它收回来。 然后我第二次扔了出去,这次终于成功的被莫妮卡抓住了。 我们就用这样的方式,开始通信。不久她回复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一天是多么的漫长啊,我几乎要疯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愤和不甘,这不是一个基督教徒应有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是那样地痛苦,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直到安娜突然塞给我一张便条,当我知道你还在关心着我,并想办法与我联系的时候,我瞬间就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101章 真实身份 我立刻又写了一张纸条,重新传过去,我写的是:“亲爱的莫妮卡,我很抱歉直到现在才联系你。我虽然没法切实感受到你的痛苦,却也能够猜到一些,但是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来就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我们唯有苦中作乐,才能使自己的灵魂重获安宁。” 莫妮卡:“我可做不到你所说的苦中作乐,不过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传递信息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天哪,你不愧是我最最知心的朋友,我看出了你的内心,和我一样渴望平等、自由和尊重,我感觉到我们的心紧紧地挨在一起。即使我日后正式进入社交界,认识了更多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超过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看到这张字条,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们一直写了十几张字条,我答应明天从藏书室偷偷弄一本小说给她,然后不得不结束了今天的通信。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听到钟声敲响了十下,这个点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睡了。可是说过晚上要带我去某个地方的安东尼却毫无音讯,难道这仅仅只是他的一个玩笑吗? 但是正当我打算脱衣服上床睡觉的时候,房门那儿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声响。 我连忙跑过去打开了房门,安东尼英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上端着烛台,烛台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神秘地微笑着说道:“跟我走吧,动作要轻。” 然后就转身,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那正是莫妮卡房间的方向,此时那门前仍旧有一名仆妇(利文小姐)守着,不过她搬了张凳子坐在那里,已经打起了瞌睡。 我和安东尼轻手轻脚地越过她,然后继续向前走。 最终我们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我的心跳不由得越跳越快,因为我认出来,这正是莫妮卡带我参观宅子时曾告诉过我的,那间谁都不允许踏入的房间。 这样一间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房间,自从我来到诺兰庄园后,它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次。 有时候我会想起看过的恐怖小说里的情节,有时候会想起蓝胡子的故事。但无一例外,当有一个人推门而入,看到的一定是血、残肢,甚至是头骨,.不管出现的是什么,必定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在安东尼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安东尼左手烛台上的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黑夜,总是能为神秘的气氛再增添几份恐怖,我脑子里那些所有能够想象出来的恐怖情节,在这一霎那间争先恐后地全部涌了出来。 “咔嚓——”锁开了,我的情绪也随之到达了顶点了,然而下一秒,我蓦然瞪大了双眼。 床、柜子、幔帐,这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房,要说唯一异乎寻常的大概就是它所有家具和地板上都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我想你一定已经知道,这间房子很多年都没有人进来过了。”安东尼的声音将我从自己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现在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这样一间看起来平凡普通的卧室,却成为了禁忌之地?” “是的,我必需承认我的确很好奇。” 安东尼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高深,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走到了一面墙前面,紧接着举高了手中的烛台。 我的视线顺着烛台的方向看了过去—— “噢天哪——”我完全没法思考,本能的惊叫着向前奔去,我跳到了墙边的一把椅子上,顾不上它厚厚的灰尘会弄脏我的鞋子和裙摆。 现在,我与墙上的那幅画像靠得更近了,我甚至粗鲁地抢过安东尼手中的烛台,以便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这是一幅肖像画,而画像上的人一头金色的秀发披散在脑后,头顶戴着一顶镶嵌了珍珠和宝石的插梳。 她面容精致,轮廓深遂,一双蓝色的眼睛丝毫不逊色于世上最纯净璀璨的蓝宝石。 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优雅,美好得犹如降临人间的天使,她是——我的母亲伊利莎白·亨特。 我贪婪地注视着这张画像,它比我画的任何一张都要更加完美。原来年轻时的母亲是这样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看来我的推测并没有错,你真的是伊莉莎白姑妈的女儿。” 安东尼轻声说着,递来一块手帕,我接过来擦干了眼泪,深呼吸着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早该想到的,一样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还有你们的姓氏,更重要的是你与我哥哥那相似的面容,我早该想到的……” 激动过后,我慢慢冷静下来,“这间屋子是我母亲曾住过的对吗?可是它为什么被封了起来?而我们两家,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无来往?”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摇头:“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就已经过世了,而在那之前,她对自己的娘家从来都是避而不谈。” “过世?”安东尼显得十分吃惊,“如果他知道她早已不在人世……” 他的声音骤然变小,近乎呢喃,我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但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问道:“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从前,他会出乎尊重不过问这些事情,但现在身份的改变,显然让他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我望着他与艾伦相似的英俊面孔,一时间五味杂陈。血缘亲情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我第一眼见到塞伦塞斯勋爵的时候就感觉很熟悉,第一次见到莫妮卡就打心底里产生了好感。 而安东尼,在他面前我总是感觉很亲切,我总是在他面前卸下防备,并时常忘记我们其实不过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像今天晚上这样,深夜里和一个年轻男人前来探险,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我都必定不会答应。但当这个人是安东尼的时候,我却毫不犹豫地来了,未有丝毫的迟疑。 如今,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乍然得知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至亲,我心里涌起来的竟然全都是喜悦。特别是当我的亲人,都是那样善良的人时,我是多么庆幸,多么自豪啊。 第102章 这是个误会 我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安东尼,在安东尼的追问下,我讲了许多小时候的时候,说得最多的是我的母亲伊利莎白。 虽然我尽量长话短说,但也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钟敲十二下的时候,我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但我却隐瞒了梅森先生的那一段过往。 我对他说:“对不起安东尼,关于我为什么会全身是伤地跌落在泰晤士河,我暂时还不能把原因告诉你。或许,等有一天我确定危险已经不复存在,或者我能够面对坦然面对它之后,我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安东尼那爱笑的眼睛此刻满是严肃和怜惜,他温柔地拥抱着我,声音哽咽着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安东尼,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也不是为了让你愧疚。若不是你,我早已长眠泰晤士河底,是你救了我,给了我新生,这大约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上帝关上我通往顺遂和幸福的大门时,并没有忘记给我开了一扇小窗。” “咣——”有什么声响骤然惊醒了我和安东尼,我们抬头望去,只见房门被推开了(刚才我们进来时虽然掩了门,却没有上锁),利文小姐站在门口,满脸震惊地望着我们。 她是塞伦塞斯勋爵夫人的贴身侍女,今晚负责看守莫妮卡,她的性格像她的主人一样,视规矩和礼仪为毕生最高信仰。 被她震惊的目光直视着,我才想起自己还被安东尼拥在怀里,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后退两步。 安东尼也很意外,沉声道:“这是个误会。” “是吗?”利文小姐面无表情地说着,缓缓转过身去:“你们真不该到这儿来!” 我和安东尼面面相觑,亲戚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尴尬和不安取代。 但是这种尴尬和不安维持的时间并不长,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把它完全从自己的脑子里丢开了。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太过奇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误打误撞地来到舅舅家里。 但是我认为舅舅是一个和善的人,母亲也同样如此,这样的一对亲兄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交际来往呢? 还有,母亲出嫁前的住房,为何会成为禁地?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那丰富的想象力再次发挥作用,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凌晨四点多钟,我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可是这些猜测还是不肯就此罢休,它们跑到了我的梦里,继续肆虐。 次日,我毫不意外地起晚了,等我梳洗好来到楼下的时候,早餐时间早已过去,塞伦塞斯勋爵靠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报纸。 塞伦塞斯勋爵一向秉持沉默是金的人生信条,如无必要绝不开口说一句话。因此虽然我感激于他收留我的善心,但面对一个沉默的人,根本不可能太过亲近。 但是此时,我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塞伦塞斯勋爵的身上,我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寻找着熟悉的痕迹。我太过专注,还有止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直到塞伦塞斯勋爵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冒昧和失礼。 “希尔顿小姐,请问你对我的外貌有什么高见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我的脸霎那间涨得通红,塞伦塞斯勋爵还不知道我是他的外甥女,在他看来我此举实在是轻挑得很。 “请您原谅,塞伦塞斯勋爵,我只是,只是感觉您看上去很面熟,这种感觉其实在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他蓝色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从我的眼睛里辨别这句话的真伪。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这的确奇妙,事实上产生了这种感觉的并非只有你自己。” “这么说您也觉得我很熟悉吗?”我的语速变得急促,心跳也加快了,“那么您是否联想过,我像您认识的某一个人?” 我满怀期待,希望他能想起母亲,并主动提起她。但是塞伦塞斯勋爵突然沉了脸,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你一定饿了,打铃让佣人送点儿吃的吧。”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垂下眼睛继续阅读手中的报纸。 这真令人失望,但是我越发肯定,塞伦塞斯勋爵与我母亲之间曾发生过某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本来想找安东尼问清楚,但是并没有在宅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见他,最后从管家弗莱彻先生那儿才得知,他一早就离开了诺兰庄园。 “但是,安东尼少爷离开前给您留了封信。” 我从弗莱彻管家手里接过这封信,发现上面认认真真地封上了蜡,这真是太奇怪了。往常像这种情况,一般会留下便条,可他却谨慎地用信封包上,还封了蜡。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着忐忑又紧张的心情拆开了这封信。 信件内容如下: 十二月十八日诺兰庄园 亲爱的爱丽丝: 请允许我冒味地直呼你的名字,但我想你并不会反对,所以就大胆地这样做了。我有一些事情急需出门处理,归期不定。但是我请求你,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务必不要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一个人。至于缘由,我还在思考,请原谅我暂时没法完全向你坦白,但是我相信,等我归来之时,定会给你一个你的身份所应得到的解释。 你的表哥:安东尼·安德鲁斯·亨特敬上。 这一天对我来说变得既漫长又难熬,即使是从前那些吸引着我的精彩小说都失去了以往的魅力。 直到夜幕降临,所有人都呆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和莫妮卡的通信渠道再一次建立起来,我忍不住在便条里提起了此事。 我问她是否知道自己有一个姑妈,她回答说不太清楚,似乎是有的,但她从来没见过那位姑母,家里人也从来不曾提起。 的确,她的年龄比我还要小,我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清楚呢? 我简直快要被这样的好奇心折磨死了,安东尼一去数日,没有任何音讯。我一个人呆在这座宅子里,失去了两个最可亲可爱的朋友的陪伴,简直是度日如年。 第103章 怪异的寻人启示 鉴于我在宅子里的日子太过煎熬,于是干脆向塞伦塞斯夫人请求,再去一趟博高尔特。 我让马车夫在距离邮局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来等我,然后自己一个人步行到了邮局。 “请问有珍妮·希尔顿的信吗?” 窗子里的人在一大堆信件中翻了起来,时间长到我几乎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听他说道:“诺,有一封!” “噢,太感谢了。”我连忙接过那封信,紧紧地捏在手里。 我迅速找了个无人的角度,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这的确是画廓给我的回信,里面的内容却让我满心的希翼瞬间化为了飞灰。 信上很坦诚地指出由于我没有什么名气,过去也没有什么骄人的成绩,所以如果想卖画,就只能是寄售的形式,并且需要我本人亲自前往伦敦详谈。 伦敦,曾经是我那样向往、憧憬过的都市,然而现在的它对我来说只有恐惧和恶梦。 我慢慢地走回马车,再一次回到了诺兰庄园。 我想我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大清,一个女人想要谋生,都远没有那么容易。 生活,再一次让我认识到了这个无比现实且残酷的问题。 贵族女子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考虑赚钱的事情。 中产阶级的女性拥有一定的、但数量并不太多的财产,她们渴望通过婚姻来让自己更进一步,如果找不到适合的结婚对象,她们为了不使自己的生活质量下降,宁愿选择终生不婚。 而贫穷阶层的女子,她们为了生存,只能去当仆人、或进入工厂,在社会最底层艰难求生。 像我这样的人,似乎连当家庭教师都不够资格,因为我并没有去任何一所学校上过学。我所有的一切知识都来源于幼年时母亲的教导和自学。 那么就我这种情况,除了找个男人嫁掉或者给人当情妇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吗? 这样一想,我不免变得灰心沮丧起来,但是这样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我的心早已在种种磨难中变得坚忍不拔,我没时间继续伤春悲秋,我能做的就是摔倒后自己再爬起来,然后继续前行。 所以从镇上的邮局前往诺兰庄园的路上,我已经想通了,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再找一条路。 上次为摩斯坦先生及摩斯坦太太所做的肖像画,承蒙两位的慷慨大方,我得到了6英镑的酬劳。 在如今这样的年代,为贵族们建造房屋的工人如果每周能拿到15先令(1英镑=20先令,1先令=12便士),就可以认为自己的工资很高了。工厂工人和体力劳动者的工资会比这更少,而仆人的工资更是少得可怜。甚至数十万男女完全没有固定工作,他们的住宿条件差得令人震惊。 从这个角度想一想,我觉得自己还算是非常幸运的了。因此我不会再去抱怨什么,只是诚心地希望以后作肖像画这种工作,能够越多越好。 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就决心往这方面去努力。 回到诺兰庄园后,我拿起塞伦塞斯勋爵已经读过的报纸,翻阅了起来。 我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增加收入的机会,但是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条寻人启事。 “寻找俄国来的伊娃小姐,你的朋友急盼你的回信。” 这是一封没头没脑的寻人启事,就连登报人和联系地址都没留。任谁看了都要嘲讽一番,但是我却惊得血液都要凝固了。 在我年龄还很小的时候,时常和玛丽亚玩一些游戏。有一天我们喜欢上了角色扮演的游戏,当时有一出戏剧非常的流行,而“俄国来的伊娃小姐”正是戏剧中的主角。 更重要的是,当时我最喜欢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 这件事情,除了玛丽亚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那么是玛丽亚在找我吗?可是我不是已经给她写过信了吗?她怎么还会用这种方式来找我呢? 我心里七上八下,梅森先生令我深深恐惧,对我来说他简直是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 我总感觉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自己往里面钻。如果这是他的诡计,如果我再一次被他抓到,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一次幸运逃脱。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迟疑不定中。 就在这时,安东尼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他同行的还有那位史丹利先生。 我一听仆人说安东尼回来了,就满心欢喜地从楼上下来,然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与史丹利先生正面相遇。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匆忙间我竟忘记戴上面纱了,而任何补救措施都已经太晚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我。 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邪恶,让我手脚冰冷。 “嘿珍妮,你还好吗?” 我看到安东尼关切地望着我,脑子里乱糟糟地,感觉一切都完了。我想史丹利很快就要拆穿我,让所有人知道我曾出现在妓院那种地方,让所有人都轻视我、厌恶我了。尽管我在那儿什么坏事也没干过,可是谁会相信呢? 一想到安东尼和莫妮卡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和愚弄,甚至是感觉他们纯洁的感情被玷污,以至于脸上流露出不屑和痛恨来,我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希尔顿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史丹利没有揭穿我,反而还笑眯眯地向我鞠躬行礼,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善心大发,或是认识到我所受到的冤屈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招呼,就找借口想要回到楼上去,但是史丹利先生却说:“您是在介意自己脸上的疤痕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它根本不能有损您的美丽。在我眼里,您仍旧是一如从前!” 安东尼立刻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以前认识?” “没错,有幸见过一面。”史丹利眼睛紧盯着我,露出了撒旦般的笑容。 第104章 毒蛇的毒牙 我浑身僵硬,气都喘不过来,我以为他就要说出包法利太太家的事,然而史丹利却突然叫道:“难道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这实在太奇怪了。” “啊,是我的错——”安东尼说着就把他迎进了休息室。 我的心情,就你一个被判绞刑的人,脖子已经伸进了绳套里,却不知道那绳子何时会被收紧。 他们谈起了其他话题,史丹利看似暂时没有揭穿我的打算,但是我的心却一路沉了下去。 我感觉到,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故意提起曾经的事情,让我紧张,让我恐惧。就仿佛猫捉老鼠,不会一口吃掉,而是要是在吃之前戏弄一番。 然而我的猜测又一次错了,他不是要戏弄我,而是想利用我。 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有件事情我需要您的帮助,我想您一定不会拒绝的,对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笑了笑,笑容是那样的邪恶和得意,“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答应了,放心,我们以后会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我是不会把那件事说出来的。” 说到“那件事”的时候,他的语气暗示性十足,仿佛生怕我还不够恐惧和难堪似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时我远远地看到安东尼走了回来,史丹利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压低了声音道:“到时你自然会知道,记住,要听话!” 毒蛇露出了它的毒牙,我意识到他想利用那件事情威胁我,他会想让我做什么呢?种种猜测在我的脑海里翻滚搅动了起来。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但愿你们永远无法体会,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一天,史丹利很快就告辞了,而恐惧和猜测始终悬挂在我的头上。 安东尼看着我,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再次提起了关于我们两家关系的话题,他以为我一直是为此事而困扰,便说道:“是的,我答应过会给你解释清楚。但事实上,我了解得也并不多,只知道我父亲和你母亲之间产生了极大的误解,两人因此决裂,父亲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你母亲。” 这个答案简直就像没说一样,他所说我基本上都猜到了,只是那个导致误解产生的缘由,始终是个谜。 我发现自己最近好像一直在解谜,父母的情变之谜,艾伦的失踪之谜,布鲁克先生去世真相之谜,现在又多了桩兄妹反目的谜案。 突然感觉很累,突然就对解谜完全失去了兴趣。就这样吧,既然他们感情如此恶劣,我当然也不能指望塞伦塞斯勋爵会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而对我有什么特殊照顾了。 这点,我倒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因为从来不抱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了。 经过一夜思考后,我决定再给玛利亚写一封信。如果灾祸真的要到来的话,过多的惧怕和担忧并不能阻止它的步伐,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想到就去做,我摊开信纸提笔写信,把自己离开格斯兰德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在信里告诉了玛利亚。 正巧马车夫有事要去一趟镇上,我便将信拜托给他帮忙邮寄。 圣诞节悄然来临,莫妮卡已经被关在房间整整十天了,安东尼趁机请求塞伦塞斯夫人,把莫妮卡放出来。 他合情合理地说道:“如果她不能参加圣诞晚会,那将会是多么痛苦和遗撼啊。” 但是塞伦塞斯勋爵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她冷酷地回答:“这样正好,痛苦可以磨练一个人的心性,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再犯那些可怕的罪过了。” “但是,在圣诞晚会上人们肯定会提起她,到时您要怎么解释呢?” 塞伦塞斯夫人虽然可以对女儿做到冷酷无情,但却没法让自己的面子受损,于是在平安夜这一天,莫妮卡终于走出了她那间小屋子。 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说自己想念宅子外面的新鲜空气,然后拉着我在外面疯跑,这些都不再一一细表,因为聪明的读者朋友们一定可以想象得到。 可是当我们回到宅子里,莫妮卡被她的父亲叫去训话,而我独自一人走上楼梯的时候,碰上了正在擦楼梯的利文小姐。 我正准备越过她走上去,突然听到她冷笑着嘀咕道:“真把自己当小姐了,不过是个白吃白住连佣人都不如的家伙。就连我这个贴身女仆都在帮忙做这些下等仆人的活儿,你却游手好闲,真是不知羞耻!” 我脚步微顿,扭过头来看着她:“最注重规矩的人,今天反而最没规矩,这可真是讽刺啊,利文小姐。” 她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白吃白住的人!但身为佣人的她,说出这种话来除了在质疑主人的决定外,还充分体现了她的刻薄和嫉妒! 她显然意识到了,一张脸立刻沉了下去,我没再看她,继续向楼上走去。 难道我自己愿意寄人篱下,受人资助地生活吗?与其这样我倒宁愿自食其力,我想我必须尽快攒钱,但凡我有了任何独自生活的能力,都不会留在这儿,让自己处于这种难堪的境地。 上天似乎不允许我得到快乐,每当我以为幸福快乐触手可及的时候,就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跳出来恶狠狠地告诉我,别痴心妄想了。 但是为什么幸福对我来说就是痴心妄想呢?命运越是想要阻挠我,我就越要追求幸福,越要开心快乐! 经过一番忙碌的收拾,原本暮气沉沉的宅子仿佛突然从寒冬迈入了春季,变得生机勃**来。 所有家具、地板、器皿都被擦得闪闪发亮,宽敞的大厅里装饰上了鲜花和彩带,节日的喜庆铺天盖地地涌来,让所有人都变得喜气洋洋。 到了晚上,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就到了派发礼物的环节。小时候父母总会对孩子们说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爬进来把礼物装进袜子里,但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自然省略了这一步骤。 男爵和男爵夫人分别给安东妮、莫妮卡送上了礼物,就连我都没有落下。而且安东妮作为兄长,也给莫妮卡和我带来了礼物。 他说:“这可是我前两天专程去伦敦给你们挑选的,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喜欢。” 第105章 圣诞礼物 我们的礼物都用一个小箱子装着,莫妮卡欢呼一声,给了她的哥哥亲密的一吻作为感谢,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拆礼物。 当她打开箱子,瞬间兴奋得又叫又跳,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件时下最流行的粉红色薄纱裙子,上面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一顶与之相匹配的漂亮帽子,还有一串珍珠项链。 这是一份年轻的姑娘们,永远都无法拒绝的礼物! 对于莫妮卡的喜形于色,塞伦塞斯夫人微微皱眉,而塞伦塞斯勋爵则和和气气地说:“不打开我的礼物看看吗?” “噢当然了爸爸,我正打算这么做。”莫妮卡笑容满面地拿起了她父亲送给她的小盒子。 “先猜猜吧,你认为会是什么呢?” 莫妮卡歪着脑袋,认真地思索。盒子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薄薄的,但是用锻带扎了个蝴蝶结。 “我想大约是项链或手镯之类的。” 那位父亲微笑看着女儿,缓缓摇头。 莫妮卡又猜了几次,得到的仍是否定。“噢爸爸,我猜不到,还是直接打开比较好。” 说着她就动作利索地拆开了,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卡片和一个信封。 面对女儿疑惑的眼神,父亲微笑着鼓励:“读出来听听。” 莫妮卡捡起卡片,才读了几个单词,突然瞪大了眼睛,胸脯急剧起伏,张着嘴巴话都说不出来了。 “哈哈——”塞伦塞斯勋爵被女儿的反应逗笑了,莫妮卡突然尖叫一声,冲过去抱住她父亲的脖子就是一顿猛亲。 “莫妮卡——”塞伦塞斯夫人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全是未尽的指责之意。 但是莫妮卡全身心沉浸在这种激动和愉悦之中,对其母的不悦恍若未觉。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塞伦塞斯勋爵送给女儿的礼物,是一张两万英镑的银行存单。这只是将来要给她的其中一部分嫁妆,男爵认为女儿马上就十七岁了,应该学习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 这笔钱,她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处理,继续存到银行吃利息,或者投资到其他地方都随她的意。 即使是吃利息,一年也能有将近一千镑的收益。这可谓是一笔巨款了,毕竟一个家庭女教师一年的薪俸也不过才三四十英镑。 莫妮卡在父亲的提醒下,趁着这股兴奋激动的余韵,打开了其母亲的礼盒。 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这是一本说教类的书,莫妮卡原本洋溢着笑意的脸立刻变了番模样,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只有满脸的嘲讽:“塞伦塞斯夫人不愧是道德的楷模,时刻都不忘对我这个毫无规矩、荒唐至极的人进行深刻的‘教育’。只是恐怕我要令您失望了,因为我天性向往自由,不愿意像个木头似的坐着一动不动,终生让餐厅和厨房困住我的身心。我浪漫热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很抱歉没能成为一个令您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女儿。” 说完,莫妮卡冷着脸离开了休息室。 原本美好快乐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我站起来,行了个屈膝礼,跑出去追莫妮卡。 最后,我在她房门外追上了她。 她满脸泪痕,看上去低落极了。我拥抱着她,无声地安慰着她。 她哭着摇头说:“曾经我也很努力地想要变成她期望的那种性格,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受够了,当我的年龄越大,我就越想要坚持自我。我要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活着,我绝不会再受她摆布。” “塞伦塞斯夫人或许用错了方法,但是我相信她是爱你的。” “如果她所谓的爱,就是粗暴地完全无视我的自尊心和快乐,强硬地将她制定的标准套在我的身上,那么我宁愿不要。” “莫妮卡,别让一时的激愤蒙蔽了自己的理智,如果你像我一样很早就失去了母亲,或许你就会忘记她所有的不完美,只会记得她对你那深沉的爱意了。” 莫妮卡没吭声,但我知道她其实没有听进去。也是啊,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怎么会明白失去母亲的那种痛苦呢? 同样,我的母亲是那样宽容温柔,或许我也没法完全体会莫妮卡在塞伦塞斯夫人无穷无尽的打击和指责中生活的痛苦吧。 等我从莫妮卡那儿离开,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安娜送来了属于我的礼物。 在我的印象里,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和艾伦就再也没收到过圣诞礼物了。在孩子的心里,收到礼物的那一刻无疑是他们期待了许久,并无比高兴的时刻。 此时此刻,当我看着眼前的一个箱子、以及两个盒子时,我心里既受宠若惊、激动兴奋,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忐忑不安。 塞伦塞斯勋爵送给我的礼物,同样是一张卡片,上面当然不可能有两万英镑,但是他给予了我美好的祝福,以及一张十英镑的纸钞。 而安东尼的礼物则和莫妮卡一模一样,只是裙子的颜色和样式略有不同,但毫无疑问,它们同样的精致美丽。 梅森先生以前也曾给我送过礼物,但是我一点儿喜悦的感觉都没有,而且那些东西我一样不落地全留在当时所住的酒店房间里,压根没想过要带走。 安东尼的礼物是我收到过最贵重、也最令我感动的。我默默地想,但愿我能够在未来有足够的能力,以报答他的这份恩情。 最后我拆开了塞伦塞斯夫人的盒子,同样是一本书,但却是一本小说。 年轻的姑娘们对于小说大概都有种天然的热爱,我第一时间打开她阅读了起来。 但是当我读完后却发现,这本书里讲述的是一个落魄贵族的女儿,不甘心贫困的生活,然后利用自己的美貌,不择手段攀上贵族子弟的故事。她成功过,将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下,但最后的结局却非常的悲惨。 在故事的结尾,她变得一无所有,最终落魄地死在了冰天雪地里。这本书的主旨只有一个;人应该安分守己,不要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106章 机会来了 我不愿意去怀疑这样一位收留了我的恩人,但是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天晚上,男爵夫人的贴身侍女利文小姐看见我和安东尼先生时,那震惊和指责的眼神。 这样的联想令我坐立难安,屈辱和痛苦一古脑地、毫不留情地侵蚀着我的内心。将我的骄傲和自尊狠狠地撵落成泥。 第二天,圣诞节,也是塞伦塞斯勋爵举办圣诞舞会的日子。这天晚上,附近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受到了邀请,这群身份尊贵的人们齐聚一堂,享用着丰盛的美食和香槟,谈笑风生、风趣幽默,气氛是那样的欢快。 舞会的第一支舞,塞伦塞斯勋爵郑重地向来宾介绍了自己的女儿莫妮卡,只见她穿着哥哥送给她的华丽晚礼服,头发在脑后盘成漂亮的发髻,耳边插着一朵温室里培育出来的最漂亮的玫瑰花。 优美如同天鹅一般的脖子上戴着闪闪发亮的珍珠项链,纤细匀称的手臂上戴着镶了宝石的手镯。 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她的光芒盖过了场上任何一位来宾,如同太阳般照亮了无数男士的心。 这是莫妮卡参加的第一场舞会,这将意味着她从此就能够正式进入社交界了。 这是莫妮卡期盼已久的事情,也是安东尼和莫妮卡几经抗争才迎来的重大突破。我正深深的为自己的朋友自豪和骄傲,但恶魔已经盯上了我们了。 今天莫妮卡和安东尼都无瑕照顾我,我的身份又着实尴尬,所以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 但是史丹利先生走了过来,他手上端着一杯香槟,肥胖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希尔顿小姐,恭喜你,现在你为我效劳的机会来了。” 他笑得就像个无赖,尽管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我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随时待命的戒备状态。 “哈,别紧张,这只是一个小忙,以你的能耐很容易就可以做到。我是个体面的绅士,可不会像那些下贱的贫民一样无耻。” 他警惕地看了下四周,正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于是他凑近我耳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在亨特小姐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请她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说完他就走了,继续和别的人喝酒聊天,神情轻松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的舞会,我是不可能心平气和了,也不可能再拥有轻松愉快这种情感。有人请我跳舞,我也完全打不起精神来,这使得我听到好几个太太已经在悄悄议论我,认为我太过高傲。 然而我根本顾不上这些,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史丹利的那句话。 直到第二天,莫妮卡主动和我聊起了舞会上的事,我才明白史丹利所谓的“请求”是什么。 “史丹利先生邀请我去镇上观看戏剧,虽然我很想去看,但他着实令人厌恶,亲爱的珍妮,如果换作是你,你会答应吗?” 我没想到莫妮卡竟然主动问起了我的意见,我愣了愣,一瞬间心里转过千百种念头,如果这时候我建议她答应史丹利的邀请,那么我有把握她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真的会答应。 但是最终我还是对她说道:“问问你的内心吧莫妮卡,如果你想看戏剧,我想安东尼先生会很乐意陪着你去。” 莫妮卡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没错,我大可以和哥哥,或者是和你一起去看,我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将就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但是我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当天下午,将史丹利来询问莫妮卡的答复后,立刻恶狠狠地警告了我。 “看来你并没有尽心,希尔顿小姐。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敢继续心存侥幸,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史丹利所说的“再一次机会”,在一个星期后到来了。 他那天来到诺兰庄园,然后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趁机要求借宿。 当晚,我收到了他的贴身男仆托马斯悄悄递来的便条。 便条上的内容是让我在晚上十二点,打开宾客住宿区与主人住宿区的铁门。诺兰庄园的房间非常的多,呈“回”字形,二楼是主人及宾客的房间,三楼则居住着仆人。 二楼的格局是这样的:在宅子的正面那一边居住着主人一家,然后西侧是男宾的客房,靠近东侧这边则是女宾的客房,在男宾与女宾之间,以及主人居室之间,各有一道铁门,一到了晚上就会落锁,钥匙则掌握在管家手里。 如果我只是一个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千金小姐,或许我会对史丹利让我做的事疑惑不解,但此时此刻我突然无比感激自己从前所经历过的那些险恶。 因为它们,让我瞬间明白了史丹利那黑暗的、无耻的想法。我为此气愤得浑身颤抖,他怎么敢,怎么能那样呢?这是任何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都无法容忍的罪恶,是上帝都不会原谅的恶行。 托马斯见我看完便条,还谨慎地把它收了回去,并且说道:“主人让我转告你,如果我的主人能够顺利迎娶亨特小姐,你永远都是我们最受欢迎的客人,想在凯林奇府住一辈子都没问题。”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极为轻蔑地威胁我道:“如果你敢不照做,后果一定是你承受不起的。想想你被赶走后的命运吧,你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当晚,当钟声敲向十二下的时候,我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然后悄悄地走到了那道铁门前面。 托马斯已经等着了,一见到我就闪身回到了他主人房门前,不一会儿史丹利从里面走了出来。 “哈,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希尔顿小姐。”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那道门,然后转身离开。 史丹利大约是急于达成自己的目的,并未阻止我的离去。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珍妮,你去哪儿了?天哪,我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非要让我今晚和你一起睡,我并不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离开我熟悉的床,我有些睡不着,一下子就会惊醒。” 第107章 坦白 是的,此刻莫妮卡根本就不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害如此深爱着我、信任着我的朋友。 我悄悄找到了安东尼,并选择对他坦白,当他得知我曾被罗丝太太算计,被“卖”给梅森先生当情妇,还曾被梅森送到妓院那种地方去“学习”时,他的种种震惊就不必一一细述了。 “现在,你尽管鄙视我吧,我已经作好了准备。但是在你赶我走之前,先救救你的妹妹吧。” “噢,你怎么会认为我要赶走你?”安东尼激动地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你是那样的善良、坚强和勇敢,我只会敬佩你、发自内心地爱你,怎么会鄙视你呢?没有人有资格鄙视你,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可亲可敬。”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烛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仿佛两簇火焰在跳跃。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掌是那样的滚烫,眼睛里流淌着的是最灸热的情感。 我迅速低下头去:“你真是一个好哥哥。现在,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应该怎么做吧。” 安东尼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了我的手。 经过讨论,安东尼认为这件事不益惊动太多人,否则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恐怕即使莫妮卡在这件事中本是受害者,也难免会遭受到人们的嘲笑。 于是他想办法说服莫妮卡今晚与我同住,而他自己则坐在了莫妮卡房中的一把椅子里。 此时此刻,史丹利应该已经进入了莫妮卡的房间,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美人儿不在,只有一位愤怒的哥哥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暂时是不可能知道了,但是第二天当我和莫妮卡下楼用餐的时候,听到管家先生在抱怨:“史丹利先生天还没亮就带着他的男仆走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塞伦塞斯勋爵和塞伦塞斯夫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惊讶,莫妮卡直是直呼庆幸:“在这样美好的早晨,能够不用看到史丹利先生那张油腻腻的脸,实在是心情舒畅啊。” 而我和安东尼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我们们俩才懂的眼神。 后来安东尼先生告诉详细地给我讲述了昨天晚上在莫妮卡房间发生的一切。 当史丹利发现房间里竟然是安东尼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和恐惧啊,他装着醉酒的样子,说自己走错了房间。 但是安东尼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了他罪恶的行为,他立刻意识到我“出卖”了他,然后开始喊冤,并把我曾经出现在包法利太太家的事情说了出来。并暗示我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假的,是不足为信的。 对此,安东尼的回应是赏给他一顿老拳,并让他写下认罪书,保证这件事不会泄露出去。 最后安东尼告诉他,以后离诺兰庄园有多远就滚多远,不能出现在莫妮卡一百米范围内。 “现在你不必担惊受怕了,如果他不怕自己的罪行诏告天下,就绝计不敢把包法利太太家的事情宣扬出去。”安东尼微笑着说道:“你完全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诺兰庄园永远欢迎你。” 我笑了笑,没说话。 安东尼盯着我的眼睛,“嘿,你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我打算等天气暖和一点儿就离开这里。” 似乎是感到太过震惊,安东尼看着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肯定是要询问缘由的,但是我并不打算解释。他也就不再逼问了,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时常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我。 三天后,安东尼再一次离开诺兰庄园,去了伦敦。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收到了玛丽亚的来信,信件的内容令我大吃一惊。 12月25日莫克斯顿 亲爱的爱丽丝:天知道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死里逃生,我是多么的激动和感恩呀。我立刻跪了下来,虔诚地向上帝祷告,感谢上帝的庇护,让我最亲爱的朋友免遭厄运。 但是至于你所说的前一封信,我并没有收到,也许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据说前段时间镇上的邮局失过一次火,或许你的信件因此而被烧毁了。 这都不重要,现在,请允许我描述一番你离开格斯兰德后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大约在你离开后十多天的一个午后,镇上来了许多陌生人,他们乘坐着四轮马车浩浩荡荡地从镇上穿过。人们纷纷在猜测,那是些什么人,要去往何处。 甚至这种旺盛的好奇心,人们很快就弄清楚了,这群人最后来到了格斯兰德,他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叫嚷着让如今这位布鲁克太太还钱。 天哪,据说那个场面非常的混乱且可怕,在冲突中杰克被打断了一条腿,而莉莉摔在地上,然后流产了。 从那以后,如今这位布鲁克太太再也不敢出门了,她已经彻底沦为笑柄,我想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我父亲常常说,你是善良还是邪恶,伟大的上帝什么都知道。 那件事情之后,我们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竟然被那恶毒的继母以三万英镑的价格给“卖”了。当我知道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痛苦和担忧啊。 当得知要钱的那伙人说你逃走的时候,我心里又不禁升起了一丝希望。我立刻央求我父亲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但是他们却说你跳进了泰晤士河,葬身河底。 我不愿相信,不敢相信,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在报上登消息,我想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看到这则消息,一定会联系我的。 谢天谢地,我真的收到了你的回信。我最亲爱的朋友,救你的那家人对你好吗?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来看我,或者我去看你吗?急盼你的回信。 你最忠诚的朋友玛丽亚·米勒敬上。 看完玛丽亚的来信,我的心情无可避免地再次被打破了平静。 梅森先生果然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去找罗丝太太的麻烦了。但是我没有想到,杰克的腿断了,莉莉也流产了,更没有想到那帮人大肆宣扬,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关键之处,梅森先生是那样的恨我,在没有找到我的尸体时,他必定也认为我仍然活着。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彻底败坏我的名声,让我即使活着也只能成为大家的笑柄,让我永远都嫁不出去,只能当一个老姑娘。 多么歹毒啊! 第108章 你们有问题 “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当我和莫妮卡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这样问道。 “啊,我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哈——”莫妮卡一双眼睛认真地盯着我,嘴角浮起的是调皮而暧昧的笑容:“我猜,你是在思念着某个人吧?”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羞红了脸。 这更加惹得她哈哈大笑,从此坚信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的哥哥安东尼,并时常拿这个来打趣我。 我提笔给玛利亚回信,告诉她等我安定下来后,再邀请她前来与我见面。 就在我刚寄出信的那天傍晚,安东尼先生回来了。 他看上精神奕奕,脸上挂着愉悦的笑意。 “看来,你的事儿办得很顺利。”直到他和他的父母亲切地拥抱、交谈之后,我才有机会上前与他交谈。 他笑了笑,提议道:“雪停了,也没什么风,我想去花园里走走,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我们离开宅子,走在花园的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首先,我要向你表示祝贺。”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我满心疑惑,于是他接下来对它进行了说明和补充:“这几天,我去了伦敦,拜访了我的一些朋友。其实有位克劳福德先生,他是一位大商人,正巧与梅森先生有生意上的往来。” “啊,你完全不需要紧张——”安东尼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因为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英国,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咨询了最有经验的律师,就我国的宪法来说,你那位继母没有任何权力决定你的命运。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梅森先生的所有物,他所干的那些事都是违法的,所以你不必再隐姓埋名、胆战心惊地生活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我没有想到你去伦敦是专程为了我的事情,愿上帝保佑你。” 正在这时,莫妮卡从远处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哈,你们居然无情地抛弃我,自己跑出来了,我真是太伤心了。” 话是这样说,脸上的笑容却过于灿烂,她的眼睛在我和安东尼身上来回地扫视,仿佛明晃晃地在暗示我们:你们有问题哦! 我们的交谈被迫中断。 没过多久,安东尼需要回到学校里去了。 临行前,莫妮卡很是依依不舍,还很亲呢地作了临别时的亲吻。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却只说了一句:“再见。” 莫妮卡立刻叫了起来:“天哪,只是一句再见,这也未免太过冷淡了。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像我一样。” 塞伦塞斯夫人锐利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而安东尼虽然非常隐晦,却眼含期待地看着我。 但是我只能让他失望了,“安东尼先生,祝您平安顺利!” 我察觉到安东尼眼睛里有种失望一闪而过,然后我看着他翻上马背,催马离开。他上马的姿势非常潇洒、利落,他长相英俊,身材更是高大挺拔,我想无论放在哪里,他都会是能令众多少女心动的对象。 但我,我这种人不适合恋爱,更不适合婚姻,这辈子我已经死心了。 事后,莫妮卡埋怨我对她的哥哥太残忍了,她说:“我敢肯定安东尼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可是你呢?难道你能对他的魅力完全无动于衷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这样的话我是不敢认同的,这毫无根据。” “这当然是有根据的,我可不是个喜欢胡言乱语的人,我太了解安东尼了,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年轻姑娘像对你这么好过。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你的时候,眼睛变得多么明亮呀。而你不在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时常盯着楼梯瞧。”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东尼离开后,宅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原本闲适的日子也变得度日如年。 莫妮卡因为已经进入社交界,所以时常跟着塞伦塞斯勋爵及塞伦塞斯夫人出席晚宴和舞会。 虽然她总是盛情邀请我一同赴宴,但我每次都会婉拒。 塞伦塞斯夫人对我最近的表现比较满意,于是在二月份的一天里,他们全家要前往伦敦呆上一段时间,夫人非常诚恳地邀请我一同前往。 如今得知梅森离开了英国,而我又确实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伦敦,便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这一邀请。 原本按照安排,莫妮卡与父母一辆马车,而我则与塞伦塞斯勋爵的贴身男仆、塞伦塞斯夫人的贴身女仆一辆马车。 但是没过一会儿,前面那辆马车就停了下来,然后莫妮卡怒气冲冲地提着裙子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紧接着她来到我们这辆车旁边,要求与那贴身男仆调换座位。 马车重新启程了,但是莫妮卡一直绷着脸,直到半个小时后她才突然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再次来到伦敦,心境上与第一次来时已经截然不同。 塞伦塞斯勋爵在伦敦有一处宅子,位于布瑞克斯顿路。这原本是塞伦塞斯勋爵的长子萨姆·亨特在伦敦的住处,但是一年前塞伦塞斯勋爵在东印度的种植园出了点儿问题,亨特先生于是亲自前往处理,这处宅子就暂时闲置了下来。 由于出发前早已遣了仆人来打扫,这会儿等我们进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纤尘不染并井然有序了。 当我们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天莫妮卡跟随父母去一位朋友那儿拜访的时候,我就独自离开了布瑞克斯顿路。 上次来到伦敦时劳伦律师给了我一张私家侦探的名片,这次我是专程来找这位大名鼎鼎私家侦探的。 我租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然后乘坐马车穿过伦敦的大街小巷,来到了一条老旧的街道。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邓肯街63号隐藏在邓肯街的一条小巷子里。 马车是进不去的,于是我打发走马车夫,独自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一个不太雅观的大院。院子呈方形,四周是几座简陋的民房,院子的地面铺的是石板。 第109章 维克侦探 我往63号走去,途中看到一些正在玩耍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在路上跑来跑去。 来到63号门口,只见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门牌,上面写着维克侦探几个字。如果不是一路打听,真的很难找到。 说实话,这地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太破旧了,一点儿也不像我想象中的侦探社。 不管怎么样,既然找来了,自然还是要进去看看的。我按了门铃,一个红头发、脸蛋也是红扑扑的中年女仆开了门。 然后我就被引进了里间,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端正目光锐利,他中等身材,肩膀宽阔,有一头黑色鬈发以及短硬的胡子,上身是厚厚的黑呢礼服和背心,装着洁白的硬领和袖口,下身是浅色裤子。 此刻,他正用审慎的目光注视着我。 “您好,我叫——珍妮·希尔顿,您一定就是维克先生吧?” “是的小姐,我是维克,但是您既然过来寻求我的帮助最好是坦诚一点儿。” 我有地惊讶,他补充道:“您不必惊讶,当您说到自己姓名的时候,有过片刻的迟疑,虽然这种迟疑维持的时间很短,或许连一秒钟都不到,但已经足够让我敏锐地捕捉到它了,所以我推断您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 这位维克先生太神奇了,我突然对今天来到这里的行为多了几分信心。 “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真实姓名,但是希望您能为我保密。” “放心吧,我的每一位雇主的信息,都会严格保密。” 我们互通了姓名,然后维克先生说道:“我不喜欢虚伪的客套,凡是到我这儿来的客人我都让他们直奔主题,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在礼仪大过于的英国,像维克先生这样的直白的人,很难不让人感觉诧异。 但就我而言,倒对他的快言快语并不反感。 我简明厄要地叙述了自己的来意,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比如我最后一次见到布鲁克先生时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或是艾伦出事后罗丝太太等人的反应。 最后他让我支付十英镑的定金并留下地址,说一旦他的调查有了结果会立刻通知我,然后就把我给打发走了。 我感觉这位先生极其不耐烦与人交谈,他屋子里的摆设也很奇怪,一些动物甚至还有人类的头骨、堆得像山一样高的书,我粗略瞥了一眼,都是些《犯罪心理》《痕迹学》等等奇怪的书籍。 离开邓肯街63号,我又去了一趟阿尔比恩广场,然后找到了那家名为“沙驰”的画廊。 沙驰画廊与维克侦探社的破旧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座落在最繁华的地段,不但空间宽敞明亮,就连附近来来往往的也全都是衣着整洁、打扮时髦的有钱人。 当我来到画廊外面的时候,感觉抬起腿走进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我终究还是进去了,只是每走一步都透着小心,仿佛生怕惊忧了这片高雅、艺术气息浓郁的空间。 刷得洁白无瑕的墙上挂着一幅幅艺术品,还有一种奇怪的灯,能够将本不够明亮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说起来惭愧,直到后来我才有幸得知,这是一种名叫煤气灯的东西,虽然1799年已经被发明了出来,但由于其不安全性,一直都用于路灯。直到几年前经过改良后才用于室内,伦敦不愧是伦敦,在我们乡下是完全不存在这些东西的。 当我走了进去,立刻被墙上挂着的那些画给吸引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名为《母女》的油画,母亲微微弯腰牵着女儿的手,头微微侧向一边,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这只是非常普通常见的一幕,却被画家描绘得极富美感韵味。年轻的母亲面庞秀美清丽,身着长裙,花纹和质地都被画家描绘得十分逼真。小女孩则被描绘得天真灿烂、纯真无邪,表情娇憨显得十分可爱。衣服、面部及背景的描绘,都体现出学院派画风,属于现在流行的表现现世的风俗画。绘画采用了金字塔构图,显得沉稳扎实。作者在对衣褶的处理上十分得当,用连续的明暗调子和高光表现了丝绸面料的自然顺滑,不会显得生硬突兀。 抛开它的风格和技巧先不谈,我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正当我全神贯注地欣赏画作的时候,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尊贵的女士,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我回头望去,发现这是一个皮肤苍白,身形有些瘦弱的男人。但是他的衣着非常的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这家画廓的老板,名叫康纳·克罗夫特。 我立刻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有些意外,飞快地打量了我一眼,说道:“啊,珍妮·希尔顿小姐是吗?我有些印象,之前的确收到过您的来信,只是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年轻一些。” 刚刚才看到一副那样杰出的作品,现在又听到克罗夫特对我年龄的惊讶,我想,我所期盼的那个结果,大概是更不容易实现了。在心里,我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并没有粗暴地直接拒绝我,而是礼貌性的提出要看看我的作品。作品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在我手上那个大大的手提包里。 它们卷成了一个筒状,一共有五张,当这些画被徐徐展开,克罗夫特先生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显得很严肃。 “你的风格非常独特,不同于我所见到的任何一种流派。不过老实说,我不看好它们,因为每一种新兴的流派,都不是立刻就能被世人所接受的。你有意创新或者说是有意使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但我要说的是,有时候这并不能为你的作品增添光彩。”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像斯特林先生一样,认为我在哗众取宠,在标新立异,以此来突显自己。 我原本对于失败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他说不能收我的画,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可是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轻视我的人品、贬低我的作品。每一张画,每一个线条,每一种颜色都是我心灵深处构思过许久,并精心完成的。 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不容任何人蔑视。 第110章 沙驰画廊 我抬起了头,目光与克罗夫特先生对视。 “诚如您所言,每一种新兴的流派都不是立刻能被世人接受的,因此历史上许多伟大的画家在生前郁郁不得志,甚至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但是他们依然坚持自我,坚持自己的创作,因为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渗透进血液里的东西,是他们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孩子,比他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啊,我无意冒犯您,但是让您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感觉不适,总是我的过错。”克罗夫特先生音调温和,让我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些。 瞧瞧我起伏不定的胸脯,还有紧紧攥着的拳头以及因激动而发红的脸颊,和克罗夫特先生比起来,总是不够稳重的。 但我并不后悔,我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位先生说了和您一样的话,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风格,我坚持故我,不管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我永远不打算改变。” 说完,我抱起自己的画,迅速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然而我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克罗夫特先生的声音:“好一句永远不打算改变,这可真是让我意外啊,既然这样的话,我倒是能将它们留下。” 我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不必了,我虽落魄,却也不会让它们流落到并不真正欣赏它们的人手上。” 克罗夫特迈动着长腿,很快来到了我的身边,此刻他脸上重新绽起了笑容,“让我为自己的言行道歉吧,希尔顿小姐,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失礼。” 我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他诚心道歉,便摆了摆手:“算了。” 然而他却再一次叫住了我,“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画留在我这儿,但是只能是寄售,价格由您自己定。” 我想了想,答应了,“可以,至于价格,一先令打底,由购买者自行出价。” “什么?”克罗夫特先生惊讶极了,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姑娘莫不是疯了吧? 的确,一先令只够支付我的画纸和颜料的费用,克罗夫特先生也的确有理由相信,人们一旦知道能用最低费用买下一件东西,就绝不会出更高的价钱。 但我却用肯定的态度说道:“您可以给自己的耳朵更多一点自信。” “噢——”克罗夫特的目光又一次审视地滑过我的衣着,或许是我光鲜的打扮让他认为我是个不缺钱财的富家小姐,于是他像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好吧,祝您好运。” 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我那贵重的穿着都是拜我的好友们的恩赐。不过我固然贫穷,但其实心里最想做的,是得到别人的认可。能卖多少钱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的画在别人心目中能值多少钱。 对我这样一个穷人,竟然还如此清高,就连我自己都充满了矛盾,但我能拿自己的天性怎么办呢? 现在我来到伦敦的两大目的都已经完成,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第二天,莫妮卡提议去欣赏戏剧,然后塞伦塞斯勋爵就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外加捎上我这个外人,一块儿来到了莱西厄姆剧院。 莱西厄姆剧院有两个入口,正是开幕前夕,观众们摩肩接踵,显得十分拥挤。双轮和四轮的马车川流不息,载着着装整齐的男男女女前来观剧。 上剧院这种事对我来说是绝对新奇的,就连莫妮卡也是一脸兴奋,一双晶亮的眼睛灵活地四处张望,红扑扑的脸蛋上就好像每一个细胞都较其他的更为活跃,看上去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随着舞台上的表演,体会着悲喜酸苦,看到动情处甚至泪流满面。 演出到一半的时候,我由于喝了太多的茶水想要去洗漱间,但对莫妮卡来说,少看一秒钟都会让她感觉损失了全世界。 我当然不能让自己的朋友左右为难,于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洗漱间。 我离开自己的位置,穿过一排排座位前往洗漱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奥斯顿,我的朋友,你总是这样无精打采,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了。你应该振作起来!” 这个声音,是布莱恩先生的! 我的脚就仿佛生了根,被钉在原地拔不起来,我循声望去,在不远处的一排座位上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虽然只是侧脸,但我一眼就能够认出来,那正是布莱恩先生和斯特林先生。 斯特林先生看上去瘦了一些,但是神情依旧冷漠,他的眼睛仿佛在盯着舞台,却又仿佛透过舞台看向了虚空中的某个事物。 突然左脚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 “噢,实在抱歉,我太鲁莽了——”有个年轻人刚才踩了我一脚,虽然他满脸歉意,但我可没心情跟他说“没关系”。 因为这番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斯特林和布莱恩。我赶紧低下头,匆匆跑了出去。 我听到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眼角余光能看到斯特林匆匆奔来的身影,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不能让他发现! 我慌乱中躲进了一间屋子,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就是女洗漱室,很好,倒省得我继续找了。 我的双手撑在水池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 我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额头上满是汗水,当我取下面纱擦拭汗水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张脸布满了红润,而脸颊上的疤痕因为这红润越发显得狰狞丑陋。 我努力地想当这件事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可是我的脑子根本不受主观意识的控制。我总是会联想,福特先生曾在包法利太太那儿见到我的事情,身为好朋友,他一定会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分享给自己的好朋友吧? 这是不必怀疑的,我敢肯定他一定是说了,然后他们大概会一脸惋惜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或者当作一件茶余饭后的韵事来取乐一番。 但不管是哪一种,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第111章 贵妇发飚 我连续几天都精神不振,也没什么兴趣出门游玩了。 好在塞伦塞斯勋爵接到一封信,似乎是诺兰庄园有一些事情急需他处理,于是他们决定即刻启程,返回博高尔特。 当我们的马车进入博高尔特的地界,莫妮卡感叹道:“多么奇怪呀,曾经我一心想要逃离博高尔特,一心向往伦敦的繁华和热闹,然而此时此刻,当我的眼睛看着这些熟悉的街道以及沿途每一个熟悉的转弯,还有路边那棵巨大的云杉,我感觉是那样的亲切,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我想这大约就是诗人所说的故土情怀吧。” 听到莫妮卡的话,我心里想起了位于大清南方的那个小村落,前世跟随伯爷爷四处游医,见识过许多风景,去过许多地方,然而心里最难忘的,永远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 当我们的马车驶入莫兰庄园前面的那条甬道,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尽头,微笑望着我们。 他头上的黑色礼帽被风吹得歪向一边,不得不用手压在头顶上,显得有些滑稽。 马车还没停稳,莫妮卡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并给了安东尼一个热情的拥抱,她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高兴地又笑又跳。这立刻就引得那位母亲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接下来,安东尼与自己的父母轻轻碰了碰面颊,最后他微笑地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在拥抱吻脸礼和握手礼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伸出自己的右手。 莫妮卡又一次提出了抗议:“珍妮,我还以为你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的,可是你竟然这样冷淡,我可要替我的哥哥表示抗议了。” 安东尼倒没有说什么,伸出右手飞快地与我握了一下。 但是塞伦塞斯夫人却立刻说道:“希尔顿小姐可不会像你一样不知分寸,她完全懂得自己的身份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从她来到诺兰庄园的第一天,我就明白,她是个既聪明又体贴的姑娘,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想塞伦塞斯夫人不必刻意提醒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事实上我一直记得,从不敢忘。 就餐的时候,原本我一直和莫妮卡坐在一起,可是这狡猾又调皮的丫头却有意走到了她父亲的右手边那个座位坐了下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安东尼站了起来,并为我拉开了他左手边的那张椅子。 我只好走过去,刚刚坐下来,就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立刻追问是什么好消息,但他只是笑,打定主意要保持神秘。 我这个年龄段的姑娘,总是容易被勾起好奇心的,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问。就在我们俩频繁交谈的时候,塞伦塞斯夫人突然大声问道:“安东尼,现在可不是假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莫妮卡立刻说道:“噢妈妈,难道您不想念安东尼吗?要我说,他实在没必要一直呆在学校里,好些学校里的学生时常出门交际、游玩,一样能够顺利地毕业。” 安东尼好脾气地解释道:“再过三个月我就要毕业了,您知道的妈妈,我的课业一向完成得很好,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呆在学校。更何况临近毕业,同学们很少再整天留在学校,他们热衷于四处活动,积极寻找自己的前程。” 说起这个,的确是个顶顶重要的问题,每一个男人成年之后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事业(除非他是长子并能继承爵位或一大笔遗产)。 因此一谈到这个话题,原本沉默寡言的塞伦塞斯勋爵立刻说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安东尼说自己想要出国传教,不料话刚落定,塞伦塞斯夫人就激动地嚷嚷了起来:“什么,你这孩子一定是疯了!没有哪个勋爵家的次子会想要去那些野蛮、贫瘠的地方,在疾病和贫困以及各种各样的危险当中葬送自己的青春甚至是生命。凡是贵族家的次子,他们只会从事牧师、军官或进入议会这几种职业,再没有其他了!” 因为太过激动,她的声音显得尖锐刺耳,这可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优雅高贵并不相符。显然塞伦塞斯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立刻缓和了声音:“抱歉我有些失态了,但是你要知道做母亲的总是操心费力地为儿女打算,你的前程是我最关心的事情。牧师收入低了些,至于军队,现在到处打仗,我们也暂时不考虑,议员到是极好的。我们都知道你的父亲对政治并不热衷,而你的哥哥又出了国,我想你可以从你父亲手里接过本区议员这项神圣而伟大的荣誉,然后进入下议院工作,没错,就应该这样。” 在这么一翻长篇大论之后,这位夫人端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她大约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十分得意,但塞伦塞斯勋爵却立刻讥讽道:“看来在我亲爱的太太心里,我已经到了年老体衰出不了门的地步。” 原来这对夫妻针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达成一致! 塞伦塞斯夫人当面被反驳,脸色立刻就变了:“哈,看起来安东尼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如果你不愿意为他着想,我自会去请我的哥哥——尊贵的塔尔顿勋爵为他可怜的外甥谋求一个恰当的职务。” 任何一个父亲受到这样的指责都难免会要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的,但是塞伦塞斯勋爵却仿佛没有听见妻子的挑衅,只专心致志地和盘子里的鸡肉进行“亲切”的交流。 塞伦塞斯夫人不甘心受到冷落,提高了声音嚷嚷道:“请问您的耳朵或者舌头没出什么毛病吧,或许我们需要请汉斯医生过来一趟。” 塞伦塞斯勋爵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优雅地擦嘴,最后终于大发慈悲地将目光望向了自己的妻子。 “那就去吧,请你尊贵的塔尔顿勋爵试试看吧,不过我想他大概是不会理睬你的,毕竟我们都知道,自从你用你那自大、强硬的态度横加干预娘家的事务之后,他们就已经不愿意再搭理你了。” 塞伦塞斯夫人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椅子、餐盘、刀叉发出巨大的声响,刺耳极了。 所有人,包括安东尼兄妹、我,还有在餐厅服侍的管家先生与另一名男仆,全都惊呆了。 看来每个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即使是最自诩优雅的人,也不能例外。 第112章 谁是谁的舅舅 塞伦塞斯夫人看上去异常的激动,整张面孔涨成了紫色,“说起这个,谁又能比得上你的好妹妹呢?她可是连嫂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塞伦塞斯勋爵即使是与妻子拌嘴也始终面色平静,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天气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男爵夫人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立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大了,声调提高了,看上去活像个浑身散发着火焰的魔神。 “是谁允许你提起那个人的?”塞伦塞斯勋爵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块巨石,砸落在听者的头上。 我看到塞伦塞斯夫人紧抿着唇,一言未发,但她置于身侧的手却颤抖了起来。 饭厅里的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莫妮卡吓坏了,等我们从饭厅离开后,她红着眼睛对我说:“太可怕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提起我那从未谋面的姑母,父亲就好像变了个人,他原本是那么和蔼可亲,不是么?” 我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我所受到的惊讶完全不亚于莫妮卡。耳听永远没有眼见来的震撼。 在得知塞伦塞斯勋爵是我的舅舅时,难道我没有因此而心生欢喜与期待吗?至从母亲、哥哥和父亲相继离开后,舅舅一家对我来说就成了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了。 我甚至幻想过他们之间是曾产生过某些误会,但那又怎样呢?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只要解开误会,我们必定能重新接纳彼此。 但是今天,塞伦塞斯勋爵的态度让我知道,自己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笑。 后来,当我们喝完下午茶,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安东尼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现在你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暂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毫无疑问,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安东尼露出无奈的表情:“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否则你早就成为了诺兰庄园正正经经的小姐。” “我不敢指望成为这儿的主人,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同仇人一般。” “这的确令人遗憾——”安东尼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我很抱歉。” “这并不是你的错。”我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没什么要紧的,是称呼他为塞伦塞斯勋爵,还是舅舅,这对我来说能有什么影响呢?我一样可以开心愉快地生活下去。” “舅舅?天哪,你们在说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和安东尼都大吃一惊。 莫妮卡从一片茂密的灌木后面站了起来,看起来她原本是想躲在那里,待我们经过的时候,和我们玩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吓”游戏。 此刻莫妮卡的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我和安东尼身上来回扫视,一张小脸紧紧地绷着:“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谁是谁的舅舅?” 我和安东尼刚对视了一眼,莫妮卡立刻嚷嚷了起来:“不许撒谎!”她的表情多么严肃,情绪多么激动啊。 我明白,她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只是想听当事人亲口承认。 “我母亲的全名是伊丽沙白·柯珀·亨特。” “所以,你母亲是我的姑妈,而你是我的表姐,对吗?”莫妮卡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的心缓地沉了下去,变得忐忑起来:“就是这样。” 莫妮卡突然激动了起来,她大声冲我嚷嚷:“所以,你一直在欺骗我!我简直无法想象,当你每天和我那样亲密地在一起时,难道你不会为自己的隐瞒而感到羞愧不安吗?你太可怕了!” “莫妮卡——”我试图解释,可是她已经提起裙子飞快地跑了。 我想去追,安东尼阻止了我:“她的情绪过于激动,还是让我去吧。” 我原本以为莫妮卡只要气过了,很快就会原谅我。但是我错了,这一次我真正地、深刻地见识到了在她那天真灿烂的笑容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怎样坚定倔强的心。 她不再理睬我,不给我一个眼神,也不和我说一句话,仿佛我们俩从前的那些亲密无间的友谊,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我可以不在乎陌生人对待我的态度,但我没法不为了莫妮卡的态度而伤心。这让我时常陷入到沮丧和痛苦之中,坐在画架前却没法落笔,拿起针线却总是扎到自己的手指,看书,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扔下这些东西,站起身来,决定去找莫妮卡解释清楚。我一刻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当我下楼的时候,正巧听到两名仆人在悄悄议论:“天哪,今天可真是奇了怪了,不但老爷和夫人吵了架,就连整天粘在一起的两位小姐也闹了矛盾。” 看到我出现,她们立刻垂下头,快步溜走了。 我苦笑着,心想今天大概真的是个被诅咒的日子。 我在宅子附近的那条小溪边找到了莫妮卡,当时她正坐在桥下的一颗大石头上,望着水面发呆。 我轻轻地爬上她旁边的另一块石头,想要坐下来,然而她突然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想,哭泣是软弱的行为,但我可能真的不够坚强,我坐在石头上曲起膝盖,双手捂着脸悄悄地流起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人坐上了先前莫妮卡所坐的那块石头,我立刻抬起头来:“莫妮卡——” 声音嘎然而止,因为来人并不是莫妮卡,而是安东尼。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安东尼的声音温和低醇,“莫妮卡看似天真随性,事实上却异常的爱憎分明,对她来说无论是喜爱还是憎恨,都比一般人更加强烈。” “所以,现在她是彻底厌弃我了吧……” 我冒险说了一句话,这样的后果就是情绪瞬间失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我不愿意让安东尼看到我痛哭流涕的样子,我拼命地瞪大眼睛,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我在心里不断地命令自己不要哭。 然而,太过强烈的情感,就像是水管里的水,你越是用力去堵,反而会让它喷发得更加激烈。 第113章 珠宝被窃 “不会的爱丽丝,她的情绪只是一时的——” “不——嗝——她再也不会——嗝——理我了——嗝——”我这样极度压抑的结果,就是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被一阵痉挛似的抽搐逼得打起嗝来。 一种自我厌弃和难堪混合的情绪席卷了我所有理智。爱丽丝,你怎么这样没用呢,说好的不哭呢? 安东尼是什么时候搂住我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其他的事全然未去留意。 “人们在遇到伤心痛苦的事情时多半都爱哭,这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因为哭泣可以发泄情绪,让她们心里的痛苦和伤心通过泪水排出体外,让坚强和乐观重回她们的心灵。所以,你为什么要苦苦地压抑着自己呢?哭出来吧爱丽丝,哭吧……” 他温和的声音就像一首催眠曲,让我相信哭泣真的并不丢人,我再也不去压抑自己,趴在他的肩膀上放声痛哭。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饭厅吃晚饭。这样任性的结果就是到了半夜的时候,饥饿让我的胃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不折磨得我下跪求饶,它誓不罢休。 我只能冒险离开房间,想要去厨房看看,是否有剩余的食物。 还算幸运,我找到了一些烤好的饼干。填饱肚子后,我回到房间,继续躺在床上发呆。但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它将再一次击翻我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小船。 第二天,诺兰庄园发生了一件大事:塞伦塞斯夫人的一套非常名贵的祖母绿首饰不见了。 据说那套首饰价值连城,是塞伦塞斯勋爵的祖母留下来的。不但十分贵重,还具有特殊的传承意义。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想而知塞伦塞斯夫人有多么的震怒了。她立刻下令让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里来,一番威严的开场白后,她要求偷盗之人自首。 大家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么看来,我可要使点儿手段才行了。”塞伦塞斯夫人冷笑着,目光如钜般在众人身上扫过。 接下来,塞伦塞斯夫人宣布,凡是发现其他人行为异常的,都可以提出来。一旦抓住真凶,对举报有功者奖励五十个几尼(一几尼等于二十先令)。 钱财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拥有着超凡的魅力,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大家纷纷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同伴们的“异常行为”。 不断有人被提起,经过调查后又被否决,起先我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人提到了我。 那是塞伦塞斯夫人的贴身侍女利文小姐。她说道:“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发现希尔顿小姐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看了过来,我心里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偷的吧?昨晚我的确是离开过房间,但那是因为我没有吃晚餐,夜里胃病犯了,所以去厨房找吃的。” 我一惯信奉“清者自清”这句话,在我看来我既然没有偷过珠宝,那么这件事便与我无关。直到我作出了解释,可是他们的目光里仍旧满满的全是怀疑,这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我的目光移向这宅子里的几位主人,塞伦塞斯勋爵神情厌恶地望着我,塞伦塞斯夫人眼神里满是失望和痛心,仿佛我已经被判了罪。 安东尼——他不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有出现。 而莫妮卡,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原来,他们并不信任我!我在这里承蒙这一家人关照,对他们只有深深的感恩,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来回报,然而在他们心里,我却只是一个品行低劣的人。 最让我痛苦的,是曾经对我抱着那样大的善意、曾无私地帮助过我、曾给过我那么多温暖的人,却在此时选择了袖手旁观。 “光凭离开过房间这一点,恐怕你们无法给我定罪。我不为自己辩解,但也请你们找到更确切的证据。” 利文小姐不屑地看着我说:“这再简单不过了,我想证据就在你的房间里。” 这意思,就是要搜房了。 一位年轻小姐的住房,怎么能随意被搜查呢? 我等待着,即使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况,我心里还是抱持着某种希望,希望有人来阻止这荒唐的行为。但是没有,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我。甚至我在仆人中间还看到了许多带着不屑和跃跃欲试的眼神。 “莫妮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就像个垂死的人,忍不住想要最后挣扎一次,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但我想知道她的态度。 莫妮卡的眼睛并不看我,她高高地仰着下巴,轻声道:“这很好,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光靠你的嘴可不行。” 我突然笑了,浑身无力,如坠冰窖:“搜吧。” 他们如此行事,等的无非就是这句话,一旦听到他们想要的,就立刻行动起来。莫妮卡更是不断地劝说着自己的父母,跟着一块儿去我的房间,亲自“见证”一番。 于是这一家三口打头,管家和利文小姐充当他们的手脚,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进了我所住的房间。 橱柜被打开了,我的为数不多但够用的几件裙子、外套和披肩整齐地躺在里面。但是很快它们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了。 紧接着是梳妆台,除了几本书和安东尼送的项链外别无所获。 然后是枕头底下,就连被子都被拆开来仔细看过。 可供放东西的地方似乎都搜过了,利文小姐眼里闪过懊恼和不甘的光芒。 但是莫妮卡却把目光放到了床底下,她时常来我的房间,自然知道在床底下有一个小木箱,是我用来收纳画具和手稿的地方。 她冲利文小姐使了个眼色,利文小姐眼睛一亮立刻冲了过去。由于走得太急,差点儿被翻乱的椅子绊倒,但她全不在意,目光始终紧盯着床下,神情是那样的激动和兴奋,仿佛下一秒她就能拿到五十个几尼似的。 第114章 身份暴露 “不行,这个箱子不能打开。”我立刻站到了箱子前面,张开双手试图阻止她。 利文小姐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希尔顿小姐。”说着,她蛮横地用肩膀撞开我,身手敏捷得如同山间乱蹿的猴子。 我越是阻拦,他们越是认为我可疑,我心急如焚,然而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抵挡得住大势呢? 就这样,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倒了出来,那些画稿洒得到处都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我多么希望那其中的几张画稿就此消失,多么希望塞伦塞斯勋爵看不见它们。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刻意捉弄,我给母亲所作的那几副画像,竟然直接飘到了塞伦塞斯勋爵的脚下。 当我看到塞伦塞斯勋爵低头看向那几张画像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果然,他神情大变,立刻大声地命令自己的管家捡起那张画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画像上的人。 他的眼睛鼓了起来,手指不停颤抖,脸色阴沉得犹如大雨将来前的天空。他温和的目光也陡然变成了利刃,此刻他就用那寒冰般的目光紧盯着我的脸。 “这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必去费心掩饰,也不想再隐瞒,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这下子不只是塞伦塞斯勋爵,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极为震惊的神情来。 塞伦塞斯勋爵用了几息的时间,来消化这一消息,在这期间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脸色不停地变幻着。 我就像绞刑架上等待被执行的犯人,等待着我的舅舅最后的宣判。 尽管我早料到他不会承认我这个血缘上的外甥女,但是当他用一种揉和了憎恨、鄙夷和蔑视的目光望向我的时候,当他说出下面这句话的时候,仍然令我始料未及。 他说的是:“所以,你早就知道这层关系的存在,你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来到我的宅子里,就是为了盗取这套珠宝吧?没错,它曾经的确应该由那个女人来继承,但是她自己亲手把这种权力掐断了。我猜是她让你来吧,我敢肯定就是这样,因为她是那样的狡猾狠毒——” 天哪,听到有人当着我的面如此抹黑我的母亲,立刻使我全身的血液都鼓噪着沸腾了起来,我激动地打断了他:“您怎么猜疑我都好,但您怎么能这样说我的母亲呢?不管您愿不愿意承认,她始终是您的亲妹妹不是吗?” “不,她不配!”塞伦塞斯勋爵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管你们曾发生过什么误会,难道你们年幼的时候不曾有过真挚的情感和愉快的过往吗?” “哈——”塞伦塞斯勋爵嘲讽着冷笑起来:“你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装乖巧,装懂事,装可怜,现在又开始试图用儿时的情感来捆绑住我,但我要说,你可看错了我,我是绝不会被所谓的愚蠢的感情牵着鼻子走的人。” 对一个已经在心里把你钉在耻辱柱上并给你宣判了死刑的人,你是完全没必要再去解释什么的,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于是我不再为自己辩解,但是接下来塞伦塞斯勋爵对我的母亲进行了激烈的、长达好几分钟的批判,说她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最最忘恩负义的东西”“是令家族蒙羞的败类”,我忍不住提醒他一件事情:“尊贵的塞伦塞斯勋爵,这样污蔑一个早已去世的人,您觉得合适吗?” 塞伦塞斯勋爵原本正大声地辱骂着我的母亲,激动的情绪让他的胡子和头发随着说话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但我的这句话就仿佛一个魔法,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一直没说话的塞伦塞斯夫人却突然开口了:“你是说,她死了?伊丽沙白·柯珀·亨特死了?噢天哪,这可真令人意外,她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小,那么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呢?” “她是八年前因病去世的,塞伦塞斯夫人!” 僵立在那里不动的塞伦塞斯勋爵突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房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就这样,搜查我房间的事情最终因一无所获而告终。 塞伦塞斯夫人会怎样继续调查,宅子里掀起了一场多么大的风暴和动静我都已经不再关心了。 我把自己的画稿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叠放好,把衣服捡起来挂到衣柜里,正当我这样忙碌的时候,莫妮卡进来了。 刚才她全程旁观了整件事情的发生,她的冷酷和绝情让我明白,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我已经对挽回这段友谊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她却一把捉住了我的双手,眼里饱含着热泪,情真意切地看着我说道:“我很抱歉,我太抱歉了,亲爱的珍妮,不,我应该叫你爱丽丝表姐。”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昨天还对我视如仇敌,上一刻还对我漠不关心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换了张面孔。 “对不起,我知道今天让你受到了委屈,受到了屈辱,但这都是值得的,你和哥哥都太过小心谨慎了,有什么事情能比血缘亲情更加深厚的呢?爸爸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我相信他一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一定把接纳你,让你获得你应有的的地位。你看,当他得知伊丽莎白姑妈已经去世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多么苍白呀,我想他一定后悔了,他伤心极了,所以他会接受你的,这一点我无比确定,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那么和善的绅士。”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妮卡,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呼之欲出:“莫妮卡,你,那套首饰不会是你——” “噢,是的,是我偷的,我把它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任谁也猜不到。但是现在我们别提那首饰了,它只是个道具,不值得一提。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你应该开心起来。天知道刚才看到你那副伤心绝望的样子,我的心有多么的难受啊。但是我现在告诉你,苦难都已经结束了,你很快就要迎来好日子了,你应该快乐起来。” 第115章 出乎意料的真相 说着莫妮卡一把擦干眼中的泪水,一双眼睛重新变得晶亮起来,脸上也洋溢着微笑:“本来我应该等到爸爸宣布承认你的身份再和你坦白一切的,但是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再多受哪怕是一分钟的痛苦,所以只能改变计划了,你不会怪我吧,亲爱的爱丽丝表姐?” 怪她?是的,我应该生气,在这件事情里面,她简直太任性,太荒唐了! “噢,亲爱的,你抿着嘴一言不发,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是的,我承认自己有些过分,但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你虽然每天都在笑,可是你过得并不开心,你的自尊心让你没法安心地享受诺兰庄园提供给你的一切,你总认为自己是在白吃白住,虽然我并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又怎么能强行扭转你的思想呢?当我知道你是我的表姐时,我的确有一瞬间的气愤,觉得你向我隐瞒事实,是背叛了我们的友谊。但是亲爱的安东尼昨天晚上找了谈了许久,他真是个天生的说服者,我被他说服了,认识到了自己的狭隘和自私,我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当然更重要的是想让你过上更体面的、更明正言顺的好日子,我想只要爸爸承认了你的身份,你就是诺兰庄园正正经经的小姐了,那样一来你就会对自己所享有的一切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舒适感。请你原谅我吧,我是那样的爱你,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忘记我们的友谊呢?” “噢,你这可恶的小坏蛋,看似好像在向我道歉,但其实你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荒唐,反而觉得非常得意吧?” 莫妮卡哈哈大笑:“是的,你说得对极了,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我觉得它简直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我真的是太聪明了,哈哈——” 我完全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个坏丫头——”我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一把抱住我,脸紧紧地埋在我的肩窝里。 “我们和好吧,原谅我吧。”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情伴随着这个熟悉且给过我无数温暖的怀抱,瞬间涌上了心头。 对我来说,自己信赖的朋友并没有抛弃我们之间的情谊,这比什么都更令我高兴。 但事实证明,虽然莫妮卡一心为我筹谋,却低估了他父亲对我母亲的偏见,以及这种极深的偏见所带来的后果。 当天下午,当我和莫妮卡正在秋千架那儿玩耍的时候,突然被通知,需要立刻马上离开诺兰庄园。 接到命令前来下达通知的正是管家弗莱彻先生,莫妮卡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跳了起来。“这不可能,爸爸不会这样绝情的。” 这位严肃但正直的管家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非常抱歉我的好小姐,这是老爷亲口对我说的。” 当得知自己马上就要被赶走,虽然我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来临时,还是有些无所适从。我就要从温暖的房子里被赶到野外,被迫从朋友身边离开,一个人孤独地奔向那未知的未来。 莫妮卡完全不相信这个事实,她怒气冲冲地飞奔着去找她的父亲了,但我想她多半是会无功而返的。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需要着手下一步的计划了,我问弗莱彻先生:“我能呆到明天早上再出发吗?” “很抱歉,不能。” “那么,能派辆马车送我到镇上去吗?只需要双轮马车就行!” 弗莱彻先生眼中的怜悯更浓了,但他仍坚定地摇头:“我很抱歉。” 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晃动了一下,“好的,我懂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直到感觉自己能吐出完整的句子时才冒险开口说话:“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向他们道别吗?” “……”弗莱彻先生最终说道:“您可以与塞伦塞斯夫人和莫妮卡小姐道别。” 所以,塞伦塞斯勋爵是连道别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了,原来他对母亲的恨意竟然如此的深,已至于他竟冷酷无情到如此地步。 我挺直脊背,让自己看上去神情无异,然后走回了宅子里。 刚一靠近宅子,就听到了莫妮卡情绪激动的声音:“您简直绝情冷酷到令人可怕,不管你认不认她,我和安东尼都愿意诚心诚意地把她当自己的姐妹。” “放肆,你这是要忤逆自己的父亲吗?果然那个女人生的女儿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这才多久呢,就把我的儿女的心完全笼络住了,我是绝对不可能让这样的祸害继续留在我的宅子里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噢爸爸,求求您了,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当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还让她继续留在这儿好吗?” 然而苦苦哀求并不能让她那拥有岩石般心肠的父亲回心转意。 紧接着我就听到莫妮卡继续恳求她母亲的声音:“妈妈,求您劝劝爸爸吧,即使她不是我们的亲人,即使她只是一个陌生人,你们不是还愿意收留她吗?为什么现在要这么残忍地把她赶走呢?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她会被饿死的……” “莫妮卡,我们可以收留一个陌生人,但绝不能让心怀鬼胎的人进入我们的宅子,留在我们的身边。”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爱丽丝表姐可不是什么心怀鬼胎的人。” “谁知道呢?想想吧,她才刚来就怂恿得你离家出走,还试图勾引我的好儿子安东尼,你不必急着否认我,因为利文小姐亲眼看见他们深夜时分在那间禁室里见面,昨天甚至他们胆大包天到已经敢在小溪边紧紧相拥了,我是绝对不会让这样心机深重的女人继续留在诺兰庄园的。” “噢不是这样的,我离家出走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是误会——” 莫妮卡苦苦哀求,可是并不能打动她的父母,于是她开始威胁,说自己将不再吃任何食物,直到她父亲答应把我留下来为止。 然而她得到的是塞伦塞斯勋爵那冷酷而愤怒的命令:“杰姆太太,把小姐带上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啊——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放开我——” 第116章 冷酷绝情 莫妮卡绝望而痛苦的尖叫让我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疼痛,我冲了进去,大声叫道:“我走,我马上就走,请你们不要把她关起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莫妮卡泪流满面,不停地摇着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 她想要冲到我身边来,然而却被那个胖胖的厨娘给死死拖住了。她哭泣着,叫喊着,眼睛里全是哀伤和悔恨。 “莫妮卡,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我父亲那边还有些亲戚,我可以去投靠他们。我会过得很好的,不用为我担心……” 我还想再安慰安慰她,因为她的情绪看上去那样的激动,仿佛马上就要晕倒似的。 然而就连这样,也是不被允许的,塞伦塞斯勋爵的双眼毫无感情地瞥了我一眼,对紧随而来的管家冷冷命令道:“请这位小姐离开,现在立刻马上!” 他这意思,竟然是行李都不允许我带了? 我机械般地呆立在那儿。 “不,我恨你们,恨你们——”莫妮卡尖叫一声,晕倒了过去。 客厅里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弗莱彻先生苦着脸来到我身边:“布鲁克小姐,请吧。” 我机械般地转身,跟随他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我看到莫妮卡软软地瘫倒在厨娘的怀里,有人正在打开嗅盐瓶子放到她的鼻前。 她的脸色看上去那样的苍白,看得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团,我冲动地返身想跑回去,却被拦住了。 我向塞伦塞斯勋爵央求道:“我会离开的,但请让我确定她平安健康吧,求求您了。” 然而这位先生冷冷地喝斥道:“收起你的诡计吧,滚出我的房子!” 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诺兰庄园啊,我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旷野中,既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树木。 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然而大清有句古话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很快我就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 一阵轰隆隆的春雷将我从痛苦中唤醒,紧接着就有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雨点就变成了雨线,最后演变成了泼盆大雨。 顺水浸湿了我的头发,让我连睁眼都变得困难。在这样的野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 路面变得湿滑泥泞,我冒着雨在野外赶路,突然脚下一滑,从一片山坡上滚了下去。 我没有挣扎,身体停止滚动后,我静静地伏在满是泥泞的土地上,突然想到了中华先贤孟子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规划我的人生的,他想让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让我经历些什么事,这么千锤百炼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让我尝一遍,必定是要将我打造成一柄绝世利器吧? 我只想说您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哪怕平凡些,哪怕并不富贵,也不重要。 但是老天爷显然不这么想,我突然笑了。 “来吧——苦难啊,通通降临到我的身上吧,我不怕你,我不怕——”我大声怒吼着,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地捶打着身下的泥土。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见到了我,定要以为我是个疯子了,事实上曾经有一度,就连我自己都禁不住要怀疑自己是发疯了。 人就是这样,无论经历过什么,理智或许会迟到,但总是会到来。 当我恢复理智的时候,我就慢腾腾地爬起来,刚才这一跤摔得很疼,但我并没受什么伤,反倒是自己发疯时捶打地面的行为让手指关节处的皮全都磨破了,被雨水一泡,钻心地疼。 但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当人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偷生的天性就会从每一个细胞里钻出来,进入每一条神经,然后指挥着身体展开垂死挣扎。 而此刻,我就是那个挣扎着往博高尔特去的可怜虫。 暴雨没有要停歇的兆头,不要命地往地面上砸。衣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又冷又重。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我瘦弱的身躯缓缓走在旷野上。 博高尔特距离诺兰庄园大约有三四英里,坐马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但步行的话通常需要一个多小时。 然而暴雨让我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终于来到镇上。但是来到镇上又如何呢,身无分文的我要在哪里过夜,又能去往何方呢? 第117章 流浪 镇上不像伦敦,天黑以后商店就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享受着家的温馨和庇护。 雨已经停了,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移动着,两边的房屋在微弱的灯光中投下一片片晃动着的阴影。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味,我感觉又湿又冷,腹中更是饥饿难耐。 我意识到,如果就这样一直穿着湿冷的衣服,我一定会病倒的。 我看到一幢房子的门打开了,有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我想要走过去寻求帮助,可是等我走到跟前的时候,那女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我望着被关上的门,脸上烫得厉害。最后我离开那儿,继续前行。 后来我又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正站在窗户前面,可能是在观察着大雨后湿滑的街道。当我从窗前走过的时候,他立刻惊讶地打量着我。 我张了张嘴,正在心里组织语言,思考着怎样开口寻找帮助,但是突然我看到那男人的目光老是流连在我的胸前。我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鼓胀的胸部便显得犹其高耸。 我惊恐地弯下腰,快跑着离开了那儿。 我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没碰到一个可供我求助的对象,直到我在一间房子里看到一个老太太,我想起来了,从前我和莫妮卡来到镇上时,从这老太太手里买过针线。 当时,这老太太是多么的热情和善啊,我心里涌起了一股狂喜,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菲利普太太,我全身都湿透了,请问能让我进去烤烤火吗,我——” “嘿,正经人家的姑娘可不会像个水鬼一样跑到人家家里来,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 “不,我不是坏人,我曾经在您这儿买过针线——” “谁都知道我是卖针线的,你可骗不到我。”菲利普太太根本不听,我被粗鲁地推开,差点儿摔倒,然后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砰”的一声迅速关上。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胸中是翻涌着的痛苦。 我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矿工一样,机械地离开了那房子。 肚子里的饥饿感更加强烈,已经在发出抗议的轰鸣了,我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肚子,让它们乖乖的安静下来,然后继续前行。 连续遇挫,我已经不敢再指望别人的善心了。前面出现了一座建筑,我认出那是镇上唯一的一座剧院。 剧院的门关着,但是外面有可供遮雨的棚子,还有好几排长椅。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缓缓我疲累的双腿。 四周漆黑而寂静,我感觉到了鼻塞的症状,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在那儿?”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剧院台阶那儿站着一个男人,他手上提着一盏提灯。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认出那是剧院的守门人——一个黑皮肤的中年男人。 他很快来到我身边,并且认出我来,因为我曾有好几次跟随莫妮卡来过这儿。 “尊贵的小姐,需要帮忙吗?” 我曾经那样满怀希望地向别人求助,可是却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此时此刻这个皮肤黝黑、身处社会最底层的黑奴出身的人却主动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从前我怕过他们,因为他们的肤色,也因为他们的穿着不像我们一样干净整洁。然而此时,我真该为自己的浅薄和偏见而感到羞愧。 “能给我找些木炭烤烤火吗?” 他看了我一眼,或许在心里疑惑我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但是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着走进去,不一会儿就给我抱来了一捆干柴。 “我这儿没有火炉,只能这样了。”他把干柴架成一个火堆,还帮助我点燃了他们。 “已经很好了,非常感谢,愿上帝保佑您!”我双手合十,感激不已。 “上帝?我想黑人大约是被上帝遗弃的种族——”他的表情似苦笑,语调中有种深深的无奈和嘲讽。 我一时怔住,第一次思考起种族这个问题。虽然在1807年国会制定英国人禁止买卖黑奴,但是十几年过去了,黑奴还没有彻底恢复自由。 我说不出话来,他走了,显得很知礼,知道我一个单身女性可能会害怕,他既没有不合时宜地请我进入剧院,也没有在这里多呆,这可比许多自诩绅士的白种人,绅士得多。 世界就是如此不公! 熊熊燃烧的火堆,让我感觉好受了许多。身上没有银针,我只能用手指点按太阳、迎香、风池、大椎和足三里等穴,这些都是中医里常用的治疗感冒的穴位。 我不敢睡,因为睡着了会更冷,可是我的精神是那样的疲乏,身体是那般虚弱,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嚷着要立刻陷入沉睡。 就在我迷迷糊糊强撑着眼皮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我激灵一下站了起来,这个时间除了酒鬼和流浪汉,没有人会游荡在外面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让我瞬间恢复了清醒。 我抬起头四处张望,脑子里极速思考着是否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火堆的目标太大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这里曾有人逗留过。 我该往哪儿藏呢? 这种犹豫和思索其实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因为我已经看清了骑手的样子,即使距离很远,即使黑夜使我的视线受到了阻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那是我无比熟悉的朋友——莫妮卡。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可以想象一下,在这样的夜晚,看到自己的朋友孤身一人骑着马过来,我的心里是如何的震惊和激动了。 我拼命地挥舞手臂,莫妮卡立刻就发现了我,她的马朝着我跑了过来,然后我看到她急匆匆地翻身从马上往下跳—— “噢——”她的动作多么吓人呀,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险些以为她要从马上摔下来,但是万幸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我们是怎样的互相拥抱亲吻,又是怎样的又叫又笑,聪明的读者朋友们一定可以想象得到了。 第118章 逃跑 莫妮卡见我一个人游荡在外面,握着拳头忿忿地说道:“我真是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如果我不来找你的话,真不敢相信我亲爱的朋友会遭遇些什么。天哪,想到你可能受的罪,想到你可能遇到的危险,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细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莫妮卡醒来后发现我已经离开,便又大闹了一场,甚至以死相威胁,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自己继续被软禁。 她父亲的狠心绝情令她始料未及,同时也令她痛苦不堪,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父母对一个陌生人都能伸出援手,反而对自己亲妹妹的女儿能做得如此不近人情。 后来,安娜给莫妮卡送晚餐的时候,这个善良的姑娘忍不住把我身无分文地被赶走的事情告诉了莫妮卡。 莫妮卡原本以为我至少是带上行李,拥有现金才离开的,得到这一消息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因为自己的鲁莽让朋友身险绝境,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无法对此置之不理。 “我对自己说,我要离开那个冷酷无情的地方,我要去寻找我的朋友,于是我就来了。感谢安娜,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对你怀着深切的同情,她协助我从窗户那儿逃了出来。然后我又去马厩里把我常骑的小母马悄悄地牵了出来。天知道我在路上的时候,有多害怕找不到你呀,但是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莫妮卡,这太冒险了,你怎么敢在这样暗无星月的夜里独自赶路呢?难道你都不会害怕吗?” 莫妮卡骄傲地仰起了下巴:“哈,我是向往马背的女人,和那些只能呆在客厅跟厨房的女人可不一样。” 她说得大声,但我却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后怕。 这个傻姑娘,怎能不令我感动呢? 莫妮卡与我共乘一骑,然后找到了镇上的一家旅馆。旅馆老板粗鲁地骂骂咧咧着来开门,但当他看到门外的竟然是两位年轻姑娘时,顿时惊呆了。 在几尼的无穷魅力下,我们不但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还劳动旅馆老板的妻子半夜起来给我们做了吃的。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一小时前我还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小时后我已经和自己的朋友坐在旅馆里舒舒服服地享用晚餐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莫妮卡再次扔给了我一枚惊雷,在很多年以后,我都在想,如果那个雨夜莫妮卡没有来找我,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我们是否会过着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我们用完晚餐,回到旅馆的房间后,莫妮卡突然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亲爱的,这样的经历实在是太刺激了,我决定再也不回诺兰庄园了,我要跟着你四处流浪去。” “……唔……咳咳……”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你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告诉我你在开玩笑,你不可能真的产生这种疯狂的想法!” “不——”莫妮卡敛去了笑容,用一种极其少见的严肃表情说道:“我当然是认真的,无比认真,我这一生里再也没有哪一件事情,像这件事一样肯定的了。” 我大惊失色,立刻苦口婆心地劝她:比如说和父母闹翻,是会被人不齿,沦为笑柄的;比如说不管怎么样,塞伦塞斯勋爵和塞伦塞斯夫人对她总是抱有最纯粹的爱意的;又比如去了外面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等等。 但她总有一千条反驳的理由在等着我,甚至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行李倒在地板上,一一向我展示。 这里头有我和她的几套换洗衣物,最重要的是钱,用一个小匣子装着。这漂亮的红木小匣子已经被各种花花绿绿的钞票给填满了。 “瞧瞧吧,有了这个,我们还会受苦吗?我都计划好了,我们可以去任何一座自己喜欢的城市,可以到处旅行,如果玩腻了,我们可以找一个最漂亮的地方租个房子定居下来。我们每天一起读书、一起弹琴,啊,对了,书要重新添置,钢琴也需要另外再买一架新的了。但是没关系,别忘了我在伦敦的银行里还有两万英镑呢,够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听了她的话,我简直是哭笑不得。 但是莫妮卡非常的坚持,并且一旦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们走出旅馆去了邮局,因为我们不可能一直两个人骑着一匹小母马,那会把它累死的。 所以我们要离开博高尔特,就必需要去租一辆马车,或者乘坐驿站马车。 可是当我们到达邮局的时候,突然看见弗莱彻先生正带着两名男仆,行色匆匆地在人群里穿梭,他们的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着,神色十分的焦急。 不用说,一定是来找莫妮卡的。 “莫妮卡,或许你该跟他们回去——” 但我话还没说完,莫妮卡就一把捂住我的嘴,身手矫健地蹲在了一排灌木丛后面。直到弗莱彻先生等人离开这儿,她才拍着胸脯,喘着粗气嚷道:“噢天哪,我有多紧张呀,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在怦怦怦地跳个不停。但是谢天谢地,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不过我们得立刻离开博高尔特了。” 她是个绝对的行动派,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跑到了邮局里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找了辆马车。 当我们跳上马车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的行李呢?” “噢——”莫妮卡惊叫:“在旅馆里,我的衣服,我的钱,噢天哪——” 我建议立刻回到旅馆里去,但是莫妮卡说什么都不愿意,她的理由很充分:“没准他们已经打听到我们昨天的落脚点了,这会儿正在旅馆里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可是没有钱,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之前谈好价钱的那辆马车车夫立刻警惕地看着我们:“事先申明,没有钱我可哪儿也不会去。” 莫妮卡眼珠转了转,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那匹母马身上:“我把它抵给你,只要你把我们送到伦敦,它就是你的了。” 那马车夫打量着母马,精明的小眼睛里过算计的光芒,最后答应了。他当然会答应,这匹马最少也值四十几尼,而我们从博高尔特到伦敦的旅费连它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第119章 有惊无险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莫妮卡对未来表现得非常的乐观,她说只要到了伦敦,就能从银行里提出一部分现金来,相比起这些钱,丢失的那些只能算是零钱罢了,完全不值得为此伤心。 我不得不提醒她:“也许弗莱彻先生很快就会追上来。” “啊,你说得非常正确。”莫妮卡立刻紧张起来,她的一双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身后,每一次听到后面响起马蹄声,她就会浑身紧绷,把帘幔全部拉下来,然后又忍不住悄悄拉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外张望。 “啊,不是弗莱彻先生。”我们松了口气,想到刚才的紧张兮兮,又忍不住相视大笑。 尽管只是虚惊一场,但莫妮卡还是忍不住开始催促车夫:“嘿,请你再快一点儿吧,我们赶时间。” 这一路上,莫妮卡每过几分钟就要这样喊一句,可是马车夫每一次都粗鲁地大声嚷道:“已经最快啦,我的马儿要受不了,车子也会散架的,小姐!” 与此同时,虚惊一场的情况也发生了六次,以至于再听到马蹄声的时候,我和莫妮卡都变得懈怠起来。 但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差点儿犯了轻敌的大错。 昨天晚上睡得太少,这会儿有些打瞌睡。当我们身后那条路上第七次响起马蹄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又是有惊无险。 莫妮卡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打着呵欠说道:“爱丽丝,请你去看看吧,我实在打不起精神了。” 我慢腾腾地拉开帘幔的一角,漫不经心地朝后面看了一眼,下一秒所有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 我看到了一辆马车,上面印着塞伦塞斯男爵的纹章,而坐在驾驶坐上的那个男人,不是诺兰庄园的马车夫又能是谁呢? “莫妮卡快起来,他们追上来了——” “啊——唔——”莫妮卡下意识的想要尖叫,我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别喊,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在这辆车上。” 莫妮卡瞪大了眼睛,眼珠不停地动来动去,显然慌乱极了。 “镇静一点儿,我们得想个办法。”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弗莱彻先生若是找到了我们留在旅店的行李,就能够猜到我们必然要去伦敦取钱。 这样一来,他的目标便会停留在前往伦敦的马车上面。 上次去伦敦的时候,我曾经留意过,就在这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岔路,我并不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但只要我们驶上那条岔路,弗莱彻先生便不会再怀疑我们了。 “啊,这个主意很好,”莫妮卡连忙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催促马车夫加快速度。 不料这个时候马车夫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不但没能加快车速,反而还降低了速度。 莫妮卡大惊,立刻就要大声斥责,但我制止了她。我对车夫说:“如果您不想要那匹母马的话,尽可以让我们被追上,弗莱彻先生可不是能随意让人占便宜的。” 马车夫愣了一下,他听懂了我的暗示,一旦我们被抓回去,弗莱彻先生势必会把莫妮卡的那匹母马也带回去,顶多给他点儿车费。 马车夫连忙笑道:“啊哈,您误会了尊敬的小姐,我只是在担心突然加速会让后面的人产生怀疑。请放心地坐在马车里,其他的事交给我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找不到你们。”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那条岔道口,弗莱彻先生的马车也在同一时间完全追上了我们。 莫妮卡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信任马车夫,我认真思考了一番,决定赌一把。事实上在目前的处境上,我们除了相信马车夫,也确实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于是我们按照马车夫所说的,继续坐在车厢里。莫妮卡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嘿,伙计,你好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这是我们的马车夫的声音,莫妮卡骤紧收紧了手指,我手臂上立刻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感。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我们终于听到弗莱彻先生那冷淡的声音:“是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到顿桥去,那儿的牛肉可真美味。” “您看到两个年轻姑娘了吗?” “您说的是亨特小姐吗?看见了——” 我感到莫妮卡的指甲已经刺进了我的皮肉里,但这些疼痛在无法呼吸的紧张衬托下,瞬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们骑着一匹小马,往莫尔谷的方向去啦。”马车夫如此说道。 紧接着,我们就听到后面那辆马车调转方向,往回折返的声音。 “呼——”莫妮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我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就这样,我们最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伦敦。 “啊,我突然觉得伦敦糟糕的空气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莫妮卡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虚空,大声地感叹道。 “我想这就是自由的味道,我真的自由了,我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十七年里,曾经产生过多少次想要逃离诺兰庄园的念头,可是懦弱和恐惧让我一次次地打消了念头。但是这一次,我是那样的义无返顾,愤怒让我忘记了恐惧,它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啊,我真喜欢这样的自己——” 因为身无分文,所以我们一到达伦敦就去了银行,但是找到替她打理那笔款项的经理人雷普顿先生之后,我们才知道什么叫棋高一着。 “什么,我的钱提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经理人雷普顿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抱歉亨特小姐,但这是塞伦塞斯勋爵的意思。” 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塞伦塞斯勋爵还能有这一手。他的速度可真快呀,他是昨天晚上一发现莫妮卡离家出走,就给雷普顿先生发电报了吧?这样的效率,还真是令人“敬佩”! 莫妮卡脸色涨得通红:“那可是我的钱,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就是我自己的,我对这笔钱有绝对的处置权,所以我想什么时候提就可以什么时候提!” 但是雷普顿先生告诉莫妮卡,从这笔钱被存进来的那天起,塞伦塞斯勋爵就有言在先,如果莫妮卡要动用这笔钱,必需有他的签名才行。 莫妮卡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不停地恳求雷普顿先生,但是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不管莫妮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取钱。 莫妮卡气得浑身发抖,不停地和他理论,但是我却注意到雷普顿先生的眼神不时的瞟向外面。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了—— “噢,天哪,你在干什么?” 我一边拉着莫妮卡不顾形象地飞奔,一边说道:“来不及解释了,总之快走——” 第120章 莫妮卡的“诡计” 莫妮卡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一回头就看到雷普顿先生正急匆匆地和一个人说着什么,并指向了我们奔跑的方向。 而那个人循着雷普顿先生所指的方向发现了我们,紧接着立刻迈动双腿追了过来。 这个人是塞伦塞斯勋爵的投资代理人,他的许多产业都交由这位休斯先生打理。看到休斯先生出现,莫妮卡自然明白了一切。 这下她跑得比我还急了,刚才是我拉她,现在倒成了她拽着我一路狂奔。 但是论跑步的速度,穿着累赘长裙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身高腿长的休斯先生的对手呢?因此我们被休斯先生追上,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我们是在银行隔壁的那条街被追上的,剧烈的运动让莫妮卡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我想我的样子应该和她没什么不同。 休斯先生不同于雷普顿的冷淡,他看上去彬彬有礼,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合情合理地劝莫妮卡跟自己回去。他的理由很充分,总结起来有如下几点: 第一,这样的行为如果传出去,会影响莫妮卡的名声; 第二,塞伦塞斯勋爵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如果莫妮卡执意忤逆父母,那么他将收回为她准备的所有嫁妆。这样一来,她就要变得一无所有。 第三,如果莫妮卡还是一意孤行,那塞伦塞斯勋爵将登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当然,休斯先生的语言不可能像我一样直白,他很擅长谈话,对现代语言的运用熟练而精巧,他还善于揣测人心和察言观色,至少我在听到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劝导之后,情不自禁地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让莫妮卡回到父母身边,的确会比身无分文地到处流浪要好得多。不止是我,相信你去问一千个人,有一千零一个人都会选择妥协。 莫妮卡沉默了,眉毛紧紧地皱着,眼皮微微下垂,盯着自己前方的地面,她似乎陷入了深思。 休斯先生是个很有耐心的猎手,他微笑着,等待着猎物自己钻进他埋下的陷阱里。 片刻后,莫妮卡抬起了眼睛,目光直视休斯先生,垂头丧气地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小瞧塞伦塞斯勋爵了,我斗不过他——” 休斯先生笑道:“噢尊贵的亨特小姐,父母和孩子之间可不能斗来斗去的,即使一时产生争执,我相信那也都是出于关爱。” 莫妮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也是有自尊的,我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认输。” 紧接着,莫妮卡开始和休斯先生谈判,她提出自己必需感觉开心,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去。 “那么,怎样您才能感觉开心呢?” “这个嘛,当然是疯狂购物啦,你看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出来,天知道我可是每天都要换至少两套衣服的人,我都快要疯了。” 休斯先生立刻摇头:“这可不行。”购物的环境太过复杂了,这位先生大概是不放心。 但是在这一点上,莫妮卡表现得异常坚定,绝不肯妥协。她说如果休斯先生不答应她的请求,她就宁愿一直站在这大街上,甚至可能席地而坐,去当一个乞丐。 休斯先生吓坏了,一个千金小姐去当乞丐?如果塞伦塞斯勋爵和塞伦塞斯夫人知道了,一定会马上晕过去的。 他想了想,似乎认为小女孩,特别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出身尊贵的小女孩,没有哪一个不是既矫情又任性。为了达成目的,这位先生只能满足她的要求。 于是,我们来到了坎伯维尔路,这里是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莫妮卡拿出了她大小姐的作派,把休斯先生指使得团团乱转,买下了能堆满一整辆马车的东西,仍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休斯先生那风度良好的笑容也开始崩裂,不过我倒真的佩服他的修养,能够忍到现在还没有发作,绝对是英格兰人里面忍功一流的人物。 “啊,前面有一家剧院,噢天哪,你们看那广告牌,即将演出的正是我最喜欢的一出剧,休斯先生,快去给我们买票吧。” 休斯先生面皮抽动着,似乎在发火与忍耐的界线之间苦苦挣扎。“亨特小姐,我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您也走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是呀,正因为走累了所以才需要坐下来静静地观赏一出好剧来使自己轻松一下,所以去买票吧。” 休斯还想拒绝,莫妮卡高傲地昂着下巴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需看戏,我保证我一定得看戏,否则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转眼就要烟消云散了。” 休斯先生挣扎了一会儿,只能自己去买票。但是他很警惕,不但临走时和他那位亲随男仆悄悄耳语,自己还一边排队买票,一边回头紧紧地盯着我们。 那位男仆双手提满了我们刚才的“战利品”,但是绝对不肯离我们超过三步的距离,一双眼睛更是时刻警惕地盯着莫妮卡。 莫妮卡突然发怒了:“嘿,谁允许你这样盯着一位高贵的小姐?” 那男仆面皮涨得通红,迅速移开了视线,但是没过几秒,他又飞快地瞟上一眼,然后做贼似的移开,紧接着又悄悄瞟上一眼…… 莫妮卡用手中的小扇子捂住嘴,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给我使了个眼色—— 没错,原本一开始我也以为莫妮卡会选择屈服,但是在购物的过程中,她使我明白了她的心意,那不过是她耍的一点儿“诡计”罢了。 对于朋友如此疯狂甚至是离经判道的选择,我虽然震惊和不安,但还是选择支持她的决定。 此时休斯先生已经在购票,因此暂时无瑕顾及我们,而那男仆也刚刚移开目光,更重要的是我们身边恰巧有一大群人涌了过来—— 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们早有默契,突然开始奔跑。 那男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自然是要来追,但是他双手被沉重的商品占满,这一跑正巧被涌过来的那群人挡住了步伐,一下子就落入下风。 第121章 峰回路转 很快我们就把他远远地甩开了,莫妮卡哈哈大笑,“这比我过去十七年里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要更加刺激——” 她大声宣布着,同时并不影响自己奔跑的速度,但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名绅士拦在了我们前面。 “噢天哪,亨特小姐?”那青年绅士一双眼睛满是惊喜地望着莫妮卡,“这实在是太巧了,居然能在这儿遇见您,您这是怎么了,遇上坏人了吗?别怕,就让我来充当您的骑士吧,我保证会——” 这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外,这位激动的爱慕者挡住了我们的脚步,他仍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莫妮卡却根本无心与他交谈。 回头一看,休斯和那仆人已经摆脱阻碍,一前一后飞快地追了过来。再不离开,逃跑计划可就得失败了。 莫妮卡突然快速地对那人说:“看到我身后的那两个男人了吗?他是我的疯狂的追求者,非要送我许多昂贵的礼物,实在是令人厌恶。” 年轻绅士立刻义正辞严地表示,会教那人明白什么是“绅士风度”。 “实在是太感激您了。”莫妮卡一边道谢一边拉着我退到了绅士的身后。 接下来的场面,不用我说读者朋友们也能够想象得到了,休斯先生追了上来,但是遇到了阻碍。 而我和莫妮卡趁着混乱逃跑了,这一次没有意料之外的人来捣乱,我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但是,虽然我们成功逃脱了,可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困境却立刻迫不及待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身上没有英镑,没有几尼和先令,就连便士都找不着半个。 原本莫妮卡在伦敦是有些亲戚的,舞会上也认识了几位朋友,但有休斯先生的教训在前,她可不敢再去找那些人寻求帮助了。 很快,太阳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去了,月亮接替了太阳的工作,从地平线一路爬升,为大地洒下微弱的光辉。 而我和莫妮卡已经在伦敦的街头流浪了大半天,我们饥肠辘辘,又累又冷。 我问她:“后悔吗?” 她却毫不犹豫地说:“不。”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的心情明显是越来越低落,越来越沮丧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不是沙驰画廓吗?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去问问,虽然画卖出去的可能性很低,但谁让我们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呢? 正当我准备和莫妮卡说明情况的时候,有个人从画廊里走了出来,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克罗夫特先生。 克罗夫特先生一见到我,就行了个脱帽礼,然后满脸笑容地说道:“您来得可真快,我昨天才寄的信,原以为您至少得再等三天才能过来呢。” “啊,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并没有收到您所说的信。” “这么说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克罗夫特先生说道:“看来我得亲自向您表示祝贺了,没错,就是您猜想的那样,您的画卖出去了,而且是全部——” 天哪,一种又惊又喜的感情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脏,让我捂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噢,我早就知道你行的,你是最棒的,哈哈,我真为你骄傲,我亲爱的表姐。”莫妮卡欢喜得又叫又跳的。 接下来,克罗夫特先生把我们迎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似笑非笑地打趣我:“您都不问问,卖了多少钱吗?” 我刚才完全沉浸在惊喜之中,直到这会儿才想起价格的问题,“那么是多少呢?” 克罗夫特先生一双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人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却仿佛有些说不出口。 我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是价值太低,让他感觉难以启齿吗? “没关系,您尽管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是吗?那好吧,事实上那位慷慨的绅士报出的价格是——”他突然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看上去无比严肃和认真,最终才报出一个数字:“一百英镑。” “天哪?”莫妮可完全惊呆了,又是拥抱我,又是大笑,反倒是我这个当事人,反而心中忐忑起来。我原本预计的是一幅能卖五镑就很不错了,可价钱太高,反倒让我充满了不安,生怕自己配不上那位购画之人的赏识。 “克罗夫特先生,您能告诉我买家的身份吗?”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表示,他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因为对方表现得非常神秘,但是他保证,那位先生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打扮,无疑都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您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喏,这是支票,请放心大胆地收好吧。” 我接过支票,看到上面的金额,顿时又傻了,四百五十镑?扣除百分之十的佣金,也就是说克罗夫特先生的意思是一幅画价值一百镑,而不是我所理解的五副总共一百镑。 到底是什么人,买走了我的画呢?这一刻我唯一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一个答案。 但是莫妮卡说道:“管他是谁呢,反正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欣赏你作品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说明你是真的很有灵气、很伟大,没准以后你会成为大不列巅最杰出的女画家,啊,只要一起到那个画面,我就激动得想要尖叫——” 有了这笔钱,我们当晚就用化名在旅馆开了间房,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 当然,绘画工具也是要买的,因为克罗夫特先生催促我说,要尽快把新的作品送过去。原本我是有存稿的,但都被留在了诺兰庄园,所以我只能现画。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坐在旅馆的房间里,专心画画,哪儿也没去过。 这可把莫妮卡给闷坏了,她倒是想出去走走,但是因为害怕被休斯先生找到,也就只能陪着我一块儿“闭关”了。 也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心绪纷杂,总感觉作品里缺了点儿什么,多了些浮躁。这样可是不行,在努力了几天之后,我只能无奈放弃。 “亲爱的,我看这些画已经很好了,就这样给克罗夫特先生吧,我想他不会有意见的。” “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不能把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拿出去。” “好吧——”莫妮卡叹了口气,“那么我们要怎么办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必需要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了,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旅馆里,人生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第122章 朴次茅斯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虽然我已经这么久没有提起过我的哥哥艾伦,但是难道我已经忘记他了吗?不,事实上,自从得知他失踪后,恶梦就成了我最常光顾的客人,几乎没有哪一天不来陪伴着我。 有时候我梦到艾伦浑身是血地躺在一片荆棘丛中,痛苦地向我求救。有时候梦中他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任我怎样哭,怎么叫,都不能使他回头。 这天晚上,当我躺在旅馆的床上时,我再一次梦见了他。 这一次,我梦到他孤独地躺在水底,身上缠满了水草,不知名的鱼类在他身边穿梭,啃食着他的身体,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张着嘴低声地呻吟,说他很冷,很痛…… 我从噩梦中惊醒,泪流满面,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去朴次茅斯,去艾伦最后出事的地方! 莫妮卡表示完全赞同我的决定,但是我在离开伦敦之前,还要去办一件事。 我去了维克先生的侦探社,询问调查是否有了进展。 维克先生信心满满地说:“当然,我已经查到了关键性的证据,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够让法官质疑那份遗嘱的真实性。” 我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外套衣角,连呼吸都忘记了。 “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要继续调查,我们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行。现在只缺少一份关键性的证词,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缓缓松开了抓紧衣角的手指,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好吧,那么遗嘱的事情请您继续调查。现在我关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哥哥失踪前发生的事情,您查到了吗?” 对此维克先生查到的结果和当初米勒先生查到的差不多,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但我既然已经决定亲自前往朴次茅斯了,也就不必再纠结于此,或许我自己能够查到什么也不一定。 因着这件事情,我们很快就坐上轮船,离开了伦敦。 “嘿,亲爱的爱丽丝,看上去为什么那样的惊慌呢?” 当我们在船上的时候,我一再拒绝莫妮卡要去甲板上的提议,并不时的东张西望,这终于引起了她的怀疑。 我心中苦笑,曾经在船上发生过的那件事情,恐怕要成为我此生都摆脱不了的阴影了。但是对那段经历,莫妮卡并不知情,我也不打算再撕开自己的伤口,再痛一次。 于是面对她的各种追问,我只能说道:“非常抱歉莫妮卡,曾经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我现在并不想说。” “噢——”她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没有继续追问。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我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 好在这段旅程并没有持续太久,等我们到达仆次茅斯港的时候,陌生的景致总是能激起人们的兴趣,让人感觉全身的细胞都从懒散和沉睡中醒来。 仆次茅斯港非常的繁华,有许许多多的船只在其间穿梭,汽笛声不时响起。上岸之后,我们发现这里有非常漂亮的海滨,整座城市地形平坦,景色怡人。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夕阳在水平线上挣扎着不肯落下,在天水相接的地方映照出一大片绚丽的彩霞。 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海水渐渐翻涌起来,海面上的水波也渡上一层的桔红色,那样夺目,那样美丽。 莫妮卡激动得面颊发红,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但我却没法完全感受到大自然的美丽,或者说我的这份感受里无可避免地掺杂了一丝疼痛。 三年前,艾伦就是在这里出事的吗?他经历了什么,是否痛苦而绝望…… 原本美丽的晚霞,落在我的眼里仿佛成了鲜血,那样刺眼,火红下掩盖着的极致悲伤,一种美丽又痛苦的东西冲撞着我的心灵,让我感到手痒。 有时候,灵感上来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我立刻拿出自己的画夹,坐在港口的一片沙地上,开始作画。 我全神投入,忘了所处的环境,忘了周遭的一切,唯有那种美与痛的冲击,无比的清晰。 事后(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当我终于结束自己的创作时,才发现莫妮卡正在饶有兴致地与一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交谈。 “啊,你终于结束了吗?真是太好了,这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乔治·科特纳先生——” 这位科特纳先生拥有银灰色的眸子,非常特别,据说是本地人,家就住在离港口不远的肯宁顿路。 “非常抱歉,科特纳先生,但是我不得不和您告别了,因为我们得赶到旅馆去啦。” “噢——”科特纳先生显得很吃惊,一双眼睛牢牢粘在莫妮卡身上,半分也不舍得移开:“时间还很早,您完全可以再多呆一会儿,瞧这大海,多么迷人呀……” “我们会在这儿暂留一段时间,欣赏迷人海景这种事就留给下次吧。” 科特纳先生见莫妮卡去意已决,只好表示自己的马车就在这附近,可以顺便载我们一程。莫妮卡欣然应允,然后我们就搭上了顺风车,来到了泰特伯里旅店。 第二天,我正准备按原计划的那样,在早餐过后就去打听三年前艾伦失踪的事情,但是科特纳先生一大早就过来了。并且他殷勤地表示,自己可以作为我们的向导,带着我们游览仆次茅斯。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神只会落在莫妮卡身上。 我给了莫妮卡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莫妮卡回以微笑,大大方方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普通女孩身上的那种娇羞,也不去极力否认。 既然科特纳先生是本地人,我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些情况,于是问道:“这里的治安怎么样?” 科特纳先生立刻信誓旦旦地说:“这您可问对人了,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治安状况的了。我从一出生到现在,已经在朴次茅斯生活了二十年,我敢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们这里的治安绝对不比伦敦差,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没有一个作奸犯科之人。我敢保证两位小姐在这里游玩,一定会顺心遂意的,您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但是我听说三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恶性斗殴事件。” 第123章 长眠之地 “啊,三年前是吗?”科特纳先生努力作思考状,“打架斗殴这种事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们这里的居民都是善良的好人,但总有些年轻好胜或喝醉了酒的家伙,会干出些有失理智的事情来……” 尽管这位先生前后矛盾,但我并不打算追究这一点,于是继续问道:“三年前的一个秋天,一位来自德文郡的年轻人被一伙人追赶着摔下了悬崖,跌进大海,这事您还有印象吗?” 科特纳先生右手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思索片刻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您说的是一位贩马的年轻人吧?他有着一头和您一样的金发和漂亮的蓝色眼睛——” “噢天哪,这么说您是见过他的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知道和他发生冲突的是什么人吗,最后他又是在哪里跌进大海的呢?” 或许是我的激动让他感觉诧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银灰色的眼睛变幻不停,“我但愿那位不幸的年轻人,不是您的什么亲人吧?”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表面镇定地说:“只是一个远房亲戚,来到朴次茅斯后偶然想到了他,忍不住问一问。只是我实在很好奇,因为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性格和善的人,怎么会与人发生冲突呢?” “这谁说得准呢?不过我还真的知道他是在哪里落海的,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看看。” 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动着,失去了以往的节奏,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很快,我们就议定了新的行程,我们乘上了科纳特先生的四轮马车,沿着海边的一条路行驶。 在这条路的右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左边则是高低起伏的山峰,山峰并不高,却十分秀丽。 尽管科纳特先生已经将马车赶到了12英里每小时的速度,但我仍旧觉得太慢了。 体会过那种迫切心情的读者朋友们,大概能明白我的感受。 终于,大约二十分钟后马车离开海滨大道,拐进了一条林荫道,道路两旁整整齐齐栽种着高大漂亮的樱花树。现在是三月份,当所有的树木仍处于无杆无叶的时候,这些樱花树却率先开出了一朵朵的白花,仿佛在向人们发出它温馨的提示:再见冬天,欢迎春天! 这些花树两旁的树冠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拱门,顶上尽是雪白芬芒的花朵,就像是馥郁芳香的帐篷。 阳光照射在粗壮的枝丫上,在地面上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的光影。 莫妮卡一见到它们,就完全陷入了迷醉之中,就连我虽然一心为自己的哥哥感到悲伤,也情不自禁地被它的魅力所征服。 这真是一条漂亮的林荫道啊,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十米,但已足够惊艳世人了。 穿过林荫道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y”形的岔路口,科纳特先生选择了右边这个路口继续前行,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半英里的路程,耳边传来阵阵波涛声,紧接着大海就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内。 “到了,就是这里。” 我还沉浸在刚才发现的美景之中,科纳特先生的话把我从美好而浪漫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此刻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我抬头望去,发现这里正是一片悬崖,右边就是怒吼着的大海。 悬崖上是一片并不大的平地,我跳下马车,一步一步地踩在地面上向海边的方向走去。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又出现了艾伦的身影,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人迫害,摔了下去的吗? 当时的情景,在我那善于想象的脑子里像戏剧场景似的一幕幕闪现,像尖锐的利刺,让我的心阵阵紧缩。 我就这样一步步地走着,最后站在边缘处,怔怔地望着大海。脑子里突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想要跳下去,想要亲自感受他当时的感受,想要找到他的尸骨,想要看看他长眠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亲爱的,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吓人——”手臂骤然一紧,是莫妮卡上前来挽住了我的胳膊,“求你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很想念可怜的艾伦,但是事已至此,你更应该快乐地生活下去,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对你的健康可没什么好处。我相信艾伦知道你这样情深义重,一定会非常感动,并且同样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只是苦笑,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呢,只是想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莫妮卡始终陪伴着我,脸上是既担忧又紧张的表情。 我突然清醒过来,是啊,艾伦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自己的朋友为我担心了。即使再怎么不舍,又能挽回什么呢? 我跑到附近的一片山坡上,采了许多的野花,然后将它们从艾伦摔下去的地方扔了下去。愿这些美丽的花儿陪伴着他! 然后,我们终将是踏上了归程,只是再一次经过那个“y”字形的岔路口时,莫妮卡指着左手边的那条路问:“那儿将通往哪里呢?” 科纳特先生的回答是直接把马车驶进了那条路:“我想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更直观的了,我敢保证您只要见了那儿,就一定会深深地爱上它的。” 科纳特先生虽然在爱慕的姑娘面前有些爱夸耀,但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我们的马车一驶进那条路,便发现这里是一片山岗。 此时我们的马车正在山岗的最高处行驶,在柔和的春日阳光映照下,迷人的景象依稀呈现在我们眼前。 在我们正行驶着的这片山岗对面,耸立着另一片山岗,而两座山的中间是斜斜的延伸下去的秀丽山谷。 山谷里耸立着教堂高高的钟楼,山脚下一片碧绿而又平缓的斜坡缓缓地向教堂延伸过去。 整洁干净的农庄星星点点地遍布在斜坡上,一条小溪从山谷的东面弯弯曲曲地流向西面,贯穿整个山谷,这一切梦境般美妙。 “实在是太美了——”莫妮卡激动地宣称:“我宣布,我爱上这里了,我深深地被它迷住了,我一辈子也不想离开这儿了。” 科纳特先生得意地笑着,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正当我们沉浸在美妙的景色之中是,路边的灌木丛里钻出一道黑影,眼看就要与快速行驶的马车撞在一起,我惊得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第124章 苹果树农舍 “上帝啊——”科纳特先生的笑容瞬间被惊吓所取代,他死死地拉住疆绳,马匹嘶吼着仰起了高高的前蹄—— 好在虽然惊险万分,但马车总算是及时停了下来,距离那个“闯入者”的鼻尖不过一英寸的距离! 直到这会儿,我的心脏才恢复了跳动,仿佛为了弥补刚才的漏跳,这会儿它跳动的速度特别快,怦怦怦怦的好像打快板似的。 这名“闯入者”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正扁着嘴惊魂未定地看着我们,显然也是吓坏了。 责怪的话语在见到这么个可人儿的时候,还怎么说得出口呢? 我和莫妮卡赶紧下车,一左一右地蹲在这孩子的两侧,莫妮卡伸手为她摘掉头发上的一片树叶,试图与她交谈。 但是这孩子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害羞,一句话也不说,只用一双大大的绿色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我们。 “噢,真是个小可爱,瞧这绿色的眼珠多么漂亮啊,就像两颗晶莹的翡翠似的。”莫妮卡想亲亲她的眼皮,可是这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莫妮卡一脸受伤,求助似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孩子的妈妈——一个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农妇从山岗下爬了上来。孩子一见到妈妈,立刻躲进了妈妈的怀里。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孩子叫凯瑟琳·格兰特,就住在山谷里的那幢红砖房子里。 格兰特太太不住地表示歉意,然后带着孩子走了。 而我们,则站在山岗上,俯瞰着山谷里的美景,有种不愿归去的眷恋。 “不如,我们在山下租一幢农舍,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我的提议立刻使莫妮卡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于是我们就坐上马车,打算去山下问问。 三个坐着四轮马车的年轻人,一到村子里就立刻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但他们不会像大清的百姓一样围上来,他们只是站在自己的宅子前面、农田里、水沟旁,原地张望两眼,然后就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我们来到了那幢红砖房子里,拜访了格兰特太太,当我们说明自己的来意后,这位年轻的太太说道:“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在前不久,苹果树农舍的主人搬到仆次茅斯去了,现在那儿空着,我之前听普希斯太太提到过,害怕房子没人住会毁掉,我想他们会很高兴能有一位租客。”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格兰特太太表示可以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普希斯太太家的苹果树农舍座落在村东边靠近山脚的位置,后面是大山,左右两边都种满了高大的苹果树,此时正值开花季节,一树雪白的花闹腾地绽放着。有丝丝缕缕的凉风吹过,周围苹果树上浓密的叶子被这春风吹得沙沙作响,听上去非常悦耳。 那农庄在一片绿树白花的掩映下,洁净发白的墙壁看起来格外温馨,屋前还有一个院子,但院门关着,由于主人不在我们自然不能擅自闯入。不过隔着院门也能看见里面美丽的花圃,以及干净整洁的房子外部。 虽然看不见房子内部,但我和莫妮卡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座农舍。 我们兴致高昂,也没功夫继续在村里逛了,我们匆匆返回朴次茅斯,马不停蹄地在科纳特先生的带领下,来到了品琴街十二号。 这个地址是格兰特太太告诉我们的,现在我们就要去寻找房东普希斯先生了。 品琴街十二号是一家售卖帽子的商店,一个红鼻子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殷勤地招呼着顾客。 店里有两位男士及一位女士正在挑选帽子,我们直到他们离开后才说明了来意。 “什么,你们要租我的农舍?”普希斯先生一双灰色的眼睛不停地在我和莫妮卡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我们是否在开玩笑。 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普希斯先生说道:“那虽然只是一座农舍,但我一向很小心谨慎地对待它,我不能容许任何人破坏它,哪怕是里面的一棵小草!”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么说,您并不打算将农舍租出去喽?” “不,我没说不租,但是你们想租的话必需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不能损坏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在提出一大堆注意事项后,普希斯先生终于答应以十英镑每年的价格把房子租给我们。 签订契约和交付房租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和莫妮卡心满意足地辞别普希斯先生,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就从旅馆退房,怀着雀跃的心情来到了纽布里奇(那个山谷村落的名字)。 这一次终于可以踏进院子了,苹果树农舍虽然并不大,但是一应用具都是现成的,普希斯先生慷慨地一并交给我们使用,因此我和莫妮卡只需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搬进去,就可以了。 只是烤箱、食材都没有提前准备,这使得我们的晚饭顿时没了着落。科纳特先生始终跟着我们忙前忙后的,这会儿他提议要请我们进城吃饭,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这样殷勤地帮忙,作为主人的我们怎么能让客人饿着肚子从自己的宅子里离开呢?于是我决定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顿晚饭。 首先我去找了格兰特太太,打听是否能在哪里买到面包,格兰特太太慷慨地表示自己烤了很多,可以送给我们一些。 格兰特太太有三个孩子,肚子里又怀上了第四个,三个孩子自我们进门起,就躲在门后,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走过去,对着他们招手,可是他们裹足不前,我笑着掏出一把零钱,“谁肯过来拥抱我一下,我就给他五个便士!” 最大的那个五六岁的男孩吉米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我张开双臂,他羞红了脸轻轻用自己的胳膊碰了碰,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随时准备逃跑。 我不禁哈哈大笑,数出五个便士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有一种光芒点燃了吉米的双眼,他立刻欢呼着冲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是去了村里唯一的商店),而凯瑟琳和最小的艾玛(才两岁)也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我的面前,当各自得到五个便士后,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地、吭呲吭呲地跟着哥哥跑了。 第125章 人生目标 看到孩子们欢快的身影,格兰特太太腊黄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您真是太好心了,布鲁克小姐。” “您的孩子们都很可爱。” 我真心的夸赞让这位母亲笑得更开心了,她还贴心地告诉我:“今天早上莫兰先生家刚宰了一头羊,索母太太养的鸡是最肥最好吃的,弗里斯特先生家的奶牛产的奶最好喝,他们还出售美味的奶酪,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去看看。如果你们需要蔬菜,我家的菜园子里什么都有,您可以尽管来摘。” “噢,真是太感谢您了。”我真诚地向格兰特太太道谢,然后又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当然是继续奔波了,我买了一扇羊腿、一只鸡,还从格兰特太太这儿弄了一些蔬菜、调味品和面包。这一天,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我和莫妮卡东奔西跑的身影。我想我们迅速就让全村的人都记住了我们。 一切准备就绪,我再次回到苹果树农舍,一头钻进厨房就忙了起来。我找到一口大锅,木柴也是够用的,虽然这灶和大清的完全不一样,但是凑合、改良一下也能够用,刀就有些伤心了,这里不可能有我们大清那种宽背菜刀,这里的刀小巧好看,可惜不好切。 切菜成了我最大的痛苦,没一会儿手上就起了好几个水泡。于是我临时决定把鸡做成烤鸡——因为实在是太难切了。 一小时后我终于艰难地把羊肉切成块,处理一番后放进一口大锅里炖。 紧接着我把处理好的鸡直接放到柴火上去烤,没办法,条件有限啊。 等看着羊肉汤和鸡都差不多了,我就把几个土豆埋到了火堆里。 莫妮卡和科纳特先生大约是闻到香味,好奇地走了进来,问我在干什么。 我也没法解释,只能让他们先等着。 但是这二位看着锅上炖着的羊肉,一脸的怀疑,这样的烹饪方法和他们平素见到的大为不同,也难怪他们要怀疑会不会中毒了。 当我忙忙碌碌,终于准备好一顿晚餐时,这两人坐在餐桌旁,眼睛在食物和我之间来回穿梭,绝对不肯先动筷子。 我笑了笑,用叉子叉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炖的软烂入味,没有一点膻腥味儿,反倒是充满了羊肉本身的独特香气。 见我吃得欢,莫妮卡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眼睛蓦然睁大,进食的动作越来越快。 “难道真的能吃吗?”科纳特先生疑惑地自言自语着,然后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本书不是美食文,所以关于他们如何震惊,如何把盘子添光吃得肚子溜圆的细节我就不再赘述了。 总之这次的经历,让我萌生了解放自己味蕾的念头,强迫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英国菜,现在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是时候重新拾起大清那博大精深的食谱了。 综上所述,我们打消了请个厨娘的计划,决定亲力亲为。 在制作美食之余,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画画,我画波澜壮阔的大海,画苹果树农舍,画林荫大道,画村里那条弯弯曲曲、叮叮咚咚欢唱着奔跑的小溪,也画莫妮卡,画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凯瑟琳以及村里好些淳朴、健壮的农妇。 我的生活过得既充实,又快乐。这期间我托邮车给克罗夫特先生带去了几张画,都是我住到苹果村农舍后所作,至于我刚到朴次茅斯时所作的那副海景夕阳图,我认为是自己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那种作品或许我终其一生,也难以画出一张更好的了,所以我决定好好收藏,不打算出售了。 在我作画的时候,莫妮卡怎么办呢?科纳特先生完美地弥补了我不能时刻陪伴朋友的遗撼,他几乎每天都会骑上自己的粟色公马,来到纽布里奇。 他的态度既殷勤又有教养,他说话俏皮而幽默,而莫妮卡性格热情却不谙世事,对科纳特提到的那些见闻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并无限向往。 因此,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有一天,科纳特先生直到下午仍没有出现,我发现莫妮卡变得焦躁不安,好几次离开农舍,甚至一个人爬上了山岗。 眼看黄昏将近,我收起画具后才发现自己的朋友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这让我非常的愧疚,于是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我们沿着农舍前面的那条小路,来到溪边,然后沿着小溪一路前行。 清凉的晚风带来了阵阵花香,沐浴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四周是可爱而亲切的树木、农舍,多么令人心醉的画面啊。 可惜莫妮卡没法去欣赏它们,她看起来沮丧极了。 第二天,第三天,科纳特先生都没有出现,但是莫妮卡终于等来了他的信。信是由他的男仆送过来的,莫妮卡迫不及等地拆开来看,然后就摆出了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的复杂神情。 “怎么了,莫妮卡?我但愿科纳特先生没出什么事吧?” “噢,的确出了些事,科纳特先生家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 虽然这令人遗撼,但得知科纳特先生失踪的原因,莫妮卡虽然失望,却也安定了下来。 这天黄昏时分,我坐在小溪边作画,而莫妮卡则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好奇地走了过来,他们眼中的渴望是那样的浓烈,羡慕是那样的明显,莫妮卡自己无聊透顶,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对她来说,正是一味绝佳的调味剂,于是便和这两个孩子交谈了起来。 我正在作画,没有留心去听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当天晚上莫妮卡突然宣布:“从明天开始,我要去教孩子们读书了。” 我被这一消息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后来才知道,莫妮卡与孩子们的闲聊中得知村里原本的教师因故突然离开后,新的教师一直没有找到,孩子们也因此无人教导了。虽然他们只是农民的孩子,可他们一样表现出了对知识的渴望。 这份渴望深深地打动了莫妮卡,她早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浪费生命,只是一直找不到为之奋斗的目标,但现在,这个目标显然已经出现了。 “亲爱的爱丽丝,你支持我的决定吗?” “当然,毫无疑问,这将会是个极其伟大的善举。” 她立刻满面笑容地过来拥抱我:“我就知道,在你这儿我永远也不会被反对,永远都会被理解,你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126章 第一堂课 但是要实现这一愿望,还有些阻碍需要一一排除。首先,莫妮卡要得到地方长官的认可,其次还要得到孩子父母的认同,让他们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去才行。 莫妮卡展现出了超强的行动能力,不过是出去转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说,一切准备就绪,明天早上就可以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了。 我问她是如何说服长官,让他相信一个年轻姑娘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她的回答是:“这太简单了,首先我长得就很聪明,然后我跟他说法文,现场展示我学到过的一切知识,并且宣布不需要支付薪资,他立刻就答应让我试试。至于那些孩子的父母,他们一开始是有些不信任我,但是当我表示并不需要他们支付学费的时候,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噢天哪,你真该跟我一起去,看看他们激动、惊讶的样子,那实在太有趣了……” “我想在他们眼里,你一样非常的有趣。” 这天晚上,莫妮卡激动得一夜没睡,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时她就爬了起来,除了眼圈有点儿黑以外,精神异常饱满,看上去比我这个一夜好眠的人还要神采奕奕。 莫妮卡以一种出征者的姿态,踏着矫健的步伐出发了。作为她的表姐以及最好的朋友,莫妮卡第一天上课,我自然要去亲眼看看的。 所谓的学校,其实只是在教堂后面修建了两间小屋子,一间大些的作为教室,里面摆放着课桌、板凳,另一间小些的作为教师的休息、办公场所。 简陋得根本没法称之为“学校”,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地板和课桌、板凳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甚至窗户和门框那儿也爬满了蜘蛛丝。 莫妮卡皱起了眉毛,我正在担心她是否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突然找来了一块抹布和一只水桶。 然后我就看到莫妮卡这个从来没摸过抹布的大小姐竟然挽起袖子亲自去擦桌子、擦地板,即使我是个并不爱大惊小怪的人,此刻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帮着她一起打扫完卫生,时间刚刚到早上七点。 莫妮卡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托腮,想象着一会儿即将出现的场景:比如孩子们是怎样喜爱自己的新教师,怎样围绕着她认真地学习,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她提出来的每一个问题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教材在哪里呢?” 莫妮卡转过头,傻傻地看着我,大眼睛眨啊,眨啊,眨…… “别告诉我,根本就没有教材?” “啊是的,的确没有,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今天只是第一天,我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吧,最重要的是先和孩子们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关系。” 我想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这样一个从来没当过教师的教师,以及没有教材的课,会上成什么样子。 七点半以后,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他们一个个用一种既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打量着我和莫妮卡,一开始,莫妮卡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就镇定下来,然后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亲切地问候着她的学生们。 这些孩子看到他们的新教师是个比他们自己没大多少的年轻姑娘,模样长得既漂亮又亲切,说起话来既和气又动听,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 到了八点钟的时候,一共来了二十一个学生,有四个十二三岁的,七个十来岁的,余下的都是七八岁的。 孩子们的基础参差不齐,莫妮卡也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不过她聪明地耍了个小花招,第一堂课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既动听又有趣的故事,这几乎是立刻就把这群孩子给吸引住了。 有了良好的开端,莫妮卡也通过谈话的方式了解到了各个年龄段孩子的状态,原来他们之前就是被按照年龄分成三个班级的,莫妮卡立刻宣布延续之前的班级,让他们按各自班级分开坐好。 这下子教室里顿时就变得有序起来,然后她又了解到孩子学过些什么内容,还问孩子们想学什么内容。 格雷特太太家的吉米也过来了,他大声地说:“我想学拼写。” 莫妮卡笑眯眯地问他:“你为什么想学拼写呢?” “我希望能学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那男孩大声地回答道。 然后莫妮卡就说道:“那好,接下来我们就学拼写。” 可是立刻有人不愿意了,有个叫艾莉的孩子说道:“可是我想学地理。” 其他孩子也纷纷发言,提出了自己想学的东西,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包括编织时下最流行的花边、法语、画画、音乐、历史等等。 可怜的莫妮卡频频掏出手帕来擦汗,最后一阵闹腾后,他们终于确定好了课程表,每一天的时间被分成几个时段,每个时段教导不同的课程。 这下所有人想学的东西都有机会学到了,大家都满意极了。于是,上午的课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我原本有些担心莫妮卡缺乏经验,会被学生们哄笑,但是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莫妮卡天生就具有一种大多数人所缺乏的亲和力,再加上她独特的教学方式,愿意尊重孩子们的意愿,这使得孩子们个个都喜欢这个年轻漂亮又热忱善良的新教师,只是一个上午,他们就变得亲密起来。 莫妮卡积极地回想着自己学到的东西,然后把他们整理出来,亲自编写教学大纲,还计划着要找个时间去朴次茅斯的图书馆,找些相关方面的书籍来充实自己的知识库。 “啊,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当教师,我当初作为学生的时候,就应该学得更认真些才是。” 莫妮卡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很快,她就进入了状态,教得既认真,又仔细。 她生性活泼,对阶级偏见并不看中,她深深地喜欢着纽布里奇这个美丽的村庄,更喜欢这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教学令她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她完全投入其中,以至于科纳特先生的突然失踪,也不再令她沮丧和过度思念了。 又过了两天,我们仍然没有等来科纳特先生,但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127章 意想不到的来客 这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莫妮卡照旧去了学校,而我既没法出去散步,也没法去作画,于是我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着最近的这些画稿。 我整理完后,决定去窗户边伸个懒腰。然而当我站在窗户边,目光无意中往下瞥去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再微微眯起,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天哪——”我惊呼着,飞奔下楼,路上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来,还踢飞了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玩偶,最后我来到了院子里。 隔着一道木栅栏,站在门口美丽的樱桃树下的那道身影,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在这被风雨笼罩的乡村里,犹如从画中走来的天神,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他伸手取下帽子向我点头示意,金色的头发瞬间暴露在风雨之中,霎那间把我从混沌中惊醒。 我这才发现他的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靴子上也沾染了许多泥浆。 我连忙跑过去,打开了木门:“安东尼——” 这一刻,我忘记了身份和矜持,像莫妮卡那样飞奔到他的怀里,我把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以及头顶上方传来的他温醇如酒的低笑。 “哇哦,这个欢迎仪式足以抵消任何风雨了。” 我推开他,“如果你再不进去避雨,再大的热情也无法驱散你浑身的湿寒。” 他没有带仆人,一个人骑着马过来的。现在他把自己的马牵到牲口棚里,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莫妮卡去哪儿了?” “她去了学校,教村里的孩子们拼读、算术、音乐,还有地理和历史。” 安东尼原本正要上楼去放自己的箱子,闻言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她在当乡村教师吗?” “你看上去多么惊讶啊,是认为她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我原本以为你并不是那种把身份和阶层看得高于一切的人。” “噢,你不用急着给我扣帽子,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安东尼继续跟着我上楼,“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你知道的,她永远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却成为了教师,这难道不够令人震惊的吗?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我保管他们的震惊绝不会比我更少。” 这时我们走到了一间房屋前面,我停下脚步,推开门:“房子简陋了点儿,希望你不会介意。” 这座农舍一楼是餐厅、会客室、厨房及贮藏室,二楼则是卧室和衣帽间。 房间既不像诺兰庄园那般宽敞,也没有那些名贵、流行的家具。墙壁看上去不够白,地板也被磨损了。 安东尼环顾四周,边看边点头:“没错,的确很简陋,但是你和莫妮卡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呢?” 说着,他把自己的箱子放下,我则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他就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重新下楼来了。 我问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得不说,你们的伪装可并不高明,我不过稍微使了些手段,就把你们的行踪打听得一清二楚了。你们是哪一天离开伦敦的,从哪儿上船,到哪里下船,甚至是你们当天的衣着都被详细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哈,你把自己描绘成了拥有神秘力量的无所不能的人,但是我可要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的大话,我想你不过只是个请了个私家侦探罢了。” 安东尼哈哈大笑,“啊,真是遗憾,竟然被你识破了,那么我只好从无所不能的神跌回凡间了。” 说笑了一阵,安东尼说想去教堂看看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妹妹当起教师来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我们就撑上伞,走出了农舍。 这会儿雨已经小了下来,只能称之为毛毛细雨,我们一边走一边交谈,他解释了自己当初突然离开诺兰庄园,是因为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生了重病,在临终之际想要见一见生前的好友,托付一些事情,所以特意遣了仆人深夜来请。 “对于你遭遇的一切不公正的待遇,我感到很抱歉,那本不是你该承受的。请允许我代我的父母,向你致以深深的歉意。” 我苦笑,“事情都过去了,更何况我现在既没被饿死,也没被人发现冷死在某个街头巷尾,不是吗?” “你永远是这样善良大度,但我不能因此就让自己少受一些谴责,不得不说我父母的行为实在有失公正和宽和。谢天谢地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无需自责,塞伦塞斯勋爵的行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不是么?”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学校”。 站在教室外面,透过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所有活动。此刻莫妮卡正在教大班的孩子们学法语,她脸上始终洋溢着既快活又亲切的笑容,她耐心地纠正着孩子们发音上的错误,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们正确拼写。 安东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完全被惊呆了。大概他是没有想到,从前看上去一无所长又性格跳脱的莫妮卡,能有这样温柔细致的一面。 至于这两兄妹相见后有多么激动,读者朋友们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所以我就不再赘述。 晚上回到苹果树农舍后,莫妮卡热切地恳求我做一顿像“上次”一样的“特别”的晚餐以迎接她哥哥的到来。 我倒是想做,可惜苍促之间弄不到食材,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补充,现在这厨房像英国乡村的任何一个厨房一样,完全可以做出一顿丰盛的英国式晚餐,我想拿来招待客人也尽可以的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只有我们自己,气氛是那样轻松愉快,但紧接着,安东尼提到了他们的父母,所有美好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128章 杰克来信 安东尼说道:“我可以让你在这儿散散心,但你总不能永远呆在这儿,我可不认为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会容许你这样的行为。” 莫妮卡毫不在乎地说:“只要你保守秘密,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要一直在这里当我的乡村教师,这样的生活简直太充实,太有趣了,我永远也不想离开。” 但是她的哥哥不得不继续打击她:“如果他们要登报和你断绝关系呢?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遗产都没你的份了,你将会成为一个穷人,没有马车,没有绸缎衣服,没有高雅的舞会……” 这话让莫妮卡沉默了下来,紧接着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们真的要这么绝情吗?只因为我不愿意按照他们制定的道路去生活,他们就要断绝关系了吗?” 安东尼叹息一声,“他们让我带话,如果你现在醒悟跟着我回去,可以既往不咎。” “哈——”莫妮卡高声讥讽道:“我是个自由的人,我拥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则,我并不认为我自己有任何地方做错了,如果尊贵的塞伦塞斯男爵和夫人想像以前那样把我关进他们给我制定的笼子里,我看还是省省吧。”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最后唯剩一声叹息。 “啊,非常抱歉,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安东尼说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我:“这是你离开诺兰庄园后收到的,我替你带了过来。” 这封信是玛丽亚寄过来的,她在信上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玛丽亚在信中写道:“亲爱的爱丽丝,我是怀着沉痛和无比焦虑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的,因为杰克·布朗在圣诞节后的那个星期五突然来到了我的家里,然后扔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的收信人是你的名字。天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震惊吗?我们的通信一直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我父亲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呢?我思考了很久,可是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我想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和我一样的震惊吧?啊,我有些走题了,现在让我回到正题来,我一看到那封信立刻就警惕地问他想干什么,可是他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并且,更加可怕的是他离开了格斯兰德庄园,因为第二天他母亲就到处像疯了似的找他,她说他离家出走了,她痛哭流涕,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可是没有人可怜她。 亲爱的爱丽丝,我很担心,害怕他会去找你的麻烦,亲爱的爱丽丝,请你收到信后马上给我回信好吗?不然我一定要担心死了。 玛丽亚的这封信非常不巧的,在我离开诺兰庄园的第二天才送到,距离今天我看到这封信,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杰克真的会来找我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自己离开了诺兰庄园,还是别的什么了。 玛丽亚的信里还附带着另一封信,我认出了杰克的字迹,上面写着:爱丽丝亲启。 我犹豫了一下,拆开了这封信。 “爱丽丝,或许我该称你为布鲁克小姐,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和我母亲的下场了,是不是正感觉大快人心呢?你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因为我的母亲作恶多端,完全是咎由自取。即使是作为儿子,我也没法再继续为她的罪行作辩护。 但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忏悔,也不是为了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它们一直深埋在我心底,如今已成为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和心结,令我日夜难安。所以,在我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的之前,我决定把它们告诉你。 第一件事,是关于你哥哥艾伦的,我违背了我母亲的命令,并欺骗了她们,艾伦当初的确掉进了大海,但我亲眼看见他被一艘经过的船救了起来。所以,他很可能没有死,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我猜是因为他被运到倒霉的东印度去种甘蔗了(因为那艘船上有东印度的标志)。 第二件事,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梅森的事情我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 啊,你一定要说我很可笑了吧?是,我的确可笑,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除了恨,我想你不会再对我有其他任何感情了吧。 就这样,此生不见!” “噢,上帝啊——”我大叫着在地板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我不是一个真正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这一刻我发生自心的感谢上帝,感谢玉皇大帝,感谢观音菩萨,感谢所有神灵。 “天哪,亲爱的爱丽丝,发生什么事了?”莫妮卡和安东尼一脸关切地望着我,显然被我突兀而奇怪的举动给吓着了。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叫:“我的哥哥没有死,他获救了,就在东印度,我得去找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亲爱的,你需要冷静下来——”莫妮卡扶住我的胳膊,劝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因为我的心跳正以极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我的手脚也在不停地发抖。 我压抑着自己狂喜的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他们听。当他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莫妮卡真诚地为我高兴,但是安东尼的态度却有些耐人寻味。 “安东尼,你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东尼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措辞,我忍不住催促道:“请你直说吧。” “好吧,我真心地希望艾伦平安无事,但是这件事情有些说不通,如果艾伦真的活着,为什么三年过去了,却一直渺无音讯呢?” “嘿,安东尼——”莫妮卡不满意地嚷嚷了起来,“你不应该泼她冷水,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能带给人希望不是吗?” 安东尼的话的确像一盆冷水,把我刚刚燃起的希望浇了个透心凉。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他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即使艾伦被商船带到了东印度,但三年过去了,他难道一点传回讯息的机会都没有吗? 我沉默了,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久。 第129章 找,必需找 次日清晨,当我走出房间后,向两位朋友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我决定亲自前往东印度,寻找艾伦。” 这个消息会在我朋友心里产生子多大的震惊大家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安东尼直言我太过冲动,应该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对待此事。 就连莫妮卡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亲爱的,那太疯狂了,我可不能眼看着你去冒险。” “我必需去找他,如果我知道了他的消息,却因为怀疑和胆怯而置之不理,那么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自己。昨天晚上,当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我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最终我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个,杰克又一次耍了个诡计,欺骗了我!第二个: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但途中出现了某种我无法预知的变故。” 安东尼和莫妮卡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我更倾向于相信后者,艾伦会不会受伤太重,途中再次发生了危险?或者他失去了人身自由,被那些丧尽天良的恶徒像对待黑奴那样给关起来做苦工?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我的心一刻也没法安宁。所以,尽管这消息可能并不一定正确,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能轻易放过。我必需要去东印度找他,不管结果如何!” 莫妮卡的大眼睛里涌起了水雾,情真意切地说:“亲爱的,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感到难受,我的良心让我没法继续反对你的决定,可是我太担心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 “我母亲的一位朋友就在东印度,我可以给她写信,寻求她的帮助,所以你们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安东尼刚才一直在沉思,看上去既严肃又凝重,这会儿他说道:“当然要找,必需得找,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也不能让任何一点线索从我们的指尖溜走。但是亲爱的爱丽丝,东印度不但气候恶劣,而且局势严峻(各种暴动时有发生),绝不是一个年轻姑娘应该去的地方。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的亲哥哥萨姆这会儿正在东印度,我可以给他写封信,请他帮忙调查。” 虽然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亲自前去寻找艾伦,只要一想到他正在某个地方受苦,就恨不得飞奔过去将他解救出来。 但是安东尼的话合情合理,在这个年代,无论是大清还是英国又或是世界上其他国家,一个年轻女子单独上路总是会充满比男人更多的危险。 我只能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和冲动,接受了安东尼的建议。 很快,这封信就被寄了出去。接下来,又到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时间了。 或许是我的焦灼太过强烈,已经到了令我坐立难安的程度,莫妮卡建议我去学校分担她的部分工作——教孩子们画画,我认真考虑后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 和这群快乐无忧的孩子在一起,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从而忘记那些痛苦和焦虑。 安东尼并没能在苹果树农舍呆太久,作为一个正直且上进的青年,他自然有自己的事业需要奔忙。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只有长子才有继承权,而作为次子的安东尼只能自己谋生。 世上有许多浪荡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来不想着自己开拓一方未来,只是依靠着父母给予的一些钱财(次子们一般会有几千到几万英镑的财产)过活。 但安东尼是个有自己理想的年轻人,他曾跟我谈起过目前的局势,谈起这场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谈起他的抱负和理想,他的雄心壮志,他说世界上还有很多贫穷落后的国家,他希望能够将光明和进步传播出去,让耶稣基督被更多的人知道。 安东尼离开的那天,莫妮卡望着兄长骑马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位山岗上,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啊,我真为安东尼自豪。” 这话我是深感认同的,我想安东尼是值得任何人尊敬和爱戴的真正的绅士,他善良正直,态度和气,情感真挚,更难得的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莫妮卡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我未来的嫂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总觉得莫妮卡的眼神像夏天正午的阳光,灸热得令人抬不起头来。但是,我想她所期待的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这天,纽布里奇发生了一件大事,格兰特太太摔了一跤导致早产,而且引发了大出血。纽布里奇并没有医生,最近的城市只有朴次茅斯,但是一来一去即使是用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两个小时。 这件事情迅速在小小的村庄里传播开来,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享受我的下午茶。女人生孩子真是走了趟鬼门关,这在前世我就充分见识到了。 我迅速收起自己的茶杯和点心,快步走到了格兰特太太的家。 格兰特先生,这个可怜的农夫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地板上,吉米没有去学校,和两个妹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扇房门——他们的母亲就在那里面。 这一家子的脸色,仿佛暴风雨中的小鸟,瞧着真让人难受。 “格兰特先生,我想去看看格兰特太太,可以吗?” 格兰特先生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他苦着一张脸说道:“我只恐怕会吓到您。” 我摇了摇头,径直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三个,不,应该是四个人。格兰特太太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她的头上脸上全是汗,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负责接生的波谱太太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另外还有一个妇人正在给小婴儿穿衣服。 看到我进来,焦躁的波谱太太立刻嚷嚷起来:“布鲁克小姐,这可不是您来的地方——” “很抱歉,但我只是想看看能否帮忙。” “不,亲爱的小姐,这种事您可帮不上忙,毕竟谁也没法替她把孩子生下来不是吗?” 我并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解释不清楚。我弯下腰,握起格兰特太太的手腕,给她把脉。 第130章 抢劫吗 波谱太太用一种既震惊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您在干什么呢,我知道您或许是好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您进来会防碍到我们。”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完脉了,然后又轻声问了格兰特太太几个问题,她的意识还算清楚,虽然出了很多血,但可能平时身体健壮,这会儿还没有虚弱到晕过去的程度。 格兰特太太的情况我已经心中有数,并且有了十足的把握,然后就拿出了我的银针(谢天谢地,我现在手上有了钱,便从一位银匠那儿按照我的要求定制了一套银针),我一边作准备一边对格兰特太太说道:“请您不必害怕,也不必惊讶,我懂得一些医术,现在我要为您止血了,您愿意相信我吗?” 自从来到纽布里奇,我和莫妮卡与格兰特太太常有来往,可以说非常熟悉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敢这样自作主张地上门来帮忙。 果然,格兰特太太秉持着对我一惯的信任,声音虚弱地表示同意。 这下我就再无顾虑了,施针止血这种事前世我跟随在伯爷爷身边,拥有丰富的经验。最重要的是,其实格兰特太太的情况看着吓人,但并不是最复杂、最难治的病症。 但是当我把长长的银针扎进格兰特太太身体里的时候,波谱太太和照顾婴儿的那位一齐惊叫了起来。 “请保持安静。”我头也不回,一边继续行针,一边说道。 或许是我镇定自若和信心百倍的模样镇住了她们,虽然我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始终紧紧粘在我身上,但是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了。 好在,接下来的治疗非常顺利,留针二十分钟后,当我取下银针,波谱太太谨慎地上前检查,然后惊讶地叫道:“天哪,血真的止住了!” 这一次,她们看我的目光完全变了,如果之前还有怀疑的话,现在也只剩下惊喜了。她们问我是不是学过医,还问我这古怪的银针是什么东西,她们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东西治病的。 我告诉她们,在遥远的东方有个国家,就是这样治病的。“天哪,这太神奇了,您能多跟我们讲讲那个国家的事情吗?” “可以,但是今天恐怕不行,格兰特太太还很虚弱,孩子也需要细致的照顾。” 我走出了产房,把接下来的工作交给她们。 当格兰特先生得知妻子出血止住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而真正的孩子小吉米,反而像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给我鞠躬。 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但从此以后村民们对我的态度变得异常恭敬。从前他们也是恭敬的,但这种恭敬更多的是流于表面,而现在却是发自内心,这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寓。 渐渐的,村民们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会来找我帮忙。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手上没有药的弊端就渐渐显露出来了,虽然大部分病症都可以通过针灸来治疗,但还是有些病,必需要用药的。 这样一来,我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这为我增添了新的苦恼,时常感慨,若是能弄到大清的草药,就好了。 星期五这天下午,学校早早的放假了,我和莫妮卡决定爬上山岗去林荫大道那儿散散步。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洒在空中,最后落在了地面上。 “哦,这多么可惜呀——”莫妮卡难过极了,希望能把这些美丽的小精灵永远留在树上。但这世间本就是阴晴圆缺,哪里能事事完满呢? 笃——笃——笃—— 路的另一头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内——是安东尼。 安东尼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圣诞前我为之画像的摩斯坦太太的好友高登太太希望我能为她画一幅全家福。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会接这类的工作,所以并没有贸然答应他们——” “噢,为什么不接呢?”我十分惊奇地说道。 安东尼动了动眉毛,又耸了耸肩,露出一种十分费解的神情,“你现在可是拥有几百英镑的人,与之前大不相同,有许多和你相同处境的人,都会认为这是种降低了身份的工作从而选择拒绝,毕竟画师和伟大的艺术家可不一样——” 对此,我完全嗤之以鼻,“我可不是那些人,对我来说无论是伟大的画家还是给人画肖像的普通画师,都是画画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或许我这语言过于粗俗直白,但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我懒得费心去给它找一个更漂亮的面具,或像是台上的戏子一样给它描眉画唇使它看起来更漂亮一些。我想在这一点上,我的确是个懒惰的人。” 这话使得莫妮卡和安东尼哈哈大笑起来。 安东尼很快就与高登太太约定好时间,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莫妮卡因为要给孩子们上课,无法离开,只能依依不舍地与我们道别。 我们从仆次茅斯乘坐轮船来到伦敦,高登太太居住在亨利埃塔街上的一座灰色房子里。 高登太太是个高颧骨长方脸的中年妇人,她的丈夫高登先生是一家银行的职员。夫妻俩共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二十一岁,最小的才八岁。 他们虽然只是中产家庭,但孩子们同样被教养得很有礼貌。 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难,但因为人物众多,要抓住每一个人的特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所以我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这幅作品。 好在,最后画像出来时,高登太太一家都表示非常满意。拿到十镑的酬劳后,我离开了高登太太家。 我在离开伦敦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办,这里恰巧距离维克先生的侦探社只有两条街,我便先去了侦探社。 非常不巧,我刚走到侦探社所在的那幢建筑的院子外面时,就看到维克先生正在被追债。这位侦探先生被债主逼得狼狈不堪,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上面还沾满了烂菜叶。屋子里一片狼籍,屋子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景,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维克先生突然疯狂地向我冲了过来,嘴里大叫大嚷:“来了来了来了,我有钱了,哈哈哈——” 我吓得连连后退,难道他想抢劫吗? 第131章 证据确凿 安东尼挡在了我的面前,大声斥责:“嘿,你在干什么?” 维克先生看看我,又看看安东尼,似乎反应过来了,“啊,抱歉,我太激动了。”他一边道歉一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布鲁克小姐委托我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已经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紧接着维克先生看着他的债主(一个凶神恶煞的络缌胡男人)急切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赖账的,我可不是无赖,这位小姐马上就要支付我酬金,一拿到钱我立刻就能还清你的账单。” 那男人将信将疑地打量了我们一眼,然后缓缓放下了高举在半空的椅子。 听到这种消息我是不可能不激动的,但是安东尼认为应该先看看证据再决定是否支付酬金。维克先生从一大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中,找了足足十五分钟,久到我都要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文件袋。 “就是这个,您只要打开看看就能明白我说的都是实话,这足以帮助您拿回遗产的了,只要您愿意甚至可以把她送进监狱,这没什么难的。”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用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文件袋。看完维克先生所说的证据,我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如何付清了酬金,又是如何离开维克先生的侦探社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刚才在文件中看到的内容。 那文件是马车夫库克的证词,他当初是跟随罗丝太太一块儿去的伦敦,布鲁克先生出事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当时我有盘问过他,可他却没有对我说真话,原来布鲁克先生发病的时候,是罗丝太太故意延误了对他的抢救。 更重要的是,罗丝太太乘坐马车去找那个制作假遗嘱的人时,库克留了个心眼儿,记住了那个地址,当时虽然不明白罗丝太太去那儿的目的,但从后来发生的遗嘱事件,他立刻就推测出了事情真相。 后来库克试图用这件事情敲诈罗丝太太,但她如今自身难保,又哪里甘心从自己的盘子里分出一块蛋糕来给库克呢? 起先罗丝太太还用心与他周旋,可梅森先生大闹格斯兰德后,她身败名裂自顾不瑕,库克得不到好处又如何肯罢休呢? 就这样,维克先生用一个英镑的代价就从库克那儿弄到了那个造假人的地址和姓名,以及这份证词。 虽然之前我无数次地猜测过,布鲁克先生的死与罗丝太太有关,也猜测过布鲁克先生的遗嘱并非真实,但当证据确凿地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仍然没法不感到震撼。 “爱丽丝,你想怎么做?” 安东尼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们正乘坐马车跨过沃克斯豪尔桥,往萨利区而去。我看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曾经在梅森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记忆再一次浮上心头…… “我想任何人,不管他是谁,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一旦作恶就应该受到惩罚。” 安东尼微微勾唇:“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因为这件事,我们推迟了回朴次茅斯的日期。安东尼为我联系了律师,我们去警察局报了案,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交给警察了。 话虽如此,但我可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在靠近警察局的赫丽德旅馆住了下来,以方便随时掌握案情的最新进展。 很快我们就收到消息,那位专业造假的约翰·斯茂被捕了,然后警察很顺利地从他这里拿到了进一步的口供,至此这件案子再无疑惑。负责此案的海瑞·摩奇警长通知我们说,他们现在就要动身,前往格斯兰德抓捕露西·罗丝·布鲁克。 我和安东尼商量后决定跟在警长们身后一起去。就这样,我们乘坐安东尼的四轮马车,离开了伦敦。 即将到达莫克斯顿的时候,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我脑子里思绪纷飞。 “嘿,爱丽丝,你的手指抓得多紧呀,神经绷得太紧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放轻松一点儿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忍不住笑了,“我曾经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回到格斯兰德,可是你看,现在还不到一年我就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是的,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奇,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如果一切都尽在预料之中,那还有什么趣味呢?” 马车继续行驶,我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时间好像有意放慢了步伐,好叫人们从分分秒秒的煎熬里明白什么叫等待。 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我终究还是从一大片树林中看到了格斯兰德高高的屋顶。紧接着它白色的墙壁,它的大门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警长的车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拉响门环后过了很久,也没人过来开门。难道这宅子里已经没人了?很快这一猜测被推翻了,因为我们发现烟囱里有烟飘出来,而且二楼的其中一扇窗户是打开的。 既然没人开门,我就直接推开了并未上锁的大门,领着大家走了进去。 我们直奔厨房,看到一个矮胖的、衣着邋遢,头发散乱的女人正在烤面包。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我大吃一惊,这竟然是罗丝太太,如果不是这张熟悉的脸,任谁也没法把她与之前衣着考究的布鲁克遗孀联系在一起。 罗丝太太看到我,其震惊程度简直可以用见鬼来形容,她尖叫着扔掉了手里的叉子,肥胖的身体东躲西窜,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不停地叫嚷着有鬼,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能让她安静下来,直到我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才突然安静下来。 “你仔细看清楚,我是爱丽丝·布鲁克,我是人,不是鬼!” 这一巴掌似乎把她打清醒了,她那双圆溜溜的像母鸡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你没死?” 我缓缓扬唇:“如你所见。” 第132章 迟来的报应 “你怎么能没死呢?”罗丝太太暴怒,她突然冲上来,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那模样仿佛要亲自送我去死,当然,她是不可能得逞的,警长和安东尼始终护在我身前。另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地制住了她。 她发现自己伤不到我,更加的怒不可遏,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怒吼着,可是都无济于事。 她大概体会到了我当初落在梅森手里时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哪怕她现在的处境不及我当初的十分之一,但仍旧令她痛苦不堪。她只能用自己唯一能使用的武器——嘴巴,来攻击我。 于是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高声叫骂:“该死,你这个烂心肝的东西,你为什么要逃跑,你知道你把我们都害惨了吗?我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因为你,哦,为什么该死的人不去死,而我的杰克却要离开我,我的莉莉也欺骗了我,不,我没有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地当情妇呢,这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着,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婊子——” 她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安东尼揽着我的肩,害怕我伤心。但是我不但不伤心,反而随着她的怒骂,心情变得越来越平静。 她已经疯了,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抛弃了她,她得到了报应!大清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看,现在她的报应不就来了吗? “到了现在,你还在推卸责任,真是可悲可叹!”我看着罗丝太太,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认为把一切的过错归咎到我身上会让你好受一些的话,那你尽可以这么做。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法律也自有它的规章,你又怎么能左右得了整个世界呢?”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仍旧在那里叫骂个不停。 摩奇警长对我说道:“您说得没错,布鲁克小姐,她会受到惩罚的,即使不是绞刑,也会在监狱里度过她的余生,现在我们要把她带走了!” 警长把罗丝太太带走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宅子,唯剩一声长叹。 这么大的宅子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没有一个仆人,那些银制的餐具、那些用来撑场面的精美摆设通通消失不见,就连里面的家具甚至是幔帐都被拆掉搬走。 真真是“家徒四壁”了。 安东尼问我:“这宅子可没法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它是属于艾伦的,等我找到他,再交给他处置吧。” “所以,你仍然会回到纽布里奇生活吗?” 我沉默了,虽然格斯兰德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是在这里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几年。 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既沉重,又痛苦。 “是的,就我而言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那儿。不过在离开格斯兰德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读者朋友们应该已经猜到,我要去的是米勒先生的家,我得去见见我的好朋友玛丽亚,还有她那些善良可爱的家人们。 我们的到来,立刻得到了米勒先生全家人热烈的欢迎。玛丽亚虽然不像莫妮卡那样热情奔放,但已经用她的行动无声地表达了由衷的欢喜,她激动得双颊发红,紧紧拉住我的双手,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能够死里逃生,这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你高兴,孩子!”米勒太太边擦拭眼泪边说道。 米勒先生微笑望着我,请我去他的客厅里坐下。 我和玛丽亚虽然有通过信,但是一见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讲述着别后的种种。 “布鲁克夫人已经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大家都不屑于与她来往,她从前的那些朋友、亲戚全都跟她断绝了关系。莉莉流产后,她和史密斯先生的风流韵事就流传开来,我们猜测她会羞愧到不敢见人,但是我们完全猜错了。她在宅子里关了一个月,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她整天在酒馆里呆着,和各种不同的男人调情,更重要的是,你永远都想不到她干了件什么大事。” 苏姗忍不住帮她姐姐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她私奔啦,就在前不久,她和一个皮毛商人的儿子私奔了,所以她成了情妇啦。”注:在十九世纪英国,私奔结婚是不受法律承认的,不能算是合法夫妻。 玛丽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的,她不但自甘堕落当了情妇,临走前还偷走了她母亲所有的钱财,那是她怂恿布鲁克夫人卖掉克劳福德牧场的钱。自从她逃走后,你那位继母有多愤怒和绝望啊,我猜她已经把宅子里的东西变卖一空,准备跟着她女儿去某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了,谁能料到她的女儿临走时摆了她一道。我想,她即使不被警察抓走,也会一个人慢慢的饿死在这里。” “什么?”我震惊极了,克劳福德牧场居然被卖了!这个我和哥哥曾经寄托了无数希望的牧场,这个布鲁克家唯一仅存的产业,就这么被卖了! “亲爱的爱丽丝——”玛丽亚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难以接受,但是事已至此,我们也就只能接受现实了,不是吗?” 玛丽亚说得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痛苦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只是我心中总免不了遗憾和愧疚,我没能替艾伦守住原本属于他的产业,这是我的无能和失责啊! “我不会为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伤心难过,但是这件事情目前还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我思索片刻后说道:“以莉莉那种守财奴的个性,出门在外她只会花别人的钱,而对于自己的钱财则会看守得格外牢固。所以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寻找莉莉,相信能追回部分财产。” 安东尼点着头说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找人这种事光靠咱们自己可是不行,我看那位维克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倒是可以委托他帮忙。” 虽然维克先生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在罗丝太太的这件事情上还是展现了超强的业务能力的,对于安东尼的提议,我自然没有异议。 第133章 寻找莉莉 接下来,我寻了个机会把当初离开格斯兰德时米勒先生送我的十英镑还给了他。又在米勒先生府上用过了丰盛的晚餐,和我的朋友玛丽亚以及她的妹妹苏珊说了很多很多话,但离别总是会到来。 与我的朋友们依依惜别,并邀请他们去我的新住所作客,然后我和安东尼就乘上马车,离开了莫克斯顿。 我们回到伦敦后,先去拜访了维克先生,然后又去沙驰画廊见了克罗夫特先生。维克先生对我们的委托欣然接受,并保证说不出三天就能给我们满意的答案。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那儿却是无功而返,这期间并没有人购买我的画。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明白,第一次的成功其实侥幸的成分更大一些,我不过是个毫无名气的画师,艺术品这种东西本身就有着极大的个人喜好成份,能偶然碰到一位真心欣赏我画作的人就该感到无比庆幸了,又怎能奢望它像钞票或黄金一样,人人喜欢呢? 由于维克先生认为三天就能找到莉莉,为免无谓的奔波,我和安东尼就在伦敦住了下来。安东尼当然要去布瑞克斯顿路的宅子里住了,但我不行,我选择了住在旅馆。 安东尼说:“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旅馆呢?” “您大可不必劝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厚着脸皮去塞伦塞斯勋爵家的宅子里住的,你也不必说要过来陪我的话,这完全没有必要,你应该相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安东尼无奈地笑了笑,也就不再劝我了。 安东尼当然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在伦敦也有许多朋友,等着他去一一拜访。但是他贴心地给我买了戏票,让我不至于没法打发时光。 这两天安东尼一直在外面奔波,除了要拜访他的那些朋友外,最重要的就是随时留意维克先生那边送来的消息。 两天后的那天下午,安东尼赶来旅馆并告诉了我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我收到维克先生的电报,他已经找到了莉莉的踪迹!” “噢——”我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这个期盼已久的消息,实在是令人振奋,“那么她在哪儿呢?” “维克先生查到,十三天前由伦敦到诺曼底的渡轮旅客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既然她离开了英国,那就必需亲自前往诺曼底查找她的下落了。” “啊,已经过了这么久,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诺曼底呢?” “维克先生昨天下午已经乘船去了诺曼底,并且查到了进一步的线索,据可靠消息表明他们可能去了巴黎。但是我们要找的这位女士非常的狡猾,身边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光凭维克先生一个人,恐怕是无法把她带回来。所以——” 安东尼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回来收拾简单的行装,马上就要去支援维克先生,我将亲自前往巴黎。” 谁也不知道去了巴黎会发生什么,这事总归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我立刻请求和他一块儿过去,但是却遭到了安东尼坚定的拒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容置疑的模样。 “在这儿等我的消息,保护好自己!”他只留下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安东尼这一走,就走了两天,我每天焦急地在旅馆里等待着他的消息,可是却什么也没能等到。 我实在不堪这样的焦虑,干脆租了辆马车,前往维克侦探社。侦探社里只有一个小伙子守着,他是维克先生的助手,名叫托马斯。 但是托马斯和我一样,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并且忧心忡忡:“这真是太奇怪了,以往维克先生无论去哪里查案,总会及时联系我,但这次却毫无音讯。” 他的话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什么阻碍了他们的步伐?究竟遇上了多么危急的事情,才能使他们连给我们拍封电报的功夫都没有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打不住了。我想到了艾伦出事前,我也是像现在这样,担忧、焦急,却只能无助地等待。 噢,我再也不要被动地等待了! 当托马斯得知我决定亲自前往巴黎的时候,立即表示要陪着我一块儿去。他说:“放任一位年轻小姐独自冒险,可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情。” 我想能有一个熟人作伴,这总归是件好事儿。 我们简单收拾了行李,然后直奔西敏士特码头。如果要前往巴黎,我需要先乘船渡过英吉利海峡。于是我买了两张最近的船票,然后登上了渡轮。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大不列巅的国土,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有衣着华贵的贵族老爷和夫人,也有风尘仆仆的买卖人。在这里,英语和法语相互交织,展现出了完全迥异于英国的气息。 当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对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立刻热情地说道:“啊,您一定是去巴黎旅行的吧?不得不说那真是一个既美丽又浪漫的城市,您一定得去巴黎圣母院看看,它位于巴黎西提岛,是一座哥特式的天主教教堂,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 前路充满了迷雾,我既看不清方向,又不知道即将遭遇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心情应付这位热情的太太,于是我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了甲板上。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天空碧蓝如洗,鱼鳞般的云朵铺满了整个天空。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的开阔带给人心灵上的释放,咸腥的海风似乎把心中的压抑和忐忑也通通带走了。 这段旅程并不算长,下了船后我们并不耽搁,直接乘坐马车来到了位于巴黎萨里莫尔街的乔治旅馆。 这里是维克先生最后给安东尼发报表时留下的地址,也是他查到的莉莉和那情夫曾居住过的地方。 打探事情这方面,托马斯身为维克先生的助手,可比我懂得多。他装扮成普通的旅客,用一杯黑啤酒作为钥匙撬开了那旅馆听差的嘴,非常巧妙地从听差那儿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至此,我们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第134章 计谋与表演 大约十天前,从英国来的瓦伦先生和埃塞莉娜·瓦伦太太住进了这家旅店。他们出手阔绰、穿着时髦,对外声称是前来度蜜月的小夫妻。 然后五天前,一个名叫乔治·威尔逊的英国商人,曾打听过瓦伦太太的消息。 四天前,瓦伦先生夫妇离开旅馆,并未办理退房手续,可是却一去不复返。紧接着,那位威尔逊先生也失去了踪影。 两天前一位前来法国游学的英国牛津大学的大学生来到这家旅馆,同样打听了一些消息,紧接着再次重复了失踪的命运。 从外表、年龄、口音,再结合时间,我们不难看出那瓦伦夫妇就是莉莉以及她的情夫,而威尔逊先生自然是维克先生,大学生毫无疑问是安东尼。 “关键的是,他们去了哪里呢?” 刚刚还一脸得意的托马斯瞬间沉默了,显然他是没打听明白。 这个事情肯定没那么容易打听得到,我也知道急不来。我们对巴黎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该怎么办呢? 我思忖片刻后,找到一家报社,登了一条广告。其内容如下:“来自利穆赞的希尔顿小姐,急寻熟悉大不列巅的代理人,愿意以高价购买一座英国乡村庄园,酬金丰厚,欢迎有相关渠道之士亲来恰谈。”最后的落款是珍妮·希尔顿,至于地址,我填写的是我下榻的那家旅馆。 现在饵已经撒出去,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从报社出来后,我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托马斯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 这里是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因为我并没有和托马斯住在一起,自从到达巴黎之后我们就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只在私底下才见面。 这样安排的目的,也是为了一明一暗,方便行事。真要有什么危险,总比两个人都暴露在明处要安全得多。 “布鲁克小姐,您是怎么想到这个好办法的呢?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您这么年轻的姑娘,能够拥有的智谋。” 我笑了笑,这得归功于我喜爱读书的习惯了,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学习永远是强大自身的唯一途径。 “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要尽量少见面,但是你一定要在旅馆附近,盯住每一个出现在那儿的人,尤其是那种前去打探消息,却又不走进旅馆的人。” 托马斯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果然像我预料的那样,第二天报纸刊登后,就有许多人找到了旅馆。我向旅馆要了一间可供会客的小房子,花大价钱买来了最华贵时髦的衣服,戴上了晶亮璀璨的首饰,然后蒙上面纱,坐在了这间小房子里,接待每一个访客。 莉莉一向既狡猾又贪心,如果她看到报上的消息,一定会想着把格斯兰德庄园卖掉,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实在太了解她的性格了。 但是她并不是鲁莽的人,维克先生的调查显然已经打草惊蛇,那么现在无端出现了这么大的机遇,她虽然贪心,却也一定会派人前来打探消息。 所以,对我来说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她的人,我必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表演”。 没错,就是表演,我拿腔拿调,装扮成贵族小姐的模样,显得既高傲又富贵。我挑剔着那些人推荐到我面前的英国庄园,让他们仔细描述宅子的模样,甚至还蛮横地要求他们把那宅子画出来,并声称:“只要是我不能一眼喜欢上的宅子,我是不会费心劳力跑去相看的,想都别想!” 许多人来了,又失望地走了。对那些无辜的人,我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声抱歉,恳求上帝保佑他们。 整整忙碌了一天,似乎个个可疑,却又个个都不像,我都怀疑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但是在第二天,当我的房门不知道多少次地被推开后,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尊贵的希尔顿小姐,很高兴见到您!” 我立刻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一顶圆礼帽,留着满脸络腮胡,穿着破旧黑色外套的男人正缓缓走进来。 当那扇门被关上,他取下帽子,冲我眨了眨眼,看上去既俏皮又滑稽。 天哪,虽然他装扮成这副模样,但是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亲爱的朋友安东尼·亨特先生呢?事实上我登报的原因,除了想引出莉莉外,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希望安东尼看到后,能与我顺利建立起联系。因为我留的那个名字,他一看就能知道是我。 但是还没等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我“自作主张”“胆大到令人震惊”“比莫妮卡更加荒唐”等等。 我并不生气,始终微笑望着他:“现在您说完了吗?” 他不说话了,用无奈的表情看着我。 “那么现在,能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好吧,你已经被莫妮卡带坏了,是的,完全被带坏了,你变成了顽皮的孩子,现在我拿你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噢,安东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别以为我只会坏事,没准我的出现还真能帮助你们找到莉莉呢。” “哈——”他翻了个白眼,“就凭你这瘪脚的伎俩?我敢说除非她是个傻瓜,否则绝对不可能上当。你知道他们有多狡猾吗?好几次我马上就要抓住他们了,可到了最后关头,他们总有各种诡计,并得以脱身。”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安东尼:“看来你和维克先生是在他们跟前吃尽了苦头。” 他突然不吭声了,目光紧盯着我:“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一脸诚恳地说:“非常抱歉,让你看出来了。” “噢,你这小坏蛋——” 看到他顶着大胡子,气极败坏的模样,真是比那戏剧还要有趣。 但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交谈,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因为害怕被暗地里的眼睛发现,这样,那可真是功亏一篑了。 所以接下来安东尼尽量用简单的语言描述了他到达巴黎之后的事情。 第135章 鱼儿咬钩 原来他到达乔治旅馆后,在维克先生所住的房间里一个隐蔽的地方找到了一封来不及寄出去的信,信中说瓦伦夫妇对他产生了怀疑,并连夜逃走了,而他决定独自前去追踪。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寄信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可能的留下线索。 之后安东尼按照信上所写的方向也追了过去,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才顺利与维克先生汇合。两个人本来有三次都差点儿抓到瓦伦夫妇,紧要关头又被他们给逃了。 这几天安东尼和维克先生跟在瓦伦夫妇屁股后面,兜兜转转追出去上百英里,一直在法国的几个城市里的东奔西跑。 现在维克先生继续在追踪,而安东尼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后决定乔装一番,冒险前来见我。 “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维克先生认为他们去了卢瓦尔河谷,他已经追了过去,但是我不能在这儿呆太久,我得赶回去帮他。” 我沉吟片刻后,心里有了新的主意,我们低声一番商议后,安东尼“垂头丧气”地走了。临走前还边走边骂骂咧咧地说:“真是吹毛求疵的混账小姐啊,就她这要求,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令她满意,散了散了,大家都回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我继续留在乔治旅馆守株待兔,但是整整三天过去了,却始终没能等到那个想等的人。 就连托马斯也开始沉不住气,小心地暗示我是否要改变策略。 我敢说,哪怕是我们的常胜将军也不敢说自己的计策一定能够成功,因为我们既无法预知未来,又不可能对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 这样一来,产生焦虑、质疑,也就在所难免了。 但是我要就此放弃吗?我苦恼过,也自我怀疑过,甚至已经产生了动摇的念头。这天,当我坐在那间旅馆的小房间里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现在,前来这间房子里找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真的要就此放弃吗?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就在我犹豫着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天晚上托马斯送来了重要的情报,他告诉我说连续两天,有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都在旅馆周围转悠。 他原本并没有留意,直到偶然听到有旅馆的听差嘲讽地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竟然也生了发财的梦,打听起希尔顿小姐的事情,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差点儿就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 我听完他的报告后,让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继续暗地里留意就好了。贸然追踪,很容易打草惊蛇。 上帝保佑,我又一次猜对了,隔天的黄昏时分,就有一位女士找了过来。她头上戴着插了一根白色羽毛的黑色纱帽,身上穿着领口开得很低的杏色修米兹连衣裙,手上戴着薄纱手套,脖子上还挂着亮晶晶的紫色水晶项链。 但是她的脸,却是我无比熟悉的模样。 非常熟悉的两个人,即使是戴着面纱,换了衣服,也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所以,在我认出莉莉的这一刻,她也认出了我。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爱丽丝,你居然还活着?”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啊,这是一个陷阱,你这个该死的坏蛋——”她仿佛突然反应了过来,转身就想跑。 我立刻抱起桌上那只插着鲜花的花瓶,用力地从房间的窗户里扔了出去,花瓶掉到楼下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我跑上前去,用力拽住了莉莉。 她惊慌地尖叫着试图挣扎,但是力气不及我,再加上一直躲在附近的托马斯接收到我的信号狂奔而来,莉莉很快就被我们制服了。 “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快放了我,我可是你的姐姐。” 我并不认为自己和莉莉这种连亲生母亲都能无情抛弃的人,还有什么感情可言。所以我和托马斯把她绑在了椅子上,然后问她那笔钱的下落。 她开始装傻,不承认自己拿了钱,并指责我没有权力囚禁她,指责我是在犯罪。 “犯罪吗?我想等你到了英格兰的监狱里,见到你的母亲以后,你就会明白到底是谁在犯罪了。” 她立刻用惊疑不定的神情瞪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母亲会在监狱?” “因为我找到了她造假遗嘱骗取遗产的证据,你从她那儿偷走的那笔款子,可是艾伦的产业,如果你原封不动地把它们还回来,我可以放过你,但是如果你想吞掉那笔钱,我只能送你去和你的母亲作伴了。” 她立刻讥讽地笑了:“哈,我看你是疯了,艾伦早就死了。” 这种问题,我才懒得跟她争辩,“我再重申一次,把钱交出来,否则你知道后果。” 莉莉转动着眼珠想了很久,脸色逐渐灰败了下来,喃喃地说道:“看来我是没办法保住它们了。”即使艾伦没有死,这笔钱也应当由我来继承,她妄想私吞就是在犯罪,她显然想到了这一点。 但是她还是不肯开口,我们磨了很久,用了各种办法,直到深夜十一点多钟,莉莉才说钱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的丈夫那里,但她可以带我们去找她丈夫。 “但是你们最好快一点儿,我失踪了这么久,或许他已经带着钱逃跑啦,他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呢,哈哈——”莉莉像个疯子似的大笑着。 按照计划,安东尼和维克先生故意装作被莉莉留下的假线索牵着鼻子,在法国各地乱跑,以降低莉莉的戒心,从而让她放心咬钩。 目前来看我的计策是奏了效的,但这也导致仍在远方的安东尼和维克先生没法立刻赶来与我们汇合。 可是莉莉说的没错,她的丈夫等不到妻子回去,马上就会知道出事了,然后很可能会立刻逃跑,若真是那样,再要找到他可就困难了。 时间不等人,最终我决定和托马斯带着莉莉去找她的丈夫瓦伦先生。 莉莉看上去很是心灰意冷,一路上缩在马车角落里,把脸埋进双膝里,一个字也没说过。 我们按照莉莉提供的地址,来到了派洛特大街21号,一座白色的花园小洋房进入了我们的视野,看来莉莉和她丈夫过得非常阔绰。 这个地方似乎是富人区,零星散布着许多别墅,但两幢房子之间的距离起码有两三百米远。 莉莉仍旧被绑着,和我留在马车上,而托马斯则去那座房子里找人。 但是非常奇怪,托马斯去了好几分钟仍然毫无动静,这让我心里越来越不安。就在这时,莉莉抬起了头,她的嘴被赌着说不出话,可是她的眼睛里却露出了非常诡异的光芒。像是轻蔑,像是得意,还有一丝兴奋暗藏其中。 我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但是已经晚了,从宅子里冲出来好几个人,迅速地向我们的马车围拢过来。 第136章 计中计 “快走——” “噢天哪——”马车夫惊叫着,想要赶着马车离开,可是那些人已经冲了上来,有人去拉马匹,有人想往车厢里窜。 我迅速站起来,抽出藏在车厢里的一根大木棒,照着那人的手狠狠地敲了下去。 “噢——该死——”那人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棒,摔了下去。但是我不能放松,我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必需守住! “嘿你们这些流氓,别碰我的车子,别碰我的马——噢我亲爱的小宝贝——” 车厢在剧烈地晃动,我听到马车夫愤怒的叫嚷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博斗的声音。 想来是马车夫急于保护自己的马车,和那伙人发生了冲突。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紧握木棒的手在瑟瑟发抖。 突然,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砰——”一声巨响后,我的身体失去平衡被甩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头很晕,身上也很痛,半天都爬不起来。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 “啊——” 所有的喧闹声在同一时间消失了,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我看到莉莉倒在地上,有一匹马挣脱了缰绳,从她身上踩了过去。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有一个穿了绑腿的男人跑了过去,似乎想要抱起她,可是她嘴里大口大口地喷着血,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噢上帝啊,太可怕了,噢莉莉——”那男人(瓦伦先生)捂着脸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颤抖,就是不敢走上前去拥抱他的妻子。 一条生命就这样在我的面前消逝,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一双靴子停在我的面前。 我缓缓抬头,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恶梦中的人,这个我以为终于摆脱掉了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梅森先生露出了冷酷的笑容:“布鲁克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我瑟瑟发抖,整个人如坠冰窖。 瓦伦先生跑了过来,叫嚷着道:“梅森先生,我的妻子死了,我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您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梅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贪心可没有好下场,我已经付了报酬,她的死与我无关。” 原来,我被莉莉给骗了。她假意上当被我捉住,但其实暗地里早已经与梅森达成了协议,要把我再一次‘卖’给梅森。 但是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害人终害己,她竟这么快就得到了报应,死在了马蹄之下! 瓦伦先生大怒,立刻就想上前来理论,但是梅森什么也不用做,他身边的那些人就捉住瓦伦先生,把他暴打了一顿。 马车夫看到这场面,惊慌失措地逃跑了,连剩下的那匹马都没功夫去管。 面对如此强大的梅森,我还能逃得掉吗?梅森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丧心病狂,单看他面对莉莉的死时,没有丝毫动容的眼睛就明白了。 现在我们还在巴黎的街道上,虽然是深夜,而且住户稀少,但是刚才马匹的嘶鸣声还是惊醒了附近的住户。 发生了命案,巡查的警察肯定会追查这件事,想到这一点,我感觉黑暗的天空出现了一丝曙光,但是我能想到的事情,梅森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我听到梅森先生低声命令他的打手们:“立刻抓住她,要快!” 那些人瞬间围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盯着我,仿佛群狼盯住了可怜的小羊羔。在我的大腿上,绑着一个小布包,那里面藏着我的银针。 就在梅森先生与瓦伦交涉的时候,我假装害怕得蹲在莉莉的尸体前哭泣,趁机把银针拿出来,捏在了手上。 但是我还没有行动,梅森已经冷冷地对他的打手们说:“小心点,那个姑娘可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她身上可能有武器,还有毒药。” 银针这种东西,只能是出其不意才能发挥作用,可是我算漏了一点,梅森对我的手段太过熟悉了。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难道要又一次落入他手中,任他折磨吗? 眼看着那些人已经向我围拢,怎么办?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我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立刻大声呼救。同时我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主动攻击那些围拢过来的人。 我必需衬他们慌乱之际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一切都太迟了! 梅森的打手们愤怒地嘶吼着,他们急了,宁愿冒着被打伤的危险也要抓住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我也忘记了挥舞手中的木棒,机械地循声望了过去。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那是斯特林先生,以及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他穿着黑色的骑马装,戴着顶黑色的礼帽,左手握着缰绳,左手却握着一把手枪。 手枪那属于金属的光泽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线,一缕硝烟味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放开她!”他的声音依旧冷冽,他的脸上如从前般毫无表情,但这一刻,我突然迷信起来,以为自己见到了天神。 “斯特林先生——” 斯特林先生的目光迅速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戴着面纱,正当我猜测着他可能认不出我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脸色。“布鲁克小姐,你还好吗?” 在这样黑的夜色里,他竟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认出我来了?我是不可能不感觉震惊的,但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梅森的脸黑沉如铁,在他的手上也出现了一把手枪,正指着斯特林先生,我吓得尖叫了起来。 斯特林的枪迅速对准了梅森,两个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梅森冷笑着说道。 “带着你的人离开!”这两个人,一个冷酷深沉,一个清冷高傲,斯特林先生虽年轻许多,但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于梅森, 梅森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显然失去耐心了,我看到了他冲其中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那人迅速向我扑了过来。 但我早有防备,手中的银针在一瞬间刺入了他的脖子。 “啊——”他惊叫着捂住自己的脖子,倒了下去。他的同伴似乎吓到了,眼晴里露出了忌惮的神色。 这让梅森大怒:“废物,快抓住她!” 那些人感受到主人的怒火,神情顿时变了,再一次恶狠狠地向我扑来。 第137章 如天神降临 形势对我非常不利,斯特林先生根本无瑕驰援,因为只要他一动,梅森的枪就会打爆他的脑袋。 我想,这一次我大概是插翅难逃了! 但就在这时,“砰砰”两声枪响,骤然划破了夜空。我心中一颤,连忙转身看去—— 斯特林先生从马上跌了下来! “不——”我惊恐地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斯特林先生,噢,天哪——”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斯特林先生的身上,心脏疼得无法呼吸。他死了吗? “求求你醒醒,上帝啊——” “我没事。” 耳边突然传来斯特林先生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没死,甚至都没有出血,这么说他并没有中枪! 我胡乱地抹了把眼睛,红着脸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一个问题,刚才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我? 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因为梅森中弹了,他倒在了地上,握枪的那只手鲜血淋漓。而他的那些打手们,全都紧张地围在了他的身边。 斯特林先生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并向我伸出了手:“快,上来!” 我知道,我们必需趁他们无瑕他顾的时候离开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在他的帮助下跳上了马背。 我们骑着马一路飞奔,夜风袭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但我已经无瑕顾及。 这是一个充满了冒险与惊奇的夜晚! 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香味,我没法形容那是什么香味,但它总令人意醉神迷。 月光洒在我们的头顶,道路两边是不断后退的街道和房屋。在颠簸的马背上,我看到了他线条刚毅、轮廓完美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渡上了一层银光。 谁也没有说话,寂寞的夜里只听得到马蹄得得的声音,以及——我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 “布鲁克小姐,您还好吗?” 斯特林先生如月光般清冷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惊醒,“啊,我很好。” “但愿你没被吓坏。”斯特林先生放慢了速度,然后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想到今晚的遭遇,的确当得起一句惊心动魄!我郑重地向斯特林先生道了谢,但他只是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把右手伸给了我,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那神情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看了场戏剧。可是,他差一点就被枪打中了,不是吗?如果不是他那果决、无畏的一枪,也许我们都会落入梅森手中。 我就着斯特林先生的手跳下马背,他的手很有力量,略有些粗糙。像他这样的一位绅士,当然不可能从事体力劳动,那么粗糙的原因,只能是运动造成的。这么看来,他能够精准地击中梅森,也就并非侥幸了。 “正如您所猜测的那样,我热爱运动,击剑、射击、赛马、棒球、拳击等等都是我喜爱的项目。” 听到他的话,我是没法不惊讶的,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我更加惊讶。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您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您心里的想法的。” “没错,您是怎么猜到的呢?我可不相信真的有什么魔法,能让人读懂另一个人的心声。” “请跟我往这边走,我是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在我的公馆里住下来。”斯特林先生指了下前方,继续说道:“您的眼睛非常特别,它们仿佛会说话。”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眼前出现的是一条街道,但是斯特林先生所指的公馆并不在路边,而是距离公路大约两百多米的一所宅子。 看到这样一所陌生的宅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您怎么了?”斯特林先生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突然陷入忧虑之中,是想起什么了吗?” “这些您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呢?仍旧是我的眼睛吗?” “是的,您得留意这个器官,它很擅长表达出主人的情感。” “噢——我不禁要开始思考,是否有必要把眼睛也遮起来。” “那将是多么遗撼啊,并且完全不可能。”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可是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先把我给逗笑了。 可是我笑了一会儿,又想到如果斯特林先生知道我曾经被卖给梅森当情妇,还出入了妓院那种地方,大概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友好温和地和我说话了吧。 我们缓缓前行,这会儿已经到了宅子跟前,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噢天哪,我把托马斯先生给忘了,他进了那所房子,他一定是遭遇到可怕的事情了。”我着急地叫了起来。 “不必担心,我的仆人已经去通知警察,如果他还在那所房子里,我相信警察会找到他的。” “可是,如果不能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我怎么也没法安心。” “您现在可不能回去,在宅子里安心地休息吧,其他事情我会处理的。” 就这样,我被斯特林先生送进了宅子里,管家深夜被吵醒,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他就像他的主人一样,默默工作,不爱说话。 但是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给我安排了舒适干净的房间,还准备了美味的食物。只是我的心情太过不安,甚至都没心情去打量这宅子一眼。 斯特林先生匆匆地走了,而我只能呆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 快天亮的时候,我听到了马蹄声,立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飞奔出去。 来人果然是斯特林先生,谢天谢地,他看上去并无大碍,而且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托马斯正骑在上面。 斯特林先生的目光扫过我的衣服,“您应该去睡一会的。” 没错,我根本就没脱衣睡觉,因为我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幻想,如果晚上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这样至少更方便行动。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为自己辩解。 托马斯是在斯特林先生的帮助下才跳下马的,“您受伤了吗?” “谢谢您的关心,布鲁克小姐,我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我真要羞愧得不敢见您了,因为我的无能,一进那宅子就被人打晕,竟然把您一个人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若不是斯特林先生出手搭救,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这不是您的错,您不必为此愧疚。” 第138章 我们都变了 我和托马斯在斯特林先生的别墅里受到了热忱的接待,不但有丰盛的美食,所住的房屋也都极其舒适,仆人更是殷勤周到。 当我们吃过早餐,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当时我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而且与黑暗中光线并不明亮。 “声音,还有眼睛!”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或许你会说眼睛颜色和轮廓都有相似,但一个人的眼神,是改变不了的。当然,能看清你的眼睛这得益于明亮的月光以及我超强的视力。” “那么,您怎么敢开枪呢?在那种情况下,这有多么危险啊。” 他刚好走到一丛玫瑰花前面,正弯腰摘下了其中开得最艳的一朵,听到我的问话,他摘下了那朵花然后站直身体,嘴角边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耍了个小花招,这没什么可得意的,但不得不说它救了我一命。”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渐渐明白了:“您知道自己一旦开枪,梅森必然也会开枪,所以你就占据了先机,在您开枪后的一瞬间立刻滚下马背,因此逃过一劫,是吗?” “啊,布鲁克小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您猜的完全正确。”斯特林先生说着,抬起右手,把那朵玫瑰花插在了我的耳侧。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这样清冷淡漠的人会作出这样与形象完全不符的事情来。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抚过我的耳尖,立刻带来了一阵灸热的颤栗。 我连忙转过身去,“啊,谢谢,这蔷薇开得可真好,啊不,我是说这香可真玫瑰,咳,这玫瑰可真香。天哪,我一定是被吓糊涂了……” “可是您当时看起来多么镇定啊,在我看来您可不像是会被吓糊涂的人。” 又来了,他又用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口吻说话了! 我一生起气来,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我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住他:“那么在您看来,我现在这是怎么了呢?请谈谈您的高见吧!” 他用那双深邃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我突然有些不安。 “在我看来,您是害羞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去看空气:“哈——这真荒谬,我不过是突然想到了昨晚可怕的遭遇,有些不安罢了。” 我快步地向宅子里走去:“或许我们该回去了,可怜的托马斯先生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定感觉孤单极了。” 但是斯特林先生的话让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他说:“布鲁克小姐,事实上我昨晚会出现在那儿,并非巧合。” 我狐疑地转过身:“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昨晚那个人就是梅森先生吧?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好像有一把利剑,瞬间刺中了我的心。我那些最不愿为人所知的不堪和过往,原来早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我不是早猜到了吗?布鲁克家的事早就在镇上传开了,更何况身为斯特林先生的好友,福特先生在妓院那种地方碰到我,怎么可能不告诉斯特林先生呢? 明明早有预料,可为什么当斯特林先生当面说出这一点的时候,还是那样的猝不及防,那样的难堪呢? “您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个肮脏的不知羞耻的女人吧?”我想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然而眼睛却开始酸涩,声音也有发颤的迹象。 “您为什么这样说呢?”斯特林先生微微皱眉,严肃地看着我:“我告诉您这件事情,并非想要指责您什么,事实上您在这件事上非但无可指责,还表现出了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当我得知了您的遭遇后,对您只有敬佩和担忧,绝无任何轻视。我不得不说,我一向自认为没有自己看不透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犯了些错误的。我曾经认为您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不过就是英格兰乡村少女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但是我发现我错了。您面对险境时所展露出来的镇定和勇气,面对诱惑却能做到坚守本心的这份智慧,可不是那些懂得法语、拉丁语和地理、历史、弹琴、唱歌的淑女们能够比拟的。纵使她们有再多的才能,若没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也终究不过是包装精美的瓷器,稍微有点儿风吹雨打,就要摔落在地,变成碎片。” 他的眼神认真极了,还闪烁着一种晶亮的光芒。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斯特林先生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句子来,也是第一次听到斯特林先生那刻薄的嘴里说出赞美的话来。 “斯特林先生,您变了。”自从在多米尼克爵士的舞会上,我们不欢而散后,近两年以来再次重逢,我发现他真的变了许多。对待我的态度,变得亲切友好,会大长句地说话,会赞美人,一张俊脸也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把冷漠疏离刻在脑门上。 斯特林先生微微挑眉:“人总是要变的,但要说改变,布鲁克小姐的变化才是最大的吧。” 我微微一愣,是啊,两年了,这两年我经历了哥哥的失踪、父亲的去世,经历过复仇的被“卖”的黑暗时刻,还经历过一心求死又被救活,身无分文地被赶出诺兰庄园,然后奇迹般地得到卖画的第一桶金…… 其中种种,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而他,必定也经历了许多! 正当我心情复杂之际,听到他继续说道:“我很好奇,当时那个扑向你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倒地呢?” 我笑了笑,不想隐瞒他:“这可是我专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秘密武器。”所谓秘密武器,让人知道了还算得上秘密武器吗?虽然我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但面对斯特林先生,谎言总是很难说出口的。 他露出了既惊讶又复杂的神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笑了。我说不上来这笑容是什么意思,只感觉仿佛看到了绽放的烟火,绚烂而璀璨,照亮了整片天空。 “布鲁克小姐,果然——与众不同。” 第139章 二选一 “您刚才似乎说,昨晚会出现在那儿,并非巧合?”天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又是多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才能够用正常的口吻说话啊。 “啊,是的,我跑题了。”斯特林先生继续说道:“没错,事实上我是两天前来到巴黎的,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布朗小姐(莉莉)。前面说过,我对格斯兰德发生的事非常清楚,也知道——猜到您获救了,却一直流落在外。我想布朗小姐可没有资格拿走那笔本属于你的财产,所以这两天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她。只是她太过狡猾,我费了一翻功夫才打听到她的住处,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必赘述了,但不得不说,看到您被一群人围攻,看到您挥舞着木棒勇敢地回击,我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我不由得感慨,这世间的某些事情,就是那样的奇妙,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一件件的事情和一个个的人都串联起来。 斯特林先生竟然会为了替我拿回财产,而去调查莉莉,这多么令人意外。 他说他以前对我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总是觉得他高傲冷漠,但他冷傲的外表下,却原来藏着一颗如此正直、热忱的心灵。 我们看人,往往都流于表面,却哪里知道有些人是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有些人是口蜜腹剑的,还有些却是外冷内热的。 斯特林先生,谢谢您!我在心里如此说道,抬起头,正巧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仿佛春风暖阳,足以融化一切寒冷。 这一刻,我们之间的距离、隔阂、曾经的误解,通通消失了,长久以来隔在我们中间的某道墙也不见了。 但是我心中仍有疑惑,他是凭什么认定我获救的呢?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跳进了大海,一般人都会认为我生还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就连我的好朋友玛丽亚,如果不是建立了通信,也为我担忧不已。 而他,却…… 斯特林先生多次外出奔波,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梅森没有报案,就那么带着自己的人跑了。他本就是外邦人,既然走了,警方那边也就不肯用心调查了。 倒是瓦伦先生,被警长给抓了起来,原来他是个花花公子、恶棍、赌徒以及骗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皮毛商家的有钱少爷,而是专门依靠赌博、骗取有钱女人的财产生活,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变得一无所有。 有一点我是没有看错莉莉的,她对自己的钱财看守得很紧,即使是瓦伦先生这样专会哄骗女人的高手,她也仍旧没有昏了头,从她母亲那里搜刮来的一万一千多英镑财产,她只花掉了一百镑都不到。 当然,这也得益于我们及时找到了她,否则一旦那位花花公子失去了猎艳的兴趣,露出他的真实面目,莉莉一个女人总归是敌不过男人的。 这天,我和斯特林先生乘坐马车刚刚从警察局回到他的宅子,就在门口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嗨,安东尼——”我兴奋地冲安东尼挥舞着手臂。 安东尼听到了我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当他发现我的时候,脸上的凝重神情瞬间消失了。 他快步走了过来,目光紧盯着我,大声叫道:“天哪,总算见到你了,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面色甚至红润而健康,谢天谢地……” 这会儿斯特林先生已经让马车停了下来,我撩起裙摆正想跳下马车,安东尼伸出了双手,似乎想要接住我。 而斯特林先生也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搀扶我下车。 在大不列巅,一位绅士搀扶同行的女士走下马车,不过是基本礼仪,无论是安东尼还是斯特林先生,都只不过做了他们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但于我而言,却面临着必需二选一的局面,我们三个人同时愣住了,我看了眼目光紧盯着东安尼,神情严肃的斯特林先生,又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安东尼,一时间举棋不定。 但是最后,我还是选择把手伸给了安东尼。就着安东尼的手,我平稳地跳下了马车。 “这真是太危险了,如果知道我和维克先生离开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危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你的计策的。” “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噢爱丽丝,我早就说过,你已经被莫妮卡带坏了,你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天哪,只要一想到你可能遭遇的事情,我就没法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安东尼是这样的忧心忡忡,恍惚中仿佛让我看到了艾伦,如果是艾伦在这里的话,我想他也一定会说出同样的一番话来。 我忍不住笑了,亲呢地握住安东尼的双手:“噢亲爱的安东尼,你就别再担心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真的,我保证!” 我安抚了他许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当我转过身来面向斯特林先生时,发现他脸上那种冰雪融化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脸色甚至比从前更加冰冷,这真是太奇怪了。 安东尼看了眼斯特林先生,问道:“这位就是救了你的斯特林先生吗?” “啊是的,很抱歉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我说着话,发现安东尼并没有看我,反而目光紧紧地盯着斯特林先生,后者亦然。他们彼此对视,神情严肃且紧绷,目光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我无法理解但却直觉危险的东西。 “你们认识吗?” 安东尼率先移开了目光,对着我微微一笑:“如果你肯为我们介绍一番,我想我们很快就能认识了。” “啊,是我失礼了。”正常来说,为他们互相介绍彼此,是我的责任。 我立刻摆出了最郑重其事的态度说道:“斯特林先生,现在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的朋友安东尼·亨特先生,他曾就读于牛津大学,今年刚刚毕业。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把我从冰冷的泰晤士河中解救出来,我已经沉入河喂鱼了。” 第140章 莫妮卡被带走了 斯特林先生抬起眼帘,目光极深地看了安东尼一眼,神情变得慎重了起来,紧接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这位就是奥斯顿·斯特林先生,我居住在格斯兰德的时候,斯特林先生恰巧在博顿庄园做客,这次在巴黎遇险,多亏了斯特林先生及时出现,否则——”我笑了笑:“总之你们两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安东尼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同样伸出自己的右手与斯特林先生紧紧握在了一起。 安东尼似乎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补充道:“事实上爱丽丝对我的介绍并不完全正确,我们除了是朋友,还是表兄妹。我的父亲塞伦塞斯勋爵与爱丽丝的母亲是亲兄妹。” “哦?这真令人意外!”斯特林也露出了微笑,仿佛刚刚那个神情紧绷的人从不曾出现过似的。 这真是太奇怪了,塞伦塞斯勋爵根本不肯承认我们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安东尼为什么要特意在斯特林先生面前提起这件事呢? 现在当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接下来我又为斯特林先生介绍了维克先生,最后斯特林先生请我们大家进入他的宅子,他准备了丰盛的下午茶,并在享用茶点时邀请安东尼和维克先生在宅子里住下来。 “谢谢,您真是热情好客,但是爱丽丝已经承蒙您的照顾,在贵府打扰多时了,我想我们不便继续打扰。” 斯特林先生皱起了眉:“我并不认为这是种打扰,更何况想要追回那笔钱,恐怕你们还得在巴黎滞留几天,总得有个住处。” “我们已经定好了旅馆。” 斯特林先生抿着嘴不说话了,目光却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安东尼为什么一定要去住旅馆,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我的自尊心还是我的身份,都不可能说自己想要留下来。 安东尼可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无奈之下我只能对斯特林先生说:“我的行李还在旅馆,既然梅森已经离开了,相信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晦涩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冷淡地点了点头。奇怪的是,打那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仍旧彬彬有礼,但与刚才的殷勤友好相比,现在的态度可真是冷淡疏离。 我和托马斯的行李还在旅馆里,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喝过下午茶我们就要走了。分手的时候斯特林先生一声不吭,看上去既高贵又淡漠。 如果没有见到过他的笑脸,如果没有这一天惊心动魄的遭遇,或许我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毕竟他以前不就每天顶着这么一张脸么。但是现在,当我明白他其实也可以很热忱之后,他的冷淡没法不让我感到难受。 来到旅馆后,我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了起来。我不知道是哪里惹得他不愉快了,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来我们又在巴黎停留了几天,经过多番交涉和复杂的手续之后,我才终于拿到了莉莉偷走的这笔钱。 可怜的马车夫因为我而遭受到的巨大损失和惊吓(他的马车散架了,马也丢了一匹),如果那晚他直接扔下我和马车逃跑,那我必然是会落入梅森手里,根本等不到斯特林先生赶到。 虽然他与那些人搏斗,是舍得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失,但也算是间接地帮到了我。想到这些,我从这笔钱里拿出一百镑,算作是补偿。 至于莉莉,死了之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就那样血肉模糊地躺在地板上。最终,我在巴黎近郊的一个墓园里给她买了块墓地,就地安葬了她。我并不欠她的,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基于良心。 此行目的已了,我付清维克先生的费用后,便决定返回伦敦。 这几天,我一次也没再见过斯特林先生,临走之前,我认为基于礼貌应该去和斯特林先生告别,但是却从管家那儿得知他已经离开了巴黎。 “那么,他回英国了吗?” “啊,这可不一定,斯特林先生喜欢到处游学,他到过许多国家,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年。” 我和安东尼没去伦敦,直接坐船回了朴次茅斯。当我们坐着马车经过海浪呼啸的海湾,穿过大荫大道,最后来到高高的山岗上,看到山谷下那秀丽迷人的纽布里奇时,我的心雀跃得就仿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惊险、太刺激,我急着要和莫妮卡分享。但是我们赶着马车刚刚进入村子,就有一个孩子跑过来告诉了我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莫妮卡被塞伦塞斯勋爵带走了! 我回到苹果树农舍,看到空荡荡的房子,终于确信这消息是真的,莫妮卡真的不在了。 做父亲的把离家在外的女儿找回去,就我而言是没有丝毫立场去置疑的。但是作为莫妮卡的朋友,我没法不去担心,她会再次被关起来吗?她一定很生气,很难过吧? 安东尼表示这件事情他会去处理,让我不必担心。 但是我认真思考后,说道:“请让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只是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无论莫妮卡是选择回到父母身边,还是回到苹果树农舍,我都尊重她的决定,前提是这必需是她本人的真实意愿。 安东尼打听到,目前塞伦塞斯勋爵已经把莫妮卡带到了位于伦敦的宅子里,于是我们立刻又去买船票,来到了伦敦。 当我们来到布瑞克斯顿路时,我被却这所宅子里的管家给拦住了。这位先生满含歉意地说:“非常抱歉,主人特意吩咐过,您不能进去,布鲁克小姐!” “嘿,霍尔斯,她是我和莫妮卡的朋友!” 霍尔斯微微弯腰:“安东尼先生,这是老爷的命令。” 安东尼还要再说什么,我却制止了他:“没关系,我可以在旅馆等你。” 塞伦塞斯对待我的态度,我早就已经领教过了,因此现在并不会感到难堪。我跟着一起过来,只是想第一时间了解到莫妮卡的消息,在旅馆等也并无大碍。 安东尼为我叫了一辆出租马车,但是在我离开布瑞克斯顿路,经过阿尔比恩广场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141章 意想天开 那人穿着黑色的骑马服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高大而挺拔的背影瞬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斯特林先生——”我激动地大喊,但距离太远了,他根本就听不到。上次没能好好告别,我心里始终觉得别扭、遗憾,有些话想要当面和他说清楚,现在既然遇上了,说明这是上天的安排,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机会就这样溜走。 “快,麻烦您追上那位骑马的绅士,对,就是骑枣红色大马的那位。” “好的,小姐,请您坐稳了。”马车夫答应一声,轻轻一甩马鞭,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虽然马车夫已经尽力追赶了,但是马匹的速度自然比马车要快,广场上人又很多,追了一条街后我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转入一个转角,然后消失了。 当我追过来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一条小小的巷子,马可以骑过去,但马车肯定不行。最重要的是,巷子里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影。 我不死心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可是一无所获。 “尊贵的小姐,我看是不可能追上的了。” 我垂头丧气地塌了肩,知道马车夫的话无可反驳。 想到沙驰画廓正巧在阿尔比恩广场,既然都来了,不如过去看看。 克罗夫特先生一见到我,就高兴地嚷嚷了起来:“嘿布鲁克小姐,您要是再早来那么一小会儿,就能见到最想见的人啦。”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一直想见见买您画的那位绅士吗?就在十分钟前他刚从我这儿离开!”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空,有一种猜测已经呼之欲出,急需求证。 “您所说的那位绅士,是穿黑色骑马装,骑着一匹枣红色公马对吗?”我急急地补充道:“那位绅士有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长得十分英俊,那匹马的四只蹄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是这样吗?” 克罗夫特先生挑着眉看了我一眼:“正是这样,这么说你们已经见到了,这真是太巧了!” 原来,买画的是斯特林先生!他曾经见过我绘画的手法,那是一种独特的揉和了大清和英格兰的独特技法,他一定早就从我的作品认出我来了,难怪他敢肯定我还活着。 我踉跄着,若不是旁边有一把椅子,甚至差点儿摔倒。 天哪,斯特林先生,竟然是他…… 可笑我还以为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和欣赏,却原来只是怜悯! 多么可笑!然而却又是多么感激,当初在那样的境况下,我和莫妮卡可以说是走投无路,马上就要露宿街头了。是他让我们免受羞辱,过上了想过的生活。 读者朋友们可以想象得到,我是怀着怎样复杂、激动的心情离开沙驰画廓的。我心里是怎样迫切地希望见到斯特林先生啊,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我一刻也不能再等。 还曾在巴黎的时候,斯特林先生给了我一个地址,那是他在伦敦的住处,他说过欢迎我前来拜访。 我立刻乘坐马车来到了格罗芙纳广场的布克芬尼寓所。布克芬尼寓所设计的非常小巧别致,是一栋两层高的别墅,正对着马路,后面还有个花园。站在马路上,能看到右边的房间宽敞华丽,高大的窗户落到地面。白色的屋顶和栅栏为这所房子增添了几分趣味。 我正准备拉门铃,正巧有位挎着篮子的中年仆妇走了出来,她头上戴着白色的布帽,身上穿着围裙,既干净又整齐,但是她的脸可不像她的打扮那么顺眼。上帝原谅我,我不该随意评价他人,但她看上去,的确有那么一些刻薄,眼神仿佛鹰隼,既然锐利又让人浑身发毛。 此刻她正用这样一双可怕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问:“您找谁?” “啊,我是来拜访斯特林先生的,请问他在家吗?” “您有预约吗?” “很抱歉并没有,因为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所以只能冒昧地前来打扰了。” 仆妇的脸色马上冷淡了下来,继续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我的穿着,又看了看我的马车。然后毫不客气地说:“这可不行,这不合规矩,我看您还是先递上拜帖吧,我们尊贵的斯特林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但是斯特林先生曾说过,我可以随时上门拜访。” “绅士们当然会这么说了,但是女士们可不能什么都当真。我想您连自备马车都没有吧,而我们斯特林先生可是候爵家的公子呢!” “一个仆妇怎么敢这样跟主人的客人说话,难道这就是你所谓尊贵候爵家的教养吗?” 我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那仆妇,在她的眼神里找到了一丝恼怒。我并不想继续与她纠缠,转身离开了那所宅子。 我表现得镇定而从容,以完全符合自己身份的优雅,击败了那势利小人的丑陋嘴脸,但是我心里真的像表面上的那样毫不在乎吗? 身份所带来的巨大差异,以如此直白且难堪的方式轰然摊放在我面前,如果我能无动于衷,那不是在装傻就是没心没肺了。 斯特林先生曾说我是个勇敢坚强的姑娘,但我想他是太过高看我了,至少在这会儿,我没能坚强到可以无视这种屈辱的地步。 眼睛酸酸涩涩的,某种液体有随时决堤的危险,又被我强行眨了回去。 我神情恍惚地坐在马车上,只想要远远地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舔伤口。 爱丽丝,就因为斯特林先生无私地帮助过你,就因为他对你笑了笑,说了句夸赞你的话,你就忘记曾经的那些誓言和决心了吗? 即使斯特林先生表现得再友好,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候爵公子,而我,却是个连他的仆人都能鄙夷的小人物。或许在斯特林先生那样尊贵的人看来,随手帮助一个弱小的姑娘,不过是顺带手的事。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对你有什么特殊情感吗? 呸,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这样的意想天开?赶紧收起你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第142章 投资 这段时间似乎诸事不顺,我的好朋友身陷困境,而我自己也跌进了谷底。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会让负面情绪停留过久的人,用莫妮卡的话来说,就是“百折不挠的野草,哪怕被打击得奄奄一息,也能迅速复活”。 命贱的人,如果不自强自立,难道真的张开嘴喝风吗? 那名仆妇带给我的屈辱和痛苦,在我付出了湿透枕巾的代价后,已经慢慢平息了下来。只是我告诉自己,人要自强自立,才不会被人看轻。 安东尼忙着与他的父母周旋,而我也不能歇着什么也不做。从斯特林先生的公馆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重振旗鼓,竖立了新的目标。 那仆妇之所以敢轻视我,不过是认为我穷罢了,那我就要努力地增加自己的财富,不为了叫她后悔,而是为了不再遭受这种屈辱。 从莉莉那儿追回来的这笔钱放在身边,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能找到稳妥的途径投资出去,就能钱生钱,这绝对是谁都没法拒绝的诱惑。 但是投资到哪里,却成了大问题。 在旅馆里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我想着干脆出去走走,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从旅馆老板那儿打听到但凡是有人想要投资,都会去市中心的证券交易所以及附近的咖啡馆,那里是股票经济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我心中大喜,没准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于是我就兴匆匆地去了。 我直奔证券交易所而去,这个名词对我来说是那样陌生,它简直勾起了我所有的好奇心。我是多么紧张,又是多么兴奋啊。然而当我到了证券交易所,却只见到了一所小房子,大厅里全挤满了人,鼻尖充斥着烟草的味道,空气稀薄而压抑。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成堆,有人在大声地争论着什么,有人在低声神秘地耳语,有人神情沮丧,有人兴高采烈。 但是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看到我之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甚至有一个的男人还暴躁地冲我伸出了拳头:“嘿,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滚,快点儿滚出去——” 他眼睛赤红、胡子不刮,连帽子都掉了,衣服也是皱巴巴的,看着我的眼神更像是要吃人一样。我吓得连连后退,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贝克先生,你可不能这样无礼粗暴地对待一位年轻的小姐。”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男人拦在了那人面前,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快走吧姑娘,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就这样,我被人轰出来了,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就连进入证券交易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就这样离开吗?怎么想都不甘心,最后我决定去附近的咖啡馆碰碰运气。 市中心真的异常繁华,咖啡馆一间连着一间,里头坐满了穿着各种外套、戴着帽子、柱着手仗的男人,他们个个都拿着公文包,看上去既然精明又能干。他们忙忙碌碌的,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这和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人可谓是截然不同,我就像一个乡下孩子突然进了城,又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却不知自己早就成为了别人观察的对象。 “嗨,小姑娘,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有个四十出头,胡须打理得十分漂亮的男人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走。但我很快想到了可爱的面纱,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强行抑制住逃跑的冲动,鼓起勇气坐到了他的对面。 “您好,请问您是股票经纪人吗?” 他眼里浮现起兴味的目光,似乎没料到我竟然大胆到敢坐到他的对面。“是的,您有什么高见呢?” 他这话显然带着丝嘲讽,但我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我跟他说自己有一笔资金,然后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微微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瞧瞧,我猜您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想要用自己的零花钱再赚点儿零花钱吧?您这种意识是很好的,但是我建议您把这点钱存进银行吃利息。” 他似乎认为我所说的一笔资金,最多不超过五十镑,因此很是瞧不上。我突然感觉挺有趣,我是来见世面的,可不会被他的一句嘲讽就赶跑。 我直接拿出了一张一千镑的支票拍在了桌子上:“据我观察,您不仅自己投资股票,也代其他人投资。我的钱的确不多,但我刚才看到您的其中一位主顾的投资金额只有三百镑。” 他的脸迅速发生了改变,态度从之前的不以为然,变成殷勤热情也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他看着我,露出了诚恳的笑容:“尊贵的小姐,请允许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罗登·格雷戈,这是我的名片——”他立刻站了起来,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把名片呈到我的面前。 我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把名片接过来看了一眼,“您把规矩和我说说吧。” 他认认真真地把这一行的规矩,以及自己对投资股票的见解、以往取得的成就等等,一古脑地讲了出来,听完他的话我算是对这一行有了初步的认知,终于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可真不容易呀! “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签合同呢?” 我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个嘛,请容我再考虑一下,等我想好了,会联系你的。”说完我就捏起他的名片,从容地走出了咖啡馆,从咖啡馆的玻璃大门上,我看到了格雷戈目瞪口呆的脸。 我想他大概认为自己被耍了,但我当然不是成心戏弄他,我只是没法完全信任他。这就像我们女人买衣服,总是喜欢多看几家,如果看到第一件就马上买了下来,那么今天这街也就没必要再逛下去了。 那得少了多少乐趣呀,还会让你显得既鲁莽又轻率! 第143章 没有看法 接下来,我用同样的方法又去找了好几个股票经纪人,他们每一个都很精明,话中有所隐瞒,只讲让人心动的,却刻意去忽略那些风险。 但是为了取信于我,他们不得不透露出一些实情。我辗转在各个咖啡馆,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收集到了很多资讯,让每个经纪人的话互相印证,彼此拆穿,最后再一总结,就基本上把这一行的底给摸清了七八分。 每个经纪人都为我推荐了他们看好的股票,他们夸夸其谈,人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眼光精准,老实说我有些心动。 但谨慎起见,没有立刻选择购入。我还想回去,再想想清楚,冲动行事可不是我的风格。 从市中心回到住处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边消磨了一整天。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两侧的煤气路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照在湿滑的人行道上。 街边的店铺居然还在营业,淡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样的场景,也就只有在伦敦才能出现的了,在我们乡下,如果没有舞会,大家总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我望着昏黄的灯光下形形色色的路人,不禁在想,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悲欢离合,其中必定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际遇。 正如我自己,回想这短暂的十九年的生命里,我所经历过的或许是许多人一生都不曾体会过的曲折。 未来,又会拐向何处呢?我不知道,但也正因为未知,反而使它充满了魅力。 次日,安东尼忧心忡忡地到旅馆里来看我。 原来塞伦塞斯勋爵虽然一向宠爱女儿,已经答应对女儿的“判逆”行为既往不咎,但是要求她必需回到诺兰庄园去,并且不能再和我有任何联系。 安东尼当然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最后这一条是我推测出来的。 莫妮卡自从离开父母身边,就仿佛离了笼的鸟儿,在纽布里奇过得既舒心快活,又真心热爱乡村教师这份工作,自然是坚决不肯答应。 我和安东尼都陷入了沉默,对于这种局面,虽然早有预料,但一时之间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连忙问道:“安东尼,塞伦塞斯夫人对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态度?” 安东尼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然后说道:“谈不上好,但也没闹什么矛盾。” “我想,塞伦塞斯勋爵之所以一定要把莫妮卡带回诺兰庄园,最大的原因是不希望她和我在一起。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和我母亲之间的矛盾,若是塞伦塞斯夫人对我母亲没什么偏见的话,或许你可以试着从这方面着手。” “爱丽丝,我不得不说你是在异想天开,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性格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她一惯喜欢把莫妮卡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掌心,发誓要把莫妮卡培养成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淑女。若说谁最不愿让莫妮卡离开诺兰庄园,那一定非她莫属。” 我苦笑着,“或许你是对的,但,还能怎么办呢?不管成不成,总得试试。” 安东尼也苦笑了起来,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直到安东尼拿起帽子准备离开,我才突然想起关于投资的事情,忘记告诉他了。我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讲给他听,问道:“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哪支股票呢?” 安东尼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天哪,小爱丽丝竟然学会投资了,这可真是——” 我眼睛一瞪,他立刻撇开脸挥了挥手,仿佛要把刚才的失礼都挥走似的:“好吧,看来我必需接受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爱丽丝的事实了。毕竟我们都知道,当一个人有了钱,就会想要去投资,在这大不列巅的上层圈子里,难道不是普通存在的现象吗?”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建议,如果你继续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我立刻——” “啊,生气了,好吧,好吧——”他夸张地拉了拉自己大衣的下摆,又整了整衣领,还挺胸抬头做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的看法是——” 他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看法。” 他抬腿就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 安东尼离开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信。这是沙驰画廊的克罗夫特先生写来的,我看过信件内容后立刻乘坐马车来到了沙驰画廊。 “克罗夫特先生,您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克罗夫特先生正在指挥自己的店员往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挂上新的画作,见到我立刻大笑着走了过来:“哦嗬——布鲁克小姐,您真是个幸运儿,不,您真是个天才,是的,我必需更正自己不当的用词,因为您就是个天才——” “克罗夫特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啊哈,请跟我过来,看看这儿——”他快速引着我走到了店员工作的地方,手指着墙壁大声嚷嚷道:“看看吧,您的大作——” 我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店员正在挂的画作竟然是我的作品。起初,我的画是被挂在最里面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后来斯特林先生一口气买了我五副作品,于是我的新画就被摆到了中间的位置。而现在,我的画竟然正被挂在店里最亮堂、最醒目的地方。 还记得我第一次踏进这家画廊的时候,看到过的那幅曾令我惊叹不已的《母女》吗?现在那幅画不见了,而我的作品《走过林荫道的少女》则取代了《母女》的位置。 克罗夫特先生搓着双手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画,脸上始终挂着既然激动又兴奋的笑容。 “克罗夫特先生,您能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实在想不通,光是换一个位置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失常,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我的画换个位置? “啊哈,请您看看自己的画,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第144章 抽疯的克罗夫特 我有些哭笑不得,克罗夫特先生竟然卖起关子来了,这实在与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我细细地打量着《走过林荫道的少女》,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它是以纽布里奇附近那条樱花树林荫道和莫妮卡为原型进行创作的,当然,因为这幅画是要出售的,那么我自然不能把莫妮卡的正脸搬上画布,所以我选择的是背影。 高大美丽的樱花树上,或粉或白的花儿争相绽放,树下,身穿火红修兹米长裙的少女手中挎着一只篮子,赤着白嫩的小脚走在落满花瓣的林荫道上。 轻纱质地的长裙,高高的腰线,飘逸而精美,将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勾勒得犹如闯入林中的精灵。少女微微抬头,露出修长美丽的颈部线条以及完美的下颌线,虽然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画出她的五官,但却仿佛能透过画布看到她微闭的双眸以及微笑着的嘴角。 整幅画色调明丽,春天的气息跃然画上,就连我自己看着,都有种想要立刻入画的冲动。 于我而言,这幅画是我目前为止除了那幅《海滨日落》外,最为满意的作品了。 对于作者来说,永远挑不出自己作品的缺陷,在作者眼里,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最最完美,无可挑剔。 虽然我明白作者本身的观点不代表大众的观点,但现在克罗夫特先生既然把它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应该不是作品本身有什么问题。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我的目光在画廓里慢慢扫过,突然恍然大悟:“《梦》,是《梦》不见了——” “啪——”克罗夫特高高兴兴地拍响了巴掌:“没错,就是《梦》,它被买走了,您猜它被谁买走了?” “噢,克罗夫特先生——”我无奈地看着他,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非要弄得如此神秘,如此复杂呢?直接告诉我卖掉了一幅画不是很好吗? 但是克罗夫特先生仿佛没看到我无声的抗议,他继续用一种近乎巅狂的神情说道:“我敢说你一定想不到,任谁都想不到,我愿意出五十镑和你打个赌,我赌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到……” “呵——”我体会到了一种无奈到无语的感觉,随口说了句:“总不会是林肯夫人吧……” “噢天哪——” 克罗夫特先生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我以为突然起火了,只见他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这太奇怪了,难道说你竟认识林肯夫人吗……” 我也愣了,我根本不认识林肯夫人,事实上几年前当我还在格斯兰德的时候,有一次布莱恩先生说起过他在伦敦认识的一位夫人。他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我敢说,如果布鲁克小姐能够见到林肯夫人,一定会立刻引为知己的。” 接下来布莱恩先生还向我详细解释过,这位林肯夫人在绘画和艺术品赏鉴方面具有极高的天赋和品位,在这一领域享有极高的声誉。他认为我也是这方面的天才,两个天才相遇相知,必定成就一番佳话。 对我而言,我对艺术界的名人所知无几,林肯夫人是第一个进入我耳朵的人,也就格外印象深刻了。这会儿本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不料竟然误打误撞地猜中了事实。 “不,我还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到林肯夫人,真的是她买走的吗?她还说了什么吗?她对我的作品有什么看法呢?”我的语速又快又急,因为我的心情没法不感到激动。 我的作品居然被大名鼎鼎的林肯夫人买走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再也难以平静了。这会儿我终于能够理解克罗夫特先生的“失常”了。 克罗夫特先生告诉我说林肯夫人非常欣赏我的作品,因为我是不定售价的,林肯夫人竟然花一千英镑买下了我的《梦》。 不仅如此,她还对我那幅《走过林荫道的少女》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她一看到这幅画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她感受到了画中那种喷薄而出的浓郁的青春气息,以及对生活美好的期待和乐观向上的精神。 林肯夫人还说,《走过林荫道的少女》是无价的,她不忍心把它据为己有,而是希望它被更多的人看到,让更多的人得到美的享受。 林肯夫人对我的肯定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和信心,这是一笔难以估量的精神财富,今天将是我这一生永被铭记的一天。 从沙驰画廊离开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飘飘乎乎的。我的步伐变得格外轻盈,我心里仿佛洒满了阳光,我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就连伦敦多雾潮湿的天气,也瞬间变得可爱了起来。 今天注定是个否极泰来的日子,当我回到旅馆以后竟然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我了。 再次与莫妮卡见面,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短短几天时间,她就瘦了一圈,大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也失去了光泽。 “噢,亲爱的——”我飞快地跑过去,狠狠地抱住她。 她一见到我,就有气无力地说:“爱丽丝,我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剥皮抽筋的鱼,直到来到你的身边,才算是活过来了。天知道我有多想你,当我被带回伦敦时,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被囚禁起来了。” “那么,你是如何重获自由的呢?” 莫妮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还得要谢谢你——” 原来,昨天安东尼从我这儿回去之后,真的去找了他的母亲。 塞伦塞斯夫人和她的丈夫一惯是貌合神离,表面上“冰冰有礼”,实际上各自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塞伦塞斯夫人一向与女儿关系僵硬,而丈夫却和女儿关系融洽,塞伦塞斯夫人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坦。 这次莫妮卡离家出走,她原本也非常生气,发誓要给女儿一个深刻的教训。但是安东尼找到她,仅仅只是说了句莫妮卡非常的坚决,如果塞伦塞斯勋爵继续强硬地干涉她的生活,迟早会失去她。 原本安东尼只是发了句牢骚,谁知道歪打正着,塞伦塞斯夫人立刻改变态度,跑过去和丈夫“理论”了一番,夫妻俩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总之结果是可喜的。 第145章 又一次失踪了 莫妮卡可以回到纽布里奇继续当她的乡村教师,但这样自由的时光只有三年。三年后,她就必需回到父母身边去了。 “看来塞伦塞斯夫人还是非常爱你的,她并不想失去你。” 不料莫妮卡却说道:“或许吧,但恐怕最大的原因,是她终于见到我和父亲闹了矛盾,认为自己可以趁此机会赢得我的好感了。” 说完莫妮卡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超越了年龄的复杂。 “不管怎么样,父母总是爱着他们的孩子,如果他们完全不在乎你,也就不必想着如何赢得你的好感了。” 莫妮卡不再说话,而是若有所神地盯着地板。 很快,我们就再次回到了纽布里奇,或许是想到三年后就要离开,这让我们更加珍惜能在一起的日子。 莫妮卡教起孩子们来,更加的用心了,对待我的时候,也更加温柔了,我还常常看到她用那种近乎贪婪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这美丽的村庄。 莫妮卡还像从前那样大声地笑,每天开开心心地和孩子们在一起,只是当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却好几次见到了她眼里的深沉。 看来,她也迅速地成长了。 安东尼把我们送到纽布里奇后就离开了,他似乎很忙,一直都在频繁地联系着世界各地传教的人,虽然父母并不赞同,但他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传教这条路,注定了艰辛且危险,但身为他的朋友,我只能为他祈祷,希望他一切顺利。 几天以后,安东尼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远在东印度的萨姆·亨特先生来信了! 这封我等了将近一个月的信,终于寄到了! 安东尼说他认为我才应该是第一个阅读它的人,所以收到信后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信也一直没有拆。 不得不说,他真是位体贴的绅士。 我颤抖着打开信纸,看完内容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嗨,信上怎么说的?”莫妮卡着急地催促着我,我苦笑着把信直接送到了她面前,“我想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信上说已经查到的确有一名年龄、外貌与艾伦吻合的人,曾出现在东印度的一个矿井里。但是他并不叫艾伦,而且只在那儿呆了半年,就逃走了。据可靠消息,他已经离开了东印度,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一会儿功夫,莫妮卡和安东尼已经看完了信,安东尼说:“这样看来,那人未必就是艾伦。” 莫妮卡则表示:“也有可能他只是用了个假名,就像爱丽丝当初一样。” 而我关心的是:“不管他是不是艾伦,我想知道的是他去了哪里?” 安东尼和莫妮卡都沉默了,线索断了,世界那么大,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呢?更重要的是,他既然有能力逃走,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 我的内心,因为种种猜测和不确定,再一次陷入了焦灼、痛苦的泥沼。 安东尼或许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主动和我谈起了投资的事情。我曾经就这方面的事情咨询过他的意见,现在他告诉我说正巧他的一位朋友要建立一家工厂,资金方面还有缺口。 “那是一家染织工厂,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机器。我们都知道,一个行业的创新既是机遇,也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一旦它成功,获益必然是丰厚的,但是与利益对等的却是极大的风险。” 投资当然想要获利,同时投资又最害怕风险,特别是像我这种本身财产并不算多的人。一旦失败,可就是一无所有了。 这笔钱如果是我自己的,那我或许还能冒险一试,但这是艾伦的,我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在仔细思考了一番后,我婉拒了安东尼的提议。 原本以为还要继续为这件事苦恼一件,但很快纽布里奇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纽布里奇以及附近的一大片土地原本是属于诺顿庄园的蒂尔尼先生的,但这位老先生突然去世,而他的继承人决定卖掉这些产业,前往北美洲投资矿产。 纽布里奇的农户除了我的房东普希斯先生外,其他的都是蒂尔尼先生的佃户。纽布里奇即将被出售这一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在村子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大家忧心忡忡,决定聚在一起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有一天我和莫妮卡去散步的时候碰上了格兰特先生,这位老实憨厚的农民邀请我们也去参加这次集会。 他说:“两位善良的小姐,你们是整个村子里最有学识的人,我恳请你们去参加这次的集会。你们的出现,或许能减缓大家的焦虑。” 我和莫妮卡虽然不是这里的佃户,但我们在这儿住了快半年了,早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现在纽布里奇即将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其实我们也想知道,它最终会迎来一位怎样的主人,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于是我们就去了。 集会的地点在教堂,此刻这里已经坐满了村民。我们刚刚进去,就听到莫兰先生激动地嚷嚷道:“地主们可不都是和善的,在爱尔兰就有这么一位,据说他种地的时候甚至吝啬得舍不得多下种子,哪知天地造化也爱报复,只把好收成给器量大的农夫,那位地主田地上从来得不到好收成。而他的佃户,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伟大而高明’的主人,没有一个不是一贫如洗。” 索姆先生也忧心忡忡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老蒂尔尼先生还算和善,并不刻薄。但那种千方百计逼得佃户活不下去的地主可到处都是。我听说在约克郡的某个地方就有那么一位爵士,他喜欢随时随地召集佃户们无偿为他服务,弄得佃户们自己的活儿反倒没功夫去干了,可是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受。” “是的,你说的对极了,索姆。”弗里斯特先生附和道:“好些有钱人的心目中压根儿没有良心这件东西。穷人给他们做事,他们认为是该当的。” “你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伙计们——”贝克先生冷笑着说道:“或许那位新的地主老爷会直接把我们所有人都赶走,这样你们就不必担心新老爷不好相处的问题了,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要失去家园啦!” 第146章 纽布里奇的大事 贝克先生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的话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许多土地因为易主,而使原先的佃户流离失所的事情时有发生。 “噢天哪,我的孩子们就要被饿死了吧,我敢肯定会是这样,我们一定活不下去了——”格兰特太太抱着刚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婴儿,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大家的情绪也陷入了悲伤,担忧、焦虑像阴云一样笼罩着这群勤劳朴实的人。 尽管牧师弗兰德先生一直在试图劝解,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我在莫妮卡和格兰特先生不解的目光中,退出了教堂。 莫妮卡紧跟着我走了出来,“爱丽丝,曾经我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什么季节该种什么,农民们每天的工作是什么,这些我都一无所知,也从不关心。可是来到纽布里奇后我才知道,佃户的生活竟过得如此艰难。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可是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他们不停地生孩子,又不停地因为疾病和贫穷而失去孩子。天哪,我真为他们感到难过。” 莫妮卡是个天真不黯世事的姑娘,但这并不是她的错,而是她的身份带给她的。如果我不是家逢巨变,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呢? 不过她心地善良,待人热忱,这一点是大多数自私虚荣的贵族小姐们所不具备的,也是最难能可贵的。 “亲爱的莫妮卡,如果我把纽布里奇买下来,不知道那点儿钱是否足够?” “噢天哪,这真是太棒了——”莫妮卡震惊地看着我,紧接着一把抱住我又是笑又是跳;“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如果由你来当这儿的地主,我想大家一定会欣喜若狂。噢想想吧,我们不但能帮助到佃户们,还能永远居住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光是这么想想,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是英格兰最幸福的人……” “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钱财够不够是一方面,蒂尔尼先生是否愿意把土地卖给我们,也还不一定。” 莫妮卡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完全不必担心。” 蒂尔尼先生居住在距离纽布里奇约两英里外的海滨庄园,现在是傍晚时分,但是莫妮卡是绝对的行动派,一刻也等不下去,非要拉着我马上出发。 她说:“这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等我们走到海滨庄园时天都还没黑呢。” “那我们回来的时候要怎么办呢?”毕竟我们没有马车,只能靠两条腿来走路,走夜路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是莫妮卡认为这也不是事儿,“今晚一定会有月亮的,还有星星,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拗不过她,只能和她一起爬上山岗,然后在山林间快速地行走。 一路上,我们能看到美丽的夕阳,将天空映照出一整片绚丽的桔色。树木也染上了它的色彩,一天中最后的光芒照射在枝叶间,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些光影犹如精灵般在树林里跳跃,一如我们此刻的心情,雀跃到想要飞起来。一路上,就在莫妮卡述说着自己对纽布里奇的种种“设想”中,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 海滨庄园,顾名思议,它坐立在海边一座高高的悬崖上方。整座房子都是用坚固的岩石建造的,四周围绕着花园和树木,看上去古老而又神秘。 小蒂尔尼先生三十多岁,肤色略深,眼窝深陷,高高瘦瘦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穿着人类衣服的稻草人。 “这位小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蒂尔尼先生冷淡地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莫妮卡绷着小脸:“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嘲笑我们吗?” “哟哟哟,你还生气了,但是一个乡村教师竟然说要买下我的地产,难道这本身不就是一件最大的笑话吗?” “什么,你竟然如此无礼——” 眼看莫妮卡气得双颊绯红,大有要上前与蒂尔尼理论一番的态势,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我双眼望着蒂尔尼,平静地说道:“蒂尔尼先生,或许您还不知道,在您面前的这位乡村教师还有另外一重身份——牛津郡塞伦塞斯勋爵的女儿莫妮卡·亨特小姐。” 果然小蒂尔尼先生立马愣住了,然后认真地打量着莫妮卡,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改变。 “啊,原来是享特小姐,这真是太奇怪了,您为什么会跑到纽布里奇去当一名乡村教师呢?” 莫妮卡别扭地昂着头,不吭声。 我只能充当起和事佬和交际官的重任,解释说:“亨特小姐想要体验不同的人生,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纽布里奇,这儿多么美丽呀,农民们也淳朴可爱。” 蒂尔尼先生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立刻热情地吩咐仆人给我们上茶点,并极力劝说我们把他所有的地产全部买下来。 “我的所有产业,除了这幢房子和纽布里奇外,还有这附近的所有山岗、山上的各种树木,以及一个牧场,那里养育着朴次茅斯最好的奶牛,城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喝我的奶牛场里产出的牛奶。这可真是最好的产业,如果不是我在美国的矿业公司需要大笔的资金,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变卖祖产的。” 在这一片住了这么久,对于蒂尔尼先生所说的牧场,我当然是早有耳闻。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只有一万一千英镑可以动用,剩下的两三千镑,是要留出来应急的。 这点儿钱恐怕连买下纽布里奇都不够,哪里还敢肖想其他呢? 我正想说自己只打算买下纽布里奇,但是莫妮卡已经开始询问蒂尔尼先生打算以什么价格出售他的整份产业。 蒂尔尼先生喜上眉梢,搓着手说道:“十五万镑,这绝对是良心价,如果不是我急需资金,给我二十万镑我也不卖。” 听到这个报价,我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位蒂尔尼先生还真把我们当成任性无知的大小姐了。 第147章 得与舍之间 “恕我直言,蒂尔尼先生,您这价钱可不公道!依据目前的物价,纽布里奇最多值一万镑,而这宅子年岁已久,里面的设施皆已老旧,若是买下来恐怕用来修缮的费用也至少要两千镑。至于您所说的山林和树木,面积并不大,也没有什么珍稀树种,去年还砍伐过一次,剩下的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小树,顶了天也就两万镑吧。唯一还算值得购买的也就那牧场了,但它规模并不大,我不认为能够满足仆次茅斯百分之八十的牛奶需求市,所以它的市值我估计不会超过五万镑。” 我越往下说,蒂尔尼先生的嘴张得越大,到最后完全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莫妮卡不懂物价,但她相信我,见状立刻说道:“既然您没有诚意,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见我们要走,蒂尔尼先生连忙嚷道:“十万镑,这个价格够公道的吧?” “不,我们——” 我正要说不买,但莫妮卡却已经报出了自己的价格:“八万镑。” 我死死地盯着莫妮卡,用眼神告诉她:我们没这么多钱,还不如趁这机会提出只买纽布里奇。 但是莫妮卡给了我一个自信的笑容,示意我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才怪,到时候价钱谈好了,我们说不买了,蒂尔尼先生会不会直接把我们扔出去? 蒂尔尼先生瞪大了眼睛:“八万镑,您在开玩笑吗?这可是最好的产业,随便你们去问谁,若是低于十二万镑能够买到,我就白送给你们。我不过是急于要用资金,才肯十万镑卖给你们,如果你们想要敲竹杠,那我可不能答应。” “就八万镑,多一分我都不要。” 蒂尔尼先生涨红了脸,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甚至还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怒吼:“噢噢噢,这可真是欺负人啊,我看你们是失心疯了,全英格兰也没有这样的价格,我是坚决不会卖的,走吧,走吧——我不卖了——” 莫妮卡有些不确定地用眼神询问我:我出的价是不是真的很不合理?要不再加一点儿? 其实蒂尔尼说的十万镑是正常市值,八万镑的话肯定是买家占便宜的,但我们没有钱啊,我正巴不得他不答应呢。 于是我赶紧说道:“这太遗撼了,既然您不肯卖,那我们也不能强求。不过蒂尔尼先生,您是否考虑把这份产业拆开来卖呢?如果是单独出售纽布里奇的话,您想卖多少钱?” 蒂尔尼先生停止踱步,也不再撕扯自己的头发了,紫红色的皮肤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的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地打量着我和莫妮卡,突然问:“你们有现金吗,八万镑能在两天内一次付清吗?” 我有些傻眼,但莫妮卡已经先我一步用极其肯定的口吻说道:“当然,区区八万镑而已,只要办好手续,我明天就能把支票放到你的口袋里。” 蒂尔尼先生立刻以飞一般的速度“滑”到了莫妮卡面前,并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噢亨特小姐,您可真是个爽快人儿,那么就这样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办手续,我会在朴次茅斯的霍斯金律师事务所等您,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有问题,问题大了!我死死地瞪着莫妮卡,心里急速地思考着对策,并猜测着蒂尔尼先生发现被耍后即将产生的怒火。 然而莫妮卡却对我的紧张视而不见,只见她激动地笑着,大声说道:“很好,太好了蒂尔尼先生,这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那两位已经兴奋地要开香槟庆祝了,然而我却忧心忡忡,仿佛预见自己被扔进大海里去的画面了。 直到离开海滨庄园,我才找着机会:“莫妮卡,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 “哈哈——”莫妮卡突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噢瞧瞧你那忧心忡忡的脸,你多紧张呀,一张脸简直绷得跟绣花崩子一样紧——” “天哪,你现在还有心情笑话我?也不想想看,到底是谁害的?如果不是你信口开河,我会这样吗?” “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是认为我愚蠢到不知轻重,还是撒谎成性呢?但凡你对我的性格和品格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也就不会如此焦虑不安了。”莫妮卡翻着眼珠,高傲地斜倪着我。 我愣了愣,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我太了解她了,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的人,就连他父亲之前送给她的两万英镑都被冻结了,她上哪儿弄钱去呀? 看到她如此笃定的表情,我突然一怔:“难道说,这次你父亲不但答应让你留在纽布里奇,还送了别的财产给你?” 莫妮卡露出得意的神情:“原本我是答应过我母亲不会说出来的,但是听众变成你的话,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事实上我的确刚刚得到一笔巨额财产,但那并不仅仅只是我父亲的两万英镑,而是来自于我母亲。那是她的嫁妆,前塔尔顿勋爵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一生只有一儿一女,据说我母亲颇受父母宠爱,因此出嫁时获得了十五万镑的巨额嫁妆。婚后这笔财产虽然划入了我父亲的名下,但是我父亲并无不良嗜好,而且他一向投资有方,这笔钱在他的运作之下现在已经累积到了近三十万镑。” 听到这个数字,我不由得暗暗咋舌,这笔钱不管是放在哪里,都可以称得上了非常庞大的了。 曾经有一位老姑娘,一生未婚,但是因为她有五万镑的财产,因此一生都过着体面而富足的生活。她的那些侄儿、表亲们,为了得到她的遗产,争先恐后地对她表忠心,殷勤得仿佛伺候皇太后似的。 可现在,莫妮卡却告诉我,仅仅只是她母亲的嫁妆就达到了近三十万镑,这还不包括塞伦塞斯勋爵名下的其他产业。 塞伦塞斯勋爵,绝对是豪富啊!但是他的生活却过得那样低调,任谁看上去都只会以为他的财产不超过十万镑。 果然越有钱的人,越低调! 第148章 纽布里奇的新主人 “你知道的,按照英格兰有钱人家的惯例,长子继承父亲家的头衔、不动产和大部分动产,但来自母亲的嫁妆却通常会均分给所有子女。所以,单是从我母亲这儿,我最少能得到十万镑,这还不算我父亲答应给我的嫁妆。现在你不必担心啦,我完全能够支付得起这笔费用。” “但是,他们会允许你现在就动用这笔钱吗?” 莫妮卡突然笑了,笑得非常神秘而且得意,她说:“塞伦塞斯夫人一向喜欢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挑我的毛病。但是这次见面,我发现她变了很多,她甚至暗示我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直到我离开她的身边,她才发现自己不能没有我。所以她已经把我应得的财产的一半存在了我自己的账户里,并答应我,可以由我自由支配。” “噢,这真是太好了,父母大抵都是爱子女的,即使会闹矛盾,但这份爱是不会消失的。”我真心为莫妮卡感到高兴,她能和父母和好,还能得到这么多的财产,这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莫妮卡笑着笑着,突然就红了眼眶:“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太任性了,我从前只看到她对我的严厉和挑剔,却忽略了她对我的关爱。她是有许多令人讨厌的地方,他们对你太过狠心,可对我却是真心的疼爱。有时候我很矛盾,想到他们曾经那样狠心地对待你,我就没法原谅他们。可是看到他们放下架子,只想让我回到他们身边,又……” 看来莫妮卡是真的成长了,我笑了笑说道:“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我们也没办法要求别人十全十美,他们是你的父母,对你来说记住这一点就够了。至于我,有什么要紧呢?对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莫妮卡给了我一个歉意的拥抱,但我是真的不在意了。塞伦塞斯勋爵既然那样仇视我的母亲,那我也就不需要把他当成舅舅,只当陌生人便好。 回去的路上,果然如同莫妮卡所说的那样,今晚月亮高悬,繁星点点。凉爽的夜风迎面拂来,树林里传来虫儿叽叽啾啾的声音,夜莺在树上展示着自己美妙的歌喉,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愉悦。 或许是心情太过激动,虽然行走在黑夜之中,我们却完全忘记了害怕。莫妮卡不停地描述着自己的设想:“我只有七万镑,所以我要买下那所大宅子以及牧场,至于纽布里奇和那些山岗,就留给你吧亲爱的爱丽丝,这样我们就能做邻居啦。” “这可不行,我只出一万镑可买不下那些山岗。” “这的确占了便宜,但你占的可不是我的便宜,而是蒂尔尼先生的。”说到这里莫妮卡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怜的蒂尔尼先生,不知道会不会躲在被子里心疼得掉眼泪。” “这你可错了,依我看蒂尔尼先生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虽然吃了些亏,但只要他的矿井顺利挖掘,这点儿亏空马上就能填补上。到时候他所赚取的利润,恐怕足够他再买下十份这样的产业了。我认为蒂尔尼先生才是一个懂得取舍,拥有大格局和大智慧的人。” 莫妮卡若有所思,大约是在琢磨关于得与失的取舍问题。 我提出自己只要纽布里奇,但是她坚决不同意,并且还生气地宣称:“在这件事情里,只有按我说的去做才是公正的,我坚持这一点,它不可能被改变。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一星期不和你说一句话,我说到做到!” 这就是莫妮卡,永远这么善良。她看似单纯任性,但其实心里自有一杆称,做事有原则有底线,懂得大事大非!这一点,我敢说没几个人做得到。 能够遇到她,的确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手续办得很顺利,我们用半天的时间办完了财产转让的各种手续,然后把一张七万镑和一张一万镑的支票亲手交给了蒂尔尼先生。 蒂尔尼先生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咖啡馆里吃午餐,大家心情都很好,有心想要好好庆祝一番,因此气氛非常愉悦。 当时我们是坐在咖啡馆的二楼,一间临窗的包厢里。突然我看到莫妮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楼下的街道,脸上的笑容潮水般消失了。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是消失了近两个月的科纳特先生,他曾给莫妮卡传口信,说自己家中有长辈去世了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是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他正殷勤地服侍着一个年轻姑娘从马车上走下来。两个人态度亲呢,眼神灸热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正是热恋中情侣间才会出现的眼神。 想到科纳特先生曾经那样殷勤、热烈地追求过莫妮卡,再看看眼前这一幕,我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手中的刀叉,以至于它们碰到了碗盘发出声响,都没注意到。 愤怒使我甚至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跳下去照着科纳特的脸,狠狠地给他一拳。 但是我还没有行动,突然被莫妮卡给惊到了。她扬手,朝着底下的人喊了起来:“嗨,科纳特先生,你好吗?” 此时的莫妮卡,脸上看不出丝毫怒容,甚至还扬起了礼貌的微笑。 科纳特先生抬头,发现了我们,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眼神显得很惊讶,同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身旁的那位女士说了句什么,可能是在询问莫妮卡的身份,科纳特先生抽动着脸皮,既慌张又无措。 或许是他的态度令那位女士起了疑心,她仰着头向上看了过来,目光凌厉而高傲。紧接着,她竟然走进了咖啡馆。 我心里有些不安,“莫妮卡——” 话还没说完,莫妮卡已经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此时她脸上半丝笑意都没有,小脸紧绷着,眼神里透着倔强。 我知道,今天这事儿,两位女士是杠上了。 果然,楼下那位女士已经上来了,虽然看似优雅,但我怎么看都感觉她的步伐里透着一股气势汹汹的劲儿。 第149章 卑劣的科纳特 科纳特先生神情不安、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结结巴巴地向我们问好,然后就想离开。但他的女伴显然不这么想,仔细一看,这位小姐容貌一般,但衣着华贵,原本也称得上清秀。只是她神情太过倨傲,硬是把六分的容颜拉低到了四分。 此刻她一双眼睛紧盯着莫妮卡:“您一定就是那位乡村教师吧,科纳特曾经提起过您。” 莫妮卡毫不示弱地紧盯着她:“不好意思,我却没听说过您,还未请教您是——” “你可以叫我玛丽小姐,不过很快就要称呼我为科纳特太太了,我是科纳特的未婚妻,一个星期前我们刚刚订婚。”玛丽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还扬起了自己戴着订婚戒指的手,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她眼里的得意和挑衅。 莫妮卡表现镇定,但置于身侧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科纳特先生订婚了,恭喜您。说来最近的喜事还真是不少,莫妮卡刚刚买下蒂尔尼先生的产业,准备在这边定居呢。” 玛丽小姐讥讽道:“什么产业,是一间农舍吗?恐怕就这,也得耗费您所有积蓄了吧?” 但是科纳特先生是明白人,他仿佛这会儿才看见蒂尔尼先生,立刻露出震惊的神情来:“蒂尔尼先生,这是,真的吗?” 蒂尔尼先生微微一笑:“是的,我们今天上午刚刚办好相关手续,现在亨特小姐和布鲁克小姐成了我这片产业的新主人了。” “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想只是部分产业吧,比如一座山头……” “不不不,是全部,海滨庄园以及所有的土地、山岗还有我的牧场。” 科纳特先生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而那位高傲的玛丽小姐,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了。 莫妮卡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吃好了,还急着回去视察我的新产业,日后有空的话,欢迎科纳特先生和玛丽小姐前往海滨庄园作客,我们一定盛情款待。必竟我能够在纽布里奇当上乡村教师,还要多亏科纳特先生呢。” 我们转身,不再去看那对呆若木鸡的未婚夫妇。 这期间莫妮卡始终表现得非常得体,但是我没法不去担心她。 “莫妮卡,科纳特先生——” “亲爱的,如果你从此能不再提起此人,我将不胜感激!” 她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鼻音,我赶紧闭嘴,默默决定把科纳特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抹除。 但是,科纳特先生显然不认为自己应该彻底消失,就在我们咖啡馆相遇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就骑着马来到了纽布里奇。 当时我和莫妮卡正在从苹果树农舍走到学校去的路上,科纳特先生骑在自己那匹高大健壮的公马上,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骑马服,露出白色的领结和衬衫,脚上的靴子擦得锃亮,在朝阳下反射出皮质的光泽。 他如此盛装打扮,整个人看起来真是既英俊又意气风发,仿佛昨天那尴尬的会面从来不曾发生过似的。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莫妮卡,她紧抿着唇,目光中皆是冷意。 科纳特先生拉住了缰绳,扬起笑脸来打招呼。 莫妮卡已经拿出了她贵族小姐的气派,冷淡而不失礼地点了点头,说道:“科纳特先生,早上好。您是来这儿溜马的吗,纽布里奇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祝您玩得愉快。现在我要去上课了,失陪。” 说完,她就挽住我的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到科纳特先生眼里滑过一抹失望和难堪,我以为莫妮卡的冷淡会让他死心,但是他在我们越过他十几米后,匆匆跳下马,追了过来。 他走到莫妮卡面前脱下了自己的帽子并弯腰鞠躬,然后以无比认真严肃的神情看着莫妮卡说道:“尊敬的亨特小姐,我不能就这样让您带着对我的误解离开,请允许我向您解释清楚——” “误会,解释?不不不,科纳特先生,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 “不,您现在一定把我当成卑鄙的骗子了,但我不是!我不想否认,我的确和玛丽小姐订婚了,但那完全是被我父母给逼的,我不想也不能忤逆我的父母。您是知道的,自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被您吸引住了。我的整颗心,我的所有爱情全都奉献给了您。见过了您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士,我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其他人呢?” 莫妮卡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科纳特先生。 我微微皱眉,心里有些着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和别人定婚了,科纳特先生就不应该再来找莫妮卡,这种行为将置莫妮卡于何地呢? 科纳特先生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而我和莫妮卡则越过他,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我以为莫妮卡会像昨晚那样不愿意再提及科纳特先生,但出乎意料的是当天晚上,她从学校回到农舍的时候,竟然主动说起了这件事。 “人的情感真的太奇怪了,就在昨天我还觉得异常难受,觉得受到了欺骗和羞辱。但今天早上见过科纳特先生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通通消失不见了。” 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丝释然的微笑。 我知道,她这是真的放下了! “事实上,这也的确只是件小事,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我们该为此感到庆幸才是。” 莫妮卡又像从前那样,皱着鼻子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的对极了,爱丽丝,这的确值得庆幸,那么今晚你要给我做什么美食呢?” “天哪,我竟然不知道你变得这么贪吃了。” “噢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做得太美味了呢?你这小脑瓜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想到要把羊肉炖成汤,还该死的那么好吃,我敢说英格兰的任何一个厨师都做不出来。” “天哪,你竟然说脏话,这可不是一件淑女该有的行为,如果塞伦塞斯夫人在的话,恐怕又要忍不住喋喋不休了。” “哈——”莫妮卡高伸双臂,在屋子里轻盈地转了一个圈:“感谢苹果树农舍,感谢我亲爱的表姐,你们给了我一方乐土,让我免受荼毒,愿上帝保佑你们!” 第150章 再遇斯特林 蒂尔尼先生正在忙着让他的仆人搬走宅子里的私人物品,至于家具根据协议是随宅子一起出售了的,自然不能带走。 另外牧场那边也需要有人去接手,莫妮卡并不懂这些,也不耐烦去管,直接拍电报请安东尼过来帮忙。 而我当然是第一时间向纽布里奇的居民们宣布土地易主的消息了。当他们得知我就是新的地主,而且一切规矩都照旧,不会作任何改变时,他们是怎样的惊喜交加,相拥而泣啊。这其中的细节我不必细述,大家都想象得到。 安东尼来的很快,让我们更加惊喜的是,他竟然把安娜带来了。在诺兰庄园的时候,安娜就是莫妮卡的贴身女仆,也曾在我病中悉心地照顾我。我和莫妮卡都非常喜欢这个善良的姑娘,现在故人重逢,真是惊喜得无以复加。 安东尼细心且体贴,不但带来了安妮,还买来了马匹、马车,并雇了车夫及厨娘。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是以前不确定你们会在这儿呆多久,便耽搁了下来。现在你们既然要在这儿长住,那自然是要有马车和仆人了,两个年轻小姐,事事都自己动手,可太不像话了。” 我从小做惯了活儿,倒不觉得什么,但是莫妮卡多少是有些不习惯的,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接下来我就和安东尼一块儿坐上马车,去了朴次茅斯,我找到了房东普希斯先生,想要买下他的农舍。 普希斯先生原本也是佃户,但他非常幸运地得到了他叔叔(一位海军上尉)留下的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于是就去朴次茅斯做起了生意。 如今普希斯先生已经在城里拥有了自己的店铺,听说我要买下他的农舍,他立刻欣然应允。“不瞒您说布鲁克小姐,我正想在城里买一座小房子,但是资金有些不趁手,有了这笔收入,可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这可真是位实诚的商人啊,非常少见!为着这分少见,我也没压他的价,给了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一百镑)买下了苹果树农舍。 现在是温暖的初夏,所以我们搭乘的是一辆轻便马车,没有车厢的那种。 我坐马车的时候,喜欢欣赏外面的风景,正当我一边朝外面张望一边思考着要如何把农舍重新修缮一番时,突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前面是一条十字路口,有一位骑士正迎面而来,虽然相距有二三十米,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赫然是斯特林先生。 他仍旧像从前一样,骑着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马,神情冷漠高傲,面庞和身姿却更加英俊成熟了。 不久前,我怀着那样感激的心情,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是却——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马背上的绅士,心里有两种声音在不断拉锯,一个声音表达着雀跃和愉快,另一个声音却沉郁而严厉:如果两个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远离呢? “怎么了,爱丽丝?” 我骤然回神,将目光移回了安东尼身上:“没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楚。” “这不重要,我看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安东尼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直直地望向了前方,而我们乘坐的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 我迅速抬头,发现斯特林先生已经看到我们并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裙角,手心沁满了汗水。还来不及猜测他的意图,他已经停下来,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利落,姿态优美。 紧接着他走到了我们的马车前面,脱帽行礼,一双深遂的黑色眼睛专注地望着我:“布鲁克小姐、安东尼先生,上午好!”他没有笑,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非常的愉快。 安东尼下了马车,走上前去与斯特林先生握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斯特林先生突然开口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正打算回纽布里奇。” 他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安东尼解释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子,爱丽丝刚刚把它买了下来。” “啊,那我应该恭喜您。”斯特林先生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个单词:“谢谢。” “安东尼先生称它为一个美丽的小村子,这让我忍不住开始好奇,究竟有多美才能令布鲁克小姐倾心到想要在此定居。” 安东尼笑道:“您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我相信没有任何语言比亲眼目睹更直接、明了的了。” “没错,说得好极了。美丽的地方总是能令人心情愉悦,现在我倒真想冒味前往一探究竟,不知布鲁克小姐是否欢迎?” 他的眼睛深邃得犹如一汪深潭,当他像现在这样认真看着我的时候,我竟然傻傻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咳——”安东尼的声音骤然将我惊醒,我连忙慌乱地点头:“呃,当然,我十分欢迎,但是现在我的农舍正要修缮一番,恐怕没法好好招待您,不如——” “我对修缮农舍方面还算有些经验,如蒙不弃倒是能给您提点儿建议。或许您不知道,我有这附近也有一个农庄,如果您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人,我也能为您推荐合适的人选。” “非常感谢您,但是您似乎挺忙的……” “不,我没什么事,正闲得无聊。” “可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边有位先生似乎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您。” 他的目光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那是我的经理人,可怜的阿奇先生容易焦虑,但其实并没什么要紧事。” 这真是太奇怪了,明明那位先生看上去急得都要抓耳挠腮了! 我知道自己必需表态了,这种事是无法逃避的。先不说他于我有恩,即使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能就这样无礼地拒绝。 可是,要答应吗?那样,我们岂不是更加牵扯不断了…… 第151章 他来了 “非常抱歉,恐怕不行——” 我看到斯特林先生眼里迅速滑过一抹失望,脸色也冷了下去。不知为何,我舌头一滑就补充道:“我是说今天不方便,明天吧,欢迎您明天前去作客。” 斯特林的脸色迅速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明天见!”说完他转身跨上自己的马,迎着那位经理人走了过去。 回纽布里奇的路上,安东尼隐晦而好奇地看了我好几次,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会充满了诸多猜测,但我并不想解释什么。 斯特林是我招惹不起,也绝对不能招惹的男人。可是最后—— 我懊恼地蒙住了自己的脸,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我却松了口呢?不是决定硬下心肠拒绝了吗?不是发誓要保持距离,谨守分寸的吗? 斯特林果然有毒! 回到苹果树农舍,仅仅只是一上午的时间,勤快能干的安娜和厨娘休斯太太就已经把农舍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洁。 这座农舍并不大,我和莫妮卡住是绰绰有余的,但一下子多了四个人,房间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但是安娜和休斯太太把一楼的一个杂物间清理出来,充当马车夫约瑟夫夫的卧房。二楼原本有三间卧室、一个衣帽间,另外还有一间阁楼,现在阁楼已经变成了安娜和休斯太太的卧房。 原本的牲口棚现在成了养马和停放马车的地方,同样被约瑟夫夫打扫得非常干净。 多了几个人,为农舍增添了许多人气,但是这样一来农舍就显得小了些。我琢磨着要在哪里再扩建几间小屋子,给仆人们住。 看来看去,唯一有空地方的就是农舍后面的苹果园了。但是这就不得不砍掉一些苹果树,这些苹果树高大漂亮,老实说我还真舍不得砍掉它们。 我苦恼不已,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晚上,我和莫妮卡特意买了好酒好菜,要欢迎安娜等人的到来。 休斯太太是个胖胖的、红鼻子的中年女人,看着很亲切。而约瑟夫夫留着一脸浓密的大胡子,身材高大,但却不擅言辞而且异常害羞,我严重怀疑他留胡子的目的,是想把自己的脸给藏起来。 起先,我请他们一起用餐,三个仆人都把手摆得跟风车似的,死也不肯上桌。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和莫妮卡、安东尼一块儿庆祝,然后让他们三个自己在厨房里吃了。 第二天,我们正在吃早餐,莫妮卡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天哪,那是谁——” 我循声望去,只见农舍外面的那条路上,一匹高大威武的枣红色骏马正缓缓走来。随着马儿越走越近,一只黑色带绑腿的皮靴映入眼帘,紧接着是包裹在紧身马裤中形状优美、紧实且充满力量的大腿,然后是披开的黑白格子外套以及里面白色的马夹和衬衫。挺直的脊背,优美的脖子,还有——突起的喉结。 那本微微突起的喉结突然上下滑动了一下,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手中的叉子一滑,盘子里的煎蛋“嗖——”的一声滑到了地板上。 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所有心神全都放在了控制自己面部想要脱疆的神经和肌肉上。斯特林先生来了,虽然昨天已经约好,但我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早。 今天是牧场正式交接的日子,我们原本是打算先去牧场巡查,回来后客人上门,时间刚刚好。 可是现在—— “嘿,那是谁?我还是第一次在纽布里奇,不,我十七年的生命里第一次见到这么英俊的男人。不不不,英俊这个词完全不足以形容他——”莫妮卡兴奋得双颊菲红,眼睛里写满了激动,她早已经离开餐桌,跑到了窗户边去了。 “啊啊啊,我敢说大卫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瞧瞧他那深遂的眼睛,杜美莎也没他的能耐,只要被他望上一眼,我一定心甘情愿的化为石头……”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外面的斯特林先生,双手在胸前紧握成拳,随着嘴里哇哇的惊呼声,小拳头也不停地在胸前抖动。 安东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爱丽丝,不去迎接你的客人吗?” 我端坐在餐桌前,想要叉起一块培根,可是尝试了好几次,今天的培根却变得异常狡猾,不是滑开了,就是叉不进去。 耳边又传来了莫妮卡激动的声音:“天哪天哪天哪,他看见我了,他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噢——” 我的视线转了过去,就见这姑娘正捂着自己的心脏,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啪——”我扔下刀叉,用最快的速度戴上面纱并大步走了出去。我穿过餐厅和厨房,来到了院子里,然后一路小跑奔向了大门外。 “吱——嘎——”斯特林先生的身影随着木门被推开,缓缓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已经跳下马来,一只手牵着缰绳站在马前,高大的身姿,比那迎风挺立的白杨还要挺拔。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随即嘴角上扬,这一笑,那冷漠如大理石般的脸上刚硬的线条变得柔软起来,他的眼睛弯出一道惊艳的弧度,朝阳透过门前那棵大树的枝杈照射下来,正巧落在他的眼睛里,仿佛融入了霞光—— 他的眼睛射出的是怎样奇妙的光芒呀,他的嘴唇红润而富有光泽,他的鼻梁挺直线条优美,他宽阔的额头是那样高洁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 时间仿佛定格,我呆呆地望着他,竟恍惚地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整个天地间,这一刻似乎只剩下我和他—— “布鲁克小姐,早上好!” 我猛然惊醒,触电般收回自己的目光,“斯特林先生,下午啊不早上好……” 我看到他微微挑眉,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慌乱地转身,避开他的视线:“请跟我进来吧。” 他把缰绳交给闻讯赶来的约瑟夫夫,然后跟在我身后往宅子里走。 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可能是昨天晚上酒喝多了,现在还有后劲。走起路来一只脚轻,一只脚重,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第152章 公然调情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宅子里的了,刚才还咋咋呼呼的莫妮卡这会儿已经端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姿势非常的优雅,只坐在沙发的三分之一处,小腹收紧,脊背挺直,胸部高耸,脖颈修长,下颌微收,脸上还洋溢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哪怕是天底下再贞静娴雅的贵族少女,也不可能比她更高雅的了。 此刻,她一双大眼睛灵活地扫了过来,轻轻越过我,落在了斯特林先生身上,顾盼间似有光芒流淌,又仿佛带了勾子,令人神销魂荡。 紧接着她轻盈缓慢地站了起来,冲斯特林先生盈盈行礼。 “咳,咳——”我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痛苦地咳嗽起来。 安东尼关切地探过身来:“爱丽丝,你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安东尼那原本温润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可疑的调侃,抬眸望去,只见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果然溢满了“深意”,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犹其刺眼。 “嘿,你们怎么好意思,当着客人的面公然调情呢?我知道你们情深意厚,但请你们分清场合好吗?” 莫妮卡嚷嚷着,冲斯特林先生嫣然一笑:“他们就是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还请您不要介意。” 我震惊地看着莫妮卡,这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斯特林先生清冷的目光望了过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扭曲难看极了,但是下一秒我想到自己戴着面纱,不由得大为庆幸。感谢耶酥,感谢佛祖,感谢太乙真人…… “我想这位小姐对调情有些误解——”斯特林先生面色如常地说道:“我看布鲁克小姐和安东尼先生分明是兄妹情深,布鲁克小姐,您说是吗?” 能说不是吗?不是就承认调情,脑子但凡没坏的都知道怎么选吧! 安东尼伸出手,与斯特林先生握手,他彬彬有礼地说道:“莫妮卡喜欢开玩笑,斯特林先生不必介意。” 他们在巴黎初次见面的时候双方都表现出了对彼此的敌视,但是非常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就变得融洽起来了。 斯特林先生说道:“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你们的马车夫正在套马车,是准备出门吗?” “是的,我们正要去交接牧场。” “啊,很抱歉,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莫妮卡立刻说道:“这没什么要紧的,牧场交接的事情让我哥哥和爱丽丝去办就行了,我可以留在这里陪您。我还能带着您参观这所农舍,以及这座美丽的小村庄还有我们的学校,或许您不知道我是那所学校的教师,爱丽丝也时常去帮忙,她负责教孩子们画画。” 斯特林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两位小姐能放下身份,从事乡村教师的工作,实在令人敬佩。但我想参观村子和学校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正巧我想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克斯沃德牧场,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斯特林先生自带皇族般尊贵的气质,他都这样说了,谁还能拒绝得了呢? 然后我们一群人就出发了,路上,斯特林先生和安东尼骑着马走在前面,我和莫妮卡则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天哪,我敢说整个大不列巅都找不到像他这么英俊的男人——”莫妮卡双手捂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的斯特林先生:“和斯特林先生比起来,科纳特简直就是牛腩肉,而可爱的斯特林先生当然是最好的牛腱子肉了,噢,好想咬一口呀——” 说着,她张大嘴作咬合状,最后还用舌头舔着嘴唇,痴痴地笑。 我浑身一激灵,深深觉得她是被科纳特刺激到,以至于行为完全失常了。 “刚才在农舍的时候,安东尼告诉我斯特林先生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 刚刚还在想她是不是失常了,下一秒她却又问起了这个问题,看上去狡黠而俏皮。 “噢,在格斯兰德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但是并不熟。不过这次在巴黎我们遇了一些麻烦,是他救了我——” “哈,英雄救美,经典的桥段,那么,你沦陷了吗?” 莫妮卡的目光就像强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别处:“如果被救就要爱上对方,那公主们都应该嫁给她们的骑士了。” “天哪,瞧瞧你的语气,瞧瞧你的神情,你分明就是动心了——”莫妮卡激动地捉住了我的肩膀:“你可是要做我未来嫂子的人,怎么能为别的男人动心呢?即使他英俊得像大卫一样,但谁敢保证就一定是个好人呢?安东尼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别傻了,斯特林先生身份高贵,可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肖想的。” “那安东尼呢,你喜欢他吗?” “安东尼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哈,亲哥哥?”莫妮卡嚷嚷了起来:“安东尼可没把你当妹妹!” 我有些无奈:“这只是你的臆测。” 莫妮卡转动着眼珠问我:“那么,你是说自己并不喜欢斯特林先生喽?” “我看不出自己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性,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我们之间毫无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莫妮卡已经兴奋地尖叫了起来;“噢——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他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个,追求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绅士们吗?” 莫妮卡毫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请问你还活在中世纪吗?喜欢就应该大胆地去追求,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她的话掷地有声,我彻底愣住了。 克斯沃德牧场距离纽布里奇大约有六英里,我们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这边也有许多的山,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是山头都不高,而且没有树木,种植的全是牧草。 一眼望去,金色的阳光洒在山坡上,牛羊们三五成群地在山坡上啃着草,姿态闲适而慵懒。身上长着黑色斑点的奶牛们低下硕大的头颅,边啃食青草边甩动着尾巴。羊羔们咩咩叫唤着,撒蹄子在山坡上奔跑、翻滚,一切美得犹如最好的画卷。 第153章 郎才女貌 莫妮卡穿了件腰线极高的米色纱裙,头上戴着一顶装饰了黑纱和锻带的宽边帽子,当她欢快地奔跑在山坡上的时候,简直如同落入凡尘的天使。 她步伐轻盈而欢快,笑声畅快而清脆,身上有种极强的感染力,使看见她的人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的笑而笑,随着她悲而悲。 安东尼来到了我的身边,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莫妮卡和斯特林先生,“你说莫妮卡能得偿所愿吗?” “什么?” “很显然,她爱上斯特林先生了,依你看,斯特林先生会回报她同样的深情吗?” 此刻她正站在斯特林先生身边,满面笑容地和他说着什么。 斯特林先生高大英俊,身上那种属于贵族的气质仿佛如同实质般向四周扩散。让面对他的人,无不小心恭敬。 而莫妮卡呢?窈窕高挑的身姿,明媚美好的面庞,勋爵家族的出身同样赋予了她贵族小姐的高贵和优雅。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人想到的只有“朗才女貌”四个字。 我喉咙发干,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爱丽丝,你的眼睛怎么了,似乎有些红——” 我连忙低下头,拿手帕去擦眼睛:“这儿风太大了,阳光也刺眼得很。” “嘿,别乱擦,小心砂子刮伤你的眼睛——”安东尼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接过我手里的手帕,轻柔地按压着我的眼角:“这是泪腺,据说按压泪腺能分泌泪水,足够多的泪水能成功地把眼里的砂子冲出来,这个方法非常的有效,我曾经亲自尝试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啊,你瞧,我可没有说谎,你果然流泪了。但是够了,我想信砂子已经被冲出来,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回去了。” 但是我的眼泪停不下来,并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我捂住眼睛垂下头,却被安东尼抬起了下巴。 他动作轻柔地为我擦拭着泪水,眼神里却涌动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布鲁克小姐怎么了?” 斯特林先生和莫妮卡走了过来,我慌乱地垂下头,听到安东尼以调侃的口吻说:“我们爱丽丝太美,连风沙都忍不住要亲吻她的眼睛,结果倒把她给惹哭了。” 莫妮卡笑嘻嘻地走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真是讨厌的风沙,不过今天风真的很大,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屋子里去吧,蒂尔尼先生一定等急了。” 我低下头,仍然能感觉到斯特林先生投射过来的目光。 莫妮卡所说的屋子,是建造在其中一座山坡底下的两排建筑物,很简陋的木屋,前面一排是牧场工人的住所,后面一排则是牛、羊的大棚子。 虽然相隔足有二三十米,但站在前排的房子里仍然能闻到牲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我从小跟着艾伦管理牧场,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但是莫妮卡刚刚进去,就不停地扇鼻子,并强烈要求离开这儿。 她说:“斯特林先生,我想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这儿,我们可以去那边的山坡走走。” 斯特林先生看了她一眼,说道:“亨特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印度群岛的居民普通肤色偏深吗?” “噢,我看不出来这和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们长期处于阳光强烈的环境中。” 莫妮卡明显有些不相信:“是这样吗?难道他们不是因为种族的原因,天生如此吗?” “是,也不完全是,即使是我们白种人,去到那种地方一样会晒黑,我想如果你在自己认识的人里仔细寻找一番,会发现这种例子存在的。” 莫妮卡愣了愣,歪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抬头望了眼外面白晃晃的阳光,又看了看斯特林先生,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啊,斯特林先生可真是博学多才,您一定看过很多书吧,并且还非常擅长思考,这是一定的,我想您上过大学吧?” 安东尼刚才在和蒂尔尼先生说话,这会儿突然冲我叫道:“爱丽丝,能过来帮帮我吗?” 我正想走过去,斯特林先生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我想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小姐们更适合呆在舒适的房子里。” 安东尼耸耸肩,笑了笑:“太棒了,快过来吧伙计,我们要去看看挤奶女工是否合格,因为我正在考虑是否换掉她们,当然我并不愿意这么做,让无辜的人失去工作可不是基督教徒能干出来的事儿,我们的良心绝不允许这样的行为。但是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看看——” 我抬脚跟了上去,莫妮卡也跟上来并大声宣布:“我们也要去!斯特林先生似乎认为女人就必定是娇弱无能的,这我可没法认同。” “没错,谁说女人只能呆在客厅和厨房呢?” 斯特林先生转过头来看着我,神色看不出喜怒,安东尼直接大笑起来:“哈,我想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若是听到你们这番话,必定要深以为傲了。”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是英格兰鼎鼎大名的女权运动代表人物,她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并且出版了许多书籍,她提出:女性并非天生地低贱于男性,只有当她们缺乏足够的教育时才会显露出这一点。她认为男性和女性都应被视为有理性的生命,并还继而设想了建立基于理性之上的社会秩序,她详细叙述了长久以来社会对妇女的不公正待遇,要求开发女子的智力,要求各方面的平等权利。她致力于为妇女谋求教育平等和社会平等权利的运动,她写的《女权拥护论》成为女权运动的理论武器。许多英国妇女受到启发,开始组织自己的团体,进行争取妇女权利的斗争。 在十八世纪中期的英国社会,女性对男人都是逆来顺受,上层社会的妇女无论家道中落到怎样地步都不敢想象外出工作,独立精神、自由人格离英国女性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女性仍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放,但正因为有了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和一众进步妇女的不懈努力和斗争,像我这样没落的地主家庭的女儿外出谋生,才不至于显得太过惊世骸俗了。 第154章 出乎意料 “安东尼,你不能用这样玩笑的态度提起一位伟大的、不幸早逝的女士。” 安东尼惊讶地看着我,“噢天哪,瞧你的小脸多么严肃啊,老天,这可真是令人惊讶。莫妮卡,你从前见过她这个样子吗?” 莫妮卡摇了摇头,极为肯定地说:“没有,我敢肯定没有。” 斯特林先生突然问道:“这么说,布鲁克小姐很崇拜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喽?” “我只是敬重她。” “天哪——”莫妮卡立刻揽住了我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评论那位女士的吗?有人甚至声称‘只有不自重的女人才会读她的书’,而你竟然敢公然声称敬重她?还认为她非常伟大?” 我知道,自己的言论太过大胆,必然会令许多守旧派感到震惊和鄙夷,但我不想掩饰。虽然我并非完全赞同她,也对她的某些行为产生过质疑,但她的确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政治家和哲学家,对于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我正要开口,斯特林先生已经率先发问:“布鲁克小姐,那么你认同她关于反对婚姻制度的主张吗?” “为什么不呢?一位女士即使拥有再多的财产,从结婚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要全部划规丈夫所有,哪怕是自己的嫁妆,想要动用的话都得经过丈夫的同意,这难道是公平的吗?” “是的,就这一点而言我完全赞同爱丽丝的观点。”莫妮卡大声地嚷道:“如果一位女士拥有足够的财产,显然她可以过上非常舒适的生活,可是一旦结婚,她就必需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这真是最大的不公。” “照你这样说,那所有拥有财产的女性,都不用结婚啦?”安东尼立刻提出了反对。 我说道:“如果是出于爱情,或许她们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但是毫无疑问财产令她们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因为即使她们不结婚,也能够生活无忧。可是你看,即使是因为爱情而选择结婚,女性也一直是处于做出牺牲的那一方。” 安东尼口吻俏皮地说道:“噢,上帝保佑,像这种财产丰厚的女士还是少些为妙,否则天底下的男子汉可都要成为光棍汉了。” 莫妮卡突然看着斯特林先生大声问道:“斯特林先生,您用那样若有所思并且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爱丽丝,请问你是否赞同她的观点呢?” 莫妮卡的问题,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斯特林先生身上,我手指微紧,他会怎么说呢? 像他这样出身高贵、生活富裕的男士,往往是卫道士的忠实拥趸。 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千方百计的打压妇女,把她们束缚在客厅和厨房里。不允许她们出门工作,不允许她们拥有自己的财产,即使是嫁妆,其支配权也在丈夫身上。 男士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要让妇女们永远只能依附他们生存,以便更好地控制女性吗? 斯特林先生也会像他们一样吗? 斯特林先生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是的,我非常赞同布鲁克小姐的观点,女性的确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但是想要打破世俗,往往需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那位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惊讶,我已经做好了接受反驳的准备,也习惯了斯特林先生尖锐地反驳我观点的习惯,从前在莫克斯顿时,他这样做的还少吗? 可是现在,他却表示赞同…… 正巧这时,我们到达了挤奶房,牧场经理人赫斯通先生过来行礼,话题便就此中断了。 不过斯特林先生的回答,却久久地回响地我的脑海里。 斯特林先生,真的和一般男人很不一样! 我们在牧场呆了大半天,考察了许多地方,也顺利完成了交接,从现在开始这地方就完全归莫妮卡所有了。 克斯沃德牧场原本就经营得十分不错,现场考察后安东尼也认为原本的经理人赫斯通先生及工人都非常称职,决定继续聘用他们。 工人们不用丢了饭碗,心中十分感激,连连向新主人致谢。而蒂尔尼先生也因为顺利交接而感到衬心如意,真是皆大欢喜。 下午四点多钟,我们踏上了归途。 斯特林先生并没有离开,而是跟随我们回到了苹果树农舍。 距离晚餐还有一两个小时,身为主人我自然要带着客人参观一下宅子。 莫妮卡走在斯特林先生右侧,微仰着头看着他说道:“爱丽丝正在苦恼,怎么才能既不用砍掉这些漂亮的苹果树,又能在某个地方加建几间佣人房。” 斯特林先生立刻侧过身子,望向走在后面的我,“布鲁克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有些建议。” “啊,愿闻其详。” 斯特林先生的建议是:“虽然农舍非常漂亮,但是不可否认它真的又老又旧,何不干脆推翻重建呢?我想在这儿建起一座三层楼的小砖房,会比木头建筑更加结实耐用。” 我微微一怔,忍不住失笑。都说舍得舍得,我还是犯了“不舍”的毛病啊。说来说去,还是放不下,这房子刚刚买下来,就要推倒,总感觉吃亏了。 我和莫妮卡刚来到这里时,完全被它漂亮的苹果树和花园吸引了,住进来才发现这房子其实有诸多不完美的地方。 诚如斯特林先生所说的那样,它真的是太老了,地板多处磨损,墙壁上也是斑斑驳驳,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座木头建筑,不但低矮狭窄还很容易受潮生虫。 照斯特林先生的说法,推倒后完全可以向两边和前后各拓宽一米左右,这样一来就能宽敞不少。再加上多了一层,房间也完全够用了。 只是这样一来,所费不菲,而且我们还得找个别的住处了。 “啊,这可怎么办,我的海滨庄园也打算重新修缮,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没地方住了?”莫妮卡一脸苦恼。 最后我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凑合着在农舍住,等海滨庄园装修好,再重建农舍。 第155章 吞了胆汁 “啊,斯特林先生真是个天才,我诚心邀请您明天和我们一起去海滨庄园,关于如何修缮庄园,我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您,您不会拒绝我吧?”莫妮卡对斯特林先生说道。 “当然,我的荣幸!” 当天晚上,斯特林先生在苹果树农舍吃过晚餐后,才骑马离开纽布里奇。 但即使是他离开了,莫妮卡也一直在不停地提起“斯特林先生”,她称他是“真正的绅士”“既和气又英俊”“堪称完美”等等。 我想莫妮卡是没见过斯特林先生以前的样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今天的斯特林先生的确表现得异乎寻常,从前高傲冷漠的神情不见了,面部表情变得丰富,话语中少了些尖锐,举止也变得彬彬有礼。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我心里仿佛吞了胆汁似的,莫妮卡那么漂亮又那么热情可爱,家势更是更显赫又富裕,他有什么理由不为她倾倒呢? 当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时,久久地无法入睡。脑海里不时地浮出现斯特林先生看向莫妮卡的眼神,那样温和,那样专注。 而莫妮卡呢?毫无疑问,她已经彻底被斯特林先生给迷住了。她大胆而热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而我却—— 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爱呢? 第二天一大早,斯特林先生便踏着晨露出现了。 上次来海滨庄园时也没细看,只知道这是一座全部由岩石建造起来的、非常坚固的大宅子。 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们一行人就围绕着房子,细细地打量起来。 从山下那条路一直往上走,首先看到的是一圈由高大的荆棘围造而成的院墙,院门是非常坚固的大铁门,看门人见到我们到来,已经把铁门给打开了。 进了铁门,宅子的正面掩映在两棵异常高大的栎树后面,这树塔形的冠盖延伸出去,冠幅足有十米往上,树高也至少有十几米,就连三层楼的高大建筑也只能在它的枝杈间露出点灰白色的影子。 我倒是挺喜欢如此高大的树木,因为夏天的时候浓荫遮蔽,非常凉爽,哪怕是在树下野餐,也完全够用。 莫妮卡大声说道:“我要在树下搭建一架秋千,天知道我有多怀念诺兰庄园的那架秋千呀,啊,真想现在立刻就能坐在秋千上,我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了。亲爱的爱丽丝,你不是也最喜欢秋千的吗?我们可以像在诺兰庄园时一样,你推秋千我来荡,想想那将是多么美妙啊——” 骑着马走在前方的斯特林先生和安东尼闻言,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安东尼无声地笑了笑,而斯特林先生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越过这两棵栎树,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甬道,甬道两侧栽种着两排树篱,树篱上还爬着蔷薇花藤。此时正值花季,我们的马车驶过去时,浓香扑鼻,花香怡人。只是这树篱似乎许久没人修剪,长得参差不齐。 甬道的尽头,是大宅的正门。这座房子整体是灰色的,窗户则是那种高高的带圆形拱顶的白色窗子。 莫妮卡打量着眼前高大的建筑,用苦恼的神情说道:“这宅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毛病,但我总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种感觉并不仅仅只是莫妮卡有,我和安东尼同样感受到了,但我们都找不到原因。 斯特林先生打量了一阵,说道:“我想把窗户上的木条格栅换成明亮的玻璃,会好得多。”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换上玻璃的情形,不由得暗自点头,真是个好主意! “呀——”莫妮卡可不会像我一样,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她立刻大声地称赞起来,并且表示明天就找人来换窗户。 宅子的内部,延续的是几十年前的风格,装饰都已经很旧了,莫妮卡和斯特林先生提出了许多想法,两个人谈起来就兴致勃勃、浑然忘我。 莫妮卡的身高大概在斯特林先生胸部的位置,她总是仰起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而他呢,会认真地听她说话,并且声音温和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他看向莫妮卡时,眼神多么的柔和多么专注啊,就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曾因为看到他的这种转变,而欣喜不已。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而愚蠢,他的性格的确是变了,但显然这种改变与我无关。那或许只是他年龄的增长,磨去了其中的一些尖角,渐渐变得柔和。而我竟可笑地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令他另眼相待。 脚步很沉重,总感觉提不起来,渐渐地我就落在了后面。 安东尼不知何时返回到我身边,“爱丽丝,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安东尼用他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我真的没事。” “这两天你看上去有说有笑,并无异样。可是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每当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流露出沮丧、悲伤的神情。这你是骗不了我的,所以告诉我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嗓子眼里堵的厉害,一个字也不想说,可是面对安东尼,我没法失礼。我强迫自己继续说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我决定去一趟伦敦,我要亲自去问问维克先生,是否有艾伦的消息。” “这完全没有必要,你可以在这里等,一旦有了艾伦的消息,维克先生会写信给你的。” “我等得够久了,我烦透了这种只能等待的感觉,或许我们应该去报纸上刊登寻人启示。” 我们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压得比较低,但是正在和莫妮卡交谈的斯特林先生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寻人启示,布鲁克小姐想找什么人吗?” “是的,据可靠消息她的哥哥艾伦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能回来。” 莫妮卡补充道:“前段时间我们得到消息表明他曾在东印度出现过,但是很可惜他两年多前已经离开了那里,之后便不知所踪了。爱丽丝为了找他,可真是费尽了心力,可怜的艾伦表兄,真希望他能尽快回来。” 第156章 成为拒绝的人 斯特林先生说道:“这真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只要还活着,就总归是有希望的。如果布鲁克小姐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帮忙,泰晤士报的总编辑是我的朋友,我们知道办报纸的人总是能够掌握到第一手的消息。” 我苦笑着摇头:“如果他在国内,为什么不回家呢?我恐怕他不知道流露到了什么地方,根本就不在英国了。” “或许您不知道,泰晤士报是大不列巅最具影响力的报纸。我国在海外的殖民地众多,在殖民地的大不列巅人同样渴望了解本土的消息,所以泰晤士报可不仅仅只是在本土发售。” “噢天哪,我竟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真是太愚蠢了。”突至而来的消息令我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失意,“如果早知道泰晤士报能够远销到国外,我一定早就去登寻人启示了。” 我是那样的急切,恨不得现在就去伦敦登报。 斯特林先生看着我说:“我一直认为布鲁克小姐虽然年纪轻轻,却拥有远超于实际年龄的稳重成熟,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没有遇上真正在意的事罢了。” 我微微一愣,“谁又不是这样呢?人不可能永恒不变,哪怕是这世界上心性最坚定的人,也总有一些人和事,会令其失控,难道斯特林先生不曾有过吗?” 斯特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有些好奇,除了你的哥哥外,还有其他人能令布鲁克小姐在意的吗?” 我垂下了眼睛不去看他,可是他的目光却仍然像夏日里最烈的阳光一般灸人,“我想我没有满足你好奇心的义务。” 或许莫妮卡认为我的回答太过失礼,说道:“可怜的爱丽丝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寻找艾伦这件事上,我想她一定非常焦急。” “既然布鲁克小姐如此急切,我们明天就可以动身前往伦敦。” 高高在上的斯特林先生主动提出帮忙,可是我却拒绝了:“我想您一定很忙,这件事情我自己就可以做到。” 斯特林先生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离,一股令人浑身难受的压抑笼罩着这方空间。 从那以后,斯特林先生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就连视线都刻意避开我。 从海滨庄园离开后,斯特林先生就与我们分开,往朴次茅斯去了。 这一路上,莫妮卡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斯特林先生离开后,她立刻抱怨道“爱丽丝,你对待斯特林先生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残忍,你怎么忍心拒绝那样一位高贵和善的绅士呢?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我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两天,我充分见识到了斯特林先生翩翩的风度和优雅的谈吐,以及他无形中流露出来的博学和智慧、他冷漠的外表下掩藏着的那颗并不缺乏温情的心…… 我越是靠近斯特林先生,越是了解他,就越是情不自禁地受他吸引。 可是…… 我苦笑着,眼角滑下两行湿热的液体,现在必需承认,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深深地恐惧着,害怕被拒绝,所以选择成为那个主动拒绝的人。 如果注定没有结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远离。 “爱丽丝,你流泪了吗?天哪,抱歉,我想我的话是太过严厉了些,但我只是,噢好吧,我错了——”莫妮卡手忙脚乱地要给我擦眼泪,我捂住脸,将头埋在膝间。 泪,止不住,话,说不出…… 第二天我就独自离开纽布里奇,马车夫约瑟夫载着我去了朴次茅斯的码头。 我订了一张去伦敦的船票,但是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沿着码头的那片沙滩缓缓走去,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那会儿我和莫妮卡绝处逢生,得到了卖画的五百磅“巨额”财产,然后我们兴致勃勃地来到朴次茅斯。那时的我,满怀希望,雄心壮志,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在绘画这一领域闯出一片天地来。 然而我认为的“欣赏”我画作的绅士,却不过是斯特林先生的怜悯而已。 现在,我表面上拿回了一万多镑,也买下了纽布里奇,但那都是艾伦的产业,我不过是代他照管罢了。等他一回来,我就要交出去的。 所以,兜兜转转,我还是一无所有。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辛苦工作的搬运工人,有风吹日晒的水手,也有满载而归、面膛红润的商人。看着众生百相,我不禁嘲笑着自己,看看吧,你又开始伤春悲秋了。有什么必要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相比起那些身处最底层的人们而言,我已经幸运太多了。 我或许不如纯粹的英国人那样热情奔放,但却拥有大清人的百折不挠。 一望无际的大海,令人眼界开阔的同时,无形中也让人的心跟着变得宽广起来。我默默的给自己鼓劲儿,即使生活给我的是冰雹雪霜,我也要当它们是和风暖阳。 我相信,艾伦迟早会找回来的,而我也迟早会在这世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想通了,就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又拥有了重新上路的勇气。 坐上船,一路顺利地到了伦敦。然后我找到了泰晤士报的编辑部,拿出我给艾伦画的画像,请他们帮忙登一则广告。这并没有什么难的,一位年轻的编辑热情地接待了我,并表示明天这则消息就会被刊登在报纸上。 “请连续登一个月,如果后期还需要继续刊登的话,我会再联系您的。” 那编辑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我微微皱眉,他连忙挥了挥手,仿佛想把自己刚才的表情给抹掉似的。 “非常抱歉布鲁克小姐,我并不是在笑您,而是想到了一位先生。他也连续登了很久的广告,可是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噢,那位先生也在寻找亲人吗?” “不,他找的是一位懂得大清汉语的人,您知道,在我们大不列巅,想找一个懂法语、德语的人很容易,可是大清汉语却极少有人通晓,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位先生才一连登了半个月的广告,仍然——” 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情去听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清汉语”这几个字上。 大清国,我来到英国这么长的时间,当然早就打听过大清的事情,英国人对大清的称呼,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乍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单词,我是怎样的心潮澎湃,相信聪明的读者朋友们一定能够想象得到。 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虽然在英国我已拥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但骨子里我还是对大清拥有着极深的感情,潜意识里觉得大清才是我的故乡。 所有一切关于大清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变得格外亲切,格外充满吸引力。 第157章 史莱克先生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能把那位先生的广告内容给我看看吗?” “当然,布鲁克小姐。” 他随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翻出一份报纸,告诉我这上面就刊登着那则广告。 我接过报纸,看到上面写着:“史莱克兄弟船务贸易公司诚心聘请一位精通大清汉语的先生,待遇优渥,薪酬丰厚,有意者请联系罗奇斯特路7号史莱克公馆。” 离开编辑部后,我不想坐马车,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街道上。 前世的我,所生活的年代是大清的嘉庆年间,现在还是仁宗在位吗?现在的大清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呢? 这位史莱克先生为什么要找精通大清汉语的人? 我又想到,或许在史莱克先生那儿我能够有机会见到至少一个来自大清的人或者说对大清有一定了解的人。 我实在太好奇了,我决定去试试,现在就去。钱财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有机会回到大清去看看,那该多么幸运啊。 以前我并非没有想念过大清,只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不敢去想罢了。可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我片刻也不愿意再等,一旦下定决心就租了辆马车,载着我来到了罗奇斯特路7号。 这一区可是著名的富人区,出入其间的都是非富即贵,街道格外干净整洁。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小别墅,就座落在街边,无论是外观还是它里面的家具陈设,无一不在向外人宣告它的豪华。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黑仆人,一听说我是看到报纸前来应聘的,立刻用一种喜出望外的神情瞪着我,然后飞也似的跑进去报信了。 很快,那黑仆人飞奔着再次出现,恭敬地请我进去,态度真是异于寻常的殷勤呢,看来正如那名编辑所说的,史莱克先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管我心里是如何的种种猜测,最终我还是在这名仆人带领下见到了史莱克先生。 他是位四十左右,肤色较深的绅士,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他头上戴着顶圆桶礼帽,身上穿着烫得笔挺的衬衫,手上柱着文明杖。尽管长相并不英俊,但通身的气派为他的外貌增加了筹码,使他看上去风度翩翩、优雅而高贵。 他用审视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和穿着上快速地滑了一圈,我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失望,我立刻意识到或许是我的年龄和性别让他失去了信心。 “你好,这位年轻的姑娘。”他说的是大清话,但是很难辩认,非常蹩脚,而且语速极慢,给人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涩的感觉。 我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但恰巧我最怕的就是他不试探! “您好,我是爱丽丝·布鲁克,汉语名字叫许芳菲,我是看到报纸上的广告后过来的。”我说的是纯正的大清官话。 史莱克先生一听到我的发音,眼睛立刻就亮了,表情也变得和善起来,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为热情”的。 “天哪,您的汉语说得可真好,若不是您本人就站在我面前,若不是您的蓝眼睛和金色头发,我几乎要以为正与自己交谈的是一名正宗的大清人。” 对此我真没什么可觉得骄傲的,因为灵魂深处我就是个大清人。当然,未免自己被当作女巫烧死,我还是小心谨慎地对此保密为好。 史莱克先生热情地请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并大声吩咐佣人上咖啡。 “布鲁克小姐,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史莱克先生的急切可真令我惊讶,但是我并没有马上答应:“我想在这之前,我应该先搞清楚这份工作的职责范围。” “当然,这是应该的。”史莱克先生微笑着,直接拿出了一纸合同。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所谓的“合同”,它有三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纸上的那些单词我都认识,可是组合在一起就显得特别高深,条条框框更是多得让我越看越糊涂。 我认真仔细地读了三遍,经过一番归纳总结,才算是明白了。其实我的工作就是充当翻译,把一些汉语文件翻译成英文。 但是我需要对我翻译出来的这些东西绝对保密,如果泄露出去的话,就要赔偿损失,并且他们有追究我法律责任的权力等等。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件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事,却郑重其事地用极其费解的语言写上两三页。更不知道签下这样一份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合同,会对我产生怎样的无法预料的后果。 我放下了合同,对史莱克先生说:“我很抱歉史莱克先生,但是我还是得说,我并不打算签这份合同。” “什么?”史莱克先生显得非常吃惊,“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薪酬不满意吗?” “并非如此,但是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我不愿意受到约束,所以不想长期居住在您提供的房子里。您可以将需要翻译的文件交给我,我翻译好之后再拿给您。上面的内容我可以发誓绝对保密,但我不想签这份自己都看不太懂的合同,希望您能理解。” 史莱克先生看着我,神色几番变幻,最终化为了一抹冷笑:“您只能照我说的做,必需照我说的做,我保证,您一定会签下这份合同的。” “您是在威胁我吗?”我有一瞬间的心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的朋友正在旅馆里等我,如果两小时后我还没有出现,恐怕他就要忍不住上您这儿来找我了。所以,我先告辞了!” 说完,我起身就走。 毫不意外地,我被拦住了,刚才还恭敬有加的黑仆人面色不善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回过头,去看史莱克先生,他正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一支印度雪茄,放在鼻尖处轻嗅着,神态是那样的轻松闲适,眼神却透着自信和狠辣。 我挺直脊背,坚决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我拿出自己最无所畏惧的神情,用轻松自在的姿态重新走回了椅子那儿。 第158章 有毒的男人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嘴角微扬,用一种无比笃定的眼神看着史莱克先生。我想我能做到这些,首先应该感谢的就是上天这些年来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磨难,它虽然令人痛苦不堪,但也并非全无益处。 至少我学会了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只要不是面对斯特林先生,我的情绪就鲜少有失控的时候),或许会有人要骂我在装腔作势,但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不是在装腔作势呢? 我笃定史莱克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先不说除了我他很难再找全适合的人选,就说我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他的宅子,一旦我出了事他不可能摘得干净。 基于这两点,我认为这是一场博弈,双方都在虚张声势,就看最后谁先憋不住。 事实证明我的策略是有效的,史莱克先生看似在抽雪茄,但我相信自己的反应一丝不落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对于他所看到的,一个年轻姑娘孤身走进别人的房子里,在被威胁后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除了有所依仗外还能是什么呢? 史莱克先生当然是个聪明人,当他明白我不是他能随意揉捏的人时,就立刻又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他笑了,笑得极其灿烂,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我的赞赏:“我不得不说,您可真令我惊讶,我敢说像您这样的年轻姑娘一万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 紧接着他突然又收起笑容,以无比认真的神情说道:“恭喜您,通过了我们的测试。很抱歉我们安排了这次测试,我知道您一定会感觉受到了冒犯,但是我要诚心地请求您的原谅。我们需要您翻译的那些文件,每一张都事关重大,这一点我绝对不是在夸大其词。正因为这种重要性,容不得它们有丝毫外泄的可能,所以我们必需慎之又慎,关于这一点,您能够理解吗?” “当然——”我缓缓颌首,“所以您的意思是合同必需要签对吗?” “是的,必需得签。”史莱克先生的神情无比严肃,态度极其肯定。 我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噢——”他立刻就激动起来,一会儿用左手捂着自己的脸,一会儿扒自己的头发,然后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您得答应,真的,我请求您必须答应,不瞒您说我眼下急需要有人帮我翻译出一份文件,这对我非常的重要,只要您签下合同答应保密,我可以把报酬提高一倍,怎么样?年薪一千英镑,想想吧布鲁克小姐,你立刻就能变成一个有钱人,从此跻身上流社会,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这的确极具诱惑力,但对我这样一个吃过亏上过当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安全和自由更重要的呢?我一旦签个这份合同,就代表着我永远和他们捆绑在一起,明义上是居住在如此豪华的别墅里,但其实不过是被软禁其中,彻底失去自由罢了。 钱是个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啊!就拿罗丝太太来说,费尽心机地出卖我得到三万英镑,结局又是如何呢?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名男仆走了进来,他走到史莱克先生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紧接着,史莱克先生就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挥手让仆人退下,重新走到了我的面前。 “布鲁克小姐,刚才我的仆人告诉我,门外有一位绅士正在等您。您的谨慎和心性坚定倒真的要令我相信,您是个能够保守住秘密的人了。这样吧,我们双方各退一步,我可以允许您把合同带走,您可以请专业的律师看过后再决定是否签下它。至于您说的不愿意留在这里工作,我也能答应,但是您在翻译文件件期间必需得在这儿,其余时间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是我能作的最大让步了。” “非常感谢您的坦诚,那么我先把合同带走,明天给您答复!” 就这样,我们达成了一致,然后我顺利地离开了这座别墅。 我看似镇定自若,但其实后背都快被汗水给浸湿了。刚才我所表现出来的有恃无恐,其实都只是假装,若说心里真的无所畏惧,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在伦敦根本就没有什么熟人,那么,此刻在门外等我的绅士,会是谁呢? 我怀着满腹疑问走出别墅的大门,目光延伸出去,看到两位相互搀扶的年轻小姐由西向东缓缓走着,还有一位骑士骑着马从门前经过,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会认为那仆人竟胆大包天地敢于欺骗自己的主人!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我的右后方传来:“布鲁克小姐——” 这个声音,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的身体仿佛突然被雷电击中,行动变得迟缓,思维也僵化了。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身体转过来,面对着来人啊。 我的唇舌变得干燥,声音微微颤抖:“斯特林先生——” 我终于完全转过身来,斯特林先生那张熟悉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在这之前,我猜想过这个人是安东尼,或者维克侦探,因为除了他们之外,我在伦敦并没有别的熟人。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斯特林先生!就在今天早上我还打定主意和他保持距离,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脸,当他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我立刻明白自己的“决定”在他面前,有多么苍白脆弱。 “我想您一定满腹疑问,但是在我解释这一切之前,请允许我把您带到一个更为合适的地方。” 他的话仿佛有种魔力,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服从,生不起一点儿反抗之心来。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着他离开的,也不记得途中经过了哪些地方,我的心跳时而急促,时而漏跳。 我是多么讨厌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啊,我“恶狠狠”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然后毫不留情地嘲讽着那些不受控制的情感,最后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 而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第159章 表白 我以为他会把我带到饭馆、酒店等地方,但他却带着我去了公园。 我们来到一棵巨大的橡树下面,树下有一排长椅,从这儿能够看到泰晤士河。 长椅是木质的,看上去很干净。斯特林先生请我在椅子上坐下来,他自己则坐在长椅的另一端,距离我约半米的地方。亲呢却又安全的距离,显示着他绅士的风度。 这会儿公园里的人不多,我们可以一边交谈,一边欣赏美丽的风景,呼吸带着花香和青草香味的空气。 “把您带到这种地方来,希望您不会感觉受到了怠慢。”他的态度像任何一个英国绅士那样彬彬有礼,但我却发觉他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无波。 他在紧张,因为什么呢?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那种急于寻找答案的迫切反倒是沉静了下来。 “这儿风景很美,比起装修精美的酒吧或咖啡馆,我倒更喜欢这儿的幽静秀丽。” 他笑了笑,接下来,斯特林先生告诉我说,他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正巧去罗奇斯特路看望自己的一位朋友,无意中见到我走进了史莱克先生的公馆里。 “那么您为什么会想到去史莱克先生的公馆里找我呢?” 斯特林先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抿唇未语。 这眼神…… 我心里仿佛有很多声音在脑子里乱窜,可嘴里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似乎也想要说什么,但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快速地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最终来到我的面前,并蹲了下去。 现在,我们的视线是平齐的,我清晰地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的心怦怦地乱了节奏,我已经快二十岁了,不再是十六岁时懵懂无知的少女。 有种猜测已经呼之欲出,而他显然也打定了主意要倾吐心声。“你问我为什么要去找你,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因为我担心你,更因为我发疯似的想要见你。现在我得请求您原谅,因为刚才我说谎了,我们能够相遇这并非偶然。事实上从你登上开往伦敦的那艘船起,我就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原本我只是想默默的看着你,因为你似乎不愿意靠近我,但是当我看到你走进史莱克公馆,却一直没有出来,我的担忧让我没办法再坐视不管。” “啪——”我手上拿着的小手包滑落到了地上,我满脸通红,心如擂鼓;“您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不,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想聪明的你一定已经猜到了,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完全沦为了爱情的傻瓜。我深深地为你着迷,现在我就把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你的面前,任由你来审判。你愿意接受奥斯顿·乔伊·斯特林,做他的未婚妻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的眼里只看得到斯特林先生,我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和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灸热的情感,因为即使是演技最为精湛的歌舞剧演员,也演不出如此真灸、动人的神情。 他的眼角眉梢,他晶亮深情的眼睛,他紧抿的嘴唇,还有他微微颤抖的双手,都明明白白地诉说着,眼前这个男人真挚的情感。 幸福,如同暗夜中的光芒,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瞬间照亮了我的整片天空。 很早以前,或许早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年少无知的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们一次次地靠近彼此,却又因为一些事情一次次地远离对方,我曾不止一次地发誓要将他阻隔在我的心门之外。就在昨天我还在为他看上去与莫妮卡更般配而伤心痛苦,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决定要把他忘记。 可是这份感情却始终没有消失,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完全无法抑制住内心澎湃的情感。 他就像奔腾而来的洪水,让我设立起的所有防线在一瞬间被冲垮。 我比他更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感,又如何骗得过他的眼睛呢? 他突然笑了,那是一种笃定、情感得到回应后产生的幸福而愉悦的笑容。他的声音再也找不到丝毫的冷冽,柔软得犹如四月里的春风。 “天知道,当我在巴黎见到你时,有多么惊喜。我虔诚地感激着上帝,让我终于找到了你。而我的幸福才刚刚绽放,却立刻被嫉妒折磨得心灰意冷。我曾愚蠢地误解了你和安东尼先生的关系,以致于都没能好好的与你告别。直到你离开巴黎后,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这件事始终横亘在我的心里,让我每每想起就无法平静。我不顾一切地打听你的消息,没错,你那聪明的小脑瓜一定猜到了,我去朴次茅斯并非偶然,而是为了你。我想见你,发疯似地想你。如果我不去马上赶到你的面前,无论我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双手死死地抓紧裙角,震惊、喜悦、担忧、疑虑种种情绪在我的血液里融合,“我想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吧,相比起我这样无趣的人,莫妮卡无论是性格还是家世,看起来都和您更加般配不是吗?” “噢——”他突然笑了,激动地握住了我的双手:“亲爱的爱丽丝,我能这样叫你吗?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知道你误解了我的对亨特小姐的感情,很抱歉我的粗心没能让我早点儿发现你的痛苦,但也正是你的这份痛苦,才让我拥有了下定决心坦白一切的勇气。你知道,我们都是情感内敛的人,习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让别人知道,明明内心早已热血翻涌,可脸上还要装得云淡风轻。我曾经为自己的这种深沉性格而自豪过,但现在我明白,自己差点儿因为它而失去了你。我很庆幸,自己醒悟得非常及时,就在昨天晚上当我怀着沮丧、失望的心情回到我在朴次茅斯的住处时,偶然听到一位妻子在抱怨自己的丈夫不解风情,她说他一定早就不再爱她了,理由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了。但是丈夫却感觉很无奈,他说他只是把感情放在心里而已,那位太太说你放在心里我怎么感受得到呢?爱就是要大胆地说出来才对。我真要感谢这位太太,她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一直以来我都做错了。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的反应——” 他突然停了下来,“请原谅我的长篇大论和毫无逻辑,不管以前我们走过多少弯路,现在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向你表白。那么亲爱的爱丽丝,告诉我,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他的语速非常快,眼神恳切,握住我的双手甚至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着。 第160章 彼此的深情 面对他深情的目光,和温柔的声音,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我愿意”,然而我却想起了那名仆妇的态度,想到了我们之间巨大的身份鸿沟,情感在疯狂地呐喊着答应他,可理智却一再提醒我们之间存在的障碍。 我的沉默,让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你怎么了,我相信你和我具有同样的感情,我这结论并非没有根据,你见到我时明显变得晶亮的眼睛,你看到我和亨特小姐聊天时痛苦的眼神,你强忍的泪水和艰涩的欢笑,都在告诉我,就像我深深地爱上我一样,你也爱上了我。那么告诉我,是什么在阻碍着你做出决定呢?” 我因为震惊而微微瞪大了眼睛,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却早已经被他看穿。他探究的目光如同烈日当空,让我忍不住想要退缩,但是他捉住了我的双臂,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告诉我,你在顾虑着什么?尽管我早已知道,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声,是因为安东尼先生吗?” “不——”我摇着头:“他只是我的表哥,就像亲哥哥一样。” 我的话让他的神情缓和了一些,“那么,请告诉我吧,是什么在阻碍着你的决定呢?” 我多想让他重展笑颜啊,他的笑容是对我最好的奖赏,能治愈我的一切痛苦。但是我却要亲手抹去他的笑容,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庞染上紧张和不安。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残忍而可怕。 “斯特林先生,非常抱歉,虽然我是那样的深爱着你,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因为我们之间还存在障碍。”我用眼神阻止了他想要出口的话,继续说道:“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哥哥艾伦并没有去世。” “是的,我知道,不过这总归是一件好事,我听说你们兄妹感情极好,但是我看不出,这和我们的感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当然为哥哥仍存活于世而欣喜若狂,但是这样一来,我追回的那部分财产只能是代他管理,等他回来就要悉数交给他。因此,您知道了吧,我只是一个没什么财产的穷姑娘。” “如果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那么我可要笑话你了,因为这完全不值一提。”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认真看了我一眼,然后叫了起来:“嘿,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在怀疑我吗?” “直到今天,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您在多米尼克爵士的舞会上说过的话,您赞成一段婚姻需要门当户对,而我——” “噢天哪——”他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忘记吧,我诚心地请求您忘记那一段,这是我一生中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不,我不可能忘记,永远也不可能。” 他站了起来,像先前那样快速地转了几圈,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回到了我的面前。 斯特林先生继续说道:“在所爱的人面前,不需要为了自尊心而逞强,这是我最近才学会的道理。所以今天,我要摒弃那所谓的自尊和骄傲,把我的心像祭品一样奉献在你的面前。我要让你明白,我有多么的爱你。” “很好,现在让我们开始解剖我的内心。事实上或许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完全被你吸引住了。但是我太过骄傲,还愚蠢地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当我感觉到自己太过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我被吓到了。于是我竟然妄图用冷言冷语和挑剔来推开自己心爱的姑娘。但是你永远无法想象,当我突然听说你出事时,我有多么的痛苦。我不愿意相信你真的葬身海底,我疯了似的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直到我在伦敦的画,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得知你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令我欣喜若狂,从此我的睡前祷告不再只是空洞的仪式,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上帝,是他的仁慈让我最心爱的你死里逃生。”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是看到我的画才确定我还活着的吧?” 他眼里流露出惊讶:“你已经知道了?啊,希望没有冒犯到你,虽然我认出了那是你的画作,但我真的是出自内心的欣赏它们,才买下来的。” 这个傻瓜,到了现在还想要掩饰吗? “可是,我记得你曾说过,我那样的技法不过是哗众取宠!” “啊,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可能是你听错了,你瞧,河面上起风了,可真凉快啊,天边飘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我想晚些时候可能会有一场暴雨……” 斯特林先生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坠马那次,被我看到他狼狈地往马背上爬的时候,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正当我想要取笑一番的时候,他却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认认真真地说道:“现在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来。你曾说苦难能让人成长,现在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它的正确性,我要告诉你的是,正是缘于失去你的痛苦才唤醒了我心中深藏的爱意,它让我明白自己早已沦陷,如果余生没有你,再多的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去他的门当户对吧,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是一无所有,我也像拥有了全世界。” 当你听到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位你自己也同样深爱的男人用饱含深情的语言说出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时,我想没有人能够对此无动于衷。 我眼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激动地扑倒在斯特林先生的怀里。 而他臂膀亦温暖而有力地拥抱着我,一种名为幸福的感情紧紧抓住了我们,令人久久沉醉,不愿醒来。 时间啊,你慢些走,让我再多抱一地儿,再多——梦一会儿。 但,就像喝醉了酒总是会醒一样,这样沉迷的深情,也总有清醒的那一刻。 从泰晤士河飘来的一阵大风,让我被激情冲昏的头脑逐渐恢复了理智。 最终,我还是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年轻人往往容易被一时的激情冲昏头脑,但是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经得起考验的,所以我必需得等到三年后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我是说,如果您那时候仍然愿意向我求婚的话。” 第161章 难分难舍 “噢,这太残忍了,三年,1095天,想想那将是种怎样的折磨吧,亲爱的爱丽丝,你不能这样残忍,我一天也等不了,必需现在就听到你亲口说爱我,愿意嫁给我,快说吧亲爱的——” 他立刻嚷了起来,表情急切得像个孩子,他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着,也不再高贵冷傲,他就像所有沉浸在爱情里的小伙子一样,丝毫没有更高明的地方。 但是我会因为他步下了神坛而不再爱他了吗?不,在我看来,以前的斯特林是供奉在神坛上的神明,虽然令人无法自抑地想要膜拜,却高高在上,遥远得令人不敢靠近。 而此时的斯特林,才是我能够伸手靠得着,并相信自己有魅力能够令他喜爱的人。 这样的他,叫我怎么能够拒绝呢?尽管我已经调动起了所有的理智,最终还是一再退步,从三年变成了一年,又从一年变成了三个月。 “斯特林——” “什么,你现在还叫我斯特林吗?” “好吧,奥斯顿,你不能欺负我,不能让我在心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不安的时候答应你的求婚。” 他突然不说话了,眉毛紧紧地皱着,嘴唇抿得很紧,脸色严肃得仿佛刚才的他突然消失了,又变得了以前那个高冷的斯特林先生。 天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看到他失望啊!就在我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决定时,他终于说话了。 “我必需要诚恳地向你说声抱歉,爱丽丝,我只考虑到自己灸热的情感,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虽然我完全不认为财产和身份地位能够影响到我们的感情,但是我尊重你的想法,不会再逼你。不过我相信三个月,或许只需要一个月,我就会打消你的所有顾虑,我要让我的父母亲口对你说,希望你成为他们的儿媳妇,到那时,你还会拒绝我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设想,曾经有一瞬间,我有质疑过这美妙的设想并不能够实现,但它太过美好了,让我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些期待。 因着这个设想,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亲亲热热地谈了很多,直到时间已经很晚,他才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回到旅馆。 当我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挥手向他道别的时候,他却说:“我想看着你走进去,请答应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开窗户向我挥挥手,让我确定你平安地到达了。” 我的心就仿佛腊月寒天里泡进了热腾腾的浴桶里,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但是当我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站在窗户前挥了挥手,也看到他同样冲我挥手之后,他却仍然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端坐在马上,目光深情地望着我,视线丝丝缕缕的仿佛蜘蛛结下的丝。 转过身,我把自己滚烫的脸深埋在被子里。噢,才刚刚分开,我的思念竟已泛滥成灾。它如同大海中怒号的波涛,冲击着我的灵魂。奥斯顿——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了窗边,可是已经看不到了的身影了! 天哪,我竟然一刻也不想离开他,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变得这么粘乎!我捂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真恨不得把这些“懦弱的”“讨厌”的东西从我的脑子里通通赶出去。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自己的面纱——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霎时凝固了,前一秒还完全沉浸在幸福当中,后一秒却如遭雷击。 我想到了自己脸上的疤痕,如果奥斯顿看到我那丑陋的疤,还会喜欢我吗? 这一夜,我做了无数个梦。梦中一会儿甜蜜美好得令人不愿醒来,一会儿又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后遗症吗? 天亮了,我顶着酸涩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当我坐在带着镜子的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时,不禁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脸颊上的疤痕看上去异常的刺眼。 昨天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美梦。现在我睡醒了,奥斯顿的深情表白会不会只是我的幻觉? 我跳了起来,打铃让女仆为我送来洗漱用品。我要去找他,我要确定昨天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一刻也不能再等! 旅馆的女仆很快就过来了,我匆匆洗漱,用最快的速度盘好头发,换上外出穿的裙子,然后拿上我的手包,准备出门去。 然而这时,刚才的女仆去而复返:“布鲁克小姐,楼下有位先生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噢——”我像个疯子一样笑着,向楼下飞奔而去,完全忘记了淑女的矜持。 我以为来的人会是奥斯顿,但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史莱克先生,您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 我之前并没有留过自己的住址,但史莱克先生却直接找到了我所居住的旅馆,这瞬间就令我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否说明,他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布鲁克小姐,非常抱歉,我这样冒昧地前来拜访。但如果您了解了我这么做的苦衷,相信您一定会谅解我的。不瞒您说,我现在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急需马上翻译出来,而您正是那个唯一适合的人选,这使我不得不冒昧地四处打听您的住址,我实在太着急了。” 他看上去非常苦恼,不停地搓着手,他继续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是犯了个错误,让您对我失去了信任,也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并不十分正确的猜测。但是我以自己的宗教信仰起誓,它完全是正当的,既不是违法犯罪,也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我之所以要求保密,也不过是为了防范某些人的不正当商业竞争手段。” 虽然他说得合情合理且情真意切,但我还是有些不快,任谁发现自己受到了跟踪和监视,都不可能感到愉快。 史莱克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苦笑着说道:“我承认自己采用了一些不太恰当的手段,但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恶意。” 我冷淡地说:“那份合同,我还没来得及找律师去看。”昨天和奥斯顿聊得太晚,我完全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什么合同?”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奥斯顿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步伐矫健且轻松,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第162章 翻译“绝密”文件 霎那间,我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通通消失了,因为我在他的眼里找到了丝毫不逊于昨天的深情。 我笑着迎了上去,“这位史莱克先生想要找一位精通大清汉语的人,但是要求必需签一份合同。” 斯特林先生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对史莱克先生说道:“非常抱歉,请您稍候。” 他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了稍远的一个角落,然后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我:“既然史莱克先生要找的是精通汉语的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恰好符合他的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既瞒不住,也不必再隐瞒了,于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的,我恰好懂一些汉语。” 斯特林先生是一个情绪是很难从脸上被看出来的人,但是我想他此刻应该是惊讶的,毕竟在大不列巅要找出一个懂法语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可要找到一个会汉语的,从史莱克先生的态度里就能看出来,是何其艰难了。 但是他并没有多问,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后便转移了话题:“那么,你是决定要接受那份工作了吗?” “是的,我想接受,但是合同方面我还心存疑虑,不敢贸然答应。” “拒绝他,爱丽丝,你不能接受这份工作。”他的神情显得很凝重,本就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有些严厉。 我大吃一惊:“你这么说,是史莱克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不,不完全是。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出去工作。” 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你是觉得我出去工作,会有辱身份吗?” “不,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我只是担心你。” “事实上,这件事情我很认真地考虑过,只要确定合同没有问题,是可以接受的。” 他似乎有些无奈,“好吧,你的性格既不鲁莽,也不缺乏聪明机智,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么我也就不必再过多忧虑了。”他顿了顿,原本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以一种较为轻松的口吻说道:“那么合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奥斯顿。” “噢——”他笑着给了我一个富含深意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太见外了。 眼前的奥斯顿,真的很难把他和从前的斯特林先生联系在一起,说是判若两人也毫不过分。 史莱克先生已经在旅馆的餐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和奥斯顿一起走过去,然后把合同拿给他看。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皱起了眉头,说道:“责任应该与所得相匹配,布鲁克小姐只是一名翻译,所获得的不过是自己那应得却微薄的酬金,可一旦消息泄露,我们暂且不讨论它是如何泄露的,是否真的是由布鲁克小姐泄露的,单只需要她赔偿您全部损失这一条,我就认为它既不公正,也不合理。” 史莱克先生面有难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认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之所以写得严厉一些,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密。 但是奥斯顿坚持己见,几番你来我往的交锋后,史莱克先生最终让步,将这一条改成了:一旦有确切证据证明消息的确是从布鲁克小姐这儿泄露出去,则布鲁克小姐需支付史莱克先生她所得酬劳的十倍作为赔偿。 接着,我就工作时间、报酬支付的方式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这些也都被写进了合同。现在我的时间完全自由,一旦翻译完所需翻译的文件,我就可以立刻离开。并且报酬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以翻译的次数或字数、难易程度来计算,不再收取年薪。 新的合同无疑是对我有利的! 紧接着,我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史莱克先生把我送到了史莱克公馆,然后我就被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所有东西一览无遗。 史莱克先生亲自把需要我翻译的文件拿到了我面前,然后就离开了。可是在房间的门口,却留下了两名孔武有力的男人。他们表情冷漠,长相粗犷,特别是他们的眼神简直令人望而生畏,显然不是普通人。 我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到文件上。原本我对这些“绝密”文件的内容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不过是一本记录了某些人性格特点、兴趣爱好,常来往的人物以及每天都干点什么的类似流水账一样的记录册。 从这些内容里不难看出,被记录在这里面的人物,都是大清人,他们的身份有大富商,有官吏,也有小商贩和普通百姓,甚至还有当红的戏子和名妓。 这实在令我匪夷所思,史莱克先生收集这些信息,想要做什么呢?就这种内容的小册子,我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需要史莱克先生火急火燎、立刻翻译出来的。 我心中虽然疑惑重重,但这并不是我应该管的事,也就不再为此费心了。 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这本小册子翻译好,然后交到了史莱克先生手上。这期间,我吃饭、睡觉都在这间小屋子里,即使是去上厕所,也由女仆陪伴着。 史莱克先生拿到翻译好的手稿后,非常的高兴,“您对汉语的熟练程度可真令人震惊,我能冒昧问一下,您是在哪儿学的汉语吗?” 我解释说自己家中的长辈有幸去过大清,并对那里的文化和习俗极力推崇,所以我也学到了许多。 没想到,史莱克先生立刻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是吗,所有去过大清的人我们都是了解的,但这其中并没有一位姓布鲁克的。” 果然撒一个慌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我只能说:“这件事说来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相信史莱克先生是能够理解的对吗?” 史莱克先生那双精明的眼睛深深地落在我的脸上,然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愿上帝宽恕我! 好在,现在工作总算是结束了,而史莱克先生也很讲信用,拿到我翻译的手稿后,很痛快地就把这次的翻译费用结给了我,整整98磅10先令,史莱克先生慷慨地给了我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 第163章 让我们冷静一下 终于可以离开了,在这里的两天里,竟让我体会到了坐牢般的感觉。 当我踏出史莱克公馆,惊讶地发现奥斯顿竟然坐在自己的马车上等我。我提起裙子飞奔过去,他笑容满面地跳下马车,张开双臂—— 然而我却在距离他十厘米的时候紧急转身,让他抱了个空。 “嘿——”奥斯顿立刻不满地嚷嚷了起来:“你这狡猾的小东西!” 他还想来抱我,但我却笑着躲开了,现在我们还不是未婚夫妻,即使心里再喜欢他,也还是要有分寸。 “奥斯顿,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出来?” 他笑了笑,跟我玩神秘。 我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一直在这儿等我吧?” “哈,我才没这么蠢——”他高傲地抬起下巴,“不过是正巧路过。” 这家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口是心非呢? 我们上了马车,奥斯顿问我想去哪里,我说:“回旅馆。”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嘴不说话了。 “怎么了?” 他不理我。 我看着某人僵硬的侧脸,突然福至心灵,不由得又无奈又想笑:“我只是想先回旅馆洗漱一番。” 这回奥斯顿终于把头转了回来,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啊——”这一声可谓是悠长婉转,充分体现了其主人的嫌弃和恍然大悟相融合的复杂情感。 我的脸涨得通红:“奥斯顿——” 但是我还没发作出来,他的下一句话突然让我浑身僵住。他说:“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纱呢?在莫可斯顿时你可没这习惯!” 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似乎随着这句话,全部凝固了。我想到了脸上、身上的疤痕,想到了曾经在梅森手上受到的屈辱,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海啸般扑天盖地地向我袭来,瞬间将我淹没。 “亲爱的,你怎么了?噢,我很抱歉,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奥斯顿脸上轻松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和担忧。 我看着他的脸,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让别人看到我的疤痕,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奥斯顿面前。女为悦己者容,大抵如是。 可是有些事事,再不想面对,也终究是要面对。 我的手缓缓摸上面纱,我决定把它取下来,面对现实,哪怕他会因此而嫌弃我,我也不愿意去欺骗他。 然而,我还没能取下面纱,手腕就被奥斯顿给握住了。 抬眸望去,我看到了他充满歉意的眼睛:“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戴着它。” 我突然鼻子发酸,但却坚定地说:“不,我要取下来。” 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我坚持取下了面纱。 四目相对间,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震惊,紧接着便是升腾而起的愤怒。 没错,他在愤怒!他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啊,甚至比初见时更冷,在我的四周仿佛刮起了刺骨的寒风。 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他果然是介意的! “是梅森吗?”他的声音低沉中蕴含着怒意。 “这不重要,奥斯顿,现在你知道我脸上有了可怕的疤痕,如果你想收回昨天的话,我不会怨你。” 他似乎愣住了,然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爱丽丝,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难道我爱的就只是你的脸吗?难道因为我的爱人脸上有了一点儿小小的瑕疵我就能收回自己的爱了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你既污辱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马车继续行驶,最后来到了旅馆,这期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他之前对我说了多少甜蜜的话语呀,可自从看过我的脸,就陷入了沉默。他神情阴郁,若有所思,甚至散发出令人压抑、恐惧的气息。 这一切,落在我敏感的心里,我没法不感到沮丧和难受。 他虽然说着不介意,可—— 真的能不介意吗?我们原本就相差甚远,障碍重重,现在就连容貌,也毁掉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爱呢? 我可以接受从来未曾拥有过,可刚刚拥有却要失去,我的心似乎还没强韧到能坦然面对的程度。 马车停了下来,我猛地站了起来,奥斯顿似乎吃了一惊,想要来扶我,“爱丽丝——” 我避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低垂着视线:“我很抱歉,但是现在我们最好冷静一下。” 我匆匆丢下这句话,提着裙摆飞快地跑进了旅馆里。 我一路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期间似乎遇到了旅馆的女佣,但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我的脑子乱哄哄的,只想躲起来。 躲到一个安静的,只有我自己的小小角落里。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我的视线似无意又似有意地扫过窗外—— 那里空无一人,他走了,未有丝毫留恋!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第二天早晨女仆来请我去用早餐,但我没什么胃口。我听到楼下的钟敲了九下,窗外,仍然没有我期待的那个人。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就模糊了。 爱丽丝,就当这只是一场美梦吧,起码在梦里,我曾被爱过! 我狠狠地擦了把眼睛,洗漱一番后乘上旅馆为我叫来的马车,准备去码头。登上马车后,忍不住又回头望了好几次,他并没有出现。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知道他不会出现,也害怕见到他。 可是他真的不出现,我又不免感到失望和痛苦。 我买了船票回了朴次茅斯,一路上都把自己关在船舱里,没了去甲板欣赏风景的兴致。 “嘿,爱丽丝,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我刚回到纽布里奇,就碰上了莫妮卡,她惊讶地看着我:“天哪,你不派人来送口信让我们去接你,也不乘坐公共马车,就这样靠自己的两条腿从朴次茅斯走回来了吗?” 经过长时间的旅行,我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我的双腿甚至已经开始打颤,但我的心却重新安定了下来。 果然,人之所以会痛苦,都是闲的。只要一忙起来,也就没时间去胡思乱想了。 第164章 丛林奇遇 我张开双臂,和莫妮卡拥抱在一起,“亲爱的莫妮卡,再次见到你,我真高兴。” “哦,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她笑嘻嘻地说着,然后认真地打量着我。 我立刻放开她,抬腿往宅子里走:“我又饿又累,如果现在能有一顿美味的晚餐摆在我面前,我将不胜感激。” “嘿,你看上去有些——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的确和平时不太一样。你在伦敦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亲爱的,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我加快了脚步,直接奔去了厨房。 但是你永远也别妄想能够轻轻松松躲开一个执着的人。我去厨房找吃的,莫妮卡紧随其后。我坐在桌前吃东西,她就撑着下巴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吃完食物打算去洗漱一番,莫妮卡就迂尊降贵地要亲自给我准备热水。 到最后,我都被她给气笑了,只能把去伦敦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除了奥斯顿表白的那一段。 但是莫妮卡可不是傻瓜,她立刻跳了起来:“哈,在巴黎的时候他恰巧救了你;在史莱克公馆的时候他又及时出现,这可真是巧哇——” 最后这句话,被她说得尾音悠长,给人无限瑕想。 莫妮卡如果真的爱上奥斯顿…… 天哪,不能想,一想就要疯。 我回到纽布里奇已经两天了,这两天的时间里我没有任何关于奥斯顿的消息。思念、猜疑、自卑、患得患失,它们轮番上阵,把我的心当泥坑一样,在上面蹦哒得极欢。 安东尼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缮海滨庄园当中去了。不,正确的说应该是考尔夫别墅(意为悬崖上的房子),莫妮卡认为海滨庄园这个名字太老土,于是自己重新为这所房子取了个新名字。 这天,莫妮卡去了学校,安东尼也不在苹果树农舍,我一个人沿着纽布里奇的那条小溪,决定去追溯它的源头。我穿过村子,然后进入了一条山谷,山谷的另一边,是我从未曾涉足过的地方。 现在这片地区都变成了我的产业,我决心要细细地走过它的每一寸土地。这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是幼稚,但我不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做,我的心鼓躁着不肯让我获得片刻的安宁,唯有身体的极致疲惫,才能换得一丝喘息。 我沿着溪流,一路向前,穿过了整个纽布里奇,然后穿过一片枞树林,翻过几道山坡,最后进入了一条山谷(它是由两座山岗形成的一个夹角,严格地说并不算是山谷,只能说是山缝。) 溪水就是从这条山缝里流出来的,但它太过狭窄,想要进去的话我必需从溪水里淌过去。 溪水清澈干净,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着的小鱼清晰可见。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我骨子里的那种属于少女的叛逆劲儿突然涌了出来,我想我可以试着离经叛道一次。 于是我脱下鞋子,然后把裙子高高地撩起来赤着脚缓缓伸进了溪水里。 “啊——”入水清凉而舒适,因为长途跋涉导致的酷热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淌过了那段溪流。 走了大约二十米,山缝变宽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山谷。这里绿草如茵,树木葱茏—— 骤然开阔的视野,舒适清凉的溪水,让我一时玩心大起。 我掬着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紧接着是手臂、双腿,然后…… 正当我一边玩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方全新的天地时,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道影子快速地从我的左侧蹿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刚才快速跑过的不过是一只野兔罢了。 我不禁莞尔,正准备穿上我的鞋子,突然听到刚才野兔跑来的方向传来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听着越来越像是某种动物在奔跑的声音。 这样茂密的山林里,会不会有危险的大型动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是来不及了,我还没能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就有一个生物闯入了我的视野。 它有着黑色发亮的皮毛,两只尖尖的耳朵,以及褐中带黄的眼珠。此刻它正紧盯着我,呲着牙,嘴角流出了晶亮的涎水。 狼—— 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我脑子快速地思考着对策,然而就在这时,我耳边再次传来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非常急促,像是鞋子在地面上摩擦后发出的声音。 很快,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一个身穿深灰色针织上衣,没戴帽子的年轻男人手上拿着一条猎枪,大步跑了过来。 我们四目相对,他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哟嗬,小姑娘,你是山间的仙女吗?或者说你其实是某种精怪,幻化成人类的模样想要来迷惑我的吧。啊,让我来猜猜,我想你其实是我刚才正在追的那只兔子,不,兔子眼睛是红色的,那么我猜——” 看到一个人类,我也明白了刚才我误以为是狼的生物,其实是一条猎狗。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请问您是在打猎吗?” “啊,是的,显而易见!” “那您知道这片山谷是属于我的吗?” 他愣住了,然后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据我所知,这是属于蒂尔尼先生的,那么你是——”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听说小蒂尔尼先生卖掉了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这么说来你是我的新邻居喽?” “新邻居?”我在纽布里奇住了半年,早就听说过邻近纽布里奇的那片山林是属于塔尔顿爵士的,但是眼前的人还很年轻,或许是塔尔顿爵士的儿子。 “这么说,您是伯特伦先生喽?” “是的,我的全名是埃德蒙·伯特伦。非常抱歉,我过界了,原本我是在自己的山林里打猎,但是我追着一只兔子一直跑,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他态度诚恳,再三地请求我原谅,虽然他过界打猎,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然不会紧追不放。 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继续追寻下去了,告别伯特伦先生后,便原路返回了。 第165章 峰回路转 原本以为与伯特伦先生的相遇只是意外,就像我们生活中会遇到形形色色千百万人一样普通而平凡,但当时的我永远也没有想到,他会成为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 那是我们相遇的第二天,我突然收到了伯特伦先生遣男仆送来的邀请函。 大不列巅的贵族之间常常进行这样的交往,作为邻居,伯特伦先生的邀请实在太正常了,我也想不到自己有拒绝的理由和必要。 莫妮卡在得知其中的因由后,也决定欣然应约。于是第三天的午后,我们就乘坐马车来到了塔尔顿爵士府上。 这是一座古老且气派的大宅子,建立在一座山顶上。塔尔顿爵士及其夫人并不在家,说是出门旅游去了。 伯特伦先生及其小妹妹凯瑟琳小姐盛情接待了我们,伯特伦先生共有兄妹三人,他的大妹妹伯特伦小姐已经出嫁。 伯特伦先生长相普通,但是性格非常的热情,说话诙谐幽默,俏皮话一句接一句,即使是我这样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拘谨的人,也常常会忍不住被他逗笑。 但与之相反的是,凯瑟琳小姐却非常的害羞。她长相秀丽,但是不太爱说话,当有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涨红了脸抿着嘴唇儿羞涩地笑。 “你们一定得去屋顶看看,我敢保证你们必需得去,否则那将是多么遗撼呀。”伯特伦先生信誓旦旦的,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很快,我们就爬上了屋顶。这房子建在山顶上,当我们站在屋顶上,附近这一带的风光全数尽收眼底。颇有种“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意味。 看着慰蓝的天空,不停变化的云层,以及连绵起伏的群山,和远处延伸到天际的大海,人的心境也会情不自禁地变得开阔。 这次的拜访,让我们彼此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按照惯例,我和莫妮卡邀请伯特伦先生在次日前往苹果树农舍拜访。但就是这次看上去极其常见的拜访,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永远难忘的事情。 因为安东尼回来了,伯特伦先生一见到安东尼,立刻露出了震惊和疑惑的眼神。我不禁感到奇怪,“这是我的表兄安东尼·亨特先生,您认识他吗?” 伯特伦先生说道:“非常抱歉,我失态了。但是不得不说,安东尼先生和我的一位朋友长得极其相似。”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初见安东尼时情景,“您的这位朋友在哪里,他叫什么名字?” 伯特伦先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我想或许是我颤抖的声音和急切的神情吓到他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非常抱歉,我太急切了,但是这对我非常的重要。” “啊,好吧。”伯特伦先生想了想说道:“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海上航行,当我路过苏门答腊的时候,曾见到过一个人。人们称他乔治·汉姆——”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一阵失望,或许是我想太多了,这个世界上长相类似的人何其多呀,即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相距遥远的陌生人,也有可能拥有一张相似的脸。 但是伯特伦接下来的话,又立刻让我失望的心情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说道:“但我想这并非他的本名,因为他失忆了,既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过他会说一口纯正的英语,我推测他是英国人——” “噢——天哪——”我激动地站了起来,“那是他,我敢肯定那一定是艾伦,您是在多久以前见过他,他看上去怎么样,能穿暖吃饱吗,看上去健康吗——” “亲爱的,你太激动了——”莫妮卡轻轻地拥住了我的肩膀,“喝杯葡萄酒镇定一下吧。” 我拒绝了莫妮卡的葡萄酒,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完全消失了,我现在不可能镇定得下来。我立刻跑到自己的房间,把我为艾伦画好的画像拿了下来。 伯特伦先生一见到艾伦的画像,立刻用极为肯定的语气大声说道:“天哪,真的是他,我是不会看错的,虽然他看上去比画像上显得苍桑了些,肤色也更深些,但是这蓝色的眼睛以及它深刻的双眼皮,还有这鼻子、这嘴唇,完全一模一样!” 我那样费尽心力地寻找艾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在我的新邻居这儿得到了他的消息。 我再次请求伯特伦先生把他们见面的所有细节都讲给我听,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知道我的哥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伯特伦先生是位和善的绅士,事无巨细地向我描述了他们见面的情形。“大概在三个月前,我在一家经营珍珠和珊瑚的商店见到了他,他是那儿的店员,因为一口纯正的英语以及典型的英格兰人面孔,让我忍不住和他攀谈了起来。据说他是被人从海里救起来的,因为失忆,他就一直留在那里生活。他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和当地人的关系处得也好……” 尽管伯特伦先生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但他们也就只是数面之缘,所了解的情况非常有限。不过这已经够了,这一次艾伦既然在苏门答腊有了稳定的生活,应当不会再轻易离开才是。 我立刻提出要去苏门答腊找他,但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朋友们的反对。我知道他们是正确的,路途太过遥远、路上未知的危险、单身女性出门的不便,这些都是摆在我面前的难题。 但是我既然得到了艾伦的消息,哪怕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找他。 “天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可以如此固执!”莫妮卡满脸无奈地看着我。 安东尼说道:“去,当然得去——” 莫妮卡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你竟然赞同她的观点,你知道那将有多么危险吗?” 安东尼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请听我说完,我们必需要去找艾伦,但这个人选不能是爱丽丝,只能是我。” “不不不,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哈——”安东尼用谴责的眼神斜睨着我:“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在冒险!”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我要去寻找艾伦的决心却未有丝毫的动摇。“不管你们说什么,这次我必需亲自去苏门答腊,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说完,我就站了起来,准备去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我一刻也不能再等,我要立刻去伦敦订购船票。 第166章 莫妮卡的“诡计” 然而,我刚刚站起来,还没走到楼梯那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奥斯顿的声音:“什么船票,你要去哪儿?” 我脚步一顿,身体快于大脑,已经迅速转身看了过去。此刻,他正眸中含笑地望着我。几天不见,却仿佛经历了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再次相见,只需要他的一个眼神,我心中的那些猜疑、那些不确定竟奇迹般地统统消失不见了。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以及深灰色的裤子,我注意到他的衬衫有些褶皱,裤子上也沾上了些许污迹。这对一向讲究的奥斯顿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你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我但愿你吃过午餐了吧?” “不,事实上我错过了午餐。”他一边说一边向我走了过来。 我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准备食物。” 我转身要走,莫妮卡却突然叫了起来:“嗨,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灵活的视线在我和奥斯顿身上来回巡视。 安东尼看着我们,但笑不语,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而伯特伦先生同样好奇地注视着我们,眼神里有探究和猜测。 刚才我竟然在他人面前,用那样熟稔、亲热的语气和奥斯顿说话,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莫妮卡如果知道了奥斯顿向我求婚的事,会不会…… 我爱奥斯顿,但我也同样珍视和莫妮卡之间的友谊,天哪,一想到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朋友,就让我痛苦得无以复加。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听到奥斯顿以愉快的声音说道:“如你所见,我们两情相悦,已经认定了彼此。” “谁?”莫妮卡的声音高了好几度,一双眼睛瞪得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就是开个玩笑——” 但是奥斯顿仿佛没听见我的话,大声地说道:“我,奥斯顿·乔伊·斯特林和爱丽丝·布鲁克恋爱了,我们深爱彼此,并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订婚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惊恐地看着莫妮卡,声音干涩得如同行走在沙漠的人:“莫妮卡,请听我解释,我——” “哈哈——”莫妮卡突然笑了,安东尼也笑了。 我看着他们,满头雾水。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们是真笑还是假笑,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此刻,他们的笑容里没有丝毫勉强的成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哪,可怜的爱丽丝当真以为我爱上了斯特林先生,你是不是正在为背叛了我的友谊而愧疚呢?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都是我的计谋!难道你认为自己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到了能够完全掩藏情感的地步了吗?事实上当我第一次听到哥哥提起斯特林先生的时候,就已经疑心你们互生情愫了。你从巴黎回到苹果树农舍的时候,是那样魂不守舍,一会儿露出甜蜜的笑容,一会儿又陷入到某种沮丧和自我怀疑当中,你的所有表现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个深陷情网无法自拔的可怜姑娘。你的毛病就是太不自信了,你总是害怕被拒绝,总是把自尊看得过重。所以我得拯救你,当我得知斯特林先生即将前来拜访的时候,我就和哥哥定下了一个完美的计策……” 即使是太阳突然从天空中消失,也不能让我比此时更加震惊的了。原来,莫妮卡只是故意表现得好像“爱”上了奥斯顿,她故意让我嫉妒,刺激我,就是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内心。 我怔怔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奥斯顿,竟然走过去郑重其事地给莫妮卡和安东尼鞠躬行礼:“我必须诚心诚意地向二位致谢,没有你们,我和爱丽丝恐怕还会继续深陷迷雾。” 莫妮卡这丫头激动得脸颊发红,既得意又兴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番,不如办个舞会吧,那一定棒极了。” 然后他们四人就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舞会来了,我心里乱糟糟的,已经不知道是应该好笑还是应该生气了。 最终,我莞尔一笑,起身去了厨房。我们大家已经吃过午餐了,但是奥斯顿还饿着肚子。我思考着怎样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好吃的美味,当我来到厨房,看到有休斯太太正在揉面团。 休斯太太原本是想用那些面团来烤面包的,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在大清时只有年三十才能吃得上的饺子。正巧厨房里还有新鲜的羊肉,包顿羊肉饺子,再好不过了。 休斯太太见我竟然把羊肉剁成肉沫,虽然一声没吭,可眼神里却全是疑问。眉毛更是拧成了一团,如果不是身份使然,我毫不怀疑她会把我这个“疯子”请出她的厨房。 因为只包一个人的份量,所以没两分钟我就已经剁好肉馅了,英国到处扩张殖民地,虽然残忍,但也因为这样,物资非常的丰富,各种调味料也很充足。 我放了一点儿盐、白糖、酱油和胡椒、葱,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把肉馅搅打上劲儿。 最后自然是要擀饺子皮了,这里没有擀面杖,我只能拿了个酒瓶子代替。倒是也能用,只是用起来没有擀面杖那么顺手,好在数量不多,没几分钟饺子就包好了。 这时候锅里烧的水也开了,把饺子下到水里,然后调了个蘸料,静等开锅。 不一会儿锅里就冒起了阵阵香气,我看到原本一脸置疑的休斯太太好几次把脸伸到锅边,使劲地抽着鼻子。 看着饺子浮了起来,我用叉子叉了一只放在盘子里,“休斯太太,尝尝吧。” “啊,不不不,我怎么能——” “这没什么要紧,如果大家对这种食物感兴趣的话,或许以后还需要你来动手。”身为厨娘,尝尝新食物,并学习其制作方法,真是职责类的事情。 休斯太太不再拒绝,把那只饺子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然后眼睛就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看来还算成功,我笑了笑,把锅里的饺子盛进盘子里,端了出去。 第167章 斯特林夫人的邀请 原本我想的是让仆人把奥斯顿请到餐厅去吃饺子,其他人必然会继续留在会客室。但令我意外的是,莫妮卡等人竟然也跟在奥斯顿身后,一块儿进了餐厅。 饺子一端上餐桌,莫妮卡立刻嚷嚷了起来:“嘿,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你研究出来的新食物吗?” “这是饺子——”我顿了顿,想着我会汉语的事也是时候公布了,便补充道:“它不是我研究出来的,而是来自遥远的东方古国大清朝的食物。事实上我不但会制作大清的美食,还会说大清的语言。” 不出所料,朋友们纷纷露出震惊的神情,并追问我是怎么学会的。我实在不愿意对自己的朋友撒谎,只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知道呢?或许我上辈子就是个大清人,又或许是哪位善良的天使趁我睡着后来到我的耳边,悄悄告诉我的。” “哈哈,爱丽丝今天可真让人意外。” “是的,爱丽丝学会了幽默,这可真让我惊讶。” 果然,他们并不相信这一说辞,都以为我在开玩笑。不过他们都是文明高尚的人,并不会穷追不舍。 我笑了笑,心里刚轻松一些,突然察觉到奥斯顿看向我的眼神,这眼神深遂而意味深长,瞬间令我有如芒刺在背,总有种自己已经被他看穿的感觉。 好在莫妮卡及时为我解了围,她嚷嚷道:“爱丽丝,我要抗议!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同吃同住近一年的时间,你却从来没为我做过这种美食,可是现在斯特林先生一出现,你就迫不及待地做了——” 我顿时感觉头大,更过分的是安东尼和伯特伦先生竟然也跟着起哄,要求我“公平对待”。 “好吧好吧,晚餐时我可以为你们准备饺子,但是现在你们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我感觉自己的肚子还能装得下一大盘食物,我现在就想吃饺子。” “是的,这也正是我想要说的。” “我完全同意亨特小姐和安东尼先生的观点。” 这三个家伙,明显就是想看好戏啊!我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我为你们制作美食的时候还少吗?你们要这么说的话,以后我就只做给奥斯顿一个人吃。” 自从来到苹果树农舍居住后,我经常会做一些改良版的大清食物给他们吃,莫妮卡和安东尼都非常喜欢。 奥斯顿微微挑眉:“什么,你要让未来的斯特林太太给你当厨娘,这可不行!”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爱丽丝还没嫁给你呢。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得劝劝爱丽丝,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选择!”莫妮卡斜睨着奥斯顿,神气活现地说道。 奥斯顿皱着眉头作沉思状,然后露出了坚定的神情:“看来我要加快步伐才行了。” 说着,他突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嘴角眉梢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请问美丽的爱丽丝小姐,你愿意明天就和我一起去拜访我的父母吗?” “什么?” 现场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后莫妮卡和安东尼嘴角含笑,双目灼灼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傻傻地看着奥斯顿,说不出话来。今天让我震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哥哥有消息了,多日不见的奥斯顿突然来了,还对我说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 太多美好的事情凑在一起,就变得虚幻起来,让人忍不住要去怀疑它的真实性,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我在做梦吧? 奥斯顿看着我,微笑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母亲给你的。” 我一直以为像奥斯顿家那样显赫的家族,必定不会接受像我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就连他家的厨娘都敢对我出言不逊,尊贵的乔瑟夫伯爵夫人又怎么会看得起我呢? 然而这封信上,无论是措词用字,还是表达出来的情感,都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对我的善意,以及对我们见面的期待。 难道老天给我的苦难已经结束,接下来我就要一家团圆,然后收获美好爱情,从此过上童话故事般的美好生活了吗? 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朋友们似乎在祝贺我,还说要好好庆祝一番,我耳朵里嗡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晚上,当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取下面纱,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一只小盒子上。 那是奥斯顿送我的礼物,据说可以淡化疤痕,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伯特伦先生见到它时那震惊的眼神。 他说这东西非常珍贵,不但售价不菲,还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他也是在周游列国时,偶然听到过它的神奇功效——哪怕是被烧毁容的人,也能令肌肤再生,疤痕消失。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能够推测到,那天他匆匆离开我,必定是急着去说服他的父母接受我,并为我寻药,而我却认为他是在嫌弃我…… 我真应该为自己曾经产生过这样的联想而感到羞愧!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我不断地对自己说,应该早些入睡,这样明天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乔瑟夫伯爵夫妇。 可越是想睡,却偏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咚——咚——咚——咚——”楼下的钟敲了四下,凌晨四点钟了,我对入睡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索性从床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想去花园里走走,或许身体的极度疲累能让我产生睡意。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凌晨时分夜凉如水,我刚出门就被迎面吹来的一股凉风激得打了个冷战。好冷呀,我情不自禁地裹紧了自己的披肩。 好在月亮高悬于天际,皎洁的月光为大地增添了一抹亮光,村子里的房屋、花园、苹果树虽然朦胧,却也依稀可辩。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可真是清新啊,比伦敦好太多了。正当我决定绕着花园散步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险些魂飞九天。 “爱丽丝——” “啊——”我惊叫着循声望去,朦胧的月光下,在花园栅栏的外面那条小路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68章 见家长 虽然看得并不十分清晰,但我凭直觉能够认出,那正是奥斯顿。 昨天晚上他离开苹果树农舍,回到了朴次茅斯居住。然而在这个时间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我心中一紧,连忙奔了过去,“我但愿没出什么事吧?” “噢,不,什么事也没有,很抱歉我似乎吓到你了。” “真的没什么事吗?那你——” 我的目光望向一栏之隔的这个男人,他也正看着我,看得极其认真。 看他的样子,分明已经在这儿徘徊良久了。两个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一瞬间,我们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又不约而同地轻笑。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失,唯有彼此,顺着视线偷偷溜进了心底…… 四周寂静无声,我却浑然无惧,唯有幸福和快乐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的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了无尽的勇气和信念,只要有他,即使前方有再多的风雨和坎坷,我也可以无所畏惧! 唯有爱,能给予人无尽的勇气! 天亮后,当莫妮卡和安东尼起床后,看到坐在会客室的我和奥斯顿,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取笑。 我们吃过早饭后,就乘坐马车去了普次茅斯,然后乘船抵达伦敦。 当我再一次来到格罗芙纳广场的布克芬尼寓所,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已经站在门口两侧迎接我们。 这群人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衣服看似低调,但实则华贵,男士和奥斯顿有五分相似,不难猜出正是他的父亲。而女士虽然年岁不小,却保养得宜,看上去风韵犹存。 不过这两个人,神情都非常的冷淡—— 我紧张地拽紧了裙子,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我的手背,奥斯顿眸中含笑望着我,柔声道:“不必担忧,斯特林家的人看似淡漠,但对自己人却有着一颗绝不缺乏温情的心。” 想到初见奥斯顿时人们对他的误解,我告诉自己别想太多,或许他的父母也和他一样外冷内热。 马车停了下来,我就着奥斯顿的手跳下马车,当奥斯顿带着我走到他父母面前的时候,自然要为双方作简单的介绍。 他们表现得彬彬有礼,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对我的喜爱和热情,但也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我心中喜忧参半,忐忑地跟在后面进了宅子。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宅子里面,发现它的内部装饰得非常舒适,但并没有什么特别豪华的饰物。这倒无形中缓解了我心中的不安,比起一座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豪宅,还是这样舒适普通的房子更让人轻松自在。 我们在休息室坐了下来,他们没有把我带到更正式的会客室,而是来到休息室,让我既意外,又忍不住欢喜。这说明,他们没把我当外人。 休息室一般是家庭成员休闲时的地方,这里同样摆放了一套真皮沙发,模样不起眼,可一坐下来却能明显感觉到不同。特别柔软,特别舒服,如果不是身份和时机不对,我几乎都想立刻躺下去了。 我被请到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在我的左手边是乔瑟夫伯爵夫人,我的右手边则是奥斯顿,而乔瑟夫伯爵则坐在了夫人的身旁。 我以为必定会被问起家庭情况,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难道父母们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然而乔瑟夫伯爵夫人却问我平素喜欢做些什么消遣,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于事先准备好的应对之辞全都没能用上。 我想了想,如实回答道:“绘画、读书是我每天会做的事情,至于其它,不知道制作美食算不算得上是种爱好……” 乔瑟夫伯爵说道:“这么说布鲁克小姐十分擅长烹饪喽?人们通常认为这是仆人们该干的活儿。” 看来乔瑟夫伯爵对我并不满意呢,如果是从前的我,必定会羞得满面通红,但是现在,当你内心坚定,当你愿意为了所爱的人不顾一切时,这点儿刁难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非常抱歉,请恕我无法认同您的观点。”我平静地看着乔瑟夫伯爵,继续说道:“虽然对体面人家来说,烹饪这一工作往往会交由厨娘来完成,但难道这就能使烹饪本身变得低贱了吗?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古老的东方大清有一句话,民以食为天。再高贵的人也需要食物,而为心爱的人、为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亲自动手制作一顿美食,是生活中最平凡朴素却也最伟大的事件,因为它是爱的体现。拿我自己来说,能够让我珍视喜爱的人吃到我亲手做出来的食物,这让我无比骄傲,我为此感到自豪。” 在我说话的时候,奥斯顿一直深情地望着我,话音刚落,他立刻握住了我的手:“是的,爱丽丝,我真为你骄傲!你做出来的食物是我此生吃过的最最美味的东西!” 乔瑟夫伯爵夫妇对视一眼,乔瑟夫夫人突然笑了,这个笑容和她之前礼节性的笑容有着显著的区别。她第一次用有些夸张的表情说道:“天哪,这还是我的奥斯顿吗?” 奥斯顿无奈地瞥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仍旧端坐着任她打趣,只是耳尖却染上了粉色。 我想了想,谈起了别的话题,乔瑟夫夫人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奥斯顿是否跟您提起过,事实上乔瑟夫的爵位不是祖传下来的,而是依靠累累军功被女王策封的。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位哥哥,身为次子的他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业的。” “啊,这个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乔瑟夫伯爵一定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 “当然,他当然是。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奥斯顿像他的父亲一样,同样是次子,不具有继承爵位和不动产的权力。” 乔瑟夫夫人在说这话时,目光紧紧地盯着我,似有探究之意,不过我已经完全无瑕顾及了。我满心满眼的只有欢喜,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第169章 公爵大人有请 “噢,这是怎么回事?布鲁克小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能解释一下吗?我原本以为您至少会感到失望和沮丧的。” “不,我为什么要失望呢?奥斯顿不能继承家族的爵位,只会让我更爱他,至少,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再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了。” “啊——”乔瑟夫伯爵及夫人不约而同地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乔瑟夫伯爵夫人笑了笑,继续说道:“事实上,奥斯顿虽然无法继承来自他父亲的爵位,却有幸被他父亲的兄长克兰伯爵指定为爵位继承人,因此一旦克兰伯爵不幸离世,奥斯顿就将继承他的头衔及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呃,我非常肯定,自己在乔瑟夫伯爵及其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狡黠的光芒。 我呆呆地看向奥斯顿,他耸了耸肩,挑着眉笑道:“但愿你不会因为我的这一身份,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如果你觉得身份是我们之间的障碍,那么恐怕我亲爱的伯父只能另寻继承人了。” “嗨,你在说什么——”我的脸涨得通红,奥斯顿一家人却纷纷大笑了起来。 由于奥斯顿对我的厨艺推崇不已,乔瑟夫夫人表示非常好奇,于是我自告奋勇要去厨房为他们制作一道美食。 然后我就在乔瑟夫夫人和奥斯顿的陪同下,来到了厨房。 在这里,我见到了那个曾对我出言不逊的厨娘,那厨娘显然也认出了我,她的神情是多么震惊和慌乱啊。 我并没有打算揭穿她,就在这时乔瑟夫夫人突然叫道:“托特太太,请你过来——” 托特太太正是那位神情慌乱的厨娘,我知道乔瑟夫夫人不过是想请她协助我,毕竟我对这厨房并不熟,有许多东西没人协助的话找都找不到。但是托特太太显然是误会了,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全都是恐惧。 她想走过来,但或许是太过慌张,竟然撞到一张小桌子,她扑倒在地,桌上的银制盘子、碗还有一些瓷器全都掉下来,砸在了她的身上。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托特太太躺在地上“嗷,嗷——”叫唤着,既狼狈又可怜。 乔瑟夫夫人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她的视线在我和托特太太之间来回的巡视,然后用无比威严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以前见过?”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无比肯定,毫无疑问,这是位精明且观察力敏锐的夫人。 此时托特太太已经在佣人们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她苍白的脸此刻变得一片通红,面对主人威严的目光,或许也是认为我向乔瑟夫夫人告诉了状,于是她选择了坦白一切。 “什么?你竟然对客人说出那样无礼的话来,这是谁给你的权力?”乔瑟夫夫人悖然大怒,立刻命令管家先生解雇托特太太。 “乔瑟夫夫人,这件事情——” “亲爱的布鲁克小姐,请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件事情关乎的是我们家族的名誉,更是每个人都必需遵守的规矩,一个佣人竟敢越过主人肆意妄为,如果今天不严惩的话,日后所有人都会变得和她一样不守规矩了。” 我明白,乔瑟夫夫人的话是正确的,也就不再试图去求情了。 我发现,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其他佣人对我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了。 第一次和奥斯顿父母的会面,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乔瑟夫伯爵夫妇邀请我再多住几天,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住了下来。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史莱克先生竟亲自登门拜访。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住在这里的,这让我既震惊又不安。但是乔瑟夫伯爵却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你们并不知道,史莱克先生真正的身份,可不只是船务公司的老板那么简单。” 这话不光是我,就连奥斯顿都有些吃惊,“父亲,您知道些什么?” 乔瑟夫伯爵只说了一句话:“我曾在威尔士公爵的府上见过他。” 我并不知道威尔士公爵是谁,还来不及细问,乔瑟夫伯爵已经率先向门外走去:“来吧,是时候该去迎接我们的客人了。” 我看了奥斯顿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来他已经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还云里雾里。 但事实上,我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因为史莱克先生匆匆与乔瑟夫伯爵、夫人寒暄两句后,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布鲁克小姐,威尔士公爵要见您。” 一句话犹如炸弹般,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史莱克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莱克先生非常着急,但或许是因为我和乔瑟夫伯爵一家的亲密关系,他仍然保持着风度,耐着性子语速飞快地说道:“或许您还不知道,威尔士公爵去年刚刚升任外交部部长,事实上之前请您翻译的那些文件,正是出自威尔士公爵的授意。这件事事关我国与大清的外交,还请布鲁克小姐立刻随我去见公爵大人。” 天哪,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普通公民,竟然和外交部部长,和两国之间的外交大事扯上了干系。 这事太过重大,我有些慌乱,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奥斯顿。 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并握住了我的手:“爱丽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身上永远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让我安心,并迅速镇定下来。 临走前,奥斯顿和我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我并不感觉受到了污辱,相反我非常感激他的直言不讳。我来自乡村,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我的见识都比这些从小生活在上流社会的人要少得多。 有些礼仪、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如果他不告诉我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出糗。 在奥斯顿的坚持下,史莱克先生答应由他们父子陪同我一起前往威尔士公爵的府邸。我们是乘坐着一辆由八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出发的,威尔士公爵的身份,就如同我们大清的王爷,我一个平民百姓,突然有一天得到了王爷的召见…… 第170章 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紧张,但事实上我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到可以完全镇定自若的程度。 威尔士公爵的宫殿有多么宏伟奢华,我根本无瑕顾及。威尔士公爵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直到离开后,我浑浑噩噩的大脑才慢慢镇静下来。 我开始在脑子里梳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威尔士公爵居然说,大英要与大清进行一次非常重要的外交对话,但是之前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大清皇帝一直拒绝接见大英派出的使臣,并且态度十分恶劣。 威尔士公爵等人商议过后,认为可能是翻译官错误地表达了大英官员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出现就真的是意外的惊喜了。 威尔士公爵希望我能够以特邀翻译的身份,随同出使的外交官团队,一起前往大清。 这原本只是我的一腔赤子之心,但让我意外的是,回到布克芬尼寓所后,乔瑟夫伯爵用满含深意的神情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他说:“威尔士公爵对你非常的赞赏,你毫不犹豫为国效力的态度,你的勇敢和无私,都令他深感震撼。” 我呆呆地看着乔瑟夫伯爵,不确定他这话的真正意图,是真的夸我,还是反讽?想到自己在威尔士公爵府上的表现,我就忍不住汗颜。 太小家子气了,与我想要表现出来的落落大方、淡定从容相差甚远。我真的想不出自己有哪一点,能够得到威尔士公爵的赞赏。 乔瑟夫伯爵仿佛看懂了我的想法,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天哪,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难道你不知道,你一口答应了同去大清的事情,有多么令人意外吗?一个年轻的姑娘,突然要跨越重洋,远赴国外,难道不会害怕吗?更重要的是,当有人知道自己身具如此重要的地位时,难道不会趁机讨要一些好处吗?可是你呢,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威尔士公爵甚至十分无奈地对我说:那孩子答应得太快了,让我原本想要给她的好处都来不及说出口。既然如此,就只能由您替我转述吧。” 我:……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误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中讨要什么好处,当我一听到能回大清的时候,我满心满眼涌起来的都是雀跃。 我太想念大清了,那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亲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有机会能够回到大清去,我就激动得难以自己。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威尔士公爵的请求,没想到威尔士公爵却因此而误会了…… “现在,你不问问自己将得到什么好处吗?”乔瑟夫伯爵挑着眉,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我将得到什么呢?” “嗯,事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就是——”他顿了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我:“公爵大人说,你可以提任何要求。要爵位还是要钱,都可以。” 爵位?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吗?这可不是大白菜…… 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向我道喜,我傻傻地笑着,其实心里还跟作梦似的,感觉特别不真实。 不仅是今天,这一段时间我都活得像在作梦。 奥斯顿的爱情,艾伦的下落,乔瑟夫伯爵夫妇的态度,现在就连高高在上的威尔士公爵大人也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老天啊,如果这是作梦,请让我长梦不醒吧。 我虽然对回到大清非常的期待,但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大事,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的。史莱克先生让我在家做好准备,短则一个月,长则三到六个月,就会乘船出发。 这件事暂且放下,我又重新提起了要去苏门答腊寻找艾伦的事情。 好在奥斯顿并不反对,还坚持要陪着我一同前往。正好他的一位朋友有条商船,又正巧几天后要出海贸易,于是我们可以搭乘这条船,前往苏门答腊。 事情有了眉目,我决定回一趟苹果树农舍。出海航行,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离开英国之前,我必须当面和我的朋友们当面辞行。 当我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奥斯顿的时候,他立刻用一种极其惊讶、完全不能理解的神情看着我:“什么,你是说你要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地从伦敦回到普次茅斯去,而我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吗?噢,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独自外出,想想你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吧……” “你这是怎么了,奥斯顿?”我大惑不解,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担忧:“难道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他看着我,突然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多么严肃啊,让我几乎要疑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奥斯顿,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试图解释,但他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拥进了怀中。他的胸膛宽阔、温暖,他的臂膀坚实而有力,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怦怦怦——”很有节奏,强健有力。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对不起,如果我早些认清自己的内心,如果我一早就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你所受这些罪,本都可以避免的,对不起……” “呵——”我忍不住笑了,原来他想的是这件事,“人生的每一种经历,不管这经历是痛苦还是快乐,它都是必需的,不可或缺的。苦难会让我们陷入一时的痛苦和煎熬中,但当你走过去之后,你会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你此生最珍贵的礼物。因为它教我们学会了成长,学会了承受,更让我们懂得了感恩和珍惜。” “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我笑着笑着,鼻子突然就酸了,当痛苦的历程结束后,我可以洒脱地说一切都过去了,它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旅程罢了。可是当我还身处那种痛苦之中的时候,我却是多么的煎熬、多么的绝望和无助啊。 奥斯顿仍旧坚持要亲自护送我回去,但被我拒绝了:“我知道,你在离开之前,一定有许多事情要亲自前往安排、处理。所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自强独立是生活强加给我的,但我还真挺享受这种感觉。我不能因为得到了你的爱,就被你护在怀中,成为一只羽翼退化的小鸟,从此失去了飞翔的勇气。” 奥斯顿无奈地笑了,然后他把我送到码头,我独自乘坐伦敦到普次茅斯的船,离开了伦敦。 第171章 “不速之客” 记不清这已经是我第几次离开,又是第几次回来。但我非常清楚的是,每一次回来,我心里都充满了期待和欢喜。 对我来说,纽布里奇已经成为了我的“家”,能够带给我温暖和归属感的“家”。 当苹果树农舍那白色的尖顶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欢喜愉悦啊。我并没有事先写信回来,也没有叫马车夫去普次茅斯接我,而是自己一个人租了辆公共马车赶回来。 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然而当我悄悄的推开栅栏门进入花园的时候,发现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他们可能正在休息室,可是并没有。 不仅仅是休息室,卧房、厨房、会客厅,我找遍了整幢房子,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有人交谈的声音。 一定是他们回来了! 我连忙飞奔出去,一路打开大门,跑出花园,然后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身穿深灰色大衣,头戴黑色礼帽的年轻人走在莫妮卡的左边,他正侧头和她说着什么。站在我的角度,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帽檐下露出的金色头发,以及他高高瘦瘦的身材,无不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整个人完全不会动了,我想要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我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莫妮卡发现了我,她立刻高兴地叫了起来:“嗨,亲爱的爱丽丝,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与此同时,莫妮卡左边的那位年轻人抬起头望了过来,当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喷薄的泉水一般,汩汩而下。 艾伦,我的哥哥! 我在艾伦的眼晴里看到了迷茫,我突然意识到,他失忆了,已经不再记得我。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跑去,然而他却突然捂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噢,上帝——” 我想要上前扶起他,然而莫妮卡比我的速度快得多,她已经慌乱地抱住了艾伦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眼含热泪,既慌乱又难过:“天哪,这是怎么了,我该怎么做——” 我的慌乱和无措,在见到莫妮卡的反应后,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莫妮卡,让我给他检查一下。” 我伸出手按在了艾伦的左手手腕上,替他把脉。很快,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从前一定是头部受过重击,脑部的淤血压迫了神经,导致暂时失忆。 落后一些的马车夫和安东尼这会儿也赶了过来,大家一起把艾伦送回了屋子里。然后我让他在床上躺下,紧接着我拿出了银针。 好在,艾伦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有些疑惑,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露出愉悦的光芒:“我对你有种熟悉的感觉,非常熟悉,我能感受到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但是非常抱歉,我还想不起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笑道:“我想他们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你的妹妹,我们是亲兄妹!对我来说,你能够平安回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记忆能恢复当然好,但你完全不必勉强自己,更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艾伦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笑意:“事实上,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画面,但是当我想要看清楚这个画面的时候,头部却传来了一阵剧痛。” “别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扎完针后,艾伦告诉我,他的头已经不疼了。 我细细地端详着我的哥哥,两三年的时间,他其实变了许多,皮肤晒得更黑了,胡渣也更多了,整个人看起来苍桑许多,也成熟许多。 但这一切,反而使他身上多了一种从前所没有过的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显然在莫妮卡心里,是完全没人能抵挡得住的。 是的,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莫妮卡已经深深地被艾伦迷住了。只要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她的眼睛永远追随着他。 如果他走出了房子,那么她简直一刻也呆不住,必定要出门去“透透气”的。 而艾伦呢?据我观察,他也并非对莫妮卡毫无感觉,当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多么高兴呀,眼睛变得更加明亮,脸上的笑容更加频繁,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玫瑰花,散发出爱情的芳香。 当天晚上,我亲手为哥哥准备晚餐。 当晚餐上桌的时候,莫妮卡大为不满:“嗨,你就这样迎接自己的哥哥吗?” 我笑了笑,并不辩解,只是把食物亲手摆在了艾伦的面前:“尝尝看吧,或许你会喜欢。” 这是非常普通的草莓馅饼,以及烤土豆,的确非常寒酸,但是我对它们寄予了厚望。 艾伦伸手抓起一个草莓馅饼,咬了一口,我不错眼地看着艾伦,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我看到他进食的速度变快了,吃完馅饼,又去吃烤土豆,他的神情显得既急切,又——若有所思。 末了,他怔怔地望着我,眼角突然淌下了泪来。 莫妮卡立刻指责我:“瞧你,把他给惹哭了,一定是你寒酸的晚餐伤了他的心。听我说艾伦,我现在就让休斯太太重新给你制作晚餐……” “爱丽丝,我想起来了——”艾伦的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激动地嚷道:“你总是偷偷地把它们藏起来,然后拿给我吃。它们是我此生吃过的,最美味最温暖的食物……” “艾伦,我的哥哥——”我们兄妹相拥而泣,这一刻才真正有了久别重逢的真实感,他终于想起了我们曾经的过往。 但是仅管艾伦记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但记忆想要全部恢复却并非易事。 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坐下来铺开了信纸,开始给奥斯顿写信。艾伦回来的事情,必需让他知道,现在我们不需要出海寻人了,我想邀请他到苹果树农舍来,与我的哥哥见上一面。 对我来说,艾伦和奥斯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如果他们都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了。 第172章 失而复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为艾伦扎银针,和他讲从前的事情。他也会告诉我,这两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怎样从东印度群岛逃出去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他知道掉落大海后,是被一个在苏门答腊从事贸易的英国商人汉姆先生救上来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见见尊敬的汉姆先生。”汉姆先生是哥哥的救命恩人,我非常想要亲自向他道谢。 艾伦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尽管我非常希望你能够与汉姆先生相见,但是非常遗憾,他已经去了天堂。” 这真是太遗撼了,我们这才得知,这位受人尊敬的善良的汉姆先生因为年事已高,一个多月时便因病去世了。 艾伦料理过汉姆先生的后事,便动身前往伦敦。因为他收到了来自伦敦某律师事务所的一封信,要求他亲自前往伦敦处理一些事情。 但是当艾伦坐上前往伦敦的轮船后,却在船上的书报架上,见到了一张报纸。事情就是这么巧,那张报纸上有我刊登的那则寻人启示。 骤然在报纸上见到了自己的相片,艾伦当时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自从被汉姆先生所救后,他就把汉姆先生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他重新变得孤独。 想要找回记忆,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亲人的念头,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不经意发现的一张报纸上,他突然看到了希望。 “这么说,你还没来得及去伦敦的律师事务所,而是直接来到了朴次茅斯?” “是的,我是那样的迫切,以致于把律师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 就在这个时候,奥斯顿从外面走了进来。 艾伦和奥斯顿早已听说过彼此的存在,初次见面,二人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打量和探究。 奥斯顿率先伸出了自己的手,友好地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布鲁克先生。” 艾伦也微笑着握住了奥斯顿的手,看到他们相处和睦,我暗暗松了口气。 艾伦对找回自己的记忆表现得越来越迫切,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去格斯兰德庄园看看,或许熟悉的环境,能刺激到他,让他更快地恢复记忆。 对此,我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奥斯顿到达苹果树农舍的第二日,我们就乘坐马车出发了。 再次回到格斯兰德,我的心境已经与从前完全不同。 当我们经过莫克斯顿小镇的时候,艾伦就表现出了异于寻常的严肃。他紧紧地盯着外面,不错眼地看那些街道以及熟悉的店铺。 我想问他是否想起了什么,但又害怕打断他的思路,便只静静地坐在旁边。 离开镇上,我们踏上了前往格斯兰德庄园的那条小路。然后我看到了博顿庄园,第一次被奥斯顿邀请前去作客时遭遇到的一切浮现眼前,当时的我是那样的痛苦、愤怒,甚至是愤世嫉俗。 当我们的马车驶过那条布满荆棘的小坡道时,曾在这里与奥斯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仍然历历在目。 我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扭头望去,瞬间被吸入了一双深遂的黑色眼睛里。“我非常抱歉,你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对待,竟是因我而起,每次想到这个,我就……” 我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我没法原谅自己!”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做?” “逝去的一切我们无法抹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余生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弥补。”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些,他的眼睛里涌动着一种急切的、灸热的情感,我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他突然松开我的手,站起来,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单膝下跪,手上变魔术似地出现了一枚戒指。 他抬起头来,神情严肃而认真地望着我:“亲爱的爱丽丝·布鲁克小姐,请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让我用自己的余生来爱你疼你呵护你吗?”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呆呆地望着他,却只在他眼里看到掩饰不住的深情。仿佛两轮漩涡,将我深深的吸了进去…… “哇哦——” “噢——” 身边响起了朋友们起哄的声音,但我已经听不清了,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鲜花在同一时刻全部绽放的声音。 不同于第一次面对他求婚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这一次,我心里只有幸福和喜悦。即使这求婚看上去不够罗曼蒂克,但那又怎样呢?和一颗真心比起来,鲜花和美丽的环境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我愿意,亲爱的奥斯顿,我愿意!” “噢,谢天谢地。”奥斯顿惊呼着,下一秒我已经被他拥入怀中。我们紧紧相拥,然后他为我戴上戒指,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几乎晃花了我的眼。 认识这么久,从不曾见他笑得如此开心过! 莫妮卡过来拥抱我,向我祝贺,激动得比她自己定婚还高兴。 安东尼的神情有些奇怪,但还是向我表示祝贺。 至于艾伦,他很激动地对我说:“我很高兴,真的,发自内心地高兴。” 发生了求婚的插曲,接下来马车里的气氛一直是热烈和喜悦的。 在这种喜悦之中,我们离格斯兰德庄园越来越近了,虽然格斯兰德庄园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壳,但是它周围一草一木、甚至是路上的一道弯,路边的一颗石头,都是那样的熟悉。 艾伦神情认真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在格斯兰德庄园里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细细观察,伸出手指认真地摸索着那些墙壁、柱子和花纹。 我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陪着他,但绝不打扰他,可是突然,他激动地奔跑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跟上去,只见他站在地下室门外,神情激动地捶打着那扇门:“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爱丽丝——” 第173章 大结局 艾伦情绪激动地讲述着他想起来的事情,他说:“当我看到你浑身伤痕地躺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时,我内心的震动是那样的强烈,我第一次生起了反抗之心,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改变——” 没错,被罗丝太太长年累月地欺负,我和艾伦都选择了隐忍,可那次我被锁进地下室的事情,却成了引爆我们的导火索。 只是世事难料,我们开始反抗,却也因此遭遇了一系列的磨难,艾伦更是因此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后悔吗?在艾伦失踪之后,我曾无数次地质疑过自己,但此时此刻,我觉得一切磨难都是值得的。纵使曾痛过、伤过,但我们总算是迎来了曙光,没有那些痛苦挣扎,阳光又怎能挣脱乌云的束缚,绽放出万丈光芒呢? 由于格斯兰德庄园暂时无法居住,奥斯顿邀请我们前往博顿庄园。 “这恐怕不太合适——”我本能的心生抗拒,虽然曾经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没法喜欢博顿庄园。 “亲爱的,就在昨天,我已经将博顿庄园买了下来,所以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什么?这是真的吗?” “当然——”奥斯顿笑望着我:“婚后我想你会很乐意住得离艾伦近一点儿。” 奥斯顿真是太体贴了,我已经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什么,你们婚后要住在博顿庄园吗?可是纽布里奇怎么办?可怜的我怎么办?我会非常非常想念你们的……”莫妮卡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立刻嚷嚷了起来。 “你大可不必为此而烦恼——”我的目光紧盯着莫妮卡笑着调侃道:“我想艾伦一定非常乐意为格斯兰德庄园找一位女主人,不是吗?” 莫妮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两抹红晕,眼神不自在地扭向了一旁。 奥斯顿冲艾伦挑了挑眉:“嘿,艾伦,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我去看看午餐做好了没有。”莫妮卡突然起身,逃走了。 艾伦笑了笑,追了出去。 我和奥斯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溢满了笑意。 我们在格斯兰德庄园停留了半个多月,期间我带着艾伦看了克劳福德牧场,拜访了米勒先生一家,还见到了许多熟人。 针灸再加上熟悉的环境刺激,艾伦的记忆终于全部恢复了。 而与此同时,艾伦和莫妮卡的感情也突飞猛进。某一天黄昏,我在花园里的那棵巨大的七叶树下,看到了他们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天哪,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无惧未来的任何艰难困阻,因为此刻的幸福和甜蜜足以带给我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接下来,我们启程前往伦敦。然而当莫妮卡兴奋地将自己的恋情公之于众的时候,却遭到了她父母的激烈反对。 这一点,我是早就预到了的,毕竟塞伦塞斯勋爵与我母亲的矛盾看起来完全不可调和。然而正当我为了他们的恋情受阻而苦恼不已的时候,艾伦却意外得到了一笔巨额遗产。 这笔巨额遗产来自他可敬的恩人汉姆先生,当我们回到伦敦后,艾伦才想起某律师事务所请他前去见面的事情。 当得知汉姆先生去世前留下遗嘱,将他全部的遗产赠送给自己时,艾伦完全惊呆了。然而当得知这笔遗产的数额时,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二十三万英镑! 天哪,多么巨大的数字!从前我只要拥有三百英镑,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了! 我们兄妹一下子跃入了上流社会,每天出入各种舞会,时间一长,不免令人生厌。事实上,我更喜欢纽布里奇乡村清新的空气和纯朴的民风。 时间一晃又到了第二年,日子在这样的巨变中,迎来了新的进展——出使大清的准备工作已然就绪,不日就要出发了。 最近日子过得太幸福,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不愿意回去,而是—— 只要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哥哥,离开我的朋友莫妮卡、安东尼,最重要的是我将在未来的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见不到亲爱的奥斯顿,我心中的不舍就浓得如同糯米糊糊,它牢牢地粘住了我,让我只想深陷其中,不愿动弹。 离别的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我站在巨大的轮船上,看着女王以及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一群人亲自送别的身影,我心里的荣耀却远没有不舍来得强烈。 因为我最牵挂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没错,大清是我的故乡,但我在大英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也有了我的亲人、朋友、爱人。如今我就要离开了,我是那样的不舍,可他们却一个也没有出现…… 或许他们只是害怕离别吧! 我转过身,不愿再去看那群热情的人们,一个人悄悄地往船舱中走去。 “请问这位美丽迷人的女士,我能有幸与您共度这段充满了冒险与挑战的长途旅行吗?” 这个声音是—— 我急忙循声望去,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奥斯顿——”我激动地飞奔上前,投入他宽厚的胸膛,这一刻,对于旅途的所有担忧、离别所产生的所有不舍,通通烟消云散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的心指引了我的腿。”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低的,却如同最陈的酒,令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