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流年(1V1)》 是宿敌不是丈夫 12月31日,深夜。 太平洋上空,一架从西雅图始发的客机正穿越气流层。 机舱内,旅客们无比期待新一年的到来,掐准时间高呼倒计时。 “10,9,8,7……” 这动静很快将商务舱后排的闻央吵醒。 她睁眼一激灵,颅内梦境尚存,是她不慎在新一轮提案中输给顾砚礼的场面。 幸好,梦而已,假的。 “3,2,1……!” 座位屏幕上的日历跳转至来年,后舱旅客的掌声顷刻间如烟花炸开,机长也在广播里祝贺这场特殊的跨年经历。 闻央呼吸着,脉搏依旧急促。 “闻小姐,新年快乐。” 空姐端着热毛巾和香槟笑意盈盈地走来,见她还紧抱电脑神情焦虑,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难免吃惊。 “您是在投行高就吗?很辛苦的样子。” 闻央试着挪动酸麻的手腕。 她本来在加班改文件,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混沌经历了跨年。 “没有,我是在一家文化工作室,主要为海外制片公司物色剧本。”她接过热毛巾,聊起自己的职业,“刚在西雅图见完买方高层,不是很顺利。” 空姐适时送上香槟,排解她的忧虑。 航司为商务舱的乘客准备的酒水品质不凡,Salon香槟素有“液体黄金”的美誉,色泽温暖,闻起来富有蜂蜜柑橘花香,泡沫细腻如丝绸。 赚钱的意义,或许就存在于虚荣的瞬间。 “我只听说过国内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海外环境包容,市场也更大,确实是个有潜力的新领域。” 空姐礼貌恭维着,直到看见她电脑屏保的剧照,语气瞬间雀跃。 “等等,《今时之欲》也是您牵线的项目吗?” 闻央低调默认。 《今时之欲》是年初上映的都市片,全球票房大爆,好莱坞制片厂出品,但鲜少有人知道,这部作品是由港籍作者的小说改编,闻央的工作室作为中间方牵线促成合作。 “我在电影院看了好多遍!不知是否有幸留一张您的名片?” 空姐激动寻问。 闻央没有拒绝,她弯腰拾起电脑包,寻找名片盒。 商务舱的座椅宽敞,可毛毯披肩碍事,她翻找时,几份文件随着名片盒一起掉出来。 空姐抢先弯腰帮忙拾起。 文件最上面是张人像照片,匆忙抓拍的。 照片里,男人的气质风度非同一般。 “这是您丈夫吗?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空姐夸。 看到照片,闻央的情绪直转而下。 “不是丈夫,是我的死对头。” …… 空姐感觉有朵乌云飘到头上,本来好好的对话也变得离奇。 “我们这一行,确实利润高,但僧多粥少。” 闻央将照片重新收起,言辞间暗含厌弃。 “你看到的这个男人叫顾砚礼,就是和我抢生意的。拜他所赐,我才要在飞机上改方案赶文件。” “那您为什么还留着他的照片?” “他行踪不定,工作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为了公平竞争,我委托侦探监视他的行踪。同样,他也派人在监视我都见过谁,不过已经被我甩掉一阵子了。” …… 空姐听完这席话,凉飕飕地回头确认自己身后没有跟踪狂,再看向闻央,神情变了又变。 闻央的漂亮,是迷倒一片的漂亮,也是极具争议的漂亮。 一张小到不能再小的瓜子脸,眼睛大,瞳色介于浅茶和琥珀之间,异域感十足,太过惊艳甚至有些不和谐,会让人怀疑她是混血天生丽质,还是整容过度带来的副作用。 但是,当她拿着一个男人的照片习以为常说“这是我死对头,我派人跟踪他,他也派人跟踪我”的时候,她的漂亮都成真了,说的话反而像假的。 空姐能听出来,这一场无休止的商战角逐让闻央变得神经质,连不符合常理的事都习以为常。 即便她的身体累散架,大脑也依旧警惕,警惕着永远不能输给自己的竞争对手。 “您好好休息,别忘了许个新年愿望。” 空姐打破紧张气氛呈上甜品小蛋糕,巧妙离开去照顾其他旅客。 新年愿望。 闻央回味过来,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 她看着蛋糕,许下十年如一日的心愿。 顾砚礼,要是能得到一些关于你的噩耗就好了。 闻央诚心许愿,闭眼时,打赌顾砚礼的新年愿望一定也是不让她好过。 做死对头做到这个份上,连新年愿望都要“关照”彼此,也算人间独一份。 更紧张刺激的是,后天,国内某位知名小说作家就要听她和顾砚礼分别阐述提案,以此决定将海外影视改编交给谁完成。 闻央没有半途开香槟庆祝的心情,她许完愿,将香槟和蛋糕晾在旁边,重新对着电脑钻研起来。 * 航班落地,工作室的同事来机场接闻央。 辛风是国内这边的负责人,在临时得知西雅图投资人改变要求的境况下,他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显得过分松弛。 闻央把电脑包扔给他。 “我发给你的消息看到没有?整个故事背景都要挪到国外,剧本展示部分必须重新完善,你通知大家明早开会了对么,争取中午出第一版。” “顾砚礼那边有什么消息,查没查到他现在人在哪里? ” 凌晨时分,闻央仿佛有一口仙气吊着,推着行李箱快速往前走。 辛风听到这里,连忙追上去帮她提行李箱。 “不不,闻央,你等一下。” “顾砚礼这一个月都没有露面,依照他的作风,他每次消失都是想办法整我们去了,我们千万不能大意。” 闻央还在讲。 “这个提案我们不能输,投资人希望跟《今时之欲》的规模对标,我都答应下来了,后天开会……” “闻央,顾砚礼不会来抢这个项目了。” 辛风提高声调。 “他出意外了。” “我联系上以前跟他合作过的文员,那人说,顾砚礼一个月前在滑雪场见客户,雪场发生坍塌事故。他伤势严重没准还在住院呢,后天的提案肯定去不成。” 这一席话像是彻骨风,顺着袖口灌进闻央的心房。 顾砚礼遭遇意外。 他不会来跟她抢项目了。 闻央终于停下赶路的脚步,舒一口气,嘴角上扬。 伊始,是很冷静漂亮的微笑,接着,演变成戏剧化的笑。 机场人来人往风尘仆仆,唯独她闻央容光焕发。 顾砚礼,原来你也有今天。 “请问我们认识吗?” 去停车场的路上,闻央一直在笑。 辛风看她得偿所愿的样子太惹眼,生怕招来报应天打雷劈,赶紧打开SUV后排的车门请她坐进去。 车是辛风租的,价位中等,方便工作室的同事代步。 “你这车,皮革味太重,香薰也没有,地垫上还有水渍。都新的一年了,不能重新租一辆?” 闻央闲下来就开始挑刺,抓住机会提条件。 辛风愣住,租车的时候闻央还特意提醒他别租太贵的,工作室的资金要花钱刀刃上,最好全部用来买剧本跟顾砚礼抗衡。 ……也对,那是从前,跟现在不一样了。 辛风想把租车的事糊弄过去:“你和顾砚礼认识蛮久,他受伤,你要不要去慰问一下他?俗话说得好,亦敌亦友。” 只要提顾砚礼,闻央能把全部琐事忘到九霄云外。 “谁跟他是朋友。” 果断,她一秒撇开关系。 闻央跟顾砚礼远没有到惺惺相惜的程度,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高兴还来不及,除非顾砚礼则日下葬,她才会考虑去他的坟前献花。 辛风看穿闻央的想法,不得已让她失望:“现代医疗这么发达,顾砚礼顶多住进ICU,不会死的。奇怪的是,侦探居然查不到他的病历,你有他亲戚朋友的联系方式么,可以打听打听。” “忘了。” 沉默数秒后,闻央敷衍一句。 她的瞳色浅,不利于藏匿心事。辛风来回看她几次,还是欲言又止,将车停在酒店:“别的项目也不着急,明天你总算可以休假了,先休息。” 闻央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联系制片厂投资人,她和顾砚礼是直接竞争关系,为了抢占时机一年到头在国内也呆不了几天,唯独这次可以久留。 闻央不急着下车,她打开车窗,汲取午夜空气里的氧分。 “约工作室的人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我明天白天去买礼物。晚上,记得用新租的车来接我。” 辛风:……为什么我是老板还天天有活干。 * 闻央三年来第一次休假,她把全部的时间都消磨在购物中心,先光顾一家自助餐厅,再去沙龙修发型,却始终不如她预想的称心如意。 跨年季,商场人流多,她买下礼宾服务,有专人陪同她选品。 一笔接一笔的扣款提示很快传到她手机上,卡刷爆了,闻央脑子里还是空空荡荡。 不知是时差没倒过来,还是赢得太猝不及防没什么成就感,直到看见展柜里《今时之欲》的同款香水礼盒,她才重新燃起购物欲。 顾砚礼表过态,电影周边就是资本家用来割韭菜的,他断不会采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敛财。 闻央心想,那她必须支持自己的营销概念,扫空货架,人手一份。 反正…顾砚礼不待见她就是了。他会向投资人暗示她工作室背后的第一桶金不干净,《今时之欲》的原着也是一本烂俗的爱情故事。 闻央勉强承认原着烂俗,但她要反击,即便顾砚礼行事成熟学识出众,她照样诋毁他单干达不到工作室团队合作的高度,改编的剧本拿到艾美奖提名却收视率扑街,可见他也不是全才。 双方竞争最激烈的那段日子,他们两人赶着去见同一个作者争版权,最后在高速公路上齐齐撞车险些丧命,还要先睁眼确认对方不能走才打120. 怀疑,猜忌,斗来斗去……相比之下,购物就清闲太多。 “闻小姐,礼盒我们在帮您包装,您先坐一会,这里有赠送的下午茶和饮品。” 销售顾问带她到贵宾室休息。 “有酒吗。” 闻央心心念念飞机上没喝到的那杯香槟。 可购物中心不提供Salon香槟,于是她尝了各式各样的酒,口感不满意就继续喝。 低度数的酒精饮料混在一起容易醉,醉意让闻央脑海中某些想法蠢蠢欲动。 她破天荒关心起顾砚礼的伤势。 他究竟是断胳膊断腿,还是摔成了脑震荡?植物人? 闻央琢磨半小时,最后发现自己陷进去了,只好把关心归咎为巴不得顾砚礼好过。 她跟顾砚礼最后一次碰面是在十一月底,他搭朋友的车去首尔机场,当时,那位司机称呼他“顾总”。 什么顾总,太装了。 闻央看不惯顾砚礼的派头,他赚多少钱她还猜不出来?他们这个级别顶多算三流有钱人,她可没他瞎讲究。 闻央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辛风发消息来接她,乱七八糟的思绪才随之做罢。 辛风说是帮她租了辆新车,就等在停车场,车位号I224,保证她满意。 闻央起身去找车。 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和商业大楼连在一起,面积大得出奇,她绕了许多弯路才找到I区。 看到新车的瞬间,闻央积累的怨气清零。 那辆阿斯顿马丁DBX暗夜的存在感太强,和周围的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钛影灰车身的质感好到不像话。 闻央乐了,上前拉车门,准备问问辛风他什么运气能租到这么好的车。 车门第一次没打开。 闻央看着车窗里重影的自己,朝玻璃呵气,在雾面上画了一颗心。 车玻璃遮光,画出的心也是黑色的。 闻央玩了一会儿,见辛风还是没动静,开始敲窗。 她手上戴了许多细小的戒指手链,隔珠四芒星,渐变珐琅水仙,层层迭戴在一起,像是累赘的护身符,大小珠子将玻璃上的那颗心磨碎。 不堪其扰之下,车门终于开了。 闻央坐进车内,享受金钱带来的虚荣。 电吸门以恰当的力度合拢,雪松香薰涌入她的鼻尖,干净清冽,暖气温度适宜,音响循环着森林白噪音。 她不自觉延长呼吸,神经放松下来,下一秒就能入睡。 “你怎么突然开窍,对我投其所好啊?” 闻央平时跟辛风聊天都是公事公办,唯独这句带着真情实感。 她不是没见过一流有钱人的生活,能把车保养得这么仔细,要花很多心思。 …… “有么。” 低沉的声线近距离落在耳畔。 是闻央熟悉的,但绝不是辛风的声音。 寥寥二字,睽违已久,相隔银河。 下一秒,闻央转头看到顾砚礼的脸。 男人眉骨高,眼窝深邃,下颌线利落,不近人情中带着点学院派的特质。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你怎么会在我的车上?!” 闻央受到的惊吓不亚于目睹死人诈尸,分贝破音。 她的反应太大,气氛怪异凝滞。 见状,顾砚礼调整了下智能触控板,音响的白噪音戛然而止。 他将问题抛回给闻央,不慌不忙等她开口。 …… 种种迹象表明,这更像顾砚礼的车。 她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外来者,闯进他的世界。 闻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龙。 更可怕的是,随着她缄默,顾砚礼开始以陌生口吻询问她:“请问我们认识吗?” 见鬼了。 顾砚礼居然问她,他们认不认识。 闻央后背发凉,以为自己又陷入哪个噩梦幻觉时,手机响了。 辛风的消息。 “你出来没,是不是走错了?我在L224,不是I224.” 化成灰都认识 闻央把消息重复读了两遍。 她居然被辛风坑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能当场把辛风从工作室除名。 事已至此,闻央不知道怎么跟顾砚礼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突然性情大改,她还没有完全魂定。 “认错人上错车了。” 她的音量近乎自言自语,仓促糊弄一句,打开车门往外跑。 “没事。” “有人来接你吗?” 她和顾砚礼的距离不远不近,下车时还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冷淡禁欲精英感,可他问询的语气板正礼貌,像是圣人,对她这样冒冒失失的女子表现出关怀。 闻央一个字也没答。 顾砚礼不会对她这么客气的。 他看起来毫发无伤,但肯定不对劲。 * 停车场L区,辛风同样搞不清楚情况。 他只是手抖发错了车位区而已,闻央就跑过来把他骂个半死,连新车的外观都没细看,就逼他开车去寺庙。 他问,闻央冷冷说了四个字。 “我要驱邪。” 辛风还是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驱邪?” 闻央直视路口的绿灯。 “我刚刚见了顾砚礼。” “他不认识我了。” 辛风把一辈子的力气全握在方向盘才没让保时捷撞向路灯。 他机械重复:“顾砚礼不认识你了?” 还真是中邪。 寺庙的营业时间雷打不动,他们赶到时已经快关门,辛风捐了一笔肉疼的香火钱,和闻央一起见到住持。 闻央和周围其他香客站在一起,更显她美貌另类,下巴削尖,浅瞳异域,幸亏住持眼里众生平等,只问她是不是少数民族,要是有宗教信仰的话,恕小庙不接待。 “我没有信仰。” 住持鞠躬,请闻央先去上香。 冬季白昼短,傍晚的寺庙阴风飒飒,辛风感觉自己也像被鬼附身,他跟着点了三炷香,手抖如筛:“闻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顾砚礼?” 炉鼎内香火旺盛,风吹过,一段香灰掉在闻央的手背上。 她不怕烫,还用手指拈了拈,掸走。 “当宿敌这么久,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辛风看闻央那副不怕冒犯神佛的外貌,还有谈起顾砚礼时一双充满执念的眼睛比宝石更迷人,讲真的,她人都美成这样了,走火入魔一点儿反而更有味道。 闻央脑子里不停思考一个问题。 车上,顾砚礼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崭新的她。 她不认为自己有重获新生的特权,而顾砚礼也不会趁受伤的时间去磨练演技。 顾砚礼应该用哪种眼神看她,她再清楚不过。 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恨的,才符合宿敌关系。退一步讲,这世界上大部分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质疑,个个想要从她脸上找出整容的证据。 而今晚顾砚礼对她的态度礼貌平和,再把她画心敲窗的冒失行径考虑进去,他对她甚至格外包容。 这样的包容让闻央毛骨悚然,她从不怀疑自己,那一定是顾砚礼精神出了问题。 或者说,他有可能失忆了。 “滑雪场是不是每年都有很多人摔了撞到头。” 她问辛风。 “你觉得顾砚礼失忆了?”辛风悟出道理,“也对,我发错车位纯属不小心,他那个时候在停车场就不是巧合了,正好是下班开车回家的时间。但说不通啊,如果他真失忆了,他就记不得自己还要工作,如果他恢复记忆,他怎会认不出你。” 按照辛风的推断,他们光靠猜测也无法得知顾砚礼现在以什么身份活着。 只能找人求证了。 闻央从手机里翻出侦探的号码,联系上对方。 “顾砚礼有几次差人送文件,叫小郑。你帮我查一下小郑现在在哪里。” “哦?他在滑雪场骨折,然后去疗养院了?” “帮我和辛风弄两张通行证,我们明早过去。” 辛风听闻央这么快就决定了事情的走向,还拉上自己垫背,变得一惊一乍:“你要去探视啊!万一是个圈套呢?” 闻央举着手机:“不问清楚你睡得着?” 辛风:确实睡不着。 * 停车场东侧,私人医院,睡眠测试的专用房间。 顾砚礼有些走神,没留意医生在问什么。 “前几次的报告都非常好,稳步恢复,符合预期。这两天有遇到想不起来的事情吗。” 医生将胶布将感应线固定在他身上,调试检测设备。 人在遭遇意外失忆后通常有一个漫长的恢复期,检测睡眠质量是帮助康复的关键,顾砚礼每隔几天都要回来接受测试。 失忆前,他习惯把事务记录在案头,重拾起来较为容易。可他一天没痊愈还是有隐患,顾老先生亲自来给他梳理了一遍家族事务的分配,他倒是记得。 忘记的,是另外一些重要的碎片。 他问医生:“如果我不记得一个人的存在呢。” “这是正常的,从乐观角度看,失忆后,你会彻底忘掉不愉快的记忆。” 医生被专门请来观测顾砚礼的病情,知道他已经见过所有该记起的人物,像他这样的权贵,忘记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再正常不过。 医生再次检查仪器的信号和贴片位置,就离开了房间。 顾砚礼想起晚上来敲他车门的女人。 隔着一层窗,她的面庞不甚清晰,他首先留意到她的瞳色,虹膜像是流动的琥珀,忍不住吸引人去看。 她手上那些累赘的首饰也很有特色,和她这个人一样不落俗套,朝他的车窗上呵气,画下一颗不太规整的心,硬生生在他空白的记忆里割下划痕。 难道,她就是不愉快的记忆? 顾砚礼感到心口灼烧。 隔天早上。 医生拿着顾砚礼的报告冲进病房。 “不应该啊。心动过速,轻度呼吸困难,这些症状从来都没出现过……诶诶!人怎么没了?” 顾砚礼走出医院,给周特助任务:“昨天晚上你也在,我要知道她是谁。” 周特助是新上任的秘书,他昨晚就在驾驶座,看见女人走近正要驱逐她,顾砚礼却打开了车锁。 他考虑下局势,回话:“抱歉顾总,我们的人手正在更换,短时间内贸然对一个人进行背景调查,怕有不利影响。” 顾砚礼的真实身份特殊,雪场坍塌不排除是高层变斗弄出的幌子,眼下情况不明,万一被对家盯上,只会招来麻烦。 顾砚礼的记忆不足以支持他接下来的判断。 也许,她真的是心情不好走错了车位,他没必要把她牵连进来。 正当他在抉择要不要查的时候,周特助接到消息。 “顾总,疗养院那边有人去探望了郑特助。” “男人叫辛风,女人叫闻央。” 宿敌吸引法则 闻央和辛风去了趟疗养院,一会儿就套到消息。 人这种爱炫耀的生物,住进疗养院以后都喜欢跟邻居吹嘘自己曾经的恢弘壮举。 小郑看着二三十岁,亦难免俗。 闻央甚至都不用上前打招呼暴露身份,坐在花园角落就听他讲了一遍滑雪场的坍塌事故有多凶险。 “人埋在雪里也是会窒息的!救援队一直没来,我为了送顾总上直升机,手都骨折了。” “顾总醒来以后谁也不记得,对以前的人生完全没印象,可吓人。” “医生水平差才治不好失忆?开玩笑,他得到的治疗肯定是全国最好的,你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打听!问都别问。我见过他家人,看着像是……” 小郑越说越玄乎,闻央一笑了之。 她只需要一个契机来印证顾砚礼失忆,至于顾家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不关心,也不在乎。 “你可以放心了吧。” 辛风同样松一口气,失忆这么大的变故能重塑人性也正常,许多人经历一场小手术就想辞职换种活法,何况顾砚礼。 这下好了,他不仅不会来跟她抢项目,他的家人很可能把他接回去另谋高就,从此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嗯,工作室的聚餐订在哪?” 闻央懒洋洋地走在冬日夕阳下,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她开始惦记美食。 “望南路酒楼,”辛风喜欢张罗这些,说起来头头是道,“国宴大厨跟重要人士探亲南下,把官府养生菜改良成家常年夜饭,我们一帮人成天加班,这下总算能过个好年了,不用你请客,账算我的。” 闻央点头:“看来,今年你们家倒卖瓷器的生意做得不错啊。” 辛风:…… 若要从头说起,工作室还没成立时,闻央就已经在外面接项目了,她从一堆不学无术但急需证明实力的富二代里挑中辛风,老板的位置他来做,万一出了问题,被抓走的也是他。 辛风一开始还嫌闻央不靠谱,等认识工作室另外两位核心成员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最靠谱的。 温莱,社会学家,从研究所跳槽出来,负责在文字垃圾里挑选适合改编的小说,再结合东西方社会差异做一些爆款预测,最后发给闻央的提案稿件上,必然印有她的红色染发剂。 木喜,某自治区省市的文科高考状元,文学博士,主要把原着小说改成英文剧本,剧本编不出来她就跪求导师帮忙一起改,随后发展成带着师弟师妹一起赚外快,工作室只用交她一个人的社保。 辛风先领教过闻央的古怪,最后只能说,整个工作室都是人才。 * 翌日入夜,望南路灯笼高挂,酒楼生意兴隆,除整桌的年夜饭一概不接。 闻央和辛风停好车上楼,木喜和温莱已经到了,还跟酒楼说他们这一桌是Gwen文化工作室年会,现场做了一张红底金字的横幅挂在墙上。 “闻央,你来啦!”木喜跟闻央认识得早,上来就是大大的拥抱。 闻央快被木喜这个书呆子闷死,从夹缝里跟温莱眼神交流:“你这次染发没有爆顶?” 温莱跟闻央开了几百个小时的视频会,如今第一次见到真人,没有网聊那么熟,她抿嘴:“当然不会。” 辛风主动看菜单,忙前忙后:“你们有忌口吗?我记得木喜说闻央不吃牛肉猪肉,那这些大菜都点不了。” “不用管我,随便点。” 闻央摆手。 四个人的年会规模小,为了看起来像正式的团建聚餐,辛风讲了几句总结,把项目奖金算了算给大家分,再象征性聊聊过年都去哪里。 铺垫做足,轮到闻央宣布消息。 “有个事和大家分享一下。顾砚礼失忆了。” 关起门来,闻央的话术极其简单,简单到像在转达行业资讯。 木喜和温莱齐齐震惊,还来不及放下筷子,闻央又是一句语出惊人。 “所以,趁他恢复记忆以前,我想把他在接触的项目都抢了,包括《雾源奇案》。” 这回,轮到辛风也跟着震惊。 他刚想好过年放假去泰国玩,闻央怎么能又揽了一堆活? “你白天还说你放心了的!” “辛老板,有钱不赚就是傻。” “可是你不会伤心吗?顾砚礼失忆了,多悲伤呐。” 木喜天天写剧本,共情能力太强,说着说着都要哭了。 “不是所有人遭遇意外你都要伤心的。”闻央反问她,“你老板死了,你会很难过吗?” 木喜:“我老板就是你,你死了我肯定难过啊。” …… “好了好了。” 温莱拿纸巾挡住木喜欲哭无泪的脸,为自己的假期转战话题。 “闻央,别忘了你跟顾砚礼的宿敌吸引法则,顾砚礼干什么你都能感应到,反之亦然。没准他就在这附近偷听呢,你们也不是第一回撞在一起,别连累我加班啊。” 闻央才不承认宿敌吸引法则,她管那叫冤家路窄。 但她也没有直接回应温莱的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温莱颇有微词。 辛风试过,温莱不像木喜那样对闻央死心塌地,奖金加班费统统收买不了她。 闻央交换了下眼神,同时,接到《雾源奇案》作者的电话。 《雾源奇案》就是她在跨年飞机上赶工的小说项目,原着拿过文学奖,她和顾砚礼都很看好悬疑题材的海外市场,她相信《雾源奇案》是接下来一年的重头戏,昨天刚出疗养院就联系作者回电,想尽快把项目拿下。 “我接个电话,菜上了你们先吃。” 《雾源奇案》的原着作者年过六旬身体不佳,这次拜托妹妹跟闻央联系,闻央不可避免地寒暄一阵,在人情世故里笑到脸僵。 电话里,作者妹妹更愿意相信出版社编辑的意见,而编辑和顾砚礼交情不凡,尤其在提案会取消后,作者本人的意愿又发生偏移。 闻央不想节外生枝,在做出推进前,她以积极心理暗示自己,整个行业里,只有她和顾砚礼两家有能力接下改编。 “是这样,顾砚礼出了点意外,暂时不能负责这个项目了。您看过年以前有什么机会,我把合同送过来签字。” “是,是,这个项目顾砚礼是感兴趣的,但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允许……” 闻央应承着电话,在楼梯上来回踱步,言语间却毫不退让。 她坚定的态度让对方开始相信她的专业水平,事态由阴转晴。 恍惚间,闻央察觉到身后有人。 她匆匆结束说一句“回聊”,转身看是哪个人竟敢偷听她的商业机密。 其实在转身过半时,闻央的神经已经认出那是谁了。 宿敌之间,存在微妙的心灵感应。 “我对什么项目感兴趣?” 顾砚礼孤身站在那里,西装马甲,玉树临风。 “又见面了,闻央小姐。” 竟敢碰她 闻央在工作时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绝对不会被谁吓到,唯独顾砚礼是例外。 她和顾砚礼当宿敌这么多年,见面从不打招呼。失忆后的他一开口,她立刻想起他过往腹黑的种种,没留意脚下路,不慎踩在楼梯边缘,脚踝传来剧痛。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央扶稳栏杆嘶气,看顾砚礼的眼神未曾收敛,带着浓浓的恨意。 顾砚礼仿佛是她的克星,两年前的某个冬日,她在纽约街头打电话和他争高下,吵到最激烈的部分,她从地铁楼梯上踩空,落得轻微骨裂。 故此,闻央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望穿秋水的恨,像是透过他失忆的躯体,在恨另一个人。 “听说你去看望郑特助,我以为,我们从前是认识的。” 顾砚礼意识到惊扰了她,跟她道歉。 “抱歉,我应该先问怎么称呼你的。” 闻央从未料到顾砚礼会放松戒备给她道歉。 相较下,她倒是如临大敌,虚惊一场。 闻央想,顾砚礼或许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是从疗养院那边得知事实,而小郑显然是个工具人,压根不清楚她和顾砚礼是竞争对手,也无从透露过往。 有了底气,闻央开始胡诌。 “不认识,”她反过来攻击他,“我是做剧本的,疗养院经常有好故事,我们去采样而已。至于什么你感兴趣的项目,你偷听多久了?” “无意偷听,我从楼上包厢下来透风,碰巧遇见你。” 顾砚礼动了下手臂,让她看到臂弯的大衣。 “那就是你听错了。” 闻央仗着他失忆,把错全怪在他身上。还借机朝楼上瞄了一眼,瞧不出他是沾谁的光订到古董包厢。 顾砚礼的视线则没有离开她,情绪随着她说的话而变化。 闻央前天上错车,今天怪他听错,她身上似乎有种不管旁人死活的美感,且对他怀揣着莫名的敌意。 除了名字以外,顾砚礼对闻央一无所知,可他依然觉得她熟悉,心口灼烧的熟悉感再次浮现,似久别重逢。 他失忆后,顾老先生来探望他,聊起曾经四合院里那些事,还有家族新拓展的事业版图,桩桩件件都有他的影子。顾砚礼对旧事有印象,但不知怎地六亲缘浅,总像在听别人的经历,心境毫无起伏。 唯独闻央令他亲切。 既然如此,闻央说他听错了,他权当自己听错,换来和她多聊两句的机会。 “你来这吃年夜饭?” “对啊。” 闻央扶着楼梯,在心里计算等会儿怎么走回包厢。 “我也是。我之前生了场病,现在快好了,家里人一起来庆祝。” “我们以前可能见过,但是我不记得了。” 顾砚礼点到为止,他不可能把真实经历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和盘托出。为了缓解气氛,他指向闻央身后的养生菜招牌。 “别点纯素版的糖醋小排,厨师在我家做的,一般。” 闻央听他熟稔的口气,一个字也不信。 死男人,失忆了还放不下装腔作势,他怎么可能叫厨师到家里做菜,他们忙起来都是买沙拉果腹的性格,别以为她不记得他跟她抢了多少次会议室的餐位。 闻央在心底冷笑够了,要走才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 流年不利,她脚踝上的旧伤比想象的严重,缓解一阵也没用,只能扶着墙挪动前进。 “哪间包厢?我送你回去。” 顾砚礼见她崴了脚,及时伸出援手。 “不用。” 闻央忽略他的帮助,没接。 别以为他失忆了她就会原谅他。这辈子,顾砚礼休想碰她分毫。 闻央都已经这么不给面子了,她打定顾砚礼会知难而退。可当她又一次差点摔倒时,顾砚礼抢先扶稳她。 他圈住她的腰,偏上的那一截,没有腰带挡着,他完全握住她的纤细。 “你……” 闻央错愕,看着他平静沉着的脸,险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和他对立多年,连握手这种接触都没有发生过,他失忆后,竟然敢直接抱她? 她下意识抵触,后知后觉摸到薄薄一层衬衣下,顾砚礼坚硬的手臂有男人该有的温度,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冷调无力的读书人。 “我送你回去。” 顾砚礼的教养好到像个圣人,完全愿意包容她这样年轻冒失的女子,注意到她穿了条窄身裙,脱下西装盖住她的小腿,再将她抱起来,绝无非分之想。 闻央身体离地,她险些压不住内心的波动,手臂也倔强,宁可凭空晃着也不环住他的颈。 “你能行吗。” 她想起自己曾经用电梯门夹过他的手腕,讽刺质疑他的身体素质。 顾砚礼看到她的繁杂首饰随着一截皓腕悬在空中,毫不费力将她抱得稳:“哪个包厢。” 走廊上多少有人走动,闻央还不想身败名裂,报了包厢号。 但她能做的,也就是把身败名裂的范围缩小。 包厢里,木喜正在吐槽糖醋小排难吃,辛风在剥蟹壳。 温莱成了第一个看到门推开的人。 闻央回来了。 她和一个巨无比帅气的男人一起回来了。 还是被抱回来的。 就算天理难容,他们看起来也像一对。 温莱压根没想到自己嘴巴开光一语成谶,惊掉下巴:“我去,什么情况?!真的是顾……” 顾砚礼也有一瞬惊讶,他没想到闻央的身边人都认识他。 木喜平时反应慢,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直接把温莱摁到桌下。 “真的是——故,故人之姿。” 木喜她用尽毕生学识,硬生生把话折回来,胆战心惊观察顾砚礼的脸色。 ……闻央说她做剧本工作,她的朋友讲话文绉绉的,好像也说的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闻央赶紧示意顾砚礼把她放下来。木喜又摁不住温莱,温莱像个红顶不倒翁,重新露头。 “啊,是,你跟她前任长得挺像的。” 温莱嘴巴毒,好心替闻央解围。 “就是已经死了那位的前任。” 气氛凝固。 辛风正打算一起装死,发现顾砚礼在看他。 看他干嘛! 黑色纪念日 雪场意外夺走顾砚礼的记忆,但并不能抹去他天生的洞察力。 闻央这帮朋友里,他对辛风印象最深。 周特助提起过,辛风和闻央一起去的疗养院。 他目测二人座椅的间距,是紧挨着的。 看起来,他们交情不浅。 顾砚礼将闻央放到椅子上,随后和辛风握手:“幸会,我是顾砚礼。” 辛风好歹算个见过世面的富二代,此刻却跟石化一样,手里的蟹黄都不香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气氛尴尬至极,闻央出来力挽狂澜。 “既然你已经把我送到,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拦下顾砚礼的手,暗地里祈祷这辈子别再见到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闻央在维护辛风。 顾砚礼将她的态度尽收眼底,再联想到红发女生说的话,心底浮现出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情绪。 难道,闻央是因为他的外形像她前任,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记恨他吗。 对顾砚礼来说,他从病床上醒来后,接收的所有信息都是全新的,他在乎不在乎,是否要相信,最后有没有往心里去,都取决于他自己。 而腕上电子表发出的震动表明,他的心跳不正常。 说明他听进心里去了。 这一层无缘无故的牵连像是织网笼罩在他心口,他久违地拥有了情感,极其复杂的情感。 失落,嫉妒…… 有千言万语想对闻央说,却无疾而终。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可单凭与前任样貌相似,也解释不了他对她的熟悉。 顾砚礼意识到失态,此刻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你脚踝痛的话,记得去看医生,找市医院骨科的柳副主任,我会帮你留口信。” 他将告别落到实处。 等他离开,包厢内三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唯有闻央不眨眼,盯着他们三个人看。 温莱心里门清,见状况不妙,抢先开口:“我就说你和顾砚礼有吸引法则嘛,其实你不能怪我们添乱,你也有好多事瞒着我们,像顾砚礼帅到这么惨绝人寰,你就从来没提过,是吧小木头。” 木喜犹豫点头。 木喜没见过顾砚礼,只在剧本改编的层面上和顾砚礼交过手。 通常,制片厂会要求将原着小说片段改成剧本看效果,木喜是拉着导师一起改的,她开始以为肯定稳赢,但后来看到了顾砚礼的版本,他一个人完成所有的翻译改编,质量奇高,更接近海外原创剧本的水平。 顾砚礼有这样的才学,用来对付闻央,就很致命了。 木喜知道顾砚礼心黑,他会在商战里用挑拨离间这一套,她不在乎,可温莱和闻央交情浅,难免将传闻听进心里,打心底里以为工作室的第一桶金来源不明。 “除了故人之姿,你就没有别的成语了?” 闻央象征性问了木喜一句,没由着温莱转移话题。 “倒是你,什么死去的前任,乱来。” “这可冤枉,”温莱骨子里是个不良少女,最喜欢和闻央掰扯歪理,“我问你,你和顾砚礼是不是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对方?” “岂止是。” 闻央冷笑。 “梦里都是。” “那你们的人生有没有重合线?像一起旅游,一起进医院?” “出国抢项目也算旅游的话,有。” “这就对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顾砚礼去死吗?” “当然。” “我就说嘛,”温莱拍手,“都这样了,不是前任是什么。” ……… “你说,能是什么。” 闻央被温莱的强词夺理逗笑,她俩有时候还挺像的。 “别的嘛,我讲了你又不高兴。话说他失忆以后看起来脾气还挺好的,你还是恨他啊。” “他失忆了我就不该恨他了?”闻央挑眉,“哪有这么便宜他的事。” 木喜紧张兮兮地插嘴:“那他为什么抱你回来?” 闻央看她一眼,幽幽回应:“既然你们这么感兴趣,明天找十本失忆题材的小说,梗概翻译成英文,我觉得挺有商机的,拿给投资人看下。” 木喜不怕闻央扣奖金,最怕闻央爱上工作,发出一阵哀嚎。 辛风照例出来救场,劝闻央早点回去休息养伤,问酒楼借了轮椅,紧赶慢赶把她送出去。 “所以闻央和顾砚礼一上来就这么恨对方?连问也问不得?” 温莱今晚算是开了眼。 “小木头,快给我讲讲,我看人谈恋爱没兴趣,恨来恨去倒是有意思。” “爱,是可以取舍的,”木喜从编剧角度慢慢分析人物,“爱一个人身上的一部分,那也是爱。恨之入骨就不一样了,是从日常琐事恨到人生理想,一根骨头都不会放过。爱恨情仇,恨往往比爱更深刻。” “我懂了,闻央和顾砚礼之间的渊源,绝对不止抢项目那么简单。” 温莱看着墙上的横幅,若有所悟。 Gwen工作室,wen可以理解成闻央的闻,那字母G代表着什么呢。 * 闻央崴了脚,顺其自然留在国内过年。 随着除夕临近,酒店里的人流也变得多起来,闻央每次一瘸一拐路过大厅都没有安全感,她索性呆在房间构思怎么抢项目,再使唤辛风帮她租一套房。 闻央回国这段时间,她为人之折腾可见一斑,租房的要求也稀奇,地段要在市中心,带家具,不签长约。 辛风印象里闻央是有存款的,绝不会计较租金押金,可他也不敢问,终于在去泰国前一天帮她搞定房子。 高档公寓,工业风家装,房东经纪人说户主度假去了,归期未定,愿意答应她租一个月续一个月的要求,挺合理的。 闻央在屋子里测空气质量和电器噪音,再拍照验了验风水,挑不出错,委托辛风签字。 “我叫人帮你把箱子搬过来。” “你寄到工作室的快递也都在这。” 辛风看闻央暂时没有意见,赶快下楼溜去机场。 闻央无所谓,坐在地上拆快递。 她天生没有经营生活的能力,住到哪算哪,随身东西少,衣服用品基本靠邮寄,经常丢,她手上的首饰不知道丢了几轮,越戴越多,就不会注意到哪一只丢了。 快递里,有之前合作过的作者给她寄的日历,新年一月过去大半,她才拆开。 闻央翻到六月末的某个日子,对着格子注视良久,末了,在里面涂上一颗黑色的心。 * 顾砚礼见完顾老爷子,继续回去忙搬家的事。 医生说他的睡眠心率不正常,适当转移注意力也好。他本来就这么打算,搬家搬的都是私人物品,他不习惯别人代放。 搬家其实是心理学家给他的建议,他因为在雪中窒息太久导致失忆,原先的公寓又以黑白色调为主,不利于康复,他便在顾家的地产里重新相中一套,从公寓换到闹中取静的园墅。 墙外长街车水马龙,园墅里面悠闲恬静,造境是传统的古典园林风格,院中设三道墙,墙中开凿月洞门,连接主园和次园,令人不能一眼望穿,入目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绿植。 森林浴是自然疗法的一种形式,可安抚神经,负离子效应对免疫力有好处,植物的药理精气也能为人类吸收,蛙鸣鸟叫以及眷眷水流声益可驱除疲劳。 顾砚礼将纸箱里的文件书籍搬出来放到木架上归类,随意翻开一本译书,里面就有他的批注。 这些学识他都是记得的,他甚至清楚记得,他有一本最重要的工作笔记本,A7大小,与家族事务无关,记录的都是他爱好行业的内容。 可惜,出事故时,那本笔记本就在他身上,埋进雪中,至今未能找回。 他缺失的记忆,就与之有关, 顾砚礼看到纸箱最底下压着一本日历,拾起。 失忆前,他过着井井有条的生活,会提前选好日历,标注来年重要的日子。 六月末的某天,标注了一颗黑色的心。 顾砚礼想不起这颗心代表的意义。 他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秘书特助,也只有以前的他,知道这颗心的含义。 他莫名想起闻央的出现。 她的出现同样含义不明,却致使他,礼崩乐坏。 她死也不会去找他 一月翻篇,除夕将至,城内的人流如潮水涨退。 自从辛风去泰国玩耍,工作室的管理松散下来,木喜偷摸订了高铁票,温莱则已经躺在家里,除夕当早,三个人终于良心发现,在工作群里开语音通话,互相试探敌情。 闻央最迟上线,温莱看见她的头像,大惊小怪诶了一声:“你在哪?” “我在庆菱家里。” 闻央的声音很糊。 庆菱是《雾源奇案》的原着作者。 温莱还来不及表态,就听见那边传来吸尘器的巨响,还有油锅噼里啪啦的声音。 ……的确年味十足,完全无法想象闻央那张美到犯规的脸会是什么表情。 可现实恰恰相反,闻央主动来庆菱家里打杂活,就是为了博得好感拿下项目。 闻央这人,自己新搬的家可以一团糟不收拾,但如果是工作,她绝对可以克服生活障碍,心如止水把该干的活全干了。 “你真敬业。” 辛风干巴巴地夸一句。 “那……没再遇见顾砚礼?” 闻央最近心情还不错,没再遇见顾砚礼,便是她心情好的原因之一。 自从那日酒楼一别,她发誓这辈子不再见顾砚礼,接着就开始执行计划—— 趁他失忆,把他原先看好的项目全都抢回来。 闻央给许多编辑发去消息联络,明里暗里也会试探顾砚礼有没有再来争取版权,答案一律是没有。 那些编辑甚至不会起疑心,毕竟闻央和顾砚礼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闻央把每本小说当成项目来经营,定期汇报,更新进度,随时和作者方保持联络。 顾砚礼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和作者确定意向后,便会消失几个礼拜,闻央再一次见到他,大概率就是在制片厂的洛杉矶办公室,他会交出一份完整的剧本,连带制片团队都物色好,以便开机。 亏他才学出众,每次露面都做到待人接物理智成熟,即便失踪,业内也还是有他的容身之地。 闻央想,顾砚礼要是不失忆,她迟早对他赶尽杀绝,方能一解心头旧恨。 忙完大扫除,庆菱喊她到阳台上晒太阳。 庆菱是典型的老一辈作者,住在大学分配的房子里,平时少看电子设备,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读书和在阳台上种花,房间里有奶奶外婆的味道。 闻央每天来她这里献好,庆菱对她的态度也算平和,进门请她喝茶,出门时颤巍巍送一送她,可迟迟没对她的巴结作出回应。 闻央沉得住气,既然庆菱深藏不漏,她也绝口不提版权。 今天是除夕,爆竹声中一岁除,旧年间的事情理应做个了断。庆菱观察她这么多天,终于开口。 “你平时是不是想得太多,患得患失?” “我一个老太婆,也不是故意刁难你,我的心愿很简单,《雾源奇案》是我年轻时的心血,定稿那天我就想好了,这本书要么烂在书架上,要么,让全世界都看见。” 闻央思索:“您是指我们第一次开会时的那个要求么。” 庆菱点头。 闻央真有些为难:“不瞒您说,一部电视剧想要以双语剧本在国内外同时上平台,这对工作室来说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没有相应的资源。” “我也在考虑你的难处,”庆菱并非不通情达理,而是给她指一条明路,“倘若你找人合作呢。” 闻央万万不会把到手的蛋糕分出去,可庆菱提出的合作人选着实让她震惊到忘记反驳。 “去年顾老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双方的资源可以互补。他的功底不错,在国内也有人脉。你对市场的把握准确,熟悉海外制片厂,正好。” 顾老师,顾砚礼。 闻央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她再想接《雾源奇案》这个项目,也必须跟庆菱坦白:“实不相瞒,我和顾砚礼是竞争对手,我们之间,绝无合作的可能。” “以你的年纪,下定论,为时甚早。” 庆菱笑笑。 “我再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 “顾老师在哪里,你应该知道的。” 从庆菱家里出来,闻央站在街上吹了十分钟的冷风,让自己冷静。 要她去求顾砚礼合作? 开玩笑,怎么可能。 她掏出手机,在工作群里分享这个离谱的消息。 木喜不一会儿就回复她。 “闻央,我大胆分析一下你现在的心境——士可杀不可辱。” 闻央太阳穴突突直跳。 行吧,充其量比“故人之姿”好那么一点。 可生气归生气,成年人的世界无比现实,闻央要为工作室的发展做打算,如果《雾源奇案》是一个随便就可以舍弃的项目,她也不会花心思耗那么久了。 好莱坞的制片厂再阔绰,一年从亚洲选中的剧本也不过十个。 篮子小,容错率低,工作室必须证明《今时之欲》的成功可以复制,投资人才会相信他们的眼光,而《雾源奇案》就是赔率最值的小说剧本。 辛风等人听说情况后,打岔归打岔,也积极行动广撒网去找其他合作人选,实在一无所获。 庆菱不急着卖版权,提议过期不候;着急的是闻央,心里过不去的也是闻央。 她想过死都没想过和顾砚礼合作,如此荒诞的事情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她喉咙里,她本来以为自己在赚钱的道路上毫无底线,现在看来,她还是有一丁点追求的。 顾砚礼就是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大年初一,闻央做噩梦,梦到了尚未失忆的顾砚礼,他见她低声下气来求合作,不留情地将她拒之门外,像在对她说“闻央,你也有今天”。 大年初二,她又做梦,梦到顾砚礼勉为其难答应她的合作,庆菱同意卖版权,投资方立刻打给她一笔巨款。 大年初三,她梦到自己死后拿着那笔巨款和阎王做交易,许愿顾砚礼永世不得翻身,下辈子当对手,她要稳赢他。 …… 闻央尝试说服自己,在利益面前,精神追求算什么,宿敌也可以成为她赚钱路上的垫脚石。 有了这点侥幸心理,闻央开始思考怎么找顾砚礼。 她许的愿望太灵,顾砚礼说消失就消失,以前他们是对手,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他们之间的那根隐形线断了,她满心满眼算计着独吞他的项目,找到他就成了问题。 闻央疯狂回忆侦探的消息,顾砚礼往常过年会去哪里。 他似乎有一个朋友,大年初五过农历生日,他每年都会去拜访,住址在半山别墅。 闻央看了眼时间,立刻打车出门。 冬季天气不佳,路上雨夹雪,闻央怕出意外,打电话给温莱报备行踪:“这次我一定要见到他,要是冻死在山上,别忘了帮我叫救护车。” 网约车司机好奇瞥了她一眼。 过年时节,他载的客人都稀奇,见闻央长相不一般,又在下雨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别墅区,像极了有声剧里被豪门太子爷抛弃的女主。 下车前,司机鼓励她成功。 闻央自己都没有成功的把握。 别墅设门禁,似乎也没有迟到的客人可以帮她行方便,铁艺雕花门纹丝不动,里面还有人执勤站岗。 她选择在外面的亭子等,边等边打开电脑,起草合作的文件。 雨雪不歇,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座城很大,世界更大。 闻央的思绪偶尔会飘离。 她在酒楼跟顾砚礼说的话已经很不给面子了,顾砚礼脾气再好,不见得会包容她第三次。 然而这些都得等找到他以后再考虑。 当宿敌的日子里,她一直避着顾砚礼行事,这是她第一次等他。 等到天色转黑,唯有一束路灯照在她身上,她头发丝沾雪,泛着银光。 寒冷侵蚀着意志,闻央在等文件储存的几秒里都可以睡着,她又在心里将顾砚礼骂了个遍,她找他合作是他的荣幸,他怎么好意思让她等着么久。 终于,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轮碾碎冰雪的声音,清晰可闻。 唯独忘了她 顾砚礼的挚友不多,谌资算其中一个。 他一直记得谌资这个朋友,大年初五准时来亲生,而谌资也提前收到顾老爷子口谕,两个人顶着寒风去渔场选兰寿,来回聊了一路。 “我既是你朋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谌资抽着烟,好心提醒他。 “你们顾家世世代代出人才,你闲暇时在外面探索新领域,顾老爷子也赞成,但你的家世摆在这里,肯定有人趁你失忆来讨好处。商界的,你给钱打发也就算了,跟政治沾边的,你千万要当心,不记得的事千万别认,不认识的人也别搭理。” “所以你也认为,雪场的意外并非偶然。” 顾砚礼道。 “世界上就没有偶然,”谌资吐烟,“快选举了,咱们养鱼种花的爱好都有人来打听,防不胜防。顾家未来没你不行,你自然就成了靶子。” 说着说着,司机忽然出声报告:“谌局,前面有人。” 谌资警觉往车窗外一瞧,确实有位漂亮女子坐在亭子边,看她的样貌,像是来碰瓷讨情债的。 谌资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他一眼也不多看,正要派人打发走,顾砚礼直接下车:“谁说人家是来找你的。” 谌资横眉倒竖:“顾砚礼,我讲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顾砚礼再克制不住去想闻央,他也得克制。 明明只是半月未见,他这些日子克制的念头全部涌上心头,想都不想便走向她。 闻央对他一直挺不客气的,脚踝受伤后也没去找医生看看,他就此与她失联,转眼便度过新年。 他完全可以问谌资借人手做背景调查,但他不想给闻央带去麻烦,没想到就这么重新遇见了。 雨雪纷飞,她的鼻尖透红,睫毛挂雪,整个人像是冻着了,反应都慢一拍。 “闻央,你是在等我吗?” 他低沉呼唤她的名字,以此确认她真实存在。 唯有在见到闻央时,顾砚礼会出现时空错位的恍惚感,好像她不是他应该认识的人。 “谁等你了,我碰巧路过而已。” 闻央眨了下眼,她浅色瞳孔如异域结霜的冰晶,稀世漠然。 但她接着吸了吸鼻子,表情鲜活有趣。 确实是冻到了。 顾砚礼想,如果他就这么原谅她说谎,会不会太容易了一点。 可闻央身上旺盛的生命力还是打动了他,今天才大年初五,多数人还在享受春节假期,她偏偏跑出来,不甘心浪费任何一天的光阴。 “上车吧,我朋友过生日,你也来坐坐。” 顾砚礼打开车门。 闻央未曾留意就和车内的谌资撞上视线。 她暗暗一惊,躲到顾砚礼身后,心有余悸。 若干年前,她和谌资有过一面之缘,她怕对方认出她的身份,从而向顾砚礼揭露谜底真相。 “我就是有一些小事想找跟你聊。” 她决定避开谌资,没什么底气地改口。 “改天也行。” 然而在顾砚礼看来,她突然躲到他身后,是对他信赖的表现。 “谌资只是在政府担任末职,你不用怕他。” 他微笑安慰她,自己先坐进车内,隔开她和谌资的距离。 谌资彻底开了眼,直接把烟掐了,招呼闻央:“是,不麻烦,进来坐。” 半山别墅是谌资的地盘,他过生日好不容易挤出私人时间和顾砚礼吃一餐晚饭。年节里,山珍海味早已吃腻,一碗长寿面足矣,有闻央这个客人在,谌资亲自下厨包虾仁云吞。 闻央进别墅第一眼便注意到墙上的全家福,她暗自在网上搜谌资,几篇新闻报道跳出来,对谌资的介绍是:文旅局副局长,祖辈三代从政。 ……这算哪门子政府末职。 闻央的心都快跳出喉咙口。 她真拿捏不准顾砚礼的来头,他失忆以后就像个多面间谍,连副局长都成了他私交甚笃的好友,怪不得庆菱看他的气派就像是在政界有关系的人,以谌资的位置,给一个影视项目开绿灯实在太容易。 闻央想入神,没注意到顾砚礼走近。 “我和谌资在做饭,你也没吃吧,一起吃点。” 顾砚礼见她站在玄关心事重重,分散她的注意力。 “鱼缸里有我买的兰寿,你先玩玩,就当是自己家,随便坐。” 闻央依旧心不在焉。 鱼缸里,那两条玉面红袍的兰寿一看就值大价钱。而在她眼中,兰寿就是肥一点的金鱼而已,甚至和“难受”谐音。 没有烦恼的高干子弟,连难受都要靠买才进门。 …… 谌资在厨房岛台上拌馅,朝客厅张望着,没忍住问顾砚礼:“那姑娘是谁?千里迢迢来我家门口等你。” “无可奉告。” 顾砚礼也需要一个答案。 “看不出来,你喜欢混血美女,”谌资揶揄,“你新家装修得那么中式,平时读的也都是圣贤书,却连一个女人也没有,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太忙了。” 顾砚礼的记忆在逐步补齐,他想起自己失忆前从事自由职业,准确说,几个行业都沾一点。他宁可把所有空余时间花在工作上也不对男女关系感兴趣,确实少见。 他不清楚,闻央在哪个行业里与他有交集。 她的长相偏异域感,第一眼看很容易误会她去整容了,惹来俗气不善的骂名。她每回在他面前出现也冒冒失失,骨子却有种坏血的美,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秘密。 “云吞下好了。” 谌资厨艺不精,拿碗盛出四份,堪堪将他包的和顾砚礼包的区别开,差使顾砚礼端上桌。 顾砚礼低头一看,端给闻央前,把碗换了位置。 ”你们做的云吞?看起来很好吃。” 闻央将色香味俱全夸了个遍。 “我这份,是谌先生的手艺吧。” 她势利,既然了解到谌资的身份,便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巴结他的机会。 可就算她能瞄到厨房的一举一动,也防不住顾砚礼的心思。 “是我包的。” 他说。 闻央讨了个没趣,傲慢拿起勺子。 顾砚礼包的云吞,她才不稀罕。 有谌资在场,闻央也不方便直接跟顾砚礼聊《雾源奇案》,恰巧她需要一个机会打探顾砚礼的现状,于是她闭口不言,专心听他们二人闲聊。 谌资喝酒止不住话头,聊到许多顾砚礼的事。 顾砚礼经常喜欢翻译文字,过年这段时间,他重拾以前留下的一版翻译稿,正在做修改。 原来他的本行是翻译。怪不得,改编剧本的质量能得到西方青睐。 闻央想。 谌资在聊天的兴头上,偶尔会侧身看她一眼,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待客不周。 闻央感觉在接受审判,隔一段时间身体便紧绷起来。 她很奇怪,谌资为什么一直没有认出她。 她和顾砚礼关系对立,她免不了跟周围人提起他,这么多年,工作室的同事就算和顾砚礼没仇,也都是认识他的。 难道他们竞争这么多年,顾砚礼都没跟谌资提起过她吗。 亦或是,他认为她不配被提起。 “不过啊,你现在什么都好了,再过段时间,就准备回去继承家业。” 谌资继续跟顾砚礼聊天。 “什么都好了?” 闻央忽然插话提出质疑,带着点刻薄怨气。 她不认为顾砚礼看起来像痊愈的样子。 “是啊,”谌资奇怪,“他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亲戚,朋友,知识,自己的人生经历,除了工作的细节忘了点以外,还能有什么。” 还有他的宿敌呐。 闻央挪开视线,恨意与气愤交杂。 顾砚礼,你看着像个圣人,怎么搞区别对待呢。 什么都想起来了,唯独忘了她。 “你还好吗?” 顾砚礼见她情绪不对,关心她。 闻央想到这一切全都拜他所赐,她提心吊胆机关算尽,他跟没事人一样生活回到正轨,她就很气愤。 他真的是有病。 “我饿了。” 她不客气地提要求。 顾砚礼会然:“我去看看还有什么。” 终于支开顾砚礼,闻央才缓过神来。 谌资也在她对着某个角度叹气时,从她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 趁顾砚礼不在,他试探问:“我怎么看你,有点像顾砚礼以前送去美国的那个妹妹?你们不会是一个人吧?” 妹妹,指的肯定不是血缘关系,是男女关系。 顾砚礼鲜少对别人提起他的私生活。谌资就记得,唯独有那么一个妹妹,他曾经上心过。 安全带 也不怪谌资脸盲,他纯粹直男,只分得清女人“好看”和“不好看”的区别,怎么可能记得若干年前的闻央长什么样。 闻央象征性地“啊”了一声,把自己伪装成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她实则心想,谌资也够沉得住气,一顿饭快吃完,最后在这儿设关卡等着她呢。 “你是她吗?” 谌资毕竟出身高干家庭,认真询问起来,很能施加危机感。 闻央开始卖关子:“那您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答应的话,我就告诉您答案。” 谌资表现出兴趣:“你先说说看。” “假如,我和顾砚礼同时递交一个影视项目,您可不可以只批我的,不批他的?” 闻央的要求显然过于离谱,生意场上的事绝非儿戏,她还表述得如此刻意,惹得谌资大笑。 当然,这是绝不可能的。 她也巧妙地不用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知道您会选谁,那我也不留下打扰您了。” 闻央成功脱险,准备起身告辞。 谌资对陈年旧事本来没什么印象,领教她的独特作风后,反而想起当时的境况。 在上流社会,有钱有权不算什么,金钱甚至是弱者才会追求的奖赏。 顾家的根基来自于学识,顾砚礼也依照传统赴美深造,文学理学双修。期间,他也不忘向后辈分享实用的院校信息提供帮助,而那个女孩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像这样的善意帮助,最合适的结局就是受惠者知恩图报,可谌资也没见顾砚礼收到过报答。 谌资不知道,对闻央来说,她偏偏喜欢反目成仇的戏码。 而闻央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和顾砚礼的关系,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她准备离开时,险些和顾砚礼撞到。 “我不吃了。” 闻央连敷衍他的借口也没编,恰恰成了欲情故纵的手段。 顾砚礼没想到她要走,抬手拦住她。 他像是一座死板的山,挡在她面前。 “你和谌资说了很多话。” “可你明明是来找我的。” 他素日温文尔雅身姿挺拔,唯有此刻,开始为了她无端地计较小节,态度不明不白。 以顾砚礼的修养,这大概是他失忆后能对一个人说出的最不客气的话了。 可闻央听完感觉特别舒服,浑身上下都回到了久违的舒适区。 她就说嘛,顾砚礼不用对她太客气。他越客气,她越不自在,还要人心惶惶地配合他演戏。 毕竟在他们成为宿敌的每一天里,闻央和顾砚礼水火不容,犀利的言语就像是刺刀,毫不留情往彼此脖子上抹,直到顾砚礼失忆被迫休战,闻央差点忘了痛的感觉。 现在,顾砚礼隐隐有对她不客气的苗头,她竟然感到兴奋。 颈间肌肤连接着大脑对刺激的反应区,像是被利刃轻轻舔舐过,腥甜,作痒,容易上瘾。 她,找回状态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她拍开他的手,态度高高在上。 “我有一个改编剧本的活,听说你在做翻译,就来问问。你不接也没关系,我大可找别人。” 顾砚礼缓缓抬了一下眉毛。 她每一次开口,轻易便能将他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间,似乎是他欠她的一样,连她故意忽视他的眼神,都能让他感到愧疚。 他想弄清楚她的秘密,也想让你来我往的对弈继续下去。 “你的备选是谁?” 他语义浅淡。 “翻译界圈子小,我们都认识,你还打算找谁,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闻央被打个措手不及,她语塞,声音不情不愿:“……这是我的事,我凭什么告诉你。” 顾砚礼猜中了。 她没有备选。 他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看起来,他也同样了解她。 “留个电话,方便联系。” 他递出手机,想要她的号码。 闻央内心警铃大作。 她能和顾砚礼周旋至今,全都依仗于他没有实质性的线索能证明他们以前的关系。 他的手机是新的,旧的那部估计在滑雪场摔碎,工作文件转移不出来也在情理中,但通话记录就容易得多,她一旦在他的手机上输入号码,很可能带来麻烦。 “不要拒绝我。” 顾砚礼温声提醒她。 闻央没了法子,死心输入自己的号码。 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从来不存顾砚礼的电话,也许顾砚礼没存她的呢。 当十一位数输入完成,通讯录成功保存她的号码后,闻央松了口气。 幸好,顾砚礼不曾留过她的联系方式。 “节后你哪天有空,就来中环大楼四十七层找我。我们详谈。” “轮不到你来安排我。” 闻央小声嘀咕。 “什么?” “没什么。” “我送你下山,这里不方便打车。” 顾砚礼的阿斯顿马丁就停在谌资车库,他率先坐进驾驶座,闻央考虑了下,坐副驾驶。 冬夜天寒,等待暖气上来的功夫,天空出现几朵烟花。 大年初五迎财神,赚钱的老板都迷信这个。闻央正望着天,顾砚礼忽然倾身欺来。 车内过分安静,雪松香薰的释放扰动神经,衣物迭合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毕剥声。 她屏住呼吸,半边身子麻了。 顾砚礼的手指关节分明,肤色白皙,长度刚好,很适合熟练且毫不留情的按压转动。 指,帮她调试系好安全带。 “新年快乐。” 他说。 而在身后的视野盲区,车载中控屏上出现一则无声蓝牙提示。 【手机设备已连接:闻央】 等提示消失,顾砚礼才放过她。 掌心疤 有顾砚礼的一声“新年快乐”,闻央的假期自然过得十分不美丽。 他们是宿敌,不是能逢年过节互相问候的关系。 节后上班第一天,闻央早早抵达工作室。 工作室的场地租在文化园,一栋三层,楼下是另一个画室的艺术展厅,楼上办公室。 “早。” 温莱看到闻央在,稀罕打了声照面,继续吃地铁口买来的早餐。 木喜第二个到,她不止带了早餐来上班,行李箱里全是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她看到闻央的第一眼仿佛是逃课学生见到班主任,立马低下头转发了份文件给她。 “你让我找的十个失忆剧本,我把剧情简介都翻译完了,你看看。” 温莱差点一口早饭噎死:“好啊小木头你个叛徒!过年前咱俩说好了谁都不干活的,你怎么偷偷交作业。” 闻央一听便知她们达成了何种协议,莞尔:“温莱,你要再坏一点,就能从囚徒困境里活下来了。” “再坏也没有你坏啊。” 温莱拿走她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 闻央扫过木喜翻译的简介,这些小说看起来确实有商机,国内观众嫌狗血的尺度,放到国外市场刚刚好。 不过她挨个数下来,发现女主角失忆的题材比较多,而且失忆前主角大多处在一段刻烟吸肺的虐恋里,为后续的戏剧冲突做铺垫。 闻央以专业的角度分析着,略微走神。 女人失忆都是这样吗?那要是她失忆呢。 想想都后怕,绝对会有人来抢她的工作,或者来骗她的钱。 “你们怎么都到了,”辛风最后一个来上班,火急火燎地举起手机,“快看新闻!” “什么新闻?” 温莱第一个冲上去看,逐字逐句念出内容。 “经有关部门调查,长明雪山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即日起查封度假村,罚款………这么严重?” “我听我家里说,这个安全隐患,指的就是顾砚礼经历的坍塌事故。据说那段时间度假村是机关干部携家属疗养的胜地,甚至连国委都在。” 辛风透露消息。 “国委是管什么的?” 温莱只能从部长局长之类的称呼里分辨高低,用大白话问。 “管国务的。” 木喜文静出声。 …… 国务委员,真是个要命的大人物。 更要命的是,国务委员姓顾。 继续深挖下去,原来这个顾姓就来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顾氏家族,他们家名下营收千亿的谱系集团甚至都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世世代代出人才,科学家,院士,诺奖获得者,政界先驱……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旦理清,学阀世家比纯粹有钱的资本家不知难高攀多少。 温莱和木喜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们每天编的剧本还是保守了。 “我就说,顾砚礼姓顾,他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闻央不理解:“他怎么了?” “你多看点网络小说就明白了。” 辛风摸摸鼻子,女性频道的题材有时候真的想想都羞耻。 “就因为顾砚礼的司机叫他顾总?别开玩笑了。” 闻央会意、安抚同事们。 “绝对不可能。如果顾砚礼真有这有种身份,他不可能来跟我争剧本的生意。” 好像也有道理。 木喜还有点没消化过来,以最老实的态度提出最疯狂的建议:“闻央,你上次在酒楼把顾砚礼赶走以后,还跟他有联系不?你别装作不认识他,就谎称和他有纠葛,骗个几百万也好,我们分一分……” 温莱很少赞同木喜,但也为几百万心动:“对啊,小说里都这么演。” “怎么演,人鬼情未了?他是人,我是鬼?” 闻央认真抬眸,一双异域感的眼睛漂亮到不像活人。 在今天以前,工作室全体公认,闻央是最爱钱如命的。 但真到了该捞钱的时候,她反而不为五斗米折腰,甚至对顾砚礼的背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只是在介怀,顾砚礼居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唯独不记得她。 这个事实能膈应闻央一辈子。 凭什么顾砚礼不记得她,是她这个宿敌不重要吗?还是没给他造成足够的威胁? 闻央心理不平衡, 其实她有点自欺欺人的倾向。 她对顾砚礼的背景不感兴趣,是因为在最初认识他时,她就表示过兴趣。 以顾砚礼的修养,谈吐,学识,他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而她恨透了他的修养。 早期,他们尚未撕破脸,她听别人问起他的家庭,他出于礼貌都会回答一二句,换成她问,他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他讨厌她,所以跟她保持距离,她连陌生人都不如。 那就当宿敌好了。 管他是不是顾氏家族的后辈,顾砚礼这个人,永远都是她的宿敌。 “我还在跟进《雾源奇案》的项目,要走国内审批程序,大家先把工作室背景和个人资历的文件填起来吧。” 闻央聊回工作,在所有人都松口气的时候,指向辛风。 “你,后天陪我去一趟中环大楼。” * 辛风就是闻央的工具人。 他到中环大楼以后,才知道等会儿要见顾砚礼。 中环大楼是地标级写字楼,前台登记访客的队伍从未断过,询问流程也格外严苛。 而闻央一出现,立刻有西装革履的人员迎上来招待:“闻小姐您好,顾总还在忙,他派我下来接您,请跟我来这边等。” 辛风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偷偷观察闻央。 闻央像是真见过世面,淡淡扫了眼对方的通行证吊牌。 【国家文学奖组委会】 看来,是主办方在中环大楼给文学奖评委租了场地,顾砚礼最近也在忙这事。 由新闻得出的传言,越来越真。 “走吧。” 她带辛风进电梯,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楼上。 顾砚礼并非故意晾着闻央,他与作协主席的午餐会超时,而周特助又有紧急事项要跟他汇报。 “我去找厂商调出记录,闻央的手机曾经多次连上过您车内的蓝牙信号。” 顾砚礼皱了皱眉,心跳加速。 这和他想象的一样。 周特助将蓝牙记录都整理成纸质文件,他名下有多辆车,国内的这台阿斯顿马丁,和美国的一台城市越野,都有她接入信号的证据。 “我还查到,您有一台撞坏报废的奔驰,保险的事故备注里也出现过闻央的名字。是她撞了您的车。” 周特助谨慎递上更多的证据。 “郑特助和我交接时,提到您有多次来往西雅图洛杉矶的私人行程,他不清楚您是去做什么,只能猜测…您是去见一个女人。” 世界上不存在连续的巧合,顾砚礼靠到椅背上,深吸一口气,利落解下腕周的电子表。 再晚一些,电子表就会对他异常的心率发出警报,他没功夫处理这个麻烦。 他静静感受心跳和掌心泛痒的感觉。 他的掌心有一道消不去的疤,他还以为是雪场意外留下的,没想到,他和闻央共同经历过一场车祸。 她开车撞他,没关系; 还能说明,他们之前真的认识。 “推掉我接下来所有的安排,她到了就请她进来。” 顾砚礼缓缓开口,嗓音微哑。 他准备和她好好聊一聊,认真叙旧。 闻央很快进来了,依旧是一副跟他不熟、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后面,还跟着辛风。 追求 其实,周特助还没来得及知会外面的人手,闻央就推门进来了。 “你好大的架子,让我等。” 她不像是来跟他谈合作,反而像是来寻他麻烦的,幽幽开口。 可这次她似乎冤枉了顾砚礼,他桌子上都是摊开的文件,俨然是在忙工作。 周特助见闻央扫来眼神,赶紧把一系列证据收起来,避免引起她的注意。 “我在和顾总汇报一些文学奖的事项。” “看来,你也有挺多副业的。” 闻央的语气不温不凉。 她今天打扮得相当职业化,纯黑高领连衣裙掐出身段,脖子上戴着八芒星罗盘项链,虎眼绿松石与她的瞳色相得益彰,极美而近妖。 按照绅士礼仪,顾砚礼此刻应该请闻央坐下。 可他有一瞬失神不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因此失态,忘了世界的秩序。 他和闻央就像两条即将相交的线,一诉衷肠的机会摆在眼前,却因为辛风碍眼的存在错过。 “你出去吧。” 他周身的气场像一场阴冷潮湿的雨。 周特助利索走人,辛风莫名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也想跟着撤退,却被闻央叫住。 “你留下。” “ 闻央预知今天会迎来一场硬仗,才带辛风过来当挡箭牌。 她知道,跟顾砚礼谈合作,在合同这种繁文缛节上不掉一层皮肯定谈不下来。 “请坐。” 顾砚礼站起来,引她到沙发的位置,对辛风只尽到基本的客气。 室内暖气足,他将西装脱了挂在一旁,深色双条纹马甲的裁剪显得他的身型如倒三角般优越,加以怀表式的挂链点缀,复古且有品味。 顾砚礼每天都穿得很得体。 别的男人结婚都没他穿的正式。 闻央不在他身上多做停留,拿出一份复印文件递给他。 “既然是翻译的活,我要先了解你的水平,这里有一段材料,我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你翻译成英文剧本吧。” 辛风瞧闻央的阵仗像是在面试顾砚礼,整个人都傻了,赶紧去拽她递材料的手,结果被闻央用眼神制止。 闻央就是故意的。 现在顾砚礼失忆,一切由她说了算,那么她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踩在顾砚礼头上,以报昔日之仇。 “没问题。” 顾砚礼接过材料,扫读一遍。 “这是《雾源奇案》的节选?” 失忆带不走他的学识和敏锐的文字洞察力,闻央刻意抹去文字的出处刁难他,可他饱读当代文学名着,一眼认出庆菱的作品。 闻央没否认,在手机上设定倒计时,冲他晃了晃。 顾砚礼回到位置上,伏案工作起来,认真的样子颇具男性魅力。 毫无准备的翻译测试,是一场考验。 午后,整层楼都格外安静。 办公室的门没关,外面时不时飘过人影。 辛风提心吊胆的,不一会儿就看到作协主席端着搪瓷杯来门口张望,而闻央一心扑在电脑上,在搜…… 在搜翻译行业最低时薪。 用来参考她应该给顾砚礼付多少钱。 “这样真的好吗?” 辛风恨不得从窗户外面跳下去,否则屋内的气氛迟早将他逼死。 如果他没记错,闻央和顾砚礼上次因为同一个项目展开对话,火药味都快溢出太平洋了。 由于选剧本的品味不同,他们大多数情况下都在暗处给对方使绊子,很少在明面上争同个剧本。 不巧的是,去年,闻央和顾砚礼闷声不响分别联系上同个作者的同一部代表作,并且各自递交到流媒体公司的洛杉矶分区和新加坡分区,提议影视化。 最后还是流媒体内部发现跨洲撞了项目,表示只能留一个,他们看着办。 为了争高下,两个人不出意外吵得腥风血雨,到最后连流媒体内部都放弃竞争,洛杉矶和新加坡双区的高层反过来劝他们,工作而已,不至于拼命。 “当然。” 闻央将辛风挡住屏幕的手挪开,继续专心算钱。 一分钟后,她听到顾砚礼向她走来。 “翻译好了。” 闻央暗自吃惊,时间连一半都没过去,而顾砚礼的英文手写体公正漂亮,甚至还按照剧本格式标注了外部情景。 要知道,《雾源奇案》的文字大部分都在描绘主角内心生活,而剧本讲究外部情景,如何利用画面来讲述的故事并保留戏剧结构,是改编的一大难题。 而顾砚礼便是解决难题的佼佼者。 “你是为了炫耀你的学识吗?” 闻央拿着他的翻译稿,约莫品出点他的男性思维。 “是为了给你留下印象。” 顾砚礼没有躲避她的刁难,面孔清俊无情。 “还有,让你不要再看你的老板。” ……这话未免也太直白。 闻央轻咳,开始仔细阅读他翻译的内容,竟然挑不出错来。 “算你通过了。” 她勉勉强强给他绿灯。 “接下来谈谈合作的细节。” 闻央在内心认定《雾源奇案》是她的项目,而顾砚礼只是她搬来的救兵,一旦庆菱知道他们达成“合作共识”同意出售版权,后面就没有他的事了,她装模作样给他安排翻译的工作就行,最后还是采纳木喜写的剧本。 至于攻克国内影视上映的难题,她允许让顾砚礼插手,不过必须以她的想法为主。 “你的职责就是将原着改编成英文剧本,我工作室有两位同事会和你交接。” “这部剧以后也可能在国内影视化,你有人脉吗。” “有。” 听顾砚礼坦诚相待,闻央内心冷笑。 失忆了的男人,原来什么都肯告诉她。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就当成是对合作方的背景调查好了。” “那位姓顾的国务委员,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是我叔叔。” 闻央靠呼吸缓神,辛风无声地提醒她审时度势,别再对顾砚礼不客气了。 想想也对,国家文学奖的组委会办公区,多少文豪大拿在场,唯一一间办公室是顾砚礼在用,他这么年轻,自身才学结合家族背景,足以让人畏惧。 闻央静静望着顾砚礼,像是透过他的躯体,看他的曾经。 他确实对她隐瞒得很好,他们之间唯一一层关系就是竞争对手,公平,清白,直接。 “我也能问你问题吗。” 顾砚礼见她的提问环节结束,迟迟开口。 按照你来我往的礼节,闻央应该答应他。 “当然了,你尽管调查我。然后呢,你会发现一些你特别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就不可能合作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闻央的态度还是和她的美貌一样带刺,吊足他的胃口。 她活得挺明白,上等皮囊,下等灵魂,顾砚礼别指望从她身上挖掘真善美的品质,距离才产生美。 顾砚礼懂了。 他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回到原先的话题,谈项目合作。 “关于我的待遇……” “合作协议我已经拟好,你是乙方,我会付你时薪,没有奖金分红。” 闻央很明显在克扣他的待遇,就差把趁火打劫写脸上了。 顾砚礼想起医生说过,他失忆后会忘掉不愉快的记忆。如今,他方能明白“不愉快”的点在哪里。 闻央有个性,对他有敌意,喜欢压榨他,对他打小算盘。 顾砚礼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他合理推测,是不是他失忆前对闻央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闻央才会记恨上他。 他理应为自己过去的行径感到愧疚,心甘情愿接纳她的算计。 于是,他主动同她握手。 “闻央,谢谢你今天过来一趟。” 呵,顾砚礼终于被她激怒了,要把她扫地出门了。 闻央这么想着,虚伪地握上他的手。 他的温度却无比真切。 顾砚礼触碰到闻央的掌心,那里有一道和他同样的疤。 被魔鬼舔舐过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他的神色豁然清明。 “薪资酬劳方面,我完全可以让步。” 闻央听顾砚礼的话锋转变,根本来不及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神色闪过一瞬慌张,眼神流转间透露出琥珀不该有的鲜活,像是茶盏里泛起的涟漪,细微勾人。 如果他让步,能不能换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顾砚礼脑海里闪过冒昧的念头。 他攥紧她的手,霎时升温。 “可不可以,换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 圣人还是奸商 闻央的心境随着顾砚礼言语间的反转大起大落。 她一开始以为,顾砚礼抓住她的手,是要认出她了。 结果他问她能不能做朋友。 闻央低头看自己手上那些繁杂的戒指手链,顾砚礼握住以后,硌手程度不亚于荆棘。 算他活该。 也间接让闻央清醒。 她逐渐浮现出一种平静的疯感,弄不清究竟是顾砚礼疯了还是她疯了。 “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她挑弄事端。 顾砚礼绝非客套。 “哪里的话。你很上进,除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都在认真忙工作,我想多了解你这个人。” 真诚是必杀技,险些杀死闻央。 她都开始思考真正的顾砚礼会不会已经死在雪里了,亦或是他底下的人手没来及做背景调查,才被她钻了空子。 闻央很清楚社会交友的潜规则,为了不染上负面影响,普通人交朋友都会和身边人打听对方是否有黑历史,顾砚礼更会动用背景调查,白纸黑字的调查结果就像一座山,能活活压死她。 当初,枉她还以为,像顾砚礼这样学识渊博有教养的男人,是不会对女人有成见的。 “合作还没开始就想当朋友?没门。但是……可以看你后面的表现。” 闻央又要怼顾砚礼,辛风连忙给她使眼色一切以项目为重,她才临时改口。 时间久了,她的手在他掌心挣扎一下,带着不高兴的态度。 “我以后会争求你的同意。” 顾砚礼松开她,依照她的意愿改正行为。 可一旦注意时间,所有接触都发生在十几秒内。 电石火花,说明人心里有鬼。 顾砚礼肯定,他们之前有过交集。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闻央在回避他。 “没有下次了,也没关系。” 闻央带上随身物品准备离开,回头看他一眼,做若有所思状,生笑。 “你在我眼里,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 谈完合作,辛风载闻央回到工作室,温莱和木喜立刻投来好奇目光。 辛风心有灵犀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不得已点点头。 “顾砚礼真的是顾总啊!” 温莱高兴仿佛赢了一场博彩。 “拜托,和他保持点距离,工作最重要。” 闻央发誓跟顾砚礼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能让自己工作室的人和顾砚礼走太近。 “木喜可以开始做《雾源奇案》的剧本了,温莱和辛风去问问国内都有谁在投资电视剧,列个名单,我下个月逐一见。” “啊?难道顾砚礼不会包办吗?” 木喜已经幻想自己把剧本交到大导演手里的场景了,顾砚礼懂的那么多,背景还显赫,岂不是能带她们上青云。 “别指望他,也别拿他当自己人。” 闻央泼冷水。 “他失忆了,和平只是假象。” 木喜和温莱互相看看对方,承认闻央说的确实有道理,而她们也没了摸鱼的机会。 “行咯,工作室的背景材料和我们每个人的简介,还是要填的对吧。” 温莱拿出从政府网站上下载的空白表格,询问闻央。 “这工作室的资金来源,怎么填?” 温莱和闻央的相处总有种暗戳戳的较劲感,她喜欢问闻央一些刁钻问题,辛风试着把她的毒舌解释为嫉妒闻央偏袒木喜,但温莱绝不承认。 “你放着,我来填。” 闻央指指自己的桌子。 “还有你的个人简介也先别填了,我和辛风要想个办法,避免把你的资料交上去。” “凭什么,你就喜欢木喜对吧。” 温莱冷哼。 木喜把自己的猪肉脯递给温莱,窝囊劝架:“少说两句吧,你被顾砚礼抓住把柄那回,我们整个工作室都差点没了,还是闻央救了你。” 温莱这下彻底不说话了。 辛风也摸摸鼻子。 他们工作室确实是见光死的存在,不止第一桶金来历不明,大家身上也各有各的黑料。 说得好听点,他们是聚在一起奉献青春开拓新领域,大家的身份光鲜亮丽,富二代,状元博士,社会学家。 实际上,辛风家里做倒卖瓷器的生意,木喜蹭导师的名声发论文,温莱就更不用说了,大胆染红发,走不良少女风。 闻央初闯好莱坞时,免不了把同事们包装成精英,赢下投资人的信任。 而跟顾砚礼交手多了以后,她终于有一次踩到他这位真正精英的底线。作为“回报”,顾砚礼无情揪出他们这个草台班子的死穴。 经他调查,温莱在大学时期组织代课代考。消息一旦公布,温莱的文凭会被吊销,学术界也完全不用混了,等于业内封杀。 当时,工作室所有人都被顾砚礼的“恐吓”震慑住,认为他做得太过分,时至今日,大家才明白为什么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个出身顶级学阀世家的男人,对行业抱有兴趣才入场经营项目,结果天天被一帮三脚猫边角料折腾得心神不宁,换成他们是顾砚礼,都会觉得太浪费时间太掉价。 “诶……所以你最后是怎么跟顾砚礼谈的让他放过我?” 温莱知恩图报,重新变得客气友好起来。 “吵到他烦了,他就懒得管这事了。” 闻央答。 木喜鼓掌,不愧是闻央的作风,跟顾砚礼当宿敌当到底,绝不服软,绝不半途而废。 同流合污的道理不假,闻央既然愿意帮温莱脱难,也喜欢和这一帮人共事,是因为她发现大家为人不坏,只是或多或少不完美而已,她不介意。 她的底线是法律,法律之上,一切都可以原谅。 但顾砚礼就不一样了。 失忆前,他就是正派君子,爱惜声誉。闻央这样的女人一旦和他沾上关系,便会成为他最大的麻烦。 闻央却从不反省自己。 她嫌顾砚礼清高,任凭他是圣人又如何,他还不是在她的刺激下,对她做了许多奸商才做的事。 温莱目送闻央离开时,听她传授一句不内耗秘诀。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 二月中旬,闻央有事需要飞一趟纽约。 庆菱卖出版权,《雾源奇案》的剧本有了雏形,项目也在海外秘密推进,她此行是去跟两家流媒体洽谈合作意向,顺便处理一下她在纽约的公寓。 闻央从未在国内买房,这事又要赖在顾砚礼头上。多年以来,他们将宿敌的作对范围从工作延伸到生活,她唯一一次有资格抽签购置房产,顾砚礼把房源从她手里抢走,她气不过,最后在纽约买了间公寓出租,每年来一趟验房。 可租客的素质时好时坏,她叮嘱经纪人只能租给单身男女,收到汇款支票后,再次踏上回国的飞机。 中途,她收到顾砚礼发来的邮件。 合作伙伴就要有合作的素养,顾砚礼只用邮件和她交流工作,每一周都会把新的译稿发给她,如今已累积到第四份未读文件。 他向她发出邀请,约她共进晚餐。 生理反应 顾砚礼的邀约像一份请柬,不仅注明今晚的时间,还附上几个餐厅供她参考,严谨到把环境和评分都整理完备。她答应的话,他来接她。 闻央将这些餐厅挨个挑剔一番,没急着回复。 她想起木喜胆大包天的提议。 如果她谎称跟顾砚礼以前有纠葛,没准可以骗他几百万。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以闻央对顾砚礼的了解,顾砚礼绝不会对女人太计较,他愿意砸钱换个息事宁人。 但闻央做不到。 她对顾砚礼是有生理反应的,甚至一想到他的名字就会失眠、没胃口、头晕目眩、心烦意乱,即使拿钱砸她,她都不愿意看到顾砚礼的脸,何况跟他演戏。 于是,她编辑草稿回复说自己在国外没回来,故意等飞机落地,才在机场将邮件发出。 她就是想骗他,解恨。 闻央刚点击发送,温莱的语音跳出来。 “你让我问国内的影视剧制片人,我拜托道上的朋友找到一个。庄鸣刚从影视城探班回来,晚上在皇朝会设酒局,去吗。” 闻央搜索庄鸣的背景,他五十多岁,在煤老板时期就已入行,这些年投资的作品有二十多部,质量和播放率两手抓,再加上他本人大院出身,投资的作品奖运也好,是国剧典礼的常客。 闻央立刻回复:“去。” * 顾砚礼收到了闻央拒绝他的邮件。 他正襟危坐,对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反复研读。 “什么事情非得在这个时候看?” 谌资终于按捺不住,肘他。 万人大礼堂,常委例会,国家领导人在上面讲话,顾砚礼在下面分神,这显然不合适。 但谌资也只是以好友的身份提醒顾砚礼而已,政界水深,官大一级压死人,资历低的连呼吸都是错,倒是像顾砚礼这样的稀客,他想上台发言讲几句都有人递话筒。 顾砚礼对发言没兴趣,得不到的待遇,才值得让他挂念。 闻央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求合作的时候,她大年初五都能跑出来找他,现在他按她的要求做翻译,闻央一次都没有提意见,也没有来找过他。 这不是合作的节奏。 顾砚礼想起上次见面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她眼里,他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圣人不能碰哪些事。” 顾砚礼问谌资。 “你确定要在最庄严肃穆的地方问这种修身养性的问题?当然是七情六欲啊。” 谌资反问他。 “你突然开窍了?我就说,你这些年不会真的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吧。” 七情六欲。 顾砚礼试图理清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 根据医生的监测数据,他每回想到闻央,都会出现心律失常的异象。 周特助查证,他和闻央经历过一场车祸,他们掌心有同样的疤痕。 郑特助回忆,他经常出国去见一个女人,没有人知道具体情况。 闻央对他说,她本就不拿他当圣人。 依次串联起来,她的意思,很可能他们之前有交集的时候,是七情六欲的交集。 顾砚礼通过揣测得出结论,凭凑起记忆缺失的网。 顿了顿,他的身心才终于反应过来,伴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热燥。 是生理反应。 “晚上九点,文艺界有个局去不去,在皇朝会。” 谌资提醒他。 ”你之前不是问我引荐电视剧制片人吗?这种场合其实也不劳你出席,我去就行。” 顾砚礼本来是帮闻央问的,可她刚刚拒绝了他。 他皱眉,最后还是叫来周特助。 “十点送我到皇朝会,十点十分来接我。” * 傍晚。 闻央认真对待工作,刚下飞机,换了身衣服赶过来和温莱会和。 温莱提前到了,边出来接她边吐槽,这家会员制的Club基础入会费二十四万,辛风都舍不得玩这么高级的场子。 不过,她刚才也进场子感受过,庄鸣典型的表里不一,远没有新闻通稿里传的“天使投资人”那么友好,闻央进去,最好保持谨慎。 闻央悉知。 她进包厢的时候,庄鸣正和同僚议论些什么,看见她,立刻投来目光。 莺莺燕燕站在一起,都比不过闻央夺目,即使诋毁她塑形整容,也无法掩盖她的混血美貌,灯红酒绿的暗光更显出她下巴尖削,高鼻梁,肤白,以及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听说闻小姐的团队在好莱坞混得风声水起,今晚肯来我这,真是给我面子。” 庄鸣事先听温莱事先介绍过工作室的背景,也算对闻央有了解,端上酒。 “过奖,我是来找您谈生意的。” 闻央只是接过,不动声色判断包厢的环境。 “有没有安静的地方可以谈。” 庄鸣冲她摇手,爹味十足:“你在国外呆久了,对国内的文化不是很熟悉,我们谈投资,诚意都在酒里。” 闻央在心底翻白眼。 国内的影视圈子太封闭,不想让任何跟自己没关系的新人进来,除了贿赂找人带入行,不然要花十万分的诚意才能求一个机会。 规则如此,闻央开始敬酒。 她也不是没闯过难关,总想靠自己试一试,撞南墙买个教训。 酒杯一见底,庄鸣再让人给她满上。 男人有钱就变坏,何况有权利以后。 初尝权利的人,一两年得势甚至都不算,三代以内,但凡拥有一点权利,就会最大限度的去为难别人。 随着闻央一杯杯酒喝下去,包厢变得乌烟瘴气,那本《雾源奇案》的原着放在茶几上,无人问津。 “闻小姐是攀上了谁的关系,才有钱来影视圈闯荡?” 庄鸣眯着眼问她,不怀好意。 “你一个年轻女人就来抢我们的地盘,哪位大佬给你当靠山啊?” 酒精开始作祟,闻央胃难受,她和温莱交换眼神紧急思考脱身办法。 “我没有靠山,骗男人的感情赚点钱。” 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瞎搪塞庄鸣。 迷离时,包厢门开了。 闻央猝不及防和顾砚礼四目对视。 追求刺激 ……闻央下意识以为,顾砚礼是来找她算账的。 她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白天发邮件拒绝他的画面历历在目,现在顾砚礼亲眼看到她,等于戳穿她身在国外的谎言。 危机感使闻央放下酒杯,静观其变。 “顾总您来了啊,谌局和我交待过的,瞧我这记性。” 庄鸣忙着请顾砚礼进来,自罚一杯赔罪。 “无妨,我坐十分钟就走。” 顾砚礼接受寒暄,视线却飘到闻央身上,说不清道不明。 他不需要审时度势迎合别人,该说的说,该看的看。 闻央的第一反应是…真刺激。 久违的刺激。 她和顾砚礼不知争了多少年,有时两个人身体都忙出毛病,他们还会假惺惺地达成休战协议,类似接下来两周都不工作之类,云云。 刺激的是,两周内,他们一定会在某位投资人或者作家的办公室里撞上彼此。 顾砚礼比她讲礼貌,从不敲门打断她的“好戏”。 他会在门口等,等她窃喜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再投给她一个冰凉的眼神,意思是“看,你又背着我搞小动作”。 闻央不知顾砚礼怎么想,反正她每次弯道超车都是偷偷摸摸胆战心惊,成天想着怎么瞒过他的法眼,刺激得不行。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和偷情有什么区别。 当然,闻央也撞破过顾砚礼的“好戏”,她没他收敛,会冲进去跟他当面对峙。 称职的宿敌自然要忙着对付彼此,根本没空谈恋爱,但是宿敌也有宿敌追求刺激的方式。 闻央没想到顾砚礼失忆以后都能撞破她撒谎,谎称在国外不赴约,实际跑到酒局上接触人脉。 她轻嘶一声,目视顾砚礼在庄鸣的安排下入座。 顾砚礼跟她没有多余的交流,将私底下和她的关系扔在一边,似乎是从陌生人的角度回味她刚才怎么演的,看她接下来如何风生水起。 闻央确实是被灌酒的那个,卖惨也有卖惨的演法,现在游戏规则变了,庄鸣不再是包厢内话语权最高的人物,没功夫为难她,甚至很客气地跟顾砚礼介绍她。 “顾总,这位是我朋友,闻央。她在好莱坞很有名,敬您一杯。” 闻央的美貌是最拿得出手的杀器,她还不是单纯的花瓶美女,庄鸣相信她能看清形势。 庄鸣的用意是,只要她能把顾砚礼稳住,《雾源奇案》的生意自然不成问题。 名利场就是如此,权势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闻央也不推脱,她径直朝顾砚礼走去,很生分地磕了下酒杯。 这算是给他面子了。 “你要配合我。” 她借着身位低低提醒他,有什么误会等下出去解释,至少先把项目谈下来。 顾砚礼一反常态,没有马上回应她。 闻央又不客气地催了一遍。 几周没见,他怎么变成哑巴了?当她是空气? “你想我以什么身份帮你。” 数秒后,他问。 难道不是朋友? 闻央不可置信地睨了他一眼,他还真是心理素质强,这种时候跟她卖关子。 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并且对我撒谎。 顾砚礼回她。 …… 闻央死也不肯跟顾砚礼认错。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跟顾砚礼计较了,转身回自己的位置坐着,同样示意一旁的温莱静静看戏,别趟浑水。 她就不信了,顾砚礼只出现十分钟,这十分钟能发生什么大事。 她一让位,庄鸣热情地和顾砚礼聊上。 偏偏顾砚礼言简意赅表示,他就是来找庄鸣谈影视项目的。 谈《雾源奇案》的项目。 庄鸣没看出闻央和顾砚礼有关系,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不对。 “你们二位,是来抢同一个项目,还是一起的?” “我们什么关系,问她就知道了。” 顾砚礼开口。 明明是他先表态,言外之意却把决定权交给闻央。 闻央一下子成了焦点,她的处境不亚于被架在火上烤。 如果她跟顾砚礼当场挑明身份撕破脸,她还有机会抢到项目吗? 闻央反思了一下,可能性为零。 于是,她企图找出一个妥当且不恶心自己的说辞。 “我跟他……” “闻央是顾总的朋友,私交甚笃,懂不懂。” 关键时刻,温莱毒舌插嘴,朝庄鸣示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闻央迅速会意过来,温莱这套拉仇恨的话术是从道上学的。 精髓是,越夸张越好。 她虽然不清楚该如何收场,但事态既然已经失控,她也没有装乖劝和的道理。 “庄鸣,我没想到你这么经不起人品检验。一个小小的测试罢了,他人不在场,你对我还挺不客气的。” 闻央索性把顾砚礼当成合谋的工具人来用,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圆回设局。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庄鸣头上,他吓得脸色发白,转而朝顾砚礼结结巴巴狡辩:“不是顾总,您听我解释,我真不知道她和您一前一后进来是……” “解释个屁,你还给闻央灌了很多酒,在座诸位都看到了。” 温莱火上浇油不嫌事大,把所有人都拉上一条船。 ……这话挺糙的。 闻央的余光扫过顾砚礼。 他依旧沉稳地坐着看戏,也不开口反驳她的情节设定,给她提供沉浸式的体验。 闻央这才放心,伸手收起茶几上《雾源奇案》的原着。 庄鸣要是真懂人情世故,此刻就应该按住书,拿起酒瓶哐哐自罚认错就对了。 只要他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继续把戏演完,后面的生意还可以谈。 没准,庄鸣还能给她打个人情折。 闻央正妙哉想着,手里的书忽然被抽走。 顾砚礼拿走她的书,静静望着她,像是从火焰碎玻璃遍布的城池里认识了一个全新的闻央。 这样的闻央,其实更符合他记忆里挂念的那个角色。足够复杂,足够特殊,和他总有许多不愉快,他却与她纠葛至深,浑然一体。 顾砚礼把书扔给庄鸣,力道控制得当,砸在他脸上。 “给她道歉。” 男人语意冷淡,可越文明的处理方式越吓人。 闻央忘了眨眼,温莱在她耳边小声尖叫一句。 “卧槽,你家顾总可以啊。” 欠他人情 闻央不能把庄鸣怎么样,但顾砚礼只要说点什么,庄鸣都被收拾得明明白白,立刻给她道歉,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多么解恨的机会。 闻央却完全不在状态,脑子有些乱。 首先,顾砚礼绝对不是她家的。 再退一万步讲,他不跟她敌对反而帮她撑腰的行径,她消受不起,道歉的话听一遍就行,多了会折寿。 “行了。” 她为今晚的动荡收场,也没提原谅不原谅。 良末,她深深地看了顾砚礼一眼,带着温莱离开。 …… 包厢里面的花红酒绿,比不过外面新鲜的空气袭人。 闻央站在台阶上等温莱打车,顾砚礼跟来,站在她身侧。 风雪时而盖住二人的影子,轮廓不真切,就像许多事情在暗处发生了变化,而闻央也看不清。 “你今晚就是过来抓我撒谎的?” 她揣测顾砚礼的用意。 “不是,我过来谈项目的。” 他坦诚。 “你找庄鸣谈什么项目?” 闻央露出很迷茫的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顾砚礼压下唇角,正经起来有几分严肃:“你拜托我帮忙找《雾源奇案》在国内的制片团队,忘了?” 闻央想起来了。 她主要是诓骗顾砚礼做翻译工作,制片的事只跟他提过一句,但完全没把希望寄予在他身上。 没想到这么巧,两个人还和当宿敌的时候一样,殊途同归,总会联系上同一个合作方。 不一样的是,今晚他帮她解围,而非和她对立。 闻央有种失控的不真切感。 “我们只看结果,从你出现开始事情才搞砸的,对不对,”她强迫自己就事论事,“现在我跟庄鸣谈崩了,那国内的版本还能找谁拍?你要负责。” 冬夜至深,她说话要靠呼吸取暖,不经意嗅到顾砚礼的气息,交换入肺。 他要对她负责。 即便还没有弄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 种种线索迭加在一起,不管是出于事实还是心理作用,顾砚礼都拒绝不了闻央。 他掠过一个不太温柔的笑,拿出手机,翻找号码。 “你在给谁打电话?” 闻央下意识警惕,怕顾砚礼叫人来把她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女子埋了。 顾砚礼看她紧张,好整以暇报出姓名。 “宋振。” 宋振,领庄鸣入行的前辈,电影界泰斗。 这便是顾砚礼补偿给闻央的人选。 若非他动用私人关系,《雾源奇案》也不一定要请电影大师出山执掌拍摄。 “等等,”闻央挡住顾砚礼的手,急着开口:“我不要欠你人情,你就如实和宋老师讲,这是我的项目,不是你的。” 《雾源奇案》是她闻央的项目,在国内影视界还名不见经传的闻央。 “但是以我对宋老先生的了解,他较真,会问我们之间的关系。” 顾砚礼直接点明利害。 他的不近人情中带着学院派的特质,只负责把好坏讲清楚,最后的抉择交到她手中。 这很违心。 诚然,顾砚礼是有私心的。 刚才在包厢里,闻央绝不会自讨苦吃,装作和他认识就是最好的脱身之法。到了私下,她重新和他保持距离,他却想再听她承认一次关系,要她欠自己一个人情。 电话随时都会接通,闻央见状终于松口,勉勉强强承认:“那就说……我们是朋友,行了吧。” “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吗。” 顾砚礼目光灼灼,语意深刻。 “闻央,我们之前认识,对么。” 他指的“之前”,无疑是失忆之前。 闻央打了个寒战。 她赶紧幌他一句“电话通了”,接着跑下台阶,钻进温莱叫的网约车,消失没影。 惊心动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温莱问她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恶鬼追了呢。 “没事,国内的制作团队选定了。” 闻央缓过神。 “原来你和顾砚礼在聊这个啊,”温莱挠头,“我都忘了这事,还以为你们在叙旧呢。” 温莱和闻央的性格有部分相似,都可以在俗世的游戏里杀得风声水起,区别就是,温莱活得像小说爽文的主角,从不顾及撕逼的后果,而闻央会抓住时机把事情圆回来。 “我们要是真在叙旧,那就是大麻烦了。” 她幽幽道。 “所以,吃夜宵吗。” 温莱总是语出惊人。 闻央的生活乱糟糟的,满世界到处飞,饭点永远不准时,温莱知道她肯定饿了,发语音呼唤木喜,喊出来一起吃夜宵。 木喜早早躺在被窝里刷剧,对外面发生的勾心斗角一脸懵逼,只问:“夜宵是老板请客吗?” 闻央:“……我请。” 寒冬腊月,在寿司烧酒和围炉涮串之间,三个女人默契选择后者。 温莱故意没有叫辛风,准备开展一些“情感对话”。 小烧烤上桌,闻央拿了素菜,心不在焉地吃着。 “聊聊吧,工作室是怎么起步的。” 温莱开启话题。 这么多年,所有客户都会好奇工作室的过去,今晚因为庄鸣激化矛盾,事后也给了闻央一个坐下来袒露真相的机会。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第一桶金,是我独吞了我们家的家产。第一个项目,是我从顾砚礼那里抢来的。” 闻央的声线单薄。 她很早前已经说过,女人变坏就有钱。她人生中两次变坏,第一次争家产,第二次,是拿走了顾砚礼精心研究的成果。 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你们家的家产?”温莱被唬住,转头跟木喜确认,“你不是说闻央家里很穷连高中都没得读吗?” “我是说,闻央从高中休学,专心争家产去了。” 木喜大口嚼肉,也能难怪温莱每次都等不到她把话讲完。 温莱以及很多人都对闻央的能力有质疑,但他们质疑的方向错了,工作室的第一桶金确实难筹备,但谁的钱都一样,更难获取的其实是专业知识和人脉,要打通一个全新的行业,靠闻央自己肯定做不到。 “你第一次见顾砚礼,是什么时候?” “我十八岁。” 闻央静静回忆着。 从那之后,都算流年不利。 控制欲 j ile da y.co m 十八岁,意味着闻央很早就认识了顾砚礼,远远早过普世意义上开始工作的年龄。 闻央十八岁以前争家产,每一天都是狗血剧,工作以后的勾心斗角不算什么,顶多忙了点。恰逢今晚雪夜停工坐下来围炉涮串,她手脚冻僵,要缓一缓才能想起以前的事。 她不恋旧,温莱对她的过去感兴趣。 “你和顾砚礼这么早就成为宿敌了?刚开始是谁先冒犯的谁啊。” “顾砚礼。” “可他失忆以后,不是跟你相处得挺好嘛,”木喜疑惑,“他刚跟你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也许吧,我记不清了。” 闻央听木喜这么说,感觉顾砚礼意外失忆像极了重生,她和他因此重新认识,可迄今为止,他对她的态度大相径庭,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你很怕他认出你吗?” “怎么可能,”闻央不在意,“顾砚礼认出我,顶多重新变回仇人罢了。我是考虑到《雾源奇案》的项目正在推进,如果庆菱问起,我还得和顾砚礼装成在合作的样子,现在撕破脸不好。” 温莱戳穿她自我安慰的谎言:“不对,你跑到车上的时候明明慌得要死。我录视频了,要不要拿给木喜看一下?” 听到温莱录了视频,闻央气得血液循环复苏,手脚开始发烫。 头可断血可流,她死也不承认自己会被顾砚礼吓到落荒而逃。 但闻央又必须认命,她确实害怕顾砚礼。 顾砚礼的学习能力惊人,感官也极度敏锐。他在雪场意外后忘记了一切,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从常识到学识全要重新理解,可他只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温习便恢复如初。 唯独她这门功课不太好温习,他手里也没有证据能够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但在背景如此匮乏的基础下,他和她寥寥交过几次手就能笃定,他们从前认识。 闻央甚至能感觉到,以顾砚礼的作风,他没有十成把握绝不会跟她摊牌,既然说出口,证明他已经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二人的过去。 根据顾砚礼目前对她的礼待,她只能确定,他暂时还没往工作方面想。 生活方面……更加不堪入目。 “你们都交男朋友了对吧,”闻央指温莱和木喜,透露一点她们想听的,“我至今单身,跟顾砚礼脱不了干系。” 温莱木喜立刻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闻央和顾砚礼结仇的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她的人品有意见。 若干年前,她还在美国东岸念大学,顾砚礼看准国内版权出海的商机,常来东岸出差部署规划,两人偶尔会在当地的社交宴上遇到,互为最陌生的熟人。 顾砚礼为人正派,参加宴会是为了生意上的资源交换,而闻央…是孤单寂寞去找对象的。 但凡有其他出路,没有哪个女生愿意争家产、成立工作室跑业务的,闻央的愿望一开始特别简单,她就想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可她本人不是淑女挂的长相,来和她交换联系方式的男生大多以为她想捞金傍大款。一来二去,闻央也就破罐子破摔:傍大款,行,起码男方也要是真正的大款吧。 于是,她和某个人傻钱多的留学生富二代交换号码,一起出去吃过几餐饭。在快要确定关系的时候,顾砚礼给她送来一份知根知底的调查报告,搅黄她享清福的美梦。 留学生的豪车是租的,平时花钱是透支爸妈的信用卡,国内的别墅庄园也是假的,他从网上盗图骗她的。 闻央时隔多年依然记得顾砚礼当时讽刺她的话,毫不留情。 “闻央,你找男人的眼光,很差。” 她想傍大款,怕是这辈子也傍不上了,说出来都是个笑话。同样的事重演过三四次,顾砚礼几乎断绝了她的异性缘,更别提后来工作,顾砚礼成天给她使绊子,她想认识相亲对象都费劲。 “怎么,难道全天下就他顾砚礼一个男人最高尚?!” 闻央讲完前因后果,冷冷作笑,只恨自己找不出顾砚礼私生活的污点,不能如法炮制干扰他。 “你们俩确实处不到一块去。” 木喜边听边在网上替他俩填问卷。 “性格完全相反,人格测试的每一个指标都不一样。” * 几日雨雪,天气彻底放晴后,顾砚礼又去了滑雪场。 “你不要命了啊。” 谌资匆匆赶到园墅,数落他一顿。 “你家里人把长明山雪场关了,你就去别的地方,滑雪就这么好玩?万一又碰上政治谋杀怎么办。“ “我想找回当时的感觉。“ 顾砚礼换完衣服在院子里赏景,请谌资坐下来喝茶。”你有病吧,失忆一次就算了,还想回忆那种感觉?“ 谌资不懂他精英的思路。 顾砚礼认为谌资理解错了。 他想回忆的是,闻央那天晚上在雪景里落荒而逃的感觉。 依他对闻央的了解,她在工作上从来没慌过,那是她第一次手足无措,逃离他的背影充满欲盖弥彰。 他迫切需要知道谜底,闻央究竟为什么回避他,严重到听他说“我们从前认识”都要当场逃跑的程度。 难道他们以前的关系,真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顾砚礼皱眉,想象不出究竟何种关系会被闻央唾弃至此。 他请教谌资这位已婚人士,怎么从女人那里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问女人的问题会有答案?” 谌资在视察院子里的各种植物,腰都直不起来。 “我开会晚点回去,一看饭桌全空的,问我老婆晚饭吃了没,她就骂我,谁知道你在外面哪儿鬼混,早干嘛去了。” 谌资也不指望顾砚礼能理解他说的话。顾砚礼天生不适合跟情爱打交道,他是顾家完美的继承人,精英的概念结构深入骨髓,身体素质好,脑子转得快,世俗意义上的学历金钱权利都有了,还要把每天的日程排满,涉猎行业样样精通,一段时间可以掰成几瓣用,每天睡四个小时都不困。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di an.c om 说白了,他不习惯迁就别人,都是别人迁就他。 顾砚礼踱步到池塘边,看着兰寿锦鲤在折桥下游,心绪不定。 他好像明白闻央为什么对他有敌意了。 如果说,他们曾经处在一段关系里,他忙到隔很久才会飞去洛杉矶西雅图和她见面,平时也完全没有交流…… 顾砚礼进行着合理的猜测,他怕出错,把手头的证据又重新理了一遍,直到天黑谌资都回家了,他还在院子里出神。 有没有可能,他和闻央曾经真的交往过呢。 不然该怎么解释她对他的敌意,一起经历的车祸,车载蓝牙的连接信号,还有她的同事们称他是“故人之姿”。 顾砚礼尝试理解女孩子的用词,“前任已死”或许不是写实描述,而是一种形容词。 不,这太脱离实际。 顾砚礼劝自己打消诡异的念头,周特助恰好进来找他核实一个更离谱的情况。 “顾总,我刚才接到一位侦探来电,他自称以前都是和郑特助单线联系,您答应过他按季度汇款,他是来催账的。” 郑特助离职导致侦探和顾砚礼断联,这似乎说得过去。 顾砚礼问,他从前拜托那位侦探调查过什么。 侦探说,是调查闻央。 为了使顾砚礼信服,侦探还拿出古早时期顾砚礼第一次给他派任务的证据。 照片上,是闻央跟她当时的留学生对象共进晚餐,顾砚礼要了那个交往对象的黑料,并且委托他给对方送一笔钱,让留学生不要跟闻央交往,从此不出现在她面前。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顾砚礼不止一次派侦探打听闻央的行踪,侦探手里的记录甚至可以汇成一本编年册,记录七年里闻央都去过哪里,和谁见过面,从工作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顾砚礼无法反驳侦探的说辞,他看到闻央经年的照片,心口灼烫无法呼吸的感觉再次袭身。 原来,他对她的控制欲这么强吗。 送花 人在触及超出认知的真相时,会趋于谨慎。 顾砚礼的三观正常,无不良嗜好,他要是以这种方式和闻央相处的话,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不愉快的记忆理应被忘掉。 他再次默念医生的话。 * 三月,惊蛰至春分。 闻央在忙《雾源奇案》的大纲,自从敲定中外双拍的模式后,她要和洛杉矶的流媒体公司保持沟通,同时还要联络宋振的制作团队,各方之间需要敲定的细节数不胜数。 闻央有意无意避开和顾砚礼见面的机会,和木喜定日子过大纲。 木喜要负责改稿的会议,她的导师也要在场,于是会议地点定在外国语大学的校外语言中心,温莱感冒无法出席,把研究结论交给闻央。 闻央拿着材料赶到会议室,时间正好。 推开门的第一眼,她先看到顾砚礼。 冬末春初冷热多变,很难决定衣服的搭配,连最有腔调的大学教授都放弃穿搭,套上夹克开衫就成。 只有顾砚礼还维持风度,领带一丝不苟压在正装马甲下,衬衣熨贴合身,看起来温文尔雅,在人群里总会第一眼注意到他。 闻央注意到了,接着蹙眉示意木喜,他怎么会在这。 木喜打字:“他是来旁听的,挺有用,他刚才指出需要改的地方,我导师也是一样的意思。” 闻央确认顾砚礼精神状态正常后,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镇定开会。 都是成年人了,再不堪回首的过往也得翻篇,顾砚礼总不能当场问她上次为什么逃走,有失教养。 她将温莱的研究报告分发下去,首页有《雾源奇案》的简介。 小说原着主要围绕一位女杀手和警察的悬疑故事展开,从警察的视角讲述了追查凶手的进展,亦是两人从陌生到熟识到死亡的历程。 庆菱凭这部作品拿下文学奖时就存在争议,有评论家认为,精彩的破案情节其实是在隐喻女杀手和警察进一步了解对方产生情愫,这不符合主流价值观,而庆菱本人也从未回应主角间的关系。 “本书出版于上世纪末,根据现在的读者调查,风评有较大出入。” 闻央继续研读温莱做的社会调研。 大部分读者认为原着的高光点有两个,一是女杀手未暴露身份前受重伤,警察出于好心收留她;二是女杀手暴露身份后和警方围狙爆发枪战,最后子弹耗尽,她与那位警察的持刀相搏。 邪恶与正义的对抗,不符合常理的两性关系,皆是这本小说的内核,而年轻读者给出的评价同样两极分化,有说情节太复杂看不懂的,也有说主角之间很有性张力。 “真的嘛?”木喜有点不相信,现在年轻人什么都磕只会害了自己。 其实温莱做过心理学研究,人对危险关系的痴迷是有科学依据的,就像在某些影片里反派更受人欢迎,杀人犯和警察也有可能迷恋上天敌。 闻央将这一页掩过。 国内出品方派来的代表开始发表意见:“我支持把探案情节都删了,扩写男女主的对手戏,能洗白女主就更好了,悬疑的市场太小,还是……” “还是爱情片受众最广,是吧。” 闻央凉凉接话。 “那结局干脆改成女杀手中枪吐血死在警察怀里吧。” 出品方代表有被闻央侮辱到,面子上过不去,马上指出她还太年轻,不懂国内市场,不懂变通。 “上次说这种话的人是宋鸣导演。据我所知,他的项目已经被业内封杀了。” 闻央今天换了副有度数的美瞳,雾灰瞳片遮住她原本的瞳色,衬得她高知清冷,带着几分非人的鬼气。 出品方代表只好彻底闭麦,低头时,看到顾砚礼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倾慕欣赏。 怎么可能,顾砚礼绝不是落尽下石的人,他一定看错了。 “按闻小姐的意思,我们以悬疑为大背景,分别塑造主角的人格?那对手戏的出彩度就不好说了。” 教授征求她的意见。 针对市场敏锐度的判断难上加难,闻央握笔轻旋,最后下结论:“对,完全服从原着人设,目标是塑造正义的警察和思想扭曲的杀手,对手戏也不要有任何情愫,通过场景来呈现暗喻就好。” 这么处理的风险高,要靠剧作本身的口碑质量吸引观众入场,当有热度之后观众才会深挖镜头表达的意义,反而更适合冲奖。 闻央也不敢说十足的把握,但在她的建议下,木喜从众多大纲中敲定终版,并且给出电视剧前三集的完整剧本,联合编剧的署名将是她和她的导师,以及顾砚礼。 马拉松式的会议终于告一段落,闻央请其他人先走,她把剧本再过一遍备份。 她余光瞥到顾砚礼还没走。 “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在分析读者的想法。” 顾砚礼整理齐社会研究的文件。 闻央启唇:“你不相信警察和杀手之间能发生什么,对吧。” “那是爱吗?” 顾砚礼对超越道德底线的事物依旧持保守态度。 闻央心想,顾砚礼还是见识少了。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高尚的人会爱,对不健康的人来讲,黑夜是白天,阴间是地平线以上的世界,零度才是舒适的体温。 不是每个人都被教过怎么去爱的,对她来说,没准杀掉一个人也是表达爱的方式呢。 她将这些神经质的言论悉数说出,观察顾砚礼的表情,见他停滞住,妙道:“诶,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顾砚礼顿了顿,诚恳表示赞同,“我认为你言之有理。” …… 闻央决定不再和他进行探讨,等电梯下楼。 外国语大学的语言中心常年开设培训课程,她等候时,有位老师认出她:“你是闻央吗?我是给你上过课的钟老师,好久不见啊。” 如若不提,闻央险些忘了,她出国以前也在这里接受过培训。 钟老师是她当时的老师之一,自己平时也爱看海外影视剧,知道闻央在业内有所作为,重新见到她,也有个不情之请,想临时邀她去给学生讲几句。 闻央来不及拒绝,被钟老师带进自习室,台下正在背单词的学生抬起头看她。 语言中心的学生年龄各异,有出国求学的计划才来这里复习相应考试,钟老师介绍起闻央的履历,头头是道。 “闻央是我印象比较深的一个学生,她是少数民族,普通话不是她的母语,但她后来也申请上了心仪的大学,我请她来给大家讲两句。” 教室讲台再简单不过,站上去的发言人注定会被迷茫的观众仰望,成为他们理解世界的渠道。 “我,没什么好教你们的。” 闻央看着台下的面孔,语塞。 她不习惯装腔作势,搞得好像她学习优良有经验可以分享似的。 她能讲的,也只有顾砚礼了。 真话假话掺在隐喻里,没人听得懂。 “其实最难打破的是偏见。在国内,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出生背景也不同。在国外,对亚裔的刻板印象也不少。” “打破偏见,很难的。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即便圣人也无法撼动。” “我们能做的只有直面偏见。走过去,从正中央走过去。” 闻央专注说完,视线放远。 顾砚礼站在教室后窗外面。 他带着一束鲜花。 她冲出去,脑海中警铃大作,对他直呼其名。 “顾砚礼,我不知道是哪里让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能送花的关系。” “庆祝也不行吗?庆祝我们合作的项目有进展。” 他捧着花,从容解释着,这是他应尽的礼数。 闻央深吸一口气,极不理智道:“顾砚礼,要不你还是去做一下我的背景调查吧,查完以后,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了。” “我和你见了很多次面,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什么还要调查你的背景。” 顾砚礼安抚她的偏激反应。 “闻央,你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很优秀,上进,独立,有自己的思想,表达观点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闻央踉跄一下。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认识一个人,先后顺序真的很重要。 先得到的信息,就成了无法撼动的成见。 他如果做了调查,那报告上会写,闻央来自西青的宗教家族,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争财产,她最终独吞所有家当,还闹出人命,哥哥赌博入狱,妹妹死在戒毒所。 顾砚礼,你愿意给这样的我送花吗。 闻央仰视着他,直勾勾的,不闪躲。 而顾砚礼没有拒绝她。 闻央的背景不重要,天大的灾祸顾家都可以平息下去。 他曾经对她做过错事,而同样的错误就是再次被她吸引。 就像正义在追杀邪恶的同时,注定被邪恶折服。 房东先生 教室外,闻央仿佛在和顾砚礼进行一场对峙,而花束成了他们的棋子。 “你还真打算送我花?” 闻央见顾砚礼一直没避开自己的眼神,花也没收回去,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你为什么要补偿我?” 闻央被他弄得心里发毛,最后一次确认。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还是说你靠猜的?” “没有。我是在进行合理推测。” 顾砚礼遭遇的意外好比飞机失事,有关闻央的信息全部储存在黑匣子里,现在黑匣子找不到了,他只好根据已有的信息理解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能确定的是,他以前对闻央的控制欲很强,他们可能处在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里,与《雾源奇案》的人物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砚礼对自己过去的行径不是很认同,他决定把控制欲改掉,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 无巧不成书,闻央也认为,她和顾砚礼的错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尽管她在考虑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她受不了顾砚礼对她客气的态度,只求两人的关系回到正位,重新恨上彼此,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让顾砚礼讨厌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闻央都不用自曝身份揭露过去,顾砚礼自然会恨上她这个人的。 “既然你没想起来,那就不要瞎推测了。” 她从捧花里挑了好看的一朵,扯下花瓣。 “你自己猜出来的东西又不能作为证据。我最后说一次,除非我找你,你不要来见我,我也不想看到你。” 在闻央熟悉的民族文化里,送花是为了纪念坏事发生。 她叼住花瓣,咬下一口,在顾砚礼的注视中,咽入喉腔。 美人食花,有一种难以捉摸,神秘莫测的美感。 这是顾砚礼恢复记忆后,见过的印象最深的画面。 “闻央,你是对我最不客气的女人。” 他反而对过去更感兴趣了。 * 为了确保事情回到正轨上,闻央的日程多添一项内容。 趁顾砚礼还没想起她以前抢走他所有的项目,并且,让他重新讨厌上她。 闻央直接跟木喜说,把难改的稿子全留给顾砚礼改,以他的身份绝对没有时间来处理这种琐事,肯定会归因到她头上。 木喜:“那有没有免责声明啊?我怕顾砚礼以为是我在压榨他。” “你看着不像是会压榨他的人,我看着才像。” 闻央特别喜欢对付顾砚礼,她是以此为乐的,但在旁人看来,她的乐趣未免太小众。 木喜戳戳手指,斗胆劝一句:“老板,大城市和我们那边还是不一样的,压榨工时归劳动法管。” “放心,我知道。” 木喜还是不太相信闻央听进去了。 工作室其他人经常忘记,木喜和闻央一样都来自西青,那个少数民族为主的边陲城市。 区别在于,木喜是由父母带着她过去支教的,只体验过少数民族的风俗,而闻央则是风俗本身。 少数民族的婚丧嫁娶都与宗教信仰有关,不可撼动,闻央就出生于经营宗教仪式的西青望族,家里积累财富无数,普通居民都靠给他们家贡献劳动力换取报酬,没人会联想到压榨。 可宗教信仰随着时代推进消缺,闻央她爹接不住衣钵,亲戚也烂泥扶不上墙,她爷爷临死前立遗嘱,想把寺庙都卖了分了。 木喜当时还和闻央念一所高中,她当天休学回家,半年后传来消息,她争到了全部的家产,一分也没给兄弟姐妹留。 闻央的亲戚自然想尽办法从她手里把钱抢回来,不料她办完手续就逃去大城市,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为海归,成立工作室,拥有自己的事业。 在木喜眼里,闻央从生辰八字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她一辈子得到的好处都是靠施加伤害抢来的,争抢,变坏,是她的底色。 有因有果,这样的闻央十八岁初到大城市,看着像飘来的幽灵少女。 她嗅到顾砚礼的精英气息,有意无意模仿他成功的路径,最终羽翼丰满,抢走他在新行业铺垫的基础,自立门户,与他为敌。 木喜隐约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曾经心细读过闻央在科幻小说上的批注。 批注里,闻央将自己理解为病毒,而顾砚礼,就是她破笼而出后的第一任宿主。 其他人不算她的宿主,所以她不会伤害其他人,甚至很友好。 “对了,辛风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你知道他去哪里鬼混了吗。” 闻央翻找手机消息。 木喜摇摇头。 闻央想着辛风一个大活人也不会失踪,直到周末才弄清楚他在哪。 周末晚上。 辛风的狐朋狗友开车停到她小区门口,说辛风在酒吧喝醉了,嚷嚷着要回工作室开会,他们几个没辙才来找她。 闻央匆匆赶下楼,见辛风一脸苦相酒气,纳闷:“都醉成这样了才想起来自己是老板,能走吗?” “能,能走。” 辛风抖着下车,打了个喷嚏。 “我去你家坐坐。” 闻央都不用招呼辛风,他自来熟到直接走进她家门,躺到客厅的沙发上,开始跟她聊人生理想。 原来辛风周末过生日,本来开开心心的,结果他爸妈讲到今年生意不景气,希望他多懂点管理知识帮帮家里,可辛风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他啥也不懂,只好来求助闻央。 “你当初是咋学的?教教我呗。” 沙发朝着落地窗,夜景璀璨,闻央垂下眼:“我们工作室就是个草台班子,你别问我了。” “那我该问谁啊。” 辛风发愁,酒劲上来,愁着愁着就陷入昏睡。 “诶,你别睡我这。” 闻央喊他。 辛风隔几秒应她一回,两人勉强能交流。 突然,室内传来“啪嗒”一声。 吊灯的灯泡爆了。 “你要不要换个灯泡啊?” 辛风稀里糊涂问她。 拉倒吧。 她闻央怎么可能会换灯泡。 “等会再修。” 闻央拖延。 拖着拖着,她开始觉得有些冷。 入春以后,室内的恒温系统时常不工作,深夜偶尔冷到发指,现在没了灯光,寒意更明显。 闻央终于忍不了,给房产经纪人打电话投诉问题,希望他们尽快派人来修。 经纪人的态度倒是很好,答应帮她解决问题。 “您稍等我问一下……房主在附近开会,他等下就过来修。” 闻央挂了电话在客厅等,不一会儿就听见门铃响。 她去开门。 顾砚礼在外面。 “你怎么会在这?!” 顾砚礼后撤一步,确认门牌号码。 “我是你房东。” 他接到电话过来帮租客维修,没想到闻央就是租客。 他们之间的缘分,真是怎么推也推不掉。 顾砚礼看到闻央表情莫测不得不接受事实,竟有愉悦。 “是你叫我来的,你不会很失望吧。” 他是见不得人的 不知为何,顾砚礼更熟悉闻央讨厌他的样子,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相处。 “原来你就是我房东啊。” 闻央把他挡在门口,将他来来回回打量叁遍,仍然不愿意接受事实。 若要较真,顾砚礼也没有违约。 上次说好了的,除非她叫他,他不会出现。 可闻央怎么想得到他是房东?她一直和房产经纪人联系,豪宅租赁保护双方隐私,经纪人只提了房主换住处疗养才空置出租。 顾砚礼也只知道,自己的租客是一位单身女性,上班族。 他接到电话时,经纪人是想直接叫维修工上门,可是没有第叁方在场监督,他担心时间太晚会有安全隐患,才亲自过来一趟。 然而在闻央眼里,顾砚礼就是她最大的安全隐患。 “你怎么在附近?” 她仔细盘问他的行程。 “我去公司开会,副董事得了流感,我代他出席。” 顾砚礼的西装还挂在臂弯上,他看起来永远温文得体,打消她的疑虑。 “抱歉,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过我家里的情况。” “不,你不用跟我解释。” 闻央摆手,单方面将话题终结。 宿敌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他失忆以后最好也跟她保持距离。 顾砚礼却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剧本里,男女双方吵架时,女方也经常这么打断男方的话。 “不,你不用跟我解释”,这句台词通常预示着女方对男方过去的行为极度不满,从而导致情绪爆发。 听起来,闻央的情绪是不太稳定。 理性占据顾砚礼的内心高地,他退让一步,将矛盾范围缩小:“今晚我们先不谈工作和其他,我是来帮你修家电的。” 闻央看他挺有诚意,勉强达成休战协议,侧身让他自己跟进来。 顾砚礼进门,把西装挂在衣架上,发出轻微响动。 黑漆漆的客厅里忽然传来“哎哟”一声。 是男生的声音。 “闻央,谁来了啊。” 顾砚礼没想到房子里还有人,来不及跟闻央确认,就听她漫不经心回了一句,语气很熟:“哦,是来换灯泡的。” 沙发上的男生明显睡糊涂了,自言自语着又没了声。 “灯泡用得着换吗?我看也没坏啊……” 顾砚礼总算听出来,是她那个同事辛风的声音。 室内陷入一阵微妙的寂静。 “辛风怎么会在你家?” 顾砚礼忍不住问。 ”他喝醉了,来我这里聊天。” 闻央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那他会留在这里过夜吗?” 顾砚礼没绕弯,追问一句。 闻央总算听出顾砚礼语气里别样的情绪,勾唇冷笑。 “房东先生,你不会连这都要管吧。” 租房合同里可没有写不准她带异性回来留宿。 她还顺带补充道:“你进来的时候动作轻一点,小心辛风醒了发酒疯。” 这句话等于默认了他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顾砚礼的身影在暗处,情绪未显。 他缄默跟在她身后。 闻央的提醒有部分合理,他刚往里走就撞到一堆纸箱。 顾砚礼下意识皱眉。 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切井然有序,百多平的客厅真有图纸上的面积。 现在这个家归闻央住,客厅大部分的空间全被纸箱行李箱占据,从中间分出一条迷宫似的步行路线,勉强称得上“乱中有序”。 说得直白点,根本不像个家。 顾砚礼不禁开始计算闻央搬进来多久了。 元旦他就准备搬到园墅去,这里的房子空置出来,遇到合适的租客就租,闻央搬进来到现在差不多有叁个月。 叁个月,她的家还是跟新搬进来第一天差不多,他在园墅新栽的花苗都开了又谢。 “这些箱子啊,你别见怪,阿姨会来收拾的。” 闻央见纸箱挡住顾砚礼的路,低声说了一句,听不出太多抱歉。 “阿姨周几来收拾?” “忘了。” “是忘了周几,还是忘了请阿姨?” 顾砚礼直击问题要害。 闻央头疼。 ……好像是她忘了请阿姨。 她搬家那阵就想请阿姨了,结果工作太忙,一直忘了有这么回事。 “我知道东西在哪就好了。现在整理完,搬走的时候又要重新打包,好麻烦。” 她强行给自己挽尊。 顾砚礼决定不干涉她的生活哲理。 “有工具箱和折迭梯吗。” 闻央绞尽脑汁想了一会。 “不知道在哪。” 她的反差终于让他忍俊不禁。 闻央的缺点摆在眼前,可她工作认真,把全部的技能都用在脑力劳动上,才在生活里留下缺陷。 “你笑什么?声音小一点。” 闻央被揭短,难免恼怒。 她是有点毛病,大体称为生活障碍,十几岁的时候最严重,天冷不知道加衣服,饿了不知道吃饭,到后面慢慢改善一点,起码能管得住自己的东西,生活还是过得一塌糊涂。 可能是她在该学习生活技能的年纪走火入魔争家产去了,错过那个阶段,后面再也没学会。 “没关系,我来。” 顾砚礼让她放心,打开手电筒到储物间找东西。 这里是他家,他比闻央还熟悉布局,拿完工具箱,断掉电闸,他还特意跟她交代急救箱也放在储物间里,基本的药品都有,她可以用。 闻央没搭理他。 顾砚礼回头看到她的模样,思绪一乱。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照出光亮。有种特殊的隐秘感。 闻央的家居服是民族服制,偏襟蜡染裙衫色彩夺目,头发由彩带银钗编成几股,垂在胸前。 发饰繁杂,她一个人弄不好,随着走动愈渐凌乱,漂亮的脸上反而没有多余修饰,皮肤白,唇色红,下巴尖,眼睛大,瞳孔在暗处遇到强光,比平时的颜色更不食人间烟火,像只幽灵。 她对生活一窍不通还喜欢瞎操心,他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盯着他在干嘛,走路没声,不搭理他的话。 顾砚礼由着她尾随,自己把灯泡换好,也检查了恒温系统。 “硬件没有问题,是模式设置了隔月重置,启动一下就好。” 闻央靠着墙,依旧安安静静地监视顾砚礼。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修家电,比躺在沙发上睡死的辛风稍微中用那么一点。 换个角度想,男人好像又都一样,辛风一眨眼忘了要换灯泡,顾砚礼失忆以后,真忘了从前怎么恨她的,还来帮她修东西。 闻央没失忆过,不明白他怎么能把对一个人的感觉活生生抹去变成空白,再重新认识一遍,相处一遍。 “我帮你把这些东西理一理?” 顾砚礼指了指周围的箱子。 闻央回过神。 “你硬要帮我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是精英,在意环境的秩序,但在她眼里,他就是免费送上门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闻央没有收纳的概念,辛风还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她不可能盯着顾砚礼整理东西,见他穿戴讲究,好歹提醒一句:“你别把你衬衣整破了,我不负责赔。” “那你过来帮我挽一下。” “挽什么?” “袖子。” 闻央对顾砚礼完全没想法,挽袖子就挽袖子,和给机器人调整零件差不多。 她靠近他,不可避免碰到他坚硬的手臂。 衬衫是定制的,贴合他的身材, 手臂上还绑了检测健康的黑色臂环,她挽袖子的时候甚至能量出他的臂围,没想到他只是穿衣显瘦,肌肉一发力,真有可能把衬衣撑破。 脉搏,呼吸,近在咫尺。 这一瞬细微的近距离触碰,两人互相掌握了对方的生命。 不知是谁欲言又止,沙发上,辛风忽然一个转身。 是喝多了胃不舒服。 “呕——” 闻央眨了下眼,立刻回头冲过去。 她想的是,辛风绝不能吐在她家里。 一阵光影带走她的呼吸,徒留顾砚礼在原地。 而他也只能认为,她关心辛风多过于关心他罢了。 显然,辛风和闻央之间的关系稳固,至于有没有跨越同事关系,顾砚礼尚且未知。 他暗下视线,开始帮闻央理东西。 大部分衣服物品根本没有拆封,他预计一次整理不完,正准备过去跟闻央商量,忽然被脚下的小纸箱绊到。 他打开箱子。 纸箱里面,竟然有他的照片,和一本日历。 顾砚礼的心跳开始加速。 根据冥冥中的指引,他取出日历,翻到六月。 六月末的某天,一颗黑色的心。 酸柠檬夏夜 顾砚礼讲求生活规律,他会在前一年选好日历,标上来年重要的日期。 失忆后,他忘记黑色心的含义,闻央的日历上却出现了同样的标记。 她的东西都是随便放的,连这颗心也是随手画的,用签字笔一涂,不等墨迹晾干便扔到一旁。 过程不重要,事实证明,他和闻央有拥有一个共同的纪念日。 面对突然出现的物证,顾砚礼动摇了。 在他心底,闻央总是让他想要亲近,可亲近的方式总是带着七分恨。 他想掐住她的咽喉,夺走她的呼吸,好像死神之吻,充满黑色痛苦,一旦吻上,便意味着死亡降临。 顾砚礼知道这种想法不符合他的身份,他从鬼门关走一遭重新回来,表面上看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其实内心变了很多,从前保持的教养在被暗算之后消磨大半,以后也难保证手上干净。 或许他该承认内心对闻央的想法。 从失忆以后第一次见面,闻央就在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以各种理由和他反复相见,无形之中把他带进她的主场。 顾砚礼甚至开始怀疑,日历是闻央故意摆在这里让他看见的吗。 他不喜欢被主导的感觉。 难道互相记恨彼此、玩弄彼此,就是他们从前的关系? 顾砚礼不得而知,但如果他和闻央恨对方恨到有纪念日的话,他会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闻央这样的人,他得不到,别人也不可能得到。 顾砚礼喉间微哑,把日历重新摆好直至看不出翻动的痕迹,朝沙发那端走去。 那里很热闹。 “你能不能别动!” 闻央看辛风醉得头疼,拿着冰块往他额头上敷,辛风被冻得嗷嗷叫,闻央还幸灾乐祸地笑。 顾砚礼即时阻止闹剧发生。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从她手里拿走冰块,扔回杯子里,掷地有声。 “他头疼啊,我帮他醒醒酒。” 闻央指指辛风。 顾砚礼淡漠扫了一眼醉死的辛风,说出有理有据的办法:“解酒可以喝柠檬水兑糖盐,补充维C电解质,加速代谢。” “是么。” 闻央罕见附和一声,准备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材料。 “你不用去。” 顾砚礼叫住她,开始给周特助发消息。 “我派人把他送去酒店,他不能在你这里过夜。” 顾砚礼的语气有些许强势,不动声色把事情都安排好,闻央成了听从安排的那个。 “顾砚礼,你不要插手我的生活。” 闻央拿抱枕挡住辛风的耳朵,低声和顾砚礼争执。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辛风在你家过夜,不合适。” 顾砚礼必须让辛风和她保持距离。 “呵,你在我这里,我才觉得最不安全。” 闻央反唇相讥。 她的语气很伤人,可惜顾砚礼没有被她震慑住,步步朝她逼近。 “我不安全?是因为我以前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抓住她话里的关键点,将她逼到角落。 她快速后退重心不稳,绊倒之际,慌忙扯住他的领带。 用力一扯,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化为零。 “闻央,我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 顾砚礼的声音在闻央听来无比低沉危险,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出笼,足以吞噬一切。 他帮她理个东西,怎么性情都变了? 闻央暗觉不妙,她家绝对不是吵架的好地方,顾砚礼把她逼到角落她就哪儿也去不了,位处下风。 “先出去,我再告诉你。” 她找借口。 “去哪里。” 顾砚礼不是她能敷衍的人物,她的条件要落到实处。 “去买柠檬,”闻央先往他的枪口上撞,再理直气壮补一刀,“我饿了。” …… 初春的夜晚细雨霏霏,温度不冷,穿大衣正好。 马路上时而有车驶过,闻央和顾砚礼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头顶是梧桐树长出的新芽,散发清香。 闻央出了小区就要求顾砚礼带路,她是个路痴,不清楚瑞吉酒店该怎么走。 如果不闹到今晚这一步,闻央绝不会想着故地重游,帮顾砚礼醒神。 她对他恢复记忆彻底不抱希望,那两个人的孽缘兜兜转转也要从同样的地方结束,万一他能想起来一点,她也轻松。 瑞吉是老牌五星酒店,顾砚礼从前住过几次,不明白闻央带她去酒店的用意。 难道是他没对她负责吗? 男女之间恩怨心思,彼此是能感觉出来的。 闻央余光瞄了一眼顾砚礼,冷笑。 他想得美。 为了多给他一点折磨,她故意往酒店门近的方向走,近到门童都要给她打招呼了,她再调转方向,向后街走去。 瑞吉酒店的后街是一家日属百货公司,市容市貌现代,街角设有一家自助便利店,售卖日式餐点和生活用品。 说是自助便利店,里面的柜台其实有人值班,防止顾客不会操作出意外。 顾砚礼的气质像是老板来巡店,售货员甚至站起来给他鞠躬,他反应了一下,确认这不是自己的产业。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他问闻央。 “买柠檬啊。” 闻央往水果保鲜柜里张望,对他爱答不理。 意思就是,女人的想法你自己慢慢猜吧。 顾砚礼明白,闻央带他来这里肯定有特殊用意。 他们应该在这里发生过故事。 想到这一层缘由,顾砚礼开始从便利店的环境里找寻记忆的线索。 自助便利店是七八年前出现的营销噱头。那阵子,他在美国的课题研究尚未结束,偶尔会回国出席必要的学术场合。他不方便公开自己的身份背景,只介绍学历,有意藏拙,防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再保持低调,也不至于和闻央在廉价的便利店发生什么,闻央首先带他来这里,足以见得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 他噤声,望向她的眼神暗含愧疚。 闻央站在货架的另一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顾砚礼的一举一动。 “连来这里都不记得了,你真行。” 她对着咖啡机喃喃自语。 闻央和顾砚礼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 准确来说,是从前面的瑞吉酒店开始的。 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十八岁的六月,闻央来到大城市。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危险而遥远。 拿到遗产全款的当夜,她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迫切需要一个人指导她手里的巨款该怎么花,以及之后应该去哪里。 以她的年纪,正常人在读书。 国内的学校她肯定读不下去,亲戚随时会找到她,出国留学的话,她有钱没门路,捐楼都不知道怎么捐。 巧合的是,那天晚上,藤校校友会在瑞吉酒店二楼组织宣传讲座,闻央顺着指示牌混了进去。 她也是懂社交客套的,但在顾砚礼的浑然天成面前,只能算拙劣。 他在讲台上分享赴美求学的经验,从入学申请到专业课程一一介绍,结束以后还留下答疑,一群学长学姐里他懂得最多脾气最好,每个人的问题都回答。 闻央看中他,挤过去问怎么能考上他的学校。 “你的标化成绩和课外活动准备得怎么样?” 顾砚礼的声音像冰雪,他待人接物成熟理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精英,一句话逼她现出原形野路子。 ……她没成绩,课外活动是争家产。 闻央看起来根本不像好好读书的样子,对顾砚礼问的一知半解,还来不及社会客套,就被后面的人挤走了。 “下一位。” 顾砚礼没挽留她,开始聆听她后面本科生的问题。 ”顾老师你好,这是我的简历,我大二在读,绩点年纪前三,有外企实习经历,下学期有两个交换机会你看我选择哪一个更合适。” 闻央不会跟别人比,她的目标很明确,只在乎怎样把自己送进美国大学。 顾砚礼给其他人的建议很实用,她绝不会放走他。 那一晚,六月小雨,宣传讲座结束后,闻央跟踪他离开。 顾砚礼心情不好,他在打电话,没有注意就走进一家新开的自助便利店。 闻央跟进去。 自助便利店试营业,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顾砚礼站在咖啡机前,他看起来像清俊的寒门贵子,却不知道怎么操作机器。 更绝的在于,支付系统没调试好,不消费出不去门。 “你想喝咖啡啊?” 闻央趁火打劫凑过去。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教我怎么申请学校。” 她给顾砚礼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先是跟踪他,再接着勒索他,完全忘了自己看起来有多么不良。 顾砚礼出于教养尊重她,答应她的要求。 问题是,闻央根本不会用自助咖啡机。 她选择在线付款,不知道哪个步骤搞错,咖啡液满到溢出来了机器还在萃取,她吓一跳,直接把整杯冰美式扔到他身上。 最后闹到报警,警察和店主一起来解决情况才罢休。 顾砚礼就此和她结怨。 从苦咖啡到酸柠檬,整整七年,闻央重新回到便利店,回到那个她还没学会怎么做人的夏夜。 六月二十八号,是她和顾砚礼初遇的日子,后来他们正式成为宿敌,约定好在未来的这一天比出胜负。 由市场份额作为考核,输的一方,将永远退出改编行业。 死缠烂打 这份赌约的代价太大,没有哪条法律愿意为他们的私人仇怨买单,闻央现在想想也是心有余悸。 若不是恨对方恨到一定程度,谁会这么毫无保留地赌上自己的心血。 一杯咖啡的无妄之灾只是开始,顾砚礼对她的初印象自然不好,却远没有到恨她的地步。 她之后接连冒犯他,才是决裂的导火索。 泼咖啡事件之后,闻央继续认定顾砚礼不放,没底线地跟着他,直到他同意给她上一课为止。 顾砚礼绝对不喜欢她接近自己,迫于无奈才教她怎么申请大学。 好在她懂世故,迅速摸索出新世界的游戏规则。 比如,顾砚礼告诉她,一份有含金量的推荐信对申请帮助很大。 下个月,她便自己编造了一份他授权的推荐信。 还好顾砚礼发现得及时,警告她思想不正。 可闻央就是靠争家产长大的,她懂各种歪门邪道,即便来到大城市重新做人,她也像适应性一流的病毒,附上顾砚礼这位宿主。 病毒不会在意宿主的意愿,她天生就会变坏,只需要他提供知识和养分。 反而是宿主受病毒的影响更多。 闻央很清楚,不管现在顾砚礼对她多温和,当初达成赌约的那一刻,他是真想对她赶尽杀绝。 她是他教出来的错误。 可他都失忆了,还怎么跟她争? 闻央微微眯眸看向顾砚礼。 她很确定,这一次可以半场开香槟了。 一想到自己提前获胜,她看他的眼神都少了几分怨恨,不用再紧绷着,也不用去计较乱七八糟的琐事。 “你过来。” 她勾手叫他。 深夜的便利店极其安静,她放松下来的声线带着成熟女性的慵懒。 顾砚礼不明白她为何高兴,依言走过去,只见她在自助咖啡机的触控屏幕上熟练选择咖啡付款,接着去旁边的冰柜里拿大号冰杯,放到架子上。 机器开始制作饮品,速溶咖啡,十几秒就好。 “我请你喝咖啡,”她亲手将杯子端给他,郑重其事,“你喝吧,喝完药到病除,什么都别追究了。” 大晚上喝冰美式,对身体百害无一利。 似曾相识的杯子也像是被下了咒,他一旦接过,就会有坏事发生。 顾砚礼察觉到猫腻,没有伸手。 “我亲手做的你不喝啊?” 闻央不跟他客气,直接把杯子塞到他手里。 “喝吧。” 她一直盯着他,希望他快点全部喝掉,琥珀虹膜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顾砚礼再次失语。 闻央这个人和她的美貌一样,没有太多道理。在自助咖啡机上下单竟然也算她亲手做的咖啡。 他不反驳她,冰美式在手心却是滚烫的,咖啡豆的质量更不算上乘。 没想到,便利店里普通的咖啡对她如此重要,她大半夜走了这么远的路带来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一杯咖啡。 这杯咖啡显然与他有关,他接过后,胸口开始隐隐泛疼,发烫的温度接着蔓延到四肢,好似一场清醒的梦魇席卷全身,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 “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我和你之间到底……” “我都请你喝咖啡了,你不能这么贪心吧。” 闻央擅自打断他的话,数落他。 顾砚礼猜她的意思,是用一杯亲手做的咖啡,换他不再追问过往。 就像一段受过伤的恋情,想到就难受。 还不如别问。 这份买卖,对顾砚礼来说是亏本的,但出于愧疚心,他接受了。 他从前跟她交往时,居然带她来便利店喝咖啡。这么廉价的事,顾砚礼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做得出来。 闻央应该讨厌他。 她骂得对,圣人不应该贪心,他对其他人也从不贪心得到什么。 他贪心的,只有她。 “好。” 闻央得到满意的答复,推开门走了,顾砚礼目送她一阵,也离开。 四下无人,柜员终于从收银机后面抬起头。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位美女很明显是来断恩仇的,但帅哥的意思是跟她再续前缘? 你们俩达成共识了,但聊的完全是两件事啊! * 后半夜闻央回到家时,辛风不见踪影,只给她留了便签,说回自己家睡去了。 她刚了却一桩心头大事,便也没去追究辛风这个心腹大患。 直到周中的某天早晨。 闻央去工作室上班,在楼下看到辛风的车,心想他终于复活了。 她正往楼上走,远远看见辛风在楼梯口跟温莱木喜分享消息,每一句话激情满满。 “周日晚上我不是喝醉了嘛,我朋友把我送去闻央那里,我在她家沙发上躺着,后来顾砚礼居然出现了!” “其实我没那么醉啊,装也要装得像,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顾砚礼把闻央壁咚了!然后他俩还一起去酒店了,我趁机赶紧溜……” 闻央走路没声,静悄悄绕到辛风背后。 “什么壁咚?我怎么不知道。” 木喜和温莱双双发出尖叫,辛风看见闻央整个人都怂了,双手合十求她别追究。 “原来你没醉死啊,那就去谈谈工作室下半年的租金,最好再低两千块。” 闻央给辛风的台阶就是发配工作。 “哦对了,要是顾砚礼再出现在我家一次,你再找十个房源给我看。” “幸好不是二十个!” 辛风赶紧闭上嘴去谈租金,木喜也紧赶着溜。 “我点了咖啡,一起下去拿?” 闻央问温莱。 “好啊。” 温莱跟她一起下楼,才等一会儿就按捺不住问:“你跟顾砚礼到底怎么回事。” “你相信辛风的话?” 闻央低头看外卖员的定位。 可是送咖啡的没到,倒有便衣警察模样的人向她走过来,看着瘦高,面相不好惹。 新的麻烦出现,她似乎没机会回答温莱的问题了。 “你们找我有事?” 闻央皱眉。 对方展示证件:“你好,我们是特勤局的人,负责组织实施重要人士的安全保卫工作。顾砚礼先生身体抱恙,请你回答一些问题,配合调查。” 闻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惹上什么事,没想到顾砚礼就是重要人士,他时常出现在她面前,她险些忘了他是有身份的人。 闻央不慌,反正那个晚上她没对顾砚礼做什么,他要么跟便利店磁场不合,要么喝不惯速溶咖啡中毒。 她当即表示可以配合调查,前提是先和温莱交代几句,麻烦她上去安抚辛风和木喜的情绪。 “卧槽,不用解释,我都懂,”温莱拍拍胸脯,“没想到你们一个晚上玩这么猛啊,顾砚礼都虚脱了。” 闻央:……? 站在一旁的特工开口提醒:“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任何发言都会被作为证据。” 闻央彻底无语了。 这么重要的事,刚才怎么不说。 她眼神示意温莱上楼回避,拿一年的阳寿换温莱这句话不会作为证据记下来。 特工行事干练,开始按照流程排查询问,她如实回答即可。 “姓名?” “闻央。” “年龄?” “二十六。” “职业?” “工作室主理人。” “你上次和顾砚礼见面时什么时候?” “周日晚上。” “你为什么带顾砚礼去便利店?” “他不是失忆了么,我带他故地重游感受一下。” “你和他的关系是?” 闻央思考片刻,最后为了躲麻烦避而不谈。 “我和他的关系也不用你们过问吧,你们可以去问他。” 两位特工的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闻央大部分时间在国外,他们对她的背景掌握不足,还是从顾砚礼的私人渠道那里拿到一些信息。 闻央以前追尾过他的车,还有两个人几次重合的出境记录。 “你怎么解释这些?” 普通人在面对特勤局的询问时,都会迫于压力吐真言。 闻央双手抱胸,说的也是真话。 “不过就是一些死缠烂打的小把戏而已,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能追上去问问清楚?” 她确实没撒谎,甚至解释都解释烦了。 谁叫顾砚礼跟她争项目争得天翻地覆,背着她抢先去拜访作者,她当然要在高速路上对他求追不舍,天涯海角更不算什么。 特工从她的话里提取关键信息。 死缠烂打。 顾砚礼对闻央做了一些对不起她的事。 再加上她朋友无意流露出的态度,确实符合逻辑。 这年头,领导人的家属都要隐瞒身份谈恋爱,特勤局见过太多年轻男女互相折磨的例子,没想到顾家太子爷也会对小姑娘不负责。 警报解除,特工将情况如实汇报给顾砚礼那边的人手,取得联系后,请闻央上车。 “顾砚礼想见你,他要亲自给你道歉。” 湿身 闻央破天荒第一回听说顾砚礼要给她道歉。 大清早被特勤局盘问确实折磨人,但对她来说,去见顾砚礼更折磨人。 道歉有什么用?道歉要是有用的话,她和顾砚礼也不至于斗这么多年。 闻央想找借口不去,正好手机上收到国外流媒体对接人的邮件,问她有没有空电话交流。 “我不去了,要接个工作电话。” 她示意自己在忙。 特工好心提醒她快上车,顾砚礼还在等她。 顾砚礼虽然行事低调,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怎能怠慢。 闻央见他们不肯退让,我行我素地拨电话给海外对接人,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那就让顾砚礼等着吧。他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 她特别松弛,松弛到好像不知道顾砚礼的背景一样,简直让特工眼界大开。 特勤局每年处理多少案件,大部分民众听到领导人的官职名讳都会当场吓懵,生怕自己惹上什么问题连累后叁代全家,任何要求都愿意配合完成。 拒不配合的,仅闻央一个。 但没准……高干人士就喜欢闻央这样的,漂亮到冒犯,不把人放在眼里。 特工决定通融她一次,等她打完电话再说。 闻央倒是完全没理会他们的态度。 她工作起来真不缺借口,打电话短则叁四小时长则通宵,加上在国内有时差,国外对接人每次逮到她有时间就想把项目全盘过一遍,闻央想脱身都难。 《雾源奇案》是业内首次采取国内外双拍的模式,工作室牵头负责国内这边的项目进展,海外平台也会购买播放权,对接人刚刚物色到平台新的投资方,拉进电话会议里交流一下意向。 闻央听投资方姓Chen,应该是海外华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是因为看过庆菱的原着,接着马上问了她很多关于项目运作的问题。 给投资方答疑解惑,是闻央的职责。 但这位陈先生提的问题不像是准备投资项目,倒像是自己也有兴趣入行来打探情况似的。 闻央在国外不止一次被华人坑过,她迅速戒备起来。 顾砚礼失忆还没多久,她正准备开香槟呢,别告诉她又突然凭空冒出一个竞争对手。 于是,她煞费苦心向这位陈先生讲述改编行业多么吃力不讨好,直到他入行的兴趣消退得差不多,闻央才挂掉电话,累得长出一口气。 春季天气多变,她这通电话打到下午,屋檐下雨滴淅淅沥沥,外面的地面都湿了个透。 特工一直在车里等她,见她结束工作,又来请她。 闻央没办法,只能妥协。 “我可以跟你们去,但是要开我自己的车,不然我怎么回来?你们到我车上指路吧。” 特工同意了。 闻央把车开出来,远远地往楼上一瞥,就看到窗户边上木喜、辛风和温莱整整齐齐探出叁颗头,疯狂示意她看手机。 闻央不用看都知道手机上全是他们八卦的消息,再联想到温莱语出惊人,她都不想辩解什么了。 要怪也只能怪《今时之欲》的题材太火爆,筹备期里,整个工作室都在研究霸道总裁小说,种种套路手到擒来,导致大家难免对现实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居然认为她和顾砚礼有情况。 开玩笑,她和顾砚礼怎么可能有情况。 闻央想不通,试图为他们的脑洞找一个合理的说法,最后对应上《今时之欲》的剧情才勉强解释得通。 剧情里的那一段是女主角的室友喝醉了,求助男主角该怎么办,男主角以为是她喝醉立刻赶过来帮忙,两个人在外面经过一夜的唯美邂逅,感情迅速升温。 后面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女主角住进男主角的家里,撞见男主角在洗澡,湿身美男的剧照更是荣获全网搜索量第一。 是挺狗血的。 但她对湿身美男没兴趣,观众喜欢就行。 闻央开车,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压着超速线飞驰前行。 最后在特工的提示下,她将车停在梧桐树茂盛的巷街口。 周围的建筑群不密集,都是洋房公馆一类的私宅,街口往里是一座长满绿植的庭院,闻央上班路过几次,从不觉得里面会住人。 她一个人走进去。 这院子几乎是一座净化身心的花园,入目所及处皆是绿色,白墙上竹影斑驳,池塘湖石环绕,锦鲤在折桥下游,半亭可听雨品茶,站在里面一会儿就完全忘记城市喧嚣。 这是顾砚礼的新家?和他住的公寓风格差异很大。 闻央走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边打量边乱逛,穿过第二道月洞门才找到建筑主体。 一楼是客厅,再往里是更私密的起居室。 闻央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倒茶喝。 茶杯挺有质感,不知是哪一年烧制的瓷器。 顾砚礼也真是心大,不怕她登堂入室偷东西么。 闻央抿着茶,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她如今的个人形象特别优秀,年轻,单身女性,有自己的事业,顾砚礼失忆后认识的就是这般的她,他对她百般放心还来不及,把房子都租给他了。 看来,她把自己洗白得很成功。 可顾砚礼没失忆的时候,见证了她洗白的全过程。 人心中的成见很难更改,十八岁的闻央是从西青而来冒犯天地的少女,她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休学争家产也就罢了,争到一分钱都不给亲戚留因此害得妹妹惨死,顾砚礼怎么可能不提防她这样的坏人。 可惜,闻央本来还想见见顾砚礼的另一面,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倒是一直没变化,失忆以后都挑不出错。 太完美的男人,也会莫名让人讨厌。 闻央饮完茶,忽然听到墙里面似乎有动静,意识回笼。 那是一扇半掩的门,顾砚礼就在那里面。 “帮我拿一下药。” 他的声音传来。 闻央左右望了下,看到托盘里的止痛药。 原来顾砚礼真的病了。 她拿起药。 七年前的她有可能会把药藏起来,现在的她逐渐变得懂分寸,任何人在晚上十度的天气里喝完一大杯冰美式,身体都会出毛病。 那她就勉为其难帮他送一下药吧。 安全起见,闻央同时打开手机录视频,避免特勤局的人又以为她把顾砚礼怎么了。 她推开那扇门。 绿植和木质元素的巧妙运用提升了空间的开放感,空气中有安神香薰和水雾气,暖和宜人。 闻央慢半拍才分辨出这是哪里。 ……浴室? 她来不及退出,就看到遮帘后正在换衣服的男人。 闻央瞬时呼吸困难。 第一眼,她差点没认出那是顾砚礼。 她跟顾砚礼作对太久,印象里,他永远衣冠整齐,领带束住衬衣领口,她连他的锁骨都没见过,绝不会用凡人的欲望看待他。 现在,她一次性全看到了。 水珠顺着男人的黑色短发滴落,他抬手擦拭,手臂上的青筋分明,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薄净养眼。 少了一切外衣的修饰,他的身材比例也极好,宽肩,窄腰,尺寸……也惊人。 闻央在这偷看,很快被顾砚礼抓了个正着。 她与他四目相对,忘了眨眼。 湿身美男的剧情,还真让她遇上了。 这画面比电影里的刺激一千万倍。 ……她就说怎么满院子找不见人,原来他在这里洗澡,不是说好了请她来当面致歉的么。 “这就是你跟我道歉的方式?” 她轻声嘲讽,打破僵局。 顾砚礼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那你喜欢吗。” ……什么? 闻央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只熟悉顾砚礼跟她作对时的样子,他面部线条往往如刀削斧劈一样冷峻,气质永远是在不近人情的基础上进行迭加,再礼貌也近乎冰雪。 但他现在未免也太温和。 温和到像她的情人。 还穿着浴袍出来问她喜不喜欢。 不是,什么《今时之欲》的剧情啊。 闻央疯狂想摇头。 顾砚礼的确没料到闻央会走进来。 他早上叮嘱特勤局的人接她,结果她一直在打工作电话,他也没催,耐心等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期间他一直在思考特工转达的话。 她承认当初对他死缠烂打过。 这和顾砚礼想的一样,又不一样。 闻央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感情里死缠烂打的女生,但她确实有自己的作风,他喝下的那杯冰美式似乎是补偿她的苦果。 他第二天开始身体不适,是生病也是心病,刚才在雨里淋了半天也浑然未觉。 过了中午,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想在她到之前重新换身衣服;她却来得太快,他以为外面是周特助才叫的人,没料到是她走进浴室送药,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闻央身上没有矫揉造作的羞耻,看他的眼神更不带闪躲,把他仔仔细细欣赏透了,再跟脑海里的其他人体模型做比较。 顾砚礼不想让闻央比较。 前尘往事不纠,这一刻,他突然对她生出占有欲。 他希望她只想到自己,而不是分心去和别人比较。 于是,他冲口而出问她—— 那你喜欢吗。 欠名分 ji leday. c om 顾砚礼绝对不该问这个问题,他该问什么,闻央再清楚不过。 长年累月的斗争特别考验意志,闻央几次从顾砚礼手里抢到项目以后都会短暂松懈一会儿。 她喜欢拿着合同在制片厂总部外的台阶上发呆,任由纽约的寒风吹面,享受胜负已定的片刻安宁。 这时候,顾砚礼会穿着大衣走出来,遥远问她一句。 “你还恨我吗。” 同样,如果他抢到项目,她也会问一句。 二人的答复如出一辙。 “当然。” 只有确认对方还坚定不移地恨着自己以后,她和他就不会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重新恢复厮杀的动力。 恨比爱更深刻。 闻央应以为傲。 然而此时此刻,顾砚礼破坏了他们多年以来的默契。 闻央高冷地“嘁”了一声,对眼前的男色无动于衷,绝不承认喜欢。看书请到首发站:you she w x.c om 没想到顾砚礼还挺心机的,就这样给她道歉。 闻央看他根本不需要吃药,真想走出去把药扔了。 刚转身,顾砚礼就拦住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夺走她手里的药。 “冰美式是你逼我喝的,你来我家做客,我的心脏也不疼了。” 这一拉扯,闻央和顾砚礼的距离瞬间拉近,他以前靠得再近都是穿着考究西装革履,可现在,她直接看到他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 闻央有些不自然地挣脱开他。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我又不是没看过好的身材。” 她被顾砚礼扰乱神志,一下子想不来上次看见帅哥男模是什么时候,为了逞强必须这么说。 顾砚礼的视线附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我只给你看过。” 男人的声线像是被水浸润,低沉磁性,听起来很舒服。 尤其是这样洁身自好的话,顾砚礼亲口说出来,莫名带着禁欲的性感。 闻央彻底呆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砚礼看到她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走到更衣室换衣服。 留闻央在原地消化情绪。 脱衣服也需要反差感,顾砚礼平时太像圣人,忽然表现得像个男人,她再看着他穿上衬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一闭上眼只能想到衬衣下那具成熟男性的躯体。 所以……《今时之欲》后面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女主角误闯男主角的浴室,看到湿身美男的刺激画面,正中男主角下怀。 在浪漫烈火的音乐里,男人化身为狼将她推到床上,强势开启不眠夜。 闻央一个激灵,赶紧中断对剧本的回忆。 顾砚礼这是想干什么?撩拨她吗? 不,绝不可能。 “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对你没感觉。” 她往前站一步,再次跟他划清界限。 “不信你就数数我的心跳。” 她愿意用十年阳寿发誓自己此刻心如止水。 顾砚礼在更衣室换衣服,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闻央的一举一动。 他打领带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许多,也不清楚闻央在浴室撞见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理智教养提醒他,男女关系不应该这样推进;生理反应也提醒他,他对实质性的进展很满意。 要是心跳真能告诉他一切就好了。 他也想数数她的心跳,略过言语上的真假,直击内心。 真到这一步,他该压住她的手腕测量脉搏,还是咬住她的颈项动脉,抓住她的乳房? 领带系好,顾砚礼强行将无端的念头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重新以绅士模样出去见闻央。 “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近期在选举,特勤工作也会比较谨慎,我替他们给你赔礼。” 他正式和她道歉,带她去二楼,给她看一些东西。 “这还差不多。” 闻央静悄悄地跟上。 顾砚礼家里井井有条,他不像她能容忍客厅几个月堆满纸箱,从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将房间用途做了划分。 待客的区域布置多变,今天布置成展览室,玻璃罩里陈列着各种和琥珀相关的饰品,像是小型博物展。”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选了一些,你来挑。“ 闻央第一次见到不同颜色的琥珀,其中的缅甸血珀最夺目。 血珀最大的缺点是多裂,几乎无一幸免,但顾砚礼这里显然是质量上乘的孤品,饱满无杂质。 还有产自波兰的绿色琥珀串珠,侧面灯光打下来,珀体内像清晨带着晨雾的树林间洒下的一束太阳,聚光韵彩。 最后一些琥珀的颜色闻央不知怎么形容,凑近看,和她的瞳色在玻璃罩上的倒影一模一样。 “为什么送我琥珀?” 闻央挑刺,主流的珠宝品牌几乎不用琥珀作为卖点。 “上回帮你理衣服,琥珀适合你的风格。” 顾砚礼有品味有讲究,从玻璃罩内取出一串手链,放到她手心,带她感受。 “真正的琥珀很娇贵,在空气干燥的地方,琥珀打磨完放出来几天不养护就会起风化纹,但如果细心抚摸按摩,珀体会释放出香气。” 他在抚摸她手心的石头,有一瞬,像是在抚摸她的肌肤。 松香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安神定性。 闻央却是更迷人的动荡本身。 “这么有意思?那除了这个我都要了。“ 闻央刁难他。 “不会让你破费吧。” “可以,这些都是我名下的收藏,你尽管挑。” 顾砚礼表态。 …… 他大方到闻央都有点待不下去。 顾砚礼在失忆前就对她藏拙,他不会在明面上彰显自己的财力,闻央也是慢慢发现他竟然有专门的侍酒师,还有他每天早上要看英美国家固定频道的新闻,不管住到哪里都会提前准备好,若非手握特权,谁能活得这么讲究。 她兴致缺缺接受他道歉的礼物,再在他的带领下四处逛了逛,准备走人。 临走前,她路过书房看到顾砚礼案头的着作和公司文件,难得跟他聊了两句。 她很好奇,既然他失忆忘记了恨她,那是什么支撑他每天忙碌。 顾砚礼认为,是对未知领域的探求欲。 他习惯开拓一个别人不熟悉的领域,再以自己的标准制定规则给后人沿用,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 改编行业确实是顾砚礼开拓出来的,成为他缔造的众多星河中的一颗星星,最后被他忘记,他也不会留恋。 “你呢,你工作的动力是什么。” 顾砚礼反问她。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心。” 闻央甩了甩头发。 “或者说我的心是黑色的,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跳动,就是我的动力。” 闻央真不算有事业心的女人,若非争一口气和顾砚礼斗得头破血流,她犯不着拼命工作。 顾砚礼是绝对的理性象征,她一直很讨厌他的精英感,从刚认识那会就是了。 她十八岁赖上他,英语要从头开始学,高中的课也要补,只有一年时间准备大学申请,顾砚礼用案例数据理性劝退她换条路,她不服他的傲慢偏见,就要证明自己是个例外。 多年以后,顾砚礼听她袒露心声,却成了局外人。 她的心在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跳动。 说这话时,她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带着仇恨。 “要不再坐一会儿?” 他挽留她,想找机会问清楚些。 雨已停,空气湿漉漉的清新,他站在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相撞在街口。 “这么晚了,我在你家能干什么?“ 闻央拒绝他的挽留,打开车门,最后一秒朝他回眸。 “顾砚礼,我和你之间名不正言不顺的,什么都不能发生。” 宿敌就是宿敌,宿敌是不可能变成其他关系的。 她的回眸,是百年秩序外的一瞬。 顾砚礼回到家里,对着墙上的日历,反复琢磨闻央的意思。 她有一颗黑色的心,为了不值得的人跳动。 难道日历上的是纪念日?是他许诺给她的日子? 依照她的暗示,他似乎…欠她一个名分。 顾砚礼握紧手中泛香的琥珀,喉间发痒。 闻央还真是撩完就跑。 唯一 闻央恨不得离顾砚礼越远越好。 她回到家,把琥珀录视频发给曼哈顿苏富比拍卖行的熟人,请对方检验质量。 得到的回复是:天价。 如果她出售这些琥珀,肯定能换到纽约的一套联排别墅。 “这么值钱啊。” 闻央半蹲下来坐在地上,对着稀罕的石头发呆。 她的客厅能空出一半面积,都要得益于上次顾砚礼帮她做收纳,剩下的纸箱摆放像是棋盘,她随便找个位置一坐,正如身处棋局中,看不清形势。 闻央收顾砚礼的礼物,倒也没什么不安心的,顾砚礼跟她斗了这么多年,确实应该赔她一笔精神损失费。 可事情不应这样发展,从他失忆以后,他们就该死生不复相见,没想到竟然新开了一盘棋局,她却恍然若梦,直到局中才发现自己手里也执棋子。 为了《雾源奇案》的项目,她和顾砚礼见了一回又一回,还阴差阳错租了他的房子,看了他的湿身像,收了他的礼物。 闻央根本不知道局面在哪一刻脱离了她的控制,她的计划是让顾砚礼重新讨厌上她,顾砚礼有几次感受到她的恨意,却不按照预想的和她保持距离,反而很享受和她的相处。 他究竟是失忆,还是着了魔。 ”呵……” 闻央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忽然笑出声。 若有来日,顾砚礼恢复全部的记忆,想起自己曾经这么善待过她,他会不会恶心地睡不着觉? 闻央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 她有自己的社交舒适圈。 让所有人讨厌上她,就是她的舒适区。 舒适区以外的任何异常现象,她都会在第一时间进行自我合理化。 叁月夜,薄凉月色照在闻央身上,她和她周围的琥珀熠熠生辉,美得怪诞离奇,好似月色祭。 她在任何城市都是异乡客,抬头看到的月亮永远都不是家乡的月亮,家乡也没有教会她善待它人。 闻央又坐了会儿,最终拨出一个电话。 她十八岁离开西青就再也没回去过,只是偶尔打电话问候。 西青大部分地区的生活水平依旧匮乏,闻央先打给木喜的父母,再拜托对方去请住在隔壁的兽医杨阿姨。 杨阿姨是西青首批读大学的本地居民,一辈子在闻央家里做帮工,负责照顾宗教仪式用的家畜,直到闻央爷爷过世,没人主持仪式,闻央给了她一笔钱去开动物医院。 有这层关系在,杨阿姨也是闻央争家产闹得家破人亡以后唯一还会联系的西青人。 “叁小姐,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一切都好,店里生意也不错,刚才还在给牛接生呢。” 杨阿姨为人淳朴,从未改掉对闻央的称呼。 闻央不认识其他人可以分享心事,只能和杨阿姨讲。 “男人失忆真的能把事情全忘干净吗?” “哈哈,叁小姐,我是兽医,又不懂怎么医人。” 杨阿姨实话实说。 “我记得你以前不会被这种事困扰的。” “对哦。” 闻央迟钝答应一声。 她不能陷进去。 顾砚礼算什么神圣,也配扰乱她的意志。 她这辈子的意志非金钱不动摇。 杨阿姨听闻央想明白了,也没继续多嘴,在她快要挂电话时,小声叮嘱了一句。 “你哥今年出狱,你最好找个男人防身,万一他来报复你就不好了。” 闻央家里以前也算西青首富,她走到哪里都有壮汉保镖跟着,可惜这一套浮夸作风在大城市行不通,闻央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太久没问家里那一摊子烂事,差点忘了亲哥在蹲监狱,还是被她亲手送去坐牢的。 依照西青的风俗,每家每户都生很多孩子,闻央一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大人也不管教,任由他们野蛮生长。 闻央在夹缝里长大,她很小的时候会争父母的关注,还争得津津有味,后来十几岁出头,她放暑假去奶奶那里住,骄傲地显摆每周被父母叫了几次名字,奶奶数落她天真。 原来,爷爷在跟她爸妈秘密商量遗嘱分家产,闻央是女孩,家产没有她的份。 父母的关注和表扬算什么,到头来,她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闻央知道真相后,几天没睡着觉。 她心死了。 其实爱根本不值钱,父爱母爱都不值钱。 那她就要钱。 爷爷的身体时好时坏,确认遗嘱是个漫长的过程。 刚开始闻央不想做得太绝,准备给兄弟姐妹留一份钱。 可他们少不读书,全都指望着领家产过活,拿到一点钱就想着挥霍出去,赌博、吸毒,沾上的恶习全是无底洞,唯一戒掉的办法就是断绝经济来源。 闻央人生第一次变坏,最终如愿争到全部的家产。 代价是,她唯一有好感的妹妹毒瘾发作自杀,精神失常的哥哥还不上赌债去坐牢。 多好,所有人都解脱了。 这些往事像走马灯一样浮上心头,闻央渐渐乏累。 她以为自己最近超负荷工作太久才会胡思乱想,等《雾源奇案》进入拍摄阶段,她想找个地方休长假。 其实让她胡思乱想的,是她十八岁以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和琥珀的松香味。 * 叁月末,闻央还没物色好休假的地点,另一个麻烦就找上门。 海外华人陈先生回国了,想约她见面。 闻央暗自跟流媒体确认,得到回复说这位陈先生确实给《雾源奇案》投了钱,她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杨阿姨的提醒不无道理,她现在最好别单独行动,万一遇上意外,好歹也有个目击证人可以帮她报警。 陈先生约她周末见面,去一家户外运动馆,项目有高尔夫,攀岩、冲浪,更极限的蹦极设施都俱全。 闻央选择绕着草坪散步。 她先到,等人的功夫抽空回复工作邮件。 未读栏里一共叁份邮件属于顾砚礼。 上次送完琥珀道歉,顾砚礼没了和她见面的机会,隔阵时间会发邮件和她联络,都是一些必要的事项—— 比如催她该交房租了。 闻央从不拖欠款项,因为房东是顾砚礼,她才从这个月开始踩点晚交,想必很折磨他这位完美主义者的身心健康。 看完邮件,陈先生也到了,闻央过去和他打照面。 陈先生约莫四十岁左右,见到她第一眼就用很夸张的语气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以前见过。你是不是在纽约留学?我跟你在好几个宴会上打过招呼。” 闻央被弄个措手不及,她当时是挺热衷于参加派对认识朋友,但是对陈先生没有任何印象。 她一陷入被动的局面,陈先生就开始问她问题,像她成立工作室的机制,项目运作,云云之类,都要她再介绍一遍。 闻央不确定投资人是否有必要了解这些,内心预感不妙。 她借机试探陈先生对改编行业的看法。 ”你这个行业确实挺新奇的,正好我老婆在互联网做新媒体,我想顺便做几个项目,你应该不介意教教我怎么起步吧。” “当然不介意。” 闻央职业性地应付一下,找借口去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她把手包砸在台上,气得呼吸不畅。 她跟顾砚礼在改变行业里斗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获得胜利,怎能容忍其他人来分一杯羹。 再说,也不是谁都能当她的竞争对手的,她这辈子有且只有一个宿敌,顾砚礼。 他们之间互为彼此的唯一,顾砚礼没恨过别人,她也是。 现在陈先生贸然进来搅局,那就别怪她急病乱投医了。 她掏出手机给顾砚礼发消息,命令他速速回复。 “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要一点回报 闻央发完消息,过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冲动。 她用冷水洗手,平复呼吸。 刚才急病乱投医的一瞬间,她其实是想给没有失忆的顾砚礼发消息。 如果顾砚礼还是以前的顾砚礼,突然冒出一个陈先生搅局,她肯定会阴阳怪气地和他说:“看吧,又有一个人要来跟你抢项目了,你搞不定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联手一次。” 宿敌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们俩还没分出胜负,不可能放任第叁者入局搅浑水。 可现在顾砚礼彻底熄火,他根本不拿她当宿敌看,她还和他联手什么呢。 闻央思忖片刻,又发送一条消息。 “算了你别来了。” 她准备先靠自己解决陈先生这个麻烦。 闻央收拾好仪容,重新走出去见陈先生。 跟麻烦的人相处,时间也过得特别慢。午餐时间还没到,陈先生问她玩不玩项目,可以边玩边聊。 闻央推脱不过,随机选了攀岩。 岩馆的项目一共分成两种,第一种叫抱石,路线短,攀爬高度低,不需要绳索等器材来确保安全,第二种就是真正的攀岩,需要绳索保护。 闻央目测一下墙壁的高度,改成抱石线路。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攀岩鞋服换上,不经意问陈先生:“刚才我听您对改编行业挺了解的,您有没有中意的原着剧本?我帮您看看。” “剧本最简单了,”陈先生夸下海口,“现在网络文字垃圾那么多,价格肯定不贵,再说我看你工作室改完的剧本跟原版差别挺大,其实不买版权也行,对吧。” ……你想白嫖啊。 闻央总算开了眼,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没良心的中间商。 “所以您是打算找编剧写原创剧本?” 她接着套话。 “成本太高不得亏死,”陈先生自有妙计,“我打算走下沉市场,网络小说那些差不多的剧情抄一抄得了,外国人都没见过,好糊弄。” 闻央暗暗冷笑,把陈先生精明的发言记下来。 她抓上第一块岩点,开始攀登。 闻央有少数民族的先天优势,四肢纤细手长腿长,抱石的入门路线对她来说不算困难。 陈先生依旧改不掉中年男人好为人师的好毛病,隔空指导她几句,还关心起她的生活。 “Gwen工作室是你自己成立的?那你大叁就开始创业了啊,留学生能在美国开公司吗。” 闻央险些手滑,从粉袋里抓了点镁粉。 陈先生毕竟是海外华人,对签证身份之类的旅美难题了如指掌,她不好敷衍,索性承认一句:“不能,但我有高人指点。” 陈先生不知回忆起什么,开始猜测:“我想起来了,你的这位高人是不是姓顾?我看你和他在宴会上起过争执,他也没比你大多少岁。” 闻央牙关一酸:“不是,我和他早没有关系了。” 她耐力不行,爬到半空抓住一个把手岩点,指尖用力到泛白,勉强将自己固定悬挂在原地。 闻央没有刻意去回想,曾经的记忆就像穿堂风灌进她的身体。 十八岁那年,她用一整年的时间补完语言课程,拿到录取通知书去纽约深造。 顾砚礼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该帮忙的也帮了,闻央开始上课以后送了他一本新出版的翻译论,以表感谢。 顾砚礼没收。 这本书的叁个章节是他编写的,他家里有很多样书,她不必再送。 后来,她经常出入各大社交场所,顾砚礼就开始冷眼旁观,在她傍上富二代以后送来背景调查文件,搅乱她的美梦。 到此为止都算小摩擦,闻央尚且有一点身为病毒的自我修养,她隐隐感觉到顾砚礼这位宿主不能为自己所用,直到大叁的暑假才真正撕破脸。 闻央在美国没人脉,想要赚大钱只能乖乖从实习生做起。 由于身份原因,实习不好找,她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企业,老板对她的态度还恶劣,专门给她安排一些重复且没有产出的工作内容,转正更是无望。 就在这个时候,闻央听说顾砚礼研究改编剧本。 她又想走捷径了,连夜开始盘算自己手里的家产还剩多少,再把行业前景研究透彻,第二天就辞掉遭罪的实习工作,准备去找顾砚礼合伙。 闻央自认为顾砚礼不会拒绝她,第一,他不会跟钱过不去,第二,她年轻好学不挑挑拣拣,什么活都能干。 顾砚礼肯定愿意放下偏见跟她合作的。 闻央信心满满。 那天恰好是顾砚礼的生日,他在曼哈顿上东区的联排屋里和朋友一起庆生,闻央前去敲门。 合伙做生意,是一件认真严肃的事情。 闻央仔细阐述完规划,还说自己已经把实习辞了随时准备就绪,顾砚礼当时的神色非常不悦。 “你为什么辞掉实习?” “因为要和你一起开工作室啊。” 闻央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顾砚礼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他明确表示不会与她合作,并且警告她:“闻央,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其实他很早就对闻央做过背景调查,她独吞家产害死亲人是事实,他不愿对一个年轻女孩表现出太明显的偏见,才会时不时帮她一次,以此窥探她的真心。 无奈闻央这些年从未给顾砚礼留下过好印象,从泼咖啡开始,她行事不善、投机取巧都是事实。 在顾砚礼眼中,她永远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伙伴。 可闻央当时已经冲动地把实习辞掉了,纽约夏天燥热的夜晚还那么糟糕,她很生气,气自己错误地把希望寄托在顾砚礼身上。 既然他这么绝,那就别怪她跟他对着干。 闻央知道顾砚礼每年有段时间都会“闭关”出全国翻译考试的试卷,他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于是她趁机盗取他的工作文件,以他的名义去见投资人,开始先占先机运作项目。 为了混淆视听,她将工作室命名Gwen,保留顾砚礼的姓氏作为首字母,沿用至今。 顾砚礼就是刻在她心里永远的疤。 闻央久久回过神,身体悬在攀岩墙的半空中,几乎丧失知觉。 这还不是最累的,她往下一看,呼吸险些停滞。 刚才想了半天顾砚礼,顾砚礼居然就站在下面望着她。 她一慌,手出汗,不小心掉了下来。 天旋地转,闻央做足心理准备要砸在硬垫上疼一下,没想到,顾砚礼及时揽住她。 她跌坐在他腿上,气喘吁吁地和他四目相对。 “你怎么来了?” 闻央知道陈先生还挂在攀岩墙上自顾不暇,一把将顾砚礼推到墙侧的视觉死角。 “你叫我来的。” 顾砚礼的眼神漆黑深邃。 他及时出现揽住下坠的她,也是来抓她干坏事的现行。 这几日,顾砚礼还在被心中的愧疚折磨,不多干涉闻央的生活。没想到她从不答应他的邀约,居然在周末跟其他异性出来攀岩。 他的心情很差。 闻央忽略他的情绪波动,自顾自地说着。 “没什么事,就是上面那个陈先生有抄袭小说盈利的嫌疑。法律一般都对抄袭判得轻,我寻思着你有关系,正好管管。” 她一聊工作别的都顾不上了,攀岩墙又硬又凉,她和他就这样挤在角落,姿势十分暧昧。 “我为什么要帮你。” 顾砚礼微微用力,便将她困得不能动弹。 尘封的记忆里,闻央也有这样的坏毛病,喜欢从他身上图点什么,他不给她,她就发脾气报复他。 他不是她利用完就能放在一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我想要一点回报。” 顾砚礼低下头,呼吸洒在她裸露的颈项,带有几分倾略性。 “顾砚礼,你要干什么!” 闻央有些凌乱,不服气的情绪瞬间涌上来。 “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样合适吗,快走开。” 他们在底下争执,上面的陈先生终于发现不对,原路退下来,看到闻央和顾砚礼在一块。 陈先生挠挠头,心想闻央怎么撒谎呢。 “我就说,你和顾砚礼还在一起啊。” “陪我一晚” 陈先生这一句话,对闻央来说不亚于飞来横祸。 她头疼。 温莱木喜都没在顾砚礼面前说漏嘴,偏偏陈先生是第一次和她见面,她没来得及收买他,才被顾砚礼听见。 陈先生见她不承认,还补一句:“我当年没看错啊,你们在宴会厅外面吵架,你让他不要干涉你的……” “够了!” 闻央及时制止闹剧的范围扩大。 她确实想让顾砚礼重新恨上她,但不是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嘴里听到只字片语来唤醒他的记忆。 陈先生提起的过往根本不是他们正式宣战当宿敌的那一段,描述的口气还挺像他们是熟人起争执,简直越描越黑,越描越乱。 闻央迅速思考该如何把话圆回来,一旁的顾砚礼却先开口。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他对陈先生道。 顾砚礼的气场强大,一言一行无比让人信服。 攀岩馆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清场,周围空无一人,周特助进来带陈先生离开。 “他连抄袭的事都做得出来,说的话绝对不能信,对吧。” 闻央趁机向顾砚礼花言巧语。 可顾砚礼的神色和她预期的完全不一致。 他不仅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反而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闻央百思不得其解,顾砚礼有什么可高兴的。 陈先生那句话正常人都能听懂,顾砚礼就算得到暗示记忆复苏,他也应该想起来她是宿敌,怎么还会对她笑。 “你只想和我说这些?没有别的吗。” 顾砚礼迟迟开口。 早在便利店那夜,他便认定了和闻央的关系,之后再收到的任何新线索,对他来说不过是丰富故事的工具,进一步夯实他的猜测。 失忆前,他和闻央的交往经历很不健康,频繁吵架闹分手,又藕断丝连。 可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想和她发生关系,能回到正轨最好,殊途同归也无妨。 她天生拥有让他失控的能力。 “别的……?” 闻央听不懂顾砚礼在问什么。 “比如,你应该给我的回报。” 顾砚礼侧身看她,深邃瞳孔里意味不明。 闻央没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顾砚礼,她见情况已经脱离危险,开始赖账:“我没欠你什么吧,不给你又能怎样。” 她美得另类不讲道理,言行亦是。 顾砚礼有点明白了,他和闻央之间的矛盾就出在这。 她喜欢索取,需要他的时候就来见他,不需要了就把他踹到一旁不闻不问。 他对她也可以很强势。 “那我只好去找陈先生再问清楚了。” 这话戳到闻央的痛点。 陈先生根本就不了解真相,以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品,有什么好问的。 闻央皱眉、摇头,忍下脾气,极不情愿地开口:“你开条件吧,我都答应。” 她一连串的表情鲜活生动,顾砚欣赏完,揭穿她的心思:“你好像很抵触我。” “没有啊,能满足你的需求,我乐意之至。” 闻央被抓住把柄才不得不低头,连头发丝都写着“他快滚”。 顾砚礼头一回见她这么别扭,收敛起锋芒,言不由衷地说着服软的话。 他笑了。 他一直喜欢温和的玩法,没想到,强迫她也是一种乐趣。 平时对他言听计从的人太多,闻央是第一个跟他玩游戏的。 他或许是恨她,但还是离不开她。 他让闻央把攀岩服换了,周特助会把她的车开回家,她直接跟他走。 “去哪。” 闻央换好衣服坐进他的副驾驶,冷不丁问。 她迫切想知道顾砚礼要什么回报。 顾砚礼按他的节奏开车。 日落后,天际光线昏暗,他清俊的侧脸时不时被路灯照亮,忽明忽暗,使她看不清神色。 “陪我一个晚上。” 他的声线随着夜色蔓延开。 …… “顾砚礼,你有病吧。” 闻央脱口而出。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今时之欲》的狗血剧情。 认错人,上错床,纠缠不休……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成为现实,她都不知道顾砚礼从哪开始误会她的。 顾砚礼挨她一句骂,情绪依旧稳定。 等她夸张的反应稍稍平息,他才解释,语气都没有起伏。 “我来找你的时候工作没处理完,你到办公室陪我一会,我十点送你回家,不行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回报。 人在高尚的存在面前,会相形见秽。 闻央意识到自己完全在往错误的方向脑补,讪讪转过身:“行吧,我理解错了。” 其实还是要怪顾砚礼,谁叫他的措辞这么不严谨,害她理解成了彻夜不眠的“一整个晚上”,虚惊一场。 “闻央,你听起来很失望。” 顾砚礼握着方向盘,每一句话都在侵蚀她的人格。 “还是说,你想和我发生些什么?” 他的声线压低,任何越界的事都没做,闻央的心率已经直逼一百六。 “绝对没有。” 她不自然道。 * 十分钟的路程后,车子驶入顾氏集团的产业孵化中心。 蓝调萤灯作为建筑的夜间主色,看起来颇具科幻片的风格。 顾砚礼确实是赶回来处理工作的,秘书下楼等他,汇报事项。 闻央跟着他们,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大厅里的企业介绍。 孵化中心主要促进科技交流合作,扶持集团其他业务壮大,在此基础上战略探索新领域,将潜在商机转化为成熟产业,涉猎业务广泛。 原来顾砚礼不止做文字工作,他喜欢开拓领域制定规则,隐藏的身份之一便是集团高级管理层。 怪不得他总是闹消失,周末加班比她还忙。 闻央正要感叹顾砚礼精力旺盛,秘书对她做出接外套的手势,打断她的思绪。 闻央过周末,穿得就不太正式,外套里面是一件半肩镂空的黑色高领衣配牛仔裤,没搭首饰,化繁为简。 类似的搭配她肯定穿给顾砚礼看过,这次,顾砚礼的视线却多在她身上停留一会。 衣服巧妙勾勒出她的身材,肩薄如纸片,手臂纤细,胸型饱满,完美到不真实。 “看什么。” 闻央抢先走进电梯,不给他机会。 “我脸是整的,胸是隆的,满意了吗。” 顾砚礼随后跟上。 “你说的话,真实性都有待考证。” 考证? 顾砚礼还想怎么考证。 闻央不准备理他。 “喜欢钱” 顶层,办公室。 闻央刚出电梯,就看到身穿制服的科研人员站成一排等候顾砚礼的到来。 她微微吃惊。 秘书告诉她这是一场产品会议,顾砚礼和团队沟通研发进展,她可以在沙发上休息。 闻央刚坐下,侍酒师便来询问她的口味推荐夜间开胃酒,还有甜品师送上茶点,对她的服务礼待堪比飞机头等舱。 闻央从不吃苦,她优哉游哉地看顾砚礼工作,把自己的地位抬高,把他的存在贬低,心理平衡多了。 会议开始。 科研团队展示的第一款模型是健康检测器,外形近似于腕带臂箍,用于监测体温、脉搏、呼吸,血压等生命体征,相比市面上的智能手表更侧重医疗场景使用。 闻央对科研不了解,但顾砚礼是管理者,他懂得比她要多得多,娴熟讨论技术方面的改进点。 “数据精确度这块,我同时佩戴智能手表和检测器,误差和上次实验不一致。” 男人工作起来一股冷淡禁欲精英味,闻央正晃神,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把衬衣脱了,将上臂的检测器重置,再戴上专业的心率器血压仪,比较叁者结果。 顾砚礼的肌肉很结实,不带任何色气情欲,像一尊圣人雕塑。 闻央面不改色地开始数他的腹肌。 电子屏幕上,仪器监测到的生命体征数据随时波动,闻央清晰听见他的脉搏,耳膜也跟着共振。 她感觉自己好像和顾砚礼紧贴在一起,仪器虽然冰冷,传递的心跳却过于亲密了些。 想想也是离奇,如今医学技术发达设备高能,顾砚礼遭遇意外后修养一个月便能行走自如,失去的记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 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对着顾砚礼的躯体开始走神。 顾砚礼深沉的目光盯着她。 她不专心的表现极其刺眼,一举一动都抓住他的心,让他无法认真工作。 “使用场景可以拓宽到极限运动,比如攀岩,最好能全程监测到使用者的体征。” 他跟科研员说话。 闻央听懂顾砚礼的旁敲侧击,别开视线,不数了。 “你来试一下。” 他解除检测器,向她发出邀请。 闻央很提防他:“不行,你不能打探我的个人隐私。” 她的心跳呼吸都属于她的个人隐私,怎么容他轻易摄取夺走。 顾砚礼没有强迫她,看似是纵容她的抗拒,实则将温和与强势的边界掌握有度。 “说好陪我工作,你几点回家,取决于你的表现。” “……那等研发完再试吧,”闻央咬牙切齿地放柔语气,“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我都没办法思考了。” 顾砚礼忍不住勾唇而笑。 看她被强迫着留在这里,加班都有趣许多。 第一个项目过完,办公室里的研发人员换了一批。 闻央犯过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她坚决不看顾砚礼,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她没有固定的周末,业余时间不足以培养兴趣爱好,偶然空闲下来,只够帮木喜和温莱解决找对象的问题。 温莱挑剔,不肯找同行业的谈对象;木喜社恐,根本不肯认识人。闻央受她们的影响,下载了一个交友软件,平时刷到合适的人选就要来联系方式,再发给她们。 刷得久了,闻央把各个类型的男生都聊了一遍,也没品出来自己究竟喜欢哪种,总之能放松身心就好。 交友软件上也不缺身材优秀的健身教练,闻央一张张照片翻过去,专注地挑剔比较。 她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引起顾砚礼的注意。 在他走过来时,她迅速将手机锁屏,轻咳掩盖心虚,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工作上。 顾砚礼已经敏锐看到了。 她在翻其他男人的照片资料。 “接下来的项目是什么来着?” 闻央转移话题。 顾砚礼气息莫名阴冷,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个项目是和世界语言研究所合作,偏智能研究方向,通过训练机器自主学习濒危语言,以此保存那些几近消亡的文化。 根据语言学记载,国内的少数民族文字一共有十九种,为了验证机器学习的速度,孵化中心内容定期举行类似“人机大战”的对垒,双方同时学习一种全新的文字,最后和母语者的交流验证水平。 拥有速学语言能力的人,唯有顾砚礼。 今晚闻央在场,顾砚礼把命题权交给她,由她来选择语种。 “你这个工作狂,拉我来果然没好事。” 闻央故意选了和西青语相似的卫青语种,而非她真正的母语。 她不太想顾砚礼学习自己的母语。 他学会了,他们的共同语言就多了,她以后都不能偷偷骂他。 半小时倒计时开始。 在短时间内极速学习语料几乎是天方夜谭,但顾砚礼的天资毋庸置疑,顾家是学阀世家,出过多位院士甚至是上世纪的诺奖获得者,他的长项可不止与她争项目。 像顾砚礼这样高干又有学问的精英,其实最忌讳显山露水,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闻央内心再清楚不过。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时间转瞬而逝,半小时结束后,她先去验证机器学习的结果。 少数民族语言没有完整可供学习的资料,这是大多数濒危语言的共性,也是阻碍机器学习的难点。 闻央先问了一些诸如“天气如何”的问题,机器还能用正确的卫青语序词汇和她交流,再深奥的就不太理想。 接着,便轮到她和顾砚礼对谈。 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私密起来。 顾砚礼要用她熟悉的语言和她交流,这本身就是对闻央思想上的冒犯,偏偏秘书一干人等都听不懂他们在说的卫青语,她只好孤身应付他。 “你开始吧。” 闻央演不下去,她总不能问顾砚礼今天天气怎么样。 测试的时间很短,顾砚礼能提叁个问题。 和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同,他可以做到真正跟她交流。 况且,他似乎隐藏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久候等到这个机会盘问她。 “你喜欢什么?” 顾砚礼的速学能力堪称恐怖,发问后,闻央几乎纠不出发音方面的错误,声调加音字的使用也正确。 她低头看了下手指。 要命,她的祖宗有规定,讲民族语言要对天坦诚,不准撒谎。 “我喜欢钱。” 她如实回答。 古老将死的语言,成为他们灵魂交流的载体。 顾砚礼接着问第二个问题。 “我哪里对你不够好吗。” 这明明是一场简单的语言测试,他似乎也动了真心。 “都不够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跟他正面开火时总是藏不住恨意,归寂下来,任何一句话哀怨到足以使他愧疚。 顾砚礼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的机会。 “你没完成的愿望是什么。” 闻央想了想,这次她要用完整的语句才能解释透彻。 卫青语是一门古老的语言,没有词汇能准确表达“傍大款”的意思。 今晚事到如今,她彻底放弃复杂的伪装,也不想把话题弄得太严肃,那索性肤浅一点好了。 反正他从来都看不起她的肤浅。 闻央想起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时光以及纽约那个狼狈的夏夜,内心瞬间有了情绪,积攒的恨意爆发,眼眶泛红瞪着顾砚礼。 她想掐死顾砚礼,是宿敌之间十年如一日的对峙决心。 无奈她迸发出的情绪太浓烈,如琥珀泣血诡异美绝,配上她稀有的美貌,让世间万物为之失色,一同控诉究竟是哪个男人伤她的心。 沉默片刻后,顾砚礼忽道一句。 “我有钱。” 闻央说了,她喜欢钱,没完成的愿望是傍大款。 他有钱。 她可以喜欢他的钱。 前任·失控 对顾砚礼来说,金钱并非高尚的追求,权利也是主宰知识文明后延伸出的附属品。 他从不主动承认自己有钱,因为他掌握的资源远比钱多得多。 但既然闻央喜欢,他甘愿为她破例说出口,像点燃一盏明灯,吸引飞蛾扑火。 可闻央无法领会这层好意。 她根本就没有扑向顾砚礼的意思,更没料到他会接受她几近肤浅的回答,并且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她气不过,切换回普通话继续怼他:“你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威胁我陪你加班,奸商。” 在闻央眼里,顾砚礼总对她做奸商做的事,现在为所欲为,越来越过分了。 “奸商?” 顾砚礼眉头挑起。 他再次平白无故挨闻央的骂,营造的氛围也一扫而空,但这次她骂的措辞很有意思,刁钻又不失风趣。 “对啊,你要是不放我离开,明天我就把你送上社会频道,身败名裂。” 闻央威胁他的话说了太多遍,流利到脱口而出。 “我有打算不放你离开吗?”顾砚礼兴味说,“原来我还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 闻央无语了,她的逻辑成功被他带偏,陷入无法自证的漩涡里。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顾砚礼趁机说明本意,简短而有力。 “等六月底再谈吧。” 闻央恨恨道,还是拿他当宿敌看。 六月底是他们一较高下的截止日期,她在事业上努力了这么多年,马上要冲过拉起缎带的终点,她绝不允许顾砚礼搅局破坏她的胜利。 等期限一过,她心情好了,没准可以告诉顾砚礼他究竟遗忘了什么。 反正到时候也为时已晚,他只能沦为她的手下败将,永远不再涉足改编行业,付出惨痛的代价。 四月,五月,六月,满打满算,顾砚礼还要等叁个月。 这对闻央来说不算什么,对顾砚礼来说,叁个月太漫长。 他想起日历上黑色画心的日子,表情开始变得高深莫测。 “你是指六月二十八号吗?” 闻央的心脏连续重跳两下,猛然缺氧。 糟糕。 顾砚礼真的要想起来了。 “差…差不多吧,此之前你什么都不准干!” 闻央自乱阵脚。 她的反应越慌乱,顾砚礼心中关于黑色纪念日的假说就越来越成立。 闻央一向憎恨他,或许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你的忍耐力这么好,可以忍到六月吧。” 闻央见顾砚礼在思考,不自然地补话。 她脑子里只有胜负输赢,顾砚礼明显比她情绪稳定,淡然指出:“你是第一个敢命令我的女人。” 他坐在办公椅上,背后落地窗外建筑林立,氏族集团的商业帝国远不止眼前这些,悉数归他所有。 “你也是第一个对我不客气的男人。” 闻央勾起唇,用同样的句式回敬他。 唇枪舌剑,火花四溅,他们的相处模式终究还是如此激烈。 “其实你可以做一些让我们都开心的事。” 顾砚礼主动朝闻央倾身。 “定期给我打电话,及时回复我的消息,我就愿意等你,什么都不做。” 他想要的,远比这一晚多。 这未免也太麻烦了。 闻央转眼有了新的盘算。 假以时日,她要远离顾砚礼这个麻烦。 “行吧。” 她答应他的要求,先争取脱身。 “测试结束了,我可以走了吗。” 顾砚礼见她表现良好,松口派秘书送她回家。 …… 闻央走后,顾砚礼背过身去,明暗光源在他身上勾勒成一条线,更显他的深邃深沉。 他每次和闻央见面,她身上的神秘特质都会让他疯狂,结束后,他的五脏六腑需要时间冷静。 冷静的结果是,他逐渐享受起和她对峙的过程。 准确来说,是强迫。 顾砚礼看到她不情愿向他臣服时,对她的欲望达到顶峰。 换句话说,闻央恨他,也只能恨他,她最好不要对其他人生出浓烈的情绪。 否则,他会嫉妒。 想到这里,顾砚礼在平板画出一张应用界面的草图,拨内线叫周特助进来。 “查一下这是什么软件。” 他刚才看闻央分心在玩这款软件,软件里面净是一些陌生男人的照片资料,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特助接过平板看了两眼,谨慎组织措辞:“顾总,这是一款交友软件。” 他身边的朋友几乎都下载了这款软件脱单,界面一看就是熟悉的。 “交朋友?” 顾砚礼平时不玩手机应用,紧逼追问。 周特助清了清嗓子,赌上自己的职业操守澄清:“是交男朋友的。” 也就是说,闻央在手机软件上找男朋友。 顾砚礼顿时冷下脸色,将手中的笔一扔:“多快可以收购这个平台。” 周特助流冷汗,凭直觉揣测:“顾总您是想拿到闻小姐的用户数据吗?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我帮您找找。” 大费周章。 顾砚礼深吸一口气,眉头微皱。 原来他也会下意识为闻央大费周章。 办公桌前,周特助以最高效率帮顾砚礼排忧解难。 交友平台自有一套玩法在,充值就能解锁普通用户看不到的会员特权,周特助一阵氪金,很快找到闻央的档案。 档案显示她至少想认识九百多位男嘉宾,密切联系的有叁十六位,年龄职业身高均不限,各种类型的都有,无缝衔接。 所以保守估计,闻央交往过叁十几个前任。 周特助一股脑把数据全汇报出来。 …… 顾砚礼开始还维持着倨傲的神态,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不应该被任何数据扰乱神智。 其实,他的心已经在闻央身上了。 有关她的事永远能扰动他的心弦,从上次在万人大礼堂离席,到这次接到她的消息取消会议赶去攀岩馆,他的行为随时处于失控边界。 而闻央的叁十多个前任足以导致他彻底失控。 顾砚礼精准回忆出,闻央曾经暗示他调查她的过往,他一旦知道她的背景就会讨厌她了。 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她在隐瞒什么。 男人狠狠握拳,一贯的沉稳被扭曲捏碎,太阳穴涨疼无比,胸腔发酸。 他就是太理智了,理智到一直在找寻自我合理化的方式,尝试补全和闻央之间那份缺失的记忆,却在无形之中被扰乱神智,把重点放追究过去上,忽略了大脑对她的感受。 如果闻央上错车是他们真正的初遇,他就已经对她产生了兴趣。 从前发生过什么并不重要,哪怕轮回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被她冒失的行径吸引,先像圣人一样包容她,最后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顾砚礼想将闻央占为已有的念头,在此刻达到顶峰。 六月二十八日,这将是一个真正的纪念日。 他希望闻央成为他的女人。 最喜欢的姿势 闻央回到家以后,把日历翻烂都想不出来顾砚礼是怎么记起六月二十八号的。 也许,他恢复失忆的过程就和失忆一样,毫无科学依据可言。 闻央内心警铃大作,她还是离顾砚礼远一点比较好。 一不做二不休,删除拉黑,远走高飞。 她立刻打开电脑订了一张下个月飞美国的机票,顺便把项目进度都整理成邮件发给辛风,待谈事项都改约线上会议。 做完这一切,闻央躺到床上发呆。 工作以后她常年呆在国外,今年在国内留了将近叁个月纯属意外,一眨眼又要走了,她还不太习惯。 总感觉忘了什么事没完成。 闻央一向丢叁落四,直到整理行李的时候再次看到日历。 四月第一周,节气清明。 清明时节。 闻央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恍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趁着半夜细雨纷纷,她决定开车去一趟墓园。 郊区的夜晚人烟稀少,墓园也还没到扫墓的高峰时节,值班打盹的保安被闻央吓了一大跳,确认完她是人是鬼,喊同事过来带她上山找墓碑。 两道手电筒的灯光划破夜幕,闻央的瞳孔在强光下呈琥珀红色,妖异且美丽。 她要找的墓碑也不是普通样式,上面刻着一串很长的西青文,下面用汉字标注:闻佳之墓。 闻佳是闻央的妹妹,十七岁毒瘾发作自杀,短命早死。 闻央抹去墓碑上的落叶,半膝跪地坐下来,周遭安静得只剩雨点呼吸音。 在西青文明里,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点,肉体消失,灵魂不负存在,没有祭奠的必要。 可即便如此,闻央还是违背民族信仰从戒毒所领回闻佳的物品,在大城市里为她造了一座衣冠冢。 闻央每年会回来看望一趟,坐在这里,想起和闻佳度过的遥远时光。 她她小时候就讨厌群居,只喜欢一个人坐在满是狗尾巴草的山头看牧民迁徙,信徒朝贡。 午后阳光很盛,她打个盹,闻佳总是跑上来烦她,跟她吐槽平时穿的民族服饰太丑了,还是大城市的那些吊带牛仔裤时尚。 闻佳总是热情形容一番,最后问她有没有偷偷藏钱。 闻央不堪其扰,每次都拿钱给闻佳买衣服。 后来闻央长大了,忙着去爷爷奶奶面前争家产,那样好的阳光再也不曾出现。 她一两年没和闻佳单独聊天,直到有次突然回家才发现闻佳被关在房间里戒毒。 西青是边陲城市,来历不明的人太多,闻佳上学时误入歧途吸毒成瘾,一有钱就去买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当时闻央还没掌握家里的财产,她强烈要求爸妈把闻佳送去戒毒所接受治疗,可她爸妈都在忙着解决大哥赌博的事,没理会她。 到头来,一家人全都活废了,反而是闻佳最早逃离人生的沼泽,远离痛苦根源。 死是一种解脱,也警示活下来的人不要再辜负光阴。 闻央静坐半宿,在墓碑前完成祭奠仪式,摸黑下山。 路上,她总感觉有人看在她。 不会是顾砚礼派人来监视她吧? 闻央摇摇头,劝自己别再疑神疑鬼。 顾砚礼再像个奸商,也不至于追她到墓地里。 * 四月,闻央出国,先飞到洛杉矶,再碾转至纽约。 国外海阔天空,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她重回过去几年的生活节奏,每天和投资人制片方见见面,再处理一些日常琐事。 那位华裔陈先生撤销了进军改编行业的打算,闻央正高兴还来不及,就开始忙着对付公寓里的租客。 她前段时间把纽约的公寓出租,近日邻居投诉她家半夜噪音太吵,她问留学生租客怎么回事,没想到人家很早就把房子二次转租了,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个南美大哥,脾气爆,不交房租还不肯搬出去。 闻央气得七窍生烟,发警告信请律师打官司,各种方式都试了,结果对方还反咬她一口,说她没有尽到房东的义务。 她为这事发愁,晚上睡不着觉。 半夜,木喜临时发消息向她求救:“救命!宋导收到剧本以后提了修改意见,我导师还在上课,顾砚礼五分钟以后可以开会,但我跟他聊不来!” 闻央敬业地点进会议连接,一边打瞌睡一边帮木喜撑场子。 “老板,宋导要改的是激情戏。” 木喜窝囊开麦,先跟她交代情况。 “我完全不懂,你帮帮我。” 《雾源奇案》的主线是悬疑,只有一场激情戏。 女杀手在认识警察前,杀人手法都是模糊性别的,直到她在警察家留宿后,她才首次实施情杀,在一夜交往后把受害者分尸。 导演对这场戏的解读是,女杀手类似有精神障碍的病人,她需要通过一次肌肤亲密来理解男女之情; 但庆菱本人不同意,原着里有一处描写,暗示女杀手在情爱中把受害者的脸幻想成了警察,结束后才会割烂他的脸。 传统文学的魅力就在于,故事整体虽然惊悚,但把情爱这段单独拿出来看也有情爱本身该有的激情,不能用随随便便的虚化镜头省略。 木喜要讨论的就是这段激情戏,初稿剧本里她写的很模糊,现场拍摄难度大,剧本必须清晰标注动作调度,以此保证逻辑完整。 说白了就是要细致还原女杀手和受害者在床上一夜的全过程。 顾砚礼正好加入会议。 闻央咳嗽一声,简单起个头,交给木喜继续。 木喜分享电脑屏幕。 “原着描写比较虚化,从女杀手拽着受害者的领带到床上以后就没有具体动作了,我找了几个图你们看看哪一种比较符合人物行为。” 闻央忙着处理房子的事,几分钟没注意屏幕,直到顾砚礼清冷的声音提醒她,她才回过神。 “你同事掉线了。” “哦,是么……” 闻央浑浑噩噩抬头,看到屏幕上木喜分享的幻灯片卡住,顿时眼神一震。 木喜平时像书呆子,实际上电脑里收藏的小黄漫一本接一本,她把漫画里最火辣的上床姿势一张张截图出来,再配合火柴人示意激情戏的走位演法。 现在木喜掉线,闻央就要对着这些图片和顾砚礼待在同一个网络会议室里。 闻央的心理压力太大,正想装作自己也掉线了,顾砚礼忽然问她。 “你不在国内吗?这几天没有回我的消息。” 闻央霉运当头,她一点就炸,回怼过去:“顾砚礼,这是工作会议,注意你的言辞。” “好。” 顾砚礼换了一个问题,按照她的意思聊回工作。 “你比较喜欢哪种姿势。” ……什么? “屏幕上的这些,你比较喜欢哪种姿势。” 顾砚礼又重复一遍,语气淡漠,认真同她聊怎么修改剧本。 只对他这样 闻央及时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不该有的动静。 她百思不解,以顾砚礼的修养,他怎么会问出这种尺度的问题? 纽约的四月依旧寒冷,她习惯把暖气开到最大,却在凌晨热到无法呼吸。 再不说话,情况只会愈演愈糟。 “你不是挂名编剧吗?” 闻央赶紧将问题抛回给顾砚礼。 “你先选吧,按你们男人的想法选,我看你也挺适合分析变态富豪的。” 变态富豪就是剧本里的受害者,女杀手的下手对象。 闻央故意阴阳怪气怼顾砚礼,可惜她的激将法未能奏效。 “你怯场了。” 顾砚礼笃定道一句。 即便相隔万里,他也能推测出她的心境。 怎么可能? 闻央气不过,干脆打开摄像头,向顾砚礼证明她没有怯场。 几秒后,顾砚礼也开了摄像头。 他永远是一身合适的西装,正经坐在会议室里;相比之下,闻央的状态更松弛,一缕发丝搭在她的鼻梁上,随呼吸微拂。 顾砚礼看到她,晃了下神。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再度开口。 闻央不是没见过顾砚礼开会,他开会时偏严肃,如果随便换一段谋杀的剧本,他也会命令她选择一种作案手段。 但他现在的态度格外强势,不容她逃避。 “我怯场?呵,我的经验不要太丰富,现在就选给你看。” 闻央鼓起信心讽刺反驳。 她可是改编过《今时之欲》的人,甚至还去电影片场观摩过床戏拍摄的全过程,岂会被顾砚礼吓唬住。 “你的经验丰富。” 顾砚礼照着她的话念了一遍,语气生凉。 她一定跟她的前任学到过很多,才能凭经验选择一种姿势。 闻央懒得理会顾砚礼,开始细看漫画图片。 韩国画手的笔触有质感,场景也高级。 而且漫画只用追求艺术上的美感不求写实,人体身材性感到夸张,女生挺翘泛粉的双峰…沙漏型的腰肢曲线,和男生的双倍体型肩宽形成强烈的反差。 第一张照片是非插入式性交,男生将修长的指节没入女生粉嫩的穴口,配上“啾唔”,”轻泣”,“爱液流出”等的汉化文字,实在让人脸红心跳。 闻央扫完剩下几张图片,避重就轻认真分析:“我觉得还是要结合剧情选吧,剧本里说女杀手行凶是因为幻视了警察的脸,我选图叁。” 第叁张图片是女生双腿分开坐在男生身上的体位,性器插入私处后,由女生前后摆动,正好能看清男生的表情。 “你喜欢这样的。” 顾砚礼认真倾听后记录下她的选择。 闻央赶紧澄清:“你不要混淆概念,我们在讨论剧本,激情戏的主体是女杀手和变态富豪。” 顾砚礼不可置否地“嗯”一声。 “另一种解读方法是按激情戏的愉悦程度来。” 闻央死也要把工作讲完。 “已知女杀手作案手段极端,那么说明她对上床以后发生的事不满意才会决定折磨死对方,想要情绪串联起来更合理,就选图二和图四。” 这两个姿势是整体冲击性最强的,画风也充满情色意味。 其中一张图片,女生分开双脚站立,男生从后面以站姿扶着女生的腰,紧贴臀部进入私处。 第二张图片,女生跪着,手掌和膝盖贴紧床单呈猫式,男生的姿势不变,压迫感更猛烈。 闻央改编过不知道多少个言情小说项目,文学创作讲求真实,她再不想了解激情戏的细节也要懂理论,硬着头皮也能分析给顾砚礼听。 她尽力保持客观公正,就像顾砚礼一贯表现出的那样,上生物课,解剖人体。 如果顾砚礼没有失忆,闻央更不可能在他面前露怯,她曾经放过狠话,就算把她和顾砚礼灌醉脱光关在同一个房间里,顾砚礼都绝不会多瞧她一眼,她也亦然。 可惜,老天爷和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现在的顾砚礼,眼神根本不会离开她。 甚至暗得不像话。 “你的解读有理论依据吗。” 他的声音陡然离近。 “还是说,这也代表你的想法。” ”顾砚礼你什么意思?这不是常识么。” 闻央恨他清高,耐着性子跟他这个圣人解释。 “根据心理学研究,两性关系里百分之九十的问题都源于女方没被满足。满足的话,她有了安全感,心情也会变好,做出极端行为的概率当然会降低。” 没被满足。 极端行为。 顾砚礼发现,闻央一直对他态度不好,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他从未跟她亲密过。 这一点顾砚礼即便失忆也很肯定。 “那其他人给了你安全感吗?” 他又愧疚又嫉妒,极其不理智地问道。 闻央的经验不是从他这里学的,就是从其他人那里学的。 他不能细想,一想便会加速喘气,隐隐发疯。 闻央终于确认顾砚礼在咄咄逼人,她微愠:“关你什么事,反正不是你。” “你不要被外面的男人骗了。” ……? 真是莫名其妙的话。 “顾砚礼,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别惹我。” 闻央咬牙发出通牒。 “我可以过来找你,”顾砚礼正色直言,“如果这样能让你有安全感的话。” 闻央拨开脸上的发丝,瞪大眼睛。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胡话?难道是她拉黑删除的还不够明显吗? 闻央准备和顾砚礼正面开战,木喜的头像忽然从闭麦转成开麦:“那个,我的网络刚才就好了……你们继续。” 闻央瞬间坐立难安:“木喜,你听到哪些了?!” 她问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也掉线了。 要死,真的要死。 闻央扔下电脑去检查网络路由器,整个人凌乱到不行。 ……网络会议室里。 木喜还是呆呆的,按照闻央的说法把火柴人草图画出来,还原剧本动作调度。 女杀手和变态富豪的一夜情杀,是小说里浓墨重彩的激情,至于能否成为现实的参照还有待考察。 “顾老师,漫画都是虚构的,不能模仿。还有闻央她其实没有针对你。” 木喜开始编谎话发好人卡。 “你长得太像她恨的那个人了,她容易控制不住情绪。” “她对别的前任不这样吗。” 顾砚礼挑眉。 木喜心想闻央哪来的前任,摇摇头。 原来她对别的男人都不会恶语相向,只对他这样。 顾砚礼的心情缓和许多。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剧本我会改完,你告诉我闻央现在哪里,她心情为什么不好。” 顾砚礼和木喜商量。 木喜:“成交。” “小心别让我恨你” 地球另一端,闻央无暇四顾。 她能在半夜打起精神工作,可生活能力还是为零,一通折腾没搞定路由器,打电话给公寓楼才知道是信号塔台坏了。 就在刚才,半个街区外发生枪击案,警车追凶犯撞上信号塔台,网络要等第二天恢复。 闻央无奈回家。 纽约这座水泥筑成钢铁森林从不曾优待谁,她家这片的治安已经算很好了,可还是危险,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翌日,网络恢复,闻央第一时间找木喜。 木喜经常半死不活,开会打电话能不发言就绝不开口,这次倒是稀奇地先问她:“顾砚礼后来没联系你吗?” “没有,他干嘛联系我?” 木喜“哦”了一声,听起来挺失望,有种错过关键剧情的遗憾感。 闻央纳闷:“难道你还指望我和他之间发生什么?” 她暗想木喜该不会被顾砚礼收买了吧,那她也不帮木喜找对象了。 反正最近交友平台的算法出了点问题,给她推荐的新男嘉宾质量比韭菜还差。 木喜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从你俩身上找到了新剧本的灵感。你们开会的时候还挺像在玩情侣游戏的。” 有种情侣游戏就是这样,两个人共读一本情色小说漫画,正襟危坐不准触碰到彼此,就算有生理反应也不许动,必须全部读完才可以亲密。 然而比亲密更撩人的,是温热急促的呼吸,触碰的拉扯感,克制的心弦。 闻央听完笑了一声,先祝贺木喜找到灵感,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很可惜啊,我和顾砚礼都是正经人,不玩这种游戏。” 顾砚礼确实正经,对他来说圣人之下皆蝼蚁,闻央虽然自认肤浅低俗,但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她也不会对顾砚礼产生想法。 木喜的想法天马行空,好在《雾源奇案》的剧本已经改完,闻央重新读了一遍,激情戏不仅有动作调度,还配了纯文字分镜表,严谨到不像木喜的文风。 是顾砚礼的风格。 闻央记得顾砚礼以前挑选的作品毫无激情可言,风格倒是和他本人挺配。不过他第一次写激情戏发挥得也可以,分镜本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女杀手用领带勒死富豪,这样的冲突适合搬上银幕。 真好,说不定有一天她也可以这么杀他。 “怎么样怎么样?” 木喜焦虑等待央的评价。 “再加工一下,这个剧本最好能拿到奥斯卡提名。” 闻央开玩笑。 木喜鬼哭狼嚎:“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闻央表面上淡定如初,内心其实也慌。 木喜偷听不是重点,重点是顾砚礼的态度。 他主动和她讨论激情戏的剧本,一定意味着试探,如果她沉不住气提前摊牌,那就不用等到六月底了。 能拖一天是一天,她必须把他当成空气对待。 “对了,辛风在工作室吗?你叫他给我打个电话。” 闻央问木喜。 纽约这日子多少有些心惊胆战,闻央租出的那间公寓打官司太麻烦,她准备好材料递交上庭也没回信,她想着赶紧把租客的问题解决掉,跟辛风商量办法。 辛风打算飞到美国帮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喊两个黑社会上门恐吓,没准能把里面的南美大哥吓到搬家。 闻央同意这做法。 等辛风落地纽约,把该找的帮手找好,她和这一行人约定在公寓楼汇合。 辛风的效率还算可以,但毕竟能力有限,黑社会怎么可能听他一个草包富二代的指示,他只能从纹身店找来两个大汉,没有武力值,凑合着能起到震慑作用。 闻央戴上口罩,和他们一起上楼,把单元号告诉辛风。 她为接下来的硬仗紧张到胃疼,不自然嘶了声气。 “别担心,打架都是男人的事。” 辛风安慰她,如果情况不对她就赶紧跑。 闻央:……… 她更紧张了。 没想到电梯门一开,外面的长廊上站着几位金发碧眼的西装男,她的单元门敞开着,租客正在收拾行李往外搬。 轻轻松松解决一场硬仗。 不是,什么情况? 电梯里的人都懵了。 辛风率先走出来。 公寓楼的长廊狭窄,一层最多也就十户住客,突然这么多人挤在一块,气氛顿时变得不妙。 他瞄一眼那几位西装男,个个身高一米九能文能武胸前还佩有徽章,见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直接掏枪戒备。 辛风找来的大汉就是手无寸铁的草台班子,直接被吓得举双手投降。 “你们是谁?先把枪放下。” 闻央挤到前面交涉。 她争过家产经历过风浪,关键时刻再紧张都能保持镇定说上话,对面一波人见了她,不确定地用对讲耳麦通报情况。 “我们好像看见闻小姐了。” “她和几位男士在一起。” 这伙人居然认识她? 闻央皱眉,难以辨别清楚情况。 不一会儿,为首的那位恭敬递来手机,请她接电话。 电话是加密的,她看不到号码也看不到备注。 “你好,哪位?” 闻央谨慎出声,做好谈判的准备。 “帮你解决问题的人。” 对面的声线低沉清冷,和顾砚礼一模一样。 “顾砚礼?!” 闻央的嗓子像是堵了团棉花,她望着对面的西装男和敞开的单元门,靠呼吸恢复神智。 “你为什么派人来我的房子?不不,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房子的?你监视我?” “你的租客不肯搬出去,现在问题解决了。” 闻央见顾砚礼不回答她的后一个问题,心下了然,很讨厌他这样强势的做法。 “我的租客归我管,你插手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唯一的。这也包括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顾砚礼意味深长道。 闻央不应该有租客,他替她进行了驱逐,现在,他和她的关系又恢复唯一。 叮—— 公寓的电梯门再次打开。 闻央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头,和顾砚礼撞个正着。 顾砚礼挑了挑眉毛,直勾勾盯着她琥珀色的漂亮瞳孔。 他们又见面了。 在钢铁丛林般的纽约。 闻央放下手机,握住,攥紧。 顾砚礼怎能如此无耻?她去墓地他都要派人监视,现在直接跟她到国外,没经过她同意就介入他的生活,公然的越界实在过分。 “我这里不欢迎你。” 她开口。 闻央戴了口罩,顾砚礼不方便观察她的神情,但她明显不想见到他。 他扫了眼辛风和他带来的草台班子,淡漠朝自己的人手吩咐:“先把他们带下去。” “顾砚礼你有完没完?” 闻央越想越气,要上前阻拦,被他挡住。 “我们讲话,不需要外人在场。” 他紧紧按住她的手腕,模糊的脉搏涌进身体,好像两个人全身都被连接在一起。 “你才是外人!” 闻央愤愤瞪着他。 顾砚礼今天系了一条皮革领带,衬得他成熟之外多了疯念欲性。 他的耐心有限,等到周围清净,他将她逼退到墙边。 毫厘之外,是他不近人情的脸。 闻央僵住了。 顾砚礼抬起手压住她的耳朵,把口罩摘下来。 口罩上有她的香水味,还有淡淡的口红唇印。 他低头,把口罩对折收好。 新鲜的空气并不能让闻央冷静,她的血液加速流淌热到升温。 “我帮你解决了麻烦。” 顾砚礼指指她的单元门。 “按照你工作上的态度,你一向只求结果不问出处,为什么不高兴。“ “我不是也叫了人来?” 闻央依旧拒绝和他沟通。 “辛风那么弱,能帮你解决问题?” 顾砚礼目不转睛盯着她。 “为什么找他帮忙都不找我。” 他几乎以拥抱的姿势将她困在墙间,胸膛紧贴着她,生出一股原始意义上想要这个女人的热烈感。 他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为她排忧解难,但她迟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才惹来他的第二次不甘质问。 “辛风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很厉害么,找人一查就知道了。反正我和他的关系肯定比和你的好。” 闻央毫不畏惧,挑衅他的表情冷艳漂亮。 “他是你的前任之一?” 顾砚礼周身气场凛冽,不寒而栗。 他问出这个问题,好比捅破窗户纸,承认对她的念头。 闻央却像是听见什么荒唐趣闻,勾唇发笑,扯住他的领带,狠狠推他一把。 “辛风喜欢男的。” 她这一推,把即将吻上来的距离无比拉远。 压力被瞬间挤出胸腔,重新畅快呼吸的感觉真好。 …… 顾砚礼舔了舔嘴唇,气场不再像刚才那般遥不可及,从疯狂恢复教养。 他来到纽约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准备在附近等候行动完成带着好消息去见她,可突然接到电话说闻央带了几个男人也在公寓里,他一下子吃醋了,想都不想就乘电梯上楼。 闻央总是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这令他兴奋,也让他恼火。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顾砚礼,小心别让我恨上你。” 闻央劫后余生手心湿滑一片,她不由得威胁他。 那就恨吧。 理智摇摇欲坠,她即便恨上他,也阻拦不了他想要她的决心。 他不会满足于只做她最特殊的前任。 婚姻法 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闻央,顾砚礼现在这副状态,明显和她有误会。 她不想惹祸上身,抢先按下电梯走人。 “你又要不告而别吗。” 顾砚礼深深望着她的背影。 “下一次我们再见面就没有这次这么简单了。闻央,别逼我。” 他对闻央是有愧疚心的,她在他这里没有安全感,他本想耐心等到六月培养感情,可是她反复失约,动不动就闹消失。 他越补偿,她越讨厌他; 他恨她,但还是放不下她。 真是和失忆前殊途同归。 顾砚礼的控制欲很强,他喜欢制定规则掌握一切,对于脱离规律的人和事,他会本能地抓紧锁住,拉回自己的世界。 仿佛一场回味无穷的游戏。 “那你也要有本事先找到我才行。” 闻央进了电梯狂按关门键,朝顾砚礼放狠话。 他总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她绑架走,她但凡清醒,绝对会跟他鱼死网破斗到底。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她心有余悸,后撤一步靠墙。 要命,怎么会狼狈成这样?明明和顾砚礼当宿敌的时候还能有来有回的。 到了公寓一层,闻央赶紧去找辛风。 顾砚礼的人手只是不允许辛风等人上楼,并未限制他们的人生自由。闻央让那两个凑数的大汉散了,她叫车送辛风去机场。 路上,她和辛风布置规划,紧急盘点工作室目前有几个项目。 辛风不知道她和顾砚礼在楼上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开始数数:“《雾源奇案》不算,美国这边还有其他叁个项目在筹备,新加坡两个……首尔那边看上了木喜的新剧本,日韩加起来共五个。” 闻央沉吟片刻:“这些项目要在六月二十八号以前全部落实,汇款到工作室账上为准。” 辛风跟着紧张:“不是,难道我们干完这一票就要移居月球了?” 闻央的心态和备战没区别。 “我会在六月二十八号和顾砚礼摊牌,他恢复记忆肯定要打击报复我们,我们至少也赚到了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辛风劝闻央别执拗:“你摊牌也不用说你们是敌人啊,你就谎称和他有过感情问题!只要你咬死不松口,正常人哪会把男女关系往敌人的方面想啊。” “不行,太恶心了,我怎么可能和顾砚礼有感情问题。” 闻央良心过不去,她拒绝提议,把辛风推到航站楼的岛台买票。 辛风买完回国的票,闻央再要一张境内任意目的地的票,今晚出发,去哪里都可以。 顾砚礼阴魂不散的,她也不想待在纽约。 她仔细考虑过了,顾砚礼最多把她关起来逼她坦白真相,她总不能光靠一张嘴说,必须找个清净地方把证据准备好,省得顾砚礼把过去七年所有不顺心的事全赖在她头上。 地勤查询完系统,两个小时后飞芝加哥的航班有商务舱名额。 芝加哥。 工作室正好有部律政题材的电视剧在芝加哥取过景,不算陌生去处。 闻央二话不说买下,接着办理值机过安检,直到航班起飞,一切丝滑顺利。 “顾砚礼,看来你在美国也没有权力可以查到我的行踪,截停飞机。” 她俯瞰窗外夜景,不禁低声自言。 * 两天后,芝加哥,半岛酒店,晴空飞雪。 “鬼天气。” 闻央在房间里抱着电脑打字,靠热咖啡提神。 顾砚礼讲究严谨,那她就用最严谨的方式写回忆录,从七年前便利店的那杯咖啡开始,她把叁块钱的付款凭证截图粘贴到文档里,一句一句写下他们成为宿敌的经过。 她能找到的证据其实也不多。 工作室的同事都是她的人证,可顾砚礼不一定相信这套说辞,他那边就更没有人证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他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她的存在。 闻央一遍遍理顺逻辑,像是在写剧本。最后,她悟到些什么。 从那杯咖啡开始,她的冒失是错,顾砚礼的偏见也是错。 有些争锋其实她跟他认个错,或者他跟她说声对不起,问题就解决了。 但闻央不后悔,绝不向顾砚礼低头。 她当初要是不变坏,苦苦放低姿态求顾砚礼带她进改编行业,那他们现在就在同一个工作室就职,她领多少工资都要看顾砚礼的眼色,还不如抢来的快一点。 她是草台班子又如何,最后也走到了能和他抗衡当宿敌的程度,这些年斗得酣畅淋漓,并未有遗憾。 错就错在她一开始以为顾砚礼是可以引导她的圣人,他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至少算客气,比她争家产撕破脸遇到的亲戚体面百倍,她才会误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太遥远。 实际上,相隔的是天堑。 闻央和十八岁的样子大相径庭,而顾砚礼始终未变,还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奸商。 她远观阳台雪势,暂时关掉电脑,下楼就餐。 意想不到的敲门声响起。 “芝加哥警方,请开门。” 闻央多疑,通过猫眼观察以后才打开门锁。 两位美国警察向她出示证件:“跨州执法,我们从纽约州了解到您的银行资金可疑,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类似的话术闻央在国内特勤局也听过,她早就练出心态来,一声不吭坐进警车。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这一次闻央轻敌了。 到达警局以后,警探问她几个问题核实情况。 闻央在材料单里看到她递交给租客法庭的银行流水资料,她表示租房官司已经解决,这点小事也没必要跨州执法。 “可是您的银行流水显示有大笔可疑资金转入转出,这里,五百万美元。” “五百万是我工作室的项目需要资金担保。” 闻央冷静应对。 “那就把你国内的银行流水也提供给我们看一下。” 闻央不理解美国警方为什么管的这么宽,她想请律师代理。 警探拒绝了她的请求,又拿出一迭FBI的文件:“你的案情特殊,不得由律师代理,请尽快向我们提供资料。” 闻央终于反应过来她摊上事了。 还不是一般的大事。 她甚至不清楚怎么会从小小的租房官司升级到FBI介入调查。 警探走了,一位脏辫女警过来负责善后:“在我们调查清楚以前,你都需要住在警局,不得与外界联系。” 住在警局。 意思就是坐牢呗。 闻央很快见到她“家徒四壁”的新住处。 她有一瞬想发脾气,好不容易忍下来,开始用警局提供的设备跟国内银行沟通。 材料递交上去,完全没有回复,杳无音信。 闻央坐在冷冰冰的横椅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 还真是流年不利,就属今年最倒霉。 闻央熬红眼,气得要死。 这事显然不是顾砚礼的手笔,那顾砚礼最好永远别知道她进过局子。 太丢人了。 西方特权阶级实在是奇怪,把她晾了叁天,忽然派FBI的长官秘密会见她。 长官话不多,手里多了一份根据她流水查出来的资料,简单和她谈谈。 “我是代表美方来跟你谈判的,你是否愿意出售你名下的西青地产?我们可以出你想要的任何价格。” 闻央看到长官手上的国家地图,忽然有点懂了。 她感觉她好像要被载入政治史册了。 * 纽约,中方总领馆。 “国内自治区的特殊性,各位都是知道的。” 大使面露焦虑。 “上面的政策方针还没出,但我们这里收到情报,美方掌握了一个关键人物。她手上有西青城市一半的地产,现在美方关押她,很可能想在国际局势上做文章,不排除煽动暴力独立。” “这么重要的人,西青怎么不提早加强监控?” 外交部代表严厉问责,问完也知道为时已晚,只能赶紧想对策。 “顾老师,依你看呢。” 顾砚礼没有官职,却成了在场最有能力的参谋,他视野开阔通晓局势,以他的个人名义他完全可以私下找美方捞人,还能避免争端。 可他必须师出有名,和这个关键人物有非常重要的私人关系才行。 “她的资料在这里。” 周特助递上加密文件。 顾砚礼只打开看了一眼。 一眼误万年。 …… 他正色对周特助道:“去这里的Reddick amp; Baranski事务所,找懂跨国婚姻法的合伙人,我有急事咨询。” “您是想找跨国政治的律师吧?” 周特助怕顾砚礼口误,重复确认。 “不,婚姻法。” “她单纯” 芝加哥警局,清晨六点五十分。 闻央看到墙上的挂钟,翻了个身,准备再补一会儿觉。 今天是她“坐牢”的第四天,她熟悉警局的生物钟,每天七点整,早餐送到。 等会儿警探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必然会问她,对昨天FBI长官提出的交易做何考虑。 她和长官说了,需要一个晚上思考。 阳光正好透过乌云从小窗户照进来,她伸出十指数戒指,松弛感满满。 在闻央眼里,地皮就和珠宝古玩一样,放着看看当收藏就好了,她争到家产以后除了做变更手续以外什么都没干,这么多年就原封不动放在西青。 而FBI的长官是政治动物,通过她的银行流水顺藤摸瓜发现她是西青地主,立刻嗅到机会采取行动,要制造出一些动乱来。 她肯卖的话,交易会以美金现金结算,地皮将转到一个华裔代持人名下,以此掩人耳目。 按闻央肤浅的理解,这个人就是汉奸了。 她优哉游哉地摘下琥珀手链,擦掉珀体上的风化纹,揉了揉。 空气干燥。 啧,牢房的条件不太好。 警探的脚步声准时响起,闻央伸了个懒腰,进入状态。 她的五官不适合表演柔弱不能自理,但她天生戏精,凑数还算可以。 警探来问她是否有考虑出结果。 -睡不好,没心情考虑。 -吃不好,没办法考虑。 -隔壁的酗酒犯太吵,吓死了,考虑不出来。 …… 闻央一通乱演,顺理成章争取到了更好的住宿条件。 她要求不高,和酒店一样就行。 FBI允许她慢慢想,警探也不能怠慢她,给她换了最好的单间。 对闻央来说,坐牢就相当于调整作息,她生活能力太差,这里一日叁餐管饭还不用思考吃什么,她装出权衡利弊要考虑很久的样子,多混一天算一天。 反正,着急的不是她。 住宿条件改善以后,闻央过得修身养性,一想到顾砚礼肯定找不到她,她的心态就更好了。 时间一长,女警都来关心她的精神状态,示意她可以给家人打电话,没准可以争取到探监资格。 闻央寻思着要不要联系辛风,拜托他把她落在酒店的工作电脑送过来。 她不敢轻易提这事,生怕FBI把她的电脑没收调查。可辛风的胆子太小,不适合作为她的接头人。 闻央没有更好的人选,这个念头暂时搁置。 …… 之后某天,闻央在女警的陪同下洗完澡换好新衣服,被通知有人来探视她。 闻央纳闷地往探视区走,她怎么不记得她有家属呢。 离探视区近了,她趴在玻璃门上一看,瞳孔忽明忽暗。 怎么是顾砚礼。 男人气息冷冽,西装微湿,看着像是冒雨来的。 来探望她这位重要的人质。 顾砚礼眼里的闻央,和他想象的大有不同。 她打扮得亮眼,锈红色裙衫外搭苔藓绿提花披肩,单钻耳钉简约吸睛。 强烈的喜色该衬得女人气色好,可她的面容苍白妖冶,好在整个人状态懒懒散散的,像在度假。 顾砚礼通过层层关系找到闻央的下落,她倒把警局当成了家,活成逢凶化吉的样子。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他低声与她对谈,指的是她拥有西青一半地皮的秘密。 “你也没问啊。” 闻央翘着脚坐在椅子上,耸肩。 “那你有跟他们达成协议吗?” 顾砚礼正经直视她。 “还没决定呢,看心情。” 闻央品出顾砚礼身上的严肃感,故意不接他的话。 他着急了。 顾家在政坛的那些亲戚,肯定很担心她立场不坚定吧。 闻央勾起唇,倒享受起这种拿捏顾砚礼的感觉。 她以为他要继续步步紧逼再斗两叁个来回,没想到男人换了副状态。 “没决定就先吃饭。” 顾砚礼带了便当给她,他以为她在警局过得不好,特意给她改善伙食。 闻央趴在桌子上,抬起尖巧的下巴,把便当盒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顾砚礼挑眉。 “万一你送的饭里有毒药呢。” 她戏谑调笑,故意模仿他讲话。 “你说了,下一次我们再见面就不会简单的哦。” 闻央身上有种不合时宜的神经美丽,房子着火她不跑,世界乱套她睡觉。 顾砚礼明知现在不是讨论私人恩怨的好时候,但闻央懒散的态度足以证明她对政治不感兴趣。他反而好奇,她究竟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 他将便当盒打开,重新摆回她那边,拨好碗筷。 “胡思乱想对身体不好,吃饭。” 闻央悻悻收起表情。 顾砚礼肯定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她看他才是祸害。 天底下就属他心肠最黑,上次见面对她不客气,今天态度大改,难道送个便当她就会感动吗?没门。 她夹起一块清蒸鲈鱼送到他嘴边。 “试毒,快点。” 鲈鱼肉质鲜嫩易碎,闻央的筷子总是抖一抖,冒冒失失,颤颤巍巍。 顾砚礼静候片刻,视线锁定她莹润的指尖,咬下她送来的美味。 他咀嚼时,喉结线条随之起伏,仿佛是品尝仪式的一环。 闻央抛出的饵瞬间被咬住,可她驾驭不住厉害的猎物,自己反而容易失身。 她抽回筷子,挺直腰板,轻咳的动静像特务接头。 “那个,我求你一件事。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这是闻央第一次求顾砚礼办事。 她提的要求总是很夸张无理,如果命令他必须把她弄出警局,他也不会意外。 “你能把我的电脑从半岛酒店拿过来吗。” …… 顾砚礼的表情克制,接着陷入沉默。 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向她介绍营救她的计划。 “我拿电脑是为了工作,里面没有机密。” 闻央补充澄清,漂亮的瞳孔里就差印上“工作狂”叁个字。 顾砚礼复杂地看她一眼,手机响起震动。 他借身份之便带着通讯设备进来探视,电话是谌资打来的,代表国内的重要人士询问进展。 他走出探视区,接电话。 “情况怎么样?她也在你身边有一段时间了,你要是摆不平这事,小心罪名落到你身上。” 谌资担心闻央使诈,嘱咐他小心点。 顾砚礼想起闻央眼泛星光问他要电脑的样子,忍不住叹息偏袒:“她就是个单纯的工作狂,哪有歪心思。” 自渎 顾砚礼不方便在警局多聊,他请谌资等会再打过来,收起手机回到探视区。 闻央大大方方盯着他。 “你在和智囊团商量怎么毒死我吗?不爱帮忙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思维跳脱,将他突然离席的行为合理化。 “我不会落进下石。你的电脑在哪?” 闻央犹疑叁秒,告诉他半岛酒店的房间号。 她相当于把希望寄托在顾砚礼身上了。 “下次探视我帮你把电脑带过来,你会少恨我一点吗?” 顾砚礼问她。 “你还想要回报?”闻央戳他,“你肯定对我别有所图,才会追我追到牢里。” 破天荒头一回,她没说错。 …… 顾砚礼从警局出来,直接去半岛酒店,问酒店经理拿房卡。 经理对闻央有印象,她入住的时候续了整个月的房费,房门上一直挂着“免打扰”的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从事秘密工作。 他带着房卡到1826房间门口,一路随行的周特助赶紧揽活:“我进去找吧。” 他让周特助回避:“你到楼下等我。” 房门打开。 他刚往里走一步就踢到购物袋。 没有机关,没有陷阱,这的确是闻央的房间。 顾砚礼想起闻央租他的房子也是这样,客厅摆了一堆纸箱。 闻央身上的特点鲜明,但如果没有相似场景的触发记忆,他容易忽略她的这些稀奇品质。 她还有点小聪明,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顺手把电脑藏起,房间乱反而掩人耳目,他得好好找一找。 顾砚礼半蹲下身,从门口开始,把乱放的物品依此放进她新买的行李箱,收纳整理妥当。 他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闻央的生活,周特助如果问他为什么帮闻央理东西,他会回答:“眼不见为净”。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想发现一些像日历照片之类的物件,能再度证明他和闻央的关系就好了。 这次却一无所获。 闻央的床头柜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有口红、护手霜,还有巧克力和防狼喷雾,口罩防尘袋卡在柜缝里。 顾砚礼逐一归类,理完床头柜,再去迭床上皱乱的被子。 薄被掀起半角,电脑就藏在下面。 他拿出来,放进电脑包。 令顾砚礼意想不到的是,被子下面还有两套睡袍内衣。 一套真丝,一套蕾丝。 …… 他把闻央当成独立的灵魂相处,与她有过肢体接触但很短暂,连正式的牵手都没有。 直到看见她的衣物,他才意识到她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他滚动喉结,放平掌心触碰有睡痕的白色床单,像是扰动一池夏水表面的涟漪。 内衣是偏优雅的款式,镂空部分却透着致命的诱惑,轻盈有层次。 霎那间,他的眼神暗了。 他坐到床上,戴起闻央留下的口罩。 几近缺氧的状态让她的香气越发可闻,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的呼吸,她的吻,她睡在这张床上的姿势,她做梦时恨他骂他的呓语。 顾砚礼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他长期在外人面前维持沉熟稳重,面具戴久了容易摘不下来,现在他躺在闻央睡过的床上,暧昧竟然有了向情欲燃烧的倾向。 他本无意肖想闻央,可道德感越败坏,欲望就越不受控制地兴奋,引以为傲的理智很快输下阵。 他什么也不用想,性欲自动接管手部动作。 ……筋脉跳动,茎身粗涨,窒息的危险随着快感一起涌来,直到射出,他的五感才恢复,困兽般的重喘慢慢平缓,眼神从侵略回到清明。 短暂纾解后,床单上有腥浊的痕迹,衣服很不巧也染上一点。 事情发展成这样,顾砚礼也没想到。 他会在闻央的房间里自渎手淫。 他堕落得有点不像他。 这是他第一次遐想闻央,射精后颅内的爽感远大于肉体上的。 可他一直以为他在跟闻央追求精神上的共鸣。 顾砚礼绷紧下颌线,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沾上的欲望,成瘾褪不去了。 重要的是,他还不能对闻央做什么。 他排斥婚前性行为,既然想要得到她,也必须对她负责。 兴奋与抑制大起大落,顾砚礼的应变能力尚未完全恢复,他刚享受一会久违的放松倦怠,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提醒。 他接起谌资的电话:“喂?” 谌资听他声线喑哑,不明所以:“你现在没和闻央在一起吧?你要是被她威胁了就直说。” …… “她真的很单纯。” 顾砚礼再重复一遍,抽纸巾擦拭湿腻的残局。 谌资从周特助那里打听到闻央在警局的表现,念叨:“她只要一台工作电脑,确实比你们顾家大部分人的心态好,你爷爷被警局误伤带走的那次都气得砸杯子。” “嗯。” 顾砚礼也是因此被闻央吸引心动。 谌资知道他的计划,最后劝他一回:“你想救她出来,确实需要和她建立关系,但她安全回国以后你会离婚的对吧。你这人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直接踏进婚姻的坟墓,小心后悔。” 顾砚礼没有答“是”。 他自认为他谈过两次。 失忆前和闻央谈,这次还和闻央谈,每一次都没留下甜蜜的回忆,他却总是放不下她,恨到骨子里也算是一种情愫,刺激他想要更多。 这次借着解决安全危机的名义,律师紧急起草婚前协议,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做戏解围,却没料到他会对闻央动真心。 六月二十八号听起来遥远,可若要当作婚期准备,时间就不够充裕。 顾砚礼恢复不了记忆,他能确定的是这一定是个有特殊含义的纪念日。 她准备跟他好好谈谈,他怎能空手赴约。 闻央很在意这一天,没准就是因为他曾经许诺过惊喜但是失约,她才彻底记恨上他。 顾砚礼对她的占有欲肆意疯长,只能尽量克制着温和一些,尊重她的意愿。 * 警局。 闻央一天天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等到顾砚礼再来探望她,他真的带了电脑。 她太高兴了,抢过电脑输入密码解锁,敲下回车才发现顾砚礼站在她旁边看。 闻央想起来,电脑解锁以后跳出的第一份文件就是他们成为宿敌的证据。 这可不能乱看,她赶紧在触控板上狂滑切换屏幕,换到一份工作室的在线协作文档。 这份文档是……木喜过年发给她的十本失忆题材言情小说。 闻央只好当着顾砚礼的面开始装模作样地工作。 小说情节大纲狗血,闻央壮着胆一行行读下去,顾砚礼也在读。 顾砚礼对工作室的改编项目有过了解,但周特助筛出来的都是正式题材,闻央在看的这些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第一本:霸道总裁隐婚。 “上司公司股东的婚姻状况要公开,不能隐婚。” 第二本,少爷和绿茶在跑车后排吻照引发的误会。 “跑车后排空间紧凑,不适合坐人。” 顾砚礼接着往下读,在第五本正式提出质疑:“这些主角怎么都姓顾?” 闻央噼里啪啦敲字,总算找到机会反驳他:“姓顾不行吗?我就喜欢姓顾的。” 她说完才发现,顾砚礼也姓顾。 “当然可以。” 顾砚礼勾唇,走到她对面坐下,认真欣赏她办公。 闻央警惕心强,确认他看不到屏幕以后才开始查阅重要的工作邮件。 不幸的是,工作室的日常运营遇到了阻碍。 国内银行发来提示,她名下账户存在风险已被冻结,公司汇款也入不了帐,她需要带着身份证到总行解锁。 肯定是FBI的调查牵连到了。 闻央头一回觉得警局的椅子如坐针毡,她开始着急。 账户冻结,汇款收不到,工资也发不出,温莱和木喜怎么办? “别咬。” 顾砚礼忽然提醒她。 “别咬嘴唇。” 闻央过于紧张,没意识到自己失态。 “破了。” 顾砚礼抬手擦掉她唇上的血丝,轻揉以确认出血情况。 他关照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闻央无心多想,她明明不能输给顾砚礼,可摊上这种糟心事,她只能问他打探情况:“上面领导有办法捞我出去吗?” “叔叔” 闻央问得着急,顾砚礼的手指还未离开她的唇。 随着她一张一合吐字,血滴如丝渗出,淹入他的指尖。 “你好像突然改了主意,”他低低道,“你之前都在这里待着很舒服。” 顾砚礼无法每日来探望闻央,但是警局有可供调取的记录,他借此得知她每天活得非常舒坦,吃得下睡得着,一点也不像在坐牢。 闻央却认为顾砚礼在讽刺她。 “顾砚礼!”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恨不得咬断他的手指。 顾砚礼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她落了个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闻央没办法跟他对着干,气到牙疼。 “国家层面很重视你的情况。” 顾砚礼再度抬头与她对视,一本正经地开启谈判。 “你决定不出售地皮的话,我们可以商量下一步。” 原来,她是值得重视的。 闻央一招得道,心情不复慌张,轻蔑地将顾砚礼上下看个透。 顾砚礼失忆前极少认真对待她,他有学识有社会地位,而她只是个另类的女孩,他自然将她划进高低贵贱的其中一类。对她提供应有的帮助,却从不愿意俯下身了解她。 什么圣人,他分明对她有偏见得很。 如今闻央手握筹码坐到谈判桌上,她不能让顾砚礼太得意。 “你先说怎么保我出去。” 顾砚礼依旧把握主导,他淡淡道:“我将以私人名义打点关系。同时我会草拟文件作为依据,证明我们是亲属。” 顾砚礼没有完全暴露心中所想,他用笼统的措辞试探闻央的态度,理由更是挑不出错。 他再权柄无双,事关国际局势也要万分慎重,不可能从FBI手下强行捞个陌生人带走。 “亲属?我要和你变成家人?” 闻央拉长声音重复一遍,有点恍惚,有点嫌弃。 她是万万不愿意和顾砚礼扯上关系的。 “除此以外,你有想到好的自救办法吗。” 顾砚礼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思,缓慢作问。 他提出的问题丝毫不带掩饰,直扎闻央的心窝。 她既然不满意,那就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否则一律视为无效发言。 “……暂时没有。” 闻央默默活动手指,缓解尴尬。 她本来就没什么计划,一天天拖着就行,要不是工作室的银行账户出现意外,她还不想这么早恢复自由身。 “你可以仔细考虑,下次我来探视,再告诉我答案。” 顾砚礼看手表的时间。 闻央一激灵,趁他不注意赶紧趴在电脑上,护住自己的家当。 他不能把这个带走。 顾砚礼瞥她一眼,没费多少力气就把电脑抽出,劝诫时的神态冷淡如松柏。 “电脑只能在探视时间用。” “你要是有百分之一概率的同意,那就最好不要和我起争执,为后面的关系做铺垫。” 闻央的命脉被抽走,她顿时没了底气和他吵架。 警探来送顾砚礼出去,她孤零零看着他走远,内心纠结起来。 既然要演得像家人,他走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确实挺奇怪。 闻央决定硬忍,她赶紧弄乱头发揉红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年纪显小。 紧接着,她追上去叫住顾砚礼,矫揉造作将嗓音掐得清脆:“谢谢叔叔。” …… 顾砚礼愣了愣。 叔叔。 所有属于男人的称呼,他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但还是不对劲。 他回首看她一眼,点评她拙劣的演技。 “错了,慢慢想。” * 闻央气死了。 她回到关押房间,心想顾砚礼怎么还不知廉耻占她便宜呢,他好歹比她大几岁,她除了叫他“叔叔”还能叫什么。 等她出狱,她一定要曝光他,让他身败名裂。 闻央紧急开始思考自救的办法,只有她凭自己的力量离开警局,她才不用把希望寄托在顾砚礼身上。 无奈整个世界和她作对,她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FBI见她久久没有思考出结果,开始给她施加压力。 闻央身上经不起推敲的弱点太多,比如她当初开工作室的时候没经验,在美国这里的税务状态连续几年没有如实申报,FBI随便委托一位税务师来翻旧账,她在警局里又添了一桩烦心事。 闻央再也说不出“坐牢很舒服”这句话。 夜深人静时,她还容易多想。 坐牢,会让她想起闻颂。 她那个因为赌博锒铛入狱的大哥。 闻央从小和闻颂的关系不好,闻颂被父母溺爱到无法无天,一点小事不顺心就要打人。 后来闻颂进了监狱,闻央为了领遗产办手续去找过他一次,闻颂在监狱里根本没忏悔,他反复骂她是个贱人,抢到遗产能干什么,肯定照样赌了花了。 闻央拿到钱当然有用处。 她想帮闻佳看外面的世界,想活出特别的人生,不要像亲戚一样留在西青浪费生命。 二十六岁的她应该享受工作带来的丰硕成果,芝加哥的警局却困住了她。 她一向闲不下来,休息够了就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脱身的希望更加渺茫。 闻央不甘心,但是她要面对现状。 过了几天,顾砚礼再次露面。 她没有安全感,先抢电脑处理工作,发消息给辛风拜托他垫付一下资金,还要抓紧回复投资人制片厂的邮件。 忙完这些,探视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你考虑好了吗?” 顾砚礼耐心等她结束工作,拿出厚厚的一迭纸张。 “文件在这里,你看一下。” 闻央松了口气,幸好顾砚礼没小气到跟她计较上次的称呼。 她翻开文件,磨磨蹭蹭地阅读。 前十张纸是免责协议,接着是一些秘密条款,她必须签字保证自己不会将地皮出售给美方,一旦违反条款,等待她的可不止叛国罪。 探视区的警卫每隔十分钟都会过来巡逻,闻央不能暴露文件,看一阵就要收起来;打开再读,她的注意力又不集中了。 文件中英文两份,都不算闻央的母语,平时工作室的合同也是请法务再审,她看到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经常要走神琢磨意思。 时间过得飞快,顾砚礼提醒她集中注意力,不懂的地方抓紧时间问。 “你又不是我的考官,别催。” 闻央讽刺一句,把文件扯到桌子底下,继续硬啃。 顾砚礼严肃的脸色微微松动,出现一丝笑容。 闻央在逞强。 她磕磕绊绊地读,憋气不肯服软求他帮忙,耳朵都红了。 探视时间只剩最后两分钟。 她要么把几份文件都签完,要么等下次再说。 下次探视遥遥无期,说不定安排在猴年马月。 闻央咬牙拿起笔。 文件厚重,每一页要在页脚标注她的姓名首字母已阅。 她签到手酸还剩最后一份文件没读,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标题。 Prenuptial Agreement. ……又是一个专业词汇。 “需要我帮你翻译吗?” 顾砚礼体贴出声。 闻央眼瞧这行名词熟悉,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意思。 她赌上尊严不吱声。 条款内容大致写的是财产分配,她寻思着顾砚礼只要别逼她认罪自杀就行。 心一横,签字落笔。 火灾 闻央签完字将笔扔在桌子上,陷入高强度脑力活动后的短暂摆烂。 “你不再仔细看一遍吗?” 顾砚礼指着文件某页,郑重提醒她。 他板正的语气令闻央想起大学的监考官,居高临下一眼看出她的答卷有问题,劝她再检查检查。 闻央落笔不悔,轻巧道:“签都签完了,再看有什么意思。” ……顾砚礼深深望她一眼,对她的懒散态度很不满意。 人生大事怎能如此轻慢。 “闻央,你太草率了。” “你如果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 闻央无视耳边风,双手抱胸呈防御姿态。 听听,顾砚礼又指点上她了。 像他这样的精英没有体验过看不完文件的感觉,他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就像老师看学生答题,藐视众生降维打击。 相较下,她处处皆是破绽。 跟师生关系不同的是,顾砚礼没有教她的义务,他看她做错便会第一时间澄清责任,她之后反悔,也别怪他没提醒过她。 他爱提醒不提醒,她无所谓。 闻央更关心的是,顾砚礼如何保证捞她出警局。 “里面有条款规定好了,”顾砚礼收齐文件,“你签完字条款就会生效,不要胡思乱想。” “哪一条规定了?我怎么没看到?” 闻央追问。 顾砚礼皱眉,有种两人根本不在同个频道交流的错觉。 他刚刚还提醒过她不要草率,她根本没听进去,连自己签了什么都不知道。 闻央心虚修正措辞:“你也不用告诉我条款具体在哪一页,你保证能捞我出去就行。” “文件就是保证。” 顾砚礼察觉她的不安,淡淡安抚她不要多虑。 “文件算什么保证?” 闻央拍桌子,那迭条款对她来说就像白纸一样轻飘无力。 顾砚礼饱读着论,此刻竟然回答不上闻央的问题。 他是文明人,在他的观念里,文件具有法律和道德上的效力,双方签完字就代表认同这些约束,安心履行即可,并不需要额外保证。 就像这份双双签字的委托书婚前协议已经默认他们是亲属一样。 而闻央的成长背景恰恰相反,西青是少数民族的地界,法律道德在宗教信仰面前就是废纸,签字的诚信度也比不过歃血为盟。 这是她骨子里的不信任基因,更重要的是,她在跟顾砚礼签字。 她对他毫无契约精神可言,早前签了《雾源奇案》的合作,还不是疯狂压榨他?她怕轮到自己一报还一报罢了。 顾砚礼见闻央愤愤不安执意问他追讨保证,即便不理解,但还是对她有负罪感。 他就当自己在偿还失忆前的债,愧疚心使然,尽力弥补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接你。” 闻央半信半疑剜他一眼。 探视时间结束,她必须跟女警回去了。 这一次轮到顾砚礼看着她走,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完全忘记还要扮演家属。 不过她的反应倒是写实。 哪有家属之间不疑心不吵架的。 男人究竟靠不靠得住? 她绞尽脑汁地想。 * 签完字以后,闻央开始变得没有耐心。 她唯恐夜长梦多,每个小时都在骂顾砚礼怎么来不来捞她。 可能是她看起来太焦虑,女警申请放宽每天下午的放风时间,带她出去晒太阳。 “你们对我的看管好像很宽松。” 闻央站在空地上吹风,不经意问。 女警和她熟了,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告诉她真相:“结果都一样。” “怎么说?”闻央挑眉。 “FBI拘留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外国人,最后的下场不是终身监禁,就是因为各种意外死掉。上吊、车祸都有。” 四月寒风瑟瑟,吹得人心凉。 政治博弈就是如此残酷,FBI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哪怕闻央同意转让地皮,他们也有各种理由往她身上罗织罪名。 闻央收紧十指,心情越发糟糕。 她又开始怀疑顾砚礼,他真有能力保证她活着出警局吗。 她不认为她有运气做唯一的幸存者。 女警给她递烟解愁:“你运气好,我就今天带了这一包。” 闻央挡风接火。 “是么,那我还挺幸运的。” 火星明灭,女人漂亮的瞳孔闪烁着琥珀流光。 她指望不上顾砚礼,只能自己制造麻烦了。 芝加哥日照稀少,闻央回到关押房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关押她的房间由私人办公室改造而成,门外的警卫二十四小时执勤,她不能开门,但有小窗户通风。 闻央朝窗外张望。 叁楼远处的天台有个废弃的可回收站点,那里堆了几个纸箱子。 除了她的视角,极少有人发现火灾隐患。 她摸黑把烟头扔出去。 猩红的一点,迅速淹没不见。 扔没扔的准,等会儿见分晓。 闻央躺在沙发上,催眠自己入睡。 过了很久,她先嗅到浓烟的气味,接着听到外面走廊上有人跑过高喊“Fire, Emergency(着火,紧急情况)。” 看来是扔准了。 她扬起狡黠的笑。 按照紧急疏散流程,无论火灾严重与否,警局都要撤离楼内全部人员。 浓烟渐渐呛得人呼吸不畅,闻央所在的位置警力偏少,两位警员反复向上级确认疏散路线都没有得到回复,只能先把她放出来,顺着人流往下走。 比起暴躁的重罪犯,闻央的存在感太轻,可她看起来最虚弱,脸上都是烟灰,咳嗽咳得肺都要坏掉。 救护车等在警局外,医护人员见她情况不佳,赶紧把她扶上担架做心肺功能检查。 外面乱成一团,几个待审的犯人开始打架,警员没有犹豫就冲过去制止暴乱。 救护车周围瞬间少了一圈人。 闻央悄悄睁开眼睛观察形势。 终于,她趁医护人员转身调试仪器的功夫,裹着毛毯跳下救护车,快速往马路对面走去。 谁都没有看见她,她要是再打扮得不起眼一些,很快就能没入公园消失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轻快起来。 “闻央,你去哪里?” …… 忽然,她听见有人叫他,肩颈僵硬,加快脚步想跑。 周特助神不知鬼不觉窜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闻央暗暗握拳,不得不停止逃窜,回头面对事实。 顾砚礼得知警局起火第一时间赶过来,现场管理混乱,他正在和州检察长交涉确认闻央的情况,没想到看见她一个人往马路对面跑。 健康,灵活,一点儿也不像被火熏到害怕的样子。 他从人群里敏锐捕捉到她的身影,州检察长则不够熟悉闻央,看到她人身安全,出于国际礼节先赔礼道歉。 “对不起,Mrs.Gu.” 哪里有顾太太? 闻央见检察长朝自己方向鞠躬道歉,胆战心惊往身后看。 大半夜的,公园黑黢黢一片。 她身后既也没鬼,也没人啊。 假戏成真 xi ng wanyi.c om 闻央还没弄清楚顾太太藏在哪里,顾砚礼径直朝她走来。 检察长跟在他身后。 夜色汹涌下,闻央一眼便能看出顾砚礼有多担忧她的安危。 他的步伐快了半个身位,却依旧不失风度,量身裁剪的白衬衣西裤将他的身型优势完美展现。 “你怎么样?” 他走过来摸她的额头,亲密触碰加上掌心温暖是天然的安抚剂。 闻央却吓了一跳,闷咳不断。 她脸上都是烟灰,凌乱有凌乱的美,叫人挪不开眼。 “是不是被烟呛到了?” 顾砚礼继而扣住她的肩膀将毛毯拢好,温和备至。 “火灾原因还没查清楚,出来以后不要乱跑。” 嗯……? 闻央总算反应过来,顾砚礼是把她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受害者来关怀了。 家属之间的关怀应该如此亲密吗?他怎么突然对她动手动脚? 闻央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碰我。” 她冷冷挣脱开顾砚礼的手,毛毯一挥就开始怼他。 “你大半夜会嘘寒问暖,不会早点把我捞出来?男人真是靠不住。” 闻央仗着周围都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直接把秘密摆到明面上讲。 没料到,检察长刮了刮鼻子,走上来调解劝和。 “你消消气,警方一开始也不知道你是顾太太,都怪我的朋友顾先生太低调。我再次向你致歉,希望你们夫妻不要因为这个误会出现感情问题。” 检察长是典型的白种人,说中文的流利度险些让闻央产生幻觉。 他很年轻,和顾砚礼好像还是认识的。 等等,不对。 夫妻?她和顾砚礼是夫妻? 闻央一扭头,眼神仿佛要杀了顾砚礼。 顾砚礼脱下外套为她御寒,不管她的肢体语言有多抗拒,他强行在她耳边落下低语。看更多好书就到:yeseshuwu9.com “丹尼斯是我朋友,不想回去坐牢就不要留破绽。” 闻央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层逻辑,她疑惑眨眼,慢慢想明白了。 原来她和顾砚礼扮演的不是叔侄,是夫妻啊。 她有一瞬的拘谨僵硬,正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丹尼斯检察长又叹气出声:“顾先生,看来你太太是真的被吓到了,实在对不起。” 不负顾砚礼多日布局谋划,闻央此刻的任何举动在旁人眼里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质问顾砚礼,是情侣闹矛盾; 她在顾砚礼面前表现得不自然,是被火灾意外吓破了胆。 丹尼斯看得出来,闻央和顾砚礼本就不是和谐的一对,火灾让他们摇摇欲坠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受到了惊吓,我今晚要带她出去过夜。” 顾砚礼接着提出合理正当的请求。 闻央暗暗收紧手指。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顾砚礼和丹尼斯一看都是掌握权力的精英,做事滴水不漏,颠倒黑白更是不在话下。 她明明是火灾的始作俑者,被他们这么反复强调几轮,她都以为自己确实受到了惊吓。 “对啊,真吓人。” 闻央缩进顾砚礼的外套里,虚弱咳嗽着。 丹尼斯点点头,示意顾砚礼借一步说话。 闻央见他们去密谋了,出声寻问周特助:“这个丹尼斯是什么背景?能帮FBI做决定放我走?” “他父亲是上一任国务卿,家族一共出过叁位部长副总理。” 周特助公事公办回答她。 闻央“嘶”了一声。 顾砚礼已经是个麻烦了,没想到他的朋友也是个麻烦。 她宁可走自己的独木桥,于是试探周特助:“我可以贿赂你吗?趁你不注意我就消失了的那种。” 周特助:“你说的话,我会原封不动转达顾总。” 闻央:“呵呵……这就没意思了。” 两米开外。 丹尼斯正在和顾砚礼商量后续。 “你当然可以带她离开,这整件事情就是一个误会,如果她早点说明和你的关系,FBI也不会打她的主意。明天我先帮你挡着,看看情况如何。” “多谢。” “不过我想问你的是,你真的要和她结婚吗?” 丹尼斯欲言又止。 “她的案卷我看了,像税务问题,签证问题……确实不太光彩,没想到你会和她结交。” 顾砚礼垂眸。 他和闻央自然不是一路人。 她做事冒冒失失随心所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手里的西青地皮有多重要,精力全扑在改编小说的工作上,游离于世俗外,只遵从她的内心。 闻央可以从容自洽,顾砚礼却被她拖下水。 都说政客是天生的表演家,保持良好的个人形象也是一种能力。人可以犯错,重要的是在犯错之后掩盖好痕迹,一旦留下把柄,就是天底下最低级的错误。 顾砚礼一直洁身自好,他身为完美的圣人,这一刻倒是心甘情愿将闻央奉为把柄。 他已经为她做了许多超出底线的事,说的下流一点,他现在完全是趁火打劫,以此弥补内心的愧疚。 “这些小问题我回家和她商量。” 他严肃向丹尼斯表态。 “但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人指摘她。” “是,都是小问题。” 丹尼斯笑笑,刷新了对顾砚礼的认知。 “看不出来你这么护短啊。” 顾砚礼不可置否。 事情已经够乱了,他想关起门来解决。 * 闻央成功脱离牢狱之灾,她准备回半岛酒店住。 顾砚礼直接命周特助开车去机场。 那里有一架正在等候起飞的私人飞机。 “你演的还不错,净对我动手动脚。” 闻央扔下他的外套。 她扫了眼飞行路线,目的地是纽约。 “你留在芝加哥不安全。” 顾砚礼道。 闻央看他还在演,以为飞机上有美方的眼线监视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与他和平相处。 比起芝加哥,纽约是更冷酷繁华的钢铁森林,飞机凌晨降落,窗外依旧灯火通明。 顾砚礼在曼哈顿上东区有两栋联排别墅,他带她回到这里休息。 闻央先进浴室洗澡,出来才发现浴缸里准备好了玫瑰精油浴,她不假思索地留下来享受。 喧嚣一过,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她全然忘记该锁上浴室的门。 大约半个小时后,顾砚礼走进来了。 “现在不用演了,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水位没过闻央的锁骨,她待在浴缸里,远远看到顾砚礼解开领带,竟有些成熟男人的风流魅力。 他完全没听她的,走到她身后环住她裸露的肩颈,亲密无间地教她读一遍前几天的文件。 “我们在演吗?可你签的文件都是真的。” 婚前协议规定了财产分配,委托书是她授权顾砚礼在她不能出狱宣誓的情况下,代为领取结婚证明。 这是他们缔结亲属关系的依据,具有正当法律效益。 巴掌 文件由顾砚礼拿给闻央看,内容也是由他一句一句翻译给她听的。 闻央身子浸在浴缸里,花瓣巧妙地将她的心脏掩盖在水面下,时不时有波纹浮动。 跟赤裸的她相比,顾砚礼至少衣着整齐。 闻央的视线顺着纸张一路往他的手臂上移,虎口有几道割痕,精细熨烫的衬衣袖口也存在烟熏的痕迹,将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烧出破绽。 这一夜还真是跌宕起伏。 火灾凭空而起,她额外多收获一份签完字的婚前协议。 闻央笑了。 先是冷静漂亮的微笑,接着演变成戏剧化的大笑,像是听见什么光怪陆离的荒唐事,久久不停歇。 “你知道吗。”她抓住顾砚礼的手臂平复呼吸,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我上一次这样笑,也是因为你。” 闻央从未给过顾砚礼好脸色看,但日常作对和重要时刻还是有区别的。 她的瞳色浅,只有当情绪波动升到最大时,看到的颜色才会趋于锐化强烈。 她上一次这样,还是跨年夜在机场听说他失忆的时候。 浴缸里,玫瑰是血色红,池水是牛乳白。 跨年那夜,她沉迷工作发誓要赢过他,熬红眼睛后,看到了血月和雪夜的幻觉。 顾砚礼失忆,已是开年奇闻。 如今他和她签下婚前协议,当真是荒唐至极。 “顾砚礼,你这么整我有意思吗?还骗我签合同?” 她笑着笑着开始愠怒质问,水面也随之晃动起来,花瓣拍上她的锁骨,成为雪白肌肤上的一抹心尖红。 “我提醒过你了。” 顾砚礼的声音从她后侧传来,沉敛又有气势。 “你什么时候提醒的?” 顾砚礼换了一口气,像是聪明人竭力包容无可救药的冒失鬼。 “你签完字的时候。” 闻央转了转眼珠,将他当时说的话完整回忆一遍,发现他就是在打太极,一下子气到手抖:“奸商,你怎么不等死了以后再提醒我?” 她这话淬毒,显然是恨他恨到骨子里,将他失忆前后的奸商行径一并算上痛骂。 “我不介意在你这里败坏名誉。” 顾砚礼哑声道。 “依你之言,反正我没少对你做奸商的事。” 如果说对峙有技巧,那闻央这一次就捏错了顾砚礼的命脉。 “好,就算你有道理,但我签完字你为什么不当天捞我出来?” 她抬手打掉碍事的纸张,不依不饶质问。 顾砚礼手稳,他及时将文件放到一旁。 “因为市政厅的牧师周末休息,结婚证明需要叁个工作日寄出。” 他没有催促加快流程,婚姻大事还是要顺其自然。 只是万万没到,闻央会趁火灾提前从警局里跑出来。 “呵,你还挺遵纪守法,做戏都要做全套。” 闻央嘴上不饶人,内心迅速思考对策。 “也就是说,你没有拿到正式的结婚证明对吧?” 顾砚礼神色一凛:“有区别吗。” 闻央争家产的时候养成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哪怕最后一刻也有挣扎的机会。 “没拿到就是没拿到,即便拿到了,等我回国以后我们也可以离,反正不算数。” 她托腮狡辩。 “而且我警告你,西青的规矩和外界不同,你休想用区区一张纸困住我,我不认可的关系不作数。” “你就急着离开我吗?” 顾砚礼忽然弯下身,气息危险把持不住。 闻央毫无防备,浴室里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在这种时候划清界限,再犀利的言语都不太中用。 闻央紧张得手脚发凉,低头才发现她沉迷于激烈争辩,几乎半胸都露在水面上,丰盈弧度若隐若现,乳沟夹着花瓣。 怪不得顾砚礼难以集中注意力听她讲话。 闻央重新浸到水里,只留脖子以上的部分。 确认没有走光后,她狠狠瞪着顾砚礼,警告他非礼勿视。 “时间太晚,你我都不清醒,先休息吧。” 顾砚礼极力克制,他不想因为闻央的抗拒伤了她。 “你才不清醒。” 闻央躲在浴缸里,忽然想起什么,一惊一乍地尖叫。 “等等!这浴缸你有没有用过?” “这是我家,你说呢。” 顾砚礼站起来,长腿交迭,倚着墙看她。 闻央一下子讨厌起浴缸,这要她和顾砚礼共浴有什么区别?她想跑都不能跑,只能困在水下。 “你要是嫌弃,我可以扶你出来。” 顾砚礼见她害羞红了耳根,违背教养享受起戏弄她的滋味。 “……滚!” * 纽约的天气稍微比芝加哥好些,第二天难得艳阳高照。 闻央在卧室待到下午才起床。 她打开门,外面放着她留在半岛酒店的所有行李。 衣服都清洗熨烫好了,她挑一件穿上。 别墅里很安静,她走到楼下客厅,听见电视机的声音。 顾砚礼正在看新闻,他手里还有平板电脑,同步处理工作。 “你想吃什么?” 他放下手头事务关心她的起居。 “别演了,我们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 闻央站着看电视。 “闻央,我对你很认真,并不是演戏。” 她无视他的话。 美国的新闻频道节奏快,闻央看下面滚动的字幕在报道芝加哥警局火灾,多留意几眼。 火灾原因还在调查中,尚不能明确纵火犯的身份。 “应该是有人扔烟头吧。” 闻央懒懒散散地点评一句,没头没尾。 “你看到真凶了?” 顾砚礼以为她昨日惊吓过度,今天想起更多细节。 “算吧,烟头扔到了叁楼天台上的纸箱堆里,扔得可准了。” 闻央坐到沙发的另外半侧,晃着小腿继续卖关子。 “你想知道她怎么扔的吗?” 顾砚礼的目光沉下去。 “是你。” 她为了逃出监狱才制造火灾引发慌乱。 闻央配合地举起双手送到他面前,头一回主动认罪:“你猜对了,把我铐起来吧,否则你就犯了包庇罪。” 这是闻央思考一整夜想出对付他的法子。 攻击顾砚礼很简单,并不需要从外部整垮他的家底事业,闻央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的弱点便是教养观念,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只要把包庇的罪名扣到他头上,他就会全面瓦解。 “你还是想离开我。” 顾砚礼一字一句道。 闻央是他捂不热的女人。 他垂眸看到她过分纤细的手腕,太阳穴狂跳不止。 他从未包庇过任何人,昨天丹尼斯的话其实已经敲响了警钟,他必须想清楚,是违心包容闻央的全部,还是洁身自好对她放手。 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像在抓住他的心脏折磨,随心所欲挑战他的底线,颠覆他的认知。 …… 一阵风与闻央擦肩而过。 是顾砚礼拿起外套冷着脸出门了。 他鲜少失态,连电视都没关。 闻央耸耸肩,也没兴趣关注他的去向,上楼拿了行李箱也要打车离开,周特助神出鬼没现身,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顾总吩咐过,他回来以前您不能出门。” 闻央心想,跟她来这一套是吧。 她可不是束手就擒的废物,回到二楼卧室用床单打结跳窗。 周特助及时阻止她的危险行为,但并不能阻止闻央离开的决心,一个下午跟她楼上楼下跑着忙活,他都累了,闻央还没累。 “闻小姐,您歇歇吧,都到国内工作时间了。” 周特助劝得口干舌燥,总算想起闻央和顾砚礼一样都是个工作狂。 闻央的发条终于卡住。 她一秒拿出电脑,安安静静地开始敲键盘,重拾手头的工作。 周特助差点不敢相信闻央的两幅面孔,默默退出卧室,按顾砚礼的指示帮她点晚餐。 ……顾总怎么就能忍受她? 闻央向来不管别人死活。 她打开电脑专注处理银行的问题,在得知账户已经解冻后,她终于松口气。 看来那位丹尼斯检察官真的帮她解了围。 她将几笔收款入账后,一一回复列表里的消息,专注到忘了黑夜悄悄降临。 顾砚礼很晚才回来。 “你最好出去冷静完想清楚了。” 闻央听见脚步声暗暗自语,正准备找他接着吵架,刚开一半的房门硬生生被大力推开。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眼前出现顾砚礼的脸。 男人看起来有醉意,一双不近人情的眼睛比平时少了许多清明,领带微松,隐隐透着失控不羁。 顾砚礼这是去买醉了? 闻央一愣,下一秒就被推倒在床上,床垫因为两个人的跌入开始摇晃。 他埋进她的颈窝,压着她的肩膀,轻松让她起不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气息充满侵略性。 甚至有一瞬间闻央以为,她要被顾砚礼操了。 当她开始尖叫时,顾砚礼捂住她的唇。 “结婚证明办好之前,可以亲吗。” 他声线沙哑询问,目光寸步不离她。 这是顾砚礼失忆后第一次喝酒。 深层意识里,他在雪场遭遇的意外仿佛是一场盛大献祭,闻央是为世不容的存在,他被抹去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只留下白茫茫的鼓噪哗然。 他看不清真相,像困住的野兽借着雾气迷蒙冒犯她。 他对闻央是有感觉的。 昨晚在浴室里,她高估了他的忍耐力。 他压抑太久,压抑到疯狂,却还是克制地征求她的同意。 闻央没有想到顾砚礼会征询她,关于一个吻的同意。 他多少还是有点教养的。 有教养的疯男人。 但凡他有一丝良知,就不会问宿敌能不能亲。 闻央毫不犹豫抬手扇他了一巴掌。 “顾砚礼,你疯了吧。” 清脆一声,火辣辣的。 酒精并不足以令顾砚礼迷醉。 否则他也不会尊重她的意见。 这一巴掌倒是彻底把顾砚礼扇兴奋了。 他用力掐住她的肩,她还未惊呼,唇便被他吻住,强势厮磨渐而深入为舌吻。 地下情 这个吻充满了撞击抵抗,好似在沉默中爆发,以便二人宣泄白日清醒时不可言说的一切。 闻央咬紧牙齿拼命阻挡,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顾砚礼将她吻得渐渐喘不上气,唇舌交缠搅出暧昧水声, 在她快要窒息呛死时,他才削减攻势,薄唇从她唇上移开供她呼吸的距离。 闻央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没有趁这个机会提出言语上的质问,而是抬起手又扇了顾砚礼一巴掌,恨不得送他下地狱。 风一过,她的手在抖,从手腕到手指都是麻的,脉搏狂跳逼近阈值。 顾砚礼舔牙,缓缓转过脸。 他第一次被她扇巴掌,强烈而陌生的感觉无端激起兴奋; 第二次被她扇巴掌,他已经对她有了新鲜的理解,轻车熟路扣住她的手腕。 击打后,彼此的身体都需要时间消化余韵。 “是用这只手打我的,嗯?” 他微微勾唇,眼眶发红,看起来颇有圣人破戒的清贵不羁。 闻央差点以为顾砚礼变态到要把她的手砍掉。 没想到,接下来他开始顺着她掌心疤痕的纹理,舔舐她的手心。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闻央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能这样……? 她的手被他沉沉攥住,身体也被他压在床里,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承受着他疯狂的侵犯。 顾砚礼说不出对闻央的恨。 恨是一个很严重的词,他只想对她再过分一些。 过分,意味着倨傲和下流。 他舔到她的指尖,再将她的双手都举过头顶反扣住,薄唇重新印上她的唇瓣。 闻央白天奉上双手是请顾砚礼逮捕她,到了晚上,他真的拷住了她。 激烈的舌吻延续,过了很久,他再次松开她让她呼吸,感受她急喘的气息。 亲密行为带有天然的安定作用,谁也无法再用语言争吵,只能静静感受彼此的存在。 闻央无声无息举起手探到顾砚礼颈后,趁他闭眼平复时,加重按住他的颈。 这并非温存,而是她从《雾源奇案》里学的行凶手法。人在微醺有昏迷倾向时,按住后颈可以加速这一过程。 等顾砚礼终于安稳下来,她一下子掀开他,步伐凌乱逃到隔壁房间,锁上门。 该死。 闻央的大脑混乱一片,连视觉都暂时消失,唯有顾砚礼深邃的眉弓和高挺的鼻梁存在于她的脑海。 她看到婚前协议和委托书的时候反应都没有这么大。对她来说结婚证明就是一张虚伪无用的纸,她大不了不认就是了,又能奈她何。 但顾砚礼的强吻,真真切切落在了她的唇上。 闻央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中,想不明白顾砚礼怎么会吻她。 成年人应有的体面是不越雷池,如果顾砚礼状态清醒,强吻她是为了惩罚她,那他确实成功膈应到她了。 如果他没有清醒,强吻不是两败俱伤的战略,而是他内心真实欲望的宣泄…… 那就更可怕了。 闻央将唇咬出血,掩盖掉顾砚礼留下的齿痕体息,气到捶地板。 顾砚礼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以前再讨厌他也必须承认他身上有光环,能做到不理风月沉迷学术搞事业,多少还算守德。 可他会亲她。 多恐怖。 闻央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知道温莱在国内上班肯定摸鱼,神魂不定地发一条消息过去。 “吻代表什么意思?” 温莱的回复很抽象。 “对正常人来说,当然是‘我喜欢你’,粉红泡泡甜蜜蜜了;但现在也有很多人精神状态不正常,像《今时之欲》里女主躲男主的那个吻,不是甜的,是愤恨、不甘、疯狂,多刺激啊。” 愤恨、不甘、疯狂。 总结得很好。 闻央默念一遍,温莱直接打语音过来:“怎么,有人想和你谈恋爱啊?” “谁会和我谈恋爱。” “有人会拒绝和你谈恋爱吗?百分之九十的人追求皮囊和灵魂同等出色,但也有例外,当你皮囊足够有杀伤力时,谁都愿意包容你的短板。” 闻央在意的是灵魂,她曾经抢走家里所有的财产,因为闻佳的死被指控重罪谋杀,窃取顾砚礼的行业成果,一次次变坏之后,她都忘了自己还有皮囊。 可温莱毕竟不清楚她这边的情况,聊了几句帮她转移注意力,也就没了下文。 闻央一夜睡不踏实,第二天起床顶着黑眼圈出去买咖啡。 顾砚礼的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周特助还是活人,准点上岗,阻拦她离开。 “我帮你老板买咖啡不行吗?” 闻央心情差起来连他都怼。 周特助只好跟着她一起去。 路上,闻央继续不爽输出:“没想到顾砚礼这么寒酸,就你一个助理。” 周特助正色反驳:“顾总接手企业后,集团内部的秘书助理有十四位,他在别的领域也有专人负责对接,我主要协助他的私人生活。” “那你还挺惨的,有绩效指标吗?有升职吗?有加薪吗?” 闻央在咖啡店排队,语气充满淡淡死意。 周特助:“请不要打探员工隐私。” 闻央从他这里找不到乐子,下单点了叁杯咖啡。 等待信用卡支付的时间里,她问柜台后的咖啡师小哥:“我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即便没有咖啡提神消肿,闻央的外貌依旧无懈可击,随便一句玩笑话都能迷倒一片。 …… 咖啡师小哥是意大利人,经过一秒几百个手部动作后大幅点头:“当然可以啊。” 闻央“哦”一声,接过咖啡就走了,还把其中一杯塞到周特助手里。 她只是想确认正常男人的脑回路。 任何男人都会被她的外貌欺骗,唯独顾砚礼不能。 回到别墅,闻央拿着咖啡匆匆上楼,推开顾砚礼的房门。 他还在睡觉,完全没有醉酒后的不修边幅,看起来清爽干净。 他难道醒来过了? 闻央记不清楚他昨晚穿的是不是这身衣服,扒开薄毯看他裤子穿了什么。 顾砚礼醒来便目睹这样一副画面。 闻央扑在他身上,举着摇摇欲坠的咖啡,扯住他的薄毯往下扒。 在咖啡差一点浇到他以前,他阻止她的冒失行径。 “我换过衣服了。” 顾砚礼半夜醒过,他意识到昨夜疯狂,除了回味反省对她的错误迷恋以外,还洗澡刮须整理仪容。 闻央从床上跳下来,抓住他晨起尚不敏锐的状态翻旧账:“我们来谈一谈昨晚的事。” 顾砚礼坐直身体:“请原谅我没有控制好。但我的本意是想弥补你对你的愧疚。” “愧疚?”闻央冷笑,“你是该对我愧疚。” 她和顾砚礼当了这么多年死对头,他总算在失忆后良心发现开始愧疚了。 但愧疚为什么是一个吻? “我们以前肯定也经常这样闹矛盾吧。” 顾砚礼脱去平日里的不近人情,缓缓开口。 “我忙于工作忽略你的感受,和你见面的时间更少,你恨我是应该的,我没有尽到男人该尽的责任。” 闻央越听越不对劲。 “等等……难道你以为我们之前在谈恋爱吗?” 她以为他要恢复记忆了,没想到他居然以为他们谈过恋爱? 这简直是侮辱! “顾砚礼,你太自以为是了。” 闻央气到把咖啡杯捏皱。 “我要怎么补偿你才肯原谅我?” 他的嗓音难得低沉柔和。 闻央彻底炸了。 她不管怎么解释都是徒劳,赶紧拿出手机寻找人证。 工作室同事的证词顾砚礼肯定不听,她从列表里找制片厂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举到他面前:“这是桑卓,她以前和你我都共事过,我不可能收买她,让她告诉你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电话拨出,桑卓很快接听。 “桑卓,我现在需要澄清一个误会,你说,我和顾砚礼到底是什么关系?” 桑卓是位热情阳光的加州白女,很乐意帮闻央忙:“你和他有几次来我这抢投资啊,争得跟世界大战似的。” 看吧。 闻央给顾砚礼眼神。 “不过你们二位总是先后出现在我家门口,”桑卓接着说,“实话讲,我还以为你们在搞地下情呢。” 玩火 地下情。 好猝不及防的叁个字。 闻央连话都不会讲了。 她急病乱投医,居然忘了桑卓最喜欢的剧情就是“她逃他追”。 从前,她每次偷偷摸摸拜访桑卓都会被顾砚礼撞到。他将她抓现行后,冷若冰霜的神情确实可以理解为:“看看你又背着我逃到什么地方来了。” 但绝对不是地下情。 闻央直接把电话挂掉,强装镇定对顾砚礼说:“桑卓只在开玩笑,不能当真。” 她语气凶,恨不得当场抹去顾砚礼的记忆。 顾砚礼却听进心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找不到她存在的证据了。 因为他们在搞地下情。 “怪我,是我忽略了这一种可能性。” 他道歉的语气充满兴味。 接吻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性质都变了,他隐约变得放肆起来。 闻央不服气,立马重新找证人。 她打电话给《今时之欲》的原着作者吴小姐,问出同样的问题。 她不信吴小姐也能背刺她。 顾砚礼没跟她抢过《今时之欲》,因为他曾在报评上明确表示这部作品立意二流,吴小姐该拿他当敌人才对,绝不会注水。 纽约与香港有时差,吴小姐正在熬夜写作,听完她的问题,回忆一会儿才作答。 “你们闹得很凶啊,细节我记不清楚了。不过现在小说界流行一种新的题材,叫相爱相杀。我很想从你们二位身上取素材,有空来香港吗?” 相爱相杀? 闻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挂掉电话。 顾砚礼的视线幽幽落在她身上。 闻央第二次找补:“哪来的相爱相杀,都怪小说家的想象力太丰富,说的话不可信。” “嗯。” 顾砚礼又得到一种新思路。 若非纠缠至深,又怎会恨得深沉。 闻央知道他相信了。 拜托,讨厌就是讨厌,哪里需要理由?! 她自暴自弃地哀嚎一声,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 不是做梦。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背刺他? 闻央崩溃地揉头发,蹲到地上恢复元气。 她早上几乎没打扮过,凌乱未梳的头发藏中着一张肤白妖冶的脸,琥珀瞳孔比宝石还浓烈,充满怨恨。 却失去了平时那样的攻击力,好像快碎掉一样。 顾砚礼从未见过闻央这样激动,她被冤枉到歇斯底里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可明明没有人冤枉她。 他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语气莫名温和,探寻她心情不好的根源:“你是对昨晚的吻不满意吗?” 闻央皱眉:“你在说什么鬼话?” “根据心理学研究,两性关系里百分之九十的问题都源于女方没被满足。满足的话,她有了安全感,心情也会变好,做出极端行为的概率当然会降低。” 她一大早又是买咖啡扑倒他,又是疯狂打电话求证关系,确实不太理智。 闻央迟钝地眨眼,反应过来顾砚礼在重复她说过的话。 讨论《雾源奇案》激情戏的时候,她说的就是这些话。 拜托!这不是暗示啊! “你真的要听吗,”她擦了擦脸,重新变得咄咄逼人,“我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我甚至觉得恶心。你以前还不会这样的,为什么突然强吻我?” “我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死而复生,想试试之前没试过的,很奇怪吗,”顾砚礼摘掉她脸上的发丝,“我们应该多尝试,你就会适应了。” 闻央混乱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如果以失忆为分界线把顾砚礼当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她一直以为第二个比第一个好,没想到他变得更可怕了。 “顾砚礼,你怎么能这么龌龊无耻?” 她打掉他的手。 “你很迷人,我只是起了男性该有的反应。” 顾砚礼的视线落在她泛肿的唇瓣上。 “我并不喜欢强迫人,你挣扎得那样厉害,我像在犯罪。” “你确实在犯罪。”闻央冷笑,“你喜欢温顺,不如等我死了再亲。我肯定不会挣扎,会拉你下地狱。” 她说完就不聊了,赌气跑出房间下楼,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倒霉的是,她撞上了楼梯扶手。 闻央握住右肩,嘶嘶抽气。 遇见顾砚礼以后,纽约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痛城。 她上一次来这间别墅,就是顾砚礼生日那天她来找他谈合作,直接闹到反目成仇。 当时,顾砚礼站在楼梯这里警告她,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对她施加帮助,是想教导她像他一样,成熟沉重,彬彬有礼。 可惜她没能领会他高高在上的“好意”。 人不能教人,事可以教人,若干年后闻央总算明白,被人冒犯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顾砚礼就在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你离我远点。” 她痛得龇牙咧嘴也要警告他。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置气吗?” 顾砚礼把她抱下楼。 她的眼神声音很蛊惑,很漂亮,尤其是反抗他的时候。 能把他当场气死,也能让他挂怀到不舍得放手。 闻央只是冒失一点,不至于伤筋动骨,过一会儿就好了。 到楼下,她正想甩开他,周特助在客厅听见动静立刻打招呼恭候:“顾总早。” “早。” 顾砚礼看到周特助手里的同款咖啡,多问一句。 “咖啡谁买的?” “闻小姐买的。” 周特助秉公汇报。 “闻小姐带我去买咖啡,她问咖啡师能不能谈恋爱,我已经把咖啡师的个人资料发到了您的邮箱。” 闻央:……至于吗。 “你果然很会伤我的心。” 顾砚礼扣住闻央的下巴,他一想到她异性缘甚好,眼底就染了戾气醋意。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改。” “这世界上除了你都可以。” 闻央毫不客气地瞪他。 “你说什么?” 顾砚礼搂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问。 他小心至极,闻央还是清楚感受到了压力。 两人四目交接,氛围危险。 周特助想不明白,他们俩都相处一个晚上了,顾总怎么还欲求不满。 “刚才结婚证明送到了。” 他有些尴尬,赶紧汇报要事。 结婚证明。 闻央头皮发麻,抢过周特助手中的信封纸,看到“Marriage Certificate”的抬头,方才意识到手中这张纸的分量。 “顾砚礼,你玩过头了。” 她喃喃读了一遍,看起来像怨女,下一秒做的事依旧玩火自焚。 她指尖一松,结婚证明飘进壁炉。 纽约夜寒,别墅不缺暖气,缺的是燃木真火的氛围感,夜里烤着火看书非常惬意。栎木烧了整晚后正安静,却被这一张纸重新卷起火星。 “天啊!” 周特助被闻央惊人的举动吓到,正准备找工具夹出那张纸,顾砚礼几步走过去,不顾木柴高温,翻开木枝把结婚证明从火堆里抢回来。 纸张耐烧,只是缺了一个边角。 多亏他的果断、冷静、疯狂,犹豫一点都无法挽回。 “你干嘛?!” 闻央被顾砚礼不怕烫的样子吓到,急切冲过去看他的手。 他忽然俯身咬住她的唇,粗暴地吻了几下。 “闻央,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很脏 接二连叁的突发状况让闻央丧失了反应能力。 她在顾砚礼面前长期保持十万分警惕,唯独这次疏忽,没能躲掉他的吻。 她讨厌他唇上的温度,狠狠擦掉,抬起手就朝他的脸扇去……. 周特助及时拦住她,对她发出郑重警告:“闻小姐请你离顾总远一点,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报警?报什么警,该报警的人是我才对。” 闻央耍开手,无语地冲顾砚礼使眼色。 他最好管一管自己的手下,别总装得很厉害的样子。 真要仔细追究起来,她害他烫伤了手,他报复强吻她,这点事情闹到警局,也不知道是谁更丢脸。 “可以了。” 顾砚礼示意周特助退后。 “顾总,您的手……我还是帮您处理一下吧。” 周特助尽职责取来医药箱。 “用这个不行吗?” 闻央把冰美式推给他。 他的手被烫到,捂一捂冰的不就好了。 周特助毫不犹豫将她的冰美式推到桌面斜对角最远处。 “闻小姐,您做生意也算成功,行事风格这么偏颇,真的不会被客户投诉吗?” 什么投诉,她从来没被投诉过。 闻央沉默一秒,总算明白顾砚礼为什么会雇周特助。 周特助嘲讽人还不带脏字的本事,真是和他有的一拼。 “你的手要是烫坏了,特勤局肯定以为是我害的,”她希望顾砚礼还有点良知,“到时候可别冤枉我。” “那么你来帮我包扎。” 顾砚礼示意她。 闻央:“……我如果不过来呢?” “特勤局追究起来,我就不能保证周特助的证词偏向哪边了。” “顾砚礼,你在威胁我?”闻央气愤走到他旁边,将椅子扯出巨响,“行吧,你确实威胁到我了。” 她刚从警局出来,真不想回国内再坐一次牢,为了洗清嫌疑,她克制着脾气开始帮顾砚礼处理烫伤。 第一步用流动凉水冲洗,等他的掌心降温后再涂上烫伤膏,缓解疼痛预防感染。 多亏顾砚礼思维果决行动迅速,在壁炉里捞结婚证明的瞬间至多半秒,伤势不太严重。 闻央顺利进行到包扎这一步,举着绷带往他手上缠:“……手指这里抬一下。” “做得很好。”顾砚礼的声线低沉温和,难得赞许她。 闻央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拉紧绷带按压伤口:“别高兴得太早。” 顾砚礼并非没有痛觉。 肾上腺素的效果减退后,他自然能感觉到剧烈疼痛。 与疼痛并存的,是闻央专注低头为他包扎的模样,她的发丝披落轻轻刮着他的手臂,有些痒。 闻央想必不是真心帮他处理伤口,但是她的容貌很会蛊惑人,偶然一瞬安静下来,像极了琥珀溢香,让人忍不住想揉至毁灭。 顾砚礼切换视线,烧掉一边的结婚证明静静放在桌上。 她不愿意跟他结婚,拿到信封的第一反应就是葬入火中,他违背她的意愿强行挽回,她显然更恨他了。 他做她不喜欢的事,她伤害他又不得不为他包扎,怎么不算一种互相折磨。 “你销毁这张证明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回现实。 “我在集团的职位需要我公布婚姻状况,回国以后,相关程序就会启动。” “所以我的名字会和你一起公示在网上?” 闻央动作一顿,想象着自己身败名裂的画面。 “你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些。” “有这么糟糕吗?按婚前协议的规定,你的财产都是你的,我的一半是你的,如果我是过错方,离婚的时候你可以获得我的全部财产,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顾砚礼布下的圈套有诚意,也极具诱惑力。 听到财产,闻央竟然没有兴趣:“我觉得你的钱很脏,我们这样的关系也很脏,快放手。” “我的钱脏,你的呢?”顾砚礼对她的过往表现出兴趣,“不急,你可以慢慢告诉我,最坏的下场就是我派人去查。” 以顾砚礼的身份,他这么问绝对算客气了,并且没有任何威胁她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可闻央这样一路洗白自己的人是经不起深挖的。 她指关节在他的手背上敲了敲,开始文雅装腔:“我比较擅长临终关怀,要不要关怀你一下?” 她学得飞快,讽刺他不带脏字,眼角眉梢藏着漂亮得意。 顾砚礼很清楚她的耐心等不到那一天,欣赏完她的迷人,笃定开口:“你不用等着领遗产,现在承认和我的婚姻,你就可以得到我的钱。” ……还怪实在的。 “那如果我是过错方呢?” 闻央占到便宜,想起他刚才说的财产分配,开始细究。 她是过错方。 顾砚礼一下子联想到她的叁十几位前任,还有她时刻良好的异性缘。 他不愿思考她婚内出轨的可能性,即便只是想想他都脉搏狂跳。 “我不会要你的钱作为补偿。” 他表态。 退而求其次,他会绑住她,从她身上索求补偿。 听见顾砚礼不要她的钱,闻央勉强松口:“我们暂时就保持这种很脏的关系吧,但你不能公开我。” 他可以公布婚讯,唯独不能提她的名字。 来日方长,等到六月二十八号一过,她一定会促使他恢复记忆,再嘲笑他悔不当初。 顾砚礼面露不悦,纠正她的措辞:“是婚姻关系。” 不过,他同意了她的条件。 比起放她自由,他更愿意和她互相折磨。 行业大会 闻央和顾砚礼各自有工作要忙,不可能无限期困在别墅里折磨彼此。 闻央要回国运营工作室,顾砚礼的日程不比她轻松,当晚便要赶去宾夕法尼亚参加探讨会。 临行时分,闻央被迫出门送他,纯纯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这本支票你收着。结婚证明修复好了我会拿给你。” “还有订婚仪式的安排,你有想法随时和我沟通。” 顾砚礼一贯成熟稳重,考虑的长远。 闻央翻开支票簿,确认顾砚礼在五十五页上面全部签了字,勉为其难地收下。 光凭这本支票,她觉得他品行端正,不过既然他都考虑到订婚仪式了,真是有妄想症的嫌疑。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不知道你失忆前欠了谁的桃花债,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她冷声撇清关系。 顾砚礼不可置否,先将手提行李放进车内,再走回来亲她的脸。 这是西方社会的告别礼仪,比接吻更疏离一些,却依旧亲密。 闻央再次厌恶地躲开。 他是越来越听不进她的话了,她索性将新想出来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你对我放尊重一点,我不是随随便便能被你亲的女人。” “我很保守的,你别冒犯我的民族信仰。” 闻央这张异域华丽的脸,和“保守”没有任何联系。 顾砚礼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抻了下西装,本着教养后撤一步,恢复正常社交距离。 “那我们要约个时间好好聊一下你的民族信仰。” 其实以他的速学能力,研究一晚上就可以阅读西青语编着的文献,确认真假。 闻央倒不怕顾砚礼拆穿自己。 她对他撒的谎还少?只要能让他在道德上受到谴责,也算值当。 车开走后,闻央终于松了口气。 四月底的纽约天黑得还是很早,她站在街边,好像车灯前的鹿。 不确定承诺的意义,也不确定前方的路途会如何。 至少空气里都是尾气废烟,以及自由的味道。 闻央回别墅拿行李打车去肯尼迪机场。 机票是路上买的,正逢留学生回国高峰,她不幸只买到经济舱。 在岛台办登记托运行李时,地勤接过她的护照一验,连忙请负责头等舱的同事来接待她。 “闻小姐,您的旅途全程是头等舱,顾先生已经帮您办理好手续了。” 闻央了解完情况,有点不高兴。 顾砚礼真是霸道。 “您不满意的话,顾先生还有一架私人飞机。” 地勤殷勤更换方案。 闻央摆摆手,绝不坐私人飞机。 她要是因为一些恩惠就忘记对顾砚礼的恨,这辈子都不会成功。 …… 回到国内,闻央先去工作室报道。 辛风见过顾砚礼帮她解决公寓的大场面,她以为一帮人都会围上来八卦,没想到木喜和温莱看到她都很感动。 “你怎么会被警局抓走?我们工作室要倒闭了?” 比起八卦,闻央在美国坐牢显然更值得担忧。 “没有没有,是我家里的一些事牵连到工作。” 闻央请客吃饭谢罪,辛风立刻点了最贵一档外卖。 以闻央的性格,落地应该先开会的。 但她现在改了,工作上的事天塌下来也不会比她和顾砚礼结婚更糟糕。 吃完午饭,大家聚在圆桌聊进展。 “《雾源奇案》确定开机,别的项目回款也都收到了。这两天还有很多作家来咨询改编事宜。” “庆菱介绍的吗?” 闻央看了眼名单,发现都是正统文学作家,她这座小庙还真容不下大佛。 辛风:“不太清楚。” “不能都接,主要还是挑年轻女性感兴趣的剧本。” 闻央过掉这一部分。 温莱跃跃欲试:“我找到一个新鲜的活儿,《今时之欲》上映满周年,当初国内因为审核没赶上安排,发行方想再试试邀请主创来华宣传。我们跟国外熟,能不能承办一下?” “多好啊,能看明星,还能增加工作室的曝光度。” 木喜在一旁力捧。 其实她的大志向整个工作室都知道了:逼男主角读一下电影里不能播的火辣台词。 闻央的关注点永远清奇:“这种活动能赚钱吗?” “应该……是赚的吧,”木喜坚定为自己的梦想发声,“有话题有流量,国际化的活动还有补贴,政府都来文化园宣传过了。” “先提交策划方案试试。” 闻央同意。 * 资料递交上去,五一小长假过后,政府有了答复。 答复的方式还蛮特别。 闻央为躲早高峰提前到工作室,没想到在门口碰见谌资。 谌资领着鸟笼,估计是从附近公园散步遛鸟过来的,她上前打招呼:“谌局早。” “早啊,领完证也没看你和顾砚礼一起出现过。” 谌资大抵觉得她挺有能耐,春节大年初五她还蹲他家门口守着顾砚礼,几个月以后,顾砚礼都和她结婚了。 “这婚不是我想结的,您能否低调一点?” 闻央不光彩地暗示。 逼婚绝不是她干的,完全属于刻板印象。 谌资最终还是没为难她,聊起正事:“材料我都看了,你们单位规模小,我给你搭个传媒公司吧,这样方案好过。” 闻央错愕于谌资的直接。 要是国内所有办事员都能像谌资这样说话诚实,她也不必和好莱坞打交道。 她先道谢。 “不过在反垄断方面可能有麻烦。改编这个行业,就你一家单位吗?” 闻央先纠正谌资的老干部措辞:“不是单位,是工作室。确实只有我一家。” “下次交材料,你拍一点行业大会那种的照片,人多热闹。” “好。” 闻央虚心接受谌资的暗示。 谌资也没什么能跟闻央多聊的,正准备回公园再遛遛,闻央问起:“顾砚礼什么时候回国?” “这我也不清楚。” …… 谌资走出文化园,看到墙上《今时之欲》的海报和二维码,拿手机扫码看了几个花絮。 他专门来会会闻央,其实是因为他老婆也喜欢《今时之欲》,听说男主角胡里安要来宣传,一直问他套消息。 花絮里,这位男演员是全世界女生的理想型。 闻央也参与了采访。 谌资终于找到点同病相怜的乐趣,打电话给顾砚礼:“在哪呢?” “华盛顿。” 从宾州到华盛顿,顾砚礼一直在忙。 “你家那位问你什么时候回国,”谌资卖关子,“你要是不早点回来,她的理想型要回来了。” * 闻央弄虚作假的水平一流。 她为了拍行业大会的照片,特意在会展中心租下一间大会议室。 只是还没来得及找人扮演她的同行,顾砚礼就回国了。 他约她见面。 闻央一不做二不休把会展中心的地址发给他,提醒他穿得正式点。 两个人一段时间不见,却仿佛已经别离多年,既熟悉又陌生。 天气暖和,顾砚礼换了身更轻薄的正装,丝质马甲极其贴合他的身形,看上去一丝不苟,俊逸不凡。 “这里是集团开董事会的地方。” 顾砚礼跟她走进会议室,竟然比她更熟悉这里的布置。 今天,会议室布置成了行业年度大会的举办地,茶歇按照标准备了至少百份,看起来却过于冷清。 “假装一下,这个行业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闻央自顾自开始拍照片。 只要有一个对家出席行业大会,她便不算垄断。 顾砚礼正是本色出演。 他不会记得,他们以前也举办过类似的行业大会。 顾砚礼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因为反垄断这等荒谬的理由遭到调查。 但是闻央会。 她入行以后第二年就开始厚着脸皮请他走过场,从新加坡小餐馆的饭桌到洛杉矶酒店大堂,今年还是头一回把行业大会办得如此隆重。 顾砚礼失去记忆,理应认为她的行业就是这么光鲜亮丽。 就像他曾经教她的,要学会包装自己。 闻央不想成为被别人点评的菜,要么靠家世,要么靠工作。工作室赚钱多少无所谓,重要的是说出去有好听,别人就不会质疑她银行户头里巨款的来历。 既然是走过场,闻央也只做了一张幻灯片。 “所以我们聊行业发展的结论是什么?” 顾砚礼指着幻灯片上的文字提问。 闻央从回忆里抽离,托腮并敷衍感谢他的配合:“结论是,这个行业里没有你,未来会更美好。” 他越认真,她越松弛。 反正不管她怎么作死,他也想不起来他们曾经当宿敌的日子。 “既然行业大会到此结束,我们不如讨论点别的。” 顾砚礼物尽其用,不想浪费场地。 这么大的会议室,用来走个过场,未免太可惜。 “讨论什么?” 闻央消极地问。 顾砚礼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段时间我思考过了,我不是很能接受无性婚姻,所以我想对你的民族信仰做个调查。” 从行业大会到无性婚姻,话题跨度之大属实罕见。 会议室内的灯光只开了一盏,闻央借着昏暗掩饰情绪。 顾砚礼竟然把她编的谎话当真了,她希望文件袋里不是什么比结婚证明更可怕的东西。 她懒懒散散解开文件袋上的缠绳扣,一圈又一圈。 里面是一份调查问卷,请她勾出不能接受的行为。 以下,便是一张望不到底的列表。 一、牵手; 二、接吻; 叁、以手指挑逗阴蒂阴道阴户; 四、口交(包含口内射精); 五、乳交,玩弄乳房; 六、掌责任意部位; 七、插入式性行为 调查问卷 偌大的会议室寂静无声。 闻央按照顺序看了几行,越往下读越以为自己不识字。 阅读速度太快也不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脑已然不接受新的指令。 这不是行为调查问卷,是露骨的性行为调查问卷。 她真是作死,当初为什么要说自己保守不能接吻?闹得顾砚礼专程做了一份问卷来对付她的“民族信仰”。 闻央一阵眩晕。 顾砚礼果真是她的天敌。 “可以吗?” 顾砚礼见她久未出声,提醒她该表态了。 闻央开始口干舌燥,咽口水喉咙发疼。 她审过一百本小说,这一百本小说里,男人问女人“可以吗?”,都是在床上问的。 偏偏顾砚礼是在会议室问她。 这地方宽敞高级,能用来举办行业大会、召开董事会,唯独不能用来讨论“可不可以”。 闻央强行忍住撕文件的冲动,借着桌子中间摆放的花卉果盘挡住顾砚礼,再重新读一遍纸上的字。 如果真要她选,她肯定直接先把“插入式性行为”划掉。 这明显是问卷漏洞,删掉这一条,别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顾砚礼那般缜密的人怎会在她面前失误,第六条只是目录,闻央翻页以后,看到更多的细分选项。 插入,包括了将手指或是其他物品伸入,例如假阴茎等。 他将每种方式各自单列成为分项,像按摩棒,跳蛋,甚至还有BDSM式插入的选项。 ……顾砚礼这是编了一本性爱词典啊。 闻央快要窒息在会议室里,腿软到失去知觉。 她既不保守也不单纯,这些成年人的语句不会给她造成心理压力,她面临的压力完全来自顾砚礼本身。 顾砚礼的品格是圣人,能力是造物者。他以抽离现世的角度玩弄她,就好比制定法律的思路是最大限度揣测人性恶意,他把两性关系的最大尺度都列在纸上,考验她的心理素质。 她经不起考验的话,他们就是在调情。 “你的经验很丰富啊,问卷是你亲手编辑的吗?” 闻央以进为退,拿出一副考验他的架势。 “我参考相关文件编的。” 男人的声音如清风,驳回她的前半部分观点。 “顾砚礼,你还是真会做学问。” 闻央讽刺的重音放在他的名字和最后叁个字上。 顾砚礼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学识教养的象征。 他也很会做学问,在会议室跟她各执一词的时候,性格没变,脾气没变,神态也几乎和从前一样。 闻央终于意识到内心的别扭从何而来。 她失忆的死对头,正在用相同的语气眼神与她交谈性爱问卷。 “你编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会跟你做这上面所有的事?” 闻央举起纸张,语气出现崩坏迹象。 “也不一定都要做。这只是调查,方便我尊重你的信仰。” 顾砚礼严谨地蛊惑她。 “如果你想尝试的话,我自然奉陪。” 奉陪,奉陪什么? 正常情侣是不需要做这种调查的,情到浓时浑然天成;非正常情侣才需要在会议桌上厮杀。 他们是很脏的关系,脏到洗不干净,才有了这份上不得台面的文件。 闻央再也不想跟顾砚礼装,举起茶杯就要往对面砸—— 门忽然被敲响。 是会展中心的服务人员来补充会议物资。 闻央很狼狈地把文件藏好。 顾砚礼全程都表现的自然。 一对比,闻央看起来反倒成了心里有鬼的那个。 “闻小姐,顾总说你可能需要用到钢笔。” 服务人员贴心将笔递给她,还有一杯红酒饮料。 闻央捏着钢笔,手关节泛白。 会议室内尚未明灯,幽暗气氛就像酒杯里晃荡的猩红液体,随时都会洒出来。 等人走后,她愤愤问:“我要是不选呢?” 顾砚礼靠着椅背,她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不选的话,我想按照问卷的顺序和你试试。” 他这样的圣人,也会隐晦表达自己的欲念。 …… 闻央耳鸣了。 她听不见声音,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和怨恨恣意滋生。 她开始考虑应该把顾砚礼的尸体埋在哪里。 目测完毕,分尸的难度相对较大。 跟谋杀比起来,填一张调查问卷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索性将工作上谈判战术全都抛之脑后,咬牙切齿地开始做选择。 最不愿意和顾砚礼做的…… 口交,她心理上不能接受; 插入式性行为-后庭开发,她生理上不能接受。 闻央画叉的笔触很重,画在哪些位置,顾砚礼基本都看得出来。 他的目光忽明忽暗,等到她作完第叁个选择,他出现很复杂的情绪。 闻央反常地勾了一个“换称呼”。 婚后双方更换对彼此的称呼,也属于亲密行为。 她灵魂上不能接受。 在闻央心里,顾砚礼永远是顾砚礼。婚后改称呼,难道她要叫他老公吗?简直痴心妄想。 闻央狠狠画叉,正准备挑下一个选项,顾砚礼直接收走钢笔。 “只能选叁个。” 他的态度莫名阴郁。 “什么意思?” 她瞪他。 顾砚礼指向文件的开头。 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她只能从下面的选项里选叁个。 这就是调查问卷的游戏规则。 而闻央在彻底被激怒以后,冒失把自己赔了进去。 “不是,我没看到啊!” 她抓住纸页据理力争。 顾砚礼不带情绪地收走她的答案。 他表面平静,实际上只看到她的第叁个选择。 在整页限制级的文字里,“改称呼”这一项未免太清新脱俗。 他偏偏将最想得到的东西藏进超乎尺度的迷宫里,赌闻央必然不会将此列为禁忌。 他想听她改口,带着那些天然富有情愫的称呼,再与她做爱。 但她选了。 顾砚礼的妄想因此落空,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深沉。 闻央有一颗他猜不透的心,他从未体验过失控的感觉,在她身上尝得淋漓尽致。 骷髅小猫 不等闻央反应,顾砚礼掐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桌面上。 桌面被空调风吹得冰凉,她忍不住挪动身子。 闻央今天是正经来参加行业大会的,为此精心搭配一条时髦的及膝裙,裙摆毫无隔温作用,硬平的桌面让她极不好受。 冷气一吹,腿心凉飕飕的。 闻央稍合拢腿,顾砚礼就扣住她的膝盖。 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清俊,看着像文绉绉的学者,偏对她行尽不轨之事。 一双温燥的手罩在她的裙摆上,指尖正好探在裙边。 闻央的身体一下子被点着了。 她想起顾砚礼的名字都会头晕犯恶心,回国以后拼命抹除纽约别墅里的记忆,顾砚礼一碰到她,所有难以启齿的回忆便加倍复燃。 她厌恶他至极,他的每一次侵略都让她不适应。 “你离我远点。” 闻央顺了顺胸口,快要压不住体内翻涌起的生理反应,全靠桌上那杯红酒续命。 红酒是安神用的,顾砚礼可能不想她在填调查问卷的时候太不理智,才命人送来“良药”。 酒精的确是闻央的独门良药,她喝完一口感觉好多了,干呕的症状也及时止住。 她擦擦嘴,道歉的语气空虚无聊:“不好意思啊,你的存在感太强,我怕是永远也习惯不了。还要继续吗?” 他继续侵犯她,她也许真会弄脏他昂贵的西装,调查问卷没写顾砚礼有如此变态的嗜好。 顾砚礼看闻央的反应不像是装的,眼底晃着阴霾,开口时藏着一丝疯冷温和:“我亲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排斥。” “我没有排斥吗?” 闻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被他俯身撑桌困在囹圄,一呼一吸都是他身上的气味。 干净,清冽,带着成年男人该有的体温。 好像还更烫了一点。 闻央靠手指摸索进红酒杯,沾了酒液泼在他衣服上,恶作剧似的盖住他的气味。 这样好多了。 顾砚礼任由她胡闹。 等她折腾完,他单手扶住她的腰,几乎握满:“玩够了吗?” 搂腰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够资格登上调查问卷。 他没问,她没资格拒绝。 闻央本能地收紧呼吸。 她一紧张,腰细得不像话,他顺着她的围度渐渐收拢,像是斯文的猎者收网。 “第一次必须发生在桌子上吗?” 她快要输光所有氧气,最后骂了一句真心话。 “顾砚礼,你真是个工作狂啊。” 看闻央挣扎,这也是顾砚礼精神上追求快感的一种方式。 扫兴的是,她的电话响了。 来自西青的陌生号码。 “接。” 他直接帮她开了免提,动作却没有停止,掐着她的细腰摩挲。 空气安静了几秒,闻央“喂”了一声。 “闻小姐,我是杨阿姨,兽医店里的座机坏了,我跑到隔壁发廊给你打。” 杨阿姨不懂闻央的处境有多危险,老人家总归还是谨慎的,怕她担心诈骗,多聊些家常。 “杨阿姨您说。” 闻央放柔语气。 顾砚礼捏着她的侧腰,力道足以表示不满。 她原来这么轻松就能放下警戒客气说话,却从不愿意宽容他。 杨阿姨刚刚接到通知参加下个月的兽医座谈交流会,地址就在闻央工作室附近,她们没准可以见一面。 “好啊,我帮您订酒店机票吧,您用短信把身份证号发给我。” 闻央忍着顾砚礼在她身上作乱,镇定答复。 “您下个月来,我再请您看一场电影,有大明星出席的那种。” 杨阿姨高兴得不行,连连称好。 电话终于结束,闻央一阵心悸。 她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亲戚人肉到她的号码打来催债,要是被顾砚礼听到,他明天就能把她的家世查个底朝天。 她刚松了口气,顾砚礼可没打算放过她。 “我也想去看《今时之欲》放映。” 他勾起她的下巴。 闻央一抬头,发现他的衬衣领有口红印。 什么时候蹭上去的? 她赶紧检查自己,幸好衣服都完整,只是被他揉皱些。 “你一心多用的时候,似乎不会排斥我。” 顾砚礼将她剖析得近乎透明。 闻央暗自诽谤还不是他乱来,打手让他放开。 “你不准来参加。”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被我邀请。” 闻央直白赏他闭门羹,忽然联想到谌资那么愿意帮她忙,其中肯定有顾砚礼的授意,话锋又一转。 “如果你有办法让电影放无删减版的,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顾砚礼举起一旁的文件袋,当场更改问卷的游戏规则。 “那你就只能选两个。” 他个子高,将文件袋举起来,她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 闻央气冲冲地离开会展中心,发誓再也不跟顾砚礼与虎谋皮。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是顾砚礼最后一次放她离开。 结婚证明,性行为调查问卷,他循序渐进步步为营,连她都想不出还欠缺什么手续了。 上床的手续。 顾砚礼为什么非得折磨她?他花在她身上的时间精力都足以摆平外星球物种了。 闻央的心情很糟糕,只好靠工作麻痹身体。 行业大会的照片递交上去以后,文旅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通过,活动的筹备工作正式启动。 两个礼拜的时间很紧张。温莱和木喜都自愿加班帮忙,不为钱,为了工作室成立以来第一次办活动的仪式感。 他们四个人好不错容易拼凑起草台班子,创业初期做的影视剧小电视台才愿意播,慢慢走上正轨以后越来越忙,也缺一个庆功的机会。 《今时之欲》是工作室最出色的作品,全球票房收割机,这次在内地办周年活动,正是再好不过的庆功宴。 电影红毯安排在周六晚上,市中心影院的十四座影厅将同时播放影片,票务早早发售一空,辛风把叫得上号的家人朋友都请过来观影。 “天天加班总不能白加,必须炫耀一下。” 闻央的亲友团不太热闹,杨阿姨来参加论坛是实打实做学问,电影放映当天还要观摩一场手术,闻央只好和负责检票的团队打招呼,保证杨阿姨迟到也能进影厅。 活动现场都归传媒公司管理,到了红毯下午,工作室四个人先去喝酒吃饭。 凑巧的是,隔壁桌是一群上班族,正在讨论公司内部变动。 “集团网站上投资者权益的界面更新了诶,快看!” “顾总已婚?什么时候的事啊。” 闻央心里有鬼,敏锐捕捉到这一串对话,打开手机查证。 顾砚礼确实公示了他的婚姻状态。 已婚,简简单单二字。 她关掉手机,一口气饮下整杯掺伏特加的果酒。 …… 夜幕降临,电影红毯充满喧嚣和纸醉金迷。 闻央在采访区重新见到男主角胡里安,对方很热情地跟她握手,还在记者面前聊起电影拍摄的幕后趣事。 胡里安长了一张适合演小说男主角的脸,讲故事也很吸引人。 当时导演初剪完片子,按流程邀请不同背景的观众做内部试映,还给每个人都绑上心率检测仪,方便分析观影效果。 闻央是在最后一场观影被请去的。 她虽然是幕后人士,但是作为观众的她不会对爱情片产生兴趣,几乎代表了影片最不可能吸引到的观众画像。 但是放映效果出奇得好,闻央的心率起伏完美符合高潮桥段,大家一致认为这部影片质量稳了。 最后,确实如是。 “能让你的心跳升高,是我的荣幸。” 胡里安紧紧拥抱闻央,期待下一次合作。 男帅女靓,周围记者开始起哄。 闻央笑着应付这些社交场面,双腮酡红。 众人皆清醒,唯独她饮醉。 等胡里安走进粉丝区签名合照,红毯采访区一下子冷清许多。 闻央踩着高跟鞋放空自己,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心跳升高?” 顾砚礼悄无声息地占据她的视野。 “你从哪过来的?” 闻央咬字囫囵,琥珀色美眸像一潭冻水。 她的打扮和顾砚礼预期的不一样。 电影红毯这样争奇斗艳的活动,她却选择扮成工作人员,穿起印有电影LOGO的文化衫,外面是黑色外套,背后是骷髅小猫,分外娇艳冷冶。 他靠近她,才明白她为何不抗拒。 她喝醉了。 “他是我的菜” 顾砚礼下午还在公司忙。 公示婚姻状况的法律流程不少,他要处理一些私下的人际关系,将细节都商谈妥当。 可是连周特助都看出他心不在焉。 “顾总……?” 周特助叫他。 顾砚礼也不是第一次被闻央扰动心弦,回国以后他分心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大有影响工作效率的势态。 以他的自控力,他理应从源头杜绝干扰。 顾砚礼捡起沉甸甸的钢笔,躁郁地转了几圈:“电影局那边有消息么?” 周特助对着幻灯片上的法律词条愣住,尽可能跟上顾砚礼的思路:“您是指《今时之欲》的原版吗?就差最后一次终审了,绿灯的话,片源马上会送去电影院。” 电影局审核内容需要时间,顾砚礼动用关系将流程压缩进两礼拜,只为按时赶赴闻央的邀约。 她说了,如果他可以让电影院放未删减版的《今时之欲》,她就同意他参加放映会。 顾砚礼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拿到入场券,这活动本就是谌资批的,影院也是集团投资的产业,他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满足她刁钻的请求。 闻央就是故意不想他去的。 可他还是做了。 婚姻状态变动会在下午四点整公示,他很想看看她的表情。 周特助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用最快速度把幻灯片过掉:“顾总,您可以出发去活动现场了,需要我为您准备一份影片简介在路上看吗?” 顾砚礼不用看简介。 他切屏换到自己的电脑,调出书影音论坛上《今时之欲》的评栏。 截止目前,影片共有二十九万观众打分,按照发布时间排序,不断有新短评冒出。 有个ID给影片打零分,理由是剧情太俗气,配了一张盗版网站的电影截图。 顾砚礼以论坛创办人的身份屏蔽这条打分,理由是:“请支持正版。” 周特助恨不得自己瞎了。 从记录来看,顾砚礼已经处理了几百条不实评价。 他很严谨,没有武断屏蔽所有低分,而是一条一条读完,再按照具体情况判断合理性。 他不是在用权力维护闻央,而是用时间和心血。 周特助谨慎提醒:“顾总您忘了停止share屏幕。” 顾砚礼扫了眼投影仪:“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特助内心:对对对。 其实还要属《今时之欲》这部电影的情节最见不得人。 顾砚礼也问过自己,如果没有闻央,他会不会去看电影。 答案是不会。 残酷地讲,艺术也分高贵与低俗,他会写文章分析快餐文化的影响,为此没少上网看短视频,总之很难从心里层面产生认同,最多当成一门学问来研究。 他不认同狗血电影,但这是闻央做的电影,不能相提并论。 顾砚礼不知不觉又走神了。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闻央走神的样子。 他若是提醒她集中注意力,她肯定会反击:“我走神无所谓,反正看一天书什么都看不进去。” 顾砚礼完全不懂闻央的歪理,还有她其余一系列的生活妙义。 比如,她在放映会开始以前喝醉了。 …… 晚风习习,红毯角落,闻央透过乱吹的发丝和顾砚礼对视,闻到他衣服上清新得体的香气。 “我从公司过来的。” 他回答完她的问题,不悦问她。 “你喝了多少酒?” 闻央寻思着也没人规定不能在看电影前喝醉啊。 她不耐烦地劝他少管,视线飘忽着定格在他的领结上,再稀里糊涂地问:“你穿得这么正式,白天和谁结婚去了?” 她喝了酒,音色偏慵懒性感,像是对他很感兴趣。 红毯区并非空无一人,工作人员不认识顾砚礼但绝对认识闻央,听到这话,个个瞪直眼睛开始打地下电报。 误会以雷霆速度传播开来—— 有位特别帅的已婚男士从婚礼上跑出来勾搭闻央。 顾砚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闻央身上,他为了防止她再说胡话,聊起她最关心的事业:“电影可以放不删减的版本,但是里面不能用手机。” “哦。” 闻央静悄悄的没了声,等候下文。 顾砚礼不准许她赖账。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闻央卖关子。 她的口袋里有一兜电影票,却并不打算掏出来。 她不想把他当成普通观众放进来。 在这特殊的夜晚,顾砚礼作为她的“敌首”,应当是庆功宴上的那盘菜。 “我有说不准你进来吗?” 她舔舔唇,终于请他进入自己的地盘。 电影院内随处可见《今时之欲》的宣传物料,排周边的队伍甚至延伸到百米开外,热闹非凡。 闻央带着顾砚礼四处参观,享受着无形之中虐他的快感。 他失忆了,体会不到参加死对头庆功宴的痛苦,但她记得清清楚楚。 他若是有几分像从前,必然会对着这副盛况感叹世风日下,冷嘲她是一顶一的黑心商人,什么钱都赚。 要是条件允许,闻央真想把顾砚礼的心挖出来做成菜,检查检查他到底是不是白的。 “你看起来很开心。” 顾砚礼忽然开口。 闻央一直在笑,有炫耀的成分,像是诈骗犯带着新骗到的人质到传销窝点里四处露脸。 他应该阻止她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却不明白问题的根源出自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特别高兴?” 闻央懒散回答他,接着在影厅碰到电影摄制团队的熟人。 对方和她叙旧,问起该如何称呼她身后的顾砚礼。 闻央大大方方地介绍:“他是我的菜。” 顾砚礼首次隐姓埋名收获了一个新身份。 他是闻央的菜。 摄制团队的熟人搞不懂闻央对宿敌的那些神经兮兮的想法,按照世俗含义理解一番,对顾砚礼刮目相看。 他紧贴在她身后,喉咙哑得不像话。 闻央今晚高兴过了头,她不止一次和别人介绍说顾砚礼是她的菜。 管他有没有失忆,这是她的庆功宴,她要好好挫一挫他昔日的锐气。 在外头瞎逛完,到了该入场落座的时间,闻央的意识总算清醒些。 她再得意不能把顾砚礼带到辛风温莱木喜的位置旁边,索性找个借口站在过道。 “我是工作人员,留在这里就好。你坐第一排那里。” 第一排是应急备用区,没人坐也不会被发现。 顾砚礼没听她的安排,请她稍等片刻,转身出去一趟。 再回来时,他将衬衣西装换成和她同样的电影文化衫。 “我陪你。” 银幕转暗,片头响起,满座观众席欢呼阵阵,过道里唯有他们二人。 闻央竭力忽略顾砚礼的呼吸。 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电影(二更) 电影院是好莱坞的终极幻想。 《今时之欲》幸运地一炮而红,不幸的是,闻央从未在观众席看完整部电影。 她的手机和电脑一直有消息提示,观影途中使用电子设备很没素质,她就在过道处理工作,久而久之养成罚站习惯。 直到今天,顾砚礼成为她的罚站搭档。 他换上电影文化衫,气质难得褪去平日里的不近人情,与她距离更近。 趁着片头吵闹,他沉默地将西装递给她,示意她盖住腿保暖。 顾砚礼原本以为闻央会盛装出席红毯,可她不按常理行事,偏以“下装失踪”的大胆风格穿文化衫,有几位晚场的观众路过,总是留意她纤细笔直的腿。 闻央接过衣服打结缠在腰上,接着独自藏进黑暗角落观影,瞳孔被电影画面照出亮晶晶的石榴色。 顾砚礼悄无声息地拨动手串。 琥珀泛着精心呵护的光泽。 《今时之欲》片长两小时,罚站俨然是折磨,工作人员很快送来一把椅子。 闻央没急着坐,她时不时观察顾砚礼的神色。 电影情节特别狗血,不一会儿,他就对着银幕上浮夸的豪门晚宴皱眉。 “你看不下去可以提前走。” 她笑嘻嘻地膈应他。 女主角莉娜将咖啡泼到胡里安身上的失魂尖叫掩盖了她的逐客令。 顾砚礼倒是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他正在理解她创造的文化。 电影里,下一个镜头胡里安就把莉娜抵在墙上。 配乐随之响起,情感递进层层到位,合理且吸引人眼球。 等到这个高潮过去,剧情竟然变成顾砚礼熟悉的样子。 莉娜的室友喝醉了,她求助胡里安,胡里安以为是她喝醉立刻赶过来帮忙,两个人在外面经过一夜的唯美邂逅,感情迅速升温。 “你家灯泡坏掉的那次,辛风在你的沙发上,我们去了便利店。” 他精准对应到现实。 闻央后背一凉。 坏了坏了。 那天晚上辛风是她的冤种室友,她喊房东来修灯泡,没想到顾砚礼正是房东本人,最后闹到无法收场,她带他去便利店故地重游。 她仍然记得初春的夜晚细雨霏霏,她和顾砚礼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头顶是梧桐树长出的新芽。 这可不是感情升温,而是灾难的开始。 “纯属巧合。” 她闷声反驳。 剧情接着演到莉娜在胡里安的豪宅里留宿,撞见胡里安洗澡,湿身美男的一幕极具戏剧张力。 “你也看过我洗澡。” 顾砚礼对同性的画面毫无兴趣,侧首凝视她。 那天特勤局贸然找她调查,他为了赔礼道歉,请她去家里做客。 她的反应缺少矫揉造作的惊慌,在浴室里将他看个遍,偷偷跟脑海里的人体模型做比较。 “不是,这真的是巧合。” 闻央百口莫辩,眼神突然被顾砚礼抓个正着。 他迫使她坐到椅子上,含住她的唇:“闻央,我们是在约会吗?” 闻央本能地恍惚了。 电影同步演绎到约会戏码,镜头转到卧室,在浪漫烈火的音乐里,失焦镜头让人浮想联翩。 从这一秒开始,顾砚礼不再排斥俗气的爱情电影,变本加厉索取她的回应。 “他能让心跳加快,我是不是让你更快一点?” 闻央没想到顾砚礼如此记仇。 她再迟钝也品出来他吃醋了,还是莫名其妙的飞醋。 “顾砚礼,你好小气。” 闻央一字一句道。 她适应得很快,从第一次被强吻的拼命反抗到彻底无视他,看他的眼神不含迷离,诋毁起他的人品。 她以为这样可以浇灭顾砚礼的欲望,可惜赌错了。 胸口忽然加速升温,火花噼里啪啦地点燃—— 顾砚礼将手探进她的衣服,握住两团挺翘的软肉,揉弄沉重却饱含情欲。 酥麻战栗从小腹涌到喉咙,闻央像是被施咒一样动弹不得,顾砚礼还卷着她的舌尖纠缠,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她快要死了。 过道无人,他们像是在禁忌偷情,刺激得要命。 她不敢相信顾砚礼会对她如此出格。 最终,一阵喘息从全景声音响里传出,是电影女主角在审核尺度之内对激情戏最大的暗示。 “不是我……”这话是闻央说的,比台词更鲜活羞恼,还将顾砚礼的唇咬出血。 “你也会。” 顾砚礼落下耳语,揉弄摩擦让她的乳尖充血,指腹由下而上划过挑起她深处的反应。 电影恰好演到一段酸涩的剧情,不知是谁的台词里提了句白月光。 顾砚礼的心跳和闻央同频抽动一下。 原来,愧疚抵得上爱,恨意也能滋生出欲望。 他掐住她体内一浪一浪袭来的热流,声线带着不争的威慑与苦恨:“如果这就是你的秘密,你必须要和我商量。” “什么……你再说一遍。” 闻央真没听清,但她大致猜到内容,不假思索地折磨他。 要是他们能如此轻松地讨论外遇就好了,她藏的秘密远比外遇更严重,他可是她的死对头啊。 顾砚礼的神色闪过一丝凛然,气压骤降。 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该怪她太放肆,还是恨自己堕落? 他忽然松开力道,将她的衣服复原好,牵着她朝出口走去。 电影还有叁十分钟散场,闻央仓促跟顾砚礼进电梯,明亮的光线让她重新镇定下来。 她走得急,手机上出现一条杨阿姨的短信。 “叁小姐,我刚才续饮料的时候看见你了,你是和一个很高的男人在一起吗?可我听说他已婚啊,还来追求你?” 闻央没想到谣言传播得这么快,故意讲给顾砚礼听:“是说,已婚人士不要来勾搭我。” 顾砚礼在外面一贯正经,下颌线紧绷的线条暴露他的内心。 她真的好喜欢玩刺激。 “不吃吗” 顾砚礼处理工作得心应手,在闻央这里总是心有余力不足。 她有时跟他翻脸,有时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随时都可以赖掉欠他的账,不怕死地和他开玩笑。 他原以为结婚证明是一张能让闻央改邪归正的红色通缉令,没想到她总不拿法律当回事,一点儿也不关心顾太太究竟是不是自己。 在女人主动挑衅的笑意里,顾砚礼的呼吸声渐重。 她好像还没学会最基本的社会规则,要为自己签过的字负责。 他连质问的话都编排好,看到闻央唇上泛花的口红,不得已在最后一秒临时改口。 “你不回去见你的家人吗?” 电梯下行至停车场,她的手机屏幕上似乎是家人的短信。 他知道她平日里没个正形,只好先忍下自己的债,提醒她别拖欠其他人的债。 说实话,闻央不太想回去。 杨阿姨是好人,也是她与西青唯一的连接,可她有足足七年不问西青事,见到杨阿姨肯定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可聊,叙旧也会变得尴尬。 她准备等明天醒了酒再好好编一版措辞。 “看来你不是很想去。” 顾砚礼见她沉默,干脆替她答了。 闻央没好气得看向电梯天花板。 女人变坏就有钱,她在庆功宴上开心的本质也是因为赚到了钱,但有钱并不代表事事顺遂,她唯一的眼中钉就在身边。 顾砚礼把领结解下来,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未系,薄薄的胸肌随呼吸起伏着,无不提醒她刚才影院里的失控场面。 闻央恨恨地想,扇他一巴掌都抹不平这次的深仇。 顾砚礼竟然敢碰她。 她跟他保持两米距离,走出电梯到停车场。 顾砚礼没叫周特助开车,他先打开副驾驶的门。 说得好听些是绅士礼仪,直白一点就是把她绑在身边。 这辆车是顾砚礼的私人座驾,副驾驶座上摆着几分文件。 他将文件收起来放到主驾驶的位置。 闻央彻底学聪明了,看到顾砚礼拿餐巾纸都要审一遍有没有标题,怎会漏过文件。 这文件貌似是美国的产权转让书。 “你还有房地产生意?” 她打探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我打算把几间办公室转让给一个没良心的人。” 顾砚礼盯着她坐进副驾驶,即刻关上门。 …… 闻央不知道顾砚礼要开车去哪里,出了停车场,她慢慢认出这是回她家的路。 可她内心的纠结尚未停止。 她好像中了彩票,登记名字报身份证号就能领奖,代价是自损八百。 不领的话她又会后悔一辈子。 等红灯时,闻央按耐不住问顾砚礼:“你说的那个没良心的人是我吧?” 顾砚礼声线微凉:“猜得挺准。” 今晚是她的庆功宴,也是他公示婚姻的日期,他不仅帮她搞定电影片源,还另行准备真正的结婚礼物—— 闻央的工作室只有国内文化园一处地址,他知道她经常去美国出差,帮她在纽约和洛杉矶分别购置了办公室。 “原来是送礼物啊,你不早说。” 闻央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去捞产权转让书。 顾砚礼冷脸举着文件送到窗户外面,大有葬风之意。 “你怎么不给我?” 她恼。 “这是新婚礼物,你和我不熟,我也不方便送出手。” 他开车驶入小区大门,一手举着文件,一手握着方向盘,游刃有余尽在把握。 好的东西闻央自然想要,她几次解开安全带去抢,都被顾砚礼挡了回去。 一旦下车,他肯定会把文件锁进保险箱,她再抢就难了。 闻央重新从前拾回抢项目的紧张感,她按照惯性思维一秒设计好如何坑害顾砚礼。 她的手不再围绕着文件作乱,而是放到他的大腿上。 “你身上是不是还藏了其他好东西?” 闻央的曲意逢迎很大胆,她也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漂亮,哪种声线最吸引人。 她摸到的地方像是被火舔过,顾砚礼的大腿猛地绷紧,稍一分神,她立刻抓住机会来跟他抢。 这次,她抢的是方向盘。 “你不松手也可以,我们又不是没出过车祸。” 她直接将方向盘往左推,车身的行驶路线开始偏移,凶险朝路边停着的车撞去。 顾砚礼双手握住方向盘,文件被风吹进车内,闻央如愿以偿抢到自己想要的值钱货。 她不要命的操作无法逆转,车身失控脱离轨道重心偏左,一旦出事,顾砚礼绝对伤的最重。 闻央只管抢,从没考虑过顾砚礼的安危,甚至觉得他死了也行。 可惜她在方向盘上单手掰不过他两只手,他反应也比她敏锐,在安全地带操控车辆急刹。 万幸没闹出人命,只是撞到一辆车。 那是闻央停在楼下的保时捷。 惊魂数秒后,肾上腺素叫嚣着不安宁。 “啊,好痛。” 闻央的手腕用力过度,她叫了一声。 跟车祸比起来,她受的伤多少有点浮夸。 顾砚礼心慈看了一眼她纤细完好的手腕,情绪在沉默中爆发。 “你不要命?” 他的脸色冰冷,心情极差,没想到闻央会干这么危险不要命的事。 “顾砚礼,你还不死心的话我也直说了。” 闻央回想起新仇旧恨,酒醒装疯。 “我恨你恨到死,就不承认结婚,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没道德没心没肺,一切都很简单,需要突破尺度下限的是顾砚礼。 他游离在暴走边缘,下车将她从副驾驶扯出来,猩红着眼把她带上楼,每一次吞吐呼吸都活生生要将她淹没。 软硬皆施办法都用了,只换来她的反悔不悟。 …… 闻央被推进客厅,随着激烈强吻一并落下的,是衣服撕裂的声音。 顾砚礼的脸色非常不近人情,她身上一凉,紧接着看到他解扣子。 闻央不是没看过顾砚礼衣服下的身材,他的肌肉力量用来桎梏她绰绰有余,最可怕的是,他的欲望开始变得坚硬饱胀。 她心脏乱跳到胃疼。 刺激,却不是她想要的刺激。 顾砚礼粗暴初扯开闻央的衣服,看到她白皙有致的身体,满脑子都充满无名火与罪恶感。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但明明是闻央先出尔反尔先惹他的。 她只在调查问卷上拒绝过叁个选项,这意味着他有很多可以和她做的。 他暗下眼神,将她带到床上趴好,一只手紧压她的臀肉掰开小穴,手指一勾一抹,只有女人身体自带的水意,而非动情。 他拧住两瓣闭合花唇,压着声线羞辱她:“不是说我是你的菜?现在怎么不会吃了?” 闻央的脸噌一下红了,咬牙恨不得将顾砚礼千刀万剐,蓄足力气准备跳起来逃,被他不留情地掐腰按住,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非常不知情识趣,身体没有做好接纳他的准备,他们之间的性爱也与甜蜜二字毫不相干。 “你不愿意吃,那就慢慢来。” 顾砚礼压住她的腿并紧,性器从她的腿心插进去,贴着她的柔软研磨喂送。 穴口被硕大昂扬的欲首不停摩擦着,硬热的茎身有几次好像要捅进来一样,闻央不受控制地开始喘,整个人几乎要融化掉。 她没有停止反抗,一巴掌擦着他的眼眶而过。 “闻央,我同样恨你。” 顾砚礼擒她的手,沉重喘息着。 他的思想溃于无形,身下抽插的幅度也没停。 “你恨我还……” 顾砚礼的声音很哑,声带像是被烈酒灼坏。 可他分明滴酒未沾。 她恨他; 他也同样恨她。 他本想怀着愧疚补偿她,最后被她逼成现在这副模样。 闻央听到直击灵魂的“恨”字,突然舒服了。 原来顾砚礼是恨她啊。 她还以为他在车祸里莫名其妙爱上她了呢。 恨很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像爱,还需要谨小慎微考虑对方的感受。 闻央正想着,思绪突然被腿心火热的顶撞打断。 他的阴茎长且粗,每一次贴着花缝插进来都让她难以接受。 “你恨我还插我?” 她尖叫着质问顾砚礼,看不到他的表情,唯独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从耳后滑到颈侧,一点没有素日里冷淡禁欲的精英气,而是欲火中烧荷尔蒙的味道。 顾砚礼的眼神闪烁一瞬,抬手用虎口扣住她的下巴,不许她再说话。 “你自己反省。” 可分明是他想不清楚问题的答案。 闻央被顾砚礼语焉不详的态度刺激到,她含糊咬字警告他:“捏轻点…我脸是整容整的,捏坏了你赔啊。” “是么。” 顾砚礼贴着她的肌肤滑了一下。 她脸小,不及他的巴掌大,轻轻一捏骨头便会脱臼。 他不方便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倒是想起她从前也讲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不止脸是整的,胸也是隆的。 顾砚礼滚了滚喉结,手往下揉她的奶肉。 饱满滑软,轻轻一碰就变了形状,嫩得不像话。 “会捏坏吗?”他边揉边问她,戏弄的动作像是剜心刀。 闻央施计不成气急败坏,顾砚礼就知道找对了折磨她的办法。 他将她的双腿禁锢合拢,性器插进腿心也有紧致的包裹感,她的花户很快磨到发红,穴缝上小肉珠也被龟头顶得充血。 他稍有一点插入穴口的征兆,闻央的身体都会明显僵硬,大腿根哆嗦得厉害,被他顶得几乎夹不住,剧烈挣扎不肯配合他。 多来几次,她喘得快接不上气了。 “不舒服?” 他问她要不要再深些。 “你说呢。” 闻央愤愤闭起眼。 今晚是她的庆功宴,可她竟然沦为顾砚礼的“盘中餐”,身体也成了和他对抗的武器,暗暗较劲不能动情起反应。 她的身体确实没有做好接纳他的准备,腿心湿漉漉的水痕只是生理快感,而非心悦的征兆。 “多做几次就熟了。” 顾砚礼将她的发丝掠到耳后,精准含住她的唇。 到底有完没完? 闻央沉默地表达抗议,他这样真的很可怕,怎么有使不完的劲折磨她。 渐渐地,她感觉到腿心抽插的律动越来越急,性器似乎又涨大一圈,疯狂的速度终于停下时,精液喷射在她的腿心。 顾砚礼从后面抱住她,手臂上绑着的体征检测器同时发出震动。 射精瞬间,他的心跳过快了。 战栗自尾骨一路直上,激得闻央耳垂都是麻的。 她的腿心被他射得满是狼藉,黏腻白浊包裹着磨红的花缝。 顾砚礼第一时间再去摸她的心跳,竟然比他还快,节奏乱到不像话。 负罪感使得他扯过薄毯盖住她的身子,慢慢等她平息余韵缓下心跳。 闻央没领会他的好意,确定他不动了以后,忽然跳下床挣脱他的怀抱,瞳孔在月光下泛着浅茶色的冷光。 如果不是她脸颊潮红双腿行走不稳,很难看出她和他刚刚在床上亲密。 “别跑,过来休息。” 顾砚礼射精后的声线喑哑,并未对她冒失的逃离生气,温和考虑起她的体力,和刚才判若两人。 平时他会原谅大部分人犯下的小错和误会,涵养也提醒他不要起无谓的争执,不近人情的外表下有一种“没关系没必要”的慈悲感。 这次是闻央不肯原谅他,她从床上拽走那件骷髅小猫的外套,一言不发地进浴室卸妆洗漱。 卧室内的暧昧消散,只留下心口灼烧的罪恶感。 * 闻央收拾好自己,透过客厅的窗户朝下面看。 停保时捷的位置空空如也,顾砚礼的车也不见了。 她将手机充上电,收到辛风转发给她的车险保单。 车被撞了,肇事方会赔她一辆全新的。 可肇事方不是她自己么? 闻央正要打字询问细节,恍惚间嗅到餐桌传来香气。 “我叫了夜宵,一起?” 顾砚礼沉稳唤她。 闻央终于意识到他还没走,没好气地回头。 顾砚礼深夜坐在餐桌边守着一桌美食等她,像是斯文败类。 闻央极其不想应付这样头疼的场面。 连《今时之欲》的剧本里床戏都是拉灯转场,男男女女一醒来便是第二日清晨,怎么就她睡不着。 她搞不懂顾砚礼在想什么,拉椅子坐下,没理会桌上的夜宵,反而捡起掉在地上的产权转让书,护在怀里随便找一支笔赶紧签字。 床上的账另算,值钱的办公室必须归她。 顾砚礼静静注视着闻央的模样。 她卸掉了脸上的妆,五官冷艳清透,眼神里唯一一份柔软只留给文件。 像一只抢到金银财宝的骷髅小猫,住在冷清的房子里,明明饿着肚子,可是光靠钱就能喂饱。 顾砚礼的防线又开始松动。 闻央也许不坏,她单纯喜欢钱,他大方给她便是,不至于闹出车祸。 闻央签完转让书,总算有闲情逸致开始看夜宵。 她不懂烹饪只能识别食材,顾砚礼的口味清淡,他点了瘦肉粥,给她点了烤食。 闻央莫名其妙对顾砚礼产生意见,把坏心情全部怪罪给他。 她不吃牛肉猪肉。 倒不是因为西青族信仰,她家还没四分五裂时,家族神庙里会还养小牛小猪,一般是不杀的,当成灵物来供奉。 闻央在神庙住过一段阵,她接触不到猫狗就把小牛小猪认作宠物养。几年时间养出感情以后,城里来了一批白白净净的高知分子支教,西青族的领袖都惧怕现代文明的威力,为表重视,家族长辈决定把神庙里的猪牛宰杀献客。 那帮高知分子很虚伪,满口众生平等,却夸宴席上的肉菜好吃原生态,要亲眼看看是如何宰杀的,再寄鲜肉回去给城里的家人。 闻央养的小猪小牛就这么全没了。 从那以后,她最讨厌皮肤白有文化的男人。 “虚伪。” 闻央低声骂了一句。 好像这一桌子的菜在得罪她。 顾砚礼正要开口安慰,就被闻央抢先:“你要么走要么睡觉,我今晚不想看见你。” 她说着就去找客卧,可惜她对房子里的七八扇门一点也不熟悉,还是顾砚礼自行找到客卧在哪里。 “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叫我。” 顾砚礼关心她的身体。 这也是他留下的原因。 闻央知道赶不走他,一言不发盯着他进客卧。 等房间门关上,她直接掏出钥匙把门锁上。 “你求我我就放你出来。” 她冷笑踹了门一脚,报复虽迟但到。 疑似绝症 闻央锁上门,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她以为顾砚礼会推门或者给她发消息,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好像不太瞧得起她拙劣的手段。 “你就关在里面好了。” 闻央把钥匙随地一扔,回主卧睡觉。 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她大脑很混乱,仿佛经历了一个超负荷的工作日,她不知道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哪件事情上。 快要入梦时,闻央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还是产权转让书。 她最关心钱,除了钱以外一切皆浮云。 办公室值钱归值钱,她从未想过要把工作室扩张到海外。她不太思考遥远将来的事,而这个“遥远将来”的界限就是六月二十八号。 六月二十八号是一个挂满缎带的终点,她在梦里反超顾砚礼冲过终点,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寂。 闻央的睡眠质量谈不上多好,假使她还遵循民族信仰,睡眠就是凡人和西青族天神交流的方式,可惜她从未得到过任何有用的引导。 而且她不爱早起,在日出到中午之间,她的睡眠近乎昏迷,还喜欢从头到尾蒙进被子里趴在枕头上睡,让胸口呼吸不畅的压力加深这种昏迷感。 即便有人掀开被子摆弄她,她也没睁眼皮看,朦胧醒来一秒,又接着陷入死去状态。 管他是鬼压床还是入室抢劫,她都不想管了。 在梦里离开这个世界好像也不错。 …… 中午阳光洒满房间,闻央大概十一点多睡醒。 她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睡姿规整被子铺平,像躺在棺材里一样安详。 怎么会这样? 她来不及疑心,赶紧发消息问杨阿姨今天的安排,打车赶去酒店。 酒店是兽医论坛主办方的合作品牌,杨阿姨中午在酒店的自助餐厅用餐,她陪着吃一顿,准备下午再带杨阿姨去市区逛逛。 闻央坐在位置上补口红,忽然想起自己忘了点事情。 顾砚礼还被她锁在客卧。 她旋上口红,很快坚定决心。 顾砚礼关一天也不会饿死,她这是在惩罚他,谁叫他昨晚对她放肆。 “叁小姐,我帮你拿了些吃的。” 杨阿姨在她对面坐下,把盘子推给她。 杨阿姨有七八年没见过闻央,昨天在电影院匆匆一眼差点认不出她,今天好好坐下来吃饭,才有了真实感。 闻央跟十八岁的时候变化很大,那时她在西青争家产,穿民族服饰梳长直编发,也不与人交流。 现在她融入了外面的社会,衣着时髦妆容精致还拥有自己的事业,这些特征很好地掩盖了她过去的人生轨迹。 她甚至会主动找话题聊:“电影好看吗?” “你们年轻人拍的东西很前卫,”杨阿姨老实分享,“但是很好看很放松,我检票的时候还领到一张男主角签名的大照片。” “我们一般管那叫海报,您喜欢就好。对了,宠物医生的生意怎么样?” 闻央当年拨钱开宠物医院完全是做慈善,她不求回报,杨阿姨一直想给她照片。 杨阿姨翻出手机相册:“西青条件好了,重新修了路,电网二十四小时都通,游客也多,西山王宫和黄金大漠全是旅游团。以前兽医站的生意比宠物医院好,现在很多汉族人都养了宠物,这次我还来学习怎么给兔子荷兰猪看病。” 闻央看见照片里的蓝天白云,有些陌生刺眼。 “嗯,挺好的,那其他人呢?” 她眼里众生平等,先关心动物再关心人,这个顺序再正常不过。 杨阿姨顿了顿,开始捋一遍这些年参加过的祭礼。 也就是葬礼。 闻央出逃西青的时候,至少几十个追债的亲戚扬言要杀了她,可是七八年过去,闻央年纪轻轻熬死一大波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在她爷爷去世以后,她父母因为酗酒致癌跟着去了,兄弟姐妹里,闻佳早年夭折,她另外的姐姐弟弟也离城不知去向,关在监狱里的那个大哥闻颂倒是放出来了,没见他回过西青。 说完这些,杨阿姨不忍:”叁小姐,我听说现在医学发达有心理医生了,你心里过不去的话,要不要找个医生……” “没有啊,我心态很好。” 闻央胃口不错,一顿饭吃得满足。 人的心态一旦出现问题就容易被归因到原生家庭上,可她根本没有心理创伤。相比下,还是她留给亲戚的创伤更大一些。 “没有问题就好,”杨阿姨点点头,“那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回去的男人,你想发展还是?” “我和他就是一种很脏的关系。” “什么意思?你们年轻人的新花样吗?”杨阿姨也不是太懂,“你别被发现就好。” 闻央差点被呛到。 要是顾砚礼偷听,肯定又以为他们是地下情的关系。 她习惯性往旁边桌子一扫,才发现那桌的年轻人从始至终都在喝一份生滚粥,其他菜根本没动过。 看他的面相也不像同来的兽医。 闻央生出不好的预感,幸好她一直用西青语和阿姨交流。 她走过去敲桌子。 “你在偷听吗?顾砚礼派你来的?” 年轻人被识破,赶紧站起来朝她鞠躬道歉:“闻小姐,我是来保护您的安全的,这只是我的工作,不会打扰您的生活。” 闻央冷笑一声,怪不得她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监视她。 顾砚礼本事挺大,被她锁在房间里都能远程干涉她的生活。 他现在会在干什么? …… 早晨七点。 客卧,顾砚礼还是因为接到周特助的电话才醒。 周特助在电话里语气严肃声称有紧急事项汇报,希望他尽快来公司一趟。 他不得不打破闻央的游戏规则,用卧室里现成的工具把门撬开,临走前还去她房间里看了一眼。 闻央的睡姿致死率很高。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没想到她完全不存在警惕心,直到他离开都没发现他。 他抵达公司以后,周特助已经在会议室里严正以待,请他坐下听报告。 “顾总,这是健康检测器昨晚的数据。您的指标有两次大起伏,其中一次和昨晚撞车的时间吻合,但是第二次异常完全没办法解释。” “我已经联系医学团队分析过了,如果设备没有故障,您的身体很可能出现了罕见的失忆延迟性后遗症,甚至存在病变的可能。” 周特助极其认真地解读检测器数据。 “您看这里,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手臂肌肉出现痉挛,大脑侧眶额叶皮层活动减少,疑似证明您的逻辑思维和自控力在瞬间趋于零。” “由下丘脑合成、体后叶释放的九太激素水平也出现异常,没有任何临床案例与您的情况相符。” 这些拗口的学术词汇,周特助显然花了很大精力才能理顺念出,再看到顾砚礼淡然的神情,天都塌了。 “您昨天晚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已经糟糕到绝症的程度了?” 顾砚礼阅读完报告,冷静抬眸:“你大清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如果他得的是绝症,那闻央的心跳比他还快。 她得了一种名为性高潮的绝症。 睡眠测试 “早发现早治疗,我才请您尽快来一趟。” 周特助试图唤醒顾砚礼内心的求生欲。 “你觉得应该怎么治疗?” 顾砚礼关心结论。 周特助判断指标异常的那段时间他应该在休息,于是思索道:“先约医院检查吧,万一是检测器产品出错呢?您也有好久没做睡眠测试了。” 顾砚礼想起闻央那致死率极高的睡姿,决定给她做个测试。 “约今晚的,我问一下她有没有时间。” “闻小姐和您一起去?你们不是在吵架吗。” 周特助万分不解。 他昨晚到楼下处理车祸现场,能看出顾砚礼还在生气。 可是既然吵架了,他为什么还要给闻央换车送夜宵、还带她做检查? 在顾砚礼心里,这些是他对闻央应尽的责任。 如果闻央因为把他锁在房间里跟他道歉,他会严词拒绝。 这是他生气的方式。 * 商场。 闻央正在带杨阿姨置办一些西青买不到的物件。 她知道有个国外品牌的羽绒服御寒效果好,把杨阿姨送进店里慢慢挑选,她坐在沙发上处理一些紧急工作。 昨完《今时之欲》的宣传活动利润口碑利润双丰收,海外制片厂趁机调查观众喜好,数据反应出观众的口味变挑剔了,爱情片的男主角不仅要霸道有钱,还要表现出人夫感。 “闻央你这边能否出一份调研报告,下周把符合市场变化的剧本拿过来讨论一下。” 邮件里,桑卓的直系领导给她布置任务。 闻央把“人夫感”这叁个碾开掰碎默念十遍还是没抓到精髓,犹豫要不要把邮件转发给温莱分配工作。 影视剧的制作周期长,从选剧本方向转变到作品上映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没准两年以后她就不想干了呢,现在也不必多花心思。 想着想着,她脚背忽然一凉。 “不好意思啊!” 一个年轻女孩失手把冰淇淋砸在她的高跟鞋上,看闻央的衣服首饰价值不菲,吓得连忙道歉。 冰淇淋迅速融化成奶油状,能不能洗干净还是个问题,这样不愉快的意外很影响逛街心情,店员赶紧递上纸巾帮闻央擦拭。 “没关系。” 闻央蹙眉一秒,不过还是接受了那女孩的道歉,让她直接离开就好。 她准备把鞋扔了,重新买双新的。 “真不要紧吗?” 杨阿姨见闻央淡然处事,回想起她在西青的时候脾气刁钻,事事物物皆惹她不喜,怕她心里还藏着芥蒂,不确定地询问一遍。 “我现在有钱了,这些小事真不要紧。” 闻央笑着笑着,眼神悄悄冷了下去。 “不过在大事上肯定还是没有人愿意包容我的。” 西青和其他地方有着天然的阻隔,闻央这些年靠工作成功洗白手里的巨款,只要她不泄漏过去的经历,任何人都愿意和她交朋友。 但凡提了,大家总是会用敬而远之的目光看待她。 她十八岁抢到全部的家产,这是值得骄傲的勋章,还是惹人指摘的污点? “其实…是你找不到愿意包容你的人,还是你不愿意包容自己呢。” 杨阿姨意图帮闻央卸下心防。 闻央当然愿意包容自己,她认同自己做过的所有事,并不存在精神冲突一说。 可她确实迷茫过。 这个世界上有钱人争家产的闹剧层出不穷,新闻和电影里也经常播放这样的桥段,默认争到最多家产的那位晚辈是继承者,接受鲜花掌声加冕。 而她做得太过分了,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人们只会对她投来另类的目光。 “你能和解的话,回西青一趟吧。” 杨阿姨仍然坚持民族信仰,藏青色羽绒服在她身上颇有几分神性。 “神庙里新来的小猪小牛都长大了,你若原谅自己,神也会原谅你。” * 傍晚,闻央踩着新买的高跟鞋回家。 一出电梯,顾砚礼站在门口等她。 他身形颀长,连影子都赏心悦目。 “你想吓死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对,你怎么从房间里逃出来的?” “逃?” 顾砚礼嗓音磁性,这么有失体统的词都配不上他。 闻央边开门边心虚解释:“我以为你被锁里面了,问一下很奇怪吗。” 顾砚礼看向她手里的购物袋,重复道:“你白天一直以为我被锁在里面?” “我是看你平时太忙了,让你休息一天不行?” 闻央找理由。 顾砚礼不得不深呼吸。 果然还是他想太多,闻央愿意给他道歉才是世纪奇闻。 “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去做个睡眠测试。” 他开始尽义务。 “为什么?” 闻央没听懂。 顾砚礼浮现出她早上埋在被子里的模样,和现在精致冷艳的她判如两人。 “你的睡姿非常不健康。” 闻央回想一遍,才反应过来她躺在棺材里的睡姿是顾砚礼帮她调整的。 怪不得那么健康。 “我不去,我都睡了二十几年也没有问题。” 她正欲逞强,一想到自己猝死顾砚礼就会继承她的遗产,还是进房间整理了一个行李箱出来。 顾砚礼拎起箱子估重:“要带着这么多?” “电脑平板充电器,睡衣牙刷吹风机,沐浴露洗发水……” 闻央没好气地开始罗列过夜必备物品。 “你可以用我的。” 顾砚礼帮她把行李放到车上,一句话分不清是出于礼貌还是真心。 闻央没搭话。 她发现顾砚礼这辆车是新的。 回头一看,她的车位上也停着辆全新的保时捷。 车钥匙应声抛进她手心。 “你的。” 闻央握着沉甸甸的车钥匙,悄然观察顾砚礼冷冰冰的神色。 她同样冷笑。 生气就生气,干嘛还给她送钱,真是羞辱人呢。 闻央不认识去医院的路,到了地下停车场,顾砚礼继续帮她拿行李。 “认识这里吗?” 她注意到地上的车位编码。 I224,他的专属车位. 原来那天晚上他是来做睡眠测试的。 闻央想起尴尬的往事,没再出声,跟着他走进医院。 私人医院有一层专门用来做睡眠测试,除了导医台以外室内布置得不像医院,更像公寓酒店。 睡眠测试一般从晚八点开始,闻央先进浴室卸妆洗澡换睡衣,出来以后只看到顾砚礼在房间里等她。 “医生呢?”她警惕。 “睡眠测试我做过很多遍,我来就可以。” 顾砚礼整理出需要的感应线和贴片。 “我会把监测器固定在你身上,十点睡觉,不要有翻身的大动作,早上六点来收,当天可以查看到报告。” 闻央编着头发,漫不经心地勾唇:“顾医生你真是什么都懂呐。” “衣服。” 顾砚礼示意心电图贴片要固定在肋骨两侧的位置。 闻央极不情愿地脱下睡衣。 她的睡衣是民族服制,偏襟蜡染裙衫的穿法稍有些复杂,想要解开只能全部脱下来。 “为什么不穿芝加哥那套?” 顾砚礼跳跃性地问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你别管我。” 闻央一头雾水,催促他快点贴上。 她的腰细到不像话,胸型饱满挺翘,乳尖尚未消肿,透着漂亮的浆果红。 顾砚礼将贴片固定好,呼吸不经意洒在她的胸上。 等一切准备妥当,他看着闻央躺下睡觉,到隔壁房间接收监测数据。 前叁十分钟,数据正常平稳。 顾砚礼坐在位置上开始走神。 闻央还没有跟他道歉,他应该生气,可是脑子里控制不住想她的身体。 数据在十一点左右断了。 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回到闻央那里检查情况。 屋子里没开灯,被子下面透出叁块方正的亮光,是电脑平板和手机的形状。 而感应线和贴片乱七八糟地摔落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他掀开被子。 “我睡不着。” 闻央躲在下面同样不高兴。 “谁十点钟就睡觉了?还不能翻身,比坐牢都难受。” “医院的设备是这样,尽量克服一下,”顾砚礼稍作停顿,“好不好?” 她的瞳色在暗处极为勾人,凌乱的发丝透露着抗议,还藏着和他相同的沐浴香气。 他准备帮她把贴片重新固定好,闻央直接躲开:“我不测了。” 可他已经解开了她的睡衣,指尖缓缓抚过她的肌肤,惹得她一下子紧张起来:“顾砚礼我说我不测了!” 男人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挣扎的动作幅度大,乳肉晃得厉害,贴片第叁次固定不上去以后,他覆住她的双乳揪着乳尖轻扯。 下坠的感觉里带着一点微疼酥麻,闻央忍不住开始喘。 他忽地挥手打在乳尖上。 白皙乳肉泛起均匀地粉红。 一阵诡异的电流贯穿闻央的身体,腿心涌出热液。 她抬头看顾砚礼不近人情的脸。 “能不能不动?” 他冷漠教她配合医院的检查流程,掌心却肆意揉着她的乳。 耳机 好端端的睡眠测试变成这副样子,闻央才意识到自己被顾砚礼摆布了。 她心口发麻:“不动就不动,你放开我,我没允许你碰!” “你同意了。” 顾砚礼除了忘记过去以外记忆力好到惊人,连那份调查问卷都记得清楚,原封不动复述给她听。 “第五条,乳交玩弄乳房。第六条,掌责任意部位。” 这两条,她都没有画叉。 顾砚礼复述完,捏住她另一边备受冷落的乳尖,贴着她发红的耳垂寒声戏弄道:“还想要吗?” 夜声人静的时分,他专挑些她厌恶的事情做。 火花四溅的恨意瞬间弥漫开来,身体是闻央用来和顾砚礼对抗的武器,可她一时不慎松懈正中他的下怀。 如他所说,多做几次就熟了。 她闭了闭眼,将体内一不小心被开启的开关强行摁灭,不耐地反击他:“我倒是挺想和你离婚的,离完婚你能从我的世界消失吗?” “不能。” 这件事情上顾砚礼绝无让步的可能,他冷漠表态,罩住她挺翘的乳房扇打数十下,再顺着她的小腹向下摸去,压住一双纤细长腿强迫花穴张开。 他的手指时而揉着小肉珠时而顺着穴缝滑动,就像昨晚的边缘性抽插一样,指节几次欲探入穴口,浅浅地抠弄滑出,以此重复。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闻央的身体不受控制轻轻抖动着,她嘴上不饶人,咬住顾砚礼的手臂,直到唇齿尝见血腥味也不罢休。 血液顺着湿润吞咽声没入喉腔,闻央的过激行为换来顾砚礼呼吸加重。 她的身体似乎也是用仇恨浇灌的花朵,怎么越恨他,下面干涩的穴道越出水呢。 “你湿了?” 他蓄意低声问。 “没有!” 闻央发出可耻的尖叫,一场互相折磨也继续加码。 “我的手指满足不了你,那这个呢。”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耳机。 耳机是全新的,用于在睡眠测试里播放安眠乐,还可以检测熟睡时人体发出的声音分贝。本来应该好好放在床头,被她挣扎的动作带到了被子底下。 “你干嘛……!” 闻央惊慌地睁大双眼,下一秒顾砚礼撑开她的私处,将耳机喂进穴口。 “既然我说的不算,那你明天自己听。” 他握住耳机末端,在她的穴内反复变换位置。 “听听自己有没有湿。” 穴道内异样的填充感弄得闻央很陌生,顾砚礼不愧是她的死敌,最清楚该如何羞辱她。 她的身体和心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心跳砰砰加速,像是被琥珀困住的标本重新有了生命,足以挣破躯体的桎梏。 顾砚礼紧贴着她的后背,在失控的前一秒把耳机撤出来。 机身上隐约可见晶莹剔透的液体,但很快就滚到床单上不见了。 闻央还在喘,她活色生香的模样是顾砚礼未曾见过的,他没见过女人裸着身子动怒或是动情的媚态,严谨到需要依赖心电图的数据才能了解她皮囊下的极限。 否则一旦控制不好,她细瘦的腰肢都会折损在这张床上。 闻央倒也没有他想象的这么弱不禁风。 她恢复体力后抓起枕头接二连叁砸向他,手边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碎了一地,直到床头柜空了,愤怒的风暴至此结束。 房间里凌乱得像是战场。 “还睡吗?” 他生的气莫名其妙消了。 闻央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感应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总不可能跟顾砚礼通宵吵一个晚上。 “睡,但我测不了。” 她缩坐在床上,看起来很漂亮无生气,声音极轻。 “你为什么习惯趴着睡?” 顾砚礼回想起她早上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时候。 闻央顿了一秒。 “因为以前有个人跟我抢项目逼我加班,我趴在桌子上睡习惯了,在床上也这么睡。” 顾砚礼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她的神情倒是像在说梦话。 做梦很奇妙的一点是,他看不清梦里人的脸,她的一颦一笑都真真切切。 他掌握不住闻央,缺失的记忆是一部分原因,她的特别又是另一部分。 “睡吧,至少他今晚不会来和你抢项目。” 顾砚礼欲言又止,示意闻央可以去隔壁的新房间休息,这间留给他。 “我要看你睡才放心。” 闻央倒要瞧瞧顾砚礼如何将就环境,懒散下床。 “现代医学真落后,睡眠不好的人才会来做检查,但必须平躺着睡一觉,这多不合理。” “等新型的健康检测器问市就好了。” 顾砚礼卷起袖子,露出上臂环带。 她现在不做测试也行,他会为她定制一副环带。 闻央没想到她随口提出的痛症就是顾砚礼攻克的难点,情理上过意不去:“谁夸你了。” 她默默看着顾砚礼睡觉,他果真完美到不像人类,平躺的睡姿极其安稳。 闻央不跟他比,去隔壁房间享受自己的新床。 后半夜,胸口压实的窒息感如约传来。 她在梦里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有人帮她翻了个身。 仰面朝天,新鲜的空气好舒服。 她久违地梦见闻佳,还有西青那座长满狗尾巴草的山头。 聚会(二更) 由于这短暂的梦境,闻央的睡眠出奇得好。 她醒来还挺后悔没做测试。 早知道测一下好了,她的深度睡眠质量肯定比顾砚礼高。 闻央永远也改不掉和顾砚礼比拼的坏毛病,她蹑手蹑脚去偷窥他那边的动静。 房门打开一条缝,里面还是黑的。 闻央确认顾砚礼还没醒,临时改变计划,二话不说偷出电脑平板和手机逃离医院。 她的背影与周围人流格格不入,周特助一眼认出她追上来:“闻小姐闻小姐,顾总没和您一起出来吗?” 闻央看他跑得快,惊诧挑眉:“你这么着急,是被鬼追还是追鬼?” 周特助听不进去绕口令,把检测器的数据拿给她看:“昨晚十二点左右,顾总的指标又不正常了。” 闻央翻了翻顾砚礼的心跳体温等体征,再和记忆里混乱的画面吻合,她咬牙切齿只想把检测器关掉。 她和顾砚礼确实是一种很脏的关系,顾砚礼对她太不正常了,数据指标只是把他的侵略欲望具像化了而已。 要死的是,她怎么也解释不出口。 “您没发现顾总身体不舒服吗?” 周特助还是一头雾水。 “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两天了,要么是罕见性绝症,要么是顾总和闻小姐你……八字不合。” 绝症。 八字不合。 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克死顾砚礼就好了,她一定会把他平直的心电图当成艺术画裱起来。 “你朝这个方向研究,顾砚礼也许还会给你升职加薪呢。” 闻央给周特助送提示,趁他不注意溜走。 周特助对她的行程很熟,知道她要去工作室,赶紧交代手头上的另一件事,“顾总又介绍了一位有改编意向的作者,我把联系方式发给您。” 闻央疑而不惑:“那些来找我的传统文学作者都是顾砚礼介绍的?” 周特助没想到她现在才知道,代替顾砚礼承认了。 闻央缓过神来,想起昨晚顾砚礼安抚她的话。 “睡吧,至少他今晚不会来和你抢项目。” 顾砚礼低沉磁性的声线犹在耳畔。 闻央溢出一个防护性嘲笑。 顾砚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背叛了失忆前的他自己,这句话阴差阳错成为她听过最伟大的安眠曲。 * 但闻央还是想要让顾砚礼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她开始忙里偷闲联系合作过的律师团队,拜托对方引荐离婚律师。 她在人选里挑中一位苏忆蓁女律师。 苏忆蓁叁十五岁左右,专攻跨国婚姻案件,也很愿意保护客户隐私,接受匿名咨询。 闻央用新注册的邮箱给苏忆蓁去信,苏忆蓁很专业,罗列出一张关键问题清单请她澄清,包括他们是在哪里登记结婚的,有无共同财产,有无事实婚姻等等,还问了是哪家律所起草她的婚前协议。 闻央回了邮件,隔天收到苏忆蓁的答复。 苏忆蓁逐一帮她分析利弊,最惊讶她的婚前协议竟然是由Reddickamp;Baranski律所起草的,这家律所的婚姻法合伙人代表了业内最高水平,富豪都抢不到他的工时。 更匪夷所思的是,顶尖合伙人起草的婚前协议非常直白,没有任何陷阱,闻央如果决定离婚,她只要不犯道德问题一定是获利方。 真的要离婚吗? 苏忆蓁劝她二次考虑。 闻央坐在电脑前,对着仓促签下的婚前协议出神。 她真是猜不透顾砚礼的心思,他说要补偿她,事情却弄得这么复杂,还骗着她签文件。 她倒是怀念起以前的日子,顾砚礼刻意对她藏拙,她也不忌惮他的背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用各种歪理斗过他的学问,还乐此不疲。 她以为他们会斗很久,直到十年以后的六月二十八号,二十年以后的六月二十八号,乃至整个改编行业消亡。 “闻央,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温莱看她不对劲,一下子滑着椅子窜过来。 闻央把婚前协议收进抽屉,淡定迂回:“我在思考工作。正好你最近有空,对“人夫感”的设定做个社会调查吧。” 温莱才不吃她靠工作打发人的这一套:“人夫感?我周围没人结婚啊,木喜你呢。” 木喜摇头,也不认识有谁结婚。 “我就更不认识了。” 辛风在躺椅上午休,远远地应一声。 “那只剩下你咯。” 温莱拍闻央的桌子。 “我们都看到网上的公示了,顾砚礼和谁结的婚?不会是你吧?” 闻央心惊肉跳地否认。 她还是要尽早和顾砚礼撇清关系。 “你们说,男人结婚除了因为爱,还能因为什么?” 温莱说,爱恨情仇,只有恨能和爱相比。 木喜说,愧疚是可以比得上爱的。 闻央不语。 “现在时代真是变了,”温莱还在跳跃性碎碎念,“女观众喜欢的类型年年不重样,变化真大。” 变化大的还有天气,五月底气温急剧攀升,茂盛树荫遮住工作室二楼的窗户。 快放暑假了,文化园里面总有小孩参观,还有一些艺术展招兼职男模,天天都有帅哥来工作室问路。 闻央赶紧把温莱带到一楼转移视线。 顾砚礼少见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周特助隔周给她带来喜讯。 内部选举结束,顾砚礼的叔叔要高升了。 “国委还能高升?” 闻央纳罕上头一共就那么几个位置。 “所以才是喜讯啊,这两天顾总被请去准备案头文稿,现在终于得空,今晚有场家庭聚餐,国委邀您一起去。” 闻央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她和顾砚礼是私底下的关系,他的家人怎会知道? 可这次她没法用花言巧语轻易躲过,周特助的师父也在车里等她。 周特助给闻央使眼色。 他师父就是国委先生身边的秘书。 闻央一边上车一边给顾砚礼打电话。 无法接听。 她坐在靠车窗的位置,骄阳细碎洒在瞳孔里,像是一轮残缺见不得光的弯月。 大学家属楼旧址,爬山虎翠绿映墙。 车停下,闻央出乎意外地打量环境,勉强理解久居高位的人升职以后喜欢追忆往昔。 周特助带她进单元楼,一路上到处都是警卫。 “顾总的父母没有来,他们是做保密科研工作的,不方便露面。” 周特助给她介绍等会要见的叁位。 “国委夫人姓苏,是位教育家,他们夫妇在大学里相识,今天临时决定回老房子吃饭,端午将近粽子也一起包了。” “他们育有一女苏忆蓁,是律师行业的翘楚。” 闻央的脚步停在四楼过道。 苏忆蓁? 她内心警铃大作,下一秒就看到苏忆蓁端着粽叶放到过道上。 苏忆蓁不认识她,可她认识苏忆蓁,哪怕离婚咨询匿名保护隐私,苏忆蓁只要跟她聊两句就能从她的措辞习惯里认出她。 “你是闻央吧?” 苏忆蓁看见她,主动和她打招呼。 “我爸妈刚才还聊起你呢,快进来坐!” 闻央天生跟家庭聚会八字不合,她一想到等下的寒暄场面更头疼,攥紧手指迅速思考对策。 她看不见的地方,顾砚礼远远望着她。 他对她了解甚少,这一次请她做客,是想拉近和她的关系,也想看看她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惊喜。 阳光下,闻央的发丝时而呈浅金色,她的五官立体精致如雕琢的艺术品,琥珀耳坠与眼睛同色,天然带异域感。 她向苏忆蓁开口时,模仿外国人的蹩脚语调也同样驾轻就熟。 “我听不懂中文。” 灵魂交流 这种程度的谎言对闻央来说只是洒洒水,她在国外不想应酬的时候也会戴上深色美瞳假装自己不太懂英文。 她有一张适合说谎的脸,苏忆蓁对她了解更是零丁鲜少—— 四月份美方拘留闻央,她手里有西青一半的地皮,顾砚礼受国家委托把她捞出警局,为了合理化私人关系选择结婚。 不管这场婚姻是真是假,苏忆蓁对闻央都像对自家人一样客气,听她不会中文,连忙叫顾砚礼支援:“你和闻央平时是怎么交流的?快帮我翻译。” 顾砚礼慢条斯理从屋子里出来。 走廊阳光明媚,他在日照下是令人难忘的好看,面部线条深邃,贵气逼人。 闻央和他对上视线。 他要是揭穿她撒谎,她会马上走人,反正她也不想和他的家人打交道,大不了换个离婚律师。 叁秒后,顾砚礼回答了苏忆蓁的问题。 “我们一般靠灵魂交流。” 他替她隐瞒谎言,眼神里却满是兴味。 他很期待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灵魂交流到底是英语还是西青语?” 苏忆蓁试图把他们之间的暗号理解成人话,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顾杞廷和苏想容从屋内出来接待闻央。 闻央不关注时政新闻,但多少从顾砚礼看过的频道里知道顾杞廷的样子。 威严,一身正气,自带压迫感。 闻央顶住来自领导人的压力,沉默站着。 她没有被规训过,最差的结果不过顾杞廷甩给她一张支票逼她离开顾砚礼,她没什么好怕的。 “爸,闻央她听不太懂中文。” 苏忆蓁提醒。 “欢迎你来我家做客。”顾杞廷早年去西青巡视过,用学过的西青语和闻央打招呼。 他上了年纪,白发入鬓声音儒雅温和,一句简单的打招呼都颇具家国情怀,好像下一秒就要展开民族之间的友好访问交流。 闻央生硬地回答“谢谢”。 “我们先进去做菜,他们在这包粽子。” 既然交流不通,苏想容拉顾杞廷进屋,把走廊上的空间留给顾砚礼和闻央。 “粽子馅备好了,有瘦肉粽和豆沙粽两种,不会的来叫我。” 苏忆蓁也一起进屋。 闻央朝厨房里面看了眼。 他们每个人都很和善,厨房里也不是她以为的鸡飞狗跳,食材都分门别类配好,干净整洁。 国家领导人,教育家,律师……顾砚礼的父母还是科学家。闻央不认识他们,光听一遍履历都是非常惊艳的人,连准备晚餐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完美到不真实。 闻央融入不进去,也不想融入。 就好像妖魔鬼怪在照妖镜前面现原型,她还是不说话为妙。 “以前包过粽子吗?” 顾砚礼将苏忆蓁搬出来的粽叶浸入新的水盆,把豆沙馅推给她。 “我不过洋节。” 四周无人,闻央也不跟顾砚礼瞎装,对她来说端午节确实不算传统节日。 “试试,就当放松工作压力。” 顾砚礼很有耐心地劝她留到晚餐时间。 闻央怎会猜不出他的心思,回头看了眼顾杞廷夫妇,切换成西青语怼他:“你治不了我,就开始搬救兵了?” 她不相信这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家庭聚餐,顾砚礼一定精心为她准备了鸿门宴,她也不指望他能听懂,恶意揣测只是她想肆无忌惮地说说话。 但是顾砚礼听懂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到水龙头下:“洗手。” 他的西青语发音很标准,不知道是私下在练还是上次学完就记住至今。 闻央愣了愣,缓慢摘下手上的戒指项链。 她细碎的首饰一堆,摘都摘不完,衣服也没口袋,顾砚礼索性代她收好。 她把他的口袋检查完合上,认真地像在关保险箱。 “我不想用西青语和你吵架,这是在玷污我的语言。” “我知道。” 顾砚礼开始教她包粽子。 他猜她有忌口,将瘦肉粽的那份材料先放到一旁,用豆沙馅示范怎么裹粽叶。 闻央托腮看着,注意力根本不在粽子上,而是在他的手上。 顾砚礼一只手有旧时车祸留下的疤,凑巧的是他用同一只手救起被她扔进壁炉的结婚协议,烫伤后的皮肤有些粗砺,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 闻央以前不知道顾砚礼的家庭背景,猜得出来他来自书香门第,家庭氛围和谐,他对别人很有教养,只有在面对她时,他完美的形象会出现裂缝。 这道裂缝让闻央印象很深。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完美的人,顾砚礼的光芒实在太刺眼,她不喜欢。 “你的家人知道你私底下对我是什么样吗?” 她拿起一片粽叶划过他手心,像是在挑衅。 “顾砚礼,你的另一副样子只有我知道,这就是把柄。” 顾砚礼心平气和接过她的“把柄”,手指夹住粽叶两端一弯,带着她一起给粽子绑绳。 “我这只手碰你的时候,你会敏感些。” 他贴着她的耳畔低语,语气与她一样的势均力敌。 他也见过她的另一副样子,谁都不必怕谁。 闻央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粝,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咬咬牙,将粽子当成他来对待,绑绳一圈接一圈,恨不得绞断他的脖子。 粽子 闻央跟顾砚礼有私仇,在他的指导下绑出来的粽子也奇形怪状,不太符合正常人对粽子的审美。 “不是这样包的。”顾砚礼重新给她示范一遍。 他做事冷静利落,粽叶在他手里翻折几回就变成端午纪录片的教科书粽子。 闻央没看明白,但不妨碍她再尝试一次。 她不如顾砚礼专注,还总是分神偷听屋内的动静,苏想容和苏忆蓁正在商量把现包好的粽子端进来煮。 闻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包的两个粽子混进竹篮里,等会儿看看是谁倒霉吃到她的粽子。 苏忆蓁很快走出来把竹篮拎走,还冲她笑了笑。 闻央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坐在顾砚礼的椅子上,差点凑进他怀里。 都怪包粽子。 她连忙挪开身位自证清白:“我可没有引诱你。” “那是我引诱你?” 顾砚礼反问她。 他正经起来像个圣人,闻央一点也想象不出他刚才说的话有多无耻,急忙推开他有疤的手,继续偷听屋内的动静。 端午似乎是个驱邪祛瘟的传统节日,苏想容和苏忆蓁感慨今年世事多舛,年初雪场那场意外本来是冲着顾杞廷去的,未料顾砚礼受伤记忆受损,真是灾祸。 “哪些粽子是闻央包的?给砚礼留着吧,图个吉利寓意。” 闻央乐了。 顾砚礼吃了她包的粽子怕要是一辈子霉运缠身,看来还没有人发现她的真面目。 闻央听不清后面在聊什么,于是开始变着花样干扰顾砚礼:“我们打个赌猜你叔叔什么时候甩支票逼我离开你吧,你觉得是五百万还是五千万?” 顾砚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停住手里的动作,回答她唐突离奇的问题。 “在我们家,家庭成员之间互不干涉对方的人生决定,家人是后盾不是束缚,更不会有联姻指婚。我父母是自由恋爱,杞廷叔也是。” “这样么?”闻央故意作惋惜状,“那我和你绝对不是自由恋爱,你别想感化我。” “所以我的家人会很乐意接纳你,”顾砚礼深深望着她,“你是第一个能折磨我的女人,还有谁比你更特别的。” 闻央以为自己能斗得过顾砚礼,可他又一次看穿她的把戏。 不管她装作听不懂中文还是乱包粽子,她拒绝融入这场家庭聚餐就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而他成功扼杀了她的想法。 “……顾砚礼,你变了。” 闻央底气不足地损他一句。 到了晚饭时间,她被顾砚礼拉进屋。 桌上的主菜是鱼虾蟹,苏忆蓁还在复原刚才螃蟹没煮熟忽然诈尸的场面,顾杞廷笑着说海鲜是会假死,见顾砚礼进来主动问他喝不喝亲酿的梅子酒。 如此轻松愉快的家庭氛围闻央一辈子都没见过,她装听不懂地坐下。 其实她也不需要刻意装,她想了想西青的旧事,大脑自动会帮她过滤掉普通话。 要是闻佳还在,她们两个和杨阿姨也可以好好吃一餐饭。 她正在游神,面前的桌子上忽然出现一只小酒杯。 是顾杞廷拜托苏想容递给她的,还让顾砚礼帮忙翻译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和砚礼在一起时间不长,你或许知道他在年初遭遇过一场意外,那都怪我。” “他现在还有小部分事情记不起来,我还在让雪场搜他丢失的那本记事簿,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闻央伊始还挺佩服顾杞廷的为人,不是所有德高望重的长辈都愿意给晚辈赔不是。 可她听到最后,胃里的甜酒都瞬间化作苦酒。 顾砚礼居然还有一本记事簿? 她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惊讶,低头装听不懂。 苏想容看闻央和顾砚礼半天不说一句话,终于关心问:“你们是因为这个吵过架吗?” 顾砚礼用西青语问闻央:“要我帮你翻译么。” “……你说呢?”闻央没太搭理他。 语言筑起一道隐秘的围墙,她对他说着别人听不懂话,顾砚礼竟有些愉悦。 “没有,我们感情很好。” 他帮她答。 闻央在桌底下拼命掐他:你怎么阴奉阳违?我们哪里感情好了? 顾砚礼按住她的手,一切尽在掌握:是你撒谎听不懂中文。 闻央吃了哑巴亏,没好气地睨他。 苏想容看他们进行无声的灵魂交流,笑笑:“我落伍了,看来你们很般配。” “是啊,我跟我老公叁天两头吵架都吵不明白。” 苏忆蓁接话。 再这样下去,闻央听不懂中文的人设迟早酿成大祸。 “我……其实能懂一点。” 她赶紧表态。 苏忆蓁看闻央话少,偶尔说一两句还不容易,指着顾砚礼提醒:“你之后一定要补办婚礼仪式,别亏待人家。” “放心,我们会过纪念日。” “纪念日?”苏忆蓁震惊,“你和闻央四月份才认识,哪来的纪念日?还是说你们之前……?” 顾砚礼给闻央盛汤,主动揽过责任:“我对她有亏欠,结婚是我弥补她的方式。” 他解释完,桌上叁人看闻央的眼神多添几分亲切。 闻央沉默了。 这顿晚饭真是一场置她于死地的劫数。 * 夕阳落下,火烧云漫天。 吃完粽子以后,顾杞廷提议下楼散步。 他正好有一副画要送给闻央当礼物,是他多年前去西青巡视时收藏的。 西青民族的内核是流浪与迁徙,顾杞廷当时在西青见到许多能歌善舞的淳朴居民,他自然把闻央归入其中之一,嘱咐她遇到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 闻央没有家。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顾杞廷已经把她当成了顾家人。 她收下画,走在大学校园漫长的林荫路上,耳边有汽车驶过渐远的声音。 每一任国家领导来西青巡视都会到她家做客参观,她可能很早就见过顾杞廷,但她记不住这些走过场的仪式细节,更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会和顾砚礼“在一起”。 她看到顾砚礼走在前面,苏忆蓁正严肃地和他说什么,于是刻意放慢步伐。 她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 走着走着,圣洁的夜晚下起大雨。 雨滴砸在梧桐叶和爬山虎上,闻央慌不择路躲进旁边的亭子里。 没想到顾砚礼也来了。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闻央终于不用装哑巴,恨不得立刻把他赶走。 “我要先照顾好你。” 顾砚礼抚去她脸上的雨水,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雨停之前,我们休战吧。” 他失去记忆以后对她的恨意不再坚定,而是时不时地动摇。 “怎么休战?” 闻央还是对他很戒备。 顾砚礼沉吟片刻,告诉她苏忆蓁刚才叮嘱了一些什么。 苏忆蓁一眼看穿他和她结婚明明就是图她长得好看。 闻央有些高兴她能抹黑顾砚礼的个人形象:“原来你也会被我连累,变得肤浅。”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淋了雨以后一张脸越发清透冷艳。 这一次,顾砚礼甘心承认自己肤浅。 雨下了很久,亭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空气变得安静隐秘。 “你上次跟周特助说,我和你八字不合?” 他开启话题。 “可不是么。” “你走得早,那天晚上耳机的录音你来不及听。” 顾砚礼按住闻央的脉搏,带她回到睡眠测试那混乱的夜晚。 “我听过,就像外面的雨。” 淅淅沥沥的雨幕落下,亭子像是被一层白噪音包裹住,湿润沙哑。 耳机纳入她私处的感觉犹新。 闻央一口呼吸从喉咙咽到心脏,连手腕上的脉搏都是鲜活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嗔怒着骂他不正经。 顾砚礼数着她的脉搏:“你每次和我在一起,心跳比我还快,为什么要否认内心的真实感受?” “因为我不像你。” 闻央直视他的眼睛。 “你可能只有我这一个麻烦,但是我有很多很多麻烦。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家人做后盾,我肯定能赢过你。” 顾砚礼又感觉到她在透过他的躯体和灵魂交流,而他尘封的记忆无法对她做出回应。 “谁说你没有赢我。” 他不喜未知的感觉,强行吻住她的唇。 * 文化园。 辛风趁闻央不在办公室,拉着温莱木喜一起看电影,等到雨停了才各回各家。 他们结伴走到一楼,看见一个男人在工作室外面抽烟。 他长得像时装周T台上的模特,银绿色的瞳孔帅气摄人。 “帅哥,艺术展面试往里面走到底,在便利店左转。” 温莱吹着口哨给他指路。 “你们公司招人吗?” 他问。 温莱和辛风木喜左看右看,感觉这男人身上的帅气有点神经质,还是尽快支走为妙:“不好意思啊,我们老板不在不招人。” “那真是可惜。” 他舔了舔尖牙,离开了。 戒指 闻央淋着雨回到家,她穿过客厅直奔浴室。 花洒热水浇到身上,她才恢复力气。 亭子里的那个吻来得突然,顾砚礼不愧是做学问的天才,他强吻的技巧越来越娴熟,撬开她的唇齿后会莫名温和下来,从强势变成火热。 闻央很难躲掉他的攻势,下雨对她来说是陌生天气,他也是陌生的。 她在雨天没有充分的理由逼顾砚礼放开她,被迫学会了在接吻里换气呼吸。 顾砚礼以为她是在迎合,扣住她加深这个吻。 缠绵,意犹未尽。 闻央也不知道迎合一个吻是什么样,她只想咬断他的舌头让他流血。 吻着吻着,她有几次差点得逞,顾砚礼看穿她的心意,对她的情绪又上来了。 他一生气,闻央竟然会兴奋。 接吻肯定不对,生气的感觉对了。 她已经快要被失忆的顾砚礼弄疯掉,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都算是久旱逢甘霖。 闻央的内心很挣扎,但还是被他吻出生理反应。 她不是对男人没兴趣,顾砚礼一次两次强迫她,她的身体不可能每一秒都保持紧绷抵抗他,难免会出现疏漏。 她为了恢复清醒,不仅咬了他还踩他一脚。 旖旎气氛消散,她没看顾砚礼,知道他的眼神要吃人。 闻央也知道她自己下手太重,可她拉不下面子和顾砚礼道歉。 “……我没跟你说,其实我有心理障碍,你一碰我就会发作。“ 她找遍理由拒绝和他亲密,逃出亭子以后感觉手上空落落的,再折返回来抢他口袋里的东西。 她寄存在他口袋的首饰忘了取。 “闻央,你不能开这种玩笑。” 顾砚礼的眼神黑得浓郁,喉结滚动是他生生忍下的冲动。 闻央不想继续错下去,她说自己没开玩笑。 浴室里热气缭绕,她抹掉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深吸气。 这和接吻后缺氧的感觉很像,死一次再活过来亦是如此。 和顾砚礼作对,是她的工作也是爱好,她归根结底想洗白自己的人生,摆脱西青以前那个充斥劣质基因的环境。 但撒谎很不好的习惯。 或许她真对他有心理障碍也说不定。 闻央打开衣柜挑睡衣,放着平时那套民族服饰没选,拆开干洗店的封袋拿出白色丝绸那件。 丝绸凉滑,微微抚平她内心的郁闷焦躁。 她走到阳台上吹风,开始整理从顾砚礼那里抢回来的首饰。 她平时迭戴的细戒指有十几枚,她记不清每一只的样子,至少也能认清是不是属于自己。 首饰堆里有一枚内嵌式的钻戒,钻石很大很真。 闻央迟疑地拿起来。 她不会买这么耀眼的首饰,戒指是从顾砚礼的西装内衬里掏出来的。 他随身带戒指干什么?难道是想把戒指送给她吗? 闻央想明白了,怪不得顾砚礼最后看起来很生气,原来她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走到阳台上赏夜色,沉甸甸的戒指在手心打圈。 年初那阵,她还会假设万一自己失忆怎么办。她的想法很单纯,顾砚礼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她失忆以后一定也可以。 现在的问题倒不在于她能否认出他,她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他不仅有学问名利双收,还有一个高知完美的家庭。 最绝的是他失忆了,把她当成曾经愧对过的女朋友来补偿。 闻央再没有底线一点就会立刻收下戒指,装聋作哑利用顾砚礼洗白自己,何愁得不到想要的人生。 她看向楼下。 世俗禁锢灵魂,无趣之人遍地都是。 她还是迈不过心理防线。 她总算明白当一个高尚的人是什么感觉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 端午当周,文化园的林荫枝繁叶茂。 工作室收到好多粽子礼盒,还有《雾源奇案》开机仪式的邀请函。 “这是你第一次吃粽子吧?“ 木喜记得闻央前几年都在国外,特意把口味稀奇古贵的粽子全留给她尝尝。 “巧克力馅的?”闻央专心打字工作,“我不吃,我吃豆沙的。” “你怎么知道豆沙好吃?”木喜咬一口冰淇淋粽子,自个追剧去了。 闻央在看影视行业的新闻,突然翻到一篇推送文章。 《今时之欲》背后的秘密。 闻央点进标题。 这篇文章从《今时之欲》的宣传活动作为切入点开始介绍幕后团队,导演和原着小说的部分有褒有贬,最后提到Gwen工作室。 辛风,温莱,木喜……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出现在文章里,辅以简单的生平介绍,还平均提及了每个人的“污点”。 闻央觉得不对劲。 虽然木喜和温莱在学术上的表现全网都能查到,但这篇文章是针对他们工作室的。 她拿起桌上《雾源奇案》剧组的邀请函,思考会不会是这部剧动了国内影视公司的蛋糕才派水军针对她。 也可能……文章是顾砚礼写的。 她把戒指退回去以后,顾砚礼再没给她发消息,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闻央又把文章读了一遍,心思飘忽不定。 顾砚以前不是没针对过工作室,温莱在大学时期组织代课代考的事情就是他查出来的,更不消说她身上的污点。 难道他恢复记忆了?借一篇文章先给她敲警钟。 闻央把邀请函折来折去,越想越乱。 她警告自己不要再疑神疑鬼,有时间不如想想开机仪式穿什么。 宋振导演讲究风水,开机仪式定在郊外新开发区,剧组包下空地搭棚拍摄男主角在警局的戏份,女杀手按设定住在郊外,宋振也在那片度假村买一栋房当成取景地。 到了开机仪式当天,辛风开车接上工作室所有人出发,先到度假区酒店落脚放东西,再一起前往会场。 剧组有拍摄任务,道具组老师正在棚内准备女杀手假死的道具,闻央顺路进去参观。 她记得这段剧情,女杀手一旦被发现身份就会伪装假死断掉警察追查的线索。 “现实生活里,假死容易吗?” 她跟道具组老师搭话。 “要看年代了,其实失踪是最容易的,过几个月报案找不到人就行,还不用伪造事故现场。“ 道具老师在调整人皮面具,没保留地教她。 闻央点点头。 温莱过来找她:“制作人说编剧部门到齐了,出去排一下合照位置。” 《雾源奇案》的署名编剧是木喜和导师,还有顾砚礼。 闻央知道顾砚礼也来了,心下一沉,戴好墨镜走出去。 “你不想看见他?”温莱跟上。 “我是羡慕你们这些眼睛黑的人,”闻央抬手挡住眉骨,“正午的太阳你们都不畏光。” 温莱睁着眼睛朝天上看:“今天日照还好啊,七月份更热。” 闻央一晃神,顾砚礼从她的侧前方路过。 他身姿挺拔在人群里极为出挑,她难免注意到他。 开机仪式的站位是媒体部提前排好的,名单上顾砚礼算编剧部门的成员,真到了现场,他是全剧组的座上宾,宋振带着他和主演一一打招呼,合照也安排在核心位置。 这部剧的男主演是悬疑题材的熟面孔,女主演是海选出来的新人,为了贴合杀手人设她在定妆照里就戴上浅色美瞳,宋振还特别满意,夸这种瞳色自带疏离感。 “有点像闻央的眼睛,她的瞳色很漂亮。” 闻央远远看着顾砚礼和男女主角深度交流,不吭声地混进合照队伍。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联系,分开也好。 仪式大致持续半小时,结束后她接了个工作电话,独自往酒店那块清净的地方走,走着走着才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一分心,就被顾砚礼抓住手腕带到室内。 手腕紧接着穿来凉意。 顾砚礼把健康检测器绑在她手上,尺寸分毫未差。 “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她带着情绪问。 “我们分开了吗?”顾砚礼语气淡淡不容她逃脱,“检测器是给你定做的,有心理障碍就得治。” 治疗 对闻央来说,“心理障碍”就是一张决胜牌,顾砚礼不应该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心理障碍怎么还能治呢?她上一次因为脚踝骨裂住院,医生安排康复计划的时候还特意询问她是否有心理障碍,比如恐高晕血之类的,医疗手段都可以为她的心理障碍让步。 闻央想着顾砚礼至少是个文化人,不应该来强迫她克服心理障碍,她相当于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直面死亡的准备,但顾砚礼突然宣布她有救了。 她……不是很想被救。 “检测器能治好心理障碍?”她观察自己手上的绑带,提出质疑。 “顾砚礼,你还不至于全能到这种程度吧。” “检测器是辅助治疗的工具。” 顾砚礼回答。 闻央扶了一下墨镜,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他当真在帮她解决心理障碍,不像是在骗她。 往好处想,他相信她有心理障碍,那就说明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否则他肯定知道她是哪种货色,说谎简直没有底线。 闻央松了口气,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冽提神的香气。 她心里又有些不平衡。 顾砚礼这种优质人类到底是如何存活于世的?普通人碰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一定会退缩,他遇到问题就用钱解决,钱解决不了的就靠能力,她以为他断联是放手,没想到他加班在做检测器,根本不会饶过她。 顾砚礼这辈子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共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失忆。 闻央仗着墨镜遮挡胡乱编排他,未料下一秒她就直面阳光。 顾砚礼把她的墨镜摘下来,并起手指探她的颈下脉搏。 摘墨镜是很亲密的行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太近,闻央难免慌张一下。 “你的静息心率偏高,会影响检测器的准确度。” 顾砚礼打量她。 “还是,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一种干扰?” 心跳加速悸动是身体发出的信号,闻央无法控制只能反向攻击找补:“我心跳加速就一定是喜欢你吗?顾砚礼你未免太草率了。” 他将她的墨镜装进内衬衣袋,动作从容不迫。 “我也没说你喜欢我。” 闻央被戳中,一瞬间恨不得消失。 她连续做十个深呼吸终于让心跳降下来,没好气地开口:“我就不相信你的心跳能保持稳定,你刚才不是和女主演聊得很投机么,怎么不去找人家。” 顾砚礼不可察觉地笑了声。 闻央居然会关心他和谁讲话,看来她并不是完全不在乎他。 他拿出手机打开检测器匹配的健康软件,大方请她检查。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他的状态简直可以用心如止水来形容。 闻央失去了拿捏顾砚礼的把柄,只想把检测器快点摘下来少点暴露她的内心想法:“我不想戴这个,你是拿我当试验品做实验吧?” “做实验的话我还会给你发参与奖金,”顾砚礼阻止她的动作,甚至和她开玩笑,“你在实验里受到伤害和不公正待遇了吗?” 闻央真想尖叫表达抗议,可她叫破喉咙也没人救她。 特勤局的手段比普通保镖还高明,不露面还能保证顾砚礼身边没有闲人路过。 闻央觉得没有人能懂她的处境,以她和顾砚礼正常的宿敌关系,顾砚礼碰一下她的手她就应该把他关进监狱了,但警局可能都不想受理她这么荒唐的立案理由。 目前为止,顾砚礼什么都没对她做,只是给她戴上了检测器而已。 她的心率暴露无形,她很难再藏住心事。 “生理障碍也分等级,我想确认你具体到哪一步会受不了。” 顾砚礼将她的心跳呼吸悉数听去,眼神是她能懂的意思。 他们是在这里做实验还是另换地方,她决定。 “分等级是什么意思?” 闻央装不懂。 “牵手,接吻……” 闻央知道下一步是上床,她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不用这么着急,”顾砚礼在她手心呵气,“上床也可以分级。” 他太正经了,从日常话题切换到情事不带任何过度,闻央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主动权也全部被他夺走。 度假村酒店不是一个偷情的好地方,闻央认识的人全部住在这里,她提要求必须先离开这里,顾砚礼牵着她的手朝外面走。 阳光暴晒刺眼,她一时没认出外面有导演团队,抬手拍顾砚礼的胸膛,毫无警惕地公然使唤他:“墨镜还我。” 顾砚礼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口袋里拿出墨镜帮她戴上。 …….. 从这一刻开始,闻央的心跳就彻底不受控制了。 顾砚礼开车带她离开度假村,刚在他家的园墅前院停下,他堵住闻央喋喋不休的嘴唇,将她痛骂的言辞全部挡了回去,激烈吸吮她的舌尖。 闻央可以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她又不肯轻易输给他,绷着身子提防自己沉沦。 直到她身体发软,顾砚礼终于停下这个吻,抱起她走进院子。 她的唇瓣有些痛了,挣扎的力气歪软,更无暇欣赏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绿植鲜花,一截纤细的脖颈在艳阳下雪白脆弱,倒入了顾砚礼的眼。 他将她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解开她裙子的拉链,手指划过她的肌肤,欲望也变得强烈,一下一下顶着她的腰肢。 闻央感觉到他硬了,牙齿磕到红肿的下唇,害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带着检测器亲热和不带区别太大,她越想忍,身体越敏感地不受控制,从内到外都落在他手心任他戏弄。 “看来你的心理障碍比我想的要好治些。” 顾砚礼用手指探入她的腿心插弄几下,一步步循序渐进攻破她的防线。 “啊…….”闻央忍着呻吟,可是长吻过后肺部的灼烧感迫使她必须呼吸。 手腕上的检测器存在感很强,她愤愤地想,她的心跳难道还不足以快到报警吗。 顾砚礼察觉到她不情愿,吻住她的颈侧轻咬一口,借着留下吻痕的冲动,欲望也趁势挤入她的腿间抽插,滚烫的性器来回摩擦着穴缝。 闻央出了一层薄汗,院子里的绿植茂密,空气不温不凉,日照还很刺眼,她耳边却是他低沉的喘息声。 腿心被他的欲望塞满,阴户的小肉珠被阴茎龟首顶着碾压蹂躏,她竟生出一种难以启齿的快感。 一小股热液从穴缝涌出,有了这层润滑,他搂着她重重进出数十下,她腿心的皮肤都磨红了,最后抽搐着和他一起结束。 “什么时候准备好让我插进去?” 顾砚礼揉着她红肿泥泞的小穴,吻着她的脸颊。 这是她无力躲避的片刻缠绵。 太敏感 闻央听顾砚礼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事实是他不放手,她根本就躲不开他。 二人之间的体型差力量差太悬殊,她喘得厉害,还为身体动情的反应感到羞耻,一时间没从激烈的节奏里缓过来,头晕得不行。 “停下……我不行了。顾砚礼,你永远也别想得逞。” 她态度高冷,咬字又绵软含糊,水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有种激烈之后紧张虚脱的不真实感。 顾砚礼看着她柔软无力的样子,内心的不满足又被填补上一些。 闻央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她敢说区区一张结婚证明是禁锢不了她的,但他现在明显困住了她,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热烈,像是快要骤停融化。 他今天只能放过她,否则这场考验就不具备循序渐进的意义了。 他将吻移到她肩上,顺势把她抱到浴室:“我帮你洗还是你自己洗?” 闻央拖着酸软的双腿倚墙站直,不由分说就要把他赶出去。 顾砚礼还她隐私,走的时候摘下她手上的检测器。 “这不防水?” 闻央轻哑咳嗽,差点又要开始诋毁他。 “防水,但是我要分析你的身体数据。” 顾砚礼帮她关上浴室门。 闻央的太阳穴仿佛有数股电流同时窜过,模糊的意识稍慢一拍恢复清醒。 她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洗干净,忍着腿心胀意去书房堵他。 他们每一次亲热都像是秩序外发生的非法情事,要么无缘无故升起欲望,要么是为了纾解恨意,总之不是因为爱。 等到情欲消散各自穿上衣服,又与刚才亲热时疯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闻央看顾砚礼正经地在电脑桌前办公,施施然坐到桌面上,拆了一颗薄荷糖吃,倒要瞧瞧他能研究出什么。 显示屏上的界面很复杂,她大致看懂顾砚礼在切屏对比两种身体数据,不经意扫过桌上并列排放的两个检测器。 他检测器功能全面,绑带尺寸也更宽,她的那副看起来像是袖珍版。 闻央一想到这该死的检测器记录了她全部的身体状态,齿关用力咬碎薄荷糖,糖果裂开的声音极其清脆。 顾砚礼在电脑上剖析她的数据,这和重新把她操一次有什么区别。 “你研究得好认真,再这样下去你们公司都能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了。” 她撑着桌子嚼着糖,姿势好似艳鬼藏在空气里恨恨盯着他,又不能把他吞掉。 “你想活很久吗?” 顾砚礼移动鼠标输入参数,真把她当成空气里漂亮的美人画。 闻央想了想现在的处境,她若是活很久,也会见到他很久。 “我不太想一直看见你。” 她抿了抿唇,催促他赶紧出结果。 “你分析出来没有?为什么检测器刚才没有报警说我心跳过快。” 顾砚礼看她心虚着急的样子别有一番趣味,不回答她,继续对着电脑忙。 她看起来精力充沛在工作里容光焕发,身体却经不起折腾,从牵手接吻开始她就完全紧绷起来,到最后头晕不舒服时,数据指标的走势也很剧烈。 他恨她口是心非不说真话,生理障碍或许是她编出来的谎言,但他不敢赌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放肆占有她,她的身子似乎真的会被不知分寸的操干弄坏。 这次他拿到了她的数据,结合分析来看,可以排除心理障碍的可能。 “你不舒服,应该是因为你太敏感了。” 他将软件模型的结果委婉转达给她。 “不过单次数据是会存在误差。” 闻央听完神情略显犹豫,接着立刻掩饰点头:“肯定是因为误差。” 她装作没听见第一句话,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瞧。 顾砚礼有时候真气闻央怎么这么……耍赖,但凡谈论正事,她没一次有正形,永远要他逼她才会让步。 他丝毫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时间一久闻央就不好意思了,装作很忙地开始翻他桌上的信件,不想跟他再聊私密话题。 顾砚礼在海外有自己的出版社和公司,一些固定资产的税单文件都会寄到他家这个住址,她对他的隐藏实力又有了新的理解。 “对了,你为什么不把工作室开到美国?” 顾砚礼送她办公室她却迟迟没有扩张的动静,他不免问一句。 闻央起身理了理衣服:“我没想那么长远的事情,扩大规模太麻烦了。” “租出去也可以盈利,都取决于你。” 顾砚礼将她揽进怀里,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这种程度冒犯不需要她戴上检测器测心率,她拒绝的挣扎别扭又撩人。 他对她做着亲密至极的事,谈论的话题依旧正经。 “你会有很长的职业生涯,十年以后你的工作室总不能还是四个人。我很好奇,当初是谁带你入行的?” 闻央挣扎未果,没好气道:“我创业的资本都是偷来的。” 从你这里偷来的。 她就是仗着顾砚礼失忆踩在他头上嚣张。 顾砚礼喜欢看闻央明媚骄傲的样子,心里却莫名涌起一丝陌生怅恨。 他和她结婚了,几次亲热虽然没做到最后也算木已成舟,他再不认同“偷”这个行为,总不能强硬要求她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 “你最好小心一点,别被人家发现了。” 他揉她的后颈,力道微重。 好像曾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也从他这里偷走过重要东西。 闻央看着顾砚礼熟悉的脸,得意而无奈地笑:“你失忆后医生有没有怀疑你穿越了?或者和别人互换灵魂什么的。” 顾砚礼沉吟片刻,从桌子上找出一封未拆的信。 距离意外过去半年,他身体上的创伤已经完全消退,他并不觉得失忆是一件坏事。 “上次在杞廷叔家你可能听说了,我父母是国安的科学家,我有二十年没见到他们,全靠书信电话联系,只有我昏迷住院的时候他们能出来看我。我现在还有幸重新认识你,很好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他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认定和她有缘,就不会再放手。 她恨他一辈子,他也会留在她身边。 “是么。” 闻央应了一声,看到他桌上的日历。 今天距离那颗黑色的心已经很近了。 “想好六月二十八号我们怎么过吗?” 闻央说没有。 她从来不擅长做计划。 六月二十七 当晚,闻央在自己家旁边找了一家健身房,现场办会员,现买运动服干洗,连课时都是现报的。 健身房看她像是冲动消费的冤种,立刻把金牌女教练安排给她上课。 闻央有阵子没进健身房,热身后长跑器械各练了一课,她累到瘫痪还是不太满意,坐在泡沫垫上问教练学打架或是防身术。 “具体要看你的对手是什么量级了。” 教练给她递水,劝她冷静冷静。 闻央还在复盘她下午怎么会没有力气推开顾砚礼。 运动锻炼带来的酸痛是外在的,不是内在的,她在那种情况下扇巴掌都手软,她不想再让他得逞。 教练问她的对手是什么量级,她不消思考信手拈来。 “他身高一米九,年纪和我差不多,薄肌,每天习惯锻炼四十分钟,不熬夜,叁餐健康,半年前滑雪的时候出过意外,但是现在好了。” 女教练汗颜:这信息未免也太具体,不像是要学防身术,像是在报通缉名单。 “从体型力量来讲,你可能打不过他,尽量靠智取。” 她先教闻央几个基础动作。 …… 闻央要是有本事智取顾砚礼就好了。 她从西青出来,所有待人处世的招数都是靠模仿顾砚礼学的,在此基础上再加一点她浓厚的个人特色,顾砚礼没展示过的她就完全不会。 如今她的招数差不多用尽,顾砚礼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可大部分只能和拉伸运动的酸涩牵扯一起融进血肉里。 他说,她心跳过快不是因为心理障碍,是她的身体太敏感; 他还说,她会有很长的职业生涯。 闻央从没考虑过她的职业生涯有多长,顾砚礼怕是要失望了。 但他也必须承认,六月二十八号的赢家一定是她。 坦白真相的文稿闻央从芝加哥就开始写,写完改过好几遍,人证不充足,她加了曾经提案的工作邮件作为证据。 顾砚礼当然可以选择不信。那她以后也当他这个人死了,他不配做她的敌人。 原来从人格上杀死一个对手,是这种畅快的感觉。 闻央摸着手心的疤痕,逐渐找回反杀的武器。 她根本不需要为纪念日特意准备,她等这一天等了好几年。 * 十天时间,足够闻央做太多事。 她把手头的几个项目剧本截稿交给制片厂,接着挨个试探辛风木喜温莱,有没有什么人生难题需要她解决。 辛风家里的瓷器找不到下家,闻央拜托桑卓联系了一家道具公司,瓷器可以出口做道具,好莱坞动作片里最缺碎一地的盘子。 木喜发愁写剧本没有灵感,她以前写随笔其实蛮有灵气,闻央读完她的个人签名,帮她订了张机票,在夏天送她去闻桂花香。 温莱想谈男模的愿望就很简单了,闻央陪她到艺术展的后台逛了一天,谈不谈的上另说,至少一饱眼福。 “诶,你是不是得绝症了啊?最近善良得像菩萨一样。” 温莱认为她不对劲。 “你就当成是工作室周年庆送的福利好了。” 闻央不认可善良的头衔,她酝酿的是一场独属于她的胜利狂欢。 “我们工作室还有周年庆?” 温莱竟不知道闻央具体哪天成立的工作室,摇摇头,喝酒嗨去了。 闻央一个人静下来,周特助神出鬼没站到她旁边。 “顾总想约您六月二十七号下班后的时间,他来工作室这里接您可以吗?” “他要跟我过纪念日?” 闻央明知故问。 “顾总的安排我也不是很清楚。” 周特助的情商在闻央这里总是不够用,他坚决不泄露顾砚礼在打听她的爱好,闻央竟然能直接猜中下文。 “你告诉他,我喜欢的东西很俗,他千万别给我送花念诗,就算是写信,至少装在二十万以上的手袋里我才会读。” 她很坏,明目张胆地提一些无理要求。 不过既然她愿意提要求,至少证明她答应了邀请。 周特助习惯闻央的思维,功成身退告辞。 闻央继续在夜色里漫步,她绕着文化园走了一圈,注意到墙上户外运动馆的巨幅广告。 湖景蹦极。 她拍了张照片发在工作室的聊天群里,问有没有人能陪她蹦极。 辛风率先发出一个双腿跪下的表情包:交情是过命的交情,两肋插刀可以,蹦极不太行。 木喜接着点赞。 闻央没往心里去,自己给户外运动馆打电话预约。 * 六月二十七日晚。 蹦极跳台。 闻央站在栏杆边往下看,询问安全员:“你们这里有出过事故吗?” 安全员信誓旦旦保证没有。 “看来是没办法弄出假死的意外了,”闻央自言自语站回跳台中间,“别担心,我是代表悬疑剧组来体验场地的。” 安全员继续走流程,陪她聊天转移注意力:“请这边签一下知情书。我看预订单上您把人数从两位改成一位,朋友爽约的话我们这也有陪跳员。” 陪跳员。 闻央琢磨着这个有意思的职业,手机响起来电提示。 真巧,她爽约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了。 “顾砚礼,你猜我在哪里?” 闻央将手机举到护栏外,请听他听六十米高空的风声。 纪念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过法,一种是在地面上,一种是在空中。 她很聪明,没有提前和他起争执抢主动权,他不来,她就一个人跳下去,就当作为明天壮胆。 顾砚礼微顿,猜到她冒险刺激的想法。 “你等我。” 闻央欣赏着暮霭天际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跳台塔楼的电梯门再次开启时,她终于等到顾砚礼赴约。 顾砚礼刚走出电梯,看见闻央在跳台边晃了一下,像是要掉下去。 他们两个人,谁更不要命,主动权就在谁手里。 “闻央!” 他大吼。 闻央没跳,还迎风冲他招手。 骗到你了,这局算她赢。 “你想一起跳吗?” 她指了指身上的安全带弹力绳,语言系统多少因为高度而混乱。 “你应该不能跳吧,特勤局和保险公司肯定不同意。” 像顾砚礼这样有社会地位的人必然投了一份巨额保险,保险公司的条款也会规定他不能参与极限运动。 顾砚礼清楚记得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他也知道,此刻闻央在他眼前美得不可方物。 她身上有一种刻骨铭心的魅力,他恨她永远不按常理出牌,又被她的致命吸引。 他拨出两个电话,一个给特勤局,一个给保险公司。 最终,安全带将他们绑在一起。 “叁,二——” 顾砚礼,你走过一次鬼门关,这次我陪你走。 闻央抢拍推他往下纵身一跃的瞬间,远处空中炸开声响。 漫长的失重感伴随着下坠排空她的身体,她在底谷睁开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场盛大的烟花。 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抱着顾砚礼飘晃,弹力绳稳定下来以后,她颤着苍白的嘴唇指向远处:“你运气真好,不知道谁放的烟花。” 头顶传来顾砚礼的低语。 “你看到就不算白放。” 她跳下来的时候身体轻盈得像是在空气里飘,他幸好抓住了她,心有余悸。 他说不恐高肯定是骗人的,她推他的那一把像是演习谋杀计划,现在抬头看烟花的侧颜又像浪漫疯子。 闻央终于意识到烟花是顾砚礼放给她看的。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面对纪念日,偏偏碰撞在一起营造出此生难忘的效果。 蹦极带来的手脚发麻的感觉要很久才能缓过来,不过极限运动是非常好的开场白,闻央和顾砚礼坐电梯回到地面上驱车离开,她坦然导航到自己家。 “你住下,明天早上我有事情跟你讲。” 六月二十八 闻央清楚自己对战顾砚礼优势不多,被他主导不如先发制人。 至少……她很熟悉怎么锁死侧卧的门。 顾砚礼没有追问,侧身请她先上楼。 他按照她的喜好为她准备了一整套纪念日的俗气惊喜,烟花,气球,蛋糕,还有一束彩宝钻石雕刻成的花。 闻央看到摆在家门口的这些装饰,内心难以平静。 她想嘲笑失忆的顾砚礼太天真,可她从来没有庆祝过纪念日,他送礼物当真是潘多拉魔盒惊喜。 “我记得你说过,在你熟悉的民族文化里,送花是为了纪念坏事发生。我希望钻石花代表好寓意。” 顾砚礼给她留空间欣赏。 “不过我猜你现在最想找的,应该是这个。” 他晃了晃手里侧卧的钥匙。 上次撬门的时候他就把钥匙带走了。 闻央下意识回避目光。 幸亏他给她看钥匙,否则她差点要感动超过一秒。 人类记恨彼此真是一种特殊的情绪,她想起在《雾源奇案》的剧本里,男警察和女杀手都会互送礼物。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这样做不对,他们都是今生第一次恨人,不足之处只能请对方多多担待。 闻央将沉重的钻石花带进自己房间,她需要时间休息,再复盘一遍明天的准备。 物证文件都整理好了,临时学的防身招数也都熟记在心,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偷听客厅的动静。 外面的灯已熄灭,侧卧也没有声响。 她不放心,走出看了一圈。 顾砚礼已经进屋休息,他每次不请自来都会帮她整理客厅杂物,她的工作电脑正在沙发桌上充电,旁边的水杯纸笔归位,竟然腾出好多空间。 闻央习惯当工作狂,走过去象征性地解锁电脑看时间,未料屏幕上跳出一封新邮件提示。 她的指纹解锁太灵敏,下一瞬看到邮件内容,原来是苏忆蓁按律师职业操守关心她的近况,询问她对离婚有什么新想法。 闻央暗道不妙。 这封邮件是半个小时以前发送的,顾砚礼整理桌面时不慎碰到鼠标就会看到锁屏上的邮件提示。 提示虽然不显示邮件正文,但苏忆蓁只接手离婚案件,她的邮箱地址相当于一个致命的漏洞。 顾砚礼看见了吗? 闻央应激地瞟向侧卧,不能确定他的心思,又懊悔自己没关电脑。 工作本该是今天晚上最不重要的事情,可她也有倒霉透顶的时候,人不顺真的会祸不单行。 闻央手脚冰冷地回卧室,尽可能让自己理性思考。 顾砚礼是他们二人中唯一想要维系婚姻的人,他要是看见苏忆蓁的邮箱地址起了疑心,她不相信他能忍一夜,他很快就会来找她对质。 她躺到床上,静静等待着变故发生。 等啊等,闻央等到凌晨也不见动静,她的思维特别乱,许多事情像碎掉的万花镜一样在脑子里盘旋,最鲜明的那一块碎片是蹦极跳跃以前,安全员用视频记录下她和顾砚礼许愿的瞬间。 她的身体紧张发抖,而顾砚礼肯定也会怕,他们都是凡胎肉体,平时在地面上不管斗得多凶,在六十米高空也只能被安全带紧紧拴在一起不动。 她想说,带她离开这个世界吧。 顾砚礼好像还安慰她“别怕”。 闻央陷在回忆里,她低估了蹦极带来的精神消耗,强烈的后劲席卷全身,过度运动后的酸疼开始左右她的意志。 她最后撑起身看一眼门外。 可能是她猜错了,顾砚礼不会在凌晨来找她,他需要休息,她也需要调整好状态应对明天早上的坦白局。 闻央,振作一点。 她对自己说。 六月二十八号是她赢过顾砚礼的日子,她有的是理由庆祝,不该担惊受怕。 她摘下一朵钻石花放在胸前,平躺闭眼休息。 这不是她熟悉的睡姿,她罕见地没有做梦,而是昏睡陷入黑暗,完全彻底地放松下来。 清晨。 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有人吻住了她的唇。 “闻央,玩够了么。” 顾砚礼身躯宽阔几乎完全将她覆盖,一只手勾着她的下巴来回摩挲,将她激起生理性的颤栗。 他和她在一起,总要借助某些模糊边界的因素催情,要么是适量的酒精,或者是生物钟上的偏差。 闻央除非工作绝不早起,清晨六七点正是她薄弱犯困的时候,她的戒备心几乎降为零。顾砚礼压着她强吻也操过她的腿心,终于明白她的弱点藏在这里。 若是昨晚借着蹦极后的疯劲开启不眠夜,她一定挣扎得最激烈。 而清晨是属于他的主场。 他另一手扯开她的睡衣沿着乳房弧度往下钻,当完全握住柔软的一团时,她囫囵冒出呻吟,他再度封住她的唇。 “唔……” 闻央不清醒地意识到被顾砚礼偷袭,靠本能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放开,这是她唯一记得的招数。 昏暗的卧室有一丝阳光照入,窗帘摇曳与晨风对抗。 大床上,他吻着她,她掐着他,吻重了掐狠了,都是彼此在争夺呼吸氧气的机会,也像在争夺恨意的主动权。 一阵兵荒马乱,分不清是谁身体的抖动更剧烈,也说不清是他靠吻夺走她的力气,还是她扼住他的咽喉结束这个危险的吻。 “顾砚礼你怎么还不死……我赢你了。” 闻央缺氧到连眼睛睁不开,连中文都不记得说。 顾砚礼晨起时的状态最清醒,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没想错,闻央在蹦极跳台上推他的时候,是真对他动了杀心。 “真可惜我们没死成,”他语气很凉,温燥的指尖一下一下揪着她的乳尖摩擦起来,带着暴风雨前的疯狂,“你赢了我,但我想要的是你。” 他看到那封来自苏忆蓁的邮件,终于理解闻央为何会在家庭聚餐时编出“我不懂中文”的离谱谎言,他也快要疯了,只想将所有欲望都宣泄在她身上,占有她,填补伤痛空缺。 闻央身体内隐秘的开关再次被顾砚礼开启,她突袭十天练成的身体素质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全力压住喘息,她的乳房也在他的撩拨下开始发热,小腹微麻,他的手指不客气地探入腿心,勾起她敏感的生理反应。 闻央从这些动作里读出极强的侵略性,她拼命反抗要往床头柜上拿东西砸人,臀上忽然挨了顾砚礼的巴掌。 穴内不受控制地涌出少许热液,她猛得睁开眼,眼神可耻又茫然。 “闻央。” 顾砚礼低低喊她的名字警告她不听话,轻易制伏她的挣扎,还将她的手固定起来绑在床头。 下一秒,闻央的手臂上就多了圈绑带。 改良后的检测器成了绝佳的捆绑用品,一道黑色横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和顾砚礼同款。 她还来不及因为检测器骂他,腿心就感觉到他释放出的硬热性器。 如前两次一样,他顶着她的穴口来回抽插,龟头时不时顶开花唇嵌入柔软紧致的穴道,闻央一下子慌了,喉咙不听使唤地溢出尖叫。 抗拒,带着克制不住的敏感颤音,他稍退出来,她就能恢复坚定的恨意。 顾砚礼没有让她摸准规律,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边缘性插入,她终于乱了阵仗,哆哆嗦嗦地警告他:“不行,今天不能做,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顾砚礼你松开!否则我——” “否则你会恨我,想杀我。” 他似笑非笑,轻柔中带点蔑视,下身动作对她的冒犯更剧烈。 他的冒犯不像她一样随兴而起,他精确了解过她的身体,在得到数据以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说“不行”的资格,她手上的检测器取而代之,告诉他“不行”的底线在哪里。 意味着底线之内,他可以为所欲为。 闻央感觉到顾砚礼插进来的力道变深变重,酥麻微胀的感觉从小腹内蔓延开,她断断续续地喘,没被绑住的手在他背上抓出好几道血痕。 他任由她渲泄愤恨,再不克制自己,咬住她肩头,往她的身体里一顶,破除最后的阻碍,做到了对她的极致占有。 好……好大。 闻央急喘骤停,指甲嵌进他的后背,私处从未容纳过硕大滚烫的巨物,惹得她五官皱到一起,舌尖和被烫到似的颤抖。 顾砚礼竟然在她的身体里……这究竟是他的欲望还是他的恨? 六月二十九 闻央的思绪极其混乱,这都怪顾砚礼趁她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挤进她的穴道。 硬烫的阴茎成了震慑她的武器,他撤出去调整了下角度再重重地撞进来,她的小腹都麻了,穴道被异物撑开的饱胀感十分陌生。 闻央努力呼吸着想要夺回节奏,可性器插进来的感觉和在小穴外面摩擦完全不一样,她的心脏为之隐隐颤抖。 容纳下这根巨物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死死抓着顾砚礼的背,他的喉结上还有她留下的掐印,她没有犹豫心软,互相伤害才是他们彼此的宿命。 “顾砚礼,你这是谋杀。” 她能说话的力气不多,每一个字都很用力,指甲抓出淋漓血痕,对他的侵犯严辞抗议。 可是对顾砚礼来说,闻央穴内的绞缩才最为致命,她紧窄的穴道又暖又热,极致的交融怎么能被诋毁成谋杀。 “闻央,你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输。” 他是天生的主宰者,有一张帅气英俊不近人情的脸,同时也拥有细腻丰富的洞察力,语气比起在床下对峙时多了几分怜悯,大手依旧死死箍住她的腰肢,再忽然发力插她一下,她都没办法躲过他的入侵。 闻央大脑一阵忙音,她总感觉今天真死在床上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被他弄得被迫仰颈呻吟,抬眸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胸腹肌。 她咽下呼吸,仿佛尝到成年男性又涩又辣的性张力,神经遭受到昨天蹦极以后第二次的冲击。 语言变得贫瘠苍白,鲜活的只剩心脏身体。 闻央飘飘忽忽的没反应过来,顾砚礼开始朝她的体内撞得更深。 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激烈,她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紧下唇想把他挤出去。 她在学着把身体变成武器和他对抗,腰肢时而展现出妖娆的迷惑性,有几次得逞,有几次反倒将他的性器含下吸得更紧。 渐渐,闻央开始为这样直白的对抗感到沉迷,她骨子有容易堕落的基因,琥珀色瞳孔里更是充满神经质的美丽偏执。 改编工作是她和顾砚礼展开斗争的平台,可她不像他礼貌有教养,从始至终都渴望掐住他的咽喉当面对质一次,即便她会被他反攻占优,她也想要一场激烈失控的正面对抗。 然而这场对抗也可以变得色情。 正如现在,她的小穴被他插得满满当当,他稍微肏得深一些她都会受不了地喘。 顾砚礼不经人情的面孔染上情欲,甚至在她的呻吟声里体验到了快慰。 他开始享受和她做对的乐趣,看她一次接一次皱眉闭眼承受顶撞,高举过头顶的手臂随着猛烈的插入一下一下晃动,小穴深处的痉挛抽搐是抵抗亦是迎合,他情不自禁地狠狠深入,肏得她穴内涌出淫液热潮,记恨的眼神支离破碎。 “不要…难受!” 她的声线有一瞬软下来又突然变得高亢,穴口被插得湿红颤颤,仿佛真要出人命。 在她尖叫出声的那刻,顾砚礼紧压着她的身子,检查她手上的检测器。 体征指标没有问题。 他就算彻底失控也已经在前期做足精密准备,她的求饶不足以让他停下反而还成为他的兴奋剂,她流出的水全被他顶回穴里,她的双腿随之绷紧夹在他腰间。 检测器再智能也无法分清闻央是恨他恨到虚脱还是承受不住欢愉,这还是白天,窗户外面的阳光时而照进来,不像夜晚能容忍成年人发生错误,他们彼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砚礼的抽插毫无规律可言,她可以求饶,他不会停,只能在接吻和眼神对视里换来一个身心交锋的机会,连恨意的来源都是彻头彻尾的虚无,唯独此刻真实恰恰又罪不可说。 …….. 天黑了,闻央的手被绑得死死的,她甚至没有下床的力气,好像经历一场大战。 顾砚礼披上衣服给她拿吃的,一同带来的还有笔记本电脑。 闻央气若游丝地躺着,顾砚礼将她翻转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打开软件查看检测器的数据。 闻央不想看,她现在什么都看不懂。 顾砚礼精力充沛得简直不像一个人,在床上又持久又猛,释放以后还能对着屏幕分析数据。 她不懂,这是他的恶趣味。 顾砚礼用一丝不苟的语气告诉她,他们的感情是扭曲的,但身体是无比契合的,每一次几乎都在相同的时间收获生理快感,她别想撒谎否认。 闻央稍微一动就打翻了避孕套的包装盒,她没怎么叫但嗓子还是累得说不出话,冷脸埋进枕头里想要休息会儿。 刚刚睡着没多久,被男人过分蹂躏一整天的穴口就重新撑满。 按照生物钟,晚上并不是顾砚礼活跃的时间。 他不知餍足的性欲实在可怕,闻央躲避不及,被他扣着下巴抬头看时间。 从六月二十八号到六月二十九号,她一整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她的穴道很涨,很满。 就像这一天的纪念日。 六月三十 窗外夜色翻涌,比起白天的激烈对抗,此刻床上的气氛更加淫乱暧昧。 闻央和顾砚礼斗得兵荒马乱两败俱伤,他的背部遍布抓痕,她的小穴也不堪受负。 她以为这一切该结束了,没想到他会从后面操进来顶着她的臀肉插弄,缓慢的节奏甚至拖慢她的呼吸,分不清究竟是事后安抚还是前戏。 闻央的眼神有些迷离。 顾砚礼在床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的时间突然很多很自由,想做多久就做多久。 他还提前买了避孕套,高潮来临时她不用担心他意外射精,他会处理妥当,她在那一刻颅内只剩下生理快感,还有身体本能对他的恨意。 他插在穴道里面缓慢抽送,她的思绪一次又次一被打断,根本无法回到纪念日坦白局的严肃氛围里。 闻央愤怒地想,他白天已经赢了,晚上还想怎么样?就算赢也是在床上靠强制赢了她,这难道光彩吗? 她换了次呼吸,他的阴茎忽然朝里面撞得好重,她整个人朝床头躲,发出一声闷闷的尖叫。 后入操进来的姿势容易插到深处,酥酥麻麻的后劲带着疼。 “顶到了吗?” 顾砚礼揉她的小腹帮助缓解冲击,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浅层肌肤都能牵动她体内的敏感点,穴口控制不住地涌出热液。 湿润翕动的水声让氛围变得色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 闻央认为顾砚礼从头到尾这一天都在发疯报复她,她死也要死的瞑目,咬牙质问道。 顾砚礼的声音在餍足后格外低沉性感,但他是不知疲倦的。 “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 他抓住她的乳肉肆意揉捏,戏谑重复她曾经说过的谎言。 “你听不懂中文。” 闻央内心咯噔一下。 他果然看到了苏忆蓁的邮件。 她被他困在身下动弹不得,稍微挣扎一点,他压制她的气息便会染上冷淡不屑,就好像那晚家庭聚餐静静看着她撒谎一样,只不过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她暗地里在搞什么小动作。 顾砚礼抵住她的臀缝,硬烫的龟头重新嵌入穴内,挤出容纳他的空间。 闻央会撒谎,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她这么抗拒生恨,小穴还会一直敏感地吸他。 他想起有次开剧本线上会讨论《雾源奇案》激情戏的姿势,一副示意图是女生跪在床上,手掌和膝盖贴紧床单呈猫式,男生从后面扶着她的腰进入私处。 这姿势的压迫感猛烈到可怕,不知道她当时做选择的时候有没有撒谎。 闻央感觉到顾砚礼的意念发生偏离,下一秒仿佛要对她做什么疯狂的事,她连忙警告:“你难道从来不说谎?你没有底线吗?” 底线。 顾砚礼倒是一直记得她填的调查问卷。 “我尊重你的底线了。” 他的手指向下抚弄被使用过度的穴口,刻意往后带过她的臀缝。 她不喜欢口交和后庭开发,他没有强迫她的意思,但是可以踩在边缘线上提醒她。 闻央懂他在说什么。 顾砚礼总是这么招她记恨,他就算在床上冒犯她也要遵纪守法,遵循的还是他亲手制定的纪律。 他真的好高尚,好得意啊。 “那你的底线呢?” 闻央回眸凝视他。 激烈高潮和肢体反抗带来的疲惫几乎掏空她的身体,可她看起来没有丝毫颓废憔悴,一双异域感十足的眼睛清透冷艳,身上只会更美,乳尖饱满发红,腿心熟透的粉色令人失控。 闻央深谙顾砚礼的底线不是她能挑战的,她若是有足够的能耐挑衅逼他让步,当年也就不会成为宿敌。 空气凝滞一瞬,顾砚礼将她按进枕头里,她的视野顿时陷入漆黑,身体仍然感觉到他的存在。 阴茎撤出去,长时间被占有的穴口有种凉丝丝的空虚感。 闻央心想顾砚礼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他一直在盯着她的穴口看,不知道是欣赏还是思考,总之让她不舒服。 她刚要从枕头里起来,后颈就被按住。 同时,他含住了她的穴。 “啊——!” 闻央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以后,整个人恼羞成怒到崩溃,可不管怎么扭臀逃避都无法他的温热笼罩。 他还会朝她的穴口轻扇巴掌,再裹住敏感翘起的小肉珠碾压含弄,舌尖舔开她的两瓣花唇戳刺,里面的穴道已经快要被欺负坏了,像一张吞吃烫物太久的小嘴,穴壁嫩肉刚碰到他的舌尖就开始冒水。 她的底线是不愿意帮他口,他为了羞辱她,反其道而行之。 闻央越不喜欢,顾砚礼就越想逼她做。 他尝到她的水,理智再记恨她这个人,还是亲密地咽了下去。 她难受地“唔”一声,心理层面的厌恶远大于生理上的,不敢相信顾砚礼就埋在她的腿心。 “我喜欢看你讨厌我的样子。” 他冷着脸把她的小穴里里外外舔透了,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拽,勃起的阴茎一下子插入她微撅颤抖的臀部私处。 这次进入尤其顺利,没有方才顶撞带来的疼痛,他插到最深处,她延迟地哼叫出声,细汗沾湿后颈处的发丝,喘息也断断续续,带着几分沉溺于色情的荒唐。 他强迫她半身悬空,奶肉乱颠晃出激烈的残影,性器找准角度一下下用力顶到她的穴道里,什么人生理想观念冲突在这一刻彻底化做虚无,只剩下私处最原始的交媾来宣泄欲望。 白天的大床更像是战场,现在成了理智不清的温床,晃动的声响在诉说“我恨你”,女人穴道受刺激缩紧绞出的水声又掩盖了控诉。 对抗慢慢变了滋味,这个姿势保证闻央看不到顾砚礼的脸,顾砚礼也看不到她的脸。 他们彼此的身体在过去叁年的夜晚习惯了加班抢项目折磨死对方,却从未有过正面碰撞,闻央也是今天才知道,顾砚礼的肌肉很结实,大腿啪啪撞着她的臀瓣,清脆生疼。 他会这么想吗?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身体也符合他的胃口。 背德的想法很危险,最后还是闻央自己说出来的。 她的身体感受到欢愉时,她不想看见他的脸。 这让她觉得无比可耻。 顾砚礼凌厉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他射完以后处理好套,根本不休息就重新开始蹂躏她,一会换一个姿势,有时他们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有时还是阴茎和小穴的碰撞更真实。 怒火,记恨,舒爽,在这场盛大的疯狂里种种情绪燃烧殆尽,从深夜黎明到又一轮夕阳,才终于休战。 累到极致,胸腔的恩仇都不够明显了。 闻央会和顾砚礼交替休息,偶尔睁开眼观察彼此的反应,像是在另一个沉默的世界用灵魂交流。 没有问题需要回答,没有误会需要解释,他会对着她的唇瓣欲言又止,她会伸手划过他肩上的血痕。 夜晚下了场雨,闻央已经对外界的时间没了知觉,她不想再吃顾砚礼端来的食物,一时念起要出去买夜宵,可能还需要避孕药。 顾砚礼挑了几家餐厅让她点,他还表示自己预服了男性避孕药,她不用担心有隐患。 闻央没话讲。 他准备得这么全面,她就更要出门一趟了。 她总不可能在床上跟他解决所有问题。 “你是有什么要和我解释吗?” 顾砚礼记得她在遥远的叁天前说的话。 闻央把藏好的文件袋取出来砸在茶几上,下定决心:“回来以后我要跟你讲这个,我没回来以前你不准打开。” 她想一个人静静。 顾砚礼道声好。 “你会回来的对吗。” 闻央洗澡换衣服,看向床上的他,答:“当然。” 她几天没出门,外面井然有序的世界都显得陌生,她走路时感觉到腿心顾砚礼帮她涂上的药膏在发挥作用,干脆打了辆车去五分钟路程外的烘培店。 闻央不认为她和顾砚礼上床会动摇她坦白的决心,她会终结这个错误的。 她在烘培店点了一杯饮料,等待时分,她打开家里的侧卧监控,想看看顾砚礼对她下手以前都在做什么准备,以此效仿。 六月二十八号那日,天刚亮顾砚礼就起来了。 他洗澡,剃须,用男士香水,做俯卧撑引体向上,还搭配一身衣服盖住练到发热的肌肉才推开房门上她的床。 闻央疑惑地眨眼睛。 她不懂顾砚礼这是在干什么,只是觉得他好……执着。 对他来说,六月二十八号真的是一个简单的纪念日吧,他误以为自己之前太忙没空陪她过,于是陪她在床上过了一天。 不管什么情绪,他确确实实陪她过了。 站在他的视角,这一切都解释得通。 “小姐,您的饮料好了。” 店员喊她。 闻央心情复杂地接过饮料,准备打车回去。 完成坦白以后,她或许会怀念现在这个失忆的顾砚礼。 她坐进车内,还没留意周围的环境,暗处已是险象丛生。 一把尖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她瞬间清醒了,抬起眼皮看向驾驶座。 “闻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银绿色的瞳孔极其罕见,闻央只知道一个人有。 她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头疼得要死。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一个晚上要处理两个世纪难题。 “闻颂,你能不能下个月再来绑架我?我现在心情很差。” 七月 顾砚礼始终没有等到闻央回来。 这在他的预料中,她也不是第一次闹消失,次数多了,他都习惯了。 天色慢慢透亮,顾砚礼向来擅长做计划,唯独这次不知道出门以后要去哪里。 他暂时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兴趣,因为闻央带他到了一个新世界,他想和她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扭曲地缠绕在一起,黏腻潮湿亲密无间,带着恨意火花四溅。 闻央不知道的是,男人忍耐的过程其实更消耗体力。 他隐忍太久的下场就是没办法控制好自己。 对她来说,他这叁天的表现大概有些吓人,她可能需要暂时回避一下他。 顾砚礼尽量理性地分析闻央的心理活动,罪恶感始终萦绕不去,这个时候他再派人调查她的行踪,她又会跟他生气。 闻央生气的样子…… 顾砚礼出神好一会儿,等上午荒废过去才开始处理工作。 他一直在房子里等她。 * 第二天,周特助来找顾砚礼做紧急汇报。 根据文化园那边的人手观察,闻央已经有两天未去上班。 周特助清楚闻央是个工作狂,顾砚礼交代给他的任务一大半都与闻央有关,他第一时间来汇报异常情况。 “我派人排查了一遍,闻小姐的车还在停车场,机场没有她的出境记录,本市酒店也没有她的入住订单。” 顾砚礼直觉不对。 闻央之前几次不辞而别,他最后找到她的时候都好好的,这回他也没往不好的方面想,可她现在行踪未知,实在有些危险。 他当机立断叫特勤局的人来一趟。 结婚证明生效以后,特勤局理应二十四小时跟随闻央,但是有几次跟得太明显被闻央发现了,只好暂时解除对她的跟随计划。 加上顾砚礼嘱咐过最近这几天他们需要私人空间,闻央出门时,特勤局也没有跟上去。 特勤局代表和顾砚礼确认情况:“六月二十七号晚你们进入公寓,六月二十九号晚闻小姐离开,中间两天你们一次都没有出门吗?” “嗯。” “你们是不是发生了冲突?” 特勤局代表试图分析闻央离开的动机从而缩小搜查范围。 “根据周特助提供跟我们的信息,您的体征数据有一段时间不太稳定。” 顾砚礼摘下手臂上的检测器,配合回答:”我和她在解决一些感情问题。” “聊天的形式,还是…….?” 顾砚礼把言辞修饰得充分,间接维护闻央的薄脸皮:“肢体冲突。” 特勤局代表没再多问,出去调查了。 这一查才发现,事情不如想象中的简单。 闻央疑似失踪,很大可能被绑架。 * 一条没有监控的国道上。 闻央握着方向盘开车,闻颂坐在副驾驶,刀抵在她脖子上。 她心里已经骂了一万遍“倒霉”。 闻颂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杨阿姨提醒过她闻颂会在今年出狱,她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国家这么大,闻颂想报复她都不一定能找到她。 再说她宝贵的时间要忙着对付顾砚礼,闻颂算什么东西。 可终究还是阴沟里翻船了。 距离闻颂劫持她已经过去将近叁天,她白天按照他的指示开车,期间在廉价旅馆休息过一次,那旅馆不用登记身份信息,她也没看到能求助的工作人员。 车越开越远,闻央距离自己花七年时间成功洗白的身份也越来越远。 ”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她说回熟悉的西青语。 公路高低不平,闻颂的刀尖差点抵入她的动脉,他是个沉溺赌瘾的疯子,当然注意不到这些。 “你们管那叫什么,清明节。” 闻央眼皮狂跳。 清明节她去给闻佳的衣冠冢上坟,当时就感觉到有人在山上,她还以为是顾砚礼派人跟踪她。 “四月份你不是还没有出狱吗?” “拜你所赐,我在监狱里交了几个朋友。” 闻颂看到她手上精致的首饰戒指,语气狂躁。 “你很有本事啊,卷完钱就跑出去留学,搞了一份工作,衣服首饰好几万,还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闻叁,你配吗!” 闻央的脖子上出了血,她保持注意力开车,脑袋嗡嗡疼。 闻颂一现身就能撕开她的真实身份,她光鲜亮丽的生活终究逃不开闻佳的衣冠冢,闻颂只要拜托提前出狱的狱友在墓地守着,一定能获得她的行踪。 闻央隐隐后怕,原来从清明之后她几次感觉到被跟踪还不一定是顾砚礼的人,闻颂没准就混在人群里监视她。 而闻颂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钱。 她当年争家产卷走的钱。 汽油快要见底时,闻央被闻颂要挟着开进一处乡下别墅。 她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走进屋子里以后,闻颂就开始问她手头有多少钱。 闻央说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年你真是赚钱赚得心安理得,”闻颂听到以后露出贪婪的笑,“你不会忏悔吗?你最爱的闻佳还躺在地下等你交钱给她买货。” 闻央决定争家产以后就不常在家里住了,闻颂和闻佳一个赌一个毒,她猜他们在那几年里共同话题应该很多,闻颂也知道在五个兄弟姐妹里她最在乎的就是闻佳。 闻佳自裁,是伴随闻央一生的旧伤疤。 “我没有想到她会死,我很后悔,很后悔…..”闻央开始痛苦,”如果我给她钱,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还有我!要不是你把我送进监狱,我早就当上族长了。” 闻颂银绿色的眼里露出癫狂。 无论西青的宗教信仰崩塌到何种程度,部分保守的牧民信徒还是希望有一个族长存在于世,闻颂是家族长子,瞳色和爷爷爸爸一模一样,就算他染上赌博的恶习,许多亲戚也想扶持他当傀儡,延续家族声望。 一切被闻央毁了。 有着琥珀色瞳孔的闻央一直是家里的异类,她眼睛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没少被怀疑过血统,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学到,这叫隐形遗传基因。 她十八岁突击补习生物课顾砚礼教她的。 “我当上族长还可以在家里给你留一个位置,现在你看看,我们一家子都被你毁了!” 闻颂不停地骂她,将这些年的遭遇全赖在她身上。 闻央还沉浸在失去闻佳的阴影里:“闻佳去戒毒所以前有给你留话吗?” “她想活,”闻颂的声音像恶魔一样,“但是因为你,她死了。” 闻佳想活。 一滴泪划过闻央的脸颊,她不停自责忏悔,极度想要做出补偿。 闻颂开出条件:“下个月,新加坡有一场网络赌局,你给我五百万美金上桌。” 话音刚落,一把尖刀刺穿他的手心。 “五百万?当族长?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过了七年你还是这么蠢,我把你送进监狱都轻了。” 闻央报仇从来不考虑后果,她放大自己的痛苦软弱,闻颂便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不受待见的小透明闻叁。 趁他得意忘形之际,她利落抢过刀柄,把他的手钉在墙面。 闻颂痛得龇牙咧嘴,再看闻央的眼睛,丝毫没有泪水流淌的痕迹。 闻央成功骗过闻颂,未料别墅外面还有闻颂的同伙,她出逃的计划最终失败,闻颂对她的态度更差。 “我手伤上不了赌桌,你替我上。” 她被带到特制加密的电脑前,要求先转账一笔小钱到特定银行账户。 闻央不得不照做,她打开工作室的其中一个账户,在转账备注里写下一串字符。 “什么意思?” 闻颂朝她的脖子上割了一刀。 “我的银行账户经常因为转账被冻结,不写备注账户就被锁掉了,你也拿不到钱。” 闻央解释。 实际上她知道闻颂没文化,根本看不懂西青语拼音英语掺杂的信息。 她希望工作室的草台班子争气一点,或者银行发现异常,帮她报个警什么的。 闻央提交完转账,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在流血。 她今年真是倒霉透顶,闻颂绑架她的办法一点都上不了台面还漏洞百出,可她就是中招了。 时隔多年,她好像有点理解顾砚礼当初为什么讨厌她。 顾砚礼再瞧不起她拙劣的把戏,至少也不会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竹林 七月第二周。 文化园,Gwen工作室。 木喜和温莱正在为新剧本的提案会焦头烂额,通宵都写不完讲稿。 “还是联系不上闻央吗?” 温莱无数次怂恿木喜打电话。 木喜已经麻了:“她手机开着,但电话没人接,消息没人回。” 温莱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会议倒计时,差点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几天前,桑卓对闻央提交的新剧本表现出兴趣,约了一个线上提案会,会议邀请直接发到工作室的群组邮箱。 这些会议一般都由闻央出席,木喜和温莱只用准备文字材料就好。可闻央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木喜学的英语跟哑巴没什么区别,代闻央开会必须按照着逐字稿念,温莱都放弃染刘海的计划帮她排练。 木喜想报警,可又说不清楚闻央失踪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辛风的美国签证还有效,他昨晚刚飞去纽约找人,航班还没落地。 “我们先准备开会吧,”温莱拿主意,“要是把生意谈黄了,闻央就算一命呜呼也能马上被气活。” 木喜蔫巴地点点头,拉温莱去买咖啡提神。 工作室二楼的窗户能看到人行道,温莱下楼前瞥了眼又看见个帅哥,综合条件保二争一。 温莱现在忙得要死根本没空搭理男人,头也不抬地跟男模擦肩而过:“艺术展报名朝里走……” 木喜跳起来捂住她的嘴。 温莱定睛一看,才发现男人是顾砚礼。 “闻央不在,你有什么事?” 温莱从没想过顾砚礼会找上门,赶紧和木喜站并排。 顾砚礼开口后的声线像是彻夜未眠。 “闻央失踪了,我想查一下工作室门口的监控。” “失踪了?” 木喜以为顾砚礼是趁闻央不在来找工作室算账的,她还偷偷祈祷闻央能奇迹般出现,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温莱二话不说带着特勤局的人去调监控。 工作室门口人流嘈杂,好在特勤局可以用面部识别技术分析监控录像,很快锁定几个有犯罪前科的路人,逐一排查和闻央的社会关系。 “闻央今年才回国,我们工作室就只有一个项目在国内,不可能跟路人结仇。” 温莱和木喜意见统一。 顾砚礼也在看监控,他靠直觉把画面暂停在某天晚上。 画面里,瞳孔银绿色的男人似乎是来问路的,他有一张外国人的脸,举止又不像模特。 更巧的是,每次有男模来问路,闻央都在工作室上班,唯独这天晚上,闻央不在。 特勤局加快速度收集信息,最后的结果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他居然是闻颂?!” 木喜人生第一次讲话破音。 西青的情况特殊,特勤局系统里无法显示闻颂的家庭成员社会关系,但木喜一听名字就知道闻颂是闻央的大哥。 温莱拿过闻颂的入狱证件照左看右看,同样不敢相信:“你不说她哥赌博没文化还有暴力倾向吗?简直就是人渣啊。” 木喜冤枉:“人渣是人渣,我也没说他长得丑啊。” 温莱没话讲。 果然影视剧里的反派形象都是骗人的,闻颂就算是人渣,他的脸也是能登杂志拍大片的水准。 闻央家莫不是有一种遗传基因叫美丽疯子。 “我明白闻央这些年怎么能坚持和顾砚礼斗下去了,她的亲戚都是帅哥美女啊。” 温莱指向会议室隔间,顾砚礼正在和特勤局的人商讨下一步动作。 “那还是顾砚礼更帅一点。” 木喜默默投票。 闻央见过好看的人类骨子里彻底烂透,所以她从不以貌取人。 仪表又是顾砚礼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他行事成熟沉稳,事到如今,只有他能救闻央。 “你不好奇为什么他先发现闻央失踪吗。” 温莱拉着木喜开始推理。 木喜的脑细胞不够用:“闻央最后一天上班还在聊工作室周年庆的事,她难道和顾砚礼有活动?” “问问就知道。” 温莱看顾砚礼和特勤局的人快要出来了,一个箭步过去站在会议室门口。 顾砚礼看温莱顶着红头发在外面晃,出于礼貌打开门。 “我没别的事,就是想问一下闻央失踪以前你在和她干嘛。” 顾砚礼有了闻央被绑架的线索还要感谢温莱帮忙,他不回避问题,眼神扫过会议室里陈列的剧本案卷,最终开口:“《雾源奇案》第二十二集。” 什么意思?《雾源奇案》第二十二集的剧情? 温莱没反应过来,木喜已经知道了。 第二十二集,《雾源奇案》唯一一场激情戏。 “那顾总你能不能抽空帮忙我们开个会?最多二十分钟!” 她守住劲爆的秘密,举着电脑端给顾砚礼。 “要是丢了项目,闻央回来会生气的。” 温莱拦住她:“别添乱,他还要忙着找闻央。” 可是顾砚礼已经接过电脑:“我有时间,会议提纲发我下。” 木喜高呼:“成交。” * 穷乡僻壤,无名建筑。 闻央的处境不算太糟糕。 自从她把闻颂的右手刺伤以后,闻颂骂骂咧咧带着她换了叁次落脚点。 他的两个同伙她也差不多摸索清楚了,都是他的狱友,一个赌徒一个诈骗犯,被他的游说以后来绑架她。 她每天正面接触到的只有闻颂,闻颂的赌瘾比她想象的还大,她装作一次性拿不出五百万美金,他就命令她登陆在线赌博的暗网,她不想被剁手指就代替他上赌桌,赢的钱进他账,输的钱她出。 形式所迫,闻央开始了解网络扑克的规则,闻颂有时候会指挥她,有时候在房间外面和同伙争吵怎么把她银行里的钱安全转移出来分赃。 她的扑克技术不好,玩了几盘虚拟局,输比赢多。 闻央翻了翻闻颂之前的局数,竟然跟她差不多。 她冷笑。 闻颂在监狱里面关了快十年,她以为他会有更高的觉悟,如果他真想回西青当族长,她还会佩服他改邪归正,结果他还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赌徒样子。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那天哭的时候她是真心想念闻佳,随着被绑架的日子越来越长,她渐渐明白,思念就是最好的结局。 闻颂一出狱还在琢磨怎么用家里的钱坐吃山空,闻佳活下来的话,大抵也是如此。 求生是每一个人的本能,可戒毒戒赌比断臂求生还痛苦,闻央甚至没对这两样东西上瘾过,她想摆脱遗传基因就已经很难了。 闻颂让她代赌,就是控制她的一种办法。 人在赌博的时候大脑内会产生内啡肽,几次以后就会对赌博产生依赖,这是精神疾病。 闻央一旦染上赌瘾,闻颂不用胁迫她,她都会把手里的钱全部交出来。 不过闻央对扑克局里的输赢没那么容易上瘾。 她早就体验过心跳飙升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制片厂的会议室里,还有桑卓给她打电话,宣布下一个项目最终交给她或顾砚礼。 她跟他争输赢是一场庞大的社会游戏,她把自己交代进这场比拼里,从而消耗掉体内的瘾。 闻央表面还是装出上瘾的样子,她一旦等到给银行提交转账的时机都会写备注。 闻颂贪得无厌把她当成提款机,千方百计想从她身上捞出更多钱,她连续两次咬死没钱,他的同伙开始在后院的山上挖坑。 “闻叁,你当初抢钱的时候做得绝,我怎么就不能绝一点。” 闻央知道闻颂没有杀人的胆子,她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还是睡不着觉。 顾砚礼失忆前就知道她争家产一分钱没给兄弟姐妹留,他告诉她做人要留一线余量,凡事别做太绝。 当时,她讨厌他太高尚像个活死人,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闻央揉揉眼睛。 顾砚礼恐怕想不到她会被埋在一座山里吧。 第二天,闻央准备再和闻颂周旋周旋,不料闻颂接到一个电话。 是来谈赎她的条件的。 谢天谢地,银行总算看见了她的备注信息。 闻央刚庆幸一秒,就听闻颂大开口。 他的条件是保证他和两个同伙移民美国,在赌城拉斯维加斯的一栋房子,还有一亿现金。 “你真能狠敲一笔啊。” 闻央劝闻颂实际一点,警察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但闻颂露出了张狂的笑。 对面答应了,条件只有一个:听她的声音。 闻颂将手机扔给闻央。 闻央一滞,接着听到顾砚礼熟悉的声线。 他问她好不好。 闻央说不出话。 他那么有手段,连FBI都有人脉可以打通关系,对付区区闻颂竟然会直接答应勒索? “你怎么能答应闻颂的要求啊,”她压低声音,“顾砚礼,你一世英名不能输给一个垃圾!” 她还有力气嘲讽他,说明她的精神状态不错。 “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顾砚礼好像几天没睡觉了,听见她的声音沙哑咳嗽。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 最终,闻央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周特助开车带她去园墅。路上,她忍不住问闻颂的下落。 “闻颂真的逍遥法外了吗?” “顾总不止在芝加哥有朋友。” 周特助轻松回答她的问题。 闻央点点头。 有朋友能帮忙就好,她不觉得自己值一个亿。 园墅还是她熟悉的样子,院子里的植物长势次次不同,闻央跟随周特助来到一片竹林。 闻央看顾砚礼的背影像是坐在下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确定地问:“他现在是睡着了吗?” 周特助说,她失踪以后,顾砚礼没睡过一觉。 他把一大片竹林都留给她。 清晨时分下了场暴雨,酷热的夏天难得降到二十多度,闻央踩着清新的绿意走过去,在椅子对面坐下。 竹叶落下细碎光影,她颈侧的伤口疤痕都已愈合,但她还是贴了纱布贴,总不能让顾砚礼看起来像是被一群乌合之众打败。 顾砚礼不睁眼,她就正大光明打量他睡觉。 叁十分钟过去,他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你不会在这睡一天吧。” “你也真是的。绑架我的又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你白白送出去的一个亿,这里面肯定有我的份。”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很大方很好骗呢。” 闻央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聊地开始观察顾砚礼的睫毛。 他是耐看的。 和闻颂那个人渣不一样,顾砚礼是闻央见过最耐看的男人。 他答应勒索条件的一瞬间,也是她这么多年秩序外的一瞬。 她想,顾砚礼要是永远恢复不了记忆,她也可以跟他和平相处。 一片竹叶悠悠落下躺在他肩头,闻央去捡。 她拉不下脸皮,只好这样谢谢他。 “闻央。” 顾砚礼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闻央不慎撕碎竹叶。 他化成灰她都认识,他的语气她更熟。 他喊她名字,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记起来了。 梦境 顾砚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闻央被绑架以来他十几天没睡过好觉,他本想等见到她再休息,可从早上开始他就抵抗不住困意,明明坐在竹林里沏茶下棋醒神,不知不觉便进入梦境。 他学过如何在梦境里搭建记忆宫殿,梦境可以由他控制,模糊的画面会逐渐清晰升级,声音再晚一步出现,紧接着是气味、触感和痛觉。 失忆后,他的记忆宫殿出现了无法修正的偏差,好在他可以把偏差的部分单独隔离开来,这一次,他终于看到坍塌的碎片。 碎片分崩离析,飘进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第一个世界,他先闻到美式咖啡的香气。 那是六月二十八号的夜晚,藤校校友会在瑞吉酒店二楼组织宣传讲座,他应邀出席,心情不好。 他父母在的科研基地出现传染病,所有人员被就地隔离,他能做的只有等待进展,久久没有音信。 不过他一向能做好情绪管理,全程耐心回答新生的提问。 直到那个自称闻央的女孩出现。 她画着烟熏妆,自以为混在人群里藏得很好,实际上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琥珀色的眼睛。 闻央并非诚心想申请大学,他问的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像是混进宣传讲座里添乱的。 他下意识把她划为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想到讲座结束后她一路跟踪他走进便利店。 “你想喝咖啡啊?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教我怎么申请学校。” 她熟练地开条件,似乎不是第一次敲诈别人。 他出于教养尊重她,结果整杯美式咖啡都泼到了他身上。她还换着花样要留他的联系方式,说要给他赔礼道歉。 那晚是顾砚礼人生第一次运气不利。 闻央的运气也不好,她挑了他心情最糟糕的一天认识他。 之后闻央并没有放弃对他死缠烂打,她帮他干洗衬衣还重新给他点咖啡,随着她露面的次数渐多,他秉承习惯对她做了背景调查。 顾砚礼交友谨慎,他对生活的控制欲也很强,他的人生要按照他设定的轨迹分毫不差发展,可闻央简直是在冒犯他的世界观。 背景调查的报告上写着,她十八岁争家产一分没给亲戚留,亲哥入狱,妹妹自尽。 顾砚礼第一次遇到超出他认知的女人。 他一方面无法和闻央共情,一方面想看看她究竟能干出多少天理难容的坏事。 他开始指导她出国留学,等到她成功飞去纽约报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养蛊。 …… 画面切换,这个世界的第二块碎片是纽约冬季大雪。 闻央读大学的第二年,他飞往纽约出席一部历史文化片的首映礼 他在酒店因为其他工作耽搁半小时,到礼仪台领票办手续时,活动经理说他的票已被朋友代为领取,他可以先入场避雪再确认。 顾砚礼进去走一圈,很快看到他的“朋友”。 闻央正在和主演们谈笑风生,她称自己是顾砚礼的朋友,能不能帮她签个名。 顾砚礼基本跟她断了联系,零星从社交媒体上了解过她的生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今晚的课表有一堂专业课。 她逃课了。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冒名利用他的身份进入名利场,她还参加聚会结交富二代,攀权附贵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顾砚礼基本不会在公开场合和闻央产生交集,他不喜欢闻央利用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及两个人的关系。 如果她做得太过分,他会介入她的生活。 他不想别人发现闻央是他教出来的。 她祸害他一个人就够了,不能祸害别人。 ……. 这个世界的第叁块碎片,是洛杉矶制片厂总裁会议室里的阳光。 顾砚礼每年九月都会参与翻译考试出题,期间他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他喜欢利用这段时间产出一些计划。 那年,他看中改编行业的商机,做了一套详尽的文字方案,带去见制片厂的总裁。 制片厂总裁对他的到来很是欢迎,没等他开口就先恭喜他:“你眼光真好,Gwen工作室的第一个项目定下来快要开机了,闻央的工作风格很像你,这是她给你准备惊喜吧。” 顾砚礼拿起桌上的名片。 Gwen工作室,闻央。 他的眼光确实毒辣,闻央的第一个项目是从他这里偷抢来的。 他养的蛊,最先反噬了自己。 她送了他好大一份惊喜。 他没答应跟她合伙开工作室,也是因为了解她的本性,她喜欢靠伤害别人来抢不属于自己的奖励,他几次提醒她未果,只剩下反目成仇这一条路。 她是他生命秩序外的一瞬,而他要修正这个错误。 他开始跟她争夺项目,每逢有作者问起他们之间的关系,闻央都会澄清:“不,我跟他不认识。” 明明是他先不承认,可她一旦表态,他又不接受。 她先是接近他利用他,再彻底否定他的存在。 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顾砚礼的意识在宣战的世界里停留了很久,一念之间,他听到闻央又对他说:“不,我们不认识。” 这次的对话发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她冒失闯进他的车内,换成亮丽干净的身份闯进他的人生,他自然包容了她的冒失,冒失似乎是她身上唯一的缺点。 纽约不再是他们关系决裂的钢铁森林,他和她接吻,和她确定婚姻关系….. 顾砚礼在梦境里头痛欲裂,像是人格分裂一样同时面对两个世界的记忆,分不清究竟哪一幕是真的。 雪场意外导致他失忆,蹦极的高空有一部分记忆穿破他的大脑,最终还是因为她失踪他才完整想起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几近迷失,身体微弱的直觉告诉他,闻央就在他身边。 “闻央。” 他喊她的名字,从千千万万个碎片里找到她。 太阳透过竹叶落下细碎光影,他睁不开眼,她在他耳边说话。 “你都想起来了?” “那你应该不想看到我吧。” “记住,六月二十八号是你输了。” 他怎么会输给闻央。 身为宿敌的本能让顾砚礼猛然恢复视线,来自两个世界的记忆全部重合聚焦在她身上。 闻央真真切切在他眼前。 她一刹那和他对上眼神,瞳孔里藏着难以置信的情绪,接着转身跑了。 她没有走石径,直接穿过竹林,竹叶四散像是下起雨。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她。 他输了,跑的却是她。 * 闻央千方百计希望顾砚礼在六月二十八号以后恢复记忆,这一天来临,她竟然接受不了。 她好像恨他,又好像不恨他。 把顾砚礼失忆前后当成两个人分开看待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不过她回到家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还是会想起他在这里的样子。 她把茶几上的文件袋放进纸箱。 顾砚礼守信用,她没回来以前他是不会打开的。 现在也不需要她解释了。 闻央抬起头,眼眶连着肩颈一片酸涩。 要是那天晚上她出门前跟顾砚礼坦白就好了,事情不会变得这样复杂。 他恢复了记忆,偏偏发生她最有可能真心待他的这一天。 闻央想起若干年前第一次走出西青的那个夏天,她迫切想要跟外界建立联系,她找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砚礼。 她对顾砚礼有过不切实际的憧憬,他无法改变她,他们人生注定形同陌路。 可是,他从闻颂手里救了她。 闻央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第二天浑浑噩噩去工作室上班。 辛风正在楼梯口换饮水机的桶装水,听见她的脚步声差点闪了腰,一下子冲到她面前飙泪:“你回来了?没缺什么吧!“ 木喜第二个跑过来,摸索找她肋骨下肾脏的位置。 她胆子小,天天做噩梦害怕闻颂把闻央的器官割了卖到缅甸去。 “那个,新合同都签好了,不准扣我工资啊。” 温莱的声音比人先到。 闻央拍拍她:“我看见你的眼泪了。” 温莱抽纸巾挡住脸,哭得一塌糊涂。 闻央赶紧生疏地安慰他们叁个。 这几年她在国外忙工作很少有机会和他们联络感情,满打满算也是从今年开始熟起来的,没想到世界上多了叁个关心她安危的朋友。 最让她惊讶的是,她被绑架的这两礼拜,工作室签新项目的效率比她在时还高。 “你不用谢我们,是顾砚礼帮你开的会。” “他说,只要是你的事他再忙都有时间。” 中秋 闻央已经知道顾砚礼恢复记忆的事实,再从温莱口中听到顾砚礼许下的承诺,呼吸都变得困难。 喉咙里像是吞了根刺,尖锐扎进她的血肉。 她开始浏览新合同的内容。 项目确实是签给Gwen工作室的,顾砚礼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内页,最后一页签字区域,辛风以工作室负责人的身份代她签名。 闻央忽然一口气顺不上来。 她被绑架了这么多天,身体状态还未调整到位,一下子集中注意力读合同令她大脑缺氧,眼前出现残影。 她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 那阵子顾砚礼闭关出题去了,她也极为好心地代替他开会,几经坎坷博取到制片厂高层的信任后,她签下第一份项目合同。 合同里写着,项目签给Gwen工作室。 这便是她来时的路。 闻央捏着新项目的合同,叁四年的记忆一起涌过她的大脑,往事历历在目,她仿佛经历了一场白日噩梦,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她努力说服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她和顾砚礼决裂时就约定好在今年的六月二十八日分胜负,以占据的市场份额作为评判标准,输的一方将永远退出改编行业。 她凭借拿下《雾源奇案》的优势,在最后时刻赢过了他。 闻央清了清嗓子。 她现在有几分良知,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光彩。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顾砚礼失忆了她难道要停在原地等他恢复记忆再重新宣战吗? 六月二十八号是一个不可动摇的终点,就像她对他的恨意坚定不移。 闻央甚至觉得太阳可以改到西边升起,这个日子都不能改动。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她望着窗外的太阳,光晕无比刺眼,暗示她的想法非常荒谬。 这算什么,她整个人生都挺荒谬的。 闻央闭起眼,努力感受战利品带给自己的快乐。 她相信顾砚礼会遵守承诺退出改编行业。 他要是不遵守承诺,那她必须再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七月八月连续酷暑,时间过得没有一点知觉。 闻央预想中的“你死我活”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顾砚礼如约退出竞争销声匿迹,木喜还来问她顾砚礼为什么不帮忙开会了。 闻央告诉木喜工作不要偷懒。 木喜眨眨眼睛:“他都告诉我了,你失踪以前你们在做《雾源奇案》第二十二集的剧情。” 闻央强装镇定:“你是说女杀手和变态富豪的一夜情杀?我确实很想勒死他。” “不是,我是指漫画里的那种剧情。” 木喜怕闻央听不懂,要从浏览器的收藏夹里翻出图片给她看。 闻央“啪”地一声把她的电脑盖上,动作太大,险些把温莱招过来。 “别胡思乱想,我要去赶飞机了。” 她点点木喜的太阳穴,找借口糊弄过去,下楼躲进车内。 冷气开到最大,闻央趴在方向盘上撞头。 顾砚礼不来冒犯她,她也没有理由跟他联系。他们从前的交流大多带着一针见血的目的,现在一切结束了,她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跟他谈。 谈离婚倒是一个借口。 可闻央不想提这个,一旦提起结婚的事,她就能想起过去半年里发生的所有错误。 跟互相看不顺眼的漫长七年相比,这半年算什么,节外生枝的平行世界吗? 闻央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还是做不到置身事外。 她说过,结婚证明区区一张纸根本困不住她,她要是特意找顾砚礼谈离婚撇清关系,倒显得她很在意似的。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顾砚礼,投入出差工作的节奏中。 八月中旬,周特助和她见了一面。 有闻颂的新消息。 闻颂去了拉斯维加斯就好比老鼠掉进米缸,一个亿的巨款从字面意思上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在赌桌上因为输钱情绪激动导致颅内血管破裂,现在躺在医院里半身不遂。 他的同伙下场类似,总之没一个好好活着。 闻央听到这消息,算是报了被绑架的仇。 她不清楚顾砚礼在暗中参与了多少,他做事不爱留痕迹,只要他愿意,赌桌上除了闻颂可以全都安排成他的人,闻颂到死也猜不出自己怎么会输钱。 然而她迟疑片刻,向周特助求证:“这个局是顾砚礼失忆时做的,还是恢复记忆以后做的?” 这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周特助听不懂她的话,诧异反问:“顾总不是在年初就恢复记忆了么。” “不不不,是对我的记忆。” 闻央精准纠正。 周特助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顾总不会把他的想法全都告诉我,据我观察,他的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 闻央终于开启毒舌模式:“你想加薪升职怎么能只看生命体征!不应该当你老板肚子里的蛔虫吗!” 周特助情绪稳定给她点了杯凉茶:“闻小姐,消消火。” 闻央拿起杯子走了,气不打一处。 她只听顾砚礼喊一次她的名字就知道他恢复记忆,其他人没有她这样敏锐的观察力,真是迟钝得要命。 但她最讨厌的还是顾砚礼。 顾砚礼以前就不喜欢跟别人提起她,现在他们的感情都扭曲成这样了他还不提她,连周特助都不知道他想起了从前。 如果他最近才决定针对闻颂做局,他为什么要帮她? 闻央被这种可能吓一大跳。 她一直告诫自己要把失忆前后的顾砚礼当成两个人看待,如今顾砚礼可能还没疯,她快要精神分裂了。 比纯粹恨意更可怕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交杂。 斩不断理还乱。 * 冲突在中秋节当天爆发。 《雾源奇案》剧组给工作室寄了月饼,闻央加班到深夜提着月饼回家,似曾相识的氛围提醒她端午节的粽子礼盒还放在冰柜里没开封。 端午节,顾砚礼请她包过粽子。 闻央至今没弄明白该怎么迭粽叶,她正回想着端午那日的好天气,却发现家门口站了一个人。 转眼从端午到中秋,顾砚礼的气质更符合秋天,亦温和,亦冷冽。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相视无言。 顾砚礼看起来也很古怪,他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应该来找她。 比起从前剑拔弩张的争斗,空气里多了丝不确定的纠葛。 “你现在是以哪个身份在看我?顾砚礼一号,还是顾砚礼二号?” 闻央不想提任何与失忆有关的字眼,但她必须确认他的状态,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出了意外。 “我们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首尔。十一月二十四日,清潭洞。” 顾砚礼开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 闻央将月饼礼盒放在门外的置物架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完全没想好怎么面对顾砚礼,这种未知的茫然既让她痛恨也让痛苦。 良久,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闻颂欠你的钱都在这张卡里。既然你想起来了也就不必帮我交赎金,我自己交。” “你应该很后悔答应他吧,你不救我的话,我现在已经埋在土里了。” “我死掉是不是挺造福苍生的?主要是…..造福你。” 闻央无情地把银行卡扔给顾砚礼,接着看了眼房门。 “我会尽快另找房子搬出去。” 她接着要开门进屋,顾砚礼说的话令她一惊。 “你就想和我讲这些?” 他捏着她的银行卡,一张卡片似乎要碎在他手里。 “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闻央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的语气出奇得冷静,跟他学的,面对敌人不能自乱阵脚。 但她下一秒似乎就会疯掉,歇斯底里扑到他身上,扯住他的领带冲他吼,顾砚礼你不是什么都懂吗?那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对你。 顾砚礼回应她的,是一个吻。 一个丧心病狂的吻。 闻央震惊到发麻。 其实她尝到他体温的那一刻,就明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砚礼对闻央有过纯粹的恨意,被失忆蒙蔽了大脑以后,恨意转化成无名而起的愧疚,他又太理智太懂得自洽,这半年早已说服自己该好好补偿她,可一瞬间恢复记忆,两套情感理论同时在他的身体里并行运作,他也快疯了。 他们扭曲地纠缠在一起,从屋外到房间内,五味杂陈摩擦迸发出的火花逐渐失控,衣服掉在落在地上。 他插进她的身体,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入她,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人在痛苦时会变得生动许多,无论是压抑低喘还是颤抖呻吟,激烈到极致后都会爆发出惊叹的吸引力。 他的性器深入碾压到小穴深处的敏感点,她时而急促地尖叫着,伴随着交合处碰撞的声音,鲜活四溢。 情绪也浓烈到极致,这一刻是恨是愧疚还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顾砚礼在她的小穴内持续送入抽出,她绞得他欲望生疼,痛觉似乎是活着的终极标志。 强烈快感如潮水来袭,闻央却从未体会过这么漫长的酸胀,钻心蚀骨,凌乱无序。 他同样不再坚定。 这是一场盛大的错误,可再错也敌不过半年时光。 能忘记吗?抹不去,忘不掉。 现在的快感是真实的,那说明从前的快感也是真实的。 ……… 结束以后,闻央虚累地倒在床上。 顾砚礼喂她吃月饼。 是他带来的月饼。 闻央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听见顾砚礼开口说话。 他说,她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闻央知道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再来了。 她重新合上眼,七年前相同的困境再次萦绕她。 胜利以后,该如何结束过去,该如何面对未来。 但闻央不会留在原地踏步。 顾砚礼的困境也与七年前相同。 该如何面对他生命里唯一的错误。 他需要一些时间。 好运 中秋的气氛一散,闻央和顾砚礼彻底失去交集。桥归桥,路归路。 他去开拓新行业,她偶尔能从新闻上看到有关消息; 她在忙着投入新项目,每逢有电影电视剧官宣,他也知晓。 闻央不太爱思考,她靠工作麻痹自己,有一日到《雾源奇案》剧组探班碰巧路过户外运动馆,她调转方向进去参观。 蹦极项目因为季节因素暂时关闭,但安全员同意带她坐电梯上跳台看一看风景。 高处不胜寒,闻央独自站在栏杆里面吹风。 她现在依旧要忙工作,但是不用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了,患得患失的毛病慢慢有改善。 剧本提案可以今天交也可以明天交,不会有人再来跟她抢,她有机会消磨时间。 闻央张开双臂朝跳台下面张望,终于在六月二十八号以后的第一百天习惯了赢过顾砚礼的感觉。 跳台很高,她的思维开始模糊,不禁想起过去叁年里无数个加班的深夜。 她每次都想着,等赢过他出了这口气她就找个地方隐居退休,反正她也不缺钱。 可现在工作室的运营不是她说停就停得下来的,顾砚礼退出竞争之前帮她签下一堆她不擅长的项目,她如今算是在影视界有名声的人了,怎能轻易毁约。 闻央心想,这估计就是顾砚礼变相找她不痛快的方式,她再讨厌他也必须装出“心甘情愿”被压榨的样子。 真是够新颖的。 闻央闭上眼想象着纵身一跃跳下去的失重感,可惜今天她腰上的安全带绑在护栏上,她多少有些不尽兴。 她上一次和顾砚礼来蹦极的时候,安全员还帮忙录视频提醒她许愿望。她其实有两个愿望,第一个自然是希望早日分出胜负,第二个愿望她当时都不敢说。 “带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闻央在风中埋葬自己可有可无的声音。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来到大城市的愿望,她把蹦极想象成跳楼来发泄情绪,否则她都不知道人生以后应该做什么。 她是争家产的赢家,她发誓要坚定地活着,为了闻佳去看外面的世界。 这么多年她也算活出了一种人生,现在她成了顾砚礼的赢家,相似的困境又开始萦绕在她头上。 她以后该做什么呢。 闻央的生命可能停留在十八岁或是二十六岁,她最终没有轻易地死去。 她知道有很多仇家等着她死,她不能便宜那些人。 十八岁的闻央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展开认知,二十六岁的闻央名利双收,她可不需要有人指导她手里的钱该怎么花。 她做了一阵子的研究,最终决定先把工作室扩张到首尔和新加坡,前者的编剧行业相对成熟,后者是不少好莱坞制片厂的亚太总部,她把之前联络的对接方都挖过来,事半功倍。 如果顾砚礼知道,肯定又会认为她挖墙脚。 闻央这么想想,倒是越干越起劲了。 只不过她并不擅长当管理者,事情一多就忙得乱了套,搬家的计划几次搁置,遥遥无期。 她在事业上成功,却还是没能治好自己的生活障碍。 有一位帮手不请自来。 周特助穿西装打领带出现在工作室门口,和辛风那群人格格不入。 “顾总休假了,他不希望有人在身边跟着,派我来你这里工作。” 闻央无语:“……他是去天堂休假了么。” 周特助打消她的疑虑:“我原先的工作内容基本都和你有关,而且工资还是顾总支付,来你这里算是外派,外派的表现决定我年底能否升职加薪。” 闻央来了兴趣考考他:“所以你觉得我和顾砚礼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特助正色回答:“分居关系。” 闻央哽住。 她和顾砚礼结婚离婚都没有需要分割财产的地方,周特助似乎成了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遗留问题。 她认为,致命的把柄还是放在身边最妥当。 工作室就这样多添一名新成员。 从此以后,闻央在项目上遇到瓶颈就会支使周特助把车开到园墅外面停着。她工作的内容大部分都很无聊,少部分棘手的决定她判断不来,还是要靠顾砚礼显灵。 毕竟以前她也不会判断一本原着小说质量的好坏,但凡顾砚礼来跟她抢,她就知道是好项目。 她需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动力和灵感。 周特助的工作就是帮闻央点餐买晚饭。 他历经数月仍然未摸透闻央的性情,她白天开会明明还在跟温莱木喜强调规范化流程,他问她报销餐费要填哪张表格,她从车柜里拿出一迭现金甩给他。 “报销还要什么流程,太麻烦了,我才不像顾砚礼那么事多。” 周特助做了一个计算。 今天截至目前,零人提起顾砚礼。 不过他也慢慢开始理解顾砚礼为什么会在面对闻央时迷茫,她私下的行事作风完全难以对应她荒诞的人生经历。 “闻小姐,你的家产到底是怎么争来的?” “别打听,这是秘密。” 闻央学聪明了,她做人要保留神秘感才能镇住别人。 因为她还会有很长的职业生涯。 * 入冬,又是一年的十二月叁十一日。 闻央坐在西雅图机场的休息室里忙着改稿子,有一家投行联系她做行研采访,她真不擅长这种场面话,还要帮周特助写年终报告。 她忙得昏天暗地,上了飞机后空乘人员引导她走到头等舱的座位,她差点走错,才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商务座。 去年,她好像就是在西雅图回国的航班上混沌经历了跨年。 闻央放下包匆匆忙忙扫了眼环境,左侧靠窗的位置都没人,似乎她右侧有一位乘客,中间的隔板隐私性绝佳,她并不会受打扰。 闻央对着电脑键盘疯狂敲字,起飞后,她累得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久违地梦见顾砚礼。 梦中场景不再是提案回忆里的输赢,她和顾砚礼被关进一个奇怪的房间里,不是诚心恨对方就出不去,谁第一个推门谁获得自由。 她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 她和顾砚礼都很自信地抢着去推门。 结果怎么都打不开。 幽闭的空间困住了她。 闻央瞬间惊醒,脉搏呼吸急促,一时不慎差点碰掉桌板上的电脑。 “闻小姐,您没事吧?” 空姐端着热毛巾和香槟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安抚她。 “今晚是跨年夜,这是航司专门为您准备的Salon香槟。” 闻央还是没从紧张的情绪里缓过来,她打开电脑看时间,幸好还有一个小时才跨年。 她惊魂未定地品尝香槟。 去年的她没心情开酒庆祝,今年终于尝到味道,蜂蜜柑橘的花香调诚不欺她,然而闻央的心态极其寡淡。 时过境迁,她当时想开香槟的心情也都散了,她靠自己赚钱游历世界,一杯香槟不足以让她念念不忘。 她用完餐,空姐神神秘秘地表示有礼物给她,将一只橙色的盒子放在她面前。 闻央迟疑地解开丝绸缎带。 盒子里面是一只稀有皮钻扣手袋,她猜市价在两百万左右。 航空公司怎么可能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闻央正想按铃叫人来确认,她的太阳穴忽然一阵酸痛。 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直觉促使她打开手袋。 里面有一封信。 她曾说过,手写信放在至少价值二十万的手袋里她才会读。 也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说过这句话。 闻央看到信上的内容,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行西青语写着—— “闻央,见字如面。” 闻央将近十年没见过西青语里自己的名字,她看着似曾相识的字迹,不安地抬头四处张望。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花了很久才稳定心神。 头等舱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位乘客。 她缓缓降下右侧的隔板。 给她送信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砚礼看起来精瘦干练,暗纹压褶的衬衣极好修饰出他的精英气质。 许久不见,他的身形多了些力量,闻央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晒痕,像是在户外待过很久。 “你是度假还是去做苦力了?” 一别如故,闻央没好气地呛他。 “我去了趟西青。” 顾砚礼道。 她愣住。 白纸黑字的调查报告不能说明全部问题,顾砚礼多年以来都信任背景调查的结果,这次他终于决定靠自己去了解一个人。 他到闻央的家乡久住,说她的语言,走她走过的路。 数月之后,他得以平静。 他通过当地居民的口述终于明白闻央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如果说近代史是他的家族史,那西青历史就是她的家族史。 可即便信徒的万众敬仰也无法抹去她家里的糟糕故事。原来嗜赌成性的闻颂不是例外,而闻央是她家唯一的例外。 出淤泥而不染,这才是闻央。 顾砚礼没办法置身事外评判闻央的为人,他只知道,如果换成十八岁的他面临闻央当时的处境,他不会比她做的更好。 他一直保留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挣扎过后,最终穿越人海来找她了。 “你想干嘛。” 闻央还是对他不客气,十年如一日。 “我想跟你道歉。” 他格外郑重。 “对不起。” “我为我的成见向你道歉。” 闻央想过自己会赢顾砚礼,但她没想过顾砚礼会向她低头。 “现在是顾砚礼一号在跟我道歉,还是顾砚礼二号?” 她警惕地确认。 “都是。” 顾砚礼在西青待了小半年,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还有正视她。 他在竹林里想起两个截然不同的闻央,可其实这两个形象之间并不是冲突。 这是闻央来时的路。 他见过起点的她,也见过终点的她,他有幸参与了她生命里的一段过程。 他越郑重,闻央对他的偏见越大。 “哦,”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歉就完了?你还想说什么?” 闻央很漂亮,是轻易就能迷倒一片的漂亮,机舱里光线昏暗,她美得越发不真实。 “我还想说新年快乐。” 顾砚礼声线沉沉。 “你去年许的愿望是关于我,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愿望都与你有关。” 他是她的死对头,每年许的愿望当然也与她有关,他不想摒弃这样仪式感的习俗,但是他想换一层寓意。 闻央轻眨眼,看到顾砚礼身后的隔门缓缓推开。 半个机舱都放满了琥珀永生花。 晶莹剔透,亘古鲜活。 她认出其中的一两朵水仙,那是她曾经送给他的,为了纪念他抢到项目。 再坏的寓意被琥珀包裹住,也会成为美丽。 起初顾砚礼只是想记住她的恨,从而提醒自己不要心软,而多年以后,他想和她走到一起。 “我没想到你会保存下来。” 闻央轻语,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砚礼,我今年真的很倒霉。” 她又是因为他失忆抓狂又是被闻颂绑架,她的运气从来就不好,今年尤甚。 “但是你赢了我。” 顾砚礼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的脉搏。 “闻央,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跨年的倒计时再次响起,闻央的心轰然崩塌。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不可以不做敌人。” 顾砚礼缓缓跪地。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真是要死。 闻央丧心病狂地吻住他。 那就希望流年不利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每一年,都要是好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