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 第1章 《上观》作者:姜可颂【cp完结】 简介: 伪装纨绔的腹黑疯批野心家 隐姓埋名的清冷黑心小美人 慢热 大雍知名不受宠四皇子赵宥在摆烂路上坑蒙拐骗了个小美人。 小美人看着冷冰冰的,脾气却大得很。 天下第一剑宗的病弱少主宋珩之于求药途中遇到个登徒子。 登徒子脸长得不错,人品却一塌糊涂。 天将疑案,紫微星移,两人被迫入局,身不由己。 这案子查着查着,盛京来的官员见了登徒子就拜:微臣参见琅琊王殿下! 宋珩之难以置信:你是琅琊王?就你? 案子再查着查着,小美人他爹一剑救两人于险境。 赵宥目瞪口呆:你是剑痴独子?就你? -- 宋珩之半掀起一双冷清的眼,手中长剑抵在对方脖颈之侧。 “你骗我。” 赵宥被长剑逼退到墙角,眸里却无半分怯意。 他勾起半侧嘴角,端得一身风流矜骄:“所以你要杀我?” 宋珩之面无波澜,抬手将剑压得更紧:“难不成我要爱你?” 赵宥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抬手一挽将剑挑起,长臂一览将宋珩之圈在怀里。 他笑得轻佻,似纨绔子弟:“少主,我承认最初是我图谋不轨。” 赵宥反手按住美人的挣扎,怜惜地轻抚那一双极漂亮的微红的眼尾,幽幽道: “可你敢说你就从来问心无愧?” 腹黑疯批野心家x清冷黑心小美人 强强、he、正剧、江湖、权谋、双向暗恋、双向奔赴、剧情 第1章 少主 承华二十一年春。 西南道,酆都。 春寒料峭。 东风还未吹抵西南的石林天堑,城间路旁的枝桠枯枯如也,只在萧萧肃肃的颤抖中伸展几分往日的遒劲,看不出几分生气。 街边茶肆里也只坐了寥寥几个客人,店小二神色恹恹地撑着脑袋在柜台一搭一搭打着瞌睡。 店内靠着后窗的角隅处,坐着一黑一白两位客人,皆气质淡得出尘,与潦草的茶肆格格不入。 面容极冷峻的黑衣公子捏着茶杯,微蹙着眉,盯着手中的信纸,目光深邃。 他的身侧坐着一位戴斗笠的白衣人,身形清瘦修长,仪态清雅,面容被白纱掩住看不真切。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却近得天涯咫尺。”白衣人似是笑了下,语气很淡,“让你好好待在东川,偏不听。” 是一副好嗓子,清朗,圆润,却听不出年龄。 少年公子放下信纸,一双桃花眼不满地掀了掀,左眼下一颗泪痣艳得发寒。 “阮叔……”宋珩之抬手将信纸凑近了桌上忽明忽灭的烛台,细白的手腕凌空扬了扬,霎那间火苗就将信纸吞噬了个干净,只洋洋洒洒落了些黑色的灰。 再被那双白润如玉的手颇为嫌弃地拍落。 “我知道爹避世多年不蹚浑水,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让我出东川。” “只是我必须要给自己寻个希望,即使结果不如我所愿,我也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宋珩之垂下眼,纤长眼睫落下的影在白净细腻的面容上簌簌地闪动。 “那如何啊,你寻到了么。”白衣人不置可否地敲了敲配在腰上的剑鞘,语气顿了顿,“你的希望。” 那是一柄极美的剑。 剑身通体火红交织鎏金,盘旋雕琢着凤羽,剑首处是两只交颈而舞的凤凰,展翅浴火,似涅槃而生。 与白衣人苍白的肤色不大相称。 闻言,宋珩之眼中掠过几分冷意。 “孙神医云游四海,不在雁落山,我没寻到。” “然后呢。” “……见到了他外孙。” “噢,那位世子么,倒也难怪了。”白衣人轻声笑了笑。 “狂得要命的小少爷。”宋珩之冷哼一声,不屑多言。 “我倒觉得你们挺像的。”白衣人又敲了敲剑鞘,不予置否,“怎么,雁落山没能让你死心,还千里迢迢跑到酆都来了?这里的事情结束你就该死心了吧?” “敢趁你爹闭关跑这么远,你还真是胆子大了。” 白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 “看来我是劝不动你。” “小珩之,如今这酆都风雨欲来。你可莫要沾湿了衣角,坏了你爹的规矩。” “满庭芳,从来片叶不沾身。” 宋珩之垂眸点了点头,神情庄重而面凉如水。 “珩之谨记。” 话音落地,白衣人在窗口闪身消失,徒留一阵寒风。这是极好的身手。 两人口中的满庭芳坐落在东川城。 东川位于九州之东,接长江,通东海,江海相接,千帆竞发,商贸不绝,是九州最富庶的繁华地。 诗曰:东川城内日月湖,日月湖上满庭芳。 如今的江湖之中,满庭芳称得上顶尖门派,位列四大宗。 九剑泰阿天地长,秋水扬波凤求凰。 绝世名剑配绝世剑客,剑痴燕九,剑仙阮秋水,两位境界直抵天逍巅峰、半步洪荒的绝代强者坐镇东川日月湖,满庭芳也被默认为天下第一剑宗。在尚武的大雍,即便是盛京,面对这样的强境也要礼让三分。 只不过江湖四大宗都有独家的处世门道,盘踞九州东南西北四方,各不大往来,也与中州的盛京保持微妙的平衡。东极满庭芳的处世哲学就谨遵了其掌门燕九的风格,唯有孤僻二字。 第2章 剑痴燕九,一生一剑,天地之间,唯剑而已。 江湖上处处有剑痴的传说,但见过燕九本人的,却一只手数得过来。江湖传言剑痴平日的喜好只有提着泰阿剑在日月湖的最高楼顶练剑,从不与人交往,孤僻得很。 这位剑痴早已孤名在外,对于满庭芳的管理也是做个甩手掌柜,低调得风过无痕。 阮秋水就更不用说了,完完全全的甩手掌柜,十几年不回东川的神隐人,也只在江湖上徒留个传说。 “倒是在酆都遇上了。”宋珩之把玩了一把茶杯,眸色淡淡地轻声道。 他缓缓放下茶杯,抬眼看了下渐近黄昏的天色,微微垂下眸,起身离去。 临行时宋珩之皱着眉在桌上留下五文铜钱,神情莫测地咬了咬牙。 他此行是偷溜出城,除了些碎钱碎银外只带了张大面额的银票,却因与那位世子的纠纷而丢在了雁落山,搞得自己颇为狼狈。 没寻到素来喜好神游天下的神医是在意料之中,宋珩之也早做了二手准备去找酆都毒仙人。只是雁落山与酆都各位于九州东西两方,这一路走来连零碎钱都花得快见了底。 少主此生头一回体会到了囊中羞涩的苦楚。 --- 纵横赌坊。 宋珩之挺直了脊背快步穿行于乌烟瘴气的赌坊内,皱紧了眉,面色不虞。 若不是钱袋空空,他这辈子也不会主动踏入这般龌龊污秽之地! 宋珩之艰难地把手抵在口鼻处,放缓呼吸不愿多吸入半口大厅内鱼龙混杂的空气,他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四处打量,迅速向着内场而去。 纵横赌坊是个连锁赌坊,背后是东川宋氏,富得流油的地方巨贾、名门望族。宋珩之在东川城长大,对于宋家的赌场格局自然十分熟悉。 触之可及的外场尽是些浮于表面的市侩场地,而深入其中的内场,才是内行人眼中财富滚滚流的高地。宋珩之神色淡淡地对小厮掏出满庭芳的令牌,立刻就被恭敬地引入了内场。 “……哎呦,这是哪来的败家少爷啊。” “一千两银?还押那个瘦不垃圾的小姑娘?” “这不是脑子坏掉了?银子多得没地方使?” “一看就是外面哪家的世家子弟嘛,人傻钱多嘛,在中州啊、江南啊,这种败家公子很常见的。” “到底我们酆都是西边小地方,哎。” “快押对面啊!稳赚的买卖啊。” “这钱不赚白不赚!” “快快快……” 宋珩之被路过人的话语吸引了目光,他顺着他们的注意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圆台之上站了一男一女,似乎是要开启一场比武制胜的赌局。 宋珩之在那姑娘身上多看了几眼,确实看不出几分胜算。 于是他顺着众人的目光去看圆台之后的雅间,珠链绰约风移影动之间,隐隐能见到个人。 确是个醉卧温柔乡的纨绔子弟。 那人面若冠玉,眉目俊朗,气质端得风光霁月。身着一袭织金汉玉白的长衫,笑得风流无边,正倚在美人膝上吃纤纤玉手喂过来的酒。 宋珩之在东川见多了这种败家的纨绔子弟,只不屑地淡淡偏回视线,此刻场内鼓声大作,喝彩满堂,显然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场。 那姑娘手执一柄长剑,开局便连连后退地挡不下对方几招。宋珩之看得眉眼微蹙。 果然,连退十步之后,那姑娘直接剑离人手,被对方内力一震,落下了圆台。 就这么输了。 赢了钱的人更加喧闹起来,更有甚者吹着口哨去刺激那位人傻钱多的公子哥。 那人依旧笑眯眯地枕在美人膝上,全然不在意自己刚输了一千两银子,就着美人的手又吃了个果子。 “这姑娘实在可怜,年纪不大却来了赌坊卖艺,我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 那人声音低而朗,十分好听。 只是话说得十分装腔作势,倒是侮辱了那副嗓音。 “总归这一千两能分到她手中些,若能照拂一位孤苦无依的姑娘,我这银子,谈不上亏。” “公子豪气啊!” “好!” “有气度!” …… 人群中又是一阵掌声与喝彩,那公子哥虽然看不出几分真心,但话说得漂亮,钱赔得坦荡,总之挑不出错。 宋珩之面色淡淡地思忖了一瞬,动身脱开人群,向着那纨绔子弟的雅间走去。 既然自己要做个哗众取宠的散财童子,那就由不得别人把主意打过来了。 宋珩之很顺利地来到二楼,躲在墙角观察了一会儿后,心中来了一计,趁着无人,迅速在更衣室里换上了一身小厮服装,又到茶水间托走一盘酒,有模有样地走到雅间门口敲了敲门。 “客人,老板吩咐的酒。” 宋珩之垂着眸,轻轻推开门,屏息凝神地走了进去。 他故意把放酒的动作做得很慢,不着痕迹地仔细环视起整间屋子来。 那纨绔正卧在雅间前的竹塌上,与后间隔了一扇鸳鸯戏水的绣花屏风,依旧枕着美人膝,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 于是宋珩之顺势而为地放心张望四处,瞥见了一身褪下的长袍,依稀压着块玉佩。 宋珩之悄声走过去拾起,握在手上掂量了几番,满意地勾了勾唇,准备转身离去。 第3章 “去把酒给我取来。” 屏风前却隐隐传来声音。 宋珩之眉目一紧,急忙把玉佩藏进束腰里,低下头欲转身离去。 那美人却在探出屏风的第一瞬“咦”出了声:“你是哪个,怎么如此眼生?” 宋珩之脚步顿在了原地,微垂的脖颈僵硬而紧绷,屏风前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纨绔像是被后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我是新来的。”宋珩之维持着低眉垂眼的姿势,斟酌着开口,语气依旧平稳。 “新来的?”美人几步走近,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随后笑了笑,“怎么王管事会舍得放你这张脸做个杂役?” 宋珩之一时无言以对。 “酒呢?怎么回事啊?” 纨绔在屏风后唤了一声。 “还不快去给客人送酒。”美人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笑盈盈地走过宋珩之身侧,留了阵甜甜的香风。 “客人,管事的喊奴家去去就回,先让我们这个新来的小美人来给您斟壶酒。” 那人似乎是有些不满,但也没追究下去,只是催促着快点送酒来。 宋珩之立在原地,迟疑地抬眸凝视美人。 “把握好机会啊,里边可是位贵人。”美人细软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意味深长,莲步轻移出了雅间。 宋珩之:“……” 姐姐,机会大概不是用来这么把握的。 “酒呢?” “动作快点啊?” 宋珩之缓缓蹙眉,面色不大好看,心中衡量几下还是去桌上端了酒,垂下眼睑,伏低做小地去奉给那纨绔。 “怎的动作这么……慢。” 宋珩之忍着愠怒抬眸,视线却直直撞上了那纨绔看过来的眼。 双眸相触,波澜横生。 宋珩之在那一瞬间愣了神。 显然,对方也是。 第2章 我姓王,琅琊王 赵宥自诩平生万花丛中过,眼高于顶。 他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冷而艳的眼睛。 桃花眼本该是最多情的,而眼前的这双桃花眼里却似淬了冰化的水,冷淡,清澈,无喜无悲。仿佛世间一切的繁华光景落在他眼底都只能化做了一波潋滟不起的涟漪。 右眼下方一颗小巧的黑痣,又无端地为这双无欲无求的眼添上一笔没由来的艳色。 微微蹙起的眉衬着这双凛凛抬起的眼,却是平添风情。 美目盼兮。 只是不知道笑起来,是否合着巧笑倩兮? “……酒给我拿来。” 赵宥先宋珩之一步回神,一眨眼之间,他面上又挂起明朗而轻佻的笑意,他眼尾挑起,兴味渐浓似的招手。 宋珩之顺势点了点头,淡淡地垂下眸,敛下目光里的警惕,多留了个心眼。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意外对视的那一眼,这人的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深邃地堪称冷漠。 但下一瞬,又笑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赵宥则毫不掩饰打量宋珩之的目光。 露骨的眼神落在宋珩之身上四处转,颇轻佻地在皙白的脖颈与劲瘦的腰肢上逗留了几瞬。 总感觉——手感会很好。 赵宥眉尾挑了挑,多在那段紧贴的束腰上看了眼。 “客人,您的酒。” 宋珩之垂着眼弯下身,双手奉着托盘,把酒壶托到赵宥面前。 赵宥似笑非笑地侧坐着,既不取酒,也不回话。 宋珩之就着僵持的姿势站在原地,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 “新来的?不懂规矩?” 赵宥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身,在竹榻上寻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依旧没有要自己取酒的意思。 宋珩之闻言愣了一下,他本也不是这儿的人,自然不知道规矩,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酒放下,人过来。” 宋珩之迟疑地抬眼,对上对方揶揄的眼神。 “快点啊。” 宋珩之缓缓把手中的托盘放在竹榻的小桌上,深吸一口气,才缓步走上前去,心中暗暗规划着把赵宥杀了之后的收场计划。 “我说啊——你怎么动作这么——” 赵宥语气里盛着还是几分轻挑,在宋珩之缓缓上前的间隙里打趣他。 “慢——” 最后一个字尾却冷硬起来,一手触向宋珩之的腰,掌风凌厉,是一招制敌的杀招。 宋珩之下意识地一侧身,抬起一条腿凌空对着榻上的赵宥劈下去,却被眸色一冷的赵宥按住腿拉下来,被人锢着在榻上转了一圈,体位一反。 只听得一声铁器扎入木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珩之心中微怔地用余光去看,只见头顶的木墙上扎了一枚飞刃,远处隐隐传来刀刃相向的打斗声。 “你不是来杀我的?” 压在宋珩之身上的赵宥微微皱着眉,语气里带些惊讶。 宋珩之转回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姿势的尴尬。 他被这个登徒子死死压在身下,对方一只手掐在他的腰侧,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脚腕,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他自己一条压在两人中间的大腿。 “你——” 宋珩之气得脸色一黑。 “那你来做……”什么…… 赵宥也是觉得这场面好笑极了,搭在宋珩之腰上的手就开始动作,他用身体压住宋珩之的挣扎,手不容置疑地探进那条紧窄的束腰里,摸了一圈。 第4章 暗器是什么都没摸到。 反而摸出个玉佩。 他自己的玉佩。 赵宥:“……” 宋珩之:“……” 赵宥挑眉:“啧,手感还挺好。” ?! 宋珩之被摸得又气又恼,一句“手感还挺好”更是让他怒上心头,一把推拒着赵宥的身体要把人推开。赵宥却也来了脾气,随手把玉佩向随便哪块地上一扔,反剪了宋珩之一双瘦白的腕子死死压在一侧。 “你真不是来杀我的?” 宋珩之横起一双桃花眼怒视赵宥:“现在是了!” “你……”赵宥看着别有风情的愠怒美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语气里都带了几分无奈,“你就为了偷我块玉佩?” “你难道是——暗恋我?” “……” 宋珩之简直要被这个死不正经的气得发昏,趁着腿被松开禁锢,顺势用力一勾,搭在了赵宥脖子上狠狠往下压,作势要把他拧死。 “别……”赵宥吃痛得松开宋珩之的一双手腕,拍了拍对方勾在自己后脖颈上的腿,“开个玩笑啊,开玩笑来着!” 于是下一瞬,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力气,从榻上翻身起来,各坐在一侧整理衣襟。 宋珩之冷着脸整理被赵宥摸歪了的束腰。 “你缺钱?”一旁的赵宥又没骨头似的歪着身子倚在了竹榻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宋珩之来。 宋珩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话,甚至连视线都没分给赵宥半分。 “啧……我见你身手不凡……”赵宥咂摸了几下,嘴角微翘,似乎是在回味,“体术如此强悍,腿竟然能掰到那种程度——” 宋珩之一记冷冷的眼刀飞去,赵宥哼笑两声,懒懒地摆了摆手,活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不,我雇你做我护卫?” “只需在酆都护我三日,事成给你一百两。” 宋珩之冷着脸微微蹙眉,没回绝,也没答应。 赵宥敛眸勾了勾唇,有戏。 “你看啊,我连来喝个酒都有人要给我扎飞刀。” “这日子实在是过得不安全啊。” “……你被什么人追杀?”宋珩之抬手摘下嵌入木墙里的飞刃,握在手中看了看。 “我……我这人一向无所顾忌、挥金如土,想必是路上得罪了什么觊觎我财产的贼。”赵宥蹙起眉,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忖这个缘由。 宋珩之懒得去揭穿他拙劣的表演痕迹,握着飞刃在手中转了转,挽了一道漂亮的刃花,再狠狠扔回了一旁的木墙上,嵌在原本的痕迹上,却嵌得更深。 赵宥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三日?” “就三日。” 赵宥笑着起身。 “陪我去一趟罗山,一百两,黄金。” “罗山?” 宋珩之闻言眯了眯眼睛,细细地打量起这个纨绔来。 “怕了?” 赵宥却只是轻笑了下,跟着起身。 “酆都罗山,最负盛名的就是那位半步洪荒的毒仙人。”宋珩之面上淡淡,轻描淡写地理了理衣摆,“整个九州能对着他面不改色的只有那么几位,我当然怕。” 赵宥微扬嘴角,静看他这副心口不一的模样。 “放心,毒仙人又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况且我也不是去找他的。不过是去随便寻个什么他的弟子打听一味毒罢了。” “……对了,你叫什么?” 赵宥的话题偏得风马牛不相及,宋珩之有些猝不及防。 他皱着眉,轻声回道:“……宋珩之,玉珩那个珩。。” “唔……是个好名字,可我怎么没听说过。”赵宥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把折扇,在手里把玩着,语气慢悠悠地依旧不着调,“我以为你这身手,该师出名门啊。” 宋珩之冷眼睨过去。 赵宥笑着全盘收下,自报家门:“我姓王,琅琊王——姓王名宥。” 宋珩之在听到“琅琊王”三字时目光微微闪了闪,最终略略点头算是应下。 --- “这样,你住我隔壁的厢房。夜里可别睡死了,记得时刻留意我房里的动静。” 一回到客栈,赵宥就坐回了他一张大木椅中,手懒洋洋地托腮,撑在桌上。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一百两可就打水飘咯。” 赵宥笑着接过一旁的侍女模样的人端来的茶杯,他捧着镶金翡翠杯,优雅地掀了掀茶盖,一身轻松,浑然不像刚被刺杀过的模样。 “明日一早我便要动身去罗山。到时会有人来叫你。” 宋珩之在一旁立得笔直,垂眸听着,没多说话。 看不见几分尊敬的模样,反倒是一身收不下的傲气。 “去休息吧。” 赵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品他的茶。 待到宋珩之走后,一旁的侍女才抬了头,仔细看去,她的袖口竟藏了一柄寒光咧咧的暗刃。 “王爷。” 赵宥掀了掀眼,示意侍女继续。 “经查实,刺客不是盛京来的亲卫,应该是雇佣的江湖杀手。” “他在赌坊内一刀没中还暴露了自己,我们追上去之后跟着他一路出了城。我们的人只追到城外二里地,就跟丢了。” “不是盛京来的?” 第5章 赵宥嘴角扬了下,语气里讽刺十足。 “除了那两位兄长,谁还执着于我这条命?” “……属下失职。” 赵宥面色轻松地掀起杯盖,就当这事翻篇了。 “那位新来的公子……”侍女犹豫着开口。 “捡了个有意思的小美人,不碍事。”赵宥垂着眼睑吹了吹杯中的茶,表情依旧淡淡,“去查查。” “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里还有姓宋的高门呢。” 第3章 远方来客 宋珩之回到赵宥给他准备的厢房里,在椅子上坐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刃。 这柄短刃已陪伴他多年。 他本不该姓宋。 也根本不是什么剑痴燕九的独子。 宋珩之是燕九亲妹妹的儿子,母亲病重前将他托付给名满天下的单身汉哥哥,认个父亲,让叔侄二人两相有个家。 那时宋珩之五岁,只叫珩之,没有姓。 满庭芳与东川地绅宋氏交好,在宋家门下给宋珩之办了个通牒,让他姓宋。于是自五岁起,宋珩之就以神秘的剑痴独子,满庭芳少主的身份开始在东川的新生活。 只是他母亲怀他时不大顺利,在娘胎里落下了病根,先天根骨差了些,即便是两位名满天下的剑客教导,他也始终练不出剑来,只得退而求其次在体术上下功夫,随身配一把短刃。也是这个原因,他没出过东川,更别说认识其他江湖人。 修行至今,也不过是黄道境。虽说这个境界放在他这个年纪也还不错了,但是比起真正的天才而言,还是不够看的,他们在这个年纪至少要迈入玄遥境,极少数甚者更是进入了地一,去冲击天逍。 可他是不是普通行走江湖的武者,他是满庭芳的少主。 燕九、阮秋水都是独来独往无牵挂的孤剑客,没有留根也无意留根,宋珩之就是满庭芳唯一的继承人。 但满庭芳的少主不能是个武道平平的废物。 他不求同家中长辈一样有半步洪荒的绝代境界,只希望自己能治好根骨进阶天逍,日后撑起满庭芳。 所以才趁着父亲闭关出来闯荡江湖、碰碰运气。 只是宋珩之运气太差,去雁落山没寻到神医,还丢了银票。 到了酆都还遇上个身份不明的危险分子纨绔。 宋珩之皱紧了眉,只希望此行那个纨绔别给他惹事,三日期限一到,他就拿了钱去寻毒仙人办自己的事情。 不过事情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宥本人就是个事儿精。 次日宋珩之早早起身,硬是等到了正午,才把那个夸下海口“明日一早动身”的纨绔等了起来。 赵宥一下楼就见宋珩之冷着一张脸坐在大堂内,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起这么早?” 他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惊讶。 宋珩之咬了咬牙,反讽回去:“确实比不上你起得早。” 赵宥听着阴阳怪气的讽刺只笑了笑,吩咐了一声店家上早饭,就很自然地坐到了宋珩之身边的椅子上。 店家忙不迭给贵客换上一壶新茶,赵宥甚是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宋珩之推了杯茶。 “消消火。” 语气里不乏揶揄。 宋珩之冷冷抬眼,不欲与这种人计较,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茶水一入口,他便有些愣住,抬眸多看了赵宥一眼。 赵宥很是满意宋珩之的反应,唇角微翘:“这是我自带的茶叶,顶级的建溪春,当然是寻常店铺里那些山野货色比不上的。” 宋珩之绷着脸小幅度地点点头,这纨绔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品味,终于顺眼了一些。 赵宥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面上笑意不减。 他更加确定了宋珩之出身高门。 先不说仪态姿容的高挑,就这品茶的口味,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派出去探查宋珩之底细的下属至今未归,更加值得深思。 店家这时笑眯眯地来上菜,两荤两素,有红有绿的菜色很是鲜亮。 宋珩之不饿,只给自己添了茶水。 赵宥先动起筷子,吃了几口,又闲来无事地与宋珩之扯皮。 “这茶一般人还真喝不到。”赵宥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笑了笑。 “一般人也喝不出来门道——宋珩之,按理说你是个喝得起顶级建溪春的人啊,怎么还要来偷我的玉佩?” “是离家出走?” “难不成是扫地出门?” 宋珩之目光平静地垂落在清浅的茶水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自然是听出赵宥的言下之意,这人是在试探他,故意以这种拙劣又生硬的演技试探他。 “我是东川人,师出满庭芳。”他把话顿了顿,“王公子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就好。” 宋珩之抬眼,面色如水,目光清浅地如他手下的那杯新茶,波澜不兴。 “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有意来偷你玉佩,只是钱在路上丢了。” 赵宥对上宋珩之一双清澈地似乎藏了一眼清泉的桃花眼,一时也沉默了,笑也忘了笑。 宋珩之却在此时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一双清而静的眸里流转出几分昳丽的神采。 七分清冷,又掩了三分明艳。 “我本就不认识你,更无意杀你。三日之后,我没见过王宥,也没来过酆都,我们两清。” 第6章 “当然了,如果世上本就没有个来过酆都的琅琊王宥,那当我另说。” 听了这番话,赵宥缓缓放下筷子,面上也终于不挂着那副虚伪的笑意,转而是眼底氲起几分深意。 “啧。”他作认输状地叹气,“是我鲁莽了。” “无妨。行走江湖,谨慎事好。”宋珩之又把目光落回茶水上,只留给赵宥一双低垂的漂亮的双眼皮。 “难怪。” 赵宥像是彻底不演了,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凑近宋珩之,眼里尽是明晃晃的玩味与好奇。 “你既然师出满庭芳,那你习剑吗,满庭芳不是以剑术闻名九州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佩剑。” 宋珩之垂着眼,收下桌下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又无力地松开。 他没应声。 “满庭芳原来还教体术?” 赵宥却自顾自不识风情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只要学就能把腿——” “不能。” 宋珩之冷声开口,及时止损,他不想再听半句关于初见时的尴尬细节。 “学有所长。” “我在习剑上没有天赋。” 宋珩之把话说得轻而冷,细韧的脊背绷得很直,萧萧肃肃地像一株落尽了花叶的树。 赵宥生生从古井无波的字词里听出几分悲戚来。 “……这样么。” 入耳的声音低沉又干净,听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赵宥罕见地只很纯粹地回了一句话。 宋珩之寻着声音抬头,只见赵宥低垂着眼睑,面上不见了那些漫不经心。 好像是在认真地吃菜。 “别净看我啊。” 赵宥顿住了筷子,才清明了一瞬的眼神里又溢出了玩味。 “你不如去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可比我好看多了。” 宋珩之冷着脸没理他,他就不该期待这个不着调的登徒子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吃饱了就动身去收拾收拾马车,本公子是断然不会步行去什么罗山的。对了,软榻要用蜀锦秀枕的料包着,那料子手感好。” 赵宥看得出宋珩之在自己面前的不自在,干脆仗着雇主身份使唤起来,把人打发走,免得对方又冷着张脸在自己身边散发寒气。 宋珩之利落地起身离去,像是忍了赵宥许久。 “我有这么讨人厌?” 赵宥摸了摸下巴,却摸不着头脑,转头去问坐在临桌的两个随从。 那临桌的一男一女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不大想理赵宥。 王爷,您何必问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 酆都罗山。 酆都位于九州之西,隶属西南道,本该是个日光晚落的地缘。但一步入罗山地界,天色就昏暗难明,一股阴冷幽暗攀爬上脊背,叫人莫名发寒。 罗山与其说是一座山,更不如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宫殿,其中住着名扬九州的毒药世家欧阳一族。 不过这个名是个凶名。欧阳家的毒大多无色无味,致命于无形之中,蹊跷又恶毒,有传言说有个过路人不过近了欧阳家的人半个身子,吸了几口气,就一命呜呼了,死得不明不白。也由此,酆都罗山即使贵为四大宗之一,酆都也仍是九州中常住人口最少的一座城,大多人都对这里敬而远之。 宋珩之没有同赵宥一起坐在马车里,他坐在车头,与赵宥的侍女飞霜一起驾车。 飞霜在罗山府门前递了拜帖,稍待对方确认放行后,才继续驾着马车缓缓行进。 主殿北阴殿坐落于半山腰,马车只能行至山脚,之后的路程要靠自行走上去。 赵宥搀着飞霜的手走下马车,只见另一侧远远地有罗山弟子牵引着另一驾马车去后院——倒是怪了,酆都本就没什么客,更别说进到罗山北阴殿的客了。 “公子。” 飞霜凑到赵宥耳边轻声道:“汝陵来客。” 赵宥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神色里有几分惊讶。 “哦?” 他饶有兴趣地思忖了一下,望向山上雕梁画栋又阴森诡异的宫殿,目光闪了闪。 宋珩之是个习武的,耳力不差,赵宥主仆的耳语也只是形式上避着他,没真的严防死守了用内力裹住不让他听,他自然也是听到了。 汝陵。 居然是汝陵? 江南道,江州,汝陵,雁落山,这是一串密不可分的地缘。 他正是从汝陵碰了一鼻子灰才来的酆都。 怎么汝陵的人会出现在酆都? 宋珩之余光瞥了眼一旁的赵宥,对方正握着折扇,目光深邃如浓稠的墨,在思考什么。 “有意思。”赵宥末了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公子……”飞霜在一旁作着揖。 “汝陵一向置身事外惯了的,我们没什么交情,应该不是来找我的。” 赵宥迈开步子,大走流星地走向登山道。 汝陵一向置身事外惯了的,能有什么大事惊动得了那一家出手? 赵宥沉着面色,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只希望他们别碍了我的事。” 走出了十几步后,见身后的两人依旧没有动作,赵宥转过身不满地招呼一声,“愣着干嘛啊,跟上。” 飞霜与宋珩之对视一眼,才起步跟上。 第7章 赵宥一个人走在日光昏暗的登山道上,一身簌簌的汉玉白在漫山萧廖的暗淡里出尘得扎眼。一阵阴风吹过,掀起一摆翩跹的衣角,拂过一段沉稳的信步,留下一道风流而挺拔的背影在山道上愈行愈远。 宋珩之没由来地心神一动。 他的记忆中浮闪过很多个赵宥的身影。 嬉皮赖脸的、不着调的,或是神思深重的、倜傥风流的。 皆滤着一层模糊的光影,不甚明晰。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第4章 汝陵世子 罗山,北阴殿。 这是一座横宽竖长都放得极大的宫殿,每一扇门大概都要五人高,把人衬得很渺小,甚至小小的一步也落有回声。 宋珩之行走其间,只觉得有种诡异感,心理上不大舒服。 身着鸦青色劲衫的罗山弟子引着三人向北阴殿正门走去,在殿门的台阶前示意三人留步,去与门前立侍的同样服饰的弟子禀报。 两人轻声交谈了一会儿,弟子退下来,领着三人走过台阶,向另一侧的门走去。 “主事现在与贵客相谈,几位还请移步偏殿稍侯。” 赵宥立在高耸的殿门前稍作停留,似乎是蹙了下眉,才对身后的飞霜与宋珩之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去了偏殿。 三人在森冷而空荡的偏殿坐下,新来了个罗山弟子一言不发地给三人倒了茶水就走,待客礼仪很是怪诞。 飞霜皱着脸打了个寒栗,很不适应这种氛围。 赵宥面色微沉,敲着扇柄在殿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踱步,忽而转向飞霜沉声吩咐:“你现在下山去与飞梁会和,与他带人一同回齐州去找叔父。” “公子?” “按我说的做,现在,立刻。” “可是……” “我花钱雇宋珩之是当花瓶的?别担心,我有数。” “快去,我怕晚了来不及。” 说着,赵宥将腰间的一块木牌交给了飞霜,飞霜握着木牌面色一凝,点头行礼,疾步而去。 宋珩之不明所以地看向面色凝重的赵宥,就他与赵宥打交道的这两天以来,他没见过这人对什么事露出过这种严肃的表情。 “我们也走。” 赵宥“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径直走向偏殿通往主殿的小门。 “现在?”宋珩之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起身。 “就现在。”赵宥没有半分犹豫地推开门,动身就走。 通往主殿的回廊很幽暗也很空阔,两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被放得很大,不大流通的空气里还掺杂着些许含糊的人声,瘆人得紧。 两人越靠近主殿,入耳的人声越清亮,只是具体的字句内容却依旧难以辨听。 宋珩之立在赵宥身侧,手抚上主殿侧门感受了一下其中的波动,轻轻摇了摇头:“酆都的噤声令,天逍境下的,我破不了。” 正是有这道噤声令,他们才无法听清主殿内的交谈声。 赵宥只犹豫了一瞬,缓缓咧开嘴角,扯出一个颇为桀骜不驯的笑:“那就冲进去听。” 还没等宋珩之反应过来这句“冲进去听”是什么意思,那门就被赵宥无情地一脚踹开,伴随着主殿内映来的火光与戛然而止的人声。 只是赵宥面上表情也随着火光映上他的脸庞而骤然变得特别精彩。 宋珩之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要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过还没等赵宥迈开步子跑,一条巨大的蛇尾就卷了过来,把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的两人拉入了主殿大堂。 大堂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女,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被迫齐聚一堂的四人大眼瞪小眼,徒留一片静默。 赵宥“唰”地打开折扇掩了脸要走。 更先他一步的是那看似佝偻的老人“啪”地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十足标准的大礼。 “微臣参见琅琊王殿下!” 声音也是十足洪亮。 赵宥:“……” 宋珩之:“……?” 白色少女:“……?” 僵滞在原地怎么也不是的赵宥面色一言难尽地收下扇子,极其勉强地摆了摆手:“……你先起来。” 宋珩之如刀的目光直射而去,面色也是一言难尽:“琅琊王?赵宥?” 赵宥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算是应下了。 “……就你?” 倒也没有先生气,宋珩之更多地感到不可思议。 他忽然就认可了什么叫江湖传言不可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盛京的事,就是天下的事。皇帝那点家事,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谁坐那把龙椅的那点事。 加之本朝无太子,所以盛京里事儿格外多,格外精彩。而处于那满城风雨最尖儿上的皇子,便是先慧妃所出的四皇子,琅琊王赵宥。 慧妃出身琅琊王氏,齐州烈火烹油的顶级世家。其兄长王国公,大雍的肱股之臣,位居左相,握有实权。 而这位传闻中的四殿下赵宥其人,据韩太傅说,是他教导的三代皇子皇孙中,最天资聪颖的一个,能文能武,雄才大略,有真龙之相。 本是一个极好的开局,却偏偏天不遂人愿。 承华十七年,慧妃病逝。 承华十八年,天子春祭敬请新师——大雍祖上的规矩,一朝天子一朝国师——敬请新师,意味着陛下有意立储了,赵宥却在这时自请离京惹得盛京一片唏嘘,而性情古怪的承华帝更是直接甩了一句“不想回来就别回来”,结果这位殿下居然还真的一去不回。 第8章 于是这位惊才绝艳的琅琊王在盛京的明争暗斗和九州的风言风语里被传得愈发神乎其神,还自带几分悲情色彩,声誉颇高。 …… 可是,谁能想到琅琊王居然是这个不着调的纨绔模样? 宋珩之皱起眉,看着赵宥的目光愈发一言难尽。 “殿下您怎么……”花甲老人颤着手来扶赵宥。 赵宥抢先一步走上前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稳了才退开。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来的是你?裴家呢?” “微臣是奉陛下密令……” “哟——” 老人话还没说完,被主殿大门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是一道颇为桀骜不驯的嗓音。 “什么风把我们琅琊王殿下也吹来了酆都?” 宋珩之听着这分外耳熟的声音,眉眼皱起,有些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 赵宥却像是终于等来了他想等的人,面色好看了些,语气平稳有力而不失几分熟稔:“世子。” 宋珩之彻底冷下了脸,一双冰凉如许的眸子落向了门口逆光而立的人。 汝陵,长宁王府世子,裴修尧。 也是那个害他丢了银票,如今沦落到在赵宥处捡生活的罪魁祸首。 裴修尧一双矜傲的凤眸睨到宋珩之身上,眉尾一挑。 显然也是想起来了这位在他手下吃了亏的“老朋友”。 两双高挑标致的眸子撞到一处,各散着各的“好意”,锋芒相对。 赵宥也发现了宋珩之与裴修尧之间的针尖对麦芒,一时摸不清情况。 怎么,这算是美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们……认识?” 赵宥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转,开口道。 “没见过。” “不认识。” 一声矜骄,一声冷淡,同时落地。 两人各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又纷纷转开,气氛微妙。 赵宥不置可否地摇了摇折扇,面带兴致地各看了一眼两人,做探究状,这俩人绝对有猫腻。 或许能从裴修尧哪里打探些关于宋珩之的故事也说不准。 “我和龚尚书是奉陛下的命来查一桩案子。” 裴修尧没理赵宥的别有深意,兀自坐到了龚道济侧方的上位,端起桌上备好的茶。 坐在主位的少女才终于笑吟吟地开了口:“今天的客人真是出乎意料地有趣。” “刑部尚书、裴世子、琅琊王、还有……” 她的目光在宋珩之身上转了一圈,面对宋珩之冷凝的目光,她只眯起眼睛微微讶异了一下,便笑而不语。 “说说呀,究竟是什么案子给我们酆都招来了这么多贵客,真是蓬荜生辉。”少女撑着椅子晃了晃腿,一双泛着红的眼睛眨了眨,只是最后的四个字说得耐人寻味。 “看样子殿下是打算旁听了?”裴修尧在上座慢条斯理地掀了掀杯盖,语气悠悠。 赵宥甚是不客气地坐到了裴修尧对面,还对宋珩之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 “怎么,世子不给听?”语气很像个地痞流氓。 裴修尧笑一声。 “哪里的话。殿下若是不听,我才觉得遗憾。”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赵宥挑了挑眉,给自己添了杯茶,作状洗耳恭听。 裴修尧对龚道济微微点了下头。 “……那就由我来讲讲罢。”于是一旁的龚道济清了清嗓,缓缓开口。 “一个月前,在雁落山出了桩命案。” 话音未落,其余三个人各异的视线都转向了悠哉喝茶的裴修尧,世子却像是全然无视,甚至还悠哉悠哉地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 “……本可以是一桩普通凶案的,只是盛京渐渐传出了些关于这桩案子的传言,才闹得愈演愈烈。” “传言说,死者是青城山老天师与天道阁姜国师的共友,手上握了一封老天师交给国师的信。” 赵宥与宋珩之都随着“老天师”与“国师”的字眼皱起了眉。 “盛京传言……那信里,是两位天师占的下一位紫微星命……近来京城满城风雨,流言四起,直接威胁到了朝政运行与皇家颜面。” “陛下担心谣言惑众,特派微臣与世子秘密出行,暗中调查真相。” 龚道济缓缓说完了梗概,一时大殿内一片沉寂,各人神色不一。 “尚书大人,我理解你要办案的心情。”上座的少女笑吟吟开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只是这雁落山的案子,怎么查到了我们十万八千里远的酆都呢?” 句尾却带了几分刺意。 “是啊,怎么就查到了你们酆都呢?”裴修尧终于开了口,把问题四两拨千斤地抛了回去。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少女依旧笑得美丽,眸子红得发亮,像一条美丽的赤练蛇。 “本也不至于叨扰酆都。只是验尸后我们发现死者死于一味奇毒。”说着,裴修尧凤眸睨向了赵宥,“此毒无色无味,无形无体。但可以使受伤者大出血而死。” 闻言,赵宥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毒,雁落山是回天乏术。所以想请欧阳小姐指教一二。” 欧阳茗眨了眨眼,对裴修尧展颜一笑:“噢?竟然还有连雁落山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吗?” “没办法,雁落山只有医者,又没有神仙。”裴修尧无奈地放下茶盏,“所以我才来酆都找个懂行的问问。” 第9章 欧阳茗沉默了一瞬,才敛了笑容缓缓开口:“此事恐怕我是爱莫能助。” “此话怎讲?”龚道济皱着眉开口。 “你们是想来问我什么?问我这是一味什么毒?是否出自我们酆都?还是问我们酆都为什么要去雁落山杀人?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欧阳茗摸了摸从椅子背后钻出来的一条小黑蛇,语气很淡。 “如果是这些问题的话,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小黑蛇在欧阳茗白得病态的脖颈上蜷了一圈,像一圈黑色的颈圈。少女不带笑意的稚嫩脸庞上,淡红的双眸渗出几分寒光。 “酆都的毒,只会用在酆都的仇人身上。你所说的什么国师与老天师的共友,我连听都没听过,何谈要不远万里地去杀他。”欧阳茗冷冷道,“我只能向你们保证,雁落山凶案与酆都无关。” “你拿什么保证。”裴修尧却不领这个情。 “我不需要拿什么作保。”欧阳茗把小黑蛇从自己脖子上拎起,“酆都不涉足皇族家事,这是门规。” “违者扔蛇窟,死不见尸。”欧阳茗手中的蛇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钻进了她的袖中不见了踪影,“我们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的。” “……还有什么疑问吗?” 欧阳茗又笑了笑,把目光盈盈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这……”龚道济摸了摸胡子,试探着用眼神询问裴修尧。 裴修尧微微蹙眉,沉声不语。 赵宥则沉了面色,对宋珩之微微摇了摇头。 “啊……真是不巧……”欧阳茗看了眼天色,后知后觉道,“现在怕是过了辰时,罗山已经封山了。” “几位……恐怕是回不了住所了。” 少女似乎是很苦恼,还有些着急:“可是山里一向没有客人的……还能空几间屋子啊……” 看着少女不像作假的烦恼,几人皆是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第5章 同榻 果不其然。 欧阳茗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 裴修尧随行的护卫已经在辰时前就被罗山安排了厢房休息下来,只有在大殿议事的几人还没有着落。 等他们分房的时候,就遇到了尴尬。 四个人,三间房。 首先众人没有异议地给年过花甲的尚书大人让了一间。 龚尚书摸着小胡子谢过几位大人,很麻溜地跑了,一时还真看不出他的花甲年纪,竟然能如此健步如飞。 剩下三个人,两间房。 裴修尧不由分说地抢了一间,说自己从没与人同榻过,一定要一人一间。 宋珩之还有意要争一争,被裴修尧一句“你不是他护卫吗,护卫不得贴身护着吗”怼得无话可说。 赵宥则是在一旁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毫无话语权,这个皇子当得分外憋屈。 宋珩之与赵宥回厢房的一路上都沉着脸,周身冷得能直接冻伤人。 “我说,小祖宗啊,您别生气了行吗?” 赵宥万般无奈地叹气,自觉如果不哄好了宋珩之,今晚就要横死在自己人手下。 “我哪敢与琅琊王殿下置气。”宋珩之冷冷嗔了一句,坐到厢房最偏僻的一处椅子上,不给赵宥分半个眼神。 “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赵宥心道乖乖,这祖宗是真生气了,赶忙找补,“你看我这爹不疼娘不在的,到处还有人追着我杀,出门哪敢报真名。” 宋珩之收在袖中的手搭在冰凉的匕首上,不语。 赵宥不过是在油嘴滑舌地搅浑水,他听得出来。 此行的一路上,赵宥并没有在他面前把身份藏地滴水不漏,他自称姓琅琊王氏的王,名叫“王宥”,说叔父在齐州,身边两个“飞”字辈影卫……若说真的要藏,那是否太不上心了些。 自己也是,明明知道这人危险,还是遵循着那点不明所以的好奇跟了过来。 如今只怕难以全身而退,更怕连累了师门,把满庭芳搭进去。 裴修尧应当是知道他身份的,不过没戳穿,那人性格桀骜不驯又古怪无常,反而不一定会把他的身份捅出去。 所以他现下要做的是把身份瞒好了赵宥,等酆都的事情结束就返程回东川。 宋珩之回过神来看见赵宥悠闲怡然的模样,又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去招惹这个半天没正形的危险分子,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问题不在这个,你是谁你姓什么都与我无关。”宋珩之冷声道,“只是如今一间房一张榻,我从没与旁人一起睡过,不习惯。” “那多好啊,你尝试尝试新鲜的,试试呗,万一习惯了呢。” 宋珩之:“……” “我也没有和旁人睡过同榻啊,大家都是第一次,谁也没亏谁。” 宋珩鱼盐巫之:“……” 赵宥很不要脸地笑了,乐呵呵地去收拾起暖炉,顺手把外袍脱了下来,作势要去榻上休息。 “你——”宋珩之几乎要被气笑了,“我是让你睡地铺!” “你怎么不睡?” “你骗我在先!” “分明是你偷我玉佩在先。” “我……”宋珩之一时气结。 “所以嘛,挤一挤,忍一忍,这一晚上很快的,早点头不就好了。” 赵宥见宋珩之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忍着恼怒,觉得挺好玩,忍不住逗人:“怎么,这时候不叫我琅琊王殿下了?不怕我罚你了?” 第10章 宋珩之白净的脸上阴测测一片阴云笼罩,他从小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倒不会在赵宥面前因为身份而据着。 “还琅琊王呢,就你这样的难怪你爹不疼你。”宋珩之咬牙切齿地反刺。 “可不是嘛……”赵宥面不改色地把话接下去,“不仅爹不喜欢,还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小子。” 宋珩之倒被这话刺住了,张了张口,没了再去讽刺赵宥的心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几度有话要说,还是被自己咽了下去,只挤出一句低低的喃喃,他从小也失了母亲,这种痛苦,他深有体会。 赵宥见宋珩之冷冰冰的脸缓缓萎蔫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把我当什么四皇子或是琅琊王。”赵宥转来走到宋珩之面前,捏起一张带些愁容的脸,耐心道,“你就像之前一样对我就行,你看裴修尧,他就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宋珩之一双明眸里闪过几分茫然,耳根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他一把甩开赵宥捏着他下巴的手,骂人的话滚到了嘴边,却看见赵宥一张毫无所觉、坦然磊落的俊脸,又说不出话。 揪着这点不放莫不是显得自己很小器? 可这是两个刚认识两天的大男人该做的事吗? 赵宥自然没想到宋珩之那一层,只当宋珩之还在气,又低声去哄:“是我口不择言了,怪我。” 赵宥从前在盛京有个骄纵的妹妹,是个一言不合就要闹脾气的小公主,他哄惯了小孩,完全没觉得什么不妥,宋珩之看起来小他两岁的样子,也当个孩子哄得了。 宋珩之被哄得脑子里思绪一片混乱,胡乱点了几下头就推开了赵宥起身去洗漱,连赵宥在后边喊他吃饭也只顾迷迷瞪瞪地逃走没听见。 等到宋珩之沐浴出来时,天色已经大黑,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洗漱了很久——为了忘记该死的、没有边界感的赵宥的那些无厘头的举动。 他再推开厢房门时,赵宥正坐在一桌饭菜前握着本画册不大专心地在读。 “等你吃饭呢。”赵宥眼都没抬,顺口招呼一声。 宋珩之见了一桌快凉透的饭菜,自觉失礼,赵宥居然还等了他这么久。 “你先吃好了。” 赵宥终于抬了眼,却见穿了一身宽大寝衣的宋珩之,冒着水汽的乌发松散地批在肩上,还有几丝陷进了松松垮垮的衣领,粘在了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而下…… 赵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咳了咳:“晚上凉……你快披件衣服。” 宋珩之低低“嗯”了声,真就去找衣服了。 这幅难得听话的模样不禁令赵宥侧目。 “咳……头发也擦擦干。” 赵宥这一侧目又是满眼昳丽,宋珩之披上了件青色大氅——是赵宥的,但他好像没意识到,所以在宋珩之身上显得很宽大。他正慢吞吞地把头发从领子里捡出来,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白得晃神。 赵宥被那白晃得脑袋里一阵混乱,那画册上接下去的什么画都没看进去。 宋珩之在一旁悉悉索索捯饬了一会儿,回到饭桌上时已经松松束起了发,成了一身慵懒里唯一的正色。 “抱歉。”宋珩之坐在赵宥对面,有些不自在,“菜都凉了。” “啊?不碍事。”赵宥堪堪回神,努力把那一段雪白的脖颈从脑海里甩出去。 “陪我忙了半天了,吃点吧。”赵宥不客气地先下了筷子,给宋珩之夹了一块鸡腿,又给自己夹了片笋,“谁知道出个门还能撞上这种糟心事,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琅琊听曲儿。” 宋珩之愣愣地看着碗里的鸡腿,嘴里不是个滋味,纵是在满庭芳,好像也没有人会给他夹菜。 “怎么不吃?瞧你瘦的。”赵宥见宋珩之迟迟不动筷子,以为他挑食。 “你这种身板就不能挑嘴。” 于是这饭桌话题又风马不及地偏到了修身健体上去,赵宥很有纨绔之风地大谈对于美酒佳肴的见解,顺带批评两声宋珩之太瘦,又跑偏地要给他介绍相熟的习武人士教他练练身体。 宋珩之那点别扭彻底被赵宥一张嘴跑没了。 他倏尔笑了一声,笑自己尽想些有的没的,庸人自扰。 赵宥也终于收住了口,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这嘴都干了,好说歹说总算是给人哄好了。 可惜了平时总冷着张脸,笑起来倒是好看得紧。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不然刚哄好的小美人怕是又要气走了。 一顿饭和和气气地吃完,赵宥起身去洗漱,自无话说。 赵宥沐过身后似乎在外廊上与龚道济说了会儿话,只能听见声音,听不清内容,宋珩之也没那个心思去细究,捏着赵宥没看完的画册打发时间。 画的尽是些酆都怪谈,夜里看起来还有些慎得慌。 赵宥说完了话就推门进来。 酆都备着的寝衣他穿来倒是正好,服帖修身,衬出修长有力的身段,也没掩住风流矜贵的气质。 赵宥不刻意摆出不正经模样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很有传闻里琅琊王丰神俊秀的风采。 宋珩之只浅浅递去了一个眼神,便收了回来,不再多看他。 “少看那册子,小心夜里做噩梦。”赵宥从宋珩之手里抽走画册,兀自收在了一旁。 第11章 宋珩之冷冷地蹙起眉,眼神似乎在说:你拿走了我看什么? “小孩子就该早点睡觉。”赵宥反手一扔,画册飞到了墙角。 “你才是小孩。”宋珩之不满地扯了扯嘴角,瞪了眼赵宥。 赵宥正欲开口回怼,倏尔却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意外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他们? 第6章 夜谈 “殿下,是我。”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宥与宋珩之意外地对视一眼—— 来者居然是裴修尧。 宋珩之收在袖下的手不由地紧了紧,难道裴修尧是来向赵宥捅破他身份的? 宋珩之皱起眉,面色隐隐透出沉重。 赵宥却在听出门外是裴修尧后没有多迟疑地起身去开了门。 入目的裴修尧也是洗漱了一番的,穿了一身青山碧的绸制寝衣,身形倾长,气质矜贵,面上戴着一抹浅淡的笑。 这么看着倒是没了白天那股子锋利感。 “这么晚了,世子有何贵干?”赵宥面色里浮起几分了然的玩味,只是话里话外又都不像欢迎来客的模样。 听得明晰,这俩人分明熟稔得很。 裴修尧“啧”了一声,语气里是似真似假的不满:“殿下不必硬装成什么正经人,我从前打更之后在花街柳巷遇见你可不在少数。” 宋珩之对此不意外,只是挑着眉眼斜睨了一眼有些尴尬的赵宥。 “……以前是以前。”赵宥哽了一下,没料到裴修尧这么不给面子。 “到底让不让进啊?”裴修尧看起来不想与赵宥扯皮,直截了当道,“我还以为你很想知道些案件的细节呢?” “世子愿意讲?”赵宥闻言,轻挑了下眉。 裴修尧纡尊降贵地瞥了一眼宋珩之,自顾自越过赵宥走了进来,悠哉地坐在椅子上。 赵宥全然不在意裴修尧这些看似僭越的举动,只倚在门口面露趣色。 “你觉得我会如此小气?”裴修尧慢条斯理地笑了下。 “不敢。”赵宥笑着双手合上门,坐到裴修尧对面,“赵某洗耳恭听。” 裴修尧轻笑一声,也不理赵宥话里有意的折煞。 全九州能受着赵宥这话的,恐怕也只有裴修尧了。 江州汝陵,长宁王府,大雍唯一异姓王。裴家地缘江南富庶地,千年世家,傲立三朝而烈火烹油。长宁王在朝坐镇枢密院,统领全国军务握有实权。老长宁王曾一战杀敌三十万,挫尽匈奴锐气,至今不敢再犯我疆。 当今长宁王妃孙思乔则是雁落山孙神医唯一的女儿。雁落山是九州唯一的药宗,宗主孙圣景是开宗以来最年轻的半步洪荒,真真正正的妙手回春,“阎王叫他三更死,我偏留他到五更”的盛名响彻江湖。 长宁王与王妃婚后又只生了裴修尧一个,于是这位倾尽了两个顶级世家的所有宠爱于一身的九州瞩目的天之骄子,实际上过得比起几位皇子还潇洒滋润几分。 这样贵中之贵的世家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长宁王世子不称殿下只称世子,直接表明长宁王府不参继承的原则,惯于把自己摘得离朝堂斗争很远。 裴修尧这个王府世子更是一年都不会去面几次圣,更别说奉命查案了。 能让世子亲查的案子必然有玄机在其中,于公于私,赵宥都想听听裴修尧的见解。 “就这么听?”裴修尧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宋珩之。 “就这么听。”赵宥面不改色。 宋珩之意外地看了眼赵宥,坐在一侧没作声。 裴修尧玩味的目光在两人中间绕了圈,也没多管事。 “好吧,那我直说了。我知道你三年前自请离京是为了查慧妃之死。”裴修尧单刀直入,毫无拖泥带水。 “太医院首席曾是我外公的门生,慧妃死后他曾与外公秘密写过信,说了一点其中的蹊跷之处。当时太医院下的定论是慧妃死于肺疾病入膏肓,但实际上导致她死亡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肺疾,而是咳血所导致大量内出血。但普通肺疾咳血是不会导致如此的。” “与这次的凶案有关?”赵宥拧眉,裴修尧说的这些,他也是查到了的。 “人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死的,外伤,大量出血,根本来不及救。”裴修尧正色道,“外公亲自查看的尸身,他说这种止不住血的情况像是中了某种毒,不过也只是猜测。至于慧妃,我没验过尸身,没法作出什么论断。” “你我会同时现身酆都,还不算一种论断么。”赵宥讽刺地出声,眼眸低垂,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裴修尧不置可否,继续说下去。 “不过案发时我到的实在巧,幕后黑手可能都没想到我还来得及听了一句遗言。” “殿下,接下来的话我可连在陛下那里都没说呢。”裴修尧淡声笑了下,目光意味不明。 赵宥眸色深沉如渊,等着裴修尧的下文。 “没有信。”裴修尧语气一沉。 赵宥眸色蓦然变深。 “死者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信。” “汝陵递给刑部的折子上也没有提及半个信字。”裴修尧冷笑一声。 “可盛京偏偏传开了这么一则流言,说国师与老天师夜观星象、占算紫微,写了那么一封信。你或许还没听说吧,如今盛京里,齐王、昭王可为了这封信互咬得厉害,朝都快上不下去了。” 第12章 裴修尧讽刺笑得意味不明。 “而我居然还在酆都遇见了深居简出的琅琊王殿下。” “那我还真就不得不怀疑一下,这封信,是否确有此信了。” “是没有信还是你去晚了没拿到信?”赵宥不理他的话里有话,单刀直入地反问道。 “没有信,死者临死只喊了声老天师,他死之前,我与青城山一个道士在他门外意外碰了面、试了几招,那时候还没发生命案,我到得不算晚,几乎是他刚刚遇害,我就到了。后来我问了那道士,他说老天师并没有让他带信下山,只是让他来雁落山拜访故友。” “噢,多说一嘴,那个道士就是十八年春祭陛下看中的那个继任,老天师亲传弟子。”裴修尧说完,撑起了下巴,静候赵宥的反应。 “我哪位皇兄做的局?”赵宥抬眼,冷声道。 裴修尧换个手撑下巴:“我以为是你做的局。” 赵宥嗤笑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殿下,你可别在此自怨自艾——”裴修尧一双凤眼挑起狭长的弧度,“盛京还有一则没传开的传言——” 赵宥低垂着的阴测目光毫无温度地落在了地上,冷光凌凌。 “好像说的是琅琊王殿下将要回京,特地在雁落山给两位殿下送上一纸厚礼。”裴修尧满意地见赵宥一脸阴鸷,半眯起眼睛敲了敲桌板。 “一封查无实据的信,牵出东宫储位,牵出国师,牵出青城山,还事发汝陵。” 手指敲击实木的清脆闷响在不大的房间里掷地有声。 敲在每个人心里,落下了不同的回音。 “什么毒,要长宁王世子、刑部尚书亲自查?” “陛下难道不知道裴家从不站队?” “陛下难道不知道龚道济是你琅琊王左丞一手扶上来的?” 宋珩之微微垂下眼睑,有些艰难地吸了口冷气。 裴修尧把话说到这里,就连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湖人都懂了其中道理。 他多看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看的赵宥,一时间也神情复杂。 “这案子能不能查出来,最后是怎么个定案法,陛下他根本不在乎。左右争那把椅子的、敢做这事的,不过两三个人罢了。他特地派龚道济远赴酆都亲自查案,不过是顺水推舟要把你也拉进来,一了百了做个大局。” “说真的,赵宥,盛京在变天了。” “半山风雨已经压在你头上了。” “你知道的,你们皇家的斗争从来不是在争个谁输谁赢——只有你死我活。” “刀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要独善己身么。” 第7章 欧阳 “……” “……” 万籁俱寂。 酆都罗山的最高峰,松柏苍苍,竹涛潇潇,掩映了一座鸦黑漆色的殿堂,只留一抹明白色的月光落下,照其项梁。 殿堂之内白烛重影,微火戚然,四周之壁上挂着看不出原貌的森森白骨,气氛阴谲。 浑身雪色的少女坐在大堂正中,一条通体墨黑的巨蛇环绕着她,徒留一双金莹的蛇瞳微眨,一副雪出玄墨图栩栩而摹,诡谲而昳丽。 一帘之隔后,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子侍立着回话,面色淡漠,无喜无悲,很难想见什么表情会出现在这张脸上。 “……至今还没查到是从哪里走漏的绝凝散,山内照旧一切并无异常。” 本就极白的少女在一屋白烛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几分森然,一双极其罕见的红眸低垂,小手抚着盘踞在周身的巨蛇上,白得刺眼。 “继续查吧。” 欧阳茗抚摸蛇身的手顿了顿,声音又脆又冷。 她的眉头拧起,面色森然。 绝凝散是酆都绝密的一味毒,只有欧阳家的嫡系可以接触到,从不外传。绝凝散顾名思义,断绝凝止,对于正常人无害,只对受伤之人作效,可以把小伤化大,血流不止直到死亡,死后查不出任何毒性残留,能杀人于无形。 酆都曾在半年前遭遇了一次地震,陈列百毒样品的密室在震后修复中被发现缺失了几味毒,其中就包括了绝密等级的绝凝散。 密室向来对嫡系以外的任何人保密,但凭借嫡系弟子的权限也都没有必要去密室里偷毒,由此,这密室自开宗以来除了时不时添些藏品之外基本无人问津,若不是一场天灾,谁也不会发现其中缺少了几味毒,更别提查到是何时、何人取走的毒了。 事后欧阳茗立即封锁了消息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直到被赵宥一行人找上了门。 “大小姐,盛京的事……” “酆都自从承华帝登基之后便没再与盛京有过瓜葛了。当年与凤凰城结仇时欠朝廷的人情,爷爷也早在南征时还了,不是说约好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宗主当年与秦王似乎只达成了出兵凤凰城与征讨南诏的协定。”女子犹豫了一下,纠正道。 “协定?说得好听。若没有爷爷,他秦王拿什么灭南诏的国,更别说坐稳这十三年承华帝位。”欧阳茗不屑地轻哼。 “……这毕竟也是双方各取所需达成的交易,我们借西南侯的兵打压凤凰城的势,秦王借我们的毒攻破南诏皇城,对于彼此都有利无弊。大小姐,您方才这话也只可在此处说说,不能叫外人听去。” 第13章 欧阳茗不满地嘟了嘟嘴:“知道啦……” “承华帝即位后选贤任能,励精图治,九州海晏河清,盛世空前,不妨为一个好皇帝。过去十八年里,朝廷也没再打扰过酆都,我们都乐得清净。宗主也是满意这个结果的。”女子规劝道。 “我知道的啦,承华帝是个好皇帝,全天下都心知肚明啊……姑母你可别念叨了,我头都大了。”欧阳茗不满道,“只是一想到如今又有人把手伸到我们酆都来,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的确是来者不善。” “管他是趁火打劫还是有意为之……敢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哼,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四大宗,什么是西极酆都。”欧阳茗冷哼一声,面露厉色。 女子应下:“大小姐,还有一事。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去查了查琅琊王身边那人的底细,似乎是从东川方向来的。” 欧阳茗有些意外:“东川?” “是。出身东川宋氏,但似乎只是个不大重要的旁支子弟。” “……东川……居然是东川……难怪小黑会感受到他身上藏起来的剑意,我就该猜到是东川来的。”说着,那黑蛇像是有灵性一般地动了动,附和欧阳茗的话。 “剑意?”女子不解,“是满庭芳的人?” “东川可只有那一个剑宗噢。” “居然是满庭芳?那怎么会查不到。”女子有些惊讶。 “查不到正常……毕竟,如果是他的话。”欧阳茗笑了笑,目光悠然。 “小黑,你说你感受到的剑意是半步洪荒?”欧阳茗与巨蛇似乎交流无阻。 “是燕九,还是阮秋水?小黑你再猜猜?” 巨蛇闻言蜷缩了一下身体,神态忽而萎蔫了一下。 “没事啦小黑,我知道你从前跟在爷爷身边时吃过那两人的亏,不必后怕,你现在跟我啦。而且,是哪个都一样哦。”欧阳茗安慰了一下受挫的巨蛇,“能让满庭芳保护得这么好的弟子,在我印象里只有一个人呢。” 少女的话音转而又顿了顿,语气里带些不解,又带些兴味。 “不过……满庭芳这是要做什么,承华年间的这滩浑水,居然是他们先趟?” 欧阳茗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敛下了面色,不再多言。 毕竟,在那么一场风雨之下,即使偏远如酆都,也免不了要做出选择的。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 裴修尧丢下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径直走了,留了一屋寂静。 赵宥沉着面容端坐在桌旁思忖,高挑而凌厉的眉骨微微横着,如一砚沉寂的墨。 宋珩之迟来地后悔自己没有在裴修尧进屋之时就走开,他那时甚至没看懂裴修尧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明明不长的一段话,却句句机密,字字珠玑。 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赵宥为何不防他? 难道萍水相逢的三日交易,值得如此推心置腹? 难不成裴修尧与他说了什么? 宋珩之神色复杂,心中否定,不对,裴修尧不会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已经与赵宥通过气。 那赵宥又是在做什么,把这些故意给他一个满庭芳的弟子听又是做什么? 宋珩之微微蹙眉,他看不懂赵宥。 赵宥却忽然转了视线,一双凌厉的眼如鹰隼般钉在宋珩之身上,目光灼烈而深邃。 宋珩之被那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罢了。”赵宥倏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眸,收敛了一身的戾气。 “……你快去睡吧。”赵宥疲倦地转过身,无力地撑着桌面揉了揉眉心,话里多是力不从心。 宋珩之欲张口,却又在嗓子眼止住了话。 依照他的身份,有很多话他都不该说,也不该他说。 可是…… 宋珩之内心衡量了几下,最终一拂衣袖,吹灭了几盏烛灯,动作幅度很小地躺进了谈不上宽敞的床里侧,面对着墙,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他睡不着。 一是裴修尧扔下来的一席话信息量太大,二是他实在很担心与赵宥的同榻之眠。 宋珩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赵宥上床,直到他迷迷糊糊等困了、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才觉得身上被子一凉,一股冷气激得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宋珩之只闭着眼缩了缩身体,没想再与赵宥抢被子。 赵宥那边吹剩下最后一盏烛台,也压制着动作钻进了被子里,一侧的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宋珩之的后背,又极快地退开。 最终两人在一张单人床上隔出了一臂的距离。 听着背后平缓的呼吸,宋珩之感到一阵阵隐隐传来的温热,他很缓地睁开眼,对着空白的墙壁慢慢眨了眨。 怎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和赵宥躺到了一张床上呢。 他感到眼皮一阵酸疼,但思绪却有清醒复苏之意。 似乎一遇上赵宥这个人,他的容忍度就变高了些。纵横赌坊里的打斗、一百金的交易、同床共枕的默许……都是自己从前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一开始明明就是个一塌糊涂的纨绔,现如今又追加了一条家事危险复杂,哪个看上去都不是个优点。 难不成是脸长得好看了点? 可是裴修尧长得也好,想想与那人一张榻……他就想不下去了。 第14章 …… …… 宋珩之左思右想,却得不出个定论来,也便不愿再想。 他再度缓缓闭上了眼,任凭困意席卷,沉沉陷入了梦乡。 第8章 刺杀 宋珩之一大早是被闷醒的。 他大抵一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迷迷糊糊之中就觉得身上被什么大力地锢着,睡得不舒服。 直到了早上他渐渐不止是身上被锢得难受了,呼吸也渐渐有些艰难,这才睁开了眼。 一睁眼,宋珩之立马就把眉蹙了起来—— “……” 他与该死的赵宥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一块。 赵宥一手把他整个搂在了怀里,另一手握着他的后颈往自己肩颈处压——这也正是宋珩之为什么觉得呼吸困难的原因。 而身上锢得难受,那是因为赵宥这个登徒子把他当成了块枕头,用腿夹住了宋珩之的腰部及以下。 宋珩之下巴往上抬了抬,把鼻子从赵宥的身上解放出来。 赵宥似乎感受到身上的动静,不满地动了动,握在宋珩之后颈的手换成了一整条手臂,把怀里乱动的人长臂一揽,更加贴紧,空余出的手还落在了宋珩之的头发上揉了揉。 “……赵……宥……” 宋珩之简直要被赵宥气得头昏,他咬了咬牙,双手抵住赵宥的胸膛,想把被夹住的下半身抽离出来。 赵宥却不客气得反身一翻,整个人自上而下地把宋珩之压得严严实实。 宋珩之只感受到腰部抵住了一块什么可疑的沉甸甸,霎那间从耳根到脖颈红了个彻彻底底。 “……赵、宥、你、个、流、氓、胚、子!” 宋珩之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推,继而一脚踹上去,连人带被子踢下了床。 赵宥猝不及防在睡梦中被人踹到了地上,一张俊脸上三分迷茫四分扭曲,好不精彩。 “宋珩之?”赵宥抬眼看到床上有些凌乱又有些气愤的宋珩之,十分不明所以。 “我睡得好好的,你踢我做什么?”语气很是无语和不满,“自己不睡觉还要打搅别人睡?” 宋珩之冷笑一声,眼里尽是讽刺:“睡得好好的?你睡得好好的就要对别人动手动脚啊?” 赵宥僵硬了一瞬——坐在床上一脸愠怒的宋珩之头发散乱、衣领大开,一派被动手动脚过的模样。 而能对他动手动脚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了。 似乎昨夜的记忆那么涌上了心头:他一贯睡得随意惯了,喜欢捞个被子捞个枕头,睡死过去后好像有些热,随手就把身侧睡得规规矩矩的、体温偏凉的宋珩之捞进了怀里。这么一个手感又凉又软的,他自然是搂搂抱抱、摸摸蹭蹭地没撒过手…… 赵宥:“……” 宋珩之冷着脸,满目嫌弃:“我昨天就不该同意和你睡。” 赵宥噎了一下又开始狡辩:“分明是你先蹭上来的。” 宋珩之要被这个贼喊捉贼的气笑了:“哈?” “对啊。”赵宥摆正了姿势在地上盘腿坐好,态度很是理直气壮,“你睡得冷,就往我这里蹭。对,就是你先。” 宋珩之气恼,眸色深深,几乎有要一刀扎上去的心:“我怎么睡的我自己清楚!我就是冷也不会往你那里钻。” “你都睡着了,那怎么保证。”赵宥满肚子歪理,继续大言不惭,“说不定就是对我特别喜欢呢。” “……有病。”宋珩之气结,半天蹦出来俩字。 “……哎,这个……这个睡一张床难免会有些……额……肢体接触……”赵宥见宋珩之不为所动甚至越来越气,也怕覆水难收,立马正色担保道,“你放心,我保证下次绝不动手动脚。” “……没有下次!”宋珩之气得把枕头一并往赵宥的俊脸上扔,下手毫不留情。 赵宥“哎呦”一声匆忙躲开。 宋珩之怒目而视,你个流氓胚子还想有下次? 赵宥自信又不完全自信地舔了舔薄唇,认真道:“可以有。” “吧。” “……” 宋珩之彻底阴沉了眼底,起身抡起一旁的烛台就砸过去。 赵宥一手稳妥地接住,抬眼笑得华贵雍容又狡黠滑头:“莫生气……” 宋珩之半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推开房门便走,不屑置给他一词。 赵宥收下油腔滑调的面皮,缓缓地啧了啧嘴,心道自己这一早又赶着上去犯事儿了。 --- 宋珩之与赵宥起身后一前一后去了罗山下接待客人用膳的别院,两人到达时,裴修尧与龚道济都已经坐下,早膳都快吃完了。 宋珩之一脸冷若冰霜地走在前头,眼底带着些未散的怒气;赵宥神态自若地跟在后面,还心情颇好地与两人打了声招呼。 裴修尧一见这情景就乐了。 “看样子,两位昨夜睡得……不错?” 世子一双盛满兴致的眸在气场不怎么合的两人身上转了转,随后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挑事儿。 宋珩之的眼神冷得像腊月里落下的雪,凉凉地睨了裴修尧一眼,并不理睬,径直坐下吃早饭。 赵宥顺口接下了裴修尧的话,说得字正腔圆、底气十足:“确实不错。” 又在裴修尧狐疑的目光中坐到了宋珩之身边,用肩膀推了推宋珩之的肩膀,笑道:“你说对吧?” 第15章 宋珩之面无表情地在桌下踩住了赵宥的脚。 赵宥一张俊脸蓦地扭曲起来,桌下的手忙去推开宋珩之的腿。 裴修尧:“……” 龚道济:“……” “……看样子殿下确实睡得不错。”裴修尧轻咳一声,不再看这出闹剧,转了个话题,“我与龚尚书用过早膳就要下山了,殿下你后续什么打算。” “你们这就走了?”赵宥从脚上的阵痛中回身,有些惊讶。 “横竖这位欧阳大小姐也不像要配合我们的样子。”裴修尧无奈地耸了耸肩。 “可你们这样回去拿什么交差?” “殿下不必为了世子与老臣担忧。”龚道济缓缓开口道,“世子与老臣离京办案的地点实际上是汝陵,转来酆都也是临时兴起,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早和你说了,这个案子查不出什么东西的,我和龚尚书不过是来酆都碰碰运气。”裴修尧笑了笑,“我们运气不好,欧阳茗那边没对上。不过退而求其次碰上了你,也算能够交差了。” 龚道济闻言却叹息:“世子还是如此心直口快。” “……你们该不会要抓我回去?”赵宥缓缓皱起眉,这俩人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殿下快别这么想,给老臣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您啊。”龚道济连连摆手撇清自己。 “说这个案子不好办呢,是在说查真相不好办。但是这个案子也可以很好办,只要合陛下心意的话。”裴修尧慢条斯理地接下龚道济的话。 “左右我和龚尚书在汝陵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想来酆都碰碰运气,如果真的能查到那毒是最好,如此一来这个案子走不好办的那条路就可以走通。不过既然欧阳茗不给面子,那也没有办法。” “所以你们走好办的那条。”赵宥嗤笑一声,眸色不虞,“把我带进这个案子里。” 龚道济叹气:“罪过。” 裴修尧完全没有负罪感,笑得散漫:“本来呢,我只打算随便编个什么缘由把你带上的,还有些担心算不算欺君。没想到来酆都直接捡到你本人,那就怪不得我把你写进折子里了。” 赵宥无语地喝了口茶,不再理他。 “殿下……”龚道济缓缓开口,“有句话可能不合适,但老臣还是要讲。” “左丞大人近年于朝上饱受两党夹击,孤立难援。” …… 裴修尧浅浅看了眼赵宥的反映,抿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低头喝茶。 赵宥则面色微沉地闭了闭眼,良久无言。 宋珩之一直面色平静地垂着眼帘,好似什么话都不能在他那处掀起半分波澜,大有作壁上观之态。 一时间,院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几声窗外传来的啾啾鸟鸣。 “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 裴修尧起身打破一片沉默,临了,对赵宥笑了声:“殿下不送送,咱们好歹也算是老朋友吧?” 赵宥睁眼,目光凉凉地落在裴修尧身上,缓缓开口:“好啊,那便送送世子。” 说是送送,也不过是两驾马车并行于出城道上,两驾马车里的人没什么交流。 飞霜飞梁走后,赵宥身边只剩下了宋珩之,宋珩之就负责起了赵宥的驾车任务。 宋珩之无言地坐在车头,身后的赵宥与他一帘之隔。 赵宥难得沉默,宋珩之面无表情地驾着车,也不开口。 车驾到距离罗山一刻钟远的地方,宋珩之耳畔却传来沉沉的、有序的脚步声。 忽而一片黑影落在了大路中央,逼停了两驾马车。 宋珩之忽而面色一凝,冷眼望向面前的一群人。 黑衣蒙面,手握长剑,十个人,一道排开。 “什么人?”裴修尧车上的护卫开了口。 “自然是——杀你们的人。”为首的刺客一跃而起,长剑直刺而来。 剩下九柄寒光凛凛的剑也如数出鞘,分作两批冲了上来。 裴修尧随行的两个护卫冲了上去,刀剑相抵处有火花闪动,一阵金属轰鸣。 宋珩之一人对上了四个,面色微沉。 面对直冲命脉来的一剑,宋珩之灵巧地侧身,一脚踏在剑身之上借了一把力,在空中转了个身,一跃来到最后的刺客身前,袖中匕首出鞘,凌空一抹,割断了对方的颈脉。 “你是何人?!”转过身来的刺客怒喝一声。 宋珩之沉神不语,右手握紧匕首,往前一步,深深地呼吸一口。 他下一瞬睁眼时,气势瞬间凌厉起来,有隐隐的虚体剑意顺着匕首在溢出。 刺客也凝了神握紧了剑,刃光如雪。 一触即发。 马车内的裴修尧与对坐的龚道济也在马车停下的一瞬里对视一眼,他握紧放在车里的长剑,挑帘观望起车外的形式。 “龚尚书,我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他眯起眼,沉声道:“我们这一趟来酆都,运气,可能出奇得好。” 第9章 双刀 宋珩之握着匕首一跃而起,后腰猛然一沉,挡住两道直击而来的剑光。 风云呼啸、寒光凛然。 宋珩之脚下动作极快,眼花缭乱的几步过后已然消失在两柄剑刃之下,而匕首转瞬而至,已经贴上了距离马车最近一人的侧颈。 宋珩之面无表情地背对刺客立起,收下匕首,与帘动间露出一双眸的赵宥直直对上。 第16章 风动,帘移,一眼一瞬。 飞驰电掣间,一把剑从背后对宋珩之劈来——赵宥眸色一深。 宋珩之却是在嘴角勾了个不屑的角度,腰身一拧,以不可思议的柔软程度避开了必杀的一剑,徒留一个虚晃的残影在原地,转而纵身跃到一旁。 一套动作动作行云流水、纵横捭阖。 “这是什么身法?”剩下之一的刺客沉声呢喃。 “镜花水月步。”另一个刺客皱起眉,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你是满庭芳陈月夫人的什么人?” “这就是镜花水月步?”被回答的刺客显然吃了一惊。 镜花水月步,号称天下第一轻功,修炼者鬼影迷踪、身形虚晃,真假身难辨。因步法极美,要追寻施展者的身影之难犹如在镜中看花水中捞月,顾名镜花水月。现任传人是满庭芳的第三长老,陈月夫人。 “与你无关。”宋珩之冷冷皱眉,握起匕首,一个回旋,就再度出现在两个刺客面前。 为首的刺客长剑横挡住匕首的刀刃,两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另一个刺客毫不犹豫地抡起长剑对宋珩之刺来,这一剑毫无保留,剑锋所指之处,汹涌的剑意划破了虚空,留下寥寥几道残影。 宋珩之咬了咬牙,急忙收起匕首,反身一转,匕首向那一剑刺去,划过虚空间也带起凌厉的剑意,刃锋相触,在半空僵持了几瞬之后两相退开。 刺客收紧了长剑,匕首飞回宋珩之手中。 宋珩之抓住时机纵身跃向两人的身后。 两个刺客也是毫无保留,直直对宋珩之再度出剑,这一剑,双剑合璧。 宋珩之目光一寒,腰部下沉,生生躲过两剑寒光,冰冷的剑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险险擦过。 不过,这一招不中——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宋珩之出人意料地反手把匕首一抛,在两人愣神间,换了只手握住匕首——就着腰下沉的姿势,手腕用力把匕首向上一抛,极快的刀刃险些擦过前边一人的脖颈,又落回手中。 少人知满庭芳剑仙阮秋水其实配有双剑,一剑求凰名扬天下,一剑问殇鲜为人知,他其实是个双剑流。 阮秋水只给宋珩之授过一业——双刀流。 甚至,宋珩之不常用的左手比惯用的右手更加出彩。 两个刺客在宋珩之双手的极速转换之下快速退开几步,目光如炬地盯住宋珩之。 “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阻拦我们的事?” 宋珩之面无表情的甩去匕首上沾染的血水,冷声道:“我无意阻拦你们的事。” “只是你们要杀我的雇主,尚且先过我这关。” 刺客将剑抵在身前,语气森然:“看阁下的身手,应当是满庭芳的弟子。您知道您在护着的是什么人吗?满庭芳当真要插手这件事吗?” 宋珩之毫无波澜地抬眼,语气很淡:“一个泼皮无赖的纨绔子弟,我当然知道。” 赵宥在后方面听得不大满意,舌头顶了顶腮,目光玩味。 “阁下真是会说笑。”刺客冷笑,“看样子阁下是打算与我们为敌到底了。” 宋珩之不置可否,只是右手再度握起了匕首,目光森寒。 两个刺客也不再多言,前者挥剑而起,一道剑气迎风而来,后者紧随其后,剑刃在剑气的包裹之下冲来。 宋珩之的匕首挡住第一道剑气,将其生生切为两半,咬牙向后下腰,躲过后来的剑刃。 而那堪堪躲过去的剑刃却不依不饶地转了个向又朝宋珩之刺过来。 宋珩之换做左手执刃,一瞬间中错步回身,一招举重若轻地刺过去出其不备,身法似虚还实、似实而虚,犹如步步生花。 宋珩之虚晃一刀,一个转身间匕首落入左手,直刺入一个刺客的要害,锐气尽显。 另一个刺客见大势不妙,对宋珩之撒了一把粉尘状物体,飞身而退。 宋珩之几步身退,眼前再度恢复清明时已然不见了刺客的身影,他冷神擦拭起匕首上沾染的血迹,一下一下,神情庄重。 宋珩之手中的是一柄铜色的匕首,手柄处雕刻着繁复的纹理,比普通匕首长一些,但又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只是他擦得极其认真。 另一边,二对六的打斗也接近了尾声,刺客全体倒下,一个护卫也受了点伤,腿上渗出一片骇人的血迹。 “这些都是什么人?”其中一个护卫不解地收下佩刀。 “身手都还不错。”受伤的护卫皱眉道。 “如何?”裴修尧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看了几眼地上横躺的尸体。 “像是普通的江湖杀手,看不出门路。”护卫作揖道,“可惜没留个活口,属下办事不利,让世子受扰了。” 裴修尧摆了摆手,去扶那个受伤的护卫,一搭上他的脉,眉头就皱了起来。 宋珩之也意识到不对。 裴修尧面色凝重地迅速给人点了几个穴位,但人不见好转,脸色越发苍白。 “止不住血?”宋珩之来到裴修尧身侧,蹙眉道。 “症状一模一样。”裴修尧把人放倒在地上,扯了护卫的发带去包扎对方大腿上的伤口,迅速流失的血液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布料。 赵宥也掀了帘子下车,看到横倒在地上的护卫,面色不怎么好看。 第17章 “是毒。”裴修尧搭着脉,沉声道。 宋珩之半跪下查看护卫腿上的失血状况,眸色愈发加深。 护卫不到半晌时间就闭上了眼失去了神智,皮肤上的血色越来越浅薄。 裴修尧放下护卫的手腕,摇了摇头。 几人皆立在原地,沉眸敛声。 一时间,长风肃肃,吹出一春微寒。 赵宥缓缓把目光落在不远处苍青的巍巍高山上,语气微寒:“此事,酆都该给个交代了吧。” 宋珩之将匕首插回衣袖中,垂下眸,缓缓退到赵宥身侧。 裴修尧冷冷地站在一旁拿着手帕擦手:“禁军护卫在这里出了事,酆都自然是要给个交代了。” 宋珩之微微抬眸,望向立在裴修尧身侧的护卫,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 难怪,身法严谨又气质沉肃,并不像先前在汝陵见过的裴家护卫。 不过裴修尧出行居然带的是禁军护卫,这就很有几分说法了。 赵宥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向裴修尧道:“世子,看来你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潇洒。”最后两个字咬地讥讽又轻佻。 裴修尧闻言笑了笑,并不应赵宥的讽刺,只把目光落回不远处的罗山,没有回话。 第10章 合作 酆都罗山,忘川堂。 一身雪色的欧阳茗面色平静地坐在朝南而设的软塌之上,静静地等待折返而回的几人。 她的身后立有一面巨大的刺绣屏风,出挑绣技配合针线描摹出一大片栩栩如生的墨竹林立,清秀隽永。 几人被罗山弟子领到忘川堂时,见到的就是如此一幅肃穆而诡异的黑白交错图,把少女衬地落落出尘。 “请坐吧。” 欧阳茗微微摆了摆手,侍立在一侧的罗山弟子垂下身给几人斟上茶,再调了调欧阳茗身侧的香炉,添上几味雅致小巧的香料,躬身退下。 “欧阳小姐等候我们多时了?”赵宥似笑非笑地开口,顺势落座。 欧阳茗像是完全没听出赵宥语气里的讽刺,面色依旧平静:“酆都城内发生这种事情,我还是会知道的。” “那欧阳小姐可知道我们折损了一员护卫?” “知道。” “那你可知,那是盛京皇城、天子麾下的禁军?” 欧阳茗闻言皱起眉,眸色沉了沉,但没有什么惊讶。 “您可真是过分冷静,在下佩服。”赵宥意有所指地笑了下,眸色不虞。 “……琅琊王殿下大可不必把话说得如此夹枪带棒。”欧阳茗转而盈盈一笑,“我在此等候是想帮你们验一验,他是不是死于毒下。” 宋珩之面色微凉,抓住欧阳茗的言下之意:“你知道他中毒?” 几人皆把目光转向欧阳茗,心有质疑。 “酆都城内发生的事情,我会知道,包括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欧阳茗一笔带过地解释道,“把尸体带上来吧,不是被你们带过来了吗?” “不愧是酆都。”宋珩之了然地勾了勾唇,这种情报传递,满庭芳在东川城也设有专门弟子负责,都大差不差。 欧阳茗笑了笑,目光流转:“彼此彼此。” 宋珩之微微眯起眼,欧阳茗只是维持着笑,口头上的话点到为止,大家心知肚明。 “少宗主。”两个罗山弟子把兜着白布的尸体搬运上来,放在了大堂正中。 欧阳茗点点头,示意他们下去,随后自己从上座走下来,蹲到尸体旁。 她掀开白布,查看了一下尸体的七窍,再拆开大腿上的受伤处粗略看了看,面色沉静。 最终,欧阳茗从发髻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刺入尸体脖颈处的动脉,再抽了出来,眸色骤然一深。 银针尖端呈现出黑色! 裴修尧皱了皱眉,面露沉吟之色。 欧阳茗把白布盖回,冷冷起身,一张精致的脸上冷得能结出冰来。 “是毒。” 欧阳茗将银针放在一条顺手抽出的白布手帕上,黑白相称之间,银针尖端的黑色很是醒目。 “那欧阳小姐可知这是一种什么毒?”龚道济缓缓摩挲着胡子,面色凝重。 “一种假毒。”欧阳茗冷笑一声,目光寒凉。 几人一愣。 “此话怎讲?” 欧阳茗轻叹一口气,妥协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你们了。” “按照你们之前的描述,其实我们欧阳家有一味毒是符合的,名为绝凝散,顾名思义,难以凝血。”欧阳茗语气渐渐转向森然,“但是绝凝散从不外传、机密极高,我一直不信会是我们家的毒在汝陵作乱。” “果然如今一验便知——呵——”欧阳茗的语气里充斥了嘲讽之意,“我们家的绝凝散最特别之处在于杀人于无形——不只是血流而亡,更在于银针验不出来。所以你们这个护卫中的毒是假的,大概是刺客仿制了绝凝散,但制毒者却不知道这一味毒最特别之处就是查验不出来。” “假的?” “对,毒发症状已经做得很像了,但是要制出验不出来的毒,只有我们酆都有这个手艺。” “欧阳小姐,你说真毒是银针验不出来的?”裴修尧沉吟着开口。 欧阳茗点头。 “那脉象呢?脉象是如何?” “脉搏偏快弱,其余无异。” 第18章 “……怪了。”裴修尧轻叹一口气,面色不大好看。 “世子有话直说。” “我在雁落山为死者试银针时,针尖无异样,只脉象有异。不像是假。” “……” 欧阳茗皱起眉,脸色凝重:“你什么意思?我的针是不会出错的。” “我的也不会。”裴修尧眸中凝起凌然之意。 言下之意,两人都没有错。 赵宥面色微寒:“两种毒?” 宋珩之思忖着:“难道两次下手的不是同一批人?” “雁落山的凶手是为了抢信杀人灭口,那酆都的刺客除了冲着阻拦世子查案来的,还有什么动机吗?”欧阳茗收下银针,望向裴修尧。 “若是冲着世子来的……没必要在酆都城罗山脚下班门弄斧用假毒吧?”宋珩之摇头,这个逻辑说不通。 “该在我来回的路上动手才对。”裴修尧轻轻点头。 但如果不是冲着裴修尧来的—— “……是冲我来的?”赵宥面色如水,目光星凉。 酆都之内,唯二的不速之客,只有赵宥 “你前两天不是还被追杀么。”宋珩之敏锐地想起两人尴尬的初见,那时赵宥就是个危险人物。 欧阳茗看向赵宥的目光里带些探寻意味。 “可……”赵宥蹙起眉,总觉得哪里说不通,“如果是追杀的那批人……没道理一路上不出手,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毒。” “一路上?”裴修尧抓住了赵宥话里的重点。 赵宥半是讥讽地掀了掀眼皮,冷笑道:“自然是因为我的好皇兄们放心不下我。” “这样么。”裴修尧了然,“兄弟情深的话,我确实不大了解。” 赵宥挑眉瞪过去。 “如果是冲着赵宥来的话,应该和雁落山的不是一批人。”宋珩之开口挡住两个几乎要开始斗嘴的家伙,“我所见过的针对赵宥而来的赌坊内那一次刺杀、还有刚才街上的刺杀,都像是普通江湖人士所为,中毒这一出反实在反常。” “而雁落山的凶手却一开始就把致人死地的机会就压在了毒上。 ”裴修尧凝神思忖,顺着宋珩之的话说下去。 “确实。”欧阳茗冷冷道,“如果在雁落山下手的杀手用的是真毒的话,那么在酆都作假的就不是他们。” “制假毒是为了仿真毒。按照欧阳茗口中的毒药机密性,作假的团伙手中的真毒应当极少或是根本没有,至少不该为了杀一个人去浪费了真品。” “……那不就更乱了么。”赵宥咧开嘴笑了笑,面上一片讥讽。 宋珩之微蹙着眉,不语。 “是啊……”裴修尧缓缓开口,“雁落山凶手为了信下真毒灭口。酆都的刺客是冲赵宥而来,这些都都说得通,唯有假毒太过蹊跷——欧阳小姐怎么看?” “酆都绝对没有参与雁落山之事,你问我几遍都只会有一个答案——我不知道。”欧阳茗沉声道,面色凝重,不像有假,“只是假毒一事,毕竟事关欧阳家声誉,我会彻查到底。” “欧阳小姐言下之意是打算帮我们咯?” “呵,如今与你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正合了你们的意吗?”欧阳茗冷笑一番。 裴修尧看势又与欧阳茗开始针锋相对。 “此言差矣。”赵宥出来打圆场,“能得到欧阳小姐的相助,我们荣幸还来不及。” “殿下还是快住口吧。”欧阳茗并不领赵宥的情,“我一开始拒绝相助也不过是不想与你们这种朝堂之人弯弯绕绕、虚与委蛇。不过殿下既然已在江湖闯荡三年有余,我们还是直接一些,不要相互做些虚情假意之事了吧?” 赵宥笑得清朗:“能够与欧阳小姐这样的爽快人共事,确实合我的意。” “高低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赵宥眯起眼,目光闪烁,“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或许能将酆都这一波刺客的身份搞清楚。” 欧阳茗抬眼看他:“愿闻其详。”语气确实完全不客气。 “现在看来不论是谁在背后做这个局,结果总是千方百计要把我搭进去。那我们不如先下为强给他反做个局,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我们把风声放出去,说琅琊王现身酆都与裴世子一同查案并发现案情的重要线索,盛京里耳听八方的两位皇兄一定会派人来刺探这个消息的真伪。如果来了一个,那另一个自然是凶手。” “如果两个都来了,那就不是冲着我来的,世子再另作思考从雁落山找线索。” “你就这么笃定一定是盛京来的?”裴修尧挑眉,凤眸横波。 “结合上下文么,雁落山的信是盛京的信,酆都的客是盛京的客,归根到底还是盛京。”赵宥凉飕飕地开口,“可是你先告诉我盛京在变天的。” “还有呢,两个都不来呢?”欧阳茗皱眉。 “如果两个都不来,欧阳小姐,这个局就很有意思了。”赵宥眯起眼,笑得像一只危险的狐狸。 “要么是单独只在针对我家。”欧阳茗冷眸横了横。 “要么是盛京里两个合起伙来针对我。”赵宥凝视了欧阳茗片刻,声音低沉。 余下三人皆是心思一凛,不再作声。 “呵。”欧阳茗嗤笑一声,“那就听你的,我们酆都敞开大门恭候客人的大驾光临。” 第19章 “昨日是我招待不周了,我刚才特地让人给你们收拾了后山的住处。在事情查完之前,诸位还是留宿罗山吧,我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欧阳茗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几位可以先去收拾一下,等端午膳。我还有些事要去吩咐一下,就不送了。” “那就谢过欧阳小姐的好意,我们先告辞了。” 第11章 诱饵 罗山,后山别院。 欧阳茗新收拾出的厢房较之前所住的果然更讲究了待客之道,采光好,屋子宽敞,也终于不必再出现两个人挤一间的尴尬。 赵宥吊儿郎当地推开门细细打量一番,随后咬牙吐槽欧阳茗不厚道,有这种好房间还非让他住了一晚上小破屋子。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一如既往地轻松。 宋珩之站在门口,与房间隔着一道门槛,并没有迈进去。 他张了张口,看着赵宥俊秀挺拔的背影欲言又止。 赵宥走进房间,惬意地往竹榻上一躺,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半点不像有事的样子。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暴露自己?”宋珩之忍了忍,还是止不住地开口,“舍命去做个诱饵?” 赵宥头也不抬,躺在竹榻上语气很是不以为意:“不然呢。” “不然呢?” 宋珩之一字一顿跟着念了念,面色不大好看,语气带了几分火气。 “裴修尧不是早都说了我逃不掉了么。”赵宥抬起一只手支在空中,挡住几缕刺眼的光芒,“那逃还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把字句咬得很轻。 “你刚把两个暗卫调回了琅琊,如今身边没有人可以护着你。”宋珩之冷声陈述事实,他不信赵宥真的不怕死。 “要是真有人冲着你的命来,这里剩下的谁都不会真正为你拼死相救。” 赵宥闻言却笑了,一派清闲。 “不是还有你吗。” 宋珩之不想与他插科打诨平白浪费时间,正色道:“赵宥,我只与你有三日之约,而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 赵宥躺在竹榻上,立在门口的宋珩之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能听到他的语调十分淡漠,字里行间又品出些玩味。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明日之后你就要弃我而去。” “这是我们的约定。” 宋珩之皱起眉,赵宥把话说得太暧昧,他听着有几分别扭。 “我还以为在我们有过生死之交后,宋公子会对弃我于不顾感到于心不忍,再护我几天呢……” “原来竟是我想多了。” “……你这人太危险。”宋珩之哽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 赵宥的身份太特殊,他不过跟了他两日,赵宥的身边就出现了不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朝堂上都举足轻重的人物,比他出东川两个月以来遇到的总和还多。 更何况按照如今的局势,日后赵宥身边的危险,只会多不会少,他没道理继续留在赵宥身边。 “既然我那么危险,你为何不一早就拒绝我的建议?”赵宥轻声叹气,把问题还了回去。 “我既然答应了你三日,那我便会把这三日做好。”宋珩之眸色淡淡,并不正面回答赵宥的问题。 “的确,这两日若是没有你,恐怕这天下就要少我这么一号人了。”赵宥自嘲地一笑,把手放了下去。 “……”宋珩之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赵宥当真不会武功吗?他断然不相信。 传闻中惊才绝艳的琅琊王,被韩太傅阅尽三朝皇子还能评上一句“真龙之相”的人,一定不会只是个武道平庸之辈。 至少在初遇之时的纠缠中,赵宥所表现出来的可不像是什么武道平平的模样。 可一路以来,他却从未真正出过手。 赵宥究竟在隐藏什么? 宋珩之看不透他。 …… “明日之后,任你去留。” 赵宥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意做送客状,不欲多言。 宋珩之得了赵宥的回话,心中却平白生出几分不是滋味的酸涩。 他咬了咬下唇,冷着脸关上房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宥沉默着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懒懒地起身坐到桌前,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入口微辣,略有回甘。 自是比不上他曾经在盛京城里喝过的琼脂玉露。 但他也并不留恋那些虚假的奢靡。 他曾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张狂,他曾有揽尽九州繁华的宏图伟业之志,他曾随师父学习绝世的剑法,他曾视他的父皇为一生榜样…… 可是一切都随着母妃的死化作了过眼烟云。 盛京那一道高高的墙,困住了很多人。 包括他赵宥。 他很清楚,他从来没有走出过那道高墙。 赵宥面无表情地兀自再斟了一杯酒,唇角撇了撇,眸色里带起几分嘲弄。 一醉方休才好。 最好是醉到斜阳西处、日落楼头。 从此了无牵挂。 赵宥自与宋珩之丢下一句“任你去留”后便再没有出现过,一天半光景里,宋珩之反倒是与裴修尧与龚道济交流不少,了解了不少朝堂之事。 只是了解这些于他而言也没用了,他生于江湖、长于江湖,也最终一定会归于江湖。这些朝堂的故事,都不会再与未来的他有关。 第20章 “江湖再会。” 宋珩之拜别两人,去收拾行李。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并无异样,只是桌上多出了一张银票。 宋珩之看着桌上的银票,眼中的情绪逐渐晦涩不明。 一百两金。 这么一个烂人,倒是说话算话。 却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见么。 宋珩之冷着眸捏起银票,手上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轻颤。 “……也罢。” 宋珩之将银票收好,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悄无声息地走了。 罗山的落日很美,他日后定会再来一看。 走到距离罗山十里地的地方,前方却慢悠悠出现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 宋珩之眸子眯了眯,唇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 “我来送你。” 赵宥站到宋珩之面前,露出个轻佻的笑,与头一回一样,看起来很不着调。 又与头一回不一样,其中带着几分熟稔与安心。 赵宥迎着斜阳而立,暖橙色的光为他一席白衣镀上暖调的金边,衬得一身修长玉立。 他轻摇着折扇,浑似一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这把扇面上描了一树开得清绝的海棠,粉艳旖丽又亭亭玉立,背面提了句“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句,又怎么看怎么不搭。 “哦。”宋珩之压下面部表情,只分给赵宥一个冷冷的眼神,就继续向前走。 赵宥把宋珩之的冷漠一概忽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赵宥闲不下来一般地开口,宋珩之却难得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带些莫名的别扭。 “回家。” “东川?” “恩。” “东川啊……”赵宥把两个字在口中念了念,轻声叹息,“是个好地方。” “去过?” “还没,但是想去。” “……这样么。” “……” “……” “宋珩之。” “……干嘛?” “你……你来酆都是做什么?”赵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好像还没问过你这个问题,就把你抓来给我当护卫了。你来酆都之后好像都没做什么自己的事,怎么就要回去了。” 宋珩之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来碰碰运气。”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酆都碰运气?”赵宥忍俊不禁。 “可惜我运气没有裴修尧好。”宋珩之摇了下头,脸上表情也缓下来,没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清冷的眼里褪去冰冷后只剩了桃花一般明艳的温和,一瞬的美似乎让一方天地都为之失色。 跟在后面的赵宥无缘见到这份罕见的美,他面色有些沉,摇扇子的动作也不大流畅。 “你……” “你就……” “你就……没想过继续留下来?”赵宥的话顿了顿,没几个字的一句话被他说出十二分的僵硬。 他目光不自然地落在宋珩之一段露出的后脖颈上,那里的皮肤细腻白净,他还看见过被衣领遮住过的部分…… 赵宥猛得收回视线,意识到自己看着宋珩之居然在想写有的没的后觉得更别扭了。 “算了……”赵宥心中烦闷,手上摇扇子的动作加快,脑海中想着怎么再扯个新话题避免尴尬。 宋珩之脚下的步子一顿,被赵宥一句话问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几乎要转身脱口而出地反问“你为什么不开口让我留下来”。 但是仅存的理智没让这句话出口。 回过神后宋珩之又气又怪,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难道……难道赵宥开口,他便会留下吗? ……他会么? 心中不由得没了底气。 宋珩之脚步乱了。 如果他有心的话,就会看见身后一步之遥的赵宥紧盯着他的、幽深如许的目光。 可是他的心也乱了,并没有功夫去发现这些。 两人各怀心思地向前走,气氛皆是一片难耐而压抑的沉默,谁也没先开口。 倏忽,两人脚步却同时停住,面色皆是一凛。 因为一道剑意自东而来。 在两人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划开了一丈的土地。 来者不善! 一袭黑袍破空而置。 十丈远处,寒风簌簌,杀意凛凛。 赵宥收下折扇踏前一步,面色缓缓沉下来,目光森然地看向来者。 宋珩之瞳孔微缩,凝目而视。 赵宥并肩站在宋珩之身侧,嘴角上扬,目光中闪烁起嗜血的神情。 “宋珩之,看来连天意也舍不得让你就此弃我而去呢。” 第12章 断水剑法 宋珩之没理赵宥满口不正经的轻佻。 他径直两步走到赵宥身前,负在身后的手握住袖中的短刃,不动声色地把赵宥掩在了身后。 他有直觉,这个躲在黑袍中的来者,很危险。 宋珩之看了一眼来者腰上佩着的剑,那剑极其朴素,看不出什么门道。 “剑客?”宋珩之冷冷凝眸,心中微动。 黑衣剑客缓缓把剑抽出,手臂慢慢抬起,剑锋越过宋珩之指向了赵宥。 杀意骤生。 宋珩之抬起握着匕首的手,挡在了赵宥身前,眸色骤冷。 第21章 黑衣剑客转而缓缓把剑锋指向宋珩之,停顿一瞬之后毫不犹豫地剑锋一动,寒光乍现,长剑在空中虚晃几转,冲着宋珩之径直而去。 宋珩之也踏步动身,没有选择去硬接下这一剑,反而靠着身体的韧性与镜花水月步的虚幻而险险躲过一招,短刃与剑刃短暂相触后,两相弹开。 被弹开的一瞬间,宋珩之手腕一阵麻痹,一整条手臂几乎不能动弹。 而这仅仅是因为接了黑衣剑客一剑。 宋珩之面色逐渐沉重,此人境界绝不在他之下。 他缓缓起身,眸色前所未有地深重起来。 赵宥显然也在一招之内感受到对方的实力,再无了开玩笑的心情,面色沉下来。 他站在宋珩之身后,低头沉声道:“我暂且看不出来他是出自哪家。” 宋珩之也缓缓摇了摇头,对方的这一式很普通,就算是一个不懂剑的人也可以挥出这么一剑,只会差在了境界与内力。而面前的人,大概比他高一境,或许是地一境的模样,可是地一境放在江湖上可不算少数,仅凭一剑猜不出他的来路。 看他的装束也不能得到什么信息,江湖上并没有哪一家是这样一身黑袍的装扮,不过既然对方是来暗杀的,穿得密不透风倒也情有可原。 “你且与他试几招,测出真实水平就收手开溜。我大概知道两个皇兄手下是哪些势力,只要他出手,我就能辨认。”赵宥站在宋珩之侧后方低头耳语道。 宋珩之轻微点头,几步上前,左手从右手中接过短刃,他的目光森寒,其中却又隐隐带着几丝兴奋。 此次出城以来,他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危险,更没有在江湖上遇到过什么有意而来的对手。 但他又一直想要试试自己的水平。 现如今,机会正来了。 黑衣剑客没给宋珩之多余的喘息机会,劈剑就来,寒风被剑刃冽冽地劈开,一道剑气划破了宋珩之身前的空间。 那柄朴素的长剑再凌空一挥,又一道无色的剑气朝着宋珩之击去。宋珩之手腕一动,短刃飞了出去,与两道合二为一的剑气在空中相会,一度相持不下,最终被弹开。 宋珩之面色凝重地接回短刃,回退两步。 黑衣剑客不为所动,继续挥出一剑,剑锋所指之处,寒气凛冽。 宋珩之换右手握短刃,一个纵身飞袭而出,短刃上泻出磅礴的剑气,与黑衣剑客的一剑正对上,相接之处火光四溅。 宋珩之内力不及对方,几个呼吸之后反被弹开一步。 他不满地咽下口中上涌的腥甜,目光寒冷而倔强。 黑衣剑客的剑不由分说再度席卷而来,长剑挥舞,数不清的剑气轻盈地似乎是穿水越波,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擦过宋珩之的身侧。 宋珩之脚下的镜花水月步翩跹纷沓,堪堪躲过,只被剑气在身上划过几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了丝丝血痕。 该死。 宋珩之瞥见身上的伤口,忿忿地咬牙,只求这个神秘剑客不是个用毒的,否则他今日真是给赵宥以命相抵了。 “镜花水月。”黑衣剑客却收起了剑,嘶哑又苍老的声音开口,甚至连男女都听不真切。 赵宥在后边皱眉,且不论招式看不出门道,连声音都是经过处理的,对方还真是藏的好。 “你的镜花水月很漂亮,但只用来躲的话,没有什么意思。”黑衣剑客把剑缓缓举起,直指宋珩之。 “短刃赢不过我的。”剑客的语气毫无波澜,咬字甚至无情地像个机器,“换剑。” 宋珩之皱眉,冷声道:“前辈谬赞了,但我不习剑。” 黑衣剑客依旧维持着姿势不动,语气平平:“可惜。” “能见到前辈的剑,是我的荣幸。”宋珩之把短刃收回袖中,挺身而立,“敢问前辈是从哪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黑衣剑客沉闷了一瞬,缓缓开口,传出来的依旧是那一道嘶哑难听的嗓音:“为你身后之人而来。” “为我而来的人很多。”赵宥上前一步,语气森然,“你是哪一家?” 黑衣剑客只沉声不语,似乎是在思忖答案。 “或者我换个问法。” “是齐王,还是昭王?” 赵宥语气极冷,眸色深沉。 黑衣剑客依旧不语,保持了沉默。 末了,他抬起握剑的手,最终也没回答赵宥的问题,把剑锋指向宋珩之,再问了一遍:“你还是要护着他?” “是。” “你当真不用剑?” 宋珩之被连问两次痛处,心中不满地狠狠皱眉,语气发寒:“我没有剑。” “可惜。”黑衣剑客说道,但语气里并没有半分可惜之意。 “那你会死。”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波动,却无情地让两人心中发寒。 ——他的确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赵宥一把拉住起身上前欲要再战的宋珩之:“快走!” 宋珩之甩开赵宥握上来的手,余光冷冷瞥去:“你看出门道来了?” 赵宥摇头,面色沉重:“看不出来。但是你再留下会死。” “你呢?” 赵宥闻言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唇角抿出个自嘲的弧度。 “我不重要,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在这里。也不错啊,裴修尧还来得及给我收尸。” 第22章 “你——” 宋珩之拧着眉回头瞪赵宥,他总能被赵宥吊儿郎当的歪理气结。 “你似乎很有自知之明。”黑衣剑客自然没错过两人的对话。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朴素的长剑再度举起,剑气从他的袖中扫出,吹响一身的黑袍。 “没有人能来得及给你收尸,因为我会在那之前——让你死不见尸。” 话音落地,一道剑气猛击而来。 宋珩之一掌把赵宥推开,一手荡出浩瀚的剑气,直击而上。 赵宥猝不及防被推到二里远的地方,愣愣地握住被宋珩之塞进手中的短刃,一脸无措。 宋珩之不拿短刃,他还有什么武器? 这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赵宥双目微红,颤抖着抬眼去看两道剑气的交锋之处。 宋珩之依旧站立,周身杀意四起。 再定睛一看,他的右手中竟然握住一道剑意凝结而成的剑,与黑衣剑客的长剑剑锋相抵,寒风四溢。 “你果然会用剑。” “我没有剑。” “有趣。” 两人短暂交锋,各退一步。 宋珩之剑锋向后一转,划了一道圈收回手中。他在一侧倾身而立,剑风从身侧料峭而过,掀起一阵阵洁白的、翩跹的衣摆,衬出一身修长俊秀的清瘦。 他面容冷清,素剑在手,一双桃花眼里酝酿着凛冽的杀意,竟是美得不可方物。 赵宥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句诗:一舞剑器动四方。 诗中描绘的景象似乎应该就是宋珩之这样的。 一柄长剑,一位美人,一场剑舞。 宋珩之是适合握剑的。 他就该握剑的。 赵宥的目光流露出几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艳与狂热,他只是忽然觉得,宋珩之该握有一把剑,也该在江湖中享有一道绝世的盛名。 那才配得上这样冷清而孑然的美。 “你是剑客。”黑衣剑客开口道。 宋珩之轻轻摇头,垂眸看了眼手上幻化而出的剑气,眸色暗淡:“我不习剑。” “我喜欢你的剑,你的剑很美。” 黑衣剑客长剑一挽,指向宋珩之。 “你值得我出剑。” “只是可惜,我不能在你死前问一问你的剑。” 说罢,他的剑锋一寒。 天地间的风动似乎都随着那一挥剑而停了一瞬。 黑衣剑客手中的剑忽然凝止,剑意浩瀚无垠地从剑客身上喷涌而出,竟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引起了一番细微而有规律的气流震动,似乎让这一片空间虚化成了模糊的波纹。 剑客缓缓举起剑,一剑下挥,二剑回舞,三剑化实。 第三剑落下之时,这方天地之间所有虚幻的剑意倏尔化作了实体,在震动中斩断了空中的气流,将这一方天地切割成片片缕缕,乍一眼望去,神似碧波荡漾而出的涟漪。 而那一剑,生生将这空间化作的涟漪切碎了! 看清所有剑式的宋珩之瞳孔猛缩,浑身一震。 他草草抬起短刃勉强接下这一剑,胸口一阵剧痛,不可置信地连退三步。 断水剑法! 居然是断水剑法! 宋珩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一瞬间凉了个透彻,唯有彻骨的寒顺着脊背蜿蜒而上,在浑身蔓延开来。 断水剑法…… 剑痴燕九所编,满庭芳弟子必修剑谱。 宋珩之一双眸中盛满了震惊,眼底深深地涌上无力的绝望。 第13章 两剑断水 断水剑法? 赵宥自然也是随着那三式的落幕而认出了对方菲来路,他沉着眸不语,抬眼去看宋珩之——果不其然,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 他自然是惊讶的,但是短暂的惊讶过后,他更加感到怀疑。 满庭芳向来眼高于顶、作壁上观,对于盛京的事从来只持观望态度,他更没听说过满庭芳与哪方势力达成过什么协议。 他不信高傲如满庭芳会甘愿俯首低眉入到哪个皇子的麾下。 如今这个意料之外的人想来并不是他在等的人,是时候该抽身了。 不过……看样子宋珩之是不会愿意现在抽身而退了。 虽说这个结果是着了他的意……只是宋珩之…… 另一侧的宋珩之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手臂脱力地微微发抖,他死死盯着那柄剑,眼前闪过一幕幕从前的画面。 灰衣剑客静立在一旁抱着剑,目光淡淡地指正:“不许偷懒,手腕抬高。” 年幼的宋珩之握着剑,吃力地把手腕抬高,继续维持着举剑的姿势。 宋珩之皱着一张小脸,满目委屈。 灰衣剑客淡淡地开口:“你真的想习剑么。” “我是满庭芳的弟子,我当然要习剑。”宋珩之点头如捣蒜。 “可你连最基础的剑势都坚持不了一刻钟。” 宋珩之握剑的手随着说话而颤了颤:“爹爹,我想学会动的剑,像你那样的。” “像我那样的?” 宋珩之用力点头:“你那样的!” 灰衣剑客很淡地笑了下,袖袍一挥,剑鞘一动,一道泛着寒意的银光落入他的手中,带动起周围气流的颤动。 “那你看好了。” 灰衣剑客缓缓举起剑。 第23章 那时一柄青灰色的剑,剑首处刻着山水之纹,剑身透出一股孤寂古老的剑意,渗出不威自怒的霸气。 灰衣剑客长剑一提,起剑势。 他只挥了三剑。 一剑下挥,二剑回舞,三剑化实。 第三剑落下之时,天地之间所有孤寂的剑意瞬间化作了实体,径直斩断了寸寸空间。 宋珩之眼睛瞪得很大,在剑意之下的涟漪中,他连爹爹都看不清了。 “爹爹!我要学这个!”宋珩之被惊艳地跳起来,揪住灰色的衣角不放,缠着他爹爹。 “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这么漂亮?”宋珩之满目憧憬,亮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断水剑。” 灰衣剑客俯身把宋珩之抱起来:“你当真要学?” 宋珩之抱着他爹爹的脖子,眼神极亮:“要!” “会很累。” “我不怕!” …… …… 断水剑法的当世第一人,叫燕九。 宋珩之的断水剑法,授业于燕九。 高傲如满庭芳少主,怎么能容忍断水剑挥向自己与自己的朋友?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珩之冷喝一声,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在此装作满庭芳的弟子行刺,是何居心?” “装作?”黑衣剑客淡淡重复道,“我们本就是同门。” “不可能。”宋珩之冷声接话,声音冰凉如许。 “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这一件事我很确定。” 黑衣剑客不答宋珩之的质问,他已经把话说开了,至于赵宥和宋珩之怎么理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赵宥!宋珩之!” 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竟是一身赤色绸衣的裴修尧纵马而来。 “来得正好。”宋珩之一眼便看到了裴修尧腰侧挂的剑。 他抬手,裴修尧腰上的剑一阵剑鸣,颤动了几下,直接飞到了宋珩之手中。 宋珩之握在手中掂了掂,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但胜在材质金贵、铸剑手艺不错,应该只是长宁王府的普通佩剑。 “嘿。”见腰间的佩剑被取走,裴修尧挑了挑眉,有些不满。 宋珩之长剑一甩,做起剑势。 黑衣剑客也举起剑。 两人竟起了同一道剑势! 两片天地间的气流震动出相同又相反的波纹。 “断水剑法?”裴修尧下马来到赵宥身侧,仔细看了一眼战局后十分惊讶,“这……” 赵宥面色微沉,轻轻摇头。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断水剑法也不是满庭芳,而是宋珩之的安危。 “这个不怕死的小孩。”赵宥咬牙切齿道,瞥了一眼裴修尧的腰间,却是空空如也。 赵宥皱眉嫌弃道:“你怎么出门多不带柄剑?” 裴修尧被赵宥一句话说得无语极了,却又被激起了几分兴致:“怎么,你要出手?” 封剑已久的琅琊王出手? 那倒是会很有意思。 赵宥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密切地注视着眼前聚累剑势的两人,他周身紧绷,随时准备上去夺下宋珩之的剑。 两人周身的气流开始剧烈震动,两道汹涌的水波纹随着两剑的多次碰撞荡漾地杀机四伏。 以水断水。 水波荡漾。 两向的水纹交错,宋珩之竟然没落下风。 用出断水剑法的宋珩之竟是能与黑衣剑客勉强持平。 宋珩之额角划过冷汗,在两相对峙之中,用力一抽身,镜花水月步一踏,再聚起剑势一剑挥去,黑衣剑客反手一挡,两道剑气炸开,水波纹先后炸裂,震荡出一地狼狈。 “你的断水剑法不够好。”宋珩之惨白着脸冷笑。 黑衣剑客不语,只是再度挥剑。 宋珩之手中的气剑消失,将剩下的内力全都转到一双腿上,镜花水月步凌空踏起,轻巧地躲过剑气。 只是再落地时强忍起喘息。 赵宥脸色很难看,如果那黑衣剑客再落一剑,他一定冲过去抢了宋珩之的剑自己上。 正在黑衣剑客再度举起剑的时候,不远处再度传来马蹄声,只是这一回更加嘈杂、更加凌乱——欧阳茗带着罗山弟子来了。 黑衣剑客冷哼一声,几道剑气向前砸去,在几人躲避的间隙转身不见了踪影。 宋珩之依旧冷着脸,但面色苍白,气息有些混乱。 支撑几口气息后他体力不支地缓缓蹲下,撑着插在地上但剑,勉强支起腰身。 赵宥上前,面色有些无奈又有些复杂。 他蹲下身要卸下宋珩之手中的剑,却发现宋珩之的手紧紧握着剑柄,甚至连指节都因过分用力而白得毫无血色,细看还在微微颤抖。 赵宥沉默了一瞬。 他一根一根轻柔而又强硬地掰开宋珩之的手指,卸了他的剑,再不大礼貌地扔还给裴修尧。 裴修尧不满地接过剑,却上来细细看了几眼宋珩之的伤势,对赵宥轻微点头:“没事。” 宋珩之这样的不像中了毒。 欧阳茗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只见了一番凌乱的战场。 雪白的少女挑了挑眉:“如何?” 裴修尧面色有些古怪,没答话。 欧阳茗又去看不大对劲的赵宥与宋珩之。 不过这两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皆面色沉重,也没有回答。 第24章 欧阳茗微微眯起眼睛,不禁感到好奇,这是发生了什么? “此事回去再……” “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处在沉默中的两人却同时开了口。 赵宥猝不及防对上宋珩之又冷又倔的目光。 “赵宥。”宋珩之的面色依旧难看,但目光却是一片清明的决绝,“不是满庭芳。” “我可以拿命跟你保证……不会是满庭芳的……”他见赵宥不说话,以为他不信,语气又虚弱又急切。 眼里水波流转,竟然是楚楚动人。 赵宥张了张口,面上的神色很复杂,最后归于无奈:“我自是信你的。” 他伸手扶起面色苍白的宋珩之,半强硬地把人扶去欧阳茗带来的马车:“先跟我回去养伤,这事儿再说。” 宋珩之却还挣扎着要说什么。 赵宥佯怒地收紧手中的力气:“这事儿是你欠我,现在你得听我的。” 宋珩之一身的挣扎就此顿住,生生泄了气。 赵宥干脆拦腰抱起发愣的宋珩之,不顾人迟来的挣扎,直接给人直接抱上了马车。 在欧阳茗和裴修尧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宋珩之带着些绯红的耳根与赵宥扣在那一截细腰上的大手。 欧阳茗疑惑地看向裴修尧,眼神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裴修尧无奈地收起他可怜的剑,耸了耸肩:“我也才刚到。” 我可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一是些我见不得的皇家秘辛呢。 世子啧了啧舌,翻身上马。 第14章 我当你是朋友 赵宥一路上周身气压都低得厉害,面色阴沉,浑身萦绕着一派肉眼可见的压抑的怒火。 裴修尧给宋珩之简单上药包扎之后迅速地远离了这片低压环绕的是非之地,徒留宋珩之一个人承受琅琊王久违多年的怒火。 宋珩之咬着牙缩在马车一角没说话。 他很震惊。 试过几招之后他很确信那人并非是满庭芳出身。 满庭芳剑客在入门第一课、择剑认主之时,就走的是以心养剑的门道,剑与人之间存在一种通灵的联系。 他在满庭芳生活十余年之久,对于满庭芳弟子的剑意之灵多少都比较熟悉。 而方才的黑衣剑客,他的剑术的确是毋庸置疑的断水剑法,但是他的剑,完全没有灵气。 所以他一定不是满庭芳出身。 但是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反而预示了另一个问题——有人刻意扮作满庭芳的人来刺杀琅琊王。 …… 以他身为少主的权限,如果满庭芳内部真的出现这样的事情,他没有道理不知情。 所以此事大概率满庭芳并不知情,按否则照他爹爹的性格,一旦知晓这种事情,一经查实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 但他现下有更不想面对的问题,是赵宥。 面对赵宥,他心中除了有一种难堪的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 他明明都为了证明对方不是满庭芳的人去拼了命,赵宥为什么还要生气。 他分明就是不相信自己。 思及至此,宋珩之苍白着脸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看赵宥的表情,显然是生他气了。 不过他也不是个好脾气就是了。 “宋珩之。”赵宥开口叫了一声宋珩之,语气全无往日里如沐春风的暖。 宋珩之缩在马车一角,低垂着眸子不语,美人垂目的窈窕胜景被他演绎地倒像是在赌气,而他却浑然不知。 赵宥见了宋珩之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还真是被气笑了,他琅琊王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拂过面子。 “我和你说话呢,宋珩之。” 话音还未落地,宋珩之就缩得离赵宥更远,脸上表情又冷又倔,全然是不想开口的模样。 见宋珩之软硬不吃,赵宥也不理宋珩之的抗拒,强硬地拽住人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拉拽。 宋珩之用力地挣了几下没挣开,蹙起眉催动了内力去挣,居然也没有挣开,反被赵宥一把拉到了身边,坐如针毡、动弹不得。 “……” 宋珩之看着自己被赵宥捏地发红的手腕,莫名的酸涩泛上眼中,眼眶没由来地一热。 赵宥见到的就是一双发红的眼尾。 漂亮惨了。 “你不信我。”宋珩之的声音很低,飘摇地像一根握不住的苇草。 赵宥的眸色缓缓软了下来,却依然板着脸,他静静望着宋珩之漂亮的面容,没有开口。 “……他的断水剑法没有生气……”宋珩之垂下眸,喃喃自语一般地开口,声音低得让人难以听清。 “满庭芳的剑都是有灵气的……我……” 宋珩之几乎是失魂落魄地想给赵宥解释清楚,可是话说到了这里他也不指望赵宥会信。 这只是他的感觉,而感觉是不能当做证据的。 站在理性的立场上,赵宥也不该信自己。 可是…… 他又希望赵宥在面对他时,不要那么理性。 宋珩之纤长的眼睫微颤,敛去一眸秋水。 赵宥却缓缓松开了握着宋珩之手腕的手,转而双手握住宋珩之的两臂,把人的上半身托起来逼他对着自己。 “我信你。” 第25章 “我没为这个生气。” 赵宥看着宋珩之抬起来的愣愣的眼神,笑了一声。 “你真当我是个黑白不分的傻子么。且不说我根本不信满庭芳会参与到盛京的那堆破事儿里,况且如今距离欧阳茗把消息放出去才过了一天半,真要是盛京来的杀手,怎么不得要个十天半个月的。” 赵宥认真地望进宋珩之的眼中,语气骤然转变地冷硬:“倒是你个小没良心的贼喊捉贼——不相信我的人,分明是你吧。” 宋珩之被反问住,朱唇微张,他万万没想到赵宥劈头盖脸会是这么一席话,他完全没有准备,以至于表情里浑是单纯的不知所措。 “你当自己在我这儿是个什么啊?”赵宥笑着敲了下宋珩之的脑袋,“我为什么去信个来路不明的刺客不信你啊。” 宋珩之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赵宥的话里缓过神来。 “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在我这儿是什么?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我当你是朋友啊宋珩之。” 赵宥笑得月朗风清又俊美无边,笑里是一番全然宽慰的模样,又转而语气一变,调笑起宋珩之来。 “那你有把我当朋友么。” 宋珩之被这么一逗也全然忘记了适才冷寂的心情,转而不知所措起来,耳根莫名地有些发烫:“我当然也……” “即使我是赵宥?” 赵宥紧追不舍的反问甚至打断了宋珩之的话。 “你一直都是赵宥。” 宋珩之抬眸对上赵宥的目光,满目清澈的真挚撞在了一腔火热之上。 赵宥慨然笑了笑,点点头。 “对,我一直都是赵宥。” 宋珩之直直望进了赵宥一双盛满如水般笑意的眼中,那一双眼睛此时清明无比,一眼就能望进眼底——那一片曾经从没对他袒露过的禁地。 宋珩之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一惊,不大自在地眨了眨眼偏过视线。 赵宥则又开始了往日里的那般油腔滑调。 “怎么你这脾气就这么对我胃口呢?是满庭芳教得好吗?” “……或许吧。” “那我能不能加入满庭芳啊?当个什么门外弟子什么的?以你朋友的身份可以加入吗?” “……” “还是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弟,以家人的名义加入?” “……” 宋珩之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瞬。 就是夫妻也带不进这个关系啊,赵宥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 “不行么?” “……满庭芳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赵宥还故作失望地叹息一声:“啊,竟然如此么,真是可惜啊。” 宋珩之看着他有些滑稽的表情,不由得勾了勾唇。 他看得出赵宥是存了心来逗他开心。 “满庭芳确实从未有过你这个性子的弟子。” 宋珩之顺着赵宥的话说了下去,唇角微翘。 赵宥不置可否地挑眉,一脸不以为意的桀骜:“那还真是你们的损失。” “你这样的倒是适合去雁落山。”宋珩之无端地在此时想到了另一个桀骜难驯的人,“你和裴世子看起来性格很合。”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对于赵宥而言,裴修尧很特殊。 宋珩之虽只在赵宥身边待了三天,但是他对此看得很真切。 赵宥并不是一个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相与的人,他总是以一介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纨绔的面貌示人,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本性。 对于近卫亲侍也好,对于萍水相逢也罢,赵宥总能笑脸相迎,只是这笑远远达不及眼底,更甚至说是心里,他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很好地掩藏在了一层纨绔子弟的外表之下,不对任何自己所重以外之人展露。 但赵宥在裴修尧面前,并不会挂上他的假笑面具。 他真实的冷静、睿智、恶劣全都会在裴修尧面前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而裴修尧,也完全不会顾及赵宥的身份与面子,会对他冷嘲热讽、视若无睹。 他们太熟稔了,周身的氛围看起来就是相识多年的知根知底的人。 以两人各自的身份和城府,生命中的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一位特殊存在。 宋珩之凝视着赵宥似笑非笑、又不怎么正经的脸,没由来的一阵无名之酸犯上心口。 赵宥闻言后忍俊不禁的笑颜更是变得格外刺眼,宋珩之僵硬地移开目光,半逼着自己不去看他。 “裴修尧?”赵宥没有注意到宋珩之情绪上的变化,饶有兴致地笑弯了眼,“我要是去雁落山,别说他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作弄我,孙神医就要先冲回来把我扔回盛京。” 宋珩之的目光在赵宥自然舒展而开的俊朗笑颜上缓缓凝滞,一时哑然。 “长宁王世子这个全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臭脾气我可是惹不起只能躲得起,雁落山那大庙里是必然容不下我的。” 调笑的字里行间都是熟稔与信任。 一听便能知道这个人在赵宥心里的分量——他是特殊的。 “……你与世子很熟的样子。”宋珩之涩涩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暗哑。 “我母妃生前与长宁王妃私交不错,他从前每次来盛京的时候都要来拂晓宫吃饭,关系确实还不错。”赵宥解释道。 第26章 宋珩之注意到,赵宥在提及这一段往事的时候,眼里渗出的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笑意刺痛了宋珩之的眼睛。 宋珩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想着让这一茬快点儿翻篇。 “我听你声音有点哑?要不要喝水?”赵宥见宋珩之的面色里有些疲倦,及时地关心道。 宋珩之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极寡淡的笑:“……只是有些累了,我闭一会儿眼睛就好。” 赵宥没有多想,只点了点头。 宋珩之终于把酸涩的双眼合上,终于不用再见到赵宥那张总能惹起他复杂神思的俊脸。 但是赵宥与裴修尧相视而笑、并肩而立的情景依旧不受控制地横亘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一遍遍地描摹出一阵阵难言的酸楚。 宋珩之闭着眼睛,嘴角自嘲地勾起一抹弧度。 到底是不一样的人,到底是一眼就能看出特殊的人,到底是与他不同的人。 原来这就是近臣。 如此近臣。 -------------------- 大家对此好像有疑惑 解释一下子 我又把大纲和文都看了一遍 赵宥这小子这里是抱着要利用老婆的心向他说的这些(当然也有一见钟情的成分) 聪明的老婆也猜到了 至于他后来为什么没翻车是因为老婆太爱了 自己也争气 第15章 凤凰城 酆都城外的高山深涧之中,行走着一双发色偏浅的男女,两人大约都是十七八岁模样。 他们美得很相似,面容轮廓深邃高挺,瞳色偏蓝,肤色偏白,不大像是纯粹的大雍国人。 “哥哥,那一招断水剑法好帅啊!”较矮一点的少女拉了拉身侧少年的衣角,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你什么时候雕的新木偶,我怎么不知道?” 身形倾长的少年人敲了敲少女的脑袋:“在你每天睡懒觉的时候。” 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撒娇耍赖道:“我才没有每天都睡懒觉呢。再说了,不是还有哥哥在吗,我不急,你会保护我的。” 少年不置可否地冷哼。 “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大费周章地捏一个会用断水剑法的木偶啊?” “父亲吩咐了,我们就照做,没有为什么。” “可是我们凤凰城与满庭芳身在九州一南一东,从前都没什么交集啊,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也扯进来啊?虽然琅琊王身边那个满庭芳的小哥很好看就是啦。”少女的声音天真又活泼。 “这招是要给酆都找麻烦我还是懂的,在他们的地盘刺杀一个当朝皇子什么的,他们自然会难逃其责。” “不过这也是欧阳家自作自受,谁叫他们十几年前在南征的时候与朝廷暗中交易,西南侯的兵都直接压在了我们凤凰城门口——还杀了好几位家族里的叔叔阿姨,这算是不共戴天的旧仇了吧?虽然欧阳茗长得很好看就是了,我以前还以为她每天和毒蛇在一起就会变成蛇那样的,没想到也是个漂亮小妹妹噢。” “……你这个看脸下菜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少年无语地纠正自己妹妹的逻辑。 “唔……”少女无辜地撇了撇嘴,漂亮的脸颊上毫无悔改之意。 “父亲为什么要拉满庭芳下水我不清楚,或许只是想让这局更乱一些?”少年顺着少女的思路说了下去,“不过琅琊王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满庭芳的弟子,这倒是很有意思。” “对啊,满庭芳多低调啊,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们的门人诶。” “父亲一直以来的的意思都是借昭王的局,报酆都当年落井下石的仇,现在我们只需要在酆都闹这么一出,接下来自然有昭王的局等着他们。”少年摆了摆手,“而且按照满庭芳一贯的处事风格,他们应该是不会参与到我们与酆都之间的仇怨中的。” “我刚刚也没有露馅吧?” “完全没有!你这个新木偶真的很厉害!”少女毫不吝啬夸奖,“哥你什么时候已经熟练到不用提线直接用神念操作了?你进步这么快,我可不就要被父亲当反面教材去挨训了?” “叫你每天睡懒觉——”少年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把少女的脸,“你可是我的同胞妹妹,怎么能这么堕落。” “略略略。”少女做了个鬼脸,“没办法啊,我可不及你聪明嘛,你不是号称凤凰城三百年来最有天赋吗?我拿什么和你比啊,十八岁就地一境的凤凰城三百年来第一名?” “一线生死流转,一念神魔并身?南极凤凰城的天才少主,慕容昼生?” 少年不理会少女刻意的折煞,径直走着:“如今的江湖卧虎藏龙,我这凤凰城三百年来第一,算不上什么。” “什么嘛,明明很厉害啊。”少女不满道,“据我所知,论数整个九州的同辈之中天赋在你之上的只有青城山那个天师和学宫新出了的什么弟子,或许还有满庭芳那个从不露面的少主?剑痴燕九的独子应该也很厉害吧……其他就没什么了啊。” “江湖里藏龙卧虎地还少吗。”少年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是不会认输的,我一定会名扬九州,把凤凰城发扬光大。” “我会成为九州顶尖的强者,再为母亲复仇。” 少女听到“母亲”二字时,一直笑眯眯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我们一定可以的。”她握住少年的手,眸中有光泽闪烁。 第27章 “所以你也要好好用功啊。”少年话锋一转,开始教育不成器的妹妹。 “这就靠哥哥你啦。”少女笑得狡黠又顽皮,“我只需要跟在哥哥后面做一只跟屁虫就好啦。” “你可长点心吧你。” “略略略……” —— “竟然是断水剑法?” 欧阳茗听了赵宥的转述感到震惊,她很惊讶地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的宋珩之,目光里颇有几分深意。 “不过满庭芳大概不屑去向盛京里哪一位投诚吧。”欧阳茗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宥,再看了一眼宋珩之,目光微妙。 “我自以为,满庭芳就算是真的要入世,也会首选琅琊王呢。” 闻言,宋珩之凛冽的目光与欧阳茗玩味的目光直直撞上,两人隔空对视出一番针锋相对,又纷纷移开目光不作多言。 “你们不觉得这事很蹊跷么?时间、地点、人物,都很怪异。”裴修尧在这时开了口,也不知是不是有心替宋珩之转移话题。 “一天之前才放出去的风声,第二天傍晚就来了人——酆都离盛京也没那么近吧。” 赵宥沉吟着点点头:“确实太巧了。” “反倒是像有人要栽赃嫁祸满庭芳。”欧阳茗挑了挑眉,看向宋珩之。 “酆都与满庭芳,四大宗之西东二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遥相互敬。” “的确,我祖父年轻时就很欣赏燕九,他夸得最多的就是剑痴一剑了。” “如果对方是意在扰乱江湖,敢挑四大宗出来启事儿,这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欧阳茗不屑地撇了撇嘴,“哎,宋珩之,你说这断水剑法除了你们满庭芳的人,还有谁能学去?” “按常规而言,满庭芳的秘籍从不外传……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断水剑法。”宋珩之微蹙着眉摇头,“他的剑法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剑意。满庭芳的剑是用心养的,剑客与剑之间是有灵气所在的,我能感受到。但是这个黑衣剑客他的断水剑法里没有这种灵气,很怪。” “……酆都丢了绝凝散,满庭芳丢了断水剑法?”欧阳茗沉下面色。 “殿下还真是奇人。”裴修尧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你这一出事,就引得四大宗之二陪着你出事。” 赵宥却远没有裴修尧这么云淡风轻了,他闻言皱了下眉。 “对了,我今日来找你们原本是有话说,倒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刺客耽搁了。”欧阳茗拍了下手,忽然福至心灵。 “我今天捉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 “对,出了绝凝散那一档子事之后我就开始调查了,赵宥那一招引蛇出洞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那人看上去不是我们家的,却混在了我们家的人里边,偷偷摸摸要出城——正巧了被我安排的人抓住。我怀疑他就是要去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出城报信?那你查出什么来没?” “虽然与你的猜想有些出入——但也大差不差了——他租的马车是去豫章的。” “豫章?”裴修尧皱起眉。 “沈家?”赵宥语气一寒。 “豫章……昭王妃沈兰心?”宋珩之也立刻由这个地名联想到了盛京里的一位人物。 “是昭王?”裴修尧拧起眉,抬眼看了一下赵宥。 “先前下毒的或许就是他。”欧阳茗冷声道,“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混进了我们酆都,他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那今日假扮满庭芳弟子的呢。” “八成也是他呗。”欧阳茗冷哼一声,面色冷得像是要结出冰碴子,“全九州还有哪个能这么大胆,毕竟可不是谁的身后都是宠冠六宫独一人的皇贵妃。他不是一向横着呢么,我远在酆都都听说过他的光荣事迹。” 赵宥面色微沉,不作多言。 “现在看来,就是说昭王一开始就派了人来杀赵宥,第一次下毒不成现在又找了人扮作满庭芳的弟子来混淆视听?”裴修尧理了理思路。 “可是按照赵宥一开始的推论,来了一个,另一个就是凶手——” “赵子昭来得太快了,并不符合我的预期。”赵宥摇了摇头,“我之前并没有想过他的人已经渗透到了酆都。” “……或许可以再等等,说不准赵朗正在来的路上,现在盖棺定论还为时尚早。” “说起来,那个我捉住的贼,你们想要审审吗?”欧阳茗点点头,转了个话题,“他被我的人从城门口一把迷晕了扛回来还没解毒,我就等着你们呢,说不定问完会有新的进展。” 三人互相看了看,皆对着欧阳茗点了点头。 “哼,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昭王来我的酆都撒野。”欧阳茗冷哼一声,“人在山下的前厅,走吧。” 第16章 慕容与木偶 欧阳茗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天前几人会谈的大堂,眼熟的精美墨竹屏风掩映着斜阳的余晖缓缓洒落大堂,美得如诗如画。 两个罗山弟子押着一个同样身着罗山服饰的人站在大堂中央,那人被押着跪在地上,昏迷不醒。 欧阳茗冷着脸摆了摆手,罗山弟子立马会意地在跪者面前撒了一把药,那人在几瞬之后缓缓清醒,眼神在看到大堂内的几人之后立马变得唯唯诺诺与恐惧不已。 “说说吧。”欧阳茗径直坐到屏风之前的上座,冷着脸对人勾起一抹冷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8章 那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把头低得很低,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可给你喂了一味毒,没有我的解药,今天日落西山之时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欧阳茗面无表情道。 赵宥闻言挑了挑眉,面露微妙表情,颇可怜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我……我是冤……” “别跟我狡辩。”欧阳茗小手一挥,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自然查了你的底细,现在我问你答,一旦你的答案与我所查有所出入,你就小心小心自己的命。你在我这儿待了这么多年,对我的脾气应该还是清楚的吧。” 那人听了立即煞白了一张脸。 “……我……我只是替人跑腿的……大小姐我真的错了……我……我鬼迷心窍听信了那个人的话……她让我时刻注意罗山不寻常的动向,一旦事关盛京就去豫章通报沈府……可我之前都没出过酆都啊,我真的没有去豫章报信……” 说着,那人在地上猛磕头,祈求欧阳茗的原谅。 “那个人是哪个人?” “是……”跪在地上的人浑身颤了颤,似乎是不愿意说或是害怕说。 “说。” “是……是凤凰城的……” 赵宥眉角的青筋直跳了跳,眸色倏尔变得极其幽深。 “……是凤凰城的……慕容夜存……” “慕容……”宋珩之震惊地张了张口,眉头缓缓蹙起,面色凝重起来。 这可是个不大好的消息。 大雍之南,有城名曰凤凰。 凤凰城自古以来都是与西域胡商贸易往来的繁荣之地,富庶繁华而开放包容,通商千里。 而真正使凤凰城能够成名九州之南极、位列四大宗的,是凤凰城里的一个古老家族。 慕容一族。 慕容氏并非纯种的九州血脉,他们的族人多发色浅淡、眼眸发蓝,是与西域之外的遥远国度的混血儿。 慕容一族有一门祖传的秘术——傀儡术。这一门独家秘术的强悍与诡秘使得这一方城郭名满天下。 傀儡术,一丝一线,牵偶引魂。 如今欧阳家的家主慕容嗣能操纵天逍境的傀儡为己所用,实力恐怖莫测。四大宗虽在江湖齐名,实则江湖里也心照不宣地认为凤凰城是四大宗之中最神秘最不能惹的那个——木偶无情无穷,谁知道他欧阳氏究竟有多少天逍境的木偶在手。 欧阳云有一双孪生儿女,长子慕容昼生,次女慕容夜存,两人都修习了慕容一族的傀儡术且有所大成,尤其是慕容昼生,被誉为凤凰城三百年来第一人,一线生死流转,一念神魔并身,只待过个几年,超过慕容嗣指日可待。 “……凤凰城?”欧阳茗瞳孔微缩,显然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是……小的绝无半句虚言……求大小姐饶命……求大小姐饶命……” 宋珩之双瞳微凝,蹙起了眉。 居然是凤凰城? 他知道凤凰城与酆都似乎是有些嫌隙——但为何要多此一举地来扮作满庭芳的人? 他分明记得,满庭芳与凤凰城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或是旧仇。 “凤凰城与豫章之间有什么联系?”赵宥出声质疑道。 “……这……小的不知……只是慕容夜存这么说……我只是个跑腿的,我真不知道啊……” “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慕容夜存?” “凤凰城的图腾、还有傀儡木偶……而且她的修为达到了黄道境……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还能有谁啊……” “就算真的是她,那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替她卖命?”欧阳茗冷冷道。 “……”跪着的人猛得停顿一下,把头低得更低,“……钱……” 欧阳茗不屑地冷哼一声,再度摆了摆手。 得令的罗山弟子顺势在那人面前又撒了一把药,那人再度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欧阳茗面色不虞地捏了捏眉心,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世子,这人你要提回去审么。” “你肯?” “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尽毁欧阳家的名声,留了有什么用?” “……那好,这人我就带走了。” “你带去哪里?提回盛京?” “我必须得把汝陵摘出去不是?”裴修尧颇微妙地笑了笑。 欧阳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那我明日便走。”裴修尧思忖了一瞬,开口道。 “这么急?” “这事拖不得。”裴修尧轻轻摇了下头。 宋珩之与赵宥对视一眼,皆了然对方眼中的意思。 裴修尧可以尽快地把自己摘出去,而他们不行。 “我为世子准备马车。”欧阳茗点点头,理解裴修尧的言下之意。 “那便多谢了。” “我还要派人去凤凰城走一趟。”欧阳茗把目光转向赵宥与宋珩之两人,话音未完。 “……现在看来,这一趟凤凰城我倒是非走不可了。”赵宥冷冷一笑,目光里颇有几分深意。 他前一天私下里去找欧阳茗问了问关于绝凝散的事情,按照欧阳茗的说法,酆都约莫是在半年前丢失了毒,时间与慧妃之死并不能对上,所以慧妃身上的毒另有所出。如今他手上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一味突如其来的假毒了,即使这有极大的可能是陷阱,他也非走一遭不可。 第29章 不过凤凰城竟然与昭王有所联系…… 确实是出乎意料。 宋珩之则微微低垂着头,眼帘低垂,似乎是在思忖。 赵宥抬肩撞了下宋珩之,微微低下头轻声问道:“你呢。” 宋珩之微微蹙眉,不悦地躲了躲。 “与不与我一道去凤凰城走一遭?” 宋珩之眨了下眼,微微低下头,有些不习惯赵宥喷洒在他侧颈的温热呼吸:“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要人陪?” “你就说愿不愿陪我么。”赵宥很不要脸地死缠烂打道。 宋珩之蹙眉沉吟着,未给出答复。 他该连夜回满庭芳向父亲报告此事的,这或许才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按照方才罗山这个细作的说法,慕容夜存已经是黄道境,达到了与自己一般的水平,而慕容昼生这样九州顶尖的天赋已经步入了地一境,手下能操纵的傀儡自然也能达到地一境,面对这两个人,他是没有十足把握的。 而凤凰城更是慕容一族的祖地,有慕容嗣这样天逍圆满半步洪荒的强者坐镇一方,以他的资历,或许还不该去涉凤凰城的水。 “罢了……”见到宋珩之沉默的犹豫,赵宥故作叹息地摇了摇头,“按理说你也不该陪我的……我就知道自己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话说得客气,可脸上的表情却说尽了反意。 宋珩之垂了眼眸,没理赵宥的激将法。 裴修尧与欧阳茗都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笑意不止。 “看来我们琅琊王殿下也并非传闻中那样迷倒万千人嘛。”欧阳茗揶揄地笑了笑,“我们眼前这个满庭芳来的小美人就很不吃你这一套。” 宋珩之冷冷蹙了下眉,并不满欧阳茗“小美人”之说。 “殿下离京三年,看来的魅力水平的确有所退化。”裴修尧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戏谑无比,“从前宫里那些小姑娘,哪个不是被你迷地五迷三道的。” “罪过噢。” “果然庸脂俗粉是远不能和国色天香比拟,宋珩之这种级别的定力才看不上我们琅琊王呢。” 赵宥咬牙切齿地瞪了很煞风景的两人一眼,又见宋珩之冷着一张漂亮的脸不为所动,自己又无话可说。 他只得啐一口:“边去儿!” “哟,殿下这莫不是恼羞成怒。”裴修尧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殿下可真是失礼,这里分明是我的殿,你非但不领情,还要赶我走?”欧阳茗阴阳怪气地附和。 赵宥哽住:“……” “……我走,行了吧?” 赵宥三处吃瘪,一甩衣袖要踏门而出,又瞥见了冷脸站立的宋珩之,咬了咬牙一把握住人的手腕往外边拉,宋珩之几乎没来得及反应挣扎就被拉了出去。 裴修尧对欧阳茗略略点了个头作别,也跟着走了。 欧阳茗跟在裴修尧身后一步之远,将他送到门口,和气而周到地拜别还礼。 浑身雪色的美丽少女立在漆黑的巨大殿门之后目送三人的远去,静美如一副肃穆的画。 待到三人走远后,欧阳茗缓缓合上大堂的巨门,敛下一脸的表情转身。 她目光微凉地落在那一面巨大的墨竹屏风之上。 那几簇墨竹绣得极傲,自有一席傲雪凌霜之美;那几枝墨竹又绣得极清,摹写出疏影清风的出尘。 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欧阳茗冷冷地看着屏风留白处新题的字迹,缓缓把目光落向屏风之后。 她又冷又缓地开口:“如此你可还满意么?” “沈公子?” 第17章 话别 第二日,裴修尧与龚道济早早起身,欧阳茗也已经提前备好了马车与护卫随行他们出城。 赵宥与宋珩之起身后也来到罗山脚下,为两人践行。 赵宥临了又想起来一个什么要交给长宁王妃的贺礼,半路折了回去,于是裴修尧逮着机会拉住了宋珩之,终于落了个清净的二人时间。 宋珩之对裴修尧印象不佳,雁落山银票一事暂且放下不说,酆都相遇以来对方的言行举止也令宋珩之感到不快,于是宋珩之只冷冷地瞥了一眼裴修尧:“世子有何贵干。” 裴修尧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语气悠悠地不在口舌之争上落半点下风:“我还想问少主如此隐姓埋名待在琅琊王身边是要做什么。” “我的目的自然与世子这样有心拉别人下水以自保的要好。” “我不认为撒谎作假的人说这种话有什么说服力。” “……” “……” 两人皆是心高气傲的主,从第一面起就针尖对麦芒,如今堪堪和睦相处了几日,临行时分便又原形毕露地开始针锋相对。 “孙神医分明就在汝陵,你却拦着不让我见他。”宋珩之冷眸一凛,语气森寒。 “冤枉。”裴修尧无辜一摊手,“这事儿我可真冤,我外公在你走后的两日才回的雁落山,我可不知道这事情有那么不巧。” 宋珩之皱眉,并不大信裴修尧漫不经心的一面之词。 “倒是少主你,都没想着谢谢我么。”裴修尧扯扯嘴角,目光揶揄,“我可是在赵宥那里帮你瞒的好好的,半点儿没露馅。” “你敢说这里没有你自己的打算?居然还要我谢你?”宋珩之直直对上裴修尧似笑非笑的眸,语气不屑。 第30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互相装纯。 “唔……”裴修尧自顾自摊手一哂,目光中意味深长。 “我外公与剑痴颇有交情,出于不想把你们满庭芳拉下水的好心我才没去赵宥那里把你捅出来……可是少主,这两日看下来,我倒是觉得我错了。” “哪里是我把你拉下水,分明是你自己赶着往赵宥那里去送了自己。” 宋珩之闻言心中一动,随即不轻不重地睨他一眼,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话。 “既然交情都到这儿了,我可给你提个醒。”裴修尧把声音压得很低,收了漫不经心。 “你别看如今赵宥一副吊儿郎当很好相与的模样——他曾经可是承华帝最偏爱的儿子,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赵宥最像他。” 裴修尧把声音压得更低。 “不仅是眉眼像,更多的是性子像——在承华帝的所有子女中,赵宥的城府与野心,最像当年还未登基称帝的秦王。” 宋珩之眸色狠狠一沉。 “他曾经是承华帝最喜欢的儿子——”裴修尧沉声正色道,“即使他自请出京了,现在,他也依然是。” 宋珩之看着裴修尧面上逐渐严肃的表情,噤了声。 “以我对赵宥的了解,他自请出京,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查一个慧妃之死那么简单——自然,他如此看重你,也绝对不会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合他眼缘那么简单——” 宋珩之眸色深深,面色沉重。 裴修尧转而莞尔一笑,又变回了没事人的模样,微笑着拍了拍宋珩之的肩膀。 由着两人身高相仿,裴修尧只需走进宋珩之便能够低声耳语。 “不过我也只是顺口一说——” 他的眼里多了一分探究的意味。 “至于你究竟如何抉择……那终究还是你自己的事。”说着,裴修尧轻轻把一张银票放在宋珩之掌心里,眸色深深。 宋珩之微侧过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盛了些许深邃,最终,他握住了手上的银票,轻轻点了下头,垂下眼帘。 一个善意的提醒,一份回到手上的选择。 这算是暂时撂下了与裴修尧之间的恩怨是非,勉强把曾经的那些龌龊暂搁置一旁。 赵宥匆匆赶回来时就见到了两人的一片和气又诡异的沉默。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两位似乎并不对头的祖宗沉默着各站一侧,一个清冷出尘,一个矜骄恣肆,倒是一幅极妙的美人图。 “……你们这是?”赵宥手上拿着一个包装低调却又奢华的盒子,握在手里不明所以地敲了敲。 裴修尧自顾自从赵宥手里抽掉盒子,握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挑了挑眉。 “你曾说过的那个暹罗进贡的翡翠镯?” 赵宥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神情里不乏几分得意:“世子好手力。” 宋珩之目光不善地睨着裴修尧手中的盒子,眉头拧了拧,关于赵宥与裴修尧的那些画面再度浮上脑海,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境,又莫名被刺激得不大舒服。 于是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侧过身,不再去看两人。 裴修尧见状,意味深长地把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又掂了掂手中的木盒,嘴角扬了扬。 赵宥挑了下眉,看了眼宋珩之又看了眼裴修尧,用目光示意裴修尧: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无辜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赵宥蹙眉:难道不是你又招他了? 世子无语:你倒也不必这么向着他。 赵宥把担忧的目光落回一侧冷冰冰独立的宋珩之身上,沉吟不语。 赵宥,居然你小子也有当木头的一天。 裴修尧抬眼望了望远处的罗山,心中慨叹。 …… …… “你不送送?” 赵宥立在宋珩之身侧,目送着裴修尧的马车远去,宋珩之挑了挑眉,略微诧异。 “我送什么?”赵宥反笑。 “……”宋珩之眨了下眼,也看出赵宥眼中的几分有意的戏谑,也不想再多与他说理。 “既然世子走了……那咱们来谈谈咱们的事儿。”赵宥转而半不正经地站在宋珩之面前来,目光含笑。 宋珩之微微蹙眉,感觉赵宥的一肚子坏水都快溢出来了。 “你与不与我一同去凤凰城呀?” 赵宥笑得活像一只大尾巴狼。 宋珩之眉头蹙得更紧,面露怀疑地后退一步。 “唉——”赵宥忙把人拉回来,神情正色,“我认真的。” 宋珩之半张着口,却没有说话。 裴修尧才提点过的话,他本也心知肚明。 赵宥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物,他的身边充斥着阴谋、秘密、危险,他是皇子,是赵家人,是他不该招惹的人。 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如此一场萍水相逢之后再无瓜葛,他登他的庙堂之高,他回他的江湖之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余生各自安好。 可是…… 可…… 宋珩之皱起眉,面色微微泛白。 “你有顾虑。”赵宥沉沉开口道。 宋珩之赧然地垂下眼睑,避开赵宥灼灼的目光,轻轻开口:“……我当然有顾虑。” “我知道。”赵宥笑了一声,目光清澈,“因为我姓赵,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宋珩之依旧垂着眼,没有回答。 第31章 “宋珩之,我说过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赵宥说道,“我……我邀请你并不是想要拉拢满庭芳入我的阵营,我只是想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我……” “不论你信不信,我无意于那个位子。” 宋珩之沉着一双秋水碧波的眸望向赵宥,对方的一张俊脸上全无半分吊儿郎当,眉眼里刻满了严肃的郑重。 不像有假。 宋珩之心中微动,面上却古井无波,依旧冷冽。 “只是此事刚巧也牵扯到了满庭芳,我想,能否与你再做个伴,查明真相,顺道走走江湖。” 赵宥把话音掐地缓而轻,似乎描摹了一山轻云,悠远而又缱绻,甚是多情。 可信么? 当真可信么? 宋珩之眸色里满溢出些许复杂。 可是他不信。 赵宥绝不是一个什么会满足于行走江湖浪荡一生的人,如裴修尧所言,他有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城府与野心,他该是那个位子最佳的继承人,他怎么可能甘于山水一程? 他该受命于天。 他该千秋万岁。 可他却在这时与他说,他无意于那个位子。 这叫他怎么信? …… 宋珩之扯了扯嘴角,最终扯出一抹寡淡的笑。 “与我做个伴,行走江湖?”他轻声反问一句,语气偏凉,似乎是在自问。 赵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点头。 “……听起来倒像是句玩笑话。”宋珩之冷冷笑了笑。 赵宥看得眉头一蹙,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暗暗要找补:“我……” “好啊。” 赵宥倏尔瞪大眼睛,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珩之粲然一笑,霎那间冰雪消融,明艳如春:“不是要一起行走江湖么,我同意了。” 他自然是不信赵宥胡诌的什么理由。 他只是…… 只是……问心有愧。 为了心底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也想再留在他身边。 …… 终归是他问心有愧。 赵宥一双深邃的眸里涌上毫无遮掩的惊喜,他大力地搂住宋珩之,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住。 宋珩之猝不及防落入了赵宥的怀里,赵宥身上极淡极隐秘的上等檀香钻入他的鼻中。 那香很不似赵宥外在的个性。 如此古朴内敛而沉静幽深。 那该是盛京里琅琊王身上的味道。 “当真?你当真同意与我一同去凤凰城?” 赵宥把宋珩之往怀里搂得更紧,下巴贴在宋珩之柔软的发丝上,在宋珩之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眸子沉色深深,语气却是毫无城府的惊喜无边。 “走一遭也无妨。” 宋珩之淡淡地从赵宥怀里抽身出来,淡然的面色与赵宥的欣喜形成鲜明对比,好像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什么涟漪来。 出尘地如遗世之仙。 可他已经身陷了凡尘里。 第18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盛京。 一辆低调的马车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地行进朱雀大街,在一众鎏金步辇、宝马雕车的车水马龙之中朴素地并不起眼。 然,车夫的拜帖却过了一道又一道巍峨屹立的城门,径直通过了九重宫阙之户守的朱雀门,直直进入了皇城。 “那是……刑部尚书的牌子?”朱雀门的一个守卫小声询问道。 “龚道济尚书大人近日出城了吗?”城门的另一个守卫目送着低调马车走远,神色不解。 “龚大人这个位子上的人还要亲自出城查案吗?” “近来盛京有什么大案要龚大人亲自……”守卫话还未说完,两人立马意识到了一个共同的答案,震惊地面面相觑。 近来盛京只有一桩大案—— 雁落山密信! “……” “……”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望向那辆在宫道上渐行渐远的马车。 或许,盛京真的要变天了。 —— 盛京皇城,天道阁。 大雍之前,天道阁原为钦天监,主司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事物,设有太史监掌天时星历。 大雍开国太祖皇帝在一位得道天师的指点之下成为了九州共主,于是太祖钦点钦天监为天道阁,迎天师坐国,并奉为国师。 初代国师是大雍史上第一位羽化登仙,从此之后的每一位国师都是达到了天逍巅峰半步洪荒的天师,且两位副监的实力也都达到天逍境,如此强境坐镇盛京,实力即使放眼九州也绝对不容小觑。 可以说,除了十万禁军精锐之外,天道阁是盛京皇城最具威胁力的存在,他们是皇帝真真正正的最强屏障。 承华年间坐镇天道阁的这一位国师师出武当,名叫姜乙,是当世仅有的六位天师之一,江湖都传言现任国师姜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神仙,然而,他非但不是白发老头,且看起来还算得上年轻。 一席紫色罡衣在身,一头如缎的白发半束,姜乙立在天道阁的日晷仪之前,半闭着眼睛抚了抚拂尘的鬃毛。 四十多年的风霜仅仅在那一张脸上留下了些许的沧桑痕迹,更多的是沉淀了一种遗世独立仙风道骨的气质,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位活神仙。 第32章 “大人。”一旁侍立的小童躬身作揖道,“刑部龚大人已回京。” 姜乙面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缓缓道:“倒是快了些。” “这与大人的预测并没有出入。”小童困惑,他们家大人真真是一位活神仙,可算晴雨可算东西,甚至在占算天命方面都没有出错过,“怎么会快?” “天道这东西,最喜欢弄人。在你试图窥探他的时候,天道,就已然发生变化了。”姜乙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淡淡。 小童目光疑惑,怔怔看着姜乙,满脸困惑之意。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所谓天道,不过是某些人的一念之间或是一念之差。” 似乎所有的得道者都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 “可是大人,您是半个神仙啊……” “你也说了,我只是半个神仙。”姜乙笑得和善慈悲,“有些人的命并不是只要半个神仙能够窥测的。” “……”小童张了张口,对这一番话手足无措。 “就像我几十年来依旧看不懂乾天宫里的那位一样,我也看不懂那位不在盛京的。”姜乙轻轻摇头,语气极淡。 他把话说得谦虚,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却看不得半分的困惑。 “看来我与这天道阁的缘分啊……” 姜乙微微眯着眼睛甩了一把拂尘,没把话说完。他缓缓侧过身面向正南,指尖敲了敲拂尘的木柄。 “……他到了。” 活神仙微微垂下眼,一切花开结果在他心中已经了然。 龚道济,到宣政殿了。 盛京,要变天了。 …… …… 承华二十一春,刑部尚书龚道济一封朝奏九重天,陈情江南道汝陵雁落山密信事件。 雁落山死者并非死于刀伤,而是死于一味奇毒。 毒是杀手仿制的酆都假毒。 酆都内有叛徒,现已在押送归京,只待开启三司会审。 琅琊王殿下在酆都遭遇凶手同伙刺杀,好在性命无恙。 …… …… 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一片。 雁落山密信牵扯出江湖四大宗之一的酆都! 销声匿迹许久的琅琊王殿下居然在酆都现身! 众人不由得要去相信那个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之真假了。 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紫微星,究竟是哪一位。 大雍的下一主,又要花落谁家。 三位皇子的争端,伴随着最强势、最神秘的那一位天之骄子的重新回归,究竟最终会如何走向。 而这位素来心思难测的陛下,又是怎么看的? 满朝文武窸窸窣窣地小声交流。 朱甍碧瓦的明堂之上,锦衣龙袍、雍容华贵的上位者只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阿宥原来去了酆都么。” 一言一行之间,不威自怒,雍华流转。 天子之威,真龙之相,莫过于此。 立于百官之首的王左相垂下了眸,敛去满眼的深思。 飞霜飞梁带着暗卫密令回到琅琊的事情他自是知晓,也亏得赵宥如此一举,及时调遣的暗卫救了他王氏小女一命。 不过,从前王府周边只多有眼线监视,从没有过真正动手的,怎么赵宥一去了酆都,就有杀手来直接对王家人动手,这也值得深思。 “他近来如何。”承华帝又不紧不慢地开口,状似随意地一问。 “……四殿下……轻车简从,一切安好。”龚道济斟酌了一下,一时摸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简略回答道。 “安好么。”承华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 龚道济把头埋得更低,这位陛下一向心思难测、寡恩薄情,他为官多年,也未曾摸透过陛下的心思。 他只知道,陛下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最危险。 满朝文武也随着承华帝的话音落下而变得寂静无声。 承华帝反倒一笑,语气里淡淡又隐隐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威严:“那你有没有问问阿宥,他这家,到底还要不要回了。” “……” “……” 本就寂静的高堂彻底冷寂了下来,官员们纷纷把身子低得更低,在下头小心翼翼地与身旁的同僚交换惊愕的视线。 侍立在群臣之前的齐王与昭王面色皆是各有各的难看。 王左相纹丝不动,只是余光瞥了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位子,感叹长宁王这告假告得真妙。 人家这个右相挂名,挂得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挂得妙哉。 承华帝无声地冷眼旁观了宣政殿内的众人一眼,淡淡地敛下目光,似有隐隐的嘲讽意一闪而过。 “好了好了,不聊这个混小子了。”承华帝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一朝老老小小的臣子们,“龚卿你方才说,雁落山的案子是有人仿制了酆都的假毒?” “……是。” “还捉到了酆都内奸?” “是。” “人呢?” “裴世子押车,还未到盛京,估计,得再过两日。” 承华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齐王与昭王身上扫了扫,缓缓开口道:“竟是如此。那好,朕便等等修尧,看看他要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案子就由龚卿继续查着,既然无事,那今日便退朝吧。” 第33章 说着,承华帝起身甩袖,一身龙袍华贵威仪,他冷冷俯视着宣政殿里的一切,面色淡淡,看不出半分喜怒。 “恭送陛下。” 满朝文武随着天子的起身跪了个便。 龚道济直到送走了承华帝,才抬起头与王左相遥遥对视一眼。 他已然是满背的冷汗淋漓。 承华帝,一位在大雍史上能与太祖太宗一争高低的伟岸之帝。 继位二十一年的他,如今也不过堪堪过了不惑之年几岁。 他全然没有垂垂老矣、倦怠政事之态,他反倒是一位勤政爱民、功绩难朽的绝世帝王。 先皇育有四子,各有所长,说是满庭芝兰玉树也不为过,承华帝还是其中母族势力最弱的那一位。 但他偏生有一手冷酷无情的雷霆手段,生生打压残杀了他的兄弟,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坐稳了那把金色龙椅。 也从此开启了大雍最鼎盛的时代——承华。 承华盛世,由他一手缔造。 承华帝育有三子,其中四皇子赵宥在各个方面都最像他。 放在三年之前,琅琊王就是东宫之位不疑有二的主人。 直到慧妃之死,琅琊王与陛下大吵一架,自请出京。 一去三载,再未归家。 而如今伴随着他的再度出世,这盛京之中,掩藏再深的漩涡,都将翻起全九州的血雨腥风。 陛下,这是否,才如你所愿呢。 第19章 道士下山 裴修尧在临走时忽然心中多了个弯绕,与龚道济商量一番后分了两批出城。 他先在早晨乘马车压着刺客借道汝陵回盛京,让龚道济在正午混在酆都的车驾里一起出城,直奔盛京复命。 虽然龚道济多有担忧,裴修尧还是坚持分开走。 “尚书大人若是与我死作了一双就不好了。”世子一向口无遮拦。 “……世子折煞老臣啊。”我怕一个闪失,你家两位老祖宗给我把祖坟都掘咯。 在裴修尧的坚持下,最终龚道济才咬着牙点了头,在清晨送走了世子的车架,一直等到了正午才跟在欧阳茗的队伍中离去。 --- 西南道有着得天独厚的美景优势,崇山峻岭林立、石林奇峰遍野,满目都是鬼斧神工的青山碧水。 文人骚客称其为天下第一山水并非空穴来风。 裴修尧悠闲地掀开车帘欣赏着车外的景色。 青山绿水掩映间,忽而空中几只盘旋的鹰隼吸引了他的目光,远远望去,那苍鹰强壮而健硕,展开的翅羽有力苍健,似乎一振翅就能飞上九万里高空——是上好的鹰。 “西南竟有这样好的鹰么。” 裴修尧的语气里带了一些惊讶,他缓缓放下车帘,似乎在自言自语。 “属下只在大西北见过这样的鹰。”驾车的车夫似乎听到了裴修尧的喃喃,回了一声,“没想到如今这鹰都能飞到西南来了。” 裴修尧闻言,再度饶有兴致地掀开车帘,无声地打量了几眼盘旋而上的鹰。 “你去过西北?” “属下不才,父亲是当年长宁王麾下的北征军。” “居然是这样么。”裴修尧却也惊讶了一下,如今他身边跟着的这个车夫正是从盛京带来的禁军,而非出自裴府的护卫,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是的,属下也正是因为敬仰长宁王才学了一身武艺参军的。” “那你这一趟与我回汝陵倒是能见一见我祖父了。” “荣幸之至!” 裴修尧放下车帘,估算了一下时间和行程:“我们到哪里了?” “再走几个个时辰,就能到青城地界了。” 裴修尧微微眯了眯眼思忖两下,没再做声。 …… …… 马车又平稳行进了一个时辰。 裴修尧撑着脑袋在车上打起了盹儿。 忽有一道冷箭射进了马车。 世子一双凤眸猛然睁开,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世子!有埋伏!” 裴修尧听见后边押犯人的马车处传来冷箭嗖嗖的响动,马的嘶鸣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裴修尧提剑起身,只见他的车夫正与一个黑巾蒙面人交手,并且逐渐落入下风。 黄道圆满的护卫竟然也打不过对方么。 裴修尧眼眸一冷,握在佩剑上的手逐渐用力。 寒光一闪,剑刃出鞘,裴修尧一剑落去,对方以一掌相迎。 掌风与剑风相冲,裴修尧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是个地一境界的高手——还真是为了杀他来下死手。 他掌风一震,裴修尧与车夫双双飞出了十丈远,与此同时,埋伏在两岸青山上的冷弓放出暗箭对两人袭来。 裴修尧堪堪躲过要害,一箭仍然是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强劲掌风留下的伤也在此时发作,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似乎有血在上涌。 车夫就没那么好运了,一箭射中要害后便倒地不起。 立在山上的人正欲对裴修尧再射一箭斩草除根,却被一阵乍起的疾风打断。 有一柄长剑袭来。 紧随而来的是湛青的剑气,以浩浩荡荡、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惊走了两岸满山的鸟雀、振开了有舒有卷的流云 。 名剑录曰:一柄长青剑,天下杀神皆不见。 第34章 说的正是那天下第五,云销雨霁! 居然是十大名剑之五。 剑从青城来,是至纯的道法自然之剑。 裴修尧艰难咽下口中的腥甜,不满地扯了下嘴角—— 终于来了啊,不枉他特地借道青城。 一袭青衫道袍的道士御剑而来,带起一阵青风,稳稳落在裴修尧身侧。 道士见到世子落难的一身狼藉,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怎么才两月不见,世子你就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话是这么说,道士还是自觉地伸出一只手给裴修尧借力。 裴修尧毫不客气地把浑身重量压到那只手上,另一手撑着剑站了起来,道士却像是对手上的力度完全没感觉,面不改色,依旧轻松。 “还不是托你的福。”裴修尧用完就甩开了道士的手,语气虚弱却又不失桀骜。 道士只是笑了笑,并不恼裴修尧的无理,两人看似十分熟稔。 “青城山?”黑巾蒙面的刺客把刀对准了后来的道士,眸色阴沉,“云销雨霁?” “你是青城山那个羽化登仙命?” 萧宋握着云销雨霁挽了一道剑花,微微一笑:“叫萧宋就好。” “果真是你?” 余下的五个刺客也将弓箭对准了萧宋。 “原来我还算小有名气。” “怎么,你们想试一试我的剑么?”道士掂了掂手中的长剑,语气淡淡。 “难道青城山要多管闲事吗?”刺客手中的刀也跟着亮出刀刃。 “你杀了他们——”萧宋的剑遥遥指向不远处的护卫和嫌犯的尸首,“其实于我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个——” 萧宋一步护到裴修尧身前,一指弹了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不行。” 裴修尧忍着箭伤的疼痛皱起眉,什么叫“这个”?萧宋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物品不成? “天师这是要多管闲事到底了?”刺客冷声道。 “我实在不懂,你动他有什么好处?”萧宋握着剑柄回转一圈,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是长宁王的兵不够多了,还是孙神医的半步洪荒不够用了?”萧宋声音淡而冷,一字一字敲在每个人心上。 话糙理不糙。 在朝在野,裴修尧都是个动不得的麻烦家伙。 “不过……也用不上两位老祖宗出手。” “要杀他,你们得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萧宋目光骤然一凛,剑锋一转,一道青光向前袭去。剑气所过之处,卷起了漫山狂风呼啸,震开一山虎豹蛇虫四下窜跑。 阴云密布的天上,竟然随着狂风的呼啸,丝丝缕缕地开始透出阳光。 云销雨霁! 一剑问天,这是萧宋在承华十八年春祭时名震九州的一式,那时裴修尧站在顶礼朝拜的人群末尾,默然地注视了一场神迹的降临。 承华二十一年的这一剑问天,萧宋已经能真正做到云销雨霁。 裴修尧艰难地咽下一口气,震惊地几乎忘了呼吸。 与天地共振,通万物有灵。 萧宋这是—— 天逍! 他居然已经是天逍境! 上一次见他,分明还在地一。 裴修尧不由得站萧宋身后苦笑,果然这就是羽化登仙命么,得天独厚的天赋是上苍的毫无保留的垂爱。 十九岁的天逍境,这样的天资卓绝,即使是放在整个九州的历史上,也一只一位已经羽化登仙的神仙做到过。 他迟迟而恍然地意识到,这个道士,真的是要成仙的。 刺客显然也被萧宋的一剑震慑住,迟迟不敢动手。 这是真真正正来自天逍境的威压——九州之中的每一位天逍,都有绝对的地位与威严。 “……既然天师都这么说了……”为首的刺客咬了咬牙,“那我们也没有话说。” “……撤!” 说罢,几人急行远去,裴修尧也终于不用再忍口中溢出的腥甜,一口血咳了出来。 萧宋一把扶住裴修尧的腰身,一手捏住裴修尧的手腕,面色缓缓沉了下来,抬手给裴修尧点了几道穴位。 “怎么回事?”萧宋皱着眉,抬手御剑。 云销雨霁倏尔化作一柄腾飞的巨剑,萧宋搂着裴修尧一步纵身,跃然而上。 裴修尧对于萧宋抱着他的姿势心有不满,皱着眉想挣脱,但却被萧宋把手越收越紧,只得作罢。 “……你师父的信呗。”裴修尧撇了撇嘴,乖乖作罢地把半个身子的力气都支在了萧宋身上。 “纠正一下,不是我师父写的。” “谁写的重要么。”裴修尧嗤笑一声,脱力地闭上眼,整个人卸了力气软绵绵地靠在了萧宋身上。 “是这么个道理。” 萧宋笑着把手收紧,让裴修尧靠得更舒服些。 “你怎么下山了?你师父不是不让你下来吗?” “这个啊……贫道昨天夜观星象,算到世子命中有这么一劫……” “你别贫。” “我算到你有危险。” “呵,你没事算我的命做什么。” “你没事走到青城地界做什么。” “……” “……” 两人各自带着莫名的心虚答不出对方的问题,话题就此作罢。 第35章 “我已经给王府寄了信去,说你在青城山养伤一段时间。” 裴修尧疲倦地点点头,算是应答。 “怎么样,我这一招,世子可还满意?”萧宋低头凑到裴修尧耳边低声道。 裴修尧只感觉到耳尖一烫,不自在的地转了转头,语气有些生硬道:“什么?” “给你一个足够的理由不回盛京。” “……”裴修尧撇了撇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萧宋的确是帮他从盛京的一滩浑水里摘出来了,他开的口,即使是承华帝,也不好拂羽化登仙命的面子,这玩意折阳寿。 “……谢了。”世子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那我欠你的五千金……”萧宋试探着开口。 裴修尧面色一黑,好哇,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想都别想。” “行吧。” 萧宋啧了两声,悠悠道:“那我这穷道士可就欠着你千金之躯的长宁王世子了。” “……随便你。”裴修尧别扭地开口,算是不大情愿地默认了萧宋的话。 # 凤凰城疑云 第20章 两个路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袭白衣的俊朗公子摇着折扇,坐在简陋的茶肆里,望着两岸山间景色,自言自语般自我感动式地感慨道,“可叹,可叹。” 宋珩之面不改色,对于赵宥突如其来的矫揉造作与强附风雅充耳不闻,他竟然已经习以为常赵宥这样的不着调。 倒是另一桌上正在摘茶叶的店家小姑娘听不得赵宥这一番高深莫测的发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于是两人皆把目光探去。 那小姑娘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生得天庭饱满,高颧骨,面中平,嘴唇微厚,肤色也较为黑一些,不大像大雍中原之人的模样,手上正娴熟地采选着一些土茶的嫩芯。 “小姑娘,你这是笑我呢?”赵宥笑着摇了摇扇子,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全然没有因之而恼。 “像你这种世家公子净喜欢扯一些没用的的漂亮话,不笑你,我难道还笑你身旁这位漂亮的公子吗?”小姑娘目光流转,一双明眸炯炯有神,语气也是毫无芥蒂的泼辣。 “你念佛经,念错了地方。”小姑娘笑着说道。 “此话怎讲?”赵宥挑了挑眉,不大理解她的意思。 “南诏灭佛,我们不信这个。”小姑娘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净整齐的牙。 “你是南诏人?”赵宥一惊。 “对啊。”小姑娘点头。 “南诏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宋珩之不解道。 “此处是旧时的南诏地界,我家就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小姑娘少见多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赵宥手上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宋珩之:“……这里是南诏地界?” 宋珩之冷嗖嗖地回瞟了他一眼:“……” 赵宥与宋珩之不无尴尬地正对上一眼,宋珩之目光冷冷,赵宥有些理亏地干笑一声,手上折扇摇得飞快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两人只借了欧阳茗两批骏马,没有带任何随从,轻车简从地上了路,一路上走走晃晃,期间宋珩之多次怀疑赵宥走错了方向,赵宥却每次都底气十足地表示自己准没走错。 “看你们这样子就像是迷路的。”小姑娘笑嘻嘻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可没有像你们这样浑身富贵气质的大雍人喜欢来我们南诏这样的穷乡僻壤……两位公子你们是要去哪里?” “姑娘,实不相瞒,我们是要去凤凰城。”宋珩之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赵宥拦在后边,阻止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又跑出来丢人现眼。 “凤凰城?”小姑娘了然地点点头,“若是走近道的话,离此处也只有四五日路程了,你们倒也没走太偏。” “只有四五日?”赵宥却反握住了宋珩之的手腕走上前来,“凤凰城与南诏这么近?” “说了是近道啊。走官道的话,十几日咯。” “近道?” “我们南诏地界就是山水偏多,路程比较崎岖,有些路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你们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啦。”小姑娘少见多怪地瞥了眼赵宥,她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围裙,“好啦,我要去山上采些菌子了,不与你们闲谈了。” “姑娘且慢。”赵宥出声道,“可否告知我们关于近道的一二事宜?” “你们要走近道?” “……这……毕竟我们在路上已经浪费了不少时日……”赵宥悄悄看了一眼宋珩之,试探起他面上的表情。 宋珩之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眉,神情冷淡。 小姑娘的饶有兴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行吧。”小姑娘笑嘻嘻地点了头,“倒是与我采菌子是一条道,如果你们不嫌弃山路陡峭难走的话,就一道去吧。” “阿妈——”小姑娘起身去找女店家,“这两个客人要走近道去凤凰城。” 女店家身着一套朴素的布衣却不失仪态,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赵宥与宋珩之,在见到两人一身华服、气质非凡时明显愣了一下,但是见到自己女儿毫无戒心傻乐的模样又犹豫着没有多言,只堪堪点了点头。 她蹲下身给女儿仔细收拾了一下衣服,妥帖地给她背上小竹篓,悉心地嘱咐几句。 第36章 母慈女孝,不外如此。 赵宥与宋珩之皆是目光柔软地看着一方山野布衣的母女二人,如此寻常,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难能可比的珍贵。 赵宥与宋珩之不着痕迹地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皆渗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三人行走在高山深涧之中,按着女孩的说法,这种山路的确是不好走,说它是山道也是夸大了,其实准确而言应当说是当地人用脚踩出来的小道,在树木掩映之中泥泞而嶙峋,不仔细看都难看出来前方可以通行,确实不是外乡人可以找到的路。 “这路倒是神奇,你们是怎么找到的?”赵宥其实是个武道奇才,虽这路不好走,但他却全然不费力,悠哉悠哉间忍不住啧啧称奇。 “走的人多了,就有了嘛。” “你们南诏人为什么要去凤凰城?做生意么?那里到的确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 “才不是呢……谁没事非要跑去大雍做生意啊……他们是偷偷去拜佛的。” “拜佛?你方才不是还说南诏灭佛么?”赵宥诧异。 “好像原来是不禁的,直到后来大巫起势掌权,我们才禁了佛。” “大巫?”宋珩之眨了眨眼,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些记忆。 南诏大巫。 与大雍不同,南诏的国师被称为大巫。 据说南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非半步洪荒不称大巫,不得鬼道不称大巫,所以南诏大巫,其实是个通鬼神的巫士,与大雍的天师很相像。 据说南诏灭国以前的最后一任大巫似乎在南征军攻陷南诏皇城之前与当时的镇南将军大战一场,以双双重伤平手告终。 但是在南诏灭国之后,这位大巫就随之而销声匿迹了,九州江湖里鲜少有此人的传说,如今一听小姑娘的话才发现果然还是南诏旧人才对这位神秘的大巫有更多的了解。 “你们南诏这位大巫可是厉害得很,我都听说过他呢。” “哪个南诏人能不知道呢。”小姑娘点点头。 “反正路途也长,不如小姑娘你给我们讲讲这位大巫的故事?”赵宥一合扇子,面上露出几分兴致。 “这位公子,你都多大人了,还喜欢听故事?”小姑娘闻言颇无语地看了赵宥一眼。 “放眼九州,能被称得上得问天道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你们这个大巫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还是其中唯一一个通晓鬼神之说的,我能不好奇么?”赵宥不以为意。 “行吧,你想从那里听起呢?” “姑娘若是愿意,那可否从头讲起?” “不可——” “为何?” “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大巫了,之前的事情,我也不了解。” “据说这位大巫出身一般,只在南诏是个平民?”宋珩之却在此时开了口。 “这位漂亮公子你也知道?”小姑娘似乎特别亲近宋珩之,见一直冷冷淡淡的宋珩之终于开口,她也喜上眉梢。 “只是听说——是家里长辈有所耳闻。”宋珩之微微蹙眉,努力回忆,“说他是在南诏一颗千年古树之下得了鬼神之道,从此有了招魂通灵的法术,又在南诏皇后生产困难之时出手相救,从此得了皇帝的信任。” “的确如此。”小姑娘笑吟吟地点头,“皇后娘娘生两位孪生公主的时候难产,亏得是这位大巫在场呢。” “两位孪生公主?难道就是那一双传言倾国倾城的孪生女儿?”赵宥开口道。 小姑娘点点头,语气颇有微词:“你对这方面倒是很了解嘛。” “凤凰于南飞,婉约是翘楚。你们南诏这两位公主可是有名得很么,南诏二美,这可是江湖美人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赵宥摇了摇扇子,眸中笑意不减。 宋珩之微微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睨了赵宥一眼。 目光里满是觉得赵宥轻浮的不屑。 赵宥后知后觉地感到脊背一阵发寒,赶忙打哈哈:“你们满庭芳的陈月夫人也是常年位居美人榜呢,还有北境的李境主,雁落山的长宁王妃,那可都是鼎鼎大名的美人……不是,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呢。”赵宥掩饰性地摇了摇折扇,目光闪烁。 “噗——”小姑娘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赵宥被管制的模样很有趣。 “是是是,我们两位公主都是绝世的美人——好了,那我再继续讲讲?关于灭佛的事?” “其实南诏之前的大巫都没有禁绝佛教的,只是这一位很奇怪,他特别忌讳佛教,皇帝又特别倚重他,就依着他的意思在南诏灭佛了。一开始有人反抗过,都被镇压了……所以后来这边儿的大家只得偷偷去就近的凤凰城拜佛。” “也会去别的地方?” “那自然,虽然凤凰城那是九州闻名的佛家圣地,住的远的人也不必特地跑去那里烧高香呢。不过据说,我们那两位绝世美人的公主可都去过凤凰城烧香呢。” “被大巫救下来的公主?居然去拜佛?”赵宥眨了眨眼睛,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第21章 南诏旧事 “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南诏的皇家秘辛你会这么了解?”赵宥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小女孩,似有疑虑。 这些事情都是他身为大雍皇族而闻所未闻的,放在大雍,也数不出几个人能知道,怎么这个女孩会如此清楚? 第37章 “我阿娘从前可是公主的近侍,贴身服侍的那种。”小姑娘说着,眼神亮了亮,随即又转为几分暗淡的落寂,“不过……现在南诏也没了,这话也不兴说了。” 宋珩之眉眼恍然而悟地一展,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他方才看那女店家的气质生得并不像寻常山野人家,原也是出自皇宫大院。 赵宥闻言,多看了小姑娘一眼,目光里颇有几分深意。 “我刚说到哪儿了?两位公主去拜佛?”小姑娘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世上偏了回来,继续道,“公主在幼时曾微服出宫,在大雍待了两年。那时去的就是凤凰城,她们二位在那里接触到了佛教之后似乎很感兴趣,就从此偷偷有了信仰,回到南诏之后的每一年都会抽时间去凤凰城烧香礼佛。” “她们曾在凤凰城待了两年?”赵宥有些惊讶地握住扇子,照理说这种敌国皇室来我朝的事情盛京不该没有消息,可他的确完全不知道曾有这回事。 “对,我阿妈是随侍她们去的呢。”小姑娘点点头,“两位殿下的本意其实是去武原学宫,但最终阴差阳错地到了凤凰城,觉得那里不错,也就留着了。” “……那……”赵宥缓缓蹙起眉,南诏与凤凰城的这一层关系,对于大雍对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两位公主既然都去了凤凰城,那她们与慕容氏有交集?” “慕容一族作为凤凰城地望世家,自然是对公主殿下礼数有加。”小姑娘白了赵宥一眼,觉得这问题没什么含金量。 赵宥与宋珩之眼中不无严肃地对视了一瞬,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凤凰城与南诏? 虽说南诏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大雍与南诏边境上依旧还是存在妄图复国的南诏遗民。 而如今凤凰城又与盛京有了些不清不楚的龌蹉…… …… “所以……慕容嗣与你们公主是旧识?”南诏公主与承华帝是一辈人,而那一辈的慕容氏掌权人,正是如今的慕容家主,慕容嗣。 “诶?你问这么多事情是做什么?你想去凤凰城干什么?”小姑娘却因赵宥的咄咄逼问而警惕起来。 赵宥于是睁着眼胡诌:“……我……我这是要去凤凰城向佛祖求个姻缘……而且我这个朋友的家里正好认识慕容家,好奇一下么……毕竟你们公主殿下名气那么响,对吧?” 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撞了一下宋珩之的肩膀,让人给自己撑撑场面。 于是宋珩之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赵宥这个离谱的胡诌。 小姑娘狐疑地看了一眼赵宥,似乎不大相信。 “凤凰城最灵的不就是求姻缘么,我自是要慕名而去求一求的,将来娶个漂亮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赵宥补充道,睁眼说瞎话却大言不惭。 “这样啊……”小姑娘也没去深究赵宥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我记得阿娘说过,当时二公主十分着迷傀儡术,差点就在慕容家拜师学艺了,亏得是被我们皇后拦住,不然入了凤凰城慕容家的谱就该不像话了。” “二公主?仡芈代约?”赵宥思忖了一瞬,在脑海中寻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对,二公主殿下。她继承了陛下的武道天赋,其实武功高强,曾经隐姓埋名参加过战斗呢。”小姑娘点点头,“她本来要继承皇位做我们南诏第一位女皇的,可惜,似乎你们的南征军攻破皇城之后,她应该……” 小姑娘没有把话说完,但赵宥与宋珩之都知道了她的言下之意,承华帝是个生性多疑而残酷的帝王,他对于敌手毫不留情,南诏皇室在战败后都被他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了,他本人更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对于再顶尖的美人也并不会手下留情。 “也许也就是因为这事儿,大巫才不救她们的吧。”小姑娘倒是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与沉痛,反而比赵宥与宋珩之更像是听书的大雍之人。 “你俩别这么看我……”小姑娘见赵宥与宋珩之都对她露出些怀疑的表情,解释道,“我是大雍的国民,南诏灭国多少年之后才出生的,我……我对南诏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啊。” 赵宥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承华帝的厉害所在。 承华帝一向以雷霆手段著称,登基之初,反对者就称他为“史无前例之暴君”,他毁了南诏,血洗了南诏的皇族、杀尽九族,摧毁了南诏皇宫的藏书阁,毁灭了南诏最核心的文化——对一个民族最深沉的打击,让南诏永世不得翻身。 像眼前小姑娘这样的,尚且是家中还有南诏遗民,换做是寻常的南诏百姓,那恐怕已经完全转化为大雍之民了。 这才是承华帝的铁血手段,看似无形,却最为狠戾。 “倒也不会这么简单。”赵宥摇了摇头,“南诏大巫对佛教的芥蒂很类似于党同伐异,在南诏末期他的权力实则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皇权赢弱、大巫势强,两相夺权、内部不稳也是南诏会被乘机而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父……承华帝当时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起兵灭了南诏的。” “神权独大,的确是隐患。”宋珩之微微颔首。 “是啊,所以在皇帝能让姜乙天师俯首称臣这一点上,我还是相当敬佩他。”赵宥感慨道,“换做是我们这一辈……啧……青城山那个萧宋……怕是没人搞得定。” 第38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国师与天子共进退,是大雍从祖上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要想夺嫡,下一任国师,青城山的天师萧宋,是必争的一方势力。 “国师与大巫的性质终归是不同的。”宋珩之沉声道,目光微微发凉,“大雍的国师从来只是位极人臣,南诏大巫……左右朝堂已有先例。” 南诏大巫祸国殃民的流言蜚语也不是没有传到大雍来过,至少,他曾听燕九与阮秋水提起过。 南诏这一任的大巫相当神秘,并没有在江湖里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的消息,甚至连性别是男是女都在被众人所猜测。 阮秋水曾经与这位大巫有一面之缘,且当时闹得不大愉快,似乎是因为大巫给阮秋水算了什么卦象。 “哪里来的疯子装神弄鬼,迟早遭天谴。” 这是阮秋水吐槽的原话,其中究竟带有几分私人恩怨就是宋珩之不知道的东西了。 燕九评价稍微客观一些,说其法术诡谲,不可低估,或许能与国师一战。 那也是变相承认了这位大巫的实力,可与国师一战,那便是半步洪荒。 这样的人不愿意神游山野,偏要去朝堂争一个一席之地,便不太好由江湖来评价了。 就像盛京里的国师、禁军统领等,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多的消息,但如此实力,绝对是不容小觑。 小姑娘似乎是疑惑两人的话,十几岁的年纪还没有接受这些复杂的权利斗争,她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也很正常。 “前面就是我采茶的地方了。”小姑娘遥遥指向对面的一个山头,“过了那座山,便可以见到一个小村落,你们到时候跟着当地人去凤凰城就行了,他们那个村子的人常去凤凰城赶集的,知道后半程近路呢。” “就是前面那座山?”赵宥极目远眺,只见前方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 “是。”小姑娘点点头,“你们锦衣玉袍的,路上小心些呀,别蹭坏了衣服。” 小姑娘表情里带着真诚的关切,令得赵宥与宋珩之两人不免动容,或许人情之味,最珍贵在的就是这样的真切。 “好。”宋珩之罕见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微微蹲下身为小姑娘摘掉蹭到发丝上的杂草,再紧了紧她因上山而松散的发髻,动作里全然是一片爱惜,“你也保重。” 小姑娘笑嘻嘻地对这个漂亮哥哥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重重点了点头:“漂亮哥哥你也是。” 赵宥也在一侧蹲下身,解了腰上挂着的一个锦袋,给小姑娘系上,他笑得爽朗又潇洒:“怎么对我就不那么客气了啊。” “这个哥哥更漂亮!” 小姑娘毫不犹豫道,反倒是宋珩之有些不好意思了,惹得赵宥在一侧朗笑不止。 “哈哈……”赵宥颇看好这个小姑娘,“回去把这个袋子给你爹爹和娘亲。” 锦袋里是几两银子,算是赵宥对这萍水相逢的一家好人的谢礼。 “好!” 小姑娘点点头,她站在原地,目送着这一双俊逸人影的远离,目光有些许的呆滞。 这真是一双神仙一般的漂亮哥哥。 她不得不承认,其实赵宥也已是九州难觅的顶的身型相貌了,一身龙章凤姿的华贵潇洒。 宋珩之的美貌更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或许,那传说中风华绝代的二公主,也应当就如此吧。 真是奇怪的一对客人呢。 小姑娘摇了摇头,径直走去她常去的那片茶林,娴熟地俯身开始采摘嫩芽。 或许,有缘,还会再见吧。 第22章 御剑少年 西南道,凤凰城。 大雍之南,边疆开关互市兼容并蓄,各色人种往来不一,各异文化碰撞交融,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又以凤凰城为商贸文化往来的中心。 凤凰城又以坐落着大雍规模最大的古寺——菩提寺闻名,每天从五湖四海慕名来朝拜者络绎不绝。 一黑一白两位少年公子行走在凤凰城的主干道上,一位清冷绝尘,一位华贵风流,身形很是相称。 这两人便是走了南诏姑娘指点的近道后来到凤凰城的宋珩之与赵宥。 宋珩之穿回了素来喜好的窄袖黑色劲装,勾勒出一身极好的身段,赵宥则依旧摇着折扇一身白衣,扮作个翩翩佳公子,不时地露出些纨绔本色。 “哎,许久不来,这凤凰城还真是变化很大。”赵宥悠悠感慨道,“我幼时与母妃一同来过菩提寺的,那时候这街道两旁可没有这么多店铺。” “慧妃娘娘?”宋珩之顺着赵宥的话看了看两旁的街景,的确是一片繁华绮丽。 “对,我母妃信佛。”赵宥点点头,目光里不乏几分温柔的怀恋。 “你好像不大信。”宋珩之转而看向赵宥,眸色里带有几分探寻之意。 “我的确不信什么神佛。”赵宥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深,“我只信事在人为罢了。” 宋珩之微微抿了抿唇,赵宥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些思想与情绪,的确在某种意义上与承华帝非常相似,那一位也不信神佛,那一位也是自己用双手争来了如今九州的一切。 果然是亲父子,他们流淌着一脉之血。 …… 两人凤凰城此行的首站并不是慕容府,而是赵宥要先去菩提寺去替母亲向住持方丈慧缘大师还愿,由是两人在休息了一夜之后,起身直奔了菩提寺而去。 第39章 两人正慢慢悠悠地走着,前方路旁的一座小客栈里,却有一场闹剧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背着一个剑匣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模样,俊秀得很,正面色不虞地与店家伙计争论着什么。 他一只手上正在甩玩着一串铜板,那零散的铜板并没有线穿引着,在他的手上却如被固定住了线条一般地行云流水,上下甩动毫不纷飞,古怪得很。 “你们这开在佛祖脚下的店也要做黑店?分明我点的烧鸡与白粥只要十五个铜板,你收我二十铜板是要做什么?”少年横着眉眼,声音微冷。 那伙计忙不迭地道歉,少年在开口前面不改色地一掌震碎了一条木椅,他看得真真切切,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把黑账做到了这么个厉害的主儿头上。 “那是我……笔误记错了账……客官你且坐着,我去给您把钱支回来就是……”伙计点头哈腰地赔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少年这才坐了下来,幽幽叹了口气:“如今这黑心店怎么哪哪都是,早知道问师父多要点钱再出来了。” 说着,少年又把玩起了手上的铜板,信手拈来的动作好看得很。 赵宥见此情景,立马来了兴致,迈开步子摇着折扇就走了上去。 宋珩之面色淡淡地在他身后跟着,知道赵宥这个存心散财败家的又来兴头了。 只见赵宥一撩衣摆,大刀金马地往那少年对面一坐,便笑起来摇扇子。 少年只是起初一愣,随即也笑道:“这位兄台为什么要在这么多空位子里挑我对面这个?” 赵宥摇着折扇,端起一副风流潇洒、广结善缘的模样:“因为我见你耍铜板耍得颇好。”他笑着,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少年背后的剑匣上略过。 此时店里的伙计已经端了少年点好的菜送上来,又被赵宥拉住,加了好些个肉菜,好不大气。 宋珩之坐在一侧冷笑连连,这琅琊王氏的钱或许是大风吹来的吧,否则赵宥怎么花起钱来比流水还顺畅几分。 少年显然也没有料到赵宥要来这一出,有一些发懵,随后笑着对赵宥一抱拳:“兄台这是?” “我少在江湖上见到合我眼缘的人,你是一个,这种缘分断然是不能浪费了。”赵宥笑得月朗风清,潇洒俊逸。 “兄台爽快人!我叫洛桑,在武原学宫念书。”洛桑笑道,露出一边俏皮的小虎牙。 “我叫王宥,琅琊人士。”赵宥握着扇子拜了拜拳,又引出宋珩之来,“这是宋珩之,我的朋友。” 宋珩之压下心中的一丝诧异对洛桑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他带有几分怀疑的目光落回到赵宥脸上,怎么,他一出手散财,又遇到个九州第一学府武院学宫的学子? 这难道是在是巧合?可是放在赵宥身上,又不得不让人怀疑起这个巧合的真实性。 难不成,他还真是个周身能网罗尽九州英才的神人不成? “宋珩之?好名字。”洛桑笑着与宋珩之抱了抱拳,目光落在他冷清又绝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艳来。 “武原学宫的大名可是响彻九州呢。”赵宥笑吟吟地面露憧憬状,“你们学宫近来放假?你怎么会来凤凰城?” 武原学宫地处中州,距离盛京较近,离凤凰城反倒是十万八千里。 “嘻嘻。”少年闻言,笑了笑,那笑十分爽朗,又隐隐含有几分春色,“我特地请了假来凤凰城求一求姻缘。” “…… ”宋珩之觉得这话耳熟非常。 “我喜欢的那姑娘信佛来着,菩提寺不是九州最大的寺庙么,我来求一求,顺道想求个佛珠什么的,给她当信物。”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的笑里露出几分情窦初开的傻意。 “原来如此。”赵宥笑着点点头,显然是很吃洛桑这一番说辞。 “不过……她是世家小姐……我就是个江湖里长大的野小子…… ”说着,洛桑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寂来,他看了眼赵宥的衣着谈吐,诚心问道,“王兄,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个世家子弟,你们这种家族是不是特别看重出身啊。” “此言差矣。”赵宥摇了摇扇子,一本正经道,“我二叔母就是你们学宫出身的,她幼年丧母,家里只有一位做小本生意的父亲,但是她嫁过来之后便与我二叔恩爱不疑,两个人感情好得很——也不是所有的世族都那么势力。” 洛桑眼睛亮了亮,很欣喜地点头。 宋珩之则是反应过来了,赵宥说的这位二庶母,怕不就是当今的左相夫人,那的确是一段跨越阶级的姻缘佳话。 三人正聊得兴起,忽然有十几个人走进了客栈,看上去都像是什么江湖门派出来历练的年轻弟子。 三人收住了谈笑,皆饶有兴致地看向门口。 “伙计,给我开六桌。”为首的人走到柜台,敲了敲木板。 “这……”伙计有些为难地指了指只剩下四桌的大堂,“您瞧,这统共也就剩了四桌啊……” 那人不由分说地扔下几两银子,沉声道:“这银子够买你家店里几天的营生,你这生意也不做么。” 伙计为难地往后缩了缩,怎么答也不是。 赵宥在一旁勾着唇角,云淡风轻地看热闹,看热闹还嫌不够,非要当个出头鸟,招了招手:“伙计,我这儿还差个牛肉。” 第40章 伙计也乐得顺着赵宥这个台阶下来,去端起牛肉就准备送上去。 这时,门口的一人却先耐不住性子了。 只听得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 杀意直奔赵宥的喉咙而来。 可刀却在赵宥喉咙前一拳的地方停住了。 赵宥笑着摇折扇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中笑意更深。 宋珩之轻轻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看了对面的洛桑一眼。 挡住那刀的是一道虚幻的剑气。 剑气与刀刃相抵,僵持一瞬之后反把那刀刃弹了开来。 “好强的剑气。”被弹开刀刃的人低声惊呼,此刻他握着刀的手一阵麻痹,“是个高手。” 洛桑只是笑了笑,微微低眉,那道剑气便在原地散去,他目光落在为首的男子身上:“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既然是高手之友——方才是我们鲁莽了。”男子面色沉沉道,对洛桑作了一揖。 “等等。”洛桑却在此时出声,目光挑起,落在几人身上。 “高手还有何贵干?”为首的男子面色都黑了下来,目光不善。 洛桑笑着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不杀你们的人。” 不过转而他的目光一凛:“只是你们该给我这个朋友道歉。” “……”为首的男子挡住身后欲冲上前来的人,面色阴沉,但还是作揖道了歉。 洛桑这才笑着把敌意收下,继续轻松地吃桌上的菜。 赵宥与宋珩之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默契的惊异。 于是那黑压压的十几个人才从客栈里退了出去,洛桑倒像个没事人一般只顾埋头吃菜,伙计在一旁回过神来,连连向洛桑道谢。 洛桑笑着摆了摆手让人退下,只顾专心吃菜,还意犹未尽地招呼赵宥与宋珩之一起吃,一派单纯轻松的模样,实在不像他方才表现出来的高手姿态。 赵宥笑吟吟不着痕迹地应下,拉着宋珩之一起吃菜。 “你过会儿要去菩提寺么?”赵宥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 洛桑点点头,嘴里牛肉塞得满满。 “刚巧我们也要去,一起?”赵宥开始抛橄榄枝。 洛桑顺势点点头,应得从善如流,目光明亮:“好哇。” 第23章 菩提古寺 凤凰城,菩提寺。 传说中的九州第一佛寺绝不是浪得虚名。 “好旺的香火。”洛桑一路行着,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只见古寺内佛塔佛殿金碧辉煌,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无身着华服气质勋贵之辈。 “凤凰城地接梵国,佛缘深厚而古朴,的确与中州的大寺不同。”宋珩之微微点头,中州的寺庙大多还是融合了大雍文化更加归于本土之风,唯有这凤凰城的菩提寺保留了域外佛教原本的教义,以此也吸引了更多的香客。 “慧缘大师能够作为大雍的佛道魁首坐镇于此,已经足以说明菩提寺的地位了。”赵宥信步而前,领着两人走进菩提寺深处的禅院禅房。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菩提寺在辉煌大气的外院之下,后半侧掩映在山林间的禅房确实一道人间难寻的幽静处。 鸟语花香,山光水色,堪称大好景致。 赵宥一路畅通无阻,看上去对此处非常熟悉。 洛桑在后边悄悄问宋珩之:“王兄看上去对菩提寺很熟悉?” 宋珩之微微垂眸,轻声道:“他母亲与慧缘大师是旧识。” 洛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声慨叹道:“难怪。” 他转而又计上心头,笑吟吟地憧憬道:“那透过王兄这层关系,我可以去求到慧缘大师开光的佛珠吗?” 模样看上去怪孩子气的。 宋珩之见洛桑这幅少年心性的天真模样,微微沉默了一下。 这少年真的是武原学宫所出的高徒吗?怎么生性如此单纯? 还是说唯有这种在某些方面缺根筋的天生的玲珑心才能修成武道高手——比如他爹爹?再比如洛桑? “阿弥陀福,三位施主这边请。” 前方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对着三人微微行礼,引着三人向纵深处走去。 “大师,许久不见了。”赵宥一反常态,眉目平和,一双风流眼里盛满了一派古井无波的沉静,周身气质深沉而幽深。 全无往日漫不经心的纨绔之态。 沉寂得恍如一砚古墨。 “三年之别。”那领路的和尚也微微一笑,应下了赵宥的话。 “慧缘大师身体可还好?” “师兄一切皆好。” 赵宥垂眸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握在了手中。 洛桑眼神亮亮的,在赵宥与和尚之间转了一圈,半眯着眼睛没说话。 宋珩之始终保持着冷冷的淡然,他既然已经知晓赵宥的身份,已经对于他身边出现任何事情都不惊奇了。 对于赵宥那个位置上的人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雍他想要结交谁就能结交谁,认识慧缘大师并不奇怪。 宋珩之能做的和该做的,不过是多言速穷,静心守中。 几人几经转弯,终于来到了菩提寺最深处的一处禅房,琉璃佛灯长明,焚香掩映,氛围莫不高深。 “师兄正侯着诸位。” 和尚把几人带到了门口便停步下来。 第41章 赵宥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了他。 和尚微笑着退下后,赵宥回头与宋珩之、洛桑两人对视一眼,才正色地转身,轻轻推开移门。 霎时天光大明。 烛火憧憧与天光乍现的交织在这一处古朴幽静之中汇集于一道禅佛之影。 一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佝偻着脊背,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在禅房正中静候着。 宋珩之与洛桑同时凝神,这个和尚虽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周身那深沉灵动的真气波动却骗不了人——分明就是天逍之境。 这个苍老又清瘦的和尚居然就是大雍佛首、高僧慧缘! 赵宥微微侧身,熟稔笑道:“慧缘大师。” “阿弥陀佛。”慧缘大师浅笑着回礼,“小施主安好。” “确实安好。”赵宥淡淡一笑,掩去眼中的一丝暗淡。 “小施主此次前来,想必是与女施主还愿。”慧缘大师早便了却了红尘万千事,与赵宥的过往似乎很相熟。 赵宥微微笑着点点头,手中的木盒子被他握得很紧,在他浅笑的外表之下,透露出内心的是那紧紧握着木盒的手,甚至连指节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请——”慧缘大师了然一切,微微侧过身,向赵宥让出了前方道路,是通往内室的移门。 宋珩之用手臂轻轻挡住一侧似乎要抬步的洛桑,微微摇了摇头。 他知道,此时的赵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 他微不可察地对慧缘大师点了点头,便垂下了眸。 大师也是燕九的旧识。 菩提寺里,也刻写过宋珩之的名字,那位爱慕燕九的痴情女子,曾拉着幼小的宋珩之的手,来为三人祈求过余生的合家团圆、平安喜乐。 不过燕九……那个一生唯剑的痴人,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呢。 那个落寂又决绝的女子,在盛京城,等了这个痴人一辈子。 自不必再说。 …… …… 赵宥与大师进入内室后,宋珩之与洛桑便坐在了禅房的禅塌上,有小和尚来给两人倒了茶水,并给洛桑递了一个木盒。 宋珩之余光瞥见那物之后微微勾了下唇角——他已认出了那盒子。 洛桑则带着些意外的神情打开了木盒,随即一双少年气的圆眼瞪得老大——盒子里居然是一串亮而润的菩提佛珠! “这……这是……”洛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喜地望向低眉善目的小和尚。 “是住持交代的。”小和尚笑了笑,“施主是有缘人。” 洛桑忙起身回了礼,只是没能遮住满脸的欣喜,手中小心翼翼地抚摸过那一串盘润的手串。 “你这下该放心了吧?”宋珩之见洛桑少年气还未褪尽的面上的喜不自胜,也浅浅地笑了下。 “哎,她愿意收下就好。”洛桑笑着摇摇头,眼里只掩了一点点落寂,“你们世家大族都眼高于顶,最讲究门当户对,我本也不抱什么希望的。” 宋珩之略有不满地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我并非世族子弟。” 洛桑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宋珩之,显然不大相信他这模样气质居然不是出身高门。 “……王宥才是。”宋珩之顿了顿,不自然道。 “都一样都一样。”洛桑摆了摆手,他本也不在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行走江湖讲得就是一个缘分而已,刚巧这两人对他胃口,仅此而已。 “所以你这是,对这门婚事还完全没把握?”宋珩之这才从洛桑不多的字里行间推测出些情况。 “我没说过吗?”洛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罕见地生出几分腼腆,“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到了江南,遇到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姐姐,她给我饭吃、还给了我银子回家。我后来去学宫上学也不过是为了要名扬江湖好去她家提亲,至于我师父满口什么壮大学宫,我才不在意呢。” “…… ”宋珩之仔细思忖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还并没有在江湖听过洛桑的名字,“那你现在……” “噢,这个嘛,我现在的确还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师父说我还得练个两三年呢……我这是怕她到了出阁的年纪要被许给别人家就想先下手为强去送个信物……如果她家人不同意,那我便把她家人腿打断,再把她抢回来当媳妇。”洛桑说得理所当然,语气不大认真又仿佛真的认定如此。 “……” 何其怪异的思维方式。 这人一定和赵宥很合得来。 宋珩之默默在心中下了定论,他们都是那种乱来一气的家伙,这样的家伙似乎都与他合不来。 --- 内室。 赵宥垂着眸,静静将木盒放到供奉着香火的牌位旁。 慈母王舒之墓。 慧懿皇贵妃王舒,琅琊王氏最尊贵的独女,王国公、王左相的掌上明珠,赵宥最敬爱的母亲。 传闻中齐州第一倾国倾城的美人。 香魂悠悠,却香消玉损在了盛京的寂寥深宫。 只留下来满地的不可言说。 一抔故土。 以故土祭故人。 赵宥凝眸看着摇晃的烛火,目光深深,几乎沉得见不到底。 慧缘大师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我来替母亲还愿。”赵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里流露出几分难掩的黯淡,“可我分明连家仇都报不了……还何谈什么还愿。” 第42章 “阿弥陀佛……”慧缘大师微微垂眸,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盒黄土之中,悲悯而平淡,“或许慧妃娘娘早便了却了心愿,殿下,您莫要陷得太深。” 赵宥闻言微微蹙眉:“心愿已了?” 慧远大师依旧静静地垂着眉眼,并没有意愿回答赵宥的问题。 “……”赵宥皱着眉,眼神沉痛地凝视着牌位,缄默不言。 “她的愿望……”竟然随着死亡而了却么。 赵宥不禁露出讽刺的一笑。 “也好。” 赵宥眼里渗出几分报复的快意与戾气。 “这样最好。” 偌大的深宫,无论是端坐高位的皇后,还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亦或是其他的莺莺燕燕,真正抛开一切利益纠纷、深爱那帝位上绝情之人的唯有慧妃王舒一人而已。 她是琅琊王氏的不孝女,琅琊王氏为了权利而把她安插到秦王身边做侧妃牺牲了她的一生,她还以真正爱上秦王的一报——即使秦王因为她的出身而不屑于她。 直到秦王登基成为了承华帝,先后娶了太后母家的新后、娶了美颜绝色的贵妃……她也不过是以慧妃的身份在寂寥深宫中独自郁郁度日。 皇后韩氏是个“好脾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进入后宫多是出于太后与皇帝的权衡利益,两人之间谈不得几点情分;贵妃唐氏是个娇纵美人,深得宠幸,但出身普通的污点始终难以抹去。 王舒是琅琊王氏嫡女,世家大族的尊贵嫡女给秦王做侧室,给承华帝做慧妃都是低了的,满纸委屈心酸无人诉苦。以她齐州第一世家、大雍开国肱骨的背景,怎会甘愿只戴偏凤。 她膝下也只有赵宥一个亲生儿子,后来过继了一位短命妃嫔的女儿做公主。 王舒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天之骄女。 她是一位极好的母亲。 赵宥那么敬爱的母亲,却在宫中堪堪身死。 死不瞑目。 第24章 豫章沈氏 “……你师父居然是陈月夫人吗?”洛桑有些惊讶道。 在等着赵宥的间隙里,宋珩之与洛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从洛桑吐槽学宫到批判政局再到聊起宋珩之的过往,洛桑的嘴基本上没闲住,可见他实在是个能唠嗑的。 此时两人正聊到宋珩之的师父——满庭芳的第三长老,九州有名的大美人,陈月夫人。 “那你也会镜花水月步咯?” 宋珩之微微颔首,没在洛桑面前谦虚。 “幸会啊!没想到宋兄居然师出满庭芳!”洛桑是个武道之痴,素来对于各门各道的武功秘籍感兴趣,如今听说了宋珩之的师门居然是神秘又高强的四大宗之一的满庭芳,一下子来了兴致。 “哪里。”宋珩之浅浅地敛下眼眸,目光淡淡里又透露出几分探究,“你是学宫院长的嫡系弟子,这分师缘才是九州的顶尖。” 虽然在洛桑寥寥几手之中已经看出了这位小兄弟的武道不凡,但在听到洛桑说自己的师父是武原学宫老院长时,宋珩之还是难免感到惊讶,毕竟这位老院长多不出世了。 “唉,可别。”洛桑笑着摆了摆手,少年气的面上露出几分无语又无奈的神情,“我师父那个臭脾气可禁不住夸,你真的别把他当个什么大人物供起来,他就是一还偷偷拿徒弟藏酒的老头。” 宋珩之但笑不语,武原学宫的院长,即使是皇帝也要给几分面子的绝代强者,全九州敢这么说学宫院长,洛桑想必是非常受到院长喜爱与重视的弟子。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内室的门却正在此时缓缓打开,祭完母亲又恢复一脸月朗风清的赵宥款款而来,眸色里潋滟着几分一如既往的散漫。 宋珩之与赵宥对视了一瞬,目光里闪过一分窥探之意,但被他藏的很好,并没有被赵宥看出。 “我与宋兄正聊着我们的师父呢。”洛桑笑得大大咧咧,一张俊秀的脸上全是毫无保留的意气风发。 “原来如此。”赵宥了然地笑着点头,“你们的确有共同话题,满庭芳和武原学宫可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顶尖大宗。” “不知王兄师出何门?” 赵宥闻言便笑了,笑得风光霁月,笑得俊美无边。 他轻轻抿起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我么?说来惭愧,我并不会武功。” 洛桑一双明亮的眼瞬间瞪得大大的。 宋珩之冷冷地撇开视线,习以为常地不予搭理。 “是了。”赵宥做出一副很无奈很落寂的神情,“我出身书香家庭,家中长辈只一心让我走科举之路考取功名,不让我习武闯荡江湖。” 洛桑听得认真,还几度唏嘘。 宋珩之冷着脸抱着臂在一侧听赵宥满嘴空话信手拈来。 “可我真的很向往江湖里清清爽爽的风气。”赵宥遗憾地叹气,“所以我现在偷跑出来行走江湖,还得四处躲着我家里人。” “王兄你这可真是……”洛桑似乎真的信了赵宥的一番说辞,与赵宥共情起来。 “诶?”赵宥却在垂眸时看到了洛桑手上握着的佛珠串,他微微挑起眉,略微惊讶道,“洛兄你这是求到了佛珠么?” “啊,对。”一提起这个,洛桑便来了兴致,笑眼弯弯道,“说起来还是托了王兄的福我才能得到这佛珠。” 第43章 “哪里的话,这佛物都讲究缘分,洛兄能得到此物,那是洛兄与此物有缘。” 赵宥神色正经道。 洛桑这一串佛珠的确不是他与慧缘大师打了招呼的结果,这的的确确是洛桑自己的佛缘。 洛桑手上的是一串上好的佛珠。 如果赵宥没看错,那应该是菩提寺的镇寺之宝,千年菩提树的菩提根所制作的菩提手串,是无价之瑰宝,不是有钱有权就能得到到俗物。 这还是真的讲求佛缘之物。 见赵宥神情里不像客套,洛桑也不再推辞,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 “不过我既然已经求得了信物,也便要启程去找我的仙女姐姐了。”洛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只向师父告了几天假,如今所剩无几,我即刻便要启程了。” “那就在此祝洛兄抱得美人归!”赵宥爽朗一笑,他喜欢与洛桑这样直爽的性格交友,自也是以直爽真情回报他。 “江湖再会。”宋珩之也柔和了面色,与洛桑礼仪周全地到了别。 “一定会的!”洛桑笑得直率,对两人一抱拳,“到时候我带着媳妇儿来请你们吃酒!” 赵宥与宋珩之挺身而立,皆对洛桑微微抱拳。 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在佛院禅寺的大背景中遥遥远去,留得了一袭俊逸潇洒的白。 不知两年之后,这位直爽快哉的学宫少年,又会在江湖上留下几笔威名呢? 拜别了洛桑,赵宥笑盈盈地转身看向面色冷冷的宋珩之,折扇遥遥指了指外院:“来都来了,不去拜拜?” “佛不渡我。”宋珩之淡淡敛下明眸,轻声道。 他曾是虔诚的信徒,但是虔诚与信仰,从没有给过他回报。 不论是母亲、还是家、还是他自己,生而苦海,或许唯有来世才是解脱。 赵宥凝神见宋珩之一派寂寥又暗淡的美人垂眸,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或许宋珩之的冷,会是源自于一些他的前尘往事也说不准。 不过,他也不在乎是什么前尘往事就是了。 赵宥转而抬眸,一双俊逸而深邃的眼远远望向寺院人头攒动的大门处,眼底缓缓下沉。 “走吧,既然你不愿拜,那就由我来拜拜这佛祖。”赵宥笑着迈开步子,目光里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宋珩之抬眼,望进一双深沉的眸里。 他沉默了一瞬,缓缓点了下头。 --- 菩提寺常年香火不断、香客不绝,其中不乏贵客之流。 而今日,菩提寺也迎来了一位贵客。 赵宥与宋珩之缓缓走到正殿之前,正遇上贵人出行,门口有菩提寺的僧侣帮着清道。 宋珩之微微凝神,打量着那一架奢华的宝马雕车,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警惕之意。 赵宥则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些侍卫服侍上绣有的纹理——豫章之沈。 江南道上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 赵宥凝视那马车缓缓停住,嘴角勾起一抹不大明显的弧度,他冷眼看着那家侍卫十分悉心地搭好踏板,躬身拉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候着,直到其中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 那只细白的腕子上,一串血红的玛瑙珠手串缀着脆弱的骨,红与白交织得触目惊心。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沉下了眸色——居然是他。 “江南双壁。”赵宥轻摇折扇,目光微微闪烁,语气意味深长,“这下你可都见着了。” 宋珩之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目光冷冷。 江南双壁。 就像江湖里并列几位大宗出身的少年天才一样,世家政坛里也爱把一些高门出身的优秀子弟评列一起。 江南,是大雍最富庶、最奢华,世家望族丛生之处。人尚且有三六九等,世家大族也自有高低之分。 江南一道,最顶尖的世家有四大姓,江南双璧,说得就是其中之二的两位子弟。 江南道,一东一西,一花一木,天骄成双。 江南东道,江州汝陵长宁王府,矜骄傲世兰,说的是长宁王世子裴修尧。 江南西道,赣州豫章沈国侯府,清俊君子竹,说的是沈侯嫡长子沈郁离。 江南东,裴修尧金尊玉贵、性格桀骜,如一株傲世的绝品之兰,贵得叫人望而却步。 而江南西,却是一株恹恹病竹。沈郁离自小患有肺疾,身子不好,生得清瘦而苍白。但病体也不掩饰其才华横溢,五岁成诗的沈家郁离,是每一位当世学子从小听着长大的榜样。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人,确实配得上一句君子如竹。 初春的天气,清瘦倾长的公子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嶙峋苍白的手骨捏着一串黑檀木的佛珠,沉郁的乌木愈发衬得那手苍白。 沈郁离在侍卫的搀扶之下垂着眸落了地,目光所过之处一片寂寂。 豫章沈氏。 沈侯嫡长子、沈府继承人,沈郁离。 郁离取自竹名,沈郁离其人也像是一株清竹的转世,清瘦而苍劲,清冷而素雅。他常常手捻佛珠,焚香诵经,是个清秀出尘的贵公子,蜚声四海。 而沈侯府,除了正一品的御史中丞沈侯,还有一位三朝元老、皇帝之师,正一品的沈太傅,这等士族背景,放眼整个朝野也实属超然。 沈侯的嫡长女沈兰心,更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昭王正妃,一品诰命夫人。 第44章 昭王与沈氏,相互扶持、利益一体。豫章沈氏,从内而外、于情于理都是不折不扣的昭王党。 沈家嫡长子沈郁离,更是昭王身后最强的谋士,昭王党当之无愧的战略中枢。他才华天纵,擅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在昭王麾下出谋划策自不在这位人精中的人精话下。 赵宥正刚从酆都捉到凤凰城要去豫章告密的昭王细作,由着假毒的线索来到凤凰城——沈郁离也好巧不巧地在这种风口浪尖之时现身凤凰城。 要说这是平白无故之举,恐怕也没有人会信。 联系到盛京如今暗潮汹涌的局势,沈郁离现身凤凰城就更加值得深思了。 沈郁离微微抬眸,含笑的目光隔着人群直直落在赵宥与宋珩之二人身上,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那目光里看不出情绪,只如他的人一般平淡而清隽。 他缓缓抬手止住了身旁欲要发言的侍从,只身信步而前,直直地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而来。 “殿下。”沈郁离的脚步在赵宥身前一丈处停住,他微微作揖,神情是平淡的不卑不亢。 这话是对赵宥说的,但沈郁离的目光却轻轻地落在了宋珩之身上,清淡,又隐隐沾着几分莫名的缱绻。 似乎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遥远的故人。 第25章 是敌是友 “沈郁离。”赵宥眼角流露出几分浅薄的、不达眼底的笑意,语气生疏。 “三年未见,臣竟不知殿下如今心向佛首。”沈郁离平静地无视赵宥字里行间的冷漠,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也不轻不重地开口回话。 “自然比不上你虔诚。”赵宥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让人收下虚有其表的礼节,他一向不爱吃这一套。 沈郁离浅浅收下目光,转而落在了赵宥身后的宋珩之身上。 宋珩之的视线对上那一双病态尽显的倦眸,心中莫名一顿。 果然他方才那一眼没看错,沈郁离看着他的目光里,颇有几分深意——那是看故人的缱绻与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 宋珩之垂下眉眼,心中微微思忖着满庭芳与沈府可能的过往,可任他左思右想,也翻不出什么回忆来。 沈氏是摆在明面上的昭王党,立场鲜明。而按照满庭芳片叶不沾身的原则,他们是绝不会与任何一方党派势力扯上关系的——他自己从小未出过东川城,豫章地界更是未从有过涉足,沈郁离也不可能曾经见过他。 那么,沈郁离又是在透过他看什么?那样沉重的眼神,总是令人感到无端心悸的。 宋珩之微微蹙眉,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无意识地捏起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殿下,既然有缘相逢,那不知可否赏光,与我吃一杯茶?”沈郁离手中捻着佛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赵宥也跟着扬了扬唇角,他在沈郁离面前并没有刻意收敛起周身贵胄出身的盛气,他只寥寥一笑。 “呵,吃茶,你请我吃谁的茶?” “自然是我的茶。” 沈郁离是聪明人,他听得出赵宥冷笑之中的含义。 即使远在江湖,他请如今深居简出的赵宥吃茶,也免不了是沈府的世子在请四皇子琅琊王吃茶。 琅琊王的茶,可不是谁都能请一请的。 尤其是在这种满城风雨愈演愈烈的时刻,他身为昭王党的核心谋士,来请琅琊王吃茶的用心就更加叵测。 沈郁离一句“我的茶”的意思就是在隐晦地告诉zy,今天他所代表的,不是昭王,不是沈府,只是沈郁离一人。 他只是以沈郁离个人的身份,来到了凤凰城,请旧人赵宥吃一杯粗茶——这其中可做的文章之多不言而喻。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宥闻言挑了下眉,算是应下。 赵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他一向欣赏沈郁离的脾气性格与心机怀抱,此人是昭王阵营真正的主心骨、智囊星,他欣赏这样聪慧的人,虽然对方身为他的敌手——对立的阵营只会让这一份欣赏变得更加热切。 沈郁离轻轻颔首,目光只在宋珩之身上流连了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宋珩之冷着眸色咬了下唇,多在心底留了个心眼。 他依稀记得…… 豫章沈氏……武原学宫…… 啧,倒是麻烦。 --- 沈郁离是菩提寺的常客,菩提寺内有专门为他留好的上等禅房,他低调地领着赵宥与宋珩之去了那处人迹罕至的幽静之地。 闲云入窗牖,野翠生松竹。 潇湘竹林丛生掩映,斑斑点点神女泪痕,幽雅宜人——的确是君子竹的寓所。 沈郁离素手给三人各斟了一杯茶,抬手挥退了几个跟在他身侧的侍卫,让一间偌大的禅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炉熏香缓缓燃烧着,在香炉中升起几缕袅袅青烟。 窗外风移影动,簌簌的风吹拂着片片竹林,留下几道萧萧肃肃的声响。 赵宥甚是自得其乐地抬眼欣赏着前庭的风景,宋珩之冷冷淡淡地没开口说话。 沈郁离垂着眸整理茶具,也没有开口。 三人一时无话,于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形成一种微妙的三角寂静。 只待到沈郁离一丝不苟地将茶具清洗、归位完毕,他才缓缓直起了腰,从一旁的榻上取起他常捻的一串佛珠,率先开口打破一片沉默。 第45章 “殿下一向是善言之人,今日如此安静,好叫人不习惯。” “你一向是慎独之人,今日堂而皇之地请我,岂不是更叫人怀疑?”赵宥面不改色地冷笑。 “……倒是我先入为主了,殿下还是如此一针见血不给人留面子呢。”沈郁离浅浅地笑了一下,无视赵宥的咄咄逼人。 宋珩之也是精于人情世故的人精,短短几句话中,他已然听出了两人间暗藏针芒的你来我往。赵宥对沈郁离也是很不客气、不留情面,但这种不客气并不是与对待裴修尧一样的出于熟稔信任,而是出于一种警惕与敌意。 宋珩之微微凝眸,心中有些讶异,按照赵宥与这两人的关系来看,一向中立的长宁王府,竟然其实也已经隐隐做出了选择? “所以呢,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开门见山。”赵宥轻笑一声,却笑不见底,“你也是忙人,就不必在此与我浪费时间了。” “殿下素来是爽快人……”沈郁离淡淡一笑,似是了然,“不日之前,长宁王世子押解着的酆都人证,在蜀州地界遭遇了不明势力截杀,殿下可知?” 沈郁离声音很轻,捻着佛珠的手苍白瘦削。 赵宥蹙眉,与一侧的宋珩之对上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异与危险。 沈郁离也没给两人继续“眉来眼去”的机会,兀自说了下去:“人证惨死于山野,世子也受重伤,好在被青城山救了去,如今还在山上养伤,托书回京告了平安。只是长宁王府那便似乎咽不下这口气,毕竟是整个汝陵捧在心尖上的世子遇了险,惹得老祖宗动怒倒也是情有可原。” 赵宥缓缓地蹙起眉,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他料到了会有人在路上动手,裴修尧与龚道济兵分两路也正是有意要吊一吊大鱼上钩,那个细作早已成为弃子,让裴修尧押回盛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对方居然敢伤裴修尧——却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并且这个消息居然是由沈郁离向他们传达——沈郁离是昭王党,而昭王是酆都一案目前嫌疑最重的黑手,不仅在他和凤凰城有所关联,而且被截杀的人证还是原本要去豫章沈府求援的人——这一切变得十足十扑朔迷离。 “龚尚书还给陛下奏了一本,说殿下您在酆都也遭到了刺杀,可是让满朝文武震动了呢。” 赵宥的目光随着“陛下”二字冷冷闪烁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讽刺道:“那你也一定知道,酆都捉到的那个细作,是要去你豫章求援的。” “殿下也说了,他只是要去豫章,不是去找我。”沈郁离浅浅一笑,收敛了一双眸中的玩笑意。 “豫章姓沈。”赵宥蹙眉而视。 “姓沈,又不是姓赵。” “……” “……”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顿住,皆沉眸望向眼前苍白病瘦的青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雍之境内,哪一寸国土不姓赵? 豫章沈氏,皇亲国戚,昭王姻亲,又如何不姓赵? 沈郁离身为沈国侯府嫡长子,今日却在赵宥面前说出这样两句话,其中隐藏的信息量未免太大。 “你这是要告诉我说,这事与你无关?” “……如今盛京里,传言说殿下即将要回京,盛京大势有望重回三足鼎立。”沈郁离目光仍旧淡淡,他没有直接回复赵宥的追问,只轻抿了一口茶,又为赵宥与宋珩之添了一次茶水,意有所指道,“殿下,我还听闻,陛下似乎,有些牵挂着您。” “他牵挂的人可多了。”赵宥冷着脸睨了沈郁离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你的好姐夫、你的好师弟,哪一个是他不牵挂的。” “所以您也变相地承认了,陛下还是在乎您。”沈郁离像是没听出赵宥话中带刺,兀自继续开口,只盈盈望着赵宥,一双眼中波澜不兴。 “……真不是你?”赵宥忽然皱起眉,沈郁离的目光让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居然不是赵子昭。” 沈郁离极缓地眨了眨眼,有零星的深意在眼中:“我可没说这话。” 赵宥眸色一凛,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 宋珩之垂眸思忖,目光落在了赵宥修长而有力的一双指骨上。 他看见那指腹处半褪的茧在缓缓摩挲扇骨。 “……沈郁离,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赵宥面不改色,只在眼角流露出几分冷冽之意,“你沈家是昭王亲党,你与赵子昭沾亲带故,如今却在我面前说这几句话——沈公子,你这是要给我唱一出大义灭亲?” 沈郁离这是在与他暗示,截杀裴修尧的不是昭王,但酆都一事,却的确为昭王相关。 宋珩之敏锐地意识到赵宥此刻面色淡得似乎与往日也没什么分别,但他眼底的威严与深重却是实属的罕见——此刻他身侧坐着的并不是琅琊王氏的贵公子赵宥,而是四皇子琅琊王。 “天地君亲师,我与昭王有亲,与齐王有师,与您似乎反而只剩下了一个君臣之义……身为臣子,我对您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宥却被沈郁离一番平静的发言惊讶到,沈郁离是个聪明人,且是个太聪明的人,甚至世人都说他身患沉疴宿疾是慧极必伤之症。 这样的聪明人,却居然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谈及那一段被掩盖的往事。 第46章 他居然还是认这这份师恩。 那是一段藏寂了二十年的不可说。 嵇山夜。 春夜入永夜。 第26章 嵇山夜 嵇山夜,这是一个在如今的大雍几乎讳莫如深的名字。 曾经风流天下闻的大才子,先帝掌上明珠平宁公主的驸马爷。 他擅琴艺,被誉天下第一的国手,时人但求一曲春夜,便能死而无憾。 嵇山夜还因有个铸剑的奇特爱好而在武原学宫开了门铸剑课,在课中与弟子醉酒当歌、铸剑而舞,因其豪放不羁与风流倜傥而九州闻名。 然,平宁公主并非秦王同母,而与先太子为一母同胞。随着先太子在夺嫡之争中败落于秦王,平宁公主以及嵇山夜也在秦王登基后的大清洗中没能幸免于难。 平宁公主被赐白绫的同一天,嵇山夜被一旨无字书召入皇城。那是承华七年的第一场雪,白茫茫覆盖了整座盛京的绣闼雕甍,点缀了一整片无情的地厚天高。 从武原学宫自发前来的三千学子乘着风雪跪在朱雀门前,叩求皇帝开恩,放过一代国士。 嵇山夜轻装素履,背着名琴潇湘洒然赴死,以一曲春夜作别,自刎于城头,留下一句“我嵇山夜二十八载春秋留得青史一页,不枉此生矣,幸得三千少年英豪相送,如今潇湘断,春夜绝,吾将入永夜。” 自此,潇湘断,春夜坠入永夜。 嵇山夜以一尺血溅朱雀门的洒然决绝,成为承华帝永生无法磨灭的污点。 嵇山夜也就此成为了承华建元历时七年之久的大清洗的最后一位牺牲者。 承华帝以雷霆手段,封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严防死守着不让人把文章做大。 可偏偏,江湖最爱这样侠肝义胆的慷慨悲凉。 嵇山夜的死亡在朝野与江湖皆产生了极大的震动,武原学宫一度与盛京关系紧绷,最终还是国师出面与学宫老院长彻夜长谈达成了协议才缓解下来双方的剑拔弩张。 沈郁离与齐王这一层师兄弟的关系,正是由嵇山夜引出。 齐王是皇后之子,沈郁离是嵇山夜的弟子。 当今的皇后韩氏,是嵇山夜第一任的定亲对象,两人青梅竹马,师出同门。最终却被先帝两道圣旨赐婚所阻拦,一人迎娶公主,一人嫁入王府。 沈郁离比赵宥要年长六七岁的模样,幼时曾在嵇山夜门下学习琴艺,彼时尚未成为皇后时的韩氏嫡女是嵇山夜同门的师妹,两人同在武原学宫学习、授业,沈郁离是当时琴艺最出色的弟子,与两位师长关系甚好。 即使后来年方二八的长姐沈兰心嫁入昭王府,他随着家族的站队入了昭王麾下,也没有断了与已经成为皇后的韩氏的授业之情。 身为昭王府的第一谋士,又是韩后的杰出弟子,沈郁离的立场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甚至,风光无限的琅琊王赵宥曾经一度被有意无意地被双方联合针对,若是说其中没有沈郁离的斡旋,他必然是不信的。 只是在赵宥自请离京之后,两位皇子间如履薄冰的联盟被打破,也终于成为了明面上的政治对手。 这时最难做的分明就是沈郁离,但他似乎依旧过着如同从前一般的日子,焚香诵经,吃斋念佛,似乎对危机四起的处境毫无所觉。 沈郁离未必真的对昭王一心一意,却也不至于抛弃家族转投齐王麾下…… 可如今,他又是要来赵宥这里找什么存在感? “对裴修尧动手的是赵朗?” 赵宥见沈郁离也没有要偏袒某人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开口问道。 “大概是吧。”沈郁离不紧不慢地笑了笑。 “在酆都刺杀我的是赵子昭。” “唔……” “赵子昭和凤凰城达成了什么协议?” “啧……” “与当年的南征有关,对吧?” “呵……”沈郁离对赵宥并无停顿的追问微微啧舌,目光里深深地闪烁着几点深意。 “雁落山的事是你们做的吧——”赵宥冷笑,“借凤凰城与酆都旧怨想嫁祸酆都来一招祸水东引。只是赵朗为什么要去当个冤大头截杀裴修尧,你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冤枉。”沈郁离莞尔一笑,“我可还没修炼成蛊惑齐王的法术。” 赵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殿下。”沈郁离垂下眸,语气幽幽,“我能猜到你三年前自请出京是为了什么,但我不信您是那么幼稚冲动的人。明眼人都清楚,您的远大前程,在中州,在盛京,在明堂之上。” 赵宥:“……” 宋珩之:“……” 赵宥与宋珩之都被沈郁离的直言不讳震得目光一凛。 “我不知您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沈郁离意有所指地看了宋珩之一眼,语气一顿,“我如今可以直言告诉您,如果我没有生在豫章,我会选您。” 赵宥深深蹙起眉。 “如今盛京里正在鹬蚌相争,在他们一致对外之前渔人得利,是殿下最好的抉择。” “……为什么选我。”赵宥沉声道,望向沈郁离的目光含着几分探寻意味。 “……自然是为了我自己。”沈郁离轻轻摇头,“我沈氏三代人臣,百年望族,郁离此举,不过是保我沈氏荣光不折在自己手中。殿下,说句难听的,当年琅琊王氏得以保全,不也是因为早年牺牲的慧妃么。” 第47章 赵宥皱紧眉不语,只是望向沈郁离的目光愈发复杂。 “当然,殿下的惊才绝艳举世罕见,陛下也一直把您放在心中的第一位,您去继承那个位子是顺理成章的,不是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我身为人臣而择明主,不是出于臣之常情还是什么。” “……赵子昭知道你这些‘肺腑之言'么。” 沈郁离微微一笑,却并不大走心:“昭王殿下心思单纯。” “呵。”赵宥笑得冷然,心思单纯到来对亲兄弟痛下杀手,倒的确单纯。 “有许多事宜,实则臣姊与贵妃之议,昭王殿下只是采纳意见罢了,殿下莫要错怪了手足。”沈郁离轻描淡写道。 “贵妃?”赵宥抿了一下唇,感到些许意外。 “贵妃是一位极其聪慧的女子。”沈郁离目光里不乏有正色之意。 赵宥屏息,沉吟不语。 赵宥一直对他上一辈的关系感到费解,尤其是承华帝的后宫,其中就无一个他真正爱过或是真心爱他的妃子,其中的利益牵绊、恩怨情仇,盘根错节又复杂如许。 皇后出身西河韩氏,四世三公的顶级世家,天子指婚的秦王正妃,与秦王婚后相敬如宾,却没有什么感情,更何况其中还有嵇山夜之死的隔阂存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向是与情爱无关的另一种微妙的利益制衡。 慧妃王舒出身齐州琅琊王氏,开国元勋、烈火烹油的百年贵胄,是入主秦王府第一位女主人,其背后的真实目的却是出于王氏对于秦王的忌惮与监控——王氏当时明面上保持中立,实则隐隐倾向太子党,于是忍痛割爱让女儿以侧妃身份嫁入秦王府做两手准备,没想到这一后手真的派上了用场。 贵妃唐婉约,是承华帝登基之后才入宫的妃子,是后宫三位一品妃中唯一承华帝亲自选择的。从外貌上说,她是一位艳压群芳的绝代佳人,但从出身上看,却十分潦草——南诏一战中的战乱流民。却正是这样一位没有背景、草根出身的妃子,却令六宫世家粉黛无了颜色,几乎就要让人称颂这一份跨越阶级的偏爱了。 赵宥见这位父皇的宠妃见得少,只知其美貌艳倾九州,对其品性并不了解——不过承华帝绝不是贪图美貌之人,对贵妃的盛宠想必是另有原因。 帝王的宠爱,变幻无常,大多目的不纯。 王舒是承华帝身边最早的一个女子,而赵宥却是三位皇子中年龄最小的,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承华帝心思深沉,贵妃能得深宠,一定别有深意。 …… …… “……殿下。”沈郁离抬眸道,“郁离今日所言皆出肺腑,望殿下,听进心里。” 赵宥沉沉垂下眸,面色凝重。 宋珩之蹙眉不语,果然天家的复杂,并非他等耽于江湖逍遥之辈所可以想象的。 “……沈郁离,你今日所言,我会放在心上。”赵宥神色肃穆。 “但也别怪我没提醒你……”赵宥眸色一转,语气乍凉,他深深地注视着沈郁离,“你终归姓沈……天下也终归姓赵……离经叛道,在这时候,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离经叛道……”沈郁离浅浅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天下最离经叛道的人劝我不要离经叛道,这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赵宥不语,他是在试探沈郁离,既不是全然不信沈郁离,也不是就这样全盘接受对方的说辞。 沈郁离这样的人,最适合与虎谋皮,也最适合离合反间。 只看如何利用合作。 “我知你最擅玩弄权术,可你真有底气在盛京斡旋纵横,再全身而退?” “……我自有打算,不劳殿下费心。”沈郁离轻轻垂下眸,语气淡淡。 赵宥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宋珩之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垂下眼眸,静静地盯着桌展上的茶杯。 “臣还有些祭拜事宜,便先告退了。”沈郁离清浅地笑了一下,“望殿下恕罪。” 赵宥点了点头,沈郁离作揖退下,自不再多言。 宋珩之在沈郁离合上房门时与对方对视一眼,眸中冷暖,自当知晓。 沈郁离走后,禅房归于一片平静,宋珩之坐在赵宥身侧,两人皆垂眸不语,各自心怀鬼胎。 “王佐之才。”宋珩之轻声道,打破一片寂静。 赵宥抬眼,望向远处佛香廖廖升旋。 “你该拉拢他。”宋珩之吹下眼眸,语气沉静。 赵宥浅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沈郁离非池中之物,现在他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是说,他的这些话,也对另外两位说过?” “豫章沈氏,只会站在天子的身后。”赵宥轻笑一声,“他被迫成为昭王党,我不信这其中没有父皇的意思。” “陛下?”宋珩之眨了眨眼,很快联想起一个名字,“因为嵇山夜?” 嵇山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承华帝心中一根刺,沈郁离身为嵇山夜的得意门生,承华帝‘爱屋及乌'之下会对他下点绊子也很正常。 “赵子昭可以是赵宥,也可以赵朗。”赵宥冷冷扯了扯嘴角,“父皇只是要沈氏做不了中立。” “……真恶毒。”宋珩之闻言勾了勾唇,目光缓缓落在赵宥脸上,意味不明地开口。 “皇帝,都是如此么?” 第48章 第27章 争执 “帝王心术。”赵宥从善如流地接下宋珩之带刺的话,“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语气甚是淡薄。 宋珩之直直注视进赵宥的眸中,见其中不乏几分冷冷的薄凉,似乎生死、天地都不过是被他睥睨之物,如此冷酷、如此高傲。 帝王心术么。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么。 赵宥,你也不过拘泥于此么? 宋珩之冷冷垂眸,掩藏好眼里的几分凉意,不再出声,是要打算撂下这个话题。 “……”赵宥张了张口,却又收了声,无意解释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雍如今的繁荣,如何不是建在他琅琊王氏先辈的鲜血之上。 大雍太祖皇帝于乱世之中联合东道几大世家起兵,以琅琊王氏、汝陵裴氏为首,为太祖鞍前马后、厉兵秣马,拥立至终。 开国元勋,首策之功,他琅琊王氏哪一点对不住了大雍? 可这承平盛世到如今却成了承华帝与慧妃的悲剧之源。 岂不可悲可叹。 “……你以为我也是如此?”赵宥自也听出宋珩之语气中的疏离的冷意,似是无奈地叹息道,“残酷、寡恩?” “不敢。”宋珩之微微垂眸,有意避开赵宥的话题。 赵宥却不依不饶,罕见地失了态继续追问下去:“你为沈氏可惜?” “……我并无此意。”宋珩之微微后退了一下,有些讶异于赵宥此刻的咄咄逼人。 赵宥有些无力地叹息,“我早与你说过,我无意于那个位置。”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他面上扬起一分淡淡的笑,眼里却冷浸浸的,连半丝笑意也没有,“大雍开国以来,这帝位上就没一个正常人,从太祖杀妻证道、太宗强娶兄嫂、世宗囚禁太师……再到我父皇赶尽杀绝……如果那就是登上皇位的代价,我宁愿不要。我曾以为放下天下共主的执念就可以解脱……可是,到头来我竟放不下母家……” “母妃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我只是想在她仙逝之后,保全她的琅琊故土,只此而已。” 宋珩之静静垂着眼眸,听赵宥几近沉寂的自白。 “就像……你不愿与我深交一样,我知你是为了满庭芳。”赵宥轻声道,眼里染上几分落寂的自嘲,“母妃死后,琅琊王氏只剩了叔父在朝堂上成为众矢之的,几度风雨飘摇。我却又为了逃避而逃避……” 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宥看惯了权力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他一心想做个闲散浪子,可母亲的冤屈、家族的荣耀,都成为了压在他肩上的一道枷锁。 他放不下。 他要报仇雪恨、他要琅琊永昌。 可实现这些最好的方法便是坐上那个位置。 …… …… 天下岂有两全? 此事古难全。 …… 此时近于正午,碧蓝的天边挂着几率舒卷相生的云霞,遥遥地随风而动。 杳杳青天之下,一池碧水,两点鸥鹭,三枝春花,自是晴日方好。 赵宥俊朗的面颊上也迎上一行日光,灿灿寥寥的光影在一张极俊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地闪动。 那双眸子如冷雨般,森然而寥落,又难掩眼底冰冷刺骨的寒。 琅琊王赵宥。 宋珩之垂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一双潋滟着凉意的秋水眸落在赵宥的如塑刻般的侧脸上。 传言,琅琊王赵宥最爱的一折戏,是戏曲大家关汉卿笔下的《不伏老》。 琅琊王殿下曾为此在盛京第一阁天地阁一掷千金打赏犒劳。 承华帝得知后,当即罚了赵宥回琅琊闭门思过三月不许出府。 赵宥罚期一至,便又回了登天阁点了一曲《不伏老》。 其叛逆可见一斑。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 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 …… “所以……你羡慕裴修尧。”宋珩之握拳的动作愈紧,又乍而卸了力,“同为两大姓之后,他可以做一个恣肆不羁的世家浪子,你却被皇族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 “呵……”赵宥笑得粲然,“是啊……” 那笑里忽而又染上几分狂戾。 “我若为权臣,大雍千古之相何不易主?琅琊王氏何不立士林之巅?” 即使慧如世宗太师也将逊色,即便傲如汝陵裴氏也将俯首。 可…… “可你是皇室。”宋珩之面不改色地接下赵宥未竟的话音,他的语气也很深,“你若为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为终尽。可你为王,你的大业,是君临天下,是四海称臣。” “……” 第49章 赵宥彻底冷下了面色,不再多语。 他的脊背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的眼里,却是一片浓厚的沉郁,像是终年化不开的积雪。 “……你……与我说这些……”宋珩之握在膝上的手捏住了膝上的衣料,他死死盯着自己因用力而煞白的手,唇角甚至发起微微的抖,“……为什么。” “宋珩之。”赵宥倏尔转过身,一把握住了宋珩之的手腕,半强迫地把人往自己处拽了拽,“你问我为什么。” 宋珩之心头一跳,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 赵宥的眼神已然凛冽地似一只看准了猎物的猛兽。 “你心知肚明。”赵宥紧紧扣住宋珩之的手腕,忽然笑道。 宋珩之几乎是要反攥住赵宥的衣领去质问他,究竟是谁心知肚明什么? 深恩负尽? 死生师友? 你当真知我心? “我该明白什么。”于是宋珩之冷眼回望,细细地、薄凉地一字一顿把话扔还给赵宥,“我该明白你费尽心机地接近我、要利用我,利用满庭芳?” “……” “……” 赵宥蹙起眉,握着宋珩之手腕的力度变得更紧。 宋珩之冷眼抬眸,腕上用力,有些吃疼地挣了一下。 “你是我的朋友。” “我赵宥再不济,也不会把算计算到朋友头上。” 手腕上的力度之大,宋珩之依旧感到腕骨隐隐作痛,他冷眼与赵宥对视着,他望进那一双深邃而俊美的眸中,目光中流露出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赵宥忽而松开了手上的力度,语气里带起一阵自嘲的轻讽,“以为我满腔算计?以为我为了满庭芳而拉你入局?” 宋珩之有些不自在地缩回了手腕,没再去看赵宥锐利的双眼。 “那你本可以在酆都就此离开,为什么还与我同行?来试探我?来看我笑话?” 赵宥兀自笑了一声,讽刺又戏谑,像一缕失意的孤魂。 宋珩之几乎是要被那一抹笑刺痛了双眼,他艰难地抿了抿唇角,一时间无言以对。 “亏得我还……” “我还对你…… ” 赵宥似乎是很难堪地抚了抚衣袖,他几度挣扎,却最后失了力气一般地松了手,似是极度疲倦,他的手最终按上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却好像怎么也抚不平。 “……宋珩之,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想搞得那么难堪。”赵宥缓缓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今日也算说开了,我懂你的难处。既如此……” “我明日才会去拜访慕容府。”赵宥顿了顿,像是才冷静下来一般地缓缓开口道,“你既然信不过我,在事情覆水难收之前,你早脱身去吧。” 宋珩之眉尖蹙起,深深凝望着赵宥,对方沉寂的面色令他不大习惯,或许他还是更喜欢那个轻佻又潇洒的贵公子赵宥,而不是眼前这个冷情又理智的琅琊王。 赵宥全无犹豫的目光静静回视着他。 “我们可以,就此作罢,一别两宽。” 第28章 图谋不轨 “……” 宋珩之艰难地抬起眸,与赵宥深深地隔相对望。 两人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两相不语。 “……你这是赶我走,还是放我走。”宋珩之轻轻开口,语气里不带有任何一丝的情感波澜,眼里却带了些许复杂的情愫,有恼,有恨,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你怎样理解都好。”赵宥长叹息一声,随后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十分寡淡的一笑。 笑出几许的悲凉与无奈,似乎是悲悯天人,又似乎是看破红尘。 宋珩之最看不得的就是赵宥这样看透一切的笑,似乎他能预知所有的事情,他有把握控制所有的事情,如此自傲,如此自负。 与他的郁结对比之下,分外刺眼。 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几近咬牙切齿地抬手去掐赵宥的颈。 两人之间隔十几寸左右的距离,宋珩之一个起身扑过去,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赵宥身上,他跨坐在赵宥的腰上,一手掐住了赵宥的脖颈。 赵宥只安静地躺在宋珩之桎梏中,淡然地与宋珩之对视,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 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从容。 宋珩之一双眸里带着难言的狠戾,掐住赵宥脖子的手愈发用力,赵宥面上的气定神闲也逐渐被打破。 宋珩之一双眸子里破碎了他素来的冷淡,甚至于眼尾都因恼怒而泛起微微的红,模样看上去又冷又艳。 你凭什么? 赵宥你凭什么这么好拿捏我? 怎么什么理都叫你占了? 先招惹你的是我没错,可你凭什么主导一切我们的后续? 我是走是留,凭什么由你指教? 终于,待到赵宥因缺氧而面色有些难看时,宋珩之才堪堪回过神来一般怔怔地松开了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宥竟然全程都没有一丝挣扎,这令他感到一阵无力的困惑。 赵宥艰难地咳了一阵,从缺氧中恢复过来后又露出了轻佻与纵容的笑意,他抬起手意欲摸一摸宋珩之垂下来的几缕发丝,被冷着脸的宋珩之侧过脸凉凉躲开。 赵宥的手在半空中僵滞了一瞬才缓缓垂下,他面上毫无怒色,反而笑得愈深。 第50章 宋珩之只觉得对方笑得刺眼,欲一手再掐下去,却被赵宥趁了空隙顺着指缝扣进了手中,反被不容置喙地握住。 宋珩之缓缓皱起了眉,用力要把手伸出来,却被赵宥不依不饶地捏紧了,反而不得动弹。 “你下不去手。”赵宥微微抬头仰视着宋珩之,眼中流露出收敛不住的笑意。 宋珩之皱眉,不想搭理对方似调戏的话语。 “宋珩之,我给过你机会了。” 赵宥握着宋珩之的手,趁着宋珩之细微的分心而用力一拉,借力把人整个带了下来,顺道一手扶住了那一把心心念念已久的劲瘦细腰。 赵宥另一手搭在宋珩之的脖颈上,颇有些暧昧地摩挲了几下,惹起宋珩之一阵颤栗。 宋珩之皱着眉要挣扎起身,却被赵宥放在腰上和脖颈上的手握得愈紧。 “是你自己下不了杀手。”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赵宥笑吟吟道。 宋珩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氤氲出几分委屈来——他身在黄道境圆满,却挣不开赵宥这个看上去全然没有武力之人的桎梏,这让他怎么信赵宥一直以来自称不会武功的措辞? 赵宥分明又是在骗他。 “你——”宋珩之借着身体的巧劲要抬起一条腿去踢赵宥,被赵宥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脚腕,往肩上一扛,再借着力坐了起来。 宋珩之一条腿被赵宥扛在肩上,一把腰被赵宥握着,维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可谓腹背受敌。 顺着窗牖飘进来的佛钟声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宋珩之此刻两人身在佛门清净之地。 而两人这个姿势—— 实在是—— 有辱清净! 宋珩之的耳畔染上些许红霞,他手下推拒着赵宥,咬牙切齿地骂出声:“你放手!你个登徒子!本性难移!” 赵宥却笑着手上愈发用劲,握着宋珩之侧腰的手一用力,带着宋珩之的身体整个贴了上来,两人结结实实地贴了个严实。 宋珩之难掩眸中的恼羞之意。 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自是能感受到自己被赵宥这么一带,究竟坐在了哪里。 “赵宥!”宋珩之双手抵在赵宥的胸前,作势要把人推开。 赵宥云淡风轻地笑着,在宋珩之腰上作乱的手更加唯恐天下不乱地掐了一把其软肋处,怀着的人便不堪重负地软了下来,赵宥得逞地一笑,借力再把宋珩之再往怀里带了带。 他心满意足地把下巴窝在宋珩之的肩头,鼻尖蹭了蹭那丝滑如瀑的青丝,嗅着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你依旧跟着我的原因,我猜,与我想方设法留住你的原因,是同一个。”赵宥把字音咬得暧昧又轻佻。 “怎么?”宋珩之见自己挣脱不开已成定局,也不再浪费体力,冷静下来后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也要利用你?” “利用?”赵宥莞尔,眼里流露出几分纵容的无奈,“难不成你认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 “不然呢?”宋珩之停住了支在赵宥身前的力,改换为双手支在赵宥肩膀上,撑起自己的身子尽量远离他,转势居高临下地冷眼俯视赵宥。 “至少该有些朋友情谊吧。”赵宥眨了眨眼,故作委屈道。 “你见过哪门子朋友这样的?”宋珩之挑了挑眉,不满地示意赵宥放开自己。 “那是因为我对你……”赵宥手上非但没有松开力道,反而在那一把细腰上暧昧地摩挲起来,他唇角微微一翘,“图谋不轨。” 话音还未落地,宋珩之冷嗖嗖的目光就直射在赵宥脸上,似乎要把他戳出一个洞来。 的确是一张龙章凤姿的好脸蛋,可惜就是缺了张脸皮。 “你不信?” “我竟不知琅琊王殿下原来是个男女不忌的。”宋珩之冷笑,不欲理睬赵宥的插科打诨。 虽说大雍民风开放包容,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民间多有分桃磨镜之恋,可是赵宥,他是琅琊王,他是下一个会承袭大统的人,他怎么能做这个出头的异端。 宋珩之冷笑涟涟,却更多地是在笑自己。 “诶——此言差矣。”赵宥搭在宋珩之后脖颈的手不安分地缓缓上移,摸到了宋珩之白皙润泽的侧脸,惹得宋珩之下意识一偏头,又被赵宥登徒子似的捏住了下巴。 “遇见你以前,我没倾心过任何人。” 宋珩之被钳制着不得动弹,他被迫直视赵宥含情脉脉的双眼,却又觉得对方似乎词不达意。 他有意冷言拒绝。 可—— “你的心跳得好快。” “它很诚实。” 赵宥唇角微微抿起,带着笑意的俊脸凑近宋珩之。 他的手正搭在宋珩之颈侧的动脉上,与宋珩之急促而激烈的脉搏同频共振。 “怎么嘴上却要骗我呢。”赵宥抬起上目线去望宋珩之,搭在宋珩之动脉上的手缓缓下滑,几乎是要顺着修长有力的后颈曲线探进薄薄的一层衣服里去。 宋珩之恼地面上都染起了红霞,他催动内力去挣扎,赵宥这才堪堪松了力道,整个人往后一倒,任凭宋珩之衣衫不整地从他身上起来。 两人一上一下,一恼一笑,一狼狈一潇洒,倒是有趣。 “宋珩之,我已表明我的心意。”赵宥直言道,一双眸里是磊落的坦荡,“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心匪石。” 第51章 “……” 宋珩之面色复杂地堪堪立着,此时的两人之间,忐忑不安的居然反而是他。 赵宥这算是…… 这算是在…… 与他告白? 赵宥甚是自得地半仰躺在禅房的竹榻上,他的一双鹰眸如盯梢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宋珩之,并不给宋珩之半点躲避退闪的机会。 “你……你……”宋珩之有些架不住赵宥炙热的目光,思绪与口齿也跟着不清晰起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赵宥正色道,一双多情的眼里似有光流转,他利落潇洒地起身,一把握住了宋珩之的手,把意欲逃离的人往自己怀里带。 宋珩之被赵宥禁锢住了双臂,不得动弹一分。 赵宥微低下头,强迫着宋珩之与他对视:“只愿君心似我心。” 宋珩之的瞳孔微微闪动。 “定不负相思意。” 赵宥望进宋珩之的眸中全然是一片深邃的郑重,完全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在其中。 “你……”宋珩之愣了又愣,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因凝滞而冷却了下来,只剩下被赵宥握着的一双手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焦灼他的思绪。 “宋珩之,你这样好。”赵宥攥着宋珩之的手愈发收紧,眼神也愈发炙热,“在我心里,你最珍重。” “……”宋珩之的双眸颤了颤,依旧抿着唇不语,只是眼中似有动容。 “宋珩之,琅琊还缺一位王妃。”赵宥握着宋珩之的手,轻声道,“若幸得你的垂爱……你愿意来琅琊么。” “……” 宋珩之彻底僵滞在了原地,被赵宥攥住了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宥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琅琊王妃…… 最好……最珍重…… 宋珩之眸色复杂地深深看了赵宥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赵宥深深地注视着宋珩之的眸子,一字一顿道。 “……” 宋珩之深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眸,望进赵宥的一双不似有假的眼里。 “……好。” 宋珩之在赵宥的禁锢下轻声应允,沉默了良久后,温顺地点了点头。 赵宥,你最好,不要骗我。 宋珩之被赵宥握着的手逐渐用力反握住赵宥比他更加宽大的手掌。 他的眼中渐渐攀爬上几分冰凉而又锐利的锋芒,掩藏好几分志在必得的疯意:“定不负相思意。” 所以,你也不能负我。 赵宥欣喜地将宋珩之一把揽入怀中,从脖颈到腰部整个圈进了怀里,大力扣住,身型正好笼罩住宋珩之。 “好!定不负相思意!” 宋珩之顺着赵宥的力道把头靠在了赵宥的侧颈,缓缓闭上了眼睛,收敛了满眼的决绝。 赵宥,若你负我…… 就休怪我到时翻脸无情了。 毕竟,这次是你先招惹我了。 第29章 慕容夜存 赵宥本没抱着会被宋珩之接受的心态,只是试了一试。 没想到这鬼老天厚爱他,居然一试一个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宋珩之居然应允了他。 那样清冷而坚韧的美人,携着一身九州难觅的风华与卓然,居然真的降落在了他的怀中。 那是遗世独立的仙子坠入凡尘,那是他积了八辈子德,才有今生这一段珍重的缘分。 赵宥心中难以自抑地震动着,他紧紧握着宋珩之的手,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人间难得的温凉软玉。 “这是你在佛祖脚下说的话,不能不做数。”宋珩之微微垂着眼眸,他望着赵宥比自己宽大一些的手,喃喃轻声道。 赵宥握着宋珩之的手,重重点头,眼底是一片深邃的复杂情愫:“……当然作数。佛祖在上怎能不做数。” 宋珩之闻言,犹豫着抬起手,那漂亮又纤瘦的手在空中几度停顿,最终轻轻攀在赵宥肩上回抱住他,他在赵宥所能感知的范围内点了点头。 于是赵宥把宋珩之往怀里搂得更紧,几乎要将他镶嵌进自己的身体。 “……不是还要去慕容府么。”宋珩之轻轻抬起指尖点了点赵宥的后脖颈,轻声道,“趁天色还早,别耽误功夫了。” 赵宥颔首,虽是美人在怀,但正事也是不能不做的,否则那不就成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负面典例。 他笑着在宋珩之柔顺的发丝上吻了吻,眼底的笑意全然止不住,好似要向全天下炫耀着昭告,看,这是我的王妃。 宋珩之且眉目温和地看着赵宥的喜,却未能真正在心底与他共情。 赵宥,你这欣喜里,又是几分真,几分假呢。 宋珩之缓缓眨了眨眼,掩盖起眼底的那一分寡淡的自嘲。 —— 傀儡木偶,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一种秘术比起传统的刀枪剑戟而言,它更加接近于通灵神术,其中诡谲神秘的门道更是难以言说、神秘莫测。 凤凰城的慕容一族还以其异域的血统与样貌而在九州闻名。 赵宥与宋珩之并肩而行,来到了凤凰城的主城最繁华的街道正中,那繁华罗绮的交汇之地矗立着一座朱甍碧瓦的雄伟府邸。 慕容府全府皆盖琉璃瓦,立朱门设回廊,府邸门口的台阶是用汉白玉石砌筑,装潢极尽豪奢,完全不输于盛京的达官显贵之家。 第52章 九州南极之风采尽显。 赵宥轻摇折扇,在街角遥遥望着慕容府邸的朱门,微微眯起的目光里透出几许难以言说的深邃。 慕容府周边商旅繁茂,其府门正对面是一间诺大的胡商铺子,一眼望去商品陈列地琳琅满目,卖的尽是些稀奇玩意儿。 好巧不巧,那商店门口正上演着一出闹剧,引得不少行人驻足围观——两个看上去都非大雍血统模样的人正在讨价还价。 一个金发碧眼的黑衣少女正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与一个大胡子商人就着一盒胭脂在激烈争吵。 “奸商!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奸商!”少女语气急促,恼得两颊染上些许红晕,“什么西域当红天然胭脂,我看就是没人要的破玩意儿!你就是觉得本姑娘好骗,什么胭脂要卖五十两银子啊?你以为我家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四处打听打听,我在这凤凰城经商几十年,我要是奸商,这店怎么能开多年?你可看好了——连对面慕容府都从我这儿进东西,那可是凤凰城第一世家!去去去,买不起就边儿去。”大胡子商人也不是吃素的,话里话外不耐烦地赶人,“我看你这模样长得像是我老乡儿才给你便宜卖,大伙儿来评评理,这小姑娘是不是不识好人心!” “我呸!”少女狠狠啐了一口,“我今天就要揭穿你这个奸商的真面目!” 说着,少女一把拽住了大胡子商人的衣领,身型玲珑小巧的少女居然毫不费力地将大汉给拽得俯身下来,令围观的客人分分侧目惊呼。 “嘿——人呢——这儿有个砸场子的!”大胡子商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赶忙退了一步招呼自己店里的人来,只是少女似乎力气大得惊人,这一步返退非但没有成功,反倒是在少女的大力之下向前踉跄了一步。 商人话音落地,从店里冲出几个身强体壮的伙计,一字排开对少女做出敌对状。 赵宥饶有兴致地摇了摇折扇,微微低头与宋珩之耳语打赌道:“我看,这几个大汉都不是那姑娘的对手。” 宋珩之凝神在少女身上打量了几下,又在一字排开的壮汉身上草草略过,点了点头。 的确,按照少女身上的内力波动来看,那几个大汉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少女漂亮的面上闪过几分不屑的冷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掌起势。 一排壮汉也皆做出攻击状,打斗一触即发。 黑衣少女沉眸向前一个踏步,一记掌风用力地往前掠去,震荡出一片浩浩荡荡的气流波动。 被她强悍掌力带起的长风吹动她的发丝,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出一片奕奕的金。 几个大汉皆露出震惊的神色,伸出双臂抵挡。 少女在此时抿起了唇角,眼中流露出轻蔑的神采,只见她倏尔转换了招式,一掌回推,改为一招利落漂亮的回拉,那一阵长风又像是被她牵引一般地震荡了回来,从背后猛推了一排大汉一把,使得他们纷纷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 宋珩之凝视着少女一掌一式控制的一街长风,心中微动。 他忽然想起一个江湖传言,凤凰城的慕容城主金发碧眸,也是如此的一推一拉、一牵一引,带动了满城的风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犹如九天之上的仙人行云施雨,倜傥风流。 宋珩之沉着眸一步向前,挡在了赵宥身前,抬手一掌挥出,一道无色的真气流淌成的半圆将赵宥与他包裹在了其中,将少女带动的劲风挡在了圈外,在圈的两旁炸开一道道的尘土。 路边围观的人群毫无防备地在这一阵劲风中猝不及防地不幸倒地。 “服不服?”少女对那冷汗连连的商人挑了挑眉。 大胡子也没想到少女这么厉害,连连俯首,谄笑着套近乎想要给姑奶奶赔罪。 只换得少女鄙夷的一声冷笑。 宋珩之收了力道,正要退回赵宥身后,少女冷凛凛的目光就已经随风而来,直直落在了两人身上。 宋珩之感受到一阵骤生的敌意。 赵宥微微皱眉,嘴上却又不着调道:“这姑娘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没招她惹她,莫不是见你美貌,看上你了?” 宋珩之却没有多理会赵宥习惯使然的油嘴滑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他的直觉来看,如果这姑娘真是他想的那个人,接下来怕是一场苦战,他冷笑一声:“你可不就是来招惹她的么?” 赵宥一向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没有猜到什么,但他只潇洒笑道:“那你试试,能不能给她打服气了?或者你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她手下留情?” 黑衣少女遥遥冷笑一声:“对我手下留情?把我打服气?”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手上一挥,几道锋利的银丝凌空闪过:“我怕你们夸下海口,却输得满地找牙!”说着,她抬起手掌,猛地朝前一推。 一阵浩浩荡荡的长风直冲着两人而来! 宋珩之上前一步,袖中的匕首祭出,直直切开了长风,呼啸过两人耳旁的风如刀剑,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这一式,名叫长风。” 宋珩之凝神,握紧掌中的匕首。 少女身体一动,对两人奔袭而来,掌中的银线在空中紧绷,震碎了一大片碎裂的气流,宋珩之匕首飞出,堪堪切断了银线,匕首落回手中时却连退了三步。 第53章 “第二式,名燎原。” 少女唇角微微勾起,已然出现在了两人身前几步的范围,她双手一舞,霎时,空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线显现,一道残影袭向了宋珩之,匕首与刀剑摩擦的声音响过。 “第三式,魂牵梦萦。” 黑衣少女眼神凌厉,冷眼相看着宋珩之与那黑影缠斗:“你该出剑了。满庭芳,不是号称九州第一剑宗么。” 宋珩之冷冷斜过了眸子,余光落在少女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 他匕首一转,斥退了身前的黑影,黑衣飘飞之下,露出了一截木质的偶臂。 傀儡! 凤凰城,慕容府! 宋珩之与那黑衣少女冷冷的目光对上,两相对视,眼底皆一片寒意。 盛京,满庭芳,凤凰城。 九州五大都,中都,东都,南都。 中州盛京,东极满庭芳,南极凤凰城。 代表这三极的少年天才,琅琊王赵宥,满庭芳宋珩之,凤凰城慕容夜存。 他们的身后分别是大雍承华帝,剑痴燕九,凤凰城主慕容嗣。 他们继承了上一辈的傲人衣钵,也必将会在日后名扬天下。 在凤凰城这处名不见经传的胡商铺子外,竟呈现了九州新一代天之骄子的风云会。 “果然是你。”宋珩之忽而笑了一下,长身玉立,将匕首收回了袖中,转而在手上有了隐隐的剑意凝聚,“酆都。” 那木偶也迟钝地动了几下,再度对宋珩之亮出剑刃。 “你错了。”黑衣少女也气定神闲地笑了一下,手中悠悠一握,那木偶便对着宋珩之落下剑来。 宋珩之手中一紧,身型一动,剑气凝聚而成的长剑与木偶手中的剑碰撞在一起,在一片天地中震动出一阵阵波动,却只有宋珩之那一半的空间震荡出了道道波纹涟漪。 那木偶似乎不敌,退回了两步,宋珩之也长剑一甩,收势后退。 “不是你?”宋珩之手中的剑气缓缓消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蹙眉道。 对面的木偶使出的剑法,并不是断水剑法。 “当然不是我。”少女轻笑一声,手中的丝线一扯,把木偶提回自己身前。 空中的银线忽然尽数消失,只能感受到隐隐的冷意在未知中浮动。 “你叫什么名字?”虽心中已有定数,宋珩之依然问道。 那金发碧眼的黑衣少女缓缓一笑,笑吟吟答道: “慕容夜存。” 第30章 一剑入玄 凤凰城少主,慕容氏嫡女,慕容夜存。 九州顶尖的天才少女,或许就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与酆都那位冷冰冰的雪色少主不同,这一位,似乎是矜骄那一挂的,看样子泼辣不好惹。 “为什么在酆都假扮满庭芳弟子。”宋珩之收起手中的剑气,背过手去,冷冷问道。 “你说什么,什么酆都?什么满庭芳?”慕容夜存却故作听不懂,一双皙白的小手摊开,耸了耸肩,“我怎么听不懂?” “……”宋珩之皱眉,觉得少女这赖皮模样分外眼熟,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身后悠闲非常的赵宥一眼,只觉得愈发烦躁。 赵宥立马看出了宋珩之目光中的几分不满,忙摇着扇子上前给自己在未来王妃这里挽尊:“非也非也,那酆都里的傀儡分明就是你派过来的,你就承认了吧。” 要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位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切,你个只会躲在别人后面的胆小鬼。”慕容夜存分外不屑的瞥了一眼赵宥,嗤笑一声。 赵宥听着这话不大舒心,正要上前与慕容夜存理论理论,只见一根银线俯冲而来,他侧身险险躲过,衣袖却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他冷声皱眉道:“慕容大小姐,我敬你是慕容氏嫡系不予你追究酆都一事,可如今在凤凰城你还是如此蛮不讲理?” “呸!谁稀罕你的不追究!”少女闻言,一脸不屑,抬手扯着银线一拉,猛向赵宥袭去,被宋珩之一道剑气挡了下来。 慕容夜存冷哼一声,手中一拧,转而对宋珩之发起进攻。 这边的大战一触即发,而慕容府内的最高楼上,两个人也正在坐着观望府邸之外的这场对决。 金发碧眸的中年人着一身白衣,另一侧是一位红衣的绝美女子,她气质温婉,脸上几乎看不出几分岁月留下的痕迹,美地不可方物。唯一不足的是她的表情,有些微妙地看不出灵气,平添几分怪诞。 这两位正是凤凰城慕容府的主人,慕容嗣,以及他的夫人。 “夫人觉得阿夜能赢过那满庭芳的小子么?”慕容嗣目光温柔,笑着望向一侧的红衣美人。 慕容夫人温柔绝色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闻言,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慕容嗣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那少年到底是那个疯子燕九的传人,他若用剑,同修为之下,必定无敌手。” “该让阿昼来的。”女子红唇轻启,柔声道。 “他们迟早会碰面的。”慕容嗣幽幽地说,“这江湖啊,终究还是少年人的江湖。” 他又再笑一声:“或许在庙堂也是。” 那赵家的琅琊王小子……特别有意思。 慕容嗣弯了弯嘴角,继续把目光落回府外的战场上。 慕容夫人也抿唇轻笑,不再多言。 第54章 而那慕容府外,在两人岁月静好的交谈之中,又是几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已过。 宋珩之与慕容夜存剑逢对手,战况基本上持平,只是也应了慕容嗣的那一句话,宋珩之用剑的时候,慕容夜存并不能从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 慕容夜存恨恨地咬了咬牙,牵起银线催动傀儡,再欲向宋珩之出手。 宋珩之愣了一瞬,随后猛地高高跃起,镜花水月步踏出,以一道诡谲的残影躲过傀儡的一剑。 赵宥也一侧身而过,身手竟也矫捷地不可思议。 慕容夜存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赵宥,但她目前的对手毕竟是更为棘手的宋珩之,草草看了赵宥一眼后,她便把注意力放回了宋珩之身上。 “你的剑术很好。”慕容夜存冷声道,“但是,一个剑客至少该有一柄像模像样的佩剑吧。” 宋珩之冷着眸不语,这个问题,他已经无心再多回答:“无妨,对付你,气剑足矣。” 赵宥在一侧几乎要笑出声,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这小嘴和抹了蜜似的。 慕容夜存横起眉,面色不快,手上握着的银线再一动,那木偶便再度与宋珩之出剑。 宋珩之面色一凛,袖中忽而出了剑,对着傀儡遥遥一指,数十柄气剑自他袖中飞出,对着傀儡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 赵宥眸色凛冽,只觉得那剑气令人如芒在背。 他望向宋珩之的目光愈发止不住的欣赏。 满庭芳,天下第一剑宗的弟子,就该是如此气派。 慕容夜存的额角划过几滴冷汗,目光中的忌惮愈发深重,她手中握着的银线翻飞,迅速操纵那木偶抵挡住这从天而落的剑雨。 宋珩之这一式没有留情,那傀儡在慕容夜存的操纵之下只堪堪躲过了杀招,却没能挡住剑气在偶身上留下的划痕,若是真人上阵,便已经是重伤。 慕容夜存眸色深深,眉心蹙起。 宋珩之冷哼一声,抬手轻扬,收了剑气。 “素来听闻满庭芳剑痴之剑孤绝无双,天下第一。今日幸得一见满庭芳的剑术,果真是冠绝天下。”慕容夜存也收了银线,正色说道,“今日能有幸与你一战,是我的荣幸。” “天下第一的是剑痴之剑,不是我的剑。”宋珩之淡淡笑了笑,“你也很强,能与你一战,也是我的荣幸。” “宋珩之……是么?”慕容夜存轻声道,她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缓缓摇了摇头。 满庭芳太低调了,除了剑痴燕九,剑仙阮秋水,就没什么新一辈弟子名扬九州的,可今日一见,人家不是拿不出手,分明就是有意藏着。 “满庭芳,宋珩之,陈月门下弟子。”宋珩之正式自报家门道。 慕容夜存愣了一瞬,随即缓缓点头。 陈月夫人,天下第一轻功,镜花水月步,难怪了。 “好!” 她的眼中缓缓攀爬上热烈的战意,她抱拳朗声道:“凤凰城慕容嫡系传人,慕容夜存,请多指教!” 府内高楼上的慕容嗣见状,也跟着朗声笑了出来:“我们家这大小姐哟。” 他的目光中也渐渐地溢出些许意气与怀念来,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遇见过那个自东方来的少年剑客,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的剑客。 那剑客穿灰色长衫,抱着他的剑,放在人群里完全不出挑。 可是当他拔剑后,这天地间,就再没有什么能比他和他的剑更加引人瞩目了。 那个灰衣剑客,叫燕九。 他成名之后,有了个名讳,叫剑痴。 一剑泰阿,斩断地久天长。 慕容嗣笑容愈发深,他静观着下方的战局,满眼都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请指教。”宋珩之也抱拳作揖,神色郑重。 语毕,两人各退五步,同时起势。 宋珩之袖中起风,挥剑朝天一指,便有磅礴的剑气浩浩荡荡地从他身后席卷而出,那一大片的天地,都显现出水波纹的震荡。 宋珩之微微挑了下眉,抿起唇角:“你兄长的断水剑法,不太正宗。” 慕容夜存皱眉,不满地斥道:“我兄长又不是你满庭芳的弟子,你管他的断水剑法正不正宗!” 高楼上的慕容嗣直接笑出了声,他这个女儿啊,可是个妥妥的兄长身后的第一跟屁虫,说谁都行,就是说不得她哥哥。 宋珩之皱眉,猛地一挥剑,磅礴的剑气冲着慕容夜存当头压下,却不是杀招,只是将她重重围住。 慕容夜存缓缓蹙眉,感到一阵令人不快的威压。 宋珩之手中捏诀,目光里闪着几分光彩,沉声道:“断水剑法有三式不错,可我,还有一式。” 倏尔,空中断开的空间忽然无端生出了无数剑气,其气势铺天盖地,好似遮天蔽日。 赵宥定睛,深深注视着宋珩之手中的动作。 与宋珩之之前施展的断水剑法很相像,但又不一样,那是很简单的一式,仅仅是一挥剑。 宋珩之忽然转动手中的气剑,磅礴的剑气在他手中不断凝聚,那一柄单薄的气剑,竟然隐隐有着化虚为实的趋势。 宋珩之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身体中蓬勃的真气流动。他想起曾经爹爹握着他的手,教他挥出了那一剑,那一道剑气,斩断了东川的潇水,断阻了一江的流动。 第55章 那时,他握着天下第二名剑,泰阿。 而此时,他手中只有一道虚幻的剑气,他的身后,也没有站着天下第一的剑客。 但是—— 宋珩之觉得浑身的每一场经脉都在向他叫嚣着一个道理——是时候了。 宋珩之倏尔睁眼,一双冷凛凛的桃花眼里几乎蒸出了冷光,他猛得抬手一扬,那遮天蔽日的剑气便冲着被困住的慕容夜存猛袭而去。 那是仿佛凝滞了整个时空的一瞬间,慕容夜存瞪大了双眼,想要操纵手中的银线,却发现自己在那剑气的威压之下几乎动弹不得。 断水剑法,何止能够断了那一江春水? 它所要斩断的,可是一片浩荡时空! 宋珩之…… 那是超越了黄道的波动! 慕容夜存狠狠皱起眉。 他竟然在这时候,一剑入了玄遥境? 赵宥凝滞在宋珩之身上的目光愈发深邃,他缓缓抬眼望了一眼慕容府内那栋巍巍屹立的高楼,目光深深。 宋珩之忽然手腕一翻,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住了那一大片撕碎了时空的剑气,在慕容夜存身前十寸处停住,带起一阵冷风,使少女金色的发丝在空中翻飞。 慕容夜存死死盯着她身前的剑刃,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对宋珩之遥遥抱拳。 “……满庭芳,名不虚传,是我输了。” 只是一剑。 抽刀断水,绝流江海。 慕容夜存的衣角迟迟地在冷风下裂开了几道口子,她看了眼那衣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自己竟是连这样近身的剑气都没察觉到么,倒是真的输得彻彻底底了。 “不过也要恭喜你,入了玄遥境。”慕容夜存收起手中的银线,抱拳道。 宋珩之一抬手,也散去了那一阵剑气,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腕,目光深深。 这就是,玄境么。 他以一剑,脱黄入玄。 宋珩之遥遥望了望东方的那一片青天,我这样,是否也距离扛起满庭芳,更近了一步呢? 第31章 慕容氏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洛神大抵如此,而那一身黑衫的少年人,更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九州的芳华似乎在他一人之下尽然失色。 赵宥深深地凝视着那一抹身影,眼神愈深。 他忽而意识到,凤凰城的樱花,开了。 朱樱春熟,素柰夏成。 春风携着樱花的落英习习而过,惊扰了赵宥忘我的神思,潋滟起一阵后知后觉的情愫。 赵宥感到一阵微烫的心尖悸动,关于宋珩之的一切,似乎早在某一个瞬间开始,就不能再用虚情假意或别有所图来概括了。 琅琊王妃,他脑中一热竟许了这样的承诺,如何想都觉得荒唐。 可又当真荒唐吗? 不可否认,自己在某一瞬间真的有过心动,但心动这种东西,大多不过是出于一时的见色起意,都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惊艳罢了,怎么能许于王妃之诺? …… 可是…… 见过了宋珩之这样的绝色,他已不觉得还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留在自己身边。 情不知所起,最惧一往而深,最怕念念不忘。 一剑入玄,落英缤纷。 那一日,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翻飞的衣角上落下的那几瓣粉樱,在赵宥心中记了很久。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午后,他卧在美人膝赏樱雪的时候,似乎还是能在那一树粉彩中看到一道纤瘦俊秀的黑色身影,手执气剑,亭亭玉立。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佳人已入天逍,美目盼兮温软在怀,他也依然会为那入玄的一剑,感到无限的、水落涟漪一般的悸动。 一涟一涟,就像他的断水剑法。 断的何止是水,分明是斩在赵宥的心头上。 凤凰城的一剑断水,终于让赵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开始的邀约,或许并非是出于单纯的有利可图、见色起意,也许那只是很纯粹的一种心动。 也许初见时只是一眼惊艳,但这一阵心动,在后续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中,慢慢演化成了欢喜。 赵宥垂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他忽而感到一阵追悔与庆幸。 他后悔,他从一开始接近宋珩之别有用心。 幸而,一切还来得及。 宋珩之还不知道,他也,还来得及补救。 琅琊王妃那一段话,皆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他琅琊王如今,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成为他身前最坚实的屏障。 他已经给自己的母族带去了危险,而宋珩之一旦成为他的身边人,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 他想,让他高枕无忧地,纵览四方天下。 …… 赵宥抬眸,目光愈发坚定。 他缓缓移开视线,感受到一阵疾风自高处而来,落在他身前的几丈远处,于是他抬步上前立在了宋珩之身侧,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下绝大多数威压。 终于现身了么,高楼之上作壁上观的真正高人。 金发碧眸,身长玉立。 来者一身白衣,面带浅笑,周身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他的面貌立体而精致,却毫无盛气凌人之意,反倒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第56章 九州之南,凤凰城中,一丝一引牵动九州之长魂,一曲傀儡戏演尽天下风流。 凤凰城主,慕容嗣。 慕容夜存不满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退到慕容嗣身后,撅着小嘴,欲言又止。 慕容嗣摆了摆手,全然没把女儿这点小脾气放在心上。 慕容嗣转向赵宥与宋珩之两人,他双手束在身后,儒雅笑道:“有客自远方来,倒是被小女胡搅蛮缠了一通,是我们失礼了。” 闻言,慕容夜存面上的表情更加没好气。 宋珩之被赵宥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目光中浮现出几分忌惮。 赵宥则在面上挂起礼节性的笑,客客气气地寒暄道:“哪里哪里,慕容城主客气了。” 语气莫名其妙地熟稔。 “诶,四殿下和寻常人,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凤子龙孙可金贵着呢。”慕容嗣继续笑眯眯道。 慕容夜存在后方皱起脸。 赵宥但笑不语。 “只是四殿下这番不动声色地大驾光临,实在是叫某惶恐不安。”慕容嗣字里行间惶恐不安,但语气和表情里实在是看不出半分堂皇,他一个九州最顶尖的强者,居然煞有介事地说这些,又能信几分呢。 慕容夜存眉心蹙愈发紧,似乎很不满自己父亲这故意恶心人的语气。 赵宥浅笑着,只是笑里掩了几分冷淡。 “后边那位宋小兄弟。”慕容嗣又把话题扯到宋珩之身上,笑意盈盈道,“我家女儿献丑了,多谢你手下留情。回去记得转告燕九,就说我老头子说的,既然满庭芳出了这么好的苗子,何必藏着掖着。” 宋珩之却不似赵宥那般冷淡,而是郑重点头:“晚辈定会转告……宗主。” “唉,多好的孩子。”慕容嗣自然是注意到了宋珩之的一点点口误,他又只当没听见,做作叹气地把话接了下去,“怎么偏偏就是燕九家的呢。” 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慕容夜存。 慕容夜存那忍了许久的大小姐脾气终于上来了,闻言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她爹爹:“老头子你阴阳怪气谁呢!” 慕容嗣无辜地摆手:“反正说的不是我们家大小姐,你可别对号入座。” “呸!”慕容夜存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气鼓鼓道,“看我和哥哪天把慕容府房顶掀翻。” “你这败家孩子。”慕容嗣故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语气与面色里都看不出几分真的不满。 反倒是父亲的纵容与溺爱占了大多数。 真是神奇的一家。 赵宥与宋珩之在一旁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发笑,堂堂慕容城主居然是个怕女儿的,说出去那可闹笑话了。 “见笑见笑。”慕容嗣转过身对二人尴尬地笑了下。 “哼。”慕容夜存娇纵地撇过脸,不再说话了。 慕容嗣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虽不习剑,但论剑术,我也是小有研究。” 他忽而伸手,猛地一握,慕容夜存的木偶闪现而出,像是忽然有了灵魂一样,握着长剑运转了几式,剑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而锋芒锐利,是一套绝佳的剑舞。 宋珩之眯起眼睛细细观察,心中微动,慕容嗣不愧身为当世第一的傀儡师,他所控的傀儡,竟然也能使出这样好的剑。 慕容嗣笑着望向宋珩之道:“我虽不知你是出于何原因没有佩剑。但是,你这样好的剑客,该有自己的一把剑。” 宋珩之目光深深,缓缓点头,郑重道:“晚辈谨记。” 慕容嗣于是转而望向赵宥,笑道:“那么,四殿下,入府一叙?” 赵宥轻轻点头,姿态矜贵而风流,一派龙章凤姿的尊贵浑然天成。 他回头望了宋珩之一眼,等着他跟上。 “回家。”慕容嗣拍了拍慕容夜存的肩膀,哄人道。 “哼!”慕容大小姐又很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慕容嗣无奈投降:“爹错了,爹不该说你。” “哼!你每回都唬我!然后下次都还敢!”慕容夜存一边勉强地跟在慕容嗣身后向慕容府走去,一边不满。 “爹错了,一定没有下次!”慕容嗣终于反应过来,三指并拢对天发誓,“佛祖在上,我要是骗我女儿……” 慕容夜存不耐烦地打断:“得得得,您还是少烦佛祖他老人家了。” “嘿嘿,真是爹的宝贝女儿,还知道心疼爹。”慕容嗣居然笑得分外欣慰。 赵宥与宋珩之在一侧听得眼睛都开瞪出来了,这对父女,竟然是这种相处模式? 这九州顶尖的慕容城主,一代绝世的高手,居然是个女儿奴? 赵宥对宋珩之挑了下眉,眼里流露出几分玩笑的意味。 宋珩之没有赵宥那么放肆,只是垂下了眼眸,在眼底忍下了笑意。 慕容嗣有些尴尬地对两人笑了笑,又去哄人。 于是两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九州难觅的一幕,跟着这对神奇的父女进了慕容府。 那来迎接几人的老管家似乎早就见惯不怪,径直略过了两位丢人的家主来迎着赵宥与宋珩之两人。 “慕容家特色,两位客人莫怪。”那老先生为赵宥与宋珩之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今天还好大少爷不在,他要是在,这还能更鸡飞狗跳些。” 赵宥:“……” 第57章 宋珩之:“……” 赵宥很给面子地打哈哈:“哈……这慕容府,果然……额……就是不同凡响……果真不同凡响。” 老管家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神色里颇有几分深意。 宋珩之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赵宥这张嘴少有这样不利索的时刻,他自然要可劲儿地笑他。 赵宥见了也奈何不得,只对这小没良心的佯怒地皱了皱眉。 宋珩之微微努嘴,眉目间尽是灵动的神采。 那小模样,漂亮惨了。 这一切皆被在前方好声好气哄女儿的慕容嗣看在眼里,他只微微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燕九啊燕九,你最宝贝的儿子可要被那盛京里老家伙的儿子拐走咯。 我看你还在东川坐得住么? 你当真还能作壁上观、不动如山? 第32章 佳人绝代 凤凰城,慕容府。 慕容府坐落凤凰城的正中之所,北靠玉龙山,南临沧水,周袤数百里,是凤凰城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慕容府之大、之美叫人喟然叹服,一进入府邸,入眼的便是一座有山有水的园林,沧水变道引来的活水充作着萦回溪泾的源,在园中精心开辟的水道中淙淙淋淋地流淌交汇,最终于庭院之后的池塘汇成一汪清泉,掩映在锦簇的团团鲜花之中,美不胜收。 正值初春时节,料峭春风之下,开得最俏最美的花要数那院前的几树海棠。 而比海棠更美的,是海棠树下的红衣美人。 饶是赵宥与宋珩之,都不免为了这位红衣美人而侧目。 他们都是眼高于顶、见多风月之人,即便如此,也不免在绝对的美丽之中败下阵来。 肤若凝脂,红衣绝色,娇美如海棠也在这样的绝代佳人身旁也会黯然失色。 这等标致的美人,当是美人榜上哪一位? “夫人。” 慕容嗣笑着走上前去牵起红衣美人的手,他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中满是缱绻的柔情。 慕容夜存也乖乖地走到红衣美人身旁,一收在慕容嗣面前的娇蛮小姐脾气,乖得不像话。 这惊为天人的红衣美人,居然是慕容嗣的夫人? 慕容夫人,那便是,慕容府的主母。 这可是一位在江湖中十足低调神秘的女子,即使她的丈夫在九州声名斐然,关于她的消息却少之又少。 慕容夫人面上抿着一抹浅浅的、柔软的微笑,那一笑十足地令人如沐春风,像是被海棠轻抚过心尖,留下一丝丝清芬的痒意。 她朱唇轻启,声若含蜜:“阿夜,你又淘气了。” 分明是在训孩子,又温柔地不像话。 忽然就让人不理解了慕容夜存那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分明母亲如此温柔,女儿怎么如此骄纵刁蛮。 “晚辈见过慕容夫人。” 赵宥与宋珩之皆对这位风华绝代的夫人微微作揖,郑重拜见。 慕容夫人浅笑着摆了摆手:“两位少侠不必多礼。” 她甚至在举手投足间都能掀起一阵温婉的香风。 “是我们家阿夜太淘气。” 说着,她握住少女的手拍了拍,慕容夜存撒娇似的晃了晃母亲握着她的手,模样恃宠而骄。 宋珩之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夫人身上没有半分真气波动——她居然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 宋珩之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他的目光在慕容嗣与慕容夫人之间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最后压下了眼底的狐疑。 赵宥一以贯之地目光深深,宋珩之注意到,他从见到慕容嗣的那一刻开始,便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或者说,是琅琊王赵宥的状态。 宋珩之缓缓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有客自远方来,咱们自是要好生招待的。”慕容夫人浅浅笑了笑,轻声道,“嗣哥,凤凰城,已许久不曾迎接贵客了。” 慕容嗣眉目温和地点点头,眼中含笑:“夫人所言极是。” 于是,慕容嗣轻柔地搀着慕容夫人的手,径直转身向府邸内的大堂走去。 慕容夜存对两人挑眉道:“走吧,贵客。” 赵宥对宋珩之微微一点头,随即信步而前,衣袂蹁跹。 宋珩之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多不动声色地留心着这府邸。 “慕容小姐,我无意冒犯。”赵宥忽然开口道,“令堂……” “啊,我就猜到你要问这个。”慕容夜存笑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我母亲不是任何世家出身,也不是江湖宗门弟子,是爹年轻时云游天下的时候遇到的一个书商的女儿,他们在书铺子认识的。” 毫无背景的书商之女? 赵宥微微蹙眉,显然并不全信,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几人相继进入了慕容府的大堂。 这接客的大堂两侧列了成排成排的架子,其上排列好一尊尊雕刻成形的木偶,蔚为壮观。大堂前的木桌上烧着一壶香茗,一炉檀香,慕容嗣与夫人坐在大堂的上位,两人相笑而谈,和气美满。 “给客人上茶。”慕容夫人抬了抬手,吩咐一侧的婢女道。 婢女躬身点头,垂着眼退了身去。 慕容夜存带着两人落座,她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坐下后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别看了。”慕容嗣倒是了解自家女儿,“你哥不在。” 第58章 慕容夜存闻言撇了撇嘴,拖着声音“噢”了一声,没什么好气。 慕容夫人浅笑着看着两人,眉眼如画。 方才慕容夫人身边的婢女在这时领着一排婢女服饰模样的少女上前,一个个低眉顺眼,手中托着装有茶点的托盘。 她们动作轻柔恭敬,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将茶水糕点摆放完毕便退了下去,全程悄无声息。 这样的无声无息有些莫名的怪异。 宋珩之摩挲着手指,多留了个心眼。 “一眨眼,连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慕容嗣抬起眸,似是感慨,“我上一回去盛京,阿昼才两三岁大,阿夜还没出生。” “千秋宴么?”赵宥缓缓应道。 “唔……”慕容嗣笑着摇了摇头,“比那还早些,还是新帝登基的时候呢。” 宋珩之闻言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千秋宴是大雍祖上留下的惯例,百官、世家、江湖大宗都在受邀之列,顾名思义,贺大雍千秋万岁,承华帝登基至今也不过在初继位办过一次,四大宗的慕容家主,竟然没去么。 倒是怪了。 他微微侧首,见赵宥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对此并不诧异。 “……新帝登基,距今也已二十年了,倒也不新了。”赵宥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明年千秋,慕容家主,不知会不会赏光一见呢。” “噢?陛下居然打算重启千秋宴了。”慕容嗣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随后又笑吟吟地望向赵宥,“四殿下今日莅临就是为了向某通知一下这个消息么。” “既然慕容城主知道我排行第四。”赵宥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茶杯,再缓缓放下,“那,不知您有没有见过我上头的某位哥哥呢。” “噢,那自然是见过的。”慕容嗣微妙笑道,“两位殿下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答非所问。 赵宥也不恼,只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抱没抱过我不清楚。” 他一饮而尽,嘴角微微上扬:“不过烫不烫手,还得是慕容城主说了算。” “四殿下还真是……”慕容嗣失笑,看向赵宥的目光更加微妙。 “琅琊王赵宥,承华帝四子,慧妃王氏所出。相传,琅琊王天生龙凤之资,最具日月之华。这位殿下风流潇洒、快意诗酒,文章书法堪称一绝,深为韩太傅称赞。”慕容嗣慢慢悠悠道。 “皇帝陛下不也曾那么看好你么,即使你是琅琊王氏的血脉,他也对你如此偏爱,你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直到慧妃逝世,你自请出京,才有了如今二虎相争的局面。” 赵宥但笑不语。 “殿下,聪慧如你,想必还是对于储位志在必得的吧,谁站在了谁身后,与你应当都没什么区别吧。”慕容嗣缓缓道,终于让话音落地。 赵宥边听着,边微微含笑,情到浓处还点点头,等到慕容嗣话音结束,他才终于笑了出声,开了口:“此言差矣,慕容城主身为九州最顶尖的傀儡师,天逍圆满半步洪荒,您的立场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殿下谬赞了。”慕容嗣笑着摇头。 “像慕容城主这样的强者,要想杀我那不就像掐死一只蝼蚁一般容易?若是这等境界的强者被我哪位兄长一蛊惑,借刀杀我,那赵某可没有第二条命。”赵宥笑意不减,却在不经意中语出惊人。 “殿下此言差矣。”慕容嗣笑了,他意有所指道,“你的师父可是位老祖宗,我可惹不起。” 赵宥本一直噙着抹笑,直到慕容嗣说完这句,他眼中才闪过一丝惊诧。 宋珩之闻言倒是抬眼看了赵宥一眼,他只皱着眉,并没有出声追问。 赵宥每每谈及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总是模糊朦胧的,总是点到为止,从不会展开多讲,宋珩之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也无意去追根究底。 他在等,赵宥自己向他全盘托出的那一天。 宋珩之看向赵宥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希望自己能等到那一天。 慕容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觉得两人的反应都很有趣,但他也无意去挑破这份微妙,开口继续道:“三年之前,也是在这个位置,我接待了另一位贵客,你的头上,排行老三。” 三皇子,赵子昭。 赵宥眼角凝了一瞬,目光深了深。 “他说希望与我做个交易。” 赵宥望向慕容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不语。 “我问他,我为什么要和他做这个交易。” 赵宥平静地抬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说,若我助他消灭他的对手,他得势后,为我一雪当年酆都之仇。”慕容嗣指尖敲了敲桌子,语气淡淡。 慕容夫人在一侧垂着眸,面上笑意淡淡的,似一副人畜无害的画。 “……所以您就应下了。”赵宥开口道,其中并没有疑问的语气。 “不错的买卖,没理由不答应呢。”慕容嗣握住慕容夫人的手,面上的笑里还是一片云淡风轻,“不过三年下来,我倒觉得这不是桩好买卖。” “那齐王在盛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还有些无名高手,难搞得很。琅琊王你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碰上了……身边的护卫又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居然是燕九家的宝贝……” 宋珩之微微蹙眉,有些心虚地看了赵宥一眼,好在对方并没有在慕容嗣的话中听出端倪。 第59章 慕容嗣了然地笑了下,话又拐了个弯:“这个那个的都下不了手,你说我是不是不好交差呢。” “那可怪不了我。”赵宥轻轻晃悠着手里的茶杯。 慕容嗣笑着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完全没为赵宥这气定神闲的姿态动怒,反而是很欣赏的样子。 赵宥这神情自若的大权在握的模样,不由得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那位如今身处九州最高位的故人。 赵殊啊赵殊,你最讨厌的女人,还真是生了个最像你的好儿子。 慕容嗣望着赵宥,面上笑意深深。 第33章 煮酒论英雄 “所以,我们还是同以往一眼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是最好的局面么?”慕容嗣笑道,给一旁的慕容夫人倒了一杯茶。 赵宥挑了下眉,再斟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我就这般任你们追杀?” “你的身份摆在这儿,我又不会真的动你。” “酆都之事我没有立场去追究,但你把手伸到满庭芳这里……”赵宥放下茶杯,话锋一转,眼神骤然一凛,“不大好吧。” “所以,殿下你也变相地承认了,你的身后,其实是满庭芳?”慕容嗣忽然眯了眯眼,眼神变得饶有兴致。 赵宥闻言笑了一下,他落在宋珩之身上的目光带有几分难言的暧昧不清,回答道:“非也。” “如今大雍尚武,天下兴武,各地武者众多。而放眼整个江湖,武道唯有入了四境才算是真正得到认可。第一境黄道、第二境玄遥、第三境地一、第四境天逍,而天逍之上是那玄之又玄地只在传说之中才出现的洪荒。”赵宥语气悠悠道。 “如今海晏河清、人丁兴旺,江湖中入得黄道境和玄遥境的武者不算少见,但能达到天逍境的高手却并不多。” 慕容嗣轻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赵宥继续说下去。 赵宥说道:“大雍四极,江湖四大宗,都至少各有一位天逍,东极满庭芳,剑痴燕九,剑仙阮秋水;南极凤凰城,便是慕容城主您;西极酆都,毒仙人欧阳云;北极雪境,枪神李听澜。其余千年底蕴门派中,青城山老天师、雁落山孙神医、武原学宫院长都早已达天逍。盛京之中,两位禁军统领、钦天监三位天师也达天逍。南诏归顺之后,南诏大巫算一个,再加上一些无门无派甚至无名的高手。如今九州江湖上在明入了逍遥天境的高手,最多也不过二十人。” 慕容嗣倒没有否认,只是平淡道:“但你也说了,这只是在明面上。” 赵宥指尖敲了敲桌子,摇头:“自然是不仅于此,在我们皆看不见的暗处还隐藏了不少高手。例如武原学宫,千年底蕴的九州第一武道学府,不可能仅有一位山长入天逍。而四大宗、青城山、雁落山都有自己暗藏的势力。盛京之中,我所知的,依附于权臣高门的也不在少数,至于慕容城主,你这一屋子偶人,大概也都有一战之力吧。” 赵宥说着,凛冽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内陈列的大片木偶上转了转。 慕容嗣但笑不语。 “自然,还有像我师父这样的,半隐退状态的老剑圣周沐风。” 宋珩之目光一凝,微不可查地将眉头蹙起,合上双眸抑制住自己几乎要外泄的情绪。 周沐风! 赵宥的师父居然是剑圣周沐风! 刀枪剑戟,江湖风评有仙有神有痴有鬼,可是能评得上一个圣字的,往前数五百年,也不过一个剑圣周沐风。 这样的绝代高手,燕九曾与他问过一剑,神往无比。 只是剑圣的传说早在三十年前便开始淡去江湖,时光飞逝,如今的天下,已经不剩了多少有关他的传闻,世人提起剑,大多只会想起满庭芳的一痴一仙,往往不会再记起这位剑圣。 没想到,他竟然隐居琅琊,还成为了当朝四皇子的师父。 宋珩之藏在袖中的手不断地握紧成拳,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予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可…… 赵宥分明表现地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 宋珩之深深合上眼,咽下了自己满腔的疑惑,或者说,愤懑。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另一旁的慕容嗣点头,“但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了,怕是不少人都以为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我也瞒不住您,他一直都在琅琊。”赵宥笑了一下,目光清朗地坦言道,“他与我外祖父是故交,隐退之后的事情都是琅琊王氏在打点。” “唔……”慕容嗣算是应下了赵宥这么个说法,看似并不是很在意这个话题。 相反的,他的目光在赵宥身上多停留了几许,眼里充斥着有趣的探寻,“只是不知道老剑圣唯一的传人,如今又是什么境界。” “您看我这像是有什么境界的模样么?”赵宥也不虚不恼,磊落地反笑道,“我不过是与师父学学理论之剑道,并不会什么剑式。” “噢,原来是这样么。”慕容嗣语气悠悠,似信非信。 “那可不。”赵宥耸肩,坦然道,“所以啊,我这不也是想行走江湖多认识几个靠谱的朋友么,免得我这个废物哪天遇上什么要了命的危险。” 他话锋一转,道:“像我三哥,他这几年陆陆续续笼络了很多势力,就连身为江湖四大宗的凤凰城,高傲如慕容城主您都已经被他纳入了麾下。” 第60章 “没办法嘛,他给的太多了。”慕容嗣笑道,也是一脸坦然。 赵宥准备好的阴阳怪气的调侃被慕容嗣真诚地堵在了喉咙口,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时间这大堂里陷入了沉默。 宋珩之面不改色,这种无赖,他在阮秋水身上见过太多次,已是见惯不怪。 慕容夫人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想来也是司空见惯。 慕容夜存十分没眼看地皱起了脸,似乎不太想认这个丢脸的老父亲。 “怎么不说了?继续嘛。”慕容嗣继续笑吟吟道,“据我说知,你亲爱的三哥甚至去钦天监打过关系呢。” 赵宥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眼中却闪过几分凝重。 “那他还真是冲动。钦天监,说得好听是个朝廷机构,实则不如说是皇帝的私人顾问,他们不会向任何一派倾斜,他们只会忠于父皇。一朝天子一朝国师所确立的,便是这样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啊,他这不是后来把礼送到了我这里。”慕容嗣接下赵宥的话,耸肩道,“送上门的大礼,我岂有不收之意?” 慕容夜存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昭王这几年陆陆续续向四大宗都派了使者前去,满庭芳那边了无音讯,雪境直接拒绝,酆都那边收了礼物,却又不表示自己的态度……至于凤凰城么……我们目前的确是合作关系。”慕容嗣笑了笑,目光坦荡。 “至于另一位……他似乎没有走通四大宗的任何一条路,我是个诚信之人,做买卖讲究先来后到,就没再答应他了。不过最近有消息传来,他与武原学宫那边有些联系。他大概是已经与学宫达成了什么共识。”慕容嗣望向赵宥,目光深深。 赵宥却依然云淡风轻,似乎两位敌手的这些准备都与自己无关:“他们还真是闲得慌呢。” “我看四殿下您,也没闲着。”慕容嗣意有所指地望向一旁一直面无表情的宋珩之。 “此言差矣。”赵宥笑着摆手,“我不过是行走江湖出来认识认识朋友。” “噢,朋友。”慕容嗣把话音拉长,语气暧昧。 宋珩之淡淡抬眸,神色微冷。 赵宥则轻轻拍了拍宋珩之的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动作十分流畅,毫无遮掩与犹豫,只似是寻常之事。 见状,慕容嗣轻笑,一侧的慕容夫人也跟着笑了一下。 “我和我朋友,好像不是这个模样的。”慕容嗣啧啧道,与自家夫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那是您少见多怪。”赵宥对于慕容嗣有意的折煞面不改色心不跳,把话又递了回去,“宋珩之一没收我的礼,二没欠我人情,与昭王同您的交易还是有些不同的。” “是是是,四殿下人中龙凤,品性高洁,自然是我等江湖市侩难以比肩之人。”慕容嗣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桌板,目光斜睨,“不过你又为什么,出现在了我这小小的凤凰城呢。” “难不成,真是要为朋友两肋插刀?” 慕容嗣把话说得圆滑,给赵宥留了不少的余地。 “慕容城主客气。”赵宥见话已至此,也无意藏着掖着浪费时间,直言道,“不瞒您说,赵某今日来访,的确是有事相求。” “愿闻其详。”慕容嗣正了正身形,亦正色道。 “三年以前,慧妃之死。” 赵宥盯着慕容嗣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来自一味酆都的毒。” “慕容城主,前些日子你的人在酆都袭击我,也用了这样的毒,我想来听听,凤凰城的解释。” 慕容嗣面不改色,不住地点头回应,话至末了,他才缓缓开了口:“慧妃薨逝,我很抱歉。” “不过,既然是酆都的毒,殿下这是已经在酆都查完了,最后找到了我们凤凰城头上?” “昭王留在酆都的细作被我们捉住了。”赵宥语气淡淡,毫无咄咄逼人之势,双眸中又难掩锐利的锋芒。 “唔……”慕容嗣似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还真是没办法了。”他故作感慨道。 “绝凝散。”慕容嗣轻声开口道,“是叫这名字是么。” 赵宥目光一凝,瞬间变得冷冽起来。 “我的确曾在酆都得到过这一味毒,并进行了仿制。” 赵宥眉间蹙得更紧,宋珩之危险的目光也落在了慕容嗣身上,伴随着慕容嗣的话音落地,大堂内牵制住气氛的那一根弦也倏尔绷紧到了极致。 慕容嗣面对两人毫不收敛的敌意,沉默一瞬之后缓缓出了声。 “我与慧妃无冤无仇,何必害她。” “天地良心,慧妃之死,与凤凰城无关。” “我以慕容氏的名义向你们保证。” 第34章 意外 “他说的,你信么?” 宋珩之半倚靠着厢房的门,身姿颀长,开口冷冷淡淡。 赵宥倚坐在厢房内设的软塌上,微垂着双眼,手上端着一杯半满的酒盏,面色同样冷清。 “你觉得呢?”赵宥倏尔抬眸,把话递了回来。 宋珩之微微蹙眉,思忖了一瞬:“按照我对慕容一族的了解,如果琅琊王氏或者说是慧妃的确与凤凰城无冤无仇的话,他没有理由会动手。” “的确。”赵宥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敛去满眼的眸色深深。 第61章 就在方才,慕容嗣全盘否认了凤凰城与慧妃之死的所有关联。 “我们是江湖人,不为那些弯弯绕绕去谋财害命。慧妃是与凤凰城无冤无仇的普通女子,凤凰城没有理由去害她。何况,昭王找上我时,你早已自请离京,这条时间线对不上。” 这是慕容嗣的原话。 “不仅是没有动机的问题,如果满庭芳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昭王与凤凰城的联系,的确应该晚于你自请出京。”宋珩之沉色道,“他来满庭芳投诚的时间,是在你离京之后的,那段时间他的确依次去拜访了四大宗。” “确实。” 赵宥难得沉着面色叹息,然后眸色幽深、抿着薄唇给自己灌了杯酒,一派失意颓唐的模样看得宋珩之眉头紧蹙。 赵宥自嘲地嗤笑一声,半挑起眉眼,继续给自己仰头灌酒。 宋珩之见状,有意去拦,却又停滞了半伸出的手,对于赵宥当下的状态,他也只能是力不从心的无奈。 赵宥追着手上唯一的线索,不惜从酆都奔赴凤凰城。却如今按照慕容嗣的说法,线索就此中断。 慧妃之死,不是酆都真正的绝凝散所致,也非凤凰城手中的仿毒所致。 而他们目前已知的,手中握有绝凝散的势力,仅此两方。 如果双方都没有说谎,那慧妃之死,又彻底成了悬案。 这让赵宥以放弃皇位为代价的自请离京,显得荒凉而滑稽。 三年追索成为一场竹篮打水。 换谁都不好受。 宋珩之咬着下唇,没有去阻止赵宥近乎自暴自弃般的借酒消愁。 他沉默了一瞬,转而开口试图转移赵宥的注意力:“……先不说这个了……慕容嗣邀请你留下来,你怎么考虑的。” 在否定了与慧妃一案的关系后,面对赵宥不太好看的面色,慕容嗣转而抛出了一个新的提议。 他邀请两人在凤凰城待上几日,可以参加凤凰城一年一度的百花游。 用慕容嗣的话说就是“这可是全九州最盛大的婚礼”,实则是类似七夕节那般由恋爱中的信男善女们参与的庆典,算作是凤凰城百姓娱乐生活的一部分。 “留啊。”赵宥忽然抬起头,一改方才的阴沉冷清,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都请了,我为什么要拒绝?” 宋珩之闻言反倒是笑了一下,心道自己方才真是白担心这个混蛋了,果然一谈及什么娱乐活动,这家伙天生的自愈能力就出现了。 “毕竟这凤凰城里……”赵宥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容意味深长,“有趣的事情……远比我们知道的多。” 他抬眼,对宋珩之挑了挑眉,活像个纨绔子弟:“你不是也发现了么?” 宋珩之见赵宥已经彻底从颓唐之中抽离出来,便顺着他的目光坐到软塌的另一侧,顺手拿起桌上的还未使用过的酒杯,在赵宥笑吟吟的目光下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指什么?”宋珩之浅浅地呷一口酒,舌尖上一阵苦涩与辛辣惹得他缓缓皱起眉。 赵宥则闲适地撑着脑袋欣赏美人蹙眉的风情,四两拨千斤道:“慕容府里的女人。” 宋珩之轻轻放下酒杯,小小的瓷白玉器与嫩生生的指尖若即若离,模样过于俊俏。 “我以为你会说慕容府里的偶人。”宋珩之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抬眸。 “那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么。”赵宥笑得诡秘,“看来我们到底是心有灵犀的天生一对。” “就你会贫。”宋珩之对赵宥时不时抽风耍流氓占便宜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并未放在心上,“那些婢女应该都不是生人。” “每一个拉出去都是黄道境的战力。”赵宥点头道。 “这就是傀儡术的恐怖之处了。”宋珩之点头,燕九与阮秋水都与慕容嗣有故交,他们对于傀儡术的评价都很高,“只要傀儡师足够强大,他就拥有数不尽的战力。” “嗯哼。”赵宥兀自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面带兴致地点了点头,“还有呢?” “恩?”宋珩之不解地皱眉。 “你没有发现最奇怪的一点么?”赵宥一饮而尽杯中的酒,指尖捏着酒杯有规律地敲了敲木桌,似乎在等宋珩之反应过来。 “什么?”宋珩之眉头蹙得更紧。 赵宥手上的动作不停,玉器与木桌敲击碰撞的声音依旧在响动,给氛围平添几分紧张。 “慕容夫人。” 这一回,赵宥收了手。 两人对视间,整个厢房寂静得可怕。 “……你是什么意思?”宋珩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宥在暗示什么,可这个暗示,却只让他更加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毛骨悚然。 “你觉得那位夫人是生人还是傀儡?” 赵宥的指尖继续敲打起木桌来,沉闷又清脆的声响,似乎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宋珩之的心上,落下难以言喻的回声。 “……你是说慕容夫人……”宋珩之咬了咬牙,却又在回忆中愈发没底,“……她……” 的确是奇怪了些的。 “你也感受到了,但是你没往深处想。”赵宥一见宋珩之的面色就了然了,见宋珩之理解自己,于是干脆继续把话说下去,“依照慕容夫人在凤凰城的地位,她不该是个偶人,或者说,慕容嗣都出面了,她本人没道理不来见我们。” 第62章 宋珩之皱眉,觉得事情愈发奇怪:“但是……” “但是她比其他的偶人都更加逼真灵动,慕容嗣与慕容夜存的态度也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偶人。”赵宥补全了宋珩之没有说完的话。 宋珩之张了张口,一时无解。 他抬眼,与赵宥俊逸而深邃的双眸对上,他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旺盛燃烧的好奇。 “你是为了这事儿留下来的?”宋珩之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赵宥留下的意思,“你觉得这与慧妃之死有关?” 赵宥慢悠悠地举着酒杯笑了笑,目光缱绻而渺远。 “啧……我只是觉得……慕容嗣特地让我留下,有他的道理。”赵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酒杯,目光落在白瓷盏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上,晦暗不明。 “……” 宋珩之顺着赵宥的目光望了一眼,缓缓眨了眨眼。 的确,整个凤凰城最有可能与慧妃有所联系的,只有那一位夫人。 她们年纪相仿,且成婚的年纪相近,慕容嗣曾在年轻时进京面圣,而那时候,慕容夫人进宫拜见慧妃也是礼节之一。 按道理来说,她们也算是旧相识。 “那,我们接下来几天,就等着那个百花游行?”宋珩之长叹一口气,卸了力气似地把半个身子支在小木桌上,抬眼去望赵宥。 赵宥一垂眼,看见的便是美人的上目线。 那一双平日里过分清冷的双眼,在夜晚莹莹烛火的闪光中变得生动水灵,宋珩之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在纤长眼睫的阴影中时隐时现。 清纯又美艳。 “……” 赵宥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不自在地移了开来。 “恩?” 宋珩之见赵宥不回答,又凑近了一点,眉心微微蹙起,眼波流转间流淌出几许秋波缱绻,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究竟多勾人。 “……咳咳……”赵宥轻咳一声,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心思,才开口道,“其实我打算今晚动身的。” “今晚?”宋珩之惊讶地提高了音调,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今晚你能去干嘛?” “夜游慕容府呗。”赵宥说得轻巧。 “你刚才说那些偶人婢女每一个拉出去都是黄道境,你现在与我说你要搞夜袭?”宋珩之觉得好笑。 “这不是还有你呢么。”赵宥浑身自在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压力。 “……赵宥,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宋珩之无语而故作严肃地凝视着赵宥,“且不说你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一旦事发,这就是朝廷与江湖的大事,你一旦出了差错或是做得过火,这个后果不是我们可以承担得起的。” “我知道。”赵宥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笑意不减,“我有数。” 宋珩之疑惑地望着对面赵宥自信而轻快的面容,深深地皱起眉。 他自然还是不放心的。 赵宥是谁? 慕容嗣是谁? 他自己又是谁? 他们分明都做不了纯粹的自我,他们生来都带着各自背后势力的烙印,只要是行走江湖,就没有赵宥、没有慕容嗣、没有宋珩之。 只有盛京皇室、凤凰城、满庭芳。 他们担当不起任何差错的代价。 任何两方的交恶所带来的血雨腥风都是足以震荡整个九州。 赵宥是皇子,赵宥随心所欲惯了,赵宥犯事与庶民不同罪。 可他宋珩之还是有理智的。 “……你有数个鬼。” 宋珩之无奈又气恼地咬了咬牙,轻声啐道。 看赵宥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知道他又是在想一出是一出。 赵宥的确是吊儿郎当地边把玩着酒杯,边抱着有趣的心理看着宋珩之面上表情的变化。 他真是越看心越软。 自己到底是捡来了个什么宝贝。 又能打架,又会关心自己,还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 夫复何求? 不过…… 有些事,还是得有人做的。 赵宥这么想着,放下酒杯,带着些逗人的心思笑得无比灿烂:“我打算今晚行动,要一起么?” 第35章 夜闯 宋珩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再三确认赵宥方才是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疯了?”宋珩之猛拍桌子,面对赵宥面不改色的笑意,他脑袋里一阵轰鸣声,“我刚刚那么多……就白说了?”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赵宥摆了摆手,继续坏心眼地逗人,煞有介事道,“我们当然不是去闯什么机密之地,就晚上瞎逛逛,当作夜赏凤凰城。” 宋珩之:“……” 他自然是不信赵宥满口胡诌的鬼话。 这家伙就算不去自己找事,事也会自己找上门的体质他算是怕了。 “慕容嗣没有在我们周围安人,还特地让我们宿在慕容府内处的厢房。”见宋珩之满脸抗拒,赵宥也收了玩笑的模样,正色起来提示对方,“今日让我们留下来也一定不止是为了邀请我们参加个什么百花游那么简单。” “你是说?”宋珩之挑了下眉,觉得赵宥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你不觉得,他是有意在引导我们去查一些东西么。”赵宥循循善诱道,“今日慕容夜存为什么出现在那个铺子,为什么闹那么一出,为什么又最后又冲着我们来了?这一切,难道不是未免太巧了么?” 第63章 “慕容嗣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宋珩之边思忖着,边微微点头,回忆道,“……他知道你今日要来。” “而且,沈郁离也恰好出现了凤凰城。”见宋珩之反应过来了,赵宥继续道,“他们说到底都是昭王的人,沈郁离不好好待在他的豫章,相隔千里来凤凰城,我不信他只是来烧香拜佛那么简单。” “……偏偏是沈郁离和凤凰城。”宋珩之也反应过来赵宥的话中之意,心下一阵了然。 沈郁离是昭王党没错,但他又是个不够纯粹的昭王党。 凤凰城被昭王收买了没错,但凤凰城说到底是个江湖帮派。 他们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与目的而办事,并非真的为昭王卖命。 这两方都是昭王党中立场并不坚定的大变数,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更多地是为了自己而非昭王。 “所以只要我们不犯凤凰城的利益……” “没错。”赵宥点头,“他们不会在实质上阻拦我们查东西。” “这个道理我懂……但我想不明白,慕容嗣为什么要帮你?”宋珩之微微蹙眉,“他说他帮昭王是为了报复酆都,可是他现在帮你,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不能是出于好心吧?” “这或许就是他留下我们的理由。” 赵宥定定地望进宋珩之的眼睛,挑了下眉。 “……” 宋珩之一时被这推理得出的信息量冲击地不知该回什么话,张了张口,最终没发出声音。 “所以现在,走么?” 赵宥放下酒杯,目光清亮,似一池化开的春冰,水光潋滟。 …… 凤凰城位于九州之西南方,较之江南与中州,日头下得更晚,在月上柳稍之际,已然过了子时。 被赵宥牵着手腕跃上房顶时,宋珩之才注意到那一轮高悬的明月在这个夜晚是何其之圆。 上一次于高楼望见圆月,还是在满庭芳。 那一天,位于江南道的东川罕见地落了几片雪,引得了满城百姓出门围观。 而今夜凤凰城的风里却甚至已经带了些夏日的暑气。 这样迅速流转的时日总是叫人感慨的。 赵宥顺着宋珩之的目光望去,也悠悠地停顿了脚步。 关于月亮,他们大抵都是有故事的人。 “……在小的时候,母妃常带我看月亮。”赵宥开口道,声音淡淡的,望着夜空的目光里萦绕着几分遥远的怀念,“她叫王舒,取自望舒之意。” “她会牵着我去盛京皇城最高处的城楼看月亮,但她又总说,皇城看到的月亮,不如在琅琊看到的更好。” 宋珩之静静地听着,似乎能在眼前见到那一位美丽温婉的女子,她似乎与月一般的温柔美好。 “……可当我后来真的回了琅琊……”赵宥却低下了头,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平淡,目光也愈发廖远,“才发现她住的那处别院根本看不见几眼月亮。” “月是故乡明。”宋珩之轻轻抿了一下唇角,轻声道。 “是啊。”赵宥舒展开一个笑容,是清爽的,又是失意的,“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回琅琊。”可她再也回不去了。 一阵长风吹过,翩跹起赵宥雪白的一片衣角,在月光的沐浴下生出几分孤独的单薄。 宋珩之微微张口,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有些话是不必说出口的。 可是看见赵宥这般牵强又仿佛是释怀的笑,他也想,去抚一抚他的嘴角,告诉他,有些时候,不笑也是可以的。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赵宥忽然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隐去了方才流露出的几许悲伤与落寂,又变回了一个了无牵挂的纨绔浪子模样。 眼睛是亮亮的,语气是不怎么着调的。 他好像总是以这样的面貌示人,他好像是不会悲伤的。 “……没有。”宋珩之见着赵宥这样的笑,只觉得内心一阵难言的酸痛在蔓延,于是他学着赵宥的笑,半开玩笑地打趣道,“你话多不多,自己没数么?” “你话少我话多,咱这主打一个弥补配合。”赵宥挑眉一笑,不正经道。 “谁跟你配合?”宋珩之轻哼一声,脚尖轻轻一点,脚边的的一块小碎石就冲着赵宥袭去。 赵宥利落地身形微微一偏,整个人向前挪了一步,身型微微一晃后稳稳停在了屋檐的一角。 轻功好得很。 宋珩之见此倒也不惊讶了,脚尖一踏便落在了赵宥身侧:“走吧四殿下,今日想出门的人分明是你。” “折煞了折煞了。”闻言,赵宥嘴角微弯,“四殿下”三个字从宋珩之口中出来倒着实新鲜。 “去哪儿。”宋珩之微微垂首,等着赵宥发话。 “那儿。”赵宥一手负在身后,下巴对着身前的方向微微一抬,也没再打哑谜。 宋珩之抬眸望去—— “山里?” 那分明就是慕容府背靠的一座后山。 “对。” “你觉得那里有东西?” “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宋珩之:“……” 看着赵宥一张俊脸上毫不掩饰的莫名其妙自信,宋珩之虽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总是因为赵宥漫不经心的态度而迟疑,但是对方的确不做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情。 第64章 赵宥似乎有这样一种魔力。 他好像总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宋珩之深深地看了赵宥一眼,才抬脚跟上对方,向未知的深山探去。 …… --- 夜深人静,月悬中天。 几只老鸦在森漆漆的丛林里发出嘶哑的鸣叫,衬出一片萧肃诡谲的气氛。 而慕容府的后山出人意料地并非一片全然的荒凉。 顺着一道丛林掩映的卵石小道而上,竟能到达一座荒僻的庙宇。 落灰与枯枝掩埋之下的雕梁画栋描摹其曾经历过的辉煌。 “这……”宋珩之立在赵宥身侧,目光难掩震动。 赵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荒弃的庙宇,眸色幽深。 “走。”赵宥轻轻抬手,示意宋珩之跟上。 宋珩之微蹙眉,咬了下牙,跟着赵宥进入了其中。 赵宥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摸出了了火折子,又点燃了一根蜡烛。 烛光摇曳着在破庙里生起,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被烛火晕染上色彩,星星点点地闪烁。宋珩之在眼前挥了挥手,半眯起眼睛摇走碍眼的浮沉。 “这是什么地方?”他轻声蹙眉道。 赵宥指腹捻过一侧桌子上积累的尘土,沉声思忖道:“祠堂。” “祠堂?”宋珩之诧异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见什么供奉的灵牌。 赵宥微微摇头,面色一改平日的散漫信然,反是一派凝重深沉。 宋珩之咽下心头的震动,警惕地观察四周,边跟着赵宥前进。 不几多时,二人已来到祠堂的后半侧。 祠堂分为前后两侧,一面壁画隔开。 壁画的正面一侧绘有繁华万千的城池楼头,尽摹豪奢;壁画背面,则是一副美人图。两位身着异域风情服饰的美人正翩翩起舞,舞姿柔美妩媚中不失刚劲有力,美得夺人心魄。但她们似乎被刻意模糊了面容,只有繁复华美的头饰处嵌着各异的珠宝,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点点明光。 “……” 宋珩之紧紧盯着面前伫立的硕大壁画,微微后退几步以便观其全貌。 却在后退的过程中后腰撞到了一侧的木桌,撞倒了桌上陈列的一个铁质圆形器皿。 铁器跌落在地上,砸下沉闷又空洞的回声。 宋珩之与赵宥敏锐地对视—— 地下有空间! 赵宥立马一撩衣摆蹲下身敲了敲地面,对宋珩之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应该有什么机关。”宋珩之冷静地抬眸,借着微弱的烛火在四处环视一周,“这里……” 这里最奇怪的,还是要数…… “壁画。” 赵宥与宋珩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定在了那一副美人图上。 赵宥举着蜡烛上前,缓慢而小心地在墙壁上摸索着,面色沉地几乎可以凝出水来。 宋珩之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呼吸加重,目光被美人图中殷红颜料所绘制的衣摆而刺痛。 赵宥缓缓摸索着粗糙的墙壁,在手触及到美人手腕上由明珠串成的手链时动作猛地停顿。 宋珩之抬眸与赵宥对视,他轻微地点头。 于是赵宥重重地按上那一串手链,随着他的动作落下,祠堂的地面下也缓缓开始传来石板摩擦的沉重响动。 那声音沉闷而陈旧,在寂静无声的深山古寺中更显几分诡秘。 过了几个眨眼的功夫,那声音才慢慢停下来。 赵宥缓缓移动烛火向大堂照去—— 不远处,立柱的右侧,打开了一道四方形的入口,通往地下。 赵宥与宋珩之默契地对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走。” 去探个究竟。 第36章 红衣 赵宥挡在宋珩之身前探路,率先顺着那道入口的楼梯缓步下去,宋珩之跟在赵宥身后,保持着警惕,缓缓动作。 赵宥将一旁墙壁上的几个烛台点燃后,吹灭了手中蜡烛。 整个地下空间终于在火光中露出了全貌。 赵宥:“……” 宋珩之:“……” 宋珩之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满目的红几乎是刺得他双眸发疼。 该说这是别有洞天呢,还是说始料未及。 殷红。 并且是满目疮痍的殷红。 按照此处的装潢来看,与其说这是一座祠堂,不如说这是一间破败荒废了的婚房,除了没有喜字,真要论谁比起谁更红一分,真正的婚房也未必有必赢的底气。 “……赵宥……”宋珩之直视着前方的目光迟疑了一瞬,缓缓开口道。 他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正前方,在这祠堂的最中央处,摆着一处灵牌。 灵牌之后,又是一副眼熟的红衣美人图。 与先前那一副壁画上的一样,美人被刻意模糊了面容而难以辨认出其具体的样貌,但身上异域风情十足的红衣翩跹醒目,栩栩如生;发冠上缀有的珠宝熠熠生辉,成为满目红衣之外唯一的色彩。 只是这一幅画上,只剩下了一位静静站立着的红衣美人。 “是无名灵牌。” 赵宥起步上去,细细端详了一圈供奉灵牌的灵桌,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块伫立在中央的木质灵牌上。 “无名?”宋珩之细细地看了一眼那光洁的木牌,喃喃出声。 第65章 “这整间祠堂,都未免太奇怪了。”赵宥抬眼,目光冷冷落在红衣美人图上,开口道。 空荡荒凉的庙宇、没有人脸的红衣美人图、红绸遍布的地下灵堂、无字的灵牌…… “有什么人,需要这样偷摸着祭奠么?”宋珩之目光闪了闪,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面容不明的红衣美人图上。 “……” “……” 赵宥与宋珩之默契地对上对方的目光,又双双抬眸仔细地看向灵牌之后高悬的红衣美人图。 “方才在上面,壁画上有两位女子。”赵宥微蹙眉,沉声道,“可到了地下,这里的图上就只剩了一位。” “灵牌也只有一个。”宋珩之点头。 赵宥抹了一把灵桌上的灰尘在指尖捻了捻,扬了下眉:“这里的落灰比上面的要浅得多,虽然装饰的红绸都已掉色落灰,但这一方灵桌、卷轴,打扫过的痕迹不算陈旧。” “这里是慕容府的后山,外人进不来,所以,只可能是慕容府的人在做这事。”宋珩之也思忖起来,“可分明已经是在自家关起门来祭奠了,又为何还要如此掩人耳目地在后山破庙的地下室做这样的无名灵堂。” 宋珩之微皱着眉打量周围一圈:“还装潢得如此……”满目殷红,实在是瘆人。 “而且……”赵宥落在画像上的目光深深,“画像上的女子,是黑发。” 宋珩之顺着赵宥的目光看去,眉心蹙得更紧:“……” 慕容家的人,却都是偏金色的浅发。 …… “这里祭祀的不是慕容家的人?”宋珩之一怔。 “你看画像上女子的服饰。”赵宥转身,在烛光中环视了一圈四周,“你再看那处架着的旧衣,甚至不是大雍的款式。” “……” “……你是说,南诏?”宋珩之忽然想起在来凤凰城的路上,那个小姑娘提及过的故事。 “那……”宋珩之感到些许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红衣美人图的目光里潋滟起深深的震动,“……凤凰城瞒着朝廷祭奠已故的南诏公主?” 赵宥目光幽深,面色如凉水般沉静:“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能代表什么。”他顿了顿,“况且就算他们确实祭奠南诏公主,朝廷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 宋珩之缓缓蹙起眉,凝视着那红衣美人图的表情愈发凝重。 这样的罪证或许放在为官之人身上会是不可饶恕的,但也大多是出于党同伐异的攻讦围剿与落井下石。慕容家族的根基在凤凰城,距离盛京比距离南诏还要远,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以其家族千百年的经营,根本不会有人来刻意去寻找他们与南诏的联系。 况且慕容嗣还是一位九州顶尖的半步洪荒,没有人会傻到主动来这位太岁头上动土,连昭王都是携礼而来请他合作。 况且大雍律法之中也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祭祀南诏故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真的在祭奠敌国已故的公主,又有谁能拿他怎么样呢? “慕容城主真是送了一份好大的礼啊。” 赵宥抬眸,幽幽叹道。 “走吧。”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地下祠堂,转身道。 宋珩之微微点头,也跟了上去。 山风簌簌,枯木逢春。 赵宥与宋珩之谁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走后,从壁画的后侧,缓缓走出了一双窈窕曼妙的人影。 一如卷轴上的两位美人。 红衣翩跹,眉目如画。 第37章 剑舞 凤凰城,百花游行。 凤凰城位于九州之西南方向,北方背靠着阻挡了寒气的高原山川,因而得了一个四季常春的好气候,每年到了春夏之际,凤凰城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繁盛花海吸引了全九州的文人雅客前来观赏。 一直到了前朝时期,凤凰城出了一位名扬九州的美人花魁,这位花魁在每年澜水河畔白色茶花盛放时在凤凰城最繁华的百花阁组织了遍邀全城青年男女的庆典,盛情邀请他们相知相熟,由此坠入爱河者数不胜数。 长此以往,凤凰城这每年的百花游行就成了一项固定的庆典活动,也吸引了全九州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 “这人是真多。”赵宥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目光里流露出几许难得的真挚笑意。 宋珩之余光落在赵宥的嘴角停留了一瞬,再不着痕迹地收回。 赵宥是个爱笑的,宋珩之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也见惯了他的笑。 两人相熟至今,宋珩之也已经能通过赵宥的微表情分辨出,什么时候是刻意潇洒的朗笑,什么时候是半真半假的讥讽,什么时候又是真的掩藏了冷酷的狠意。 然而,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其中任一种。 现在的赵宥,是最真实的、收起所有故作姿态的赵宥。 两人信步随着人流走进凤凰城今日最热闹的高楼,百花阁。阁内鲜花遍布、雅乐争鸣,各色的花香与美人的胭脂香交织成曲,引得无数青年醉卧美人乡。 “分明尽是些自负风流之辈。”宋珩之不喜闹,漫步于游人如织的百花游行队伍中,却是微微蹙着眉。 “得饶人处且饶人。”赵宥咬着不轻不重的字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边的男男女女,忽而猛得一合上折扇,“到了。” 第66章 宋珩之挑眉,望了眼两人驻足的雅间,倒是比之前入目的要清净些。 赵宥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潇洒地落座在雅间软榻上,目光流转间流淌出的皆是源自骨子里的华贵雍容。 他摇了摇折扇,轻叹道:“慕容城主倒是会安排。” 宋珩之跟着坐在了赵宥的一侧,却不像赵宥那般慵懒的纨绔相,他一贯把背挺得很直。 背部及腰的线条特别漂亮。 赵宥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在宋珩之身上转了转,随后把玩着折扇浅笑不语。 百花阁顶,一身白衣的慕容嗣风度翩翩,身姿颀长地立着,望着楼下的一派繁华,微微笑着:“几年未见,你觉得这百花游较之从前,如何?” 一侧身着青衣的单薄青年闻言笑了一下:“凤凰城的花自是没有不好看的道理。” “这话可就敷衍了。”慕容嗣笑意不减,语气里颇有几分打趣的味道,“你们江南不也是赏花胜地么,我可早听闻你对花艺颇有研究,向来眼高于顶?怎么近日对我凤凰城如此宽宥?可不是在恭维我吧?” “哈……”青衫男子掩面轻笑了一声,“慕容城主真会说笑。” 他转而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敛去了方才不咸不淡的笑,语气幽幽道:“那今日的凤凰城可是有佳人坐镇,哪有说得出半分不好的道理。” “唉……”慕容嗣闻言也笑起来,“这天下佳人啊,都有个性得很。雪境那位太冷,满庭芳那位太雅,汝陵那位太傲……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呢。” “明明有不输于任何一位的佳人在眼前,城主何必要去提那些太遥远的呢。”青衫男子垂眸笑了笑,再抬眼时,望向了慕容嗣的身侧。 慕容嗣的另一侧立着一位乌发红衣、身段窈窕的女子,她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面纱,只余下一双极美的杏眼。 她眼角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谬赞。” “今年的百花游能不能给五湖四海来的朋友惊喜,的确是得仰仗我们的佳人。”慕容嗣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深深。 青衫的男子遥遥地看了一眼下方的某一处雅间,手中捻动佛珠的动作极缓,眼角始终保持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是啊,今日,注定是要热闹起来的。” --- “听说今日百花阁的花魁晚姑娘要现身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听说了才来的,如果真能一睹芳容,那这趟来值。” “我记得这位晚姑娘一向很神秘的,从来不接客啊。” “晚姑娘什么时候出来啊。” “……” “……” 百花阁的下方开始聚集越来越多的游人,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不绝于耳,赵宥与宋珩之又都是习武的,一贯耳听八方,自然是听得见下方的声音。 赵宥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的酒盏,漫不经心地听着下边的闲言碎语。 他的目光浅浅地落在了百花阁顶部,也只是浅浅地落下了一瞬便收了回来。 迅速地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并没有人注意到赵宥在那一瞬间中眼底露出的冷意。 “……慕容夜存。”目光一直落在下方的宋珩之忽而出声。 那百花阁入口处,一身黑色劲装,金发碧眼的娇蛮少女,不是那位前几日结了个梁子的凤凰城少主慕容夜存还能是谁? 而她身侧,一个一脸无奈的同样金发碧眼的俊美少年正跟着她,似乎有意劝慰着什么。 大小姐一脸不吃那一套的表情,目光在百花阁中尽力搜索着什么。 宋珩之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好的预感在心中生起—— 直到他与那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对上,慕容夜存的目光骤然变亮。 “哥——就是他——” 坏了。 宋珩之暗道不好。 大小姐这是找自家哥哥来撑腰了。 赵宥饶有兴致地摸了摸酒盏壁,目光遥遥落在那金发碧眼的少年身上。 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凤凰城三百年来最有天赋、十八岁就突破地一境的凤凰城少主,慕容昼生。 一线生死流转,一念神魔并身,如今九州,傀儡术除慕容嗣之外最优秀的传人。 “少主?” “……怎么两位少主都来了?” “……这怎么看起来是来找麻烦的啊。” “咱少主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大小姐指的是谁啊……” “谁啊……” “长得真好看……” “没见过啊……” “哪家的?这是得罪大小姐了?” …… …… 人群也因慕容夜存的出现而开始了新一轮的热烈讨论,只是这一回的讨论对象,转移到了二楼雅间的两人身上。 “……”宋珩之的嘴角抽了抽,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慕容夜存会来这么一出。 而慕容昼生,又的确是九州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咱凤凰城可不能输给满庭芳——” 慕容夜存直直盯着宋珩之的双眼朗声道。 只是宋珩之从中看出了些除开任性以外的纯粹的战意。 “……” “满庭芳?” “那小兄弟是满庭芳的人?” “满庭芳?哪里啊?” “凤凰城对满庭芳?今日这百花游还当真是热闹了!” 第67章 …… …… 伴随着慕容夜存话音的落下,人群中再度传开一阵喧闹的呼声。 “这大小姐……”赵宥看着如今的场面也是失笑,“倒是个直率之人。” “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宋珩之咬着牙挤出来的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地,却忽然有一道银光袭来。 凛凛寒风,银音乍响。 宋珩之眸色顿沉,袖中剑意凝结,直直甩开。 银线与剑意相触,震荡开一片斑驳的空气。 宋珩之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一把夺过赵宥手上正被摇得悠闲自在的折扇,一把飞了下去。 赵宥手中一空,眉尾一挑,面色有趣。 他被横空夺过的折扇在空中正抵上又一道银光裹挟的银线。 银线与折扇在空中交锋更是两道内力的交锋,下方真气散发银色,而上方的剑意则偏向无色。 两股力量在空中僵持不下了几瞬间后两相猛得弹开。 宋珩之起身,脚尖轻盈一点,一个利落的转身收回半空中的折扇再落回雅间内,动作行云流水而美观雅致。 楼顶观战的红衣女子微微眯起双眸端详着宋珩之的身法,杏眼中露出几分惊讶:“镜花水月?” 而在两次对抗之中,百花阁中陈列装饰着的各色花卉,却在两股强劲内力的对峙之下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地落了。霎那间,姹紫嫣红的花瓣们交叠飞舞着在百花阁内繁摇曳生姿,飘摇起一曲落英缤纷的美。 所有人都在感慨这等美景时,唯独慕容嗣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这两个败家孩子!” 而他身侧的红衣女子却笑了,手中长剑一舞,牵过一侧悬挂着的红绫俯身而下,与各色的花瓣一起倾泻而下。 青丝如瀑,美人如画。 整个百花阁中所有的客人都在此时都停下了动作,痴痴地抬头望向这一幕盛景。 女子一手握着红绫,一手长剑善舞,剑锋所指之处带起的阵阵长风将所以将落未落的花瓣再度挑起,在半空中以她为中心舞出一道纷繁的花型。 她转而挽了一道剑花,另一只手放开了红绫,俯身轻轻一跃,在漫天花雨中以一道极美的姿态落下。 女子的足尖轻轻踏在百花阁正中的、盛放着白色山茶花的花坛上,纯洁如仙女降世,又妩媚如妖精转生。 这一刻的百花阁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花瓣簌簌而落的声音。 来往的宾客甚至都因这过分美丽的一幕而忘记了呼吸。 一舞剑器动四方。 第38章 晚姑娘 伴随那一曲剑舞的落幕,无数的彩色花瓣也倾泻而下,在红衣美人的周身与红绫一同缓缓飘落。 在这一刻,此一方的天地之中,只余下了她一人的美。 盛放的百花也在这一份绝代风华的美丽之下失了颜色。 “是……是晚姑娘!”终于,在失声的人群中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女子闻言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挥,柔软的、灵活如蛇般的长剑再度挥起,带起一阵花香四溢的长风,满地的落英缤纷随着长剑的舞动形成一道气贯长虹的盘旋之风,将花瓣汇聚到了白色山茶的花坛四周。 “好!” “晚姑娘厉害!” “晚姑娘再来一舞!”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赵宥与宋珩之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出深深的异色。 太像了。 这位晚姑娘与那祠堂画像的红衣美人太过于相似。 而大堂中央,红衣美人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了面带些委屈的慕容夜存身前,轻笑道:“大小姐就当卖我个面子,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百花游,别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扫兴。” 慕容夜存嘟了嘟嘴,有些勉强道:“晚姑娘,你是不知道,那个满庭芳……” “好啦我的大小姐。”晚姑娘捏了捏慕容夜存皱巴巴的小脸,“百花游过后随你怎么样,好吗?” “……噢……”慕容夜存不情不愿地瞪了宋珩之一眼,乖乖退下。 “大少爷你也是。”晚姑娘越过慕容夜存,把目光落在了慕容昼生身上,“大小姐几岁,你几岁?” 慕容昼生在晚姑娘半开玩笑的语气下飘忽了一下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额……花儿不错,不错。” “是吧?”说着,他还抬肩撞了一下慕容夜存寻求配合。 “……哥,花儿都谢了。”慕容夜存也很不客气,丝毫没有要给她哥配合的意思。 慕容昼生:“……” “哈……”赵宥在软塌上摇着折扇一声笑直接没憋住。 这慕容家的一个个,怎么都有些搞笑的天赋在身上呢。 赵宥这一声笑倒是引起了大堂之中人的注意,晚姑娘笑吟吟地向上送来一道目光,轻声道:“今日妾身斗胆代表百花阁向诸位宾客致歉,实在是闹了笑话。” “……晚姑娘哪里的话,能见到姑娘您的剑舞,那才是我们幸运!”人群中有大胆的开始回话。 “就是就是!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能见到晚姑娘我们已经很赚了!” “能见到少主动手也是幸事一桩啊!” “二楼那位小兄弟,满庭芳来的?” “要不再与少主比划比划?” “凤凰城对满庭芳啊!多少年没在江湖上看见过这样的对战了!” 第68章 …… …… 无端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宋珩之抿着唇,面色在冷冷淡淡之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他自是不想在此时与慕容昼生对上的。 慕容昼生是十八岁便迈入地一境的凤凰城天才少主,而他宋珩之自己如今也将迈入十八的门槛,却不过是才堪堪入了玄遥。 这没有可比性。 满庭芳丢不起这个人。 他爹爹、阮叔的继承人,总不该是个连剑都练不成的平庸之辈。 如今出来闯荡江湖试图寻找可以医好自己根骨的良药,一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的师门卷入了夺嫡之争的漩涡,他爹爹与阮叔若是知道了,大概也会很失望。 思及此,宋珩之微垂的目光不可抗力地黯淡了几分。 赵宥虽一直漫不经心地于一侧作壁上观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但宋珩之这些微小的情绪变化,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赵宥望向宋珩之的目光闪了闪,沉默了一瞬才收了回去。 “……诸位,今日可是花魁晚姑娘亲自出面来解围。”赵宥正在氛围将愈演愈热之时,懒洋洋地起身,一身从容不迫的贵气难掩,“美人的面子可不好驳,这百花游误了时辰可就不妙了。” 说着,赵宥将目光落在大堂中央的婀娜身影上:“你说对么,晚姑娘?” 美人笑吟吟的秋水眸里盛满了笑意,与赵宥盈盈对望:“这位公子说得对,百花游,该到时辰了。” 赵宥面上挂着一抹矜贵又潇洒的笑,望向那位美人的眼底却幽沉而深邃。 这个神秘的女人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又说不上来是在何时何地曾见过。 美丽与危险总是挂钩的,而这样绝世的美丽所对等的危险,是更加深不可测的。 赵宥面上笑意不减,对晚姑娘轻轻点头。 “百花游要开始了?” “那还真是可惜……” “既然晚姑娘都开口了……” “少主你和这位满庭芳的小哥可欠我们一次啊。” “对!欠我们一次!” …… …… 两位和事佬都把气氛烘托都到这儿了,宋珩之与慕容昼生哪儿还有不顺着这个台阶下的道理。 于是宋珩之正了一下衣冠,对慕容昼生遥遥一拜:“满庭芳,宋珩之。” 慕容昼生也正色地回以一礼:“凤凰城,慕容昼生。开年万户贺岁的千秋宴上,希望能与你正式较量一场。” “一言为定。”宋珩之微微点头,眼中隐藏着几分火热的战意,在九州最盛大的宴席上与九州最顶级的同辈的较量,他又何尝不期待呢。 “嘿,旁边那个!”慕容夜存矜骄的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这回是冲着赵宥去的,她也刻意给了赵宥一个台阶下,没喊他真名,“等到了盛京,你可别再躲人家身后了。” 赵宥闻言,笑意愈深,对慕容夜存爽快地抱了下拳:“谨遵大小姐教诲。” 一直站在顶楼看着这一场闹剧的慕容嗣笑了笑,目光中流淌出无边的欣慰与赞赏。 不愧为他们几个老家伙的孩子。 少年气,江湖气,在他下一辈的这些孩子们身上,还是如此昂扬与旺盛的。 至于那些旧时代残存下来的恩怨,就留给他们这些老家伙吧。 慕容嗣的身侧,身着青衫的清瘦身影手捻着佛珠,也是看到了慕容嗣的笑意。 许多的往事的确是该被埋葬在风里的,它们不应该承载着后人所不知的仇恨被代代传下去…… 青衫人苍白枯瘦的手倏尔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串,用力到指尖泛白。 可是放下不是一件嘴上说说的事情,总有些人是走不出去的。 而他正是其中之一。 ---- “你……” “我……”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愣。 赵宥不由得失笑:“你先说。” 宋珩之有些许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才开口道:“我想说,那个百花阁的晚姑娘。” “我刚想说她呢。”赵宥笑眯眯道,顺手给宋珩之倒了杯茶,“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我觉得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慕容府后山祠堂的事情。” 宋珩之接过赵宥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回味甘甜清香,是上等的好茶,宋珩之对赵宥点了点头,赞许了一下这杯茶。 “你也觉得她太像了。”赵宥浅笑着给宋珩之续上茶水,开口道。 “红衣、掩面、美人,她与那画像上的每一处都对上了。” “慕容嗣邀请我们参加百花游,你我一不是闲的没事干、二不是真的来招亲,本没有道理非要来这么一趟的。” “而百花游年年都有,今年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那位晚姑娘现身了。” 赵宥点头,再兀自为自己续上了一杯。 他认同宋珩之的分析。 而且那一份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更加怀疑起这位美人的真实身份来。 他的交集圈子出了盛京城便不大了,多的是一些达官显贵之辈,而在这距离盛京十万八千里远的、四大宗之一的凤凰城中,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位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美人,就太奇怪了。 宋珩之轻声道:“按照这里路人的说法,这位晚姑娘已名动凤凰城十余年,实际年龄并非模样看上去那么年轻,看慕容家两位少主对她的态度也像是在对待一位长辈。” 第69章 “而且是十分相熟的长辈。”赵宥点头。 “没错,所以她应当与慕容嗣算作一辈。她又是女子,自当与慕容夫人相熟。”宋珩之继续道。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将接下来的行动锁定在了这位神秘的花魁身上。 “百花游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晚姑娘亲自将白山茶送到菩提寺的菩提神木下,现在已将近子时,菩提寺那边应该也快开始了。”宋珩之提醒道,赵宥慢慢悠悠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倒是把他看着急了,“我们不去吗?” “去,哪有不去的道理,都听我们王妃的。”赵宥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朗声一笑。 宋珩之冷不丁被赵宥这么一句话噎住了。 自己又总是在觉得这人爱调戏打趣很可恶之余,又会不争气地小小地心动一下。 宋珩之冷冷睨了赵宥一眼,半个眼神也没留给他,率先起身而去。 脚步几乎快得要生风。 赵宥则望着宋珩之耳尖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红霞,心情很好。 这来都来凤凰城的本地七夕节了,不拐个老婆回家,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赵宥心情颇为愉悦地拾起被宋珩之随手放在一旁的折扇,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心中盘算着今年过年回家怎么给家人一个惊喜。 反正不论如何,今年这个千秋宴,不去是不行了。 赵宥扯了一下唇角,眸中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凉意。 盛京城里的老朋友们,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第39章 牵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街边乐坊里,绵绵软软的唱腔伴随着丝竹乐声细细密密地传入喧闹火热的游街之中,张灯结彩的花灯与花火更是点缀出了一番超越了普通缠绵情爱的人间烟火气息。 好一个一夜鱼龙舞。 大雍民风开放包容,百姓对于情感爱恋素来直爽,不喜藏着掖着,在百花游这样以爱情为主题的盛会上,入目皆是大大方方、亲密无间的情侣。 他们落落大方地挽着臂、牵着手,面上洋溢着羞涩同愉悦交织的笑。 这一方天地也似乎都被爱人们的甜蜜所浸染,空气中只余下了幸福美满的气息。 出了百花阁的赵宥与宋珩之并肩行走在游街上,脚步不疾不徐,难得闲适。 两人一个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一个冷冷清清地垂眸屏息,反倒是与一对对擦肩而过的热恋情人们格格不入。 他们此刻并不急于去菩提寺观摩百花游的最后一道仪式,他们要做的是等到游人退散后去找上那位晚姑娘聊一聊,由此就有了这样闲散的时光,漫步在凤凰城的街头,吹一吹晚风,赏一赏花火,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宋珩之对此不是特别上心,这样的人间他在东川也常见,谈不上稀罕。 反观赵宥,他对此所表现出来的兴致反倒不像是演出来的。 不过也情有可原,他是在皇宫大院里生长起来的天家贵子,从出生起,想要什么就有人双手为他奉上最好的,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 寻常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市井生活反而是他生活中的罕见之物。 宋珩之看着赵宥自然流露笑意的目光,不禁也浅浅地笑了。 “你笑什么?” 赵宥注意到宋珩之表情的变化,笑眯眯凑过来打趣道。 “笑你呢。”宋珩之也不客气,结结实实把话回了去,“这么喜欢这里?” “是啊。”赵宥大大方方地点头,眼里似乎流淌出了几分缱绻的怀恋,“从前只有在琅琊的时候才会见到这样的大雍。” 他的目光滑过每一张并不清晰却很生动的脸,轻声道:“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面对赵宥罕见流露出的真挚,宋珩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那你也该去东川看看的。” 没由来地,他忽然想起了东川。 赵宥闻言似乎是饶有兴致,他笑道:“你给我讲讲?传闻中大雍最富饶的城市。” “……东川么。”宋珩之看了一眼赵宥,愈加放缓了脚步,与他慢慢地并肩而行。 他微微思忖着,似乎是在回忆,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讲述起这段经历时,声音是如何的柔软:“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满庭芳了。在这一趟离家之前,我还从来没出过东川城。” “……小时候我求着爹爹教我习剑……但我根骨不佳,在剑术上没什么天赋,练了几年没什么起色……”宋珩之回忆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已释然,“后来我就跟着师父学镜花水月,好歹也算是学出了个名堂来……” 赵宥亦步亦趋地走在宋珩之身侧,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话,目光中的笑意愈发柔软。 他分明问的是东川城,宋珩之却前言不搭后语地净在说满庭芳。 想来满庭芳真的对他很重要。 “现在想想,在满庭芳的日子其实过得很快,每天就是读书、习武,再就是去东川城玩,明明是一成不变的日子,我居然就这么长到了十七岁。”宋珩之讲着讲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再后来就是偷摸着溜出来,然后在酆都遇见了你。” 第70章 赵宥与宋珩之对上视线,对方一向冷冷清清的眸子里在此刻却荡漾着几分亮晶晶的趣味,像是点缀在深邃夜空中的启明星,好看得紧。 “那按照你的说法,你在满庭芳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溜出来了?”赵宥见宋珩之少见地有兴致谈及自己的事,干脆也接着问了下去。 谈及这个,宋珩之便微微蹙起眉,眼中闪过些许失落,喃喃道:“出来碰碰运气啊。” “怎么一个两个都出来碰运气。”赵宥想到如今一路上的遭遇,不禁发笑。 “那我运气要数最差了。”宋珩之轻轻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先是去雁落山,在裴修尧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还丢了银票……”说到这里,宋珩之还不满地皱了下鼻子。 这番灵动的表情落在赵宥眼中何尝不是今夜最美的景色? “然后就在酆都遇到了你……”宋珩之倏尔抬眼,忿忿道,“遇到你之后更是没一件好事!” “冤枉。”赵宥抬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委屈道,“那我也不想的,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哼。”宋珩之轻哼一声,眼中匿着几分半信半疑,不大接受赵宥这个吊儿郎当的说法。 他们都心知肚明,赵宥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能用绝对的偶然来概括,而其中几分是赵宥的算计又有几分是他的真运气,就很难说了。 “……若是那天,在酆都的纵横赌坊,我没有白送那一千两,我们是不是就不会相识了。”赵宥望着远方灯火阑珊的大道,忽而幽幽道,他的声音听似平静,实则暗含了些难以觉察的波澜。 闻言,宋珩之有些怔住,他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或者说,事发至今,他其实没有真正后悔过,遇见赵宥这个大麻烦。 只听赵宥继续道:“难很想象呢……如果没有在酆都遇见你的话。” “……” 宋珩之抬眸,望着赵宥俊朗而不失贵气的身影,缓缓停住了脚步。 赵宥注意到身旁人的停滞,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宥面色温柔,轻轻扬了一下眉。 赵宥确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只是这矜贵风流的气质会被他平日里刻意表演出的纨绔气息所掩盖。 而他一旦认真起来,流露出些真实的自己时,他拥有绝对的魅力。 宋珩之迟缓地眨了一下眼,似乎是才从赵宥的温柔中回过神来,他的面色有些许不自然:“啊……没什么……” 他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赵宥并没有沾染上什么东西的衣角:“有片叶子。” 赵宥感到些奇怪,但也没有去质疑,只当宋珩之是愣了神。 “走吧。”赵宥转身一步,握住宋珩之垂在身侧的手。 宋珩之手上一热。 他有些错愣地抬眸,不知所措的双眼正对上赵宥笑意深深的眸。 赵宥手上微微用力,把人带着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愣着做什么?”赵宥眼中笑意不减,握着宋珩之的手得寸进尺地向下几寸,直到整个握住了那一双比自己要小巧些的手。 “怎么手这么凉?”赵宥的拇指在对方温凉如玉般的掌心摩挲了一下,关切道,“是衣服穿少了?” 说着,他又上下瞧了宋珩之一眼,兀自说到:“也不少啊……” 宋珩之从赵宥伸手来握住自己的那一刻就怔住了。 一贯冷清的面容上是一片单纯的手足无措,甚至连手都忘记了要伸回来。 他就这么愣愣地被赵宥牵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赵宥也是一脸毫无察觉地继续牵着宋珩之的手,还沉浸在方才的问题里,煞有介事道:“啊我知道了……是你太瘦了。我的错,这些天都没给你喂胖些。” “……” 宋珩之蹙眉,果然赵宥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赵宥,一张嘴能从凤凰城跑到盛京去。 “……快看快看……” “他们两个是……” “长得还怪好看的。” “好配啊……” …… …… 殊不知在这游人如织、众目睽睽之下,长着这般惹眼容貌的两人在大街上当众“拉拉扯扯”会引起多少关注。 待到宋珩之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目光。 宋珩之在一瞬间的慌乱之中挣扎了一瞬,却没能从赵宥看似没有施加什么力气的手中挣脱出来。 宋珩之面上有些无端地发烫,他瞪大眼睛望向赵宥,又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用眼神示意赵宥放开。 赵宥一脸不知真假的单纯,仿佛不知宋珩之所云何事,反而得寸进尺地握得更紧,施力把人往自己身边又带了带。 “怎么了?”赵宥一脸无辜地笑着,全然无视周身汇聚在自己身上暧昧的视线。 “……” 猝不及防地被赵宥那么一拉扯,宋珩之几乎整个人就被那力道带着靠在了赵宥怀里,突然被拉近的距离使得他几乎是呼吸着赵宥的呼吸。 宋珩之哪经历过这个? 他当即害羞地想在围观群众灼热的视线中原地找个洞跳下去,却又被笑得满面春风的赵宥死死握着手不让动弹。 赵宥这厮就是故意的! 宋珩之面泛着红晕,恶狠狠地瞪了赵宥一眼。 只是他或许不知道,自己这样褪去了原本冷淡的面容,才是赵宥真正想看到的绝色。 第71章 “……赵、宥!”宋珩之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赵宥也终于收下了故意去逗宋珩之的心思,只是他握着美人的手并没有松开。 “走,去菩提寺。” 赵宥狡黠地笑了一下,不由分说地牵起宋珩之的手,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带着人向前走。 宋珩之再度猝不及防地被人握紧了手,周边男男女女们带着笑意的目光暧昧地落在他身上,其间的缱绻心思自不用说。 宋珩之面上红了又红。 那握着自己的罪魁祸首又正中下怀般笑得正开怀,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徒留宋珩之一人又羞又恼。 “……” “……赵宥!” 第40章 神木 凤凰城,菩提寺。 菩提寺因一棵千年菩提古木而闻名。 相传,在千年以前,菩提寺本不叫菩提寺,也并非如今的九州第一佛家圣地,只是一座仅有几人规模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 直到某一个清晨,这座位于九州西南的小寺庙平静的生活被一个丢弃在庙门口的小婴儿打破了,那婴儿不哭不闹,乖得很,只在手中握了颗菩提子。 好心的住持收下了这个孩子,并种下了那颗菩提子。伴随着孩子一天天成长,菩提子也生根发芽。 小和尚每日的早晨与傍晚都会在菩提树旁诵经冥想,试图去参悟那浩如烟海的佛家经典,他悟着悟着,日子也一天天过去,那棵菩提树也一日日生长。 一直到了菩提树结下菩提子的那一日,小和尚也已成为了老和尚,他在一瞬间顿悟了世间的轮回因果,就此在那菩提树下羽化登仙。 这是入了洪荒之境的佛家圣僧了痴大师的故事。 也是这座菩提寺的故事。 众人都说,这伴随着圣僧长大的菩提树也是带有仙气的,否则怎会生长了千年依旧如此繁茂不衰。 也不知怎的,这棵菩提神树也在一传十,十传百中生出了个姻缘神木的名头,越来越多的情人爱侣们来到凤凰城的这棵神木下祈求幸福。 百花游的最后一个环节设在这棵神木之下,也是合情合理。 赵宥与宋珩之几乎是逆着观礼归来的人群进了菩提寺,人流拥挤着涌动,几乎要把两人挤散开来。 为了防止被人流冲散,赵宥握着宋珩之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感受到手上温热的握力,宋珩之望着赵宥的背影,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选择悄悄地回握上那只比自己温度高一些的手。 此刻的他们就与身边经过的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相信着握住了一次手,这辈子就不会再放开的祈愿。 宋珩之在人流中远远地望着那处参天古木,心中有些恍惚。 原来他也会向神明祈求一辈子的幸福。 如果那个人是赵宥的话。 这样陌生的认知让宋珩之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他从没有经历过爱恋,也从来没有将一个人那样地放在心上。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心酸、吃醋、悸动……对于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情感。 那些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心上涌过之后,就只留下了“赵宥”两个字的痕迹。 因为这一切有且只有与赵宥有关。 赵宥就是宋珩之的那个唯一。 …… …… 赵宥感受到宋珩之回握上自己的力道,也不禁愣了一瞬。 不过他随即便扬了扬唇角,眼中流淌出柔软的笑意。 不枉他这么死皮赖脸地热脸贴冷屁股了这么一段时日。 他捡来的冷面小王妃,终于也会给他回应了。 赵宥握着宋珩之的手收得更紧,双眼锁定在不远处的菩提神木上,目光坚定。 所以他要更好地处理完眼前这些事情,给宋珩之一个海晏河清的未来。 “趁晚姑娘还没走,我们快些。” “好。” …… 两人挤出人潮,到达菩提寺的后院门口时,只见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正亭亭玉立地站在菩提树下,身影窈窕,纤细优雅。 月光落在她身上,衬得肤若凝脂,颜如渥丹。 她正微微仰着头,神情认真地凝望着那参天大树。 林中月下美人来。 不外乎此。 她似乎觉察到了两人的到来,回头微微一笑,眉目中传达出淡淡的笑意。 “又见面了。”语气平淡而柔和,分毫没有再见的意外。 赵宥款款上前,面色沉静,彬彬有礼道:“这么晚还来叨扰,希望晚姑娘见谅。” 晚姑娘依然系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纱,只能通过她的眉眼来观察她的神态。 只见她眼中的笑意加深:“不知盛京来的小公子与东川来的小公子不远千里找我所为何事?” 话回得很直接。 赵宥见状,也免了拐弯抹角那一套,直奔主题:“晚辈是来向前辈请教一件事。” 晚姑娘眸中笑意不减,只盈盈地等待着赵宥继续发问。 赵宥的目光缓缓变得更凌厉起来:“不知前辈是否与慕容夫人相熟?” “如果你说的慕容夫人是城主夫人的话,我的回答,是的。” “晚辈斗胆请问,在慕容夫人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 面对赵宥的追问,晚姑娘却沉默了。 第72章 她眉眼中的温柔顿了顿,缓缓上涌的情感变得复杂。 宋珩之缓缓上前走到赵宥身侧,与面如凉水的赵宥一同,等待着对方的回音。 “……原来你们发现了么。”晚姑娘缓缓开口了,语气幽幽。 她兀自叹了口气,缓缓地迈开步子,走到菩提神木下,抬手抚了抚神木粗壮的树干。 举手投足间,她流露出的情感,是怀念。 “婉姐姐的精神不太好,你们发现了吧。”她自顾自开了口。 “她刚嫁到凤凰城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那时候我见到她,只觉得自己见到了落入凡间的仙女,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与城主情投意合,是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晚姑娘微微垂眸,似是叹息了一声。 “……一直到了承华元年,大雍与南诏开战,婉姐姐作为南诏的国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国家毁于一旦,她执意要回南诏,却在南诏皇城的那一场血洗之中受了重伤,从此精神都不太好。” “……所以你们见到她,或许会觉得她比常人少了些生气吧。但她从前……”提及从前,晚姑娘苦笑一声,也无意再多言。 “您是说,慕容夫人其实是南诏遗民?”赵宥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这个说法,的确又让一切的不合理之处得到了解释。 “站在国与国的立场上,他们的爱情或许是个悲剧。”晚姑娘轻声道,“但是他们的爱情本身,早就超越了世俗以外的所有的阻碍隔阂。” “……” 宋珩之沉默着,垂下眼眸,敛起眼中的复杂情绪。 赵宥的神情也一片沉重。 他信这个故事。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晚姑娘,却不是可以推心置腹之人。 那莫名的熟悉感还似一根悬针一般悬在他的心头无法落地,而他又的确,无法从记忆的某个角落找出这个绝色的女人存在过的痕迹。 赵宥的眼底深深地翻涌上来危险的凉意,他继续追问道:“那……关于慕容府后山上的地下祠堂,您知晓么。” 晚姑娘在这一问下回了头,她的眼中似乎带着些意外。 “城主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们了?” “……看来他还真是……” 晚姑娘似乎是笑了笑,又及时收住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轻飘飘的戏谑回答赵宥的问题:“晚姐姐是南诏人,她祭一祭自己故国的故人,没什么的吧。” “什么故人要那样神秘?” “那自然是两位在大雍不太好提及姓名的故人。” 晚姑娘似笑非笑的目光正对上赵宥深沉沉的眸,两人对视间,似乎用眼神过了千百个回合。 “……” 宋珩之收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两位,在大雍不大好提及姓名的,南诏的,红衣美人。 那便只剩下了那两位国色天香的南诏公主。 赵宥不放过任何一丝询问的机会:“夫人与公主相熟?” “夫人出身南诏贵族,与公主自是相熟的。” “那为何,地下的灵堂里,只祭奠一位公主?”赵宥毫无避讳,直言其代指的姓名。 “噢?”晚姑娘拖长了尾音,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兴致来,“谁告诉你,那里只祭了一位公主的?”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蹙起眉。 “一副画像、一个灵牌,难道祭了两个人?” “当真只有一副么?”晚姑娘没理会两人的追问,只是笑吟吟地反问着,目光清澈动人,不像作假。 赵宥与宋珩之被对方坦荡而肯定的目光搅动了心中的疑惑,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不可置信的惊讶。 “哈……”晚姑娘见两人并不相信的模样,笑道,“两位公子是不信我呢。” “我今日站在佛祖面前,神木之下,绝没有半句虚言。” 她的目光明亮而冷淡,似月下的仙子。 原来她不笑的时候,眉目竟是这样凛然的。 “与你们说这么多,也是神木见证的缘分,千万别让城主知道我同你们说了这些。”但是这一份冷淡在她的面上也只是转瞬即逝,清浅的笑意又快速地附上她的眉眼。 “多谢前辈。”赵宥对晚姑娘郑重抱拳。 宋珩之也跟着行了一礼。 “不过,晚辈在此,斗胆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赵宥忽而缓缓开口道。 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晚姑娘的眉目之上,包含着冷静又深沉的探寻,甚至无端地,蔓延出了几分敌意。 “我们……是不是曾在某处见过。” 尾音并不上扬,话音落地即是肯定。 宋珩之一怔,惊讶地抬眸。 晚姑娘则一直维持着她最后流露出的笑容,不怪赵宥的无礼,只是目光里的笑意愈发神秘幽深。 “很烂的搭讪方式呢。” “不过我的确曾去过盛京,或许,我们的确见过也说不定呢。” 第41章 正面对峙 并不愉快地拜别了晚姑娘的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回慕容府。 毕竟按照晚姑娘的说法,那后山的灵堂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宋珩之也另有疑问。 “你最后问晚姑娘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无关个人情感,晚姑娘的最后一句话的确说得意味深长,让人放心不下。 第73章 这位女子太美丽也太神秘,让人感觉与她有关的一切似乎都要打个问号。 而赵宥也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人,与他有关的一切也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样的两人互相打哑谜,他没道理不想多问一句。 “我真觉得我曾经有见过她。”赵宥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道。 说实在的,晚姑娘那最后一句话音落地时,他甚至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我们确实也不相识。”赵宥微微蹙眉,神情古怪。 “……是在盛京?” “总不能是在琅琊吧?” 宋珩之:“……” 赵宥:“……” 两人相视而立,只从对方眼中看到相似的困惑,于是一时无言。 “两位回来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行至慕容府的门口,老管家笑眯眯地提着灯笼来接两人。 “是啊。”赵宥从善如流地笑道,“那百花游好生热闹。” “唉,那可不,我们家两位少主玩到现在还不知道要回家呢。”老管家引着两人入府,“夫人刚还在念叨呢,唉,太调皮了。” “理解理解,正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嘛。”赵宥垂了下眸,转而状似随意地开口道,“我今日还见到了你们百花阁的花魁,是叫晚姑娘么,好生美丽的女子。” 老管家莞尔道:“晚姑娘,是那孩子啊。” “老人家您认识她?”赵宥目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继续搭话道。 “认识啊。”老管家提着灯笼带两人走过一个转角,又点上转角处的灯笼,才继续缓缓地跟上在前方礼貌等待他的两人,“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时候,她好像才十几岁的模样,是夫人带过来的。那时候就出落得很漂亮了,长大以后当上花魁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赵宥恍然地点了点头,模样好似是真的才知道,又好像是真的很好奇,“那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去做了花魁?” 跟在后边的宋珩之实在是佩服赵宥这个看人下菜的本事。 他在老管家看不见的地方对赵宥点了点头,表达钦佩之意。 赵宥则回以一个收敛又臭屁的笑。 老管家在前边打着灯笼自然没看见两人的互动,只正经回答着赵宥的问题:“百花阁不同于其他的青楼楚馆,那里的姑娘都是艺妓,只卖艺的,城主罩着呢,不会有什么无赖客人对她们动手动脚的,也算一处不错的归所。” “城主真是好人啊。”赵宥拉长尾音“噢”了一声,作惊讶状。 “城主和夫人都很照顾城里的百姓的。”老管家笑了笑,停下了脚步,将房门口的灯笼也点上,“两位,到了。” “麻烦老先生了。” 赵宥与宋珩之一同对老管家行了一礼,老管家也微笑着回以一礼,随后拜别。 宋珩之进门后在门口反复确认了没人跟随,随后在门上下了道禁令。 赵宥则打开了屋子后方的窗户,确认无误后对宋珩之点了点头。 既然都让他们查到这里了,那也没道理就此作罢。 凤凰城府容府的后山灵堂,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 当两人再一次到达慕容府后山的祠堂时,还是难免对那荒凉破败又诡秘瘆人的红感到一阵不适。 吹着阴寒的夜风,宋珩之忽而福至心灵地吐槽:“为什么我们第二次来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还是在深更半夜?” 赵宥怔了一瞬,随即哈哈笑了两声,道:“好问题,谁知道呢,或许白天就不适合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吧。” 宋珩之沉默了一瞬,对于赵宥这张嘴,他实在无话可说。 赵宥轻车熟路地在壁画上摸到了那一处机关,打开了地下室的入口,缓缓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不想啊,说出去谁信,堂堂大雍四皇子竟然沦落到只能在深夜偷偷去人家废弃的祠堂。” 宋珩之好笑地跟上,没搭理这个嘴上没边的家伙。 到了地下灵堂点起墙壁上的烛台,赵宥便褪去了玩笑的神情,转而正色地开始四处探寻。 关于晚姑娘口中的第二道灵牌,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宋珩之也沉了面色,抿着唇在四处细细打量。 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四方方规整得很,也没什么藏东西的余地。 何况两人要找的也不是什么神秘宝藏,反而是块寻常人无福消受的灵牌。 这东西也不兴藏啊。 宋珩之蹙着眉,面对并无进展的探索,面色逐渐趋于凝重。 赵宥则微挑了一边的眉,手中握着合上的折扇,在目之所及的物品上戳戳碰碰,似乎也无进展。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宋珩之眼中渐渐流露出些力不从心的疲态:“晚姑娘骗我们?” 赵宥则依旧握着他的折扇四处敲打,模样里并没有灰心,随口道:“再找找看吧。” 宋珩之点了下头,当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抬眸,望向那副挂着的美人图,倏尔望着那美人并没有被描摹的面容出了神。 一阵怪异感莫名地浮上他的心头。 他忽然想到,似乎与凤凰城有关的事情,都是逢双不逢单的。 慕容是复姓,慕容家有两位少主、壁画上的两位美人、这个灵堂里又被告知祭了两个人。 第74章 双数。 他的生命里,与这个数字相关的人,他会联想到双剑流的阮秋水。 其实常人大多只知道满庭芳的剑仙配有一柄天下第四剑的求凰,也只能见到他配一柄通体火红的求凰,但却不知其实在他的剑鞘中,还有一柄从未出过鞘的长夜。 …… 宋珩之骤然蹙眉。 他盯着那美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凌厉,眉心也蹙得愈紧,他缓缓靠近那副画,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加深。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长夜其实就被放在求凰的…… 赵宥见宋珩之似乎发现了什么,也跟着走到了他的身旁,顺着宋珩之的目光去看那副美人图。 只是他还是没能看出什么来。 “这图上有什么……” 他话还没问完,宋珩之已经抬起手,催动内力掀起一阵长风,将那画轴倒着吹开。 “反面。”宋珩之忽而说道。 赵宥蹙眉,立刻明白了宋珩之的言下之意,他抬眸,在看清画轴被风吹起的另一面时,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美人图! 画轴的另一面,依然是美人图。 那么…… 赵宥的目光猛得下移至那块无字的灵牌。 若是无字之牌位,是正是反又有谁知道呢?哪一面祭祀着哪个人自然也无人知晓。 这似乎也说得通了。 宋珩之收了手,与面色同样严肃的赵宥对上视线。 慕容家当真是在这里偷偷祭祀着死去的两位南诏公主。 忽而,就在此刻。 在身后却传来了轻缓又有力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脚步声出现的,是一道无奈又玩味的声响。 “两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对于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有什么好奇心为妙。” 第42章 悲情 “两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有对于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有什么好奇心为妙。” …… …… 这道熟悉的声音,不是那半步洪荒的凤凰城城主慕容嗣还是谁。 赵宥与宋珩之皆神色一凛,面色缓缓变得更凝重起来。 这是最坏的情况,然而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被慕容嗣当场抓包什么的。 见到那已经不在原处的画轴与灵牌,慕容嗣由衷地赞叹道:“看来还真被你们查出来了。不愧是盛京和满庭芳出身的青年才俊,在下佩服。” 赵宥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宋珩之护在身后,沉声道:“慕容城主,未经同意擅闯贵府上的祠堂我很抱歉。”他顿了顿,“但是——你祭奠敌国皇族也是事实。” 赵宥话虽说得重了些,但语气平淡,似乎无意挑起事端。 慕容嗣闻言,莞尔一笑:“四殿下这是要将我捉拿归案?” 赵宥却缓缓摇了摇头:“你与南诏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他有些疲惫地轻叹一声,“我来这凤凰城也并非是为了什么有关南诏的事情。” 慕容嗣了然地点头:“只是你顺手就查到了这里。” 赵宥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慕容嗣缓步走到那美人图前,仰头凝望,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似乎是隔着一层画布在与那画中之人对望。 “我夫人是南诏人。” 他忽然开口道。 “南诏在我们婚后的第三年彻底消失了。”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保持住了沉默,对于这件往事,他们没有什么立场、也不应该去发表什么言论。 “或许赵殊没和你提及过。”慕容嗣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善的味道。 赵宥闻言微微挑眉,眼底闪过几分凛然。 赵殊是承华帝的名字。 “当年我不去千秋宴,也就是在下他的面子。”慕容嗣冷冷道,“可是他分明负我凤凰城在先,凭什么要我给他留面子?就凭他是皇帝?” 宋珩之有些愕然地去看赵宥,赵宥则回以一个同样茫然的表情。 关于父辈的这些故事,他并不清楚。 慕容嗣还是第一个同他提及这段往事的人。 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故事太惨烈,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不愿意再提及那段带着沉重殇痛的往事。 “当年赵殊夺嫡的最大功绩就是平定南北内乱。赵殊不知说了什么话,说服老长宁王去北上御敌,那位老祖宗可是见人杀人见神杀神的修罗转世,直接一战杀敌三十万,杀退了匈奴人也创造了自己的新战绩。呵,长宁王府说是不站队的,其实早就歪屁股了。” “至于南诏这边,由他的母家,也就是西南侯领兵。南边的战事其实远没有北边来的顺利,一直到西南侯联合了酆都在南诏皇城使用了绝凝散,才扭转了战局,反败为胜。” “绝凝散?” 在听到这三个字时,赵宥与宋珩之都表现出了震惊。 “呵,你也觉得在战场上用毒很卑鄙吧?可他们就是用了,甚至还用以斩草除根绝后患。” “那时我夫人得知家国有难,星夜赶回了南诏,她是南诏旧臣之女,她想与南诏共存亡。我那时年轻气盛,也看不过我夫人悲痛欲绝,便顺手帮了南诏一把。” “只是没想到最后酆都竟用了毒,我夫人因毒而受了重伤,差点没救回来。” “所以你该明白了我为何这么憎恨酆都,这么憎恨绝凝散。” 第75章 “夫人清醒后一直郁郁寡欢,时常想念她在南诏的好友,而我也恰巧与那两位相熟,也就在这立了个牌位,为她们烧烧纸钱。希望她们在下边也过得安好。” 慕容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望向那画轴都目光中也潋滟着几分萧索的黯淡。 “……” 宋珩之遥遥地顺着慕容嗣都目光望去,也不曾想到,这诡异灵堂之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故事。 赵宥无言地望着慕容嗣落寂的身影,一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抱歉了,还逼着你们听我的故事。”慕容嗣回过神时已经收敛下了之前周身流露出的悲伤,眸光中又变回了初见时那样的俊逸与潇洒。 “不……”赵宥摇头,面色一改一贯的漫不经心,反倒是一片沉重,“是我们唐突。” “……关于这件事,我……我很抱歉……”赵宥眉心微蹙,似有挣扎在他的眼中,他的手也握得很紧,“我父皇,他……对于大雍,他一个优秀的皇帝,但是对于南诏……” 赵宥深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于我们来说,他都不是个好皇帝。” 慕容嗣抬眉,望向赵宥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深意:“但这是大雍之幸。” 慕容嗣笑了一声,道:“我是大雍的子民,他究竟做得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 赵宥闻言,扯了扯嘴角,目光闪烁了一下,没再多言。 “走吧孩子们。”慕容嗣将灵桌上的牌位放回原位,“这里并没有你们想找的答案。” 他率先迈开脚步,经过两人时意有所指地看了两人一眼:“……但是,真相并不会被永久掩埋,它总是存在的。” 赵宥猛地抬眼,目光中流露出凛然的锐利。 “唉。”慕容嗣无奈道,既然都帮到这里了,他也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吧,“南诏大巫,说不定他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赵宥与宋珩之闻言后眼中流露出的讶异全然止不住。 慕容嗣笑了笑:“我随口说说,你们随便听听。” 与特定的人聊特定的事,点到即止就好。 有些话是不能说太开的。 不应该,也不合适。 但是看赵宥那小子的眼神,他是懂了言下之意的。 而燕九家那漂亮小家伙么…… 慕容嗣目光停顿了一瞬 ,有些复杂的神思涌上心头。 都是害人。 都是害人啊。 他们这些老家伙的那些恩恩怨怨,还是不可抗力地被延续到了这些小家伙身上。 即使燕九与阮秋水把他保护得那样好,他最终也还是天意弄人一般地被卷入了这一局大棋之中。 而且看样子,他对于这最终的走向还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也说不定。 慕容嗣见那两孩子还是呆愣在原地迟迟不动身,催促道:“麻利点,待在人家坟里不嫌晦气?” “……好……” 如梦初醒一般,两人浑浑噩噩地还没有从那陈年旧事中走出来,经过慕容嗣的提醒才恍恍惚惚地跟上。 …… 下山路自是比上山路好走许多的。 这回算是人家家主大人领路,与来时那偷偷摸摸是不同的。 几番接触下来,两人对于慕容嗣的脾性也有所了解,除去那四大宗宗主的身份与半步洪荒的恐怖实力,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甚至十分幽默的长辈。 “所以你们此行是从酆都来的凤凰城?” 下山路上,他与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浑然看不出什么架子在身上。 “啊说到酆都。”赵宥反倒是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笑中带上几分趣意,“欧阳家现在应该也是在来凤凰城的路上吧。” “毕竟……欧阳家也知道了您握有绝凝散配方的事情。”赵宥试探着把话往轻里说。 慕容嗣:“……” 连带着原本轻快的脚步也是明显地顿了一顿。 “介于欧阳大小姐那边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赵宥斟酌着用词试探道,“城主还是准备一下为好。” 慕容嗣:“……” “我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慕容嗣面色不大好看道,“先失陪一下。” 赵宥笑吟吟地与他拜别,目送城主大人一个闪身就消失的身影向远处掠去。 宋珩之:“……” “去走走么?”赵宥打开折扇,望着半悬在夜空的月,轻声提议道。 宋珩之眨了眨眼,感受到一阵由内而外的疲倦。 “恩。”他点了点头。 是该散散心了。 这些故事消化起来还是需要时间的。 ---- 凤凰城,百花阁。 位于百花阁深处的雅间内,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曳翩跹,映照出两个人静坐的身影。 “他没有下手。”一侧的青衫人淡淡道。 “……”与青衫人对坐的红衣美人面色冷得可以结出冰来,眼底划过几分深深的寒意。 这位面色不大好看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正是百花阁的花魁娘子—— 不久之前还在菩提寺中向赵宥与宋珩之娓娓道来一个故事的晚姑娘。 “殿下,计划有变呢。”青衫人神色自若地为自己添上一杯茶水,微微垂眸。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了的称谓,晚姑娘目光闪烁了一下。 第76章 随后,她了擦自己并没有沾染上灰尘的剑身,缓缓起身。 “那就让计划回归正规吧。” ---- 辞别了慕容嗣的赵宥与宋珩之漫步在洒满月光的凤凰城的街巷中。 才落幕下一场盛世百花游的街巷灯火阑珊,只余下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寂。 繁华之后的冷清总能引发些百感交集的惆怅。 赵宥摇着折扇正欲开口同宋珩之说上句话,却先被一道无比凛然的杀意打断了动作。 他猛地闪身。 宋珩之脚下的镜花水月也全然没有闲着,几乎是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头脑的思考。 后方有一道红色的剑气凌空而来。 杀意凛然。 第43章 后手 “……” “……” 宋珩之冷眼望着那剑气划过之处,地面上竟是留下了一道一尺深厚的划痕。 那一剑是冲着要命来的。 赵宥皱着眉转身。 尘土弥漫散开去后,显露出那红色剑气的尽头,有一袭随风纷飞的红裙。 那道被红衣包裹的身躯纤细又张扬。 也令人分外眼熟。 “晚姑娘。” 赵宥轻轻念出对方的姓名,一字一顿的声音里尽然是一片寒意。 “又见面了。”红衣女子盈盈一笑,只是手中长剑上闪烁的寒光绝非面上笑意那般甜美。 “慕容嗣居然在祠堂放过了你们。”晚姑娘笑了一声,语气也不恼,“果然啊,男人就是靠不住。” 她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百花游时你与我们说那祠堂的秘密,是为了要引我们再回祠堂?”赵宥一瞬间反应过来她的话中之意,皱眉道。 “那祠堂里的是慕容嗣的秘密,不是我的。”晚姑娘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你们查不查得出来,都与我无关 。” “只是他没有按约定做事。”晚姑娘冷冷地动了一下她的长剑,“所以害得我要在这月黑风高夜来替他收尾。” “你不是凤凰城的人?”听到这话,赵宥这才明白了一直以来的怪异感究竟来自何处。 “你是昭王的人?” 晚姑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她手腕微动,长剑一勾,便是一道红光弥漫的剑气劈头盖脸地落下。 宋珩之迅速一步跃出,袖中的匕首闪现而出。 两道力量结结实实地相会,在半空中激烈碰撞僵持不下几瞬后,各自落回了主人手中。 宋珩之面色微寒,握着匕首的手收回袖中,不动声色地隐去被大力震动后的颤抖。 晚姑娘面无表情地收回长剑,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半遮的面庞在不笑时有一种诡异的绝色。 “不错的匕首。”她轻哼一声,“不过比之我的剑,你又当如何?” 红光再度从那长剑上闪过,霸道的数十道剑气瞬间出现在宋珩之身前。 “不怎么样。” 宋珩之冷淡回应道,袖中剑意暴涨,直直横扫而去。 晚姑娘再一剑挥出,又是数十道剑气呼啸而来。宋珩之感觉到剑意不足,蹙眉抬手欲再上匕首,却见晚姑娘一个转身,那长剑忽而像蛇一样冲着一侧的赵宥打去。 宋珩之眉头紧蹙,眸中流露出迫切的担忧。 赵宥则面凉如水,面对这样突袭一般的杀招,那张极其俊美华贵的面容上竟也看不见半分惧色,他踏步一动,手中的折扇借着巧劲在那软如蛇的长剑上一借力,竟是一个闪身躲了开来。 晚姑娘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流露出几分笑意,道:“有趣。不愧是传闻中惊才绝艳的琅琊王,看来你也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废。与我试试?” “那便试试。” 赵宥冷笑一声,手中折扇一摇,眼中凝集起寒光。 宋珩之有些诧异地望向赵宥手中捏紧的折扇,在细细探查一下后,眉心却蹙得更紧。 赵宥身上完全没有真气波动。 他所表现出的实力与他话语中的自信并不匹配。 宋珩之紧紧盯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形势。 晚姑娘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提剑启势,就欲冲着赵宥直奔而去。 赵宥面上的寒意愈发深不见底。 宋珩之一道飞刃破空而来,直直切断了那红光笼罩的剑气。 晚姑娘似乎也没想到宋珩之能一剑斩断她的剑气。 她甩了甩手中的长剑,语气中有些惊诧:“满庭芳么?满庭芳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号年轻人物?呵,那怎么还如此低调呢?以你的年纪,能到此境界,了不得。” 宋珩之并未理会她的称赞,只是面色冷淡地站在了赵宥身前,不动声色地将赵宥护在身后。 “多好的少年人啊。”晚姑娘面无表情道,“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来插上一脚。” 只是这嘴上在惋惜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见放水。 晚姑娘手上红光一闪,便是滔天的剑意从她的身后排山倒海而来。 赵宥、宋珩之都在瞬间皱紧了眉。 那种压迫感,真是冲着他们的命来的。 宋珩之冰冷着面容缓缓深吸一口气,抬手折了附近树上的两杆树枝,握在了手中。 他艰难地闭了闭眼。 再不拼一拼,真的就要殒命于此了。 第77章 他在回想。 在满庭芳最高的楼顶,那位白衣的剑仙,曾大方地抛给了他两柄剑,而灰衣的剑痴则抱臂坐在一旁,冷冷淡淡地看着。 那时,他左手求凰剑,右手太阿剑,一剑是天下第四,一剑是天下第二。 他曾左手挥出一剑“凤求凰”,那是剑仙之剑;也曾右手斩下一道“地久天长”,那是剑痴之剑。 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刻,却也转瞬即逝,因为他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强剑,仅仅风光了一瞬,他便体力透支昏倒在了那高楼之上,整整昏迷了五日。 那之后再无人向他提及过习剑二字。 只是那样澎湃、炙热的的剑意与剑心似乎一直都埋藏在他的心底,从未散去。 宋珩之缓缓睁眼。 入目只有手上两枝才折下的断枝。 但,也足够了。 宋珩之目光猛地一闪。 两段残枝之尖忽而真气缭绕,呼啸而过的长风吹动起他翩跹的衣摆。 浩浩荡荡的剑气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宋珩之身后侵袭而来。 与燕九和阮秋水的剑都不同,这一剑,没有求凰的霸道,也没有太阿的磅礴,有的只是纯粹的杀意。 婉姑娘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再一剑挥下,更强大的剑势袭去,竟引得漫山遍野的山风嘶鸣长啸。 这一剑,她毫无保留。 赵宥忽然皱起眉,面色愈发深重。 她是……地一? 而宋珩之也在此时感觉到体内一阵异样的波动。 与他曾经的每一次握剑不同,这一次,似乎更加自在灵动。 他再细细感受了一下,发现其实并不是。 他才堪堪入了玄遥境没多久,断然不可能如此之快地进阶地一,他是剑修而非道修,进阶并不会那么快。 但是这临危一刻从体内忽如其来爆发的力量,却隐隐在暴涨中,几乎有要达到天逍之意。 两处浩荡的剑意相撞,在那一瞬间,连天地时空都被破开了一道裂痕。 赵宥艰难地摇开扇子挡住那震碎的真气,倒退几步后勉强立住。 而那交战正中心的两人皆是倒退飞了出去,宋珩之勉强后退了十步才站住了脚跟,却缓缓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 而那一身红衣的晚姑娘,退了五步,面色十分难看与凝重。 晚姑娘将剑挽回了身后,压下眸中的惊骇观察着宋珩之的状态。她很清楚宋珩之只是才入了玄遥境,而自己虽在此时此地实力并不能完全显露,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地一,不至于会在宋珩之那两枝堪称可笑的树枝下落得如此狼狈。 可是,他刚刚那两剑之势,不仅是地一的问题,其中流露出的有威势,分明还要更进一步。 晚姑娘沉吟许久,面色愈发沉重。 一剑落下,高下已现。 玄遥与地一,如云泥之别。 晚姑娘手上银光一闪,寒光熠熠长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她要斩草除根。 宋珩之已精疲力尽,方才那一剑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气力,晚姑娘那一剑虽也没有留下余力,但却也不至于透支她的力量。 高下已别。 宋珩之已无力再战,他面色惨白,有些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一直未参战的赵宥手中握着折扇的力度缓缓收紧,深吸一口气,欲在心口点那一道穴位。 晚姑娘缓缓提起剑——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声剑啸,从夜空中传来。 三人同时猛地回头。 只见一道火红鎏金的剑意从天而降,像一只高傲绝艳的凤凰,划破了万里长空涅槃而来。 晚姑娘急忙收起剑回撤五步,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那一剑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宋珩之身前,剑气散尽之后,露出那剑的原形。 剑身通体火红交织鎏金,盘旋雕琢着凤羽,剑首处是两只交颈而舞的凤凰,展翅浴火,似涅槃而生。 晚姑娘看清那剑后瞳孔猛地紧缩,满目不可置信。 “动我家孩子,经我同意了么。”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随着一袭白衣从远处而来。 他稳稳地落在了宋珩之身前,一只清瘦的手搭上插在地上的剑柄,随手给拔了出来。 宋珩之在见到那凤凰火焰般的剑气时便松了口气:“阮……” 白衣人带着遮住面容的白色斗笠,他似乎回头看了宋珩之一眼,警告道:“待会再收拾你。” 宋珩之立马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晚姑娘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 “就是你欺负我家小孩?”白衣人淡漠道。 他握着手中的剑轻轻转了个向,只这么一下的动作,晚姑娘就感觉道一阵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剑意。 “我……”晚姑娘艰难地咬了咬牙,望向白衣人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深深的忌惮。 赵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中捏着折扇的力道缓缓松下。 换做平时,他可能不会认出这位裹得分外严实的白衣人。 可是当白衣配上凤羽剑时,连三岁孩童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那是天下第四名剑,求凰。 秋水扬波,春云敛映。 那是剑仙,阮秋水。 第78章 第44章 剑仙 江湖中人都有个通病,无论什么事都喜欢扯出个排名先后。尤其是那些修习同一类武道之人,还格外喜欢用些“痴”“仙”“神”“鬼”“圣”等字来给别人取名号。 九州习剑之风自古有之,在如今的大雍,刀枪剑戟的武道修习者也数习剑者最多,由是为九州的剑与剑客排个名道的好事者尤其多。 天下名剑,经历了历史的大浪淘沙之后,在如今的江湖现世的并不多。 天下第一剑,轩辕,为历代九州之主所有,是象征帝位之剑。现被供奉于盛京皇城的最深处,由禁军看护,实际持有者为现任大雍之主承华帝。 天下第二剑,泰阿,为满庭芳剑痴燕九所有。 天下第四剑,求凰,为满庭芳剑仙阮秋水持有。 天下第五剑,云销雨霁,道宗之剑,现任持有者是青城山的小天师萧宋。 其余六剑皆未在当世现世过,自然传人未知。 单从这名剑录上也可知,当今的九州剑宗之首,毋庸置疑是那四大宗之一的东极满庭芳。 满庭芳宗主,剑痴燕九,手握天下第二剑泰阿。燕九此人就是个剑痴,一心求问剑道,除此之外再无事再能吸引他。 而满庭芳另一位名满天下的剑客,被称为剑仙。他就是阮秋水,手握天下第四剑,求凰。 求凰剑身通体火红交织鎏金,盘旋雕琢着凤羽,剑首处是两只交颈而舞的凤凰,展翅浴火,似涅槃而生。 求凰之名取自一句诗,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相传,这柄剑是千年以前一位以火起家的洪荒境的高手在凤凰故里觅得的一根凤凰尾羽所打造,剑锋所指之处,至纯的凤凰火会燃烧殆尽一切的邪祟。 求凰正是这样一柄太美丽又太张扬的剑。 而持有求凰剑的这位剑仙虽没有剑痴那么神秘,但也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他只在满庭芳挂了名,从不参与满庭芳的事务管理,似乎只愿意做个仗剑天涯、簪花问酒的剑客,无意于参与任何俗世之务。 如此华丽的剑配上如此潇洒的剑客,得一个“仙”之名倒也绝配。 阮秋水也并未在江湖上流传有什么画像,众人只知他爱穿一身白衣,戴白色斗笠,配一柄通体火红的求凰。有人说他不愿露面是因相貌丑陋,也有人说他实则美得雌雄莫辨,众说纷纭,却也没有人可以给个准话。 赵宥望着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的清秀身影,心想,大概那第二种传言要更可信些。 只是阮秋水看上去也不像个很好相与之辈。 这又令他无端想起同样冷冰冰的宋珩之,赵宥不禁有点好笑,看来这满庭芳的脾气算是一脉相承了。 阮秋水冷冷地反手挥下,求凰燃烧着烈火的剑气以力破千钧之势砸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晚姑娘,而晚姑娘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挣扎,就这么直直地迎接了这半步洪荒的一剑。 “……” 阮秋水一眼已经了然,于是随意地甩了甩手,干脆利落地将求凰收回了剑鞘。 而晚姑娘原本站立的地方,只余下了一具被横批成两半的木偶和空荡荡的一身红衣。 “跑了?”望着那木偶与红衣,宋珩之有些惊讶。 “傀儡术。”阮秋水淡漠道,语气不屑。 “傀儡术?”宋珩之一怔,“慕容城主?” “是他。”阮秋水遥遥地抬头望向远处慕容府的方向,“能在求凰剑下逃脱的傀儡,也只能出自他的手中了。” “大抵是在方才与你说话的时候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吧。”阮秋水语气顿了顿,“居然叫她逃了。” 随后,他似乎是轻摇了一下头,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赵宥上前将宋珩之半施力地扶了起来,低声关切道:“还好么?” 宋珩之借着赵宥的力道起身,微微摇头,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阮秋水转过身就见了这一幕,语气幽幽:“哟,这位公子倒是脸生得很。小珩之,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赵宥轻咳一声,虽然他平时总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模样,但是真的见到了宋珩之的长辈,还是有些女婿见家长般的不自在。 宋珩之有些心虚地望了赵宥一眼,又小心地去看阮秋水,声音越来越轻:“阮叔……” “你别告诉我你们俩是我看到的那样。”阮秋水的面容被斗笠遮住,两人自看不真切。 阮秋水握着求凰遥遥指了指赵宥扶在宋珩之腰上的手。 宋珩之有些赧然地垂下了眸。 赵宥也难得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 “我……”宋珩之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勇气继续开口。 看到两人这幅扭扭捏捏、暗渡陈仓的样子,阮秋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所以是真的?” “……” 宋珩之沉默,等待着接受来自阮秋水的犀利毒舌的洗礼。 果不其然,阮秋水一声不咸不淡的冷笑传来。 宋珩之小心地握了握赵宥的手让他别上心。 阮秋水其人,脾气十分古怪,素来刻薄又毒舌。 阮秋水见到宋珩之这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珩之你还真是……长大了我就管不住你了是吧?” “……”宋珩之就闭紧了嘴巴装死。 第79章 “啧……”阮秋水指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剑鞘,语气里意味不明,“翅膀硬咯?” 他又叹气一声道:“唉,想我当年苦口婆心地劝陈月收你为徒……如今这镜花水月学成了就是为了逃离我们?真是叫人心呐……” 语气很是做作的伤心。 赵宥听得眉头直跳,差点收不住表情管理。 宋珩之早已习惯了这个在外拥有剑仙的美名,实际却与名号完全不符的满庭芳二把手,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道:“阮叔你怎么会来凤凰城?” “我本不在凤凰城,只是你遇到危险,在你身上留的印记我感受到了,就来了。”阮秋水接话道,教训也教训过了,该给孩子的台阶还是要给孩子的。 “只是没想到啊……”说着,他意有所指地转向赵宥,心中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你身边怎么还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赵宥轻轻松开扶着宋珩之的手,恭恭敬敬上前行了一礼:“在下赵宥,盛京人士,今日有幸得见剑仙。” 阮秋水“噢”了一声,似乎并不惊讶:“居然是四皇子殿下么,倒是我失敬了。”只是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失敬的意思。 “剑仙客气。”赵宥从善如流,论嘴上功夫,他也不算差的,“在下如今不过是行走江湖,与盛京已没什么联系。” “哦?”阮秋水不咸不淡道,“这话可不兴乱说。” “我可是听说那盛京如今可是满城风雨欲来,以你的身份,怕是很难独善其身吧。” 赵宥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下:“我有我的选择。” 阮秋水轻哼一声,也不知信没信,转而又去问宋珩之:“你这回死心没?” 宋珩之闻言沉了眸色:“……我……” “打住。”阮秋水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自家这倔小孩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了,但是孩子长大了,他也不是亲爹,也没那么多权力去指导孩子未来的人生。 “我就白问。”阮秋水已经熟练地开始自问自答,“你这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阮秋水摆了摆手道,“我现在不管你。等你哪天回了东川,自有人来收拾你。” 宋珩之垂眸装死,他爹爹那里也确实是道难过的关。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阮秋水忽而问到,“要回东川么?” 宋珩之缓缓避开与阮秋水直视的目光,沉默。 阮秋水了然:“得,我这个问题又白问呗。” “行吧行吧。”阮秋水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摆摆手,“我今日也不是要来带你回去,你也先别跟我犟。” “真是孩子大了……” 他叹气,将求凰配在了身上:“我呢,还要别的事情要做。” “至于你么。”阮秋水话是同宋珩之说的,目光却隐隐中落在了赵宥身上,“我也是不反对你出来见见世面的。” “不过啊,小珩之,你要心中有数。” 满庭芳素来片叶不沾身,这是规矩,这是保命之道。 宋珩之目光掠过凛然的深意,阮秋水说的话,他懂。 “但是如果真遇到了危险,东川哪一位长辈,都是会为你撑腰的。” 但是满庭芳也绝对不是怕事之辈,我们,永远会无条件地站在你的身后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宋珩之目光闪了闪,坚定地点头:“……我明白了,谢谢阮叔。” “恩。”阮秋水微微点头,又忽而想到了什么,“对了,接着。” 他从腰侧的解下了一柄剑抛了过去。 宋珩之愣愣地接住,也没想到阮秋水会给他留下一把剑。 “那我可走了。”阮秋水叹了一口气,见自家小孩一脸没回过神的模样,摇了摇头。 “多谢前辈相助。”赵宥也向阮秋水深深地行礼拜别,“这样的危险,晚辈必不会让珩之再经历第二次。” 他的目光闪烁着深沉的坚定。 他以赵宥之名做保,更是以大雍四皇子、琅琊王之名起誓。 闻言,阮秋水脚步微微一顿,没点头也没摇头,最后摆了摆手,兀自化为一道残影,一瞬便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 第45章 剑名九霄 待到阮秋水远去,宋珩之还没从阮秋水给他抛了一柄剑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赵宥见状,也没去打扰。 他望向宋珩之的目光中渐渐交织起复杂的情绪,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藏进眼底。 酆都初遇,他查过一次宋珩之的身份,算是失败了,后来等到了宋珩之自己点到为止的简介。 他简单地自称来自满庭芳,却又不简单地师承了满庭芳第三长老陈月夫人独步天下的镜花水月步。 陈月夫人以美貌在江湖上出名,从前也未听说她收过什么弟子,宋珩之的名字更是在江湖上闻所未闻,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有些微妙。 在之后的相处之中,赵宥更是能够感觉到宋珩之身上极好的教养,他完全不似一个江湖门派的弟子,反而像是世家高门精心养出来小公子,这一点也是寻常满庭芳弟子做不到的。 而方才出现的阮秋水,更是直接验证了宋珩之的不普通。这位可是实实在在的剑仙,九州顶尖的高手,听他与宋珩之对话之间的熟稔亲昵,还与宋珩之的父亲认识,似乎是极其相熟的长辈。 第80章 能得到剑仙如此青睐,宋珩之在满庭芳一定是极其特殊的。 赵宥在一侧深深注视着宋珩之,心中忽而有些苦涩的笑意。 即使都已历经了生死,许下了誓言,他们都还是对彼此都掩藏了太多的事情。 而一段感情之中,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谎言。 宋珩之则没有注意到赵宥眼中流转过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阮秋水扔来的那柄剑,已经在自己的世界中震撼地说不出话。 他的眼睫止不住地发颤,一如他闪烁的目光,几乎要拢不住满眼的激动。 即使没有出鞘,他也认得这柄剑。 宋珩之带着虔诚的眷恋与怀念,一寸寸地摸过那厚重的剑鞘,他的指尖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瑕疵,捻过每一寸被岁月雕琢过的棱角。 九霄。 这一柄剑,在泰阿之前,陪伴了燕九度过了一整个寂寂无名的青春年少。 这是无名的剑痴之剑。 它在世间没有留下任何的传说或是威名,但宋珩之却清楚地知道它所经历的一切。 …… 宋珩之轻轻地眨了眨眼,心中微微一烫。 所以即使他没打声招呼就离家万里,爹爹还是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自己。 他曾向燕九撒泼打滚地求过,让爹爹把不用了的九霄传给自己。燕九当时只是正色地拒绝了,说要等到他配得上九霄再将剑传给他。 如今燕九又托阮秋水将剑给他,那不就是认可了他的剑术吗? 宋珩之握着九霄,几乎有泪要落下来。 赵宥见宋珩之罕见地红了一双漂亮无比的眼,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情绪波动这么大,但还是很贴心地默默把手搭在了宋珩之清瘦的肩膀上,给予他支持的力量。 其实他也能猜到些故事,宋珩之从前都是用匕首的,并没有佩剑,这恐怕也是他外出历练的原因。 如今得了师门长辈的认可,想必也是苦尽甘来一般的感动。 他也由衷地为宋珩之感到高兴。 宋珩之抬起一双噙着泪光的桃花眸,口中喃喃:“赵宥……我……” 赵宥将有些语无伦次的宋珩之轻轻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我们珩之也终于成为剑仙认可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啦。” 宋珩之鼻尖一酸,一双顾盼生辉的眼中微微泛红,原本强忍的泪水在赵宥一句话之下决了堤。 他是极少流泪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赵宥轻轻地收紧环住宋珩之的双臂,让人在自己怀着靠地更舒适些。 他感受着怀着的一阵阵抽咽,心中愈发柔软。 --- 第二日早晨,赵宥与宋珩之起得很早,他们来向慕容嗣拜别。 不过慕容嗣似乎忙着处理欧阳家前来拜访的诸多事宜,并未现身。来与两人道别的反倒是慕容家的两位金发碧眼的少主。 慕容夜存娇美精致的面容上是一片大大咧咧,她似有些不满:“你们还真是来得快也走得快,我还没来及报仇雪恨呢。” 宋珩之闻言无奈地一笑:“来日方长。” 慕容夜存虽说平日娇纵了些,但几次接触下来能感受到她其实是个被爱意浇灌着长大的小姑娘,心思很单纯,宋珩之见她时多像是在对待一个喜欢耍小脾气的妹妹。 “哼。”大小姐还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但总归也是不能强留着人,勉强地努了努嘴,“行吧,来日方长,可不许爽约噢。” “一言为定。”宋珩之轻笑道。 “听父亲说,你们此去是往南诏方向?”慕容昼生出声道。 赵宥点了点头。 “从凤凰城到南诏路途虽不远,但路不太好找,你们注意些。”慕容昼生叮嘱道,温和的眉眼中含着真诚的善意。 赵宥喜欢这样以心交心的人,于是也真诚道:“多谢。” “你会去的吧。”慕容昼生望向赵宥,目光里有几分期待,“千秋宴。” “当然。”赵宥莞尔。 “期待你重登庙堂。”慕容昼生笑了笑,眼中有些许促狭之意,“琅琊王殿下,我可是非常想知道三朝帝师韩太傅口中的惊才绝艳究竟是如何。” 赵宥闻言也是一笑,朗声道:“再会。” “保重。” 四人相视一笑,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纯粹的期许。 只是他们心中也清楚,下一次相会,必定是在龙潭虎穴之中,也许,还会站在不同的阵营里。 但是这又如何呢。 他们生于江湖,终究不是沉湎于尔虞我诈中的人。 这份纯粹的少年心性,会伴随着他们,一路走下去。 第46章 青城少年 西南道,青城山。 十岁模样的小道童扛着比他人还高上几许的扫帚,正满脸生无可恋地在祖师殿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 幽怨之气似乎能从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化为实体冒出来。 “哟。” 一道青光从远方山峰袭来,伴随着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朗笑。 “你又偷吃了什么东西被掌教抓住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小道童眼中怨气更深,把扫帚一扔,不满道:“还不是小师叔你害的!你让我帮你去取世子送你的烧鸡!怎么到头来肉也没吃到,还被掌教捉住罚来扫祖师殿的人是我!” 第81章 一袭青色道袍的清俊少年闻言哈哈大笑,眼中全然是幸灾乐祸之意:“我叫你小心着些,你自己失误还怪我?” “还有啊,你别什么事都赖我,你敢说你自己不想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小师叔!”被戳中了心思的小道童红了脸,嘴硬地嚷嚷道。 “好啦好啦,你小师叔这不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么。”少年道士摆了摆手,哄孩子道,“不是我说啊小青云,你小子真是命里有点东西,怎么什么好事都有你的份儿。” 被唤作“青云”的小道童闻言也来了兴致,面上顿时没了恼怒之意,好奇道:“什么好事?” 他忽而想到这段时日他小师叔在裴世子手下屡屡吃瘪的事情,再结合他小师叔一贯十分自我的个性—— “世子下山那算好事?” 拜托,那可是他们全山的大金主诶,他在这坐破山头这么久,吃的最好的几顿就是世子在山上这些天的几顿。 那一车又一车从江南远道而来的丝绸绣锦,那一道又一道鲜美可口的佳肴……世子人美心善地还与他分享…… 世子还总能让这整日里捉弄他的小师叔美美闭嘴…… 拜托!他真的很希望世子能在山上住一辈子! “与世子无关。”青衣道士捏了把青云小道童的小胖脸,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幻想,“人家又不是咱青城山的人,你说你小子天天念叨他个什么劲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可是我啊!” 这欺负小孩的青衣的道士正是那日酆都城外,一剑云销雨霁救下了裴世子的青城山最年轻的天师,萧宋。 其羽化登仙命的响亮名号也是全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说这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青云撇嘴,完全不吃萧宋这一套。 “人家世子才与我认识几天,就送了我多贵重的衣服?小师叔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只会坑我!” 这话确实不好反驳,萧宋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咱出家人不要这么势利,世子不就比我多点钱么。” “那何止是一点。”青云面无表情地打击他。 “得得得。”萧宋算是明白这小子已经彻底叛变了,也不欲与他多言,“今天我来呢,是来通知你,这殿可以不扫了。” 青云闻言,眼睛一亮。 “师父给了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萧宋卖关子道。 “小师叔你快说啊!师祖他说什么了?”青云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吧,期待无比。 “哼哼。”萧宋满意地眨了眨眼,“你还记得咱上一次下山是什么时候么?” “就前几个月的事情啊。”青云回忆道,“去汝陵那回。” “还住了世子的别院!” “?”萧宋是真没想到这个死小子胳膊肘拐那么外面,已经沦落到三句话不离裴修尧的好:“除了住别院呢?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额……那不就还有我们搞砸了的那封信嘛……”青云倒也不是真不记得,挠了挠头,小声道。 雁落山密信。 好巧不巧的,这对倒霉道士师兄弟与更倒霉的裴世子正是那密信事件的目击者。 传闻中青城山老天师与天道阁国师大人占算紫微,写下的那封足以影响整个大雍局势的密信,正是在这两位手中出了纰漏而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对咯。”萧宋敲了下青云的脑壳,“现在去南诏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南诏?”青云眼神一亮,“可以下山!?” “去收拾收拾。”萧宋早便料到是这个结果,于是点头,果然他这便宜师的脑袋里除了吃喝玩乐好像也装不进些别的东西,“快点的。”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短暂地兴奋了一瞬间,青云也回过神来,他也不是什么真的头脑空空之辈,否则怎么会成为老天师仅此一位的徒孙,“怎么今天世子才下山,咱们就要去南诏将功补过?” 分明连世子上山养伤都是因为那封害人的信件。 “不对……”青云忽而眯了眯眼,世子上山养伤也不单单是因为那一封信,“难道是和匈奴有关?” “是也不是。”萧宋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一下嘴角,薄凉道,“只是他老人家算到那里有一劫,让我们去帮个人,算是还那封信的罪孽了……至于后者么……” 那就是那个人该解决的问题了。 萧宋垂了垂眼,收敛下眸中的几分深意。 师父与他说起这事后,他掐了几下算了算,不禁感慨果然是有些人命里带着那龙息,躲也躲不掉的。 分明人也不在盛京,偏偏却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盛京的动向与大雍的命数,这就是大位天定,这就是受命于天。 盛京有且仅有一位的天之骄子,那一柄琅琊锻出的利剑。 萧宋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暗自腹诽道你还真是害得贫道在这破山上也不得安生。 他抬眸,深深看了一眼祖师殿里供奉着的三清祖师像,面上缓慢地褪去了多余的情绪,只余下了一片淡漠的寂静。 仅仅一瞬间的变化,萧宋便从那个逗弄小师侄的少年道士,变成了遗世独立的少年天师。 沉寂、冷淡、不食人间烟火。 青云顺着萧宋的目光望去,缓缓眨了一下眼,也没出声。 第82章 他小师叔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最年轻天师、羽化登仙命,那是将来命中注定要飞升成仙的人物。 虽然平时也幼稚得很,偷吃、捣蛋、捉弄他这些恶行是一个没落下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即将因为触犯太多门规而被扫地出门的混账弟子。 但青云从小就是在萧宋身边长大的,他很了解萧宋,他小师叔看着不大靠谱,实则把很多事情看得比谁都透彻。 他不笑的时候,是当真令人看一眼就会觉得自己其实离他特别远的神仙人物。 那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羽化登仙命啊。 “愣着干嘛?” 青云正感慨间,萧宋又过来逗他。 青云叹气。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 “?你念什么《清静经》?”萧宋真是要被气笑了。 青云弯腰捡起他的扫帚,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在面对他小师叔的时候,《清静经》的确是个好东西。 “喂喂喂,给我说清楚啊……” 青云少年老成地叹息一声。 可萧宋幼稚起来,又未免太接地气了一点。 或许这就是他成为不了羽化登仙命的原因吧。 青云自卖自夸般地点头认可了一下自己,又开始期待裴世子什么时候再上山来治治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师叔。 # 南诏旧人 第47章 少年与少年的相逢 承华二十一年六月十三。 宜开市、求医、结网、祭祀。 忌诸事不宜。 时令已经入夏,白昼日渐延长,黑夜越发短暂,越往南行走,暑气也愈发重。 从凤凰城到南诏的路,已经行了半个月有余。 沿途的风景也在一日一日的行进中变得与在中原所见的不同。 时已是黄昏。 夕阳西下,枯藤老树昏鸦一路见了不少,只是江南道以南的地势多崇山峻岭,再无了小桥流水人家。 官道上并无几缕自西而来的风,倒是有两匹良骏正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那两匹马上各坐着一个人,一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另一人则穿着一身黑色长衣,两人皆俊美出尘,只是面上有着几分疲倦之意。 白衫的少年生得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间流淌出几分难掩的贵气,他收了收缰绳,指着前方的客栈,对身旁的黑衣少年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先在此住一夜,明日再赶路。” 黑衣少年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长身玉立又落落出尘,几乎能让不注意者误以为他是个十成十标致的姑娘,只是他面色颇冷,目光也十分淡漠,看起来不大好接近。 闻言,他蹙了下眉:“距离皇城旧址还有多远?” 白衣少年从袖中掏出一张看上去崭新的地图,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语气不大确定道:“大概……大概还有两三日……” 黑衣的漂亮少年闻言面露狐疑。 白衣少年干脆收了地图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就往客栈方向走去:“唉,也不差那么一两天么。” 黑衣少年:“……” 这黑白双煞便是送走了阮秋水又拜别了凤凰城的赵宥和宋珩之,在经历了晚姑娘的追杀和慕容嗣的提醒后,两人便启程往南诏赶路。 只是照理说十天能行完的路程,硬生生快被两人行了将近二十天。 骑的还是从慕容府借来的上品良驹。 没办法,方向感是一种天赋,而不巧的是,赵宥和宋珩之都缺了这么点天赋。 “赵宥,你到底能不能行。”宋珩之跟在赵宥身后下马,不甚信任地开口道。 赵宥牵着马头也不回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宋珩之:“……” 和这种人真是没几句话好说。 两人一走进客栈,身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的店小二便殷勤地过来帮忙牵马。 “两位客官住店?”店小二一见两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便知道这是不能怠慢的客。 赵宥风度翩翩地点头:“来两间最好的厢房。” 店小二喜笑颜开:“好嘞!” 宋珩之叹气,赵宥这散财童子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两人被店小二领着走进客栈,在大堂一处八仙桌坐下,要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 赵宥不大走心地吃了几口。 宋珩之喝了口茶水,口中苦涩,回味寡淡,微微蹙了下眉便放下了茶杯,静静坐着,没再动口。 那店小二是个机灵的,见宋珩之迟迟不动口,笑着来询问:“客官可是吃不惯咱这边的口味?” 宋珩之顿了顿,虽说也不是吃不惯,但还是最终微微点了点头:“的确。” “两位客官一看就是远道而来。”店小二扶了扶肩上的毛巾,朗笑道,“这里是原南诏地界,与那中原文化差距挺大的,不少远客都会水土不服,正常。” “……这样么。”宋珩之有些不太习惯与过分热情的人相处,但他也不想拂了对方的热情,于是随口接话道,“那此地离南诏的旧皇城还有多远?” “诶?二位是从中原往皇城去么?”店小二一怔,犹豫道,“可是皇城在此地北面五六日路程……客官是不是路途上错过了?” 赵宥:“……” 宋珩之:“……” 赵宥眼观鼻鼻观心,只顾当作耳聋了一般吃那点心,装聋作哑很有一手。 第83章 宋珩之冷飕飕睨了赵宥一眼后也释然了,他们能跑到这里来,也属于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一个不是路痴都不至于跑过头。 “哈哈……两位……两位慢用。”看两人这忽然沉默下来的气氛,店小二知道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来,忙陪笑道,不动声色地退开。 赵宥心虚地抬眼,正对上宋珩之冷冰冰的目光。 于是他悻悻地低下头,继续做个只会吃的哑巴。 与此同时,客栈门口出现了一匹满是疲态的…… 驴? 的确是驴。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书童牵着那匹驴交给上前接应的店小二,在他之后又走进来个背着行囊的青衣书生。 两人气质不凡,却也不是那种寻常的书生气,反而是在举手投足间有种仙风道骨的清爽。 那小书童撅着小嘴,似乎在闹脾气,青衣书生则跟在他后边哄小孩。 在这间多是疲倦旅客的客栈里,这一抹鲜亮的色彩很是扎眼。 那胖乎乎的书童好似油盐不进:“我不——” “青云,我的好青云,你就帮我这一回——”那书生生得一张俊朗清秀的脸,只是说起话来却好像有辱斯文。 “我才不给你当炮灰呢。”青云没好气地把脸朝向一边,不想搭理他小师叔。 萧宋没想到这小子今天这么倔,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些尴尬,忙拉着青云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收着声音威胁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青云皱着眉撇嘴:“我也没和你在商量。” “……”萧宋哪知道这孩子突然如此油盐不进,平时不是没底线得很么。 “小师叔!分明就是你自己不认路还带着我乱走!”青云忿忿道,“还想让我替你背锅,想都别想。” 萧宋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师父交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尚且创业未半,却因在南诏迷了路而即将中道崩卒。 太丢人了。 “那我也没办法……真不认识啊……”萧宋苦闷道。 说着,他随手倒了杯茶仰头灌下,大有借茶消愁之意,又在喝下去后皱起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被他喝完的茶杯:“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喝。” 正给两人上点心的店小二:“……” 一侧想要装作不认识他的青云:“……” 就在隔壁桌不想听也听见了的宋珩之:“……” 一直忍着笑终于憋不住的赵宥哈哈笑出来声,引得四人纷纷侧目。 “很好笑么?”萧宋被大笑的赵宥吸引去了目光,有些幽怨地开口道。 这一回头他才发现隔壁桌这两位的容貌气质也很不符合这家小破客栈的气质,心下存了些疑惑。 “哪里的话。”赵宥倒是面不改色,故作苦闷地叹气,“这迷路啊,真不能怪你,这地方的路确实难走。” 宋珩之:“……”也不知道是在替谁开脱,反正不大像是在替隔壁桌这位书生说的。 “唉,你听你听。”萧宋终于找到了个能理解自己的的,忙拉着赵宥笑,又去挤兑青云,“你看,这位陌生公子都能体谅我,就你还逮着我的一点小小失误不放。” 青云:“……” 小小失误? 到底是谁逮着谁不放啊我请问? 小师叔你这个贼喊捉贼的本事真是日渐长进。 裴世子!我亲爱的世子你快来收了我小师叔吧!求求了! 有些人才离开就要被怀念,青云如是地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过了有人能收拾萧宋后,再回归他一手遮天的状态,还是相当不适应。 “对嘛,两位一看也是中原人士,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忽然迷失了方向,那很正常。”赵宥煞有介事地点头。 萧宋跟着重重点头。 好似遇上了此生的知己。 宋珩之:“……” 青云:“……” 怎么仿佛遇到了一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是指外貌形容,是指性格方面的那种。 “唉,没想到远离家乡还能遇到与我如此合拍的兄弟。”萧宋已经和同样自来熟的赵宥哥俩好一般地勾肩搭背起来了,一派他乡遇故知的样子,“不知兄弟你叫什么?” “哪里哪里。”赵宥也难得见与自己这么志趣相投的,“在下王宥,琅琊人士。这是我同行的朋友,宋珩之,东川人士。” 萧宋:“……”有一种震惊叫五雷轰顶。 什么宥?什么琅琊? 宋珩之?东川?那不就是燕九叔叔的儿子? 这俩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的? 萧宋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再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的确是生得相貌不俗,且身上那种金枝玉叶的贵气确实也藏不住。 不会……这么巧吧? 这回终于轮到我们小天师人算不如天算了。 青云张大了嘴巴,一时也震惊地不知该说什么。 萧宋与青云几乎是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这个路迷的……额……有点东西啊。”青云傻愣愣一笑,没头没脑对萧宋来了一句。 萧宋头脑空白了几秒,立马不顾手下的挣扎捂住了青云的嘴,也笑着打哈哈:“在下萧木,蜀中人士,这是我家书童青云,他小时候摔跤摔到了脑袋,傻不愣的总是乱说话,别放心上啊哈哈。” 第84章 青云:“……” 我谢谢您呢 第48章 同行 “萧木?” “青云?” 赵宥的目光里突然染上了几分好奇之色。 这两人在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怪异的反应藏得并不好,也不知是真的生涩还是故意为之,总之是露出了端倪。 蜀中? 还有方才那孩子无意间喊出口的一句“小师叔”? 赵宥不着痕迹地思忖了一瞬,眼底掩藏的深邃在几瞬之后愈发幽深。 宋珩之的目光则落在了萧宋背的行囊上,他淡淡地打量了几下,没有说话。 他出身满庭芳,对于剑器极为敏感。 他自然看得出来,萧宋那背上的行囊里有剑。 而且应当是一柄不俗的剑。 宋珩之又把目光落在了身侧的赵宥身上,心想赵宥这个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些神奇人物的特质还是灵验。 “咳咳……”萧宋见两人都不大相信的模样,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 奈何这话都说到这里了也没有半路再改的道理,既然对方也已经开始怀疑了,倒也无所谓什么越描越黑了,反正到了最后肯定都会露馅的,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于是萧宋干脆顺着话碴瞎编了下去。 “其实呢,是因为我师父他老人家有个朋友在南诏,我们是来替他拜访故友的。” “对的对的。”青云在一侧配合地点头,“我们本来是打算直接去南诏旧皇城的,可惜我小……我家公子是个不认路的,害得我们在路上耽误了许久,现在还没找到路。” “惭愧惭愧。”萧宋摆了摆手,一脸不堪回首往事的沉痛模样。 “你们也是去南诏皇城?”赵宥面露惊讶的神色,与宋珩之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后,稍稍提高了音量。 “噢?难不成你们也是?”萧宋状似惊讶。 “可不是巧了嘛!”赵宥一拍折扇,也夸张地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宋珩之:“……” 青云:“……” 两位戏还挺多。 “那咱们一道去?路上好有个照应。”萧宋试探着提议道。 “我觉得行。”赵宥抬肩撞了撞宋珩之,示意他也来表个态。 “……我没意见。”宋珩之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两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心机的样子,现下唯一值得担忧的反而是他们这一行人能否顺利找到正确去往皇城的路。 “两位客官……”一直隐身站在旁边看戏的店小二在这时犹豫地插了句嘴,“小店目前已经……订满了……” “哈?”青云不可置信地哀嚎出声。 “对的……最后两间余下的上好包间刚被这两位客人订走……”店小二试探着补充道。 萧宋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一圈,自顾自拍板道:“啊,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那就两两一间,你们二人挤挤,我和青云挤挤,这不是正好嘛。“ 说着,他哥俩好一般地搂上赵宥的肩膀:“你说是吧,王兄?” “这两间房钱我出,你千万别和我客气。”萧宋拍了拍赵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赵宥:“?” 出门第一次见比我还冒昧的人,不太习惯。 宋珩之:“……” “那……也行?”赵宥给宋珩之递了个试探的目光,似乎在征求意见。 宋珩之冷淡的面色里隐隐流露出些疲倦,一路的奔波加上这几人的吵闹真是让他有些头疼,于是干脆胡乱点了下头。 一个赵宥已经够让他受的了,怎么又来了个和赵宥不相上下的。 在赵宥与宋珩之看不见的角落,萧宋计划通一般地对青云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几分自卖自夸般的得意。 青云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且并不想搭理小师叔。 于是干脆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 关上房门放下行囊,萧宋直接卸了力气躺倒在床上,似是没骨头的懒虫一般。 青云则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忍不住小声感概道:“小师叔,我现在信你的命了。” 萧宋好笑:“哟?” 青云佩服地点点头:“你这迷路都能遇上琅琊王,我是真服气。” “所以说啊,人要信命。”萧宋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得更加舒服,悠悠道。 不过漫不经心地答完青云地问题后,他便缓缓收下了面上懒洋洋的表情,眉目中露出些许思忖之意。 在这间客栈遇到赵宥虽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赵宥毕竟是天命之子,不论是碰巧撞上还是特地寻找,总是会遇见的。 而真正在意料之外的,却是赵宥身边的宋珩之。 别人不认得,他萧宋还是知道的。 满庭芳宗主,剑痴燕九的独子,是个顶漂亮的孩子,叫宋珩之。 满庭芳与东川地望宋家交好,为了低调,将这孩子的通牒正办在了东川宋氏的门下。 好巧不巧,萧宋正是出身东川宋氏,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没上青城山之前是见过那个孩子的。 宋珩之那时候就长得粉雕玉琢很是漂亮,如今更是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性子看上去也比幼时更加冷了几分。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赵宥身边?两人似乎还很熟悉的模样? 满庭芳不是素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么? 第85章 萧宋不解地在手上掐算了几下。 又在掐算到某处时忽然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瞳孔微微闪了闪。 “……居然……如此么?” 萧宋微微张了张口,偏头看向那道将他的房间与隔壁房间相隔离了的墙,眼中缓缓流露出几分兴致盎然来。 青云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疲惫的目光顺着萧宋的目光望去,不太明白他小师叔为何要对着墙露出这么诡异的笑。 ---- 一墙之隔。 当宋珩之再度倚靠在门边,无语地盯着房间内仅剩的一张床铺时,他忽而想到上一次与赵宥挤一张床铺,好像也是被人不由分说地安排了。 那个混蛋叫裴修尧。 今天的这个混蛋叫萧木。 当然,这个来路不明混蛋大概率并不叫萧木就是了,同理赵宥也并没有报上真名。 而且对方听到赵宥自报家门时的反应很值得深思。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宋珩之对坐在桌边认真沏茶的赵宥道。 “恩?”赵宥似乎沉浸在他的沏茶大业中不大想分心,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看样子是。” 平淡地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好像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 “……” 宋珩之都想感慨自己怎么已经习惯性地在赵宥这些离谱的反应之下还能表现得如此古井无波。 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赵宥这样的跳脱。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呢?”宋珩之目光清浅,望向赵宥不疾不徐沏茶的双手,既然赵宥都不急,那他何必干着急,“那个书生看上去可不简单,我暂时看不出他的境界,但他身上应当带了一柄上好的剑。” “唔……”赵宥手上正有条不紊地将煮沸的水倒入茶壶中,“他看上去不大像是冲着我的命来的,人也很有趣,留在身边也无妨。” 说着,他将茶壶中的水倒入茶杯中,氤氲起一片袅袅热气。 “来喝茶。”赵宥转头对宋珩之笑道。 宋珩之倒是挑了下眉,没有拒绝,坐到了赵宥对面,接过赵宥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口气。 杯中的茶叶扁平光滑、挺秀尖削,冲泡出来的汤色嫩绿明亮,入鼻的气味也是馥郁而清香。 宋珩之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在接过茶杯时其实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入口甘醇清爽,唇齿回甘留香。 是上好的龙井茶。 宋珩之面带些惊艳地抬眸,正对上赵宥笑意盈盈的目光。 “如何?”赵宥眼神明亮,似乎很期待宋珩之的反应。 倒是很像一只摇着尾巴等人夸他的小狗崽子。 宋珩之点了点头,没有吝惜夸赞:“很好的茶。” 赵宥这才心满意足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方才看你在楼下只喝了一口那客栈的茶,我就想着要给你沏这茶了。” 宋珩之不动声色地再喝了一口,又因实在好喝又忍不住再喝了一口,不知不觉中就喝完了一杯。 赵宥则笑眯眯地看着,目光里溢出掩饰不住的温柔,在宋珩之几小口把茶水喝完后自然地给他续上了一杯。 “你怎么身边总有好茶。”宋珩之不经意地问道。 与赵宥同行的这一路上,他几乎没碰过外家的茶水,都是赵宥拿出的自家私藏,不出意外地都是顶级的好茶。 “好茶就该留给懂它的人。”赵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而且你也喝不惯那些普通茶水吧。” 对于这一点宋珩之确实无从反驳,东川位于盛产名茶又普遍富裕的江南道,他生在满庭芳,宗派里的长辈又惯着他,自小或许衣服穿得和门中弟子一样朴素,可这茶水的确没有怠慢过。 陈月师父擅茶道,十分讲究,连带着把宋珩之的口味也带讲究了。 只是没想到,赵宥发现了,也记在了心里。 “……多谢。”宋珩之有些愣愣的,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赵宥轻轻笑了:“在我身边会遇到太多危险,不想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委屈了口味。” 他轻声道:“……总觉得,要给你所有最好的。” 宋珩之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目光也很不自然地闪烁了几下,有些怔怔地望向赵宥,手中握着茶杯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只觉得有一阵热意从耳根要烧到他的心里去。 赵宥的目光落在宋珩之掩饰不住的红霞上,嘴角流露出的笑意愈发柔软。 “……或许此行会有些意外的收获吧。”赵宥放下茶杯,没再去逗对面快要把自己憋熟了的小美人,伸了个懒腰道,“我总觉得,那个叫青云的孩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那个小书童?”宋珩之顺着回想起那个胖嘟嘟的小书童,他只觉得那孩子模样很可爱。 “……说实话,我觉得那孩子和赵朗幼时长得有几分像。”赵宥感慨道,似乎在回想。 “齐王?”宋珩之愕然。 “……但应该只是我多想了。”赵宥笑着摆了摆手,自己否定了自己心中离谱的猜想,“他也只比我大了三岁,不会有个十岁大的孩子的。” “……也是。” 第49章 推拉 四人之中,宋珩之是起最晚的那个。 当他头脑还有些懵地下楼时,已经看到那三人坐在一桌上喝茶聊天了。 第86章 “起了?”见宋珩之现身,赵宥忙叫店小二上一份早餐。 “……嗯。”宋珩之迟缓的反应里也透露出些还没有从睡意中彻底清醒的顿感,他动作慢慢地在赵宥身边坐下,目光有些许失焦。 “宋兄这是没睡好么?”萧宋自从昨天掐指一算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于两人的互动就一直保持了一个十分好奇的状态。 他昨夜并没有从隔壁听到什么声音,但是看宋珩之这个状态又不似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 宋珩之闻言顿了顿,面上的神情流露出一分僵硬。 赵宥则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笑吟吟地给宋珩之递上筷子。 宋珩之冷眼瞪了罪魁祸首一下,才接过那双殷勤递过来的筷子。 萧宋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眼中的暧昧与好奇毫无遮掩。 青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只觉得这三人的表情都很好品,像在看一出哑剧,只是没有一个人有带他玩的意思。 青云:“……”行呗,我坐小孩儿那桌。 宋珩之则因为萧宋似笑非笑的一句话陷入了关于昨晚的回忆之中。 上一回与赵宥同榻而眠时,两人并未捅破那一层窗户纸,除了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之外,宋珩之其实并没有什么紧张感。 可是这一回…… 当两人再度躺在一张床板上盖一床被子时,心态已经大不一样了。 至少宋珩之是如此的。 他并不清楚赵宥如何,对方似乎是个总能把很多情绪完美消化掉的人,他比自己主动,也比自己游刃有余。 这间客栈的床不大,即使两人规规矩矩地躺在相对靠近两边的地方,中间也只隔着一道短短的间距,几乎只要动一动手就能贴上对方的皮肤。 那床可怜的单人被也盖不紧两个身型修长的少年人。 宋珩之的手中无意识地绞紧了被子的一角,不动声色地想继续向墙的一侧贴过去。 却被忽然攥住了手腕。 宋珩之浑身一僵。 赵宥带着淡淡檀香气味的体温向他靠近,下一秒还没等到宋珩之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被拉着手腕,落入了一个还残存着淡淡水汽的怀抱中。 宋珩之极缓地眨了眨眼,眼前是赵宥白色亵衣的料子,他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了赵宥的胸前。 回过神后,他正像是被火舌舔舐了掌心一般地要缩回手,却又因掌下咚咚的心跳声而忘记了动作。 宋珩之缓缓地抬眸,微微发颤的瞳孔正对上赵宥写尽了温柔的眉目。 “……” 他手中所感受到的心跳,竟然与自己胸膛下跃动的那一颗一样,那么剧烈地在颤动。 赵宥轻轻地伸出双臂,一手落在宋珩之腰间,一手细细地插进柔软的发丝之中,附在了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微微施加力道将宋珩之搂进自己的怀中。 赵宥深深地埋进对方柔软而散发淡淡冷香的发丝间,近乎贪婪地蹭着对方脖颈处露出的皮肤。 宋珩之感受到赵宥高挺的鼻梁在自己肩颈裸露的皮肤上漫无目的戳碰的触感,他被对方温热的鼻息蹭得有些痒,忍不住缩着脖子躲了躲,却又立马被赵宥握在他后脖颈上的手压了回去。 “痒……”宋珩之被锁紧在两人身体之间的双手推了推,但也没有真的用力。 “让我抱抱。”赵宥没有理会那小猫挠人般力道的推拒,只顾把头埋得更深,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将宋珩之往怀里再捞了捞。 宋珩之身上有股很浅淡的香味,配合着他暖洋洋的体温,抱着很舒服。 当然,能再长点肉就更好了。 赵宥这么想着,鼻尖再次贴在了宋珩之有规律鼓动的动脉处,脑袋来回蹭了蹭,鼻尖划过宋珩之清晰明好的锁骨时还有些硌得不太好受。 于是原本盖不住两个人的被子现在结结实实地盖上了两人。 宋珩之见赵宥像个孩子一样的黏糊劲儿,心头一阵酥麻的热意涌上来,眉眼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赵宥埋在自己脖颈处的脑袋。 “你……怎么了吗?” 自从踏上了前往南诏的路途之后,赵宥的情绪就变得与往日有些不同,即使赵宥隐藏得很好,他还是感受到了。 赵宥深深嗅着宋珩之身上的味道,没有回话。 宋珩之于是故作强硬地托住他的下巴,把小狗似的脑袋抬起来,不给赵宥回避的机会:“说话。” 他深深注视进赵宥的眼中:“不是说喜欢我么,怎么还有事要瞒我。” 赵宥的眼睛在不笑的时候很冷峻,也很深邃。 宋珩之一直都知道赵宥是城府极深的人,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亲切又纨绔的琅琊子弟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冠绝九州的四殿下、琅琊王。 在这个夜晚,在一盏并不明亮的烛火中,宋珩之第一次这么近地注视着这双其实很冷峻锋利的眉眼。 他直觉,这将是他离这双眸子最近的一次。 赵宥自下而上地望着宋珩之,眼中罕见地没有半分笑意。 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眼中只剩纯粹的深邃,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这样的赵宥是很陌生的。 第87章 宋珩之几乎有些接不住赵宥的目光,他那么冷淡、沉静,甚至还有些冷漠。 即使他们紧紧相拥着处于一个极度亲密的距离,宋珩之却觉得他离赵宥很远。 但他也深知,这才是最真实的赵宥。 宋珩之深深地望进赵宥一片沉寂的眼里,等待着他的回话。 赵宥在注视了宋珩之半晌之后,才终于缓缓开了口:“如果我说我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你还会喜欢我么。” 赵宥微微动身,让自己能够平视宋珩之。 他的语调冷静地让人心悸。 宋珩之目光一闪,没想到赵宥如此直接。 “嗯?”唇角微微露出一个弧度,赵宥紧紧盯着宋珩之的双眼,循循善诱般地引导宋珩之回应。 他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等待宋珩之给他一个答案。 面对那样的眼神,宋珩之只觉得脊背莫名发寒。 “……那我呢?” 宋珩之眨了眨眼,没有选择回答赵宥的追问,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你还喜欢我么?” 他的目光同样沉静,也同样耐心地等待赵宥给他一个答案。 两双冷凛凛的眸子在一双烛影摇曳的微火下渐渐攀染上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光影。 他们眸中的彼此在缠绵的憧憧烛火里越发地不真切。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赵宥忽而笑出了声。 “哈……” 一阵轻笑过后,那一双冷冽的眸中又再度氤氲起宋珩之熟悉的笑意。 “看来我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赵宥倏尔说道,眼中笑意愈盛,“连说谎的样子都这么相像。” 宋珩之微微眯了眯眼,眼中染上几许复杂。 “那日见过阮叔以后……你一句话都没向我问过。”宋珩之冷泠泠地开口,眼中是一片清明的理性,“一个普通的满庭芳弟子却与满庭芳仅次于宗主的剑仙如此熟稔,我不信你不怀疑。” 赵宥笑着凑近宋珩之,两人的鼻尖相抵,几乎是在交换对方温热的呼吸。 气氛暧昧到了极点,信任危机也在同时一触即发。 “我查过你。”赵宥直言道,他微微垂了眸,望见了近在咫尺的红唇。 “但你没查出来什么。”宋珩之唇角扬了扬,语气笃定。 赵宥笑了一下,抬眸,微微偏过了一分角度,于是与宋珩之靠得更近,所呼吸到的气息也愈发暧昧不清:“所以我没有查下去。” 宋珩之挑了一下眉,觉得有趣。 “礼尚往来嘛。”赵宥继续笑吟吟道,“因为你也不问我的事。” “殿下,这我可不敢。”宋珩之不轻不重道,留给赵宥一个将翻未翻的白眼。 “彼此彼此。”赵宥莞尔,全盘接下宋珩之的讽刺。 “所以我有些后悔了。”赵宥忽而开口,目光里不咸不淡的笑意慢慢隐去,逐渐替代为一片迟迟的深邃。 “一开始我只想利用你,自然不能向你交心。”赵宥避开了宋珩之的目光,兀自轻声说道。 宋珩之眨了一下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静待赵宥的下文。 “可是后来……到我好像真的陷了进去的时候,一切又好像来不及了。”赵宥幽幽地垂下眼帘,“明明我的计划执行地那么顺利,你陪着我成了众矢之的,满庭芳也被迫下了水……” 声音越来越轻。 “但我却后悔了。”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现在我再向你坦白……是不是来不及了?” 面对赵宥罕见流露出的几分破碎与憔悴,宋珩之面色如初,平淡地几乎像一个旁观者。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赵宥,默默地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双手的力度,呼吸着对方温热的呼吸。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其实我……”赵宥再度开了口,欲坦白一切。 却被唇上一道柔软的触感堵住了其后所有的话语。 赵宥瞪大了双眼。 僵滞在原地。 唇上的柔软在轻轻贴了一会儿后似乎动了动,酥酥麻麻的温热从嘴唇一路传到了赵宥的脑海中,几乎要燃尽他所有的清醒自持。 “嘘——” 那柔软的唇贴着他的,如耳鬓厮磨般嗫嚅着轻语:“不必说……” 宋珩之拒绝了赵宥的陈情。 “……我只是喜欢你,无关身份,无关目的。” 他选择了反向赵宥剖心。 第50章 三位护法 “……这南诏的蚊子还挺毒哈?” 萧宋意有所指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落在宋珩之颈侧意外露出的皮肤上,半开玩笑地打趣道。 “……” 宋珩之面色僵硬地下意识抬手捂住那处皮肤,却又立马反应过来这样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沉默着把领子向上提了提,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装个哑巴。 与此同时在桌下狠狠地踢了赵宥一脚。 赵宥吃痛地扯了扯嘴角,却又不得不维持面上的表情,与萧宋打哈哈找补道:“这南诏蚊子确实毒啊……其实我也被咬了来着,可能没珩之皮肤白才看不出来吧哈哈……” 萧宋拉长声音“噢”了一声,一看就没信赵宥的鬼话。 宋珩之对赵宥狠狠飞去一眼刀,赵宥摊手一哂,耍赖地笑了笑。 第88章 这怪不得他,那种情况下能把持住才有鬼了。 先主动的是宋珩之,反客为主的是赵宥。 被宋珩之一个吻堵回嗓子里的话彻底说不出口了,赵宥从未那么呆滞过。 唇角印上另一瓣唇的那一刻,赵宥的脑海中像刚炸完花火一般只剩下了余烬的一片空白。 他从前自诩风流,琅琊王百花丛中过的传言从盛京一直传遍了整个九州,却鲜有人知他是真的做到了片叶不沾身。 宋珩之是第一个。 彻头彻尾的、各种意义上的第一个。 他的母亲自小便教导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他见过父母的悲剧,于是格外地把这句箴言放在心里。 他立誓此生只会娶一位王妃,并一定会与王妃一生独一地长厢厮守。 只是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的生活渐渐被盛京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填满,也自是无心于这些儿女情长。 到了合适的年纪,两位兄长先后娶了高门贵女,婚后多是利益关联而非真心相爱。赵宥都看在眼里,他得体地送上祝福,却无心效仿学习。 他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教导和母亲的悲剧,更是在母亲仙逝后一刻也没有忘记。 一直到宋珩之的出现,他的生活才渐渐出现了转机。 他承认在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宋珩之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他眉眼中的每一抹风情都正中赵宥的下怀。 初见时意外的相拥,那一段劲瘦柔韧腰肢的触感,那一身清冷出尘的气质…… 一眼万年。 宋珩之就好像是谪仙,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拉下神坛落入凡间。 而进一步的接触让他得知宋珩之的出身是九州第一剑宗、江湖四大宗之一的满庭芳。这是太惊人的背景,满庭芳是如今九州唯一拥有两位半步洪荒的绝对强境,就算是天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他自然想利用他。 于是不择手段地接近他、留下他。 可是随着两人进一步接触,多次生死之际的生命交付…… 那些做出来的假戏里究竟带了多少真心,就连赵宥自己都难以掌控了。 他清楚自己这是玩脱了。 但对象是宋珩之的话,他不后悔。 “……” 赵宥在脑袋放空了几秒后,在宋珩之犹犹豫豫地松了力道要退开时,反手捧住对方柔软的发顶,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让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变成了真正的吻。 他想让宋珩之感受到他的情动,感受到他难以自制的爱意。 宋珩之在犹豫了一瞬后便松开了推拒的力道,顺从地回应上去。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就有了萧宋这一出阴阳怪气的问候。 “今天早上我特地和店家确认了一遍路线。”萧宋一向是个心里门儿清的,懂得见好就收,也就不再故意地去打趣两人,换了个话题,“保证不会再走错路了。” 赵宥和宋珩之没用的默契出现了,两人不大信任的目光同时落在萧宋身上,眼中明晃晃的怀疑完全没有遮掩。 青云也皱起了眉,觉得自家小师叔不靠谱。 “……你们别这样看我。”面对三双质疑的眼睛,萧宋夸张地捂住心口做受伤状,“这回一定认路!一定!” …… 最终,这倒霉的四人还是在萧宋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南诏皇城的路途。 两匹骏马与一匹老驴的组合在人迹罕至的路上倒是扎眼。 赵宥和萧宋是两个嘴上闲不住的,加之性格相似,一见如故的两人在一路上聊得分外投机。 青云被萧宋扔给了宋珩之,他坐在宋珩之身前打着哈欠听那两位不靠谱人士吹牛,宋珩之则保持着一贯的冷淡缄口不言,不太愿意自贬身价加入那不靠谱两人的胡诌中。 “……师父他老人家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一定要我们走这么一趟。”萧宋洋洋洒洒,完全就是在睁眼说瞎话,“毕竟我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那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青云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且听你胡编乱造。 “萧兄我懂你。”赵宥也完全没让萧宋冷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与对方完全不相上下,“我也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才不远千里来南诏,总是希望能够有所收获再回齐州见家中长辈。” 宋珩之微微蹙眉,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王兄,你真是孝顺。”萧宋对赵宥郑重点头,“伯母若九泉有知,一定也很欣慰。” “多谢萧兄。”赵宥露出一抹清淡的苦笑,似有怀念之意。 宋珩之眉头紧皱,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珩之哥哥,你们也是要去南诏找那个大巫吗?”青云抬起头,清亮的童声里稚气未消。 宋珩之虽然平时待人接物总是冷淡的,但是对于像青云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他还是能拿出耐心来的:“对,小青云也是?” 青云点点头,去看萧宋:“我是出来凑数的啦。主要还是我家公子有重任在身。” “重任在身”四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提醒萧宋。 萧宋回望青云的眼神里也带着些小小的不满,似乎在说“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第89章 “噢?”赵宥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萧兄的师父与大巫是旧识?” “额……我师父他也痴迷于鬼神之道,曾经……曾经向大巫讨教过巫术来着。”萧宋随口编道,除了有点卡顿,其他没毛病。 青云:…… 这话师祖听了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师祖可是正统道法、得道天师,怎么会屑于去求问鬼神巫术呢? “曾经向大巫讨教过巫术”应该换成曾经与大巫切磋过才对吧。 萧宋这胡编乱造不打草稿的,扯得也太远了。 赵宥看了眼青云的反应就很了然,也无意拆穿萧宋蹩脚的鬼扯,兀自说道:“据说这位大巫身边有三位护法,我们若要求见他,得先过了三位护法这一关,不知萧兄有没有把握?” “三位护法?”萧宋装作不知,露出些惊讶,“要见大巫难道还要先打过他们吗?” “这位大巫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许久,大多数人都只以为他已经过世了。我们也是很偶然地得知他还生活在南诏皇城。”赵宥笑得意味深长,话说得意有所指,“没想到这么巧还能碰上你这个大巫故友的弟子,真是很巧呢。” 萧宋只当没听出来赵宥话里的内涵,厚脸皮道:“确实很巧啊,我也没想到。” 赵宥见萧宋无意承认,也没想着逼他,兀自顺着话碴说了下去:“只是不知萧兄武功如何,我们这里目前只有宋珩之拿得出手可以一战。” “……” 萧宋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珩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宥,沉默了一瞬,“王兄你?” “啊,我是个武道废物。”赵宥大言不惭。 “……”细细地再看了赵宥一眼,萧宋再度沉默了。 “那我大概与你是差不多的水平……” 青云:“?” 他向萧宋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萧宋则瞪了青云一眼让他安生些,心道,我可没在谦虚。 萧宋最后落在赵宥身上的目光深藏了几分只他自己可知的惊艳与忌惮。 琅琊王么,果真是,惊才绝艳。 只是太会藏了些。 赵宥也没想到萧宋会这么回答,一时也僵在了原地。 他是真指望这个半路蹦出来家伙能出点力的。 怎么就整这死出了? 第51章 道法 “无妨无妨。”见赵宥面色有些一言难尽,萧宋赶忙找补,“我虽然不太行,但是青云可以。这小子是我保镖来着。” 青云嘴角抽了抽,感受到随着萧宋话音落地而直射到自己身上的两道探寻目光,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他小师叔做人的座右铭一向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而青云很不幸地在大部分时间都会成为这个倒霉“道友”。 “……我家公子这是胡诹呢……”青云忙摆了摆手,给自己开脱,“我们两个穷书生出门在外也遇不上什么危险,根本没什么保镖不保镖的……” 宋珩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与萧宋隔空对瞪的青云,没有说话。 赵宥与宋珩之遥遥地对上视线,一切尽在不言中。 ---- 萧宋这回的确是找到路了,几人在五日后到达了南诏的旧时皇城。 “厉害厉害。”青云对萧宋抱拳,阴阳怪气地表达钦佩,“这次居然没走错。” “客气客气。”萧宋全然无视青云的讽刺。 “所以……我们这是在去找大巫?”宋珩之出声道。 萧宋在进了南诏皇城后并没有先领着他们一行人去找旅店,反倒是很有目的性地在直奔某个方向而去,而现在他们所身处的地方就已经离繁闹的主街有了些距离,正在前往较之偏于清冷的居民区。 “对。”萧宋很干脆地点了头,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遥遥一指,“按我师父的说法,大巫就住那边。” 宋珩之抬头,遥遥地望向那座小山。 “额……”赵宥却在四周张望了一圈,对萧宋挑了下眉,“所以这里其实已经是他老人家的地盘了么?” 行路至今,这四周已经无了人烟,只剩下了他们一行四个。 “这……”萧宋后知后觉的在四周看了一圈,讪讪一笑,“大概?是吧?” “……”青云张了张嘴,遥遥地指向一个方向,“那是不是……” 最后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一阵诡异的阴风已经先至。 “护法。” 宋珩之一手捂住青云的眼睛,一手带着内力向前一推,将阴风震散。 他面色冷然,目光带着泠泠的寒意直视着一个方向。 萧宋带着些许惊讶的目光落在宋珩之身上。 足有一丈高的黑色阴风自天而降,卷起了满天的尘土。 那黄沙黑风之后,一抡银鞭横空出世,卷携着呼啸的风声、划破长空,带出凛冽的杀意弧度。 宋珩之目光骤然一凛,将青云稳稳地按在马鞍上护好,单脚一踏,袖中银刃飞出直劈而去,与银鞭在空中发出“噔”的一声清脆碰撞。 两道银器碰撞发出的威力将那阵黑风划成两半,黄沙骤散,空气荡尽。 而更诡异的是,在那黄沙轻飘飘散尽处,草木瞬间枯萎、房屋轰然倒塌,几瞬之后便化作齑粉不复存在。 赵宥皱紧了眉,望向远处山头的目光寒意顿生。 其余三人也神情肃穆,再没了一路上的轻松自在。 第90章 那山上,一身黑袍、半点皮肤都没露出的古怪之人站在一处山峰上,眺望着山下那四张生面孔,此地视野开阔,能将所有的细节都收入眼中。 他身旁站着两个同样一身黑袍的年轻女子,她们生得极其苍白,头上缀着醒目的银饰,细看之下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黑袍人缓缓开口道:“你们怎么看?” 声音嘶哑难听,竟然连男女都难辨。 左侧的黑袍女子轻声道:“一哥是地一境,要解决他们,绰绰有余。” 黑袍人又问另一个:“你呢?” 右侧的女子沉声道:“一哥若落入下风,我们再去便是。” 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望着下方意味深长道:“且看着吧,这下面,没一盏省油的灯。” 两个女子皆是一怔,似乎没想到黑袍人会说这话。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重新将深深的目光投回下方的战局。 宋珩之冷冷地收回匕首,握在手上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那干净地闪着反光的刀口,垂下眸,冷声道:“来都来了,不愿意露个面么。” 一片空旷的道路上平地又起黑风,黑风散尽处,出现了一个黑袍身影。 是个青年男子。 他皮肤惨白发色黝黑,颇具异域风情的发型上缀着银制的蝴蝶,恍若一尊活死人的阎罗。 “看来,您就是大巫三位护法之一?”宋珩之先开口道,话术得体。 那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波澜:“你们不该来的。” “我们只是想见大巫一面,并无恶意。” “想见他的人很多。”青年的声音依旧冷淡地像是没有生气,“能见到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赵宥在后边听得眉头一挑,对方这话算是撂在这里了。 不打不行的意思呗? 宋珩之也没再答话,眼中彻底冷了下来,没得商量,他听出来了。 黑袍青年手腕一动,黑色的阴风化作一柄巨刀势如破竹地砍下,霸道无比。 宋珩之一抖袖袍,脚下的步子倏尔变得缥缈虚幻,似鬼影迷踪,又美得如镜中花水中月。 山上围观的黑袍人见了宋珩之这步法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一个有趣的笑意。 宋珩之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匕首从右手转到了左手,生生接下了对方这凛冽的一刀。 两刃相触的瞬间,周边的空间瞬间粉碎。 宋珩之面色白了白,却是在这一刀下全身而退。 玄遥与地一的碰撞,竟然没有落入下风。 萧宋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他的手在一开始黑风出现时便放在了老驴身侧挂着的包袱上,随时准备动手,但在观摩了宋珩之与护法的一个来回后,他缓缓收回了放在包袱上的手。 青云与萧宋知根知底,萧宋这些小动作的言下之意他看得明白,意识到萧宋的意思后他一时也有些惊讶。 萧宋不动声色地对青云使了个眼色。 青云了然地点点头。 黑袍青年似乎也没有想到宋珩之能够在这一式下全身而退。 他一步上前,身后的黑风再度席卷而来,阴风呼啸如婴儿哭鸣,诡秘瘆人,虽并不刺耳,却让人脊背发凉。 赵宥微微皱眉,勒紧了手上握着的缰绳。 这才是巫术。 那黑袍青年之前所使用的,大多还是常见的普通招式。 而南诏大巫最神乎其神的还是要数巫术了。 传闻南诏的大巫,是九州创世、开天辟地混沌之初的巫的传人。那时的巫不止会占卜吉凶,还能沟通鬼神,是真正沟通天地讯息的使者,而不是现下九州中大多行事坑蒙拐骗的骗子。 那漆黑的一阵长风在一片天地间掀动起不小的波澜,原本还晴空万里的这一方天地忽而被阴云所笼罩,变得暗沉无比。 扑朔迷离的银蝶在那一阵狂风中翻飞起舞,闪着点点光亮,十足十地诡异。 几人面色皆是一凛。 宋珩之正欲咬牙动手。 萧宋却在后方猛地皱眉,惊呼一声:“不对!” 那阵黑色长风乍起地无声无息,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其吸引,却忽视了那些亮晶晶的银蝶,这些小东西竟然可以破开护体的真气。 适才几人能勉强在那战场中立住脚跟是因为有真气护体,然而此刻有这些银蝶在场,真气如摧枯拉朽一般被蚕食,而他们在那些攻击之下必死无疑。 萧宋对青云重重蹙眉,眼中毫无平日里的玩笑之意。 青云跟着点了点头,在马鞍上轻轻一踏,整个人往前飞出,手掌轻轻一抬,其身后磅礴而出一阵浩荡的明黄色真气。 那道真气至纯至刚,带有驱除一切邪祟的光辉。 而那黑袍青年面色顿时一凛,黑风的势力范围在瞬间骤减。 青云的双手在胸前翻转了几下,结出一道不算复杂的印记,再伸出手掌轻轻向前一推—— 带着咒印的真气浩荡向前奔袭而去,吞噬了一阵阵阴风,驱散了天空中的乌云。 “道法?!” 远处山头上,两个女子惊讶出声道。 第52章 九霄出鞘 黑风被光明驱散,黑袍青年被震荡地连连后退三步,面色不大好看。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抬头阴测测地紧紧盯着面前年纪不大的孩童。 第91章 这边的青云也并不好受,他缓缓落在了萧宋身侧,面色一片苍白,额角挂下一滴滴的冷汗。 看上去也是元气大伤。 “道法?”黑袍青年阴沉沉的话从嗓子里挤出来,目光大有要把青云生吞活剥之意,“道家四分天下,你们是哪一家?” 闻言,赵宥与宋珩之望向这两个半路遇上的家伙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幽深。其实两人心中都已有了隐隐的猜想,只是真正当现实摆在面前时,又免不了还是会感到不真实。 天下道宗,武当、龙虎、齐云、青城四足鼎立。 大雍的历任国师莫不师出此四山,当今的国师姜乙就师从武当一脉。 而如今天下的道宗之魁首,隐隐偏向了青城一脉,且不说老天师已经达到半步洪荒,单是青城山横空出世的羽化登仙命的萧宋,就绝对能让青城山在天下历史上占据不可忽视的一席。 蜀中。 萧木。 道法。 赵宥额角的青筋情难自禁地跳了跳,他望向萧宋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讳莫如深。 青云皱着小脸吐了吐舌头,满脸煞白:“啊呸!师父这个宝贝用起来真是折寿。” 说着,他从苦兮兮地脖子里拽出来一块白玉,其上刻有真武大帝之塑像,一眼便知起上好的色泽与雕工。 萧宋安抚似地拍了拍青云的脑袋,轻声道:“辛苦啦。” 青云幽怨地抬头瞪了一眼萧宋,斩钉截铁地发誓道:“就这一回!” “就这一回。”萧宋笑着点头,又转而向宋珩之笑了一下,“宋兄,接下来就看你了。” 宋珩之的目光在萧宋身上停顿了一瞬,其间的复杂与震惊被深深掩埋在了眼底。 他对萧宋和青云微微一点头,没在此刻去质询和惊讶,转而毫不拖泥带水地一伸手—— 霎那风止! 有剑啸长吟。 宋珩之清瘦修长的身影缓缓上前,眼底一片澄清的冷淡,如盛满了一江斩断的秋水。 那双指骨生得极其清俊秀气的手向上一翻,食指轻描淡写地凌空一点,马背上系着的木匣上端倏尔洞开,冲出了一柄长剑。 剑一出鞘,便是漫天剑光笼罩了一片天地。 宋珩之握住飞来的九霄,长剑倒挽,剑式顿起。 “好剑!”黑袍青年细细地用目光打量了一遍宋珩之手中的长剑,不禁赞道,“此剑何名?出自何方?” 宋珩之面无表情地挥剑而下,剑锋所指之处掀起一阵狂风呼啸,而对方长袖一甩起身,满天飞舞的银蝶伴着乌黑的风卷过,他便消失在了剑气的范围内。 宋珩之冷哼一声,抡起九霄挽了一道极漂亮的剑花,微微侧身。 银蝶与黑风再起,那黑袍人缓缓出现在宋珩之转而面对的方向。 “剑名九霄。”宋珩之毫不犹豫地再度提剑,半分不留情的剑气横空劈去。 黑袍青年抬手,一阵黑色劲风便盘旋着与剑气纠缠在一起,竟是两相在原地纠缠中诡异地散去。 宋珩之眼中寒意愈深,一步上前,又是毫不犹豫地提剑砍来。 这是一道颇为返璞归真的剑式。 长剑抬起的一瞬,剑意浩瀚无垠地从宋珩之身后喷涌而出,在天地之间引起了一番细微而有规律的气流震动,让这一片空间虚化成了模糊的波纹。 赵宥望着那熟悉的剑式,不禁莞尔,眼中流露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笑意。 一剑下挥,二剑回舞,三剑化实。 断水剑法。 第三剑落下之时,这方天地之间所有虚幻的剑意倏尔化作了实体,在震动中斩断了空中的气流,将这一方天地切割成片片缕缕,乍一眼望去,神似碧波荡漾而出的涟漪。 宋珩之深深注视着手中的九霄剑,眼中有丝丝热意涌现。 在此刻,他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楚,自己是一名剑客,他也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明白自己是一名来自满庭芳的剑客。 天生根骨缺陷如何? 肩上背负重则又如何? 剑道如此,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此天地间,无他,唯我身我心我剑,而已。 剑痴心诀,以心会剑。 每一道剑式都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由心而外的浑然天成,这就是满庭芳的剑道。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宋珩之唇角微微扬起,他终于能够体悟了。 对方被一圈圈震荡的涟漪切断了所用法术的后路,最终生生接下一剑,连退五步,面色不佳。 宋珩之冷着脸收回剑,凉凉抬眸道:“来自满庭芳。” 赵宥望着那一道意气风发的颀长身影,眼中的笑意愈深。 “断水剑法……”远处的山头上,黑袍人缓缓开口,语气似是悠悠慨叹。 “满庭芳?”一侧的女子惊讶道,“满庭芳怎么会……” “还有道法……”另一侧的女子眸色深深,“青城山来趟什么浑水。” 那黑袍人却仿若一身轻松看开了一切,微微抬手止住了两边女孩的疑问:“有些事情即使过了多年,也还是要还的……” “如今下面站着的是放眼全九州都数一数二的年轻人……”他隔空点了点,“机会难得……你们也去会会吧。” 两个女孩点头,化作两道黑影向山下掠去。 第92章 黑袍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赵殊……” “一哥!” “一哥你没事吧?” 随着两道黑影向下掠去,两位长相神似的女孩出现在黑袍青年身侧,面上都带有担忧之色。 黑袍青年虽面色不佳,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看来这大巫传闻中的三位护法,算是齐了?”赵宥望见来人,微微眯了眯眼,目光里有几分冷意。 “倒我们的荣幸。”萧宋在一侧不轻不重道,语气略显玩味。 “分明是你们冒犯。”性格稍微外向一些的黑袍女孩不客气地冷声呵斥道,“师父已经闭门谢客多少年,最不待见你们大雍人,偏偏就是你们这些人还几次三番地来打扰老人家休息。居心何在?” “南诏早就没了,我真不明白你们还揪着我们这些亡国遗民不放是为了什么。”女孩语气不善,面上也没给半分好看的脸色。 “这位姑娘,我们此番前来并无恶意。”赵宥一步向前,神情郑重,话也说得难得诚恳,“只是想向大巫求证一个问题。” “师父近年来已经不见客,恐怕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了。”女孩软硬不吃,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 “姑娘的意思是,此事就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赵宥见对方完全没有要买账的意思,脸色也缓缓冷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请回。” “那若是我们非要见一见大巫呢?”赵宥的声音已经凉到了极点。 “那就,先过了我们这关再说——” 女孩面色也相当冰冷,毫不犹豫地抬掌,一道强劲的掌风隔空向赵宥劈来。 宋珩之瞬间一把将赵宥向后拉走,自己跻身上前九霄一剑破开那道掌风。 赵宥身型不稳地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立住,目光与一侧满脸看戏的萧宋对上。 萧宋啧了啧嘴,看看提剑挡在前边的宋珩之,又看看装得很柔弱的赵宥,幽幽道:“王兄你这个软饭吃的……” 赵宥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目光飘忽着移开,只当作没听见。 宋珩之冷飕飕的目光瞥来,打断了后方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戏谑氛围。 “能帮忙的就上,不能帮忙的就把嘴闭上。” 赵宥立马举起双手,表情一秒变得肃穆:“好的。” 萧宋被宋珩之那冰凉的余光一瞥,仿佛又回到了在山上被裴修尧血脉压制的苦日子:“这就来。” 青云:“……” 你们仨还怪默契的嘞。 第53章 护国大阵 南诏的象征是神兽玄鸟,据说南诏开国皇帝就是得到了玄鸟信物才入了半步洪荒,最终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而眼前三位护法壁立三方,双手结印,平地而起的阵法之中心,正是耀眼的玄鸟图腾。 “南诏的护国大阵。”赵宥站到宋珩之身侧,微微眯着眼,眼中流露出来几分忌惮。 “虽然比不上当年真正的南诏护国大阵的威力,但也不差了。”萧宋站到宋珩之的另一侧,沉声道。 这俩祖宗终于是收下那副嬉笑打闹的模样开始认真了。 “什么是护国大阵啊?”青云悄悄地从萧宋身后探出个脑袋,不明所以又好奇地盯着前方黑光四起的诡秘阵法。 “南诏皇城的皇宫内曾设有一座护国大阵,是南诏开国皇帝,一位达到了半步洪荒的强者设下,由历任国师守护修缮,一直都是南诏皇族最强的底牌。这一套护国大阵也的确威力不可小觑,在南诏没有灭国的时候是可以与九州其他几个大阵齐名的。”宋珩之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隐隐有玄鸟升腾的阵印,眼中除了几分忌惮外,更多的是崇敬与热烈。 “传言当年南诏面对南方部落入侵,正是靠着那座护国大阵,召唤玄鸟之力,以一阵挡退十万敌军。”宋珩之目不转睛地盯着阵中繁复的印记,娓娓道来。 青云张大了嘴,十分惊讶地盯着远处的三人与他们脚下的阵印。 “但还是败在了西南侯的铁骑之下。”萧宋唏嘘一声。 “南诏败给的不是西南侯。”赵宥微微摇头,眼中闪过几分复杂,“是酆都。” 大雍最精锐的两支军队,一是一战杀敌三十万的长宁王带领的中央军,二就是西南侯麾下的西南军,其最辉煌的战绩便是大破南诏皇城。 南疆开战之初,南诏扬言一座大阵可抵万骑,但事实证明放话不能乱说,否则败了还要遭天下人碎嘴。护了南诏几百年的大阵在西南侯的铁骑之下竟然不堪一击也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从此南诏的大阵也不过成为了一道寥寥的笑柄。 也是一直到了近日了解了酆都与凤凰城的恩怨,他才得知了这场陈年旧事的真相。 萧宋沉默了一瞬,没开口。青城山位于九州西南之地,与酆都与凤凰城都颇有渊源,这些事情,他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毒是一种在任何战场上都非常作弊的东西。 四大宗唯一没有半步洪荒强者坐镇的一方就是西极酆都,毒仙人欧阳云只是一位天逍,并未触及到洪荒。但这丝毫不影响江湖中人对酆都的忌惮,因为在很多时候,毒比半步洪荒还要致命得多。 而江湖与庙堂一向在明面上是泾渭分明的,双方都不会有什么明面上的往来。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南疆一战的最大功臣并非风光无限的西南军,而是西极酆都。 第93章 青云再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已经自动明了这几位又是在他面前打哑谜呢,兀自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乖乖躲到萧宋身后去了。 萧宋难得见师侄这么乖,忍俊不禁:“平日里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今天做个胆小鬼了。” 青云在萧宋身后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看了一眼升腾而起的大阵,又抬头看了眼赵宥,闷闷道:“因为我们二打三。” 赵宥听到小书童这委委屈屈又意有所指的一声抱怨,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嘿你小子,我可就站在这里呢。” 青云见自己被当场抓包,有点心虚地移过目光。 “你放心……”赵宥的目光再度移回那阵中,幽幽道,“我的剑道造诣虽不及这两位,但我也还是有些长处的。” 青云狐疑地转过小脸,似信非信。 赵宥笑了笑,也不强求青云能理解,他在下一瞬冷冷抬眸,紧紧盯着那座大阵,面色微凉。 几人方才的谈话并没有刻意收声,对面的三位护法都听得清楚,为首的黑袍青年咧开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口气不小。” 宋珩之冷清的面容上毫无波澜:“装神弄鬼。” 一侧的女孩见宋珩之目中无人的模样有些来气,阴沉道:“那你可看好了,我们究竟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宋珩之面不改色,冷冷提起九霄,缓缓走向前方的护国大阵。 一人一剑。 一具清瘦无比的身躯和一柄轻盈朴素的长剑,却硬生生被宋珩之走出了横扫千军破万甲之势。 赵宥与萧宋紧随其后,一人握了把折扇,一人捡了根树枝,分明是毫不起眼甚至有几分可笑的武器,两人的气势却也看得人不寒而栗。 黑袍青年皱了皱眉头,心下腹诽,难不成这三人真要破阵? 为首那个满庭芳来的的确是有几分实力在身上,不容小觑,可摇折扇的那个言语孟浪轻浮的纨绔实在看不出身上有几分功力,另一个握树枝的看上去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文弱书生,他们凭什么来破阵? 六人剑拔弩张之际,青云悄悄溜到了一侧的一棵树后,默默地远离了战场,怀中还抱着萧宋那硕大的行囊,云销雨霁自带的剑势可以保护他不受远处六人大战的影响。 他也乐得在一旁观战,这个视角简直洞若观火,能将整场好戏都收入眼底。 青云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赵宥身上,他实在好奇这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琅琊王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加之连萧宋都对他表示了赞赏,那必然不会是简单人物。 青云揉了揉眼睛,努力瞪大,希望自己能看清楚些。 “擒贼先擒王。”赵宥手上一用力,折扇“唰”地展开,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对宋珩之道。 不论是什么阵,破阵的秘诀都是找到阵眼,再一鼓作气杀破阵。往往失败者都不是一瞬而败,反是被阵法困住,力竭无望而死。 宋珩之微微颔首,目光专注。 他一步上前,镜花水月快得惊人,直掠入阵中,九霄剑起,对着正前方的黑袍青年毫不犹豫地斩下。 那一道剑势如长虹贯日。 宋珩之长得漂亮至极,性格也清冷无比,总会给人一种他是冷淡仙客的错觉。 其实不然,他的剑势与他给人的清冷并不同,反而是极其大气磅礴的。 但这也并不意外,毕竟他的师父,一位是剑痴,一位是剑仙,这两位的剑势都极其宏大,教出来的宋珩之也必不会小器到哪里去。 面对宋珩之毫无保留的一剑,护法三人同时双手结印,瞬间,地面上的玄鸟阵印拓宽了数十丈,黑色的巨鸟纹案似乎要在地面上升腾而起。 阵内再度席卷开大片大片的银蝶,呼啸着扑上宋珩之的剑气,一点点如蚕食桑叶般将其啃噬殆尽。 宋珩之眉心微蹙,九霄一舞,一道剑气将那些银蝶劈散,可又在下一瞬被卷土重来。 赵宥脚下不停,手中的一把折扇被他玩出了不少花样,虽有些混乱,却也勉强抵挡住了银蝶的袭击。 他算是个特例,反倒因为没有真气护体而不会被银蝶牵制太多。 “青云那一招还能再用么?”宋珩之一剑再度斩下,有些力不从心,此阵中银蝶再生的速度太快,几乎无法斩尽,他转头问道。 这就是阵法,它善于把不自量力入阵的人拖到崩溃。 萧宋眸中战意火热,手上也并未停止动作,他左手握着树枝背在身后,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口中念念有词地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繁复的符箓。 “去!” 最后一笔落下时,萧宋冷呵一声。 那一道复杂的符箓在空中无限放大,直冲着一大群银蝶飞去,而符箓所过之处,银蝶身上竟然燃烧起明黄色的火焰,将那些银色的死物一点点燃烧成灰烬。 萧宋嘴角扯了扯,自信笑道:“青云那招是一次性的,我的可不是。” 宋珩之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毫不拖泥带水地提剑而上,一霎之间便有三剑迸发,一剑挥开银蝶余烬,一剑斩向玄鸟阵印,第三剑直奔向黑袍青年。 断水三剑。 第54章 赵宥出手 “啧。” 宋珩之狠狠皱起眉,烦躁地啧了一声。 阵印的另一种可怕之处就在于阵主的掌控力,只要踏入阵中,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阵主感应到,而阵主也会先一步做出反应。 第94章 南诏的护国大阵不外乎此。 黑风漫卷而过,护法三人在宋珩之剑锋落下之前消失在了原地。 “这阵法简直作弊。”萧宋细细观察着四周,冷声吐槽道。 三个人是打不到的,银蝶是杀不完的,阵又是退不出去的,自身的内力还是有限的——似乎没有破阵之法,只能被生生拖死。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宋珩之退回两人身侧,微微蹙眉,目光凝重。 “赵宥,你有什么想法没?”萧宋见赵宥一直尽量避免战斗,只微垂着眼帘谨慎躲避,似在思忖,进而发问道。 “……想法?”赵宥眯起了眼睛,嘴角扯了扯,“没什么想法,唯有破了那三人的防御我们才能出阵。” 赵宥进而把话还给了萧宋:“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萧宋好笑地扬了下眉,“你以为那些银蝶是怎么没的?” “这不是还有不少呢?”赵宥微微歪了一下头,示意道。 萧宋顺着赵宥的话望去,果然又是一大片银蝶扑棱棱地在飞舞。 “啧。”这次换做萧宋烦躁地啧了一声。 宋珩之凉飕飕的目光无言地落在两个聒噪又不动真格的人身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赵宥:“……” 萧宋:“……” 赵宥和萧宋同时感受到那一阵冰凉的目光,只尴尬地一个装作看天,一个装作看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珩之再度凉凉地收回眸后,萧宋才带着些惊讶的口吻小心翼翼的凑到赵宥身侧耳语:“你家宋珩之这个脾气倒是和长相很符合啊。” 赵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难得真心赞同萧宋。 “啧……倒是和那个姓裴的很像。”萧宋摸了摸下巴,无端想起另一个人。 “噢?”赵宥闻言也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萧宋口中这个“姓裴的”指的是哪一位,从前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是萧宋这么一说,又觉得事实确实如此。 宋珩之:“……” 眼见着大片的银蝶正以铺天盖地之势朝他们席卷而来,而身后两个队友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珩之冷着脸提起九霄横空劈下,不知是真的在斩银蝶还是在发泄心中的怒气。 萧宋及时止损地向赵宥摆了摆手暂停了这没头没尾的闲谈,迅速画出一道符箓烧毁了眼前的银蝶,前往支援宋珩之的方向。 “你们道家中人只会这些雕虫小技吗?”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先前出言嘲讽的女护法笑了笑,单手结印。 霎时间,玄鸟阵印所覆盖的土地上一片地动山摇般的震荡几乎要把几人原地掀翻,土壤裂痕处,从地底而生的粗壮树枝像是突然有了灵魂一般猛地朝三人扑来。 三人同时面色一凛。 “小心!”宋珩之一剑丢出,正刺在向赵宥席卷而去的一簇遒劲树枝上,自己则踏着镜花水月步避开了直奔自己而来的枝条。 树枝三分,分别向着三人攻击,将三人分开。 “不好!”萧宋急忙出声道,这是刻意要将他们分开逐个击破。 宋珩之也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面色并不好看,他焦急地望向赵宥,很显然,对方此举的目标就是先击败看似最孱弱的赵宥。 只是此刻九霄已经脱手,而萧宋也正被那些树根纠缠着无力分心。 赵宥同样面色凝重,在方才那一瞬间的防御中,他的扇子已经被硬生生地斩断。 树枝的进攻分毫不停,那女护法手中阵印转换,又一步跨到他们面前,面中的微笑隐含杀意:“就这点本事?” 说着,她新布的阵印发出亮光,那些遒劲粗壮的树枝再次暴动而起。 宋珩之与萧宋皆面色不佳,急忙后撤。 而女护法冷冷一笑,操纵着张牙舞爪的树枝,直奔赵宥而去。 宋珩之眉间蹙得很紧,他自是看出来眼下战局的剧变,对于赵宥的担忧溢于言表。 赵宥脚步向前一借力,下腰后撤两步,堪堪避开了一道树根的攻击,又顺手握住了方才宋珩之情急之下一剑飞斩而来的九霄,反手拔下,在地上借力一把将自己撑起来。 这一套动作若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生死关头的狼狈,反倒是还有几分不大明显的潇洒。 他竟然躲过了这看似必杀的一招。 “有意思。”萧宋一掌震碎面前乱舞的树根,分了些目光看着赵宥道,“赵宥这步法看着无章,实则每一步都很巧妙。” 那女护法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赵宥可以躲过,便又结一道印,催动那些树根饿虎扑食般向赵宥袭去。 而这些攻击则又被赵宥恰到好处地躲过。 “呵!”女护法见两招落空,便再也不信什么赵宥是个软柿子,怒喝道,“藏得挺深啊!” 赵宥脚下的步法看似有些杂乱,却实则躲过了每一道攻击,他面上表情不变,隐隐还流露出几分游刃有余之色,看样子分明就留有余手。 这反衬得她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 “客气客气。”趁着这一口喘气的功夫,赵宥抬手挽了一道极其潇洒流畅的剑花,长身玉立地整瑕以待对方的下一招。 宋珩之盯着赵宥背负九霄、不疾不徐的模样,面上的担忧缓缓卸下。 同时又在心底感到几分不是滋味。 第95章 这剑用得不是分明很顺手么。 宋珩之眼中缓缓凝结起阵阵寒意。 “客气?!”那护法听得赵宥这声回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操纵一根暴涨的树枝就向赵宥扑来。 赵宥手中紧紧握着九霄,眼中似有决绝之意。 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倒吸一口气。 他师承剑圣周沐风,怎么可能真的不会剑术? 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对剑术不感兴趣的。 一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灰衣剑客,来向师父问剑。 那一天,他先是同往日一般地与朋友们纵马游街,喝了些酒后迷迷糊糊地回到师父住的梅园,几步飞上一杆树枝,倚着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剑啸吵醒的。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模糊之中,赵宥脑海中莫名地浮现这么两句诗。 那梅林中一灰一白的两道身影的剑招都极其简洁干净,剑势起落间并无多余的花哨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纵横捭阖,张弛有度。 伴随着落英缤纷的花瓣飘飞,那两人简直美得不像在比剑,而是在起舞。 师父握着他惯用的青霜剑,而灰衣剑客握了一把古朴沉寂的长剑,一白一灰两道真气在此方天地间有来有回地流转,美得如一幅栩栩如生的水墨。 他熟悉师父的剑。 剑名青霜,白玉为霜的霜。 沐风之剑,其实并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暖剑,而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冷剑。 青霜一剑挥下,碧青草木骤衰。 剑气席卷之处,隐隐有寒气氤氲九天。 洪荒一剑,积水成霜,浩荡剑雨直下百万里,凝结了一片白茫茫地厚天高。 赵宥瞪大了双眼。 “赵家小子,你可看好了。” 白衣白发的剑圣不知从何时起就注意到了藏在树上的赵宥,手中长剑一挥,剑势乍起, “这才是老夫的剑。” 青霜剑起,九天剑啸长鸣, 那一道白色身影似与天地融为一体,剑走游龙,步灿莲花,如惊鸿照影,一瞬之间恍若看到了此间天地朱颜辞镜的尽头。 洪荒一剑,与天共地。 赵宥几乎是看痴了,他才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或许不怎么样的老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传奇。 白衣素缟青霜剑,一剑以当百万师。 他是洪荒剑圣周沐风。 “我有一剑,一剑洪荒。” “只此一式,登峰造极。” 赵宥猛得睁开眼睛,抬手在胸口心脉之处猛地点了几道穴位。 他再度将九霄举起,眼中只剩了凛凛杀意。 第55章 南诏大巫 “……” “……” 宋珩之与萧宋皆屏息凝神地望着赵宥持剑的一式,目光中皆有惊艳之色。 青云手中抱着的行囊忽然振鸣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小道童差点平地摔,他猛地死死抱住似乎即将要脱鞘而出的云销雨霁,满目惊讶地望向赵宥。 “小师叔这回还真没骗我……”青云半张着嘴,口中呢喃。 他怀中这把可是青城山镇山之宝,道宗之剑,天下第五的云销雨霁,能让云销雨霁产生如此共鸣的剑客,天下也不该数得出几位。 先前萧宋说赵宥与他水平差不多,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 “藏得挺深。”萧宋干脆将手中的树枝一抛,遥遥感慨道。 宋珩之眉心蹙起,其间的复杂不容外人道,他一瞬不眨眼地盯着赵宥起势落剑的身影,嗫嚅道:“白衣素缟青霜剑,一剑以当百万师。” 萧宋眼中惊叹连连,也是感触良多:“这就是剑圣之剑啊……终于得以重现江湖了么。” 原本稳操胜券的三位护法一时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赵宥。 “这……这不可能……” 为首的黑袍青年死死瞪着赵宥的剑,连连摇头。 看见同门师兄惊骇的表情,两位年纪尚轻的女护法就略显无措了:“一哥?这剑法有什么问题吗?” 黑袍青年死死地盯着赵宥手中的九霄剑,似是自问自答一般地喃喃道:“……一剑以当百万师……” “一剑以当百万师?” 两位女孩迟缓地复述着对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由茫然到震惊的转变。 “白衣素缟青霜剑,一剑以当百万师?” “剑圣周沐风??” …… …… “好啊好啊……” 远处的山头上,一直坐着的黑袍人也不禁站了起来,遥遥地望向这绝美又磅礴的一剑,眼中满是缥缈的欣赏与怀恋。 “你也算是有个传人了……” “传说中在东海之战现身的穿着素白丧服的剑客,一剑划破长空,断绝长江入海之水,退百万大军于东海边防之外,堪称登峰造极的绝世一剑?”青云死死抱着怀着震动不已的云销雨霁,嘴巴已经张大到合不拢,他痴痴地望着持剑而立的赵宥,觉得自己先前看到的所有都是假象,“那位可是一剑入洪荒啊?!别吧别吧……” “赵宥啊赵宥……”萧宋朗笑出声,也丝毫不再藏着掖着打哑谜,眼中狂热的战意尽显,“琅琊王果然无愧于惊才绝艳!” “在下佩服。”萧宋对宋珩之点点头,全无半点玩笑之意。 第96章 宋珩之紧紧盯着赵宥的身影,收拢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连指尖的皮肉都泛出了苍白之色,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自是不会相信赵宥当真手无缚鸡之力,但赵宥总将他的真实的内里藏得很好,他平日里观察他,总像是在看镜中花水中月一般,隔了一层纱。 他看不透。 赵宥握着九霄再次起势,他身子猛地一旋,手中长剑舞起,剑姿在潇洒写意中不失桀骜恣肆。 这样的剑,的确堪当绝世。 被冠以“圣”之名讳的剑客,似乎就该是这样不羁与潇洒并存的。 那个几十年前在东海之滨,一剑入洪荒而冠绝天下的周沐风,似乎又重临了人世,与这个同样一身白色长衫的风流剑客融为一体。 三位护法被这一剑重创,连连后退三步,甚至连手中的阵印都恍惚了几分。 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手中掌握的玄鸟之阵,失神地望着这冠绝一剑的再度问世。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远处山头上黑袍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周沐风的剑是仙人谪世,这小子比他师父少了几分仙气却多了几分狂傲。” “到底是赵殊的儿子,还是与他更像些。” 黑袍人笑着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剑圣居然真的有传人?” “可当年剑圣是一剑入洪荒……这人不能吧?” 两个女孩互相眼神交流,低声地交换着内心的震动。 “好啊。” “少年英豪,好。” 忽而,一道千里传音的古怪之声从天空中传来,几人同时抬头望天。 只见一道黑色的光影从远处袭来,带起一阵飘扬的长风,再稳稳地落在了玄鸟阵印的中心,轻轻一挥衣袖,便将那大阵散去。 三位护法同时收手,半俯身行礼,神情十分恭敬。 “师父。” 赵宥三人见此情形,立刻便也明白了眼前这位黑袍的神秘人,恐怕就是南诏传说中那位天逍巅峰、半步洪荒的大巫。 三人皆是面色一凛。 这位男女都难分的黑袍人口中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周沐风那家伙竟然收了你这样一个弟子,倒也是缘分。” 赵宥收起剑,微微皱眉。 “但依我之见……你还不是一个绝代的剑客。”大巫说道。 他打量着赵宥,语气淡淡,却分量千金。 赵宥的确习得了剑圣之剑,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冠之以“圣”的剑客,这不单是因为他并没有达到洪荒之境的实力缺陷,而是心境的缺陷。 赵宥面色泛白,眉目深深地望向对方,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你的心境不对。”大巫点到为止,也不欲说更多。 赵宥垂下眸,眼中掩藏起一抹深沉的冷寂,一时默然不语。 “师父……”黑袍青年有些不解地向黑袍人请示,“他们……” 黑袍的大巫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对赵宥三人说道:“不知几位远道而来,非要找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有什么大事。” 他掩藏在黑袍下的目光一寸寸从赵宥、宋珩之、萧宋的面上移过,即使三人看不清他的目光,却也能感受到每一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一阵从骨髓深处涌上来的威压清清楚楚地告诉着每个人,眼前这个一身黑袍、看不清面目的人,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天逍巅峰,半步洪荒。 “盛京、满庭芳、青城山……”他轻声数过几人的来历,似是笑了一下,“上一回南诏这么热闹,似乎还是二十年前。” 三人在对方似是玩笑的话语下一阵毛骨悚然,二十年前,那不正是南诏灭国之时? 赵宥率先整理了一番自己有些紊乱的气息,躬身行了一礼:“在下盛京赵宥,此番前来叨扰前辈实在深感抱歉,但赵宥的确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盛京?”大巫笑一声,“看来是朝堂事?” 赵宥笑了笑:“江湖与朝堂哪有那么分明的界限。” “你倒是直白。”大巫似乎心情不错,转身摆了摆手,“走吧,与你们聊聊这分不开的事情。” 赵宥将九霄递回给眸色深沉的宋珩之,讪讪一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宋珩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兀自跟着几人走了。 赵宥迟迟地跟在几人后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煞白着脸,悄悄地咽下一口腥甜的血。 他强忍着那一阵钻心彻骨的疼,无言地看了一眼苍天。 反噬。 第56章 当年 “你们从凤凰城来的?那看来是慕容嗣这个家伙透了我的底。”黑袍的大巫坐在关山亭的一方,兀自给几人都倒了茶。 原本还对几人剑拔弩张的两位样貌相似的女护法则乖巧恭敬地站在一侧,一个手中拿着茶具,一个捧着水壶,全然没有了方才冷酷的模样。 赵宥四人则规规矩矩地在大巫对面坐下,也表现出罕见的乖巧。 毕竟面前这位是放眼全九州也数不出几个的货真价实半步洪荒,人家想要灭了自己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们完全只剩下恭恭敬敬的份儿。 赵宥干脆直白地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本向慕容城主去问个答案,他让我来寻找您,说您这里才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答案?”大巫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捧起茶杯,似乎在细细地品赵宥的言下之意,“什么答案是我有,而他没有的?” 第97章 “关于我的母妃。”赵宥不卑不亢,抬眸道,“关于那一味让她命丧黄泉的绝凝散的真相。” 他眸色深沉而郑重,全然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闻言,大巫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闪烁,一时没有回话。 赵宥见状,微微凝眸,出声追问道:“所以您真的知道一些东西么?” 看对方这欲言又止的反应,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赵宥放置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眼底盛满不被外人所知的决绝,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即使破釜沉舟也要放手一搏。 “你既然已经查去了凤凰城……”大巫的反应也不似是要回避,只是将话题转而换了个方向,“那么慕容嗣的假绝凝散之事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是。”赵宥点头。 “那你也知道你母妃并不是死于假的绝凝散。”大巫喝了口茶,缓缓道。 “是。” “那不就很简单了么?这世上能有真绝凝散的就是凶手,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大巫放下茶杯,语气顿了顿,“左右我都不是那个人。” “前辈。”赵宥出声打断道,目光诚恳而深长,这样郑重的神情在他的脸上确实不常见,但是在这一张风神俊秀的俊脸上,这样的认真又格外地使人动容。 “酆都否认过后,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凤凰城。好在上天庇佑,慕容城主为我指了最后一条明路,您是我现在唯一的线索。” “我深知您已经选择了避世不出,不愿再掺合这些事。”赵宥垂下眼,神情萧索道,“可是我没得选,我为了查明母妃之死,与父皇几乎决裂,这已经是我三年来离真相最近的一天,我不能在此放弃。” 大巫深深地看着赵宥,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叹息,话音似是感慨,又似是释然。 “难怪周沐风会收你为徒。”他轻笑一声,“确实是他喜欢的性子。” 说着,大巫轻轻取下黑袍的帽子,在一片阴影之中缓缓露出了一头雪白的发丝和一张能看出岁月雕刻痕迹的,女人的脸。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梅润月。” 四人皆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也是你们口中的南诏大巫。”梅润月见状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玩味,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她原本的声音,带着几分玩笑之意看向赵宥,“准确来说,也是你的,前师娘。” 赵宥瞬间瞪大了双眼。 眼前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女子。 她雪白的发丝可以看出其年岁的确不小,但是她面上的皱纹很少,气质卓然间流露出几分贵气与出尘,周身是一派岁月从不败美人的沉淀感。 更令人放不下的是她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前师娘”。 “前辈……你……”赵宥突然就被对方整不会了,话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 “是惊讶我是女子还是惊讶我与周沐风的关系?”梅润月盈盈一笑,似乎很享受面前几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的表情。 “师父她又来了……”一旁侍立的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轻声吐槽,互相对视一眼。 她们早已了然自家师父的性子。 “都……都很惊讶。”赵宥抬眸与其余三人对视了一下,都从每个人脸上看出了不同程度的精彩。 “罢了……”梅润月摆了摆手,也无意再逗这些小辈,“这些破事就不与你多说了,看在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的份儿上……”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平静的怜悯:“慧妃……是琅琊王家那个漂亮姑娘,对吧?” 按照她的年纪与辈分,王舒的确是她的小辈。 “赵宥。”她抬眸望向赵宥,语气中暗含了几分严肃,“如果我说,你与你母妃的死脱不了干系,你会认同么?” 萧宋与宋珩之同时抬眸看了赵宥一眼,两人的神色中都充斥了肃穆之色。 赵宥闻言则沉默了一瞬,再缓缓点头:“除了因为我,恐怕不会有人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恶意。” 王舒是一位数不出什么缺点的女子,她在琅琊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时性子就好得出名,到了盛京的深宫里更是不接触外人,也没在后宫中树敌,身上唯一值得攻击的靶子,就是生了一个太耀眼的儿子。 “是也不是。”梅润月见他坦诚,心中也愈发满意,继而缓缓摇了摇头。 “前辈您这是何意?”赵宥蹙起眉。 “你的存在只是其一。”梅润月叹气,浅浅提点道,“你忘了我是哪国人?” “……”赵宥面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整肃,“您的意思是……” “慧妃之死只是一个环节。”梅润月轻声道,“他们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牺牲一位慧妃这么简单。” “即使她这么无辜。” 赵宥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眼尾,他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脆弱的神情,却又被他自己在下一瞬间收起,再抬眸时,只剩下了凛凛的寒意。 “他们?是指南诏遗民?”赵宥冷声道,“在那时就已经渗透到京城了?” 梅润月但笑不语。 “他们想除掉我母妃是剪我的羽翼,阻挠我继承皇位?”赵宥试探着分析道,“他们不想我继承皇位——所以他们另有支持的继承人。” “您又说我并不是唯一的目的——所以支持一位他们所选择的皇子上位也不是最终目的……”赵宥深深地皱起眉,脑海中闪过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第98章 “复国?” “你们当真要复国?” 梅润月摊手,哂笑一声:“别把我与他们混为一谈,我是南诏遗民,但我也是被他们所抛弃的棋子,我可没什么要复国的大志,别冤枉好人。” “您是弃子?” “你该知道的吧,南诏未灭时,我与他们皇族就不太和睦。”梅润月半讽刺地笑了笑,“他们根本不信任我。” “为何?” 赵宥忽而想起那个小姑娘口中关于南诏旧闻的故事。 “为何?”梅润月嗤笑一声,眼中有深藏的冷意,“哪家皇族不是一派勾心斗角的权力纷争,都是烂摊子。只因我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自然饱受排挤。当然,他们攻讦我的理由还是我爱上了一个大雍的国民。” “我若要继承国师之位,我就要放弃他。”梅润月淡淡地垂眸,将那些年岁里的心酸苦楚化为一句淡淡的言语,“可我明明都已经放弃了他,他们到头来还是不信任我。” 这个大雍的国民,这个“他”,想必除了老剑圣周沐风,这天底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您最后是……没有参与……”赵宥缓缓开口道,他依稀记得祖父与他讲过些关于南诏战役的故事,南诏的护国大战最后其实不是由国师所守护的,大巫在皇城之战前便与镇南将军大战一场双双负伤,下落不明,否则并不会败得那么一溃千里。 看来这其中也是颇有猫腻。 “他们不信任我,又怎么会让我手握他们的底牌?”梅润月似乎已经看开,甚至还能说几句玩笑话,“也幸亏了他们的不信任,否则我未必能在绝凝散之下活下来。” “竟然是如此真相。”萧宋有些感慨,他生来便看多了这些派系之争,厌烦又无可奈何,“是南诏辜负了您。” “也谈不上什么辜负不辜负。”梅润月早已没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目光十分平淡。“只是现在想来还是会有些遗憾。” “您就没想过要为自己正名么?”宋珩之微微皱眉。缓缓开口道。 “有什么可正名的,南诏都亡了。”梅润月洒脱地笑一声,“况且我也并不支持他们的计划,也没必要再去乱出风头。” “可是您的避世不出在外人看起来难道不是更像是一种逃避么?”萧宋忽而出声,言辞之中多了几分质疑。 “那你当如何?”梅润月反把话抛回给萧宋,眼中颜色不明。 萧宋大言不惭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十足突兀,二十分荒唐。 第57章 天师之礼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 …… 当萧宋话音落下之时,整个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青云尴尬地扯了扯自家小师叔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宥与宋珩之则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起大巫的脸色,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怒意才放心下来,又不禁感慨萧宋的大胆。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梅润月一字一顿,语气幽幽地复述了一遍萧宋的发言。 “你师父是这么说我的?” 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敲打在萧宋的耳膜上,落下些许沉哑之色。 在梅润月的目光直射下,萧宋有些心虚。 “别人或许有资格与我说这话。”梅润月冷笑一声,“王景明他凭什么?” 萧宋眉尾跳了跳,这还是他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完整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 “小子,你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师父。” “全九州最不配说这话的人就是他。” 梅润月完全不留情面地给萧宋把面子撂下了,也不管萧宋面上挂不挂得住。 “额……”萧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青云把头低下,毫无疑问打算装死到底了。 “要我说,全九州最会避世的就是王景明他老人家。”梅润月冷哼一声道,“当年他与姜乙两个人之间本存在竞争,他怕麻烦,直接顺水推舟把国师之位送给姜乙,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回那破山头做个万人敬仰的老神仙,什么事儿都不管还能落得个好名声,真是什么好事都叫他占了。” “可是一报还一报啊。”梅润月意有所指的目光在萧宋与赵宥两人身上逡巡,“他是逃过去了,可是这个担子不就落到了你身上吗?” “你被卖了还替他数钱?” 萧宋沉默了。 “小子,你这回可是避不开了。” “不过想来也是天命。”梅润月笑了一声,目光中趣味顿生,“赵殊和姜乙性子像,你和这个赵家小子性格也挺像,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如此命数?” “这样也好,时也命也,都是躲不掉的。”梅润月摆了摆手,对萧宋道,“你们道家不是最会算命了吗?以你的能力,会算不到这些吗,传说中的羽化登仙命?” 萧宋再次沉默。 青云眨了眨眼,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萧宋。 “……这玩意儿算了折寿……”萧宋垂下眼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转而换了个话题,“我也没有想要逃避……”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用肩膀撞了一下赵宥,示意他帮忙转移话题。 第99章 赵宥收到萧宋的明示后沉吟了一瞬才开口,“前辈,我还有一个疑问。” “您说这些南诏遗民在盛京潜伏,那他们又是如何得到绝凝散的?” “这我不清楚。”梅润月也跟着蹙了一下眉,眉目间的疑惑也不像有假,“我只知他们在盛京潜伏得很深,对慧妃动了手,但我的确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计划和手段。” “当年我拒绝他们之后就与他们断了联系,如今还能知道些他们的动向,也不过是因为与慕容嗣还有些私交。” 赵宥皱着眉思忖,神色一片肃穆,他本只是想查明慧妃死亡的真相,却没想到从中牵扯出了事关国家危亡的阴谋。 他忽而蹙眉,脑海中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那个凤凰城的花魁晚姑娘,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么?” “晚姑娘?”梅润月似乎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赵宥在说什么。 萧宋与青云闻言也是投来几分困惑的目光。 他们都不认识那个绝色的红衣美人,也没有体会过那位美人斩草除根的追杀。 唯有宋珩之随着赵宥的话皱起了眉,似在思忖。 “凤凰城百花阁,与慕容夫人交好的一位女子,在我们出城后,她追杀我们。”宋珩之补充道。 梅润月闻言皱眉回想了一瞬,有些犹豫道,“与慕容夫人交好……婉……” 眉心舒展时她的双眼也忽而睁大:“她竟然在凤凰城?” “您认识她?”赵宥追问道。 “红衣?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是的。” “她怕是千里迢迢来杀你啊,赵宥。”梅润月笑一声,意有感慨,“她好好地不在盛京,她来凤凰城?” “她在盛京?”赵宥惊讶。 “她的确是他们的一员。在南诏灭国之后,她就去了盛京。”梅润月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是如何在她手下逃走的?按照估算,她如今应该达到天逍了吧?” “天逍?”宋珩之皱起眉,眼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也许我说了你们会惊讶吧。当年西南军没有上报么?关于南诏二公主的尸体没有找到的事情?”梅润月再度一脸平静地语不惊人死不休。 赵宥:“……” 宋珩之:“……” 萧宋:“……” 青云;“?” “您是说,晚姑娘就是二公主。”赵宥艰难地开口,一时有些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对嘛。”梅润月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小丫头很有野心也很有天赋,从前与对我着干实在不是少数。” “……她如今在盛京。”赵宥感到一阵脊背发寒,所以他初见时觉得晚姑娘眼熟,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真的曾经在盛京的某一处见过。 “她一直在盛京。”梅润月纠正道,见赵宥欲开口,她率先打住了对方的话,“不过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当年她不计前嫌来找我联盟算是一种和解,但我就没她那么大度了。” “我拒绝加入他们的计划,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就比如绝凝散,我不清楚他们是从何得到的,又是怎么对慧妃下的手。” “……”赵宥愣了愣。 “四殿下。”梅润月见赵宥出神的模样,缓缓开口道,“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很多事的真相,其实就在盛京么。” 赵宥闻言,眼神颤了颤,他缓缓垂下眼帘,缄默不语。 梅润月见状,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 “……是昭王。” 梅润月干脆也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我欠你师父的,现在一并还了吧。” “他们支持的是昭王。” 赵宥眉头蹙起,深深地点了点头。 赵子昭与凤凰城交易尚且在情理之中,可他与一群妄图复国的南诏人合作,确实在是不可理喻。 甚至很难说清这其中是谁在利用谁。 况且按照梅润月的说法,他们早已在盛京潜伏许久,甚至已经动手杀死了一位当朝正一品的后妃,他们还拥有实力达到天逍的高手…… 赵宥眸色一深。 如今的盛京,怕不是暗潮汹涌的一团龙潭虎穴。 --- 晚风清凉,吹散了几分夏日里的暑气。 赵宥迎着些许烛火,半倚在山间竹屋的栏杆上,双臂支撑着身体的力道,静静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月色逶迤,天凉如水,夜幕笼罩着静谧山林的一隅,映得赵宥身侧阑珊的烛火分外明暖。 “赵宥。” 忽而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竟是同样沐浴完了,身着一身简单亵衣的萧宋。 赵宥并不意外地略略点了下头,继续遥遥眺望这一片远离了喧嚣的长夜。 萧宋懒洋洋地倚在赵宥身侧,顺着赵宥的视线望去,眸色也是一派平静, “雁落山一事我很抱歉。 ”萧宋轻声道,“纰漏出在我这里。” 赵宥则摇了摇头,依旧面色如水:“不怪你,没有雁落山密信也会有别的东窗事发,总归我是躲不掉的。” “你倒是很清醒。”萧宋见赵宥如此坦诚,继而很放松地笑了笑,“这个盛京啊,离开了你倒还真是一团浆糊。” “有了我才是一团浆糊吧。”赵宥自嘲地笑笑,半是开起了玩笑。 两人都心知肚明赵宥言下之意的反讽,了然地相视一笑。 第100章 “说认真的。”萧宋缓缓地笑完,才正色道,“近来九州很不太平,南北皆有豺狼环伺。” 赵宥闻言,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南北?” “裴世子在离开酆都后不是遇袭么?”萧宋冷笑道,目光中有寒光凛凛,“是神鹰驽。” 赵宥面色一凛。 神鹰驽。 那是匈奴最强军队,神鹰军的兵器。 匈奴的最强军出现在大雍境内刺杀大雍的王世子…… 这无异于一种宣战。 “明年千秋,盛京必定不太平。届时我会下山。” 赵宥闻言,蹙眉道:“你……”你们青城山不是一向不问朝事吗? 萧宋笑道:“我师父只是不爱管事,不代表他真的坐井观天,这天下的变数,他老人家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今日我来南诏,也是受他之托特来见你。” “千秋之时,这一切会有个了断,大雍届时必将易主。” “我们青城山会做出选择。”萧宋笑了一下,眼神中带有几分意味深长,“由我。” “而我的选择是你。”萧宋正声道,“琅琊王殿下。” “陛下与天道阁已经钦定了我的继任。” “而你是我唯一信服的继承人。” 第58章 再会美人 萧宋与青云在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回了青城山。 一行四人和一匹老驴慢慢悠悠地走在出城的道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意外地岁月静好。 似乎昨日所聊的,不是大敌当前,不是尔虞我诈,而是相约而游纵览大好河山。 萧宋临行时还颇有几分开玩笑的心思,邀请几人有空去青城山上坐坐。 青云则在他身后连连摇头,就差把“快逃”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宋珩之忍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再捏了捏他的小胖脸:“有缘再会啊小青云。” 青云抱着宋珩之的腿蹭了蹭他的腰:“珩之哥哥,日后再会的时候你可得帮我撑腰。” “我小师叔就喜欢捉弄我。” “嘿你小子——”萧宋好气又好笑。 “好了好了。”赵宥一手护住青云一手拦住萧宋,难得靠谱起来,心想这江湖果然大啊,连他赵宥都有帮别人劝架的一天,“萧大天师,青云还是个孩子就罢了,你也闹小孩子脾气?” 萧宋也顺着赵宥的台阶下了,瞪了一眼青云意做秋后算账。 随后转身对两人抱拳,郑重道:“千秋再会。” 赵宥与宋珩之对视一眼,同时向萧宋抱拳拜别。 “那时我可要见一见传说中要羽化登仙的青城山小天师的真正实力。”赵宥含笑的眼神落在驴背上装着云销雨霁的行囊上,意有所指道。 萧宋笑着摸了摸鼻子,这回没有再故作谦虚,倒是爽快点头。 “你也是咯。”他对赵宥努了努嘴,眼神清亮。 两个全九州顶尖的天之骄子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热切的期盼,并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或许就是闯荡江湖的意义,认识全新的少年人,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一刻他们的身后没有皇位、没有天命,他们只是赵宥和萧宋。 他们是彼此欣赏的朋友,仅此而已。 --- 目送着青城山这两位道士远去,赵宥与宋珩之相顾而立,一时都没有话说。 分别总是会令人失意的,即使与萧宋、青云两人不过才认识了几天,但四人也早便在心中将彼此当做了朋友。 朋友的离去总是伴随着一阵怅然若失。 又或许,萧宋和青云的归去也只是众多怅惘情绪的一个缩影。 一个象征了另一处别离的缩影。 宋珩之微微垂着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长睫颤动着敛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赵宥立在原地,面色淡淡,眼底透露出几分沉寂的情绪。 两个人沉默着站在原地,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一触即破的悲伤里。 宋珩之张了张口,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开口的嗓音有些暗哑:“赵宥……我……” “……” 赵宥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一阵带着敌意的剑气斩断。 宋珩之立马凝了神一步跨到赵宥身前,九霄出鞘,刃指前方。 他立刻一扫方才尚存怅惘的情绪,眸色变得深重起来。 “赵宥。”宋珩之咬牙切齿地回头,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是个大麻烦。” 赵宥则半咧开一侧的嘴角扯了扯,对于宋珩之的这句话,他的确无从反驳。 他微微凝起双眸,眼神冰冷地目视那一抹剑气尽头的红衣。 他舌尖舔过一侧的尖牙,冷声道:“怎么不是呢。” “二公主殿下,您追我至此,都不会感到无趣疲惫么?”赵宥望向来者,冷冷道。 来者正是在凤凰城外欲对两人赶尽杀绝的晚姑娘,或者换个说法,南诏二公主,仡芈约。 “看来我还是来晚一步。”仡芈约闻言眯了眯眼,长剑泛起凛凛的寒光,“梅润月都和你们说了?” “难道您还想藏着掖着?”宋珩之微微拧起眉,眸色也并不友善。 “小家伙。”仡芈约向宋珩之笑了笑,她一向对美的事物很宽容,即使眼前这个小美人似乎脑子不太清醒居然死心塌地地跟着赵宥,“你是满庭芳的人,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在护着的是什么人。” 第101章 “小心你一步走错,会让整个满庭芳都满盘皆输。”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宋珩之依旧面色淡漠。 他已得了阮秋水的承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他、连带着满庭芳早便没有了回头路。 “与其担心我,您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宋珩之颇礼貌地笑了一下,“您谋逆的罪名才是真正值得担忧的吧。” 仡芈约闻言面色彻底冷了下来,见两人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欲再多废话。 “凤凰城外我功力尚未恢复,阮秋水来救你们,倒是没得办法。”她举起长剑,“今天呢?还有下一个阮秋水要来救你们吗?” 宋珩之蹙起眉,微微侧过身道:“我试试拖住她一会儿,你去找大巫。” 赵宥闻言拧起眉:“不行……你一个人……” “你身体吃不消。”宋珩之强硬道,凌厉的目光几乎要把赵宥击退,“别以为瞒得住我。” “……” 赵宥无言地张了张口,怔在原地。 仡芈约并不想多见这两人之间推心置腹的情谊,冷着脸一剑劈下。 宋珩之一把推开赵宥欲提剑迎上去,却被一阵熟悉的剑啸打断在了原地。 有一道磅礴的剑气自东而来。 在这一片天地间震荡起古朴苍凉的气息。 宋珩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浩瀚剑海,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 “爹……” 第59章 剑痴的剑 “爹……” 宋珩之怔怔地开口,他死死盯着那刻在地面上的十尺之长的剑痕,眸中和心中都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赵宥缓缓蹙起了眉,神色肃穆地望向那来自东方的一片浩瀚灰色剑气。 他隐隐能猜到宋珩之在满庭芳的身份特殊,毕竟他师从满庭芳的长老陈月夫人,危急关头又有剑仙阮秋水相救,看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熟稔程度,宋珩之也不会是一个普通弟子。 只是这一声“爹”与这直冲人天灵盖的浩荡剑气…… 赵宥深深地掩下眼中的震撼,他如今才真正认识到,宋珩之的身份非但不是不普通这么简单。 他简直是太特殊。 众所周知,满庭芳剑痴燕九只有一个独子。 这一声“爹”的重量,简直重于泰山。 仡芈约冷冷地收起剑,面色凝重地盯着那剑之来处,一字一顿道:“泰阿九剑?” “剑痴燕九?”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剑痴,燕九。 这是一个在如今的九州如雷贯耳一般的名讳。 但这江湖在几十年以前,本没有剑痴,没有燕九,更没有什么满庭芳。 在二十年前,江南道首富之城的东川,突然横空出世了一位少年剑修天才。这少年沉默寡言,性格冷淡,却舞着一手大气磅礴,似乎要开天辟地的剑。 他从东川而出,陆陆续续讨教了江湖上不少鼎鼎有名的剑客,竟然都得胜而归。一直到他于东海之滨、忘川水下苦苦坚守七天七夜求得名剑录上天下第二的泰阿,他才提剑北上,问剑盛京,与当时的禁军统领于盛京城的最高之阁天地阁留下了绝世的一战。 他的最后一剑,斩断了禁军统领颈间的发丝,也斩断了天地阁御笔亲题的匾额。 一剑泰阿,斩断地久天长。 而那一年,燕九才二十岁。 从此,这个出自东川的少年,名扬天下,冠绝九州。 剑痴燕九,一生一剑,天地之间,唯剑而已。 他重回东川后在日月湖畔创办了满庭芳,并渐渐吸纳了如阮秋水、陈月这些日后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人物。 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宗、四大宗之东极。 而燕九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江湖事,鲜少会露面。 可如今…… “珩之。” 一道灰色的身影缓缓自东落下,站到了宋珩之身前,他身形颀长,气质古朴,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同一眼上古流淌下的泉水,太过于清澈、太过于沉静,又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他似乎离这个尘世很远。 宋珩之乖乖地地下了头,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爹……” 在这位灰衣剑客的面前,平日里再冷淡、再傲气的他都只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得乖乖聆听父亲的教诲。 “……你是燕九的儿子?”仡芈约不可置信地望向宋珩之。 赵宥的目光中也充斥了震惊,望向宋珩之的眼中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宋珩之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下赵宥。 “逮着两个年轻人不放,未免有些掉身份吧。”燕九面无表情地收起剑,转向仡芈约,冷冷淡淡道。 “满庭芳宗主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难道不是更掉身份么?”仡芈约皱起眉,面色不佳,“先是阮秋水坏我好事,现在连你都亲自下场了,满庭芳这是公开了要站队么?” 燕九并没有理会这话里话外的暗讽与威胁之意,面色毫无波澜。 “欺负小辈的事我做不出来。”燕九冷冷道,他状似无意地抚了抚手中的泰阿,眼神在平静中却颇具威胁力。 “……”仡芈约咬了咬牙,在燕九这样绝对实力的半步洪荒面前,她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102章 “公主殿下,请回吧。”燕九淡淡道,“我知你有大计在心,我也无意插手,只是今日我的孩子和这个小子,我是必定要护下的。” 仡芈约也干脆收下了手中的长剑,事到如今,半路杀出个剑痴燕九来,她再怎么想动手都动不下去了。 她愤愤地瞪了赵宥一眼,美目里一片难掩风情的凌厉。 赵宥皱了皱眉,觉得这个眼神莫名的熟悉,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一双眼睛绝对不只是盛京城里一面之缘的缘分。 “既然剑痴都发话了,那我也无话可说。”仡芈约收起剑,最后再冷冷地瞥了一眼赵宥,“燕九,你家宝贝儿子可是被这个四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啊。”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心虚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难得的局促。 燕九依旧面无表情。 “倒是有趣了,当年你把盛京里的那位迷得五迷三道,如今你的儿子反被盛京里的迷得五迷三道……” 燕九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峻,仡芈约这才堪堪收了口。 “……希望你真的如你表现得这么不在乎吧。”仡芈约见燕九冰冷的脸色,也不再没趣找趣,化为一道红色的残影消失在天际。 …… 于是就只剩下了燕九,宋珩之,赵宥三人。 宋珩之尴尬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但把视线转移过来的燕九,默默低下了头,他这偷偷离家出走,还半路找了个身家复杂的对象,如今又被自己老爹当面捉住—— 简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燕九的目光只在宋珩之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赵宥身上。 终于,一向面无表情的剑痴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爹爹……” “爹。”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开了口。 宋珩之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去看赵宥。 赵宥也满脸尴尬,或许是第一次见宋珩之的父亲,过于紧张,脑子里组织好的“伯父”跟着宋珩之变成了脱口而出的“爹”。 一直面无表情的燕九也终于在赵宥这一声极其搞笑的“爹”脱口而出后破了功,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这个是……赵宥……”宋珩之犹豫踌躇了几下后,小心却又勇敢地抬起头,“他……他是我……” 燕九微微抬手,挡住了宋珩之接下来的话。 他虽然情绪比阮秋水要稳定许多,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能这样全盘接受赵宥的登堂入室。 “阮秋水与我说过了。”他淡淡道,只是落在赵宥身上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友善,“我今日是要把你带回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宋珩之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看了眼赵宥,又带着些委屈与恳求,试探性去看燕九。 燕九极有份量地看了宋珩之一眼,宋珩之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赵宥是吧。” 燕九出声道,目光里渗出几分森森的寒意。 “就是你,把我儿子拐跑了?” 第60章 天下之约 “……” “……” 即使桀骜如赵宥,在这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未来岳父面前也难免感到赧然,他眼含敬意,正姿抬头,不卑不亢道:“赵宥,见过燕宗主。” “赵宥?四皇子?琅琊王?”燕九淡淡地反问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 宋珩之则站在一旁无从开口,只能绞紧了双手看着两人的对话。 “是。”赵宥其实心中也有些没底,但这是他与宋珩之家长的第一次见面,他不能怯场,即使大概率不会被接受,但也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燕九的目光在赵宥身上停顿了几瞬,随后微微蹙了一下眉,眼底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闪过。 他看向赵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方才没有的神色。 “今日我要带走珩之。” 宋珩之眼尾颤了颤,双手拧得更紧,却也无可辩驳,只得站在原地。 赵宥目光闪了闪,缓缓地开口:“……我知道。” 宋珩之站在一侧,垂眼蹙着眉,却也开不了口。 燕九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各自沉痛的面色,缓缓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 “我只是希望珩之能有一个稳定且有保障的未来。”燕九目光落在赵宥身上,“但我目前并不能从你身上看到这样的未来。” 赵宥垂在身侧的手蓦地紧了紧,又最终卸了力气松开。 他抬眸,深深地与燕九对视:“我会证明,我可以给珩之这样的未来。” 燕九面上表情不变,这是语气里似乎带了些长辈看莽撞孩子的笑意:“你怎么证明。” “我愿以天下为聘。”赵宥目光如炬。 宋珩之在一瞬间不可置信地抬头。 燕九倒是闻言认真地看了赵宥一眼。 极度了解他的人可以从中看出一些些欣赏的意思。 “琅琊王妃或许够不上您口中的稳定与保障。”赵宥一字一顿道,“那大雍皇后,您觉得够分量么。” 宋珩之瞪大了眼睛,几度张口想呵斥赵宥是不是疯了,却被燕九拦了下来。 燕九终于在正眼相看之中流露出来了几分兴致。 曾几何时,他是见过这样的金尊玉贵与骄傲恣肆的,也是在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看似轻狂的张扬。 第103章 那个人一言九鼎,如今正坐在明堂之上。 开创了大雍最繁华的盛世。 “有意思。”燕九罕见地勾了勾唇,他仿佛看到赵宥与那个人年轻时的样子慢慢地重合。 果然是那个人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果然是全大雍的天之骄子。 “那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如你真能做到,我不会阻止你们。” 宋珩之在燕九身后连连摇头,眼神示意赵宥不要答应。 赵宥的目光在宋珩之身上顿了顿,随后回到燕九的身上,他深深点头,目光灼灼,“我一定不负珩之。” 宋珩之无解地皱眉,眼中几乎着急地要滴出水,却又碍于燕九的存在而不能向赵宥表明。 “你师父是剑圣。”燕九出声道,“我希望,你可以真正继承他的衣钵。” 赵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随即点头。 燕九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结束了对赵宥的“拷问”,他微微移步,转头对宋珩之道:“你们还有话说么?” 宋珩之猛地点头。 燕九只多瞥了一眼赵宥的方向,便神情冷淡地转开了视线,把时间与空间留给两人。 另一侧。 “你是不是疯了!?”宋珩之一把扯住赵宥的衣领,眼中的担心不似有假,“你怎么乱答应这种条件?!” 赵宥笑着握住宋珩之的手,轻声哄道:“没疯,我愿意的。” “……”宋珩之皱起眉,嗔怪般地睨了赵宥一眼,“别贫……这些其实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吧。” “包括你一开始接近我。” 宋珩之也不会天真到真的以为赵宥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去争那个皇位,依照他对赵宥的了解,他能如此满口答应燕九这样的条件,恐怕是早就在心底有了这个打算。 “唉,话不能这么说。”赵宥讪讪一笑,笑容也难得僵硬,他的目光在宋珩之的注视下软了下来,缱绻着浓浓的温柔。 宋珩之微微凝起眸,长睫颤动着似乎要遮掩眼底的情绪, “……我懒得说你。”宋珩之最终叹气,摆了摆手,“不过也随你吧。”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宋珩之忽而也笑道。 那一双冷而艳的眼睛,在一瞬之间流淌出了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初遇之时,这双桃花眼里似淬了冰化的水,冷淡,清澈,无喜无悲。仿佛世间一切的繁华光景落在他眼底都只能化做了一波潋滟不起的涟漪,分明是一双生得极艳的眼睛,而宋珩之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太冷淡的人。 而这一笑,却似桃花流水消融了千年的冰封,淙淙地流下只属于一人的柔情。 清晨算不上明媚的天光透过云层虚虚实实地落在他身上,光影勾勒出他脸庞精致清隽的轮廓。那一缕一缕顺着云层而来的光线映照在宋珩之的眸子中,清澈地如雪山上刚化的冰雪。 那倏尔间展露的笑颜,那样绝色的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只给观者留下了满目的昳丽。 赵宥见惯了这双眼睛冷清的时刻,所以他更为这一瞬的璨然而心动。 他爱他生动热烈的模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当真了。”宋珩之故作俏皮地笑了笑。 赵宥也笑着,从腰间取下一道玉佩,郑重地放在宋珩之的掌心。 “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从小不离身,几乎就是我的一部分了。”赵宥含着温柔缱绻的笑,抚了抚那玉佩,“你带着它。” 宋珩之眨了眨眼,他认出来那是他在酆都与赵宥那一场离谱无比的初见时,他从对方腰间夺过来的。 宋珩之有些感慨地收下,还没来得及道谢出口,就被赵宥长臂一揽,搂进了怀里, “盛京再会。” “你千万要等我。” 赵宥深深地埋进宋珩之清瘦修长的肩颈处,鼻梁轻轻蹭过他柔软的发丝。 他的额头抵在宋珩之的发丝一侧,一两一条手臂紧紧环着宋珩之的腰,嘴里还轻声喊着宋珩之的名字:“珩之。” 宋珩之先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后目光也变得柔软,他轻轻抬手附上赵宥的后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等你。” “盛京见。” 赵宥在他的脖颈处似小狗一般地又蹭了蹭,才带着笑意缓缓抬头,他捧住宋珩之的脸,细细地用目光描摹,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样貌都刻在心底。 “珩之。”赵宥忽而开口。 “嗯?”宋珩之扬了扬眉眼,等着他的下文。 “嗯?!” 下文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吻。 而且是一个并不轻柔的吻,赵宥在宋珩之没有回过神来的瞬间与他唇齿交缠,宋珩之觉得自己在狼狈的间隙之中似乎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他来不及羞恼,反而瞪大了双眼。 “聘礼。”赵宥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舌,目光温柔而坚定,“你收下。”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千秋之宴,待我重归故里,你为我的座上宾。” 第61章 机遇 赵宥静静地立在原地,望着东方那苍蓝的遥远天际,目光很浅、很淡。 淡得仿佛方才经历那一场离别的不是他一般。 他握着怀中萧宋那夜晚上给他递来的药瓶,手中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又缓缓地放松。 第104章 与三位护法的切磋之中,他强行突破体内设限的确是造成了内伤,他本以为瞒得很好,不料还是被这位天师发现了。 而萧宋给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份青城山的承诺,还有老天师的一份心意。 而方才与燕九的剑圣之约…… “啧。” 一声不轻不重又带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啧嘴声从赵宥身后传来。 赵宥也没有回头,却很了然此时来看他热闹的究竟是哪位大神:“师娘,您就别看我笑话了。” 梅润月带着几分笑意缓缓上前站到他的身侧,目光也望向那东方的遥远天际:“媳妇儿被人家长带走了?” “是啊……”赵宥干脆破罐子破摔,叹气道,“关键人家还是剑痴燕九,完全没得商量啊。” “嗯……”梅润月沉吟着点点头,“不过人家不是也没有完全拒绝你的意思嘛,你还有机会。” 赵宥幽幽长叹道:“机会?继承我师父的衣钵?去争一个皇位?” “呵。”这回轮到梅润月幽幽长叹了,“你扮猪吃老虎扮久了,还真当自己是猪了?” 赵宥不置可否,也没应声。 “我没猜错的话,琅琊王氏这百年积累的武道气运都在你一人身上吧。”梅润轻轻瞥了赵宥一眼,轻声道,“你们祖辈武将帅才能人辈出,而近几百年却只出文人墨客,你叔父位居左相却也不掌兵权……唯有你……” 赵宥目光微微一闪,似真似假打哑谜道:“师娘,话不能乱说。” “别贫,这全九州会算命的可不止你们大雍。”梅润月斜斜睨了赵宥一眼,不给他诡辩的机会,“不仅如此,赵氏皇族这一辈的气运你身上也有七分。” “周沐风会收你为徒,怕也不全是与你祖父的关系。”梅润月如蛇一般犀利的目光落在赵宥身上,“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握剑的那一刻起,就是天逍吧。” “……” 赵宥回避了梅润月的目光,保持缄默。 “正因为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所以他那么傲气的人,才愿意教你他登峰造极的一剑。” “因为你,真的可以做到一剑入洪荒。” “那是连他都只在一生中勉强通过天时地利才达到的高度,而你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他把自己实现不了的理想,寄托在了你这个徒弟的身上。” 赵宥在梅润月几乎威逼利诱的气势之下也依旧面不改色,眼中只流露出几分平淡的笑意。 “师娘,您就别折煞我了。”赵宥见自己这点东西完全瞒不住对方,干脆坦言道,“或许我曾经辉煌过,但如今我的确不过是一个出门在外还要靠媳妇儿保护的废物。” “噢?那阵中的一剑难不成是你媳妇儿出的?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梅润月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也只能出那么一剑。”赵宥摇了摇头,这一句话倒是没有作假。 “所以嘛,咱们这就是缘分啊。”梅润月一手搭在了赵宥肩膀上,颇有分量地拍了拍,笑道,“你都叫我一声师娘了,我哪有什么理由不帮你呢。” 赵宥有些不解地转头,直直对上梅润月笑意盈盈的目光。 “别这么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个半步洪荒啊。” 梅润月笑了笑,目光灵动。 --- 半年后。 “师娘,你当真不愿去一趟大雍么。” 澜水河畔,赵宥随手甩了颗石子下去,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那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 他身侧立着面色如水的梅润月,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去。” 她拒绝地很干脆。 “不是吧……”赵宥懒洋洋地拉长了尾调,半开玩笑道,“我师父已经这么没魅力了?” 梅润月也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敲了一下赵宥的后脑勺:“小孩子懂个屁。” “唉,此言差异。”赵宥不满地发牢骚道,“你在使唤我做事的时候说我已经长大了,现在又来说我小孩子,您这算盘打得真响。” 梅润月抿着唇笑,拢了拢身上有些滑落的厚实外袍,视线遥遥地注视这远处两岸山间西下的斜阳,没有说话。 一晃半年已去,连南诏都已入了冬季。 年关在即。 “你要走了。”梅润月轻声道。 不是疑问,她的语气笃定。 赵宥的目光也落在那斜阳之上,轻轻点头道:“是。我要先回一趟琅琊,所以我才来问,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回去见见我师父。” 梅润月摇了摇头:“不必,我们早就说过这一生不会再见了。” 赵宥闻言顿了顿才开口:“可你还是以师娘自称,你还爱他。” 梅润月沉默了半晌,继而轻轻地一笑:“对啊,我在心里嫁给过他了,那我就是你师娘。” 赵宥皱了下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年少时出门历练,路过东海时遇到了他,我很自信地向他切磋,却败给了他的一剑。” 梅润月喃喃道,目光飘渺,似乎顺着眼前一江东流不息的江水汇入了那一道遥远的海洋,“于是我就胡搅蛮缠地留下了,想着要战胜他,却没想到先把自己的心赔进去了。” “……不过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回南诏继承大巫之位,是我对不起他。” 第105章 这一段感情草草地收了场,一如他们的故事,结尾得仓促。 只是其中究竟有多少肝肠寸断和心酸苦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萧萧的风吹过不算湍急的江水,掀起一点转瞬而逝的波澜,那些许的涟漪又很快地被江流吞噬,消失在流水之中。 “……就没想重新来过吗?”赵宥忽而出声, 梅润月蹲下身捡了颗石子,在手上慢慢悠悠地抛了几下,再猛地向前掷去,在江面上激起一阵阵的水花。 “……错过就是错过。” “相忘于江湖,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雪白的发丝沐浴在落日余晖下,在寒风中翩跹起舞。 她沉寂地注视着江水东流,一如在过往几十年岁月里的每一日那样,雷打不动。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早已被困在了西南的层峦叠嶂之中,注定不会与这江水一道汇入东海。 她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 也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 …… 远处蓦然传来阵阵马蹄轰鸣之声,铁蹄凿破山石的“哒哒”声在这几乎无人际的山涧里分外骇人。 赵宥与梅润月同时抬头,只见一队持弩抽刀的骑兵现出在了地平线之际。 白马、黑甲、重盾、长剑。 在江湖上有这么一号队伍,被传说为暗卫精锐中的精锐。 琅琊飞字营。 为首的黑衣骑兵下马引绳对赵宥深深一拜。 “少爷。” 第62章 满庭芳 江南道,东川,满庭芳。 日月湖畔的高楼上,一袭黑衣的少年手执长剑而立。 他手中利刃出鞘,剑势汹涌。一剑挥下之时,浩荡的剑气席卷起一阵长风,呼啸起日月湖的千层浪。他再度轻跃而起,回手一挽,将满潮的水花一剑压下,留下一片翩跹的黑色衣角与风平浪静的一池秋水。 美人,秋水,长天。 秋水长眠于剑侧,天光照耀着剑光,千年日月湖之胜景也难抵这一场剑舞的绝世之美。 风月无边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位面容绝美的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冷冷清清的静谧。 他静静地收起长剑,遥遥望了一眼西方的遥远天际,便转身走进那座同样冷清的高楼的阴影里。 一晃五月已过,温暖湿润的江南道也已吹起了凛凛的西北风。 坐在日月湖畔凉亭中一位粉妆素裹的紫衣女子望着消失在高楼入口的清瘦少年,轻轻叹气:“小珩之这是在逼自己啊……” 她身侧则坐着一位灰色长袍的中年人,他的目光也落在那高楼的尽头,神情却不似女子那么担忧。 “我说师哥,你真的挺狠心啊。”紫衣女子开口道,“就真要孩子独自入那龙潭虎穴么?” 女子一双盈盈的桃花眸中水光微闪,她分明没有施什么粉黛,却美得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间如春风吹拂。 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份罕见的素雅之美在她身上浑然天成。 “他的天命如此,与其想方设法逃避不如做好准备迎接。”一身灰袍的燕九并不理会女子的折煞,淡淡道,“你也不必那么溺爱他,陈月。” “啧……” 那气质素雅的美人闻言,不满地抿了抿唇角,眉眼间流露的嗔怪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江湖美人榜,东川满庭芳有一位如镜花水月般低调神秘的绝世美人,名叫陈月。 陈月的成名是在是因为一副画,由当时九州闻名的国手驸马嵇山夜所作。画上的陈月身着一袭素雅紫衣,在日月湖畔的中秋月下踏着剑舞一般绝美又锋利的镜花水月步,伴着阮秋水的琴声翩翩起舞。 一池秋水与一轮月色竟然都在这一袭紫衣的翩跹之下失了颜色。 那一晚,几乎整个东川城的人都为这一曲绝世的镜花水月舞而驻了足,仰头望。 至今都有数不清的人捶胸顿足着后悔生不逢时,错过了那名动天下的一舞。 宋珩之的轻功步法正是师承这位独步天下的美人,满庭芳的长老之一,陈月夫人。 “我这不是溺爱。”陈月美目盈盈眯起,略显不满道,“小珩之回来的第一天就入了剑阁闭关,上一回出来便入了地一……你给他上强度了吧?” 燕九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他从前根骨不佳,身体局限一直阻挠了修炼,这一趟回来却似脱胎换骨……”陈月微微眯眼,试探道,“莫不是真的在外找到了什么机遇?” “根骨是一方面。”燕九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望向剑阁的目光很平静,“他的心境也变了。” “他从前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握剑,这一趟出门历练,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握剑的理由。” 而这心境,才是满庭芳剑道的关键。 陈月闻言顿了顿,眼神中渗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啧。”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在燕九冷峻又平淡的侧颜之上,“所以二十年前满庭芳没出一个驸马……如今真的反赔了个王妃?” 燕九一向寡淡的眼神瞬间透出些许警示之意,缓缓地又沉重的落在陈月面上。 陈月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 剑阁之内。 第106章 宋珩之握着手中的玉佩,静静地立在窗边,望着日月湖,有些出神。 赵宥在临行时给了他这个玉佩。 酆都狼狈初遇时他就是从赵宥的腰带中糊里糊涂摸出来了这枚玉佩,才开始了后续一整段虚情假意与真心实意交织的孽缘。 他知道赵宥留下自己是图谋不轨。 他也分明冲着同样的目的鬼使神差般地留在了他的身边。 可他们最终都还是把自己玩进去了,现在天各一方,却又割舍不下。 回到满庭芳入了剑阁准备闭关修炼时,宋珩之明显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燕九也带着几分惊讶地肯定他的根骨之损在修复。 除了赵宥临别时给他喂下去的那一丸丹药,宋珩之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原因使他的天生根骨损失能够有所恢复。 燕九猜测那是青城山的镇山之宝,老天师亲手提炼的一丸丹药。不出意外,应当是萧宋给赵宥的,或许这也是萧宋下山远赴南诏的原因,青城山在向赵宥表态。 赵宥那登峰造极的一剑,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但宋珩之也能看出赵宥的勉强——他的身体一定出过什么问题,否则断然不会在平时看不出半点武道之境,又在危机时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般地使出绝杀一击。 这一丸是赵宥自己的救命丹药。 却被赵宥送了自己。 宋珩之握着玉佩的手不断收紧,眼中尽然不是滋味。 他们两个之间不应该是谁帮助了谁或是谁亏欠了谁的关系,自己最终也不是因为他是四皇子是琅琊王而去接近他。 只因为他是赵宥。 风流不羁的登徒子也好,城府极深的琅琊王也罢,对于宋珩之而言,他只是赵宥,是那个会在夜里抱着他入眠的赵宥,那个偶尔也会流露脆弱的赵宥。 “……” 宋珩之垂眸望着日月湖一片平静的湖面,眼底深深浅浅地氤氲着几分五味陈杂的情绪。 他寥寥地抬眼,入目是陪伴他生长十几年的秋水长天。 而如今他却是映着满目的江南冬景,越过了万水千山去思念一个才堪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州沃土,在繁华迷人眼的皇城脚下。 盛京。 从前只觉得这个地名遥远,却没想到思念要比地名更加遥远。 但是很快就能再相见了。 宋珩之握紧了玉佩,望向一侧摆放着的九霄剑。 千秋之宴,中州盛京。 惊才绝艳的将不止是重返盛京的琅琊王赵宥。 宋珩之之名会伴随着满庭芳一起名扬天下。 那时他们之间将没有亏欠,他只要并肩。 第63章 琅琊故人 齐州,琅琊城。 当一驾并不惹眼的马车缓缓驶入琅琊城地望王氏府邸之时,琅琊城内并无异常之事发生,似乎一切都与往日里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 只是当琅琊王氏的老管家带着些疑惑,迎着那仅剩的一缕斜阳来门可罗雀的门口接客,当他看清那张英俊的面孔时,一阵恍如隔世一般的震动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几乎是愣神地望着那从马车上款款而下的俊美少年,几十年来的礼数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一时在原地震惊地失了声。 深冬的傍晚,阑珊的斜阳光束交错地悉数落在那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凛凛的西风吹不去他满身的风尘仆仆和眉目间的淡淡疲倦,却也没能吹去那满目的温柔与怀恋。 少年人生得一表人才、风姿龙章,举手投足间流淌出骨子里刻有的风流矜贵,他含笑的目光静静落在老人身上,很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回神。 “……少爷……是少爷……”老人不可置信地哑了嗓子,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赵宥身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三年未有音讯的少主人,一时感慨万千,泪眼纵横。 “莆叔,我回来了。”赵宥轻轻扶起泪眼婆娑的老人,语气温柔,手劲坚实。 老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再完完全全地打量了一番赵宥,才重重点头:“回来好啊……回来就好……我去告诉老爷老夫人……他们一定更高兴……” 赵宥目光中噙着温暖的笑意,点了点头。 他目送着苍老的、步履蹒跚的老人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 他打量了一番周遭与三年前并无出入的府邸布置,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柔软的怀恋。 这是他唯一可以露出脆弱神情的地方,这是他的家,是永远会为他敞开大门的避风港湾。 而他是那个不孝的游子,一言不合便出走了三年,不问归期。 赵宥轻轻叹息一声。 只是他这一回,带来的也并非阖家团圆,而是满身的风雨兼程和山雨欲来。 而这已经是最后一搏。 一念万劫不复,一念柳暗花明,都只在一念之间。 “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还未等到赵宥从自己的怀想中回过神来,中气十足的喊声忽而从远处传来,震得赵宥耳边嗡嗡作响。 他家老爷子这三年不见怎么嗓门还越来越亮了! 莫不是他师父又给爷爷开小灶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延年益寿的丹药? “哎哎哎……”赵宥忙不迭迎上去,搀扶住他家身体硬朗、目光如炬的老爷子,好声好气服软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第107章 “你还好意思提回来!” 老爷子如今已过了耳顺之年,却浑身一点不见垂垂老矣之态,精神健朗眼神明亮,赵宥虽被劈头盖脸地训了,却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家人的身体健康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又欺负我的好孙儿。” 听得这一声熟悉的维护,赵宥心中更加柔软了几分,笑道:“奶奶。” “唉!”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搀扶着走来,满眼心疼与怀念地摸了摸赵宥的头发,赵宥也贴心地俯下身来。 “我们阿宥长高啦。”王老夫人眉眼温柔而恬淡,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大家闺秀出身的美人胚子,“已经不是孩子模样啦。” “都三年了,我哪能还是从前那样。”赵宥笑着附和道。 “哼,你小子也知道自己一声不吭走了三年?”王老爷子冷哼一声,不大给赵宥面子。 赵宥忙陪笑:“我的错我的错,您看我这不是回来赎罪了嘛。” “就是。”王老夫人一向宠着赵宥,帮腔道,“你还凶我宝贝孙儿。” 王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他在这俩人面前就只有孤立无援的份儿。 “老爷、夫人。”跟在王老夫人身后的婢女笑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快去用餐吧。” “现在天气都转凉了,在风口聊天也不是个事儿嘛。”说着,她在两位老人看不见的地方对赵宥使了个眼色。 “哎对嘛。”赵宥接到援手的信号,忙接话道,“快进屋,咱们边吃边聊。” “也好。”王老夫人点点头,拉着赵宥的手,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向屋内走去。 赵宥对老夫人的婢女眼神感谢,博得对方一个“下次没有了”的笑。 赵宥讪讪一笑。 琅琊老宅里的婢女姐姐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关系更像家人而非主仆,从小便帮着他打掩护,只是三年未见,这打掩护的技巧一点都不生疏,这种熟悉的默契让他感到一阵心安。 他忽然没由来地想到,如果宋珩之也在这里,怕是更会招这些姐姐们的喜爱。 --- 晚膳准备的都是些很日常的菜色,想来也是厨房不知道赵宥突然回琅琊的消息,都是按照两位老人平日的口味在准备。 而王老二人都崇尚节俭,不喜欢弄大排场的山珍海味,菜色都是些精致素雅的小菜。 赵宥吃来也觉得顺口,毕竟在这样紧张的时日里,能唠几句家常对他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 “爷爷。”吃到差不多快收尾时,赵宥缓缓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他已经在心里准备了许久的措辞,他必须要说出口。 “这次我出门,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抬眼,轻声道,“他……他长得很漂亮,舞剑也很美……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其实心思很温柔很善良……” 连赵宥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描述宋珩之时,眉眼之中不自觉地流出那样温柔的笑意。 王老爷子与王老夫人见状,先是有些惊讶地对视,随后相视一笑,笑容中满是欣慰。 “我……我答应了他的父亲,等我解决一切的事情,我就带他回琅琊。”赵宥认真道。 他有些不自信地望向两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出半分犹豫和失望。 王老夫人见自家这个从小心比天高的小孙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和蔼笑道:“我们阿宥居然有心上人了,这是好事啊。” 王老爷子也缓缓放下筷子,附和道:“难得见我们琅琊小霸王这么谨慎。” 赵宥在自家爷爷奶奶的调侃下也有几分面热。 “是哪家姑娘呀。”王老夫人柔声道,眼神很认真,“那咱们得给人家姑娘好好备礼,得去提亲呢。” 谈及这个话题,赵宥心中更加没底几分,他舔了舔嘴唇,嗓子有几分莫名的干涩:“……额……他不是个姑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望向两位老人的目光也越来越飘忽不定。 王老夫人表情一顿:“不是姑娘……?” 赵宥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快刀斩乱麻道:“对,和我一样,是个男孩。” 说完,他迅速低下了头,等着爷爷的暴风骤雨或是家法伺候。 可是他头低了半晌也没见对面有什么反应,于是小心地抬起头去看他们。 “……” 王老夫人似乎是有几分没有回过神来,她微微张着口,面带惊讶地与自己的丈夫眼神交流。 王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叹息。 赵宥看得心头一凉。 “……那……那是个男孩子的话……咱们也得,也得准备些什么吧?” 王老夫人犹豫着思忖,眼中似有认真的困惑。 赵宥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老爷子见状,才终于吹胡子瞪眼地对他家小孙子吼道:“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真当你爷爷是个老古板?” “不敢不敢……”赵宥连连摆手,只是魂还没有来得及飞回来。 “哪家倒霉孩子被你看上了啊?”王老爷子持续毒舌输出,“那咱们不得赔个大礼过去……” “不对啊,你看上了人家,人家难不成就能看上你?”老爷子质疑的神情也不似有假,极度怀疑赵宥被人家认可的可能性。 第108章 赵宥:“……”你们可是我的亲人啊喂。 “对啊,阿宥,你别是单相思,要确认一下人家是不是也喜欢你呢。”王老夫人也一脸担忧地来补刀。 赵宥:“……” “……我们……我们真的是两情相悦。”赵宥解释道,不太明白他原本想象的修罗场怎么最终变成了这么个对他不太友好的质疑大会,“我都已经见了他家人了。” “那人家知道咱家这情况吗?”听到赵宥这话,王老夫人正色道,眉眼中缓缓流淌出几分忧伤,“你阿娘……” “他知道。”赵宥轻声道,目光柔软又坚决,“他清楚我的一切。” 王老爷子与王老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支持之意。 “……那你要好好待他。”王老夫人柔声道,眼中一片温存的美好,“把他带回琅琊。” “咱们一家人早日见一见,吃个便饭,好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第64章 有剑轩辕 当赵宥时隔三年之久再度踏上琅琊故土上的这片梅林时,他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他不再像三年前那般杀红了眼似的愤世嫉俗,也不再对周边的一切都充满敌意。 那时的他还太年轻,被仇恨与悲痛冲昏了头脑,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才走火入魔差点丢了性命,那时幸亏师父及时赶到,他才强压了一身修为换了条命。 如今千帆历尽,他好像也看淡了许多事情。 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幸福也成了他最深的念想。 “师父。” 赵宥躬身低眉,郑重地向负剑而立在梅林之中的白衣人行礼。 “回来了。”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气质儒雅,眉目之间颇有仙风道骨之气,而他的确也是当世的一位仙人一般的存在——剑圣周沐风。 因与王老爷子是故交,他晚年隐退江湖之后受了老友的邀请来了琅琊。那时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他就认定了要收这个孩子为徒,传承他的剑术。 倒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一口回绝,说自己不想学。 可把王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逮着赵宥怒骂:“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个小混蛋倒好?说不想学就不想学了?” 赵宥做着鬼脸不信邪。 “你不学是吧?不学就家法伺候!”王老爷子年轻时就是个书生,在朝时也一直是个文官,没有进修武道,所以他修理赵宥的手段很原始。 他拿棍子。 于是赵宥在前面跑,老爷子在后面拿着棍子追的场景在琅琊的这座宅子里十分常见,倒是把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剑圣看得有几分呆滞。 “臭小子,你今天学也得给我学,不学也得给我学!” 赵宥“蹭”地一下子躲到了他并不想拜的便宜师父身后,大言不惭地再拒绝了一遍。 王老爷子被气得面额涨红,恨不得当下暴揍一顿这个不肖子孙。 却是被周沐风拦住了。 “你叫赵宥?” “那你见过你家那一柄天下第一的剑吗?” 那时候赵宥不过七八岁,又怎么会知道那一柄镇在盛京皇城最深处的天下第一剑呢。 于是小小的赵宥歪着脑袋,不解地眨了眨眼,只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奇怪的人,没有说话。 “那是全天下的剑客都梦寐以求的一柄剑。” 周沐风直视着赵宥的眼睛道。 “但也是全天下的剑客都得不到的一柄剑。” 听到这话,赵宥终于感到了些好奇,开始认真听这位便宜师父说话。 “那是帝王之剑,唯有受命于天的帝王才可以握住那把剑。” “天下第一剑,轩辕剑。” 赵宥眨了眨眼睛,天真道:“所以那是我父皇的剑?” “现在是的。”周沐风轻笑了笑,“但以后不会是。” “你想要?”小小的赵宥歪了歪脑筋,没有听懂周沐风的言下之意。 周沐风淡淡地垂下眸,望向赵宥的眼底:“我想要你去得到它。” 话音落地,王老先生在一旁凛冽了神色,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赵宥则是依旧缓缓地眨了眨眼,眼神清澈明亮:“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那一天,琅琊王宅的梅园里,红梅盛放,微风轻浮,赵宥在这玩笑一般的对话之中,成为了剑圣周沐风唯一的徒弟。 那时的赵宥不过七八岁模样,自然是那么随口一说,少年的玩心还没有收敛,也不乐意去学那苦兮兮的剑。他在盛京时还会在母亲严厉的监督下勉强装个好学生,好不容易回一趟琅琊那便是撒开了性子玩闹,与几个纨绔子弟的好友银鞍白马、飒沓流星地纵马游街自不在话下。 周沐风则也没有去逼他,只是每日在梅园里种花练剑,两人之间多不过是赵宥听他便宜师父讲讲那些他不认识的故人和有趣的故事,倒是也很有意思。 一直到那个灰衣的剑客出现,两人在梅园里比下了那一场堪称绝世的剑,赵宥才真正动了要去握剑的心思。 那一年他十六岁。 也就是在那一年,九州凭空出世了一位十六岁的天逍境,只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少年天才的存在。 “师父。”赵宥轻声道,“我见到她了。” 那个曾在周沐风故事里出现过几次的女子,也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赵宥的故事里。 第109章 周沐风转身,眼眸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不过,她说她不会再来大雍。”赵宥静静地开口道,“她还让我转告您,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沉默了半晌,一直静立在原地的周沐风才缓缓开了口,赵宥似乎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释然的笑意。 他遥遥地望着远处盛开的腊梅树林,眼中似有渺远的缱绻。 “天命如此。” 他轻声道。 “世上本就没有回头路。” 赵宥微微垂眸,他曾经并不懂周沐风的很多故事,而这外出的三年让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曾经很多被他当作耳旁风一般的故事的言下之意。 “所以呢,孩子。”周沐风望向赵宥,眼中有几分深意,“你已经经历过了很多事情,现在你准备好,要去履行我们的约定了吗?” 第一次见面时,那一句得到轩辕的戏言。 在这漫长的岁月过后,也终于,要脱胎换骨般地,成为现实了。 赵宥,该赴约了。 第65章 山雨欲来 “要下雨了。” 一身青衫的清瘦青年坐在靠窗的木椅上,他一双苍白瘦削的手捻动着佛珠,眸色淡淡地抬头望着天,轻声道。 “是啊。” 他的身侧,面容绝美的红衣女子淡淡地眨了眨眼,眸中无喜无悲,好似一幅美人画像,窈窕而精美。 而在两人的身后,一个一身黑衣、背挎刀剑的杀手正冷面而立。 “此去回程务必把事办妥。”红衣女子沉道。 “是,殿下。”黑衣杀手微微俯首行礼,便转身踏风而去。 他是南诏的旧人,在几乎化为废墟坟场的战火中被他们的公主救起,多年来一直在盛京卧薪尝胆地蛰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背负着国仇家恨一直苟活至今的南诏子民,将举起刀枪剑戟,向他们曾经的侵略者发起最后的反抗。 黑衣杀手目光灼灼,其中带着决绝的恨意,他跨上了马,“驾!” 只待战争的擂鼓锤响,他将一报公主的恩情,也将为自己的祖国洒下热血。 屋内。 “郁离。”一身红衣的仡芈约轻声开口,“这些年你辛苦了。” 青衫的沈郁离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您哪里的话,我做这些也是为了自己。” 仡芈约闻言,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她抬眸,望着远处盛京城被笼罩在阴云之中模糊的轮廓,轻叹道,“好在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那就借您吉言了。”沈郁离缓缓眨了眨眼,手中摩挲着一串品质极佳的佛珠串,轻声道,“贵妃娘娘。” --- 凤凰城。 慕容嗣看着临行时分却又在打闹的一双儿女,无奈道:“这回去盛京你们别给我丢人,全九州可都看着呢。” 慕容夜存不满地横起眉,眼都不眨地对她爹吼道:“你又嫌我丢人?” “我哪能这么想。”慕容嗣一本正经道,“只是这次千秋宴确实非比寻常,四大宗几个老朋友都在,盛京城里本就尽是些天潢贵胄、达官显贵,真不能怠慢,” 一手揪着妹妹头发抵挡攻击的慕容昼生则耸了耸肩:“爹你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慕容嗣轻轻摇头,神色不似随意:“这次不是有不有数的问题。” 慕容昼生少见多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话道:“昭王殿下那边有小姨帮着,其实咱们不必出什么大力气,只要静观其变,适时表个态就行吧。” “静观其变……”慕容嗣眸色深了深。 “如今这个年岁,静观其变也难啊。”他微微偏头,向着遥远的东方天际望去。 “爹。”慕容夜存忽然眨了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出声道,“凤凰城是天下的凤凰城。” 闻言,慕容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但我们是大雍的子民,对吧?” 慕容夜存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笑道。 --- 雪境。 这是大雍最北端的边境之地,这片土地是烽火硝烟的大漠戈壁,也是大雪纷飞的万顷荒原。这样苍凉肃杀的地方,却出了贵为九州四大宗之一的雪境。 正如其名,这片天地几乎一整年都在大雪之中独自清净。 雪境境主,枪神李听澜,在大雍也是一位极其传神的存在。 枪乃百兵之首,李听澜其人,同时为江湖美人榜榜首。 江湖与庙堂一向划分地泾渭分明,而雪境境主却同时身为大雍的镇北大将军。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在这荒凉苍茫的无人之境里却生长了一位冰姬雪女一般的绝世女子。 李听澜掀了掀眼皮,看了眼前来报信的信官,冷声道:“还是没有动静?” 李听澜生得极美,却不是如同在美人榜上的孙思乔那样的精致,也不是陈月那般的静雅,更非仡芈约那样的明艳,她的眉眼生得极具英气,攻击性很强,整个人的轮廓立体而深邃,气质给人一种大漠孤烟,万里飞雪的苍茫之感。 她似乎就是为雪境而生的女子。 信官沉着面色摇了摇头:“边关并无异常。” 李听澜缓缓放下手中握着的狼毫,眉眼间似乎是在思忖。 “几月以来,除了人流有所增加以外,并没有其他异常。”信官继续汇报道,“并且那些人都有官方通牒,不算有问题的对象。” 第110章 “官方通牒。”李听澜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这就是异常。” “将军?” “果然他们在盛京里有人。”李听澜皱起眉,神情凝重,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疲惫,轻轻摆了摆手,“继续盯着,先下去吧。” “是!”信官重重行礼而去。 “境主……” 李听澜身侧研墨的女子在信官走远后才犹豫着开了口,眉目间尽是一片担忧之色。 “这封信给长宁王回了吧。”李听澜沉吟着,指尖敲了敲桌面,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燃烧的火炉,眼底氤氲出一片复杂的情绪。 “再另启一封备着送盛京,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替我辞了那千秋宴。” “啊?”一侧的女子瞳孔缩紧,不可置信,“那要是盛京怪罪下来……” “辞一个千秋宴,大不了年后去告罪。”李听澜冷声道,目光寒凉,“若是丢了北疆边防,那千秋宴还办不办得起来,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 女子瞪大了双眼,已然明了了自家境主的言下之意。 “又要……开战了吗……” “如今还不好说。”李听澜微微摇头,眼底一片凝重之色,“盛京内乱必是免不了的,那几个皇子一个比一个疯,为了那把破椅子真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恐怕匈奴人如今蠢蠢欲动正是受了其中某一位的庇护。” “我们可以做的,就是把这边境守好。” “内忧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外患……我才是专家。” --- 江州汝陵。 这里是裴家的主场。 在成为大雍的长宁王之前,裴氏就已经在九州这片沃土兴旺了千百年。 现任的长宁王裴敬桓已经举家去了盛京,留在汝陵的,是他的父亲,以一战杀敌三十万闻名天下的老长宁王裴仲天。 他戎马一生为国效力,于国家危难之时力破重兵扭转战局,在大雍拥有极高的声望,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他都有绝对的分量。 本也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时局的动荡却让他在这江南的人间天堂也难以静下心来。 “老冤家,事到如今,你还是想坐山观虎?” 更可恶的是,如今唯一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还是那个在年轻时就因为儿女婚事而结仇的老冤家,雁落山的神医孙圣邈。 裴仲天神色淡淡,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我都是个半只脚迈进棺材板的人了,何谈什么坐山观虎。” 孙圣邈嗤笑一声,显然不认他的这句话。 在他面前胡诌什么半只脚迈入棺材板?裴仲天这个老家伙也真说得出口。 “……该是那些年轻人挑大梁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该退还是要退的。”裴仲天平静道。 孙圣邈闻言,难得没有出声反驳。 其实除开刚相识时两人各自觉得对方家的猪配不上自家白菜的剑拔弩张,实则后续相处下来也很认可对方的为人。 对方是此生难得的知己,彼此也是真正互相欣赏的人。 “只是有些事情……”孙圣邈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说退就能退的。” 裴仲天闻言,轻轻地放下茶杯。 “那时再登场也不迟。” # 盛京繁华 第66章 年关 转眼,年关已至。 旧岁已除,新年来至,瑞雪丰年之际也正是九州贺岁的好时日,大雍的百姓们都红红火火地庆祝着他们英明神武的帝王迎来掌权的第二十二个年头。 而承华二十二年,也是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 这个寻常之中又呈现出不寻常的冬日即可看出些许端倪来。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还要数那九州瞩目的千秋宴。 作为大雍每十年一度的贺岁宫宴,千秋宴每一次召开都会由盛京礼部以皇帝的名义向全九州寄出请帖。 这一纸请柬上,只会提名全九州真正排得上名号的朝臣地望、世家大族、江湖大宗。由此,这一纸请柬也民间得了个“千秋金榜”的诨号,甚至在坊间还流传着“不列千秋金榜、不称大雍上人”的不成文规矩。 每一次的千秋宴都由当时执政的皇帝亲自举办,恰逢九州有大事发生时便会商讨大事,当然在大部分情况下通常都只是一场普通的盛大宫宴,算是盛京方面给平日里并不常见的各地势力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 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最官方的会面就聚集于此。 由此,每一次的千秋宴,都会成为九州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今年的这一场千秋宴,更有其特殊之处。 承华帝即位之后总共只举办过一次千秋宴,那甚至还是在他即位之初时的陈年旧事,放眼整个九州,对于那一段精彩记忆还有印象的都是些老人了,在年轻人们的认知中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千秋宴为何物。 而时至今日,当朝的局势也早不同以往,时人都看得出来,如今皇帝已老,但东宫未定。 加之不久前那一封震动了整个盛京的雁落山密信,这时隔二十年再次重启的九州盛会,必定不会简单。 随着年关越近,人们心中这个念想也越发肯定。 百官之首,琅琊左相王柏青代表全体京官回贴,表示必将全部到场,一位不缺。 地方魁首,皇后家族,西河韩老国公亲自上书,表示将会亲自动身远赴盛京参加盛宴。 第111章 世家望族,江南道汝陵城,长宁王府愿举家北上向皇帝贺岁。 而江湖之中,四大宗皆回帖请书,满庭芳剑仙阮秋水、酆都毒仙人欧阳云、凤凰城城主慕容嗣、雪境枪神李听澜都将亲贺千秋。 武原学宫现任院长翁三元、雁落山神医之女孙思乔、青城山掌教天师姜齐尘都纷纷表示将会到场…… 还有数不清的、大多只在传闻中才会被津津乐道的人物都纷纷表示将亲临盛京共赴千秋,全九州最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都将在届时齐聚一堂。 承华年之所以成为大雍史上的辉煌,还在于其年间武道奇才的辉煌频出,上一回这么多天逍的会面,似乎还要追溯到大雍立国战争时期——太祖皇帝集结各路兵马创建大雍。 大雍开国以来的任何一场千秋宴都不曾达到这样的盛况,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盛京,要大变天了。 第67章 众生 …… …… 于是,在年关将至的盛京城里,陆续出现了来自九州各地的各路人马,往年冷清的街道在今年只剩下了热闹。 一群身着明黄与墨黑绣纹交织服饰的青年走在朱雀大街上,亮眼的服饰在一众来往行人中分外打眼,为首的少年身姿颀长、俊朗清秀,十七八岁模样,背着个木质剑匣,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见他又要凑到某个摊位上散财,另一个为首的青年一把拉住少年剑匣上的背带,把人提溜回来。 青年人瞪着那猴儿一样四处乱窜的少年十分无语:“……” 少年回头讪讪一笑。 他拍了拍被青年人抓过的地方,语气幽幽道:“师兄啊,咱们这好不容易来了盛京一趟,你还不让来自穷乡僻壤的师弟我见识见识些好的。” 沉稳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怼他:“来盛京是有要事。” 少年见他软硬不吃的模样几乎要抓狂:“那就顺便!顺便还不行么!” “你的顺便我可担待不起,哦,可不止我,整个学宫都担待不起。”青年人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警告意味,“你在豫章‘顺便’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听到这话,少年像是彻底萎蔫了一般,他无力地垂下头:“……豫章……豫章那回……是我的问题,我知道错了。” 青年人见少年人这般颓唐模样,又感到些于心不忍。 同时他也不解这老天离谱的偏爱,于是啧了一声:“打起点精神来,出门在外,你代表的就是学宫,来了盛京,更不能给学宫丢脸。”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听进去了。 黄黑劲装,九州只此一家,是九州第一学府武原学宫的服饰。 而这个为首的少年,正是去年春天,凤凰城中,与赵宥和宋珩之有过交集的学宫少年洛桑。 “唉。”青年人长叹一声,“怎么我们全学宫的希望到头来是你小子。” 就是洛桑这么个稚气未消的性子,却是武原学宫近几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学生,由久不出山的老院长亲自教导。 是学宫中唯一在如今江湖上能够与青城山、凤凰城顶尖同辈齐名的弟子。 少年闻言倒是收下了玩闹的表情,面色恢复了沉静。 “师兄,说实话,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希望不希望,学宫不学宫的。”洛桑的眸中是一片平静的纯粹,“我只是喜欢习武,所以来学宫,我喜欢学宫的师兄弟和师父师伯,所以我留在学宫。” “师父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想辜负他,所以我努力修习晋升。” “至于什么江湖地位、什么朝堂关系,这些我不在乎。”洛桑抬眸道,目光中是一片清澈,“但只要我在学宫一日,我就会谨遵师命一日,师父想要达成的心愿,我会努力去为他达成。” 青年人有些惊讶于师弟的这一段发言,一时失语。 “不就是这样么。”洛桑摸了摸剑匣的背带,煞有介事地看了他师兄一眼,大有责怪他小事化大的抱怨在其中。 “哪有那么复杂啊。”他眨了眨眼,朗声道,“走啦,不是要去办正事么?” 少年脚步利落而沉稳,遥遥背着剑匣走在了大道正中。 青年人望着洛桑走在前方的背影,神色里流露出几许复杂的神情。 或许师父长老们说得也不错。 洛桑的确就是武原学宫的未来与希望。 --- 盛京,明月楼。 明月楼是全盛京最大的客栈酒楼,坐落于盛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的中心位置,由富商大贾东川宋氏创办,宋家老爷子亲自提笔的“明月楼”匾额正挂在那高楼的中央。 宋家又与满庭芳素来交好,说什么都要让此次入京的满庭芳弟子留宿于自家产业,没得商量,于是燕九也难却盛情,应下邀请道了谢。 明月楼最高规格的雅间处,坐着一黑一白两位客人。 黑衣少年生得一副如画的好相貌,身型修长而优雅,一眼望去就是个美人坯子,只是面上冷冷淡淡的,给人一种出尘的寂寥淡漠。 他指尖摩挲着茶杯壁,似乎垂着眸在思忖。 一侧坐着一位戴着白色斗笠的白衣人,身形清瘦修长,仪态清雅,手中握着一柄火色的长剑。 那剑身通体火红交织鎏金,盘旋雕琢着凤羽,剑首处是两只交颈而舞的凤凰,展翅浴火,似涅槃而生。 第112章 懂行的人能看出来,那是天下第四,名曰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持剑即认人,能握有这把剑的,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唯有满庭芳的剑仙,阮秋水。 一身白衣,戴白色斗笠,配一柄通体火红的求凰,其实也好认得很。 只是熟悉他的人就能知道这人其实是个性格恶劣之辈。 很不幸的,宋珩之就是那全九州都为数不多几个的幸运儿之一。 “怎么,还在想你那个琅琊的小子呢。” 白衣人轻笑一声,指尖敲了敲剑鞘,语气玩味。 闻言,那黑衣的清秀少年原本冷淡的面色不自然了一瞬,轻咳一声。 这正是被燕九在南诏捉拿归家的宋珩之。 而身边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衣人,也正是那代表满庭芳来盛京赴宴的剑仙阮秋水。 “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阮秋水沉吟了一下,“啊,对,养儿不防老。” 宋珩之:“……” “真是的,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宝贝。”阮秋水还在意犹未尽地喋喋不休,“全满庭芳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就这么千里把自己送到盛京来,来赶着倒贴给人当媳妇。” 宋珩之:“……” “唉,我要是燕九,我都气死了。”阮秋水意有所指,刻意拉长了语调,“可是燕九偏偏遇到什么事都那副死人样子,一点意思都没有。” 宋珩之:“……阮叔……”咱能不这么幼稚么? “唉我说小珩之啊,你改天把那小子带回东川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一定要看看燕九是个什么表情。”阮秋水不由分说地替宋珩之做好了决定,“我还不信了,他嫁儿子都那副死人脸。” 宋珩之:“……” “等一下……”阮秋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咱是嫁还是娶?啊,你这……我问也白问,怎么看也不像娶的。” 宋珩之:“…………” 他就不该跟着阮秋水来。 在他爹爹特地召回阮秋水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这位剑仙实在是个不着调的,几年也不回满庭芳一次,平日里总不知道在哪一处风水宝地忙着游山玩水仗剑天涯,活得潇洒极了。 要不是此次满庭芳必须出个人赴宴且燕九不想去盛京,这位大仙又要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一次东川。 “……你是我这边的人吧?是吧?”宋珩之失语道,这位剑仙真是有辱剑仙之名,也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他真不懂这位剑仙是如何顶着一张倾国倾城、不输于美人榜上任何一位的脸,说这么违和的话。 “那必须的。”阮秋水冷哼一声,“那小子若真要来东川,得先过我这一关。” 方才的话术是有意在逗他的小世侄,这一句话里确实不带半点玩笑意。 宋珩之到底是他和燕九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宝贝,说被赵宥拐走就被拐走,那未免太过看不起满庭芳的利剑了。 “……他……他不会武功。”宋珩之小声为赵宥开脱道,虽与赵宥分别了半年,但他睁着眼睛胡诌的本事却与半年前的赵宥已经熟练地一脉相承。 阮秋水冷笑连连:“这你都信?” 宋珩之垂眸,回避阮秋水凌厉的反问,并默默为赵宥在心中祈祷。 “周沐风唯一的传人。”阮秋水冷笑,“怎么可能是个等闲之辈?” “等着吧,今年的千秋宴。”阮秋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总有人会逼着他出手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男朋友,究竟是几斤几两。” 第68章 世子 盛京,长宁王府。 换做往年的此时,这座诺大的府邸其实应当是很冷清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座仅仅位于皇宫十余里外的宅邸却是一阵人声鼎沸、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往年里远在江南道汝陵城的烟火气都被其主人迁移到了这盛京的宅子里。 只是这座宅子的少主人似乎不大高兴。 裴修尧懒洋洋地倚在会客厅大堂的一角,一双矜骄的凤眸没几分神采地半阖着,似乎打不上几分精力,整个人兴致缺缺地无力。 “阿尧!”长宁王妃无奈又含着几分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裴修尧微微抬眼,见母亲虽语气偏高,面上却不见半分愠色,知道并无大事,于是轻车熟路地低声推辞道:“娘,我不想去。” 长宁王妃闻言微微皱眉,向自家儿子走来,眉眼中有几分担忧:“是身体不舒服么?” 裴修尧摇了摇头。 “单纯不想去?” 裴修尧也没什么可辩解,干脆利落地点头。 “唉。” 长宁王妃在原地叹息一声,就算是她,也耐不了这个臭小子的何。 长宁王妃孙思乔,在成为长宁王妃之前,她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名号,雁落山少主,孙神医独女。不论是在雁落山当少主还是后来嫁了高门做王妃,她其实都不算一个很好相与的人,裴修尧桀骜不驯的脾气大多是随了她,但她却也唯独对这个儿子狠不下心,在儿子面前,她极少会才会表现出那般的严苛,反而总是近乎溺爱一般地纵容。 当然,放眼全家,她的纵容还算是最末等的,真正溺爱裴修尧的大有人在。 “不就是与几家老朋友见见面,吃个饭吗?”孙思乔柔声道,眉眼里流淌出循循善诱的笑意,“你从前也是去的呀。” 第113章 裴修尧闻言,懒懒地半掀了掀眼皮,语气幽幽道:“当真只是吃个饭?见见面?”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看是去与人家的姑娘聊聊天,谈谈心吧。” 孙思乔见自家孩子眼睛都不眨地拆穿自己,面上却毫无尴尬,她柳眉轻横道:“可是你看啊,与你同龄的孩子啊大多数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你迟迟不给娘一个准信,那我不得主动帮你找找么?” 她语气中也并没有责怪之意,更多的还是商量的口吻,仿佛在与裴修尧聊天。 即使在高门王府浸染了许多年,她身上不变的还是爽朗的江湖气息,这种与簪缨世族之家的繁冗礼节不同的爽朗也被她一直带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也是裴修尧会欣赏很多江湖人士,譬如萧宋、宋珩之的原因。 “美人攻势可对我无效啊。”裴修尧赶紧抬了抬手,抵挡住自家母亲那微微蹙眉、颦颦袅袅的眼波流转。 孙思乔是江湖美人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她从年轻时就不喜抛头露面,嫁入长宁王府后更是一心钻到了药学之上,除了偶尔必要出席的宫宴,她都不会出面。而每一回在盛京的露面,长宁王妃又都会因其美貌而成为绝对的焦点。 裴修尧与他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他还多遗传到了些长宁王的威严与冷峻,少了几分女子的妩媚。母子两人都生了一双矜贵傲气的凤眼,这样的眼睛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会多几分清高的自负。 “所以你说说嘛。”孙思乔干脆也不演了,睨着她家逆子,挑眉道,“人家都一个个地成家立业了,你什么时候给娘带回来一个啊?” 裴修尧微微皱眉,说实在的,他生于顶尖的钟鸣鼎食之家,这些问题其实在他从小到大的教育与成长中都是不可避免的话题,他从前只觉得这些问题遥远,得过且过地过了很多年。 他是长宁王府的世子,裴家这一脉唯三的嫡系,除了叔伯家已经各有家室的哥哥姐姐,他的婚事就是近年来裴家最大的事。 他本也认了的,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已然恣肆潇洒地活了十七年,这早已是实属不易。 所以对于未来的婚事,他本是没什么想法的,按部就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抵触,对于一些必要的牺牲,也是他身为世子的责任和代价。 只是…… 他脑海中没由来地想起那个一身青衣,手执长剑的身影。 …… 只是他现在似乎,在心里,已经有了特殊的人。 …… 从此,就不想要将就了。 思及此,裴修尧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又觉得这一阵莫名的联想有几分荒唐的可笑。 他什么时候是个这么天真可笑的人了? 且不说萧宋是个出家的道士,就单论他们二人的身份也是见不到未来的。 羽化登仙是一条注定只能一个人走的路,而他的肩上扛着的千年氏族也是无法轻易割舍而下的。 …… 这些忽然涌入脑海的复杂神思令裴修尧有些烦躁,也惯于见招拆招,把话题转回给了自己母亲:“娘你可没什么资格来说我,你和爹爹的婚事当初闹得九州震动,我可比你强多了。” “你小子。”孙思乔不满地眯起眼,与裴修尧如出一辙的美艳凤眸里有几分矜傲流转,“怎么又提这事。你想想,要不是当初闹了一通,这不是就没你什么事了。” “对啊,所以就没我什么事了。”裴修尧摊手,表情无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孙思乔:“……” “歪理,都是歪理。”孙思乔摆了摆手,把自己从裴修尧的逻辑中绕出来,下通牒道,“总之,你今年就要十八了,你得把这事提上日程。” 裴修尧无语地把锅甩走:“那你怎么不说赵宥今年二十一了也没找个下家。” “……” 孙思乔并没有想到这一出,正思忖着怎么反驳裴修尧的邪门歪道,却不料裴修尧又兀自摸了摸下巴思忖着改了口:“也不能这么说……赵宥好像也已经找到了个不错的下家……” 孙思乔:“……?” 怎么感觉信息量有点超过? 还没等她从儿子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中回过神来去追问,裴修尧已经兀自从椅子上下来,弹了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道:“我出去一趟。” “?”孙思乔还是没有回过神,到了裴修尧几乎快要走远才意识回笼,“你去哪儿啊?” “去会会赵宥新找的下家——” 孙思乔怔怔地望着她家小祖宗闲庭信步地走远,一时思绪有些转不过弯来。 赵宥? 琅琊王。 那孩子的名字不在必要时,几乎在盛京就是一个讳莫如深的存在,没有人会主动提及,生怕惹火上身。 而裴修尧素来也是个谨慎的,他虽行事张扬不驯了些,其实对大事小事都了然于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怎么忽然在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个久违的名字呢。 而且,听儿子话里话外的模样,他那边似乎还有了一些新的情况? 孙思乔微微蹙眉。 她轻轻抬眸望了一眼外头云层密布的天,眼中暗了暗。 第69章 丞相 盛京,丞相府。 虽然在朝堂上分了左右两位丞相,但盛京只有一座丞相府,两位究竟是真正谁领百官倒是一目了然。 第114章 “阿宥。”贤静典雅的女子端着一盘子糕点放在了桌上,柔声道,“待会你二叔要是危言耸听,你别太往心里去,他这人最近心思太大了,草木皆兵的。” “谢谢叔母。”赵宥仰起头,对这位温柔静雅的女子笑了笑,笑容里尽是真心。 女子口中的“二叔”,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左相,琅琊王氏的长子,先慧妃王舒的弟弟,王柏青。 而这个贤静温婉的女子,正是王柏青的妻子,当朝的左相夫人,辛若晴。她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女子,家世干净地放在整个琅琊都算是末流,连相貌也只能谈得上清秀静雅,放在人群中并不是一个出挑的女子。但赵宥却觉得,她就是天底下最适合当这个左相夫人的女子。 就在此时,门被推了开来,王柏青风尘仆仆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一看就是刚下早朝的模样。 辛若晴面带着温柔的浅笑迎了上去,接过王柏青脱下的、还沾染着些许冷气的外袍,她柔声道:“今日回来晚了些,阿宥已经等你多时了。” 王柏青长叹一声,满脸不欲多言的疲惫:“今天那朝真是……尽是些糟心事……” 辛若晴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去接他的话,只是抱着被她收拾好的外袍退到了门口,对两人微微点头:“那我先去厨房布置一下午膳。” “辛苦夫人了。”王柏青对她点点头,在这个有辛若晴在的家里,他总能感受到真正的安心。两人携手走过了许多年的艰辛,他深知自家夫人的好。 “叔母,记得给我多留个鸡腿。”赵宥也笑,故作调皮乖巧。 “好,都依你们。”辛若晴笑得温婉,轻声地合上房门,缓缓走远。 她知道什么时候她不该参与,知道什么场合不该现身,她聪慧得很,否则怎么能将这偌大一个琅琊王氏打理得井井有条。 王柏青也正是格外珍惜这一份聪慧,才力排众议地娶了她,并且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濡以沫地走过了几多风雨。 等到辛若晴走远后,赵宥才缓缓收下笑意,凝起眸子对王柏青道:“如何?” 王柏青面色也归于一片沉重,他在赵宥对面坐下,苦闷地给自己灌了口茶水:“查不到。” “即使往赵朗那边查也查不到吗?”赵宥皱眉。 “齐王那边……太干净。”王柏青闻言沉声道,“但正是因为太干净,反而更加奇怪。” “还果真被裴敬桓料到了。千秋宴在即,盛京正是人多混杂的时候,真有杂鱼混进来查起来反而无从下手。” “长宁王那边怎么说?” “他与李听澜都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了。”王柏青一振袖,眉眼间难掩深深的疲惫,“但这是最坏的打算……若真开战……绝对会是一场硬仗。” “如今南有南诏北有匈奴,对外已成腹背受敌之势。”赵宥沉眸思忖道,“盛京更是暗潮汹涌……” “长城边有二十万镇北军驻扎,李听澜还同时手握雪境的战力,依照她的性格和能力,即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一定会血拼到底,匈奴绝不会在她那里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南诏边境,西南军直属西南侯,那里毕竟是陛下母家,一旦开战绝对会心向中央,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临阵倒戈。当下南诏那边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凤凰城……千秋宴慕容嗣会来盛京,届时得寻个理由把他留住,确保他不能再偏向南诏阵营。” “至于在盛京徘徊密谋的南诏余孽,恐怕他们要孤注一掷在千秋宴大闹一场。” “还有李听澜提及的匈奴入境之人……如若真是齐王作保,恐怕他们的目的也是盛京。” “好在盛京有十万禁军把守,天道阁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陛下的安全。” “这盛京……”王柏青蹙眉呢喃,眸色深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难么。” “若他们真有打算在盛京闹这一场……”赵宥眸色若冰,“我们也绝非没有胜算。” “对。”王柏青冷声道,“我们也有这个底气。能打败他们一次,那也能拒敌千里第二次。” 赵宥微微点头,飞速在心中将九州可动员的势力粗略盘算了一遍。 长宁王、汝陵裴家虽然在这些年里一贯不管事,但在这种事关国家安危的大是大非面前一向极具领导力和号召力,加之老长宁王宝刀未老、孙神医鼎力支持,在生死存亡之际,这将帅之家一定会是一方强大的战力。 位于中州附近的武原学宫虽不归朝廷管辖,自诩天下的学宫,但实则与朝廷联系密切,因地缘等因素的关系所收学子绝大部分都是大雍籍贯,为大雍的军队输送了不少的将帅之才,在危机关头不失为大雍的一把利剑。 而在江湖之上,心系家国的英豪勇士也有众多…… “对了。”赵宥微微皱眉,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之前我与您提及过的那位凤凰城的晚姑娘……不知您有线索没?” “晚姑娘?”王柏青听到这个名字显然也是一怔,他缓缓蹙起眉,“我按照你给的消息大约地查了一遍……承华元年官方通牒记下的,流入盛京的南诏籍贯女子中,没有你所说的这样一个女子。” “不过当时战乱……非官方流入的流民也不在少数……”王柏青皱眉道,“都不好说。” 赵宥闻言深深叹气:“都是那时斩草未除掉的根,如今全都野草疯长似得卷土重来了。” 第115章 “斩草除根……” 王柏青摇头,“斩草除根又带来了多少后患……” 赵宥微微抬眸,眼中似有不解。 “都是陈年旧事了。” 王柏青苦笑着摆了摆手,“都不知道陛下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悔。” “其实与你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王柏青看了眼赵宥,幽幽道,“你家小男朋友是满庭芳的人?” 赵宥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故事还会与宋珩之有关。 “嵇山夜这个名字你应该不是很熟,但至少曾经有所耳闻。” “他曾在武原学宫任教,那时与还未成名的阮秋水便相熟,他还亲自铸了把剑送给阮秋水,好像……叫‘长夜’来着。在后来陛下登基,在秋后清算时,嵇山夜在城头自刎前给阮秋水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让他不要为自己复仇。否则以当时阮秋水的实力与火气,在盛京鱼死网破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宥瞳孔缩了缩。 “其实嵇山夜比起李听澜还要再特殊一些,他生前是公主的驸马,又同时在武原学宫任教,所以认识太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死,几乎是让江湖与朝廷在一夜之间矛盾激化。” “虽然有天道阁的姜乙国师从中调停,但实际上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比较紧张,直到后来陛下的确做出了比肩太祖的实绩,双方才渐渐缓和。” 赵宥面色沉重。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与你们年轻一辈关系也不深,应当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王柏青宽慰道。 “斩草除根……” 赵宥轻声复述了这四个字一遍,眼中闪过凛凛的寒光。 “斩草除根本是没有错的,错的是父皇斩错了对象。他错在把这把长刀伸向了自己人,而不是真正的敌人。” 王柏青沉默,却也没有反驳。 赵宥轻轻敛下满眼的寒凉,幽幽道:“这一点上,他的确错得太多了。” 第70章 重逢 宝马雕车,步辇鎏金。 朱雀大街正是盛京最繁华的烟火地。 一辆奢华的车驾缓缓停在了明月楼的门口。 明月楼前几位原本正大声吵嚷喧哗的尊贵公子哥见状纷纷噤了声,不敢在这座尊驾面前造次。 废话,那马车上雕钻的是金蟒之纹,那可不是单纯的“尊贵”二字就可以概括的,再联想到如今盛京的情况,其中之人想必就是那几位得罪不得的凤子龙孙之一了。 这种大人物面前谁敢造次? 那可是一不小心要掉脑袋株连九族的事情。 不同于旁人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宋珩之面色堪称冷淡地径直越过了被人群自动让开的道路走上前去,与车夫点点头后直接上手拉开了那马车门,车内晕开了清冽香薰的暖气便一下子扑面而来,倒是风雅得很。 车内之人身穿了一件湛青色的织银锦袍,端地一身矜贵风流,他见车门被打开,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料之外。他懒懒地抬了眸,眼中情绪堆叠起似笑非笑的熟稔与玩味:“好久不见啊,准王妃殿下。” “……” 宋珩之沉默着抿了抿唇,面对那张矜贵不驯的精致面孔,他只在第一眼被惊艳过,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只剩下了糟心。 裴修尧绝对是这世上最与他八字不合的存在。 没有之一。 于是宋珩之抿了抿唇,对世子爷扯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脸。 明月楼是盛京规格最高的民办酒楼,惯于接待盛京的世族子弟,裴修尧这样位于其中顶端的贵客也是来得轻车熟路,一路上各色清醒或是不清醒的人,遥遥得见了那一张冷冰冰又漫不经心的脸,都只得纷纷避让开去,自动在嘻闹喧嚷中给这位爷让了条道。 废话,全盛京除了三位争得你死我活的爷,最尊贵的天潢贵胄就要数这位祖宗了。 裴修尧则习以为常地受着这份礼,他懒洋洋地半掀起眼帘,瞥了眼身侧面色冷清的宋珩之。 几月不见,对方似乎愈发清瘦了几分,整个人就如一泉雪山上流下的雪水,寡淡地出尘,好像下一瞬就要彻底远离这人间。 但是裴修尧也清楚,这一位谪仙般的人物,早已被某一个人彻底留在了这人世间。 否则他也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思及此,裴修尧又不禁慢慢地眨了眨眼,心下感慨赵宥好命,半路上能捡到这么一个媳妇,换做是他母亲得知此事,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对了。” 裴修尧跟着宋珩之一路上楼,状似无意道,“你来盛京见过赵宥了?” 宋珩之微微蹙了下眉,淡淡道:“没有。” 裴修尧闻言倒是挑起了眉:“这么沉得住气?” “你倒是知道他要回来了?”宋珩之反把问题抛了回来,他带着裴修尧立到一扇门前,停止了脚步。 赵宥回琅琊之事或许在小部分人中已经传开,但他回盛京之事,的确知晓者寥寥无几。 裴修尧耸了耸肩:“我爹与王左丞关系尚可。” “噢。”宋珩之笑了一下,笑里带了些意味不明的不怀好意。 那几分绝色的狡黠看得裴修尧眼皮都跳了两下。 他警惕地后退一步,如临大敌地瞥了眼关着的包间门。 “那不知道世子你与里面这位关系尚不尚可?” 第116章 宋珩之也笑了一下,在裴修尧充满狐疑的目光中抬手推开了那扇大门。 裴修尧心中没底地抬眸望去—— “世子你终于来啦!” 一道圆滚滚的身影立马闪现到了门口,一把抱住了裴修尧的腿,脸蛋还在那柔软光滑的绸衣上蹭了蹭。 裴修尧瞪大了双眼,有些没回过神:“……青云?” 他怔怔地再度抬眼,纤长的眼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当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甚至连呼吸都乱了一拍。 宋珩之则微微眯了眯眼,感到一些惊讶。 裴修尧这样从小见惯了大风大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觉得自己应当是错过了一些什么。 “好久不见了,世子。” 萧宋朗笑一声,眉眼间的清朗好似山间的微风拂面,落得一阵清洌洌的回音。 他静静地立在那一扇窗边,身侧的木桌上的白瓷盏里飘摇着袅袅白气,花瓶里几支素雅端方的腊梅散发出幽幽清香,茶香花香氤氲交织之间,衬得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愈发矜贵雅致。 萧宋一双俊朗若星的眉眼含笑,清澈地如一眼山泉,他静静地立在那一侧,等着眼前矜贵无比的长宁王世子回话。 “你……”裴修尧有些不可置信,连带着他一贯潇洒恣肆的步伐也有些虚幻,他怔怔地被青云牵着衣摆走向萧宋,“你怎么也来盛京……” “世子这是不欢迎我?”萧宋笑得有几分促狭,半开玩笑道。 裴修尧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玩笑之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横起一双凤眸去睨他:“怎么?你还指望我欢迎你?” 萧宋对于裴修尧嘴上不饶人的反应尽在意料之中,面上笑得愈发温柔润朗。 宋珩之忽而觉得,这位传闻中要羽化登仙、绝不会与人间之流为伍的天师对待裴修尧是特殊的。 而显然,这位素来眼高于顶、.寓.言.整.理.目空一切的世子对待萧宋也是特殊的。 这好像还是宋珩之第一次在裴修尧的眼中见到一种名叫慌乱的情绪。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再转了一圈,最终挑了下眉。 “不敢不敢。”萧宋笑着打哈哈道,“都站着怪累的,快坐快坐。” “小师叔——”青云“蹬蹬蹬”几下跑了过去,又抱着萧宋的腿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刚刚说等世子来了就让姐姐们上糕点……” “得了,你在这儿等着呢。”萧宋点了点青云的大脑门,笑骂。 裴修尧则很熟练地上前把青云护在了身后,对萧宋微微蹙眉:“你又欺负孩子。” 萧宋瞪着躲在裴修尧身后扮鬼脸的青云无可奈何,又对裴修尧陪笑道:“哪能,这不是等你呢吗?”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不过多久,鱼贯而入一队捧着精致糕点的美人,她们盈盈地行礼,将糕点在桌上摆放齐整,再盈盈地退下,留下一阵阵香风拂面。 “哇哦!”青云一蹦三尺高,瞬间扑了上去。 萧宋无声地叹气,一脸“这小子没救了”的表情摇了摇头,对宋珩之与裴修尧两人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坐下聊。 “你们……认识?”裴修尧眨了眨眼,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认识不久。”宋珩之点头。 “在南诏偶然相识。”萧宋道。 “你下山了?裴修尧皱起眉,眼神中有几分莫名的愠色,“不对,南诏认识的,你之前还下过山?” 萧宋望向裴修尧蹙起的眉心,宽慰道:“没事,就这两回,我师父都清楚的。” 宋珩之莫名地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感到一头雾水。 听得出来两人很相熟,但是字里行间的暗喻,又听得不大明确。 萧宋不能下山? 裴修尧蹙起的眉心也并未随着萧宋的安慰而舒展开来,他深深地看了萧宋一眼,眼中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这次来盛京也是有要事。”萧宋正色道,“赵宥已经回京了。” 闻言,宋珩之与裴修尧皆是面色一凛,也再没了开玩笑的念头。 第71章 站队 “他……”宋珩之闻言已经拧起了眉心。 “无碍。”萧宋宽慰道,示意宋珩之放心,“知道他已经回京的人很少,他在左丞相那里很安全。” “只是如今的盛京有危险的也并非他一个了。”萧宋蹙眉道,“这里已经集结了太多牛鬼蛇神。” “怕什么来什么呗。”裴修尧冷笑一声。 “关于匈奴的渗透。”裴修尧开口道,“基本上就是齐王那边没跑了。皇后的家族韩氏在户部势力太大,通牒的事情除了他们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做得如此密不透风。” “真是疯了。”宋珩之蹙眉,觉得近些日子以来听闻的每一条消息都令他感到不适。 “目无君上,罔顾国法。”裴修尧冷声接话道,“通敌叛国。” 宋珩之垂眸,感到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不止齐王,昭王那里的文章也很可做。” “呵。”裴修尧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他们二位倒衬得赵宥挺傻,都不知道去找个有国仇家恨的来帮自己点一把火把家烧了。” 青云往嘴里塞糕点的手顿了顿,还未咽下去的一口糕点也险些卡在喉咙口把自己噎到,果然他还是没能习惯裴世子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习惯。 第117章 “这个局里可没有傻子。”萧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局能在盛京组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少不了。 天时,承华帝重启了二十年没有举办的千秋宴,遍邀朝廷百官、世家大族、江湖大宗中声望颇高的人物,让他们能同时齐聚盛京。 地利,盛京地缘本身的特殊性和复杂性。盛京是天子脚下、百官中枢,各方势力在千百年来早便于此形成盘根错节之势。 人和,千秋宴召开之际,盛京城内各方鱼龙混杂,浑水摸鱼之人有了更多的可乘之机躲过朝廷的搜查监控。对于一些密谋、暗杀之事,可谓无往不利。 萧宋顺手给青云递了块糕点,再抬手给裴修尧添了杯茶,冷冷抬眸道:“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天真。” 宋珩之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抿了抿唇角,并不反驳萧宋的话。 这一趟来盛京,他一路听阮秋水讲了不少,也算是对盛京城里这一辈的赵氏皇族有了一次更深的了解。 承华帝赵殊一贯以冷酷铁血、刻薄寡恩的形象著称,但他的三位皇子,却都不像他。 齐王赵朗是个沉稳低调的性子,他随了他的母后韩氏,喜怒不形于色,在盛京朝堂里名声颇好,深得不少官员的支持。 昭王赵子昭则是个急躁高调的,他的母妃宠冠六宫,他自然在这一份恩宠之下受及到了些好处,日常行事颇有几分乖张。 琅琊王赵宥,更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位。恐怕直到今日,盛京的很多人在提及这位殿下时,还是摸不清他的套路。 四殿下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笑眯眯的,他似乎很少发脾气,也不会咄咄逼人,看起来性格不差。但他又会在不时显露出一些太冷漠的神情,那时候,他或许只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就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大殿下与三殿下在功课和政绩上总是会争个你死我活一般的高下,他们都早早地在不大的年纪就对朝政表现出来了极高的兴致与热情,并以各种热火朝天的姿态参与了进来。 四殿下又在此处与他的两位兄长不同,他与长宁王家的裴世子两人,是全大雍闻名的一南一北两位最擅纵马游街的风流贵公子。他在学堂不写策论,三天两头推辞不上朝,却被三朝帝师沈太傅盛赞一声“惊才绝艳”。 这种矛盾又往往是最有趣的地方,毕竟不论是为人还是为皇子,最忌讳“平庸”二字。 而明眼人也看得清楚,这位脾气极其古怪难以琢磨的陛下,最器重也最看好的,就是这位表现很矛盾的四殿下。 虽然慧妃之死在赵宥与承华帝之间造成了无法修复的伤痕,虽然赵宥一气之下自请离京了三年,但是他依然是那位陛下心中的首选,这又是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说齐王和昭王天真。 这东宫之位,说到底还是陛下选的。 所以无论他们先拉拢了那一方,手下有多少人支持,又能如何呢。 赵宥毫无费力地就已赢过了他们。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承华帝的支持,而承华帝正是这个游戏的最终的决策人。 况且以承华帝的手腕权术,所有的弯弯绕绕在他眼前不过是徒劳的把戏,他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以鲜血染红了龙椅,这些都不过是他玩剩下的游戏。 虽说已经即位二十年,但承华帝也不过是不惑之年,远不是垂垂老矣、老眼昏花的年纪,他头脑无比的清醒,在那最高位上,或许看得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也说不定。 用阮秋水的话说,“赵殊是一个很恐怖的人,因为他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要狠”。阮秋水经历过当年的清洗,见过了那帝位之下无数的尸骨与亡魂,却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而承华帝赵殊,也是大雍史上为数不多的,获得了轩辕帝剑认可的帝王。 因此没有人再去怀疑他的正统性。 而他看中的继承者,又怎么会差呢。 但是斗争嘛,就算结果已经很明晰,古往今来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投入进来,斗得其乐无穷。 而赵宥又表现得,并不乐在其中。 与众不同,是为不凡。 能名垂千古者,都有其令人咋舌之处,而赵宥身上矛盾的争议性,则又正好应了这个道理。 裴修尧是三人中是看得最明晰的那个。 因为他离朝堂的中心最近。 萧宋虽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也心里门清儿。 因为他不可避免地将要成为下一任国师,他不能不懂这些潜在的道理。 而宋珩之又不同,在某种意义上他是离赵宥最近的人,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又是离赵宥最远的人。 宋珩之微垂着眉眼,不语。 他知道自己已经跟随着赵宥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没有了回头路。 “这次千秋宴的成败事关大雍百年气运。”萧宋垂眸,打破了一片平静,“在座的都是权重很大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在屋内其余三人的面上轮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裴修尧脸上。 “世子,你说实话,”萧宋直直地望进他的目光中,双眸深邃地似乎在引人堕落,“你当真在心里没有一个倾向么?” 裴修尧凉凉地抬眸,与萧宋那一双似乎要摄人心魂的双眸对上。 他是裴家地世子,要说他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那是肯定假的。但要他轻易地被套出立场倾向,那他也不会这么傻。 第118章 只不过,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也是必须要表明立场的,并且是一个不容出错的立场,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整个裴氏,都担不起那个出错的代价。 “还是说,你如今依然想要明哲保身。”萧宋的目光在裴修尧身上打着圈儿,每一个字却都让裴修尧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裴修尧凤眸拧起,眼瞳紧紧盯着萧宋,一字一句道:“你在逼我?” “是。” “……” 宋珩之在一侧有些惊讶于两人之间倏尔剑拔弩张的形式,他感到莫名,又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该在此刻开口。 宋珩之是对于这些事情很敏感的人,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的真正的矛盾点其实与赵宥无关,这是只属于萧宋和裴修尧的博弈,任何一个第三人都插不进去。 “萧宋,我敬你是青城山千年一遇羽化登仙的天师,我不与你计较你的无理,但是你若借我来侮辱裴氏,我不会善罢甘休。” “冤枉。”萧宋莞尔一笑,一种朗月清风般的清爽与洒然便扑面而来,与他方才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修尧薄凉地盯着萧宋,面色很冷淡。 “世子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萧宋不紧不慢地给裴修尧递了一杯茶。 “宋珩之已经与赵宥站在了一起。” “我也直说了,青城山也已入世。” 萧宋直直地望进裴修尧的双眸之中:“那你呢,世子。” “无论是于庙堂还是于江湖,你们裴氏都是举足轻重的。” 裴修尧则微微凝眸,在萧宋和宋珩之的面上深深地停留了半晌。 他最终轻声开口,情绪无喜无悲:“两位竟然都是赵宥的说客?” “非也。”萧宋摇头,“我不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他直直地望进裴修尧眼底,语声坚毅如冰。 裴修尧却是了解他,在与赵宥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垂下了眼,开口道:“你自当是为了你的天下。” “世子折煞。”萧宋却是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裴修尧垂下一双上挑的眉眼,淡淡道,“长宁王府掌握中央军权,这支军队代表的是大雍。我们断然不会选择罔顾家国之人。” “一来齐王勾结匈奴,二来昭王暗联南诏。” “如今我也不必选了吧。只剩下一个赵宥了。” “你说话倒真是不客气。”宋珩之笑了笑。 “我们高低也都不是爱听漂亮话的人。” 裴修尧轻笑一声,再抬眼时,其中已然是一片清明的厉色。 “所以,这其实是盟友会面,对吧?” 第72章 齐王的剑 盛京,齐王府。 此间王府的规制在外看来很是寻常,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有入府过后才能看到其中的内有乾坤。王府内圃植着的大片梅林正簇簇绽放,馨香馥郁,大片大片的玫红色在冬日里洋溢鲜活生动的生气却完全不显艳俗浓烈,在一大片冷寂中点缀出恰到好处的美感。 穿廊而过的风携着几点玫红的花瓣,不经意间便闯入了眼帘,在寒冷之中留下一抹热烈。 洛桑踏着着石阶的脚步一顿,抬手要去抓那一瓣飘过眼前的玫红。 只是落花无情,似乎并不想停留在他的手中。 少年凝视着被风吹远的花瓣,沉默不语。 一身黑衣、长发微卷的青年站在长廊的尽头,他的面部折叠度很高,轮廓深邃立体,皮肤呈现小麦色的健朗,不大像是中原人,他望着面上稚气未消的洛桑,有些惊讶:“这也是学宫的人?怎么这么年轻?” “大雍有一句古话,叫人不可貌相。”站在他身侧的齐王朗声笑道,“少年英豪的故事总是更加引人入胜,不是吗。” “自古英雄出少年?” “就是不知道天下英雄谁敌手啊。”赵朗走下台阶,迎接学宫一行人而去,“在下赵朗,幸会学宫的英豪们!” 为首的学宫大弟子曲素向赵朗回礼:“齐王殿下。” 赵朗眼中含笑:“各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哪里哪里。” 洛桑站在曲素身后,不大感兴趣前面两人无聊的寒暄。 这些事情一向会由他处事不惊的师叔和师兄们操办,轮不上他这个心直口快的“祸端”。他的目光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在赵朗身侧的卷发青年身上停留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又各自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洛桑挑了挑眉,抬头望向远处天空中“人”字形排列飞远的鸟群,若有所思。 卷发青年也留了个心眼,直觉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少年人不简单。 “那……请吧。”赵朗没有错过洛桑与完颜律之间这个小小的插曲,在嘴角噙着一抹笑,“盛京天寒,诸位先请进屋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曲素微微躬身。 四个人便由赵朗领着进入了齐王府的大殿,其余的学宫弟子则被赵朗手下的亲信领着去到了偏殿休息。 大殿门口侍立了一排婢女,为首的婢女低眉顺眼地接过赵朗在外披着的狐裘大氅,接下的几位再毕恭毕敬地在桌上摆好茶点,最后训练有素地退下。室内烧着上好的银碳和御赐的檀香,一进屋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意,与室外的冰冷干燥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第119章 正在一片岁月静好之际,赵朗身侧的卷发青年突然伸出手,一道强劲的掌风直冲着洛桑而来。 洛桑面不改色地抬手,手中虚晃的剑意闪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斩断了那一阵掌风,徒留一阵气流在几人周身消散飞扬。 两人皆面无表情,冷冷对立而视。 一时间,场面呈现为一种悄无声息的剑拔弩张。 卷发青年一看就是赵朗的人,突如其来的来者不善自然也是赵朗默许或是授意的,当下他们在赵朗的地盘,也不好先表现出来什么。 只能等赵朗先开口。 于是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朗的身上。 “不知这位是——”赵朗无视一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直直地看着洛桑,眸中兴致十足。 “武原学宫,洛桑。”洛桑落落大方地直言道,只是抬起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洛桑是我的师弟。”大师兄曲素一步上前,将洛桑拦在身后。 “原来是师弟啊。”赵朗幽幽地复述了一遍。 洛桑没理会赵朗,忽然开口:“那你呢。” 他的话语直冲着卷发的青年而去,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赵朗,看得赵朗身侧的亲信不大高兴,正要发作,被赵朗笑着拦了下来。 卷发青年与赵朗对视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对方的意思才开了口:“鄙姓完颜。” “……” “……” 完颜。 匈奴国姓。 洛桑和曲素深深地相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许复杂的惊讶与沉重。 “完颜公子也是我请来的贵客。”赵朗一步跨出,站在了完颜律的身前。 他笑意盈盈:“我是诚心向学宫求合作的,自然也要把自己的诚意摊开来给你们看。” 洛桑看了赵朗一眼,又看了自家师兄一眼,在师兄的眼神授意之下,缓缓放下了手收回袖中,向后退了一步,没再说话。 “诚心?”曲素微微皱眉,语气有些冷,“那刚才这是?” “唉,既然是合作嘛,咱们总是要对双方的底有点数不是么。”赵朗不疾不徐,慢慢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沏茶,“完颜先生是我的底牌……他认可的人……那就是我认可的合作伙伴。” 当他说及“认可的合作伙伴”时,目光毫不掩饰地定格在洛桑身上。 洛桑依旧面无表情,没给他什么回应。 “那看来,我师弟是得到殿下的认可了?”曲素面上的笑意很淡。 “能得小师弟相助,那是赵某莫大的荣幸。”赵朗目光中的火热愈盛,“还请几位高抬贵手,忘了方才那点不愉快。” 曲素:“……” 洛桑:“好吧。” 曲素没有开口,反倒是洛桑先开了口,他也没顾及什么礼数,大大咧咧地率先坐了下来,在赵朗含笑的目光中端起了他方才沏好的茶。 “那您这茶,我就代师父喝了。”洛桑嗅了嗅那清香馥郁的茶,抬眸道。 赵朗面上的笑意愈发深邃,他微微抬手示意洛桑用茶,完全无视了对方不尊重他的行为。 “当然。” 洛桑挑起眉再看了赵朗一眼,喝下了那口茶。 赵朗望向洛桑的笑意愈发止不住。 他早便听闻武原学宫出了一位少年天才,是学宫那位已经退隐江湖的老院长的亲传弟子,在江湖上能够与四大宗的顶尖弟子起名,甚至被誉为青城山羽化登仙命的萧宋之后的少年一辈第二人。但是对方又被武原学宫保护得太好,任他用了何种手段去探查消息,都没能寻到关于这位弟子具体身份的消息。 甚至他在千秋宴前亲赴学宫,向现任院长翁三元投诚,也没有得到对方一个准确的答复。 没想到…… 天助他也! 武原学宫此次居然真的派遣了这位弟子前来助阵。 那么,只要青城山那个萧宋继续保持立场不明的明哲保身,那他的阵营就拥有了大雍年轻一辈的最强战力。 如何不算是一个太好的开局! 赵朗内心的火热愈发止不住。 “那殿下,可否向我们说一说,您的天下大计呢。”洛桑喝下了那杯茶,指尖轻轻地敲击茶杯壁。 一下、一下,很轻,也很有规律。 他静静地抬眸,不卑不亢,等着赵朗的回应。 赵朗拿起他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笑道:“如你所见。” 洛桑眨了眨眼,他最讨厌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 他才懒得猜。 于是少年人清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几许烦躁,完全不想藏、也的确没藏住内心的那点不满。 第73章 洛桑的承诺 于是少年人清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几许烦躁,完全不想藏、也的确没藏住内心的那点不满。 曲素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推了推洛桑,让他把表情收收,好歹装装样子。 洛桑不情不愿地努了努嘴,面前把表情收了下去。 赵朗则完全不在意洛桑的失礼,反倒是对他越发满意 ——毕竟高手都是有脾气的。 于是赵朗又给洛桑添了一杯茶,耐心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我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 洛桑挑了挑眉。 还搁这儿和他打哑谜呢,他有些烦躁地心想,不过这一回学乖了,没再脸上摆出来他的不满。 第120章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完颜律突然说话了,他一步站到了赵朗的身侧。 “齐王殿下一直都是大雍朝堂上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但是殿下志向远大,并不想止步于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寻求朝堂外的帮助。你们学宫,就是他的主要目标。” “为了这次千秋宴,殿下废了很多心。本在你们前来盛京的路上,昭王派了很多高手暗中围堵你们的队伍,是殿下派人挡回去的。” 曲素和洛桑对视一眼,他们自然是发现了,也猜到了。 “并且,殿下寻找到了我,他信任我,帮助我。我自然也会在对于殿下最重要的千秋宴上投桃报李。” 曲素微微皱眉:“投桃报李?” 匈奴人向大雍齐王投桃报李,这是怎么个投桃,又是怎么个报李。 完颜律不以为意:“我不是大雍人,你们的律法规束不了我。我的背后拥有你们任何人都没有的东西。” 赵朗听着,笑了一下,随后点头。 曲素和洛桑皆是沉下了眸子,完颜律的言下之意,他们自然是听出来了。 赵朗和他们都没有,但是完颜律却有的东西…… 军队。 他的背后有匈奴的铁骑。 …… 赵朗这是要做什么? 这难道不就是通敌叛国? “……但我没有想到,学宫竟然真的派来了你——”赵朗目光在洛桑身上转了转,“老院长的诚意我看到了,日后——我一定亲自向他登门拜谢。” “……你就肯定我会帮你?”洛桑忽而敲了敲手里的茶杯。 他目光闪烁,似乎含着几分刻薄。 “你是学宫的弟子。”赵朗望向洛桑,目光有一种胜卷在握的坚定,“你是老院长最后的传人。” 所以你必不会辜负他。 洛桑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深深地看向赵朗。 赵朗莞尔一笑,底气十足地回望向洛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只有对方可以看得清各自的深意。 曲素和完颜律站在各自人的身侧,收拢在袖子里的手都缓缓握紧。 正在氛围再度变得有些紧张时,洛桑却又继续敲起了茶杯。 那一声又一声的回音在这方巨大的宫殿中格外清晰。 “好。”洛桑忽而开口道。 “你说得对。”他笑,“我的确不会辜负我的师父,他是我最感激的人。” “他让我来协助你,那我自然会听他的话。” “只是……” 洛桑话音顿了顿,眼神一凛,直指完颜律。 “你若是做了什么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的事情……” “那就恕我,回去向师父请罪了。” 完颜律和赵朗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没有错过刚刚那一瞬间里洛桑眼中流露出来的杀气。 那是极其凛然的杀气,几乎让人感到脊背发寒。 “是,那是自然。”赵朗深吸一口气,笑,“我知道分寸。” 第74章 昭王背后 盛京,昭王府。 看清坐在不远处的人影,沈兰心才放下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她的面容俏丽秀美,端的一身高门贵女的雍容气度,任凭全天下的男人见了她,都会为其芳华而驻足。 只是当你近距离地观察她,就会发现,在那奢华的贵气之下流露出来的,竟然是无尽的疲惫。 她是昭王府的主母,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要经过她的操办。管理这样偌大的一个宅院——自然是累人的差事——而如今盛京的局势走向莫测,她要替夫婿操心的东西就更多了。 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话放在她身上是不合适的,她不悔。 她从来都不悔。 她在嫁入昭王府的那一刻,就不是嫁给昭王,她是嫁给了权力。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沈郁离看着长姐美艳动人但苍白单薄的面容,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了解自己姐姐的个性,所以他无意去劝阻或是宽慰。 “王妃。” 他轻声道。 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亲人相见的热络万千,反倒是令人倍感疏远的教条礼数与身份尊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叫什么王妃。”沈兰心蹙了蹙眉心,语气倦怠。 “阿姐。”沈郁离从善如流,他迈步走近,在沈兰心的对面坐下。 沈兰心一身蜀锦勾金的水袖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紫色锦缎衬得她面容倾国倾城,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度更是端庄大方高贵地于这座府邸再寻不出第二个人。 她的尊贵与高傲完全掩盖住了这些年来所有在这背后无人知的心酸苦楚,仿佛嫁入王府后的所有烦恼委屈都不过是往事如烟,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半丝半缕影响着现在。 沈郁离垂下眸,不再去看她的眉眼:“千秋宴在即,阿姐近日辛苦了。“ “千秋宴……是啊……”沈兰心闻言苦涩一笑,她的声音很轻,“现在这盛京里,又有几个闲人呢。” “闲人……总是有的。”沈郁离看了沈兰心一眼,见她无意先开口,便干脆自己先开了口,“昭王殿下近来如何。” “……他能如何。” 沈兰心沉默了一下,最终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事情都是贵妃娘娘一手操办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第121章 一句很平淡的话,却掩藏了这繁华昭王府背后最触目惊心的冷寂。 “……我倒是觉得,他好像兴头挺不错的。”沈郁离似乎习以为常沈兰心口中的这些事情,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也算是在做些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可他如今的殚精竭虑都是竹篮打水……他做什么、怎么做……于最后的结局,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沈兰心垂下了眼帘,语气幽幽。 “贵妃的宏图大业里,他不过是一个弃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贵妃的亲儿子。”沈郁离轻声道,算是安慰。 “呵。”沈兰心嗤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将手指收入了袖中,“我是没看出来。”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阿姐你都不会难做。” “咱们一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不是么。”沈郁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一阵细碎的阴影。 “……” 沈兰心的唇边一直维持着一抹很淡的微笑,这是她常年保持的习惯。 但这一抹笑却掩饰不住她眼底的沉痛。 她沉默了良久,才再度开口。 “……郁离,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 沈郁离否认:“没有。” “……可我近来总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但也已经没什么可以挽回的了。”沈兰心深深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破碎的无助,“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沈郁离伸出手,握住沈兰心搁置在桌上的手,触感冰凉。 他的手上缓缓用力:“阿姐,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目光很坚定。 “错的另有其人。” 沈兰心反手握住沈郁离的手,她用力地颤抖,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当真?” 沈郁离坚定的目光稳稳地凝在自己姐姐的脸上:“我们不过是这棋局里被动的棋子……能做的不过就是随波逐流。” “你所做的,不过是倾你全力,保全我们的家族,你何错之有。” “……” 沈兰心咬了咬唇角,眼中隐隐闪烁过泪光。 一抹混杂着忧伤、悲戚、又或许还有着几分欣慰的笑容出现在那张美艳动人的面上,这样的情绪在那张面孔上楚楚动人,风情万种。 沈郁离轻轻松开握着姐姐的手:“这些年我们已经将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时至今日,我们为自己做打算,也是仁至义尽了。” 沈兰心悲戚地咬了咬下唇:“……我只是,问心有愧。” 有愧于大雍。 有愧于沈家。 也有愧于……她的丈夫。 “阿姐,你放心。”沈郁离的语调很轻,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的语气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交代。” 沈兰心在一瞬间拧起眉。 她太了解自己弟弟的个性,他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自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若不是生而沉疴,他一定会在朝堂上大有可为。 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而她更加深知,这样极度聪慧的沈郁离,疯起来无人能及。 “什么……完美的交代?”她的话音都有些颤抖,心底蔓延出一阵不可置信。 “一个可以让我们沈氏得以保全的完美交代。”沈郁离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沈兰心,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其中如临深渊一般的死寂让沈兰心不由得在心底为之一颤,“无论结局,我们都会平安顺遂。” “阿姐,我不会让沈氏断送在我手中的。” 沈兰心的双眸颤了颤,她望着沈郁离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甚至在最终噙了些许后怕之意。 “……赵宥?” “你选了琅琊王?” 她的话音彻底颤抖了。 “……” 坐在对面的沈郁离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一派嶙峋苍白的清瘦,像一株在冬日里艰难求生的竹,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大雪掩埋。 但是他却在这里运筹帷幄,将在天下群雄逐鹿。 “……或许你是对的。” 沈兰心最终攥紧了手指,垂下了眸。 “姐。” 沈郁离淡淡道, “你说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我也是的。” 第75章 千秋之宴 承华二十二年,正月十二日夜。 盛京,承平宫。 承平宫坐落于盛京皇城的后半部分,位于后宫之前,是大雍的御用宫宴之所。 承平宫由前朝知名风水大师、园林大师所设计,由工部斥巨资、耗大量人力建造,大气恢弘之中不失移步换景的雅致精巧,从骊山上引来一汪温泉在宫前氤氲萦绕出仙气十足的泉眼,滋养出一片在隆冬依旧盛放的姹紫嫣红。 白雪与鲜花交融,冬天与春天碰撞。 可见大雍皇室的奢华典雅。 以往在此处举办的宫宴大多只是世家贵胄们来参与,而今日却不同于以往,在一众金尊玉贵的钟鸣鼎食的世族之间,多了不少江湖气的身影。 而这些往日里只重权势、眼高于顶的贵族们,也并未流露出半分轻蔑,反而相当尊敬,甚至有意还是无意地去套上几句近乎来拉近距离。 因为人尽皆知的是,能够出现在千秋宴的江湖势力,都至少是有一位天逍坐镇的,而这全九州,能达到天逍的,也不过那么十几二十人,这个身份可比某些族系庞大的勋贵世家还要来得稀罕几分。 第122章 到了戌时,各世家、各宗派的人陆陆续续到得七七八八,承平宫里也罕见地热闹非凡。各族的大人物纷纷领着自家的贵子贵女们寒喧攀谈,在或真或假的相互奉承之间又纷纷留着心眼听那承平宫门口的司礼官迎下一位来宾。 真正的大人物都是在最后才登场的。 而那几位真正一句话能让全九州抖一抖的人物,都还未登场呢。 …… …… 门口忽而传来一阵整肃有力的马蹄声,而为首的千里良驹则走得缓慢又散漫,马蹄无章法地一下一下踢在汉白玉砖上,一声一声敲进承平宫内每一位客人的心里。 这些已经到场的九州顶尖人物缓缓地噤了声,他们在心中都冉冉敲响了一道钟声,他们知道,这场千秋宴真正的大幕,才堪堪随着这一阵马蹄声的响起而缓缓拉开。 白色骏马上下来的年轻公子身着一袭华美的鎏金红绸长袍,端得一身矜贵桀骜之气,目光冷傲,下马后却也没走进来,反倒是身姿谦逊地走到身后的宝马雕车旁静静地侍立。 从那宝马雕车之上,拉开门帘走下来一个身着一身金蟒黑袍的中年人,身型朗硬坚实不失沉稳豪迈,他腰间挎着长刀,面容俊朗而坚毅。 周身皆是顶尖上位者的气质。 只见他缓缓转身,再从马车中牵出一位女子,只有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时,这一双肃穆的眼睛才流露出几分柔情。 而那女子的面庞在被宫灯烛火映出色彩时,更是让宫门口的一众人都哑了声。 原来天下还有这般绝色佳人? 矜傲贵气的少年将手中的请柬交与躬身屏息侍立的司礼官,再缓缓走到了父母的身后。 “……” 承平宫前最先反应过来的司礼官颤抖着看清了请柬中的文字,忍着声音的颤抖,高声报道:“长宁王到!” “……” “长宁王!终于来了啊。” “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貌美……” “天下美人榜,总算来了一位露面的。” …… “这就是顶级的簪缨世族啊。” 混在人群中的青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目光的一家三口,喃喃感慨道。 萧宋则遥遥地隔着人群与裴修尧一双矜傲的凤眸对上,笑了笑。 冷不丁在人群中对上这一双含笑的眼睛,裴修尧却有几分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世子和王妃长得好像呀。”青云眨了眨眼,“他们都好漂亮。” 萧宋意味深长地认同道:“都是绝代的美人。” “王爷请。”承平宫门口,毕恭毕敬的御前侍卫欲领着长宁王一家落座。 裴敬桓则微微抬手止住了侍卫的动作,他微微转身,似乎是笑了笑:“不必,我与接下来的这位客人一道进。” 大雍唯一的异姓王要等候的人? 那该是何等尊贵? 于是众人屏息凝神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门口接下来的客人。 入目是一架谈不上华丽的马车。 裴敬桓耐心十足地等候着,等侍从掀开了那马车的幕帘,将轿中人迎下来后才缓缓笑了。 那可是向来以不苟言笑著称的长宁王裴敬桓啊,什么人会让他露出这样熟稔的笑? 入目是一席紫色罡衣和一头如缎的白发。 此人从面容上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只会让人觉得他似乎很年轻。而他周身的气质却似沉淀了万古之久一般的遗世独立。 那当真是仙人之姿啊。 萧宋眸色深了深。 在他身侧的青城山掌教姜齐尘也面色凛了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尊敬与向往。 而在场的公卿权贵、文武百官,又或是江湖大宗、世家望族的宾客却大多表现出几许困惑,这人能得长宁王亲自相迎,那必然是不简单,可是,又的的确确是一张生面孔。 那白发人笑着走到裴敬桓身侧,边把请柬递给那位司礼官。 “许久不见。” 裴敬桓笑了笑。 白发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握着请柬的司礼官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望向白发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敬重。 “天道阁,国师姜乙大人到!” 天道阁。 国师姜乙。 货真价实的天逍巅峰,半步洪荒! 姜乙望着裴修尧笑得慈祥又和蔼:“阿尧长大了。” 裴修尧恭敬地垂首:“国师。” “我好像听说你与我师兄的那个小徒弟关系不错?” 裴修尧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尚可。” 姜乙见状,笑而不语。 承平宫内一片寂静无声,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这位白发的陌生人,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师! 全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起立。 姜乙兀自拉着裴修尧往前走着,边语重心长道:“阿尧啊,有些缘分呢,虽然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裴修尧:“……” 裴敬桓与孙思乔在两人身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于是抬脚跟着姜乙往前走。 文武百官、江湖大宗,没有一个敢上去叨扰这几位,只得静静地立着,等这几位落座。 国师姜乙,长宁王裴敬桓。 大雍朝堂上最受尊敬的两位同时出席,怎么担不上一句蓬荜生辉。 第123章 “今年这千秋宴,还真是了不得。”大殿内的一角,沈郁离浅浅地笑了笑。 “这位神仙可是从来不参与任何宴席的,以他的性格和作风,居然来了千秋宴?” 沈郁离的身前,一脸凝重的沈太傅也情不自禁地感慨。 “国师?”沈郁离身后,原本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抬起眸来,有些惊讶地出声。 她的眉眼清丽姣好,衣着并不华丽,却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 “是国师大人。”沈郁离轻轻抬手为妹妹整理了一下发髻,柔声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千古君臣也不为过了。” 这位姜乙国师,在还未成为国师的时候便已经是名扬九州的天师,与如今青城山的老天师齐名。在承华帝即位后,姜乙又给予他全力的支持,放弃了道宗传承入了盛京天道阁坐镇。他在朝二十年,不涉党政,不结权贵,只向皇帝负责。他从不现身朝堂,但据说,皇帝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是以你我相称,可见其地位之高。 “千古君臣?”少女眨了眨一双灵动的眼,似乎不解。 “千古君臣。”沈郁离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目光深长。 不远处,一身黄黑的洛桑细细地眯起双眸,目光在姜乙身上逡巡良久:“这就是传闻中的国师。” “看来这千秋宴真是有点东西。这可是国师首次公开露面。”洛桑身前的青年人沉声道,眼中一片凝重。 “半步洪荒。”洛桑紧紧注视着姜乙的目光一片认真与探寻,“和师父给我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且看着吧。” 两人的身前,现任武原学宫的院长,天逍强者翁三元淡淡道。 “师父?”青年人微微蹙眉。 翁三元遥遥地将目光落在那扇门前,语气幽幽道: “今晚将要登场的半步洪荒,可不止这一位啊。” 第76章 江湖贵客 大殿内场。 左丞相王柏青与夫人辛若晴远远地便起身,对着前来的国师姜乙恭敬道:“国师。” 姜乙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让两人不必拘理。 王柏青又向姜乙身后的裴敬桓微微点了点头:“长宁王。” 裴修尧则对王柏青微微垂首:“丞相。” “世子也许久未见了。”王柏青上下打量了一番裴修尧,语气也有些感慨,“快落坐吧,别干站着了。” 孙思乔与辛若晴相视一笑,互挽着手在一侧坐下。 “今日四殿下没来?”裴敬桓左右望了几眼,没瞧见那道身影,问道。 “啧。”王柏青垂着眼给自己添了杯茶水,眼中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那小子……” “他可是准备要粉墨登场来的。” 语气很是宠溺。 姜乙听到“粉墨登场”四个字,眼中的笑意愈深。 等到几位贵客中的贵客终于到自己该坐的位置落座,场内才渐渐恢复了热闹,只是众人带着或忌惮或尊敬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向这离最高位最近的座次瞟来。 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有贵客来了。 两架马车同时停在了承平宫的大殿门口。 这两架马车都谈不上华丽,看似并非什么世家贵胄之流。 而当门口的司礼官从侍从手中接过请柬,看清其上的字词之时,又是一阵深深的震撼从他的脊背攀上天灵盖。 左侧的马车上先下来了一位浑身雪白的少女,她的一双眸子竟然是红色的,看上去十分诡异。 从她的身后,又缓缓地走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看上去年事已高,手脚并不那么利索。 而右侧的马车上,则先下来了一双孪生子,少年与少女皆金发碧眼,眉目深邃而精致。 “哟。” 两相碰撞之下,右侧金发碧眼的少女率先开了口,语气不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欧阳大小姐么?” “慕容夜存。”浑身雪白的少女冷冷开口,目光也并不那么友善。 “百闻不如一见。”慕容夜存笑了笑,目光玩味,“我还以为你和毒蛇在一起呆久了,也会长得和毒蛇一样呢。” 欧阳茗并不理会慕容夜存的话中的不逊,淡淡道:“彼此彼此,你和我想的也有些出入。” 慕容夜存闻言冷下了脸。 “欧阳老先生。” 一双大手从后伸出来压在了慕容夜存的肩上,挡住了少女继续咄咄逼人的话语。 笑得月朗风清的慕容嗣不动声色地站到女儿身前,向欧阳茗身后的老人微微点头。 那老人才缓缓地抬眼,看向了慕容嗣。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仔细听来的确有些瘆人:“慕容城主。” “哎。多少年没再见您了呢。”慕容嗣笑眯眯道,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都快二十年了吧。” 欧阳云缓缓转过身,面上不见什么表情:“二十年不见,慕容城主还是这么年轻。” “哪里的话。”慕容嗣满口接话,只是其中几分讽刺只有他和欧阳云知道,“老先生也分毫不见老。” 欧阳云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慕容嗣明里暗里的讽刺。 “走吧。” 欧阳云摆了摆手,牵过一侧的欧阳茗。 “咱们也走。”慕容嗣对一双儿女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跟上去。 第124章 那握着请柬的公公才堪堪开了口。 “酆都,欧阳云宗主到!” “凤凰城,慕容嗣城主到!” 于是,五人这么奇怪的一组组合出现在了门口。 又是引发了一阵由死寂到喧哗的动静。 “凤凰城?酆都?” 人群中响起交头接耳之声。 “那是傀儡师和毒仙人?”有人惊叹道。 “又是半步洪荒啊。” “真的亲自来?!” “今年千秋宴了不得啊。” 这两位可不止是在江湖上可以报的出名号那么简单,那可是三岁小孩都能倒背如流的名讳。 这两位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如今九州江湖最顶尖的存在。 “如此,才能叫千秋啊。”翁三元望着不远处的两人,感慨道。 洛桑的目光在欧阳茗、慕容夜存、慕容昼生的身上依次略过,最终在眼底留下了深深的惊艳。 九州最顶级的少年天骄,终于齐聚在他的眼前了。 着实是感到心潮澎湃。 翁三元看着洛桑眼中逐渐灼热的目光,不禁摸着胡须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道该夸一句热血少年还是贬一句天真无邪。 但总归是他家老祖宗心尖上的宝贝徒弟、振兴武原学宫的最大希望,还是得给孩子一个可以放手的未来。 慕容夜存在经过几处熟人聚集地时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大圈,却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于是悄悄地转过头与自家哥哥道:“我怎么没看见满庭芳的?” 慕容昼生也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环视一周:“不清楚。” 慕容嗣听到两个孩子的话,目光瞥了瞥,没有说话。 四大宗的位置被安排地很接近,而酆都与凤凰城到达之时,那一处还是空空如也。 欧阳茗微微眯了眯眼,笑道:“爷爷,看来我们还是来早了。” 欧阳云笑得意味深长,在欧阳茗的搀扶下落了座:“不,我们来得正好。” “嗯?” “有人要压轴来,有人或许不来……但我们可还没有这资格。”欧阳云半打着哑谜笑了一声。 一旁的慕容嗣听到这话,也是悠悠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长宁王裴敬桓和国师姜乙进入承平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内,又现身了来自江湖的两位尊贵之客,西极酆都、南极凤凰城。宾客们左右相谈着,目光又纷纷不约而同地在那一扇门口徘徊,等待着接下来会是哪一位要登场。 数来数去,还没到的,也就那么几位早已名满天下的人物了,只待他们究竟谁先谁后。 “一位王爷都没来?”沈太傅幽幽道。 沈郁离轻笑一声,语气里有几分似有若无的嘲讽:“他们总是要争一个谁排场更大的,不是么。” “齐王与昭王便罢了。”沈太傅语气中颇有几分微词,“怎么琅琊王也要与他们凑热闹?” “他啊。”沈郁离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又慢悠悠地将茶壶放了回去,“或许是要入乡随俗?” 沈太傅微微蹙着眉看了沈郁离一眼,似乎不满他这随口的胡诌。 “对了。”沈太傅忽而四下环视了一圈,“那个武原学宫的,说是喜欢兰心的少年来了没?” 沈郁离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忽而僵滞在了半空中,有几滴茶水都因不稳而溅了出来。一侧的妹妹担忧地望向面色忽而有些发白的沈郁离。 “您忽然提他做什么。”沈郁离有些勉强道,目光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误会都说清了,也不必再有联系了。” “我还是很少见你以德报怨。”沈太傅多看了沈郁离一眼,他对自己儿子的性格很熟悉,而面对洛桑在豫章大闹的一场意外,沈郁离表现得很不像他自己,“那少年打伤了你一条腿,如今还落下了病根,换做以往,你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 沈郁离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杯壁,似是在沉吟。 “……终归是我们先欠了他。”沈郁离轻声道,眼中的光晦暗不明,“一条腿还他十几年的债……” “算是两清。” 第77章 天下英雄(上) “世子!” 青云偷摸着从青城山那一处遛到了裴修尧所在的位置,他悄悄地蹲在裴修尧身侧,不时回头望着身后有没有跟稍的人。 “青云?” 裴修尧也正百无聊赖,浑身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戏,忽而听到熟悉的声音还颇有几分惊讶。 其实他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性格,他总觉得小孩挺麻烦。 但青云是特殊的。 这个孩子很聪明,看事情很通透,又因为常年待在山上而没有染上人间的铜臭味儿,反倒是有几分很清澈的单纯与天真,加之他还喜欢与萧宋作对…… 他还挺喜欢的。 “你小师叔呢?”裴修尧望了一眼青云的来处,并没有见到那个青衫的身影。 “嘘……”青云忙抬起手制止裴修尧,“我悄悄溜出来啦。” 裴修尧好笑地敲了敲青云的脑门:“你还真是闲不住啊。” 一侧的孙思乔被自家小祖宗这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有些好奇,她温柔地望着青云:“阿尧,这是谁家孩子?” 没等裴修尧开口,青云这个鬼机灵的就乖乖地凑到长宁王妃身边甜甜地介绍自己:“见过王妃。我叫青云,是青城山的小道士。” 第125章 孙思乔含笑的目光在青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压下心中的一丝惊讶,缓缓开口:“原来是青城山的小道长,前些日子我们家阿尧受你们照顾了。” 青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阿姨,若不是知道她是世子的母亲,他几乎都要开口叫姐姐,一时红了脸,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哪里哪里,是世子关照我还差不多。” “你也知道是人家关照你?” 一双手直接从后伸出来扣在了青云的脑袋上,伴随着一声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亲切问候”。 裴修尧立即忍着笑了一下,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个来捉人的会是谁。 “小师叔!!”青云无能狂怒。 “见笑见笑。”萧宋尴尬地对几双落在他身上的眼睛陪笑两声,再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到处惹祸的小孩。 “你是……”姜乙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萧宋的身上,眼中有几分感兴趣之意,“师兄的弟子,对吧?” “见过国师。”萧宋规规矩矩地垂首行礼。 这位可是他们整个道门里在如今算得上是祖师爷一样的人物,他没有不敬佩的道理。 “三年未见,成长了不少。”姜乙笑眯眯道,眼中流露出的欣赏不似有假。 “国师过誉了。” “唉,别同我客气,你未来的成就必定会远超过我的。”姜乙直白道。 闻言,裴敬桓与王柏青看向萧宋的目光都凛了一瞬,能得到姜乙这样高的赞赏,这个少年必定不简单。 裴修尧则面色很冷,不知道是不认同还是不满意,总之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高低这千秋宴人也没来齐,两位先在此处坐会儿?”辛若晴见萧宋有意要带青云走,又见了桌上几人都有意试探这位年轻人,干脆先发制人地柔声开口。萧宋没想想到会是这位左丞相夫人先开了口,在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孙思乔应声开口:“是呀,两位小道长先在此处坐坐吧。阿尧朋友很少,你们同他多说说话,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放心。” 裴修尧闻言瞪大了一双本就大的眼睛,在母亲面前哑巴吃黄连,敢怒而不敢言,最后狠狠地瞪了在场最好欺负的萧宋一眼发泄心中怨气。 萧宋脱身不得又无辜被瞪,也是措手不及,只得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徒留青云笑得很开心。 裴修尧半真半假地嫌弃地看了萧宋一眼,微微蹙着眉转过头,没有开口。 而萧宋敏锐地意识到,这桌上除了裴修尧,其余几人的注意力其实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了吃得很欢快且完全无所觉的青云身上。 这个小没良心的是当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这些老前辈一个一个都是人精,到底是瞒不住一点了。 第78章 天下英雄(下) --- “下雪了。”裴修尧遥遥地望向窗外,淡淡道。 在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日子,在忽而飘落的大雪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进入了皇城。 这是一驾说低调也不低调,但又绝对不是天潢贵胄那样奢华铺张的马车。 这辆马车的外表很普通,与寻常的马车找不出什么区别,但是拉着马车的三匹马却异常金贵,每一匹都是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 坐在马车之中的有两人,各配着一柄漂亮的长剑。 求凰与九霄。 而这两人,自然也是来自满庭芳的阮秋水与宋珩之。 宋珩之在今日很罕见地穿了白衣,衬得他本就清冷的面庞更加出尘了几分。 一侧的阮秋水很罕见地没戴斗笠,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求凰的剑鞘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阮叔。”一身白衣的宋珩之忽而开了口,“下雪了。” 他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幕的一角,目光遥远地望着外边雪落盛京的景色。 “下雪好啊。”阮秋水的目光一直落在车窗外边,他已看了一路的风景,自然也看见了那纷飞的雪。 “你从前在盛京的时候,也是冬天?”宋珩之轻声道。 他记得阮秋水曾说过些他在盛京时候的事情,想来他看了一路风景,也是在回忆曾经的岁月。 “是啊。”阮秋水淡淡道,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 后来他花了二十年游遍九州山河,却不曾再踏入盛京一步。 “我见过了很多地方的雪,现在看看,还是盛京的雪,最难忘。”阮秋水略显薄凉的目光十分寡淡地落在夜幕之中,其中多的是宋珩之看不懂的感情。 “珩之,你要记住。”阮秋水轻声道,“很多来过盛京的人,都不会再来这里第二次。” “你父亲是一个。” “我是一个。” “但我们都希望你不会是下一个。” “……” 宋珩之望着阮秋水颇有深意的眼眸,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出声。 …… …… 马车最终在大雪之中停在了承平宫的大殿前。 本就正襟而立的宫人们一刻也不敢怠慢,他们心中都清楚,来得越晚的,越是不能轻慢的人物。 阮秋水振了振衣袖,懒洋洋地起身:“走吧,咱们也算晚的了。” 第126章 只是他眉眼间的倦怠与淡漠里看不出分毫“咱们也算晚的了”的自我认知。 宋珩之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阮秋水下了车。 带着恭敬笑意的司礼官接过阮秋水随手扔过去的请帖,眼中压下了深深的震惊。 为了这一趟千秋宴的面圣,阮秋水头一回没在外人面前戴斗笠,以自己的真貌示人。 而他的容貌又的确是美到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程度,宋珩之觉得在这个承平宫里,能和他争一争的怕是只有常年位居江湖美人榜的长宁王妃孙思乔。 不过他这个性格却无比糟糕就是了,宋珩之暗自腹诽道,与他的容貌极其不符合,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感到些好笑。 “笑什么?”阮秋水斜斜地睨了宋珩之一眼,戏谑道,“噢——我知道了,要见你那个小男朋友,这么开心呢?” “……”宋珩之立马把那一抹笑收了回去,不想搭理他。 “满庭芳长老,阮秋水到!” 阮秋水兀自冷着脸抬脚走了进去,宋珩之忙在他身后跟上。 “阮秋水!?” “剑仙!” “满庭芳!” “满庭芳终于来了!” 洛桑惊喜地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十足明亮:“剑仙!” 他的眼中一片热烈。 已经落座的凤凰城、酆都的几位也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来者。 阮秋水一双十足冷淡的眸子在承华宫内环视了一周,与几双他认得的眼一一对上。 “哇!” 洛桑的眼中肉眼可见地在发光:“好美。” 翁三元微微点头,似有感慨:“阮秋水这家伙,单论模样,的确是绝顶的。” “我说的是求凰!”洛桑油盐不进地打断自家院长,还递过去一个“你真肤浅”的嫌弃眼神。 翁三元:“……”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浑小子比起正常人来缺了根筋这件事。 而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与翁三元一样,都是在感慨阮秋水的相貌。 白衣、火色求凰剑,毋庸置疑,这个美得令人说不出话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剑仙阮秋水。 秋水扬波,春云敛映,的确是绝世的美人,担得上一个仙字。 而在他身后走进来那个少年,面如玉身如松,眉眼冷清却似青山远黛,静立之下好似远赴人间一场盛宴的谪仙,也是一方难以忽视的绝色。 他竟然在阮秋水这样锋利的容貌冲击之下毫不逊色。 在座各路贵人的脑海中不禁纷纷浮现出一个疑问,难道满庭芳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宗吗?怎么论起容貌来,也要争一个天下第一? 第79章 两位皇子 洛桑看清了阮秋水身后的来者,惊喜笑道:“宋珩之!” 他身前的学宫大师兄曲素闻言眯了眯眼道:“谁?” “就是剑仙后边那个很漂亮的。”洛桑努了努嘴道。 “你认识?”一直没有开口的翁三元问道。 “在凤凰城遇到过一次,当时他身边还有另一个看样子是贵族子弟的少年……”洛桑凑到翁三元身边说道,又伸着脖子向门外望了几眼,“不过他今天好像不在。” 翁三元笑了笑,半开玩笑道:“看来还是得让你多出出门啊。” “噢?”洛桑笑眯眯道,“院长你居然想开了!” 翁三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洛桑一眼,这个小子脑袋里就只有出门玩:“这个宋珩之,恐怕就是燕九那个藏着掖着的儿子吧。” 洛桑瞬间把眼睛瞪得老大,全然不可置信,半晌都没有从这个全新的认知之中回过神来。 “少主都来了……”翁三元遥遥地叹气道,“满庭芳也终于下水了。” 另一侧。 “宋珩之来了。”裴修尧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目光里淡淡地流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戏谑,“满庭芳都大驾光临了,怎么那三位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孙思乔轻轻睨了裴修尧一眼:“阿尧。” 提醒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在外面说话注意些。 裴修尧撇了撇嘴,把目光继续落回杯子里清浅的茶水上,吃瘪地噤声。 “赵宥来得晚我可以理解,他或许还在闭关。”萧宋在此时出了声,目光里的不解不似有假,“可为什么他们三个要都来得那么晚?” 裴修尧少见多怪地看了萧宋一眼,略略倾身凑过去在萧宋耳边低声道:“这叫排面。” 他说得颇有几分神神叨叨。 萧宋挑起眉,配合地做洗耳恭听状。 “打个你能听懂的比方,四大宗都迟迟才来,你看,除了雪境是表明了立场不站队的,其实其他三家都有隐隐的倾向。而在朝堂上,这种党派之争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是谁的势力一眼可知。只有等自己的手下来齐了,主子出现时才有人迎上去奉承。”裴修尧淡淡道,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裴敬桓与孙思乔互相惊讶地对视一眼,没有想到自家一向眼睛长到了天上去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好心地不吝赐教。 “……”萧宋摸了摸下巴,微微挑起一侧的眉,有些哑然。 他到底是当了太久的山人,对于这盛京里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还是不太了解。 见萧宋还是没太弄清楚这承平宫内的情况,裴修尧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干脆好人做到底:“你看那一处,坐的基本上齐王党。” 第127章 萧宋顺着裴修尧的目光看去。 “齐王赵朗是皇后韩氏所出。皇后的家族西河韩氏有韩国公坐镇,其长子如今位居户部尚书,在朝中威望颇高。皇后与陛下虽然感情不深,但她却在后位上稳坐多年,这其中绝对离不开她个人的因素。” “那边,则是昭王赵子昭党。相反的,你看那一处朝堂上的官员不多,只有他妻子豫章沈家还算拿得出手,但细细看去,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少。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昭王的生母贵妃唐氏并不是世家出身,所以在朝中可以带给他的根基较少。” 萧宋缓缓点头,眼中有几分恍然之意,算是长见识了。 “所以?”萧宋转而望进裴修尧的双眸里,笑了一下,“这里是?” 裴修尧拧起眉地看了似笑非笑的萧宋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回话。 有些话他不该说,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于此众目睽睽之下还不能说,即使他心中已经有一杆秤,即使他和萧宋都心知肚明。 “这里么,自然是陛下的党羽。”一直未开口的姜乙忽而出声打破了这一份点到为止的沉默。 闻言,萧宋微微眯了眯眼。 国师、左丞相、右丞相,当朝三位最权倾朝野的人物坐镇此处,的确,谁偏向了谁都是一种对于规则的不公。 只是……这个陛下,指的恐怕不只是如今端坐天下共主的那一位吧。 这里在坐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只有呆呆地往嘴里塞糕点的青云不知道他们几个大人突如其来的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无忧无虑的小道童也并不好奇这些大人的话题,他只关心自己到嘴的皇家盛宴什么时候能尝到滋味。 “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宴啊?”青云咽下口中的糕点,闷闷问道。 这甜点吃多了,他也很想吃些别的。 “一炷香。”萧宋在手上慢腾腾敲了几下,微笑道,“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他说得从容而笃定。 引得周边几位朝堂顶尖的上位者频频侧目。 唯有国师姜乙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眼中的欣赏之意愈加浓厚。 王柏青望向萧宋的目光已经愈发讳莫如深。 青城山的羽化登仙命、道宗史上最年轻的天师、下一任的国师继承人……萧宋身上辉煌的标签太多。 而今日一见,他不仅能与裴修尧这个九州闻名的不好相与如此熟稔相谈,又得到国师姜乙毫不吝惜的夸奖。 这一切似乎彰显着他除了人尽皆知的江湖传闻之外的更加厉害之处。 而且,对方身边的这个小道童,又为什么长得与齐王幼时有些相像? 真是不简单啊。 “当真?”青云眼睛亮了亮。 “你小师叔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你了?”萧宋挑眉。 青云这回倒是真的有些质疑了。 “喂——”萧宋见状,分外不满地皱起眉,抬手就欲去捏青云的小脸。 “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师祖!” “你个臭小子,除了拿师父出来你还能干什么?” “反正你也打不过师祖!” “再过几年十年这可就说不定了噢。劝你早日弃暗投明。”萧宋淡淡道,缓缓放下捏着青云脸蛋的手。 “哼!”青云对萧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埋头苦吃他的糕点。 裴修尧一脸不忍卒读地撇开眼,不想去看这对丢人显眼的师兄弟。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长宁王妃孙思乔则终于在美目流转之间找到机会开了口:“小道长你如今是几岁了?怎么这么小就当了道士呀。” 青云眨了眨眼,先悄悄地瞄了一眼萧宋,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放心开口道:“我如今十岁啦,不过从我记事起就已经在山上了,好像是我爹娘在我一出生之后就把我送到山上了。” “原来十岁了啊……”孙思乔点了点头,面上笑地温柔缱绻,心中却在飞速地计算与回忆。 “和我们阿尧十岁的时候一样可爱。”她笑着摸了摸青云的脑袋,顾盼生辉。 青云在美人王妃的夸奖下羞红了脸。 萧宋倒是挑起眉,凑到裴修尧身边,不要脸道:“你十岁的时候真像青云这样?” 裴修尧立刻拉下脸,凉凉地给萧宋横了一眼刀。 萧宋忙举起双手投降。 忽然,承平宫门口终于再度响起高亢而尖细的声音。 “齐王殿下到!” 原本喧嚣的大殿因为这一声的宣读再度安静了下来。 萧宋和裴修尧也在瞬间收了方才的吵闹,将目光投向那一处已经吸引了太多目光的门口。 只见一身绛紫鎏金蟒袍的齐王赵朗缓步走了进来,面上一派金尊玉贵的凛然之气,一眼便可看出其身份的尊贵,他的面色冷傲肃穆,似是很有帝王气派。 “昭王殿下到!” 紧随其后的是穿着一身藏蓝色鎏金蟒袍的昭王赵子昭,也是一身凤子龙孙的华贵气质,但与齐王不同,这一位身上总归是难掩些桀骜之气,不免会让人想起他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母亲。 萧宋笑了笑,兀自垂下眸端起茶水。 还剩下半柱香的时间。 他很期待赵宥的出场。 第80章 第三位皇子 “殿下。” 第128章 “等候殿下多时了。” …… …… 不出裴修尧的预料,两位王爷一出现,那扎堆而聚的两方党羽便陆续地起身相迎,纷纷向自家支持的王爷行礼。 萧宋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党羽?” 语气中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讽刺。 裴修尧淡淡地瞥了萧宋一眼,兀自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模样气定神闲。 他也乐得看看这久违了的大戏。 “大哥。”只见昭王赵子昭遥遥地对他大哥齐王赵朗打了个招呼,态度保持着他一贯的傲慢,不像是面对兄长该有的恭敬态度。 “三弟。”赵朗倒是很得体地点了点头,姿态模样气度不凡。 两声招呼一打,其实火药味已经很浓。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其实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了,只是不知道那第三位最大的敌手,会不会在今晚粉墨登场。 落座的阮秋水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连半个眼神都不愿分享给远处两位正暗中较量的天之骄子。 宋珩之眉眼冷淡,也对此兴致平平。 面前的这两位究竟能翻起多少的浪花他不清楚,也不关心。他只是不时将目光落在那扇巍峨雄伟的宫门前,期待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 阮秋水虽没有理会那两位大驾光临的皇子,却时刻注意着宋珩之这边的动向,见到自家孩子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人还没嫁出去呢,心就已经不在家里了。”阮秋水故作叹气,语气拖沓着古怪之音。 宋珩之:“……” 真的建议来个好事者给剑仙这张嘴评个诨号,不然怪可惜的。 “不过他这个性子倒是……”阮秋水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同之色,“挺对我胃口。” “如今还没粉墨登场的,除了你的小男朋友,就只有他爹了吧。”阮秋水啧了一声,“真是高调啊,高调。” “且等着吧,下一个就是他了。” 邻桌上,凤凰城的大小姐慕容夜存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也懒得给那两位分去半个眼神。 “赵宥呢,怎么还不来。”大小姐又没事找事地去戳她哥哥的手臂,“我都快饿死了。” 慕容昼生顺手拍掉她在自己身上乱动的手,拿了块糕点往慕容夜存嘴边塞:“这些还喂不饱你?” “我每个都吃一遍了啊。”慕容夜存皱了皱眉,拍开慕容昼生伸出来的手,“这千秋宴还怪无聊的。” “今天本就是一顿饭。”慕容嗣安慰道,“你期待的可要留在后面几日。” “二十年前有燕九一剑问盛京名扬四海,如今嘛……”慕容夜存转了转眼珠子,自信道,“哥我们凤凰城能不能名垂青史就看你的了。” 慕容昼生一口茶还没咽下就喷了出来,咳了好几声才喘过气:“怎么又变成我的了?” “你可不是为了这次千秋宴闭关猛修?”慕容夜存笑得神秘莫测,“你可是以那个独得老天厚爱的萧宋为目标在准备啊。” 说着,慕容夜存的目光偏向了青城山的座位方向,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只是不知道这位天师这回来了没有。听说他很少下山啊。” “学宫那边……认不出来,穿得都一模一样……唉,大家何必藏着掖着,学宫那个很厉害的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倒是把满庭芳忘记了?”慕容昼生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宋珩之身上绕了一圈,眼中闪过几分忌惮之色。 “哪儿能。”慕容夜存闻言也将目光落在了宋珩之身上,她的目光深深,“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位更是了不得。” 慕容嗣则静静地听着一双儿女的几句闲聊,目光淡淡的,一言不发。 “父皇母后还未到。”赵朗率先得体开口提议道,“我们先落座吧。” 这话看似说得稀松平常,实则很有些玄机在其中。 赵子昭闻言,面色微微一沉。 他听得出来赵朗在暗中讽刺什么,赵朗是皇后之子,即使他的母妃再如何受宠,他也不是皇后的儿子,在这一点上,他永远比不上赵朗。 而且像千秋宴这样的场合,皇帝身边的位置上,只有皇后可以坐。 今晚,赵朗已经棋先一步。 于是赵子昭干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哥,你急什么。” 他望着承平宫的大门幽幽道:“咱们兄弟,不还有一个人没到呢么。” 赵朗的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深沉。 即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他们彼此在心中也心知肚明赵子昭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曾经他们二人争得你死我活,那人漫不经心活得肆意潇洒,他什么都不做,却能深得承华帝喜爱、受尽朝臣盛赞。 直到那人在三年前大闹一场不辞而别,他们才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在盛京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的才华与能力才被众人迟来地看见。 只是还是不免要被拿那个人作比。 现如今,九州的风风雨雨都又在传说,他要回来了。 而他们也在心里清楚,他真的回来了。 就在今晚。 “呵。”赵朗面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看来三弟很是想念啊。” 第129章 “噢?我以为是大哥您很想念他呢。”赵子昭冷笑连连,也不想给齐王什么台阶下。 “……” 在场的人都不免怀着各异的心情在看这一场好戏,从前多在朝堂上看这两位唇枪舌剑地针锋相对,却少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还怪有趣。 只是不知这出好戏,究竟能精彩到什么程度。 “怎么两位兄长站在此处不动?莫不是在等我?”一道年轻俊朗的声音忽而响起。 伴随着这一声话音的落地,颤颤巍巍又尖细高亢的声音也同时响彻了宫殿。 “……琅琊王殿下到!” 第81章 一代天骄 原本僵持不下的赵朗和赵子昭都愣了一下,同时转头望向那一道轻笑声的来处。 一时间全场哗然。 “……琅琊王!”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那可是琅琊王啊!” “看王左相的表情……好像是知道的。” “他终于回来了!” “这下有趣咯……” …… …… 顶着全大雍最尊贵的一群人的目光,赵宥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承平宫之中。 在座的很多人即使曾经见过赵宥,却也不曾见过他穿蟒袍的模样。 而承华二十二年的这一天,孤身前来的琅琊王赵宥,却穿上了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蟒袍。 他是在昭告天下,琅琊王,赵宥,回来了。 赵宥的面貌本就没什么缺点,他生得剑眉星眼、面部线条冷峻而流畅,气质更是完完全全出身天家的雍容华贵、高贵疏离,而且他身上还多有几分难言的潇洒风流。 他笑意盈盈,自是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 全然无视了满场目瞪口呆的震惊与寂静。 “高调啊。真是高调。”裴修尧幽幽叹气一声,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他真是少见排场比自己大的,今日赵宥倒是让他开眼了。 萧宋则是面露趣色,笑吟吟地望着赵宥,也是一言不发。 凤凰城与酆都的那一处,曾经与赵宥见过的欧阳茗、慕容昼生、慕容夜存都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面带趣色地盯着这位粉墨登场的、曾经的老朋友。 他们都与在场的人一样,十分期待赵宥会在今晚带来什么惊喜。 武原学宫之处,大眼睛的少年洛桑则罕见地没有通过夸张的肢体动作或是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 那个他在凤凰城遇见的自称琅琊人士的王宥,实则是来自盛京的琅琊王赵宥。 说心中没有震撼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对于这个事实,他又意外地消化地很快。 在得知王宥就是赵宥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再也描摹不出另一个更加合适琅琊王的形象了。 似乎琅琊王就应该是赵宥这样的,风流倜傥又华贵雍容的。 他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 唯有宋珩之,在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他的心情与在场的人都不一样。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用目光眷恋地描摹着那一道身影。 阮秋水看了一眼宋珩之,又掀起眼皮看了眼赵宥,没有说话。 而即使是方才正语气不善谈论着赵宥的两位皇子,在看到赵宥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也难免是感慨多于敌意的。 毕竟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大哥。” “三哥。” “好久不见。” 赵宥面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落落大方地向两位兄长行礼。 赵朗和赵子昭皆面色不大自然地对视一眼,但还是向赵宥回了一个礼。 阔别三年,再见时,却并非想象中那样剑拔弩张。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赵子昭目色不善,望向赵宥道。 “三弟。”赵朗一向是个会顾全大局的,即使心中也并不愉快,但他总能比赵子昭更多地重视礼数。 “就你会做好人。”赵子昭嗤笑一声,也没给赵朗好脸色。 赵宥则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看来他辞别这三年,这两位兄长之间的关系倒是打得更加火热了。 于是他笑道:“许久不见了,两位兄长关系还是那么好啊。” 他的语气很真诚,仿佛真的在感叹两位兄长关系好,但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些字眼中的阴阳怪气。 “哪里的话,我与四弟的关系也是一样好的。”赵子昭皮笑肉不笑道。 “三哥说笑了。”赵宥遥遥一笑,“那咱们也别杵在这儿了,快落座吧。” “被这么多人看笑话可不好。” --- 毫无疑问,赵宥就是全场最亮眼的存在。 没有之一,他就是那个唯一。 而正是在这些情感各异的、众星捧月一般的目光中,赵宥也是真的从容不迫。 对于这些仰视的目光,他谈不上享受,但也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在路过满庭芳那一桌时,赵宥与宋珩之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他很克制地看了一眼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的珩之。 自从南诏一别,两人已经快半年没见,他在琅琊习剑时,脑海中都是宋珩之执剑而立、长剑飞舞的身影。他总是在想,回到了满庭芳的宋珩之又是怎样的。 他也会在闭关吗? 第130章 他又瘦了吗? 他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吗? 赵宥从没有这样在乎过一个人,即使对方不在眼前,即使远隔千里,对方的一举一动还是会无端地牵引自己的心情。 而这一面,他早已迫不及待。 他太美了。 那是世间绝无第二份的风华绝代。 令赵宥情难自拔。 他是很幸福的,他从那一双在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怀念的桃花眼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深重的眷恋。 阮秋水忍着内心那些不痛快睨了赵宥一眼,他不瞎,自然看得到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些眉来眼去的小动作。 他一向对姓赵的这家人没什么好气。 对老的如此,对小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修尧正懒洋洋地看戏,肩上忽然一重,他蓦然回神,萧宋的声音就从一侧传了过来:“这俩人眉来眼去的,连藏都不愿藏一下了吗。” “……”世子实在不习惯与人这样勾肩搭背,蹙着眉感到有几分别扭,但对方是萧宋,又似乎好像可以忍受,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怎么,看样子你很羡慕?” 语气倒是世子爷一贯的阴阳怪气。 “哪儿能呢。”萧宋闻言倒是放开了手哈哈一笑,洒然道,“我这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别去祸害好人家姑娘了。” “……” 裴修尧闻言却是很难得地拧起了眉,他眼下是真的因为萧宋这看似没心没肺的一句自嘲而起了不快的心思。 但他又在心下感到几分不可思议。 他是在以什么身份去为了萧宋这句话而感到不快? …… …… 他不敢深想。 …… 宋珩之则是在赵宥出现的那一瞬间里就彻底恍惚了神情。 那一瞬间之后,除了赵宥,他的眼中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光景。 他从前见过的赵宥,是漫不经心的、是吊儿郎当的,他风流,他雍容,却全都不是今日这样的。 他从前只见过赵宥,而今日,他真真正正地见到了琅琊王。 在看清那一身白色鎏金蟒袍时,宋珩之觉得这天下似乎没有第二个人比赵宥更适合这样的色泽与纹理。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地清楚一个事实,赵宥是琅琊王。 是会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他身上的、惊才绝艳、冠绝盛京的琅琊王赵宥。 千秋宴,他来赴约了。 第82章 承华 在三位万众瞩目的王爷互不相让、经历了一番口舌之争最终落座之后,这场注定要名垂千秋万岁的盛宴就只剩下最后一位大人物没有到场了。 宾客们四下交谈着,都在等待这最后的宴主出现。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遥遥的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所有的宾客都心照不宣地起身,严正肃穆地走了出来,顶着交加的风雪站在了承平宫的门口,屏息凝神地遥望等待着。 他们都知道,这驾马车上的贵客,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客人,怠慢不了分毫。 承平宫外的转角处,终于出现了那辆奢华的座驾。 马车两侧,还列队着重甲武装的两队军人。他们的铠甲上锻铸着天字纹,这是盛京禁军的标志。 国师姜乙面露淡淡的微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缓缓而来的马车,他与承华帝之间并没有拘于这些俗世的礼仪,自是不必行大礼的。 长宁王裴敬桓与左丞相王柏青则笔直地伫立着,目中流露出凝重之色,他们是对这位陛下相当熟悉的人物,他们也是对这位陛下极其忌惮的人物。 “这就是皇帝吗?” 青云在萧宋身后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小声问道。 萧宋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安静,自己则眸色不无凝重地望着前方。 这就是皇帝的尊驾,毫无疑问。 率先停下的是两侧列队的禁军,随后,驾车的车夫从车驾上一步跃下,那车夫高大威猛,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型健硕而大气,尤其是一双眼睛,其中流露出的霸气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天逍境强者,禁军统领张天涯。 接着,从车驾之后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太监模样的人,朝臣都知,那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监,曹海,海公公。 终于,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时刻,那驾尊贵的马车开始有了动静。 青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当看清从车驾上出现的人时,恍惚地认识到那位陛下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了许多。 他穿着一身黑衣龙袍,气度雍容华贵,眉宇间隐有一种不威自怒的冷冽,那是天生的帝王之气。 那种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霸气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 他淡漠的目光缓缓地扫视过承平宫前的所有人。 他甚至没有开口,就已然折服了这里几乎所有的人。 这是久居最上位,方能锤炼出的气度,而他正是这天下最高位之上的共主,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比他还要更尊贵的人。 全场一片死寂。 连呼吸都被压抑着,不敢大喘半声。 这位陛下素来喜怒无常、刻薄寡恩,二十多年来,这个朝堂之上,就没有真正摸透他心思的人。面对这位陛下,没有人敢松懈分毫。 海公公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陛下驾到!” 第131章 于是所有聚集到承平宫前的人都毫不犹豫地行了礼,除了维持着淡淡笑意站着的国师姜乙微微点了点头,两位王爷、裴家几人与几位天逍行躬身礼,其余之人全都齐刷刷地弯膝跪了下来。 天子面前不容半点犹豫,否则就是死罪一条。 “恭迎陛下!” “恭迎父皇!” 齐刷刷的大礼行了一片。 而在承平宫内,却还有一人面色冷淡地端着酒杯,似乎对此视若无睹。 他不但没有出来迎接,更没有行礼,只安安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静静地端着酒杯喝酒。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无礼之人。 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径直走下了马车,其他人匍匐着为他让开了一道走进宫内的路,陛下不说“平身”,他们自然没有起身的道理。 承华帝淡淡地望向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的赵宥,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欢迎,只是很平淡地开口:“你长高了。” 太平淡了,仿佛赵宥不是离家了三年,而是离家了三个时辰。 赵宥也面色平平,丝毫没有要动作意思:“难为您还看出来了。” 这话是回得一点都不客气。 众人听得一身冷汗。 这位殿下竟然是在对陛下冷嘲热讽吗? 这还了得?! 众人冷汗淋漓,承华帝倒是丝毫没有怪罪赵宥的意思,只是兀自缓缓走向他,眸色中一片稀疏平常之色:“既然回来了,应该没有再走的准备吧。” “暂时没有。”赵宥盯了一会酒杯,似是沉吟一下认真思考,然后道。 “这三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赵宥的语气里真是半点恭敬都没有,听得在场的人心惊肉跳,他们这位陛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这位殿下更是个厉害人物。 “哈哈……”赵殊忽而笑了,笑得颇真情实感,眼中的欣赏与欣慰不似作假,“行,回来就好。” 他深深地望了赵宥一眼,那眼中的意思,只有他们二人可知。 他回首,微微扬了扬手:“你们也别跪着了,平身吧。” 等到皇帝降谕平身后,那跪着的一大片人才缓缓起身,才终于敢正大光明地把目光落在那万众瞩目的二人身上。 琅琊王赵宥。 即使出走了三年,他依然是承华帝最喜爱的那个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有了这样的认知。 他们望向那一道冷淡英俊的身影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深。 在宫门口,等到皇帝终于发话了,端庄优雅的皇后韩氏才缓缓现身,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皇帝身侧。 皇帝与皇后缓缓地落座到属于他们的最高位上。 赵殊对一侧的海公公微微摆了摆手。 那面目慈祥的公公心领神会,开口道: “开宴!” 第83章 开宴 帝后二人坐在承平宫最上首的位置,其下左右两边是分别坐着三位王爷,再往下去便是国师、左右丞相,再而下,就要轮到四大宗。 宋珩之抬眼望向上座的赵宥,在这一刻、在这一座大殿内,看向赵宥的目光有很多,他是今晚毋庸置疑的主角,所以宋珩之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赵宥注意到。 但他却失策了。 在抬眼的那一瞬间,他与赵宥的目光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交汇。 宋珩之的目光在一瞬间有一种被抓包的僵滞,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眼花,因为他好像看到赵宥在对他笑。 但事实上他的确并没有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因为赵宥确实是笑了,在与宋珩之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里。 全场真正注意到这两人之间小动作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坐在宋珩之身侧的阮秋水,他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大想在这个场合给自己添堵。 另一个则是坐在最高位上的承华帝赵殊。 他本只是打算看一眼赵宥,却不曾想在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叛逆儿子身上看到了这样陌生而罕见的柔情。 他看得出来,赵宥那个笑意,是真正出自内心的笑。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顺着赵宥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到了一脸冷漠的阮秋水,和一个面容清冷精致的少年。 在看清那个少年的容貌时他很难得地愣了一瞬。 他是九五至尊皇帝陛下,是九州天下的共主,他什么人物没有见过。 九州各地的世家大族不在话下,即使是远在江湖中不知道哪个神仙角落的一些隐士都曾是他的座上宾,他已经见过太多的人。 能入他眼的很少。 第一眼,这个少年面容精致俊美,气质卓然不群,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地出尘,灵气逼人。 第二眼,他坐在阮秋水身侧,那必是来自满庭芳,而且,眉眼间,竟然有几分像一位故人…… 承华帝微微眯了一下眸。 但承华帝就是承华帝,他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在出神了一瞬之后,赵殊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一侧的皇后韩氏始终目光淡淡,也很轻地在宋珩之那个方向浅浅地略过一眼,便收了回来,随后很有目的性地落在了另一处方向。 那似乎是很缱绻温柔的目光,只是的确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第132章 另一边的青云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对桌上的山珍海味开始一轮新的攻势,其声势之狼狈看得萧宋头大:“咱能不能不像个饿死鬼?” 青城山掌教姜齐尘也有些挂不住面子,对青云道:“青云,你这个吃法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青城山平日苛待弟子伙食。” 青云放下筷子,努了努嘴道:“平时在山上那可吃不到肉,我这不得把本吃回来。” “瞧你那点出息。”萧宋摇了摇头。 邻桌,长宁王裴敬桓低声地问左丞相王柏青:“你教的?” 王柏青摇头:“除了他恐怕全九州都找不出第二个敢这么大胆的。” 裴敬桓叹气,对一脸百无聊赖的裴修尧道:“阿尧,难怪你平日里欣赏赵宥,看来你们真是物以类聚。” 裴修尧冷不丁被自家父亲这么暗戳戳地吐槽,顿时火气上来了,阴阳怪气道:“我就当您是在夸我咯。” 长宁王妃孙思乔忙横起柳眉维护自家儿子道:“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别家拐?” 长宁王忙正色道歉道:“错了错了。” 王柏青和辛若晴相视一笑,觉得好笑。 说出去别人可能不信,但传闻中威风凛凛的长宁王的确是个妻管严。 王柏青望着那高位上坐着的赵宥,微微敛下了眸色。 国师姜乙笑道:“看来左丞猜到了。” 王柏青微微摇了摇头:“阿宥这孩子,从前就很有自己的主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凭心而动,唉,本以为出去了三年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变本加厉了。” 裴敬桓轻笑道:“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说呢,左丞?” 王柏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再度叹息一声。 姜乙微笑地看着几人,笑而不语。 齐王赵朗和昭王赵子昭邻桌而坐。 赵朗举着酒杯,轻叹了一声:“看来你这些年也是对老四痛下杀手啊。” 赵子昭半笑不笑地把话还了回去:“你不也是吗?” 赵朗微微摇了摇头:“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 赵子昭笑:“怎么,你是后悔当时没能真的把他做掉?” 赵朗也跟着笑了:“是又不是。” 赵子昭幽幽地叹气:“是啊,如果他不是这么出类拔萃就好了。” “他从前是真的不在乎,可是既然他如今会回来,就说明他打算认真了。” “是啊。他认真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赵朗眸色深深,幽幽道。 酒过三巡,御膳房烹制的各式各色不重样的精美菜品被端上桌了一轮又一轮,只是比起这些精美的菜色,这宫宴上,似乎还有更加生动的颜色。 赵宥垂着眸,不时地将目光落在宋珩之身上,似是静静地在思忖什么。 此时场上的乐官奏完了最后一首乐曲,准备退场。而那悦耳的筝鸣却没有断了,反而是续上了更加悦耳的舞曲。 觥筹交错间的喧闹声都因这一曲乍然响起的仙乐而暂停,所有人纷纷地向着那舞曲之源望去—— 那是一位十足貌美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面若桃花,她穿着一身红衣,抱着典雅精致的瑶琴,出现在了承平宫的正中间。 但更显然的,她不是舞伎,此曲非歌舞,反而是传统的周之雅乐。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都能反应过来,这是某家的高门贵女。 萧宋瞥了一眼那女子,手上端茶的动作顿了顿,眼中有几分惊讶之色。 青云小声地凑过来问道:“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 萧宋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摇头道:“她是谁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青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萧宋双手把青云的脑袋转回来对着一桌菜:“赵宥的态度才重要。小孩子别问,快吃菜。” 赵宥在看到那一袭红衣时就微微蹙起眉了。 他微微抬眸向上看了一眼,他的父皇面色淡淡,很难判断出他的情绪,皇后则面带着她万年不变的浅笑,很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赵宥目光缓缓地放凉,看向场中女子的目光愈发古井无波,甚至在其中带了几分冷寂之意 这个女子他很眼生,所以是从前没见过的。而又能在千秋宴上献舞的,又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想必会是在场的某一世家的女儿。 一侧的王柏青与辛若晴的面色也变了变,他们自是能看出来这个女子背后的门道,这不是礼部安排的助兴之舞,反而,应当是冲着某位皇子而来的。 而齐王与昭王都已立了正妃…… 那便是只剩下了赵宥一个。 可是,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身为赵宥的亲人,是知道赵宥与宋珩之的事情的,于是难免担心。 裴修尧的目光也闪了闪,其中多了几分复杂。 那是一位挑不出错误的美人。翩若惊鸿的舞姿,宛如神女的容貌,舞毕后款款大方的礼数,都是让人愈发满意的存在。 只是赵宥的眸色愈发幽深冰冷。 “阿宥觉得这一曲舞如何?” 终于,一直带着淡淡微笑的皇后韩氏开了口,她的目光轻柔而平淡,盈盈地落在赵宥身上。 “你大哥、三哥都已有了家室,唯独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却还让你父皇、让我担心。我总想着若你母妃还在世,恐怕也会担心你的人生大事,就擅自做主给你挑了个姑娘,你看,可还合你心意。” 第133章 赵宥的目光转向了皇后,他的眼神淡漠,几乎冷冽地像淬了千万年的寒冰。 第84章 心意 其实宋珩之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曲献舞的背后之意,他只觉得有些怪,却并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 直到皇后那慈爱轻柔的问候声落地,他才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好似才堪堪地从懵懂无知中回过神来。但他将表情控制得很好,并没有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 只是他的脸色不可避免地一寸一寸白了下去,好似那窗外正在纷飞的大雪,将气温一点一点冻结成冰。 自家孩子的面色的变化看得阮秋水揪心又气愤,这是他宠着长大的孩子,整个满庭芳捧在心尖上的少主,他怎么舍得宋珩之在盛京受这种委屈。思及此,阮秋水的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面色冷冽,咬了咬牙正欲起身,反被宋珩之一把按住。 那一双沉浸了几许失落的眼里荡漾着几分默然的无奈。 宋珩之面带苦笑对阮秋水摇了摇头。 皇后的一字一句都很合理,恐怕也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出于不同的心理或是目的,他们都认为赵宥应该找一个高门贵女成家立业,绵延子嗣。 但这事究竟能不能成,最重要的还是赵宥的想法。 阮秋水不解地蹙起眉,仿佛在质问宋珩之“你愿意受这种委屈?” 宋珩之沉默了半晌,才垂着眼轻声开口:“我信他。” “……”阮秋水没想到宋珩之会说这句话,他手中的力道松了又紧,显然是在心中有过挣扎,最后冷冷地挤出一句话,“他最好是。” 宋珩之目光闪了闪,眼中噙着几分决绝,遥遥地望向上坐的赵宥:“他若负我……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承平宫内的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他们的目光全都停留在那一位天之骄子身上,他们在等着赵宥的回应。 处于万众瞩目中心的赵宥则面色微凉、目光冷淡地望向他的父亲。 除去一开始的愤懑,他几乎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皇帝下的绊子。他的父亲一向喜怒无常,对于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而这一个女子,想必就是这一次归家的第一份大礼。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今日还有宋珩之在场。 这是最坏的局面,也或许正是承华帝最想要看到的局面。 赵宥目光森然,直直地对上承华帝在上座似笑非笑的视线,那么高高在上,仿佛是在拿捏蝼蚁。 对于赵宥身边出现的变化,赵殊心中自然是惊讶的,但此刻,他却是趣味大于了讶异,他并没有想到这三年里,赵宥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并且是被他放在了心上的人。 而他也真的很想知道,赵宥为了这个人,会做到什么地步。 而今日这一出,也不单单是出于要试探赵宥,他也有一部分私心认为赵宥确实是到了身边应当有那么一个人的年纪。 只是没想到,这一出戏似乎要比他预料的还要精彩几分。 那他也乐得继续看下去。 如果没有没看错的话,那个孩子,不仅是个男孩,恐怕还与那个人有些关系。 那倒是真的有趣了。 …… 赵宥面色淡漠,在沉默地注视了皇帝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地把目光落在皇后身上。 他对这位年轻的皇后素来没什么意见。 这位皇后是个聪明人,她因为不爱、不在乎而从不在后宫做兴风作浪之事,她不仅不在乎承华帝,她甚至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赵朗也表现得极其淡漠。似乎对于她而言,皇后与母亲的这两个身份都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皇后回望向赵宥的目光也是平淡如水,如她一如既往的,淡然面对一切那样平平淡淡,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宥目光中的冷漠。 “父皇母后的好意赵宥心领了。” 赵宥冷淡出声道。 “只是还请恕赵宥敬谢不敏之罪。” 这一份拒绝很平淡,语气又很坚决。 宋珩之一直低垂的目光随着赵宥话音的落地而颤了颤。 阮秋水则是垂着眸似乎是微微眯了眯眼。 众人听到赵宥干脆利落的拒绝,面上皆是神色各异。 此时的承平宫内,安静地连一根于盐屋针落地的声音都能被听清。 “噢?”皇后面上还是维持着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也不在意被赵宥拂了面子,只是轻声道,“为什么呢。” “只因赵宥心中已有了琅琊王妃的人选,便再无法入眼此间的第二人。” 赵宥眸色平静,不卑不亢道。 “……” 宋珩之抿紧了下唇,他在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对自己、对赵宥有信心,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只是他也深刻地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远。那不仅仅是东川到盛京的千里之遥,那更是千万世人的距离,他是天家之子,而他只是一介平民。 赵宥是一人之下,宋珩之却不过是那万人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那时他们的约定,赵宥做到了。 在天下人面前。 他真的,做到了。 宋珩之只觉得眼眶有些莫名又难以自制的热意在上涌,又被他深深地压下。 第134章 皇后缓缓地眨了眨眼,面上的笑意不变,也并没有回话,她转而看向那位一直面色淡淡的皇帝,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承华帝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赵宥身上,那目光不深也不浅,似乎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那你可要早日把这位心上人带给朕见见。”沉默了半晌,承华帝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也不似真的在乎赵宥口中这个“心上人”是真是假的模样。 “我会的。”赵宥直直地望向承华帝,目光坚定如炬,“届时还请您务必到场,我与我的爱人还要向您拜一拜高堂。” 承华帝闻言笑了笑,幽幽道:“好。” --- 晚宴结束时已至子时,各家都各自向帝后拜别,为千秋宴接下来几天的日程作准备。 虽说这开场已经精彩纷呈,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而这一双貌合神离的帝后,也维持着两人之间那一种奇妙又奇怪的氛围,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后宫。 “陛下,下次还有这种当恶人的机会还是别叫臣妾了。” 寝宫门前,皇后在皇帝身后三步距离处停下脚步,淡淡道。 赵殊则因为这一句话而立在了原地,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甚至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动分毫。 皇后似乎也习以为常皇帝的淡漠,只是冷冷清清道:“毕竟臣妾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么。” 说完,她兀自行了一礼拜别,也没等皇帝的回应便回了自己的宫殿。 皇帝则面无表情地继续迈开步子,走向他的宫殿。 他们都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对方。 他们深知这一份勉强的关系全凭着利益在维系。 爱情只是他们之间最多余的东西。 第85章 选择 万众瞩目的千秋晚宴落幕了。 但是愈加精彩的千秋宴还在继续之中,整个盛京也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千秋宴如火如荼的狂欢氛围之中。 那一场盛世一般的晚宴,也在第二日天明之后成为了席卷整个九州的话题。 首当其冲的焦点就是时隔多年再度聚首的四大宗,东南西三方的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都出现在了千秋宴上,货真价实的一位天逍和两位半步洪荒,可以说是一场跨时代的盛会。 满庭芳来了剑仙阮秋水,这一回这位神秘的剑仙没有再带斗笠,而是首次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举推翻了从前谣传他容貌丑陋的流言蜚语。据亲眼见到了这位剑仙的人说,他简直美得不逊色于江湖美人榜的任何一位美人。 凤凰城的慕容嗣城主则带着他的一双儿女来了。凤凰城慕容家放眼整个大雍也是很独特的一脉,族人都是生得金发碧眼的好相貌,据说这位城主昨日还与王左丞有所交谈,两人似乎还交谈甚欢。 酆都的毒仙人欧阳云带着他的小孙女欧阳茗前来赴宴,欧阳少主一身诡秘的雪色和一双红色的眸子令人印象无比深刻。 有趣的是,慕容家的大小姐与欧阳家的大小姐之间似乎还有些嫌隙,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得有几分不愉快。 而雪境似乎是临时告了假,并没有什么大人物前来。没能亲眼见到美人榜榜首的枪神李听澜还是有些遗憾的。 再者,便是朝堂上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 那一位从不参加宴席、在朝堂上几乎与承华帝平起平坐的国师姜乙出现了,与他一同到场的是大雍唯一的异姓王长宁王裴敬桓。这两位在盛京都拥有绝对的地位与声望,分别在朝中代表了两处权力的极与极,能让他们同时出现的场合甚少,也是十足罕见。 陛下的两位皇子也几乎是同时来的,对于盛京的百姓而言,这两位殿下已经是茶余饭后十分相熟的谈资,他们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的事迹在盛京的大街小巷早已传遍,听说即使是在千秋宴上,两人也表现得不太对付。 而整个千秋宴,最重磅的毋庸置疑还是那位重回故里的琅琊王。 据说琅琊王穿了一身白金蟒袍,面容俊逸雍容,生得龙章凤姿,一眼看去就有少年帝王之相。 “咱们这位琅琊王殿下啊,完全不给陛下面子,所有人都跪了,只有他坐着,连个眼神都不给。”那明月楼的说书先生正说到兴头处,抑扬顿挫道,“就连皇后要给他指婚,他也一口回绝了。” “据说,这位殿下还扬言已有心上人,还要让帝后为他主婚!” 明月楼高处的雅间内,阮秋水饶有兴致地听着楼下说书先生慷慨陈词,啧了一声:“全九州的说书人都这个样子吗,真是有够夸张的。” 宋珩之不置可否:“夸张才有人听。你看,连你都在听。” “哟。”阮秋水这下是真来了兴致,于是开口调侃道,“怎么,身为这个故事主人公的我们小珩之就没点感想?” 宋珩之倒是面不改色,少见多怪地看了阮秋水一眼,淡淡道:“我该有什么感想。” “感激涕零?”阮秋水沉吟了一下,“恨不得立马以身相许?” 宋珩之:“……” “不过你那小男朋友的确有点意思。”阮秋水见宋珩之一脸不想搭理的模样,转而幽幽道,“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宋珩之眉头微微一皱。 第135章 “赵殊一定很喜欢他。”阮秋水缓缓道,“他们太像了。” “赵殊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的性子,只是他们的处境不同,赵殊的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他要掩藏真实的自己去刻意表现出皇帝喜欢的模样,他的年少几乎都是在讨好之中度过的。” “而赵宥不同。他其实已经赢了另外两位一大截了,因为赵殊很欣赏他,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毋庸置疑的那个人。” 宋珩之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你很了解承华帝?” “我曾有一个很了解他的朋友。”阮秋水幽幽道。 宋珩之缓缓地眨了眨眼,没再把话接下去。 阮秋水很少与他提及他的过去,关于他的故事,他大多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有时是说书先生,有时是师父,有时是爹爹。 这个很了解承华帝的朋友…… 或许,就是那位已故的国手吧。 他记得,那是阮秋水唯一承认过的此生挚友,是连燕九都难以比肩的一个位置。 ---- 盛京,天地阁。 这是本次入京,武原学宫的下榻之处。 洛桑仰躺在一棵树下小憩,一侧的石桌上,武原学宫的院长翁三元正慢悠悠地在沏茶。 “院长,这一次如果我们真的帮成了齐王,那学宫以后是不是就很难再自居天下的学宫了。”洛桑闭着眼睛,幽幽出声道。 翁三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向洛桑的目光有几分半真半假的惊讶:“原来这个道理连你都看得出来。” “……您这是什么话。”洛桑睁开眼睛,一双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满,却又无比清亮,“我又不傻。” “这盛京里可没有傻子。”翁三元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 “对啊,盛京里没有傻子,师父也不是傻子。”洛桑叹气道,“但他总喜欢拿我当傻子。” 翁三元闻言认真抬眸看了这个小子一眼:“这你也看出来了?” “师父只知道我在豫章闯了祸,与昭王妃的家族结了梁子。”洛桑淡淡笑道,“但他不知道我不但认识琅琊王,还与他有交集。” “他知道我性格耿直,认定了某一件事就不会再改变,所以他这次让我入京,是想让我帮一把齐王,算是完成学宫与他的约定,但是他也知道,一旦齐王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我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地收手,而齐王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学宫这边也好推脱责任,顶多就是说我这个弟子年轻气盛不听话,最终也不会有损学宫的名声。” 翁三元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释然地笑了:“的确瞒不过你啊。” “院长,你们就别拿我当小孩子啦。”洛桑眨了眨眼,也笑道。 “确实,此次入京,师兄有他的顾虑。”翁三元坦白道。 “帮助齐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他夺得那个位置,师兄只是要为山夜讨个说法,而帮助齐王,只不过是交易的条件。”翁三元淡淡道,“不过齐王本人,也不是全无问题,关于这一点,师兄是让我来盛京考证的。” “那你发现了什么吗?” 翁三元皱眉:“发现是有些发现,但目前还没有证据。” “雪境的缺席也和这个有关?”洛桑迅速反应过来道。 翁三元深深地看了一眼洛桑,眼中的欣赏之意愈浓。 洛桑见院长这个表情也了然了。 “你会怎么选?”翁三元望着洛桑,出声道。 “嗯……我现在也不清楚。”洛桑遥遥地抬起手臂,顺着指缝透出来的光亮望着那一碧如洗的天空,“我未必会选择琅琊王,但我也不能确保我会真的去帮齐王。” 他静静地望着那有些刺眼的光芒,缓缓道: “静观其变吧。学宫……我希望经此一役,它还是天下的学宫。” 第86章 大雪无寒 盛京,丞相府。 因千秋宴的诸多事宜,左丞相王柏青在本该年休的日子里便已经去了朝中,府中按照惯例又给众多的下人归家过年省亲的机会,一时间,诺大的丞相府里竟然已不剩了几缕人烟气。由之,左丞相夫人辛若晴在府内的事务也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午时模样,辛若晴从府中账房缓缓走出,眉眼间还有几分难掩的倦色。 “夫人。”在门口恭候的婢女不无担心地迎上去,“快去用午膳吧,您大过年的还这么操劳府内事务,老爷知道了也要担心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用担心的呢。”辛若晴轻轻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几分难言的倦意。 婢女闻言蹙起了眉:“夫人……真的……是要开战了吗……” 辛若晴缓缓摇了摇头:“雪境那边还没消息,但这天下早在看似平静之中暗潮涌动,就算有消息来,也不过要么是好消息,要么就是极端不好的消息。南边如今也形势不好,盛京更是鱼龙混杂……” “谁?”辛若晴的话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猛得皱起眉望向侧后方,“是谁在那里?” 话音落地,只见一个一身黑衣遮蔽了全部面貌的人出现在了不远处。 辛若晴瞬间狠狠地皱起眉。 婢女也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辛若晴镇定自若地缓缓冷声道:“你可知这是左丞相府,住的是朝廷命官及其亲眷。” 第136章 “自然,您是左丞相夫人,我也清楚。”那黑衣人答得十分得礼。 辛若晴眉心蹙得更紧:“所以?” “所以我奉命来取丞相夫人性命。” 辛若晴的眸色随着对方的话音落地而彻底冷了下来。 一侧的婢女已经面色煞白:“你竟敢……” 辛若晴却先冷着脸拦下了婢女,一步站到了婢女身前:“你是何人?” “一个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黑衣人冷冷道,迅速从背上抽出一把大刀,直直地向辛若晴砍去。 简单十足又杀意十足的一击。 辛若晴面色一凛,反手将婢女一把推了出去,再往前踏出一步,手掌一震,将那大刀击退了出去。 见状,黑衣人后退了三步,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难怪我一路入府都没遇上什么高手护卫,原来夫人您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高手。” 辛若晴完全没搭理黑衣人的话,只是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手中那一柄弯刀:“你是匈奴人。” “鄙姓完颜。” 辛若晴面上表情不变,实则瞳孔微缩:“完颜?匈奴贵族怎么说得如此流利的一口大雍官话?” 黑衣人则摸了摸他的弯刀的刀刃,把话还了回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夫人可以接下我方才能够斩杀地一的一刀。” 辛若晴笑了笑:“或许是你的刀有问题。” 黑衣人这一回没再与辛若晴动口,反而身形迅速一闪,下一瞬,那弯刀锋利的刀锋已经落在了辛若晴身前。 辛若晴冷着脸,隔空一掌拍在那刀身上,黑衣人眸色一深,半步退回了原地。 黑衣人紧紧地盯着辛若晴那一双白玉一般细腻柔软的手,目光却深重无比。 “大雪无寒。”黑衣人盯着辛若晴的眼睛,语气笃定道。 辛若晴目光冷冷,既不肯定,也没否定。 大雪无寒。 对于一个生长在北境的人,尤其是匈奴人,这是如雷贯耳的四个字。 雪境除了执枪踏雪的女战神李听澜,还有一位以掌风闻名的天逍,但世人并不知道这位强者的具体身份,是男是女、年方几何、音容相貌……全都是一个谜。而在十几年前,这位天逍突然淡出了江湖,从此再没了传闻。 这位天逍的成名一技,便是一掌大雪无寒。 据说巅峰时期的一掌大雪无寒,足以让方圆百里的空间雪落冰封。 “你竟然是大雪无寒。”黑衣人手中握着的弯刀紧了紧,语气不屑,“原来你隐退之后嫁入侯府洗手作羹汤了?” “人各有命。”辛若晴微微皱眉,“你不也是,堂堂贵族却沦为一个要苟且偷生着在盛京行暗杀之事的鼠辈?” “你还是雪境的人。”黑衣人并不理会辛若晴辛辣的讽刺,“你却嫁了左丞相。” “雪境选了琅琊王。” 辛若晴一步跃前,一掌挥下,并不留情:“你们选择齐王又是为什么。” 黑衣人刀锋一闪,退回半步。 辛若晴再度一掌震开,弯刀与掌风相触之处振荡出一片惊人的响动。 黑衣人再三退却,辛若晴步步紧逼。 她面色颇冷:“你也是天逍。” “为何不敢正面一战?” 黑衣人轻笑一声:“天逍对天逍,我没有全然的把握杀你。” 辛若晴面色顿时一白,她忽然意识到心中隐隐感到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 “你已经没了后手,而我,还有帮手。” 倏尔,一阵箭雨自天而来,扑棱棱地在辛若晴方才站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痕迹。 另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身边,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十足精致有力的弓弩,肩上立着一只苍劲的雄鹰。 辛若晴缓缓地皱起眉。 “如果是一个天逍和一个地一呢。”那新出现的黑衣人凉凉道,“丞相夫人,你又当如何?” “……” 辛若晴面色凝重地蹙起眉。 一旁的婢女面色惊慌,可奈何她的确是半点不会武功,还被那新出现的黑衣人点了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一早出现的黑衣人轻声道:“本只是打算杀一个丞相夫人,没想到雪境的大雪无寒也将死于我的手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冷笑道:“也算是一报家国旧仇了。” 说着,他手中的弯刀抬起,另一侧的黑衣人手中的弓弩也抬了起来,双双对准了辛若晴。 辛若晴紧紧地拧着眉,深吸一口气,手掌抬起作势放手一搏。 忽然,一道剑气从空中而来。 那只鹰敏锐地盘旋着飞起,发出尖锐的长鸣。 那一道剑气落地之处,地面寸寸龟裂,沙石飞扬,石破天惊。 “谁?!” 黑衣人猛地收手,抬头望向剑气的来处。 “在朝廷命官家中兴风作浪,不太好吧。” 伴随着清冷生动的话音落地,一道黑衣的清瘦身影出现在这一方庭院之中。 来者是个无比清秀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柄古朴沉寂的长剑。 他的模样生得极其俊美,面色与眸色却冷得仿佛要将一切肃杀。 剑是九霄剑。 人是东川人。 满庭芳,宋珩之。 宋珩之手持长剑,立到了辛若晴身前,他长剑一挥,九霄锋芒毕露的一道剑气便毫不犹豫地向两个黑衣人席卷而去。 第137章 那手持弓弩的黑衣人迅速后退五步,吹了一声口哨,让那只鹰落回自己的肩膀上。 “哼。”宋珩之冷哼一声,再度起剑,对着那只鹰就是一剑砍去。 那鹰猝不及防被斩断了几根尾羽,尖戾的嘶鸣声在这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分外刺耳。 “满庭芳?!” 一手接住坠落之鹰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望向宋珩之手中的剑,惊呵道。 正是看清了这一剑,辛若晴望向宋珩之的目光才渐渐从惊讶警惕缓缓转向柔软安心。 她有些有趣地眨了眨眼。 原来,就是这个孩子吗? 她望向宋珩之的目光中愈发带了些慈爱的满意。 “满庭芳竟然也掺了一脚吗?!”那握着弯刀的黑衣人冷冷道。 宋珩之并不屑于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握着九霄遥遥地指向两人:“二对二。” “……琅琊王,真是不得了。”黑衣人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齐王能找上你们,岂不是更加厉害?”宋珩之眸色中冷漠与不屑交织,语气也是讽刺愈深重。 他本就不屑齐王这种卖国求荣之举,更看不上对方这种偷鸡摸狗暗杀之事。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忌惮之意。 宋珩之那一剑,可不止是地一,反倒更像是天逍一剑! 如果来者真的是一位来自满庭芳的天逍,那这一场二对二的局面就完全与一开始反过来了。 “……殿下。”手持弓弩的黑衣人面露忌惮地对手持弯刀的黑衣人轻声道。 那黑衣人似乎是微微点了点头,手中弯刀瞬间闪过寒光,刀光剑影之间,他便出现在宋珩之面前。 宋珩之凝神出剑,在瞬息的残影之中精准地接下了每一刀。 而另一侧,手持弓弩的黑衣人抬起弓弩,箭雨顺势向着辛若晴扑去,辛若晴立刻抬掌,疾步转身,一道强劲的掌风横劈而去,将那箭雨击碎。 出人意料地,那只鹰却从身后向宋珩之俯冲而去,辛若晴心中暗道不好,立刻一步掠到了宋珩之的身边,击退了那只意欲偷袭的鹰。 两个黑衣人在此间隙之中消失在了院中。 辛若晴面色凝重地望着那地上的鹰的尸体,缓缓道:“居然都把手伸到了丞相府。” 宋珩之收起长剑,微微蹙着眉望向两人消失的天际:“匈奴人,居然已经在盛京如此明目张胆了。” 辛若晴冷笑道:“毕竟有靠山。” 那一位被宋珩之解了穴位的婢女站到了辛若晴身侧,目光中还有暂时未褪去的惊骇:“夫人……” 辛若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她转而把轻柔的目光落在宋珩之身上,柔声开口道:“你是不是,阿宥心上的那个孩子?” 第87章 认主之剑 千秋宴的第二日,当那一驾并不惹眼的马车停在盛京明月楼前时,整个盛京只有阮秋水注意到了这些许的异常。 那个姓赵的小混蛋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看得他有几分不是滋味,他一向讨厌那些与他家小珩之套近乎的人,尤其是赵宥这样出身复杂又长袖善舞的小混蛋。 但是没办法,小珩之喜欢,加之小混蛋昨日在千秋宴上表现的确不错,他只能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剑仙。”赵宥正色向阮秋水盈盈一拜,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阮秋水抿着唇,倒也不大习惯这个小混蛋一脸正色的样子,语气淡淡道:“四殿下来我们满庭芳这小庙做什么。” 问也白问,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来见珩之。”赵宥坦然轻笑。 “……”阮秋水闻言更加没好气地忍着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谁叫他家的孩子真的胳膊肘往外拐呢。 “……得了得了,我又不是什么真棒打鸳鸯的恶霸。”他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也不想多参与两个小辈之间的故事,“人在里边呢,你去吧。” “多谢剑仙!” --- 当赵宥推门而入时,宋珩之才刚刚醒,起身站在床沿边伸着懒腰。 在看到那一张漂亮中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的面庞时,赵宥不禁笑了。 宋珩之似乎是真的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脑袋还不大清醒,在看到赵宥的那一瞬间他就僵滞在了原地。 他面上带着几分困惑的不可置信,一双懵懵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似是想把眼中的幻相眨去,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还是在做无用功。 “……赵宥?” 他迟迟地、试探着开口,眼中慢慢地攀上浓浓的不可置信之色。 赵宥大步上前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搂进怀里。 “是我。” 他抚了抚宋珩之柔软的发丝,鼻尖贪婪地嗅着怀中温热的馨香。 宋珩之在赵宥的怀里极缓地眨了眨那双愣愣的大眼睛,被抱了半晌才缓缓地抬起手回抱住赵宥宽厚的肩膀。 “你怎么……” 你怎么突然就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珩之。”赵宥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宋珩之的颈窝里,不舍又迷恋地蹭了又蹭,“我来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不在的这些天里,你能不能替我保护我的家人?” --- 其实赵宥也不清楚,他究竟能不能成功。 第138章 但是他已别无选择。 若要问鼎那个位置,他必须得到那一柄剑的帮助。 帝剑轩辕。 此剑被藏于盛京皇城背靠的龙山之下的剑阁之中,相传,那一座山在上古时期原是龙的遗骨所在,在沧海桑田的变换之中才慢慢地演变成了一座山。而历代王朝自居真龙之后,依照着风水将皇城设立在盛京已成为一种习惯。 “四殿下,请吧。” 赵宥的身侧,一身宫服的老人幽幽地说道。 曹海,海公公。 那时皇帝身边最近的人。 曹海也曾经是慧妃王舒曾经在这深宫之中最信任的人。早在承华帝还不是承华帝时,这位海公公就已经在秦王府服侍秦王,而那时,还未成为慧妃的王舒在秦王府当秦王侧妃,是那座空荡冷清的府邸中唯一的女主人。 曹海待那个温柔的姑娘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好。 在那个姑娘的孩子出生后,他也待那个孩子同待那个姑娘一样好。 而且他看得出来,那个孩子,未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随着那个孩子的长大,他的这个直觉也越发笃定。 但是世事无常,十几年过去,如今的世道已经变得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就当是为了那个已经故去的可怜的姑娘、为了他效忠了一生的皇帝、为了这个生养他的国家。 千秋宴之后,赵宥便与海公公取得了联系,约定好在今日,在海公公的带领下来到这一处剑阁之前。 “多谢大监。”赵宥向这位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深深点头拜谢。 海公公浅浅地笑着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慈爱而深长:“殿下您不必谢我,这剑阁究竟能给您带来什么,终究还是您自己的造化。” “帝剑有灵。”赵宥微微蹙起眉,他自然是知道与这一柄帝剑轩辕相关的传说的。 他生在帝王家,又师承剑圣周沐风,怎么可能不知道关于这柄天下第一剑的故事。 海公公半眯着眼睛,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点头道:“所以,我带您来这里,不算情分,算是本分。” “其他两位王爷也在近两年先后来过此处,陛下总是睁一只眼闭眼当作看不见,其实也是真的不在乎。其实这里谁都可以来,但是几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铩羽而归。” “帝剑有灵,自会择主。而对于那些与它没有天命缘分的人来说,来这里凶险地闯一遭其实没什么用。昭王齐王两位殿下都先后在此之处碰了壁,说明他们并不是天选的那个人,只是不知殿下此次能不能得到这一份天命机缘了。” 赵宥遥遥望着那一扇门,目光渺远:“话虽如此,可也并非每一代都有天命帝王。大雍往上数十三代皇帝,也只有四位可以握得上这一柄帝剑。”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海公公笑,“天道阁那边是认为您所在的这一代,是有天命的。” “……”赵宥缓缓地垂了眸。 海公公笑得颇有几分神秘莫测:“我相信殿下心中也早有决断。” “能有什么决断啊……”赵宥闻言轻笑一声,半带着些许自嘲,“无非是闭着眼睛闷头去闯罢了。” 海公公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哥三哥他们……当真都是无功而返?” “总之是没人能把剑带出来。”海公公幽幽道,“至于其他的么……咱家也不曾进过这剑阁,自然是不清楚了。” “这样。”赵宥淡淡道。 海公公转身笑道:“殿下需要带些什么法宝么?其他两位可都是有备而来……我看殿下两手空空……” 赵宥摇头:“不必。” “好。”海公公笑眯眯的面上笑意愈深。 “……公公。”赵宥在抬脚之前,最后再向这位老人深深地一拜,“多谢。” 海公公并没有阻止这一礼,反倒是平平静静地受着,只是望向赵宥的目光很深很深。 “殿下,保重。” 他深深地望着那个信步向前的颀长身影,眼中的深意溢于言表。 他在剑阁之前立了良久,直到那一抹蹁跹的白衣彻底被龙山剑阁的大门掩住,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向身后的一个方向行礼。 “陛下。” 陛下。 如今的全九州,可以担得起海公公一句“陛下”的人。 有且仅有一位。 承华帝,赵殊。 从那花丛掩映之间,缓缓出现了一道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身影。 他的眉眼难掩贵气,眼中淡漠而辽阔,那是睥睨天下者的眼神。 那是天下共主的气度。 “麻烦你了,陪我演一遭。”他不轻不重地笑了笑。 “陛下哪里的话。”海公公哪里敢收下赵殊这一句谢,只把腰弯得更低,“都是陛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老奴不过是办分内之事。” “你呀……这么一把年纪全修炼一张嘴皮子功夫了。”赵殊对海公公的性子过于了解,懒洋洋地笑了笑,语气也比较随意。 他缓缓地把目光落在那剑阁之上,眸中深意缓缓沉淀。 “那时我在剑阁……是第几日出来的?” “是……七日?” “七日啊。”赵殊的语气似乎是复述又似乎是感慨。 第139章 “你觉得……阿宥需要几日?”赵殊忽而问道,神情还颇认真。 “这……”海公公却是被忽然问住了,他的确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这位陛下又一向喜欢问些带着陷阱又语出惊人的问题,让绝大多数臣子都招架不住。 即使他已经在他身边如履薄冰了这么些年,难免还是会有些时候回答不上来。 此刻就是。 海公公看了看那剑阁,又犹豫着看了看赵殊,面露出难做之色。 “……这……” “阿宥是个了不起的孩子。”赵殊冷静地望着前方,“他很优秀。” 海公公只得点了点头:“四殿下天纵英才,自然是人中龙凤。” 赵殊眼中的笑意有些玩味:“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天纵英才,比起当年的我……又是如何。” “……” 海公公微垂的眸子中震荡起一片震惊之色,他深深地住了口。 他知道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他也不配去回答。 “所以啊……我不喜欢天才。”赵殊一边缓缓摇着头转身,一边开口道,“但是天才……也未必都过着天才应该过的生活。” 海公公垂着眸没说话。 这位陛下说话喜欢打哑谜,他惯是了解的。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第88章 家人 当被辛若晴那么直白地发问时,宋珩之虽然早做了心理准备,但整个人还是难免忽而像一尾煮熟了的虾一般红了个透彻。 辛若晴的语气真诚无比,虽也含着几分促狭之意,但还是真挚的善意更胜一筹。 “我——”宋珩之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一派很好欺负的漂亮小孩模样,全然没了方才执剑而立的冷冽或是淡然的超凡脱俗。 辛若晴见他这个模样,更是心头一软,她对乖巧漂亮的孩子总是偏爱的。 在赵宥先前与他们的叙述中,她知道被赵宥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孩子是出身江南道的东川,来自四大宗之一的满庭芳。 当听到“满庭芳”三个字的时候,他和王柏青都恍惚了一瞬,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含有了万语千言。 满庭芳有很多故人,也有很多尘封已久的故事。原本都应当在岁月的大浪淘沙之中渐渐淡去了痕迹的他们,却最终,还是在后人的故事里,成为了不可或缺的见证人。 “没事的,孩子。”辛若晴面上的笑意愈发温柔,她望向宋珩之目光中的慈爱与望向赵宥的如出一辙,她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你不必紧张或是担忧,我们都是阿宥的家人,我们了解他的一切,你是他认定的媳妇,那就是我们的家人。” 辛若晴的温柔反而令宋珩之更加无所适从了一些,他双颊遍布了红晕,一双平日里极其淡漠的眸子在此刻荡漾起了如秋水粼粼一样细碎的闪光。 赵宥到底是怎么和他家人说的啊! 什么叫“认定的媳妇”?! 谁答应他了?! 宋珩之简直羞涩赧然地想要原地遁逃。 “我叫辛若晴,你和阿宥一样,叫我辛姨就好。”辛若晴笑了笑,终于放过了快熟的宋珩之。 “辛姨……”宋珩之腼腆地点点头叫人,却还是不大敢直视这位丞相夫人。 天逍的境界。 左丞相夫人。 雪境,枪神李听澜的师妹,大雪无寒。 她的每一重身份都能在世人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而她本人又看上去如此与世无争。 “是阿宥说与你,让你前来助我吗?”辛若晴温婉地笑着拉住宋珩之的手,带着他往屋里走。 “是。”宋珩之点点头,在这位美妇人的牵引下向丞相府的纵深处走去。 “真好。”辛若晴牵着宋珩之的手拍了又拍,面上满意的神情如何都挡不住,她看宋珩之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现在就向全天下宣布这个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孩子这是她的侄媳妇。 他家阿宥是上哪儿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回家? 这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阿宥能得到你的垂青,真是他好命。”辛若晴的语气不无感慨,又不似开玩笑。 “辛姨……我……”宋珩之觉得对方这话有些太重了,急忙想要制止。 却被辛若晴反过来止住。 “不,珩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辛若晴领着宋珩之到内堂坐下,眼神愈加温婉。 宋珩之点点头。 “你真的是阿宥如遇神明一样的存在。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他这么笑着提起一个人了。” “慧妃在世时我尚且见不到那样的阿宥,更别提慧妃仙逝之后了……” “对于阿宥来说,你真的很重要。” “珩之,你不必自谦,你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琅琊王妃。” 宋珩之怔怔地望着辛若晴郑重温柔的笑颜,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起了赵宥。 …… …… “保护你的家人?” 宋珩之被赵宥半搂着出神,一直到听到“家人”两个字时才堪堪回过了神。 赵宥的家人,那便也是他的家人,赵宥要保护他的家人,那他自然也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对……”赵宥垂下眸,眼神中盛着复杂如许的深邃,“丞相府。” “王左丞?”宋珩之抬眸,不无惊讶地从赵宥怀里挣扎了出去,望进他的双眸之中。 第140章 “不……是丞相夫人,我二叔母。”赵宥轻轻摇头,抬手忍不住摸了摸宋珩之柔顺 宋珩之引着赵宥在一侧的座椅上坐下,示意他慢慢说。 “是这样。”赵宥就着宋珩之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才继续道,“千秋宴之后,叔父那边的监视人群就骤增了,而且近来年休,辛姨体谅他们,护卫基本上都回家休年假了,护卫不太够。” “这怎么行?”宋珩之闻言皱起眉,觉得偌大一个丞相府,未免有些草率。 赵宥看着宋珩之眉头蹙起的模样只觉得对方这猫儿佯怒的模样很可爱,不禁眯着眼睛笑起来。 宋珩之见赵宥这一番不分轻重缓急的没心没肺模样更是怒上眉梢,瞪了对方一眼:“你还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听我说完啦。”赵宥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愈发止不住,他最终还是噙着那一抹难掩宠你和玩笑的笑意握了握宋珩之的手腕,正色道,“凡事都有个但是。” “我这里的也不出意外,有个但是。” 他故意卖关子了。 宋珩之当然不纵他,眉尾一挑,凌厉的眼刀飞过去示意赵宥不许油嘴滑舌。 赵宥在自家媳妇面前也很受用,乖乖地继续道:“但是,其实府上最强的高手也还在。” “就是辛姨,我二叔母。” 宋珩之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雪境的大雪无寒吗?”赵宥撑着下巴,神态懒散,眼神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细细地盯着宋珩之。 “大雪无寒?”宋珩之缓缓眨了眨眼,在脑海中思忖着这四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字词,“……雪境?” “对了。”赵宥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支着下巴的手,转而提起茶壶,行云流水地给宋珩之倒了一杯茶,“就是辛姨。” 宋珩之:“……?” ? “……大雪无寒,是你叔母?” “是丞相夫人?!” “啊?” 宋珩之瞪大了一双杏眼,精致冷淡的小脸上只剩下了手足无措的讶异。 赵宥想要达到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满意地笑了笑,忍不住又抬手想摸宋珩之嫩生生的脸,却被恢复了一脸冷冰冰的小美人一把拍开。 赵宥故作委屈地收回手。 宋珩之才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道:“你说清楚。” “那是我二叔和辛姨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这样。”赵宥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他们相爱是抛开两人各自的身份的,无关那些势力勾结。” “具体的故事他们也没和我说过,但反正,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互相扶持,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赵宥这话没开玩笑,王柏青和辛若晴之间的感情的确是全然出自真心,与雪境与琅琊王氏都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王柏青位极人臣,也没有忘了半分当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他此生只有辛若晴一人。 “但是这次不一样。”赵宥眨了眨眼,话锋一转,“辛姨虽然实力高达天逍,但是这次盛京实在是来了太多的高手,我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赵宥这考虑倒是没错,宋珩之点点头:“这里的确来了太多的高手。” “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帮帮她。”赵宥收起了面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一派沉静的郑重。 宋珩之缓缓点头,算是应允。 “……那,你呢?”宋珩之忽而回过神来,赵宥为什么要大老远来找他帮忙呢,他自己不很合适么,“你是……有别的事情吗?” 第89章 吻 面对宋珩之清澈而灵动的双眼,赵宥眼中那些柔软的情绪渐渐地褪下,缓缓地从面上转移至了他的内心深处。 宋珩之见赵宥那一双忽而沉寂了的双眼,也是心中跟着一紧。 “你……”宋珩之眉心蹙起,看着赵宥,欲言又止。 他知道的,赵宥总是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那些事情又是旁人所不能插手的,这些所谓的旁人里自然也包括他。 即使他很想帮帮他,分担一些他所承受的压力,哪怕只有一些。 宋珩之眉眼间并未能藏匿那些担忧的神情,赵宥能将那双漂亮眉眼的所有忧虑都尽收眼底,他见了这样为自己忧心的宋珩之,只觉得内心更加柔软。 “别担心。”赵宥轻轻握住宋珩之的手,轻声安抚道,“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必须?” “对,我要去龙山剑阁。”赵宥点点头。 “龙山……剑阁……”宋珩之蹙着眉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他也是剑客,怎么会不明白这四个字的重量? 龙山剑阁。 轩辕帝剑。 天下第一剑。 赵宥此去,当真是要破釜沉舟了。 “你要去取得轩辕?”宋珩之微微蹙眉,他自然是相信赵宥的能力,但是这一行未免风险太大,他没法不担心,“你一个人?现在?” “是。”赵宥点头。 “会不会太冒险了?”宋珩之蹙眉,眼中的担心不似有假。 “没办法。”赵宥幽幽长叹,双眸中闪烁着无比沉郁的光亮,“这是最激进的方法没错,但只要成了,就再没人能拦着我,即使是父皇。” “……” 宋珩之深深地注视着赵宥锋利深邃的面庞。 第141章 他最是了解这一张英俊风流的面皮之下的城府和野心。 在两人最初的见面时,赵宥还是那一副风流纨绔模样的时候,其实就难以掩藏他内心精明无比的城府。 他再怎么装作纨绔子弟,其实也难掩自身琅琊王风华绝代的本质。 “好。”宋珩之缓缓点了点头,他目光灼灼,“我相信你。” 赵宥的目光更加柔软了几分。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虽见赵宥面上不缺自信的模样,宋珩之还是难免多嘱咐了两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唠叨的模样。 “放心。”赵宥听这话就笑得更加放肆了,他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戏谑,好让宋珩之那一双漂亮的眉眼松弛开来,“一定不会让你守寡的。” “你别贫!”宋珩之当真是听不得赵宥这荤话一点,顿时美目横睨,秋波潋滟之下的绝美风情看得赵宥眼神都有些发直。 “你……你看什么……”面对赵宥直愣愣的目光,反而是宋珩之先不大自在地败下阵来。 他最终还是收起了面上强撑的怒意,冷淡精致的双眸里只剩下了对赵宥的淡淡的担忧。 “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他的话音随着微垂下的眸也变得越来越低,“只是……毕竟当下前途未卜,你没办法让我不担心……担心你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你的错。”赵宥双手揽住宋珩之的腰部,微微施力将人向自己的怀着带。 宋珩之正在失神间猝不及防被赵宥的力道带入他的怀中,他愣生生地抬眼,正对上赵宥灼灼坚毅的双眸。 “我很高兴,你会为我担心。”赵宥双手顺着宋珩之纤细柔韧的腰肢一路向上,最终双手捧住了他触感细腻滑嫩但有些冰凉的脸,“珩之,今生有你,是我命中最绚丽的惊喜。” “……” “这些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总是在想你,我总是在担心,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一场梦,我怕那些都是假的。” “千秋宴上,我终于又见到了你,那一刻我才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原来你是真的。” “原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 赵宥微微垂眼,嘴角噙了一抹有些许自嘲的笑意,似乎是在嘲弄自己,又似乎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 宋珩之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闪烁。 原来…… 原来他们都在见不到对方的日子里担心这只是一场绚烂的梦? 原来他们都在重逢之后才暗暗地安心下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原来这一切真的都是真的。 宋珩之没再迟疑,他反手捧住了赵宥的脸,毫不迟疑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赵宥的唇比起他的人似乎更加真实一些,微凉,柔软,不似他城府极深的内心,也不似他运筹帷幄的智慧。 赵宥在这方面同宋珩之一般地青涩。 赵宥自然没有想到宋珩之会主动,他被宋珩之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僵滞在了原地,但当他看清宋珩之眼尾那一抹略略带着些许挑衅和自得的笑意后,立马回过神来了。 论起较劲来,他可是不输于宋珩之的。 于是他抬手按住宋珩之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强势地撬开对方本也没什么设防的唇齿,贪婪地汲取那一抹温热的清甜。 宋珩之自然是没有想到赵宥会突然如此彻底地反客为主,于是只得节节败退被赵宥掌握了所有的节奏,只能在对方的牵制之下勉强在夹缝中呼吸一两口。 最后他喘不上气地只得敲打赵宥的胸膛让他停下。 赵宥最终放过了已经面脸通红的宋珩之,他看着在自己怀中眼尾通红,面若红霞的美人,不由地发笑。 “你还笑!”宋珩之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比起真的发怒,倒更像是一种娇嗔。 赵宥哈哈一笑把宋珩之搂在怀中,他凑近宋珩之的耳畔,感慨一声后,长长叹息道:“珩之。” “谢谢你爱我。” 第90章 约定 “咳咳。” 赵宥与宋珩之的温存是被一声很刻意的、强压着不满的清嗓声打断的。 宋珩之心中没底,果然抬眼就对上了阮秋水一双冒着几许冷意和戏谑的双眸。 他从小就是在阮秋水手底下长大的,自然是对他有一种面对长辈的不自在之感,被自家的长辈撞破和男朋友抱在一起,他还是会感到羞涩。 于是他试图不动声色地从赵宥怀里退出来。 却不曾想动赵宥反而是收紧了力道不给他半点脱逃的机会。 宋珩之明显感受到阮秋水突然变得更凌厉的视线。他只得垂下眸暗暗装死,也在背后拍了拍赵宥的腰部示意他在阮秋水面前收敛一些。 赵宥从善如流地拍了拍宋珩之搭在他腰上的手,示意他放心。 于是他十足自信地开口:“阮叔。” 阮秋水额角的青筋直接随着话音落入耳中而跳了跳。 宋珩之干脆两眼一闭不想管事了,他就该猜到赵宥这张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呢,他和阮秋水一碰上就像两个刺头冤家的相会,他宋珩之夹在两人中间简直里外不是人。 “小子,方才不是还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剑仙’吗,怎么现在就改口了,我允许你改了吗?”果不其然,阮秋水眉尾一挑,冷津津的一双眸子里嘲讽意味十足,冷冽的话锋直冲赵宥而来。 第142章 宋珩之垂下眸,不愿再看。 他知道今天这两人之间总归是免不了一场针锋相对了。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赵宥云淡风轻地无视阮秋水话里话外的讽刺,淡然开口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珩之叫您什么,我就叫您什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阮秋水简直要被这个浑小子大言不惭的大放阙词气笑了,他果然是跟姓赵的这家人八字不合,老的与他有血海深仇,小的也很是讨人厌。 于是他冷笑连连,对赵宥没好气道:“你还没过门就口气这么大?” “哎,那不是迟早的事嘛。”赵宥完全不在意阮秋水的威胁,自信笑道。 “……”宋珩之在一旁就只想扶额,只希望这两人之间的战争不要把他这个无辜的炮灰拉进去。 可是,世事无常,怕什么来什么反而是一种常态。 “呵,要是我偏要替珩之做主呢?” “您是爱珩之的,您就算要替他做主,也得听听他的意见不是?”赵宥却一副胸有成竹偏生要与阮秋水杠到底的模样。 “呵。”阮秋水冷笑,“来,珩之,你说,你到底向着谁。” 宋珩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赵宥幼稚也就算了,怎么连阮秋水也跟着他一起变得幼稚了起来,他应付一个还算勉强,可是面对两个像三岁小孩一样斗嘴的人,他实在是疲于应付。 “来,珩之,你来评评理。”赵宥这个坏心眼的自然也看得出来宋珩之的左右为难,但他还偏就喜欢看宋珩之为难的可爱模样,在这时又不跟阮秋水对着干了,倒是与他跑到了统一战线,开始一起向宋珩之发起难来。 宋珩之虽不会对阮秋水怎么样,但是他对赵宥那是完全不客气,自然是面对笑得颇有几分找打意味的赵宥冷眼斜睨,也是毫不留情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赵宥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又碍于阮秋水在面前又不好露出浮夸的表情,只得忍着痛用眼神向宋珩之求饶。 宋珩之只是冷冷地瞪他,本就大的一双眸子更加被他瞪大了几分,显得格外明媚。 赵宥则是在自家媳妇面前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了,龇牙咧嘴地夸张起来故作可怜模样。 阮秋水见了两人这模样还有什么能说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宋珩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算是彻底被赵宥那臭小子拐跑了。 他们小年轻的事情他这个老家伙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退让咯。 “……罢了罢了。”阮秋水无奈地摆了摆手,也不想再给自己添堵,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想多说你们什么。” “我来是想提醒你,关于轩辕的事情。”阮秋水正色道。 赵宥闻言,也收下了原本嬉闹唱反调的样子,面色变得肃穆起来。 宋珩之也是站在了赵宥的身侧,凝神静听阮秋水的叮嘱。 “燕九不曾见过轩辕,但我见过。”阮秋水微微蹙眉道,“那时候他不在盛京,但我却见过赵殊握剑的样子。” “父皇么……”赵宥闻言,缓缓蹙起眉。 “他不是剑客,但是轩辕认他。”阮秋水微微摇了摇头,把目光落在了遥远的窗外天边,“轩辕为帝剑的同时也是修罗之剑,戾气和煞气很重,能不能被它认可是一回事,会不会被修罗的血气控制就又是一回事。” “这一点你得小心。” “好。” “我虽不喜赵殊,但是他的确……”阮秋水蹙着眉,似是咂舌,又似是感慨,“他的心性的确是没有被轩辕所控制的,一刻都不曾。” “这一点我很佩服他。” 阮秋水转而回眸望向赵宥,眸子里深邃如需的深重与肃穆死死地钉在了赵宥身上。 “我希望你在一点上,能够继承一些他的衣钵,毕竟你们是父子。” 赵宥深深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阮叔。” 阮秋水也懒得再去纠正赵宥的措辞,反正生米都要煮成熟饭了,他也不想管这么多了。 “恩。”阮秋水点点头,“我相信周剑圣的传人。” 他特地留了个心眼,不是相信赵宥,而是相信周沐风周剑圣。 也算是他最后的倔强咯。 宋珩之在一旁微微笑了,也许赵宥听不出来,但是他这么了解阮秋水,自然能听出来他的一些小心思。 宋珩之看着眼前阮秋水与赵宥又有一嘴没一嘴地开始互呛,不免莞尔。 或许这样的日子,能在以后长久地延续下去,算不算一个很好的未来呢。 第91章 守剑人 萧瑟。 寂寥。 荒凉。 赵宥从未进入过这座位于盛京之后龙骨之山的剑阁,但当他真正进入这一座剑阁之时,却发现此处与他曾经所有的想象都不一样。 他曾以为,这至少会是一个装潢宏伟之地。 却没想到,所谓的皇家剑阁,非但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琼楼玉宇,反而更似一处饱经风霜的废弃战场遗址。 这座剑阁建立在天然的石窟基础之上,其中并没有经过繁复的装潢雕饰,只是保留了它原本的形态。 那剑阁的四壁似乎是被大火焚烧之后剩下的遗骸,劣迹斑斑又残破不堪,周边石壁有如斑驳焚毁的黑炭,表面浮现了大片的骇人的气孔。 赵宥眸中充斥了异色,他抬手轻轻抚摸过那一片一片斑驳的石壁,用指尖感受着那种粗粝沧桑的触感,他仿佛走在那些早逝的恢弘岁月里。 第143章 相传此处龙山剑阁最早就由九州共主所有,而这个“九州共主”指代所有问鼎中原的皇帝,并非仅仅归于他们赵氏皇族一家。九州最早的共主,就是手持轩辕,在绝境战场上拼杀出血路,一剑羽化登仙,最终成为九州第一位皇帝的轩辕帝。 轩辕剑由此被称为帝道之剑。 但它同时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熟知的名字,修罗之剑。 因为它是于数百万战士的血泊之中,烽火硝烟四起的战场之上,在尸山血海的荆棘王座之上诞生的饮血之剑。 赵宥微蹙着眉,面色凝重,缓缓地向剑阁深处走去。 此处剑阁虽残破不堪,但是却点缀了数不胜数的夜明珠于其穹顶,完全不用担心看不清路,这一方天地僻静地仿佛与外界完全脱了关系,独得一方玄妙之意。 赵宥保持着警惕向里走了约莫半柱香的路途,却依然不见半分帝剑的影子,目之所及只有一眼望不尽的断垣颓壁。 不对劲。 赵宥敏锐地停下脚步,觉得此处很不对劲。 虽说战场之景都是大同小异的,漆黑诡谲的石壁之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一模一样就说不过去了。 赵宥深深地皱起眉,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内心那些隐隐的担忧正在逐渐化为实态。 他花了半炷香的时间绕回来了原地? 连半把剑的影子都没见到? 第92章 守剑人(下) 他深深地抬眸望天,只觉得那夜明珠的光芒直晃人眼。 迷离。 恍惚。 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但是比不真实更加迫切的实感是,危险。 赵宥感受到了迫在眉睫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 或者说这种危险在进入这个剑阁的那一刻起就环伺在了他的身边,只是迟迟没有出手。 “……无尽阵?” 赵宥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师娘梅润月曾经提及过的一个古老的阵法。 她是南诏大巫,负责修缮守护南诏的护国大阵,对于九州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阵法都颇有研究,她曾与赵宥提及过一道远古时期的阵法。 那是是南诏护国大阵的原型,护国大阵就是模仿着那道无尽阵而创的。 “的确是无尽阵。”忽然,一个声音从空中响起。 赵宥猛地抬头。 但他的头顶依旧只能见到亮得晃眼的夜明珠。 除了几缕乍起的冷风,并无什么别的东西。 “谁在那里。”赵宥冷冷地抬眼,面露警惕。 那夜明珠的光芒似乎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闪了闪,随后那道悠远虚幻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故人。” “装神弄鬼。”赵宥蹙眉,目光愈发凌厉。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子,与很久以来进入此处的人都不一样。你天生龙骨,命带龙息,是绝佳的帝王之相;但你身上还有累积的武神之息,又有武将之相……可你既非帝王又非武将,你是一名剑客。” 那声音把话说到了最后,似乎有些慨叹在其中。 “……”赵宥深深地蹙眉,眼中的神情愈发凝重。 “你是赵殊的儿子。” “我是。” “你叫什么名字?” “赵宥。” “赵宥?哪个宥?” “宽宥的宥。” “宽宥?好一个宽宥!” 赵宥没有理会对方语气中很难分辨的笑意,只是深深沉着眸,眼中的警惕之意愈发深重:“你是谁?” “我是谁?”那声音很飘忽地含笑,让人听不分明,“我说过了……我是你的一位故人。” “我的一位故人。”赵宥沉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语气像是在品嚼什么难以下咽的菜品。 他的眼中却全是不相信的敌意。 他有什么应当出现在这座剑阁里的故人? “你该认识我的。” 那穹顶之上的夜明珠再度闪动,大风骤起,天光骤明,倏然之间,一道身影在赵宥面前闪过。 赵宥面色一凛,一掌拍出。 却被那一道身影轻描淡写地挡住。 赵宥眉头蹙起。 “天逍?不错。” 那人声音里似乎很欣慰。 “但也只是不错。” 赵宥眸色深沉肃穆地抬起头,缓缓地注视着那一阵强光散尽之处浮现的身影。 他端详着那张苍老的面孔,脸上那警惕深沉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深重的震惊。 一位故人? 在严格意义上,那并不是故人! 至少并不是他赵宥的故人。 “……你是……”赵宥紧紧盯着对方的脸,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他很确信自己的脑海中有过这样的一张脸,他也清楚地记得这张脸曾经出现在过什么地方。 赵氏王陵。 他曾在画像上见过的。 他的爷爷。 赵晟明。 “……不可能。” 赵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满目的不可置信。 “在这个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对方却是满眼的淡定从容。 “你不是早就……” “我不是早就死了吗?”对方顺口接下了赵宥未尽的话。 “孩子。”赵晟明幽幽道,“我也不过是当你爷爷的年纪,活着很正常。” 第144章 “所以你是活人?” “是。” “也真的是我爷爷?” “对。” “那你怎么会在剑阁里?” “这是我的选择。” 面对对方似乎答非所问的回复,赵宥皱眉:“什么意思?” “你来剑阁,也是想要得到轩辕吧。”赵晟明却话锋一转,没有理会赵宥的问题,转而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的父亲得到过它,而我没有。” “但是我依然成为过皇帝。” “……”赵宥蹙眉。 “也最终成为了守剑人。” 第93章 两个选择 “成为守剑人是你的选择?” 赵宥蹙眉,有些听不懂对方的言下之意。 “不。”赵晟明笑了笑,“成为皇帝是我的选择。” 赵宥眼中的神情愈发不解,眼前这个或许是他“爷爷”的人,说话回答问题总是这样的颠三倒四,答非所问,让他听得驴头不对马嘴。 “你信大位天定吗?”赵晟明把话抛回给了赵宥,望向赵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之意。 “……我不信命。”赵宥沉默了一瞬,干脆坦言道。 他的确不信命。 所有的事情,要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有意义。 “和赵殊真是像啊。”赵晟明似乎并不意外赵宥的回答,轻笑出了声。 赵宥深深地皱眉,他的这位“爷爷”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当初进来剑阁的时候,也是这么回答的。”赵晟明深深地望向赵宥,眼神里的情感复杂地赵宥几乎看不明晰,“你们都不信命。” “你是守剑人。”赵宥不再理会对方自言自语一般的感慨,单刀直入地继续问自己的问题,“我不想听你神神叨叨,我只想知道我该如何得到轩辕。” “所以我才问你信不信大位天定。”赵晟明也不恼赵宥直白的打断,继续道,“不是你得到轩辕,是轩辕选择你。” “……”赵宥深深地凝起眸子,眼底的神情愈发认真深邃,“那如果我一定要得到轩辕呢?” “好大的口气,小子。”赵晟明闻言倒是欣慰地笑了,“那你就要先过我这一关了。” 伴随着赵晟明的笑声落地,这整座剑客开始颤动,稀碎的山石尘土开始飘落。 赵宥一步踏出做出启势防御的姿态。 他深深凝神注视着四方,不敢轻举妄动。 “天逍的确是很不错了。”赵晟明似乎是在夸赞,但手下却不曾留情,“但是在这里,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说着,他抬掌一挥,一道有如泰山压顶之势的掌风向赵宥劈头盖脸袭来。 赵宥瞬间眸色变暗,双手撑起去接下那一道掌风。 他在那一记强劲掌风的压迫之下倒退了十步,最终堪堪将那一道掌风切开,其余力在他的周身震碎了大片的石壁,造成了地动山摇一般的震颤。 洪荒。 赵宥猛得抬头 死死地盯着身前满面云淡风轻的赵晟明。 能一掌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一定是洪荒。 可是他从未听说过他的爷爷赵晟明是个洪荒境的强者。 还是说此处剑阁有什么玄妙之处能让守剑人得到洪荒境界的力量? “怎么样,还要打吗?”赵晟明很满意赵宥目光中的震惊,“你还要,以卵击石吗?” “……你是洪荒。” “我是。” “你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的选择。”对方再度开始答非所问一般地神神叨叨,“赵宥,在很多时候,一个选择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而你很特殊,你的选择,会改变这天下很多的东西,所以,你要慎重选择。” 对方是洪荒,洪荒与天逍两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任他怎么打也打不过,那倒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宥干脆收了攻击防御之势,干脆与自己这个说话喜欢打哑谜的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那您说说,我有什么选择。” “你有两个选择。” 赵晟明笑眯眯道。 “第一个选择,你可以选择打败我,然后得到轩辕,去做你的皇帝。” “第二个选择,你留下,继任守剑人,然后成为洪荒,最终羽化登仙。” “……” 两个选择? 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宥深深地蹙眉。 第一个选择,让他去打败一个洪荒,这太不现实。 第二个选择,羽化登仙,又太过于荒谬。 “没有第三个选择?” “当然有。”赵晟明朗笑出声,“你现在转身出去,就当没有来过。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剑阁出去了就没有回头路,现在出去,你就再也不能重新进入剑阁。你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 赵宥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猜到这剑阁恐怕一生只有一次可以进入的机会,可是他却不曾想到这两个选项的苛刻条件。 一念之成,一念之败。 当真是成也,败也。 所以当年赵殊握上了轩辕,成为了千古一帝,是做出了第一个选择。 而面前的,他的爷爷,选择了第二个,于是在此成为了守剑人。而守剑人要付出的代价,或许就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一直到那个羽化登仙时刻的到来。 第145章 “不着急。”见赵宥似乎在沉默中思忖,赵晟明倒是也不疾不徐,“你慢慢想,这毕竟是事关重大的选择。”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赵宥忽而从沉吟中抬起头,目光清朗,眼底掩藏了几分只有他自己可知的狡黠。 “当然。” “您当时选择了羽化登仙?” “没错。” “可是您依然依然成为了皇帝。” “时代不同,孩子。我是在称帝之后才入的剑阁,并不是每一个时代都有轩辕选中之人的,这样的机缘巧合的天命之子大雍史上也只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罢了,我是个很平庸的人。” “……那我父皇呢,他如何得到的轩辕?” 赵宥追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承华帝赵殊其实并不是一个靠自身强大的武力而一举夺魁者,他能登上皇位,更多的是靠他的智慧与手段。 而第一个选择,是要打败守剑人,才能得到轩辕,赵殊,不可能以自己之力打败一个洪荒。 “他很特殊。”赵晟明提及赵殊的时候,表情有几分微妙的复杂,似乎是满意的,又似乎是有几分别扭的不满,“他本没有这个命的,但这一切被他自己挣来了。所以轩辕认可了他。” “轩辕认可了他?” “他与轩辕交换了一样东西。” “什么?” “感情。” “感情?” “对,感情。” 赵晟明望向赵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之意,似乎想在赵宥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可以证明他猜想的东西:“你是他的儿子,难道你会没有发现么?” “……” 赵宥是赵殊的儿子,他自然是发现了的。 只是他不曾想到,父皇冷漠的背后,会是这么一个故事。 “但是……你如果要走这一条路,你得先打败我。” 赵宥皱着眉,面色有些难看,又转而变得很无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打不过你。” 似乎刚刚那个恣肆张扬、势在必得的人不是他一般。 黑袍人再度笑道:“所以?” “所以我还是想要轩辕。”赵宥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干脆摆烂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赵家的子孙,你比你那两个兄弟有趣,也比他们有魄力,我算是看出来为什么你身上有帝王之相了。”赵晟明见赵宥大言不惭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很满意地笑了。 “既然你说你是我爷爷,那咱们也算隔辈亲,您老就干脆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方法,或者,您干脆给我放个水?”赵宥无辜又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干脆开始耍赖。 “放水?哈哈,你怕不是想我给你放个海吧。”赵晟明朗笑道。 “那样更好。”赵宥当然对这个玩笑一般的提议来者不拒。 “小子,我不是在同你开玩笑,要得到轩辕就必须做出选择。” “别与我这个糟老头子磨洋工浪费时间了,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只待着到了日子要羽化登仙。” “只是你在这里浪费的每一分一秒,外面都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94章 轩辕 “……” 选择。 必须要做出的选择。 一步洪荒而羽化登仙,这是最利己的选择,但是作为代价,他要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剑阁里忍受一生的寂寞。 若要得到轩辕从而得到皇位,那是他必须要自不量力地去迎战洪荒才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成功的选择。 …… 可是他的理想,他的野心,怎么会止步于此。 赵宥,一向是个既要又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他小时候是如此,长大后亦是如此。 其实他一直都不曾改变,他一直都是那个在琅琊梅园,随口一说但又真正会去实现的少年。 他答应过他的师父,他会得到轩辕。 他答应过珩之,他要以大雍皇后之位为聘礼,让他自在地纵览天下。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这是必然属于赵宥的唯一选择。 “我都要。”赵宥忽而正声道。 “什么?” “我说,我既要一步洪荒,又要轩辕帝剑。” 赵宥一字一顿,眸色深深,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在其中。 虽然这话大得可笑又荒谬,但他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地倾诉。 “……” 赵晟明深深地沉默了良久,他看向赵宥的目光中,神情愈发复杂。 他看得到赵宥眼中的认真与决绝,他能从赵宥的语气中听出这不是信口开河的牛皮笑料。 而他曾几何时,对这样的狂放历历在目。 那个人叫轩辕。 是这片神州沃土的第一位共主。 他创造了轩辕,那一柄霸道天下的帝剑。 战胜恐惧,战胜贪婪方是帝王之道的第一步。 而把恐惧与贪婪内化成自身的动力,那是帝王之道的第二步。 “你凭什么。”赵晟明目光中流露出玩味,沉声道。 赵宥想都不多想:“因为我是赵宥。” 赵晟明一时语噎,也没想到赵宥这么直白得几乎是不要脸面:“沧海桑田,瞬息万变,你赵宥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又算是什么东西。” “可是,就连轩辕帝也只是起于微末,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高贵绝对尊贵、绝对会注定名载史册者。”赵宥淡笑道,“或许是有大位天定一说,但这也绝对离不开事在人为。” 第146章 “……” “我相信我身上有天公与命运的垂青。但这些还不够。” “这些命数还不足以让我成为那个万古的唯一,我要独一无二,我要成为九州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人皆论轩辕帝为万古第一,那我偏要做出些什么,与他争一争这万古的第一。” “至少要让后人在评说时,提及这九州最伟岸的皇帝,要让我的名字与轩辕一同提及。”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我要取而代之,做千古一帝。” 在这世上有一种人很可怕,他有自己的逻辑与思想,行事规范也永远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并且他会通过强烈的暗示来说服你,如魔鬼一般引人坠入他所创设的深渊。 很显然,赵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思想准则,并且能够通过个人的风度魅力将人引入自己的思维场中,被他牵着走。 “你的理想很伟大。”赵晟明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但是你做不到。” 赵宥扯了扯嘴角,眼中缓缓流露出几分带着几分癫狂的兴味:“轩辕如何,帝剑又如何,天下第一剑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器物。” 赵宥深深地注视着赵晟明,眼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凝重:“器物说到底不过是为人所用的。” “我要它如何,它便如何。只有我成为了天下唯一的帝王,它才可以是帝王之剑。” 赵宥冷声凛然道。 这里没有外人,他自是可以直言不讳自己的信仰与理念。 即使它们听起来有多么癫狂与自负。 “……”赵晟明似乎是沉默在了原地。 他望向赵宥的目光愈发复杂与深沉。 大约沉默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连赵宥都被这一阵难耐的沉默搞得有些不自在。 他犹豫着开口:“……现在这是怎么说。” “……你通过了。” 赵晟明淡淡道,却是一锤定音。 “啊?” 这回轮到赵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剑拔弩张是在一瞬间,这突然的审判通过也只在一瞬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倒是搞得他真糊涂了。 “器物为人所用的本质,你看透了。” “其实当你说出你都要的时候,你就已经通过了考验。”赵晟明似乎是笑了一声。 “考验?”赵宥恍然,“轩辕帝的考验?” “对。”赵晟明缓缓点头。 “什么意思。” “帝道者得帝道剑,为帝王。”赵晟明收起了手中的剑,微微侧身,“轩辕就在那里。” 赵宥一愣:“我现在就可以进去了?” “是。” “……” 赵晟明见赵宥的犹豫与迟疑反而笑了:“轩辕帝逝去距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其实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每一位帝王都有自己的个性与理想,所以当然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只是你给出的答案,与轩辕帝,最像。” 说着,赵晟明纵身一跃,来到赵宥身侧,在赵宥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掌抵在他的脊背之上。 赵宥只感觉到一股醇厚的内力在他的周身经脉骨骼间游走,而这一股内力给他的感觉,与师父的内力给他的感觉,隐隐有些相似。 洪荒。 一步洪荒。 赵宥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内力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对赵晟明深深地鞠躬:“多谢。” “不必,这才是你这样的天生龙骨该有的造化。”赵晟明摆了摆手。 “孩子,去吧。你天命就有的东西就在那里。” 第95章 黄金台 赵晟明望着赵宥的背影笑了一下。 “我赵家啊……终于是出了这么一个天命之子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退居到一侧的阴影之中,再没有出现。 --- 另一侧。 赵宥则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阴影之中隐藏着的密室里。 一踏入那一片黑暗之地,他便感受到了一阵古老沉寂的波动。 似乎是来自远古的召唤,又似乎是来自深渊的凝视,悄无声息地、诡秘地攀缘上他的脊骨,侵蚀起他的神经。 虽眼不能见,但赵宥知道,那就是轩辕剑的剑意。 那是穿越了千年而沉淀于此的帝道之剑的威严,那是千古一帝的凛然。 神秘沧桑的剑意波动,一点点地自他前方的黑暗之中荡漾出来,隐隐绰绰之间,赵宥似乎还能在耳畔听到一些极为晦涩古老的声响。 与方才在这座剑阁之中的感受截然不同。 赵宥眼中噙着难以自制的激动,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抬眸,望向远处黑暗之际的目光更加坚定炽热。 他缓缓迈开步子,坚定地向前走去。 那一阵阵古老晦涩的波动随着赵宥向前的步伐不断地凝聚,几乎要在赵宥面前沉淀化实,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意,铺天盖地向赵宥席卷而来。他猛地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强行止住体内被几乎凝止流动的真气。 赵宥面露忌惮,目色深重地盯着前方。 在一片浩然而凛冽的剑意震慑之后,那一处黑暗中缓缓地开始浮现出点点黑金色的光芒,那黑金光芒一点点地凝聚,随后缓缓地增加、衍变,似是无数星辰,又似是点点星火,直到最终演化成了一副地图。 第147章 九州地图! 虽然那地图并非实物,但那震慑苍穹的力度、铺天盖地的气势,却无一不在给赵宥带来身心上的震动。 赵宥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黑金星火凝聚而成的地图,眼中的神情极为凝重。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在强烈的杀伐气势之下整理自己的气息。 他能感受到这一股古老的剑意并没有敌意,反倒像是在试探他,在试图接近他,他需要感知对方,再同化对方。 当然,将天下第一剑为我所用自然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赵宥深吸一口气,放平了心态。 黑暗中,赵宥缓缓盘腿坐下,双手置于膝上,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那满室的古老剑意之间,去感受、去获得。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感悟。 他觉得自己在这闭关的时间流逝中与那远古而来的剑意愈发地接近,虽身处窥见不到光明之处,但他有信心自己正在日益无限接近光明。 很快了。 等他再临盛京。 他便要留下千秋万岁的冠绝之名。 --- 盛京,明月楼。 明月楼的最高隔层之处,雅间的围帘拉起,遮挡住了斜斜撒入室内的夕阳的余晖,只留得了一丝丝透过罅隙渗透进来的光斑撒落在熏香袅袅的室内。 氤氲浸染出一片静谧美好。 宋珩之跪坐在软榻上,他才洗漱完毕,只身着简单的里衣,原本束着的长发半湿润地随意披散在肩颈处,他的坐姿较为慵懒,正边捧着一卷卷轴翻阅,边打理着有些乱的头发。 在斜阳掩映之下,这一幕显得格外静谧雅致。 只不过这一份优雅还未能并维持半柱香的时间,就被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所打破。 宋珩之放下手中的卷轴,抬眸望向门口。 那一道急匆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只穿了一套素雅的白衣,并且带着一顶斗笠,使人看不清容貌,但当对方摘下斗笠时,宋珩之很惊讶地起了身。 竟然是左丞相夫人,辛若晴。 “辛姨?怎么了?” 宋珩之缓缓走向辛若晴,此时的后者脸上正带着几分难言的郑重与严肃。 “出了点变故。”辛若晴皱眉道。 “什么?” “齐王和昭王那边先动起手来了。” 宋珩之不解地眨了眨眼,齐王和昭王那边先动起手来了? 这又是哪一出大戏? “具体如何?”宋珩之眉头微蹙,不解道。 “还不清楚。”辛若晴摇了摇头,“只是明日才开始黄金台比武,却在今日,学宫和凤凰城对上了。” “学宫?凤凰城?”宋珩之眉头蹙得更紧,“凤凰城,两个慕容……” “学宫呢?” “一个年轻弟子,叫洛桑。” “是他……”宋珩之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了,他脑海中还有那个少年纯真笑容的模样。 “你认识?” “我和赵宥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辛若晴缓缓点头,沉吟道,“那孩子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在此之前,江湖里半点关于他的风声都没有……却是一个剑道天赋绝世罕见的天才,学宫这一次藏得真深。” “剑道……”宋珩之恍然。 那时初见时,他与赵宥便是被洛桑的剑道天赋所惊艳到的,想来一晃快过去了一年,那个天才少年如今又到达了如何令人震惊的地步呢? “总之,他们在黄金台起了争执,现在正僵持不下……而且,黄金台那里有一位故人,她想见见你。” 辛若晴轻轻道。 “黄金台?故人?” 宋珩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居然都斗到了黄金台上?那还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古树记载:黄金台燕昭王筑,礼郭隗以致士。 黄金台在一开始以招贤纳士著称,在古时多招贤者谋士,而武道发展至今,武道对于国家的影响开始逐渐加重,黄金台背后的意义也随着千秋宴在大雍的设立而发展出了新的高度。 在尚武的大雍,黄金台在千秋宴的第三日成为最隆重、最瞩目的看点。 黄金千两的赏赐绝对是这一场盛宴最次品的看点。 武者会目光灼灼地观战,因为在这里只会有大雍最顶尖的强者出战。 政客会带着目的而来,他们通过战局来权衡各方势力的强度。 而百姓们则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这样顶尖的强强对决,谁会看不下去呢。 千秋宴,黄金台。 一战留名,便是千秋万岁。 这或许,便是如今盛京这三位继承人的最强一战了。 而且?辛若晴口中这位神秘的故人,又是谁? 又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来见他? 而且…… 现在赵宥还没有消息。 “……辛姨,等我一下,我随你去。” “我也去。” 这时,另一道声音自空中想起,一道白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正是剑仙阮秋水。 辛若晴一怔,随后对阮秋水缓缓点了下头。 “许久不见了,若晴。” 阮秋水轻声道。 第96章 微雨听澜 第148章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的确过去许久了。” 辛若晴对阮秋水微微笑道。 语气轻柔而熟稔。 宋珩之静静地站在一侧,对于两人这打哑谜一般的对话感到奇怪,虽然他不明白阮秋水怎么会与辛若晴相识,但他并没有在这时候多问,只是对两人点了点头,便进了内间换衣服。 而在外侧,久别重逢的两人也是简单地对话几句,一诉衷肠。 “还真是缘分呐。”辛若晴似是有些感慨。 “你和微雨还真是……”阮秋水声音很低。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阿宥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我不也是么。珩之啊……微雨生下他以后就病逝了,我们都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养大。” “……所以这两个孩子很般配。” “是。” “所以,我们这些人为情所困就罢了,孩子们该得到幸福的。” “是啊……现在想来,你这门我们当时都最不看好的婚事,反而如今是最圆满的。” “我早便说了,柏青是个很好的人。”辛若晴笑了笑,目光温和里流淌出几分甜蜜。 阮秋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想来是不想多与对方在这个话题上多废话,转而换了个话题。 “哎……总之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不成功便成仁。” 辛若晴似是很理解阮秋水的性格,自也由着他说了下去。 “我相信阿宥。” “那小子么……的确有点东西。” 提及赵宥,阮秋水还是忍不住轻哼,到底是别人家的猪拱自己家的白菜,就算他再好,在阮秋水眼里,还是有那么几分不满的。 “你现在这个表情和当年看柏青的表情倒是有几分相似。”辛若晴莞尔。 “所以啊,他们那一家人真的很讨厌。”阮秋水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辛若晴看得懂阮秋水的微表情,对其性格也极为了解,自然看得出对方并不是真如口中说得那么讨厌赵宥。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阮秋水那嘴上不饶人的性子还是半点没变。 “可惜……师姐没能来。”辛若晴不禁想起曾经在雪境的那段岁月,那时的他们是那么无忧无虑,也绝对不想不到如今会是这般的物是人非,“不然我们也算能聚一聚。” “李听澜、燕微雨、阮秋水、辛若晴……”阮秋水咋舌道,目光与语气皆有几分渺远之感,“已经再不会有人再把这几个名字列在一起了。” “你与师姐成名在外。” “大雪无寒尚还有故人记得。” “……只是记得微雨剑的人,恐怕就只有我们了。” “是啊……微雨若是不死,这世间再出一位剑圣可不是难事,她的天赋恐怕是我们当中仅次于燕九的。” “好在她也算留了后。”辛若晴轻声道,“那孩子继承了微雨的天赋。” “微雨生他的时候不顺利……”提及此事,阮秋水不住地摇头,宋珩之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从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的命运就不怎么顺利了。 世人皆知满庭芳的半步洪荒的剑痴燕九是个独来独往的天涯独行人,他从前的故事少有人知,而他的家庭背景,更是其中最空白的一个环节,几乎无人知。 所以在这江湖上,更加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同样天赋异禀的妹妹,而这位天才,却天妒英才,早在成名之前就早早地仙逝,没有在这诺大的江湖上留下什么名字。 她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是在大雍北方边境那纯白的极寒故里,雪境。 燕微雨,一手微雨剑,在雪境是仅次于一杆紫电听澜枪的、冠绝于世的存在。 那样活泼的、美丽的、生动的、鲜艳的少女,除了那一身冠绝天下的剑道天赋,谁会想到她是那个冷冰冰燕九的妹妹。 他们两个似乎是这世间剑道的极与极,一个极归真反璞,一个极绚烂生动。 常年留居江南的燕九倒是舞了一手如雪清肃的冷剑,而在雪境习剑的燕微雨却在一片白茫茫的冷冽之中以剑描摹了一种别样的春。 性格冷傲但心中只有剑道的哥哥在练成之后便问剑天下,而妹妹则留在了雪境做那一朵在冰天雪地之中开出的旖丽绝美的花。 这朵来自江南的鲜花爱上了雪境的坚冰。 从此走向了凋零。 而她唯一在这世间留下的一处根,便是那个继承了她天赋血脉的孩子,只是因为在怀着孩子的时期异常艰苦,而导致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娘胎里便带着病根,即使拥有天资卓绝的血脉,若是不能治好那根骨,恐怕这血脉也不过是在人间暴殄天物。 后来燕微雨因为难产而撒手人寰,临终前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自己已然名扬天下的哥哥。 燕九一生没有爱过人,没有娶妻,所以宋珩之毋庸置疑是满庭芳的少主,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他是倾尽了满庭芳全力而培养出来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满庭芳少主。但即使是半步洪荒的剑痴燕九,也未能治好他的根骨之疾病。 “不过赵宥那小子……看上去的确对宋珩之很上心了。”阮秋水顿了顿,“他身上也有旧疾,有些怪。” “阿宥出生的那一天,据说是真龙转世。他的确是个被上天选中的孩子,他在幼时不学无术,但第一次握剑的那一瞬间,他便是天逍。” 第149章 辛若晴淡淡道。 阮秋水闻言,瞳孔震惊地缩了缩,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居然是如此么……”他的语气似乎是有感慨在其中。 “但是慧极必伤也是这世间更古不变的道理,他在慧妃死后走火入魔伤了心脉,几乎是功力尽失,亏得他师父厉害,帮他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到了如今,他似乎还是不能使出武功。” “……” 阮秋水微微眨了眨眼,似乎在宋珩之的突然康复与赵宥之间寻找了一丝联系。 思及此,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而在里间,早便换好了衣服的宋珩之背对着那一扇窄窄的门而立,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握着手中衣服的拳头,握得愈发紧。 第97章 懿安长公主 盛京,黄金台。 黄金台位于盛京郊外,在大多数时间里,此处并不会聚集太多游人,而这一刻,却是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谓人满为患。 盛京自古以来便是王气蒸胜的皇城,整座城市的布局以皇城与宫城为中心。而黄金台正是顺着一道红墙砖道而独立出来的一处高台,而在黄金台的侧方,是另一处恢弘大气的观景楼阁,其设计装潢遵皇家规制,整体朱梁琉瓦,与宫城浑然一体。 一眼便知其御用的属性。 辛若晴带着两人径直来到了人群外围,只见在越过了大片围观群众的石台上,有着两批人马对峙。 而双方人马对于宋珩之而言,都还不算陌生。 一侧是模样生得极其绝艳的慕容家两位少主,另一侧则是黄黑服饰的武原学宫,而那个他曾经有过交集的少年洛桑,赫然位于其中。 相较于之前相会的时候,他似乎拔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一些,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他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格外肃穆,全然不似当年那个透着几分天真傻气的模样。 而在黄金台周边围观的人群里,也有着不少熟悉的身影。 在左侧的一批人最前方,慕容夜存面带着一抹冷笑遥遥望着学宫的一众弟子,她的眼神中有着几分不屑之意。 在武原学宫这边,各人面上的神情也都并不好看,咬牙切齿的望着慕容夜存。为首的大弟子曲素面色铁青,而在他的身侧,一贯笑眯眯的洛桑也一脸冷淡,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武原学宫,似乎也不过如此。” 慕容大小姐居高临下地嗤笑一声,全然没有要给学宫众人留面子的意思。 “你不要欺人太甚!” 学宫那一方,有忍不住的弟子出声反驳道。 双方势力似乎战况已经一触即发。 “这是怎么了?”阮秋水才匆匆赶来,自然不大清楚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还感到有些茫然。 站在三人身侧的一个好心路人解释道:“昭王妃养的小狗崽子冲撞了齐王殿下家的小世子……一边不肯道歉一边硬要个说法,最后闹来闹去就把各自撑腰的搬上来了,凤凰城的弟子似乎冒犯了学宫的弟子,现在两边主事的也在闹呢。” “慕容家这位大小姐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 “但是学宫肯定也不是怕事之辈。” “哎……说到底又怎么不好解决,又关凤凰城和学宫什么事,主要还是昭王齐王两人不对付……” “就差个琅琊王咯。” “斗来斗去不还是他们三位的事情么……” “……” 阮秋水略略挑了一下眉,眼底闪过几分无语的情绪,算是从这些围观群众的口中大概了解了此次闹事的前因后果,毫无意外,情理之中。 “走吧。”带着斗笠的辛若晴在一侧轻声道,指了指不远处环绕着黄金台的楼阁锦棚,“那里有人在等我们。” 宋珩之微微抬眼望了一下那一处楼台,在眼底微微存了些深意。 那一处环绕黄金台而设立的楼阁自是供贵族们起坐的,在那楼阁的最高处设置露天的锦棚,以便视野开阔地观赏黄金台上的每一处细节所在,而视野越佳处,便是越有身份的人的位置,普通官员恐怕都在此处无有一席之地,更别提一般的百姓,自是只能里三层外三层地在外边眼巴巴地望。 辛若晴要带着他们前去的,自然是那一处非富即贵所在的御用楼台。 阮秋水似乎对盛京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他面色不变,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觉得麻烦,但也还是跟着辛若晴走了。 宋珩之则留了个心眼。 既然是辛若晴这个丞相夫人口中的“有人”,又位于那个御用锦里,那想必是不得不去的。宋珩之边走着,边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辛若晴离开了人群,从侧梯进入那一座楼阁。 虽说正楼直面黄金台,视野更好,但在这样的隆冬严寒天气里,达官贵人们还是喜欢驾坐于避风之处的暖阁。 宋珩之一进阁门,直接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成群的宫女彩娥、内监侍从,其姿态形容都经过严格训练,一看便知是宫中出身。他微微在心中愣了愣,想着究竟是哪位的排场能那么大。 宫女内监们散去之后,他们才看清了位于暖阁高位之上的几位大人物的模样。 宋珩之微微抬眼,眸子略略一转,大概在心中对眼前的几人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第150章 首座上并无人坐,说明此地的几位都是差不多的级别,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一个谁高谁低。 首座左侧,身着墨青锦袍,发髻简单但面容绝艳的美人是宋珩之已经眼熟的长宁王妃孙思乔,宋珩之很诧异为何这位美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首座右手边是位高髻的宫装美人,她的眉眼冷清而不失华贵,气质优雅如兰,与宋珩之曾见过的沈家公子在眉眼中有几分相似,联想起方才在黄金台下路人的话语,她应当是沈家长女,昭王正妃,沈兰心。 而在她的身侧,是另一位年轻女子,她妆容素淡,容颜在身侧两位美人的衬托之下也称不上绝美,但胜在气质高贵卓然。考虑年纪与座次,想必是故事的另外一位主角——齐王妃。 而唯一让宋珩之有些摸不准的,则是另一位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宫装美妇。她的神态是四人中最端庄高贵的,其眉眼秀丽精致之中又透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凌厉。 而在这屋内的其他几位华服贵妇,竟无一人压得住她的贵气。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雍容华贵的气度? 辛若晴回头看了一眼阮秋水,眼神中有几分宋珩之看不懂的深邃。 阮秋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长公主殿下。” 辛若晴先开了口,向那位贵妇人躬身行礼。 宋珩之这才有些愣着意识到眼前的这一位贵妇,究竟是何人。 懿安长公主,赵乐懿,当朝天子唯一的妹妹,也是先帝捧在掌心上的公主殿下。 这一位美人之所以闻名天下,除了她尊贵的身份和惊人的美貌之外,还另有一个重要原因—— 她至今尚未婚配。 三十多岁,终身未嫁,大雍唯一的公主殿下。 而“终身未嫁”四字的背后,还有一个故事。据说在懿安长公主的心中有一位意中人,长公主殿下在年轻时对他一见倾心,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而懿安长公主又一直是个刻意低调者,她不喜欢在各种公共场合抛头露面,更不喜欢与朝中事务有所瓜葛,所以她一直在众人心中保持着一个高冷神秘的形象。 据说长公主平日里只爱在懿安府里莳花弄草,烧香礼佛。 平日里就连宫中后妃与亲贵家眷们前来请求赏游都会被她拒绝,只有皇帝和太后开口要来小住,她才会小露面。 可今日,她怎么会出现在黄金台? 宋珩之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躬身行礼。 阮秋水微微行礼,与懿安长公主遥遥地对视了一瞬。 他的目光复杂。 懿安长公主则在与阮秋水对视一眼之后便把目光落在了站在阮秋水身后的宋珩之身上,一派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掀起仅自己可见的波澜。 “今日得见剑仙,倒是我幸运。”懿安长公主忽而开口道。 她的声音气度不凡,如珠玉落银盘一般地圆润清脆。 宋珩之微微蹙眉,心下更加疑惑了几分——她竟然认得阮秋水? 而一侧的三位贵妇人都是在千秋宴上见过阮秋水的,自是了解他的身份。 长宁王妃面色不变,而两位王妃则都因长公主这一句话而不动声色地微微愣了愣神,显然和宋珩之拥有一样的疑惑。 低调的长公主与神秘的剑仙,这两位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人之间,难不成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旧交不成? 第98章 风雨前夜 “公主过誉了。” 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中,阮秋水不卑不亢,微微行礼。 他是半步洪荒,按照大雍律,就算是面对皇帝也可不行礼,对于像公主这样的皇室成员,自然也不必拘泥于礼数。但是大部分的半步洪荒还是会出于自身的礼貌素养对皇室成员行礼,阮秋水也不例外。 这么两句一问一答里,懿安长公主只是客套一下,而剑仙也跟着客套一下,暂且听不出什么东西。 与阮秋水打过招呼之后,懿安长公主又把目光越过阮秋水,转移到宋珩之身上,她的目光如水一般细腻清浅地在宋珩之身上描摹了一遍,其中隐藏的情绪让宋珩之看不分明。 “这位是……” “这是宋珩之,是满庭芳的弟子。” 辛若晴上前一步,躬身介绍道,她面带微笑,落在宋珩之身上的目光含着笑意。 “……宋珩之……姓宋么?” 懿安长公主的眼神,在此时缓缓地停留在了宋珩之身上,她轻声喃喃着,目光有些寥远。 “姓宋。”阮秋水肯定道。 两人的目光再度隔空撞在一起,目光相触的瞬间里,似乎在交锋着旁人所不能了解的火花。 “好。” 懿安长公主这么回应道,目光直视阮秋水,灼灼地炙热坚定。 但在场的除了阮秋水,恐怕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声“好”背后的真正的分量和深意。 “……本是过来看看热闹的……倒是忘了一早的初心了。” 懿安长公主收回与阮秋水对视的目光,转而向两位面色各异的王妃淡淡道。 “你们两个……” 她语意未尽,点到即止。 两位王妃立马躬身来到长公主的面前,皆面带着无辜又委屈的笑容。 “……就非要因为一点点小事搞得皇家颜面尽失吗。” 第151章 这话就有点严厉了。 昭王妃沈兰心轻轻柔柔地回话道:“还请皇姑母见谅……只是那小狗崽乃陛下赏赐,平日在王府里众人都纵着,确实没有经过严加管教,冲撞了齐王妃姐姐的确是臣妾的不是。” 宋珩之微微抬眸,看了这位面容绝美的王妃一眼。 她虽嘴上说着是自己的不是,但是其实字里行间强调的是“陛下赏赐”,陛下赏赐的小狗崽,那就算犯了错误,也该由陛下来决断,只是一个齐王妃受了委屈,那断然不能潦草定夺。 一句话既把自己摘出了事件,又强调了陛下那般的恩宠,话术的确高端。 不愧和那个仿佛有八百个心眼的沈郁离是一家人。 宋珩之心中腹诽道。 “你……”齐王妃也是大家出身,对于这些话术在心里也同明镜一般,哪里听不懂沈兰心的弦外之音。 “那我家世子是陛下的长孙,他被冒犯一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委委屈屈道,向长公主寻求说法。 陛下长孙。 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名讳。 宋珩之眨了眨眼,他记得,齐王目前最强的底牌,似乎就是生下了皇帝的长孙。 宋珩之缓缓地抬眼,望向那位面色淡淡的懿安长公主,他很好奇,面对两位都不是善茬的王妃,这位皇帝唯一的妹妹,又会如何决断。 懿安长公主似乎对于两人各有的冤屈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是很淡然地等着两人各自申诉自己的冤屈,等到两位面容绝美的王妃各自美目含着冤屈不满地望向对方时,她才淡淡地开了口。 “既如此,你们都心心念念着皇上的恩典,那便还是让皇上来做决断吧。” 她轻笑一声。 “正巧了明日陛下亲临黄金台,可不就是给你们机会好好解决此事么。” 第99章 他的孩子 懿安长公主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喝退了两位各怀心思的王妃,却一直坐在高位上,迟迟没有对阮秋水和宋珩之下新命令。 长宁王妃孙思乔也在两位王妃离去后轻巧地告辞,只是最后的目光深深地与辛若晴对视,两人在那几瞬间的目光相触中交流了了多少信息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宋珩之垂眸立在阮秋水身侧,他收敛着眼帘,眼底一派秋水宁静之样。 他暗暗地观察着在场三人的模样,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他在思忖,飞速地思忖。 但是阮秋水实在表现得太自然了,这种自适的熟稔反而令人更加疑惑。 阮秋水是谁?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剑仙,来去自如了无牵挂的谪仙人。他面对达官显贵之流的态度一贯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傲慢有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样清高,但是在这位神秘的懿安长公主面前,却全然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他曾经的秉性。 他们很熟。 至少曾经很熟。 他们之间,有的是故事。 宋珩之在心中下定论道。 宋珩之正在飞速思考的间隙,懿安长公主华美尊贵的面容上则一片淡然。她静静地等待着两位自己的小辈走远,又目送着长宁王府那位天下一等一美丽的王妃走远,一直等到大殿里彻底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时,她才抬手捋了捋鬓边的长发,换下了冷淡自持的表情。 她盈盈地抬眸,对阮秋水微微一笑:“终于只剩下我们了。” 说着,她又对辛若晴点了点头,眸中流淌着温柔:“多谢。” 辛若晴含着温柔的眼波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 宋珩之的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略过,眼中愈发不解。 阮秋水的声音自身侧悠悠传来:“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懿安长公主则垂眸一笑,语气里颇有几分俏皮:“我还能有什么新消息。” 话音末了又有几分自嘲之意。 宋珩之虽然一贯以冷淡示人,但实则是个七窍玲珑的,细细在三人之间观察了一番便有了底,微微挑了一下眉,觉得场面挺有趣。 此刻懿安长公主斜斜地倚靠在锦座小桌的一侧,姿态慵懒,与方才矜傲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显而易见,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很放松的状态。 “请坐吧,别干站着。”她的声音轻缓而清脆,如珠玉落入银盘一般地优雅。 宋珩之看了阮秋水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阮秋水安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懿安长公主的婢女出来为几人斟好茶便退下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宋珩之轻轻举起茶杯凑近鼻尖嗅了嗅茶香,再缓缓啜饮了一口,唇齿回甘的清香奠定了好茶的基础,果然是宫中的用品。 懿安长公主也并没有急着开口,她只是浅笑着捧着茶杯,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宋珩之。 她的目光细致地有在如描摹一副挚爱的臻品画卷。 那目光中,甚至还有几分本不应该在她一个未婚女子身上存有的母性。 但在那温柔的背后,更多的是几分寻常人看不到的落寂。 阮秋水默默地握着茶杯,低眉合眼,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维持着沉默,没有开口。 懿安长公主凝目看了宋珩之半晌,方轻声叹息道:“孩子……你……” 她似有万语千言,却又最终都如鲠在喉。 第152章 “珩之。”阮秋水轻声地开了口,语调罕见地谦和,“对长公主殿下,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珩之多看了阮秋水一眼,对于他的这句话感到很惊讶,但是碍于场合他也不能在此时向阮秋水刨根问底,于是只得轻轻点头。 他把目光转向懿安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宋珩之唤了一声道。 “你……叫珩之?” “姓宋,名珩之。珩玉的珩,之乎者也的之。” “那你父亲……” “满庭芳的燕九是我爹爹,名义上的。”宋珩之郑重道,目光闪闪地坚定,“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爹爹。” 闻言,懿安长公主面上温柔的笑意愈发加深,轻轻点头:“好……你是个很好的好孩子。” “……” 面对懿安长公主那慈爱而欣慰的目光,宋珩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有些重了。 “阮秋水,不曾想你如此倨傲一个人,竟养出来这么好脾气的孩子。”懿安长公主哂笑一声,把目光转移到阮秋水身上。 “哼,他脾气好?那是你还没见过他脾气不好的时候。”阮秋水轻哼一声,意做不满。 “至少你年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对我们这些人给过好脸色。”懿安长公主玩味地笑了笑,“无论朝堂给了你如何的优待,你可都没有半点投桃报李之心。” 阮秋水的面上表情不变,全然没有半点被讽刺后的不满,一反他平日里锱铢必较的习性,倒是很有兴致地反驳道:“优待么?盛京究竟是给了谁优待,你可得好好算算,当真是我吗。” “怎么,这醋你都要吃?” “长公主殿下风华绝代,貌美绝世,我自然是仰慕的。”阮秋水大言不惭。 “呵。”懿安长公主斜斜睨了阮秋水一眼,显然不信。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分明是长公主殿下您看不上我。”阮秋水举起茶杯,指尖在杯壁处轻轻敲了两下,“又何苦在如今折煞我。” 懿安长公主笑着点点头,终于没再和阮秋水唱反调:“这话倒是不错。” 宋珩之听着两人似有针锋相对的言辞交锋,心中渐渐升起一个猜想。 他记得,这一回的千秋宴,燕九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推辞不来,甚至大费周章不远千里地召回本在外游山玩水仗剑天涯的阮秋水,就是因为在盛京有一位不想见到的故人。 …… 他是在逃避什么。 …… 宋珩之看着眼前这位雍容华贵之间又不失灵动狡黠的美人,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涣散,他的心里有一阵强烈的直觉——他现在离燕九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很近。 眼前这位美丽又高贵的懿安长公主,会是那一段故事最重要的女主人公。 于是,他听见阮秋水漫声道:“所以,那个被你青眼相看的男人,却不回盛京。” 懿安长公主苦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噙着淡淡忧伤的刺痛:“是不愿回,还是不敢回?” …… 是不愿?还是不敢? 阮秋水微微垂眸,望向遥远的地方,没有回答。 他也听得出来赵乐懿不过是在自问自答,她心里早有答案,所以她自然不需要任何人的答案。 她只想听燕九亲口说出那个问题的回答。 见宋珩之夹在中间不大理解的挣扎模样,懿安长公主慢慢地直起身,缱绻地摸了摸怀中偎抱着的暖炉,在雅座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被寒风吹得簌簌发声的枯木,幽幽道:“珩之,你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关于……你爹爹的故事。” 第100章 他们的故事 二十年前,有一个人,背着一柄剑,只身来到了盛京。 那是一个春天。 燕九极其小心而郑重地将他在东海之滨苦苦求得的泰阿收好,才踏上了前往盛京的道路。他在这些年里不断精进剑术,努力提升修为,一路上走南闯北挑战了不少大雍有名的剑客,幸运的是,在那些挑战中,他没有一次落入了下风,皆以全胜的姿态一路走到了最后。由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而他此刻正要去到盛京向世人做最后的证明。 此役之后,要么,冠绝天下,要么,就此退隐。 一念之间,生死之差。 但是燕九是个有十足自信心的人,他既然踏上了征途,那就是怀有了必胜的信念。 “……要先去找阮秋水。”一人一剑的少年燕九望着盛京城恢宏巍峨的城门,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声。 阮秋水是他在行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个很有趣的人,虽说此人平日里行事乖张桀骜,但接触下来,燕九的确认可他是个不错的人,勉强担得上一句志同道合。 正巧,在前些天与阮秋水的通信中,他得知对方近日正在盛京友人家中做客,想为他与那个友人引荐认识一下。 燕九心下百万个不愿也不得不在阮秋水的盛情“威逼利诱”下妥协,只得应声。 平宁府。 阮秋水的那位神秘友人就是当朝平宁公主的驸马,天下闻名的风雅才子、琴艺国手,嵇山夜。 阮秋水与他在武原学宫相识,从此成为了高山流水的知音之交。 第153章 燕九缓缓眨了眨眼,可惜嵇山夜不习剑,否则他还能趁此机会问一问对方的剑。 盛京城里,燕九正循着阮秋水书信上的地图找寻着去往平宁府的路,忽然听到远处一阵不大寻常的躁动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不远处的高墙之上,一群灰巾蒙面的人正劫持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被堵住了口,无助地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燕九当即在原地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盛京治安的问题竟然如此严峻么?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什么的,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好像也没见过几回。 第二反应是犹豫了一瞬自己究竟要不要去救这个姑娘。他素来不以江湖大侠自居,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况且而且此次前来盛京是有自己的要事,在此时如若出了什么差错…… “呜呜!” 那姑娘却是看到了燕九,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努力地挣扎起来,一双盛满了秋水盈盈的眸可怜又无助地在燕九身上停留,若是眼睛可以说话,燕九想,那姑娘一定已经向他说了很多求救的话语。 燕九愣了一下,在那样楚楚可怜的目光之下有些动摇。 “呜……” 劫持姑娘的一群人见到不远处的燕九后,冲他威胁性地亮了亮刀锋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便劫持着姑娘走远。 燕九皱起眉,这回他没再犹豫,一个踏步便跟了上去。 燕九一路追着一行人在盛京的上空穿梭,他不出多久便追上了他们,甚至都没让泰阿出鞘,他便驱退了那一群灰衣蒙面者。 燕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一群蒙面人逃窜离去的方向,理了理衣角,欲转身离去。 堪堪自己挣脱开束缚的赵乐懿见燕九一声不吭就要离开,顿时有些急了:“你……你……你先别走啊?!” 不善言辞,尤其不善与女人言辞的燕九迟钝地在原地停滞了一瞬,分外僵硬地沉默了一下:“……不然呢。”他不走还能干什么。 也怪燕九这个剑痴,从小到大除了什么学堂教书的四书五经以外,他就一心之扑到那些个什么剑谱心法里,从没看过那些花前月下的话本子。 英雄救美之后,那自然是互诉衷肠了。 可惜他不懂。 赵乐懿望着这个看上去又冷又呆的傻大个,几步走到他身前,不解地皱起秀眉:“你认识我吗?为什么救我?” 燕九微微蹙眉,他很不习惯这样的距离,语气闷闷:“不认识。” 燕九说完就又欲转身走人,一副要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 “喂!”赵乐懿被他这嫌弃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摆出这么嫌弃的表情。 这下燕九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烦躁:“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赵乐懿也被燕九的态度弄得来气了:“所以啊,我知道你不认识我,那你还来救我,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个人交流起来为什么会那么困难。 燕九站在原地闷闷地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忖,半晌,他低声道:“……不为什么。” 救了就是救了,他做事很少会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那么功利之人。 赵乐懿终于算是看明白眼前这根木头脑袋了,她知道自己是和对方掰扯不明白了,决定不再和燕九过多纠缠,郑重道谢道:“多谢你救了我。” “虽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说着,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像是小女生的娇嗔模样。 “我叫赵乐懿。”她清了清嗓子,挺起腰背道,“姓赵!” 燕九看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没有波澜。 “盛京,赵乐懿,父皇前些日子才给我的封号,叫懿安!”她见燕九依旧面无表情,不禁有些急了,“我是公主!大雍的懿安公主!” “噢。” “噢?!” 赵乐懿见燕九这平平无奇的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圆了一双眼睛,张了张口又不知该从何反驳,面上徒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恼怒。 只是面对燕九这样彻头彻尾的呆子,她又不好真的发怒,就算发怒也不过是让自己不好受罢了。 思及此,赵乐懿强忍着怒火咽了一口气,努力深呼吸。 “你……你就没什么……没什么想要我报答你的吗?”赵乐懿开口引导道。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燕九,撇去对方古怪的性子不谈,其实现在细细看来,这个呆子除了性格古怪之外,好像在外貌上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见燕九听了自己的提点后依旧一脸木然,赵乐懿愤懑地咬了咬牙,觉得燕九完全就是朽木不可雕,忿忿地骂了一声:“榆木脑袋!” 面对赵乐懿劈头盖脸的不满,他想了想,认真否认:“我不是。”我不是榆木脑袋。 “……哈?” 赵乐懿当真是没见过像燕九这么不会说话的,两三句就能把所有的天都聊死也是很了不起的一种技能,她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继续与这个素未谋面但萍水相逢的傻大个套套话。 却在倏尔之间,远处有一剑冲着燕九直劈来。 燕九眼神一凛后撤一步,握住赵乐懿的手腕猛地一拉,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两人一起躲开了那一道剑气。 “……”赵乐懿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被燕九握住的手腕,有些没回过神。 第154章 燕九则没再管赵乐懿,只是将凌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方向,缓缓地从腰间的剑鞘中取出长剑。 “好剑!” 一道光影破风而来,伴随着来者的一声冷哼,一道强劲冷硬的剑气铺天盖地一般地席卷而来。 燕九提剑起势,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剑气袭来的方向,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来者是个魁梧俊朗的男子,约莫四十模样,身形健朗强壮,气势如虹,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含有一种披坚执锐坚毅感的双眼。 赵乐懿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燕九身后缩了缩。 燕九则面色不变,他缓缓提起泰阿剑,周身的剑势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汹涌,灰袍在风中飘舞。 破碎的天光飘落在泰阿古朴沉寂却又锋芒毕露的剑身上,反射出粼粼的冷光。 灰衣,长剑,天光。 那是一种冠绝于世的卓然。 赵乐懿几乎看呆了。 她生于盛京长与盛京,从来没有踏出过这座大雍最繁华的城市一步,她最遥远的一次外出,也不过是站在盛京的宫墙上,遥遥地望着远方。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而这一刻,眼前这个执剑而立的灰衣剑客,就是她所有关于远方的想象的具象化。 燕九向前一步,长剑一挽,一剑凌空劈下。那一剑带起了磅礴如虹的气势,引动了一空的长风,带起了盛京两道旁堪堪盛开的桃花飘落。 一刹那,春风十里,桃花纷飞。 那一场绝世的落英缤纷之中,赵乐懿感到了此生唯一的一次心潮澎湃。 第101章 地久天长 落英缤纷。 赵乐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拂面而过的桃花,甚至忘了思考。 也忘了去喊停这一场似乎是因她而起的、一触即发的战争。 “你是谁?”来者的声音厚重雄浑,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燕九,其中充满了警惕之意。 “你是张衡山。”燕九木木地开口,是个肯定句。 张衡山。 这个名字不论是放在朝堂上还是江湖中,都是一个如雷贯耳一般的存在。 张衡山,是当朝禁军统领的名字。 也是燕九此次盛京一行的最终目标。 没想到还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还打算过些日子再去登门拜访的,没想到还能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地遇上了。 张衡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忌惮:“我是。” 燕九上前一步,一手执剑抱拳拜了一下:“在下东川燕九。” “燕九……”赵乐懿失神地望着眼前那一道冷峻如风的背影,喃喃地跟着复述了一遍。 “燕九……”张衡山蹙了一下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那个东川最近出现的剑修天才?” “不敢当。” “你为何来盛京。” “我想问一问前辈的剑。”燕九真诚道。 “问我的剑?”张衡山冷哼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兴致,“那也得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 说着,他手中的长剑应声出鞘,浩瀚的一道剑气便向燕九直劈而去。 燕九目光一凛,泰阿剑起,瞬间一阵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赵乐懿猝不及防地捂住口鼻,很难在这两人的对峙之间寻到生存罅隙。 “泰阿。”张衡山看了一眼燕九的剑,赞了一声,“不错。” 天下第二剑,泰阿。传闻中诞生于泰山之顶,由上古工匠锻造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是镇压天地之间所有邪祟的威摄之剑。 是一柄极其霸道的剑。 但是它在燕九手中,却呈现出了一种沉静古朴的气质,但这一种宁静致远之下,又依然存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绝世的名剑,绝世的剑客。 剑随心动,就当如此。 “你很不错。”见此,张衡山毫不吝惜他的夸赞,眼中的欣赏之意愈盛。 燕九没有理会对方似乎是满意的夸赞,他不骄不躁也不卑不亢,只是静静地提起剑,目光凛然。 显然他的关注点并不在对方的夸奖上,他一根筋地只想问一问那禁军统领的剑。 赵乐懿这时才堪堪回过神,她焦急地上前挡在两人身前,对着张衡山焦急道:“张统领……他不是绑走我的人……你别误会……” 张衡山对赵乐懿微微一拜:“公主殿下。我知道他不是。” 赵乐懿一愣。 “如果是他……那我现在恐怕还找不到您。” 赵乐懿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向燕九。 她是了解张衡山的人,这位禁军大统领是她父皇身边最信任的武将,实力高达天逍境界,放眼整个九州,他都是绝对的高手。 能得到张衡山这样的赞赏,那燕九当真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燕九依旧面色淡淡,既没有因这句认可而表现出什么高兴的神色,也没有表现出担不住这样夸奖的赧然羞涩,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张衡山,手中的剑握得很紧。 他还要战。 赵乐懿有些气恼地皱眉瞪这个不知死活看不懂别人好心的傻子。 但是燕九并没有分半个眼神给她,只是直直地等待张衡山。 “请前辈不吝赐教。” 赵乐懿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燕九身前高声道:“本公主在你面前,你不理本公主是怎么个事!” 第155章 燕九垂眸看了她一眼,面色淡淡,不说话。 “喂——” “公主殿下——请回避一下。” 张衡山却是挡住了赵乐懿,面对平淡地如水一般的燕九,他面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抬掌一剑袭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剑气向着燕九毫无保留地奔袭而去。 被推到张衡山身后安全区域的赵乐懿脸色一白。 燕九却是终于在眼中流露出了些许除了平淡以外的情绪,那是一种狂热的战意。 他再度起势,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凛冽,他身后的剑势浩瀚无垠,几乎盛满了这一方天地。 赵乐懿看得有些呆滞:“这……” 燕九的剑势,竟然在张衡山的威胁之下,也没有落入下风! 那他该是如何强悍的剑客?! 况且他还如此年轻。 第102章 地久天长(下) 燕九高举起泰阿,一步上前。 他微微阖眼,口中喃喃着念念有词。 在那一个瞬间,这一片天地都震动了。盛京城满城的劲风似乎都席卷到了这一楼阁高处。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原本在楼下繁华街道上的百姓游人们纷纷不知所云地疑惑,以为天生异象,是上天要降下什么惩罚,否则怎么会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蔽日狂风大作,这样的状况,说是世界即将毁灭也不无道理。 就连远在天道阁的老国师都面带着兴致地出门看了一眼这突然的异象。 一个小道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惊恐道:“国师……这这这……” “无碍。”老国师浅笑着摸了摸长长的胡须,“只是……盛京来了位贵客罢了。” 赵乐懿震惊地望着周围的异象,彻底失了声。 “此剑泰阿。”燕九举起剑,缓缓指向前方,赵乐懿看到燕九身后慢慢浮现出无数的剑影,那些剑影堆叠在一起,隐隐形成一柄遮天蔽日的巨大之剑,有如泰山压顶之势。 那浩瀚庞大的剑影与燕九手中的剑如出一辙。 “这一剑,名地久天长。”燕九嘴中轻声念道,一剑斩下。 他身后那一道百尺巨剑的虚影也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而横劈而下。 “好一个地久天长!”张衡山怒喝一声,他望向燕九的目光无比炙热,他手中之剑也震鸣不止,显然感受到了泰阿剑那强烈又霸道的剑意而燃起了无边的战意。 “好少年!” 他举剑,这一次,他毫无保留,把燕九当做了一个真正相匹敌的对手。 这个少年,当真不简单。 “去。”燕九一剑斩下,那巨大的剑影便破空而去。 张衡山也是一剑既出,顶住了那百尺的巨剑之影。 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满城的风云席卷…… 两道巨大的剑势凌空相撞,震荡起一空的长风。 赵乐懿艰难地在那一阵狂风中直起身,她再度睁眼时,只能看到两道剑势的缓缓消退,以及两道挺拔直立着的执剑身影。 正当她疑惑着这一场剑客之间的对决的输赢成败之时,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什么东西缓缓碎裂的声音。 她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猛地回头。 只见她身后天地阁的牌匾从中间缓缓地弥漫开来一道罅隙,那罅隙慢慢地放大蔓延,最终“啪”地一声彻底裂开,断成两半摔落下去。 天地阁之下,围观了这绝世一剑的众人已经目瞪口呆。 赵乐懿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燕九……赢了? 他的这一剑竟然赢过了十万禁军的大统领张衡山? “好一剑地久天长。”张衡山哈哈笑出了声,眼中的欣赏愈盛,他摸了摸颈间一抹断裂的发丝,点了点头。 “承让。”燕九收起剑,微微躬身。 “如今这江湖啊,真是少年英雄的天下了。”张衡山感慨道。 “前辈也很强。”燕九摇了摇头,张衡山的确很强,这一战中他没有出全力,否则自己也并不会以一剑之势赢过对方。 “你来盛京就是为了问我一剑?” “是。” “那你接下来打算就此回程?” “见一位朋友,就回东川。” “好。” “那晚辈就告退了。”说着,燕九欲躬身拜别。 赵乐懿在燕九转身要离开时动了身,她挡在了燕九要离去的路上,有些焦急地问道:“你……你先别走,你……你有没有空与我去吃一杯茶?” “我要去找我的朋友。”燕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乐懿愣了一下,看着一脸真诚的燕九,但还是坚持道:“那你见完你的朋友,来找我。” 燕九再摇了摇头:“见完朋友,我就回东川了。” “那……那就等你下次来盛京的时候!你下次来盛京的时候,来找我!” 燕九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再来了。” 赵乐懿被燕九几次的拒绝哽得怒火攻心,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怒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等你。” 她说得认真无比。 也守得无比认真。 她从此一直等了快要二十个冬去春来。 甚至都看厌烦了桃花盛开。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过那个灰衣剑客。 再也没有。 第156章 第103章 聘礼 懿安长公主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宋珩之精致冷淡的容颜上,良久后方才缓缓收回到下垂的睫羽中。 她悠远又生动的话音消散良久之后,这一方空间之中都没有人开口打破那一份沉默寂静。 宋珩之很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故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深长。 很长。 那是他从不曾参与或是听闻过的二十载春秋。 “……所以你后来才找上我,甚至还与当时不大对付的平宁公主重修于好。”阮秋水垂着眼睑笑了一下,“我们都看得出你情深意重,只是……他的确不是一个会在儿女情长上多留有感情之人。” 懿安长公主眸色平静,微微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遥远的天际,轻声道:“是啊……可我当初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阮秋水抬眸见懿安长公主失神的模样,轻叹了一声。 他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时那个娇蛮任性却又一腔痴情的少女,心急如焚又绝望无助地被他一遍又一遍告知自己对于她的困境爱莫能助。 虽然这位生长于万千宠爱中的公主殿下的确有些鲁莽的天真与任性,但是她对于燕九的那一段感情的真挚与坚持是当真令阮秋水侧目。那样坚韧执着的真情,很难想象居然是出自这个深宫女子身上。 宋珩之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如今沉淀得十分优雅端庄的长公主殿下,岁月虽然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多少雕琢过的痕迹,但是在她的性格确实在时光的大浪淘沙之中被迫有所改变。 这样端庄秀雅的美人贵妇,很难想象,她曾经是一个那样刁蛮任性的天真少女。 所以她这些年来又经历了怎样旁人不可知的孤独寂寞呢? 宋珩之不知道。 恐怕除了懿安长公主自己,也没有别人会知道。 懿安长公主不由自主地望向宋珩之,她的目光缱绻而深长,似乎想要透过宋珩之的面孔看到燕九的影子,而她也的确,能从宋珩之身上看到燕九的影子。 于是她忍不住出言问道:“珩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宋珩之点点头,望向这位痴情女子的目光越发轻柔。 “你……不是燕九的亲生儿子,那你……生父母,是谁呢。”她的语气很小心,生怕伤害到宋珩之分毫。 “……我母亲是爹爹的亲妹妹,叫燕微雨。”宋珩之轻轻答道,“我父亲……是雪境的人,但是他故去的比我母亲还早,我对他的印象特别少。” 懿安长公主不禁感到动容:“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的目光很破碎,眼中的情绪几乎让宋珩之也看得有几分悲伤。 阮秋水以目光示意宋珩之放心。 “那他,此次不入京,是躲我?”懿安长公主兀自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几分悲戚。 阮秋水咳嗽了几声,停下来喝茶。 “……到底是我强求……”懿安长公主摇了摇头,心中哀凄,又只能轻叹一声。 “不怪你。”阮秋水半低着头,眸中一片苍凉。 对于别人的故事,他到底是不好插手太多的,何况这个故事,最终酿成了悲剧,也有他的一份因素在其中。 “我们都没有错。”懿安长公主呢喃道。 “燕九、我、你、嵇山夜、甚至皇兄……” 她语气不变,只是语调渐渐低沉了下去。 “呵。”阮秋水却是不知道被这句话里的哪个词刺激到了,冷笑一声,“或许吧。” “你还是老样子。”懿安长公主轻笑一声,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放下。” 阮秋水的唇角有些紧绷:“没有人能放下。” “当初你找到平宁府来时,燕九已经回了东川。半年后,平宁府就不剩半个活人,你也被勒令禁止出府。而后我回了东川投奔燕九,算是彻底让满庭芳站在了与赵殊对立的立场……总的来说,是我对不住你。” “可是你如今,又站在了哪个立场上。”懿安长公主也不否认阮秋水的说辞,只继续道,“左丞相?琅琊王?” 她面色如水,幽幽道:“可你别忘了,归根到底,他也是我皇兄的儿子。” “而且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阮秋水阖眼不答,气氛倏尔陷入了沉默。 窗外再度有一阵肃肃的风刮过,将窗边的穗花吹得飘扬。懿安长公主放下手炉,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她看着窗外晴好地万里无云的碧空,精致华贵的面容上沾染着一分淡淡的哀戚。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阮秋水,只是目光凝视着遥远的天空:“满庭芳何苦要来蹚浑水?” “何苦?”阮秋水自嘲地嗤笑一声,“今日事今日毕,你难道希望我们的陈年旧事留给我们的孩子们解决?” 这些痛苦和不幸留给我们就足矣了。 不要让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再受那些即使经年累月也磨灭不了的苦。 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挣扎与煎熬,你还没受够吗? 嵇山夜是我最敬重的兄长,我视他为人生的挚友和良师,我敬平宁公主为兄嫂,在盛京与他们相处的时日甚至可以算得上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一朝生变,一切全毁了。 你呢?终身不嫁不也是为了情之一字么?谈及燕九,你又难道不是有万语千言却到了嘴边也难以言说么?你们之间隔了的何止落花无情,更是相隔了盛京与东川的恩恩怨怨,更是那些故人生离死别的地久天长。 第157章 我们这些年故作的平静绵长又当真抚慰了心中的黯然神伤吗? 其实没有。 我们的痛苦从未消亡。 我们只能感到命运多损的无力。 这被称之为命运。 “……”懿安长公主的睫羽颤了颤,深深地合上眼。 宋珩之有些不忍心看她,蹙了蹙眉,忽而想到了自己与赵宥。 他不希望他们变成下一个懿安长公主和燕九。 绝对不要。 “阮秋水。”懿安长公主再回眸时,双眼中只有一片温和的宁静,她的声音很轻很缓,给人一种温柔却有力的郑重,“我会和皇兄说一说的。” 阮秋水却似乎是不大领情,只淡淡地笑了一声:“那多谢了。” 懿安长公主也跟着笑了一下,没有理会阮秋水的无礼:“你还真是,既然要谢我就认真一点啊。” “公主殿下听的虚情假意还少么。” “至少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 “……” 闻言阮秋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懿安长公主面色不变,直直地对上阮秋水的眼。 “好。” 宋珩之听到阮秋水忽而道。 “既如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你下次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赵殊,他打算给我们家小珩之下多少聘礼?” 宋珩之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懿安长公主面上那一抹微笑也僵在了脸上,在一瞬间失去了她天家贵女的镇静。 “啊?” 第104章 故事故人 “阮叔……” 一直到与阮秋水一起走出懿安长公主的雅间,宋珩之面上绯红的热意都没能褪干净。 阮秋水虽然是带着玩笑意说的那话,但懿安长公主那震惊与不知所措的神情、辛若晴促狭的笑意,都令宋珩之感到情难自制的羞涩。 她们可都是赵宥切切实实的家长啊。 这层窗户纸怎么就这么捅破了? 辛若晴也便罢了,是极好说话的,懿安长公主呢?承华帝可是她的亲哥哥,她知道了,那承华帝有什么道理不知道? …… 那位可是赵宥的亲爹爹啊! …… 宋珩之幽怨而无助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都是命。 “怎么?”阮秋水见宋珩之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懊悔表情,不以为意地挑眉,“我哪个字说错了?我们满庭芳赔了一个少主进去还不够吗?这聘礼我不该要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宋珩之总在阮秋水这里碰壁,对方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他是当真说不过他。 认识阮秋水的人都说,剑仙此人,嘴皮子功夫比他的剑还要厉害。 “那还要怎么说?是要我去找赵宥那个小混蛋,还是要我直接去找赵殊?总得有个人管事儿吧。” “……” “话说……明日赵殊就要亲临黄金台了,赵宥呢?”阮秋水话锋一转,挑眉道,“他还没出关呢?” 提及多日没有消息的赵宥,宋珩之也是终于放下了面上那点赧然之情,精致冷淡的面容上缓缓浮现起几分担忧之色。 如今在这个世上,入了那座剑阁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恐怕只有赵殊一个人。 只有万人之上的那位尊贵的承华帝才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但他们不好向这位九五至尊问这个问题。 即使是赵宥也没有这个资格。 那是只属于少数人的挑战与命运,与闲杂人等无关。 “他……”宋珩之微微蹙起眉,一双极其漂亮的明眸里潋滟起深深的忧虑。 阮秋水见状,只得在心中暗暗唏嘘,眼下这情况不就与二十年前燕九那个反着来么? 只是这回的痴情人变成了自家孩子。 不过,阮秋水又在心中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看似不尽相同,实则大相径庭。 二十年前的燕九是当真流水无情,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孤独剑客,但是二十年后的赵宥不一样,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小子心里是真的有宋珩之。 他有把宋珩之放在心上。 阮秋水看了宋珩之极其旖丽的侧脸一眼,缓缓叹气。 “是他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宋珩之最后向阮秋水扬起了一个笑脸,明艳动人地几乎不可方物。 他的双眸亮得惊人,明眸善睐之间顾盼生辉,鬓边的碎发被寒风微微吹起,衬得他修长清瘦的身影愈发疏朗俊秀。 阮秋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宋珩之身上其实也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存了几分赵宥的影子。 他分明记得,这孩子以前,是很不爱笑的。 --- 洛桑远远地望见人群外那一抹素色的身影,不由地迈开脚步追了出去。 “沈公子。” 洛桑望着眼前清瘦俊秀的身影,出声道。 许久未见,他竟还是那么苍白。 就连身段似乎也比从前还要更加清瘦几分。 洛桑见到沈郁离的第一眼就这么想到。 那素色的瘦削身影顿了顿,在原地停滞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眸。 “你来了。” 他笑了一下,目光轻而浅。 独自站在人群中,洛桑好像越过了时光的长河,看到了那个很久以前。 第158章 第105章 豫章旧事 “你来了。” 沈郁离面容清秀,静静地坐在观赏亭中望着洛桑,像一株太过于清隽的竹。 那一株萧肃的瘦竹在寒风中亭亭玉立,给人一种干净又冷清的寂寥之感。 他冷淡疏遥地似乎不属于这片喧嚣的人世,仿佛在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我来了。” 洛桑越过人群,站定在他身前。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十足郑重。 他的目光落在沈郁离坐着的、被衣摆遮挡住的双腿上,微微闪了闪。 沈郁离自然也看清了他闪烁的目光,他浅浅地撇开了眼,没有回应。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就像是打哑谜一般让旁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说什么。 两句哑谜打完,两人就像再也无话可说一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沈郁离抬眸凝视着已经比自己要高出许多的少年,他不动声色地将洛桑从下往上地打量了一遍,眼底逐渐徜徉出几许欣慰之色。 “你长高了。” 洛桑听到他说。 于是他点点头,他的确长高了。 “那……你应该也已经练成了?” “是。”洛桑继续点点头。 上一次别离时,他们曾在豫章约定过,下一次再相见时,洛桑会练成武原学宫那失传已久的剑法,并名扬天下。 当然现在他还只是学宫庞大队伍之中没什么名气的一员,不过在几日过后…… 沈郁离有信心,这个少年必定会成为大雍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此,千秋万岁,青史垂名。 “恭喜。”沈郁离露出一个笑。 这个笑很轻,但也全都是真心实意,他由衷地为洛桑感到高兴。 “……”洛桑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如清风明月一般的沈郁离,眼底的眸色渐渐加深。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吗。”他咬了咬唇角,忍着那一分微不可查的颤抖,开了口。 沈郁离闻言,面色不变,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没有偏离半丝半毫:“我还有什么要和你说么。” 连声音的语调和音量都与刚才如出一辙,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向是擅长将情绪掩藏地天衣无缝的那一类高手。 显然,在这一方面,初出茅庐的洛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 洛桑望向他目光里的沉郁的复杂愈发深重,他有些烦躁地顶了顶腮,良久没有说话。 只是用自己那双清澈地不允许任何尘杂存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郁离,目光炙热深重地像是要将沈郁离钉死在原地。 沈郁离面上笑意不减:“我觉得,那时我们在豫章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在幼时对我阿姐惊鸿一瞥情根深种,但是她如今早已嫁入王府,与你不再有什么可能了。” 他垂眸,语气轻得如梦似幻。 “你把她记在心里……但她恐怕……什么都不会记得……” “沈公子。” 洛桑淡淡地打断沈郁离娓娓道来一般悠扬的劝说。 他的面上洋溢起难得一见的疲惫,这种情绪在他的身上十分罕见。 他静静地望着沈郁离,仿佛不愿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露出马脚的机会。 只可惜,沈郁离的防御刀枪不入,他没有给洛桑留下半点窥破自己的机会。 “……” 两人沉默着僵持许久,洛桑最后先败下阵来,长长叹了口气。 “恩?” 沈郁离维持着面上不变的微笑。 “你……”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真的以为,我后来没有弄清楚,当年救下我的人,并非什么如今高居昭王正妃之位的沈家长女沈兰心,其实是你,沈家大公子,沈郁离吗。 洛桑眸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笑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一毫偏倚的俊秀青年,只觉得舌尖有无端的苦涩自舌根在向上蔓延。 虽然他并不清楚当时那个在闹市区的贵胄快马下救下他的沈郁离为什么穿着女子的服饰,但那总归是一场救了性命的恩情。 况且……沈郁离的脸,就算是长开了放在如今来看也是极其清秀俊美的,那时他把他错认为一个女子也是无心之失。 “……没什么。” 洛桑看着沈郁离无懈可击的笑颜,最终把那些尖锐又无奈的质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不清楚沈郁离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愿意承认,也不知道他究竟要与他周旋到什么时候。 既然这些年的渴望与期盼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意外,但是至少,他是想真心实意地向沈郁离道一声感谢。 既然他是个男子,这又全是一场他先入为主的错误导致的乌龙,那自然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下文。 他总不会再去豫章大闹一场,向沈家的大公子提亲吧? 他不傻,自然也不疯。 沈郁离大可不必这么严防死守地如躲避瘟神一样地避着他,除了道一声谢和道一声歉以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洛桑有几分自嘲与忧伤地想。 …… …… 但是,事情总会有说开的那一天的。 洛桑最终捋了捋衣袖,向沈郁离深深一拜:“豫章一事,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 第159章 “不必。”沈郁离抬手轻笑了一下,似乎早就料到了洛桑会说这话,他只目光温和地轻声道,“你我如今身在对立的阵营,若真要抱歉,就希望到时间洛小剑圣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洛桑站定在原地,看着沈郁离看似没心没肺半开玩笑的笑颜,反问:“你认真的?” 沈郁离面不改色,双眸沉静地如一潭沉寂的秋水:“我认真的。请你届时高抬贵手,放沈家一马。” 洛桑咬紧了唇,不可置信地、一字一顿地几乎是从口中挤出来两个字音:“然后?” “我们两清。” 回以掷地有声的四个字。 沈郁离这个言辞话术方面的高手极少会如此直白唐突。 洛桑的眼瞳在一瞬间缩了缩,他强忍着语气的颤抖,再次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两清——?” “对。”沈郁离面上依旧是他那温和的笑。 只是现在这个笑在洛桑的眼中,其冰冷程度丝毫不逊于盛京前些日子落下的大雪。 “……” 见洛桑忽而变得讳莫如深的表情,沈郁离在心中有些没底,或许他不该—— “好。” 沈郁离愣愣地眨了眨眼。 洛桑收紧了放在身体一侧的拳头,他的皮肤还泛着方才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的血色流失的苍白,他望着沈郁离似乎永远不会有真情实感的双眼,他疲惫地叹气,妥协——好。 --- “洛桑?去哪里了。” 曲素见洛桑溜出去一趟后回来竟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状态,感到十分惊讶。 难得见自己这个天性大大咧咧、似乎永远都没有烦恼的师弟露出如此深沉的表情,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没什么。”洛桑回过神,摇了摇头。 曲素微微皱眉,还是不大放心:“真的?” 洛桑缓步跟上,走到了曲素的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他木木地望着远处粲然的夕阳与瑰丽的晚霞,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绛紫、赤金的云霞盛景里他却只在眼中看到了那一抹清隽的竹影。 “……真没事,就是刚刚看到了一位以前认识的朋友。” “他……” 洛桑缓缓眨了眨眼。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要和我两清。 但我,绝对要纠缠到底。 第106章 兄妹 “今日在黄金台,似乎两位殿下那里起了些冲突。” 海公公躬身低眉道。 八盏宫灯排列两队,在承华帝身前为他引路,于偌大的深宫中点起一阵独属于天子的明亮。承华帝没有停留在任何一间灯火通明的宫殿,只是在随从们的伴随下慢慢地从宫中走过。 他从后宫,穿过了玄武门,顺着宫道一路走到了皇城的边缘。 这条白玉砖砌成的巍峨大道他走过很多遍,但是在这个深冬的夜晚,他却感到了一阵恍如隔世的感慨。 他慢慢地在寒风中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宫墙的尽头。 一座荣华奢腴的宫院出现在大片巍峨雄伟的大殿的掩映丛中。 懿安府。 懿安长公主的住所,皇城最外围的府邸。 其实懿安长公主殿下在及笄之时,作为皇帝最小的女儿,她受尽了宠爱,本是被安排在皇城深处的。 反倒是这位亲民和善的公主喜欢与民同乐的热闹,才将府邸置办在了皇城的外围,靠近市民区。 承华帝赵殊缓缓站定在了懿安府前,似乎若有所思地看着府前那几簇开得宁静雅致的兰花。 兰花最为娇贵难养,而懿安府前这几丛开的繁盛而优美,自然可见其主人对于它们的精心照料。 懿安长公主赵乐懿正是这样一位细心静雅的女子。 至少现在是。 海公公小心地瞥了眼赵殊的面色,已经在皇帝身边跟随多年的他立马懂就了陛下的意思,忙请示道:“陛下,需要向长公主告知一声吗。” “不必了。”赵殊又看了一眼那些幽静素雅的兰花,神色里有几分漫不经心。他摆了摆手示意公主府里急急忙忙出来迎接侍驾的奴婢侍从们免礼,便抬步进入了府邸。 懿安长公主赵乐懿,他的妹妹,在这个世上唯一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妹妹。 “曹海,长公主今年,也快三十五岁了吧。” 曹海愣了一下,揣摩着赵殊语气中那淡淡的几分感慨,斟酌着回了个“是”。 “乐懿是朕唯一的妹妹,也是父皇所有子女中最小的那个……就连她也要三十五了。” “……从前她与嫣宁关系好,两人小时候总是在宫道上玩闹。” 赵嫣宁,故去的平宁公主,最早的那一位长公主,也是风雅才子嵇山夜的妻子,被一条白绫赐死,自刎于宫中的美人。 赵嫣宁、嵇山夜,这两个名字早都成为了盛京最讳莫如深的禁忌,没有人能够面不改色地在承华帝面前谈起他们。他曹海身为内监,也断然是不能在皇帝面前有所失语的。面对承华帝突然心血来潮一般的深夜感慨,曹海深吸一口气,腰身弯得更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殊瞟了他一眼,面上表情有几分戏谑:“去传旨,让长公主接驾吧。” “……是。” 曹海顿时如释重负。 他侍奉的这位陛下,心思最难猜测,最忌讳有人试图揣度自己的心思,而他也往往也最是不走寻常路的。 第160章 对于这一点,恐怕朝中的各位大臣们最有发言权,他们早已对此苦不堪言,却也依旧找不到对策,只得在陛下忽而发难时相视苦笑。 海公公传旨不久后,一身素雅长裙的懿安长公主便携着婢女们出现,她面色淡淡地行礼:“参见皇兄。” 赵殊随意摆了摆手,便进入了正殿。 懿安长公主缓缓起身,面色依旧平静,她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口头都不敢抬一下的海公公一眼,才转身跟了进去。 赵殊是她唯一的亲哥哥,两人之间自然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节。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我这儿。” 她语气有几分品头,淡淡的又含几分俏皮,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话亲昵又冷淡,也让人摸不透其中的深意。 他们毕竟是流淌相同血脉的人,彼此也在某种程度上与对方极其相似。 彼此也会理解对方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赵殊径自在雅榻上坐下,一手在木桌上撑起下巴,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听说,你今天在黄金台?” 懿安长公主闻言抬了抬眼,她虽然年纪渐长,但或许因还未嫁人的缘故,保养得很好,鬓边无半分华发,未施粉黛的眉眼间还能见到几分少女的灵动。 她语气有几分玩味: “您消息还真是灵通。” “嗯哼。” “陛下请喝茶?”赵乐懿在赵殊对面坐下,细嫩的指尖抵住瓷杯缓缓推至他面前。 赵殊看了她一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回味有几分苦津津的甜涩。 药茶。 安神的药茶。 赵殊淡淡地看了眼手中的空杯,又看了眼面色很淡的妹妹。 她这是在隐晦地提示他,他有愧于她。 在那样的雨天,她跪了一整夜,从此落下了病根。 “……你这些年,也很少出去走动了。”于是赵殊放下茶杯,微微叹道。 听了这句话,赵乐懿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萦于心一般,只是再给两人斟了茶。 “皇兄在说哪里的话,我早已过了喜欢玩闹的年纪了。”赵乐懿微微垂眸,笑说。 “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老了,朕也老了。”赵殊似乎对她的话深感赞同,“人一老啊,就不喜欢热闹了。” “皇兄你又说笑了,这千秋宴还不算热闹吗。” 赵乐懿抬眼,语意很深。 赵殊瞟了她一眼,只见她依旧微垂着眼,似乎方才语气中带些莫名深意的并不是她。 “千秋宴自然是九州最热闹的盛会……但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赵殊轻笑一声。 “热闹是他们年轻人的,不是我们的,”赵乐懿淡然道,“你就想这么草草地放手了么。” 她抬眸。 “当年为了这一切,不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吗,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稀罕了。” 赵乐懿在赵殊的面前总是直来直去的,自从赵嫣宁死后,她就不再喜欢给彼此保留什么颜面了。 面对赵乐懿带刺的咄咄逼人,赵殊非但不恼,反而不由一笑,“是啊……得到了就不喜欢了。” 赵乐懿凝起眸,细细地看着赵殊,挑眉不语。 这话她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皇兄这是来找她倾诉内心那点苦楚来了。 偌大一个深宫,原来在他最需要人倾诉的时候,她身为与他唯一血脉相连却因一件旧事而产生了隔阂的妹妹,依然是那个唯一。 原来他真的孤独。 原来高处真的不胜寒。 “那你觉得他们三个,怎么样?”赵殊心血来潮一般地开口问道。 “不熟。” 她淡淡道。 赵殊眉尖一挑,自然对这回答不满。 “储君应当众望所归,德才兼备。”赵乐懿继续道,“但是这不是你的标准。”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赵殊笑了。 “你觉得齐王如何?” 赵乐懿的确是可以让他可以毫无疑虑开口问询的对象,因为她当真早已对权力失望,却又因天生的聪慧与敏感,而在旁观的角度上看得格外清晰。 “中人之姿。” 赵殊嘴角笑意愈深。 “昭王呢?” “纨绔子弟。” “哼,”赵殊轻笑一声,“你倒是一针见血。” “皇兄抬爱了。”赵乐懿随口道,“您让我说的,那我自然也不好在你面前撒谎。” 赵殊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再问下去。 而分明如今朝堂上在争的,有三人。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夜深了。”赵乐懿似没有注意到赵殊深邃如渊的目光般,轻轻开口。 她率先起身。 她要送客。 因为她已经把话说完了,并且她知道,她今天没有说错半个字。 “是啊,夜深了。”赵殊说着,缓缓起身,“天冷了,你也早些休息。” 赵乐懿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含着真心实意的温和:“多谢皇兄。” 时间真的是很令人无奈的东西。 她那时那么痛彻心扉、那么憎恨无端。 如今竟然也可以再这样的寒夜,与他促膝,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他无人可诉的苦。 第161章 一晃…… 嫣宁, 你竟然已经去了二十年。 第107章 道士、世子 裴修尧乘马车到达黄金台时,这里已是人流如潮。 这一日的盛况与千秋晚宴相比也没有逊色几分,虽说在纸面上看似没有那么重磅,但更胜在了实质数量。除开千秋宴上被邀请的几位太过深居简出的大人物没有出席,其余满城的高官显贵几乎是倾巢而出。 毕竟这也是天子赏脸,能受邀出席就已经是一种荣宠的象征。 于是这一日的黄金台前便呈现出一派乱嘈嘈的热闹景象,上司下属、显贵皇戚们互相寒喧行礼,可谓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裴修尧不喜欢这样的喧闹,他只略略掀开了马车的一个帘脚粗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手,示意车夫继续前进。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直接入那皇家楼阁观礼的。 由于几位老祖宗没有赏脸露面,所以长宁王和左丞相的位次就被排在了一处,而长宁王和左丞相又都需要随驾,所以暂时在这后场就只有家眷出席。 裴世子惯常不是个喜欢早点的,所以当他到达时,这座楼阁处也已经有了不少的人。 路过的达官显贵自然能认识他,且除开那些位高权重辈分大的,其余平辈见了裴世子必须是躬身行礼,毕竟以他的身份,在这个盛京里,除了那几位赵姓的皇室至尊,已然没有比他更高贵的存在。 裴修尧懒洋洋地点头,漫不经心地应声,只觉得没意思。 不过好在他的有意思很快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远远地,裴修尧就看到了喧闹人群中的一道清俊背影。 挺拔修长,仙风道骨。 像是一阵来自青城山的遥远的风。 裴修尧挑了挑眉,脚步先于思绪启动,兀自牵引着他的身体向那一席青色的身影走去。 萧宋隔着人群远远见到那个张扬恣肆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容。 “世子。” “世子!” 一声清朗,一声活泼。 裴修尧一个愣神间的功夫又被青云抱了个结结实实,他摸了摸小道童圆圆的脑袋,凤眸里流淌出发自内心的愉悦。 周遭熟悉或不熟悉裴世子的人纷纷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觉得这一幕真是奇了。 裴世子是谁? 那是全大雍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一整个长宁王府惯出来的世子爷,是连承华帝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唯一异姓王世子。 他什么时候正眼看人都是一件稀奇事,更何况是对谁露出这样极度罕见的温和笑容。 加之对方与美人榜上的长宁王妃孙思乔一脉相承的美貌,这一笑还真是让世界风景都失了颜色。 “看样子你们玩得不错?” 裴修尧拍了拍青云的衣角,觉得小道童好像又胖了些。 “盛京好好玩!”提及近日的游玩经历,青云自是兴奋的,说起近来的经历来时还两眼发光。 “你想说的是盛京好好吃吧。”萧宋豪不客气地敲了一下青云的脑壳。 “小师叔——”青云敢怒不敢言地瞪回去。 萧宋没再理气急的小师侄,温和沉静的目光定定落在裴修尧身上。 两人在一片喧闹中静静地对视,一时无言。 似乎他们与外界之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所有的喧闹吵杂与他们隔绝,四目相对时,他们只看得到对方的眼底。 最终是裴修尧先在萧宋那样清澈又深沉的注视中败下阵来,不自然地先移开了视线。 …… 什么嘛…… 这个死萧宋…… 那是什么眼神啊…… 裴修尧即使瞥开了视线,却仿佛依然还是在与那样深沉的目光对视,那样坚定的、深重的…… 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怎么不见其他人。”萧宋见裴修尧似有闪躲的目光,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再去为难裴修尧,“怎么比世子来得还晚。” 他的尾句轻佻,把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 “……”裴修尧则是垂着眸目光闪了闪,他自然听得出萧宋好心的体贴,他是在转移话题,是在给他台阶下,只是这位天师的体贴,他到底是有些接不住的。 似乎有关于萧宋其人的一切,他都有些承受不住。 为什么呢。 …… 除了裴修尧本人也没有人知道。 或许萧宋知道。 但是以他的性格和城府,也一定会在裴修尧面前装作不知道。 于是裴世子在心中自嘲地轻笑一声,算是彻底略过了这个短篇,不再与萧宋、与自己较劲。 “他们估计,在另一座楼吧。”裴修尧抬眼道,“你是随天道阁进来的吧。” 萧宋倒是一愣,旋即莞尔一笑:“看来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世子啊。” 裴修尧“切”了一声,不理会对方玩味的折煞。 “是的。”萧宋干脆利落地点点头,“一早上我就随着掌教师叔去了天道阁,是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来的。” “这座楼阁里的人非富即贵,是朝堂中人的座次。”裴修尧道,“江湖中人应当在另一座次。” “这里头还有那么多讲究么。”萧宋挑了挑眉。 “走么?”裴修尧目光远远地落在了不远处遥遥相对的那一座楼阁上。 第162章 “恩?” “不是在问其他人吗?宋珩之他们应当就在对面。” “走走走——” 还没等萧宋回话,小道童青云便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留得萧宋和裴修尧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孩子为何突然那么激动。 “走吧。”萧宋无奈地对裴修尧一笑,笑容中多是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这孩子真是的——” 裴修尧则跟着摇了摇头,目光里很清淡地泛起几分笑意。 他自也是宠着那个可爱天真的孩子的。 只是在两人身后的不远处,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一双格外清浅疏离的眸子正注视着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 那人很缓地抬了抬眉,眼中闪过几分有趣的思忖之意。 是沈郁离。 第108章 你们、我们 “珩之哥哥!” 青云是个闲不住的,远远地隔着人群见到了宋珩之便叫唤了一声,又因身高不够而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他努力地蹦跶着让自己原地拔高,好让宋珩之能够看见。 宋珩之是何等的好眼力和好耳力,自然是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 倒也不全是青云的缘故,主要是萧宋和裴修尧两个在人群中颇为亮眼。 两人的气质在人群之中如鹤立鸡群一般卓然,一个矜傲恣肆,一个超凡脱俗,两人正怀着无奈又宠溺的神情看着蹦跶个不停的小道童青云,看上去,倒还有点两位慈爱老父亲的模样? 宋珩之挑了挑眉,越看越觉得自己没看错,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下,才抬起手向三人打招呼。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他挑起眉,带着些暧昧的戏谑向裴修尧发问。 “……就……路上遇到了呗。”裴修尧在宋珩之故作暧昧的目光之下有几分不自在,他目光有些回避地闪了闪,最后轻咳一声含糊其辞。 “是青云眼尖,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世子。”萧宋在一侧笑眯眯地给裴修尧解围,顺带一把薅过还在兴奋不已地蹦跶个不停的青云,让他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要乱跑。 “原来是这样啊。”宋珩之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在萧宋和裴修尧之间黏糊糊地转了两圈,也不知道究竟信没信萧宋的说辞。 裴修尧被宋珩之这眼神看得愈加不自在了几分。 萧宋倒是面色如常,云淡风轻地向四周望了望,状似无意道:“怎么近来都不见赵宥……珩之你不是和他相熟无比么。” 语气里带着和宋珩之之方才调侃他与裴修尧如出一辙的暧昧。 活像是来给裴世子复仇的。 但是宋珩之已然是了解赵宥近况的,自然也不会被萧宋这么两三句话挑起纷争。 “他啊,忙着呢。”他随意道,“该他出场时他自然就出现了。” “你还真是跟赵宥学坏了。”萧宋不禁莞尔着摇了摇头,“和赵宥越来越像了。” “彼此彼此。”宋珩之油盐不进,兀自继续道,“你和世子也是越来越像了。” 萧宋挑眉不语,完全没有被宋珩之语言中伤的意思。 倒是裴修尧的眉心蹙了又蹙,面色在两人有来有回的几下之中变得有些古怪。 青云则是又梦回了曾经在几人之间被排除在外的那些日子,扯了扯嘴角,目光滴溜溜地在三人各不相同的面色上转了一圈。 怎么,小孩子就不配加入你们大人之间打哑谜一样的聊天了? 于是,一时之间,几人又陷入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沉默。 最终还是面色最为自然的萧宋打破了这份沉默:“今日黄金台,赵宥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赵宥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今日那两位王爷就算是联合起来冲着他出击也是说不准的,他若是不在场,那还真是相当麻烦。 不过,既然有宋珩之…… “那还能怎么办。”宋珩之倒是很轻松自在地耸了耸肩,“我自然是要去替他站台的。” “噢?”萧宋这下彻底是面带趣色了,他挑眉,与同样面色有趣的裴修尧对视了一眼。 “我们宋少主这是?”裴修尧眸中的玩味之色尽显,他终于从方才被调侃的面色古怪之中回过神来,将全部的火力集中到了宋珩之身上,“终于要给琅琊王一个正式的名分了?” 萧宋颇为好笑地掩了掩唇角的笑意。 宋珩之面不改色地应对裴修尧意有所指,十足自然道:“我乐意,怎么了?” “……”裴修尧倒是被宋珩之自然无比、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回应哽住,觉得场面与他预设的有些许不一样。 为什么宋珩之从先前的那些别扭突然变得这么豁达。 赵宥是给他做什么思想工作了? “恩?”宋珩之非但没有半点怯色,反倒挑眉向裴修尧投去一个有些许挑衅的目光。 “……” 裴修尧向后退了半步,觉得今天这个宋珩之绝对是被赵宥夺舍过的,否则怎么行事作风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宥仿佛浑然一体了。 这时又是萧宋在裴修尧身后出了声,他轻轻抵裴修尧的后腰,不动声色地与裴修尧站得更近了一些:“那敢情好,赵宥都心心念念了多久要堂堂正正地去东川了。” “嗯哼。”宋珩之微微歪了一下头,眉眼间风情十足美丽,他的目光在萧宋和裴修尧身上转了转,“小天师呢,你又如何。” 第163章 萧宋面上表情不变,但沉默了一瞬,他微微垂下眸,掩去了眸中一瞬间的闪烁,再抬眸时,他眼中的笑意只变得愈深:“我自然也是,期待堂堂正正的。” 他感到手下裴修尧的身体忽而僵硬了一瞬。 面对裴修尧不可置信地凤眼眯起的回眸,萧宋回以一个坦荡温和的笑。 他的目光坦荡而敞亮,他自是很清楚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 宋珩之的眸光也随着两人目光的相触而愈加复杂了几分。 青云则再度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脸再看向另外一张脸,觉得这一阵沉默比起方才似乎还要再重一些。 他真是讨厌这些总是把话说一半的无趣大人。 为什么打哑谜之前不给他开个预警,好让他也能跟着他们的沉默故作深沉啊? 这样显得他有种格格不入的傻缺模样诶! 第109章 会面 午时。 钟罄大响,天光明亮。 宫墙之上,排场极大、纪律性极强的内官仪仗队徐徐地走来,而在他们的簇拥之下,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天子驾临。 万里肃静,鸦雀无声。 无论出身显贵、无论实力几何,众人都齐齐地向着皇帝驾临的方向朝拜而去。 他们又在司礼官尖锐高亮的传话声里齐齐地平身,各自向自己的位置落座而去。 皇帝位于坐北朝南的楼阁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四方,他自是能极其轻易将整个黄金台的盛景都收入眼中,却又在珠帘背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神色。 而这一回,在皇帝的身后,除了众人已经无比眼熟的内监曹海公公,还出现了两道极其美丽窈窕的身影。 隔着一道帘幕,众人并不能看得很明晰,但隐隐可见的是两道身影的曼妙与优雅。 其中座次距离皇帝更近的那一位自然是皇后韩氏,在千秋宴上她就已经出现在了承华帝赵殊的身侧,她高雅美丽、母仪天下的身姿已经深入人心。 而在稍下一方的座次上…… 那岂不是? 传闻中宠冠后宫的贵妃唐氏?! 这一位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贵妃娘娘可是素来极少会出现在大众面前的,这一回她竟然来了黄金台么?还是与帝后一同? 众人里不乏好事者,纷纷对于这三个人之间的微妙平衡产生了难免的好奇,又碍于三人尊贵的身份而又不得深入探寻。 于是就只得远远地瞟那么几眼,试图透过那一道富丽堂皇的珠帘看清其中的状况。 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自然没有人能够获此殊荣。这三位早已在多年的相处之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他们自然是不会给任何外人一丝一毫窥探隐私的可乘之机。 那边万众瞩目的三位落座了,这边的大戏也便拉开了帷幕。 还未等青云小道童努力瞪大双眼看清那传闻中的贵妃娘娘的芳容,他就被萧宋提溜着后脖颈拎到了身侧。 青云正不满地仰头欲吐槽他小师叔两句,一次的裴修尧忽而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齐王昭王来了。” 青云面上表情一滞,乖乖住了口,他抬眸看了一圈身边几位大哥哥,只见大家的面色各有各的肃穆与微妙。 宋珩之蹙起眉,正欲起身回避,就听到太监拖长了音调的尖细声响传到了这一处天地:“齐王殿下到——昭王殿下到——” 这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各自面上都带着符合自身特性的神情,倒是让人能够一眼辨认出来。 齐王赵朗面色舒展而不失稳重,自是天家贵子的端庄雍容之气尽显,而昭王面色则不似齐王那样刻意为之的和善,细微的不爽和阴郁在他的面上还是能够被辨识出来。 除了裴修尧裴大世子之外,其余的众人见了这两位凤子龙孙自然是要行礼的,也自然是很快就被对方拦下,赏赐免礼平身。 “倒是许久不见修尧了。”齐王在早前经承华帝的授意,一贯负责在众多宫宴中安排接待各世家大族的年轻子弟,裴修尧又是这些世家子弟中最为瞩目的那一位天子骄子,由之,比起昭王,齐王与裴世子之间还算熟悉一些,“千秋宴上只远远见了一眼,没来得及与你打招呼。” 昭王不屑地偏过头去,似乎不想看齐王惺惺作态的模样,他平素最讨厌的就是赵朗这幅谦谦君子的姿态,好似宽宏大量地能够包容世间万物,实则心眼子就那么一点点大。 就是凭这点演技在父皇与朝臣那里博欢心罢了。 当然了,裴家那个似乎看不起任何人的世子他也看不惯就是了。 “殿下言重。”裴修尧早已习惯了盛京这些场合真真假假的虚与委蛇,他淡淡地应下,面色维持着始终不变的冷淡。 他自是有这个冷淡资格的。 赵朗见裴修尧这么不给面子,即使在心中不满,也只维持着面上不变的笑容继续云淡风轻。 倒是赵子昭看得解气,裴世子这脾气他也吃过不少亏,但是当看到赵朗哑巴吃黄连的时候,他还是幸灾乐祸的。 “这位,我记得是满庭芳的来客,是叫,宋珩之,对吗。”赵朗继而转向对宋珩之笑语晏晏,“满庭芳贵为江湖四大宗之东极,一向神秘低调,本王极少能见到满庭芳的弟子,今日一见果真是丰神俊秀、卓然脱俗。” 第164章 宋珩之不卑不亢地应下:“齐王殿下过誉。” 见宋珩之似乎对赵朗兴致缺缺的模样,赵子昭趁机开口:“珩之你别听他文绉绉说恭维话,听得人怪头大的。”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赵朗一眼:“和江湖豪杰交往当然是不能拿官场上那一套来糊弄人家不是?” 赵朗面色一青。 赵子昭没理他,只继续对宋珩之道:“此次进京,觉得盛京如何?觉得盛京比之东川如何?” 第110章 贵妃 “此次进京,觉得盛京如何?觉得盛京比之东川如何?” 裴修尧尾一跳,不由看了赵子昭一眼。 虽说两人的话语之间不过是在试探宋珩之的态度又或者是暗含了一些讨好拉拢之意。 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听宋珩之怎么回答? 面对赵子昭的横叉一嘴,宋珩之依然表现得不紧不慢且不卑不亢,他淡淡道:“盛京乃天子脚下,繁华迷人眼,自是东川不可比肩之处。” 赵子昭抿了抿嘴角,眼中流露出几分凌厉之意:“那不知,珩之你可有长留盛京之心啊?” 这一问落地,就连一向置身事外的萧宋也把目光投向宋珩之了,他听得清这位殿下的言辞中究竟暗含的隐喻是什么。 你是否要长留盛京,成为琅琊王赵宥此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你是否要带着远在东川的满庭芳彻底入了那琅琊王赵宥的麾下助他登基? 又或者,在此时入了他们的麾下,趁着一切尚有余地,带着满庭芳“弃暗投明”? 宋珩之终于在眸子里带了些情绪,他抬眸看了赵子昭一眼。 随后,他很慢地笑了一下,向两位王爷躬身拜了拜:“我生于江湖,自是不会耽溺于这盛京繁华迷人眼的。” 裴修尧闻言又看了宋珩之一眼。 “盛京虽好……但这里终归不是我的家。”宋珩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轻缓却笃定,“我的家在东川,永远都是东川。” “原来如此么。”赵子昭闻言笑了几声,但也让人听不清他笑声中的深意,“看来珩之兄弟还是个恋家的。” 赵朗见宋珩之油盐不进地拒绝了赵子昭,心情不由得大好:“那你日后也要记得常来盛京看看,届时还可以来找我。” 宋珩之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当然两人心里也都明白,宋珩之是满庭芳的人,满庭芳至今都是立场不明的一方,绝不会通过宋珩之的口进行表态。只是在两人各自的调查中,这个深受满庭芳信任的弟子似乎与赵宥走得很近。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是表态支持赵宥,也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两人今日也不过是来试探试探宋珩之这边的口风。 其实不论宋珩之如何回答都是会受到礼待的,毕竟他满庭芳弟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到底是个极其罕见的香馍馍。 只是…… 他的措辞未免有些太过于微妙了一些。 赵朗思忖一轮,觉得这个场面对于自己不好也不坏,也没什么继续斡旋的必要,于是干脆说道:“既然今日满庭芳也是赴黄金台而来的,想必是需要好好休整的,我就不在此叨扰了。” 赵子昭在一侧观望了些许在场的状况,也觉得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况且赵朗也没能从这里讨到什么好果子吃,他自然也是满意了,便也跟着一起离场了。 “宋少主当真是块香馍馍。”等到两人走远,裴修尧才意有所指地开口,目光有几分玩味。 萧宋则是在一侧跟着笑了一下,幽幽道:“可惜宋少主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宋珩之不理两人一搭一档的有意折煞,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只是他没有望见的是,有一道来自高处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盯死在了他的身上。 来自一身红罗凤裙,容颜绝世的贵妃娘娘。 第111章 大戏开场 “婉约,”上座的承华帝忽而开口,“你觉得如何?” 他的目光望向右侧下方端坐着的,身着红罗凤裙的明艳美人。 唐婉约,大雍的贵妃唐氏。 唐婉约闻言,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脸蛋上浮现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她白皙细嫩的指尖在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抬眸道:“如何什么?”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楚楚动人的明媚。 她不是大雍人,她的故土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天之南——那一片已经被磨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的南诏热土。她曾是那个国家最骄傲美丽的公主,如今却背井离乡来到盛京,做那深宫之中的囚笼之雀,细细数来,竟然已经快过了近二十年。 她与眼前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已经朝夕相处二十年。然而,即使日夜相对,她也依然看不懂他。 当她把目光移向另一侧坐着的、同样与她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女子面上时,她只看到对方古井无波的冷淡目光。 皇后韩氏,西河韩氏的高门嫡女,如高山之雪一般遥不可及的女子,韩泠君。 好歹也共事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对方还是这么冷漠,细细想来,似乎这么些漫长的年岁里她都没有在那一张漂亮精美的脸上看到过什么有太多波澜的表情。 唐婉约对韩泠君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意做表达不满。 韩泠君则轻轻挑了一下眉,淡淡移开目光,继续无视一切。 第165章 “我说……今日这天气如何。” 承华帝招手将曹海招呼了过来,轻轻抬眼示意他上前来给几人斟茶。 曹海接了承华帝的指示自然是只顾恭恭敬敬地低头办事,只是对于陛下这忽而对天气的发问在心里感到一些怪异。于是他不禁抬眼看了一下贵妇娘娘。 “……那……自然是……极好的。” 唐婉约怎么会不知道这位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从善如流地垂眸笑了笑。 当曹海为她斟上面前翡翠碧杯中的清茶后,她粉嫩白皙的指尖轻轻握住那碧绿的杯壁,优雅地抬手向上座扬了扬。 面对这位绝世美人献上的盈盈秋波,赵殊面上依旧是一派漫不经心,他没什么焦点的目光依旧落在外场偌大的黄金台上。 皇后韩泠君也循着礼节向赵殊和唐婉约先后举了举杯算作一礼,不过那茶水只是略沾了沾唇,她的动作与她的情绪一般,清浅得出尘。 .欲.言.又.止.她的目光比承华帝更淡,更悠远、更渺长。 “希望,这天气不会负了你的意。” 半晌,收回目光,赵殊笑了一下,语气深邃而玩味。 “……” 唐婉约纤长如蝶翼的眼睫在不为人知的瞬间里颤了颤,面对似笑非笑的赵殊,她不恼也不惧,只是笑生双靥。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一般的芳华绝代。那一双秋水连连的杏眼之中荡漾着的绝丽艳色,竟是要把这日明艳的天光都比下去。 江湖美人榜,诚不欺人。 “陛下亲手攒的局,自然不会有失望一说。” 她轻抬素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在耳后,露出一个分外粲然的笑容。 她看向承华帝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艳丽的自信,但若仔细去看,那目光中真正深藏的其实更是她的自负与野心。 南诏国的公主殿下,上得了战场浴血杀敌、下得了朝堂舌战群儒的公主殿下。 时至今日,她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依旧分毫不减当年。 即使她已经在盛京的深宫中浸淫了将近二十年。 她的明艳与生动也并未被消磨,她的仇恨、她的家国依然在每个夜里的梦醒时分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她从不曾忘。 …… …… 只是…… 她不明白,赵殊分明对她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又费尽心思地把她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是好心帮她完成她的的复国大计? 又难道是要留她到如今好彻底击垮?好看她狼狈绝望的下场? …… 唐婉约微微蹙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杯壁,在心中思忖着这个多年以来她都苦寻无果的答案。 --- 这日是个艳阳天,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陛下亲临,皇后贵妃赏脸,两位殿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着兄友弟恭的好戏。 只是…… 众人东看西看,总还是在心里觉得少了些什么。 …… …… 琅琊王赵宥。 那个前段日子里在盛京出尽了风头的琅琊王殿下呢,怎么在此等重要的时刻又突然没了踪迹。 据在千秋宴上见过这位琅琊王的人说,这位曾被韩太傅夸过“真龙之相”的四殿下本人生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在千秋宴上深受承华帝喜爱,独得诸般殊宠。 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又去了哪里? 而且在齐王昭王两位殿下的背后,各有其渗透和支持的势力,他们也都已经出现在了黄金台的现场,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为各自的合作伙伴站队…… 那琅琊王呢? 他的后手又在哪里? 以他这样的实力,又如何会没有那些惊为天人的援手? …… “宋珩之,赵宥有与你说过什么吗?” “恩?什么?” “今日他究竟来是不来?” “我不知道。” “哈?” “真的。” “……”裴修尧神情里掺杂了几分无语,撇嘴道,“他是当真会瞒啊,连对你都藏着掖着么。” 宋珩之回以轻飘飘的一笑:“世子原来是喜欢事事报备的那一类人么。” “……毕竟这是大事。”裴修尧觉得宋珩之这话十足不顺耳。 “……我知道这是大事。”宋珩之也收了他玩笑随意的表情,神情里多了几许认真,“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帮不了他什么。” “他去做什么了?” 裴修尧听了这话倒是正儿八经认真起来了。 “龙山剑阁,轩辕帝剑。” “轩辕!?”裴修尧闻言,瞬间瞪大了一双精致的凤眸。 “……”萧宋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恩。”宋珩之垂眸,脸上有几分难言的苦涩与无奈之意,“恐怕他也就是为了今日而去的……只是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得及。” 裴修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地凝起几许深邃,半晌没有说话。 “……” 青云抬眸看了眼宋珩之的脸色,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眨了眨,亮闪闪的,清澈无比。 当他正欲开口,想要去劝慰他漂亮的珩之哥哥两句,却被场下忽而的响动吸引去了目光。 第166章 只见那两位如天之骄子一般瞩目的王爷对立而站,身后分别站着自家的美人王妃,一阵剑拔弩张之意在两人之间席卷而过。 “咱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能够齐聚一场,怎么不见阿宥?” 第112章 入世 “怎么不见阿宥?” 当这一句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又暗含着十足不怀好意之心的话语落到宋珩之耳中时,他本就冷淡的神色彻底冷凝了下来。 “哟。”裴修尧凤眸掀了掀,嘴角一扯,目光只浅浅地向下瞥了几眼,大概就已经对此时此地的形势有了个大概把握。 既然素来好事的昭王殿下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一场他苦等良久的好戏当真是要开场了。 裴世子眼瞳眯了眯,似一只正在暗暗观察形势的猫。 “莫不是四弟觉得今日不重要,不屑于露面啊?”赵子昭说着,在句末还笑了两声,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赵朗静等他说完,方笑道:“三弟哪里的话,四弟对父皇一向敬爱有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哪有不给父皇面子的道理。” 这话说得没什么营养,倒是能听得出几分阴阳怪气。 两人相视一眼又似乎相看两厌,不过碍于场合和立场,在当下又不得不互相配合着演一演戏,难免有一些生硬。 “唉……所以……我们的好四弟究竟去哪里了呢。” 咬文嚼字地拉长了语调,赵子昭的目光在全场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被珠帘所遮掩的上座。 他向上方遥遥一拜:“父皇,您说呢。” 他把话题抛向了此间天地中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您是今天的主事人,我们自然不好越俎代庖,还是得您来发话,四弟这事儿,该给个什么说法。” 唐婉约远远地看了赵子昭一眼,目光深深,没有说话。 赵朗的目光与韩皇后的目光相接了一瞬,再不着痕迹地移开。 赵殊则是饶有兴致挑了挑眉,换了个更加自适的姿势,才幽幽笑了一声:“子昭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王柏青所在的方向,与面色有些凝重的左丞相对视了一眼。 他继而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四两拨千斤道:“今日嘛,本也是为你们三兄弟久别重逢而准备的……阿宥不来……倒的确是少了点意思。” 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让人不大好刺探承华帝想法的虚实。 唐婉约以袖掩杯,向赵殊举了举杯,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是啊……四殿下今日,倒是不太给面子呢。” 唐婉约声音柔媚娇嫩,但目光间却闪烁着危险的光亮。 她与赵殊盈盈地对视,优雅地举了举杯,仰头而尽,再放回桌上。 动作干脆利落而坚毅无比。 “……” 韩泠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 “不过……毕竟是阿宥那孩子……”唐婉约话锋一转,面色忽然略见些宠溺的温柔,似是溺爱自家不懂事的孩子,“是他的话……怎么也无碍……对吧,陛下?” 她对赵殊盈盈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话中的刺也很是扎心。 “……” 赵殊微微眯了眯眼,与唐婉约对视着。 “阿宥嘛……很特殊……” “……” 两人眼中的交锋不可谓不激烈不深重。 韩泠君无奈地别开眼去,习以为常这两人互相恶心的咄咄逼人。 “毕竟,我们陛下对小四、对王姐姐……都是偏爱有加的……对吧?韩姐姐?” 唐婉约不想给任何人好果子,于是她眼波流转间,倏忽间把话题引向韩泠君。 韩泠君则是微微蹙起眉,以目光警示了唐婉约一眼,偏过头一言不发。 唐婉约但笑不语,嘴角弧度愈深。 …… …… 一时间,这片天地间的氛围都紧绷了起来。 宋珩之微微蹙起了眉,觉得这位贵妃实在是个好事者,绝非善茬。 而且,他总觉得,对方这声音,有那么些耳熟…… 但在此刻他又并不好做什么。 正当他眉头蹙得有如拧麻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朗俊逸的嗓音。 “这就不劳贵妇娘娘担忧了。” —— 龙山剑阁。 剑阁深处。 天光缓缓地倾洒而下,缓缓落在剑阁深处伫立着的黑衣人身上。 他在原地闭目驻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在怀念。 半晌过后,他转身抬步,向着剑阁更深处的深邃黑暗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 在他即将要被那黑暗完全吞噬之时 他忽然停止了脚步,转头望了一眼。 “……” 他深深地注视了那一片最后的光明一眼,最终转过头,毫无留恋地踏入了那黑暗的深处。 他已经在此处孑孑了太多年,甚至已经久到他都不记得期间的具体年份。 在这漫长的岁月流逝之中,他甚至都几度产生了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是否做出了那个最正确的选项? 羽化登仙,当真值得吗? 他这些年的坚持,真的,是正确的吗? 而当看到赵宥那俊逸潇洒又坚朗有力的背影走出深渊之时,他最终还是确认了自己的答案。 第167章 值得。 那些岁月,都是值得的。 他亲手、亲眼,塑造了这个天下无双。 赵宥,日后必将冠绝天下。 他将在这天下最为宏伟瑰丽的城市,遇见天下最为英雄豪杰的高手。 东川湖畔师承剑痴的满庭芳少主,天纵英才的剑修佳人。 年纪轻轻却身传武原绝艺的学宫少年,苍山负雪,天才剑客。 羽化登仙看破红尘的青城山最年轻的小天师,云销雨霁,道法自然。 赵氏皇族、琅琊王氏共同培育出的千年龙息的传人,生而天逍的武道天才,轩辕帝剑的认可之人,冠绝天下的琅琊王。 还有那来自南诏的红衣美人,楚人遗孤、绝代佳人,天逍红绸一舞,势必将斩断世间的种种恩怨情仇。 他们将在盛京相会。 那些过去的传说还未落幕,冉冉升起的新的传奇又如日出东山。 他们注定要将那盛京搅一个地覆天翻。 第113章 携手 “这就不劳贵妇娘娘费心了。” 清朗、俊逸、掷地有声。 “……” “……” 当那一道凤章龙姿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天地之中时,那些认出他的身份的人眼中都掠过深深的惊艳与惊讶之色。 此间再没有第二人的风流倜傥。 琅琊王赵宥。 那一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之骄子。 他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粉墨登场。 如果说第一眼的惊艳是因为琅琊王赵宥的出现,那么第二眼的惊讶则是因为赵宥身前那个容颜有如天人之姿的绝美少年。 这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少年么? 众人不由得被那少年绝代风华的容颜迷晃了眼。 那个少年似乎与赵宥很相熟,当他看清自己身后出现的人是赵宥时,他眼中璀璨的喜悦,如冰雪初融、如春水初生,给世间添上了一抹千树万树桃花盛开一般的明艳与生动。 那瞬间的绝色简直是让人把眼睛都看直了。 若江湖的美人榜可以不限性别,那么,这个少年绝对会在其上留有浓墨重彩的大名。 而且,看眼下这模样,这绝色的少年与琅琊王两人似乎……很熟悉。 不…… 不止是熟悉二字可以概括的。 应该说是亲昵。 两人之间的那一种亲密默契的氛围,似乎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足进去。 看另一侧长宁王家的裴修尧裴大世子那一脸没眼看的神情就可知了。 没有参加过千秋宴者或许还在为宋珩之的容貌惊艳、猜测揣度着他的身份和两人的关系,但那些参加了千秋宴且对宋珩之有印象的人都在回味过来他的身份时便凛了面色。 那个少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跟着满庭芳、跟着剑仙阮秋水去往千秋宴赴宴的人。放眼整个九州,满庭芳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势力,而且素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从不屑于参与这些虚与委蛇的勾心斗角。 …… …… 如此看来,这琅琊王还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本还在猜想他究竟在这段时间里笼络了什么势力、会不会差人一招,没想到在他的背后,竟然是四大宗之东极的满庭芳么? 这哪是什么差人一招,这分明就是棋高一手啊。 …… …… “呵,倒是终于舍得露面了啊。” 齐王身后的齐王妃见到终于现身的赵宥,俏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神色,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如凉蛇一般地爬上听者的脊背。 “……” 另一侧的站在昭王身后的昭王妃沈兰心则是在见到赵宥之后,若有所思地向站在远处人群中的自家弟弟沈郁离看了一眼。 姐弟两.欲.加.之.言.人在长距离的眼神交汇瞬间交换了很多信息,不为人知,但意味深长。 “这不巧了吗,还真是说四弟,四弟就到啊。”见到赵宥当真出现在了眼前,赵子昭笑得有些牵强,语调里也有些硬邦邦的阴阳怪气。 “有劳三哥挂念了。” 赵宥面庞上维持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没有理会赵子昭的恶意,声音平淡如水,古井不波。 “多日没有四弟的消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弟又一声不吭离开盛京了呢。”见赵宥不上钩,赵子昭直冷笑。 “那三哥还当真是闲得荒,竟然有功夫如此关心我,看样子平日里没什么正事?” 赵宥一双噙着几许讽刺与冷意的眸子冷泠泠地盯着赵子昭,英俊锋利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有淡淡寒意的笑容。 他自是个口齿伶俐的,他自诩是个在哪里吃亏都不可能在嘴皮子功夫上吃亏的人,赵子昭和赵朗在这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赵子昭面色难看,似乎气急。 “阿宥,话别说这么难听。”赵朗在此刻出声充当起了和事佬。 “自然……大哥你也彼此彼此。” 赵宥冰冷的目光顺势移到赵朗身上,他微微扬了扬眉,四两拨千斤道。 面子这个东西,自然是一个都不会给的。 赵朗感受到赵宥话里话外的讽刺,脸色也是一变,不过倒也没有真的恼羞成怒,只是脸色变得有几分不大好看:“四弟,话别说这么难听。” 闻言,赵宥面色冷淡,无意再与两人周旋,只是身体微微转向那座尊贵无比的正楼,昂首朗声道:“见过父皇、皇后、贵妃。” 第168章 他的腰杆没有半点弯曲,字里行间的尊敬之意也有待商榷。 已经在千秋宴上见过这位天之骄子耍大牌的人只得低头笑笑,感慨这位琅琊王当真是艺高人胆大,而没有见过赵宥放肆模样的人则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胆子似乎太大了的殿下如此一意孤行不给陛下面子是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地保持沉默时,倒是那位性情最为阴晴不定的古怪陛下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一片死寂:“阿宥来了。” 他语气淡淡,没有怒意,也没有喜悦,只是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平淡的话语,就好像赵宥不是这样特立独行地无礼。 赵宥则不卑不亢地回以俊郎一笑:“让父皇久等了。” 赵殊淡淡地点了点头,也没怪罪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三个杵在原地扎眼的混孩子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别碍着仪式的进行,干在原地让人家看笑话,在可能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希望丢这个人。 宋珩之微微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动声色地暂且先退下,不在赵宥身边被迫接受全场目光的“顶礼膜拜”。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在垂眸后退了半步时冷不丁被赵宥攥住了手腕。 ? 感受到手腕上不容置喙的力度和温度,宋珩之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抬眸去看赵宥。 这一抬眼也正对上赵宥一双含笑的脉脉双眸。 ? 裴修尧和萧宋也默契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玩味之意。 其他人的目光自然都汇集于赵宥这个毋庸置疑的焦点之上,忽而见到他这有些奇怪的举动,自然是都悄悄地看在眼里。 那个漂亮的少年与这位琅琊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珩之抬手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赵宥则依旧没有放手,且面面上的笑意愈加深长。 “走吧。”他牵住宋珩之的手腕,兀自带着人向前走,“去我们的位置上,好好看一看这出好戏。” 宋珩之只得瞪大了一双本就浑圆的双眼,僵直了脚步,几乎是被赵宥牵着走。 他那一双漂亮的、无辜的、气恼的眼睛仿佛在质问赵宥: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都不提前通知我一下就要我演这么高难度的戏码? 没错,一向是善于把别人整不会的宋珩之,堂堂满庭芳宋少主,在这一回,被赵宥给整不会了。 完完全全。 如雷轰顶。 第114章 一触即发 宋珩之几近是在裴修尧和萧宋完全不怀好意的促狭目光中被赵宥像牵着木偶人一般握着手腕牵引到了不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 一直到被赵宥好声好气地伺候着坐下,他都没有完完全全地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在这期间究竟有多少仰视他而来的目光,其中又有几多深意和试探? 他更不敢想那几道来自上座的目光,承华帝赵殊,赵宥的父亲——似乎也会在未来成为他的父亲的这位长辈,究竟是拿什么样的目光在看他——看他这样一个,不是女儿身的、硬邦邦的男人。 还是与皇室有些不对付的满庭芳的人。 他都不敢想象最终在这位冷酷寡情的帝王面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的后果。 他这可是把对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拐跑了?! …… …… 正当宋珩之垂着眸白着一张小脸在内心做那些拧巴的挣扎时,赵宥则是镇定自若地在属于他的雅座上坐下,享受着宫女们的斟茶倒水的服务,一派凤子龙孙的出身气场。 他甚至还心情颇好地遥遥向两位兄长举了举杯,清风朗月般地一笑:“不必在意我,你们该继续继续。” 赵宥话音未落,一道倩丽的身影立即一步掠出,她纤细而优美的身姿几乎是犹如一抹闪电般,只在空中留下了几道模糊的残影,便已经出现在了黄金台的一侧。 精致如白玉的俏脸、如金色海藻瀑布般的卷曲秀发、一双碧蓝清澈的双眸,不是那来自凤凰城的大小姐慕容夜存还能是谁。 “见过皇帝陛下。”慕容夜存精致白皙的面上噙着一抹淡淡的、含着少女天然娇俏的笑,她微微躬身,眉尾轻扬,一派意气风发之态。 “今日天下英雄齐聚首,夜存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说。” “难得陛下隆恩赏这样一个千古难逢的机会,凤凰城在此,想要向武原学宫切磋切磋。” 说着,慕容夜存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子直直地越过人群钉死在了武原学宫人马所处,她一双漂亮的双眸在那一群黄黑服饰中转了一圈,最终钉死在了那个面色淡淡、似乎在打盹的少年面上。 见对方那全然没有半点投入的面色,她不禁面色更加冷了几分。 “噢?”承华帝似乎是感兴趣,也似乎是惊讶,他饶有兴致地示意慕容夜存继续。 “久闻武原学宫大名,也早便听闻学宫近些年出了一位天才剑修,是老院长的关门弟子。今日趁此机会,我兄长想要会一会这位弟子。” 慕容夜存说得掷地有声气势澎湃,好像自己要亲自挑战一般。 “咳咳咳……” 在下方坐着的慕容昼生猝不及防被亲妹妹卖了出去,一口好端端的茶都呛在了喉咙口。 一旁的慕容嗣习以为常自家一双儿女喜欢搞的幺蛾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只好心地替慕容昼生顺了顺气,便气定神闲地继续喝茶了。 第169章 武原学宫方向则因为慕容夜存无端的挑衅而变得气氛肃穆了起来,武原学宫大弟子曲素已经面色不虞地皱起了眉,其余众弟子也觉得学宫受到了挑衅,有些气愤。 唯有武原学宫的院长翁三元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一众弟子前方喝茶,对慕容夜存慷慨激昂的邀战仿佛充耳不闻。 而最引人注目的—— 还要数翁三元身侧那个脑袋一点一点、似乎马上要与周公相会的少年了。 翁三元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那少年,那少年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睁开了眼,眼中十足十是睡眼惺忪的懵懂。 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为何自己开个小差一觉醒来就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曲素见自家师弟这幅丢人样子也拿他没辙,只得无奈扶额,悄声提醒道:“……找你单挑。” 洛桑这才似乎完全从睡意中醒来,与自家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严肃的肯定神情,知道这一回师兄当真不是在逗他。 于是他转头看了院长一眼,只见对方光顾着悠闲喝茶,并未有说话的趋势。 这不就懂了么。 洛桑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后径直起身,干脆利落地走了上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慢吞吞懒洋洋间又可见些自信写意的潇洒。 他手中分明提着巨大的剑匣。那剑匣在他手中却好似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般,看他拎得十分轻松,他缓缓站定在慕容夜存身前十步远的地方,随手把剑匣往地上一扔。 剑匣与石台相触的瞬间,沉重的闷响与飞溅而起的灰尘令人感到一阵迟来的触目惊心。 小青云瞪大了双眼,瞳孔一阵紧缩,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重?! 萧宋望着那被随手扔在地上的剑匣,面上闪过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洛桑这随手的一扔,使得黄金台周围各种窃窃私语声顿时消散,有如抽刀断水一般,众人面上各异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成了相似的呆滞。 原本坐在慕容夜存后方的慕容昼生也是在一瞬之中蹙起了眉,虽然他这个妹妹平日里刁蛮成性,但是在凤凰城,每个人都惯着她大小姐,自是没有受到过什么委屈。今日这个来自武原学宫的少年,倒是完全没有要给慕容夜存面子的意思。 慕容夜存见状,也是小脸一皱,眸中冷意尽显。 众人皆屏息凝神地望着那站在黄金台上对质着的少年少女,两人之间似乎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令在场的众人皆感到紧张。 “你——” 慕容夜存的唇角一撇,她缓缓地转过脸,看向身后的慕容昼生,催促道:“快点儿的。” 她继而转身向洛桑挑眉道:“就是你是吧?传说中那个,武原学宫的天才?” 洛桑缓缓地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乱的头发,随口道:“不一定吧。” “哈?” 大小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感到很不爽。 武原学宫方向,翁三元依旧心平气和地品咂他的茶,曲素则是一脸没眼看地扶额。 “我叫洛桑。”洛桑忽然开口道。 慕容夜存皱起了眉。 而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疑惑地面面相觑,这个少年、这个名字,都是他们所不熟悉的。 赵宥面上的笑意加深:“有趣。” 宋珩之在他身侧看了他一眼。 “洛桑?谁啊?” “这个衣服,是学宫吧?” “学宫什么时候出了个叫洛桑的?你听说过吗?” “没啊……” 在场不少人都感到疑惑。 武原学宫在江湖上自然是鼎鼎大名,但洛桑,的确没什么名气。 而且看其年龄……当真只是个少年的模样……而武原学宫的年轻弟子之中最出挑的……好像只有那位传闻中极其低调的、老院长的关门弟子。 “额……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传的,听起来怪离谱的。”洛桑无奈地耸肩,“如果你说的是老院长的关门弟子的话——的确是我。” 说着,他对面色微冷的慕容大小姐扯了个陪笑的弧度,似乎是深表歉意。 慕容夜存冷哼一声,不大领情,却被身后走上前的慕容昼生一手搭在了肩上拦住:“不得无礼,阿夜。” 慕容昼生神色淡淡,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把人不动声色地拦在了自己身后,旋即抬眼,眼神陡然变冷。 他一手扬起,隐隐有风动之声在这片天地响起。 唰—— 风卷残云之声穿云而来,所有人的心都随之而悬了起来。 “凤凰城,慕容昼生。” 第115章 天才与天才 “凤凰城,慕容昼生。” 面对俊逸英俊的凤凰城少主下马威一般的拜会,洛桑面上也完全不见半点怯色,他洒然一笑,遥遥回以一礼: “武原学宫,洛桑。” 说着,他抬手一握,那先前被他掷在地上的剑匣便在一阵轰鸣声中于地上发出一阵强烈的抖动,一柄还在震鸣的长剑如流星闪逸一般从中闪现而出。 洛桑抬手握住那长剑翻腕一舞,脱手一抛,长剑自他手中向空中抛出一道极优美有力的弧线,旋即他手腕再一翻握住剑柄,锋利的剑刃便在空中闪过锃亮如银的光影。 宋珩之微微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洛桑的一剑一式,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底闪过几分惊艳之色。 第170章 “洛桑很强。”在他的身侧,赵宥一手摩挲着下巴,也是若有所思道。 宋珩之点点头,这话的确不疑有他,洛桑的强大是客观的。 他微微抬眼,正瞥见赵宥锋利的侧颜,不禁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角:“所以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魔力,总能吸引到这些不出世的高手出现在你身边。” 赵宥面不改色地挑了挑眉:“唔……或许吧?能拐到满庭芳少主的魔力,或许是一种天赋异禀?” 宋珩之听到赵宥这不着调的揶揄,唇角一撇,不再想搭理他。 一侧,裴修尧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盯着洛桑,显然这位不出世的天才并不在他的情报系统范围内,这一点还是相当令世子爷感到发人深省。 萧宋则是在场所有人中面色最为淡然的一位,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洛桑与慕容昼生两人,眼中完全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黄金台上—— 慕容昼生神色冷厉,面对洛桑干脆利落的攻势,他一步跨出,双手一拧,瞬间,这片天地间有铺天盖地的银色丝线在空中亮出闪烁的冷光。 无声无息无知无觉间荼毒整片空间,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傀儡术。” 洛桑微微眨了眨眼,眸中的赞赏与狂热之意愈发加深——南极凤凰城慕容家少主的傀儡术,这可是当世第二的傀儡术,难得一见,更难得切磋。 于是,他手腕微动,一剑既出。 然,在他出剑的瞬间,一道破空而来的破风之声自天际而来,只见一道黑影自慕容昼生后方闪现,直奔洛桑而去,携着毫无遮掩的战意,一道强劲的剑气直劈洛桑而去。 洛桑见状,唇角微微一撇,反手挽剑,两道剑气便带着一股纯粹的剑意,与那黑影的剑气重重相撞。 伴随着巨大的爆裂声,两道剑气皆在空中散开,震荡出强烈的气流。 两人身形皆退了半步。 那道没有面庞的黑影落在了慕容昼生的身后。 慕容昼生一双碧蓝的眼睛里闪烁起阵阵忽明忽暗的光。 “你这是什么剑?”慕容昼生双手一收,天地间的银丝瞬间消失不见。 洛桑持剑而立,淡然反问:“你觉得呢。” 他手中的剑质朴无比,从外观上看不出半点繁复的花纹雕琢,也没有明珠宝石相缀,似乎不是天下名剑中的任何一柄。 但是以其剑势之盛和慕容昼生见惯了天下名器的直觉,他能够认定洛桑手中的一定不是一柄普通的剑。 但他毕竟不是一名剑客,他并不能真正辨认出洛桑与他手中之剑的底细。 “那便继续试试吧!” 说着,洛桑持剑而起,手腕灵活如蛇一般地翻转,带起那长剑的在空中灵活变幻,一时间,天地间剑气横流,那长剑有如惊鸿游龙一般,只在余光中留下几许虚幻神奇的影子。 宋珩之挑起了眉,当时在凤凰城遇到洛桑时,他只是感觉这个少年不简单,直到今日真正见了洛桑的剑法他才明白,这个少年何止是不简单! 恐怕他在剑道上的天赋不输于燕九! 慕容昼生却完全没有半点乱了阵脚的慌乱与怯意,洛桑是天下无双的剑道天才又如何,他的傀儡术又何尝不是独步天下? 思及此,慕容昼生眼里只剩下了和洛桑一样纯粹而热烈的战意。 “武原学宫号称天下第一学宫,今日,我倒要会一会你这个天下第一学宫的第一弟子。”慕容昼生扬手一挥,身后寒风乍起,将他的金色发丝吹得飘扬,在阳光下泛起熠熠生辉的美。 “好!”洛桑一剑直出,将慕容昼生控制的傀儡木偶逼退,慕容昼生反手一扯,又是一道残影从远处袭来。 “有趣。”洛桑反手一剑斩下,与另一道黑影相触。 铛—— 黑影挥剑挡住了洛桑凌厉的一剑。 洛桑剑仞一震,将那傀儡逼退回慕容昼生的身侧:“不愧是慕容家的少主,你这傀儡术已经是炉火纯青。” 洛桑微微眯眼。 “……慕容少主,我没猜错的话……你已与天逍临门一脚?” 天逍? 临门一脚? 哗——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震惊无比,慕容家的少主,竟然已经距离天逍只有临门一脚了么? 慕容嗣则是神色淡淡,依旧在面不改色地喝他的茶。 “洛兄弟言重了。”慕容昼生对于洛桑这种把他往火坑里推的言论并不在意,他只是淡淡一笑,把话还给了洛桑,“你不也是么。” 哗—— 天地间又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怎么,天逍如今也是一个随地可见的境界了么?为什么这两个少年如同谈论家常便饭一般地谈论那全天下也找不出多少的天逍? 难道这就是天才么? “或许我不如青城山的萧宋,命里没有羽化登仙,但我有信心,这年轻一辈的天下,我可以排前三。” 慕容昼生脚步轻轻一踏,那些细细闪闪的银丝再度于这片天地间出现,并且在空中震荡出一阵阵令人感到气短的压抑。 这话又是让在场众人心头一震。 慕容昼生当然有自傲的资本,他是这世间傀儡术仅次于慕容嗣的存在,他是南极凤凰城的少主,是未来的凤凰城主。 萧宋之下,你我同为前三,在今日争一争前二。 第171章 这话说得非但一点儿不谦逊,甚至可以堪称一句狂傲。 慕容嗣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与眸色中十足为自家哥哥骄傲的慕容夜存对视了一眼。 不出意外地被自己好女儿瞪了一眼。 一侧,与萧宋相熟的三人纷纷把目光落在这个似乎浑然置身事外的小天师身上,奈何对方一脸坦荡荡,仿佛他们口中那个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不是他一般。 萧宋瞥了眼坐在高处的赵宥,侧过头对裴修尧道:“折煞折煞……我看如今……这话倒也未必……” 裴修尧有些惊讶地挑眉,他听懂了萧宋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 “嘘。” 萧宋神秘地笑了笑,制止住了裴修尧的下文,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黄金台:“且看高手过招,这些猜测不日自会见分晓。” …… “……好。” 洛桑也被慕容昼生这傲人的自信激起了斗志,他虽平日里不争不抢、毫无物欲,但论起在武道上的追求,他绝对不必任何人少。 于是,下一瞬,洛桑右手持剑,猛得一挥。他分明手持了一柄重剑,可他的动作却无比流畅潇洒。 慕容昼生眉头一皱,他感到自己牵引丝线的动作变得艰难了起来,他意识到洛桑这一式的剑与先前的不同,这一阵带着震慑的浑厚剑气才是真正带有杀气的招式。 这一剑,轻如鸿毛,又重若泰山! 在洛桑的身后,仿佛有一座沉重而巨硕的巍巍高山浮现,其铺天盖地之势如泰山压顶一般,带着一阵来自远古的威压,令人脊骨发寒。 “那我可就来领教一番,天下前三的同龄高手!”洛桑挑眉喝道。 慕容昼生额角有不大明显的青筋暴起,手中的力道加深,天地间银丝再度于阳光下闪动,两道傀儡暴射而出:“你这是什么剑法?” “一剑苍山。” 洛桑反手一剑迎上慕容昼生两座傀儡像。 -------------------- 预计本周五入v 收拾收拾准备升咖啦 第116章 承让 “一剑苍山?” “好一个一剑苍山!” 慕容昼生见洛桑持剑而立的姿态与其身后巨大的剑影,眼中的狂热之意愈发难掩饰。 苍山剑诀。 这已经是个在这世间绝迹了很多年的名字了。 武原学宫坐落于中州沃土,背靠背苍山,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由它的第一任院长,传闻中羽化登仙的剑道魁首、剑圣武苍生创立,致力于为全天下的武道学子提供学习与切磋的武府。 武苍生在羽化登仙之前,最负有盛名的便是他自创的、独步天下的苍山剑诀,被誉为天下第一剑诀,据传这本剑诀在千年的历史传承之中一直为武原学宫所拥有,但奇怪的是,这千年的岁月里,武原学宫却再没能出现任何一位掌握苍山剑诀的传人,这使得江湖上一度传出质疑剑诀真实性的流言蜚语。 但武原学宫毕竟是千年的传承、是地位不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学宫,他们自然是不会自降身份地出来做什么澄清解释。 再加之近些年来满庭芳身为天下第一剑宗的不可阻挡的崛起,几乎就要让江湖淡忘了武原学宫在曾在剑道上的辉煌造诣。 一直到了近些年,学宫那边才再度流传出关于苍山剑诀的一些消息。 据说,学宫老院长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其天赋不可估量,似乎还继承了苍山剑诀,视之为学宫的希望。 一剑苍山。 没有记错的话,那正是苍山剑诀的第一式。 “今日竟然有幸得见苍山剑诀再度现世啊。”藏匿在远处高楼中的阮秋水不禁感慨了一声,神情复杂而欣慰,“……这江湖是怎么了,天才,还当真是按辈出的么。” 二十年前,以燕九为首的他们在江湖肆意闯荡,而今日,青史留名的将是这一辈少年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慕容嗣在看清洛桑之剑时,也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茶,将目光认真地投向黄金台的战场。 “哥也认真了。”慕容夜存出声道。 站在洛桑对侧的慕容昼生手中的银丝再度牵动,霎时,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自脊背席卷而来,当众人再度回过神时,这片天地间似乎没有一寸空间不是那银丝的所到之处。 那密密麻麻的银丝看得人触目惊心。 认出那招式的慕容夜存则感到眼眶有些发热。 她激动地甚至站起了身:“那是……” 直面慕容昼生的洛桑自然也能感受到对方这一击的强悍,他的眼神中也不住地流露出欣赏与狂热,他在挥剑启势之余,一双乌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慕容昼生指尖的跃动,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对方的动向。 “好阵印!” 洛桑何等的好眼力,在看清慕容昼生手中繁复玄妙的阵印时,不禁赞叹了一声。 “这是什么招式?” 洛桑忍不住继续发问。 “万丈红尘。” 慕容昼生唇角轻扬,写尽了凤凰城少主的意气风发。 他们二人都对武道有用极致热烈而纯粹的追求,世间难逢旗鼓相当的对手,更加难得一见这样绝世的剑法与傀儡术。 棋逢对手。 此生无憾。 三道力度相撞出一瞬间的飞沙走石, 第172章 绝大多数人只得在这一阵冲击之下选择抬手护住眼睛与口鼻,而并没能看清其中的真相胜负。 翁三元和慕容嗣两位双方的家长又都淡定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在黄金台上一招定胜负的两个人是别人家孩子,与自己毫无关系。 在场一些高手则是看得若有所思,却表情缺缺,让人很难从其中咂摸出什么味儿来。 半晌,烟尘散去。 两人遥相对立。 洛桑手执长剑,慕容昼生身侧立着两道没有生气的黑色傀儡。 两人皆没有受伤,也没有狼狈之相,反而都是面带浅笑,如沐春风。 “承让了。” “承让了。” 两人同时收下起势,遥相对视一拜。 洛桑幽幽叹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南极凤凰城,在下佩服。” 慕容昼生煞有介事地摆了摆手,身侧的傀儡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学宫也不愧为天下第一学宫,苍山剑诀名不虚传。” …… …… “什么情况啊?” “你看清楚了吗?” “不知道啊……平局吗?” “这就是高手过招吗?” “谁输谁赢啊?” …… …… 两人打哑谜一般的战后恭维让不少不明所以的围观者看得一头雾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希望能从别人那处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慕容夜存眉心微微拧起,面色有一些苍白。 在场能看懂真正战局的人不多,恰好,她是其中之一。 慕容昼生转身向她缓步走来,见妹妹不大好看的面色,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怎么这幅表情。” 慕容夜存眸中不无担忧,又因与自家哥哥习惯性互损而没好气地给他胸口来了一拳:“……你也知道痛啊?” 慕容昼生被慕容夜存一拳似乎打到了痛处,苦笑着耸耸肩:“唉,没办法啊,早知道平时好好练习了,不该跟你出去到处跑了玩的。” “还赖上我了?”慕容大小姐柳眉一横,听得来气,“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敢说你自己就不想出去玩了?” 眼看自家两个倒霉孩子又要在外乱扬家丑,慕容嗣立马眼疾手快地把两人来开、一边一个按住在座位上,转而笑眯眯地向武原学宫处踱步而来。 “学宫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少年。” 慕容嗣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望向洛桑的目光充斥着欣赏之意。 翁三元也起身,立在了洛桑身前,道:“哪里哪里,慕容少主也是绝世的天才,方才那一式都快青出于蓝了。” “哈哈……”慕容嗣摆手,不客气道,“和我还是有差距的。” 转而他坦然道:“是我家孩子技输一筹。” “洛桑。”慕容昼生忽而开口道,眼里肆意着张扬自信与战意,“改日再战,一定不再输你。” “我等着!”洛桑也朗笑一声,抬手一抱拳。 赵宥坐在宋珩之身侧,眼神中不住地流露出愈加深的笑意。 身在庙堂,心向江湖,就是向这一份纯粹的江湖气。 宋珩之一手也是轻握着身侧的长剑,与赵宥对视一眼,一双清澈如琉璃一般的眸子里流淌出淡淡的笑意,美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一份清浅又明艳的刹那芳华不禁看得人目光有些发直。 注意到美人一笑的人纷纷在心中有些羡慕赵宥,默默咋舌这琅琊王真是好命,竟然能如此近距离观赏美人一笑。 自然,这属于慕容昼生与洛桑之间的战斗并不仅仅是他二人之间的战斗,更是凤凰城和武原学宫的、昭王与齐王的战斗。 赵子昭紧握在身侧的拳头都因太过于用力而颤抖起来,面对齐王如沐春风一般得意和挑衅的目光,他忍得艰难。 昭王妃沈兰心从他身后轻轻挽住他的手,轻声道:“殿下……放宽心……咱们还有后手。” 赵子昭嘴角抽了抽,分外阴郁地看了意气风发的赵朗一眼,对沈兰心微微点了点头。 他转而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那高楼之上。 唐婉约面上的表情也不似一开始那样的轻松,她有些深重的目光落在洛桑身上,眼波流转之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她白皙如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杯杯璧,直到最终,她缓缓放下那杯子,目光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陛下,臣妾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第117章 宋珩之的剑 沈郁离手中轻捻着佛珠,半合着眼在心下思忖当前场上有些微妙的局势,他的目光从正在斗嘴的慕容家兄妹身上转到正被大师兄说教的洛桑身上。 沈郁离的目光在洛桑身上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一瞬间之后,再转移到面色淡定无比的武原学宫院长翁三元身上,又顺势滑落到同样面色云淡风轻的凤凰城主慕容嗣身上。 …… …… 沈郁离眉心微蹙,在心下感到有些微妙。 正当他思忖之时,在他的身后忽而出现了一道身影,一声虚无飘渺的传音便隔着人群的嘈杂精准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倏尔,沈郁离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瞳骤然缩紧。 他不可置信地在原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口无端地发涩发疼。 他最终缓缓地抬眸,将目光投向了上座。 第173章 “怎么了?”坐在他身前的沈太傅见儿子的异样,不禁开口发问。 “……没什么……”沈郁离缓缓摇了摇头,语调里有几分难言的疲倦,“……娘娘那边好像要动手。” “……”沈太傅闻言,眉心也蹙起,面上有深沉之意。 沈郁离余光见父亲没再关注自己这边,才缓缓地抬眸,再把目光投向了在师兄弟之中笑得灿烂纯真的洛桑身上。 他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地握紧,深深地闭上眼。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息。 --- 凤凰城与武原学宫的较量暂且落下了帷幕,直到慕容嗣站出来解密,众人才算是知道了这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比试的结局。 竟然是武原学宫略胜一筹。 不过能在此生见一次傀儡术与苍山剑诀的巅峰对决,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众人看得有些眼热,这第一场的比试就如此震撼人心,那接下来的比试又将要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 …… “素闻满庭芳之剑天下第一,今日趁此良机,妾身斗胆,想要会一会满庭芳之剑。” 高楼之上,有一佳人束手而立。 红衣飞扬之间,窈窕恣意之风尽显。 赵宥与宋珩之在看清那一抹红衣时便蹙紧了眉。 南诏的二公主殿下,仡芈约。 她怎么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黄金台上? 赵宥正欲开口质问,带着红色面纱的仡芈约便笑意盈盈地先开了口:“琅琊王殿下,我知你在疑惑什么,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便是得到过首肯的,你无需质疑我身份的合法性。” 赵宥心头一震,在心下只想到了一个名字。 “我也知你怜惜身边那个满庭芳小美人……你放心……我们点到即止,我保证不伤他分毫。” 仡芈约声音轻柔妩媚,她的目光盈盈落在宋珩之身上,扬起了半边的眉,似是挑衅。 宋珩之:“……” 两个美人的遥相对视,一位娇媚一位清冷,可谓佳人绝代,倾国倾城。 看得人眼睛都发直了。 宋珩之面色微冷,精致冷艳的面容上掩起一丝忧色,向面色不好看的赵宥点了点头。 赵宥欲伸手拦他,却被他反向伸手拦住:“相信我,没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珩之脚尖一点,身影便如流星一般化为一道光阴,掠向了黄金台上。 同样的,仡芈约也是身形一动,化为一道红色光影,最终出现在黄金台的中心。 两道极为优美的身影长身玉立地遥遥相对而立,仿若一幅风月无边的美人图,看得人赏心悦目。 “……公主殿下。” 宋珩之开口道。 仡芈约闻言轻轻愣了一下,随即笑眼弯弯,眼中露出轻柔而真挚的笑。 “这世间好像也只有你们几个还记得我的名字了。” 她眼中的笑意愈深,也藏了几分深深的危险之意:“不过,知道我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宋珩之闻言也轻笑了一声,眉眼如画。 “你要斩草除根?” “……唔……其实如果你们愿意替我保密的话,点到即止也是可以的呀。”仡芈约眨了眨一双极漂亮的眼,笑得有几分俏皮。 “毕竟……” 她轻叹一声,扬起长剑。 毕竟,我宁愿活在过去啊…… 仡芈约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渐渐变得认真。 一如当年。 那一年,一身红衣的少女持剑北上,她从南诏的尸山血海中爬起,踏着战火纷飞与血流成河,背负着亲人的性命与家国的仇恨,一步一步来到紫禁之巅。 那日大雪。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只剩下了她的红衣,她一路杀进皇城,杀进宣政殿,她的剑刃直直对上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少年帝王,她要他血债血偿。 她要在世间最纯粹的大雪之中用对方的血洗刷自己的冤。 …… …… 仡芈约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眼中闪过诀绝而凄凉的一抹无奈。 可是赵殊如今好好地端坐他的皇位,她甚至也得了一个“宠冠后宫”的光荣之名。 何其讽刺。 面对仡芈约复杂的目光,宋珩之缓缓抽出长剑,提起剑势,九霄冰冷的剑光映着天光,闪耀出锋利的剑意。 一触即发。 远处,感受到腰间求凰的震动,阮秋水轻轻按住它的剑动:“怎么,你也想去会一会它们了?” 他轻笑一声,目光有些渺远。 “……他们的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他缓缓转身,向着背道黄金台的方向而去:“我倒是……也想去看看老朋友了……” 即使他们都已不在人世。 …… …… 黄金台上,两人同时扬剑。 “请赐教。”宋珩之一剑起,身形轻盈若穿蝶飞花,步法优雅神秘,如窥镜中花水中月。 在他的进退回旋之间,九霄剑身上流溢出锋利的冷光,挟着空中的凉气,一道剑气直奔仡芈约而去。 仡芈约长剑一舞,与宋珩之的剑气对上,她眉心微蹙,眼中闪过几分惊艳之色。 紧紧关注着战局战况的赵宥见了宋珩之这一式也是在眼底闪过几分含笑的欣慰。 第174章 与方才的洛桑与慕容昼生一样,宋珩之如今距离天逍,也不过是临门一脚。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仡芈约笑了笑。 “彼此彼此。”宋珩之一双桃花眼里似淬了冰化的水,淡漠地直视着仡芈约,“与你相比,还是差了些。” 仡芈约,才是货真价实的天逍强者。 “唉……”仡芈约摇了摇头,似是惋惜,“小珩之,有没有人说过,你分明长得这么漂亮,却似乎缺了些情商啊?” 宋珩之微微侧了侧面颊,眼中的冷意愈加深重。 “你是真听不懂我的话么?” “我素来喜欢美的事物……我舍不得。” “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跟着那个赵宥坏我的事……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仡芈约眼中秋水流转,美艳得不可方物,只是娇媚柔软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尽是威胁之意。 宋珩之缓缓眨了眨眼,他再抬眸时,眼中噙笑。 他右眼下方的那颗小巧的黑痣,在这一笑中无端地为那一双桃花眼添上一笔没由来的艳色。 笑靥如花。 他轻声开口:“我心匪石。” 仡芈约眼神一顿,只听得对方清隽如玉的嗓音再度响起。 “请赐教。” # 青衫湿 第118章 1 桃花雪 桃花雪 承华十八年仲春晴,盛京落了一场桃花雪。 城南道上,一个憨态可掬的约莫六七岁模样的小书童牵着头无精打采的驴,其上则坐了个风神俊秀的少年,手握一卷竹简大概是个书生,一身青衫随着风而遥遥飘摆,少年人意气风发之间还透出几分出世的清隽。 这两袖清风混在一圈形形色色的听书人群中倒也不显得扎眼。 只见雕梁画栋的富庶酒楼旁支了个说书的小亭子,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说书先生正玄乎其神地唾沫腾飞。 “……这春祭四年一次,是咱们陛下向神明请愿五谷丰登的大祭,乃是如今朝中的头等大事,在江湖上,可也是震动不小。天下道宗,武当、龙虎、齐云、青城四足鼎立,历任国师莫不师出此四山,当今的齐国师就师从武当一脉。” 驴上少年听得津津有味。 人群中有人反问:“那怎的这次春祭不来武当山,反而来了青城山?” “兄台好问题!”见有人捧哏,那说书先生更来了劲儿,“青城山老天师半步入神,试问九洲也数不出几个敌手,曾与国师七日论道得平手,是青城百年不遇的天资——但是——青城山还未过百年,又迎天命之子,可谓是烈火亨油、鲜花着锦!相传那可是老天师亲自请上山教导,十五岁入生境的天师——有羽化登仙的命格!” “羽化登仙!” “我朝开国以来只两位羽化登仙啊。” “看来,未来天下道宗要仰首青城了。” …… “不错,盛京这次春祭敬请青城,为的就是探探这位传闻中的小天师……”那说书先生煞有介事地咬住字尾,留个耐人寻味的余音。 少年只听得入神,临了笑着啧啧嘴,扬了扬手边缰绳,引着驴离开那悉悉索索的人群。 “青城山的天纵英才,少年天师萧宋。”那牵着驴的小书童晃了晃脑袋,“都听了一年了,有什么好听的?” “常听常新。”少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手中的书卷。 “不是我说你,小师叔,我们是随掌教来给春祭作法事的,你这半路溜号要是被发现了,回去师祖得罚你跪上清宫大殿。”那书童的声音颇为清脆可爱,眉心一点朱砂又渲染出几分仙气,现下愁眉不展的模样更像了几分小道童。 “净说些有的没的,我这不还没被发现呢吗。”那少年全无忧虑之色,溢出欣喜的目光落在这城南道的风景上,“小青云,你看这盛京果真是繁华迷眼人,路上随便指一株桃花都比我们山上开得更贵气些。” “咱们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讲求道法自然,与这人工捯饬的,当然不同。”青云小书童“朽木不可雕也”地摇了摇头,手中牵着那驴的缰绳动了动,在路口连驴带人转了个弯,“不过城南庄的桃林名倾天下,的确令人神往。” 少年握着竹简在青云头上敲了敲,并不用力,却也惹得青云不满地皱起一张小脸。 “你小小年纪这般老气横秋,跟谁学的?”少年见青云抱着脑袋作势要躲,扬起的手臂拐了个弯,又落回了身前,“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儿,来,给你小师叔笑一个。” “小师叔你也就在我这儿逞威风了。”青云再度牵上驴的缰绳,努了努嘴,“你说这天下人要是知道萧宋就你这个样子,还夸不夸得出一句天纵英才!” “嘿——”萧宋闻言挑起眉作势要上手。 青云敏捷地一躲,想来是熟能生巧。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间,即便是拖着那懒驴的步伐,也近了两人此行的目的地——盛京城南,刘园。 前朝刘相一夫一妻相携一生的美谈流颂至今,相传清廉节俭的刘相生前唯一掷千金所为就是为夫人买下城南百亩地,种下万树桃花开。每年仲春时节,刘园桃林尽引天下客入城赏花,也成了盛京约定俗成的一习。 “小师叔!你看!”青云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不成器的小师叔说着话,忽觉鼻尖一痒,眯起眼睛就见了一抹粉红,再抬头时,一阵风过,东侧桃林萧萧簌簌间,粉红色的花雨竟顺着那风落到了街头,脚下已有了不少粉白的花瓣,全被两人方才的嘴炮给忽略过去了。 第175章 萧宋顺势翻身下驴,将那竹简阖起精准丢进驴身侧的布袋里,目光灼灼:“青云,走,小师叔带你去挑一枝桃木,折下来刻剑!”说罢,踢了脚驴清道,一手拉起还没缓过神来的小道童,直奔那刘园入口而去。 “……小师叔?!” 青云被他小师叔拉着也没法挣脱,他的目光落在萧宋后脑勺束发的桃木簪上,只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个小师叔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又感叹青城山师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全山希望。 两人疾步向刘园而去时,正遇上几个华服少年有说有笑地出来,为首的那个尤其打眼:里衬月白色织金云锦,外着宽身广袖赤金长袍,在身后几位贵胄子弟的簇拥下,一张极精致的面容上表情很淡,只给人种高高在上的傲,一看便是顶级的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才培养得出的矜骄。 萧宋分了个眼神递过去却正好撞上那双矜骄疏淡的凤眸,两人皆是一愣,继而又都收回了目光,在一阵风起花落之中擦身而过。 那一阵风格外有劲,花落飘舞地像场粉白色的雪。 “……小师叔,你那狗啃玉佩上挂了刚刚那位公子袖上的……额……红绳?”青云被自家小师叔提溜进刘园,好不容易被放下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又指了指萧宋那个奇形怪状、七拐八拐的没品玉佩,萧宋低头看去,果不其然在一道勾折处挂住了根红色的线。 “那刻的叫钩心斗角,不懂就别瞎说。”萧宋弹了下青云脑门,再取下玉佩上勾住的红色线条,指尖捻了两下,触感柔软,但是谈不上什么好料子,“哪位倒霉公子啊。” “就领头那个,和你看对眼那位。”青云大言不惭道,他年纪小个子矮,那眼神就正好能看到两人腰间风景,怪不得他。 “……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你俩可不就是看对眼了吗。”青云软硬不吃。 “……那不叫看对眼,只是对上了一眼……”萧宋哽住了一瞬又开口解释,解释完又觉得不对劲,再抬手敲了青云一脑门了结这个无厘头话题,“你别乱说,耽误我以后找媳妇儿呢。” “那还不简单,让师祖给你算上一卦,直接去人姑娘家提亲不就行了。”萧宋这一指下了狠手,青云吃痛地捂住脑门。 “边儿去。”萧宋边把玩着手上的红绳边漫步着向园内走去,四处打量着那开得正盛的桃花,“师父从不算姻缘。哎,这棵树不错,你给瞧瞧。” 青云挡住萧宋伸出去意欲辣手摧花的猪蹄:“那你找别的修小六壬的师兄弟……”话说了一半倒被青云自己咽了下去,萧宋是老天师亲传弟子,放眼整个青城山就数不出几个辈分比他大的,哪个敢来给他算命呢。 “那你把手给我,我帮你看。”青云随着萧宋漫步,不满道。 “哟,我们小青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开张就算我的命?”萧宋吊儿郎当睨了青云一眼。 “小师叔,你看不起谁呢,我小六壬学得还是不差的。”青云嗤回去,“我只是差在了习武而已。” 两人又插科打诨了一路,走到一个买商品的小院旁才停下了脚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在掌柜台上,要给萧宋纪念品,与其说是送礼,不如说是硬塞。 萧宋看着手上那不可谓不眼熟的红绳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那老头非又要自卖自夸:“公子你别不相信,我们这儿的红线灵验得很,只送有缘人,现在送了你最后一根,老朽我今日就打烊咯。” “……难道我拿了就能娶到温柔美丽、娴静端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媳妇儿吗?” “那必须能。” 萧宋只觉得这老头忽悠人的功夫熟练地离谱,心下一动,抛了个紧跟时事的问题想见他露馅:“……那我要是拿到了别人的红线呢?” “啊,那你们可就太有缘分啦,必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老头依然半点不含糊,张口就来。 萧宋:“……” “噗……” 等到那老头乐呵呵真收拾东西走人之后,青云才放声笑话起萧宋来,虽然两人都知道那老头不过是随口胡谗,但看到萧宋少见地哑巴吃黄连,青云还是忍不住拿他取笑。 萧宋无语凝噎了一瞬,又兀自抬脚走到了那小院内一棵长势甚好的桃树下,左摸摸,右瞧瞧,然后冷哼一声,“咔嚓”折断了那长得最好的一枝,足有人手臂那么粗,随之是青云戛然而止的笑声。 “来,小青云,小师叔给你刻桃木剑。”萧宋笑着对青云招了招手。 青云看着萧宋愈发慈爱的笑,心中警铃大作,拔腿就跑。萧宋提着花枝就追上去,一大一小在这桃山林里惊落阵阵粉雪。 城南刘园桃林千万好,最好是花雪。 -------------------- 这是小天师和世子的初遇 好奇他们的故事的宝可以订阅 接下来阿宥和小珩之就回归常驻认真搞事业啦大家放心 第119章 美人与美人的对决 “请赐教。” 当宋珩之那清隽的声音在黄金台传开时,周围人群仅剩的那点窃窃私语之声,也是一点点地减弱了。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这片天地之中的气氛仿佛都是在此时凝固了下来,将要冰冻到了一个极点。 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两位执剑而立的身影上。 第176章 仡芈约望着眼前漂亮得令她都有些晃不开眼的少年,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为情所困……可笑。” 宋珩之如冰如玉一般坚定的双眸中没有丝毫动摇之色,他轻轻翻腕,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带动着古朴静雅的九霄剑挽了一道剑花,极其漂亮动人,却也蕴含着极度的危险。 “我认为值得就好。” 宋珩之微微启唇,目光冰冷地喃喃低语道,下一瞬,在场所有人便感觉整片天地在陡然间汹涌起一股股冷冽的剑气,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从四面八方向宋珩之所在之处汇集。 仡芈约神色微微波动了一下,唇角一撇,手中也是长剑一扬:“不自量力。” 自古至今,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那许许多多的高手和争相入列的榜单,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要数那美人榜。 史书或许并非由美人书写,但史书一定由美人润色。 雪境境主、枪神李听澜;长宁王妃,神医独女、孙思乔;南诏公主、孪生姐妹,仡芈婉、仡芈约…… 这每一个名字,在初入江湖之时无人问津,在后来却成为了人们经久不衰的话题,她们的美貌与实力一同,在这个九州化身为传奇本身,供无数人瞻仰。 高手之间常有对决,而美人与美人的会面却实在是少数。 距离上一次美人榜放榜,似乎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而今日这两位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在黄金台上的一场对决,是否会重写新一篇章的江湖美人榜,十足让人期待。 众人不禁屏息凝神,无限憧憬起这属于两位风华绝代的佳人之间的对决。 左丞相王柏青看着宋珩之亭亭玉立的身影,余光看到赵宥一脸紧张、随时要冲上去护着人的姿态,对夫人辛若晴笑了笑:“看阿宥那不值钱的样子。” 辛若晴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阿宥的心肝宝贝。” 王柏青抬眸一瞥,发现原本站在远处的阮秋水消失不见的身影,有些疑惑:“剑仙呢?” “走了吧。”辛若晴也看了那方向一眼。 “他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那孩子又不简单……况且……阿宥如今……”辛若晴微微眯起眼睛,“我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噢?”王柏青闻言倒是讶异了。 “……不过……这个女人……”辛若晴眼中有几分复杂之色。 王柏青点头道:“眼熟,对吧。” “可我不应该不记得一位天逍的。”辛若晴蹙眉。 王柏青并不反驳,只是将目光落回战场:“且看着吧,这盛京的秘密们藏不了多久了。” 黄金台上。 呜呜—— 忽有一道长风穿城而来,裹挟着强烈的杀意,点缀着绚丽的剑意,缠绕在仡芈约长剑的周身,美丽夺目,气势如虹。 天地灵气,自成神通,以己之体。但显然,仡芈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天逍。 宋珩之如今处于地一巅峰、半步天逍,在仡芈约面前还是占不到丝毫优势。 宋珩之面色始终平淡如水,似乎即使眼前的仡芈约是个洪荒强者,他也只会维持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神情,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扰乱他的心神。 仿佛刚才那个为赵宥说出“我心匪石”的人不是他。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他们不想错过关于这场战争的任何一丝细节。 仡芈约率先踏出一步,只见她缓缓的抬手,那一柄长剑竟然渐渐地化为透明,而那透明之中还有着一丝丝如玉般的柔光浮现出来,看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美的化身。 不止是剑,更是那红衣飞扬的美人。 或许大多旁人看的是美人执剑,而在场的高手们则都在看清那一柄长剑之时眼瞳一缩。 宋珩之眸色冰冷,盯着那一柄长剑,目光深邃,却依旧不露半点惧色。 “红玉剑。”洛桑微微皱眉道。 红玉剑,虽未列入天下十大名剑,但又的确是一柄在历史长河之中由绝对强者所拥有的名剑。其上一任主人,是一位半步洪荒的美人剑仙。 武原学宫院长翁三元也放下了茶水,盯着那红玉剑,一言不发。 “院长……这红玉剑……多少年不问世了?”洛桑微微转头,“怎么,原来是在盛京么?” “我的天……”慕容夜存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居然用红玉剑了吗?” 她转头望向自家父亲求助:“爹……” 慕容嗣面色也不再像方才那样轻松,他盯着仡芈约执剑的身影,眸色十分深重。 “姑姑这回动真格?”慕容昼生也皱起眉思忖,“不太好吧……” 一侧的赵宥也是握紧了收在身侧的手,随时准备应战,他不允许宋珩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到任何伤害,断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在场无数道目光顺着红玉剑的剑锋向宋珩之转移而去,宋珩之一双如凉水一般沉静的眸子终于变得冷冽凌厉。 在他的前方,仡芈约淡漠地一笑,长剑一舞,便是一道杀气磅礴的剑意涌出。 嘭—— 那一道剑气雄浑犹如洪水倾泻,在空中化作无数道玄奥莫测的剑影,毫不留恋地向宋珩之袭来。 那些剑影呼啸着穿越时空,以一种惊人的力度向宋珩之席卷而来,剑影所过之处,甚至连空气都被其锋芒破开。 第177章 宋珩之感到皮肤上凛冽的压迫感,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猛得一步跨出,执九霄迎上。 场外的赵宥望着宋珩之的剑势,心中掠过几分担忧,仡芈约这一招比起上一回遇见她时,只能说是更加强悍,他没有把握眼下的宋珩之能不能接下对方这一剑, “呼——” 正当赵宥担忧时,宋珩之却是闭上了双眸,他的脚下缓缓地变化着步法,九霄剑上也寸寸地亮起古朴幽深的光亮。 如同点点源自上古的星光,穿越了时与空,再临人间。 宋珩之长剑善舞,剑法忽而变得缥缈隽永,脚下的步伐也让人看得感到几分虚幻神秘…… 他的身影清瘦而轻盈,九霄剑也显得单薄秀气,但正是这飘渺如孤鸿落影的几下剑式, 便直接穿破了红玉剑气部下的天罗地网。 两道剑气呼啸着重重硬憾。 砰! 对碰的霎那,整片天地之间的空气都颤抖起来。在两道剑气对碰之处的台面上,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寸寸断裂,蔓延出崩塌之相。 烟尘散尽之处,两道身影亭亭而立。 “……” “……” “那孩子……”翁三元注视着宋珩之手中的九霄剑,幽幽道,“叫宋珩之么?” “院长,刚刚那是剑舞么?”洛桑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宋珩之飘逸的身影问道。 翁三元点了点头,语气不无感慨:“忘川九剑。” 第120章 一剑天逍 “忘川九剑。” “……居然是剑痴之剑……原来他就是满庭芳那个神秘的少主啊。”洛桑满眼惊艳,喃喃复述道,“院长,我这盛京真是没白来。” “洛桑,你如今可看到天下之大了。” “天下之大……”洛桑笑了笑,眼神清亮而充斥着向往,“可谁是第一也说不准啊,真想问一问珩之的剑啊。” …… “忘川九剑!” “居然是剑痴传人啊!” “所以他就是满庭芳少主——传说中燕九那个儿子!” “满庭芳少主和琅琊王站在一块儿啊?琅琊王这面子真够大的。” 黄金台周围,众人惊异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宋珩之身上,这道单薄纤瘦又漂亮得惊人的身影在短短的时间内带给了他们太多的惊讶与惊喜。 宋珩之竟然真的将红衣美人这天逍一剑接下来了。 而且还使出了剑痴燕九独创的忘川九剑! 这样的美人谁见了都会赞叹一句赏心悦目。 黄金台旁,赵宥紧握在身侧的手才悄悄地松开了一些,他望着宋珩之白净如玉的面庞,唇角扬起一道温柔的弧度,眼中轻轻地缱绻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存之意。 看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珩之,也吃了很多苦,收获了长足的进步。 宋珩之倒是没去理会别人的目光或是言语,他扬了扬手中的九霄,对仡芈约淡淡一笑:“前辈,继续么?” 仡芈约缓缓地点了点头:“忘川九剑,满庭芳少主么,你很不错。” “要应红玉剑的战,光是不错二字还是不够的。”宋珩之垂眸一哂,语气清浅,眸中氤氲着浓稠的墨色,不骄不躁,波澜不兴。 仡芈约淡淡点头:“方才那是哪一剑。” “第四式,孤鸿若影。” “孤鸿若影……”仡芈约喃喃着点了点头,唇角抿起,“名字不错。” “你觉得你的忘川九剑,比之你父亲,如何?”仡芈约挑了挑眉,倏尔开口问道。 “……” 宋珩之落落大方地一笑:“要不您来试试——父亲与我的忘川九剑,有什么不同?” 说着,宋珩之的双目微微一眯,抬手扬剑,而后一波雄浑的内力从九霄剑锋之处绽出光芒。 “呵。”仡芈约冷笑一声,也是扬剑。 天地间长风再次动荡起来,呼啸在仡芈约的周身,红玉剑上忽而缭绕起殷红的游丝一般的剑气,衬着她一身的红衣,美不胜收。 “这是——” 洛桑的目光在此时一凝:“慈悲。” 慕容嗣眼中则有些许缥缈和悠远,他静静地望着仡芈约的长剑,没有开口。 慕容昼生则是拍了拍妹妹的背:“好好看着,那是母亲也会的剑法。” “母亲?” “对,这一式,叫慈悲。” 慕容昼生目光闪了闪。 她们善舞慈悲剑,世间却无真正对她们慈悲的人。 …… 黄金台上,宋珩之望着仡芈约,眼神也是一阵深深地波动,仡芈约很强,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水平在她之下,这也是正确的估测。 宋珩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步法倏尔转变,双手执剑。 九霄的剑身开始震颤,发出尖锐而古老的剑鸣之声。 他微微阖眼,用心去感受九霄的剑意与这片天地。 他感到收下的九霄与此间的天地似乎是与他的心神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似乎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吸收这整片天地的能量,并化为九霄的剑气为自己所用。 他感到天地间有磅礴的剑气向他汇聚而来,这种澎湃无尽的力量可以操纵天地间的万千气象,让所有的极端纯粹的天地灵气化为他的力量。 与天地共振,通万物有灵。 第178章 “这就是……天逍?” 宋珩之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试着一翻手腕,在那一个瞬间,这一片天地都震动了。盛京城满城的劲风似乎都席卷到了宋珩之周身。 原本晴朗的天空,下一秒就乌云蔽日狂风大作,倏尔就变了天色。 宋珩之举起剑,缓缓指向前方。在他的身后,浮现出无数的剑影,它们呈现晶莹与绚丽的色彩,犹如仙境之光的照耀。那些虚幻的剑影层层叠叠地密布在一起,隐隐形成一柄遮天蔽日的巨大之剑,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那浩瀚庞大的剑影赫然与九霄剑如出一辙。 “……”站在黄金台侧,负责今日护驾职责的禁军大统领张衡山望着宋珩之这一剑,眼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回忆之色。 “……地久天长。”他口中轻声念道,“许久不见了。” 赵宥望着宋珩之那浩瀚磅礴的一剑,目光愈发轻柔与欣慰。 无数人都将惊异目光投射而来,当他们看清宋珩之身后那巨大的剑影时,心头都是一震。 “去。” 宋珩之一剑斩下,那巨大的剑影便破空而去。他身后那一道百尺巨剑的虚影也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而横劈而下。 仡芈约抬手扬剑,缭绕红气的慈悲一剑也是倾囊而出。 两剑相撞。 红玉剑红光乍现,剑风忽止。 九霄剑背后的巨大剑影也是在一瞬消散,无声无息。 而黄金台上被两道剑式卷起的沙尘足足肆虐了数分钟,方才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中一点点散去。 烟尘散尽处,战台已经被方才剧烈的对战摧毁,留下破碎的巨坑。在那战台两侧,两道身影遥遥相对。 两人的剑都已收回剑鞘,看似已在这一招之下分出了胜负。 …… …… 正当观战的众人疑惑之间,一侧观战的萧宋眉尾一挑,摸了摸下巴:“宋珩之刚才这一剑……” 赵宥眼中笑意徜徉:“一剑天逍。” 第121章 陛下的恩典 “谁赢了?”裴修尧问道。 萧宋摇了摇头。 裴修尧皱紧眉头,望向萧宋,他不懂对方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 宋珩之与仡芈约两个人就那么相对而立,两人皆剑已回鞘。 仡芈约怔怔地望着自己原本执剑的右手,她的掌心一片通红,整条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仡芈约缓缓抬起眸,对宋珩之点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满庭芳,了不起。” 宋珩之面色有些苍白,胸腔随着呼吸而有些错乱地起伏,他望着对面的仡芈约,笑了一下,虽说发丝与衣角有些狼狈,但眸光亮得惊人:“您也很强。” 围观的众人之中响起了高声喝彩之声,两位绝世的剑客、两位绝世的美人带来这样难能一见的一战,他们不可谓不幸运。 “平了?”青云好似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萧宋蹙起眉,缓缓将手搭上腰间的佩剑之鞘。 只见宋珩之忽然猛得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精致的面容上一片惨白,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是我败了。” “你最后一剑地久天长已经到了天逍的境界。”仡芈约望着眼前那昳丽之余流露出几许脆弱的少年,终于是轻轻一叹,“倘如今日你真是天逍,我未必是你对手。” 但是,天逍与半步天逍,那就是皓月与萤火的差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宋珩之艰难地抬眸,唇角那一抹极端粲然的笑让仡芈约看了都感到难以移开双眼,“所以……你要杀我?” 仡芈约静静地望着宋珩之,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昭王赵子昭则是死死地盯着一袭红衣的仡芈约,他就等着他母妃对眼前这个满庭芳少主痛下杀手。 宋珩之美则美矣,强则强矣,但终究是赵宥的人,不能为他所用。 那便还是消失了好。 在他的身后,昭王妃沈兰心则是面色如水一般沉静,她微微抬眸,分析着此处的形式。 左侧的高楼之上是琅琊王赵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宋珩之,只是现下他们不知道他的身手如何,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右侧的高楼之上是凤凰城,慕容嗣与贵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家人,但是慕容嗣的态度一直含糊不清,她无法确定他会不会杀了宋珩之,但她可以确定他一定不会救宋珩之;凤凰城的另一侧是武原学宫,他们似乎与齐王达成了某种协定,既然宋珩之是琅琊王那边的人,他们同样不应该去救他。 至于那边的长宁王府……他们还没有表态,自然是不会轻举妄动。 沈兰心的目光最终落回赵宥身上。 那么,琅琊王,你又会使出如何手段,将你的挚友救出险境呢? 只是……为何赵宥的面上却不见那么担忧的神色,仿佛是胜卷在握。 正当沈兰心在心中发问之时,一道尖细高亢的声音自那最上座传来:“陛下有旨,贵妃娘娘身体抱恙需回宫静养,今日比试暂且到此为止。” 仡芈约猛得回头,一双明眸不可置信地瞪大,她隔着一道长长的天空与赵殊对视。 两人的视线交锋于空中交织出激烈又沉静的火花。 赵子昭亦是一脸震惊,他愤愤地望向一侧似乎运筹帷幄的赵宥,两人视线相交时,赵宥还颇为好气地笑了笑,看得赵子昭气上心头。 第179章 沈兰心则是微微蹙眉,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 仡芈约与赵殊的视线交锋最终还是她先败下阵来,仡芈约冷哼一声,向高处抱拳一拜:“既然是贵妃娘娘身体有恙……那还是要以凤体为重……” 继而她凉飕飕的目光瞥向赵宥:“四殿下……看来,就连上天都在保佑你呢。” 赵宥则面带着那一抹自适又傲气的笑容一踏步从高楼上落在了宋珩之身侧。 他小心地搀扶住宋珩之的后腰,俯身垂眸悉心询问:“没事吧。” 宋珩之白着脸,摇了摇头。 只是他面如纸色,唇角又缀着血的殷红,实在看着不似没事。 赵宥满眼怜惜又不得在此时作出大动作,只能将宋珩之搂得更紧。 他轻轻抹去宋珩之唇角溢出的鲜血,动作轻柔郑重地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绝世的珍宝。 裴修尧:“……” 萧宋:“……” “难以想象,赵宥谈起恋爱来这么腻歪。”世子一脸没眼看地移开了视线。 “铁树开花啊琅琊王殿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萧宋啧啧称奇。 “……珩之哥哥和赵宥哥哥在谈?”没跟上的青云犹如五雷轰顶。 “我没和你说过吗?”萧宋很奇怪青云怎么如此跟不上道。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了?”青云的下巴直到现在还没有合上去。 “不是,就他俩这腻歪程度,还需要我和你暗示吗,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我以为他们是……单纯感情好啊。”青云一整个震惊,“我以为珩之哥哥和赵宥哥哥的关系就和小师叔你和世子的关系是一样的啊……” 裴世子冷不丁被自己呛到了,忽然咳嗽起来。 萧宋则是捂住了自家小师侄口无遮拦的大嘴巴:“祖宗你快闭嘴吧……” “儿臣在此便与珩之先行告退了。” 另一侧,赵宥则是向高处的承华帝回以一礼,他他的目光似乎在透过那一道珠帘洞穿其后:“……也希望贵妃娘娘保重凤体,一切安康。” 仡芈约闻言则是嗤笑一声,双眸冰冷,向赵宥微微行礼:“四殿下,日后再会。” “好。”赵宥微微挑眉,全盘收下仡芈约的讽刺和冷意,他不咸不淡道,“希望下次再会的时候,可以一睹殿下真容。” “呵……”仡芈约闻言却是笑了,不同于她先前露出的那些冰冷的、杀意的、虚与委蛇的笑,这个笑很有几分玩味在其中,看得出来真情实感,“一定会的。” 她的这句话颇为意味深长。 “下次再见,不知是惊喜多些,还是惊吓多些了。” “我希望是惊喜呢。” 说着,她转身,化为一道红色的光影消失在了天际。 赵宥深深地注视着仡芈约消失的方向,在心中揣度她留下的这句话的意味,他缓缓地搀扶着宋珩之向丞相府座次方向走去。 而一侧,王柏青和辛若晴已经是面带担忧地迎了上来,辛若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宋珩之,又握着他的手腕诊了一下脉搏,确认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王柏青叹了口气:“待会去请长宁王妃来看看,她说没问题我们才放心。” 宋珩之忙摆手:“伯父,不用这么麻烦……” “珩之,我们是一家人,哪有麻烦一说。”王柏青摇头,声音里尽是郑重,“你对阿宥的心意,我们都很感激。” 宋珩之看着三人为自己担忧的面色,在心中感到一阵温热。 “走吧,先去长宁王妃那里看看吧。”辛若晴轻轻搀扶着宋珩之的手臂,对赵宥点头道,“总归,得先向王妃先确认一下,才好放心啊。” 第122章 可疑 盛京,落雁舍。 毋庸置疑,这就是盛京最好的医馆,连太医院都要避其锋芒。况且一看这起得非常不走心的名字便可知这是雁落山孙神医在盛京的产业。 “四殿下。” 已经换下盛装的长宁王妃孙思乔淡妆素裹,于落雁舍的内室等候良久,她的身侧还站着长宁王裴敬桓和她家世子裴修尧。 “阿乔,拜托你了。”辛若晴则是对孙思乔微微点头。 “嗯。”孙思乔轻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她示意宋珩之在自己身侧坐下,“珩之过来,我给你看看。” “多谢王妃。”宋珩之对孙思乔轻轻点头,随后便在她身侧坐下。 “谢过王妃。”赵宥也罕见地一脸郑重,向长宁王妃表达谢意。 “哟。”裴修尧见赵宥难得一本正经向自家拜谢的模样,忍不住眉尾一挑,“还得是宋珩之啊,我从前什么时候见过赵宥这样?” 赵宥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世子爷,咱俩平辈,本就不兴礼尚往来那一套。” “哎,可别,我可担不起与你平辈啊,琅琊王殿下。”裴修尧半点油盐不进,努着嘴摆了摆手,“少说让别人误会的话。” 赵宥四两拨千斤地挑眉:“……裴世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早已明珠暗投,要助我哪位兄弟?” 几位长辈见两人唇枪舌剑的模样也只是互相对视一眼,早已熟知这两人脾性,本就是盛京城最毒的两张嘴了,凑在一起准是少不了一阵你来我往的。 “好了好了。”长宁王拍了拍自家逆子的肩,“阿尧你少说两句。” 第180章 裴修尧则是毫不犹豫地瞪了他爹爹一眼:“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长宁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阿宥,你也是。”王柏青也是清了清嗓子,示意赵宥别与裴家世子再闹腾了。 赵宥撇了撇嘴,面上不大服气。 “……咳咳。”孙思乔轻轻放下搭在宋珩之手腕上的指尖,轻咳一声,“珩之没有大碍。” 赵宥闻言,立刻站到了宋珩之身后,面色殷切:“那方才……” “方才那一剑毕竟是天逍,珩之离那处太近,受些冲击是正常的。”孙思乔轻声道,“而且他方才那一剑地久天长算是强行进入天逍,现在身体有些透支内力的表现属于正常,不必担心。” “那就好。”赵宥听得此言,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他轻轻握住宋珩之的手,对他露出一抹浅笑,“你要是真伤了哪出,我哪来的脸去东川找剑痴前辈提亲。” 宋珩之则是因为赵宥不顾场合的亲昵感到有几分赧然,他象征性地挣了挣被赵宥握着的手,但也没挣开,在场的都是长辈,赵宥怎么又这样不顾场合…… 裴世子没眼看地翻了个大白眼。 几位长辈则是相视一笑,对于赵宥能找到这样好的媳妇,他们都是深感欣慰。赵宥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孩子一路成长以来的不容易,能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们也替赵宥感到高兴。 “对了。”辛若晴在此时出了声,她柳眉微蹙,“今日那个红玉剑……” “就是仡芈约。”赵宥也正色道。 “南诏国的公主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盛京……”长宁王蹙起眉,眼中有沉思之意。 “她是昭王那边的人。”王柏青微微摇头,眸中也是一片探寻之色,“南诏的故公主竟然在陛下面前为一个皇子出手……” “是凤凰城牵的线么?”裴修尧面色也有些困惑,他望向赵宥与宋珩之,“你们二人一同去凤凰城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宋珩之抬眸与赵宥对视一眼,只见了对方眸中讳莫如深的深沉。 “……慕容嗣是仡芈婉的丈夫,仡芈约的姐夫,他们之间有联系并不意外。但是……在我之前与慕容嗣的接触中,我总觉得他与昭王之间的关系没有密切到会向昭王引荐仡芈约的程度。”宋珩之微微蹙眉,沉声道,“他若真的有心助昭王,我们不可能从凤凰城全身而退。” “……那难不成,还是仡芈约为凤凰城和昭王牵的线?” 裴修尧狐疑的话音落地时,在场众人皆在心中深深地一颤。 这个反向的思路一旦成立,那问题就大了。 “仡芈约能长久以往在盛京立足,难道是与昭王有关?”王柏青沉声发问,“不对啊,仡芈约落脚盛京是在南诏战败时,那时候昭王还没出生。” “不止这一点奇怪……我总觉得,我曾见过她的。”赵宥蹙眉,她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能在我的记忆之中,那么至少是在我记事之后、离京之前。” “我也对她有种熟悉感。”辛若晴应声点头,“但不是以天逍强者的身份,应当是在别的什么场合。” “啧,主要是这面纱戴着,我只能看到她一双眼睛,否则不至于认不出人。”辛若晴摇了摇头,“女子的妆容一变就不大好辨认了,我们也是吃亏在这一点。” 裴敬桓与孙思乔则是面带着思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否定之意。 他们对于这位南诏的公主,没什么印象。 显然,王左丞那里,却都有些印象。 宋珩之的目光从几人面上各异的表情一一掠过,最终与赵宥的目光对上, 赵宥对他眨了眨眼。 宋珩之微微一愣。 他是熟悉赵宥这样的眼神的,一般来说,他这么看向他,那便是又有了什么新的鬼主意。 而他又避开众人只单独对自己这么眨眼…… 宋珩之眉尾轻挑。 怎么,琅琊王殿下脑袋里又拟定出什么瞒天过海的行动了? -------------------- 一个剧情过渡 第123章 宫围之内 赵宥望着宋珩之,宋珩之望着赵宥,两个人匍匐在月黑风高的宫墙上—— 面面相觑。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的情况。”宋珩之只觉得这样的场面在记忆的许许多多的角落都仿佛是历历在目。 “……哈……”赵宥干笑一声,强行稳住自己被夜风吹得翻飞的头发,找补道,“哪里的话,这不是带你来赏一赏我家的景色么。” 宋珩之:“……” “你回家……还要靠翻墙的?” 宋珩之挑了挑眉,语气微妙,他以前就没有给赵宥台阶下的习惯,从始至终,从来没有。 他就喜欢看赵宥悻悻吃瘪的模样。 怪可爱的。 果然,赵宥一下子不知道该胡诌什么了,只得谄笑一声,随即清了清嗓子道:“没办法,我这张脸在这个皇城里就是太好使了……想偷偷查点消息都不方便。” 宋珩之不置可否地睨着他,听他继续胡编乱造。 “……仡芈约。”赵宥微微蹙眉,这回当真收了那点嬉笑胡闹的意味,“我从前不是说我应当是见过她的么……” 第181章 他的神态罕见地认真,一双如星如剑的眸闪烁着寸寸冷光,英俊而锋利。 “你且看今日叔父与裴叔父他们谈及仡芈约的表情,很怪。我叔父他们都对仡芈约有些印象,而裴家那边却没有……分明大家都在盛京,上一样的朝、住同一条街,怎么对一个人的印象划分得如此泾渭分明?” “今日仡芈约说的那些话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有点东西在里面。虽然她把话说一半像是故意让我们听不明白,但其实……她似乎也已经在尽她所能告诉我一些东西了……” “她说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黄金台是得到过首肯的……” 宋珩之眸光闪了闪,心中也有些思绪的火花跳动,微微启唇:“你是说……” “在盛京、在大雍,还有谁能够给她这个庇护权?”赵宥凉凉反问,一双眸子里尽是薄凉之意,“而王氏与裴氏之间距离我父皇相差的,只是我的母妃。” 宋珩之眉心微蹙:“所以你觉得……她的藏身之处可能反而是我们以为的、对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 所以今夜,赵宥才带着他偷摸来到了盛京皇城的后宫,这个普天之下距离承华帝最近的地方。 “……虽然不好去直问父皇,但是这后宫,也不是真的没人管。” “……所以你要去找皇后?” 宋珩之看着赵宥认真的神情,恍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旋即又担忧地蹙起眉:“可是……她凭什么帮你。” 赵宥看着宋珩之精致面容上不似有假的担忧神情,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对方挺翘的鼻尖,惹得宋珩之佯怒的一瞪。 赵宥立马抬起双手作投向状,认真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见赵宥是当真认真在卖关子,宋珩之压下心中的不确定,且见对方那自信的神情,也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只得点了点头—— 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选的人,再不靠谱也得兜着啊。 赵宥勾唇一笑,一把抓住宋珩之的手腕将人带着拉下院墙,稳稳地落地在院中。 还未等宋珩之先破口吐槽,忽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喊住了他们。 赵宥和宋珩之两个僵直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是谁!” “胆敢深夜闯入景仁宫!” 宋珩之狠狠瞪了赵宥一眼,眼神示意他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赵宥陪笑地看了宋珩之一眼,随后指尖轻轻一点,再手指轻轻一弹,一道无色的真气向那宫女直射而去,宫女在原地晕了过去,赵宥再抬手一推,又一股无色的真气将宫女托住,放置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中。 “走。” 宋珩之点点头,环视周围确定没有异样后,与赵宥一同疾步掠去。 景仁宫,当朝皇后韩泠君的住所,却清静得完全不像是一位皇后的住所。 据说此地的冷清是因为皇后喜好一个人安静独处,但也有传闻认为这是因为皇后不受宠的缘故。 众说纷纭,但这些宫墙内外的风风雨雨究竟有几多真假却是除了当事人之外都不得而知的事情,也不好胡乱猜测。 赵宥与宋珩之用内力屏住了声息,悄悄潜入了景仁宫的内室,只见在烛影重重掩映的宫纱之后,有一道朦胧而曼妙的身影,似乎是在习字。 赵宥和宋珩之正对视一眼准备行动,却听得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宫纱之后传来:“有客自远方来,怎么不走正门呢,两位。” 那声音隔着一道宫纱听得不大真切,好似低帷呢喃之音, 两人立刻停住了动作,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就被发现了? 难不成这位皇后也是什么隐藏的绝代高手么?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发现他们刻意隐藏过的踪迹? “……请进吧,我知道是你们。” 一声含笑的幽幽轻叹传来,并无恶意。 赵宥与宋珩之再对视一眼,赵宥点了点头,率先抬步掀开那一层宫纱,引着宋珩之一同进入。 皇后正穿着一件素色长衫,长发披散着已然是洗漱完毕的模样,正站在书案旁习字,她抬眸望向赵宥和宋珩之,微微笑了笑:“如果我说,我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你们看如何?” 此时的皇后面上未施粉黛,却肤若凝脂面白如玉,她的皮肤在烛火的照映下细腻而白皙,看不出岁月雕琢的痕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里倒影着沉静的温柔,与白日里给人的感觉不大相同。 “见过皇后娘娘。” 赵宥全然没有被捉包的自觉,依旧面凉如水地镇定自若。 “四殿下三年不见,好像更有礼貌了。”韩泠君轻笑着放下手中的狼毫,盈盈抬眉,“还带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在身边。” 见对方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宋珩之微微向她点了点头,意作行礼。 韩泠君走了过来,径自坐在了一侧的桌前。 “坐下吧,有些故事总不好站着聊。”她微微抬眸,神色平静之中带着些疲倦。 赵宥对宋珩之微微点头。 宋珩之缓缓眨了眨眼,没有摸透这两人之间的情况,只是跟了上去。 “那我便开门见山直说了。”赵宥坐在韩泠君对面,沉声道。 韩泠君点了点头。 “仡芈约在哪里。” 韩泠君笑了一下,这一回她的神情里终于带了些活人的情绪,似乎是觉得有趣,原本一直淡淡的、安静的眼底荡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她望着赵宥:“你还真是,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拐弯啊。” 第182章 “性格如此,您请见谅。”赵宥毫无悔改之意。 韩泠君叹了口气,垂眸轻声道:“我喜欢你这性子,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挺好的。” 宋珩之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他觉得对方与自己所听闻的、所猜测的有些不一样。 “仡芈约的确一直都在盛京,从南诏那一战后。”韩泠君抿了一口茶水,道。 赵宥与宋珩之深深对视一眼。 赵宥呼了一口气:“我父皇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若不得他的默许,她当时怎么会活下来?又怎么会在今天的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黄金台?”韩泠君反笑一声,把问题抛回给赵宥。 “……” “为什么?”赵宥深深皱眉。 “什么为什么?”韩泠君抿唇,眼中的笑意极其冰凉而讽刺。 “父皇为什么留她?” “你去问你父皇啊。”韩泠君抿了一口茶,“我怎会知道他的心思。” “皇后娘娘……”赵宥却也是在此刻讽刺一笑,“您就别妄自菲薄了,这普天之下,您说了解父皇的心思排第二,谁能排第一?” 赵宥笑里的深意让宋珩之看得有些困惑,却让韩泠君看得眼中刺痛,她握着茶杯壁的手缓缓地缩紧,就连纤细的指尖都因过于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 “难道不是么……当年父皇同意爷爷的懿旨娶你为后,为的从不是什么情爱,而是为了把你这个随时可能坏他大事的危险控制在自己身边。” 韩泠君的身子震了一下,咽下了满口的苦涩。 这几十年来被她深藏在心底的苦楚,到底是被赵宥如同翻开一堆无用的垃圾一般,掀了开来。 第124章 皇后的提点 回忆分为两种,一种在此去经年以后含笑再想起时,会悠悠感慨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 另一种,则希望它永远烂在记忆的角隅,再不要于午夜梦回的惊醒之际给自己带来跨越时空的伤痛。 对于韩泠君来说,那两道圣旨就是她此生的分界线,圣旨以前她是那个聪慧过人、名动天下的韩氏千金,圣旨以后,这世间就再无了韩泠君。 她出身西河韩氏,四世三公的顶级世家,父亲是韩国公,兄长是户部尚书,整个家族在大雍威望颇高,自出生那一刻起,便带给她钟鸣鼎食的玉锦生活。 她继承母亲的美貌,自幼时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三岁识字五岁作诗,那一辈的千金小姐之中无人能及。 她幼时便是在那样众星捧月的环境中生长起来的千金小姐,她看不上任何人递过来的婚书,一向眼高于顶。 她在及笄之年进入武原学宫,结识了嵇山夜,并对这位风流天下闻的大才子一见倾心,甚至为了他而留在了学宫任教琴艺,那时的他们是学宫一段佳话。 一直到两道圣旨的落下,她成了天子指婚的秦王正妃,他成了天子钦点的公主驸马。 圣旨下来后,她便被接回了西河待嫁,而嵇山夜也去往了盛京备婚。 从此他们之间再无任何旖旎的可能性。 再后来,秦王登基、承华即位,她顺理成章地执掌凤印,高居皇后之位,而嵇山夜,则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什么谋逆之罪,被逼着走上了自戕的绝路。 自此阴阳两隔,她唯有烧香拜佛时,才试图与他说上几句话。 在武原学宫的那段岁月,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光,是她将要用这孤苦孑然的一生一读再读的诗篇。 那时她短暂地拥有过幸福。 她灿烂过,足矣。 即使余生就在这盛京的深宫里腐烂枯萎,她也认了。 韩泠君神色渐渐冷下来,她一手支起在桌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四殿下,有时候我很庆幸你不是我的儿子。” 她缓缓抬眸:“有你这样太聪明的儿子,我会害怕。” “娘娘谬赞。” “你父皇这个人,他没有感情,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义’。”韩泠君缓缓叹气,“此‘义’有时是天下大义,有时是一己私利,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他的目的。” “四殿下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联想到些什么?” 赵宥眉毛一挑:“娘娘何意?” 韩泠君抬眉看了赵宥一眼,眸中浮现起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的话语极缓,动听地娓娓道来:“仡芈约是什么时候入的京,又是在盛京何处安的身立的命,在这之后盛京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四殿下……我把话说到这里……你难道还没有想到什么吗。” 赵宥瞳孔缓缓缩紧:“……” 宋珩之也在韩泠君循循善诱般的提示下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收紧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担忧地抬眸去看赵宥。 此刻对方一张锋利英俊的面孔上只剩下一片苍白的寒凉与刺骨的杀意。 “你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韩泠君见两人懂了自己的意思,淡淡垂下眸,“她是我在盛京里见过的,最真诚的人。” “那时候事发突然……没能救她,我很抱歉。”她点到即止,面对两个聪明的孩子,她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赵宥此刻的面色已经白得如一张新染的宣纸,他一双深沉乌黑的眼却又如深冬的长夜,漆黑如深渊般不可见底。宋珩之没见过赵宥这副模样,但他直觉这样的赵宥正处于一个情绪的极点。 第183章 他很危险,也很脆弱。 或许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宋珩之无比心疼这样的赵宥,他见过赵宥四两拨千斤地插科打诨、也见过他漫不经心地走马游街,即使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之的纨绔皮囊,他也从不曾直白地将内心的脆弱公之于众,他分明是那么处处谨慎、不留破绽的人,在此刻的脆弱,却让宋珩之看得揪心。 “……她在哪儿。” 赵宥再抬眸望向韩泠君时,一双眸子里只剩下了冰冷的肃杀之意,凭借宋珩之对赵宥的了解,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赵宥,是动了真正杀心的。 韩泠君垂眸,唇角一撇:“去钟南宫问问吧。” 她自嘲一笑:“虽说我了解陛下……” “但那里的那一位,才是陛下真正的交心之人。” “那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 “……” 赵宥一双眸子深邃如许,如毒蛇吐信一般盯着韩泠君,良久没有开口。 宋珩之则是微微蹙起眉,轻声开了口:“娘娘,我们可信你的话几分?”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这是千古历史印证下来的真理。盛京水深,谁的话都不好轻信,尤其是像韩泠君这样位高权重又漂亮危险的女人。 韩泠君看向宋珩之的眉眼很轻柔:“你和阮秋水挺像的,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今日所言,我无一句假话。”她继而摇头。 宋珩之抬眉,眼底有几丝惊讶。 “孩子,我与阮秋水都是旧交,也算是你半个长辈,时至今日我没有立场害你。”韩泠君叹了口气,望向赵宥,“况且……我还有把柄在你家四殿下手中。” 宋珩之顺着韩泠君的目光望向赵宥。 赵宥缓缓吸了一口气,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温存的笑意,“青云是个很好的孩子,青城山把他养得很好。” 韩泠君闻言也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这样的情绪在她的面上十分罕见:“把他交给你,我也很放心。” 宋珩之后知后觉地皱起眉,从前那些断裂的、令他感到古怪的片段在此刻连接交汇,拼凑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真相,他有些失态地抬手掩住自己因震惊而张大的嘴。 赵宥见宋珩之的反应,笑得有几分促狭,他伸手握住宋珩之蜷起来放在膝上的手:“青云是我的弟弟。” 韩泠君也对宋珩之浅浅地一笑:“他是我的孩子。” “我怀上那孩子……应当算作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我不希望他留在盛京的尔虞我诈之中,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彻底变质了,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个孩子重蹈他的覆辙。” “所以我就拜托了姜国师,经他斡旋我在青城山清修祈福了半年,在那里把青云生下来,并交付给了青城山老天师。” “我很庆幸,我当时没有做错选择。” 韩泠君目光里闪动着属于一位母亲的破碎而坚定的光亮,她郑重地看着赵宥与宋珩之,她的目光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有常人难以察觉的震动在其中。 “这是我的报答,亦是我的条件。”韩泠君目光深深道,“青云,就拜托四殿下关照了。” -------------------- 小青云身份大揭秘啦 第125章 贵妃 “青云竟然是……” 直到并肩走出景仁宫,宋珩之都还处于震惊之中。 “我打从第一眼见他就觉得眼熟了。”赵宥轻轻摇头,“他与赵朗幼时真的长得挺像的。” “不过也比赵朗幼时可爱多了。”赵宥耸肩道,“皇后娘娘是个好皇后,但不是个好母亲,我记得她在那时就不大关照赵朗,都是宫人在带,他们之间君臣的关系要胜过母子,所以赵朗在幼时就挺懂盛京城里那些人情世故了。” “……” 宋珩之微微蹙眉,又有些替赵朗惋惜,想来每个人的性格与成长环境是分不开的,赵朗如今的模样也是童年的恶果。 “她之所以把青云送走,恐怕也是觉得愧疚吧。”赵宥轻轻叹息,“她恨父皇,对于和我父皇生下的孩子,她做不到像一个寻常母亲那样去爱他们,赵朗就是一个前车之鉴,她或许是不希望青云也变成那样吧。” “青城山的确是个好地方,看青云这不染纤尘的天真模样,想来是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赵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他唇角轻轻荡漾出一抹笑意,像是温润如玉的归鞘之剑,他原本锋利冷峻的轮廓被这一抹轻柔的笑意钝化成无边的温柔。 “这么想来……还是我母妃最好了。” 说着,赵宥笑出声来,眼中流淌着细细碎碎的温柔与喜悦。 宋珩之抬眸打量着他,不禁心想曾经的赵宥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在他母妃身侧笑得肆意而甜蜜,受尽母亲的温柔与偏爱,做那个深宫里最无拘无束的小殿下? 宋珩之觉得面前这个俊朗风流的琅琊王与脑海中紫禁城宫墙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四殿下模样重合,他们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何其相似。 看着赵宥露出笑容的模样,宋珩之也不禁跟着他弯了弯唇角。 “走吧。” 赵宥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宋珩之面上那温和明艳地如万千桃花盛开一般的笑。 仿佛是在冬夜里垂落了一树春天的花,轻抚过眼前。 第184章 自从母妃走后,在这盛京里他便再没见过这样的笑、这样的偏爱。 不过他很幸运,他现在又得到了。 “好。” --- 钟南宫。 贵妃唐氏的居所。 此处没什么宫人把守,除了烛火敞亮之外,人烟很是冷清。 这并不奇怪,传闻中的贵妃娘娘宠冠六宫,但却是个极少抛头露面的低调之人,文武百官中见过她的人是极其少数。就连身为皇子的赵宥都没见过她几面。 赵宥和宋珩之轻轻推开钟南宫主殿的大门,却发现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炭盆与几盏熏香在袅袅燃烧。 赵宥和宋珩之犹豫了半晌后,才动了一下脚步。 却有一阵箭雨极速落下,在他们的面前的地面上钉下一排整齐的痕迹。 赵宥迅速将宋珩之护在身后,掌心握上腰间佩剑之柄,随时准备动手。 “琅琊王殿下深夜擅闯钟南宫,这是做什么。”一道柔媚的声音自大殿深处悠悠传来,“本宫似乎没有邀请过你。” 赵宥则是在微微眯起眼睛之后深深地咧开嘴笑了,他的笑意不可谓不噙着疯狂:“贵妃娘娘?” 宋珩之却没有赵宥笑出来的心情,他冷着面色拔出了九霄,他认得这个声音。 “公主殿下。” 仡芈约见到两人各不相同的有趣面色,继而轻笑一声。 一阵红绸飘过两人眼前,大殿之中似乎有大片烛火闪动,当两人眼前再度恢复清晰之时,远处的首座之上已然坐了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 赫然是一袭红衣。 她的面上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一双秋水眸中荡漾着水波盈盈,魅惑着人的神思,似乎是要把人的神志都吞噬殆尽。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美丽。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古人诚不欺我。 仡芈约唇角一撇,轻笑道:“又见面了,二位,不知你们现在是惊喜多一点呢,还是惊吓多一点?” 惊喜? 惊吓? 不,都不是的,两人心中更多的是一阵恍然。 仡芈约就是贵妃唐氏。 那先前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仡芈约能在盛京立足,为什么她会帮助昭王,为什么赵宥会觉得她眼熟,为什么皇后会暗示她与慧妃之死有关…… 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因为她早已打入了大雍权利最核心之处——她就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呵……”赵宥冷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有千尺浪在翻滚,“所以今日父皇才说贵妃娘娘身体有恙……所以你才收手?” 他的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自制的情绪——那是一种撕扯感、一种背离感,这个世界的真相对他而言太过于魔幻,他觉得自己距离疯狂也只有一线之遥。 盛京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但又在细想之下觉得情有可原。 承华帝本就是那样的人,如果是他的话,把仡芈约留在身边,也许是纯粹觉得有趣。 赵宥忽而替自己的母妃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哀,她是一个正常人,可她的周围却全是疯子,而这群疯子逼死了她,却还好好地存活于世。 多么不公平。 “他坏我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仡芈约勾了勾唇角,讽刺一笑,“四殿下啊,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宝贝你,磕不得碰不得的,呵。” “……”赵宥强忍着震怒,冷冽地抬眸,他直直对上仡芈约玩味又讽刺的视线,冷声道,“父皇知道多少?” “你指什么?”仡芈约明知故问,笑意盈盈。 “你的身世、你的目的、你的计划。” “四殿下还真是直言不讳。” 仡芈约笑了笑,轻轻抬手挽了挽鬓边垂下来的发丝,抿唇一笑,“我的身世他知道,我的目的么,明眼人都知道。” “至于我的计划……我没那么傻,我怎么会让他知道。” 说着,仡芈约目光骤冷:“我一心一意要杀了他最骄傲的儿子,我怎么能让他知道?” 烛火忽闪。 九霄震鸣。 原本坐在主位之上的仡芈约轻轻一个纵身,红绸一闪,她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宋珩之腰间九霄瞬间出鞘。 仡芈约却是一个撤身后退半步,她手中的剑鞘微微扬起,正敲打在宋珩之的剑柄上,把九霄按了回去。 方才那一个动身不过是试探。 “放心,我现在不动你们。”仡芈约目光示意宋珩之收下剑,随后淡淡收下红玉剑随手一抛,那剑便是连着剑鞘稳稳落在了远处的架子上。 仡芈约双手一摊,唇角微微勾起:“我的诚意摆在这里了。” “接下来信不信我,信我多少,那就是四殿下你自己的事情了。” 第126章 真相(上) 赵宥不知道一个人的重量是否是用参与自己人生的长短来衡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解释不清母亲对于他来说的意义了。 他的人生似乎停留在了四年前母亲逝世的那个夜晚,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无一不是为了为了那个真相而四处漂泊。 直到自己身边出现了那一抹清瘦的身影,似乎,他才找回了此生的意义。 “皇后让你来找我的?”仡芈约兀自坐下,轻松自在地全然没有半点与死敌相见的紧张感,她笑吟吟地举杯,颇具主人风范地摆了摆手,“坐啊。” 第185章 “她还真是明哲保身啊,看来是想一保到底么?什么都看在眼里,又什么都不说?”仡芈约轻撇唇角,“真是好人都让她做了。” “贵妃娘娘言重了。”赵宥冷冷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眼角流露出些许讽刺,“皇后是不是好人难说,但您一定不是个好人,我却肯定。” 话里话外没有给仡芈约台阶下的意思。 宋珩之垂眸,在眼底含了几分笑意,觉得这个毒舌的赵宥又变得像是他一早认识的那个一般,一张嘴能气死一群人。 “呵……”仡芈约听得赵宥完全不给她面子的讽刺,也不恼,只是笑出了声,“四殿下你这张嘴啊……真是很难想象你是那个老好人慧妃的儿子。” “罢了罢了,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也认了。站在你们大雍的立场上,我怎么也不是个好人,我了解。”仡芈约笑得十分大度,“就我来说,这盛京我唯一见过的,可以用‘好人’二字标榜的也只有你已故的母妃了。” “可惜。”仡芈约轻轻叹息,“她若在琅琊做个大家闺秀,此生一定幸福平和,这盛京反倒是不适合她。” 听见仡芈约提及慧妃,赵宥的眉眼之中尽是冷漠:“你的可惜我母妃担不起。” 仡芈约轻笑:“四殿下,别这么咄咄逼人嘛,你先听我说完,再做定夺,也不迟?” “左右你那时没能救得了慧妃,但是如今,你最珍视的人,完全有自保的能力。”仡芈约把话音拖得轻佻又绵长。 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在宋珩之身上绕着打了几个圈。 宋珩之不卑不亢地与仡芈约对视,完全不为所动。 仡芈约对宋珩之笑了笑,转而一抬眸望向赵宥。 “……不过嘛……那时候也怪不得你,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慧妃。”仡芈约淡淡道。 “什么意思?”赵宥闻言皱起眉,仡芈约总是这样话里有话。 “肺部淤血?是吧?”仡芈约缓缓眨眼,似乎在回忆,“可惜没人信呢。” “太医院那时所下的结论看似荒谬,但有理有据,硬要挑毛病反倒是挑不出。他们也不傻,什么事该刨根问底,什么事该缄口不语,都是混迹盛京的老江湖了,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以此作结也算是聪明之举。” “慧妃……王舒是整个后宫最低调的一个,没有树什么敌人,但也没有什么朋友。”仡芈约幽幽道,“现在想想……这盛京的风雨飘摇也不是如今千秋宴这么一天两天的事情。” 慧妃的死亡才是那个大局的真正开始。 仡芈约的神色淡然,就好像在娓娓道来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她的手轻拂过茶杯,缓缓道:“大巫是不是与你说,是我对慧妃下的手?” “师娘没说。” “师娘?”仡芈约却是皱起了眉,她上下打量了一翻赵宥,随后深深地感到一阵惊讶,“你师父是剑圣周沐风?” 想来她很清楚梅润月与周沐风之间的那一段往事。 赵宥微微点了点头。 “哈……”仡芈约很是感概地挑了挑眉,“四殿下,你究竟藏了多少底牌是我们不知道的?” “周沐风、梅润月、满庭芳……想必你们琅琊王氏那一支名动天下的暗卫也听你差遣?” 她兀自长叹着笑道: “赵宥,朝堂欣赏你,江湖支持你……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向着你,我还有什么手段可以阻止你登基呢?” “贵妃娘娘谬赞,在下不过是运气不错。”赵宥怎么听不出仡芈约字里行间的讽刺,于是他也毫不留情地反刺回去,“倒是你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让我更加钦佩。” “但是这些手段对你也不曾构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仡芈约摆了摆手不谈这些,“四殿下,这些年来盛京城的不太平你也看在眼里,我相信你内心是有所怀疑而来,否则,想必是不会与我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这些。” 赵宥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 的确,皇后的话他不会全信,母妃之死的嫌疑他也并不会全盘压在仡芈约一个人的身上,盛京的水太深,谁要害谁、谁要杀谁、谁做了别人的刀、谁在后背顺水推了舟,都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事情。 仡芈约与此事脱不了关系是肯定的,但她就是背后主使的论断尚且存疑。 “我不是傻子,不该我背的黑锅我不会背。”仡芈约轻哼一声,眼中有冷冷的光闪过,“你知我手中有绝凝散的药方,你也知你母妃死于绝凝散之毒。” 赵宥面色冷然,静静得等待着仡芈约继续。 “你在酆都之时,就没查到些什么?” “欧阳家少主、裴家世子都在场,这两位一对口供,真相应当呼之欲出才对啊。” 仡芈约轻笑一声,循循善诱道。 “裴世子因雁落山一案件牵涉其中,去了酆都,他是雁落山一案的证人,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关于那一封信牵扯出的谋杀,也巧了,全天下换个谁在场,都未必会知道那人是死于绝凝散。” “四殿下人在酆都遇到行刺,那么身为酆都地望的欧阳一族必然会向你有个交代,而那些天里正巧了毒仙人欧阳云在外,欧阳家那个大小姐是你们的同龄人,想必共同话题也比较多,她为了撇清嫌疑自然是会告知你绝凝散的真相。”、 “贵妃娘娘真是人在盛京,却对天下之事了然于心啊。”赵宥戏谑地开口道。 第186章 此话虽有讽刺之意,但也蕴含忌惮在其中。 “得殿下一句夸赞还真是难呢。”仡芈约笑了笑,故意无视赵宥的讽刺,“那么你也会知道,在酆都试图下毒的刺客是死于我的绝凝散,而非酆都的绝凝散。” “而雁落山那位死者和慧妃,则是死于酆都的绝凝散。” “不错。”赵宥敲着桌子的指节就此顿住,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仡芈约的这些说辞。 继而他缓缓眯起眼,眼中噙着几分危险的光看向她:“只是……我不曾与任何旁人提过这事儿……贵妃娘娘你怎么会知道?” 第127章 真相(下) “只是……我不曾与任何人提过这事儿……贵妃娘娘你怎么会知道?” 当赵宥冰冷话音落下之时,宋珩之的眼底也沉了下来。 方才仡芈约侃侃而谈时他便觉得脊背发寒,这些话,除了当时在场的他、赵宥、裴修尧、欧阳茗、龚道济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任何人知晓。 而仡芈约却似乎对其中细节都了解得很清楚…… 不寒而栗。 难不成这些人之中还有仡芈约的人么? 除开他很确信自己与仡芈约之间没有联系,赵宥也绝对不会与仡芈约之间存在合作。其余的,长宁王府世子裴修尧,西极酆都欧阳家少主欧阳茗、大雍刑部尚书龚道济,三个人的身份都极其不简单,任何一方站队仡芈约都将能够影响大局。 “你觉得呢,四殿下?”仡芈约反笑不语,把问题抛还给赵宥,她笑得妩媚动人,“你觉得其中哪一位是我的人?” 赵宥深沉的目光与仡芈约含笑的眸子正对上,他与她对视着,沉默了一会,继而无声地笑了,月光正倾泻进屋,在地上映出他单薄的影子,影子不会身着华服玉冠,也不会露出各色表情,只能看见他微微抖动的肩膀的倒影。 那轮廓很模糊,看上去不甚清晰。 “你要我猜?”赵宥终于止住了他的笑,他再开口时,已是将那笑转移到了眼中。 “我猜,那里没你的人。” 话音落地时,他却是连眼中的笑意都止住了。 这下,仡芈约面上的笑意也收下了,她凉凉地抬眸:“四殿下何出此言?” “长宁王府至今还是中立,他们家拥兵万千,一直是父皇的重点关注对象,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父皇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我第一个不信。再者,长宁王挂名右相,而我叔父位居左相,他们在朝堂上还算聊得来的朝友;他家世子裴修尧与我交好,与我两位兄长反倒是泛泛之交,长宁王府若真要选,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选我。” 宋珩之听得有几分忍俊不禁,心想赵宥这大言不惭的,到底是在认真分析形式呢,还是拐着弯夸自己呢? “龚道济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我叔父一手提携上来的,在朝堂上是左丞相一党、在朝堂下是王氏门生,他的家族都在琅琊定居,他断然不会倒戈向你。” “至于欧阳家么……想来他们应当是唯一的纰漏了。不过……他们经历过上一辈的夺嫡之争吃过苦头,这一回应当不会再涉足了……”赵宥微微眯眼,“而且,就欧阳家此次入境在千秋宴和黄金台的态度与反应来看,他们不是你们的人……” “只是当时我们在酆都……她允了你的什么人什么承诺,才告诉你我们相关的事情……” 赵宥顿了顿,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蓦地蹙眉:“……酆都……凤凰城……” “是凤凰城?” 他的瞳孔紧缩。 一切豁然开朗。 “难道……最后欧阳茗供出的那个细作是你卖的人情?作为引我去凤凰城的交换?你为酆都解决了那个交代,他们告诉你我的一举一动?” 仡芈约紧紧地盯着赵宥,她听完赵宥的话,过了良久,才缓缓地鼓起掌来。 她鼓掌的动作很慢很轻,又似乎在每一下双手触碰时敲打在了赵宥与宋珩之的心尖上。 “四殿下不去大理寺任职真是你们大雍的损失。”仡芈约勾起唇角,“相当精彩的推理,恭喜你,答对了。” “凤凰城是我引你去的。”仡芈约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只是慕容嗣不愿在凤凰城地界动手杀你,当然,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过后来的好事都被满庭芳打断了,这就算我倒霉好了。”仡芈约的目光瞥向一侧面色淡然的宋珩之,“毕竟谁会知道满庭芳少主那时也在酆都,并且被四殿下你撞个正着呢。” “有幸与剑仙、剑痴会了会面,也不算亏。” 赵宥则是冷着脸细细地听,却在仡芈约的话中寻到了一丝纰漏。 他继而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欧阳茗为什么会同意与你交易?你当时恐怕不在酆都,她身为欧阳家的少主,除非你方现身哪个身份不简单的人,否则她连见都不会见。” “你说对了。”仡芈约点点头,“你知晓的,我的儿媳是豫章沈家的长女。” “所以是沈郁离?”赵宥冷笑。 “不错。” “江南双璧之一能够为你所用,贵妃娘娘真是一手好算计。” “谬赞。”仡芈约盈盈一摆手,“那么话说如此,也已经很明了了。我的绝凝散并不能害死慧妃、也不会在雁落山作祟,现在你要知道的只是,在这世上,除了酆都,究竟是谁还有酆都的绝凝散。” 第187章 “……” “……” 赵宥与宋珩之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了一瞬,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讳莫如深的沉重。 宋珩之在心中隐隐地压下那个令人后怕且感到震惊的猜测,又不禁替赵宥感到担忧。 “酆都贵为江湖四大宗之西极,毒仙人欧阳云名扬天下,究竟这个世上有谁能对这样的势力有所威胁,并取得他们的绝凝散呢?”仡芈约幽幽叹息道。 她的目光直射在赵宥面上,缓缓地带上了几分微妙的怜惜之意:“四殿下,你觉得,这个世上,究竟在万人之上的,是谁呢?” “你应当,比我熟悉才对啊?” --- 在送别赵宥二人时,仡芈约忽而住了脚步,她轻轻拦在了宋珩之的身前。 面对赵宥冰冷警惕的目光,仡芈约笑了笑:“你家小美人留步一下,我想占用他一点点时间,说几句体己话。” 赵宥也跟着笑了笑,只是这笑颇冷,只挂在了他的皮肉上:“如果我不同意呢。” 仡芈约挑眉:“重点是你家小美人同不同意,而不是你同不同意。” 宋珩之对赵宥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安慰赵宥自己没有问题:“好。” 随后他轻轻地凑到赵宥耳边道:“没事,你先去吧。” 赵宥蹙起眉欲再拦时,宋珩之的手先搭上了赵宥的手背,他握了握赵宥的掌心,安慰道:“我能自保,再说了,你在外面等我,若真有事,你也会发现的。” 宋珩之话都说到这里了,赵宥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点了点头。 仡芈约则是没眼看地把目光落在了别处,她对小情侣之间的腻歪不感兴趣。 目送着赵宥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宋珩之才一步踏上前,指尖握上了腰间的九霄剑,他望向仡芈约的目光不可谓不警惕。 “不必。”仡芈约摆了摆手,示意宋珩之放下警戒,“我不会再动你。” “为何?”宋珩之皱眉。 “我做事不讲究原因。”仡芈约顿了顿,才继续笑道,“或许是爱美之心使然吧。” “你觉得赵宥日后会如何?” “你指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向赵殊复仇?” “……我不是赵宥,我不知道。” “这样么。”仡芈约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地点点头,继而继续玩笑道,“如果我先死了,你替我劝劝他,让他果断一点,好歹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如果他真有那心的话。”宋珩之面色依旧很淡。 “或许我真的先走一步。”仡芈约顿了顿,轻声道。 这一回,她的面上再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宋珩之眼神一凝,深深地注视着仡芈约,他犹豫了一下,才开了口:“……我知道了。” 第128章 问情无解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琅琊王府,一路无言。 琅琊王府地理位置很好,承华帝也相当上心,当年造得声势浩大尽显了其主人的圣眷之高,可惜了,赵宥却没在这里住过多久。 连带着侍婢护卫也少得冷清,现在只余下了几个琅琊故家的老仆人。 所以两人一路行至寝殿的路上都没有半个人影的叨扰。 赵宥甚至都没有过问宋珩之方才与仡芈约的谈话是什么,他只是沉默,沉默。 宋珩之确信眼前这个低气压的赵宥与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仿佛判若两人。 他静默又怜惜地望进赵宥的眼睛,那一双乌色的眼瞳如深渊,如疏烟,好像一触碰脚要散去了一般的脆弱易逝。 他好像从没有见过赵宥这幅模样。 好像……好像……已经对此世没了怀恋一般。 “赵宥,你别这样……” 宋珩之微蹙着眉去握他的手,那一双手的掌心滚烫,却指尖冰凉。 “说什么呢。“赵宥扯出一笑,“我没什么不可释怀的。” 宋珩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跟着扯出一笑,他觉得当下这情境有些微妙。他说赵宥,有没有人说过你撒谎的演技退步了。 赵宥那一抹本就不怎么鲜活的笑彻底僵滞在他的唇角,又被他慢吞吞地收下,一张俊脸上彻底变得冷寂,像覆盖上了一层千年的寒冰。 “是么。” 他听见赵宥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声。 “……”宋珩之垂眸,握在赵宥手中的手也跟着收紧,他纤长的睫羽不可自控地颤了颤,他再度开口,“赵宥。” “……你可以跟我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你可以,在我面前展露脆弱的。” 他感到自己手上的力道在一瞬间被再度收紧,宋珩之的目光游离在赵宥反客为主握紧自己的手上,他忍着那点刺痛,一言不发。 他在等。 赵宥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他知道。 他若是依旧保持这样内耗的沉默,他担心,他会疯。 于是宋珩之忍着被赵宥握得发疼的一只手,反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还未等他抬眸,赵宥带着凉气的、急切又粗暴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或许这不应该被称之为吻,反而应当算是一种情绪宣泄一般的撕咬。 宋珩之没见过赵宥这副模样,一时间呆愣愣地被他锢在了怀里,竟是都忘了抗拒。 赵宥鼻梁高挺,之前两人亲吻时,宋珩之总会被他的鼻梁骨膈到,所以在他吻他的时候,他都会侧过头,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第188章 在这个吻之中的,宋珩之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赵宥掩藏在偏执疯癫之下的无助和脆弱,在一顿毫无章法的噬咬过后,赵宥的动作缓缓地松懈了下来,他微微松开宋珩之的唇,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维持在若即若离的寸许之间,他微微低头垂眸,像是在仔细探寻宋珩之的表情,他那样微微压下来,用鼻尖蹭了蹭宋珩之的鼻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再撬开他的唇。 赵宥一手搂在宋珩之的后腰处死死地锢着,一手紧握着宋珩之的后脖颈,只用两只手就将这一具瘦削的身躯牢牢地控制住,他从他的眉尾、眼角到鼻尖,一点一点、细细地吻过。 他的动作又重,又温柔。 宋珩之努力地扬起头去回应对方,即使他感到有些吃力,但他也想赵宥感受到自己给予的回应。 他一贯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是在此时,他迫切地想要赵宥感受到他的热烈。 其实面对这样耀眼的四皇子、琅琊王赵宥,他又何尝不曾对自己感到些不自信呢? 他这么沉寂死板的人,会不会无趣到他? 会不会……令他感到厌烦…… 宋珩之狠心地闭下双眼,让自己忘却这些纯粹因为想得太多而杞人忧天一般的自寻烦恼。 他知道赵宥对他的情谊,他不是不信赵宥……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给他如何的证明。 宋珩之渐渐感到气乏,他抬手抵在赵宥胸前推拒了几下,身躯几乎是在赵宥手里颤抖着。他眼中沁出了些许泪水,眼前看不清东西,眼泪糊住了视线,只能虚虚能看到赵宥的轮廓。 “……” “珩之啊……” 赵宥看见宋珩之一双桃花一般明艳动人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水润又朦胧的雾气,一双如玉细嫩的脸颊上染着几许消散不去的红云,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抬手轻轻抹去宋珩之微红眼角的泪珠,不禁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为什么不推开我?嗯?” 他的尾音甚至藏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 宋珩之用面颊轻轻在赵宥的手掌心蹭了蹭,盈盈地抬眸,像一只被驯化的小兽,他温顺地摇摇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褪去了万千冰冷的柔软模样看得赵宥心头更是一烫。 “我怕我伤到你。”赵宥微微蹙起眉心,声线低哑却温朗如玉。 “……谁怕你伤我了。”宋珩之红着一双眼尾,忽而在唇角勾起一抹太过于绝艳的笑,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赵宥俊朗的面容上,微微停顿了那么几瞬。 竟是在那样一张冷淡自持的面容上演绎出风情万种的色彩。 他的面颊依偎在赵宥滚烫的掌心处,笑靥如花,万千明艳。 “赵宥……” 宋珩之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但还是轻轻地开了口唤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柔,很软,像一片绵绵的雪,空中轻轻柔柔地飘荡,最终落到赵宥的掌心,不重不痒地在他心尖上缓缓地化作一滩温水。 “你可以尽管对我不客气。” -------------------- 传下去,四殿下不行,还得靠老婆主动 第129章 温存 宋珩之虽说是个冷淡到了极点的性子,但他的漂亮里又最不失艳丽二字。 他的艳丽却不像女子、也不像寻常那般做作揉捏,而是流溢着少年清秀飘逸的风骨——是文墨的书卷气与剑客的俊朗气渗进了骨子里的韧劲,分明是那么素净的一个人,却大到身姿面容,小到指尖眉眼,处处皆流露出艳色。 赵宥爱极了宋珩之而那截清瘦又不失力道的腕,那仿佛是一段十足白净的画板,不需多少力气就能在其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梅画印。 他承认自己不能免俗,他就是个喜欢美人的俗人。他喜欢在宋珩之白皙的、透着清晰可见青色血管的腕子上啃咬,留下他的痕迹。更别提那一段纤瘦柔软的细腰,一条手臂就可以锢住,指尖稍用些力气流连其上便可留下斑斑点点的指印,那点暧昧的红痕缀在白皙的腰间,如红梅映雪,更添几分艳色。 赵宥轻轻地抚摸着宋珩之垂在一侧的发丝,他心想上苍是何等偏爱他,以至于他连青丝都是如山水画一般让人过目不忘。 美人皮相佳骨相美,说得就是宋珩之了。 饶是赵宥这样见惯了美人的眼光,不管看了多少遍,再看仍然觉得宋珩之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忽而,眼前美人的长睫在清晨日光的落影之中颤了颤,如一只翩跹而舞的蝶,缓缓地张开翅膀。 赵宥笑吟吟地对上一双朦胧里流溢出艳色的眸子,他深刻地记得这一双眸子在昨夜里微红水盈的绝色,是他绝对不会让世上第二人看到的绝美景色。 “在看什么?”宋珩之的话音从身前传来,低低的,却很轻柔。 他的声音里带着刚清醒过来的低哑与懒散,又不失几分俏皮的娇软,像是被雨水润过一遍又一遍的温润的山泉。 赵宥还是第一次听到宋珩之这样的嗓音,很好听。 日后还要听很多很多遍。 “看你。” 赵宥轻笑道。 宋珩之没有拍开他的手,只抬起那截清瘦美好的腕,将手掌覆在了赵宥的侧脸上,帮他把遮挡在面上的发丝轻轻移开。 赵宥看着他白皙手腕上那几枚暖昧的咬痕,眼中的笑意愈深。 第189章 其实他早已在宋珩之看不见的地方,用双眼仔仔细细将他整个人都自私地占为己有了,只是宋珩之不知道,只是他迟迟忍着,他不舍得伤他。 “……我有什么好看的……”宋珩之却是闻言闷闷得笑了,他动了动身子,在两人拥抱着的姿势中寻了个自己更加舒服的位置,他轻轻闭上眼,将面颊贴在赵宥的颈窝里。 “……” 赵宥垂眸,轻轻抚摸着宋珩之柔软的发丝,怜惜地嗅着宋珩之发丝间的清香。 他有多久,没有在早晨醒来时享受到这般宁静美好了? 或许,他从不曾享受过这样的静好。 “我多看看你……”赵宥轻轻搂住宋珩之的肩,他轻吻了一下宋珩之的发顶,沉沉道,“我害怕……我们的安宁日子过不了多久。” 宋珩之似乎是在他的颈窝处笑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喷洒在自己皮肤上的温热气息。 “你还会怕么?我以为琅琊王殿下是这世上最大胆的人了。” 宋珩之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促狭之意。 赵宥哪里听不出宋珩之字里行间的戏谑之意,但也认了这小猫挠人一般的狡黠,自己纵着的,有什么办法呢。 “贵妃娘娘与我说的,你就不问问我?”宋珩之忽而仰头道。 赵宥微微低头,正对上宋珩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他必须承认那一对过于清冷漂亮的上目线晃住了他的眼。 “你若是想说,你自然会和我说。”他回过神来后,缓缓道。 “我若是故意不告诉你呢?” “那你便不说。” “你不想知道?” “你觉得我不该知道的话,我就不知道好了。”赵宥笑得很轻柔。 “……赵宥,你……你别这么信我。”宋珩之见了赵宥放松的、纵容的笑,在心里动容之余又有几分涩涩的酸。 赵宥,你这样的人,似乎不该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 你的野心,我心知肚明。你的杀伐果断,我也看在眼里。 我知道这些都是作为一个皇位继承人所应当具有的品质,它们在你的身上不是贬义的冷酷残忍,我把它们看作你的勇毅果断。 可是感情是一把双刃剑,它会在某个时刻成为累赘的。 你要走的是一条不能被情感羁绊的路,而我希望,你能走得比任何人都远,你可以走到那个彼岸。 …… 像你的父亲那样,才是完美的帝王。 宋珩之觉得眼中有些酸涩,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是他的心却推着他向他靠近。 “如果连你都不能信了,这世上我还能信谁?”赵宥则是朗笑一声,掐了掐宋珩之有些皱起来的脸,“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顺位。” “……手撒开!”宋珩之从赵宥的桎梏下脱身,顺势坐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自己的侧脸,一边佯怒瞪着赵宥。 “遵命。”赵宥笑得颇有几分地痞流氓的以为,他起身,夸张地向宋珩之求和,“我们也该起了。” “嗯?”宋珩之却是能从赵宥的笑容里瞧见些端倪来。 “我们是时候去找一位故人了。”赵宥笑得神秘。 “你是说,沈郁离?”宋珩之挑眉。 “你听出来了?” “嗯哼,仡芈约在提及沈郁离的时候,似乎并不知道我们在凤凰城菩提寺见过他。” 对于宋珩之的聪慧,赵宥并不意外,他知道他家珩之是这个世上最能懂他的人。 “现在想来,怕是他在酆都布置完一切以后便起身赶往了凤凰城,在那里等着我们了。”赵宥半思忖着,“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身份特殊,总归是试探一下来得好。”宋珩之跟着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想到了些疑惑事,“不过……这一回我见他似乎腿脚不便,我记得我们在凤凰城间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对哦。”赵宥经宋珩之这一提醒也想到了这些不对劲,他思忖着摸了摸下巴,“总不能是他自己摔了吧?” “这事儿换成裴修尧我都能信是自己摔的,放在沈郁离身上,我不信。” 远在几条街道之隔的长宁王府的裴世子猛得打了个喷嚏。 一侧的长宁王妃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阿尧?昨个晚上做什么了,染上风寒了吗?” 矜贵的裴世子拧起眉:“……没啊,昨天去玄清观吃了素斋……就回来了啊。” “玄清观?”长宁王妃微微蹙眉,似乎在想她家世子去那道观做什么,“噢,找小天师去了?” 继而她神秘地拍了拍裴修尧的肩:“你都和小天师那么熟了,就不能让他帮你算一挂?” “哈?算什么?” “浑小子,还能算什么,当然是姻缘啊。”长宁王妃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沉痛,“你看看,琅琊王都找到媳妇儿了,这盛京,就咱们家要闹笑话了……你个朽木脑袋……你爹娘那时候闹得九州皆知,最后天子主婚普天同庆,怎么就生了你个逆子?” 裴修尧:“……” 第130章 雪境来信 窗棂之外,萧萧的长风吹动落尽了树叶的枝桠,几缕阳光穿过层云倾泻而下,透过方正勾勒的隙间,无声地在对立的两人身上化作破碎的光影。 宋珩之正垂着眸与萧宋静静整理着衣襟, 第190章 “……其实,我也不是没往那一处想过。” 忽而赵宥喃喃似的低语突兀地划破了寂静,宋珩之抬眸,有些惑然地盯着不知何时地下了头看他的赵宥。 赵宥的眼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泥泞,他微微阖起半扇眼帘,遂而抬起手,轻轻拨开宋珩之垂下的发丝,指腹轻柔地摩娑宋珩之的侧脸。 宋珩之僵滞在原地,唇瓣翕动,眼中闪动起交织困惑的担忧,不知赵宥是怎么了。 “我是说,我曾经怀疑过父皇。”赵宥把话说得不急不慌,脸上神情也不浓不淡,只是眸子里的沉郁难以用言语浓缩概括。 宋珩之微微皱眉,他的神情渐渐染上复杂的愁绪,他原本覆在赵宥胸襟上的手猛然缩紧。 “说实在的,是他我不意外。” 赵宥轻轻握住宋珩之下意识收紧的手,他垂着眸,将一只太过于用力的手轻轻拿下,握在手中摩挲着。 “赵宥。”宋珩之反手握住赵宥冰凉的手,“你这可不像不意外的模样。” 赵宥顿了顿,随即抬起眸来:“……不意外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 “我母妃只是盛京城里对他最不具威胁的那一类人之一,他为什么,费尽心思要她的命?”继而赵宥冷笑一声,“不过他都能把仡芈约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信仡芈约说得都是真的?” “不论她说的有几多真假,这件事与父皇绝对脱不了干系。”赵宥冷声道,“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绝对知道内情,并且默许。” “……” 赵宥的眼神中蔓延出难以抑制的阴鸷,这与他素来潇洒俊朗的面容有所出入,但……在那一张俊脸上也不违和。 宋珩之知道赵宥骨子里的疯劲儿,他知道对方一直把这些藏得很好,他知道承华帝为什么那么偏爱赵宥,因为在那一种意义上,赵宥是与他最像的那个孩子,而这一点,虽然没有人说破,赵宥也心知肚明。 然而,如今从仡芈约口中得知了的那些真相,对于赵宥而言,或许就更像是诛心之言。他最亲爱的母亲和他身为帝王的父亲之间隔阂渐深,而母亲被谋杀的意外,最终归根到底竟然查到了父亲身上。 但是慧妃爱承华帝,王舒爱着赵殊。 赵宥知道母妃究竟在心中期冀什么,他也知道这个期冀是他在所努力也未必能够带给她的。 而如今更加悲剧的是,她的死与她的期冀有关。 “可你如今能怎么办,去质问陛下么。”宋珩之幽幽道。 赵宥地安静地将目光望向窗外的大好日光,微微笑了一下:“我母妃死得不明不白,我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为过。” 宋珩之睫羽颤了颤:“赵宥,慎言……” “珩之。”赵宥轻轻握住宋珩之的手,笑得淡淡,“我懂谨言慎行,但方才的话,即使是在父皇面前,我也不会收回。” “……”宋珩之眉宇之间的担忧愈盛,最终,他只是收回了被赵宥握在掌心的手,反手轻轻覆在他的胸膛,“我管不了你。” 语气有些哀怨,引得赵宥不住地笑了。 “你别在沈郁离面前说这些就行……他太危险。”宋珩之佯怒地锤了一拳赵宥的胸口,瞪他。 “好好好。”赵宥装作受伤的模样,“遵命。” 宋珩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拿他这赖皮模样没辙,只得作罢。 “……珩之,对不住。”赵宥见宋珩之动作间宽松衣襟处露出的皮肤,不禁有些难言的愧疚。 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二十来岁正是什么样的年纪来着? 反正他是第一回 开荤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自己倒是开心的,就是苦了珩之。 宋珩之见赵宥面上难得赧然的神情和在他脖颈处飘忽不定的眼神,自然也猜到了这位殿下到底在对不住些什么。 他从前没发现过赵宥力气这么大,或者说赵宥从前藏得实在太好了?他昨夜才发现,自己在赵宥手下毫无逃脱的可能性……他到最后几乎是舍下了面子在苦苦哀求…… 只是赵宥也没能放过他就是。 “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赵宥歉意地用指腹轻抚过宋珩之脖颈处的伤痕。 “你何止是下手没轻没重啊。”宋珩之好笑地摇了摇头,“你下口更没轻没重!” 赵宥讪讪一笑。 “你看看!我今日怎么出门见人!”宋珩之一把扯开衣领,忿忿道。 “我去,我去就行。”赵宥找补。 “我同你说,今日若是阮叔找来——我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哎……哪儿能那么巧……” “殿下,不好了!” “出事了!” 本在斗嘴的赵宥与宋珩之对视一眼,停下了各自的动作,看向飞速奔进门的侍卫。 “雪境上报北疆遇敌,陛下也不知怎么的昏迷不醒!现在宫里一团乱麻!” 第131章 监国 当萧宋与宋珩之匆匆赶到宫墙之外时,出来迎接他们的不是他人,居然正是那天子近臣、禁军统领张衡山。 “大统领。” 赵宥见这位魁梧强壮的男子满脸凝重之色,不禁也沉下了面色:“究竟怎么回事?” 张衡山坚毅刚劲的面容上一片沉重,他缓缓摇了摇头:“殿下,先同我一起进去吧,具体如何还未可知。” 第191章 “未可知?”赵宥蹙眉,快步跟上张衡山矫健有力的步伐。 “齐王、昭王两位殿下约半刻钟以前赶到,现在长宁王妃也才从王府赶来,正与太医院几位首席一同察看陛下的病情。” “殿下,就差您了。” 赵宥与宋珩之深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浓重的担忧之色。 他们都知道,盛京上空那一团久久盘旋的风雨,终于是要落下了。 --- “四殿下到——” 当赵宥与宋珩之到达养心殿时,其中已经站立了不少人,众人面上神色各异,但气氛总的很凝重。 宋珩之目光冷冷淡淡地从齐王、昭王、长宁王、国师、曹海公公的面上依次滑过,最终停留在远处奢华无尽的织金床幔上。 在那床幔外侧,几位太医模样的人正与长宁王妃探讨着什么,面色皆显露凝重之色。 赵宥却像完全没有看到大殿中的其他任何人一般,只是阔步向前,走到了床幔边,望着躺在那里的承华帝。 他尊贵又薄情的父皇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只属于天子的龙床上,呼吸缓慢、面色苍白,流露出他从不曾见过的脆弱。 他无言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向长宁王妃请示道:“王妃,父皇如何?” “也是奇了怪了。”孙思乔叹了口气,面色不解,“好好一个陛下,怎么会在宫里中毒。” “中毒?” 大殿上的几人听到孙思乔这一声叹息,都面露警惕之色。 盛京皇城的养心殿可是大雍权力的最高峰、普天之下守备警戒最为森严的地方,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怎会在这里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毒倒? “王妃可知是什么毒?” 一侧的国师姜乙握着拂尘,开口问道。 孙思乔缓缓摇了摇头:“方才与几位太医探讨了一阵,闻所未闻。” “那陛下可有性命之忧?” “暂时能拖住……”孙思乔蹙眉道,“但绝非长久之计。” “……” “对了,曹公公。”孙思乔转向曹海道,“你是陛下近侍,你可见些端倪?” 曹海公公一脸焦急担忧的模样,忙回话道:“陛下今儿早起还好好的,一直到了接到了雪境李将军的奏疏……他骂了几句以后便一直在研究地图,之后过了半柱香多些的时间便晕倒了……作孽啊……老奴我还以为陛下是怒火攻心……” “奏疏……李听澜?”孙思乔皱眉。 今日轰动了整个盛京的传闻便是镇北大将军、雪境境主李听澜那一封八百里急报,奏疏上称北疆告急,匈奴正欲卷土重来,闹得盛京一片人心惶惶。而皇帝不明不白地晕倒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传出去的,否则大雍这个国家必然处于囹圄之中。 如今知道承华帝出了这档子意外的人,只有他们集中在大殿之中的几人和前来医治的长宁王妃和几位太医而已。 赵宥敏锐出声道:“曹公公,速将那奏疏呈予王妃看看!” 经赵宥这一提醒,在场众人面色皆一凛,是啊,若是信上有点东西,那就说得通了。 “好……好……”曹海立马反应过来,将那陈放着奏疏的托盘从另一侧端了上来。 孙思乔隔着一张帕子小心地捏起那一张奏疏,映在烛火下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后转身将这张纸片与几位太医传阅了一阵,几人面上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在场其余人不懂药理,只得紧紧盯着几人的动作,观察着他们的神情。 最终,孙思乔与几位太医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漂亮的眉宇间尽是深重的忧思之色:“似有蹊跷。” “我想去请欧阳云先生来一趟。”孙思乔道,“他是全天下对毒药之理参悟最深之人,或许他能给我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说着,孙思乔的目光望向了三位面色各有各凝重的王爷,毕竟,陛下倒下了,这里与他最为血脉相亲、且有权做决定的人,便是这三位殿下了。 “……那还不快去。”赵子昭见左右的赵朗和赵宥都沉着脸色不说话,冷冷道。 长宁王向张衡山微微点头,示意他去跑一趟。 张衡山向几人拜了个简礼便一甩披风,极速离去。 正当大殿里短暂地陷入一段沉默之时,赵朗忽而抬起了头:“若父皇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如今又遇乱局,怎么办。” 当他凉飕飕的话音落下之时,原本就沉默的大殿上氛围更加紧绷了一瞬,像是一张拉开了满弓的弦,似乎再稍加施力就会断裂一般。 赵子昭微微眯起眼,阴阳怪气地冷笑道:“大哥真是好心思,欧阳先生还没来呢,你就开始盘算后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朗面色沉稳,语气十分坦荡,毫无心虚之意,“况且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北疆危急,大雍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 “呵,那你说父皇如今病倒了,又有谁有这个资格认定谁来主持大局?”赵子昭冷笑连连,“不会大哥要毛遂自荐吧?” “赵子昭!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呵……” 赵宥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相互讽刺,在心中若有所思。 宋珩之则是缓步走到看着两位殿下斗嘴、面露难色的曹海公公旁边,轻声道:“曹公公,陛下可曾留有过什么诏书没有?” 第192章 “关于,万一遇上特殊情况、一定要选一个人的?” 一听这话,余下几人的目光都直射而来。 曹海一听这话可不得了:“哎哟,宋公子你可放过老奴吧……咱陛下正值壮年,怎会有立遗诏的想法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三个殿下在这儿盯着呢,说错一个字都是脑袋不保的事。 曹海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涟涟。 “公公,我不是说遗诏,我觉得按照按陛下的习性,不可能没留个万一的。”宋珩之知曹海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或许陛下有什么特殊的手稿?诏书?止不准里边有写这些东西呢。” “……”曹海顿着脑袋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 的确按照承华帝多疑猜忌的性子,他不该不留一个后手的。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 “啊……”曹海忽然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得亏宋公子提点……说不准还真有……” “有什么?”赵子昭追问道。 “老奴记得陛下很早以前有一卷手稿在暗格里……同老奴说的是若哪天他微服私访忽然不见了踪迹,就按照手稿上的来……”曹海犹豫道,“可这……这可行么……” “既然是父皇唯一的旨意,那便是圣旨。”赵宥在一侧观察着两位兄长的面色,及时出声道,“曹公公,趁今日大家都在,你快去取来。” 他眸光里冷冷地闪过几分玩味,注视着两人面上各异的神情。 曹海得了赵宥这句话,立马动身去摸索那暗格。 姜乙国师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拂尘,垂下了眸。 长宁王则是与长宁王妃站在一处,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几人注视着曹海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地从那床下的暗格里摸索出一卷手稿,再小心地双手捧着回到面前,全程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曹公公不必如此惊慌。”赵宥笑了,“父皇的旨意,我们自会遵照的。” 说着,他望向他两位兄弟:“对吧,大哥、三哥?” 两人皆冷冷地看了赵宥一眼,面上表情不尽然的愉悦。 赵宥勾了勾唇。 曹海一直等到三位殿下斗法完了,才缓缓打开了那卷轴。 他清了清嗓子,面带恭敬之色,缓缓开口。 “陛下……如若有意外……代理监国由……”曹海念到此处猛地瞪大眼睛,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讶低了下来。 “监国究竟是谁啊?”赵子昭则是等不及了,不顾礼数,怒喝道。 曹海震惊地抬眸,就连握着那卷轴的手都在颤抖。 “是……是长公主殿下!” -------------------- 打个小广告~放置了一个abo先婚后爱的预收文 感兴趣的宝宝点点收藏 等上观正文完结会和番外一起更~ 第132章 临危受命 “是长公主殿下!” 当曹海颤颤巍巍的话音落地时,整个养心殿都寂静了一瞬,原本还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氛围转瞬间变为了死一般的沉寂。 赵子昭率先回过神来,不可自制地冲上去一把夺过了曹海手上的手稿:“怎么可能……长公主……姑姑?!她一个深宫妇人……父皇怎么能……” 当他看清那诏书上的字句时,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面色十分难看。 “长公主……” 宋珩之蹙起眉,虽说他对盛京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和朝堂事都谈不上十分了解,但即使是以他的认知都觉得这一卷手稿很荒谬。 懿安长公主可是个深居简出、不问政务的避世之人,怎么能在此等乱世由她来主持大局? 赵宥也是皱起了眉,虽说他有料到承华帝必不会在这种时刻将这大权传给他们兄弟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传给长公主,也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真不愧是承华帝,他的心思,果然谁都难去猜忌。 “姑姑……”赵朗也疾步上前,一把夺过那手稿,一定要亲眼看到才死心。 “不对……”赵子昭却在此刻冷眼瞪着曹海,“是不是你和长公主串通一气?” “冤枉啊……”曹海冷不丁被赵子昭这么一质疑,连忙摆手,“真不是啊……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啊……” “怎么,三殿下看起来对我很不满啊。” 正当赵子昭要将火气全都撒在曹海身上时,一道清冷又肃穆的女声从养心殿门口传来。 “长公主殿下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懿安长公主,赵乐懿。 今日的赵乐懿一改往日素雅的风格,身着一席十足华丽的宫装。她的眉眼今日施了颜色偏重的的粉黛,更加勾勒出她的高贵冷傲,眼神所到之处皆透露出其身为公主的威严,那几分掩藏不住的凌厉简直与承华帝如出一辙。 是了,长公主赵乐懿,是承华帝赵殊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也是在那一场不可言说的大清洗中,赵氏皇族唯一的幸存者,她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 “既然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臣妹接旨。” 说着,长公主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从愣神的曹海手中夺过手稿,竟然在她的身上看出了几分飒爽的英气。她将手稿收在手中,又走了几步,凤眼粗略地瞥了瞥那一纸来自北疆的急奏,再抬眸时,一双冷泠泠的眸子在三位侄子身上一一略过:“几位殿下怎么看?” 第193章 赵宥三人难得默契地互相对视着,一时都未能从这巨大的转变之中回过神来。 不是,这欧阳云还没来呢,怎的长公主倒是先来了? “……你……你难不成一早就知道了这卷手稿的事情?”赵子昭没理赵乐懿的话,凌厉反问道,“否则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赵乐懿冷冷睨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赵朗身上:“你觉得呢,齐王?” 赵朗抿了抿唇,望向赵乐懿的目光里藏了几分怨毒,但他还是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道:“……国家有难,自然是要御敌。” “好。”赵乐懿似乎是满意这个回答,她站在高位上,一甩长袖,“那又该如何御敌?” “本王愿亲往!”赵朗喝道。 “那不行。”赵乐懿颇为冷淡地干脆拒绝。 “为何?!” “你可是大皇子,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意外,皇兄若是醒了,你让我如何面对他?”赵乐懿冷哼一声,“再者,若是皇兄真出事儿了,你在北疆,恐怕多有不便吧。” “当然了,除非那里……有你的什么……秘密势力?”赵乐懿最后一句话咬得玩味。 “姑姑莫要血口喷人。”赵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赵乐懿不置可否得耸了耸肩,最后转向赵宥:“四殿下呢,怎么看?” 赵宥深深地与赵乐懿对视,他忽而觉得自己看不懂自己这位姑姑。 懿安长公主在从前不沾染朝政事务分毫,在大雍便是一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众人供着她、爱戴她,却从没有将她与监国一事联系在一起,但如今看她的模样,却完全是游刃有余。 仿佛是个浸淫官场多年的政客。 果然,盛京皇城里不出废物,祖宗诚不欺他。 “犯我疆土,自然不可饶恕。”赵宥开口道,“这只是派谁打和怎么打的问题。” “不错。”赵乐懿点了点头,她眉尾轻挑,目光移向了一侧的长宁王,“长宁王,你是枢密院的长官,这件事,你最有发言权。” “……”长宁王裴敬桓对此表现地不卑不亢,“此事恐怕还需等待镇北军那里的最新军情再做定夺。我们只知匈奴来犯、但尚不清楚对方的部署与兵力,难以进行灵活策动,李将军有二十万兵力镇守北疆,暂且应当不会有大问题。我的想法是召集兵部、户部,连同在京武将,共同商议战事部署。” “不错。”赵乐懿点点头,“等今夜听澜那边的新消息,也等欧阳先生来做诊断。” 她深深叹息:“如若皇兄真的……那明日早朝便由我垂帘主持,届时我会给朝臣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 是夜,月明星稀。 座落于皇城之内的长公主府邸外有层层禁军重兵把守,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正是皇城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曾经的职责是守护天子,今日,他们在天子的授意之下来守卫他们唯一的公主。 而在懿安府内,一处盈盈的烛火在黑夜中缓慢地燃烧,跃动着一整片寂静的不可言说。 雕花木窗之前,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一道素白,一道黛青。 “没想到是你。”一身素白道袍的姜乙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我也没想到。”一袭黛青的懿安长公主眉似远山、面若秋水,眸子里潋滟着沉静的寂寥,“那时的随口一说,怎么今日倒成了现实。” 她似乎即将完全融进身后那扇窗棂之中,似一缕融入了黑夜的风,轻而柔。 姜乙垂眸:“陛下信任你。” “……事到如今,他居然只能信过我。”赵乐懿幽幽地叹息,“这不正是一种悲哀么。” “你们毕竟是至亲。” “不,我只是他当年唯一心慈手软的败笔。” 姜乙不置可否。 赵乐懿抬眸笑了:“国师今夜找我,是为国事?” “陛下将大权托付于公主,那我便是公主的臣子。”姜乙淡淡道。 “这么好的夜色聊国事么。”赵乐懿笑了,“国师真是没有雅兴。” 姜乙摇摇头,如实道:“欧阳云诊断出来的毒,目前尚未找到解毒之法,最新军报又传来了匈奴集结大军的消息。风雨飘摇,何谈雅兴。” 赵乐懿眉心蹙起,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已经派人去查阅古籍药典了,希望能有所获。” 欧阳云进宫后便与孙思乔和几位太医共同诊断下了定论,承华帝所中之毒应当是匈奴极北之地的一种罕见的寒毒,能让中毒者陷入昏迷,并在昏迷之中缓慢地、如被冰冻一般死亡。既然得知了这是什么毒,太医院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但又因闻所未闻而无能为力,现在全权交予了欧阳云。而孙思乔也当即便传书了孙神医希望他能给予一臂之力。 连毒仙人欧阳云都只有所耳闻却不知解药的匈奴寒毒,那便是相当棘手。 赵乐懿凝视了许久被掩在云层背后的月,轻叹一声道:“有希望是好,但终归没个定数。” 她垂眸思忖片刻,才望向姜乙:“国师,接下来这段日子,还请您助我。” “自然。”姜乙笑了一下,眼里像是盛着一潭静谧的水,潋滟着深不见底的郑重,“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乃是我的责任。” 第194章 赵乐懿闻言也是舒展地笑了:“这些年来,皇兄有你在身边,很幸运。” 姜乙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知道四殿下身边那个漂亮孩子是燕九的儿子……” “原来国师还有一层意思是来敲打我?”赵乐懿没等姜乙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语气有几分开玩笑的俏皮,“让我不要感情用事?” “不敢。”姜乙依旧噙着一抹浅笑,“我是来说,日后若四殿下娶亲,恐怕那东川,还得公主亲往一趟。” “……” “毕竟那可是整个大雍的大事,四殿下这边,总要有一位长辈主持的,陛下那边恐怕不太方便。” “……” 赵乐懿微微蹙起眉,她缓缓收起了笑意在夜风中站立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国师提点。” 姜乙摆了摆手中的拂尘,示意公主不必言谢。 在姜乙即将动身离去时,赵乐懿再度张了张口:“……这是……皇兄的意思?” 姜乙并未回头,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我是陛下的臣子。” “……好。”赵乐懿听到这里便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她只是咽下自己深深的叹息。 “夜深露重,国师慢走。” 第133章 一波再起 承华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匈奴举兵五十万再犯北疆,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匈奴大军从北分三路直逼大雍北疆关隘,镇北军最先锋部队已与匈奴第一方面军正面交战。 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到达盛京时,朝野震荡,引得一众朝臣群起激愤,誓要北伐,一展大雍的天朝之威。 奇怪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承华帝却染上了风寒卧病不起,交由懿安长公主代理垂帘听政、国师辅政,由他二人将皇帝的意思传递出来,再将朝臣的意见送进,起上传下达之用。长公主按照承华帝的授意命长宁王即刻率中州三十万驻军北上支援,又宣燕州齐州驻军进入备战状态,随中州驻军同行,听从镇北大将军李听澜直接调遣。 众臣虽在心中觉得此刻由懿安长公主代理主持大局有些奇怪,但见了几位与陛下亲近的重臣如国师、长宁王、左丞相等都面无异色,三位殿下也神情如常,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再者他们陛下又的确是个心思难测、极其大胆的,说不准他此刻正是有意为之要试试他三个儿子也说不准?毕竟懿安长公主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做个垂帘听政的傀儡也十分好拿捏。 --- “没想到长公主主持朝政也很有一套。”宋珩之听赵宥转述完,感慨了一声。 “是啊,姑姑她其实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参政的。”赵宥微微点头,“只是那时候事情闹得太难看,大抵她在那时就已经看透了吧。” 懿安长公主是大清洗之下唯一的幸存者,在那一段灰暗的岁月里,她失去了亲人、挚友,失去了原本万千宠爱浇灌出的天真烂漫,却也真正成长为了一位杀伐果断的公主。 正是血的历练带给了她今日的智谋。 继而赵宥蹙起眉,一双如墨洗练的眸里溢出几分不解:“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同父皇一起演这一出戏。” “你觉得这是一出戏?” “难道你不觉得?”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刚巧在北疆告急之时陛下会中来自匈奴的毒……”宋珩之蹙眉道,“可是若陛下当真是在演戏,这动静、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他总不能……串联了匈奴、长宁王妃、毒仙人、李境主、长公主一同演吧?”宋珩之觉得这个猜测很荒谬,但现实又是那么巧合。 “你看姑姑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她一定是知晓一些什么的。”赵宥缓缓摩挲着下巴,“但是匈奴那边确实解释不清……况且,我也不信父皇不知道赵朗私底下的那些事情……” “难不成,他是将计就计?” “如果大雍境内真有解药,那这一计是成功的。如果没有,那便是出岔子了。”赵宥缓缓眨了眨眼,“长宁王妃和欧阳云应该没有说假话,那毒应当确实罕见。” “你为什么认定他们没有假话?” “父皇平日里最爱折腾的对象便是我们兄弟三个,他如今故意做这么一局也不过是要看我们三个斗罢了。”赵宥又在眼中生出几分疑惑,“只是这代价真的大了些,如果,我是说如果此时有谁趁此机会在宫中兴起内乱呢?仡芈约那么一个随时可能出岔子的危险就在他身边,简直是后患无穷。” 谁不知道承华帝多谋善断、手段高明,他是靠自己的双手逆天改命之人,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靠自己挣来的,他这样的人,以身做局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局相较于他以往的动作而言,似乎代价和风险都太大了。 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出现了什么纰漏。 而现下北疆正战火纷飞、战况不明,朝中愤慨激昂者不少,但其中有多少真心愿意奉献御敌、又有多少雷声大雨点小、做做假样子且不得而知了,终究是隔岸观火的利己者多,唯有那战火真的一路自北烧了下来,他们才会有那些真心去支持前线。 “匈奴来犯,有多少是齐王的手段?” 宋珩之长睫微颤,语气与眼神都分外冰凉。 他的家虽远在与北疆千里之遥的江南东川,但论及家国之事,他的心肠还比盛京某些官僚要热几分。 第195章 赵宥眉间拧成了一道川字纹,神色颇为讽刺:“如今多事之秋,你猜昭王那里又有多少动作?” 宋珩之与赵宥沉默着对视半晌,摇摇头:“真是疯了。” “至于么,为了那个位子,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么?”宋珩之眉眼中噙着不敢苟同的冷冽,“以这样的手段上位,如何叫人信服?” 赵宥眼中也流露出相似的冰冷与嘲讽:“珩之,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这话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种纯粹的愚民之策。” “史书由当权者编写,普天之下王土千万里,而盛京一隅王畿之地仅仅是这么可观可控的一面。即使他如今打一个清君侧的旗号在盛京谋乱,只要胜利了,只要把对手杀净了,他一样是名正言顺、一样是万朝来拜。” 宋珩之眉心蹙起,这话难听,但一点儿不错。 “如今他二人还没真正把底牌亮出来,那这局就还没到高潮。”赵宥眯了眯眼,“我虽担忧北疆前线,但如今还是只能在盛京等对方先亮牌。” “也不会太远了。”宋珩之微微抿唇,“趁着这局如今火热,也该把账算算干净了。” 赵宥与宋珩之深深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清醒的冰冷。 “珩之,我还是一句话。皇位我可以不要,但那些新仇旧恨,我要报。” 宋珩之莞尔一笑,他自然知道赵宥的性子,也知道他一路以来的初心。他总是对赵宥高看一眼的原因也正是对方这生于盛京却脱于盛京的心性,他并非被利益裹挟着前行之人,他的心中尚有情、有义。 “走,今天我约了人。” 宋珩之挑眉。 赵宥笑得神神秘秘:“老熟人。” --- 然而实则赵宥在宋珩之面前就是个大漏勺,故作神秘一般不会奏效,事情往往不被他漏个底朝天就算不错的了。 所以当宋珩之见到这位“老熟人”时并没有为他的身份感到惊讶,反而是为对方清瘦苍白的一幅病容感到了几分揪心。 虽说他早便知道沈家这位嫡长子病躯虚弱,恐怕年寿难永,但之前见到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颓靡? 怎么,这盛京的风水难道折人精气? 沈郁离把宋珩之眸中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只是阖眼微微抿唇,他知道宋珩之不会发问,他自也不必回答。 所以说,比之琅琊王,他还是更喜欢满庭芳少主多一些,至少人家不会不顾眼色、罔顾礼仪地将质问进行到底。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沈郁离抬手向在自己对面落座的赵宥与宋珩之斟茶。 “说来也惭愧,其实早该与你们见上一面了,只是盛京多事,竟一直拖到了如今不得不见的时日。” “既然你也说了如今是不得不见的时日,那我也不浪费时间。”赵宥接过沈郁离的茶,眼中的凝重也不似作假,“你知道多少。” “陛下病重一事么?贵妃娘娘也不清楚。”沈郁离微微摇头。 言下之意,不是她的手笔。 “那北疆战事呢,她有没有参与?” “我认为没有。”对于这个问题,沈郁离答得比较谨慎,“她从前与那边就没什么联系,应当也不会在如今贸然地合作。” 赵宥微微眯眼:“那便是赵朗。” “想来也是,毕竟齐王殿下有魄力。” 沈郁离平平淡淡的讽刺听得宋珩之眉头一挑。 不愧和裴修尧那家伙并称江南双璧的人,这两人阴阳怪气的程度不相上下,只是在方式上略有不同。 “不过……若是比起手段,贵妃娘娘还是更胜一筹的。” 沈郁离清浅一笑,含着几分神秘。 赵宥看那笑容看得心头一跳。 正当他欲开口问询之时,一道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随后便是门被一把拍开的巨大声响。 “沈郁离,出事了!” 来者竟然是金发碧眼的慕容家少主,慕容夜存,只是她此刻面上一片肃穆与焦急之色。 “南诏……进犯南疆了!” 而当慕容夜存看清屋内三人的时候,那一点焦急凝重又瞬间转为了错愣:“琅琊王赵宥?” “满庭芳少主宋珩之?” 最终她把目光落回了一脸淡然的沈郁离面上,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猜到了?” 这话听得赵宥与宋珩之眉头一挑,于是三人凌厉的目光都直射在了沈郁离面上。 那沈大公子依旧一脸淡定地喝茶,对于三人质问的目光视若无睹。 “所以啊,我说,如今已是不得不见面的时日了。” 第134章 破局者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赵宥与慕容夜存同时皱着眉出声,两道声音重合之际,两人又颇有几分不对付地对视一眼,似是不满对方的出声。 “等等,慕容夜存,你先说清楚,南诏进犯南疆?”赵宥先抓住了慕容夜存那里更重要的变故,“什么情况。” 慕容夜存这时候也顾不得和赵宥闹脾气,蹙眉正色解释道:“我爹被姑姑灌了药,现在完全不是姑姑的对手,姑姑说我爹归根到底还是个靠不住的大雍人,说看在我娘的关系上不杀他,但是要他不能回凤凰城替大雍办事。” 第196章 “她好像就等着匈奴来犯才准备在南边动手,要连带着让大雍腹背受敌。” “我今儿去找我爹的时候才发现的不对劲,他说姑姑已经动手,不日战报就会递来盛京了。” 慕容夜存语气和眼神中的焦急都不似有假,她望向沈郁离,眼中有几分埋怨之意:“姑姑怎么同你说的?你不是她最信的人吗?” 赵宥与宋珩之闻言也将目光望向沈郁离——这位在场最冷静、最淡定的人。 见沈郁离那波澜不惊的面色,赵宥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颇有几分危险的冷冽:“看来沈公子都知道。” 沈郁离闻言则轻轻摇头,语调无辜:“也只比你们早一日罢了。” 他抬眸,眼中是一片深沉的寂静:“沈氏是昭王一党,但不是乱臣贼子,谋逆之事我不会帮她做。” 沈郁离忽而眸光闪了一下,面色一白,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掩面转身,没让几人看到他最脆弱的模样。 其余三人看到他这似乎要把肺咳出来的动静也都有些担忧。 宋珩之一步上前扶住了沈郁离,但当他扶住沈郁离的背部时,隔着几层冬装还是被对方嶙峋的骨头硌到了手,他在心下暗暗惊讶沈郁离的清瘦。 他觉得这已经超越了瘦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病。 沈郁离喘回一口气艰难地摆了摆手,向宋珩之勉强挤出一个道谢的微笑:“多谢,我这是老毛病了。” 宋珩之微微蹙眉,有些担忧。 这可不像是老毛病,在凤凰城见他时分明不是这样的,甚至在千秋宴远远见到之时,也不是这样的。 沈郁离没等宋珩之追问出口,先发制人地继续道:“贵妃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复国,昭王是她的棋子,在复国以前,她用自己的势力拥护昭王上位,这样也算是名正言顺为了儿子筹谋。” “但她不会让一个大雍之人登上皇位,昭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在达到目的之后便会把这个棋子一脚踢开,自己取而代之。” 沈郁离望向慕容夜存,面色一片病态难掩的苍白:“她本就不太信凤凰城,城主在凤凰城没有对赵宥与宋珩之下手,从那以后她便对城主有所提防,但碍于城主夫人的情面,她不会害你们,对城主下手只是为了让他不能参与。” 慕容夜存面色一派复杂。 沈郁离继而转向宋珩之:“千金台上她与你交手是为伤你而非除你,你是赵宥这边最得心应手的战力,只要你最后无法动手,也算是斩赵宥一双羽翼。但那时陛下护住了你,她既然那时动不了你,现在就不会再动你了,她也不想把剑痴招来坏了她苦心经营的局……” 他看着宋珩之的目光很深,似乎言有未尽,但他已然将目光转向了赵宥。 “而你,琅琊王殿下。”沈郁离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扯出一抹无奈又玩味的笑意,“虽然我猜到大雍最后的脊梁会是你,但我还是要感慨一句,你的两个兄弟在某种程度上比你还要疯。” 赵宥也是讽刺一笑:“可不是么。” 所以他与母妃才会在这样疯子的一家里独木难支。 “贵妃本意想借齐王的手杀你,但是……”沈郁离眸间闪过破碎的波动,他扯了扯嘴角,面上难得一见地浮现出明晃晃的狠戾,“但是他见了学宫洛桑与慕容少主的一战,她对洛桑起了戒心,她不放心洛桑这个后患,她要先除掉他,再对你动手。” 赵宥闻言深深地皱起眉,担忧道:“那洛桑……” “他很好,你放心。”沈郁离轻轻摇头,“我没对他下手……毕竟,算是有旧。” 最后的四个字他念得很轻,像是漂浮的云,伸手触碰不到,更加抓不住。 慕容夜存却在此时怀疑出声:“按姑姑的性子,你没按她的意思办事,那你和洛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们如今倒是都好好的?” “……”沈郁离垂眸,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找了洛桑,让他陪我演了一出戏,他也知 道了齐王与匈奴的关系,如今匈奴来犯,我想武原学宫也不会再站在齐王身后了。” “况且我听他说,他与你们是朋友,我想,你开口,他是不会不卖你人情的。” 这话已经是在提点赵宥,在必要的时刻,武原学宫和洛桑可以为他所用的意思了。 慕容夜存张了张口,觉得事情有些怪,但又从逻辑上说得过去,见沈郁离脸色实在苍白,她也不忍心对一个病人严辞质询,也便咽下了到口的追问。 赵宥边听沈郁离说的,边在脑海中飞速思忖当前的形式:“……腹背受敌……” 盛京已有匈奴人,仡芈约又在后宫。 赵宥瞳孔猛地一缩, 此时距离真正的乱局只差一步。 承华帝。 只要他一死,这个大雍,就当真要步入万劫不复的乱局了。 沈郁离见赵宥面色的变化,知道自己已把该说的都与他说清楚了,于是唇角苦涩勾了勾,开口道:“琅琊王殿下,今日我所言,无半字虚言,希望届时你能看在今日之事上,对沈家,从轻发落。” “我们不会否认做错了很多事情。”沈郁离微阖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功过总能相抵一些吧……” “我姐姐受贵妃所制,希望你能理解。” 第197章 赵宥微微眯眼,细细打量着眼前清瘦地如一杆竹一般的青年,他知道这人是一把硬骨头,作为敌手,他也敬他三分,只是如今看他苍白脆弱的模样…… “好,我记着。” 赵宥深深点头,咽下心中有些忧虑的疑惑。 他总觉得沈郁离的语气,似在托孤。 第135章 乱世 大雍之北,时隔二十余年匈奴大军再度压境,匈奴可汗发令、左贤王领兵,以为先可汗复仇、为国复仇为名,直指承华帝暴虐无道、罪该万死。两国已于交界之地激战数日,北疆已丢关隘一座。 大雍之南,南诏旧土忽发暴乱,叛军悍然兴兵,于凤凰城外五十里同西南军驻军部队对峙交锋,打响南诏叛乱的第一战。 自此,大雍南北遇敌,成腹背受敌之势。一时,九州皆惊,民心不安。 与此同时,盛京之中,承华帝迟迟抱病卧床,长公主执掌朝政,宣政殿中也多闻叹息怀疑之声。 说此刻为至暗时刻也丝毫不为过。 自盛京城沈府出门后,面容沉肃的慕容夜存眼中缓缓地浮现起苍白之色,她几度犹豫,还是向赵宋两人开口问道:“我姑姑做那样的事情,日后你们会拿她怎么样?” 赵宥闻言停住脚步,面上表情不变,他只淡淡反问了一声:“如果你是我,你会拿她怎么样?” 宋珩之无端地想起先前在钟南宫,仡芈约留他说的那几句话, “……” 慕容夜存垂下眸子,沉默良久,缓缓道:“凤凰城是大雍的凤凰城,慕容一族是大雍的子民。” “我也是。” 慕容夜存点点头:“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他们之间不需要把话讲得更清楚来,他们彼此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已心知肚明。仡芈约所作所为是没得洗的谋逆,没有任何一个大雍子民有资格为她辩护,她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个。 “……凤凰城不会为她做什么.”慕容夜存抿了抿嘴唇,最终抬眼,一双碧蓝的眼眸中是一片赤诚的、怀有哀伤的坚决,“我哥已经南下,凤凰城里有父亲留下的偶人。虽然我不学无术,但我哥可以控制他们……日后若战场上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凤凰城一定倾尽全力为朝廷效忠。” 她顿了顿,忽而语调又有些不情不愿道:“……只此一次啊,我们可不想和你们盛京扯上什么联系……” “……我的态度就是我爹的态度……”临了,大小姐又恢复了那个傲娇的模样。 “多谢.”赵宥见慕容夜存别扭的笑颜,深深一笑。 他知道凤凰城向他许下这个承诺背后的不易,时间倒推回十几年前,害得慕容嗣失去挚爱的妻子、慕容兄妹失去敬爱的母亲的人,实则是他们赵氏皇族,换位思考之下,他敬佩慕容一族为大雍效忠的决心,他知道他们能放下那些恩怨来表态,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赵家,只是为了大雍,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将国家大义摆在了最前面。 万古流芳的家族出顶天立地的英雄,不愧为四大宗,不愧为凤凰城。 慕容夜存苦笑着皱了下眉,摇头道:“你这一句谢我担不起……我们不过是在赎以前的罪罢了。” 赵宥却回了她一句:“不。” 慕容夜存一愣,就听他说:“大雍会记得凤凰城所做的一切。” 她看到赵宥俊朗面容上难能郑重的神情。 她看到赵宥一双眸子里乌黑沉重的肃穆,她觉得自己似乎望见了此世真正可以称之为深渊的地方,深不见底、万劫不复,是为深渊。 而赵宥是如此一个神秘莫测又危险万分的人。 但即便人人都能看出他身上隐藏的危险,却又会被这一份危险所吸引,会为他臣服。 或许这就是传闻中的惊才绝艳、传闻中的帝王之相吧。 慕容夜存笑了一下,向赵宥与宋珩之两人作揖:“……我算是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可以吸引满庭芳少主的特质了……你们还是快去皇城里看看吧,姑姑一定会有动作的。” 赵宥对宋珩之微微点头,慕容夜存向两人告别:“那我便启程南下了,有缘再会。” 赵宥一笑,抬手抱拳:“江湖再会。” 慕容夜存走出的脚步一顿,随即笑了笑。 江湖再会啊…… 好啊,那便江湖再会。 她咂了咂嘴,心想,难怪老爹对赵宥极为看中,能够于权力的中心走过,却还保留有淡泊纯粹之心的人…… 的确是天下无双啊。 …… 慕容夜存看着两人背影在视线中缓缓地走远、消失,忍不住在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想起来这两人从前在凤凰城时的模样,好像背影并没有如今这么宽阔、并肩而行的默契也不似现在这么粘合, 想来,他们在离开凤凰城之后一定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时刻,让彼此更加坚定了彼此的选择和此生要携手并肩的愿景。 怎么不算是一种幸运呢?此生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能和这样的人一起走下去,完成自己的理想,并肩站在天下的最前沿。 史书之后,千秋万岁,天下颂扬。 --- 当赵宥与宋珩之到达皇城的宫门时,两人敏锐地感觉到一阵不同往日的诡异。 此时正值冬日,盛京位于中州地界,本也不是一个如春温暖的地缘,自西北方向的风未经太多的阻挡削减,刮在人的脸上身上.寓.w.言.只会毫不留情地留下如刀锋一般干涩、尖锐的痛。长风在宫墙走道之间呼啸着发出萧萧簌簌的呜咽,给本就空荡寂静的宫城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第198章 杀气。 不会错的。 宋珩之停住脚步,一手已经按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双眼微微眯起,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赵宥也缓缓握紧了收拢在袖中的手,目光警惕地环视着空荡寂静的四周。 “赵宥,这里原本就没有人守着吗?”宋珩之轻声发问。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有几位的。”赵宥唇角抿起,在这样肃杀的氛围之下露出一个格格不入的、有几分揶揄的笑,“今日这是怎么了?原来禁军也会玩忽职守?” “……”宋珩之挑眉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古怪的笑容背后应当也有猫腻。 “四殿下。” 就在此时,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天而降,不是别人,正是赵宥方才口中“玩忽职守”的禁军统领张衡山。 “大统领。”赵宥只向他微微点头便收了身上的戒备,这是绝对的自己人,父皇的刀刃。 他见对方面色有些沉重、又联系到此处奇怪的情形,发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衡山面色阴沉,微微偏头看向宫道的深处:“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起了争执,皇后娘娘不允许贵妃去养心殿看望陛下,二人已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为减少不必要的影响,此处的护卫都调出去了。” “皇后与贵妃?”赵宥一挑眉,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觉得那个场面颇为好笑。 “皇后不让贵妃去看望陛下也是情有可原。”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过按照她的实力,居然被皇后被拦住了吗?” “除非她真的想要鱼死网破。” 张衡山淡淡道,显然也是知道贵妃身份背后隐情之人。 赵宥对此并不意外,他挑眉看了对方一眼,语气里颇有几分深意:“看来父皇的确很信任你,大统领。” “职责所在。”张衡山回答地不卑不亢,他面色一如既往地平淡,“既然殿下今日都来了,不妨就顺手帮帮忙吧,我的身份实在不好在那两位之间说话,我想这个重任交给殿下比较合适。” “大统领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赵宥不走心地笑了一下。 “如今九州不太平,盛京要是再出岔子,就不好了。”张衡山道,“望殿下够理解。” “本殿下今日确实心情不错,那就勉为其难地去调停一下吧。” “谢殿下。” 宋珩之望着赵宥那轻松自在的模样,觉得有些割裂,分明他俩刚从沈府出来时怀了无比沉重的心情,他们比盛京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更了解盛京乃至大雍的危机,但在宫中又遇到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鸡毛蒜皮之事,赵宥竟然还能笑得这么闲适。 他感到恍惚和不解,难不成这就是属于皇族独特的松弛感? 但是看赵宥与张衡山两人之间似是在打哑谜一般暗涌着默契的交流,又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好像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 “走吧,我活这么久还没有见过皇后贵妃吵架呢,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去看看热闹。”赵宥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往前道。 “你认真的?”宋珩之跟在他身后,虽然有一些不解,但他还是跟上了赵宥的步伐。 “你觉得这样荒谬的事情会理所应当地发生吗?”赵有面上已经收下了那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转而化为一片肃穆的深沉,“呵,我第一个不信。” 而在两人身后,张衡山缓缓地转过身,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观望这么久了,出来吧。” --- …… …… “我要见陛下是我和陛下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如此爱管闲事的人。”仡芈约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 皇后一脸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我也不知道你何时这么关心陛下了。” “你让我进去。” “我是皇后。” 伊v索“我还是贵妃呢。” 两人冷嘲热讽地唇枪舌剑,被夹在中间的曹海公公一个头两个大,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两人又把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种困境在没有陛下在场的情况下,真是要他一条老命。 好在他远远地看到了希望—— “哎呦,四殿下来了!四殿下,您可算是来了,老奴盼星星盼月亮在盼你啊——”他仿佛看见了真神下凡一般,一双疲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殷勤的模样看得赵宥反而是有些毛骨悚然。 “赵宥?”仡芈约见了赵宥的身影,也不跟皇后摆谱了,双手环抱着置于胸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双凌厉的眼睛望向赵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赵宥不甘示弱,直接回怼了回去,他的眼中流溢出冰冷的狠戾:“当然是南诏的故风吹我来见一见南诏的故人。” -------------------- 19:00发布的都是新鲜出炉的文字 想着除夕夜多更一点的 实在是江郎才尽tat 就从存稿里面翻出了一点副cp的番外 大家看春晚无聊的话可以订阅哈哈 最后!!除夕快乐!!!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吃嘛嘛香!!! 2 五千金 第136章 五千金 萧宋、青云两人在刘园闹腾一气,回到青城山落脚的宿处玄清观时已是黄昏时分,青城山掌教姜齐尘已然立在大殿处候着,鹤发苍颜、仙风道骨的青城山掌教见了两人就拧起白眉,面色不愉却又无可奈何。 第199章 青云胖嘟嘟的身躯直往萧宋背后躲,看得他掌教师祖是又气又笑。 “……知我管不动你。”姜齐尘瞪了眼杵在门口扎眼的萧宋,这小子低着头倒是有认错模样,可那心思定是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个九霄云外。 “明日我会入宫去见国师。” 萧宋闻言,仍低着头不吱声。 姜齐尘见状也了然,他叹了口气:“那你明日就和青云在盛京四处逛逛吧。” 萧宋这才抬起头,一双眸子清亮又薄凉:“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 姜齐尘这时反倒是笑了:“全青城山最惯着你的不就是老天师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你到春祭再露个脸就行,你师父的意思。” 萧宋这才扬起了嘴角:“好咧!那掌教师伯,我和青云这就不碍您的眼了。” “去!”姜齐尘扬起手臂作势要打,一大一小两个活宝一溜烟儿就没了影,青城山掌教的头摇了又摇,最终作罢,起身准备春祭事宜去了。 还能拿这个浑小子怎么办呢? 这可是他们青城山开山以来第一个羽化登仙啊。 只能由着了呗。 --- 玄清观是青城山在盛京的产业,也是盛京香火最旺的道观之一,近年来不断修缮扩建后倒也形成了不错的规模,依山而建的观庙前山奉香后山食宿,此次青城弟子入京后都好生在此地安顿着。 青云年纪小不适合自己独住,就被掌教顺手指给了萧宋,虽说青云不是萧宋的嫡亲师弟,平日里却都是萧宋在带着他,两人关系好得像是亲兄弟,自然对这安排全盘接受。 仲春的夜晚仍旧微寒,萧宋开着门,随着月色一起流入厢房的还有带着春寒的风,吹得青云一激灵。 “小师叔?” 萧宋站在门边,身长玉立,月朗风清,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冷似地盯着远处,眉似远山,面凉如水。 见萧宋不应声,青云加大音量再喊:“小——”第一个字还没喊完就被连手都没抬的萧宋一道内力摁了回去。 萧宋行云流水地进门,关门,再一屁股坐在青云身边,又变回了那个不太正经的少年,他顺手提起在地上躺尸的桃枝,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刀来,慢悠悠地削拣起桃木来。 “小师叔你还真刻剑呢?” “闲着也是闲着。” “可我不会使剑啊。” “谁说是给你的了?” “……哈?” 萧宋看了眼青云不满的表情,伸出只手要去捏他的小胖脸,却被两只手反握住,小道童眯起眼睛盯着他的手,指指点点又念念有词。 萧宋想起白日里这个便宜师侄说要给他算姻缘的事情,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青云认真的模样。 青云却眉毛拧了又拧,嘴角抿了又抿,最后像是苦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得萧宋好笑:“怎么,你学艺不精,看不明白是吧。” “小师叔你别乱动!”青云却表情认真执拗地继续抓着他的手。 青云又扭曲着一张脸瞪了萧送的手半晌,最后讪讪地放下萧宋的手,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 萧宋觉得好笑得过分:“又怎么了?是我天煞孤星还是你学艺不精?” 青云拧巴着脸,皱了又皱:“不应该啊……”他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解和不可置信,却又认真得叫人说不出怪他,“如果我没算错,小师叔你命里有红鸾星,落江南道。” 萧宋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眼神示意青云继续。 “但是——你这红鸾星——好怪啊——”青云双手在半空中摆了几下,努力整理措辞,“不是个定数……” 萧宋算是听明白了,不是个定数,那还叫什么算命啊。 “你学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来给我算姻缘?” “不是……就……你这媳妇儿怎么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的……不是……这有违天理啊。”青云反倒是先急了。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萧宋被青云离谱的话哽得沉默了一瞬,随后提溜起青云去洗漱,“别想媳妇儿不媳妇儿了,你才几岁啊就给人算姻缘,你这技术还是回炉重造去吧,别出来丢人显眼了,得亏你今天算的是我,换作外人,我们青城山真是脸都不要了!” 青云也拧巴着脸陷入自我怀疑,又条件反射地去回嘴:“小师叔你也才十七啊就每天想着娶媳妇儿,也不害臊!” 说完又跑得一溜烟推开门去洗漱了。 萧宋见飞云跑远,卸力地坐回榻上,拿起才草草削了几刀的桃枝在手上把玩了几下,抬眼见到桌上的两根红绳,又不免想到青云方才胡闹一般的姻缘解,轻笑了一声。 他漫不经心地拧起两根红绳,掰扯了几下,又草草在那桃枝上寻了个大概剑柄位置把红绳串了进去,倒是像是在赌气。 什么姻缘啊、什么媳妇儿啊,那都是他命里本就没有的东西。 他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那刘园老头和小青云怎的都那么较真,非要给他命里牵个红线、占个红鸾。 羽化升仙的命即孤独荥孑的命,怎么他这个当局者都想明白了,旁观者倒是不清呢。 --- 许是晚上雕那桃木剑雕地太用功,萧宋这一觉睡醒已经是日上三杆,那大太阳顺着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晃得人眼睛疼。昨夜里几扇窗都关得好好的,断然不会自己打开,萧宋睁开双眼,果然看见那罪魁祸首的小道士撑着脑袋打盹,想必是在午休。 第200章 萧宋起床动静大了点,惊醒了本就支着脑袋没睡死的青云,他见萧宋舒舒服服起床没有半点愧疚的样子干着急:“小师叔!现在都午时了!掌教师祖一大早就进宫了!我们的厢房都空了,只有你睡到现在!” “那又如何,掌教昨日才给我们批的假。” “那西域人的烧饼都卖完啦!” “你在这儿和我闹脾气呢?”萧宋利落地起身穿衣,又顺口去哄那气炸了的小师侄,“收拾收拾,小师叔带你去明月楼吃顿好的。” “明月楼?”青云一听,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不是肖想那明月楼的甜点好些时候了吗?” “小师叔你最好了!” “你个见风使舵的小白眼狼。” 萧宋指尖点了点欢天喜地的青云,傻小子立马冲出去牵驴喂草,模样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萧宋褪下睡衣换上一身料子朴素的白袍,正了正衣领,再用桃木簪束起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后山门口找青云:“走过去,不骑驴。” 青云白忙活一场倒是有些恼,心里又好好地把驴和明月楼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两相比较之下草草原谅了萧宋,继续乐滋滋地跟着旁边,小嘴叭叭个不停。 “明月楼是盛京第一的糕点铺子,好像是东川来的富商开的。” “嗯。” “听说那明月楼时令的桃花酪特别好吃。” “嗯。” “我还要吃水晶龙须酥!” “嗯。” “小师叔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 “几道甜点就把你给馋的,出息。”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下山一次,吃点新鲜的怎么了?”青云撇嘴,“小师叔你说得好像你常吃一样,我们明明一起在山上啃野菜。” 萧宋还真是一下子反驳不回去,他一向没什么物欲,也不太爱吃甜点,可是发表反对意见这便宜师侄又得闹。于是他曲线救国,决定掀过这篇儿,他带着青云拐过个弯,进入盛京城最气阔辉煌的主干道——朱雀大街。 “你该多记好些盛京标志而不是满脑子甜点,这就是了。” 一座盛京城,写尽天下繁华梦。 朱雀大街侧处皆旌旗飞舞,鼓乐长鸣。高啄的飞檐户户紧挨,窗口探出无数笙箫琵琶,红袖漫招,乱花迷人眼。 开阔的街上行人各异,盛京的土著百姓、来商的异国商人、行走江湖的天下英豪……游人如织间穿行着五花骏马、鎏金步辇,天潢贵胄的金尊玉贵又流淌其间。 好一个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盛京是中原道的不二繁华地,黄河文化的荟萃大成可都在这一城里。”萧宋眯了眯眼,又拍了拍已经呆滞的青云,领着人去那明月楼买甜点。 青云从明月楼那美艳大方的掌柜姐姐手里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桃花酪后又不愿呆坐着好好吃,非嚷着要边食边行,边品盛京美味边赏盛京美景。 于是两人慢悠悠地在街上晃。 萧宋正拎着书局外摊上的话本子翻阅,忽而感到一阵凛冽的风袭来,立马合了本子向风源方向看去。 青云显然是意识到了却没来得及反应,好好一盏桃花酪被一阵劲风袭过掉在了地上,前方被冲撞的的行人也是一脸疑惑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察到对方眼中的意思。 “不是冲我们来的。”青云皱眉道。 “地一强者。”萧宋沉着眸望向远处,思忖了一瞬,“我跟上去看看。” “小师叔!” “放心,我虽打不过地境,全身而退还是不在话下的。” 说罢,萧宋足尖一踏,跟了上去,他捏着道门的追踪诀远远跟着避免被发现,追了会儿就意识到那人的意图是出城,一路疾驰间没有弯弯绕绕多费半分路程,直奔明德门而去。 或许是什么天子影卫或是世家暗卫?敢在盛京这般作为的想必是非富即贵。 萧宋思及此,便停下了脚上的轻功,落在一处街角,准备往回走去找青云。 怎料他手中未停下的符箓追踪诀一闪动,那人在他停后竟是立马换了方向,萧宋飞身冲出街角去追—— 说时迟那时快。 萧宋这一冲,直直撞上了纵向大街上纵马而来的一人,事发太突然,饶是两人惊觉动身都没来得及完全躲开。 萧宋与那人几乎贴身而过时撞掉了那人头上的金冠。 萧宋这下人也彻底跟丢了、又冲撞了路人,只得悻悻地转身去与那骑马的路人道歉。 那人也是才从自己注意的事情上回过神来,英眉微蹙,冷着一双凤眸转向萧宋。 这一对视倒是让两人都愣了下。 萧宋后知后觉地嗅到两人擦身而过时那股似有若无的桃花香。 萧宋一下子被那滑落的青丝如瀑迷了眼,盛京满城的繁华也在那人散发蹙眉的如玉脸庞下失了色。 两人正愣神间,大堆的人马从那少年身后跑来,对着少年就是一顿自责请罪、嘘寒问暖。 萧宋敏锐地从对方的言语间捕捉到“世子”二字。 他在心里描摹了一下眼前这位世子的模样,果真该是个世家贵胄,头回见时那般目下无尘的矜贵清傲依旧盘踞在萧宋脑海里挥之不去,现下那淡漠的目光扫在萧宋身上,贵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01章 那位世子草草束起发,举手投足间流淌出金枝玉叶的优雅与矜贵,神色里只是倨傲的疏离,萧宋却在自己周身感到一种锐意的压迫,他凝眸望气多看了一眼——黄道境。 这世子还是个习武的? 看年纪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也是个英才啊。 萧宋心中微动,看来这盛京也是卧虎藏龙。 那世子神情里淡漠而散漫,就坐在那匹毛色极其亮滑的神骏上拿一双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打量萧宋,不打算开口,也不打算就此放过。 那管事模样的人立马心领神会自家世子的心思,忙不迭替他家世子开口:“你是何人,胆敢在盛京街上胡乱撒野,还冲撞我家贵人?” 萧宋抱拳微微作揖,不卑不亢道:“在下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不过是慕名来赏刘园桃林。初入盛京也并非不懂规矩,只是方才有一人不由分说撞到了我弟弟,浪费了一盏桃花酪,我那弟弟直哭,我才追上来想讨个说法,不料冲撞了贵人,还望海涵。” 说罢,萧宋抬眸对上那世子的目光,对方正不大认真地听他回话,目光颇为懒散,也不知是否听进去萧宋这解释。 那管事瞧了眼自家世子漫不经心的脸色,心中了然,继续对萧宋咄咄逼人:“海涵?若是伤了我家贵人,千万个你弟弟都赔不起。” 萧宋沉下眸色,话是对管事说的,目光却灼灼对上了马上的少年:“我自知有愧、道歉在先,可这事儿还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贵人闹世纵马不看路,就没错了?” “嘿——你——”那管事的见萧宋不但不低头服小、反脾气上来了要犟,刚要发火,就被那世子一扇子拦了下来。 “无妨。”那世子终于开了金口,语气散漫,神色里是四两拨千斤的高傲,“你说的那人惊我坐骑在先,我也是为了讨个说法而来。” 说罢,那世子提了提缰绳调转马头,身段风流、脊背傲挺,留给萧宋一个恣肆矜骄的背影:“你毁了我这鎏金冠却是事实。” 萧宋皱眉。 “五千金,送到长宁王府。” “死前来还。” 那人似是讽笑了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长宁王府,世子。 待到王府人马都走后,萧宋才弯腰捡起掉在一旁的鎏金冠,在手上抛了几下,掂了掂分量,看了看做工,实是值得五千两金的奢侈品。 他悠悠转身,去寻自己的便宜师侄。 “长宁王世子啊。”他握着鎏金冠无奈叹气,“还真叫我踢上块铁板。” 长宁王世子,裴修尧。 即是是身在江湖不问政事的人都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长宁王乃当朝唯一异姓王,超品之爵,地位卓然。太祖皇帝的母亲是裴家人,太祖敬她、天下敬她,这一份敬重一直庇荫着她的后代。如今长宁王在朝坐镇枢密院,统领全国军务握有实权。老长宁王更是在年轻时平定北方夷乱,一战杀敌三十万的杀神。其家族汝陵裴氏地缘江南海河相汇的富庶地,千年世家,傲立三朝而烈火烹油,是顶级的世家望族。 为本就是顶级世家的长宁王府添一把烈火的,是如今的长宁王夫人孙思乔。彼时尚未承爵的长宁王裴敬桓求学于九州第一学府的武原学宫,与同样前来求学的雁落山孙神医独女孙思乔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震惊九洲。 雁落山坐落江南钟灵毓秀之地,乃汝陵边界,孙家祖上羽化登仙的老祖宗正是在此处开立了基业,成立九州唯一以药立宗的门派,其悬壶济世、不吝救助的门风使雁落山一代代壮大,施恩万千,在江湖上享誉极盛。雁落山不问世事的态度又将其摘离盛京的纷争,千年屹立江湖,美誉满天下。这一辈的雁落山主孙仲景是个修为达到天逍圆满、半步洪荒的绝代强者,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孙思乔。 一朝一野的江南两尊大佛千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地缘相近却刻意寡淡交集,大有让朝堂江湖泾渭分明之意。直到裴敬桓与孙思乔轰轰烈烈地相恋,一番“宁叫我负天下人”的决绝,一个不要王位、一个不做少主,两相回家威胁逼迫。 老长宁王与老神医又都是脾气古怪的绝代强者,得知自家宝贝孩子被那“邻家小鬼”把魂勾了去,一度要撕破脸面,闹得九洲人心惶惶。直到孙思乔怀孕,生米煮成熟饭,两家才就此作罢,同意了明媒正娶,凤冠霞帔。 那是一场放在千年历史长河中也绝无逊色的盛世大婚。江南万里红妆相庆,汝陵城鼓乐奏了三天三夜,千年古城化作火树银花不夜天,红烛长明。天子主婚,神医送亲,裴王相迎,最终成就一段佳话。 长宁王与夫人婚后又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裴修尧,正是这位小世子的出生调和了两家的矛盾,两位老祖宗虽说不满意这婚事,但是对于孙儿都是隔辈溺爱,简直是把这独孙宠上了天,整日里“阿尧”长“阿尧”短的在小孙子旁边“争宠”,就是阿尧说要天上的月亮,这两位老祖宗都要争着去摘下来捧着给小孙子送来。 这哪是什么普通勋贵家的世子,这分明是全九洲都得捧着的世子爷。 也怪不得这世子爷脾气不好,生在这样的顶级世家,他完全有在全九洲撒野的资本。 萧宋在心里盘算了盘算,他们青城山都是连荤菜都吃不起的穷道士,想必是不会来帮他擦这五千金的屁股,更不能把破事儿捅到师父那去,那可不是跪上清宫大殿能解决的事情了。 第202章 或许去找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伯?可他都多少年没回山了暂且也指望不上。 “……能欠一天是一天咯。”萧宋抛起那裂损的冠,破罐子破摔道。 青云此时也从人群中走来,手中捧着一盏新的桃花酪,他见小师叔毫发无损地归来更是放下一颗心:“那明月楼的漂亮姐姐听我说完我们的悲惨遭遇还送了我一碗,她人真好。” “小师叔你那边怎么样。” “能怎样,跟丢了。” “是哪方势力?” “……看不出来,盛京水太深,” “被人家发现了?” “……嗯。” “没找你茬?” “……找茬的另有其人。” 青云闻言却笑了,他看着萧宋面上有些吃瘪的表情觉得有意思,又见萧宋手中那流光溢彩的奢侈金冠裂了开来,他大约在心底有了个猜测。 “小师叔你才进京几天就得罪京城贵胄,你是生怕师祖不被你气死吗?” “你不说我不说,师父哪能知道。” “万一人家找去青城山呢?” “我七岁上山,此后再没下过山,他未必查得到我。” “查不到你叫萧宋不代表查不到你来自青城山,更何况过几天春祭你可是万众瞩目的主角,人家想不知道都难。到时候告状到掌教师祖那里,小师叔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咯。” “吃你的桃花酪吧。”萧宋一拍青云脑袋,不再多言这个话题。 青城山一门道宗,求道避世,且不说朝堂事,连江湖事都不愿沾身,老天师一心求道作为宗门表率已经把态度立得明明白白。他自己也是个不喜欢多事的,这点和师父也是一脉相承。 只能希望那长宁王世子贵人多忘事,早早把他这茬给忘咯。 萧宋摇了摇头,把这烦心事抛去脑后。 “……走,小师叔带你游盛京。” “小师叔你这语气听起来对盛京很熟悉啊?” “你小师叔我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区区盛京地理志完全不在话下。” “我还以为你只看闲书呢。” “有你这么和小师叔说话的?” “我回去就告诉师祖,你在外面仗势欺人——” “你个小白眼狼给我把桃花酪吐出来!” “小师叔你就是仗势欺人!” …… …… -------------------- 孽缘的初始 第137章 手足 赵宥这话音刚落地,贵妃的面色就彻底成冷了下来。 就连一向不露山水的皇后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也有几分诧异之色,她与宋珩之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宋珩之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她的面色缓缓地变得苍白。 她知道仡芈约的身份,近来多事之秋,陛下出了那档子事在盛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她也在赵乐懿的提示下提防这个南诏来的女人,所以今日她才会一反常态地与仡芈约在这里不顾脸面地纠缠,她们皆担心仡芈约会在盛京动手,却没有料到她没有在盛京沉不住气,反而先在南边动了手。 “眼下大雍乱成了一锅粥,看来贵妃娘娘在盛京也坐不住了?”赵宥勾了勾唇,意有所指道。 “我看四殿下不慌不忙的模样,也不似很关乎大雍安危的模样啊。”仡芈约唇角一撇,与赵宥唇枪舌剑地交锋。 曹海公公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发觉自己不仅是在皇后与贵妃之间难做,这四殿下与贵妃之间的火药味似乎还要更浓一些。 这两位的疯劲儿倒像是一脉相承。 “本宫倒是觉得,殿下对本宫,不怎么尊重。”仡芈约摆起贵妃架子来倒是有模有样,“本宫虽不是你生母,好歹也是你父皇的贵妃,你该对我放尊重些。” “贵妃娘娘莫不是贵妃当久了忘了本?”赵宥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语气中讽刺越来越深、 眼底的冰冷也越来越重,“你分明比谁都记得清自己是南诏的仡芈约啊,公主殿下,你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发动得起南诏的叛乱?” 仡芈约眼睫颤了颤,目光凌厉地似乎要将赵宥千刀万剐。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处处坏事的赵宥。 即使这深宫中有那么几人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但从没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出来,唯有赵宥这个例外。 “——我是仡芈约还是唐婉约都不碍事。”仡芈约冷笑一声,“重要的是我是贵妃,你没资格对我如此无礼。” “那也得看您和父皇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赵宥见仡芈约要与他玩文字游戏,当即不干,眼里的嘲讽毫无收敛,“你是母凭子贵进封的贵妃,但我二哥究竟是谁的孩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回轮到仡芈约脸色一白:“你……” 皇后闻言也是有些惊讶地抬眸。 “为了贵妃娘娘的面子,我就不说出来了,免得娘娘脸上难看。”赵宥歪了歪头,半阖眼帘,面上似笑非笑。 仡芈约面如菜色,所以她才格外讨厌赵宥,赵宥与赵殊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父子两人讨人厌的程度不相上下,他们都喜欢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玩弄人心,且对众生一视同仁,无差别地攻击。 这样的人才最恶毒,他们没有心。 她对赵宥不甚了解,但她知道在里面躺着的那个赵殊是真的没有心。 第203章 于是她勾了勾唇,对赵宥冷笑了一下,再度扬起眉眼时,那一双漂亮又锋利的凤眼之中涌上破罐子破摔之后的疯狂:“四殿下,你也先别得意。要知道,这个世上,想要天下大乱的人不多,但是想要赵殊死的人可不少。你今日或许能拦住一个我,你明日还能拦得住千千万万个我吗?” 赵宥深深地皱眉,觉得仡芈约话里有话。 但是还未等他问出口,一阵刀枪剑戟碰撞的打杀之声远远地自外传来。 几人瞬间都把目光转向了宫门之外—— “这是怎么回事?”曹海公公向自天而降出现在宫门口禁军大统领张衡山发问。 给众人留下一个魁梧坚毅背影的张衡山,面不改色地握住手中已经染上了鲜血的刀,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看似空旷的宫道。 宋珩之敏锐地听到遥远的鹰啼之声。 他缓缓转向赵宥,眉目深沉: “鹰。” 他初到盛京时,受赵宥所托在丞相府与丞相夫人辛若晴联手作战时,对手的肩上就有一只鹰,而众所周知,会饲养这种猛禽的民族,他们来自遥远的北方,是大雍的宿敌。 “来得这么快。”宋珩之微微蹙眉。 “他们来得何止是快,分明他们来得比你我都早,却一直蛰伏至今。”赵宥缓缓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对两位面色各异、有各有各难看的、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位女子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不论今日之事与你们究竟有何关系,我想,很多事情势必会有个了结了。” 皇后与贵妃面色都在瞬间变得极其凝重。 她们从来不是什么蜗居宅院、不问世事的贵妇人,她们本身就处在可以称之为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并且在此经营了多年。本就是站在权术顶端的女人,怎么可能对危险与局势没有一点感觉?她们的敏锐程度甚至高于很多在朝为官多年的政客。 更何况如今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也经过她们之手、受到过她们的默许或是授意。 “……这非我本意,是他做得太过了。”皇后缓缓地摇摇头。 “皇后娘娘大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错的是这个天下。”赵宥摇头。 “至于贵妃娘娘,你与皇后不同,她只是旁观者,而你是当局者。” 仡芈约一脸不以为意。 “但是,今日也未必会如你所愿。”赵宥唇角咧开一个深深的笑,眼中噙着与仡芈约相似的狂。 这一笑,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四殿下,他还是盛京那个惊才绝艳、天下无双的琅琊王。 从来这盛京只有一个天之骄子。 “我说过了,母妃的仇,我一定会报。” “而我所有的复仇对象,今日算是齐全了吧。” “大统领,不必拦着,我和他们该做一个了结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我本以为你外出一趟会搓搓锐气,没想到是不减反增。”伴随着几声不轻不重的鼓掌之音,齐王赵朗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养心殿宫门前的长廊上,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位匈奴打扮模样样的异域之人跟随。 “母后,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才是正确的。”赵朗的目光越过赵宥,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皱着眉,眸中沉郁又惊愕:“……你疯了。”她面上并没有崩溃之色,但眼底的沉痛不是作假。 “这一出好戏,看来我是最后登场的?”另一道声线自右侧响起,昭王赵子昭的身影从一侧的天空中缓缓浮现,他落在贵妃身侧,露出一个笑来。 “母妃,儿臣来晚了。” 仡芈约摆了摆手,美丽娇媚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像是一个为自己儿子骄傲的母亲那样,对儿子露出慈爱的笑:“不晚,来得刚好。” “赵朗,你看看,你的母亲是皇后又怎么样?她会像我的母亲会为我筹划一切吗?”赵子昭对赵朗挑衅道,他平日最看不惯赵朗之处便是他仗着是皇后所生自视高人一等,但皇后又是个对什么都事不关己的冷淡之人,她不会为赵朗筹谋什么,贵妃在这一点上却是尽心尽力。 “你的母亲为你筹划了一切又怎么样?还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和我一样落得一个造反的境地。”赵朗刀枪不入,反讽道。 两人直朝着对方最刺痛的地方互相挖苦,场面一时间有些讽刺。 “是啊,可不是么。四弟一回来,我们之前苦苦相争的东西又不过是竹篮打水,在父皇眼里如浮云一般。” 忽而话题又落到了赵宥身上。 “他只关注赵宥一个又怎样? ”赵子昭哈哈大笑起来,颇有几分疯癫的模样,“还不是一个有生没娘养的可怜虫?如今父皇也不中用了,赵宥你没了他的庇护,又能怎样?” 宋珩之听得浑身不是滋味,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可自制地握紧,几度就要一拳挥出去, 反被赵宥先一步紧紧握住了手腕。 他不可置信地回眸,一双眼里充满愤怒。 赵宥面色阴郁,显然也正陷入极端的怒火,但他把失控的情绪都留在了眼底,只对宋珩之缓缓摇头。 “我们兄弟多年未见,看来这关系是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他冷冷开口,极尽嘲讽。 “有必要吗?反正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赵子昭哈哈一笑。 “是啊,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赵朗缓缓重复了一边赵子昭的话,面上阴沉。 第204章 “那么,今天究竟谁死谁活呢。” 他们都知道,今日的胜者只有一个。 第138章 意想不到的对手 “宋少主,你先别急。” 见宋珩之已经将手搭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赵子昭先是笑出了声,他的眉眼里有几分讽刺的戏谑,“我知道你看重赵宥,我也知道你唯恐他伤了分毫,但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和赵朗可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昭王殿下,这是何意?”宋珩之蹙眉,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意思是,你们的对手,是我们两个。”赵朗出声道,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赵子昭,眉目之间虽谈不上亲切,但也在不虞之中存了几分别扭的妥协,“三个人的戏,总是一个一个退场的。” “有什么办法呢?我俩可是一直被你欺压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当然是一起先把你给灭了再算我们之间的账。”赵子昭歪了歪头,理所应当道,“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和他联手,但实在是你的讨厌更胜一筹。” “彼此彼此。”赵朗没什么感情地点了点头,赵子昭嘴里难得说出一句和他心意的话,也算是这一场联盟的宣言了。 “你看啊,我有母妃,赵朗也有他的帮手,赵宥你先算算自己打不打得过来?” “你有南诏,赵朗勾结匈奴,这是什么很值得夸耀的事情?”赵宥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几步上前把宋珩之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你们可真是大雍的好皇子,一个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历史只会记住胜者,而你显然不是。”赵朗笑了笑,对身后的两个匈奴人点点头,“你只会是第一个刀下亡魂。” “皇城中有我的人在与禁军激战,他们护不住你。”赵朗望向张衡山,“大统领,你确定你要在这里陪赵宥耗着?我想,那一处没有你,应当是很吃力吧。” 张衡山面色冰冷地看着赵朗,无言。 “大统领,您去吧。”赵宥却先出了声,他朝张衡山笑笑,看着瞪大眼睛的曹海公公,开口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有分寸。” 张衡山面露犹豫之色。 赵宥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他深深对张衡山点头。 “那好……殿下保重!”张衡山最终一咬牙,一个闪身掠向了远处。 赵朗引了大批匈奴精锐入宫,他的确担心宫门处的安危,那一处绝对不能被攻破。 “呵,好大的口气。”赵子昭嗤笑一声,“怎么样赵宥?你有满庭芳又怎么样?现在在你的身边,只有一个宋珩之了。” “是么?”赵宥笑了出来,他的眼在光下映出粼粼的光,他唇角微微抿起,“事到如今你还抱有那单纯的想法吗?……我看你们联盟也非坚不可破。” 赵宥一手支在胸前,一手支着腮,姿态慵懒,他今日身着织金的白衣,金冠束发,乌发在阳光下流溢着光泽,此刻他如一只狩猎的黑豹般优雅,周身缠绕着一股危险之气。 宋珩之一愣。 这个状态的赵宥…… 他认真了。 赵宥把目光转向赵朗,眉眼里不乏几分嘲弄:“你的学宫呢,今日怎么不站在你的身后?” 见赵朗面上表情有几分碎裂之色,他再扯了扯嘴角:“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一问你的好三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子昭皱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学宫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跟学宫没什么关系,但你的母妃就不一定了。”赵宥话锋一转,“我说的没错吧,贵妃娘娘,你对洛桑下手了。” 赵朗惊讶地看向仡芈约。 赵子昭也是一脸震惊,显然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情。 “洛桑?那个少年么?他为什么没来好像与我没什么关系。”仡芈约却十足淡定,四两拨千斤地回答赵宥的问题,并把它抛还给了赵朗,“难道不应该是齐王殿下向学宫隐瞒了与匈奴联手之事才闹掰了了么?” 仡芈约面上尽是自信,看样子非常笃定。 因为笃定洛桑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可以尽情地编排。 赵宥却敛眸,语气不乏戏谑:“你通过沈郁离的手去害他,不就是怕他最后成为一个变数么?” “……沈郁离和你什么关系?”仡芈约闻言却眯起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赵宥口中听到沈郁离的名字。 “几面之缘的关系罢了。”赵宥缓缓眯起眼睛,“或许是贵妃娘娘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与洛桑有些交情的之事。” 仡芈约眸色微凉:“怎么?你是在为折损了一个朋友而惋惜么?” “不。”赵宥深深地笑了,“我是在为拥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而高兴。” 说着,他对着远方的天际喊道:“洛桑,或许今日你可以复仇了。” 仡芈约不可置信地回头—— “那还真是多谢琅琊王殿下。”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剑音响动,洛桑的声音自西方而来,化为一道光影出现在了赵宥身侧,他面上含着一抹有些残忍和冰冷的笑,直面仡芈约。 “你竟然?”仡芈约上下打量了一边洛桑,发觉对方周身的真气毫无波动,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可那日……沈郁离分明给你倒了毒酒,你也喝了下去。” 第205章 “贵妃真是好算计,原来你在沈郁离那里也有眼线。对自己的盟友也时刻持有怀疑态度?不愧是你啊。”赵宥讽刺道。 “……”洛桑望向贵妃的眼中的冰冷愈盛,所以那日沈郁离授意他演一场完整的戏,其实他还是被对方蒙在了鼓里。沈郁离一早就知道自己身边有仡芈约的眼线,那一杯毒酒总有人要喝下去,本该是他洛桑喝的东西,却在对方笑吟吟的推杯换盏中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沈郁离心思重城府深,洛桑在这方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就连仡芈约也被他算了一道。 他甚至把自己也算了进去。 所以他近来变得如此消瘦脆弱,如此……不像个人形。 “……他自己喝了?”仡芈约在此时反映了过来,她有些恍然地笑了,笑容中蕴含有不尽人意的疯癫之意,“他一心求死?我遂了他的意?” “不对……”继而她否定了自己的话,凌厉的双眸直指洛桑,“他求死多年也没见得他真正对自己下手,你与他什么关系?他竟为你把自己算进去?” 听到仡芈约这话,洛桑眼里的冷淡更深了一筹。 他扔下自己背上的剑匣,在地上重重地砸下。 “贵妃,今日你的对手是我。”继而他望向赵宥,目光冷冽而肃穆,“沈郁离欠你的人情,我替他还。” “多谢。”赵宥对洛桑缓缓点头,他不知洛桑与沈郁离之间的故事,但洛桑能站在他这边,也是他的一张底牌。 仡芈约冷冷地看着同样面色冰冷的洛桑,她对面色不大好看的赵朗和赵子昭处瞥了一眼,目光里一片狠戾。 继而她撇了撇唇角,面上也没有如临大敌的危机感,反而在眼眸中流淌出几分戏谑的笑意:“你再不出来,是想看着我死么?” 她浸着冰冷笑意的目光落在宋珩之身上,看得宋珩之面色一白,一阵不好的预感爬上了他的脊背。 众人皆一愣。 仡芈约这话一听就不是对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在说,但是,她竟然还有帮手?那还有谁? 一时,这片天地之间只余下了寒风簌簌的声音。 远远地有一阵凤鸣之声自天边传来。 当看清那一道火红色剑影之时,宋珩之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无比苍白。 他猛地睁大双眼,瞳孔紧紧缩起,几乎要碎在原地。 第139章 决心 宋珩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凉透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但那熟悉的剑气和身影都让他不得不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那个陪伴了他的成长,几乎与他父亲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够比肩之人。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站在仡芈约的身后,他为什么要帮她制衡这个乱局。 宋珩之浑身僵硬地后退一步,在他几乎要失去浑身力气的时候,被赵宥从后腰处一把撑住。 赵宥看着宋珩之煞白的一张脸,心中也感到十分酸涩。 宋珩之嘴唇翕张,一双无所适从的眸子与赵宥那一双深沉的眸子对上,对方的眼底依旧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静,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局而露出慌张之色。 “哈哈哈,看你这脸色是没有想到?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仡芈约似乎是很满意宋珩之当下的反应,笑得风情万种。 “或许你也想不到吧,我最后的底牌,其实也来自满庭芳?” 那一身白衣,那一柄天下独一无二的求凰剑,那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绝美的面容,不是从小到陪伴在宋珩之身边的剑仙阮秋水还能是谁? “……阮叔?” 宋珩之连声音都在颤抖,任凭他之前怎么猜测怎么设想,他也不会想到纰漏会出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阮秋水会站在仡芈约的那一边? “……为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音都在颤抖。 他实在是搞不懂,但是他又想听阮秋水亲口的解释…… 至少……至少让他死个明白。 阮秋水的面色一如既往只有身为剑仙的、古井无波的冷淡,只是他望向宋珩之的目光深藏了几分复杂的无奈和无可辩解的纠结,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只对宋珩之轻声道:“……珩之,这是与你无关的事情,这是我与赵殊之间的事情。” “……就算你与陛下之间有跨不过去的深仇大恨……你也不该……不该帮一个外人。”宋珩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 他听闻过阮秋水与承华帝之间关于嵇山夜的旧怨,但他不认为那是值得阮秋水为此背叛大雍、与仡芈约同流合污的理由。 阮秋水回避了宋珩之的问题,把目光转向了遥远的天际,他的目光非常渺远,似乎在望向一个永远也不会归来的故人。他最终把手握上了自己腰间的求凰剑,对宋珩之摇了摇头。 “今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淡淡道。 “……所以你真的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宋珩之的声音依旧在颤抖,他听得懂阮秋水的言下之意,他知道阮秋水心意已决,不会回头,所以这一次,他的目光也渐渐地攀上了无与伦比的坚决。 “别废话了,阮秋水,别忘了你我共同的约定和共同的敌人。”仡芈约打断了叔侄两人的叙旧,扬起了手中的剑,她意味深长地对阮秋水道,“你这个小侄子我可以不动他,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请你做到。” 第206章 “那是自然。”阮秋水冷冷地瞟了仡芈约一眼。 两人之间的模样竟然也有几分剑拔弩张,并不像是十分纯粹的队友关系。 赵宥忽而眉头皱紧,一个反腰俯身,急忙躲过了仡芈约直奔命门而来的一道剑气。 却有另一道剑气从他身后闪出,直奔仡芈约而去。 “赵宥,我替你挡住贵妃,你和宋珩之对付其他人。” 在赵宥的身后,已经握起剑的洛桑大声喝道,他一双凝结了冷冰的眸子紧紧盯着仡芈约,唇角咧开一个纯粹又残忍的笑,让人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与她的仇,我自己解决。”他歪了歪头,拍了拍手中的剑,“我倒要试一试,真正的天逍,究竟如何。” 仡芈约愣住了,洛桑这一环的确是节外生枝,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沈郁离那里出了岔子,这小子和沈郁离究竟有什么关系,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转投赵宥? “……赵宥,阮叔这边……交给我来对付。” 宋珩之见洛桑面上果决的表情,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收下了面上的错愣,一双眸直直地望向阮秋水,缓缓道,“我熟悉他的剑路。” 这回不仅赵宥愣住了,就连阮秋水也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宋珩之会主动对阮秋水出手。 宋珩之勉强地勾了勾唇:“……替你拖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他修习剑术至今,从未想过自己会把剑锋指向自己人,但是今日,他不得不这么做。 阮秋水意外了一瞬之后了然地笑了笑,他今天本是与那个南诏女人约好了准备看来替她挡挡天道阁那位老祖宗的,毕竟赵殊身边最强大的战力其实是他。不过他没有想到那位国师竟然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都没有现身,也没有想到齐王那边的洛桑会突然倒戈向赵宥,最终居然是他不得不现身对上小珩之。 不过……如此看来,小珩之也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好啊。”于是阮秋水笑了,他的指尖点上了腰上的背面之剑,“我与小珩之也多年没有练一练了。” 洛桑对上仡芈约,宋珩之对上阮秋水,那么留给赵宥的对手就是赵朗身后的那几个匈奴人了。 而他们也已经跟着赵朗,伴随仡芈约那一剑的落地走到了养心殿门口,一把推开了有意阻挡的曹海公公,走到了展开双臂挡住赵朗的皇后身前。 皇后用身体挡在养心殿的大门前,直视着这个她此生并没有直视过几次的儿子。 赵朗也站定了脚步,母子二人僵持在原地,两人的心中都涌起复杂的情绪。 “……母后。”赵朗对身后的匈奴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他率先开口,语气有几分疲倦和无奈。 “赵朗。”皇后的语气很平静,“你这么做,我也护不住你。” “母后……事到如今,你才想着要护一护我么。”赵朗笑得无奈,他缓缓闭了闭眼,眼中并没有什么期待。 皇后身体一怔,继而蹙起眉,缓缓垂下了眸。 她作为一个母亲必然是不合格的,但是她同时身为一国皇后和一个母亲,她不论站在哪个立场上都不能让赵朗作出弑君弑父之举。而这或许也会是这些年来她唯一能够为赵朗做的事情了。 赵宥一个闪身站到了皇后的身侧。 赵朗笑了一下:“看来皇后娘娘与琅琊王才是一路人。” 皇后眉头紧缩,眼底是一片沉痛,但她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赵宥皱起眉,声冷如冰:“我与娘娘是大雍之臣。” “……呵。”赵朗似是听不进赵宥的冷言冷语,他只是看着自己一声不吭站在赵宥身侧的母后,“您不爱他,也不爱我,却在最后挡在他的身前,要接我的剑……” 他笑得有几分苦涩:“……母后,您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皇后在赵宥身侧缓缓收下张开的手臂,她眉眼间一片复杂的神思涌起,似有万语千言在口,但最终都被她艰难下咽,只干干地摇了摇头:“……赵朗,我不是在护他,我是在护你。” 赵朗却再也听不进这话了,他转过身,闭上眼,对几个匈奴人点了点头。 赵宥也在同时猛地向前一推掌,磅礴的真气瞬间席卷而来,几个匈奴人微微一颤,后退三步,面色森冷。 他们终于从身后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此战之后,或许就是属于北方的胜利。 第140章 苍山负雪 “喂,学宫来的小孩,你坏我的事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仡芈约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形式,见宋珩之对上了阮秋水,赵宥则在与齐王那边纠缠不清,她心下思忖了一瞬,觉得当下的局势对自己并非完全不利。 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洛桑,确实有些棘手。 “沈郁离为什么帮你?” 仡芈约柳眉微蹙,她发自内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按照她对那个人的了解,对方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更不是什么好心善良之辈,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洛桑,更何况他所做的都已经不是在普通“帮助”这个范畴之内的事情,那可是以他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沈郁离和洛桑之间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洛桑的眉眼里竟是冰冷,他冷淡地看着仡芈约,手中的剑在微微震动,似乎是在产生古老神秘的剑鸣。 第207章 他冷冷道:“阿姨,我还想问你呢,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就要帮你?” 仡芈约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她真是越来越讨厌这个没有礼貌的臭小子了:“你叫谁阿姨呢?” 洛桑油盐不进地冷笑,煞有介事道:“我看你的年纪和我母亲也差不多,叫你一声阿姨怎么了?” “难不成还非要叫姐姐吗?怪恶心的。”洛桑说着,嗤笑了一声,对于眼前这位空有美艳皮囊,内里实则蛇蝎心肠的老阿姨,他实在是没什么想要配合对方的心思。 “哼,臭小子,我今日定要让你看看什么是天高地厚。”见从洛桑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仡芈约也不想与他多废话了,手中的红玉剑扬起,一剑对着洛桑的脑门直劈而来,“你师父没教你的礼数,我来教!” 洛桑在此时勾了勾嘴角,只见他手中一直在震动的剑,终于猛地停止了震动,忽而绽出了万丈光芒,那乍现的剑光直接抵消了红玉剑的锋利的剑气。 仡芈约眼神一凛。 她深深地皱起眉,在看清那盛光褪去之后的巨剑时,她的眼底慢慢地爬上了不可置信之色。 “你这剑……”她的双眼忽而睁得很大,“居然……” 继而她发出了感慨之声,其中有几分难言的癫狂之色:“哈哈哈哈哈,我说呢……原来你在和我慕容家那个侄子动手的时候也留了一手啊……” “真是好算计啊……天下第三名剑,苍山负雪,失传了这么多年,原来是在武原学宫好好地保管着呢。” 她的话音越来越冷,直到最后,彻底化为了冷冰,与她冰冷的眼神一起,直直地望向洛桑和他手中那一柄锋芒毕露的剑。 天下第三名剑,苍山负雪。 “也难怪了,你可以学会苍山剑诀。”仡芈约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眼底的忌惮之色也浮上眼眸,“看来大雍又要出一位剑圣了。” 一侧的阮秋水和宋珩之也被洛桑这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用剑的顶尖之人,自然会对顶尖的剑与顶尖的剑客有敏锐的感觉,他们自然认出了洛桑手中那一柄如脱胎换骨了的剑,原来洛桑一直背在剑匣之中的巨剑,竟然是名剑录上位于第三的,苍山负雪。 所以那一把剑从前洛桑才会一直不离身,只是名剑之外被覆盖了普通的外皮,而让人看不出它内里真正的精华所在。 苍山负雪,这是武原学宫的第一任院长,传闻中羽化登仙的剑道魁首、剑圣武苍生的佩剑,也是与武苍生最负有盛名的苍山剑诀最相配的剑。 被誉为天下第一剑诀的苍山剑诀的最后一式,便是一剑苍山负雪。 据传武苍生曾在泰山之巅、日照西山之时,于浑圆落日之下舞出了苍山剑诀的最后一式,那日齐鲁大地落了白茫茫的雪,他的一剑之威力斩落了泰山满山的积雪,于是这一式得名苍山负雪。 这此后千年的岁月里,世间却再没能出现任何一位掌握苍山剑诀的传人,也无人再能够有幸一见这传闻中冠世的一剑。 宋珩之笑了笑,看来这江湖真是卧虎藏龙,日后他一定要与洛桑切磋切磋,他也想试一试这一位年轻的剑圣之剑。 “可以得见苍山负雪剑挥舞的苍山剑诀,老奴也算是开了眼了。”躲在一侧的曹海公公感慨着出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洛桑手中雪白锃亮的银色巨剑,眼睛一眨都不眨,生怕错过了半式。 他满目都是惊艳之色。 这样的大场面以往可是只在历史的记载中见过,自从那位剑圣羽化登仙之后,千百年来人间再无苍山负雪,今日,却在他的眼前,重临人间。 这样的旷世之剑,即使他已经在深宫中封闭了多年,也会感到热血难凉。 “老阿姨,我们之间的仇怨,就让我们之间就此了结。” 洛桑缓缓地敲打着他的剑身,一下,一下,在这片天地间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直到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举起剑,剑锋直指仡芈约。 “你不是想见一见吗?真正的苍山剑诀。”洛桑轻声笑了笑,举起剑势。 说着,他持剑而起,手腕一翻,带起那巨剑的在空中笔直地指向天空,霎那间,天地间剑气横流,奔流着向洛桑手中之剑汇聚而来。 下一瞬,洛桑双手持剑,向下一斩,那一柄重剑在他的动作下勾画出犹如惊鸿游龙一般写意的流畅。 洛桑脚下的步法踏出远古苍茫之感,在日照之下,天地间的光似乎都只汇集在了他一人身上,他的身影似乎穿越了万古的时空,回到了千年以前的泰山之巅。 他的剑,似乎真的要斩下漫山的飞雪! 仡芈约面色一沉,洛桑这一剑带给她的压迫感是无与伦比的,不仅仅是苍山负雪剑的威压,从那个小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似乎也要在压她一头—— 天逍,洛桑是天逍。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被沈郁离摆了一道,恐怕慕容家那里也早与学宫有了联系,千金台洛桑与慕容昼生的那一战,两人都留了一手,仅仅只作了切磋。 现在已经容不得她思忖从前的纰漏了,既然洛桑已经拿出了他最后的杀招,那么仡芈约也不得不回以她最强的一剑。 “……你逼我的……就算半步,也是洪荒。”仡芈约喃喃地默念,她似乎咬破了什么含在口中的东西,随后一双原本十分清亮的眸子里浮起了血丝。 第208章 仡芈约身体朝前纵身一步,手中红玉剑闪过一道耀眼的红光。 一剑斩下! 仡芈约刺出的这一剑,忽然幻成百剑千剑,带着身后铺天盖地的耀眼红光,冲着洛桑那而去。 “……你的剑……很悲伤。”洛桑轻轻摇了摇头,指尖轻轻一弹,他身后无数道由他方才一式残余的一道道剑影在瞬间迸发出万丈光芒,如纷飞的大雪、如夕阳的余晖,“但这不是挥剑的理由。” 两剑相撞之瞬,如雷霆万钧乍起,几乎碰撞出毁天灭地的光芒。 但是当那红白交织的光芒收敛之时,此间天地之中的寂静却胜过了深夜的静海,万古无声。 没有鲜血四溢,没有痛苦呻吟,空中只有几寸的尘土在阳光下缓缓地飘荡。 洛桑手起剑落,手腕一转,便呈负剑而立之姿,遥遥若仙。 仡芈约与洛桑相背而立,红衣飞舞,美得动人。 她缓缓地垂下眸,看着手中的红玉剑寸寸断裂,面目却十分平静,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我输了。” 继而她回头:“你不杀我?” 洛桑一边缓缓地将苍山负雪放进剑匣,一边眨了眨他十分清澈的眼,他被这话问得困惑,幽幽地转头道:“……我杀了你,还怎么救沈郁离?” 他的语气纯粹又平静,理所应当地仿佛先前要杀他的人并不是眼前落败的仡芈约。 “……” 仡芈约眉心蹙了蹙,她自然没想到洛桑会给她这样的答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输得很彻底。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洛桑背上剑匣,准备转身离去时顿了顿,他道,“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剑……不是恶人之剑。” “我不会杀你。” 第141章 故人入我梦 “好了,小珩之,别再看那边了,你现在的对手是我。”从洛桑与仡芈约的战场上收回目光的阮秋水出声道。 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对宋珩之露出了一个他从小看到大的、极为熟悉的笑容。 似乎他们如今并没有站在对立面,似乎他们还是东川城满庭芳那一对无话不谈的叔侄。 面对阮秋水,宋珩之不得不全力以赴,虽然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很难用言语说明其间的复杂,但是对方在他的心目中,依旧是那个值得尊敬的长辈,也依旧是一直以来指导他功课的师父。 宋珩之敏锐地意识到阮秋水从腰间拔出的佩剑并不是他那一柄名扬天下的求凰,而是那一柄他并不为世人所知的、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由他死去的挚友所锻造的无名之剑。 永夜。 宋珩之的眼神一凛。 或许旁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作为阮秋水的师侄,他当然知道永夜对于阮秋水的意义。求凰虽然贵为天下第四名剑受到万人敬仰,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想要得到它,但是对于阮秋水来说,嵇山夜为他打造的那一柄永夜才是他心中永远至高无上的珍重。 即使是天下第一的剑,也比不上永夜在阮秋水心中的分量。 阮秋水只有在真正认真的时候才会握住永夜。 “……看来我很荣幸啊……”宋珩之端正剑势,眉眼间含着一抹淡淡的笑,“阮叔,你竟然用上了永夜。” 在他的记忆中阮秋水从未将那剑用于战斗,他总觉得对于阮秋水来说那也是一种难言的痛苦,如今,也算让他能够直面于此,何尝不算是一种解脱? “没办法嘛,你可是燕九亲手教出来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太熟悉我的剑了。”阮秋水眼中含着几分无奈的纵容,轻声道。他对宋珩之,就像是一个师长对待一个他所溺爱的孩子,即使如今站在了对立面,小珩之依然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好,那我今日便来请教请教,剑仙之剑。” 宋珩之远远望着阮秋水手上质朴的永夜,一向寡淡的目光也难免流溢出狂热之色,他对剑术的痴迷虽然比不上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洛桑那么纯粹,但是他也绝不是赵宥萧宋那种视之为可有可无之物的强者,他们二人虽强,但并非剑客。但他从小在自己爹爹耳濡目染之下,对剑道有极致的追求。 与洛桑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在剑术之路上一帆风顺的天才,他的身前有万般阻挡,有很多翻不过的高山, 他对剑道极致的追求更多的是一种追求圆满,他从前根骨缺陷,与剑道死磕反而显得不自量力,但即使这份坚持显得可笑,他也未曾放弃。 阮秋水足尖一点,长剑一挥,永夜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那我就来试试,小珩之你这些天来究竟进步了几何?” 宋珩之亦是长剑一挥,一步踏出,九霄轻轻一挥,剑气冲着阮求实那一剑一压而下:“请赐教!” 宋珩之的表情和眼神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变得无比凌厉,原本冷冷清清的一双眼睛里流溢出果毅的冰冷,他抿起的唇角使得他立体的五官更显几分冷冽的精致,那一双清冷的、微阖的眼睫抬起时,一双乌黑的眼瞳如点漆,目光所过之处如冰雪过境一般只余下了轻轻冷冷的残影。 他整个人在瞬间显出了一种让人脊背发寒的冷意。 阮秋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在宋珩之身上顿了顿,心中响起了一道轻轻的惊咦之声。 抓住了那只一瞬的惊讶的破绽,宋珩之猛地抡起九霄交换了一只手横劈而下。 第209章 “留了一手啊。”阮秋水轻笑一声,提剑把那宋珩之一斩而来的剑气劈成两段,他一个踏步,竟然直奔宋珩之而来,他一脚踏在未散尽的剑气之上,同样交换了一只手,一剑劈下。 宋珩之急忙一步后退躲过那一剑,看着阮秋水笑吟吟的面庞,宋珩之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的双刀流是阮秋水教的。 阮秋水也没有否认,只是依旧笑眯眯:“小珩之有进步了。” 他长剑一挽,用手轻轻地弹了一下永夜的剑刃,发出“铮”的一声:“不过想要胜过我,还是有些距离。” 宋珩之沉声道:“……总有一天会的。” “我知道。”阮秋水笑道,“你和燕九很像,你们这样的人,都能做到的。” 宋珩之一愣,他留意到阮秋水乍然收起的剑势。 “……如果他还在世,他一定很喜欢你。”阮秋水轻轻抚摸着永夜的剑身,幽幽道。 宋珩之手中的力道缓缓地松懈,他站直身,一手负背,将九霄置于了身后。 他也很想知道,嵇山夜这个对于他而言只活在别人口中的人,对于阮秋水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居然值得一向心高气傲的剑仙阮秋水在他死后这么多年,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阮秋水轻阖眼帘,唇角微微抿起。他的目光里噙着几分难言的复杂,在无望之中延伸至遥远的天际。 那个南诏的巫女梅润月曾直言嵇山夜是个短命鬼,那时他气急,几乎与那女人动手,最终还是嵇山夜爽朗一笑让两人就此翻篇。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只是要为他复仇。”他的声音很淡,开口也开得突然,就像他们的故事,结束得很仓促草率。 “此仇得报,我这一生,就可以结束了。” 宋珩之听得心头一凛,他虽知道阮秋水对命看得淡泊,但他从没有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死前嘱咐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替他复仇。” 阮秋水的声音很淡。 “他看似是那个全天下最洒脱风流的人,但他把这个天下看得比谁都重,即使是自己枉死,他也不想造成九州动荡……看啊,就是这么一个傻子。” “他的嘱咐,我怎么能不听?但是他的仇,我又怎么能不报?” “……不过我从前阳奉阴违他也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我不会亲自对赵殊动手,但是藉由别人的手杀他,也算是一种双全之策吧。” 阮秋水垂着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是他与嵇山夜之间的约定,也是他能为挚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为此,即使对方是一个满腹坏水的异族人,也可以成为他的合作对象。 他本就是一个不受规则拘束之人,说白了,这九州乱成什么样子都与他无关,哪个政权执政都不会妨碍他的生活。 他咽不下这口气,他的挚友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却因为盛京里丑恶的利益纠葛,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权术,就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自刎在那个肮脏的地方,成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而那个害得他自戕的人,如今却端坐在高位受到万人敬仰,主宰九州。他有什么资格活着?他有什么资格活得这么好?他凭什么? 他要让赵血债血偿。 他只要赵殊死,哪怕是天下乱。 哪怕九泉之下的嵇山夜怨他,他也不在乎。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的孩子会被卷入其中,他更没有想到,宋珩之会爱上赵殊的儿子。 而且是那个最适合继承皇位的儿子。 或许这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或许,这会是嵇山夜也想看到的那个结局。 “你觉得赵宥合适吗?”阮秋水忽然开口,直直地望向宋珩之,“他是赵殊那个疯子的儿子,也是个疯子,而且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疯子,你觉得,他适合去继承他的位置么?” 他看得出来,赵宥骨子里的疯劲儿与赵殊一脉相承。 他有些困惑,他知道宋珩之应当比他还要了解赵宥,即使是那样,宋珩之也依然会坚定地选择他么? 宋珩之闻言顿了一下,随即在唇角展露一个浅浅的笑,他的眼神很淡,面部的轮廓也很清冽,那一个如初春之风拂面一般轻柔的笑在那张素来冷清的面容上描摹出远山一般的清艳,泛着点点柔软。 他还是那个两年前从东川出发的少年,但他又不是那个纯粹的少年了。 从前的他一定会对朝堂之事嗤之以鼻,一定会对赵宥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但是命运使然,他们不可抗拒地相遇、相识,在细水长流的推拉利用之中相知、相爱。他们互相了解了对方过去的幸福与苦涩,也坚定地想要与彼此分享未来的一切。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只是在命运的颠簸之中遇见了彼此,随后用力地相爱。 无论是琅琊王氏的纨绔子弟还是中州盛京的皇帝四子,对于他而言,赵宥始终都是那个赵宥。 赵宥在他这里从来都是一个具象的人。 宋珩之抬眸,他静静地望向阮秋水,眉似远山,目如春水,语调平稳而坚定: “他是赵宥,我相信他,仅此而已。” 第210章 第142章 出师 有一阵风吹过,吹起了阮秋水翩跹的白衣。 宋珩之的话掷地有声,他听在心里。 “……这样么。”阮秋水长叹一声,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自己都看不清的了然,他举起永夜,“你这性子不是随了燕九啊……” 倒像是随了我。 “继续么?” 宋珩之也握起九霄,唇角染笑。 永夜一剑挥下。 宋珩之抬剑欲挡,却在阮秋水凌厉的剑势之下整个人向后退了三大步。 宋珩之几次欲抬手反击,但在阮秋水连续的一剑又一剑之下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只得连连败退。 一直到把人逼退到了宫墙一侧,阮秋水才笑着收下了剑,他侧首道:“小珩之,可别小看了老年人。” 宋珩之面色有些苍白,他唇角抿起一个笑:“我当然不敢小看您。” “我很看重你。”阮秋水摆了摆剑,目光落在了宋珩之身上,“你既然今日挑战我,就不要让我失望。” 宋珩之笑道:“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若是还拿我见过的招,那可是这辈子都赢不了我的。”阮秋水扬了扬衣角。 宋珩之一把握紧了手中的九霄,强制自己咽下喉咙口的腥甜,扬眉朗笑道:“那就在您面前献丑了!” “好!不愧是我们家珩之!有骨气!”阮秋水举起永夜,他长剑一抬,一城的长风都被他引到了周身,衣袂翩跹,如仙人在世。 宋珩之将九霄执在身前,站在长风之中长袍翻飞,他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这一整片喧闹的风中,他独守一方宁静。 阮秋水微微眯起眼,感到眼前的宋珩之的气息变得有些不同。 下一瞬,宋珩之紧闭的双眼在此时陡然睁开,他的双眸一向清澈,在这一瞬间,更是仿佛倒影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与此同时,他手中九霄快舞,浩瀚的剑气破空而起,在他周身荡漾起无尽的漩涡轮回。 宋珩之的身后与此同时隐隐地浮现起一道剑影,那道散发着如玉般神光的长剑,在动荡呼啸之中爆发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那种美丽,似乎是来自远古、来自虚空,给人以玄妙无穷之感。 而宋珩之的眉心处,隐隐凝现出了一道璀璨复杂的纹路,犹如一朵盛放的花,绽放出迷幻奇异的光芒。 当那道神秘的花纹成形时,阮秋水隐隐感觉到,眼前的宋珩之虽然还是那个宋珩之,但他又已经不再是那个宋珩之了,他有了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他身上原本那种不可辩驳的清冷的美丽变得令人沉醉、曼妙悠长。 那种美丽是属于整个天下的,不是属于个人的。 “这……”曹海公公在一侧看得都有些呆滞了,他自诩平生见过美人三千,却无一人能有宋珩之如今所展现的万分之一。 那是一种冠绝于世的绝代的风华。 而阮秋水则是在从那一份美丽之中回过神,意外地望着宋珩之眉心那神秘的纹路,难以置信地皱起眉:“那是……” 宋珩之陡然睁眼,眉心的光华大绽,他一剑引起,若仙人只字之姿。 他的一双眸子里只余下了极端清澈的静谧:“爹爹起满庭芳之名,是因我娘亲。” “微雨生花,步步留芳,那是她来不及在此世留下的痕迹。” “她因爱而去,我因爱而生,我想替她在世间留下些什么。” “这一剑,名满庭芳。” “请剑仙赐教。” 一旁观战的几人已经目瞪口呆,曹海公公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在此刻说什么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赵朗和赵子昭面色皆白里透青,显然没有料到宋珩之还有这一手,而仡芈约则是在看清了那一剑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阮秋水或许是在场对这一剑最了解的那一人了,那一阵惊讶过后,他笑着长叹一声,他手中永夜一甩,作出真正的防御姿态。 他的目光有些留恋地望着手中的永夜。 这天下已经多久,没有人值得他挥出这一剑了? 他好像记不起了。 山夜,你在天之灵,能看到吗? 我的孩子,他已经这么出息了。 阮秋水唇角抿起一抹笑,他一剑挥舞,那满城的长风浩荡、乌云漫天。 竟是改了这一方天地的天象。 永夜。 一剑永夜。 那两道足以堪称盖世之剑的剑式相撞的瞬间,那霎那间的光华大绽,没有人能看清。 他们只知道狂风散去、天光初明,两道身影负剑而立,在他们的周身,洋洋洒洒的散发着光芒的剑气如花瓣一般地飘落,如落英缤纷,留下满天的芳华。 宋珩之与阮秋水都无受伤之色。 两人缓缓地转身,相对而立。 “这是……你自创的剑法吗?”阮秋水有些感慨地望着宋珩之那坚毅又美丽的面容,他觉得这一剑就是宋珩之自己的化身,极度清冷,又极度美艳。 分明淡泊地出尘,但又含有强烈的、对羁绊的无限的动容。 他大概是看明白了,这一剑不仅是宋珩之自己的剑,这其中也包含着很多人的成分。 燕九、燕微雨、赵宥。 这一剑盛大的满庭芳,是凭借心中之爱而问世的一剑。 第211章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赵宥对于他们家小珩之来说,实在是一个太重要的人,看来他们满庭芳是不得不把这个少主送来盛京了。 “小珩之,你出师了。”阮秋水笑得很欣慰。 发自内心的欣慰。 宋珩之这一剑,以天逍之身,可以与他比肩了。 孩子长大了,出师啦。 “我之前同你父亲打赌,我说你拿着他的九霄却并不会完全的继承他的剑术,你是你,他是他,即使是相同的九霄在不同的人手中也会有不同的绽放。” “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个熠熠生辉的天才,我们都很欣慰,你并没有活在他的光芒之下。” “这一剑是叫满庭芳吗?嗯,你起名字的技术以后比你爹强多了。”说着,阮秋水轻笑一声,在嘲讽燕九这个事情上,他从来不愿意让自己落后半步。 “嘛……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耸耸肩,将目光望向那一扇门头紧闭的大殿,“接下来就看赵宥那小子要给天下什么交代了。” 说着他一个踏步落在了宋珩之身侧。 “你?想开了?”宋珩之有几分惊讶,以为阮秋水彻底放弃复仇一事。 “我不会原谅赵殊。”阮秋水缓缓地摇了摇头,“但我与赵宥没有恩怨。” “如果接下来是他接手,按照他的性格,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阮秋水的目光深长,“毕竟他与赵殊之间,也隔着一个已经不再此世的人。他是懂我的。” “就看他们究竟要怎么做了。” 阮秋水唇角噙着温和笑容,眼底是几分潇洒。 “你放心,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你。”他对宋珩之笑了笑,“你真当你阮叔傻么?那么不明事理?我才不会和一个南诏人同流合污。” 说着,阮秋水瞥了一眼一身红衣、因脱力而跪坐在一侧地上的仡芈约,她正被皇后关照着,面色惨白。 “但是我不后悔。” 第143章 赵宥的剑 三方鼎力。 洛桑与宋珩之为他挡住了两位实力极强的天逍,赵宥如今所需要面对的,是看似并没有那么强悍的三位匈奴人。 不过,事实也并非完全如此,毕竟对于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招式底细,而胜利的真谛,往往还在于知己知彼。 这几位匈奴人似乎使用弯刀和弓箭作为武器的,但是他们周身的内力很雄厚,透过厚实的冬装也能看出其结实强健的体魄,刀剑的轻盈与武者的魁梧这两者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难免让人感到诡秘。 为首的匈奴人一步踏出,他的头发微卷,模样在粗旷之中混杂着几分优雅。他袖袍轻挥,面带一分有些诡异的笑容望向赵宥,悠然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琅琊王,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当其话音落地时,这又能感受到藏在他字音之间的威压。 赵宥缓缓地皱起眉,他的面上凝聚着冷冽之色,他望向来者的眼神犹如刀锋,锋利而冰冷。 面对来者有几分玩味的目光中,赵宥只是轻声一笑,并未退避,反而是同样以轻松的语态接了下来:“听你的话术,似乎与我相识,但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琅琊王当然不会认识我,这些年来我并没有来过中原。”对方也只是轻轻一笑,“我叫完颜律。” 赵宥微微眯眼。 完颜律。 这个名字他似是听说过的。 那是匈奴这一辈的长子,似乎也是最出息的那个孩子,只是他没有料到,一个在匈奴有如此地位的皇子竟然会亲赴大雍深入内里?岂不是太冒险了些?万一出了意外呢? 看对方的模样是相当自信自己能够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不知匈奴的皇长子驾临,倒是我们大雍失了礼数?”挑了挑眉,再开口时,赵宥的语气掺杂了几分耐人寻味。 “琅琊王,你真是说笑了。”那完颜律听见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也是笑出了声,只是他眼中的情绪与唇角的笑意走向了两个极端,越发冰冷,“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只当我来提前看看日后要收入囊中的战利品好了。” “好大的口气。”赵宥冷笑一声。 “毕竟我并不知道,琅琊王你要拿什么阻挡我?” 完颜律笑得不屑。 按照他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赵宥的确是一个天之骄子,曾经的他的确是天纵之才,但是早在四年前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天,这个天才就因走火入魔导致了一身武功尽失,而且情报上也没有显示他在这四年里有什么恢复。再者,现在就算他勉强恢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身边难缠的一些人也纷纷被牵制住、自顾不暇,是不会得空来帮他的。 赵宥当然知道对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他也觉得对方的自信未免有些可笑,四年,虽说是弹指一挥,但对方还真当他颓靡的彻底? 那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赵宥冷下眉眼,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也知道,以对方那等性子,光是说话,恐怕是说不通的,唯有真刀实枪地以实力让他闭嘴,才是上策。 于是,完颜律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然后赵宥便是毫不犹豫地挥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半举在空中——鲜血一下子涌出。 第212章 很突然的举动,看得所有人都一愣。 宋珩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注意到赵宥的伤口割得很深,血顺着手腕一直在流下,他欲抽身去帮,去被阮秋水拦住。 他猛地回眸,却看见阮秋水面上是一片罕见的严肃,他缓缓摇了摇头。 宋珩之才收住了脚步,只是一眨不眨的目光紧紧盯着赵宥,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赵宥腕上的血液依旧以骇人的速度迸出,并随着血液的流出,这片天地都在颤动,似乎有什么深埋地下的东西在破土而出。 忽而,一声剑啸穿透了整个盛京。 正站在远处房梁上的洛桑感到了那一处颤动的山峦,紧接着就是一剑的呼啸,他愣了一下,眼中惊艳之色。 他压下身后疯狂颤动的苍山负雪,微微眯起眼:“好一个赵宥!” 那可是一柄极好的剑啊。 所有的人目光都移向了那声剑啸破空而来的方向。 “剑?”宋珩之一愣。 阮秋水则是在唇角咧开一个笑:“是剑。” “这是什么剑?”宋珩之压下九霄的颤抖,惊讶地抬眸。 阮秋水摸了摸一样在颤动的求凰,不无感慨:“天下第一的剑。” 赵宥的对面,几个并不熟悉剑气的匈奴人也眉头紧皱,纷纷抽出了身后的弯刀,作防御之态。 只见有一道光影破空而来。 赵宥一甩长袖,手腕上的鲜血随着他的指尖流淌,他伸出手,冷笑道:“既然你大言不惭要破盛京,那我就用大雍的最强来破你。” 伴着话音落地,一柄长剑穿越天际,猛地化为一道流星落入了赵宥的手中,他的血液不再落地,而是顺着剑身一点点渗进那些古老繁复的剑纹之中。 随着赵宥血液的渗入,那剑身之上缓缓绽放出血色的诡秘光芒,那道绚丽光芒极为美丽,在血红之中仿佛还蕴含着万千种颜色,只是,那种诡艳的美丽之下,也蕴含着湮灭一切生灵的恐怖力量。 赵宥腕间的血依旧没能停止,只是源源不断地渗进了那剑中,伴随着鲜血的渗透,每一道光影的闪烁,都令得整片天地震颤。 “……轩辕。”阮秋水望着赵宥手中的那柄剑,感叹道,“真是三生有幸啊。” 白着一张脸的仡芈约也在皇后韩泠君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她仰头注视着那一柄剑,缓缓点了点头:“是啊。” 宋珩之则是皱起眉:“轩辕?要用血祭么?” “轩辕剑,相传由九州最早的共主轩辕帝所铸,它是于数百万战士的血泊之中,烽火硝烟四起的战场之上,在尸山血海中诞生的饮血之剑,的确是要靠血祭才能唤醒,所以它同时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熟知的名字,修罗之剑。”阮秋水目光凝重。 “其外表在沉寂之时为黑铁之色,但在以血喂养之后,据说是缠绕血纹的黄金之色。” “是天下共主才有资格握到的剑。”仡芈约唇角的笑不无几分自嘲之色,“赵宥竟然得到了认可?” 赵宥缓缓举起长剑,只见轩辕玄色的外衣层层剥落,露出耀眼的金黄。 那耀眼的光芒似乎穿越了沧海桑田、万千岁月。 与这片天地齐高,与此方乾坤共远。 “……轩辕……”赵朗看直了眼,面色惨白。 “他凭什么?!”赵子昭也看得眼红。 他们二人都曾去往过龙山剑阁,无一不是扫兴而归……唯有赵宥。 完颜律看着赵宥手中的剑,也叹道:“居然是轩辕……看来我小看你了。” “完颜律,杀了他!”赵朗怒道。 赵子昭亦是满目狠戾:“他若不死,无人可做皇帝。” 在听到诸人诸语言后,赵宥冲着完颜律冷冷一笑,他猛得握起轩辕,然后举剑一挥,只见得那一柄剑上的黑漆在光华之中彻底剥落,变成了一柄极度耀眼夺目的黄金之剑,浩瀚的剑气直奔敌人而去。 那璀璨的一剑速度看上去极为的缓慢,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用肉眼看清,但却是给人一种无法逃避之感,那一剑所带来的威压,是万千河山、是漫天星辰,仿佛不管躲到天涯海角,最终都会在那一剑之下成为祭剑的亡魂。 完颜律望着赵宥那嗜血的一剑,面上也是浮现了一抹凝重之色,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危险与威压。 赵宥。 那是不折不扣的天逍。 甚至在上古神器轩辕剑的加持之下,他的实力,可以达到半步洪荒! 什么走火入魔?什么武功尽失?都是骗人的! 赵宥还是那个赵宥,他还是那个全九州也要仰望从天纵英才! “……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混蛋。”完颜律低声骂道,旋即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马运转内力,与身后两人同时出刀。 “琅琊王,真是名不虚传!” “我今日就来会会你!” 第144章 轩辕问天 砰—— 双方的招式相撞,巨声如雷,那可怕的扬尘铺天盖地一般地笼罩了一整片天地,众人不得不催动内力来挡住那呼啸而来的飓风和尘土,他们的衣袍在顷刻间翻飞起来,在剧烈的气流中猎猎作响。 轰—— 但还未等众人从强烈的风中回过神,便又是一阵巨响。 半空中,赵宥以一人之身竟然与那三人打得有来有回。 第213章 赵朗勉强在风中稳住身型,他死死盯着半空中赵宥的身影,面色很难看:“……他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他自然清楚完颜律一行人的底细,那三人放在整个匈奴都是顶尖的高手,三人都有天逍的实力,完颜律更是已经达到了天逍多年,正在摸索洪荒的境界。 他本是为了对付天道阁的那位老祖宗才请了三人来助阵,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他连国师的面还没见上,他三人居然先在赵宥这里吃了憋。 赵宥——这个该死的赵宥! 他凭什么? 四年以前压他一头,四年以后居然实力又达到了这样变态的高度? “匈奴……很有进步嘛。” 赵宥歪了歪头,手上轩辕一甩,笑得狠戾又戏谑,他的嘴角似乎是掀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的笑容里带着极度的自信,隐隐流露出几分嗜血的狂傲,像是修罗再世。 他的双目深处,开始涌动起赤红的血色光芒,与轩辕剑上流溢的神秘光芒如出一辙,两相映衬之下,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很诡谲。 “别得意得太早!”完颜律狞笑一声,赵宥的笑看得他实在不爽。下一刻,配合着身后二人的护法,他手中的刀绽出锃亮的光,有浩瀚的真气如洪流一般从他的刀锋流泻。 赵宥咧了咧唇角,依旧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冷冽目光,他手臂一抬,轩辕剑起,顿时,漫天剑啸长鸣。 “轩辕剑么……” 他的目光里充斥着非人的狠戾,嘴唇的笑冰冷而癫狂,他缓缓地将唇凑到了自己才勉强凝血的手腕上,狠狠地一咬,那才勉强止住血的伤口破开了更大的口子,鲜血横流。 赵宥的唇上因此而染上了殷红的血,衬得他本就因失血而透露出几分苍白的面容更加青白了几分,似乎从他身体之中涌出了暴戾的疯狂与尖锐的憎恨,那是从他的灵魂深处滋生的刻薄,终于在多年的桎梏之后突破了皮囊的限制,散发了人间。他的目光、他的神态与平日里那个如沐春风的贵公子南辕北辙,只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来向这个世间讨前世欠下的血债。 完颜律瞳孔突然猛的一缩,眼中有惊骇之色浮现。 “怎么可能?!”他的面上有着难以置信之色出现。 赵宥冷冷嗤笑一声,眼神大有一翻睥睨天下的霸道。 他本就无心于武,只是天让他有这龙骨之躯,免了太多修习的麻烦。 他只学过一剑。 但一剑,也足矣。 他的一剑,就是天下第一,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我有一剑,一剑洪荒。” “只此一式,登峰造极。” 洪荒一剑,与天共地。 那一剑,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摧枯拉朽一般地压下。 那铺天盖地的剑势,那毁天灭地的强度,看得人触目惊心。 赵宥那一剑啊,全然没有收着,他是打算从内而外,将完颜律彻底的震碎。 “……这个疯子……”完颜律也是咬牙,拼尽了全力去接下赵宥的一剑。 何止天逍?赵宥这一剑,是实实在在的洪荒! 砰—— 狂风响彻云霄,赵宥这一剑所引动的威力,在一瞬之间令黑云压城,又在一瞬之间破开了碧空万里。 一剑破苍穹。 完颜律三人在那一剑之下只苦苦支撑了几秒,便如遭重击地倒飞掠出,十分狼狈,在地上摩擦了数十丈以后几人才被墙面撑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面色惨白。 在半空中,赵宥缓缓收起了剑势,他俯瞰着三人,英俊如刀削的面庞上,淡淡浮现起一抹嘲弄的笑:“匈奴最杰出的人才,也不过如此。” 望着面色冷冽的赵宥,庭院中,各人的面色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眼前这一幕,实在来得太过震撼。 完颜律那一刀,那等淋漓尽致的凶悍,肉眼可见。就算是实力如阮秋水这样的顶尖强者都得全力对待,然而,赵宥只一剑,便压下了所有。 那一剑的恐怖如斯,换做任何人都不希望落在自己身上。 阮秋水望向赵宥的目光愈发复杂。 赵朗与赵子昭则是面色青白,满目的不可置信。 皇后与贵妃则相互搀扶着,面色皆很复杂,她们也算是赵宥名义上的母亲,也深知这个孩子的出类拔萃,只是今日才一见他真正的实力,难免感到一阵阵心有余悸。 而落败下来的完颜律喷出一口鲜血,他的伤并不重,假以时日可以治好,但是在当下却是完全失了竞争力,他赤红着双目望着牧尘,眸色复杂道:“你这一剑叫什么?” 他厉声道:“你怎么可能做到的?!” 赵宥却只是根本不理会他,只一个踏步落到养心殿门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这一剑么……” “叫问天。” “……问天……”完颜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好一剑问天,的确有这个资格问天。” 继而他笑得有几分癫狂:“……你今日将我斩下又如何?皇帝将死,南北沦陷……你还能力挽狂澜?” 众人听得心头一沉,的确,完颜律说的是事实,赵宥再逆天,如今大雍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对于完颜律的挑衅,赵宥只是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完颜律:“这么说,你这是在威胁我?” 第214章 完颜律咧嘴一笑:“您想多了,琅琊王,这不过是个忠告。” 赵宥忽略了完颜律眼中明晃晃的不怀好意,不吝地回予一抹虚伪的灿笑:“多谢你的提醒,不过,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完颜律的笑狼狈地停了下来,他满脸铁青,语气森寒:“……你最好是。” 赵宥面色里的确看不出惊慌,他只是冲对方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我会在解决完盛京的烂摊子之后,再解决边疆那些作乱的臭鱼烂虾。” 他的笑很盛大,那笑容的深处又隐隐酝酿着一场昭示天诛地灭的风暴。 “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第145章 承华 赵宥没再搭理任何人,他唇角染血,白衣溅血,一手拎着轩辕,一手直接推开了养心殿的门。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她虽然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但是方才那扇门上的确存在一道让人推不开这扇门的禁制。 不单单是她开不了,贵妃也开不了,却唯独赵宥只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而那一扇门在赵宥走进之后,众人连他的身影都没有来得及看清,便又是立马合上了。 怎么看都有几分诡秘的色彩。 众人能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站在宋珩之身侧的阮秋水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几分恍然大悟之色,他轻声开口,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我说呢,我们候着那位祖宗耗了这么久的时间,原来是早在里边等着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确,这整件事情之中都透露着一分不对劲之处。 整个盛京、整个皇城,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并不是大众所以为的禁军,而是大雍独有的一个机构——天道阁。 那里坐镇着整个大雍最忠君、实力最为高深莫测的一个人。 而在承华帝这样的危急时刻,他却迟迟没有现身,的确是匪夷所思。 仡芈约面色一白,她漂亮又破碎的眼睛看着那扇门,苦笑一声:“……所以我们都被他摆了一道?”她嘴角的笑容里有几分自嘲之色。 话不用说得很明白,众人也都知道她口中这个“他”究竟是谁。 整个皇宫之中,最爱玩弄人心的,除了那位让谁都摸不着头脑的承华帝还有谁? 能够号令天道阁那位几乎成仙的国师的还有谁? 这世间不过他一人而已。 --- 赵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手上的轩辕也不再吸食他的血,但方才那一场巨量的消耗,确实伤了他的元气,他此刻的面色很苍白。 但是一进这屋子,一阵难言的威压才迟迟地攀缘上了他的脊背。 与他方才在外面感受到的不同,养心殿内的威压明显更胜一筹,他自己也猜到了这个危险的来源,毕竟在此处能有这个实力,能有这个机会的,除了天道阁那位老祖宗还有谁呢? “……国师,您不出来解释一下吗?” 赵宥干脆地把轩辕往地上一撑,大半个人的力气都支撑在剑上,整个人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中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他的语气甚至在随意之中蕴含着几分清朗,与方才嗜血的修罗形象截然相反,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众人心目中最熟悉的赵宥,月朗风清,潇洒俊逸,又混杂着几分漫不经心。 “一切都瞒不过你啊。”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屋内缓缓响起。 一身紫色道袍的身影缓缓从珠帘后出现,在看清赵宥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步顿了顿,眼眸忽而闪了一下,姜乙在心中响起了一道轻轻的惊咦之声。 而正在对方心下惊咦时,赵宥感受到身体内的真气与手中的轩辕共振了一下。 “这就发现了……?”赵宥也是一愣。 旋即他反应过来,姜乙这等已经脱离了俗世的仙人,他的境界是自己也不可估测的,能被对方看透也实属正常。 “看来,你已经得到了轩辕的认可。”姜乙的唇角含笑,“是毋庸置疑的天下共主了。” 赵宥却在面色里透出几分淡漠:“所以这就是父皇的目的吗?” “所以你和父皇合演了一出戏。”赵宥扯了扯嘴角,似是疲倦地哑然失笑,低声叹道,“为什么,如此费劲周朝,我不明白。” 姜乙却垂眸:“何以见得。” “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在逼我入局。”赵宥一字一顿道,目光中闪烁着冰冷与不解,“从雁落山一案开始,你们就在把我往盛京推。” 他能感受到所有的事件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它在推动大雍的变局,也在推动他命运的变局,一步又一步,从丰酆都、到凤凰城、到南诏,最后到盛京,看似是他追随着调查步步接近真相,但实则他只是在随波逐流。 那是一盘很大的棋,而他只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不是下棋的人。 “为什么?”赵宥愤愤地咬牙,发自内心地不解,“为什么非要逼我?” “是不是就连母妃的死,也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他的唇角甚至因为过分的用力而微微地颤抖:“因为他杀了我母妃,因为他担心我出岔子?”赵宥嗤笑了一声,眼神里极尽嘲讽。 “就因为他要逼我坐这个位置,就可以对我身边的任何人下手?” 第215章 “……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雍。”面对赵宥咄咄逼人的质问,姜乙的面上无喜无悲,但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一段事实。 “一切为了大雍?”赵宥笑了,他撑着轩辕,在原地笑得放肆。 真是可笑啊。 他忽而猛举起剑,一道闪身直直向姜乙的身后掠去,剑风直指向那处端坐之人的脖颈。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能认得出来,是那个在众人口中已经命不久矣的承华帝。 赵殊的面上完全没有半分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惊骇之色,他只是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轩辕,语气幽幽:“好久不见了,轩辕。” 似乎真的只是在与自己许久未见的一柄剑打个招呼,而全然感受不到架在他在自己脖子上的、似乎下一瞬就会砍进自己皮肤的刀锋。 的确,他不怕死。 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死。 因为姜乙的一掌也正悬在赵宥的头顶上,他对姜乙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动。 国师只是轻摆了摆手中的拂尘,垂下了眸。 “我的母妃,就算你不喜欢他,你又何必要杀她?”赵宥的目光非常破碎,他的确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的母亲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在这个宫里与世无争,她从来不会妨碍赵殊做什么决策,他不懂,为什么他一定要杀了她? “赵宥,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好人都有好报,不是所有的善始都会有善终的。”赵殊却是面色非常的平静,面对尖锐的质问,他只是缓缓地转头,将目光落在了窗外那一株傲雪的腊梅上。 “……所以她就活该去死?”赵宥一字一顿,睚眦欲裂。 “你知道你母亲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赵殊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赵宥的问题,“你看,那是冬日是唯一盛开的花,不算漂亮,但胜在芬芳。” 他的目光很淡,语气也很平静:“但是这样的花会在春天到来之前枯萎。” 继而他转身,目光直直的转向赵宥:“没有什么人在逼她这么做,这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顺遂天命,顺其自然罢了。” 赵宥一愣。 “赵宥,你是最像我的那个孩子。” “王舒不是最适合做你母亲的那个人。”他幽幽地陈述,“其实你也意识到了,韩泠君是最适合做皇后的女人,仡芈约的个性,适合当太后。” “在这个盛京做一个纯粹的好人太难。”他平淡道,“她知道你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也是我对她的承诺,她向我履行的约定。” “她很舍不得你,但是她的病症拖不了太久,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太残酷了,所以不如归去。” 赵宥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不想在不合适的时候离开你。” 赵殊面色平静。 “我们之间没有遗憾。” “你们之间……也应当没有遗憾。” “这不是我在逼你,这是命运。”赵殊缓缓地陈述,“你一定会回到这里,你一定会坐上这个位置,这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的事情。” “我不过是顺遂天意,敦促你回家罢了。”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九州的动荡都不过是事不关己。 “……说得好听?不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不是为了满足你戏弄我们的心思?”赵宥却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冷笑着爆发,他听不进赵殊这些所谓的大义,他太了解了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在这个世间有多无趣,他就有多少种的方法将所有人玩弄在掌心里,只为打发他无聊的时间。 说他对这个天下看中么?有也是有的,但并不多。 他或许只把这天下当成一个供他消遣的棋局,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都不过是黑子吃白子、白子吃黑子那样简单的交替。 在他的眼中,那不是命。 赵殊闻言,只是在苍白的面上勾起一抹笑:“……你要是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意见。” 他并不否认这其中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他们的比例呢,就无人可知晓了。 他不会解释他的心思,他懒得做这些事情、也不屑于做这些事情,那些庸人俗人耗费苦心来揣测他的心思只会是白费功夫,但他也不介意在无聊之余,欣赏一下那些庸人自扰的把戏。 赵宥深深地看着一脸淡漠的父亲,觉得自己非常的无力。 他不喜欢对方这样的姿态。 但他不可否认,这就是大雍之帝该有的姿态。 第146章 君臣 姜乙在一旁静静看着氛围紧张、正在对峙的父子俩人,他看着面色冰冷、情绪濒临崩溃的赵宥,在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透过赵宥看到了很久以前同样年轻的赵殊。 他第一次见赵殊是在武当山。 那时候他还是武当山的一名弟子,跟着他师父一心求道,也因为自己的天赋异禀而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那时候的赵殊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代表着皇室来武当山上进行祭祀。 不过早在那时,赵殊就已经是一个冷冰冰的模样了,他与赵宥不同,赵宥在疯狂的内里之外有一层平易近人的壳,而赵殊那双眼睛所过之处,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居高临下。 那个冷冰冰的小殿下完美贴合姜乙关于所有皇族子弟的刻板想象。 第216章 他时候约莫而立之年,看见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一脸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还感到几分有趣。 他是在武当山的师长、师兄弟们关照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拥有完整愉快的童年,而在盛京那样富丽堂皇、锦衣玉食的高墙囚笼里,再有灵气的孩子,恐怕也只会生长出腐朽的模样。 那时他只在人群中遥遥地看了那位小殿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这一辈的国师将会在他自己与青城山那位师兄之间产生,但是在一心求道和成为国师之间,明显还是前者对他而言更加有吸引力。 把这个荣耀的位置抛给青城山那一位师兄怎么不算一种两全其美?反正他是不想参与盛京那些尔虞我诈的。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最终命运向他开了一个完全颠倒的玩笑。 后来再见到赵殊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高看他一眼了。恰逢南诏入侵、九州动荡,二十出头的秦王成了站在边疆锋线最前沿的人。 他顶着一身的伤,拒绝了所有的接驾,徒步走上了武当山,敲开了他的山门。 他来请他出山,做他的国师。 姜乙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笑了一下,他说,秦王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同意呢? 就连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穷山僻壤的他都知道,秦王赵殊,分明是皇帝最不喜爱的那个孩子,因为他母妃出身西南君侯世家的缘故,皇帝在忌惮其母家势力的同时,也连带着对这个儿子怀有敌意。 赵殊彼时只是用着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静静看着他,面色是一片并不那么健康的苍白,他说,因为我会坐上那个位置。 我会成为大雍最优秀的皇帝,而我需要一个最优秀的国师。 我会与你携手缔造一个千古称颂的盛世。 姜乙一愣,他不得不承认赵殊那双眼睛是存在独特魅力的,吸引着他想要去看一看他口中的那个盛世。 那时候他没有一口答应,只是沉默了一瞬之后,对他说自己会考虑一下。 赵殊也没有强求,他也不过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从前线来到了武当山,在南疆,那些杀戮的故事没有结束,他还有边疆的战事扛在肩上。 于是他起身便走了。 留下了一句,我会在盛京等你。 姜乙见拒绝的气氛有些沉重,对他开了一句玩笑,说,如果我执迷不悟,殿下届时务必令寻高明。 赵殊头也没回,只说,我会等你。 姜乙彻底愣住,他直直地望着赵殊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这些皇室子弟真的都是些怪人,他想,好好的人,要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这个让全天下都要匍匐在他脚下的样子。 后来他听说了南诏大捷的消息,也知道了秦王回京登基的消息,更是知道了朝廷与青城山达成协议,知道那位师兄永远不会成为国师的消息。 太犯规了,这位师兄。 太任性了,这位少年帝王。 姜乙好笑地摇了摇头,接过自盛京远道而来的皇帝的亲笔,终于在浩浩荡荡的仪仗之下出了武当山的山门,在最高规格的簇拥之中去到了盛京。 他祝贺他夺嫡成功,赵殊只是淡淡一笑,对他说,父皇一直到最后也没有高看他一眼,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里还带着恨意“居然是你,呵,我大雍倒是幸运。” 赵殊说这话时,语气噙着嘲讽,但姜乙也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那一分悲戚。 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坐拥山河万顷,他也看到了他向他许诺过的盛世大雍。 他终于成为了众人口中那个刻薄寡恩、生性多疑的承华帝,他在外的形象是头戴冕旒的、不苟言笑的、冷酷无情的帝王。 他看着他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也看着他独守了那无边孤寂。 赵殊生来就是为王的,除此之外,他独独没有活成赵殊的模样。 他成了最好的君王,唯独辜负了自己。 赵殊早在进入龙山剑阁的那一天就与赵殊做了彻底的道别,但是一直到王舒服毒的那一天,他才在皇位下真正埋葬了年少的自己。 盛京是一滩吸人精气的腐烂污泥,王舒是一朵太过于皎洁的花,她无法盛开在这里,赵殊看着她在深宫的院墙里一步步走向枯萎。 他同情她。 他了解她最放不下的牵挂是什么,她的不舍同样是他的期冀。 在王舒亲手从他手中接过绝凝散的那一刻,那个女子向他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陛下,我不曾后悔爱你。” “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自己不会再遇见你。” 王舒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怨恨。 赵宥会平安地长大、会成为大雍的帝王,他们之间的从前都将一笔勾销。 他深知自己早已厌倦了这个腐朽连翩,肮脏不堪的人世,他只是尽自己的努力,把它打造成了一个由史书彪炳的盛世,其余的,他不想管了,也不用管了。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所以,他把这个天下要交给他与王舒给予厚望的孩子了。 自此,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遗憾了。 --- 赵宥白着面色,沉默地走后,赵殊才缓缓起身,他缓缓踱步至窗前,目光落在窗外的萧瑟冬景上。 第217章 他忽而没头没尾地发问:“国师,你说,朕真的,变了么。” 姜乙面上依旧是那一抹无喜无悲的浅笑:“陛下一直是曾经的陛下。” 赵殊闻言,转过头看向他,那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在他周身打量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雪白的头发上,语气带着几分迟缓惊讶:“啊……我都没有发现你怎么老得这样快。” 姜乙无奈地笑笑:“陛下……你还真是不给我留面子啊。” 赵殊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后悔吗,如果当初没有选择我,你会去哪里……应当,会比现在的生活有趣多了吧。” 姜乙缓缓垂下眸,他的唇角依旧噙着那一抹微微的笑。 他把目光望向遥远的窗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哪里都没关系哦。” 他雪白的睫羽颤了颤,掩盖下满眸深重的笑: “但是,如果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去你在的地方。” -------------------- 国师当年于心不忍小殿下一个人孤零零 于是赔了一辈子进去996 第147章 卫国 赵殊在见完赵宥之后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抛给了赵宥,从此关门谢客,彻底做了那个甩手掌柜。 赵宥冷着脸原本还想再冲他两句,但是看着面色不慌不忙,而且的确苍白的父亲,他的怒骂算是被自己咽回了肚子里,听着对方止不住的咳嗽,赵宥的眉心皱了又皱,最后还是嘁了一声,一个人独自提着轩辕走出了养心殿。 像一个吃了憋又有苦说不出的置气的孩子。 待到他出来的时候,赵朗和赵子昭已经被处理完匈奴余孽的张衡山控制住押走,等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做最终定夺,三个受伤的匈奴人不知所踪,似乎是逃了出去,贵妃在皇后的搀扶下站着,应当是受伤了缘故而面色苍白,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见赵宥带着几分浑浑噩噩走出来,宋珩之急急忙忙地向他走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检查伤口,一双漂亮的能沁出水来的眼眸里一片怪罪不得的心疼之色。 但是他最终也只是轻轻放下他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轻声嘟囔着秋后再来找他算账。 因为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先把这些儿女情长放在眼前。 “匈奴又攻破了一座城池,长宁王率领驰援的军队还有五日才能抵达,若匈奴再破一城,盛京前方便是长驱直入的大路一条了。” “南诏那里的暴民暴乱,当地已经派去镇压的人根本控制不住。” “驰援的军队都还在路上,当地的百姓都在四散避难。” 入耳的消息一个一个都并不乐观,赵宥的面色亦是相当沉郁。 其他等候在屋外的人也纷纷皱起眉,一波才勉强平息,却有更高深的波浪在力所不能及的地方翻涌。 懿安长公主也已经赶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赵宥的脸色,也在路上听说了现场的情况,自然在心中有了个大概。 于是她转向赵宥,挑眉道:“接下来该你主持大局了吧。” 她的眼中流溢出几分了然之色,似乎是被迫处理政务的冤大头终于等来了接盘侠的那样如释重负。 赵宥无奈地向他姑姑投以一瞥。 “……也是。”他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眸中流淌出几分冷冽的残酷,他自然也没打算再逃避下去,“这盛京之事盛京毕,门户也清理完了,咱们也该清理清理那些烦人的东西了。” “那就凭你决断了。”懿安长公主回以一笑,一双上挑的凤眼里流露出的肃杀与狠戾几乎与方才的赵宥如出一辙。 两人面上的冰冷戾气让人不禁暗暗的扎舌感慨,不愧是一家人,那一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狠劲儿到底是一脉相承的。 赵宥也是咧了咧唇角,目光中闪过淬了寒冰的冷意:“……陪他们玩够了,咱们也该动真格了。” “总不能……真让人把大雍看低了去。” 他抬眸,与另一侧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现场的洛桑正对视上。 来自武原学宫的小剑圣半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根梁柱上,双手环抱交叉摆在胸前,见到赵宥递来的目光,只了然地挑了挑眉尾。 “洛桑。”赵宥心有灵犀地笑了笑。 众人追随着赵宥的目光望向那去而复返的人,洛桑刚刚与仡芈约那旷世的一战,苍山负雪剑跨越了千年重现人间的威慑他们都看在眼里,这个少年日后绝对会是九州顶尖的强者,放在战场上那绝对是制胜的利器。 如今赵宥又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忽然在向他开了口——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嘛。”洛桑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脸上有几分悠然自在的笑意,“这次学宫与齐王捅出了这样的岔子,我们定然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而在此时宫门前又传来了一阵响动,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个熟人——长宁王府的世子,裴修尧。 面对众人直直落在身上的目光,裴世子完全不卑不亢,他只是冷静地望向赵宥:“看样子我似乎是来得晚了些,不过应该也正好吧。” “我是来告诉你,我爷爷已经动身北上。” 众人皆是一愣,裴修尧的爷爷,那不就是老长宁王?那可是匈奴的死敌啊。本以为这位老祖宗此世已经彻底隐退不会再出山,没想到却在今日默不作声地亲自奔赴了前线。 第218章 “那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一睹一战杀敌三十万的老杀神的风采了。”洛桑闻言率先笑了,眉眼间亮晶晶的炙热毫无遮掩地流淌出。 看来这一趟北疆他是非去不可的了。 裴修尧凤眸里也流淌出浅浅的笑意:“我爷爷也一定会很想见到你的,此生能见到苍山负雪的亮剑,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洛桑敲了敲剑匣的外壁,眼中的战意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赵宥,我此行北上且向天下亮一亮我这苍山负雪,待我御敌千里、名满天下之时,你在盛京也要为我高歌!” 他对赵宥露齿一笑,既然这苍山负雪剑已经现世,那他也就懒得再做隐藏实力的事情了。他接下来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名扬天下。 阮秋水不禁露出了一个笑。 这年轻人……还真是霸气十足啊。 “好!” 赵宥的面上,也同洛桑一样露出意气风发的笑意。 一侧,一直没有出声的宋珩之在此时站了出来:“赵宥,那我去南诏一趟吧。” 面对赵宥深邃的眼波,他莞尔一笑:“我也能为大雍做些什么的。” 赵宥神思有些复杂地开口:“珩之……” “你现在身份特殊,不能随意离京,但我也知道你担忧前线的战局,我去你就该放心了吧。”宋珩之在赵宥没来得及拒绝之间就率先开口,反堵住他的说辞。他面上的笑容沉静而平和,褪去了原本的冷淡疏离,只余下了浅浅的温和,“不用担心我,我的修为虽不及你,但我也不是一个只能站在别人身后的人。” 赵宥深深地注视着宋珩之,他看着对方清冷面容上璀璨的笑靥,最终笑了出来:“我信你。” 宋珩之也顺着他柔和下来的弧度笑了笑:“阮叔可都说我出师了。”语气不乏几分傲娇。 “爷爷领兵北上有外公助阵而行,我相信北疆战局一定没问题。”裴修尧直直盯着赵宥道,“军中不可无医,母妃留守京城,那我便随宋珩之南下支援西南军。” 裴修尧的目光里有不容置喙的沉着与自信:“有我在,你也可放心些。” “……此行途经凤凰城时,你们可以去找慕容家两位少主,他们这次会助你们一臂之力。”赵宥看着裴修尧坚定的双眸,最终也点了点头。 他相信这些朋友,就如同他相信自己。 赵宥深深注视着裴修尧的双眸,最后沉沉开口道:“拜托了。” 裴修尧洒然一笑,他当然知道赵宥这一句“拜托了”是在托付什么,不仅仅是南方的战局,更是希望他能保护好被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好。”他的目光灼灼,尽是身为大雍唯一的异姓王府世子该有的那一份骄傲与担当。 “看来这下,这场好戏的演员们才算是尽数登场了。”洛桑在一侧笑盈盈道,他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是已经等不及了。 “那……即刻启程吗?”赵宥自然是看出了洛桑的跃跃欲试,于是顺着小剑圣急躁的心态,笑着发问道。 “嘿嘿,还是你懂我。”洛桑嘿嘿一笑,颇有几分独属于十七八岁少年的豪情,“不过此行以后我便直接回学宫了,不会回盛京来述那些麻烦的职噢。” 赵宥点头,他和洛桑是很相似的性子,他们从前在江湖之中自在惯了,他当然理解对方。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赵宥向洛桑抱拳,“这一定不是最后一面。” “好!人生何处不相逢!”洛桑朗笑一声,“下一次,我要问一问你的轩辕,我倒要看看,天下第一剑,究竟是什么剑!” “我等着!”赵宥笑,“洛桑,我欠你个人情。” 洛桑对此挑眉一笑:“好,我记着。” 众人皆是相视一笑,在这几个年轻人的谈笑之间,似乎看到了千古风流人物的雄姿英发,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壮志豪情。 此战,必须赢。 3 春祭 第148章 春祭 萧宋几日来带着他家没见过市面的小师侄在盛京游乐摸鱼,身为本该压力最大的那个人,他却玩得不亦乐乎。终于,享够了福,青城山这位万众瞩目的小天师也终于迎来了他躲不掉的那件正事——春祭。 承华帝通过铁血手腕在先帝众多儿子中杀出一条血路,即位时尚且年轻,他的父亲一生为国操劳,平疫乱,治腐败,给他留下的是大好河山。承华年间,百姓富足,天下太平,皇帝勤政,四海晏,江山清。 这是一个放眼整个历史长河都十足辉煌的盛世。 而越富足的年岁里,朝廷与百姓对于祭祀事宜看得越重。 春祭是历代帝王都十分重视的大祭,大雍以农立国,祈求保佑春耕风调雨顺、秋收五谷丰登是春祭的主要内容。此次春祭也不过是众多春祭中的一次,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次圣旨落到了避世多年的青城山。 青城山不出世的老天师婉拒国师职位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自那之后朝廷与青城山维持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任凭其避世问道,几十年如一,却偏在今年破例。 青城山老天师早就步入天逍巅峰,半步洪荒,这也是几十年了的事情,朝廷要拉拢九州顶尖强者的意图也早被老天师亲口婉拒,也没有再来吃一回闭门羹的道理。 这几十年来唯一的变数,就只有青城山近来那位横空出世的、有羽化登仙命格的少年天师。 第219章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老了,国师老了,而永远有人正在年轻。 朝廷与江湖都心照不宣,这是皇帝要面试下一朝臣。 问题的关键是,本朝无太子。 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于是承华十八年的这场春祭,注定不会是一场普通的祭祀。 …… 但这些耐人寻味都被那搅动满城风雨的少年天师抛诸脑后,他无意入世,而今却躲也躲不掉,偏生做了那盘大棋的第一子。 “小师叔。”青云已经换上了青色的法衣,手中捧着紫色织星纹的罡衣给他递过来。 “掌教师祖叫你动作利落些。” 萧宋随意地伸手捻了捻那布料,入手滑软如缎,星纹的金银绣线隐隐泛着光,是顶好的料子,一看就不是他们那穷山头能够制得起的锦缎。 “知道了,你先去同师弟他们汇合吧,别误了事。”萧宋淡淡收回目光。 “小师叔你才是最容易误事的那个吧。”青云吐槽了一声后乖乖退下。 萧宋伸手捏起罡衣,扫了一眼窗外,他抬了抬眼皮,目光闪烁。 是个阴天。 --- 承华十八年二月初六,宜祭祀、开光、祈福、斋蘸,忌安门、嫁娶。 天子携百官出朱雀门,祭三清道尊,祈福九州安康。 青城山掌教姜齐尘领门下数弟子,整装束冠,护法求道。 吉时到,众青城山弟子手执笏板,口中诵经,礼乐队奏鸣笙鼓,响彻云霄。百位道士依序位次高低由下而上逐级登上祭台,场面宏大而神圣,百官纷纷正冠侧目,虔诚的围观百姓已经跪下祈祷。 朱雀门乍开,一个束着上清莲花冠、身着紫色罡衣的倾长身影从高大宫门的落影中逆光而来,少年人剑眉星眼、清俊儒雅,双手捧侍着白玉笏板,一步一步,踏光而来。 萧宋脊背挺得笔直,如松般傲立,面容清隽而不浊多余表情,仙风道骨浑然天成。 他的步子缓而雅正,却又不失力道在其中,场上人都屏住了呼吸注视这犹如神仙下凡的少年,他的表情无喜无悲,却浑身都透出一股慈悲的气质。 像是悲悯众生的神。 萧宋直直走过众道士为他让开的道路,站到祭台的最上层。他抬手把笏板放下,从侍立在身侧的掌教手中接过三柱香,再而抬眸作礼,祭拜上苍。 众人皆跟着他拜了三拜,偌大的城门前只有鼓乐与风声在响。 萧宋凉凉抬眸看了眼天,指尖微捻,脚步轻启,踏罡斗步。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台上作法的少年天师,他的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又在流转中生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遒劲雅致,他的表情很淡,却充斥着远离烟火的慈悲。 踏罡末了,萧宋收回最后一式,玉立神像之前。 “九州万户除旧岁,庚辰甲子奏上苍。” 清朗有力的声音响彻广场。 萧宋一扬衣摆,眸色一凌,霎那间风云乍起,有风东来,晃得人迷眼而惊惶,萧宋又一抬手,瞬时风止,那阴云密布的天却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一束阳光倾泻而下,直直落到了祭台。 萧宋伸手接过一旁的三炷香,递给已经来到他身前的天子,他垂眸凝神,无喜无悲,不卑不亢。 “福生无量,陛下,请。” 那仪容雍华威严的陛下接过香,深深看了萧宋一眼,转而对着神像拜了下去。 祭台之下跟着跪满了百官与百姓。 礼成。 …… …… 青城山少年天师引东风、开天道的神迹一朝即将响彻九州。 裴修尧那日也前来凑了个热闹,他父亲近日不在京中,自然也没给他在内场宴席去安排位置,裴修尧也乐得清闲,回临汝途中草草在那外围的人群中走了个过场,也想来见见传闻中羽化登仙命格的少年天师。 这样在九州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不想看看呢。 然而,在朱雀城门开的一瞬,世子精致的眉拧起,面上懒散的表情滞了滞。 那个面无表情的紫衣道士的脸瞬间在他脑海中激荡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忆——刘园门口,桃花雨里意气风发的青衫少年——朱雀大街,十字路上不卑不亢的白衣书生——最终定格于眼前的紫衣天师,卓然而立,遗世孤孑。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沉默良久后,世子忽而淡笑出声,口中似是品嚼般念了念,最终一甩衣袖,抽身离去。 “备马,回临汝。” -------------------- 作法流程乃本人有限的想象产物 第149章 俯仰千年 承华二十二年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年岁,后世的史官兵书将其写得浓墨重彩,源远流长地向岁月尽头延伸而去。 正月,承华帝重启千秋宴,宴请天下英豪贵胄,江湖三大宗时隔几十年再度齐聚一堂,久未现身的琅琊王重回盛京,正式拉开了席卷九州的这一场风浪的序幕。 紧随其后,黄金台比武亮相天下,武原学宫、凤凰城、满庭芳等多方势力的少年英豪纷纷于盛京展露锋芒,让人感慨着江湖再次换代之说。 接着,北疆战情突发,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达盛京,匈奴入侵的消息迅速席卷整个大雍,镇北大将军里听澜未现身盛京的谜团得到解惑;与此同时,皇宫中传出了承华帝病重,下旨交由懿安长公主代理监国一事,几中巧合的交叠透露出奇诡之态,一时间整个盛京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第220章 然而,在盛京流言四起之时,就在大雍的最中心之处,皇城的养心殿之中,齐王昭王两位王爷分别勾结匈奴、南诏,意图谋逆、逼宫造反。最终琅琊王以雷霆手段压制住他们,让两位王爷彻底失去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史称,承华事变。 而其中最为传神的,则是围绕那日发生在养心殿之外的三场战斗。 传闻中那位宠冠后宫的唐贵妃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南诏国的二公主仡芈约,那位传说中拥有惊为天人的美貌的敌国公主同样拥有惊人的实力,她与武原学宫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进行了一场旷世的剑客之战,那名叫洛桑的少年正是学宫老院长神秘的、不出世的那位关门弟子,他手持天下第三名剑,一剑苍山负雪展露出千年前的学宫院长武苍生独霸天下之风姿,战胜了那位南诏美人。 而满庭芳少主宋珩之与剑仙阮秋水这对同门美人师侄之间的切磋也相当精彩,两位不仅仅拥有全大雍数一数二的容颜,更拥有天下顶尖的剑术,据说宋珩之自创的一剑满庭芳绝对是当世最美的一剑,让剑仙阮秋水都为之感叹动容,相传,剑仙在此战之后彻底认可了这位少主的剑术。 更有琅琊王赵宥居然在最后关头召唤出了那一柄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帝王之剑,一剑轩辕问天便斩破了匈奴意图刺杀陛下的阴谋诡计。 那可是轩辕剑啊,是会自己认主的帝道之剑——这千百年来能得到轩辕认可的帝王也是凤毛麟角。 一时之间,赵宥的形象在民间被神化了,他似乎都不用经历登基这个麻烦的步骤就已经成为了众口铄金的皇帝。 他就是那个天选之人,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在赵宥的主持安排之下,长宁王府的老长宁王裴仲天竟然携手雁落山孙神医一同出山,奔赴了大雍北疆的前线助阵李听澜,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那一位来自武原学宫的、堪称下一任剑圣的洛桑。几人一经到达便力挽狂澜,一改原先战局上的颓势,据说洛桑小剑圣那一剑苍山负雪直接斩退了数万之敌,深得两位老祖宗和雪境枪神的欣赏。 而南诏方向,满庭芳少主宋珩之与长宁王府的世子裴修尧一同领衔,就连一向不对付的酆都和凤凰城都冰释前嫌一同前来助阵,南诏的战局不比北疆激烈,因其主要核心人物已经在盛京被控制住,南诏内部自然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混乱,西南军正是抓住这个破绽将其一举击溃。 一切仿佛都是水到渠成一般,在大祸未酝酿成行之前得到了解决。 九州再度恢复了一片海晏河清的繁荣胜景。 而远在盛京的琅琊王就像是史书中记载的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战神一般,在远离战火的盛京指挥着这场战斗,他作为那个最灵魂的中枢指挥官,却深藏功与名。 等赵宥一封封看完那些从前线呈送上来的战报,他才敢勉强松了一口气。 战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同时,他在后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实时关注着最新战报。 将士们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就在盛京辗转反侧了多少个夜晚,如今,他紧绷着的一根心弦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放松,他终于可以去处理一些自己尚未处理好的事情。 自从承华事变之后,承华帝彻底闭门谢客,就连赵宥和懿安长公主都没有机会能见他一面,似乎只有国师姜乙依旧与他保持了一定联系。 午后,卸下了一身重担的赵宥独自一人在宫中踱步,宋珩之不在身边,他的琅琊王叔身为左丞相自然在此时忙得不可开交,他在盛京之中,实在是个孤独之人。 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在巍峨仙溢的天道阁门前停住了脚步。虽说他现在已经是整座皇宫毋庸置疑的主人,但在这偌大的宫廷里,他却只感到了的冷清。 他在这深宫里的去处不多,从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天道阁如今的主人,国师姜乙并不意外赵宥的出现,当赵宥迈进天道阁时,姜乙正一个人站在天道阁的一处水榭楼台旁,始终在面上维持着那一抹浅笑,静静享受着冬日的暖阳。 他也是独身一人。 但是他身上却看不出赵宥那样顾影对怜的寂寞之感。 在这样特殊的多事之秋,想来除了这位仙人,也没有人还能保持如此淡定。 赵宥知道自己这是来对了。 显然,对方也在等他。 继而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有些天真的想法,以姜乙的道行之深,想来如今天下有什么事情是他算不到的? “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你。” 看着对方笑眯眯的、和蔼慈祥的面庞,赵宥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感到几分别扭:“……这是你们逼我的。” 在姜乙这样绝对的长辈面前,他尚且能表现出几分只属于孩子的稚气,说实在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位看似不好接近的国师,其实比他的父皇对孩子更有耐心,他淡漠得出尘是真,温柔至骨也不假。 他真的悲悯世间所有人。 “即便如此,殿下不是依然做得很好吗?”姜乙笑得温柔。 当真是把赵宥当作一个孩子来夸。 “……我可没答应你一定会做下去。”赵宥却是挑起了眉,脸上有几分傲娇之色。 “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姜乙的话一向说不满,在这个世上,论打哑谜的技术,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比过他。 第221章 赵宥的道行显然在他之下。 他只能吃鳖地闭上嘴。 看着姜乙满头的白发,似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在赵宥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他依稀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这位国师虽看上去与他父皇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如今他的父皇尚且还是那个不惑之年的模样,而姜乙已经斑白了他的头发。 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这个天下么? 赵宥无端地联想起他们二人并肩而立的模样。 福至心灵一般,他忽然开了口:“……父皇,他在还是秦王的时候,就不苟言笑吗。” 姜乙面上依旧是那一抹非常沉静而温和的微笑:“他在还是赵殊的时候,就不爱笑了。” “……这样吗……” 赵宥微微叹了一口气,但面上完全不见半分困惑,对于这个回答,他并不意外,但其中的深意,也令他安静下来细细深思。 他不够了解他的父皇,而对方也无意需要他的理解,所以他们两个注定不会是相处非常融洽的父子,但是能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似乎对于对立多年的他们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国师……日后我还能请您主持大局吗?” 几经犹豫,但赵宥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虽然这个问题在他开口的一瞬间里,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回答。 姜乙的白发在风中飘摇,像是即刻就会随风而去的谪仙人,面对赵宥忽然的发问,他只是微微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赵宥点点头。 他不知道对方与自己父亲之间的故事,但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以他的理解所不能衡量的。 能被誉为千古君臣的两人,缔造的是只属于承华年间的盛世。这样的神话并不会随着新帝的登基而延续下去,物是人非,事事皆休,这是他们之间的情谊。 “陛下已经钦点过了,你该去向萧宋争取。” “他才是你的臣子,要与你共同缔造全新的盛世的,不是我。” 姜乙出声提点道。 “我只是他一人的臣子,如今他要离去,那我也不做臣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让赵宥在原地感到一阵无端的沉重。 “……不会了,父皇才是大雍的千古一帝。”两相沉默了许久,赵宥才轻轻出声,“我要做的,不过是延续承华盛世的余晖罢了。” “……我不欠他什么。” 闻言,姜乙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这是赵宥第一次完整地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太清澈,太灵动的眼,里面似乎没有沾染这尘世的任何一分嘈杂与尘埃。 那是仙人的眼睛。 “也是了。你终究不是会被这些东西困住的人。” 姜乙叹了一口气,了然。 “你真的很像你的双亲。” 第150章 尘封已久的故事 王舒在接受父亲旨意的那一天,就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利益牺牲品的这个事实。她没有哭闹,更没有推拒,只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那一纸婚书。 琅琊王氏是齐州第一的顶级世家,开国元勋、烈火烹油的百年贵胄,就连皇室也要给这样千年屹立的家族几分薄面。王舒是琅琊王氏的嫡女,虽然她一早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并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但是嫁给秦王做侧室,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侧室啊…玉文盐… 即便秦王尚未娶亲,府中没有正室,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份不折不扣的侮辱。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整个琅琊王氏的侮辱,皇族打压世族之心昭然若揭。 而她的父亲面对这样的不合理的婚事,最终却选择了接受。其背后的真实目的不过是出于王氏对于秦王的忌惮与监控,他们分明是太子一党,但出于里应外合和未雨绸缪的诸多考虑,却接受了女儿以侧妃身份嫁入秦王府的圣旨,算是做两手准备。 若说没有过憎恨也是假的,但王舒也知道,真正出了问题的,不止是他父亲一人,而是整个琅琊王氏,是整个千年传承下来的世族文化,是这腐朽没落的天下。她只是千千万万受其苦难者之一,仅此而已。 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这样不公平。 而幸运的是,秦王赵殊,如其名,是一个独特殊遥之人。 他在新婚之夜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王舒很惊讶地看着他,没有想到秦王这样一个孤傲的人,会对她一个女子说抱歉。 赵殊把一切都说得很坦荡,他直言自己并没有想到父皇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想到琅琊王氏会接受这个婚约,他说很抱歉,因为政治纠纷的缘故,他不能娶出身琅琊王氏的女子为正室。 他也直言,他不会与她有孩子。 王舒只感到错愣,他真的没有想到秦王是这样一个人。 他样貌英俊冷毅,满足所有深闺女子对皇族子弟的幻想,如果他是一个受皇帝器重的儿子,必然会是非常抢手的一位如意郎君。 她胡乱点了点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表示对方不用抱歉,她能够理解这一切。 王舒嫁入秦王府之后,其实很少能见到赵殊。他不热衷男女之事,只将更多的时间都投入在书籍和政务之上。极少的相处时间造就了避免矛盾的可能性,他们之间没有感情,那就更谈不上矛盾,他们只会在必要的场合走在一起,王舒作为他的侧室,只能站在他身后远远地看向他。 第222章 也正是在那些场合,她意识到了她的丈夫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皇子。除了不受皇帝的喜爱,他几乎就是一个最完美的东宫。 虽然外表冷漠,但赵殊其实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更从心里尊重女子。仅仅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胜过了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人。 或许她的内心在那时就有些动摇了,直到一年中秋夜,他们很近地坐在一张雅榻上,一改往常的沉默,有一下没一下的,两人很罕见地聊起了天。 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开的头,只是后来聊到了关于名字的话题。 赵殊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望舒之意。 他那时候好像笑了一笑,他说和你很衬,的确是像月亮一样干净的人。 在王舒有些惊讶的目光中,赵殊的目光平静而悠远,他说你在秦王府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向琅琊传递过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你和我所想象的不一样。 王舒沉默了一会儿,才顺着他的笑容笑了出来,她轻轻地垂下眸,说,既然家族都已经放弃了自己,那自己也没义务去回报他们。 她沉默无言地表示出对于那个地方的厌倦。 而赵殊同样厌倦那种腐朽的华丽。 后来他们又相顾无言地喝了一些酒,最终,赵殊说,他感到很幸运,嫁入秦王府的人是你。 王舒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她感到眼前之人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胧,她应当是醉了的,否则怎么会轻易地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动心? 后来皇帝又指给了赵殊一位正室,是西河韩氏的嫡女,王舒听说过她,是一位颇有才情的美人,那时她的心里像是无端缺失了一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落寂。 赵舒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强大,似乎他的继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看好他,江湖看好他,天下人信服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只有一位侧室好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是赵殊主动来见她。 与第一次相见时一样,他向她说抱歉。 并说明了西河韩氏那边的情况,他说韩泠君其实有一个青梅竹马、几乎谈婚论嫁的心上人。他们并不相爱。 他说让你难做了,我很抱歉。 王舒再次沉默了很久,她最终只是摇摇头,说,你不必抱歉。 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她不是唯一,她不感到蹇难。 韩泠君真正嫁作赵殊妻子的时候,是以最高荣耀的皇后规制嫁进来的,那时一同册封的女子中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王舒后来才知道她的身份,对方竟然是南诏国那一位在书面上已经死亡的二公主。 渐渐地,她也发现了这个后宫的不寻常之处,那两位尊贵的女子都并不爱赵殊,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被这个乱世所遗弃的女子。 她们的命运不尽相似,她们的悲剧却不止于相似。 王舒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在为这件事情黯然神伤,或许是暗自庆幸少了两个竞争对手,又或者是遗憾赵殊身边少了两个能够真正关心他的人。 她只是沉默地在赵殊身后的位置上,看着他的孩子一个一个出世,在心中感到几分落寂。她想要有一个孩子,就算不是相爱的结果,她也想有一个和他的孩子。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她向长宁王妃要来了一杯特质的酒,答应了对方欲言又止的嘱咐,即使害怕地手忙脚乱,即使不擅长做这种事情,也要为自己勇敢一次。 上天并没有辜负她,赵宥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他的聪慧要胜过宫里其他任何一个孩子,王舒对此又惊又怕,在盛京,这样独霸头筹的优秀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让赵宥成为众矢之的,会成为众人的矛头所指。 好在赵宥的聪慧也体现在了这一方面,有意无意的,这孩子贪玩的天性一直到长大都没有收敛,他玩世不恭、风流浪荡的形象渐渐伴随着成长深入人心,这样纨劣的外衣稍微给他的精彩绝艳做了一些遮挡,也正因此,他做很多事情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生活恣肆而热烈,王舒尽全力给予赵宥了一个并不那么腐朽的童年。 她的阿宥并没有腐烂在盛京里,他身上有鲜活的生气,他是自由的。 也正是赵宥这几分离经叛道的色彩,让赵殊对他产生了偏爱,只有在赵宥的身上,他才能看到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而身为母亲的自己也在他身后一天天老去,她深知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整夜整夜的咳嗽,大罐大罐的苦药,见好却是遥遥无期。 王舒不怪罪太医无能,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她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心里,是这个世界让她没有期待,她唯一的寄托只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她知道赵宥有多么爱自己 她也知道赵殊不会爱自己。 心中有疾的自己不能给赵宥带来什么增益,身后腐朽的世家大族也会成为赵宥前进路上的阻碍。 孩子是她的全部,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阻碍他的路。 王舒知道只有自己彻底消失,赵宥才能放手一搏,才能拔出皇帝心中那一根对琅琊王氏忌惮的刺。她不想成为赵宥的软肋,她绝对不能拖赵宥的后腿。 所以她亲手接过了那一味毒药。 她看清了赵殊眼中深藏的错愕之色,他终于高看了我一眼,王舒笑了,她很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的心境了。 第223章 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的阿宥已经长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他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少年。 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她想,应该就是那个正确的时候了。 王舒之于世,唯一的留恋也是唯一的遗憾。 这辈子她没有后悔加入秦王府。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下辈子她一定不会嫁给他了。 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有些愚蠢,但是她的生命,她作为王舒的生命,早在自己被家族舍弃,嫁入秦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她唯一能够抓在自己手里的,只有自己的死亡。 虽然活着似乎的确要比死去更加有趣一些,但如果是在那里照不进阳光的囚笼里残喘余生,与其咀嚼那些生活的恐惧与绝望,自己选择的告别或许会更加自在一些。 悲伤、幸福、幸运、不幸……她都尝过了。 已经足够了。 一切,不如归去。 -------------------- 母妃是抑郁 第151章 史书之后 待到南北两边的战役都彻底结束,两路大军凯旋而归之时,承华帝就彻底从盛京失去了踪迹,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姜乙也在某一个清晨悄然离去。 没有人知道这两人去了哪里。 这在赵宥的意料之中,他知道自己接手盛京之日就是他父皇彻底解脱之时。为了这一日,父皇精心筹谋了数年,做了一个很大的局,把自己也算了进去。虽然那一日见他面色苍白似有蹊跷,但赵宥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即使是在他意料之中的算计,但那些来自匈奴的寒毒都是真实存在的,他父皇看破了这些手段却将他人之计就自己之计,自愿中了那毒。 他放弃了他的众生,选择了最终的自由。 他做了与自己母妃当年及其相似的决定。 他们好像都并不是对尘世有太多眷恋的人。 但是依照规矩,届时他亲临朝政,那个太上皇的名号还是免不了要给父皇冠上的,也算是给他的自由上了最后一层枷锁吧。 关于几位霍乱朝政的罪魁祸首的最后的处决则并非赵宥一人的独断,这位已经注定要成为下一个皇帝的天选之子,第一次亲临了朝政就是向诸位大臣征求广意。 他表现出的多谋善断、知情循理让在场无数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刮目相看,不愧是传闻中有真龙之相的琅琊王,在他的身上的确能看到承华帝的风采。 的确是亲父子。 大雍势必要在他的手中走进下一个盛世。 最终,齐王赵朗因勾结匈奴、引匈奴大军侵略国土、于养心殿意图谋害皇帝的谋逆叛国之罪,被判处死刑。但念在其身份特殊加之皇帝开恩,赏他保留最后的颜面,留一个全尸。而他的儿子作为承华帝唯一的孙辈,则接入皇宫,由皇后韩氏抚养。 昭王赵子昭则因南诏一案的主谋主动认罪而幸免一死,一美元则因为长期服用禁药强行突破洪荒而在最后与洛桑的战斗之中,受到了致命重伤,命不久矣,因皇后的求情,让其在宫中幽闭,勉强得到一个善终。 赵子昭则因得知自己并不是贵妃亲生而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出现了癫狂的症状,暂且被看制在昭王府,等他恢复过来再做决断。 只是他并不知道,贵妃虽然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最后却将所有的罪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希望赵宥能够对她这个儿子网开一面。 赵宥当时只是看着这个苍白又漂亮的女人,心情很复杂。 他处理交代好了很多事情,却唯独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迟迟没有着落——如今的天道阁即将人去楼空,看的人有几分寂寥之感。 作为大雍最独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机构,天道阁一日无主,他的心就一日不能彻底放松下来。 当然,关于天道阁继任人选的后续事宜,他的父皇也已经早早的给他指点了迷津。 “怎么样,你觉得我这个提议?”赵宥挑眉。 他给桌上的两个空杯子添上一些茶水,语气有几分随意。 轻浮,悠然,吊儿郎当地不正经,这是赵宥和萧宋的常态,他们是很像的人。 而正因如此,他们认真起来,彼此也一听就能明白。 萧宋垂眸,不动声色地避开赵宥的目光:“你又是何必?” “因为我想把天下托付给一个可靠的、有爱的人。” “……为此不惜说这些违心的话来夸我?”萧宋笑了。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的。” 赵宥笑着把茶杯推向萧宋的方向,不给萧宋半点打哈哈的机会。 萧宋盯着杯盏中澄清的茶色,笑容缓缓地消下去,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但我对这天下,没什么牵挂。” 他开口,语气平淡,陈述着事实。 “我只向你请求一段时间。”赵宥为自己也添了一杯茶,“不耽误你的日后。” 萧宋缓缓叹了一口气,指尖拿起赵宥推过来的茶杯,他举着杯微微向赵宥扬手,赵宥也举起茶杯隔空与萧宋碰了碰。 “怪苦的。”放下茶杯,萧宋皱了皱眉。 “有吗?”赵宥则是一脸淡然,“我怎么不觉得?” “……”萧宋的面容上有几分很难得的沉郁顿挫的纠结之色。 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茶水,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给赵宥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224章 对此,教赵宥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对方而言的重要程度,他视对方为自己的知己,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在对方那里的地位,只是他也看出了对方的犹豫。 那么既然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天下,他在此时多嘴一句,应当也是无妨的。 “……”萧宋缓缓叹了口气,最终深深地抬眸望向赵宥,“我再想想。” 南北两路大军凯旋回归之日,盛京城门前围满了前来犒劳军队的百姓。 那一日的盛况,比起除夕还要再热闹几分。 盛京城成为完全意义上的狂欢沸腾的城市。 而站在那一支军队在前方的人,漂亮地简直惊为天人。 琅琊王亲自开城门,在门口相迎。 面对着那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赵宥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身旁是他的天下和他的众生,他眼前明眸善睐,目光含笑的美人则是他漫漫的余生。 宋珩之一向是个冷清的性子,但他那一双眼一旦冰雪消融,就是云出皎月、清风徐来的温软,那是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对的绝色。 “珩之……” 赵宥喃喃地轻声唤道,他正是迎着那胜过了日月之美的眸,缓缓道:“这天下……我握在手中了。” 他曾对宋珩之所许下的承诺,他终于兑现了。 宋珩之望着赵宥英俊而锋利的面庞,唇角的弧度不自主地缓缓发颤,他知道赵宥这一路以来的磨难,他清楚他的挣扎与不易。 他没有陪他全程,这是他的遗憾。 “恭喜。”宋珩之眉眼含笑,轻声说道。 赵宥唇角扬起一抹笑容,他望着宋珩之,道:“还记得你离开之前,我对剑痴前辈的诺言吗?” 轻轻的点头,那一天的一幕幕,至今依旧清晰,牧尘的每一句话,也是在她的耳边再度的响起。 “我只是希望珩之能有一个稳定且有保障的未来。”燕九是这么说的。 赵宥答:“我会证明,我可以给珩之这样的未 他目光如炬:“我愿以天下为聘。” “琅琊王妃或许够不上您口中的稳定与保障。那大雍皇后,您觉得够分量么。” 那时候,他眼中尽是狂傲与自信。 而现在,他已经不负这一份傲气。 宋珩之微微地笑了。 笑靥如花。 他是如此明艳动人。 给观者留下满目的昳丽。 初遇之时,这双桃花眼里似淬了冰化的水,冷淡,清澈,无喜无悲。仿佛世间一切的繁华光景落在他眼底都只能化做了一波潋滟不起的涟漪。 而他如今,眼中的冰终于在一个人的锲而不舍下缓缓地消融,化成了桃花流水一般清丽的艳,那是只属于一人的柔情。 是赵宥将他摘到了人间。 “赵宥……” 但是不等他话说完,一个热烈又柔软的吻便侵袭而来。赵宥的唇舌急切地舔吮着宋珩之的嘴唇,他似乎忍耐着焦急,但又难掩焦急,在宋珩之的纵容与顺从之下,赵宥毫不费力地用舌尖撬开了那一道没什么阻力的齿缝,与对方紧紧纠缠。宋珩之眼睫微微发颤,他留有一道缝隙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赵宥同样微微颤动的睫毛。 一个想要诉尽万语千言的吻。 “珩之……” 炸藕稍微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他的嘴唇还是轻轻蹭着宋珩之柔软的嘴唇,他近乎贪婪地享受着对方的鼻息,他不想有任何一秒放过这一抹温柔。 “我爱你。” 宋珩之轻轻地笑了,他的双手缓缓攀附向赵宥宽阔有力的背嵴,他的脸庞正无限地靠尽对方的脸庞,他们耳鬓贴着耳鬓,呼吸交织呼吸,尽力地相拥着。他双眸微阖,眼中只能望见赵宥一人的面容——那样幸福的笑颜。 他也曾经在菱临行之前开玩笑似的问赵宥,如果我此行一去不复返,你要拿我怎么办呢?得到的回答是冷硬而果决的,赵宥说,如果是你不愿意回,那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如果你遭遇了不幸,那我也绝不独活。赵宥难得的正经让宋珩之一时哑然,他知道对方是一个不避讳这些事情的人,但真正听到他口中说出这些字眼的时候,心害怕起来的,反而是自己。 如今赵宥温热的皮肤在自己的手下散发着绵绵不断的温度,他感受到了活生生的赵宥,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旧日的所有酸涩在唇齿相依的那一刻一笔勾销。 那些独属于旧日里的疼痛终究回馈了他们。 这一刻他们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楚自己对眼前之人的爱,越过所有的阻碍,他们用力地相拥。 他们都知道,下一次能将他们再分离的,只有死亡。 -------------------- 算是正文主线完啦,接下来就是几个番外和一些补充的日常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