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多次婉拒当朝圣上》 第1章 《重生后我多次婉拒当朝圣上》作者:山思【完结】 简介: 将军周鲤战死的第三年,太子萧承钤继位。 萧承钤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封周鲤为定北王,重新修葺了他的墓园,植下云松百株,今已郁郁青青,亭亭如盖矣。 定北王死时年仅二十三岁,未成家室,自此,周氏后继无人。 一觉醒来,周鲤看着熟悉的禁卫营,陷入沉思。 这条命不要白不要,上一世为家国而死,如今人间太平,他决心斩断前尘,以后潇洒过活。 悄悄回到以前的家,却发现,前世与自己决裂了的当朝圣上,在他牌位前哭得满脸是泪。 萧承钤&周鲤(隐忍偏执帝王攻&沉稳正直忠犬受) 青梅竹马,破镜重圆,主受 第01章 宿主没挺过来 将军周鲤战死的第三年,太子萧承钤继位,是为宣徳元年。 萧承钤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封周鲤为定北王,重新修葺了他的墓园,植下云松百株,今已郁郁青青,亭亭如盖矣。 定北王死时年仅二十三岁,未成家室,自此,周氏后继无人。 - 周鲤睁开眼睛,感觉四肢麻木,仿佛刚刚从一场沉甸甸的梦里醒过来。他才试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脑子里昏昏沉沉,如同一摊浆糊。周鲤缓了半天神,终于看清面前的光景。 这是一间半大不小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木桌和两三个凳子,就只有他身下这张硬梆梆的木板床。墙壁光秃秃的,看起来朴素至极。 只是这间破屋子他再熟悉不过,当初就是他爹亲自把他送进来的。 “这是……”周鲤愣住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呼延信一枪刺穿胸膛的时候,紧接着便是四面八方几十把长刀砍到身上,口鼻里除了血腥味再无其他。他本以为此番去的是阴曹地府,没想到一睁眼,竟回到了禁卫营。 难道他其实没死?可是即便没死,也不应该躺这儿啊。 这时,门却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嘎吱一声打开了。 “周离,你醒了?” 周鲤刚才沉浸在疑惑中,竟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他转头看向来人,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面带笑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禁卫营统一发配的黑色制服。从衣服上的图案来看,应当是个长官。 什么时候一个毛孩子也敢直呼自己的大名了。周鲤微微皱眉,想想又觉得奇怪,便试探地回道,“刚醒。” “你饿不饿?” “有点。”周鲤被他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肚子已经饿得有些发疼。大概是好几天没进食了。 “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少年笑了笑,说完就转身走了。丝毫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周鲤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没什么发现。看见木架上有盆清水,便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刚刚俯下身,周鲤又愣住了。 倒影里的少年生了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漂亮得像个漠北姑娘。脸色苍白,披头散发,却也生出一种病弱又狂野的美感。 周鲤盯着盆反复看了几次,沉默不语。 他虽然记忆出了岔子,但他最起码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很明显,水中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摊开双手,掌心也张着一层茧子,但远不如他的那般厚到硌人。摸了摸腕骨,骨龄顶多十七岁。 周鲤死的时候都二十三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也不是没听过些人死而复生的故事,但周鲤从来也只当个乐子,没信过。否则他手下亡魂万千,岂不是个个要来找他索命。 这么离谱的事竟真的猝不及防发生了,还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周鲤这辈子没这么迷惑过。 那么现在的“他”,又是谁呢? 周鲤忽然想起来什么,把衣服扯开一半,去翻绣在里面的名字。果然看见一行小小的字:“五营,周离”。 怪不得他以为刚才那人喊的是自己,原来这被他附身的倒霉家伙名字本来就和他大差不差。周离周离,也不知谁给起的名字,听着就不像什么命好的。 可他现在就是周离了。 周鲤打量着这具身体,体格还算不错,就是太瘦了些。再往下,小腹上缠着厚厚一圈布条。原来刚才的难受不只是因为饿,还有这伤口。 周鲤伸手在腹部按了按,估摸出伤口的深度。心里暗暗一惊,这伤又深又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个对穿。估计原先那个“周离”是没能挺过来,才给了他这游魂可乘之机。 思绪仿佛又飘回倒在漠北荒原那天,鼻尖涌起一股血腥气。他闭了闭眼,整理好衣服。 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怎么刚醒就下地了,快来坐。”少年把食盒放在桌上,一打开,便涌出热腾腾的饭香。周鲤死之前已经在大漠里和呼延信打了几个月,不知道多少日没吃到过冒热气的东西了。美餐当前,周鲤不禁食指大动,乖乖坐到了桌前,接过少年递来的碗筷,狼吞虎咽了几口。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少年笑着给他盛了碗汤,又说,“听说你醒了,阿秋高兴得都快哭了,这饭菜也是她拿给我的。改日你可得去谢谢人家。” 第2章 周鲤又扒了几口饭,抬头看向对面,认真地问,“阿秋是谁?” 少年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阿秋是谁?”少年的反应全部落在周鲤眼里,他又问了一遍。 “你不记得阿秋,”少年皱眉,“那你记得我吗?我是韩良。” 周鲤摇摇头。 “你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周鲤又摇摇头。“模模糊糊的,记不清,只知道我叫周离。” 韩良脸色彻底变了。看着周鲤茫然的模样,心下泛起不忍,拍拍他的背脊,“你别着急,这事先不声张,我马上去告诉首领。” 周鲤点头,“韩大哥,你能不能,先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良体恤周鲤的处境,这声韩大哥又让他想到以前的情谊,温和道,“前几日,你和子叙他们出任务,回来路上中了埋伏,事情还在查,本来活捉了两个死侍,但都服毒自尽了。估计找不出来什么线索。” “什么任务?” “护送玄云大师回京。玄云是护国寺的高僧,此次从东瀛讲经归来,宣扬佛法。很受官家重视,只是没想到,竟会有人使坏。” 周鲤想了想,玄云大师的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和尚前往东瀛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咽下一口菜,“现在是……太安几年了?” “太安?”韩良睁大眼睛,他大概知道周鲤脑袋伤得有多严重了。“现在是宣德九年,不久前今上才举行了祭祖大典。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提了。” 周鲤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舔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今、今上是哪位?” 韩良犹豫了一下,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出了那个让天下人避讳的名字。 “萧承钤。” 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犹如有万钧之重,周鲤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股苦涩的疼痛弥散开来,他有些说不出话,呆愣愣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哦”。 韩良轻叹口气,“你先吃着,我去找一趟莫首领,上报你的情况。晚些别忘了换药。” 周鲤回了声“好”,冲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韩良年长周鲤两岁,这动作其实不怎么恭敬,但周鲤做得很自然,就像对待自家亲大哥似的。韩良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反而觉得周鲤对自己好像亲近了许多。 韩良的印象中,周离以往在禁卫营是出了名的孤僻,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实在是能打,别人也不敢惹。除了韩良和阿秋,他基本不和谁交流。韩良认识他近三年,自认还算相熟,也不曾听他提起过家人。 倘若撞一次脑袋,能让这小子变得有人情味些,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韩良边走边笑了笑。 送走韩良,周鲤已经没了食欲,他放下筷子,把乱糟糟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又换了件黑衣,推门出去了。打算四处转转。 前世的周鲤十三岁就被他亲爹送进禁卫营,待了三年,熟得跟自己家一样。后来又做了一年太子贴身侍卫,这才随周老将军去了漠北军营。他还记得第一次到漠北那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冻得他缩在盔甲里直哆嗦,站岗都站不稳。气得老周直骂他没出息。 想到老头子那时候跳脚的模样,周鲤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抬起头,月光亮堂堂的,照在辽阔的校场上,像结了一层白霜。有几个少年还在那边训练,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周鲤站在围栏后,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估计是太专注,谁也没注意到他。 他以前经常这样站着,监督自己营下的兵操练。有时候,那个人就站在他旁边,鎏金广袖下,会伸手悄悄勾住他的小指。 风轻轻吹动周鲤的衣衫,传递来丝丝凉意。这时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这短命鬼,的的确确是又活了一遭。 第02章 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 周鲤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宿。这身体他还不怎么适应,而且脑袋里一下子被塞进的东西太多,他理来理去。一觉醒来,跟没睡差不多。 以前在漠北时,连着几天不合眼也是常常有过的。不过显然,这具年幼的身体还经不起这种糟蹋。 韩良来敲门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是晕乎的,眼睛都困到睁不开。 “怎么了你?”韩良一开门就看见他眼下两片乌青,“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没干嘛,”周鲤边摇头边打了个哈欠,“睡不着。” “小子,听说你撞坏脑袋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个提着药箱子的太医。周鲤瞟了一眼那人的衣着,判断这应该就是韩良口中的莫首领了。 果不其然,韩良恭敬地行了个礼,“首领,卢太医。” 见周鲤站着没动,韩良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快行礼。” 周鲤屈尊弯了弯腰,“首领。” 莫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小子仿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气息。看来确实是脑子撞坏了。 “行了行了,”莫钊倒也不是拘于小节的人,自顾自迈进屋子,“进去说吧,让卢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第3章 周鲤看着莫钊的背影,内心的滋味一时间有些复杂。天知道这个张口闭口喊他“小子”的人,曾经在漠北军营被他训到痛哭流涕。 莫钊变化不大,倒是圆润了不少,脸也明显变沧桑了。周鲤刚才看了好几眼才把人记起来。他暗暗捏紧拳头,心想才混了个禁卫首领就敢这么发福,日子过得挺舒坦。当初真应该再严厉一点。 周鲤看向莫钊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进到周鲤的房间,感觉周围气温都像低了不少。莫钊有些不自在,他总感觉周鲤的眼光里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愤懑。就像是老父亲在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莫钊之所以熟悉这种眼神,是因为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这样看过他。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十来年了。莫钊上次去看他的时候,坟前那些云松长得比人都要高了。 莫钊一时有些出神。 卢太医放下药箱,给周鲤把了把脉,又把他之前的伤处仔细检查了一番。开了几张药方子,说没什么大碍。至于失去记忆一事,估计只能等自己想起来了。 “那要是永远想不起来呢?”韩良担忧地问。 卢太医还没开口,周鲤先道,“那也没关系,我不知道的东西,韩大哥再教给我就是了。” 卢太医赞成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也就过来看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莫钊背着手,咳了一声,“你们遭埋伏的事还在查,本来大理寺想喊你去问话,我已经亲自回绝了。应该不会再来找你,好好养病。韩良,这几日让厨房给他做些好的,补补身子。” “明白了。”韩良点头,“首领,卢太医,你们慢走。” 周鲤几乎翻了个白眼,莫钊这混账东西,和以前一样,邀功最有一套。 送走这两人,周鲤翻身缩回被窝里,打算再补补觉。 “韩大哥,我先睡了,你随意啊。” 韩良哭笑不得,“方才你为何如此失礼?” 周鲤心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必要。以前莫钊在他手下的时候,虽然年纪比他长,却怕他怕得要死。这家伙性子浮躁,被他有意敲打了一阵子。可惜如今来看,效果还是有限。 周鲤叹了口气,“我完全不记得他们。” 韩良见他沮丧的模样,不禁放软了语气,“没事,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你不知道的,我告诉你。” 周鲤躺在床上,半支着身子,长发散落在肩上,冲他笑了笑,“好。” 韩良愣住了,周鲤此人不苟言笑,在军营是人尽皆知的。韩良也很少见到他笑,顶多也只是微微勾一点嘴角,若隐若现的,意思一下。很少敞开了显露情绪。 周鲤生得精致,平时面无表情都似遗世独立的谪仙。更何况这么一笑起来,简直明眸生辉,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韩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韩大哥,”周鲤又叫他一声,“你能不能告诉我,莫首领今年多少岁了啊?”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无厘头,不过韩良还是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三十几了。” 周鲤点点头,那估计自己已经死了七八年了,坟前草肯定都泛滥成灾了。 “那你先睡,我去抓药。”韩良看他半晌没讲话,又说道。 “好,你去吧。” 韩良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鲤躺着看房梁,其实能见到故人,即便对面不相识,他也还是蛮高兴的。 得亏当初莫钊被他分去了另一支军队,否则应该也会和他一样尸骨无存。 他倒也还好,得上天眷顾又苟活一次。只是那几十个无辜丧命的兄弟,为自己白白陪葬了。思及此,周鲤胸口顿时像压上一块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那群兄弟的尸骨有没有得到安葬,家人有没有得到抚恤。荒郊野岭的,估计早被野兽啃光了。朝廷大概也不会有那样慷慨,还大费周章派人去寻他们的尸骨。 周鲤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自己是真的失忆了。 从噩梦里惊醒那一刹,他终于意识到,这些疼痛的回忆,即便重生一次,也将永远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 周鲤好生休养了小半个月,每天吃吃睡睡,最大的活动也不过是在校场走几圈。人稍微养得没那么病弱了,脸色也红润不少。 他失忆的消息没有在军营传开,只几个人知道。毕竟也没人敢上来和他搭讪,自然察觉不到什么异样。只是听说他受了重伤,但如今肉眼可见已养得生龙活虎了。 “既然身体都恢复了,该练的都得练,别成天无所事事的。” 那天午时莫钊看见周鲤在校场溜达,不大高兴,训了几句。军营里哪有这样散漫的,搁这儿大爷蹲茶馆呢? 周鲤还没说话,韩良已经看见他,连忙赶过来,“首领,是我让他多休养几日的,周鲤的伤口还没长好。” 莫钊哼一声,瞪了周鲤一眼,“都养了快一月了,哪这么娇贵?当初我们在漠北和蛮子打战的时候,肠子都漏半截,还不是照样提着枪上。” 韩良还想说些什么,被周鲤拦住,他早就听得心烦,道,“我去训练。”说着便拉着韩良一起走回校场。 周鲤站进五营的队伍末尾,跟着一起练。这些训练的招式十来年也没啥变化,他早就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踏。但他现在还在“失忆”,动作只能放缓许多。韩良也有意放水,任他在队伍里混水摸鱼。 第4章 过去了约摸一两个时辰,也到了晚饭的时候。周鲤好一阵没这样消耗过体力,确实饿了。刚宣布休息,就立刻快步往饭堂走去。韩良跟着他身后,喊他慢些他也没听。 “周鲤!” 两人刚刚落座。就听见有人喊周鲤的名字,周鲤转过身,却是一个陌生姑娘,正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看见姑娘那略带娇羞的笑容。周鲤很快反应过来,她肯定就是阿秋了。 韩良之前说过,阿秋是专管禁卫营伙食的厨娘,以前是在宫里当差,调来没几年,对周鲤一直很照顾,就是这傻小子不开窍,对人家姑娘也不闻不问。 这可把周鲤难住了,既然以前的“周离”是个喜怒都不形于色的闷油瓶,那他怎么判断“周离”对阿秋究竟有没有意思。要是两人早已暗中情投意合,他现在来横插一脚,岂不是缺大德了。 周鲤深吸了一口气。前半个月的饭都是韩良帮忙送来住处的,他自然不需要去饭堂面对这么一茬。营里也有规定男女不得私通。可现在,阿秋就站在面前笑着看自己,他逃都没地儿可逃。 倒是韩良先跟阿秋打了个招呼,“阿秋。” “韩大哥,”阿秋走近,眼睛一直盯在周鲤身上,“周鲤,你身体可好些了?” 周鲤点头,“嗯,好了。”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惜字如金的。”阿秋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你们稍等,我去给你们盛饭菜过来。” 韩良站起身,“我和你一起。” 阿秋摆摆手,“不用不用。”说着便快步跑走了。 韩良看了周鲤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又没开口。 “韩大哥,”周鲤道,“我以前……对阿秋怎么样?” “挺好的。” “有多好?”周鲤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是想娶她的那种好吗?” 韩良噗嗤笑了一下,“你想娶阿秋?” 周鲤摇摇头。 “那不就行了,”韩良说,“要是你真想娶人家,脑袋再被撞个十回,看见她也还是一样会想娶。” 周鲤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暂且放下了良心上的不安。 这时阿秋已经端着沉甸甸的饭菜走过来,韩良连忙抬手去接。 “谢谢你,阿秋。” “跟我就别客套啦。”阿秋笑了笑,她长得不算好看,圆圆的脸盘,淡淡的眉眼,头发只绾了个简单的双垂鬓。个子也小小一个,看起来就如同没长开的女娃娃。 她看向周鲤的目光总是带着一层惆怅,看得周鲤有些心软。大概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奉送的一厢情愿只是逝水东流,徒劳无功。 周鲤不经意和她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埋头吃饭。阿秋很快便去别处忙碌了。 透过那个削痩娇小的身影,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勾了出来,心口隐隐作痛。 周鲤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习惯把目光永远放在一人身上的周鲤。 第03章 他把太子给打了 周鲤是将军周密的独子,他娘亲萧文瑜是皇帝一母所出的亲姐姐,封作骊山公主。与皇帝姐弟情深,故而周鲤自小便时常进宫,皇帝舅舅对他亦是十分宠爱。 周鲤刚刚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获赠了自己的封地。普天之下独一份,是连皇子都未曾有过的待遇。太安帝实在是宠他,恨不能全京城的风光都落到这个牙牙学语的娃娃头上。 只有周将军忧心忡忡,生怕这无尽的宠溺让儿子长成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纨绔,便格外严厉。托他的福,周鲤四岁起,就没睡过一天懒觉。将军府里有个小校场,是周密专门给他修的。如今地上早布满一道道的印子,木桩射靶更是不知道换了多少回。 周鲤从毛孩子抽条成半大少年的十来年,几乎都是在这硬梆梆的水泥地上度过的。 也不是没哭闹过,小孩子天性好动,皮肉娇嫩,哪吃得了这种苦。不过他越哭,周密训得越狠。 “还有力气哭,那就多站半个时辰。”他爹经常这么说。 渐渐的,周鲤也就懒得掉眼泪了。没屁用,白找罪受。哭也是费力气的。 父亲这个词,在周鲤眼里和阎王爷没什么区别。虽然有的时候,这老头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以前每逢什么佳节,宫里都会举办盛宴,邀百官同庆。周密一家自然也要前往。这时候小周鲤就比较开心,因为终于得溜出五指山,放上一天假。 十三岁那年的中秋,娘亲带着他去拜过了皇祖母和皇帝舅舅,便放他自己在后花园玩,只叫仆人跟在后边留意着。 周鲤打小就不喜欢被人跟着,他在府里虽然被管得严,但大祸小祸从来没少闯,闯了祸总要逃命,次数多了,也颇有些宝贵的心得。熟能生巧,三下两下就把身后的仆人全部甩掉了。 可是偌大一个后花园,周鲤虽然以前也来过好几次,还是在里面绕得头都晕了。待想回去时,才发现已经找不清路。 一抬头,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悠悠飘着几片软云,微风拂面,暖洋洋的日光,倒是勾起几分困意。 他知道现在回去也少不掉一通教训,索性不如再玩一会。但是一个人也好生无趣。走着走着,周鲤突然手闲脚痒,抬腿踢开了一颗挡道的石子。 “啊!” 一声轻微的痛呼从道旁草丛里传出。 第5章 周鲤心里一惊,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人。他绕过去一看,一个白衣袍的小公子正捂着脑袋,一小团地缩着,低头蹲在地上。 “呃……你没事儿吧?对不住啊。”周鲤心说这人真是倒霉,却又想起他爹娘的威严,于是规规矩矩地赔了个不是。 小公子抬头看他,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像要溢出星星,眉心微皱,小脸苍白,看起来着实可怜。 周鲤挠挠头,觉得事情不妙。于是直接毫不客气地凑近,拉开那小孩的手,去查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磕出了个淤块,已经发肿了,破皮处淌出了一短行血迹。 看起来不算严重,但肯定挺疼。 周鲤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问,“疼吗?” 小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温顺得像只小鹿。 周鲤一边扯着袖子给他擦血迹,一边打趣道:“你怎么不说话?小哑巴?” 小公子皱着眉头避开他的手,似是不满意这个称呼,抿着唇瞪了他一眼。 “嚯,脾气还挺大,”周鲤不依不饶地凑过去,“我叫周鲤,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承钤。”声音软软糯糯的,口齿却很清晰。 “哦萧……”周鲤刚要点头,忽然又顿住了,震惊地看向萧承钤,“你姓萧……那你是……” “周鲤!” 周鲤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回头,看见他娘亲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脸色急得发红。把一身琳琅华服都穿出了战袍的气势。 “太子殿下?” 周夫人刚走近,便看到脸上挂彩的萧承钤。她亲侄子她自然是认识的,心头一震,第一反应就是自家混崽子又犯事儿了。 “晚辈见过姑姑。”萧承钤得体地行礼。 “犬子无礼,还望太子殿下莫见怪,”周夫人心急火燎,转身揪住周鲤的耳朵,低声教训道:“太子殿下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干的?臭小子,长能耐了你。来的时候怎么保证的?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给我规矩点儿!” “疼疼疼!”周鲤连连求饶。 “姑姑!”萧承钤连忙上前道,“不是他做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磕到的,堂兄只是来扶了我一把。” 周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堂兄”就是他自己,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我还帮他包扎的伤口来着。” 周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周鲤一眼,这才收了手。又问太子,“太子殿下伤势如何?可否让我看看?” 萧承钤回道,“多谢姑姑,小伤,不碍事。” “就是,那么小一个口子……”周鲤比划着,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他娘亲一巴掌,终于知趣地闭了嘴。 “太子殿下为何不在宴上?”周夫人又问。 “劳姑姑挂念,我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太医不让见风。” 周夫人想起来这位侄子似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平日里都不怎么露面,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小殿下好好休息。” 萧承钤拱手行礼,“姑姑慢走。” 周鲤一边被周夫人拽着走,一边回头对萧承钤大声说,“我走啦,下次再来找你玩。”说着从衣兜里摸出来一袋什么东西,丢给萧承钤。打开一看,是一袋晶莹剔透的糖。 萧承钤没说话,只是笔直地立在花枝里,眼里略带些笑意,像一池安静的水。 “娘。”走到半路,周鲤开口道。 “干嘛?” “这个萧承钤……” 周夫人反手又拍了他一巴掌:“叫太子!” “成成成,太子太子!”周鲤委屈地捂着脑袋,“他说话怎么跟爹似的一板一眼的?像个小老头。” “臭小子!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无法无天吗?人家可是太子,那叫端方。你看看你这泼皮样,啥时候才能给你娘我省点心?啊?” 周鲤又碰一鼻子灰,自觉地再次闭了嘴。心里忿忿。心里暗自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小哑巴么。 周夫人带着周鲤赶回去的时候,大堂里尚未开宴,周鲤连忙端正坐好。瞥见周密看向自己时阴沉的脸色,他心里咯噔一下。估计今夜回家之后,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周鲤,过来。” 果不其然,刚回到将军府。周鲤便被他父亲带到小校场。 “马步,三个时辰。” 周鲤听见这句话,几乎要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三个时辰,这是亲爹吗?不如杀了他好了。 “回一句嘴,加一柱香。” 周鲤紧抿着唇,心里压着一股气,欲言又止,终于愤愤握紧拳头,提起沙包,在一旁扎起了马步。 周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大晚上的,空荡荡的天地间只剩他这么一个可怜人,风刷一下卷过来,饶是才初秋,也冷得周鲤打了个寒颤。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亮堂堂的月亮,站了不知多久,双腿已经开始打颤,汗水不断滑落,顺着衣裳淌下,打湿了地面,手也有些发抖。 月明星稀,天都快亮了。东方已经堪堪翻出一抹白。周鲤的头晕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愈来愈模糊。 只恍惚听见“咚”地一声,小小的身躯已经倒在了地上。周鲤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实在没力气回应。 第6章 周鲤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翌日下午,他吹了一夜凉风,高烧不退,喂了碗药,将将才有些好转。 “儿子,还难受吗?饿不饿?” 周夫人一直守在床边,见他醒了,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娘,“周鲤口干舌燥,声音都是沙哑的。“我想喝水。” 周夫人接过仆人倒来的水,试了试温,不觉烫,才扶着周鲤喝下。 “娘,我再也不胡闹了。” 周夫人点点头,把他搂进怀里,轻抚着他汗淋淋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 “你这个爹啊,心跟石头似的。” 后来周鲤听说他爹娘那日大吵了一架,更准确说应该是他娘亲心疼儿子被弄出病,大发了一通火。周将军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耷拉着耳朵听自家夫人念叨。周鲤小人得志,曾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一番。 他是好好休息了小一阵,只可惜但周密的教子策略仍然没什么改变,甚至变本加厉,不久后,周鲤就被送进了禁卫营,在那鬼地方一待便是三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很多年后周鲤才知道,那天晚上他爹也一夜未眠。就在不远处,看了他整整一夜。他晕倒之后,也是父亲抱着回去的。 他一度很讨厌禁卫营,觉得那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地方。可后来,他时常后悔,如果他学艺再精些,反应再快些,说不定父亲不至于替他抵了命。 周鲤从未为人父母,但他总知晓,此生最愧对的,永远是双亲。 他实在是一位不孝之人。 第04章 第一天上班就宿醉 周鲤当年在禁卫营的时候,不大受人待见。他将军之子的身份往往要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总有人看不惯他,上来找茬。 这些事周鲤没和他父亲讲过,都是自己默默解决的。但周密其实都知道,除非真闹大了,一般也不插手。 当时掌管禁卫营的是徐秋山,官拜兵部尚书,亦是周密的师父。徐大人一生战功赫赫,当时已经年近古稀,仍然精神矍铄,后来又教导周鲤。周鲤挨了厉害才知道,他父亲的“心狠手辣”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徐家的孙子徐玦,还是周鲤青梅竹马的好友。只是这人无意从武,一心只读圣贤书。后来两人一个入了国子监,一个进了禁卫营,便不多会面了。偶尔有信来,也多只是些无厘头的废话。 周鲤在禁卫营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早就把之前无意打伤太子爷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后来徐秋山把他叫到跟前,吩咐他,“太子殿下需要一名贴身侍卫,你准备一下,搬去东宫。” 周鲤对这天降的差事一头雾水,“老师,这……” “这事没得商量,由不得你。”徐秋山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周鲤追上去,“不是,我是想着我何德何能去保护太子啊?” 徐秋山早看穿他的心思,“行了,非要我说是陛下指定的你?” “嗯?”周鲤挑了挑眉。 “这虽是件善差,却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徐秋山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对自己这个小徒弟,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多长个心眼,行事別总冒冒失失的。” 周鲤点点头,拱手道,“弟子明白,老师勿念,天下十分玲珑心,比干占七窍,周鲤占三分。” 徐秋山瞪了他一眼,把人撵走,“就你小子贫,赶紧出去。” 当天晚上周鲤就收拾了铺盖,被一位名唤松脂的小公公领去了东宫的偏殿。 “周公子稍等,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周鲤点头,“有劳公公。” 周鲤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这豪华的宫殿,暗自感慨,真不愧是东宫太子,这梁柱上镶的是金子么。 要是不小心掉了,他悄悄捡去一块,能不能算是偷?周鲤一通胡思乱想,觉得大抵是不能算的。 等了一小会儿,便听见脚步声,周鲤连忙起身。 “堂兄。” 声音先传了进来,一个少年模样的公子随后推门而入,他身上是一袭白衣,黑发如瀑,齐齐地束在脑后。眼含笑意,朝周鲤走过来,拱手行了个礼。 “周鲤见过太子殿下。”周鲤回礼。印象里萧承钤还是那副软糯的小孩模样,没想到一下子长了这么高。 萧承钤微微点头,屏退了旁边的宫人,笑道,“堂兄不必和我这般生疏,此番将堂兄调值,一来是东宫的确缺了一名殿前侍卫,二来也是我私心,想堂兄已入营三年,我未曾前往探望过。实在对不住。” 周鲤笑了笑,这位太子堂弟真是客气地让他浑身不自在,两人说白了也就一石头子的缘分,本就生疏,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在东宫当差总比别处要险峻些,我听闻堂兄武艺高强,是徐老将军的得意门生。” “殿下谬赞,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我自然放心你,”萧承钤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周鲤,“这是我的令牌,你收下,从此可在宫内来去自如。” 周鲤接过来,令牌是木制的,但又不似一般木头,坚硬异常,嵌着玉,还有股淡香。 “多谢太子殿下。” “堂兄,以后无外人时,唤我容时便好。” 周鲤犹豫道,“这不、不合适吧,我……” “堂兄与我不相熟,有些局促也正常,”萧承钤眼中满含真诚,“不知堂兄表字为何?” 第7章 周鲤摇摇头,“并无,只是家里人会唤我小名十一。” “十一。”萧承钤轻轻念了一遍,“是何寓意?” 周鲤笑道,“没什么寓意,只是我的生辰罢了。当初我出生的时候,爹娘一直没想好叫什么名,就先随便喊了个小名。没想到一直用到了现在。喊得顺了,也就懒得改口了。” 萧承钤抬起眼冲他笑了一下,“那我也唤你十一,可好?” 周鲤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平日里长辈亲友都这样唤他,包括徐玦那个臭小子也成天喊他周十一。只有在他闯了祸时,爹娘才会气势汹汹地喊他大名。但是不知为何,对萧承钤自然而然的亲近,他不感到抗拒,反而觉得放松了些。 “殿下,你尚未及冠,为何已经取了表字?”周鲤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这是我母妃生前所取。”萧承钤淡淡地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又勾起太子殿下伤心事,周鲤想抽自己一巴掌。 萧承钤似乎并不在意,抬眼看了看窗外,“十一,你还未用膳吧。” 周鲤摇头,“没有。” “不如留下,与我同饮一杯,算是迎你。” 周鲤觉得这样也好,他的确有些饿了,“那便叨扰殿下了。” 两人在萧承钤的寝宫小酌了几杯,兴致渐起,聊得甚是投机,竟对谈了一夜。萧承钤谦逊温顺的性格让他非常欢喜,一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倒仿佛是久违的旧友。 周鲤也不再拘束,谈天说地,饮酒作乐,甚至乐呵呵地嚎了几嗓子,惊得屋外乌鹊南飞。 酒过三巡,周鲤有些头晕,迷迷糊糊间,在萧承钤榻上睡了一晚。醒来时已经天光微亮,周鲤愣愣地反应了一会,才记起昨夜失态,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动了动身子,宿醉后头疼得不行。却发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垂眼看,太子殿下就好端端地睡在他旁边,衣衫不整,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轻轻捏着他的衣角。 萧承钤似乎睡得很熟,听得见轻轻的呼吸声。他一头长发已经散开,蜿蜒流泄在床上。周鲤离他很近,看得清他眉心青色的小痣。 周鲤脸上一热。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拨开萧承钤额前的碎发,想看看小时候的伤口有没有留下疤。 但那只手又很快停在半空中。 他深吸一口气,怀疑自己还没清醒。竟然敢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被他爹知道了非得抽死他不可。 周鲤小心翼翼地抽开萧承钤的手,下床理了理衣裳。他的心砰砰地跳,说来也怪,平时在禁卫营与其他弟兄同吃同住,没觉得什么不妥。怪只怪这小太子生得太过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人都好看。 “醒了?” 低沉的声音吓了周鲤一跳,他一回头,就看见萧承钤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一手撑着侧脸,笑着看他。发丝缠在肩上,随意地垂下。 “殿下,我昨夜……” 萧承钤摆摆手,全然不在意他想说什么,“无妨。” “身体可有什么不适?”萧承钤又问。 周鲤觉得这话有些怪,他头确实疼,但还是回答,“没有。” “那便好,一会儿洗漱了,我让松脂带你去用早膳。”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是昨日那位公公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该起了。” “知道了。”萧承钤朝门口冷冷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撇了一眼床上散乱的衣服,便自顾自地开始宽衣解带。 眼前忽然香艳起来,周鲤耳边一热,连忙低下头,“我、我先退下了。” 萧承钤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去吧。” 得了应允,周鲤迅速退出门。 萧承钤嘴角勾起一抹笑,刚才他眼里的冷漠似乎只是错觉。 萧承钤一大早便要开始上课练功,周鲤当值倒是更清闲,只需跟在主子身旁,察言观色,陪他练剑写字,偶尔也端茶倒水。说白了就是服侍人的活。 萧承钤虽然没什么主人的架子,周鲤总不敢真拿他当一般人看。不过那时候周鲤还是太年少,萧承钤对他稍微亲近些,他就真的什么防备也没了,周密和徐秋山的叮嘱都被他抛之脑后。 而他与萧承钤朝夕相伴,感情却日益深厚。对这位高高在上独居深宫的天之骄子,周鲤却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第05章 还留着疤呢 周鲤已经在东宫当了几个月差,平时虽然不算繁忙,但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偶尔能回趟家。每次回去,萧文瑜都要说他瘦了,做一大桌子菜,看着他吃完。 听周密说,他娘亲年轻时候也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奇女子。如今倒不武枪弄棍了,研究起菜谱,烧得一手京城闻名的好菜。 周鲤从小就吃他娘亲做的饭,养出一条刁舌头。后来到军营吃糠咽菜,饶是他并非娇生惯养,也适应了好久。 “十一,在宫里可还住的惯?你和太子殿下处的如何?” “挺好的,殿下人很好,对我也很不错。” 萧文瑜点点头,“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与我们这些亲戚也不亲近。他只比你小几个月,你现在当了东宫的差,平时要多上心些。” “我知道。娘,你能不能做些菜给我带进宫里?那个糖栗糕,好吃。”周鲤边吃饭边说。 第8章 “这么些还不够你吃,”萧文瑜笑了笑,“我儿饭量又见长啊。” “不是,”周鲤摇摇头,“这不是进宫了就吃不到娘做的饭菜了嘛。” “这简单,娘差人天天给你送。” “可别,”周鲤连忙摆摆手,“被我爹发现了肯定得揍我。” 要是周鲤天天让人从将军府送饭过去,还不等流言蜚语传开,周密就先教训他一顿了。 “娘,你就给我做些小菜,耐放一点的。我带回去也能多吃两顿,省的我天天馋的慌。” 萧文瑜自然是高兴的,起身摸了摸周鲤的头,“成,你先吃着,娘去做,你顺便给你爹也送一份过去。” “行,”周鲤点头,又说,“娘,要口味清淡些的。” “好。”萧文瑜笑笑,“臭小子。” 晚上准备走的时候,周鲤心满意足地从萧文瑜手里接过两个食盒,准备回宫。 “我走了,娘你多保重。” “知道啦,你别操心我,好好吃饭,多回家。”萧文瑜站在门口送他。 周鲤振臂挥挥手,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马蹄刨起一阵灰尘。 萧文瑜看着他的背影,颇为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还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娃娃,已经长得身姿挺拔,愈发有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了。 周鲤先是去了一趟军营,把饭菜差人送到了周密手里。又回到东宫,问了松脂,得知萧承钤还在书房,便提上食盒前去找他。 “殿下。”周鲤轻轻扣了扣门。 “进。”里面传来应声。 周鲤推门进去,萧承钤刚写完今日的功课。他放下笔,眼底有些倦色,声音慵懒,“十一,你回来了。” 周鲤走近,看了看桌上的字,“殿下的字真是好看,俊逸潇洒,字如其人。” 萧承钤摇摇头,轻叹,“退步了。” “殿下何苦如此苛刻自己,我要能写出这样的,我爹可得高兴坏了。”周鲤笑了笑,举起手上的食盒,“对了,我娘让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殿下要不要尝尝看。” 萧承钤愣了一下,没回答。 周鲤以为他是不放心,连忙打开食盒,端出几碟糕点,自己先拿起一块糖栗糕,咬了一口。“我娘亲手做的糖栗糕,还热着,可好吃了,我告诉她做清淡些,不腻人的。” 萧承钤的一日三餐都准时准点,一桌子菜,饶是一一验过,也只敢吃一两口。很少有和他胃口的,亦或是他素来不怎么表现出喜恶。 周鲤与他几乎天天形影不离,才能发现他似乎不太喜欢口味重的,尤其是甜食。 萧承钤笑了,凑过来,就着周鲤的手,动作无比自然地叼走了那半块还带着温热气的糖栗糕。 “好吃。”萧承钤细细咀嚼咽下,称赞道,“姑姑好手艺。” 周鲤跟着他的动作咽了一下口水,手还伸在半空,感觉耳根发热。 “殿下喜欢就好。”周鲤挠挠头,“还有别的,你也尝尝。” “好。”萧承钤看着他笑。 周鲤想给他倒杯茶,一摸茶壶都是凉的,微微皱起眉。“殿下,我去换一壶热茶。” “不必,凉茶解渴。” “天气转冷,夜里湿气重,不宜多饮。”周鲤不容置疑地说完,拎起茶壶出去了。 按理说他并不用做这样的活,宫婢都在门口好好地候着,轻唤一声便有多少人供差使。但思及萧承钤的安危,周鲤不敢掉以轻心,还是愿意亲力亲为。 周鲤换了热茶进来,倒一杯给萧承钤暖胃,却被他反推回周鲤手里。 “你手冷,先捂捂。” 周鲤乖乖抱着茶杯,坐在一旁。 萧承钤把几种糕点都尝了味道,的确是他喜欢的口味。不过怕夜里积食,便没敢多吃。摆了筷子,看向周鲤,“你赠我佳肴,我该回个什么礼才好?” 周鲤笑了笑,“殿下既然有意要赏我,不如赠墨宝一幅?” “那岂不简单,研墨。” 萧承钤起身,走到书案前,铺了一张白净的宣纸,行笔利落,一气呵成,颇有些名家的风范。 “十一可还满意?”萧承钤在纸末落下个签章,冲周鲤挑了挑眉。 周鲤凑过来看,未干的墨迹微微泛光。 “盐梅舟辑。”周鲤念了一遍,眼睛弯弯地笑,“多谢殿下,以后便是臣的传家之宝了。” 盐梅舟辑,明君贤臣。世间良禽择木而栖,人亦不例外。周鲤看着面前日渐成熟的小殿下,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那株梦寐以求的良木。 萧承钤见他喜欢,心里也明丽起来,“那你可要收好,将来我的字只会越发不值钱的。” “殿下何出此言?” “你不知,太傅大人两年前便不再让我习字了,我退步不少。”萧承钤撇撇嘴,露出一点小孩子气。 “为何不准?” “老师说,耽于书画词赋的都是亡国之君,前有李主,后有徽宗,为人君者,只应有一门专长。” “帝王之术?”周鲤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萧承钤轻轻点头。 周鲤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我小时候因为字太丑,经常被我爹罚抄书。有一回,手心都被打肿了,笔也握不住,他还让我抄,不抄完不给饭吃。” 萧承钤笑了笑,“周将军的严厉,真是得徐大人真传。” 第9章 提起徐秋山,深有体会的周鲤可就更来劲了,“那可不是,我在禁卫营被他折腾得脱了层皮,得亏陛下救我,不然那老……老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训我呢。” 周鲤平时痞气惯了,在太子面前却不敢口无遮拦,硬生生把“老头”二字憋了回去。 萧承钤当然看出来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他大倒苦水。 不知为什么,和周鲤谈天说地的时候,时辰总过得极快。松脂尽职尽责地端着灯过来敲门,“殿下,夜已深,该休息了。” “知道了。”萧承钤轻轻应声,又对周鲤道,“十一,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周鲤点头,“属下告退。” 辞别萧承钤,周鲤回了自己的舍房准备休息。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了件外衣,也不顾夜里寒气重,爬到屋顶上看风景。 萧承钤的寝宫就在不远处,通过窗,周鲤能清晰看见里头还亮着灯火,一个熟悉的背影印在窗户纸上。 萧承钤正在更衣。宽大的衣裳被一层层褪下,逐渐露出手臂的形状,修长纤细。估计一把就能绰绰有余地握住,女儿家的手臂恐怕也不过如此。 周鲤像入迷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待那盏灯倏然一灭,他才清醒过来,连忙移开目光。 方才的行径,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但那影子却一直在脑子里晃来晃去,四处撩拨。在这露深霜重的秋月夜,冷风穿堂,任谁都要捂紧衣裳打个寒颤,而周鲤的脸就像是被火烤着一样,红的发烫。 这怪异的感觉几乎让他一宿无眠。第二日见了萧承钤,也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落在萧承钤伸出衣袖的一截手腕上。 以前没刻意观察过,此时才觉萧承钤的手腕白皙干净,骨节分明,透出一股少年人的力道。 “十一,你今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的?”萧承钤早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我、我有吗?”周鲤咳了一下,摇头否认。 萧承钤识破他拙劣的掩饰,“你可是有何事要说与我?” 如此一提,周鲤倒真想起来件事,“眼看着便是仲秋了,不知可否向殿下告半天假?” “这等小事,我自然是准的。”萧承钤爽快地应了他,“既然周将军与姑姑都要进宫赴宴,你到时候与他们一同回去就是了。” 周鲤感激地笑了,“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无须言谢。”萧承钤笑道,“说起此事,当年我们初遇也是在宫宴上。” “不知当年的冒犯,殿下可还记着?” “自然记着,你说日后来找我,竟让我足足等了三年。”萧承钤掀开额前几缕碎发,愤愤不平道,“还留着疤呢。” 周鲤凑近去看,果然有细细的一条疤痕,平日里头发一遮,不算明显。但萧承钤肤色太白净,突兀横了一道疤,细看还是很扎眼。 “我真是罪人。” 周鲤垂下眼睫,原来自己的少不更事,会酿成这样坏的结果。萧承钤在他眼里像块无暇的玉,偏偏被他留了划痕。 见周鲤眼中流露出愧疚,萧承钤有些慌乱,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哪想真惹得周鲤难过起来。 “这个疤,许是你我的缘分,”萧承钤拍拍周鲤的肩,“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周鲤抿着下唇,感觉好了一些,“想必是疼的。” 萧承钤不假思索地回答,“比这疼的事情多了去,我早记不得了。” 周鲤笑了笑,感觉又好了一些。 很多年之后,周鲤再回忆起这段简单的对话,忽觉一语成谶。 他和萧承钤此生所要承受的苦痛确是还有千千万万,如山如海,衬得那道细疤都变成心上软肉。每每忆起,却会化作春水,又转瞬即逝。 第06章 只是短暂地醋了一下 转眼又是一年月圆之夜。 今夜的宫宴一如既往,光禄寺早早便开始筹备着,听说湖上那座戏台子就搭了小半个月,绫罗刺绣,缀满珠翠。可谓是极尽奢华。 周鲤受他父母教导,自小秉承简朴作风的家训。比起京城里其他王孙公子,过得不算奢靡。但比起一般百姓,又实在优渥不知多少倍。 周密有一年前往淮南赈灾,带了周鲤随行。以前在书本上读见的饿殍遍野,全变成了活生生的景象,血淋淋地刻在周鲤记忆里。 后来人家都以为他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便能在人间疾苦面前心如磐石不动如山。却不知那几千个刀光剑影的夜里,他多少次半夜惊醒一身冷汗。 这场宫宴,周鲤本算宾客,但却是和萧承钤一同入场,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不引人注目,他只是在禁卫营里小有名气,但朝堂上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周十一?” 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周鲤转头,徐玦一身水青色长袍,手执骨扇,头上系着国子监学生标志性的抹额,俨然是个端方的读书人。只是周鲤知道,这人开起金口来可没外表那么文质彬彬。 “学生徐玦,见过太子殿下。” 萧承钤微微颔首,看了徐玦一眼,转头问周鲤:“认识?” 周鲤点点头,“殿下,这是徐尚书的孙子,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 萧承钤起身,“原来是徐家的公子,听闻徐公子十五便中得举人,来年想必金榜题名。” 第10章 徐玦大方地笑笑,“一介书生而已,借殿下吉言了。” “十一,故友难得一见,去叙叙旧吧。” 周鲤犹豫了一下,对上萧承钤肯定的目光,心稳了稳,“多谢殿下。” “殿下,失陪了。” 说完,徐玦便自然而然地抬手揽住周鲤,两人勾肩搭背地往角落处走,谁也没注意到,萧承钤脸色变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复正常。 “周伯父可算把你从禁卫营放出来了,我以为还得有几年。” 周鲤叹了口气,“别跟我提禁卫营,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惨。” “让你当初好好念书,也不必遭这些舞枪弄棍的罪。” “你懂什么?少管,”周鲤白他一眼,往徐玦胸口拍了一掌,打得人连连咳嗽,又嘲道,“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老爷子也气的不轻吧。” 两人谁也不是吃亏的主儿,从小损到大,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从来没句好话。 “你也少管。”徐玦没好气地回他,“你脾气这么臭,跟着太子殿下小一年,他如何受得了你?” “太子殿下为人和善,待我可是极好的。”周鲤语气里有些藏不住的得意。“你家老爷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徐玦叹了口气,“他老人家最烦这些应酬,告病不来了,我就是个替班的。伯父伯母应该也快到了,你回去吧。” “好,”周鲤点头,“一会儿你记得和我爹娘打个招呼。” “去吧你,这事还用你说。”徐玦推了他一把。 周鲤回头看看他,又转身去找萧承钤。 “聊完了?”萧承钤抬眼道。 “嗯。”周鲤点点头。萧承钤没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周鲤感觉他似乎不太高兴。站在他身后,只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和平日不太一样。 过了一会儿,宾客都到齐,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皇上驾到”,大厅立刻肃穆起来,众人纷纷朝缓步迈入的天子行礼。随后,太后和几位贵妃依次入场。 普通的宫宴,气氛自然不算严肃,太安帝也不摆什么架子。随意说了几句,便燃灯奏乐,彩衣飘摇的宫女们端上佳肴,众人对饮,谈笑风生。外头虽还是深秋的寒意,殿内却是暖意融融,春色登台。 萧承钤应付了七八杯酒,头已经有些昏沉。他素来酒量不太好,此时正盘算着借身体不适为由,早些和父皇辞行回宫。 还未开口,又上来一位大人,想敬他一杯。 萧承钤刚想拒绝,只见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接过了那杯子。 “李大人,我四哥不胜酒力,这一杯,便由我替他饮了,还望李大人海涵。” 话音刚落,那杯酒便被一饮而尽,李大人早喝美了,脸颊升起一层红晕,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五皇子,好酒量啊!” 萧承钤瞬时清醒了不少,抬头看了一眼萧承璋,这位少年老成的五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深如水。 萧承钤沉默不语,心里却升起一丝警惕,两人虽为血亲,平日却并不亲近。每次萧承璋刻意对他示好,必然是要捉弄他的前兆。 “四哥怎么这样看着我,若是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萧承璋拄着下巴,眼里掺着半真半假的笑意。他的母妃虽是异域女子,样貌却随了太安帝,眉宇间有几分英气,看起来比他的兄长更显成熟,只是一头深红的长发格外显眼。 “无妨,多谢五弟关心。” 萧承钤淡淡说了一句,回过头懒得搭理他。正欲起身,又被人抢了话头。 “父皇,儿臣近日新得几只西域的猎犬,今已训如家兔,可供杂耍,父皇可愿赏眼看一看?” 开口的人是九皇子萧承珉,小家伙才九岁,说话还带点奶声奶气,却天生是个训动物的奇才,无论性子怎样烈的犬,在他手里都听话得不行。 太安帝素来对这小儿子疼爱有加,平日还特地给他搜罗奇兽异禽,也乐得朝众人炫耀一下自家儿子的禀赋,便欣然应允了。 萧承珉自然欢喜,站到大厅中央,宫人已经备好器具。举铃一摇,殿外便跳进来三只身形矫健的黑犬。萧承珉用不同的调子晃铃,犬便随之做出不同动作。时而三犬戏珠,时而接连从火圈之中一跃而过。 众人都看得兴致盎然,周鲤也在看,却忽然感觉眼皮跳了一下,刚抬起手要揉,便望见一只猎犬呲牙咧嘴地朝这边猛冲过来。 “殿下!” 周鲤跨步上前,一把拉开萧承钤,又顺手捞过桌上分肉的短刀。那犬已经疯得双目发红,张口便死死咬上他手臂,尖牙狠狠刺进皮肉里。周鲤痛得闷哼了一声,反手把刀插进了犬颈里,热腾腾的血溅了他一脸。 另外两只犬闻见血气,也被激得发起狂,朝着周鲤冲过来。周鲤迅速奔向门口,想把两只狂犬引出去。不料那犬却没跟着他走,反而又再次转向了萧承钤那方,喉咙里发出粘稠的呲声。 殿上已经来了一列禁卫军,拉好弓,但毕竟是皇子的猎犬,谁也不敢贸然放箭。 “愣着干嘛!放箭啊!” 直到太安帝一声令下,几只猎犬才被迅速射死。 萧承珉看见自己的爱犬倒在血泊里抽搐,一下子便哭了出来,跑过去拦着,不准侍卫收拾尸体。 “珉儿!”兰贵人皱起眉头,身为萧承珉的母妃,她怎能让儿子如此胡闹,厉声吩咐道,“去把他抱过来!” 第11章 兰贵人的侍婢走过去,要抱起小皇子,这孩子却拳打脚踢,又哭又闹。 “十一!” 周鲤身形有些虚晃,手臂还在不停地淌血,头也开始发晕。萧承钤连忙上前扶住他。结果还没走到周鲤跟前,萧承钤自己就腿上一软,倒在了地上。 “快召太医!太子殿下晕倒了!” 大殿上乱糟糟一片,血污四溅,这场宴会看来是不能善终了。 周鲤已经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越来越晕,不知何时便失去了意识。 第07章 丟一下列祖列宗的脸 周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浓厚的草药味,他不禁皱了皱眉。 “十一,哎呀你可算醒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周鲤恢复了清醒,原来已经被横着送回家了。 “娘。” “轻点,你这手才刚上了药。” 萧文瑜把他轻轻扶起来,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 能不心疼吗?手臂上那么长一个口子,都能见着骨头了,儿子疼得一脑门冷汗,比她自己挨这一下还难受。 “娘,太子殿下呢?” 他昏过去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萧承钤也晕倒了。难道也受伤了? 萧文瑜叹了口气,给他端来热腾腾的小米粥,“太子殿下没事,大概是一时心急,晕过去了,没受伤,这会儿应该早醒了。” 周鲤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些,想到萧承钤是为自己急的,他居然隐约有种得意,但又不好得表露出来。 “我去看看他。”喝了粥,浑身暖洋洋的。周鲤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萧文瑜一把按住他,“宫里那么多人伺候着,你去干什么?” “娘,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回来。” 周鲤迅速穿了衣裳,不顾萧文瑜的反对,匆匆出了周府,骑马往皇宫方向奔去。天还早,只蒙蒙亮,街上已经陆续聚起了做生意的人。周鲤恰巧经过素日爱去的那家包子铺,顺手买了几个揣在怀里。 到了东宫,还未进门,便遇见萧承钤的贴身太监松脂。 “周大人,您怎么来了?” 周鲤没回答,只问,“公公,殿下呢?” “殿下在房内,大人有何事……” 没等松脂说完,周鲤已经往里间走去。 “殿下,我是周鲤。” “进来吧。” 周鲤走进去,发现萧承钤居然难得地还没有起,平时这个点他已经梳洗好,准备晨课了。 “太傅大人念我身子不适,放了我一日的假。”萧承钤坐起来,长发如水瀑一般轻轻扬起,披散在肩后。衣裳也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腰间随意打了个活结,露出胸口一片光洁的肌肤。 “我还是等陛下更了衣再来。”周鲤转身想走。 “过来。”萧承钤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冲周鲤招招手,周鲤就走过去。 “伤势如何?” “已经无碍了。” “让我看看。” 周鲤没动,萧承钤便拉起他的手,掀开袖子,露出渗血的白纱布。 周鲤自己没什么感觉,大概是一路骑马过来,伤口又有些开裂。萧承钤却皱起眉头,责怪似的,“还说无碍?” 周鲤笑了笑,放下袖子,“这伤口只是看着吓人,没伤到筋骨,劳殿下挂念了。” “我这恰好有些药,你一并拿去吧。这几日好好养伤,不必来当值了。”萧承钤说着,瞟到他另一只手上拎着的纸包,“你拿着什么?” 周鲤把纸包打开,食物的香气溢出来,引得他自己都有些馋,“我小时候总去的一家包子铺,碰巧路过,就想给殿下带几个尝尝,还热乎着。” 萧承钤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鲜嫩的肉汁流出来,“好吃。” “殿下喜欢吗?” “喜欢。” “以后殿下想吃什么了,尽管吩咐,我都给你带进来。” 萧承钤笑得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对了殿下,你昨日所穿的衣物可还在?” “应该是被松脂送下去洗了,怎么了?” “我昨日闻见殿下身上一股淡香,不似平日的味道,那几只猎犬忽然冲殿下发狂,我担心和那香气有关。”周鲤面色凝重道。 “竟有这种事。”萧承钤皱起眉,朝门口唤道,“松脂。” “殿下。” “昨日换下的衣物可还在?” “在的,正准备送去洗。” “拿回来,再把裴太医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 “是。” 不一会,裴太医便匆匆赶来了。验了那衣裳,发觉确有不对,那股香气果然如周鲤所说,是一种刺激犬类血性的药剂。宴会上人多眼杂,不时有刮蹭,也不知何时染上的。 怪不得那几只狗进来没一会儿就要追着萧承钤咬。 萧承钤也没多惊讶,送走裴太医,便遣人烧了那几块布。 “此次未能及时察觉危险,是臣失职,望殿下责罚。”周鲤垂首。 “与你无关。”萧承钤看着他的发旋,眼神柔和下来,“这种事以后还会有不知多少,你要早些习惯。” 这话听得周鲤有些心酸,但也只能点点头。 “皇兄!” 门口忽然传来孩童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个衣着华贵的小郎君跑了进来,看见萧承钤便泪眼汪汪,哭着扑上了他的膝头。 第12章 “皇兄!你没事吧!” 萧承钤摸摸自家九小弟的小脑袋,拿出帕子给他抹脸,“我没事,你怎么跑来了?早课上完了?” 九皇子只顾着哭,他的贴身嬷嬷便笑着解释道,“殿下,九皇子这是担心您担心得紧,今日早早便做完功课赶着过来了。” 萧承钤笑了笑,“珉儿这么厉害啊,饿了没有?” 萧承珉点了点头,紧紧抱着皇兄的脖子,昨夜萧承钤晕倒的模样着实吓到了他。 “李嬷嬷,劳烦你遣人告诉兰贵人一声,珉儿今日便在我这里吃饭,晚些回去。” “老奴这就去。”李嬷嬷行了礼,迈着小碎步子出去了。 “今日可还有功课?”萧承钤问。 萧承珉点头,眼睛极黑极亮,“下午要习弓箭,皇兄陪我?” “可以。昨日那些猎犬是何处寻得?皇兄再送你几只。” “真的?” “皇兄何时骗过你?” “太好了!昨日娘亲把我教训了一通,本要禁足三日,我求了好一阵,才准我出来找你。可我也不知道那些狗子好好的怎么就发了狂。”萧承珉年纪小,倒是个话篓子,絮絮叨叨地就没停过。 周鲤安静听着,倒觉得这俩人比起其他皇子,亲近得有些不寻常。 “那你要在宴会上表演训犬的事情,可有别人知道?” “嗯……我在犬台宫训犬的时候说过,当时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萧承钤和周鲤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萧承钤又低头,揉揉他的小脸,笑道,“珉儿一会儿想吃什么?” * 用了中膳,李嬷嬷把九皇子领回去午睡。萧承钤便着手查起了药剂一事。 过了几日,倒是真查到了一个犬监身上。只是那犬监才被审问了几日就自尽了。萧承钤心中已有谱,懒得再追查下去。 他那个五弟,城府深厚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种“小玩笑”,他自然留不下什么铁证。一来二去,萧承钤看得多了,也不想在小事上计较。 自小开始,萧承璋便对他有很大的敌意,宫里有眼力见的都知道这俩人不对付,还成天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偏偏在才能上也不分上下。 可能这也注定了,他们终究会迎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不过都是后话了。 周鲤早把答应萧文瑜的“马上回来”抛在了脑后,萧承钤一整天都兴致不高,晚膳也没吃。他便试探地说,“殿下,我听闻,今日是中秋庙会的最后一天。” 萧承钤看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一丝笑意,“你想说什么?” “殿下可曾出过宫门?” 萧承钤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想不到十一竟如此大胆,不怕被人发现?” “我成日进出宫门,早摸清了守卫当值的时间,殿下只要跟紧些,保准不会被发现。”周鲤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他骨子里那点不守规矩果然还是按捺不住。 萧承钤的眸光渐渐亮起来,像一湾清澈的水。 “那我便舍命陪一回君子了。” 说来也怪,萧承钤活这十六年,没有一天不是在条条框框里谨言慎行。竟凭周鲤一句话,便冒失地跑了出来。 太子殿下跟着侍卫半夜翻墙出宫吃喝玩乐,这要是传出去,列祖列宗的脸都不够他丢的。 反观周大公子,倒是颇为自在,丝毫不见紧张。看来早是惯犯。 庙会已快临近尾声,街上却仍然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千里明灯,满城星火,照亮半片天。萧承钤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仍觉呼吸一滞。 周鲤替他找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不过萧承钤样貌太过出挑,寻常布料也让他穿出华服雍容的感觉,引得沿路女儿家频频回眸。也有人想送他荷包手帕,估计都被那清冷的气质镇得不敢上前。 “这是京城夜里最繁华的地方,五湖四海的美食都汇在这一片了,”周鲤笑着介绍,“殿……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耳边嘈杂人声,需贴近耳畔才听得清彼此说话。热气轻轻打在耳根的时候,萧承钤觉得有些痒。 “你定便是。” “那我就带你去我最爱的酒楼,天下居。他家的清水鱼和茄汁豆腐可是京城一绝!” 言语之间便到了酒楼门口,门口迎客的伙计一眼便认出来他,“周公子,好久没光顾小店了,快这边请。” 两人顺着楼梯进了包厢,这饭店装潢典雅却不失奢华,大厅中央搭着戏台子,这几夜没有宵禁,便日夜歌舞升平,给客人助兴。 “二位公子,看看要来点啥?”伙计一边问一边倒好茶水。 周鲤说,“就照我以前的上吧。” “得嘞,稍等吧您。” 门帘放下,外头的喧闹声便小了一半,顺着旁边的花窗往下看,还能看见人头攒动的十里街灯。 “你是常客?”看周鲤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萧承钤不禁问。 “以前我在学堂的时候,经常与徐玦跑出来玩,偌大京城,就没有我俩没去过的地方。以后殿下无论想去哪,都可以找我导游。”周鲤一脸得意,多少有点给阳光就灿烂的臭毛病。 “这话我可记下了。”萧承钤笑了笑,“十一,你今日在宫里,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周鲤愣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看殿下与九皇子感情甚笃,以前不是听闻皇家兄弟姊妹间都比较……不过都是话本胡说,我也就乱看的。” 第13章 “倒也不算胡说,”萧承钤敛下眼皮,饮了一口热茶,“只是我自小是兰贵人抚养长大,亲眼看着珉儿出生的,他小时候一直是我带着,感情自然深厚些。我十岁才封了太子,搬入东宫。之后与他们都不怎么来往了,只是珉儿年纪还小,时时想找我,宫人也会领来。” “原来如此。” “你大概也发现了,珉儿素有眼疾,他的左眼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是看不太清东西的。”萧承钤不曾抬头,声音又冷又清,“无人敢言明,但我知道,所有人都默认是我做的。” 周鲤一惊,差点失手打翻茶杯。 萧承钤笑了一下,“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殿下,我……” “没事,我不会生气,”萧承钤拍了拍他的手,“换谁都会这么想的。” “可是,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看起来不像么?” “当然。”周鲤不假思索地回答。 萧承钤似乎被逗笑了,“十一,你想知道真相吗?” “你想说吗?” 萧承钤点了点头,缓缓开口,“珉儿三岁的时候,正是我搬入东宫那一年,兰贵人当着我的面,亲手用药粉毒瞎了他的左眼。她哭着告诉我,珉儿已经永远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只盼我将来能留他一命,以报这几年养育之恩。她觉得,我连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幼弟都能下得去手。” 萧承钤声音平稳,看不出什么波动,周鲤却看见他悄然攥紧的手,骨节泛白。 “珉儿当时因为疼哭得撕心裂肺,他太小了,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哭。我感觉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我一直不明白素来温和的兰贵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但时间久了,我好像就明白了。这东宫里外,不是别人要我的命,就是我要别人的命。” 周鲤有些心疼,“昨日那些,难道确实是针对殿下而来?” 萧承钤笑了笑,“还在查,不过查不查都一样了。这种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人已经死无对证。 周鲤点点头,话虽如此,可他比谁都放在心上了。 第08章 一将功成 那夜周鲤和萧承钤饭吃到一半,相谈甚欢,便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救命啊!打劫啦!” 周鲤立即竖起神经,探窗一看,见一小公子正一边喊一边在人群里艰难穿梭,而那个疑似盗贼的家伙,早已背着东西甩他百来丈了。 “殿下在此等我。” 话音未落,周鲤飞身已跳出窗外,踏到房檐上,一路健步如飞。那小毛贼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一回头以为遇上个练家子。吓得赶紧扔下赃物,逃之夭夭了。 周鲤拾起东西,回去还给了失主。当时本以为一件小事,毕竟京城海纳百川,胡人也不算少见。自然没想到这位喊了一条街的主儿,竟是北燕的小皇子慕容垂。 后来周鲤得以领军平定漠北,也多亏了这位皇子的帮忙。这份善缘,便是这回结下的。 周鲤在东宫当值的时间并不长,刚满一年,西北便起了战事。周密向皇上请了旨,带着儿子一起上了战场。 出征那天,是太安帝率百官亲自送的,萧承钤自然也在场。 那时周鲤十七岁,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参将。一直到他经历了丧父之痛,几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一身风雪地登上将军之位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而已。 京城自然也会下雪,可是比起漠北的雪,便犹如江南女子之于西北悍匪。北风吹得鬼哭狼嚎,刮一下就像重重挨了一耳光。周鲤当时还勉强算得上细皮嫩肉,被吹了三天,脸上手上就满是细小的血痕。 再厚实的棉服也薄如蝉翼,冷得心窝颤。可是看见他爹那幅八风不动的模样,他又强撑着挺起背脊。 周鲤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既然老父亲都不怕,他年纪轻轻的,自然也不能怂。 好在戍边的日子也并非尽是难熬的,很快就到了深冬,是漠北一年里气候最恶劣的时候,匈奴人也乏了,没力气再祸乱边关。中原总算得以喘口气。 周鲤有过鼻涕都冻成冰的时候,也有过和营地里弟兄们围着篝火饮酒高歌的时候。盼着衣锦还乡,一盼就是三年多。 他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挡到了面前,替他接下最致命的一刀。 他亲眼看见父亲的血肉在空中坠落,染红了西边淋漓的残阳。那可怖的撕裂声至今犹在耳畔。 “儿子……照顾好你娘。” 他最后一次听见周密的声音。不似往日的严厉,细若游丝。 每个字都沾着血。滚烫的血溅到他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大军回营之后,他又默不作声地冒险返回,单枪匹马接回了他父亲的尸首,后背又挨了两刀,断了四五根肋骨。徐秋山直骂他脑子生锈。骂了一阵,看见这小子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只挥挥手,喊他滚下去休息了。 周密身亡,周鲤子承父业,担上这将军之位。按理说一般这样半路出家的将军在军中总是难以服众,但周鲤这三年战功赫赫,逐渐也有些威望,又有徐秋山这老将坐阵,总算没出什么内讧。 与匈奴的战役最终还是胜了,不止是胜了,还胜得相当漂亮。三年的拉锯战,总算换来一封和约书。徐秋山回给朝廷的战报里,给周鲤立了头功。 第14章 只是将军府来不及庆功,府里上下都挂满了白绫。太安帝亲自率众臣前来吊唁,只见文瑜夫人形容枯槁地在招待宾客。没看见周鲤,萧承钤问了才知道,周鲤班师回朝之后便一病不起,什么受封都推到了一边,闭门不出,一直在偏院休养。 那时正是开春的时节,谈不上寒冷,但也没什么暖意。 萧承钤推开门,院子方正空旷,无花无草,只置了一张石桌,白石子路铺向里屋,屋门半掩。 “你怎么来了?” 周鲤拄着下巴靠在窗枢上,只着了单衣,绵白的袖口里露出半截小臂,头发也没梳,就慵懒地披在身上。见萧承钤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书。他似乎长高了,也瘦了不少,脸色泛着浅淡的苍白。 好久不见,又仿佛昨日才见过。少年似乎总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就面目全非了。 “我随父皇一道来的,”萧承钤说,“我来看看你。” “进来坐吧。” 周鲤的声音沙哑,大概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萧承钤进了屋,才发觉这屋子朴素至极,除了墙上一副字帖,几乎没什么装饰。案上倒是堆了一大堆书。 他看了那副熟悉的字帖一眼,笑了笑,“你还留着。” “不是传家之宝么。”周鲤也淡淡地笑了笑,萧承钤觉得心尖被掐了一下,一阵刺痛。 “十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娘也这么说,”周鲤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知道。” “你近日都在做什么?” 周鲤指了指案上堆的乱七八糟的书山,“那些书,以前我爹总逼着我读,我却一个字也不愿意看,现在我全看完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原谅我。” “我以前老是闯祸气他,从来没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说话,见面就吵架。我还老是盼着他去戍边守关,因为那样就没人像他一样管我管那么严了。”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良心?我爹他是不是很失望啊?” 周鲤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变成了压在喉咙里的哽咽。 萧承钤虽然年幼丧母,但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没什么记忆,自然也提不上悲恸。如今看着周鲤埋头掩泣的模样,他竟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把人轻轻地搂到怀里,把自己身上的体温传给他。 他们相拥了不知多久,萧承钤才发现周鲤靠着自己的肩睡着了。 他扶着周鲤的腰,把他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便在床前一直守着,看了好久。 周鲤的确是瘦了,刚才摸到他一节一节凸起的背脊,几乎觉得硌手。 他虽未曾到过漠北,但关于战事的一举一动,他都掌握得清楚。他知道周鲤这三年的功勋是如何拿命换来的。 * 周鲤难得好梦一宿,醒来时颇觉神清气爽,仿佛几辈子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 一睁眼,发现身旁有人,他微微侧头。说来也怪,光线模糊,他却一眼认出是萧承钤。萧承钤像是怕他跑了一样,紧紧扣着他的手。就这么陪了自己一夜。 天光蒙蒙亮,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你醒了?” 萧承钤觉察到身旁的动作,也睁开眼。两人呼吸近在咫尺地对视着。 周鲤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肚子就是在这个关头不合时宜地响了。 周鲤:“……” 萧承钤笑了笑,“饿了?” 周鲤点头。只是这大半夜的,仆人也还在歇着。 “将军府的厨房在哪儿?” 周鲤惊讶道,“你会做饭?” “兰贵人以前教过。”萧承钤顿了顿,说,“味道没多好,但应该能吃。” 周鲤领他到了小厨房,看他起锅烧水,下了两碗面条,甚至打了几个鸡蛋进去。震惊之余,心里对那位兰贵人又多了几分钦佩。 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下厨煮的面条,天下独一份。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缘故,这碗卖相平平的面滋味却很好,热汤下肚,身子都暖洋洋的。 “殿下,你怎么会学做这些?”吃饱喝足,周鲤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也没什么,兰贵人说就算是太子也不是时时都有人伺候着,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她还教过我缝衣服。” “这位兰贵人,真是个奇女子。” 萧承钤点头,“我听宫里老人说,她是父皇从民间带回来的,可能以前也吃过不少苦。不比宫里其他嫔妃,她好像什么都会,小时候还给我糊过风筝,编草蚂蚱。” 周鲤回忆起萧承钤与兰贵人现在的生疏模样,怎么也想不到二人以前是亲如母子的关系。 就像他后来看着萧承钤淡漠的神色,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们之间还有过多少浓情蜜意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的版权已经钉死在这了,没办法发去任何其他平台。我纠结很久,还是决定继续更新,有人看也好无人看也罢,不想开坑不填。等明年合约到期,就再也不和这个平台有任何联系了。 第09章 猫猫拯救世界 周鲤从一片死气中活过来之后,萧文瑜总算舒了口气。周密的丧事办理完毕,周鲤需守孝十八个月,便自己交出了兵符,辞职闲赋在家。期间偶尔会会朋友,或者陪着他娘亲吃斋念佛,在后院里摆弄花花草草,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小校场。清心寡欲地过了一年。 第15章 萧承钤当时去了江南巡视,知道他终日在家闭门不出,怕憋出病来。便带回来了一只白毛绿瞳的小狸猫,送到将军府供他消遣。 这猫刚送去是还是只小奶猫,萧承钤几个月后再见它,已经胖得看不出猫样了。 萧承钤犹豫片刻,问,“这是我送你那只?” 周鲤看他一眼,“是啊。” “叫什么名字?” “十二。” “……” “你别这么看我,我娘给取的,一天喂三顿,比我吃得还好。”周鲤摸了摸十二的脑袋,小肥猫一脸惬意地蹭着周鲤的手心。 “挺好听的,十一的弟弟。” “我弟弟?”周鲤被他逗笑了,抱着猫头,“小十二,快叫哥哥。” 十二高傲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喵呜一声,跳到了萧承钤身上。 “过几日,我要陪同皇祖母前去护国寺礼佛,你可愿一同前去?” “护国寺?我娘估计想去。” “你呢?” 周鲤想了想,“我,我就算了吧。” 他这一身杀孽,平日抄经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与那佛门净地实在相冲。 “就当是出去走走,你终日闭门不出困着自己,心里的郁结只会更难消解。” “好吧。”萧承钤态度真诚,周鲤便不再拒绝,伸手捏了捏十二的脸,“哥哥也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十二嫌他嫌得紧,转头窝进了萧承钤怀里,尾巴往人家衣襟里钻。 “小流氓。”周鲤骂了一句。 萧承钤顺着猫毛,无奈地笑了笑,哪有人和猫置气的。 * 护国寺在京城远郊的一座山上,虽然不算远,但山路多少有些颠簸。此行大多是后宫女眷,车队便行进得很慢。策马几个时辰的路,硬是走了整整一天。 到的时候夕阳西沉,暮色四合,红墙黄瓦的寺庙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仿佛披上一层碎金。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香灰味,隐约听得见诵经的声音。 庙里的僧人已经安排好素斋和住处。一行人都有些舟车劳顿,早早回房歇着了。 护国寺地方并没有周鲤想象的大,当初修缮时可能也有意怕冗僧冗费,寺里的客房有限,轮到他们这些小辈,只能三两住一间。 周鲤还没开口,萧承钤便走了过来,身上还挂着个萧承珉,“走吧。” 萧承珉已经十二岁,长高许多,俨然一个明丽的少年郎。不宜再与兰贵人同住,也只能与他兄长挤一挤。 这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黏着他皇兄,一听说和萧承钤住一间,蹦蹦跳跳地就过来了。 周鲤本来要把小十二带着,但这猫来将军府才两个多月,还不算家猫。萧文瑜担心它出去就跑丢,只好作罢。 但是看着九皇子粘在萧承钤身上的样子,周鲤觉得果然还是该把十二带着来,让他俩争争宠。 周鲤白天在马车上睡了一路,此时没什么困意,躺在床上瞪着房梁。 萧承钤听得清他的呼吸,知道他一直醒着,轻声问,“择席?” “不是,不困。”周鲤摇摇头,他倒不认床,困的时候,随便枕个草席就睡了。在漠北那些年,让他把生活条件苛刻成了生存二字。 萧承钤坐起来,给萧承珉掖了掖被子,“出去走走?” 周鲤毫不犹豫地起了身。 夜里暑气尽消,山间一片安静,月色清凉通透,颇为舒服。 两人也不掌灯,沿着溪流小路散步,停停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山崖上,看得见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 “殿下这些日子,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周鲤忽然问。 萧承钤愣愣地看着他片刻,笑了笑,“我表现得怎么明显么?” “你心里有事的时候,常常皱着眉头,前阵子去江南,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承钤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本是去清查漕运一事,江南土地肥沃,号称天下粮仓,粮食要运到京城,往往走的水路。凭大梁目前的造船技艺,海运不现实。而现今运河水道时常淤塞,年年整改仍是水患频发。粮食一日运不到京城,这天下便一日难安。” 周鲤坐在石板上,远眺着夜色,“我虽不会治水,却认识一位治水的专家。殿下可还记得徐玦?” “徐大人的孙子?” “是他,徐玦自小游历山川,遍读工书,对水利的研究很有一套。殿下若肯用他,他定当竭力。” 萧承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徐公子前年不知为何没参与殿试,否则此时定已官服加身了。” “这是他家老头子的决定,徐玦年少成名,十五便中举人。老人家怕他心气飘了,便不允他继续科考,丢回国子监,又送他出去游历,延后了三年。” “原来如此,徐大人果真是目光长远。” 周鲤笑道,“我这位师父,除了脾气太臭爱骂人之外,倒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父皇要在宫里办宴,你会来么?” 周鲤顿了一下,他好几年没过生辰了。这两个字乍一听感觉很是遥远。以往生辰那天总是会有他娘亲手煮的长寿面。但在漠北没人过生辰,周密也从不搞特殊。 他二十及冠那天,正带着周密的棺椁往京城赶。谁也没提生辰一事,只有徐秋山给了他一把上好的玄铁短刀。 第16章 自他回京之后,就未曾去过什么宴席。久而久之,京城都传言周小将军是位拒人千里之外的主儿,将军府也就门可罗雀了。 见他一直沉默,萧承钤似乎猜到了什么,又说,“我只是想送你一件东西,若你不愿意,我便找个别的由头。” 周鲤笑了笑,清亮的眸子里映出月光,“你过生辰,为何要送我东西?” “因为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 周鲤一抱拳,故作正经,“任凭太子殿下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萧承钤微微挑起眉,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凑近了些,“你不怕后悔?” 周鲤被这张勾人心魄的脸弄得有些气息不稳,犹犹豫豫道,“总不会是要我摘月亮吧?” 萧承钤没说话,又凑近了一些,周鲤还未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轻轻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山崖的风从耳畔划过,天上碎星点点,一瞬间万籁俱寂。胸膛里如同烧着一团火,浑身发热。萧承钤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颈,唇齿纠缠间,身体也隔着布料紧紧贴在一起。 半晌,萧承钤才放开他。两人都微微喘着气,萧承钤又把他拥进怀里,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侧颈,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月亮不如卿好。” 周鲤紧张得不行,额头沁出细汗。他知道自己对萧承钤的心思由来已久,但从未想过说出来。本以为一生辅佐他即可。此情此景,却无端生出一堆妄念。 萧承钤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的掌心都像藏着火力,热得出汗。 “我们可算心意相通了?”萧承钤蹭了蹭他的耳朵尖。 周鲤沉默不语,低垂下眼睫,脸上一片潮红。他们此刻的行径,一旦被人知晓,萧承钤的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要怎样受天下人诟病? 萧承钤伸手,腰上忽然传来热意,让周鲤浑身颤了一下。 “殿下!”周鲤埋头在他肩膀,轻轻推着他,身子都软得失了力气。 “你若想推开我,凭周将军的本事,把我打落山崖也轻而易举。”萧承钤认真地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周鲤愣了片刻,终于放弃了本就微不足道的反抗。半推半就地被按在了地上。 “十一,叫我的名字。” “阿……钤。”周鲤的声音闷闷的,这亲昵的称呼让两人都呼吸一滞。反应过来之后,萧承钤乐不可支,抱着他又啃了几口。 周鲤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什么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阔别三年的思念终于变成一场燎原烈火,烧向两个年轻人悸动的魂魄。 那时候他想着,即便萧承钤是一时兴起,能有过一段温存,他也认了。毕竟是年少时魂牵梦萦的人,等以后各自都长大成熟,总能放下一切。 可是一瞬心动,一生难逃。 【作者有话说】:本文吉祥物:猫十二喵~ 第10章 技术实在太差 周鲤是半夜被萧承钤悄悄抱着回寺庙的,他醒来时已经快中午。萧承钤对外说他着了凉,特地嘱咐仆人不要来打扰。还一大早就把睡得正酣的萧承珉叫醒,丢给了他的一堆嬷嬷。 萧承珉:“?” 周鲤起床的时候,对身上的疼痛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争,才勉强坐直起来。 毕竟萧承钤也是初次,技术实在太差。荒郊野岭的,他们也真是昏了头。 周鲤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门外。 “醒了?”有人推门进来,“身体还难受么?” 萧承钤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周鲤暂时还不是很想面对他。但都是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的也不成样子,只好故作镇定,“没、没事。” 萧承钤把热粥端到他面前,拿起勺子要亲自喂他,“喝点?” 周鲤哪受得了这个,一把抢过碗,“我自己来。” 萧承钤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眉眼含笑,目光落在周鲤锁骨上的几点红痕上,辗转揉弄。 发觉这人是在看什么部位,周鲤的脸又刷得一红,默不作声地拢了拢衣襟。 “人不可貌相啊,”周鲤心说,“这太子殿下的脸皮比猫十二还厚。” “我给你安排了沐浴,一会儿,再给你上点药吧。” “嗯?”周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承钤在指哪门子的药。 “就是,你、后面……” 周鲤脸色忽变,耳根都红透了,“我、我自己来。” 结果沐浴之后,萧承钤还是以“他自己看不到”为由,进来给他上了药。两人互相忍耐,都出了一身汗,澡算是白洗了。 休息一上午,那股不适感终于消散了几分,更衣的时候,萧承钤盯着他笔直的背脊,说,“皇祖母他们在佛堂听玄云大师讲经,你若有兴趣,我带你去听一听。” 周鲤连忙摆摆手,他杀伐太重,哪能有这样的兴趣。 “扫地的小师父说,这山下边有片桃园,恰是桃果飘香的时节,珉儿吵着要去,你可愿陪陪他?” 周鲤笑了笑,“是陪九皇子,还是陪你?” “十一不是我的贴身侍卫么,当然要寸步不离我才行。” “我倒是都忘了问,松脂这回怎么没跟着你来。” “他跟来也没用,不如留在宫里。” 周鲤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色,“殿下看来是预谋已久。” 第17章 萧承钤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碰了一下,眼睫掀开,眸光对上周鲤清亮的眼睛,“这叫精诚所至。” 周鲤笑着不说话,任由他越靠越近。 “皇兄!” 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默契地迅速放开对方,理了理衣裳。 萧承珉推门进来,便看见一人正襟危坐,一人站着,掩面咳了两声。 “皇兄,马已经备好了,我们何时启程呀?” 闻言,周鲤脸色刷得一变。 骑马…… 平日让他策马疾驰个两三天都没问题,但现下,他可能会疼死在马背上。 萧承钤蹲下来,摸了摸小皇子的头,“不是说好了走路去吗?” 萧承珉撇撇嘴,“可是……” 萧承钤捏住他的小脸,小声说,“你要是耍赖的话,周鲤哥哥就不陪我们去了。” 萧承珉悄悄瞥了周鲤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带一娃,朝山下出发了。小崽子一出来就撒欢儿,跑在他俩前面。他们便不缓不急地跟在三四步远的距离,像放羊似的。一路风景如画,饱览山水。 “你刚刚和九殿下说什么了?” “想知道?”萧承钤神秘地笑笑,“那你凑近点。” 周鲤竖起耳朵过去。 “我说,骑马的话,会让山桃仙人不高兴。”萧承钤说完,飞快地啄了一下周鲤的脸。 “你!”周鲤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太子殿下,竟是天下第一流氓! * 桃园在半山坡,没走多久就到了,付了银两,就可以进去随意摘。若想带走几筐,需再称重议价。 周鲤本来担心他们太招摇,好在守门的老伯沉迷话本,窝在棚子里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才放下心来。 果园里浓郁的桃香吸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萧承钤非要去逗,被蛰了手腕。惹得周鲤和萧承珉哈哈大笑。 太子殿下以德报怨,从枝头摘下个熟透的桃子,洗了洗,递到周鲤面前。 “甜吗?” “甜,”周鲤咬下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比城里卖的好吃。” 萧承钤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明日下山时,再过来买几筐,我让人送去你府上,给姑姑也尝尝。” “好啊,白捡个便宜。” “我的便宜,你爱占多少占多少。”说着又要来搂周鲤的腰。 周鲤立即按住萧承钤的手,退开几步,“孩童面前,殿下自重。” “皇兄,我也要吃!我要那个最大的!” 萧承钤向下瞟了一眼,一时间蛮不待见这位弟弟。 “自个儿摘去。” 说完便看见周鲤往前走了,太子殿下连忙又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萧承珉:“?” 逛了小半个时辰,走得有些累。两人便坐在凉亭里休息,放任萧承珉在草地上追蚂蚱,滚了一身泥。看门老伯还好心地给他们倒了茶水。周鲤与萧承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待想起来该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萧承珉不知何时竟靠着石头睡着了。 “估计是玩累了。”周鲤弯下腰,打算把小皇子抱起来。 “我背吧,你拎桃子,”萧承钤拉住他,“这小子一身泥,回去非得挨骂不可。” “还说他呢,”周鲤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已经肿起来一个包。“回去找些药来擦。” “你给我擦。” 周鲤无奈地笑了笑,拖长声音说了个“好”。 往回走的时候,阳光已经变得暖如水波,草木颜色温柔,远处升起炊烟袅袅,已经有人家在煮饭,等待归人。 萧承钤看着远处山色,忽而怅然道,“宫里长大的孩子,很难见到这些。满目奇珍异宝,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周鲤转头看他,眸光极清极亮,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笑意,背后是无尽的暮色与山峦。 “阿钤,你一定会成为福泽天下的明君。” * 回到寺庙,吃了萧承钤摘来的桃子,又与众人一同用了素斋,太后便早早歇下了。老人家听了一天佛法,精神难免有些疲倦。其他眷属便也都散了。 夜里月明星稀,周鲤在后院竹林里练功,随便捡了支竹棍,便耍得衣角带风。宽肩窄腰,墨发如瀑,竟比翠竹更有一番风骨。 萧承钤就坐在一旁,观赏美景一般,眸光炽热地扫过少年灵动的身体。 周鲤看似全神贯注,其实还是被他明晃晃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 好在鼻息间是清淡的竹香,很舒缓心神。 周鲤正如此想着,忽觉有些不对。 一股什么东西在燃烧的气味。 “不好!” 周鲤眉头一皱,撂下竹棍,拔腿奔向前面的屋舍。 “十一?”萧承钤追上来。 “殿下,前边起火了。你赶快去叫人,天干物燥,又是山林,火势蔓延很快,你务必多加小心。” 萧承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鲤已经不见了身影。 “起火了!救火啊!” 人们陆续被惊醒,叫喊声和哭声一时间响彻夜空。萧承钤已经开始组织僧人与侍卫运水救火,寺庙的房屋都是木制,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愈发汹涌,整排屋顶都开始冒出白烟。 第18章 大部分人已经跑到院子里或空旷处,而一些火势严重的屋里,还有人撤不出来。兰贵人一边安抚众人,一边让大家各自清查人数。 “兰贵人!太后娘娘还在屋里!”一宫女大喊道。 周鲤刚刚把还在睡觉的九皇子扛在肩上带出来。闻言,问了那婢女太后的住处,便又转身跑进火海之中。 好在寺庙储水丰富,门外还有溪流,火势总算是有缩减之态势。 萧承钤回到院里,看向兰贵人,“人都在吗?” “周鲤去找太后了,还没回来。”兰贵人正安抚着怀里的萧承珉,脸色有些焦急。 “去多久了?” “快一刻钟了。” 萧承钤胸口猛地一紧,回过头,还看得见房梁在一根根接一根地塌陷,坠地时发出轰然巨响,扑起一阵火星。 周鲤还在里面。 萧承钤迅速转身。 “太子!” 兰贵人大声叫住了他。 “你不能去!” 萧承钤瞪着眼睛,他不能去?可是周鲤还在里面! “这么久了,恐怕凶多吉少,你去了也没用。”兰贵人垂下眼睫,语气出奇地平静,却震得萧承钤耳朵发疼。 周鲤身上还有伤,他本来就身体不适。 萧承钤定在原地,腿上仿佛有一双千斤重的镣铐,寸步难行。 “殿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萧承钤几乎觉得心被揪起了一角。他猛然回头,只见周鲤浑身湿漉漉的,背着一位老妇人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稳,萧承钤却看得出来,他的腿应该是受伤了。 萧承钤浑身的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太后福大命大,只受些惊吓昏了过去,老骨头没出什么事。倒是周鲤,才将人放下,就一瞬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十一!”萧承钤伸手扶住他。 “我没事。”周鲤拍拍他的手,发现掌心一片冰凉。他咬咬牙,低声说,“你快去看看太后娘娘。” 萧承钤没说话,把他紧紧拥进了怀里。 第11章 过来,让我抱一下 不远处火光映着残夜,这场祸端终于临近尾声,惊魂未定的人们各自小声交谈着。侍卫正在处理伤员,勘察火因。寺庙住持已经把贵宾们安置到了没损毁的别院。 谁也没注意到,这两个在黑暗中沉默相拥的身影。 “殿下,你放开我。” 抱了一会儿,周鲤轻轻拍拍紧箍在自己身上的手。 萧承钤松开手,“弄疼你了吗?” 周鲤摇摇头,“你随我来。” 萧承钤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说不出是什么不对。只跟着周鲤出了寺庙,到了附近一处无人的荒郊。 “这是太后屋里捡到的。” 周鲤递给他一枚被烧得漆黑的铜扣。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大有可能是纵火之人留下的。” 萧承钤眼里寒光一闪,“你看到人了?” 周鲤摇摇头,“没有,那人跑得太快,让他给逃了,我急着找太后娘娘,没去追。” 萧承钤把那颗铜扣握在手里,似是松了一口气,“十一,你做得很好,兹事体大,就不对外声张了。我会禀告父皇的。” “我明白。此人狼子野心,身手也不可小觑,殿下若是要查,请务必多加小心。” 萧承钤温柔地笑了笑,“好。” *** 寺庙起火的事,很快便传到朝中,龙颜大怒。后来查明是佛堂里的蜡烛被风吹倒,小和尚打了瞌睡没发现,才导致的火势蔓延。 老住持战战兢兢地上缴了护国寺一半的田地,请罪书写了厚厚一沓,就差跑到宫里哭了。好在太后本也没什么大碍,总算逃过一劫。 至于周鲤,因着救驾有功,被太后和圣上亲自接见了一番,给了不少赏赐。 从慈宁宫出来,就看到萧承钤在半路上等他,身后站着个松脂。周鲤暗自想,这人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光是随意站在那里,添几笔闲风,都美得像一张精雕细琢的画。 “殿下。”周鲤笑着走过去。 “十一,你还没用午膳吧?到我那去吃?” 周鲤点头,“好啊,我刚好想去找你。” “你的伤怎么样了?”萧承钤一边走一边问。“我派人送去的药材你怎么全给退了回来?” 周鲤从火场中跑出来的时候,背脊被碎石砸了一下,留下一片巴掌大的淤青,但回府擦了药酒之后,已经不怎么疼了。这件事他没告诉萧承钤,也不曾喊一声痛。不知道他如何晓得的。 “没事,不疼,那些药材太名贵,我用不上,殿下还是先留着吧。” 萧承钤皱起眉,“你就会说没事,说得多了,人家真当你不知道疼。” “殿下生气了?”周鲤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气你做甚,我气我自己。” 萧承钤被他这么一问,真摆起了脾气,拂了袖子,往前走远几步。 周鲤觉得他这小心眼的模样倒是可爱得紧,忍着没笑出来,故意不去哄,静静地在身后跟了一路。松脂又跟在他后面,三人变成一小列,招摇过市。 回到东宫,松脂便下去叫宫人备菜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殿下?”周鲤凑上来蹭蹭他的手臂。 第19章 萧承钤气鼓鼓地坐着,阴沉着脸,没理他。 “阿钤?”周鲤换了个亲密些的称呼。 萧承钤脸色缓和了一些。 周鲤笑了笑,抬起手挥了挥,“好啦,我真的没事,我从不逞能的。你看,能跑能跳,还能一顿吃三碗饭。” “别胡说了,”萧承钤无奈地叹了口气,“过来,让我抱一下。” 周鲤笑着凑上去,“我听徐老将军说,不久前,漠北边境的几个镇子又被匈奴人给抢了一通,还公然撕毁和约挑衅,陛下最近很是苦恼此事,你可知道?” 萧承钤警觉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又要去漠北?” “保家卫国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我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徐老自上一次出征之后,身体就不大好,这次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周鲤坦然地说。 “你一个人?”萧承钤担忧道。 “我一个人绰绰有余,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你可信我?”周鲤笑了笑,英气逼人的眉间八风不动,是很沉稳的将军模样。 “信的。” 这一年多来周围人始终顾虑着周鲤的情绪,鲜有不长眼的会和他提漠北之事,好在他自己已经渐渐走了出来,又恢复了从前那副轻快的模样。 “何日启程?”萧承钤的声音闷闷的。 周鲤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月底。” 两人都知道,这一别,短则个把月,长则三五年,或是遥遥无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哪受得了这种相思之苦。 萧承钤的脑袋靠在周鲤的小腹上,蹭来蹭去,双手扣着他的后腰。周鲤站在他双腿之间,拢着他鬓边的碎发,任他肆意妄为。屋里渐渐有些发热。 “殿下,九皇子来了。”门口想起松脂的声音。 周鲤迅速推开几步,萧承钤“啧”了一声,肉眼可见地露出一丝烦躁,“这小子,净挑这个点儿来,兰贵人不给他饭吃么?” “皇兄!” 萧承珉推门进来。看见周鲤,眼睛亮了一下,“周大哥!” “九殿下,好久不见。” 周鲤笑着点了点头,自从先前周鲤把九皇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这孩子就似乎对他热情了许多。 “你最近课业如何?老是往我这边跑,你娘不骂你?” 萧承珉被嫌弃得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把食盒放到案上,边说边盛了一碗出来,“我娘煮了甜汤,让我送过来的。我课业好着呢,不信你去问太傅。” 萧承钤刚要伸手去接,他的亲弟弟已经自然而然地把碗递给了周鲤。 “周大哥,你尝尝。” 萧承钤:“……” 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萧承钤还是小小地受伤了一下。 “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萧承钤干巴巴地咽了一口甜汤。 兰贵人以前教他俩食不言,这习惯便一直养到现在。上了饭桌,萧承珉便安静了,目光时不时瞟向周鲤。 吃完了饭,萧承钤问他,“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周大哥?” 萧承珉庆幸总算有人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点点头。 周鲤温和地笑了笑,“九殿下,有话直说便好,不必顾忌。” “我……”萧承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藏在桌下的手使劲卷着衣袖。 萧承钤看不下去他扭捏的样儿,训道,“别磨磨蹭蹭,又不是小姑娘。” 萧承珉干脆豁了出去,膝盖猛地一沉,弯腰往地上磕下一个响头,“周大哥,请收我为徒!” 周鲤和萧承钤都愣住了片刻,周鲤连忙把九殿下扶起来,“九殿下!这可使不得啊,什么事不能去好好说,你先起来吧!” “周大哥若不收我,我便不起!” 嘴上是这么说,周鲤伸手一拎,就把这细胳膊细腿乱蹦哒的小皇子给拎起来放到了椅子上。萧承钤这没良心的在一旁甩手看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九殿下,你为何想拜我为师?”周鲤单膝跪地,柔声细语地说。 “你……救了我,还救了皇祖母,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殿下可曾想过,若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的厉害,是否会失望?” “我就想跟你学,”萧承珉咬着牙,稚嫩的脸上竟有几分坚定,“皇兄说过,周大哥是大梁最厉害的将军。” 萧承钤点点头,应和道,“那确实是。” 周鲤真想回头给他一拳,终究是忍住了,“九殿下,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但拜师就不必了。殿下在宫里不是有专门的老师吗?若再拜我,实在不妥。九殿下以为如何?” 萧承珉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成欢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要摇起一条小尾巴。“好的,师父!” “不、不必如此客气……” “那怎么行,一日为师,终……” 萧承珉还没说完,就被萧承钤一把捂住了嘴,“再乱说话,小心我告你太傅。” 从那以后,周鲤便每人进宫指导萧承珉的武术,萧承钤心里大概早就打好算盘,几乎每次去都要被他打扰一番。有时折腾到半夜,只能干脆留宿东宫。直到前往漠北的大军启程。 萧承珉还是一直喊他师父,说了几回不听也就随他去了。这个便宜徒弟对他倒是真的死心塌地,很多年后周鲤才知道,自己连尸骨都是萧承珉收殓的。 第20章 萧承珉始终记得,那日目送周鲤出城后,他偷偷问萧承钤。 “皇兄,你是不是讨厌珉儿了?” “什么?” “你最近老是训我,吃饭的时候,鸡腿也不给我夹了,只给师父。”萧承珉瘪着嘴,泪眼汪汪。 萧承钤大致反思了一下,好像的确严厉了些,但又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珉儿,你还小,你要记着,以后有了心上人,什么好吃的都得先给人家。” 萧承珉抹抹眼泪,“为什么呀?” “因为如果他生气跑了,就没有人陪你一辈子了。” “那师父会陪皇兄一辈子吗?” “当然。” 萧承钤不假思索地说。 【作者有话说】:小心眼但是特别好哄的老攻一枚呀~ 第12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周鲤重回漠北的那一年,徐玦金榜题名,被太安帝御笔勾作探花,很快便做了工部侍郎,开启了他风生水起的仕途生涯。 不久后,漠北传来捷报,朝中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闻军中一部将放任手下掠杀了一蛮民村落,周鲤大动肝火,当着四万大军的面,铡掉了犯事者的脑袋。 本来不算什么稀罕事,偏偏那部将就是前吏部尚书赵大人的孙子。平白无故丢了个活生生的大孙子,赵家自然是不得,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跪在太安帝面前声泪俱下,嚷着要把周鲤召回来讨个说法。 皇帝舅舅心里拎得清,面上却不好偏袒,还真发了诏书,周鲤当时正忙着把匈奴人一鼓作气驱过麒麟山,双方打的火热,哪顾得上这巴掌大的事情,只遣人递了封折子回去,光明正大地来了个抗旨不遵。 这就有些拂了他好舅舅的面子,朝中的闲言碎语一下子传到民间巷陌,全天下都知道了周鲤将军罔顾君上的名声。 过了两个多月,战事终于告一段落,周鲤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大军还没全部回营,他人已经到了京城。 徐玦匆匆跑来寻他的时候,他刚刚才被萧文瑜好一顿臭骂。 徐玦来不及笑话他,把朝中的情势给他说了一通,朝中大臣攻击他的不少,但也不乏为他说话的,除了太子一党,还有周密的不少故交。这事情虽然他在理,但死者终究为大,赵家是京城百年的名门望族,祖上有开国之功绩,总不好撕破脸。 周鲤想的就没那么复杂,他只认自己的错处,军令如山,岂可儿戏。 周鲤夜里进宫,去见了太安帝,皇帝舅舅还把赵家老头也召进宫。萧承钤亦在旁边,一番和解,给了周鲤二十大板,又降了官职,赵家老头才肯作罢。周鲤则被萧承钤拎回东宫上药。 周鲤当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万万没想到,朝堂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事本只是一个借口,萧承钤与五皇子的人借机相互发难,明争暗斗。中立者则作壁上观。 而另一边,纵使萧承钤愿意护着周鲤,不见得他身边的人也情愿,还因此得罪了太傅,太傅大人一出气,底下的人纷纷表态,竟几乎陷萧承钤于孤立无援之境。 这些事萧承钤当然不会告知周鲤,心头的阴霾也因为见到心上人而暂时扫空,小别胜新婚,何况是阔别半年之久。人就活生生地趴在自己床上,褪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被打得通红的屁股。 太安帝自然是舍不得真把他打坏,这几大板听起来响,实则不算重,没伤到筋骨。 萧承钤紧紧捏着手里的药罐,一面心疼,一面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忍得颇为辛苦。 要不是周鲤挨了板子,他定然不会放过他。 “呃!” “弄疼你了?”萧承钤眉头一皱,连忙放轻了力气。 周鲤把脸闷在臂弯里,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痛,而是萧承钤的手冰凉,碰到火辣辣的伤处时,反倒很舒服。 萧承钤看他发红的耳朵,似乎是意会了什么,浅浅笑了一声。 手指不怀好意地时不时蹭过某处,让周鲤难耐不已。 “别弄了。”周鲤伸手过来阻他,清亮的眼里已经蓄起水雾。 萧承钤不再乱摸,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沉声道,“我好想你。” 周鲤笑了笑,伸手给他家的大猫顺了顺毛,“我也想你。” “你身上又多了不少疤。” 萧承钤握住周鲤的手,光手背上都有好几条疤痕,衣服遮住的地方更不须言。 周鲤讪笑道,“是不太好看。” 这些伤并非全要留疤的,只是他时时不太顾得上用药。一来二去,都养得消不掉了。 “好看,我的十一怎么样都好看。” 萧承钤心疼地看着他,把他的手背吻遍,又轻轻咬住指尖。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湿润暖意,周鲤浑身软了下去,趴在了萧承钤肩头,环住他的脖颈。 周鲤的气息吹在萧承钤耳边,一阵温热。 萧承钤立即意会,却还有些犹豫,“你……” “我想你了,殿下。” 萧承钤毕竟是个全须全尾的男人,渴慕的人又近在眼前。 自然是干柴烈火,一朝燎原。 - 周鲤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估计快中午了。 他扶着酸胀的腰坐起来,缓了片刻才有力气下床去倒杯水。 第21章 “十一,你别动。” 萧承钤正好推门进来,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这种事喊松脂就可以了。” 周鲤喝着太子爷亲手倒的茶水,心想天下有几人能得此待遇呢? 萧承钤看着此人一脸得意,也笑了,“又在起什么坏心?” “想当初都是我给殿下端茶送水,风水轮流转,不禁有些小人得志了。” “又不正经,明明我以前都没怎么舍得使唤过你。”萧承钤摸了摸他的手,冷冰冰的,找来件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 “珉儿听说你回来了,下午会去周府探望,待会儿吃了饭,松脂送你回去。” 周鲤一挑眉,“殿下斟的原来是送客茶。” 萧承钤无奈地笑了,“我也一起去。” 周鲤只当他是开玩笑,不想临走时候,萧承钤竟真换了常服。 “你换衣服干什么?” “不是说好一起?” “这像什么话,”周鲤慌了,“殿下嫌自己身上的蜚短流长还不够多吗?” “你我是堂兄弟,本就该亲近些。再说了,”萧承钤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不踩好门槛,将来如何明媒正娶?” 周鲤的耳朵尖肉眼可见地发红了。 有这么热吗?松脂看了看窗外的落叶,心想。 回了周府,萧承珉果然已经在偏厅等着。这小鬼一天一个样,周鲤快有些认不出来。印象里的糯米团子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师父!”小鬼眼尖,一下站了起来。又看见身后跟着的萧承钤,语气就平淡许多,“皇兄。” 萧承钤感觉自己的某些地位在摇摇欲坠。 “九殿下,又长高了。”周鲤笑道。“这半年来可以荒废武功?” “才没有,”萧承珉骄傲地说,“我每日勤学苦练,同龄间已无敌手,师父验验便知。” “吹牛。”萧承钤小声说。周鲤反手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安静。 “过几招?”周鲤抚上自己的佩剑,笑问。 “师父请。” 门外几步便是周鲤小时候的校场,很久没人用了,地面却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 萧承珉已经跃跃欲试,但周鲤自不可能与他动真格,一招一式都收了力度。才两三回合,周鲤便觉此子确实没说大话。 看来他这个小徒弟,果非池中物。 萧承珉难得与高手酣畅过招,心下欢喜,招式也愈发凛冽。周鲤不知怎地失了防备,剑竟被挑飞,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嗡响。 在场的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他们都习武,知道对于周鲤来说,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被砍断手臂,也不可能松开剑柄。 “抱歉,”周鲤讪笑着捡起剑,“我有些心不在焉了。九殿下的确颇有长进,此后必成大器。” 萧承钤的脸色却冷了下来,“珉儿,你先进去。” 萧承珉乖乖回了屋,周鲤不知为何心虚得不行,没敢与萧承钤对视,只低着头不讲话。 萧承钤抱着手坐在椅子上,与他沉默对峙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吧。” “嗯?” “怎么伤的?” 周鲤心说还是瞒不住了,只好老实交代,“挨了一刀。” “谁?” 周鲤偏过头,“不知道,战场上乱糟糟的。” “什么时候的事?” 周鲤假装想了想,“大概两个月前吧。” “多久能好?” 周鲤笑了笑,举起手摇一摇,“纱布早拆了,只是活动还有些不灵便,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那几根手指的骨节明显有些僵硬,萧承钤陪了他一天一夜,居然一直没发现。比起质问周鲤为何不说,翻涌而来的愧疚还是一瞬间就淹没了他。 “我会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萧承钤握住他的手,心疼道。 周鲤看他这样,自己心里也难受,但是刀剑本就无眼,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技不如人。“我真的没事,右手没法用,我还有左手,也是一样的。你看,我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 “真的?” “我骗你干嘛呀?”周鲤好声气地哄,“我爹从小就让我练过左手剑,防的就是这么一天。不信你看我写几个字。” “得了吧,你的字比珉儿的还难看。” 萧承钤终于笑了出来,周鲤心头松了一口气。他借坡下驴,凑上去轻轻蹭着他的额头,落下一个接一个的细吻。 明明受伤的是他,哄人的怎么也是他。 不过他家太子殿下确实矜贵,周鲤甚至舍不得让他哄人。 至于被遗忘在角落的萧承珉,事后得到一把周鲤从漠北带回来的宝剑做奖赏,自然又喜笑颜开了。还在萧承钤面前炫耀不停,把人闹得够烦。 第13章 总之先打一架再说 周鲤出了宫门,来不及回家,便先去拜访了恩师徐秋山。徐玦早料到他要来,酒都备好了。 两人已经很久没如少年时那般对饮过,这一坐,竟聊到了半夜。 徐玦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周鲤扶他去休息。这人喝醉了实在闹腾,缠在柱子上不肯动,嚷着要寻他娘亲。 “我想吃我娘做的馄饨了。”徐玦嘟嘟囔囔。 周鲤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把人哄到床上,“先睡觉,明天给你做。” 第22章 徐玦像个小孩子,抱着被子思索了片刻,忽然掉下了一串泪珠。 “你骗我。” “我娘早就回不来了。” 周鲤愣了一下,蹲下身去,用袖子擦了擦徐玦的脸,“阿玦,我哪天要是回不来了,你要替我照顾好我娘。她一直待你跟亲儿子一样,你可不能没良心。” 徐玦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醉醺醺地问,“你要去哪里?” 周鲤看了眼自己有些发颤的右手,打趣儿道,“去学做馄饨。” 半晌没等到徐玦的回应,估计是已经睡着了。周鲤松了口气,也起身准备回家。 刚才徐玦闹腾,房间里的东西被撞倒不少。周鲤想了想,弯腰收拾掉在地上的文书。 忽然,一道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是萧承钤写给徐玦的信。 周鲤素来没有窥探他人私事的兴趣,可是那信纸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敞开着,周鲤立刻就扫见了自己的名字。 周鲤内心挣扎了片刻,既然事情与他有关,看看又何妨。 短短几行字,周鲤看了半天,眉头也越锁越紧。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徐玦,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太子明年即将大婚,徐玦如今和萧承钤走得这么近,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周鲤与萧承钤的关系,徐玦也是唯一一个清楚内情的,他想必是要劝周鲤趁早断了这段关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把重要文书随意丢在房内。 周鲤在心里笑了一下,他笑自己竟这样迟钝。 这么大的事,他回京以来竟毫无耳闻,不必想也知道是被谁压了消息。 其实萧承钤何苦这么大费周章,他即便坦白和周鲤说了,周家也不会因此转去扶持他人。周鲤不可能,他娘亲萧文瑜更不可能。 周鲤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也不后悔,他只是没想到,萧承钤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欺瞒他。 周鲤摩挲着腰上的玉佩,那是萧承钤去年送他的生辰礼。 或许萧承钤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自己? 周鲤把信纸放回桌上,推门离开了。 *** 周鲤等了两天,萧承钤都没来找他。他胸口堵着一股闷气,气势汹汹杀到东宫的时候,萧承钤刚刚写好什么东西。似是没想到周鲤会忽然出现,急忙拿白纸盖在了上面。 “十一,你怎么来了?” 周鲤对他写什么其实不感兴趣,他开门见山,冷淡地说,“殿下有了喜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萧承钤闻言愣了一下,又立即反应过来,“是徐玦告诉你的?”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倒也正好,”萧承钤叹了口气,反而露出了些许轻松神情,“十一,你心里也清楚的,你我难成正果,但我对你却又实在有几分喜欢。你若不介意,这份婚约我们便当它不曾有过。” “你这是何意?” “婚约是父皇逼我订的,无非走个形式,只要你愿意,我们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样。” 萧承钤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嘴里吐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混账。听得周鲤直皱眉头。 “殿下,你身为太子,读了如此多圣贤书,你的礼义廉耻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本就如此,只是你不够了解我。”萧承钤笑了笑,抬手指向窗外,“这宫门里从不出良善之辈。没见过谁如你一般天真,说什么便信什么。” “对了,”萧承钤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衣裳,“我听说你背地里没少打探我。” 周鲤盯着他的眼睛。 “都打探到了什么呢?”萧承钤伸手托起他的下颌,与他对视,“那年寺庙失火,太后一行人差点葬身火海,宫宴上猎犬发狂。如此种种,都不是巧合,你分明都查到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你别说了!”周鲤挥开他的手,脸色越来越苍白。 萧承钤顿了顿,低沉道,“十一,你觉得我可怕吗?” 周鲤浑身被抽干了力气,手臂的伤口又仿佛在隐隐作痛,他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萧承钤习惯性地想来扶他,被他躲了过去。 周鲤按着眉心缓了片刻,“我今日来,不为诘难什么,话说开就好了。你明知道我不会纠缠不清,更不会拿周家做什么威胁。如果这是你的目的,你已经达到了。” “殿下,保重。” 周鲤转身要走,萧承钤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故意捏着他的伤处,用力一扯,周鲤吃痛之际,身子已经被按倒在地版上。磕出一声闷响。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周鲤怒斥。 萧承钤不管不顾地压下来,堵住了他不饶人的嘴。 周鲤现下被他压着双手,挣扎不脱,又舍不得动武。萧承钤早对这具身体了如指掌,点拨三两下,周鲤的力气已经软了下去。 “你尽管叫喊得再大声些,让整个东宫的人都来看看你这副模样。”萧承钤的声音那么冰冷,几乎让周鲤打了个寒颤。 这话很有用,拿掐住了周鲤的自尊,他真不敢再动了。 萧承钤一点点扯开周鲤的衣裳,不由分说地埋了进去。 萧承钤动作粗暴,周鲤咬着牙,脸上疼出一层细汗,他一声不吭,默默接纳了这份诀别。 翌日天未亮,周鲤缓缓醒来,他已经被萧承钤抱到床上,萧承钤侧身揽着他的腰,还在睡觉。 第23章 周鲤轻轻拿掉萧承钤的手,穿好衣裳,悄声离开了明德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人叫住他。他的心那么平静,犹如往日里的几千次普通离散。 只是这一次,玉帛已裂,再无聚合之可能。 他心想,不过是一段年少无知的儿女情长,他周鲤有什么放不下的。从此以后萧承钤的事,再与他无关就是了。 周鲤不愿在伤心之地久留,回家与母亲小聚了两日,便又匆匆回了漠北。 待他殒命的消息急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下人整理他的遗物时,有人发现,除了几封奏折和一沓家书,这位声名显赫的年轻将领,什么也未曾留下。 定北王死时年仅二十三岁,未成家室,自此,周氏后继无人。 *** 回头万里,风月不改当年。 周鲤从昏昏沉沉的梦里醒来,仿佛又在前世里游了一遭。走马灯似的画面一页页翻过。让他惊讶的是,他已经不太记得清萧承钤少年时的脸。 也好,也好。 周鲤看着房梁,一瞬间睡意全无,看了眼窗外,天还未亮。他起身穿好了衣服。 宫里有宵禁,不过他多少还留着前世的记性,知道怎么走能避开夜巡,轻车熟路地出了宫门。 皇城变化很大,但道路没怎么变。周鲤回了将军府。见到久违的红漆木门,周鲤心底涌起一股温热。 “爹,娘,孩儿不孝。” 周鲤摸了摸熟悉的铜门环,低声呢喃,眼中噙着泪花。 上一世客死他乡,尸骨无存。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萧文瑜一人。 周鲤此番前来,就是想看看他娘亲是否还健在。 他从侧门翻墙进去,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他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娘亲在的时候,佛堂里的香火终日不息,现在望过去,却是漆黑一片。 周鲤路过家仆的住处,空无一人,他的心凉了一半。 往内庭走,眼前忽然出现火光。周鲤急忙俯下身,细看过去,是他曾经的住处。再靠近些,看清那纸窗上映出的人影,似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周鲤心里疑惑,却见门忽然被推开,光亮泄了出来。他立即躲到暗处,看那男子走了出来,借着月光,隐约看清此人挺翘的鼻梁和眉弓。 周鲤心底一悸,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他几乎是瞬间就在脑海中补齐了那张模糊的脸。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不合时宜地遇见萧承钤。 萧承钤不知哪里来的敏锐,忽然转头看向周鲤站的地方。周鲤吓出一身冷汗,使劲压着自己的呼吸。 奇怪的是,竟有种与萧承钤远远对视的感觉。 片刻后,萧承钤才移开目光,往院门口走了出去。看样子是离开了。 周鲤松了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借着烛光,看清了里面。他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了,房间的陈设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墙壁上多了一副未曾见过的丹青,画前摆了一只正在焚烧的香炉和一壶酒。 三炷烧了半截的香,插得端端正正,只是香灰碎在桌上,衬着画中人一脸笑意,显得那么寒酸。 周鲤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他都快记不起来自己原来是长这样。 发愣的时候,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周鲤才回头,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了颈侧,带着丝丝寒意。 “此乃禁地,你是何人?” 久违的声音,比少年时多了几分低沉,充满威慑。 周鲤在心里纳闷,他家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禁地。但还是举起双手,“兄台误会了,在下一介草民,途径此地,好奇才这才进来看看,不成想竟冲撞了贵客。” “摘下面罩。”萧承钤说。 “在下貌丑,不便示人。” 萧承钤显然没信他的鬼话,伸手就要来扯。周鲤也料到,一把抓住萧承钤的手臂,险险躲过。 萧承钤显然有几分愠色,毫不留情地照着周鲤面门挥下一拳。周鲤与他打了几个回合,惊诧于萧承钤这些年的进步,又或许是自己退步了。一瞬分神,就被掐住了脖颈,一股蛮力把他狠狠压到桌上。 周鲤拼命挣扎,萧承钤整个人都压上来,钳制住他的双手。然后竟低头,用牙齿拽掉了周鲤的面巾。 萧承钤呼出的温热气息在脸侧逗留,周鲤一时竟忘了逃跑,任萧承钤把自己的样貌尽收眼底。他灵机一动,挥袖扑灭了烛火。 屋内瞬时陷入一片昏暗。 刚才萧承钤的眼神,实在让他有些恍惚。竟忘了自己早就换了副皮囊。 任他再望,也望不出那个早已尸骨无存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萧承钤问。 “与你何干。” 萧承钤已经很多年未曾被人如此冲撞过,耐着性子又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 萧承钤没说话,周鲤感觉他看向了那张挂画。 周鲤淡淡地说,“和我长得并不像。” “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周鲤满不在乎地说,“周将军家的短命鬼。” 萧承钤放在他脖颈上的手忽然一紧,“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他!” 周鲤勉强笑了笑,“他不是二十几岁就死了吗?你说我像他才是晦气。” “你!” 周鲤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冷光一闪,朝萧承钤刺去。萧承钤不得已侧身一躲,便松懈了钳在周鲤脖颈上的手。周鲤趁机撞开木窗,匆匆逃了出去。 第24章 【作者有话说】:开学坏 第14章 天选打工人 周鲤这一逃,彻底把自己整得无路可退了。 不用想他也知道,明早天一亮,自己的通缉令估计已经贴满京城了。高低得是个掉脑袋的罪名。他才活了没多久,没享上什么清福,就闯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依照萧承钤的性子,铁定不会轻易发放过他。 以前都是周鲤去抓别人,还是头一回要被全城通缉。不巧的是,如今他穷困潦倒,身无分文,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躲躲。 周鲤窝在一条小巷子里,焦躁地看着天边逐渐泛起亮色。思虑一会儿,他决定先回禁卫营探探消息,万一萧承钤根本没有记住他的样貌,便不需多加担忧了。只要不被通缉,偌大一个京城,禁卫营又非官家长来之地,要避开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在有些困倦,不如先回去睡一觉。 在营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日,果然无事发生,周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托了月黑风高的福,逃过一劫。 吃过晚饭,韩良忽然跑来,急匆匆地敲开房门,“周离,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鲤愣住,“何事?” “内务府的公公来传圣谕,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准备接旨。”韩良一边说,一边进来翻箱倒柜地给他找官服。 周鲤的官服许久不穿了,压在柜子里有些皱巴。好在此人的衣裳本就没几件,找起来不算麻烦。 周鲤换好衣裳,韩良又替他理了理头发,戴上冠冕。看起来颇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意味了。两个人勉强忙完,外边已经传来宫人的声音。他们连忙小跑出去迎驾。 一群人影中,隐约见一人身形修长格外出挑,来不及细看,周鲤已经跪在地上,静候圣令。只听到有人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禁军五营周离,护卫玄云大师有功,武艺精湛,忠心耿耿。朕周身尚缺殿前侍卫一人,特破格提拔,即刻上任。钦此。” 这位公公的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周鲤思忖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严肃地看着自己。 周鲤顾不上思索这封谕令是怎样难得的天降好事,他只是慢慢记起,上次看见那张脸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松脂当时应该只有十几岁,还是少年模样,常常是跟在萧承钤身后,腼腆地笑着和他打招呼。而今,他已是一位可独当一面的大内总管了。 周鲤一时有些惘然。 “周大人,皇恩浩荡,还不接旨?”那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 “臣周离,接旨,谢过陛下。”周鲤抬手接过圣旨,伏地叩首。 松脂点了点头,扶他起身,“周大人,还请赶快收拾了细软,随奴才一道入宫面圣吧。” “现在吗?” “事关官家安危,自是不能耽搁。” 周鲤点头,“还请公公稍作歇息,我马上来。” ***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远远就能望见记忆里的建筑,是皇储的东宫。周鲤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宫里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仍旧是雕梁画栋,颇为气派,高大宽敞的内殿给人一种暗暗的压迫感。日暮之下,天色暗淡,宫人已经燃起长灯,照得如同白昼。 绕过层层屏风,进了偏殿,隔着晃动的珠帘,周鲤隐约看清一个白袍人的背影。松脂恭敬地对着那人通报了一声。 说来也巧,周鲤当初第一次见到萧承钤,这人就是穿的一袭白衣。周鲤以前常常揶揄他练武小家子气就是因为心疼白衣裳,怕弄脏了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习惯仍未改么? “殿前侍卫周离,参见陛下。”周鲤垂膝跪了下去。 “平身吧。” 帘后之人缓缓走了过来,听声音似乎透着疲惫。周鲤起身,发现萧承钤连头发都未束,如瀑般散在身后,又穿这样素净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了血色。萧承钤的眉宇微微蹙着,投向他的眼神不太和善。 周鲤又看见地上散乱着一堆奏折,心想萧承钤估计是累了。 当年在东宫,太安帝也时常遣人送一批折子来,慢慢成了太子的日课。萧承钤看得累了,也不敢假手于人,只是非要周鲤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偶尔嘟囔几句,靠在周鲤肩上和他低声细语。不小心擦枪走火,周鲤便会被按到书案上,任他求索。 那时,他们掩映在森严的高墙之下,没窥伺到肃杀的天机,正步步紧逼。 松脂沏了茶过来,萧承钤坐到正位上,沉默地打量着周鲤的脸。 萧承钤盯着他多看一刻,周鲤的心弦就紧绷一分,感觉额头在微微渗汗。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周鲤仿佛被刺了一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飞身跃步,护在了萧承钤面前。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喵呜~” 一个圆滚滚的白球蹿了出来,行迹十分灵活,大尾巴摇摇摆摆,毫不客气地跳上了当今圣上的膝头。 周鲤愣了一秒,回过头来,发现萧承钤正好整以暇地顺着猫毛,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周爱卿果然机警过人,朕心甚慰。” “陛下谬赞。”周鲤讪讪地退回两步,气氛缓和了一点,他却更不知所措了。 “这是朕的猫,叫十二,”萧承钤接着说,“估计是夜里饿了,出来讨吃的。不过太医前些日子就叮嘱过,十二年纪大了,不能肆意喂食。” 第25章 那只胖猫舔了舔手,估计是要不到食物便失了兴致,不再逗留,一扬尾巴,扭身凑到周鲤跟前,围着他转来转去。周鲤蹲下身摸了摸它,胖猫“喵喵”叫着把脸蹭到他手上,幽深的绿眼睛竟盯得他有些心虚。 这小子长得越来越肥了,日子过得想必相当油润。周鲤在心里暗暗咋舌。这年头真是人不如猫。 萧承钤挑了挑眉,“十二素来不亲近人,看来与你颇为投缘。据说猫可通灵,能看见人所不可视之物。” 周鲤勉强笑了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既是陛下的猫,自然是极有灵气的。” 萧承钤点点头,话锋一转,“周爱卿,你先前的伤可好些?朕听闻险些危及了性命。” “回陛下,已经无碍了。” “你是漠北人?” “回陛下,臣乃军户世家,老家在漠北璃州,十年前随家母逃难来到中原,五年前家母去世,臣投考禁卫营。” “你父亲呢?” “父亲在战乱中殁了。” “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臣不知。” “莫首领告诉我,你先前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刚才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周鲤连忙低下头,“臣自失忆以来,一直想早日恢复记忆,故多方打听,这些都是同营的弟兄所言,应无不实之处。” 萧承钤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朕其实都知道,说点朕不知道的如何?” “陛下所指的是?” “昨夜子时,你在何处?” 屋里瞬时寂了寂,一阵凉风吹进,烛花乱晃,灯影轻摇,白猫露出尖牙昂首地叫了一声,“刷”地扑到墙上。 周鲤心跳如雷,脑中飞速运转。 “在营内休息,莫首领念我伤情未愈,特免了值守。” 萧承钤淡淡笑着,令人捉摸不透。“你可知朕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臣愚钝,请陛下赐教。” “你的父亲,曾在定北王任下做事,一生忠心报国。定北王念其妻儿孤苦无依,特命人将其护送回京城。” 周鲤恍然大悟,他记得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怪不得当初看到周离的眉眼,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他十年前就见过这个小孩子。 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周鲤心头升起一股悲凉。仿佛是命运的嘲弄,这个叫周离的少年已如前世的他一样,家破人亡了。 “定北王之恩,周离没齿难忘。” 萧承钤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越过他,看向更远的别处,“朕总觉得,你和他有些像。” 这话周鲤昨日才听过,也不觉惊讶。 “陛下似乎,与周将军感情甚笃。”周鲤试探地问。 萧承钤沉默片刻,终究避而不语。 “朕乏了,爱卿也下去歇着吧。” 周鲤识趣地行了礼,“臣告退。” 转身之际,周鲤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 周鲤出了太和殿,便有宫人领他去住处。是一处清简的独屋,四周种了许多竹子。周鲤的随身行李都已经被送进来了,他暂且无心收拾。掌上烛火,正要去掩门窗,忽然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硕大的毛球如天雷般滚了进来。 “喵呜~” 猫十二伸了个懒腰,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地跳到了周鲤的榻上。 周鲤心里一软,走过去抱起它,真是有些份量。 “小家伙,你是不是还认得我?还挺有良心。” 十二蹭了蹭他的脖子。 “以前对我爱搭不理的,现在怎么这么黏人?”周鲤笑了笑,捏捏十二的肉爪子,“十二,你又胖了。” 十二可听不得这种坏心话,显摆了下尖牙以示抗议。 “别生气呀,也只能和你说说真话了。” 第15章 终不似,少年游 萧承钤是出了名的勤政,上完早朝就在内殿批折子,午时不过休了半个时辰,就又去上日课。剑术课上周鲤还能陪他切磋一下,听太傅念经时,周鲤抱着手站在窗边,实在有些昏昏欲睡。他本该在门外值守,萧承钤却偏要让他进来。 这几日他心事重重,常常整夜辗转反侧,同梁柱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天未明就早早起床当值,精气神一应不全,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任劳任怨。 终于熬到下课,松脂把太傅送了出去,又被遣去指挥什么工程,一整天忙前忙后,一刻不得歇,怪不得这几年老了许多。在萧承钤手底下当差的人,也真是不容易。周鲤这么想着,悄悄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萧承钤铺开一份奏折,目光轻轻扫过他。 周鲤立即清醒,使劲眨眨眼睛,站得笔直,“回陛下,臣精神着呢。” 萧承钤起身,走近,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去睡一会儿吧。” 周鲤怔在原地,落日余晖斜斜地照在萧承钤身上,衬得他一袖碎金,粼粼波光散落眼底。他听见心跳声又在发烫。 “我……臣不困。”周鲤微微侧身,低下了头,暗自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朕的命令,周爱卿难道要抗旨不遵?”萧承钤歪着脑袋,眼中一丝玩味。 “不敢,只是……” “那就在这儿睡吧,”萧承钤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一旁的榻椅,笑道,“朕不告诉别人。” 第26章 他的语气里没由来的亲近,让周鲤的脉搏逐渐放松。他懒得再推脱,从善如流地躺下,闭了眼,披上一层厚重的暮光,耳边暖风徐来,偶尔听见萧承钤翻书写字的声音。 周鲤眼前透出一片稠艳的红,变幻莫测的光晕涌向眉心,疲惫感如同浪潮般一阵阵袭来。 他默默回想着当值的这几天,总有种恍惚的感觉。一不留神,眼前的画面就和前世的记忆交叠,使他几近分不清真假。 也许战死漠北只是一场梦,待他醒来,他仍然是将军府里最令人头疼的那个孩子,被父亲训了几句,就偷偷跑去找娘亲撒娇。春繁杏遍的时候,挖出后院埋了一冬的酒酿,与好友痛饮,与心上人分尝。 他周鲤天性顽劣,深恩负尽。却也曾有过这样好的年岁。 只可惜,终不似少年游。 不知道该说他心宽还是缺根筋,身为殿前侍卫,他居然真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沉沉入睡了。而且睡得相当安稳,可谓是他重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大概是太和殿里燃的香格外有效,周鲤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也没有汗泪涟涟,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向萧承钤解释。 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三魂七魄还没来得及归位,便听有推门的声音。 “皇兄!” 咋咋呼呼的少年人的声音。 周鲤脑瓜子还昏昏沉沉,但他隐约感觉不妙。 萧承钤似乎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少年的声音立即压低了下去。周鲤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假装翻身,悄悄睁开一条缝。 很快,周鲤便发现了是哪里不对。 他躺的地方分明不是什么榻椅,是一张垂着金丝绸帘的床。太和殿里只有一张床,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外边已经掌了火,能看见层层叠叠的烛影。 布料上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一只修长的手探进来,掀开了一边帘子,周鲤瞥见那人手背上狰狞的一道长疤。 “你是谁?” 一张英气的年轻脸庞出现在眼前,少年的眉眼生得和萧承钤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只眼睛暗淡无光,另一只正冷冷地打量着周鲤。 九皇子何时长成了这样高大的男子? 周鲤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哪里来没规矩的狐狸精,居然睡在我皇兄床上?”萧承珉怒气冲冲地说,腰间冷光一闪,作势要拔剑。 “珉儿!” 萧承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就出去了片刻,不是让你不要打扰他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皇兄,”萧承珉转过头,指着床上正无地自容的周鲤,“这是何人?” “越来越没规矩了,”萧承钤匆匆走近,厉声道,“还不快把你的剑收起来!” 萧承珉不情愿地收起剑,退到一旁,瞪了周鲤一眼。 “你醒了?没吓到你吧?”萧承钤坐到床边,安抚似的拢着周鲤的肩膀。 周鲤这才彻底惊醒,他连忙跳下龙床,跪地叩首,“臣,冒犯了陛下,罪该万死!” 萧承钤俯身扶起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睡皱的衣裳,“是朕要把你抱来这里的,你何罪之有?” “陛下……”周鲤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萧承钤有龙阳之好,周鲤并非不知道,这位“周离”生得也能算面貌姣好,萧承钤会看上他也不奇怪。 他今日才注意到这个拼命想回避的事实,萧承钤身为皇帝,多的是三宫六院,难道他还指望萧承钤为了自己终身守节吗? 一个死人哪有资格要求这些,何况早在他活着的时候,萧承钤都已经在筹备东宫大婚了。恐怕如今子嗣都绵延膝下了。 厘清这些,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 周鲤胸口发闷,他不自觉握紧拳头,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萧承钤看他眼中泛起水光,瞬时急了,捧起他的脸追问怎么了。萧承珉抱着剑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黑了下去。 “臣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周鲤摇摇头,避开萧承钤急切的目光。 “珉儿,吩咐人去把太医叫来。” 萧承珉脸上明显出现怒色,“皇兄让我给他叫太医?” 萧承钤面沉如水,正要发作,周鲤连忙拦住他,“陛下,我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不必劳烦九殿下和太医院的大人。” 萧承珉本来还生着气,听了这话,忽然也愣了一下。自从他加封亲王后,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称他为九殿下了。 这人如此不知礼数,相当可疑。 萧承钤自然也察觉出了其间的诡异,他扫了一眼萧承珉,“你回去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萧承珉还想说什么,被他兄长瞪了回去。极不情愿地转身离开了太和殿。 屋里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烛火摇晃,两人坐在榻边,谁也没说话,萧承钤一直没放开抓着周鲤的那只手。气氛在暧昧地升温,周鲤却感觉有些冷。 萧承钤的脸慢慢靠近,温热的吐息扑在周鲤耳侧。周鲤一动不动,任那双唇轻轻贴上自己的脖颈。 “陛下,可是要收周离为禁脔?” 周鲤平静地开口。抚在他身上的手明显顿住了。 “朕没有这么想过,”萧承钤讪讪地退回去,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是朕失礼了。” 第27章 周鲤沉默不语,他心里烦躁,又气得有些想笑。上一世的投怀送抱换来了怎样的结果?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或许不够聪明,但确实没那么贱。 “你回去吧。”萧承钤起身,背对着周鲤。 “臣就在门外边,陛下有事唤一声就是。” “周鲤!”周鲤刚走出几步,萧承钤忽然开口。 周鲤疑惑地回过头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别出去了,外面风大,就在这里陪着朕吧。” 萧承钤的语气里竟听出几分哀求,恰时十二从外面鬼混了回来,喵喵叫着缠在周鲤腿边,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摆,仿佛也在让周鲤不要离开。 周鲤弯腰把猫抱起来,阖上门窗,“是。”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萧承钤批了一会儿折子就去沐浴了。终于到了轮值换班的时候,周鲤肚子有些饿,干脆换身衣裳,偷偷溜出了宫门,打算去买些吃食。 他混迹到自己以往常常去的那条街上,快到宵禁了,只有几家铺子还开着。街上零零碎碎亮着灯,他依着记忆来到一家小铺子,店里已经没几位客人了。周鲤挑了个老地方,要了碗招牌的阳春面和一碗羊肉汤。 他年少时在附近念私塾,课间馋了,就总和一众哥儿来这条街上觅食。这家面馆以往是他冬日里的不二之选。 吃饱喝足,周鲤准备回去了,忽然一阵风来,吃得门前灯笼摇晃,紧接着天光刺白,一道闪电落下,麻撒撒的雨点便掉了下来。 天有不测风云,周鲤没带伞,只好先歇在面馆里,发愁地看着天上。 “阁下若是急着走,可以先用我的伞。” 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周鲤回头一看,坐在隔壁桌的青衣公子递给了他一把伞。 这人容貌端正,举止不俗,戴着一顶素银发冠,身形修直,典型的读书人打扮。除去一枚白玉佩,他衣上再无其他装饰,却处处透出贵气。 周鲤呼吸渐强,几乎是想扑上去好好看看他的脸,却不敢表现得太冒犯。他坐下来,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倾盆大雨也抛到脑后了,此刻,他只想同徐玦多待一会儿。尽管徐玦并不知情。 “多谢兄台,我不急着走。”周鲤回绝了他的好意,目光却久久难以从徐玦身上移开。千言万语,只能堵在胸口。 店里烛火葳蕤,徐玦却早就注意到这位面生的客人,他点的东西听起来十分耳熟,连坐的位置也是以前周鲤常坐的。故而忍不住上前搭了话。 待看清那人的脸,期待落空,徐玦才暗自笑自己愚昧,连什么鬼神之说都疑心起来了。 “兄台为何一直看着在下?”徐玦见此人盯着自己,不禁问道。 周鲤眼中涌起一层温热的水光,他再也忍不住,在徐玦惊诧的目光中,迅速伸手夺过桌上的伞,促声道,“忽记起还有些急事,借兄台伞一用,改日拜还,多谢!”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冲入雨中。 【作者有话说】:不想一直单机写,给点互动吧宝宝们 第16章 我们往前走吧 周鲤虽然拿了徐玦的伞,却只顾着跑,忘了撑开。他淋着雨水,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一路跑回了宫里。 深秋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周鲤记起来这具身体才重伤初愈,回去就赶紧换了身干衣裳,却还是不出意外地冻着了。 第二天当值的时候,周鲤发觉脑袋晕乎乎的。他偶尔想打喷嚏,又不敢扰到萧承钤办公,于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忍了下来。 “周鲤。”萧承钤忽然喊他。 “在。” “帮朕研墨。” “是。” 周鲤走近案前,拿起墨条,一看砚台里的墨分明还够用,萧承钤只是找个借口使唤他。他这哪是当了侍卫,他这根本就是做了贴身太监啊。 周鲤心不在焉地研着,忽觉额侧一阵冰凉,萧承钤靠的极近,正用手背碰着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烫?” 周鲤转头,又看见他额角上那条若隐若现的伤疤,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如此明显。 “我没……”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周鲤忽然腿上一软,整个人差点跪了下去。萧承钤眼疾手快,捞了一把他的腰,几乎把他整个揽进怀里。 熟悉的草药味涌进鼻息,周鲤的脸摩擦到柔软的布料上,昏昏沉沉地就放松了身心。他听见萧承钤又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分不清是周鲤还是周离。 萧承钤,你还记得周鲤吗? 周鲤缓缓闭上眼睛,五脏六腑里仿佛有一股火气,但是后背却在渗冷汗,他没力气再想什么,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周鲤在昏暗中睁开眼,发觉腰上格外沉重,刚要动动身子,腰上的东西便立即收紧,金箍似的把他固定住。 周鲤吓了一跳,但他对此并不陌生。以前他不太爱和萧承钤共榻而眠,就是因为这家伙老是把人搂得特别紧,像是生怕他逃走一样。后来时间久了,周鲤才慢慢习惯起来。 思绪逐渐清明,周鲤借着淡蓝色的月光和不远处的宫灯,打量着萧承钤熟睡的脸。两人之间的距离,亲密得有些大逆不道。 周鲤忽然意识到,萧承钤变老了。即便面无表情,他眼周也会有细小的皱纹,散落一床的长发里,还是有几根白得刺眼, 第28章 岁月处处留痕,原来真的过了整整十二年。 “哪里难受吗?” 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萧承钤的睫毛轻轻掀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瞳仁,眼底却极清极亮,仿佛蓄了一汪秋水。 周鲤摇摇头,萧承钤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嘟囔了一句,“好像不烫了。”说完,他露出满意的微笑,把被子往周鲤身上掖了掖。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完全没什么九五至尊的架子。 “想不想喝水?饿不饿?”过了一会儿,萧承钤又问。 周鲤没什么食欲,但他确实有些口渴。便抿了抿嘴,“有点渴。” 萧承钤连忙起身,去倒了杯茶过来。茶水是温的。 “还想喝吗?”萧承钤接过空杯子。 周鲤点头。 萧承钤又跑了一趟。 周鲤“咕嘟咕嘟”喝下一整壶茶水,萧承钤没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喊他慢些喝。 “陛下,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周鲤舔掉唇上沾的水珠,他看见萧承钤的喉头明显滑动了一下。 萧承钤没回答,周鲤又故意挑衅似的凑近了一点,问,“是要臣以身相许吗?” 萧承钤眉峰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生气。 “你若愿意以身相许,我自然乐意,你若不是真心,那我也不要。” 这话说得有些无赖,不像一位君王,倒是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郎君。 周鲤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心底却如此悲凉。 他承认,萧承钤在他眼里,总是比什么都好。 “陛下喜欢我?” 萧承钤抿着嘴,把他塞进被褥里,紧紧抱住,“快些睡吧。” “当真喜欢我?”周鲤伸直了脖颈,说话时热息轻轻拍在萧承钤的领口上。 萧承钤的喘气声粗重了些,他按住周鲤慢慢攀上来的手,捂在自己心口处,不让他乱动。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萧承钤的眼睛似星河一般清亮,直直地盯着周鲤,“周十一。”他笃定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嗯?”周鲤皱起眉,他心里瞬时慌乱起来,如同突然涨潮的海岸,表面却还强装着镇定。“陛下在叫谁?” 萧承钤的掌心轻轻抚着周鲤的脸,拇指指间描过他的眉眼轮廓,最终落在淡红色的耳垂边。 他目光里隐约透出一种运筹帷幄的狠劲儿,仿佛已经透过一具陌生的皮囊,稳稳抓到了周鲤的三魂七魄。 “我在叫听着的人。”萧承钤仍然舍不得捅破这层窗户纸。 周鲤垂下眼睫,避开对面炽热的目光,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了破绽,但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萧承钤什么都知道了。 这些日子里的一切,都并非巧合,都是萧承钤蓄意为之。场面冰冻之际,周鲤竟隐隐庆幸,原来,原来萧承钤还记得他。 “陛下何苦,”周鲤不打算和盘托出,更不打算承认,他最终只轻叹了一句,“错付了一番美意。” 萧承钤不再回答,他只是躺在周鲤身边,静静地度了这潦草一夜。 *** 周鲤想逃。 周鲤自认不算个聪明人。面对理解不了的变局,他的应付能力总是很差,心底涌起冲动往往是想逃避。 离开皇宫,隐于民间,从此与萧承钤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不算是件难事。 可萧承钤似是一早就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他眯着狐狸一样的笑眼,托起周鲤的下巴,哄小孩一样柔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你还怨我,不要躲起来,我不会逼你做什么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这话背后的意思是,无论周鲤躲去何处,萧承钤都有自信把他找出来。 周鲤以前没发现,萧承钤其实是个手段强硬不讲道理的混蛋。 “我没打算躲你。”周鲤毕竟不忍心刺激他。 萧承钤温和地笑了笑,他知道这是违心话。他知道周鲤想一如既往地逃避,但他不会允许。 “陛下!”松脂从外边匆匆小跑过来,神色焦灼。 “怎么了?” “刑部来报说,徐大人府上查出来与北疆的书信,里通外国,证据确凿,人已经被扣进大理寺了,三司会审尚无结果,几位大人都在议事厅等着,如何处置,还待陛下定夺。” 周鲤的眼睛忽得瞪大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萧承钤。 萧承钤面上明显压着怒色,但说话仍是不紧不慢的,“知道了,让他们先等等,朕一会儿就到。” 松脂又匆匆跑去传信,萧承钤起身,唤了宫人进来替他更衣。 周鲤心里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只时不时瞟一眼萧承钤。 “想问什么就问吧。”萧承钤换上朝服,正了正衣襟,整个人透出一股肃穆威严的气息。 “敢问陛下,松脂公公方才说的徐大人,是朝中哪一位?” “工部侍郎徐玦。”萧承钤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可能!徐诀……徐大人忠诚敦厚,家世清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萧承钤抱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故意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我……”周鲤支支吾吾,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了解徐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可偏偏说不出口。万一徐玦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也说不准。 “我猜的。“周鲤最终给出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第29章 “走吧,一道去听听看怎么个事儿。”萧承钤心情似乎好了些,大步迈开,周鲤连忙跟上。 议事厅外,已经能听到众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周鲤不宜跟进殿内,脚步止在了门口。 萧承钤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进殿。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位大臣才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兹事体大,看起来似乎没商讨出什么结果。 萧承钤侧身看向门外,朝周鲤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去。 “都听到了吧?”萧承钤问。 周鲤耳朵微微红了,他看向地上,不太想亲口承认自己偷听的事。 “说说你的看法。” 周鲤想了想,“此案有疑。” “疑在何处?” “且不论那些书信的真假,连徐玦的口供都没出来,便要给他定罪,是否操之过急?” “不是没审,是徐玦不肯发一言,爱卿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那是因为没有他能开口的人。”周鲤神情严肃了些,“倘若陛下肯亲自审,他不会如此。” “你要朕去大理寺监提审?” “陛下不能眀着去。” “那就有劳爱卿夜里随朕走一趟了。” 周鲤明明记得萧承钤以前是守死规矩的正人君子,而今稍一点拨,也学会了动些歪脑筋。他挑眉笑了笑,“陛下放心,臣定鞍前马后,不负所托。” 夜里子时,正值宵禁。大理寺监门外守卫森严,趁着轮班的空隙,两个黑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周鲤走在萧承钤后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脚步声却忽然停住。 “怎么了?”周鲤立即低声问,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萧承钤的手臂。 萧承钤回过头来,牢房里漆黑一片,只从瓦片缝隙里漏进来些许月光,周鲤护在他身侧,疑惑之际,萧承钤忽然开口。 “我想到了当年,我们一起去看灯会的时候。”萧承钤的眼底闪着几点颤颤巍巍的碎光,周鲤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潮湿的视线,涨潮一般,一点点漫过他的魂魄。 周鲤在心底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放开他的手,说,“陛下,时间紧急,我们往前走吧。” 【作者有话说】:鲤可能是重生后掉马甲最快的人哈哈 第17章 我认得出来 萧承钤提前问过关押徐玦的牢房,故而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地方,透出隐约的火光。 徐玦被归为重犯,单独关了一间,有足足三道门锁,派专人严加看守。 “何人在此?”见有人来,门口的守卫厉喝了一声。 “放肆!”周鲤上前出示令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守卫举火靠近,看清了令牌上的字,连忙跪地作揖,“臣该死,竟冲撞了陛下。” “还不开门。”周鲤愠色道。 “是,大人请进。”侍卫立即打开门,低着头不敢看萧承钤的脸。 “此事不可声张,今夜你没有见过任何人。”周鲤压低声音,叮嘱道。 “是。” 周鲤拿走钥匙,挡在护卫身前,端起蜡烛,请萧承钤入内。 牢房里的人十分警觉,早已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睛。 “徐玦!”周鲤不自觉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徐玦从草席上坐起来,“阁下是?” 周鲤惊觉自己的冒失,连忙改口,语气也冷静了些,“徐大人,陛下在此,还不快快行礼。” 借着微弱烛火,徐玦看向周鲤身后的人影,“陛下?” 萧承钤上前半步,“是朕。” 徐玦皱眉,两手握紧了栏杆,“陛下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萧承钤懒得解释这么多,开门见山地问,“徐玦,你又叫他们抓到了什么把柄?” 徐玦低下头,低声叹息,似是犹豫。 “朕知道你的心思,徐玦,你可是想犯欺君之罪?” 周鲤插不上话,安静地站在旁边,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徐玦。虽遭了牢狱之灾,但这小子衣着还算整齐,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萧承钤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听到徐玦的声音。 “陛下,可否屏退旁人?”徐玦看向周鲤,声音渐低。周鲤瞬时明白了,合着他犹犹豫豫这么半天,是在顾虑自己啊。 周鲤再怎么明事理,此情此景下,难免有些被当成外人针对的不快。他心底涌起一股酸劲儿,眼圈竟然微微发热。 “你就这么说吧,他不是外人。”萧承钤立即说。 徐玦又看了一眼周鲤,略带迟疑地开了口。 “陛下,您应该也听说过那个传言。” 萧承钤不动声色,只是笼在宽大袖口下的手稍稍攥紧。 “十二年前,周鲤战死漠北的消息传回京城,可是后来我们反败为胜,将士们找遍旧战场,都不见其尸首。” 萧承钤接话,“有人说,周鲤被北燕的细作带走了,是吗?” “对,”徐玦连连点头,“旁人都觉得这话是空穴来风,但是你我都知道,北燕的小皇子慕容垂,后来归顺大梁还封了郡王的那一位,曾经与周鲤很是交好。” 徐玦的话触动了萧承钤心里一根刺,萧承钤沉默片刻,严肃道,“徐玦,慕容垂十年前就已经澄清过此事,天下人皆知你徐侍郎治水如神,有绝世的才能,怎么连这种不着调的谎话都信?” 第30章 “陛下,十二年了,您不也在找他吗?难道您真的相信周鲤已经死了吗?”徐玦微微提高了音量。 “他都死了十二年了!他的棺是朕亲手盖上的!朕怎么可能还在找?”萧承钤也动了怒意。 “棺材里根本没有尸体,陛下,您心里分明知道的!” “朕亲临漠北之际,那片战场上都已经腐肉如山了,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哪一个是周鲤?放到你面前,你认得出来吗?徐玦!” “认得出来,”徐玦红着眼睛,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坚定不移,“我认得出来。”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都有些失了君臣之间应有的礼仪。周鲤听着他们的争吵,脑袋里逐渐放空,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事情,他的心脏却止不住“砰砰”地跳。 原来只有徐玦仍然不相信他死了。 十二年了,徐玦还在追着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期盼有朝一日能够找到自己吗? 周鲤忽然身体微颤,捂着脸笑出了声。 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人都转头疑惑看向他,萧承钤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周鲤的脸,忽然反应过来,周鲤根本没有笑。 他是在哭。 【作者有话说】:我爱坚定不移的友情。 第18章 不要讨厌我 萧承钤摩挲着指间的潮湿,一时有些慌了神。 他上一次看到周鲤的眼泪,还是在十多年前,周老将军去世的时候。 “你先好好待着吧,大理寺的人再来审你,一律说不知道即可,剩下的事朕自会解决。” 徐玦越发觉得一头雾水,但萧承钤顾不上料理他,只一把拉住周鲤的手,匆匆忙忙地出了大理寺监。 周鲤一路不曾言语。萧承钤找到一处无人的庭院,借着月明,稍微捧起他的脸打量。周鲤哭得很安静,咬着下唇,眉头紧皱,湿漉漉的眼睫里,一片泪水正顺着脖颈往下淌,打湿了本就单薄的衣襟。 萧承钤心急如焚,胡乱用衣袖擦了几下,但那双眼里仿佛有一片湖泊,止不住地涨潮。 “周鲤。”萧承钤柔声细语喊他的名字,宽大的衣袖拢住他的背脊,挡住了阵阵凉风。 周鲤哭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累,平复了下来。眼泪鼻涕全部蹭在萧承钤价值连城的衣裳上,萧承钤不敢有怨言,他疑惑又心疼地守在周鲤身旁。 “陛下,”周鲤声音哭得有些嘶哑。 “在。”萧承钤立即应声,倒是分不清谁才是侍卫。 “您会救徐玦的吧?” “会。”萧承钤点头。 “好,”周鲤吸了吸气,“我是周鲤。” 萧承钤愣住。 他一直期盼着周鲤能够亲口承认这件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知道?”萧承钤迟疑地回答。 周鲤没接他的话,“请陛下开恩,将此事保密,让徐玦看到我的尸首。” “什么?” “我问过松脂了,当年陛下御驾亲征漠北,一举攻破了匈奴河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城门上挂着的,应该就是我的尸体吧。” 萧承钤眸光一动,惊诧地看着他,“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猜到了,”周鲤淡淡一笑,“我了解我的敌人,我杀了他的父亲兄弟,他恨我恨得要死。” 呼延信早就扬言过要把他的脑袋挂上河关城楼,周鲤能想像到他有多渴望这一天。周鲤濒死之际,刺耳的笑声似乎还一直回响在耳边。 “我的尸首,应该不可能找不到的。我也曾宫内外打听过,但是似乎没人知道这件事,也许是,知道的人也不敢说。” “你怀疑我?”萧承钤面沉如水。 “今日才敢肯定的。”周鲤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你要我烂掉的尸体,拿去做什么?” 萧承钤抿着嘴,没有反驳,却不肯和他对视,似乎不太愿意说,估计又在想编什么话来搪塞过去。 看他这模样,周鲤就知道自己又不幸地说中了。 这变态的皇帝啊。周鲤暗自咋舌。十二年了,萧承钤都不肯让自己入土为安,怪不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面当孤魂野鬼,连纸钱都没收到过。 当然,他不记得死后的事,只是这么猜测。 “上一世你就什么都瞒着我,这一次还要骗我吗?” 萧承钤神色愈发不安,他紧紧攥着周鲤的手腕,像是怕他忽然跑掉一样。 “我……我如果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萧承钤声音渐低,身体似乎也失了力气,半跪着伏在周鲤膝前。 “不要什么?”周鲤俯身凑近去听。 “不要讨厌我。” 周鲤感觉手背上坠了一滴水,温热的。 【作者有话说】:误会解除进度40%,期待早日写你俩美美谈恋爱 第19章 很想把你关起来 萧承钤带着周鲤回到了太和殿,他似是全然放弃挣扎,带着一脸脱光了衣服任人勘验的壮烈表情,按下书架背后的机关。 墙体颤抖,一间暗室缓缓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周鲤不解地看他一眼。 “我的暗室。” “用来做什么的?藏机密文件?” “藏你。”萧承钤不假思索地说。 周鲤咽了咽口水,不太确定萧承钤口中的这个“你”,指的是现在的他还是他以前的尸体。 第31章 萧承钤看出来他的担忧,释然一笑,“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把你关起来的。” 周鲤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承钤又补充了句心里话,“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周鲤:“?” 气氛轻松了一点,萧承钤做了个请的手势,周鲤掀开纱帘,半信半疑地走进暗室。 里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正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水青色器皿,是玉做的,散发出温润的光泽,隐隐约约照亮了整个室内。 周鲤定睛看了看,那好像是具棺材。 “这是……棺材?”周鲤忍不住问。 “是。” “我的?” “是。” 周鲤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细腻无暇的棺沿,这大概是天底下最贵的棺材了。没想到他人都死了还能享受这么好的东西。 “你要打开看看吗?”萧承钤犹豫地问。 周鲤本来颇有兴致,张嘴便要应好,却又忽然顿住了。 这里面的,是他死了十二年的尸骸。此情此景,居然似曾相识。 周鲤脑海中闪过死前的记忆,长枪刺穿胸口的一刹那,他就飘起来了,耳边失去声音的时候,他就飘起来了。 他记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或者其他某个地方,看着十几柄长枪同时簇拥向那具身体,血如同落梅一般向四面八方喷溅而出,骨骼一根根断裂,却什么声响也听不见。 人能看见自己死去吗?父亲也是这样看着他自己死去的吗? 周鲤若有所思,他伸向棺盖的手,凝滞不动。 “你看过吗?”他看向萧承钤。 萧承钤微微眯着笑眼,他当然看过。当年就是他从河关城楼上,把满身干涸血迹的周鲤从吊索上放下来的。 他忘得掉吗?大概今生今世不能。 “看过,不可怕,”萧承钤说,“漠北天寒,那时候你身上只有霜雪。” 那回京城之后呢?周鲤不太想问。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棺盖。 出人意料,棺里洁净整齐,甚至铺了一层白羊绒,透出一股温暖。一具完好的白骨正沉沉睡在上面,只有肋骨碎成了一截截。 周鲤几乎不敢呼吸,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他的手都轻轻颤抖。 萧承钤走近,轻抚着他的后背。 “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半晌,周鲤才出声。 “我在等你回来。” “如果我永远不会回来呢?” 萧承钤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死好了。” “萧承钤,你都看见我死成这样了,为什么还相信我会回来?”周鲤的语气认真了些,“这十二年,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承钤的表现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放在这里十二年?为什么能认出来他就是周鲤?为什么看到他重生一点都没有惊讶怀疑? 就好像……就好像他早就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周鲤扪心自问,宁愿做孤魂野鬼十几年,也要重新回到人间的原因。那个呼之欲出的执念。 “你别担心,我都会告诉你的。” 萧承钤闭了闭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惺忪的灯火,照得他面目几近苍老。 一幅深藏已久的画卷慢慢展开。 第20章 起码要留住你的死 十二年前,漠北河关落了一场大雪,大梁的军队被困在城中,难以行进。等了三天,大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萧承钤决定留下人马善后,整理与匈奴的议和事宜,自己领了一队精兵,冒雪赶路回京。 途径凉州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场雪崩。仓惶逃命之际,萧承钤只顾着马车上的棺材,一齐被压在了暴雪之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逐渐失温,他愈发觉得喘不过气来,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还能碰到旁边的棺木。 周鲤就躺在里面。 如果能这样同周鲤死在一处,倒也不觉得亏。 萧承钤困倦地想着。或许是回光返照,他眼前闪过一些小时候的事。 萧承钤从小就流落民间,与娘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还一直在被太后的人暗自追杀。萧承钤八岁的时候,娘亲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不敢回头,只顾着逃跑,此后四处躲藏,与野狗争食,以偷盗为生,时不时就被人抓住,拳打脚踢。 只有一次,他在一家面摊子里偷了一位小郎君的包子,那时候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当然又被人发现。可是那人不单没打他,还笑眯眯地给他递了茶水,又塞过来一袋碎银子。 又过了一年,萧承钤才被太安帝找到,秘密接回宫,这段前尘往事便深埋了下来,再无人提起。 萧承钤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这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救命恩人的脸,自然谈不上什么报恩。 “阿钤,醒醒。” 昏昏沉沉之际,萧承钤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太远,听不真切。 他没有力气应答,只是任由眼皮闭上,自己大概真的是要死了,居然不再觉得冷。 “阿钤!醒醒!” 萧承钤感受到一股力量,紧紧地拖着他,把他拽出了雪堆。 天光白得刺眼,脑袋中一股眩晕。干燥的空气猛然涌入胸腔,痛得萧承钤发出剧烈喘息。他捂着脖子跪倒在地,透过乱糟糟的发丝,看见原本和自己埋在一起的棺材,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摆在雪地之上。 第32章 一片死寂,萧承钤愣愣地站在原地。 泪水被风一吹就结成冰晶,在眼眶内划出细小的伤口,再被新涌出的温泪融化。两行血水,便顺着脸颊淌下。 自从接回周鲤的尸骨,他第一次能够落下泪来。 茫茫雪原之上,他的哭声被风撕碎。 不久之后,萧承钤的手下就找到了他,回京路上依然风雪交加,但再没发生别的意外。仿佛有人冥冥之中保佑着他。 萧承钤之前就压下了周鲤尸骸被悬于城楼的消息,这毕竟是大梁的一桩耻辱。他本想把周鲤带回京城安葬,但是如今,他改变了想法。他不要任何人找到周鲤的尸体。 北燕细作带走周鲤的消息,也是他让人散布出去的。 他留不住周鲤的生,总要留住周鲤的死。又或者,他只是始终觉得周鲤会醒过来,当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再次救他于水火。 于是,便有了那间暗室。 *** 周鲤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些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缕清楚其间因果。 “就因为这个?” 萧承钤坚定地点了点头。 “还有谁知道此事?” “只有松脂。” “还有呢?” 萧承钤目光躲闪,“没了。” “嗯?” “还有珉儿。” 周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听到你和十二说话的时候。” 周鲤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起,萧承钤就在派人监视着他了。 “是何人武艺如此高强?”连他都不曾发现丝毫。 “是松脂。” 周鲤一瞬间回忆起当年寺庙失火案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黑衣人。那之后他其实也查到了些线索,但是不曾往这方面想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松脂原来会武?” 萧承钤昂起头,“他可是大梁不可多得的高手。” “萧承钤,我真是,”周鲤又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脸,“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承钤笑了笑,脸颊蹭上他的掌心,“后来我到处派人去找起死回生的秘术巫术,什么都尝试过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登基以后,我甚至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修了几百座寺庙,像个昏君一样。是珉儿阻止了我。我其实不太敢和徐玦说,他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有时候我也想,我可能是真的疯了,也许连现在的你都只是一个幻觉。” “不过我已经有打算,珉儿已经长大,担得起重任,我太想你了,我想去找你。” 萧承钤似乎是怕他听了生气,笑得有些勉强,余光瞥着周鲤。 周鲤眼眶一热,他从未见过萧承钤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明明在没有周鲤的这些年,萧承钤照样是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君王,千军万马,也无法削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 怎么能为了他,卑微得如同一无所有呢? 如果萧承钤真的如此珍惜他,为什么当年要做出那些事呢? 在他死后才上下求索,有用么?死人能知悉什么? 周鲤的心脏被一点点攥紧。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 “我娘如今葬在何处?” 萧承钤湿漉漉的眼睛又清又亮,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姑姑她……还健在啊。” 周鲤:“嗯?” “我没和你说过吗?” “嗯。”周鲤冷哼一声。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多点点收藏呀宝宝们 第21章 他只是替我不值 周鲤还没来得及把他娘亲的事情问个清楚,外面就传来响动。这时间猫十二早就跑去窝里睡觉了,周鲤瞬时警觉起来。 “皇兄!” 远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萧承钤和周鲤默默对视一眼。 “这小子这么黏你?” 萧承钤笑了笑,“兰贵人去世之后,就一直是我在管着。” 说是弟弟,其实算他半个儿子。 两人出了暗室,刚掌上灯,殿门就被推开,一道残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皇兄!”萧承珉跑得大汗淋漓,衣裳都乱了,他皱眉看着二人,“皇兄,你去哪里了?” “宫人都睡下了,你咋咋呼呼成何体统?”萧承钤先责备了两句。 “我担心你啊。”萧承珉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走上前,一滴汗水从额上滚落,不知道在外面跑了多久。 “担心我什么?” 萧承钤掏出绣帕,一边擦着萧承珉脸上的汗,一般替他理了理衣襟。凑在一起看,这二人长得还真有些相似。 不愧是亲兄弟。周鲤心想。 “我担心你又像上次一样,要不是松脂及时发现,我现在都见不到……唔!” 萧承珉话说到一半,周鲤刚竖起耳朵,萧承钤就无情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人拽到了身后。 周鲤露出疑惑的神色。 “好了好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回去吧,听话。”萧承钤压着声音哄他。 萧承珉点了点头,趁他松开手,立即问,“那个狐狸精为什么在这里?” “什么狐狸精?” “他!”萧承珉指着周鲤,“你不会真把他当成我师父了吧?” 第33章 “他就是周鲤!”萧承钤已经显得不太耐烦。 萧承珉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皇兄!师父不在这里,师父在里面躺着呢,”他一指暗室的方向,“你夜夜和那具白骨躺在一起,难道连他的样貌都忘了吗?师父都死了十二年了,你为一己私欲,不让他入土为安,皇兄,你糊涂!” “放肆!”萧承钤怒火中烧,“啪”地给了萧承珉一个耳光。 萧承珉被打得偏过头去,抬头时眼中含泪,他恶狠狠地瞪了周鲤一眼。 “你一辈子也别想顶替我师父。” 说完,萧承珉转身离开了太和殿。 “你打他做什么?他该怨我们了。”周鲤有些心疼地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埋怨了一句。 萧承钤不以为然,“他简直大逆不道,没规矩的东西,该打。” “九殿下说的才是人之常情,”周鲤叹了口气,“他只是护着我。” 萧承珉和周鲤先前的想法一样,都以为萧承钤是心悦上了别人。萧承珉气不过有人能够代替周鲤的位置,才会对“周离”如此看不顺眼。 那个傻小子,他只是替周鲤抱不平。 这个世界上,能替周鲤觉得不值的人,能有几个呢? 周鲤笑得有些凄凉,“先不说这些,明日我想去护国寺看看我娘。” “我陪你。” “不用,圣驾亲临又得惊动多少人。” “我若不去,姑姑恐怕不会出来见你。” 周鲤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 “好吧,不过我只想看看她,我还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为何?”萧承钤问。 周鲤低着头,沉默片刻。 “我心中有愧。” 他其实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娘亲会相信这样荒唐的事吗?如果她不肯相信,岂不是又让她心碎了一次? 周鲤忽然有些懂得,何为近乡情怯。 【作者有话说】:珉儿真是小天使呀 第22章 回头万里 初冬来临,天气渐寒。萧承钤遣人备了些取暖的物什,一齐带着去护国寺看望他的姑姑萧文瑜。 十二年前,周府满门忠烈,萧文瑜遣散了府上所有人丁,分发了家产,只带着随身多年的老仆,住进了护国寺,一直吃斋礼佛至今。 萧承钤偶尔会去看她,久而久之,也有了些情分。每年到了周鲤的忌日,萧承钤都会接她一道去扫墓。萧承钤对这位姑姑还算体贴,但也不太愿意时常见面,毕竟总是勾起伤心事。所以平日里,还是徐玦常常伴在左右,如同侍奉自己的母亲一样。 周鲤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静静听萧承钤谈论娘亲的事。这条路他曾经走过几次,但一切都变了很多。以前半山腰还有个桃园,现在也没了。 “我娘身体怎么样?” “挺健朗的,只是三个月前不小心伤了腰,我让太医来看过,敷了些药便没再说疼了,也能自如行动,现在应当没什么大碍。” 周鲤点了点头,放心了一些。 以往马车是行不到山顶上的,这路新修过,倒是方便了许多。刚下车,没走两步,就看到了高大的寺门。 今日不是礼佛日,寺里人烟稀少,只偶有僧人来去,对他们行礼,萧承钤微微颔首以答礼。估计是他提前交代过,不让人大张旗鼓。 穿过幽深曲径,能看到古木掩映的琉璃瓦,飞檐一角挂着铜制的占风铎,风一吹,绿意盎然,发出阵阵清脆的铃铛声,像在催远游的孩子归家。 周鲤顿住脚步,眼睛微微发酸,萧承钤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扣紧了他的手。 萧承钤的掌心藏着火力,干燥温暖,把周鲤皱巴巴的心轻轻压衬了一些。 周鲤抬眸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睛,只觉耳朵发热,很快又低头避开。他想收回自己的手,但萧承钤握得很紧,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拉拉扯扯,遂作罢,任由这无赖牵着自己走到木门前才放开。 松脂先上前去敲了敲门。木门很快打开,一位灰衣的老妇人迎上来,把他们请进了院内。周鲤认出来她,是小时候带过自己的陈姑婆。 “陛下有些日子没来了。”陈姑婆似是很高兴。 萧承钤笑了笑,轻轻扶着老人家的胳膊,走在一道,“最近是不太抽得开身,带了些东西来,劳烦婆婆带他们去安置一下。” “行,您先进去,公主在里头等着呢。” 说完,陈姑婆便领着松脂和一行随从去往别处,只萧承钤与周鲤往里屋走去。 陈姑婆在萧文瑜还是小姑娘时就照顾着她,出嫁后一路跟到了将军府,是萧文瑜最信任的仆人,如今,也是唯一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 在萧文瑜做了将军府的夫人之后,只有陈姑婆依旧唤她“公主”。 周鲤看着精心打理出来的花圃小院,心里百感交集。 “皇上?” 屋内传来妇人的声音。 “姑姑。“ 周鲤还没反应过来,萧承钤已经走上前,接过半开的门帘,轻轻扶住了里面走出来的夫人。 “怎么在外边耽误这么久?” 萧文瑜素裙绾发,两鬓斑白,不施粉黛,脸色有种大病初愈后的憔悴。身形很瘦,不过眼睛倒是清亮有神。 萧承钤笑道,“姑姑这几株杜鹃开得实在漂亮,忍不住多驻足欣赏片刻。” 第34章 萧文瑜无奈一笑,“这不是你去年差人从御花园里挖来给我的吗?” “在姑姑这里,花草总是长得更好看些。” “胡说八道,”萧文瑜摇头笑了笑,“饿了吧?快进来,菜要冷了。” “好。” 周鲤看着两人亲切的模样,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他愣在原地,忘了跟上去。 “这位小郎君有些面生。” 萧文瑜回头看了看定定不动的周鲤。 “但又像在哪里见过。” 周鲤立即低下头,行了个礼。 “是新当值的侍卫,叫……”萧承钤停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周离。” “周离……好名字,”萧文瑜默默重复了一遍,又冲周鲤招招手,“来,过来些。” 周鲤走近,愈发看清萧文瑜脸上的皱纹。 萧文瑜塞给周鲤一包碎银子,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目光温润。夕阳西照,金色余晖映在她侧身上,竟隐隐真如一尊慈悲的菩萨像。 周鲤鼻尖涌起酸涩,他连忙跪下,“殿下,臣惶恐。” “好孩子,拿着吧。”萧文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周鲤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暖流传递过来。 两人都进去了,屋门轻轻关上。他独自站在院落里,任微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作者有话说】:鲤:这是我妈还是你妈?╰(‵□′)╯ 钤:这是亲上加亲( w ) 第23章 似我一位故人 从护国寺回来之后,徐玦的案子也解决了,罚了一年的薪俸,又官复原职,周鲤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就又听说他回家后就大病了一场。 周鲤恰逢一日休沐,萧承钤看出来他的担忧,便让他带了些珍贵的药材,以萧承钤的名义前去看望。 徐府几乎就在周府对门,周鲤来得轻车熟路。让门童通报了一声,很快就被一位小厮请了进去。走了没一会儿,周鲤就隐约听见房间里传来争吵声。 “我不准你再去找他!”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声音颇为耳熟,紧接着便是徐玦气急败坏的回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你的事,哪一件和我没关系?” “我……咳!咳咳!”徐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鲤和小厮面面相觑,小厮战战兢兢地上前敲了敲门,“主子,官家派人来探望您了。” 屋里的动静一瞬间戛然而止。 很快,门被打开了,徐玦一脸郑重地迎上来,他只披了件长袍,头发散着,衣裳有些乱糟糟的,似刚刚从床上起来。 “见过徐侍郎。”周鲤拱手行礼,奉上了萧承钤的礼物,“陛下听闻大人身体抱恙,甚为关心,特遣奴才送来些药材给大人补补身子。” 徐玦点点头,把周鲤请入厅堂,“谢陛下挂念,臣已经好多了,天凉,周先生还请多坐一会儿,喝杯热茶。”说着便招呼人给他倒茶。 周鲤有些惊讶,徐玦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这里边似是还有客人,奴才便不多打扰了,大人保重。” 周鲤朝屏风处瞥了一眼,徐玦脸色微微泛红,感激似的朝他笑了笑,“那我送送先生。” 周鲤伸手拦住他,“徐大人还是不要出来吹风为好。”然后又一拱手,“告辞。”说罢便要转身。 “先生!” 徐玦在背后喊住他。周鲤回头,正对上徐玦亮盈盈的眼,他眉间略有些疑惑。 “徐某可曾见过先生?” 周鲤微微垂下目光,摇头,“应当不曾见过。” “奇怪,总觉得先生面善,很似我一位故人。” 周鲤忍不住追问,“一位怎样的故人?” “周离?” 屏风后探出来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少年正气势汹汹地盯着周鲤,明显对他不太待见,“你怎么在这儿?” 徐玦大惊,连忙伸手推了推萧承珉的胳膊,小声责怪道,“殿下!” 萧承珉按住他的手,反而替他系好了领口的带子,“这家伙早就发现本王了,有什么好躲的?他要敢乱说话,看本王不割了他的舌头。” 啊,这没礼貌的小子,怪不得成天把他皇兄气了够呛。 周鲤默默想着,却还是起身行礼,“见过衡王殿下。” “你先前不是喊本王九殿下吗?”萧承珉挑了挑眉。 周鲤笑了笑,“奴才记错了殿下的名讳,真是该死。” 萧承珉冷哼一声,啪地关上了门,抚着腰上的剑,走近周鲤,“本王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今日不老实交代清楚,你别想踏出这扇门半步。” 周鲤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萧承珉来者不善,他今日恐怕难逃此劫。 【作者有话说】:刚出差回来,好久不见( ) 第24章 他早就疯了 “殿下要奴才交代些什么呢?” 周鲤眼中泛起笑意,他心情其实不错,毕竟能在这里和徐玦多待一会儿了。 萧承珉却觉得他在挑衅自己,气得拔出长剑,周鲤只觉喉头一凉,剑锋已经闪到了自己颈侧。 “衡王殿下!” 徐玦真慌了神,他紧紧抱住萧承珉的手臂,想拦一拦这条年轻气盛的疯狗。奈何徐玦一介文人,确实没什么力气,萧承珉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身强体壮,根本纹丝不动。 “徐大人离远些,莫被伤到了,既然是殿下与奴才之间的事,自然该在我二人之间解决,”周鲤瞥了一眼剑刃上的倒影,云淡风轻地说,“殿下到底为何如此不待见奴才?” 第35章 “本王查过你。” “查出了什么?”周鲤并不惊讶,反而有兴趣检验一下他的小徒弟。 “什么都没有。” “那为何……”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萧承珉打断他的话,狼一样的目光射向周鲤,“本王才怀疑你。” “哦?” “你是漠北人,你父亲曾是我师父的手下,我师父是你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周鲤并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从未以什么恩人自居。但此刻他还要演戏,便假装点点头,投去赞成的眼神。 “我只是不明白,”萧承珉的眼圈明显有些红了,“师父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要这样利用他?” 周鲤愣了一下,“嗯?”他在脑子里飞速复盘这阵子的所作所为,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实在谈不上利用过谁。 “殿下何出此言?” “你仗着一个与我师父相似的名字,得了我皇兄的青眼,你还不知满足,还处处模仿我师父的行为举止。你以为,皇兄是真心喜欢你么?他只不过是太想念我师父了,才准你刷这些小把戏。你不过是个低劣的替代品!迟早会和以前后宫里那些人一样,被逐出京畿!” “后宫?什么后宫?” “原来你不知道啊?”萧承珉笑了笑,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说得愈发起劲,“也是,像你这样攀龙附凤之人,哪里看得见这些呢?” 周鲤彻底沉默了。他忽然心生烦躁,一瞬间不知道该先生谁的气。 萧承钤倒也不算对他讲了谎话,却精通闭口不言的门法,事情只说冰山一角,把他瞒得团团转。 周鲤悄然扶住身后的桌沿,否则他真疑心自己会站不稳。 “殿下所说的替代品,也包括我吗?” 萧承珉蹙眉,“你以为皇兄说你是周鲤,他就真把你当周鲤吗?他已经不是第一回这样说了,在你之前的每一个人,皇兄都曾以为他们是周鲤。” 周鲤瞬时瞪大了眼睛,他余光瞥见徐玦紧张的脸。很明显徐玦也知道此事,所以当初在大理寺监里,他才会质问萧承钤是不是也一直在找寻自己。 “可是师父早就死了,整整十二年,你们一个个却都不肯相信。”萧承珉沉痛地看了徐玦一眼,欲言又止。他停顿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问周鲤,“你不是见过吗?” “见过什么?” “我师父的……”萧承珉咬了咬下唇,“尸骨。” 徐玦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承珉,追问道,“周鲤的尸骨?在哪里?” 萧承珉安抚似的按住他的手臂,“对不起,之后我会和你解释的。”然后又转头看向周鲤的眼睛。 “皇兄和我师父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多少人争先抢后想蒙骗皇兄,”萧承珉叹了口气,“皇兄他,已经快疯了……不,”萧承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早就疯了,所以我不能再允许像你这样的人,再次伤害他。” 【作者有话说】:鲤:我是我的替身(.) 钤:让我出来解释一下啊!!!t_t 珉:这集拿到了助攻剧本( ) 玦:好好说话不准动手!一群莽夫╰(‵□′)╯ 第25章 你们有点太亲密了 周鲤眼前闪过萧承钤泪流满面的脸,他有些不忍心去相信,这样一张真诚的脸,居然只是病入膏肓的假象吗? 难道萧承钤根本没有相信过周鲤会起死回生?他只是宁愿将错就错,来获得一丝慰籍吗? 周鲤不敢想,这些年来,他的死亡在反复折磨着多少人。他的死,仿佛让他成了一种罪人。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会何时会回来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离开。 周鲤看着萧承珉,心里忽然开始动摇。十二年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回来? 万一他哪天又离开了,对他们而言,难道不是更大的伤害吗? 周鲤后悔了。 他后悔告诉了萧承钤自己的身份,他后悔给了萧承钤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 “奴才不会伤害陛下的,”周鲤认真地说,“我向殿下发誓,如果做出任何有违君臣伦理之事,让奴才千刀万剐,死无全尸。如果殿下不信,”周鲤缓缓向前屈身,靠近剑锋,“请将周离就地正法吧。” 萧承珉手里的剑是多年前周鲤送他的,锋利异常,周鲤尚未感受到痛意,已经有温热的血淋了下来。 “你干什么?”萧承钤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猛然移开了剑,大声吼道,“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周鲤毫不在意地抬手抹掉脖子上的血,他甚至有些欣慰,萧承珉没有长成滥杀的人。 “把剑放下!”徐玦隔在两人之间,气鼓鼓地瞪了萧承珉一眼,“他都流血了!” “是他自己先凑上来的。”萧承珉委屈地说。 “你也真是,不要命了?”徐玦转向周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察看伤势。伤口不算深,但他还是连忙去让人拿了药和干净的布,不由分说地往周鲤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白布。 收拾了周鲤的伤,气氛不再如此僵持。三人都坐了下来,徐玦给他们倒了茶水,他一个病秧子,倒反过来要照顾两尊大佛。 “咳咳!”徐玦忽然捂住胸口,气血翻涌,浑身颤得厉害。 旁边两人立即一左一右凑了过来,周鲤的手刚搭上徐玦的肩膀,就被萧承珉啪地一下打开了。 第36章 “你别碰他。”萧承珉冷冷地说,又弯下腰去抚着徐玦的背脊。 “咳……水。”徐玦指了指茶壶。 萧承珉连忙把面前的杯子递过去,徐玦喝了一口水,平复了些。 两人又凑着头低语了几句,周鲤被冷落在一旁,看了眼两人共饮过的茶杯,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头顶升腾而出。 仔细一想,徐玦和萧承珉会不会有些太过……亲密了。 周鲤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抛开了这荒唐的念头。 “你们方才说,都见过周鲤的尸骨,在哪?”徐玦直了直身子,眼角微微挑着,有一股清淡的肃穆。 周鲤看向萧承珉,萧承珉看着地板,一脸心虚的模样,他渐渐发觉自己似乎是闯了大祸,非得被他皇兄严惩不可。 “殿下,你说。”徐玦说。 “周离,你说。”萧承珉推脱道。 周鲤眨眨眼睛,直白开口,“在陛下的寝宫里。” “你真的见过?”徐玦追问。 “真的。” “如何确认是他?” “陛下说是,应该不会有错。当年,周鲤……将军的尸首被呼延信挂在河关城楼上,是陛下亲自找到的。” 萧承珉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皇兄连这些都告诉你了?” 周鲤一时嘴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讪讪回答,“是,陛下一直把我当成周将军。” 徐玦叹了口气,神色凄凉,“为何不让他入土为安。” 萧承珉愧疚地看着他,捏住了他的袖子,“因为皇兄他一直相信师父会回来,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徐玦不动声色地甩开了萧承珉的手,冷色道,“二位都请回吧,徐某体力不支,该歇着了。” 两人被齐刷刷赶出徐府。天色已暮,周鲤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一边往外走,一边犹豫该去哪。 “喂。” 萧承珉在背后喊他。 周鲤一回头,就看见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他抬手接过,是一瓶金疮药。 再抬头,落日长街里,萧承珉已经策马远去了。 第26章 招魂 一路策马至入夜,弯月挂上山头的时候,周鲤已经站在禁闭的寺门前,他轻抚着漆色斑驳的铜扣,犹豫要不要敲门。 山林寂静,倦鸟归巢,周鲤不太想惊动这里的生灵。 “施主。” 周鲤猛然一回头,背后站着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手里持着灯笼,背了个大箱子,周身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施主若想进来,直接推门便是,这门从不上锁的。”小和尚自顾自上前推开木门,扶着门框,似在等人进去。 “施主请吧。”身后又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夜色阑珊,周鲤这才看清不远处还有一位素袍僧人,他身形削瘦,佝偻着腰,年纪应当很大了。 周鲤双手合十做了个礼,跟着进去了。 周鲤拴好马,被迎到了一处禅院里,小和尚给他们倒了白茶便去歇息了,老和尚与他面对面坐着,烛火之下,周鲤隐约觉得这老和尚颇为眼熟。 “不知为何,觉得师父十分面善,像是以前见过。”周鲤捧着茶杯说。 老和尚眼角微微堆出些笑纹,“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玄云,周将军,久违了。” 周鲤稍微愣了片刻,“你……认得我?”周鲤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说,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我。” 玄云点点头,“周离侍卫为护贫僧而身亡,贫僧为其诵经超度,已去往生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玄云点点头。 “大师既然看得出来我是周鲤,可知为何我会在此处?” 玄云捻着手里的佛珠,轻叹了一口气,“周将军,令堂这些年来,一直在为你诵经念佛,因为你似乎……不能往生。” 烛火摇晃,周鲤盯着墙上两尊长长的影子。 “我娘是为了我出家的?” “是。” “不能往生……因为我身上杀伐太重?”周鲤自嘲般笑了笑。 出乎意料,玄云大师竟笃定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 “此事,贫僧本不应该妄言。”夜风呼啸,玄云把窗子掩上了些,他声音低沉,“生死有命,本是自然定法,若强行更改,只恐要遭因果反噬。” “你是说,我还是可能会死吗?” 玄云点点头,又补充道,“也可能是那个要召你回来的人。” 周鲤心脏一紧,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那个人也……会出事?” “我朝太祖开国之时,曾欲将记有各类秘术的卷轴焚烧殆尽,被当时的国师拦下,后又悉数交由本寺高僧看管,严禁任何人翻阅。陛下实乃破了大戒。”玄云脸上露出担忧,“天子之命格,不比常人,或许是他能召你回来的原因。可是起死回生虽属机缘巧合,却亦是逆天而行,还望阁下多加小心才是。”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 玄云点点头,他给周鲤留了灯,起身推门,却又回头留了一句,“周将军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 说完,玄云才踽踽走进了夜色里。 周鲤定定地坐到一夜,屋外风雨大作,屋里的人心乱如麻。 如果他的命是用萧承钤的命换回来的,那他真宁愿不要。 第37章 他现在应该回去问清楚,萧承钤到底是怎么把他招魂回来的。更重要的是,他要在他身边,确认他的安危,这颗无处安放的心才能稍微喘过气来。不然他真疑心自己要窒息在这里。 周鲤起身,推门朝马厩走去。 夜雨不停,周鲤顾不上满身细碎的雨水。忽然,不远处的树影摇晃了一下,似有人鬼鬼祟祟地跑了过去。 周鲤看不真切,但还是立即追在那影子背后,直到听见脚步声慢下来,他才侧身躲到树丛里。 周鲤看了看周围的房舍,觉得有些眼熟。忽然记起,他娘亲就住在附近。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见那人偷摸翻墙进了萧文瑜住的院子,银晃晃的刀刃在夜里发出刺眼的冷光。 周鲤连忙飞身追上去,在那歹徒破门而入之前,引走了他的注意。歹徒显然有些惊讶,提了刀便要砍过来,周鲤并不畏惧,三下两下便抢了他的刀。 打斗的声音被雨声遮盖,不料那人吹了声口哨,周鲤刚割断他的喉咙,就又见来了三四个蒙着面的同伙,一时有些落了下风。 “你们是什么人?”周鲤厉声问。 那几人不答,一并朝他扑过来。雷电交加,周鲤与他们缠斗到一起。 屋里的人终于被吵醒,陈姑婆掌上灯出来察看,一推门,只见院里横尸四五具,雨血交融。有个人正一瘸一拐地在朝她走过来,浓郁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陈姑婆惊叫一声想逃,便见那人似是体力不支,“啪”地一声倒在了石阶上。 第27章 直到我看见你 周鲤是被疼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其实看不清五官,只是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亲切。 “娘……”他低声呢喃。 一只手放到额头上,凉凉的很舒服,温和的声音传来,“在呢,娘在呢。” 周鲤觉得这声音和他娘亲一模一样。 这是梦吗?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再醒来。 “娘,我好想你……孩儿不孝……” 周鲤泪流满面,他浑然忘了身上的疼。身旁的妇人轻轻抹净他的泪水,低声安慰着他。不一会儿,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确信方才的景象大概只是一场梦。 “你醒了?” 推门的声音。 周鲤转头,萧文瑜正端来粥,闻见温热的食物香气,周鲤不禁舔了舔嘴唇。 “饿了吧?”萧文瑜笑了笑,坐在床前,给他抵了勺子。 周鲤不说话,他难道还在梦里? 萧文瑜见他懵懵的模样,指了指他的腰的厚厚的白布条,“昨夜庙里进了一伙盗贼,多亏了你,否则必定损失惨重。” 周鲤低头看,他的腹部又一次被刀口洞穿了,加上旧伤,伤口撕裂得更严重,差点就又小命不保。玄云大师果然没骗他。 “您没事吧?”周鲤想起来那些尸体还堆在门外,估计吓到了不少人。 “我没事,已经报官了。” “那就好。” “吃点东西吧。”萧文瑜把碗朝他面前推了推。 周鲤的眼睛又泛起雾气,他怕被人察觉,只好低头喝粥。 “昨夜,你怎么会到这庙里来?皇上派你来的?”萧文瑜犹豫片刻,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周鲤想了想,摇摇头,“我只是路过此地。” “要去何处?” “我想离开京城。” “是有任务在身吧?”萧文瑜不打算再追问了。 没想到周鲤又摇头,“不是,我本来是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其实是去一个他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 “你身为禁卫,私自离京,不怕被通缉?”萧文瑜话讲得严重,口吻却很轻松,似乎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周鲤笑了笑,“我现在不打算走了,不过就算我要走,他们也抓不到我的,我以前可是……” 周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记起来,眼前的人并不知道他是谁。 “是什么?”萧文瑜的目光殷切,仿佛很乐意听一听少年人的大话。 以前她就如此,无论周鲤说什么,她总是很有兴致地听着,尽管周鲤只是在日复一日地讲禁卫营的枯燥生活。 “是玩躲猫猫的高手。”周鲤最终编了个不成型的谎,急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萧文瑜平静地摇摇头,“刚才听你在唤你娘亲,你娘亲呢?” “家母故去多年,冒犯了长公主殿下,周离有罪。” 萧文瑜摇摇头,眼里多了些落寞神色,“无妨,我只是,好久没被人这么喊过了。” 周鲤能感受到身上哀伤的目光,几乎不敢抬起头。否则,他大概会立刻表明身份,然后被当成妄言的疯子。 “殿下,我该走了。” 萧文瑜轻轻拍着他的手,“你现在伤势太重,若无什么要紧事,就在这里多养几日吧,我不会告诉皇上的。” 理智告诉周鲤不应该久留。但他心有不忍,思及此生大概再无这样的机会,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多谢……殿下。” 萧文瑜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堂念经。周鲤卧榻养伤,她每天会来看自己一两回,给他换药,聊天解解闷儿。周鲤吃了几天斋饭,心里嫌寡淡,但每顿都吃得很干净。 第38章 “伤口还疼吗?”萧文瑜换下不再渗血的布条,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疼了。” “寺庙里饭菜都清淡,不太和你口味吧?我遣人去山下买了些少年人喜欢的吃食,你尝尝看。”萧文瑜把桌上香喷喷的纸包一一打开,有素包子,炸糖饼,还有栗子糕。 都是周鲤以前很爱吃的东西。周鲤愣愣地看着这一堆食物。 “我以前有个儿子,你大概听说过,他以前就爱吃这些甜的腻的,”萧文瑜的声音将周鲤拉回现实,她笑着陷入了追忆之中,“常常写信给我,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明明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私底下却嘴馋得很,像个长不大的娃娃。” 两人都忍俊不禁,松快的笑声传到窗外。 “这是怎么了?” 直到萧文瑜伸手抹掉他的泪,周鲤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抱歉,我只是想起了我娘,”周鲤哽咽着说。 “我不该惹你伤心的。”萧文瑜愧疚地说。 “您相信世上有起死回生吗?” 萧文瑜点点头,“信啊。” 周鲤抬起眼皮,有些惊讶,“一般人都不会信的。” “我原先也是不信的,”萧文瑜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拢起周鲤耳边的碎发,“直到我看见你。” 见周鲤一脸茫然,萧文瑜眼中慢慢泛起水雾,粗粝的手掌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脸,“虽然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但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说,是因为你有你的苦衷。” 周鲤低着头,“娘,对不起……” 萧文瑜脸上泪笑交织,“娘这么些年,吊着这口气不肯咽,看来是对的。” “我不敢说,是怕你不肯相信。” “傻孩子,做娘亲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萧文瑜轻轻抱紧了他。 周鲤发现自己臂弯里的人如此瘦小,满头白发,枯槁得像一张纸片。 就这样吧,就算自己会随时猝不及防地死去,就算可能会再一次让爱他之人心碎。最起码,此时此刻,怀里的温暖是真实的。 “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死之后,我是说十二年前,萧承钤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萧文瑜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倒也说不上,不过,我的确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 “哪里变了?” “十年前,五皇子纠结太后朋党逼宫,谁料事情败露,反倒被太子抓了。那时候皇上已经病得很重,这事让他伤透了心,没多久就驾崩了。皇上本意要饶过五皇子,但太子继位之后,所有参与谋逆的人都接二连三意外死了,连太后都说染上重病薨了。谁都知道是谁所为,但整个朝野无人敢言。” “萧承钤素来有宽厚之名,为何突然变得这样狠戾?” “不清楚,不过我猜,是和你有关。” “我?” “你以为你们之间的事,能瞒过我?早就知道了。”萧文瑜笑了笑。 周鲤脑子里轰然一声,他娘亲真是目光如炬。 “那萧承钤的事又与我有和关系?” “当初你在漠北那一战之所以会败,不是你错估了战事,而是军中有人传了假的情报。” 周鲤恍然大悟,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可是娘,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萧文瑜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当年名满京华的骊山公主,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第28章 我不放 周鲤又养了两天的伤,觉得已经能大致活动。便打算辞别母亲,回宫去见萧承钤。 萧文瑜忧心忡忡,但还是同意了。 令周鲤出乎意料的是,他回到太和殿,却听人说,萧承钤不见了。 当今圣上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朝野上下都急得团团转,周鲤想起玄云大师的话,更加心急如焚。但仍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萧承钤可能在哪里。 “喵~” 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周鲤的脚腕。 “对了,还有你呢。”周鲤弯腰把猫十二抱起来,“你知道陛下在哪里吧?” 十二昂起头叫了一声,然后窜出周鲤的臂弯,向门外跑去。 周鲤追着它,一路跑出了宫外。他抬起头,看着周府的大门陷入沉思,十二已经跳上围墙,喵喵叫着催他跟上来。 萧承钤跑来他家里干什么? 周鲤翻墙跳了进去,一路来到他以前的房间。算来是他与萧承钤这一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陛下!” 周鲤试着推了推门,发现被上了锁,他猛地一踹,门哐啷一声开了。 屋里很暗,但隐约看得出来其间的杂乱,东西都散落在地,像是里面关了一只发狂的兽。 周鲤走进去,点了灯,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昏昏沉沉的萧承钤。 “陛下?”周鲤轻声唤他。 对面的人抬起头,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猛然站起来。 “你去哪里了?” 萧承钤披头散发,衣裳也皱巴巴的,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样赤着脚冲过来,死死攥住了周鲤的手腕,似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你去哪里了!” 见周鲤不回答,萧承钤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额角青筋暴突,凶神恶煞地盯着周鲤的脸,发狠地吼道,“我会把你关起来!你哪儿都别想去!想都别想!” 第39章 周鲤忍着腕骨上的疼痛,伸手揽住了萧承钤的脖颈,凑在他耳边,温暖的手掌在背后安抚着他,“我哪里都不去了,你要不相信,把我关起来也行。” 萧承钤抱他抱得很紧,周鲤有些动弹不得,他轻轻拍着萧承钤的背脊,“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先放开我,好不好?” “我不放!”萧承钤摇着头,抱得更紧了,像个耍赖不讲理的小孩。 周鲤腰上传来刺痛,伤口被压到了,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萧承钤察觉掌心温热湿润,他立即松开手,惊惧地看着指间一片血迹。 “我没……等等!”周鲤话音未落,萧承钤已经不由分说地撕开他的衣裳,看见了他腹上一圈圈渗血的布条。因为刚才的一通奔忙,纱布有些松散,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萧承钤眼中满是心疼。 周鲤叹了口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和你说。” 见萧承钤迟迟没回答,周鲤以为他还在闹脾气,正要摆出严肃些的脸色,忽觉身上一重,萧承钤整个人朝他压了过来。 “陛下?” 周鲤瞪大眼睛。温热的鼻息扑在他颈间,有些酥痒。但萧承钤没什么动作,过了一会儿,周鲤终于发觉不对劲。 萧承钤似乎是……晕了过去。 第29章 你明明可以不管我 “公公,陛下没什么大碍吧?” 松脂刚推开门,就被周鲤拦在门口,他如实相告,“太医已经仔细看过了,说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醒了,比起这个……”松脂打量着周鲤身上的血迹,他明显伤得更重,“周大人也请让太医看看吧。” 周鲤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流了点血。” 松脂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殿内,“你这一身血糊里拉,待陛下醒了,也要被你再吓得晕过去。” 周鲤半推半就地坐下,有位年轻太医来给他拆纱布,血迹已经凝干,最底层的纱布有些黏连在了伤口上。小太医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撕吧,不用担心我。”周鲤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小太医点点头,咬牙闭眼一撕,顿时鲜血淋漓。他连忙清理伤口,敷药止血,换上干净的纱布。再看周鲤,脸色发白,额头疼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但还是镇定地说,“多谢。” 小太医敬佩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告辞了。 待人离开,周鲤才忍不住泄了气,顿时痛得挤眉弄眼,在角落里暗自抓狂,发出无声呐喊。 “周大人,陛下醒了,叫你过去。”松脂喊他。 周鲤连忙收拾了表情,走到萧承钤榻前,“陛下。” “你的伤……”萧承钤脸色还是不好,说话有气无力的。 “臣没事,刚刚换了药。”周鲤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轻轻握了握。 松脂见状,低头屏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下两人,寂静无声。周鲤不太自在,“陛下要不要喝水?” 萧承钤摇摇头。 “哪里痛吗?” 萧承钤摇摇头。 “既然陛下不想和臣说话,臣便先退下了。” 周鲤作势要起身,萧承钤连忙坐起身,紧紧攥着他的手。 “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萧承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水,“为什么回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周鲤淡淡笑了笑,“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 萧承钤露出困惑的神色。 周鲤接着说,脸色渐严肃,“陛下可知道,把我从阴曹地府召回来,耗的是你自己的寿数。” “我知道啊。”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周鲤想不通他为何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禁有些动怒,“你是大梁的天子,你的命关乎大梁的安危,岂可儿戏!” “儿戏?”萧承钤皱起眉,“我只是想把你找回来……” “可我不要你为我去死。”周鲤打断他的话。 屋内沉寂了片刻。 “周鲤。”萧承钤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他很少这样喊他的名字,“你看着我。” 周鲤不肯,萧承钤捧起他的脸。 “你觉得,我可以没有你地活着,是吗?”萧承钤的声音平淡轻柔,“你错了,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周鲤抬起目光,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逼到离开京城,你是不是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周鲤不忍再听,但萧承钤的声音只是顿了顿又响起。 “不管你信不信,我本来只是想保护你的,我知道你在京城会有危险,可是那个时候,父皇和我都没办法保护你,我只能逼你离开。”萧承钤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我没想到,竟把你送上绝路。” 第30章 你当年为什么要悔婚 当年朝中明争暗斗,萧承钤背腹受敌,他身边到处是别人的眼睛,他越是与周鲤亲近,周鲤就越是危险。迫不得已,才用残酷的方式让周鲤心灰意冷,好远离这些祸端。 萧承钤曾经答应他父皇,缔结姻亲以保根基,却又在大婚当日反悔,引发众人抗议,险些被剥夺了太子之位。当时恰逢边关战事无将领,太安帝将他送出京城暂避锋芒,没想到这一待便是三年。 第40章 “我在漠北的时候,走遍了你去过的每个地方,”萧承钤落寞地笑了笑,”你记得琉璃镇吗?那里很多百姓都记得你,还给你修过庙。” 周鲤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那座多灾多难的边关小城,他点头,“记得,周离,”他指了指自己,“他的老家就在琉璃镇。” “漠北冬日很冷,夏季又太热,我刚刚到那边的时候,动不动就要生病,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在那里了。我以前不知道,你一直过这么苦的日子,你在给我的信里从来不说这些。” 周鲤握住他的手,“臣皮糙肉厚,自然比不上陛下金枝玉叶,那些对我都不算什么的。” 萧承钤回握住他,“那时候我恨极了这些无止境的争端,终日饮酒,浑浑噩噩,觉得死了也好,说不定还能去下面见到你。后来,是姑姑救了我。” “我娘?”周鲤追问。 萧承钤点头,“姑姑暗中与我联络,劝我不要再醉生梦死,那时候父皇的处境已十分窘迫,我却如此不孝。姑姑斥责了我,又给我出谋划策。我才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我娘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萧承钤不假思索地说。 “我?” “姑姑一直在调查那场战事,她不相信你会判断失误,后来,果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萧承钤神色愧疚,“而我,却差点让你枉死。” “陛下,这不是你的错。” 萧承钤低着头,很明显他没有听进去,或许他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后来在姑姑的支持下,我终于得以回京,诛杀反贼,继承皇位。姑姑和我为你报了仇,我也按照你说的话去做了,要成为福泽天下的明君。可我总是想着,如果你能回来就好了。” “想着想着,就这么过了十二年。”萧承钤苦涩地笑了笑,“我经常梦见你,但梦里的你越来越面目模糊,我便越来越不太敢睡觉。珉儿说我疯了,或许确实如此。” 周鲤无言以对,萧承钤却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祈求似的,“就算你是幻象,也暂时不要消失,好吗?我不介意做一个疯疯癫癫的皇帝,任人笑去吧,我都不管。” 周鲤静静看着他,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陛下,你当年为什么要悔婚?” 萧承钤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不太愿意回忆这件事,但他确实不可能忘掉。 他停顿片刻,终于开口,“那天卯时三刻,天将将亮的时候,我收到了你身亡的消息。” 周鲤有些后悔问了。 “十一,你说这是不是对我的报应?我当时觉得,好像是你在怨恨我。我捏着那封寥寥五行的信看了整整几个时辰,好像读不懂上面的字一样,松脂在门外催我,我也听不见。只是一抬头,天就黑了。我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这是对我的惩罚吗?十一。” “陛下,我从不曾怨恨过你,即便是当年你与我决裂,我也不曾怨恨过你。”周鲤笑了笑,“好吧,也许有些些怨,但绝不是恨,你明白吗?” 平心而论,周鲤的死终归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兵不厌诈,谁也怪不上。可萧承钤却把一切都揽成他自己的过错,一直以来自我折磨。 十二年春秋,周鲤光是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气。 第31章 求之不得 重活一世意味着什么?周鲤不觉得他能继续自己未完的人生,像是十二年被悄然抽走,转瞬人间陌生如斯。 他像一个久滞积灰的房间,稍一挪动,就被漫天灰尘呛出眼泪。 害怕,怀疑,又隐隐的期待。 “你不但该怨我,你应该打我,恨我才对。”萧承钤靠在周鲤肩膀,声音里压着鼻息,听起来闷闷的。 周鲤眯起笑眼,拍拍他的肩,“那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萧承钤想了想,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鲤问他。 萧承钤抿着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他似乎成了个哑巴,他抱着周鲤的手紧了紧。 “我辜负了你,我很后悔。” “那除了让我恨你,你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吗?”周鲤推开他的怀抱。 “我、我重新给你修一座将军府,你要是想入朝为官,我就让你做最大的官,哪怕是这天下之主的位子,我也可以让给你……”萧承钤说得有些急,讲话磕磕碰碰。 周鲤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我才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我没有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千方百计给你寻来。” 周鲤看着他的眼睛,神色略显锋利,“我要你一辈子离不开我,永远待在我身边。” 萧承钤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天底下竟有此等美事,我求之不得。”说着便倾身向前,靠近周鲤的脸颊。 “我还有一个要求,”周鲤避开他,认真地说,“如果我先你而死,你不准追随我而去。” “为什么?”萧承钤蹙眉。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承钤沮丧地耷拉着袖子,嘟囔道,“答应。” “你发誓再也不骗我。” 萧承钤举起手,“我萧承钤以性命发誓,从今以后,永远对周鲤说真话,如有半句假话,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 周鲤猛地按住他的手,“可以了!不要说这些吓人的话。” 第41章 萧承钤宛然一笑,凑近问,“你舍不得我?” “你死了,九殿下会伤心。” “那你呢?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你还是在乎在乎你后宫里的人怎么想吧。”周鲤推开他的脸。 萧承钤露出心虚的表情,“你都知道了?” “不然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想瞒你,”萧承钤有些委屈,“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我那时候有些神志不清,总把那些人当作是你,但我清醒过来之后,就把他们都送走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由身到心,都是你一个人的。” 见周鲤不说话,任萧承钤凑过来,越来越近,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 “你生气了呀?” 周鲤不回答。 萧承钤像个黏人的猫,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四处点火,“十一,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周鲤呼吸渐渐急促,他张开嘴,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下文。 “如果我先走了,你也不要追随我。” 周鲤已经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点点头。他眼中升起一层雾气,视野逐渐斑驳,水汽在喉舌里缠绕。萧承钤的拥抱越来越用力,衣扣散开,绫罗绸缎都慢慢滑落。 窗外雨声响起,将枝头的嫩芽浇得水淋淋。烛火忽明忽暗,渐渐没进旖旎的夜里。 第32章 花欲燃 周鲤腰上有伤,萧承钤便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如同信徒一般,虔诚跪坐其间。指尖唇舌,一寸寸丈量过去,山峦起伏,甘霖遍野。 周鲤昂起头去够他,脖颈绷出温柔的弧度。萧承钤已经摘得莓果,捻在齿间,然后一举破开金关,纵马入城池,直抵山涧幽谷。 “陛下,你在哭吗?” 光线暗淡,周鲤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有压低的抽泣声,紧接着,一滴水砸到自己脸上。 “是汗。”萧承钤哽咽地说。 周鲤脑子里轰然一声,瞬间失去了对俗世的一切关心,他只是看着萧承钤,慢慢露出笑意。任他将一身的火力尽数渡给自己,怜惜却凶狠,不由分说。 “陛下……”周鲤压抑着声音,叫得有些软糯。 “不要这样叫我。”萧承钤毫不领情,猛一下浊浪排空。 周鲤愤愤瞪他一眼,忽一皱眉,“嘶……” 萧承钤瞬间征在原地,“怎么了?难受吗?” “不是……阿钤……”周鲤捂住脸。 萧承钤终于懂得了他的意思,便开始刁钻起来。 长烛渐短,帘内花欲燃。 *** 周鲤睁开眼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清洁过一遍,这一觉睡得安稳舒适。披衣起床,正赶上萧承钤下了早朝回来。 两人就着柔和的阳光,坐在一起享用早膳。萧承钤拄着脸,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光里忽闪忽闪,眼中的浓情蜜意似乎要滴出来。 “陛下。”周鲤放下手中的汤匙,不太自然地低下头。 “嗯?” “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何不能?” 周鲤脑海中翻涌过昨夜的云雨巫山,脸上瞬时臊得泛起潮红。 萧承钤笑眯眯地靠过来,用额头和周鲤碰了一下,“我们十一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周鲤忿忿咬碎一颗莲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脸皮厚。”忽而眼睛一亮,盯着碗里的莲子羹,“这个真好吃。” “好吃吗?” “嗯,你尝尝。”周鲤把碗推过去。 萧承钤一动不动,只是张开嘴等着。 周鲤看着他懒洋洋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把一勺莲子羹吹凉,递了过去。 萧承钤认真地品鉴了一番,明显不怎么喜欢,“太甜。” 周鲤收回碗,撇过头去,“甜才好吃。” 萧承钤点点头,掐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啄了一下,然后逐渐加深。至周鲤的衣裳又被扯得乱糟糟,险些弄翻了一桌子精细的碗筷。萧承钤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甜的确实好吃。”他最终定下结论。 周鲤已经被他闹得一身汗,现在只想去沐浴更衣。并且强烈拒绝了萧承钤要进来一起的提议。 “你书房里一堆折子呢?都批完了吗?” 萧承钤蔫了一点,“没。” “今日的日课都做完了吗?” 萧承钤更蔫了一点,“没。”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萧承钤听话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片刻之后,他又把一堆折子搬进来,在屏风外边陪着周鲤。 周鲤哭笑不得,由他去了。 热腾腾的水汽让人身心舒爽,偶然听到外边翻动书页或写字的声音,又让他很安心。周鲤泡在水里,有些昏昏欲睡。 “陛下,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周鲤的声音隔着水雾传来。 “但说无妨。“ “你是不是晕血?” 萧承钤那边安静了片刻,“又是松脂说的?” 周鲤笑了,“不是他,是我自己发现的。” “是,小时候不这样的,自从我娘亲去世后,才有了这个毛病。” 周鲤的心疼了一下,“那你以前在漠北的时候,会常常发病吗?” “会,后来松脂找到了一些药,但是那些药……”萧承钤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已经不轻易用了。” 第42章 “陛下。” “嗯?” “阿钤。” “怎么了?” “我爱你。” 周鲤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他似乎是真的很困,但萧承钤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周鲤被一阵水花溅开的声音惊醒。 “你干什么?啊!陛下!” 【作者有话说】:最近沉浸在恋二度里无法自拔,感觉写这样甜腻的情节非常得心应手,写得很开心哈哈 第33章 永以为好(he结局篇) 周鲤仍然做着他的本职工作,守在萧承钤身边,护他今生平安无灾。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一道去护国寺看望萧文瑜。 周鲤也已经和徐玦等人坦白了身份,虽然难以置信,但他们终究接受了这个事实,相拥而泣。 一切都似乎归于风平浪静,只是萧承钤越来越无心政事,成天在筹划退位的事,他计划做得很周全,一切都安排得很有着落,连去哪里养老都算好了,独独不曾问过继承人的意思。 “万一九殿下根本不想继你的位呢?”周鲤问。 萧承钤笑了笑,“那他再传给别人就是了。” “陛下,”周鲤宛然,而后低下眉去,“对不起。” “嗯?”萧承钤一脸困惑。 “如果不是我,你应该会有自己的子嗣。” 萧承钤正了正脸色,与周鲤四目相对,“为什么要道歉?这根本不是我关心的事。” “我是说,如果……”周鲤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如果你想要子嗣,我不会……介意。” “你不会介意?这是什么意思?”萧承钤皱眉,“那你觉得我会不介意你和别人有子嗣吗?” 周鲤轻抚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事关家国社稷……” “珉儿不是在吗?”萧承钤打断他的话,“就算没有他,宗族 “可是他未必有心继承皇位,九殿下他……”周鲤顿了一下,“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周鲤低头,“总之你多问问他的意愿再做决定,好吗?陛下。” “你告诉我啊,和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不心悦女子,你身为兄长,就不曾发现过吗?” 萧承钤愣住,面色渐凝重。 萧承钤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思索了好一会儿。 “不会是因为我们吧?”萧承钤摸着下巴,难以置信,“他真的不心悦女子?” “真的。”周鲤扶额,他也希望是假的,如果他没在徐玦家里撞见那一幕的话。 “那我改日找找他,你别担心,就算他不愿意,宗族里的一些孩子还是挺不错的。” “好好说,不要骂他。”周鲤担忧道。 “嗯。”萧承钤点点头,盯着周鲤,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 “珉儿先前冒犯你多次,他心里惶恐得很,还找我哭诉了。” “这有什么?我不是和他解释清楚了吗?他没错,我不怪他的。” “他是怕我。” “你这几年是不是对他过于严苛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承钤一叹气,“以前他有娘亲严管着,我自然对他放松些。现在他年纪渐长,做事越来越任性,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头疼,以后你去管。” 周鲤笑着勾起他的下巴,“年轻人的事,我们还是少掺和比较好,九殿下又不会做出格的事。” 萧承钤自然而然地凑上来亲了一下,“你说得对,让他自己闯去吧,不过老实说,把江山交给这小子,我是有些不放心。哪怕我退位了,估计他也要天天捧着折子来烦我,就前两天,翰林院又有人来找我告状,说他功课太差,真是不像话。” “九殿下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 “对啊,和你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些日常琐碎,天色不知不觉就覆了夜。烛火惺忪,窗外雨声绵绵,他们拥着彼此的体温,徐徐入眠,梦见悠长温暖的一生。 这一生曾行至山穷水尽,百转千回,心不肯死。 这一世曾见过柳暗花明,只求一人,永以为好。 -he结局达成-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会更新be版结局,不喜欢be的小伙伴,那么这一章就是大结局啦~感谢观阅,江湖再见( ) 第34章 太子殿下(be结局篇) 我是在太子殿下九岁的时候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大概是十二岁。 我已经记不清是在几岁进到宫里来的了,那时候荒年战乱,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把我卖进宫里,换了十两银子。我不恨他们,我是自愿的。我不想再看到姐姐们被卖给满脑肥肠的老头子做妾了。 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这是未来的东宫之主。我只记得一个脏兮兮的瘦小孩子,嬷嬷把他塞给我,用很厌恶的表情指示我带他去洗澡。 他身上实在是太臭了,衣服又破又烂,不知道穿了几年,完全就是一幅叫花子的模样。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 这个孩子来历不明,又沉默寡言,虽然有兰贵人的吩咐,但没人愿意接近他。兰贵人当时正在养胎,不过问杂事,我资历最小,照顾他的活自然就被推到了我身上。 我起初也不是太乐意,好在他很守规矩,从不闯祸,只是话少。但慢慢的,我说十句话,他总算能应一两句。虽然都是些“嗯”“不”之类的词。 第43章 我陪着他念书习武,偶尔还跟他过两招。我很喜欢武术,我和他说,我以前的梦想是做个无人能敌的武林高手,让别人都不敢欺负我。 他点点头没说话,我以为他又和平时一样没在听。 宫里谣言传得很快,渐渐有了些关于他身世的消息。经常有人明里暗里不太待见我们,有一天我回去晚了,发现门口围满了人,还有一些侍卫,我急忙跑过去看,地上躺了个宫女,是经常克扣我们饭菜的那位。她已经奄奄一息,肚子汩汩流血,插着一把短剑。 我认得那把剑,是我们练武时候经常用的。 我环顾四周,找不见小殿下,连忙去找,我知道他经常躲起来的地方,所以我很快就在房背后的竹林里找到他。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血迹,一边哭一边吐。 他吐了太久,最终累得睡了过去,我把他抱回房间。 这件事没掀起什么波澜,但传到了圣上耳边,不久之后,他被封了太子。我们搬去东宫,他赠了我一把顶好的剑,给我请了老师,教我习武。 那时候我便发誓,要成为太子殿下最好的护卫。 东宫的生活很凶险,但太子殿下成长得很快,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时候,太子因为悔婚被贬到了漠北。 太子殿下本不想让我陪同,但我执意跟了去。不在他身边,我总放不下心。 那一年,也是周鲤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 我们在漠北待了三年,太子殿下似乎变了一个人,回京以后,他逼迫五殿下谋反,借机重新登临东宫。不久后,便登基为大梁国第九任君主。 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朝政,而是追封了周鲤将军,重新办了一场极盛大的葬礼。 但是我知道,那棺材里根本没有尸体,周鲤将军的遗体,一直以来都藏在陛下的寝宫内,妥善看管,准备将来和他同穴而葬。偶尔,他会整夜坐在棺木旁边,喃喃自语。 那时候开始,我逐渐察觉到陛下的不对劲。 起初他只是会认错一些和周鲤长得像的人,近来愈发严重。 前阵子禁卫营牺牲了一个名叫周离的侍卫,玄云大师请求为其念经超度,陛下允了。周离最后被葬在护国寺附近的山林。 自那以后,陛下就频繁宿在周鲤的棺材旁边,他对这一具放了十二年的白骨,露出异常欢欣的表情。 他甚至和我说,松脂你看,周鲤回来了。 我看着他身边空无一物,一遍遍重复,陛下,周鲤将军已经去了。 他在年少时辜负过的人,死在漠北荒芜的大雪里,终究成为他一生的心魔。 他往往沉默片刻,又忽然咆哮大怒,转而泪流不止。 我只能先把猫抱走,再去收拾满地的碎瓷片。等他冷静下来,才去察看他手上的伤口。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陛下,十二年前,周鲤将军最后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其实见过他一面,在城北郊外。 那时候的周鲤将军还很年轻,我记忆里他也永远是这副少年模样。 他只是叮嘱我,要好好照顾陛下。 我问,将军以后如何打算? 周鲤将军笑了笑,他说他以后打算去江南,漠北太冷了。 我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心里当然也知道。 那时候临近黎明,月色稀薄,高树下牵着马的少年将军,正准备上路。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他前几日落在东宫的玉佩还给了他。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我陪在陛下身边,足足三十载。是唯一一个见过他自缢的人。 人人都知道宣德帝是个疯子,但他在位的这二十年,山河安宁,人间太平。他始终记得周鲤将军所说的,要做一个福泽天下的明君。 我按照陛下先前的交代,办完了丧礼,他和周鲤将军葬在一处,生未能同裘,终于死得同穴。我想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其实,我还是习惯称他为太子殿下。 时候到了,酒温得正好,我应当去寻我的太子殿下了。 -be结局达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