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宛在水中央》 Ch.1 孟以栖回国这天刚过芒种,长三角一带向来入夏快,刚下飞机就明显感觉到气温差异。 她身上还穿着从希斯罗登机的一件羊绒开衫,热得立马脱搭进臂弯里,挎着包兴高采烈去取行李。 乘网约车又辗转一个多钟头,孟以栖才抵达富足的青阳县,在孟氏中医馆下车。 因着明天是端午节缘故,医馆大门两旁挂着菖蒲艾草,空气里独特的清香驱散去了午后的炎热。 街坊邻居刚在孟大夫这号完脉,一人配了一大袋子中药正走出医馆大门,七嘴八舌聊着要去菜市场买个紫砂壶回来,冷不丁从台阶下冒出来个黄花大姑娘,复制粘贴般的目瞪口呆。 还是明明妈妈先反应过来,一脸吃惊,“栖栖回来啦?” “是啊,明明妈妈,好久不见。” “喔哟——原来是栖栖啊,真是女大十八变,阿姨要是逛街去,在街上都不敢认了!”叶紫妈妈表情夸张地上下打量孟以栖,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一到夏天就被何清捉去理发店剃倒刺头的小瘦猴子,也没了前几年本科刚毕业时的青涩感。时过境迁,眼前的孟以栖皮肤保养的水当当,又喝了几年洋墨汁,十足的洋气感。 “王阿姨您真夸张,我前几年本科毕业回来,您也这么说。不过要是街上真碰见了,您不敢认,我也会上前跟您打招呼:我,孟大夫家那个小的。” 王阿姨笑得合不拢嘴,“明明妈妈你看,栖栖还是老样子哦,嘴巴能说会道的。” “这丫头嘴巴随何清。”明明妈妈一针见血。 孟以栖就这样不嫌热得顶着大太阳与两位阿姨寒暄,阿姨们关心她的留学成果,她关心阿姨们的身体状况,直到医馆女主人从家送绿豆汤过来,见鬼般地撞见从天而降的小女儿。 “我的妈呀!你怎么回来了?” “妈——”闻声转头,孟以栖热情似火奔向何清,“surprise!” 后者叫她吓得骨头酥软,眼眶瞬间涌聚热泪,母女两当着邻居面抱头痛哭一场,何清才扯开活生生的孟以栖,仔细打量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口里念叨怪她不提早通知,分明电话里说的是月底才能回国。 “你提早说多好,我和你爸爸能去机场接你!” “我就一个箱子,用不着你们大费周章。” “我们折腾我们愿意!瞧瞧你干的事!” “我就是想给你和爸爸一个惊喜嘛~”见何清哭得稀里哗啦,孟以栖自觉惊喜过头,忙柔声哄她,“我不好,我不好,下次不再这么玩了。” 打发走街坊邻居,何清带孟以栖进了医馆,孟远方刚结束坐诊,亲自搀扶老人家送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作医嘱。 门外,孟以栖装病靠坐在走廊长椅,秀气的长眉往眉心里拢,再林黛玉似的咳嗽几声,弱不禁风学得九成像,“孟大夫,我近来似乎有些风寒,喉咙不太舒服,您替我把把脉吧,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天上掉下个孟妹妹来,显然把孟远方惊吓到了,眼圈倏然一红,本着医者的冷静自持把老人家送出医馆,回来时,孟远方在调皮的孟以栖头上轻刮了个毛栗子,“估计是在国外热水喝少了,去,多喝点热水。” 孟以栖哼,“我特别好,我好得很。就是……” “就是什么?”孟远方颇为紧张道。 “就是……肚子有点饿,飞机上的餐不好吃,又还在倒时差,我现在有点困了,爸爸。”孟以栖说着打了个哈欠。 孟远方即刻发话,“今天医馆提早关张。叫你妈妈带你回家好好洗洗睡睡,晚上我来做饭。”后一句朝何清说的。 何清正在给医馆里的几位徒弟分绿豆汤,保温壶里倒了个精光,面上笑逐颜开,“闺女想你做的红烧肉了,回回视频就惦记这口,我得赶紧趁菜市场没收摊,去老李那买块黑猪五花。” “没想到师父还能下厨!” “师娘,那你今晚能享清闲了。” 当着徒弟面,何清揭他们师父老底,“你们师父就会个红烧肉,其他菜全是假把式,我可不舍得叫我闺女回来吃不尽兴。” 后面还有几位患者,孟远方进诊室前又知会何清,“再帮我去张记买袋话梅,栖栖爱吃酸口的。” “晓得。”何清招呼几个小徒弟不够再倒,急忙拉上犯困的孟以栖送回小区,才骑上一辆电动车赶去菜市。 孟以栖出国读研的三年正值国内危难期,后来疫情开放,她也即将学成归国,背井离乡的一千多个日子里,她最惦记的就是孟远方的梅香红烧肉。当然了,还有何清为她烹饪的一切,撑得肚皮圆溜才肯搁筷。 最后,坐在爸爸妈妈中央聊天刷剧,客厅里的欢笑哭泣延续到半夜,中年夫妇眼皮子已经狂打架,孟以栖却清醒得要命,她下午那会补过觉了。 “栖栖啊,你刚回来别熬夜太晚,我和你爸爸要睡了,明天一早你姐姐还要带书妍来家里过节。” 端午有“躲午”习俗,家里头的小孩得在外婆这处躲两个钟,旨在通过这种方式祈求孩子避开病魔,健康成长,所以孟以栖小时候每逢端午都是在岛上的农村过节。 临睡前,孟以栖从洗漱包翻出电动牙刷,认认真真刷了五分钟才回屋躺下,刷社交app里的同城帖子,计划吃喝玩乐。 什么时候睡着的忘了,只记得何清早上九点来叫过她,想着她刚回国还不适应,何清避开了唠叨,所以孟栖醒来时,客厅里已经饭香四溢。 以及,同样三年未见的姐姐和外甥女。 “小姨,太阳晒屁股了你才起床啊?” 孟以栖揉着双眼还在打哈欠犯困,半弯腰朝杨书妍张开双臂,穿蓬蓬裙的小公主忙跑来回应,抱住小姨连亲了好几口才罢。 “妍妍长这么高了呀,变得越来越漂亮,小姨在大不列颠可可可可想你了。” “妍妍也想小姨。小姨给我带礼物回来了吗?” “当然了,谁都没份,妍妍都必须有份!”孟以栖直起腰板,熊猫印花的睡衣打着皱,目光清醒落向桌旁的孟以楠,“姐,我带妍妍去房里拆礼物,一起。” “马上要吃饭了。”何清怪她们一时半刻等不了。 孟远方在酒柜前慢动作盛药酒,“随她们去吧,今天只有我们一家人。” “不是说只有妍妍的份吗?”孟以楠尾随进屋打量,有的人才回来一晚已经折腾得乱七八糟。 “你是我亲姐,我还能给你忘了?”书妍在拆只有欧洲售卖的限量版娃娃,旁若无人的专心。 孟以栖于一堆礼物里头捡出来个袋子,递去光鲜亮丽的孟以楠手里,不无尴尬,“你懂得,怕被海关税,所以拆了盒子。还有,我现在很穷,只能给你买得起耳环。” 孟以楠开袋瞧瞧,从善如流拆下耳垂上的珠宝,换了妹妹送她的这副香奈儿。 “谢谢啊。” “客气什么。” “哇——”杨书妍抽开盒子下的拉层,半点富家小姐的矜持守不住,“小姨,这个娃娃有好多漂亮裙子啊!” “当然了。”孟以栖蹲下陪她给娃娃换装,“这些衣服都是我给你单独配的,找了好多店才买齐。小姨对你好不好?” “好!”杨书妍狠狠点头。 “有多好?” “很好!”杨书妍给予她最高评价,琥珀似的大眼睛炯炯发亮。 “那能不能在爸爸妈妈之外争个最好?” “啊——”杨书妍点头又紧急摇头,“那不行,哥哥对我最好,他上周才送了我一个那么大的城堡玩具。” 孟以栖瞧她真真夸张,恨不得比划出个比她家还大的房子,切了声不爽。 再不阻止一大一小有得磨蹭,孟以楠终于发话,“好了妍妍,下午再玩,外公外婆还在等我们给小姨庆祝呢。” Ch.2 自打怀上杨书妍后,孟以楠几乎退身从前的议员行业,这几年在丈夫投资下掌管几家会所俱乐部,小打小闹着做点正事打发时光,经营得也算风生水起。 刚吃过午饭,会所经理的电话紧急拨来,人在话筒那头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只见孟以楠眉头紧蹙,“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经理心虚,“她强烈要求见您本人,否则就……报警处理。” “请她去我休息室等。”孟以楠几乎是恨恨按断电话。 “以楠,怎么了啊?”问话的是何清,手里还在忙着收拾碗筷,伸头看见孟以楠从沙发拎包起身。 “店里有点事,我回去看看。”边说边朝次卧走。 “这两点还没过,你就带书妍回去啦?” “妍妍在这吃过晚饭,我到时候来接吧。” 屋内,孟以栖陪着杨书妍在给娃娃换装,小天才相册里每套都拍了十来张。 “妈妈,你去哪?” 孟以楠着急走,门边上叮嘱书妍,“妈妈有工作要回去处理,你在这听外公外婆的话,陪陪小姨,我晚上来接你好不好?” “好!”杨书妍乖巧点头,唇边标准的小梨涡与孟以栖如出一辙,若知情人不提到底是孟家哪个姐妹所生,旁人或许都会猜在孟以栖身上。 后者坐在地板依依不舍,“姐,你要走啦?” 孟以楠点头,长话短说,“栖栖,你刚回国多陪陪爸爸和阿姨,过几天来市里,我带你转转。” “好!” 望着复制粘贴的一大一小,孟以楠摇头失笑,转身走去书房,孟远方在帮一个病人看病历,手机握在手里,同大女儿无声告别。 杨书妍下午玩累了,在孟以栖床上睡到傍晚才苏醒,今夕何夕的迷茫之色追问小姨:你不是在英国读书吗?我在哪啊?妈妈呢? 小孩子问题太多,孟以栖只知会一句,“快点起床,一会吃晚饭了。” “小姨,我想起来了。”乖乖穿衣服的人回光返照,“我要给娃娃换裙子。” “小姨已经给你把娃娃打包好了,你带回家里玩。听话,快点下来。”孟以栖牵人下床,两人到客厅接着看梦工厂动画,放映的是功夫熊猫2。 杨书妍看得正投入,门外有人来敲门,此时,厨房里的何清正在颠勺炒菜,孟远方也在打包一会给外孙女带走的粽子、绿豆糕。大家各司其职间,闲人孟以栖跳下沙发,趿拉着拖鞋小跑去开门。 门外,昏黄的楼梯道,依稀可见几只飞虫窜在微光里,月洞外夏夜的暖风徐徐吹向门楣上挂的菖蒲艾草,清凉霍地在空气里散开,仿佛也要凝住了人的耳目喉舌。 “栖栖,是不是你姐姐来了?”孟远方刚走到门口便定身怔住,瞧着屋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杨靖安,瞬间眉目俱笑,客客气气请人,“外头有蚊子,先进来吧。” 来人目光淡然地从孟以栖脸上移开,岿然不动扫去长辈身上,“我过来接书妍。” 客厅液晶电视里,阿宝正在水上大战,战歌缭绕激荡熊心。杨书妍闻见什么人声,一个奔子跑到玄关这头,激动万分,“哥哥,怎么是你来接我?妈妈呢?” “你爸爸妈妈在爷爷那吃晚饭。” “你怎么没去吃晚饭?” “中午吃过了。”答话的人始终漫不经心的口吻,一身正式装束也落拓不羁。 “哥哥,你平时不是都很忙吗?”小孩子总喜欢在大人社交的场合里问东问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接我?” “顺路。”说者目光抬高,自然落向缄默里的孟以栖,“县里有个项目下午正好在接触。” 男人自然不好做拉拉扯扯的行为,何清关了灶台火,闻声出来邀客人留下,“来得正好,我饭菜都做好了,吃完再带书妍回市里头吧。” 玄关鞋柜上一面铜镜折射出屋外人的神色,孟以栖不着痕迹打量眼中,他显然从头到尾都不见留下的意思。被揣度心思的人刚要响应邀请,身旁一直未出声的人此刻才有动静,开口便是赶他走的意思。 “妈妈,人家晚上可能有事,着急接妍妍走。” 本就够不上多亲近的亲戚关系,与其硬着头皮坐下一块吃饭,还得叫做长辈的看小辈脸色,若不是正好赶上饭点,最多也就是请人喝杯茶的工夫。不过有的人恐怕做做样子也懒得配合。 孟以栖正要替外甥女去房里拿娃娃,不期然里,被身后人的质问声喊住,“你怎么晓得我晚上有事?” “啊?”孟以栖心虚回过头,又听他转而问道:“有多的拖鞋吗?” “有!” 孟以栖拦住去拿拖鞋的何清,在鞋柜里找出副鞋套来,递给愿意大驾光临寒舍的贵宾,“你用着这个吧。”想想,又补一句,“干净。” 换上鞋套,杨靖安被杨书妍拖进客厅作陪,一起看荧屏里的神龙大侠拯救中国。 老哥小妹组看得正浓,孟以栖端了杯热茶走进客厅,沙发上的人,双臂端在两膝老神在在,目送她搁下茶杯。 “我爸给你泡的铁观音。” “谢谢。” “你爸。” “……不客气。”孟以栖还没自作多情到误会的程度。 清蒸鲈鱼还在锅里蒸,等待的时间里,站着的孟以栖顿生出无措,索性在沙发单人座坐下,继续看她选的动画片。 余光里的人脱下了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的熨帖,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衣袖卷至小臂,才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吹了吹啜饮。 白炽灯的暖光下,什么物件闪烁在孟以栖眼角,她不经意打量过去,又在他望来之前飞快挪开。 比起孟以楠后天养成的阔太太气质,有人天生加持高不可攀的矜贵气,一块手表动辄一套房子的资金,不愧是有钱人家的三世祖。 阿宝带领五侠大战沉王爷守卫成功,何清那条江里的野生鲈鱼也正好出锅上桌,时下,饭厅香气四溢,客厅欢呼雀跃。 杨书言拉小姨孟以栖击掌庆祝,嘴里念念有词,“耶,阿宝打败了那只臭孔雀,只晓得开屏和火炮袭击,招数好烂哦。” 受某人熏陶,杨书妍的吐槽从语气到表情都像极了,孟以栖正出神地发着呆,叫耳旁人的指令截断。 “书妍,洗手吃饭。” “吃饭咯,吃饭咯。”杨书妍奔跑的背影又像极了幼时没有被咔嚓辫子的孟以栖。 外公口里念叨“妍妍当心”,随去卫生间亲自监督洗手。 客厅里,两个高低人影错开,在何清呼唤中走进饭厅。 合欢桌,孟以栖落座杨靖安左侧,中间隔了个杨书妍,孩子专爱吃罗氏虾里的虾膏,身为哥哥的杨靖安不厌其烦替她剥好,落在孟以栖眼里,多少有点鬼故事情节。 杨靖安待人何时这般温柔体贴?况且还是对父亲与继母所出的孩子。 不,也是有人能从他眼里取得一份特殊对待来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冗长,迎面撞上杨靖安耀黑的双眼时,孟以栖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开始招呼他多吃点菜,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当然,说完就想吃颗后悔药,他一个万贯家财的公子哥,哪里看得上她这座小破庙。 杨靖安与孟家人同坐一张桌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借端午节这顿家宴,孟远方作为一家之主,先是以茶代酒敬了小辈一杯。杨靖安的倨傲心在长年累月的沉淀中泯为谦虚有礼,因着开车缘故,也回敬孟远方一杯茶,又言谢何清辛苦料理的这顿家宴。 繁忙的人不止工作也有夜生活,待妍妍吃饱的工夫里只动了几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临别前,何清捎来几篮子与娘家人包的粽子、绿豆糕递给杨靖安,“这些都是我自己包的粽子,蒸的绿豆糕,书妍和她妈妈喜欢吃,我多给她们带了些,东西很重的要麻烦你拎回去了。阿姨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也给你准备了一份。” 落在身后取娃娃箱过来的孟以栖想阻止何清的热情为时已晚,如果她的记忆不出偏差,她记得杨靖安向来讨厌粘牙的糯米,也不喜欢绿豆口味,偏这两样东西深得孟以栖的心。 可谁料,杨靖安却道谢接过何清手中沉甸甸的吃食礼盒。 两厢告别,杨靖安打头走下台阶,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杨书妍,及搬运小工孟以栖。 家属院小区,设施陈旧,灯影绰绰,停车位前一方空旷的小广场,水泥地上不少叔叔阿姨在跳舞,收音机里外放一首耳熟能详的荷塘月色,歌声荡漾在人工池塘旁。 装着粽子绿豆糕的编织篮被杨靖安拎进后备箱,再来接孟以栖手中的一大箱子娃娃。 月下灯黑,烫人的掌心无征兆覆上手背,有人的心像是被焰火燎了一下,迅速撤退。 孟以栖自然垂落手,走到杨书妍身旁同她道别,不知为何会生出如芒在背的寒意,却没有回头确认,一直到身旁有人站定,才撇过脸。 头顶上星空浩渺,四下里栀香扑鼻,夜风舒爽地吹在耳旁,一曲完毕的安静间隙里,有人好像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什么时候回来的?” Ch.3 有人随口一问的态度,有人随口一答的口吻,“昨天下午。” 孟以栖还穿着白日里那套熊猫印花睡衣,不显年纪的邻家女孩打扮,无妆面容暗光里也白得惹眼,长发温柔搭在一侧肩头,于骤刮的风里乱飞着。 夜风阵阵,挟来周遭人身上古龙水的气息,经一天奔波还剩余着中性的橡木调,在突然沉下的寂静里尤为强烈。 孟以栖别落发去到耳后,率先打破了死水般的平静,“对了,谢谢你。” 无头无尾的一句谢辞叫人摸不着头绪,反问,“谢什么?” 想他贵人多忘事估计没放过心上,孟以栖还是本着感怀的诚心道:“那年英国疫情严重,多谢你托人送来物资和药,当时帮我解了燃眉之急。” 那年的英国疫情肆虐,前后经历过几次软封城,新闻里每日滚动的感染死亡数字,让异国他乡的孟以栖生出无度恐惧,同期留学的同学中招的中招,有的甚至不敢走出公寓大门。公司实行居家办公时,孟以栖也只能躲家里上网课,钻研课题,通常是隔一周全副武装出门屯物资,那时候英国的超市限制室内人数,孟以栖需要排很长的队伍才能获取购物资格,而紧缺物资往往是稀罕难求。 最恐慌的日子里,住在孟以栖隔壁的留学生夜里发烧昏迷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也许是住得相近,也许是多次出门,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接触过病毒,不久之后,孟以栖也发觉身体状况不对劲,起先还抱有侥幸心理,尝试吃了几种药防御,依旧没能逃掉高烧一场。 病毒肆虐之下的英国,医疗服务体系压力非常大,医院床位早已短缺,每天都有感染者被转移隔离,或被提前安排出院。如此水深火热的局势当中,孟以栖只能靠着稀缺的资源居家隔离。 国内的孟远方与何清急得恨不得劫持一架飞机飞来,在孟以楠的多方打听之下,最后得杨靖安定居英国工作的好友援助,对当时孤立无援的孟以栖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听说你那时候病得很重?”那时候,杨靖安已经回国掌管集团,对于孟以栖的消息只存在好友的转述里,他们之间算下来,当时已经三年没有任何联系,以至于都不曾亲口听到她道谢。 “可能也有心理因素吧,当时总害怕自己第二天醒不来,死在公寓谁都不晓得。”孟以栖不开玩笑,暗无天日的那两天,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躺床上睡过去,也不用再面对现实里不尽人意的种种遗憾。 “你想死,阎王那也不肯收了。” 孟以栖疑惑,“为什么?” “你命大之人需要我给你解释?” 的确,孟以栖哑口无言,连带面庞腾得一热,像想起什么来,又很快掩盖了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过去他们之间有多不愉快,一言不合的掐架在时光的沉淀下平息,表面上的他们似乎都作出了些微改变。 “反正,感谢你。” 杨靖安知会跟着跳舞的书妍去后座系好安全带,后者与小姨亲昵作别,乖乖爬进了车里。 车外头,广场舞鼓动人心,知了附在一旁的无花果树奏乐配合,灯下又陷入一片死寂里,两道目光沉静地焦灼着,直至有人移开。 孟以栖将开口送客,让杨靖安抢白在先,“你谢人的方式光动动嘴巴?” 傻眼的孟以栖又听到他阴阳怪气,“还是,差别对待我?” “照你话里的意思,我也算又救了你一命。” 孟以栖这才确认,有的人还是骨子里的倨傲,只是年岁渐长多了些伪装技巧罢了。 杨靖安啊杨靖安,还是那个口舌毒辣,曾经伤尽她心的杨靖安。 “那我……请你吃饭?”当着杨靖安不甚热情的嘴脸,孟以栖假惺惺补了句,“能赏个脸吗?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拿乔,“近期我没空。” 孟以栖从善如流嗯道:“那就等改天你有空再说吧。” 杨靖安眉毛轻撇,已然从她说辞里捕捉到敷衍意味,不耐彰显,“改天是哪天?你不会赖账吧?” “我需要赖你一顿饭钱?杨靖安,你别瞧不起人好不好!” 这会子,两人才找到往昔相处的感觉,熟悉的气息不由自主侵袭感官,最终被车里催促的杨书妍冲刷而去。 “哥哥,你在和小姨说什么呢?”小公主困了累了,趴在车窗打哈欠。 “马上走。”擦过黑白相间的人,杨靖安脚步绕过车头,停在驾驶门边眺望对面无花果树下的孟以栖,光影里,还是不真实的朦胧感。 爬楼回家,孟远方坐在书房整理待发表的《中药调理》,她换上家居拖鞋去厨房帮忙。 平时家里只有何清和孟远方,不轻易用得上洗碗机,此时机器正在运作,她属实帮不上什么忙,陪着妈妈剥明早吃的农家玉米。 “你和杨宛平儿子在楼下聊什么呢?” 孟以栖从厨房窗台往下眺望,正好能看见先前的场地,昂贵显赫的私家车离开后,此时换了一辆应景的红色小polo。 “没什么。”孟以栖收回头,扒手里的玉米须,“就是谢谢他前几年找人给我送物资。” 何清想想,那都是快前年的事了,奇怪他两如今生分成这个陌路状态,怪罪口吻,“你好歹在他爷爷宅子里头住了一年半载,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啊?一声谢谢拖到现在真有你的!” “我跟他本来也不是很熟,又不是朋友,没有联系方式很正常。”其实不然,她记得好像是自己先把他拉黑删除了。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好歹名义上也是你姐姐的继子,前年我们在国内急得要命的时候,你姐姐打听到他那,人家二话没说,立马托国外的关系帮你准备物资和药送过去。”说起这件当时令她们急火攻心的劫难,何清依旧庆幸,“我还记得他那个朋友在你住院的时候亲自通知我们你终于退烧了,我们当时心里头才放下心来,后来想当面设宴感谢他也没机会,他那时刚回国不久,听你姐姐说被他爷爷送去各地基层磨炼性子去了。一来二去,我都要忘了这茬,倒是你心里记了起来,我们就要好好感谢人家。过阵子专门去市里请他吃一顿,你看怎么样?” 何清贯不爱欠人情,但要父母像今晚这样去承情一位公子哥,她心里别扭,也觉得阵仗过大。 “不了,我已经跟他说好。” “说好了什么?” “等他有空,单独请他吃饭。”虽然他临走前一言不发,望着也不大愿意赏脸的样子,至少表示恩谢这块她做到位了,以后当真不亏不欠。 何清夸她还晓得礼数,此事一带而过,重提她七月份入院规培的打算。 原先市里的一套房子前些年租了出去,今年春节后,何清跟房客解约,打算简单装潢后留给孟以栖住,地址也正好离云医大附属医院很近,坐地铁,打车开车都方便。 “我到时候忙起来还要值夜班,肯定还是住宿舍的机会多。” “宿舍哪有家里舒服?你就是回去洗个澡再到医院也方便。”何清为她样样周到的考虑,还计划给她买一辆代步车。 孟以栖对开车上路向来怵得慌,小时候学个自行车也磕磕绊绊,高中毕业在孟远方的鼓励下去驾校报了个班,结果学到大二暑假才拿到证。 那时某人说她技术烂,笨得要命,干脆放弃好了,她不信邪,挂了再考,反复练习,不亚于学游泳时的拼搏精神。 再后来,她拿着驾照特意在某人面前炫耀,某人又开始泼她凉水:孟以栖你信不信,就算你拿到证,也不敢开车上路。 事实上,她拿到证的这几年,摸方向盘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对路上的喇叭声十分紧张,大货车数米之远已经开始警惕,过个斑马线也是龟速,谁晓得会不会突然窜出个人或车来。 所以在杨靖安眼里,她向来是杞人忧天的那号人物,很多事没做成之前已经想好如何撤退。 孟以栖时常觉得他那张淬了毒的嘴巴欠抽,十几年光阴里也从没相信他有真正高看自己一眼。 Ch.4 青阳县隶属云市管辖,县里这两年较以往发展迅速,也划了旅游景区带动经济发展。 近期,市里政府牵头准备重新启动原先废弃在石矶古街的商场。当年大型招商引资结果失败退场,寒透了老百姓殷切的心,如今这块地皮被杨氏集团接手,准备重新规划周边配套再启动。 项目任务落到杨靖安手头,自打端午节后,他日夜泡在各种官商场饭局打点,忙到老宅也不曾回过几趟。 六月下旬一个炎热的日子,爷爷杨守诚派人到公司通知,切莫忘记今晚回来一趟。 他自是清楚这个日子的特殊,每年飘满栀香的六月里,是他母亲离世的祭日,按照往常惯例,即便身处大洋彼岸的美利坚也要抽一炷香时间留给闻芳盈。 老宅自打杨靖安出生便矗立在幸福里,前十个年头他随父母住在香山别墅区,节假日里回老宅陪杨守诚住一阵子,直到杨宛平再婚娶了个小媳妇,爷爷干脆将他亲自接来宅子教养,一住就是十年。 盛夏季节,荷花池满眼的红与绿,鱼儿欢快地夜游水下追逐,桥上行人一身肃穆的黑色装束,拾级而下往供奉牌位的祠堂赶路。 老规矩,香炉上点三炷香,跪下磕三个响头,拜垫上的人久久直立不动。 寻常人家祭拜故去的亲人皆是去往陵园上香,杨家特殊,他母亲离世前早已悄然签署遗体捐赠,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阳光明媚的清晨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他记得当时香山上的太阳刚升起,翠绿环绕着潺潺的溪流,鲜花满院飘香,触目惊心的血液染红了眼前的生机盎然。 奄奄一息的闻芳盈被人送去医院急救,在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之前,他始终认定她会慢慢醒来,毕竟当时参与抢救的是云医大颇负盛名的外科圣手。然而,世人的侥幸心理在医学前无法化为奇迹,闻盈芳死于三十二岁,那年的杨靖安不足十岁。 他没法在失去母亲的悲恸中大办十岁生日礼,也痛恨薄情寡义的杨宛平不过一年时间交了新女友,父子关系至今不和睦。 香柱燃烬,杨靖安拢回思绪,起身退出了祠堂。 纵使保养再得当的杨守诚,过了八十也两鬓斑白,老态龙钟坐在饭堂主桌等候孙儿。 姗姗来迟的人落座先用凉茶漱口,再接过宅中保姆递来的湿毛巾擦脸擦手。满桌都是符合杨靖安口味的美味佳肴,他却无甚胃口,捡起一碗滋补的莲子百合羹吃起来。 杨守诚始终不动筷,缄默严肃地注视眼前,直到有人察觉异样,放下手中瓷勺。 “您有话直说,眼睛直放冷箭,我胃口没饱,也不大敢吃了。”乖张的人喊道:“爷爷。” 杨守诚怫然不悦,僵硬的身子靠桢楠木椅里动了动,“你在外头又给我惹事了?” “什么事?”杨靖安莫名状,“我成天忙得跟龟孙子一样,上哪给你惹事?” 指桑骂槐的本事差点没叫杨守诚朝他掷碗摔筷,气得胸腔起起伏伏,“你不去乱招惹外头那些女人,会有不识好歹的上书妍妈妈店里头闹事去?” 杨靖安挑眉,诚然的不快,“她又跟你告状?” “你给她惹麻烦捅娄子,她不找你算账就是好事,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心烦意乱的人从裤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意料中被杨守诚断喝住点烟的动作,只好把玩在指尖,依旧神色不挠。 “这么说吧,人我已经打发了,闹到孟以楠那头是我疏忽,回头我会解决。” 他草草了事的态度令杨守诚不满,“当初我就不该容着你去留学,国外那地方待了两三年,你是想死的心都生了。” “这是两码事。” “你翅膀硬了能升天,我现在说什么也无用,更瞧不清你心里头的弯弯绕。”杨守诚惋惜,“当初给你定的娃娃亲也毁约了,杨靖安啊,你贯会给我玩翻脸不认账这套。索性我现在也不逼你谈婚论嫁,只盼你不要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到家来,挟恩图报的把戏我见惯了,不上路子的险招更是清楚,你别闹出人命来叫我替你收拾,到时候,伤人伤己。” “您言重了,闹出人命不至于,我跟她本就无多感情,有的话,也是还报。” 杨守诚受用地点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我只一点,你日后愿意娶哪家姑娘,门楣高低不重要,父母亲要光明磊落,她本人是否出色具有能力也不是标准,只要是个心思淳朴的女人家就好。我断不会再叫你娶个不爱的人回来,更不会叫你以后的孩子有个旁系血缘的兄弟姐妹。” 这厢吃饭结束夜已深重,杨靖安没再折腾回住处,宿在幼时长大的东院。 东院里一栋二层高的西式小洋楼,前院篮球场地一如既往空旷,往后院深处走,盛着月光的游泳池水波荡漾,无影无形地勾出某种悸动。 即便杨靖安不住宅子里,工人还是照常按时更换泳池里的水。 夜风拂动,杨靖安躁动上来,除掉外衣外裤纵身投入泳池,冰凉池水淹过头顶刹那,他全身的燥热都得以疏解,来回游了几趟才一跃上岸,浑身湿漉漉朝小洋楼浴室走去,凉水狠狠打在身上冲了把澡,片刻的昏头打脑也治好了。 次日天亮,杨靖安在宅子吃过早饭,立马回了公司开晨会,结束后,他叫来助手交代吩咐私事,后者领命立马抽身去办理。 杨靖安这头会务告一段落已是下午,旧友唐棹微信里约他打夜球。平日里,杨靖安生活被公事塞得满满,偶有空档不是在回老宅途中,也是工作之外的别的要紧事。总之,他许久没有活动筋骨。 杨靖安点了根烟抿在唇间,靠转椅里拨给唐棹,后者比不得有人的野心勃勃,实实在在游手好闲的二代,云城里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投资了个遍,说不准哪个就钱生钱办得风生水起。 唐棹才睡醒,先斩后奏地知会杨靖安,他还叫了一帮高中同学。 “无所谓,打球而已。” “不,差一点你就有所谓。” 杨靖安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什么意思?” “你死对头听讲我要叫你来打球,群里爽约了。” 杨靖安扯唇轻嗤,“唐棹,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突然搞个什么破群出来别告诉我你是要锻炼身体。” “杨靖安啊杨靖安,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懒得跟你扯犊子,我还有正事,时间地址发我,晚了别等,不去我也会说声。” 唐棹电话里不爽嚷嚷,“不是说好了来吗?当真他不来,你也不来,比谁爽约爽得狠啊?那你是输了,他开口在先哎。” “滚吧。” 夜幕降临后有一阵子,杨靖安才回住处换了套运动服。 创意园街区里的运动馆,杨靖安迟到了半小时,唐棹一行人早处于亢奋状态,直至重量级人物到场,都好似等着受虐的姿态。 因着社会地位差距,有些人已经交情甚浅,也因着社会地位的优势,杨靖安明显感知到整场对抗中的人情世故,单机游戏的体验感,连唐棹也是心不在焉的程度。 差不多九点半,杨靖安叫停,他此时已经满头大汗,白T前后浸透,发梢也氤湿,喘着粗气走去网边捡水瓶。 唐棹随他来取拿毛巾擦汗,两个个头不相上下的男人立在篮网边,身形颀长,气度非凡,惹得隔壁羽毛球场地休息聊天的异性频频侧目。 “以后这种场合别再叫我。” “是吧,我也嫌无聊,你说这帮人从前也不这么巴结,归根结底还是现在日子不好过。” 那里头行情好一点的创了公司,每个人都在社交性的场合里有所图,但只要能力足够,杨靖安不介意扶持一把。 “周辰逸那个建筑设计公司你了解多少?” “你确定要帮?”唐棹惊掉牙,他杨靖安何时也步入菩萨地界里施恩惠了。 “手头上一个项目正好缺人,我记得他当初念得学校不错。” “他是不错,但是你,”不怪杨靖安消息闭塞,唐棹也是早一阵得知,“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就跟你坦白了,属实我也没料到周辰逸会跟你提生意。” 杨靖安敛起目光,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遗漏的细节,嗤笑,“无所谓。我一不接济无用之人,二不做亏本生意,在我这里,能力者优先,如果有人不介怀的话。” 不远处,周辰逸过来,趁热打铁与杨靖安约定后续会谈的相关事宜。另一旁的唐棹三心二意,斜靠篮网张望羽毛球场地,谈完事的人不经意打量过去,在东南角位置猛然撞见一张熟面孔。 “靖安,我眼睛没瞎吧?”唐棹指去盘腿坐在塑胶场地仰头喝水的那位,“那人是不是孟以栖啊?” Ch.5 前天,孟远方与何清开车送孟以栖进云市,海棠湾的三室两厅,当初是孟以楠买给父亲和阿姨的房子,两口子带孟以栖没住上几年,又返回县里接手医馆。 大房子翻新后格外亮堂,孟以栖还住在昔日朝北的次卧,这厢收拾得当,一家三口在云市的南风馆吃了顿饭,夫妇二人才驱车返回县里。 回国gap了半月有余,孟以栖与学生时期的同学师友取得联系,近来县里市里轮番社交,今晚约的是大学同系的师姐,如今在云医大附属医院规培第二年。 高中时期的孟以栖对羽毛球不感冒,因着某个人的缘故才开始接触,后来大学趁课余时间也入过羽毛球社,只是慢慢察觉打羽毛球会粗胳膊,她索性每次只在一旁观战,负责加油打气递毛巾。 今晚,她显然吃劲得很,也称赞师姐功力不可小觑。师姐笑得恶狠狠,说她不晓得有多想用这拍子拍在胡搅蛮缠的病患脸上,又或是冷面獠牙的带教老师浑身,她如今上个班上了一身怨气来,不得不找个运动发泄发泄。 孟以栖听得心里发怵,但依旧向往真正的职业生涯,以往每次医院见习也是最积极的分子,她对救死扶伤仿佛怀有天然的责任心,袭得孟远方真传,书包里永远放着个急救包。 实际上,她常常照顾不好自己,今天摔一跤,明天掉水里,一直在毛手毛脚地长大。 李雨霏休息好拉她起身,“走,栖栖,整个夜宵补补。” 孟以栖真饿了,起身跟上师姐脚步,两人有说有笑刚踏出羽毛球场地,斜刺里,一群人迈步而来。 感官里,有人未到,声先到。 “孟以栖?” 被点名的人缓缓扭过头来,人群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叫她心脏徒然顿了下,那人边说边快走过来,面带惊喜。 “真是你?” 孟以栖微笑点头,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周辰逸。” 周辰逸若有所思点头,“算算也有三四年了,你博士毕业了吧?” 孟以栖点头。 “现在在云医大?规培开始了吗?” “七月份正式上班。” 周辰逸目光打量去她身旁的姑娘,类似的医学生蕙质兰心的气质,与孟以栖同样生着张惹眼的长相,怪不得某人大费周章地制造偶遇。 “真是无巧不成书,孟以栖,我们打完球正要去吃夜宵,你和你朋友一起?” 诚然,孟以栖想拒绝,因为她看见了落在人群后方的杨靖安,以及身边的狐朋狗友唐棹,这两卧龙凤雏凑在一块,指不定怎么挤兑她。 不等孟以栖响应,唐棹迈步而来,目光朝李雨霏,口吻轻挑找刺,“李医生,我刚才打球又闪到腰了哎,现在很怀疑你医术,申请复诊。” 李雨霏翻他白眼,“医院大门没关,你哪里不好挂哪里去。” “病患和医生都是锁死的,李医生得对我有始有终,男人腰子很重要的晓得吧?” 他这番话歧义满满,惹得李雨霏面红耳赤,丢下一句,“明早八点欢迎你来住院。” “别走啊,我请你吃夜宵,李医生,你私底下问诊什么价格?”唐棹紧追李雨霏而去。 这厢,周辰逸还在等孟以栖回话,岂料杨靖安径直走来,停在两米之外。他运动后的脸生白也透着红润,肩头搭了条吸汗毛巾,褪去素日里的正式装束,此时此刻的男人周身都是熟悉的少年气息,坚毅挺拔的体魄,俊逸骄矜的气质,永远是一波人里最精致漂亮的所在。 “孟以栖。” 孟以栖打招呼,“你好。”却见人眉头生皱。 “装什么客气?”杨靖安口吻不耐,“前面不是刚见过?” 孟以栖连连点头,“有事吗?” “没事。”杨靖安眼尾扫过不动声色的周辰逸,快言快语道:“但我有空。” 孟以栖心下了然,转身朝周辰逸抱歉,“不好意思,我就不加入你们了。” 周辰逸大方一点头,“不打紧,下次再聚。” 作别,孟以栖追杨靖安离去,背影里,后者脚步飞快,前者几乎是小跑赶上步伐。 孟以栖跑到杨靖安身侧行走,微微气喘询问他意见,“这么晚也吃不了正餐了,要不要换个时间?” 杨靖安轻撇唇角,眼冒冷光扫去她汗津津的脸,“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可惜一场叙旧?” 既是答谢,孟以栖必秉承重视原则,她总不能领他去吃街边摊,烧烤串串火锅,他愿意吃吗?贯会曲解别人的意思。 “我……”算了,没必要同他斗嘴,孟以栖从善如流,“你想吃什么?” “这是你要动脑的事。” “……”孟以栖真是又碰上了这位爷,“去南风馆吃海鲜怎么样?” “昨天刚吃过。” “那养生鸡汤呢?” “容易上火。” “要不海底捞?” “你的大学生69折还有啊?”某人讽刺的笑意甚浓,似是恨急了这个劳什子的火锅。 孟以栖发觉他就是故意刁难,态度急转直下,“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我不晓得你要吃什么?去天上给你摘人参果好不好?” “这东西我小时候吃多了,再换一个。”杨靖安一手抄袋,另只手里瓶装水喝了一半,领先半步走在绞尽脑汁的人左前方,毫无半点迁就之意。 也许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能惯,孟以栖以恶惩恶的心态追上他,“反正这些我也不想吃,我本来打算和师姐去吃砂锅馄饨,现在她被人挟持走了,你要是不想加入我吃些接地气的食物,改天我再正式请你咯。” 杨靖安驻足停下,过了瞬转头盯在她不快的嘴脸,“你的阅读理解一定很差。” 孟以栖呵呵:“比文科生差那么一丢吧,够用就行。” “砂锅馄饨?”杨靖安挤眉,“老城南那家?” 孟以栖没料到他会记得,揶揄地点头,“你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记性一向很好,除非某人想赖账。”杨靖安端详她骤然间警惕的嘴脸,缓缓道:“不肯承认当初……点了一桌吃得精光不剩。” 孟以栖松了口气咬唇,无从尴尬,她最丑陋的一面也曾暴露在他面前过,不需要抱有任何人设滤镜。 “你这么说的话,我想起来隔壁还有家咖喱肉串很好吃。” 杨靖安眯眼打量她露在外的肌肤,显然比刚回来时胖了一点,国外那种折磨人的美食环境,孟以栖能一天不落待了三年,可想而知经历过的忍耐与煎熬。 “规培生是吧?还没正式拿工资对吧?替你省笔口粮。”杨靖安扭头朝出口迈去,自是不知孟以栖在背后拿白眼翻他。 馆外,一辆法拉利sf90超跑酷炫停在路边,孟以栖随杨靖安身后坐进副驾驶,纵使见惯富丽堂皇场面,也出国在外留学几年,还是生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趣味新奇,东摸摸,西看看,被车主撞见也无多局促。 “这是我第一次坐法拉利。” “什么意思?”杨靖安系安全带揣摩她话里含义,“你还想坐第二次?” 孟以栖吃瘪,连忙打消他不着调的误会,“没错,我土老帽,行了吧?” “孟以栖。” “干嘛?”她不热络回应,目光落在窗外星星点灯的霓虹。 “是土到不会系安全带,还是等着我给你系?” 以往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系安全带,今天乍然闯入杨靖安地盘,她光顾着欣赏内饰满足好奇,都忘了护命之本的安全带,经他提醒,一边扯过安全带,一边低头去系上。 车座杯格里放置他的手机,纯黑色的不加保护壳,桌面骤然揿亮,显示收到一条短信。孟以栖一扫而过,只注意到波光粼粼的壁纸,像是游泳池。 他现在还有一直游泳的习惯吗? 生出时下的疑问时,孟以栖不知怎的,思绪拉得冗长,直到视野里一只手抄走手机,她的发散性思维也拢归原位。 某人略读完信息,手机重新摔回杯格,一言不发启动车。只听,引擎轰然,霓虹纷扰的夜晚,城市里奔驰着一头黑豹。 Ch.6 要命的乘车体验,路边找了个空位刚停车,孟以栖胃里已然翻江倒海,敢怒不敢言地目送始作俑者安然无恙走下车。 馄饨摊十几年如一日,夜里九点半后出摊,摊车上一口滚烫的不锈钢汤桶,隔壁火炉煲着两排砂锅,不间断地重复舀汤、取材、出锅、上餐的动作。 流动餐桌,位置先到先得,正值生意火爆时候,几张餐桌边皆是食客。 孟以栖要了两碗砂锅馄饨,一碗加五香蛋,一碗不要香菜,某人对此类异香的蔬菜向来碰不得闻不得,辣椒也吃得少,养了一身富贵毛病。 “你在这等位,我去买咖喱肉串,你要吃多少串?”孟以栖分派某人紧要任务,也客气做庄的请客姿态,不过杨靖安不大受用,已然后悔应承的结果,事不关己远离烟火气。 “我不吃,你随便。” 孟以栖无所谓转头,咖喱肉串摊老板娘生意火爆,暑期里的女儿也来帮忙烤串,她要了五十串。张望热闹的一条夜市,七拐八绕去一家糖水铺,付钱买了碗赤豆酒酿小圆子,回程路上又碰见一家叫卖酸嘢的水果摊,乱七八糟要了一盒。 再回到馄饨摊,杨靖安正于路灯下通话,修长指节里一根细支,掸过灰才递进唇间吸了口,烟雾缭绕里,他面容逐渐模糊不清,棱棱角角却又清晰刻在孟以栖脑海。 隔着嘈杂人声,乱飞的蚊虫,杨靖安挂断电话扭头,视野不偏不倚撞上孟以栖,她已然找到位置的得意庆幸,炫耀满手吃食招呼他赶紧就位,仿佛他是位关系再相熟不过的旧日好友。 事实上,他们已经五年,甚至再久一点,不曾联系的两个人似乎都忘却曾经的芥蒂。 落座前,杨靖安擦了不差三遍塑料凳,此时孟以栖已经在吃糖水,不干涉他多此一举的洁癖行为,又换到酸嘢打开盖推向对面。 “我买了酸嘢,你试试?” “哪买的?”某人不敢轻易动嘴,过问公事般的严谨。 “路边摊。”孟以栖不为难他,“你不敢吃没关系,我自己吃。”她插起一块撒了酸梅粉的青芒果条,一口咬下去,果肉脆生,汁水酸甜,新鲜又解渴,口里惊喜念叨,“真好吃。” 杨靖安看在眼中,讽刺她本末倒置,“到底是请我,还是满足你自己?” “我说了,你不想吃,下次我再正式请你。”孟以栖举手保证,“想吃什么都可以,不需要替我省钱。” 杨靖安没说话,看了眼竹签才叉起一块青芒果,咬进嘴里时,唾液酶疯狂分泌,是他属实厌恶的酸味,吃一口扔了。 砂锅馄饨与咖喱烤串相继上桌,香气热气肆意,孟以栖胃口大开,汤勺在唇边吹了数下才含下一颗馄饨,奈何砂锅温度过高,她还是烫得舌头跳舞,落在杨靖安眼底,逃不掉急不可耐的老毛病。 馄饨放凉一阵,杨靖安才开动,吃了几口又热出一身汗,风再一吹,忽冷忽热交替,与阴晴不定的梅雨季节无二致,身上只剩余粘稠。 有一度里,他觉得自己还昏头打脑,缺场及时的雷阵雨浇浇清醒,他没准立马打翻桌就此走人,陪她吃个什么狗屁的街边馄饨。大夏天里捧着个烫得要死的锅子,一边吹凉,一边扇风,有的人永远乐此不彼地做着自相矛盾的蠢事。 杨靖安那锅馄饨泡发了也没吃几口,相反孟以栖胃口大曾,又一次饭扫光,从包里抽纸擦嘴,预备打道回府的姿态。 孟以栖看一眼运动表,快十一点,这条街依旧熙熙攘攘的热闹嘈杂,有人却始终寡言少语,格格不入地着陆在人间烟火里。 “吃好了?” 孟以栖点头,后知后觉的歉仄,“不好意思,耽误你宝贵的夜晚时间,我下次再重新请你吧。” “吃好了就走。”杨靖安抄袋起身,片刻不愿在此逗留。 孟以栖转身跟上他,两人一前一后串在眼花缭乱的夜市街,杨靖安头也不回走出闹区,发觉身后脚步未跟来时,条件反射回过头搜寻。 最终,他看见她蹲在出口的夜市摊贩前,精挑细选着地上的手绘扇。 实质的注目叫孟以栖加快了速度,连忙付掉几把手绘扇的钱,脚步匆匆赶到杨靖安身边,自顾自解释拖拉行为,“路过看见那些扇子漂亮实用,我买了几把当见面礼送给同事。” 记忆里的孟以栖一直是周到热情的小大人,学校里谁不小心摔了跌了,她百米冰刺也要赶到伤者面前包扎救治,仿佛这个校园少了她这个江湖郎中就不得转。逢年过节回到校园永远带着家里土特产分给同学朋友,诸如妈妈拿手的蛋黄腊肉粽、百合绿豆汤;外婆家田里结的珍珠糯玉米和花生;爸爸特意为她做的话梅红烧肉等等。 她的小恩小惠向来笼络人心,只不过爱心泛滥,不值得被人放在心里特殊珍视。 对面的人长久静默,阴沉情绪无处遁形,孟以栖自觉道别,“我家离这不远,自己打车回去,你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语毕,也不等他回应,径直走去街边打网约车。 昏黄街头,白色运动连衣裙的女人掩在光里,一束高高的马尾荡在脑后随风飘扬,清纯动人一如少年时。可记忆深处里,她明明是个骨瘦干柴的乡下土妞,却豁然某个一天里,洗去浊泥,脱俗开来,宛若碧绿水潭里浮出的一株清雅芙蕖。 在网约车抵达前,街对面的法拉利轰然离去,自始至终不曾挽留孟以栖,他向来不是假客套之人,她也受够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孟以栖读得是中外合作办学,本科五年在云医大完成,后三年申请到英国合作院校继续读博,回国顺理成章并轨规培。 医院规培三年计划至少轮转十五个科室,阴雨连绵的七月清晨,孟以栖早早起床,从宿舍赶来呼吸内科报道。 师姐李雨霏在普外科住院部,两人门诊连廊上打了个照面,几乎一整天都处于忙碌状态。 患者病史采集记录,体格检查辅助诊断,一天至少两次的查房,附带不厌其烦给家属指路,开不完的科室会议,上不完的病例学习,小讲课,通常歇停下来,夜色早已而至。 宿舍里几个姑娘本来计划抽天晚上聚餐,几轮值班下来,一致认为补觉最重要。不怪姑娘们的激情偃旗息鼓,科里每天都能收到病情复杂的病患,夜里反复折腾磨人心志。所以独立值班的第一天,孟以栖几乎整夜未阖眼,颤颤巍巍撑到天亮交接班,吃早饭的心情也没了。 孟以栖在海棠湾的房子里醒来,帘外终于放晴,阳光明媚,已经下午两点多,她肚子饿得连连叫,正准备叫顿丰盛的外卖犒劳辛勤工作一周的自己,孟以楠电话拨进来,通知她别忘了晚上的宴席,书妍今天过生日。 信号倏然接通,孟以栖赶紧下床穿衣,回医院收发室取快递。 云医大附属医院附近的集市,孟以栖在饼摊买了块灌蛋肉饼垫肚子,又在隔壁水果店拣了袋水蜜桃和西瓜果盘。 师姐微信里哭诉自己正在经历非人折磨,心里又苦又闷,她得去送点安慰。 普外科病种多,患者家属川流不息,间或匆匆走过几个白大衣。 李雨霏收到微信,过了好一阵才尿遁出来取爱心水果,下午茶先放置护士站保管,李雨霏又客气分给她们,再拉起孟以栖去上厕所。 途中,李雨霏冷不丁提道:“唐棹你了解多少?” 此人与杨靖安狐朋狗党,虽同读一所学校,但孟以栖交情不深,只晓得也是个家底吃不穿的富二代,如实回答。 “师姐,你问他做什么?” 李雨霏额角三条黑线,口吻愁得要死,“他好像在追我。” “可是你有男朋友啊。”只不过异地,平时不常见面,过得和网友无异。 “对啊,我跟他说了。你晓得他说什么?” “什么?”不用想也晓得不中听,或许还有些不堪入耳。 “他说哪怕我结婚了,他也要捣鼓散开,何况是没有保底的恋爱关系,神经。” 孟以栖不以为然,“他们向来没什么道德感。” “他们?”李雨霏疑惑,再豁然开朗,“你是说那天篮球场的另个男人吧?” “不是跟我叙旧的那个。” “我当然晓得。”李雨霏还算记忆犹新,“是那个穿白T的大帅哥对不对?他以前来云医宿舍找你,系里都以为是你男朋友,结果,”师姐摇头颇为赞赏她的目光,“小师妹本事不小,身边都是天子骄子般的人物,男朋友也另有其人,不分伯仲的优秀。” 孟以栖打岔话题,聊回唐棹身上,“师姐,你是觉得他困扰你了?” 李雨霏抿唇不语,半晌,面色捉摸不透道:“不晓得,但是直觉告诉我得离他远点。” 有些人,轻易碰不得,孟以栖更是明白。 送李雨霏回普外办公室,孟以栖折返去收发室取快递,连廊通往门诊大楼的扶梯,乌泱泱的患者家属。 平行扶梯,上下输送,医护人员装扮点眼,孟以栖本着后辈心态,目光递向隔壁上行扶梯,于一排长队里捕捉到白大褂身后之人,霁月清风的人也恰好投来诧异的目光。 两相交错,赫然之间,孟以栖撇开头,拾级而下踏上了平台。 拐弯时,余光里一道人影逆行而来,反常举止招引扶梯上众人微词,却不管不顾直奔远去的一点朱砂。 Ch.7 收发室大爷在看报,孟以栖进来关上门,室内清凉氤氲上身,她走到空调底下的货架翻找快递,很快,后背沁出的热汗悉数蒸发掉了。 找了会才找到快递,孟以栖工作忙没时间选礼物,网上旗舰店里下单一组哈利波特乐高,早两天就显示签收了,她却迟迟拖到现在取走,似乎在昭示有些相遇即便刻意也躲不了,更何况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年轻人,你站门外做什么?”收发室大爷拉窗询问外头鬼鬼祟祟探头的男人,“来取快递?” 封闭空间破开一丝空隙,孟以栖心口也裂开一条缝,往昔里深刻的记忆汩汩灌满缺口,在窗外人清冽的语调里訇然涌出。 “不是,我等人。” …… “学长,你怎么在这?” “孟以栖,我在等你。” …… 当初转头永远在身侧的人,有朝一日音讯全无,九千公里的距离太远,属于自己这片空域里的星星终是坠海了。 乐高盒子过大,孟以栖抱在怀里走出收发室,迎面恰好撞上等候在外的梁泽帆,先前匆匆一撇看得不仔细,此刻四目相对,才发现他这两三年成熟许多,刻在骨血里的温润被凌厉取而代之,平添了些许疏离感。 “栖栖。”梁泽帆叫她的小名还是温柔缱绻,“我替你拿。” 孟以栖错开身,脸上无笑容,“有事吗?” 梁泽帆失落垂眸,即便衣着光鲜体面,也看出来他心理的破碎,对于孟以栖他始终是辜负的那一个,不好好珍惜的人,装缩头乌龟的人,冠冕堂皇的人,可一颗陨落的星星该怎么去配得上他眼中的月亮? “辰逸说前阵子碰见你,”他缓缓吐出剩余的话,“在运动馆打羽毛球。” 孟以栖咬咬唇解释,“师姐拉我去锻炼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梁泽帆轻轻摇头,他不该抱有某种侥幸心理,他自始至终得来的都不踏实。 “听说你毕业回来在云医培训,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今天正好过来拿药,没想到碰上你。”他的语气很没有底气。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那,”梁泽帆改口,“改天等你空下时间。” 有时间坐下聊聊又能怎样?过去没有达成一致的共识,如今即便重逢也弥补不回断联的两年,她与他还是擦肩而过为好。 “我现在轮转很多病人要顾,每天忙得脚不离地,不晓得哪天有空。” 梁泽帆明白,栖栖仍旧有着介怀心,她向来对自己不曾如此置气口吻,他们之间有过许多难忘珍贵的回忆,是他懦弱地亲手断送了自己编织的梦,他不完全委屈。 良久,梁泽帆垂首,歉仄口吻,“栖栖,对不起。” 孟以栖要的从不是梁泽帆口中这声歉意,她怀念本科后两年阶段与他经历的种种,也无法释怀被抛弃异国他乡煎熬的那段时光。仿佛,他从来不曾真实存在,她无论如何选择都规避不了错误,因为她从一开始便夹带私心。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如果我是你,在天塌的打击下,可能也无法打起精神面对任何。”孟以栖平复心情看向他,“梁泽帆,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对你是有爱意的,即便你下定决心要分手,也不必用最后那句话逼我。” 悔意涌上心头,梁泽帆脚下靠近她的每一步都千斤般的重,孟以栖却连连后退,深深浅浅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远去。 孟以栖身上出了汗不舒服,又折身回海棠湾洗澡换衣,赶在夜色降临前出了门。 九岁孩子的小生日宴也举办得隆重,主家包括爷爷杨守诚也到场。何清去了岛上照顾栖栖外婆,孟以楠派车从县里只接来孟远方,此时人正坐在主桌与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叙旧。 礼物送到众星捧月的主人公手里,孟以栖去到主桌同长辈问候,亲切尊敬地称杨守诚为爷爷。 杨守诚蹉跎一生里膝下无女儿,孟家两个姐妹的教养深得他厚爱,孟以栖高三那年在宅子住到高考结束,他实在有将人看做孙女对待,此时此刻脸上高兴地褶子乱飞。 “上回书妍妈妈说你从英国读书回来了,好些年不见栖栖长大不少,还是从前的礼数周到,宅子里住的那一个年头,待我这位老头子比家里头那个混不吝更像亲孙子。” 孟以栖不敢当,“承蒙爷爷关照,那年高考我才能心无旁骛考上云医大。对了,爷爷,您身体近来可安好?” 杨守诚点头,“马马虎虎,都是些小毛病。” “平时还是要带暖一点,多注意身体状况,按时体检。” 杨守诚感慨,“你与你爸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朝我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当然了,这是我亲爸。”孟以栖伏在孟远方肩头小声作叮嘱,“爸爸,你少喝点酒。” 孟远方拍拍她手背应承,“晓得了,爸爸晚上还要回县里,心里头有数的。栖栖,你去找位置坐下吧。” 又寒暄几句,孟以栖作别主桌,去到客桌找了个空位,隔壁都是杨家旁系亲属,各路兄弟姐妹,得知孟以楠妹妹回国,有人上前来找她搭腔。 “你是孟以栖吧?” 来人时髦精致,浑身名牌加持,孟以栖自当一眼认得。她是杨宛平堂兄家的孩子,小时候随改嫁杨家的母亲住在北方,直到大学才考来云城永久留下。 说起来,杨守诚与亲戚们的关系并无多深,关于杨家的些许往事,孟以栖也是从大人嘴里听了个囫囵。 杨守诚自幼失怙没上过几天学,老家叔叔屋檐下混个温饱也难逃叔母微词,克扣吃穿用度,饿得骨瘦如柴,还得负责家中兄弟姐妹的一应照顾。终究,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叫不信命的杨守诚下定出门闯荡的决心。 然而叔母得知此事后,冲他好一顿大发雷霆,她当时已为杨守诚寻好一门亲事,对方是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独生女,家庭条件相当不错,言下之意是卖了杨守诚到人家里头入赘。 杨守诚做小伏低忍了十来年发了一顿火,叔母眼里就成了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狠狠将他赶出家门,自此一刀两断。 经此一别,六七年后,杨守诚于云市发家,娶了当时任教此地成人大学的夫人,慢慢地杨守诚生意越做越大,三姑六婆闻风赶来攀关系,多是挟恩图报。 没有叔叔一家,杨守诚活不到十八岁,不计前嫌为叔叔一家在北方安置打点,也许正是因为杨守诚的慷慨养肥叔叔一家人的胃口,久而久之,变本加厉地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让杨守诚下定决心不再无度接济叔叔一家的起因,源于他鹣鲽情深的夫人,那时候宛之刚产下一子,叔母老家的亲戚入宅照料起居,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给宛之落下终生病根。 自那后,他赶走叔叔一家,连带在厂里已经独当一面的堂兄弟,也通通打发回北方。 只是,一脉相承的血系,关系再生疏也脱离不了往来,更何况是一方坚持不懈地上门赔罪。 再后来,宛之因身体上的其他毛病去世,杨守诚才渐渐放下芥蒂,容叔叔一家隔三差五往来,困难之际伸手援助,十多年相处下来,也未再发生过其他冲突。 孟以栖问候对方,“好久不见。” 隔壁的徐芬亚已然主家姿态,并不多热络地回应孟以栖,与十多年前第一次照面时同等的敌意。 孟以栖当时受尽冷眼,私下里问过何清:为什么那个徐芬亚总是对我翻白眼? 何清知会她,离那些个伸手要饭的人远点,都是挟恩图报喂不饱的货色。 后来,再长大一点,孟以栖终于能弄明白徐芬亚的敌意。 同样只占到一半血缘,孟以栖以着姐姐这座靠山,从县城搬到市里读书,还得到杨守诚青睐留在宅中备战高考。 徐芬亚的母亲为继父诞下儿子,她作为同母异父的姐姐,没获得半分特殊,自打十二岁那年来云城参加完一场宴席,她就生出留在此地生活的想法,不惜自愿改姓成为真正的杨家人。 无奈,叔爷爷不同意留她住在宅里读书,后来却愿留一个毫无关系的孟以栖在杨家寄读。 孟以栖留英读研后,徐芬亚彻底消失视野,这几年,两人可以说对对方都了解甚浅。 徐芬亚有意打听她的近况,“你在哪里工作?” “云医。” 徐芬亚若有所思,“还不是正式医生吧?” 孟以栖点头,听她问道:“你二十六岁有了吧?” “是啊,比你小一岁。” 徐芬亚打量她身上似有若无的书生气,即便两只脚步入社会大染缸里,她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干净澄澈,一个被家庭过分保护的好命女孩,这辈子吃得最大的苦恐怕就是十一岁之前。 “听说你们这些医学生要规培三年才有可能转正式,忙到节假日都在加班值班,平时很辛苦的。” “任何行业都有辛苦的时候,医院大环境如此,对我而言习惯就好了。” “你读了二十年书,结果到头来在医院伺候人,拿微薄的收入,图得是什么?” 孟以栖微笑面对她,慢腾腾反问,“那你来云市工作又是为了什么?” 徐芬亚答非所问,口中酸意明显,“我不比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好姐姐,任何事只能靠自己争取。而你嘛,即便哪天撑不下去,也有靠山替你打点,再不济,回家继承祖业咯。” 像是料到徐芬亚口中的阴阳怪气,孟以栖反而心平气静应承她,也口口声声驳斥她,“你说得有道理,左右我都有退路,不过好在我很向往这份职业,目前并不存在你说的撑不下去。至于靠山,跟你说点实际的吧,我姐姐的条件说财富自由也可以,但那些都属于她自己,我不觊觎,更不嫉妒。人各有命的道理,我自小就清楚得很,更不做任何虚妄的梦,脚踏实地念书读研参加工作,这些靠得都是我自己。当然了,就算有一天我穷困潦倒到了人生低谷,我姐姐接济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你也说了我们同父异母,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更何况我们感情还很好。所以,外人酸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孟家姑娘一直都是街坊领居口中的好命人家。徐芬亚,你说呢?” 徐芬亚脸色早已黑得透透,再待下去无非自取其辱,她腾地从座椅起身下桌,转头之际,叫身后两手抄袋的人吓得一愣。 孟以栖不明就里回过头,只见杨靖安落拓地立在身后,水晶吊灯洒下的光辉里,身着黑衬衫的人风姿俊朗,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Ch.8 自信不足的人需要外在乃至言语为自己树立高墙自保尊严,徐芬亚如今即便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于真正的天之骄子眼前也只个会舞刀弄枪的小丑,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什么时候站这的?”孟以栖不晓得他又听去多少。 “从你长篇大论炫耀开始前。” 有人理直气壮,“不好意思,是你亲戚先找我茬,我才把她气走了。” “哪门子亲戚?”杨靖安嗤声,“即便有血缘关系我也不会高看她一眼。” 孟以栖首肯,心想:你指不定心里也在嘲笑我,没错,我就是个沾沾自喜的坐享其成者。你杨靖安如是,所以大哥不说二哥。 “哥哥——”不远处,杨书妍戴着王冠奔来,一身曳地的天蓝色蓬蓬裙,旋转展示给他看,“我今天像不像住在冰雪城堡里的elsa?” 比起好命,杨书妍才是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全家上下唯一的女丁,爷爷疼,爸爸爱,哥哥视如己出,完全当自己孩子对待。 杨靖安单腿跪下,替小公主扶正王冠,慢腾腾的怪罪口吻听得也很独宠,“好歹是大家闺秀,跑起来丝毫不顾形象,叫你那些同学望去,回头该说你不淑女。” “淑女是什么?”杨书妍莫名,看向坐着的小姨,“那小姨是淑女吗?” “你小姨啊?”杨靖安慢悠悠回看某个坐等答案的人,扯唇一笑,“跟淑女不沾边。” “喂。”孟以栖已然不快,“别把你的喜好加在我们身上。” “谁说是我的喜好?” “不是吗?”孟以栖哂笑,指去杨书妍帮腔,“她一个孩子爱玩爱闹很正常。” “玩闹也得分场合,这里不是随便一个乡下流水席,来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代表的是杨家人。” 孟以栖气结,无法反驳,此刻到场的还有杨宛平与孟以楠关系网里的好友。想到这,孟以栖长辈责任心上身,拉杨书妍过来吩咐,“妍妍,你玩得太疯了,刚做的头发都乱了。小姨给你梳梳,一会文静点,还要上台切蛋糕的。” 杨书妍乖巧配合孟以栖梳妆整理,完毕,她一手拉起孟以栖,一手拉起杨靖安,“小姨,哥哥,妈妈给我准备了摄像,我们去照一张合影吧。” 孟以栖步伐沉重来到华丽背景板前,众目睽睽之下顿生退缩之意,往摄像头外挪了挪,“妍妍,你和哥哥先拍吧。” “不要啊。”书妍拉她进来,“我要和哥哥小姨一起拍照,你们是我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喜欢的人了。” “孟以栖。” 被喊的人刚看向近在迟尺的隔壁,就听到催促,“别耽误时间。” 于是,在摄影师指导下,孟以栖右手牵着书妍的右手,左手置于书妍背后垂下,而站在左侧的人同样姿势,两只手在看不见的空间里若有似无地触碰,再心照不宣地离开。 即出的立刻拍被粘在合影展板,画面里三人呈V字形状布局,小公主头上的王冠闪耀无比,黑白装束的年轻男女亦脱俗出众,微笑注视着镜头,宛若一对佳人般配。 欣赏了会相片,孟以栖牵杨书妍回孟以楠处等候宴席开始,落在身后追来的人拐弯去了主桌,于杨守诚身侧空位整衣落坐。 相隔几个座正与人交谈的杨宛平投来目光,只平淡地看了眼迟到的人。 说好宴席结束回青阳县,孟远方一高兴还是喝多了,孟以栖打算带父亲回海棠湾休息,杨守诚大手一挥,吩咐杨靖安准备车子相送。 散场前,孟以栖与姐姐作别,大她二十多岁的杨宛平儒雅立在孟以楠身侧,即便五十来岁的年纪依旧英俊挺拔,乌黑发梢处见不得一根白丝,亦如当年迎娶孟家大女儿时的意气风发。 或许是随了杨家优良外貌基因,上至祖辈杨守诚,下至孙儿杨靖安,都袭得了一身矜贵的气质。 这样摄人的气场里,孟以栖叫不出口“姐夫”,杨宛平只比孟远方小几岁,称兄道弟也是可以的。 她说,“姐,今晚我带爸爸回海棠湾休息,不过明天一早我就得去医院,顾不得爸爸,你记得安排好车子送他回县里,他那个医馆离不开他的。” 孟以楠应承,“我晓得的,你回去记得给爸爸煮点茶叶喝再睡觉,他今晚喝了太多酒,拦都拦不住的。” “是啊,开场前我还叮嘱他了,或许是孙女过生日他高兴吧,没想到都喝醉了,我记得上次醉好像还是你嫁人的时候。”孟以栖说着朝杨宛平勾唇一笑,还是腼腆地叫了声,“姐夫。” 杨宛平应声,笑容和煦,“老爷子都打点好了,靖安已经派人送你爸爸到车里等着,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孟以栖这厢与姐姐一家告别,便从宴会厅折身出来,杨靖安准备的车正停在楼下,双闪频频起跳在静谧的夜里,她握着手机小跑下台阶奔至车旁,弯腰在副驾驶车窗上敲了几下。 防窥玻璃缓缓下降,掩在暗色里的脸庞白皙如瓷,清冷色调鲜明对比着窗外泻进来的暖光。 对视片刻,杨靖安发话,“坐后面。” “你怎么在车上?”孟以栖想问的是你怎么亲自送? 杨靖安轻拢眉头,似是在面对一个傻子的提问,“我的车,我坐在这,有何不妥?” 孟以栖摇头,“没有,没有。”她讪讪坐进后座。 孟远方已经靠着窗户打盹,车里无声,徒有阵醇厚的酒味和在冷气里,孟以栖换了下午那件红裙子,身上的白色无袖连衣裙,此时冷得人有点打摆子。 后排抱肩上下摩挲起热的动静通过后视镜悉数落在杨靖安眼底,他吩咐司机打高冷气温度,这时,孟以栖又哈啾打了个喷嚏。 未靠回原位里坐好,前座扔来的西服外套盖到孟以栖头上,木质调的古龙水香肆意涌来,闹得她各路感官不自在。 她没好气扯下西服,视野里的人正偏头望来,语气听着不耐极了,“吵到人休息了,把衣服穿上。” 孟以栖冷得慌,不情愿套上杨靖安的西服,一地鸡皮疙瘩捡回来,坐在这安静车厢里打开手机,完全没有闭目养神的困意。 师姐李雨霏发来的信息,她过了许久才看见。 李雨霏告知孟以栖,她今下午在西药房撞见梁泽帆,对方来替母亲取药,以及她现在才得知,普外的尹主任是对方姨妈,种种之类的命运巧合。 李雨霏问她下午有碰见梁泽帆没有,不然他不会冷不丁撞上来就要孟以栖的联系方式。 下午的重逢,孟以栖态度明确,既已结束一段亲密关系,各自的不甘委屈留在过去便好,她也未生出过重新联系的念头。 孟以栖回师姐:不给是对的。 休息时间,那头回得很快,是一条长语音,孟以栖本来要贴在耳朵上听,谁知点错进扬声器播放,只听见李雨霏振振有词:就算他梁泽帆重新要到你联系方式又如何?当初你们那么恩爱,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块,一块留学计划未来,可到头来,他因为那些个家事…… 孟以栖忙切换收听模式,李雨霏的声量在“当初”那句开始弱下,她贴到耳朵上听完一条语音,不知怎的,心情又跌回到下午的复杂里。 她设想过回国会与许多人重逢,她会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从容自若地与故人们交涉,实际上,她的确能做到所思所想,却唯独在梁泽帆面前,无法真心实意地翻篇。她与他有过太多接触,以至于她曾深信这个人能驱除自己心底里的伤,会是她这辈子的关门爱人。 可惜,两个人在不同的观念里走散了。 意识到鼻尖酸意袭来,孟以栖抬手抹过双眼,手背带下来一片湿润。 Ch.9 海棠湾一栋小高层楼下,车刚停稳,闭目养神里的杨靖安忽地撩开眼,先司机动作前发话,“去药店买盒解酒药过来。”说着,推门下车朝后来开车门。 另一边,孟以栖紧接下车,绕到孟远方这头来时,杨靖安已经扶人下地,肩膀承重着爸爸的胳膊,后者头脑迷瞪极了,还以为是先前的司机。 是啊,谁能想到杨靖安伺候人的一幕,孟以栖生怕爸爸磕碰到哪里,不放心的口吻,“还是我来吧。” 杨靖安置若罔闻,托人走上台阶,也吩咐某个磨蹭的人,“去按电梯。” 算了,她小身板一个搀扶不省人事的孟远方上楼,说不准手一滑就会磕碰到哪里,在杨靖安催促声里,脚步匆匆追了上来。 折腾几分钟,孟远方终于在主卧躺下,杨靖安罕见的耐心,替孟远方宽衣解带,孟以栖看在眼里,一度以为他转了性。 热水很快烧好,孟以栖为爸爸泡了杯热茶送去床头,那边杨靖安去到卫生间洗手,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水珠,想必一趟下来出了不少汗。 孟以栖盯着他沉默,后者已然想讽刺主人的程度,单手叉腰立在卫生间门前,“我来你家一瓶水都舍不得?” “我不常住这里,物资少得可怜,冰箱里只有很普通的矿泉水,还有刚煮的开水,你要喝哪个?”孟以栖认真询问客人的态度。 杨靖安脸色不太好,继续奚落的口吻,“这么热的天,你房子里的空调也舍不得开,叫我喝你刚煮开的水,亏你想得出来。” “什么舍不得开?”孟以栖狡辩,“我急急忙忙地忘了。”她赶紧去开客厅的中央空调,又去到冰箱拿了瓶水递给他。 后者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小半瓶走。 孟以栖打潮毛巾替孟远方简单擦了擦脸和四肢,再出卧室,杨靖安正坐在沙发里,两臂展开搭在了后背,俨然这里主人的姿态。 孟以栖看了眼墙上挂钟,“你还不回去吗?” “司机没来,我怎么回去?”他像是对孟以栖的赶客嘴脸十分寒心,“有的人料理好一切就着急赶客人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那我去楼下站着等好了。” 孟以栖被他揶揄得脸色尴尬,拦住人起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谢谢你。” “孟以栖。”他又重新靠回沙发,一双朦胧的眼睛盯着面前女人,“自打你回国,我们但凡见面,你嘴里似乎都离不开‘谢谢’二字。” 孟以栖手握毛巾在单人沙发坐下,“你实在地帮了我们,谢谢你是应该的。” “是吗?”杨靖安支起上半身,双臂撑在两膝来端详她,“以前不晓得你这么客气。” “以前也不晓得你这么关心人。” “所以我说你眼睛瞎了不全然没理。” 一言不合就要开战,孟以栖当仁不让,“是是是,总比有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好。” 杨靖安眯眼轻嗤一声,慢腾腾反问道:“有些人,是谁?”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她撇开脸,不去看他攒着怒意的眼睛,可刚扭过头便叫一只手扼住,五指卡在两颊生生掰正过来,对视着某个斤斤计较的人。 “孟以栖,睁大你双眼看清楚,我的眼睛在眉毛下面鼻子上方,和你完全一样的位置。” 孟以栖叫他捏得有点疼,嘟起的唇说话也含糊不清,“你发什么酒疯?” 不等她要挣脱,杨靖安率先撤手,依旧不能解气的口吻,“没什么,单纯看你不爽。” 反复无常的人就是如此,上一秒可以替她搀扶爸爸回来,下一秒也能反客为主坐在这里说她不是,孟以栖不晓得自己又哪里得罪他。 她心里头憋屈得要命,扔下毛巾去拖他起来,“看我不爽,你就走,现在就走!” 偏杨靖安不配合,又喝了酒身子沉得要命,被她拽着的胳膊稍微一用力,不设防的人直直跌进他怀里,一鼻子烟酒味猛地袭来。 她轻声地“啊”了下,抬头又撞到他下巴,一个额头痛,一个舌尖疼,谁的脸色都不好受。 “你就是在发酒疯,一喝酒就为所欲为!”孟以栖望来,数落他的不是。 酒的原因,杨靖安心跳过快,半眯眼喘气,“为所欲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讲理地一顿找我的茬!”孟以栖抽动被他圈在掌心的手腕,“放开!” 杨靖安偏生反骨,用力圈紧她骨头,长睫缓慢眨动,从眼角飞出一丝蔑意来,“我说错了吗?你瞧男人的眼力见?” 这刻的孟以栖才明白杨靖安的酒疯源自于何,哑然的态度似是坐实了有眼无珠,承受着面前人尖锐犀利的言语。 “我以为你出国在外独立几年,鬼门关走过一趟,至少能练就点铁石心肠的本领。再不济,英国的雨也能浇清醒脑子。回来遇个渣男前任罢了,内心就这点韧性?” “什么渣男?”孟以栖反驳他的偏见。 “惹你伤心,惹你哭,还不是渣男?” “那你也逃不了!” 某人不气反笑,眼角滋生暧昧,偏毫无半点不适地躲闪,“你喜欢的又不是我杨靖安,渣你又有何所谓?” 孟以栖觉得今夜的杨靖安很反常,不仅话多,怨气冲天,附带拉人下水洗不清嫌疑的故意为之,条件反射下顿生起躲避念头。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了我司机还没到,你就这么想叫我下楼喂蚊子?”杨靖安发脾气,怪她没良心,“别忘了我叫他去买解酒药。” “晓得了晓得了,谢谢你的好心,我不赶你走,你想待到何时待到何时,行了吧?”孟以栖不想再同他多争执一句,干脆任由他没心思再捉弄自己,岂料,他竟然玩起自己手腕骨,温热拇指摩挲在几处青筋上。 连接心房的血管涌动酥麻痒意,孟以栖几乎下意识抽动收回,却叫杨靖安不讲理拽住。她去到别处的目光迟疑绕回他眼前,后者已然沉醉状态,可又不知醉得多深,显然是没醉到混淆不清的程度。 “孟以栖。” “干嘛?”她响应得极为冷淡。 “你的血管很细。” 她皱眉,奇怪他的跳跃性思维,胡言乱语地对对联,“你的血管很粗。” “嗯,我是男人。”停顿的人刻意接道:“当然粗。” 许是姿势亲密,又罩在暖光里,最后一句话有了剑走偏锋的歧义,孟以栖没来由地脸一红,清晰落在杨靖安眼中,有人便开始挑逗她。 “你乱想什么?” 孟以栖急得撇清来骂他,“你有病!” “那正好,孟医生术业有专攻,劳驾替我瞧瞧,我最近心脏是有些不规律。” “你闹够了没?以前也不晓得你喝了酒是这样子!” “哪样子?” “满口有的没的,你到底几岁?你该不会三岁吧?” “三岁的孩子还在喝奶吧?我合适吗?”杨靖安目光放肆扫过她起伏的胸口,状似无意挪开正对上她反应过来的眼光,后者压不住火狠狠挥打在他胸膛泄愤。 “你气急败坏打我做什么?”他这回双手扼制住了她的进犯。 孟以栖气得胸腔上下起伏,也诘责他经年不变的臭毛病,“亏我以为几年不见,你比以前冷静成熟了,不会再拿我逗闷子,看我这副样子你心里很解气,心脏规律多了是不是?” 杨靖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同样的喘息难耐,半晌,才不爽快地吐露,“并没有。” “杨靖安,你到底什么意思?”孟以栖受够了,速战速决的结束态度。 “惹你生气总好过陷在难过里。”杨靖安身上一阵酸疼,啧声不爽,“孟以栖,你刀子手吗?估计现在恨我多过你那个……” “你闭嘴!”孟以栖扑向他,手捂上嘴不给他出声,凶神恶煞,“没错,我从头到尾都最恨你!” 杨靖安扯开她的手,不顾孟以栖反抗,胳膊桎梏在腰身按她进胸怀,一脸沉重及求知欲,“为什么?” 太近的距离导致他叹出的鼻息也悉数扑来,感官里顿生接触的紧张与不安,急得人想要逃离与他的亲密。 孟以栖双手往外推拒他,头和呼吸也偏离得远远,在杨靖安渴求的目光望来,对方完全就是副恨不得解脱的样子。 他顿时失了追问下去的兴致,恰好司机也买到解酒药送来。 门铃作响里,杨靖安撤手推开孟以栖,她跌倒沙发里松了口气,只闻玄关门开之后,瓷砖地上扔来个东西,再接着,砰的一声,家门又重新合上。 突然的孤寂令孟以栖失落感沉重,她本不该承受这股莫名的情绪拉扯,连手腕上勒红的痕迹也不该存在,可它们就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在特定的氛围下,时不时地重现加剧,提点着她那些不愿面对的过去。 Ch.10 江淮地区快出梅这周里,云城天上又豁开一道口子,继续没日没夜地大降雨。 因着雨天出行不便,医院到下午人烟稀少,忙了一上午的孟以栖抽空到病区查房。 自打疫情彻底开放后,国民对新型肺炎病毒开始应对自如,年轻人网上搜搜相同症状的病愈贴,自己便可以到药房刷医保拿药,上了年纪的老人感染一次就不好说了,多雨的季节阴晴不定,正是病毒交叉的绝佳时机,病区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孟以栖的口罩从头到尾没摘下来过,她一一替几位病患听诊检查作记录,照例询问他们的饮食状况,身体感受,作着医嘱。 一个早上做了雾化的老人家,今日浓痰已经稀释不少,咳嗽也慢慢得到缓解,靠在床头招呼她,“小孟医生,你过来。” “张奶奶,你要什么?”孟以栖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又要做什么检查。 “小孟医生,你过来嘛,我给你吃东西。”张奶奶一脸皱巴巴的纹路,十分慈祥和蔼地呼唤着她。 孟以栖忙摇手要走,“不客气,张奶奶,您留着自己吃吧。” 张奶奶拖住她不让走,“不值钱的东西,是我那个外孙今天来看我时买的水果罐头,你拿两瓶回去吃。” 张奶奶的床头床底都摆着水果和牛奶,看护她起居的女儿去了水房打水,回来就看到这拉拉扯扯的一幕,忙上前来解救小孟医生。 “妈,你拉扯人家医生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浩浩买的罐头,我把两瓶给小孟医生吃。” 张奶奶女儿一听,幸亏不是冒犯的话,她接过老母亲手里的罐头塞给小孟医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执着叫人盛情难却。 “小孟医生,我母亲很喜欢你来查房问她状况,说你人长得温柔漂亮,学问也高,一心想叫你做她孙媳妇。”张奶奶女儿自嘲,“可我那个儿子配不上你,我已经说过她了。她就是单纯想谢谢你每天来关心她,两瓶罐头你要是不肯收下,她夜里想起来又得跟我念叨。” 罐头被强塞进孟以栖怀里,她简直哭笑不得,“多谢张奶奶喜欢,心意我收下了,祝您早日康复出院。” 孟以栖又在联合病房待了几分钟,病患家属们尤其关心她的个人情况,争先恐后地要替她介绍优质对象。孟以栖出国在外几年,回来马不停蹄加入工作,但凡空出点时间来也只想休息,还没考虑过接触异性开始新恋情。 言辞委婉拒绝掉大家的热心肠,孟以栖撤退回到医生办公室。同期的沉倩见她收到病患答谢的罐头,满脸羡慕不已。 孟以栖借花献佛推去一瓶,“你今晚值班,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我真谢谢你的好心提醒。”沉倩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我说,这暴雨天里值班更要命,我打起盹来听不见任何动静,天晓得我有多难熬。” 孟以栖情况不比她差,“不说你了,我前天值班一整夜都在仰卧起坐,撑到后面睡得都有负担了,干脆起来泡了杯咖啡,真得很管用,回去后我到下午才困。倩倩,你要不要来两包?” 沉倩死马当活马医,“我需要,需要得很,这几天在主任手下过得战战兢兢,没心思吃饭,也睡不好觉,就等着熬完这个大夜回去狠狠地补。” “在我柜子里,下班再拿给你。” 下班后,孟以栖取回两包咖啡液送到办公室,她正在吃红油麻辣烫,香得孟以栖肚子咕噜直叫。 沉倩问她要不要来两口,孟以栖摇头晃脑,“不了,我晚上约了普外的雨霏师姐吃火锅,比你这个全乎。” “栖栖,我发觉你真的爱臭嘚瑟!”沉倩对孟以栖抛下她吃独食的行为咬牙切齿。 “明早给你带早饭就是啦,想吃什么?” “你晚上还回宿舍住吗?” “应该会回来。” “那就医院门口的鸡蛋灌饼吧,加肉松培根,喝的要一杯黑豆浆,不叫你跑远了。” “好好好。”孟以栖应承得十分爽快,已经背起包预备要下班。 “对了。”在吃麻辣烫里塑料凉皮的人想起一件事来,“说起雨霏师姐,我上回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走在医院花园里,好像不是她那个男朋友。” 孟以栖装作不知情,即便与沉倩关系要好,也不能随意揭露他人隐私,“可能是她的朋友吧。” “什么朋友戴理查德米勒啊?”沉倩两眼散发着八卦之光,信誓旦旦,“该不会是追求者吧?” “也有可能。” 沉倩不敢置信,“那师姐她……这是要?”脚踩两条船? 孟以栖耸耸肩不予置评,招呼沉倩赶紧趁热吃,随后撤离了内科住院部。 楼外依旧泼天的大雨,好在火锅店就在附近街区,李雨霏今日休息,早到孟以栖几分钟,她收伞进店才发现,吃货们对火锅的热爱完全是风雨无阻且四季不分。 店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她们在中央空调机出风口下方一桌,依照各自喜好点了桌荤素搭配的火锅食材。 孟以栖还单独要了份西瓜椰子冰自饮,李雨霏正处例假末尾,手边只有杯温的柠檬水。 这顿晚饭临时起意,孟以栖坐下已然发现师姐情绪不对头,再联想沉倩目睹的一幕,大致能猜出困扰她心境的原由。 碳炉式火锅,食材熟成需要一段时间,正如李雨霏开口也要作足心理准备。 许久,她叹道:“栖栖,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如今的孟以栖实在没有多少资格指教别人的感情,又难以置信李雨霏陷入得如此迅速,“师姐,你真的喜欢上唐棹了?” 李雨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起她与异地男友何文杰的现状,“上周他来找过我一趟,那天我白班,下了班我们在这家火锅店吃饭,聊着各自最新的生活一切如常,结束后回我的出租屋洗澡洗漱,然后躺上床,他却什么都没有对我做。” 这无疑是个糟糕透顶的情况,一个长期处于异地,相隔几百公里,一月只能见一次,甚至是更久的时间,形如牛郎织女般的情侣,见面就意味着小别胜新婚。 “我问他,是我现在不够有性魅力,你对我提不起兴趣,还是奔波一天太累,你没有那方面的精力,他回答的是后者,却也没有做做样子亲我一下。”李雨霏尤为地肯定也嘲笑的口吻,“栖栖你晓得吗?何文杰其实已经不爱我了,至于他是在工作地有了其他排解,还是长年累月异地下累积的疲惫导致,男人一旦对女人失去原始冲动,就代表爱情到头了。可是他又是个擅长假手于人的‘慈悲者’,需要我来先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关系。” “那师姐你是怎么想的?” “九年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一。”李雨霏清醒地陈述道:“唐棹我才认识他多久?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靠着出手大方能轻易获取异性好感,喜欢的成本在他眼里更不足挂齿,我没有傻到认为自己会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可与何文杰之间,我是考虑过往后余生的。” 谁都不曾在感情里拿时间来开玩笑,孟以栖亦是忠贞不二地对待,可就是如此的笃定叫人毫无保留陷入深地,以至于思考放手的最后都在评估风险,计算成本。 “栖栖,换成你,你会怎么做?是坚持一段覆水难收的青春初恋,还是转头奔赴一场全然未知的新恋情?”诚然,此刻的李雨霏需要听取外界的意见。 有人显然深思熟虑过才表态,“师姐,我的个人想法不能成为你下定决心的根据。但你既然已经处于两难的境地,我更支持你与何文杰彻底坦白,分与合应该你们自己商量决定。” 如此沉着冷静的孟以栖叫李雨霏深受感喟,“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无论是自己的感情,还是别人的感情,都不轻易插手,或叫旁人插手。” 孟以栖喝了口甘甜冰爽的西瓜椰汁,“毕竟这只是个人事件,而且,其实在询问旁人意见之前,通常心里都已经有了决定。” 李雨霏不置可否,她看了眼手边的柠檬水,没意思透了,推到一边说:“栖栖,我今晚想喝点啤酒。” “你明天不上班吗?” 李雨霏摇头,“我连休两天,你呢?” 孟以栖忙叉手置于胸前拒绝,“我白班,早上八点报道,还得开病例会,一大堆事等着我。” 李雨霏唉声叹气,可其心不死,“那你浅尝撤止,或者看着我喝呗,我就是想醉了后回去好睡一觉!” Ch.11 作陪有作陪的自觉,李雨霏不胜酒力趴桌上睡着了,送她回家倒成孟以栖眼下最大的难题。 外头瓢泼的雨未见收敛趋势,孟以栖翻阅通讯录,想找个医院休班的同事过来搭把手,李雨霏那厢正好有人来电,铃音在包袋里闷闷吟唱着。 生怕错过的是何文杰,孟以栖掏出手机一看,竟是唐棹那个不速之客。 或许在世俗眼中,唐棹的行为该被视作乘虚而入,但于孟以栖这个知情人眼里,他至少比那个名副其实的正牌男友更关心李雨霏,即便他的出发点夹带私心,也些许沾点陷他人于脚踩两条船的不道义,可此刻走投无路的孟以栖已经无暇考虑他的品行,关键时刻能顶用才是男人存在的真实意义。 孟以栖接通电话自报家门,知会唐棹若是方便就过来搭把手,那厢似乎正在应酬场合里,风雨无阻的乐天享受派果断应下孟以栖请求。实则上,他本来也是邀约李雨霏,顺水推舟的人情,没道理不积极。 这厢,唐棹挂了电话,烟头扔灰缸里,腾地起身,在座摸牌的朋友里,有人问他,“棹,你去哪啊?” “今晚得贵人相助,小爷我去复诊。” “复诊?”知情人笑话他,“你那腰子还没好啊?” “去一次好一次,你晓得个锤子?” 见人急吼吼地穿衣取钥匙,李昀哲又好奇,“哪个贵人相助你啊?” “奥。”唐棹好整以暇回身,朝牌桌众人贱兮兮道:“说起来你们都认得,杨靖安那个便宜大姨妈,孟以栖。” 牌桌后面的劳伦斯沙发,上面靠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唇间一根古巴雪茄,女的玉手里一杯白兰地,后者眼带笑意落向隔壁冷津津的人,“听徐芬亚说,你姨妈回来有阵子了,见过面了?” 关门声里,某人的眼色又沉下几分递向身侧,“好玩吗?” 身份尊贵的大小姐正在玩弄鲜艳的手指甲,见惯不怪又乐此不疲的作弄劲,“怎么一说起她你就这副要吃人的脸色?” 杨靖安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空气里烟雾缭绕开来,不给林夕梦反应时间,那剩余的半根雪茄已经泡进了酒里。 狂妄的人起身理了理松散的衣领,已然兴致缺缺,甩下一句,“失陪。” 越过真皮沙发背,林夕梦张望去杨靖安退场的背影里,没成想,五六载过去,有的人还是轻易不得在他耳边提起。 孟以栖在火锅店坐了半个钟头,唐棹才驱车赶来,得心应手地抱过李雨霏,后者已然酩酊大醉。 唐棹于某个半信半疑的人先开口自证,“你放心,我唐棹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少也是个遵纪守法的合格纳税人,雨霏交给我。” “我得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孟以栖抢过唐棹手里的包袋,叫她把师姐全然交到一个关系模糊的男人手里,她还做不到心不设防。 唐棹一笑置之,感叹某人的警惕性,等再坐进车里,几人身上都沾染了潮湿的雨意。 喝醉的人昏昏然地靠在孟以栖左肩,雨幕里,霓虹糊成玻璃上的窗花,她的目光走马观花落在街道,与唐棹一路闲聊至李雨霏家楼下。 安顿好李雨霏上床休息,时间将至夜里十一点,孟以栖淋了雨浑身难受,想起宿舍潮湿的被窝,顿生出回海棠湾的念头。 带上卧室门出来,唐棹正抱胸候在玄关,朝她一扬下巴,“你住哪?我送你。” 正愁怎么回去的孟以栖从善如流,“海棠湾,谢谢。” “不客气,”唐棹言之有理道:“无论是从关照雨霏朋友的角度,还是杨靖安大姨妈的角度,我都义不容辞。” 话虽如此,可孟以栖听耳里不太舒服,“雨霏雨霏叫得多亲近似的,我师姐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唐棹啧啧两声,不容小觑孟以栖的眼神,“这就是过河拆桥?” “不至于,我就是提醒你,今晚纯属是我束手无策,正好你撞上来,不是我师姐的本意。明早我会跟她解释,至于她会如何揣摩你,那是她的事。” 唐棹目视着正在换外穿鞋的孟以栖,提点提点人,“只要你不添油加醋抹黑我,李雨霏那里你就是我的贵人。” “李大公子言重了,我们关系没到嚼舌根的程度,我也更没帮上你什么大忙。”孟以栖套好鞋,有句重要的提醒姗姗来迟,“还有,请你不要在杨靖安面前提我是他姨妈这件事。” 唐棹忍笑,作懊悔状,“那恐怕你说晚了,我来接人前正好跟他面前提过一嘴。” “你们晚上在一起?”孟以栖问完话才发觉自己有点多余过问。 “是啊,庆祝林夕梦成立美术馆,晚上一波人吃了顿饭,你接我电话那会,我们正在梦梦家打牌。” 林夕梦于孟以栖不陌生,无论是杨家老宅,还是青春校园,她都是站在人群视野里的人物,家世顶好,才情出众。 唐棹跟上她离开的脚步,主人口吻邀约,“过几天她美术馆正式开业剪彩,杨靖安也去,你过来玩玩?” “我一个文艺细胞不敏感的人就不凑热闹了,有时间不如睡觉。”再说,她连张邀请函也没有,凑哪门子热闹? “你们医学生当真没点休息之外的爱好了?”那个李雨霏也是个张口闭口我要睡觉的主。 “反正跟你们这种不愁锦衣玉食的富二代相比,我们的确爱好单一甚至寡淡,且你压根不明白我们每天有多水深火热。” “我怎么听着你有点仇富心理啊?” 孟以栖踏进电梯转头来看他,大方承认,“是,我仇恨每一个高高在上的有钱人。” “包括杨靖安?”唐棹这才发觉她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源自于何,咯咯笑出声,“真怀念上学那会,你们一言不合就吵架,杨靖安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少爷,也就你能让他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搁我们眼里你就是他的天煞孤星,哪是他大姨妈,姑奶奶还差不多。” “那你没觉得过分的人是他吗?” “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再好脾气的孟以栖也嗤之以鼻,对唐棹包庇好友的态度见惯不怪,一条裤子穿到大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出两条心? 走出矮楼,孟以栖撑伞踏入大雨里,对身后唐棹的呼唤置若罔闻,直到背影出了小区,唐棹才发觉有人原来生气了。 他莫名感到一丝委屈,像是替杨靖安那龟儿子平白无故担负一项罪名,别到头来,没在意中人那摊上好名声,倒给自己惹得一身骚。 梅雨季期间,青阳县石矶文化街改造项目标的全部完成,杨氏集团作为建设单位牵头项目改造,连日来与参建单位多次组织图纸会审活动。 周辰逸已经往杨氏集团大厦跑了几趟,回回是他作中间人转述梁泽帆的设计用意,今个,他撂挑子不干了,直言不讳戳通某人那又当又立的嘴脸。 “他杨靖安回回会议室里主位,明面上不提明摆着就是等你。你倒好,吃了人家这块到嘴的肥肉,只管背地里闷头搞设计,外联全他妈是我一人应付。”潮湿气深重的办公室里,周辰逸扬手将公文包扔去沙发,朝一声不吭的人发最后通牒,“今天你要是不去装孙子,明一早我就来公司宣布解散,反正你也不想大家过好日子。” “辰逸!”某人神色黯然抬起头。 “就一句话,去或不去都掩盖不了杨靖安赏你饭吃的事实。”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你们之间有多少深仇大恨?” 梁泽帆双手掩面,沉默良久,抹了把脸决然从沙发起身。 周辰逸见他提上公文包,忙不迭抄过桌上的车钥匙去追人,悬着的心终是坠落了。 集团会议室一早做好准备,辰帆建筑事务所与会人抵达后,各参建单位陆续到场。梁泽帆与周辰逸在乙方位置坐下,几方交头接耳进行着照面。 下午三点左右,会议室门由外向内推开,杨靖安及秘书进场,前者无论季节更替,永远一身彰显气度的正装,他在长桌主位落坐,正前方是已准备好演示的投影幕。 相邻的隔壁座位,周辰逸率先与人问候,“杨总,今天我们主设计师到场了。” 杨靖安背靠软椅里,漫不经心看去周辰逸身侧,蓝衬衫的人目不转睛盯着电脑,许是近期压力增大,往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不大护理,显得毛躁拖拉。 于周辰逸小动作提醒某人之前,杨靖安干脆出声主持,“我以为设计方主设计师是位女性,一心搞设计不便露面,既是老同学也省得客套了,开始吧。” 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工作之内无矫情可言,该他妈干嘛干嘛。 沉默里的梁泽帆转头迎上杨靖安等候多时的目光,暗地里互不相让,直到周辰逸轻轻咳嗽一声,才有人从座椅起身走到投影幕前,短暂介绍自己后便进入工作状态。 这一场图纸会审讨论里,辰帆依旧没有全票通过,依照杨靖安意思,还得等天气放晴后结合实地考察再细化,不过眼下倒是决定除露天街区外商场的内外整体设计。 石矶文化街的改造不仅有废弃的港商商场重建,其周边配套设施也被包含在内规划,政府有意借历史悠久的老街文化打造县里的地标。 毕竟,青阳县年底即将完工长达三年之久的轻轨施工,届时,县市联动,就业提高,经济增长,前景将一片光明。 下了会,天色昏暗,杨靖安马不停蹄离开会议室,那头梁泽帆与周辰逸整顿下楼,两人焦头烂额地去找车。 不凑巧的是冤家路窄,远远见两手抄袋的杨靖安正向走来,自负的人目不斜视擦过行注目礼的二人。 梁泽帆握拳回过头,视野里,令他耿耿于怀多年的人快步走进一辆车里。 Ch.12 老宅前院的雨幕里,放暑假的杨书妍撑了把伞踩水坑玩,若不是穿了双雨靴,迎面踏来的杨靖安定要扛她回屋教训,这会儿也依葫芦画瓢,鞋尖朝小家伙撩去一条水柱。 被偷袭的杨书妍抹脸尖叫着来追他,“哥哥你不许跑!” 前厅里,刚挂电话的孟以楠捕捉到杨书妍任性到没边的一幕,径直走来批评她,“妍妍,别没大没小!” 杨书妍顷刻松了口辩解,“我吓唬哥哥,我根本没用力咬。不信你问哥哥他疼吗?” “那也不允许。”孟以楠招手示意她过来,“去,把鞋换了请爷爷到前厅来,一会要开饭了。” 被咬的人虎口一排浅牙印,长久失神的目光叫孟以楠的问候打断,“靖安,你爸爸今晚有应酬就不过来了。” 同父异母的孟以楠与孟以栖长相相似重复不到三分之一,奇怪的是姐姐生的女儿倒是同家妹眼睛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就连惹毛了发脾气也是一个性情。 对于杨宛平,杨靖安态度始终冷淡,点头擦过身便往厅后走,厨房里头火星四溅,香气扑鼻,他拣现成切好的卤牛肉吃了几块垫肚子。 牛肉是照顾杨守诚起居的住家阿姨陈妈卤的,不过她平时工作倒不在厨房,因着年轻时候做护工,陪在宛之夫人身旁照料几年,家里女主人香消玉损后,男主人念她几分情意特留下打理家中事务。 那时候,杨宛平二十来岁刚结婚不久,与新婚太太刚搬离老宅住进香山别墅,空留杨守诚独守个老宅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宛平再婚娶妻,杨靖安被收归祖父膝下教养,老宅子才又有了点生的气息。 晓得小少爷回家,陈妈不仅做了卤牛肉,还有地道的风味熏鱼,不嫌工序麻烦,备了糖醋和椒盐两种口味。 “妍妍带她小姨口味,爱吃糖醋口的,你来块垫肚子?” 杨靖安嫌黏糊,不过陈妈递筷子来,他还是赏脸夹起一块送嘴里,炸过的鱼吸饱浓稠酱汁,外酥里嫩,吃起来脆而不软,酸溜溜甜丝丝的口感盖过一味的咸,倒蛮符合某人一直以来的口味喜好。 “感觉怎么样?”陈妈见他肯赏脸尝一块,稀奇得追问。 “能入口。” 陈妈晓得这已经是他最高的评价,不求他再吃不对口味的食物,碎碎念赶他离开厨房,大师傅还有一道爆炒鳝丝没做,别熏到他这身衣服上,才洗干净又得脱下来重洗。 如此,杨靖安回到前厅,杨书妍在爷爷怀里通关消消乐,孟以楠仪态万方落座身旁,和睦地与老爷子闲聊家常。 “妍妍放暑假有一阵子了,我一直在计划带全家人出门度假一趟,我父母那头的医馆好放手,我妹妹医院那里可难了,她刚回国参加工作,轮转科室也不好跟领导要假。” 提到孟以栖,杨守诚自当要关心一句,“你妹妹这份工作可还适应?” “忙碌归忙碌,总归在慢慢适应。”孟以楠又同杨守诚复述妹妹说与她的那些个病人,“……大部分时间里遇到的都是友好的病患,她说每次到病区查房都要被塞一堆感谢的水果牛奶,还有些热心人要给她说优质对象。” 杨守诚听着笑得开怀,“栖栖是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不过我老头子身边没年龄相仿的优秀孩子称得上她。” “您倒不用替她烦神终身大事,有我爸妈记挂,她自己也有朋友圈,若是日后交了男朋友,您替她掌掌眼就行。” 游戏里的小孩眨巴眼睛,天真抬起头问,“妈妈,小姨是要给我找小姨夫了吗?” “不晓得呀,你有问题自己问小姨。” “那我给小姨打电话。”说者立马退出游戏,熟练拨去小姨的号码,只闻那头鼻音惨重,好似生病的虚弱。 “小姨,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呀?” 孟以楠霎时变了脸色,忙夺过手机关心问候,“栖栖,你怎么生病了?是在医院里被传染,还是下雨冻着了?” 那头回话的声音,听筒之外窥听不见,只闻孟以楠叹气口吻道:“那么大的雨,我要是你就在师姐家里头对付一晚上,打不到车就走回家,真当自己是孙悟空百毒不侵啊?” “吃药了没?” “你呀你!要让爸爸阿姨晓得,他们只会比我更唠叨,行了不说你了,我明天抽空去看你。”孟以楠挂断电话,同老爷子摇头一叹,“栖栖,半大不小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怎么病了?” “就昨晚大暴雨,她送喝醉的同事回家,时间晚了没车回去,一路风吹雨淋走到家,半夜起烧,现在感冒了。” “那得赶紧找个人过去照顾她。”杨守诚说着便要着手安排。 “爸。”孟以楠拦他,“栖栖在外几年早独立了,总归是个医生,也吃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连接前厅与长廊的后门,一道人影忽闪在余光里,等孟以楠有感偏头,只见隔扇缝隙里,杨靖安步子加快走过。 陈妈刚准备吩咐人端菜到饭堂,去而复返的杨靖安迎面撞来,她吓得胸口起起落落不安定,责问某个脸色阴晴不定的人,“又哪个惹你了?” 前来途中,杨靖安去电唐棹,那厢雪中送炭初获芳心,却折腾得贵人病榻寝食难安,他破口大骂唐棹是个狗东西,这梅雨季的暴雨深夜里,他竟能眼睁睁丢下个单身女人独自归家,离不得好死也不远了。 唐棹这厢有口难言,极力辩解其初心恳切,继而复盘昨夜种种,归根结底还是在某人身上出了岔子,悔之莫及的人怪自己嘴贱好端端提什么宿敌。 木已成舟,杨靖安末了,一个“滚”字打发了他。 眼下,他目光扫去备菜案台上的几盘凉碟,“感冒了能不能吃?” “感冒咳嗽是可以适当吃些蛋白质的,”陈妈回应着反应过来,“哪个感冒了?” “有剩的没?全部给我打包,熏鱼那份要糖醋口的。”杨靖安思忖着发话,“再加急熬个小米粥,不要浓稠过了头。家里还有青菜没?随便做两个清淡营养点的,我吃过饭来取。” 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厨房里打仗似的开启小灶,陈妈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到底是心细如发的女人,估计是送给哪个病了的女人吃去,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吩咐大师傅到饭堂忙去,自己在厨房里准备病号餐。 那头,杨靖安囫囵垫饱肚子,孟以楠头一次瞧他不见慢条斯理,出声问,“晚上有急事?” 他诚然地点头,也起身朝杨守诚道别,“我有事,你们慢用。” 才坐下不到半小时,杨守诚显然面有不快,怪罪他心思野外头,大下雨的晚上能有什么正事? 杨靖安摸摸书妍毛茸茸的发,她在吃熏鱼,小嘴砸吧砸吧舔着酱汁,玩笑口吻,“终身大事。” 孟以楠闻言,面容比老爷子沉重,不过她自然没过问资格,由着老爷子先发制人,“你切莫再给我胡来。” 他拾桢楠木椅上的西装搭在臂弯里,难得的听教姿态,“是,绝不叫您再费心。” 匆匆而利落的脚步走出饭堂,直往后院厨房里头赶,陈妈加急熬得小米粥刚滚出泡沫,舀到保温盒里来温着,一应吃食打包好了递到候在旁边的人手里。 “陈妈。”去之前,杨靖安抽空叮嘱几句,“用不着我多说,你懂吧?” 陈妈佯作闭嘴姿势,又不大放心他刻意隐瞒的初衷,“靖安啊,你该不会还和外头那个……” “陈妈!”杨靖安断喝,多几句嘴,“事已经妥当处理翻篇过去了,你也清楚其中原由,大可不必再替爷爷操这份心。我现在一门心思放公司里,今晚请你做顿病号餐没别的意思,有个认识的…朋友吧病了,缺人照顾,我去看看她。” “那既然是病了,就得病一阵子。”陈妈全然为他考虑的心态,助这一臂之力,“后面几天的病号餐,我都给你做了,吃什么我自己把控,她要是有钦点的,你得提前半天告知我,不然我措手不及啊。” 有人打蛇上棍从容应下,“有劳陈妈,我叫阿珂来家里取。” 阿珂叫王南珂,是陈妈与杨守诚前司机现车间厂长王奇盛的家生子,小杨靖安两岁,集团里当差总经理助手一职,于杨靖安随传随到。 廊檐外淅沥沥的雨有转大趋势,凉风裹挟而来,有人心急如焚走在雨幕里,全然忘记某个酒气熏天的深夜,他在她那明明受了一肚子的气。 Ch.13 主任只准孟以栖一天病假,她的半天代班还落到沉倩肩上,对方强打精神熬到傍晚下班,已然抽筋拔骨般的心神疲倦。 电话这头,鼻子不通气的孟以栖正在卫生间里护肤,实在抱歉,“倩倩,我对不住你,答应的早饭还没请你吃,等我明天回科里,请你下午茶,你拿我手机随便点外卖。” “图你一顿下午茶呢?”沉倩满不在乎,埋怨起大环境,“你这鼻音听得挺严重啊,主任也太丧心病狂了,让你带病作战,也不怕传染给那些个病人。” “看群消息,今天病房又来了波病号,人手不够,不然也不能叫你值过大夜班还替我顶半天岗,着实是我欠缺考虑,做事太冲动。”喷嚏连连的孟以栖此刻十分懊恼昨晚拒掉唐棹,逞能的下场就是替他人做嫁衣。 沉倩听得云里雾里,“你做什么冲动的事了?” “不值一提。” 两人闲扯医院的琐碎,沉倩中途转发一条朋友圈广告给孟以栖,是某个高端酒店的游池在做暑期活动,两人同行能打八折优惠。 孟以栖爽快转钱给她,刚准备戴上手表,屋外门铃响起。 沉倩意外下雨的夜里还有人找上门,欠兮兮笑道:“栖栖,这疾风骤雨的大晚上谁来找你啊?该不会是和哪个旧相识死灰复燃了吧?” 孟以栖亲自超度她的八卦之魂,“无中生有。我估计是物业来催缴下半年管理费,不跟你扯了,好好去睡一觉,等着我明天慰问你。” “栖栖宝贝,你病了也早点休息啊,咱们明天见。”哈欠连天的人挂掉了电话。 这头,走到玄关的孟以栖颜带笑意揿开可视电话,门外亮堂的走廊道,杨靖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猫眼,许是过久没有开门动静,眉眼逐渐耐心告罄。 在他又一次揿门铃前,孟以栖突然推开门,杨靖安落空的那只手顺势抄进裤袋里,一副你这什么表情的诘问之色。 墙上挂钟差五分钟正好九点,孟以栖实在惊讶他出没于此,纵使不欢而散在前,也装作不计前嫌问候他,“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她暗地里盘算着昨夜与唐棹的交涉是否存在冒昧,左思右想也不愿承认那是背后嚼舌根,杨靖安不至于睚眦必报找上门只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千头万绪里,有人如常口吻解释为何前来,“晚上家里聚餐,爷爷听说你病了,差我送些吃的过来。” 孟以栖这才看见他另只手提着的防水餐袋,心头滚起暖暖的热流,“替我谢谢杨爷爷。” 她正想接过餐袋,有人已经自觉踏进屋里,目光巡睃在地面发号施令,“给我一双拖鞋。” “不要一次性鞋套。”等他斩钉截铁补上这句,有人才作罢推上鞋柜抽屉,从柜里找出一双没人穿过的亚麻棉拖。 防水袋里四个餐盒,分别装着卤牛肉、糖醋熏鱼、芦笋炒蛋、白灼上海青,圆形保温桶盒盖旋开,一股淳朴的米香扑面而来,俯身深嗅的人打心眼里满足到了。 “这是陈妈做的吧?” 杨靖安应声肯定,打量卫生间方向,“借用下厕所。” “你去吧。”她鼻音闷沉,忙于准备大快朵颐,惹人看了她一眼。 “晚上没吃东西?” “傍晚叫了碗馄饨,口味不太好,没吃几口。” “看来我是雪中送炭了?” 面对某人的邀功,孟以栖真心首肯,也提醒他,“你不是要上厕所?” 除了两道时蔬,冷盘被孟以栖分出一半,她取出碗碟来盛放,又倒了满满一碗小米粥,汤多米又不过稀,难为陈妈将她口味记到现在。 卤牛肉得滚上一圈芝麻油吃起来才更香,可惜厨房里不常开灶,只有简单的佐味料。她想着,等过阵子休息,必须得去超市扫荡一圈。 卫生间里,杨靖安按下冲水键,四处打量堪堪足够转身的空间,到处摆放着女人家的洗护品,各种化学香气充盈其中。 他走到盥洗池洗手,目光不经意扫去案台,iWatch界面的对话框眨眼之际熄灭,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信息微乎其微。 在孟以栖以为某人掉进马桶里时,他终于推门出来,自若走到饭厅拉开一张餐椅坐下。 正埋头喝粥吃菜的人顿生拘谨,有种被盯视般的心理负担,偏对方根本没发现自己有造成任何不妥,并奇怪她这般小鸡啄米的做作吃相。 “不合你胃口?” 孟以栖摇头否认。 “那你看着我几个意思?”杨靖安作不解地摸去俊生的脸,“我脸上有你想吃的?” 孟以栖心里翻白眼,埋头喝粥,言谢也眼不见为净,“感谢你跑一趟,外头还在下雨,早些回去吧。” 回回到她地盘来坐坐,不倒茶就算了,不是一言不合开始不对付,就是主人着急赶客态度,雪中送炭的人自然心有不畅快。 杨靖安抱着胸,丝毫没有起身意思,冷淡知会某个眼里只有吃的人,“趁热吃,吃完把碗洗干净。” 原来是等她的碗,日理万机的大少爷突然与烟火气挂钩,孟以栖没来由地笑了笑,落在有心之人眼底,多少有些后悔一吐为快。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去拣熏鱼,碟子却叫对面人抽走,满脸威胁之意。 “不说我拿去喂猫。” 天晓得她有怀念陈妈这口糖醋熏鱼,面对这熟悉的较真,孟以栖只好如实招来,“我不过是觉得你跟我要几个碗很可笑,我自己会送回去。” “哪里可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孟以栖反问,“那你踢倒油瓶扶过吗?” 有人真真才揣摩出反讽之意,“想说我不接地气不用拐弯抹角。” 怕他真拿去喂猫,孟以栖探身抢回熏鱼碟子,“我夸你大发慈悲愿意来雪中送炭。” 终于吃到熏鱼,味蕾满足同时,孟以栖禁不住感喟,“陈妈做卤味冷盘的手艺多少年都不变,说起来,她做的豆腐年糕汤我也很多年没吃过了。那时候住老宅里头上学,第二天早上如果想吃,总会提前一晚上告诉她,陈妈从不会觉得我是外人而慢待我,都是有求必应。” 碎碎念着,她有些自惭形秽,“我觉得自己脸皮好厚啊,回来这么久也没专门回去看过她和杨爷爷,好歹被他们悉心照料过一年。” 受尽善意的人贯会给自己安加罪名,和尚念经似的喋喋不休,全盘忘了吃饭要紧。 “孟以栖。” 被点名的人愣愣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多言,就听他说教道:“食不言。” 就那么不想听她说话吗? 孟以栖一言不发低下头,在他的注视里继续吃,可气氛越安静越诡异,直到杨靖安再次自若地开口。 “昨晚的事情经过唐棹都告诉我了。” 她差点要咬舌自尽,果然逃不了当面对质环节,可正在受苦受难的人明明是她孟以栖。 “你不会觉得我在背后说你坏话吧?”孟以栖坦荡挺胸,“富二代、有钱人,这些都是褒义词好不好?” “倒是你好兄弟跟我说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不介意卖卖人来洗脱嫌疑。 了如指掌的人面无表情哂笑一声,“是不是忘了一句修饰词?” “高高在上?”杨靖安抬手置于案桌,中指尖轻敲在桌面,“嗯,暴雨夜里来给你送吃的喝的,这就是你眼里我这种人会做的事。” 孟以栖此刻活像那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有理也变得无理,心虚诡辩,“所以你愿意来送这些吃的喝的,本意上也是为了此刻跟我当面对质,对吧?” 某人不气反笑,“孟以栖,你读书读傻了吧?” “什么意思?” “我今年27岁。”他目不转睛盯住求知若渴的人,“不是17岁。” 当孟以栖很热衷于吵架干仗吗?她怪某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你先提的这茬。” “你不打自招,那敢承认对我不满吗?” “我对你有什么可不满?”她又不痴傻,不会轻易掉进有人设的陷阱里。 “好。那你对我坦白,为什么宁愿风吹雨打走回家,也要拒掉我兄弟的顺风车?”他几乎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心里应该很后悔昨晚冲动之下的逞强心吧?”嘴上数落不够,杨靖安抬手指在额角绕了两圈,难以置信又意料之中,“孟以栖,你脑子瓦特了吧?” 有口难辩的人终于气急败坏,“我脑子很好!” “没看出来,我只晓得有个笨蛋和自己的人身安全较劲,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他抱胸靠回餐椅,全然一副得意之色。 “你——”她气得哑口无言。 “还说不是对我不满!”他果不其然的样子。 “是!可以了吗?”孟以栖由着他诬赖,不承认也承认。 “为什么?” 那晚结尾的疑问再次升至两人面前,孟以栖似乎怎么都躲不开追问,他却生出喋喋不休的不死之心。 “仅仅是因为我们小时候不对付?你还讨厌我?” “还是我以前对你欺负狠了?你心里对我始终不痛快?” “又或者,我曾经占过你便宜?你记恨我至今?”不知不觉,有人坠崖般失掉正经之色,“提裤子翻脸不认账那种?” “你滚!”孟以栖脸色火辣,气得丢熏鱼砸他,砸在他洁白熨帖的白衬衫,活似让人一语中的后的恼羞成怒。 有洁癖的人轻叹一声不甚在意,更关心她此刻的失态,咄咄逼人,“孟以栖,你急赤白脸什么?” “你别不要脸,走!”孟以栖起身过来轰他,互不相欠气势,“这几个你在意的碗我会洗干净达达送你公司去。” 杨靖安腾地起身,当着对他动武的孟以栖面突然开始解衣扣,后者心口倏然紧迫,腿脚不自觉撤退,“你……你脱衣服干嘛?” “你说说看?”杨靖安径直走近她,衬衫衣扣很快解了大半,露出内里壁垒分明的肌肉。 有人被逼到饭厅角落里,灯光避开此处折角,唯有头顶压迫来的犀利目光叫人睁不开眼,孟以栖腿脚发软,条件反射撑开胳膊去推他,“你别胡来。” “到底谁在胡来?”他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骨,人更紧张地挣扎,亦如不久前那晚。 孟以栖不敢再去看他洞悉的双眼,偏头移开目光,佯装生气口吻,“杨靖安,我生病了,身上很难受,你别老拿我开玩笑!” 顿停有两秒,杨靖安决然松开她的手腕,利落脱下脏掉的衬衫扔在地,转身去捡搭在椅背的西服罩住赤裸上身。 他一秒未停地走到玄关套鞋,手搭上门把推开前,冷声地为刚刚的口无遮拦致歉,“对不起。” Ch.14 彼时,刚满十一周岁的孟以栖正在沙洲岛上外婆家过暑假,同村的小伙伴吃过午饭呼朋引伴找上门,孟以栖还在饭厅风扇下美滋滋扒饭。 她捧碗去到院门口,可惜地拒了小伙伴们,“我今天不能跟你们去稻田里捉蝴蝶蜻蜓了,我爸爸妈妈来了。” 何家院里停了一辆气派的私家车,沙洲岛上小村子里十传百,无人不晓何家夫家带的大拖油瓶本事过人。 “你姐姐是不是过来了?她人在哪呢?”小伙伴们伸头探脑往深院里张望。 “我姐姐在饭厅里吃饭,怎么了?” “听我爸妈说,你姐要嫁人了,是不是?” 孟以栖叼着块肋排骨边啃边点头,“是啊,下个月在市里办婚礼。” “听说你那个姐夫年龄很大,还结过婚,有个儿子,你姐这是要给别人当后妈了!”说者语气促狭。 “当后妈怎么了?”孟以栖心头不快,她妈妈何清就是后妈角色,也没见有苛待过同父异母的孟以楠,只觉得眼前的甜妞儿今天很讨人嫌。 “当后妈会被继子不待见的。” 孟以栖想甜妞儿要么是被她妈灌输了不正确思想,要么是暑期里太清闲看多了家庭伦理剧。总之,她的盖棺定论具有满满的偏见。 “甜妞儿,你少胡说八道,睁大你眼睛看看,我妈和我姐关系有多好!”她边说边用筷子敲碗,要敲醒人的榆木脑袋似的。 甜妞儿哼哧不屑,小大人的市侩样,“你姐姐比你大十二岁,那小时候发生的事,你记得多少啊?你懂个屁!” 孟以栖听不得有人当面嚼她家舌根,况且还是天天玩耍的小伙伴,她极力想从弱势里拔高点气势来,灵机一动指去院里那辆崭新的迈巴赫,“大奔标志你认识吧?是我姐姐的老公非要送给我爸妈开的。不论你在我面前怎么挑拨是非,我告诉你,事实胜于雄辩,我姐姐和我妈妈关系很好,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四口!” 甜妞儿反感孟以栖炫耀的嘴脸,瞧见那辆大奔更是心里不平衡,幸灾乐祸反驳她,“那你姐姐怎么从来不喊你妈喊妈妈呢?” 孟以栖笑话她问得什么蠢问题,“你好像在说万一你爸妈离婚各自找伴,你会叫别人爸爸妈妈咯?当然是谁生的你叫谁妈妈,再不就是谁手里从小长大叫谁妈妈。甜妞儿,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孟以栖你个小虚荣精!”甜妞儿气坏了,指去她叭叭的小嘴一顿开炮,“怪不得岛上人说你父母是卖女儿,你姐姐才多大就愿意嫁给一个二婚的老男人,年纪轻轻的给人家做后妈,一家子都贪慕虚荣!” 甜妞儿再怎么滑头滑脑,至少伙伴间很有威信,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身后一堆唯命是从的小跟班,孟以栖也是其中之一。因为甜妞儿很熟悉乡间的玩乐,带着他们烤地瓜、挖泥鳅、逮龙虾、捉蝴蝶蜻蜓…… 可是今天,孟以栖发现她突然变了,仅仅因为得知她的姐姐要嫁给一位有点钱且年龄大很多的男人。但孟以栖在青阳镇家里见过对方,彼时的她词语容量匮乏,却也知晓对方儒雅斯文,风度翩翩,外貌上着实没比姐姐大许多。相反,她眼里的姐夫是个气质英俊的男人。 孟以栖心里很生气,但她不愿原地发火,叫屋里正处于欢乐中的家人们平白遭受一场诬陷,也明白偏见是人心底里扭曲的恶意,她厌透这帮见不得他们好的乡亲。与其言辞激烈辩解,不如就从了他们作祟的嫉妒心。 “是是是!随你怎么说。”孟以栖单手叉起腰,得意洋洋道:“我再告诉你们,等我姐姐嫁过去,我也会去市里头上初中,到时候住别墅,开豪车,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蛋糕,穿不完的新衣服。到时候啊,我也不会忘了你们这些小伙伴,来外婆这里过寒暑假,我会给你们带岛上没有的东西,其他好吃的好玩的!” 甜妞儿身后的小伙伴们连连点头,满脸皆是期待之色,倒戈相向势态叫甜妞儿无地自容,她撂下一句“谁稀罕”扭头跑了,身后陆陆续续跟去几位带着家伙事的小伙伴。 心灰意冷的孟以栖暗自发誓,甜妞儿从此不再是她岛上最亲爱的小伙伴,没人会这样揣度自己的好朋友。 人都快走光,只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傻站在墙根下,他望着偷偷擦泪的孟以栖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从裤子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递来。 孟以栖认识乐仔,瞎子汪家的小孙子,平日里都得在家照顾长辈,今天居然得空溜出来玩。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跟上?” 乐仔低头怯生地说:“我没有捕虫网。” “那你跟着他们出来做什么?” “甜妞儿姐姐说……她带我问你借。” 看在卫生纸的份上,也看在乐于助人的天性上,孟以栖自然要借他,忙不迭回屋里取来多的捕虫网递给乐仔,“好不容易出来玩,你快去找他们吧。” “谢谢栖栖姐姐。”乐仔接过捕虫网,一步三回头离了何家小院,而院里那个同他头发一齐长的姐姐擦干鼻涕后,又捧着碗蹦蹦跳跳回了屋。 每逢周末医馆得空,何清与孟远方便会登岛探望外婆,孟以楠今日大包小包装满一车补品过来,都是平日里外婆吃不到的稀罕物。 老人家待年幼失母的孟以楠疼惜有加,得知楠楠不久后便要新婚,从传家宝里拿出一副金耳环赠与她,孟远方是拦也拦不住,倒是何清做主劝孩子收下长辈祝福。 年幼的孟以栖尚不得知姐姐前方面临的是何等荣华富贵,只知那副金耳环在认知里贵重无比,因为平日里,妈妈只要摘下身上的金器都会锁在柜子里。她更小时不懂事,过家家游戏抽到金尊玉体的公主,曾偷偷打开取来撑过面子,金链子金镯子金耳环挂满一身。 后来,不小心弄掉一对耳环,下场十分惨重,她记得那个晚上,自己被爸爸用戒尺打了手心,一是罚她不问自取视为偷,二是罚她丢失贵重之物马虎大意,三是罚她明知闯祸却缄口不言。 孟以栖当时哭得撕心裂肺,觉得爸爸从没对自己如此严厉,定是那副金耳环很贵重。不过自打那后,孟以栖再也没犯过不问自取的坏毛病,也学会凡是借用他人物品之前都要过问,真真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慢慢修身自省,开始有了身为孟远方女儿的高尚觉悟。 只是这觉悟没维持多久,孟以栖后来在云市杨家被人驳了脸面。 大户人家娶妻颇为讲究,繁冗复杂的仪式走下来,午宴后,孟家人才随婚车驶入一条名为幸福里的街道。 这不是孟以栖第一次来市里,却依旧怀揣着新奇张望窗外,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有致在柏油路两旁,参天梧桐遮蔽了盛夏里毒辣的阳光,光斑慵懒地从树叶缝隙里泻了下来,落在孟以栖伸出窗外感受风的手掌上。 何清理好妆面来看孩子,见状,连忙将她拖回原位,“谁叫你把手伸出窗外的?多危险啊!” 孟以栖满腹疑问地讨教何清,“妈妈,为什么这条路上没有店家?” 何清收回镜子放包里,“这里是老洋房片区,里头住的人家非富即贵,当然没你想得那些米油铺子。” 孟以栖不懂老洋房为何物,只觉得外头那一幢幢独门独院的房子奢华气派,有别于城市里头的其他楼房,它们周围萦绕着历史的积淀与风情,叫人不由自主地沉心静气。 轿车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穿梭,最终开进了挂着红灯笼的深宅大院,孟以栖才发现高墙之内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人造池塘,盛夏里开满荷花,碧绿镶红,美如油画。 随父母身侧的孟以栖踏下木桥还在频频回头张望,她激动地扯扯何清,“妈妈,这里好像公园啊,池塘里刚才有好多鲤鱼在打架,你看见没?” “你又不是没去过公园,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何清嫌她动静不小,不允许她再东看西看,又交代她过会见长辈时的分寸。 孟以栖不是个嘴笨的孩子,也着实叫妈妈吩咐的吉利话搞得头昏脑涨,背课文似的小声挂在嘴边,直到在厅堂内见到那位神采奕奕的长辈,她一时紧张磕巴将叔叔叫错成了爷爷,惹得六十开外的杨守诚开怀大笑。 小小洋相不足挂齿,厅堂里的瞩目重新落回新婚燕尔的夫妇身上,孟以栖这个小透明渐渐有些坐立难安。 她略过妈妈去找爸爸求情,“爸爸,我能不能出去转转?屋里头没人陪我说话,好无聊啊。” 何清打她一下提醒,“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 孟以栖委屈巴巴,“无聊也是不吉利的话吗?” “姐姐大婚的日子还不够你开心啊?”何清轻声哄她,“宝宝乖,待在妈妈身边,不许乱跑。” 许是小丫头噘嘴的神情落入杨守诚眼中,主家开口替她解围,“今天家里也来了不少孩子,都在东院那头玩耍,二丫头想不想过去?” 因着场合隆重缘故,何清特意将孟以栖打扮一番,今日穿了条淡黄色的连衣裙,短短的头发里卡了个格纹发箍,笑起来两颊上的梨涡既乖巧又可爱。 她兴奋地说,“爷爷,我想去东院玩。” 顿时,厅堂之上哄笑不断,有人脸红成番茄,落荒而逃去了东院。 15 p o1 8dg.c om 民国时期的宅子宽敞明亮,大到孟以栖在逛私家花园,若不是有住家阿姨领路,她定是要在烈日里晕头转向。 阿姨介绍自己叫陈妈,领她到东院篮球场地便折身返回,她站在栀子树下打量腔调十足的西式洋楼,能听见屋里头传来的笑闹声。 平日里,孟以栖是个自来熟,大大小小的场合中从不怯生,不知为何会被眼前这栋华丽的房子镇住。 她正思想斗争里作心理建设,忽而闻见树后踏来脚步声,原本平静的心脏怦怦起跳,她正欲走出树下与来人问候,就见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女孩冒出来。 “你是谁?” “我叫孟以栖。”终于碰到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孟以栖开怀地问候对方,“你呢?” “你姓孟?”女孩闻言目光转而犀利,“你姐姐是孟以楠?” 孟以栖很快点头,“对,她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原本以为女孩会与她打成一片,谁知接下来的一连串打听会叫她愣在原地,连带笑容也消失不见。 “你还真是有个出息的姐姐,以后能坐享其成了。”徐芬亚嗤之以鼻地扫量过她的土气打扮,“听说你们一家都住在穷乡僻壤,你姐姐和我叔伯结婚后,应该大概率会把你们一家接来市里对不对?你今年多大上几年级了?第一次来杨家没见识过这么气派的院子吧?你今天的裙子是谁给你选的?黄色很显黑的好吗?还有,你们乡下都戴这么老土的发箍吗?你怎么不说话啊?” 当孟以栖意识到对方是在转移发泄时,便快速将此人拉入绝交名单,既不打算交朋友,更无需忍耐冷嘲热讽,好在她有过相同经历,专治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红眼病。 只见,气定神闲的孟以栖勾唇一笑,梨涡里盛满了得意,“是啊,我们一家都沾了我姐姐的光。对了,你晓得吗?你叔伯也就是我姐夫送给我爸爸妈妈一辆大奔,我姐姐还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居室给我们住,方便以后乡下市里两头跑。还有,我不是大概率会来市里,等在乡下念完小学,初中我就会来市里读书了。你别光说这宅子气派,我姐姐的别墅也不赖,香山富人区你总听过吧?我姐姐姐夫的婚房就在那里头。等到时候放假啊,我海棠湾住一阵,香山别墅里待一段,天天叫我那有出息的姐姐给我买商场里的漂亮裙子和发箍,我就会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啦!”看好文请到:po1 8b w.co m 徐芬亚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应该去楼上拉他们下来见识真正的坐吃享福,小脸气得扑了腮红似的滑稽又难过。 “哼,谁能瞧得起你们这一家子的吸血虫!”徐芬亚气急败坏撞开沾沾自喜的孟以栖离开了东院。 后者胜仗,却再次陷入神伤。她不懂为何在幸福的日子里,在名为幸福里的院子里,她善良美好的姐姐会接连遭受他人诽谤,连带他们一家也被诟病成攀龙附凤之人。无论是世俗偏见,还是人心作祟,于年幼的孟以栖而言,这些人都非常可恨,也将自己逼成了只晓得呈口舌之快的小人。 洋楼大门敞开着,孟以栖却无心造访,她怕里头那些陌生的小孩也会如此揣摩她及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愿折返厅堂驳了主家好意,她宁愿在这个绿油油的院子里晒太阳,即便她已经热得快要融化了。 这可是最炎热八月里,她好想喝水啊! 穿过徐芬亚来时的鹅卵石林荫道,孟以栖来到洋楼背面,迎面扑来的消毒水味叫她头脑一瞬清醒,继而满怀惊喜奔向眼前碧蓝的泳池。 可惜孟以栖不会水,小时候去嫁到北方的姑姑家里做客,她曾在洗浴会所的泡澡池子里呛过水,至今也没下定决心习游泳,爸妈顾及她有心理阴影,久而久之也作罢,只叮嘱尽量远离水域,但今天恐怕要破例了。 泳池差不多十五米长,池底干净,池水清澈,阳光之下波光潋滟。 孟以栖踱步到扶手梯边小心坐下,一手握紧扶手梯阑干,一手去撩池里冰凉的水。 潮湿氤氲而来,她贪凉地想要更多,用湿润的手潮潮脸还不够,又将两脚的鞋袜脱下来投入水里,脚尖如同踩在积水坑来回拨弄水花,烈阳下自娱自乐。 胆子便在玩心之下壮大,孟以栖松开握阑干的手,两只胳膊也投入水中感受舒爽凉意,可她忘了惯性使然,于是身体倾入水中之际,她几乎是尖叫着反应过来。 波澜不惊的水面瞬间涌起剧烈水花,池中央如同一口沸腾的锅不断冒出白沫,水里的人一时不停地挣扎,不知喝了多少水,又淹没多少呼救,终于慢慢地失去力气,徒劳而悲观地沉去池底。 濒临窒息边缘,孟以栖想起还在厅堂的父母姐姐,她睁着让水泡得刺痛的眼睛,希望有天神下凡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以后一定会听从父母叮嘱,也绝不再靠近水域。 正当她陷入懊悔里意识减弱之际,恢复平静的水面上忽地水花四溅,有条鱼儿般灵活的人影钻入池底,他快速游到溺水者身边,修长胳膊环住腰身将人带出了水面。 岸上,活过来的孟以栖剧烈咳嗽着,从涨满的腹腔接连吐出好几口水,人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先前对于死亡的恐惧已让她忘记哭泣,此刻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当着救她出来的男孩面前哇哇大哭。 后来,孟以栖的哭声闹大动静,何清与孟远方得知后是魂飞魄散,因着喜庆日子里不能提及丧气,夫妇两直到过了吉日才耳提面命地教训她。 “叫你别离开厅堂你不听,非得到那院子里瞎转悠,叮嘱过你多少遍远离水,你倒胆大包天起来,没人的池子也敢下!多亏杨宛平儿子救了你!” “栖栖,昨天那样的情况你要牢牢当个教训,日后绝对不能再犯了。你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妈妈这辈子就完了,晓得吗?” 心有余悸的孟以栖听从教诲,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爸爸妈妈,我晓得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会去玩水了。” 意外告一段落,孟以栖回到青阳镇念书,繁重学业叫她无心思考曾经犯的错,只在偶尔路过小区里的池塘会想起杨家老宅,以及东院里那口碧蓝的泳池。 盛夏在悠然远去,记忆里那张清冷俊逸的脸湿漉漉得叫人记忆深刻,他有着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修长的四肢,和一条违和的麻花辫。 孟以栖没同他说过话,却晓得他是姐姐的继子,她衷心地想,一个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好人,怎么可能会不待见她的姐姐? 又心里计划,等下次见面,她一定要亲口言谢,再邀请他做自己的好朋友。 再见面已是隆冬时节,杨家孙儿十二周岁剪辫礼,这是农村老一辈人对孩子疼爱的表现,故而保留至今的民间旧习俗。 孟以栖来之前便问过何清:妈妈,为什么他也要留个小辫子啊? 何清告诉她,杨宛平儿子娘胎里便体弱多病,生下来就是个小药罐子,杨守诚为保他姓命,请了多少儿科大夫、赤脚医生才救回来。 老头子一面信奉科学,一面又迷信民间能拴住病魔,保健康长寿的“长命辫”传闻,故而才叫孙儿从小留到大,许是庇佑得到灵验,杨宛平儿子的身体的确一天强过一天。 得知全貌的孟以栖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产生了怜悯心,她觉得他小时候一定受了很多罪,喝了很多药,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茁壮成长至今,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顽抗,富有勇气。 在小小的一方心里世界里,孟以栖已然将他视作伟大的救命恩人,她对他有着极强的好奇心,更怀着强烈的亲近之意。 孟以栖从未对一个异性产生如此之大的青睐,以至于在出发云市参加他的剪辫仪式前,就已为他精心准备好了一份生日礼物。 Ch.16 杨家为孙儿在宛之酒店大办剪辫礼,政商界宾客云集赴场祝贺,场面隆重盖过夏天操办的一场婚礼。 身为亲家的孟家人被特意安排与杨家本家一桌,孟以栖左顾右盼没看见主人公,倒是撞见了对她翻白眼的徐芬亚。 孟以栖本着好教养没有理会她,拽拽身旁正同杨家亲戚交涉的何清,“妈妈,那个哥哥在哪呢?” 何清贴耳知会她,“他可不是你哥哥,按辈分要叫你姨妈的。” 孟以栖吓一大跳,天真质疑道:“我还是个小孩,怎么就成姨妈了?” “他是你姐姐的继子,再大都得叫你姨妈。不过你们年龄相仿,也不用在意辈分之说,以后叫他名字就好了。” “那他叫什么名字?” “杨靖安——” 正眨巴眼睛期待妈妈告知答案时,同桌的徐芬亚忽地出声起立,孟以栖就着人奔去的方向看见一个身着燕尾西服,后脑勺一根细长辫的高个子男孩。 “妈妈,我过去一下。” 何清本想阻止,可见她从脚边拎起礼物袋,估计是要去答谢人家,便由她兴冲冲奔去了。 宛之酒店是杨守诚以爱妻之名命名的酒店,云市里头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因此场地宽阔,布局复杂。 孟以栖追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七拐八绕到无人走廊,怀里抱着礼物袋一间间打量门牌,不知他们进了哪一间。 迫切之心催使孟以栖一间间敲过去询问,推门而出的大多都是在里休息的陌生人,她抱歉离开往深处走,皇天不负有心人,似乎听到了徐芬亚的声音。 她小跑着靠近声源,软底小皮靴无声踩在地毯,越靠近心里越紧张,反复练习着张口的第一句问候。 “你是要饭的吗?” 冷言冷语的人就站在开着的门里,借着屋里的光,孟以栖甚至能看到地上的人影,一根细长的辫子垂在后脑勺。 孟以栖不敢再踏上前,因为她似乎又听见徐芬亚的哭声,虽然后者不是善类,孟以栖也不想站墙根目睹他人难堪。 她正欲退远一些,哭啼啼的徐芬亚突然开口,“我好歹是你们杨家本家的亲戚,比那些姓孟的强多了,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亲戚?”反问的人口吻倨傲,“哪门子亲戚?据我所知,你不过是杨友谦的便宜继女罢了,滴血认亲的把戏都轮不到你徐芬亚。” “可我继父就是我爸爸!我就是你们杨家人!” “注意你的措辞,我杨家上下死的死活的活,加起来只有三口人。” 徐芬亚觉得他太冷血,白长一张令人心生好感的脸,“什么叫只有三口人?杨靖安你别忘了,叔伯已经再婚了,那个孟以楠不是你们杨家人吗?” “你说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吗?” 门外靠墙的人心脏已然跌宕起伏,红润面容倏然之间死灰一片。 有人接话继续慢悠悠冷嘲热讽道:“你们这帮人不是挟恩图报,就是走歪门邪道。脚踏实地是一件很难的事?还是习惯了坐吃享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芬亚臊得一脸通红狡辩,“可我们本来就是亲戚,相互扶持是应该的,况且我祖父以前……” “那些个狗屁恩情与我无关。”有人言辞凿凿的两清口吻,“即便还报也早已互不相欠,你姓徐的更没资格来我眼前说教。” 徐芬亚吃瘪,见好就收,“那不说家里的事,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玩。” “你配吗?”高高在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这副冷漠无情的嘴脸。 徐芬亚再厚脸皮也挨不住接连羞辱,扭头奔出门外,差点与墙边的孟以栖相撞,后者吓得礼物袋都摔到地毯上。 “你偷听我们说话?”被目睹难堪的徐芬亚更加羞愤,抓住了情绪宣泄口,“你姐姐可真有教养啊,好的不教你,尽教你学会了沾沾自喜,在背后里听墙根,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孟以栖讨厌透了血口喷人的徐芬亚,可不愿当着杨靖安面前与她扯头花,讲道理也作解释,“我过来找人,正好门开着,没有要偷听你们讲话的意思。” “你找谁?”徐芬亚疑惑回头,见杨靖安一脸冷傲,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冬月里的孟以栖喜气洋洋。 何清在镇上商场给她买了件红袄子,衣袖边镶着白色兔毛,下身是同色系呢子裙,搭了一条米色羊毛裤,齐耳的短发依旧用格子发箍卡紧,露出了毛绒绒的发际线,显得乖巧可爱极了。 孟以栖捡起脚边的礼物袋,鼓起勇气走向杨靖安,“夏天的婚礼上我在你家里掉进泳池,谢谢你救我上来,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她心里想,不论他如何看待姐姐与孟家,至少自己的第二次命是他给的,她需要有不计前嫌的教养,才能顺理成章获得为家人正名的机会。 杨靖安岿然不动,至于她提来的礼物更是一眼未看,他抱胸靠在门边扫量某个得体之人,不介意彻底撕破脸,“你们孟家人都这么假惺惺?” 孟以栖皱眉不解,又听他奚落口吻道:“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至少晓得不僭越我的地盘。你口口声声说我在救你,那要叫你失望了,我纯属是厌恶有人不问自用我的泳池,你掉下去后,我又重新换了水,晓得为什么?” 失望透顶的孟以栖已然能猜出后头跟来的话,她就眼睁睁望着漂亮男孩嘴巴里冒出些淬毒的字眼来,“我嫌你的洗脚水脏。” 孟以栖咬唇片刻松开,难堪的心垂死挣扎,“可是你救了我。” “不救你,我泳池里死了人更晦气。”耐心告罄的人凶巴巴叮嘱眼前的委屈女孩,“我警告你,在我面前夹起尾巴做人,你沾沾自喜的样子很丑陋。” “我没有!”孟以栖终于气不过反驳他,“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抬不起头?” “为什么?”杨靖安突然抬脚走来,拉过她快步走上长廊,后者踉踉跄跄跟随他,手里还抓着不舍得丢的礼物。 绕到舞台后方的帘幕之后,杨靖安扬手哗地拉开一条缝供她仔细看清楚,“睁大你眼睛看看外头坐在主桌上的人,如你所说,你姐姐出息过人,年纪轻轻就愿意给我当小妈,更不介意我父亲亡妻才死一年多,急急奔赴一场年龄悬殊的婚姻,我想她这个英专高材生总不至于是爱情昏了头吧?能一步登天跨越阶级的人少之又少,你姐姐是替你一家抓住机会。不然你们上哪开豪车,换房子,住别墅,口口声声地嘲笑别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乖张的人一箩筐歪理邪说砸得孟以栖头昏脑涨,她大抵是气昏头才失去理智,逮着杨靖安握自己的那只手狠咬上虎口,不设防的人瞬间疼到抽气来挣扎。 孟以栖死咬不放,直到追来的徐芬亚慌忙扯开她,大声尖叫,“孟以栖你完了!杨靖安流血了!” 动静不小,闹得两家大人闻询赶来,只见孟以栖在嚎啕大哭,满口血色触目惊心。被咬的杨靖安倒不哭不闹,只是脸色煞白,见不得血的人眼前终于一黑,直直向后倒去杨守诚怀里,后者急忙差人叫来大夫。 孟以栖又闯祸了。 爸爸妈妈不准她狡辩,只揪着她先动手的行为不放,有理也变成无理。 剪辫仪式过了吉时,主人公才苏醒过来,只能再往后推半个钟。 孟以栖被父母带去休息室道歉,她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心理,也意识不到大人的良苦用心,即便她的低头能多换来一分姐姐日后的安稳。 最后,孟远方进屋同主家人致歉。可没料到,杨守诚却当着亲家面臭骂了杨靖安一顿,说他就是个倒反天罡的货色,说话做事一向不分轻重,也怪自己对他有求必应宠得没边,又抚慰亲家不必放在心上,孩子之间碰撞都是无心之过。 再后来,双方长辈威逼利诱下,两个孩子握手言和,只是掌心触碰的刹那,阵阵冰凉袭来,孟以栖陡升一丝悔意,不争气地想,下次即便再生气也不能动手了。 因为有人看着体魄挺拔,其实还是个因为见不得血而一直有在做心理疏导的病人。 可梁子自此是结下了。 Ch.17 因病,孟以栖这一夜睡得昏昏沉沉,南方的潮湿气散不了,醒来时身上还是凉丝丝的黏意,不过好在窗外雨停了。 洗了把热水澡,孟以栖换衣赶去医院,七点半抵达内科住院部,昨天新收的一波病人已经起床吃早饭,候等过会的科主任查房。 一大早,护士站几个小护士唉声怨气,孟以栖走近才听清是在吐槽新来的病人家属,嫌她们大清早的扰老人家清梦,明明医生八点才来上班,凭什么患者六点就得起床? 护士们干着医院里最脏最累的活,长此以往下来难免丧失赔笑脸,却也在兢兢业业执行任务,理直气壮地多解释了几句。 险些吵起来时,小护士反而不争了,争赢了又如何?争输了,她可不止有一肚子气受,搞不好就是通报批评。 “孟医生。” “早上好。”路过护士站的孟以栖点头与她们问候。 那个出声叫她的正是风波里的主人公薛小文,从台面下拎出一份手提袋递来,“早上有人送来的。” “给我的?”孟以栖疑惑问道。 薛小文点头,“好像是早饭,你趁主任来之前赶紧吃吧,八点零五准时查房,晚了估计你也没时间吃了。” 孟以栖道谢接过,临走之际想了想,安慰她道:“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落在识好歹的人眼里你也是恪尽职守,开心一点。” 薛小文其实心大,只是最近家里事情太多,搞得她有些情绪不稳定,想来也是小题大做,不过倒是很感谢孟医生能安慰她。 她笑嘻嘻拍着彩虹屁,“孟医生,你不仅是科里一枝花,还心地友好善良呢。怪不得有人一大早来送饭,换成我一日三餐都给你备好了。” “不跟你唠了,查房见。”孟以栖担不了虚名,脚步匆匆进了办公室,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就位。 有人关心她,“小孟孟,你感冒好啦?” “没呢,师兄。” “喔呦——那我可得戴口罩了,再倒下一个,我们呼吸内科都别活了。”说着,任康从白大褂里掏出来个蓝口罩蒙上。 科里着名的劳模范可婷闻言,在敲病历的手指又加重几分,“什么时候你能按时完成交待的任务才有资格说这种大话。还有,你地表最厚的马甲,在我们面前就别装什么柔弱人设啦。” “范姐姐今天的嘴巴也不怎么美妙啊。”任康见好就收,背手起身来看孟以栖手提袋里的保温桶,“乖乖,一大早吃汤年糕,不怕撑得慌?” 孟以栖足足反应了十多秒才确信这是昨晚刚与她不欢而散的杨靖安送来的早饭,闻着望着就晓得出自陈妈的手艺。 她着实有些震惊,沉默半晌才在师兄催促下开动,豆腐入口即化,肉丝滑嫩鲜香,年糕软糯弹牙,胃口好到吃了个精光,额上也发了层汗出来,鼻子都好似通气了不少。 八点零五,科主任陈祺现身,整顿之后领科里几位住院医师挨个查房,期间正好碰见薛小文护理的那床病人。 领导在场,病人家属不痛不痒地告状几嘴,薛小文全程昂首挺胸,全然不亏心的姿态叫人更加看不惯。 “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当着你领导面投诉你?” 薛小文都懒得辩解,一本正经回,“投诉是您的权利。” “瞧瞧,陈医生,你瞧瞧!这哪是医院里伺候人的,干脆我来伺候你好了?” 诸如此类不讲理的病人、家属屡见不鲜,陈祺年轻时也被唤过伺候人的东西,多少言不由衷都只能往肚子里咽,明面上还得对人客客气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公事公办嘴脸来揪正他,“这位家属请你注意措辞,医院诚然是为病人服务的地方,但护士的主要职责是按照医嘱对病人进行护理工作,所以她的话非必要不往下传达。” 家属面色逐渐难看,较上劲来,“就非得早上查房啊?我瞧昨天下午也有一大波医生在隔壁查房。” 不等陈祺再来解释,犯了厌蠢症的范可婷忍着暴脾气来为他答疑,“你昨天下午见到的是全科大查房,带头的是科室大主任,临床工作之外顺带教学。今天早上的叫晨查房,只有了解病人前一天的病情变化,医生才可以及时调整医嘱,顺利实施病人今天的治疗计划。所以,这个环节是不能拖延的,现在理解了吗?” 病榻上的老人家亏在听力不好,眼睛却清明地落在最前方的白大褂,有气无力地喊,“医生,我身体没大事吧?” “老人家,不心急啊。”陈祺拔高音量,“多注意饮食,按时吃药,后面护士来给你输液。” 作完医嘱,陈祺不再耽搁时间,拔腿离开了病房,身后还尾随着一串白大褂。 孟以栖落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老太太身侧的中年男子,从头到尾都是那副不服气的样子。 查房结束,孟以栖又收管了几个病人,空闲时间里都在书写病例,整个办公室度过安逸的晨间进入工作状态后,低气压连续维持到午时下班,薛小文前来敲门打破。 “孟医生,吃饭了。” 目光还聚焦在复杂病例里的孟以栖闻言回过头,见薛小文手里又提了个袋子,“谁送来的?”她这回清楚地向人打听。 “一个男的。” “他走了吗?” “放下东西就走了。” 孟以栖断了追出去的念头,只问她,“长得什么样子?” 薛小文方才恍然大悟,“搞半天是追求者之一分不清啊?” “什么追求者?”任康闻着八卦气味就来了。 “有个男的来给孟医生送爱心餐。”薛小文起哄,“早饭送了,午饭也送了,还会差一顿晚饭吗?” “小师妹很吃香嘛,前阵子还有外科的住院总跟我打听你个人情况来着。不过你们懂的啊,搞对象总不能两个人都抽不出空来。师兄给你婉拒了,你不会怪我吧?” 孟以栖感激不尽,“多谢师兄。”她压根也没考虑过内部消化。 “何止,病房里的家属也很积极来着,不过孟医生好像从来都不缺人呢。” “薛护士,”换孟以栖一本正经,“你还没有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其实不必多问也该心中有数,只是左思右想都觉得离谱过头。 薛小文回忆,“长得还行吧,个头178左右应该。” 孟以栖眉头皱得更狠,能确定她见到的人不是杨靖安,而且她记得某人高中时身高便有184,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误会成一个长得还行的男的。 降解餐盒里装了家常菜,锅气十足,种类丰富,馋得师兄师姐火速逃离前往食堂,留孟以栖独自在办公室慢慢享用。 午休后,沉倩来交接班,孟以栖早早点好下午茶,连带科室大伙一齐请了。 下午的时光不清闲,每个住院医师手头上都有病人要跟踪记录,忙起来多是兵荒马乱,不知不觉天色又暗了。 朝九晚五的作息只存在传说里,孟以栖晚了半小时才下班,沉倩邀她去食堂吃鸡汤米粉,没想到后者居然有爱心晚餐,早早送到护士站保管着。 “什么情况这是?”换回便衣的沉倩追着头疼中的孟以栖刨根问底,“昨晚后来那么大的雨,还有人上你家来,别告诉我真是物业来催缴费的啊!” 孟以栖不知杨靖安此举是何用意,保不齐就是在折煞自己,她何德何能受他一日三餐地伺候,简直比叫她跟他吵一架落败还活受罪。 “就一个……亲戚见我生病送来的。” “亲戚?”沉倩忽然茅塞顿开,“不会是你那个大外甥吧?” 孟以栖矢口否认,“不是。” “说起来,好多年没看见过你的大外甥了,”沉倩记忆犹新的口吻,“他现在还像以前那样招蜂引蝶吗?有没有发福身材走样?你真不晓得当年多夸张,他来我们系宿舍楼下喊你,全栋楼都抻着脑袋往下看,以为他是你秘而不宣的男朋友,结果闹出个大乌龙来,居然是你大外甥,我们都笑疯了。” 不好的过往总是粘稠在回忆里挥散不去,孟以栖越发觉得杨靖安现在折磨人的方式大有改进,以前是实质性的冷嘲热讽,现在搞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套,好叫她在他面前彻底失去还口能力。 孟以栖心烦意乱地吃光了晚饭,没想到接下来两天里有人如法炮制,天天变着花样往科里送三餐,搞得所有人都拿八卦兮兮的目光看待她。 这天傍晚,孟以栖又一次收到病号餐,因着均衡的营养搭配,她的感冒也好得很快,只是心理负担越来越沉。 回海棠湾路上,孟以栖去电孟以楠,后者意外她居然没有杨靖安的联系方式,又问,“栖栖,你找靖安做什么?” 解释挂到嘴边,孟以栖心虚咽了回去。落在旁人眼里已是暧昧的行为,她定不能叫姐姐也产生误会,淡定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面妈妈跟我提过他那年托英国的朋友给我送物资这件事,让我请他吃顿饭。我忙好久才想起来,明天正好有空。” “那你是得好好请他吃一顿饭。”孟以楠随后将杨靖安的联系方式发到她手机上。 Ch.18 这几日里,杨靖安出了趟差,集团在沿海旅游城市的度假酒店开业,他与杨宛平同乘一架飞机来回。 父子两打小不亲近,外人看来,杨靖安是杨宛平的接班人,内人眼里,父与子集团里几乎平起平坐,员工私下里都说杨守诚刻薄自己儿子,倒是对孙儿寄予厚望。几年来集团里的大小事,只要杨靖安能独当一面,定不会交与杨宛平这个无所事业心的独子。 杨宛平出了名的翩翩公子,自小对父辈的江山不甚关注,没吃过底层滚打的苦头,加之母亲的文化熏陶,年轻时候便爱出入文娱两界,身旁结交的也多是名人大腕,依着样貌才情家世成了当时媒介眼前的天之骄子。 飞机落地云市,王南柯已候在贵宾通道口张望,落拓的杨靖安身后跟着杨宛平,即便人到中年也是风姿特秀。 前者步履轻快走到王南柯身前才回过头,“用不用我捎你一程?” 杨宛平作罢抬手,“以楠在路上快到了,你的车注意安全。” 杨守诚常道家丑不外扬,公共场合里,父与子总归要做做样子。 王南柯跟上来替他拿行李,打趣口吻,“哥,你在海边没少冲浪吧,好像晒黑了点哎。” “我叫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哥,你走这段时间交代我办了不少事,你是指公事还是私事?” “你觉得呢?”杨靖安斜眼某个耍机灵的人。 王南柯清咳两声,笑意不可捉摸,“那自然是风雨无阻办得妥妥当当,就连我老妈那里也是半个字未透露。” “既然如此,我这里为何风平浪静?” 王南柯冤枉,“这你得问栖栖姐啊哥!她好像吃得非常心安理得,一次也没打听过是谁送来的,我回回都不见她人影,你说她是不是太忙了?”忙到压根没心思揣度某个人的用心良苦。 “另件事如何?” “已经安排下去,明早县……”王南柯话还未讲完已被杨靖安抬手打断,后者几乎秒接那头来电。 “喂,哪位?” 朗月星辉的停车场,杨靖安抄着手机坐进车里,舟车劳顿的疲倦化在凉气里头,连说话声都是漫不经心的倦懒。 “找我什么事?” “嗯,我差阿珂送的。” “你不是说怀念陈妈手艺?”杨靖安动动手指挥听热闹的王南柯开车,照拂人的口吻,“你父母不在身边,生病了我这个家人关照一下,这就受不住了?” “病好了自然不用送了,我这里的人也有正经工作。” “请我吃饭?什么由头?” “你不提我都忘了,不过明天没空,我要去县里头办事。” 没给对方改口机会,杨靖安霍地从软座里坐起身,“孟以栖,你想不想家?” “这样吧,我明天晚饭时间有空,白天你跟我车回青阳县看看父母,下午我派车子来接你,吃什么我来定,单你买,妥当吗?” 对面的孟以栖似乎没有异议,只见杨靖安缓缓吐了口气又靠回软座里,“晚上再一起回来,都不耽误。” 次日早晨,孟以栖起床化妆,不紧不慢准备好一切,换了身衣服准时下楼汇合。 杨靖安西装革履坐在车里,半扇窗户内的人气色红润,眉眼之间按耐不住春风,心情似乎很明快。 孟以栖发觉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杨靖安,一会子冲她发脾气、甩脸子,一会子又照拂她,还愿意道歉,这会子更是不计前嫌的嘴脸,似乎忘记自己在那个雨夜里有多么荒腔走板。 “早。”翻篇的人率先同他打招呼,朝副驾驶坐转身,又跟许久未见的王南柯问候,对方亲切地称呼她为“栖栖姐”。 孟以栖正要坐进副驾,隔空听见一声,“坐后头来。” 顿在原地的人从车窗外看了眼杨靖安,他朝隔壁空位努唇,依旧不容拒绝的态度。 无妨,后座更安全,孟以栖只是怕打扰某人休息,她拉开车门坐进来,肩头与他隔着两拳距离。 “昨晚没睡好?”人眼下的青黑即便扑了粉也若隐若现,落在杨靖安眼底。 “睡得有点晚。”孟以栖回来也没闲着,学习最新的临床指南,因着第二天能回家享清福,昨晚大胆地熬了会夜。 “医院里工作很忙?” 不知怎的唠起磕来,孟以栖如常口吻回他,“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想起任何身外之事。” 某人嘲笑她,“也没见你落下一顿饭。” 孟以栖呵呵收笑,“对了,你的宝贝碗。”她从身后变出个手提袋来。 杨靖安这会子倒显得拒之千里,扫量她刻意的嘴脸,“你不是说要达达送我公司来?” “没有你联系方式我怕送不到人手里,万一磕碰打碎了,倒不如我亲自还你。”孟以栖故意打开袋子给他看,“我洗得可干净了,还能照镜子,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某人不快地捉住她跃跃欲试的手,“孟以栖,这个碗的事翻篇。” “相应的,那晚的事也得翻篇。”有人讨价还价的口吻,心头患能清理一件算一件。 偏偏杨靖安眉头一皱,疑惑浮上来,“那晚很多事,你具体指哪一件?” 当着王南柯面,孟以栖有口难言,也对杨靖安的狡猾心生熟悉,她恨恨地咬唇作罢,白了他一眼去扯安全带系上。 抵达青阳县已上午十点,孟以栖在医馆下车,上心地问了杨靖安一嘴,“你几点派车子过来接我?” 答话的人脑袋凑在窗边,自下而上来望她,阳光里,长而浓密的睫毛叫人心生嫉妒,孟以栖不自觉想到沉倩那日的疑惑,出入职场的杨靖安不仅没有发福、身材走样,相反的,年岁沉淀下来的他,成熟中偶现少年气,正如此刻,窗里的人漫不经心地呼了口气,额前碎发晃荡的时间里,孟以栖听他犹豫道:“不确定,等我电话。好吧?” 孟以栖从善如流地点头,目送他的车子离开一段距离才兴冲冲奔进医馆里头,寒暄唠叨没一阵子,何清电话催了过来。 中午饭在医馆里吃的,平时孟以栖不着家,夫妇两都是连带着几个徒弟一道对付,今日孟以栖加入进来,菜色丰富像正月里过年的阵仗,徒儿们开玩笑要多扣留她几天。 “我倒想留她在家多待几天,在外头上了十几年学,回来没几天又工作去了。也就我女儿回来,我才有心思折腾饭菜,你们这些沾光的多吃点啊,不吃干净了,我怕下午还要喂你们喝绿豆汤。” “师娘,这大热的天,我们可都等着你那碗冰镇绿豆汤,今天真没啦?” “有,当然有,栖栖爱喝,少不了你们的,我到时候再买点西瓜送来。” “入伏了,西瓜能不吃就不吃。”扒饭的孟远方苦口婆心提醒道。 “不吃当季里的西瓜,难不成反季吃棚里栽出来的啊?”何清没点中医家属的自觉,反驳起来头头是道。 “我说能不吃就不吃,是尽量少吃。” “你女儿喜欢吃,她一个人能吃半个走的。” “所以她体质不好,”批评到这,孟远方知会一旁看热闹的人,“吃完饭歇一会我给你把把脉看看,这个天已经入伏了,回市里头,我给你配点叁伏贴带着。” “再抓点酸梅汤吧,我带到科室里分给同事们解解暑。” “好。” 一顿饭有说有笑慢悠悠吃到午后,孟以栖在爸爸那把完脉,拎着大包小包的中药贴、酸梅汤回家里休息。 母女两的下午时光悠闲自在,孟以栖吹着空调吃西瓜、喝绿豆汤,何清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陪在沙发一侧跟她各种唠嗑。 “明明妈妈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我回来那天才在医馆门口碰见的啊。” “明明要结婚了,她妈妈给了我喜帖。” 蒋明明在家属院不算同龄里结婚最早的人,节奏快的孩子都会走路了。 “哪家姑娘?” “叶紫她妈妈去年给他介绍的,听说是叶紫的朋友,双职工家庭环境蛮好的,小姑娘工作也不错,是个小学老师。” “明明现在干嘛呢?我记得本科毕业回来时,他还在待业。” “你晓得的,明明坐不住的性子,哪能安稳找个班上?跟人伙开了家串串店,生意蛮好的,不愁赚钱。” “那也不错,他小时候就喜欢当厨子,做什么我们就必须吃什么,强买强卖。”孟以栖想起童年过家家的记忆,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何清有意无意地念叨,“叶紫也谈对象了,市里头的人,都见过男方父母了。” 孟以栖这才嚼出不对味来,打量何清欲言又止的神色,原来是在抛砖引玉。 “妈妈,你想说什么?”孟以栖想想便觉得可怕,“你不会是要张罗给我相亲吧?” “你介意吗?”何清作忧愁状,“栖栖啊,妈妈是这么考虑的,你说你平时那么忙又累,找对象就别放在医院里了,一个科室还好,那不在一个科室,两个人忙起来,就算是在同一个医院也碰不了几面。医生是辛苦行业,时间都奉献给了病人,就像你爸爸那样。” “那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爸爸?他明明还比你大八岁。” 何清自嘲,“我当时年轻不懂事呗,从岛上过来找孟老大夫瞧妇科,哪里晓得他老人家身体不适静养去了。倒是他儿子接手上来就数落我一顿,讲我瞎折腾自己身体,我当时都被他说得快哭了,后来配了药回去喝了几个疗程,月事就没再出过岔子。心想他医术还不赖,再仔细想想长得也挺帅的,戴着副金边框眼镜子,人五人六的正经做派,石头一样的心瞬间开花了。说起来,我狠狠追了你爸一整年,他起初拿乔的很对我不理不睬,还拿结过婚有孩子来搪塞我。我那时候也退缩过,终究敌不过喜欢,一心一意就要嫁给他。” 听多少遍也新鲜的孟以栖心头感慨,好在何清勇敢追爱,好在孟远方没有辜负,两人才能在后来的岁月里真心相守。 话题再度绕回“相亲”,孟以栖言辞坚决地拒绝了,倒断掉何清想为她拓宽异性缘的念头。 “这样也好,自己遇自己处,比介绍来得喜欢珍惜,以后的日子才能更持久。” 聊聊说说心里话,屋外斜阳下小楼,孟以栖电话响起来,她接通后,没几句话又挂了,匆匆跑进了卫生间。 何清还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宝宝啊,你昨天跟我说有个朋友顺路送你回来,是哪个啊?” 孟以栖正对着镜子补妆梳发,闻言回她,“杨靖安啊,他正好来这里处理公事,我们说好了晚上吃饭。我做东的,妈妈。” “喔呦——你真是拿人不吃劲,拖到现在才请人家啊!”何清怪她不当回事。 “没有啦。”心虚的人甩锅,“明明是他贵人多事。” Ch.19 车子在青阳县里七转八转来到一家私房菜馆,孟以栖挎包下车,抬头打量门头上方亮灯的包房。 王南柯小跑绕过车头来领路,“栖栖姐,哥他过会来,我先带你进去。” “阿珂,有劳你了。”孟以栖跟上王南柯,从扶梯上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包房。 王南柯交代孟以栖稍等片刻便匆匆退出包房,无聊的人观赏着入眼的环境,一杯温茶啜饮完毕,客人没到场,她先有了涨意,起身去找洗手间。 昏黄的廊道墙上挂着山水墨书画,浓浓的诗情画意里,孟以栖晕头转向寻着洗手间,终于瞧见拐角上方的指示牌,急忙拐过去的片刻间隙里,扶梯上的脚步声落入平地,正与莽莽撞撞的人碰到一块。 “不好意思。”抬头抱歉之际,孟以栖几乎石化在原地。 还是后头跟着的周辰逸率先反应过来,走上前问候,“孟以栖,你怎么在这?” 不一会工夫,扶梯前的平台已有多人站定,身份模样望着便是生意场合上里的人,孟以栖头脑风暴几秒才恍然大悟,继而就看见落在最后的杨靖安自如地踏上来。 “怎么了?”杨靖安的眼神口吻都朝着愣神的孟以栖而来。 周辰逸不冷场道:“好巧,碰到老熟人了。” 偏杨靖安不以为然的嘴脸,径直走到孟以栖身侧,好似众人眼里郎才女貌的一对,“不巧,是我带以栖过来的。” “怎么出来了?” 恢复平静的目光从梁泽帆沉重的脸上绕去无事人脸上,孟以栖有意无意的抱怨口气,“无聊喝多了茶,出来找厕所。” “等我等急了?”杨靖安吩咐王南柯好生伺候乙方先入座,再来赔罪怨气里的人,“找不到地方?我带你去。”说着,毫不避讳地拉起孟以栖胳膊。 王南柯这头热情张罗着乙方们,“各位今天都辛苦了,包房往这里走。” 一帮人跟上来,只有梁泽帆驻足原地不动,双拳紧握在腿两侧隐隐用力,目光始终胶着于两道亲密的背影。 周辰逸不合时宜地补刀一句,“杨靖安这是和孟以栖在一起了?” “不可能!”有人几乎是本能的反驳,不愿接受看似真实的事实。 “泽帆。”周辰逸本着得之不易劝慰他不要意气用事,“我都能看出来,杨靖安似乎有意孟以栖,他今晚绝对是故意为之,但恰好说明了你跟她已经GAMEOVER了。” 有人许久才垂下失落的头颅,“辰逸,我多希望栖栖能过得好。” “我了解的,你是迫不得已。” “我没有后悔的资格是不是?” 周辰逸缄默了,叹气拍在他丧气的肩头,“走吧。” 洗手间那头,杨靖安两手抄袋,开玩笑地催促怒眼圆睁的人进去上厕所,“不会是要我替你脱裤子吧?” “你就是故意的!”孟以栖答非所问,恨不得立刻一走了之。 “故意什么?”有人言辞凿凿的口吻,“我一没逼你回家看父母,二不催你还我答谢宴,叁嘛,我还客客气气地领你过来净手,你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不满!我只是……” “只是不想碰见前男友。”杨靖安替她回答,面目已然紧绷起来,“你别告诉我,时过境迁,你还喜欢他?” “关你什么事?” 闭口不答的态度摆在眼前,杨靖安也失去追根究底的念头,恢复惯常的倨傲嘴脸,“孟以栖,今天你要走就走,我不拦你,但是他日你良心发现再想找我还什么狗屁答谢,我也不爱应付了。” 他撂完狠话扭头远去,孟以栖冷静片刻走进厕所,再出来,所有不该产生的负面情绪都消散了。如杨靖安所言,已经时过境迁,她实在没必要刻意躲之,毕竟当初提分手的人又不是她,况且两相比较之下,放杨靖安鸽子实属下策,心里也只想着快速两清。 孟以栖回到包房,一早预定好的菜肴已经上桌,客人却不见人影,她不敢先动筷坏了请客规矩,直到肚子咕噜直叫,门外才有人进来。 杨靖安看了眼里头端坐的人,若无其事地进来关上门,搭在腕上的西服随意丢去一张椅子,挑了离孟以栖最远的位置坐下,若即若离的样子拿乔得很。 “你不用过去陪他们吗?” “我好酒好菜伺候着那帮拿我钱的,有什么资格管我这个东道主?” 没见过有人做东能做出他这副理直气壮来,孟以栖有样学样,“那开始吃吧,我等你等得都快饿死了。” “你才等我多久?”有人嗤之以鼻一笑。 “你不找我茬就难受是吧?”孟以栖先舀了碗牛肉羹打算垫底,以身作则一想,瓷碗递去了对面,“第一碗先给你喝,让你挑不出我的错来。” 杨靖安接过碗,掌心贴上手背之际,他用力握住,动作吓孟以栖一愣,见人皱眉不爽快,“有香菜。” 千钧一发之际的献殷勤导致孟以栖疏忽大意,忙抽回手来反怪他的马虎,“菜都是你点的好吧?忌口也不晓得提前跟服务员说一声。” “你不是喜欢吃香菜吗?”杨靖安盯在她沉静下来的眼睛,慢腾腾说下去,“任何只要能加香菜的东西里头都会加,是我见过口味最重的人。” “你才口味重!”孟以栖就晓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某人反驳,“我明明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 “那你多吃点咸肉。”孟以栖张罗着腊味拼盘转去他眼前,杨靖安显然不对胃口,拾起筷子去夹蔬菜涮口。 一桌子都是孟以栖爱吃的菜,杨靖安下午喝了杯咖啡,动筷虽少也吃了个饱。 临近收尾,他起身知会撑到饱的人,“我去隔壁待会,你喝喝茶消消食,一会我来叫你。” “快去吧。”孟以栖端茶杯漱口,又在包里翻出牙线和清新口喷清洁牙齿,是她用完餐后的一贯习惯。 这一去差不多半个钟头,孟以栖正好消完食,等着人来推门之际,立马挎包起身走来,离杨靖安越近,一股更浓的酒味直面而来。 “你喝酒去了?” “是啊,你也不愿陪我喝两杯。” “你开什么玩笑,我明天还要回医院上班的好吗?”孟以栖着急走,“可以走了吧?” “嗯,走吧。”他让开道供人先通过。 杨靖安似乎喝了不少,神色晕乎,走路也不大稳。孟以栖见状问,“你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他步伐晃悠,臂弯里的西服都掉到地上,慢半拍弯腰去捡时,孟以栖忙搭把手替他捡起来,也顺势扶住他摇摆的身子,确信他真喝了不少。 “阿珂去哪了?” “取车去了,”杨靖安作势去推她,“你放手吧,我自己能下楼。” 望一眼那绵长陡峭的阶梯,孟以栖断了袖手旁观念头,双肩承在他右臂托举着力,不许他再折腾,“好了我扶你,别搞到最后摔跤了怪我头上。” 他意外得很,“你扶我?” 孟以栖点头之际,肩头忽然一紧,那只无力的手似乎攀附到支撑,紧紧握在肩头。 楼下,一行人正在作别,远远张望着楼梯上两个搂在一块的男女,有人心里高高的城墙轰然之间倒塌,急忙转身朝车走。 梁泽帆快步远离的背影还是落入孟以栖眼中,她目光短暂地朝人消失的方向顿停几秒,在耳边沉重的呼吸声里转身去找王南柯。 路灯下,王南柯正搭手扶杨靖安,后者不快拂开他,自己钻进了后座,关门又莫名地怨气深重。 孟以栖想他喝醉了需要宽敞位置休息,刚拉开副驾驶车门,王南柯顺手又给推上了,护主心切的嘴脸,“栖栖姐,哥喝醉了,有劳你坐后排照顾下他。”说着,殷切给人送进车里带上门。 回市的高速中,杨靖安闭目养神靠在孟以栖身侧,车厢里徜徉安静,她也顿生浓厚困意,摇摇晃晃不小心倒去隔壁时几乎乍然惊醒过来,仰头去检查是否有吵醒休息里的人。 果不其然,杨靖安睁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目光蔓延过她全脸。 “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后悔扶我下楼了?” 同时间开口的两人,只有一人陷入沉默里,不解释,也不否定。 “梁泽帆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他提起到外人眼里不争的事实,“不出意外,他应该误会你跟我在一起了。” “你都说是误会了。”孟以栖坐好。 “既然是误会,你会跟他解释吗?” “我跟他都不联系又有什么好解释?” “那如果他刻意来找你?” 心里的不痛快再次破土而出,孟以栖讽刺他的别有居心,“杨靖安,你跟他不对付是你的事,但如果你要借我将他,那就大错特错。因为他晓得我根本就不是你的菜。” “那他是你的菜?”同样不快脸色的人酒意瞬间清醒不少,“还是……你将就吃下的?” 被戳痛心刺的人顷刻之间发怒,“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喜欢也可以将就吃下!” “你又晓得多少?”杨靖安不甘示弱的气度,“我起码不像某个人翻脸不买账。” 她以为他指的是先前那顿饭,义正言辞,“说好了我请客我付钱,你一声不吭先划了账,存心让我欠着你!” 吵得脑瓜子疼,杨靖安终于罢休,不大再周旋地偏过头,闭眼前吐了一句话供她消化,说的是,“孟以栖,你就装吧。” Ch.20 超长待机的梅雨季结束,云市的八月一天热过一天,孟以栖手里的长柄雨伞也换成了遮阳功能伞,大清早就派上了用场。 结束上午的工作安排,孟以栖靠转椅里撑了个极致的懒腰,准备过会便去食堂赴约师姐李雨霏。 沉倩收管的一床病人近来病情变化复杂,病历梳理起来时常焦头烂额,她没心思抛开电脑一走了之,托孟以栖帮她带份食堂的青梅醋拌米线。 孟以栖口里应着好,往干涩的眼睛里滴了几滴药水,才揣上手机起身去取遮阳伞。 推开办公室门,迎面一个来势汹汹的中年男子擦过她,孟以栖正惊诧他手里握了把水果刀,后知后觉的人突然折返回来,凶光毕露地问她,“陈祺哪去了?把他叫出来!” 孟以栖对医闹的认知仅来自于授课老师的转述,以及各路网媒中的社会负面新闻,她有感对方正处于情绪失控状态,本能地摇头晃脑。 “妈的,老子还不信找不到他了!不在门诊待着,一定在住院部哪个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茶!”骂骂咧咧的中年男子持刀奔向护士站,锋利的刀子划在空气里威胁着弱势群体,“叫你们主任陈祺滚出来!” “家属家属,您先冷静一下。陈医生他不在住院部,他今天去友院出诊了。” “他还有脸去别的地方祸害人?”中年男子一听,显然更加愤懑不平,刀尖狠狠插去台面警告这帮听不懂人话的婆娘,“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叫他滚到我面前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庸医,好端端的胸腔积液凭什么给我老娘转到肿瘤科?老子哪来的钱给她瞧癌症?他奶奶的!快给老子打电话,现在就打!” 刀子差点划到薛小文煞白的脸,后者吓得座机话筒随手一抛,连哭带摔去瓷砖地上。 “你个臭娘们也是个讨人嫌的,前阵子还冲老子趾高气昂,医院里端屎端尿的东西也敢蹬鼻子上脸!我他妈警告你啊,他陈祺今天要是不来,我就把账全部算你头上,反正老子以后也没好日子过了!都他妈别活了!”穷凶极恶的人烂命一条,大放厥词间便要冲进护士站里泄愤。 混乱之外的这头,快速联系完保卫科的孟以栖见状,几乎是跑着冲过去阻拦他,遮阳伞作武器挡在身前,用平生里最温柔的腔调企图说服他,“这位家属,我晓得您心急,但您先冷静听我讲。黄阿姨的病历我们都看过,她住院前是做过胸部CT的,不过胸腔积液严重,初步判断不能确诊患癌,所以治疗期间又安排了一次活体组织检查,按照院里的规定,她合该要被转去肿瘤科接受治疗的。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与肿瘤科室专家制定您母亲的治疗方案,在这里挥刀相向不仅解决不了问题,也会给您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你还敢提治疗方案?哪个给老子掏钱?我老娘马上就要死了,等她一死,我什么都没了!”他越吼越暴躁,刀子冲孟以栖狠狠挥来,众人惊呼之际,眼见刀子就要落到孟以栖脸上,斜刺里,一个蓝衬衫猛得冲了过来。 刀子见血,白瓷砖上一滩红,尖叫声此起彼伏,连带孟以栖也吓了个半死,紧张兮兮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梁泽帆,后者急忙推孟以栖进人群里,转身不卑不亢地劝对方把刀子交出来。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事跟你有毛线关系?再他妈多管闲事,老子多划你一刀!” 嚣张的人刚挥刀过来,梁泽帆偏身躲过了,因着常年奔于工地勘测,他身手还算矫健,捉住男子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折,人本能地吃痛松手,刀子应声落地的第一时刻,孟以栖赶紧冲过来夺走。 闹事的男子让梁泽帆束手擒拿至保卫科前来,水果刀作为相应物证一同被带走后,脸色苍白的人才去捡混乱间被踢去拐角的药袋子。 孟以栖慌慌张张跑来梁泽帆眼前,他半只袖子已浸满鲜血,有人五官急得皱成一团,拉过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我带你去清创。” 清创室里,孟以栖持消过毒的手术剪撕开衬衫袖,一条五六厘米长的刀口赫然露出来,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孟以栖怪他冲动,“谁叫你冲出来的?” “我不冲出来,他刀子就划到你脸上去了。栖栖,那我会比挨这一刀子疼上千百倍。”痛感麻的木人目光温柔望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情愫。 孟以栖偏过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医生口吻知会他,“你在这里坐会,我消个毒来给你缝针。” 缝针的过程短暂而痛苦,梁泽帆紧抿双唇不哼一声,孟以栖却紧张出满头大汗,用手术剪剪断缝线的刹那,一只久违的手贴来额头替她抹去了汗水。 孟以栖很快偏头躲开,自顾自收拾着清创盘里的医疗垃圾,同时不忘向他作医嘱,“两天后来换一次药,期间不要碰水,拆线前都不能喝酒,清淡饮食,记住了吗?” “记住了。”梁泽帆柔声回应她的叮嘱,“栖栖,你忘了吗?我家里曾经也有一位医生。” 不期然里,孟以栖心头又一揪,转身来看他清泉般澄澈的眼睛,可落寞总是暗藏深处。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何等的挫折与苦楚,也只有身为梁泽帆的自己才能体会。而旁人再换位思考,都无法感同身受。 “你母亲现在好多了吗?” “病情还算稳定,我每半月来医院拿一次药,今天,”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在孟以栖闪躲的眼神里脱口而出,“我问过李雨霏,她说你在呼吸内科轮转,我过来看看你。”后面的话自是不用刻意再提,他也庆幸自己反悔跑到她眼前来。 “无论如何,今天很感谢你。不过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下次遇事冲动前,多想想你母亲和弟弟。” “好。”梁泽帆泛白的唇牵出往日的笑意,“听你的。” 孟以栖神色不挠地脱下医用手套,催他离开,“我送你出院。” “栖栖——”梁泽帆连忙拉住她,夏季白大褂里一节纤细的胳膊紧紧攥在手心里,任由人怎么反抗都无法挣脱。 “梁泽帆,你松开!” “你和杨靖安是怎么回事?”他迫切地想要听到当事人口里的真实答案,“真的在一起了?” 孟以栖忧心地望了眼伤口位置,失去挣扎的反抗时,也明白眼前人来此的真正用意,“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一句对吧?” “是!”梁泽帆不反驳,更心有不甘,“我见不得他拥有你,更容不得……”心虚的人失落到红了眼眶,“自己弄丢了你。” 当年孟以栖明确表达过自己从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可心高气傲活在光明磊落里的天之骄子,又怎么忍心叫他最心爱的姑娘担上一身污名?他从高岭一夜坠落,满身欲加之罪,合该配不上方方面面都优秀明媚的孟以栖。如今,更是无从底气说一句他后悔了。 “我跟杨靖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哀愁里的人满眼期待地抬高头来,听清了她口中的解释,“那晚我请他吃饭,他喝醉了,我扶他下楼,仅此而已。” “那你现……”想起什么,梁泽帆叹气作罢,许久才道出心中所想,“栖栖,我晓得如今再挽回你一定显得很可笑,可我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过你。” “现在与以前又有什么不同?”孟以栖始终维持着平和态度,小心翼翼从他掌心里抽出手腕,“梁泽帆,虽然我不清楚你这两年究竟过得如何,但能看见你重新振作打拼事业,我想你的未来还是会一帆风顺的。” “栖栖,你总是这么善良。”梁泽帆仰视着她,苦笑连连,“我希望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祝我一帆风顺,我对你实在做了太多自私的事。” “所以我说都过去了。”孟以栖转身去开门,背对着光影里不动的人,如何都不愿再回头看了,“走吧,我送你。” * 作话: 宝们,周末我要去看演唱会,下周一继续更新哦。 Ch.21 li a oyux s.co m 自打孟以楠嫁给杨宛平以来,孟杨两家走动频繁,逢年过节互相上门做客,有时是杨家人声势浩荡地下县城,有时是孟远方携家带口进市里,亲家关系和和睦睦。 不对付的只有家里头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见面即掐架,他看不惯她假惺惺示好,她心寒他次次冷语冰人,没几句话便不欢而散。 十叁岁的杨靖安已经上初一,等到了夏天一过,孟以栖也要小升初。 因着市里的教育水平远远高于县城,孟以楠当初选房更是考虑到重点学区。总之,一家人为孟以栖的学习问题煞费苦心。比如何清,辞了朝九晚五的文职工作,独自搬来云市照顾女儿生活起居;孟远方因父亲年迈不得不坐阵医馆,但每周五下午都会驱车进市里,接傍晚放学的女儿回叁口之家过个团圆周末。 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孟以栖这个乡下小土妞逐渐习惯繁华都市,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交际圈,更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眨眼之际,孟以栖十五岁了,初潮过后身体慢慢发育成长,续起一头长发的小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少女,彼时正在过七十岁寿辰的杨守诚见了都得夸她一句“女大十八变”。 五年里,孟以栖不记得来这民国老宅子多少趟,有时是春节随父母过来拜年,有时是姐姐带着她过来蹭饭。总之,都不是她自愿造访。 因着过七不过八的习俗,七十古来稀的杨守诚选在宅子里头办酒,请的也都是些密切往来的生意伙伴、官商界朋友,再者就是本家、亲家两头。 五月里的宅子生机盎然,荷花池里小荷才露尖尖角,孟以栖嫌厅堂里头的长辈问话压抑,独身一人去到荷花池边的凉亭里头看书。 她有备而来,晓得这里的孩子们不欢迎她,她带了本《道德经》打发无聊,也看得津津有味投入,自然没发现从院门外走进来的几人。 打头的是两个互相推搡的高中男生,中间走着一个挺拔的窈窕淑女左顾右盼,时而瞧一眼落在后面漫不经心跟着的美少年。 几人踏上石桥进了凉亭才注意到拐角柱子下看书的女孩,她侧着毛茸茸的脑袋枕在小臂,藕节般的双腿无意识来回扑地,乐此不疲用滋润的唇代替手来翻页,不讲形象的懒惰样子,坐实了某人眼中的好吃懒做。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 iz ai2 4.c om “这……”前头男生刚开口,落后的少年快步上前捂住他嘴巴,继而悄无声息走到漆红柱子前,在那双眼睛看得正入神时,他一手夺走了那本《道德经》。 快活自在的人还维持着那副样子赤裸裸呈现在面如冠玉的人眼前,无地自处顿生同时快速端正姿态坐好,自下而上抬着头讨他物归原主。 “把书还给我。”孟以栖自认为客客气气的口吻,丝毫没有一点就着的掐架意思。可有的人骄矜放纵惯了,夺了她的东西也毫无半点心虚,两眼在书本扉页扫过,忽而冷笑一声。 “人无德不可立,心无善不得福。”倒反天罡的人第一次首肯她,“孟以栖,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当她听不懂高级反讽呢?孟以栖腾地起身来对峙,发现还需要仰着脖子时,气势瞬间削弱不少。她心想输什么不能输阵仗,二话不说抬腿踩上长椅,自是高出眼前人小半个身子。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她双手叉腰,面目得意,俯视间惊讶感叹,“我今天才发现你原来头顶上没眼睛啊?” 旁边,面面相觑的唐棹、李昀哲两人忍俊不禁,他们虽然与孟以栖称不上熟络,倒也交涉过一二回,此人算得上杨靖安的第二个死对头,时常叫最佳诡辩选手恨得牙痒痒。 比如此刻,少爷般的人沉着脸唤道:“你给我下来!” 孟以栖偏不肯,指去他手里的书,“你先把《道德经》还我!” 被指的人环顾四周再“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地来打量她,“你还有身为女孩家的样子吗?” 纵观四下里唯有一个女孩可以与之相较,对方衣裙精美绝伦,螓首蛾眉,聘婷秀雅,四平八稳的气度仿佛与生俱来,与此时不拘小节的孟以栖大相径庭,是名副其实富人家里生养出的大家闺秀。 孟以栖自然是不屑与人比较任何,但想起来之前何清老生常谈的礼仪礼数,若是被厅堂里的客人瞧见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只怕连好教养的姐姐也会被自己拖累。心虚不已的人连忙从长椅跳下,粉白相间的蓬蓬裙晃荡几下终究停摆。 “我很好,不需要你指手画脚。”孟以栖懒得同他争执,上手去抢书,谁知他却刁难地举起胳膊,气得她小脸呼哧骂人,“你怎么这么无赖?” “好!”他像是把柄在手,同不服气的人据理力争:“我倒要去问问孟以楠,问问你们孟家的家教就是在人家院子里上跳下窜?其他场合我倒无所谓,今天我爷爷七十岁寿辰,你不收敛便罢,咒他孙子是无赖。那看来在你心里,你姐夫应该是大无赖,你口口声声喊爷爷的人恐怕是老无赖了?” “我没有!”慌里慌张的孟以栖开始狡辩,“明明是你欺负我在先!” “我欺负你?”杨靖安的胳膊收回来,抖抖手里书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孟以栖说瞎话不打草稿啊?我从头至尾有奚落过你一个字?我甚至在发现你看《道德经》的第一刻便称赞你做对一件事,莫不是你心胸狭隘了吧?我不介意当两家长辈面前理论一番。” 毫无诡辩的可能,杨靖安堵得人哑口无言,她自是清楚他找茬的最终目的,扭扭捏捏不甘心半天,终究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应该骂你。” “有关系。”他扔了书,扔在她坐过的长椅,转身扬长而去,自始至终也只是要这个侵入者向自己低头。 后来,宴席之上,孟以栖与四人帮又狭路相逢,半大不小的孩子们都坐在同一张桌吃席。 不受欢迎的徐芬亚坐在孟以栖身侧,两个边缘人物毫无惺惺相惜可言,因为有人一心想要巴结不同圈层,不惜拜高踩低中伤某个小透明。 “你居然也能考上双语学校?” 孟以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扒手里的螃蟹壳,闻言,瞧去徐芬亚酸不溜秋的脸,有点倒胃口,“有什么可稀奇?” “当然不是稀奇,是看不惯有人依靠山走偏门,我若是没记错,双语学校只面向云市本地户口,你们青阳县那个乡村可不属于云市啊。” “你晓得的可真多。”孟以栖极好的脾气,慢条斯理来解释,“我户口早已经迁到云市来了,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云市人。还有,你外地人肯定消息不灵通,青阳县再过不久就要划到云市管辖了,到时候即便是县户口,只要能通过自主考试就可以上双语学校啦。不过有一点,我可不是那个走偏门的人,因为我自主考试上了七百分,学校主动提前录取我的哦。” 徐芬亚左右都落不着好,改口反讽她,“骄傲自满,一点都不知道谦虚。” “谦虚能当饭吃吗?”不听说教的人一口闷了带膏的蟹,目光再落回眼前丰盛的转盘,只见遥坐在对面的杨靖安面有几分不畅,似乎才晓得她要与他念同一所学校。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紧赶慢赶地还是来了。 Ch.22 云市双语高级中学是城里赫赫有名的私立学校,里头念书的多是达官显贵家的孩子,当然也有不乏孟以栖之类虽小康家庭但成绩出类拔萃的学生,可谓是校园里另一道清奇的风景。 孟以栖的文采斐然,入校第一篇作文便荣获全校第一嘉奖,因此获得了奖惩栏上张贴一周的机会。平日里,张贴栏多是罚大过奖,今日高一新生初来乍到便得此殊荣,引来不少好奇的学生一睹风采,题为“思与辨”的议论文已然超脱自身年龄见解,想必私下里一定是位热爱课外书籍且戴副眼镜的书呆子。 叽叽喳喳的人堆里有人背道而驰,手中握了副泳镜朝游泳馆方向迈去,他走后不久,周辰逸徒然一捣身旁读得津津有味的人做情报,“我看到杨靖安手里抓了泳镜,估计他去游泳馆了,我们还去吗?” 入神的人读完最后一行才作答,“打羽毛球去。” “还得是我们的强项啊。” 除高叁外的年级每周五下午有两小时兴趣课堂时间,同学们可以依着个人爱好选择活动,诸如游泳、羽毛球、篮球、足球、舞蹈、轮滑、绘画、话剧、外语、辩论等等,甚至是图书馆看书,只要能百花齐放,校方一律支持。 孟以栖入校第一周便进了辩论社,打算拓展思维精进一下口才,省得在某人面前稍不留神便落于下风,更不要提她隔叁差五就能在校园里撞见群龙之首的杨靖安,两人回回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倒是谁都没对谁先说过一句话,似是刻意要避讳两人沾亲带故的关系。 辩论社极其水深火热,孟以栖注于其中展露不到头角,许多独特的见解不是被掐掉就是挪用,她本人在社团里做的最多的就是板书,任劳任怨地替他人做嫁衣,颇有些职场底层打工人的心酸。 叁次下来,孟以栖丧失了浓厚兴趣,她宁愿与偷懒的同学坐在教室聊天吃零食,要么自觉一点去图书馆里看书。 迷上了小说的同桌不愿折腾跑远,孟以栖正处例假嫌教室里吵吵嚷嚷影响神经元,她带着保温杯到水房接了壶热开水,背起鼓囊的书包朝逸夫楼过去,沿途正好能看见操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们。 九月天光里,少年们个个朝气蓬勃,宛若疯狂生长在野外的草木,葳蕤燎原。 孟以栖喜欢一切阳光的事物与人,如此,她才能从中汲取正向的眼光,从而更自知地掌握人生。 她要去图书馆温习数学功课,双语高中实在太多学神学霸,以至于她的数理化都显得平平无奇。 “孟以栖——” 正愁提高理科成绩的人乍然听见点名声,条件反射下端正态度转过身来,“班主任好。” “你怎么没去兴趣小组?”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夹着笔电等工具走来问她。 孟以栖恭恭敬敬回答,“老师,我正要去图书馆温习功课。” “你不是一早就进了辩论社?” 有人讪讪道:“那个呀……我……退出了。” “好不容易用一篇文章敲砖进去的,怎么舍得退出来了?” 她向来实诚,“我觉得学不到东西,不如自己多看看课外书,思维这个东西平时与同学交流也可以锻炼,互相切磋切磋,不一定要在辩论社。” “你倒是蛮有自己的主意。” “我爸爸妈妈的教育就是这样,从小让我自己做选择拿主意,这样以后大事上面才能不慌乱。” 班主任首肯地点点头,觉得这个清丽的小姑娘看着笨嘴拙舌,实际上巧言能辩富有上进心,别人偷懒,她搞学习,老师能不喜欢吗? “你准备去图书馆温习哪门功课?” 孟以栖尴尬地挠挠太阳穴,冲老师不好意思吐舌道:“就是班主任您带的数学这门科,我……”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梁进华大手一挥,“走吧走吧,老师正好有空,抽空教你几道题不难。” “谢谢老师的小灶。”乖巧的人屁颠颠跟着班主任去了理科数学组办公室。 孟以栖请教的都是课外提升册上的难题,因着难度系数颇高,她自己解析起来时常卡顿,不如深入研究数学的班主任有超然的思维,能够一针见血指出题干中的关键信息,继而套用公式畅通无阻地得出答案。 “孟以栖,你消化一下把这道题解完,老师去趟洗手间。” 梁进华都离开办公室一分钟了,有人还在抓耳挠腮不得其解,她明明先前有听懂解题思路,怎么再看题干霍地一下子忘光了? 孟以栖觉得一定是例假在捣鬼,她期期艾艾抄起办公桌角的保温壶啜饮,小口小口地吹着喝下几口,才慰藉落下抬高的脑袋。 保温壶口前方正对着数学组办公室大门,一个汗津津的运动少年此时正杵在门口张望。 显然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着,孟以栖呛水不停咳嗽,眼见着门口抄球拍的人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 孟以栖摇头晃脑,“没……我……没事。” 他随手抄过桌上纸巾盒抽了一张递给她,“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礼貌贴心的男生,又生了副斯文相貌,酷爱运动的阳光少年装扮,光是这些加分项就足以孟以栖原谅。 “没有,真的没有,我……我喝急了,跟你没关系,真的真的。” 许是她的解释急切又唠叨,男生忽而笑了,孟以栖才发现他有双温柔的笑眼,不如杨靖安的桃花眼深邃魅惑,却有如沐春风般的稀释魔力。 “你……找谁?”因着她是唯一一个留在办公室里的人,所以很有照拂他人的自觉。 “路过这里找我……”男生快速扫了眼平铺在桌上的提升卷,封线外的名字令他眼前一亮,目光又一次扫到天真可爱的女生脸上,愣是没看出鼻梁间的镜托痕迹,心里头反而新鲜极了,语调一转道:“找水喝,我渴死了。” 孟以栖点头作知晓状,环顾四周只看见班主任桌上有凉水壶,“你没有带杯子吗?” 他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孟以栖左看右看也没看见一次性容器,她总不能贸贸然拿起老师放在桌角的备用水杯,尽管那个帆船纪念马克杯看着不像有人常用的样子。 “可是老师这里也没有一次性杯子。” “也许是桌上没有。” 孟以栖听懂他想假手于人的意图,可是她怎么能做乱翻老师抽屉的学生呢? 渴得要命的人嗓子都快冒烟了,孟以栖才生出不该有的怜悯心,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受难,特别是她刚才还美滋滋地喝了水。 两难之间,她选择帮人一把,如果是老师在场,一定也会如此慷慨。于是,坐在板凳上的人腾地起身,先抻脑袋鬼鬼祟祟瞄一眼门口,再快速同他吩咐协作计划,“是这样子的,我老师去洗手间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们速战速决。我在这里找找杯子,你去门口放哨,要是看见一个戴眼镜长得文质彬彬还有点帅的就是我老师,你第一时间要告诉我,不然被他抓到,我有口都解释不清啦。” 她眼巴巴地看着人,见他紧抿唇半天才点头,继而从善如流走到门口盯梢。 助人为乐的人心虚得慌,偷偷摸摸翻箱倒柜一阵,终于在最底下的柜子里找到一次性纸杯,恰好倒水的时段,门口放哨的人突然报信,吓得孟以栖手一抖,浇湿了半张卷子。 梁进华回来了,擦过门边忍俊不禁的人,又望望里头手忙脚乱的女生,摸不着头绪地走来问孟以栖,“怎么弄了一桌子水?” 孟以栖就不该心存善念,可一想到不耻地撒谎或是推卸责任,不就坐实了冠冕堂皇? “班主任,对不起,我自作主张翻了您的柜子找一次性杯子。” 梁进华作不解地看了眼她的保温壶,不怪罪地问,“你是要两个杯子折一折降温是吧?” 孟以栖红着脸摇头,“我是想倒一杯水给那位口渴的同学喝。梁老师,是我没经过您同意就做好人,不关他的事,您批评我就好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她诚恳又委屈,落在梁进华眼里更不舍得大声说她一句,况且他也很纳闷,眼神不快地扫去门口,“你不是有杯子吗?那一次性纸杯是我叫学生喝茶准备的,怎么着啊梁泽帆,你是要跟我讨骂啊?” 认错的人顿时抬起通红小脸,云里雾里地望着都姓“梁”的二人,浆糊脑袋在某人刻意忍笑的嘴脸里猛地恍然大悟。 “你是梁老师的……” 有人走来抢答,接过她手里的半杯水,笑意挂眉稍,“我是他大儿子梁泽帆,你也可以叫我学长。” “梁泽帆!” “爸,”梁泽帆喝水,同他没大没小地说:“你什么时候也有时间开小灶了?不耽误教研?这样吧,我替你多担待些,这个小学妹交给我吧。” 他想教,有人不领情,头扭去一边正巧看见那个帆船杯子,居然从一开始就萌生了戏耍她的念头,与那个只会欺负她看戏的杨靖安又有什么区别? 她生气了,收拾书包走人,朝老师鞠躬道:“梁老师,谢谢您抽空替我解题。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最后那道题等下周课间休息再问您。” 等梁泽帆意识到有人真生气了追出来,哪里还能瞧见人影,简直溜得比兔子还快。 Ch.23 闹事家属直接移交公安机关依法处理,孟以栖及科室亲身经历现场的同事们整个下午都活跃在网络,一传十十传百风声都传到了杨靖安耳中,彼时他正在应酬场合里觥筹交错。 酒店包厢里男男女女眼花缭乱,有的是合作商,有的是地方要员,身旁几乎都有女伴作陪,或是家里头的正妻,或是养在身边的情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作陪在杨靖安身侧的王南柯侧过头同他掩耳道:“哥,要不我替你去看下栖栖姐吧?今晚这个情况不大方便走啊,好几个区领导人也在。” 有人已然心神不宁,嘴里的酒悉数吐到毛巾里,又翻面揩了揩唇,蓦地起身时,全桌人目光都索了过来。 杨靖安颔首向众人抱歉,“不好意思各位,家里突发情况得先走一步,感谢周先生今夜盛情款待,改日寻个机会,杨某请各位再聚一次。” 主位上是今夜设宴的商人周士勋,珠叁角一带鼎鼎有名的车企家,其人四十好几,至今孤家寡人,因着风流成性,女朋友轮换得飞快。他抽过的雪茄眼见近末端,身旁体贴的美女顺手替他取下,搁到烟灰缸里等着自然熄灭,再熟练地献上一杯温茶随时漱口。 周士勋早年碰过不少钉子,一朝发迹醉生梦死,胜在眼界头脑绝佳,此次顺应招商引资上华东拓展版图,也是为了分长叁角的一杯羹。 只见主位上的人妥帖笑道:“叫我周先生就生疏了,早年你祖父与我也有恩,后来我去了珠叁角一带发展,十几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你比我小十几岁,不介意我攀关系,我就叫你一声贤弟了。”周士勋极为爽快地放人走,“家事要紧,贤弟快快去办,改日我约你打高尔夫。” 这厢退场,杨靖安吩咐王南柯送他去云医。 因着白天一场惊险的医闹,孟以栖免不了得写情况报告,一个人加班至窗外朗月星疏,眼睛又酸又涩,紧急闭目养神五分钟。 再睁眼,电脑旁的手机震了几下,她翻过来一看,居然是杨靖安打来的电话,意外之际犹豫了两秒才接通。 “喂,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 他听着心情不太明朗,似乎还喝了点酒,说不定又是来找茬。波折的一天已然叫孟以栖心力交瘁,丝毫没有应付杨靖安的精力,“那你没事打给我做什么?” “谁说我没事?” 她无语极了,“那你说啊?” “我心脏不舒服,人在云医大门口,你过来接我。” 孟以栖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似的不敢置信,她又不是他随传随到的丫鬟! “你不舒服自己去挂急诊啊,你找我做什么?” “你不是医生吗?救死扶伤不是你的天性吗?还是也需要看见我为你流血才会着急?”等待的时间里,杨靖安忽而失去耐性,“孟以栖,五分钟内你不赶过来,我就冲到马路中央,叫你一辈子都不得好过!” “你神经病啊?”孟以栖固然相信杨靖安疯起来无度,更何况还是酒醉状态下,她腾地起身往外赶,言辞强硬知会他,“杨靖安,你给我站在原地,哪里都不要去!” 着急忙慌的人乘电梯到住院部一楼,夜风里朝医院大门口小跑奔去,外头灯火通明,街道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行人里,有个人影定格在了喧闹景色里,他背靠着驾驶座车门,两手抄袋,神色迷离地目送气喘吁吁的白大褂停到眼前来。 孟以栖瞧他脸色好端端正常,再瞧去气派的豪车窗户里,愣是没看见王南柯的影子,转而问他,“你从哪来的?” “酒局上。” “阿柯呢?” “你问他做什么?不应该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吗?” 孟以栖正是对他的人身安全上心,一个要不得的念头倏然升起,“这车子……不会是你开过来的吧?” “我如果说是呢?” 惊弓之鸟般的人环顾四周一圈,确认没有交警在街头巷尾检查,连忙拖过杨靖安胳膊带往医院,后者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脚步。 门诊楼前的花园连廊,孟以栖突然驻足停下,板着脸回眸某个目无法纪的狂徒,“你是嫌命不够长?还是想蹲局子?” “你这是在关心我?”夜幕里的人双眼深邃地望着还未消除紧张的人。 孟以栖少见地顾左右而言他,“你心脏哪里不舒服?” “还能是哪里?不就一颗心脏?难道你能分出两颗心来?” 眼神瞧不清,口吻倒是满满的阴阳怪气,孟以栖撒手说:“那我先带你去做个心电图检查。” 偏有人原地不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医院我不大熟悉,你要全程陪同我。” “不然呢?”他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哪里晓得缴费窗口,估计连诊室都分不清楚,孟以栖压根没想当甩手掌柜。 得到满意答复的杨靖安顷刻跟了上来。 值班人员正清闲,遇到了个来测心电图的病人,原本还觉着是夜班福利,没想到帅哥十分搅毛。 孟以栖觉得自己老脸都快丢尽了,好言相劝不配合检查的杨靖安,“心电图检查本来就要脱衣服躺在床上,况且医院的床垫都是一人一换,你要是实在介意卫生,回去大可以做消毒。” 有人偏生反骨,抱着胸不满地睨她,“你现在是叫一个陌生女人看我裸体?” “什么裸体?”孟以栖严正纠错,“上半身而已。” “我不同意。” “你真的是搅毛!”孟以栖忍无可忍,“谁稀罕看你裸体啊?医者眼里你就是一块会呼吸的肉,谁会注意你的身体细节?你不要再不讲理了!” “医者眼里无性别的理论就是给人洗脑的,我介意女护士做检查,要么找个男护士过来,要么找个熟人替我做。” 值班的护士算是看出蹊跷来,正好找个借口出去透口气,顺水推舟通融道:“小孟医生,反正都是常规检查,要不你替他做吧,省得耽误时间就不好了。” 毫无办法的孟以栖只能尴尬点头,“不好意思啊,张护士。” “哎呀,人之常情,我正好去上趟厕所。”张护士意味不明地笑着走出了心电图诊室。 孟以栖带上诊室门走来吩咐一动不动的人,“快点脱衣服躺下来。” 有人莫名地听话,指尖拨在衬衣纽扣解到底,朝一旁戴手套的人不放心口吻,“你确定这个一次性床垫换过了?”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孟以栖没好气地瞪向他,“我瞧你根本不是心脏不舒服,是脑子不舒服。” “也许吧,等会你再带我去做个CT。”有人边吩咐边躺下来。 好在孟以栖没生疏心电图检查操作,拿棉棒蘸酒精准备开始消毒,回身就看见杨靖安胳膊枕着头躺在床上,衬衣大赖赖敞在两侧,落拓不羁的样子哪里是来看病的。 “双臂垂直放于身体两侧,你这是像到医院睡大觉来着。” 听候的人配合调整好姿势,孟以栖才开始消毒操作,蘸了酒精的棉棒一一擦过贴电极贴片位置,冰凉侵蚀着滚烫在左侧心房慢慢融开。 “这是……疤吗?”孟以栖动作一滞,心生疑惑地抬头望过去,有人自始至终没移开目光。 “你在观察我的身体细节啊?” 打脸的人不以为然。可孟以栖记得他胸膛以前没有疤痕,看样子很像是创伤后手术缝合留下的。 “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块疤?” “什么场合下记得的?” 孟以栖简直多余关心,着手去取电极夹来,恢复医生的惯常口吻,“我要开始操作了,请你下面不要说话乱动。” 两分钟仪器监测完毕,孟以栖取下电极夹、贴片,吩咐杨靖安,“可以起来了。报告要过一会出来,你去外头等。” 他慢悠悠穿好衣服,人还坐在床边,一板一眼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直到有人诧异望过来,“你怎么还不出去?” “孟以栖。”杨靖安面目凝重,“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多管闲事的毛病?” 不是不到,时候未到,她就晓得有人要开涮自己了,先不客气道:“我要是没点怜悯心,你杨靖安还能躺在这被我伺候?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医院规矩是在外等候结果,有人置若罔闻不配合,孟以栖只能过来拉他,却叫人反手握住手腕,再一次紧紧扣在掌心里。 孟以栖瞧了门口一眼,“你又干嘛?” 有人呼吸明显加重,沉而用力,盯着挣扎的人半天才动怒问道:“你们科室里的男人是死光了吗?刀光剑影面前需要你这个柔弱女子上阵作战?别人都晓得风头不对拼命往后躲,偏偏你艺高人胆大往前冲?你孟以栖是有九条命?还是你他妈活腻了?” 她这会子才发现杨靖安莫名其妙的火气源自于何,只是没想过他能如此之快得知白天的一场惊险,毕竟远在青阳县的父母暂时还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想过?”杨靖安的神色一再沉重,“如果不是梁泽帆出现及时,那刀子便割到你身上,如花似玉的年纪多了道疤痕能不打紧,若是对方冲动之下存了狠心就是一命呜呼。那要你父母怎么办?你姐姐怎么办?书妍怎么办?”我怎么办? 缄默里的人俨然毫无还口之力,正义凛然也好,本职任务也罢,在唯一一次生命面前都不再必要,她有惊无险的经历也是因着危险转移,细细想来还是后怕不已。 “我……我当时只是想说服他冷静,没有考虑到他真的会动刀。” “所以永远不要把自己的性命暴露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杨靖安似有若无地捏着她软若无骨的手。 “我下次会记住的。”她连应声都不自觉地软糯下来。 有人仍旧不太放心的样子,“你工作的环境一直都这么危险吗?” “今天发生的事只是少数情况。” “可诸如此类的社会新闻我已经屡见不鲜,只是没想过会落到你头上。”杨靖安叹服,“孟以栖,你真的叫我大开眼界。” 她突然摇晃了两下手示意握住她的人,“杨靖安,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姐姐。” “凭什么?你见义勇为理应广而告之啊。” 孟以栖惭愧,“本来我工作环境接触的人就杂,让他们晓得我今天虎口里脱险,没准以后更提心吊胆了。” “那你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危险情况,能躲则躲起来,躲不了也要求人手下留情,那些个烂命一条的人合该轮不到你冲锋陷阵。” 孟以栖傻眼地发着呆,着实没想到杨靖安一个乖张性子的人竟劝她做缩头乌龟,可道理又显而易见,她鬼使神差地朝人点头。 空气沉静须臾,体表温度攀升尤为突兀,孟以栖再度抽动手腕时,杨靖安又拽住她,秋后算账般稍稍仰望过来,“所以,梁泽帆今天过来找你是求证我们的关系?” 有人真是身在商场滚打,犄角旮旯里发生的事全盘知晓,顺带开了千里眼顺风耳。 “这好像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他眼里的我和你现在是一对。” “是!冤家路窄的一对。” 杨靖安冷笑一声,“反正你嘴巴里吐不出来象牙。” 孟以栖心情明媚不少,懒得与他计较,顺着相连的手拉他起来,“好啦杨靖安,你再不跟我出去,张护士要掉厕所了。” “你猜她为什么去上厕所?” “人有叁急呗。” “呵。”他腾地起身甩开掌心里的手,似是不大爱周旋了,“你同事都比你有眼力见。” 连廊长椅上等了十分钟,心电图检查报告结果出来,显示患者窦性心律一切正常。 “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孟以栖手里持着值班医生那拿来的报告单询问杨靖安。 “你确定?”他收回左顾右盼乱看的眼神落到前方来。 “医学角度判断你心脏状况正常,除非……” “除非什么?” “你是心理问题,我可以帮你挂个明早的心理科。”孟以栖分外体贴为他着想,绝无拐弯抹角骂人的意思。 有人却不领情,从长椅起身俯视她,清丽婉约的人束着半扎发,双眼波澜不惊,在医院森森然的灯光里散发着无尽温柔。杨靖安禁不住呼吸凌乱一瞬,顾左右而言他,“你晚上住宿舍?” 孟以栖点头。 “那我叫阿珂过来开车吧。” “什么意思?”孟以栖见他摸出手机来,方才听懂,“你不会是想叫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敢开车上路了?” 孟以栖摇头,拒绝来得世俗化,“你那豪车送我也不敢开。” “你就这点胆子?” “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孟以栖抬腕看一眼表,建议他,“要不你叫个代驾过来开车吧,这么晚阿珂也许都睡下休息了。” “我发现你特别在意阿珂死活啊!”有人吃味提醒道:“他24小时standby。” 孟以栖不无鄙夷,“怪不得都说资本家剥削,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那是你没瞧见我发他工资的时候,就差喊我爷了。”他已经吩咐王南柯赶过来,再不客气地命令陪诊的孟以栖,“你送我回车里。” “你这是得寸进尺!” “是吗?”有人不以为然,“也许过两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孟以栖不明白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揣着他的报告单落进白大褂口袋,抬脚在前头带路。 路过外科住院部大楼,形影相随的脚步消失,等孟以栖发现回过头来,杨靖安正驻足在五米之外仰望高处灯火,清隽矜贵堆金积玉的人时下里通身落寂萧索。 孟以栖记得,记得从前的杨靖安最讨厌来医院,更不信任有妙手回春的医生。岁月改变了人性里的固执成见,却没有撬动烙印在人心里的印象。 孟以栖眼里的杨靖安自始至终都是个念旧的孩子。 Ch.24 遥在青阳县的孟远方与何清还是通过渠道获知女儿虎口脱险的医闹经历,次日一早,两人直接丢下医馆驾着辆老款大众奔来云市。 见面即说教,逼仄而整洁的宿舍里,孟远方沉默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何清自进门便开启机关枪模式,先是阴阳她本事越来越大,偌大一个医院需要她个女人家挺身而出,又埋怨院方的安全性实在倒板,归根结底还是都算在了闹事家属身上。 直到此时此刻,何清仍处于心有余悸,为孟以栖后面的工作环境担忧,“早在你报考学医前我就说过,这行又累又苦,耗心耗力耗时间,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社会风气坏了,生活稍微不如意就带着把刀子过来砍人,不顾他人死活,只管自己痛快报复!” 昨天进一步了解病人家属情况后,孟以栖才得知对方挥刀相向的真正原因,好吃懒做的中年人无儿无女,多年来靠老母亲的退休金度日,防她撒手人寰断了生源才把病中多日里的母亲送来医院,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呼吸道疾病,谁想而知最终检查出了肺癌。 听说老人家如今还在肿瘤科躺着,并不得知儿子昨日闹了一场恶劣伤人事件,未来只会比眼下更糟糕透顶。 当然,有人一手造成生活不如意的局面,孟以栖合该不应站在同情角度去理解,所以并不驳斥何清任何,倒惹得唯一激动的人更加不满。 “你怎么不说话?” 孟以栖有气无力的语气,“妈妈,你想让我说什么呢?跟着你一块骂闹事的家属?他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还是向你做保证,下次遇到危险情况,一定不再挺身而出?” “不然呢?”何清气极了,“你别跟我讲,下回有不长心的人来医闹,你还要挺身而出啊?” 孟以栖仔细想想,她大概率不会了,如杨靖安昨夜所说,如果不是梁泽帆出现及时,如果那一刀子划到她身上,如果闹事家属并没有因为一刀子而解恨,她很有可能已成为社会新闻里无辜牺牲的甲乙丙丁。 “至少我不会再身无寸铁冲上去了。” “你就是手里带着东西也不能贸贸然冲过去与人家拼命!栖栖啊,我晓得做医生要有慈悲心,责任心,可是你女孩家啊!我和你爸爸捧在手心里的宝,你万一要是出了事,我和你爸爸怎么办?”何清情绪激动说到这里又淌下眼泪,“你姐姐晓得后也是吓了好大一跳,把你当亲妹子看待的家人,你万一出个好歹,她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是我们做父母的呢?栖栖,你以后做事真的要叁思而后行。想想爸爸妈妈,想想以楠,想想书妍,还有最疼你的外婆。” “妈妈,你千万别告诉外婆,她身体不好,听不得这些。”如果说昨夜只是产生了些许后怕,眼下却是由心而发地认识到有愧于家人。 “你当妈妈傻啊?这种事自然是一辈子都不能讲给她听的!” 孟以栖点头,抄过桌上抽纸来替何清擦泪,母女二人都安静了下来,反倒是安静坐在一旁的孟远方开了口。 “栖栖,针对你们呼吸内科发生的医患纠纷,院方有没有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孟远方考虑问题总要更理性全面,何况也曾在医疗系统里摸爬滚打过。 孟以栖如实回答,“主任昨天下午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后去了院长那里,应该是要落实对应的措施。” “其实不管医院能否做到及时有效的整改,你在行医过程中更要注重的不仅是患者自身病况,心理疏导同时也不能懈怠,因为你不晓得走入绝境的人能有多么不计后果!”换句话而言,“以后在接触病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心浮气躁,多与人为善,多沟通,多交流,守紧每份责任心。” 孟远方行医多年来无一人反目成仇,很大程度上不止是医术服人,更是以德以理服人,爸爸的教诲孟以栖定当铭记于心。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你说的来做,总之无愧于心。” 孟远方沉重地一点头,话还未讲完,“刀剑无眼,人心难测,你妈妈说得那些话站在家人角度上不无道理,可我们穿着一身白大褂,很多时刻里本能大过理性。爸爸为你昨天的冲动行为,生气又无奈大过一切,因为我晓得你即使再怕也做不了缩头乌龟。” 孟以栖认同地点头也心有戚戚,“爸爸,我想你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愿辩解初衷,因为我晓得自己除了是医院里的职工,还是有父母亲人朋友的人,并不是刀枪不入的钢铁。总之经过这件意外之后,我心里感悟到最多的不是侥幸,反而有点无能为力的悲观吧。”悲观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方法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也无法说服自己在天降意外之际置于冷眼旁观,甚至于根本没有考虑自保的时间,谁都预料不到明天与意外哪个就先来了。 “栖栖,你要明白救死扶伤不是我们的天性,肉体凡身的人有退缩的权利,总之尽职尽责完成工作,最大能力保护好自己,其余的交给老天爷安排。” 一旁的何清听得父女两的言论越发糟心,俗不可耐地打断他们,“好了好了,老天爷都抬出来了,爷俩讲话放屁一个德行!这个命嘛各人管好各人的,我女儿只管负责工作,可没签什么生死合同!这医院不拿出点办法来保护职工安全,凭什么叫守在一线岗位上的人舍身为人呢?反正我这个人没你们的普世观,我狭隘的要命,只想叫我女儿活蹦乱跳地吃喝拉撒,谁动敢她一根拇指头子我都要找人算账!” 急吼吼的人喋喋不休阵仗,孟远方朝孟以栖递了个安抚眼神,后者连忙举手发誓做保证,“晓得了晓得了,我就是跟爸爸探讨一下医闹事件,以后自然还是保命第一,绝对不叫你担心!” 这厢消停下来,何清取来手机里的视频质问孟以栖,“这个见义勇为挡刀的人是梁泽帆吧?” 孟以栖晓得躲不过,点头承认了。 “你和他和好了?” 孟以栖语气平平摇头道:“没有的事。” 孟何两家都不是落井下石的家庭,想当初何清也十分同情梁家大儿子,潜意识里早将他认定为女婿,否则不会同意孟以栖顶着感染风险出国留学,他陪着女儿在英国读书的八九个月里,栖栖一直都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不过两人既然分开就算了,遗憾但不可惜,她女儿值得更好的。 何清不欲再多提这件事情,恰好孟以楠的车子也到宿舍楼下,正逢午时,四口人在外头找了个干净馆子吃饭,直到医院下午上班时间前,孟远方才携依依不舍的何清赶回青阳县。 孟以栖跟姐姐的车在云医大门口下车,“姐,我上去了,你路上开车慢点,等过几天得空了,我去家里看妍妍。” “栖栖,”孟以楠急忙喊住她,伸手从后排取来一个布袋子递给不知所云的人。 “这什么?” “托下面人买的各种防身器,也不晓得哪种适合你,轻便的你带身上放包里,重的你放在工作区域,万一哪天说不准用的上。” 闻言,稀奇的人打开布袋一瞧,里头都是能叫得上名字来的防身用具,光辣椒水喷雾都有好几瓶。 “不要觉得我夸张,危险面前没有傻站着不动的道理。” 除了父母会为孟以栖事事周到考虑,就剩下姐姐孟以楠最关心自己,小到为儿时的她换尿布、喂牛奶喂饭、教认字,大到安排她来市里读书乃至出国留学,父母口里的姐姐对她一直以来都亲爱有加。 “姐,你对我最好了。” 此时此刻,心里暖洋洋的人过来搂她胳膊,像小时候受了欺负来找姐姐寻安慰一样,心有灵犀的人摸在她顺滑的头发丝捋了几下,口里温柔提醒着撒娇的人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作话:晚上9点加更一章 Ch.25 两天后,梁泽帆按时到内科住院部来换药,原本接应他的孟以栖换成了科里其他护士。 心心念念的人躲着梁泽帆,他积攒的希望一泻千里,独自坐在长廊休息区里发呆。 不知过去多久,不抱期望的人正欲起身离开,不远处电梯下行的人流里,孟以栖正跟在主任身后走来,望见他的第一眼不无诧异,不过很快便掩了过去。 陈祺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男人有几分眼熟,折身询问随行的孟以栖,“这是那天见义勇为的小伙子?” 孟以栖点头,“是他。” 那天科里极其不凑巧,陈祺去了友院出诊,任康休假一天,就连平时最能扛事的范可婷也在参加观摩,留着一帮女子兵在病区临危受命。所以陈祺第一时间赶回医院便去院领导那领了罚,检讨之外则是策划更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陈祺走上前主动与人问候致谢,对方得知他罪魁祸首的身份,依旧客客气气的后辈姿态。 临别之际,梁泽帆向陈祺不情之请,“陈主任,方便的话,我想借孟医生说几句话。” 陈祺看破不说破,抬手通融的意思,在二人目送的视野里快步走远。 从医院回去养伤的两天里,梁泽帆始终静不下心来工作,生活里每一处细节都能无孔不入地串联起过去,只因为魂牵梦绕的人再度回到眼前,可从前触手可及,如今望穿秋水。 等待里的人先开口询问了他的伤势,“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梁泽帆目不转睛地端详她愈发从容的面色,苦笑了声,“我以为今天来医院替我换药的人还是你。” 有人坦荡道:“换药一般都是护士处理,而且我正好有工作在身。” “那就好。”松了口气的人当她说的是心里话,直言不讳,“只要不是在躲我。” 闻言,孟以栖不无心虚地拢了拢耳边碎发,落在眼明心亮的人眼里显然受挫,却合该是他咎由自取的下场。 “栖栖。” 预感不妙的人顿生离开的念头,“没要紧事我就回去忙了。” 梁泽帆却先撤脚挡住她去路,不拖泥带水地表露自己的意图,“或许,你该给我一次清零过去的机会。” “过去早已经清零。”孟以栖收敛神色里隐而不发的微怒,只因为眼前人前不久不计后果地救过她。 “不。”他执着地逼近着不断保持着距离的人,口里无奈,“过去是我固执,眼里只能容得下无暇的自己在你心里。栖栖,你不会懂那时的我有多恨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我更试过冷血无情地将自己与他拆分开来,却保护不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不受他牵连,我梁泽帆合该配不上家风清正无愧于心的你。” 孟以栖又何尝不知他心里的苦,视如精神支柱的领路人一朝跌落神坛,所有功名利禄化为泡影,空余千夫所指的罪孽,光唾沫星子就足以淹死人。 闹得沸沸扬扬正鼎盛的时候,甚至有陌生电话打到异国的孟以栖这里,无外乎抒发些株连九族的成见,她当时正处研一下学期阶段忙着科研课题,身处异乡无依无靠的人第一次深受到真正的暴力,学业生活两团糟糕。 可即便顶着巨大的压力,宁愿成为某些人眼里爱情至上的纵容者,孟以栖都未生出离开暴风中心的念头,她一心一意牵挂远在国内料理家事的梁泽帆,有人却不惜地利用委屈逼她分手。 恋爱叁年有余,分手之际,孟以栖清晰记得退无可退前的那句质问,梁泽帆言辞咄咄逼人问她,“栖栖,你真的爱我吗?住在你心里的人真的是我吗?” 有人羞愤难当,电话里歇斯底里的不甘,“梁泽帆,你千万不要后悔!” 而今,满眼泪光的人身心皆是悔恨,他痛苦地抽吸着凉气向得而不惜的人懊恼道:“栖栖,我后悔了。” 年少的不甘多与倾注挂钩,她曾认真爱过的人终究懊悔不已,孟以栖却无半分庆幸亦或活该心理,她内心里压抑地就快要透不过气来。 孟以栖偏头做着深呼吸,尽管不意外眼前人的反悔之意,可自身态度却不曾改变过,“梁泽帆,我同你说得很明白。我们之间不存在谁欠谁,谁原谅谁。造化弄人也好,咎由自取也罢,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言尽于此,孟以栖抬脚擦过沉默的人往科室办公室走,关门刹那,背脊贴住木板隐约传来震感,孟以栖才发现自己身子在颤抖,恩怨两清下本能的生理反应罢了,可她不会觉得自己有当时的梁泽帆心狠。 等孟以栖携带病历资料及听诊工具出来查房时,走廊来往的行人里已不见梁泽帆身影,如释重负的人终于收心忙碌工作。 不久前的医闹令人心有余悸,不止孟以栖行医态度友好详尽,病人及家属也积极配合,全当是在事故里汲取教训与经验。 查房结束,孟以栖正要离开联合病房,门外迎面走来的病人咳嗽着避开,过道上两两相视之际,有人目光垂直落到白大褂左胸口处的工作牌,意外之喜地再次望过来,“栖栖姐姐。” 孟以栖显然没认出来人,疑惑不已的面容叫故人不免有些受挫,尴尬地搓了把脸自我介绍,“沙洲岛白果村,瞎子汪家的乐仔。” “汪……”一时认出人的孟以栖死活想不起来他全名。 “汪恺乐。” “对对对。”见到童年伙伴的孟以栖瞬间兴奋不已,乐了半天才关心穿着病号服的人,“乐仔,你怎么住院了?” “急性肺炎。” “那快别站着说话了,赶紧到床上躺着去。”孟以栖医者心切地示意他快去休息。 汪恺乐一如既往听话地领旨,捂住嘴巴咳嗽完一阵才朝孟以栖说:“栖栖姐姐,我今天刚来住院,等我好点了再找你叙旧。” 孟以栖微笑应承,“那是一定,等你病好点了,我请你下楼吃食堂。” 重逢片刻两厢作别,孟以栖沉重的心情也宽解许多,持着手里的病历本去护士站吩咐护理工作,交代完毕之际,连廊门外突然走进来一波施工人员,工人师傅胳膊里还夹着人字伸缩梯。 “这是什么情况?” 正在忙的薛小文这才想起主任早上吩咐的要紧任务,“小孟医生,我恐怕得过一小会才能到病房去输液,主任这头交代的任务耽误不得,这些工人是来装AI智能摄像头的。你也晓得前几天有多危险,报警都需要我们争分夺秒。听说这是市面上最先进的监控仪器,探测到区域内有危险主动预警机制,全院角落近千个摄像头几天内都得换掉。” 云医大附属医院算得上云市最老牌的医院,医疗资源一直首当其冲舍得花钱,只是公共设施设备赶不上新建的医院,摄像头更是块老疙瘩。 孟以栖意外之余感叹,“看来院方这次是下血本了。” “有这钱院长更愿意拿来改善医疗器械,听主任今早提了一嘴,说是本地的大企业家无偿捐赠的设备,就是那个特别爱做慈善的杨氏集团。”这里薛小文话音刚落,施工员里领头的人过来了,她立马撒下手头一切去接应。 空气倏然静下,愣在原地的孟以栖迟钝地笑了,原来有人那晚话里的意图是这层意思。 孟以栖受用无穷,却又心生纳闷,几百万说白捐就白捐,杨靖安是不是对她有点好过头了? 可分明在很早以前他只会欺负她。 Ch.26 高中生活不再同于初中单纯天真,在孟以栖亲眼目睹有同学周五下午的兴趣课堂时间偷偷约会时,她心无旁骛的纯洁心灵受到深切震撼。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四人帮里花心的李昀哲,他与一年级级花在小树林里忘我接吻。 当时,孟以栖正好从图书馆写完题回教室,路过小树林附近的荷花池塘,隐约听到林子里的说话声,本着好奇心一探究竟,结果吓得手机掉了都没发现。 在入高中前的暑期里,孟远方特意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作为孟以栖的升学礼物,主要作用也是为了方便联系。 手机价格不菲,内存卡更是囊括了孟以栖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在反应丢失手机后,孟以栖又一次回到小树林,然而遗憾收场。 当孟以栖伤心在手机被人拾走昧下的事实里,她竟于杨靖安那里看见熟悉的熊猫手机链,他此时正光明正大地握在手里把玩,似乎就等着失而复得的人上前认领,好堂而皇之地问罪。 偌大喧闹的食堂,有人叁思过后,放下筷子起身去讨回失物。 孟以栖合该理直气壮,偷偷摸摸干坏事的人又不是她,凭什么要理亏了似的受制于人? 李昀哲高一时便浪得虚名,忠于把妹的公子哥从不缺女朋友,可往往是新鲜劲过去便匆匆分手,他能狠心抛却得一干二净,却苦了用情至深的女孩子们。为此,学校十分头疼,前后叫过家长几回终于消停,可没成想新生入校期间又开始顶风作案。 最近,学校颁发了激励机制,鼓励举报早恋者不仅班级可以获评先进,本人也能在学期末的综合素质评分里获得加分,于集体个人是两不耽误的好事,身为乖宝宝的孟以栖合该参他们一本。 打西的餐区坐着的都是高年级学生,孟以栖这个初生牛犊忽然闯进来,稚嫩面孔招来不少目光打量,最终看热闹似的目光落去沙发座,隐隐约约嗅到一股火药味。 不出所料,双方还未交涉几句话,孟以栖便开始动用武力。 杨靖安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面有不快地重复问道:“我问你手机在哪掉的?” “我不记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只是想拿回手机。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存心的人掐住她后脖扭转方向,有人猛然看见坐在对面的李昀哲,他吊儿郎当地抬手飞来一个香吻。 目睹过的情景猛然浮上脑海,孟以栖的脸腾地滚烫起来,偏偏有人不给她挪动丝毫,也乖张地叫她配合自己,否则他不介意反泼脏水。 “什么意思?”孟以栖顿生警惕望过来。 “《思与辨》都能张榜一周的好学宝宝,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啊?” “你有什么证据?光凭你一张嘴污蔑我?”孟以栖越说越生气,反来威胁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教导处举报李昀哲祸乱双语,坑蒙拐骗一年级小学妹!” “证据呢?” “光凭你一张嘴举报?” 有人接连哑然,有人却胜券在握。 “我有证据。”杨靖安漫不经心转着手机链子,意图再明显不过,“你说我告诉老师撞见一年级学生在小树林里幽会,还捡到了她慌乱逃跑时掉落的手机,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你卑鄙无耻!”孟以栖在耳边吼他,吼得人耳鸣不耐烦。 “孟以栖。”杨靖安没闲心再同她扯皮,言简意赅吩咐她安分守己,“不该你看的别看,不该你说的更别说,但凡一丝风声漏出去,后果自负。” “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谁做错事?”杨靖安可笑,“你打扰人家两情相悦,还遗失了物证留在现场,搞得人心惶惶的,是不是更不应该?” “我……我只是路过。” “是路过还是刻意偷看,你比我清楚。” 孟以栖心虚地垂下头,疲于周旋的口吻,“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把手机还我?” “写保证书。” “什么?”她像是听了个天书一样诧异望过来。 “纸和笔拿过来。”似乎早有准备,杨靖安伸出的手里顷刻多出一套纸笔。 在孟以栖的认知里,保证书轻易不能写,合该是过错人为了反思而做出的一种承诺,她深感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也心知某人是在借刀杀人。 “我死都不会写!” “你再朝我乱吼一次?”沉着脸色的人恨不得将她立刻就地正法。 因着突然尖锐的吼声,周围一圈人都看过来,只见白衫黑裤的乖戾少年手里攥着一个马尾辫女孩,洁白柔软的衬裙衣领皱巴巴索在后脖,深受欺凌盈满泪光的面容叫人心生怜惜。 有人围观里于心不忍冲来,一把扯过杨靖安不设防的手扔开,快速将受欺负的孟以栖护到身后。 “杨靖安,你闹够了没有?” “关你什么事?”位子上傲慢不逊的人并不拿正眼瞧他,反问某个狐假虎威躲在身后的人,“孟以栖,你跟他很熟吗?” 熟不熟都不妨碍孟以栖已然将挺身而出的梁泽帆视作救命稻草,她像是在湍急的流水里攀住一块石头,获得了片刻思考的能力与机会。 “他是我班主任的儿子,我当然熟!”孟以栖气糊涂了,也言辞凿凿驳斥他的居心不良,“杨靖安,我绝对不会给你写什么保证书,你死了这条作弄我的心!即便你到教导处那里反咬我一口也不怕,自有梁老师会为我作证,他晓得我周五下午都在图书馆,不是无中生有就能取代既定事实!” 有人终于哑炮,双目紧紧锁着躲在梁泽帆身后哭鼻子的女孩,一瞬间里,满腔怒火的杨靖安只想将人拽到身边来,但又不屑于动手。 “你不想拿回手机了?” 善于威胁的人信心满满,可这次孟以栖铁骨铮铮,势必不屈服于杨靖安的淫威之下,她抹走眼角滚烫的泪,倔强骨气,“我才不会求你还给你!” “我给你一次机会,从他身后走过来,我就还你。” 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人怎么会轻易再靠近?孟以栖断然不会接二连叁受制于人,她简直受够了杨靖安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样子,决然扭头跑出了围观的人群里。 随她跑出来的还有梁泽帆,快步追上孟以栖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不善哄女孩的人瞬时紧张兮兮,干脆扯过校服衬衫要给她擦鼻涕眼泪。 孟以栖坐在花坛边跑不动了,真的扯着梁泽帆的衬衫衣摆在擦泪,哭得一阵抽噎打嗝,惹人心疼又好笑。 梁泽帆坐在身侧陪着她,待人情绪稍稍稳定才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和杨靖安是什么关系?” “死对头!” 听闻的人扑哧一笑,惹得孟以栖生怪望过来,“学长,你笑什么?” “你有听过一句话吗?”梁泽帆别有趣味地盯住她求知的眼睛,似是在求认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迟钝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惊讶之余仍是奇怪,“为什么?” “说来话长。”不可抵消的矛盾被梁泽帆囊括为一句话,“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反正就是不对付,相互讨厌,甚至互为对手的恶劣状态。 孟以栖心想:杨靖安这个怪胎还真是与谁都有点仇恨在身。 等孟以栖情绪又稳定些后,梁泽帆才问她先前发生了何事,后者虽然有理有据,但实则上非大嘴巴之人,更没想过多管闲事。 她摇头晃脑,避而不答,有人便不再打听,从校服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递给她,“我从梁老师桌上拿的。” 孟以栖忽而不好意思垂下头,嘴里嘀咕着什么,梁泽帆也听不太清,侧耳靠过来,“你说什么?” 孟以栖难为情地抬起头看他一眼,似曾相识的五官与气度,仿佛又看见老师没收她零食的一幕。她合该不应在课堂偷吃糖,若不是因为手机掉了干扰胃口,她也不能犯起低血糖来忘了场合。只能说,讲台之上窥视小动作简直一览无遗。 “这颗糖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 在他惊讶诧异的目光里,孟以栖如实招来,脸上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难为情时的腼腆与羞涩,“我上课偷吃糖被梁老师抓个正着。” 有人不合时宜地哈哈大笑起来,见她脸红成番茄才慢慢收敛,笑而不语地拆开太妃糖纸再递给她,“我给你拿回来了,现在吃吧。” 没吃饱饭又苦不堪言的孟以栖被失而复得的糖果抚慰,不甚明媚的心也豁然开朗,管他手机还是莫须有的罪名,只要她不在意就无人可再拿捏她。 Ch.27 李雨霏与何文杰终于和平分手,后者透露这些年来两地奔波透支了他对这份感情的包容,言下之意就是不爱了。 青春故事里的女主角狠狠哭过一场,翻篇继续她充实而忙碌的生活。 炎热的休息日里,李雨霏约了孟以栖喝下午茶,两人在南巷街一家叙利亚风格的咖啡馆打发时光。 “分手前我有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虽然和平结束一段感情,但李雨霏实际上并无获得满意的答卷。 “他怎么说?” “他和我抱怨异地的各种苦不堪言,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委屈难挨,怪我怀疑他移情别恋。”李雨霏苦笑,“我当时还觉得只要爱意存在,双方努力之下可以挽回关系,实际上不过是我的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孟以栖很难不认同师姐的观点,有些不舍断掉的恋情正是因为耗费太多时间与精力,以至于心有不甘地抱有期望。 “栖栖,不甘心这种情绪最要不得了,无非就是在一种坏掉的状态下内耗自己。”李雨霏笑容舒展开来,“我现在已经想开了,九年固然长,但我以后的人生更长,放手不意味着失去。” 师姐看似多愁善感,实则豁达开朗,一个不钻牛角尖的人即使失去过一段宝贵的青春光阴,也获得了重新拥有新生活的选择权利。 孟以栖似乎无言以对,只有举起拿铁冰杯祝贺她,“师姐,祝你向阳而生,逆风翻盘!”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坐在落地窗边聊到咖啡饮尽,商量着趁时间还早可以去附近商场逛逛,然而李雨霏在搜索周边游完攻略时,忽然有了新灵感,“栖栖,我们去看画展怎么样?” “画展?”孟以栖奇怪师姐何时陶冶的艺术情操。 “还不是唐棹,他总说我这个人无趣得很,整天只知道跟生物细胞打交道。”李雨霏说起此人不自觉地腼腆起来,“唐棹前阵子约过我去他朋友的美术馆看画展,我当时忙于理清上段感情没有理会他。刚刚搜攻略发现他说的那个DREAM美术馆就在南巷街上哎,反正我们也没有事情做,不如去熏陶一下艺术细胞?” 沉默里的人许久才热情响应道:“好啊,说起来我上次看画展还是在伦敦。” “那我买票请你!” “我买吧,下午茶都是你请的。” “我叫你出来散心当然是我买!不知道为什么,分了手后就想各种花钱折腾。”推拉间,李雨霏已经在售票app上飞快买下两张画展门票。 南巷街是云市颇负盛名的文化积淀地,新潮概念与旧日风貌融合坐落在街头巷尾,是独属于老城南的一份迷人的魅力。 DREAM美术馆立于创意园区内,沿街走过参天的梧桐大道,孟以栖与李雨霏驻足在入园坡下怔住,只因为映入眼帘的球体建筑过于意境美妙。 在美轮美奂的艺术建筑前,李雨霏不禁感叹,“原来通体白色的建筑也不止有医院,这是一个球?” “应该是月球吧。”孟以栖指去东南角方向,“你看,那里还坐着一个雕塑的女孩。” 李雨霏仰头眺望,果真看见月亮上坐着位天真烂漫的长发女孩,自由自在地仰望着蓝天白云,也许她脑海里正在编织一场有关于翱翔的梦。 名为“远山黛”的中国画画展已经在DREAM展开一周,整个一层展厅内弥漫着古色古香的艺术气息,并设有一位播音腔调的讲解员为观展者悉心阐述。 孟以栖与李雨霏随井然有序的人流安静观展,在布局回转的展厅内缓慢移动,直至踏入下个展区突然柳暗花明,迎面穹顶之下挂满了数百个书画灯箱,其震撼视觉吸引了众多观展者拍照打卡。 “师姐,你过去摆个pose,我给你拍几张照。” “不用了吧。”人群里,李雨霏有些放不开。 “不是说要换一种方式生活?”相机都准备就位了,孟以栖急吼吼推她去背景板里,“勇于尝试,师姐笑一个。” 成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的李雨霏过得实在紧张,平时连衣服化妆品都提不起兴趣捯饬,只为了在这座城市里快速还完房贷,很多时刻都不曾慢下来体会生活,享受工作之外的兴趣爱好乃至休闲娱乐,她已经很久没有怀揣爱美之心拍过照片,意外发现孟以栖的拍照技术还不赖。 “值不值得发一个朋友圈?” 李雨霏抱着手机早已看穿她的把戏,“你是不是想叫我发给何文杰看啊?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 “如果说全然没有的话那太假了,我主要是觉得师姐今天很温柔漂亮,拍了照片不发出来太可惜了。” 李雨霏礼尚往来问她,“我带你拍几张?” 孟以栖忙摇头,“我就不拍啦。” “为什么?” 有人解释她现在有朋友圈发照羞耻症。 李雨霏眉飞眼笑地拉她过来,“那我偏要你陪我一起羞耻!” 两个姑娘在背景板前比耶拍了一张合照,土土的手势配上温柔的眉眼,别有一番舒畅怡人的美好。 一个小时的观展飞快流逝,离开美术馆前,两人去了趟洗手间,孟以栖先李雨霏前头出来,踱步去展厅入口候等师姐的时光里,全神注目着展示墙上的美术馆背景介绍,创始人的简历漂亮得无话可说,不仅艺术情操高尚,还是一位惊艳四座的大美女。 大美女不知何时立于身后,以至于孟以栖转身之际,神色稍稍慌乱了一下。 “真的是你。”林夕梦一身明艳的莫奈油画长裙,手提Kelly包袋环顾周围,“一个人来看展?” 孟以栖深呼吸答,“和我一个同事过来的,正好在附近玩。” “孟以栖,好久不见。”馆主正式与故人打招呼,叙旧回忆,“我记得上次见面是你大叁的时候,在杨爷爷幸福里的老宅子。本科毕业前夕无聊我提前回国找靖安他们玩,那晚我们喝了估计有十几瓶洋酒吧,靖安喝得最凶了,第二天醒来什么都忘了。我还记得那晚你好像给我打过电话。” “是吗?”孟以栖干巴巴的笑容里都是歉仄之意,“我不太记得了。” “说来都五年多过去了,也许是我记忆错乱吧。” 林夕梦又问她是不是来看“远山黛”画展,后者点头并称赞策展内容一流,她非常喜欢穹顶之下的灯箱设计,如坠入星河灿烂的梦境里叫人难忘。 “之前在国外丢过手机,你的联系方式也不见了,加个微信吧,说不定以后生病了在医院也有个熟人不是?” 落落大方的林夕梦开着玩笑也是优雅的淑女模范,孟以栖自当不能扭捏,两人很快扫码加上了好友。 那厢,李雨霏净手赶来,得知林夕梦是DREAM美术馆创始人,不禁肃然起敬。果真唐棹身边没有一个无名之辈,眼前气质脱俗的女人恐怕是现实里目睹过最具魅力的女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满满的自信与气度。 林夕梦馆内还有事务处理,短暂寒暄后便拎包离去,孟以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原本空荡荡的心里开始波涛汹涌。 “栖栖,你说她这么漂亮有才华,为什么唐棹不追她?” “唐棹要是追她,那师姐怎么办?” 有人被问住,面颊染上绯红,支支吾吾道:“他……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看到照片来约你吃饭了?” 李雨霏点头。 “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别啊。”李雨霏拖住她不给溜走,“他说上回害你淋雨回家重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以朋友名义请你吃顿赔罪饭。” “啊?我还以为自己是他贵人呢。” 李雨霏听不得她语调阴阳的调侃,“栖栖,你别拿我开涮了。” 孟以栖收起了胡言乱语,省得有人脸色越来越不自然。 唐棹在南风馆有股份,此地设宴赔罪孟以栖,她及李雨霏天黑而至,做庄的人已经候在包厢,得知心上人恢复单身的唐棹殷勤有加,连带贵人孟以栖也好生伺候着。 “孟以栖,你今晚必须吃好喝好,算是我为那晚的不周到赔礼谢罪。你真有所不知,靖安为了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唐棹热情招呼着孟以栖,顺带诚心表示了一番歉意。 “你合该被大外甥骂!”李雨霏半分不同情唐棹的怪罪口吻。 正吃着和牛刺身的孟以栖闻言生疑,“你说他骂你了?” “是啊!”唐棹落筷拍在桌上讲道:“说我是个狗东西,叫我滚远一点。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把她女朋友丢下了。孟以栖,你这大外甥长大变成熟了,开始尊老爱幼了!” 身旁的李雨霏忍俊不禁,惹得唐棹凑过来欲同她指点迷津,“李医生笑得很开心啊,估计还不晓得孟医生和她大外甥的过去吧?” “过去怎么了?” “天雷勾地火,火星撞地球!” 都是毁灭性字眼,李雨霏不至于参悟不透,“你是说他们以前很不对付?” “简直冤家路窄,碰面必干一仗!”毫不夸张的人拇指自然揩过李雨霏唇上沾的金箔,后者反应慢了半拍,再看向身侧成熟体贴的男人,不知为何心兀地跳得飞快。 李雨霏有意躲避他非善类的目光,偏头去看沉默里的孟以栖,她握着酒杯似乎在走神。 “栖栖,你怎么了?” 孟以栖倏然回过神来,掌心托在下巴缓缓放下说:“刚吃到芥末,呛住了。” “喝口茶押一下。”李雨霏倒了杯乌龙茶递去。 接过师姐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心底不该攀升的错觉瞬间覆没,孟以栖当然明白,她自始至终就不是某人的偏好。 Ch.28 高一寒假里的春节,孟以栖随父母姐姐到幸福里拜年,高门大院里头喜气洋洋,到处都挂着鲜艳的国风装饰。 寒风过境,冬日里的荷花池繁华落尽,枯蓬断草立在水中央,别有一番凌风傲骨之气。 冰凉的池水里有鲤鱼游过,不问四季地活泼追逐彼此,只因为有人在水面上撒了些面包碎屑。 孟以栖喂完肥嘟嘟的鲤鱼,石桥上有人走来,打头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心宽体胖,精神焕发,年龄与杨守诚相仿,身边随行着管家样貌的中年男子。 直到视野里走进来一位精致的女生,孟以栖方才晓得老人家是林夕梦的亲爷爷。 孟以栖忙端正姿势起立,在老人家与林夕梦经过时礼貌问候,后者为爷爷亲自介绍来者何人。 林盼春晓得老杨的亲家,只是不多见孟家小女儿,此时碰面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也是个有礼有节的懂事人家孩子。 短暂相会,林盼春入宅赴约老友,这厢林夕梦未走,打量去她先前看过的荷花池塘。 “荷花都谢了,你在看什么?” “我刚在喂鱼。”身着兔耳朵棉服的人说着拍了拍残余面包碎屑的手。 “你怎么不去东院玩?” 有人像是更不解的脸色答道:“那也要东院的主人肯欢迎我。” 着灰色大衣的气质女生低头莞尔一笑,不时想起学校里的传言,因食堂大闹一事,众人皆知一年级有个愣头青惹了校方赞助商的亲亲孙儿,还不晓得哪天会报复到头上来。 “可是前院这里很无聊,你今天好像没带书过来。” 为了不给杨靖安找茬的任何机会,孟以栖身无一物来到杨家,包括她被霸占至今的手机,思及此,她突然动起了歪脑筋。 “你是要去东院吗?” 林夕梦点头,“靖安准备放电影,一起去吗?” 反正不是她主动提的请求,孟以栖鬼使神差地跟上林夕梦,再踏入东院之时,身体本能地朝洋楼背面的泳池走去。 即便寒风刺骨的冬日里,泳池依旧碧水荡漾,不染一丝纤尘的澄澈干净。 “我记得你小时候摔进泳池差点溺水,靖安在楼上阳台看见立马奔了下来,平常最龟毛讲究的人,衣服都没来得及脱赶紧跳下去救你。那天,他在我眼里非常狼狈,却也像个武侠小说里的英雄。”林夕梦不知何时立到孟以栖身后,置身事外地说着小时候那件惊心动魄的意外。 天真无知的孟以栖何尝不将儿时的杨靖安敬作英雄?甚至于近几年回想起这段有惊无险的经历,她仍旧会心软地感激当时救她出水的小少年,即便他乖张、恶劣、目空无人、高高在上、倨傲自大,有一身娇生惯养的臭毛病,但孟以栖仍旧不可控制地回忆起水下初见的一幕,他仿佛就是她在水里沉没时抓住的一缕阳光,一线生机。 只是,他后来叫她狠狠失望,他并不待见她,他甚至热衷于欺负她寻乐。 孟以栖回身时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是啊,多谢他奋不顾身。” “走,我带你上去。” 跟随林夕梦牵引的步伐,孟以栖不请自来僭越了某人地盘,初入大观园般的新奇心理,没想到气派的洋楼内别有洞天,现代美式风格的装潢不失个性与时尚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时下里最先进发达的科技,就连迎宾机器狗都候在阶梯旁随时待命。 “陌生人入侵——陌生人入侵——” 孟以栖哪晓得机器狗突然警报,红外线扫射吓得她躲到林夕梦身后,紧张得要命,“它怎么了?” “Bobbi,Stop!”林夕梦英文腔命令,机器狗收到指令顷刻解除警报。 “这是靖安养的看门狗,陌生人闯入会自动警报,你别紧张,我也是之前录的人脸。” 孟以栖神色不能再夸张,口里咧咧,“杨靖安还真是个怪胎,好好的养一只冰冷的狗,跟他这个冷血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动静引得主人下楼来察看,得见死对头伫立在门口,脚步登时刹停二楼转角平台,两手冷漠地抄裤袋里,睥睨着某个胆小如鼠的人。 “谁叫你进来的?” 林夕梦昂首挺胸走到阶下来,“你家宅子里的荷花池塘都谢了,我见她一个人待那里无聊,自作主张领人过来一起看电影,卖我一个面子吧。” “你面子值千金。”有人不爽归不爽,倒是没再赶不速之客离开。 孟以栖堂而皇之地登上二楼,视野里几间房皆掩着门,露光的门缝里有电影开头曲流淌出来,杨靖安已经老神在在靠在沙发座里。 专业的放映室,除了投影幕明亮,四下皆是漆黑一片,孟以栖随林夕梦进屋关门,后者自觉走到第二排沙发椅坐下。 一部上映叁年之久的外语爱情片大获好评,讲述的是两个青梅竹马的青春期少年在成长中解除芥蒂最终相爱的故事,傲慢与偏见的开始源于十二岁的夏天。 林夕梦钦点的电影,她本人看得投入之外,孟以栖也真情实感地代入其中,只可惜她一开始便热烈赤诚接近的人压根没有布莱斯阳光可爱。 电影中最深入人心的一段对话是朱莉爸爸为女儿解释一幅画的概念,后来朱莉在某个傍晚获得了领悟: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孟以栖并不晓得自己于杨靖安心里是何等不堪,但她从不会因为他的缺点而忽视他的整体价值,在孟以栖柔软的内心深处,十二岁夏天里的杨靖安永远是奋不顾身的小英雄。 落幕之际,前排二人头挨着头分享观后感,孟以栖借口净手离开了放映室,带上门的刹那,她蹑手蹑脚走在廊道里开始探头探脑。终于,在朝北一间房屋里发现杨靖安的入住痕迹,神不知鬼不觉的人钻进来落锁,换了副翻箱倒柜的嘴脸找她被占为己有的手机。 皇天不负有心人,挂着熊猫吊坠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里,孟以栖几乎是马不停蹄揣进口袋溜出来,只可惜不凑巧,推门就撞见廊道里的杨靖安,深藏青的半高领羊绒衫称得他脸色格外白净,纵使生得再唇红齿白俊美逼人的少年,配上一副笑里藏刀欲要吃人的脸色,孟以栖也不稀得欣赏了,扭头撒腿就跑。 “孟以栖,你给我过来!”杨靖安二话不说追下楼,追在逃跑的兔子身后。 乍暖还寒时节,蜿蜒曲折的高门大院里,孟以栖跑出一身汗,终于安然无恙地进了厅堂,坐在主家的次厅里倒茶解渴。 主厅里谈笑不断,偶有几句谈言传来,清晰落入运动过后而高度灵敏的听觉里。 “靖安跟夕梦自小就定了娃娃亲,如今年一过两个人十七岁了,再过几年就能谈婚论嫁了。” “夕梦那丫头有主见的性子,高中读完书就要到美国去了,等两个孩子年龄一到先把婚订下。老杨,你瞧怎么样?”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想当初这娃娃亲还是我跟老林你提的,靖安打小和夕梦处得来,两人大了以后更是亲近,我们两个老头子插不进去了。” “是啊,夕梦一来就到东院找靖安瞧电影了去了,丫头长大现在是一点礼数没有,我赶紧叫人喊她过来。” “老林啊,你别折腾他们了,难得有相处的机会,叫孩子们自己玩吧。” 乍闻吃惊的人细细想来也不无震惊了,不论是学校里,还是先前的放映室里,两人青梅竹马的身份永远敞亮在大众视野里,只有她傻乎乎以为他们只是纯洁坚固的友谊关系,从而潜移默化忽视了杨靖安与林夕梦其实两情相悦的事实。 愣神里的人忽然后脖一紧,回眸正见谈资里的主人公,冷面獠牙的笑声讽味明显。 “我现在就拉你过去听审,叫两家长辈评评你入室盗窃的行径。” 任他拽着兔耳朵不放手,孟以栖死守原地不动,实在无心与他在长辈前争执,“杨靖安,你讲点理好不好?” “我分明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知好歹!”但凡想起秋日食堂里她躲身他人之后,以及后来还与那个梁泽帆形影相随出入羽毛球馆,杨靖安心头就腾升一股灭不掉的怒意。 “那叫什么机会?”孟以栖昂首驳斥他的理直气壮,“分明是叫我对你言听计从!” “你和那个梁泽帆怎么回事?”有人始终不能忽视心底的介怀,觉得她是在吃里扒外。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说是吧?”杨靖安威胁人有一套,“那我过去请教一下孟大夫,早恋嫌疑是不是都从形影相随开始?” 孟以栖急忙托住他跃跃欲试的胳膊,慌里慌张好似坐实了某人的诬陷,实则上,她是真相信他能做到口无遮拦。 “你不要在我爸爸妈妈面前瞎说八道!”孟以栖一口气解释,“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喜欢谈情说爱?我和学长十分纯洁,他带我进了羽毛球社锻炼身体,我们只有兴趣小组活动时间才会形影相随,才不是你污蔑的什么早恋!” “你们?” “学长?” “你怎么不叫我学长?” 一连叁问的人脸色愈发不清爽。 “你算哪门子学长?”孟以栖嗤之以鼻,“专找我茬,不像梁学长可以教我打羽毛球,技术高超。” 有人呼吸不由得沉重几分,心情被这截然不同的比较捣鼓得一团乱糟,冷笑一声来奚落,“我敢教你游泳,你有命敢学吗?蠢不自知的人。” 孟以栖叫他的最后一句奚落彻底激怒,也不晓得哪来的豪言壮语底气,竟脱口而出,“用不着你教我!今年夏天我一定学会游泳!” 杨靖安一手扔了兔耳朵来泼她凉水,“我等着瞧你出洋相。” 偏不信邪的人下定决心,等荷花池塘里开满荷花时,她一定要报个游泳班彻底摆脱旱鸭子! Ch.29 广阔绿地上的男人一杆轻推,最后一洞老鹰球成功收尾,时间正值烈阳当空的午时。 球童盛赞周先生的最后一杆球漂亮利落,周士勋回以爽朗笑声,除帽递予随行侍者,又接来一瓶山泉水解渴。 遮阳伞下,有人已经满身大汗,公鸡打鸣的点便起床赶到山清水秀的郊区,一场四个小时的高尔夫球堪堪结束,只为了作陪这个所谓能撬动长叁角新能源汽车经济的人物。 “周先生最后一球利落干脆,收放自如,杨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杨靖安差随行的王南柯呈上擦汗毛巾,由周士勋先行挑了一条。 “杨老弟谦虚了,我一半路出家的外行玩点门道,倒是你自小耳习目染,球技超群啊。”周士勋颇为上头道:“不过这炎炎夏日打球实在太受罪,改日秋高气爽,我约你再战。” 一身高尔夫休闲装束的人慢条斯理擦着汗,响应邀约的爽快口吻,“随时恭候。” 不远处,休息区漫步而来的妩媚女人身旁紧跟着位撑伞的侍者,她娇滴滴挥着纤纤玉手靠过来,抱怨天气炎热同时不吝盛赞男友球技,甜言蜜语哄得周士勋受用无穷,只是谄媚久了多少心生乏味。 “芝芝,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同客户还有公务要聊。” 芝芝是地地道道的沿海地带人,为了周士勋不惜择地而栖,此地一无朋友二无正事,成天除了购物美容刷信用卡,唯一期待的便是周士勋陪她的丁点时光,偏他迁移重心长叁角以来日夜操持公务,对她也渐渐失去从前的耐心有加。 内忧外患的人施以撒娇纠缠不放,“士勋,我不累,回去了也没事情做,就让我陪着你嘛。” “你陪着我是能谈公事还是能喝酒?”周士勋拉下脸来怫然不悦,“我让你在别墅休息别跟着过来,你不听,一会嫌太阳晒,一会嫌走路累,你自己瞧瞧几个人围着你转?” 芝芝身旁的确围着几位侍者,端茶送水,撑伞摇扇,连爱马仕都有专人拎护,出一趟门好大的排场行头。 “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娇惯的人眉眼不痛快反驳,不以为然状倒把周士勋真气着了,语气僵硬几分,“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别折腾了,坐车回去吧。” 见好就收的道理谁都懂,偏偏耍脾气的人给脸不要脸,仗着一时宠爱指责周士勋近来如何冷漠,又是如何心不在焉,哭得梨花带雨撼动人心,就连置身事外的杨靖安也替人捏了把冷汗。 果不其然,下一秒,拔吊无情的人已指派助手定票遣送她回沿海。 芝芝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周士勋,你这是要赶我走?” 周士勋现在一门心思放在扩大生意上,人到中年对女人也大不如从前耐心应付,偏偏自己撞上的又是个得了公主病的女人,养在身边只管花钱寻乐不管替人省心。 一朵没香气的花,望着鲜艳好看,实则一无是处,久了便也失去所有吸引力。 “送她回去。”周士勋多余一个字都懒得说。 接到指令的人捉拿情绪激动的女人送上观光球车,后者抗议的动静惊天动地,车开出老远还能听见几句不甘心的咒骂。 杨靖安当热闹看过便也罢了,偏周士勋问起他如何看待自己的做法,似是谈生意前的一场即兴笔试,有人自当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想周先生会慷慨地付前任一笔合理的分手费。”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片叶不沾身。 周士勋笑而不语,锐利眼神扫过正值盛年的年轻人,姜还是老的辣,“靖安兄弟深谙其中奥妙啊。” 有人失笑,晚辈姿态引甲方登车,“周先生请。” 对女人慷慨大方的周士勋在生意上利益为先,除去杨守诚这层昔日贵人关系,身为供应商的杨氏集团幸而与之合作新研发项目,可并无在奇士车企拿到诚心合作价。 周士勋作为新能源界领军人物,登门造访的合作商已经排到云市大门口,又有一场下马威的好戏唱在先,眼下无疑是逼着杨靖安见好就收。 这厢酒局周旋吃到午后,杨靖安一身疲惫困乏,王南柯就近驱车送他回了宛之酒店醒酒,等人一觉睡醒过来,落地窗外已经灯火辉煌。 他的私人号码上来电,收到消息的人一改主意走出浴室,从常备的衣柜里取出游泳装备,直奔顶层的游泳场馆。 办卡小半月之久,孟以栖今晚才得空来酒店游泳,随行的沉倩换好泳衣正在池边热身,孟以栖加入进来活动了几分钟才从扶梯入水。 因着暑期缘故,池里的健将、爱好者、新手菜鸟不少,多是两叁个人井然有序地共享一条泳道。 无边泳池碧如湖泊,一条鲜艳的人鱼畅游其中,来来回回几趟打通任督二脉,神清气爽地趴在岸台小憩片刻。 落地窗外的云市迎来无尽繁华,白日里死气沉沉的灰色建筑群,入夜之后身披万千霓虹点亮了天空。 俯瞰城市夜景的人心生轻松愉悦,工作一天的疲乏与懊糟都抛之脑后,蓄满能量的人正欲戴回泳镜继续游泳,一回头竟见沉倩凑着脑袋鬼鬼祟祟张望。 “倩倩你看什么呢?” “过道边上的泳道里有个八块腹肌!”她情绪里注满惊喜与正在疯狂分泌的多巴胺。 孟以栖环望一圈,什么都没看见,倒是见着一两个中年大肚腩。 片刻时间里,沉倩也找不着人了,心生怪异,“我刚才看见他下水在游啊,怎么一趟过去人不见了?” “你莫不是夜班上得晃眼了吧?”孟以栖笑话她,“把一块肉分成八块了?” “不可能!”她锲而不舍地寻着八块腹肌。 孟以栖不爱管沉倩了,拉下泳镜戴好,腹腔吸满一口气沉身埋入了水里。 涌聚人气的泳池水花飞溅,从浅水区游进深水区,孟以栖渐感水压慢慢增大,手脚划水幅度也随之增加力度,在距离出发台两米之远,一个划手的时间里,有人冷不丁从隔壁泳道横穿而来,毫无征兆里,孟以栖在加速冲击力下直直撞了上去。 意外发生之际,孟以栖下意识闭上双眼,只感觉嘴唇擦过对方硬实的胸膛,胡乱蹬腿之间呼吸错乱,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往下沉。 二米二深的水域,弹跳换气对于一米六六的孟以栖稍有吃力,她屏住呼吸拼命划水向上争取漂浮,有关于水下求生的技巧却瞬间瓦解。 慌乱时刻里,一只青筋凸起的胳膊忽而托住她腰身向水面轻轻一送,孟以栖终于大口喘息到了新鲜空气。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下搂住水底的男人,等意识到姿势不妥欲要脱手之际,托她唤气的人竟又将她再次拽入水里。 孟以栖深受疑惑,沉入水中时,她睁大双眼辨看泳镜外的男人,对方头戴白色硅胶帽,全黑泳镜窥不得一丝细节,但有一处痕迹令他即便是立刻融于水里也认得。 视野正前方的左心房上有一块疤,前不久她亲手为他的心脏做过检查,此时此刻,这个人却故技重施地戏耍她。 晃动的水里,孟以栖右颊冷不丁让他虎口扭了一把,她恼得立马抡胳膊搡开,追着逃逸的人横穿几条泳道,耗尽全身力气终于在过道边上的泳道逮着人。 浅水区出发台墙边,孟以栖摘了泳镜深呼吸,她追着他身后游了一路,拉练似的不带喘气,眼下更匀不出一息来数落人,全凭眼神问候。 杨靖安除了泳帽泳镜,湿淋淋的脸让池水泡得生白也俊俏,落水金毛似的一晃脑袋抖干,水珠从发梢飞溅进孟以栖眼里,她连忙偏头躲开,嗔着抱怨他,“杨靖安,你甩我眼睛里了!” 他即刻淌过来要帮她擦眼睛,叫孟以栖嫌碍事地推开,自己用力挤干了眼里的水珠。 再睁开眼睛,有人竟连气都不带喘了,目光欣赏在她过于眼花缭乱的游泳装束,倏然一笑,“孟以栖,想不到你这么听话。” 孟以栖当然晓得他话里含义,其实是怕死占了上风,因为吃过亏,所以从那以后,她把浅色泳衣都扔了,换成图案复杂色块鲜艳的款式,这样即便真在水中发生意外,被人发现获救的概率也远远高于之前。 可现在,孟以栖有些难为情,因为她身上遍布着红白相间的卡通凯蒂猫,幼稚到一眼便晓得此人是个技术菜鸟。 神色恢复自若的人秋后算账来了,“你前面扒拉我干嘛?” “不是你先撞上来的?”杨靖安刻意揉去胸口让她嘴唇擦过的位置,“我到现在还疼哎。” 跟向来反咬一口人的说不了道理,孟以栖白眼置之,转而奇怪他怎么在这。 “我的地盘我在这,很奇怪?” 孟以栖只是觉得太凑巧了,前两天才听唐棹提过一嘴他的近况,忙于集团旗下制造业的供应项目一事,最近连一根头发丝都见不着影的人,居然与她在水池子里狭路相逢。 不等孟以栖回话,有人意有所指接道:“奇怪的话,你不会再动脑想想?”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忽然粘稠,浪打来的水压挤得胸口愈发沉闷,有些堵在喉咙里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然而有人早已识穿,“你要问什么?” 心有疑问的人朝墙壁借力靠去,双手不自觉盘根背后交缠,口里自然地问他,“我们医院的AI智能摄像头是你赞助的?” 他不做迟疑地点头承认,大方之色倒使人欲言又止。 孟以栖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白捐几百万?难道真的是因为爱做慈善? 可话到嘴边实在破不出口,她不想再会错某人心意,更不愿自己再下不来台。 “杨靖安。” 被连名带姓呼唤的人满眼期待等着她开口,哪怕只有一句“为什么”也是他等了很多年的变化,可孟以栖又一次选择草草了事。 “你是好人。” 有人脸色急转直下,白日里受的折腾气复回心间,一天到晚尽碰些钉子,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水里落单的人此刻迷茫得很,满眼碧波荡漾里,唯有一段记忆犹新。 Ch.30 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何况是曾经撂下的豪言壮语,即便生理心理万分恐惧水,孟以栖也硬着头皮进了池子。 隔壁儿童泳道小朋友们欢天喜地正在上课,随行监督的家长在岸上加油打气好不轻松,何清也混在其中时不时朝水里战兢的女儿竖大拇指。 孟以栖报的一对二青少年游泳班,有人作伴相对而言更有安全感。可一堂课下来孟以栖也喝了不少水,原因在于她一放手松开漂浮带就紧张不安,于是水中抱膝漂浮的基础训练也迟迟学不会,一旦头埋入水里或是脚离及池底,她就骨软筋麻恨不得立刻起身,搞得游泳教练都遇到人生瓶颈了。 “教练,你不会要退我钱吧?”满脸水珠的孟以栖在愁容满面的教练眼前受挫极了,生怕他嫌自己笨。 教练询问她是否有心理阴影,孟以栖将儿时溺水经历告知他,后者便不再稀奇她为何如此紧张。 耐心的教练还是那句话,“没关系,慢慢来。” 慢有慢的练习方案,孟以栖在教练指导下,整堂课都在练习握带漂浮,而同她一起上课的姐姐继抱膝漂浮后又学会松开四肢,轻而易举克服了水中恐惧。 一堂课下来,孟以栖心力交瘁,洗漱换衣走出更衣室时,何清准备了温水壶递给她,后者接来喝了几口,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 “宝宝啊,好端端为什么非要学游泳啊?”母女两往青阳体育游泳馆外走,何清不解地问道。 孟以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与杨靖安打过赌,况且,她今天来到泳池才晓得游泳是一项多么赏心悦目的运动,有些游泳健将在水里的动作实在漂亮利落,更不要提还是些身材好的哥哥姐姐们,她很羡慕,也很气馁。 眼下客观答道:“我总觉得怕水不是一件好事,我想克服恐惧,想学会一项求生技能。” “可你又不是天天生活在水上,不一定非要学会的。关键是我瞧你在池子里扑棱的样子吓都吓死了,还叫我第二堂课就不用陪你了,这我哪能放心啊?” “不用担心我的妈妈,我又不缺胳膊少腿,人家都可以学会,我也可以!”孟以栖倔强地抱着温水壶心里加油打气,第二堂课一定要学会放手漂浮。 因着初学者游泳需要连贯上课,漫长的暑假,孟以栖几乎都待在青阳县,就连外婆几次打电话叫她来岛上过暑假,孟以栖都狠心地婉拒了老人家。 她从未想过游泳如此艰难,好不容易克服恐惧能从容不迫地漂浮,再安然无恙地起身站定,就连蹬腿动作都被教练夸赞教科书式,为什么一到唤气就往下沉,就不自觉地要站起来? 以至于,教练近来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孟以栖,你怎么又站起来了?” 不能自控的人抱着漂浮板摇头晃脑,她嘴巴里还有一口泳池里的水,吐也不是,喝也不愿,每天都在重蹈覆辙。 同期学员在泳池里能蛙游一个来回时,教学课程早已结束,孟以栖却天天抱着块漂浮板气喘吁吁。 教练的暑期教学工作即将结束,因着孟以栖没有彻底学会游泳,教练答应等下一个寒暑假继续,毕竟招学员时打的可是包会招牌,总不能言而无信,除非学员主动放弃。 努力了一暑假的人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即便教练不在游泳馆教课,最后一周也天天过来苦练,或许是受某人冷嘲热讽刺激驱策,或许是福至心灵突然找到窍门,孟以栖终于能握板换气游完一整趟,天晓得她那晚回家朝着爸爸妈妈叽里呱啦炫耀了多久。 孟远方还鼓励她再接再厉,何清就更是宝贝女儿哪哪都棒,一家叁口在青阳县家属院吃完最后一顿饭,次日一早,孟远方开车送母女两进了市里。 高二开学了。 校内资历升级的孟以栖发现自己成了学姐之外,又多了一个令人偷笑的好处,高叁生理所当然取消了每周五下午的兴趣课堂时间,意味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夹着漂浮板去游泳馆,玩水也好,练习也罢,只要不碰着某个眼不见为净的人,她学游泳的征程上会一直斗志激昂。 可是,九月底的周五下午,她正泡在池子里握着漂浮板蹬腿走水,渐入佳境的感觉令人心生自我良好时,岸上飘来的一声冷嘲热讽忽而钻入她破出水面的耳朵里,“这就是你练了一个暑假的水平?” 偏偏在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碰见最会泼人冷水的杨靖安,孟以栖一时紧张慌了步骤,于是再次入水时呼吸错乱,猛地呛了口水。 水里扑棱的人扒着板赶紧起身,岸上,杨靖安身着一条竞速泳裤居高临下,裸露在外的年轻肌肉无瑕而结实,宽肩窄腰体型一看便知是游泳行家。反观某个扑棱蛾子咳嗽半天才喘定气息,跳过他令人面红耳赤的紧绷线条,目光向上果真瞧见那副“我就晓得你不行”的嘴脸。 受挫的人扯掉泳镜来瞪他,也显得自若安好,“你别管我水平如何,倒是你不守校规校纪,高叁可以翘课吗?” 有人目无校规校纪惯了,嘲笑她的小人之心,“爱打小报告的人可逮着机会了。” 孟以栖气得来拿水泼他,“谁稀罕打你小报告!” 岸上的人没躲过一脸水花,咬牙切齿目送水里的始作俑者溜不见了,他抹了把脸走去深水区泳道热身,戴上泳帽泳镜后纵身一跃进了池子里。 儿时体质虚弱的人自从习游泳后,免疫系统提高很少生病,愈发身强体健。如今的杨靖安不仅养成每周五千米的自由泳计划,更能一次不间断在水里游完整个一千米。 相隔几个泳道的孟以栖第一次看见他游泳的帅气身姿,没想到记忆里飞扬跋扈的小辫子有一天会令她叹为观止。同时,孟以栖心里也受挫至极,背过光芒四射的人叹了好大一口气,可受挫归受挫,她不能就此躲进角落里黯然神伤。 一鼓作气的人腹腔吸满空气,重新沉入水里蹬腿练习。 游够一千米的人钻出水面之际,时间刚好控制在二十分钟内,他靠在出发台池壁小作歇息,微微地喘着粗气。 入秋后来游泳的学生减少许多,此时目光所及之处更是寥寥无几,杨靖安目光平静地扫过水域,某个言之凿凿要用一个暑假学会游泳的人连半小时都坚持不了,怪不得抱着板还能游成那个溺水的笨鱼样子。 休息好的人一跃上岸,除帽摘镜抖着耳朵里的水走在过道上,余光里,岸边上有块粉色的漂浮板在晃荡,杨靖安心有所感地朝水面快速扫去,远远瞧见深水区域里有个几乎快与水融为一体的人飘浮起来。 不能说魂飞魄散,至少也紧张到嗓子眼,不当惜命的人真是叫杨靖安大跌眼镜,竟然又一次溺水,并且昏迷不醒。 不久前,孟以栖在浅水区泳道里游得正兴,隔壁泳道来了个同级男生与她搭讪,目光猥琐落在她泳衣上乱瞟,可明明她选的款式很保守,还是没逃过别有用心的目光。 孟以栖嫌对方恶心吧啦,不予理会还招来对方骚扰,趁机抢夺走了她的漂浮板,失去身家性命的人当即去追上岸的强盗,只是一个不小心踩入了深水区,后面的惊险可想而知,不仅无人发现身着浅蓝泳衣的人在水里扑棱,就连她自己也多次尝试漂浮失败后渐渐失去意识。 呼吸停止的人被多次按压胸腔后才吐出腹部积水,身体多处器官开始恢复正常供血之下,为保证氧气能快速打入肺部供氧,争分夺秒的人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气体交换数下后,吸入大量氧气的人终于睁开眼,清晰而幽蓝的视野里,有人正与她严丝合缝,近到彼此嘴唇挨在一块,过渡着对方口里的气息。 稍晚发现的人几乎腾地抬起头,好叫苏醒过来的孟以栖先大口呼吸,只是,她还没换几口又开始哇哇哭起来。 杨靖安双膝跪在地,俯瞰着躺在沥水板上流眼泪的人,比起她一动不动冰冷的模样,还是此刻的喧闹吵人叫他更为适应。 “你哭够了没?” 抽泣的人有气无力爬起身抱膝坐在他眼前,楚楚可怜模样竟叫一贯对她厌恶至极的杨靖安心生恻隐,才安定下来的心突然烦躁极了,拔高声音吼她这条笨鱼,“孟以栖,你这辈子别学什么游泳了,保命要紧,我跟你后面折腾够了,听到了没?” “凭什么?”她还有力气还口,“我明明学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叫我别学?” “凭你技术烂,水性差,脑袋笨,叁番两次溺水不当惜小命,够不够?”某人乖张地数落了她一串。 孟以栖委屈地噘起下嘴唇,大把眼泪往下坠,“我才没有不当惜命!是有人把我漂浮板抢走了,我去追他时不小心滑了一跤……” 听闻的人面色阴沉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再来问哭哭啼啼的她,“谁敢越过我捉弄你?” 溺水的人还沉浸在劫后余生里不能自拔,对于救她上岸的好人杨靖安是有问必答,说只晓得捉弄她的是同级男同学,姓甚名谁不晓得,反正猥琐恶心至极。 有人扎心地笑话她,“做了鬼也不晓得找谁报仇。” 孟以栖心里嘀咕什么嘴巴这么毒!面上却对他客客气气,再也不骂骂咧咧,甚至还有些不寻常的脸红。 “你又怎么了?”有人发现她不太对劲,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 “你刚才……”吞吞吐吐的人咽了口口水,嘴巴红艳艳的惹人瞩目。 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的人,顷刻失了原有的平静心跳,好似生怕某人误会自己,“你什么意思?” “不会以为我刚才在占你便宜吧?” “有点常识都晓得那叫人工呼吸,不是接吻。” 怕她不懂的人还刻意加了一句,“接吻要伸舌头的小姐,你偷看过应该晓得吧?” 着急解释的人早已经面红耳赤,“我当然晓得,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请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别人?”不知怎的,杨靖安脑海里突然蹦出梁泽帆那张倒胃口的脸,有意与遮掩的人作对,“你得告诉我是哪个别人?” “就是……”难为情的人如实讲道:“我是说不想让人晓得我又溺水了,包括我爸爸妈妈和姐姐。我觉得好丢人哦,这么大了还在命悬一线上挣扎。” “那干脆放弃好了。”杨靖安真心劝她的口吻。 “不。”她眼神分外坚定,“我都二次溺水了,更要把游泳学会,我看以后还有谁能在水里捉弄我!” 信誓旦旦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叫杨靖安不忍再泼她凉水。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熏得人够够的了,杨靖安终于起身离开,也提醒跟着动身的人,目光再一次落在她天蓝色泳衣上,“谁给你买的泳衣?” “我跟妈妈一道去买的,怎么了?”孟以栖低头端详再正常不过的泳衣款式。 有人今天实在话多且慈悲为怀,“你刚漂在水上跟泳池里的水几乎融为一体,晓得了吗?” 反应迟钝的人扫扫池子,又扫扫自己,顷刻之间恍然大悟,“原来是我泳衣选的不对。” “当然不是泳衣的问题。”杨靖安又恢复了那张不耐烦的倨傲嘴脸,“是你目前技术稀巴烂,游衣穿得鲜艳花哨,意外了别人才好发现。” “晓得了晓得了。”她一听见技术稀巴烂就恼火得很,心底里发誓有一天定会叫他刮目相看。 Ch.31 孟以栖游够了一个小时才与沉倩去浴室洗澡,后者最终还是找到了遗失的目标,只是老远看见有两个人在叙旧,没有贸贸然上前打扰。 更衣室里,沉倩从衣柜里取出干净内衣换上,感慨大外甥不仅没有发福身材走样,依旧帅气凌人之余奇怪道:“栖栖,为什么你大外甥上岸的时候脸垮着呀?你们吵架了?” 是吧!孟以栖也觉得他不高兴,可是她分明有在夸赞他。 心不在焉的人内衣都套反了,又脱下来调换,可一早轻松愉快的心情却不复存在了,只因为意识到有人莫名其妙的情绪与她息息相关,可她却找不出一丝有力的症结所在。 孟以栖回答着不清楚,她向来摸不透杨靖安心底的真实意图,也不愿分心思再揣摩他举止之外的其他用意。 快速穿好衣裙,吹干头发,孟以栖与沉倩乘电梯下楼。 酒店大堂的沙发里零星几人休息而坐,或打着电话,或合眼假寐,或无聊抱胸陷在软背里,杨靖安则是心神疲倦的后者,面无情绪地目送孟以栖心虚走过来。 “吃过晚饭了?” 孟以栖意外他竟然还未离开,更不晓得他等了多久,摇头晃脑示意。 “我也没吃,你陪我吧,”言未尽的人又扫去她身边,“捎上你朋友。” 沉倩简直求之不得,开口语出惊人,“好啊,多谢大外甥!” 有人就差来捂她的大嘴巴,在某人不咸不淡的问候目光里装作没听见,走近来问他,“吃什么去?” 杨靖安活动筋骨起身,垂在腰间的黑衫衣摆落下,衣物无论何时都一丝不苟熨帖,好似随时随地赶赴生意场合里,只是掖在西裤腰里的衣摆今夜敞在外头,沐浴之后更平添了一股松泛之意,让人望着便很清爽舒心。 “吃些软和的东西?我白天里喝了酒,胃不太舒服。” 胃不舒服还能下水游那么久? 有人顷刻问诊的口吻,“是反酸吗?” 他不在意地点点头。 孟以栖动脑筋想了想,“吃粥怎么样?” 胃痛的人觉得正合适不过,抛着车钥匙引她们去车上。 车旁,孟以栖左顾右盼没瞧见王南柯影子,“阿珂哪去了?” 杨靖安回眸张嘴闭嘴“阿柯”的人,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万恶的资本家良心发现放了他半天假,你满意了吗?” 孟以栖无语,“他放不放假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张嘴闭嘴阿柯阿柯的多管闲事,我当你在想他!” 居然还有心思跟她绊嘴,孟以栖简直多余担心他能否开车,正欲推看戏的沉倩去后排落座,后脖冷不丁让一只滚烫的手轻轻卡住,再调转方向推去副驾驶座。接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入耳中,“你坐副驾。” 按照坐车礼仪,孟以栖合该不应意气用事,她乖乖拉开车门,弯腰刹那,杨靖安竟伸手挡在了车门顶,防磕碰的举止叫震惊里的人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偏有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撤手之际又提醒她系好安全带,再轻轻一推车门关上,快步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座。 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窗外霓虹交错,影影绰绰的光线里,孟以栖不着痕迹地偏头端详安静开车的人。 平日里,他主后排居多,伺候人的时候极少,不过偶尔自驾倒也不稀奇,古怪的是他居然对孟以栖动用了绅士才有的礼节。这合该不符合她们一点就着的火药关系,即便是如今不复从前意气计较,也绝对称不上关系融洽不计前嫌。 “看够了没?”余光里一直在观察的人扭过头来问她。 孟以栖面色切换自如,“你胃好点了吗?要不要靠边买个药?” “是啊,胃不舒服不能硬抗,最好是买个胃药吃吃。”后座里的沉倩适时接话附和道。 两个医生的医嘱大过病人自身意愿,孟以栖直接吩咐他在下个路口靠边停车。 匆匆跑去24小时营业药房的人刷医保拿了盒奥美拉唑胶囊,接着又小跑去便利店买了瓶常温矿泉水,然后抱在怀里穿过非机动车道快速折回车上。 微微气喘的人上车先是拧开依云瓶盖递给他,再打开胶囊盒子取出一粒药送来,朝愣愣望过来的人嘱咐,“现在就服掉,半小时后正好吃饭。” 片刻对视里,有人扯唇挪开目光,瓶口对嘴仰头吞了药,明明胃里灼烧难受得慌才是,却幡然改途闹得心口位置滚烫,只因为捕捉到某人关心的神色。 何家粥铺,几人落座包厢点单,陆续上菜后,孟以栖怪杨靖安大手大脚,两个女人带一个病号何至于点一桌子菜? “我点的不都是你爱吃的?” 有人一句话轻而易举气得她还口,“铺张浪费的人少拿我当借口!”不过孟以栖再看向转盘时,的确发现满桌都是她的口味喜好,酸啊甜的,软啊糯的,饭后点心还是流心绿豆糕。 “栖栖,还好我们口味一致啊。”跟着蹭饭的人庆幸极了,左右开弓吃起来。 “迁就她还不知好歹。”服了胃药的杨靖安已然有劲开始挤兑孟以栖,她先前一定是游泳时脑子进了水,所以才对他产生出不该有的幻觉。 有人要舀荤粥喝被孟以栖制止,换成一碗素到不能再素的白米粥,“你胃不舒服反酸,清淡饮食为主,别沾油荤了。” “我今一天都没怎么吃,嘴巴快淡出鸟来了,你忍心叫我喝大白粥?” 不听劝的人不肯交出勺子,孟以栖一个眼神递给沉倩,唯二的医生也出面了,“大外甥啊,可不兴吃油荤的,胃不好消化。” 某人面不改色执着,杨靖安叹气扔了勺子,来接她递着的白米粥碗,非找出一句不痛快,“咸菜也不给我配。” 孟以栖笑他酒劲还没过去,不然怎么还能耍酒疯?然后从手边挑了碟晾干的萝卜皮递去,好言相劝某个耍少爷脾气的人理解万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生病了本来就要忌口。” 无滋无味喝着白粥的人就萝卜皮终于嚼巴出点滋味来,满口充盈着甜咸的米香气息,连腹部一直难受的胃都好受许多。 好菜好肉吃着的人也不忘贴心给病号添菜,小锅里摊的葱香鸡蛋饼热腾腾上桌时,孟以栖连盘取到杨靖安手边放下,妥帖到极致,“再吃一份鸡蛋饼,夜里肚子就不容易饿了。” 一旁津津有味吃着的沉倩目光慈祥,笑声清澈,“栖栖,你对你大外甥真体贴啊,男友级别待遇看得我都嫉妒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意识不妥的人壮着胆子占他一回便宜,“当然了,谁叫我是姨妈。” 然后余光偷瞥身旁一眼,果真见人沉着脸色不爽。许是今夜两人关系极为融洽,孟以栖朝他理直气壮,“瞪我干嘛?要我喂你啊?快趁热吃你的鸡蛋饼。” 偏有人思维跳脱,越过孟以栖审问沉倩,“什么叫男友级别待遇?孟以栖对他前男友也是如此?” 沉倩痴痴地笑出声,知无不言,“当然比这更夸张!我记得有次梁泽帆感冒了,栖栖紧张的嘞,又是跑去买药,又是问隔壁宿舍借电饭煲和米偷偷煮粥送去他实习的地方。而且……” 孟以栖在桌下踢沉倩,端来甜点堵她的嘴,“倩倩别说了,你多吃点东西。” “而且什么?”有人刨根问底,也目光凌厉落在刻意避讳的人身上。 沉倩明显意犹未尽,不顾有人的提醒,“而且啊,我们每次聚餐都要吃栖栖和她前男友的狗粮。她向来对人体贴入微,前男友喝多了会端茶递水,吐了也不嫌弃地替人收拾,完全就是叁好女友。前男友这个人对栖栖就更宠了,每回来学校医院看她都是大包小包不手软,我们也跟着沾光到处蹭吃蹭喝。两个人一到假期就跑没影了,不是自驾游就是在哪个空气宜人的地方过二人世界,反正带着栖栖到处玩,感情也好到同吃一块肉,共用一根吸管的程度。总之腻歪死人了,我们宿舍以前都好嫉妒她的。” 一字不落听在耳里烧在心里的人顷刻失了所有胃口,不平衡的心理已然达到巅峰。的确,他怎么会忘了有些人向来的差别对待呢? Ch.32 国庆回校后,气温急转直下,当真有了秋天的凉意。 杨靖安依旧每周五下午抽空过来游泳,馆内池子里几乎见不到女生嬉戏,菜鸟孟以栖自然也不见踪影。有人当她终于知难而退,怎会晓得人是来了例假,正趴教室里喝红豆水续命。 勤于锻炼身体的人一头扎进池子里游了两千米,再钻出水面,原本井然有序的泳池里多出一帮喧闹的男学生,把好端端锻炼身体的地方硬是混淆成了水上乐园。 神色不豫的人歇了几分钟一跃上岸,步伐毫不迟疑朝向更衣室迈去时,几句污秽字眼冷不丁蹦进杨靖安耳朵里。 “跟你们讲,上个月底我在这碰见理科班的孟以栖来游泳。哇!那个身材超顶,我还逗了她一会。” “你变态啊,来游泳不会是盯女生身材看的吧?” “就她那小身板有高叁的林夕梦好?”有人不敢认同。 “那是你们没瞧见!”急于寻求认同感的人手脚来回比划,“她没林夕梦高,但比例好啊!真的!平时校服掩着看不出来,换上紧身泳衣立马变了,反正胸和屁股又圆又翘,腰细腿细皮肤超白,感觉嫩得要掐出水来,让人超有保护欲!” 几个哥们嘲笑他精虫上脑,当事人口嗨的确有把她当过手冲对象,今天呼朋引伴过来也是带大家一饱眼福,只可惜…… 口无遮拦的人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后背贴在池壁扒着岸台惬意地休息,岂料一句轻佻的话还没讲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狠揪起他头发往水里一按,顿时间,池子里不断升腾起剧烈的水花。 同行的伙伴在望清来人之后,无一人敢上前支援或阻挠,只能眼睁睁瞧着校长都敬叁分的杨靖安戏耍伙伴,反复在他缺氧窒息之际拖出水面呼吸一下,如此直到那个男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玩弄人的杨靖安才肯罢休松了手。 居高临下的人起身朝水里心有余悸的男生冷冰冰吩咐道:“以后这个地方你不许进来。” 不晓得为何惹怒杨靖安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连连点头目送他嚣张霸道的背影走远后,同行里才有知情者道出他与孟以栖的复杂关系,只是叫人费解的是但凡知悉的人都晓得两人水火不容,杨靖安怎会为了继母的妹妹大打出手呢? 传言传入孟以栖耳中时早已变了味,她当时正在食堂分着爸爸做的梅香红烧肉,周围同学津津乐道上周游泳馆内发生的冲突,真实信息经过添油加醋早已面无全非,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杨靖安的确会为了林夕梦大打出手。 同学们七嘴八舌交谈里,孟以栖显得格外不关心,有八卦的人甚至来问她杨靖安与林夕梦的娃娃亲是否属实? 早在意气用事时孟以栖就吃过亏,不小心说漏自己与杨靖安的姨甥关系,得知此事的人后来好一顿与她算账。 眼下,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敷衍大家的窥伺欲,“我跟他其实不熟,不晓得。” 实则上,她清楚得很,也晓得两人过几年便要订婚。 思绪混乱的人心不在焉嚼着米饭,也许是受传言影响,总是不由自主回忆起躺在沥水板上醒来的那刻,满脸紧张的杨靖安与十二岁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所以即便他如何的毒舌嚣张,于孟以栖柔软的内心深处,他不过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大男孩。 只是他常有叫人失望的时候。 用完午饭的孟以栖与几个同学收拾餐盘放去回收处,有说有笑离开食堂漫步至小超市买水时,门口挤了一帮学生交头接耳看热闹。 门外听了半天才捕捉到重点的人顷刻冲进人群,混乱不堪的超市里,身着便服的杨靖安正挥拳给了梁泽帆一记,后者没站稳脚步踉跄朝后一摔,很不凑巧撞上了铁货架一角,鲜血顺着脖子顿时淌下来,在场众人包括孟以栖皆是惊叹不已,偏偏始作俑者杨靖安毫无半分心虚可言。 在他来势汹汹走向梁泽帆问候之时,孟以栖霍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推开欲要进犯的杨靖安挡在伤者身前,口口声声质问,“杨靖安,你怎么这么冷血啊?梁泽帆都受伤了你看不见吗?他后脑勺流了那么多血,你还要接着找人麻烦吗?” “栖栖,我没事。” 握着拳头的人心口已然汇聚一团更旺的烈火,看眼躲在身后惺惺作态的梁泽帆,再看眼为他挺身而的孟以栖,出口便冷语伤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为他出头?” 心拔凉的人难受至极,忍受着凉薄的目光拉起梁泽帆胳膊,“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个东西,在学长眼里我是他的朋友,我担心我的朋友受人欺负也不可以吗?” 语毕,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拉起梁泽帆快速走出了拥挤的超市。 透过四面光滑的玻璃,脸红脖子粗的人眼睁睁望着着急忙慌的孟以栖将她担心的人按到花坛边坐下,又俯身安抚了几句话便加快朝教学楼奔去。 有人握着鲜血淋漓的拳头长久立足原地,无人敢上前打搅或是靠近,于是沉默的人等到了令他心生冷意的一幕。 不过几分钟而已,孟以栖便携急救包气喘吁吁折回花坛,袭得孟远方真传的江湖郎中仔仔细细地为梁泽帆清理包扎伤口,却不知角落里窥得一切的人身上也有伤口。 他紧紧握住的拳头被梁泽帆挥来的书划了好大一个口子,可有的人眼里从来只有她挂在嘴上的学长,纵使杨靖安前不久才又救过她的命,心照不宣地为她保守一份只有彼此晓得的秘密,也照旧换不来她芝麻点大小的关心与偏心。 差别对待的人不会晓得他此刻里有多恨梁泽帆的道貌岸然,又有多恼自己身边的人正无限趋于他呵护他。 终究,可笑至极的人冷脸扭头走了。 后来一段时间里,杨靖安与孟以栖陌生成了擦身而过的路人,即便是在两家的重要场合里见面,高高在上的人也再不拿正色瞧过她一眼,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情。 可眼下里,胃口平平的杨靖安还是吃光了她递来的鸡蛋饼。 两个女孩显然吃不完一桌子菜,剩余没怎么动过的打包带走,请客的人似是习惯有人勤俭节约的美德,耐心坐在一旁连制止的口舌都懒得费了。 因着明日放假,孟以栖不回宿舍住,杨靖安驱车送沉倩到云医职工宿舍楼下,后者热情致过谢便转身离开了。 一路无言到海棠湾一栋小高层楼下,轮子刹停之时,车厢内顶灯倏然亮起,孟以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扭头去解安全带的手在某人俯冲而来的动作里下意识护至胸前,本能抗拒的反应落进了近在咫尺的人眼底。 后知后觉的人面色更加不快,反问她的过激举止,“这是什么意思?” 相隔两拳的距离,光下连对方的绒毛都能瞧清楚,何况是眼底压迫人的刻意质问呢?孟以栖随便扯了个谎掩盖真实意图,“我以为你要捡什么东西,我怕挡着你了。” “是吗?”他目光索着她强作镇定的双眼凑近来反问,“不是以为我要亲你,不好意思开口?” “才不是!”被说准的人忽而有些气急败坏,“你非得胡说八道拿我开玩笑寻开心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多与死鸭子嘴硬的人周旋一秒,杨靖安越发胸闷气短躁得慌,他倾身拉开孟以栖身前的储物格,从里头翻出一张副房卡递给她,口吻再正经不过,“这是我在酒店包的长租房,你下次来游泳别用公共浴室了,去我屋里洗澡。” “不用,我已经后悔在你那酒店办卡了,平时工作太忙又很累,大概也不会常去游的。” “孟以栖。”有人终是被她的和尚念经惹毛,也被她叁不五时的拒绝拒烦了,“别叫我的手举太久。” 哑然的人在他固执的态度里迟疑接过房卡,觉得像捧了个荡手山芋棘手,赞助设备、等她吃饭、让渡浴室,这些个事到底算什么?朋友之间的照拂?亲戚关系里的本能?还是…… 车内一时静到只闻窗外知了叫破夜空的噪音,不至于暴露有人异常心浮气躁的气息,只是沉沉的目光相互焦灼里,再不刻意发出些动静来掩盖,孟以栖压抑的胸口就快要爆炸了。 “对了,你的……” “我明天去青阳县办事。” 等孟以栖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松了口气摇头道:“我爸爸妈妈明天来市里看我,不用你带我回去了。” 有人不无失望地动动头,没太在意地反问她,“你刚才要说什么?” 情急之下想起他之前扔下的衬衫还在家里,孟以栖送去干洗过后一直挂在衣橱里,可眼下气氛已经回归正常,她贸然提出倒显得不太正经,这个点实在不适合上楼取衣服。 “我就是想问你的胃现在好多了吗?” 期待反常的人咧咧嘴恢复了漫不经心,“托你的福,好多了。” “嗯。那你明天应酬千万不能再喝酒,胃好了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阵日子里最好就别碰酒了,生的冰的也不要吃,别把自己身体折腾坏了,得了胃病以后有你好受的。还有,既然你平时应酬酒局多,那个胃药还是叫阿柯给你常备着吧。听见没?”孟以栖不嫌唠叨地柔声嘱咐他,也低头去解安全带收拾打包盒袋,正预备下车之际,有人却重新落下一键锁门。 咯噔一声里,心跳徒然加快的孟以栖听见杨靖安的气息沉下几分,忽而没头没尾道:“心电图检查那晚,我得知你们医院有家属闹事正在酒局上应酬,合该我不能提前早退的场合里我一走了之,所以今天我耐心奉承着那个折腾我的人鸡鸣晨起,顶着大太阳打了四个小时的高尔夫,生意没谈拢,我还喝垮了身体。孟以栖,你说值不值得?” 走在迷雾里似懂非懂的人此刻紧张极了,她断然不能自负的说值得,也全然不能否认感知到的变化,复杂纠结的情绪化身一万只蚂蚁侵蚀啃噬,她愈发获取不到出风口的冷气,双颊在近乎赤裸的目光里腾烧,坐立难安到想要立刻下车逃离。 有人识穿她的别扭与慌乱,却不知是在为难或踌躇,真想全盘托出寻个痛快死活,可话到嘴边之际又失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下车吧,时间不早了。”他落下的手去到解锁键上揿下。 轻合上车门的人转身踏上台阶,还未走进明黄色的楼道里,身后驱车离开的动静已经听不见了,像极了他们每次争吵之后的不欢而散。 有人长久立于光里不动,回忆拉长注满眼下只余困惑的情绪里,她合该不是他口里念叨要娶回家的人,为何重逢之后总是叁番五次过来打搅人心呢?说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做一些让人产生误会的事,永远模棱两可叫人心绪混乱。 作话:这章算我加更,本周默默地更了6章,明天休息不许催我T﹏T Ch.33 孟以栖记得姐姐宣布怀孕时已经寒冬腊月,爸爸妈妈携她到幸福里的老宅子做客,全家上下喜出望外之际,只有冷血怪胎杨靖安置身事外,席间更是未有出面道喜,别提日后待见同父异母的血缘,只怕又多一条厌恶孟家人的由头。 闭门不出的人在东院独自待着,家宴结束的大人们转到厅堂喝茶聊天,吃撑了的孟以栖溜达去宅子里散步消食,不知怎的就晃到后厨门外,正见忙碌的陈妈在给少爷开小灶。 陈妈以为丫头没吃饱肚子要给她点心,后者摇头晃脑解释她在附近散步消食。 两厢沉默里,陈妈与她多了几句嘴,“小孟啊,你们可别怪靖安不过去吃饭,他心里头挺苦的,只是不愿讲出口罢了。” 孟以栖心想,他日子都这么富丽堂皇了,哪有苦可言啊?可是陈妈哀声叹气同她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从前。 “……靖安妈妈不容易的,很年轻的岁数就走了。靖安小时候体弱多病又爱哭闹,都是闻太太彻夜抱在怀里哄大的,母子两个人感情十分要好,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情吧?” 孟以栖当然晓得母亲对于孩子的意义,在陈妈的口述里已然对好几个月不理自己的杨靖安生了怜悯心,她说:“陈妈,我晓得他妈妈在他心里很重要,可我姐姐也是个善良的人。” “当然了,孟太太嫁到杨家这么多年了,老爷子喜欢,杨先生也疼爱,她对我们这些家里干活的更是尊重体贴,我打心眼里晓得你姐姐是个好女人。只是靖安他与我们经历不同,想要他能接受他爸爸在丧偶一年后就有了新生活,他那个刚烈的性子只怕是觉得要对不起泉下的母亲。不过我相信他再长大些就能看开了,会晓得你们是一家人。” 换位思考的人无法将杨靖安的经历换算到自己身上,但大抵能体会到他身为边缘人的心理,不是所有重组家庭都能填补幸福的缺口,何况是深受着父亲忽视的杨靖安? 被说服的人主动向打包吃食的陈妈请缨,“陈妈,我替你把饭送去东院吧。” “也好,劳烦你了。”陈妈正乐意孟家能在欢天喜地里抽出个人来关照一下落寞里的人。 满手吃食的孟以栖熟门熟路绕去东院,冷月清辉下的泳池里寒光闪闪,金灿灿的落叶暂居在水面随风摇晃,池子的主人恐怕冷漠它已有许多时日。 深呼吸的人大着胆子踏进洋楼,看门狗Bobbi依旧尖声发出一级警报,早有准备的孟以栖将它踢到一边,快速从阶梯爬上静悄悄的二楼。 不知洋楼主人在哪里的人小声喊了一句,“杨靖安。” 四周无人回应。 孟以栖只好一间间敲门推开察看,他不在放映室,不在电脑房,卧室里的灯也熄灭着,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正愁找不到人之际,孟以栖回身突然撞见身后一声不吭站在暗色里的人,吓得差点甩出手里的打包盒。 “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她微微地喘着起伏的胸口,都抽不出手抚慰良心。 卫衣卫裤的人似乎沐浴过了,一身孤傲清冷的檀香气息,好似楼外叫人打寒颤的天气渗人,孟以栖被他迟迟不语的冷淡目光伤到失语。 许久,还是熬不住冷战的人先开口说:“陈妈给你做了饭菜,趁热吃吧。” 终于,臭脸的人语气生硬动口,“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心了?” 心有所悟的人自然明了他话里的揶揄之意,尽管他满满的找茬之心,也好脾气地与他破冰,“我们是家人啊。” “谁跟你是家人?”他几乎是一口反驳,怒意更甚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见过太多了!” 孟以栖拧着秀气的眉顿时气极了,“谁吃里扒外了?” “不是你吗?”某人嘲笑她那不值钱的样子,“甩下口口声声的家人不顾,百米冲刺也要跑回头拿工具替你的叁好学长包扎,这不叫吃里扒外?” 颠倒是非的人恐怕忘了是谁欺负得人头破血流,孟以栖理直气壮同他反驳,“明明是你打破了梁泽帆的脑袋!” “明明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恼火的人低头来叱她,“你眼睛瞎了就扣掉喂鱼。” “我偏不扣!”她挺着脖子跟他叫嚣,“我眼睛雪亮,你不打他一拳,他怎么撞到后脑勺?因果关系你不晓得没关系,我告诉你!” 直到此刻,她还站在天平那端为他人着想,杨靖安合该在她出现东院里时就在阳台上轰她走。 “滚出去。” 受人冷落几月的孟以栖在他这句呵斥里莫名委屈,顷刻之间声泪俱下,倒惹得有理的人无理可讲。 “你哭什么哭?” “杨靖安,你怎么这么坏啊?不理我就算了,为什么总要恶语伤人?你又不把我当家人,为什么还要说我吃里扒外?”孟以栖伤心透了,眼泪止不住往下坠,心里想她再也不要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什么叫我不理你?”专会挑字眼的人记得清清楚楚,她孟以栖在校何时有表现出与他熟络的样子?倒是与同样高考之际的梁泽帆越走越近,近到连谣言四起都清者自清的不甚在意。 “很多次啊!”孟以栖桩桩件件来数落他的冷漠无情,“我在游泳馆游泳,你从我身边游过去,我叫过你!” “没听见。”水花那么大,他压根没听见什么呼唤,倒是记得那天有人学会了划手,依旧笨手笨脚的样子。 “那还有一次在食堂吃饭,你正好坐在我后面,我给你吃玉米,你也不理我!” “什么玉米?”斤斤较量的人鼻子一哼道:“你是说分了一圈剩的最后一根?” “最后一根怎么了?”还不是因为想和他缓解关系,为了顺理成章给他一根糯玉米,孟以栖连不熟的人都发了,她哭得理直气壮,“我明明给你留了最大的!” “我稀罕你的大玉米!”不领情的人冷漠道:“讨好都做得不用心。那我明确跟你讲清楚,我最讨厌吃粘掉牙的东西,还有那什么粽子绿豆糕,叫你妈别再拿过来!” 哭得稀里哗啦的人终于晓得他为何又开始蛮不讲理,睁着水汪汪的委屈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们一家?” “这种废话别再问我。”有人嫌她问得什么多余的问题,擦身而过。 “那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接纳我?” 闻言的人停下了脚步,听闻后头的哭声戛然而止,继而哽咽着说:“我晓得了,以后在学校我不会再出现你眼前讨嫌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与同学嚼你的家事,我们就继续做陌生人好了。” 不闻不顾的叁个月看似简短却是杨靖安过得最懊糟的一段时间,白天里有大把试卷知识要吸收,额外时间但凡空一隙出来也被孟以栖这个无孔不入到像细菌一样的扰乱分子占据,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要对她的偏心耿耿于怀,她本就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合该不去理会才对。 可在孟以栖伤心地擦身而过之际,他还是本能地捉住她的手腕,细到不能折的手腕骨在滚烫的掌心里瑟地一缩,有人便握的更紧将她拽走在身边。 “杨靖安,你干嘛?” 拖她的人停在卧室前推开门,孟以栖也被他一手推进屋,他高大劲瘦的身躯挡住了门口,朝她语气强硬道:“你这个爱哭鬼现在不能回去,否则吃亏的还是我。” “我要回去!”她没有眼力见地要走,被人直接掐着后脖子一路推到沙发倒下去。 “等我吃完饭你再走。”下命令的人在她身侧坐下,两条长腿严实地挡住唯一出口,孟以栖只好默不作声地陪在身边,左顾右盼里不小心瞄到地毯角落里堆的烟灰缸。 “你偷偷抽烟!”捉住把柄的孟以栖扭过头来震惊地指着在吃扇子骨的人。 “给你个喇叭出去叫。”有人嫌她嗓门大。 乖宝宝上线的人顷刻忘了先前的别扭来规劝他,“抽烟对身体不好。” “哪里不好?你抽过?” “会得癌。” “咒我去死是吧?”他灰着脸扫过来,光里身着粉袄的人不哭了,鼻尖眼角却还是红通通惹人生怜。猛然之间,杨靖安脑海飘过泳池里听到的那句话,让人超有保护欲的人不久之前才被他狠狠惹哭一场,此刻却又能不计前嫌来规劝他从良,说她心地善良也不乏多管闲事的毛病。 “我没有!你不要瞎讲不吉利的话!我只是在讲述普遍现象而已,反正抽烟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你还是学生,你抽烟干嘛?” “关你什么事?”杨靖安不耐烦她的唠叨,调侃口吻质问她,“你是我老婆吗?” 孟以栖脸色顿时一红尴尬得要命,“我才不是你老婆!”你老婆是两小无猜的林夕梦! “我也不会娶你。”有人不服输地讲述一件不争的事实。 孟以栖“切”了一声,心想谁要嫁给你这个嘴巴抹了毒的孔雀? 就是个讲不听又说不得的少爷,孟以栖懒得再费口舌劝杨靖安从良,倒是他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孟以栖,但凡我爷爷晓得一个字,我唯你是问啊。” “我稀得打你小报告呢?” “谁晓得你有没有长大呢?” 孟以栖鼻子吭哧一声算输了,因为差不多十二叁岁左右的年纪时她只要在杨靖安那受了气必然去状告杨爷爷做主,老人家疼孙子归疼,教训起来时常不手软,想必也是后来两人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如今时过境迁,冤家路窄的人从无法待在同一屋檐下到能安然共处一室,此时此刻里的孟以栖觉得还是绊嘴比动不动就冷战叫人好受多了,至少此刻的杨靖安不再是座冷漠的移动冰山。 后来,扬言说要与杨靖安做陌生人的人在学校碰见还是会打招呼,不热络的人再冷漠也会回应两句,不过多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以孟以栖气得扭头就走收场。 Ch.34 孟家夫妇到海棠湾的房子时,孟以栖刚起床不久,顶着两个熊猫眼在卫生间里刷牙。 夫妇两人满载而来探望女儿,带了不老少沙洲岛产的农家瓜果蔬菜,此时一个在厨房里忙活女儿过会吃的早饭,一个拆了女儿的床单被罩去阳台上搓洗。 天气炎热不兴吃滚烫的东西,孟以栖又睡到日上叁竿才爬起床,孟远方用小锅摊了张鸡蛋饼切块,就岛上带来的瓜果榨了杯果汁给她垫肚子。 孟远方正陪女儿吃着早饭聊天,搓完床单被罩丢进洗衣机里转洗的何清进了厨房,拿来一袋绿油油的豇豆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宝宝,你昨晚没睡好啊?两个大黑眼圈重的嘞。”何清瞧一眼她暗沉的脸色,活似熬了几个大夜。 吃着鸡蛋饼的孟以栖免不了睹物思人,如何清所说,她昨夜满脑子胡思乱想几乎天亮才睡着,回话也显得有气无力,“可能昨天咖啡喝多了,睡得有些晚。” 家里头的中医闻言坐不住了,“增加脾胃负担的东西少喝些,有刺激性不讲,失眠了影响人体阴阳平衡,第二天工作怎么能打起精神?” 早在孟以栖留英读书前,孟远方就跟她唠叨少喝咖啡,嘴巴馋了可以喝点对人体有益的茶,孟以栖还记得那年出国前打包行李,孟远方整整给她配了两大包养生茶带走。 扯谎的人不无心虚道:“晓得了爸爸,我就是昨天工作有点犯困。” “你早讲精神不好,我从医馆里给你抓点茶过来调理下身体多好。” “好了好了。”何清坐沙发上掰豇豆掰得都不耐烦了,“谁要天天喝你那个茶?现在街上到处是咖啡馆,年轻人不扎堆喝,难道老年人喝啊?” “我什么时候讲过叫老年人喝?”孟远方抻着头同她好声好气评理,“女儿都失眠睡不着告了,我在跟她讲少喝点,没叫她一滴不碰啊,再讲了,我那个茶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难喝了点。”何清大声吐槽。 “那对身体有益的东西肯定要难喝点嘛,不然我这个中药馆子岂不是成卖茶的了?” 喝着果汁的人闻言噗嗤一声,笑爸爸讲的笑话太幽默,不过现在真的有专门卖中药茶饮的奶茶铺子,至今也没尝过的人感觉还挺新奇。 “要不我们吃完午饭点几杯尝尝?” 孟远方忙不迭冲看外卖的人摇手,“我不喝,你和你妈妈想喝就喝吧。”坚持己见的人也不讨人嫌了。 谁想,何清也拒绝了,“中午以楠要带书妍过来吃饭的,当着孩子的面不能喝奶茶啊。”做长辈的就怕在孩子面前枉己正人。 说曹操曹操到,孟以楠携杨书妍到家来了,小公主今天下午要上网球课,特意换了身运动风的网球裙,马尾辫高高束在饱满的后脑勺摇晃,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十分灵气标致。 外甥女同外公外婆亲切招呼后,开始缠着小姨满屋子追逐打闹,连亲妈孟以楠见状都要摇头轻叱一句,“就是个小人来疯!” 孟家夫妇早见惯不怪了,各忙各事话着家常,由那一大一小折腾去。 怕痒痒的人终究落败逃进了小姨房里反锁上门,得意洋洋叫嚣门外,“小姨,你来抓我啊!” 同她乐此不彼玩闹的人终是累到趴在门上喘气,柔声唤屋里的小折腾精,“乖乖不闹了,给小姨开门。” “不要,除非小姨答应我不许咯吱我。” “好!”着急进去换衣服的人发誓,“小姨答应妍妍绝对不咯吱你了。” “说谎的人要变笨哦!” “是是是,变笨!” 半信半疑的人拧开门锁立马跳出两米远,跑到了衣柜那头保持着安全距离,不过见小姨进屋后言而守信,杨书妍彻底放下心来玩乐,一会撸着床上的熊猫玩偶,一会翻箱倒柜地寻宝探秘。 屋外,孟远方握着个铃音作响的手机走到门前朝里喊,“栖栖,你来电话了。” “来了。”快速提上衣裙拉链的人连忙开门去接,看到是医院的值班电话心里顿时叫苦连天。果真,孟以栖接到下午临时代班半天的任务。 何清见人挂掉电话才问她什么事情。 “有个同事家里急事,我帮她代半天班。” 一家人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见面吃饭聊天,谁想而知半天时光都处不到。何清嘴上不提,心里却是怨的,怎么就这么巧嘛? 本身做医生的人就有全年无休的例子,更何况是休息日里被叫回岗位顶班,孟远方认为再正常不过的现象,气得何清叫他跟班过日子去。 夫妻两你一言我一语斗嘴,孟家姐妹一旁正看着热闹,杨书妍忽而从次卧跑出来,手里还提了个挂着衬衫的衣架,天真地跑来小姨眼前问:“小姨,为什么哥哥的衬衫在你衣柜里面啊?” 慢半拍的人反应过来时在众目睽睽下脸腾地一热,正欲夺回书妍手里的衬衣,孟以楠已经走来取到手里察看。 杨宛平的着装都是量体裁衣的私人定制,衬衣袖口一般都绣有本人姓名缩写,讲究人杨靖安当然也不例外,袖口上明晃晃绣着一个“AN”。 孟以楠好生怪异的眼神落去面色稍不自在的妹妹脸上询问,“靖安的衣服怎么在你这?” 孟远方与何清此时消停,皆是同样的疑问神色望过来,四双直勾勾的眼睛叫孟以栖愈发心虚不已,可转念一想,她合该不必慌张,实话实说便好,口吻淡定地承认,“这个衣服是他落我这的。” 再来解释道:“上个月下大雨我不是生病了吗?那天晚上妍妍给我打电话,好像杨靖安也在宅子里头吧,他说杨爷爷晓得我生病了很记挂我身体,差他送了些吃食过来慰问我。我那晚吃糖醋熏鱼不小心掉到他身上去了,他那个人你们都晓得有洁癖的,衣服当场甩了下来,后面我给干洗好就忘衣柜里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再简单明了不过的事情经过,孟以栖脱口而出反而如释重负,倒是孟以楠脸色稍有几分沉重,又向她确认了一遍,“你是说靖安受他爷爷差使给你送吃食来的?” 确信无比的人点头,“对啊。” 与孟以楠接受信号截然相反的孟家夫妇此时一致感叹亲家老爷子人真周到。 “栖栖,老爷子对你不薄啊,生病了都要差他那金贵的孙子来瞧你,你回来这么久还没去宅子里头瞧过人吧?” 心虚的人冲妈妈摇头也解释,“我跟杨靖安也提过,不过上次医闹之后,我实在又忙又累,抽不出一个完整的时间来。眼下马上就跟着要出科考试了,我想着等结束后找个好日子去探望杨爷爷。” 一旁聆听在耳的孟远方知会做姐姐的孟以楠,“楠楠,栖栖很久没回去过了,到时候你抽个空出来陪她过去吧。” 若有所思的人转瞬恢复笑容,“那是一定要的,”又转头朝神色自若的人吩咐,“你提前讲好哪天休息,我好准备上门礼。” “我都多大了?这个东西我自己买,不要你备。” “你晓得我公公喜好啊?” “当然晓得,我在宅子里好歹住过一年,杨爷爷嘛,喜欢喝金骏眉,烟已经戒了不抽了,平时还爱喝点高粱酒。反正心意得我自己准备,不能假手于人。” 从前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孟以楠转而一笑不操这份心了,只是目光再落去女儿手里的衬衫时,她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 “衣服我替你还给靖安吧,正好他晚上要接妍妍吃饭。” 正愁烫手山芋没人接的孟以栖连连点头,“好,那我去拿袋子装起来。” 接过衣服的人重新回到卧室时,不知怎的竟生出虎口脱险的侥幸心理,她没有多想姐姐意外之余的深意,快速折好衬衫放进纸袋里,再折回客厅交与孟以楠代还。 吃过午饭,孟家夫妇二人留房子里休息,打算趁下午空闲帮女儿打扫卫生,后者则跟着姐姐的顺风车回医院加班。 路上,开着车的孟以楠冷不丁提到妹妹与杨靖安近年来的变化,从前一言不合就吵架干仗的两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如此关照地相处。 其实也没有特别融洽,孟以栖心里想,嘴上回复道:“可能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吧。” “其实也不奇怪,本来我们就是一家人。靖安自从国外读书回来比以前态度好多了,特别是对妍妍,当亲妹妹一样宠在手心,也能和我心平气静地聊几句,对你自然就更不计前嫌了。” “是啊。”姐姐一番感慨令心虚的人认定了亲戚理论,“亲戚之间合该没有反目成仇一说。” 下车前,孟以楠又问了遍妹妹后面是否有假期,她打算下周就带妍妍与家人赴马尔代夫度假,换来孟以栖可惜地摇摇脑袋,即便有时间也要使在考试上。 勤劳的人道别下了车,孟以楠又驱车送女儿去网球馆上课,期间回了一趟美学馆做皮肤管理,结束正好去接下课的杨书妍。 网球馆外的黄昏洒在大地之上,金光一片的余晖里,一辆豪车驶停在了临时停车位,车后排里穿着白衬衫的人迈腿下来,忙碌了一天也精神奕奕的挺拔姿态。 透过落地窗看见杨靖安的杨书妍顷刻抛下手里的平板,一个奔子朝走进来的人奔去,笑容满面扑进了怀里,“哥哥,我超想你哦!” 杨靖安的拇指抹过她的红润小脸,有些时日没见,小鬼似乎长高一丢丢,性子还是叽叽喳喳的闹腾,逮着他机关枪似的说了老长一段与朋友闹别扭的经历,叫哥哥评理到底是谁做错了? 孟以楠一旁听着连连摇头,揶揄女儿的小题大做,“这件事你到底要讲几遍?” “我今天不就提了叁遍吗?”不以为然的人掰着手指头,“外公外婆一遍,小姨一遍,哥哥一遍,很公平啊!” “问得都是家里最向着你的人,你叫人怎么客观对待事实?”孟以楠不介意戳穿女儿的小心思,后者噘着下嘴唇不高兴。 杨靖安蹲下来哄她,目光柔软如水捏在鼓囊的小脸,“哥哥肯定是站在书妍这边,但书妍与朋友闹别扭不能只记着对方的错,要学会宽以待人给对方下台阶的机会,朋友之间才会长久。” 似懂非懂的杨书妍点点头,“其实我已经原谅她了,但是她前面上网球课一直有点躲着我,好像我会吃人一样。” “可能是担心书妍还没有原谅她吧,哥哥一会带你吃完饭去挑个和好礼物送给人家,好不好?”杨靖安没有一言堂地做主,询问小主人公的意见。 可能意识到之前的自己过于得理不饶人,杨书妍诚恳地点头说:“特别好!” “好了,书妍也不要同妈妈生气了,过去和妈妈告个别再跟哥哥走。”杨靖安推着人起身,目视身着网球裙的杨书妍活泼奔向孟以楠怀里,后者无奈一笑细心替她整理跑乱的头发。 兄妹临走之际,孟以楠喊杨靖安留步,稍后从车里取来一个纸袋递给他,再清晰不过的言谢口吻,“栖栖都跟我说了,我晓得家人之间不必客气,但还是要谢谢你有心关照她。” 杨靖安低头一看,袋里装的是梅雨季里他扔在孟以栖家里的脏污衬衫,此时已经洁白无瑕躺在他手里提着。 “她叫你还我的?” 孟以楠不着痕迹掩去眼底升起的复杂,点头,“是,早上我们一家人都在,她拿出来给我的。” 无所回避的程度毫无心虚可言,时下的人回忆昨晚蝉鸣萦绕的夜里,某人恨不得立刻下车躲离的神色,心头好不容易驱走的懊糟又涌聚回来。 “靖安,看到你与栖栖关系转好,能像家人一样照拂,我很高兴也感谢你。” 迟迟不语的头抬起头来时干笑一声,朝意有所指的孟以楠明晃晃道:“我的确想与她做家人。” 惊觉里的人转身取车前还是没忍住口气生硬地朝他多了一嘴提醒,“小时候恨不得轰出宅子里的人,什么时候生了转变?杨靖安,我妹妹这个人安分守己,习惯了平淡幸福的生活。她已经受过一次异样的眼光,经不起再被拉下水的风险!” Ch.35 什么时候生了转变? 大概是在杨靖安高考前的五月末,池塘里的荷花又一年苏醒之际。 自从高叁下学期开始,杨靖安鲜少会在周五下午翘课游泳,于是,五月某一个天气明媚的兴趣课堂时间,他刚踏进游泳馆便被池子里遨游自如的人小小震惊一波,没想到一个短暂寒假过去,有人真把蛙泳标准地学会了。 来回游完一趟的人见稀客到场,追过来趴在漂浮带上沾沾自喜,“杨靖安,我已经会游泳了哦。” 杨靖安正站在岸上戴泳帽,闻言,心里笑某人恒古不变的炫耀劲头,面上始终不动容,“我没瞎。” 逆风翻盘的人浑身自信洋溢,讨要表扬却显得暗搓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什么话?”抬手拉下全黑泳镜的人瞬间视若无睹,“搞得你像是为我学得游泳一样。” “那当然不是!”孟以栖朝小气吧啦不肯承认打脸的杨靖安鼻子一哼,“承认自己有眼无珠就那么难吗?” 话音刚落,孟以栖张着的嘴巴突然灌了口池水,杨靖安纵身一跃的冲击力大到水花四溅,她也差点没站稳摔进池子里。等罪魁祸首从对面悠然游回来时,孟以栖立在水中双手叉腰,并不打算瞪他几眼就一走了之。 “有眼无珠确定不是在自嘲吗?”杨靖安刷地起身之际带出回话。 听在耳里的人疑惑极了,“你什么意思?” 全黑泳镜遮住了眼睛的真实反应,杨靖安也能肆无忌惮打量在叫池水泡得发白的人,孟以栖还是那副秀眉微皱摸不着头绪的嘴脸。 “说你眼光差的意思。”好端端交谁不好,交梁泽帆那个假惺惺的伪君子,隔叁差五能看见她往高叁年级跑,不是送土特产,就是还各种借来的用具、书籍,两人毫不避讳地站在走廊里说笑,杨靖安每回望见都想给她眼珠子扣出来喂鱼。 听不懂他在嘲笑哪一方面的孟以栖刨根问底,“我哪里眼光差了?” 有人无缝对接答话,“多了去了,穿衣土气没品味,你那些粉色衣服能不能丢掉?其余不讲,你交友瞧男人的眼光最差了,现在晓得了吗?” “你说我土气随便,反正你眼里只有一个有品位的女生。”可她却不可置信,“但我明明穿粉色很抬皮肤,我才不会听你胡说八道!” “还有!”气呼呼的人终于弄懂他为何冷嘲热讽的嘴脸说来就来,“不要因为你和梁泽帆不对付,连带我也被贴上有错的标签!而且,学长明明人很好,从来不会像你这这样嘲笑我,他都是鼓励我,会教我写题目,带我打羽毛球,学长在我眼里是一个优秀的榜样!” “够了!”有人终于失去心平气和来吼她,“谁要听你张口闭口学长地念经?既然如此,你别来搭理我不是更好?” “我……” “我什么我?没记错的话,是谁一来先用有眼无珠问候人的?孟以栖,别给我玩双标,我不吃你这套!”杨靖安理直气壮噎到她哑口无言,一秒未停留,头扎进池子里继续游了起来。 心头怒意正盛的人游了一千米才浇灭火气,钻出水面之际不由自主张望四周,浅水区泳道里的孟以栖此时早已不见了。 他合该眼不见心不烦才是,毕竟对方是他从小以来便厌恶的孟家人,他自始至终忘不了东院洋楼阳台上目睹的一幕,彼时十一岁的孟以栖第一次踏入他的地盘,骨瘦干柴的乡下土妞路遇找茬并无怯场,反而沾沾自喜踩在他人眼红之处炫耀,口出狂言的吸血鬼嘴脸令他厌恶了多年。 而今,厌恶感在长年累月的相处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不甘情绪令杨靖安都捉摸不透彻,一味归结于她吃里扒外地与他对着干。 游泳馆一别,杨靖安闭关学习,毕竟爷爷一口否定了他出国读本科的念头,只能老老实实参加国内的选拔考试,不像早早规划好出国留学的林夕梦,即便处于紧张的备战期,依旧能有闲心精力来组织文艺汇演上的话剧。 学校每年都有在五月末举办文艺汇演的习俗,旨在为高考生释放考前压力,庆祝即将来临的毕业季。 只是,他没想到当天坐在观看席能见到舞台之上的孟以栖参演其中,在话剧进行到结尾之际,身着黛色旗袍头戴朱钗的女孩踩着水晶鞋登场,没有几句台词的配角仅凭一颦一蹙吸引了大片目光,只因为丑小鸭终于蜕变成了她口中的白天鹅。 落幕之际,台下掌声雷动。 嘈杂纷扰的环境里,唐棹与李昀哲高声议论着孟以栖带给他们的惊吓,偏杨靖安一言不发显得置身之外的沉默,目光却不着痕迹落在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人身上,褪去镁光灯烘托的女孩依旧浑身晶莹剔透,清丽面庞配一对甜美梨涡能搅得有人心头泛起涟漪,莫名地心浮气躁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来问唐棹,“孟以栖为什么在台上演话剧?” 唐棹对他的健忘见惯不怪了,“夕梦不是说她社团里的女生摔伤了缺群演吗?只是没想到找来找去竟找到孟以栖头上,你还不晓得夕梦用得什么理由吧?” 有人似是对某人的尿性了如指掌,表情耐人寻味到唐棹哈哈大笑,“没错!她用你大外甥的身份要挟你姨妈舍己为人!” 一旁的李昀哲笑归笑,恢复正色过来打起歪心思,同臭脸的杨靖安口无遮拦,“不过说真的,你姨妈好像长开了哎,平时书呆子样的人稍微打扮一下,身材骨肉停匀,皮肤五官都不赖。我还没有交往过蕙质兰心这类的女生。靖安,我可以吗?” 杨靖安几乎是拿吃人的眼神扫过去,“少祸害良家,等你滚去国外念书,大把金发碧眼的洋妞等着你。” 李昀哲口里不爽地揶揄:“你终于转性晓得你大姨妈的好了,护得嘞。” 岂止,有人眼睛顿时飞到十米之外,腾地从位子上起身走向后台化妆室。 化妆室里乌烟瘴气,各种化学品气味交织在杂音里,气度不凡的人格外瞩目地出现在内,许多双眼睛已经绕去更衣间方向,口里喋喋地喊着“梦梦”。 杨靖安分明看见两眼放光的梁泽帆朝这过来,可跟进来之后,不仅没看见他,也找不到下台不久的孟以栖。 直觉准的人往安静角落寻去,终于在后门走廊撞个正着,隔着一扇铁门目睹外头的动静。 “学长,你怎么在这?”孟以栖上完厕所出来就撞见梁泽帆。 “孟以栖,我在等你。” “找我什么事?”换下高跟的人提起粉旗袍裙摆走近,头上的朱钗在半空里摇摇摆摆,好似某些人悬空的心。 梁泽帆先祝贺她演出成功,不吝赞美她今日的与众不同,最后才从校服后抽出两张票来,“我买了第二周的动物园门票,栖栖,你有空陪我这个毕业生去看大熊猫吗?” “大熊猫?”有人正中下怀,接来他手里的门票仔细查看。动物园年初才扩建了熊猫乐园,产房里现在的熊猫宝宝刚七八个月大,正是天真活泼可爱的时候,孟以栖实难拒绝梁泽帆的邀约。 “当然有空。”兴致勃勃的人问道:“学长,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大熊猫了?” 梁泽帆呃着声一笑,“大熊猫人见人爱,我喜欢她很奇怪吗?” 孟以栖十分同感地点头,“那到时候入园我来请客。” “这个到时另说。”梁泽帆似乎还有其他安排。 志同道合的两人聊到门后的人耐心尽失,悬空的心早已在她毫不迟疑的回应里坠落,杨靖安竟才发现孟以栖对梁泽帆有着天然的信赖与亲近,有别于对他一直以来的不即不离。 他忘了跟过来为了什么理由,是走近看一眼今日与众不同的白天鹅,还是亲眼目睹这令人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场面。终究,心口酸胀的人扭头回了化妆室,正好与换完便装的林夕梦迎面撞着。 “正好,她们说你找我,什么事?”林夕梦梳着蜡抹过的头发问面如菜色的杨靖安,后者原本打算擦肩而过,顿了顿又绕回来。 “你打着我的名义道德绑架她过来给你做苦力?” 懵圈里的林夕梦顷刻反应过来他意指何人,实难相信他现在这副问罪的口吻,“你不会以为我在欺负孟以栖吧?” 杨靖安扫去这满屋凌乱的人群里,“这么多人手不够你周转借用,单要她一个没经验的愣头青?” 林夕梦自小不习惯与他生气,本身也没有恼怒的理由,她只是觉得今天的杨靖安格外反常,张口闭口是他从小最厌恶的姨妈。 “你今天很护着你姨妈哎。” “我只是看不惯你毁我名声。” “是吗?”林夕梦半信半疑地扫视着他处变不惊的嘴脸,怎么看怎么别扭。她解释道:“我虽然借用了你的名义,但孟以栖并无为难,相反,她很乐意替我解围。我这样说,你有没有气消一点?”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有人侧重点一向如此,做贼心虚般立刻反驳。 “我也不晓得你为什么生气?从我一见到你开始,你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能告诉我你在外面遇见谁了吗?”林夕梦意味不明地冲他一笑,“靖安。” 心情写在脸上的杨靖安顷刻烦到极点,嘴硬地丢下一句“i'm fine”,立马擦过不怀好意的人离开了化妆室。 只是人走了,心却一直徘徊在角落里无法复原。 一周后,高考结束,杨靖安彻底摆脱了高中时代,整日无拘无束地到处耍乐,直到六月里的第二个周五晚上。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了孟以栖的微信,实际上两人从来没有聊过天,对话框甚至还停在仅有对方的自动问候里,显示的是:我是栖栖。 嫌K歌房鬼哭狼嚎的人揿开门锁去了外头,他手里握着个手机迟迟不落下拇指,眼见长廊尽头在即,走头无路的人也未生出折返念头,于是心一横点进了语音通话。 对面过了许久才接通,开口便是不可置信般的确认口吻,“你……没打错吧?” 有人一上来不管叁七二十一先问罪她的良心何在,“我高考都结束四天了,你一句话也没有,是不是过于冷漠了?” 心有余悸的人半天才委屈开口,“我怎么晓得你还生不生我气?” “生你什么气?”他装作不记得游泳池里闹过的别扭,也揶揄她的小心眼,“我不像你那么闲。” “谁闲了?” “你不闲参加什么话剧?”答应什么动物园一日游? “你说这个啊。”那头的人好像离开原来待的地方走进安静空间里,杨靖安听见她平和的回话声里有掩上房门的动静,“林夕梦话剧社里有人摔伤需要顶替,她说我个头正好能穿下定制的旗袍,所以我就答应了。” “仅此而已?”她刻意避讳的原因,杨靖安偏要公布,“没有以我的名义挟持你?” 支支吾吾的人在镜子面前早已无法遮掩,实话实说,“有。” “所以你是看在我面子上咯?” “算是吧。”孟以栖当时骑虎难下,心想她作为姨妈帮帮外甥媳妇的忙很应该啊。 不管怎样,听到满意答案的人胃口渐长,终于脱口而出他的真实目的,“那明天你也赏我个面子吧。” “什么?” “明天我在游艇上办毕业派对,沿途能观赏长江的风景,我早上派车子接你过来。”他几乎是陈述的口吻。 可孟以栖却毫无迟疑地拒绝了他,“明天不行。” “为什么?”心知肚明的人顷刻语气掺凉。 “明天我……有事,去不了你的派对。” “什么事?” 晓得他死对头不能提的孟以栖选择了避重就轻,“反正明天真的没有空。” “什么事情重要到你不能推迟?”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不可以反悔。” “但是可以拒绝我,是这样吗?” 无力反驳的人只好歉仄道:“杨靖安,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好意。祝你毕业快乐,静候佳音。” “我第一次邀请你,你就是这样对我?”心灰意冷的杨靖安终究冷笑一声,“孟以栖,以后可别再说我冷血了!” 下一秒,杨靖安狠狠挂断了通话。 明知她答应他人在先,还是抱有希望她能为自己生变,可换在以前,这是杨靖安根本不屑一顾的比较。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比起理由充分地厌恶一个人,他心里更甚的却是无法控制地亲近于她。 Ch.36 因疫情几年未出国旅游的孟家夫妇在马尔代夫过了一周,何清天天有与坚守岗位的女儿视频、共享照片,后者有如身临其境,人在医院上班,心在海外遨游。 “孟医生,看什么呢?” 办公室门对外敞着,薛小文从廊道走进来便看见午休中的孟医生抱着手机在刷视频,碧海蓝天的地方看着像是国外某个度假村。 “我父母在国外旅游,给我发些视频解解馋。”孟以栖扭过头来问她,“薛护士,什么事情呀?” 薛小文吃力地捧着两束色彩明艳的鲜花走近,眉飞色舞讲道:“我这一个早上尽在帮人收七夕节鲜花,有你的两束,刚才一前一后送来的。” 孟以栖格外惊讶地起身,“我的?” “是啊,一束有卡片,另外一束好像没有。”薛小文递去给她,后者连忙接过,口里致谢。 薛小文不敢擅自离开值班岗位太久,与孟以栖聊了几句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后者才打开洋牡丹花束里的贺卡,落款着实令她微有震惊,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估计是为了答谢前段时间的照拂。 另一束是鲜少被包装成花束赠人的荷花,粉得近乎透紫的花瓣散发着淡雅清香,九十九朵沉到孟以栖抱一会便肘臂微酸,连忙放回了工位桌上。 雪梨纸束着的花骨朵简单高雅,无多余附加修饰便能与众不同,可是孟以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卡片,压根不晓得是哪个有品味的人送来的。 两束鲜花太过瞩目,以至于进来的同事一一打听了遍八卦,主人公甚至比他们还不明所以。 沉倩指着这束粉不粉紫不紫的荷花断定,“我觉得是梁泽帆送来的,不写卡片就是怕你晓得是他后拒收。有没有道理?” 孟以栖觉得不太可能,回忆与梁泽帆恋爱期间收到的几束花,不是象征爱情的玫瑰就是仙气飘飘的蝴蝶兰,池塘里观赏用途的荷花还真一次没有过。 “不可能是他。”孟以栖十分笃定的口吻。 “那是谁?”沉倩手里一杯刚从外卖柜取回的中药饮奶茶,吸管戳开塑料膜递去给孟以栖,后者接来喝了一小口,洛神玫瑰香气在口腔里四溢开来。 她嚼着本草冻摇头,“不晓得。” “神神秘秘不留姓名,到底是哪个见不得光的家伙?”沉倩比当事人还要好奇,全然忘了自己的大病历,经有心之人提醒才又忙正事去了。 至于孟以栖,她心里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怀疑,但实在没必要着急确认。 眼见还有几天便要出科考试,不爱临时抱佛脚的孟以栖也加入了熬夜刷题大军,不值夜班的夜晚几乎都泡在宿舍复习资料,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一本书一支笔熬到哈欠连天。 上午十一点半,大伙通通忙完手头上的工作集体汇合示教室进行出科考试,意味着两个月的轮转即将结束。 从考场出来那刻,不少住院医师并无轻松之意,长达叁年之久的规培计划,轮转科室无疑通关比赛,而每当熟练上手本科环节后,紧跟着就要转换到新科室,被迫重新调整适应新环境,一切从零积累。 好在孟以栖天生乐观,知悉学医就是修炼少林武功,不过那十八铜人阵磨炼,不得下山。 好心态的人结束近期唯一的心头压力,傍晚下班回海棠湾前特意去了趟超市,一个人推着购物车慢悠悠选购商品。 因着有两天假期,孟以栖决定明天上午休息,下午到姐姐的美学馆做皮肤管理,后天再焕然一新地出发幸福里探望杨爷爷。 她此时正站在酒水区域里选白酒,印象里记得杨爷爷爱喝五粮液,于是选了一组大气的礼盒装。至于送人的茶叶,外行只管付钱交给内行代买,孟远方寄来的金骏眉已经躺在小区的快递柜里。除此之外,孟以栖又买了西洋参礼盒,打算明早路过水果店再选盒精美的时令水果。 逛了半个多小时,又七七八八买了些吃喝用度,孟以栖推购物车去了自助台结账。 晚间的超市人流量巨大,孟以栖排了许久才轮到结账,因着东西多又沉,手脚不便麻利,身后已有耐心告罄的人在催她。 孟以栖口里说着“不好意思”,弯腰正要取购物车里的五粮液礼盒,有人忽然伸来手替她取到货架,慢半拍的人抬头之际便看见多日不见的梁泽帆。 “一个人来逛?”梁泽帆当作若无其事地问候她且顾虑,“这么多东西,你拎不回去的。” “我可以的。”孟以栖接过白酒扫码,梁泽帆又自觉地将礼盒放回购物车。 因着后面有人排队,孟以栖没有轰他离开,两人相互接应的效率远远大于独自行动,事实上在恋爱期间,孟以栖逛超市时身边几乎都有梁泽帆作伴,后者从不让她手里拎一样重物,所以人群里发现的刹那,立即撇下一切赶过来帮忙。 孟以栖高估自己,满满叁大袋东西根本拎不动,也说服不了梁泽帆置之不理,只能随他身后拎着轻便的背心袋去停车场取车。 “你住这附近?”孟以栖只是觉得在家附近碰到梁泽帆实在诡异。 “不住。”梁泽帆隔着半人距离走在一侧,看了眼心思沉重的人,“你放心,我不是跟踪你。顺路来超市接我姨妈,正好碰见你在结账。” “你姨妈?”孟以栖忽然记起雨霏师姐口里的普外吴主任,急忙叫停他,“你就这么把吴主任扔在超市里?” “栖栖,你别急。”梁泽帆随她停下脚步,微笑着来解释,“姨妈才刚开始逛,等我把你送回家再来接她,时间刚刚好。” “其实我自己可以的,你还是上去陪吴主任逛吧。”孟以栖说着要来接他手里的重袋子。 梁泽帆躲开了,“前面说好了送你回去,哪有半途把你扔在路上的道理?” 语毕,有人着急忙慌的脸色倏然之间紧绷,后知后觉意识到话不投机的梁泽帆再想辩驳,孟以栖已经快步擦过他走在前方。 梁泽帆换了一辆suv,不再是大学期间那辆载着她游山玩水的路虎,她依旧秉承着礼貌坐在副驾,只是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五彩霓虹里。 缄默的人直到快要开到目的地才问出心头疑问,“我看你买了白酒还有西洋参,是要探望长辈吗?” “是的。” “杨靖安的爷爷吗?”有人的心天生八面玲珑,细微末节里窥出不争的事实。 “嗯。”惜字如金的人带过话题,问起他的伤势,“上次我同事给你拆了线,恢复得怎样?” “早愈合了,有一条浅色的疤,不打紧。” 他今天穿的拉夫劳伦灰色polo衫和一条卡其色休闲长裤,依旧简单而舒适的清爽风格,唯有右臂上一道五六厘米的疤痕较违和。 撤离目光的人又一次看向窗外,“小区门口停一下,我要拿个快递。” “取件码给我,我来拿吧。” “不用,我扫码取件很快。” 于是,车亮着双闪停在门外,直到取回快递的人回到车里,梁泽帆才缓缓驶进小区里。 东西越来许多,孟以栖不再逞能,由着梁泽帆好人做到底帮自己提回家,她也客气地从冰箱取来一瓶茶递给他,再正常不过的朋友口吻,“多谢你,喝口水歇会。” “你现在还喝这款茶?”接过茶的人若有所思打量在平易近人的脸上,一句话便惹得她神色一凛。 “我不可以喝吗?”还是这款是你爱不释手的茶,所以我喝到现在就能代表我一直记着你? “栖栖,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泽帆无声叹息道:“我晓得你是念旧的人,也晓得你不轻易变换内心的选择。” “这款茶很解腻,又不至于很苦,我的确喜欢喝,跟你没任何联系。”她偏要不留余地地讲清楚。 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乌龙茶的人心里不无受挫,第一次觉得入口的茶又涩又苦,久久才黯然开口,“上次医院里是我心急了,说了些令你看来很冠冕堂皇的话,我后来有仔细想过,我这样的人即便现在与你相识也没有资格追求你了。” 经历过低谷的人身份已然大不如前,即便孟以栖从不认为梁泽帆就此黯然失色,却依旧剔除不了他心头的芥蒂。 “你别这么说。”孟以栖合该不应朝被她折腾到满头大汗的人如此冷脸,客观道:“你自身条件很多人都比不了,不必在感情上妄自菲薄。” “栖栖。”目光渴望的人索着她温和下来的眼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不愿给我一次机会是因为对我之前的食言不甘憎恨,还是你真的心里已经全然没有我的位子了?”梁泽帆盯着她顷刻僵硬的脸色,不欲作罢,“我需要一个彻底的答案。” “有区别吗?”事到如今再来纠缠,孟以栖不禁可笑,“第一种情况是不甘,第二种情况是放下,于你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梁泽帆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固执道:“哪怕是恨都比你彻底放下我好!” “时间不早了,去接你姨妈吧。”心里烦躁的孟以栖来赶他,推着人往玄关外走。 然而梁泽帆却毫无征兆地搂过她,紧紧将挣扎的人抱在怀里,近乎祈求的口吻,“栖栖,我只是想要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梁泽帆,你别这样!”孟以栖不听劝地推着他。 “对不起,每次见到你我都是这副情绪失控的样子。栖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忘了你?”怀里人的发丝一如既往香软,回忆里她从无像此刻这般全力挣扎,无一例外都是双向的回应,是他亲手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余地。 趴在胸膛里的孟以栖清晰听闻到剧烈的心跳,超越往昔里的振动频率令她一度心绪混乱,渐渐停止了无畏的挣扎。 “那你要我怎么办?一笔勾销分开的那段时间?当作我们之间毫无芥蒂?”孟以栖抬头来看光下的梁泽帆,瞳孔隐隐生怒,“到底是你梁泽帆要的太多,还是我合该做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就好了?” “所以你是在回答第一种情况?”梁泽帆依旧深情地望着她,“栖栖,你到底有多恨我?” 孟以栖借机用力推开他,再从容不过的面色,“因爱生恨是自我折磨。我只希望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言尽于此的人伸手推上了防盗门。 Ch.37 p o1 8g b.co m 熬了几夜的人一觉睡到十点多起床,外卖平台点了份早午餐吃过后,孟以栖约了辆网约车前往南木美学馆。 下午两点正是美肤spa的高峰期,休息区随处可见排队的客人,夏季馆内的生意十分兴隆。 孟以栖随接待的美容师乘电梯上三楼,门开之际,圆厅沙发座里有个白裙小女孩冲了过来,她怀里抱着粉色的巴纳布斯猪玩偶,葡萄般的黑眼瞳在望清来人后,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阿姨,我要上厕所,你能帮我吗?”小女孩抱着玩偶走过来,求助的眼睛盯着美容师,又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孟以栖。 因着家里有书妍的缘故,孟以栖格外喜欢小女孩,更别提眼前如同洋娃娃般的小姑娘。 “没关系,你先带她去上厕所吧,小孩子憋不住的。” Lily抱歉地说着不好意思,生怕慢待老板亲妹妹,弯腰之际拉过小女孩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待着?陪着你的阿姨呢?” “你说Sara吗?”小女孩皱鼻子不高兴,走在Lily身侧去厕所,“她把我丢这就走了。” “一会上完厕所,我给你送去你妈妈那。” “妈妈在做睡觉的美容,进去了不能发出声音。” 廊道上,孟以栖目视一大一小远去,过了五六分钟两人才回来,净手过后的小女孩此时生龙活虎,抱着猪猪玩偶蹦在瓷砖地玩跳房子。看好文请到:pop owe nx ue.c om “我的小祖宗!”跟在身后的Lily赶忙追上她控制住,“宝贝不闹啊,屋里好多阿姨在休息,吵到她们就不好了。” “Lily阿姨,那我能跟着你吗?”小女孩抱怨外头实在太无聊了,也没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同她玩耍。 心软的孟以栖不打算为难Lily,“我没关系的,带她一起进去吧。” 心愿达成的小女孩手舞足蹈,连忙乖巧保证,“姐姐,我不会吵到你休息。” 美容室里冷气十足,Lily拿了张毯子盖在孟以栖胸部以下,后者将随身携带的ipad mini借给小女孩玩游戏,她格外听话地靠在小沙发里玩消消乐。 快一个小时的海菲秀项目,孟以栖不小心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在敷面膜。 “孟小姐,还有十分钟我帮你揭面膜。”轻声细语的Lily一直守在旁边服务。 “好,谢谢。” “不客气。你皮肤状态很好,以后可以两个月来做一次深层清洁。” 两人闲聊着皮肤管理,孟以栖又问她多久才能打水光,Lily从专业角度建议最好隔半个月以上,孟以栖便与她约了九月底的时间,这样国庆假期正好能恢复。 “你也姓孟?”小女孩不知不觉来到了美容床边,孟以栖扭头便看见她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对呀。”孟以栖装作不解问她,“还有谁姓孟?” “这里的老板娘,我妈妈叫她孟姐姐。” 小女孩的天真不亚于书妍,也许是因为年龄更小的缘故,孟以栖连眼神光都透露着无尽的温柔,“那你猜猜看这个孟姐姐和我是什么关系?” 小女孩轱辘转着眼睛,怀里还抱着她爱不释手的猪猪玩偶,好半天都不敢妄下定论,撇了撇嘴作罢,“我不知道。” 不卖关子的人答,“我是她妹妹。” “那我也得叫你阿姨吗?”小女孩满脸疑惑,“可是你很小,我感觉更像姐姐。”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孟以栖又温声细语地问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余忆桉。” “好好听的名字。”孟以栖忍不住摸去她的齐刘海,“那你今年几岁了?” “五岁。”余忆桉童真回道。 “孟小姐,时间到了,”Lily这时候插话进来,“我帮你揭面膜。” “好。” 一套清洁护肤流程下来,孟以栖的脸光滑如剥皮的鸡蛋吹弹可破,素面朝天地领着余忆桉出了美容室。 两人正说着话,廊道里忽然有人呼唤余忆桉,小家伙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扭头奔过去。 “妈妈——” “桉桉,你跑哪里去了?” “我在孟姐姐那里玩ipad,她还请我吃了水果和可露丽。” “孟姐姐?”留心的人再望去女儿身后,只见一个容光焕发的素颜姑娘靠了过来,眉眼十分温柔平和的善意,熟悉到似乎在哪里见过。 余扉起身冲来人问好,“你好,我是桉桉妈妈,小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了,多谢你请她吃东西。” “不客气。”孟以栖俯身轻摸在桉桉的小脑袋,“你女儿漂亮乖巧,很招人喜欢。” “长得像她爸爸讨人喜欢,性格也自来熟。”余扉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端详,“你很眼熟。” 孟以栖自报家门,“孟以楠是我姐姐。” 余扉微拧的眉毛一秒舒展开来,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孟姐姐的家人。我叫余扉,心扉的扉。” “孟以栖,木字旁右边一个东南西北的西。” 闻言的人神色木楞,目光绕在眼前不施粉黛的女人脸上,久而久之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很高兴认识你。” 因着姐姐不在美学馆,孟以栖并无久留,她与余扉短暂交涉了几句,在余忆桉童真的告别里走了。 次日,孟以楠携女儿准时到海棠湾楼下接人,三四年没来过幸福里老宅子,记忆里的荷花池依旧生意盎然,即便九月初里也绽放着粉红的花朵。 水里的鲤鱼闻见动静此时游到了桥下,桥面上身着藕色衣裙的人收了遮阳伞踏进凉亭,回忆的目光萦绕在长椅拐角,不知不觉里,曾经爱在此处赏荷看书的女孩已经出落成了大人的模样。 “小时候你都是跟着爸爸阿姨来宅子里做客,如今长大了,开始能自己独当一面了。” 孟以栖当着姐姐的面自嘲,“我倒是想一直厚脸皮地做小孩。” 唯一的小孩蹦蹦跳跳在绵延长廊里回头呼唤掉队的姐妹花,“妈妈,小姨,你们快点呀!” 讲不听的孩子,孟以楠放弃了唠叨,由着天性使然的杨书妍一路奔进厅堂,拉着爷爷叽叽喳喳地开吐槽大会。 家里来人做客,杨守诚换了身暗红色中式唐装,精致的刺绣工艺衬得银发熠熠的老人家年轻几岁,眉眼之间一如既往的浩气英风。 很多时候,孟以栖都能在杨爷爷身上窥见杨靖安的影子,待人接物截然不同的祖孙两,性格上实则都是嘴硬心软的一类。 几人在厅堂聊了半个钟头,孟以栖才提出找陈妈叙旧,后者听说她今日回宅子,一早就到后厨帮忙去了。 孟以栖熟门熟路穿过廊道来到后厨,红门里的大师傅不在灶台前忙碌,也瞧不见陈妈打下手的身影,倒是备菜台上有几碟摆好的什锦冷盘,早起只吃了块面包的人此时垂涎欲滴。 找不着陈妈,孟以栖正欲退身后厨,转身之际,空无一人的地方居然冒出堵人墙来,她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撞得有人轻哼一声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腰际袭来的温度烫得某人恍惚处于盛夏,浑身犹如暴露在烈阳之下,急忙扶开那只扣在裙腰后的大手,数落杨靖安的幼稚行为,“多大了还在玩吓人的那套?” 有人不以为然地慢腾腾收回手,“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反应大了?”质问的人仰头来看他,脑海一闪而过九十九朵姹紫嫣红的荷花,没来由地想要即刻逃离后厨,偏偏他高大的身子恍如墙壁挡得严实。 杨靖安嘴角微微上扬一言不发,似是懒得与自相矛盾的人争个高低,绕过她去偷吃冷盘里的卤味。 “你别偷吃!”生怕被误会的人走过来警告他,“万一陈妈回来以为是我干的!” “我在自己家吃几块牛肉也不行?”他乖张道:“孟以栖,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 孟以栖硬是抽走他的筷子,“开饭了再吃也饿不死你。”然后用筷子把剩余的牛肉拨均匀,均匀到毫无破绽可言,偏不听劝的人又抄手吃了起来。 “你——”孟以栖盯着他一块接一块跟自己作对的样子,全然忘了先前的紧张感,“最好待到陈妈过来自己跟她解释!” “我就说是你吃的。”杨靖安直接往她没闭紧的嘴巴里塞去一块牛肉,后者言行不一地咬住了肉,听他看穿戳穿,“见不得有人偷流口水的样子。” 被拉下水的人扯着牛肉小口咬,有人望在眼里十分的罕见脸色,双手抱胸靠在案台边端详着低头的人,“在我面前吃得这么矜持?” “哪有?”她一口包了牛肉,心虚地大口嚼起来。 “那你浑身紧绷不敢看我什么意思?” “谁不敢看你?”孟以栖抬起头看过来,不偏不倚撞上他意味不明的双眼,好似漩涡顷刻能将人的冷静吸进去,她放慢呼吸使自己看起来很淡定,“你怎么过来了?” “我回自己家也要跟你打报告?”杨靖安状似不爽,“你好爱管我。” “早晓得你今天回来,我就改昨天来了。”孟以栖冲他不爽的脸故意说:“眼不见为净。” “确定不是眼不见心不烦?”东家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脸色,成功勾起客人的躲避之心。 “我回去了,你自己跟陈妈解释。” “跑什么?”杨靖安一把拉住要落跑的兔子。 “我没有跑!”她斤斤计较于某人口中的歧义。 杨靖安正一错不错盯着她不同寻常的脸色,清晰可见两颊微微透着粉,“你脸红什么?” “我热的!” “是吗?”杨靖安疑惑地指去上方的中央空调,“冷气在头上也热?你莫不是心里有燥火吧?” 烦不胜烦的人甩开他滚烫的手,“你还想说什么?” “出科考试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怎样?” “当然过了。” “我这段时间出差了。” 怪不得消失了半月,不过孟以栖漠不关心,“跟我说干嘛?” “你当我没话找话吧。”有人破罐子破摔。 头上凉风呼呼吹进静下的空气里,孟以栖的心脏忽然之间提至嗓子眼,清楚听见他嘴里蹦出几个令人紧张的字眼来,“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 “没有。”她一口咬定。 杨靖安扯唇轻声一笑,落空的手取来案台上剩的一颗莲蓬扒出莲子,抛了颗进嘴里吃下才单刀直入,“那怎么收了花也不见你对我客气一句?” Ch.38 陈妈与大师傅去外头拿送过来的生鲜,刚要拐弯进后厨接着忙活,有个半扎披肩发的女人面色慌乱地走了出来。 “栖栖?” 孟以栖顷刻认出面前的陈妈,还是多年如一日的爽利短发,望着并无与几年前有任何差距。 “陈妈,我正找你呢。”毫无生疏的人拉上陈妈往住屋区域走,离某个倒反天罡的人越远越好。 “出什么事了?”陈妈疑惑满满扭过头看去身后,家里的活祖宗突然从后厨门槛里踏出来,一副习以为常的欠账还钱嘴脸,她扭回头来问受惊的人,“靖安又欺负你了?” “没有。”孟以栖把他卖了个彻底,“不过他把你准备好的冷盘快吃光了,馋得要命,还拉着我一起,怎么说他都不听。” “想吃就吃啊。本来就是因为你和靖安爱吃,我才提前卤好的。” “陈妈。”走到看不见杨靖安的地方,孟以栖才停下脚步与她叙旧,“我这次是特意回来探望你和杨爷爷,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请你收下。” “你这孩子跟家里人客气什么?”陈妈推拒着她递来的购物袋。 “就是家里人我才惦记啊!”孟以栖劝她一定得收下,“陈妈,东西不贵重,就是一条羊绒披肩,等过阵子天气转凉,你会用得上的。” 无可奈何的陈妈最终还是收下了她的心意。 午饭时候,杨靖安去而复返,此时孟以栖已经在饭堂落座,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茶杯啜饮,直到有只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浑身绷紧的人耳朵一度像让火燎了似的烫起来。 “换个位子。” 孟以栖扭头便看见他近在迟尺的五官,与先前后厨里咄咄逼人的模样如出一辙,从头至尾都是那副不容置疑的嘴脸。 …… “还是……下次要我直接署名,你才晓得回应?” 怕他又口无遮拦的孟以栖腾地起身让位,十分好商量地换坐去隔壁空位,由着他插在自己与外甥女中间,也旁观着后者擅长的娇声娇气。 “哥哥,我要吃大闸蟹里的黄和肉。” “妈妈给你扒。” “不要。”杨书妍急忙冲妈妈摇头,“我就要吃哥哥扒好的!” “由着她吧,大的照顾小的天经地义。”有杨守诚出面维护,孟以楠便打消了念头。 去了一趟马尔代夫回来的杨书妍肤色暗沉了点依旧黑里俏,威风凛凛地盯着哥哥取来一只母蟹扒壳去腮。 只是,最后扒好的整只大闸蟹却连盘端去了孟以栖手边,某个眼馋的小人瞬间不满叫起来,“哥哥,你怎么把我的大闸蟹给小姨了?” 受宠若惊的人立马要还了烫手山芋时,一只大手轻轻覆了上来按住,脸却朝向护食的杨书妍,语气平和地解释,“小姨好几年没回来了,今天到家里做客,第一只当然要给她。” 杨书妍顿时有点委屈巴巴,“那我的呢?” 孟以栖还不至于跟孩子争食,“小姨不爱吃大闸蟹,妍妍吃。” “你不爱吃大闸蟹?”杨靖安挑眉望过来,轻声的质问只有二人能闻见,“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不等某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狡辩,杨靖安取来第二只大闸蟹开始扒壳,也安慰受了冷落似的杨书妍,“小姨比我还疼你,都愿意让给你吃了,书妍怎么还噘着嘴巴不高兴?” “我没有。”心里意识到护食不对的小孩顷刻恢复平衡,主人请客气势招呼一人之隔的小姨,“小姨,哥哥最会挑大闸蟹扒壳了,你快趁热吃呀!我不着急,我等哥哥手里的这只。” “好。”不忍扫兴的人装作看不见异样的眼光,默默低下头开始吃大闸蟹。 一顿饭吃得孟以栖如坐针毡,神经错乱的杨靖安不是给她扒蟹,就是舀靓汤,转盘上每一道她爱吃的菜到眼前,都会用公筷夹起些放进主食盘里,毫不刻意的坦然之色叫有些人胃口全无。 孟以楠心事重重地放下筷子,同身旁有点老糊涂的公公提起一件事,“爸,今年中秋节正好赶上我祖父的祭日,一家人打算在县里度过,到时候我要带妍妍过去,提前跟您打声招呼。” “要的,宛平到时也跟你们一起过去吧。”逝者为大,杨守诚也向来不根究为难,倒是也顺带出一桩事交予杨靖安来办,“你叔伯六十大寿正好中秋当天办酒,贺礼你来准备,届时也要抽空去参加。” 不乐意受指示的人顷刻拒了,“他杨友谦的大寿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合着你叫我这个老头子只身一人过去啊?” 杨靖安油盐不进,“佛请一尊就够了,两尊他吃得消吗?” 旁观的孟以栖骇然望去身旁在取毛巾擦手的人,心想他真是无论多大年纪都没大没小,更不忌惮杨爷爷不痛不痒的威严。 杨守诚不客气地骂他以下犯上,亲情观淡漠至极,冷血的人一辈子没有至亲至爱。 “那也比被蚂蟥缠身吸干血来得强。”杨靖安起身时,目光扫过仰头望来的孟以栖,口里念念有词,“我这辈子的家人爱人都由我自己选,任何血缘关系道德底线都休想强加于我身上。” 我行我素的人领着吃饱饭的书妍去了东院玩耍,徒留在座几人各怀心事。 因着老爷子有午休习惯,孟以栖没有久留,厅堂里喝了杯茶便要动身离开。 临走之际,陈妈送来餐食袋,里头装的都是提前备好的卤味,生怕她没机会再来宅子,装了满满一大袋子。 “陈妈,这太多了我吃不完。” “不多不多,自己吃,带同事吃,很快就吃完了。”陈妈叫她不要客气,“袋子里给你留了电话,想吃什么跟我讲,我做好了叫阿珂给你送去。” “不了。”主次要分明,孟以栖不好意思说:“上回我生病,多谢杨爷爷与你照拂,叫阿柯往我这一日叁餐送了好多天,他现在好歹也是集团有正经工作的人,我哪还好意思吩咐他给我跑腿。我要是馋了,找个日子回来做客就是了,不过又得折腾你了。” “你们吃得开心,我才乐意啊。”接话的人回味着忽然琢磨出不对劲,“你说阿珂往你那一日叁餐送了好多天?” “是啊。”至今也未怀疑过的人问:“怎么了?” 敛去迟疑神色的陈妈忙作解释,“我意思是只要靖安那头不是出差,阿珂有时间的,你千万别不好意思啊!” 两人正要收尾,孟以楠领杨书妍回到厅堂,陈妈适时掐断了话题,一路送她们出了宅子上车,回头时马不停蹄奔去东院。 “靖安——靖安——”陈妈站在洋楼里的阶梯下仰着头往上吼。 “什么事?” 一楼客房的门里突然探出头来,陈妈捂着胸口吓了一跳,“见鬼了,你怎么在这屋子里?” 白衫黑裤的人好生奇怪地推开门,“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妥?” “这老早是栖栖住的屋子,你都不稀得进的,里头灰尘漫天了,你进去找什么?”陈妈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人五人六的模样。 “你眼睛不舒服啊?” “我心里头有点闷。” “那我叫阿柯别忙了,送你去医院检查。” “我身体没毛病!”陈妈连忙拦下要致电的人。 小的小的爱磨人,老的老的也不省心,杨靖安此刻无奈极了,“更年期还没过呢?” 从小就是嘴巴不把门的人,陈妈不跟他计较,刨根问底地指去灰蒙蒙的客房,“你找什么呢?” 有人顷刻问罪的脸色,“陈妈,你把我从欧洲带回来的地毯剪坏了?” “我什么时候搞坏你东西了?”陈妈紧张兮兮地走进来,木地板上的彩绘地毯除了有点蒙尘,分明完好无损的样子。 “你看仔细,靠右下的白色区域缺了块皮毛,明显有人拿剪刀剪的。”杨靖安十分不爽,“这两张手工毯是我在欧洲地毯展淘来的绝版,我都舍不得在上面点烟。陈妈,怎么回事?” “绝对不是我!”陈妈拍胸脯作证,“你屋子里的卫生之前我都是派专人过来清扫,地板都不敢偷懒用机器人就怕故障碰坏什么,全程跪在地上拿抹布擦干净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剪你的地毯啊?”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终是停止问罪姿态,转而问她,“这屋子多久没打扫了?” “自打你搬出去不住这里,门窗闭紧起来灰尘不大,几个月打扫一次吧。” “怪不得。”他用手挥着空气的的埃尘,不容商量的口吻吩咐陈妈,“以后半个月打扫一次。” “干嘛?”陈妈揶揄他折腾人的派头,“你要当婚房啊?” “也不是不可以。” “喔呦——鬼信你!” 不以为然的人欲要转身时又多问了嘴,“她们走了?” “不走等着你一起啊?” “陈妈,”杨靖安终于嗅出来火药味,看着情绪莫名其妙的妇人,“你中午吃枪子了?” “我吃了好大一个瓜。”网络热词现学现卖的陈妈比划着手势,有人看在眼里顿时似懂非懂,继而听到她嘴里道出心知肚明的疑问来,“靖安,你上回跟我讲的有个朋友生病了,那个女人不会是栖栖吧?” “是她,有什么问题?”杨靖安不假思索回道。 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没了当时的犹豫,令陈妈一时陷入了哑口无言里,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妇人最晓得他自扫门前雪的冷淡个性,何时差遣过自己替哪个女人一日叁餐准备病号餐,更别提当事人还是他从小就对着干的孟家小姐妹,而且心虚的人还冠冕堂皇地找了个受人之托的借口,完全颠覆了她对两人关系的一贯认知。 “没什么问题,”陈妈心里的顾虑讲不出口,暗戳道:“我就是觉得你对她好得有点不正常。” “饭也不是我做的,顶多是借花献佛,不过你有点讲对了,我跟老早以前比肯定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不正常了?” 杨靖安轻笑了声,“你们女人好像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妈悬着的心顷刻摔得粉碎,眼睁睁瞧着人取来桌上的车钥匙和西服头也不回走了。 Ch.39 书妍在东院玩累了,此时香甜地睡在后座里,无人发言的车厢静得出奇,孟以栖甚至沉默到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姐姐嘴里蹦出令她无法招架的问题。 “栖栖。” 恍惚的人在呼唤里回过神来,扭头看去驾驶座里开车的姐姐,叁十八岁的女人毫无岁月痕迹可言,似乎还保留着初入社会容颜永驻的面貌,那时的她刚研究生毕业进入外企工作,当家人以为姐姐要开启职业生涯时,不久之后竟传来她要嫁人的消息。 孟以栖当时还小,却也记忆深刻,她趴在青阳县家里的书房门口偷听姐姐与爸爸争吵,后者当然不同意女儿嫁给一个大自己十四岁的男人,且对方不仅有震动云市的一场婚姻,还与故去不满两年的亡妻育有一子,于情于理,孟家人都做不到全然不顾世俗眼光的审判。 可那时的孟以楠却固执地坚决不让,她质问爸爸:如果年龄是阻碍,为何当年会迎娶比自己小八岁的何清阿姨?如果对方没有婚史,没有亡妻,没有孩子,仅仅是年龄大了点,他是否会选择成全自己? 孤注一掷的孟以楠将条条框框都砸了回去,她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她的清白,更不在乎外界眼光的抨击,因为她与杨宛平之间本就问心无愧。 一句“我又有什么错”叫孟远方反思了许久,他心知点头与否都更改不了女儿的心意,即便前方面临的是各路闲言碎语。 直到今天,孟以栖还清楚记得童年遭遇的含沙射影乃至说长道短,有眼红孟家一飞冲天酸不溜秋的人,也有鄙夷孟家卖女求荣真正瞧不起的人,然而听到的大多数是与道德底线挂钩,无非就是抨击一个年轻的高材生愿嫁给刚死了老婆不久的有钱老男人,读了再多书本质上还是个爱慕虚荣的势利眼。 每回,只要孟以栖撞见必然争个你死我活来,姐姐却云淡风轻地置若罔闻,那时她以为姐姐是装作不在意不理会,如今才晓得她在意的体面从不包含这些流言蜚语。 “你和靖安怎么回事?”既已看出猫腻,一向直接的孟以楠丝毫不给战兢里的人敷衍了事的机会,语出惊人,“他是不是喜欢你?” 孟以栖睁大双眼否定,“怎么可能?他讨厌我都来不及!” “这话你放留学前讲,我可能还信。”孟以楠正色问她,“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对你的殷勤示好?” 孟以栖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越来越反常的杨靖安也叫她越来越矛盾。 “姐,我和他……”不晓得如何开口的人一时语塞。 “你和他是外甥跟姨妈的关系,即便你们毫无血缘,家庭辈分始终摆在这里。”更乱不得一丝。 “我晓得。”孟以栖讪讪地说:“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孟以楠疑心地望过来,心虚的人连表情都透露着忐忑,如若没有做错事,又何必这副不安状? “我不晓得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但至少在我这里,你以前只与那位学长两情相悦。如果不是对方父亲出了丑闻波及到你们,我想你们现在已经要结婚了。栖栖,靖安他……无论出于家庭考虑还是他自身,你们都不合适。” 姐姐一再地暗中指点,直到此时此刻打开天窗说亮话,再装傻充愣的人也晓得有些高压线触碰不得,而她们孟家经不起又一次的风言风语。 “你放心吧,我没有喜欢过他。” 呼吸内科陈祺主任为出科的几位住院医准备了点心意,两筐子刚摘的新鲜红皮无花果,孟以栖乘姐姐的专车顺路来医院取。 在呼吸内科待了段时间,临近下班点,孟以栖才拎着两筐无花果上普外病房找师姐。 “去年我们离开呼吸内科,陈主任也是送了两筐无花果,听说是他父亲果园里种出来的。”办公室里,李雨霏边说边撕皮吃了个无花果,果肉软糯香甜到一天里的积怨瞬间全无。 孟以栖倒不像有些人只爱吃新鲜的无花果,她酷爱晒干制成蜜饯的无花果干,沉迷于那些酸酸甜甜的口感,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你有心事啊?”李雨霏又挑了个无花果在扒皮。 心事重重的人摇摇头,“没有。” “糊鬼!”李雨霏再清楚不过孟以栖的情绪变化,大胆猜测一波,“是不是梁泽帆最近有联系你?” “没有,我和他只有上回在超市偶遇了一次。”孟以栖面不改色回道。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意识到师姐误会更深的人即刻解释,“我不是因为他。” “那是因为谁?” 难以启齿的人陷入了沉默,李雨霏不再自讨没趣,吞下嘴里的果肉,语调一转问她,“栖栖,下周末你有空吗?” “什么事?” “唐棹约了我去莲华寺上香,你要是排班合适陪我一起去吧,他那头朋友去的还挺多。” 警觉性十足的孟以栖即刻想要拒绝,可师姐满脸的期待与求救之意叫她只能委婉,“师姐,是这样子的情况,我这段时间和杨靖安有些冲突,不太想看见他。” 恍然大悟的人有些意料之外地点点头,忽而笑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吵架呢?” 应该比吵架更严重。孟以栖无奈地歉仄道:“师姐,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去了。” “没关系,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最近闹别扭就不提了。”其实李雨霏倒不是胆怯与唐棹相处,只是对方呼朋引伴叫了许多人,她也希望有一两个熟悉的朋友伴在身侧。 下班后,孟以栖与师姐一同去了南风馆吃饭,好巧不巧碰见了林夕梦,她带着美术馆的员工过来团建。 南风馆生意一向兴隆,大厅散台几乎满客,寒暄完的林夕梦并未乘电梯上楼,十分郑重地邀请孟以栖与她的朋友加入聚餐。 “还是不打扰你们团建了。”孟以栖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邀请你怎么会是打扰?”林夕梦语笑嫣然,“况且,你朋友也是唐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迟早一天都是朋友,赏个脸吧?” 再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孟以栖几乎是硬着头皮应下了,反倒是李雨霏十分从善如流,毕竟她记得唐棹提过这周末的郊游,林夕梦本人也会来参加,提前交涉不失为一件好事。 待孟以栖和李雨霏坐进团建的包厢才感受到什么叫轻松愉快的氛围,有别于医院随时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孟以栖把今晚当作进入新科室前的放纵,不准备沾酒的人也浅浅喝了杯红酒。 中途,孟远方来电,包厢此时正人声鼎沸,平时最自持的师姐也加入其中玩起了游戏,孟以栖朝主位里旁观的林夕梦欠了欠身,连忙退出了热闹的包厢接电话。 孟远方在医馆忙了一天才得空过问女儿今日上门拜访的情况,后者口里如常地回复一切顺利,又不嫌唠叨地听着爸爸分享心内方面的工作经验,期间何清还过来讲了几分钟生活上的琐碎,等电话挂断都已经十多分钟过去。 讲电话讲到口渴的人转身便看见林夕梦,优雅的女人似乎候在身后多时,手里还托着两杯红酒。 “外面有个露天观赏座,去那叙叙旧?” “好。”孟以栖走过来接了她手里的红酒杯。 露台里种植了一排色彩斑斓的绣球花,清香徐徐飘在微风里,不燥的九月夜晚空气也格外沉静。 碰杯的两人各自抿了一口红酒细细品味,林夕梦几乎是陷在靠椅里的慵懒姿态,目光朝望着天上的月亮开口,“上一次我们在这里吃饭你还有印象没?” 同样陷在躺椅里的人自然记忆深刻,“有,替你践行那次。” “是啊,那天靖安他们在这为我办送别聚会,一想到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出去留学心里忽然很伤感,于是把身边熟悉的朋友同学都叫了过来吃饭,”讲到这里,林夕梦无奈地笑了笑,“我当时为了叫你过来还跟靖安事先打了招呼。” 自顾自回忆往事的人忽然扭头问沉默里的人,“我到现在都好奇你们那个暑假因为什么闹了别扭?我记得那会的靖安连你名字都不能听到,谁要在他面前不小心提到姨妈两个字也要遭受冷眼。” 连林夕梦都记忆深刻的一段经历,孟以栖自然忘不了高二暑期里发生的种种。 孟以栖记得在微信通话里拒了杨靖安一番破天荒的好意之后,第二天的动物园之旅也因此格外惴惴不安,欢快之余的人总是能想起他最后的冷漠至极,所以返回青阳县过暑假前还是找了个借口跟姐姐回了趟幸福里。 孟以栖又一次闯入东院,彼时,洋楼主人正在放映室里看奥斯卡外语片,对她的不请自来置若罔顾。 门外的人敲门得不到回应,推门闯入之际,只闻一向坏脾气的人更甚地吼她出去。 “你父母没教过你非请莫入的道理?” 他手里还有半支烟,橙色焰头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忽好忽坏的情绪,只是孟以栖心里认为自己无理可讲,又驳了他的好意在先,即使杨靖安态度再冷漠,她也愿意忍受一时半刻,本身自己过来也是为了化解不必要的矛盾。 “不好意思,可是你不理我。” “你觉得委屈可以离开。”没有欢迎态度的人扭回头继续看他的教父。 孟以栖默默进来带上了门,装作无事发生走到他身侧,荧幕投影光折射而来,能清楚看见杨靖安手上的烟灰缸里堆了一堆烟头,她不无惊讶,“你怎么抽这么多烟?” 心情烦躁的人口气很冲,“不关你事。” 她的确毫无资格插手,吃瘪之际也不忘前来的目的,“杨靖安,祝贺你被云大金融系录取,这是我送你的升学礼。”也算我拂你好意的补救心意。 冷漠的人这才看见她手里提的袋子,也借光影瞧清了袋子上面的图案文字,只是片刻的犹豫一闪而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乌云密布。 “我稀罕你动物园里买来的纪念品?” “你会喜欢的。”孟以栖不信邪地掏出袋子里的马克杯递给他看,杯身上画有一只慵懒仰泳在水面的大熊猫,逛文创店的人映入眼帘的第一刻,脑海里便联想到泳池里的杨靖安,这才鬼使神差地买下这个具有特殊含义的杯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这种便宜货?”不愿看一眼杯子的人依旧恨透了的眼神。 送礼只在乎心意的孟以栖并未考虑过价值问题,自然也忽略杨靖安衣食无忧下的消费观,她抓着杯子把手顿生局促,双颊在暗色里灼烧。 “我零花钱有限,如果没有送到你心头满意的程度,你多包容。”孟以栖还是将纪念马克杯装进袋里放到他手边的案台上。 “你跟谁去的动物园?” 他忽然之间的质问令孟以栖表情一愣,心有余悸地吞了下口水,“一个同学。” “谁?”杨靖安仰面盯着她心虚的嘴脸,也听见她不诚实的回答。 “你不认识。” 燃烬的烟头不小心烧到手,也烫得有人心里狠狠紧缩,浮躁气息从起伏的胸腔叹出之际,杨靖安终于耐心告罄地轰人离开,“出去!” 来之前,孟以栖还抱着好心态想他不至于小心眼地和自己过不去,实际上,他不仅看不起自己送的纪念品,从头至尾都无就此翻篇的意思,失落的人也失了一再讨好的念头,径直朝门口走去时,身后又响起他冷冰冰的警告,“把你的东西带走,以后都不许擅自进来。” 送出去的东西何来收回的道理?孟以栖头也不回道:“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反正我低头了,也摆好了台阶,是你不愿意下,鸡蛋里挑骨头,一个男人还搅毛得要死! 心头委屈的人顷刻拉开门,欲要摔门潇洒离开时,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忽然炸开,不可置信的孟以栖回头看见了一地碎瓷片。 直到月明星稀的此刻里,孟以栖依旧没有忘记当时的难过,懊悔不已的人后悔费尽心思找借口只为来东院与他和解,更后悔因睹物思人买了纪念品商店里的马克杯,冷血至极的杨靖安从头至尾都不值得她心之有愧。 陷在靠椅里的人托杯独自饮了口红酒,依旧不懂他那时过于斤斤计较的情绪,笃定了他天生待自己恶劣的脾性,“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一直以来都讨厌我。” “你确定是一直以来?”林夕梦举着酒杯问她。 Ch.40 早在本科见习阶段,孟以栖最怵的就是作为传统大内科的心内,因为患者数量大,手术多,所以在大进大出的快节奏科室轮转,意味着人的神经紧绷也将迎来新高度。 牛马科室必然不会轻松,孟以栖被分到疯狂做冠脉造影的诊疗小组,沉倩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一大早就收了七八个次日要做手术的病人。 带教老师也是主治医师,因此工作非常忙碌,早上现身后介绍交代一番,手底下的住院医几乎立马进入循环状态,接病人、问病史、敲病历、查房…… 直到天色暗下来,孟以栖才发现人荒马乱的入科第一日终于结束,拉了一天心电图的沉倩也彻底累趴了,两人在更衣室里好一番调整心态。 换回便衣正准备去食堂的孟以栖路过护士站时被同事叫住,震惊的人走来领过一束白粉相间的重瓣百合。 身旁的沉倩简直两眼一晕,无奈自嘲的口吻,“都是流水线上的女工,怎么你下班有花收呢?” 忙到一天都在鏖战的人自是疑惑不已,找了一圈很轻易便发现花束里的卡片,只是沉倩迫不及待地叫她打开时,孟以栖却未卜先知地犹豫了。 “快打开看看这次是谁送的。” “你不是喜欢百合吗?拿过去吧。”孟以栖抽出里头的卡片将花递给惊讶的沉倩。 “你确定?”怎么会有不喜欢百合的女人呢?况且明眼人一眼就晓得这是对收花人入科第一日的祝福,心累了一天的沉倩实在需要庸俗的精神慰藉。 孟以栖十分肯定地点头。 “那我不客气了。”沉倩捧过花束也不禁感叹,“好漂亮的百合花啊,真香~” 一天没好好吃饭的两人炫光了晚饭,回到宿舍相继洗过澡,沉倩几乎一沾上床就累睡着了,孟以栖习惯了每晚复盘白天的工作,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大多记录着病房里遇到的各类疑难杂症,不嫌大脑负荷太重的人独自点着一盏台灯坐在书桌前总结。 快十二点,正要刷牙睡觉的孟以栖突然收到杨靖安来电,怕吵到熟睡里的沉倩,她捧着嗡嗡的手机赶紧进了卫生间。 想装作没看见堂而皇之错过,更想按断令她心乱如麻的震动声,最终,犹豫不决的孟以栖还是接通了电话。 那头氛围异常静谧,杨靖安等了半晌才轻笑一声开口,“怎么不惊讶了?” 难道要她惊讶地问“你这么晚打过来找我什么事”,自投罗网的失误她似乎已经犯过太多次,可仍旧避免不了陷入此刻的被动局面里。 孟以栖实在受够他游刃有余的嘴脸,“你无不无聊?” 有人不受影响地找话题,“听说你今天入心内,过得怎样?” “乱七八糟的一天,很忙。”实话实说的人又揶揄他,“好奇心满足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满足,你会向我不留余地的诚实吗?” 信奉诚实原则的孟以栖顿时陷入了沉默,以至于那头起伏不定的喘息逐渐放大,似有若无地触及着她一时加快的心跳。 “栖栖,”他似乎喝了点酒,轻缓叫着她的小名时有股破天荒的温柔,“说话。” “杨靖安,我才忙完手头上的事,很累。”心口紧迫的人忙不迭下达结束信号。 “我们才通话不到两分钟,你就赶我走?”口气忽而不爽的人刻意数落道:“是不是过于翻脸不认人了?” “谁喜欢翻脸不认人心里清楚!”心里越来越烦躁的孟以栖高声反驳他,受够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来摊牌,“我忙了一天下班的时候才看见你一早送来的花,拜托你别再送了,真得很影响我上班!”而且,我两什么关系值得你叁不五时地送花? 当孟以栖以为自己不领情的回应镇住对方之际,他却恢复了冷静口吻问:“什么花?” 不给说漏嘴的人任何补救可能,态度急转直下的杨靖安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孟以栖,谁给你送花了?” 不是你吗?孟以栖心想,连忙走出卫生间去取外衣口袋里的卡片,打开之际,她心里几乎是后悔不迭。 卡片上赫然写着一句字体熟悉的祝词:愿你一切顺利。 落款:泽帆。 “不关你事。”懊悔不已的人丢掉卡片也挂断了电话,手机直接关机扔去床上,重新进了卫生间刷牙。 原以为吃了闭门羹的人会翻脸无情一段日子,谁晓得孟以栖第二日到心内上班就经历了一回社死,连着一天都在收莫须有的男友提供的鲜花和下午茶,整个科室的同事包括不常露面的主任碰到她都在客气致谢。 孟以栖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干脆由着他们误会去好了,反正有的人只是一时反常,目的也只是为了把自己惹毛找他对峙,心态逐步放宽的人省得与他多费口舌,倒是眼不见为净地将联系方式拉进了黑名单。 于是,忙碌的心内医护人员几乎一周都在美食慰藉里度过,无论同事以及沉倩好奇心的巅峰程度,孟以栖从头至尾都未透露神秘人半个字,心底里却将捣乱的杨靖安骂了千百遍。 连轴转的人不止孟以栖,近来,杨靖安手头上的事务也创下新高峰,青阳县石矶文化街项目好不容易提上施工,紧接就是集团内下半年的巡厂视察工作,各地奔波交涉的人直到周六才抽出一个整天。 王南柯开车很稳,后座里的人阖眼睡了一个多小时,莲华山整体雏形已经映入眼帘,山脚之下的停车场里满满当当的私家车,杨靖安推开车门走下来,迎面正是唐棹那辆黑色大G。 他径直走到大G后车门拉开,突然而来的动静吓得里头的姑娘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意外地同他打招呼,“大外甥,你今天也来莲华寺烧香啊?” 心知有人在躲避自己,杨靖安一早便拒了唐棹的邀约,可心里每分每秒都惦记着今天,谁想,一直料事如神的人也有滑铁卢的一日。 “孟以栖呢?”双手撑在车门两旁的杨靖安弯腰朝着副驾驶座里的李雨霏问道。 “栖栖她今天值班,没有跟我们过来。” “她今天值班?”不可置信的人转回头来问一身清闲的沉倩,“那你怎么有空过来?” 沉倩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今天休假啊。”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此时此刻里的杨靖安终究失了好脸色,满口嘲讽意味,“你们医院一向如此压榨自己的员工?还是只有忙着赚钱的心内科?我天天叫人好吃好喝送去慰问,也换不来有人替她值一天班?到底是她孟以栖善良好欺负,还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同事心肠过于冷漠?” 半是震惊半是尴尬的沉倩顿时脸红心虚,“原来是你送来的下午茶啊?” “有问题?”他挑着眉毛,心里头气炸了。 沉倩摇头晃脑否认,急于解释的口吻,“其实栖栖今天本来不用值班,但是她主动把自己提到第一周来值,这样中秋节能连着国庆假一起休。大外甥,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们吃了你送来的下午茶,每天工作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每个人都非常感激你的!” “什么下午茶?”唐棹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摘掉墨镜回过头来问臭脸的人,“你不是今天没空过来吗?” “的确没空。”扑了空的人重重摔上门扭头走了,剩车里几个面面相觑聊起来。 前因后果了解一番,惊掉牙的唐棹问了沉倩不下叁遍,“你确定他连着五天都在给孟以栖送玫瑰花?” “当然了!”沉倩说起来浑身是劲,“我们心内科连角落里的花瓶都插满了鲜花,各色各样的玫瑰,空气里每天都香喷喷的。” 奇怪如唐棹的李雨霏率先领悟过来,震惊之余道:“他们不是亲戚吗?” “有个生词你听过没?” “什么?”李雨霏颇为兴趣地看着卖关子的唐棹,谁晓得他口无遮拦道:“乱伦。” “啊——”后座里的沉倩神经大条地叫了声,“唐棹大哥,你别乱说!” “我这怎么叫乱说?”得到惊天骇闻的唐棹满脸幸灾乐祸问她,“平白无故送花的是不是他杨靖安?不敢透露送花者身份的是不是她孟以栖?他们两个的行为是不是都很诡异?” 丝毫没有邪念之想的沉倩反应迟钝地连连点头,忽然记起一件事,“上次七夕节栖栖也收了两束花,其中有一束没有署名,我当时还以为是梁泽帆送来的,可栖栖非常笃定地告诉我不是他!” “什么花?”唐棹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细节。 沉倩羡慕的口吻,“九十九朵荷花,比玫瑰还要漂亮,特别符合栖栖身上的气质,我当时就觉得送花的人好有品味。” 唐棹若是没记错,有人从很早之前便情有独钟荷花,而身边唯一喜欢赏荷的人就是自小便习惯躲在凉亭里看书的孟以栖。 “我记得栖栖一直喜欢荷花,上大学时经常在云医大的荷花池边看书啃面包。”冷不丁开口陈述事实的李雨霏加深了唐棹心中的肯定,只是他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 记忆里,杨靖安与他姨妈的关系水火不容,即便开头两人能心平气静相处,用不了多久也是不欢而散收场。 急于寻找蛛丝马迹的人心思已经跑偏,这时,车窗外又来人敲窗,姗姗来迟的林夕梦刚巧目送杨靖安的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唐棹立刻推开车门下来,林夕梦望着他思索的面色好生奇怪,不过更关心的是有人怎么已经走了? “夕梦。”唐棹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你和靖安的娃娃亲到底为什么取消了?” Ch.41 祖辈之间商议的娃娃亲约定,两个小辈之间似乎从未当真,况且,林夕梦真的很讨厌叁角恋关系。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靖安可能有意姨妈身份的孟以栖呢? 大概要从高中毕业前的文艺汇演当天说起,事出反常的杨靖安头一回为了姨妈冲自己摆脸色,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毫无介意可言,反而觉得有人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有趣。 毕业的暑期里,杨靖安大多都是反复无常的状态,处于晴空万里的心情在有人提起孟以栖时霎时乌云密布,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继母肚子里的孩子即将出生,而因此牵连带出的反感情绪罢了。 她还记得长江游轮上的毕业派对,那天,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并无其他人欢乐,孤独的人坐在船尾光明正大地抽着一支烟。 林夕梦头戴遮阳帽走到甲板上来叫他,“他们准备打牌了,不进去吗?” 沉默里的人掐了烟抬头来望她,“夕梦,我有一个问题请教。” “什么问题?”一般杨靖安的问题都很有揣摩价值,林夕梦颇为兴趣地倚在阑干等候。 “比方说,现在有两个人在同一天邀请你一日游,存在前后顺序的情况下,你会怎么选择?” 林夕梦还以为是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关,笑而不语揣摩半天才恍然大悟道:“你邀请谁被拒了?” 有人顷刻扭回头,“告诉他们,打牌不要吵到我。” 江风里的人面色不虞,心情更加一落千丈,林夕梦眼明心亮望在眼里,不顾及某人脸面的诚实口吻回答,“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看人做选择,毕竟去的地方不重要,在一起的人才重要。” 回应林夕梦的是阵阵江风以及有人无声的沉默,如此令人小心翼翼的时刻,她却伤口上撒盐地又补一刀,“靖安,我这样说有伤到你吗?” “她算什么能伤到我?” 反应过大的人腾地起身回了船舱,起初没有心思打牌后来也全神投入进玩乐当中,但只有林夕梦晓得有人高傲的自尊被人狠狠摔打在地,而那个“Ta”也必定是个令他自相矛盾的女孩子。 这之后,林夕梦再见孟以栖便是送别聚会那晚,早几天,发小们聚在一块商议聚会的时候,林夕梦冷不丁提到想请孟以栖来参加,毕竟相识又有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不好意思叫人家排除在外,况且,林夕梦也确实欣赏孟以栖,一个乐于助人且心地美好像太阳一样的女孩。 林夕梦联系上孟以栖的时候,她正在青阳县的家里过暑期,并不晓得对方的爷爷正在住院,即便如此,孟以栖还是乘大巴独自来了云市参加她的送别聚会,还特意送了一份在林夕梦看来并不算便宜的Rosemary油画笔套装。 “我叫你来吃饭而已,你怎么还给我带了礼物?” “要的,没有空手来的道理,希望你喜欢。”站在门口说话的人时不时扫一眼门内,脸色复杂。 孟以栖恳切的口吻令林夕梦大为动容,“我就说女孩最懂女孩,你的礼物送到我心坎上去了,谢谢你。快进来吧。” 林夕梦热情地拉孟以栖进包厢,后者在距离杨靖安最远的位子坐下,因着桌上的人都不太熟络,她全程低着头吃得非常沉默,偶尔搭几句话也是回应做东的林夕梦,再者就是与不着调的唐棹斗几句嘴,从头到尾都无与外甥杨靖安问候一句,外人看在眼前当然不奇怪二人之间的生疏,只有知情者晓得有人的眼睛整晚都在乱瞟,乃至注目里的女孩提出要提前退场时,坐不住的人没过多久也借口离开了聚会。 至于那晚后面发生的事,林夕梦就不得而知了,但她晓得自己临行飞去美国时,机场送别的一行人里,有人的心情终于拨开云雾见晴天了。 不过检票入站前,戴着墨镜的林夕梦还是有拉下镜架问他,“你那晚提前走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落拓的人两手抄袋陷入沉默里,在林夕梦追问的眼神里抛却了一切顾虑,诚实无比,“大晚上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送某个人安全回家。” “你姨妈?” “你非得提那两个字?” 林夕梦耸肩无奈,“那你要我在你面前怎么称呼她才满意?” 有人气笑,“随你便。” “靖安,”林夕梦明艳的脸上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来,“你觉不觉得你好像对孟以栖态度改观了不少?” 脸色不自然的人有理有据地反驳,“那你误会了,她家里最近有老人病重,状态不好容易出事,我作为亲戚照拂一下而已,况且,要不是你执意邀请她过来聚会,我至于折腾自己为你善后?” “是吗?”林夕梦状似欣慰地感喟,“靖安,你好像成熟了一点点,终于晓得照拂亲戚了。”她还特意咬重“亲戚”二字,坐实了某人嘴里的家庭关系论。 “有完没完?你的航班都开始检票了。”不知是心虚还是嫌啰嗦,杨靖安终于不耐烦地赶她快去登机,最后还不忘诚恳地附加一句,“夕梦,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的人登上了飞往美国纽约曼哈顿的飞机,再回国已是圣诞节公假,国内正处期末阶段。 老早便听唐棹提过有人住进了杨靖安的东院,此人还是小洋楼主人曾经下过逐客令的孟以栖,后者实在是进退两难,因着祖父病情严重,青阳县医馆的担子都落到孟远方身上,何清也无法两头兼顾,而云市这里孟以楠刚出月子不久,住在别墅里的婴儿天天哭闹扰人清净,距离高考只有十个月的孟以栖只好顺了姐姐公公的好意来幸福里暂住。 据不完全统计,回国待了快两周的林夕梦发现,有人除了开头结尾两天有出面,其余空闲时间里都待在幸福里,对于刚入大一还在体验自由的男生而言,归家是一件多么无聊且乏味的决定,可杨靖安就是能做到不论当天多晚结束安排,第二天醒来的地方总是东院的卧室大床上。而那阵子也正逢元旦假期,孟以栖没有回青阳县过节,留在幸福里准备不久后的期末考试。 因着春节不能回来,回曼哈顿读书前,林夕梦随爷爷特意到幸福里探望杨守诚,善谈的人陪长辈们在厅堂喝完一杯茶,打过招呼去了东院找杨靖安。 洋楼大门正敞着,林夕梦直接进屋来,没看见守卫在门口的Bobbi,倒是瞧见梨花带雨的孟以栖跑下楼,许是叫她迎面撞见尴尬一幕,孟以栖急急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进一楼客房。 等楼上徘徊的脚步声追下来时,林夕梦不晓得自己哪根筋不对,心虚地竟往一楼露台方向躲去,直到关门声传来,她才静悄悄走到门口光明正大偷听。 屋里,少男少女争吵不休,隔着一扇门也晓得里头正在天人大战。 “谁叫你进来的?” “你是不是得寸进尺惯了?混淆不清这是谁的地盘?” “你以为我想住这里,想看你的脸色?”女孩抽泣道:“我现在就离开!” “杨靖安,你干嘛?你放开我!” “孟以栖,我发现你只会这一个烂招,吵不过就开始收行李,卖惨装可怜很有一套,好叫你的杨爷爷来收拾我是不是?” 争执俨然从斗嘴上升到动手,林夕梦隔门听见孟以栖忽然吃痛一声叫出来,“啊——” “站起来,别给我装。” 愤怒的人朝始作俑者吼去,“你自己看啊,额头都让桌角撞红了,我用得着装吗?怎么会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伴随着抽噎的哭声,有人顷刻之间态度缓和下来,“我看看。” “不要碰我!” “别动!” 半晌,屋外面带笑意的林夕梦才听见有人心虚的关切,“什么时候撞的?” “就是你前面拽我的时候!” “为什么你屋里东西乱七八糟?这个书桌和衣柜挨那么近做什么?”他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自己的失误。 有人却明辨得很,“你少来这套说辞,你不拽我,我根本不会撞上桌子!” “好好好,我不应该拽你。” 示弱的人可能触碰到女孩的伤口,后者叫着打开他的手,“呀!你别碰,好疼!” “你不是随身带着急救包,里面有没有消肿的药?” “有。” “在哪?” “书包里。” 急促的脚步声转在屋里,快速翻找的动静很快传出门外,不久,林夕梦便听见有人柔声地吩咐道:“闭眼啊,我要喷药了。” 战火消停一阵子,屋里越来越安静,门外静观其变的人觉得该是时候离开时,屋内两人才接上关于楼上争执不休的后文。 “我前面有哪句话说得不对,你委屈成这样?” “我讨厌你说我吃里扒外!” “第一,我不想再重复你的不知好歹。第二,你若是眼里有我的话就离梁泽帆远一点!” “为什么?” “我和他水火不容这个理由够不够?” “可是学长……” “够了!”杨靖安不耐烦地喝断她,“孟以栖,我真搞不懂你,他有什么优点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他反驳我?我晓得你又要说那些不痛不痒的长处,但在我看来那些都不值得你全然不顾地信赖他!” “那你又好在哪里?”孟以栖委屈巴巴道:“讲话难听,动不动就爱生气,我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杨靖安,我求求你了,别再因为我与学长走得近就一直各种找我麻烦,我不比你已经考上大学有时间精力折腾,我现在只想不受打扰地好好念书,没有心思考虑别人的感受如何,也不会为了你去随意切断一段正常的关系。” 许久,屋内跪在地毯上的人终于心灰意冷地起身走向房门,也许是气不过女孩口口声声的指责,脚步倏然定住的人扭过头来冷声地问她,“你意思是说我在假期邀请你出去放松心情是打扰?” 有人陷入了哑口无言的沉默。 “孟以栖,你良心让狗吃了。我一句怨言没有让你住进东院生活,在我的地盘来去自如,制造麻烦的人却成了我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我也不懂你是几个意思,所以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赶在杨靖安推门之前,林夕梦快步退去露台方向,直到愤怒的脚步声回了楼上,她也识相地退出洋楼从东院回了前院厅堂,两家长辈正说到娃娃亲的事。 一旁装作没听见的人心想:她才不要和心有所属的人联姻。 后来过了几年,杨靖安亲口否了杨守诚为他钦点的娃娃亲,正值青春的林夕梦也低调地谈过几段恋爱,不过大多都无疾而终收场,直至今日,她还是非常享受单身的状态。 回忆刹停下来的人回复唐棹的疑问,“当然是因为我们互相看不上对方了。” 作话:嘻嘻,明天加更一章。 Ch.42 每逢周末都是心内大收特收的日子,值班的孟以栖一早上收了十几个病人,每个新入院的病人都要写病历文书、签字,再推着仪器车满病房拉心电图。 替26床胸痛住院的大叔拉完心电图,孟以栖推着仪器车退出了病房,才一个早上而已,她的白大褂口袋里已经厚厚一沓心电图纸。 本来没打算午休的人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汪恺乐来电,他在云医附近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趁着值班午休时间过来请她吃饭,人现在已经到住院部楼下等着她下班,不好叫人白跑一趟的孟以栖到点便乘电梯下了楼。 汪恺乐的头发微卷,又染了时髦的棕灰色,阳光年轻的面貌着实不像技术宅,人群里一眼便能抓住眼球,孟以栖小跑着朝他走来。 “乐仔,要不我还是请你吃食堂吧?”孟以栖一来先抱歉,“我工作还没结束,一会吃完还得上去。” “我都可以。”汪恺乐很好商量的样子,从手边提起一份蛋糕,“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买了份给你尝尝鲜。” “你也太客气了。” “小时候你回岛上也给我带过蛋糕,我记到今天才来还恩。” “那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小时候的事我记得都很清楚,特别是关于你的。” 她很奇怪,“为什么?” “因为其他人都嫌弃我笨,只有栖栖姐姐不拿有色眼镜待我。”扎心的话也让汪恺乐说得轻飘飘的不在意。 “那他们现在应该都很惶恐,以你现在的聪明水平随便黑进一台电脑都轻而易举。” “违法的事我不能做。”汪恺乐被她的冷幽默逗笑说道。 避开来往的行人,两人往食堂方向漫步,期间不紧不慢地搭着话题,嘴角一刻没松下来过。 穿过花园正要踏上通往食堂的廊道,孟以栖于花团锦簇里不经意瞥见熟悉的人脸,等不确定的人扭头再去确认,洋溢笑容的嘴脸忽而僵住了。 “怎么了,栖栖?”汪恺乐见她忽然停下,也停住了脚步。 尽管师姐后来又提过一次莲华寺上香,她担心会撞见的人并无空闲参加这场活动,孟以栖仍旧没有动摇最开始的决定。 眼下,目光里的人褪去一身矜贵的正装派头,舒适而清爽的踏青装束,连平常最正式的鞋也换成休闲款式,她再愚钝也晓得有人是从郊外赶来的。 “没事。”孟以栖装作没看见扭回头来,“快走吧。”然后拉着汪恺乐的衬衫袖子加快步伐走去食堂。 杨靖安就这么立在太阳底下眼睁睁望着孟以栖对他视若无睹,再牵着他从未见过的一张生面孔逃也似的走远。 晓得有人一直在装傻充愣,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摊牌准备,不管孟以栖配不配合,他已经受够有人翻脸不认账的态度。 他也天真地认为她是为了躲避而选择留在医院值班,天晓得正叫他撞见她与别的男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这般松弛自如的孟以栖又何时出现过在他眼前? 此时此刻里的杨靖安早已心理失衡,以前,他觉得自己在某人心里比不得她的学长,如今,他又输给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黄毛,且那个黄毛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的小名。 气到爆炸的人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一身凌厉的黑色打扮,一张煞白阴沉的冷脸,活似地底下上来索人命的鬼。 云医食堂窗口种类繁多,孟以栖依照汪恺乐口味叫了一份地锅鸡准备享用,正搓着筷子的人还未开动,一只手忽然握上腕骨带她离开座位,来不及反应的人被杨靖安拉着走了几米远才开始反抗。 “你干嘛呢?”因着周围都是职工和陌生人,孟以栖不便冲他大吼小叫,警告声也小心翼翼,“你放手,我还在和别人吃饭!” “他是谁我不关心,但你为了跟他吃饭忽略我,这个我坚决不忍受。”他也扭过头来满眼怒意地交代她,“孟以栖,我给你一次机会跟他说清楚,否则我就在这里吻你!” 受到惊吓的人瞪大了双眼,两耳朵瞬间滚烫,口不择言道:“你有病吧?” 无赖的人松了手警告她,“你就当我被你气昏了头,失去理智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是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杨靖安呢? 孟以栖怕他发癫起来为所欲为,连忙转身回到汪恺乐身边讲清缘由,“乐仔。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得先走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出去吃饭。” 汪恺乐看了眼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男人,再没眼力见也晓得他眼里妒火中烧,纵使存了一份私心也不好叫眼前的人为难,不打紧地笑了笑,“那我等你电话。” 孟以栖走了,气冲冲擦过得逞的杨靖安,双手抱臂不给他触碰自己一丝,可刚走出食堂就被人捉住手腕,不容拒绝地带去了地下停车场。 无所事事的王南柯还候在车里,老远瞧见靖安哥牵着栖栖姐快步走来,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愁眉锁眼,明眼人一眼晓得两人吵架了,审视夺度的人心想一会定要闭紧嘴巴,让东绝不往西。 不等王南柯狗腿地过来开门,杨靖安自己拉开了后车门,另只手拽着身后不情愿的女人推上座,随后,头扭向一旁的王南柯发话,“你走吧。” “啊?”王南柯意外指指自己,“我去哪?”今天不是郊游吗?不是说好了带薪游玩一天? “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口气不爽的人矮身钻进了车里,没等王南柯再仔细瞧一眼里头,车门砰得一声合上。 识时务的人生怕撞见老板的秘辛,赶紧扭头跑了。 车里,挪到角落里的孟以栖时刻吊着一口气,攥紧的两个拳头里也洇出了汗,闷热潮湿如她此刻彷徨不安的心。 “你晓得我从哪里赶过来的吧?”气息喘定的人冷不丁出声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强作镇定的人答非所问,“我今天值班,没时间过去烧香。” “是名正言顺的值班,还是刻意为之的躲避,你比我心里清楚。” “躲避?”失去冷静的孟以栖挺胸望过来,底气十足地反驳,“我为什么要躲你?” 他却坦然一笑,“我有提你躲得是我?不打自招啊你?” 吃瘪的人恨恨瞪了眼运筹帷幄的杨靖安,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那你过来干嘛?总不能是真的有病需要我替你瞧吧?” “笑话!”某人依旧乖张,“需要瞧病的人一直是你,治治脑神经顺带检查下眼睛。” 向来口舌输他一截的孟以栖正要反驳,杨靖安忽而语调一转抢在她先,“否则为什么睁眼说瞎话不肯承认那件事?” 没有前因后果,可孟以栖的脸就是霎时热了,无地自处的人立马想要找个角落钻走,“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孟以栖扭头要下车时才发现车门锁住了,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警告缺乏常识的人,“杨靖安,密闭空间里很容易窒息的好不好?” 回头之际,俯冲而来的人犹如影子笼罩而来,孟以栖还未能看清他的五官,感官已先叫人的呼吸温度占据,四瓣嘴唇毫无间隙地重合碾压,近乎索取的程度令被扣在怀里挣扎的人毫无招架之力,两只手徒劳地推着他不断压塌下来的胸膛。 索吻的人忘乎所以地吮着不放,压倒性地纠缠着无时不再寻找缺口的人,直到被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住舌头,疼到皱眉的杨靖安顷刻松开了唇,有人的嘴巴也被亲到红肿起来,喘息急促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起来!” 不痛不痒的巴掌扇在杨靖安脸上,他却不甚在意,目光灼灼盯到有人难为情地偏过头,“孟以栖,看着我。”得不到回应的人喋喋不休,“为什么不敢看我?” 因为此刻与懊悔的记忆重合,因为不愿意再明知故犯,因为她从心底里讨厌曾经的那个自己。含着泪光的人摆正头来,口气坚决,“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承认,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做过!” “真的?” “真的!”孟以栖睁大了眼睛不退缩。 “你真的觉得男人喝醉酒以后还有上床做爱的能力?”口无遮拦的人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企图寻觅到一丝慌张失措的痕迹来佐证。 心口狂跳不安的孟以栖面如死灰般平静,“你自己喝到断片胡思乱想,不要乱给我扣莫须有的帽子。” 莫须有……的确,当初绞尽脑汁回忆的人愣是没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如某人口里多年如一日的否定。 他失落追问道:“孟以栖,你什么时候才能坦荡一回呢?” “你什么时候又能改掉强人所难的毛病呢?”调整好心态的人不客气地推开他,起身坐直了来整理皱巴巴的衣服,口里也冷漠地与他作结束,“杨靖安,今天我就当你昏了头,等下了这辆车,我两最好没事不要再见面了。” 丧眉耷脸的人冷笑一声来问她,“我强迫你了?” “是!” 有人的心凉透了,“你意思是说以后要跟我井水不犯河水?” 孟以栖不作犹豫回道:“我们能好好做亲戚就做亲戚,做不了也不可惜。” “什么叫不可惜?”不可置信她这般翻脸无情的人拔声质问,“我已经到了让你眼不见为净的程度?” “是!你自己发疯就好,不要拉我下水搞得两家下不来台!杨靖安,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到医院来打搅我!”心烦意乱的人几乎是吼着发泄了心内的不甘,快速找到解锁键揿开后,孟以栖摔门下了车。 Ch.43 he hu a n9.co m 快步走在阳光普照的医院里,很久未曾如此难过的孟以栖不知不觉淌下眼泪。从前,她因为有人叁不五时的翻脸受伤,因为摸不清他反复无常的情绪而焦灼。而今,令她心烦意乱的人近乎胡作非为地摆明了态度,孟以栖却依旧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他的喜欢总是模糊而霸道的任性妄为,以至于在那之前,她从未深深地笃定过心里的错觉,反而是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摇摆不定里。 也诚如林夕梦所言,杨靖安并非一直以来都讨厌孟家人,作为当事人的孟以栖再清楚不过他当时的变化,一度里以为他们会友好地长此以往下去。 爷爷生病的那个夏天里,孟以栖一直住在青阳县,父母的每一天都过得沉重无比,年幼的她也只能偶尔去医院陪陪床、聊聊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温暖病榻上的亲人。 接到林夕梦的邀请来电时,孟以栖格外惊讶,因着对方的热情态度,加之即将离开故土求学,心思沉重的人还是抽出空来赴约,乘坐县城通往云市的最后一趟大巴去了南风馆。 林夕梦很喜欢她送的油画笔,因着前车之鉴,准备这份礼物时的孟以栖格外注意价值,因为上一个嫌弃她送的礼物价格便宜的人正坐在包厢里,至此刻,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碰面了。 来聚会的都是林夕梦的发小朋友与毕业生同学,除了几位大多面孔都不太熟悉,她秉持着不出风头的原则少说话,全程埋着头安静吃东西,直到远在县里的何清电话催来,无非就是催促她早点回去。 整个晚上,孟以栖都过得局促不安,特别是不经意间瞥到某张对她视而不见的高冷脸,那日发生的冲突便立马浮回脑海。 心里越来越不舒服的人还是鼓起勇气对请客的主人说出了提前离开,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甚至还很周到地要为她安排车子。 “不用麻烦,这个点我还可以坐最后一班直达公交。”说着,执意不愿添麻烦的人退出了包厢。看好文请到:h e h ua n6.c om 很不幸的是孟以栖错过了最后一班直达公交,也不愿意在夜晚的路边拦计程车,警惕性太高的人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甚至在看见几个纹龙画虎的男人还要刻意过马路。 刚走上斑马线,一辆车子冲了过来,正好刹停在孟以栖身前,惊吓过度的人没多久便看见驾驶座车窗摇了下来,天晓得她有多震惊里头的人是杨靖安,并且他还在催促自己赶紧上车。 跟在黑色R8身后紧接驶来一辆打着闪光灯的轿车,内心纠结不已的孟以栖匆匆忙忙地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的人扭过头来看开车的杨靖安,心里始终虚得慌,“你怎么出来了?” 他却答非所问,“你今晚住海棠湾?” “嗯。”她点着头。 “我正好有事,顺路送你。”沉默一会,有人淡定地解释道。 “什么事?”孟以栖唯恐耽误他正事被扣帽子,“其实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要不你还是把我放在路边吧。” “孟以栖。”他冲絮叨的人批评性质地质问,“你是不是安全意识过于差了?大晚上能一个人在路上晃荡吗?” 受教的人摇头晃脑回应,因为自己分明答应过妈妈不要走夜路,但她烦闷的心情很需要通过一种耗费体力的方式去抵消。 “嗯。”他命令绷直着身子的人,“靠在位子上坐好。” 深受着杨靖安莫名而来的好意,孟以栖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明明上回摔杯子吼她时的嚣张气焰还在脑海,眼下的人却又全然失忆一般的平静如水,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吃饱? “吃饱了。”说话不打草稿的人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你一个晚上都在桌子上干嘛?”杨靖安都不愿拆穿她先前的拘谨,待得不舒服为什么要答应别人?可这句话他始终没有脱口而出,因为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不然我带你回幸福里住吧,陈妈已经给你把屋子收拾好了,她应该还没休息可以做宵夜,你想吃什么?” “不了,太晚了,我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不以为然地看了眼摇头拒绝的人,“嫌麻烦为什么还要住我的地盘?” “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孟以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学校可以住宿的话我就住宿舍了……” 有人极其快地抢断来反驳她的惯性思维,“我什么时候讲过很为难的话?孟以栖,如果没有我张口肯定,没有人能住进东院,你晓得了吗?” 目光逐渐清亮的女孩连连点头,“晓得了。” “吃什么想好了没?”杨靖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头前方,并不晓得有人连日来的心里负担已经卸下了。 遥看窗外正好处于老城南夜市摊周围,曾与同学在这里胡吃海喝的人急忙叫停他,“我想吃路边的砂锅馄饨。” 谁晓得有人很反感,“路边摊脏死了,吃完拉肚子。” “乱讲,我没有拉过肚子。” “算了,我带你去吃干净的。” “不要,我就要吃砂锅馄饨!” 有人想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整晚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可终究还是情愿地丢下车陪她去吃烫得要死的砂锅馄饨。 有一阵子食欲都不佳的人今夜点了许多吃喝,桌上琳琅满目摆了滚烫的砂锅馄饨、孜然味喷香的咖喱烤串、一碗研磨成沙的红豆汤小圆子,还有乱七八糟的其他一堆吃食。 半天不动筷子的人热得都汗流浃背了,对面大快朵颐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地从这个吃到那个,还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那这一桌子……” 杨靖安两手抱胸置身事外,“全都是你的,做好吃不掉浪费的准备吧。” 早晓得有人死活都不吃,孟以栖就不点这么多了,本着不想浪费的原则,又实在饿的慌的人居然全部吃光了。 “孟以栖,你待在县里被家暴了?”不可置信的人扫眼空盘空碗。 “不是,这段时间过得不开心,没有食欲。”垂着头的人讲起了心里话,“杨靖安,我爷爷得癌症了,医生讲他可能活不过一年,每天都靠药物治疗维持生命,好一阵坏一阵,太折腾身体了。” “我以前总以为学医的人会自救,可其实能治得了疑难杂症的医生也有救不了自己只能认命的无奈时候,而我爷爷的病刚好就是这样子的情况。” “死亡”这个话题对于杨靖安不陌生,因此亲身经历过天人永隔场面的人非常能体会孟以栖的伤感,只是,时至今日的他早已能冷静地面对一切生命,消亡亦或新生。 “既然如此,放假了就多回去陪陪他,趁来得及的时候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叫自己日后回忆起来后悔就好。”他不擅长多愁善感地安慰人,宽慰话都说得冷静至极。 可孟以栖心底还是深受惊讶,不敢置信有一天杨靖安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与那个只晓得冷嘲热讽欺负自己的少年狠狠割裂开来。 后来回海棠湾的路上,两人斗嘴斗了一路,却谁都没提及六月里发生的矛盾,像是心照不宣地一起选择了翻篇。 再然后,杨靖安进了云大参加军训,正式进入高叁的孟以栖也开学了,忙于学业的人再看见杨靖安已是中秋节假期前一晚。 简单收拾好书包和行李的人正要踏出洋楼大门,迎面撞上了刚好回家的杨靖安,有人经历过一场秋老虎里的毒辣阳光,白生生的面孔暗了不少,两边头发剃短微透着青色头皮,反倒多了股有别于高中生的成熟气质。 “不认识我了?” 孟以栖背着书包给要进来的人让道,“你好像晒黑了。” “有什么问题?” 没有理由的人诚实,“我没话找话而已。” 注意到行李的人顷刻来问她,“你今晚就走?” 孟以栖点头,“杨爷爷已经准备好车子送我回县里过节,我马上就要走了。” 有人紧赶慢赶回了东院,居然连五分钟都凑不齐,他连晚上干什么都想好了,油然而生的不爽情绪浮于面上,落到捉摸不透的孟以栖眼底,有人开始自我反省是哪句话说错了? “对了,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没有去过二楼,也没有用过你的泳池。”边界与隐私方面,孟以栖最好还是事先与他解释清楚。 不甚在意的人却问她,“你想去二楼,想用泳池吗?” 二楼有放映室可以躺着看电影,泳池里常年恒温还没有争抢,孟以栖当然有过一丝想法,只是她晓得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我不想。” “说谎。”杨靖安丝毫不给她面子戳穿道:“你带来的行李箱里明明就有泳衣。” “你怎么晓得的?”孟以栖以为他乱翻自己东西。 “你那个屋子的门用不上可以拆了,”某人嘲讽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回回下楼能见她屋子里的门敞着,但是行李箱永远对半躺在地毯上,仿佛又随时可以合上立马走人,“相应的,柜子用不上也可以拆了,我那块地毯不是给你用来放行李箱的。” 无力反驳的人点点头,“我晓得了。” 因着赶时间,孟以栖匆匆与他道别擦过,可即将踏出去时,面朝着她背影的人忽地出声喊道:“只要你不进我卧室,碰我电脑里的东西,保证不淹死在我的泳池,好好保护我背回来的绝版地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吃惊的人回过头来,嘴巴都是张着不可置信,摸不透他是彻底认可自己成为家人,还是步入大学后应具备的成熟心智,总之,正无限给予她自由权的人终于不再冷血了。 开心的人连梨涡都盛满了笑意,离开前还破天荒地祝福他中秋节快乐。 然而,维持了叁个多月的平和在林夕梦回国前夕断崖式坠落,仅仅因为孟以栖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邀请,后者冷不丁地擅自做主购了两张奥体杯游泳观赛券,如果不是时间正巧与学长的生日相撞,被投其所好的人会非常愿意与他同去观赛。 寒冬腊月的那一天,在面临有人喋喋不休的质问里,孟以栖没有选择避重就轻掩饰,实话实说拒绝了杨靖安,也因此收获了一句令她伤心难过的“吃里扒外”。 因为同一个人经历过两次冷落的杨靖安此时失望透顶,而这次他从未私心地考虑过与某人比较,却被心里念念不忘的人反复排除在外,怎么才能控制住不变回那副冷言冷语,“什么狗屁家人,无论我对你再好,你还不是吃里扒外?” “我没有!”委屈的人在他僵硬的脸色面前就快哭出来,“是你每次问都不问我提前决定好了!” “好!”不介意直面问题的人较真到底,“你就当我和梁泽帆同时邀请你,你选谁?” 一个是替人庆祝生日,一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有教养的孟以栖自然是考虑前者,因为生日每年只有一次,游泳赛事却全年遍布,孰轻孰重她有自己的分寸,只是这片刻的犹豫已叫杨靖安收获了不争的答案。 冷嘲热讽的人反问道:“所以我说你吃里扒外有错吗?” 眼泪汪汪的人忍着委屈跑下楼,撞见半年未见的林夕梦显然难堪,慌里慌张打过招呼立马进了屋,开始每次小打小闹后的收拾行李环节,只是这次有人仗着有理没有让她,也撂下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狠话。 从那之后,孟以栖直到春节结束也未见过他一眼,而自己忙于高考更是毫无心思考虑每况愈下的关系,把那段恰如镜花水月的美好时光埋进了心底,也逐渐习惯了他犹如天气难以捉摸的情绪。 Ch.44 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随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春季到来,冷战了几个月的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紧张时刻里,孟以栖没再回过青阳县,整日两点一线地埋头苦读书,直到高考全部结束当日,也是孟以栖离开东院之际,已然把幸福里当成温暖港湾的女孩哭成泪人,舍不得视她若己出的杨爷爷,也舍不得对她悉心照料的陈妈。 收拾行李的人哭得眼睛通红,闻见敲门声走去开门,屋外正站着面无情绪的杨靖安,对她这副哭鼻子脸已经见惯不怪。 “又哭什么?” 她揉着眼睛伤心道:“我要搬走了,很舍不得杨爷爷,舍不得陈妈,还有Bobbi和泳池。” “就这些?”没有听到满意答案的人眉毛拧了拧。 其实还有一个人,但孟以栖不好意思说出口,总怕目光里的人误会她别有居心,不诚实地点头,“就这些。” “良心让狗吃了。”杨靖安骂她,也态度不好地扔给她一个袋子,转身就要走。 “什么东西?” “毕业回礼。”有人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孟以栖赶紧捡起地上的纸袋打开,里头是绑着山茶花丝带的黑色礼物盒,她在姐姐家里的更衣室见过这个牌子的很多奢侈品。 觉得礼物太过贵重的人跑上楼去找杨靖安,坦白自己不能收超过千元的礼物,因为她没有能力偿还人情。 回礼之前,杨靖安考虑过一款满钻项链,只是觉得两人目前的关系动辄几万开篇,说不定有人会被自己的异于平常吓跑。 “就是一副普通的耳环,你不喜欢就扔掉。”他有样学样,只是话说得更直白通透。 才晓得盒子里装的是耳环的人怪他什么眼神,“我没有耳洞好不好?” “那就打耳洞,反正要上大学了。”况且,那样漂亮的耳垂上本就应该点缀些珍珠钻石璞玉类的首饰,如此才符合她花一样耀眼的年纪。 没有耳洞的人若有所思摸去耳垂上揉了揉,后来真的在暑期里鼓起勇气去打了耳洞,只是因为学车辛苦流汗不慎发炎之后,她还有打电话去怪罪过杨靖安,结果有人却嘲笑她笨得要命,暑假都快结束了居然还卡在科目二。 努力了一年的人顺利考取云医大,然而福祸相依,开学不久后的九月里,孟爷爷长辞于世了。 她记得妈妈打电话给自己时已经泣不成声,因着爷爷走得太突然谁都未有预料,上午还好好在家晒太阳的人,午睡之后再没有苏醒过来,幸而短暂的回光返照里有与家人交代,唯一可惜的是在外求学的孙女错过了他的最后一面。 何清电话里交代孟以栖请叁天假,因着以楠今天正好带孩子回来探望老人,她还需要自己打一辆长途车尽快回县里。 不敢懈怠的孟以栖挂断电话便往回赶,飞奔出校园的女孩挂着满脸泪痕,在路边问了很多辆黑车都不愿回县里,着急的人就在此时接到杨靖安电话,后者还未透露来由就已先感受到有人破碎的心。 “孟以栖,你怎么了?” 哭到不能自已的人呜咽道:“我爷爷突然走了,我打不到车回去。” 没有犹豫的杨靖安顷刻恢复了冷静问她,“你在哪?” “学校大门口。” “别哭了,在原地等我。” 孟以栖并不晓得杨靖安打算驱车送她回青阳县,可焦灼等待的时间里因为他这句话而暂时心安,直至乘坐上他的车驶入来时那条熟悉的高速,在外求学的人终于可以回家送爷爷最后一程。 老人家的体温早已凉却,孟以栖甚至不能再握握他的手,眼睁睁看着前来整理仪容的丧葬人员带门进了屋。 满屋子悲怆的哭泣声,远嫁的姑姑哭得最伤心,即便这几个月回来应尽了孝道,也觉得自己有愧于生养她的父母。 姑姑抱着何清哭得撕心裂肺,孟以栖心里也不好受,想装作坚强地为一直强作镇定料理后事的爸爸分摊重担,却发现自己除了端茶送水什么也不懂,连妈妈叫她别再掉眼泪都控制不住。 触景生情的人待在家里更加伤心欲绝,扭头下了楼,跑去了小广场的池塘边,坐一张长椅上抱膝痛哭。 有脚步声赶来时,孟以栖的眼睛早已模糊,却还是凭借着轮廓辩清泪光里的杨靖安,他一直候在楼下的车里没有离开半步。 人类的悲喜并无相通,只有经历过才晓得此刻的伤感与遗憾,沉默的人静静等着伤心的人宣泄悲伤,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本能地靠过来,掌心不由自主托在披头散发的后脑勺按入怀里,由着她滚烫的眼泪浸湿了自己干净整洁的衣服。 后来,直到爷爷入土为安,孟以栖能真正坦然面对死亡时,有关于那晚最后的记忆,她始终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她记得自己把杨靖安的衬衣蹭得很脏,也在冷静下来时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市里,说着说着又用他的衣服擦了擦鼻涕,再振作精神赶回家准备守夜。 灯火交相辉映的单元楼下,孟以栖与杨靖安道别,直到她快爬上叁楼时看了眼月洞外,伫立在路灯下的少年还未离开,他仰着脖子冲她挥了挥手,说了句令她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叮嘱。 “孟以栖,好好吃饭,不许伤害自己。” 从前那个不许她踏进东院,不许透露亲戚关系,处处与她对着干的乖张少年似乎真的消失不见了,而他的照拂令孟以栖在后来一段时间里回忆起都心生温暖,也因此后续的相处时光继而变了味。 大一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正巧是杨靖安生日,她投其所好斥巨资买了一副专业竞速泳镜送他,有人显然很满意她这次的手笔,只是一向生日里呼朋引伴的人今年却格外低调,孟以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第二个为他庆祝的朋友。 江景旁一座高楼内的旋转西餐厅包厢里,坐在圆桌对面的孟以栖问在脱外套的人,“你兄弟唐棹怎么还不来?” “他忙着搞对象。” 孟以栖惊讶,“可是你过生日他也不来吗?” 有人十分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男人就是见色忘友的东西,等你恋爱就晓得了。” 孟以栖心想男生的友谊好塑料,又想到有人大二了居然身边没有一个女生,还有他今天过的是十九周岁生日,国内女子的法定结婚年龄正好是二十周岁,那他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和同龄的林夕梦先订婚了? 胡思乱想的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对面有人用摘下来的玫瑰花瓣丢过来,落到倒映着愁眉不展面孔的白色餐盘上,一侧脸颊在突然而来的质问里活似烫红了的娇艳欲滴。 “有没有偷偷谈恋爱?” 心无旁骛的人摇头晃脑,“没有。”她想说自己学医的都忙死了,哪有功夫谈情说爱。 “那有没有人对你图谋不轨?” “没有啊。”某人全然一副肯定的样子,毫无半分心虚。 欲言又止的杨靖安选择带过这个话题,毕竟有人的榆木头脑似乎还没有开悟。 前菜、副菜、主食、汤、甜点相继上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到生日蛋糕推上来,孟以栖惊喜发现蛋糕是黑白相间的大熊猫造型。 “你也喜欢大熊猫吗?” 孟以栖没有任何歧义,可有人就是会错意问她,“除你之外还有谁喜欢?” 后知后觉的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日子里提及他的死对头,心虚地摇摇头,“我就是说我自己啊。” 不欲扫兴的人不计较了,“吃吧。” 孟以栖提醒,“你还没有许愿。” “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的?”应有尽有的人过了九岁之后再也没许过愿望,如果此刻非要许一个,他心里也有个准确答案,只是不屑于借玄学来实现。 孟以栖绞尽脑汁想想,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里还需要许愿,可是她还是为他点上了蜡烛,“可仪式感不能少,你就算什么都有了也可以许愿啊,比如学业顺利、家人健康、爱情长久……” “等等。”杨靖安敏锐地打断她,“什么叫爱情长久?” 一直揣着明白的人终于有机会提及,“你不是和林夕梦有娃娃亲吗?” “所以你当初污蔑我谈情说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污蔑你。”主要只是在讲爱沾花惹草的李昀哲,顺带一嘴的事罢了。 “没有求证事实的断定怎么不算污蔑?”杨靖安脸色格外严肃,“孟以栖,我警告你少往我头上扣帽子,也顺带跟你正式提一嘴,这个娃娃亲我不会认的。”相应的,我喜欢的人更不是林夕梦。 一直认定了成年后的杨靖安会娶林夕梦这件事实的孟以栖,却在听见他本人的否定后油然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股情绪居然令她松了一口气。 今夜蛋糕吃了,红酒也尝了,放纵到有些晕乎的人坐在后车座里打盹,醒来时已到学校门口,代驾的司机站在车子外抽烟,而她正亲密地歪靠在杨靖安身上,一抬头便是他近在迟尺的俊俏五官,连呼吸都掺着红酒气息扑在她灼热无比的面颊。 “我不小心睡着了。”她慌忙起身整理乱掉的头发和大衣前襟。 “上学很累吗?”毫无不适的人来揶揄她的瞌睡功力,“沾上座椅就睡得跟猪头一样。” “你才是猪头,我刚考完期中考试好不好?”她气得来解释闭眼就睡着的原因。 早听说学医需要吃很多苦的人第一意识就是希望有人能放弃,可他又晓得某人命里就带着乐善好施的慈悲心,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救死扶伤的医生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救她的小命。 校门口距离宿舍有一段路程,杨靖安提出下车送她回去时,孟以栖摇头拒绝了,警惕地讲起一段系里发生的乌龙事件。 “前段时间有个社会上的男士送我们的系花师姐回来,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污蔑成包养关系,其实对方就是她年纪不太大的舅舅而已。你也晓得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自己回去就好。” 通篇听下来的人只得出一个结论,“你意思是说怕被别人误会和我有不正当关系?” “没有。”她和他年纪相仿,倒不必有同等担忧,只是杨靖安的条件太过招摇引人瞩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孟以栖更不愿向人透露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校园里走夜路很安全的。” “随你便。”好意不被领情的人冷脸收回了去推车门的手。 “那我走了。”磨蹭半天没等到回应的孟以栖收拾包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初冬的校园。 她不会晓得有人张望着自己的背影直至没入黑夜,明明整晚都明朗的心情因为她无心的警惕忽而转阴,心思不纯粹的人也第一次思及到两人复杂的家庭关系。 可即便车里的人没有下来送孟以栖回宿舍,她后来还是在沉倩求证的口中听到私底下的传闻,低调的孟以栖入校以来就是同学眼里的神秘人物,明明是个性格再简单不过的邻家女孩,父母也都是县里头开医馆的淳朴夫妻,可吃穿用度总有叫人眼前一惊的时候。 久而久之,大相径庭的谣言还是降临到孟以栖头上,尽管她口头上不在意那些酸不溜秋的言论,心里还是因为这件欲加之罪颇为感触,一方面陷于有人主观认定的包养关系里心生可笑麻木,一方面又心虚地联想到庆生夜里自己短暂的脱轨迹象。 不敢离经叛道的人后来一段时间里刻意回避起杨靖安,后者是天生吃不了闭门羹的少爷性子,两回下来,孟以栖与他的关系自然又面目全非。 Ch.45 大一下学期是孟以栖与杨靖安关系最白热化的阶段,四月份一过,有人申请了加州的商科交换留学,碧绿池塘里的荷花还未全部凋谢,杨靖安就已飞去了美国念书。 而在此之前,孟以栖曾与他吵过一场很凶的口水架。 因着那些不该产生的情愫,孟以栖刻意回避杨靖安,后者继冬月里的生日后又约过她外出,一次是春节里的北海道滑雪,她借身体不适理由拒了,一次是开学后的全国游泳冠军赛,吃一堑长一智的人事先来过问医学生的档期,谁想到拒绝的话无有差别,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学业忙碌,忙到抽不出一天一夜的空闲来与他相见,却能出现在云大的羽毛球馆为人加油喝彩。 自从梁泽帆高叁毕业后,孟以栖很少再去羽毛球馆打球,即便大学又重新加入了羽毛球社锻炼,但多数时候还是忙于各种背书和考试里。 学长邀她周五下午来云大观看大学生羽毛球决赛,别有用心的人犹豫之后应下了邀请,只是未想到会正好撞上心心念念的人。 他在隔壁游泳馆刚锻炼完出来,一身黑束的人斜挎着超大的黑灰色Keepall,湿发上的水渍还未彻底干透,阳光里刺着孟以栖不尴不尬的双眼。 此时与杨靖安邀约的全国游泳冠军赛时间仅差一周,但他就是不偏不倚撞上某人口中言之凿凿的忙碌时机。 赢得金牌的人正在组织庆功宴,大家异口同声提议去海底捞吃火锅,唯有孟以栖在灼热的目光里显得极为沉默。 不顾众人意见,梁泽帆只关心孟以栖的胃口,装作没看见两米之外的人来问她,“栖栖,你想吃什么?” 孟以栖没有异议的肯定口吻,“就吃火锅吧,还能用新出的大学生折扣。” 队伍里有人叫嚣着不爽,“梁泽帆,你问了我们意见之后又问人一遍什么意思啊?” 梁泽帆扯着藏不住的偏袒笑意解释,“你真好意思和人家女孩子争。” “那我们是沾小学妹的光啊?” 起哄的笑声里,为不使有人陷入难以自处的尴尬里,梁泽帆先严肃地来缓解气氛,“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我学妹面前正经点!” 然后,又来叫发呆里的人,“栖栖,走吧。” 一群人有说有笑走出数十米远,孟以栖正纠结回头找人解释之际,杨靖安来势汹汹闯进来拽着她就走。 梁泽帆当然不让,追上来抢孟以栖,同时又对乖张无礼的人警告道:“放手!” “你算个什么东西命令我?”两个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瞪着对方。 “你这样子一声不吭拽人就走,有过问过当事人的同意吗?”梁泽帆讽刺他的自我。 怒火中烧里的杨靖安顷刻松了手,不差这一回的心态问处于两难境地里的人,“孟以栖,跟谁走你自己选一个。” 孟以栖愿意抽空来云大见证学长夺冠存了私心,因着前几天拒绝杨靖安的邀约后,两人电话里闹得很不愉快,连夜里头醒来心口还很酸胀。 孟以栖曾隐晦地请教过沉倩与李雨霏,如果一个男生总是单独约女生出去玩,他到底是单纯的结伴同行,还是…… 沉倩与李雨霏异口同声打消了她的第一猜测,特别是正在恋爱里的师姐格外笃定地确认对方只有一个目的,男生只有喜欢的时候才会不停地提出各种约会啊。 于是,长久以来的错觉得到他人佐证之际,坚守着伦常秩序的孟以栖连连退缩,而与之产生的消极效应却铺天盖地席卷着日益落空的心,所以,辗转反侧的人便想借前来云大观赛时见杨靖安一面,只是每当下定决心按下通话之际,她作为成年人的理智又苏醒过来。 这通电话没打出去之前,孟以栖就撞见了杨靖安,后者近乎于争夺的态度令她再生退缩,也开始疑惑他此时不依不饶的原因源自于何。 “杨靖安,你是不是少爷当惯了,所以擅长用命令的口吻来逼迫人?你看不出来栖栖很为难?” “你又晓得她为难了?”自负的人也嘲笑他的自以为是,“说不定她正在为怎么拒绝你组织语言。” 终于,一直维持着体面的梁泽帆狠狠戳穿他卑鄙的用意,“杨靖安,我晓得你什么龌龊心思,但栖栖不是你用来在我这里找胜负快感的工具人!” 快感?他杨靖安的地位在孟以栖心里又何时排在过梁泽帆前面?两者回回交锋处于忽视里的人终于逆反地来夺人。 拉扯里,生怕孟以栖受伤的梁泽帆先松了手,选择权一切交由当事人决定的口吻,“栖栖,别觉得为难,想跟谁走是你的权利。” 手腕生疼的人也更加心绪混乱,她用力挣脱了杨靖安霸道的束缚,任性妄为的人脸色急转直下,最后通牒的口吻,“孟以栖,我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质问你,但现在都不打紧了,今天你要是转身和他走了,我们以后就做回老死不相往来!” 同样有一肚子疑问的人又一次面临两极分化的抉择,也迎来疲于维系这段波折关系的临界点,怀揣着失落的人依着心里所想先来打发梁泽帆,“学长,我有点事要处理,今天不好意思。” 被拒绝的人自然失落无疑,却态度良好地与她摇头,“没关系,来日方长。” 随着梁泽帆转身远去的落寞背影,有人胜仗一般牵起孟以栖扭头就走,谁料后者竟迅速脱离了他的手掌心。 “什么意思?”杨靖安面有不快,“你不是做了选择?” “我谁都没有选!”孟以栖大声地纠正他嘴里的误会。 有人便在这前后对比的态度里恢复找茬嘴脸,先咄咄逼人地来质问她,“怪我自作主张不过问你的档期,可你又是怎么做的?用复习功课的借口来拒绝我,转头却有空来见证你的学长夺冠,论冠冕堂皇第一人你孟以栖当之无愧!” 有口难辩的人心里头憋闷极了,破罐子破摔,“随你怎么想吧。” 哪怕是争吵不休都行,杨靖安也绝不能接受她这般敷衍的忽视态度,好似他心里正在承受的懊糟全是自作自受! “你真的以为我这次只是说得玩玩?”有人忽然冷静下来问她。 夕阳里,孟以栖的五官染上一层金辉,因此所有的情绪都有了掩盖,迎光望着眼前擅长威胁的人,只剩尖锐的口吻,“杨靖安,你为什么总要拿自己和学长逼我做选择?是不是在你眼里不论我们相处多少年,经历过多少次冷战和好,只要我不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你就要故技重施翻脸不认人?” 深受着委屈的人理直气壮地驳斥了回去,“你最好脑子拎拎清楚!我稀得拿他这个伪君子来和自己做比较?哪回不是你孟以栖翻脸不认人?他一年一度的生日,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他的通通一切在你孟以栖良好的家风教养里就那么重要吗?”还是,你一直以来就存着偏心来差别对待? 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人在事实眼前失了还口的本能,纠结的内心斟酌是否彻底豁出去之际,迟迟等不来否定的人冷笑着扭头走了。 可实在受够了每晚辗转反侧的人还是跑着追上了他,整个身躯挡在去意已决的人身前,再正经不过的神色问他,“杨靖安,我只想晓得你每次这么生气是因为我选择了学长,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她只要一个肯定答案,是与否都行,然而被当面质问的人用毫无思索的冰冷口吻回了一句令她近乎难堪的话,“你以为你是谁?” 神色自若的人心里却狠狠一揪,在他近乎冰霜的问候眼神里彻底死了作祟心,连最在乎的伦常羞耻感也不翼而飞,一个从小就被他如此厌恶的人何来资本去动摇他铁一般冰冷坚硬的心呢? “那就好。”不同于以往败下阵来的羞愤交加,孟以栖微笑着松了口气,继而转身一走了之,有人的自尊心却从高处忽然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后来的局面显而易见,两人彼此没有联系,可在大一暑期即将来临前,孟以栖却偶然从姐姐嘴里获知有人大叁秋季交换的消息,杨靖安申请了为期四个月的商科交换留学。 这一走,他们彻底断开联系,整整十个月未再见过面。所以当远在加利福利亚交换的人迎风破浪出现于林夕梦的异国朋友圈时,不去刻意回忆过往云烟的孟以栖那刻里沉思良久。 她怎么能忘了呢?有人从未正面地否定过他不喜欢林夕梦,却口口声声泼了自作多情的孟以栖一盆凉水。 所以记忆里,孟以栖拥有的从来都只是错觉,只是她难以自持的单方面喜欢罢了。 Ch.46 认知偏差导致人的记忆也有所不同,在杨靖安根深蒂固的印象里,铁打心肠的人从未为他弥留过一刻,哪怕他们曾经如此亲密无间。 结束大叁上学期的交换留学回国,时间已至来年春节,寒风凛冽的荷花池凉亭里,杨靖安与前来拜年的孟以栖迎面相撞,彼时两人已经阔别十月之久。 因着厅堂里还有杨家本家亲戚,徐芬亚时不时地言语挑衅孟以栖,后者干脆溜到凉亭里来清闲,可冷得不由自主打摆子的时候,杨靖安忽从宅门外踏上了石桥,等看到的人再想躲避为时已晚。 显然,她落跑的动作一览无遗在杨靖安眼底,连同她瞳孔里一闪而过的讶异,似乎从未设想过他会出现在这个宅子里头。 像是刻意惩罚有人的差别对待,云大吵过一架后,杨靖安一声不吭申请了秋季交换,企图用离开的方式来稀释过浓的感情。 无声的对视里,杨靖安始终希望她能先开口,哪怕是一句“好久不见”的台阶,他不介意装作失忆来与她冰释前嫌,可有人的嘴巴封了水泥似的坚实,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这阵彻骨的寒风里,他想起未曾联系的十个月里,有人丝毫不受他的离开影响,按部就班地生活、社交,甚至比他在的日子里过得还要开心。 因着与梁泽帆到底是同学关系,社交圈里难免有重合的人在,孟以栖的身影时有出现的时候,最难忘的还是有人一年一度的生日里,她无有意外地陪在身侧为她的学长庆生。 有一度里,连杨靖安自己都快深信无疑,其实孟以栖喜欢的人从头至尾只是她的学长,而对自己的特殊对待在梁泽帆的衬托之下也显得极为普通。 他直到此刻里也想不通自己为何叁番两次地为她失去原则,难道只是因为摔碎了她特意送给自己的马克杯?还是因为那副自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掉的竞速泳镜?可有人分明也晓得他的学长喜好什么,陪他打羽毛球,为他做生日蛋糕,哪一项都压过自己一头。 终究,杨靖安收回了那该死的和好念头,沉默地转过身扬长而去。 他想着,有人既然要做一辈子的陌生人那就做好了,他一个擅长冷血的人总不至于输给一个天生博爱的人。 家宴的时候分了两张桌子,小辈除了杨靖安都坐在一桌用餐,喝得也都是无酒精饮料。 孟以栖默默坐在位子上吃菜,很少参与徐芬亚牵头的各类话题,耳朵分家似的听着隔壁长辈桌上的谈话,年满二十的人待人接物开始有了质的飞跃,几句话便叫邻桌偷听的孟以栖感受到了改变。 她想着,难道十个月的时光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浮躁的个性?可为什么比起沉稳到有些陌生的杨靖安,她还是怀念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倒反天罡的人? “我在和你说话没听见吗?” 走神里,徐芬亚拔高声来质问不予理睬的孟以栖,等后者反应过来表示了歉意后,问话的人却得理不饶人,“孟以栖,我发现你真的很没有家教。” “那要看跟谁比了。”意识到有人刻意找茬,孟以栖失去了好脸色,“跟你比的确不需要什么良好的家教。” 徐芬亚锁着眉头来诬陷她,“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我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孟以栖面不改色地警告她,“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 “我知道你从小就看不起我,所以总一副不与为伍的骄傲嘴脸,事事都要欺我一头才高兴,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外姓人,我身上没有流杨家的血吗!”越说越激动的人忽然哭了起来,动静引来隔壁桌子上的杨友谦夫妇。 “芬亚,怎么回事?”徐母见女儿隐忍委屈的模样不太对劲,自然也对一旁冷眼旁观的孟家女儿没有好脸色。 “妈,我邀请栖栖妹妹下午出去逛街,她不理我就算了,还讽刺我……” “讽刺你什么?” “讽刺我又不是真的杨家人,没资格和她交朋友。” 孟家夫妇一听脸色霎时变了,当即便要反驳的何清被孟远方一手拽住,后者挺身走上前来先质问在冷笑的孟以栖,“你有没有讲过这种话?” 孟以栖毫无愧疚地起身来回爸爸的话,“我没有。” 自己孩子的人品自己最清楚不过,孟远方委婉转达道:“芬亚妈妈,我想孩子之间有点误会存在。我女儿的品行端正,绝不可能会说这种没礼貌的话。如果有其他冒犯的地方,我向你们道歉。” 向来喜欢颠倒是非的徐母还不趁此机会不依不饶,“孟大哥,偏袒孩子人之常情,可你意思是说我女儿胡编乱造了?” “不不,我绝非这个意思。”孟远方连忙摆手解释误会。 “妈,算了,我没事。” 哭得惨兮兮的人要拉徐母离开,后者一气之下恼怒更甚,居然也开始声泪俱下,冲左右为难的杨友谦一顿委屈,“我当初改嫁给你可没贪图你有个荣华富贵的旁系血亲,冒死给你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不说,现在婆婆生病了,也是我照顾一大家子生活起居,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为得就是换我女儿一个安稳,可现在倒好,没有人能瞧得起我,连我的女儿也要被人嘲笑不是杨家的人……” 再闹下去恐怕年都不用过了,眼见着杨守诚脸色越来越难堪,就连书妍也被吓哭了躲在妈妈怀里,旁观的何清再不服气也晓得息事宁人的道理,不顾孟远方阻拦走上前来主持,也扯过昂着头的孟以栖使眼色,后者宁死不屈。 “妈妈,我没有讲过这种蠢话,是她自己从小就有这个自卑的心病!” 哪有人众目睽睽之下数落别人自卑的毛病?何清狠狠在她胳膊打了一下子,教训的语气强硬,“谁教你这么口无遮拦的?” 孟以栖长这么大以来,何清都是宝宝长宝宝短地将她捧在手心,哪有过此时此刻的严厉且一边倒? 深受着巨大委屈的孟以栖死都不肯低头,偏偏一旁哭得假惺惺的徐芬亚又来做好人,“孟以栖,不管你怎么想我,杨爸爸就是我的父亲,我即使身上没有流杨家的血,以后长大也会孝敬他和我妈妈,还有待我一家有恩的叔爷爷,做好杨家人的本分!” “是是是,你干脆改姓叫杨芬亚好了,满口胡言乱语地栽赃嫁祸,我稀得跟你这个戏子一般见识!”气糊涂的人已然忘了周围一圈长辈,直到严厉的孟远方出声吼了一嗓子,吓的人两行热泪倏然坠落下来。 “栖栖,你太不像话了,跟芬亚姐姐道歉!” “我没有错!”第一次尝试任性的孟以栖含着泪水推开父母冲出了饭堂。 有人哭着跑了后,一直沉默的杨靖安终于坐不住了,因着知晓徐芬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尿性,心有不平的人头一回无视了在座所谓的长辈,踢了椅子走上前来扯过徐母怀里还在哭的徐芬亚。 “你说你叫孟以栖一起逛街?”杨靖安失笑一声来披露,“徐芬亚,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怎么跟我数落孟家人?要我学给各位被蒙在鼓里的长辈看,还是你自己说实话?” 徐芬亚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却还能委屈巴巴的卖惨口吻,“杨靖安,你别欺负我没人做主。” “你这个滑头滑脑的不给别人使绊子就是好事。”杨靖安给过她机会,不稀得要也休怪他翻脸无情,“徐芬亚,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少人前假惺惺做戏,颠倒黑白。你如果真有你口中身为杨家人的本分,也该拎拎清楚闹事的场合,当着本家亲家的面挑起事端,是何用意你自己心里晓得。”你凭什么自负到认为杨家会有人为了你这个便宜继女给孟家人脸色看? “靖安,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母冷声质问道。 “给脸不要脸的意思。”无视主位上脸色越来越黑的杨守诚,杨靖安冷言冷语地扫过所谓的本家亲戚,“我稀得你们这帮所谓的本家亲戚?一个个嘴上冠冕堂皇地没有所图,心里打的算盘比谁都清楚,恨不得贴在脑门上示众。今天徐芬亚的行为我不晓得是受高人指点,还是她单纯的脑子不好爱惹事生非,不过最好是后者,因为蠢比坏有救。” “你……”徐母不敢大吼小叫杨靖安,拼命地给装瞎的杨友谦使眼色,后者又怎么敢越过叔叔的脸面去教训侄子,只能由着他蹬鼻子上脸。 “徐芬亚,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要逼我赶你这个名副其实的外姓人出去。” 闹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晓得怎么一回事,偏徐芬亚还抱有侥幸心理不肯解释,也逼得杨靖安抬手打断了得体的孟家夫妇。 “满口谎言不知悔改的人不配给她脸。”杨靖安无情无义地瞪着徐芬亚虚假的嘴脸,脑子里尽是孟以栖委屈离去的面孔,“今天当着孟家人的面,我要给你这个姓徐的外人好好上一课,省得你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你口口声声说孟以栖瞧不起你,你又何时高看过她一眼?仗着出息的姐姐坐享其成不是你自小对她挂在嘴边的讥讽吗?你徐芬亚不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长大了也开始玩嫁祸于人这套下作把戏,到底是我杨家对你太宽容,还是你以下犯上视我一大家子为空气?如果是后者,那我明确表示一下,从今往后,你再敢挑衅孟以栖,拿孟家上上下下添油加醋,除非我不晓得,但凡进到我眼里,我管你是谁带来的继女,给我通通滚出宅子!” 终于,忍着没发脾气的杨守诚发怒了,拍着桌子吼杨靖安滚出去。 倒反天罡的人离开前也言语大逆不道,“要不是孟家客客气气地过来拜年,我稀得陪你应付这些不知好歹的吸血虫?” Ch.47 离开饭堂的人找了一圈在东院泳池旁看见抱膝而坐的孟以栖,也不晓得她是不是故意为之,明明有很多地方能躲起来哭,却偏偏选在他的地盘发泄,以至于有人的心更加塌陷了,不听使唤地走向还在掉眼泪的人。 “你再往前栽进池子里,我可不救你了。” 还在抽噎的人抬头望来,因着心里难受至极,回话也含着怨气,“我会游泳,谁要你救?” “嘴巴不是挺会咄咄逼人?”杨靖安弯腰来看她泪痕遍布的脸,“怎么先前不据理力争?” “有什么用?你那个亲戚母女两人一个比一个会卖惨,连我爸爸妈妈都向着她们,我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这就是你跑出来的理由?” 有人伤心死了,也忘了与某人尴尬的处境,哭得稀里哗啦地问他,“我要怎么解释,我爸妈才会相信我呢?” “你不用解释了。” “被误会的人又不是你!”孟以栖不听劝地还在掉泪眼。 “哪有父母不向着孩子的道理?孟以栖,你信不信回去之后,你爸爸妈妈会跟你道歉的。” 哭断声的人眨着疑惑的眼睛来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错。” 孟以栖终于不再哭了,因着饭堂里她觉得一向对自己深信无疑的父母都选择站在另一头,还有谁会无条件地相信她呢?总不可能是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杨靖安,可他此刻里却冰释前嫌地选择相信自己。 弯着腰的杨靖安叫她一错不错的眼神盯得心口倏然收紧,呼吸一热地直起身来催促她,“进去洗把脸,哭得丑死了。” 孟以栖抹着鼻涕眼泪起身,嘴里小声地嘀咕不满,“我要是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听得见。”有人警告她。 反正她装作没听见,熟门熟路走进洋楼里找卫生间,等洗完脸收拾好出来,陈妈的儿子王南柯拎来了两份食盒,里头是刚出锅不久的牛肉汤面。 “愣什么?”打发走王南柯的杨靖安率先坐进餐桌里准备吃面,“你不会被气饱了吧?” 怎么可能?席上心不在焉的那阵子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孟以栖立马朝餐桌走来,“是啊,我气得能吃下一头牛!” 抄起筷子的孟以栖吃得正香之际,越来越沉默的气氛却令她心生愧疚之意,要晓得在凉亭里撞见阔别已久的杨靖安时,她想得可是坐实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约定,可眼下她与他却和睦地坐在东院里头吃面条。 “杨靖安,”孟以栖咬断面,终于肯来问他,“你在国外念书这段时间顺利吗?” “你原来晓得我出国念书了?”某人讥讽她这段时间里的无声无息。 孟以栖当然也心有不畅快,但想想何必呢?他出国与否都是个人事件,合该没理由告知她一声,更遑论已经闹掰的情况下。 “不是你说的老死不相往来吗?” “我说了很多话,可你记在心里实现的只有这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讨厌被误会的人张嘴就来反驳,“明明是你一走了之后开始失联。”我只是被动地与你断绝联系。 “联系你做什么?”有人至今回忆起来还是心里不平衡,“等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找烂借口拒绝我?”转头再差别对待地应约他人! 事实面前,孟以栖无力还口,只是关于那个下午的记忆还在脑海挥之不去,她始终记得有人口里冷嘲热讽的否认,这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自作多情,一切归于他不愿输于某人一截的脾性。 焦灼的对视里有人不依不饶,躲不过的孟以栖只能心虚地张口抱歉,“我承认那次是我有错在先吧。”至于更深的含义,她没有再解释。 旧事重提无非加深一次挫败的痕迹,杨靖安再咄咄逼人只怕当日所受的失衡又要复回心间,不欲僵持下去的人装作不在意地领了她避重就轻的歉意。 后来,直到五月里孟以栖过生日前,两人都无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受够了凡事有人来插足的杨靖安一早便告知孟以栖空出生日当晚的时间,谁想她前头答应得好好,后头又来反悔失约。 电话里,杨靖安的忍耐已经濒临结界,“孟以栖,你不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休想这次我会放过你!” 孟以栖左右为难,说话都有点刻意顺着火气旺盛的人,“杨靖安,真的不好意思,我师姐和室友们为我偷偷找地方准备了生日宴,她们今早才告诉我这个惊喜,一群人的好意我不能拒收啊。” “所以你要为她们爽约我?” “对不起,不过……” 受够了自己在她心里永远排在最后的人终于爆发,冷声抢断道:“孟以栖,你就是得寸进尺,既然一群人比我重要,那你就和她们过去好了!” 亏得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和定制的蛋糕,连过生日的吃饭地点都安排好了,可有的人能考虑到一群人的心意,却始终不在意他的沉没成本。 气头上的杨靖安转手便将送给孟以栖的礼物给了回国过暑假的林夕梦,美名其曰弥补的生日礼物,后者收到限量款发售的断货包袋,还曾夸过有人的良苦用心。 何止是用心的准备,礼物的原主人永远不会晓得她错过的也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告白。 大二暑期快结束前,孟以栖从青阳县回了云市,因着快过中秋节的缘故,特意捎了两筐子何清做的月饼、桂花糕送来幸福里。 到处游玩的人也正好回了家里,冷不丁撞见厨房里偷吃的孟以栖,后者立马包了手里的糖醋熏鱼,只是迅速的程度不小心叫鱼刺卡住嗓子,有人的脸及眼眶立即呛得通红起来。 视若无睹擦过厨房的人闻见动静立刻折返回来,孟以栖正团团转在厨房里找着什么东西,不知所云的人瞬间靠过来问她,“你怎么了?” 她指着嗓子含糊道:“鱼刺卡住了。” “笨死你得了!”说归说,晓得她要什么的人立马找来一杯清水叫她含在嘴里,后者听话地照做,也重复着爸爸教的急救办法震动声带,终于将卡在喉咙里的小鱼刺滚动出来。 吞咽恢复正常的人松了一口气,再小心翼翼来看杨靖安的脸色,不会轻易原谅她的人恢复了拒之千里的冷淡,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厨房。 “杨靖安——”底气不足的人不由自主追了出来,追着步履飞快的人停在踏进东院的月洞前。 因着反悔在先,她内疚不已,还过了一个心事重重的生日,无非是因为自己失约与人,可她心里想的明明是提前一天与他过生日,但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已叫受不得半点调剂的人挂了电话,也几乎一整个暑期都没见到与朋友在外周游世界的他。 隔着一扇窗,杨靖安就快按捺不住走到门外叫人进来,月洞外驻足不前的人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前后半分钟不到的等待时间也足以抵消他片刻的心软。 杨靖安何来的自信以为有人跟来是哄自己和好,翻脸无情才是孟以栖对他一直以来保持的态度,无论是从前,还是此刻里。 舌尖的血腥味还充盈在口腔,有人的心却比舌头上的疼痛还要凝重,于寂然里频频发出冷笑,他近乎赤裸地再次公布了一成不变的心意,可那个人也是依然如故的否认口吻。 仗着他毫无有力的事实证据,仗着他们复杂的家庭关系作为警戒线,仗着自己可以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黯然无神的人靠坐在车子里好一阵忽被窗外的动静打断,扭头便看见不断在拍击着车窗的王南柯,嘴里喊着,“哥,快开门!” 心里烦闷的人转而揿开车门后,王南柯一脸急迫地向他汇报紧急情况,“哥,刚我妈来电话,说是老爷子在家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跤。” 闻言,杨靖安顷刻变了脸,“送我回去。” Ch.48 早交班时间,孟以栖第一个赶到示教室,她在后排挑了个位子刚坐下不久,庞大的心内医疗组人员陆陆续续坐满了空位。 会议上,除介绍病人的病史、查体、诊断、治疗措施及疗效外,还要介绍交班时病人的情况,以及夜间病情变化及采取的治疗措施,将近二十分钟过去才散会。 后面紧跟着就是查房,孟以栖收拾工具起身离开,又恰好撞见沉倩意味不明的眼神,从先前会议开始就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不过心知肚明的人刻意视而不见,避开她的目光先回了办公室。 忙碌了一上午都没空喝水,午休期间,沉倩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两份糖水,拉着还在书写病历的孟以栖去了值班室享用。 晓得有人在借此旁敲侧击的孟以栖果真等来了沉倩的开口,“原来那束百合花是梁泽帆送你的啊。” 显然超出孟以栖意料之外,怕加深她的误会,沉倩立刻解释,“我昨晚回宿舍收拾我们的桌子,不小心看到你丢在角落里的卡片,我还以为是大外甥送的呢。” 心虚的人立即还口,“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啊?”沉倩抿着不怀好意的笑刁难道:“你是说梁泽帆,还是大外甥?” 自知陷入圈套里的人口气都硬了几分,“都是。” 自从上次医闹事件发生后,身为旁观者都在为见义勇为的人动容,沉倩不相信身为前女友的孟以栖当真毫不动摇,否则又怎会留下卡片叫她发现? “栖栖,你心里对梁泽帆还有念想吗?”其实沉倩早就想问她了。 “没有。”孟以栖情绪稳定地交代,“我跟他从分手那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其实沉倩当时并不晓得他们分手的直接原因,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网络传播覆盖的强大,她后来还是有道听途说到一些负面消息,震惊程度已然叫她变成了哑巴不在当事人面前提及,可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沉倩都十分可惜羡慕了好几年的理想情侣就此分道扬镳了。 “那大外甥呢?”不过话说回来,连沉倩都发现有人是在刻意躲避,“你是不是一早就晓得他居心叵测,所以才换了值班?” “再说一遍,我是为了中秋连国庆一起休假。”某人连解释起来都是面不改色的淡定。 “是吗?”不大深信的沉倩提到莲华寺上香那天的杨靖安,某人在得知他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出现时,先是数落了顿拿人当牛马的医院,再是平等地阴阳了所有共事的同僚,“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空出一天时间来,可没想到最不应该值班的人却留在了医院。大外甥当时那个臭脸的样子反正很不好惹,我跟他解释的时候都心虚得发慌,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装作不在意的人吃着碗里的冰汤圆,泛起涟漪的心里却尝不到一丝甜意,第叁人口中的杨靖安令她高高建立起的围墙不断下沉,但只要想到可能会面临的种种负面,她又可以决然地做到毫不动摇。 “我已经跟他讲清楚不要来医院打搅,以后你也不必再看他眼色了。” 孟以栖借回去写病历收碗起身走了,留沉倩独自坐在休息室里慢慢地吃糖水,后者但凡想到他们复杂的关系就能勾勒出一部伦理大戏来,一方面觉得离谱过头,一方面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一方对另一方产生好感再所难免,何况又是孟以栖这种从学生时代就不缺人追的漂亮女孩,只可惜大外甥出手的时机也太晚了,有人早已度过了冲动的青春期,连满腔热情的爱都献给了不曾忘记的初恋,现在冷静的就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大进大出的一周挺过去,周末的时候,孟以栖才从姐姐嘴里获知杨守诚因摔跤住院手术的消息,彼时,老爷子正乘坐着保姆车从私立医院返回宅子静养。 因这一突发状况,杨靖安也推迟了珠叁角的出差工作,平常忙得看不到影子的人却能在杨守诚手术期间全程陪同,真真切切地做了回孝子贤孙。 安顿好杨守诚后续恢复的相关布置,时刻注意着出发时间的王南柯走来提醒杨靖安,“哥,时间快到了。” “我再吩咐几句,你外头准备好了等我。” 王南柯无有迟疑,领命退出了厅堂。 伤筋动骨至少一百天,因此后续养护至关重要,不爱唠叨的杨靖安也朝轮椅上打着石膏的杨守诚再叁强调,“我已经吩咐过陈妈断了你的白酒,你自己当惜点身体,不能吃的喝的别碰,相应的,少活动折腾自己,没事叫陈妈推你出去多晒晒太阳。” 摔倒那天实属意外,杨守诚本来约了几位退休的老干部钓鱼,谁晓得转头取工具的功夫就生了意外,气得杨靖安给他的鱼竿也锁进了仓库里。 老爷子并不抗拒他的安排,转而询问道:“你这次出差多久回来?” “一个礼拜左右吧。”杨靖安的不爽情绪尽在话里,“周士勋那位爷你也晓得,不到最后关头不谈生意,我估计过去得周旋好几天。” 早年,周士勋发家前处处碰壁,因着杨守诚的人际关系才拉来一笔投资起死回生,而今新能源企业在他的牵头下如日中天,那个昔日被人耻笑痴人说梦的穷学生早就扬眉吐气了,可泡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却也洗脱了一身正气。 “凡事要沉得住气,精明的人做起生意来总是要有些个性的。” 爷孙道别,杨靖安从厅堂里退了出来,快步踏上飞檐翘角的桥亭里走着赶路,不期然与特意赶来探望的孟家姐妹迎面撞上。 “靖安,你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在宅子里头?”比有人更惊诧的孟以楠连忙追问道。 许是状况太过突然,连杨靖安都无法拿捏好面部表情,所以落在孟以栖眼底的人还是上周里不欢而散时的那副隐忍之色。 “怎么?”杨靖安冷笑一声看回过于警惕的孟以楠,“在这看到我很意外?” 孟以楠用微笑来稀释不同寻常的反应,“我是怕你误了工作。靖安,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照应着,你爷爷那里不用担心。” 西装笔挺的人对她此刻里这副事事妥帖的嘴脸却厌恶极了,恐怕她的担心要远远大过自己,能为了一己私欲做到如此机警的程度,也休怪他冷语冰人,“工作的事不劳你费心,不过操心家事合该你的本分罢了,倒不必跟我挂在嘴上。” 噤若寒蝉的孟以栖在侧旁观,已然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可又毫无驳斥他的正当理由,作为儿女的合该伺候长辈安好。 孟以楠却无芥蒂的口吻与他道别,“一路平安。” 而自始至终,身为家人的孟以栖都无开口问候的意图,守着缄默原则与姐姐配合的天衣无缝,有人即便是不舍也按下了蠢蠢欲动的该死念头。 杨靖安面如死灰的脸终究扭过,一言不发撞开哑巴了的人大步离去。 看在眼里的孟以楠不用仔细琢磨也晓得氛围有异,打断了还在神游的人,“栖栖,你跟靖安吵架了?” “没有。”她面色坦然道。 “你骗不了我,”孟以楠指着她被撞的肩膀,“他不生气能跟你耍小孩性子?” “他本来就是小孩子。”某人不以为然。 不管怎样,孟以楠遥望着某个转瞬即逝的身影,吊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因孟以栖从头至尾的冷淡态度沉了下来。 前后进宅子的时间正好差了两周,孟以栖的心境却大有不同,上次她怀揣着对昔日的感激前来探望,杨守诚的身体还一切安好,走路都不需要拐杖借力,而今却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静养,也怪不得有人推迟了飞去沿海的航班。 既然是特意过来探望,杨守诚也留了人下来吃晚饭,孟以栖应承了老爷子的好心招待,与姐姐陪他聊到犯困才被陈妈推进屋里休息。 趁着空档时间,孟以楠去接网球下课的杨书妍过来,无所事事的孟以栖转在桂子飘香的宅院里,不知不觉来到了许多年未曾踏过的东院,驻足停在通往小洋楼的月洞前。 她记得有一年自己也是止步不前停在这里,眼巴巴望着不远处敞着的洋楼入户门,可到底那个人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当时她正处大二的暑期,因着一整个假期都在死磕耗了两年的驾照,即便有人与她冷战也抽不出心思伤春悲秋,可一旦直面实质的冷漠无视,那刻的孟以栖却深受着失落。 她本来有一肚子话想同他分享,口袋里还揣着刚到手不久的驾照想与他炫耀,但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踏一步,心虚的人更不晓得他到底还有多少冷言冷语等着自己。 于是,她转身走了,背对的刹那,因失约而忽然袭来的悔意令她眼眶湿润,几个月以来,她从无正视过杨靖安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却不可避免地受他影响波及情绪,乃至此刻里,孟以栖仍旧无法将他从心里剔除干净。 记忆回笼的人抬脚踏进了东院,径直往前走上了洋楼的阶梯。 屋内干净整洁,昔日常驻一楼看门的机器狗Bobbi不翼而飞,空留寂静的空气裹挟着回忆扑面而来。 曾经满打满算住过快一年的地方,因着洋楼主人的松口,获得自由权的人在两层楼里来去自如,学习之余的充电时刻,她偶尔会上放映室里点一部解压的电影来看,要么就是在水波荡漾的池子里畅游多个来回。那个紧张又充实的高叁里,也是她与杨靖安镜花水月式关系的开始,几乎每个礼拜都隐隐期待着有人回家的那刻。 而今,洋楼主人已飞去外地,徒留她一人漫无目的地晃在屋里左顾右看,大多陈列都还是记忆当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的设置也令她松下防备心,继而走去了曾经居住的那间卧室。 原本以为屋子里的一应家具该盖着防尘布才是,谁想映入眼帘的却还是昔日令她温暖的景象,也设身处地走进了多年前,粉色的窗帘、粉色的被褥,连床头抱着睡觉的熊猫娃娃也安然无恙地躺在正中间位子,似乎还在等候着每晚挑灯夜读学累的孟以栖上床休息。 屋内连地板都干净到一尘不染,视线牵引她来到一张油彩丰富的手工地毯前,一直冷静自持的人也忽而身体滚烫起来,逃也似的带上门离开了卧室,正巧与进来收拾屋子的陈妈撞到一块。 陈妈见孟以栖吓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忙歉仄口吻道:“哎呦,我进来收拾东西,见屋子的门敞着来看一眼,吓到你了吧?” 孟以栖按在胸口的手连忙放下,“没有,是我没打招呼就进来了。” 因着上回从靖安那得来的震惊,陈妈愁了好几宿没睡好觉,毕竟换成普通人家庭都要消化阵子,若是真随了靖安那誓不罢休的性子,外界眼中还指不定如何编排杨家,所以看着栖栖的目光不自觉地透着琢磨,“这里本来就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想进来就进来嘛。” “陈妈,”心有疑惑的人问她,“这个屋子现在还经常打扫吗?” “是的。”陈妈如实讲道:“之前叁个月打扫一次,后来靖安说太久了,我现在每半个月就得叫保洁过来打扫。” 怪不得屋子干净到纤尘不染,孟以栖揶揄某人的刁钻脾性,“这里也不常住人了,他还真是不嫌折腾人。” “谁不讲呢?”陈妈快言快语,“他还跟我扯说要做婚房来着,可是这么多年来身边女人都没有一个,你说搞笑不?” 再度听到有关于结婚的字眼,孟以栖还是无可避免地联想起一段娃娃亲,只是从前她对此深深笃定且从无怀疑,而今,有人却凭借着无厘头的作为直接推翻了一切。 可能顿悟的这刻里,孟以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Ch.49 珠叁角待了一个礼拜,杨靖安启程返回云市,因着杨守诚腿脚不便需要静养,本家叔叔杨友谦的六十大寿,再不愿出席的人也提前赶了回来。 隔一天便是团聚的中秋节,城内依然看不出任何节日气氛,倒是刚踏进幸福里的宅子里头,杨靖安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桂花香气。 “哥,闻着像是我妈做桂花糕了,我先过去找她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王南柯往后厨方向一溜烟没了影子。 早前天气预报今日两地均有台风降雨,怕围困于沿海的人乘坐最早的航班归家,到地正巧快赶上午饭时间。 沿着绵延的桥亭长廊踏进前院厅堂,开学后多日不见的杨书妍冷不丁冒了出来,似乎早晓得哥哥会出现的人蛰伏在暗处准备吓唬,谁料刚扑出去就叫早有准备的杨靖安双手卡在腋下降住。 杨书妍是怕痒星人,又笑又叫地向哥哥求饶,“啊——哥哥,我错了,啊——快放我下来——” “谁教你吓唬人的?”杨靖安装作问罪的样子。 不以为然的人颇为骄傲地笑着说:“我跟小姨就经常这样玩啊,她胆小的每次都会被我吓到!” 不刻意去思念的人脑海还是第一时间刻画出那张冷漠的脸,心情顷刻之间天翻地覆,杨靖安放书妍下来站稳,寻常口吻询问她,“书妍什么时候回外公外婆家?” “明天下午。妈妈说等小姨医院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外公外婆那里。” “你妈妈人呢?” “妈妈在房里跟爷爷讲悄悄话,小孩子不能听。”杨书妍说着气鼓鼓地噘起嘴巴,又轱辘转着大眼睛来看一无所知里的人,“不过我躲在门口有偷听到了一句哎。” 杨靖安不做他想的口吻捧场,“偷听到了什么?” 警惕的人生怕叫妈妈抓住现行,拽着哥哥胳膊放低身子凑到他耳边来,两手掩着唇,暗暗窃喜的语气,“妈妈和爷爷好像要给你找老婆。” 闻言,不显情绪的人咬了咬后槽牙,直起腰来问童真的孩子,“书妍说的可是真话?” 杨书妍千真万确地点头,“当然了!” 话音刚落,内屋里有脚步声靠近,一身黑裙的孟以楠提着橙色包袋走到书妍身后停下,正要开口问候之际,却叫杨靖安抢在先打发走了书妍,“哥哥刚下飞机,肚子有点饿,书妍帮我去后厨找陈婶婶要些吃的好不好?” “好!”唯命是从的小孩扭头奔去了后厨。 略有意外的人看了眼手腕上的钻石表,再来打量他捉摸不透的神情,“你今天回来的很早。” 面无表情的人忽而冷声一笑,“有没有打搅到你的好事?” 这满满针对性的语气令孟以楠十分不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乖女儿告诉我的。”一秒切换嘴脸的杨靖安近乎尖锐的口吻来质问她,“孟以楠,我的婚姻大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敢作敢当的人正缺一个时机与他摊牌,空无他人的四下里,孟以楠也示范出了性子里的冷酷到底,“如果你觉得我替你介绍对象有不妥的话,我可以暂停这个为你着想的举动,但不代表我会任由你在我妹妹面前胡来。” 有人气笑了,一脸盛怒,“你凭什么能替她做主?” “凭她亲口告诉我没有喜欢过你,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心知有人受不得一星半点冷落的孟以楠进而冷笑着来问他,“够不够你行行好放她一马?” 杨靖安拧着眉毛,“她亲口告诉你的?” “靖安,我没必要同你讲一些杜撰的胡话。”孟以楠十分恳切地劝慰他,“可既然我妹妹说了她对你没有意图,那也你请你念及她的难处,大家回到原来相安无事的位子。毕竟,你也不希望她每回见到你躲都来不及,是吧?” 杨靖安直到今日才发觉有人多么善于诡辩,言语之间,他便成了那个一厢情愿的施压者,而被她裹挟在私欲里的妹妹正迫于他的煎熬之中。 “到底是为谁着想,你孟以楠心里晓得。” “有什么区别?”毫无心虚的人咄咄逼人地来反问他,“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一厢情愿的感情要人怎么成全你?” 一时间,仿佛曾经溺水迫切需要换一口气的人成了杨靖安,急切地渴求着有人能为他来推翻这一切虚构,可就连他自己都深切感受到了拳头的无力,什么都握不住的人甚至找不到一丝可以反驳的证据,再言辞凿凿地来叫眼前冠冕堂皇的人闭上嘴巴。 “妈妈,你和哥哥在吵什么?”端着切好的无花果盘走来的杨书妍一脸紧张看着脸色盛怒的哥哥,而妈妈过于严肃的表情却切换自如恢复了笑脸。 “我们讨论问题的对错而已,没有吵架。”她接过女儿手里的果盘放去一边的茶几上,不宜久留的口吻吩咐,“妍妍跟哥哥说再见吧,我们中午还约了新的网球教练吃饭。” 乖巧的杨书妍跟着妈妈步伐往外走,也同双拳紧握立于原地的杨靖安依依不舍作别,“哥哥,我走了,再见。” 人去室空一阵子,杨靖安也未恢复平心静气,漠视朝他匆匆赶过来的陈妈,径直走进了老爷子休息的茶室里。 落门声重重一响,吓得坐在里头下棋解闷的杨守诚破口大骂他,“你脑子又抽什么羊癫风?” “这句话该我问你们才对!”怒火中烧的人躁得脱了西服扔到一边,坐去围棋对面的茶椅里质问老爷子,“她孟以楠凭什么资格到你面前做主我的婚姻大事?” 老爷子手里捏着颗白子半晌才落到棋格上,劝他熄火的平和语气,“跟你说了多少次,凡事要沉得住气。以楠那孩子不过就是跟我提了一嘴要给你介绍人家的事,你何至于刚晓得了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架势?” “她若真有那么好心何至于等到今天才给我介绍女人?”杨靖安往后靠去茶椅背里,笑话他越老越糊涂。 “那还不是因为你闯的祸一直在她身边转悠。” 有人发出讥讽十足的冷笑,“她一个开店做生意的人连个麻烦都解决不了,倒是有头脑借题发挥。” “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杨守诚这才听出两人可能存在矛盾的前因,可有人彻底封住了心思,却将底线划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你不懂吗?”落拓的人从茶椅里起身,硬声硬气道:“这辈子得不到我愿掏心掏肺爱的女人,哪怕打光棍到死都不稀得她孟以楠自以为是地过来做好人,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来插足我的事情?所以先跟她的好公公打好预防针,再多管闲事一次,别怪我对她翻脸不认人!” “他是宛平的妻子,是你妹妹的亲生母亲,你对她就算再有意见也不能摆在外人眼里!”老爷子血压都升高了,吼着警告他。 “说到底,不就是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杨靖安捡起地上的西装拍了拍搭去手腕,也乖张地告知坐在轮椅上气得不轻的老爷子,“她不仁在先,无需对她义。” 风风火火的人拉开茶室门就撞见脸色堪忧的陈妈,后者怪他不孝,语气焦急,“怎么一回来就冲他发脾气啊?你爷爷最近血压才平稳一点,你真是的呀!”陈妈不好再讲他不对了,因为有人的脸色黑的发乌,即刻拔腿走了。 等陈妈安顿好老爷子服下餐前吃的药片,她借要到厨房看火的由头赶去了东院,先前气势汹汹的人果然在洋楼的客厅沙发里坐着,手里一瓶酒窖那取来的高度红酒,平时最讲究口感的人直接仰头灌了几口,有意要克制心里抒发不了的懊糟烦闷。 “到底怎么回事?”陈妈收拾着他扔在地板上的西装整理熨帖。 此刻里终于平下心火的人转头来问她,“他没事吧?” “刚吃了药,面上瞧着没事人一样,心里头肯定为你吼他不高兴呢。”陈妈实话实讲,人老了就是这样矛盾,子女的好可以挂在嘴上反复,言不由衷却都放在心里消化。 “我哪里是吼他?”杨靖安如同喝水似的灌了口葡萄酒,“借他嘴要某个爱替人做主的老实罢了。” 陈妈待在杨家叁十多年了,再没眼力见也晓得靖安嘴里的人指的是书妍妈妈,自从杨太太生了孩子后,靖安也似乎成熟了不少,近年来对妹妹疼爱有加,与孟以楠也未有过不可调和的争执,今天的冲突算是头一次,身为家里资格最老的员工,杨守诚对她是知无不言,陈妈隐约参悟了其中原由。 “书妍她妈妈可能就是好心,不忍你为了工作荒废了个人的事。” “陈妈!”杨靖安听够了这种自以为是为人着想的假话,挥手轰她出去,“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马上就要吃饭了。” “不吃了,我上楼补个觉。”气到饱的人抬手拒了陈妈,也起身往楼梯方向走,目光不经意落到阑干旁一间紧闭的屋子,逆反心理的人随即走去推门。 “那是栖栖的屋子,你要睡觉到自己卧室去啊。” “我爱在哪睡在哪睡!”我行我素的人仗着刚上头的醉意发着少爷脾气,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陈妈怕他酒多伤身,去药房里取了解酒药和茶过来,敲门进屋时,杨靖安正垂首坐在床边,手里掐着只胖乎乎的熊猫玩偶,睹物思人般的沉浸于其中。 “靖安,你少喝点酒,药和茶我给你放在床头啊,难受了吃一颗,”陈妈不怕唠叨,“你先睡吧,睡醒了喊我,我给你把吃的做好备着。” “陈妈,这屋子你打扫了吗?”回过神来的人扔了玩偶,视察工作似的盯着一脸不快活的陈妈。 “自从你跟我提过,这个月,屋子上上下下已经打扫过两遍了,你那两张宝贝地毯也找人清洗干净了,连栖栖都说你刁钻爱折腾人,谁敢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啊?” 察觉到弦外之音的人目光一敛,“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就你送老爷子回家紧接去出差的那天,栖栖不是跟着她姐姐一道来看老爷子的嘛?下午的时候,你爷爷犯困进屋休息,她自己跑到东院来了。我过来送东西正好撞见这屋子门敞着,走近来一看,栖栖就站在那里发呆,不晓得想到什么心思,突然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看到我在门外吓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有人顺着她随手指去的方向扭头看去,眼帘里不偏不倚正撞入一张彩色地毯,几乎顷刻之间,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倒流汇往过去,杨靖安连忙打断喋喋不休的陈妈,起身命令她赶紧出去。 窗外开始下雨了,屋里的门却紧紧关着,闷热的气息笼络而来,满头汗水的人半跪在地毯寻索当年的痕迹,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光秃令他至今心生疑惑。 然而,等他无意间翻到地毯背部定睛一看,标有清晰数字的序号竟叫他开始心跳奔腾。 这两张手工地毯是高中暑期时,杨靖安游历欧洲淘来的绝版好货,因着油彩独一无二,他将两张都买了回来,一张铺在自己起居的卧室,一张铺在放映室里直到有人住进客房才挪下楼,而自始至终他手里这张编号的地毯都应铺在他的卧室才对。 愈发笃定某种想法的人起身去了楼上,推门进到曾经起居的卧室验证心中所想,直到清楚看见原本属于孟以栖房里的地毯出现在自己卧室时,他懊悔得恨不得时光能立刻倒流回那个心灰意冷的午后。 Ch.50 一早说好了下班去游泳,孟以栖也带齐了装备,可外头阴雨连绵的天气直接断送了沉倩的兴致,加之,她的例假正巧提前造访。 “栖栖,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去不了了。”下午上班时间,沉倩首先告知了孟以栖这个坏消息。 “没事,我自己去游。”孟以栖不兴半途而废,何况她今天正准备洗头。 整个下午,孟以栖都在病房和手术室两边打转,忙得两条腿都要擦出火星子来,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休息,没十分钟便要下班了。 沉倩肚子不舒服,到点打卡走了。 孟以栖坐在位子上吃了几块黄油饼干垫垫肚子,与几位留在科里值夜班的同事打过招呼便走了。 提前叫了网约车等在医院门口,背着防水包的人撑伞踏入了淅沥沥的雨中,很顺利地踏上出发宛之酒店的路途。 许是下雨的缘故,酒店出入的住客稀疏,就连顶层的游泳池里也寥无几人,换衣区更是看不见除孟以栖之外的其他女性。 起初勉强答应沉倩来游泳的人此刻庆幸极了,觉得下次还可以如法炮制,专门挑天气不好的日子过来霸占泳池。 换上泳衣的孟以栖做了几分钟热身操,淋浴下冲湿整个躯体后才进入空无一人的池子里。 得到充分的施展,孟以栖游得酣畅投入,从蛙泳切换到自由泳,每种泳姿都游够了半小时,她也耗尽所有力气爬上岸来休息。 馆内时间此时正好八点整,岸边缓解的人想着洗浴过后可以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晚饭,结束再从这顺路打车回海棠湾住,也收拾一下明天回县里过节的行李。 计划好一切的人打着寒颤走进女浴时,门口立着的正在维修告示牌叫她晴天霹雳,负责泳池区域管理的员工歉仄地告知孟以栖,淋浴区内的水管突然坏裂正在抢修,酒店愿意赔偿客人相应的损失。 孟以栖拒了员工提出的免费入住行政套房一晚的票券,十分明确地表示自己目前的需求,“入住不需要了,我现在很冷,只想要一间客房洗澡。” “不好意思女士,是我们的失误,酒店今天的所有客房都订满了,实在满足不了您的要求。” 冻得打摆子的孟以栖心却火燎般的急切,她赶紧走去衣柜取出吸水浴巾披上身,无奈地问身后满脸歉疚的工作人员,“那大概要修多久?” “具体不清楚,一两个小时肯定是要的。” 等待的时间足以孟以栖擦干身子回家洗澡,可她现在是一身的消毒水味,连头发都硬邦邦结在一块,实在难受得要命。 愈发郁闷的人就在这时突然想到防水包里的房卡,那晚,她从他手上接过房卡时绝无考虑过今日的局面,眼下,即便再不愿借用的人也臣服于现实处境,孟以栖终究背上包乘电梯下达楼层。 在刷卡进门前,孟以栖踌躇了一阵子,她晓得有人可能还未从沿海回来,可即便是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孟以栖还是心虚不已,毕竟口口声声说不要再联系的人是她自己,结果转头却又能堂而皇之地踏入他的领域。 犹豫的时刻里,孟以栖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吃一堑长一智的人顷刻抛却了所有杂念,毕竟身体垮了一切都得耽误,况且,他的破酒店坏什么不好,坏了泳池淋浴本就应该给她找个地方洗澡! 如此一想,孟以栖心里忽而理直气壮,刷卡推门进了漆黑的套房。 没想着打探某人私域的人只在浴室附近走动,换洗的衣服和防水包一起挂在门口衣架,孟以栖带了干净浴巾和洗漱用品进了浴室,反锁上门才安心脱下湿漉漉的泳衣,走到热气腾腾的淋浴下开始搓洗身子。 洗澡很讲究的人做发膜也至少十分钟,所以花费的时间颇长,等到吹干头发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噜叫的人想到自助餐营业到十点,快速裹上浴巾抓紧时间去外头穿衣服。 推门出来,孟以栖本能去找挂在衣架上的防水包,可光秃秃的衣架上她的东西全部不翼而飞,短暂的疑惑里,孟以栖头顶的灯倏然灭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令她在暗色里转过身来。 果然,有人点着一根烟坐在不远处的真皮沙发里,光影里,熟悉到刻骨的轮廓叫孟以栖呼吸错乱,几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你没有衣服穿,出不了这个门。”似乎晓得她进退两难,沙发里的杨靖安即便是好心告知的口吻也带着威胁意味。 孟以栖的榆木脑子终于灵光起来,“你该不会是故意把我引过来的吧?” “什么叫故意?”杨靖安抖着手里的烟,忽明忽暗里,星火落到西裤腿上,有人不在意地拍去灰烬,送入唇间吸了口吐出来,“有监控为证,不是你孟以栖自己主动刷卡进了我的房间吗?” 晓得他不会安好心的孟以栖顾不得一切,转身时,有人扔了烟大步跨过来,赶在她拉开房门之际一掌拍了回去,也强行箍住某个欲要再逃跑的人。 “杨靖安,你放开我!” 喝了酒的人通常没有理智的脑子,杨靖安也不例外,仗着醉意肆无忌惮地贴在她香软的后颈,沾着烟味的手也敷在她裹着浴巾的腰肢,有一只甚至攀到起伏之下贴着硌人的肋骨。 “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出去?” 无限的热量正在围剿需要喘息的孟以栖,后颈里扑来的酒气令她迫切想要逃离这个虎穴,口里严肃地向他讨要,“你把衣服还我!” “那你能把事实还我吗?”他冷声反问道。 还在反抗的孟以栖神色忽而难住,杨靖安撤出贴在肋骨的那只手来转她的脸,有人扭头之际依旧满眼的否认。 “什么事实还你?是我那日在车里说的话不够清楚?还是你杨靖安理解能力有问题?”孟以栖再无情不过的嘴脸,“那我现在彻底与你划清干戈,以后干脆坐实陌生人好了!” 重逢至今,眼前人脑子里最多的想法莫不就是予她而言不痛不痒的“陌生人”,有人却被她这副扭转不得的翻脸无情彻底混淆了理智,拦腰抱起还在挣扎的人无视她的抗拒往更深的夜里走去。 “忘了也罢,我带你回忆,”耳边的人声再冷静不过,即便掺杂着明显的酒气,孟以栖也晓得他处于清醒状态,哪怕他的行为全无理智,连贯地将她抛扔至沙发,再欺身压来时,她也听清了他口里的威胁,“直到你记起来为止。” “滚……”下去。 后两个字被杨靖安烫人的呼吸吞没了,胸前的沉重叫孟以栖深陷在沙发里承受着某人的胡作非为,嘴角不断溢出的细碎杂音因他手掌揉搓的力道而加重,纷乱无序地纠缠了好长一阵,有人趁她故技重施之际先松了口,也来擦她红肿双唇上留下的暧昧津渍。 “你再敢咬一次试试?” “把你的手拿开!”孟以栖满脸绯色地抖着身子,喘息里都是浓烈的愤怒。 那只滚烫的手掌不知何时伸入浴巾里头肆意妄为,不算粗粝的虎口研磨在圆弧里掐揉抚弄,指腹偶尔触碰到顶部的敏感点时,有人咬紧牙关不出一声,更无地自容地闭上了眼睛。 “记起来了?”杨靖安却偏偏不给她当鸵鸟。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更冷冽的口吻,“我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你赶紧放开我!” “有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冷笑的人忽而松了箍在她双腕上的手,有人见机立马要逃,站起之际身体却不受控制倒向地毯,几乎同一时间,牵着她手的杨靖安翻身压上,一只手的虎口卡在她下颌轻轻用力抬起,脸贴脸地来吻她朱红的唇,“你孟以栖恰好就是。” 又一次,来不及有任何反抗的人双腕被他另只手倏然箍紧,毫无挣脱的处境令她陷入更急的喘息里,因着有人不加克制的吻势与力道,她挣扎的力气也逐步削弱,由着他凌乱的呼吸从双唇移向颈肩。 云雾迷蒙般的幽暗里,孟以栖睁着双眼急促地吸氧,冷热交替之间,她胸前的布被人一手扯了,随之而来的濡湿往下蔓延化开来,一股深深的无力叫孟以栖的眼眶聚集了湿气。 眼泪顺着脸颊滑至沟壑里,有人尝到咸意抬起头来,暗色里,咬紧双唇的人正默默流着眼泪。 目睹她这副破碎的样子,杨靖安心疼死了,覆上来吻她落下的泪,“你哭什么?” 她一言不发,冷冷瞪着咫尺的人,有股恨不得嚼碎他的憎意。 “同样的事,五年前的夜晚,我们也做过。”杨靖安箍在她腕上的手来摸孟以栖湿润的脸,压着喘息声告诉她,“我梦里经常能回到那晚,栖栖,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身临其境的人深受折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阻拦他伸去腰下的手,“不可以!” “那什么是可以的?”受够了她拒不承认态度的杨靖安吼着来问她,“为什么当初可以脱衣服同我上床?为什么转头又可以与你的学长开始交往?孟以栖,别告诉我,你那晚也醉到不省人事了?”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从头至尾都在否认的人闭上了湿润的眼睛,有人见她这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更加气恼、无力。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听到脱衣声的孟以栖顷刻间慌张,趁他脱手解皮带之际,连忙裹回浴巾往外爬,可手无寸铁的女人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一只脚腕被人圈住硬生生拖了回来。 后背的重量重新压上来时,金属制的皮带扣叫孟以栖腰间一凉,火势继而顺着灼热的掌心走遍了全身,禁不住颤抖的人扭头来警告为所欲为的杨靖安,“你敢这样做,我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五年前不来恨我?” “你怎么晓得我不恨你?” 快言快语的交战之下,有人冷笑一声,手掌穿过长发扣在她黏糊的脸颊,拇指轻重交替碾着泪痕轻声问她,“那又为什么恨我?” 她缄默着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愿承认与他有一次不愿回忆的失序。 “承认我们曾经有过一次欢爱的经历对你孟以栖而言是很可耻的事?因为你就是天生地爱助人为乐拒绝不了我提出来的性需要?是这样吗?” “你住口!”孟以栖终于忍受不了他口里没有下限的自己,眼眶里打转的泪又滑了下来。 因她一再回避的举止,杨靖安的耐性终于告罄,“孟以栖,要么你亲口告诉我事实真相,要么今晚我们坐实一次后再谈!” 压得严丝合缝的人已经抽出皮带,他从来都是将想法付之行动的第一人,被逼到悬崖的孟以栖叫着来打断他分开腿心的动作,“杨靖安,你这是强迫我!”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杨靖安即刻停下动作,托她的脸转向自己:“你只需回答我有或没有。” 孟以栖睁着模糊的眼睛,也听清他最后的问话,“五年前那晚有没有跟我上过床?” 简单到只要回答A或B的答案,有人明显挣扎过后才扭走头答复,“没有。” 毫无新意的答案叫人心凉了一寸又一寸,杨靖安给过孟以栖很多次坦白的时机,她却无有例外地接二连叁否认事实,既不愿勉强自己坐实他心里毫无下限的形象,也不愿承认深深刻在他脑海里那场近乎真实的春梦,不就是仗着他手里不着一丝证据? 头顶的智控灯倏然亮起时,孟以栖闭紧双眼埋低了脸,企图能没入身下的地毯消弭于无形。 除去彼此无法忽视的气息,没有任何怪异的举动,禁不住的人睁开双眼之际,撞入眼帘的复杂图案叫她瞬间惊愕失色,身体本能反应地往他胸膛里缩去。 “你一直都记得,是吧?”杨靖安掌着她的脖子不断往前推送,视野前方的位置正是那块拳头大小的光秃,恨不得咬上她耳垂的人陈述事实道:“这块地方沾了你流下的痕迹,你拿剪刀剪了,趁我睡着调换到了楼下客房,对吧?” “不是,我没有!”急于否认的人摇头来反驳他,也用力挣脱他束缚的怀抱。 可杨靖安却将她整个人拨正过来,肌肤相贴在一块叫嚣着不甘,“看着我回答!” “不是,我没有……” 闭着双眼的人口里还在自欺欺人地念叨,有人一丝不落将她的心虚尽收眼底,口口声声反驳道,“孟以栖,这是你爱我的证据!” Ch.51 p o1 8t s.v ip 外头骤雨如幕,王南柯候在驾驶座里打瞌睡,铿锵有力的水花声里,有人忽然来拍耳边的车窗,他吓得一秒惊醒过来,吃惊望着车外淋雨的杨靖安。 “哥。”王南柯忙推车门下来,手里那把雨伞还未撑开,已叫杨靖安的吩咐打断动作。 “她一会下来,你给她安全送到家,听到没?” 杨靖安口里的“她”,王南柯自然晓得指谁,每次只要哥在工作之外出现于宛之酒店,必定也是因着收到有人过来游泳的消息。 他点头领命,“那哥你怎么回去?” 目光里淋得湿透的男人一言不发转过身,王南柯焦急喊着杨靖安离去的挺拔背影,暴雨里的人置若罔闻,抓着手里的西服越走越快,直到消失进更浓重的雨夜里,王南柯赶紧撑开伞奔去酒店大堂蹲守。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孟以栖乘电梯下来,她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外侧红了一圈,连情绪都可见的低落,见到王南柯更是本能的回避。 “栖栖姐,哥吩咐了叫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叫车回去。”看好文请到:y ehu a 6.co m “外头好大的雨,你打不到车子的。” “多谢,不必了。”孟以栖直朝大堂外离开。 王南柯若是今夜真的放任她这么孤零零走了,有人明天晓得了指不定就是炒鱿鱼警告,机灵的人只好上手来抢了孟以栖的包,快步走在前头知会措手不及的人,“栖栖姐,你别为难我了,车子就在外头停着啊,我等你过来。” 有人灯光里踌躇了几分钟,玻璃外的雨幕也未减弱,轰隆雨声将她繁复的心思搅得一干二净,苦笑着的人联想起先前那场闹剧,何至于受不了他又一次安排呢? 走出旋转门,孟以栖撑伞上了跳着双闪的车,坐在平日里习惯的右手边位子,侧首对着窗外犹如飞瀑的景象。 这一刻里,窗外的街景、霓虹、一切都没入了湍急的雨流里,唯有她不断清晰浮现的记忆。 二十几分钟前,杨靖安轻易地戳穿了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面对那张曾经记录过种种痕迹的地毯,孟以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从前,她傻傻地以为有人喜欢的也是自己,在他的强行之下心甘情愿地交付了一切,而后坚固的信念因他的一句话扭转乾坤,直到今日,无论过往的真相如何简单,孟以栖都觉得不再重要了,因为她与他注定要在这段关系里沦为最陌生的亲人。 次日一早,雨还在淅沥沥下个不停,孟以栖撑着一夜难眠的身子熬到下班,候在院门外等来了姐姐的私家车。 此次返家扫墓、过节的只有叁人,杨宛平临时退了出来,孟以楠口里的解释十分简明,宛平要替父参加本家兄弟的寿辰。 后排里,坐在妈妈身侧的杨书妍补充道:“小姨,其实本来爸爸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外公外婆家的,因为爷爷把吃席的任务交给了哥哥。可是哥哥不晓得怎么回事,今天早上突然发起了高烧,四十多度把陈婶婶都吓死了!” 杨书妍捂着小心脏也吓得不轻,摇着妈妈无动于衷的胳膊,“妈妈,我可以给哥哥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舒不舒服吗?” “他是大人了,吃过药就能退烧,这个时候或许要吃晚饭了,妍妍还是不要打扰哥哥了。” 杨书妍噘起了嘴巴神伤无比,得不到妈妈的同意,只好攀附到副驾驶座椅背上问一声不吭的孟以栖,“小姨,你不担心哥哥吗?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他呢?” “杨书妍!”孟以楠扯她复归原位,“坐车子不能乱动,安全问题怎么和你强调的?” 她还嘴,“我又没有把手伸出窗外,哪里不安全了?” “你闲得坐不住,”孟以楠从书包里掏出学习耳机给她戴上,“那就背英语单词吧。” 母女两终于消停之际,孟以栖的心也愈发堵得慌,她应该晓得有人昨晚淋了一场冰冷的雨,可无论他的初衷是为何,她都不必感到任何愧疚。 车子抵达青阳县的家属楼,时间刚好七点半,何清与孟远方提前关了医馆回家,夫妻两慢条斯理地折腾出了一桌子菜。 两个女儿带孙女吃得津津有味,饭桌上,孟远方交代了明天的行程安排,上午一家子需要早起前往陵园扫墓,中午的时候有大家族聚餐,晚上就是自家人在家里头过中秋夜。 这厢吃到快九点才结束,孟以楠带杨书妍回下榻的酒店休息,孟以栖留在家中过夜,洗过澡后,一夜未睡踏实的人沾上床便入了梦里。 大叁开学前那阵子,孟以栖也经常失眠多梦,后来孟远方晓得她睡眠不好,还特意熬了几副中药叫她每天喝两碗,调理了大概半月才恢复正常作息。 九月到十月那阵子正逢中秋、国庆,孟杨两家走动频繁,待在县里过节的人依照父母的意思,早早候在小区门外等候姐姐的私家车。 先下来的是风度翩翩的杨宛平,紧接才是孟以楠与可爱的外甥女,叁岁多的粉娃娃一口一句“小姨”,乖巧到讨人喜欢的不得了,孟以栖抱着她又是亲又是抱,过了阵子才看见姗姗来迟的另一辆车子。 早听爸爸说,今天杨老爷子也会过来做客,有所准备的人特意早起梳妆打扮了一番,长发白裙的柔美女孩亭亭玉立站在街头,目视着驾驶座里推门下来的杨靖安,他似乎没看见她一般的冷淡,扭头去了后座里搀扶杨爷爷下来。 后来,少爷架子的人在她家坐了一杯茶不到的工夫下楼了,也不晓得是嫌地方小还是嫌有人碍眼。 眼观六路的何清就在这个时候吩咐孟以栖下去陪他转转,后者却别扭地摇头拒绝,“我不要下去。” 何清提点她,“他人生地不熟的,下去透透气要是走不回来,一会该耽误了去饭店。” 本着为父母解忧心态的孟以栖还是硬着头皮下了楼,好在黑衣蓝裤的人没有走远不见,他就站在一楼冯奶奶家的无花果树下。 上回的冷落还历历在目,生怕情景再现的孟以栖踌躇半天才走到某人身旁,也看清他手里抓着的几颗紫皮果子。 “你干嘛摘人家果子啊?”孟以栖做贼心虚地看了眼院子里未合上的门,冯奶奶好像在家里做饭,有红烧味的香气飘出来。 “摘几个野果子怎么了?”有人理直气壮,开口的语气也十分淡漠。 “这不是小区里的野树,这是冯奶奶家养的!”孟以栖二话不说从他手里夺回那几颗看着最肥美的无花果。 有人顷刻黑了脸,数落她家里的招待果食,“茶几上放苹果橙子,存心要人吃不了是不是?” 孟以栖这才听出来他在嘲讽,一一来辩驳,“苹果橙子怎么了?这都是最健康富有维C的水果,而且,我不是还给你洗了葡萄黄桃吗?” “谁说我喜欢吃葡萄黄桃?” 有人扁嘴,招待不周的样子来关心他,“那你喜欢吃什么?” “无花果。” “这是冯奶奶的果子,我给你去买。” “我就要吃这个。”他两手抄牛仔裤袋里,做起要求来毫无客气,“外皮洗干净。” 她为难道:“我给你去外面买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一样了?你都说这是家养的树,跟外头果园里结的能比吗?”某人拿她的话把她堵的死死的。 “真受不了你。”孟以栖嘀嘀咕咕里走进了冯奶奶家的院子,个头不太高的人垫脚扒在厨房外敲了敲窗,过了会人才抻出头来,她打着招呼道:“冯奶奶,节日安康。” “哎呦,是栖栖啊,吃过了没有?奶奶在家做小炒鸡呢,进来尝尝。”冯奶奶是独居老人,见着孩子热情得很。 “谢谢冯奶奶,我家里来客人了,一会要出去吃呢。” “奥。”冯奶奶听着往院子外瞧去一眼,“栖栖,那是谁啊?” 孟以栖装作视而不见某人的眼色,大方地回复老人家,“是我大外甥,是不是很好笑?” 冯奶奶晓得孟家大女儿的婚姻经历,难得他们一家子都坦坦荡荡的个性,老人家笑着打趣外头的男孩,“你这大外甥长得俊的很哎,个子还老高的哦,一看就讨小姑娘喜欢。” 孟以栖没有异议地笑笑,心想他似乎也讨老人家喜欢,说不定是个好兆头,于是趁机打劫,“冯奶奶,我外甥说您的无花果种得很好,他不小心摘了几颗下来想尝尝。” 冯奶奶这才听出她的难言与请求,爽快大方地挥手道:“吃吧吃吧,没事的,我本来种着就是给街坊邻居摘的,不用特意来跟我讲。” 孟以栖客气地言谢过后,在冯奶奶家院子里的水池洗干净了无花果,双手捧来某个少爷架子的人眼前。 “给你洗干净了,吃吧。” “你平时对人都这么点头哈腰?” 她那叫有礼貌好吗?孟以栖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也存心叫他收敛一点脾气,“当然不是,还不都是因为你。” 受用的人轻轻扯了扯紧绷的下颌线,转而要求她,“扒开。” “你自己手断啦?” “我就要吃你给我扒好的。” 看在她之前反悔放他鸽子的份上,有错在先的人一再容忍他今日的少爷脾气,乖乖扒好一颗无花果来递给他吃。 不过在他伸手之际,孟以栖却紧急缩了回去,一句讨价的话叫两人都陷入了含混的对视里。 “那你吃了这颗无花果,就不准再生我气了。” 有人两眼定定地盯着她不说话,直到接过她手里的无花果吃完一颗,才意犹未尽地催促某个面色绯红的人,“再扒。” Ch.52 扫墓、聚餐、中秋圆夜一天结束,孟以楠带着书妍先回了市里,还剩叁天休假的孟以栖抽了一天空登岛探望外婆,其余时间留在了县里陪父母,白日里睡到自然醒有妈妈做的可口饭菜,午后闲着没事就跑到医馆里充当学徒,帮着爸爸给一些过来诊脉的患者抓中药,要么就是义务地给街坊邻居们做做推拿。 眼见着外头火红的夕阳快要下山,孟以栖送走了冯奶奶折回医馆时,好巧不巧撞见叶紫来替她妈妈拿煎好的中药饮。 “孟以栖!” “叶紫!” 两人从小就是街坊邻居,寒暑假一起玩耍,又念同一所小学,班级里形影不离,不过随着孟以栖初中进入市里念书,分道扬镳的两人联系日益减少,但只要见面总能抛却时间的隔阂,聊得十分投机。 “上次我妈还说看见你了,你这次回来待几天了?” 两人站在医馆外的台阶下叙旧,孟以栖回答叶紫,“待叁天了,明天就要回市里了。” 叶紫可惜道:“那看来明天也没时间约你上街逛逛了。” “听我妈说你现在也在市里工作啊?” “是啊,我当小学老师,你晓得的,又累又不讨好,就落个寒暑假休息了。”叶紫吐槽归吐槽,也关心她现在的工作境况如何。 孟以栖当然就一个字,“忙!” “那不行。”叶紫思忖,绝不能错过这个择日不如撞日的时机,“一会我男朋友来接我去明明那吃串串,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太好吧?你们好不容易二人世界。” “简直好得不得了!他本来就是给我爸妈送东西过来的,正好也介绍你两认识认识。” 旧友的盛情难却,况且,又正好在明明的店里碰面,这下简直两全其美。 “好!”孟以栖兴致盎然地点头,“我先去跟我爸讲声。” “我等你啊。”叶紫笑嘻嘻地目送人踏进了医馆,这头已经给在赶过来的男友发消息通知。 等孟以栖换好衣服抽身而出,陪着叶紫把中药饮送回了家,然后在叶家吃着水果坐了会,有人传说中的男朋友终于到了。 叶紫的对象叫黄宇轩,模样周正高挑,是地地道道的云市人,今日特意来给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送阳澄湖大闸蟹,顺道再与分别几日的女朋友约个会。 叶紫妈妈还想留人下来吃饭,女儿一个劲地否决,“妈,下次吧,我们讲好了去明明那吃。” “好吧好吧,不耽误你们年轻人叙旧了。” 这厢,孟以栖与叶爸叶妈告别,紧随牵着手的小情侣下楼,她走在连体婴身后,被迫承受着二人亲昵的画面,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的姨母笑。 上车出发前,一直暗中观察的黄宇轩忽然扭过头来打量,孟以栖以为他有话要与自己说,谁晓得只是停留了两眼,继而与女友一人一边上了车子。 “栖栖,上车啊。” 孟以栖应着叶紫的提醒,稀里糊涂地坐进了后座里,十几分钟后抵达了明明的串串店。 蒋明明颇有生意头脑,与探店博主合作搞了个团购优惠,店里这阵子几乎晚晚爆满,好在身为老板的人有点特权,提前为他们留了处僻静的位子。 孟以栖与蒋明明寒暄一番,顺带结识了他的新婚妻子刘佳欣,也是叶紫后来在师范学校的同学兼好友,见到孟以栖之时从头到脚欣赏了遍,再去揶揄某个不修边幅的人,“明明,没想到你发小这么漂亮啊,怎么这帮人里就你长歪了呢?” “我长歪了你还跟我,那你图我什么?”明明胸前挂着条油腻腻的围裙,让人望着着实没有所图的邋遢。 “图你叁天不洗头,图你到了家里就往床上一躺,图你一身的牛油味,行了吧?” “老婆,你……真的一点不给我面子。”忙到头发都打结的人很是尴尬。 “好了,你快去看店挣钱,我帮你招呼发小。”刘佳欣亲他一口坐实了心甘情愿的成分,新婚夫妻两依旧永结同心。 串串店都是自取食材料碟,叁个女人转了一圈拿了满满几大盘回来,留下的黄宇轩不仅为她们倒好饮料,还贴心地冲洗了遍碗碟筷子。 刘佳欣赞许老黄也拉胯某人,“什么时候明明要是能像老黄这样细心体贴,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瞎讲,明明除了心粗一点,你要什么他不给你啊?” 也是,刘佳欣不酸不溜秋了,八卦地扭头问身侧在帮忙下菜的美女发小,“栖栖,你有对象吗?” 突然被cue的孟以栖腼腆一笑,“我单身。” “早就听明明说他有个发小大学读了八年书,成绩优异,长相好,性格也好,今天算是见到真人了,居然跟他说得一模一样。”刘佳欣很奇怪这样姿色过人且有着充分条件的女孩子为何孤家寡人,“不过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啊?是工作太忙了吗?” 叶紫简直两眼发晕,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查户口似的刨根问底,于是桌子底下踢了她好几下。 直来直去的刘佳欣戳穿了某人的小动作,“叶紫,你别踢我啊,我问问清楚原因啊,搞不好以后有条件好的人还可以帮栖栖介绍嘛。” 赶在叶紫替自己解围前,孟以栖大方地承认并委婉拒绝道:“我现在规培期间,平时医院里工作很忙,基本上抽不出空来社交,不过我暂时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还要多谢你替我考虑了。” “好吧。”刘佳欣不强人所难,招呼大家开动。 吃着麻辣串串聊天,从小时候的趣事一件件普及,自然又讲到各奔东西的那段经历。 “那你初中以后就不经常回来了?”刘佳欣好奇地问孟以栖,“你高中在哪念的书?” “云市双语高级中学。” 咬着小酥肉的叶紫霍地反应过来,“宇轩,你不也是这个高中的吗?” 看着对面在吃串串的孟以栖,黄宇轩确切不移地点头,“我们还是同级。” 与此同时,莫名而来的一股熟悉感占据了孟以栖大脑,直到他本人亲自确认道:“你是理科叁班的孟以栖吧?” 惊讶的人连连点头,“你怎么晓得?” “对啊,你怎么晓得?你该不是以前暗恋过栖栖吧?”叶紫也百般奇怪,食指逼问他。 黄宇轩尴尬地笑笑,连忙否认的解释,“不是我,是我一个同学。” “谁?”叶紫接着逼问他。 “庄家聪。” 孟以栖表示不认识这个人,黄宇轩并无讶异,毕竟那个人实在不值得被人念及。 “为什么?”一直没插上话的刘佳欣疑问道。 “他这个人很难评,个人作风大有问题,前不久才出了事。阿紫,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吧?”黄宇轩求认同的看着叶紫。 记性颇好的人印象深刻道:“你是说脚踏多条船还把人家肚子搞大要打胎的那个变态同学啊?” 黄宇轩点头,“是他。” “咦,这种人谁敢被他暗恋?就是考上了公职人员也配不上那身廉洁的制服,还好被开除了。”叶紫一顿嗤之以鼻后,又来庆幸,“栖栖,你幸好不认识他,没被这种人纠缠过!” 这么说来,孟以栖闭塞的思绪忽然之间打通,恍然大悟般地来问黄宇轩,“他以前是不是偶尔会去游泳馆游泳?” 黄宇轩不假思索地点头,“对,每周五下午的兴趣课堂时间。” 一旁吃着牛百叶串的叶紫奇怪他怎么这么笃定? “因为他去游泳馆的原因……不是锻炼身体。” 深谙套路的刘佳欣几乎秒懂,“恶心死了。” “我对他有点印象。”孟以栖并无刻意掩饰过去的惊险经历,“有一次我在泳池里溺水就是因为他抢了我的漂浮板,那次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叶紫盯着欲言又止的人。 无端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人,孟以栖逼着自己将他挤出脑海里,口气淡定地道来,“要不是我命大,应该就不在这里和你们吃饭聊天了,不过后来我也没再看见他来游泳。” “呸呸呸!”叶紫赶紧呸去霉运,也叫她快点呸走。 迷信的人反应过来跟着呸了好几声,好怕噩运降临的懊悔之色逗笑了大伙,等周围的笑声消弭散去,黄宇轩才说起一段令人拍手称快的经历。 “真的?”叶紫听完黄宇轩不添油加醋的叙述,简直好奇他口里那个张扬跋扈的人物,捉急地来问失神里的人,“栖栖,那这个男生你认识吗?” “她当然认识,那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外甥。”黄宇轩帮她作答。 “原来是你姐姐的继子啊!”叶紫神色夸张,“栖栖,这要不是你外甥,我该以为这个男生喜欢你了!不过像这种轻佻管不住嘴的王八就应该被狠狠教训一顿!” 从前,晓得有人在泳池里对低年级的男生大打出手,却毫无怀疑过同学们口里议论的流言蜚语,一心以为是对方侮辱了他的心上人才令他失去了一贯的冷眼旁观。 而今,有亲身经历者袒露了关于那日里的所有细节,许多年后才得知当日全貌的孟以栖无论如何都恢复不回起初的平静。 吃到中途,蒋明明丢下看店任务上桌来陪旧友,大家杯子里的饮料都相应换成了酒,直到串串店打烊前,叁个女人都不同程度地喝醉了,不胜酒力的孟以栖被他们送回家楼下后,却跌跌撞撞走去了池塘边的小广场。 月光柔和倾泻在大地,幢幢楼影里,她的影子格外孤独地嵌在长椅的角落里,时不时随秋风东倒来西歪去。 头昏脑胀的人满脑子充斥着密集的雨声,有人口里的事实与肯定还历历在耳,她否认到底的立场因他摆在眼前的证据瓦解,不敢僭越一步的人只能狠心地来与他割席。 最终,她睁开了模糊的眼睛,同他冷声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过期的时效、两清的态度,叫心高气傲的人还了她的自由,孟以栖却躺在空余自己的酒店里心如刀割。 此刻,不能自控的人掏出包里的手机来,她想问问有的人,为什么明明长了一张嘴,可从来都只有模棱两可的行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表达,为何她至今都等不来! 黑名单页面里,忽而清醒过来的孟以栖狠狠拍了几下沉甸甸的脑袋,她怎么可以打给他呢? 一段开不出花的关系,从开始就注定了无果。 Ch.53 酒精的好处在于可以一夜无梦至天明,坏处也显而易见,被手机铃音吵醒的人头痛欲裂,迷迷糊糊里接通了电话。 “你好,哪位?”孟以栖甚至撩不开沉重的眼皮,问候声也夹杂着近乎缱绻的倦意。 听筒里的气息沉了几分,稍后才有嘶哑的说话声传入孟以栖耳里,她也几乎一秒睁开了涩眼。 “下楼。” 被震惊到的人看了眼通话界面,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把他拉出了黑名单,大脑一时间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唯有大片空白充斥着正在苏醒的意识。 一声不吭的人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手机往床头一扔继续回笼觉,可刚闭上眼睛,扰人清梦的铃音又紧接响起,吵得她脑瓜子生疼。 接连挂断几次,孟以栖忍无可忍来接通,却被有的人理直气壮抢白在先,“孟以栖,五分钟内你不下楼,我自己上去敲门。” 时钟显示此刻刚好过了九点,卧室外隐约能听见何清打扫卫生的杂音,生怕有的人自己贸贸然上楼来挑事,孟以栖赶紧下床刷牙,脸都来不及洗一把,穿着棉睡衣下楼会不速之客。 一丝不苟的人依旧站在冯奶奶家的无花果树下,与多年前并无二致的背影却叫眼下的孟以栖生了却步,直到有人听闻动静扭过头来,她才别无选择地走上前来。 “你过来做什么?”孟以栖冷眼瞧着瞳仁遍布红血丝的杨靖安,心头毫无半分同情怜悯。 “过来问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以栖以为他还抓着过去不放,存心叫自己给他闭门羹吃,“我那晚讲得很彻底了,你爱罚站罚站好了。” 扭头就走的孟以栖忽而被他莫名其妙的质问怔住脚步,“什么叫都是我的错?” 疑惑的人转身来看他同样写满疑问的脸色,风寒刚见好转的杨靖安忍不住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地反问道:“孟以栖,你昨晚打给我骂了整整有十分钟,该不会一觉醒来全忘光了吧?” “不可能!”她几乎是一口否决的笃定。 “看下你的通话记录吧。”有人懒得多费口舌。 不信邪的人打开手机通讯录来检查,结果界面上的通话记录赫然在目,她尤为肯定的神色也瞬间凌乱了不少。于是,再对视上杨靖安目光灼灼的视线,印象为零的人也平添了一股心虚,她压根忘光了昨晚发生的经历。 “我……喝醉了,你就当我发酒疯吧。”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原谅我吗?” 孟以栖当真回忆不出一丝有关昨夜那通电话里的细节,抛开醉酒后可能产生的糊涂不谈,此刻清醒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前几晚的所作所为! “你做梦去吧!”孟以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那你就当我在做梦吧。”有样学样的人破罐子破摔。 孟以栖也被他的无赖气到无以复加,那晚手无寸铁没叫他尝受一星半点的教训,今天随手抄起单元门口靠着的一根拖把棍狠打上身,不假思索的人也被他的甘心受罚吓了一跳。 “你不晓得躲?”孟以栖握着棍子的手本能地软了下。 那几棍子重重打在心脏位置,有人疼到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松口问道:“有没有解气?”怕她不够解气的人也不要命了,“只要你觉得痛快,打断棍子都可以。” 不上当的人铁了心地扔了棍子,也来告诫他,“我不想看到你。”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因着昨夜醉酒归家,孟以栖根本没有仔细洗漱,上来后直接进了浴室里洗澡。 半小时过去,吹头发的人拉开一条门缝喊何清,“妈妈,帮我拿下挂在阳台的一套内衣。” 听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孟以栖又揿开吹风机开关继续撩动半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才有敲门声响在耳际。 头发吹了有八成干的人摘了插座,也开门来取何清手里的东西,然而视野里,一只骨关节泛红的手往里递来,掌心里还攥着柔雾色的蕾丝内衣。 顷刻反应过来的人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内衣,也恼火地吼着一门之隔的杨靖安,“滚远点!” 有人听话地走远了,直到穿戴整齐的人踏出浴室,一刻钟前倒的一杯热茶也凉了,正好够浇灭他心里腾烧的那把燥火。 视沙发上端坐的人为空气,孟以栖进屋反锁房门,紧接给不翼而飞的何清打电话,得知去菜市场买菜的妈妈已经留客,她悬着的心终于死得透彻。 孟以栖口渴死了,开门出来倒了杯水喝,也不晓得是她刻意遗忘,还是有人天生没长脚,竟然冷不丁走进了厨房里。 两人错身之际默契地挡着彼此前路,以至于有人胆大走近一步把她逼进了角落里才摸到水壶,“你故意的吧?” 案台边,孟以栖捧着水杯仰头望来,垂着头的杨靖安五官比先前更加清晰,因病瘦削了点的人连嘴唇都干涸到起皮,憔悴的样子不晓得是在装模做样,还是风寒没有彻底好透之下的虚弱。 铁打心肠的人嘲讽他愿意纡尊降贵,“什么时候我家这座小庙也能容下你这尊大佛了?” “你同意的话,逢年过节我名正言顺地上门更合理。”有人昭昭之心也口无遮拦。 “合理你个大头鬼!”孟以栖就差骂他不要脸,面热心跳地推开他要走。 有人吃痛一声拽住她的手腕,后者本能地反抗,“放手!” 杨靖安拧着眉毛嗔道:“栖栖,我胸口好痛。” 意识到不小心二次创伤到他心脏位置的孟以栖毫无愧疚地咒他,“痛死你活该!” 活该的人自认倒霉地松了手,目视她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喊了句,“真的药膏也不给我一支?” 孟以栖终究带门回了卧室里,添满一杯水饮尽的人心里酸痛得要死时,去而复返的人携药膏和棉签棒砸到他手边的案台上,口吻再冷淡不过,“自己涂。” 千钧一发之际,杨靖安扔下杯子,抓过案台上的药膏棉签去追孟以栖,跟着她的脚步闯进了房间。 “谁叫你进来的?” 他反手锁上了门,有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警告他,“杨靖安,你再明知故犯,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栖栖,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会话。” “说话为什么要反锁门?” “你就当我怕你跑掉吧。” “这是我的地盘,要滚也是你滚!”孟以栖简直无语至极。 “好。”他口吻迁就,“说完话就滚。” 孟以栖气得哑口无言,背着他坐去电脑前的转椅里,手里捧过一盆长满刺的仙人球,随时随地切换成防身工具。 “栖栖,什么叫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杨靖安不认同,“已经产生过的感情在你那里是可以轻易转移乃至消弭的吗?” 无声的回应令他更加笃定自己的心意,“那我做不到你这样无情。” “昨天半夜你打电话过来哭着骂我,估计这辈子最脏的话都问候给了我杨靖安,既然你心里有这么多怨气为什么当下不能朝我发泄?”咳嗽的人口吻怅然,“栖栖,你晓得我有多后悔那晚喝过了头?你不肯承认的原因我至今也弄不明白,以至于这五年我只能在一段模糊的记忆里摇摆不定。下大雨的那天晚上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打我骂我都接受,唯独不能把我当空气,我受不了!” “你凭什么受不了?”还是不能解气的人冷眼扫过来。 “凭我只要一想到你不理我就难受得要死,够不够理由?” 有人冷面无情,“你自己犯的错活该你自己承受!” “那换一种方式好不好?” 心有预感的孟以栖打断他将脱口的胡话,“杨靖安,我们没可能的。” “理由呢?”杨靖安终于变了脸色,愁眉锁眼地盯着一脸薄情寡义的孟以栖。 她却口口声声来质问他,“你真的希望看到我走投无路的那天?” 有人冷不丁的自嘲笑声,“选他时奔着天长地久,选我就是走投无路。” “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当然了。”杨靖安自暴自弃的口吻,“否则也不能提上裤子转头就跟你的学长好上!” “你!”恼火的人恨不得将手里的仙人球扔出去。 他更加不要命,“砸,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想死自己跳楼去。”她指着窗户不够,甚至还起身给他拉开了一扇。 “你非要跟我吵架才快活?” 孟以栖气结,“到底是谁先在找茬?”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能转头喜欢上梁泽帆跟他恋爱叁年,为什么唯独我一次机会也不配?”杨靖安不甘地握紧了拳头,药管在爆发的力道里被挤破,木地板上落了一滩黄色药膏。 心头翻江倒海苦楚的人连呼吸都抽着凉气,好似有千把刀片正在剐着血肉,承受着慢慢凌迟的痛苦与煎熬。 终究,孟以栖卸下了伪装强势的面具,恢复到平日里的和声同他说:“靖安,我现在只把你当做家人。” “那以后呢?”不死心的人始终抱有期待。 “以后也是家人。” 曾几何时,杨靖安也被孟以栖一句话划在家人范畴内,只是那时的他无法忍受她的天翻地覆,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彼此的局外人。 而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杨靖安与孟以栖却曾保持过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可能今天约着一起游泳吃饭的人,过几天又回到彼此无声无息的状态里,即便有争吵也是为了些鸡皮蒜毛的矛盾,谁也没有预料到一段收放自如的关系会断崖式结束。 大四上学期的冬天,杨靖安仗着过生辰要求孟以栖为他亲手制作生日蛋糕,有人一个礼拜前答应得好好,当天却在来的路上买了个现成的生日蛋糕。 彼时,二十一岁的杨靖安又度过了一个懊糟的生日,于是那晚宴席尽欢而散后,喝了酒的人也省了找代驾,托付孟以栖开车送他回幸福里。 才拿驾照不过叁个多月的人毫无信心驾驶他的改装车子,一个劲地推辞,“不要,我怕。” “我在车上,你怕什么?” “可是你喝醉了。” “是啊,我喝醉了也晓得你在敷衍我。” 有人顷刻泄光了底气,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也视死如归地与他去停车场取车。 驾驶座里,倒腾了半天的人终于搞清楚油门、刹车后连忙系好安全带,再来提醒身侧副驾里正在闭目养息的人,“杨靖安,你别睡觉。” “我耳朵听着。” “那怎么行?”冷汗直冒的人急了,“你得帮我看车啊。” “到底是你开车我开车啊?”终于不耐烦的人睁开眼来看她,“你驾照阿富汗考的吗?叁个月了油门都不敢踩,你要不要下来扛着车走啊?” 受够某人一晚上眼色的孟以栖没有顾及他寿星的身份,也耍起了小脾气,“你以为我想开你的车子?不是你逼我的吗?” “对,我逼你的!”直到此刻才收听到她心声的杨靖安,醉意都少了一半,“所以你蛋糕店里随便买个蛋糕糊弄我?” “我又不会做生日蛋糕,你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嘛?而且,蛋糕店里现成的不是更秀色可餐吗?”孟以栖发誓自己的口吻绝无半分尖锐,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平息交战的渴望。 只是,秀色可餐在杨靖安眼里哪里抵得过有人亲手的心意?振振有词的人甩了一筐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似忘了自己去年有亲手为他人做过一次蛋糕。 她满足了别人的心愿,在意着别人的感受,却唯独忘了他切切于心的愿望。 “说到底,我就不值得你孟以栖浪费时间精力,是吧?”他一贯的倨傲嘴脸此刻很是犀利,“那你干脆一开始就别答应,做不到还找一堆理由开脱,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言而无信的臭毛病?”又或者,干脆承认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那个梁泽帆吧!他在心底无声地自嘲着。 “不好意思。”终究,被他数落到泪眼汪汪的人歉仄道:“在你生日里食言了,搞砸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好。” 他倒希望与她大动干戈地吵一架,也好过她借着歉意糊涂带过这场争执。 后来,战战兢兢的人一直维持着叁四十码的车速将杨靖安送回了幸福里,因着时间太晚,她也不得不留宿东院客房住了一晚。 本该兴致盎然的一夜才对,两人在扶梯下分手,孟以栖直接推门进了卧室,落她一步的杨靖安听闻关门的动静,终究也不服输地上了楼。 次日,头脑清醒过来的人回忆昨夜有人委屈巴巴的模样,一贯又冷又硬的心也软到稀碎,快速洗漱过后随便抓了抓头发便下楼来找孟以栖和好。 结果,开着房门的温馨卧室里,只有床头的熊猫玩偶亘古不变,有人在天亮之后已经不打招呼走了。 那之后,直到春节走动,两人私下里再无见面。 这个二十一岁的生日,杨靖安恐怕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心愿从来都再简单不过,可达到目的过程堪比登天,而有的人自始至终将他排除在外。 Ch.54 假期结束,回到医院正常上班的孟以栖凑巧参加了科里一位师姐的生日,因着夜班缘故,师姐的男友特意带着蛋糕与宵夜赶来医院庆祝,几位在岗坚守的同事也有幸见证了情人终成圈属的经典场面。 旁观一场简单而温馨的求婚,沉倩感触颇深地抱着孟以栖羡慕不已,“栖栖,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那你干嘛还要拒绝病人家属的介绍?” “我想要一见钟情的开始,想要心脏一击的感觉,讨厌介绍,讨厌相亲!” “日久生情不是更靠谱?” “像你和梁泽帆那样吗?”趴在孟以栖肩头的沉倩来打量她的神情,有人目光自始至终无波无澜,揣摩不透的沉倩提起一件事来,“前两天我值班看见梁泽帆来医院了,他妈妈也在身边。” 听在耳里的人不用仔细想也晓得他们是来做定期检查,记忆里,梁泽帆的母亲不仅是一位爽朗开明的家长,更是急诊外科有名的临床主任,一直尽职尽责守在岗位,行医多年有且只有一次没救回失血过多的人。 那个人就是杨靖安的母亲,孟以栖一次也没见过她,哪怕是一张相片都不曾看过。 思绪回笼,孟以栖本着过去的交集问了一嘴,“他妈妈看着还好吗?” 沉倩客观道:“上年纪了,看着挺憔悴的样子,和普外的吴主任站在一起,谁都不敢相信两人是姐妹花。” 遭受过创伤打击的人恐怕一生都不能消弭过去的阴影,何况是一直活在深信无疑里的女人呢? “不过他妈妈记性倒是挺好的,”沉倩语调一转透露那日的后续,“还晓得我是你大学同学,问了我一些你现在的情况。” 孟以栖疑虑地看过来,“问我什么?” “工作环境、个人状况,现在有没有交新男朋友之类的。” “你怎么说的?” “当然实话实说了。” 孟以栖有股强烈的不好预感,果真听到沉倩坦白道:“我说你现在单身,但是身边有不少追求者。” “倩倩,你瞎说什么呢?”孟以栖怪她。 沉倩却一副受了冤枉的样子,“拜托,之前大外甥那个阵仗,现在哪个不晓得你孟以栖身边有追求者?追人的门槛都叫他抬得高高的了。” “我跟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来揣测她的心意,“你该不是怕梁泽帆误会吧?” 有人懒得再跟她辩驳自己的清白,恰好师姐准未婚夫来唤她们分蛋糕,孟以栖走上前来祝福师姐,也看清了值班桌子上的手作蛋糕。 “哇——”气氛担当沉倩眉飞色舞地明知故问,“师姐,这不会是你的准未婚夫亲手做的蛋糕吧?” 师姐可能也没想到,在大家面前颇有些惊讶,暗地里与她的男友咬耳朵,“这是你自己做的啊?” 男友老实地点头,“平时回家都是你为我做饭比较多,头一次为你做生日蛋糕,技术不到家有点丑,对不起了,老婆。” 与男友的心意比较起来,橱窗里再精致的蛋糕都比不了眼前倾注了爱意的真诚,何况,蛋糕的造型明明就很深得人心。 爱心形状的蛋糕体上是师姐与男友的自画像,两人怀里还有一起养大的宠物猫咪,生日与求婚在同一天进行多么浪漫且富有回忆。 “哪里丑了?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过最特别的蛋糕,特别用心,特别喜欢。” 戴着钻石婚戒的师姐亲自来为同事们切蛋糕,泡在幸福里的人连笑容都挂着感染他人的甜蜜,吃着蛋糕的人却由此陷入了一场乌云密布的回忆里。 无花果树下的少年们和好以来,孟以栖恍若迎来了第一次恋爱的心历路程,每每与杨靖安接触之际,心跳都会徒然加快乃至不可自控,斗嘴就仿佛就成了慌张时的一味镇定剂。 沉浸于此的人几乎每次都拒绝不了他的各种要求,两人隔叁差五就得见一次面,孟以栖也在两个月内学会了自由泳,某人借着不辞劳苦的理由,也趁着寿星身份向她讨要一个亲手做的生日蛋糕。 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尤为模糊不清,泳池里的两个人因着教与学的缘故,产生肢体接触的机会数不胜数,时有被他牵紧手、搂着腰的时候,乃至不小心缠抱一起都曾发生过。 有人能镇定自若到面色古井无波,心乱如麻的人却每次都逃不过心跳的问责:孟以栖,你怎么能明知故犯呢? 可现实里,他对他欲罢不能,鬼使神差地答应下了他的要求。 因着教学地点不是宛之酒店就是云大的游泳场馆,也不晓得是怎样的巧合运气,每每跟在杨靖安身侧穿梭云大,撞见梁泽帆的几率就尤其得高。 食堂里刚吃完饭,本来想带她去校外看电影的杨靖安忽然接到家里来电,重要应酬场合里的杨守诚再叁强调他必须过来。 有人还是不欲配合的反感,“我都吃过了,去那里干嘛?” 孟以栖听不清那头的讲话声,倒是看清了杨靖安被迫营业的无奈脸色,身为接班人又即将面临毕业季,合该不能推拒一场涨经验的酒局。 他脸色不大好地挂了电话,有人赶在他前头通情达理地开口解围,“你有事就走吧,别叫杨爷爷等久了。” 他有点磨蹭地坐在对面问,“孟以栖,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孟以栖觉得好奇怪,她哪敢生他的气?况且,好像也没有合理的身份去问罪某人的言而无信。 “我干嘛生你的气?” 目睹她这副莫名其妙的脸色,有人的拖延症也治好了,只是临走时他却折返回来,虎口掐着她的脸不甘地晃了晃警告,“孟以栖,你要是再敢反悔,我还是会跟你生气!” 一圈人明里暗里观察着,孟以栖连忙扯开他没轻没重的手,半边脸都被折腾红了的人当下百分百地做保证,“晓得了。” 因着有人赶时间赴宴,孟以栖拒了乘坐杨靖安的车回校,也不可避免被旁观里的梁泽帆追上来。 她背着游泳包正走在校园里的梧桐大道上消食,梁泽帆几乎是快步走到她身前挡住去路,眼眸之中的洞悉就差要把某人不可告人的心思脱口而出。 钝感再深重的孟以栖也逐渐晓得学长心思不纯,有段时间减少来往的两人在冬风里交了一次心。 “栖栖,你和杨靖安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她实话实讲而已。 梁泽帆却轻笑一声不认同,为她阐述外人眼里的反常,“你晓得私下里那些人在说什么?”他指云大的芸芸学子。 “说什么?”手心里的背包带子被她下意识地攥紧了。 “说有个女的和杨靖安泳池里搂搂抱抱在谈恋爱。” 她脸色霎时一红来解释,“他教我自由泳而已。” “仅仅只是教你游泳而已吗?”梁泽帆或许早已看透她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于是,深深的负罪感令孟以栖垂下了头,也听学长郑重地告诫她,“栖栖,别明知故犯,否则受伤的人只有你自己。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人的未来早已盖棺定论,他能给你什么呢?永远模棱两可的态度罢了,否则你怎么连关系都不敢咬定?而他杨靖却游刃有余地牵着你的情绪,甚至在他心里你的感受永远排在他之后,我已经不记得你为他哭过多少次了。” 缄默的人一个字都不来反驳梁泽帆,他说的也明明都是事实,一直以来都在稀里糊涂里纵容自己的人心酸无疑。 梁泽帆便在这个时候往她头上又浇来一盆凉水,“栖栖,你我都晓得他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过不了一年与他青梅竹马的林夕梦就要回国了,你身为他的家人应该比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长辈们曾经拟定好的订婚仪式即将提上日程,孟以栖心里一直都清楚,只是被眼前的私心蒙蔽了,也刻意选择了遗忘,直到学长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的难以启齿。 “他杨靖安连一场婚约都无权主导,又有什么值得你反复横跳的资本?他甚至无法像我这样与你敞开心扉,栖栖,我想你应该也晓得我对你的心思,即便你躲着我也好,我还是得确切地向你表达我对你的感情。”孤勇的人终于道出了心声,“整整六年了,你在我心里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地位,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要坦白。栖栖,我喜欢你。” 面临着一颗昭然若揭的诚心,孟以栖本能地往后保持距离,她歉疚地看着他,“学长,对不起。” “没关系。”早知答案的人自我安慰地笑了一声,也有与她承诺到底的决心,“来日方长,我等你愿意回头的那天。” 苦闷的人回到云医大后度过了几个日夜颠倒的日子,以至于室友及师姐都来关心她的状况,即便心思杂乱到需要有人宣泄的程度,不愿旁人插手感情之事的孟以栖依旧自己消化,独自坐在寝室里的书桌前慎重考虑。 诚如梁泽帆口里的告诫,明知故犯的人就算弄不明白有人的心思,却清楚地晓得自己心里住的人是谁。 孟以栖不确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杨靖安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开悟的年龄在十八岁,但心里种下的根或许更早,有的人就那么潜移默化地抢占了她的心,而她还在疑惑他今后的选择乃至眼下一直模糊的心意。 所以受伤的人永远只有她自己,孟以栖甚至不敢想象与杨靖安凌乱的关系若是被家里人晓得,迎接她的会是一场如何严肃的思想教育,她又怎么可能会在有些人眼底下犯明晃晃的错误? 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她孟以栖何来的立场?又何来的心安理得呢? 于是,她拨通了烘焙房的电话,冷静地取消了一早预约好的到店DIY。 Ch.55 因着上月月底太忙,一早预约好的皮肤管理推迟到国庆后的第一个休假日,这次同孟以栖前去的还有雨霏师姐,后者预约了光子项目,结束后,两人汇聚一间spa室开始水疗。 舒舒服服按完全身经络,Lily点了盏精油灯供塌上冥想的两位休息,接着与同事轻声掩门出了spa室。 “栖栖,杨靖安这阵子有点反常哎。” 冥想里放空的人冷不丁听到师姐口里的话,繁复思绪忽然之间挤入空空如也的大脑,不经意地搭了一嘴,“他又怎么了?” “听唐棹的意思,好像是病了一场后到今天还没好透,什么活动场合也不参加。” 那日的人看样子不是都快好了吗?疑惑不已的孟以栖不晓得他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口气不佳,“病了合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那你这是知道他病了?”李雨霏语夹笑意问沉默的人,也同她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过他倒没那么老实,生病了也喝酒抽烟,完全不在乎身体。就昨晚我和唐棹吃完饭顺路去他住处送东西,然后在他别墅里坐了会,家里倒是挺干净利索,就是没什么生活气息,桌上的烟灰盘里都是烟头,还摆了好几个空洋酒瓶子呢。” 孟以栖不见同情的口吻道:“他那么作践自己,病能好的了才怪。” 李雨霏深有同感地应声,“是啊,明明说话声还嘶哑得要命,也不吃药也不打针,硬抗怎么能抗住呢?而且听唐棹讲,他小时候就体弱多病,是后来花功夫调理好的身体,依我说,他再这样作死下去,很可能体质就不复从前了。” 本来心如磐石的人一听本能地心软了,可也很快意识到师姐的别有用心,“师姐,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spa室关了灯,唯有一盏烛火摇曳,光辉映着李雨霏偏过头来的侧脸,气息里的话有了几分恳切,“栖栖,我老实与你交代了吧,唐棹叫我劝你去看看杨靖安,我也和他说这不是劝就能撮合来的事情。但不管你跟他之间有多少纠葛还没理清,到底站在家人角度上你也是他的姨妈不是?所以,我可以跟你不添油加醋描述我看到的一切,但我不会逼着你去做违背自己的决定。” 再叁冷静下来的人脱口而出的话也冰冷无疑,“身体好坏终究是个人的事,他是死是活也跟我没关系。” 有人嚼出了其他意味,“杨靖安忍你生气了?否则一向宽以待人心地善良的小师妹怎会如此的凉薄?” “他爱糟践自己糟践自己好了。”孟以栖心里发誓,她绝不会同情有的人一丝一毫,最好是叫他尝够病中寝食难安的滋味。 断定他们之间一定恩怨不小的李雨霏适时掐了这个话题,没过一会,Lily进来提醒她们时间到了,两人这才起身更衣离开。 香氛扑鼻的廊道里,李雨霏打头走在前面,孟以栖背包跟在师姐身后,老远瞧见有个矮不叮咚的身影正从对面晃过来。 怀里捧着泡泡机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孟以栖跑来,“孟姐姐!” “这是谁家孩子?”诧异的李雨霏回过头来问孟以栖,也多看了几眼五官夺目的小女孩。 “顾客的小孩。”孟以栖矮身与余忆桉打招呼,“又一个人在这里玩呢?” 余忆桉乖巧点头,“是啊,妈妈在屋里做spa,我嫌无聊溜了出来。孟姐姐,你和我玩泡泡机好吗?” “桉桉玩吧,姐姐马上就要走了。” 兴奋的孩子初听孟姐姐要走的消息,顷刻之间失了原有的兴奋之色,依依不舍退到一边张望着她,“那好吧。孟姐姐,你路上小心,我们下次再见好了。” 一向心软的人目睹此时的画面竟无端生出怜爱之心,心里想,谁会舍得丢下这么可爱又懂事的孩子呢? 孟以栖抱歉看向身侧的李雨霏,“师姐,我想陪她在隔壁甜品店坐坐。” “是怪叫人不舍得拒绝,那我先走了。”李雨霏后面还有约,毕竟,她已经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与馆内的Lily打过招呼,孟以栖牵余忆桉先是送李雨霏乘计程车离开,而后两人晃去了隔壁的甜品店消遣。 余忆桉脖子上还挂了个卡通零钱包,在孟以栖买单之前,小姑娘从钱包里掏出钞票说:“孟姐姐,我请你吃蛋糕。” 孟以栖当然拒绝了,谁想余忆桉态度十分坚决,“不可以,爸爸说过朋友间要礼尚往来,上次孟姐姐请我吃蛋糕,这次轮到桉桉请客才对。” 于是,不忍心拂她好意的孟以栖点头答应了,也在余忆桉热情的招呼下认真挑选橱窗里的蛋糕,她指着一款用新鲜无花果做的甜品,“姐姐要这个。” “哇——”余忆桉超级意外地拍拍手,“姐姐和我选的一样哎。”踮着脚尖的小女孩举起手中钞票递去点单台,“服务员阿姨,我要两份无花果奶油蛋糕,谢谢。” 直到吃完两块蛋糕,孟以栖才将余忆桉送回美学馆,仅有一面之缘的余扉正与孟以楠坐在沙发里交谈,后者见她手里牵着小女孩本能地眉头一皱。 不等孟以楠有所反应,余扉已经起身呼唤,“桉桉,到妈妈这里来。” 余忆桉听话地走过来,也与妈妈分享自己同孟姐姐的下午茶经历,余扉夸了夸女儿礼尚往来的做法,再来感谢不算陌生的孟以栖,“孟小姐,谢谢你又帮我带了一次孩子。” 孟以栖口里道着“不客气”朝姐姐走来,后者面色不豫地拎包起身,打断了她们生硬的客套场面,“余小姐,我还有家事要忙,你自便。” “好。”余扉依旧笑容平和的样子目送一对姐妹花走出店。 跟在姐姐步伐身后的孟以栖毫无察觉,直到二人上了车子,孟以楠才偏过头来质问某个傻乎乎的人,“你说在帮人带孩子就是余扉的孩子?” “怎么了吗?”孟以栖不解地看着姐姐颇为难言的面色。 “没什么。”孟以楠口气不佳地告知她,“以后离那对母女远一点。” 姐姐语气里的反感令孟以栖生了奇怪之心,但终究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她能看出姐姐并不喜欢那位妈妈。 姐妹俩去接网球下课的杨书妍,小家伙提前结束了训练,丧眉耷眼地坐在休息区,孤零零的人在看见孟以楠身后的小姨,立马奔进她的怀抱里,“小姨,你怎么来了?” 孟以栖抱着有些不开心的外甥女,“小姨正好在你妈妈那里做脸啊,一起过来接你去吃饭,妍妍怎么还噘着嘴巴不高兴啊?” 眼眶含泪的孩子就差哭出来了,“小姨,妈妈不让我去看哥哥,你劝劝妈妈好不好?” “杨书妍!” 走投无路的人埋在小姨怀里质问冷血的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哥哥呢?以前我每次发烧生病了,哥哥都会过来探望我啊,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还陪我打点滴哄我睡觉。现在他病了,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还把我的电话手表也没收了!” 不论孩子多心切,孟以楠始终冷酷无情的态度,“哥哥病着,身上有细菌,你一个小孩子过去了难保不会传染。妈妈在为你的身体着想,妍妍不信的话可以问小姨。” 杨书妍捂着耳朵不听,“我不要听你们这些大人说的假话!生病的人本来就很可怜了,为什么要把他当成怪物远离?为什么我生病的时候哥哥能来看我?他不怕被我传染吗?老师都说了做人要礼尚往来,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那我就是想关怀一下哥哥而已啊,我真的很想他……” 眼泪掉下来的人埋在小姨怀里哭得伤心无比,于心不忍的孟以栖抱着她安慰,“妍妍不哭了。”也轻声细语同她讲道理,“小姨是医生,最清楚不过病人的身体了,哥哥这次病得有些日子传染性肯定不小。妍妍现在已经开学了,万一中招不仅耽学习,连网球都打不了了。所以妈妈是真的在为你着想,妍妍体谅一下大人的良苦用心。好不好?” 稍微听进心里的杨书妍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来看百般温柔的小姨,脑子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想法,“小姨,你是医生,那你能去代我探望哥哥给他治病吗?” “好了,杨书妍!”孟以楠急忙来否定她,“小姨工作那么忙,哪有空代你去探望哥哥,妈妈替你去。” 谁想,杨书妍却言辞有理地来反驳她,“哥哥又不需要上外语课,又不需要做脸,妈妈去做什么?当然是小姨去啦,小姨是医生,病人需要的是医生,不是teacher,也不是leader!” 伶牙俐齿的小人气得做母亲的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指着她命令,“杨书妍,你不要再不讲道理了,放开小姨过来。” 将所有希望倾注在小姨身上的人眼泪再次涌聚眼眶,瞬间爆发的难过与绝望叫目睹在内的孟以栖心软无疑。 “妍妍不哭了,小姨替你去看哥哥,帮他治病好吗?”不顾姐姐的眼色,孟以栖急忙答应了杨书妍的请求。 “栖栖,你不用事事都顺着她,她就是想用眼泪博取你的同情。” “才不是,我没有。”矢口否认的小孩抱着小姨要求她言而有信,“小姨,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姐姐的忌惮孟以栖怎会无感?同样,书妍天真的信赖更不能敷衍,她与姐姐保证的口吻,“身为家人关心一下吧,我正好也有话与他说。” “那你看着办吧。”孟以楠点到为止。 目的达成的杨书妍也不哭闹了,再叁嘱托了小姨帮她带哪些话,还拖着她去商场给哥哥买礼物。 临别之际,孟以楠交代身兼任务的人一句,“东西送到就走吧,明日我派医生上门去问诊。” “好。”尽管如此应下,孟以栖还是折去药房拿了几类药品,路过水果店也买了盒新鲜的无花果。 乘坐上前往梧桐公馆的计程车,孟以栖拨通了杨靖安的号码,那日两人依旧不欢而散,有人转身离开了家属院,至今也无来胡搅蛮缠,孟以栖当他终于消停了,谁知背地里一顿瞎折腾。 今夜,刻意为之的人在铃音掐断前才接通电话,完全嘶哑的声音问候她的破天荒,“这才几点钟,你又喝醉了?” Ch.56 2 w 9 6.c o m 梧桐公馆内的别墅间隔宽敞,院落之间私密性极好,因而环境也更加静谧清幽,得到许可入内的计程车在空道行驶了几分钟,一栋象牙色的私家住宅映入眼帘。 孟以栖付钱下了车,车尾灯的光悠然远去后,她终于揿响了闸门边的按铃。 十月里的晚风俨然寒意逼人,月光也清冷地罩在目光所及之处,窄门两旁的暖光灯里时不时落下几片斑驳的梧桐,于朦胧的月色里弹出清脆的声响。 单侧的通行窄门开了。 沿着前院里的灯辉踏上鹅卵石阶,孟以栖预备二次敲响家门之际,入户的大门忽而从内向外推开,身着单薄衣裤的人正站在灯火通明里,下半张脸刻意地蒙着一个医用白口罩。 来之前,孟以栖早已在心里一番建设,有人作天作地作得人心不安,她必然也有一箩筐奚落的话甩给他,可是看见他眼底里遍布的红血丝,以及蒙在口罩里抑制不住的咳声,满腔浮躁正慢慢被他后面的话平息下去。 他清咳了几声问候她,“不介意我这样接待你吧?” “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是专门来看他的脸。 杨靖安给她拿了一双粉色棉拖,有人本来没想换鞋子,可在他形同质问的眼神里不得不脱下鞋。 有别于东院的小洋楼,公馆这处的房子空间开阔,整体装潢更较为现代化,挑高的设计以至于说话都得用点力气。 岛台上散落了一堆医药物资,孟以栖正准备交代杨靖安,然而有人却始终与她保持着最远的距离,她不得不大声问他,“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看好文请到:2 w 8 9.c om 抱着靠枕躺在沙发里的人有气无力地回话,“不是你说的不想看到我?” 竖着耳朵的孟以栖顿时一肚子气,立马丢手要走,“好,那我走了。” 有的人即便可怜也不值得同情,连忙跳下沙发走去玄关挡住了门,口里向她示弱,“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至少也喝杯茶。” 面色紧绷的人转身回了厅里,也正经口吻告知某人,“妍妍很担心你身体状况,我姐姐怕她传染不肯她过来,所以我代劳了。妍妍叫我叮嘱你按时吃饭吃药,多喝水,睡觉不要踢被子,不要总是抽烟喝酒,别仗着年轻就挥霍无度,小毛病都是从每一场拖延里累积下来的,作践自己身体小心反噬的一天。”说了这么多,身后也没个响应,孟以栖有点不耐烦,“杨靖安,你听到没有?” 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忽然变出一杯热茶端来她手边,又走到岛台对面无精打采地趴坐下,眼波平静地盯着她有半晌才开口问道:“这是书妍的叮嘱,还是你的?” “都有。”孟以栖面色严肃,“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为什么你不懂吗?”趴着的人挺直了腰背。 孟以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当我想惩罚自己好了。”坐在旋转凳上的人忽而垂下了头,“你一天不肯亲口说原谅我,我就一天不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原谅他什么,孟以栖当然晓得,只是她难以做到轻而易举带过某人的肆意妄为,好似那晚所受的一切都应了她的默许。 “你这跟逼我有什么两样?” “怎么是逼你了?”他不以为然地抬起头来,直视着胸口起伏不定的人,“除非你自己担心我,不忍心看我折磨自己,否则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不管她借用什么正当理由过来,都无疑坐实了担心他的初衷,哑口无言的人气得拿手里的药盒子丢他,有人纹丝不动地应承着她突然爆发的脾气,也当作无事发生捡起地砖上的药盒子问她,“孟医生,这个药怎么吃?” “和在酒里边抽烟边吃!” 杨靖安乐笑了,“就这么希望我死?” “你倒是死一个给我看看?”没好气的人撑着岛台来抢他手里的药盒,用从包里取出的蓝黑签字笔标注好了服用量与次数。 速战速决收回笔的刹那,有人指去角落里的盒子问,“这是你买给我的?” 她头也不偏地收拾着东西,“无花果是妍妍买的。” “你要不要看看我指的是什么?”他指的明明是一盒积木玩具。 不打自招的人下意识去找墙上的挂钟位置,可有人却没给她借故离开的机会,口里托词,“孟以栖,看在我曾雪中送炭的份上,也看在你把我当家人的份上,煮点东西给我垫垫肚子,不过分吧?” 目视一圈,孟以栖没看到外卖盒子,倒是如师姐所见所闻,空酒瓶子随处可见,烟灰盘里也都是烟头,她本能地反感不说,也忍不住来骂他,“杨靖安,你是我见过最作死的男人了!” 有人不反驳,讨巧地承认了,“作了一天什么胃口也没有,胃现在饿得快要疼死了。” 看在曾经雪中送炭的份上,也看在家人的份上,孟以栖都做不到扭头一走了之,勉为其难道:“家里有面条吗?可以给你煮一碗。” “不吃面条。” 板着脸的人直皱眉头,心想怎么还挑叁拣四起来?可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可怜样子,还是有顾及病人态度地问了一嘴,“那你要吃什么?” “白粥。” 某人压根就是仗着便利夹带私货,孟以栖一口否决了他的鬼心思,“煮粥至少半个小时以上。” 他乖巧道:“没关系,多久我都愿意等。” “我可没说愿意煮!” 有人不无失落的口吻点了几下头,“电饭煲和米都是现成的,是白粥很难煮吗?还是只有我不值得你花费时间?” “你又来了!”孟以栖无语到了极点,不管怎样,他总是能绕到她不想面对的境地里。 “算了。”他摘了快要闷死人的医用口罩,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多谢你能过来看我。阿柯的车子在外面候着,你想走就走吧。” 其实煮粥哪里难了?一点点米掏干净了加适量的水倒进煲粥模式的电饭煲里,只要一键启动,半个小时自动出锅,甚至都不用她候在厨房里守着火候。 心软的人到底还是没有一走了之,本着清算人情的心理在电饭煲上揿下煲粥键。 喝茶坐了会不见动静的孟以栖走到电梯口喊了几声,楼上始终无人回应,她只好顺着扶梯向上来了起居的二楼,隐约听见水花声从浴室里飘来,她才晓得有人正在洗澡。 正欲不告而别的人转身之际被一间敞着门的屋子吸引走了视线,她也几乎一眼看见有个眼熟的东西立于书桌之上,立刻扭转脚步朝明亮的书房里走去。 曾经碎了一地的瓷片被一块块重新粘合组装回原样,只是再如何修补都掩饰不了碎裂的痕迹,好似愈合过后的疮疤横亘在酸涩的记忆里。 不论过了多少年都无法忘却的难过顷刻注满孟以栖空虚的心,装作不在意的人正要转身离开,杨靖安却光着膀子出现在了门外,左胸口的皮肤上还留着淤青未消,始作俑者本能地心虚了下。 他扯下头上的吸水毛巾扔去一边,走进来第一时间先带上了房门。 警惕过人的孟以栖转而眼神警告他不要胡来,某人也自觉地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走到书桌后的转椅捡来睡衣套上的同时也先发制人,“谁叫你进来的?” 再无心虚可言的人指着桌上的马克杯问他,“你不是嫌便宜货摔碎都不要吗?” 没面子的人倚靠在书桌边系着纽扣,曾经口是心非,而今脸皮八丈厚,“地方那么黑,我哪里晓得你是特意买给我的?” 想矢口否认的人再来看马克杯上斑驳的图案,硬生生按下了心内的鲁莽,听他喋喋不休地追问,“所以和梁泽帆游玩动物园那天,你一直有想我吧?” 孟以栖格外惊讶地盯着厚脸皮的人,“你原来都晓得,那你……” “我不仅晓得那个人是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他来做比较,后果杀人诛心,你选了他。” 后知后觉的人干巴一声冷笑,“没有他估计你也不会破天荒地邀请我了。” “他是我情敌,我不跟他抢跟谁抢?” 有人听不得他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即刻垮下了脸要走人,“粥在煮,你自己留点心。” 不给她离开的人跨来门前挡住了去路,也趁此时机问她,“所以不论是从前或是现在,即使你心里已经放下他,都无法回到我身边,是吗?” “你好好的,我从来都不在你身边!”那些年不过就是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经历了一场如影如幻的梦罢了。 口口声声的反驳倾注了多少怨气,身为当事人的杨靖安又怎会甘心? 孤注一掷的人扣住她的双肩直击心灵,“栖栖,如果你心里现在最大的阻碍是家庭关系这道底线,你可以全然不顾地交给我来处理。如果是像你姐姐口中所说的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好,你现在可以亲口告诉我,完全否认我们过去发生的一切,我杨靖安今后绝不会再来死缠烂打!你敢摸着良心说实话吗?” 偏偏他说的这两条都是孟以栖最难面对的核心,一个是她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的现实处境,一个是她尽管违心也讲不出口的虚假谎言。 他怎么……连挽留都要用逼人就范的方式? 深受煎熬的人一言不发地去推他,有人不讲道理地搂过她抱紧怀里,口里也找补地道歉,“是我不好,栖栖,我这辈子都不想惹你哭了。” 含着泪的人用力去推他,可周身总有更热的温度裹挟而来,不断稀释着她残存的理智。 心里难受至极的杨靖安温柔吻在她的发顶,几乎是拿求和的口吻来哄她,“哪怕是给我一丝希望都不能有吗?” “靖安,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呢?”不论是哪个答案都不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何况是有些注定了会狼藉收场的开始。 红着眼睛的人来看她,也固执到底的态度,“因为你从未像我这样只爱一个人。” Ch.57 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杨靖安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释怀。 大四春节,有人按照往年惯例前来幸福里拜年,毫无征兆断联的两人远远照了一面,一直不愿低头的人眼睁睁见孟以栖转身离去,他也不甘示弱地回了自己的东院。 可晓得她就在咫尺之遥的人怎能坐得住?尽管明明是她又一次反悔在先,不道而别至今不闻不顾,杨靖安还是咽下了心里的不甘。 前往前院主动求和的途中,杨靖安的心忍不住雀跃,因为哪怕他们经历多少次冷战,只要有人肯先低头,再大的纠葛也能翻篇。 唯独这次,冷若冰霜的孟以栖狠狠驳了他的面子。 有段时间没亲眼目睹孟以栖与梁泽帆联系,他心里早默认两人曾经的关系无疾而终,可偏偏在他愿意低头时逮到他们藕断丝连的场面。 显然,刚应下一场邀约的孟以栖被凭空出现在沙发后的人吓了一跳,可很快她便恢复了先前的冷漠靠回原位,被视若无睹的杨靖安也顿时火冒叁尺。 不顾有人的挣扎,杨靖安拽上孟以栖往东院方向走,后者反抗的力道似是攒了许久积怨,以至于在踏入东院月洞的刹那,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至今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天翻地覆的人扭头来质问,“孟以栖,你到底凭什么给我脸色看?是我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做了违背意志的选择?” “是的!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臭脾气!谁爱伺候你伺候你!”她不假思索地肯定了最糟糕的结果,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东院。 心如槁木的人望着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终究,遍布斑驳的那一页牢牢钉在了原地。 一别两宽的日子里,有人与她的学长重修于好,再次淡出了杨靖安的视野,直到毕业在即的五月里,两人偶然于嘈杂的聚餐地相遇。 那天,杨靖安回校参加答辩,结束之后,大学同窗们组织了一场聚会。 离校不远的一家海鲜酒楼里鱼龙混杂,不大不小的地方聚满了学生、社会人士,廊道里时有醉鬼、烟鬼晃来走去。 临别之际总有诸多感慨怀,同学之间你一杯我一杯彼此抱头哀嚎,杨靖安也借酒消愁喝了个微醺。 包厢里人声鼎沸,嫌吵的人本就无意聚会,拂了某个借故过来碰酒的女同学,抄着烟和火机去了外头透气。 卫生间旁的吸烟区,靠窗的人点了根烟,没抽几口就烦躁地掐了,因为他不经意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有人的生日快要到了,每年五月里的夏天,她生日前的月亮总是又圆又亮。 去年秋天在无花果树下,杨靖安接连吃着她剥好皮的果子,翻涌甜意的心里想的是要将曾经错过的那场告白付诸实际。 可命运总爱捉弄早有计划的人,令他反反复复陷于似曾相识的困境里。 也许是他太过思念心里的那个人,以至于耳边开始产生出了幻听,可她挣扎的声音却又真真切切地从隔壁卫生间飘来。 扔了烟的人立刻走进了卫生间,也果不其然撞见惊慌失色的孟以栖,她正被一个酒气十足的男人胡搅蛮缠。 那个陌生男人的手就死死攥在孟以栖腕上,眉头紧蹙的人二话不说走上来踹了脚,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喝了酒的男人不顾有人的拉劝打了一架,直到酒楼派了几位服务员过来才息事宁人。 挂彩的人气冲冲走出了酒楼,尾随身后的尾巴也没停下脚步,杨靖安回头就看见满脸泪痕的孟以栖,哭的那个柔弱的样子直叫人心头一软。 “被打的又不是你,哭什么?” 梨花带雨的人怎么都擦不净脸上的泪,语调里都是责怪的哭腔,“我不是叫你不要动手吗?” “我动手了又怎样?”死不悔改的人依旧一脸桀骜不驯,可心里却意识到有人或许是在担心自己。 因为,她问了,“杨靖安,你除了脸上还有哪里受伤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拿乔的人逮着机会好好发泄这几个月来受的憋屈。 晓得他为什么冷漠的人心里更无底气地垂下了头,也好声好气来劝说:“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去什么医院?你不是预备医生吗?别告诉我你学医到今天连简单的消毒都不会?还是只有我不配你亲自动手?”忘不了她曾经紧张梁泽帆时的细致入微,杨靖安一连串的反问里有如浸了满满一瓶子醋。 然而,她却还在找借口,“可是我怕你有内伤,可以再仔细做个检查。” “死不了。”受够她一本正经的人风风火火往路边的车子走去。 终究,孟以栖还是去了对面的药店,用买来的一堆医疗用品为杨靖安清创伤口,有人是手重一下就开始叫唤不满,搞得下手的人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也全程几乎怼在他脸上做完了消毒。 近乎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上一次还是水池里,那刻的杨靖安绝无想过他们会又一次闹掰,不闻不问的几个月里,他也反思过生日那夜里自己的态度,咄咄逼人毋庸置疑,可又的确值得他生气。 明明口口声声地叮嘱过,她也确确切切地答应下,转头来却成了他在强人所难。 杨靖安该如何咽下这口怨气,又如何叫被逼迫的人心甘情愿走进自己怀里? 太久的沉默令封闭的空间愈发逼仄,有人处理完医疗废弃物先来开口破冰,“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也在这。”不以为然的人抬手摸了摸眉尾,伤口隐隐作痛。 “涂了药,别碰!”孟以栖急忙叮嘱他。 不领情的人还记着春节里她放的狠话,故意赶人,“别管我,快走吧,省得又觉得我在使唤你伺候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心虚的人看了眼他伤痕累累的脸,委屈地垂下了头,“我只是……” 半晌没听到下文的人心浮气躁地来催她了,“只是什么?” “只是担心你伤口发炎。”孟以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不论多少次,只要她肯流露一丝关切,乃至确切的言语表达,杨靖安就能一笔勾销不堪回首的灰色经历,因为有的人天生能够捂热他冷透的心。 这样满眼都是自己的人,杨靖安不想再错失,更不想叫别的人占为己有。 满脑子私欲的人想借酒为所欲为,倾身索吻之际,有人口袋里的铃音突然作响,还在状况外的孟以栖连忙取出手机来。 没有得逞的人口干舌燥地吞咽着喉咙,也装作不在意挪走目光却正巧掠过车窗外的霓虹灯牌,梁泽帆正握着手机站在酒楼大门的台阶上。 电话自然没有接通,因为杨靖安一把夺过来替她关了机,不顾有人的责怪先质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他霸道的行为,孟以栖反感地皱起眉,“你管我做什么?” “孟以栖,我没心思跟你玩绕口令。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快毕业了,来参加同学聚会。” 实事求是的人更编不出来谎言,“学长前不久拿了大学生建筑一等奖,我应邀过来吃饭。” 有人一声冷笑,对她的差别对待似是早已麻木,心里头却火星四溅不能容忍。他看了眼车窗外正在走下台阶的人,下意识地启动了车子引擎,吓得坐在副驾上的人直来骂他。 “你疯了吗?” “要么你下来替我开,要么我带你走,自己选一个?”他扯着安全带的手迟迟不落进锁扣里,明明酒气熏人却一副清醒过头的样子,不就是在逼人就范? 孟以栖着急要下车的口吻,“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我给你找个代驾。” 与此同时,梁泽帆也赶来了,扒在车窗看了眼车内的状况,他立马走去车头前警告某个目无王法的人,“杨靖安,你敢踩一脚油门,我报警抓你!” 天生反骨的人哪有受人威胁的道理,立马扔了手里的安全带推门下车去算账,也吓得孟以栖有机会逃下车来阻拦,凭着本能挡在了梁泽帆身前。 “孟以栖,你让开!” “杨靖安,你别胡来了!” “栖栖,你让开,我早就想教训他了!”有人简直枉顾别人的生命,梁泽帆气得拳头都硬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别发酒疯了!”孟以栖控制着上前挑衅的杨靖安,也慌忙地推梁泽帆往酒楼那边去,“学长,你先上去吧。” “栖栖,他喝了酒没脑子,你不能跟他走。” “我晓得,我不跟他走。” “栖栖,你跟我上去吧,栖栖。”第一次,当着杨靖安的面,梁泽帆没有让出主动权,他的手牢牢握在孟以栖腕上,口里喋喋地叫着她的小名挽留,栖栖长栖栖短的亲密无间,有人听在耳里肺都要气炸了,他凭何而来的资格能融入她的世界? “栖栖,我不会让你留下的!”心有忌惮的人拽着孟以栖进了酒楼。 急火攻心的人却立在原地不动,他从未想在这场角逐里分出高下,却迫切希望有人愿为他折返而归,破釜沉舟的人用一分钟来赌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临近失望透顶的刹那里,有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折回,她抱着手机走到他眼前来,口里柔声地劝他,“靖安,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给你叫过代驾了,我陪你一起等他过来。” 这刻里压倒性的关怀稀释了所有不甘,也叫杨靖安重新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再放她回去的理由。 那晚,孟以栖又一次在幸福里留宿一夜,第二天早上还替脸上淤青的人换了药。 有人趁着好兆头开始加急准备,在距离她生日前一天完成了两年前的复刻,从礼物的选择到场地的布置,他一一做到了心中的最佳程度,也提早通知了身为当事人的孟以栖。 他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均被挂了,于是切进了许久不曾联系的微信里,也确切收到了她的肯定回复。 可就是那句再熟悉不过的“晓得了”叫杨靖安傻傻候在水中央等到了半夜,而她的电话无论打去几通都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后来的发小聚会上,杨靖安通过唐棹分享的消息得知,那天的孟以栖与梁泽帆等人在邻市一日游,顺带过了她的二十一岁生日,朋友圈里她头戴着生日帽,周围有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学长,还有几位曾经身为同窗的旧识。 一群开怀大笑的人里,梁泽帆得逞的嘴脸依旧令人窒息,心有不甘的人仰头灌了半瓶子烈酒,无论刚回国的林夕梦怎么劝他都不听。 二十二岁的杨靖安从未喝得如此烂醉,被唐棹扛回幸福里的人躺在卧室沙发里,头昏脑涨的思绪里都是有人的一再失约,事不过叁的原则下理应就此别过,他却不甘心地抄起电话打给了孟以栖。 然而她真的如愿来了东院,杨靖安又不记得自己何时打过电话,可头痛欲裂之际又记起她失约在先,想到那些画面里每个人开怀的笑脸,回忆自己在池塘里可笑地候到下半夜,被强烈的不甘与忌妒支配,不顾有人的挣扎抵抗,杨靖安拉过她压在沙发上胡乱地亲揉。 他记得,一开始她很害怕地推着他,吓得都快要哭了,可尝到甜头的人怎么会轻易收手,他比她更害怕被有的人捷足先登,私心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他说了好多不曾讲出口的情话哄她、求她,扒着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衣服层层剥落,十指扣着她的十指轮番地亲吻抚慰,咬紧她所有的敏感企图唤醒骨子里的情欲。 失控的少男少女抱在一起尝试了许久,怎么都找不到入口使不上劲的人恼火急了,他抱着滑腻腻的女孩倒去柔软的地毯上滚着,突然拓宽的空间令他得以施展,借着早已湿滑泥泞的水路进了峡谷,有人却疼得惊呼开始喘息在耳边,眼波泛着柔情交付了一切。 深深浅浅的试探,缠绵濡湿的交吻,渐入佳境的欢愉令人飘飘然,又浑身软绵绵,脑子里是欲求不满,更是天长地久。 杨靖安不记得自己为所欲为了多久,明明意识里与她嗫嚅着相拥而眠,午后醒来时却孤零零躺在床上,周围一切都是前一天的模样,整个房内更毫无第二人的痕迹。 头痛的人感觉像做了一场很累很长的梦,碎片化的记忆模糊到只剩下一些纠缠不清的画面,他下意识走下床转看了一圈,随即在沙发角落里找到快没电的手机,回忆了半分钟的人切到通讯录查看,最上面的一通的确是与孟以栖的通话。 连续拨给孟以栖叁通都处于忙碌状态,或许是因为昨夜的混乱令人无颜面对,杨靖安连忙穿上衣服去云医大找人。 一路上他都是胜券在握的知足,终于不用隔着层窗户纸望穿秋水,杨靖安也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不论家里、不论将来,他从小到大只喜欢、也只愿去爱这么一个人。 死心塌地的人在校门口丢下车进了云医大,荷花盛放的最美季节,他的心也是如此明媚,可走在柳叶大道上的杨靖安却倏然停下脚步,盯着不远处凉亭里相拥的两人蹙紧了眉头。 杨靖安始终忘不了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光天化日之下,梁泽帆正试探地吻着孟以栖,满眼泪痕的人非但没有躲,反而紧紧搂着他给予回应,有人的心瞬间乘上了一架坠毁的飞机堕进深渊里。 怎么可能呢?目睹他们背影消失远离了视野,杨靖安都不敢置信他亲眼见证的画面。 那他算什么呢?为什么昨夜与他滚了一觉的人次日能与别人相拥而吻? 他不懂,亦恼怒,追着有人消失的方向来了宿舍楼下,电话接二连叁不接,那他就扯着嗓子吼,吼到全栋楼的女生都抻着脑袋往下张望,银杏树下的年轻男人连眼睛里都充着血,冷眼目送着有人面无表情地走来眼前。 她问他,“你找我有事?” “昨晚你在哪?”杨靖安上来就是干脆利落的质问。 “宿舍。” “撒谎!你明明接了我的电话来了幸福里!” 孟以栖冷冷的面孔看不出一丝其他情绪,也不大有心情应付他的盛气凌人,“我没有去过,没正经事的话,我上去了。” 杨靖安反手拉过她踏上先前来的那条路,他要带她回幸福里重温旧梦,站在昨晚他们滚过的屋子里质问她,可孟以栖却吼着挣脱了束缚。 “放开!” “你晓得我为什么来找你,所以别骗我!” “我听不懂,你到底要干嘛?我一会还要和男朋友出去吃饭,有事你快说!” “男朋友?”激动的人脸色霎时一白,几番强作冷静下来问道:“梁泽帆?”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子弹穿心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杨靖安连呼吸里都传来阵阵刺痛,他不可置信地冷笑着说:“孟以栖,你耍我呢?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有人眉头紧锁咬死了莫名的情绪,“你什么意思?” “我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我记得跟你睡了一觉!” 竖耳一听的人破口大骂他,“杨靖安,你自己喝醉了乱发酒疯,不要拉着我下水,给我扣这种莫须有的帽子,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有病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污蔑游戏!”孟以栖气得扭头就走。 杨靖安追上来扯过她,不甘心的人吼着翻脸无情的人,“那你又凭什么担心我?” 深受着他野蛮力道的人怎么都挣不脱,两两较劲之下,决然的人冷声告知他,“还能为什么?因为我拿你当家人看待。” “家人?你再说一遍!” 她理直气壮地仰着头,“我姐姐的继子,我外甥女的哥哥,我把你当家人有什么不妥呢?” 至死都不要接受家人论的人狠狠扔开她的手,“谁稀罕做你的狗屁家人!” 梁泽帆的电话正好打来了,孟以栖当着杨靖安的面接通,电话里轻声细语聊了几句,杨靖安看着冷漠的人擦身而过时,本能地去牵她的手挽留,有人却预料之中地躲过,在他不甘的视线里扬长而去。 失联的那几年里,孟以栖转身离去的背影成了杨靖安映象里最深刻的画面,也是每次午夜梦回里令他最梦魇的一幕。 整整五年,有人彻底消失于他的视野,终日与她的学长长相厮守,两人熬过了异国恋,后来一起在英国留学、同居,还曾计划着毕业回国就举办婚礼…… 所以,记忆里的孟以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杨靖安。 Ch.58 那双执迷不悟的眼睛并未叫心内翻江倒海的人豁出一切,孟以栖还是凭着理智挣脱了杨靖安的怀抱,也无一例外恪守着不能冲破底线的本能。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逼退眼泪的人绕开固执的杨靖安去开门,也强作镇定地提醒他,“你记得喝完粥隔半个小时再吃药。” 一路沿着扶梯去了楼下,厅里阒无人声,孟以栖走来岛台取包和手机,颤抖的心还未恢复平静,杨靖安突然从楼上追下来。面无表情的人径直走来她眼前,二话不说抄起一盒止咳药扣下两粒,紧接用她喝剩的半杯茶服送了下去。 有职业病的人按耐不住来纠正他,“茶会解药性的,你不能这样子吃药。” 被告诫的人无所谓地擦走唇边水渍,眼尾扫过来看她多管闲事的嘴脸,口吻里多少携带几分讽刺,“孟以栖,你懂不懂什么叫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深有体会的孟以栖怎会无知? 明知故犯的人首先偏过不自在的脸,也看到桌上完好躺在透明盒子里的无花果。 今夜,她完全可以做到例行公事,却还是无形中对他一再心软,意识到言行不一的人更加无地自处,抄起那盒没动的无花果反悔似的揣进包里,也挎起包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门外走。 身后,尽收眼底的杨靖安咬死了不变的决心,掷地有声地威胁着某个心虚落跑的人,“孟以栖,你有能耐就继续装鸵鸟。既然做不到亲口否认,那我就一天不会死心!” 羞恼的人踢了脚上的拖鞋回过头来看杨靖安,他安然自若地坐在先前的位子上,理所应当的嘴脸指着她的包提醒,“还有,把我的东西放下。” 被逼无奈的人终于凶巴巴来骂他,“你要点脸吧,给狗都不会给你吃!” 有人便无赖地学着狗叫了一声,“行了吧?” 简直是不可理喻无理可讲,恼羞成怒的人当着他的面把无花果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一声不吭地摔门而去。 踏出院子的孟以栖无有意外撞见王南柯,她事先警备地攥紧腋下的包,赶在有人开口前拒了,“我不需要你送!” “栖栖姐,你这样子……” “你不好交差关我什么事?你为难又凭什么算到我头上来?你找那个得寸进尺的人讲理去吧!”孟以栖几乎是发泄地吼出了心内的不忿,不顾王南柯瞠目结舌的脸色,气冲冲擦过他往公馆外走。 王南柯能怎么办?他总不能去绑栖栖姐上车,于是赶快跑进院子里汇报情况,谁晓得刚踏进屋就撞见杨靖安弯着腰在翻垃圾桶。 “哥,你这是在干嘛?” 杨靖安斜他一眼起身,手里抓着那盒无花果爱惜地拍了拍问他,“人呢?” “走了。”王南柯目露难色连忙解释,“哥,栖栖姐不肯坐你安排的车子,我……” “她不肯坐,你不晓得跟着?” “啊?”王南柯脑袋短路地看着恼火的人。 充血的喉咙每拉扯一下都疼得有如在吞刀片,一连咳了好几声才消停下的人忍着耐心道:“把她安全送到家你再走,还不快去?” 躺枪的人抓耳挠腮地跑出屋子,赶紧上车去追早就没了影子的女人。 孟以楠的电话次日一早打来时,孟以栖正在规培轮转生支部开会,顾不得通话的人直到下会后才回电姐姐,那头直截了当地问她昨夜发生了何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啊,放下东西我就走了。”不晓得姐姐为何而来质问,孟以栖实在心虚得慌,生怕有人胡说八道了什么,小心翼翼问姐姐,“怎么了?” 孟以楠头疼的口吻道:“靖安今早把上门的私家医生轰了出去,我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两昨夜又闹了不愉快吗?” 闻言,孟以栖已经后悔多管闲事去插手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口吻只剩下冰冷,“没有。他那个人固执的很,姐你别管他了。” “不管他怎么行?老爷子腿摔了至今走不了路,自小处不来的父子两人也早已分心,如今我就是他们叁人之间的传话筒。” 自打姐姐嫁到杨家开始便肩负使命,这个家里缺少能调理家庭矛盾的女人,可偏偏她的存在就是矛盾的根源,一心稳固家族的人花了多少年才看到希望,尽管心有间隙也做不到彻底的袖手旁观。 心知姐姐不容易的人反省昨夜短暂的摇摆,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引火上身的蠢事,也很怕有的人言行如一来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晓得姐姐这通电话的用意,孟以栖毫无保留的同时与她承诺,“姐,昨夜我就是代妍妍过去看看他,过程中我们有些拉扯,但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从小到大都以姐姐为榜样的人在面临感情与家庭的矛盾抉择时,依旧是绝对性的倾倒,这令电话那头顿悟的孟以楠陷入了沉默,问心无愧的人第一次感到愧对自己最亲爱的家人,“栖栖,是我对不起你。” “姐,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跟他没有缘分。”否则也不会白白错过那五年。 通话的最后,孟以楠交代了父母这周五会来云市探望杨守诚,不出意外杨靖安也会到场,避嫌的人明确答复了那日需要上班。 一连五日,扬言不会死心的人淡出了视野,每天忙忙碌碌的人更抽不出心思瞎想,手头上不仅疑难杂症的病人越收越多,下月还要参加一次乡镇义诊活动,反正只要上班时间连喝口水都得抽空。 周五这天早上,孟远方与何清来电,夫妇两正准备从青阳县出发云市,心系女儿的两口子带了许多熟食酱菜要送来。 本来约着晚饭时间在医院食堂见面,由何清在在海棠湾准备好饭菜带来一起吃,可午后最忙的时候,父母突然打电话告知她得回县里,具体原因只说是医馆有急事。 下班点一到,没有加班任务的同事相继走了,留下孟以栖和一位实习生值夜班。 实习生是本地人,天天带饭上班,没有口粮的人只能拿饭卡下楼去食堂打饭,也答应帮实习生妹妹带一杯提神咖啡。 乘坐载满人的电梯下达一层,孟以栖耐心地排在末尾等候下去,双手插兜四目放空的人没有看见候在电梯外的杨靖安,以至于有人明晃晃地站到眼前时,孟以栖本能地缩回了踏出去的脚步。 人流上下之际,杨靖安伸手拽出某个想要逃跑的人,也口口声声告诫她,“除非你能钻到地底下。”否则别想他会罢休。 恼火的人退出电梯同时也挣开他的手,“你过来干嘛?” “完成任务,顺带关心一下家人。”死皮赖脸的人提了提两手食物示意,病好后逐渐红润的面色透露着势在必得。 慌乱阵脚的人这才看清他左手里提的熟食酱菜,也晓得他可能是受了何清所托才如此理直气壮。 不领情的人来抢他手里的熟食酱菜,某人灵巧地转身躲开了,留给她一个帅气的背影、一句欠扁的劝诫,“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也是,她还穿着身白大褂。 花蝴蝶般的男人一路上招来不少回头率,不情不愿跟在身后的孟以栖愈发心生不爽,走了半路才发现他去往的方向也是食堂。 率先踏入食堂的人转了一圈,嘈杂的地方似乎哪哪都不如他的意,扭过头来问一脸厉色的人,“谁惹你生气了?” “除了你还有谁?” 冤枉的人提起右手里的保温袋同没良心的人讲理,“给你送陈妈做的爱心晚餐也有错?” “你自己吃吧,把东西还我。”谨记于心的人始终如一的拒绝态度。 终于,有人口气强硬地来下最后通牒,“要么在食堂老老实实吃掉,要么我跟你回病房,当着你同事的面喂你吃。” “你威胁我?”孟以栖不可置信地冷笑道。 “是你没有勇气坦然地面对我,否则为何连一顿家宴都要躲着?”他指今天中午的宴席。 被说准的人有点气急败坏来辩驳,“我今天上班好不好?” “中午也上班?” 再吵下去,孟以栖一定落不到好,更何况,一男一女杵在来来往往的出入口更是显眼。 哑口无言的人只好吃瘪认栽,扭头朝茫茫人海里的空位子走去,在靠近窗口一侧的四人餐桌落座。 陈妈做了好些叫人垂涎欲滴的拿手菜,都是孟以栖借宿杨家会爱吃的口味,松茸鸡汤、麻油鸭、糖醋小排、百合菱角虾仁、蟹炒年糕……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再加两个人吃都足够了。 孟以栖扫了几眼过于丰盛的菜肴问在布菜的人,“两个人吃至于吗?” “陈妈以为你中午会来,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你说至不至于?”说话的人递手呈上一双眼熟的筷子,那是孟以栖小时候用过的一双不锈钢筷,陈妈留到至今未曾扔掉,所以回幸福里吃家宴的那两回,孟以栖都是用的这双筷子。 接来筷子的人安慰自己不必心虚,于是心安理得地吃起陈妈做的饭菜,自然也不搭理对面慢条斯理进食的人。 不过,他安静了,嘈杂环境里竟有熟人来与孟以栖打招呼,调侃的语气令腰杆微弯的人立即挺直了背来瞧人。 “小孟孟,好久不见啊,这是你男朋友?” 孟以栖正在喝鸡汤,听闻此话,差点烫到舌头的人立马来否定,“不是,他是我的……” “预备男友。”唇角扯起一丝自负意味的人抢断了有人的难以启齿,“还在追求中,不过迟早的事。” 任康一听,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一会看看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一会端详满脸绯红的孟以栖,向来直白的人又低声来调侃她,“小师妹,你眼睛也不近视啊,这不比医院那些觊觎你的住院总师兄们好上天了?” 尽管如此,耳朵里容不得一根针的人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全了,本来得逞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反感,因为她开始一本正经地向那个大嘴巴男人解释,“师兄,你误会了,他是我朋友而已,别听他乱扯。” “这样啊?”任康反正不相信,因为他但凡瞥一眼人五人六的西服男,人家眼睛里的妒火就没灭下来过。 任康也不着急走,旁若无人地坐下来与孟以栖聊了会天,又说起下月的乡镇义诊活动,因范可婷临时变动名额换成了任康,于是,他当着某个冷脸的面邀请孟以栖,“义诊结束第二天正好周六,那个地方临近仙湖景区,要不要待一天玩玩?” 孟以栖犹豫地问道:“还有谁参加?” “当然人越多越好,我晚上拉个群问问那天去的同事们。” 孟以栖没有异议,况且也算是集体活动,本着不掉队的原则爽快应下了任康的邀请,“好啊,师兄。” 然后,反射弧有点长的人突然看到任康手里的杨枝甘露,嘴脸夸张问道:“肾内科不忙吗?你还敢喝这个?” “下班了我怕什么?再讲了,我从来不信这些个谐音梗。”任康外套兜里还有颗苹果,起身道别时顺手赠予她,“小师妹,愿你今夜平平安安啊。” 孟以栖开心地收下了,“多谢师兄!” 坐在对面的人酸溜溜看完全程,原先那点得逞也被冷峻取而代之,直到嘻嘻哈哈的人扭头看过来时,一肚子憋屈的人也忍不住来调侃她,“又是学长又是师兄,小孟孟这么吃香?” 孟以栖不搭理冷面人酸倒牙的话,责怪他先前的口无遮拦,“谁叫你在人家面前乱讲话?” “我乱讲什么了?”杨靖安扔了筷子同她掰扯,“倒是你扯谎骗师兄啊,一会家人一会朋友,我是你外甥这个身份难以启齿的话,那以后怎么办?” 孟以栖被强词夺理的人绕进了死胡同里,完全糊涂的脸色,“什么以后怎么办?” 某人面不改色地讲道:“恋爱、结婚、生孩……” 愈发刺耳的人气得来拿手里的苹果堵他离谱的嘴,也脸红地警告他,“死杨靖安,你不许再讲话了!” Ch.59 住院部楼下,吃得饱饱的人来接杨靖安手里的熟食酱菜,有人固执地抓在手里不放,目光自上而下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直到当事人的眉毛拧了起来,他才罢休地松开了手。 “孟以栖,你也看到了,躲是最无用的蠢办法。”因为无论她置身何处,如何将界限牢记于心,总有人愿意朝她走完那九十九步。 而始终不肯迈出最后一步的人心底忽而泄了气,她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的纠缠,反而躲得越小心,有人越紧追不放,想装作坦然接受,又控制不住心声,反反复复陷于同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于是,破罐子破摔的人坦诚道:“可是我需要体面。” 不认同的人冷笑了声,“所以你要为了所谓的体面放弃自己的第一感受?” 孟以栖也来嘲笑他的自负,“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认为我非你不可?” 被驳脸面的人偏头看了看空旷的廊道,视线恢复眼前时挟了股宁死不屈的倔劲,“但是我非你不可,这辈子除了你我就是打光棍!” 这厚脸皮的程度也叫孟以栖觉得天翻地覆,好似重新认识了这个向来心高气傲的男人,面颊一阵热一阵凉地极其不自在,更不能再与他继续逗留下去。 “我才懒得管你!”剜了眼执迷不悟的人,孟以栖转身在他执着的目光里快步走进了电梯。 回到病房办公室的那一刻,有人不仅心跳未平,也口渴得嗓子冒烟,取来桌上的水喝尽才喘息顺畅。 这个值班夜没有发生较大的抢救,挺过一夜的人早交班结束后下楼,竟冷不丁撞见来神经内科拿药的梁泽帆。 廊道里,两人默契地错身擦过,孟以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时,有人突然折身追了上来。 “栖栖,你等下。” 孟以栖提醒他,“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错愕的神情从梁泽帆脸上一闪而过,勉为其难地笑了下问,“孟以栖,有时间一起吃个早饭吗?” “没有。”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便要走。 梁泽帆眼疾手快挡住她的去路,也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图,“你误会了,我是请你帮我个忙。我妈最近睡眠不是很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带她去你父亲那调理下。”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孟以栖都该帮这个忙,“没问题。” 梁泽帆松了口气道:“那边吃早饭边说吧,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没有再推叁阻四的人跟着梁泽帆去了对面巷子,一条街都是烟火气浓重的各类商户,他们进了一家卖柴火馄饨的早餐店。 也不晓得是怎样凑巧的运气,两人进门就撞见下夜班的李雨霏,以及身侧明显格格不入的有钱人唐棹。 “这么巧?”天生爱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地邀请他们,“老同学一起坐啊。” 梁泽帆可能碍于情面,但孟以栖才不叫他心思得逞,拉住梁泽帆衣袖去隔壁落座,“师姐不嫌吵,我嫌吵。” 坐在长桌一边吃馄饨的李雨霏被逗笑了,扭过头来警告没安好心的唐棹,“吃你的馄饨吧。” 被噎的人不爽地吐槽碗里的柴火馄饨,“一口下去全是面皮,也就你能吃得下去。” “不爱吃可以回车上待着。”李雨霏不惯着有人的挑叁拣四,自己慢慢地吃着馄饨喝汤。 有的人虽然安静了,但背地里作起妖来,李雨霏来抽纸时才看见唐棹抓着手机在偷拍。 “你干嘛呢?” 正大光明的人立刻放下手机,千载难逢的口气来解惑,“我在做生意。” 李雨霏费解,“什么生意?” “赚杨靖安的钱啊,你说他肯花多少钱来买我的一手情报?”得意忘形的人又拾起兴趣开始吃馄饨。 “你们都是这样假惺惺来往的吗?”李雨霏嗤之以鼻道。 “霏霏,你居然替杨靖安那个奸商讲话?你晓得他在我这入股拿几个点的利润?”唐棹想起来气得要死! “我只晓得他不会花一毛钱买情敌的照片。”笃定的人扔了擦嘴的纸巾。 某人摇摇手指自负道:“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情敌对他的威胁程度,我这哪里仅仅是一张照片,你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见家长哎?” “你别瞎说八道了,明明是看病!” “市里那么多中医馆不去,他舍近求远的目的为什么?”唐棹心疼地摸摸女友的笨脑袋,“宝宝,你真的上那倒霉夜班快上傻掉了,男人都是借着正经的幌子谋私心的啊!” 李雨霏放冷箭的眼神搜刮着神神叨叨的人,“所以你也是咯?” 顷刻恢复正经之色的人同她自信发言,“我行的正坐得端,追你向来直球出击,比他们光明磊落多了!” 笑而不语的人翻了他一个白眼,而后打了个哈欠催促磨蹭的人,“不爱吃别吃了,我要回去睡觉。” 唐棹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丢了勺子起身去牵她的手,还暧昧地勾了下唇,“我也想睡觉。” 另一边,刚与梁泽帆商定好日子的孟以栖看见师姐二人手牵手走来,幸福到冒泡的热恋氛围令她短暂地失神了一秒。 “栖栖,我们先走啦。” “再见,师姐。” 唐棹还破天荒地与梁泽帆打了声招呼,后者也礼貌性地来与他道别,直到如胶似漆的情侣踏出热气环绕的店铺走远,餐桌这处忽而静止了一瞬,要晓得从前这种相爱氛围只属于眼下的他们。 越安静越尴尬,只吃了半碗馄饨的孟以栖再无胃口咽下剩余,拎起手边的食品袋与背包起身与他作别,“我吃饱了,先走了。” “我送你。”梁泽帆紧跟起身。 “不顺路,我自己叫车。” 尽管如此,梁泽帆还是追了出来,也不打招呼接过她手里的重物,执拗的人回过头来打断她的托词,“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如果回不到从前,哪怕是普通朋友、最初的学长,这样的程度也不可以吗?” 孟以栖还是固执地抢回了食品袋,也正经口吻回复他的质问,“我肯答应你的请求,愿意坐下来吃早饭,就是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对待。” 一句普通朋友让试探的人彻底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听着她道别前的交代,“等我爸那里预约好了,我再回你确切消息。” 微笑的人坦然地转身离去,梁泽帆心伤地望着她在街头乘上一辆计程车消失不见,终究肯来面对心底里无法正视的结局,尽管她最初爱的人不是自己,但努力相爱的那叁年恋爱时光里,她的的确确奉献了一个女孩最纯粹的真情。 反倒是他梁泽帆好歹不识,又何来的委屈可言?只能一次一次任由她转身离开,而这次道别,她全然不见了当初的不甘怨气。 两天后的周一,孟以栖电话回复了梁泽帆确切消息,由于孟氏医馆向来是提前一周挂号,孟远方只能在满当的预约号里抽了本周六上午的时间。 电话那头的人嘱托结束便挂了,梁泽帆意犹未尽了好一阵子,头晕眼花的周辰逸追出包厢来换他赶紧进去顶上,口吻难受道:“你进去陪吧,我得去卫生间吐一会。” 梁泽帆自是不情愿屈服这些酒桌文化,但又无能为力改变大环境,自从创业以来各种钉子都碰过的人也慢慢接受了现状,毕竟生意换成谁都能做的成。 吐了顿的周辰逸回来时明显酒醒不少,梁泽帆却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而甲方客户从头至尾小酌怡情。 明年南部地区有一场亚洲级别的展会举办,周辰逸志在包揽场馆的设计搭建,两人为这个项目没少花金钱精力。 临近深夜,甲方客户携秘书离开酒店后,辰帆公司里的特助开车来接两人回去。 路上,坐在前排吹风散酒气的周辰逸冷不丁回头提道:“泽帆,你猜我前面在卫生间吐的时候碰见谁了?” 喝得烂醉的人闭着眼睛不大有兴趣猜,“猜不到。” 周辰逸也没绕弯子:“杨靖安咯。” 乍闻此人大名,梁泽帆的太阳穴又涨又疼,口吻里依旧漫不经心,“应酬的地方碰到他也正常。” “正常?”话里有话的人笑了两声,“我跟他出来时,他正好离开酒店,要是我没眼花的话,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的,模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级别,应该不差林夕梦多少。” 捕捉到重点的人忽而清醒过来,睁眼看向前排问,“什么意思呢?” “你说他是不是在相亲啊?毕竟也到年龄了,他家老爷子都八十好几了,孙子至今都无成家,很难没有催婚的嫌疑啊。” “是啊。”梁泽帆冷笑一声,“谁叫他那么爱作。” 放着好好的青梅竹马结婚对象不要,多年来吊死在同一棵树上作无用的挣扎,活该被家庭伦理的底线束缚得死死。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跟林夕梦迟早结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还是纯粹的发小关系。不过,杨靖安不是有意孟以栖吗?怎么好端端今晚来见别的女人?” 有人望着窗外萧索的街景一再冷笑,也冷声道:“他一人有意又有什么用?” Ch.60 周五下班,迎来两天休假的孟以栖回了青阳县的家属院,何清与孟远方也提前关了医馆回来做晚饭。 一桌子美味的家常菜无从下口,孟以栖先挑了个最当季的大闸蟹开胃,在扒壳的人不经意扫过储物柜门前摆的精美礼盒,好奇的口吻问爸妈,“今天谁来家里做客了?” 何清在倒吃蟹用的醋,拿起碟子放到她手边,“他不是来做客的,也是托你爸爸调理身体。” 不知情的人疑惑,“谁啊?” “杨宛平的儿子。”何清边布菜边说:“白天突然来了通电话问你爸爸下午可有时间坐诊,你也晓得医馆里头多忙,一整天都在接病人抓药熬药,哪里有空临时加塞他呢?不过他倒是客气的很,看不了病也吩咐陈姐儿子送了好些吃的喝的过来,你现在吃的螃蟹就是他买的。” 完全不知情的人心里怪他怎么半个字都不提,嘴里的大闸蟹瞬间不香了,也偏过头来问孟远方,“爸爸,他什么毛病需要调理身体?” 咽下米饭的人同她叙述,“他讲前阵子病好了后一直食欲不振,想叫我替他开点治脾胃的中药试试。” 何清前面还在孟远方耳边念叨着顾虑,此时又来问女儿,“栖栖,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要不要明天再约个时间过来?” “明天?”忽然想起明天的特殊情况,想也未想的人连忙否决了何清的提议,“爸爸明天已经加塞了吴阿姨。” 何清自然清楚,可也顾及体面,“于情于理,我们收了人家的东西都要负责到底,何况他还是你姐夫的儿子,第一次托我们帮忙,耽误了他身体总归不好。” “可是他临时加塞都没觉得不好啊。”孟以栖小声地抗议了一句。 深有同感的孟远方思忖了会也来催孟以栖打电话,“栖栖,你打给他问问明天中午的时间,他要是不方便那再作打算。” 骑虎难下的人在双亲面前只有乖乖顺从的份,不情不愿地擦干净双手来拨电话,一阵嘟声响后才有人接通,“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电话了,打给我做什么?” 口气并无意外的人似乎预料到结果,顿悟过来的孟以栖即使心里有些别扭,也顺而为之开口问他,“你明天有空来医馆吗?” “叔叔阿姨跟你说了?” 孟以栖心里想: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嘴上却漫不经心道:“嗯,我爸讲可以抽中午时间帮你看看,你要是没空的话其实改日也行。” 听出她在婉拒的人顷刻问道:“不欢迎我?” 孟以栖心虚解释,“我只是怕耽误你工作而已。” “让你说准了,明天中午我有个合作商的应酬需要参加,傍晚前我过去可以吗?” 听到这里的人忽而松了口气,半掩住听筒征求爸爸的意见,直到他肯定地点过头才回复等话的人,“那你五点左右过来吧。” “栖栖,替我谢谢你爸。”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心虚的人客套了句紧接挂了电话。 何清见状,免不了怪她的态度,“哪有你这样一声再见不讲就挂人电话的?” 继续吃螃蟹的人心里头郁闷极了,原本想着只要自己坚定如一地回避就好,可有的人总能使些手段来产生交集,以至于避无可避甚至主动踏入陷阱。 “他不会介意的。” “你这么了解他啊?”何清古怪极了,“你两小时候动不动就吵架掐架,我都不晓得你们哪来的口水仗要打?后来估计也是年龄到了,杨宛平儿子成熟了不少,拿你和他叔伯家那个女儿饭桌吵架的事来讲,我真没想到他会站在你这边,确切来讲是我们姓孟的这头。” 饭桌吵架事件,孟以栖还铭记于心,但她对妈妈口里的惊讶竟毫不知情,“什么叫站在我这边?” 当初因着孟杨两家人的关系,孟家选择了息事宁人不予计较,何清与孟远方明知女儿无错之有,却也逼着她为自己的口无遮拦道歉。事后女儿委屈地跑不见了,夫妇两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但关于那日饭堂里发生的一切只字未提及。 旧事重提,何清仔细回忆给一无所知的孟以栖,也嘴上认可了如今的杨靖安,“……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杨宛平儿子不一样了,你瞧他对书妍就当自个的亲妹子宠护着,对你姐姐也是慢慢接纳了不少,我们不常见接触得少,但他礼数没落下过,对你就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其实心里很感谢他当初的帮忙,你在英国留学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我和你爸爸姐姐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啊。所以我现在心里挺喜欢杨靖安,他这个孩子是有点少爷脾气不假,但起码明辨是非,也不看他家老爷子眼色,以后要是娶了哪家姑娘,女孩家一定过得很幸福。” 听完妈妈的一番讲述以及颇高的肯定,孟以栖本就波澜的心一再动容,更何况她直到如今才晓得他那句话的含义,因着他的明辨是非也好,借机发难本家亲戚也罢,父母的确主动向她道了歉。 “为什么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平复下心情来质疑的人想说:妈妈,你根本不晓得他嘴巴恶毒起来有多贱,以后谁嫁给他谁能活活气个半死。 何清却言之有理的口吻道:“你想想他一个倒反天罡的人连他爷爷的脸面也不顾,日后谁要是给他妻儿老小眼色看,他屁股能坐得住?女人嫁人这件事说到底没虚头巴脑的高要求,就是得要一个任何时候都护她到底的男人!” 妈妈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听在耳里的人听完也就算了,不该往心里去延伸出其他不必要的感想,可心里不是滋味的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意了。 沉默半晌,一直无言的孟远方来催不动筷子还在发呆的人,“梅香红烧肉要趁热吃,冷了就硬了,吃起来口感不好。” 听话的人夹来一块红烧肉包嘴里嚼巴,也听坐在对面吃饭的何清问孟远方,“老孟,那天我们去宅子里头碰到的女孩子是不是靖安的相亲对象啊?” 孟远方两手一摊,“我哪里晓得?楠楠在的时候你不问问她。” 何清怪他,“那还不是因为医馆突然……” 反应过来的人接到孟远方的眼神提醒立马收声,然而两人的谈话已经勾起孟以栖的关注,可问出口的疑惑却是,“什么对象?” 何清边舀鸡汤边跟她讲,“就上回去宅子探望你姐姐公公,那天还有个女孩子也过去了。听讲是老爷子官场上朋友家的孩子,你姐姐也熟悉得很,中午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了饭,靖安也特意赶了回来,我瞧老爷子有意向撮合这两个适婚年龄的孩子呢。” 本来心境还算晴朗的人一听瞬间黯然,心里忽冷忽热地感到难以适从,只能干巴地笑了声接过妈妈递来的鸡汤,也装作不在意地问了嘴,“确定吗?” “这个还得问你姐姐才晓得情况,反正我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不然特意从外地赶回来也要吃这顿饭为了什么?”何清自知之明道:“那总不至于是为了专门接待我和你爸爸吧?” 因着何清这番扰人心神的猜测,孟以栖整宿没睡踏实,闭上眼睛就是那日信誓旦旦的杨靖安,口口声声非她就要打光棍的人原来中午竟在见相亲对象。亏她坐电梯上来那阵子心乱如麻到了极点,天真地以为有人七老八十还会守着一颗不变的心。 可见,男人嘴里的话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可信! 次日一早,天气晴朗,懒觉醒来的孟以栖慢吞吞梳洗打扮过一番,准备下楼去接梁泽帆时,他正好登门出现了。 讲究礼数的人带了几盒礼品过来,不免被孟以栖推辞拒绝,“按规矩正常看病,一码归一码的事,你送礼是几个意思?” 梁泽帆托词道:“也不是特意买的,最近正好回馈客户,多准备了几份礼盒,空手上门的事我也做不来。” 他手上拎的不是大闸蟹就是月饼,孟以栖简直两眼发晕,头疼道:“可是我家里的大闸蟹和月饼已经快要吃不掉了。” 拜某人的大方所赐,孟母今早还拎了些大闸蟹、月饼去医馆犒劳徒弟们。 “那留着送人吧。”不顾有人的推脱,梁泽帆还是将几个礼盒放进了门里。 想到吴阿姨还坐在楼下的车里,避免难堪的人终究只能道了句谢。 “是我麻烦孟叔叔,应该我谢你们才对。” 孟以栖看了眼表上的时间,距离十一点还差十分钟,于是催他下楼,“我爸那里快要好了,走吧。” 两人一道下了楼,梁泽帆跟在孟以栖身后,期间她的电话响起来,借着高低优势的人清晰看到了来电显示,也眼睁睁望着有人干脆地选择了拒听,并且重复着这种看似赌气的动作两次。 都是恋爱有过强烈情感的人,梁泽帆不难看出她在对那个人闹小脾气,否则也不会刻意备注成了“不要理他”,底层逻辑就已透露了自己的难以自持。 再次回归局外人的心态,梁泽帆依旧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也按耐不了心底再生的私欲,他朝走在前方即将踏出楼道迎接阳光的人喊道:“栖栖。” 面无表情的人回过头来审视梁泽帆,因为她叮嘱过有的人不要再喊她的小名。 梁泽帆却明知故犯,“栖栖,我前几天应酬的时候碰到了杨靖安,他也在酒店里。” 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孟以栖没有过问下去的兴趣,可梁泽帆却未收住向她透露的心机,“确切来说是辰逸碰到了,他看见杨靖安身边跟着一位异性。” 终究,猜测疑惑被再次验证的人冷了脸,“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辰逸说对方与林夕梦是一类人,也许是他的新结婚对象也说不准。”梁泽帆面露浅浅的微笑看着咬紧牙关的人。 那个从前因为学长几句叮嘱就翻然改悟的人如今只剩下一脸的冷静,成熟的孟以栖早已过了动不动就反省问责自己的年纪,漠然地回了他一句,“他和谁结婚与我没多大干系。” 然后扭头迈出了楼道,阳光普照里的女人纤柔无度,踱步到副驾驶门前敲窗与里面的妇人问候,一如既往的礼貌与敬重叫弊于阴暗楼道里的梁泽帆狠狠地揪了下心。 如果没有父亲的居心不正,舆论不伤及到他爱的人,或许如今的他们早已成为一家人。 Ch.61 周士勋定于西郊的庄园邀本地友商做客,赴约的人因唐棹的敲诈临时改了主意。 那个狐朋狗友自从晓得杨靖安龌龊的心思后,没少拿以前的事来数落他的心高气傲,换而言之就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心仪的人奔赴他的死对头? 而今,即便有的过往云烟能够抵消,杨靖安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由着他们两家人相处。 况且,有的人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置于被迫无奈的位置,又怎会放弃近在眼前的扭转机会? 吃过一次大亏的人终于长了记性,可揣着急切的心拨去两通电话均被孟以栖立刻掐断。 于是,忐忑不安的心理一直维持到抵达孟氏中医馆,还未来得及下车的人隔窗撞见阶梯上走下的男女。 梁泽帆急急地伸手拉住了孟以栖,那种挽留试探的神情瞬间触及了有人的逆鳞,立马推开车门下来快步走向正在拉扯不清的两人。 这次,杨靖安捉住了梁泽帆的手扔到一边,也将多年前的那句话如数奉还,“没看见她很为难?” 吃惊的人看着从天而降的人张口结舌,“你你怎么……” “我怎么过来了?”满脸吃味的人一再忍耐心底喷涌而出的占有欲,忽然之间明白了有人的托词,“打搅到你会客了?怪不得昨晚电话里劝我改日再来。” 辩驳不了一句的人首先慌了心神,一方面,杨靖安本来就与梁泽帆不对付,另一方面,曾经作为他母亲主刀医生的吴阿姨还在医馆里头,很难确定有的人不会与他们发生口角冲突,因为梁泽帆已经先漠视了甲乙双方的身份。 “我跟栖栖有话说,请你移开一步。” 这冷硬又挟着火药味的口吻,孟以栖生怕杨靖安受刺激来找茬,谁想不屑的人抬脚走上了医馆台阶。 有人走后,孟以栖的心又开始悬浮飘荡,也忽略了梁泽帆口里的话,直到他又重复一遍,“我已经找好地方吃饭了,就在对面的私房菜馆。” “不必了。” 心知肚明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她的担忧,“你是怕他见到我妈触景生情难过是吗?” 孟以栖不置可否,交代作别,“吴阿姨的药熬好后,我发快递寄到你单位或家里,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难过有你担心,那我呢?”执拗的人也迫切需要她的关注与偏心,“因为我母亲当初抢救失败,所以我要一直承受着他的厌恶与比较?” 时刻关注着医馆内动静的人听到这番言论首先拧紧了眉毛,她并不想插手多管,“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了解的不多,但你曾经说过是各有各的理由。” 言而总之,相互厌恶、比较的事实变不了,被戳中心声的人终究露出失落的情绪,“你从一开始就袒护他。” 那些年的那些经历,林林总总比较起来,孟以栖明明袒护最多的人是他梁泽帆,甚至于拿叁年青春与他建立婚姻的桥梁,却换来他至今都心有不甘的问责。 冷笑的人一再忍耐心里的憋屈,也冷静口吻告知他,“我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机会还给你,到时候一起发快递送过去。” “不必了。”无需多言,明白过来的人与她交代,“我当初买它时是真心要娶你,还给我也是落灰,你看着办吧。” 一阵静默里,西装笔挺的杨靖安竟与吴阿姨从台阶走了下来,平和气氛里的两人似乎先前还有交涉一番。 梁母与孟以栖道别后才随梁泽帆转身离开,孟以栖则还处在不小的震惊里看着面无情绪的杨靖安走过来。 “发什么呆?” “你怎么送吴阿姨出来了?”她实在好奇他脑子里的想法。 “难不成叫你爸妈送?你们也不是亲家,不如仇家送了。” 半开玩笑的人哪里还有记恨在心的样子,也令孟以栖禁不住多嘴一句,“那你现在还恨吴阿姨吗?” “恨她我妈能回来还是我能长块肉?”全然放下过去的人第一次与她说起过往,“小时候难以理解生死离别,以为只要有人签下手术单子,鬼门关边的人就能救回来。现在想想还是年幼无知,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何况是一心向死的人。” 口吻平静的人叙述这件当年难以承受的事故,在孟以栖这个旁观者眼里看来并不陌生,或许他心底里早已经对逝去的生命释怀了。 “不过,”两手抄袋的人眉毛一拧肯定道:“梁泽帆我是板上钉钉的讨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看他不爽。”有人冷傲道。 不提其他恩怨,拿两人迥异的性格相较,即便从未发生冲突也不是一路人,何况之间又横亘着一个无辜的孟以栖,一笑泯恩仇的戏码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杨靖安身上。 被她一错不错盯着的人忽而弯下腰来,沉着气息问她,“现在可以欢迎我了?” 欢迎?瞬间清醒过来的人可没忘记接二连叁收听到的花边讯息,上下打量一眼道貌岸然的人回以冷笑道:“有病找我爸去。” 奇怪她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的杨靖安立马追了上去,跟在疾步走在街上的孟以栖身侧追问,“你在生我气啊?” 冷漠的人不说话,开始抱着双臂赶路。 “是因为我擅自改了时间?” 某人猜测着原因,她却始终不吭声,连头都不带转一下。 心里本就憋屈的人反问她,“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在借幌子谋私心!” “你又理直气壮到哪里去?”孟以栖终于扭头反驳他,也见他立马点头首肯。 “追人的时候耍点小手段不过分吧?况且,我的确需要药补,你看不出来我瘦了点?” 你跟他生气,他跟你扯皮,完全没讲到她在意的重点上,气恼的人得拿眼睛剜不要脸的人,更阴阳怪气道:“胖了瘦了关我什么事?找关心你的人去!” 不知所以的人依旧追赶上孟以栖,侧目观察着她略有醋意的神色,怀疑是不是心里生出了错觉? 走了一截路,杨靖安环望设施陈旧的街道问,“孟以栖,你不回家吃饭去哪?” “你管我去哪?”她没好气回道,也拐弯走进一家卤菜店,变换笑容问候店家,“何叔,生意兴隆啊,我要半只红皮鸭子。” 正在处理外卖订单的店家回头一看,窗口外面站着对俊男靓女,年轻的女人是从小看到大的孟以栖,身边衣冠楚楚立着的男人倒陌生的很。 何叔擦净手笑着走过来,“栖栖,好久不见你过来了,这是你对象啊?” “不是,不认识他。”接二连叁被人误会,气得孟以栖上手推开沾沾自喜的人,“离我远点!” 有的人非但不听,顾客姿态似的抱胸站在窗口外挑了只肥瘦均匀的鸭子,挑剔目光环顾一遍后,再指挥窗口里的人拿了几样招牌卤菜。 孟以栖奇怪极了来赶杨靖安,“我家里吃饭轮得到你点菜?” 拿出手机准备付款的人扫了眼还在生气的孟以栖,唇边不经意划过一抹笑,“你妈留我下来吃饭了。” 窗口里斩好鸭子的何叔见外头两人还在吵嘴,犹豫着不敢下手,“栖栖,那几个菜还要不要?” “要,一共多少?”无视有人的咬牙切齿,杨靖安扫码付了款。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里都拎了几样熟食,经过小卖部时,孟以栖又进去挑了瓶佐餐的椰奶,有人不厌其烦地跟在左右扫码付款,平时与烟火气格格不入的人今日分外接地气,也因此招来不少街坊邻居们的误会打趣。 说破嘴皮子的孟以栖抱着椰奶走出小卖部,凉风吹在面热耳赤的脸上恢复常温时,她倏然停下脚步转向杨靖安准备饭前叮嘱,有人目光却随即转向了不远处的医馆。 目视他拧着眉毛离开,孟以栖也回头望过去,原本清净的医馆门口聚集了几个持棍的男人,而孟远方正站在漩涡中心里苦口婆心。 不清楚状况的孟以栖立马追了上来,也眼睁睁看着上前说理的何清被人搡开,快她几步的杨靖安赶到眼前来阻止,一把扯过那人的棍子往后推开。 “一帮人舞刀弄枪,唱戏打架?”杨靖安吭声间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何清,后者心惊胆战地接过连忙放去一边。 里头最凶神恶煞的中年人拿棍子指着他,“不关你的事闭嘴啊!” 终于追上来的孟以栖见状早已警铃大作,第一时间奔到何清身边询问缘由。 然而何清却推她往医馆里走,“你赶紧进去!” 今天只有一个女徒弟当班,何清已经叮嘱她在里头随机应变,万一发生肢体冲突立刻报警,可一无所知的孟以栖哪里清楚,发抖的手立马从兜里摸出手机。 几乎同时间,有个预判结果的年轻人突然冲出来抢了孟以栖的手机就跑,慌乱之中,有杨靖安从容不怕的劝诫,也有对方咄咄逼人的恐吓,一口一句“杀人偿命”。 终于,一直谦和的孟远方气不过他们的污蔑来讲道理,“马震,你嘴里讲的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孟远方替你父亲调理胃病以来问心无愧,复发不幸患癌那是五六年后的事情了,你带他到我这复诊前也在医院做过检查,我拿着你们的化验单是明确讲过再喝中药没用,劝你听从医嘱尽快带你父亲上医院手术。结果呢?我不给你们开药治疗,你翻进来企图找我的药方,把我那些中药扔了一地都是,我看在你父亲过世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责任罢了,可是你继续胡搅蛮缠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只能跟你打官司了!” 何清也抓着张字据激动不已,“你们这些人讲讲道理吧!当初好说歹说不听劝的人可是你们啊?现在反过来敲诈勒索,你们还有良心吗?” “你们孟家宣称百年老字号时也没见有良心啊?怎么医死了老人倒他妈起谈良心来了?”带头闹事的马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口咬定,“我父亲就是你孟远方根治不清医死的!你们要是不付一百万赔偿金,我要叫你们孟氏医馆早日关门大吉!” 越来越多的人闻着动静聚集过来,人多口杂的地方是非多,谣言传着或许就成了“事实”,眼看着爸爸被逼得面红耳赤,愈发感到憋屈的孟以栖刚要来还口,杨靖安却及时揽住了她,“跟叔叔阿姨先进去,我来处理。” “你算老几你处理?人模狗样的东西!”口无遮拦马震欲要扯过孟远方到人群里评理,杨靖安已快人一步护着孟远方与何清母女进了医馆。 活了快叁十年也没亲眼见过医闹的杨靖安预感此事不妙,只身挡在医馆门口联系王南柯通知律师着手准备,也抢过那个不停挥舞的棍子反指向人通知,“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律师抓紧时间过来,是误会还是事故双方走法律程序判定。” 估计马震是看见杨靖安手上戴的昂贵名表,啐了一口辱骂接连,“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开着个医馆招摇撞骗,信不信我告你们虚假宣传?还动不动就是找律师,吓唬老子是吧?” “你带着棍子到我家人医馆来闹,我没报警已经给你机会,现在找律师是解决纠纷的唯一途径,你若是想通过威胁恐吓的办法抢钱,干脆我告你敲诈勒索好了?反正我有的是臭钱,奉陪到底。”面色冷峻的人举着一张稳赚不赔的单子,口吻乖张告知满脸涨红的闹事者,强硬又不失主权的态度叫对方接连哑炮,只能指天骂地泄着心底愤怒。 不提四面八方都是监控,街坊领居也有耳目,这帮人不会直接动手造成无法转还的余地,无非就是想借用局势逼迫孟远方签字画押,可现在手里的赔偿单子却成了敲诈勒索的证据。 眼见起初盛气凌人的闹事者们偃旗息鼓,弊于父母左右的孟以栖心里顿时安定不少,不管对方是否有敲诈勒索事实,吵架终究只能上升矛盾,不如走法律程序更有效。 可就在杨靖安朝人要回孟以栖的手机时,始作俑者却突然从群里快速冲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持砖砸向了杨靖安脑袋。 几声尖叫划过空鸣的耳腔,人群里接连动荡不断起来,有人满脸鲜血跪倒在地,模糊视线看向扑过来的女人,苍白脸色好似她才是头破血流的那个人。 再之后,杨靖安两眼一抹黑地倒下了。 Ch.62 发生意外的第一时间,来闹事的那帮人旋即溜了,孟家人顾及受伤的杨靖安,先将他送去了县医院治疗。 昏迷的人不幸头皮裂伤,不得不剃掉头发清创缝合,之后又做了头颅CT检查,好在颅内没有出血,但引发了二级脑震荡,因此也必须留院观察至少一周。 杨守诚得知消息时正在宅子里晒太阳,八十好几的老人家心脏抖了半天,从头至尾没有责怪亲家一句,倒是安抚他们不必过分自责,并派了王南柯的父亲将人接回市里住院观察。 等待王家父子过来的时间,一直在沉睡的杨靖安醒了过来,首先望见的就是眼睛哭肿的孟以栖,寸步不离的人见他清醒过来又开始掉眼泪。 “好哭鬼又在哭。”杨靖安想抬手给她擦泪,可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并且还伴有麻药过后的疼痛与眩晕。 看他还可以开玩笑,孟以栖顿时安心多了,连忙抹泪起身与他交代,“你别动啊,我去叫医生过来。” 五分钟后,杨靖安在孟以栖的服侍下吃了一颗止痛药,他记得再次沉睡前,孟叔与何姨进了病房问候,二老似乎回过家属院一趟,手边还拎着短途行李袋。 再之后,他彻底没了意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床边上还趴着个兔子一样的女人在安睡,晨曦的光透过帘缝正好映在她柔和的轮廓,沉浸于眼前这片朦胧里的人忘了一切痛楚,睁着眼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睡觉。 差不多七点左右,孟以栖突然惊醒过来,睁眼之际正撞上杨靖安一错不错的目光,视线沉默地胶着了一阵子难舍难分。 回过神来的孟以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赶紧来问他,“感觉好点了吗?头还痛不痛?” 有人答非所问,“你一整夜都趴在这里睡觉?” 孟以栖的胳膊也很酸,活动了几下答复他的疑问,“没有,我跟神外的同事借了张床睡的,早上五点有听见你讲梦话,然后起来了。”怕他有不适症状,孟以栖起来后就趴在床边观察,结果还是困睡着了。 不大放心的人又问了他一遍,“头还痛吗?” 自然也没有舒服到哪里去,杨靖安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有人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好受,连说话的语气都柔软了几分,像哄小孩似的温柔,“靖安,你先闭眼休息一会,我去打热水给你洗漱,过会我妈还会送早饭过来给我们吃。” 只能唯命是从的人由着她跑前跑后伺候自己,漱口、擦脸、喂水,仿佛他是一个四肢不健全的瘫痪病人。 一切安顿下来,孟以栖坐回了原位。有人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直把人盯的心里发毛,不晓得哪里不合他的意。 “是不是头又开始晕了?” 他冷不丁道:“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内疚吗?” 被说准的人下意识咬住嘴唇,她怎么可能心里毫无内疚呢?就连爸爸妈妈都感到深深的自责,特别是难辞其咎的孟远方。父母也一致认为要为事故负责到底,何清跟了过来准备照料靖安的起居叁餐,孟远方则留在了县里处理故意伤人的后续。 至于孟以栖,她自作主张将人转到了云医住院,没有听从杨爷爷的安排转去私家医院,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她的私心在作祟。 云医是她工作生活的地方,她可以随时过来探望他的情况。 孟以栖点头承认了内疚的心理,也不避讳心理最真实的感受,“也因为我很担心你。” “以什么身份呢?”动容的人不死心地多嘴问了一句。 有人禁不住围剿挪走了目光,晓得他在借机打探也做不到违心,当然是以孟以栖的身份。 被子里的那只手忽然伸了出来,精确无误地握上了孟以栖的手,她有些意外地再次看过去,第一次未生出避开的意愿,也听他说了今天最长的一段话,“栖栖,如果你感到自责才对我这么好,那我宁愿住回爷爷安排的医院。我可以接受你的担心,但不能接受愧疚。昨天发生的意外跟你无关,与你父母也没有责任牵带,纯属是我杨靖安触霉头。所以,千万不要可怜我一丝一毫,我不屑于卖惨博取你的同情,我要的一直都是心甘情愿。” 这时候,何清正好送早饭过来了,敲门之际,心里慌乱无度的人连忙分开了手去接应妈妈。 上半年忙忙碌碌的人一天假期也未休过,因祸得福不仅能好好地休息整作,成天睁开眼睛就有人伺候叁餐,唯一不爽的就是养伤的日子过于无聊,加之合作商们晓得他在云医住院,不大不小的地方已经被各种果篮鲜花堆满,唐棹甚至还调侃他这里就快变成医院门口的小卖部。 床上躺了叁天不给活动的人看着生龙活虎的唐棹心里一阵烦闷,抢了他手里正在吃的精美果盘轰人离开,“我马上要吃饭了,你可以滚了。”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进了病房,唐棹定睛一瞧,果真是穿着白大褂的孟以栖,手里还拎了两个沉甸甸的保温盒。 显然,看见唐棹的孟以栖略有诧异,嘴边的悄悄话也变成了问候语。 嘴巴没把门的人张口就来调侃杨靖安,“我说你这脑袋开花也不亏嘛?那边丈母娘一日叁餐伺候食补,这边还有白月光雷打不动地上门关爱,你小子明显在享清福啊!” 本来还想置身事外的人听在耳里首先脸一热,任何辩解都可能无力苍白到像在欲盖弥彰,索性装做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在旁布菜。 躺在床上的人见她毫无动静,也失了接话的兴致,一本正经地轰人赶紧滚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唐棹今天可算渗透到底。有些人看似回避,可心里一直放纵,讲不定哪天就缴械投降了。 看客离场,孟以栖才端来食盒上餐板,也许是因为唐棹那番妄言,有人临时改变了主意。 “你吃吧,我科里还有事情。” 精神刚有些好转的人闻言便知她心里又生顾虑,立马捉住她的手不给走,也追问她的用意,“你躲什么?” 孟以栖简直难以启齿,“什么丈母娘?你为什么不纠正他?” “理论上我们能走到那一步的话,他说的话也没错。”某人脸皮厚道。 若不是他脑袋有伤,孟以栖一定给他一脑瓜子,可眼下却分外顾及伤势未好的人,连抗拒都显得在闹别扭似的。 “既然辈分这种事在你心里乱不得一丝,又为什么一直不肯改口喊我爷爷为叔叔呢?”杨靖安松了手,去留的权利交由她自己,“只要你认为我们之间清白,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当作耳旁风。” 孟以栖简直无力反驳他的诡辩,走也不是,坐下也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递来一双筷子解围,“你不是说午后科里还有生活会要开?赶紧吃完回去,别耽误了工作。” 吃过饭,孟以栖简单收拾了食盒,正巧到护士拆布换药的时间,她便留了下来陪同。 狰狞的伤口上有一排蜈蚣似的缝线,有人趁机照镜子才晓得缺了块毛发,适从的脸色立马变得不自然。 孟以栖注意到他的微表情,以为是护士上药时手重了,轻微地提醒了一句,“同事,他有点怕疼,麻烦轻一点。” 护士似乎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没有情绪恼怒,反而笑嘻嘻道:“我手很轻的。” 护士上完药叮嘱了几句离开后,孟以栖也该原路返回了,偏杨靖安拿欲言又止的眼神盯着她。 “怎么了?” 此时此刻才晓得脑袋缺了块毛发的人恨急了那个始作俑者,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嘴,“刚忘记问护士了,我头发还会长回来吗?” 孟以栖凭经验答复他,“只要毛囊没损坏,头发会长回来的。” “那我这算坏没坏?” 捕捉到有人紧张的神色,孟以栖没来由地觉得好笑,忍着笑意使坏道:“不好讲,我瞧面积不算小,应该有伤到一部分毛囊。” “一部分是多少?” 见他更加紧张兮兮,孟以栖故意拉长着声音描述可能性,“班——秃?” 坐在床上的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也看见某个人嘴角溢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头烦恼极了,“栖栖,你别拿我开玩笑,头发对我很重要!” “放心吧。”孟以栖不逗他了,比划着道:“创伤面积只有一块,毛囊没有损坏多少,头发一定会长出来的。” “真的?”他半信半疑。 “假的。”不乐意再跟他啰嗦的人抱着保温盒立马走了,隔天才在王南柯嘴里获知注重形象的人已经预约了后续的植发。 当时,王南柯正从青阳县办完事回来,他这几天都在忙持砖伤人一事,由于对方是未成年还在上学,现在局势扭转,带头闹事的父亲正在积极寻求和解,愿意承担事故里产生的一切费用赔偿,唯一的诉求就是报案方能够撤销案子。 那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砸完人后毫无顾虑可言,临跑之前还恶狠狠瞪了几眼孟远方,若真是念及他年纪小还在读书不予惩治,日后指不定演化成更穷凶极恶的性子。 “靖安是什么想法?” “哥说先叫那个混小子待够拘留日再讲。”王南柯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盒叫人先进电梯。 走进电梯里的人心想,这倒挺符合杨靖安冷血无情的性子,也认为不应该没有原则的心软。 “阿柯,今天我妈多做了一个菜,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早听讲何姨手艺不赖,吃惯了他妈做的家常饭,王南柯也乐意换换口味,还透露陈妈最近已经闲到在杨靖安的东院里头种菜,因为何姨抢了他妈的活计,逗得孟以栖一路笑到了病房门口。 估计是以为里头只有杨靖安一人,孟以栖忘了敲门,推门进来就撞见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床边,紧接就看见姐姐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的笑容一一瓦解开来,意外姐姐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可无名无分的自己实在没有问出口的资格。于是,本着缄默原则立在了原地。 “送饭过来?” 孟以栖点头,不经意瞥了眼一直注视而来的陌生女人,“有人在,那我先走了。” “别走。”孟以楠的湿手忙不迭拉住她介绍,“这位是宋清语,我之前有跟你提过,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那位朋友。” 孟以栖有印象,再仔细联想何清的那番话,以及梁泽帆口中差不离的描述,估计这位宋清语大概虑就是杨靖安的相亲对象。 意识于此,目光忍着不触及病床上的人终于投射过去。她其实心里哪能忘了这桩事情呢?有人明面上死皮赖脸地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还不是暗度陈仓找好了下家? 她晓得自己没资格也不适合生气,可心里头就是难以忍受眼前的这一幕,本着礼貌与对方打完招呼便借由离开了神外病房。 Ch.63 客人拢共没待上十分钟,冷面人来下逐客令了,抱胸靠在床头言谢宋清语,也提点某个狗拿耗子的人,“有劳宋小姐跑一趟,替我谢谢你家父。杨某今天行动不便,招待不周的地方多担待,其余就由我小妈代劳了,她一向热心肠爱操心。” 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的人眼神示意王南柯,后者接到暗号连忙送餐上桌准备开动。 在座的宋清语自是难堪,她晓得眼前的男人无意自己,若不是父亲与杨家有往来,以楠姐出面牵红线,她估计这辈子都与杨靖安毫无瓜葛。 而眼下,这个男人相当于三次否定了自己,心里再动荡的人也晓得自尊的可贵。 宋清语淡定起身,仍旧保持着书香小姐的礼貌气度与他告别,“杨先生,你好好养伤,就不打扰你用餐了。” 随后擦过孟以楠先去了病房外,后者拎过包没有即刻走,刹停在离床不远的距离咬牙望着适从的人。 有人更加洋洋得意了,迎上火药味的视线挑衅她,“栖栖每天都陪我吃饭的,你晓得她为什么突然走了?” 七窍生烟的人不吭声。 杨靖安却语锋肆意,“有些话讲透了没意思。不过今天还是要感谢你过来探望我,至于宋小姐那头,烦请你自己擦干净屁股。阿柯,送客。” 后槽牙咬紧的人终究一言未发,气势汹汹扭过头离开了病房。 大气不敢出的王南柯直到送离孟以楠才回来,捡了先前那张凳子坐下准备吃饭,心有余悸的人操着闲心道:“哥,杨太太好歹是栖栖姐家人,你那样阴阳怪气好吗?” “她莫名其妙硬给我塞个女人就好了?”在吃饭的人拿筷子屁股打他的头。 活该被打的人又揉着脑袋追问,“栖栖姐前面真的吃醋了?”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盒,杨靖安没有回阿柯的话,拿来手机立马拨给了孟以栖,可有人电话刚响几声立马断了,等他再打过去,果然已经无法接通,“你看。”杨靖安两手一摊,“这个女人又拉黑我了。” 王南柯傻笑,“哥,你们这样好像就是在谈恋爱,栖栖姐点不点头也就那回事了。” “什么叫也就那回事?”心里百般不爽的人恨不得再给他一下子,“你猪脑子吧?” 顿悟过来的王南柯斗胆道出心中的忌惮,“哥,你难道真想娶栖栖姐?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能不能接受?这种伦理关系太复杂了,明摆着就是给人家嚼舌根的机会啊!” “谁敢来我面前嚼?”不信邪的人无论面对谁都是这副势如破竹的态度,“不是孟以楠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非要嫁过来,我跟她到底算哪门子的姨妈外甥?杨宛平也从头到尾没抚育过我一天,更没资格来阻拦我的选择。至于爷爷,我相信他老人家会成全我的。” “为什么?” 志在必得的人包了口米饭咽下道:“除非他想绝后。” 王南柯这回只剩哑口无言,因为有人相当于使出了杀手锏,老爷子毕生的心愿就是人丁兴旺。 吃过饭,杨靖安吩咐王南柯去洗食盒,有人想偷懒带回去给陈妈洗,叫大少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陈妈有你这个儿子真的倒了血霉!王南柯,我警告你不要糊弄任务,洗干净拿来给我检查!” 王南柯开始相信有人真的是脑子被砸坏了,性情越来越大,动不动就拿他开涮,但也毫无办法反抗,老老实实去了水池洗碗,洗到能发亮的程度送了回来。 回到病房的王南柯不见杨靖安踪影,转了圈发现他在卫生间里照镜子,注重形象的人因伤已经好几天没洗头发,此时怎么扒拉发型都不满意。 “哥,碗洗好了。” “放着。”灭了灯的人走出来吩咐他,“你去商场给我买顶帽子回来。” 领命而去的人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到病房,跑前跑后热得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秋的凉意,又被眼前推门目睹的一幕画面震惊到失语。 杨靖安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然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剥水果皮…… 王南柯终于晓得有人为什么叫他去洗碗,又买帽子,原来是忙着去某个人那里赔罪。 下午三点半,孟以栖抽了个空查房,结束回办公室时,老远看见一个高挑的病号服在和沉倩扯闲篇,她以为自己中午只吃了桶泡面饿到眼花,走到近处才确定那个戴冷帽的人正是杨靖安。 “栖栖,大外甥找你!”吃瓜群众沉倩咧着张嘴朝她不怀好意地笑道。 还在气头上的人没好脸色给他,板着张公事公办的嘴脸走上前来轰人,“这里是办公区,请你哪来哪回。” 语毕就要走的人下秒便被杨靖安拽住,此时,办公室内另一群八卦的目光聚焦过来,孟以栖不晓得自己在心虚什么,总之腾地一下子脸红了起来,继而便听见几位同事的调侃。 “这是那个请我们吃下午茶的神秘人?” “一连送了五天鲜花的那位?” “孟医生,男朋友这么帅怎么没听你讲过啊?” “是啊,两人看着很般配呢。” “……” 尴尬的人笑了笑当作应付,连忙拉上杨靖安逃离视线,快走在长廊上抱怨他的不请自来,“谁叫你不打招呼跑过来的?” 松散的人跟着她的步伐道:“我想打招呼,可你生气把我拉黑了。” “我哪有生气?”听到这里的人本能地回过头来狡辩,谁想那张嘴里又蹦出令她无言以对的质问。 “那你好端端见到个陌生女人跑走是为什么?” “我……”有人瞬间失声了。 “说吧,为什么跑掉?”杨靖安拽住她停下。 五根指头用力攥紧着怀里的一沓病历,企图以此按耐住心内咆哮的人终究没能忍住,孟以栖狠狠甩了他的手脱口而出,“别以为我傻好骗!你敢说那个宋小姐不是你的相亲对象?” 不反驳的人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恍然觉悟过来反问她,“那你是因为吃醋才生气跑掉的?” 才晓得自己被带进沟里的人懊恼极了,难堪到当即扭头就要走,却被杨靖安一声不吭带去了无人的楼梯道里。 孟以栖不想听他狡辩,找着时机要逃跑,有人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抱过来,搂紧反抗的人不给她误会自己的一丝丝可能。 “栖栖,我没有骗过你。非你不可是真的,打光棍也是真的。” 这些安抚人的好听话,孟以栖充耳不闻,“放开,我不要听!” 急于解开误会的人贴紧了她的耳朵来作辩解,“至于那个宋小姐,她的确是孟以楠为我找的结婚对象,你姐姐什么用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反抗的人听到这里终于冷静下来,安静地感受着他喷薄而来的呼吸扎在颈肩。 有人不再挣扎,杨靖安才缓缓松开力道,弯下腰来与她眼神交流,口里事无巨细汇报,“我与宋小姐仅有三面之缘,第一次是你父母登门探望爷爷,那天我乘一早的飞机从外地赶回宅子,最想见的人却不在家里。第二次是合作商的酒宴,宋小姐与她父亲都在场,那晚我代爷爷参加活动,宴席结束后再无交集。第三次是今天中午,你姐姐不打招呼便带人上门,前后五分钟的时间你就过来了。以上若是有一个字作假,若我表里不一欺骗你,我杨靖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不得晦气话的孟以栖立刻警告信誓旦旦的人,“够了,不许讲那些不吉利的话!” “那你肯相信我了?” 心里在意的误会一一被解除,孟以栖终于能心平气静地正视杨靖安,只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叫她无法适从,慢慢感觉到心跳在加速的人伸手扯下了他的胳膊。 “在医院里,你注意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执着的人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 相信与否对孟以栖而言毫无意义,他们之间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头脑清醒的人一再扫除脑子里不该有的心思,顶着双渴望的眼睛明知扫兴却也言之,“其实你跟宋小姐家世样貌各方面都很般配,可以试着处一处感情。” 有人睁着双眼简直不可置信,仿佛中午那个吃了飞醋扭头就走的人不是她孟以栖,而是杨靖安脑子坏了臆想出来的一厢情愿,从始至终不管他如何地循循善诱紧追不舍,有人还是禁锢在原则圈里不打算迈出一步。 “你是认真的?”心里凉到至极的人突然冷了脸。 本来五官就立体的人又处于精力恢复阶段,戴着顶黑色冷帽更显得表情阴冷,孟以栖光望着就晓得他动真格了,可她不后悔讲出令人伤心的话。 如他所言,姐姐的用意她自是更加清楚。带人赶在饭点的时候登门探望,还叫每天准时来送饭的孟以栖正巧撞上,怎么不算是姐姐的又一次提醒呢?在她麻木意识纵容自己的时候浇来一盆凉水。 孟以栖狠心地点了点头,空气里果然有沉重的呼吸攀升,杨靖安冷笑着除了头上那顶可笑的帽子。 “记住你今天讲的话。” 防火门在眼前再次重重地合上,那个揣着雀跃之心过来的男人走了,孟以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如释重负,反而心里又沉积了一块名为责任的石头。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不需要那么懂事,也不需要无私的品格,做一个能像他那样倒反天罡的人多好。 两行泪无知无觉地流下来,才发觉心痛的人怎么都抹不干湿漉的痕迹,躲在墙角哭了半天才整顿仪容走出楼梯道。 门前的瓷砖地上有两个保温盒,孟以栖弯腰取回了手里,直觉重量不对才晓得里头装有东西。 她连忙旋开食盒盖子一探究竟,不锈钢里盛满了颗粒饱满的红石榴,第二层是剥了皮的柚子,再下面是她最爱吃的橙子。 张望着早已人去楼空的方向,孟以栖心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涩意。 终究,她也没反悔追上去,而有的人下午就强行办了出院手续。 Ch.64 拆线日当天,杨靖安没有如约来云医,孟以栖守株待兔扑了个空,电话拨去王南柯那里才晓得私家医生今早已经处理。 他出院的这叁天里,何清每天都按时送两人份的饭菜过来,今天靖安出院,她一早就买好了新鲜肉菜,连孟远方都从青阳县赶了过来。 谁想,孟以栖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回了海棠湾。 何清忙活了一上午没看见人跟过来,神情耐人寻味,“他不愿意上这来啊?” 换鞋进来的人摇头解释,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他住院一个礼拜了,公司里耽误了不少事,有紧急工作回去处理了。” 何清耳朵一听,心里顿时释然不少,唯恐有哪个环节做的不周到。既然杨靖安有事来不了,孟远方还是把楠楠母女叫了过来。 年底有一场少儿网球大赛,杨书妍现在除了学习时间,空档期基本上都在球场练习,小家伙估计是最近累狠了,上桌子后大口扒着饭。 “妍妍,妈妈怎么和你说的?女孩子吃要有吃相。” 书妍饿得肚子咕噜叫,实在装不来拘谨,孩子气地抱怨妈妈,“这里只有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又没有外人在,而且爸爸讲过啊,饿了就要大口吃饭!” “书妍最近是不是又抽条了?”问话的是何清,心疼小家伙运动量大反而不长肉,拿公筷夹了好几块大鱼大肉给孩子补补,“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打球。” 杨书妍越吃越香,满意极了,“外婆,你做的菜比家里的阿姨好吃一百倍,我想天天吃你做的菜!” 何清也乐意极了,“书妍想吃的话,外婆以后经常过来做,到时候你跟妈妈一道过来,好不好?” “好!” 小孩子填饱肚子抓紧时间去了客厅补动画片,餐桌这里,孟远方搁筷下桌取了张字据回来,对折的纸张摊开在桌子上供她们看。 “今天上午九点,靖安那里的律师带我们双方在警局把这件纠纷彻底解决了。” 澄清声明上的内容言简意赅,法律程序认定孟远方不构成过失,由对方澄清了孟氏医馆无责之有,并签字画押解除了矛盾纠纷,还以孟氏及孟远方本人的清白。 这件事之所以能够快速了断,杨靖安从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对方请求和解能够撤销报案,但没有受害人的松口难辞其咎。双方之间就已发生的事实做了责任判定,在行医治疗方面孟远方无需承担刑事责任,未成年任伤人予以相应处罚及赔偿外,由监护人出具书面形式的澄清书并登报道歉。 何清掩面落了几滴泪,她是最清楚其中艰辛的人之一,虽然开医馆挣得不会少,但花的都是操心的命,人生第一次碰上有人舞刀弄枪上门闹事,活了半辈子的人也不免心慌到四肢发软,生怕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酿成不可逆转的大祸。 索性令人后怕的事情未有发生,如今麻烦告一段落,何清也算彻底扫除了心里的担忧,唯一令她感到愧疚的就是连累了靖安。 “妈妈,已经没有事了。”孟以栖抽了张纸巾递去身旁。 何清接过来擦干泪感慨道:“我只是心里头有点难受,跟你爸爸身边捯饬医馆也有一二十年了,头一回碰到这样叫人百口莫辩的情况啊。要是没靖安无辜挨的那一砖头,这件事追究到底我跟你爸爸有的折腾,不过哪怕是打一辈子官司,我们都不能背负一点污蔑。” 经历过这件事,也算是给孟氏医馆及孟远方本人敲醒了警钟,以后在行医过程中务必注意全程跟踪,哪怕是为了记录病人的就医资料也好。 孟远方关医馆重新整顿的这周里做足了准备,以往只有招牌门头上装有监控,现在医馆里角角落落除厕所都安装了设备,就连他坐诊的办公室也相应做出了调整。 不过话说回来,孟远方心里也内疚不已,他朝身侧一直不动声色的孟以楠提道:“靖安今天出院了,我打算明天早上到宅子里头碰碰老爷子。” 孟以楠了然道:“我来准备。” “你还要顾妍妍,就不麻烦你了。”孟远方早有了决策,“我跟你阿姨一块去,东西我都一早准备好了。” 饭后,孟远方洗了点水果送到客厅,孟家姐妹坐在沙发里歇了会消食化积。 有一阵子没放松的杨书妍此时看得聚精会神,自然也忽略了身后气氛凝重的谈话声。 手里拿着小番茄没有动的孟以楠冷不丁问道:“你没有告诉爸爸靖安提前出院了?” 闻言的人心里禁不住抖了下子,看向了姐姐,“我怕他们多想,没有提。” “那靖安提前出院的原因是什么?” 姐姐的逼问令孟以栖第一次生了压迫感,她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现在承受着逼迫性的审问。 “他强行办理了手续,我心里也始料未及,但这是我和靖安之间的事。”她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向姐姐坦白,她只需记住自己没有踩过界线。 “栖栖,这是你第一次避而不答我的问题。”孟以楠面露难以置信的脸色,也很快接受了眼前人的变化,因为有的人更加无法释怀她的做法。 “因为我不需要证明自己心虚。姐姐,你特意带宋小姐来我眼前,我晓得你是在提醒我不要明知故犯。” 被当面揭穿的孟以楠有了无地自容的神色,移开目光道:“实话与你说吧,不是宋小姐也会是别人,靖安的婚事迟早有一天落地。不谈老爷子是否能接受混乱的家庭关系,站在双方家人的角度里看待,你与靖安都不能自私地只顾及自己。” 她如果真的只为自己着想,或许早已经从了紧追不舍的人,何至于一次又一次压迫心内的不甘,像一个严厉打击批判自我的人,以至于有人才可以至高无上地来问责她。 “讲到底,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吧?”孟以栖失望道。 “我只是对靖安那个誓不罢休的性子不放心。”孟以楠回过头来便撞见眼眶通红的人,才晓得自己前面那番话言重了,可再来补救安慰也显得虚假,倒不如坐实了铁面无情,“你的心软也不应该放在感情里。” “那应该放在哪里合适?”孟以栖反问姐姐,直问得心虚的人失了还口的本能,她才口吻平静道:“姐姐,我从来不认为感情里心软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相反,我有时候就是太过理性趋利避害,从前以为自己得到了完美的爱情,拿真心实意却换了一场教训。我的心软可以放在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置于心虚愧疚里,爱一个人并不可耻。” “妈妈,你和小姨在讲什么呢?”杨书妍的动画片一集播放完毕,回头恰好撞见妈妈难堪又震惊的脸色。 “小姨在问妍妍哪天比赛,到时候若是得空可以陪你一起过去。”转眼,孟以栖换了个位置,坐到地毯上搂着外甥女调换动画片。 怀里的人闻言,两眼放光的那种高兴,“太好了,那小姨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在场馆看我比赛了?” “妍妍希望小姨到场吗?” 杨书妍可劲地点头,“当然了,我还希望哥哥到时候能不忙也过来,你们一起在观众席为我加油打气!” “哥哥能不能去,小姨不清楚,但小姨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那天绝对会留出假期。” “耶!”开心的小家伙手舞足蹈一阵子,急忙找来电话手表联系好久不见的哥哥,孟以栖竖耳坐在身侧聆听,对面男人的讲话声若即若离,没过几分钟通话戛然而止了。 书妍并不晓得哥哥的伤情,每天一心投入训练当中,孟以楠见女儿得到了肯定回复,兴致勃勃里更讲不出任何扫兴的话。 又歇了阵子,孟以楠借训练的由头带杨书妍先离开海棠湾,临走之际,她定定地望了眼厅里送别的人,那个因为一两句叮嘱而情绪慌张的人此刻安之若素,这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让孟以楠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所有人都来面前反对她下定的决心时,唯有还是孩子的妹妹能给予她安慰,甚至是难能可贵的支持与理解。 她不应该忘记那年十一岁的栖栖有多么通透,小小的人找到躲在天台流泪的自己,那天云雾缭绕,空气里遍布灰尘,像极了她不被看好的人生,没有阳光覆盖的阴冷里,是栖栖拿瘦小的身子抱住了早已冻僵的她。 孟以楠也倏然回记起她当初讲的那段话,“姐姐,我看见你和爸爸吵架了,也晓得那个人大你十几岁有一个孩子,可你还是想和他结婚一定有你的想法。爸爸只是暂时不能接受而已,等他想通了就会像我这样来找你。没有错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挺直腰杆,爸爸自己讲过的话他也不会忘掉的!” 所以,在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面前,做不到袖手旁观的孟以楠也不该来一手遮天。 因为哪怕是错误,都该叫他们自己去触犯。 Ch.65 一周后正好是十月底,当班的孟以栖大清早来了心内,上午工作结束紧接是出科考试,一行人抽了半小时空档吃过午饭,孟以栖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待着。 今天按理来说是杨靖安复诊检查的日子,她虽然一早就提醒过王南柯不能忘记,也晓得有人比她更重视他的康复情况,但不得到确切答复的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回去工作。 孟以栖还是拨给了王南柯,有人接通电话时,她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变快,因为听筒里传来杨靖安久违的声音。 “开会时间,谁叫你接电话了?” “哥……杨总,栖栖姐打……” 有人还是翻脸不认人的怒斥口吻抢断,“要么挂了,要么滚出去接。” 眨眼之间通话立即被掐断,戛然而止的还有孟以栖律动的心,在这凉意抵达瞬间凝结成冰。她不会忘记这种似曾相识的伤感失落,也晓得与那个人又折腾回到了原点。 终究,忍着情绪的人转身回了病房工作,五点半下班后,她与沉倩去了规培生轮转部报道。 义诊活动就在明天,准备会议十分短暂,带队主任陈琪讲完重点,规培生们一哄而散,恨不得急忙逃离压抑的医院。 孟以栖打算回海棠湾收拾两件衣服,可是刚刚踏出内科诊疗大楼,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打来视频。 视频电话接通,画面忽闪了下露出林夕梦尴尬又抱歉的脸,“以栖,你还在医院吗?” 孟以栖点头,“你有事情?” “我恐怕得求你帮个我忙。” 时间紧迫,简而言之,林夕梦那里有人受伤,现在需要求助孟以栖,后者连忙赶去已经下班的耳鼻喉科,也看到了那位被鱼刺卡住的男人。 男人留着金色的齐肩卷发,面容乍一望像极了中外混血儿,不过仔细看眼睛还是黑色瞳仁。 孟以栖简单为他做过检查,直起身告知一旁的林夕梦,“我看不见鱼刺,估计掉到了里面。”她指着脖颈处示意。 急火攻心的人一脸紧张之色,“有没有什么办法叫下班的医生回来一趟?” “其实去急诊一样的。” 然而林夕梦却犹豫了,紧张时刻大脑也开始短路,“可是他伤的地方是喉咙。” “急诊一般都是全科医生,大可放心。”孟以栖安抚过忧心忡忡的人,带着他们插近道火速赶去急诊。 因着鱼刺卡的位置偏深,医生收到通知连忙赶过来操作,在喉咙深处取出一根四厘米左右的鱼刺,长度形状吓得林夕梦低血糖都犯了。 急诊科里,取药回来的孟以栖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那对男女牵起了手,尽管不意外也生出了点好奇心。 有人放慢脚步走到近处时,率先发现的林夕梦松了手来接药,“以栖,多谢你帮忙。” “不客气。” 林夕梦为两人做了充足的介绍,孟以栖才晓得金发男叫梁繁,从事地下歌手职业兼酒吧老板,怪不得有人如此紧张他的喉咙。 拔掉鱼刺的人此时满血复活,主动邀请孟以栖去他的酒吧做客,林夕梦也正有尝还人情的意思,便一起邀请她,“你不是下班了吗?当作放松一下心情。” 有人听到放松心情免不了被吸引,于是顺势而为去了梁繁的酒吧,这里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夜生活准备,卡座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酒客。 梁繁今晚唱不了歌,但有控场任务不能丢,招呼小弟好生照顾两位来宾后,他本人去了后台主持过会的舞台表演。 未曾涉足过酒吧的孟以栖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牛排,一边切肉一边打量对面吃着沙拉的林夕梦。 有人捕捉到她欲言又止的眼色,心下秒懂,“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嚼着牛排的人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不算男女朋友,但我们前面刚滚过床单醒来,我也不晓得是哪里抽风,起来时顺手烤了条鱼给他吃。他讲他从小到大都不吃鱼类,为我第一次吃了,也差点断送前途。”她手里晃着杯晶莹剔透的果酒,叙述的口吻就像在与某个好友谈心。 身为看客的人没觉得内容有何不妥之处,反到在一段荒诞的男女关系里看到了爱情的雏形,不过难以置信一向与淑女挂钩的千金小姐会迷恋上摇滚范。 “那你相信他是第一次吃鱼吗?” 林夕梦面露诧异神色道:“你怎么晓得我想问你这个问题?” 孟以栖凭心而论,“可能因为我们心里都会保持疑问吧。” 擅长在深信无疑的时刻里当头来一棒,保持适当的清醒好像也并不是件坏事。 过了八点,酒吧里热闹非凡,卡座及二楼包厢陆陆续续占满位置,如血色暗红的灯光寄托了藏在心底的欲望,各色各样的酒客们无一例外沉醉于此。 孟以栖在林夕梦的推荐下小酌了半杯白兰地适可而止,“我明早还有义诊活动,不能陪你多喝了。” 身心极度放松的林夕梦毫不介意,甚至关心道:“那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休息?” 一会九点钟有乐队表演,孟以栖还从未身临其境感受过摇滚的魅力,有意想放纵一下自己,“我想看完乐队表演再走。” 于是,两人边聊边候等乐队登场,不晓得哪句开始剑走偏锋,林夕梦说起了杨靖安,“我听唐棹讲有人好事将近,牵红线的人还是你姐姐,你应该晓得吧?” 微醺的人握着酒杯点了点头,此刻心里无疑还是低落的情绪。 “说来宋清语和你之间有点渊源,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显然林夕梦的关子没有卖成功,有人浑然不知何来的牵连,她也只能自问自答,“宋清语以前上学时比现在更文静,也不怎么爱讲话经常独来独往,同学们就更不知悉她的家庭背景了,我跟她也是长辈原因相识,她和我们是校友,高中毕业前的话剧表演,你穿的那件粉色旗袍就是按她身材定做的。” 那时的孟以栖就是根哪里需要填坑填哪里的萝卜,无从关注过顶替的对象是何方神圣,一心专注在表演里生怕毁了林夕梦的心血,现在望来也是副懵然无知的样子。后知后觉的人不禁感慨道:“原来我顶替的人是宋小姐。” “你见过她了?”林夕梦聪明的脑袋立马捕捉到了重点。 “在杨靖安病房里见过一次。” 林夕梦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靖安提前出院了。” 脸色不自然的人垂下了头,也被看穿一切的林夕梦点破到底,“你跟他又吵架了?因为宋小姐?” 不置可否的人抬头坦白了,“确切来讲是我把他气走了。” “靖安这个家伙从来只有他在意的人能把他气到!”忍俊不禁的人与她分外肯定的口吻担保,也忍不住透露早已看穿的事实,“以栖,你晓不晓得他喜欢了你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以前,孟以栖只晓得他非常讨厌自己,哪怕是发生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后,她仍旧说服不了自己盲从一个从未敞开心扉的人。 无声无息里,得不到答复的林夕梦啄了口冰酒,单手托起下巴望去了眼花缭乱的吧台,乐手们正在调试音响设备,无聊里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高叁的毕业派对,那天我们乘游轮在长江上疯玩,靖安却情绪反常地一个人坐在船头吹江风。我去甲板那里叫他进去打牌时,他特别认真地请教了我一个问题。如果存在先后顺序的情况下,一个女孩该如何在两个邀请她的男生之间做选择,大概是我给了他最杀人诛心的答案,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嫉妒的表情。那时候我就晓得他可能是有了喜欢的女孩。” 林夕梦的目光丝滑地转到眼前来看着脸色微有触动的人,“后来,我留学前邀请你过来参加聚餐,他整晚坐立不安眼睛乱瞟,你走之后立马找了个借口也溜了。过了段时间我要出国了,他来机场送我那天心情格外的好,我就忍不住问他提前走的那晚到底去了哪里?”说及这段经历,当下醉意袭来的人不服气道:“结果,他这个人属鸭子嘴巴硬得要命,明明气了一个暑假自己忍不住想找你和好,却非说是替我擦屁股才把送你安全到家。” 沉默的人始终坐在暗色里聆听,仿佛也定格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喋喋不休的林夕梦脑子里突然涌现出许多往事,“等我能肯定靖安喜欢你时,那阵子我刚好从曼哈顿回国过元旦,你两在东院里吵得黏糊糊不可开交,后面我见形势不对赶紧溜之大吉,他至今都不晓得我是那天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过了大概有半年时间,他来问我有什么礼物适合送十八岁左右的女孩,我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了他一堆看似出主意的问题。他告诉我这个收礼物的女孩皮肤像玉,脸颊上有两个梨涡,耳垂生得很漂亮。”回忆当时,林夕梦自然又是翻白眼,“天呐,他什么时候有仔细看过身边的女孩子啊?然后我实在心痒痒就问他是不是送给你,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承认了,不过这个时候还在跟我狡辩是为了还人情。” 口干舌燥的人说到这里仰头干了杯里的酒,也挥着五指在发呆的人眼前晃了晃,“以栖,你怎么不说话?” 恰逢吧台灯光熄灭一瞬,无尽黑暗里,喧闹声接连不断,有人眨眼之际不争气地落了一滴泪,趁开灯之前拿手背快速揩干了。 骤暗骤明里,恢复清晰视线的林夕梦终于看清孟以栖的脸色,眼前人心内的焦灼与克制也都一一尽收眼底,虽然不晓得他们之间为何错过了彼此,但无法消弭的情愫正在那双眼睛里涌动。 “夕梦,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会结婚。” 当事人无奈地笑了声,发自肺腑与她解释,“说来你可能会不信,靖安小时候都追我屁股后面喊姐姐,因为他月份小又总是好生病,我都是又当小伙伴又当姐姐照顾他,所以他在我心里就像是家人般的存在。至于我和他的娃娃亲都是祖辈之间的口头预定,真实的我们两个之间就是纯粹的发小友谊。” 另一个家人还是迷惑不已,“可我记得你们大四的夏天已经计划好了订婚仪式。” 回忆当初,林夕梦叹气不止,也不置可否,“确有其事,但都是长辈之间的一厢情愿,甚至我和靖安都是最后被接到通知。我那些年一直海外留学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我不想听从家里的安排。至于靖安那个自我的性子就更没有人能强迫他了。” 后来,林夕梦向孟以栖提到了杨靖安二十一岁的生日宴,那晚视频通话不久,他夺过手机立刻离开了包厢,从未正视过娃娃亲的两人达成了共识。 必须毁约的人亲口跟林夕梦承认了心有所属的事实,而那个女孩就是她一直心知肚明的孟以栖。 最后,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愿娶,两人考虑之下商量出由女方先提出了退婚,不过这门亲事直到过了两年才真正不了了之。 五光十色的吧台之上,梁繁的乐队开始演奏曲目,摇滚乐随吉他的弹奏音迸发之际,有人却先行退出了热火朝天的酒吧。 一墙之隔的街头寂静至极,深秋已过冬将至,萧瑟冷风不断吹拂而过,巨大的落差里,泪如雨下的人也恍若从梦影般的过去走进了冷酷的现实。 可是,现实里从来没有她需要的如果。 Ch.66 杨靖安的二十一岁生日宴上,远在海外的林夕梦早起打来视频祝贺寿星,固友争先恐后抢占屏幕与之叙旧的画面至今停留在孟以栖脑海里。 唐棹霸占着视频追问留学的人何时归国,圣诞公假在即,格外想念故土的人也恨不得立刻飞回国,却故意调侃他们,“怎么,想我啦?” “你问我还是靖安?”唐棹笑得欠兮兮道:“我对你是发小之间的牵挂,靖安他跟你关系不单纯,应该不止想那么简单吧?” 起哄声里,杨靖安直接上手夺回手机,也脸色发难地瞪了他好几眼,后者一脸无辜的样子闭麦了。 “我出去一会,你们先吃。” 有人起身离开包厢后,唐棹同在座几位不服气,“看见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当我们面讲?杨靖安就是个顶级装货,搞得大家不晓得他们马上就要订婚了!” 不陌生的字眼、不意外的消息令身为看客的孟以栖终于认清局势,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强颜欢笑地陪他结束一场宴席,却晓得那种心酸胀痛的感觉延续回了幸福里。 彼时只有二十岁的孟以栖睡在曾经的塌上难过了一宿,受够了与他不清不楚的拖拉暧昧,也过够了众人眼皮底下提心吊胆的日子,天亮不告而别后,孟以栖单方面结束了这段从无开始过的关系。 毫无预兆断联了两个月,正月里拜年时,孟以栖与杨靖安远远照了一面,不欲交集的人率先扭头离去,踏进了一贯不爱待的厅堂里喝茶,帮姐姐照看着只有四岁大的妍妍,也意外听到一桩提上日程的安排。 林夕梦有意继续留在美国念书,杨靖安也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两家长辈商议着等六月份毕业,今年夏天在云市先摆宴席订婚,省得两个孩子总是无名无分地处着。 旁人口径里的传闻被坐实这刻,屏风另一侧的人忽然间心如死灰,无可置疑的事实累积了越来越多的失望在孟以栖心头,也迫使她清除了仅存的一丝丝幻想。 “小姨,动画片放完了,你快点换下一集!”妍妍靠在小姨怀里看动画片,一集刚结束就急不可耐催促正在发呆的人。 心头酸涩的人连忙切换到下一集,也集中精神陪外甥女看动画片,浑然不觉有个影子站来沙发后,以至于接完梁泽帆的电话回头时,孟以栖本能地受到了一丝惊吓,却很快恢复常态重新靠回了沙发里。 可是向来高傲的人怎会容忍有人叁番两次的无视,他抢了正在播放的平板扔去沙发一边,强行拉起挣扎的孟以栖硬生生拖向东院。 无人晓得这一路上当事人心里有多么惴惴不安,生怕叫宅子里任意一双眼睛瞧到这副画面,孟以栖终于在踏进东院的刹那挣脱束缚,怒目而视着同样面色的杨靖安,他却理直气壮地质问她,“孟以栖,你到底凭什么给我脸色看?是我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做了违背意志的选择?” “是的!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臭脾气!谁爱伺候你伺候你!”心如槁木的人受够了他的一切,不假思索地肯定了最糟糕的结果,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东院。 那天,她留在幸福里吃过午饭便先走了,应学长邀请去了高中班主任梁老师家里做客,与阔别已久的同学们度过的时光让她忘却了心里的痛楚。 于是,各自安好的日子里,她与梁泽帆等人也重新取得联系,闲暇时间约约饭、打打球、爬爬山,在充实而有意义的大学生活里,孟以栖与杨靖安再未碰过彼此,直到五月入夏的某一个晚上,酒气熏天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不闻不问的叁个月里,孟以栖不愿回忆杨靖安的一切,也刻意回避念念不忘的事实,却在目睹他满脸伤痕之际冰消瓦解。 提心吊胆的人为他包扎了伤口,也亲自护送回了幸福里休息,甚至留宿到次日帮他换了药,但尽管如此迁就他的各种要求,孟以栖始终清楚自己与杨靖安只能止于家人地步,而东院的那个早晨就是她纵容自己的最后时光。 临走之前,孟以栖千叮咛万嘱咐了饮食禁忌,还有养护伤口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因为她并不打算与他就此和好如初,陷入同一个轮回里重蹈覆辙。 回校上课后,孟以栖正式面临大叁的期末阶段,每天除复习课本知识外,还有临床技能培养,偏偏在最忙碌的时候又撞上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荷花池凉亭里啃着面包的人正在复习功课,不期然里有人坐了过来,孟以栖抬头便看见梁泽帆。 他从手里递过来一杯鲜榨橙汁,“又一个人坐这里看书?” “这里安静。”孟以栖合上课本问他,“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有备而来的人坐在石桌对面坦白了来意,不过有人听在耳里第一反应却是拒绝。 “我不打算在外面过生日了,回家和爸爸妈妈吃顿饭就好了。” “生日好歹留一个难忘的经历以后能回忆。” 尽管如此,孟以栖还是没有点头同意,又恰巧接到沉倩的电话,挂断通话丢下手机,她随即抄起本书送去凉亭外,独留梁泽帆守在原地等待。 去而复返的人回到凉亭时,学长还没有离开,他比先前更加锲而不舍地说服着她,“栖栖,我晓得你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开心,也晓得你和杨靖安走到无法转还的余地,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正式订婚了,你该庆幸被他牵着情绪走的日子要结束了。过了二十岁的你早已经成人,以后要更多的在乎自己。” 因着学长这番触及真心的肺腑之言,心酸无疑的人本能地反省自己。于是,几天后的生日当天,她与梁泽帆等人在落霞山上看了人生里最美的日出,也是那天因为激动摔坏用了几年的手机,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任何人,收发消息更石沉大海。 期末课业繁重导致孟以栖过了两天才得空换上新手机,在清垃圾讯息时发现杨靖安于生日那晚打过几通电话,揣着莫名又挣扎的情绪直到临睡前,孟以栖又接到了杨靖安的来电。 伤口不慎发炎的人电话里强词夺理是因为她的处理方式不对导致,全然没想过是自己纵酒过度的原因。 忐忑不安的人没有犹豫一秒,立马穿上衣服离开了宿舍。前往幸福里途中,孟以栖都无怀疑过杨靖安话里的真实性,可东院卧室里的人却看起来毫发无伤,并且满身酒气地质问她,“谁叫你过来的?” 伫立在门外的孟以栖面上奇怪极了,“不是你说伤口发炎叫我过来吗?” 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不承认有此事,孟以栖也慢慢发觉有人是醉酒后拿她寻开心,一气之下拔脚便要转身离开时,哪成想却被他突然拖进了卧室。 杨靖安整个身子压下来时,沙发里的孟以栖几乎不能动弹,刚要张嘴便叫他的呼吸全部堵住,两只手更阻拦不住有人胡作非为的进犯,身心皆陷在震惊与慌乱里不能冷静。 他的动作越来越肆意,甚至伸进内衣里搓揉,害怕的人一直在做抗拒,也见缝插针找寻吸氧时机,“靖安,你不要……这样……” 将喘息听在耳里的人更收不住欲念,攥紧了她遮挡在胸口的手掌,终于肯停下来哄她松开,“别怕,我不会叫你感到难受,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听懂了的人第一反应是犹豫,本能地摇头拒绝他,“我们这样做不对。” “那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做?”眼神迷离的人语毕落下炽热的吻,一路滑到她烫到发红的耳垂收住,不甘心地咬了口颈肉,“好多年了,你除了让我等,像个傻子一样的等……我不晓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没有耐心耗下去了,我要你完全地属于我。” 四目在微光里触及的刹那,孟以栖看清了克制在他眼底里的情愫,密密麻麻的吻如雨点着陆枯竭的感官里,伴随着一段足以撼动理智的情话,“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过得不顺心,明明很想你却找不到见面的机会,你不会晓得我心里现在有多么着急。我恨不得明天就牵你的手去爷爷面前请他赶快成全,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恋爱,订婚、结婚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嘶吼着不甘与盼望的人义无反顾闭上眼睛,有人意识追不上行动的翻天覆地,在不由自主的回吻里逐渐丢弃盔甲,缴械投降于发自本能的爱意。 她慢慢松开双手环住他,身上的衣裤也一件件被剥落,光着身子的人团在一把火里燃烧,肌肤上每一块角落都被赋予了火红的痕迹,彼此笨拙而热烈地试探着未知领域,与之同样一窍不通的人在屡败中终于气急败坏抱起她躺去了地毯。 借着宽敞的地界,有人一再拓展,经历过几次失败后突然开悟,一个挺身穿透了愁云惨雾。 起初,孟以栖疼得倒抽凉气,是杨靖安接连不断的吻安抚她度过适应期,有人才开始重复深深浅浅的推拉,在欲仙欲死的快感里摸索到技巧,带她真真切切领略了一场男女之事。 结束没多久,喝醉酒的人彻底瘫了,孟以栖穿好衣服收拾残局时才发现地毯毁了,一块扎眼的红渍留在上面怎么都擦不掉。 晓得陈妈每天都会来打扫房间,孟以栖本能地感到惶恐,不晓得如何处置这张地毯的人只好去摇醒床上快要睡着的杨靖安,可他却一把揽过她抱进怀里,口里不清不楚地嗫嚅,“好困……睡觉……” “不行!”孟以栖挣脱怀抱去摇他,“靖安,你先别睡觉,地毯被我们弄脏了,明天陈妈看见了怎么办?” 犯困的人压根听不清焦急万分的人在讲什么,只晓得沉重的脑子里有嗡嗡的吵闹声,竟逃避似的翻过身去立马睡着了。 “你醒醒啊,靖安……”束手无策的人心烦意乱地环顾一圈忽而急中生智,立马下了床从卧室冰柜里找来一瓶子洋酒。 脖后传来冰凉触觉时,有人浑身打了个激灵,午夜噩梦般乍然惊醒过来,恍惚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片空白。 屋内只有沙发角落点了盏落地灯,光影里,人影朦朦胧胧不够真切。还想再恶作剧的人刚抬起酒瓶,气若游丝的杨靖安伸手拦截住了她,也口齿清晰警告道:“夕梦别闹了,冰块真的冻人。” 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叫孟以栖也瞬间冻成冰块,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的人连呼吸都抽着凉意,她相信自己绝非空耳听错人名,也晓得他作警告时有多么清醒。 沉睡的呼吸响在寂静的夜里时,大脑一片混乱的人扔下酒瓶来摇醒他,口里念念有词地追问,“靖安,你叫我什么?” “杨靖安!你叫我什么?” 可杨靖安始终没有回应,他彻底睡着了,深沉到孟以栖在他耳边哭得撕心裂肺都无动于衷。 “我不是林夕梦,我是孟以栖!”回忆沙发里那段错付的真情流露,孟以栖心底生出无穷无尽的嘲笑声,懊悔不已的人坐在天旋地转的黑夜里哭干了眼泪。 那晚,冷静下来后的孟以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抹除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误,可血渍无论怎么擦除都牢牢附着地毯之上,痛恨到极点的人不得不拿起剪刀连根拔起,强行剔除了一段令她无地自容的记忆。 毫无破绽地调换了楼上楼下的地毯,孟以栖踌躇在卧室门前回望了眼床上熟睡的人,短暂的几秒里决断已定,她内心毫无不舍,更无悲伤不甘,唯独悔与恨不能消融。 如果重新来过,挂断电话的孟以栖一定会关机睡觉,她明明心里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局势,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踏回反方向,也不可避免遭受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心灰意冷的午后,凉亭里的孟以栖泪流不止,为服药后身体上所受的副作用,为有苦难言只能咬碎牙齿吞进肚里,为有人还能始终不渝地爱着自己。 于是,她亲手尘封了住在心里的人,用果断的速度证明了她还有重新爱人的能力。 故事的最后,执笔的人撕了青春里最伤痛的一页,用谎言虚写了一段她本该遵守的人生轨迹。 温馨提示:本章可以结合53章、57章、65章部分前情充分食用。 Ch.67 周五一早,由呼吸内科陈琪主任牵头的义诊小组按时乘上了小巴车,车子在行驶过一段平坦的高速路段后,又颠簸了半小时才进入仙湖景区附近的村镇。 依山傍水的镇子里几乎随处可见鸡鸭牛羊,车子一路向里开到最上面的村诊所,院子里早有一群大爷大妈翘首以待。 云医每年都有几次社区乡镇的义诊活动,有一整套熟成的体系,先由陈主任给村民们统一上卫生知识课,再是专家坐诊进一步沟通病情,规培生包括孟以栖在内每个人手里都有活。 半日义诊直到午后两点才结束,期间在村支书安排的农家乐吃了一顿大灶饭,支部的职工们才乘小巴车返程。 难得有两天假期,规培生部队在仙湖景区下了车,目送陈琪与另个主治医生离开后,一行人有说有笑朝着湖滩边的民宿迈近。 策划这场旅游的任康走在最前方,身份转变来去自如的人突然从背包里变出一面导游旗,像模像样高喊道:“云医内科的小伙伴们,大家带好行李跟紧师兄的步伐啊。” 众人定睛一看哄然大笑,眼神都被任康手里的导游旗吸引走了,醒目的旗帜上除了恶搞的自画像外,还有两行字赫然在目:跟着师兄走,吃喝全都有。 同级们纷纷调侃任康不如改行算了,几个师妹倒是捧场地一路傻笑,有人却藏在队伍里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导游上线的任康通知大家,“下面我们即将出发今晚入住的民宿,大家白天辛苦了一上午,傍晚前可在房里小做调整,晚上我预约了烧烤派对,酒水饮料管够,各位都做好心理准备啊!” “不就是喝酒,who怕who啊?”队伍里有几个不服气的人开始嗤之以鼻。 拭目以待的任康眼神扫向各位提议,“医院果然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既然大家酒量有过人之处,那晚上干脆来个胜负局怎样?” 还在东拍西拍风景照的沉倩闻言多虑道:“师兄,输了是什么惩罚啊?” “那肯定比你在病房受得折磨轻多了。”某个师姐深有体会地调侃了她一句。 沉倩顿时生无可恋脸,“这话挑不出毛病。那喝就喝啊,今夜不醉不归!” 一阵笑闹里,众人转眼抵达湖滩边的民宿,热情的老板娘连忙出门迎接旅客,又吩咐店里的小工帮忙提行李。 民宿因为地理位置生意兴隆,里头还有不少旅客在拍照打卡,不大不小的地方挤满了人,落在末尾的孟以栖不着急办入住,转身进了篱笆小院里接电话。 “妈妈,什么事情?” 医馆里头擦桌子的人电话里问道:“栖栖,你今晚有没有可能回得来?” “回不来,我已经和同事们到民宿了。”不知从哪跑来一只潦草小狗转在身边摇尾乞怜,被可爱感染到的人蹲了下来陪它玩耍。 “那好吧,你跟同事们玩得开心点,在景区里一定要注意安全,仙湖那里挨着深山老林,太偏僻的地方,你们这些女孩子不要过去,晓得的吧?” “晓得了,我们顶多就在开发的湖滩栈道那里溜达一圈。” 这时候,屋内点名的任康发现孟以栖不在,转了圈跑出来找到在逗狗的人,“亲爱的小孟孟同学,过来办入住手续啊。” 师兄的大嗓门顺着无线电波传到何清耳朵里,身为母亲的人自然警惕,“宝宝,哪个在叫你啊?” 尴尬的人点头应下后才低声与何清解释,“之前呼吸内科轮转的师兄,妈妈,先不跟你讲了。” “好,你快去办入住吧。”这头,何清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转身去搓抹布时差点撞上面如死灰的杨靖安,当下第一反应是老孟诊断的结果不够理想,连忙口吻关切他,“结束得挺快的,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吧?” 半月前一场意外导致有人无法调理身体,今日借由继续问诊的人不仅扑了一场空,还出乎意料听到了电话里的全部内容,本来还打算留下吃饭的人因情绪不安立刻主意生变,“何姨,我身体没什么毛病不需要喝药,今天多谢你和孟叔,我后面还有事情,就不留下来吃便饭了。” 叁番两次讲好留人下来吃饭,因着各种情况始终没有兑现,何清心里内疚不已,思忖过后交代他,“那就等你工作不忙了,总之我叫栖栖跟你提前约好,阿姨欠你的这顿饭赖不掉的。” “那有劳何姨了。” 告别孟家夫妇,杨靖安旋即离开了医馆,步伐匆匆走到车头吩咐玩手机的王南柯下来,后者见他要离开此地的模样,满脸疑惑不解,“哥,你不是特意来见栖栖姐吗?怎么现在又要走了?” “我有急事,你自己回去。”系上安全带的人思索一秒,忙从西装兜里掏出手机翻到新添加好友一栏,某个卡通白大褂头像点进去便看见熟悉的面孔。 沉倩的朋友圈已经发了两条动态,一条是义诊活动开展时的集体大合影,一条是仙湖镇景区内的山水风景。 那天,心血来潮的人扒好水果送去心内赔罪,连廊里正巧碰到她的室友兼同事沉倩,权宜之下,未雨绸缪的人主动要了对方的联系,没想到竟在半个月后的今天派上用场。 在车内导航上输入目的地,路线随即显示宽屏,王南柯凑在窗边瞥了眼,那位置可在郊外的山区,心里发怵道:“哥,老爷子吩咐过不能叫你一个人开高速。” 心意已决的人充耳不闻,一脚油门轰出了视线。 算上堵车时间,杨靖安驱车抵达仙湖景区早已过了饭点多时,他将车子丢在了散客中心停车场,顺着沉倩朋友圈的定位找到民宿位置。 放眼望去,篱笆院里统共两栋小红楼,四周围了一圈满天星灯带烘托氛围,温馨扑面而来的地方时而传递着欢声笑语,有人却在清冷的月辉下踌躇不前。 终究,忍无可忍的人朝院门义无反顾走了进去,谁料却叫忽然跑出来的沉倩撞个满怀。 后者酒气熏天,手揉在额头叫唤,“谁不长眼睛啊?” “孟以栖在里面?” 晕乎乎的人闻言才瞧清眼前皱着眉头的男人,大吃一惊,“大外甥?” “她人呢?”毫无耐心的人又重申了一遍,目光不自觉递向传来笑声的篝火后院,恨不得立马闯进去带走她。 “栖栖去湖滩边散步了。”沉倩举着还在拨通电话的手机忽而愁容满面,“可是去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正准备过去找人呢。” 有人听在耳里瞬时紧张无度,免不了问责同行的沉倩,“大晚上你们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她吃瘪着解释原因,“栖栖最近一直不太开心,我觉得她应该想一个人静静,就没有跟过去陪她了。”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人倍感无力,有劳口吻叮嘱沉倩,“麻烦你留在这里,她若是回来告知一声。” 意识到不妥的人心内顿时焦急万分,连连点头目送杨靖安转身踏出了篱笆院,往黑压压的湖滩边快速赶了过去。 景区坐落在山里,湖滩位置正处中心地界,晚间气温极寒不谈,湖风一吹更容易受冻,提心吊胆的人环顾四周,漆黑的地方死寂沉沉,更看不到一个鬼影子。 杨靖安绕着偌大的湖滩找了一圈,电话打了无数通都没人接,更遑论会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湖滩一侧往里就是林区,再深处有设立禁止踏入的标识,即便如此,漠视规则的人还是踏了进去继续找人。 十几分钟后,杨靖安在一处天然斜坡上捡到孟以栖的手机,而当事人正坐在几米深的斜坡下抱着一只狗相互取暖。 有人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蹲下来叫人,“孟以栖。” 坡里的人行动反应极慢,抬起耷拉着的脑袋四处张望才发觉声源来自上方,定定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凭空出现的男人,恍惚的脑子里都是每晚做梦的画面。 没有任何交流,脱下西服的人已顺斜坡滑了下来,动静吓到怀里战战兢兢的小狗,沉寂的夜里骤然响起阵狗叫,这吼声也惊醒了某个头晕目眩的人。 杨靖安定睛一看枯叶堆上坐着的孟以栖,眉头紧锁,“你喝酒了?” 她酒气熏天地摇着头,“没有。” 脸色无奈的人见不得她这副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又忍不了一带而过眼前的荒唐,“这到底怎么回事?” 喝醉酒的人在逼问的眼神下一五一十交代了窘况。先前,她一个人溜达在湖滩边散酒气,撞见民宿里的小狗追着兔子跑进了林区,然后没过多久,树林深处便传来了小狗的惨叫声。 酒壮怂人胆,循声而来的孟以栖丢下手机滑下坡来救狗,以为自己还能顺坡爬上去的人,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机唱到断电。 眼前的人身上脏兮兮不谈,也让寒风吹得脸色发白,杨靖安抓紧时间先将小狗扔了上去,再把坡里瑟瑟发抖的人一把拉了上来。 平时衣冠楚楚有着洁癖的男人此时灰头土脸,捡起地上还算干净的西服套住打摆子的人,杨靖安揽过她加快脚步离开不宜久留的林区。 臂弯里的人在踏出林区的刹那突然驻足,有人眼神不解地看过来,只见她嘴巴里蹦出了几个撤不回去的字眼,“我想……上厕所,憋了很久了。” 环顾四周天然的环境,杨靖安接过她怀里的狗,手一挥,“去吧。” 晕头转向的人看去他指的方向是一排灌木丛,即使醉了也十分抗拒,“我不要在这里。” 秒懂的人神色无奈地转过身来,“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的。” “不是!”急于否认的人脸都红了,她指着隔壁一条快荒废的小路,“我记得那边好像有一个公厕,我过去方便一下,你抱着狗在这等我吧。” 这个有毛的畜生估计意识到杨靖安救了它,此时被他抱在怀里不闹也不怕,甚至还讨好地伸出舌头来舔人。 有人却嫌弃得要命,拿它打结的毛擦了手上的口水,杨靖安立马去追赶摇摇晃晃的人,口里嘀咕她多此一举的同时牵紧了手,两人穿过层层迭迭的灌木走到阴森的公厕前。 阵阵阴风拂面而来,公厕外也臭气熏天,孟以栖明显捕捉到有人发难的神色,想抽出手时却一声不吭被他牵往男厕方向,跟在身后的人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浑身都在抗拒,“山里面你想干嘛?” 怀里抱着狗的人天生灵敏,回过头来看眼酒后胡思乱想的人不怕挑明,“你有那个想法,我也没那个情趣。”不给她辩驳的机会,杨靖安松手吩咐道:“在这里等着。” 尿急的人恨不得立马冲去女厕方便,却听话地目送杨靖安走进了男厕,他一间间推开隔间环望了圈,确认空无一人后走来门口拉她进去,“女厕那边我不方便进去,这里没人,你赶紧上。”然后,替她先取下西服抓在手里,怀里抱着狗脚步不移。 此刻才反应过来的人望了眼还算干净的便池,在有人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进了隔间。 几分钟后,孟以栖满脸通红地推门出来洗手,有人尽收眼底跟在她身后不曾离去,难为情的人透过斑驳的镜子瞟了眼,正巧与他诘问的眼神撞到一块。 “孟以栖,我发现你安全意识一塌糊涂,这种深山老林里讲不定就有坏事情发生,你凭什么敢一个人走进危险区?” 天晓得沉倩说她不见了以后,杨靖安找寻的一路上心里有多么七上八下,所以此刻,尽管有些话难听他还是要说给不长心眼的人记牢。 “救狗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回民宿找人帮忙等不了,打电话叫人过来总会吧?非得你脑子不清醒的时候硬闯进去,若是我没有找到你,你酒醒后怎么办?” 无言辩驳的人委屈极了,细思极恐里生出畏惧,后怕地掉了几滴眼泪抹干,叫理智占了上风的人顷刻心软无度。 提过手里的西服为她重新套上身后,杨靖安又一次牵紧她冰凉的手拉进怀里,“我带你回去。” Ch.68 孟以栖躺在颠簸的车里睡着了,杨靖安抱她下来时,犯困的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发觉周围设施有异才晓得地方不对。 “这里不是民宿。” “谁说我要带你回民宿?”杨靖安一路抱着她从地下车库电梯直达宛之酒店的包房。 午夜,不算陌生的房间,孟以栖躺在曾经被压倒的沙发里心神不宁,她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里却清醒无比,竖着耳朵聆听浴室里的水花声,几分钟后噪音终于戛然而止。 浴室门霍地一声拉开时,孟以栖本能地闭紧了双眼,越来越近的脚步停靠在了身侧,无声无息的空气里,忽然有一股暖热的湿意覆盖上脸。 “装睡?” 露馅的人挣扎几秒撩开了眼皮,有人已经清除身上的脏污换了件男士浴袍,此时正拿着打湿过的热毛巾帮花猫仔细擦脸。 想到那只不见的小东西,孟以栖问他,“小狗呢?” “它后腿有伤,我交给阿柯了。”有灰尘的地方一应揩除,杨靖安起身扔了脏毛巾,走向浴室里拿了件干净的女士浴袍递到沙发里,“把你身上的脏衣服脱了。” 沙发里的人却抓着浴袍纹丝不动,眼神一错不错看着前方的男人,直到他转过去才支起身来脱衣服。 她今天穿了一件有后拉链的针织上衣,手伸到后面怎么都拉不动链条,折腾半天引起了杨靖安注意,偏过头来问她,“换好没有?” “拉链好像卡住了,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下。”她颇有些无奈地托人帮忙。 杨靖安立刻转身走来沙发,迎着脸色如同番茄的人弯下腰来找到脖后的拉链,他试着拉了几下才发现原来夹住了头发丝。 怕弄疼她,有人的腰一弯再弯,头脸几乎就凑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尝试,偌大的空间也瞬间缩压成一团小天地,窝在沙发角落里的人心跳越来越快,更有千言万语过问他,“你怎么晓得我在仙湖?” “想晓得自然晓得。” 囫囵吞枣的文字游戏叫有的人心里更加乱麻,豁出去追问他,“你不是叫我记住那天讲的话,为什么又来找我?” 终于完好无损抽出那捋头发丝,杨靖安也倏然停下了动作,释怀不了的深呼吸里,他迎上了那双疑问的眼睛,“我叫你记住那天讲的话,好好反省自己口是心非的下场,没有叫你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口是心非的人心里委屈死了,好半天反驳不了一句有底气的话,却深切体会到这段日子里的苦恼。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二十岁的那个杨靖安?因为不满意你的一句话可以消失个把月不见?”感同身受过的人这刻里坦白了悔之晚矣的心声,“从前的我就是因为口是心非错过了时机,所以相同的错误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犯了,那些远远看着一个人不能靠近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如此赤忱的氛围里,即使孟以栖心如明镜,也做不到将自相矛盾的心绪梳理清楚,更不要提有人一直喋喋不休追着她闪躲的眼睛。 “如果你要为了那些丢不掉的伦理道德跟我彻底划清界限,我想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比起强迫来的感情随时会结束,我还是坚持心甘情愿的原则,至少两个人努力过不后悔。” 复杂的家庭关系里,一段长久稳固的感情必将有双方坚定不移的意志,也必定不能掺杂着某一方的犹豫不决。 孟以栖却抿紧了唇不知如何答复,既害怕又不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本就挣扎的人无能地低下了头。 话讲到这种地步,杨靖安再死缠烂打倒坐实了强迫,心里苦涩难言的人还是不死心地问出了口,“孟以栖,你是真的希望我跟别人结婚吗?” 低着头的人始终沉默,杨靖安不忍心逼她就范,黯然失色地移开了期许已久的目光,“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听在耳里的人本能地紧张无度,是明白她心里纠结得快要死掉了?还是明白她其实根本就不希望? 脖后的针织衣拉链被杨靖安丝滑拉下时,他早已麻木的面部一侧被人吻了下,意料之外的人愣了愣才看过去,有人眨着比他还情动的眼睛吻了上来,贴着他干巴巴的唇胡乱咬了几下,带着一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意。 没有任何语言能胜过此刻的行动,心底雀跃的人如同久旱逢甘雨,气息里的克制刹那释放出来,毫无顾忌地抢占了主位,吻到某个人双手情不自禁环上来,杨靖安忽然抱起她压去了身后的大床。 天旋地转里时间忽而静止,缺氧的人睁开了疑惑的眼睛,一错不错望着上方迟迟不行动的男人。 “怎么了?” 自觉亏欠的人低下头来吻她的眼睛、鼻子,再到气息柔软的唇,轻声地抱歉,“栖栖,原谅我在最不懂事的年纪伤害过你,也相信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你。” 不期然里,有人眼眶湿润,脑子里都是他那晚的身影,可眼下又能选择真心地笑出来。 深信无疑的人扬起下巴迎接他炽热的吻,缠抱在一块的两人急不可耐地脱光了遮蔽。 两米宽敞的软床,赤裸的孟以栖陷在羽绒里不能自己,轻飘飘的身体时而起时而落,胸前也压着颗刺挠的头难以顺畅喘气,却舍不得伸手推开毫厘远,由着他不知足地留下各种印记。 久远的记忆里,孟以栖只晓得疼痛大于快感,当杨靖安拽来头枕垫到臀后的位置时,她悬空的腰终于有了稳妥的支撑力,却也无可避免更深入地刺探,沉重的气息里尽是按捺不住的呻吟。 即便是醉了的状态,她也一再咬紧唇尽量不发声,保守的人连床上都克制自己的欲望,有人却偏偏要打破她固守尘封的世界,贪得无厌的手伸去滑腻的皱褶里揉捻,搅动的水渍声快要覆没急促的气息时,颠覆里的人忍不住扬起脖子叫出声。 “不要……”她想搡开他的手,有人却揉得更加得寸进尺,腹部从嵌入处倏然窜升起一股电流,又麻又痒的快意瞬间从她喉咙里飞了出来。 在她意识恍惚身体飘零之际,使着技巧的人弯腰来索吻,湿濡的舌勾缠着凌乱的气息,天旋地转间将她抱坐上发着力的腰。 失了托力的人本能地搂上来,玲珑的身躯陷在一团焰火里极致推拉,她情不能已地扬起下巴畅快吐息,迷离的眼睛里全是他感到满足的样子。 搂紧怀里早已恍惚的人,杨靖安疯狂吻醒她,心有余悸地追问,“明天醒来会不会不承认?” 气若游丝的人强作清醒地摇着头,“不会……” 有人瞬间吃了颗定心丸,身子义无反顾压了下去,与她十指相扣着沉浮在摇晃的水面。 次日午后,孟以栖醒来时浑身无力,昨夜房里疾风骤雨没个消停,两人折腾到了天蒙蒙亮才肯倒头睡去。 翻过身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身侧早已空无一人,温热又黏稠的气息里,她混沌的脑子也不自觉闪过许多禁忌画面,不像上次半夜打电话泄愤时全然断了片,她甚至还记得倒下去前的那句承诺。 没找到衣服的人又捡起浴袍穿上才下床,卧室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杨靖安的影子,正准备去浴室里洗走身上残余的黏腻,拉门里,另一个穿着浴袍的人出来了。 显然,他已经洗过澡,也吹干了头发,甚至心情好到还抓了个发型,整个人望着既清爽又精神。 反观乱七八糟的孟以栖,没他自如的人脸色不自在地转过身,越想表现镇定越像热锅上的蚂蚁晕头转向,明明是想进浴室里洗漱,却又不自觉地往回退。 还没踏出去一步,有人揽腰将她抱离了地面,慌张的人抬脚乱踹在空气里不能着陆,终于嗔怒着回头,“放我下来。” 沉默的人用眼神传递着绝对的侵略,孟以栖光被他盯着就莫名地面热心跳,清醒的时候远不如昨晚醉了时游刃有余,独属于女孩家的那股娇羞闪躲叫有的人本能地爱不释手。 杨靖安忍不住低头凑了上去,吓得孟以栖连忙捂住他的嘴,说着“不要”的人挣脱下地推开他,马不停蹄闯进浴室里反锁上门洗漱。 半小时后,孟以栖清爽地走出了浴室,杨靖安此时正靠在沙发里接电话,她自觉地放轻动作不打搅他工作,转了半天找到自己正在茶几上充电的手机,跪坐在地毯上的人先检查了遍未读消息,按顺序回复完毕抬起头时,有人也结束了电话进程,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杨靖安弯下腰来撑在膝前方,一只手掌抚去她不施粉黛的脸颊摸着问,“吃中餐还是西餐?” 肚子饿得咕噜叫的人作答,“米饭。” 得到指令,杨靖安起身去拨通了客房服务电话,按照口味要了两人份的融合中餐尽快送来。 房间又恢复宁静后,坐在地毯上的人因为真空浑身不自在,眼神找着消失的衣服问他,“我衣服去哪了?” “送去洗了。”心里有火的人走去冰柜里拿了瓶水折返而归,又坐回了孟以栖身前的真皮沙发里。 “那我一会穿什么走?” 慢腾腾喝着冰水的人反问她,“谁说我们要出去?” 有人一脸诧异,“你刚才不是接了工作电话吗?” “迟一个下午不要紧,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除非孟以栖是傻子才看不出来他眼底里的鬼意图,无可奈何的人起身来给了他一脚才甘心,“猝死你算了!” “你真的舍得?”嘴巴没把门的人故意提起意乱情迷时的她,“昨晚你黏着我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咬着我不许出去的人是谁?” 满脑子限制级画面的人脸色难堪地骂他,“怎么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 “我这种不要脸的人还不是叫你快活了一晚上?”杨靖安更加没脸没皮地过问她的事后评价,“昨晚感受如何?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姿势或者动作?” 一箩筐污言秽语砸得孟以栖脑子发懵,墨守成规的人无所适从极了,面红耳赤地转身逃避时,有人立马扔了手里的瓶子,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带坐到怀里。 满眼都是欲望的男人双臂箍紧了她的腰,两个人连气味都来自同一种沐浴液香,半推半就里又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纠缠不清。 规整的浴袍被扯松散,他在昨晚留有的痕迹上加重吮吸,有人情难自禁地搂紧他的脖子喘息,低头便看见发丝里那条狰狞的痕迹,周围新生的发根短而密集,她轻轻地用手指抚了抚,指尖留下了磨砂一般的触觉,像极了此刻胸口前那阵刺挠。 口舌搅弄半天的人含向了另一颗,修长的手从敞开的浴袍伸了进去,滑腻腻的内壁牢牢吸附着手指抽搐起来,有人撑了没多久,终于腿软地来推他的胳膊。 “够了……” 不罢休的人却沿红痕一路吻上来,咬住她口是心非的气息吃在嘴巴里荒淫无度,“接都接不住了,你是水做的吗?”满手水渍的人还刻意抽出来给主人公看。 孟以栖却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埋在他怀里将那股欲望克制了下去。 抖了好一阵子,杨靖安来拨缩头乌龟的脸,她没好气地打开了他的手,也听他故意玩笑自己,“没吃饱闹脾气了?” “闭上你的嘴!”她拉上敞在两边的浴袍就要下地。 杨靖安却不给她走,死皮赖脸地压着人倒去沙发,不做任何过分非礼的行为,只依依不舍揉在她生气的脸,直到有人彻底恢复了柔软,他才来讨要属于自己的名正言顺。 “我现在算是转正了没?” 都心甘情愿地折腾了一晚上,居然还在担心有人不认账,仰面躺着的人无奈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谁晓得你会不会抵赖?再拿什么家人搪塞我。我不管,你把我睡了,你要对我负责!”不给她抵赖的人手脚缠着她无尽折磨,硬是讨要到有人点头承认自己的男友地位才罢休。 Ch.69 回医院上班的第一天,孟以栖去了神经内科报道,其专业强度令刚上手的人难免焦头烂额,好在有认真负责的带教老师传授经验,两次下来终于能独立完成腰穿操作。 下午病房来了位肢体无力患者,孟以栖收下病人后开始询问病程再查体,鉴别诊断过程中查了大量书籍包括活检肌电图,光一个病历就写到了晚上七点多。 眼睛酸涩的人滴了两滴眼药水才缓解症状,仰着脖子靠在工位里闭目养神了会,让工作塞满的大脑里突然挤进来一张臭脸。 五分钟后,孟以栖挎着包气喘吁吁跑出了云医大门口,身着羊绒大衣的男人抄兜立在对面路灯下,不经意一个抬眸正撞上她抱歉的目光。 孟以栖小跑过斑马线问他,“你等了多久?” 满脸写着被忽视的人抽出手腕看了眼表,“准点过来的。” 约好了晚上六点半过来接她去南风馆吃饭,有人前面答应的好好,结果约会第一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杨靖安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毫无地位可言。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孟以栖找借口怪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 “谁晓得你是不是在忙急事?反正我等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不差这一个小时。”宽容大度的人摆出一副叁好男友的态度叫她顿时心虚不已。 “下午太忙了,真的忘了,不好意思。” 杨靖安不买账,低下头来侧过脸道明自己的抵消条件,“除非亲我一下。” 人来人往的地方说不定就有一两个耳目,机警过头的人左顾右盼着与他讨价还价,“我们先去车上。” 杨靖安自然晓得她在怵什么,却没脾气地与她回了车上,落锁之际,他亲自捍卫了自己的男友权利,扣紧想了一天的人吻到她来推开自己。 前往南风馆途中,孟以栖问起民宿小狗的下落,它被王南柯送去了宠物医院治疗后腿,杨靖安下午才吩咐阿柯将狗送回仙湖主人家,谁知话讲完没几分钟,阿柯的电话突然打进来,那个皮毛畜生竟又被他带回了云市。 “哥,民宿那家主人不认这只狗,讲路边流浪过来住了几天而已,还讲他家小朋友鼻过敏养不了,叫我自己带回来处理。” 掌着方向盘开车的人一听,口气顿时不快,“处理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找个合适的领养人。”王南柯生怕担责,讲明了自己的难处,“哥,我肯定是养不了狗,你也晓得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我是看它可怜才带回来想办法的。” “这个领养人你自己去找。”杨靖安半点不想管这件琐事,立马挂了打搅人的电话,结果有人耍起聪明拨给了孟以栖。 “挂了。” 心软的人没听从吩咐接通了阿柯的来电,抢在先确定了自己应尽的责任,“阿柯,麻烦你帮我照顾狗,你现在在哪?” “不客气啊,栖栖姐,我现在带着狗在梧桐公馆。”那头的王南柯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好,我马上过去接它。”孟以栖挂断了电话。 “什么意思?”杨靖安看了眼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你要养它?” 孟以栖由心而发地喜欢那只狗,否则也不会奋不顾身闯进危险的林区,可有自知之明的人更晓得自身情况的局限,在没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陪伴前,她能做的就是尽义务为它找寻新家。 “我现在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精力兼顾一只小生命,但它是我带回来的,我不能甩手交给阿柯处理。” “他处理和你处理是一回事。”杨靖安不买账有人多余的责任心,明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信奉善缘结善果的人就当是为自己在积德,孟以栖怀着善始善终的态度与他商量,“靖安,我们先回去吧。” 浪漫的烛光晚餐约会自然泡汤,两人改了路线回梧桐公馆,路上在一家宠物用品店下车,紧急买了需要的狗盆、狗粮。 车子驶进公馆一路开到别墅车库,孟以栖一眼看见笼子里关着的西高地,通人性的小东西看见下车的女人摇着尾巴团团转。 “栖栖姐。”王南柯拎着狗笼子正站在车库外面招手。 “阿柯,有劳你了。”孟以栖走来从王南柯手里接过笼子将它放出来活动,洗过澡后像团棉花一样的狗在草地里来回打滚,性格讨好地蹭舔着孟以栖伸来挠痒痒的手。 正在互动的小东西忽然发现车后有人走过来,狗仗人势地立马嚎叫着冲上去示威,却一个急刹车停在手持狗盆、狗粮的男人脚尖前。 因为,杨靖安比它更凶,“坐下!” 遇强则弱的小东西歪头看了几眼才认出恩人,格外听话地屈下两条后腿坐好,兴奋的小尾巴不停扫在地面,吐着舌头生怕有人不晓得它乖巧可爱。 想到这畜生毁了他的第一次约会,杨靖安不客气地拿脚搡开谄媚的拦路狗。 终于看不下去的孟以栖连忙来抱狗躲开,指责他的良心,“杨靖安,你怎么欺负狗?” 有人理直气壮,“明明是它仗着你的喜欢欺负我,我的第一次约会到底谁买账?” 另一个罪魁祸首王南柯发现自己闯祸,冒死咳声打断了两人,“哥,我可以回去了吧?还没吃饭呢很饿!” “赶紧滚。”等着秋后算账的人瞪了眼惹事精,头也不回地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子。 一楼客厅,孟以栖抱狗立在玄关盯着来回走动的杨靖安,怨气冲天的人还是帮忙准备好了饮用水,狗粮也倒了满满一盆放在地砖上。 小东西从孟以栖手里脱身的刹那立马奔去粮食享用,饿极了的时候吃相毫无斯文可言,碗边落了一地狗粮又被它珍惜地舔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的小东西来到新环境里左顾右盼,不认生地转在偌大的客厅里自娱自乐,毫无闲心去打搅家里闹别扭的那对男女。 厨房里没开过火,冰箱里也只有酒水,想弥补一下泡汤的晚餐都无济于补,孟以栖只好拿起手机上楼找人一起点外卖。 讲究舒适的人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更衣,杨靖安此时正在衣帽间里换衣服,孟以栖敲了敲门进来正好撞见光膀子的人在脱外裤,还没习惯这幕的人条件反射转过身去回避,有人却跨步追上来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人活得不如狗。”杨靖安不甘心地去咬她的耳垂泄气。 孟以栖惊得缩了下脖子躲开,摸着不痛不痒的耳垂回眸怨声载道的男人,他适当地解了气后立马恢复理智,将她拨正过来抱着询问正经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只傻狗?” 来的路上,孟以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正好借机会与他交代自己的盘算,“你也看到了,它性格很好也很乖,吃东西都舍不得浪费,领养人应该很好找到。不过……” “不过什么?” “在我找到合适的领养人之前,它可能需要一个地方暂时住着。” 杨靖安从她意有所指的脸色上立刻读懂了真实意图,“你想放我这里?” “可以吗?你不是也养过狗?” 他气笑了反问头脑发昏的女人,“它跟Bobbi能一样吗?” “可它挺适应你这里,带去海棠湾的话,我上夜班没空回去照顾它,你至少晚上能回家。”孟以栖别无他法,只能拜托杨靖安,“最多几天时间,我明天就拜托师兄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愿意领养。” 还在考虑的人听着听着霎变脸色,拧起了眉,“师兄?哪个师兄?” “任康师兄啊,就是给我苹果的那个住院医,他也是本地人,家里养狗,有狗狗群可以帮忙打听。” 一本正经的人全然没发现瞳孔里的男人在意什么,而杨靖安想起那个毫无边界感的男医生就本能地反感,“你跟他很熟?” “我们是校友,之前又在呼吸内科轮转,算熟吧。”孟以栖答完话才发觉他神色越来越不对劲,“怎么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人果然秋后算账来了,“所以熟就可以张口喊人亲爱的?” 孟以栖顿时傻眼了,不晓得他从哪里获知的风声,矢口否认道:“不是,师兄爱开玩笑,他那个人对谁都是一样。” 杨靖安天生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哪怕对方在自己女人眼里只是同事关系,他提起臂弯里的腰肢跟人讨要一个态度,“孟以栖,下次再有人嘴巴占你便宜,你要给我骂回去。是个男人都能喊你亲爱的,那我算什么?” 严丝合缝的零距离里,孟以栖眼里都是较真的人倒了一瓶子醋的脸色,以往不在意这些细节,此时却意识到了身为女友该有的自觉,“晓得了。” 情到浓时正做着些过分的私密事,院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串门铃声,晃荡在楼下的狗看家使命上身顿时间吠叫不止。 热吻里的人连忙推开杨靖安乱摸的手,“谁来了?” 他扫兴地停下吻来,“外卖。” 孟以栖诧异,“你什么时候点的?” “被你抓回来的路上。”杨靖安说着便要下楼取外卖。 孟以栖见状,慌忙拉住只穿了条平角裤的男人,往外走的同时叮嘱放荡的人,“把你的衣服穿上!” 然后,自己小跑下楼去院子里取外卖。 接过外送员手里的几个保温袋子,孟以栖谢过对方正准备带门回屋时忽然被拦下,“麻烦付下代买费。” 一头雾水的人低头看见了盒计生用品,陌生人尴尬的笑容令她瞬间无地自容,强作镇定地交代对方,“你等一下。” 孟以栖回屋进了餐厅刚放下外卖,杨靖安正好换了长衫长裤下楼走过来,望着她咬牙切齿的脸色马后炮,“说了我去拿你不听。” 她冷淡道:“自己的东西自己付钱!” 杨靖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去院子外头扫码付了代买费,大摇大摆抓着盒安全套回来时走到布菜的人身后一把搂住她,克制的气息附在她红到发烫的耳垂上扯了扯,“晚上留下来。” 孟以栖没好气地道:“我明天上班!” 他却一本正经地反问,“明天上班跟今晚有什么关系?” 突然感到腿软的人心有余悸地望过去,牙痒痒地警告在这方面毫无节制的杨靖安:“年纪轻轻纵欲过度小心肾亏!” 有人听在耳里一脸不爽,“我肾亏对你有什么好处?” 越说越偏离正经轨道,孟以栖面红耳赤地搡开他走去餐桌对面坐下命令,“吃饭!” Ch.70 两人不紧不慢吃完南风馆打包的晚餐,杨靖安回了楼上放洗澡水,再下楼时,孟以栖已经为小东西用毛毯安置了个简易狗窝。 拖鞋都不穿的人光着双脚蹲在地上,手指尖点在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上叮嘱它,“你千万不可以在杨靖安家里乱拉屎,他那个人有洁癖,少爷脾气很臭,如果你忍不住的话就在旁边的尿垫上解决,明早我给你收拾,晓得了吧?” 小东西似乎听懂了吩咐,汪汪叫了声转身蹦进窝里趴下,柔软暖和的毯子给了它极致的安全感,眨巴着眼睛立刻犯困地打了个哈欠。 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快睡着的小狗,孟以栖正准备起身离开,屋子里的灯忽然熄灭,晦涩光线里,有人冷不丁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不满的质问声随即而来。 “我脾气很臭?” 吓了一跳的人口里怪他,“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是你太投入,”杨靖安奇了怪了,“很喜欢这个小畜生?” 孟以栖搂上他的脖子,由心而发地找寻认同感,“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我眼里你比它可爱。”杨靖安说着便凑上来吻她嘴巴,被忽视到极点终于来抗议了,“请现在不是孟医生孟施主的孟以栖将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我更需要你的关注!” 会撒娇的人天生就容易获得心软,何况是眼里心里满是他的女人,孟以栖本能凑过去接住他的吻,“欠你一次约会。” “你欠我的太多了,这辈子慢慢还。”记了有一本欠账的杨靖安抱着她转身往亮灯的扶手梯走了上去。 二楼一间热气蒸腾的浴室,浴缸里水花四溅快要溢出来,眼前无序的场面叫张着双腿的人没脸睁眼,间断的喘息里都是天然的植物芳香味,残余在热浪里的橡木调气息更迷惑得人神魂飘荡。 压抑了一天的克制释放在了水里,杨靖安扣着掌心里细到能掐断的腰肢不知倦地撞击,有人摇摇欲坠的胸口在激荡的水面撩开了阵阵涟漪。 撑着的胳膊一软时身子险些滑入水里,孟以栖被杨靖安一把捞过腰身站起,压着打颤的双腿按在池壁前改成后入。 憋了过久的人今夜体力也极好,臂弯捞起一条疲软的腿整个没入花心,受不了的女人回头央求他轻点,震动的肉浪里,杨靖安充耳不闻求饶声。 极致的深入与快速撞击里水声滔天,高潮袭来瞬间,孟以栖腹部以下位置抽搐不止,强烈的触电感从脊椎骨飞向大脑,无所适从的人带着哭腔回头求他放过,“靖安……你停下吧,我受不了了……” 眼里咬着唇在克制的女人柔软无度,破碎的眼神也够惹人怜爱,可杨靖安还是存了心要折磨到她万劫不复,将人拨正过来提起双腿从前面重重地进入,低喘在她耳边,“真的要我出来?” 神经末梢的快感源源不断抵达之际,吸附在根茎的花瓣本能地开始痉挛,无地自容的人埋向了他肩头抱紧。 如愿以偿体会到了神魂颠倒的快乐,杨靖安不顾一切地向前走了步将她抵在池壁上狠狠抽送…… 水流里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性爱,杨靖安抱着干净香软的女人回了卧室,晚间十点多正是延续二场的好时机,不晓得谁的来电打断了两人的缱绻。 有人刚戴上套子挤入没动几下,听见铃声的孟以栖慌忙来推他沉下的肩膀,“我电话响……” “大晚上谁打搅人?”杨靖安恼火得很,不情愿地拔了出来,跪坐在床看着孟以栖捡了他的长衫快速套上后,连忙下地去找包。 翻出包里响个不停的手机时,孟以栖本能地心抖了下,神色慌张回眸床上等待的杨靖安,“姐姐来的电话,你不要出声音。”然后,深呼吸了下稳住气息才接通孟以楠的来电,“喂,姐姐。” “栖栖,你还在忙吗?”孟以楠以为她这么久才接通可能还在医院里,“今天有夜班?” “没有,我刚洗好澡出来。”别无选择的人说了谎话此时心虚不已,手扶住了眼前的斗柜才能保持一丝镇静。 “我前面刚哄妍妍睡着,她说有阵子没见小姨有点想你了,明晚下班不忙的话,我带她接你一起去吃顿饭怎么样?”上回姐妹两因为某人争执不下,矛盾期间里未曾联系过彼此,现在孟以楠借女儿的口来缓解关系,明显是意识到了一己私欲里的下场。 血亲之间哪有隔夜仇?何况孟以栖也并无坚不可摧的底气,“姐姐,我前不久刚结束出科考试,这段时间太忙没怎么与你联系。明天我正好没有夜班。” “我听爸爸说了,阿姨讲你还去了仙湖义诊。”得到妹妹谅解的孟以楠停顿了几秒忽而道:“栖栖,那天是我太咄咄逼人了,姐姐的有些做法出发自身立场,忽略了你的感受和需要,对不起。” 意外得到姐姐明确的歉意,孟以栖也开始自我反省,“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天讲话语气太冲了,你别生我气。” “我怎么会生你气?”电话里的孟以楠轻叹着道出了心声,“姐姐只会觉得亏欠了你。” 正在明知故犯的人彻底陷入了惭愧,浑然不觉床上的杨靖安下地走来了身后,肆意妄为的人不由分说抱了上来,惊得孟以栖慌忙去扯胸口上的那只手。 “栖栖。”静默无声里,孟以楠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你那里有人?” 她回眸瞪了眼始作俑者矢口否认,“不是,我家里有只狗。” “哪来的狗?” “我前几天在仙湖捡的流浪狗。” 孟以楠担心她,“你现在这个情况有时间能照顾一只狗?” “不太适合,所以我打算给它找个领养人。”心里警铃大作的人动作小声地推着杨靖安,可他发起疯来丝毫没有轻重缓急,撩起长衫从后丝滑地挤了进来,吓得孟以栖决定立刻打断通话,“姐姐,我这出了点状况,先不跟你讲了。” 那头的孟以楠听不出有何异样,正常态度刚挂了电话,恼火的人恨不得拿手机砸死在身后的莽夫,“出去!” 毫无罢休念头的杨靖安将她按在斗柜前律动,甚至心有不甘地问胆战心惊的人,“怕她发现怎么和我天长地久?” “我怕什么?”孟以栖不承认,气恼地去推他按在腰上的手,“谁像你这样故意?你让我怎么做人?” 一个“谁”字叫不刻意去想的人忽而静止,突然从她体内抽了出来,“和我在一起抬不了头是吗?” 孟以栖立刻拉下长衫盖住臀,转过身来反驳他,“我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 不需要明说,杨靖安心里自然有数,哪怕他现在如愿以偿与她确立了恋爱关系,但始终只能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对了,”无所顾忌地随了自己的心愿,孟以栖都忘了与他约法叁章,前后言语矛盾地来叮嘱他,“你记得叫阿柯不要说漏了嘴。” 满脸写着冷笑的人手里除了套子自嘲,“我算什么?地下党?”因她忽然之间的沉默,杨靖安兴致全无走去了床尾,捡起扔下的平角裤、长裤一一套上腿。 在没有绝对的思想准备前,孟以栖承认了此刻的怯懦,“靖安,我需要时间面对现实。” 能走到她愿意坦诚的地步,杨靖安奢求不了其他,无非是不能公开关系而已,可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宽限。 冷静下来的人摒除了脑子里的窝囊想法,回眸站在斗柜前方交付了身心的女人,明明他们就身处在有效的现实里,为何他还会担心梦醒来的那刻? 当着孟以栖的面,杨靖安取来手机拨给了王南柯,对方还未出口一个字便收到有人不容置疑的警告,“我跟栖栖的事情除非我自己讲,但凡家里有一个人晓得,你自己去财务领薪水走人。” 躺枪的王南柯还没来得及响应,杨靖安已经挂了电话扔去一边,视线绕回眼前问哑口无言的人,没脾气的口吻道:“放心了吗?” 失了兴致的两人关灯倒头睡起了觉,谁都没有刻意延续回本该放纵的二场里,却让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搅得各怀心思。 后半夜,屋外起了阵大风,室内睡着的孟以栖忽然醒来,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抱过来,手脚缠上自己不自觉越裹越紧。 暗到看不见一丝光线的眼前,孟以栖眨着沉重的眼皮亲了亲近在咫尺的人,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气息沉稳的鼻尖上,而后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彻底睡去。 早晨,生物钟一向早于杨靖安的人睡过了头,醒来后留给她洗漱的时间不足十分钟,孟以栖争分夺秒收拾好自己下楼去上班时,正撞见客厅里单手叉着腰的杨靖安。 心有不好预感的人走下台阶靠过来,果不其然撞见令她颜面扫地的一幕,尿垫外除了滩黄色尿渍,还有两坨臭得要命的狗屎。 气不过的人扭头来向昨夜言辞凿凿的孟以栖讨个高下,“你讲清楚,到底是它的屎臭,还是我的脾气臭?” 孟以栖取来卫生纸蹲下收拾,闻了闻实在反胃,更讲不出违心话,“屎更臭一点。” 屏息的两人一起收拾好残局,杨靖安拎起小东西开始教育,凶巴巴的男人指在沾了尿液的尿垫上吩咐卖萌的狗,“除了这几张尿垫,你敢在别地乱尿尿拉屎,我晚上回来就把你炖了!” 一边在准备狗粮的孟以栖闻言立马喝声道:“杨靖安,你胡说八道什么?” 扔了舌头乱舔的狗,杨靖安找来湿巾擦干净双手,告知某个只会溺爱的人,“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不教它夹着尾巴做狗,谁愿意收养它?” 怎么连一只不会讲话的小狗都要上纲上线?孟以栖懒得理他的诡辩,安慰了下小狗立马起身去拿包,忙不迭的口吻,“我上班要迟到了。” 今天开始降温,杨靖安回楼上取了件大衣,下楼时,小东西摇尾乞怜蹲守在门口送迎,有人望着它恢复乖巧懂事的模样,换鞋时弯腰摸了摸它松软的脖子,而后快速踏出玄关去追孟以栖。 Ch.71 云医对面的巷子口,孟以栖下车买了双人份的早点,另一份汤包她从车窗递给了杨靖安,警告向来不爱吃早点的人,“早饭一定要吃,别一杯咖啡应付了。” “谁告诉你我不吃早饭的?”从她手里接过打包好的早点,杨靖安随手放去了隔壁的副驾。 “你家里厨房连个调味品都没有好吗?”自然也不会养成按时一日叁餐的习惯,孟以栖心里想。 “那明晚我接你去逛超市?”有人顺坡上提出了第二次的约会。 “明晚我夜班,回头再说吧。”孟以栖着急去科里参加早交班会议,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正跳过绿灯的斑马线。 去公司前,杨靖安回了趟幸福里的老宅,院子里一夜萧条,荷花池早已枯萎。 陈妈老远就看见有人捧着个食盒站在亭子里,走近才发现是有阵子没回来的靖安,意外他怎么顶着寒风在外头吃起了汤包。 拎起最后一个汤包塞进嘴里,杨靖安几口吞下来问陈妈,“爷爷在哪?” “刚吃过早饭,泡了壶茶在厅里看报纸呢。” 杨靖安点头应下,擦过陈妈时忽然刹住车,“陈妈,可能要拜托你一件事。” 陈妈稀了奇了,很乐意为他效劳,“什么事啊?” “有空替我包些馄饨和饺子,”担心陈妈多问,杨靖安补充道:“我当早饭吃。” 自打靖安回国搬出去独住后,陈妈没少往梧桐公馆跑去打点,隔叁差五送些自己包好的饺子馄饨过去,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一回没煮来吃过,东西反而都冻在冰箱里面过了赏味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妈揶揄他突然而来的转变,“不要回头我给你都包好了,你还嫌麻烦冻在冰箱里头碰都不碰啊?” 有人作誓的口吻往前走,“自然不会。” “还有,”想起重点,走出去两步的人又折回来,为了个早点没完没了的重视程度,“回头告诉我怎么煮好吃啊。” 陈妈早已经想好了法子,“我给你写在纸上,你到时候贴厨房里,准不会错的!” 有了陈妈这颗定心丸,杨靖安身轻如燕地踏进了前厅,屋内暖意洋洋,他进门便脱下了大衣。 杨守诚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挽着大衣的人走来身边扫了眼专栏,冷不丁打断了入神的老人家,“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海外华侨了?” 丝毫没发现有人进来的杨守诚立马合上了报纸,摘下老花镜问他,“怎么一大早上回家来了?” “我回自己家也要打招呼?”杨靖安走到他对面的茶座里坐下,自觉地给自己添了杯热茶解腻。 “无利不起早,你有什么事情直说。”杨守诚不用想都晓得有人是为了专门的目的。 果不其然,靠在茶座里的杨靖安喝了口茶漱口便来道明,“我回来拿那块翡翠原石。” 闻言,杨守诚眼神犀利地盯了他有几秒钟。 几年前,杨守诚到西南视察工作时,机缘巧合下从某个缅甸翡翠商手上收了块极品玻璃种。当时杨靖安刚留学回国没多久,适逢婚嫁的年纪,他便提早为此做了打算,严格来讲,这块玻璃种是他特意为孙媳妇准备的聘礼,可惜至今都锁在保险柜里头不见天日。 “杨靖安,你要搞搞清楚状况,这块几千万的石头是我留给孙媳妇的彩礼。”杨守诚生怕他忘了自己的责任,“你连个相亲都要搞砸的人凭什么伸手管我要东西?” 提及相亲,杨靖安正好借机会表态,“宋小姐那件事我既往不咎,烦请你与孟以楠通个气,我这辈子都不需要她的多余介绍了。”若有所思了秒,他又语气一转破天荒道:“不过,我也应该感谢她。” 茶座里的杨守诚信他有这个能耐,只是不理解他突然专门来要东西是为何,“你拿那块石头到底要做什么?” “很难理解?” 爷孙两人大眼瞪小眼,眨眼之间,上了年纪的杨守诚忽然反应过来,心态瞬间平静了下来,“哪家丫头?” “现在不方便透露,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叫你失望。” 杨守诚要被他的信誓旦旦气笑了,拿手指着眼前这个惯会耍心机、设陷阱的人,“你今天不讲清楚底细,别想从我眼底下拿走任何东西!” 有人不信邪,起身环望了圈茶室,口里来威胁老爷子,“密码我不晓得,钥匙总不可能长脚跑了吧?今天你不让我带走那块翡翠,我请一天假把家里翻个底朝天,反正你腿断了也拿我没办法。” “你个小畜生!”杨守诚叫他气得抄起手边的拐棍就扔去。 身手矫健的人偏身躲了过去,叉起腰与老爷子讨价还价,一只手理直气壮地比划着,“爷爷,你见我问你要过什么?唯独娶媳妇的这块石头,独一无二,你宝贝我也宝贝。” 杨守诚反正气急了,吼向一意孤行的人,“我人都没见过,你就要娶进门了?” “娶进门之前自然会让你见。”势在必得的人口吻笃定道:“但现在我得拿到这块石头,设计师我要找,手艺师我要找,否则它放到落灰也就是块透明的石头而已!” 总而言之,有人今天不拿走这块石头誓不罢休,杨守诚尽管心有不满意,也无可奈何他的任性,终究还是给了保险柜的密码。 结束早交班,孟以栖去了趟卫生间,开会的时候,她忍不住用手机前置照了照耳垂上的物什,此时正站在镜子面前反复确认。 今早急急忙忙离开了梧桐公馆,孟以栖甚至没有发觉耳垂上多了副东西,要不是沉倩刚才在开会时夸了句耳坠漂亮,她指不定何时才会发现这个意外惊喜。 几近透明的翡翠雕琢成了荷花样式,花边还别致地镶了圈点眼的金丝,用工艺精致的雕花金圈穿固而成,此刻浑然天成地坠在能绽放优点的耳朵上。 孟以栖拿指尖拨了拨那对清莹秀澈的耳坠,心中本能地欢喜,整个早上都在舒畅里度过了工作时间。 午间,孟以栖特意约了任康师兄食堂碰面,传了今早紧急拍的两段小狗视频到他手机里,对方保证不出叁天内包找到合适的领养人。 有了任康师兄的相助,孟以栖可算有了几分安心,心无旁骛地结束了下午的工作,到了五点半,她准时进了更衣室换下白大褂。 孟以楠携杨书妍到地接上人后,吩咐司机前往已经预定好的西餐厅,位置正巧就在繁华的商场周边。 小家伙上了一天课下来心浮气躁,饭后就想吃商场里的手工冰淇淋,正巧姐妹俩也有逛街的意思,于是司机又开车将她们送了过去。 那家意大利手工冰淇淋在负一楼位置,左右临着几家香氛店,空气里混着各种繁复的气味,但都抵不过巧克力化在口腔里的浓郁香气惹人。 杨书妍握着叁个球的冰淇淋吃得投入,一路挺拔地走在前方领妈妈和小姨上楼购物,楼上的包袋售卖区域此时没什么客流,倒是二楼有人在试最新款的衣服。 “天气冷了,进去看看大衣。”孟以楠挽着妹妹进了奢华高端的奢侈品店。 Sales认出杨太太连忙上前接待,还眼尖地认出身边这位来头不小,多嘴问了句才敢巧舌如簧,“果然是杨太太的妹妹,的确与您身上的气质接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姐妹两个。杨太太,不知道您今晚想看哪些新款?” “当季的新款都试一试吧。”孟以楠吩咐Sales,“按我妹妹的身量拿尺码。” 还在和妍妍吃冰淇淋的孟以栖连忙摇头,“姐姐,我不需要买衣服。” “来都来了,把衣橱里的旧款式更迭一下过冬。” Sales等着开单抽成,格外热情地引孟以栖去了试衣间,毫无拒绝的可能下,她前后换了好几套新款,穿着每一套衣服出来展示时,马屁精杨书妍都会夸赞小姨。 “小姨,我觉得你穿这件粉色的大衣最漂亮,而且好配你耳朵上的耳环哎。”杨书妍忍不住转在身边欣赏焕然一新的小姨。 早就看见那对耳饰的孟以楠随口问了句,“平时见你不怎么戴耳饰,一会到楼下去看看首饰?” 孟以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对耳坠,平静的心腔里忽然涌进一股动荡,不安的人口吻坚定道:“我不需要首饰。” 然后,转身进更衣室脱下了身上的大衣。 换好自己的风衣外套出来,对面楼上的阶梯正好走下一对母女,孟以栖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余忆桉站在台阶上冲孟以栖挥手,“嗨,孟姐姐。” 意外的人提着笑意也同她热情地挥了挥手。 阶梯上的余扉牵女儿走了下来,气质突出的女人连走路都带着几分摇曳的姿态,立在孟家姐妹眼前打招呼,“好巧,在这里正好碰见孟姐姐,好久不见。”后一句话显然是说予孟以栖,但实际上也就隔了一个月。 虽然还记得姐姐吩咐过的话,但孟以栖依旧礼貌地回应了她,“余小姐,你好。” “咦,是你呀?”吃完冰淇淋的杨书妍眼神落在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不点身上。 余忆桉不认生地走了过来,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细心又体贴,“姐姐,你嘴边有巧克力。” “哦。”犯糗的人连忙接过纸巾来擦嘴,“谢谢你啊。” “妍妍过来。”孟以楠出声将女儿叫来沙发这边,换了从Sales那要来的湿巾擦净了花猫脸。 余扉先前在楼上看过孟以栖穿那身大衣,颜色裁剪不可否认地妥帖本人,尽管身后的Sales拎了两手新衣,她本人也不爱粉红系列,此时也有兴致尝试同款,“这件大衣还有我穿的尺码吗?” 兼顾孟以栖的Sales抱歉道:“不好意思,余小姐,剩的最后一件尺码刚好在孟小姐这里。” 正巧不愿接受姐姐弥补的孟以栖一听,大方地让了出来,“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款,余小姐喜欢可以拿去试穿。” “哪里不合适?”不等Sales进退两难,孟以楠拍案道:“麻烦帮我把这件大衣和其他的都包起来。” “姐姐,我真的不缺衣服。”谁好端端买一件十多万的大衣只为过冬?更何况,她每天去了医院只能套白大褂,也压根不舍得叫消毒水味浸染。 然而,孟以楠买单的态度坚决,“谁说只有缺才需要买?穿得漂亮合身,喜欢就可以拿下,但如若硬塞进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那才叫强人所难。刷卡吧。”不顾有人的阻拦,孟以楠递出了划账的卡。 直到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出奢侈品店,孟以栖才渐渐明白姐姐那段话里的敌意,只是无论如何都理不清楚是何缘由导致。 返程在地上商场入口等司机过来时,好奇的杨书妍拉了拉孟以栖的手忽然问,“小姨,你也认识小不点吗?” “你说余忆桉啊?”心有同感的人从外甥女口里慢慢反应过来,“还有谁认识她?” “哥哥啊,他带我和小不点一起吃过饭。” “妍妍。”前方挂了司机电话的孟以楠转身来叫女儿,手里提着她的外穿马甲,“过来把衣服穿上。” 杨书妍噘着嘴巴不情愿地走上来,“妈妈,我不冷。”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孟以楠用魔法打败了魔法。 霓虹里,孟以栖看着姐姐与外甥女母慈子孝的场面,心里残余的那丁点疑惑也不了了之了。 Ch.72 xi ngyu jiao.co m 傍晚临近下班点,孟以栖去了趟带教老师办公室,敲门进来正好撞见普外的吴主任。 除去院里正常召开的职工大会,孟以栖很少能遇见梁泽帆的姨妈,此时迎面相撞,对方也很快认出了她,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小孟,进来。” 孟以栖应声走来办公桌边,“宋主任,我来交报告。”她手上是今天上午交来的一份病历报告,宋主任过目后退了回去,于是中午加班又严谨地修改了遍。 宋主任接来报告在需要修改的地方过了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向她介绍坐在对面的吴主任,“普外的吴佳慧老师,你明年会轮转到吴主任手下,提前认个脸。” “吴主任,您好。”孟以栖欠身点了点头。 秀外慧中的中年人坐在单人椅里与她打招呼,关照旧识的口吻,“好久不见,上回见你还是好几年前。现在住院轮转比较辛苦,神经内科专业性强,学得东西较多,还习惯吗?” 孟以栖诚恳道:“有宋主任认真负责地带教,科里同事之间氛围也融洽,就辛苦而言是不及收获的。” 宋敏意外地看了看有来有往的两人,“你们认识啊?” 孟以栖倏然间沉默了,反倒是吴佳慧看得开,主动来解惑,“我外甥前面交往过的女孩。” 如此一来,宋敏格外惊讶地看了眼手下的学生,“以前只听泽帆讲过女朋友也念云医,现在才晓得原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缘分不浅啊。” 不尴不尬的氛围着实叫人脸色不自然,吴佳慧许是看出孟以栖的为难,这里来提醒还没换衣服的人,“老宋,泽帆讲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人连车都在医院大门口等着了,我姐姐最近状态不错亲自下厨,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啊。”说到这里又来感谢一旁缄默的人,“小孟,多谢你父亲前段时间帮忙调理。” “不客气,吴主任。” 这头,宋敏放下手里的病例报告起身去更衣,吩咐孟以栖今晚值班多加关注二床的一位病人,领命的人与两位领导道别后才退出了办公室。想看更多好书就到:uk93.com 松了口气的孟以栖没走几步就撞见长廊里的杨靖安,大摇大摆地拎着两个保温饭盒朝她走过来,眼里间或流露出一股十分痛快的得意满足。 “我不是叫你在车上等我?”孟以栖震惊极了。 受够了遮遮掩掩的人义正言辞,“家里出不了头就算了,外人眼里我也得装?” 咬牙切齿的人突然间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碰见谁了?” 杨靖安顿时两眼冒寒光,理直气壮地一连叁问有的人,“梁泽帆过来找你的?” “你们还有联系?” “孟以栖,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孟以栖简直懒得理他的污蔑,白了一眼扭头去了休息室,有人跟进来便反锁上了门。 “你干嘛?”孟以栖闻声来阻止,“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 “谁规定休息室不能反锁门?” 孟以栖坚决地拧开了门锁,态度极其差劲道:“我规定的!” 有名无分的人简直自讨苦吃,明明可以候在车里等人过来撒娇,却偏偏撞见梁泽帆徘徊在医院门口,天晓得他拎着保温饭盒从梁泽帆身边经过时心里多痛快,有人的脸色瞬间掉到地上摔得稀巴烂,所以现在吃女友的冷板凳也情有可原,谁叫他太随心所欲不懂得保护恋情,活像一个怨气深重得不到名分的小男人。 这不,有值夜班的同事进来吃外卖撞见个陌生帅哥坐在里头,与生俱来的八卦属性瞬间大爆发,不过吃了亏的人这次倒守口如瓶,礼貌地笑了笑转移视线盯着孟以栖,认命的眼睛仿佛在传递:我是谁,你说了算。 难以明确定义的人陷入短暂沉默,二选一的题目从未如此难以抉择,是家人或是男友,迟早一天这些身份都将融合在一起摆于眼前。 “是我男朋友。”筷子拨着米饭的人还是选择了尊崇内心,因为即便有些隐晦难以启齿,但从未动摇过下定的决心。 “真幸福啊,下班就有男朋友来送饭,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同事说着让出了地方给他们谈恋爱。 “没关系,不用的,我们吃饭而已。”孟以栖满脸通红,十分不好意思。 其实是同事觉得不自在,抄起外卖去意已决,“我回办公室吃,一会见啊。” 孟以栖终究还是没留住同事,责备的眼神绕来身前瞪着达到目的的家伙,“你高兴了?” 得了便宜的人见好就收,“你实话实说而已,只能说我放心了。” 对于惯会狡辩的人,孟以栖简直没脾气,自顾自抓紧时间吃饭,不理会某个人的眼神讨好。 吃了一会,她忽然发觉对面的杨靖安始终不动筷,“你怎么不吃啊?” “不吃了,七点有个应酬,我还得赶过去。”争分夺秒的人哪怕只有一个小时空隙都得留给最重要的人,怕她吃不好夜班没精神,特意早回家央陈妈做了顿饭。 孟以栖瞬间心软了,想起他应酬起来难免要喝酒,立马起身去休息室的储物柜里拿了瓶常温酸奶回来,“应酬前喝一杯酸奶可以保护胃粘膜。” 得到关心体贴的人瞬间心理平衡,乖乖接来酸奶插上吸管喝了起来,边喝边问她,“还生不生我气?” 孟以栖嚼着排骨吐出骨头来,气话说得像在娇嗔,“不和猪生气。” 杨靖安听得心里痒痒地难耐,转移注意力说起家里那只傻狗,“你万能的师兄有消息没?” 说时迟那时快,任康的电话正好打进来,孟以栖立马接通了,“喂,师兄,有消息了吗?” “打给你正要说这事。”任康卖着关子交代,“小孟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听不太清楚的人夺过手机开了外放功能放在桌上,吊儿郎当地叼着根吸管冲她咬嘴型抗议,说的是:我有知情权。 孟以栖无可奈何,回师兄,“坏消息吧。” “我带你问了群里面的养狗人士,大部分人家里都没打算再领养一个,而且你捡的那只狗是不是后腿有点跛?” 孟以栖悉心解释,“我捡它那天它正好受伤了,可能还没有全部恢复好,医生没说有问题,应该不是什么毛病。” “不要紧,我还有好消息没讲。” 孟以栖洗耳恭听,谁知任康语锋一转,“小师妹,你要是放心的话就交给我养,我正好有规培结束后再养一只的打算,不过就是提前实现了而已。” 这倒超出了孟以栖的预料,自觉的人顿生出内疚感,觉得自己给师兄添了麻烦,“师兄,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这个领养人我可以慢慢找。” “怎么会是勉强?”任康发自内心的乐意,“我是真的有打算养两只,而且狗交给我来养,你以后想它随时可以过来看看,一举两得嘛!” 有人说得好听,有人听着别扭,什么叫随时过来看看? 孟以栖正要松口答应之际,杨靖安突然夺过手机关了免提,一只手挡着孟以栖与对面的任康交涉,“多谢师兄慷慨帮助,找领养人的事情就不劳烦了。”然后,立即挂了电话。 “杨靖安!”孟以栖没抢过他,忍不住来指责,“你凭什么帮我挂电话?” “凭他图谋不轨,什么叫一举两得?”他眼里吃味深重道:“这种好事便宜不了他。”一个两个都来眼前滴口水,全然没把他这个正牌放在眼里。 孟以栖气死了,有种好端端的迹象忽然间被打翻的可惜,“你把师兄拒了,我到哪里去找领养人?” “不用费劲了,这狗我来养。” “杨靖安,你别闹了好吗?”孟以栖光听他那轻松的口气就烦躁不安。 “我怎么闹了?”杨靖安心生的不爽全浮在了脸上,“你是觉得我没有时间精力?还是我不够耐心可以担任?” 其实今天早上,杨靖安带狗在小区的绿化带边溜了一圈,捡了几坨臭狗屎不止,还要帮忙拿纸巾擦干净,无可奈何的人觉得自己像养了个娃,不过小东西倒也聪明得叫他无话可讲,走快几步会回头看一眼等在原地,始终不离不弃身后养它的男主人。 孟以栖晓得有人从小就不能被质疑,可还是不大放心他有精力兼顾一只狗,“你想清楚啊,它不是玩具狗,需要你很多的关注。” “我就当提前养了一个孩子,尝试着做爸爸的责任,这样可以吗?”恢复心平气静的人再诚恳不过的口吻与她承诺。 话题上升到特殊又陌生的身份,孟以栖忽然而来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到底是松口了,“狗狗现在用的东西还不齐,我们哪天去买?” 得逞的人笑了,“明天下午。” 明天她正好休假,上午补觉,下午准备,两全其美里,孟以栖忽而又自洽了,抄起筷子继续吃起饭菜。 四十分钟解决晚餐,杨靖安也准备赴酒局,两人踏出休息室前,有人突然关了屋里的灯,孟以栖来不及出声便叫兜头压来的人衔住双唇,明晓得医院重地不能为所欲为,私心杂念里还是搂上了杨靖安脖子。 难舍难分地吻了阵子,他终于松开唇给人喘息,克制的双手搂在她的白大褂腰身不断收紧,夜色里找寻眼前人温柔的五官,压低着音量,“今天有没有想我?” 情不能已的人轻轻地应了声,有人当即不满足,“说话,栖栖。” “有想你。”袒露心声的孟以栖脸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满足的人脸贴脸地揉了揉她,时间越紧迫越舍不得松手,孟以栖歪头够着他的脸颊亲了亲,哄人抓紧时间,“靖安,要到时间了。” “最后一个问题。”杨靖安突然伸手打下了开关,霎时间灯火通明,足够他看清前方人的眼底,“梁泽帆找你做什么?” 期待里的人本能地无语,双手立马扯下他胳膊,无可奉告的态度丢下一句忠告,“疑心病太重,建议你去挂个精神科啊!” Ch.73 满身酒味的人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午时,床上翻滚了几圈才想起昨天的约定,果不其然,孟以栖拨过来的几通电话均被睡过头的人忽略了。 杨靖安起床快速洗完澡下楼,厅里的Bobbi早就饿得无精打采,不擅长心软的人也顿生出内疚,给它倒了满满一盆狗粮尽情享用,然后从车库里挑了辆SUV车型开去了海棠湾。 讲好了十二点来接她吃饭逛超市,孟以栖打了数通电话无人响应,在家里等到快两点才有人上门。 坐在沙发里的人故意不去开门,也不接他打来的电话,直到觉得邻居快要报警才走去玄关,拉门之际,机关枪扫射似的发泄不满,“喝喝喝,就晓得喝!你怎么不抱着酒瓶子在床上睡一天呢?就你还有脸当爸爸?孩子哪天饿死了,你继续当孙子去吧!” 门外的人一脸认错的态度与她承诺,“下不为例。” 气归气,孟以栖看着他宿醉过后的疲倦面容还是收住了小脾气,转身走去厨房端来一杯热茶递给他,“把茶喝了。” 杨靖安接过来吹了几下才入口,顿觉空落落的胃里舒服许多,手捧茶杯随她身后进了卧室。 孟以栖进屋拿外套和包准备走了,回头看见他跟进来左顾右盼,眼神还十分挑剔,顿时心生不爽,“你乱看什么?” “床太小了。” 孟以栖看了眼一米五大小的床,回忆起他卧室里标配的两米大床,不以为然,“对你的身量小而已。” “换张床吧。”有人叉腰喝着茶替她做决定,全然忘了谁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为什么?” “讲不定我哪天夜里会过来留宿。”左顾右盼的人精准定位到她生怪的双眼反问,“一米五哪里够我们折腾?” 脑子没转过弯来的人瞬间浑身滚烫,两眼瞪着口无遮拦的杨靖安拒绝道:“我不要!” “不要什么?”杨靖安走来挡住她落跑的去路,不正经的嘴巴一张一合,“不要换床,还是不要和我折腾?” 一句回答也讲不出口的人立马要走,却被他强行箍住了腰身不得反抗,手里喝完的茶杯往梳妆台一丢,杨靖安反搂着人走到落地镜子前,腻歪地凑来耳边问她,“昨天怎么没戴?” 他指此刻戴在她耳垂上的那副翡翠耳坠。 孟以栖难得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耳垂上温润的玉,回眸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解释,“医院里低调一点。” “一副耳环至于?” 怎么不至于?孟以栖戴了它一天引起不少同事、病患的瞩目,虽说不是一眼望去便知的奢侈牌,但肉眼也晓得这副耳饰工艺复杂,绝非市面上常见的售卖款式,更像专门为持有者而设计。 “为什么又是耳环?”孟以栖明知故问,想看看有人会不会有所隐瞒,结果他却陷入了沉默。 沉默的人思绪里回到抱着她醒来的那天清晨,本该在自己二十二岁夏天完成的心愿、交付的生日礼物,杨靖安整整迟了五年才等来再续的机会。 醒来过后,他下床取回了这对手艺师雕琢的耳坠,轻手轻脚给正在睡觉的人戴上了耳朵,像年少绮丽的美梦终于兑现眼前,不再只是脑海里的镜花水月。 此刻,回忆的里人看着怀里近在迟尺的女人,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她高中毕业的那天,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将那些借口甩掉。 “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礼物时说的话?” “记得。”孟以栖看着他复述了一遍,“毕业回礼。” “回礼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你现在晓得了。” 抿着笑意的人自然懂他未直白吐露的心声,却也不打算放过追问,“那为什么是耳环?” “其实我最先考虑的是一款项链,价格能抵十副耳环吧。”望着有人依然作不解的目光,他坦白了当时的顾虑,“我怕你觉得我脑子坏了被吓跑,所以向夕梦取经挑了那副耳环。” 得到心中的答案,对于曾经的耿耿于怀,孟以栖选择了彻底的翻篇清算,她相信眼前人那晚只是单纯的口误,也明白自己才是他心里从未忘却过的人。 “至于为什么又是耳环,”望着眼神期待无比的人,杨靖安再回忆顿时有点牙痒痒,他决定卖个关子,“放在以后找你算账再说。” 自问没有亏欠的人一头雾水,刨根问底他话里是何意思,可杨靖安却彻底装起了哑巴,似乎不愿在开心的气氛里挑起难过的往事。 后面,两人启程去了一家超级市场,下午的超市人流量可观,趁着替狗狗置日常装备的机会,两人还顺手买了家里短缺的物资,光孟以栖的生活用品就占了半车,还得全赖某人包藏的私心作祟。 还差一个睡觉的狗窝,宠物用品货架前,孟以栖在两款不一样的颜色前犯起纠结,拿不定主意的样子问身旁的人,“买蓝色还是粉色?” 有人逛超市也公务电话一堆,刚挂了秘书通话的杨靖安看了眼货架后一口咬定,“必须蓝色。” “因为它是公的?”孟以栖不大认同,“可我觉得狗狗用粉色也很适配。” “所以以后我们要是生了儿子,你也要给他穿粉色?”杨靖安状似认真地问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搞得有人本来自如的脸色霎时间绯红无疑。 “谁要跟你生孩子?”不领情的人最终还是选了蓝色狗窝放进购物车里,闻着空气里飘来的橙香去了生鲜蔬果区。 落后几步的杨靖安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追上来,孟以栖正在水果货柜前挑榨汁用的橙子,一个不经意间的抬头,视线被前方闪过的一对身影牵引走了。 “看见谁了?”身侧陪同的杨靖安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见孟以栖指着转身背过去的小女孩反问自己,“余忆桉,你不是认识吗?” “谁告诉你的?”扭过头来的杨靖安顷刻变成了一副犀利之色。 不晓得他为何严肃,孟以栖毫无头绪地眨了眨眼睛,“妍妍啊,她说你带桉桉和她一起吃过饭。” “桉桉,”杨靖安又拧起眉毛,“你们很熟?” “不算太熟,我第一次见她在姐姐的美学馆,桉桉陪着她妈妈一起来做spa。”说及此,孟以栖突然醍醐灌顶,“你认识余小姐啊?” 有人立刻点头承认了,不咸不淡地解释一句,“留学期间认识的。” “怪不得。”孟以栖指他为何会带着妍妍与余忆桉吃饭,原来是出于这层旧日同窗的关系,感慨的视线又绕去了前方,“不过今天没有看见余小姐,不然你们还可以叙叙旧。那个人是桉桉外婆吗?” “谁晓得。”也许是保姆,也许是其他,但对杨靖安而言没有任何刺探意义,果断的人帮忙挑完榨汁的橙子,牵起孟以栖的手立马去了结账台。 回了家里第一件事是给狗狗取名,两人集思广益无果,最终决定延续念旧情怀,复用了Bobbi的称呼。 Bobbi有了名字,也有了安身的新家,护栏里妥帖地安置了床毯与厕所,平时空空的橱柜里也多了它的角落,各种罐头及磨牙的零食享用不尽,还有它最爱的狗骨头玩具,此时正咬在嘴里自娱自乐。 Bobbi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主人们的存在,两个被忽略的人推拉里回了楼上,终于挤了点空闲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今早补觉前,孟以栖仔细洗过澡了,即便出去过一趟也浑身留有沐浴的香气,杨靖安痴醉地嗅在鼻尖吻着晶莹剔透的肌肤游走,还没完全适应的人在熟悉的悸动里打了个激灵,开始了没完没了地接吻、爱抚。 热腾的涨意填满空虚的缺口时,孟以栖本能地躬起了背,律动里,两个人越来越有默契,被迫配合的人也有了属于自己强烈的感觉,手脚主动勾缠上来抱紧了源源不断给予她满足的男人。 “靖安……”孟以栖仰头去够埋在胸口含弄的人。 他听见呻吟里的呼唤顷刻松了口,倏然一个用力的挺身将躬着背的人撞回柔软的床褥里,两只青筋毕现的胳膊压去飘零的双腿不断向外翻,灵活的腰顺着一个方向重重地凿击,一瞬间水漫金山,有人连话都被撞散了,只剩断断续续的猫叫声。 薄膜阻隔了零距离的接触,可有人还是体会到了花蕊的热情,特别是兴奋时不断地收缩,像爱吃蜜的嘴巴死死地含着糖。 求欢的人本能地想要她更多的热情,塌下腰来缓缓地深入浅出,慢动作拉锯了快感的蔓延,孟以栖忽然而来一股凌迟的难受,可又习惯了克制心底里的渴望,幽怨眼神盯着故意折磨她的人。 “栖栖,你现在很像只没吃乐意的猫在闹情绪。”杨靖安用手揉着她得不到痛快的脸,言语里凑来萦绕香气的耳边,忽而语锋一转,“但是吃在嘴巴里的东西又一口不肯吐出来,含得好紧。” 孟以栖听得耳朵发烫,瞬间满脸通红,两只手推沉甸甸的人起来,“不……要……脸!” “谁不要脸?”轻佻的人支起身来放浪地顶了顶,顿时水花四溅,“孟以栖,你自己抬头看看嘛,哪个爽到淌了我一床单水,前面阿姨白换了,下次我们要学Bobbi铺尿垫了。” 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赤裸的嘲笑,孟以栖恨不得撕烂他那张淫邪的嘴,双脚发脾气地乱蹬在胸膛,“闭嘴,滚……” 杨靖安顺势勾住那双秀腿缠上腰,猝不及防整个覆没进深谷时,孟以栖心口不一地叹出声来,本能地仰起头来看向了欲望源头,有个紧密勾缠的地方早已经洪水泛滥,不知疲倦的人又在此刻放纵地摆了起来。 对于嘴硬的人只有折腾到她心口如一,两人白日宣淫到了黄昏落幕,从前从后从上变换着花样姿势,把上盒剩的几个套子用得一干二净,有人终于电池耗尽停下来了,抱着软若无骨的女人躺在怀里享受贤者时间。 暖意洋洋里,孟以栖歇了好一会忽然睁开双眼,想起之前被他打断的事情,“靖安,早上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阿姨讲什么?” “妈妈叫我问你哪天有空,她还欠你一顿饭。” 闭目养神的人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目光落向怀里的女人往臂弯拢了拢,“这周末我要出差一趟,下周我来抽个空吧。” 孟以栖依偎在他没穿衣服的胸膛里抬起头,口吻体贴,“你要是工作实在忙不方便走的话,妈妈讲她和爸爸从县里过来,我们就在海棠湾的家里吃。” “不好。”杨靖安一口否决了,低头吻去她前额道:“得我过去。” 两人没有争议地定下此事,又在床上缠了会才起来整理,一个卷了深浅不一的床单,一个去了浴室冲洗黏腻。 Ch.74 周六一早,杨靖安携秘书临时飞往珠叁角洽谈合作,返程前又特意绕弯去了趟广州,拜访当年为他玉雕的手艺师傅。 乔师傅早年曾为杨靖安母亲闻芳盈做过首饰,彼时还是云市里鼎鼎有名的工匠大师,近年来因身体状况返乡进入了养老状态,可得见杨靖安千里迢迢带来的这块翡翠原石,还是不由自主拿起了紫外荧光灯逐面观察。 玉雕本身就是细致的手艺活,工艺复杂的设计更耗费心力体力,乔师傅的家人不愿他再重操旧业,何况又是成套价值连城的翡翠套链。 乔师傅确定手上是一块珍稀的翡翠料子,轻拿轻放回了绒布托盘里,拿普通话告知对面座椅里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我现在身体不如从前能熬了,你这套东西的设计很繁复,急要的话我恐怕赶不上工期。” “时间不是问题,”杨靖安好商量地与乔师傅交代,“这套首饰是我打算结婚用的聘礼,至于工期多久全凭乔师傅您把握,我只盼望呈现出来的作品能达到您老收官的水准。” “你几年前拿块料子和稿纸过来也是差不多的要求,不过那个时候要盛气凌人多了,我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能答应你两天内交货?”乔师傅回忆的目光落向了面前摊开的几张设计图纸,老糊涂的脑子瞬间豁达,“我看这套首饰还是为那个姑娘准备的吧?” 杨靖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十分诚恳的态度,“只有她值得我反复打扰您,所以您千万不能拒绝我。” 乔师傅未着急答应,关心了一句,“你婚期是什么时候?” “这套首饰何时交付,婚期何时开始筹备。” 有了杨靖安这句兜底的话,乔师傅放心接了这单收官之作,两人当场谈好价格快速签订了合同。 离开乔师傅住的居民老街,杨靖安与秘书立刻启程飞回了云市,落地刚好是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人回了幸福里,不料撞见难得回来一趟的杨宛平。 父子两人擦身而过,脸色阴郁的杨宛平忽而叫住他,“我听讲你要终止与周世勋签约?” 正准备进茶室与杨守诚汇报工作的人闻言扭过头,不置可否,“有什么问题?” 杨宛平承认有的人比他更合适提拔为接班人,年轻时无意于商海官场的人到了中年有了危机感,一方面来自于眼前行动果断的杨靖安,一方面来自茶室里偏爱有加的父亲。 “当初你说拿走就拿走这个项目,如今说弃就弃,只因为他周世勋犯了个桃色丑闻?” 杨靖安不可置信的面上嗤之以鼻,“性侵在你眼里只算个丑闻?” 杨宛平与他争辩,“工作与私生活是两码事,要都像你这般武断行事,一大批项目都得前功尽弃。” “他周世勋管不住自己下体惹事生非,来年推出新产品第一批倒霉的就是我们,我这个时候没跟他签约已经是及时止损。” “男女之事你情我愿罢了,仙人跳你不会不懂吧?”杨宛平笑讽意味扫过杨靖安顷刻灰暗的脸,“这种不达目的的手段我见过太多,无非就是价格没谈拢罢了,出不了两天,你看看舆论会不会翻个天?” “所以呢?” “你退出项目,工作我来接手。”杨宛平用的可不是与他商量的缓和语气,明显是要求杨靖安转交任务的强硬态度。 可有的人哪里受得惯这副颐指气使,转身潇洒离去前,口里大逆不道地丢下一句,“除非你找人把我塞进肚子里。” 周世勋性侵女员工的消息这几天闹得满城风雨,其名誉受损牵连公司股价暴跌,企业形象严重打折的现状下,待明年推出的新款车型遭到了大批网民抵制,连带以往的风流债史也公示在大众眼前,成了近期茶余饭后竞相谈论的八卦丑闻。 孟以栖不认识这个舆论里的企业家,但却知晓对方是杨靖安正在合作的甲方。 上周四晚,她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卧室里换床单的人不翼而飞,找了一圈在书房外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反复向电话那头的人确认某件事的真实属性,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沉倩与她讨论的这件性侵事件。 “不过这个女生现在已经删除微博,账号也注销了,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奇士车企官方会正式发布辟谣公告。”沉倩的口吻逐渐迷惑,“所以这是私底下没谈拢价格,利用民众公愤来要价吗?”不然她实在不懂为何只曝光不报警。 正在书桌前复盘白天工作的孟以栖早已被沉倩打乱了注意力,可也没有评价任何的心思,“也许事件已经转至私下处理,不清楚情况还是不要乱猜了。” “可是强迫发生关系是事实啊,这年头有些男的根本就是衣冠禽兽,动不动什么男上司性侵女秘书啦,男医生性侵女病人啦,还有男老师性侵女学生……”沉倩被高强度的工作蹂躏久了,某些社会事件里就容易愤懑不平,可话讲到一半忽然间收住声,愈发尴尬的人看了眼神色黯下的孟以栖,连忙打了个哈欠往床铺爬去,“我有点犯困,先上床睡觉了,你别熬太晚。” 因为沉倩无心的一段话,孟以栖还是失眠了一会,白天接着上班就难免精神不济,操作失误时也不可避免宋主任的批评。 脸红耳赤的人灰溜溜回了办公室,眼见着快到吃饭时间,她却毫无饥饿感或是应付的胃口,利用午休时间修正了早上犯的错误。 下午四点多,孟以栖刚抽空查完房便被宋敏一通电话叫去了门诊,一无所知的人敲门进来正好撞见梁泽帆,以及他身侧位置上精神有所好转的吴阿姨。 今天是吴佳颖过来复诊的时间,她听闻孟以栖正在宋敏手下轮转,便借问诊机会行了一次私心。 “栖栖,上回你帮了我,泽帆没有机会感谢你们一家,今天我们正好过来拿药,一会下了班你有空的话,阿姨想请你吃顿饭。” “吴阿姨,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足挂齿,何况您身体健康最重要,我父亲也说如果您以后再有需要,可随时与他沟通联系。”孟以栖客气地婉拒了。 吴佳颖虽点头,但态度坚持,“正因为如此,阿姨才想专门表达对你的谢意,也恳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无人应答里,宋敏苦口婆心地插了句嘴,“小孟,佳颖老师以前可是外科圣手,虽然现在不在临床工作,但实战的经验丰富,你要抓紧机会多学习啊,以免再犯今早那样低级的错误。” 因着带教老师出面发话,孟以栖再拒绝才显得低情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吴阿姨的邀请。 到了下班点,孟以栖换回大衣走出更衣室时,梁泽帆就站在明亮的廊道里等候,科里的同事进进出出免不了眼神怀疑地打量过来。 迎着梁泽帆一错不错的目光,孟以栖背包走上前来,“其实不用特意请我吃饭。” “所以你前面只是装样子对付领导的安排?”梁泽帆毫不避讳地袒露了她心底的想法。 有人脸色难堪极了,倏然释怀的心态擦过他,“走吧。” 这顿饭不似过去的氛围自然,倒也不只有别扭与应付,吴佳颖甚至关照地分享了以往的临床经验,这对还在培训当中的孟以栖受益颇深。 结束晚餐,梁泽帆的弟弟梁泽楷赶了过来,他刚大学毕业没几个月,现今正在哥哥的公司担任职务。 初出茅庐的男生比小时候稳重多了,性格较梁泽帆而言比较开朗活泼,见到孟以栖开启了没完没了的叙旧模式,直到梁泽帆上手将他推进了自己车里。 “带妈先回去,明早把车开回公司啊。” 梁泽楷一边打量车外,一边系安全带问,“哥,你跟栖栖嫂子和好了吗?” 有人闭口不答,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开车慢点。” 路边的灰色SUV驶离后,在候车的孟以栖才发现梁泽帆折返回来,两人脸上都携有酒后的红晕,只不过他喝得更多,所以脑子不太清醒。 “我叫过车了,送你回去。” “我自己等车。”孟以栖拒了后往好打车的地方立马走去。 “别折腾自己了,饭都一起吃了,还差一趟顺风车?”梁泽帆追上来耐心地与她解释,“我不和我妈他们一起住。” 到底,孟以栖还是与梁泽帆一同上了车,她喝了点红酒容易犯困,靠在后座很快打起了盹,浑然不觉何时到了目的地,睁眼便看见梁泽帆在漆黑中盯着自己。 不自在的人连忙支起身来道别,“谢谢你送我回家。” 解开安全带下车,冷空气里的孟以栖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未向前方走出几步远,身后倏然响起了关门声,条件反射似的加快了脚步,却叫追进楼道里的梁泽帆伸手拉住。 两米之外的电梯正好抵达一层,孟以栖没来得及走进去,懊恼地回过头来呵斥纠缠她的人,“放手!” 梁泽帆比她喝的酒要多的多,有些事情却记得无比清晰,始终忘不了上周医院门口目睹的一幕,忐忑地脱口而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真的和杨靖安在一起了?” “无可奉告。”孟以栖挣扎着想要解脱,可梁泽帆的手越攥越紧,竟将她拉入怀里扼住了双腕。 情绪激动的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也逐渐流露出了悔意,“栖栖,我在想,如果那年我可以自私一点,也许我们现在都已经结婚了。他杨靖安根本从我手里抢不走你,归根结底是我把你弄丢了。” 木已成舟,任何悔意都为时已晚,何况如今的孟以栖心里只有杨靖安。她一直在做挣扎,“梁泽帆,你放开我好吗?” 然而醉意袭来的人完全没有罢休的意图,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拖入怀里用力抱住,也企图用过往珍惜的记忆撼动她,“栖栖,还记得当初我跟你求婚吗?那天英国外面下着雨很冷,你说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心里却好暖好满足,因为那刻的你爱的人是我。所以现在我常常后悔,常常想回到我们最相爱的那一年。” 故去的回忆裹挟而来时,孟以栖本能地选择了退缩,无比想挣脱梁泽帆带给她的窒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也曾经发生过!”不肯放手的人更加执拗,“栖栖,我一直在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因为你说爱意存在过!你我之间否定不了那叁年的记忆,更无法否认我们曾有过双方家庭支持的结婚决定!所以比起无法给你光明磊落的杨靖安,我才是那个可以让你平坦度过一生的人!” 随着不甘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有人突然从身后的电梯里冲了过来,纠缠不清的两人甚至没望清是谁,梁泽帆左边的脸颊已经狠狠挨了一拳头。 至于孟以栖,她被身后的人一把拽进了怀里,心跳凌乱间抬头便撞见满脸盛怒的杨靖安,后者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熟悉的讽味,扭过头看向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的梁泽帆,杀人诛心的口吻问候痴心妄想的人,“平坦度过一生?你梁泽帆又何来的清白家世在这跟我装清高?” 地上的人爬起来擦了擦脸,专戳他的肺管子驳斥,“你连个感情都要遮掩的人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杨靖安不欲与他多费口舌,眼神尖锐、言语犀利地来做了断,“当初说丢就丢的人是你,如今说回就回的还是你,你梁泽帆好大的人格魅力,一句后悔就能够轻易挽回的话,也的确没我杨靖安的位置了。只可惜,你口口声声忘不了的人现在属于我!” 顷刻间,有人心里的执念轰然间崩溃,只能眼睁睁望着他搂过自己心爱的人转身踏向了电梯。 Ch.75 孟以栖能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手的用力,也晓得杨靖安此刻正在气头上,否则不会始终漠视她望来的眼神。 电梯抵达所住楼层,杨靖安一言不发地搂她走出来,孟以栖手忙脚乱里翻出了包内的钥匙,在他无声的指示里快速打开了家门。 “靖安,我……”刚要回头解释这场误会,杨靖安猛然走上前来搂住她腰身,毫无温柔可言的吻叫没有心理准备的人瞬间呼吸错乱,在他莽撞的动作里节节后退去了客厅,一不小心撞倒进了身后的沙发里。 没开灯的屋子,除了鼻息前若隐若现的五官,孟以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却晓得有双手正在扒她的裤子。 “不要……”极力寻求喘息的孟以栖连忙抽手阻拦,却遭到杨靖安义无反顾地制止,无奈之下,被吻痛的人抬膝给了他一下,正好顶在了肋骨位置。 杨靖安吃痛一声,立马停下了所有动作,翻涌着怒意的心起伏不定,“那你要什么?要我腾位置给他,让你们继续相爱是吗?” 听清他口里莫须有的污蔑,沙发上急促呼吸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推他起身,“你好好的!我来月经了怎么跟你做?” 有人听在耳里只觉得刺挠,“你意思是说我找你只有上床这一件事?” 孟以栖不理会惯会曲解意思的人,起身去打亮客厅里的白炽灯,霎时间视野一览无遗,她也看清了杨靖安晦暗的脸色,息事宁人的态度与他解释,“我没有这样讲过,我只是在表达今天不合适。” 有人却未被安抚一星半点,从西服兜里抽出烟盒火机点了根烟,追究到底的姿态靠在沙发里盯着脸色心虚的人,“继续解释下骗我的原因啊?” 因为决定与周世勋终止合作,杨靖安这几天忙到疏忽了孟以栖,想着下班过来接她去朋友的饭局,谁晓得她电话不接,人也刚离开住院部。 于是,天真的人以为她如发来的信息上所写,到底是与医院的前辈聚餐,还是与梁泽帆私下会面,事实摆在眼前。 “你过来找我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了,你好跟我改时间陪他吃饭喝酒是吗?”在抽烟的人一声冷笑,“孟以栖,你什么身份心里没数吗?瞒着我跟你曾经有过婚约的男人约会,你是觉得我杨靖安不应该去在意,还是我他妈就没有知晓的资格?” 被一连串质问冲击了廉耻心的人第一时间生出了委屈,“你讲话一定要这样阴阳怪气吗?” “我有讲错一个字吗?”杨靖安越想越恼,越恼越无法平心静气,特别是对梁泽帆口中不可磨灭的那叁年,对完全被置身事外的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里最煎熬的叁年,不能忍受的人起身走近了她,言辞激烈,“你们身上连红酒都是一个味道,你陪他待了多长时间,我就等了你多长时间!即便这样,我也不配有朝你发泄情绪的资格,活该忍受他反悔到我眼前,是吗?” 孟以栖不想与他争吵不休,语气温和地与他解释,“他妈妈今天来医院复诊,我们正好碰见了,吴阿姨要借机感谢我父亲上回的帮忙,我拒绝不了她的好意,只是简单地吃了顿饭而已。” 杨靖安直到现在才得知原来不只有梁泽帆,她竟能坦然地与那对母子把酒言欢,哪里有半点迫不得已的成分存在? 这瞬间的失望叫杨靖安恨透了孟以栖的心软,“你当然拒绝不了!” 气势不足的人望着他狠狠抽了口烟喷出来,口里阴阳怪气地朝她脸上甩来一句,“那可是曾经差点成为你婆婆的人。” 恨死了这副歪曲事实的模样,也受够了乌烟瘴气的烟味,孟以栖二话不说打下他唇间的烟,气到失去理智地上脚狠狠剁了几下,故意与口无遮拦的人作对,“是!我巴不得跟前男友藕断丝连,更舍不得错过一个知心的好婆婆,你满意了吧?” “你认真的?”杨靖安脸色顷刻黑透了。 “真的假的重要吗?反正说了你也不听,干脆吵到天亮再斗个输赢!不过我没你好胜心强,这回依旧我认输,总可以了吧?”窝火憋气的人一通发泄完毕,先前的克制理智已经丧失全无。 沉默的怒视里,孟以栖推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人,捡起地上的烟头转身进了卫生间。 抽水马桶静置下来时,孟以栖也逐渐冷静不少,她明明没想过与他起争执,也晓得自己隐瞒在先,追究起来本就底气不足,可还是忍不了他咄咄逼人的污蔑,仿佛两人之间毫无信任度可言。 自我反省的人也逐渐意识到那段气话的严重性,正准备换个心态出来缓解紧张的气氛时,玄关那里忽然传来一阵关门声,杨靖安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到了周五,何清来电提醒孟以栖与杨靖安联系,叫她叮嘱事务繁忙的人不要忘了周六的家宴。 孟以栖电话里答应得好好,转头却一条信息未发,两人冷了两天没联系,傍晚下班后,孟以栖乘坐网约车先回了青阳县。 连上六天班的人睡了一觉醒来,何清与孟远方已经从市场买好菜回家,二老为了请杨靖安吃顿饭把“海陆空”都整上了,厨房里分工合作不急不忙地准备晚上烧的菜。 中午一家人吃的现包的饺子,孟以栖刚吃饱没多久,正坐在沙发里试用肩颈按摩仪,卧室里的手机断断续续唱起了歌。 “宝宝,你电话响。”厨房的何清抻着脑袋朝客厅吼了声提醒。 “听到了。”扔下按摩仪,孟以栖连忙下地去了卧室,短暂的几秒里,她以为会是杨靖安拨来的电话,可等拿到手上才晓得是前几日预约的商家。 接通后,烘焙坊的店员提醒她,“孟小姐,打扰您了,您预约一点钟到店制作蛋糕,怎么还没有过来呢?” 孟以栖完全是被气到忘光,眼神转去了置放在书桌角落里的日历,“不好意思,我忘了。” “没关系,那你还过来吗?” 一早就决定了把过去欠他的蛋糕补上,即便两人还在冷战期,孟以栖也不愿反悔,“过来,不过可能要等我半小时。” “没有问题的。” 挂断电话,孟以栖匆匆收拾了下自己,挎好包去玄关换鞋时,孟远方走了过来,“栖栖,这个点你去哪?” 孟以栖自然不能讲实话,早有准备借口,“叶紫跟我讲街上新开了家蛋糕店,我跟她出去逛逛,买点吃的回来。” 何清听闻,免不了唠叨,“晚上靖安过来,我准备了好多菜,你在外面别乱吃东西啊!” “晓得了。”孟以栖应声踏出了家门。 二十分钟赶到了烘焙店,店员已经准备好了所需材料,看似简单的制作过程实则不易,从分离蛋清蛋黄到打发蛋白再烘烤,最难的步骤就是画糖霜,孟以栖全程自己动手完成,花了两小时才做出满意的蛋糕。 店员小心翼翼打包好蛋糕,交付前询问孟以栖,“请问过生日的是男士还是女士?” “男士。” 店员贴心地挑了款蓝色生日帽,“蜡烛要什么数字呢?” “二十七。” 从店员手里提过精致的蛋糕盒,孟以栖到隔壁的干果店又买了一大包零食,赶在有人过来前回了家属院。 家里香味四溢,孟远方与何清还在厨房里忙活,两人都没注意到她手里提的蛋糕,孟以栖悄默默放进了冰箱最底层冷藏。 眼见着约定好的六点半快到了,楼下还是毫无动静,何清抻头瞧了半天过来问沙发里发呆的人,“这马上就要六点半了,人怎么还没过来,你跟他讲了没啊?” 日子是他定的,时间也是他定的,没道理因为两人吵了一架就故意毁期,可望着时针分针在钟盘上重合时,孟以栖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望透顶。 “不过来就算!” 何清被她突然拔高的声势吓了一跳,“怎么了嘛?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他,搞不好路上堵车了。” “我才不打!”阴阳怪气的是他,不听解释的是他,摔门离开的还是他,没骨气的人才会任他摆布! “叫你打个电话,你生什么气啊?”何清莫名其妙极了。 母女两僵持不下,厨房里张望楼下的孟远方忽然走过来提醒她们,“好了好了,你两别大呼小叫了,人过来了。” 即便如此,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争执,孟以栖也难消心里的难受,一声不吭地起身进了卧室。 没了孟以栖的存在,屋子外的问候生硬极了,她竖耳坐在书桌前听得一丝不落,才晓得有人在来的路上被一辆农运车追尾,吓得她立马从靠椅上弹了起来。 “栖栖,靖安过来了,赶紧出来吃饭。”孟远方走到卧室门前敲了两声。 “来了。”她应声走出了卧室,迎面撞见脱下羊绒西服转过身来的杨靖安,他拎了不少上周从广州运回来的特产,爬了趟楼梯热了一脑门汗。 “宝宝,外面的衣架前几天坏了,你帮靖安把衣服挂到你房间去。”何清从厨房端来新鲜蒸出锅的螃蟹,知会房门口一动不动傻愣着的人。 从沉默的人手里接过一丝不苟的西服,孟以栖回屋挂在了自己的衣架上,等她换了副心态再出来时,饭厅的圆桌边人已坐齐,她在杨靖安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余光时不时打量在他看似完好的身上,确定没有哪里受伤才彻底安心地收回了视线。 两人格外地默契地不搭理对方,鲜少有语言眼神的交流,就连孟家夫妇都瞧出两人关系差劲,不过杨靖安不冷场制造尴尬,也主动找话题与长辈聊天,一顿饭吃到后来气氛逐渐融洽。 八点多收尾,杨靖安与孟远方又喝了杯茶醒酒,两人聊到了九点,他才提出离开,何清硬是差屋里的人出来相送。 过了几秒钟,孟以栖携西服出了卧室,杨靖安接过衣服快速套上,与宴请自己的孟家夫妇客气作别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孟家大门。 人一走,何清扭过头来求证一动不动的人,“你两不会又吵架了吧?为什么事情不理会对方啊?” 孟远方打断何清,“你快去洗澡吧。” 何清累了一天没怎么消停,也不大爱管两孩子间的矛盾,手一挥去了卧室拿衣服洗澡。 “栖栖,你两都二十六七岁了,再为点小事互摆脸色不值当。你要是和靖安之间有矛盾,两个人早点当面讲清楚,都是一个家庭里的亲戚,哪有那么多的气可生啊?”孟远方劝罢,拍了拍她的肩进了书房。 无言以对的人转身去冰箱拿出了蛋糕,她其实根本没想与他继续僵持下去,只是他整晚都拿不冷不热的态度对自己,她难免觉得有人是因为耿耿于怀。 可冷静下来,孟以栖又十分认同爸爸的那番劝告,哪怕他们之间有天大的矛盾也要当面讲清楚。 追到楼下,杨靖安还未离开,他坐在车后座里等代驾,摇下半扇窗点了根烟打发忧愁的思绪。 冷风里,有人不知不觉靠近,他转眼便看见车子外的女人,身单力薄地立在昏暗的路灯下。 相望无言许久,孟以栖忽而开口问,“你叫过代驾了没?” “叫了。” 酒后的语气难免有些生硬,孟以栖听在耳里本能地心伤,望着他不咸不淡几近冷漠的神情,终于按捺不住低落的心情来讨伐,“你非得这种态度和我讲话吗?” “哪种态度?”杨靖安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哪里过分。 “不冷不热,一副我做错了事情摆我脸色的理直气壮!天天疑神疑鬼,到底要我怎样才能相信那晚我只是单纯的应付?”孟以栖毫无遮盖地指摘出他的臭毛病。 有人瞬间被气笑了,夹出唇间的烟义正言辞地反问她,“我也想要在你父母面前同等的光明磊落,叫你那个蹬鼻子上脸的前任死了痴心妄想,我现在有资格吗?”他甚至没有在餐桌上多看她几眼的权力,她甚至不懂他不平衡的心里有多么酸楚,通通发泄似的吼了出来,“连最基本的质疑都不配拥有,那我在你心里又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反驳不了一句的孟以栖的脸色难堪到了极点,手里死死攥着的蛋糕朝窗口里扔了进去,转身前丢下了一句,“对不起。” 气焰正盛的人冷不丁接住她扔来的盒子,黑暗里定睛一望连忙打亮了车顶的灯,穿过纸盒的透明顶部直达内里的瞬间,杨靖安脸上忽闪过丝丝懊悔,连忙推开车门下去追孟以栖。 Ch.76 追进楼道里,孟以栖正要踏上阶梯,杨靖安喊着她的小名从后抱过来,有人做着挣扎想要逃脱,断了线的泪珠控制不住坠落,他懊悔不已的心此刻里都是内疚。 “栖栖,对不起。”杨靖安扳正她面对自己才看清楚满脸泪痕,心里痛得要死不活,什么委屈不甘瞬间一笔勾销了,唯一盼望的就是眼前人能原谅他的一时任性,口里懊悔地喋喋不休,“全部都是我不好,性格要强,嘴巴恶毒,什么都要与他较个高下。可我没说要你向我低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哄我几句,抱一下都能抵消我心里的不甘。栖栖,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孟以栖哭着去推他,有人却抱得更加紧迫。 杨靖安几乎是赖皮地将她死死扣在怀里,“不,你懂!你一直都晓得我在意什么,也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栖栖,谢谢你为我做了我最想要的蛋糕。” 还是心里委屈的人忍不住上嘴咬了一口,杨靖安硬生生忍下了胸口的痛意,拿生平里最示弱的口吻贴在她耳畔求和,“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我气了。” 心软的人慢慢松了口,情不自禁地双手搂上来,早忘了还身处应该避嫌的家楼下,对他久违的怀抱想念得要命。 “那天带教老师叫我去了门诊,吴阿姨和他都在场,我第一时间拒绝了吃饭。因为早上操作失误被老师批评,吴阿姨第二次开口时,老师以虚心学习的理由替我们解围,我再拒绝就会显得不识好歹。”在解释的人抬头望了过来,湿润的眼里逐渐流露出悔意,“没跟你讲实话是怕你多想,可我也晓得理由只是牵强的借口,我下次不会再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是那晚她预备走出卫生间同他交代的解释,可杨靖安当时却正在急火攻心的气头上,天晓得她拿来气他的那番话让他整整两晚睡不着觉。 此刻,杨靖安心里早已后悔透顶,依依不舍地吻去她唇上,“栖栖,我想带你回去。” 孟以栖望着满眼渴望的人生出犹豫,可今天是他一年一度的生日,她本应该陪在他身边才对。 “我上去跟爸爸妈妈讲一声。” 杨靖安放手让人回了楼上,直到代驾赶过来,孟以栖才大包小包下了楼。 楼上,何清与孟远方正抻着头张望,不放心的人硬是抻出窗外提醒了声,“宝宝,你们路上小心啊,到家给妈妈来个电话报平安啊。” 羞耻的人听到妈妈的称呼连忙作嘘声的动作,向上清楚地回了一句,“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替孟以栖将行李放去了后备箱,杨靖安折回来朝上方的夫妇两挥手作别,而后拉开车门护孟以栖坐进了车里,极其自然又体贴的动作落在夫妻两眼里,只认为闹别扭的孩子们是又和好了,哪里晓得他们一起回到了海棠湾的家里。 蛋糕被孟以栖摔坏了一角,糖霜小人歪歪扭扭靠在了一起,使得原本的一家叁口更加亲密无间。 孟以栖把快被他们挤变形的糖霜小狗推了回去,然后插上数字蜡烛点燃了烛火,一如既往来提醒缺乏仪式感的人,“许个愿望。” 有人曾口吻狂妄地表达过拥有一切,更不屑于借用玄学实现某个心愿,而今时过境迁,越发把握能正当提要求的机会。 至少这一天,全世界都会祝福他。 闭上双眼的人只许了一个的愿望,从想得到她的心到此刻的相守一生,始终如一地长情于同一个人。 吹灭蜡烛的瞬间,屋内顷刻跌进了黑暗,孟以栖正要起身去点亮灯,一双手环腰将她拉入了怀里,而后极尽温柔的吻纠缠了上来。 掌在她脑后的手顺着发丝捋了几下,杨靖安终于停了下来,还记得过去的缺憾,“曾经我向你要一个亲手做的蛋糕比登天还难。” 孟以栖一听便知他提的是二十一岁的生日,那时的她因为各种因素身不由己,选择亲手毁了曾经信誓旦旦的约定。 “可是你却亲手给梁泽帆做过,他还炫耀地发出来叫所有人都能看见。”沉默的对视里,杨靖安坦白了这换在以前打死都讲不出口的内因,因为他在一场无声的较量里输得一败涂地。 大脑短路的人想了一会才有印象,带着些许意外与他透露真实情况,“那个蛋糕是我跟雨霏师姐参加校园烹饪社团做的烘焙作业,当时学长……”即便黑夜里,孟以栖也感觉到有人吃味的眼神,立马改了口,“他正好过生日,我就带去了生日宴。”所以追究到底,那个蛋糕并非有特殊的心意,只是凑巧派上了用场。 而得知全貌的人并未被安慰多少,反而又置身于那个难偿所愿的生日夜,只是当年的咄咄逼人成了今时今日的耿耿于怀,“为什么答应了我又来反悔?” 仗着夜黑可以大胆地袒露心声,藏在孟以栖心底多年的心酸也终于能宣之于口,“因为那个时候你和别人有婚约在身,因为没有心安理得能支撑我去明知故犯,因为害怕被别人看出我对你的心思,所以我反悔了。” 杨靖安皱起眉头,“你忘了我十九岁生日那晚跟你讲的话?” “不认不代表你们不会结婚,而且我从来也没有收到过你的心意,还以为你喜欢的人其实是夕梦。”即便后来从林夕梦口中证实了所有误会,孟以栖现在想来那段岁月也还是心酸,理直气壮地盯着气势不足的杨靖安。 有人也意识到了当年心高气傲导致的惨痛下场,所以更无权指责她为何一夜醒来选择了梁泽帆,此刻只有悔之晚矣地埋下了头,淹没在她温暖的胸口抚蹭,酒后回归到了最孩子气的状态,因为可以耍赖,“我在心里讲过无数遍了,我爱的、想娶的,忘不了的人一直以来只有孟以栖。” 曾经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深信无疑的人捧起那张惆怅的脸吻了吻,也道出心里的祝福,“靖安,生日快乐。” 蛋糕特意选了新鲜的无花果肉作为馅料,动物奶油吃起来甜而不腻,两人各尝了一大块才停手。 孟以栖唇边的奶油还没舔干净,杨靖安便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轻松抱起她往卧室里走去。 澡都来不及洗便要褪除衣物进入正题,疯狂想念的两人纵容着彼此缠绵不断,身上或轻或重的掐咬吮吸成了导火索,浑身热浪翻涌的人在最舒服的时候,沉迷里的杨靖安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赤裸躺在被褥里的人主动开口了,“我身上已经走了。” “我忘记买套子了。”今晚脸上闪过了无数次懊悔的人口里保证,“看来这东西我要随身携带,省得把你难受死了。” 皮薄的人给了他一脚解气,掀被先盖住了冷意袭来的身子,轻声细语地提醒他,“床头柜里有。” “哪来的?”跪在床上笑的人瞬间提高了警惕。 孟以栖斜了眼不看场合犯神经的杨靖安,“你乱想什么呢?那是上次医院统一发给职工的计生用品。” 生日当天果然福星高照,正得意的人倾身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有个红丝绒盒子与安全套一起滑了下来。 好半天没个动静,背对他的人忍不住回过头,正好撞见他手里捧着个敞开的戒指盒,一瞬间紧张无度,“东西我很早就想还给他了,上次有事忘记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你别误会。” 戒指连同几段扎心的记忆纷沓而来,杨靖安脑海里回忆着有人口中的热泪盈眶场面,心里无疑还是妒火冲天,可又能选择一笑而过,毕竟现在与她相爱的人是自己。 杨靖安看了眼盒子里刺眼的钻戒,恨不得立马扔还那个人手里,也绝不可能再叫自己的人被他纠缠不清,立马合上了戒指盒来征求她的同意,“我帮你还给他,可以吗?” 孟以栖犹豫了,坦白她的顾虑,“你不要冲动。” “物归原主罢了,你还担心我揍他?”有人问话间又想起高中那段差别对待的经历,孩子气的口吻问她,“孟以栖,如果我再跟他打起来,你心疼谁?” “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又绕到这种傻瓜问题上了? “你就不能哄哄我?”急躁的人扔了戒指盒扑倒进她香软的怀里,眼神一个劲地讨要绝对的偏心,“宝宝。” 有人视而不见,却耳朵都听得酥麻了,“不许这么叫我。” “妈妈能叫,我不能叫,凭什么?不公平!”心里不爽快的人作对地又喊了几声,逐渐认同阿姨这个肉麻的称呼。 脸颊火热的孟以栖终于忍不住堵住他的嘴,给了他最安心也最偏心的答案,“因为你万一哪里受伤了我会担心,所以我不希望你与任何人发生冲突,晓得了吗?” 心里无比满足的人立刻吻了过来,两人唇舌缠绕间复燃了火花,杨靖安抓过床头柜里的安全套,一把抱起黏在他身上的孟以栖往屋外走,“洗干净了再做。” 比起公馆与酒店的浴室,家里的空间相对狭小,但高涨的情欲不减半分,水流里的两人越来越有默契度,碰撞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激烈,直到有人双腿发软到快要倒下,杨靖安终于抱起她回了卧室。 没完没了的折腾,姿势从前换到后,不要脸的人还要求她坐上来动,孟以栖摇着头拒绝,耐不住他的强行,不知不觉开始摇晃起来,配合着他间或的顶撞,直冲天灵盖的酥爽叫克制的人再度失了控制力,身子瘫软在他滚烫的怀里追逐着向上的快乐。 漫长的夜,恒温的床,永动的吱呀,娇喘的呼吸,还有耳鬓厮磨里交换的嗫嚅,全部充斥在温馨的屋子里,势必要天荒地老地纠缠下去。 Ch.77 屈在一米五的床睡了一晚,杨靖安次日起来就落枕了,脖子稍微往旁扭下便狼嚎鬼叫,夸张到吓得孟以栖根本不敢乱碰,不过还好家里有爸爸留的膏药贴,可是有人又嫌膏药气味冲鼻子。 “难闻死了。”杨靖安手捂着脖子不给她贴。 不理会吹毛求疵的人,孟以栖强行掰开他的手将膏药贴了上去,掌心覆着脖颈的弧度来回揉到服帖才松手,“活该,我叫你去隔壁大床睡,你又不肯。” “又没吵架为什么分房睡?”还是执着于换床的人向她征求,“等我回来抽个空去挑张新床?” 家里好端端换了张大床,父母过来看见作何感想?孟以栖一眼看穿有人的鬼心思,也晓得他得寸进尺的臭毛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干脆一口回绝了他,“不换,你下次也不准在这留宿了。” “为什么?”杨靖安口无遮拦地质问她,“是我昨晚服务的不够好?” 有人立即浑身不自在地烧起来,抄过膏药贴盒子扔给没脸没皮的人,转移话题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偷懒,脖子疼得厉害的话,膏药贴一天换两次,中间隔八个小时,直到好转为止,听见没?” 上一秒还觉得她无情无义的人,这一秒又被她的无微不至打动,可是杨靖安下午便要出发珠叁角出差,再依依不舍也要与她短暂分别一周,所以此刻难免流露出缠人的功夫,一把拉过站于身前的女人坐进了怀里。 空气里的膏药味插空钻进沉重的气息里,一阵急促的铃音打断了继续纠缠的迹象,杨靖安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孟以栖的脖子。 秘书已经取了行李箱到楼下待命,此时正候在停车位上等待出发机场。 临走前,杨靖安去了卧室取外衣穿上,连同地板角落里的戒指盒子也揣进了口袋。 下午,孟以栖与李雨霏相约商场见面,好一阵没有像今天这样松弛,两人边聊边逛进了一家母婴店,李雨霏打算月底返老家一趟,她的堂姐最近才刚生产。 一夜之间,天气越来越凉,孟以栖也有给Bobbi置办两件衣服的打算,好让它每天出去放风时不受寒流侵袭。 “师姐,一会陪我去逛下宠物店。” 李雨霏正在衣架前挑选新生儿的连体服,闻言看了眼心血来潮的孟以栖,刻意提及她的有所隐瞒,“我听讲杨靖安家里多了只狗哎。” 有人瞬间哑巴了,直到在师姐脸上探出怪罪意味,才不得已解释,“我现在每天都担心东窗事发,没有和谁刻意提过。” 开玩笑的人转瞬气消了,不得不感慨一句,“爱情里什么理智克制啊都敌不过本能。” 孟以栖不置可否,正因为有过几段逃离的经历,才显得纵身一跃时的不顾一切,爱情这个东西仅凭理智来克制,反而是效果越适得其反,可一旦开始了完全凭自己的心愿,也意味着终有面临现实处境的一天。 李雨霏选了两套男宝宝穿的连体服,又拉孟以栖转到用品区挑新生儿餐具,两人正交换意见参谋时,身旁擦过的一对男女引起孟以栖注意。 李雨霏莫名其妙看过去一眼,“认识啊?” 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没有看见孟以栖,全神贯注在逗着婴儿车里的小孩,天翻地覆的慈父形象与舞台上的摇滚范狠狠割裂。 “有过一次接触。” 天性敏感的李雨霏又仔细看去一眼,能确信是一家叁口出街的温馨场面,因为那个母亲一直在逗宝宝喊爸爸。 也是此刻,孟以栖心里的祈祷碎了一地,实话说与师姐听,“上个月夕梦带这个男人来医院找我拔鱼刺。” 还在不知所云里的人突然间恍悟过来,“你是说他和林夕梦是……那种关系?” 孟以栖不敢一口咬定,毕竟林夕梦当日也没有确定双方为恋人关系,但就眼下的情况可见,她或许并不知晓另个女人的存在。 两人买完单离开母婴店,梁繁也未发现孟以栖的存在,她拉着师姐直奔宠物店速战速决,而后就近在一家咖啡馆落脚歇息,顺便讨论下是否要告知当事人。 思来想去,李雨霏劝孟以栖按兵不动,“你想啊,万一林夕梦清楚这个情况,那她岂不是在你面前很难堪?” 孟以栖完全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夕梦不会这样做。” “你要清楚人在面对感情时通常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咖啡正好上来,李雨霏喝了口解渴,继而语锋一转,“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林夕梦真的被骗了。” 勺子搅着黄油拿铁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姐,也听她理性地分析,“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能当这个出头鸟。因为你分不清林夕梦对这个男人的情感程度如何,你如果义愤填膺地告诉她真相,人家万一爱到不想断怎么办?” “难道我要当什么都不知晓吗?”显然,孟以栖也做不到。 “你傻呀?”李雨霏提点她,“把这个情况转告杨靖安,发小之间的友谊小船不会说翻就翻,但你两没有绝对坚固的关系不要轻易插手。” 师姐的建议有可行的道理,况且孟以栖突然找林夕梦提及此事也唐突,说不定那晚之后,他们已经再无交集都有可能。 不过能确信的是比起自己来找林夕梦披露,身为发小的杨靖安或许更有立场为她考虑,不过碍于某人现在外出忙碌,孟以栖特意等到了见面再议。 几天后的周六傍晚,王南柯奉命来医院接孟以栖去机场与杨靖安汇合,两人再一齐前往今晚的重要饭局。 聚餐的地方在一家满足餐食、酒水、棋牌、社交的高端私人会所,两人到地时正巧踩点进院子,前院黑灯瞎火半停业状态,从青砖地踏向别有洞天的后院,眼见着快要走进主楼里,孟以栖忽然拉住杨靖安。 “怎么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有话要说的人。 前面碍于王南柯在车里,孟以栖守口如瓶,憋到现在才找到时机,“我有事情要跟你讲。” 神神秘秘的样子一般就没什么好事情,不晓得这周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如此,杨靖安跟她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影响我们感情的事情劝你叁思。” 有人急死了,“不关我们的事!” “那关谁的事?”他更加不想管的态度了。 孟以栖硬是将他拉到花园旁的许愿池边才透露,“我要跟你讲夕梦。” “夕梦?”杨靖安顷刻间警惕道:“她怎么你了?又使唤你做事了?还是有讲我什么坏话?全部都是假的不要信!” “烦死了,你别打岔,听我讲完行不行?”孟以栖两眼瞪到有人撇嘴收了声,继而将那两天的所闻所见说与他听,谁晓得杨靖安不咸不淡的脸色转瞬暗沉。 “你确定那个男的有老婆孩子?”杨靖安再叁向她求证,毕竟她口中已婚已育的男人此时正坐在楼上。 “反正我听见那个妈妈叫婴儿车里的宝宝喊爸爸,师姐也听到了,总不会有错吧?” 杨靖安自然不会去质疑孟以栖,况且她也是为夕梦切身地着想,只是如果这件事情属实,结果无疑是有人会受伤。 “你讲的那个人今晚也来了。” 孟以栖忽然意识到一种最坏的可能性,直到杨靖安肯定了她的猜测,“你以为今晚只是简单的聚餐?夕梦特意叫我们过来见她的男友。” 她心里无底地问道:“所以你觉得她清楚吗?” “除非她林夕梦的腿想被林老爷子打断。”简而言之,不论出于自身地位还是家庭环境,林夕梦都不会将自己置于第叁者的处境,因为那实在太跌份了。 潺潺的水流声里,杨靖安突然拔脚大步往回走,孟以栖直觉他冲动的性子会坏事,连忙追赶上来,“你要做什么?” “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杨靖安义正言辞地反问她,“总不可能是叫我吃瓜吧?” “我告诉你是想要你私下找个机会提醒夕梦,不是叫你现在去捣乱!”孟以栖张开双臂挡住他去路,心里忽而后悔眼下与他提及此事,炮仗筒子简直说炸就炸。 “捣乱?”杨靖安满脸不以为然,“你跟夕梦才熟多久?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带男人来见我们,不是动了真感情,就是被人下了降头!” 可孟以栖依然劝阻他,“还有人在上面,你总要给她一点面子啊?” “面子这个东西现在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杨靖安抓住她两只手连人往旁轻轻推开,“栖栖,你要清楚女人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坏了名声多可惜,身为朋友我们可以无条件相信她一无所知,外人眼里如何作想呢?不用我讲,你与李雨霏的假设里已经验证,所以到了那天谁会同情她的遭遇?或者她还有没有及时止损的机会?” 比起有人云亦云的那天,眼下当机立断才是正确做法,这也是杨靖安一贯奉行的速战速决原则,只是此刻的孟以栖无法赞成他的雷厉风行,追着扬长而去的人急忙踏上了楼梯。 Ch.78 包厢里笑语连天,杨靖安推门进来即看见林夕梦身侧的金色卷发男人,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加之那番描述里的渲染,脑海里的第一映像只剩下了诡计百端。 孟以栖追进包厢差点撞上杨靖安后背,私下里拉了拉他的衣摆,低声提醒人,“天大的事也等吃完饭再讲。” 冷眼扫过在林夕梦介绍下与自己主动招呼的梁繁,杨靖安拉开手边一张餐椅牵孟以栖先坐下,而后脱了外衣往面前椅背上扔去,转身吩咐包厢里的服务生,“有劳了,先出去吧。” 孟以栖拿警告的眼神问候杨靖安不要乱来,视而不见的人入座后拾起茶杯先漱了口,头都不带转一下的傲慢姿态响应等候多时的人,“我听讲梁先生掌管一家地下酒吧,是很时髦的音乐人?” 林夕梦不晓得他今夜是哪根筋搭错,口吻里的问候像极了在做背景调查,忙不迭要为梁繁撑腰的驾驶,“对啊,玩音乐怎么了?” 杨靖安眼尾扫过去,果真得见林夕梦那副护犊子心切的蠢样子,连带着孟以栖的叮嘱忘掉一干二净,“梁先生是羞于开口,还是事事都需要女人冲在前头?” 眼见着林夕梦要帮腔维护,梁繁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没错,我有一家摇滚乐酒吧,早年创建了一支乐队,现在每周五晚上都有演出。杨先生若有兴趣的话,改日携孟小姐再去我那做客。”语毕,梁繁才有机会与孟以栖打招呼,“孟小姐,好久不见。” 换了一副心态见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孟以栖此刻也只剩脸色紧绷地回应,“你好。” “你什么时候去过他的酒吧?”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杨靖安立刻扭过头来质问,眼里仿佛写着远离此人十万八千里的警告意味,“那么多酒吧可选择,他的下次不准再去!” “杨靖安,你什么意思?”林夕梦发觉有人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且不看场合,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声。 “叫你的人离我的人远一点的意思。” 李昀哲去了国外拍婚纱照,李雨霏也因夜班没有到场,只有隔壁座位被蒙在鼓里的唐棹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就争锋相对的两人,压根不晓得该从何熄火,于是,刚要起身缓和沉重的气氛,谁晓得又被林夕梦一声吼了回去。 “你有话就直说,别拿阴阳怪气这招对付我,除了以栖会买账,我才不受你的气啊!” 被点名的人自然脸色一热,想要制止冲动的杨靖安,却被他私下里按住了手,一场暴风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 “就等你这句话。”杨靖安话里话外的讽味再明显不过,“以前留学你谈的那些混血、华裔哪个不比他这个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强?” “你别人身攻击!”孟以栖开场便听不下去了,胳膊搡了他一下示意适可而止。 “我看他不爽偏要人身攻击!”杨靖安此刻是无差别攻击,口里炮语连珠,“拿把破扫帚当宝贝昭告天下的事也就你林夕梦干得出来,不晓得在坐的梁先生做这个当代陈世美的感想如何?” 如此一来,按兵不动里的唐棹忽然间受到启发,无意识帮腔,“陈世美不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吗?” 还在琢磨这句话中深层含义的林夕梦闻言脸色一变,她心知靖安是心直口快的自我个性,但绝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无故开火,于是,不可置信的求问眼神转向了身侧的梁繁,只见他沉默的脸上情绪复杂,不反驳任何的态度间接坐实了真相。 可是,林夕梦依然心存侥幸,“梁繁,你结过婚吗?” 梁繁以肯定的口吻回答她,“没有。” “那靖安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底气不足的人在林夕梦求知若渴的眼神里低下了头,“我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 毫不知情的林夕梦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根本无暇顾及旁观里众人的眼色神情,拿质问的目光瞪着欺瞒她的梁繁,“什么叫你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那个女人呢?” “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生了孩子,我跟她没有很深的感情基础,也不想糊里糊涂走进不负责任的婚姻,所以达成了共同抚育孩子的一致想法。”眼见林夕梦眼眶红了起来,梁繁心里歉疚深重,“梦梦,这件事原本我是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告诉你,怪我太自私了,害怕说出来,你就会离开我。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有一段过去,我们……可以立马结束。” 林夕梦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挣扎的情况,明明心里很在乎这段从天而降的感情,但却无法忍受这字里行间庞大的信息量,尤其是在眼下前后夹击的情况下,被迫逼上悬崖的人完全不知如何处置。 犹豫是因为还心存希望,目睹林夕梦掩面沉默的举止,旁观者清的人没来由地火大,直白的话张嘴就来,扎得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体无完肤,“一夜情也叫不知道的情况?对方既然愿意为你生下孩子,你所讲的没有很深的感情基础,怕不是你单方面的开脱之词吧?” 梁繁脸色更加难堪,再待下去无疑是自取其辱,立马起身告别,“今天扫了大家的兴致是我不对。但有一句话我得说清楚,不管我从前多么的烂,至少对梦梦的感情是真挚的,希望你们不要为了我为难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配我为难她?” 虽然孟以栖也无法接受这种狗血的情况,但还是要制止盛气凌人的杨靖安,“你讲够了没有?” 杨靖安抱胸靠在位置上不做声,拿那副傲慢的姿态恭送不被欢迎的人离场,居然还有胃口吩咐服务员启菜,试图将诡异的气氛扭转回原本该有的融洽里。 无人出声的沉默里,林夕梦忽然拎包起身,眼下追出去不排除一种可能性,迎面撞上那个候在外的伪君子,拉扯里能发生的藕断丝连太多,杨靖安没算到林夕梦还有这等包容心。 “夕梦,你别告诉我想给人做后妈?那个梁繁从头到尾有哪里值得你犹豫不决?你有没有想过他刚站在那里说的那番话,看似是给你做了断的选择,实则上不过以受害者的角度赌你的心软罢了。不信的话,你现在出去就会发现自己中招了!男人这种肮脏的心思我最了解,扮猪吃老虎的招术谁不会?用在女人身上就是下叁滥。”杨靖安毫不客气地骂醒犯糊涂的人,“下叁滥你也要?” 恰逢服务生推门送刺身冰盘进来,气头上的林夕梦正怒火中烧,抢过冰盘往杨靖安脖后一股脑倒去,第一次恶声恶气,“你少管我!” 毫无准备的人当场叫出声,回眸某个不听劝的人扬长而去,气不打一处来地掏着脖后的刺身和冰块和,“一言不合就他妈的塞冰块,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坏毛病?” 置身事外的唐棹看得连连发笑,“你就是欠的,非得讲最后那句不好听的?” “实话总是难听,真心总是难辨。”衣服里有几个冰块怎么都抖不出来,被冻得浑身打激灵的人想来求助孟以栖,转眸便撞上她咬牙切齿的目光,口吻莫名又轻柔,“瞪我做什么?快帮我掏下冰块。”他指着湿漉漉的后脖子背过身等她行动,谁知有人抄过桌上另一盘冰块哗啦啦也倒了进去。 在他摸不着头绪的震惊眼神里,孟以栖抄过包袋起身预备离开,“冻死你活该!嘴巴讲不对话就闭上!”后一句估计是带了某些个人色彩,格外的咬牙切齿且气愤难平,而后气冲冲推门走了。 一片狼藉的地方,两个男人的眼睛不经意撞到一块,幸灾乐祸的那个笑出了眼泪,“你惹她了?” “我哪敢惹她?”脸红脖子粗的人起身解了衬衫抖落一地冰块,反手提过搭在椅背的大衣穿上身连忙去追孟以栖。 她还驻足站在尚院门外,遥遥望着那辆车载离一对男女驶出视野,原本火焰高涨的情绪也被眼下拂过的寒风吹烬,忽而具体意识到师姐那番话里的含义,爱情里什么理智克制都敌不过本能。 正要拔脚朝这片别墅区的出口走去,身后忽然有个人双臂拥上来,火把般温暖的身子团住了寒风里的人,还是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的口吻,“怎么生我气了?” 有人真好意思问出口,孟以栖撑开胳膊挣脱了怀抱,转过身来瞪着自以为是的人,“话讲了,人跑了,你现在满意了?” “哪句话不该讲?”望着执迷不悟的人消失的方向,杨靖安还是那副鄙弃的立场,“一个男人连下面的欲望都管不住,把所有责任推在另个女人身上,既想全身而退又做不到无可讳言,本质上不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言语犀利到孟以栖无法反驳,却也不认同他极端的做法,“我晓得你是好心为了她不被人骗,但你也看见了,效果适得其反,他们还是一起走了,说不定你私下与她态度好一点,又会是另一种结果。” 杨靖安冷笑了声不以为意,“那就让她长个教训好了,有了伤疤才晓得痛,以后不会再犯。” 孟以栖不太理解他话里的真实含义,“什么意思?” “你那天撞见的场景不会是第一次,孩子成长的过程十几年,父亲的角色会始终存在且缺一不可,一个女人愿意无名无分地生下孩子自己带在身边,并且定期与生父维持着一家叁口的温馨假象,你真的觉得她只是单纯要一个骨肉那么简单?”杨靖安拿毋庸置疑的口吻与她作保,“一旦晓得她孩子的爸爸有了其他伴侣,你看着吧,她林夕梦今后走到哪都能碰到这个男人为她设的烂摊子!” 所以,无论应用哪种沟通的方式,该做的该说的都尽力了,剩下的只能靠巴掌替人觉悟。 孟以栖无言以对,甚至回忆起母婴店里那个女人看梁繁的眼神都知晓心存爱意,哪里又符合他口中所说的没有很深的感情基础,不过都是不想负责的男人为自己开脱责任的借口罢了。 眼见着气头上的人冷静下来,恢复回了往日里的平和面容,有人抓紧时机来牵她的手示好,没想到却又叫孟以栖撒手扔开了。 “又怎么了?” 又?想到他曾经口误的那句话伤了自己多年的自尊心就一肚子火,谁晓得这背后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惯性思维呢?完全见不得杨靖安这张无辜到极致的脸孔,孟以栖一声不吭从包里拽出个东西扔去他怀里。 杨靖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袋子,“什么东西?” “带给Bobbi。” 他打开袋子一看,发现是两件狗狗的衣服,心里愈发不爽快自己的地位,口里阴阳怪气地鸣不平,“十二月的大冬天里,你晓得给狗买衣服保暖,却往我脖子里倒那冻死人的冰块!” “狗的醋你也要吃?你先变成狗再来找我鸣不平吧!”孟以栖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杨靖安跟在后面理直气壮地问她,“你去哪?” “你管我去哪?”孟以栖口气差劲地赶着缠人精,“你好烦啊,别跟着我!” “一个家没有道理分两条路走!”杨靖安说着上来强行牵过人,一路上死活都不肯松开手。 路口招到一辆计程车,孟以栖刚坐进后座里立马变脸,伸腿狠狠给了正要上车的杨靖安一脚,有人今晚也没喝多大酒,但是重心不稳地倒坐在了地上,拿咬牙切齿的眼神问候得寸进尺的人。 “各回各家!”孟以栖冷脸摇窗锁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吩咐司机出发。 Ch.79 大清早,孟以栖还在被窝里补觉,杨靖安竟然带着Bobbi来了海棠湾。 上周出差期间,杨靖安特意将Bobbi送回了老宅,老一辈养狗总是溺爱有加,短短几日里,Bobbi便被陈妈喂成了棉花团子,新衣服绷在身上滑稽得要命,本来还觉得生气的人看了几眼,满肚子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了,但对屋子里的另个人始终爱答不理。 来到新环境的Bobbi依照习惯熟悉了遍地形、气味,而后屁颠屁颠追随着女主人满屋子晃荡,从陪着她在卫生间洗漱到厨房里做早饭,不会讲话的狗比只晓得拿乔的男人顺眼多了。 虾仁水饺出锅,孟以栖盛了碗出来晾晾,顺便替Bobbi把置在凉水里降温的白煮蛋剥了,又掰成小块耐心地喂送它吃完才来解决自己。 孟以栖端着碗去了饭厅坐下,无视对面抱胸而坐的杨靖安,边吃边逗着脚边的棉花团子,一人一狗一唱一和,看得有人心里火大得很。 “你就煮了一碗?” “要吃自己动手。”孟以栖甚至没抬头看人一眼,口气十足地冷漠且无情。 原本杨靖安是想借狗的面子来哄人开心,天刚亮就回了老宅接Bobbi登门,结果她的心思全泡在了狗身上,反倒给他归类为了空气置之不理。 何清包的饺子皮薄馅足,孟以栖剩了几颗没吃掉,而后被杨靖安抄起瓷勺干光了,没吃饱的人愤愤不平地抬头质问她,“看什么,现在连吃剩的也不配了?” 孟以栖只是少见多怪,少爷脾气的人最讲究吃食,从小养成了副龟毛洁癖的生活习性,明明平常连冷掉的饭菜都不肯碰一下,不过吃点残羹冷炙也好搓搓他的锐气。 “把碗洗干净。”得寸进尺地撂下吩咐,孟以栖抱起Bobbi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几分钟后,有人推门进屋,孟以栖正拿卷尺给Bobbi量完尺寸准备重新购衣,听闻动静一回头便见杨靖安正在解衬衫衣扣。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大早上你干嘛?” “什么干嘛?”杨靖安早已忍够了的口吻,“出差一周回来就一堆烂摊子,昨晚莫名吃了你一脚,前面又吃了你的剩饭,现在我要讨回公道!” 孟以栖朝走过来的无赖扔去抱枕抗议,“滚!” 推拉里的确滚去了床上,不情愿的人身上就一套睡衣,很快便被两只肆意的手扒扔去了地板。 越来越迷乱的气氛里,情不能已的人开始缴械投降,只是难以忍受屋子里那双清澈的眼睛,颤抖的手伸去腰腹下推埋着头的人,“把Bobbi抱出去啊……” 不识相的小畜生就趴在床下张望着上方,杨靖安抬头便撞见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立马下床给它拎去了屋外立下新规矩,孟以栖甚至还听见了“少儿不宜”几个字。 回到屋里的人体力大增、精神百倍,双手握着杨柳腰不知疲倦地开始摆弄…… 最后一下抽出来,孟以栖身子还在微微打颤,杨靖安塌腰俯下身来吻她,手揉在绯红遍布的脸,沉声问,“还生不生我气?” 躺在热浪萦绕的床褥里,孟以栖连氧气都吸不到几下,满眼迷离地喘了半天才有力气还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动不动就好生气?” 杨靖安沉默的脸色说明了一切,有人看在眼里屈膝给了他一脚,竟又将人踹下了床倒坐在地。 “孟以栖,你踹上瘾了是吧?”没料到她故技重施的人光溜溜坐在地板上干瞪眼,分明前几分钟还缠着他死都不肯松手,果真爽过了就开始翻脸无情。 “谁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心有不甘的人抄过床头的纸巾擦拭干净,又团成纸团朝他脸上扔去才解心头愤懑,弃如敝履的态度,“把你衣服穿上赶紧走。” “把我当调节内分泌的工具啊?”心有不满的人立即蹦了起来,赤身裸体地叉腰立在她眼前,放浪形骸的样子也不嫌脸红。 反正她是没眼盯着一直看,扭头去勾被扔在床尾的内裤,谁知刚勾过来便叫杨靖安扯去了手上,眼睁睁见他用棉布那层包裹着浑浊处来回揩,充满破坏欲的动作直击孟以栖震惊的双眼,破口大骂他,“杨靖安,你好恶心!” 杨靖安揉着皱巴巴的蕾丝内裤扔去了床头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心口不一的女人嘲笑,“前面用它的时候怎么不嫌恶心?” 她哑口无言,硬是杀人诛心地过了句嘴瘾,“脏死了,我不要穿了。” 被气笑的人又拆了枚套子戴上,跃跃欲试的架势看着没完没了了,腿酸的人实在没力气同他折腾,刚要溜便被他拽住两条腿一把拉下,双手再捞起她的腰重重有赏地打在臀上,清脆的拍击声音挠得两人瞬间心神荡漾。 跪在床上的人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推他,“大白天影响不好,不要了……” “谁影响我们了?”贴着后背无暇细腻的肌肤,杨靖安手里乱揉在前挑逗,耍赖的吻游走在她的脖颈,慢慢咬去了耳边,低声诱哄,“宝宝,盒子里没剩几个了,今天用完才可以下床。” 她回过头来痴怨地瞪了眼得寸进尺的人,身下的空虚即刻被熟悉的热胀占领满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床榻的幅度摇晃,灯下的影子缠绵如丝般扯不断。 过了午饭点,孟以栖还陪着早起的人躺在床上补眠,何清这时突然打来电话叫她下楼搭把手。 魂飞魄散里,才睡着不久的人被孟以栖猛然摇醒了,两眼惺忪地看着慌里慌张穿衣服的女人,好半天才听清她口里讲的话,“赶快起来穿衣服,我妈到楼下了。” 孟以栖争分夺秒地穿好衣服回过头来,有人居然还靠在床头维持着冥想状态,急得要命地催他,“杨靖安,你不起来赶紧走还在想什么?” 有人早受够了这样掩掩藏藏的日子,好不容易谈场恋爱也跟做贼一样,于是趁此时机向她正式提议,“不如趁这次机会跟你妈讲清楚我们的关系,反正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即便孟以栖清楚终有开诚布公的一天,但今天是最不合时宜且令她难堪的一天,就连空气里还弥留着他们胡闹的气味。 “今天不行。” 无论杨靖安怎么讨要一个公开的机会,她始终是这副推叁阻四的敷衍态度,心里顿时凉了一半与她唱起了反调,“我如果就是不走呢?” 孟以栖现在哪有心思与他冷静下来讨论?偏他却是这副讲不听的为难姿态靠在那一动不动,急火攻头的人转身拉开了卧室房门,警告故意刁难她的人,“我马上下去接我妈妈,上来如果看见你还在这里,我们两还是就此结束好了!” 有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立刻弹坐了起来,“你再讲一遍?” 孟以栖抱起脚边扑腾的Bobbi扔去了杨靖安怀里,沉重的脸色再正经不过,“反正你也不想让我好过!” 语毕,她快速收拾了地板上扔的纸团、塑料壳进垃圾袋束口拎起,又抓过衣架上一件长绒大衣套上立马乘电梯下了楼。 何清没打招呼便来了市里探望孟以栖,带了两套全新的冬季床品叁件套,还有昨晚刚卤好的腱子肉,新鲜的羊肉也带了份过来,准备过会熬汤给女儿驱寒。 两人大包小包上了楼,进家前,孟以栖踌躇了几秒,何清以为她着急出来忘带家门钥匙,忙不迭要到包里找备用钥匙。 “我带了钥匙。”孟以栖说话间取出兜里的钥匙开门进了家里,目光在沉静的空间里走了一圈才安下心来。 何清进了屋便吩咐她,“宝宝,把你屋子里的床单被褥拆下来,一会妈妈给你换带绒的叁件套,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舒服。” 孟以栖应声推门走进了卧室,床褥里的人和狗早就不见了,她第一时间卷了皱巴巴的床单,再去开窗通风散除房里的气味,直到何清抱着洗干净的床品进来更换,也未发现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母女两分工协作换好叁件套,何清正要捡起地上的脏床单被罩去洗,孟以栖抢在先头抱走了,“我自己洗吧。” “床单要搓一搓泡一泡才能扔进洗衣机里转洗,不然洗不干净,还是我来洗吧。” 孟以栖偏身躲过了何清递来的手,在她分外迷惑的眼神里心虚地解释:“床单好久没换了有味道,我要自己洗。” “你小时候尿床的床单都是我和你爸爸洗的,长大怎么还害羞了?”何清以为女儿是不好意思,望着脸红的人走去了阳台洗床单。 外头的寒风不停往卧室里灌,何清回头看了眼大开着的窗户,纵使家里有暖气也冷得打摆子,连忙走过去给关严实了。 正准备退到厨房去熬羊肉汤的人,转身时脚底不小心踩到个东西,何清低头一看是个泛着蓝光的盒子,上面几个清楚的大字把她吓了一跳。 何清悄摸看了眼屋外才捡起盒子,倒过来时手心里就剩了一枚,顿时间心头方寸大乱,忽然就明白过来女儿先前古怪的举止,在她那番别有深意的话里不知如何维持脸色是好。 屋外水声汩汩,孟以栖还在阳台里洗床单,何清板着脸立在原地思来想去,还是将安全套盒子放了回去,怕她事后发现多虑又往床底踢了踢,造成一副不小心掉落进去的假象,总之要当做绝不知情的样子,毕竟女儿大了私生活方面也要面子,况且先前的态度明摆着就是不想坦白,若要是贸贸然抓着盒安全带过去质问她,无疑是打翻了她先前的那番说辞,于谁脸上都挂不住。 不过何清并不打算装瞎过去,熬好羊肉汤一起吃面条的时候,她还是旁敲侧击了下女儿,“栖栖,我上回在小区里撞见叶紫男朋友了,人长得端端正正,待人接物也礼貌,跟叶紫两个人手挽手好得不得了。我听她妈妈讲两个人开春就要订婚了,两家父母现在都在商议结婚的日子呢。” 临近年关也是所有华夏未婚儿女的难关,孟以栖自然也晓得妈妈套话的心意,顺着她接话,“叶紫前几天跟我聊天时讲了。” “你瞧啊,”何清挑了一筷子面没着急吃,“叶紫跟你年纪一般大,刷一下明年就要结婚了,那你身边最近有没有在发展的对象啊?” 孟以栖也想光明正大地介绍杨靖安,得到两家父母长辈的许可和支持,但她清楚这会令很多人限于为难的处境,与其让纷扰的声音消耗这份维持不易的感情,她还是宁愿缩在壳里不去触碰现实,至少挨过这个需要走动的春节。 当着妈妈的面,孟以栖不得已撒了谎,“没有,医院最近也很忙。” 既然女儿是这番不承认的口吻态度,何清也陷入了迷惘里摸不着头绪,生怕她是学了西方那套开放的交友文化,但仔细想恐怕还是不想公开的几率比较大,于是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宝宝啊,你过年就要虚二十七了,妈妈觉得你可以谈男朋友了,医院那个地方忙归忙,也没明文规定不给你们恋爱啊?你要是身边有什么条件不错的朋友试着处处看,别担心我跟你爸爸会不同意你们,时机成熟的时候带回家给我们看看就是咯。” “晓得了。”捧着碗在喝羊肉汤的人点头响应着妈妈的唠叨。 何清见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也没继续往下追问个彻底,但心里头认定了这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因为她的女儿不能每次都被人辜负了身心! Ch.80 医院到了年底向来只会更忙,孟以栖回去上班后没时间再出来逛街,替Bobbi从网上重新选购了几件衣服,直接寄送去了梧桐公馆的地址。 因为孟以栖一句无心之言,杨靖安当真气了几日,晓得他需要人哄的臭毛病,孟以栖这次没惯着他,虽然偶尔免不了心里会难受,情绪方面倒也没受多大影响。 送走早上需要出院的几位病人,孟以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因着沉倩还在忙新入院的病人手续,她就一个人先去了食堂吃饭。 内科住院部楼下就是露天花园,四季常青的花圃中此时盛开着长寿花,冬日暖洋洋的阳光里,有个稚嫩的声音飘上了人来人往的连廊,孟以栖扭头便看见余忆桉站在繁花似锦当中。 “孟姐姐,你是医生吗?”余忆桉小跑到阶下站定,惊讶的眼神上下扫在孟以栖的白大褂。 嘈杂的医院里突然多出个没人照看的小孩子,孟以栖第一时间走下台阶来关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去哪了?” 余忆桉正想回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好几声,白嫩的小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孟以栖忙蹲下帮她轻拍了几下安抚,隐约觉查出她来医院的目的,直到口齿伶俐的孩子事无巨细道:“我生病了来看医生配药吃,妈妈今天有事不在家,姑婆带我来的医院。” 孟以栖脑海里突然浮现与杨靖安在超市撞见的那幕,目光在周遭转了一圈问她,“姑婆人去哪了?” 余忆桉指着隔壁的楼宇,“姑婆肚子疼在里面上厕所。” “那你要在门口等姑婆啊,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孟以栖突然发觉这家长辈真的心大马虎,居然能放任一个五岁大的孩子随便在医院乱跑。 “厕所不好闻,我出来和猫咪玩一会。”她又指着远处花圃里午休的流浪猫,可爱地学了声猫叫,“喵喵……” 被她的天真无邪打动,孟以栖从口袋里掏了个圆咕隆咚的砂糖橘问她,“吃吗?” 余忆桉手捂着肚子点头,“我还没有吃午饭,肚子好饿。” 没料到她居然还在饿肚子,张望一圈无果的人自作主张带她去了食堂,两人各要了碗鲜甜的黄鱼面。 小孩子应该是饿极了,吃得又快又多,嘴巴边糊了一圈汤汁,孟以栖抽纸巾替她揩了揩,“慢慢吃,不着急。” “不能,”余忆桉扁扁嘴巴说道:“姑婆万一出来找不到我会怪我调皮,又说不要我了。” 孩子的情绪侧面反映了大人的态度,即便没有深入的了解,孟以栖也能知晓那位姑婆并没有多上心,也难以置信余小姐放心托付的信任程度。 思及此,她难免不产生疑惑,“桉桉的爸爸今天也不在家吗?”否则身为孩子的父亲应当承担起陪伴的义务才对。 在吃面的小孩突然停下了筷子,眼巴巴抬头望过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还有姑婆。” “爸爸出差了?” 余忆桉摇头晃脑,露出了些许低落的神色,“爸爸就在这里生活,但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一句话让无心的人悔之晚矣,从未想过余小姐居然已经离婚了,怪不得几次见面都独身带着孩子,一时间词穷到成了哑巴。 可孩子说起爸爸又没完没了,像是阀门打开了关不住,“孟姐姐,我爸爸长得好高好帅,他来幼儿园接我放学,老师都会害羞,我也好喜欢爸爸,因为他会带我去吃无花果蛋糕,还会问我今天学了什么知识,如果和小朋友吵架了伤心流眼泪,爸爸还会买娃娃哄我开心……可是,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孟姐姐,我好想爸爸。” 孟以栖不知如何安慰离异家庭的孩子,况且她还这么小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难以置信生父能狠下心来不闻不顾,只能给予她切实可行的方法,“桉桉如果想见爸爸一定要告诉妈妈,只要大人之间能沟通好,你就能早日看见爸爸了。” 余忆桉认真做着思考,重重点头记下了,“那等妈妈回来了,我再求求她吧。” 等孟以栖把余忆桉送回原地,超市里的那位妇人竟然才出来找人,老远看见孟以栖立刻过来要拉走孩子。 “医院里社会上的人多,孩子还小需要人照看,您以后带着桉桉时不能再丢下她了。”即便是个外人的身份,孟以栖也要多嘴提醒不称职的亲戚一句。 被晚辈训斥,妇人脸上有些许不耐烦,呛了她一句,“你是哪个啊?” “姑婆,她是孟姐姐。” “桉桉啊,余扉怎么跟你说的?在外面不能跟陌生人乱讲话吃东西,你手上的牛奶哪来的?” 余忆桉捧着牛奶与姑婆争辩,“是孟姐姐给我买的,她还请我吃了黄鱼面,孟姐姐是孟阿姨的妹妹,不是陌生人。” “孟阿姨?就是美容院那个拿鼻孔瞧人的老板娘啊?”妇人即刻扭过头来扫了眼白大褂装扮的人,脸色瞬间摔到了地上,“我当是哪个呢?摊上你们姓孟的人家,我余家人下半辈子的福气都黄了,一个后妈也好意思来多管闲事!” “姑婆。”察言观色的孩子晓得气氛不对,连忙来拉姑婆的羽绒衣袖子,“你不要对孟姐姐这么凶。” “你个小孬瓜!”妇人手指在她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这家人挡着你娘俩享荣华富贵呢!你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妈还要孬,以后离她们有多远离多远!” 妇人戾气深重,眼神尖锐,言语刻薄,毫不顾及惊吓过度的孩子,拉上正在咳嗽的人旋即走了,压根没留给孟以栖还口的机会。 原地瞭望的人咀嚼着别有深意的话,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含义,但结合姐姐每次撞见余扉母女的态度,她已然能断定其中存在着矛盾,只是她没有过问的权利罢了。 回了病房,孟以栖将打包的黄鱼面送到沉倩工位,后者刚刚有时间闲下来填肚子,忙不迭打开餐盒吃起来。 孟以栖坐在工位里翻了会病历,杨书妍拿着妈妈的手机拨来电话,她的少儿网球大赛决赛日敲定后,第一时间便来通知小姨调班。 挂断前,杨书妍还特意加了一句,“哥哥前面已经答应我了,小姨不能放我鸽子哦。” “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妍妍放心吧。” 电话掐断,沉倩不知何时滑了过来,“你外甥女啊?” 孟以栖打开排班表看了眼日期,那天正好有排班,只能拜托沉倩,“是啊,月底妍妍有比赛,那天你要是没安排我们换下班?” 沉倩看了眼她指的日子,居然是圣诞节当天,不过还是义气当先,“可以啊,反正我又没有恋爱谈,把浪漫的机会留给你和大外甥。” 孟以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是去看外甥女比赛。” “大外甥不是也去吗?”笑嘻嘻的人才发觉有人面色不虞,似乎是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对了,你怎么最近都住宿舍啊?” 没有刻意隐瞒的人讲了实话,“跟他吵架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讲到了病房里新来的患者,“我上午接了个偏头痛的男病人,头都疼炸了还有心思各种搭讪,从护士要到我的联系方式,明摆着就是广撒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不然怎么到神经内科来住院?” 沉倩被孟以栖的冷幽默逗笑了,“还好不是你接这个病人,不然估计要对你死缠烂打!” 孟以栖没有把沉倩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当真,不过下午查房的时候倒是见证了一语成谶。广撒网的男病人居然是曾经在泳池里调戏她的男同学。 快速掸了眼病床卡,孟以栖记住了他叫庄家聪,显然对方对她更是印象深刻,即便病中还要追出来搭讪。 孟以栖想到大难不死的那次便对此人厌恶至极,又从叶紫男朋友嘴里听讲了他之前的桃色事件,心底里避之若浼都来不及。 “不好意思,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叫护士。”走廊里,孟以栖为了躲他甚至贴着墙在走。 “你不能替我看吗?”庄家聪厚着脸皮来与她套近乎,“我们都是校友,你不是还记得我吗?” “医院有明确规定,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病情,你有情况可以请护士汇报主治。”冷眼撂完话,孟以栖扭头快步走了。 原以为庄家聪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哪晓得次日一早来病房噩耗从天而降,他居然从沉倩手上转到了自己手里,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性骚扰。 守着医者的职业操守,诊疗期间,孟以栖尽量放平心态与他接触,可是庄家聪本性难移,时不时手脚不老实地碰到她。 “你有完没完?”孟以栖终于怒了,拉下听诊器喝问过分的人。 “你非要离我这么近,我一伸手才不小心碰到了,你不会是以为我非礼你吧?病房里好几双眼睛瞧着,你做医生的不能泼病人脏水啊!”庄家聪压根没在怕,颠倒黑白的手段习以为常。 另外两床病人都闭着眼睛,谁都没有看到先前那幕,倒是对孟以栖接下来的动作一览无遗,不解气的人抄起手上的听诊器砸去他脑袋,以牙还牙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不小心。” “泳池里那个恨不得往人身上扑的不是你吗?跟我在这装什么清高啊?”庄家聪捂着被砸破皮的脑门吠叫头也不回离开的人,下午就把孟以栖连带整个神经内科投诉了,活脱脱得不到就毁掉的报复心理。 宋敏得知此事后说了顿孟以栖,倒不是为那个病人开脱责任,如果双方产生了纠纷处理不了,应该第一时间联系保卫科处置,可现在谁先动手就成了谁的错。 “这个投诉相当于把神经内科一年的努力覆没了,不仅年底大家的奖金和荣誉都要大打折扣,你个人在出科评价上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话里的严重性叫孟以栖意识到了先前的冲动,终于低下了头,“主任,我知道错了。” 宋敏叹了声气问她,“他碰你哪了?” “腰部,手擦了一下。”可即便只有一下也令她恶心至极。 宋敏沉默了一阵,公事公办的口吻下达,“写一份检讨报告,事情的经过要详细,明天交到医政那里。还有,病人提出需要你口头道歉,至于愿不愿意全凭你个人,科里不会给你施加压力。” 领了处罚的人退出了主任办公室,廊道里的光线因夜幕降临更加刺眼,她抬手擦了下湿润的眼睛才往回走。 快要路过导诊台,有几位同事正在议论下午的纠纷,孟以栖定在拐角听得一清二楚。 “听讲因为这个投诉,科里今年的评优没了。” “效益再好又怎么样,奖金还不是要扣。” “评优奖金没了就没了呗,换成你们遇到孟医生那样的事能忍得住啊?” “那完全可以找保卫科处理啊,大环境下只要动手就不占理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认倒霉吧。” 噤声没几秒,漩涡里的人从拐角走了出来,众人看到她脸色大变,纷纷从四下散开了,留着孟以栖与一位值班的护士在原地。 “孟医生,别往心里去,大家发发牢骚不是责怪你,说到底还是病人自己的问题。” 如果没有这几句真心的宽慰,孟以栖恐怕还想逃避解决,她晓得医院只认投诉的结果,只要投诉能撤销就能够补救。 Ch.81 另一边,杨靖安启程去了慈善总会周年庆典现场,以往每年也有类似的晚宴活动,不过多是杨守诚父子参与得比较多,今年任务点名落到他头上来,有人即便想躲也躲不了。 自助冷餐会结束,宾客相继入座,杨靖安才晓得周世勋也受邀来了现场,桃色风波私下里利用手段摆平后,他本人丝毫未受到舆论的影响,无非是过往情史上多了笔艳遇罢了,可杨靖安偏看不惯他那副恣行无忌的行事风格,所以对方几次派秘书过来重新商议签约之事,他都以终止合作的理由一口回绝了。 周年庆典的晚宴上也有诸多收藏品拍卖,字画瓷器专场结束,轮到藏级珠宝首饰,所有拍品中属一款珍藏级的粉钻胸针最为惊艳,花朵造型典雅别致,钻石灯下晶莹剔透,吸引了众多收藏者开始竞价。 杨靖安也属于其中之一,随着价格不断抬高,眼见拍卖台上即将一锤定音,周世勋横空插出来一脚。 拍卖价格不断上涨,一旁坐立难安的陈秘书来提醒老板,“杨总,奇士周董那边明显是在捣乱,您出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藏品价值。” 喝了酒的人抱胸而坐在位子上示意,“继续。” 既然老板丝毫不在乎被坑,陈秘书也无话可说,继续举起了拍卖号牌,如此又叫价了几轮,周世勋那头终于罢休了。 晚宴直到十点半才结束,王南柯连车泊在酒店门外,退场的人上了后座便吩咐他打道回府,随行的陈秘书因为另行离开没有上车,把拍卖得下的粉钻连盒交到了老板手上。 回梧桐公馆的路上,王南柯时不时打量一眼后座,有人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态度,陈秘书透露老板最近有心事经常出神,他用脚指头想也晓得是跟栖栖姐吵架了,不然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在这里搞忧郁? “哥,”车里太过安静,王南柯找话也找死,“你跟栖栖姐吵架啦?” “开你的车子。”他一记眼刀飞去了后视镜里,仿佛在骂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南柯继续罗里吧嗦,“其实恋人之间吵架很正常嘛,就像我爸我妈也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要是想栖栖姐了,我们马上开去海棠湾找她好了,只要低头认个错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女人还是很好哄的,特别是心地善良的栖栖姐。” “谁叫你自作聪明了?”杨靖安踹了一脚驾驶座椅,没带半点心疼的力道,倒把常开这辆幻影的王南柯心疼坏了。 “哥,车子娇贵,你有气撒我身上就是了,钱留着哄栖栖姐开心最重要。”自作聪明的人嬉皮笑脸求道:“我听陈秘书讲你拍了个粉钻胸针啊,给我瞧瞧?” 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愈发阴沉,在有人即将朝他发难前,王南柯立马闭嘴收了声,一路专心开回了梧桐公馆。 管家见到杨先生的私家车立马招手示意停下,而后从收管处取出一份快递送来,“杨先生,您这个快递到了有两天了,一直没撞见您。” 杨靖安道谢后从窗口接过,借车外的光线看了眼寄件人落款,单一个“孟”字便叫他低落的情绪有了起伏,不过撕开塑封袋包装立马打回原形,里面只有几件狗狗过冬的衣服。 他晓得吃狗的醋很低级,可又无法消化心里的憋屈,那个中午他逃得狼狈至极,衬衫来不及扭,鞋子也没穿好,甚至还抱着狗躲去了楼上,直到孟家母女进了屋子才乘电梯下来,堂堂正正的人硬生生被逼成了王八,叫他怎么能一笔勾销她的那句“就此结束”? 头痛欲裂的人揉了揉紧绷的脸放松肌肉,到家门前下了车,叮嘱任劳任怨的王南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南柯眼里,杨靖安虽然嘴毒脾气大,但护犊子心切,从来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吃过亏。他之前一直跟着他爸在工厂那里锻炼,后来因为某件事老爷子才把他差到杨靖安身边,间谍做了没多久就被策反了,不过还有时常被老爷子叫回去问话的时候,不晓得替杨靖安圆了多少谎,但关于栖栖姐的只字未提过,他自然也清楚哥心里有多在乎这段感情,否则拍卖会上不会明知有人刁难也要当冤大头,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要讨栖栖姐欢心? “哥。” “算你叁倍加班费。”杨靖安不耐烦地回头瞪了眼贪心不足的人。 “多谢哥。”王南柯笑得更得意了,“不过我是想跟你提醒一句,冷战超过叁天基本上默认分手了。” 有人脸色瞬间一黑,“谁规定的?” “我以前大学恋爱的时候,打游戏打到天昏地暗,睡一觉醒来叁天没联系对象,后来去找人家居然已经被踹了,她说女生都默认这个潜规则,你不信的话找栖栖姐问问啊?” 听不得“分手”两个字的人抄起手上的衣服便要砸去,吓得王南柯一脚油门轰走了,车尾灯里还能看到他抻出窗外的脑袋,回音苦口婆心,“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记住啊……” 因为阿柯的提醒,杨靖安当真生了点顾虑,定了早起的闹钟醒来后,牵狗在外遛完一圈,立马驱车赶去了云医。 早晨的医院人满为患,杨靖安在路边停好车,拎着南风馆预定的丰盛早餐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穿去了内科住院部。 电梯关门前又走进来几位,杨靖安虽有脸盲症,但对沉倩再熟悉不过了,不过她困得直打哈欠流眼泪,压根没看见他站在角落里。 “沉医生,今天怎么你一个人过来?孟医生呢?” “她比我起得早,已经上楼了。” “我听讲你们科里有病人投诉孟医生,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啊?” 沉倩被夸大其词的言论吓清醒了不少,忙纠正不实传言,“哪有头破血流啊?就是破皮见了点红。” “我就说嘛,孟医生平时看着那么温柔可人,对病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也不像会把人打成头破血流的样子。可是对方真的是性骚扰她啊?” 沉倩点了点头,余光里瞥见一个高高的身影,不经意扭头打量过去,脸色瞬间吓得惨白,眼巴巴望着盛怒的人走过来,条件反射里接住了他扔下的食品袋,追着大步跨出的电梯的男人赶去病房。 风风火火的人走到导诊台立刻打断了医护人员们的交班,“孟以栖人在哪?” 或许是因为气场加持,身着黑大衣的男人天生压迫感十足,人群里立马有了回应,“孟医生在病人那里。” 视野两侧都是病房,杨靖安省了追问,立刻闯上廊道一间间打量,终于在中间的一道门内发现孟以栖身影。 听闻推门动静,正要息事宁人的孟以栖回头看见了杨靖安,惊讶之余本能地心生不好预感。 病床卡上有名字,杨靖安进来掸了眼才抬高目光,床上坐着的男人隐约有一丝面熟,直到他熟悉的口吻递进耳中,他终于记起来一桩陈年旧事。 “孟以栖,想要我撤销投诉光道歉是不够的,今天出院后陪我吃顿晚饭,如果你答应了,我现在就给医政那边打电话撤销投诉。”庄家聪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眨眼撞见她身后那张忘不掉的脸,心脏忽然间吊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孟以栖没想到他竟然又临场附加了条件,答应下来无异于是在步步妥协,可不答应无疑是又一次激化了矛盾。 迟疑的片刻里,脱下大衣随手一扔的人拽起庄家聪衣领,熟悉的方式与力道叫当事者置身回到了学校的泳池,也叫正在做决定的人瞬间警铃大作。 “杨靖安,你做什么?” “他哪只手碰了你?” “你别乱来!”孟以栖要绕过来阻止他,气头正盛的人却拽着庄家聪下了床,拖着连滚带爬的人一脚踹进了联合病房的卫生间,而后重重踢上了门板反锁,无论门外的孟以栖怎么提醒他不要胡来,门内拳打脚踢的动静越闹越大,间或伴随着庄家聪的哀嚎声。 提心吊胆的人趴在门板上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要打他的头……” 当年的警告重头再来一次,杨靖安下手的力度只会更没轻没重,好叫不长记性的人此生都牢记于心。 镜子里的人皱眉看了眼满手鲜血,打开水龙头洗净手才推门出来,病房里早围满了各类观众,只有孟以栖满脸泪痕地瞪着他。 孟以栖打开他递来为自己擦泪的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走进了卫生间,庄家聪满脸是血的倒在地砖上呻吟,她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摔得粉碎,抓紧时间来喊同事帮忙。 庄家聪被送去急诊缝针前还撑着口气放话孟以栖,“我这次要投诉到底,还要告你们医院!” 拜某人所赐,病房一大早上热闹得像菜市场,偏偏始作俑者闯了祸分毫影响未受,甚至还有底气诘问她,“你做错了什么要跟他道歉?” 孟以栖还要去处理一系列连锁反应,没空搭理自以为是的人,一声不吭拉上他离开了病房。 一层到,孟以栖连人带衣一并赶出了电梯,眼疾手快的人却在合门前把她拽了出来。 “杨靖安,你给我放手!” 无视过路人投来的异样眼色,杨靖安带她走进了露天花园,绽放的花圃中间,孟以栖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同时吼道:“你疯够了没?” 杨靖安理直气壮地叉起腰来质问,“你愿意朝这种人低叁下四,都不愿向我说一句软话。孟以栖,你告诉我错在了哪里?” “我跟你没道理可讲,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她指着医院出口的方向,口吻厌倦至极。 他不禁冷笑,“我那天就应该躺在床上一了百了,反正到头来你也是一样的态度,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不被认可,哪怕我是想维护你。” “维护是一致对外,你呢?”孟以栖狠狠呛了回去,“做事情永远都是凭自己痛快满意,你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时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住院?他万一出了事情到时候医院、你、我谁都逃脱不了责任!” 乖戾的人口吻更暴躁,“他死了我全权负责,死不了我赔医药费,但是从头再选择一次,我还是要出这口恶气!” 两人互不相让坚持着彼此的立场,焦灼的视线里,孟以栖擦着泪痕率先扭过头,冷漠地甩了一句,“我不需要你出这口恶气。” 雪上加霜的一句话无疑是加重了有人心中的冷意,眼睁睁望着白衣长袍的女人原路回了连廊,几秒之后在转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Ch.82 因为突发事件,大早上的交班会议也乱了套,孟以栖回到病房立即去了主任办公室领罚,后者前一天才挨了上级领导的责备,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声色俱厉地一顿批评,临了,宋敏甩下重话,“病人吵着要继续投诉神内,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麻烦了,今天你手头上的工作也别做了,务必将影响降到最低的程度,否则,你就等着受医院处罚吧!” 宋敏接下来还要出门诊,拿上白大褂急匆匆走了,孟以栖随后走出了办公室,病区里闹哄哄都是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医护人员赶了几次才劝回病房。 急诊那边来电科室,孟以栖接到通知又赶去了急诊,在病房门外撞见两个精英装扮的男人,其中一位手了扶下镜框走上前来招呼。 “是孟医生吧?”陈秘书从西装侧兜里夹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杨总的秘书,他吩咐我过来处理后续,一定不给你和医院添麻烦。” 有人惯常的手段罢了,捅了篓子就派人过来解决烂摊子,今天是看不惯人随意大打出手,以后指不定还有更过分的事发生。 不领情的人纹丝不动,态度冷冽地拒绝了眼前的男人,“不需要,麻烦你回去转告他,不插手就是不给我添麻烦。” 陈临河此刻才对杨总心服口服,竟没料到当真被他猜准了托词,立马移步挡住了要踏进病房的女人,“孟医生留步。” “你们有完没完?” 陈临河微笑着回应她的气恼,“人是杨总打的,他派人过来处理合情合理,再者,杨总身为你的男朋友,也有义务在你受到不公正对待时援以助手,只不过心急用错了方式,你可以不原谅他的冲动自我,但不能拒绝有效的解决方法,毕竟,无赖是不讲道理的。” 来的路上,孟以栖以为最低的影响也得通报批评个人,哪晓得陈秘书及律师叁言两语便拿捏了鼻青脸肿的人,不过庄家聪也借此敲起了竹杠。 “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后续的营养费加起来,没这个数我不答应一笔勾销。”狮子大开口的人竖着一根手指看了眼瞪着自己的孟以栖,忽而奸邪地笑了几声,“这个杨靖安恐怕以前就是为了你差点把我按水池里淹死,我说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龌龊的关系啊?他那个大不了几岁的小后妈不是你姐姐吗?没想到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家更见不得光,一个两个都是藐视伦理道德的乱伦货色啊!” 如果不是限于此刻被动的境地,或许孟以栖的巴掌早已挨去他脸上,忍耐的人一再克制心底的怒意,握着拳头知悉他,“我跟他什么关系轮不到你多嘴,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肯撤销投诉?” “公开道歉,”庄家聪想想这顿挨打便恼火,“你不同意,我追究你们科室的责任到底!一定把你告到被医院开除!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冷眼旁观的陈临河低头扯了下嘴角,接到杨总电话时,他便言简意赅地提过几项,为了息事宁人赔偿方面都好说,但底线坚决不可打破,再者,如果有人不识好歹搞恐吓威胁那套,那就叫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公平公正。 “周律师,性骚扰的量刑是什么?”陈临河抬头看向了身旁拎着公文包的人。 ?周律师口到擒来,“情节较轻的可能会受到治安管理处罚,严重的话可能构成强制猥亵、侮辱罪,根据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应被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正得意忘形的人一听到提及性骚扰起初有点心虚不已,不过在律师介绍完量刑标准后又放心了,甚至还沾沾自喜,“我最多就是个治安处罚,你们吓唬不了我!” 陈临河方才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庄先生这是承认了您对孟医生存在性骚扰的过分举动在先了?” 才反应上当的人急忙否认,“我可没有讲过啊!” “无妨。”陈临河亮了亮别在周律师衣襟处的录音笔,“为防止和解中途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我们之间的谈话都有录音佐证,您刚才的那句话也录下来了,必要时也算作间接性证据。” “你们!”庄家聪立马激动地坐了起来,不小心扯到嘴角伤口,疼得张牙舞爪地质问他们,“必要时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打官司?”陈临河如实交代了杨靖安的吩咐,“如果您坚持需要被您性骚扰的孟医生向您道歉的话,我方会不遗余力在此事上坚决走法律程序捍卫。” “你们把我打成这样光想用钱堵住我的嘴啊?”庄家聪不服气,“凭这身伤我也不信打官司能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庄先生决定走法律程序,我们这里就直接以性骚扰罪先起诉您,到时候双方依照法律判责,该赔偿赔偿,该处罚处罚。” “等等。”孟以栖打断了陈临河,“陈秘书,一码归一码。” “孟医生。”陈临河转身低头与她耳语,“杨总说过,整件事中你是唯一的受害者,没有受害者向过错方赔礼道歉一说,他希望你可以保留该有的清白,继续做从前那个据理力争的人。” 若不是为了保全大局,孟以栖当真不愿卑躬屈膝,在陈秘书的劝阻里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旁人眼里受不了丁点污蔑的孩子为了家人家庭据理力争,甚至后来与杨靖安第一次发生口角时还见了血,可即便她晓得自己过分却抵死不肯认错,因为认了便是在给对方日后继续污蔑的底气。 可如今,她却连捍卫自己清白的底气都消耗没了,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人拿医院规定践踏自己的尊严,甚至于出尔反尔得寸进尺地提出其他条件。 在孟以栖做出决定的期间,陈秘书手机上传来一条简讯,略读过的人打破了焦灼的沉静,“庄先生有必要友情提醒您一句,对有前科的人来说,打官司是最下乘的做法,如果您也需要讨公道的话,我们这里一定会奉陪到底,就是不知您是否有钱财和底气支撑,所以识相的见好就收吧,否则后果自负。” 破罐子破摔的人顿时紧张了,“你们居然调查我?” “简单的了解有助于谈判。” 不光彩的案底就是履历上的一块暗疮,孰轻孰重心中自然分得清楚,庄家聪怨气难消也不得不吃哑巴亏,他到底没有金山银山与之顽抗,不如趁机拿笔钱填补流年不利,于是壮着胆子提议,“我要一百万赔偿金,谁晓得我日后万一有伤复发了怎么办?” “你当是在抢劫?”孟以栖还以为那个手势最多就是十万打底的标准,惊讶于他趁火打劫的无赖底气。 “又不是你打的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打的我他赔钱,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人全然忘了追究她与医院的责任,朝脸色阴森森的人讨要,“怎么样?” “赔偿金这块我们会有专人进行评估,根据事实情况决算出最终价格,届时会通知您。” “什么意思?”庄家聪不可置信,“轮得到你们想给多少给多少?” “放心,一定按照高于市场的价格给到您。”陈临河讽刺他不够,也摆出了己方坚决不让渡的立场,“杨总这个人虽然出手大方,但不是您以为的冤大头。” 庄家聪气得脸色顿时涨红,想反悔又怕得不偿失,硬撑着放了一句狠话吓唬,“如果赔偿金不合理,小心到时候我闹到你们公司去啊!” 此话一出,周律师立刻站出来提醒对方,“这可能会构成寻衅滋事罪,最轻也要罚五日拘留,庄先生叁思而后行。” “少拿一堆狗屁法律糊弄我!” 陈临河也懒得与不识好歹的人继续掰扯,看了眼时间交代,“是这样的,杨总还有一个交代,拿到赔偿金前,请你务必撤销投诉向孟医生道歉。” 庄家聪似是听了个笑话,抵死不从的抗拒脸色,“我凭什么道歉?” “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每个成年人该尽的义务。”陈临河警告他,“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走法律程序的结果无外乎就是眼下这些。” 前后落不得好下场的人转着眼珠子思考利弊,死不悔改的心思叫陈临河心生无限厌倦,退场前黑着脸甩给他一句,“你慢慢考虑,想通了联系。” 随后,周律师在床头柜上搁下了名片,而后两人提前退出了急诊病房。 几分钟后,孟以栖也从内走了出来,转弯之际差点撞上候在门外的陈秘书,后者退了一步出声询问她,“他道歉了吗?” 孟以栖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人才任务完成地露出了微笑,也惹得好奇心上来的人问及,“上次我父亲的医闹事件,你们也是这样处理的?” “当然不一样了,孟小姐家父不存在过错行为,杨总在那次事故里也受了伤,所以双方解决的过程相当顺利。可是这次杨总先动了手,虽然有错但原则性问题不能让步,可能于你而言方法粗暴了些,但对各方面的影响确实降到了最小。”陈临河也有必要宽慰一句,“孟小姐放心,个人恩怨产生的责任落不到医院头上,后续我们会继续跟进调节,你大可安心地工作。” 消化完这段话的人抬头看向身前的两位,神色诚恳,“上次没有机会感谢你们,多谢。” “孟小姐言重了,杨总说过,你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家人之间不必言谢,必要时也会出面维护到底。”得见她如释重负的脸色,陈临河借势多问了一嘴,“孟小姐可有话要我再带给杨总?” “没有。”孟以栖即刻恢复了冷静面孔,微微颔首示意先走一步,“我科里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们了。” Ch.83 杨靖安这么放肆地一闹,孟以栖不仅在内科出了名,外科那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午休时间,李雨霏叫了外卖来神内病房找孟以栖,顺便拉上了刚忙完的沉倩一起。 休息室里,李雨霏正在布菜,“栖栖人呢?” “在主任办公室做检讨。”虚脱的人一进门便走去了冰箱拿打包盒。 李雨霏见了生怪,“我买了吃的,你还要热饭啊?” “大外甥带过来的早茶,栖栖说扔了,我觉得可惜,还是热了吃掉吧。” “还没问你,”道听途说来的总归有添油加醋成分,不及亲身经历者的口述真实,“早上到底什么情况?” 沉倩一边加热,一边唉声叹气,“还不是大外甥见不得栖栖受委屈,把那个性骚扰她的病人狠狠揍了一顿,当时我在电梯里看到他就觉得神内要完蛋了,不过栖栖从急诊回来后居然说已经没事了,然后没多久医政那就来了电话通知投诉撤销了。” 李雨霏顿时了然,“那估计是杨靖安摆平了。” “你是说投诉也是大外甥解决的?” “他难道还能放任有人欺负到他头上来?”李雨霏说着摇了下头,“护犊子心切能理解,就是对栖栖的影响太坏了。” 沉倩十分认可,虽然投诉撤销能免除科里受牵连,但一定免不了以儆效尤的个人处罚,只能心里保佑医院可以手下留情。 两人聊了半天,领完罚的孟以栖才推门进了休息室,得见她们还在等自己连忙坐了下来,“怎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李雨霏递给她一双筷子。 沉倩也递来一碗米饭,问及重点,“主任怎么讲啊?” 庄家聪撤销了投诉,医院不打算追究科里的责任,但孟以栖本人的出科考核受到了一定影响,医院决定延迟原本轮转的两个月到叁个月,最终能否顺利出科也视考试情况而定。 两人闻言都是一脸土色,沉倩忙来安慰她,“延迟一个月也好,听讲肾内科那边比神内还要忙。” “只要不触及通报处分都是小问题。”李雨霏发话,“吃饭吧。” 沉倩刚要抄起筷子顿时灵光一闪,从白大褂兜里掏了个盒子出来,“栖栖,我前面收拾病房在地上捡了个盒子,好像是从大外甥衣服口袋掉出来的。” 正在拆一次性筷子的人闻言从沉倩手里接过了黑丝绒盒子,手掌大小的尺寸掂在掌心里分量沉甸甸,疑惑地看了眼她,“什么东西?” 沉倩窘迫地摇头,“我没敢擅自打开看。” 那孟以栖更加没兴趣了解,随手往邻桌一扔的眼不见为净态度,举动引得身旁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不过李雨霏还是将那个盒子拿了回来。 “看着像首饰,帮你打开看看?” 事不关己心态的人推开面前碍眼的早茶盒子,抄起筷子夹了口白米饭刚送入口中,耳边忽地响起了沉倩的惊呼声。 孟以栖被她的大惊小怪吓了一跳,扭头便看见师姐手心里展示的一枚胸针,半个巴掌的大小全是闪耀的钻石组成,唯独中间镶嵌的粉钻最为珍稀。 “这么重的钻石得花多少钱啊?”沉倩从李雨霏手里小心捧来胸针近距离欣赏,第一次肉眼得见华丽昂贵的钻石珠宝,此时此刻除了羡慕只有羡慕。 “千金博笑颜,一大早赔礼谢罪来了,那你两之前就闹不和了?”突然恍悟过来的李雨霏终于能够理解孟以栖为何怨气冲天,原来有人今天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是啊,”沉倩忙不迭替主人公答复师姐,“栖栖这周都跟我住在宿舍里。” 李雨霏夹起一块鸡翅放去了孟以栖碗里,省得心思跑偏的人一直在扒白米饭,又主动问及她不想提的感情问题,“前一阵子两人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吵架了?” 因为他的心有不甘,因为他的冲动自负,孟以栖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憋屈,故而今天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自己,但也令她意识到了杨靖安骨子里的傲慢。 “不想说就不说了,多吃点。”李雨霏说着又给不想回应的人夹了块虾。 师姐圆场的话音刚落,孟以栖随即坦白了心里的不满,“他之前老是疑神疑鬼,总觉得我和梁泽帆还有联系,上周又逼着我在妈妈面前公开关系,总之他做事情向来随心所欲,但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今天也不会把病房闹得一塌糊涂。” 后续了解了事情全貌,沉倩很难不共情孟以栖,“大外甥的确有点过分!” 李雨霏瞥了她一眼示意不要火上浇油,本着化解矛盾的态度来理性分析,“他疑神疑鬼其实也正常,你想啊,梁泽帆是你的初恋不提,还曾向你求婚成功过,他从心底里就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威胁,所以看见你们一起免不了胡乱猜疑。” 然而孟以栖油盐不进,“那说明他对我信任度不够。” 李雨霏听了继续劝解道:“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梁泽帆与你恋爱时一直都光明正大,父母亲双方也认可你们的亲密关系,反之他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才如愿以偿,可是还要掩掩藏藏不知何时能出头,他心里不平衡的时候难免会犯糊涂,但最终还不是顺了你的心意吗?” 师姐的话涉及到孟以栖从未考虑的层面,也逐渐意识到有人心底的不甘源自于何,一时间陷入了无力反驳的矛盾情绪当中。 沉重的气氛里,沉倩接收到了师姐的眼神信号,连忙端正心态帮腔,“怪不得大外甥一大早就过来了,明显是要跟你承认错误的态度,只是哪晓得正好碰见你被人欺负,所以炮仗性子才一点就炸了,但出发点也是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他这次算是关心则乱了。” 道理虽然显而易见,但论起接受又是另回事,谁都无法切身体会她的抉择与难处。心里乱糟糟的人抬头看了眼倒戈相向帮他说好话的两人,感觉自己像住进了敌营,“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李雨霏客观坦言,“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错误,我们一般只劝和不劝分。” 沉倩也一个劲地点头应和,“讲到底大外甥还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作天作地!” 那什么才算根究到底的错误呢?非得出轨家暴欺骗隐瞒才可以上升原则性?可不管她们怎么好言劝和,无动于衷的人始终有自己的准则,也不会再轻易原谅有人我行我素的臭毛病。 在各路眼色与议论声里过了几天,庄家聪拿到赔偿金立即办理了出院手续,属于孟以栖的麻烦终于告一段落,也意味着失去了原有的平静生活,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窃窃私语的焦点。 下午查完房回来,导诊台那里打来电话,刚坐下休息不久的人又出了办公室,竟于走廊上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余扉手里拎着果盒正在向她招手。 孟以栖万万没想到来找自己的人会是余扉,忙走上前来与她问候,“余小姐,是你找我啊?” “打扰你了,”余扉坦言来意,“上周桉桉跟我说在医院撞见了孟姐姐,今天正巧过来办理一些手续,想借机会感谢下你替我照顾女儿,所以问一楼的服务台找到了你的科室。” “小孩子肚子饿了,我只是请她吃了顿午饭而已,”孟以栖连忙推回了她递来的果盒并表示,“余小姐也算是杨靖安的朋友,真的不必要客气。” 余扉脸上的笑容忽而卡顿了下,“杨靖安跟你提过我?” 孟以栖点头,“有一回我和他在超市碰见了桉桉跟她的姑婆,他跟我说你们是留学期间认识的同学。” 看似简单的一段回话,余扉却从中捕捉了重要信息,有人多年梦寐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反而一笑带过抱歉了句,“那天桉桉姑婆说了不好听的话,还请孟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孟以栖压根没有在意姑婆口里的骂骂咧咧,反倒本着好心提醒一无所知的余扉,“余小姐,你女儿乖巧懂事可爱,我很喜欢她的童真,那天看见她一个人在花园溜达,小孩子可能一时贪玩不注意,但身为长辈一定得有基本的安全意识。” 余扉听进了心里,再次感激她的好意,“姑婆是有些大意马虎,我那天回去得知后也说了她,多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 后面,余扉执意要将答谢的果盒送出去,甚至不惜拿女儿做借口,“孟小姐,你如果不肯收下果盒,估计桉桉要亲自从病房过来送给你了。” 闻言,还在推拒的人忽然间恍悟,“桉桉住院了?” 余扉点头,面上露出了为人母亲的自责,“支气管肺炎,医生说至少要住院十天。” 孟以栖不禁唏嘘道:“这个季节是病毒高发期,小孩子得肺炎咳嗽可受罪了。” “也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我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吊水。” 既然如此,孟以栖也省得客套了,大大方方地接过了余扉手里的果盒,“东西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去陪桉桉吧,等她精神状态好一点了,我找时间过去看看她。” “我回去告诉桉桉,她一定会很高兴。” 短暂的接触戛然而止,孟以栖目送余扉转身离开了神内病房,而后拎着精美的进口果盒回了办公室分给大家,自己只留了个苹果放在桌角充当平安符。 Ch.84 集团年底有答谢友商的饭局,杨靖安与一行人踏进设宴的尚院时,前院里欢歌笑语正在举办浪漫的求婚仪式。 人群里,一袭素衣的女人即便站在角落也十分显眼,身旁的陈临河捕捉到老板的目光停留某处,回眸便看见了立在玫瑰海洋里的孟以栖,饱满的高发髻拉长了脖颈线条,略施粉黛的五官光里清丽动人,焕然一新的温婉气质让人忘了急诊病房外的锋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颜多看了几眼,忽而发觉了老板魂不守舍的根本原因。 陈临河扭回头来壮着胆子揣摩老板心意,“需要我去请孟小姐过来?” “让她多开心一会。”还算自知之明的人即刻摆正了视线,随后与友商们一同踏去了后院。 饭局到了后半场一大半人都喝得醉醺醺,陈临河依照吩咐将友商们全部送上了车,折返回来路过楼下许愿池时,竟然撞见孟小姐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寒风里聊天,她似乎还喝了些酒,醉意微醺地娇笑着。 陈临河没有久留,转身进了楼内,老板此时正在包间的休息室里养神,不过有扰人的电话接二连三响起,他的耐心也似乎达到了临界点,手机按下免提往茶几上一扔,寂静的屋子里顷刻回荡起熟悉的话声,陈临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立马收住了推门的动作。 “你明天有时间吗?” “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已经一笔勾销了。” “相识一场,没必要这样对我吧?” “相识一场,你算计我,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门内不久传出刺啦的擦火声,杨靖安靠在沙发里点了根烟,语调一转,“若是你有难处大可直接联系陈秘书,只要不过分我都帮,毕竟你有恩于我。” “这个忙只有你本人能帮得上。”余扉紧接坦白来意,“桉桉肺炎住院了,成天哭着求我见你一面,医生讲孩子情绪低落不利于恢复,我不得已打这通电话是想请你安抚下她,孩子真的很想你。” “余扉,你脑子一定是糊涂了。桉桉是你的女儿,你身为母亲都安抚不了孩子,何况我?”不过拒绝归拒绝,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杨靖安还是有松口,“如果你接受的话,明天我叫临河把桉桉转去私人医院。” “不必了,”僵持一阵无果,余扉彻底死了心,“打扰你了。” 通话掐断,空气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杨靖安头晕目眩地靠在沙发里吞云吐雾,好半晌终于不耐烦地出声,“还没听够?” 陈临河立马推门进了屋子,询问老板意见,“余……小姐那里需要我怎么做?” “没听清楚?”杨靖安反感地瞥了眼多管闲事的人。 陈临河当然了然,讪笑一声作罢了。 屋子里热浪翻滚,陈临河见老板燥热难安,走去控制开关那里调低了温度,背着身听见杨靖安问他,“前院结束了?” 老板应酬结束仍周旋此地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可是那位竟在眼皮子底下与旁人风花雪月,陈临河心想自己过会一定不能添油加醋。 “还没。” 隔着一栋楼都能闻见露天那里传来的笑闹声,杨靖安倒想看看她到底能玩到多晚,今夜异常有耐心的人吩咐他,“叫阿珂在外面盯着点,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陈临河应声退出休息室前犹豫了下,“杨总,我刚才回来有看见孟小姐。” 散漫靠在沙发里的人偏过头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耐心告罄的口吻,“有话就说。” “孟小姐和一个男人在楼下的许愿池边赏月。” 有人脸上不出预料闪过一丝不悦,坐起身来灭了手里那半截烟头,而后抄过洛克杯用酒漱了漱口才朝门口踏来。 前一阵得知叶紫即将订婚的好消息,黄宇轩紧接将孟以栖拉进了求婚群聊,亲眼见证了他从布置准备到求婚成功的流程,身临其境投入的人为叶紫的幸福时刻动容,借庆祝的时机和大家喝了不少酒。 闹哄哄的气氛令孟以栖逐渐喘不上气来,她同发小几个知会了声溜去后院透气,独自坐在许愿池边静待没多久,一个自称黄宇轩朋友的男人找了过来,坐下先讲了几个冷笑话逗她开心。 幽默的男人十分健谈,即便孟以栖回话不多,冷场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两人不尴不尬地聊了一圈,男人才适时拖出了核心话题,“对了,我听宇轩女朋友讲你还是单身?” 孟以栖早已经不是单身人士,但她现在连发小都没有坦白,更没必要知会一个不熟的男人,于是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 男人面上露出了庆幸的微笑,可惜蓄谋已久的话还未脱口而出,喷泉池雕塑后方忽然走出来个人影,大冬天的夜里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松松垮垮解到了胸口,一副醉气熏天的样子瞪着双眼。 酒后反应迟钝的人好半天才发现身前多了双鞋,抬头便看见脸红脖子粗的杨靖安,心下第一反应是漏了几个节拍。 “你是?”问话的男人不由自主看向身旁的孟以栖。 “我也不晓得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杨靖安盯着眼睛闪躲的人冷笑了声,“不如你问问她?” 孟以栖当然听得出他口吻里的讽刺意味,也晓得他此时故意叫自己陷入难堪的目的。 两人眼神较劲了半天不受干扰,有人才觉察出自己电灯泡的身份,然后借口快速溜离了许愿池。 外头寒风凛冽,起先浑然不觉冷意的人也开始哆嗦,无视杨靖安诘问的神色起身便要原路返回,却叫没轻没重的人立马攥住手腕拽了回来。 “放手!”孟以栖满脸恼色地试图挣脱他手掌心。 “不需要原来是这个意思?”杨靖安魂不守舍地冷静了几天,唯一没有想过那是分手的可能性,可是她刚刚却当面肯定了单身,他承认心里面慌了。 孟以栖疼得眉头紧皱,绷紧脸色吼他,“你放手!” “我以为冷静几天再见面时能够心平气和!” 孟以栖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心平气和?宁愿拿钱拿势摆平自己制造的麻烦,都不愿稍稍改改自己冲动的臭毛病!”受够了他的傲慢自负和蛮不讲理,孟以栖用力打着他快掐断自己腕骨的手,“你弄疼我了!” 哑口无言的人这才发觉自己力道过度,松手时,没有站稳的孟以栖因为头晕脑胀,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倾倒而去,脚跟退后几步忽然踩了空,猛然间掉去了身后的许愿池。 溅起的水花落到杨靖安脸上时,慌张的人立刻踩入了许愿池,“栖栖!” 一头扎进水里的人被杨靖安拽出水面时呛了好几口,浑身都被刺骨冰寒的池水浸得湿透透,唯恐她受凉染上风寒,杨靖安连忙抱起人直奔去了楼里。 陈临河正准备离开,楼梯口响起了动静,有人踹开溜着缝隙的门进来了,地毯上随即落了一路水渍,老板抱着女友去了沙发开始扒衣服。 沙发里的人冻得牙齿打颤,死死攥着大衣领口给了杨靖安一脚,偏他浑然不觉房里还有外人在,甚至坐在地上急得骂骂咧咧,“脑子也进水了啊?不脱衣服等着发热啊?” “滚!”孟以栖又冷又气,懒得再跟他多废话一个字。 陈临河意识到为时已晚主动发出了咳声,招来后之后觉的人一记冷眼,“还不赶紧出去!” 陈临河欠身退出后,杨靖安爬起来锁上了门,又将室内暖气调高了几度,才走来沙发边跪在地上帮她脱衣服。 主意大的人脱到连内衣都不放过,被孟以栖一把搡开了手,“你干嘛?” “湿衣服都要脱掉。” “脱了我穿什么?”孟以栖后退蜷缩去了沙发角落里坐着,皮肤接触空气后立马起了层鸡皮疙瘩,好在杨靖安很快找来一张毯子盖在身上,又拿了条毛巾替她擦干了头发。 湿衣服自然穿不了,杨靖安吩咐王南柯回住处取一套睡衣过来,在此之前,他自作主张去了前院帮她拿包,借着有人认出自己时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等孟以栖身上回暖时,杨靖安才折返而归,手里除了一杯热姜茶,竟然还有她落在前院的包,脸色忽而又紧绷了起来。 有人看在眼里递来姜茶杯子命令,“喝了。” 接过姜茶的人盯着他扔去茶几上的包问,“谁叫你过去的?” 杨靖安不爽的脸色告知她死了掩藏的心,“有人晓得我是你外甥的身份,估计过不了多久,你父母那边就有消息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以商量的口吻谈判,“孟以栖,我们是时候该谈一下公开的事了,防患于未然。” 孟以栖发现有的人天生擅长转移矛盾,几句话就一带而过了她受的委屈遭的罪,越想越恼火的人扔了姜茶抄起身后的抱枕来捶他,手下毫不留情可言,口里更是怨气冲天,“闯祸犯错的人不是你吗?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杨靖安随她打随她闹,雕塑一样无动于衷,有人终是疲倦了,扔了抱枕又坐回了角落里。 僵持的沉默里,杨靖安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该我的责任我担,动手前没考虑到你的处境,宁愿拿钱拿势解决麻烦,都不改改冲动的臭脾气,对不起,非常诚恳。” 他道歉了,可孟以栖却感觉不到一丝释然,甚至觉得他是在为另一件事开辟路径。 果然,杨靖安语调一转看向角落里的人,眼里尽是失落,“栖栖,你为什么连一个陌生人都要提防呢?” “说不说是我的权利,我没有必要知会他!”孟以栖反驳了回去。 “那家里人呢?”杨靖安不会再任由她耗时间,他怕夜长梦多,更怕千难万阻,“还是你认为早晚都要面对现实这句话只针对我?” 被逼到绝路的人心里无奈,“杨靖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要的是光明磊落,你不会懂我这种人的心理,只会怪我不识好歹,贪得无厌。”杨靖安面上闪过一丝讽意,“谁叫我是你的第二选择呢?” “你什么意思?”孟以栖顷刻冷了脸。 寝食难安的几天里,杨靖安时常回忆起云大念书的那段记忆,自己也曾有过如今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心态,所以总想着抢先俘获人心将她据为己有,所以仗着那丁点的自信心布置了场告白之夜,可口口声声答应的人却又一次将他忽略不计了,甚至过了几天才晓得谁陪她度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第二选择的人心里永远过不得这道坎。 “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你在哪里?” 突然的跳跃令孟以栖皱起了眉,不曾忘却的记忆也深刻浮现脑海,哑口无言地看着言辞激烈的人替自己回答,“你和梁泽帆在隔壁的风景区爬山,你们一起登顶看了浪漫的日出,日落后留在民宿赏月观星,你的二十一岁生日有初恋学长相陪,二十岁生日有重要的室友师姐庆祝,唯独我杨靖安反反复复只配做个备选项!” 孟以栖越听越迷惑,“反反复复是什么意思?”受够了被他误解的人极力反驳,“过二十岁的生日前我分明跟你道了歉,也想过提前一天跟你庆祝,是你不听我讲完就挂了电话!” “那二十一岁的生日呢?”杨靖安容不得她再满口义正言辞,“答应了我又来反悔,电话不接,手机关机,你晓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船上等了你多久?”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孟以栖用尽全力搜寻记忆,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 杨靖安看着她不承认的嘴脸冷笑,“你只是不在意我罢了,何必装这副忘光了的样子?” 绞尽脑汁想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人也失去了还口的本能,因为有人眼中责备的冷意戳痛了她的受尽委屈的心,一声不吭扯下了毛毯开始捡地上的湿衣服穿。 杨靖安见状气恼,抢了她手里的湿衣湿裤,“一言不合就拿离开惩罚我!” 气不过的人一把夺了回来,“是!我没本事为自己没犯过的错开脱,惹不起你躲还不行吗?”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到有人噤了声。 杨靖安阴着脸目视她把湿衣服一件件穿上身,去意已决到对自己痛恨至极,抄过茶几上的包撞开他便往门口走。 “五年前你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想不通原因,更不愿承认你转头爱上别人的事实!”心有不甘的人吼着怔在门前的孟以栖,“我要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有错吗?” 义正言辞的质问掷地有声,心痛的人眨眼泪流满面,转过身来终于说出了曾予自己最不愿回忆的苦衷,“这么多年来我也想不通你为何完事后会叫我夕梦,前不久我才晓得原来是那晚我拿了瓶冰过的酒刺激你,你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把我误以为别人,可我却失去了最珍视的尊严和自爱,你没有资格管我转头爱过谁,我也配不上你的执着!”紧接从包里掏出了那份贵重的礼物,不配拥有的人连盒子扔还去他怀里,转身拧开门锁冲出了休息室。 王南柯不知何时过来了,孟以栖擦着泪绕开他下了楼,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立时进了屋,只见那张面色如灰的脸上情绪复杂,从最初的愕然诧异到最终的自责内疚。 “哥,栖栖姐跑了。” 杨靖安捡起沙发上的毛毯走来递给王南柯,口吻里第一次有了令他陌生的心虚,“她落水了,这个给她披上,把人安全送回家。” 王南柯领命接过毛毯立马下楼去追人了。 Ch.85 抓肝挠肺的人悔了一晚上没合过眼,曾经如何都想不通的原因被孟以栖当成疮疤揭开时,杨靖安才发觉原来一手造成不可挽回局面的人竟是自己,比起她曾遭受过的信念坍塌与心灰意冷,他在她面前又何来的心有不甘与理直气壮呢? 天刚蒙蒙亮,酒醒彻底的人挑了辆车赶赴海棠湾请罪,可孟以栖却早已经去了医院,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好再擅自闯进神内病房,立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给她拨电话,他想着哪怕电话里先态度端正地认个错,也要让她收回那句“配不上”的气话。 执着的人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均被掐断,晓得她在气头上更需要冷静的空间,杨靖安最终还是认栽地放下了手机。 人潮如织的出入口,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杨靖安失神地望着住院部的方向发呆,直到后方传递来的呼唤将他拽出了情绪低谷。 “真的是你。”余扉意外地走上前来问候,熬过夜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有人立马驳斥了回去,“你误会了,我过来找女朋友。” 余扉撤脚挡住了他的去路,口里不知是挽留还是讥讽,“孟医生在神内病房,你不识路的话,我可以领你过去。” 不领情的人冷冷扫了眼多管闲事的人,提醒她去忙正事,“大清早不用陪孩子?” 余扉拎起手上的果篮、牛奶将烦恼说与他听,“桉桉昨晚闹了一宿没怎么睡,好在隔壁床的孩子快好了,家长带回去过了一夜,我出来买份礼物感谢人家。” 她眼底的青黑不难觉察,杨靖安却无生出怜悯心,偏身绕开了挡在身前的人,本着良心丢下一句,“有转院需要联系临河。” “云医的儿科很好,”余扉紧随擦身而过的人走到了身前再次拦截,口若悬河道:“是桉桉在跟我置气,故意不好好治病。你知道的,这个孩子从小冷暖自知,会讨好她喜欢的人,会看眼色说话做事,不惜用自己的健康来达到目的,纵使我对她的做法很生气,但我没有资格朝她发火,我多希望给她一个健全的家庭,可我和桉桉都没有那个好命。” 杨靖安错开了余扉捎带遗憾的目光,后者却没有放弃昨晚贸然打扰的初衷,“我不奢求其他,否则也不会一笔勾销了还来打扰你。孩子生病了故意折腾自己,我请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劝劝她吧?” “你好好的,我有什么资格替你管孩子?”拒绝的话音刚落,儿童病房的紧急电话打来余扉这里,杨靖安只见她一改容色瞬间慌张无度,“出什么事了?” “桉桉不见了。”后怕不已的人眼泪说来就来,“医生讲找遍了儿科都没有看见她,早知道我昨晚不应该骂她不懂事,她一定是怪我才一声不吭跑不见了。” 再走已经不可能的事了,杨靖安立即跟着余扉赶去了儿科,身为母亲的人早已经急得团团转,医护人员那边也正在调取监控录像,画面里能清晰看见余忆桉独自走出了儿科,走路颤巍的小孩在楼下转角消失后彻底没了踪迹。 一群人围在监控室分主次责任,吵吵嚷嚷不说还浪费时间,早就厌烦的人转身踏了出去找孩子,或许意识到走丢的时间不算太长,医院那里也加派了人手开始搜寻。 儿科楼下拐弯就是一条悠长的连廊,两边直通往内外科住院楼方向,一路上人流络绎不绝,一米左右的孩子走在其中说不准就拐去了哪个角落。 杨靖安转在周围找了几圈无果,问了巡逻的保安也没发现孩子踪影,偏在路过内科住院部楼下时,余光一瞥正巧看见花圃里蹲着个人,大步跨下台阶的人走到花圃前顿时松了口气,连人带猫从簇拥的花草里提到了水泥地上。 桉桉怀里的流浪猫应激跑了,她本人却开心坏了,还以为是刚才闭眼许的心愿成真,冲着从天而降的杨靖安立刻抱了过来,口里还雀跃地高声喊道:“爸爸!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我了?” 杨靖安自然没有应声,轻轻扯开了抱着小腿的余忆桉,面色不虞的人蹲了下来,“桉桉,叔叔不是你爸爸,已经讲了很多遍。” 余忆桉天真道:“你和妈妈结婚不就可以做我爸爸了吗?” 这就是杨靖安拒绝见孩子的原因,说得口干舌燥都不如消失来得见效,反正年月会教会她对关系和情感的认知,可是眼下即便有些话会令她失望、不解,杨靖安也要纠正,“叔叔以后会和自己的女朋友结婚,做不了也不会做桉桉的爸爸。” “是我和妈妈不听话吗?”失落的人亦是不解的神色,“叔叔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爸爸?” “因为桉桉有自己的爸爸。”余忆桉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病服,杨靖安脱了大衣罩住了还在咳嗽的孩子,改口知会她,“你偷跑出来,妈妈很着急,叔叔先带你回去见妈妈。” 余忆桉却扁着嘴巴伤心地哭了出来,“可是妈妈没有带我见过爸爸啊,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 本就不该是杨靖安插手的环节,自然也当做一无所知,“叔叔也不清楚,桉桉要自己问妈妈。” 这时,余扉也正好找了过来,急过头的人看见哭鼻子的女儿顿生内疚,所有气恼都化成了庆幸的拥抱,“桉桉,妈妈错了,昨晚不应该凶你,下次千万不能乱跑了,知不知道?” 许是看见余扉流了眼泪,桉桉也认识到了错误,咳得喘不上来气的孩子扑进了妈妈怀里哽咽,心疼到余扉彻底遗忘了身侧的杨靖安,抱起裹着大衣的人连忙回了儿科病房。 孩子回来立即做了检查,雾化的时候,余扉退出病房找杨靖安,穿着羊绒衫的男人正坐在长椅上打电话,好半天才发现前方恭候多时的余扉。 她递来手里的大衣还给他,“耽误你时间了,孩子没事了,你去忙吧。” 青阳县施工地上出了点状况,杨靖安需要立即赶过去处置,的确没时间耗在别人的家事上,起身接过大衣套上身,临走前,他朝人多了句嘴,“她也快六岁能记事了,你打算骗她到什么时候?” “小孩子现在能懂什么?”余扉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等她长大一点更容易理解。” “离婚跟死了可是两码事。”杨靖安讲话向来直白且难听,也不掩饰自己的困扰,“也麻烦你跟孩子解释清楚,省得她每回见我都乱喊。” 余扉无能为力地笑了笑,“桉桉打心里喜欢你,孩子气地想让你做他爸爸也正常,毕竟你以前对她很呵护。” 杨靖安的脸色瞬间黑透了,“正常的是你应该要正确疏导孩子的认知,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对她而言微不足道,她缺失的那份父爱强求不得,你给了她太多希望不见得是件好事,哪怕是年龄小也有知晓身世的权利。” “你不会懂生来就失去的痛,我不想叫她过早经历。”余扉执意道。 “也是,”杨靖安冷笑一声,识相地闭嘴了,“你的孩子自然你做主。” “靖安——”余扉转身追来,置若罔闻的人却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她只能自作主张在外卖软件下了一单甜品。 孟以栖直到午后才把飞行模式关闭,除了妈妈有打来两通电话,还有杨靖安发来的一条消息,简简单单却直白明了的叁个字:我错了。 企图拿这一句歉意就抹除两人之间的矛盾,孟以栖当真发觉有人的倨傲从来没变过,哪怕他占不到一点理也可以仗势欺人。 孟以栖删了他的对话框眼不见为净,转头立马给妈妈回了电话,何清那头听闻她嗓子有点哑,嘴边的事情都忘了,“宝宝,你生病了啊?” 早起就发觉自己不太舒服的人已经紧急吃了药预防,不得已撒了谎,“没有,最近上班话说得太多了,喉咙不太舒服。” “那你要吃点喉片,嗓子疼得话买点砀山梨回去煮,里头放一点点冰糖加几颗红枣,煮化一点喝了能润嗓清肺。”何清不嫌啰嗦地吩咐到她答应下,又提了嘴冬至的打算才挂了电话。 忙了一上午没歇下来,早就肚子饿的人拿过饭卡退出了办公室,沉倩还在导诊台那里跟同事们聊得投入,窃窃私语的几人都没发现她走来身后,出声时吓得一帮人立刻收起了议论声。 惊吓过度的人扭过头来看着脸色茫然的孟以栖,大脑一片空白了,“怎么了?” 孟以栖觉得她莫名其妙,哑着嗓子反问,“不去吃饭吗?” 喧闹的食堂里面对面坐着吃饭,两人皆是胃口平平的状态,一个是被突如其来的瓜塞得饱饱,一个是因为烦心事不断加之喉咙痛。 沉倩正纠结要不要向孟以栖坦白时,隔壁桌来了两位儿科的住院医师坐下,注意力立马转移了过去,“你们怎么搞到现在才吃饭?” 两位灰头土脸的住院医师见到饭就往嘴里扒,其中一人生无可恋地嚼着米饭向她吐槽,“等你轮转到儿科就明白了,一栋楼全是小孩子的哭声叫声,我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医生还是保姆了,现在能坐在食堂吃饭算早的了。” “可不是,要是今早那个小女孩没找到,我们连饭都没得吃了。” 沉倩听到“小女孩”筷子都撂了下来,立刻打起了精神,求知若渴,“怎么回事?” 负责这床孩子的住院医师长叹了声气,“这小女孩自打住院后叁天两头找爸爸,她妈妈就当做没听见似的不理会,昨晚孩子情绪上来一直哭闹折腾,把隔壁床的病友都吵回家了不止,今早上趁我们查房前她妈妈不在一个人偷跑了出去,把我们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一顿好找!” 隔壁床的住院医师也来搭腔,摇头晃脑地打趣道:“结果啊,人孩子溜出去还真的把爸爸找回来了呢。” 沉倩一听,内容与画面不正与同事在楼下撞见的联系上了?张嘴结舌的人眼神慢腾腾挪向了对面,只见垂头想心事的孟以栖突然端上餐盘站起身。 “倩倩,我去病房探望一个朋友,你先回去吧。” Ch.86 午间的儿科病房安静许多,廊道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孟以栖在导诊台问护士要了病床号,拐弯走了十来米定在了一扇半开的门外。 病房里,情绪好转的余忆桉正在和隔壁床小病友玩耍,坐在床边的余扉手里一把水果刀削着果皮,同屋里另一个陪床的孩子妈妈在话家常。 “桉桉妈妈,早上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爱人吧?” 满肚子好奇心的女人见余扉摇了摇头,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那我怎么听你女儿喊人爸爸啊?” 敏感的孩子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来,说多错多的人顾忌女儿的情绪,委婉地敷衍了句,“峰峰妈妈,我没有结婚。” 稍有阅历的人一听就懂了含糊其辞的潜台词,峰峰妈妈讪笑了声借打电话出了病房,拉门之际,嘴里面嘀嘀咕咕,“怪不得孩子死活要找爸爸,搞了半天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啊。”背后说闲话抬便就撞见门外的人,做贼心虚的女人吓了一跳,“小医生,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啊?” 孟以栖连忙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来找人。” 听闻动静的余扉走过来便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孟以栖,立刻放下刀和水果来迎接她,“孟医生进来坐。” 孟以栖带了时令水果、儿童牛奶,还有最受欢迎的橘子罐头来探望,礼尚往来的孩子懂事地拉来妈妈吩咐,“妈妈,你去把爸爸给我买的蛋糕拿过来,我要分一块给孟姐姐吃。” “桉桉,姐姐已经吃过饭了,”孟以栖手指着嗓子眼拒绝了,“喉咙还有些不舒服,蛋糕你自己留着吃吧。” 余忆桉摇头晃脑,“爸爸讲了,我生病了不能多吃,对吧妈妈?” 脸色微有尴尬的人没有应声,微笑着来劝客气的孟以栖,“孩子的心意,少吃一点吧,我去给你切。” 余扉切了个叁角块准备递给孟以栖时,被余忆桉殷勤地接到了手里呈过来,脸上洋溢着得意道:“孟姐姐,这是爸爸给我买的蛋糕,我请你吃,谢谢你来看我。” “多谢桉桉,也希望你早日康复出院。”孟以栖接过蛋糕时看了眼内馅,脑海里不自由主挤进一张厌倦的脸,不过很快又抛去了脑后专心吃蛋糕。 孩子见到喜欢的人总是话语密集且掏心窝子,绘声绘色地分享与妈妈赌气的几天自己如何伤心,今早又是如何躲过医生阿姨的耳目偷跑去了花园,还有爸爸从天而降找到她那刻的欣喜若狂,唏嘘的人听着看向了桌边忙碌的余小姐,从未想过她居然是未婚状态下独自抚养孩子。 “桉桉,你今天讲话太多了。”余扉转身走来将杯子递给她,“把蜂蜜水喝了,让嗓子休息一会。” 孩子估计也说得口干舌燥,捧住杯子咕噜喝了起来,一杯喝完后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吃完蛋糕的人识趣地提出了离开。 病房外,余扉一路相送孟以栖走到了导诊台留步,“孟医生,感谢你今天过来探望桉桉。” “应该早点过来的,这几天科里工作太忙。”不加掩饰的人坦诚道:“前面听同事说儿科早上有个孩子跑丢了,我听着描述好像就是桉桉的样子,所以赶紧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显然多虑了,孩子状态挺好,甚至能口若悬河地聊天。 余扉头疼地笑了笑,“之前一直跟我闹脾气不配合治疗,今早又偷偷跑出去把我魂都吓丢了,好在……”后面的话及时收住了,可说与不说,听者似乎都明白了。 孟以栖识相地带过她不愿提及的人与之告别,“孩子身体重要,余小姐,你回去陪桉桉吧。” “再会。”余扉目送孟以栖走进了电梯,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病房。 神内病区一如既往的午休常态,双手揣兜的人拐进廊道时撞见好几个交头接耳的同事,孟以栖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大家看到她走来立即往四周散开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躲人一般的心虚。 一头雾水的人只好收回了手,她本没有在意大家接二连叁的奇怪举止,直到临晚下班在更衣室换衣时留了个心眼。 “搞不好孟医生就是被他男朋友骗了!” “你真的听清楚了,不是空耳吧?” 两个实习生一前一后进了空无一人的更衣室。 “我年纪轻轻的耳聪目明好吧?”实习生笃定的口吻,“那个小女孩叫的就是爸爸,还说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唏嘘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有孩子不见面,不是离婚了,就是压根不想负责任!” “我觉得离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沉医生不是也说她男朋友未婚,而且孟医生不像是愿意当后妈的人,十有八九也被蒙在鼓里!” “那他男朋友胆子好大,孩子生病了都敢带到眼皮子底下住院。” “胆子不大能在病房里挥拳头吗?” 嘻嘻哈哈的笑话声顷刻间荡漾开了,其中一人朝柜子后面走来时,孟以栖立刻拎包踏了出来,吓得两个实习生面红耳赤地立在原地。 “孟医生,不好意思啊。”尴尬的实习生们立即向她道了歉。 大脑混沌的人深呼吸着向她走来,握着拳头只问了一句,“你看清楚了吗?” “我在休息室也见过你男朋友,肯定不会认错人,”实习生从兜里取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她看,“而且我还拍了照片。” 孟以栖拜托实习生发一份给自己,而后先离开了气氛压抑的更衣室,走廊上闷头走路的人没听见沉倩的呼唤,随人流挤进电梯离开了内科住院部。 脑子里是各路信息与困惑交织,眼前是照片里一览无遗的画面,过去的种种疑问恍然间有了答案,她以为桉桉口中抛妻弃女的爸爸另有其人,从未想过余扉与杨靖安之间超脱了同窗关系,越往深处想越灰心丧气难以置信,不知不觉走进了淅沥沥的雨中。 受惊的人立在雨幕里一动不动,直到冷意浸透了颤抖的身子,她才从包里找出雨伞在头顶撑开,浮想联翩的人一路走回了海棠湾。 雨伞上都是水,按照平时习惯应该要抻开晾干,孟以栖今日却随意往阳台里一丢,回到屋里第一件事拨给杨靖安质问,可对面却掐了她的电话,再拨过去时已经关机了。 什么意思?以牙还牙吗?孟以栖恶劣地揣度着过分的人,满肚子的恼火无处发泄,气得顿时哭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今天连一个傻子都不如,在议论纷纷的同事们面前闹了笑话,在一清二楚的余小姐面前丢了脸面,此刻脑子里全是桉桉的滔滔不绝,以及余小姐欲言又止的神色,直到现在想来才晓得,原来不是不想提,是不方便提罢了。 胡思乱想了一夜的人次日醒来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里接通了何清的电话,后者知晓后连忙赶了过来照顾。 一连两日受了凉,孟以栖烧得严重,何清喂她吃了退烧药,拿热毛巾擦了几遍身子,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情况好转。 何清闻见动静推门进了卧室,病殃殃的人睡了觉过来正在找水解渴,她忙走过来夺了冰凉的杯子,“病了不要喝冷掉的水,我给你兑点热的来。” 何清忙前忙后没歇下来过,送了温热的蜂蜜水过来,又盛了小米粥和鸡蛋饼端来,吩咐她就卧在床上吃。 脸色苍白的人胃口平平,各吃了一半就不动了,何清没有强迫她再多吃点,起身去了浴室取毛巾和脸盆,回来时恰好撞见她气恼地扔了手机。 何清拧干热毛巾替她把身上的汗擦了,又找来干净的睡衣给她换上,再拿温度计量了遍体温,确定烧退了才放下心来。 “宝宝,你再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我晚上就在隔壁房守着,你醒了要什么就跟妈妈讲。” 话音刚落,心头难受的人一时没忍住情绪,泛红的眼眶瞬间涌聚了泪水。 “怎么回事啊?”猝不及防的何清急得上手来替她抹泪,“出什么事了你要跟妈妈讲啊?” 怕妈妈担心,孟以栖急忙收住了突如其来的情绪,哽咽道:“没事,我就是想你和爸爸了。” 身为人母最见不得听不得这些,何清心里也感触颇多,毕竟孩子离开他们在外工作,一家人即使在一座城生活,见面的次数也寥寥可数。 何清立即坐到床边来了,心疼地抚摸在她瘦削的脸,“想家了就回来,要是工作忙走不开,爸爸妈妈开车过来陪你,别一个人憋在心里难过晓得不?” 妈妈的安慰声令人有了依赖,孩子气的人一头扎进了怀抱,何清也甚是怀念小时候的女儿,襁褓里亲手喂养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不疼不爱不护,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就怕她不好好吃饭,怕她在医院工作辛苦,怕她天冷了感冒发烧,更怕她感情里又栽跟头…… 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不够坦诚,何清也猜到女儿病了还另有原因,否则不会气到把手机都关了。 “栖栖,妈妈晓得你谈对象了。” 还在怀抱里人闻言抖了一下,好半晌不敢抬头回话,直到何清拉她坐直了继续坦白,“就上回来帮你换床单被罩那次,我在地板发现了一盒安全套。” 皮薄的人立马垂下头避开了妈妈的目光,惴惴不安的心也瞬间抖成了筛子。 何清不忌讳讲这些方面,神色自如道:“你长大成人了,又是学医的人,生理方面你比妈妈了解得多,妈妈不怕你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你心里也清楚女孩子的分寸,毕竟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情。” 她脸红着应声,“妈妈,我会注意安全的。” 孟以栖的态度相当于承认了恋爱事实,何清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妈妈跟你坦白的原因很简单,不想装糊涂明明晓得了还瞒着你,也支持你把那个男孩子带回来瞧瞧。” 然而回应何清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她看着难免心里没了底,“不会是又分手了吧?” 没有分手也离分手不远了,那晚揭开过去的疮疤吵了一架后,孟以栖已经失去了当初的信心和耐力,紧接昨日又出了那样叫人连环打击的事情,满肚子的恼怒、猜疑、不安到了此刻,因为妈妈的一句话暂时消散了,冷静的人重获了思考的能力,如果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的话,自然也省去了开头的必要。 孟以栖看着妈妈摇了摇头,不晓得是在回答她的那句话。 “两个人吵架了吧?”何清见她是副不否认的脸色,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态疏导她,“情侣间吵吵闹闹正常。我跟你爸爸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那个时候我也常被他的一根筋气得要命,跟着后头主动来找我求和认错不就好了?两个人谈恋爱不能得理不饶人,要学会有收有放才能继续走下去,吵架也不见得就是激化矛盾,双方要借机交流解除误会。”说到这里又语锋一转,“当然了,原则性问题另当别论,小打小闹还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冲着分开去的,你讲对不对?” 心里无底的人由着自己的私欲冲破了底线,也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小打小闹,即便那个心有不甘的人逼迫在后让她受尽了折磨,孟以栖也晓得自己不全然有理有据,打算年后便向父母坦白关系,可是眼下,她连睁只眼闭只眼的程度都不配了,心里面的第一想法只剩下不值得。 何清等了许久才等到沉思的人嘶哑着嗓音开口,“妈妈,我这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在感情里再受委屈了。” Ch.87 qi uhu a nr.c om 因施工过程中遇到了不可预见的地质因素,石矶文化街区的部分设计方案需要修改,设计单位对施工现场进行了详细的勘查,技术人员连夜组织了技术讨论会,花费了两天时间才调整出了新方案。 杨靖安在青阳县一住就是两晚,第三天下午,王南柯来下榻的酒店接他回市,临走前,好巧不巧与驻守施工地的梁泽帆狭路相逢。 前几日火急火燎赶过来,杨靖安身上除了手机连充电线都没有,自然也忘了躺在书房抽屉里的戒指盒子。 一旦脱离工作私下里接触对方,空气里必然火药味十足,梁泽帆正准备去趟施工地,视而不见朝这走来的人,直到他与自己齐头并进,终究无法再忽视。 “你落了样贵重物品在栖栖那里,她前不久交给我了,改日寻个机会亲自还给梁工。” 即使只字未提何物,梁泽帆却心知肚明,平静面孔里有了几分恨意瞪向得意的人,“东西能还回来,回忆也能吗?” 双手抄袋立在电梯前方的人不甚在意地笑了声,“你现在也就能拿回忆挑衅我了。”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 elu1.c om 梁泽帆回以冷笑,提醒义无反顾的人,“你以为今后你会有好果子吃?” “总比你想吃吃不到强。”电梯门开之际,杨靖安抬脚踏了进去,转身时朝门外咬牙切齿的人丢了句扎心之言,“不过,我还要多谢你做了缩头乌龟,否则我杨靖安何来的第二次机会?” 得意忘形的人乘电梯下来时,陈临河正候在车外等待,老远看见有人从旋转门内踏步而来,立即拉开了后座车门迎接老板上座。 回到市里,杨靖安在海棠湾先下了车,一声招呼未打便不请自来的人按了几遍门铃,屋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以为是栖栖还在生气故意拖延,谁晓得何清突然在眼前推开了家门。 两人看见对方皆是愣了一下,还是何清带着疑惑先出了声,“是靖安啊,你过来找栖栖的?” 这几日忙于项目的设计变更,大部分时间都在开会研讨方案,被困县里回不来的人起先是手机没电错过了电话,后来白天再拨过去紧接成了关机状态,他自是明白有人被那晚的咄咄逼人气伤了心,所以完工的第一时间便赶来这里当面认错。 杨靖安没道理落荒而逃,也将约法三章谨记在心,装模作样地回应道:“我找她有事。” “栖栖还在房里睡觉,”何清替他拿了双棉拖鞋,“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病了。” 正在换鞋的人闻言立刻皱起眉头,“怎么病了?”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倒把何清心里惊讶到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估计前天下雨受了凉,昨天醒来就发了三十九度的高烧,把我吓得赶紧过来照顾她。” 恐怕不是因为下雨才受了凉,而是穿回那身湿衣服在返家的途中感染了风寒导致,越清楚有人因为自己遭受了罪,杨靖安心里愈发底气不足。 “我方便进去吗?”他手指了指次卧方向请示。 何清点头道:“估计也快醒了,你正好叫她起来吧。” 二话没说的人朝次卧快步走去,何清抻头望了几眼没多想,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晚上要吃的饭菜。 感冒的缘故,脑子昏沉的人做了一下午的梦,梦里面的自己回到了大三的暑假,那时她与学长刚步入恋爱不久,冲动的下场导致很不习惯亲密关系,等能够真心实意接纳并珍惜这段感情时,她才恍然发觉有人已经离开她的生活将近一年。 本科第五年时,孟以栖申请了英国读研,那时学长已经先飞去了伦敦读书,彼此在感情最佳的状态时又经历了一年异国恋,等到九月前放宽入学条件时,她终于飞往了英国与当时的恋人重聚。 那时的孟以栖认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就是学长了,所以才能不假思索地答应下了他的求婚,甚至于双方父母都约定好了回国订婚的日子,只是期盼的计划总是赶不上现实的变化。 梁泽帆研究生毕业回国后,孟以栖独自留在英国读书、生活,强制分手带给她的阵痛时有发生,她也曾在阴雨天里仰头找寻家的方向,偶尔会念起那个早就杳无音讯的旧人,脑子发糊涂地猜想着他如今的生活,却在与姐姐的通话里只字不提及他。 长达五年的空白,岁月与距离让彼此做回了陌生人,所以无从得知的那段时光里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光怪陆离的梦跳入了实际,孟以栖脑子里一会是病房传来的抢救信号,一会是余扉带着桉桉来找杨靖安认亲,这会又听见有人温柔地在耳边呼唤她…… “栖栖。” 缓缓睁眼的人借微光看清了人脸,也听清了他口里的悔意,“我就不该让你穿着湿衣服走。” 意识到妈妈还在家里,孟以栖顿时清醒过来,伸手搡开了他压低的脑袋,“谁叫你过来的?” 声音嘶哑的人病容更加虚弱,杨靖安望在眼里后悔无疑,这下彻底自觉了,主动向她承诺,“栖栖,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今后一定说到做到,你愿意哪天公开关系,我再也没有怨言。” 早已经不是公不公开的分歧,孟以栖此刻见到他更忍不住心底攀升的怒意,忍耐着脾气不冲他恶语相向,“你先走,我不想在妈妈面前跟你吵架。” 还要怎么吵?杨靖安心里面慌了,单腿跪在床边固执地不动一下,口里认错的诚恳态度,“五年前那晚是我喝多了,有些意外非我能控制,如果早晓得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我能眼睁睁看着梁泽帆来插一脚?栖栖,我明白从前错得离谱,从今往后我听你的安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吗?” 孟以栖虽然梦醒过来,但脑子还是又沉又痛,偏床边忏悔的人喋喋不休吵得她心里愈发不痛快,秋后算账的眼色看向了杨靖安,“我问你。” “什么?”他着急着回应。 “你是不是把安全套盒子故意扔在了地板上?”孟以栖明明记得盒子一直都放在抽屉里,直到昨天妈妈向自己坦白时,她才从床底下找出来,当时心里便有猜疑,眼下果真看见他眼里的躲闪。 “我晓得错了。”没有否定的人直截了当地表示了歉意。 孟以栖却对他的做法一再失望,连带那些狗屁发誓都不愿信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晓得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心虚的人低垂着头承认了自己的不堪,“我当时心里面憋屈罢了,不是有意叫你在妈妈面前为难。” “反正你目的达到了。”孟以栖对他开脱的解释厌恶至极,不客气地指去房门口赶客,“你赶紧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迟疑的人却一动不动,生怕一走了之后事态更加严重,讨价还价的口吻要一个心安,“什么时候肯原谅我?” “你都不顾及我的难堪了,凭什么要我理解你?”受够了他的得寸进尺,孟以栖压低了声冲他吼他,“出去!” 门外这时正好传来脚步动静,杨靖安立马起身打开了灯,待何清敲门进屋时,一切都归于平静状态。 “靖安,阿姨做了饭菜,你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识相的人犹豫了两秒才来拒绝,“多谢何姨。前面县里的施工地上出了点状况,在那里待了两天没回家,晚上还要去宅子里一趟,就不跟您客气了,下次吧。” 孟以栖才晓得他消失的两天去了哪里,却未生出半分愿意理解的心力,直到他退出屋子也未回头一眼。 何清送走人后,返回卧室问她,“栖栖,杨宛平儿子找你什么事情啊?” 早想好托词的人张嘴就来,“他有个朋友的孩子生病了,想托我关系进儿科住院观察。” 何清还真没想到,不过也不奇怪了,最近病毒高发期,别说儿科的床位不够,医馆里头也忙得要命。 因着有一天是轮休,孟以栖只请了一天假,次日便带病回了医院上班,何清也收拾收拾回了县里。 恢复上班的这几天,科里同事的眼色依旧耐人寻味,躲在背后的议论声也不在少数,当事人却置若罔闻的态度,专注力投入在工作上,终于快熬到了休息日。 王南柯拎着保温食盒来神内交差时,孟以栖正好结束检查回办公室,廊道里,早已冷静下来的人出声喊住了他,“阿柯。” 王南柯听闻呼唤快步从导诊台走了过来,“栖栖姐,今天总算看见你了。” 孟以栖依旧没有收他递来的保温食盒,开门见山道:“你哥在哪?带我去找他。” 王南柯心想好不容易等到栖栖姐的转变,这下恐怕又要扫兴了,“哥和陈秘书昨天就出差了,沿海那边有工作处理。” “又出差?”孟以栖皱了皱眉头顿时心生不悦,对他的行踪已然到了失去知悉权的地步,难怪这几天只差人送些病号餐过来应付,还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小打小闹的程度,一时间气到冷笑,“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飞机票是平安夜那天。” 明天就是冬至了,有人却一直不出面,孟以栖便打算回县里前跟他理清过往,谁晓得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工作最重要,甚至于一通安抚的电话都懒得再拨过来。 王南柯见她眼里泪水打转,着急关心的口吻,“栖栖姐,你找哥什么事情?着急的话,我叫他晚点给你回电话。” 孟以栖扭头用手背揩了揩眼睛才转过身来,“阿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需要当面解决,有劳你转告他,忙完工作第一时间回来见我。” 丢下吩咐的人擦过王南柯扬长而去,本意留在市里住一晚也不愿住了,换下白大褂便叫车回了青阳县。 Ch.88 杨靖安收到阿柯的消息时正与合作商在酒局上应酬,讨嫌的人这几天采用了陈秘书的热心建议,彻底做到了眼不见为净,然而效果适得其反,有人听到他不辞而别更加气恼了。 陈临河有感两束冷光投过来,扭头便撞见老板郁闷的脸,识相地低头凑了过来,“杨总,您有吩咐?” 手里夹着烟的人吩咐道:“查下最早一班回云市的机票。” 陈临河诧异,“明天下午就要签约了,您这是要回去?” “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再过问下去便有打听老板私事的嫌疑,陈临河也算得上耳聪目明的人,晓得老板执意飞回去必然是为了女友,只能闭嘴购下明早第一班飞回云市的机票。 因着冬至有祭拜祖先扫墓的习俗,天亮后,孟以栖随父母出发去了陵园,返程时兵分两路,孟远方回了医馆替病人复诊,孟以栖则开车带妈妈去了集市。 外婆最近颈椎不太好,孟以栖晓得后上电器城买了两个按摩肩颈仪,一个给外婆用,一个留家里。 电器城对面就是农贸市场,里头卖什么的都有,何清说中午还缺一条清蒸鱼,于是母女两穿过马路进了市场。 鱼龙混杂的地方又吵又闹,气味也复杂,孟以栖进来便感受到了浓厚的市井气息,恍若回到小时候跟在妈妈身后逛摊位的光景,只是那时的自己无忧无虑,开心快乐也来得简单容易。 何清不止买了新鲜的鱼,又买了些牛腩和时令水果,临走时在门口还要了袋刚出锅的板栗。 母女两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到停车位时,有几个路人正围在车边打量,疑惑的人走上前来才发现车胎爆了。 这辆大众是爸爸在孟以栖小学六年级购入的刚需车,尽管日常保养得当时至今日也到了报废期限,所以偶尔会发生像今日这般猝不及防的意外。 孟以栖几乎不开车,也不晓得怎么联系拖车送去维修,正准备拨给爸爸寻求解决,电器城台阶上忽然走下来个熟悉的人。 何清一眼瞧见拎着油汀的梁泽帆,后者礼貌地走上前来问候,“阿姨,好久不见。” “你好啊。”何清冲他客气地笑了笑,没有过问他怎么也在这,毫无侃侃而谈的疏离。 孟以栖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他,电话里向爸爸要到了汽修厂号码,直到与对方取得联系挂断电话,梁泽帆还立在原地未离开半步。 “阿姨,我送你们回去吧。” 何清推辞道:“不劳烦你了,我们打车就好。” “不麻烦,我正好回工地,顺路的事情。”执意的人甚至找好了借口,“上回叔叔替我母亲把脉治疗,我都没机会向您和叔叔表示感谢,该帮忙的时候没道理视而不见。” 何清要是拒绝了他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况且他与女儿都分手两年多了,实在没必要搞得双方下不来台,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人家的感谢,也好彻底清算省得拖拖拉拉还有下次。 “那就谢谢你了,小梁。”何清转头走去后备箱取按摩仪,耳聪目明的人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帮手。 路上的气氛安静过了头,为避免各自尴尬,何清找着话题与梁泽帆闲聊,也是有意打探他与女儿现如今的关系,因为她猛然间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女儿正在交往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两个人没准私底下早已经和好了。 如果真是如此,何清其实是不赞同的,虽然他出尔反尔的出发点是为了不连累女儿,但实质性的伤害已经在女儿心底造成,也希望女儿有点骨气不要吃回头草,因为真心爱护一个人不会轻易选择放手。 副驾驶上的人始终不吭声,涣散目光全程流连在窗外,熟悉的街景一闪而过眼前,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车开到小区门口,何清立马叫停了,省得进去叫旁人瞧见了问东问西,结果梁泽帆却执意开到了楼下,正巧撞见了买卤菜回来的明明妈妈。 快言快语的人上来就打听,“何清,这是你二女婿啊?”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何清回了嘴快的人一句,“不是。” 孟以栖下车时问候了长辈一声,手里的重物便叫梁泽帆两手夺去,她立马走上前追进了楼道。 冻死人的风口上,明明妈妈非要拽着何清在冯婶的无花果树下扯闲篇,话里话外围绕着栖栖的对象。 “栖栖回来也有半年了,对象谈了吧?” “谈了。”何清心里不耐烦透了,生怕她下面要给栖栖介绍对象,忙不迭打消了她做媒人的念头。 “听我儿媳妇讲她跟明明参加叶紫的求婚仪式,栖栖把她男朋友也带过来了,所以我才说是刚才那位。”明明妈妈说着朝楼上看了眼,“你别讲,这个男孩子还有点眼熟,不会是栖栖大学谈的那个吧?” 明明妈妈就是有本事能够不看眼色,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何清看在街坊邻居的面上,没有一味地不搭理她的多嘴,委婉解释道:“两人现在就是朋友。” 明明妈妈笑得耐人寻味,“何清,还是你福气好,嫁给孟大夫虽然做了后妈,可是楠楠多争气啊,大女婿那个条件市里都无人能及,而且我听佳欣讲啊,栖栖谈的这个对象似乎来头不小,你二女婿到底做什么的啊?” “什么二女婿啊?”何清听着听着没好气地呛了声,就怕女儿被人传出什么莫须有的消息,连忙否定的口吻,“我跟她爸爸都没见过人,不清楚对方的条件家庭,两个人还没到谈婚论嫁地步呢。” 明明妈妈啧了声不大认同,“你也该着急着急了,栖栖不趁年轻结婚把孩子生了,以后转正了医院工作更忙,到时候年纪都拖大了。”最后还好言相劝的语气来了句,“男方条件好就早点确定下来,女孩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吃亏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楠楠那个好运气吧?” 何清听不得有人自以为是的干涉,特别还是念叨自己的女儿,心里头反感至极,立刻将皮球踢了回去,“佳欣婆婆,你比我着急才对啊,你儿媳妇肚子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明明妈妈脸上顿时尴尬不少,随便找个借口跑回家了,何清这才得以抽身上了楼。 孟远方早一步关了医馆回来,此时正在厨房里搓汤圆,公私分明态度的人没泡一杯茶给帮忙的人喝,梁泽帆倒也识趣,主动提出了告辞。 孟以栖送他到门口,临了才道了句谢,换来他憋在心口的一句话,“你把戒指给了他?” 不轻不重的问话刚刚好只传进孟以栖耳朵里,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当着失落的人面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家门。 厨房里,孟远方观察着脸色不对劲的人一阵子,接着问了嘴才晓得是有人多管闲事惹了她。 “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远方批评她要强的嘴,“她上次才带儿媳妇来我这里抓药,你就是往她痛楚上戳,小心人家记恨你。” “她先管我儿女闲事,”何清嗤之以鼻,“故意打听栖栖对象的来头,我晓得她心里想什么。” “想什么?”孟远方不是太理解。 “市井小民的心眼子。”何清口无遮拦,“故意在我面前提大女婿、二女婿,不就是想拿以楠和栖栖做比较?” “街坊邻居的,你别想太复杂,人家或许就是好奇问一嘴罢了。”孟远方又劝她快消消气。 何清哪能心平气静?直翻白眼吐心中不快,“有时间好奇她儿媳妇的肚子去,我女儿年纪轻轻的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关她什么事情?” 夫妇两人拌着嘴输出个不停,等听到楼下传来打斗的动静时,何清抻头看向窗外,杨宛平的儿子竟然在楼下。 几乎一晚没怎么踏实休息的人只有飞机上的两小时合过眼,九点航班落地云市后,杨靖安立马驱车赶来了青阳县。 一声招呼未打的人千里迢迢提前回来认错,还吩咐阿柯准备了一束浪漫的玫瑰花,谁晓得他候在小区门口等来了梁泽帆的车子。 电话没拨出去,杨靖安立即将车开进了小区,就停在人工池塘旁的空车位上,车里眉头紧锁的人眼睁睁瞧着昔日的男女朋友一道上了楼,吃过亏的人这次狠狠长了教训,纵使再容不下也耐心候在车里,直到那位不速之客走入视野,杨靖安立马摇下了车窗。 “梁泽帆。” 刺骨的寒风里,那声冷漠的呼唤极其清晰,站在楼道口的人寻声望去之际,心里倏然升起一个不义的念头,脚下立马朝那辆车走了过去。 杨靖安没打算与他在此解决,也不想叫栖栖再生为难,神情倨傲地偏头一扬,“东西我带来了,外面等你。” “你算老几?” 本来还挺窝火的人听闻他这声不满,不用想也晓得定是在楼上受了气,糟糕心情顿时美妙了不少,“梁工这是没喝到茶上火了?” 无言辩驳的人抬头看了眼楼宇,冷笑着低下了头,“好过你到现在都没资格上楼。” “来日方长,我耗得起,”座位里老神在在的人嘴欠道:“不像梁工气数已尽,看得着吃不着,怨气冲天。” 一字一句都穿透了梁泽帆悔恨不已的心,咬牙切齿的人目光不经意落去副驾驶座上的玫瑰,有人此时更加得意忘形,“女朋友跟我闹脾气了,回来哄她。”不加收敛的人甚至指去身旁那束玫瑰请教,“梁工是熟练工有经验,这束花够不够灿烂?” “杨靖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梁泽帆的拳头应声捶在了车窗沿一再忍耐。 “怎么?”杨靖安抱着胸不以为然,“我炫耀一下你就受不了了,那我以后跟她结婚生孩子白头偕老,你是不是要抓狂啊?早晓得有后悔的一天,当初为什么不珍惜?” 最不能提的就是当初,别无选择的人恨透了杨靖安这副得逞的嘴脸,要晓得曾经的自己不过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替代品,哪怕是如愿以偿的那叁年里也未真正释怀心结,他始终记得栖栖背着自己偷偷哭的样子,她脑子里想的人,心里爱的人,始终忘不了的人,梁泽帆心底最是一清二楚。 失去为之骄傲的父亲、失去圆满幸福的家庭、失去得之不易的爱情,梁泽帆再次感受到命运的不公,痛苦又痛恨的人瞪着眼前的杨靖安,心里的不平衡已然达到了巅峰,语锋一转反问洋洋自得的人,“你晓得栖栖为什么答应了你却没有赴约?” 即使梁泽帆没有说出具体事件及时间,杨靖安还是第一时间读懂了意思,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住了,“有屁赶紧放。” 冷言冷语的人帮他回忆,“栖栖过二十一岁生日前,我跑到云医大约她爬山看日出,她心情不好当时犹豫不决,中途有事离开了凉亭一阵,期间你正好打来电话。” 杨靖安的脸色越来越黑,似乎不用听他讲完也清楚了下文,直到他口吻痛快地亲口说出了真相,“没错。我不仅掐了你的电话,还模仿她的口吻答应赴约,然后删除了所有消息记录。” 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人不敢想如果没有这场人为的妨碍,他和栖栖是否早已经修成正果,也不会因为他无心犯下的错耽误了五年,恍然间悟出一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事实,有人偷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叁年恋爱。 彻底失去平静的人下车拽过梁泽帆衣领挥了一拳,后者也不甘示弱地立刻勾拳狠狠还了回去,各有不甘的两个男人滚在地上互殴了起来。 Ch.89 楼下的动静招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何清和孟远方交互了个眼神,立即脱了围裙走去玄关换鞋,二老急忙的身影也招来孟以栖奇怪。 沙发里的人正在剥板栗,刚要出声询问他们,便听闻妈妈急切的呼唤,“不得了了,赶紧去楼下,杨宛平儿子和小梁打起来了!” 还在状况之外的人闻言脸色煞白,还以为是爸爸妈妈认错了人,紧随他们身后赶到楼下时,不安的心脏瞬间吊至了嗓子眼。 几米之外的空水泥地上,凭空出现的杨靖安正与梁泽帆扭打在一块,旁若无人的两人丝毫没有体面可言,凶神恶煞的眼中只有不瞒对方的彼此。 “孟大夫,这是你大女婿的儿子吧?” “另个人是谁啊?” “是栖栖的前男朋友,何清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打起来了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何清翻了明明妈妈一个白眼,忙不迭指挥还在犯愁的孟远方,“你看看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去拉架!” 孟远方正要走上前去制止,地上滚打的两人突然松了手,各自跌倒在一边地大口地喘息着,原以为就此打住的时候,只见梁泽帆从身后摸来一块砖头,还愣在原地的人见状本能地冲了过去。 从前差别对待的人如今心里眼里只有她爱的男人,梁泽帆如愿地扔了手里高高扬起的砖块,也不费劲地将最难堪的一幕披露在众人眼前,特别是亲眼目睹的孟家夫妇脸色瞬间有了无地自容,因为孟以栖此时正死死地抱着杨靖安不放,害怕与紧张都一览无遗地遍布在她脸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并不清白。 梁泽帆自是清楚此番冲动意味着什么,即使被道德审判的两人最终走不到一起,他也没有回到她身边的资格,眼下更是彻底失去了回旋的余地,但却极大地满足了他心中的痛快,于是捡起地上的戒指盒子头也不回地进了车里。 窸窸窣窣的噪音里,饱受瞩目的人松了双手,转瞬冷漠的目光一错不错盯着狼狈至极的杨靖安,“我想过会有不好收场的一天,没想过会是眼前这样子。”孟以栖看了眼不远处面色严肃的父母,惭愧地垂下头丢了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分清楚场合?杨靖安,你太让我难堪了。” 还坐在地上喘息的人没来得及捉住她的手,眼睁睁瞧着孟以栖挤出围观的人群上了楼,同样无地自处的孟家夫妇随即也进了楼道。 风凉话此起彼伏,有人却置若罔闻地坐在原地,寒风里一动不动的杨靖安没了先前的冲动,冷静下来的人逐渐意识到梁泽帆的故意为之,故意告诉他事实真相,故意激怒他大打出手,再明显不过的目的,他起先却是毫无觉察。 不知不觉,看热闹的人散光了,杨靖安才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灰尘的人落魄不已地走进了楼道,拍了拍身上的灰发现作用不大,索性持着这副狼狈姿态上了楼。 敲门前,杨靖安还在心里做建设,不管孟家夫妇如何看待他与栖栖的这段关系,若以伦理道德当作理由逼迫他们分手,他绝不会窝囊地接受,更不愿尝试去理解。 念头已生的同时随即抬手捶在门上,屋内不久后才传来脚步动静,何清垮着张黑脸推开家门时,对他的态度可谓翻天覆地。 “你给我进来!” 杨靖安听话地踏进来带上了门,眼睛四处找寻孟以栖的影子,直到何清的脸撞进视野里。 “栖栖跟他爸爸在书房里面谈话!”何清严肃地瞪着不成体统的人,忽而语锋一转,“你们两个胆子不小,什么时候搞到一块的?” 这要换在老早以前,何清压根没资格向他摆脸色,时至今日杨靖安却心甘情愿承受,至少这个时候他与栖栖同为一体。 “是我逼她的,何姨,你们别怪栖栖。” 何清怎么能不怪自己的女儿?先前楼下的风凉话一茬接一茬,谁家人眼里看不出点猫腻来?都在背地里笑话孟家关系乱了套,但凡有点廉耻和顾忌也不至于闹出眼前的笑话。 书房里的呵斥声越来越严峻了,等不及的人避开何清闯了进去,推门即见掩面痛哭的孟以栖,在训斥的孟远方早已经气红了脸,“你太不像话了!但凡能顾忌点你姐姐和姐夫的处境,都做不出明知故犯的事情来!现在更是闹得左邻右舍都晓得了,你叫我和你妈妈脸面往哪里搁?叫你姐姐今后怎么面对两家人?” “什么是明知故犯?”听不得这番大道理的人走到了孟以栖身前对峙冠冕堂皇的长辈,“我跟栖栖除了名义上的狗屁辈分,本身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凭什么要为了顾忌别人的脸面亏待自己?” 孟远方此前还认为他有担当,遇到万事都处变不惊,现如今怎么看都是碍眼睛,指着房门口朝他恶声恶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给我滚出去!” 杨靖安要是转身走了,无疑是把孟以栖丢在风口浪尖上独自承受,越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他越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该据理力争的时候索性也将辈分抛去了脑后,“如果觉得外人眼前丢了脸面,有气可以朝我一个人撒,不过我不太懂,同样是亲生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况下,怎么轮到孟以栖就不能依着性子了?”说到这里,杨靖安忍不住冷笑了声,“能眼睁睁瞧着大女儿嫁到人家做后妈,小女儿正常恋爱反而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说到底,您连一碗水都端不平!” “杨靖安,你住嘴!”泪流满面的人拽过咄咄逼人的杨靖安推出书房,却被他一本正经地捉住了双臂,当着孟家夫妇的面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孟以栖,今天你父母也在,我索性把话讲清楚,省得他们以为我在儿戏!”杨靖安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转在孟家夫妇身上,“这辈子除你之外的人都与我没干系,我要让你父母也晓得我们之间没有退路,所以我不接受任何理由造成的分手,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愧疚之心,如果依然认为我应当心生亏欠的话,那我也好到爷爷面前讨要个公平!” 歹话说尽的人叫双标的老父亲狠狠打了脸,气到心口阵痛的孟远方失了还口能力,拂手打翻了书桌上的茶杯以此泄愤,掉落在地的碎瓷片随即迸溅去了空中。 千钧一发的时间里,眼疾手快的人迅速挡在了孟以栖身前,却猝不及防地被飞溅而来的瓷片划破脸颊,鲜红的血沿着下颚立刻淌了下来,吓得何清连忙走上前来看了几眼。 还在气头上的孟远方没有收敛半分语气,立马来轰人,“出去,给我滚出去!” 孟远方把杨靖安赶到了门外才开口,警告的声音足以震撼整栋楼,“你和你父亲都搞不来,当然不用顾忌谁的脸面!但我孟家人跟你们杨家不同,更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紧接着,孟远方重重地掼上了防盗门,气势汹汹的脚步擦过垂着头的孟以栖时,又退到了眼前来郑重警告她,“这个目中无人的杨靖安也就你会上他的当!他讲得那些话,难听的也好,恐吓的也罢,我反正是不会松口,你要是执意跟他走下去,这个家你以后能回来也别回来了!” 甩下狠话的孟远方径直走去了书房,接二连叁的掼门声传进耳朵里,有人下意识掐断了口袋里的铃音,满眼湿润地看向了一言不发的何清。 从头至尾,何清除了震惊讶异,没有朝女儿说过一句重话,此刻也打心底里心疼她的处境,上有以楠这层关系需要顾虑,下有父母的脸面需要维护,想必也是在煎熬里小心翼翼地坚持这段感情。 可纵使何清再有理解的心力,终究也要一碗水端平,毕竟当初以楠执意要嫁给杨宛平前,父女两在家里头也是闹得不可开交,眼下的境况只会比当时更令人纠结,于情于理也不能只心疼不责备。 考虑到杨靖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孟远方一气之下决定关了医馆,叁口之家死气沉沉地吃了顿午饭,夫妇两便开始收拾回海棠湾的行李。 因着明天还要上班,孟以栖不得不回市里,也晓得父母跟在身边的原因,任由他们带着行李随自己出了家门。 灌着寒风的楼道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暗沉,只有束打眼的红玫瑰点缀着眼前的视野,岿然不动地靠在家门口的台阶边。 没好气的孟远方见状,上前踢开了刺眼的花束,一张写有留言的卡片从艳色里掉落出来,正面朝上恰好落在孟以栖酸涩的眼底。 卡片上只有五个字,却叫人心如止水。 对不起。等我。 Ch.90 两天之内叁趟航班,来回奔波的人完成签约第一时间飞回了云市,临近元旦的宅子里一片红彤彤,连正在花园玩耍的Bobbi都换了身红棉袄,站在桥头的杨靖安老远便听见陈妈的呼唤。 可是Bobbi不听陈妈的话,四个蹄子疯狂奔向桥头的男主人,一个飞扑冲进了杨靖安伸出双臂的怀里,避之不及的人叫闹腾的狗舔了个干净,倒也没有洁癖症大发作,一手托着它朝陈妈走去。 “哎呦,靖安,”陈妈走到近处吓一跳,“你脸怎么回事啊?” 有人答非所问,“陈妈,爷爷呢?” “老爷子在茶室里会客,”陈妈指着东院方向问他,“你刚回来要不先去休息下?” “不了,我有急事找他。” 陈妈的脸色顿时难以言喻,急忙追上他的脚步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客人还在茶室里头,等人走了我再叫你过来,省得候在外面耗时间啊!对了,你刚回来,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条?” 杨靖安看了眼古里古怪的陈妈,直觉她有意阻拦自己去茶室,于是加快步伐甩下她踏进了前厅,正巧撞见有人推开茶室的门走了出来。 Bobbi吼了几声陌生人,立即被杨靖安训斥了句,“闭嘴!” 对面衣着典雅的中年女人风姿绰约,一只手轻轻扣上了茶室门转过来,目光紧紧缠绕在一人一狗身上慢慢打量,杨靖安被她莫名的眼神盯得微有不自在,礼貌颔首了下擦身而过时,后者随即出声喊住了他。 “你是靖安?” 刹住脚步的人回头看向她,“您有事?” 沉默的对视里,中年女人迟钝地摇了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汇成一句,“你父亲把你养得真好。” 莫名其妙的人,狗屁不通的话,杨靖安冷漠地扭回头,推开木门走进茶室的刹那,迎面立即扑来股呛人的烟味。 杨守诚因为身体已经戒烟许久,有时候烟瘾犯了也只是拿在手里闻一闻,杨靖安掸眼在茶几上扫过,烟灰缸里已经灭了两根走了。 一言不发的人上手夺了他的烟,连带烟灰缸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想不想多活几年?” 要不是杨守诚腿脚还没好利索,早跳起来教训没大没小的杨靖安,此时也只是死气沉沉地靠在茶座里,浑浊的眼睛静静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脸怎么回事?” “猫挠的。” 杨守诚晓得他在敷衍自己,鼻子哼了一声训斥他,“老大不小了在外面还管不住自己的臭性子!” 置若罔闻的人放Bobbi下地自由活动,不认生的狗早已经与一家之主混熟,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叼来个球,屁颠屁颠地走到杨守诚这里低头一丢,熟练的老人家弯腰捡起球再往远处一丢,毛孩子立即奔了过去捡球,如此不亦乐乎地重复着流程。 茶几上有陈妈做的点心,杨靖安脱下外衣落座,捡对胃口的点心吃了几块,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才问陪玩的人,“刚走得是谁?” 杨守诚微垂的头忽而抬高,见他携着冷笑反问自己,“不会是杨宛平年轻时在外面的哪个相好吧?” “闭上你的臭嘴!”杨守诚反了他一眼。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杨靖安没在怕的,对这个有名无实的的父亲更是有一肚子坏话,“我妈还在的时候,他就常常夜不归宿,年轻时候爱混迹文娱,花边比你做慈善登报的次数还多。”说着又冷笑了声,“要我讲,你多亏我妈生下了我,如今任劳任怨给你打工,否则你百年之后,家底都能给他败光,谁叫他这个人最没眼光,这辈子也就落了个女儿养得好。不过话又讲回来,如果他有对不起书妍母女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念及什么狗屁父子身份,他杨宛平害死一个不够,还想害死第二个?” 一箩筐的话砸得杨守诚头痛无比,都懒得理他的咄咄逼人,转头陪Bobbi玩起扔球游戏,打岔带过了话题,“你回来什么事?”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 “陈秘书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没事就回去吧,把狗留下来。” 杨靖安皱眉,满脸的怪异,“为什么我走留下狗?” “狗不会讲话,不讨人嫌,你叽叽喳喳比麻雀子还要聒噪,听得我脑子都要爆炸了,干脆眼不见为净,你赶紧走吧。”杨守诚忙不迭挥手赶人,半眼不想多看他。 两头不被待见的人脸色顿时一垮,活动面部时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凉气,忽而语锋一转,“你不是问我脸上的伤哪来的吗?” “你跟谁打架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把小命留好就行了。”Bobbi又叼来球送上,被杨守诚弯腰接了过来,顺便用那只苍老的手咯吱了会毛孩子。 老人家逗狗的和谐氛围里,杨靖安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昨天我去了趟孟家,你亲家公因为不满我把她女儿拐走,一气之下摔了茶杯,我脸上的伤是瓷片刮的。” 闻言,杨守诚手上动作立即定住了,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本正经的人,“什么叫你把他女儿拐走?” “很难理解吗?”靠在茶座里的人摸了摸鼻尖坦白道:“我跟栖栖在一起了。” 怪不得上回来讨翡翠时死活不肯透露对方身份,并且还大言不惭地叫他放心满意,杨守诚直到此刻才晓得自己上了这小子的当,气得拿起手里的球朝他狠狠砸去,谁晓得反应灵活的人轻而易举就避开了。 杨守诚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不是胡闹吗!” “我没有胡闹!”杨靖安的脸色再正经不过,直起身来讲道理,“我跟她男未婚女未嫁,不牵扯到第叁人,也没有亲缘关系,正常的两情相悦。” “正常?”杨守诚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你叫宛平和以楠怎么面对两家人?叫你妹妹以后见到你喊什么合适?” 杨靖安听着发笑,“你意思是说我要顾忌他杨宛平的面子?” 杨守诚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瞪得有人口若悬河,咬牙切齿,“他但凡能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也许时至今日,我母亲还健康地活着!你晓得他连亲生骨肉都不亲的原因吗?因为他不爱您给他挑的好媳妇,自然连她所生的孩子也不配得到关爱!所以您跟我谈责任,他杨宛平既不配得到我叫他一声爸爸,更没有重要到值得我为他放弃所爱之人。我今天愿意向您坦白,也是因为到了不能隐瞒的时候,您也瞧见了,孟家只会比你更反对,但这些都不能成为阻碍我的理由,我杨靖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突然抓过外衣站起身来,“如果有的话也是叫您难堪了,但我叫您一声爷爷,也希望您能理解我。” 人老了便容易动情,杨守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眶忽而一热,想起刚来到家里的小婴儿,那时候靖安还没有名字,他请寺庙里的住持赐了这个名,寓意健康安乐,不知不觉里,从前那个病秧秧的孩子长大了,也早已经不再能听从他的管束,他也打心底里晓得孩子无错之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义无反顾的人推门离去。 平安夜里的天色一直阴沉沉,到了下午叁四点开始飘雪,等到孟以栖下晚班时,楼外已经铺了一层毛毯。 孟远方防备心重,不仅勒令孟以栖拉黑了杨靖安的所有联系方式,还早晚按时按点来接送她上下班,雇佣的贴身保镖也不过如此,有人即便想近身也难上加难。 乘住院部的电梯刚到一层,电梯门外正好站着一对熟人,小的那位见到她立即挥起手来打招呼。 “孟姐姐,你下班啦?” 扯不出笑意的人踏出电梯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沉默的余扉,连问候都省了,“找我有事?” “桉桉明天就要出院了,她想过来送你平安果。” 孟以栖的目光不自觉垂下,落在桉桉捧起的红色礼盒上,放空的耳边却回荡着心底里的疑问。 “孟姐姐,祝你平安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孟以栖没有接过平安果,反而抬起头问余扉,“一直有纳闷,为什么取忆桉这个名字?” “跟她父亲有关。”余扉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了她的疑惑。 脸色紧绷的人落下目光盯着余忆桉看了又看,实难接受这个令人心如死灰的答复,更难真心实意地接过孩子双手捧来的礼物,于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执意拒绝了,“谢谢好意,礼物不必了。” 余忆桉受了冷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失落地望着离去的背影问妈妈,“妈妈,是桉桉做错了什么吗?孟姐姐为什么不要我的平安果?” 余扉也很纳闷,立马蹲下来安慰女儿,“她可能今天收了太多平安果,再收下你的吃不得就要烂掉了,所以我们留着自己吃吧。” 余忆桉想想很有道理便不失落了,捧着平安果看向了飘雪的天空,“妈妈,我想去外面堆雪人。” “好。”余扉替女儿裹紧了红围巾,牵起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往积雪多的地方走去。 医院门口,孟远方正撑着把伞候在门卫室外,恍若十多年前接女儿放学的光景,老远看见混在人流里走来的孟以栖,游离的样子神似丢了叁魂七魄,尽收眼底的老父亲心里五味杂陈。 “爸爸。”走到门卫室,孟以栖抬头喊了声他。 “下雪了也不晓得打把伞,才感冒康复的又忘了!”孟远方连忙把手里的伞举到她头顶拉。 “我包里有伞。”孟以栖低头取雨伞间,对面人行道上快步走来的人冷不丁到了他们前方,喘息的声音即便不用抬头确认也晓得是谁发出的。 “栖栖。” 孟远方扭过头看到他立刻没了好脸色,“谁叫你过来的?” 反省了一夜的人走上前来先为自己昨日的失礼道歉,“伯父,不好意思,昨天是我着急了,说了些忤逆您的话,但本意上不是要与您对立,我……”他抽空看了眼满脸冷意的孟以栖,不晓得也何心头也泛起了冷意,本能地脱口而出,“我太害怕又失去栖栖。” “我不是你伯父!”孟远方油盐不进,甚至泼他凉水,“你搞搞清楚我们的身份关系,你愿意喊我一声阿公就喊,不愿意当陌生人就是了,不缺你一个。”放完狠话,孟远方立即拉过一动不动的女儿,“栖栖,我们回家!” 心神不安的人猛地拽住了孟以栖,一冷一热接触间仿佛什么东西融化了,一只手死死地粘着另只手不放。 “杨靖安!”孟远方见状指着他鼻子,“你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想要脸,别搞得我女儿在医院里也抬不起头,赶紧给我松手!” “孟叔,我没有杀人放火,您用得着这么防备我吗?”杨靖安忍不住讲出了孟以栖憋在心里的话,“栖栖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您能寸步不离管住她的手脚,也能管住她的心吗?”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孟远方就当着他的面质问女儿,“栖栖,你自己讲,你愿意撇下爸爸跟他走吗?” 迟迟不决的人望着漫天雪花里的杨靖安,短暂的时间,他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白色的雪粒,眼帘也盖上了沉重的一层,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孟以栖觉得自己应该请求爸爸暂时离开,留下空间供自己找寻他口中的答案,如果杨靖安是另一个不负责任的梁繁,她绝不会接受自己成为林夕梦,也没有后者睁只眼闭只眼的包容心,可就是刹那之间,她张开的唇被远处孩童的呼唤声堵住了。 “爸爸——” 与孟以栖一起看过去的还有孟远方及杨靖安,风雪里的女孩撇下妈妈迫不及待跑来,冷不丁踩到湿滑的水坑摔了一跤,趴在杨靖安脚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被呼叫的人瞬间眉头紧锁,见状下意识上前搀扶时,有人立刻挣脱了他的手。 杨靖安望着面前横眉冷对的人,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可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孟以栖已经朝他冷冷甩下一句,“滚,我不想再看见你!”随后扬长而去。 “栖栖,你听我解释!” 雪地里的女孩边哭边叫着爸爸,孟远方看看近处的一对母女,又看看神色慌乱的杨靖安,一时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及时拦住了要去追女儿的杨靖安,此前心里还稍微有些愧疚,现在完全只剩下愤怒,手里死死拽着他质问,“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孩子啊?杨靖安,你太不像话了!” 一脸懊恼的人看着越走越远的女人,耳边还环绕着连绵不断的哭声呼喊,急得吼在雪夜里解释,“我不是她爸爸!” “那孩子无缘无故叫你爸爸是为什么?”孟远方总不会去怀疑一个孩子,想必就是他出国那几年造下的孽,恨恨地唾弃想抵赖的人,“不负责任畜生东西!你不许再跟过来骚扰我女儿,否则,”气昏头的人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家伙,顺手扬起手里的伞狠狠打在他腿上,“我打断你的腿!” 孟远方一步叁回头警示要跟上来的人,间或还扬起手里的长柄伞作加以警告,不过好在匆匆离去的人已经没了影子,直到回了海棠湾的家里才看见躲在房里伤心的人。 Ch.91 鹅毛大雪的街头,杨靖安张望着人来人往的前方,半天没有一丝反应,直到余扉走来身旁。 “需要我和孟医生解释吗?” 愁眉锁眼的人看了看余扉牵着的桉桉,心头积压的怒意瞬间熄灭了,他总不能朝一个弱小的孩子发火,也清楚问题的根本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临走只前否决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平息了一夜,第二天便是圣诞节,杨靖安如约抵达了书妍比赛的网球场馆,可惜他迫切想见到的人失约了。 孟以栖被孟远方禁足在海棠湾的家里,杨靖安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打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雪势越来越大,到了夜里,市气象局紧急发布了暴雪预警,跟着便接收到了全城停课停工的通知。 这场雪在南方足足下了三天,恢复正常工作已至元旦假期前一天,大部分人靠这段假期调整作息时,有人却一连多日没安稳地睡过一觉。 杨靖安起了个大早,换好衣服出门便撞见候在门外的王南柯,后者连忙替他拉开了后座车门,“哥,老爷子叫你晚上回家里吃饭。” 充耳不闻的人坐进车里前吩咐他,“先去云医。” 堵在心口的石头一天不除,杨靖安没心思处理任何事务,可是车子刚刚开进云医视野里,正巧撞见孟远方送孟以栖进了医院,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见他突然掉头朝马路对面走来。 王南柯见状,回过头来告知脸色不佳的人,“哥,栖栖姐爸爸好像发现我们了。” 何止,不知孟远方向正在路口指挥交通的交警说了什么,只见身穿制服的警员立马朝车辆停放位置走来。 王南柯听见敲车窗的声音,想装瞎都难,讪讪地摇下了车窗,“交警同志,您好。” 被唤同志的交警倒没有那么和颜悦色,公事公办的态度通知到位,“这里不允许停车,去医院请按秩序到对面排队,等人也请找好车位,你停在这里会造成交通拥堵,”说着又朝后不冷不淡地瞄了一眼后,语气直接转变为命令,“现在立马离开!” 王南柯犯难地看了眼后视镜,杨靖安的眼神自始至终停留在马路对面,过了马路的孟远方回到门卫旁后寸步不离,似乎已经做好在此看守一天的准备,他即便此刻下车也达不到目的,搞不好还会产生正面冲突。 杨靖安不能再吃弄巧成拙的亏了,暂时转移回了公司先处理紧急事务,但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吩咐王南柯换了辆车去医院门口蹲守。 财务预测会议开到一半,杨靖安的手机突然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同在汇报的员工。 杨宛平隔着会议桌不快地睨了他一眼,有人当做没看见,抬手示意停顿的员工继续汇报。 可是没几秒钟的工夫,挂断电话的人腾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就连他贴身的陈秘书脸上都写满了惊诧。 杨宛平看了看会议室晃动的门,又看了看状况之外的陈秘书,“他这是去哪?” 陈秘书哑口无言,但心底里一清二楚,沉默的态度也招惹到杨宛平大发雷霆,手掌拍着桌子吼陈秘书,“你是怎么当秘书的?” 少了主要人员的会议不开也罢,杨宛平气得拂袖而去,一会议室的人都大气不敢出。 正值午高峰期的医院出入口人来人往,杨靖安果真没看见孟远方的身影,急忙穿过马路直奔去了内科住院部。 住院部的电梯每层都会停,着急的人恨不得转身去爬楼梯,眼见着电梯快要到一层了,人群里有个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大外甥?” 杨靖安扭头便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沉倩,恍若得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朝她走来,“我有个请求。” 有了前车之鉴的教训,他晓得自己这样贸然上去多半会好心办坏事,能通过熟人将孟以栖带到私下处理再好不过,可是沉倩却一口否决了他的请求。 “不好意思,帮不了你。” 杨靖安重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 “那你打电话给她啊?”沉倩反问多此一举的人,其实心里头一清二楚他的现状,面携冷冷笑意嘲讽他,“被拉黑了是吧?活该!” 既然此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来硬的,杨靖安一言不发地转身之际,忽然被沉倩上手拖拽住了胳膊,总之死活不给他乘上住院部的电梯。 杨靖安心里头莫名其妙极了,避之不及地搡开了她的手,“你干什么?”他理了理被沉倩弄得皱巴的衣服,又看了几眼周围的动静,生怕再被人误会的警惕模样。 “你装什么呢?”只剩下嗤之以鼻的人口里数落道:“就是因为你冲动爱惹是生非,栖栖都被规培生轮转部罚了,要在心内多轮转一个月,你还敢上去找她?” 杨靖安听闻,一脸的不痛快,“我不是叫人都处理妥当了,为什么还要罚她多轮转一个月?” “你懂什么?”沉倩翻他白眼,“医院规章制度就是这样的,不给予相应惩罚达怎么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意识到有人被自己连累了,杨靖安心里顿时滋生出了歉意,“那……对她工作有影响吗?” “不涉及到处分对个人工作是没有影响,但是谁希望轮转时间延长啊?”沉倩反正口气不佳,越看他越不顺眼。 可尽管心中再觉得亏欠,杨靖安也不能转身离开,就在义无反顾的人朝楼道走去时,沉倩及时打断了他的行动。 “栖栖不在心内,她上午开完全体大会就走了。” “什么意思?”杨靖安不理解地扭过头来问她。 “放假。” “没骗我?”半信半疑的人此时一只脚还在楼道内未收回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爱骗人?” 杨靖安直到今天才晓得阴阳怪气多招人恨,也不大乐意与她在此浪费时间,可是沉倩却没完没了地拦住了他,一番长篇大论砸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大外甥,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从前我觉得栖栖和梁泽帆最登对,感情也要好到了谈婚论嫁,若不是对方爸爸因为性侵自己学生,名誉受损牵连到自己一家人抬不起头,栖栖也不会被迫分手,更轮不到你现在来伤她的心!当然我也不是在挺梁泽帆,不晓得珍惜的人活该被遗忘!可是你更可恶啊!你从哪里多了个孩子出来?看样子有五六岁那么大了,那你都有孩子了凭什么来纠缠栖栖啊?” “等等!”杨靖安及时地打断了她的激进,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怎么晓得孩子的事情?” 沉倩以为他这是承认了,两只眼睛震惊不已,连忙从白大褂兜里掏出手机来,快速找到相册里的证据举到他眼前,“你自己瞧瞧你干得好事!胆大包天到居然把孩子带到云医住院,还叫我们心内的同事抓了个正着,连栖栖被你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你晓得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吗?” 难怪杨靖安会觉得她那晚的反应太过激烈,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便扬长而去,直到此刻才发觉问题出在哪里的人立刻跑去了海棠湾。 家门前,孟远方拿着把扫帚正在驱赶晦气的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安插了眼线在医院门口盯着!杨靖安,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半句消息。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爷爷那里,我明天就过去找他!” “孟叔,我到底要讲多少遍,你才肯信我?”杨靖安躲着他挥来的扫帚为自己辩解,“那不是我的孩子!” “杨靖安,你不要跟我啰里八嗦的!”孟远方是油盐不进,“我也不管你以前造过什么孽,总之你和栖栖之间没有好结果,我也不允许你过来祸害我女儿!” “好了好了!”何清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夺了孟远方手里挥舞的扫帚,“你拿着个扫帚打人成何体统啊?” 孟远方气也气饱了,大手一挥叮嘱何清,“我被这磨人的臭小子气得够够了,不想再看见他了,你赶紧把他轰下去!” 孟远方眼不见心不烦地回了屋里,楼道一时间静了下来,只见何清扔了手里的扫帚走到电梯前按了键。 “何姨,”杨靖安紧跟了上来,“您就告诉我栖栖去了哪里吧?” “你别叫我何姨。”何清的态度也相当冷漠。 尴尬的气氛里,电梯门开了,何清亲自走进了电梯送他离开,并吩咐门外一动不动的人赶紧进来。 杨靖安认命地进了电梯,却不老老实实接受眼前的命运,他将一栋楼的电梯键全部按了遍。 何清见状,两眼震惊,“杨靖安,你这是搞什么啊?” 破拐子破摔的人诚实无比地袒露了自己如今的窘迫,“我晓得这样做只会令您更看不惯我,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现在不仅一通电话都打不进去,甚至连她去了哪里也不清楚。”杨靖安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何清身上了,“何姨,我不求您和孟叔支持我和栖栖,但至少能够把解决问题的权利交给我们!” 何清其实是不同意孟远方寸步不离地监视女儿,搞得女儿像犯了法似的连人权都没有了,要不是女儿脾气好能够体恤早已经翻脸了。而且按常理来讲,她心里头怎么可能希望女儿感情泡汤?毕竟可是真心实意地做了付出,但要是对方是杨靖安的话,那又得另当别论了,她此时心里不甘极了,从未遇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电梯门开开合合,闹得何清心里烦不胜烦,两只眼睛狠狠瞪着杨靖安,他却是问心无愧得很,连眼神都没闪躲过一下。 “我问你啊,你叔叔讲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晚下了好大的雪,栖栖哭着回来便躲进了房间,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讲,何清后来也是从孟远方嘴里获知了一二,当下便觉得荒唐至极,非要听听当事人嘴里的解释。 “我只能讲是一场误会。”杨靖安面上露出了几分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他身为杨家人的底气,“何姨,我有分寸,也晓得要脸,如果我真的有孩子,犯下过不可挽回的错误,这辈子都不会来打搅栖栖的生活。如果您不信我讲得话,明日也可以向爷爷请教。您比我清楚他老人家的脾气,绝对不会包庇我一根头发,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后代流落在外。” 他如此信誓旦旦的口吻,何清心里势必当了真,也清楚老爷子就算再宠护孙子也有分寸,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怀了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提做母亲的愿意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看重亲情的老爷子第一个不能答应,更不轮到他杨靖安有机会接触自己女儿,早被杨守诚知晓的第一时间抓去当孩子爸爸了。 电梯慢悠悠沉到了一楼,何清跌宕起伏的心也仿佛找到了落脚点,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语气向他袒露心声,“靖安啊,阿姨也晓得你的性子做不出来亏心事,但你要清楚即便这个误会能够解除,你跟栖栖之间依然难关重重,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双方家庭有所顾忌是在所难免的。阿姨请你体谅你叔叔极端的做法,他夹在两个女儿中间很不好做人,理解了栖栖就是亏待了以楠,所以这件事情还得你自己努力,你懂了吗?” 似懂非懂的人眨了眨眼睛才听出言下之意,紧张的心头猛然松了口气,“我懂!” “老话讲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栖栖已经受过一次感情上的打击被人退了婚,我作为母亲是最能体会孩子心里的苦楚。要我讲,阿姨最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什么都比不了孩子的意愿重要。如果你和栖栖之间没有原则性的矛盾,我是绝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决定。”苦口婆心地讲到这里,何清郑重地交代他,“靖安啊,阿姨只要求你一定要对这份感情有始有终,既然已经闹大了,就别再往坏处想。” 有了何清这番堪称支持的话,走到哪都不被待见的人顿时间获得了底气,“我就没想过和她分开。” 何清点了点头,看向电梯显示屏幕上的时间转告他,“栖栖登沙洲岛看她外婆去了,你现在过去码头说不定还能赶上。” Ch.92 码头的风很大,乘坐轮渡的人基本上都穿着厚厚的衣服,手里不是硕大的行李箱,就是带上岛的各种东西,孟以栖也不例外,捎着带给外婆的用品候在其中。 江面上雾蒙蒙一片,漫无目的眺望的人什么也瞧不清楚,心情宛若还未放晴的天气一般低迷。 其实她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因为被爸爸寸步不离地看守,孟以栖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即便是暴雪天待在家里也不可避免,但凡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孟远方总要亲自确认对方的身份,生怕会是那个不择手段的杨靖安。 最后一辆轿车登上船甲后,心不在焉的人才开始登船,晚了一步只剩下角落靠窗有两个空位,孟以栖裹紧了羊绒围巾在风口位置落了脚。 船只过会就要开了,客舱这时候人也差不多坐满了,各种讲话声、咳嗽、哭闹充斥在耳边,孟以栖却不觉得这阵噪音扰人,失神的目光落在窗外发着呆。 透过一扇坏掉的窗户,孟以栖能够直观地看清码头上的一举一动,人群里,有个黑影冲破了防线,由于闸口要是关闭,他只能撕扯着喉咙。 “孟以栖——” 这声呐喊直接将麻木的人喊进了现实,她眨了眨眼睛凑近窗外,竟然真得看见了杨靖安,他立在围栏后方拼命朝自己挥着手,似乎有很急切的事情需要当面解决,可惜看见他的人却不见得多惊喜,视而不见地扭回了头。 “栖栖——”杨靖安一边喊着一动不动的人,一边朝拦截自己的工作人员强烈表示,“我现在就要登船!” “船已经开走了,再等半小时吧。”工作人员指着已经开出十多米远的船只告知他。 王南柯也跟了过来劝,“哥,我已经买过票了,再着急我们也要坐下一班轮渡过去啊。” 别说半小时,杨靖安现在连一秒钟都等不及了,更遑论有人会在对岸老老实实地等他。 眼看着轮渡越开越远,江面上的风也越来越大,杨靖安的急切心非但没有吹散,反而做起了令人咂舌的举动。 “哥,你要干嘛?”王南柯傻眼了,看着正在脱衣服的人。 杨靖安二话不说除了外衣外裤扔给王南柯,接过手里的人还未出声阻止,头上又多了两件衣裤,他甚至连手机和鞋扔了。 “没我吩咐,不许上岛!” 王南柯还未来得及回应他的叮嘱,随后便有一阵扎实入水的声音传入耳中,伴随着工作人员回头发现时的惊叹。 “你怎么还跳江了?” 王南柯立马拉下头上遮挡视线的羊绒衫,果真看见黑压压的江水里游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拼命追逐轮渡的壮观之举震惊到码头上围了一圈人,连乘坐在船只客舱的乘客都发现了这吓人的一幕。 “妈妈,我刚才看见一个人跳江了。” “电视剧看多了吧?不要胡说八道,哪个脑子不好的人大冬天跳江啊?” “真的,我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看那边!” 织毛衣的女人不过就是扭头掸了眼,便吓得毛线球都滚掉到了地上,“我滴妈啊,这个脑子不好的人不怕冷啊!” “妈妈,他好像在追我们。” 毛线球滚到了孟以栖脚边,她捡起来归还去了女人手里。 “谢谢你啊。” “不客气。”孟以栖冲她们礼貌地笑了笑。 “姐姐,你看有人在追我们的船。”小女孩嫌座位看不清,走到了孟以栖这里坐下,还拉着不知情的女人一起凑热闹。 这时候,客舱发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也包括后知后觉的孟以栖,扫了眼窗外的状况立即脸色大变。 孟以栖立即跑出了船舱,甲板上寒风渗人,江水只会更加刺骨,慌乱的人扒在栏杆看了眼不懈追逐的杨靖安,急得赶忙跑去了船舶驾驶室,好在工作人员及时发现情况,立即原地停下了船只。 直线几百米的距离,换在恒温泳池对杨靖安来说轻而易举,可在水温只有几度的长江里游上这么一程,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体力。 工作人员放了伸缩梯下来,杨靖安撑着体力爬上了船甲,落地坐下的瞬间,甲板上多了一滩水。 “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孟以栖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连忙否决了工作人员的好心。 杨靖安冻得上下牙齿打颤,身上也叫冰冷的江水刺激得发红,明明应该快速转移进客舱里取暖,他却纹丝不动地坐寒风贯穿的甲板上。 孟以栖还是始终如一地惦记着他的身体,快速取下了绕在脖颈上的羊绒围巾替他擦干,本能的举动也叫杨靖安悬在半空中的心平稳落地。 他猛地攥住了孟以栖近在眼前的手腕,说话间不自觉地打着寒颤,“为什么扭过头不理我?” “为什么又着急地跑出来?” “为什么明明恨我还要关心我?” 一连串的反问叫孟以栖心里唾弃自己,气急败坏地扔了手里的围巾,指着他先前泡过的江,“你去死!” “可是我舍不得你。”杨靖安一把拉过她抱在怀里,好似生怕孟以栖会丢下自己,越抱越紧的人不给她反抗,还非要她听自己解释,一轱辘车的话讲不完,“桉桉不是我的孩子,她爸爸在她出世前车祸走了,我和余扉也是在美国快毕业时才认识的。你不是问我左胸口的那道疤痕哪来的?”松开怀抱的人指着心脏位置告诉她,“叁年前的夏天我喝酒出了车祸,是她路过时救了我,为了报答她,回国后我在公司给她安插了助理的职位,一直到今年年初辞退了,因为我们之间曾发生过很不体面的状况。” 那时杨靖安在美国抢救了叁天叁夜才恢复意识,情况最糟糕的一个礼拜里,只有余扉天天守在身边陪着,直到老爷子带人从国内赶来前才离开。杨靖安当时向她提出了有偿报答,余扉却只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因为错过了回国内的面试时间,她直截了当地向杨靖安要求一份稳定的工作机会。 因为发生事故的原因出于自身问题,杨靖安在美国秘密休养了几个月,回国已经是当年的九月份,歇了阵子直到春节后才进公司,当时除了老爷子配备好的陈临河秘书,他还缺少一位得力的女助理,不论是出于报恩,还是自身需要方面,杨靖安给了余扉这个机会,也招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大概是去年下半年,杨靖安才发现余扉对自己的心思,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擅自自作主张,不仅能在他不知晓的状况下推掉女性合作商的饭局,还会在出差时定两间有通道门的酒店客房,不合时宜的管天管地管他的一切,已然超脱了一个助理该有的职业素养,倒更像是杨靖安找给自己的女朋友。 在那之前,杨靖安还会为了恩情偶尔帮回乡处理急事的余扉接孩子,带着在同学那里受了委屈的桉桉买蛋糕,还会捎着她一起和书妍吃晚饭,可这些只能当做他身为受恩之人最基本的还报行为,杨靖安可是从未想过做余扉孩子的便宜爸爸,甚至于是超脱同事朋友之外的其他身份。 一旦清楚了对方的心思,杨靖安便开始对余扉做了人事调动,从她的自身角度出发安排了靠近老家的子公司一职,无论是职务还是薪水都要比她在杨靖安这里打杂强得多。 可哪里想到最后一次出差,余扉有意任对方灌醉杨靖安,喝高了的人第二天在床上醒来后,余扉就在自己身边躺着。 说不心虚有作假成分,杨靖安当时虽然是亏心的状态,但回忆前一夜的思路却清晰无比,他完全没有做错事情的印象,更何况也从未对余扉动过男女之情。所以无论对方是何笃定的口吻算计自己,杨靖安都是一口否决的态度,即便是后来通过孟以楠闹到老爷子眼前,他还是一贯地否认到底。 “栖栖,你相信我说的话吗?”讲到这里,杨靖安停下来问脸色不太好的人。 孟以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他举起另一手发誓,“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从前我能够诚实一点面对你,没有太多的面子放不下,也许时至今日,我想要的早已经得到了。所以晓得你和梁泽帆分手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等你回来重新开始,所以我绝对不能走错一步,更不会犯下令自己无法挽救的错误。” 这样诚实到毫无保留的杨靖安,孟以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明明可以擦除这一段可能影响后果的经历,却选择了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己,但要论起接受程度,孟以栖还是心里别扭,别扭他身边曾经有个想方设法留下的女人。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杨靖安懊恼地看着她,“栖栖,我也曾经跟你说过,一个男人连下面的欲望都管不住,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另个女人身上,既想全身而退又做不到无可讳言,本质上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虽然不是那个骗子,但我晓得自己不完全无辜,所以我现在活该经历这些波折。” 自我认知清晰的人也晓得如何勾起她的心软,打了个喷嚏便招来别扭的女人关心,连忙抄起落在两人中间的围巾帮他擦湿发。 “外面太冷了,进客舱吧。” 杨靖安却拂开了她的手,“我不要进去。” “为什么?” “丢死人了。”还算要脸的人浑身只有一条裤子在身上,哪里还有脸面进去展示自己的窘迫,宁愿靠在栏杆这里吹风吹到死。 “你还晓得丢人!”孟以栖没给他躲避的机会,拉着他的胳膊,有人却极其不配合,“杨靖安,你到底要怎样啊?” “你还没有原谅我,我要听你亲口讲。” 孟以栖就晓得他的任何反常行为背后必定跟着某个目的,心一狠扔了他的胳膊,“冻死你算了!” 回到客舱没两分钟的人又折返而归了,手里拿着一张从对面母女那买来的新毯子,二话不说扔去了杨靖安身上,“再不进来,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也是同一时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爬起来跟人回了客舱,裹上毛毯坐在风口位置的杨靖安为她遮挡着江风,时不时露出一点笑意活像个冻坏的傻子。 孟以栖怕他被江风吹得会犯头痛,从包里翻找出自己羊毛帽子给他戴,拿乔的人却嫌弃样式太过于娘,被孟以栖狠狠瞪了一眼终于老实了。 二十分钟下船,岛上比江对面还要冷,跟在后面拎行李的人因为穿着奇葩,又洁癖地不愿穿船员施舍的靴子,赤着双脚走到人群里被当做了另类,时不时有人带着笑意回头看两眼。 叫卖红薯的汽油桶前,孟以栖停下来要了个最大的红薯,杨靖安还以为她是饿了,哪晓得转过身便将红薯塞到了自己手里。 “我不饿,”他还高贵地添了句,“也不爱吃粗粮。” “不是给你吃的!”孟以栖翻他白眼,“你给我捂好了,我要带回去给外婆吃。” 她要是这么嘴硬地找借口,杨靖安立刻露出了得意,揣着暖和的红薯捂在冰冷的手心,赤脚追着快步走去超市的女人,口里正经地请求,“栖栖,我第一次上你外婆家,光带个红薯不像样子,你多借我点钱,我置办身行头,再买点礼品,回头翻倍还你。” “谁说你要上外婆家?”孟以栖回过头来否了他的鬼心思,“我在这里陪你等阿珂过来!”说着,站在超市门口的人立马拨通了电话。 早就吩咐过的杨靖安没在担心,眼睁睁见她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才有绝对的底气表明自己的态度,“今晚我要在岛上住。” “不可以!”孟以栖想也未想地再次否定了他。 “为什么不可以?”杨靖安喋喋不休,“我晓得你有顾虑,因为孟叔不同意我们,可你能不能也想想为什么我现在会站在这里?”他义无反顾地走上前来牵过她的手,“何姨叫我过来的,她还说有些事情只能我自己做努力。” 孟以栖当然是惊讶的神色,因为妈妈在家的这段时间从未否定过爸爸的做法,自然心里也认为何清是持不赞成的意见,眼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之意。 可得到机会的人是不可能会放弃的,“之前是我太鲁莽,忽略了你爸在两个女儿之间的处境,总觉得他的做法有偏心大女儿的成分。但是今天何姨的态度令我反思了不少,我当然还是坚持到底的决心,只要有一个长辈愿意支持我们,我们原则上就没有做错。”杨靖安松手摸了摸眼泪划过的脸颊安抚内心挣扎的人,“剩下的困难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Ch.93 尽管何清能够睁只眼闭只眼,孟以栖也做不到全然不顾,她虽然在乎眼前的男人,可也要顾及爸爸的感受。 于是,挣扎的人硬生生从他掌心里扯出了手,“我不想叫爸爸对我失望。”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身后的超市。 不想叫爸爸失望,却可以一盆冷水浇灭有人重燃的信心,杨靖安失落地愣在原地揣摩这句话的含义,打死都不愿意承认那是结束的意思。 没过几分钟,孟以栖拎着购物袋走出了超市,直朝冷风里一动不动的男人过来了,“我给阿柯发了定位,你就在这里等他过来,我先走了。” 无声的回应里,力不从心的人原地搁下了购物袋,又从他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物品,心一横扭头拦了辆计程车走了。 外婆正在家里煨人参鸡汤,孟以栖大包小包走进小院时,可把眼巴巴的老人家高兴坏了,步伐矫健地走出了小厨房,“我的栖栖宝贝回来了!” “外婆!” 一老一小张开怀抱亲热了会,外婆心疼孙女手脚冰凉,赶紧拉着人进了厅里吹空调。 孟以栖平时工作忙碌,没多少机会上岛探望外婆,二人都是电话嘘寒问暖,虽然不能常常见面,但祖孙俩却亲密无间,几乎是无话不谈的状态。 坐在沙发里聊天的人说渴了,捧起外婆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目光转去了窗外,“外婆,一会我帮你把院子里的雪铲干净了。” “你姨夫早上来帮我铲过雪了,是我叫他留了一点给你堆雪人玩的。”外婆笑着回忆道:“小时候你和聪聪两个人一到下雪天就爱打雪仗,晚上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觉,第二天挂着清水鼻涕都要在院子里堆雪人,外婆的胡萝卜西红柿什么的全被你和你弟弟糟蹋光了。” 小时候的光景回忆起来总是叫人鼻头一酸,倒不是有不好的经历,只是那样欢乐无忧的童年已经永久失去了,身为成年人的孟以栖如今不仅工作上的压力大,情感生活都是一团糟的状态,哪里还有儿时的心性去雪地里玩耍。 “可是我怕你摔跤,家里也没个人照应你,很危险的。”孟以栖顾虑道。 外婆是岛上的独居老人之一,八十多岁依然坚持自己生活,不仅是老人家住惯了独门独栋的院子,而且身体上也没什么大毛病不放心,反正还有一个大女儿住在岛上,不缺可以随传随到的人,索性也不去两个女儿家里头打搅。 “好好好,外婆跟你一起去铲。”外婆说着便要去后院找铲子,可是刚起身不久忽然想到厨房里的鸡汤,“完了完了,外婆灶上还煨着鸡汤呢。” “我去拿铲子,”孟以栖提醒腿脚匆匆的老人家,“外婆你慢点啊。” 外婆进厨房把灶火调小了点,正准备去后院接应孙女时,前院外头一个人影忽闪而过,老人家当即提高了警惕心,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追了上来。 “是谁?”外婆很凶地吼着铁栅门外的人。 孟以栖听到动静赶出来时,手上正好拿着把铲子,她见外婆一脸严肃的表情,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外婆,怎么了?” 外婆指着铁栅门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外头!栖栖啊,你先进屋里待着,外婆出去瞧瞧。” 怎么也不能叫个老人家冲在前,孟以栖连忙拉住了外婆,“可能是邻居经过,我出去看看。” 抄着铲子的女人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墙边的屋檐下方正站着一个男人,赤着双脚踩在未化的雪地里,两只眼睛怨气冲天地瞪着自己。 外婆见孙女愣在了门外头,忙不迭走出来打探情况,手里还紧紧抄着那把防身的扫帚,她以为是街上哪个要饭的流浪汉,结果撞见个眉目英俊的小伙子,就是穿着打扮稀奇古怪的。 两人干望着不讲话,外婆打量了几眼才瞧出门道,胳膊捣了捣纹丝不动的孙女,“栖栖,你认识啊?” 揪心的人从他脚上移开了目光,她晓得外婆多半是看出来了,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继而便听到有人自我介绍。 “外婆好,我是杨靖安。” 外婆还没老糊涂,听到“杨”字就晓得是楠楠那边的关系,也敏感地嗅到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纠葛。 “栖栖,你妈妈没跟我讲有人和你一道过来啊?” 杨靖安抢在先回答了老人家的疑问,体面话说足了,“是我问何姨要的地址,外婆若是不想留我,我打个招呼便走。” 外婆不过就是套套话,可没有赶人走的意思,且不说何清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她半只脚入土的老太婆何来的权力插手孙辈? 老人家见不得孙女心疼的眼神,立马开口留人下来,“外婆熬了一只老母鸡,我跟栖栖两个人吃不掉,你来了正好,不用留到第二天下面条了。”她拿着扫帚的那只手朝他勾了勾,“外头冷死了,你赶紧进屋里坐。” 厨房里热气腾腾,外婆烧了一壶热开水,孟以栖在旁边的砧板上切生姜,切到后来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你爸爸妈妈都晓得了?” 外婆冷不丁的问话叫孟以栖怔住了,慢吞吞看向了老人家,“外婆,你会觉得我自私,做错了事吗?” 孙女小心翼翼的样子叫外婆心里一揪,搓了条热毛巾来帮她擦一塌糊涂的脸,“你跟杨家那个孙子没有血缘关系,若是以后打算要结婚,连法律都阻拦不了,你说你有什么错呢?”老人家看得开,心里更是门清,“不过就是你爸爸面子上挂不住。以前楠楠决定嫁人的时候,他觉得对方没小他几岁,家里头还有个跟你一般大的儿子,二婚的老男人娶了他刚大学毕业的女儿,他讲出去丢脸,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可到头来不还是成全了他的女儿?为什么呢?” 孟以栖当然晓得,抽泣着说:“因为爸爸希望姐姐幸福。” “是啊,他也晓得强行拆散一段姻缘是造孽,阻拦到底很可能父女两就反目成仇了,与其说当时是怕得不偿失,不如讲是你爸爸自己有心病,他明明心里就清楚他女儿没有错,是外人的口舌造成了他的负担。所以现在换到你身上来是一个道理,你千万不要觉得愧对了你爸爸和你姐姐。你爸爸的心病需要他自己来治,至于楠楠,她年纪轻轻就晓得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现在更没有理由来阻拦你。” 孟以栖低着头不讲话,外婆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栖栖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上班,吃好睡好,不要想东想西地委屈自己,就算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个男人给你撑着?”老人家指着不远处屋子里的那个人,反正话里话外都是支持他们的意思。 外婆留在厨房里帮忙熬姜汤,孟以栖找了个脚盆进屋时,杨靖安还赤着双脚站在地上。 “我不是给你买了拖鞋?鞋呢?” “我要的不是你口是心非的关心。”杨靖安问她,“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以栖不理会不折不挠的人,扔了脚盆去楼上找了双拖鞋下来,气势汹汹地扔到杨靖安脚边,“把你的脚泡一泡!” 当着老人家的面,杨靖安收敛了脾气,也因为双脚冻得快没有知觉,他终于安生地坐了下来泡脚。 孟以栖折回厨房端来一碗姜茶,便不再管他后面的死活,转身又去了外婆身边打下手。 家里多来了一个人,外婆加了两道菜,老人家喊开饭的时候,屋外已经洗过澡的杨靖安撩开帘子进了厨房。 “外婆,我帮您。”说话的人眼睛直勾勾望着孟以栖,后者当做没看见似的擦身而过了。 看着还在闹别扭的两个孩子,外婆忍俊不禁,吩咐杨靖安,“你帮我拿碗筷吧。” 杨靖安指哪打哪,抄起外婆指的几副碗筷跟在身后进了饭厅,孟以栖正在餐桌上布菜,他很自然地将一副碗筷递到了她手边。 孟以栖不冷不热地瞥了杨靖安一眼,弟弟留在这的睡衣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可是有人却一点都不畏手畏脚,反而主人公一般地先入了座。 杨靖安分好碗筷,正要夹菜时被孟以栖拿筷子狠狠打了下手背,疼得他倒吸了几口凉气,不解甚至是委屈地瞪着她。 孟以栖已经不心疼他了,“没看见外婆进屋里祷告了?” 外婆信耶稣,有饭前祷告的习惯,可是杨靖安哪里晓得?备受冷落的人心里苦闷极了,乖乖坐在桌边等到老人家去而复返。 “都说了不用等我,你们赶紧吃。“外婆走出卧室便催促端坐的两个孩子抓紧动筷。 得到指令,杨靖安这下才敢动,第一筷子还是夹给了孟以栖。 外婆见状笑话他,“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杨靖安不脸红地转向了老人家,“今天还要多谢外婆,没有您收留我,我现在恐怕只能在码头喝西北风。”他头心里门清,只要何家两个女人站在他这边,他就没有后顾之忧。 孟以栖见不得向来倨傲的人讨好自己的外婆,也从未见过杨靖安对哪个长辈毕恭毕敬,本来就生了张讨长辈们喜欢的脸,只要态度稍加殷勤一点点,谁都难不掉进他的马屁里,外婆一口一句“靖安多吃点”。 晚饭吃了一多钟头,孟以栖陪外婆在厨房里洗碗,也没让杨靖安闲着没事做,吩咐他去二楼换床单被套,结果上来时差点被气个半死,床单铺得歪七扭八不说,被褥也是崎岖不平,四个角全对错了,枕头的拉链还卡住了枕芯,怎么拉都拉不下来。 孟以栖瞪了眼帮倒忙的人,他竟还有理由,“我又没铺过床,铺成这样已经够好了。” “是!”孟以栖吐槽自己,“我脑子不好叫你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自己干活!”气得要命的人朝他扔了手里的枕头。 骂归骂,不爽归不爽,两人还是配合着铺好了床单被罩。 外婆有早睡觉的习惯,今晚上硬是熬到了九点才有困意,泡好脚的老人家回了卧室里睡觉,也吩咐两个孩子赶紧上楼休息。 杨靖安刷好牙进屋里时,孟以栖正在擦脚,他勤快地帮她倒了洗脚水,等再回屋时,沙发里坐着的人已经上楼了。 杨靖安即刻关了灯追上楼,眼看着隔壁一扇门在眼前关闭之际,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结果房门还是锁住了。 “栖栖,你开门。”杨靖安在屋外轻轻地扣着门,也是怕动静吵到楼下休息的外婆。 “有任何事情都等回到市里再说吧。”屋里,孟以栖已经钻进了被窝,半天才听到隔壁传来关门声,终于放下心来翻了个身,可怎么都睡不着觉。 毫无睡意的人张望着漆黑的夜,脑子里还是下午骇人的那幕,在此之前,孟以栖的心态还停留在雪夜那晚,明明心里的恨意太过了爱,可目睹他在江水里不懈追逐船只时,感性还是压过了理智一头,本能地做出了令她不齿的举动。 因为她曾在心底里发过誓,如果杨靖安是另一个不负责任的梁繁,她绝不会容忍自己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当他带着看穿的底气一连叁问自己时,她才会那样气急败坏地吼他去死。 所幸的是他与余扉之间只有恩情,更没有孩子的牵绊,即便是真的产生过情感纠葛,孟以栖今时也无权过问他的曾经,可侧面得知了另个女人处心积虑背后的原因时,她心里头还是短暂地介意了一下。 可比起这些能够一带而过的矛盾,眼下最致命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她心里甚至比之前还要进退两难,更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去平衡爸爸与靖安之间的关系。 辗转反侧的人想到自己忘了刷牙,又蹑手蹑脚爬起来去了楼下,一来一回过了五六分钟,黑灯瞎火里,孟以栖刚推门走进卧室,一双胳膊立刻从身后勒了上来。 受惊的人吓得差点叫出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人胡乱地亲在他能触及的各种地方,推着反抗自己的人压去了身后的床褥里。 来不及制止杨靖安得寸进尺的动作,有人终于找到她的唇严严实实地封住了,孟以栖被吻得晕头转向,身上的睡衣快要被扒光之际,使出浑身解数开踢了他一脚。 “呃——”杨靖安松开了她的唇。 得以喘息的人喘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男人,小声地吼他,“滚下去!” 见好就收的人置若罔闻,钻进被窝躺在她身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自己掀过被子盖上了。 孟以栖傻眼了,“你不许睡在这里!” 无论孟以栖怎么推他,杨靖安始终一动不动,气得她把被子都抢了过来,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惹毛他。 等到孟以栖发现有点不对劲时,凑近身子摸了摸他,掌心正好触碰到了额头,烫得她立马缩回了手,急忙将身上的被子盖了过去。 同一时间朝她抱过来的人埋在温软的胸口拱了几下脑袋,瓮声瓮气地抱怨,“你弟弟的床好硬,睡得我难受得要死。栖栖,我身上好冷,可是我又头晕。” “靖安,你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 杨靖安扣住着急的人不给她走,孩子气地霸占着她的身子,“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离开,我是去给你拿退烧药。” “我是说,”烧得头晕目眩的人抬起头来看着黑夜里的女人,“这辈子都不能再丢下我。你晓得在超市门口那会,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明明误会都解除了,为什么在你心里面,我还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杨靖安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孟以栖拖延的机会,“栖栖,你告诉我,你真得要为了爸爸的感受不要我了吗?” 孟以栖鼻头一酸,双手摸去他滚烫的脸颊,一口反驳,“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就不要再推开我。”杨靖安翻身压了上去,有人终于不再反抗,双手绕在颈后回应他的吻,两人险些要擦枪走火之际,孟以栖紧急找回了理智,拦住了有人去扯内裤的手。 “不要……” 杨靖安一定是烧糊涂了,立刻松了手,又懊恼地趴在她身上不肯动。 “靖安,你起来,我去给你拿药。” “我睡一觉就好了。”他翻身滚了下来又朝她抱紧了点。 “胡说八道,不吃药硬扛,小心烧成脑膜炎,我可不要以后跟一个傻子过日子!”孟以栖不客气地推开他,连忙穿上衣服去了楼下找急救箱,火速拿到退烧药后,又倒了杯温水静悄悄跑上了楼。 卧室里点着盏床头灯,孟以栖亲手喂杨靖安服下了退烧药,灯火摇曳中,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伺候他的女人。 “你刚才是说要嫁给我的意思吗?” 难为情的人当做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你快点回去睡觉。” 有人仗着病中一再得寸进尺,头一扭躺进了被窝里抱怨,“你自己睡软床,却叫我睡那个冷床板,我不回去。” “硬床对腰好。” “我腰还不够好?”一听便炸毛的人扭过头来反问既得利益者,揣摩了半天才听懂的女人脸上一热,手里拿捏着轻重拧在他腰上,疼得杨靖安鬼嚎狼叫,“要不是缺点东西,你今晚都别想睡觉!” 孟以栖死死捂去他的嘴臭骂,“你能不能小声点?王八蛋!不要脸!小辫子!” 有人听着听着变了脸色,扯着胳膊将人拽进了怀里,状似恼火地贴在耳边追问她,“什么小辫子?你给我讲清楚!” 孟以栖恶声恶气地装糊涂,“不晓得!” “我跟你讲,小时候那些嘲笑我留辫子的人,后来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杨靖安恐吓她。 “你什么意思?”孟以栖来气地瞪着不识好歹的人,“我给你接洗脚水,喂你吃退烧药,你还要欺负我不成?” “你说得是哪种欺负?” 都发烧了还在这里没个正型,孟以栖恨不得上去咬他几口解气,有人却找准机会又吻了过来,绞住舌头抵死缠绵,两人在被窝里头一阵胡闹。 杨靖安闹了许久才肯停下来,双手摸着她泛着红晕的脸,一本正经地喋喋不休,“栖栖,今晚外婆准许我留下来,我心里突然安心了不少,不瞒你说,我晓得现在除了你爸爸之外,我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你肯定要问我爷爷的看法,我跟他坦白的那天,他拿逗Bobbi的球狠狠砸我,臭骂我胡闹,不顾忌杨宛平的面子,可是作为我父亲的人却令我没有半分共情的能力,不是我冷血亲缘淡薄,是我从小就没有受到过父爱,所以体会不了你拥有的那种顾虑。”说到这里的人又追加了一句,“唯一感到愧对的地方就是叫爷爷难堪了。” 听闻的人既心疼又无力,不自觉地拧紧了眉毛,“杨爷爷年纪很大了,你不能再气他了。” 杨靖安揉着她揪在一块的眉毛抚平道:“爷爷若是有阻拦我们的意思,早将我拽到祠堂母亲的牌位面前狠狠教训,可是几天了,他连个动静都没有。” “什么意思?”孟以栖不理解。 “爷爷最疼的就是我这个没人爱的孩子,他已经同意我们了。”杨靖安口吻笃定地告诉她,也叮嘱心跳过快的人,“明天回去后,你该上班上班,不要为了我跟爸爸闹别扭。” 心里难受的人向他坦言自己的纠结,“靖安,我在乎爸爸的感受,也在乎你,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晓得。”只要有这句兜底的话,就足以杨靖安面对接下来的一切碰撞,他低头吻了吻心神不宁的人,伸手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栖栖,你妈妈说得对,该努力的人是我。” 孟以栖没再出声了,紧紧抱着搂着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拥有了无所顾忌的心态,即便是天亮以后面对现实的冲击也不再惶惶不安,因为她晓得有人会一直地坚持,所以她更不能轻易放弃。 Ch.94 孟以栖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熟,前后起来了几次帮杨靖安擦身子降温,直到凌晨叁四点才睡着觉,结果再睁开眼睛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九点多了。 床侧的人早已经不见了,孟以栖下楼找人时,只看见外婆坐在厅里摘菜。 “靖安说你爸爸今天要上杨家找老爷子,他得赶回家,一大早就去码头了。” 有人一听,满脸的懊恼之色,“他还发着烧,身上又没有钱,怎么一个人走了?” 外婆见她心急的样子忍俊不禁,“放心吧,他走的时候问我借了一百块钱,还说对岸码头有人等他,不是一个人走的。” 有别于昨日冷淡的疏离,暴露在外婆面前的孟以栖此时难为情极了,“外婆,我上去换衣服。” “栖栖,别着急上去。”外婆叫住了她,指指屋外头,“靖安给你留了个东西在院子里。” 身无分文都需要接济的人能留什么?孟以栖带着奇怪走上前推开了屋门,院子外头竟然多了个一米高的雪人。 孟以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个孩子,明明眼前的东西没什么精致度可言,却还是打动了她容易满足的心。 孟以栖走到雪人面前停下,取出了睡衣兜里的手机,电话拨通了几秒才有人接应,遂及听见杨靖安的鼻音,“起来了?” “谁叫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烧退了吗?”孟以栖怪他不告而别,心里更挂念他的病。 有人连忙做出保证,“我回去就吃药,不叫你担心好不好?” 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着好像是在穿衣服,孟以栖顿了顿问他,“你现在在哪?” “车里头,还在回去的路上。” “阿柯来接你的吗?”心有余悸的人立刻叮嘱道:“你叫他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你就算坐在后面也要把安全带系上。” “集团司机来接的我,阿柯留在码头等你一起回市里。”乖乖系好安全带的人顿了秒告知她,“我先回家里处理要紧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孟以栖难免忧心忡忡,“靖安,答应我,别和爸爸吵架好吗?” 哪怕再借杨靖安十个胆子也不敢了,也明白爱屋及乌的道理,“我着急回去就是为了当着爷爷的面跟你父母有效沟通,我保证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尽量不叫你两头为难。” 可孟以栖还是皱起了眉毛,“你应该等我一起回去,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再做缩头乌龟了。” “栖栖,你听我讲,”杨靖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连你父母那边的认可都争取不到,我拉着你一起过来反倒是拽你下水,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逃避,但也不希望再发生上次那样的状况,我晓得会让你心里不好受,所以乖乖等我。” 她晓得一个人面对一群人的困难之处,也抱着全然交付的心态信任于他,沉默的人蹲了下来帮雪人把鼻子扶正了,嘲笑那头笨手笨脚的杨靖安,“你晓得吗?我这辈子见过最丑不拉几的雪人就是你堆的。” 有人不服气,“条件限制,等年节你有假期了,我带你飞有雪的地方堆雪人。” “你当你是哄孩子呢?” “外婆讲的啊,我们栖栖小时候一到下雪天就开心死了,不吃饭都要蹲在院子里头堆雪人。”还在笑话的人忽然语锋一转,“栖栖,这段时间很对不起你,惹你伤心难过是我做的不够好,我已经在改坏毛病了,你再多等我些时间,等我兑现承诺好吗?” 愧疚的人有千言万语等着慢慢说给她听,孟以栖也有无限的思念需要寄托,两个暂时分隔的人终于达成统一目标。 “靖安,我等你回电话。” 杨靖安回到幸福里刚好十点整,院子里寂然无声,看不见一个人影,连狗都不翼而飞了。 头昏脑疼的人无精打采极了,走到前院的水池边用冷水搓了把脸,等寒风将自己吹得无比清醒时,他才转身踏进了前厅。 厅里点着灯,茶几上却没有茶碗瓷碟,想必人都在茶室里头坐着,杨靖安便往茶室方向迈了过去。 屋里头有声音从缝隙间传来,似乎是孟远方在说话,门外的人能亲耳辩清楚争执的内容,“老爷子,你要是同意靖安跟栖栖在一块,那不就是叫外人看我们家里头的笑话吗?你不能偏心孙子叫宛平和楠楠为难啊?还有妍妍,她一个孩子怎么分得清楚关系,在她眼里头,哥哥就是哥哥,小姨就是小姨啊!” “亲家,你讲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能光做恶人不体恤他们啊?年轻人间的感情不是我们长辈能控制住的,两个孩子打小就中意对方,中间分开了几年都没能影响结果,可见缘分这个东西硬拆是拆不散的。”杨守诚靠在茶座里叹了口气,“而且归根结底,孩子之间有意对方也没有错。” 孟远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老爷子,我当初就不该同意楠楠嫁过来,现在也就容不得这两个孩子来胡闹,讲到底,错全在我当初的一念之差!” 何清想他是脑子气糊涂了讲这种混账话,“孟远方,你现在讲这种话没意思,以楠嫁过来十多年了,老爷子对儿媳妇好不好,家里家外都是有目共睹的。你非不赞成栖栖跟靖安交往的话,也不要迁怒到过去的事情上,你这话叫以楠听到了,她能高兴吗?” 孟远方算是看出来了何清心思,气得头扭到一边去了,“你专门挑这时候站到我对面来了,我晓得你同意他们两个,我不意外。” 何清也气得要命,当着杨守诚的面与孟远方叫嚣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同意?当初以楠要嫁给杨宛平,你说什么都要反对,我却深有体会懂她的执着,因为我就是不看别人眼色非要嫁给你的那个人!现在轮到我女儿头上来了,我见不到她受委屈,不想叫她在感情上面再栽跟头有什么错?” “栖栖跟靖安两个人不合适啊!”词穷的人指着家里没出现的那个混账小子,“就他那个少爷性子以后会让着栖栖吗?从小到大他不是把女儿惹哭,就是冷嘲热讽欺负她,性格强势,又不讲道理,你不要跟我讲你都忘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人长大是会有改变的,靖安那个孩子是毛病不少,少爷性子难伺候,但做人可是从不假惺惺啊,他靠谱的时候你没见过吗?你别忘了他还为你挨了一砖头!” “你,”孟远方讲不过她,放下了手指头,“我今天就不该带你一起过来!” “我需要你带吗?”何清说着抬起屁股坐去了单人茶座里去了,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今天是以栖栖母亲的身份过来,跟你孟家人没一毛钱关系!” “你意思是要同老爷子一起说服我同意栖栖跟靖安的事?”何清默不作声等同于承认了,可把孟远方逼到了急火攻心的程度,“你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大道理,我理解,可我还是持反对意见!既然楠楠嫁到杨家来做媳妇,是他杨靖安名义上的继母,只要家庭关系没有剥离,栖栖跟他之间就没得商量!” 何清像是重新认识了孟远方,一连眨了几次眼皮掩盖震惊,忽而气笑了,“你还要叫杨宛平跟他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不成?” 孟远方直接质问沉默不语的杨守诚,“老爷子,不是我要为难你,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你家大业大人尽皆知,可以不瞧任何人的脸色,不在乎旁人的口舌嘲弄,我不能不为我女儿们着想。当初我同意楠楠嫁进来是抱着祝福的期望,可没想过叫她再忍受一次异样的目光,更何况现在是叫我另个女儿卷进来?你也晓得流言蜚语的中伤程度,我两个女儿从小到大跟亲生姊妹一样好,不能到头来因为你们杨家人搞得翻了脸,与其别别扭扭地过日子,不如痛痛快快地斩断了。我今天过来的目的很明确,您老人家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做这个恶人?” “讲到底,你只能成全以楠,成全不了栖栖是吗?”何清失望地看着孟远方,落了几行泪下来,“我晓得你心疼以楠母亲走得早,当初也是为了孩子不愿意接受我,是我死缠烂打才打动了你,婚后组成了现在的家庭。那时候你顾忌以楠不愿意着急要孩子,有了栖栖后也不敢过分宠爱,就怕在以楠面前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我当时理解你也顺着你,帮着你一起打理家庭、照料孩子们的生活,时至今日,我都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讲,我对以楠和书妍问心无愧!可到头来,你却叫我女儿委屈自己,孟远方,你是害怕她们以后闹翻,还是在乎自己那点脸面啊?” “何清,你够了!”孟远方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回到最初,他一定从源头掐断这些孽缘,痛苦的中年男人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终究不是我,永远不会懂我被夹在中间的心情!” 夫妻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门外还在了解情况的人终于要站不住了,正准备推门进屋打断二人的争吵,一直沉默的杨守诚先他一步开了口。 “亲家,你们别吵了,归根结底是我老头子的错。”杨守诚端起身子取来茶杯,押了口茶才娓娓道来,“靖安不是宛平的孩子。” 有人怔在了门外,即刻收回了自己的手,静观屋里的一举一动。 毫无震惊可言的孟远方冷静了下来,甚至相劝糊弄自己的杨守诚,“老爷子,你不能为了赞成他们两个这样胡讲啊,这不是把我孟远方当傻子吗?” 女人家的心思总要更加灵敏,何清见老爷子的面色十分难堪,甚至还在孟远方的责问里垂下了头,便晓得这句话肯定不是信口胡编的理由,一时间心头紧张无度,赶忙擦干泪恢复了冷静的口吻,“老爷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就是了,今天只有我们几个在场,我和栖栖她爸爸一定不会讲出去的。”说着,她看了眼还在状况外的孟远方,后者沉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神绕去了有口难言的老爷子身上。 杨守诚沉默了半晌,拄着拐杖起身走到茶室的另一扇门,门后是他私人办公的地方,也存放着各种重要资料、贵重物品,他从里头取了个木盒子回到茶室坐了下来。 “早年我在一场公益活动里认识了位女学生,她那时候刚读完研不久,正愁工作机会,我瞧她工作能力不错,留在身边通过了实习,有一次应酬,我喝多了酒,那晚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第二天就听到她辞职的消息,人事说是回老家另寻出路了,我就叫人汇了一笔补偿金过去,没想到一年之后的深夜里又见面了,我记得那时候是刚开春不久,她抱了个孩子就站在宅子外头等我。”杨守诚口里平静地诉说着过往,从木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们夫妇二人,“这是靖安和她母亲的百日照,能证明我讲的不是假话,如果你们还是不信,我也可以叫陈茹过来。” 陈妈早就抱着狗躲去了东院,不成想好动的狗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她捂着岔气的地方追着狗跑去了前厅,正巧撞见茶室门边上纹丝不动的杨靖安,一时间狗叫声、人声混合在了一块。 “靖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忍耐已久的人一掌推开了眼前那扇门,不可置信的眼神锁着养了他二十七年的杨守诚,第一次有了话哽咽在喉咙里的经历,却还是握紧了拳头质问他,“是前不久来家里找你的那个女人?” 眼睁睁见杨守诚脸上浮出愧疚之色,杨靖安心中不仅充满了无尽的震惶,甚至是一直以来笃定的信念都在此刻崩塌了。 愧疚的人望着他近乎痛恨的脸色,心里阵阵地抽痛,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这秘密本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对,也晓得这样意外的结果会令他更难以承受,可时至今日,杨守诚已经没有后悔可言了。 Ch.95 闻芳盈挺着大肚子赶来了宛之酒店,夜晚的大堂内人迹罕至,只有前台当班的员工发现了她,赶紧找来了值班经理的电话。 五分钟后,电梯抵达楼层,踏出门外便是杨宛平长期租住的一间总统套房,闻芳盈冷眼扫过此时还不肯老实交代的值班经理,“去把门打开!” 经理在杨太太的威严之下刷开了房门,屋内的一对风月男女正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听见动静的男人即刻推开了怀里哭泣的女人,眉头紧蹙转过头看向走来的不速之客,只见闻芳盈手持一台相机正对着他们。 “你这是做什么?”杨宛平抬手便要打掉她的相机,生怕这些照片会流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闻芳盈眼疾手快躲了他的抢夺,举着相机质问他,“有脸私下里会面,没脸面对我的镜头?” 被指责的男人似乎是倦怠到了极点,加之闻芳盈阴阳怪气的口吻脸色,杨宛平不愿对付怨气冲天的女人,吩咐门外追来的家宅司机,“把太太送回去。” “谁敢拦我?”闻芳盈抄过茶几上的花瓶砸向了地毯,水花碎片在眼前飞溅之际,杨宛平竟第一时间挡去了另个女人身前。 彼时,闻芳盈与杨宛平结婚已有两年,她心知与自己打了结婚证的丈夫不爱自己,他们自小志趣便不相投,常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态,唯独对这个八面玲珑的戏子甚是欢心,所以宁愿担着父亲的窝囊骂名也要一掷千金,时至今日也不负当初承诺捧红了他爱护的人,却忘了眼前这个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合法妻子。 “你发什么疯?”杨宛平不可置信地看着急红了眼的女人。 捂着大肚子的女人另只手指去了沙发上坐着的人逼问杨宛平,“你不是说跟她已经不往来了吗?杨宛平,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 “我叫你先回去,”杨宛平怕惊扰到了她的肚子,“芳盈,你还怀着孩子。” “你也晓得我还怀着孩子!”有人却是咬牙切齿的愤恨,“既然孩子都不能改变你的心意,我还忍气吞声留在你身边做什么?杨宛平,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签了离婚协议,我好把这个杨家太太的位子让给你心仪的女人!” 身不由己的人从一开始便主张不了自己的婚姻,闻芳盈这番看似宽容大度的言论实则剜心割肉,如果有的选,他当初又何必走上指腹为亲的路? “你真有这般好心的话,当初何必要上赶着嫁进来?”杨宛平身上溅了不少花瓶里的污水渍,笑讽之间脱了皱巴巴的西装随手一扔。 家道中落的孤女无依无靠,幸得杨伯父接济才能学成归来,原以为昔年父母间的口头之约就此打住,谁晓得杨伯父还是逼着自己的儿子履行了承诺。 闻芳盈直到今天还记得公公在老宅茶室说予她的那番话,彼时她只是杨伯父故交的遗孤,闻芳盈却早将他看做后半生需敬重的恩人。 “宛平那个孩子被他母亲惯坏了,从小没吃过苦头,一直由着性子骄横长大,如今到了年纪还是不务正业,公司待不住,日夜混在外头,不愿意成家立业,你说他成何体统?”杨守诚唉声叹气道:“芳盈,我想你是晓得他的那些事情有多荒唐,我也觉得向你提当初约定的婚事很丢脸,但是无论如何我杨家的媳妇都不可能是他自己选的。” 闻芳盈捏着双手紧张地坐在那里,隐约察觉出了伯父的意图,也耐心地等长辈向她开口。 “芳盈,你可愿意为了伯父忍一忍那小子?”杨守诚坦白道:“自小也只有你愿意包容他,我看得出来你是爱宛平的。” 因为倾慕,闻芳盈自卑了很久,天之骄女一夜陨落,傍身的一切殊荣化为乌有,扛在肩上的只有债务,也因为如此,闻芳盈执意离开了土生土长的云市,后来在海边的姨母家里借住到成年才考了回故土。 然而物是人非,昔年那个与她嬉皮笑脸的男生有了心仪的人,只是对方的职业、家庭、背景,甚至品行都入不了他父亲的眼,父子两人为此争吵不休,甚至闹到了要决裂的程度。 闻芳盈心里永远念得杨伯父的好,他不仅为闻家偿清了最后的债务,逢年过节还会往姨母那里寄生活费,也提供了自己留学深造的机会,她如今能够拥有的名与利都少不了杨家的托举,她是懂得还报的人,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杨伯父,只要宛平不排斥,我愿意跟他结婚。” 杨守诚以遗嘱继承权要挟杨宛平断了外头的关系,不惜切了他的一切经济来源逼人就范,过惯了少爷日子的人倔强了阵子才投降,终是娶了一心一意要嫁给自己的闻芳盈。 所以在杨宛平看来,是闻芳盈的私欲毁了他的一生,婚后更没有资格插手他的生活内容,而一切的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的下场。 可是打碎牙齿吞进肚子里的人终究是忍够了这无亲无爱的日子,冲着居高临下的男人大声斥责道:“杨宛平,我闻芳盈从不欠你任何,对我有恩的是杨伯父!当初若不是你懦弱不敢违逆自己父亲,舍不得优渥的少爷生活,我何至于落到今天来你母亲的酒店捉奸?” 沙发里的女人大概是被最后两个字刺激到了,坐在那里冷嘲热讽还击她口口声声的底气,“闻小姐,请你搞清楚一件事,你才是我和宛平之间的第叁者。据我所知,你家道中落无依无靠,如今的条件都不如我,你能有今天的位子靠得不过是父辈间的恩情,否则你有什么资格睡在宛平身边?你指责他舍不得优渥的生活不敢忤逆老子,可是也未见闻小姐本人有深明大义一回,不还是用了酒后乱性的招数怀上了这个孩子?” 显然言语中伤身体,何况还是怀着孩子的闻芳盈?当即便动了胎气,腿脚发软的人一连后退了几步,吓得杨宛平慌忙来搀扶她站稳,并警告有意挑拨的女人,“你闭嘴!” 与此同时,深受打击的闻芳盈狠狠拂开了杨宛平的胳膊,“那晚是我强迫你的?” 那晚喝得再烂醉如泥,杨宛平也晓得压在身下的女人是谁,他们自从婚后一直分房睡,他企图冷暴力逼她主动提离婚,可芳盈依旧如儿时那般愿意包容他糟糕的一切,甚至替他圆谎做戏、收拾各种烂摊子,始作俑者从最初的毫无愧疚甚至于厌恶,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忽然之间心生了惭愧。 那晚,他一身酒气回了香山别墅,芳盈居然抱着酒瓶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印象里,芳盈滴酒不沾,脾气耐性也是极好,可这样乖的女孩一向不投杨宛平所好,所以他把她当朋友、妹妹,可有人却早就对他动了男女之情。 杨宛平醉醺醺走上前来问她,“你不是从不喝酒?” 家宅里累了一天的女人听闻耳边的声音抬起头时,像是脑袋上顶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不堪负重,她即便是喝醉了也想把杨宛平痛扁一顿,于是仰头吞了口酒壮大胆量,转头便抄起身旁的抱枕追着他狠狠地打,“杨宛平,你这个不顾人死活的王八蛋!我早告诉过你,你在这个家里尽管对我不冷不热,但是对外我们必须得做到一致。你今天消失了一天,留我在宅子里头对付你那些腌臜亲戚,你晓得我受了多少罪?你还有脸躲!”芳盈打不到他又绕回了沙发这里,气得要命的人一个不小心踩滑在地毯,连人带枕摔进了杨宛平怀里,两人皆是痛得龇牙咧嘴,有人见机立刻转变得张牙舞爪,挠得喝多了酒的男人不知怎的就心热了起来。 “怎么从前不晓得你这么泼辣?”杨宛平由着她撒了好一会气才双手钳制住人。 当然是喝了酒的缘故,也因为她真的忍受够了冰冷的日子,受伤的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骂道:“杨宛平,我讨厌你。” 这还是芳盈第一次说讨厌自己,杨宛平可不信她的气话,忽而心软的男人抬起手来替她擦着眼泪,“讨厌我还要嫁给我,闻芳盈,你脑子有水泡?” 有人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哀伤地嘀咕了句,“不嫁给你,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圆满了。” 她明知杨宛平心里有别的女人,明知他们之间圆满不了,却还是为了一个得不到的愿望而期盼。 杨宛平说不清当时心底里的挣扎是为何,也许是对无父无母又迁就自己的孤女感到了愧疚,也许是因为见到她的另一副面孔而觉得新鲜,有些固化的思维也跟着攀升的思绪发生了转变。 于是,杨宛平情不自禁翻身压住了她,真心实意地吻向了悸动中的芳盈,而后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即便是酒醒之后看见她睡在怀里都没有后悔过,也在心里打算结束一段早已耗尽气数的感情。 迟疑的男人陷在回忆里做出了选择,他不能再优柔寡断下去了,如今他有妻儿,也盼望有人口中的圆满。 这短短的几十秒里,闻芳盈早已心如死灰,连离婚后的打算都决定好了,去意已决的女人不再稀罕他口中的解释,亦或还是糊弄人的辩解罢了。 “杨宛平,明天我们就离婚,孩子归我!” “芳盈——” “宛平——” 不闻不顾身后的女人,杨宛平下意识追向了闻芳盈,可还未拉住她的手,只见挺着肚子的女人踩着湿滑的地毯摔倒在地,紧接着从双腿之间流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鲜血…… 闻芳盈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足月,引产也没保住,意味着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痛苦总要比幸福更令人记忆深刻,门外赶来的杨宛平没有勇气推开眼前那扇门去平息一场因他而起的争执,亦或是此生他都不愿再回忆起来的痛苦。 他记得芳盈没了孩子后彻底地变了,也生了很严重的心病,出院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定要拉上窗帘避着光亮度日,甚至还产生过自杀未遂的情况。 杨宛平当时真的怕了,只能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希望能够熬过这些暗无天光的日子,可是他的存在对当时的芳盈来说无疑就是更清醒的痛楚。 在错误的时间里悔悟过来的男人不仅失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亲手推开了那个曾愿意不求回报爱他的女人,记忆里,芳盈的爱随着未活下来的男婴一起消失了,留在杨宛平脑海里的只有长久的怨恨和疏离。 芳盈的病情得到好转与父亲突然带来的私生子脱不了干系,杨宛平却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与杨守诚大吵一架,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让这个私生子踏入杨家的门,更不要说就他杨守诚也没有脸面昭告外人。 可这个孩子对芳盈来说却是及时雨,她不仅愿意接受公公的托付收养,也打心里将他当作了亲生的儿子。 “芳盈,其实我们可以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即便父亲允诺了自己今生自由选择的权力,杨宛平还是痛恨芳盈抱在怀里喂奶的孩子。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你生孩子了。”芳盈头也不抬一下,专心抱着怀里彼时还没有名字的孩子喝奶粉。 “为什么?”杨宛平不理解地吼着她,“你宁愿照顾一个将来跟我争家产的私生子,都不愿意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是吗?” 早已经死心的女人慢吞吞抬起头来看向杨宛平忌惮,甚至是妒忌的嘴脸,连最后那点情意都不必留了,“所以你是要我替你生个可以争家产的孩子是吗?” “芳盈,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激动地辩解道:“我只是想跟你重新……” “杨宛平,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已经被你亲手掐死了!”闻芳盈抱着怀里的婴儿腾地起身打断了他,离开之前再冷静不过地做出了决断,“你不是要自由吗?从今往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这个孩子不用你认,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好父母!” 自此之后,闻芳盈与杨宛平彻底绝了夫妻恩义,只可惜貌合神离的婚后光阴没撑到最后,围困在内疚当中的女人还是提前走了。 伴随在脑海里的事实有朝一日被全盘否定,有人心里却毫无庆幸之意,更不稀罕这看似失而复得的圆满,滚滚而来的怨与恨充斥在杨靖安透不过气的胸口,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这个宅子! “她生病了,想在回去治疗前见你一面,我替你拒绝了她。”杨守诚连带上回刻意隐瞒的事实一并告知了怒火攻心的人。 这个“她”指代何人,杨靖安心知肚明,见面是何意图更昭然若揭,紧绷的面孔瞬间升起了一抹寒意,“你也晓得我不会认,这件事情就应该烂在肚子里!” “早说晚说是一个结果,在我死的时候都会告诉你,你尽管怨我吧。” 一旁的夫妇二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何清更是埋怨地瞪了眼愁容满面的孟远方,夫妇二人连避嫌的缺口都找不到,前方紧接着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我当然要怨你!怨你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她!” 这一针见血的指责叫杨守诚苍老的心抽痛了起来,他怎会不懂得靖安此刻埋怨自己的理由?若是当初他没有向芳盈那孩子开口请求,也就由不得宛平叁番两次地伤害她,继而造成了后来不可逆转的局面。 门外的杨宛平终是忍不住叫父亲一人承受,推门闯进了茶室朝人走来,“杨靖安,你有什么资格冲养你长大的人乱吼乱叫?” “我也想问,你又哪来的资格管我闲事?”还在发着烧的人每说一句话都带着摄人的寒意,“从前我只当你死了,现在我只会更加瞧不起你!” 谁都可以轻视杨宛平,唯独父亲的私生子不能够,恼怒的中年男人上前拎起了杨靖安的衣领,谁晓得有人动作迅速地给了他结实的一拳头。 孟家夫妇二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看了眼便要上前接住杨宛平,可又哪里能控制住两个早就看不爽对方的人,眼睁睁地瞧着两兄弟在老爷子面前殴打了起来。 “我早就想像今天这样替我妈教训你一顿,只可惜你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被戳痛伤处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讽刺他道:“你还是搞搞清楚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吧!你亲生父亲不忍心告诉你真相,我告诉你!你生母特意来拿你换了前程,你晓得她这些年移民去了国外过得如何?恐怕要不是老天报应得了癌,她估计这辈子都想不到你的存在。所以除了我们杨家,到底还有谁关心你的死活?你能活到今天也全靠我对芳盈的一点愧疚,否则我早就把你给活活掐死了!” “有种你现在就掐死我!”杨靖安不以为意地冷笑着,甚至缠紧了握在手里的衬衫衣领,只见躺在地上的杨宛平满脸通红地怒视着自己。 “你不是向来有骨气吗?受不了大可以滚开这里!” 有人的私心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杨靖安笑话他,“你无能到了这个地步?” “你哪来的身份底气在我面前谈能力?”杨宛平同样狠狠地拽过他的衣领,怒目切齿道:“你不过就是命好摊上了个唯利是图的妈!” 话音刚落,一记拳头重重朝脸上挥了过去,淋漓的鲜血瞬间从杨宛平鼻腔里喷射而出,此时茶座里一声不吭的杨守诚终于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喝止。 “你们两个还没闹够!” 袖手旁观的孟家夫妇也站了出来,一人拉着一个不给他们再动手的机会。 “这就是你偏心维护寄予厚望养大的好儿子,你说我凭什么要给他这个白眼狼好脸色看?他可以说是抢了我身边所有的亲人,我为何还要忍受他的不知好歹?就因为他是你糊涂时犯下的错,是你可以随时拿来替换我的接班人吗?”杨宛平从地上爬了起来,擦着不断流下来的鼻血朝他的父亲不甘心地吼道。 痛心疾首的人劝着他,“宛平,他是你弟弟。” “狗屁的兄友弟恭!”杨宛平瞪向了被何清挡在身后的人,“他这辈子都别想压在我头上!” 有人不客气地冷笑道:“承认吧,你哪怕努力了也还是个没脑子的窝囊废。” 杨靖安所言非虚,周士勋由于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新车企划于几日前已经宣布了结束,意味着投资合作只有失败的余地。杨宛平当然见不得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便要冲上前去教训他,却被身旁的孟远方死死拽着不松手。 痛快看在眼里的人揩了揩下巴上流下来的血渍,瞪着怒不可遏的杨宛平一吐为快,“我凭什么要遂了你的心愿滚开这里?你杨宛平都有脸继续娶妻生子,问心无愧地活在这里享受人伦。我又何来的心虚待不下去?就因为我是你眼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杨靖安干笑一声拂开了何清的手,说给暴走边缘的杨宛平听,也说给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人听,“杨宛平,你好好听着,我不会拱手让掉努力得来的一切,你既然没能力把我踩在脚底下,那就一辈子看着我得偿所愿吧。我爱的女人,我要争的家产,我应得的一切报酬,你杨宛平持有的那份,我都必须要比你得到更多!” Ch.96 s ey azho u8 .c o m 轮船破开江水又回到了青洲码头,船只上的乘客陆续走光了后,孟以栖还在找寻丢失的翡翠耳坠。 先前登船,孟以栖发现戴在耳垂上的翡翠耳坠丢了一只,电话打到外婆那里找了一圈无果,自己在船上也是一无所获。 有船员来提醒她赶紧下船,还抱有希望的人上报了丢失物品,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最终心神不宁地踏下了甲板。 王南柯一早便候在码头接应,两人会面后立刻返程回了市里。 抵达海棠湾已是午后,孟以栖推开家门时,客厅里正坐着孟远方,玄关换下鞋的人拎着包朝他走了过来,“爸爸,我回来了。” 沉着头的男人一动不动坐在餐桌边,许久才抬起胳膊朝对面指去,“你坐下,爸爸有话跟你讲。” 有话说的人也不止孟远方,孟以栖应声坐下时主动坦白了,“爸爸,我晓得靖安今天回了宅子,昨天晚上我们都在外婆那里。” 有那样荒唐的事故发生在前,孟远方现在听到任何消息都不意外了,心里反而是多了股悔之晚矣,正如何清先前骂他的那番话。 “孟远方,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你逼得老爷子把他杨家的秘密宣之于口,逼得人家父子叁人现在成了仇人,谁都有化解不了的怨言了!你口口声声讲为了两个女儿的和睦,可是现在呢?父子关系不成立连表面功夫都省去了,两兄弟明摆着日后要成为彼此的眼中钉了,你叫你两个女儿怎么选择才好呢?是委屈自己成全你的体面,还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我想你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吧?早晓得如此,你还不如就让他们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良久,孟远方问她,“栖栖,如果爸爸求你跟靖安算了吧,你愿意答应吗?” 孟以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爸爸向自己请求过什么,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她很轻易就感受到了父亲的担忧与顾虑,可是心底里的排斥与不舍也油然而生,做着挣扎的人避开了那束恳求的眼神,“爸爸,其实我在做决定前就已经猜出了后果,也晓得你夹在我和姐姐中间一定会很为难,所以我迟迟不敢向你坦白我们的关系,即便我心里晓得自己没有错,可也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但我骗不了自己,我爱他,也爱你们,我谁都不想放弃。”噙着眼泪的人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爸爸,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也不会丢下他。” 孟远方猜到了,神色固然失望,咬着她一再追问,“即便是顶着家人离心的可能,你也要坚持到底,是吗?” 一句沉重的提醒令孟以栖彻底怔住了,父亲最后的忠告在她看来也成了致命的威胁,仿佛是一道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留有遗憾的难题。 “爸爸,我不过是想尊崇心意勇敢地选择一次,只是那个人刚好是杨靖安罢了,可你明明晓得我们之间不存在亲缘关系啊?”孟以栖难以理解父亲的狠心,万般难受地质问他,“为什么你要拿家人离心这么严重的后果来逼我做选择呢?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如果我任性地坚持一次,不在乎你重视的伦理、脸面,甚至是外人耻笑的眼光而选择成全自己,你今后还会认我这个自私的女儿吗?” 孟远方情绪激动道:“栖栖,爸爸也是为了你的将来能够顺顺利利啊!” “可我的将来不是应该由我自己做主吗?”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问把孟远方堵得哑口无言,孟以栖也已经潸然泪下,“自从姐姐揭穿我的心思后,我一直过得心虚不安,总觉得成全了自己是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错事。所以我宁愿压抑否认切实存在内心的情感,也不要我的父母姐姐因为我而感到为难。可是我忘了自己也会有怨言,会感到憋屈、无辜,所以后来我跟姐姐也确实产生过矛盾。她主动联系我的那晚,当时我和靖安刚在一起不久,可是听着姐姐道歉的声音,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内疚,甚至意识里觉得自己犯了错。爸爸,我已经失去了一段纯粹的生活,睁眼闭眼都在渴望得到家庭的支持与理解,甚至会因为满足了自己而感到愧疚难当,但这同样又不会妨碍我追求内心的需求,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快要被撕扯成两半……”说到这里,泣不成声的人双手捂住了脸。看更多好书就到:r ou shu w u. i n 卧室里旁听的何清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来势汹汹的女人失望地指着孟远方的鼻子,“孟远方,你到这个时候了还在逼人太甚,我请你把那套狗屁倒灶的理论收一收吧!” 坐在桌边的男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何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日后生出嫌隙,甚至姐妹两人有了二心。” “有二心的是老爷子的两个儿子!人家处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即使是父子关系也不见得就能继续和睦,不为今天的意外爆发出一直存在的矛盾,说不定哪天也会因为别的矛盾反目成仇!你别忘了他是在谁手里被养大的?他怨杨宛平的原因可是一天没有改变过啊!”何清字字句句一针见血,压根不给孟远方反驳的机会。 有人哭着哭着断了声,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孟远方,又看了看何清,口吻疑惑不已,“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孟远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举止心虚招来何清一声冷笑,“我晓得你没脸讲出口,只会道德绑架你的两个女儿,从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如今还是一样的毛病,只不过是到今天才叫你尝到苦头罢了!” 听着何清这番义正言辞,孟以栖心底油然而生出了荒诞的念头,直到被证实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 “老爷子劝不动你爸爸成全你跟靖安,不得已讲出了靖安的身世,他二十几年前稀里糊涂下跟个年轻女人有了个孩子。那个女人十月怀胎静悄悄生下了靖安,百天后就送到杨家来换了一笔钱移民去了国外生活,那个时候杨宛平的第一任太太因为他在外面的女人正好意外流产,出院后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便把靖安过继给了他们夫妇。所以你现在晓得为什么杨宛平对靖安不闻不顾,为什么靖安又那么痛恨杨宛平了,一切的反常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父女两人此后皆是陷入了冗长的沉默里,似乎牵绊孟家父女至今的问题并没有迎刃而解,只是改变了方向彻底转化成了非伦常道德的抉择,身为父亲的孟远方再没有理直气壮的资格插手女儿的感情,可有的人也未从一直以来的桎梏里挣脱而出,反而心底里平添了越来越多的烦恼等着自己。 她该不该顶着压力继续坚持?要不要踏进兄弟阋墙的家庭?未来她与姐姐是否能继续一条心?直到此时此刻,她恍然明白了父亲口中的“家人离心”,一时间坠入了四周无门的万丈深渊里。 “栖栖,既然你妈妈都告诉你了,爸爸想听听你的想法。”孟远方又抬起了沉重的头看过来。 “她的想法自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是你拿自己的体面来逼她二者选其一!”何清替她回答,也警告不信守承诺的人,“孟远方,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从老爷子主动揽下责任的那刻开始,你就应该晓得他是倾尽了全力在成全他的儿子。你自己做过的承诺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私心太重的话,人家表面上或许还能做一对疏离父子,如今反目成仇注定了这辈子容不下对方。老爷子临了还要看着两个儿子争斗下去,余生里会有多悲哀,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吧!” 孟远方的良心固然疼痛不已,他心里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明辨是非,原则上小女儿无错之有,只是大女儿结婚在前形成了伦理上的秩序,他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也在乎家庭观念,不能容忍混乱的关系发生在眼前,更忌惮姐妹两人的手足情会因此减淡,所以他选择了毫不心软地阻止,甚至是杜绝。 结果也可想而知的糟糕,他一味地反对成了引发弹药的导火索,亲耳听到老爷子坦白真相的那刻,孟远方心底里其实并无庆幸之意,他比何清更快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两个女儿谋取幸福,殊不知冥冥中把矛盾升级到了无解的程度。 如今,他的孩子就站在天平的正中央,而有的人提前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试问面对何清的质问,孟远方用什么来反驳?他甚至愧疚得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做出反悔不认账的丑事。 力不从心的男人忽然间偃旗息鼓,长叹一口气后起身进了卧室,等到再出来时,手边已经多了一件行李箱。 孟远方没有脸面再待下去了,提着行李擦过何清时交代,“医馆耽误了好长时间了,人手不够,我得回去了。” 何清扭过头去不客气道:“你早该回去了,再留在这里胡搅蛮缠,我怕你连自己的家都没了!” 他晓得她在气头上的话有多难听,也没有还口之力,讪讪地转过身走去了玄关换鞋。 “爸爸。”孟以栖忽然喊住了孟远方。沉思的片刻里,她试着把那叁个最坏的打算都考虑了一遍,也逐一得到了心内最实际的答案,她不舍得靖安,亦不怀有戒心,更不愧于姐姐。她只想为自己勇敢地选择一次。于是抬起头来追问道:“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同样的,孟远方也收到了他的答复,女儿铁了心要跟杨靖安有个结果,他心里竟没再生出反对念头,反而是愧疚之心踏实了不少。 答复之前,孟远方抬着头回忆道:“栖栖,你出生的时候,你姐姐已经十二岁了,心思早熟的孩子什么都懂,却从来没向我抱怨过什么,她把你当亲生妹妹看待,白天里你哭闹,她哄着,夜里你不睡觉,她陪着。爸爸当时觉得自己很幸福,有幸拥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后来你长大了,你姐姐也嫁人了,街坊邻居嚼舌根的时候,你总是冲在前面维护家里人,特别是对你姐姐。” 有人听着,泪水又打湿了眼睛,她晓得爸爸这番话的意图,也将从小到大的手足之情谨记于心,“爸爸,我不会忘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孟远方自是也懂了女儿的心意,一双通红的眼睛跟着湿润了起来,“爸爸这段日子很羞愧,为了自己的体面委屈了你,只能做到成全一个人。我晓得你这段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我拿断绝关系的狠话来威胁你,所以处处迁就着爸爸的驴脾气。孩子,爸爸老了也会一时犯糊涂,我要跟你讲声对不起,爸爸不应该忽视你心里的需求,斥责你不懂事,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更不应该拿那些伤人的话逼你做选择。” 心酸的人抹着眼泪道:“爸爸,我不怪你。” “可是爸爸怪自己,是我的私心太重了。”孟远方深呼吸了口气压住愧疚的情绪,也交代了自己的心意,“栖栖,爸爸现在只求你跟楠楠和睦,我们的小家庭一条心就足够了,其他的人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所以你以后都不用再战战兢兢过日子了。爸爸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如愿以偿,毕竟你开心,爸爸才能开心,你快乐,爸爸才能快乐。” “孩子,照顾好自己。”孟远方像往常那般留下一句叮嘱,而后推开家门灰溜溜地离开了。 Ch.97 杨靖安在香山别墅住了九年,关于那段岁月的记忆养成从五岁开始,有了长时记忆的孩子自小便有一个认知,他的父母亲从没有相敬如宾的时候,夫妻常常分开来吃饭、行动,甚至于在别墅里各自有独立的卧室,种种迹象阐明着他的家庭不够正常。 彼时只有八岁的杨靖安又被争执不休的动静吵醒了,睁开眼睛的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睡觉,门外又传来了杨宛平咄咄逼人的质问声,不用想也晓得又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喝多了酒。 杨靖安连灯都没来得及打开,跳下床趿上拖鞋跑去了玩具房,爷爷给他买的狙击枪正巧缺个人肉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瞄准纠缠的男人就是两枪,疼得杨宛平龇牙咧嘴地朝他晃悠过来,嘴里甚至还骂着他这是在找死。 倔脾气的杨靖安举着枪一动不动,昂首挺胸地站在走廊尽头等他靠近,满脸写着你敢动我一根指头的无畏神色,可没等杨宛平抬起的手挥下来时,闻芳盈立刻上前来护住了孩子,并警告脑子不清醒的人,“你敢动他一下,老爷子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那两枪正好打在杨宛平左脸上,即使橡胶做的子弹也把脸颊擦肿了,上下两道明显的红痕扒在滑稽至极的脸上。杨宛平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推开了事事都要维护在前的闻芳盈,然后一手拎起杨靖安的睡衣领,另只抬高的手却始终没有挥下去,而是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似乎两人之间有着无解的深仇大恨。 这不是杨靖安第一次觉得父亲憎恨自己,他觉得要不是闻芳盈还活在世上,他肯定生下来就被杨宛平活活掐死了,他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不疼自己生的孩子,也在这几年的开悟里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因为爷爷早年从中阻止了杨宛平的姻缘,并以继承家产逼迫他娶了闻芳盈,怀恨在心的人婚后继续着外遇,是顶不住压力才象征性地生下了他。 杨宛平不爱闻芳盈,也不憧憬香山别墅这个家,夜不归宿是常发生的事,被八卦报道的花边绯闻更是层出不穷,所以他视自己的妻儿为眼中钉肉中刺,才会跟女人吵架、跟孩子动手,就是个没品到极限的男人。 杨靖安在心里发誓,他长大以后绝不要变成像他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于是他一把推开了杨宛平的手挣脱束缚,举起那把狙击枪护在闻芳盈身前呵斥醉鬼,“每次喝了酒都是这样疯疯癫癫,只晓得冲自己的老婆孩子发酒疯,家里家外总是两副面孔,最虚伪的就是你杨宛平了!” 倒坐在地上的杨宛平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凭你让我妈受了委屈!”杨靖安不会忘记闻芳盈每次偷偷流眼泪的样子,心里越发痛恨他毫无担当的父亲,“既然你有这么多怨言不满,当初脑子被门挤了娶我妈做什么?”说到这里,杨靖安嘴角不屑地提了一下,挂在嘴边的答案再明显不过。 被锥心的人指着他讽刺的嘴脸发了疯似的吼着,“你再敢笑一下?” 闻芳盈拉住了还要回嘴的杨靖安抢断在先,“杨宛平,请你以后喝多了酒不要回家里,靖安已经上二年级了,白天要全神贯注地读功课,我也没有精力伺候你的脾气。” 撂下冰冷的警告,闻芳盈牵着凶巴巴的杨靖安回了屋里睡觉,那个晚上妈妈都没有离开他的房间,好似生怕杨宛平会跑过来把他暴打一顿。 那是杨靖安幼年记忆里,母亲最后一次哄自己入睡,因为基本上了小学后,每晚都是自己独立睡觉,也不用闻芳盈再给他念充满希望的童话故事,他甚至觉得童话都是为了哄小孩睡觉编出来的谎言,可九岁之后,他常常怀念她在床头念过的那篇《小蝌蚪找妈妈》,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追在她身后了。 碎片化的梦境里,有人的脸孔随着年月的距离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触手可及的面孔。 杨靖安醒过来时,窗外已经夜幕降临,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晓得睡前有吃下退烧药,所以身上发了不少冷汗。 洗过澡的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转身跑去了楼下停放车子的空地,车里翻了半天才在角落找到没电的手机,紧接着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从庄园大门方向奔来。 漆黑的夜幕里,仅车厢内倾泻着光线,看不清前方的人似乎闻见了熟悉的气息,平静的心脏也跟着空气里的起伏砰砰跳动了起来。 有人先一步看见了他,放慢脚步踏进了光的视野里,满眼通红的女人走上前来举着包砸无动于衷的男人,口里头怨气冲天,“杨靖安,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接?” 没收到来电的人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甚至白天起早去了趟梧桐公馆,可她担心了一晚上的人消失了,不在家,也不在公司,甚至电话还关了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唐棹与阿柯都不知晓他的下落,仿佛从此之后便要从她认定的生活里人间蒸发了。 所以此刻怀着怨气的人全然忘了减轻力道,有人却因为这触手可及的踏实感心中极速回暖,一把将无休止的人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 “抱歉,手机昨天落在了车上。”杨靖安附在她耳边轻声解释着消失的原因。 可孟以栖心里还是不免会感到委屈,“我一个晚上都在等你的电话。” 她以为他会承认自己食言的错误,谁晓得一句玩笑话破坏了眼前的气氛,“所以你刚才着急跑进来是怕我不要你了?” 有人刚平息的火又复燃了,一把推开了得寸进尺的杨靖安,气不过道:“要怕也是你怕!” 陈临河赶到时正巧撞见这幕,眼睁睁见孟小姐垮着脸进了屋子里,而他的老板脸上还挂着捉弄人的笑意,仿佛昨日发生的意外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影响。 “谁叫你带她过来的?”转眼,杨靖安变了脸色,原先的计划现在看来全泡汤了,不免要问责有人的自作主张。 陈临河走近时低着头向他解释道:“孟小姐紧张您的状况,一路上都在催我开快点。” 杨靖安冷哼了一声,“你再撒句谎试试?” 陈临河的确撒谎了,孟以栖路上虽然急切,却一直在叮嘱他不要超速,是个很有安全意识的女人。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实在没辙道:“我要是不带孟小姐过来找您,到时候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回头您又该怪我了。” 杨靖安看了眼屋子里来回转悠的女人,头也不回地打发了他,“你先回去吧。” 欲言又止的人似乎还有工作向他报告,有人却已经快速踏进了洋楼里。 孟以栖在一楼找了圈也没发现酒瓶子,于是上二楼找去了他睡觉的那间卧室,却发现连里头的烟灰缸都是崭新的。 杨靖安靠在门边看她白忙活了半天,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口里没个正经地打趣她,“孟以栖,你不会是怀疑我在这里藏了其他女人吧?” “你敢!”还在气头上的人回头臭骂拿自己寻开心的杨靖安,“我就折断你的手,打断你的腿,叫你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然后花你的钱养别的男人!” 有人精准地踩在了某人的地雷上,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你敢!” “你敢我就敢!”孟以栖口气不小地还他的嘴,然后扔了手里的烟灰缸佯装要走。 斤斤计较的男人却直冲冲过来箍住了她的腰,一个绵长又缠绵的索吻戛然而止时,有人眼睛里的怒火已经被浇灭了,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似乎安然无恙的男人,直到他的脸上露出了应该有的复杂情绪。 “我承认是我怕。” 孟以栖心里不安地咯噔了一下,“怕什么?” 这始终都是两人之间不可能避开的话题,杨靖安坦白了心里的疙瘩,“我怕出了昨天那样的意外之后,你会比之前有更多顾虑,我怕你会跟我讲:杨靖安,要不我们两个还是算了吧,我不可能为了你和姐姐产生不值得的矛盾。” 即便局面复杂,令人难以平衡,孟以栖也十分肯定地给予了自己的答复,“是,我已经答应过爸爸,这辈子都要记住手足情份,的确不可能为了你产生对立。” 可是有的手足已经是反目成仇,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和解的机会。杨靖安向来都是爱憎分明的人,也绝不会做违背心愿的举动,哪怕他晓得自己的任性会给自己渴求的感情带来波折,他也不要今后活在委曲求全里度日如年。 沉默半晌,他接话道:“小时候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我的父母关系不正常?我把错归结于杨宛平的无能,所以他只能花天酒地报复,我妈的死是因为受够了婚姻里的冷漠。直到昨天我才晓得,她可能……一直以来都在责怪自己,即便是我都替代不了她心里的遗憾,可我仍旧感激她、想念她,更替她可惜。”虽然有人双眼已经通红,却倔强到不会为此再流一滴眼泪,断然肯定的口吻告诉她,“栖栖,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地过下去,面对我的亲生父亲,你姐姐甚至你的父母,可唯独他杨宛平,我这辈子都容不下。” 何清详说的那段往事,孟以栖不忍去回忆,当事人只会比她更难以释怀,她也没有资格叫他放下心中的恨意,更从未如此自私地设想过。 此刻感受到决心的人顿时心里一凉,似乎岛上两人许下的承诺都暂且放到了一边,抉择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选择权再一次落到了孟以栖手里。 酒店确定心意的那晚,杨靖安曾抱着放她一马的念头明确表露:比起强迫来的感情随时会结束,我还是坚持心甘情愿的原则。后一句是:至少两个人努力过不后悔。 孟以栖也努力了、坚持了,义无反顾走到今天全然没有再想过退缩,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他此刻的犹豫,那刚才的吻又算什么呢? “你是想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吗?”泪意说来就来的人握紧了拳头,心里恨恨地想着,如果他要让自己再从中抉择一次,她一定转身永远都不会再回头了。 “栖栖,我晓得这个时候再说不让你为难的话一定很虚伪,因为我既做不到放下心中的成见,也绝不会放弃坚持求来的感情,所以我厚着脸皮再请求你一次,”坚定不移的人毅然决然朝她伸开了蜷缩着的手心,“请求你原谅我,不要放弃我。” 手心里躺着她以为在船上遗失的一枚翡翠耳坠,这瞬间的失而复得冲刷走了动荡的情绪,只剩下彼此之间确定无疑的心意。 喜极而泣的人抹着眼泪问他,“你在哪里找到的?” “外婆家的院子里。” “我还以为弄丢了,再也找不到它了。”她情不自禁地哭得更伤心了。 庆幸的人走上前来替她戴上了翡翠耳坠,捧着有人哭花的脸轻柔地擦拭干净,明明嘴上是在哄她,却惹得她哭得更凶了。 “把你弄丢的傻事,我也不会再犯了。” Ch.98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叁十,春节前后这段时间,孟以栖几乎天天需要加班,今天好不容易准点下班,有人却因为事务绊住了手脚。 杨靖安的车子就候在医院大门外,孟以栖加快步伐走过来时,驾驶座里的人推门跳了下来,轻盈的身子绕过车头来替她开门,口里作着告知,“栖栖姐,哥叫我先来接你,他还有会工夫要忙。” “不要紧,我们去接他下班。”孟以栖说着低头钻进了后座。 一路上话题不断,王南柯透露到自从老爷子宣布订立遗嘱后,集团里现在以大杨先生与小杨先生两方划分阵营,各自为营的两方为了利益撕扯得厉害。 公司里的事务,孟以栖不了解,但也没有超脱她的预料,尽管自己有些提心吊胆的顾虑,却也做不到叫有的人拱手相让。 空气凝固了一瞬,孟以栖接上话询问王南柯,“阿柯,你哥最近有回过家吗?”比起他公司里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孟以栖更关心的是他与杨守诚的关系。 提及此,王南柯愁容满面,“哥每天除了到公司里开会,其余时间不是跟你在一块,就是忙着应酬各种饭局,我妈说他到今天都没回去过。” 眼见着快要过年了,再不回去便要坐实了父子决裂的传闻,孟以栖当真不希望他会糊涂成这个样子。 “要我讲,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况且我觉得老爷子是最疼哥的,哥也比大杨先生更重视老爷子。”王南柯央求她的口吻道:“栖栖姐,要不你劝劝哥吧?” “我拿什么劝他?” “栖栖姐,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哥恐怕现在只听一个人的话!”王南柯虽然是打趣,但说得却是中肯的事实。 可孟以栖再清楚不过有人的犟脾气,“他这个人除非是自己心甘情愿,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件事情关乎到原则,我倒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 王南柯一听没戏,不免唉声叹气,“从前我看哥为了追求你,搞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一样,我还以为这个世上最难的就是爱情,现在看来其实都一样,每一种感情处理起来都不容易。” 在矛盾冲突前面,总有需要做出妥协牺牲的地方,而包容理解通常都不是天生具有的能力。 孟以栖没有再接任何话,歪靠在平稳的车子里晃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正靠在杨靖安怀里。 等了许久的人低头吻了过来,孟以栖很自然地搂上了他的脖子,两人吻得正情难自禁时刻,她突然想起什么,手掌猛地撑开了他的胸膛。 吃痛的人靠在椅背里拧着眉毛,嘴角微微向上扬着笑意,似乎对她突然的转变并不意外。 孟以栖紧张地看了眼驾驶座,发现王南柯不见踪影后,脸颊上的热度瞬间退去了大半。 “又没在车里做见不得光的事,你至于紧张成这样?” 孟以栖回正头来瞪了眼不安好心的人,手里急忙扣上了莫名其妙被解开的衣领扣子,口里数落他的不正经思想,“我才没有你脑子里的那些龌龊事。” “什么龌龊事?我说什么了?你倒是讲清楚。”杨靖安追问在后头要个一清二楚。 理着衣服、头发的人装聋作哑一阵,忽然听见有人话锋一转,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真有打算在车上试一试。” 孟以栖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污言秽语,抄起身边垂落的围巾扔去他脑门盖上,也掐断了某人不要脸的鬼心思,“做你的梦去吧!” 有人果然做梦去了,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孟以栖等了会没有任何动静,又扯下了盖在他脑门上的围巾。 闭目养神的人仰着头靠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那般的安逸,可孟以栖晓得他是真的累了。 “要是很累的话,我们就回公馆休息吧。” “五分钟就好。”闭着眼睛的人又一次搂过身边的女人,这次孟以栖倒十分配合,小鸟依人地偎在胸膛里陪着他。 两人又安静地休息了一阵子,耳边的胸腔忽然震动了几下,传来杨靖安似有若无的问话声,孟以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睁开眼睛向上来确认时,他正低头看着自己。 他先前问的是,“如果我也像杨宛平那样找个幌子出去过年,栖栖,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早一天的时间,孟以栖才听说姐姐一家叁口今年春节赴海外旅行的消息,父母虽然意外却也不打算干涉他们的决定,此时此刻,同样的问题落在了孟以栖头上,她更没有资格站在高处指点他的想法。 沉默的对视里,孟以栖开口道:“在这件家事上,我没有立场左右你的选择,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要回去是吗?” 有人沉默地低下了头,她的举动某种程度上也验证了杨靖安的追问,思忖里的人在他的视线下终究是道出了心里话,“靖安,毕竟那才是护你周全长大的亲人,你真的舍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尽管他曾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选择了隐瞒,至少他在亲人的身份上没有缺失过一天,杨靖安心里的体会只会比旁观者更加的沉重。 有人意识到空气在慢慢凝固,话锋一转带过了低沉的气压,“肚子饿了,先去吃饭。” 南风馆今夜后准备歇业一周,楼上楼下热闹非凡,杨靖安牵着孟以栖刚踏进馆里,好巧不巧撞见了多日不见的余扉。 余扉早前跟着杨靖安工作应酬,也算是南风馆里的老主顾了,两方在这里碰见谈不上什么巧合,有人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坦然,迎面见她从阶梯口走过来打招呼。 “孟医生,新年好。”余扉的目光随即落向了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 有上次的冷漠态度发生在先,了解了事实全貌的孟以栖无论如何都恢复不了当初的心态,只是本着礼貌的原则冲她笑着点了一下头。 余扉心领神会有人的转变,正经口吻冲着杨靖安去了,“对了,你一会方便吗?” 杨靖安很快意识到了某人的意图,开口便否决了私下会面的可能,“有什么事当面说最稳妥,发生些不必要的误会就难搞了。” 杨靖安等了她几秒钟发现没有动静,于是牵起孟以栖朝楼梯走去,两人还未踏上阶梯,只听见身后传来余扉的声音。 “杨靖安,我打算年后带桉桉回老家生活,今天在这里摆宴感谢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如果你和孟医生方便的话,我一会去包厢敬你们一杯。” 他与她之间早已经互不相欠了,杨靖安更不需要她这杯膈应人的酒,头也不回地拒绝了她,“你最好是少来打搅我们。” 楼上,进入包厢关上门的刹那,孟以栖心里的疙瘩都没能化解,她低着头坐在餐桌对面一言不发,直到推销酒水的服务员推门进了包厢里。 “杨先生,店里新来了一款甜酒,很适合女士的口味,您看需要帮您开一瓶吗?”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人突然抢在先,似乎厌恶极了这个提议,“我不喝酒!” 服务员估计没能想到被拒了,神色讪讪地看向了杨靖安,“杨先生,您看这边是上壶热茶,还是其他饮品?” 有人衔着笑嘴欠一句,“上瓶醋好了。” “啊?”服务员表示讶异的同时便看见对坐的女人朝杨先生扔去了一张坐垫,不偏不倚正中在杨先生英俊的脸上,他以为杨先生这个傲慢的性子该不高兴了,哪晓得扔走坐垫后还是那张盛满笑意的脸。 “开玩笑的,上壶菊花茶吧。” 服务员领命刚退出包厢,有人看不爽他这副得意的嘴脸,气得牙痒痒找茬道:“谁说我要喝菊花茶?” “谁说是给你喝的?”有条不紊的人脱下了西服扔去一边,煞有其事地反问她,“就不能是我火气大需要降降火?” 哑口无言的人等菊花茶上来后,愣是一口没碰过,倒是一口气把黄鱼羹汤喝光了。 羹连着果汁喝多了难免要上厕所,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孟以栖竟在洗手池前撞到了余扉。 “孟医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一定是有的,只不过孟以栖不再需要另一方的解释,沉默的人刚向角落里的纸巾盒伸去手,有人先一步抽出了一张纸巾递来给她。 “谢谢。”孟以栖接过纸巾客气了一句,也回答了先前的那个问题,“靖安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们之间不存在误会。” “孟医生,你现在是把我当作情敌了吗?”余扉这么说着双手抱到了胸前来,口吻里还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不管余扉的意图是什么,面对任何言语性挑衅,孟以栖合该像儿时那样还口才对,毕竟中伤一个人对她来讲太过易如反掌,可此时此刻,孟以栖却排斥用在男女之事上。 “余小姐,我想应该是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至少你对我的态度变了,不是吗?”余扉得寸进尺道:“孟医生,不晓得杨靖安是怎么跟你介绍的我?” “你觉得呢?”孟以栖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似笑非笑着反问步步紧逼的人,“是一笔带过你们之间的恩情与交情,还是细节单拎出来说个叁天叁夜合适?不过就算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与此刻的我毫无联系。余小姐,不晓得我这样回答,你是否满意?” 余扉不意外她对峙人的口才,却也不再感到自在,收了笑意问她,“你就那么相信杨靖安说的话吗?” “我相信他。”与其说她信任杨靖安,不如说是信任自己的选择。 余扉盯了许久也未窥见到有人猜疑的神色,那双坦然自若的眼睛令她感到羞愧,一时作祟的不甘心也及时收敛住了。 “孟小姐,我喜欢你的坦率与真诚,很感谢你之前对我女儿的帮助。” “我早已经说过了不用客气。”孟以栖与她告辞,“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 “孟小姐,”余扉还是开口喊住了她,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没认识你之前,我就知道杨靖安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我曾经在心里发誓不论这个女人是谁,迟早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那时我顶多觉得自己有点狂妄,现在想来的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因为认识你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得不光明磊落,不过我也不再后悔,至少我可以解脱了。” 包厢里,孟以栖推门进来时,杨靖安正好用茶漱完口,老神在在的人拿毛巾揩干了唇才来问她,“去那么久,吃坏肚子了?” 态度冷漠的人将他反反复复扫量了几遍,不晓得他到底哪里值得余扉念念不忘,临走之前还要来自己面前泄一通不甘。 有人看出她的反常情绪,不用想也晓得门外撞见了谁,“她又跟你讲了些什么?” “你又没做亏心事,紧张什么?” “我是怕你又胡思乱想。”他倒是不怕撞到枪口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孟以栖白了眼嘴不怂的人起身穿衣,身后的杨靖安抄起西服立刻追出了包厢,五根指头捉住人后一路拽去了停车位。 车子刚刚解锁,孟以栖立马甩开他的手,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愣了两秒的人拉开车门时俯下身来问她,“你这是把我当司机了?” “不可以吗?”还在生气的人连说话都带着冲人的火药味。 “给你一次机会,去不去前面?” “不去!”态度恶劣的人直接塞上了耳机听音乐,隐约听到他关车门前朝自己放了一句警告。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啊。” 车子不紧不慢开到了公馆外的街道,一家24小时便利商店门前,杨靖安下车买了盒糖和水回来。 隔着车窗,孟以栖看见他站在车外漱口,又从糖盒里抠了块糖扔进嘴里,明明拐弯进家就可以洗漱了,非要多此一举刻意耗费时间。 孟以栖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低头刷阅起了医院的群消息,不知不觉,车子开进别墅车库里熄了火,她收拾好了包正准备推门下车,驾驶座里的人忽然从前排跨了过来。 孟以栖被他反常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杨靖安,你是不是有毛病?” 好整以暇的人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双手叉在腰侧问她,“你到底在生什么烂气啊?” 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问没有毛病的人底气十足道:“今晚你也看见了我对她的态度,讲句不好听的话,她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了。”本来话讲到这里就足够翻篇了,偏偏有的人爱臭嘚瑟,“……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吗?” 被说中的人即刻失去了平常心,抄起手里的包发泄地打在他身上,有人躲来躲去躲到最后索性扑了过来,天旋地转间,气氛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孟以栖拗不过他蛮横的力道,两只无力的手被人束在上方遏制,只觉得口鼻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股清凉的薄荷气息迅速地钻了进来,死死地绞着她的舌头侵蚀了个干净。 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机会,吸了会氧的人忽然感觉到有只手伸进了衣服里,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到杨靖安脸上,“你要干嘛?” 明明是质问的口气,气息不稳时说出来却更令人想入非非了,孟以栖感觉到有人的眼神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宝宝,”杨靖安的手掌心抚搓在她红得发烫的脸颊上问道:“你记得我们有多久没做过了吗?” 上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青天白日里,两个人在她的卧室失了魂魄一般地胡闹,事后紧接就是一连串措手不及的变故,怎么算都有两个多月了,如今胶着的两人都有点克制不住了。 还尚存一丝理智的人推着他压下的胸膛,在雨点般密密麻麻的吻里劝他,“我们回屋里吧?” 有的人却存了恶趣味的心理非要压着她在车里试一次,还抵赖,“不是你自己选的这里吗?” 说不过不讲道理的人,孟以栖两眼一闭,终究是认了栽。 密闭、狭窄、黑暗的车厢里,不正常的气温逐渐攀升,有人花费了几分钟才剥光阻碍,摸着黑在裤兜里找到先前买的工具。 孟以栖直到此刻才晓得他多此一举的意图,气呼呼地骂他,“你不要脸!” “一会看看还有谁不要脸。”皮厚的人逼着甩手掌柜般的人也动动手,两人推搡了好一阵子才真正进入环节。 不习惯的人拧着眉毛痛叫了几声,有人却是疏通经络般的自由快活,在堪堪足够的长椅座里一阵施展,原本沉静的轿车也成了水中的摇篮,晃晃荡荡里幅度越来越大…… 腿架在肩上没几分钟便酸胀了,偏有的人饿急了肚子似的,没完没了地折腾到她来求饶。 被顶到头的女人伸手找到了支撑力,车窗上的雾气沾满了孟以栖的手掌印,她一边喘息,一边叫他,“你轻一点……啊……” “那你自己来。”逼仄的空间里,他似乎也疲乏于一个姿势,揽腰抱着人坐上了双腿。 毫无舒缓的间隙,严丝合缝的刹那,孟以栖浑身打了个激灵,两只手急忙攀上了前方的肩膀。 有人大概也是爽到了,两只手覆在滑腻腻的臀上恶劣地揉了几下,有意无意地带着某个难为情的人动了起来,直到她自己慢慢克服了心里的陈见。 埋在胸口的男人每深呼吸一下,孟以栖都能感觉到他的满足,她捧着他发烫的脸起起落落不断,端庄的发丝早已成凌乱甚至妖娆,如同她身上挂的那些摇摇欲坠的布料,没有一处是正经人该有的样子。 闷热的暗格里,快乐的两人用力接吻,狠狠地嵌入再退出,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着极致的刺激。 这厢结束已是半小时后,兴致不减的人除了鼓囊的套子打上结,揽腰抱起筋疲力尽的女人下了车。 “我的衣服……”孟以栖有气无力地提醒他。 “明天再拿。”等不及的人哪里还有时间浪费,西服裹上人立马回了屋里。 漫长的夜,两人从浴室缠绵到了床褥里,有的人嗓子都快喊哑了,倒头的那刻闭眼就睡着了。 Ch.99 次日天亮,两人还在床上补着大觉,楼下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被吵醒的人一脸臭相地爬了起来。 手机上有家里打来的电话,杨靖安不用想也晓得楼下是谁,不急不慢换好了睡衣才下楼,门外果然是多日不见的陈茹。 不请自来的人拎了两手东西在玄关换了双拖鞋,很轻易就瞥到了鞋柜里摆放的女士鞋,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望了楼上一眼,正巧被刚洗漱完走出来的杨靖安撞见。 “陈妈,你过来有事?”强行开机的人脸上别提有多臭,口气一如既往的没大没小。 陈妈拎了拎手里的保鲜袋,话里话外提点着人,“你好一阵没回家里了,我给你包了点馄饨水饺送来,还卤了你爱吃的牛肉。” 有人却反问她,“马上要过年了,你不忙吗?” “忙什么忙?”陈妈走到厨房里才回过头来转告人,“今年除夕夜家里除了你……老爷子没人了,杨先生和太太带着书妍出国旅行过年,老爷子同意了。”讲到这里,陈妈借机询问他的意思,“你呢?还不打算回家里啊?” 杨靖安走到岛台接了杯纯净水饮尽,始终没有给陈妈一句肯定的答复,后者看在眼里摇头叹气,关了接水的水龙头朝他走来,仿佛是她的儿子跟丈夫产生了不可化解的矛盾,劝告人的口吻,“靖安,你别生老爷子气了,他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他的没办法是指没有脸认他曾经犯下的糊涂是吗?”杨靖安并不买账。 陈妈晓得他心里头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一个自小便失了父爱只有母亲、祖父关怀的孩子,心里头早已经种下了根深蒂固的种子,任现在的事实摆在面前也无法替代曾经历的真实,所以他不愿认生母,不能原谅杨宛平,更理解不了老爷子作为父亲当时的心境。 “老爷子不是没有想过认你,那个时候你生母还年轻不愿意留下来,老爷子自然不能做强求的事情。” 陈茹从年轻时就在杨家操持着各种事务,大大小小的风浪全部铭记在心,转而惋惜道:“杨先生和闻小姐可惜了,这辈子只恩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闻小姐怀孕的时候,其实先生是很高兴的,一早就请了专业的孕期保姆伺候着闻小姐,老爷子当时也觉得他当初的决定做对了,可谁晓得先生在外头的关系一直解决不干净。那时候老爷子也为了这个事情教训过他,但先生那个人多情也容易心软,始终觉得是自己食言在先辜负了他的恋人,所以即便是背负上窝囊的骂名也要兜底,到头来却搞得自己家破人亡,当时不光闻小姐接受不了,先生自己也很自责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扔了水杯的人板着脸朝她道:“陈妈,在我面前最好别替他解释半句。” “先生的确是做错了,所以闻小姐没了孩子后才会彻底对他失望。”陈妈讲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湿润了双眼,“老爷子那会晓得闻小姐心里自责,也痛恨杨先生的所作所为,所以私下里找她谈过话。老爷子愿意承担一切责任,闻小姐如果想离婚,他便将先生名下的财产分割六成给闻小姐做补偿,她如果愿意原谅先生并继续婚姻,老爷子也向她承诺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可是闻小姐两个都没有选。” 心如死灰的女人早已经对她曾经深爱并给予多次机会的男人失去了信心,作为妻子而言她也付出了今生能给予的所有,包括她即将出世却死于自己疏忽的孩子,那时的闻芳盈夜夜会做噩梦,惊醒过来时痛苦万分,恨不得能随流掉的生命一同而去。 “陈妈,你别讲了,我不想再听这些破事。”有人不愿再耐着性子听下去,转身便要离开令人喘不过气的空间。 “靖安!”陈妈却急声喊住了他,“我跟你讲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从前的发生的事情。我晓得你觉得父亲兄弟因为自己的原因对你隐瞒过多,你心里头不平衡、生气也是正常的情绪。但你要清楚一件事,老爷子和闻小姐一样都把你看做亲生的骨肉,一天没有忘记过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背身的人定在了原地不动,肩膀却开始不听指挥颤抖,陈茹看见他死死地捏着拳头,此刻的心里一定是难熬的。 “你那会刚来家里,早产儿身体虚弱,医生都得天天寸步不离守着,老爷子就怕你有个叁长两短,走了重蹈覆辙的路造孽深重。所以闻小姐晓得你的身世后,她选择了留下来照顾你、成为你的母亲,对老爷而言当时这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只是先生与闻小姐之间的破裂修补不了了。” “靖安,你比我心里清楚母亲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老爷子直到今天都感激闻小姐的付出,所以他才会拒绝你生母提出的见面请求,要求你年年都要回祠堂祭拜闻小姐。”陈妈面上已经泪痕遍布,低下头来用手心揩干了,语重心长地劝解他,“你爸爸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讲不好哪天就撒手走人了,或许他这辈子都要抱憾终身。大儿子因为曾经的事情跟他始终亲近不了,总觉得是父亲当初的决断害了他的一生。可是你不一样,他从你进宅子那天开始,没有一天让你受过委屈。九岁之前,你有闻小姐陪伴,九岁之后,他接你回了东院,亲自看着你长大成人,不论他是谁,他都是与你割断不了关系的血亲,我想你也不会跟他一直置气下去,陈妈也晓得你有多重视他的身体,所以别到了不可挽回的那天再来后悔。” 作为杨家待得最久的人,陈茹已然尽到了自己的最后一份心力,眼睁睁望着一声不吭的人径直上了楼。 垂着头的人冷不丁撞进了孟以栖怀里,杨靖安站在一级阶梯下抬起了头,被情绪衔接的脸色转换不过来,索性也不在她面前装得无所谓。 “栖栖,陈妈讲的那些话,你听懂了吗?” 深有体会的人怎能不懂?一句话便戳到了杨靖安内心深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沉重的包袱,令人无奈又无力,杨靖安自嘲道:“所以我不能再不识好歹。” 正如陈妈所言,杨守诚的生命已经走到最后时光,他或许该庆幸自己提前得知了真相,还有机会以父子身份相处一段时间,不论日后父子间是亲是疏,至少他不会再有稀里糊涂的时候。 两人正沉浸在拥抱里,楼下又传来了陈妈的叮嘱,“靖安啊,馄饨配料我都给你搞好了,你等栖栖起床了,你们再煮的吃吧。”喋喋不休的人又扯着嗓子喊道:“鞋柜上的是车钥匙吧?阿柯讲他证件好像掉到车里了,我自己去车里头找找,一会给你归还到原位啊。” 话音刚落,孟以栖猛得推开了怀里的杨靖安,没反应过来的人差点摔下了楼梯,撑在扶手上看着莫名其妙大变脸色的人,“怎么了?” “你还有脸说怎么了?”孟以栖心里又急又乱,拂开挡路的人立马跑下了楼梯。 有人看着她这副惶恐的样子,忽然之间想起来了,转身紧跟其后也下了楼,两个女人正站在玄关寒暄。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栖栖,你哪天回县里啊?”陈妈热心道:“我叫阿柯空出时间送你回去。” 用不着孟以栖开口客气,杨靖安走上前来打断道:“陈妈,这个不用你操心,到时候由我来安排。” “你成天忙得不见人影,我这不是给你省点心嘛。”陈妈说着便要踏出门,话锋一转问道:“哎,你那车在车库里吧?” 心脏吊到嗓子眼的人瞪了眼始作俑者,有人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要脸得很,追出门外的人一把抢了陈妈手里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嘱托人,“来都来了,你把早饭煮了吧,证件我帮你找。” 陈妈指了指他欠扁的后脑勺,回头向孟以栖讲起他的坏话,“臭小子从小到大只会使唤人做事,冰箱里的水饺馄饨过期了都不晓得怎么煮,害人害己!” 孟以栖也不满到了极点,痛快附和的口吻,“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点不能生活自理!” 陈妈见她如此较真又觉得不妥,忙改口来替人讲好话,“那倒也不是,靖安只是太忙了,平时没时间搞这些罢了,其实他也是有心想学一学的,之前还特意问过我怎么煮馄饨呢。” “陈妈,你就别替他讲体面话了,他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命。”孟以栖说着白了眼去而复返的人,扭头进了厨房里烧水煮馄饨。 证件递到陈妈手里,杨靖安马不停蹄送人离开,庭院里,好好的人突然一个巴掌挨到杨靖安身上。 无奈的人瞬间锁起了眉头,紧接答复了自己的决定,“我还不至于良心丧尽,除夕我肯定会回去。” 陈妈就没有想过会无功而返,她只不过是在父子两之间搭了一座桥、一个台阶,眼下是因为另一件事冲他发了不该发的脾气,“我不是讲这个。”她指着屋里小声地问他,“你都跟栖栖同居住在一块了,打算什么时候给人家一个名分?” 拧着眉毛的人抬手打断了她,“陈妈,我们还没正式同居,不过也快了,但是你那个老掉牙的说辞千万别在人面前提。什么叫我给她名分吗?难听得要死。” 陈妈撇嘴,点点头道:“也是,人是你死皮赖脸求来的,要给也是人家给你名分!那你也要抓紧安排上啊,省得自己夜长梦多,这该走的程序、该见的长辈,趁着过年的机会……” “晓得了。”话没讲完,有人嫌她啰嗦了,亲自送到外头上了车子,也交代了自己如今的心意,“陈妈,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从前我年纪小心气高,一个不高兴打个飞的就走了,吃了几年亏回来后也没有进步,急着跟她确定心意要个心安理得的身份,好不容易如愿了结果被家里的关系拖着。可现在……我反而想从恋爱慢慢地推进,把从前缺失的那份都补齐了。” 能够细水长流地体会爱情,顺其自然地走进婚姻,慢慢地计划、筹备再好不过了,可是陈妈也替他捏了把汗,“那栖栖父母那里,你是什么看法?” “栖栖父母起初有自己的考量,不过到了今天,我晓得叔叔很大可能是被迫接受了我们的关系,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开恩了。”杨靖安脸上始终淡然之色,却口吻笃定道:“她父母面前,我始终是有愧的,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爱护他们的女儿。” “你能这样认为那是最好的觉悟了,总之在栖栖父母面前千万不要拿腔作势,把你那个少爷脾气……” “好了好了!”杨靖安已经被她唠叨得头疼不已,连忙要关上车门,“你把该操的心留到日后吧。你晓得的,我家里也没个女人可以商量,到了好事成双的那天,还得靠你的经验替我拿拿主意,毕竟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 陈妈这么一听,心里顿时踏实多了,也觉得靖安又成长了不少,欣慰之间与他挥手告别了。 回到屋里的人走进厨房从后搂住了孟以栖,她方才挂断了何清的电话,刚平复的心情因为冷不丁的拥抱又火气往上蹭,立刻便要扯开腰间那双无赖的手。 “又没让她看见不该看的,就算是看见了又怎样?”明明是劝人消气才对,可有人就是有火上浇油的本事,气得孟以栖回过头来骂他。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下次你想都不要想了!” 脸皮厚的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想到了下次?” “你滚远点吧!”孟以栖打在他越卡越紧的胳膊上,有人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嘴脸,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唇找到她的唇自然而然吻到底。 松开刹那,杨靖安低声地哄她,“我给你煮馄饨吃,不生气了好不好?” 红着嘴巴的人答非所问,“我衣服呢?” “还在车上。”他说:“皱巴巴的了,还有一股味,我过会叫人送去干洗。” “不要!”抵触万分的人压根不想叫人碰她那些衣服,更不晓得上面会不会沾到些不明液体,举起拳头捶在了罪魁祸首身上泄气。 “奇了怪了,昨晚明明你也很主动,喊得嗓子都快破了,怎么现在成了我一个人的不是啊?”不还手的人衔着暧昧的笑意故意刁难,眼睁睁见她的脸红成了西红柿。 孟以栖实在气急败坏,狠狠掐了把他的腰,疼得杨靖安五官乱飞,赶忙捉住了她的两只手。 “你轻点,我腰子长在那里!” “你脑子也长在那里!” “有什么不妥?”杨靖安束着她的双手将人压在灶台前,垂下头道:“证明我的身心都是你的。” 她嫌恶心,又不自觉心软,迎面接上了他贴来的安抚,蜻蜓点水般温柔的亲吻。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恢复了平常心态的孟以栖看着郑重其事的人问,“什么事情?” “在给我一个合法的身份之前,你是不是要给我几次登门的机会啊?” 前面与何清电话里的内容正巧有提及,父母那里既然已经做出妥协让步,后续自然都要按照规矩来办事,坊间奔着结婚打算的男女也都有年节登门拜访的习惯,杨靖安主动提到了这项不能忽视的安排,孟以栖此刻心里当然是开心大于忐忑的。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他洗耳恭听的姿态。 “后面见我爸妈,你会有压力吗?” “有,但不会怂。”他万分肯定道。 孟以栖就没见过他有怂的时候,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忐忑,“如果我爸不给你好脸色,你怎么应对?” “全盘接受你爸的冷眼,谁叫我之前脑子抽筋跟他吵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我报应,但你安心吧,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孟大夫面前上蹿下跳了。” 孟以栖笑他还有点自知之明,问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你还恨我姐姐吗?” 提到这,杨靖安的态度已然发生了转变,诚实地坦白道:“之前也谈不上恨的程度,顶多就是有点讨厌,不过从今往后,我会记住她是书妍的妈妈,也是你唯一的亲姐姐。” 孟以栖晓得有的人不屑于讲假话,更明白他承诺里的份量,亦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Ch.100 孟以栖在沙洲岛上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除夕,一家叁口留在外婆这里借宿了一夜,第二天午后才乘船返回了青阳县。 初二的早上,孟以栖睁眼醒来时,孟家夫妇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饭,她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卫生间洗漱。 刚刷完牙正准备洗脸的人察觉到了门外的谈话声,耳朵不由自主贴上了毛玻璃门,听见孟远方正在回何清,“就他一个人过来,不用特意再准备了,家里有什么吃什么。” 何清似乎不大同意,“年前买的绿叶菜有些不大新鲜了。” “蔬菜炒熟了就能吃,那我们能吃,他不能吃啊?” “那总归是家里来的客人,还是你未来女婿。” “你出去问问,哪个女婿上门不看岳父岳母眼色的?”孟远方理直气壮,“没有我们点头哈腰伺候他的道理,你不趁这时候给他来点下马威,日后栖栖跟他在一起就要吃苦头。” “有什么苦头吃?”何清数落他的小心眼,“你就是不满他之前口无遮拦骂了你。” 死不承认的男人也找到了借口,“反正你就是看他哪哪都满意,这个小子有点臭钱就爱显摆,惯会讨好你们这些耳根子软的人!” 春节前一天,杨靖安特意派人登岛送了过节礼品,名义倒不是挂在栖栖男友的身份上,纯属以个人身份感谢外婆的照顾。老人家不在乎礼品贵重,但确实被这番心意打动了。 “那至少他也有这个孝敬老人的心!”何清实在看不惯他故意找茬,收了他的碗筷走进了厨房。 “我还没吃完呢。”两手空空的人眼睁睁看着她把剩的半碗粥倒掉了。 “人老了,吃多了不好消化。”转眼,何清开始洗碗。 没吃饱饭的男人起身套上外衣,拿过钥匙一声不吭出了家门,不用问也晓得出去填肚子去了。 等孟以栖洗漱好出来时,何清正好盛了一碗粥端来,“栖栖,赶紧把早饭吃了。” 深思熟虑的人接过碗道:“妈妈,如果爸爸真的不乐意,见面的事可以往后推迟一点。” “定好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何清一副轻松的口吻安慰她,“以前杨宛平刚来家里做客,他也是那个拿乔的德行,越老越爱找人麻烦,别管他了。” 母女两人在家耗了会功夫,正准备换衣服上菜市,孟远方冷不丁推开家门回来了,两只手上挂满了新鲜蔬菜水果,鱼虾之类的海鲜也有两大袋子。 孟以栖与何清面面相觑了几眼,谁都没有拆穿某人的口是心非,孟远方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默默地拎着东西进了厨房里。 约定了晚上六点见面,孟以栖陪着何清忙活了半个下午,等到夕阳落山后才接到杨靖安电话,他这会堵在了高速路上,估计还有半个多钟头才能赶到。 “怎么说啊?”何清等她挂了电话才询问道。 “高速上有车追尾,他得迟半个小时。”小心翼翼的人看了眼等在餐厅的孟远方,爸爸的脸色果然刷得一下差到了极点。 “春节高速上的车子肯定多,难免会遇到碰碰擦擦的情况,这做事情一点高瞻远瞩都没有,讲到底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要不然提前半个小时都到了。”孟远方一边数落一边摇头,气得退到了书房里去了。 孟以栖哑口无言,更不敢帮某个人说一句好话,生怕伤了爸爸早已经失去平衡的心。 何清这里将热菜做好了保温措施,叮嘱孟以栖过会下楼去接人,然后脱了围裙进书房找孟远方。 他正在跟自己下象棋,二话不说的女人上来掀了棋盘,口里压低着音量质问他,“孟远方,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啊?” 孟远方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墙上的挂钟,“马上就六点半了,人影子都没见到一个,你自己讲他做的对不对吗?” “那高速上有车子追尾,又不是他能控制住的?你不要不讲道理!” 孟远方冷笑,“我就是太讲道理了才愿意请他过来,是他自己少爷排场大,不把我们一家当回事。” “孟远方,我发现你这张嘴现在犟得很!我不管你心里头舒不舒服,既然你已经答应过你女儿,你就要多考虑栖栖的感受。你当着她的面数落杨靖安,一会人来家里吃饭,你叫她怎么是好?” “你意思是叫我们一家人都得供着他了?”孟远方捡好棋子直起身时,何清的手猛得朝他的嘴指来,凶巴巴的女人厉害极了。 “我叫你这个老头子闭上嘴!” 六点半过了五分钟,终于有辆眼熟的车子驶进视野,孟以栖披着羊毛披肩候在昏黄的单元楼下,一早期待的笑容已经丧失全无,目送西装革履的人下车走来。 “你爸妈生气了?”杨靖安光看脸色便晓得大事不妙。 气在头上的人责怪他,“说好了六点准时到,你非得掐着时间是吧?” “我不是故意的。”冤枉的人着急辩解道。 孟以栖垮着脸,“动作再不快点,饭菜都要凉了。” 越说越不讨好,吃瘪的人转身回到了车边取礼品,孟以栖正准备过去搭把手节约时间,哪晓得杨靖安从车里抱出了个棉花团子。 Bobbi急吼吼地跳进了孟以栖怀里,一时间,怨气都叫突如其来的惊喜覆盖了,有人一边应承着狗狗的舔舐,一边看着锐气收敛了几分的男人向自己解释,“来之前我去了趟宅子里接狗,你不是一直都说想它了吗?” 孟以栖轻声地哼了一下,“这不是迟到的借口。” “所以你爸真的很生气?”某人还在打探未来岳父的态度,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了极度的忐忑。 孟以栖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好笑极了,仅剩的那丁点气性也磨没了,开他玩笑的口吻,“我爸生怕饭菜凉了,你嘴巴挑食会介意。” 有人听出了调侃之意,转身走去后备箱取礼品,一边还在奉承,“你见过哪个女婿上门敢对老丈人挑叁拣四的?” “所以呢?”孟以栖抱着狗跟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站在车后,也亲密地依偎在光影里。 “所以一会我要做小伏低,你爸讲东,我绝不往西。”杨靖安笑着弯下腰来问她的意见,“这样子行吗?栖栖大人。” “你记得别顶嘴就行了。”孟以栖千叮咛万嘱咐他,带着今夜嘴巴抹了蜜的人回了家。 来玄关接应的人只有何清,杨靖安目光在室内走了一遍问道:“何姨,怎么没看见孟叔?” “他还在书房忙,我去叫他出来。” “我去请。”换好鞋的人径直擦过何清往书房迈去,孟以栖生怕他一推门便要闯了进去,好在有敲门得到里屋人的应准。 不过他进去后,孟以栖也没能放松警惕,脚步始终徘徊在附近。 “守在这边寸步不离,你是担心他受你爸的气啊?”何清冷不丁靠了过来。 孟以栖没有否认妈妈的疑问,坦白了心里的忐忑,“我就是怕他们两个会一言不合吵起架来。” 何清倒没有她的顾虑,反而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环节,“他们两个人先单独见见是件好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嘛,把话讲开了,矛盾解决了,一家人才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吃饭。” 事实也正如何清所言,杨靖安此时正坐在孟远方对面,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张檀木几,几台上有两个茶杯,一杯热气腾腾,一杯空空如也。 “孟叔,感谢您今天邀请我来家里做客。前面路上遇到车子追尾,所以耽搁了半个钟头才赶来,在这件事情的准备上是我欠考虑了,不好意思。”学会放低姿态的人上来便主动认错,任孟远方想斤斤计较也拉不下来脸。 不过,逮到机会的人怎么可能罢休? 孟远方不苟言笑地咳嗽了一声,“叔叔阿姨为了你来家里做客,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在准备了,特别是你阿姨,买菜做菜很辛苦的。你是年轻人不能偷懒啊,既然约定好了见面时间,就要考虑清楚突发状况,也省得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你以为是我在找你麻烦,故意挑你的刺。” “是,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孟叔宽容大度,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皮厚的人接着道:“还有,您都能跟我说这番体己的话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心里编排子虚乌有的事情?孟叔,谢谢您提醒,我一会再和阿姨诚心道个歉。” 好话歹话都叫他说遍了,孟远方被堵得心里难受得慌,举起热茶杯仰头饮尽了。 “请孟叔多给我一杯茶的时间。”杨靖安说着抄起茶壶给孟远方满上了一杯,继而道出了重点,“上次在这个屋子里,我冲您出言不逊,事后您不待见我,等我认识到错误也晚了。当时因为太紧张和栖栖的关系,所以面对您的极力反对,我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承认自己有冲动、目中无人的毛病。所以在这里,我要向您说声抱歉,毕竟我不在您的位置上,无法替您考虑周全,但请您能够理解,原谅我曾经的鲁莽。” 他能有这份认错的态度对孟远方而言出乎意料,毕竟也是与杨家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亲家,孟远方还算够了解杨靖安傲慢无礼的个性,所以此时此刻,哪怕自己心里确实憋了口怨气,但想想还在外头等待的小女儿,想想自己曾经的许诺,他都不能做一个扫兴的父亲。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还望你今后能够收敛点脾气。你跟栖栖两个人从小吵到大,吵到一块去了也是我没料到的情况,不过事已至此,一切就当作翻篇了,你只要记住以后多让着点栖栖,别叫她掉眼泪了。”孟远方说着叹了口气,捧上茶杯又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您和阿姨是父母,舍不得她受委屈,我爱她,也舍不得欺负她。这个您可以放心。”杨靖安做保证,也交代了自己的心意。 有些话始终要说出口,就当做是两人之间的约定,孟远方主动提及了不能回避的矛盾,“我晓得你跟杨宛平的关系和解不了,你父亲现在的处境只会比我更难,不过我已经看开了。栖栖如果这辈子要委屈自己来保全亲人的幸福,我作为父亲也不能接受她这样牺牲,但如果有人要破坏我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我也绝不能容忍。” “我还是那句话,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空气安静了几秒,孟远方抄起茶壶给他满了一杯茶,语重心长道:“靖安,我不管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争,家事上面还要多顾忌下你们父亲的感受,他熬了一辈子才成就了你们今天的成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父亲现在人衰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这个年纪正是需要家人的时候,你的关心陪伴是他晚年最珍贵的财富。同样的话,我之后也会同杨宛平知会。你要是认可叔叔这番话,就把这杯茶喝了。” 阔别近一月的人再回到老宅是除夕那天午后,父亲独自一人站在枯败的池塘前喂鱼食,温暖的阳光里,周围的红火与喜庆似乎都与苍老的人无关。 杨靖安远远地注目着白发苍苍的杨守诚,生活在东院的儿时记忆悉数涌现上来,从中年走到今天的男人早已经不再年轻。 喂完了鱼食的人抬头便看见廊亭里的杨靖安,立马拄着手边拐杖朝人颤颤巍巍走过来,廊亭里不久也回荡起了脚步声,距离在步伐之间拉到了眼前,有口难言的老父亲被一声干脆的问候催红了眼睛。 “爸。” 目光里的水面涟漪消失之际,回过神来的男人举杯干了茶,至此都未生出犹豫的念头。 母女两人候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个男人才从书房出来,一老一少面上看着无波无澜,似乎之前并无发生过嫌隙。 平安无事地吃过晚饭,两人带着Bobbi下楼放风了,路上偶遇到了不少窃窃私语的邻居,若无其事的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不知不觉走到了池塘边的小广场。 下午出发前,Bobbi就在陈妈的喂食下填饱肚子,此时正好是平常解决叁急的时刻,它在长椅旁转了几圈拉了团大便,咬紧牙齿用力时有多可爱,拉出来的东西就有多臭气熏天。 孟以栖捏着鼻子替它擦着屁股,某人同出一辙,纸巾包起狗屎装袋扔进了垃圾桶,再折回来时,一人一狗已经坐在长椅上等着他。 有人屁股刚坐下来,身旁的女人便迫不及待追问道:“你跟我爸在书房里聊了什么?” “男人的秘密。” 孟以栖白了一眼卖关子的人,“快讲。” “嗯——”双手抱胸的人随口扯了一句,“你爸说找个好日子把你嫁给我。” 孟以栖快被他的胡言乱语逗无语了,急得就快要命令Bobbi咬他一口,哭笑不得,“唉呀,你不要再跟我瞎扯了,你们到底聊了什么啊?” 衔着笑意的人决定不胡闹了,一五一十坦白了书房里发生的一切,结尾道出了一句真心话,“……孟叔很好。” 其实孟以栖早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爸爸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说着要给不敬重他的人一个下马威,实则上压根没给倒反天罡的人摆脸色。 此时此刻,她能认定爸爸的同意里不再掺杂将就成分,长在肉里的那根刺终于随着一声叹息消失了。 晚风轻轻地在吹周围,空气里飘来了火药味,前方有几个孩童正在玩烟花,追逐嬉笑声荡漾开来,融化了这片寒冷的区域。 抱着狗的女人正沉浸在绚烂的烟火里欣赏,一侧脸颊上忽然落下了一枚吻,转头之际便撞见杨靖安那张嫌少流露正经的脸,不知怎的,她的心口忽然紧张了起来。 不知所措的人轻声问他,“怎么了?” “有句话我跟很多人坦白过,唯独你一次也没有。”认真的人说着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整个人都变得郑重其事起来,“我曾经后悔过很多次,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我最懊悔的时刻,让我有勇气正视对你的感情。” 期待里的人心口紧张了半天才听见他的坦白,心跳也跟着脱口而出的这五个字彻底乱了套。 “栖栖,我爱你。” 从年少的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到此刻里的告白,昔日倔强的男孩直面了他当年口是心非的谎言,孟以栖恍惚间又回到云大校园里最年轻的时候,彼时眼前的男人只有盛气凌人可言,更不曾对她低过一次高傲的头颅,却早已牵绊住了她不受控制的心脏。 她不会忘记当时鼓起勇气的自己有多么难堪,也记得阔别五年家门前重逢时静止的空气,端午节的仲夏夜里,菖蒲艾草的气息覆盖住了她热浪翻涌的心,那刻的慌张与心跳都是属于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可是此刻,她也终于能够道出少女时珍藏的那份心事。 “我爱你。” ——正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