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道士x女鬼)》 上卷:来时路 这章只是为了目录好看,因为po上没有目录分卷的功能,下一章开始才是正文。 01.下山驱鬼 这日,清云观来了一对夫妻,急急忙忙说求见观主。 清云观位于清云山,山高观小,除非特殊日子,每天人流量并不多,像这样急切的香客很少见。 宁钦禾询问:“两位见我师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女人神形憔悴,满面郁色,发青的眼底昭示着多日的失眠难寐,听见宁钦禾的问话,她抹了抹眼泪。 男人边安抚妻子边和宁钦禾说:“小道长,我们也是无路可求了,什么办法都试遍了……听人说清云观观主是得道半仙,我们这才想来求仙人帮帮我们。” 宁钦禾嘴角抽搐,也不知他哪里听来的“半仙”说法。 他们的确能知人所不知,见人所不能见,但远没有达到成仙的境地。 仍是肉体凡胎,要经生老病死,甚至入轮回时,还可能会因窥视过天机而受地府谴责。 真正能得道成仙的人,数千年来寥寥无几。 宁钦禾问:“所以,你们是遇到了什么事?” 男人叹了口气:“是我那儿子,一星期前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刚听个开头,宁钦禾已了然他们为何而来。 来观里烧香祈福,求的左不过是情缘钱途,长生喜乐。 他们为另一种,驱鬼避邪。 “我儿子从小到大都很乖,没让我们操过心。他以前从来不喝酒,现在每天都要把自己喝得烂醉,喝醉了还要拿头撞墙……” 想到在山下的儿子,女人忍不住眼含泪光:“我们不让他喝酒,他还偷着喝……把他关在房间里,他就拿头撞墙,跟中邪了一样。医生开了药也不管用,我们只好来求道长……” 宁钦禾心中记下他们所说的话,道:“你们跟我来。” 宁钦禾领着二人走进院内,恰好碰上侧门出来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和宁钦禾一样的藏青色道袍,面容清秀,身姿挺拔如竹。 正一道士无硬性的蓄发要求,他的头发剪得很清爽,没有烫发留刘海,连鬓角都剃得干净,完整地露出一张年轻白净的脸。鼻梁高挺,眼睛不大,双眼皮弯曲的弧度与眼眸轮廓平行。 乍一看与常人无恙,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瞳孔颜色偏淡,还有微不可见的白点,如茶水中映星光。 见到来人,宁钦禾说:“师兄,你来得正好。” 徐云书看了看他身后的夫妻:“怎么了?” 宁钦禾复述了一遍事由。 男人在一旁补充道:“道长,还有一点刚才没提,我儿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像个女人。” 闻言,徐云书眯起眼,秋阳将长睫染上光晕。 宁钦禾问:“师兄,师父现在在后院吗?” 徐云书温声开口:“跟我来吧。” 一行人穿过长廊,只见沿途树木葱绿,蓊蓊郁郁,比修葺的围墙还高。 季节更替似乎在这里变慢,将近入秋,仍能听见几声微弱的残蝉鸣响。 院子极深,两侧房屋相对,中间是空地,有几片菜圃。院前修了间独立的房屋,门大敞着,里面供奉着清云观祖师爷。 徐云书让夫妻二人在门口稍作等候,与宁钦禾一同进门。 观主看上去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穿一袭紫袍,此时正端坐在蒲团上为祖师爷念道。 听见脚步,也没回头。 徐云书等师父念完经,简单告明来事。观主点头,说了几句话,徐云书便让夫妻二人进来。 夫妻二人拜了拜祖师爷,尔后,又是一顿哭诉。 徐云书和宁钦禾见怪不怪,静立一旁。 观主安抚完二人情绪,对徐云书说:“云书,你跟他们去一趟。” 徐云书颔首:“好。” 那女人见徐云书年纪轻,眸中闪过不信任,“道长,你能不能……” 老道士笑了笑:“我现在腿脚不利索了,下山都难,就由云书代劳吧。” 观主这么说,女人便不好再央求。 宁钦禾听徐云书要下山,眼睛亮起,见缝插针问:“师父,我能和师兄一起去吗?” 观主思索几秒,“也好,你跟着你师兄多见见世面。” ……. 宁钦禾有半个多月没下山,他不仅是想看师兄驱鬼,更是想念山下那家糯米糕。 清云山只有一条石阶路,想要去观里只能靠双脚一步步走,车辆无法通行,因此宁钦禾不常下山。这一上一下所花的时间都快两小时,天天这么走哪里吃得消。 他们到山脚时,日头已往西边去。 这对夫妻怕儿子一人在山下出意外,将他绑了手脚锁在宾馆的房间里。 徐云书进门,宁钦禾紧随其后。 房内,一个约摸二十四五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他头发蓬乱,双眼充血,脸上的几道红血丝如蛇信子斑驳狰狞,整个人被用绳子和椅子绑在了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杀人囚禁现场。 看见闯入房间的几人,男人情绪激动起来,后脑勺用力往后仰,与椅背撞出哐哐声响。 “小哲……”女人连忙去扶正他的脑袋,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让他这样受苦……” 男人叹声气,问徐云书:“道长,小哲是怎么了?” 小哲的头被母亲桎梏,不满地从鼻腔中哼气,嘴里念道:“酒、给我酒……” “去死,都给我去死……” 明明是男人模样,一张口却是嘶哑的女声,颠三倒四地念着“酒”和“死”两个字。 宁钦禾感到瘆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他师兄身后躲。 徐云书目光淡淡,没有马上回答。 若是此时有人认真和他对视,会发现他的浅瞳中映出的景象与常人看见的不同。 在他的视野里,小哲不是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哲,而是个年轻女子。 她醉着眼,黑发过肩,皮肤白得吓人,细细的脖颈上甚至能看见青色血管。 她似是有所察觉,蓦地转头看向徐云书。徐云书不怯,静静和她对视着,那双醉眼陡然清醒。 徐云书收回眼神,道:“小哲是被鬼上身了。” 夫妻两人皆是一愣,虽此前想过这种可能,但亲耳听到道士这么说,仍不太敢相信。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吗? 见二人不语,徐云书补充:“女鬼。” 女人终于回神,哆哆嗦嗦地问:“道长,这、小哲……”提到鬼,她不禁语无伦次。 对于科学无法解释的未知事物,如鬼神,人们常保持着敬畏。敬的是神,畏的是鬼。 徐云书见惯提鬼色变的场面,看眼小哲,谈自己的推论:“你说他是在一星期前性情大变的,也就是八月十六。” 十六,满月。 日为阳,月为阴。月亮盈缺代表阴气轻重,这也是为什么月圆之夜最是容易发生怪事。 “他大概是那天去过不干净的地方,才会被女鬼附了身。现在这个身体里住了两个魂,小哲的魂被女鬼压着出不来,所以他的声音也变成了女人。” 女人一听,差点晕过去。 “那些话,都是女、女鬼说的?”小哲爸爸的额上冒出几滴汗,抓住徐云书的胳膊,“道长,那我们要怎么做,怎么才能让小哲回来……” 小哲妈妈嗫嚅着:“他平时都很听话的,怎么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道长,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徐云书面色沉稳,语气冷静:“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她离开。”又对宁钦禾吩咐道,“符、笔、墨。” 宁钦禾麻溜地打开背包,对夫妻二人说:“我师兄需要半小时,这段时间里你们需要退到三米开外,期间保持安静,无论听见或看见什么都不能出声。” 夫妻俩第一次接触这种事,相互对视一眼,连连称是,退到房门口。 徐云书拉上窗帘,接过宁钦禾递来的东西,以小哲所在的椅子为圆心,用笔蘸墨在地板上画了个阵。 那女鬼冷冷盯着徐云书,口齿不清地咒骂着什么。徐云书不理睬,取过空白符纸准备画符。 他落笔后,宁钦禾也走远了。 小哲父母不免担忧,以眼神示意宁钦禾,将他带到走廊,轻声问:“小道长他准备做什么?” 宁钦禾言简意赅:“驱鬼。” 二人还是焦急,眉心的褶皱没下去过。 宁钦禾便多说几句:“放心吧,别看我师兄年纪不大,他十七岁起就能独立驱鬼了,送走的鬼……”宁钦禾算了算,“得有百十来个吧。” - “日为阳,月为阴。”出自《黄帝内经》。 02.暴躁女鬼 房内,徐云书专心致志画着符文。 这一套符十分复杂,不能有一笔出错。而且必须现画现用,过了时效便只能重来。 椅子被小哲占着,徐云书只能弯着腰,将胳膊肘抵在桌上。 姿势很累,身后还有个时不时发出怪音的女鬼。不过徐云书脸色未变半分,丝毫不受影响。 他长得清秀,画符也是一板一眼的,若是撇开这身道袍,他执笔伏案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学生。 那对夫妻已回到房中,和宁钦禾一起贴着房门站,不敢说话。 宁钦禾一脸骄傲,师兄画的符是观里最好的,连姿势也是最帅的。 小小的房间响着笔墨划过纸的细声,还有几人紧张的呼吸。 时间滴答过去,徐云书不紧不慢收完最后一笔,眼尾斜到女鬼身上。 女鬼又是狠瞪他一眼,撕扯着嗓子吼叫,借着木椅粗糙的棱角磨擦绳子,那一指粗的麻绳竟已被她磨成细条。 徐云书默念一段离魂咒,在那绳断前迅速将符纸贴到女鬼身上,厉声道:“静。” 声音霎时停止,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女鬼如被点了穴般定在原地。 不一会儿,她牙齿打起战,像是含了一只上发条的玩具青蛙,咯哒咯哒作响。 一侧的窗布轻轻摇曳,从帘缝中透进一隙微光。 温柔的、橘红色的光。 黄昏已至。 门口的女人闻声抓紧男人的胳膊,看着儿子诡异的表现,手心沁满汗渍。 徐云书面容沉静,念了遍完整的咒后,淡声道:“出来吧。” “我不要。” 这回是口齿清晰的女声。 房门前的女人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还好丈夫及时捂住她的嘴。 他们愕然听着小道士和小哲体内的女鬼对话。 “为何?” “他该死。”顿了顿,“多管闲事,你也该死。” “是么。” 女鬼还想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变得轻盈,她低头,是身上那张画着怪图的纸起了作用。 她试图撕去那纸,伸出手,掌心已是透明状。 符纸从小哲身上掉落,椅子上的人倏然闭眼沉睡,与刚才判若两人。 徐云书没去看椅子,视线移向一旁。 女鬼愤愤地立在小哲身侧,跺了跺脚,又转向徐云书,翘着兰花指指责他。 她穿一身到大腿中部的黑色吊带裙,皮肤白皙,妆容精致,身材极好。 这是她死前的着装,这样认真打扮自己,想来不是自杀,而是意外。 徐云书声音轻了几分:“你和他认识?” “关你屁事!”女鬼很暴躁,“他就是该死。” “为什么这么说?” 无论徐云书怎么问,女鬼总能用一句“关你屁事”回应,他有些无奈,换了个话题。 “你的魂已经很淡了,在阳间待不了多长时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轮回。”考虑到这个鬼的脾气,徐云书斟酌字词,多加了一句,“你愿意吗?” 最后四个字听上去好像婚礼誓词,那女鬼听了一下炸开,抬起长腿踢向徐云书。 她穿的裙子短,这一抬,裙子缩到了大腿根。一双莹白细直的腿全然呈现在徐云书视线中,他微撇开脸,礼貌移开目光。 那腿没能打到徐云书,只是从他身体里穿过,像虚无的事物。 鬼无实体,游荡于阴间,是没有硬件支撑的软件,自然没法触碰到阳间人类。 女鬼知道打不中他,踢这一脚是为泄愤。 “假惺惺、伪君子!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大概觉得那一脚不够,她又朝徐云书吼了一嗓子,然后咻的一声跑得没影了。 徐云书看着消失的那抹裙角,不知在想什么。 宁钦禾皱起眉,他没有通灵的本事,天眼仅开了十二分之一,只能感受到浅浅的一道黑影从门口飘出。 他上前问:“没谈妥?” 徐云书摇头:“是个倔的。” “会有影响吗,这么让她跑了。” “她没几天了。” 如此,宁钦禾便不再问。 这对夫妻看徐云书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半天,又和宁钦禾说了这么一番话,越发糊涂,他们询问道:“小道长,那我儿子……” 徐云书说:“过几个小时就能醒了,记得多备点吃的让他补充体力。” “女、女鬼呢?” “走了。” 女人放下心来,赶忙上前给小哲松绑,让他安稳地睡一觉。男人则感激地握着徐云书的手,从包里拿出一比不菲的酬劳。 徐云书婉拒,男人再三递来。 徐云书坚决了些:“观中规矩,恕我不能收。” 宁钦禾也说:“如果你们真想感谢的话,就多行善事,多积善德,那便是对清云观最好的谢礼。” “一定一定。”男人见状,便收回那笔钱,想到什么又说,“小道长不是想吃巷口的糯米糕吗,既然小道长不愿意收我们的钱,那这次下山的所有费用就由我们来出,小小心意,希望小道长不要再推脱了。” 提到糯米糕,宁钦禾嘴馋了,眼神暗示徐云书,征求他的同意。 徐云书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 踏着石阶路上山时,太阳已落下一半。 青葱的树木染上玫瑰色,在山风吹拂中沙沙作响。 空气中飘着山花的幽香,还有甜甜的糯米糕香。 宁钦禾用手拿了一块,趁热吃起来,他边嚼边问:“师兄,这次的女鬼长什么样?” 每次徐云书见到鬼,宁钦禾总会有一兜问题,长什么样,好说话不,有什么怨愁,为什么不入轮回。 他当听说书人讲故事,津津有味。 徐云书回忆了下那女鬼,第一个闯入脑中的景象是她张牙舞爪朝他踢腿,眉目灵动,画面感很强。 他顿了几秒,模棱两可地说:“二十四五的样子。” “啊……”宁钦禾有些惋惜,“这么年轻。” “你说她没几天了,那岂不是很快要魂飞魄散。” 这是让徐云书感到不解的点。 鬼虽不会产生饥饿感,但他们也需要进食。怨鬼食怨,贪婪鬼吃欲望。厉鬼是特殊存在,喜怒哀乐无差别消化,也无差别报复他人。普通的鬼则需要吸取人类的阳气,否则时间一长,便会消散于人世间。 这女鬼附着在小哲身上这么多天,竟一点没吸食他的阳气,明明口中喊着要让他死。 徐云书没接宁钦禾的话。 又起了一阵风,深林发出幽咽之声,似在替他回答。 天色暗了几分,宁钦禾总觉身边萦绕着散不去的黑影,心里不禁发毛,“师兄,我们快点走吧。” 徐云书一顿,回头,石阶路平平整整,树木安静伫立,一切如常。 等回到观内,天已经完全黑了。宁钦禾把买来的糯米糕分出去,几个师兄弟抢得快,宁钦禾偷偷给迟来的小师妹藏了一份。 “师兄,你也试试吧,真的很好吃。” 徐云书不爱甜食,摆摆手。 宁钦禾来劲了,疯狂推销:“这个不甜,真的,你信我。” 徐云书勉强接过他手里的红枣糯米糕,咬了一口。 绵密松软,丝丝甜味,倒还真的不错。 他吃了第二口,尝到那颗枣,微微皱眉。 果然,还是太甜…… 晚课后,徐云书和师父交代了今天的事,便回到房间。 忽地,余光中闪过一个黑影。木门轻响,院中的乱石滚了几滚。 徐云书没回头,对着空气道:“进来吧。” 03.咦挑食鬼 徐云书用的是和“出来吧”一样的语气。 他待人一贯温文有礼,这一声细听下来不像命令,倒有点哄人的意味。 这女鬼脾气不好,的确需要哄着来。 听了这一句,本来猫在门外的女鬼果然趾高气昂地进了门。她仍是白天那副模样,连表情都没变。 “坐。”徐云书露出善意的微笑,甚至沏了盏茶递去。 鬼无法接触阳间人,能触碰阳间物,但无法操纵。她自然喝不了茶,这只是道士的待客之道。 女鬼挑了个徐云书对面的椅子坐下,抱着手臂,两腿交迭,翘在上面的那条腿一晃一晃的,红唇轻启:“你早发现我了?” 徐云书没答。 她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想不发现都难。 女鬼继续说:“小道士,你坏了我的事,就不怕我半夜去你梦里来找你么。”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没有入梦的能力了吧。” 女鬼咬牙切齿:“你……” 徐云书看着面前薄而淡的鬼魂,还是想试一试。 这只鬼没有恶意,即便上了人身也没有伤人。 徐云书和鬼打交道多年,对阴间的事物可能比阳间的还要有好感。他见过许多单纯痴情的鬼,仅仅为等一句话就能孤单飘荡数年,而在世的人却早就忘记Ta。 鬼不可怕,狡诈难测的人心才最可怕。 他想送她回去,至少不能,就这么看她散去。 “能聊聊吗?”徐云书说。 想送鬼入轮回,必须了解Ta心中积下的怨。那些无处安放的魂灵,正是因为有放不下的心事才不愿归去。 女鬼缄口不语。 徐云书轻声道:“你应该也知道你现在状态很差,我能帮你,你不用对我这么抵触。” “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不配合,高傲地把脸扭到一边。 徐云书在心底叹气,换了个问题。 “你在他身上这么久,为什么没吸他阳气续命?” 说到这个,女鬼反应大了些,蹙起眉头:“他恶心死了,让我吸一个臭男人的阳气,我宁愿死了算了。” 她忘了,她本就死了。 徐云书抿弯嘴角,还是个挑食的鬼。 他这么一笑,女鬼挪着屁股坐近了些,来了和小道士聊天的兴致。 女鬼是个爱美的,看到好看的人心情便好。徐云书笑起来有那么几分养眼,尤其那漂亮的浅眸弯着,唇边起道弧,清爽得如秋天的细雨。 女鬼说:“你笑什么,他本来就臭。” 她的语气有点稚气,徐云书又想笑,但憋住了,他顺着女鬼的话往下问:“哦,你嫌臭,为什么还要上他的身?” “他该死。” 又是这个回答。 “为什么说他该死?” 女鬼不做声了。 徐云书想起那对夫妻说的情况,“撞墙多累啊,你想他死,一刀子抹了脖子不是更干脆。” 女鬼惊愕地睁大眼,“你想疼死我!” “撞墙不疼?” “还好……” 徐云书再次弯唇。 头顶白莹莹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庞,女鬼托着腮欣赏他的笑颜,忽地发觉小道士长了张不错的嘴唇。 浅粉色,透润饱满,唇线轮廓明显,唇形极好,看着便让人想要亲近。 被女鬼这么直勾勾盯着,徐云书脊背僵直,不笑了。 她的目光太赤裸,完全是女人打量男人的眼神,徐云书感到不自在,恢复面无表情。 两侧嘴角垂下,没了看头,女鬼颇为惋惜地啧了一声。 徐云书稳了稳心神,思及每次提到男人该死的原因,女鬼总缄默,他想到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 鬼在阳间待的时间越长,生前的记忆也会随之消退,有的到最后甚而忘却自己为什么不肯离去,只知心中有一执念未完成。 听到徐云书的问话,女鬼神色迷茫。 她的确记不起很多事,也并不认识那个男人,只是无目的地飘荡在人间时,凑巧撞见他脚踏两条船的秘密,便气愤地想害他。 她想告诉小哲的女友,他不是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的男人。 所有出轨的男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女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她想不起生前的事,也不想入轮回。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自己留在阳间,是为了要报复那些表里不一的恶男。 至于原因……她努力回忆,能捕捉到的唯有支离破碎的片段。 剪碎的白纱,彻夜的哭音,和一地空酒瓶…… 头痛欲裂。 女鬼弯着背蜷缩在椅子上,黑发从前面泻下,遮住了她的脸。 她皱起眉,双手抓着头发,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你还好吗?” 女鬼答不了,抓头发的手愈加用力。 徐云书眉心微蹙,念起静心诀。 连诵两遍,女鬼渐渐缓过来,表情茫然,如新生的婴孩,仿佛刚才的失控是场幻象。 徐云书眼尖,发觉她眼角湿了。 “你……” 徐云书刚开口,话音立刻被打断。 “你对我做了什么……”女鬼恢复暴躁,一拍桌子,瞪着徐云书,“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木桌左右发震,杯中的茶水抖了几抖,快要倾倒。 徐云书坐了会儿,慢慢喝完那盏凉掉的茶,细想女鬼的话。 他笃定,她还会回来。 04.被鬼压床 “师兄,你试试糯米糕吧,真的很好吃。” 宁钦禾的声音在梦里响起。 徐云书记得那个口感,细腻松软,慢嚼几下,还很有韧劲。 但此时,他感觉那一小块红枣糯米糕变得极大,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他快喘不上来气。 不,是两块。 左右各一,没了四四方方的棱角,似乎被揉成了圆润的样式,像蜜桃,像水滴,沉甸甸坠下,挤着他的胸膛。 年轻男人的身体像块木头般硬实,以至弹软的糕体变了形状。 徐云书微微发汗,他想许是因为热气腾腾的米糕。可他仔细辨别了下,那米糕分明是凉的,热的是他的身体。 徐云书有些困惑,在睡梦中紧皱起眉头。 还未来得及思索出结果,蓦地,甜到腻人的小枣蹭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痒。 这种奇异的触感令他战栗。 很陌生,他却并不排斥。 腕部愈发沉重,双腿亦被钳制,徐云书整个人仿若坠入一滩软泥地,四周皆密不透风,连呼吸都极尽困难。 他艰难地喘着气,身体本能地,因为这份柔软而深陷愉悦。 那种从未有过的轻盈触感,使他浑身发麻,他脸颊红起,闷闷发出一声气音。 极低,又带点沙哑。 不受控。 哪里都不受控。 这份突来的愉悦,令他非常不安,仿佛在挑衅他坚守多年的道义。 徐云书挣了挣,多次未果。 他咬牙,猛捏紧拳,用尽了全身力气。 终于,睁开了眼。 夜,静悄悄的。 浓浓黑暗笼罩着房间,仅有一束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 徐云书满头大汗,先望见的是天花板。低头,和去而复返的女鬼对上了眼神。 他知道她会回来,但没想过是现在,更没想过,是这种方式。 子夜已过,在这时,阴与阳的界线变得模糊,即便是普通人也有可能触摸到阴间生物。 鬼魂喜暗,形单影只,总想找人陪伴。偶尔路过哪户人家,进去摸摸腿,逗逗睡觉的人都是他们爱干的事情。阳间人把这种事称作鬼压床。 徐云书常在阴阳两界游走,体质特殊,一过子夜,他几乎能像触摸普通人一样摸到鬼魂。 因此,他能完全体会到女鬼压在身上的实体感。 鬼的体温偏低,可大概是被他捂热了,贴上他的时候,倒没有很凉。 徐云书试图动作,来自阴间的鬼力将他身体缚住,只剩脖子尚且能动。 “你想干嘛?”他低问。 女鬼不答。 他视线下移,看向女鬼。 那女鬼右手托着腮,胳膊肘撑在他身体上,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 女鬼穿的吊带裙,领口不高,富带弹力。趴着时,胸口薄薄的布料便被那两团浑圆压下。 徐云书目力佳,夜视能力也不错,他的角度正好看见两座盈盈的雪峰,形状美好,因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几乎快从包裹的黑色布料中坠出。 清正守礼的道士哪里见过这种画面。 他当即转过头,鬓角出了层薄汗,默念着静心诀。 视野中,一束银色的月光泻在地面上,像铺了一层冬霜。可徐云书觉得,刚刚那一眼,竟比月色还要白皙。 这个想法冒出,他被吓了一跳,血液腾地涌上脸颊,烧得全身滚烫。 太羞愧,太失礼。 “喂,小道士,我重新想了一下……” 女鬼出声,说到一半又停住,欣赏起徐云书的窘状,她只觉好笑、好玩。 女鬼不是个黑白不分的,相反,因为当鬼的时间里见过太多背信弃义的男人,她很容易能辨出一个人的真伪。 小道士虽害她没能报复成功,但她感觉得到他没有恶意,只是立场相对,职责所在。 于是女鬼便想,既然他这么善良有责任感,那就小小委屈下他好了。 女鬼曲起膝盖,顶在道士两腿中间,借力向上爬了一步。 期间不免蹭到徐云书的睡裤,他屏着呼吸不敢喘气,身体紧绷。 徐云书也曾被其他鬼压过,但都没有像她这么肆无忌惮。又或是她身材实在太好,才显得她的行为过分至极。 女鬼爬到了和徐云书面对着面的位置,她攀着他的肩膀,垂头在他脖颈中间细嗅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纯阳之气,还是个至少两年没泻过身的处男。 有趣有趣。 而且小道士的气息,是香的。 和那个臭男人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女鬼凑近,盯着小道士隐忍的神色,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接上一句话:“你不是说要帮我吗。” 难以抵御的酥痒,似原野上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悠悠飘落至他的脸庞。徐云书想上手挠,可完全无法动弹。 他扭过头,动了动唇,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是,但……你先下去。” 女鬼恍若未闻,睨到他紧抿的唇,心想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于是,她捏着道士的两边嘴角向上提,徐云书被迫露出个笑容。 “……” 女鬼咯咯直笑,离他更近,近到徐云书甚至能看清她长而密的睫毛。 “你要帮我,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吗?”女鬼又嗅了嗅,小猫觅食般,想寻到气息最浓的地方。 她一动,头发垂到徐云书耳侧,徐云书顿时耳根一紧,想说话,喉咙干得开不了口。 身体又热了几分,僵直地绷着。因为这份僵硬,愈加体会到她的柔软。 徐云书吸了口气,极力忽视胸膛上挤压的触感。 女鬼终于不动了,目光落在那张唇瓣上,她寻到了最佳位置。 “小道士,别想着超度我了,让我吸一口就算是帮我了。” 女鬼笑盈盈地说。 05.哼小气鬼 女鬼微微张开红唇,准备饱餐一顿,松懈之下卸了几分鬼力。 她本就时日不多,身体力量也薄弱,如此卸力,很快让小道士抓到逃脱的空隙。 徐云书手指得到自由,千钧一发之际,掐了个雷诀,低念道:“阳人行阳路,阴人行阴道,阴阳若相犯,地府走一遭。” 霎时,房中凭空出现一道状如雷电的紫光,悬于他们头顶,将这张床上的一男一女照得明晰。 女的美艳,男的清俊,姿势暧昧,乍一看以为是情侣,但细细观察能看出两人表情都不太好。 房中忽明忽暗,紫光闪烁下,他们的面庞有些昳丽诡谲,教人难以分清这里是阴间还是阳间。 四肢传来灼烧的疼痛感,似无数小虫啃咬。女鬼骤然停住动作,难受地蹙眉。 紫光无声溅出火花,像是随时会劈下骇人的闪电。 阴雷不会对阳间事物产生作用,这雷若真的劈下,遭殃的只有女鬼。 女鬼登时心生忌惮,低骂道:“……臭道士!” “你们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骂完,她忙不迭起身,用尽全力飞快离去,临出门前还回头瞪了徐云书一眼。 而后,紫雷光线渐弱,房间重归黑暗,只有窗边的月色从未变过。 徐云书干咳了几声,终于敢放松下来。他平躺在床上,望着黑暗,胸口一起一伏。 胸前被压的窒息感还在,耳后的痒亦未得到纾解。他上手挠了挠,耳朵红得更厉害。 起身,连喝了几口水,徐云书慢慢调整呼吸,总算平静下来。 …… 翌日,早课后,宁钦禾和徐云书一道去前殿接待游人和进香客。 宁钦禾问:“师兄,你昨晚引雷了?”宁钦禾房间和徐云书挨着,他在睡梦间察觉异样。 徐云书点了点头。 “是昨晚山下的女鬼跟来了?” 徐云书“嗯”了句,表情不大自然。 宁钦禾心中纳罕道,世人怕鬼,鬼怕道士,怎么还有鬼自己跑进道观的。还好进的是他们清云观,要是跑到别的什么三无寺庙或野道观,遇上灭鬼师,直接魂飞魄散。 宁钦禾没注意徐云书挠耳朵的动作,嘀咕道:“难怪小芙说昨晚后院的猫叫得厉害。” - 日向西沉时,女鬼倚着道观的墙,在阴暗处休憩。 她讨厌太阳,白天本不愿出来活动,可体内逐渐虚弱,她不得不来寻一寻合适的人选。 昨晚她跑下了山,后来半路折返,是因为忆起小道士那句“我能帮你”。 小道士那么善良,她以为他是不会介意的,结果那道士竟要用雷劈她。她仅是想吸一口,又不会要了他的命,明明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帮她。 想到这事女鬼便来气,小道士才是鬼,小气鬼。 她待在前殿的角落,盯着三三两两的香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但没一个是她中意的。 女鬼挑剔,太臭太丑的男人都不行,吸了她会反胃,老弱妇孺阳气不足,也不在选择之内。 挑来拣去,还是小道士最符合。 女鬼四处飘荡,在后院找到徐云书。她躲在墙根不敢让他发现,怕道士又要引雷劈自己。 等了一会儿,女鬼悄悄探出头,露出一只眼睛。 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徐云书的侧脸。 他蹲着,脊背弯曲的弧度似一座桥。在他面前,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喵叫着,似在诉说昨日的委屈。 徐云书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粘人的小猫便一下下往他掌心拱着脑袋,长尾巴摇来扭去。 女鬼看得眼睛都直了,什么嘛,她昨天只是想逗逗这只猫,猫就像见了鬼般炸毛叫唤,现在却完全变了副模样。 真是只看人下菜的猫。 虚伪,跟小道士一样虚伪。 这一人一猫都好可恶,女鬼不顺心,便要闹事。 06.啊啊闹鬼 清云观的小师妹名叫小芙,今年十八,是清云观都厨亲戚的女儿。 一年前被发现有几分灵根,她自己也有心向道,高考完就来入了道门。 小芙是观里唯一一个女孩子,道龄最短,大家都很宠着她。 女鬼瞅准了这点,在夜里摸进小芙的房间。小道士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他们好过。 小芙在收拾东西,过几天她要离开道观去上大学,她把这两个多月的一点一滴装进背包里,有些留恋,同时也期许憧憬。 后院的猫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小芙念道:“小咪怎么了。” 忽地,前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阵风刮进来,阴嗖嗖的,带着夜专属的凉意。 小芙被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去关门。 回头,从未关严的窗缝里又吹进一隙烈风。 窗框格格响动,好似牙齿打战的声音, 蓝色窗帘鼓起,像个穿了相扑充气服的人喝醉酒,晃荡、晃荡。晃得小芙心头发毛,她抖着手把窗户关好。 白天宁钦禾和她说过女鬼的事,小芙和宁钦禾一样主修占卜,她没有见过鬼,更别说和鬼打交道,她甚至还是个怕鬼的小道。 想到鬼有可能在身边,小芙不收拾行李了,哆哆嗦嗦地检查所有门窗,拿出符纸试图画一张符。 可一提笔,师父教的东西全忘记了,连最基础的符文也画不出来。 灯光频闪,一刹暗,一刹亮,似幽冥的鬼火。 从房间黑暗的角落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啼哭。 伤心、幽怨至极。 小芙脑中闪过十几个恐怖片里的场景,尖叫一声,惊慌失措跑出了门。 “师兄,师兄!” 小芙叩着徐云书的房门,声音急促,带着颤抖的哭腔。 同门师兄弟中,只有徐云书是阴阳眼,她选择第一个向他求助。 徐云书在看书,闻声将其轻轻扣下,走去开门。 “怎么了?”他问。 小芙说了来由,眼角急出了泪。 徐云书静静听完,没犹豫,直接去到小芙的房间。 风不刮了,灯光还在闪着。 徐云书没见到女鬼,盯着老化的灯泡看了会儿,对跟在身后的小芙说:“明天让钦禾给你换个灯泡。” 小芙问:“师兄,有鬼吗?” 徐云书笑了笑:“是灯坏了,安心睡吧。” “哦……” 小芙关了房门。 徐云书没回屋,用院内的藤枝在小芙房门前画了禁行的图案。 他在附近走了会儿,没有找到女鬼的踪迹。 这时,观里那只白色猫咪从草丛里跑窜到他跟前,毛茸茸的小脑袋仰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徐云书弯腰摸了摸,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日,宁钦禾发现菜圃中长得好好的大白菜蔫儿了。 那是他亲手种下的,一把屎一把尿灌溉大,就等着秋天收获,发朋友圈炫耀一通,再美美吃上一顿。 现下全部努力付诸东流,他欲哭无泪,也来找徐云书。 植物多喜阳,和阴界生物待久了便会朝反面趋势生长,宁钦禾断定是那女鬼对他的大白菜做了什么。 他这几天老是看见窗边一闪而过的黑影,连香客也说山上的风变大了。 “师兄,那女鬼怎么阴魂不散的,我的白菜啊……” 徐云书拨了拨黄菜叶,低叹口气。 那女鬼故意躲着他,专挑他不在的时候闹事,他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不得已捏雷诀那晚。 徐云书想起她最后跑走的背影,魂魄轻淡得已有些透明。 算了算时间,女鬼的最后期限快到了。 当晚,徐云书依着书上的法子画了张引鬼符,以身为饵,预备这次必须送女鬼上路。 弯月如镰,夜凉如水。 寂静漆黑的房里,徐云书躺在床上假寐,耳朵高高竖起。 轻微的风吟后是几声猫叫,紧接着响起女子的“嘘”声,吓得小猫喵呜一下跑走了。 想到小猫明天也许又会来“告状”,徐云书很浅地抿弯唇角。 他望向窗户方向,透过墙壁,似能瞧见与猫斗智斗勇的女鬼。 院子安静了,徐云书感觉到女鬼已接近房门。 他捏紧床头一张符,实在不行,就强行带她去地府好了,虽不合规矩,也总好过她就这么消磨完最后时光。 风吹树叶响。 倏然,有一道沉闷的声音混在其中。 徐云书耳根一动,眉心皱起,迅速起身奔向门口。情急之下,连鞋也忘了穿。 泠泠银辉里,女鬼倒在了他的门前,肤白胜雪,奄奄一息。 07.被鬼强吻 黑发半掩着女鬼的面庞,剩一张红唇露在外面。她像舞厅里喝醉酒后神志不清的性感女人,随时可能被不怀好意的男人“捡尸”。 但徐云书知道,她的气息微弱得快要消失。 夜阑人静。 徐云书怔愣片晌,然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去抱地上的女鬼。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使他没办法让一个女生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哪怕她是一个鬼。 她的裙子很短,徐云书手握成拳,不去碰到她的重要部位。 女鬼不重,她那样一个爱美的人极其注重身材管理,徐云书轻易能抱起。 他把女鬼放到床上,拨顺她散乱的长发,尔后,眉又拧紧。 医鬼,他不会。 以她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坚持不到地府。 她这几天是把剩余的力气全花在偷鸡摸狗上了吗,竟然虚弱成这样。 徐云书捏了捏眉心,开了灯,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没看完的书,靠在床头翻阅起来。 …… 女鬼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无垠的黑暗裹挟着周围,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尽头。 她在做梦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梦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她早就死了,没有梦可以做。 女鬼走得筋疲力尽,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再走下去,她就彻底无法回头了。 那不是地狱,是永远的消失,比死要可怕千倍万倍。 死多容易,找座高楼,寻点禁药,腿一蹬眼一闭就结束了。可她对这世界还有留恋,还不想变成尘埃,不想成为菜园子里的养料,和粪便化肥待在一起,那该有多臭。 身后飘来奇异的香味,女鬼蓦然回头。 远处有一片花园,芳草摇曳,蝴蝶翩飞。她拔腿跑去,逃离那片黑暗。 越接近,那阵香愈发浓郁,女鬼拼命嗅着,拼命想找到归途。 …… 女鬼掀开沉重的眼皮,手还下意识攥着,一身虚汗。 好奇怪,为什么她是鬼还会出汗,她是真的要消失了吗。 女鬼悲悯地望着天花板,可怜自己短暂的人生与鬼生。 她虽然有点坏,但从没做过真正伤天害理的事,不过用男人的身体撞了几次头,吓吓小猫,拔秃了大白菜而已。 她明明也积过不少德,在雨天护送山林里的老奶奶回村,吓走想要上幼童身体的小鬼,给热得不行的狗狗吹阴风……怎么,就招来这么一个结局。 她都没遇到过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好惨。 女鬼微微扭头,瞅见小道士专注看书的侧脸,再度闻见那阵香。 是他身上散出的纯阳气息,死死诱着她从绝境往回走。 女鬼盯着徐云书,漆黑的眼眸亮起,像饥肠辘辘的难民看见近在咫尺的佳肴。 徐云书察觉,坐近了些,道:“你醒了。” 女鬼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手刚撑着床,又无力倒下。 “你还是躺着吧。”徐云书说,“我从书上看到个办法,需要你……” 女鬼哪管是什么办法,她要自救,把命攥在自己手里,活下去才最重要。 徐云书耐心地讲着步骤,女鬼一句没听。 她凝神屏息,积了最后全部的力量,猛然扑向道士,截断他的话语。 “你……” 这次女鬼没有给他念诀的机会,对准唇的位置,牢牢覆了上去。 吸阳气并不需要口对口,用点鬼力隔空嗅一嗅就行,但女鬼此刻身疲力竭,上回还在道士这吃过亏,只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 她将那张唇堵得严丝合缝,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发出声音。 又握住他手,一指一指扣进他指缝,让他念不了咒,掐不了诀。 她要活着,必须要活着。 一切动作发生在瞬间,女鬼几乎是撞了过来,徐云书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瞳孔惊愕地放大。 因为碰撞,唇上传来的第一感受是麻。 醉人的麻,丝丝缕缕的麻,从唇漫到四肢,以至脑中有片刻空白。 待那阵麻意消散,他好似尝到了一块凉糕,一片蒙露的花瓣,柔软、微凉,带点湿意。 等意识到那是女鬼的唇,徐云书大惊失色,后退了一步,抬手去推面前的鬼。 可女鬼没给他机会,紧紧扣住他手指,而后动了动唇,用力地吮吸了一下。 刹那,丝丝甜意蔓延至她体内,在她的血液里奔流开来,她感到身体逐渐轻盈,体力亦徐徐恢复。 这种重生的感受太好,以至于女鬼又吻吮了一口,贴着他柔软的嘴唇,感受他散出的香气。 她觉得自己像个吸毒的瘾君子,迫切渴望和他吻得更深一些。可小道士像个木头,完全不回应,她只好生涩地缠弄他。 任由女鬼吻第一下的后果,是无法再限制她接下来的动作。 唇瓣被湿软的舌缠住,是女鬼在用舌尖舔吻。 她一手环住徐云书脖子,侧着脸,舌头描摹着他嘴唇的轮廓,又大胆探入他唇间,企图抵进齿关。 然而徐云书死咬着牙,她进不来。 徐云书僵着没法动,他知道这是女鬼使了点诡计。 她吸了他的阳气,力量复归得极快,充沛得惊人。但他若愿意,随便掐个什么诀也可以将她限制。 可徐云书又想,再来一次,女鬼的七魂怕是真的要散了。 他的善良给了她放纵的机会。 女鬼轻轻一笑,身体向下倾,勾着他脖子的手跟着发力,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 如此,女鬼倒在了床上,徐云书被迫压上她。 女鬼好似不愿意在下面,翻身和徐云书换了个位置,骑坐在他身上。 她欺身,脑袋埋进他肩窝,轻嗅了一下,低喃:“小道士,你好香。” 颈旁的碎发蹭得他浑身发痒,徐云书试图握拳,被她的力量牢牢束缚。 想说话,她的吻再度落下,吞没了他的声音。 他来不及闭上张开的唇,女鬼顺势探了进去,湿润的舌尖点了几下,扫过他的舌面。 徐云书哑然失神,在她舌尖的攻掠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喘音。 然而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那声几不可闻的喘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放大。徐云书听见了,女鬼也听见了。 他羞愤得整个人烧了起来,两颊涨起,染上好看的粉色,体温也渐渐升高。 女鬼莞尔,胸腔轻轻震动,止不住笑意。 徐云书热得不行,意识逐渐不清醒,女鬼趁机压他更近。 她跨坐的姿势,不可避免蹭弄到了他的敏感部位。数日未曾纾解的分身对此异样感到格外陌生,辨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 徐云书头很晕,腿脚发软,脑子也开始空白。 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女鬼,不是艳鬼,不是风流鬼,为什么会有摄人心魂的能力。 眼前起了层蒙蒙的雾,徐云书闭上双眸,虚无的黑暗里只有那双唇是真实的,那样潮湿、温热,引人犯罪,又让人留恋。 空气稀薄,极度的热席卷全身,徐云书本能想寻凉物降温。 女鬼的体温很合适,可他一触上,她那两团不容忽视的丰盈快将他的理智淹没。 警钟狂响。 徐云书猛地被这熟悉的触感拉回现实,睁眼,狠狠合上齿关。 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不是鬼血,是徐云书的。 女鬼早有防备,及时退出。她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用力咬破他的唇瓣,报复他那一下。 疼痛令徐云书全然清醒,想到他竟然差点被一个女鬼吻昏了头,心中耻意翻腾。 羞极,愧极,罪恶至极。徐云书从喉咙缝里低声发出警告:“够了。” 眉峰虽严肃压着,音调却颤抖。耳根染了绯晕,唇在月色下泛着水光,哪有什么威慑力,女鬼根本不怕他。 “初吻?”女鬼随口问了句。 小道士绷着唇默然不语。 “不会吧……” 女鬼端详起徐云书,眉目生得极好,哪怕沉着脸也能看出是个帅的。 清云观属正一派,正一道士可以恋爱结婚,他难道二十几年连个女孩子的嘴都没亲过? 不应该呀,她在观里溜达的时候,明明见过好几个上香的女生偷瞄他。异性缘那么好,想来上学期间也没少收到女生表白。 怎么会。 许是女鬼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小道士勃然怒视她一眼。 女鬼讷讷对着手指,一脸无辜。 她讨厌出轨滥情的男人,对洁身自好的单纯小道士好感度狂升,尽管她刚刚还欺负了他,但那是为了求生不得已而为之。女鬼没什么愧疚,只是收了鬼力,从他身上起来。 小道士似是气极,一言不发坐起。 女鬼偷瞄他,唇上的水迹还在,血倒是止住了。 徐云书脑中混乱,抬了抬胳膊,抹去嘴上湿润。 瞥到徐云书用手背擦唇,女鬼叫起来:“喂,你什么意思!” 小道士的阳气太纯,虽只吸了两口,她已经活蹦乱跳,喊叫也更大声了。 虽然徐云书在众师弟眼中是可靠沉稳的师兄,但他年纪并不大,只是因为从小在观内长大,辈分便高了些。 他体质特殊,不想给别人招去麻烦,便常常独来独往。好友不多,感情经历更是一片空白。 连异性的手都不曾主动握过,哪里遭遇过这么热情的吻,他一下被亲懵了,完全不敢面对现实。 “说话啊!你擦嘴是个什么意思?”女鬼气得跺脚,他那动作,仿佛她是什么腌臜之物。 徐云书拿后脑勺对她。他太乱了,这个无理取闹又古怪的鬼,他就不该管她死活。 女鬼又质问了几句,徐云书根本不睬她,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很没劲。 “从鬼的角度上来说,我也是初吻,你不亏的。” “我只吸了你两口,你这么年轻,没几天就养回来了,实在不行我去山下想办法给你偷点牛鞭……” 女鬼说累了,停下来喘气休息。 一室安静。 片晌后,徐云书终于开口。 他望着窗外蒙蒙的青天,冷冰冰提醒:“天要亮了。” 08.有灭鬼师 “……师兄,小芙想下山买点特产分给同学,你要一起吗?” “师兄?” 徐云书回过神,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不了。”顿了下,叮嘱道,“你们下山注意安全。” “哦。”宁钦禾挠挠头,“师兄,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没休息好?” 徐云书低低“嗯”了声。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这几日的确没睡好觉,频频做着奇怪的梦。 第一晚,他梦见女鬼将他压在床上,像那日一样。 他照旧引了雷,不同于现实的是,那雷滚滚而下,真真把女鬼七魂六魄劈散。 他诧愕地感受到身上重量的消失,女鬼化为烟雾随风散去。他想要伸手抓住,却只摸到一团空气。 正当他后悔不已时,女鬼又变魔术般凭空出现,跨坐在他大腿上。 再之后的事情,也是现实发生过的。 他们的嘴唇相贴,衣衫凌乱。 她笑嘻嘻说:“小道士,你好香。” 唇上的触感太过真实,徐云书又被亲懵了,四肢麻得不行。 换气间隙,女鬼评价一句:“就是吻技好烂。” 徐云书愤愤咬下她的唇,幻梦幻真中认定这是女鬼入了他的梦,故意这样捉弄他。 他逼迫自己醒来,顶着红透的脸熬夜画了避鬼符贴在门窗上。 可没用。 第二日、第三日,还是会梦。 才后知后觉,那不是鬼入梦,是他心里有鬼。 徐云书被这骇人的念头吓到,赶忙叫住宁钦禾。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他该散散心,撇掉躁乱的心绪。 宁钦禾停下来等他:“好啊。” …… 清云山下有个清云镇,传言太上老君曾在此渡过劫。镇上的人常说,是仙人在天上照拂这一方水土,这里才山清水秀,无灾无难,成为旅居的好去处。 镇口有座老君石像,和清云观内供奉的无异,皆是手持拂尘,面含微笑,仙风道骨。 小芙感叹:“仙人的气质果然不一样,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帅。” 宁钦禾笑道:“你个花痴。” “两位师兄也帅。”小芙抿嘴,“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师父年轻的时候最帅。” 宁钦禾调侃:“你见过?” 小芙偷偷地说:“我之前打扫院子的时候,看见师父房间里的照片了。” 照片里有一对年轻男女,男帅女美,上面写了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师兄,那是不是咱们师娘啊?”小芙八卦地问。 宁钦禾:“师父房间从来不让进,你还敢进去?” 小芙委屈:“我没进去,那照片刚好对着窗户,我就看到了。”她把那天所见说了一遍,“照片旁边还挂了一幅画,应该画的是师娘,画工超好,那神韵,跟真的一样。” 宁钦禾给她科普:“那大概率是师父画的,师父提过他以前自学过画画,师兄你说是不?” 徐云书没答,只道:“小芙,尽量少在师父面前提师娘。” 小芙不解:“为什么?” 宁钦禾敲了下她的头,轻声说:“师母很早以前就过世了。” “哦——” 小芙想,师父现在还摆着他们的合照,肯定非常恩爱。 “我知道了。” …… 一行人穿着常服在街上游逛,像是两个哥哥陪将要远行的邻家妹妹购置出行用品,到最后不仅买了特产,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件。 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到一家街头的糖水铺歇脚,店里坐满了人,他们在门口额外摆放的木桌前坐下。 观内饮食清淡如水,宁钦禾和小芙都是嗜甜如命的,每次下山必吃这一口,徐云书纯属陪他俩。 徐云书占座,他对这些没研究,让宁钦禾和小芙去点单,只说自己不要太甜的。 等了一会儿,听见宁钦禾在里头问他:“椰芒冰麻薯可以吗?” 徐云书很好说话:“都行。” 又过几秒,宁钦禾:“米糕粥要吗?” 徐云书面无表情:“不要。” “哦哦哦……” 十分钟后,三人吃上东西。 小芙点的红豆姜撞奶,她美滋滋尝了一口,抬头看见街头摆摊算卦的老头,悄声问宁钦禾:“师兄,他是哪个观的啊?” 宁钦禾看了一眼,“那是个老神棍,专门忽悠外地来的人。” 老头没啥真本事,学了点皮毛就想靠这个谋生,宁钦禾以前拆过一次老头的台,害得老头当天分文未入。宁钦禾很得意,但后来偶遇老头在吃塑料袋泡汤,又有点于心不忍。 老头嘴甜,从姻缘到前途,能把每个坐下的人吹得天花乱坠,十元一次,收费还算良心,宁钦禾便随他去了,权当这十块是游人花钱买开心。 宁钦禾和小芙讲了老头的口才,小芙忍俊不禁。 笑声引来老头的注意,他看到了宁钦禾,赶紧拎着摊子跑路到别处。 见状,宁钦禾笑起来,吃了口酒酿小圆子,像醉了般开始畅谈未来:“嗝……等我以后老了,也支个算卦小摊。天气好就出摊,下雨就旷工,自己当老板,谁也别想pua我。” 小芙向往地说:“讲的我也想去摆摊了。” 两人就小摊业务展开了一系列的交流,没注意一旁徐云书拿勺子的动作滞住。 听宁钦禾谈到占卜,徐云书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几年前,宁钦禾刚入门,兴致勃勃地想施展本领,给人算卦。 行内有句老话:算命莫算己,算己死无疑。 宁钦禾不能算自己,便找到徐云书,给他起了一卦。 徐云书问前途,宁钦禾不肯,偏要给他算姻缘,徐云书无奈妥协。 宁钦禾虽不像徐云书那样能驱鬼走阴,但他在占卜上颇有天分,短短时间内便融会贯通。 可这一次,使劲浑身解数,得到的是一团迷雾,这让宁钦禾备受打击。 徐云书对占卜的结果不甚在意,没有主动询问。 宁钦禾不服,回去又翻了各种杂书,最后兴冲冲跑去对徐云书说,不用担心,有缘人会主动栽倒在他面前。 徐云书清晰记得,宁钦禾用了个“栽”字。这让他不免联系到那晚倒在门口的女鬼,也是一下栽倒在地。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徐云书顿时吓了一跳,口中芋圆嚼了快百下,脑中一团浆糊。 宁钦禾占卜的水准高于他,连师父都曾夸过。 有缘人栽倒么…… 越想下去,徐云书的神色越复杂。 “……师兄师兄?” 小芙的声音响起。 徐云书没听清她前面的话,咽下那块嚼烂的芋圆:“嗯?” 小芙又说了一遍,一脸好奇:“师兄,我们身边真的有那么多鬼吗?是不是现在街上哪里也有啊?” 清云镇的鬼大多被徐云书遣送去轮回了,何况此时是白天,哪会有什么鬼出没。 徐云书笑笑,象征性地环顾下四周,没见到鬼,被走来的一个路人夺取注意力。 那人五六十岁的模样,死鱼眼,满脸横肉与褶皱。 他头发灰白,挽成了混元髻,用一根断筷固定。身穿破旧的道袍,背个棕色布包,腰间挎了个陶瓷小茶罐,走路时小茶罐前后晃着。 正常情况下徐云书不会这么无礼地紧盯着一个人,哪怕是个眼生的老道士。可徐云书分明感觉到他那陶瓷茶罐中有蹊跷,是愁,是怨,是来自阴间的戾气。 徐云书几乎瞬间确认,那罐中装的是破碎的残魂。 目光上移,果然看见老道士有着和他一样的浅瞳。 徐云书心道不好,这是个灭鬼师,那背包里装的,估摸是他的法器。 他移开视线,低声说:“不早了,吃完我们早点回去。” 小芙背对着马路坐,没看见老道士,“哦。” 宁钦禾皱了眉,他辨不出老道士茶罐的秘密,但心觉告诉他,此人和他们不是一道。 “师兄……” 徐云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宁钦禾把问题咽回去。 街道上各个店铺里的人开怀畅聊,挑着豆花的小摊贩边走边吆喝,一派热闹景象。 老道士却像身处空旷无人的境地,走在路中间,小摊贩都要绕着他。老道士目不斜视经过了他们,脚步很轻,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徐云书见他绕进一家旅馆,收回了眼。 但愿他只是恰巧路过。 - 回去的途中,宁钦禾还是忍不住问了。 徐云书对他直言:“灭鬼师。”他放低声音,没让小芙听见。 宁钦禾讶然,灭鬼师修的道和他们相悖,怪不得他对老道士没好感。宁钦禾走了几步,突然问:“之前那个女鬼还在山上吗?” 徐云书脸色不太好。 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出自元稹《离思》。 09.阿星阿星 微凉的秋夜,清云山上起了浓浓的云雾,灰白一片萦绕着道观。 月光穿过层雾,从高墙照进院落。院子冷冷清清,仔细看,才能看见一扇门前立着个身影。 挺拔,安静,与夜融为一体。 徐云书在招鬼。 因为不知道她离开的距离有多远,徐云书画了两张引魂符,导致阴沉的云雾也跟着聚集。 秋露浓重,他穿着单衣,感觉不到冷,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知道自己不太对劲,深更半夜不睡觉,忽地起来画符。 可能是因为那个吻,因为宁钦禾多年前的占卜,亦或是因为见到了来历不明的灭鬼师,徐云书心中很是不安。 约摸过了半小时,终于,从雾的深处飘来一个长发鬼影。 身未到,声先至。 “这次是你叫我来的,不许拿雷劈我。”女鬼站在老远的地方说。 怕小道士记恨她吸了他阳气,女鬼和他保持距离,万一有异变,随时可以跑路。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云书不自觉松了口气。 再见到女鬼,他有几分不自在,酝酿片刻才开口:“你……” 说了一个字,即刻卡住。 他发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女鬼的名字,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 索性省略称呼,低声说:“你这几天不要去镇上。”停了几秒,“最好,就待在观里。” 女鬼抱着手臂,“怎么,怕我去镇上闹事啊。” 她在心里“切”了一声。她才没那么无聊,她的娱乐活动丰富得很,而且吸小道士那两口,足够她活蹦乱跳一段时间了,她一点没想吸别人阳气。 徐云书解释说:“镇里来了个灭鬼师,山下现在对你来说很危险。” 女鬼愣住,她没想到道士是特意提醒她这个。 “哦……”她应下。 灭鬼师对每个鬼来说都是梦魇,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女鬼必定好好珍惜,该怂还得怂。 “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女鬼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他不是本地道士,应该出不了几日就会离开。”徐云书说,“到时,你想去哪都可以。”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女鬼听得不满意:“你就不能把他弄走吗?” “……” 女鬼跟他打着商量,“过几天周杰伦来市里开演唱会了,你别耽误我听演唱会啊。” “……” 徐云书睨着女鬼,她一脸认真地科普门票有多难抢,还好她现在是鬼,可以白蹭,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话语重心全在演唱会,跟没事鬼一样,坦荡得仿佛前几日的吻不复存在。 是啊,她是鬼,怎么会在乎这个…… 徐云书默然抿唇,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心里不太好受。 徐云书低敛着眸,轻声道:“他要是走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女鬼勉强同意。 她看向徐云书,有点疑惑。小道士好奇怪,干嘛要管她一个鬼的死活。 徐云书不知女鬼所想,抬起眼,已撇去杂念,恢复往日模样。他拿起一张符,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者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现在送你去地府。” “不要。”女鬼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肯轮回,还是不想说吗……” 他的语气是和第一天“我能帮你”同样的认真,女鬼抠着手,望向门外辽远的云烟。 雾淡了些,隐约可见黑色远山的轮廓,像她第一次飘进观里的夜景。那天道士发现了她,没有责怪,反倒说要帮她。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道士,他没有脾气的吗。 黑夜将微小的情绪放大,女鬼蓦地惆怅起来。 在漫长又孤单的鬼生里,还有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执着。鬼大多喜欢单独行动,死后的她便再也没有与任何人或鬼深交过。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时而迷茫,时而愤慨,时而庆幸。 女鬼笑了下,扭回脸,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想说,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能跟你说我附在那个男人身上是因为他出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骗人。之后他爸妈就把他带来了这里,再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 “他骗了两个女生,不过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发消息和他女朋友说了。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鬼嘀咕,末了偷瞟一眼徐云书,小声补充,“你还不错。” 徐云书没接话。 前几天小哲一家来观里上香,感谢他驱走女鬼,还给他送了结婚请帖。 徐云书看向仍在碎碎念的女鬼,不语。 人心复杂,从来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鬼反而更直率单纯。 “你总问我为什么不愿轮回,我连生前的事都记不清,跟重新活一次没什么两样呀。”女鬼平静一笑,声音轻了,“小道士,我甚至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 她托着腮,头发从一侧披下来,笑容比月色还要淡。 “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字有什么用,反正也没什么人认识。你们这清云镇,连个说话的鬼都找不到。”女鬼戳了戳久没开口的徐云书,“喂,你倒是说话啊,我也就能跟你聊两句了,不然你给我取个名字呗。” 山雾散去,秋夜的潮气渐渐升腾。浮云遮住月亮,星星忽明忽灭。 她的嘴角在笑,眼睛却是忧伤的。 徐云书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静了片刻,他说:“好。” 他望向窗子,窗框里镶嵌着疏星点点。 清云山上的星比大城市的点点灯光还要明亮,细碎但澄净。 “阿星。”徐云书喃喃,注视着女鬼,“叫你阿星可以吗?” 浪漫的人们会把星星当成故去的人,每当想念,就抬头看看夜空。他们没有离去,只是换了一种陪伴的方式。 阿星,希望人间还有人想念你。 10.女鬼偷亲 “行啊,那以后我就叫阿星了。”女鬼笑了,难得心平气和地跟徐云书说话。 阿星伸出手,弯着眼道:“那咱们就握手言和吧,我看你人不错,交个朋友?以后我不对你使鬼力,也保证不吸你阳气,你也不准对我用符,不拿雷劈我,怎么样?” “徐云书,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徐云书的名字,徐云书微愣,接着温声道:“好。” 子夜来临,两只手穿过阴阳界线,紧握在一起。 松开后,徐云书再次提醒:“你这几天就在观里待着,先不要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 “今晚……你就在我房间休息吧。”阿星不是个老实鬼,徐云书怕她又半夜跑去吓唬师弟师妹,做些小偷小摸的坏事,还是得把她看在眼皮子底下好。 他这话一说,阿星不乐意了:“为什么?” 徐云书当然不能直说原因,想了想道:“观里的规矩,等我明天和师父说一说你再出来。”他把鬼招来观里,自然得和师父交代一声。 “你师父?那个老道士?”阿星想到什么,笑说,“你们师徒都喜欢把鬼关在屋子里么,这是什么恶趣味……” 徐云书没懂:“什么?” 阿星悠悠道:“老观主房里也有一只鬼,你是不是不知道?不过他房间设了屏障,我进不去,但我肯定里面有鬼。” 徐云书皱起眉,他师父的房间从来不让人进,他只在小的时候去过几次,那时他还未开阴阳眼。 师父这几年不问世事,外来的事情基本交由他和师兄弟们处理,平常他大多待在殿内诵经,或在房里闭关,有时一闭就是一天一夜。 徐云书有些讶异,但也不好多问,只说:“知道了。” 夜渐深沉,徐云书将桌面腾空,打算趴桌上将就一晚,对阿星指了指床:“你去睡那。” “你有病吧,我又不用睡觉。”阿星几乎是飘着到徐云书身边。 徐云书当然知道鬼不需要睡觉,可她若不睡,谁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事。阿星前科累累,徐云书不可能让她闲下来,着手准备画安睡符。 阿星一看他要动笔,立马捏住他的笔杆,徐云书抬头,阿星见到他眼底的倦色,放软了语调:“好了好了,我保证在你睡觉的时候不动手动脚。你去床上睡吧,我坐这看看书,你也别画符了。” 徐云书顿了顿笔尖:“当真?” 阿星不耐烦:“一百个真,去睡吧。” 徐云书其实还是不放心她,甚至想在房门上设个禁行的符文,怕她出去装神弄鬼。 阿星似是读出他心声,翻个白眼:“我要是乱跑,就让我变成长舌吊死鬼。” 长舌吊死鬼又名缢鬼,大多是自杀,怨气极重,模样也狰狞丑陋。缢鬼脸色呈青紫,脖颈有勒印,吐着一条灰舌,说话很不利索。 漂亮的阿星见到缢鬼都是直接跑,让她变成那样,不如直接原地魂飞魄散。 这句话很有效,徐云书放下心,还想多嘱咐几句,可连着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眼皮重得如同铅块。 一沾上床,困意滔滔而来。 他再也撑不住,在疲倦中沉沉睡着了。 吸过道士的阳气后,阿星能靠着鬼力操纵一些体量小的阳间实物。 这是她前几日刚发现的,起初觉得新鲜,到蔬果市场想干点吓人的事。可花尽力气,也只让橘子从框里滚到地上,完全拿不起来。经过几番测试,她得出结论,只能操纵些极轻的东西,如纸张羽毛。 此时,阿星盯上道士随手摆在桌上的没看完的书,借着窗外的月光翻看起来,准备以此消磨漫漫长夜。 显然,她不是念书的料,没过一会儿,便感无聊透顶。 阿星走到床边,端详着小道士安静的睡颜。他许是几天没好好休息了,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平稳。 徐云书睡觉规矩,不翻身也不踢被,能保持着正卧姿势一动不动。阿星觉着有趣,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动,她会以为他死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乐到,差点要笑出声,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还有生命迹象。 手指收回时碰到了徐云书的唇尖,阿星又起了别的心思——她只说不动手动脚,没说不动别的地方。 今晚月色极好,从窗子照进,有一束映在徐云书脸上。清辉下,他的面庞呈现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峻。 阖上浅瞳,没了温和的目光,徐云书的气质完全变了。 下颌凌厉,鼻梁挺而直,如刀锋削过一般,怎么看都和他性格不符。 唯一与他贴合的是那张淡粉的唇,清爽诱人,但不会显得柔弱或女气。 徐云书似是被光线惊扰,动了动眼皮。阿星发觉,吹了阵小小的阴风,将窗帘拉上一半。 黑暗中的脸仍然清俊。 阿星审美苛刻,见过无数帅哥,曾经还跑去看过当红顶流。可那小男明星卸了妆后跟普通人无异,皮肤还差,全是包装服化做得好。 徐云书不同,他长得耐看,初初只觉清汤寡水,没什么特点,看多了反而耐人寻味。 阿星有点明白艳鬼们为什么总爱这一款了。 她无声地笑,小心翼翼摸上他的嘴唇,沿着唇周流连一圈,指腹下的触感十分柔软。 清云山的水土养人,他的唇莹润、弹软,泛着健康的浅粉色。 轻轻按压,那瓣唇肉会微微下陷;松手,又会回弹,与上唇发出轻微的啵声。 阿星像个女流氓一般抚上他的下颌骨,很硬,跟摸唇的感觉不一样。 她啧啧称叹,多么诱人的男色。 再往下摸,他身上的纯阳之气便散出来,弥漫至阿星周围。 那气味很要命,尤其在这静谧的夜晚,再清淡的事物也被衬得浓郁,何况他的阳气本就甜澈至极。 阿星禁不住诱惑,原本只是坐着,身体不自觉越俯越下。 好香。 好香…… 阿星咽了咽唾沫,强忍着不去吸他的阳气,心头像有千百只小爪子挠着,痒得要命。 这么干净的阳气,不吸的话她还算鬼吗? 要不来一口? 就一小口,反正他也不知道。从大海里舀一瓢水,大海会知道吗? 阿星如此说服自己。 风清月朗,更深夜静。 阿星攥着床单,徐徐靠近。 距离咫尺,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 离有几厘米距离时,脑中倏然浮出长舌吊死鬼的惨样,她瞬间吓到。 对着道士发的誓,不会真的灵验吧…… 阿星到底怕变丑,打消了念头。 但什么也不做,未免太不像她。 她端详着徐云书的脸,忽地忆起那日吻他的场景。 他生着气,却又轻易被她压在身下。 牙齿合上,一声不吭,哪怕她吻得如何深也不肯乖乖就范,直到亲得久了,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喘。 阿星那会儿只顾着让自己活命,没想那么多,现下回味起来,才倏然发觉道士的美妙。 不吸阳气,亲一亲总没问题,只要她忍着不使用鬼力就好了。 阿星再度俯下身,她的长发垂到他的脖颈,怕挠醒道士,她用手拢起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 姿势有点别扭,但她太想亲他了。 不远处的屋外,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秋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草丛里的小猫打着盹,尾巴盘成一个圈。 往常这样的夜,她都是孤独一人度过,歇脚在某处人家,或是游荡在马路。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夜晚存在的意义。 阿星垂下眸,缓缓覆上徐云书的嘴唇。 第一下,鼻梁差点和他撞上,她小心调整角度,侧着头重新亲上去。 做鬼的时间里,阿星没接过吻,上回是为了自保,她不认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吻。 阿星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情,猜测自己被男人狠狠伤过,才会这么厌恶男人。如此算来,她以前是接过吻的,可如果是跟讨厌的人,那忘了更好,一点不值得她想起。 阿星的吻技退步到原点,仅仅贴着,让他呼出的热息从他们相触的唇隙中穿过。 可她忘记自己贴得过于严实,热气萦绕在唇周,久散不开,凝成薄薄的水雾,让这个吻多了迷蒙的湿意。 阿星的体温好像也因此上升了几分,她慢慢啄着,就着轻微的水汽贴吻。 渐渐,两张唇都湿了。 她有种飘飘然的感受,明明没吸阳气,身体仿佛也变得轻灵。 四肢麻酥酥的,忍不住想要耸肩,由内而外感到愉悦。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作为鬼还会有这么敏锐的五感,但她确定了一件事,他的嘴唇真的很适合亲吻。 或许是她吻的时间过长了,徐云书觉得呼吸不畅,皱起了眉头。阿星以为他要醒来,但他没有,反而因为想要吸更多氧气,微张开了嘴。 寂静的深夜里响起了几不可闻的水腻声。 黏糊,又暧昧。 于是,萧瑟的秋化成情动的春,单调的黑变为甜津津的粉。 阿星满脸通红地收回舌头,她忍得住不吸阳气,但实在没忍住这件事。她抬头观察徐云书,他唇上的潋滟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阿星做了坏事也不心虚,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 变成鬼的阿星心底还是很渴望有人能爱她,她摩挲着徐云书的脸颊,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11.炼鬼长生 徐云书有生物钟,分毫不差在早课前醒来。 昨晚他睡得异常好,连梦也没做,安稳得令他难以置信。 他起身,没见到阿星,以为她一定偷跑掉了。正要叹气时,感受到了屏风后的鬼气。 走近一看,是阿星躲在后面看报纸。 “干嘛?”阿星翘着二郎腿。 徐云书没想到她这么听话,竟真的看了一夜书。 他咳嗽一声:“没。” 阿星拿着书,古怪地哼笑。 诵晨经的时间快到了,鬼不喜光,徐云书知道她不会出来,在卫生间洗漱换了道袍。 见他要出门,阿星翻页的动作一顿,说:“你这屏风透光,我难受。” 徐云书没多想,从衣柜拿出几件道袍挂在屏风上,刚好遮住那一点光。 “这样呢?” 阿星对着黑洞洞的人影说:“好多了。” “我在门上贴了符,你就在这个房间活动。” “凭什么。”阿星瞪人,“你这是非法限制鬼身自由,是犯法的。” 徐云书怕她出去闹事,但他不明说,只道:“白天人多眼杂,谁知观内会不会有灭鬼师的同伙。” 阿星耷拉下脑袋,随后又叫住准备离开的道士:“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徐云书回头:“太阳落山之后。”那时香客便都离开了。 “哦,可我在这……” 她的话多得说不完,徐云书无奈打断,“阿星,我要迟到了。” “好吧。”阿星放人。 …… 今天宁钦禾去送小芙下山——小芙上学前要先回一趟家。 走了两个话最多的人,观里冷清许多。徐云书趁着空闲的时间和师父说镇上来灭鬼师的事,也提了让阿星暂留观内的事。 观主没在意阿星,问起灭鬼师的具体。 徐云书依据回忆描述灭鬼师的样貌:“……那个人六十左右,背个棕色布包,腰上有个奇怪的小茶罐,里面应该装着灭掉的鬼魂。” 提到小罐子,观主目光望向远山,和山风一齐沉默, 徐云书见师父面色有异,问:“师父,怎么了?” 观主叹了口气,山风也叹了口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你师叔。” “师叔?”徐云书诧异,他从没听说过他还有师叔。 老观主本名徐秋山,早年有一师弟叫宋明义,两人一同修道。 宋明义虽入道时间晚,但天赋极高,是当时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观主的人。 可宋明义道心不稳,不知从哪听来什么长生不老的药方,顿然偏移了修道重心,渐渐误入歧途。 那个小罐子本是徐秋山的法器,能储存灵物,后被宋明义偷了去。 宋明义不守道义,最终被逐出师门,成了个不仁不义的灭鬼师。 “按他的说法,将贪、嗔、痴、慢、疑、怒、恨、怨、恼、烦这十种鬼的魂魄作为药引子,放进炉中炼制九九八十一天,就能炼成不死丹药。” “炼鬼,剥夺他们轮回的权利,有悖天命,死后不被地府抓去十八层地狱就不错了,还妄想着能长生不老。” 徐秋山摇了摇头,厉斥道:“这不是胡闹么,他的执念太重了。” 徐云书沉默着听完,“师父,那他这次回清云镇有什么目的?” “不管他有何目的,我绝不会让他踏入清云观半步。” 当年他们的师父就是因为宋明义而气折了阳寿。 徐秋山苍老的双瞳乍现寒光,比萧索的秋色还要冷冽。 徐云书抿了抿唇,还想问有关徐秋山房间里鬼魂的事,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师父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好多言。 - 午时,宁钦禾回到观里。 徐云书见他这次下山竟然空手而回,很奇怪,宁钦禾每次必得买些小玩意儿回来。他的心情全写在脸上,徐云书猜测道:“碰见灭鬼师了?” 宁钦禾点头。 “他和你说了什么?” 宁钦禾舔了舔干涩的唇:“他说,让我代他问师父好。” 两人把话转述给徐秋山时,徐秋山正在祖师爷像前盘膝而坐,闻言冷嗤一声,吩咐说明天起闭观三日。 宁钦禾还想问其他,徐云书将他拉走了。 “师兄,那人和师父是什么关系?”宁钦禾忧心忡忡,“我在山下起了一卦,那人穷凶极恶,不是善类,恐怕……” 徐云书低叹一口气,和他说了徐秋山和宋明义的事。 宁钦禾:“难怪师父说要闭观……” 徐云书让宁钦禾放下心,有师父在,宋明义不敢乱来。 虽如此安慰宁钦禾,徐云书心中其实也有不好的预感。 傍晚,回到房中,徐云书径直走向桌案,执笔画符。 橙红的夕阳在他脊背上勾勒出一道光晕,如浪漫的诗画。 “喂。”阿星自屏风外听见脚步,却没听见徐云书喊她,不满地说,“你当我不存在吗?” 徐云书仍是没答。 阿星无聊了一天。尽管以前白天也是寻一处阴暗角落猫着苟着,可她现在有人能聊天说话,为什么还要和以往一样孤孤单单。 “徐云书!”阿星很想闹事。 徐云书恍若未闻,心无旁骛画完符纸,才走近屏风。 阿星坐在椅子上,瞪圆了眼睛,黑暗环境里她的皮肤显得更白,如雪如云。 徐云书递去一张符,道:“这是隐魂符,这几日你带在身边。” 那符箓和她气质不搭,阿星不接:“我不要。” “阿星,我没跟你说笑。”徐云书语气严肃了些。 被忽视了一天的阿星本想再呛他几句,想到什么,倏地收回情绪,似笑非笑地摸上那张纸,“好吧。” 徐云书在等她捏住,没收手。 只见她的指尖顺着纸面一点点往前探,抵到他面前时穿了过去。 未到子夜,阿星碰不到他,但她仍没停,虚空中插进他的指缝,微一收拢,就好像与他十指相扣。 徐云书隐在暗处的耳根染上薄绯,逃似的抽回手。 符纸被徐云书施过咒,能让阴间人触碰。他握过那一头仍有余热,阿星摸了摸,又笑了笑。 “喂,小道士,我问你一个问题。”阿星饶有兴致地盯着徐云书,“你为什么,要管我呀?” 日落西山,天光渐暗。两只疲倦的雀鸟归巢,在树枝头互相依偎。 徐云书滞了滞,低声道:“职责所在。” 阿星淡笑着反问:“只是这样么?” 徐云书不再答了。 无论阿星如何追问,他都没再说一个字。 “切,无趣。” 阿星撇撇嘴。 12.逛逛鬼市 闭观第一日,无事发生。 阿星待腻了徐云书的房间,跟着他跑到他们平时读经的地方。 徐云书静心打坐,阿星也装模作样念念有词。 徐云书睨了眼盘坐在蒲团上的阿星。她裙子太短,这个姿势裙摆会往上缩,连大腿根都裸露出来,雪白肌肤一览无余,偏她当鬼久了,完全不在意这些。 徐云书无奈,提醒她,她也不听,还骂他一句“迂腐”。 还好徐云书早有准备。 他昨日离魂去了趟阴间,本是想查查有关那灭鬼师的信息,可惜没查到,回来时路过鬼市,有鬼商热情招待了他。 那鬼商是他之前超度的一位亡人,不愿投胎转世,便在阴间谋职,做起买卖。 已入深秋,徐云书想起阿星总是一身十分凉快的装扮,便帮她捎了件外衣。毕竟这鬼,是他画了引魂符亲自招到观里的。 阿星看着披在腿上的黑色外套,大叫:“你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徐云书眼皮跳了跳:“……新的。” 阿星一脸狐疑地检查衣服,黑色牛仔外套,没什么多余装饰,倒是和她的吊带裙很搭。她翻了翻,扣眼都没开过,新得不能再新。 “你为什么会有阴间的衣服?”阿星问。 徐云书不太自然地撇过脸,轻描淡写说:“昨天去地府,顺带去了趟鬼市。” 他将“顺带”咬得极重。 阿星注意力不在这两个字,不解地问:“鬼市是什么?” 徐云书:“……” 虽说阿星是鬼,但她是只在人间游荡的鬼,因为害怕被多事的道士抓去轮回,连地府都不敢靠近半步,更别提那周边的商业街了。 徐云书见她满脸好奇,不像是演的,便为她解释了一遍。 “什么?还有这种好地方?” 逛街是女人天生的爱好,阿星两眼放光,勾起唇,俯身到徐云书身畔。 “小道士。”她笑得明媚。即便未到子时,触摸不到徐云书,也要调戏他。“带我去呗。” 徐云书面无表情:“可以,但烦请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阿星哈哈大笑,她贴得太近,身体快和徐云书的融为一体,虽未有实感,但视觉上很暧昧。 她没羞没臊,徐云书却着实热了脸,敛起眸,不去看故意放电的女鬼。 …… 离魂之于徐云书如同饮水吃饭。 徐秋山曾说,他从没见过能如此自由穿行于阴阳两界的人,即便是当年的宋明义也不及。 阿星亲眼见着面前的徐云书变成了两个。 他的肉体像睡着了那般安然闭眸,魂体则弯着身在地上画图阵。 阿星没接触过这种事,新奇地上前,摸了摸徐云书。 他半蹲着,阿星伸手刚好碰到他头发。徐云书发质软,洗得勤,抚进掌心时只觉毛茸茸的。 “活的鬼魂诶。”她叹道。 这种在白天就能摸到人体的感受太过美妙,阿星又揉了一把他头发。 好脾气的道士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瞪着眼睛叫她名:“阿星!” 阿星全然不觉这个动作有何唐突,人类的道德律法在鬼这统统不奏效,阿星甚至想更过分地欺负他,可又怕小道士生气反悔,不带她去鬼市,只好勉强收敛。 “好吧好吧。”她举起手,做保证姿势,“我不乱摸了。” 她怂得快,徐云书也不好发作,涨着脸,继续画阵。 阿星问:“你画这个干嘛?” 徐云书还在刚才的情绪中,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传送。” 收完最后一笔,徐云书示意她进阵,口中默念起诀:“天清地宁,心诚意灵。瞬息之间,茫茫尘世任吾行。” 一阵眩晕后,阿星睁眼,周围变了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条阴沉沉的长街。 日暮时分,乌云积聚于顶,街巷上飘着细雨,两侧房屋的檐前水珠嘀嗒。 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各式店铺开得随性,有的连招牌都没有。 路上来往的鬼客不多,每个身后都跟了只萤火虫,当鬼们飘来荡去时,那萤火也跟着动,远看而去,像流动的星星。 “那是什么?”初到鬼市,阿星看什么都新鲜。 “算是身份证。这里的规矩,每个鬼或人到这都要实名,方便买货的时候商家记录信息。” 说罢,徐云书领着阿星进去。 刚踏入街道一步,徐云书身后也冒出一只萤火虫,小小的肥胖身躯努力跟随着道士,偶尔眯眼打盹,在空中翻个滚。 阿星戳了戳那小灯泡似的虫尾巴,它轻盈躲避,她再看自己身后,空空如也。 “徐云书,为什么我没有?” 徐云书没答,带阿星去街口管事处办身份证明。 那管事的是个老头,见到徐云书笑呵呵地说:“徐道长,你怎么来了?” 徐云书说明来由,老头拿出张纸给他们填写,“道长带来的鬼我当然放心。” 阿星接过笔,还没写一字,看到“姓名”这栏,犯了难。 “我不知道我的真名。”她问老头,“新取的可以吗?” “当然。”老头说,“名字只是代号,无所谓内容,执笔者是谁才是重点。” 阿星听不太懂,慢吞吞写下。 老头把目光转向她,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文绉绉地问:“姑娘生前是不是遇恶甚多?” 阿星摇头:“不记得了。” 徐云书知道老头懂得多,便问:“老先生有唤起鬼记忆的办法么?” 丢失过多记忆对鬼来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老头想了想:“一般来说,越靠近自身的肉体,记忆就会越清晰。简而言之,就是找到坟墓所在地。” “那我估计没戏了,我早就忘记哪里是我的家乡。”阿星插了一嘴,叹口气,“有时候还挺想知道我活着的时候叫什么名字的。” 写到最后一栏,她抬头问:“‘担保人’怎么填?” 徐云书看一眼,接过她的笔,在那栏写了自己名字。 盖章之后,阿星身后也冒出一只萤火虫,她迫不及待进街消费。 不得不说,鬼市的衣服质量真是不错,做工细致,款式多样,既有现代也有古装。 阿星看上一条改良旗袍,织锦缎面料,通体黑色,没有夸张图案,细看才会发现上面绣着不规则暗纹。胸前以珍珠代替普通盘扣,领口与袖口镶边简约。 裾长到踝,一侧开衩到大腿,一侧做了三颗盘扣,同样也是珍珠扣。 像是量身定做般,阿星穿着正合适,腰掐出曼妙曲线,胸口亦服服帖帖。她白,体态好,身段玲珑有致,穿上后别有一番韵味。 阿星太喜欢这件旗袍了,可她没钱,这里的鬼币需要靠换物或打工赚取,她初来乍到,账上空无一文。 阿星将主意打到徐云书头上,笑意吟吟和小道士套近乎。 面前的女人黑发如瀑,肌肤胜雪,一颦一笑间使这黯淡的鬼街明亮起来。徐云书微微后退一步,不自在地挠了挠并不痒的脸颊。 阿星诉说自己往日辛苦,连名字都不知道,还在这世间漂泊,多么多么凄惨云云。 停顿间隙,瞄眼徐云书,他没什么表情变化,反倒又后退一步。 卖惨没用,阿星可要使上美人计,徐云书没给她这机会,转身去找鬼老板付了钱。 他想的是,穿旗袍的话,她总不好再做抬腿踢人的动作。 徐云书帮过地府不少忙,账上积了些鬼币,他一个阳人根本用不着,正好花了。 阿星得寸进尺,还想买身合适内衣。 徐云书好人做到底,给了她一笔钱,自觉在外面闲逛一圈。 阿星和鬼老板娘很投机,买完内衣后和她攀谈起来。她见对门店铺装潢很不一样,问老板娘:“那是什么店?” “那个店么,做些皮肉生意。”老板娘说,“虽然咱们已经死了,但这欲望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是不可避免的嘛。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不,店都开到咱鬼市了。” 阿星懂了,这是个怡红院。她进一步问:“我怎么看进去的还有女鬼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店做全性别全年龄生意的,男女老少都有。”老板娘毫不避讳地和阿星谈起自己去“怡红院”的体验,笑得合不拢嘴,“服务是真不错,那身材……也是真顶啊,老娘活着的时候怎么没享受过这种极品男人呢,关键,还不用负责。” “妹子,你要想去的话我可以借你会员卡哟,能打八折。” 阿星连忙摆手,震惊这鬼界原来也有这么糜烂的地方。 尽管她喜欢调戏小道士,但不代表她对花钱睡一个自甘堕落的男鬼感兴趣。只是因为小道士刚好长了她喜欢的脸,又有干净阳气,她才对他有好感。 阿星太了解男人的基本盘,即便变成鬼,也没几个好东西。 老板娘见阿星如此坚决,也没勉强。 她们又聊了几句,忽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两鬼一同看去。 徐云书站门外说:“阿星,该走了。”他刚去找管事老头聊了聊,心里始终惦记着道观,不想离魂太久。 鬼喜阴天,鬼市永远昏天黑地。小道士唇红齿白,站在这灰色调的街上分外扎眼,像个意外闯入鬼界的小书生。 阿星早买完衣服,和老板娘道了别。 老板娘送客到门口,看眼徐云书,然后笑着对阿星眨眨眼。 她算是知道阿星为什么不肯要她的会员卡了,原来,是个有男人的啊。 13.人鬼殊途 闭观第二日,阿星已然适应道观生活。 宁钦禾是个同样心大的,没几天已经忘记灭鬼师的事,和阿星玩到一起。 阿星附着在大白菜上的阴气早就消散,白菜重现生机,宁钦禾美美吃了一顿,便大方原谅了她之前的恶作剧。 他对这个住进道观的女鬼很是好奇,但他只能看见淡淡的鬼影,全靠徐云书传话。 二人一鬼聚在招待香客的休息室。 “师兄,她在这么?” 阿星带了隐魂符后,宁钦禾更加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阿星和宁钦禾打招呼,“嗨。” 徐云书:“她说‘嗨’。” 阿星:“徐云书,你师弟人不错,竟然一点不记仇。” 这句徐云书没传。 柜子里有副香客遗落的扑克牌,阿星现在能轻松操纵纸片,两人一鬼就这么围着桌子打起牌。 扑克牌悬空飞出,在宁钦禾看来实在有趣,他不甘示弱,明里暗里计算着他俩的底牌,学的占卜预测全用在这上了。 徐云书比他轻松许多,云淡风轻地抽牌打牌,一脸从容连赢三局,弄得阿星和宁钦禾都不想和他打牌了。 一切如常。 直到第三日,这份平静终究被打破。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清云观的弟子们照例早起,练功的练功,念经的念经。 几声急促的脚步响在宁静的秋日,格外突兀。 负责打扫前殿的小师弟慌慌张张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个不速之客,穿着道服,说要见观主。他再三告知对方今日闭观,让他另寻时间,他还要硬闯进来。 徐云书在给祖师爷上香,闻言没有说话。 徐秋山看了眼师父的遗像,想到那入邪道的师弟,冷冷呵了一声,拄着拐往大殿走。 徐云书上完香,让宁钦禾带着师弟们去后院休息,跟上他师父的步伐。 这几日的闲适差点让他们忘记灭鬼师的存在,这枚定时炸弹,终是找上了门。 宁钦禾又怕,又想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还是听师兄的话去了后院。 清云观的门大开着,在前院空地上站着个白发老头,背着布包,挎着陶罐,身穿破旧道袍,正是宋明义。 他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格格不入。 宋明义四处打量,似在努力熟悉几十年没见的土地,满脸横肉洋溢着兴奋。 “噔——” 木拐与地面碰撞,发出响声,地上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抖了几抖。 宋明义远远望着故人,歪嘴笑道:“师兄,好久不见……” 话未尽,先被徐秋山打断:“谁是你师兄?清云观不欢迎背道之人,请你离开。” 徐秋山虽然年迈,中气倒很足,这一声连后院都能听见。 几个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谨遵师兄嘱咐待在各自房中。 阿星也听见了,本能的八卦之心想让她出去凑热闹,但摸到胸口那张符,她选择乖乖缩回屏风后。 徐秋山态度坚决明确,宋明义便不跟他假惺惺寒暄。 “既然师兄不愿叙旧,那我便开门见山。”宋明义笑容不变,自顾自往下说,“我这次来只为一件事,完成后自会离开,师兄最好不要插手。” “否则——”宋明义的布包哐哐作响,“别怪我不念咱们师兄弟一场的旧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原本晴朗的天色忽地暗下,山上涌起云雾,天色霎时昏暗下来。 清云山上的草木似乎感知到即将迎来的变数,在簌簌的风里摇曳不停。 两位年过半百、坚守不同道义的老人,离着数米距离对峙着。 徐秋山这几日不像观内其他弟子那样轻松,他一直在祖师爷前打坐念经,一念便是一天。他想起曾经和宋明义同门的时光,想起他们的师父,想起回不去的岁月。 面对眼前精神矍铄的师弟,徐秋山说:“宋明义,你要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待你我死后,我会在祖师爷面前替你求情。” 宋明义哈哈大笑:“早就回不了头了,我也不想回头。师兄,我寻了这么多年,终于就要炼成不死丹药。” 他掂了掂腰间的茶罐,“十味鬼药,我已集齐九种,你可知我花了多少时间与心血。如今,就差最后一味——痴鬼。” “师兄,以我对你的了解,阿萍该是还被你留在这观内吧?” 徐秋山脸色骤变。 阿萍。 徐云书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师娘的大名,叫做许云萍。 难道…… 未来得及深思,宋明义露出兴奋表情,那癫狂模样令徐云书皱起眉。 “三十载不肯过奈何,世之至痴鬼也。” “阿萍,你曾负我,如今便当你向我赎罪,我们……再不相欠。” 话落,宋明义抽出一把桃木剑,凝神念起咒语。 徐云书大惊,他念的是禁咒。 他想要上前帮忙,被观主叫住。 “云书,不必插手。”徐秋山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宋明义太清楚,想要夺取许云萍的鬼魂,必须过徐秋山这一关。 他咬破指血注入法器,引来阴雷滚滚。 刹那间,清云山上乌云压顶,不复清明。 杀戮,一触即发。 …… 数年前,许云萍与宋明义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道侣。 两人同龄,又在同一时间入道门,一起上早课、练功、吃饭。 宋明义天赋过人,在同批弟子中尤为突出,许云萍自然而然倾心于他,而宋明义也早在入门时就为许云萍心动。她赠他法器桃木剑,他许她一世宁。 本是一段人间佳话,但在宋明义想要寻求长生之道后,一切走向了拐点。 宋明义是爱许云萍的,因而想与她天长地久,不止这一世,而是永生。他与许云萍提议一起炼鬼,遭来她的反对。 两人争执频发。许云萍希望宋明义像徐秋山那样潜心修道,而不是走这些歪门。然宋明义全然听不进去,说他是为他们两个的未来着想。两人道义不合,渐行渐远。 徐秋山稍年长他们几岁,他不仅是许云萍和宋明义的师兄,也是许云萍的邻居、兄长、朋友。他是看着许云萍长大的,得知许云萍想入道门,他比谁都要高兴。 那会儿西北出现了几个厉鬼,他被师父派发下山历练,一去便是几月,错过了许云萍在观里的成长。他有些遗憾,但见许云萍在他回来后兴奋展示自己所学成果,又止不住露出笑容。 徐秋山总是想,等等,再等等,等她长大一点,再告诉她。他怕吓到她,更怕她不接受他。 一天,许云萍扭扭捏捏问他,她穿白色裙子好看还是黑色裙子好看。徐秋山自然答白色,在他心里,她纯净如雪,美好如月。 再后来,他偶然看见她穿着白色裙子和宋明义下山,才恍然知晓,他惦记了数十年的女孩有了喜欢的人。 而那个人不是他。 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捷足先登,那滋味不好受。但爱情本就不讲究先来后到,是他犹豫不前,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宋明义他了解,是观里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人,才貌双全,师父都对他赞许有加。她眼光很好。 徐秋山沉默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依旧以师兄的身份和她相处,不敢提半字有关自己内心的话,不然他怕连师兄妹都做不成。 最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出家,潜心修道。但这时,宋明义舍弃了道义,给了他一个机会。 徐秋山安慰照顾失落的许云萍,春去秋来,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夜里袒露了积压多年的心事。许云萍有些意外,从不曾想过自己敬重的兄长不娶妻是因为她。考虑许久,最后愿意给徐秋山往这方面发展的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两人实在太熟了,关系一转变反而不知道要怎么相处,经常闹笑话。后来渐渐磨合好,成了最默契的伴侣。 徐秋山的爱坚定如山,让许云萍有了安稳的港湾。 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传出的时候,受影响最大的是宋明义。尽管二人早已分手,宋明义内心却是认定许云萍早就背叛了他,愈加偏执,杀鬼毫不留情。 好景不长,徐秋山没能和许云萍长相厮守,许云萍在一个秋天病逝,年仅三十三。徐秋山一夜苍老了数十岁。 在她魂归之际,悲痛万分的徐秋山不顾她反对,使用法器留住了她的鬼魂。 宋明义本想送许云萍最后一程,意外发现许云萍的魂没有入轮回,而是留在了道观,他心更冷。爱她,也恨她。 差最后一味药引时,宋明义起了一卦,根据卦象推测,痴鬼所在地为清云山方向,宋明义这才重踏故土。 …… 这日,清云镇下了一整天的暴风雨,镇上有棵老树倒塌,蚂蚁忙不迭搬家,山上的鸟兽四处飞散。 天资聪颖的人一旦没走上正途便会成为棘手人物,宋明义就是这类人。他成灭鬼师后修上了邪道,画的符箓也都充满怒怨,攻击性极强,徐秋山靠着多年的经验才勉强抵挡一二。 宋明义这一趟本有八成把握,可每次他的法器有机会伤及徐秋山时,总会莫名被卸去几分力。 他愈加疯狂,俨然快要走火入魔。 干枯的长发披散下,双眼赤红,几欲流血,包中符纸用尽大半,桃木剑亦出现裂痕。而徐秋山耗神过多,也渐渐体力不支。 两人的争斗引来黑白无常,二鬼看热闹不嫌事大,站最佳观战席,随时准备替他们收尸。 毕竟能将这种级别的鬼魂带回地府,今年kpi就算提前完成了。 白无常说:“拐杖老头会赢。” 黑无常说:“木剑老头会赢。” 二鬼对视一眼:“要不同归于尽吧。” 谁料,从大厅传来几句金光咒,而后,燃烧的符箓升起缕缕青烟,定下了这战的胜负。 黑白无常瞪向大厅的徐云书,骂骂咧咧。 “多管闲事。” “不讲武德。” “浪费时间。” “白跑一趟。” 他没下死手,留了宋明义一命。 宋明义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被卸力,他深深看了徐云书一眼,咬牙道:“你胜之不武……” 虽落了下风,仍要嘴硬。 徐秋山睨着剩一口气的宋明义,想到了多年前许云萍穿着白色裙子和他下山的场景,心中思绪烦乱。 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徐秋山敛眸,沉沉道:“你走吧。” 宋明义强撑着身体站起,虚弱中含恨看向这师徒俩,想带上自己的小茶罐再走,被徐秋山扣下。 “莫再执迷不悟,明义,回头是岸。”徐秋山收回属于自己的法器,感受到里面残魄的颤抖,无声叹气。 “不要、我要长生……就差最后一味……”看出徐秋山的想法,宋明义倏地放低了姿态,急切哀求,“师兄,事成之后我分你半颗,你不想长生吗?” 徐秋山恍若未闻,放出罐中魂,与徐云书一同念起往生咒。 宋明义发出痛苦的哀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生大业化为灰烬。 他怒骂道:“徐秋山,我有悖于天命,叛的是天意,而你,叛的是人意。你以为你就是什么道义之人么?” 徐秋山僵住。 宋明义靠着最后一口气出了观门,不慎从山路滚下,摔到了腿。 此后,世上多了个拄拐老头。 …… 宋明义走后,徐秋山也再撑不住,握着拐勉强站稳。徐云书想扶,他摆手拒绝。 徐云书担忧地问:“师父,你还好吗?” 徐秋山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明义弄错了一件事,阿萍并非痴鬼,是我强留她在阳间……” “他说的对。” “我亦不是道义之人,若我不曾将阿萍强留在此,明义是不是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自言自语,“是我错了,阿萍,是我错了……” 宁钦禾与众师弟见外面已经平息,从房中出来清理凌乱的前殿,没人敢多问一句。 徐秋山踩着年迈的步伐颤颤巍巍回房。 在他房间的墙壁上,有一幅美人图。这么多年来,许云萍的魂就被他锁在了这幅图中。 伊人早逝,长情的生者酸楚无助,遂出此下策,靠着这缕画中魂,苟度残年。 宋明义执着于长生,徐秋山何尝不是偏执之人。 他流着泪念起往生咒,画中美人温婉,笑容一如往昔。 恍惚间,有人抚了抚他苍老的发。 房里响起轻轻的女音。 “师兄,你终于放下了。” 她提出过数次离开,皆被他阻拦。 “人鬼殊途,终究是我错了……”徐秋山懊悔不已。 “阿萍,对不起。” 14.找名计划 ρö18čk.čöm 那日后,徐秋山开始闭关,将观内大小事交给徐云书处理。 徐云书见到他房中美人走上奈何桥,依稀猜测出事情原委,深深叹了口气。 而另一头的阿星被吓晕在屏风后,她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动荡,以至鬼体都变得紊乱。 “小道士,快让我吸一口阳气,我感觉我要死了。”她在半夜爬上徐云书的床。 “别闹。”徐云书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地拂开她凑来的脸颊,提醒,“我们曾约法三章。” 阿星扑了个空,扭着细腰站起,轻飘飘说:“那我去山下吸别人的。”Ъеи呅鱂在ǒℳse㍠𝓬ǒℳ韣鎵更新璉載 綪ㄐㄡ欌棢阯 她不信正直纯良的小道士会同意她去祸害清云镇民。 将身一转,没走几步,果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回来。” 计谋得逞,阿星得意洋洋笑开了花,面上装作不情愿地回头,直勾勾盯着小道士的唇:“干嘛?” “我教你几句诀。”徐云书看着她,顿了顿才接着说,“能调理体内紊乱的阴气。” “……”谁要学这个了,她要吸阳气! 片刻后,阿星不情不愿诵了几遍诀,身上竟真的舒畅许多。她伸了个懒腰,恢复精力充沛的模样,“那我走了。” 听到她的话,徐云书一滞,彻底回神:“去哪?” “听演唱会啊。”阿星接得很快。 见徐云书不语,阿星抱着手臂道:“是你说的,灭鬼师走了后我想去哪都可以。你别想限制我的鬼身自由,像你师父那样,哼。” 她的话让徐云书想到上一辈的恩怨,那走上邪道的灭鬼师,送鬼妻上奈何的老道士,还有那句极尽悲凉的“人鬼殊途”。 他脑中很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保持沉默。 山上下了点雨,空气潮湿,夜幕浓得如墨。 滴滴答答的雨在徐云书心里溅起轻微涟漪,那一圈圈的水波荡漾开,如电影屏幕般映出一个个画面:阿星倒在地上,阿星惆怅自己丢了记忆,他深夜画符招她,他带她去鬼市,宁钦禾兴冲冲和他说占卜结果…… 最后的最后,出现她吻他的场景。 模糊的画质骤然清晰,那小小的图像被按下全屏按钮般占据了他的脑海,连五感也被放大。 徐云书有点分不清,忆起的是他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那夜,只知道唇的柔软和湿润,夜的漆黑与寂静。 反复提醒着,他内心无法忽视的、荒唐的悸动。 酸麻感又浮了上来,徐云书攥了攥手,握住空气。 他不知道其他人对于“初吻”是不是也这么印象深刻,还是说,是他太过小题大做,才会这么彷徨。 徐云书垂眸,面对她的从容离去,感到一阵无力。 阿星仍穿着那身黑色旗袍,她背对着徐云书,身影袅娜。 这裙子她喜欢得紧,只是侧边的珍珠扣有些束缚,影响到她的行进速度。 “阿星。” 低低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阿星已走到门口,正弯身去解腿边的珍珠扣,疑惑应道:“又干嘛?” “你现在还想找回你的名字吗?” 她既然不肯轮回,那这是他最后能帮到她的事了。 阿星动作顿了顿,“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说,想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吗?”徐云书说得很慢,“我能帮你找回名字,和记忆。” 阿星没想到自己随口讲的话徐云书竟记住了,她思索几秒,道:“如果都是不好的记忆呢,那我才不要想起。” 徐云书没劝,他只是把这个选项交给她,接受与否,都是她的权利。 窗外雨停了,水雾还未散开,夜更深了。 清泠泠的月光斜照进屋,将徐云书的身影照得清晰。 自她在观内住下,他连睡觉都穿着整齐。 日夜防她乱跑,他几天没睡过好觉,眼中露出淡淡倦色,但脸仍是好看的,唇也一如既往诱人。 注视着道士白净的脸庞,阿星忽地闪过另一个念头,转了转眼珠,道:“我改变主意了。” “你帮我呗,这样恢复记忆后我才能精准报复那些惹过我的臭男人。” “但,要等我看完演唱会回来再说。” 演唱会还是第一位。 徐云书愣了愣,尔后问:“……演唱会是哪天?” “后天。” 清云镇地处偏僻,按阿星的脚程,到市里需要花半天时间,她想要提前踩点。 “是在z区么。”徐云书说,“我画阵送你,你不用这么急……明天,我们可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你刚怎么不说。”阿星瞪他一眼,显然他刚才并没有想送她的意思。 不用自己赶路,阿星求之不得,喜笑颜开地上前问:“你那个什么阵是可以满世界乱传吗?那也太爽了吧,岂不是可以无成本环游世界?” 徐云书摇头:“这个阵法成立的先决条件很苛刻,任何微小细节都可能影响结果……”顿了顿,他接着说,“只能传魂体,且,对他人单独作用的话距离非常受限。” “什么?”阿星试着解读,“意思是我可能会被丢到半路?” “嗯。” “徐云书,”阿星拍桌,“你耍我呢!” “没。” 徐云书声音低了些:“所以,我会跟你一起去。” 15.小狗使命1 日子归于平常,第二天,清云观在闭观多日后终于正常开放。 徐云书原打算和阿星商讨帮她找回记忆的具体计划,但这天进香客比以往要多,来找徐云书的也有好些个,他一早上都不得空。 徐云书一问才知,他们是被那场突来的暴雨惊到,怕有灾害才来观里上香祈福。 他不好明说暴雨的起源,只让他们宽心,又赠予他们辟邪的平安符。 阿星注视着山下居民远去的背影,抱着手臂调侃道:“人家哪是因为害怕啊,分明是为了看你哦,尤其粉衣服那个。” “……别乱说。”徐云书皱眉。 “你还真迟钝,我来观里才多久,都见她叁回了。” 走了灭鬼师,阿星恢复自由身,在道观飘来荡去,说话也更放肆。她笑道:“你也真是活该单身,一点经验都没有啊,难怪之前亲你一下反应那么大……” “阿星!”徐云书压着眉喊她名。 聊到这个话题,大清早的,徐云书头就要开始痛。 他少有情绪上强烈的波动,阿星觉得有趣,特意看过去。 不知是羞还是怒,他耳后微微红起,如午时烂漫的日光。 于是阿星说得更起劲:“让我猜猜,母胎solo?听你师弟说你今年二十叁,怎么恋爱都没谈过呢。那有没有暗恋的经历,讲给我听听,没准我能给你支支招……” 徐云书说不过她,扭头往后院走,身后又传来一句“这么说来我抢了你初吻,是挺过分的”。 那语气,完全是玩笑,无分毫认真。 徐云书有点生气,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回。 他气自己。 强留鬼的是他,别扭的也是他。 宁钦禾从院里出来,见他师兄冷着张脸,默默绕道。 这几日不太平,从师父到师兄都好奇怪。 宁钦禾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事情原由,和小师弟暗暗控诉着那背信弃义的宋明义,将他们道观搅得不清宁。 这会儿他刚打扫完后院的落叶,准备去给叁清尊神再上一炷香。 来到前厅,宁钦禾遇到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虔诚跪拜,起身看见穿着道袍的宁钦禾,迎上来询问:“小道长你好,请问,观主在吗?” 宁钦禾摇头:“师父闭关了。” 他见两人面生,想来不是清云镇上的人,便猜测道:“你们是想找我师父驱鬼吗?” “不是、不是。”年轻女子斟酌着措辞,“是想……请道长帮我们送一送我家毛毛,不知道可不可以。” 宁钦禾立刻领悟,他们想超度亡灵。 不肯安然离去的逝者,因为各种原因逗留阳间,此时便需要道士为他们引路。 宁钦禾问起具体,又拿了张单子给他们填写,其中包括逝者姓名,籍贯,离世时间等,还有委托人的基础信息。 通过一番交谈,宁钦禾得知女子名叫许倩,今年二十五,与身旁的林迟是夫妻。两人结婚半年,工作感情稳定。 他们养了一条狗,小日子过得很是幸福。可在两天前,狗狗毫无征兆地死亡了。 “……等下。”宁钦禾忍不住插话,“你说的毛毛,是你们家狗吗?” 许倩点头,眼圈微红,怕道士觉得她小题大做,又补充说:“毛毛是我在垃圾桶里捡的,我们养它已经六年多了。它对我来说不仅是一条狗,而是亲人,我和阿迟都把它当女儿对待。” “这几天我老听到毛毛的叫声,我感觉它没走。道长,听说你们能看见鬼魂,我不知道这样妥不妥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让你们帮我看看它现在好不好,帮我送一送它……” 宁钦禾默然。 超度一条狗,他们未曾经历过。 他看看许倩,又看向她的丈夫林迟。 敦厚寡言的男人不善表达,只能搂着妻子肩膀安抚她。 在他身畔,有团缥缈的黑云盘旋。 宁钦禾顿住,徐徐眯起眼。 林迟五官平平,戴副眼镜,面相带善。宁钦禾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凝神细察,才发觉他鼻梁处有根青筋绷起,因被镜框遮盖才难以察觉。 再看其余细节,嘴角略青,人中发黑,又有阴气在身,此为大凶之兆,预示不祥,他近日恐会遭遇穷凶极恶之事。 许倩还在问:“……道长,请问观主什么时候出关?” 宁钦禾回神,沉声道:“你们在这等几分钟。” - 后院,休息室。 徐云书听宁钦禾说完事情前后,道:“我跟他们去一趟。” 阿星闲鬼一只,立刻说:“我也去!” 宁钦禾听不见阿星讲话,继续说:“师兄,那男人身上有奇怪的阴气,鼻现青筋,人中发黑……” 这是什么预兆,徐云书再清楚不过。 阿星不懂这些,揣测道:“不会就是这男的对狗狗动手了吧,那我更要去看一看。” 说罢,她气势汹汹先一步往外走。 徐云书紧随其后。 许倩以为是观主出关,结果出来的又是一位年轻道士,她愣了愣。 “这是我师兄。”宁钦禾介绍,“他能通灵,你们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他说。” 徐云书微微欠身,看向林迟。和宁钦禾所描述的差不多,只不过徐云书所看见的黑云要更加清晰。他感到疑惑,为什么阳间人身上会有阴间气息。 阿星自然也能看到这些,她站徐云书身侧:“该不会是狗狗的魂吧。” 当着众人的面,徐云书不好回答阿星的问题。他想到明天还要带阿星去看演唱会,想早点解决这件事,便直截了当对许倩说:“我跟你们下山。” 许倩连连道谢,林迟也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宁钦禾想跟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小狗鬼魂,被徐云书阻拦:“钦禾,你留在观内。” “为什么……”宁钦禾哭嚷。 清云观的人本来就少,小芙上学,徐秋山闭关,徐云书再一走,哪怕算上都厨,观里也仅剩四个师兄弟,怎么也需要留个能管事的,徐云书看宁钦禾就不错。 “师兄,我想去。”宁钦禾不放过任何能和师兄下山见世面的机会。 徐云书拍拍他肩膀:“回来给你带糯米糕。” 这话一出,即是没了商量余地,宁钦禾伤心得想去角落里变成一朵蘑菇。 同样想去的还有阿星。 一来她怕徐云书不回来,那她就要熬夜跑断腿去市里了;二来她想凑热闹,去探个究竟,万一真是这个男人搞的鬼,她可要为民除害。然今天日头太大,她根本飘不出道观的门,急得直跺脚。 徐云书和夫妻二人简单聊过,他们家在县城,不远,驱车四十分钟就能到,他收拾了几样东西便打算出发。 刚踏出前殿半步,阿星在他身后喊了他全名。 “徐云书!” 他们刚小小冷战了会儿,因为阿星无遮拦的调侃,徐云书赌着气好几分钟没和她讲话。 阿星绝不会为那几句话而拉下脸来道歉,此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让他带上她,只好叫他的名字。 本以为他一定记仇极了,不给她台阶下。 但他没有。 徐云书笑笑,望着头顶的明媚日光,从包里拿了把遮阳伞撑开。 阳光覆满道观前院,只有他脚下圈出了一小块阴影。 徐云书回头,声音被风吹来。 “走了,阿星。” 他眼眸弯着,浅色的瞳孔,像月一般温柔。阿星先是愣了一愣,尔后怕他反悔,极快闪到他伞下。 压着嘴角道:“这还差不多。” 许倩见道士撑着伞,有些疑惑。这秋天的太阳再如何刺眼,也没炎热到需要撑伞的地步,她只以为是道士讲究,不敢多问。 伞下,影子渐长,一人一鬼缓步而行。 16.小狗使命2 坐上林迟的车,叁人一鬼出发去往县城。 聊起毛毛,在副驾驶的许倩回头看着徐云书,“我这几天老是感觉能听见毛毛的声音,道长,你真的能见到鬼魂吗?” 徐云书没正面回答,问起狗狗的近况。 “毛毛身体一直都很好,从来没生过什么大病,我们每年也会给它做体检,我真的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许倩打开手机,翻出一条视频,“道长你看,上个星期它还活蹦乱跳的。” 阿星把脑袋凑上去。 视频里许倩叫了声“毛毛”,没几秒,一条狗蹦跳着出来和她玩闹。 狗狗通体白色,耳朵带点焦黄,看上去像是萨摩耶和其他种类的狗杂交的成果。 它的毛发柔顺干净,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打理。它歪着脑袋吐着舌头,嘴角挂笑,可爱得不行。 “好漂亮的宝宝。”阿星心头一软,不禁发出感慨。 许倩手指一划,到了下一个视频,毛毛闭眼躺在窝里,一动不动。 “我们去医院看了,它没有误吃什么东西。刚开始我还以为它睡着了,一摸才发现不对劲,它没心跳了。”说着说着,许倩哽咽自责,“医生说可能是什么突发性疾病,如果我们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毛毛刚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怕生,后来才慢慢闹腾起来。我妈还跟它开玩笑说要把它送去乡下,谁知道现在它真的走了,不知道它走的时候痛不痛……” 许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更像是讲给自己听,忧伤溢于言表。 阿星最见不得女孩子难过,同为女性,她完全能理解许倩细腻的感情,尤其她成鬼后,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多,看着漂亮狗狗莫名死去,心里也很难受。 她对身旁人说:“徐云书,你一定要好好查查!” 徐云书转头看她,才发觉她眼底竟也泛起水光,连胳膊被车窗外的太阳照到都没觉得疼。那一片肌肤呈现半透明状,苍白得吓人。 徐云书给她腾了点位置,她以依偎的姿势倚着许倩,没在意他的动作。 徐云书顿了顿,将目光转向驾驶座的林迟。 林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许倩的手腕,安抚着妻子。 他的性格和许倩相反,许倩很健谈,而林迟如他的名字一般,整个人钝钝的,开车一丝不苟,抚完便立刻收回手,余光仍担忧地瞥着妻子。 注意到徐云书的眼神聚焦地,阿星低问:“是不是他?” 徐云书没下定论,问起毫不相关的话题:“你们是第一次来清云镇吗?” “我是第一次。”许倩收拾了情绪,替林迟回答,“阿迟来过,他开车嘛,县城的人想去清云镇就坐他车。” 林迟是个滴滴司机,常在几个镇上往返。 “徐道长,您是有什么忌讳吗?”她怕道士规矩多,连忙问道。 徐云书:“没,就是看林先生对这片路挺熟的。” 林迟见徐云书对这个感兴趣,慢吞吞地说:“嗯,我经常来,昨天还接了几单到清云镇的。” 许倩想起那突来的恶劣天气,补充说:“昨儿个不是下了暴雨么,别的车都不想去往这开,那几个学生急着返校,阿迟就载了他们一阵。那雨是真吓人,街上都快满水了。” 闻言,阿星看向林迟,“这么说起来,他人还挺好的?” 林迟目视前方,专注开车,而他周身那团死气沉沉的黑云始终未散。 徐云书睨着那乌云,陷入沉思。 - 四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 许倩和林迟住在靠近县城边缘的一个小区,远离商业街,又是早上,小区安静得只有风声。 他们家在二楼,林迟去停车,许倩先领着徐云书回去。 铁门刚开,楼上便传来几声犬吠,那声音在狭窄的楼道中格外清晰响亮。 阿星回头和徐云书对视一眼,快他们一步飘着上了楼。 许倩还在和徐云书说着毛毛的事,仿若根本没听到那动静。 徐云书淡淡应着,眼睛瞟向楼上。 那抹旗袍裙角已经不见。 到了二楼,许倩翻找钥匙开门。随吱呀的轻响声,出现阿星抱着白狗狂撸的画面。 “徐云书!”阿星喊了一声,她怀里毛茸茸的狗狗也叫唤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挣脱出来,跑到许倩脚边。 许倩感知不到,转头问徐云书:“徐道长,请问需要为你准备点什么吗?” 毛毛受到冷落有些灰心,耷拉着脑袋蔫儿了几秒,没一会儿又自己哄好自己,跑去扒拉许倩。但它的爪子只是穿过了许倩的小腿,丝毫触碰不到她。 徐云书低眸,和欢脱的小狗对上了眼神,摇头:“不用。” “它就在这里。” 周遭静了静,只有不明所以的小狗嘤嘤打滚。 门开了,是林迟回来,夫妻两人一同听见道士的话,齐齐愣住。 许倩本想去厨房给客人倒水,听到他的话,连待客礼节都忘了,紧张又期待地说:“徐道长,你的意思是、毛毛就在这里?你真的能看见它……” 毛毛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吐着舌头跑上去,绕着许倩转圈,哼哼唧唧求摸摸,尾巴摇成白色小旋风。 它自然得不到任何反馈,只有阿星能触摸到它。阿星掌心按着圆滚滚的狗脑袋,大拇指摩挲几下绒毛,喃喃道:“笨蛋,你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死了。” 徐云书看着眼前一人一狗,对许倩说:“你一进门的时候它就在门口迎接你,它的魂一直在这,哪里也没去。” 许倩蓦地有点想哭,她家有长辈信道,她常在家庭饭局上听他们说起一些异事,久而久之,也渐渐信了几分。 她相信命运,相信缘分,相信鬼神,也相信道士此刻说的话。 以前她去上班,回来的时候毛毛便会在门口徘徊,一有开锁声它就会扑过来,往她怀里钻。 这几日没了粘人的小狗等她,她万分不习惯,听徐云书说起这个,心中喜悲参半。喜的是毛毛真的还在,悲的是再也见不到她心爱的小狗了。 许倩轻轻地问:“道长,它看起来还好吗……” 阿星揉着软乎乎的狗耳朵,替许倩问:“妈妈问你好不好。” 狗狗咧嘴吐着天真的舌头,哼哼了一声。 徐云书温声答:“很好。” 许倩红了眼眶:“我就知道它还在,我就知道。毛毛……”她唤着小狗名字,小狗嗖一下从阿星掌心逃脱,蹦着去到她跟前,和她撒娇。 许倩看不见它,但仿佛它就在眼前。 许倩是在一个冬天捡到毛毛的。她上学时成绩不好,家里条件也差,高中没读完便辍学去外地打工。 那天,她下了夜班,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突然传来很低的哼哼声。 街道安静,那声音比婴儿呼吸还要微弱,她认真辨了会儿才发现来自路边的垃圾桶。 走近一看,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竟装了四五只小狗,都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有的连眼睛都没睁开。 她吓了一跳,一只一只摸过去,才发现它们早就僵硬不动了,只剩最后一只仍有生命体征。 冬夜里,那样弱小的动物随时都会死去。想到自己漂泊的现状,许倩几乎没有一刻犹豫便选择将它带走。 花了半个月工资,许倩救下了毛毛。她原打算等它情况稳定些便将它送人,可这小家伙格外粘人,她迟一点回家它都要呜呜钻她怀里掉眼泪,许倩哪里舍得,语调苦涩地对它说,跟着我,可没有大鱼大肉吃。 毛毛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许倩忙的时候便让楼下便利店老板下了班帮着遛,老板偶尔也会投喂它。许倩的工作从饭店服务员变成商场导购,搬过几次家,小家伙一直不离不弃。日子虽艰难,但有小狗治愈,苦也成了甜。 认识林迟是因为意外。她在公交车上遭遇咸猪手,误以为是离她最近的林迟,林迟老实巴交辩解不清,后来警察调了监控才发现不是他。许倩尴尬赔礼道歉,请他吃饭,加了微信后才发现是老乡,一来二往,好感渐升。 两人谈起恋爱后打算回来发展,一同照顾小狗,毛毛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家庭成员。 许倩深知,小狗的世界很小,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等待她下班,等待她回头看它一眼,等待她对它招招手,它赤忱得有些愚蠢。因而,它的离去才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许倩对着空气叫毛毛的名字,想到那个寒冷冬夜,害怕它在那个世界也会感到寒冷。 片刻后,她下了决定。 家里老人说过,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一切都应遵循自然。它不应该在这,它该去重新生活,否则,以狗的忠诚程度,它会被永世困在这里。 许倩问徐云书:“道长,你有办法让它入轮回的对不对?” “是。” “那样的话它是不是能重新活过来,以一个全新的生命?”许倩问身边人,“阿迟,你说呢?我们放毛毛离开……如果真的有下一世,它也许会比现在开心一点。”总好过在虚无的世界里孤独余生。 林迟抚着许倩脊背,以行为支持着妻子的决定。 徐云书赞赏许倩的通透,但在带小狗回地府前,他还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亮堂的客厅,男人安慰着女人,而另一个女人正在一旁逗着傻里傻气的小白狗。 徐云书看了眼阿星,她没什么形象地跪坐在冰凉的瓷砖上,黑色裙角拖地,五指一下一下顺着狗狗的毛。 察觉他的目光,阿星转头:“徐云书,我知道不是他。” 阿星说的是林迟,她早注意到,林迟回家后的第一反应竟是瞥向狗窝。 这个小家里到处都是小狗的气息,被咬破的布偶玩具,没来得及洗干净的狗盆,以及或许是不舍得清理的藏在沙发夹缝的狗毛,连摆在茶几上的全家福,都是小狗在C位。 这样一个有爱的家庭,阿星想不出林迟有什么理由加害于狗。 徐云书认同阿星看法。 他在车上思考了很久,关于突然死亡的小狗和男人身上奇怪的气息。最后,想出一种最有可能的结果。 他和许倩聊完为狗送灵的事,又对许倩说:“毛毛大概不是医生说的那样因为突发疾病而死亡,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可以试着找一找。” 许倩心底其实也并不接受那样的说法,连忙问道:“道长,那毛毛是因为什么?” 徐云书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符箓,顿了顿,目光转向林迟:“需要林先生配合我一下。” 17.小狗使命3 卧室,徐云书在做法。 他以清水画阵,符箓贴身,口念溯命诀,来推演出阳人的命格。 几年前,徐云书去武当论道的时候,听那边的老道士讲过一个传说。受过苦难的猫狗为了答谢主人,当主人或主人家遭遇不幸时,它们会献身救人,以己性命换取主人平安。 万物有灵,狗这样能见阴间生物的动物更是。 他们对于危机的感知远超于人类,冥冥之中早就为自己和主人铺好了未来的路。 舍身图报,甘之如饴。 徐云书将另一张符贴于林迟后背,他在他的指示下闭眼。 须臾之后,徐云书脑中浮现出不属于他记忆的景象。 电闪雷鸣的暴雨天,勤恳的司机送了几个学生去他们家。 返程时,雨势渐大,模糊了前窗玻璃。司机放慢车速,以求平稳通过。可转瞬之间,车窗爆裂,眼前倏然成了黢黑。 是镇口一棵巨树倒地,将一人一车永远砸在了这雨天中。 林迟没死,身上却有阴气。 因为,他本该死在那个雨天。 有它替他死了。 暴雨如注,车辆平稳驶出小镇,一切如常。 它用自己的生命扭转了命运的齿轮。 听完徐云书的叙述,屋里的人与鬼都静默了很久。 有风从半开的窗户拂进,年轻男人沉默低头,年轻女子被吹酸了眼,眨了眨,还是没忍住,泛出些许泪光。 “道长,我想和毛毛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徐云书轻轻说:“当然。” 阿星泪点低,摸着毛毛的狗头呜咽,“你真是一只笨蛋小狗。” 毛毛好似听到夸奖的话,竖起耳朵,邀功般扬起嘴角,白色的尾巴得意摇着。 这一日变得格外短暂,仿佛一眨眼就要过完了。 黄昏将至,徐云书念起往生咒。 他在紧闭的房中离魂,朝小狗走来,要带它去地府。 毛毛似有所感知,待在原地不肯挪。反倒是阿星伸手抱住了徐云书,长发散下,落进他怀里。 她温热的泪掉在他胸前,徐云书一愣,顿时失笑:“……你哭什么。” “我感动哇!”阿星捶了他肩膀。 徐云书难得没推开鬼,他也不回抱,只是略微不自然地撇过脸。 “好了,”徐云书不擅长安慰人,低声说,“你是想和它一起走吗?” 阿星听了果然松手,手背擦眼睛:“我才不去地府。”她抱起毛毛,“宝宝乖一点,跟这个哥哥说点好话,让他给你下一世找个好人家。” 小狗汪一声应下。 徐云书念咒开了去往地下的路,前方一片黑暗,走过那道黑暗,便是新的世界。 白色的一小团跟在他身后,叁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许倩。 妈妈好似知道了它要离开,看着它,微笑着挥了挥手,小狗也开心地走上了自己该去的路。 …… 踏上鬼门关,行过黄泉路,再到阎王殿。 徐云书是这里常客,早年曾被阎罗王邀请去做阳人阴差,相当于入地府的编制,但徐云书志不在此,委婉拒绝,不过他在阳间遇到能帮的忙还是会帮。 阎罗王今天休假,由判官掌事。判官翻看了毛毛这一世的簿子,唏嘘几声。徐云书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了然笑起。 毛毛乖巧排在队列中等候孟婆为它接汤。 地府现在极其人性化,孟婆汤早就不像以往一样是难喝的中药味,而是可以变化成千百般滋味,那是每个逝者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轮到毛毛,它喝到了妈妈用针管一下一下喂进它嘴里的羊奶,温暖了它整个狗身。 小狗甩了甩身上的毛,尔后奔过奈何桥,回头傻笑,仿佛回到那个幸福的冬夜。 徐云书对它说:“去吧。” 它终于离开了。 - 返回阳间,徐云书给了林迟一张符,贴于房门七日,能消散他周身的阴气。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傍晚,林迟和许倩坚持要亲自开车将徐云书送回清云镇,他拗不过,只好同意。 天色渐暗,上山路不好走,徐云书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路。 阿星不满道:“太亮了,你能不能关了。”她怕日光,不怕人造光,只是这手电筒刺得她眼睛快瞎。 徐云书没吭声,关了手机。 周围归于昏暗,满山云雾追笼上来。 往下望,小镇街灯点点,似星罗密布;抬起头,山峰岿然屹立,松石肃穆。 徐云书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步一步踩稳脚下的路。 他是在清云山一草一木的见证下长大的孩子,这条路走过千遍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想起今日所见的种种,无论是许倩对于毛毛的真心,还是小狗对许倩一家的挚诚,都很令他感慨。 徐云书没有家人,他是个被丢在道观门口的弃婴。师父心善收养了他,他便随师父姓。 那会儿许云萍已经去世,徐秋山和许云萍并未孕育孩子,这凭空出现的婴儿成了他最大的寄托。他将他带回观里,给他取名“云书”,意为“云中谁寄锦书来”,他幻想那是许云萍捎来的思念。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许云萍不可能回来。 徐云书渐渐长大,徐秋山并未隐瞒他的来历,在他懂事记事起就告诉他,他是他的师父,不是他的父亲。如果他对道法有兴趣,他愿意教他这些,如果他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也乐意放他下山。 徐秋山并不干涉徐云书的个人选择,因此,虽然从小在道观生活,徐云书跟平常人家的小孩一样,按部就班地读小学、初中、高中,接受学校教育。 徐云书很聪明,小学跳过级,是班上年纪最小、成绩最好的孩子。 他性格内敛,常独来独往,因为家在道观,被不友善的同学诟病“身上不干净”。久而久之,越发孤僻,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 徐云书最快乐的时光是在看书的时候,他不仅读中外名着,也看道法经书。他在书海中徜徉,与孤独作伴,也学会了享受孤独。 十六岁那年,徐云书倏然开了天眼,能见阴阳两界。鬼们对这个小少年感到好奇,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他们便时常围聚在他周边。拜托他引路,或帮别的什么忙,更多的是太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 徐云书的生活被迫发生改变,他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道士。 即便如此,他没有放弃学习,一面应付鬼,熟悉走阴通灵,一面继续完成学业,甚至考上了首都大学。 徐云书是少有没读道教学院的道士,一方面以他当年的高考分数去读一所道教学院未免太过可惜,另一方面他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 看过繁华的首都,再回到这冷寂的清云山,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道。 云黯淡,月朦胧,山风喋喋不休。 手上的糯米糕在塑料袋中冒着腾腾热气。 飘在前头的阿星复盘起今天的事:“归根结底,都怪那灭鬼师,要不是他没事找事,树就不会倒,我宝也就不用舍身去死了。” 没几小时,毛毛已经成了她的宝。 徐云书莞尔。 听见身后笑音,阿星停步看他,提醒道:“别忘了明天演唱会,你答应送我去的。” “嗯。” “还有我名字,你答应帮我找的。” “嗯。” “还有……” 徐云书一一听她说完,认真应下。 雾散,月明,风静止。 糯米糕香味依旧。 道士省悟:道是一,是自然而然,也是眼前。 18.可爱女人 这一趟回来,徐云书的账上又多了不少鬼币。 阿星得知后,缠着他去鬼市潇洒。徐云书倒无所谓,他用不着这些钱,就算全给阿星,他也不心疼。 故此,阿星花得心安理得,徐云书在她这又多了个“大方”的优点。 这回,她换了身白T短裙。T恤扎起,露出一截细腰,裙子是浅粉色格子。这一身很有学生气息,只不过她身材太过火辣,穿再普通也很惹眼。 阿星绝不承认这身装扮是在装嫩,她和徐云书说得头头是道,这是演唱会战衣,因为周董的应援色就是粉色,而一唱他的歌,就好像回到校园时期。 徐云书不懂这些,默默催促阿星:“阿星,好了吗?我带你去判官那问问你的身世。” 阿星还在鬼店里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感慨“老娘风采依旧”。 听见徐云书的话,她十分抗拒:“我不去!” 见判官意味着要去地府,她才不去地府。那里有孟婆汤、奈何桥,等下稀里糊涂被抓着扔去轮回,她都没法逃跑。 这是徐云书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但无论他如何劝说,阿星死活不乐意,徐云书只好放弃。 从另一方面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判官,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徐云书想了另一个法子。 身为道士,画好各种符文是必修课,为此,他大学期间特意去学过画画。 只要他画出阿星的模样,再经由大数据检索、人脸识别后,也许就能找到她的名字。再根据她的籍贯去到她家乡,靠近她的坟墓所在地,阿星就可以渐渐找回记忆了。 “这样可以吗?”徐云书惯例询问阿星。 只要不去地府,阿星都很好说话:“行啊,那你要把我画好看一点。” 徐云书:“……” 宁钦禾得知徐云书要帮阿星的忙,也来凑热闹。他得意洋洋:“师兄,早说嘛,你交给我就可以了啊,我有人脉。” 宁钦禾的身份算是道观的最特殊的,只是他平日嘻嘻哈哈和大家混得太熟,让徐云书都差点忘记他是一线城市某上市公司老董的小公子了。 他放着富家小少爷不当,跑来偏僻山沟沟当道士,也算是他们市里一个传奇人物。 按宁钦禾的说法,他家的产业有他大哥二哥继承打理,完全用不着他。他对经商毫无兴趣,从小便喜欢道法,一心向道,想来清云观好几次都被拒绝。观主考虑到他家庭的复杂,不敢轻易收他。 宁钦禾不服,打扮得破破烂烂,拿着碗去街上化缘,被他大哥逮到,踹了几屁股。他大哥啐一口说,化缘的他妈是和尚。宁钦禾捂着屁股嗷嗷叫。 他大哥又气又无语,第二天把人打包送去清云观,说他们家族里没这号人了,交给观主随便处理。 宁钦禾的母亲死得早,父亲二婚后常年在国外居住,哥哥便成了他监护人。毕竟血浓于水,他大哥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当时说得难听,每月大笔的生活费依旧准时打去,时不时还来派几个下属来清云观烧香打探。 宁钦禾入乡随俗,没动那张银行卡,每天吃咸菜馒头也过得很开心。哥哥们在商场上勾心斗角,他闲云野鹤,乐得自在。 宁钦禾说起他大哥在某某局有熟人,查点信息很方便,只要徐云书能画好阿星的模样,保准给她家门牌号都盘出来。 听宁钦禾吹嘘他广博的人脉,阿星惊讶:“徐云书,原来你师弟是个富二代,路子这么广啊。” 那语气里,多少掺了点赞赏。 徐云书看她一眼,没说话,点头采纳宁钦禾的提议。 - 徐云书是个行动派,当天便着手画起阿星。 阿星这个模特当得不称职,总是乱跑乱动。 没办法,道士那清澈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盯着她,她完全坐不住啊。 “徐云书,你的眼睛真好看。”她开始找他聊天。 “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呢,改天我要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你这个色号的美瞳。” 他不接她的话,她就自言自语。 “不知道我宝投到哪里了,你有给它找个新的好人家吧?” “都怪那臭老头,别让我碰见他,不然我……” 阿星想了半天,她一只鬼好像拿灭鬼师毫无办法,便转移话题,“你要画多久?不准耽误我看演唱会哦。” “阿星,”徐云书按了按太阳穴,“安静。” 他掀起眼皮,用那双浅眸看过来,预示警告,却又充满无可奈何。 阿星笑嘻嘻同他对视。 他穿藏蓝色道袍,端正地坐在画板前,湖一般的眼眸静静落在她身上。 秋意凉,日光淡,那抹蓝上覆了一层玫瑰金色,他看上去反而更像一幅画。 阿星举手认输。 好吧,谁让他好看,她对好看的人一向很包容。 阿星规矩了一会儿,直到徐云书去吃晚饭,才小小抗议说自己要提前去踩点。 徐云书不太懂她对演唱会的执着,但也没说什么。 饭后,他在网上查了具体位置,然后将自己的肉身安置在床上,离魂,提早半小时画了阵,带她去现场。 阿星再次感慨道士的好用,随便搞个阵念点咒,就让她省了半天跑腿的时间。 他在阴间好似更来去自如,阿星摸着下巴道:“徐云书,你一定要早点死。”她好跟着他的魂混吃混喝,到处旅游。 她的话听来着实冷酷无情,徐云书也不恼,看着扎堆聚集的人群说:“这里人气重,你会待得不舒服。” 人多的地方不适合鬼久留,阿星当然也知道这个,所以她才要提前来找个阴气足的点位。 她飘来荡去,在外面的海报前打卡,和漂亮妹妹合影。 在粉丝们还乌泱泱挤着排队的时候,她已经跑到场馆的后台,连当晚的神秘嘉宾都见了个遍。 阿星曾说自己娱乐活动丰富,那不是假话。很多鬼知道自己身死后要么怨气十足,要么想赶紧投胎转世,阿星不同,她很喜欢当鬼的日子,蹭演唱会,听相声演出,看各路明星,不亦乐乎。 阿星游荡累了才想起正事,看台角度不好,会看不清,内场人太拥挤,也不在考虑范围。她挑叁拣四,终于找到个最佳位置。 阿星坐在舞台中央,雀跃道:“徐云书,我们在这看怎么样?” 徐云书:“………” 阿星想的是,台上的人比台下少得多,那阴气自然也足一些。 徐云书暂且做不到面不改色坐别人演唱会的舞台上观看,即便他们看不到他。 他重新找了个位置,在内场的过道。露天场馆,这块地照到的月光最纯。 “来这吧。” 阿星看看脚下舞台,瘪了瘪嘴,直到徐云书耐心和她解释,才不情不愿地下去。 不得不说,道士找的点位又准又舒服,观众陆续进场,人再多,有头顶的月亮她也不会感到难受。 等到演唱会开始后,粉丝的欢呼如排山倒海,阿星的兴奋劲上来了,倒数、尖叫、跟唱,站着又蹦又跳,一点不嫌累。 周杰伦唱起《粉色海洋》,馆内所有荧光棒被统一调成粉红,一片浪漫星光。 阿星捧场地挥手,见徐云书无动于衷,晃着他肩膀说:“你怎么不唱啊!” 徐云书喜静,身处热闹人潮,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被她晃得低下头,视线里,浅粉色的裙角上下翩飞,像粉色海洋。 徐云书闷闷开口:“……没听过。” 周遭太吵,阿星没听清,“啊?”了一声,把脸凑到他跟前。 他画了一下午她,那五官早就印在他脑海里。一直知道她漂亮,可此时玫粉色的光映过她脸颊,那份漂亮变得愈加张扬。 徐云书略微拘束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哦哦。”这次阿星听清了,拍拍他肩,“这歌比较新,你没听过也正常。” 聊天间,歌曲换到下一首。 阿星握住徐云书胳膊,一脸期待地问:“这首你总听过吧?” 小臂上的触感比她的话先一步抵达。 她似乎很习惯与人产生肢体接触,也可能是太久没碰过活物,逮着机会就摸摸碰碰他。 徐云书不一样,他从来都和异性保持安全舒适的距离,即便是和小芙,也不曾像这样直接上手碰过她胳膊。 她用了点力捏紧,似在催促他回答。 一阵麻意隔着布料传到他皮肤,肌肉不自觉变硬,徐云书对上她晶亮的眸,分神听了听前奏,轻声说:“《园游会》。” 阿星读出他口型,满意地扬唇:“不错哦。” 许是受演唱会氛围感染,徐云书也轻轻跟着全场合唱。 到了副歌,阿星忽地笑起来,指着大屏说:“像不像你?” 怕他听不见,她是喊着说的。徐云书抬头望去,一句歌词一闪而过—— 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 他一下懂了她在说什么。 闭了嘴,耳根霎时滚烫。 阿星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他撑伞等她的场景。 男人在晴天撑伞,有时会被奇怪的人看作娘炮,但他毫不在意这些,那一天,为她撑了一路。 徐云书不回答,阿星也不追问,只是盯着他脸看,试图从他表情中得出什么。 他仍然穿着道袍,规整领口外只露出一小片白净肌肤,好看的锁骨严实地隐在衣物之下。 阿星还偏就喜欢这种“藏着掖着”的男人,要是他直接敞开了给人看,她便一点也不稀罕。 阿星在人声鼎沸中注视着徐云书,回想起小白狗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走入黑暗的画面,目光里多了层其他意味。 别的道士捉鬼、灭鬼,唯有他渡鬼。 多奇怪,可如果放在徐云书身上,又很合理。 他纯良板正的模样无意便勾引鬼靠近,阿星闻到了那阵香气,甜得让鬼想要侵犯。 她的心思歪了。 歌曲唱到下一首,阿星连前奏都没听,开始胡说八道:“欸,一般唱这歌的时候,需要亲一下旁边的人。” 语毕,她一下踮脚环住他脖子。 徐云书愣了愣,身体瞬间发僵。 她一点不按常理出牌,连给他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后颈被捏住,她柔软的指腹一下下在那摩挲着,燎原的星火片刻燃起。 徐云书第一次来演唱会,什么规矩都不知道,有一刻竟信了她不正经的话,扭头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阿星自然不让他看,一只手蒙住他眼睛,尾音含笑:“小道士,你怎么想偷看别人接吻呀。” 她一用这个称呼,徐云书就知道她在骗他。 他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腕,拿下她故意挡在眼前的手,低低说:“阿星,你别……” 视线清晰的那刹,入眼的是她近在咫尺的笑眼。 他一惊,话语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嘴角一湿,有比棉花糖还要软的物体贴了过来。 所有事物在那一秒好像被放慢,声音也渐渐模糊,只剩下唇边的绵甜。 徐云书还保持着捏她手腕的动作,像是没反应过来。 片晌后,蓦地烧红了脸颊,全身涨热,像小时候误食了厨房里的米酒,迷迷糊糊醉倒,连气息都变得沉重。 阿星从不是磨叽的人,想亲便亲了。不过她很讲道理地没亲他嘴唇,也没吸他阳气,只蜻蜓点水般吻了他嘴角。看他呆愣、木讷,面颊越来越烫,她心情好极了。 道袍之上,他的喉结突出明显,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而上下滑动。 阿星见状,笑意更浓。 道家讲究对称平衡,她想了想,又在他另一边补了一吻。 周边人山人海,聚光灯缤纷,眼前迷离缭乱。 唇边轻软的感触去而复返,这一吻更湿,风一吹,凉凉酥酥,还掺了几分温柔。 徐云书错乱地低头,看见粉色海洋,白皙的脖颈亦染上粉意。 他想一定是场馆人太多,空气都要被吸干,不然他怎么快缺氧。 灯光闪烁的黑夜里,有什么开始肆意滚烫。 身边人很快恢复演唱会状态,开心地手舞足蹈,跟偶像合唱,和粉丝一起挥手。 徐云书按着胸口,想按下那怦怦直跳的心脏。 可没用、没用。 他的思绪飞到天际,隐隐约约听见她喜欢的歌手唱着: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 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透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月明如练天如水。 徐云书仰头,却只看稀疏零落的星子。 完了、完了。 - “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周杰伦《园游会》。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可爱女人》。 很好听很好听…… 19.别扭男人 阿星一直亢奋,一点没被那个吻影响。 亲完人,继续嗨。 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 徐云书想问点什么,找不到机会,也不知如何开口,眼眸逐渐暗下,后半场一直沉默。 听完演唱会,回到清云观,已是半夜。 阿星保持激情状态太久,一沾枕头,酣然入睡。 自灭鬼师走了后,徐云书便管不着她晚上做什么。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她在院里逗猫,在窗边看报,或跑下山去,找不到踪影,这晚直接霸占起他的床铺。 徐云书没叫醒她,独自别扭着。 她总是如此。 看起来随心所欲,毫不在意,却次次轻易把他弄乱。 一觉醒来,怕是忘得一干二净。 连个交代都没有,多么不讲理,不负责。 上一回是为了吸他阳气,把他当工具人,这一次更是毫无理由地亲他,她真的好过分。 阿星遵循及时行乐的准则,想亲便亲,可他不一样,他在意得要死。 很不公平,可又有什么办法。他默许了她的动作,就该知晓后果。 夜里,无奈的叹气声响起。 徐云书局促地站在床边,抿唇不语。 他一点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小的时候,他没有同龄玩伴,观里都是比他大至少十岁的长辈,和他待的最久的,是这院里的风,山间的雾。因为性格安静,在学校遭到孤立也从不会和师父抱怨,他习惯了把事情藏在心里。 十六七岁时,别的同学情窦初开,背着老师家长偷偷早恋,徐云书则忙着应付各方的鬼。那会儿他业务生疏,常常被鬼们闹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无心留意别的事。 上大学后倒是有异性向他发出过信号,可徐云书不解风情,迟钝无趣,只当这是繁华首都对他道心的考验。 因而,毫无经验的他面对这迟来的体验,很是无措。 初次怀春的小道士认真得一塌糊涂,想着想着,还有点想哭。 初冬的月光透过窗倾泻至他身侧,忧伤更甚。 徐云书又是一声叹气,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女鬼,认命般去窗边拉上帘布,免得清晨阳光把她疼醒。 然后,傻站了很久,才轻手轻脚收拾工具。阖上门,去到隔壁空出的房间。 开灯,坐在画板前想了想,拿起笔慢慢填补细节。 …… 宁钦禾惯例早起。 拉伸完筋骨后,他发现平日紧闭的客房突然开着,感到奇怪,悄悄进去看了看。 这个房间是留给偶尔来观里当义工的人,定期会收拾打扫,此时干净如新,被褥都迭得整整齐齐,唯一突兀的是那块画板。 秋冬的天亮得晚,宁钦禾开了灯。 白色纸张上画了一个年轻女人,眉目生动,五官精致。没有色彩渲染的素描非常考验功底,宁钦禾原本打着瞌睡,这会儿一下精神了。 小师弟顶着鸡窝头恰巧从门前路过,宁钦禾招呼他进来,两人一同品鉴起这幅画。 阿星被人声吵醒。 当鬼的时间里她很少睡觉,和道士们待久了,才养成和人一样睡觉起床的习惯。 阿星循着声音穿墙而过,见两个小道士围着一幅画讨论,前去凑热闹。 宁钦禾:“师兄画工真好,这线条,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小师弟:“这是阿星姐姐吗,好漂亮啊。” 小师弟和宁钦禾关系好,也知道观里女鬼的存在。 他年纪小,看个大美女的画都要脸红,小声说:“感觉阿星姐姐要是活着的话都可以去当明星了。” 小少年不说假话,真诚之意全写在脸上。 阿星被他夸得身心舒畅,叉着腰咯咯直笑,飘飘然沉醉在“阿星姐姐”中。 阿星看着画中的自己,自恋地想,天生丽质,没办法。 正想再听几句“姐姐”,门口传来两下叩门声。 徐云书站门前,也不知听了多久。 “早经读完了?”他语气淡淡。 两人这才想起要事。 宁钦禾本想说几句俏皮话夸赞师兄画技,但察觉师兄眉心褶皱,识趣闭上嘴,拉着小师弟去念经。 房间顿时安静。 窗外,光秃的枝头,早起的鸟叽喳不停。 徐云书瞥了眼还在自我欣赏的阿星,扭头走了。 那几秒钟,分明带了幽怨。 阿星没捕捉到,只觉他目光有些沉。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 什么意思? 起床气? - 徐云书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画到凌晨叁点多,草草睡了两个小时便起床,第一时间去看她醒没醒,见她安然躺在自己床上,又安心地离开。 然后,心里再次发乱。 质问她吗?那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当没发生?他可不是她。 和她挑明?万一人家没这意思,只是逗着玩,他怕自己被活活气死。 徐云书委屈,像个被轻薄了还没地方申诉的姑娘,只得干巴巴憋在心里。 他照常读经,练功,打坐,空闲了便继续完善那幅画。 “你是完美主义吗?”阿星从外面鬼混进来。 她觉得这画已经非常好了,没想到徐云书还要修。 徐云书等了半分钟才回答。 “不是。”没什么多余表情。 阿星听他声音怪有气无力的,忽然想到什么,吃惊道:“你不会画了一晚上吧?” 徐云书没接话,她当他默认。 “徐云书,你是铁人吗?” 阿星在他身边踱来踱去,自她认识徐云书,就没见他睡够一个八小时的觉。 “你这样会不会猝死?” 她的话有那么点关心的意思,徐云书执笔的手顿住,慢吞吞和她解释。 他不需要过长的睡眠,白天打坐对他而言就是休息,走阴的时候,他的肉体会自动处于沉睡状态,也是一种休息。 阿星闻言直呼神奇,而后颇为惋惜地说:“烦哦,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死。” 她还做着道士死后带她环游世界的春秋大梦。 徐云书刚好转的脸色一下僵住。 他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20.拥挤列车 别扭归别扭,答应了阿星的事情徐云书还是会完成。 宁钦禾大哥效率奇高,把画交给他后,没两天便有了消息。 他大哥说会派人来清云观,宁钦禾以为是来转述结果,谁知那人拿了个非常正规的牛皮文件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公司机密。 宁钦禾将文件袋递给徐云书,“师兄,你来拆吧。” 阿星早在一旁做好准备。徐云书稳稳当当拆了封口,里面是一个透明文件袋。 他继续拆。 十几张纸,白纸黑字,按和画中人的匹配度从低到高排序,每一张都是一个人的基础资料。 右上角有彩色证件照,徐云书一张一张翻去,停在匹配度为55%的那张。 他看看照片,看看身边的阿星。 “师兄,后面还有匹配度更高的。”宁钦禾提醒。 阿星托着腮打量起那张证件照,蓝底白衬衫,眼眸弯弯,笑容青涩。这么纯真可爱的美少女一定就是她了,估摸着还是刚上大学的她。 阿星伸了个懒腰,“是我咯。” “嗯。”徐云书应了声。 宁钦禾还在翻后面几张,徐云书说:“不用找了,就是这个。” 他笃定的语气,令宁钦禾疑惑。 徐云书轻声解释:“因为,只有这张写了……”他指着出生年月下面那栏的死亡日期。 宁钦禾顿住。 怕伤害到她,他连“死”字都不说。阿星笑开,她毫不忌讳这个,凑上前看:“哦,原来我叫陈佳懿,好难听。” 二人一鬼细细阅读这份资料。 阿星,也就是陈佳懿,死在她二十五岁这年,死亡时间是两年前,那便意味着她当鬼已经两年了。 “原来都过两年了吗?”阿星现在毫无时间概念。 再往下,是她的身高体重,家庭住址,一路读过的学校…… 宁钦禾越看越是汗流浃背,为什么连身高168.7这种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据都有,他大哥是偷了别人的体检资料吗,难怪要里叁层外叁层包起来。 “师兄……”宁钦禾后知后觉地问,“咱们这,合法吗?” 合不合法东西都已经在手上,徐云书镇定将其余十几张别人的资料折迭,淡声说:“烧了。” 宁钦禾得令,马不停蹄销毁证据。 徐云书继续看纸上内容,扫到“已订婚”这几个字眼,眸中闪了闪。 他定定盯着这叁个字,双唇不自觉压成一道线。 阿星事不关己般趴在桌上,像犯懒的猫:“不就那些信息么,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身高体重,这些我自己也能告诉你。”说着说着,她开始不正经,“你师弟他大哥还是不行,查得不全,怎么没有我叁围,我跟你说哦……” 她停住,故意逗他,想看道士像以往一样脸红,但他只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整理情绪一般,然后恢复平静。 徐云书低头问阿星:“你想去吗?” 他说的是那个地址。 鬼市管事的老头说过,靠近故地,才有记起往事的可能。 “嗯?”阿星思考着,朝他的方向挪,继续趴下,好似枕在他手臂上。 想了片刻,笑吟吟问:“你带我去啊?” 话音刚落,北风拍打门窗,灌入这间休息室。 一瞬,初冬的冷空气涌进,刺骨寒凉,细嗅后,还掺杂了温暖的火星味,是宁钦禾在院里烧纸。 她背后是门,一缕烟袅袅飘向天空。 徐云书安静注视着阿星。 没说别的,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寒风里,轻烟前,阿星笑意不减。 “那好啊。” 烟散尽,冷风还在吹。 静寂的小屋里,一人一鬼对视,徐云书先挪开眼。 宁钦禾哒哒跑回屋,徐云书咳嗽几声,和他说着接下来的打算。 听完,宁钦禾哭嚷:“师兄,你又要出去啊。” 那地址在黎北省西市区,和清云观离了一千五百多公里,徐云书的阵法传不了那么远,所以只能亲自跑一趟。 他算了算时间,对宁钦禾说:“不会太久,最多叁天。” “叁天!”宁钦禾加重语气。 以前徐云书也常下山,但那会儿他能跟着去,此时却只能守家,宁钦禾很是难过。 “师兄……” “明天起便闭观吧,如果有事,及时联系我。每日晨经不必我说,小九这几天赖床,你多叫叫他。这几天换季,你要冷了记得加被褥……”徐云书交代着,事无巨细叮嘱宁钦禾。 师兄下的决定一向不会更改,宁钦禾苦兮兮道:“是。” - 徐云书做事一点不含糊,当天定了车票,坐一晚上动车,次日早上就能到达黎北。 他难得没穿道袍,换了身黑色棉服,最基础的款式,没有任何图案,里面套件白色连帽卫衣,勉强让这单调的黑中多点活力。 可能是阿星看他穿道袍太多次了,突然换成常服,感觉他整个人气质变得还挺不一样。 像什么…… “阿星,走了。” 思绪被打断,是徐云书背着书包在道观门口叫她。 “哦。” 阿星想出来了,像男大学生。 徐云书平时烧香念经,一副老神在在、稳重如山的模样,差点要让阿星误以为他心里住了个老头。 现在呢。 太年轻了…… 皮肤白嫩,身形清瘦,还那么乖巧地背着个包,跟一棵春日里鲜活挺拔的小杨树似的。 阿星为这美好的男色笑得压不下唇角。 山风凛冽,他白净的脸庞被吹得发红,尤其鼻尖和耳朵,粉粉一片。 “你把帽子戴上呗。”阿星提议。 可不能冻坏了她漂亮的小道士。 徐云书听她话戴上。 阿星不怕冷,她尤其喜欢秋冬季节,阴天多,白天也能出来活动。 她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山路间,鬼魂飘动之际,风吹得更猛。 徐云书没吭声,看着她轻快的背影,默默拢紧外衣。 下了山,打车去车站,再坐上动车后已是晚上八点。 徐云书琢磨起路线,等到终点站后,还要转乘出租或大巴去西市区,找到具体街道差不多就到阿星的家了。 这样一来一回,应该用不了叁天。 徐云书买的卧铺,主要是为了阿星,她说她现在晚上会犯困,不想坐椅子上睡。 夜悄无声息来临,徐云书安置好包,自觉将床铺让给她。 坐这趟车的人并不多,还有很多空位,他打算随便找个位置将就一晚。 见他要离开,阿星质问:“我又碰不到你,你怕什么。” 周围有车友早睡,徐云书不想出声打扰,保持沉默。 两人视线在灰暗里交汇。 他僵直的身影充满倔强。 “回来。”阿星给他腾地,气呼呼起身,“我走还不行。” 心里哼一声: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徐云书还是沉默,看她飘向另一节车厢,心情复杂,憋了半天才说:“你睡我上铺吧。” 他上铺目前没人。 “不好。”阿星嫌弃地翘着兰花指,指着那床铺说,“万一我睡到一半有抠脚大汉上车,他要是躺在我身上,我会想死。” 她讲得有道理,徐云书纠结万分,终于慢慢挪出空位,又是一声叹气:“算了,一起吧。” 车途劳顿,他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阿星满心欢喜上了床,嘴里数落说:“徐云书,你别总叹气,叹气会让人变老的。我现在又碰不到你,等到了点,我自己走了就是。” 床位狭窄,但没到子夜,徐云书触摸不到阿星,因此躺着还算舒畅——前提是他极力忽视他们相融的身体。 她半透明的胳膊从他身边穿过,头发也全散在他肩上,好在车厢还算黑,他看不大清这些。 徐云书接受阿星的说法,渐渐阖上眼。 一路奔波使得这一人一鬼相继入睡。 深夜里,那些感受变得清晰。 她侧着睡,一条腿横跨他腰部,缠在了他身上,手也肆无忌惮抱上来。徐云书整一个被阿星勒醒。 要不是听见她轻微的呼噜声,徐云书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他拼命喘气调顺呼吸,而后小心翼翼拿开她的手脚,摆放端正。 安静下了床,徐云书找了个无人的硬座,闭眸养神。 夜还在继续,列车行驶的声音令人安逸。 徐云书调好闹钟,再度入睡。 没过一小时,肩上沉重的感受让他皱起眉。 徐云书掀起疲倦的眼皮,阿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畔,脑袋歪着,靠着他肩膀,睡得老实安宁。 徐云书僵了僵,没再换座。 低头,唇擦过她乌黑的发,静静贴了几秒。 21.黑色校服1 列车一路北上,从深夜至拂晓。 天光渐亮,阴阳界线慢慢分明。阿星变得虚无,没法靠着徐云书,哐的声倒在椅面上。 “嘶……”脑袋摔得有点疼,她倒吸一口气,彻底清醒。 看一眼徐云书,还在睡。 阿星没吵他,揉着头在车厢里溜达,好奇打量窗外。 她有一阵子没出远门。 道士生活单调,在清云山的日子好似养老,不是看他们念经烧香,就是看他们打坐练功。这趟出来,她完全是旅游心情,瞧什么都稀奇有趣。 阿星从车头飘到车尾,又从紧闭的玻璃窗子里探出脑袋。 凌厉的寒风自耳边呼啸,视线尽头,是一片光秃秃的原野,因为空气冷涩而结出白茫茫的晨霜。 再萧瑟也不影响她心中愉悦,阿星嗷了一嗓子,大清早的在列车上鬼叫。 能听见的只有一人。 那人已醒来在洗手台前洗漱,闻声,咕噜咕噜吐了口中牙膏泡沫,弯了下嘴角。 “徐云书!” 阿星的声音远远传来,徐云书洗漱完,收拾下东西,她便飘到了身侧。 “徐云书,”阿星问,“等下是什么打算?” 徐云书看了看时间:“我查了,站里有大巴直达市区,一会儿就坐大巴走。” “啊?这就走吗?” 以徐云书这高效的行动力,没准他们晚上就返回清云山了,阿星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决计不想这么快回去。 “别啊。”她极力劝说,“我刚听乘务员和一乘客聊天,听她讲这里的烧饼很好吃,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不用这么急着走吧,好歹出去吃个特色早餐什么的。” 阿星这话说得其实有点虚,道士饮食上有忌讳,更别提徐云书根本不是贪食之人。 她脑中飞速运转,思考别的借口。 徐云书本想说办事要紧,忆起那嘹亮的一嗓,又将话吞下。 静静凝视她,过几秒,他说:“好。” 耶? 这么容易? 阿星拍掌,心道等会儿多打探点地方美食,怎么也得让他耽搁个三五天再回山。 过了两小时,列车缓缓停下,一人一鬼并肩出站。 黎北是阴天,这种阴冷冷的天气鬼们最是喜欢。 阿星穿着她那身黑色旗袍东飘西飘,和旁边的徐云书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站外就有早餐店,但阿星说那家看起来不正宗,让徐云书再走走。 她小算盘打得飞起,走越远,回来就越迟,回山便越晚。 旅游嘛,不就该这样。 徐云书脾气极好,只是笑,看她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 走出两公里,第四家早餐店被阿星评价为“没有烟火气”。 徐云书也不反驳,还是笑,没显出一丝不耐烦,搞得阿星有点不好意思。 到第五家,阿星没再说鬼话,道:“就这家吧。” 走了一早上,徐云书终于吃上早餐。 地道的烧饼夹了咸菜和凉粉,再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汤,他的胃瞬间暖了许多。 阿星随便挑的这家味道很好,徐云书吃完后又加了一个饼、一根油条、三个菜包。其中油条是阿星要求点的,她想吃吃不到,便退而求其次,看徐云书吃。 小店食客多,徐云书来得巧,刚好占到一个座位。 在他之后,又来了许多客人在门外排队。他们大概相互认识,等待的间隙,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天来。 “唉,真是造孽啊……” “人没了?” “肯定没了啊,六楼,那要活着,还不如死了。她爸妈前天都闹到学校,把花圈摆校门口了。” “然后呢?” “还能怎么样,她挑在学校跳楼,学校也很冤啊。听说那女娃成绩还挺好,可惜,怎么就想不开了。” “唉,现在孩子学习压力都大。” 两人一顿,“老板,老样子。” 付了钱,各自走远。 徐云书和阿星坐门边的一桌,被迫听了全部。 阿星两眼惊恐:“什么?跳楼?那不得痛死。” 她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自杀,不仅痛,脸还会摔变形,尸体成烂泥。 许是听见外面人的交谈,里面也有几桌开始聊起这件事。 “好像还是读高三的,这马上快高考了,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呢。”一人喝着汤说。 “就是要高考了压力才大啊,没顶过去。”一人咬着饼,摇摇头。 “不是说她成绩很好么,也不一定是因为学习吧。” 另一桌的人插话进来,“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外甥也在二高,听他说好像最近几次月考那女娃都没考好……” “那也不至于……” “唉,谁知道呢,年纪轻轻,可惜啊。” 交流在叹息中结束。 早餐店热闹依旧,只是天空阴云不散,气温似乎也变低几分。 徐云书趁热赶紧解决了剩余食物,抽纸擦嘴,起身:“走吧。” 阿星还沉浸在那些人的对话中,跟着徐云书出去,边走边问:“哎,你怎么看?” 徐云书不语,似在思索。 阿星有意凑热闹,也为了拖延徐云书脚步,提议:“你这吃饱了不得消消食么,去看看呗,万一人小姑娘跟我一样死了也没个去处,你不就又来活了?” 还有一句阿星没说,那她就又有钱花了。 徐云书停住脚步,盯着阿星看。 他对“死”这种事很敏感,尤其开阴阳眼久了,碰的离奇事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这一趟出来是为了阿星,徐云书没有很想为别的鬼停住脚步,黎北的地界自有黎北的走阴人管。 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徐云书轻易改变主意。 他打开地图搜索,一公里,不远,再算时间,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好,那就去看看。” 吃饱喝足后,他面色更加红润,说话时嘴里吐出的热气在空中化成白雾,向四周弥散。 阿星喜欢他这种温温柔柔的调调,像料峭寒冬里一池温泉。 一人一鬼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根据手机地图的路线,很快找到了二高。 他们在马路对面遥望过去,阴暗的天色下,学校像落了层灰。 已过了几节课时间,大门紧闭,无人进出,只有三两个路人偶尔经过。 “白跑一趟。”没见到什么鬼,阿星很是失望,又说,“我进去溜一圈看看。” 话落,她顶着川流的汽车穿过马路。 那横冲直撞的模样,徐云书看了直捏一把汗。他规规矩矩等红绿灯,走斑马线,远远看着她的背影。 阿星肆无忌惮飘进学校。 人气足的地方她待不久,只快速转了一圈。她发现教学楼前有一块水泥地颜色偏深,细看才能察觉缝隙中未清洗干净的血迹。 呀。 她心里发毛。 飘到楼顶向下望,好高。真不知道怎么敢跳下去的。 左右都没见到什么鬼影,阿星赶紧撤退。 阿星靠眼睛找同类,徐云书不同,他靠气息。 距离越近,他越能感知鬼的阴气。 阿星搞错了方向,他分明察觉,那股气息来自近处。 校门口有一小片花坛,到冬天花都已经衰败,只剩下四季常青的灌木。 徐云书见着有丛灌木后蹲了个人影,准确来说,是鬼影。 她双手抱着膝盖,脸低埋下,身体微微抽动,似在啜泣。 而她身上穿的,正是学生校服。 22.黑色校服2 𝖕o⑱𝓮𝔰.ⅽo𝖒 阿星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这蹲在草丛里的鬼劝到校门口的球状大理石上坐着。 清云镇的鬼早被道士“清理”干净,阿星很久没见到同类,上次见的还是那只小狗鬼。现下在异乡碰到个小女鬼,她还觉得挺亲切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星友好发问。 女生没什么表情波动,既不惊讶为什么他们能看见她,也不回答阿星的问题,只是低着头,无声落泪。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但遮不住她脸颊上的斑斑水痕。 阿星抬眸求助徐云书,徐云书眼含无奈。 他刚只是叫了她一声,她就快把自己缩成一团,直到阿星出来唤她,她才极慢地从草丛挪出。 徐云书用口型说:“她好像怕我。” 阿星讶然,这么无害的小道士也会被讨厌吗。 她打量着面前女生,女生穿冬装校服,灰黑色的棉袄与裤子,胸前印着学校logo,别了枚校徽。 阿星仔细瞧了眼,高三(4),赵璇。 “璇璇,”阿星立刻开始套近乎,亲昵地喊她名字,用一种过来人的温和语气劝慰道,“不哭了,反正咱们都死了,再难过的事也到不了咱们头上。这辈子已经结束了,下辈子过得开心一点,好不好?” 赵璇偏瘦,下巴尖尖的,校服穿起来宽宽松松,看上去柔弱安静,一落泪,阿星顿时起了怜惜之心。 她站着,赵璇坐着,她便自来熟地摸摸她的头,让她靠着自己。 也许是感受到阿星身上来自阴间的气息,赵璇没有排斥她的接近,反而将额头抵在阿星腹部,眼泪落进她的旗袍裙里。 “唉。”阿星若有若无地叹了声气。 各人有各人的难,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选择死路呢。 “算了,你哭吧。”她摸着赵璇马尾喃喃道。 无处释放的委屈似在这陌生的鬼上找到慰藉,赵璇蓦地情绪失控,放声大哭起来。更茤鼱綵恏呅在℗𝔬₁₈bs.⒞𝔬𝓂獨傢更新璉載 請ㄐㄡ鑶棢阯 她抱住阿星的腰,呜咽了几声。 含糊细碎的声音里,阿星辨认出她说的内容。 “妈妈……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阿星顿住,眼神询问徐云书,徐云书轻点了下头,阿星没太懂,便顺着赵璇的话往下说:“妈妈不该怎么说?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林老师……” 甫一开口,赵璇打起了颤,俯着身,不断干呕,半字也说不下去。 她像在寒风中吹了几小时那样瑟瑟发抖。 阿星抱了抱她,轻轻抚拍她的背。 还想再问,一个着急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啊。” 一个打扮得五彩斑斓的人飞奔了过来,二十来岁,樱木花道同款红发,身穿绿色棉袄,背个粉色包,耳朵上穿了三四个小环,每个环颜色都不一样。 跟一身黑的徐云书比起来,他靓丽得像一只孔雀。 孔雀跑到阿星和徐云书跟前,扬声质问:“你们想干什么,放开她。” 阿星脱口道:“你能看见我啊?” “废话,老子就是干这行的。”孔雀骂骂咧咧,像是自言自语般,“天杀的地府佬儿,骗老子干这苦差事,他要是提前说每个月还有业绩要求,老子才不会签那破合同。真操了蛋。” 说着说着,眼风扫向一语不发的徐云书,见着他那浅瞳,大骂道:“淦!想抢生意?” 他的脾气跟他发色一样,音量也是。这一声喊得极其洪亮,赵璇浑身一哆嗦,直往阿星身后躲。 阿星也不是个吃素的,听他吼人,拿出干架姿势反吼道:“你有病吧。” 孔雀男闻声又将矛头转向阿星,“淦!你也……” 才说三字,阿星身前挡了一人。 “我们只是路过。”徐云书礼貌解释,脸上是惯有的温和,“不是来抢你生意的。” 那人狐疑:“路过?” “你这又是开着阴阳眼,又是带了小鬼的,你跟我说是路过?” “你当老子傻杯吗?” 阿星在心里接话,我看你就是个大傻杯,她实在没眼看这人身上花哨的配色。 听他这么讲,徐云书判断这人八成就是黎北地界的走阴人,他无奈补充:“我没签那合同,所以,我并不是专职走阴的。” 余晖听懂了,面色缓下,旋即又暴躁起来。 淦!他没有业绩压力! 好羡慕! “ok,那是我误会你了。”余晖自报家门,“余晖,白云观。如你所见,现在在给地府打工,你怎么称呼?” “徐云书。” 既然不是竞争对手,余晖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两人简单交换信息后,一同看向阿星身后的赵璇。 他们交谈的间隙,阿星一直在安慰受惊的赵璇,见两人目光投来,她对上徐云书的,“他靠谱吗?” 遭到质疑,余晖又“淦”了一声,拿出黑白无常给他的死亡名录,翻开一页,读给阿星听。 “赵璇,十七,家中长女,性格文静,成绩优异,死亡时间为……” 念完,随后又道,“老子是专业的,清楚的可比你们多。” 阿星翻了个白眼。 “嘿。”余晖问徐云书,“你小鬼这么拽啊?” 现今有不少人会养鬼,用来替自己抵御厄难,连当红的顶流女明星也暗地里为自己养了一只,余晖自然而然以为阿星是徐云书养的鬼。 徐云书摇头:“她不是。” 余晖没听解释,扭头去找赵璇。赵璇见他跟见了鬼一样,好不容易被安抚好的情绪又崩溃起来,害怕得不停呜咽。 余辉见状,摸着下巴道:“这不太行啊。” 这种情绪的鬼,他没法带到地府。他问身边这一人一鬼:“你们来的时候她就这样吗?别是你们弄哭的,故意来搞我心态。” 阿星瞪人:“你有病吧!” 余晖瞪回去,对徐云书说:“管好你的鬼!” 徐云书头好痛。 呛归呛,余晖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搞清赵璇的遗愿,解了她心中愁怨,才好完结这一单。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箓,就地写写画画。徐云书低头看去,哑然无声。 禁符。 他也真敢用。 这符与徐云书之前在许倩家用的溯命诀类似,但性质不同。溯命诀只是推演命格,而这符将直接调取鬼魂的记忆,属于侵犯隐私的范畴。 寻常道士用了,怕是会被黑白无常找上门面批,折上那么几年阳寿。 余晖才没那么多讲究,他现在为地府卖命,只讲求高效率,何况如果他死了,这黎北的孤魂没人管,有的是他们忙活的。 阿星看不懂,只觉他这符邪乎,摸摸赵璇的头,低低哄道:“不怕不怕。” 只见余晖收完最后一笔,用火机点燃,那符纸瞬息间燃成灰烬。 缕缕灰烟消散之际,浮现出一幅朦胧景象。 吵闹的课间,人来人往的教室,有同学喊了一声。 “赵璇,林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赵璇“哦”了句,慢吞吞起身。 她是语文课代表,之前的语文老师生病请长假,由高三段的副段长林老师担任他们的新语文老师。 林老师三四十左右,耐心和她了解着班级的语文成绩,赵璇一一作答。 老师又问起她个人情况,从成绩到父母。 赵璇有一个弟弟,她从小被灌输着“要让着弟弟”的观念,虽成绩优异,却无法获得父母平等的对待。 她不会对林老师说这些,可林老师仿佛知道,总是有意无意照拂她,这让赵璇感到一丝温暖。在家中受冷落,但在师长这得到了安慰。 赵璇很喜欢这位新语文老师,他夸奖她作文写得好,字漂亮,有时也夸她形象端正,感慨她样貌青春。 她每天都要去办公室送作业,面对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师,常常卸下防备。 譬如,没有在意他偶尔的探究的目光,没有在意他借着拨发的理由抚过她的脸颊。 直到一个周六放学的傍晚,她被他以改作文为由叫去办公室,谈话时,校内人散尽,他的手探向她胸口,她才迟钝发觉他在进行一场有预谋的猥亵。 秋冬校服厚,赵璇便不爱穿内衣,那撩起衣摆的手恶魔般捏住了她的心脏。如尖刀利刃,一下下割过她的皮肤。 她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赵璇颤抖、恐惧,却又因为内敛的性格,保持着平静的崩溃。 同学说林老师真偏心,每次都单独辅导赵璇,跑来问赵璇,老师都辅导了什么。 赵璇身体倏然僵硬,慌乱抖着手,快将下唇咬破,一字也说不出口。 怎么说。 她要怎么说。 说那窗缝里透进的风很冷,还是他的手掐得她眼泪直流。 说那墙壁刷得雪白是为了掩饰内里的污黑,还是他投来的黏腻眼神快令她呕吐。 赵璇连做了几天噩梦,回回都在半夜满头大汗惊醒。 一晚,上初中的弟弟敲她房门,悄悄说:“姐姐,我会帮你要回来的。” 高考在即,母亲怕她心思不在学习上,以保管名义没收了她往年积累的压岁钱。 赵璇沉默以对,在混乱的思绪中将弟弟应付出去。 第二日,继续噩梦。 “淦淦淦淦淦!操了个蛋!” 看到这,余晖连骂好几声,似乎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下大理石球,把自己疼得半死。 徐云书亦冷了脸,阿星从始至终捂住赵璇眼睛,紧紧抱着她,难得和余晖站一条战线,咬牙骂道:“死人渣!” 赵璇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哭。 阿星帮她擦眼泪,“你一点都没错,宝宝,别哭,这死人渣会遭报应的。” “人面兽心,简直比畜生还畜生。” 余晖和阿星齐齐用着最肮脏的词,但都觉得不足以形容那人的恶劣。 余晖看不下去,调了进度条。 画面跳转。 数次后,赵璇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求助,母亲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说道:“你老师摸你脸?” 然后又问:“是那个林老师吗?我上次去你家长会看你老师还挺有钱的,璇儿……” 赵璇脸色煞白,没敢再说更深入的话,只能把所有情绪写进日记。 那不薄不厚的本子,涂写着她越发扭曲的心理。 里面写了魔鬼,人间的魔鬼。 赵璇试图反抗,被林老师以照片视频威胁,成绩一落千丈。 直到,弦断。 画面定格在寒风簌簌的高楼,她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 云很淡,天很蓝,地上开出一朵血花。 世界安静了。 “操啊。”余晖的骂声再度响起,“这就没遇到一个好货。” 他骂她妈,骂那男的,也骂赵璇:“你怎么就这么软呢,要早遇到我,我帮你弄死他们,一个个臭傻逼尽给我在这恶心人。这下这事没那么好办了,老子还一堆活呢后面。” 赵璇连哭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整一个成了压抑的泪人。 余晖虽恨铁不成钢,见状倒也不说话了。 万一她一个不小心受刺激变成厉鬼,他可是会被扣奖金的! 阿星恼火万分,把赵璇脑袋抱进自己怀里,手上动作轻柔,声音却掺冷调,“徐云书,鬼杀人犯法吗?” 余晖抢先说话:“欸欸欸,你要杀人别在我这。” 赵璇这一个够他烦的,阿星再乱来,余晖怕是要加班到三天后了。 “冷静、冷静。”余晖说,“逝者安息,把赵璇送走最重要,后面的账咱们再算。” 阿星哼一声,勉强答应。 徐云书始终沉默,目光从赵璇流转到阿星身上,思量片刻,对余晖说:“接下来交给我吧。” 余晖:“还说你不是来抢生意的?” 阿星根本不想和余晖对话,哄了赵璇一番,尔后问:“徐云书,你有办法?” 余晖插一嘴:“淦,你当我不存在吗?” 两人又差点吵起来,直到徐云书从包里掏符纸,才默契安静。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余晖一见徐云书那执笔的架势,便知晓这是个专业的。 再看他涂写的内容,不禁眯起眼。 “忘魂符。”余晖喃喃。 他只在一本古书上见过,繁杂得有些变态,真要画,还得需要比照着古书,徐云书竟一笔不差复原出来了。 余晖看他的眼神多了分探究。 他大致知道徐云书画这符的意思,忘魂符能让鬼魂短暂失忆,借着这空档,刚好能把赵璇带去地府。 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忘却一切离开。 “我怎么记得,这也是个禁符。”余晖似笑非笑。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徐云书面不改色,勾勒最后一笔。 他是阴阳两界的边缘人,折上几年寿命也无所谓。此刻和余晖一样,只想用最高效的办法。 他简单说了下计划,和余晖猜测的相差无几。 阿星这个门外汉无条件相信徐云书,乖乖听他安排,和赵璇轻声细语嘱咐、恋恋不舍道别。 尽管她们才认识不到几小时,阿星真心把她当成妹妹,温柔地帮她梳了个清爽马尾。 赵璇垂着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碎碎念。 头顶飘来几朵乌云,周遭更昏暗,像是夜晚提前来临。来往车辆纷纷开了车灯,像地上星。 徐云书将符递向余晖,“你去渡她。” 余晖没想到他这么大方,立刻伸手。 阿星撇嘴问:“徐云书,他靠得住吗?” 专业程度被质疑,余晖骂骂咧咧:“再问把你也一起带走,给我刷业绩去。” 徐云书递符的动作一顿,眼神淡淡。 余晖手上空了:“欸,你怎么还反悔了?耍我是不?” 徐云书看着他说:“收回你的话。” 余晖一愣,摸着下巴笑起来,“行,好,你养的鬼金贵,我不碰总行了吧。” 他的语气古里古怪,徐云书头疼,认真解释:“我说了,她不是。” “她是自由身。” 绝不是,被他养来抵挡厄运的鬼。 “行行行,不是不是。” 余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胡乱应下,拿了符交差去。 23.黑色校服3 余晖领着赵璇离开后,阿星很是担心。 徐云书说余晖再不正经也受地府条约限制,不会乱来。 阿星勉强放心。 善后本是余晖的工作,可他一来一回还得好些时间。阿星等不及了,她平生最唾弃作恶的男人,尤其是这种猥琐人渣。 赵璇虽走了,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结束。 阿星冷冷说:“也不用等他了,我帮他解决。” “阿星。”徐云书怕她一个人跑出去干傻事,拦鬼,“等余晖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我不是要杀他。”阿星有一个新想法,她摩拳擦掌,和徐云书说了她的计划。徐云书听了眉心紧锁。 “我知道这对你们道士而言不合规矩,可我不是道士,徐云书,你就当不知道吧。”阿星说,“太气人了,想到那男的脸我都想吐,不看这畜生玩意儿遭反噬,我真的会难受死。” 阿星杀气腾腾,按着手指关节咔咔响。 “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别拦我,不然我跟你急。” 听罢,徐云书望向阴灰天色下的校园,忆起那不肯离去的灰黑色的校服。 颜色仿佛有了味道,成了发涩的苦,在他舌尖萦绕。 徐云书静了几秒,终于开口:“好。” - 阿星让徐云书在外面随便找个店坐着等她,独自飘进学校。 忍着不适,她逛了一圈教学楼,总算在办公室找到那个令人作呕的林老师,他正格外惋惜地和几位老师诉说着班上那位女同学的不幸。 “我也很意外她会这么做,唉,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神情悲痛,仿佛真如他口中所说那样遗憾自责。 阿星只看到了他背后的事不关己、虚伪与坦然。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安心地站在三尺讲台上,这样的人渣,不该下地狱吗。 “绍华老师,你别太难过了。”有别的老师安慰道。 林绍华摇了摇头。 阿星越看越恼火,隔空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再来两脚飞踢。 铃声响起,其余老师陆续离开。 林绍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面上恢复正常。 他是副段长,有单独办公室,阿星在赵璇记忆里看见的就是这个背景。 木桌、木椅,一扇窗。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阴天,连天气都在帮她。 阿星扯了扯嘴角。 她屏息凝神,魂魄变得愈发轻盈,用那仅存不多的鬼力,她一下撞入林绍华的身体。 阿星想的办法极其粗暴简单,不能杀他,那便让林绍华自首。 赵璇的愁怨来自他,只有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才算真正渡了赵璇。 此时不是夜晚,更不是月圆日,阿星全凭着自身鬼力和阴雨天散出的阴气上了林绍华的身。 她把林绍华的魂压缩扁扁,挤压到小脚趾,让他只能缩在不到一立方厘米的角落里活动。 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始活动筋骨。 头摆正,肩放平,四肢到位。 一回生,二回熟。 阿星这次比上小哲身体熟练多了,控制得也更好,她干咳几声,发出沉重的男音。 办公室里,“林绍华”木着脸自言自语:“给我等着……” 另一头,徐云书在校门对面一家奶茶店里坐着。 他有点后悔让阿星就这样进去了。 不该这么急的,至少,得等到晚上。 他们行程耽搁几天不是大事,他怕她出事。 学校不是演唱会,上人身也不是随便玩玩就能上的。 阿星才当鬼两年,哪里能那么轻松来去自如,万一遇到个懂行的老师或学生,他真怕她有危险。 徐云书买了奶茶没喝,从坐着,到门口站着,望眼欲穿。 没有封闭的安全空间,他没法离魂跟着,心里更加担心。 早知道,之前让她多吸几口阳气了。 他怎么就同意了她这荒诞的计划。 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只鬼来主持公道。 时间过越久,徐云书越懊悔。 再也等不下去,他迈步,穿过马路,去保安室交谈,被拦下。 “我们这有规定,不让家长进去。”保安大叔见这个年轻人眉心紧拧,又补充,“我不是故意刁难你,要不你给林老师打个电话,不然我不敢随便放人啊。” 说着,那高三的副段长林绍华便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保安忙道:“林老师,这位家长找你。” 徐云书眼皮一跳,抬眸,心里石头落下。 保安看年轻男人和林段长同行走远,继续靠回小沙发,优哉游哉听起小曲儿,和买烟回来的同事唠嗑说笑。 小屋里,笑音频频,小屋外,书声琅琅。 没多久,暗沉沉的天落起小雨,斜飘进窗口。 保安起身关窗,喃喃道:“……真冷啊。” …… 林绍华自首了,和警察们一一交代自己曾多次猥亵赵璇的事实。 他所说的几个日期,与赵璇日记本中所记录的完全符合,又有照片为证,是他一步步推赵璇下深渊。 赵璇父母来了,父亲两鬓生白,要为女儿讨回公道,母亲只关心赔偿金。 弟弟抱着姐姐的遗像,要对他拳打脚踢,被警察拦下,唯有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对着姐姐照片流泪,喃喃说,姐,我已经帮你要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藏在林绍华身体里的阿星一顿,感到一阵苍凉。 而后,林绍华被留在警局审问,等待后续结果。 余晖从地府赶回,得知阿星的鬼点子,直呼“卧槽”。 警局不让闲人进,余晖和徐云书只能在外面,这样干等属于浪费时间,他邀请徐云书一起吃饭。 午饭时间早就过去,徐云书内心焦灼,哪有心情做别的。 余晖说:“她是鬼,他们不能拿她怎么办。你是人,没练成辟谷术前还是得填满肚子,不是么。” 好说歹说,徐云书才跟他走。 两人就近找了家面馆。 徐云书帮了余晖的忙,余晖现在拿他当自己人,他好奇地问:“我看你画那符很熟练啊,你几岁学的?” 徐云书心不在焉:“十六。” “什么?”余晖拔高音量。 老板端着碗来了,余晖在面条的腾腾热气中看向徐云书,“十六?你别搞笑。” 他十九岁开的阴阳眼,现今二十一,自认已是行内佼佼者,他师父也说他天赋异禀,这人…… 徐云书根本没有想聊下去欲望,匆忙扒拉几筷子面,烫得舌头发麻。 余晖话多,逮着机会就和徐云书聊。徐云书有一句没一句应,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干脆吃面保持沉默。 “你那鬼,可以啊。”余晖将话题转向阿星。 他打心底认为阿星不错,要不是她出那主意,老实说,他还想不出要怎么解决这事。 如此一想,有个鬼做搭档,好像做很多事都方便效率了许多。 徐云书不接他的话,余晖并不在意,进一步问:“欸,卖吗?要不你开个价?” 养在身边抵御厄运的鬼落在内行人眼中自然成了可交易的商品,余晖想的是把阿星买来跟他打配合,这样他也轻松一点。 徐云书清晰记得自己和余晖说过两遍,阿星不是他养的鬼,是自由身。这余晖全以为他在说笑,不放在心上,他也懒得第三次重申。 徐云书放下筷子,眼神带了初冬的冷峭,语气仍温和:“非卖品。” “什么?”余晖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徐云书付钱起身,压下心里那点烦躁,低声说:“别再打她主意。” 余晖从这位一直和气的年轻男人话中,品出几分强硬。 他了然地挑了挑眉,举手求和,“懂懂懂,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随后又八卦问,“兄弟,你们这是……人鬼情未了?” 徐云书不想和他聊这些,转头要走,预备去附近开个房间,然后离魂进警局看看阿星有没有出什么事。 余晖似是看穿他想法,三两口吃完面,道:“你别走啊,你跟我来。” 余晖带徐云书回他住所,亲眼见着徐云书那么容易地离魂,看他的目光由考究转为敬佩。 徐云书全然多虑,阿星在正事上一点也不是令人操心的鬼。 他进警局时,她正在狂飙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自己的种种恶行,并提议调取监控,主动呈上证据。她自扇耳光,游刃有余地操纵着这副身躯。 徐云书默然不语,觉得她的泣声中掺杂了几分真情。 阿星是真实地为赵璇感到难过,也真实地为她鸣不平。 一只鬼在努力捂热这凉薄的人世间。 徐云书蓦地生出深深愧意。 可能是遇鬼多了,他渐渐养成平和心态,哪怕听闻再惨痛荒谬的经历,也很少有感同身受的心情。 他的职责是渡鬼,大部分时间需要保持冷静理智,虽常有悲悯之心,但绝达不到阿星这种程度。 她是感性的、赤忱的、炙热的。 像一颗星,即便微小,身处狼藉不堪的夜幕,也依旧熠熠闪光。 徐云书自愧不如。 阿星把林绍华微信支付宝上的钱全捐了,银行卡密码试了数次没成功,只好作罢。然后,她编辑了一条长文,用林绍华的号发到朋友圈,深刻地叙述“我”的卑劣。 一直到晚上,阿星才从林绍华身上出来。 林绍华的肉身进入深度睡眠,至于第二天醒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阿星毫无兴趣。 疑惑、愤怒还是醒悟,她都无所谓。 徐云书来接阿星,阿星抓住徐云书魂体的胳膊,扁了扁嘴角。 其实,她应该再使点招报复下赵璇的母亲,可看着那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和她那泪眼朦胧的弟弟,又将这计划撕毁。 他还需要妻子,他还需要妈妈。 “阿星?”察觉身边鬼的情绪,徐云书轻轻叫她名字。 阿星的手从他的胳膊往下滑,经过腕骨,然后慢慢勾住他手指。 她的脸上没有逗弄之意,仅仅单纯想这么做。 “徐云书。”阿星蔫蔫的,耷拉着脑袋,“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走了。” 阿星还记得这趟出行的目的。 尽管真如她所愿,在这个地方整整拖了徐云书一天时间,阿星并不开心。 她宁愿没和徐云书去那家早餐店,又庆幸和徐云书去了那家早餐店。 阿星将冰凉凉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也不管他同不同意。 道士的掌心干燥温暖,她依恋地握紧。 “徐云书,我们走吧。” 徐云书滞了滞,任由她牵住自己的手。 而后,缓缓回握。 “好。” 24.有人爱你 星黯淡,月高悬,夜悄然而至。 阿星和徐云书同余晖道别,乘坐最后一班车去往西市区。 阿星难得安静,坐在徐云书身旁,长发披下,默默看着窗外远去的夜景。 漆黑的道路上,盏盏路灯伫立,像是守灵的烛光。 无形中,安抚了躁乱的魂灵。 阿星扭头问徐云书:“余晖会不会给璇璇找一个好人家啊。” 出于同道中人的直觉,徐云书说:“他会的。” 阿星笑了笑:“那就好。” 她从低落中平复,和徐云书说起今天的事。 “我本来想阉了那畜生,让他下半辈子只能当个公公。可是一想到我在他身上,痛的人是我诶,我就下不去那个手了。”阿星语中带有愧疚。 徐云书夸奖她:“阿星,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阿星觉得不够,很是后悔,愤愤道:“早知道我先去哪个黑心医院打针麻醉再阉。” 徐云书眼皮一跳,冷汗直流。 还好阿星没那么做,不然她要被逮去地狱。 她不肯轮回逗留人间,上人身撞墙,这些小打小闹地府根本没空管。可要是真真切切伤害人的本体,她鬼生的簿子里便要添上罪名。 说到地狱,阿星心虚几分,“这么严重?” 徐云书给她科普,严肃叮咛。 “知道了。”阿星应声,“我很惜命的,才不会用我命抵他两颗蛋,那多划不来啊。” “………” 她直白的话,让徐云书想吐血。 夜风吹,鬼疲惫。 阿星絮叨久了,张嘴打起哈欠,倚向徐云书肩膀,碍于没到子夜,摸不到他,只好靠回椅背。 “我眯会儿,到了叫我哦。” “好。” 窗外街景变换,夜色更暗,唯有星月依旧。 不多时,班车缓缓驶进阿星故土。 徐云书原打算以旧友身份拜访阿星家人,问出她的墓地,按着那鬼市老头的说法,阿星就能找回记忆。 可下车后已将近九点,他只好先去附近宾馆开个房间过夜,等明天白天再去。 阿星在车上睡过一阵,精力恢复不少,好奇地在这座城市逛来逛去。 趁她出去游荡的时间,徐云书洗了个头,简单擦洗身体,然后洗漱上床。 阿星逛完回来,见到的是道士在床上打坐的画面,她抱着手臂说:“什么啊,连灯都不开,别告诉我这是你今晚睡觉的姿势。” 她还幻想再次跟他同床呢。 屋里有暖气,徐云书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干净松软,细嗅起来有股清新气味。 阿星靠近闻那淡淡的清香,故意烦他:“徐云书,哪有人坐着睡觉的,快躺下。” 徐云书睁眼,借着屋外的月光凝眸看阿星,开口却是正经事:“阿星,来这后,你有没有记起什么?” “啊?”阿星在脑中想了想,摇头,“没有。” 阿星对于自己的记忆并不执着,于她而言,和徐云书出来更像是旅行。 至于记忆,能找回来,她便视情节严重程度挨个报复那些人,找不回来,她就继续做个混吃混喝的鬼。 徐云书不同,他答应了她,便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当成驱鬼那样的任务认真对待。 他翻了翻背包,找出那张纸,重读一遍她的资料。 不可避免,又扫到那碍眼的三个字。 心脏悬起。 他即刻用拇指挡住那几字。 欲盖弥彰。 遮得住字,可控制不住心情变化,更不可能抹去她的过往。 不知怎么,越靠近这片土地,他心中越是焦躁。 “阿星。”徐云书低低念他帮她取的名,舌尖隐隐发涩。 蓦地,有点害怕。 怕她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回想起来后便要离他而去,让他这个后来者,永远失去追求她的机会。 怕她久久不肯轮回是因为心有所属,而见到那个人之后,他就要变为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成为她鬼生里一段小插曲。 徐云书的心因为她飘忽不定。 像个多愁善感的怀春少女,未曾拥有,便已患得患失。 小插曲。 听上去就让人感到难过。 思绪忧乱间,他产生一种并不正直的想法,只要他愿意,能让她永远也记不起。 可不行,她有找回自己记忆的权利。 撕裂的情绪,在夜里翻搅。 徐云书在两难中敛眸,自我厌弃。 他恶心这样的自己,为一己私利想替别人做不公平的决定。 如果真的那样,他便一点配不上纯粹的她。 默念几遍清心诀,徐云书极力撇去不该有的龌龊念头。 再睁眼,浅眸中暗藏一层悲伤。 夜静得像潭水,屋外冷风萧萧,街灯昏黄。 “徐云书,你怎么不说话了?”阿星靠在床头,翘着腿,姿势惬意。 她不知道,短短几十秒里,徐云书脑中已预想了百种可能,甚至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 徐云书压下眼底郁色,开口,用他常有的温和语调:“阿星,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阿星懒懒回应:“就那样呗,感觉这些地方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是么。”徐云书心里在想别的事。 洗头前,他又去找了鬼市那管事,老头提供了一个更便捷的办法,那便是在她故土多唤她真名,那些走丢的记忆也许就能找到来时路,跟随着风返回故乡,回到她身体。 “陈佳懿。”徐云书看着阿星,“陈佳懿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谁?”阿星早就忘记她大名,一脸懵,“陈佳懿是谁?” 徐云书不答,继续问:“陈佳懿在这过得开心吗?” “她喜欢这里吗?” “最喜欢谁?” “为什么,始终不愿意离去?” 道士那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听得阿星头疼,她蹙眉道:“徐云书,别叨了,烦死了。” 房内窗帘半掩,流水般的月光洒进,带来一束皎洁。 阿星在半明半暗中看见徐云书嘴唇微动,一张一合后,叫的是她的名字。 “佳懿。” 她烦躁:“我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很难听。” 她想起了这是谁的名字。 好像记忆深处,曾经有人这么叫过她。 是谁、在哪里,她记不起来。 头开始痛。 与此同时,从窗缝里吹进一阵风,帘布微微飘动,阿星的长发跟着飞舞。 那幽静的风,像根根细针扎进她太阳穴,调动起阴魂的筋脉,她顿时龇牙咧嘴地抱住脑袋。 额间传来阵阵刺痛,阿星跪坐在床上,眉头紧紧拧起,低叫道:“徐云书,头好痛……” “阿星?”鬼市的管事没和徐云书提过这种情况,他不敢再叫她真名,惴惴不安地询问,“阿星,你怎么了?还好吗?” 阿星无法回答。 有一帧帧奇怪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每一帧都如被泼过墨般漆黑难辨。 阿星浑身都在抗拒这份丢失已久的记忆,以至于当它想要进来时,身体开启自我保护,主动屏蔽起那些场景。 那浓重的墨滴滴落下,从黑色变成红色,所有图象渐渐肮脏狰狞,犹如她不堪回首的人生。 从那未被遮掩的边角中,阿星隐约看到了赵璇的身影。恍然间,想起了她毫无作为的赌鬼父亲。 她似乎也有过赵璇那样的遭遇,是在哪一个冬天的夜晚,听到输了钱的父亲和另一人商量她的价格,还要丈量她的身体。 她吓得偷偷跑掉,风吹得她脸好疼,但那一刻她只想让刀一样的风把脸刮烂。 跑出很远,她终于敢停下。 旁边是一家火锅店,里面有一个小孩过生日,她透过玻璃窗怔怔看着温暖的灯光照在他们周围。 别人在幸福地吃蛋糕,而她像流浪狗一样走在大街上。 她的记忆里没有那样美好的画面,父亲不是在赌钱,就是在喝酒,软弱的母亲也从来不敢多说话。 成年后的她谈了几段恋爱,也许是为了弥补缺失的父爱,她总是格外希冀能从男朋友那获得爱。可那些男人爱她的脸,爱她的身体,爱她不多的钱,却唯独不爱她。 她一直在追逐的路上,她一直在被放弃的路上。满怀期待,又遍体鳞伤。 如同冰天雪地里寻找一个可依靠的热源,没找到,反而被别人扒去身上衣物,阿星绝望又孤单,最后只能焚烧自己,以求一点温暖。 为什么没有人爱她? 她那么真诚地活着,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真心真意爱她? 阿星蓦然委屈得放声大哭。 她毫无形象地抱着膝盖流眼泪,如同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星记不起具体的事,但那种厚重的悲伤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 她那样一个爱美的人,任凭头发糊在脸上,只知道吧嗒吧嗒掉泪。 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到下巴,再一滴滴掉到裙摆,一瞬间,布料湿透。 “阿星、阿星……” 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叫的似乎是她的名字。 阿星只愿意做阿星,一点也不想做那个难听的人。 她在泪眼婆娑中抬起头,模糊视线里,有位小道士急切地唤她回神。 他眼尾发红,担忧的神色是那么真实,凝视她的眼眸里,有深深的自责。 “徐云书,呜呜呜……”阿星一下扑进徐云书怀中,把脸埋在他胸膛,抱着他的腰啜泣。 “徐云书,我不想知道了,我不想记起了。” 她哽咽的哭音让徐云书无比后悔,如果知道她感受到记忆后是这种情绪,他绝不会奔波千里带她来这。 徐云书既愧疚又心疼,伸出手臂,小心翼翼探到她的脊背,掌心贴着她的皮肤,生疏地一下一下抚碰着。 “那就别想了。”徐云书嗓音沙哑,“阿星,对不起。” 阿星贴他更近,靠在他肩膀上伤心地跟他说:“头好痛好痛……” 徐云书轻轻摸上她的太阳穴,用指腹缓慢揉动,为她念静心诀,好让那阵风,早点散尽。 他低声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阿星不回答,还是哭,一直哭,要把上辈子的委屈全都倾泻出来,她瘪着嘴说:“你都不抱抱我……” 徐云书的心软成水。 他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难过成这样。 他早就想抱抱她,怕冒犯到她才迟迟没有动作。 听她这么讲,徐云书迟钝地张臂,一手轻轻放在她后脑勺,一手环住她后腰。每一寸贴近,都是百分百的珍视。 “别哭了。”徐云书只怪自己笨得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唯有学她安抚赵璇那样,抚摸她的头发。 四肢沾染上他的体温,她冰凉的身体似乎也能变热。 阿星将下巴垫在徐云书的肩上,眼泪落进他衣料。 冬夜里,一人一鬼相拥取暖。 眼泪还在流,阿星紧抱着徐云书,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没有人爱我,他们都骗我,没有人爱我……” 徐云书侧头,认真听她说话。 阿星喜欢这个温暖的怀抱,她鼓起勇气问:“徐云书,你会爱我吗?” 像是走到世界尽头,困于茫茫沙漠,溺入无垠深海,明天就要死亡,她语中带有绝望,希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爱这个字眼对于徐云书来说责任很重。 他伴着山风长大,无父亦无母,过道观清贫生活,看遍众生凄苦。他很难将爱随随便便说出口。 徐云书停顿不语的间隙,阿星也不失落,她抬起头看向他慎重思考的脸,闷闷地说:“我想亲你。” 这一回,她给了他预告。 她晶亮的眸中盛满脆弱与孤独。 徐云书怎么拒绝。 他没办法拒绝。 阿星太渴望有人能爱她,如果没有,就从她爱他开始。 她岔着腿跪坐在他腿上,直起身,在黑暗中捧起徐云书的脸。 一番摸索后,寻到了嘴唇。 冬夜寂静,他紧张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阿星低下头,没有覆上他的唇,而是去蹭他的嘴角。 啄了一下,又去亲他脸颊。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渐渐融化,徐云书僵硬的身体软下,紧绷的弦也崩塌。 眼神对上。 他先躲开。 阿星的眼睛太亮了,沾了水光,受过欺负般楚楚可怜。 偏她脸上还挂着逞强的笑意,徐云书一颗心被反复揉烂。 想说句什么,她的吻轻柔地落下来了。 徐云书做了心理准备,但心尖仍是怦怦一颤,心跳快到无法自拔。 她流过泪,唇上带着水痕,因而相贴的瞬间,是湿润的。 凉,又柔软。 让人想到朦胧月色,湿漉漉的晨霜。 徐云书听见她鼻子轻轻抽噎,是哭过的后遗症。 虽心动,但更心疼。 他用指腹沉默抹去她两颊上的水迹,贴着她的嘴唇,用极低的气声安慰:“别哭了。” 说话间,两唇相擦,谁也没有后退半步。 “嗯。”她轻轻应。 继续吻。 阿星搂着他脖子占据主动权,再度覆上他的嘴唇。徐云书低声喘气,不反抗。 徐云书不知道,阿星常在夜半亲他,她真的很喜欢吻他,哪怕只是贴着不动,就感觉很幸福。 从前的每一个吻都是她偷来的,只有这一次,阿星亲到了清醒的他。 她细细在他唇瓣上流连,任由那呼出的气息融化冷寂的冬夜。 徐云书刷过牙,口中全是清新的薄荷,带着淡淡馨甜,阿星吻吮着不够,还要用牙轻轻咬住,伸舌头慢舔。 徐云书热了脸,被她彻底压到床上,呼吸困难地感受着唇上辗转的柔软与湿润。 他一动不动,不敢回吻,脑中仍思考着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阿星似乎察觉他分神,手指摸上他滚烫的耳朵,抚着揉着,等到他呼吸沉重,便大胆撬开他的齿关。 舌尖相抵的那刹,徐云书心跳漏了半拍。 她甜得他发晕,甜得他神魂颠倒。 他忏悔,不该在这种时候分心想别的事。 理性碎了,他成了一朵软绵绵的云,浑身泛起酥痒,随意她摆布。 这一刻,所有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的过去如何不重要了,他思虑的那个可能与她有纠葛的人不重要了。 尽管他们的生活轨迹截然不同,但他们的孤独相同。何其幸运,他们在人鬼茫茫里相遇。 阿星想要爱,徐云书这么多年来,恰好积攒了很多很多爱,他愿意毫无保留地交给她。 不想再变得敏感且无序,也不想再看她伤心流泪。 徐云书有了答案。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粒落在树梢、房顶,安静描摹着世界的轮廓。 徐云书笨拙地贴吻她的唇。 即便生涩又腼腆,手也拘谨地不敢乱摸,仍然颤抖着回吻。 他双唇微张,含住阿星莹润的唇瓣,温柔地抿了一下。 想到她也许受过的苦,心又揪起,忍不住用手背拭去她眼角残存的泪。 阿星感知到他的动作,吸了吸鼻子,全身重量都压到他身上,吻他更深。 胸前一沉,徐云书红透了脸。 鼻间呼出的气息愈加灼热,喉咙逐渐发紧。尽管他在这一领域懵懂无知,依旧虔诚探索接吻的要义。 徐云书动作轻柔,贴她双唇的时候是缓慢的,辗转抿吮,唇尖微微发抖,哪怕伸舌头,也不急不躁。 阿星终于不哭了,抚摸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听到他压抑的气音,亲昵抱紧他。 她知道他一定害羞极了,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这么做。 她好喜欢他这样亲她。 长夜漫漫,人影缠绵。 直至街边的行道树枝头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们才缓缓分开。 他喘气,她也喘气。 稳定心神的时间里,阿星听见徐云书低低的声音: “……阿星,你愿意和我回清云山吗?” 阿星埋在他肩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下卷:归时途 下卷开启…… 不要问为啥十来万的文还要分卷,问就是为了浪漫^ 25.只做阿星 “……阿星,你愿意和我回清云山吗?” 阿星埋在他肩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徐云书看不见她的表情,想错开脸起身,耳边传来抽泣,随后,颈上落了水痕。 他一顿,停住动作,摸上她的后脑勺揉了揉她的长发。 初雪静悄悄下着,落在街灯映照的地面,融化成昏黄的雪水。 身边的人因为他的安抚渐渐平静,抱紧他,用下巴点了点他的肩膀。 徐云书淡淡笑了。 阿星知晓他那句话的深意,爬起来,胡乱亲了亲他的嘴唇。 她要结束四处自由飘荡的日子,和他回清云山。 清云山有什么好。 清云山上只有一座小道观,几个道士,过的是吃斋念经的无趣生活。 唯一算得上优点的,是那环境还不错。山青水绿人闲,比起闹市更适合鬼长留。 阿星先前在清云山待了数日,快把后院树上凋零的叶子都数遍了。 可当徐云书问起,阿星没有想过其他答案。 “明天就走,”阿星闷声说,“我一天也不想在这多待下去了。” “好。” 阿星不提她想起了什么,徐云书也不问,他们默契地将那一篇章翻过。 阿星哭了太久,困意袭来,嘟囔着说要睡觉。 见状,徐云书拿起床头棉袄,合衣打坐。 阿星不满,将他按倒在床上。 “不许打坐。”阿星搓着他薄薄的脸皮,脱他外衣,“要躺着睡觉。” 她拉着他钻进被窝:“我好困。徐云书,陪我睡觉……” 徐云书像死鱼一样躺在她身边,僵直不敢动,须臾后说:“阿星……” 阿星知道他大概要讲什么,凑近在他唇边啄了一口,堵住他的话。 “亲都亲了,一起睡觉怎么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然后,腿横跨他腰,手臂也缠住他身体,又亲一下他脸颊,“多亲亲睡睡你就习惯了。” 徐云书手脚发麻,脸又涨起。 “我真的困了,徐云书,睡吧。” 说着说着,阿星眼皮睁不开了,头一歪,靠在徐云书肩旁,酣然入睡。 两人盖着同一床棉被,徐云书稍稍歪头,就能吻到她的头发。 他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傻傻盯着天花板,滞了很久。 而后,终于缓过来,轻轻拨开她额上碎发,看了看她安静的睡颜。 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徐云书从被窝里牵住她置于自己胸口的冰凉的手,用体温捂热。 心,缓缓安定。 终于入眠。 徐云书睡得轻,也没有做梦。 可能是她在身畔的缘故,他时刻有种紧张感,几次醒来,听到她打着可爱的呼噜,才接着睡。 第三次醒,徐云书见到窗户外飘着一个鬼影。他瞬间清醒,眯起眼,手下意识握紧阿星的。 雪已经停了,那个鬼影孤零零飘在暗夜里,很小一团,徐云书第一时间没能辨清他是人类还是动物。 直到他滚近一些,他才认出那是一个鬼婴。 六七个月大,浑身黑乎乎的,五官与四肢都已长成,见到徐云书,嘿嘿蹬了蹬腿。 徐云书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鬼婴也不知有没有看懂,咕噜咕噜吐着泡泡,表演了一个自由泳。 这周边有个医院,许是哪家不负责任的男女堕了胎,才让这鬼婴找不到归处。 徐云书叹了声气,低头,在阿星额上落了一吻。 尔后离魂,轻手轻脚将鬼婴抱在怀里,带他去地府。 夜半三更,奈何桥上排起长队。 徐云书见怪不怪,与当晚值班的小鬼知会一声。小鬼见了这未长开的婴儿,摇头啧了两声,“真是作孽啊。” 徐云书办完事便出了地府,遇到鬼市那管事,老头乐呵呵地问:“她想起来了吗?” 徐云书和他说了当时状况,老头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应该是排异现象,她身体已经不想承认那份记忆是属于她的了。” 老头说:“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徐云书摇头,“她不想再想起了。” “这样啊。”老头表示理解,“看来生前太苦了,那也好。” 告别老头,徐云书心情复杂,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到地府。 那小鬼见他去而复返,问:“徐道长,还有什么事吗?” 徐云书:“请问,判官大人在吗?” 小鬼说:“在的,你往里走就是了。” 徐云书道了谢,去找判官,恭恭敬敬说明来事。 他是这老熟人,鬼官早当他是编外人员,听到他的请求,非常好说话地在生死器上输入使用权限的密码。 地府原先用的是生死簿,随时代发展,便优化成了一台机器。 按着姓名、年月日等详细信息搜索,就能知道人或鬼生前生后具体发生的所有事情。 徐云书拼写“陈佳懿”三字,加上死亡日期,一下跳转出阿星的生平经历。 他快速浏览。 越看,心越疼。 她的生父有暴力倾向,差点将她卖了;初恋男友强上她,只顾自己感受;又一任男友,骗走了她的钱;因为漂亮,被上司骚扰;最后一任,谈得最长久,却在结婚前出轨。 她一生都在追寻爱的路上,可她一辈子遇到的亲近的异性都在伤害她,她伤心欲绝,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她画上美美的妆,穿漂亮的裙,打算未来当个游戏人间的坏女人。 可造化弄人,在她终于醒悟,懂得抽身后,却在酒吧喝酒时意外猝死了。 戏剧一般,她的人生就这么画上了可悲又可笑的句号。 徐云书删了搜索记录,又一次道谢。 出了黑云沉沉的鬼府,徐云书按照那段文字最后的地址,找到了阿星的墓地。 一片公墓园内,千百块石碑排排伫立,阴风冷冷吹拂。 刚下过雪,每一块碑上覆了层白色,落了水迹。 徐云书缓步走近。 青石墓碑上嵌着笑容明媚的她,他借着月光看清,静立了很久。 雪又开始下,漫天纷飞,如絮如羽。 徐云书轻声开口,告诉碑上的陈佳懿: “以后,她只做阿星了。” 说完,悄声离开。 他没有兴趣造访她任何一任男友,他们过得好坏与否都再与她和他无关。 徐云书乘着月色回去,急切地想见她。 他先前担心她有念念不忘的人,可现在,他情愿她上辈子能与人白头终老,那样起码过得开心一点。 这个傻乎乎的女鬼,总把爱意寄托在别人身上,却一点也不知道爱自己,真是个笨蛋。 徐云书用最快速度原路返还,回魂一瞬,阿星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搂紧了他脖子。 “你去哪了……” 她又有要哭的趋势,徐云书赶紧摸摸抱抱她,哄鬼的动作愈渐熟练。 徐云书吻了吻她的发,说:“去了你的墓地,和她告个别。” “哦。”阿星不太在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口,嘀咕道,“还以为你偷跑掉了。” “怎么会。” 阿星没有深问,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26.一体双魂 翌日清晨,徐云书早早起床,趁着阿星还在睡觉,穿衣洗漱。 他坐在窗边椅子上,惯例默念经文。 阿星比他晚两小时醒,赖在床上磨磨蹭蹭不想起。 昨晚的低落情绪早就一扫而空,她笑眯眯瞅着徐云书侧影,正想调戏一句,瞥见窗外的红日,哀叹说:“怎么出太阳了啊。” 徐云书扭头,一束初冬的温阳映在阿星身前,她的魄比之前更淡,薄得像一缕轻烟。 徐云书皱起眉,正色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阿星疑惑“啊?”了一声,抬手,看见自己几近透明的掌心,顿时吓了一跳。 “徐云书,快给我吸点阳气补补!” 她最近白天一直到处跑动,还强行上人类身体,昨晚又出了那么一遭,魂体大大受损,才出现这种状况。 阿星此刻碰都碰不到徐云书,更别说吸阳气。她焦灼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口里念道:“完了完了完了……” 徐云书思索对策,片刻后说:“你上我身吧。” 这话有歧义,阿星一下没听懂。 徐云书慢慢和她解释,她进入他肉身内,用他的纯阳之体养她的魂,一来她在白天能随意行动,二来能修补她魂体的破损处。 “什么啊,我占了你的身体,那你怎么办。”阿星震惊,怎么还有人主动要鬼上身的。 “不用担心。”徐云书说,“可以进来,我的身体不会排斥你。” 道士总有道士的办法,阿星放下心,接着又垂头说:“可我现在没力气。” 徐云书让她在阴暗处等待,口中念了个诀,向阿星招了招手。 阿星尝试着进入他的身体,离他越来越近,直至与他肉身重迭。 继而,四肢徐徐回暖,单薄的鬼魂有了载体,不再透明。 阿星动了动手指,竟是实物。 “我好像进来了。”她发出男人的声音,惊奇地跑去卫生间照镜子。 往常上别人身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且多少会出现点反胃恶心的情况。可这次轻松得好似只是走了几步路,还没有不适感, 徐云书的身体温暖舒适,像温柔的水包裹容纳着她,她完全不需要适应期。阿星惊叹,“徐云书,你也太神了。” 徐云书体质特殊,可以同时装载两个魂体。其他人的肉身若是被鬼上了身,那他本人的魂便只能缩在小角落里。 徐云书不同,他的肉身如同一个温度适宜的小房间,阿星进来后,他便自觉退到一边,让她来支配这副躯体。 阿星能感觉到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他温温柔柔的,没什么存在感,因而,她大胆地活动起筋骨。 阿星直面阳光,摸了摸自己跳动的脉搏,感慨:“好久没晒太阳了。” 她知道徐云书能听到她说话,他们甚至能在“小房间”里悄悄对话。 “我买了回去的车票,在今天下午四点。”徐云书说。 怕她当鬼太久了忘记坐车流程,又补问一句,“你知道怎么走吗?还是说,让我来?” 他随时能主导这具肉身。 阿星好不容易当个人,自然不肯:“我当然知道,你缩在那好好休息就是了,让我来当一天‘徐云书’吧。” 徐云书笑,随她去。 阿星火速收拾东西,告别这晦气的地方。 她出了门,望见枝头残存的白霜,“昨晚下雪了啊,你怎么都不叫我。” 不待徐云书回答,又自娱自乐盯着宾馆的玻璃门,欣赏自己英俊的脸庞,掐掐脸,好奇地摸摸喉结。 阿星嘎嘎笑:“啊,我好帅。” 打坐中的徐云书:“……” 年轻男人的身体好用极了,阿星风风火火离开西市区,健步如飞也不觉累。 离动车检票时间还有几小时,她不急着去车站,先在警局附近溜达一圈打听消息。 那林人渣慌乱地四处找律师,矢口否认自己说的那些话。可事情已在学校传开,他名声臭了,学校紧急召开了会议。 “活该。” 阿星谢过和她一起八卦的路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和的冬阳洒满街道,不多时,湿漉漉的路面升腾起暖意。阿星伸了个懒腰,用手接住一束阳光,笑了一声。 “徐云书,太阳好暖和。”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云书听见,“嗯”了一声。 阿星没吃早饭,想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迎面遇上匆匆忙忙的余晖,她好心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余晖估计又要去哪家门口送鬼,满脸写着烦躁,听见阿星这声,他瞥眼看过来。 “淦!”余晖飙起脏话,瞬时闪身到阿星跟前,伸出一根指头说,“你们知不知道害臊啊!” 他一眼看出徐云书的身体里待了两个魂。 光天化日之下,双魂同体,他们在干嘛!有没有人管了! 阿星顶着徐云书的脸做疑惑表情:“怎么了啊。” 余晖心里不平衡,骂道:“老子在这加班加点,你们他妈、他妈……算了,我不想看到你们。” 阿星叉着腰呛道:“你有病吧,我好好跟你打招呼,你怎么骂人啊。” 余晖根本没眼看面前这个叉腰的男人,他捂着脸吼道:“滚啊!臭情侣!给老子死远点!” 边说边后退,仿佛见了鬼般。 阿星翻个白眼,全当他更年期犯病,不再理他。 转头,进了一家奶茶店。 她有两年没喝过奶茶,兴奋不已,两眼放光挑挑拣拣,比了个“耶”的手势:“这个,要两杯。” “好的,稍等。”店员对这位笑容满面的清秀男人很友好。 阿星掏出手机扫码等候。 徐云书的支付密码早被她窥视了遍,她还下载了几个娱乐APP,等待时间里,她就刷着小视频消遣,偶尔被几条滑稽的评论逗得笑出声。 过了几分钟,阿星身边站了一人,她以为是要点单的,主动让开位置,那人迟迟没有动作,她随意看了一眼。 余晖面无表情对上她的眼神,死气沉沉地说:“让他出来下。” 阿星斜睨他,哼哼两声,不理会。 那俏皮调调从徐云书喉咙里发出,余晖想吐。 他握拳,忍住骂街的冲动,又说一遍:“我找他有事。” 阿星装听不见。 奶茶做好了,她去提袋子,雀跃地和店员小姐姐道谢,笑容如冬雪般清爽,还附加一句甜甜的“拜拜”。 男夹子,好恶心。 余晖真的要吐了…… 徐云书淡然打坐,无所谓阿星用他这副躯体做任何事,只是余晖脸上绿成一团,看上去不太好。徐云书终于出面,将阿星哄着乖乖去一边,然后问余晖:“怎么了?” 那道士的表情和声音总算恢复正常,余晖谢天谢地,赶紧说正事。 “是这样的,我师父说隔壁山上的观丢了东西,让我帮忙找一下,就是这个。”他打开手机相册给徐云书看了张图,一个平平无奇的葫芦,上面印了些复杂符文。 徐云书定睛看:“载灵法器?” 所谓载灵法器,便是能承载魂灵的工具,他师父那小茶罐也属于这类。 “没错。”余晖收了手机,“我看我师父挺急的,你要是见到,帮我留意一下。” 徐云书点头:“好。” “行,那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余晖深看徐云书一眼,还是没忍住,骂道,“没想到你这么变态,玩很大啊。” 徐云书:“……” 来不及解释,余晖骂骂咧咧地加班去了。 阿星跑出来对着他背影回怼:“你才变态,你是个大变态!” 余晖转身咆哮:“滚啊——” 徐云书:“……” 阿星愤愤拿吸管戳开奶茶,对徐云书说:“他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啊。” 狂喝半杯,久违的甜味蔓延舌尖,阿星的火随之熄灭。 她找到当人的乐趣,四处吃吃喝喝,美滋滋逛着街。 “蛋挞道士能吃的吧?” “炸鸡翅呢?也能吃是吧。” “诶,那还有烤红薯。” 阿星手上快满了,只好把烫呼呼的烤红薯揣进徐云书的棉袄口袋。 奶茶喝得只剩半杯,主食一样没吃,全靠零零碎碎填肚,她打了个饱嗝,在路边石椅上随意坐下。 “原来做人这么幸福。”阿星慢悠悠喝着剩余奶茶,对徐云书开玩笑说,“不想回去了,你把身体送给我吧。” 徐云书闭目养神,没接话。 阿星自娱自乐,喝完奶茶后用投篮姿势丢进垃圾桶,又骚包地对着熄灭的手机屏整理发型,评价道:“头发再留长一点应该会更帅。” 话落,她感觉下腹渐酸,膀胱区域徐徐饱胀充实,隐隐有液体要往下滴。 这是什么预感,即便阿星没当过男人也知道。 “……徐云书!”阿星在心底大叫。 徐云书作为这具肉身的真正主人也感受到了这份迫切。 他尴尬地夺回身体支配权,去到一条没有阳光的街道,咳嗽一声:“阿星,你先出去一下。” 阿星摸着口袋里的烤红薯:“我不!” 她抢着和徐云书操纵这副躯体,“说好了今天我当‘徐云书’,上厕所也得我去。路口有公厕,我知道路。” 徐云书红着脸:“阿星,别闹。” 阿星低头盯着男人裆部,大大咧咧地说:“别不好意思,不就是那玩意儿,谁还没见过似的。我之前晚上路过澡堂,多的是不穿裤子的男人。” 她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 徐云书咬牙:“……我不想知道你见过几个。” 27.初雪的吻 阿星拗不过徐云书,最后还是让步,缩在阴暗小巷里等他。 过了一会儿,徐云书洗完手出来,耳后仍是粉的。 阿星笑嘻嘻回到他的身体里,安慰说:“人之常情嘛,徐云书,不要害羞。” 徐云书不吭声,捂脸独自别扭着。 阿星到底是个外来的魂,她感知不到徐云书的心情,继续大摇大摆逛街。 “给你买件衣服好不好?” “都冬天了,总不能一直穿道袍吧,你说是不。” 没等徐云书答应,阿星自顾自挑起衣服。 徐云书身型瘦高,阿星眼光又好,试了两件都很好看。 她抉择不定,索性都买下。 阿星拎着大包小包提前进站,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慢慢等候。 无聊时,翻看他的手机。 徐云书并不约束,全都随便她看,只要她别再想着用他的躯体上厕所,她想做什么都行。 阿星给列表里今天刚加的余晖发了句“大傻帽”,余晖回复一个竖中指的表情,但她拒绝接收,把对面人气得不轻。 阿星哈哈大笑,然后去翻了翻今天的付款记录。 徐云书一个在道观土生土长的道士哪有什么大钱,余额可能还没他在阴间的账上来得多。 阿星毫无花别人钱的心虚感,反正食物进的是他的胃,衣服买来也是给他穿。 她托着腮,想到徐云书吃穿住都在道观,平时驱鬼也不收钱,忽然好奇他的经济来源。 “徐云书,你的钱正规吗?别是鬼币兑换成的人民币。” 徐云书基本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现有的钱部分来自道观每月微薄的生活补贴,部分是他大学时的储蓄。 阿星又对他的大学生活感兴趣,徐云书便挑了几件与此有关的事讲。 那会儿他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机缘巧合下帮当地警署破过几起恶鬼作祟的案子,得了几笔奖金,一分不剩地捐掉了。 后来,他又帮一个招阴体质的女孩解决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女孩父亲是个大老板,非常感激他的帮忙,发来酬谢金,他不收,女孩父亲便一步一步爬上清云山捐赠香火钱。 阿星饶有兴味听他提起以往驱鬼的经历,评价说:“啊,你错过了成为赘婿的好机会。” “……” 徐云书头好疼,解释说:“那女孩是个小学生。” “哦,你不喜欢年纪比你小的。”阿星故意曲解,八卦地问,“那同龄人呢?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班里女生?是什么样的女生?” 话题彻底跑歪,徐云书不说话了。 阿星兴致上来,缠着他追问,徐云书被她闹得不行,憋了会儿,小声说:“我没有。” 阿星不信,补充:“暗恋、好感的也算。” 藏在这副肉身里的属于徐云书的魂体,逐渐变成一团轻盈的粉云。他认命般低头,闷闷地开口:“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嗯?好感的也没有吗?” “没有。”还是低闷的声音。 “骗人。”阿星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情感空白,他们不都是遇一个爱一个吗? 她想了想,扩大范围:“男的也算。” “……” 徐云书又好气又好笑,顿了几秒,还是无奈回答:“没有,男女都没有。” “都没有?你以前是有出家的打算?” 徐云书摇头。 “啊。”阿星发出一个单音。 徐云书问:“怎么了?” “没事。” 阿星歪七扭八地坐在椅子上,身体不自觉摇摆,晃成麻花。 她开心得想跳舞。 啊,什么狗屎运,让她捡到这么个白纸一样纯得不能再纯的小道士。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人知晓这闭目养神的年轻男人刚刚在脑中进行了怎样一番“自我对话”。 - 坐上车后,阿星往卧铺上一躺,一路睡了回去。 徐云书这趟车买的时间点不太好,到站已是凌晨一点多。冬夜寒风刺骨,街道上冷冷清清,寂静无声。 浓黑的夜幕里,月亮掩在云后,透出些许朦胧光晕。 更深露重,徐云书准备在车站附近先住一晚,等到明早再回山。阿星忽地跑出来道:“现在回去好不好,我想回清云山了。” 睡过一觉后她精神正足,一刻也不想休息。 徐云书一向很好说话,看了看时间,还是打了辆回清云镇的夜车。 夜晚的车途寂寥安静,唯有盏盏街灯为伴。 司机与他闲聊,“这么晚去镇上,回家啊?” 阿星附着在徐云书身体里,抢答:“嗯,回家。” 声音清淡,说到“家”字时,尾音扬起。 阿星扭头看窗,与出门时心境太不相同。 这一路畅通无阻,车程比平时短了十分钟。 阿星道别司机,在山脚下仰望黑魆魆的清云山。 朦朦的云雾缭绕山间,隐约显出一点山的轮廓,细听,有风轻吟。 她拿捏不好崎岖难行的山路,出了徐云书肉身,飘在他前头为他引路。 在他躯体中待了一天,她的魂已没有那么薄淡,徐云书看着阿星背影松了一口气,跟上她步伐。 “徐云书,你走好慢。”阿星掉头飘在他跟前。 昏暗中,瞥见他发间一粒晶亮,伸手一摸,微微湿润。 “嗯?下雨了吗?” “好像是雪。”徐云书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 苍茫夜色里投出一束银光,在那被照亮的小天地中,清晰可见漫天的晶莹,轻盈地随山风翩飞。 草叶枯败,万物冬眠,唯有纷扬的雪静静落着。 这一座山林忽然有种正被天地祝福的意味。 阿星哇了一声,那场错过的雪,她在清云山上见到了。 她欣喜地望向徐云书,发觉他睫毛上沾了雪粒,笑着要帮他拂去。 一凑近,那张清俊容颜占满她视野,阿星生出这个场景很适合接吻的念头。 这么想着,抬手便不是为了帮他撇去雪粒,而是攀上他肩膀。 阿星在雪中吻住了他的唇。 唇上传来湿凉,徐云书一怔,颤了颤眼睫。 那粒雪无声落下,融成水,渗入泥土地。 阿星开始吻他。 他手上提着东西,保持着僵硬站立的姿势,像块迟笨的石头。 可他的嘴唇那么软。 阿星笑,踮脚,闭上了眼睛。 于是,徐云书的心沉静下来,也闭上眼。 他放下手中包裹,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将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温暖的口袋。 轻轻回吻。 夜空的云渐渐消散,皎月当空,银辉下一人一鬼恍若白头。 徐云书侧头含住阿星唇瓣,安静抿吮。 他没有娴熟的吻技,动作仍是生涩的。 他的吻里除了一颗真心,别无其他。 有雪落在他们相贴的唇边,阿星伸舌头舔了舔,雪在舌尖融化,她又将那雪水渡给徐云书,徐云书包容地收下。 他们不紧不慢地接吻,贴向对方的每一刻,都希冀时间变慢。 冰雪荒芜的世界,只有吻存在温度。 28.要验验货 徐云书没有告诉宁钦禾自己回来,悄悄从小门进了道观,回房休息。 阿星即便不困,也要跟着他上床,钻进他被窝,美其名曰让他早些习惯、适应。 徐云书的嘴唇仍然微微泛麻,时刻提醒着刚才那个绵长又安静的吻,他们在无人的山间亲密,默契地不说话,互相抱对方更紧。 仅仅只是回想,徐云书的心又没出息地怦怦乱跳。 他一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向里挪了挪,腾出些空间。 旁边鬼得寸进尺跟着挪,笑嘻嘻亲他耳垂,在他耳边落下一声极轻的“晚安”。 那样清甜的调调,在这雪夜里,很犯规。 徐云书耳边一痒,缩了缩脖子。 他感受着她贴近的身体,忽然觉得很奇妙。 他们竟然同床共眠了,明明初遇时她还对他手脚相向。 或许真如宁钦禾曾经占卜的那样,他们今生有缘。 胡乱思索间,他握住阿星的手,合上了眸。 阿星睡不着,用指腹蹭了蹭他掌心,嘀咕了一句:“徐云书,你的床好硬。” 睡过宾馆松软的床,她忽地有点不习惯道士这硬床板。 徐云书对这方面没有要求,就算席地打坐也能安稳过一晚。但阿星挑剔,他摸着她寒凉的手,睁眼起身。 “干嘛去?”阿星叫他。 徐云书指了指门外。 阿星以为他要避着她去外面上厕所,哼笑一声。 可没几分钟,他抱着厚厚的床褥回来。 “是干净的。” 备用的被褥他们会定期晒洗,等到降了温便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好欸。” 阿星看着他一丝不紊将被褥铺上,然后又加了层茸茸的毛毯。 非常朴素的蓝色毯子,没有任何图案,但躺上去软和温暖。 阿星陷在他的怀里,连梦都是甜的。 ……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阿星被门外一声洪亮的“师兄”吵醒。 空旷院子里,宁钦禾正和徐云书高声诉说几日想念。 徐云书一本正经,张口是要查他功课。 宁钦禾赶紧转移话题。 “师兄,阿星姐怎么样了,她恢复记忆了吗?” 徐云书当然不可能说她正在自己床上睡觉,咳了声,模糊地应付过去,“她没恢复记忆。” “啊?”宁钦禾说,“那你们这些天不是白跑一趟。” 阿星一出门便听到这句“白跑一趟”,当即在心底反对。 怎么可能白跑一趟。 她这趟赚大了。 她把徐云书拐到手了。 阿星意味深长地给徐云书抛了个媚眼,溜达着去山崖边看雪景。 徐云书强装镇定,和宁钦禾说自己离观多日,要先去上香。 恭恭敬敬跪拜三清尊神,再拜清云观祖师,最后对着在后山闭关的师父叩首遥拜,希望他们能接纳他带进道观的女鬼,从今往后,她便要和他一起生活了。 徐云书上完香,阿星郁闷着回来,说雪化得差不多了,还没有昨晚上的好看。 她不停念叨:“怎么化这么快,徐云书,你能不能施个法,给山上降个温什么的。” 徐云书听她异想天开的提议,笑了一声。 他坐在祖师爷像前准备诵经,阿星知道这是清云观里的规矩,收了声,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 余光中的女鬼肌肤如玉,红唇饱满,绸缎般的黑发顺着白皙的脖颈披在脑后,明艳的容颜与冷清道观格格不入。 她双手合十,灵动的双眸中少有地出现正经神色。 徐云书微愣,一时忘记念经。 他从不会要求她和自己一样恪守道家清规,也没想过让她对师父或祖师爷行跪拜礼。她可以有自己自由的想法,去任何地方,并不需要迁就他的信仰做出任何改变。 因而,见着阿星目光虔诚,口中念念有词,想来和他一样心系对方,想为彼此祈福求平安,徐云书便有几分感动。 轻薄的香烟缕缕升起,晨冬的冷空气仿佛掺杂了几分暖。 徐云书吸了吸鼻子,凝神中,忽然听清了她嘴里念叨的话。 “祖师爷啊祖师爷,请你为清云山降降温,再下场大雪吧!” 徐云书:“………” - 下午,观里来了个两个熟面孔。徐云书很意外,亲自接待。 许倩挽着林迟经过泥泞的山路,攀上了清云山。 她穿着长长的羽绒服,围一条鹅黄色围巾,背个小挎包,挎包拉链上挂了只羊毛戳成的白色小狗。 阿星眼尖,先看到观门口的夫妻俩:“啊,那不是我宝的爸妈吗。” 许倩比数日前笑容要多,主动和徐云书打了招呼。 “道长,你还记得我吗?之前你帮我渡过我的小狗。” 徐云书说:“当然。” 林迟对徐云书笑笑,还是和往日一样沉默寡言,偶尔帮妻子整理散开的围巾。 许倩和徐云书聊起他们俩的近况,又给徐云书展示她手工制作的羊毛毡,“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毛毛,她说她要走了,让我不要伤心,还说她很想我,会早一点回来找我。” “这个傻宝宝。”阿星叹一声。 许倩听不见阿星的话,继续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那样做。唉,我还是很想她,所以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做了这个小狗,就好像毛毛还在一样。” “她会回来的。”徐云书轻声道。 声音淡到像一缕风。 许倩捕捉到了那缕风,但也只以为道士这么说是在安慰她。 整理了下情绪,她再度开口,“不提这个了。其实我们这次来观里是想向道长求几张平安符。”她和林迟对视一眼,脸上浮起薄晕,“是给我们孩子求的,前几天刚查出来,我就想着必须得来观里一趟。” “孩子?”闻言,阿星张大了眼,直往许倩腹部看。 她想凑近,思及许倩是孕妇,又自觉离她远远的。 她听见徐云书微笑着“恭喜”,总感觉他的笑有些高深莫测。 “徐云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云书给许倩取了符,笑着看了阿星一眼,阿星从他湖水般的浅眸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送走夫妻俩,阿星粘着徐云书,“是不是毛毛回来了?” 徐云书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能说,说了就是泄露天机。 阿星了然,笑眯眯夸他这事办得不错,晚上要好好奖励他一个亲亲。 白日青天里,肃静的观内,徐云书没敢接她直白暧昧的话。 阿星没那么多顾忌,还说要去鬼市买身漂亮睡衣,迎接夜晚到来。 她熟门熟路来到鬼街。 这里天气照旧阴沉,可能是临近过年的缘故,鬼比平时多了些。 常去的那家店的鬼老板娘恰巧从对门的“怡红院”出来,春光满面,脖颈间有一红印。 见到阿星,她热情招呼,“阿星来啦,我给你看看最近的新品。” “好啊。”阿星盯着老板娘颈上红痕,揶揄,“艳姐今天兴致很好啊。” 老板娘和阿星一样失去记忆,但她比阿星好些,还记得自己名字中有“艳”。 她捂嘴笑,“来了一个新鬼,可年轻呢,刚去试了试,真不错。” “你真不试试?就睡那一个总会腻的啊。” “艳姐我就算了。”阿星接过老板娘手中衣物,评价道,“这期新品质量很高啊。” “那当然,你的码子我特意给你留了呢。”老板娘说,“咱自己人,你要的话我就给你五折。” 阿星笑吟吟道谢。 她盈盈的双眸弯起,街上游荡的鬼都要看过来。 老板娘也要被她撩到,想到她那个文文弱弱的男人,她调侃:“你可悠着点,别把人家道士榨干了。” 二鬼早在几次买卖中结成无话不谈的鬼蜜,聊起私事也毫不避讳。 阿星接道:“我哪有,他连裤子都不好意思让我脱。” “你们没上过床啊?”老板娘惊讶。 “他的床我倒是上过,但只是纯睡觉。”阿星脸上露出笑容,“他很害羞的,接吻都会脸红,很可爱很可爱。” 聊到徐云书,阿星眼睛顿时亮晶晶。 “纯睡觉?你们又不是柏拉图。”老板娘无法理解,“阿星,听姐一句,怎么也得先验验货。” 老板娘谈起她过往经历,“我之前也碰到过一个蛮心动的男鬼,还认真跟他谈了好一会儿,后来上了床发现他……” 她竖起食指,“只有这么长,你懂吗?咱不去轮回在这当鬼不就是图个享受,他还不如我的手指我跟他干嘛?然后我就和他掰了。” 阿星哈哈大笑,尔后摇头说:“他不一样,就算他只有……”她伸出小拇指,“也不会影响我和他在一起。” 老板娘:“……” - 2023年11月3日,阴。 言记者去清云观采访徐云书:“徐道长,有鬼说你只有小拇指,对此你怎么回应?” 徐云书:“…………………………” “徐道长?” 徐云书已吐血身亡,终年二十三。 言记者边记小本本边下山,嘀咕道:回去就这么写,然后就他妈可以完结了…… 29.一出好戏 夜幕降临,流水般的月光将清云山映照得清亮。 今晚是个难得的月圆夜,阿星刚从鬼市回来,窝在院子的石凳上晒月亮,吸收月华的阴气,遍体舒畅。 徐云书在她去鬼市的这段时间里吃了晚饭洗了澡,他穿着睡衣,瞥见院中女鬼,叫了她一声。 “阿星。” 她去鬼市待了太久,他等了好一阵,总担心她在鬼市遇到坏鬼,又顾虑自己如果巴巴追去鬼市,会不会显得他太过没有分寸。 徐云书胡思乱想间,阿星笑盈盈飘到了他面前。 她穿着新衣服,长袖长裤,非常淡的粉色,简约至极,和她平日风格大不相同。 徐云书正疑惑着,低头看到自己睡衣,知晓了答案 阿星最后没买老板娘推荐的新品,而是买了和徐云书类似的衣服。 他保守又朴素,睡衣就是件棉质的长袖长裤,阿星挑的这套看去和他最像情侣款。 “好看吗?”阿星转了一圈,“可划算了,老板娘打了三折呢。”老板娘说根本没有鬼买这种素得不行的衣服。 阿星皮肤白,身材高挑,哪怕披件麻袋也抢眼。 徐云书点了头。 然后又说:“今晚月圆,阿星,你刚好可以去补一补你的魂体。” 阿星也正有此意。 她转身往院子里走,没几步又掉头回来,“你得亲我一下,白天说好了的。”虽然那是她单方面说好。 徐云书身形一顿。 阿星眼神催促,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 柔滑的睡衣布料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微微发硬,阿星隔着布料摩挲了下他的后腰,喃喃道:“怎么好像你这件料子好一点,是什么材质的?” 徐云书哪里懂什么衣服材质,他只知道自己后腰被她抓得很痒,她指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物抵达他滚烫的皮肤,她摸到哪,哪便发紧。 徐云书垂眸,阿星微仰脸看他,眼含笑意。 她还在等。 “徐云书,”阿星叫他名字,“主动亲我一下又不会要了你的命,真是的。” 徐云书不说话,她就自己和自己聊天,抱着他腰晃来晃去。 “等毛毛出生了,我给她当干妈怎么样?我可是见过她上辈子的人,我还抱她亲她了呢。” “到时候我看哪个没眼力见的小鬼敢随便靠近她,我立马把那鬼抓来炖成下酒菜。” 她越说越兴奋,唇尖噘起,眼眸晶亮如星。 徐云书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紧了紧喉咙。 “到时候你可不准拦我,你要敢拦,我连你一并当下酒菜,还有……” 还有什么? 阿星卡壳了。 她停顿的间隙,眼前人松了一口气。 这松气的行为被她解读为“啊、她终于讲完了”,好像嫌弃她话多。 阿星拧起眉,张口要批评徐云书。 下一瞬,一张柔软的唇轻轻覆了上来,她未出口的气息悄然被他含进唇齿间。 阿星错愕了几秒,也是在这几秒后,徐云书离开了她的唇。 仅仅蜻蜓点水掠过,他的脸却已热得不成样。 阿星舔舔嘴唇回味,笑着亲了亲他脸颊,“好吧,算你过关了。我去晒月亮了。” 徐云书揉了揉阿星头发,“去吧。” 阿星继续坐在月下赏夜景,不远处的玻璃窗里,徐云书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觉。 阿星像个望夫石般注目,无聊中,忽地想起老板娘的话。 左右闲着没事干。要不,去验验货? 反正她早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他再不济也不能没有小拇指吧。 就算真的没有,她也不会嫌弃他。 至少,他手指挺长,退而求其次,以后也能用用。 阿星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感动。 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她身轻气足,魂体阴气充沛。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阿星此刻便是那吃饱了的女鬼,要去探一探那道士的具体尺寸。 徐云书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安稳睡着觉,忽然感到被子一沉,是阿星躺在了他身侧。 徐云书习以为然,为她腾出空间。 阿星像前几晚那样钻他怀里,她知道他半醒着,轻轻说:“徐云书,我手冷。” 徐云书果然握住了她的手,明明闭着眸,还要迷迷糊糊用掌心搓揉她寒凉的手指。 阿星笑,装作不满这种取暖方式,从他手中挣脱。 她灵活的指尖挑开他单薄的衣衫,钻到那睡衣底下,贴着他暖热的身体,“这样可以吗?感觉比你那样有用。” 腹部一凉,徐云书皱起了眉,意识到那是她的手指,又立刻绷紧了身。 为了暖她的手,他默许了她的行为。 可那不安分的手指肆意在他身体上游走,走到哪,哪便燎原。 他在半梦半醒中加重了呼吸。 她轻吻他的耳廓,他在那一下一下甜蜜的吻中迷失方向,以至于那胸口的手要往下探,他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宽松的裤带被撩起,徐云书惊愕清醒。 登时攥紧了她腕。 “阿星?”徐云书睁开了眼,脸上绯晕连绵。 他刚才有一瞬差点以为是在做春梦。 还好自己并非那样龌龊。 阿星镇定和他对视,被抓包了也不紧张,瘪着嘴说:“你抓疼我了。” 徐云书松了手,她立即又要往下摸。 徐云书又将她擒住。 一来一回间,徐云书彻底清醒,知晓她的歪念头。 “阿星。”无可奈何的语调。 阿星撇撇嘴:“不可以摸吗?”她理由充分,“我就想了解一下你的身体。” 徐云书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却没说出话。 阿星继续道:“徐云书,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我很专一的。” 她的手指挠了挠徐云书掌心,“就算你不行,我也不会离开你。但,你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吧。” 徐云书眼皮跳了跳,为她这不着调的话烧红了脸,“怎么突然……” “不突然。”阿星给徐云书拼命洗脑,势必今晚要量到他尺寸,“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情侣爱人间触摸身体,那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所以为什么不行……” 徐云书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阿星垂下眼故作委屈:“我以为你那句话是表白,原来不是啊……在你眼里我们原来没有在一起,都是我误解了。” 她越说越夸张,演技飙到能提名奥斯卡,“那你还亲我,和我睡觉,徐云书,你怎么这样。” 阿星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像遇上负心汉的痴情女子,双眼楚楚可怜。 毫无情感经历的徐云书怎么分得清真假,慌乱地要给她擦泪,笨拙地酝酿了很久才解释说:“……是表白。” 阿星偷瞟他一眼,“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摸呢。” 徐云书不知所措,涨着脸,木讷地和她说:“阿星,我……” “我”了半天没个下文,阿星自作主张压上去了。 - 徐云书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你愿意和我回清云山吗?” 阿星耳朵里自动翻译的是,“你愿意和我同居吗?” 徐云书实际想表达的是,“我会爱你。” 因为阿星前面问他,“你会爱我吗?” 他不好意思直接回答,他比较含蓄。 反正大差不差,阿星理解到了。 有点头晕,吃了两粒药感觉随时要睡着,也不知道这章写成啥样了……明天脑子醒了再改改。 30.深藏不露 不知第几次,徐云书被阿星压倒在身下。 阿星亲亲他害羞的眼睛,那薄而颤抖的皮肤在她的贴吻下变得湿润。 “徐云书,不用不好意思。”阿星尽可能安抚纯情羞赧的道士。 夜,静寂无声。 那沉沉压在身上的感受,在黑夜中无限放大。徐云书艰难忽视着胸上触感,抬眸看向她。 阿星笑了一声,手指抚上他细腻的脸颊,一路触到凌厉的下颚。 她对准他的唇吻,喉咙里发出一声上挑的“嗯?”,尔后再问:“你会同意的对吧。” 徐云书不吭声。 他被架在了高处。 阿星不再询问。 她知道,他会给她任性的权利。 她用亲吻来分散他注意力,啄一口,分开几秒,再低头吻一下。 手却已从他下颚流连至小腹。 徐云书何尝不知那只手的动向,垂着无助的双眸望向她。 “阿星……”他嗓音沙哑。 “我爱你。” 如平野闷雷,阿星在徐云书耳畔说了三个字。 语调淡淡,却甜意绵绵。 徐云书怔愣住。 刹那间,一颗心又麻又烫。 窗外清泠泠的月在这一瞬仿佛亦升温融化。 她似是表达心意,又似在说着玩笑,逗他脸红,让他分神。 不论处于何种目的,徐云书当真了。 浅色的眸流转出微光,定格在她脸上。 阿星又吻了他的唇。 他已没有方向地任她摆布,甚而仰起脸,克制地回吻。 用心体会她的湿软。 沉迷接吻的间隙,身下传来陌生触感,胯下物正被一只手隔着裤料握住。 徐云书并没有躲,面红耳热地锁起眉,低低吞吐着热气。 他被拿捏住了要害,被撩得无法自已。 他向来对她包容,就连她做这么过分的事,也不阻拦斥责。 阿星的美人计得逞了。 离着两层布料,她摸不太清他的长短、粗细,只知年轻男人的身体越来越硬。 阿星很够意思地提前征询他意见:“徐云书,我摸不出来,伸进去可以吗?” 徐云书如何作答。 她为了做这事,连最亲密的情话都说给他听,他能怎么办。 等了两秒,没等来回答。 阿星便要实施行动。 她的手指在棉被覆盖的暗处徐徐划动,来到了裤腰处。 指尖挑起两层布料,感到身下人紧张了吞咽着唾沫,她笑了笑,索性给他个痛快。 先触碰到的,是他两颗肉囊。 阿星掂起一颗在掌心揉了揉,不太懂这个分量属于什么水平,随即又放下。 尔后,终于握住他的阳物,从上之下,细细摸弄考量。 她那不是丈量尺寸,是随心把弄,徐云书被折磨得眼泛泪光。 他的喘息越来越重,胸口随她动作上下起伏。 阿星意味深长来了句评价:“徐云书,看不出来,你深藏不露啊。” 徐云书接不住她的话。 因为久久未尝过纾解的滋味,她一摸,那里便逐渐胀大。 他感到羞愧,想要和她道歉。 男人勃起便是产生了欲望,他的本意不是肖想她、在脑中占她便宜,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手心细而滑的皮肤包裹着那敏感的头部,仅仅轻轻揉搓,他就要流出液体,将她干净的掌心打湿、弄脏。 他太失礼了。 徐云书自觉罪孽深重。 阿星不知道士纯洁的内心想法,巧笑嫣然:“徐云书,我还得再量一下完全硬起来的尺寸。” 手中阴茎的粗硬程度早就足够表明他的品质,阿星不是真想量,她是玩心重。 今晚,她不是女鬼,是个色眯眯的女妖精,要把道士的纯阳之气榨干,要将干净的小道士带坏,要让他数年未泻出的阳精射到她的手心。 阿星勾起一抹坏笑,五指包住那根硬物,借着他因情动而滴出的液体上下撸动。 那柱身愈发火热坚硬,随她动作,发出咕叽的黏腻响声。 徐云书快疯了。 热。 全身都热。 被她攥住的那根最热。 正一教没有全真教派那样明确戒欲的条律,在性事方面适度,不放纵,洁身自好便可。 但徐云书习惯克己守心,这么多年来,自渎的次数两只手可数。 当这异样感受久违地出现在身体里,他像被一场大火点燃,烧得炙热发烫。 可他身上没有火焰,有的是不断淌出的水液。 过分地,一次次把她打湿。 “好硬啊。”阿星低喃。 手仍不放过他,反而动得更快、抓得更紧。 徐云书拧起眉头,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被阿星听见,她笑着用另一手抚了抚他留着薄汗的额头。 “很好听。”阿星的指甲刮蹭过胀硬的茎身,“我好满意。” 徐云书被她刮得下体一抖,又哼了一下,听得自己耳红,死死抑制住。 他干着嗓音唤了她的名字:“阿星……” 以为他有话要讲,阿星停了手,侧头倾听。 徐云书没有话要说,他单纯想叫她的名字。 身体因为她停下的动作而感到难耐,有一刻,他竟想挺动腰身,往他手心里插。 徐云书为这念头羞愤,低脸埋在她颈边,咬住她肩头,死死要把那躁动压下。 但在阿星看来,这样的行为更像是催促。 他脆弱渴求的模样性感得难以言喻。 阿星笑,继续磨,继续动。 这回徐云书不再发出声音,咬住牙,任凭愉悦感占据脑海。 眼前一片白茫茫,虚影幢幢。 有什么快要涌出。 他敏感得一碰就硬,一摸就流液体,哪里可能坚持得了多久。 阿星一下下摸弄,挑逗粗硕的头部,用指腹堵住那一个小孔。 徐云书快要受不了了,舒服得浑身战栗。 他知晓自己快到临界点,拼命忍住。 阿星不允许他忍,套弄速度更快,将那一根揉搓得愈发硬热。 他始终不肯释放。 知他顾虑尤多,阿星温声说:“徐云书,可以弄我手上。” “不要憋了,我不会介意的。” 眼神对视上,徐云书投降了。 苦苦忍耐数十秒,终于从喉缝中,泄出一丝轻轻的气音。 下体不断打颤,大腿也在抽搐,片刻后,有粘稠的液体汩汩射出。身体积攒了数年的精液,似在这一刻尽数释出。 他射了一次,阿星随意抽弄几下,竟然又射出好几团。 徐云书抖得不成样。 寒冷的冬夜里,额汗滴滴落下 眼尾红起,泛出潋滟水光。 喘声压抑。 阿星借他的力掀开棉被,看清他身下糟糕的情况。 那根翘起的硬物被月光一照,映出晶莹水迹,床单湿漉褶皱,睡裤亦遭了秧。 最为糜乱的还属阿星的手。 那些精液糊满了她的手心,将她白皙的手指沾染得湿黏不堪。 徐云书自惭不已,可仍在欢愉的余韵中,望向她的眼少了平日清正,盈盈如波,满是动情之色。 阿星亲吻他的唇,抚了抚他依旧发硬的阴茎,含笑说:“徐云书,我很惊喜。” 接着又安慰他,“我同意的,可以射我手里,别自责了。” 徐云书迟缓地点头,颤颤吻她脖颈。 阿星闻到香甜的阳气,低头看手中液体。 他的精液没有难闻的腥味,和他身上阳气一样纯净。阿星第一反应竟想吞下,毕竟道士的阳精,对鬼而言乃是大补。 她一抬手,那白浊的液体便往下滴,在空气中缀连不断。 徐云书恢复意识,打断她吃精的动作,吻她的唇。 这次的吻又乱又急,声音也含糊。 他断断续续说:“别、别吃……” “脏……” 再吻几下,他拿纸巾处理掉她手上污浊。 阿星看得有些可惜,白白错失一次补魂机会。 徐云书把她抱进怀里,“吸我阳气吧……” 阿星笑:“我怎么舍得。” 徐云书声音低闷:“可以吸。” 高潮过后的他有点黏人的意味,阳气也变得甜腻。 阿星真含着他唇瓣吸了一小口,“还是不太舍得。” 她想了想,提议:“徐云书,要不我们双修吧,那样我以后都不需要吸你阳气了。” 31.我会教你 Уцzhaǐшцh.хУz 徐云书自然不同意阿星大胆的想法。 优先清理完她的手,接着狼狈收拾睡裤、床单、被罩,连夜清洗换新。 再开窗,散掉这一室旖旎气味。 阿星想笑,用手抓了抓空气,啧啧称叹他的尺寸。 徐云书幽怨地给她一眼。 她闭了嘴,而后犯困去隔壁空房间睡了个好觉。徐云书则一直忙活到天亮。 过了几日,阿星再提双修之事,徐云书仍给不出答复。 他实在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如何把握相处节奏,亦不清楚他们到没到能赤裸相见的阶段。 另一方面,他也真的很不好意思,多年恪守本心,早成了一种习惯,哪是一时半会改变得了的。看逅χú章櫛僦到:s𝓮xiá𝑜sнц.©𝑜𝔪 阿星认为,徐云书这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那么美好的互动,在他这却成了不可触碰的事情,他始终怕她吃亏,觉得自己侵犯越界。 阿星扬言要好好给他治这心病,夜夜打扮得性感精致,他竟都不为所动,仅仅敛眸把她身边被子掖好,让她乖乖睡觉。 阿星钻他怀中,下巴垫在他肩头:“是我不好看吗?你为什么不和我双修?” 徐云书闭着眼睛捉住她乱摸的手,自那天后他就不允许她再往他腿间探。 他不语,阿星便继续发问:“徐云书,我那晚摸你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很舒服?” 他又不做声。 阿星有点恼,为他这古板且保守的思想怄气。 她说:“你不回答,我要生气了。” 徐云书一滞,用侧脸蹭了蹭阿星头发,闷闷开口:“……很舒服。” 何止是舒服,徐云书从未体会过那样令人上瘾的愉悦,回想起来,他一颗心就要轻飘飘飞起。 可就是因为太舒服了,他才害怕沉溺其中,被欲望挟持,迷失自我。 “舒服还不肯做。”阿星叹,“你可真是……” 阿星没有说下去,对他说:“亲我一下吧,徐云书。” 徐云书低头贴了下她的唇,想解释,又不知道如何表述。 阿星告诉别扭的徐云书:“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也不需要对任何人忏悔。情之所至,甘之如饴。我的身体和心都告诉我,我们双修是件正确且快乐的事。” “你个笨蛋,总是想那么多。” “你知不知道亿万人里相遇有多难得,互相喜欢就更难了。” 阿星日日夜夜给徐云书吹枕边风,要潜移默化将他这老古董弄开窍。 以前,她讨厌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现今,她竟嫌这个男人太管得住下半身。 徐云书身上散出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更干净纯粹,她被死死诱惑,却次次不能吃掉他,阿星很是无奈。 徐云书说给他一点时间,阿星怎么知道“一点时间”是多久。 她等得心痒痒,思来想去,想出了个烂法子。 这天,阿星独自去到鬼市,找鬼老板娘买东西。 老板娘是“怡红院”常客,房事方面的情趣用品自然少不了,催情药也有好几种。 她拿出一小包粉末递给阿星:“姐姐自己也用,偶尔一次没有什么副作用,你就放心好了。放上那么一小点,保准就让那小道士欲火焚身……” 阿星喜笑颜开,二话不说要了一包,再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清云观。 老板娘和阿星说一包可以用三次,阿星便偷偷摸摸倒了三分之一的粉末到徐云书常喝的茶水中。 徐云书浑然不觉,做晚课回来后习惯性喝了几口,然后去洗澡洗漱。 阿星在院子赏了半小时的月,估摸着药效快发作,喜滋滋进屋看徐云书的情况。 徐云书正在卫生间里洗换下的衣服,面上如常。 阿星倚着门看了会儿,扭头走了。 一定是她下的剂量太少,道士坚守的道心哪是那一点点催情药能撼动的。 这么想着,阿星一股脑将剩余药粉全部倒进茶壶。 徐云书刚好洗完衣服出来,见阿星表情古怪,问阿星:“怎么了?” 阿星顺势将话题往茶水上引,“你这泡的是什么茶,看你天天喝。” 徐云书倒了一杯:“这个么?好像是去年春天在后山采的,不是什么名茶……”说着他喝了一口,“很淡,我喝习惯了。” 阿星炯炯有神的眼盯着他滚动的喉结,胡乱应:“哦哦,这样啊。” 徐云书有晚上看书的习惯,平常阿星会吵她,这晚她异常安静。 她万分期待地等了半小时,可徐云书如老僧入定,坐姿端正,眼神淡淡地扫着书上文字,每隔几分钟用手指翻上一页。 阿星不禁怀疑那药是不是过期了。 馨甜的气息再度传至她鼻间,混合着沐浴露的淡香,在这幽静夜晚格外诱人。 嗅着嗅着,阿星不自觉凑近徐云书。 徐云书做事习惯专注,怕影响阿星睡觉,只点了一盏台灯,照亮书桌这一小片区域。 一瞬,白纸黑字忽地被挡,光晕勾勒出纤细鬼影。 徐云书说:“还有十页,马上。” 阿星不是来和他讨论剩几页的问题,她分腿坐上徐云书大腿,掰正他脸:“我不比书好看?” 又不解问:“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很热吗?很……欲火焚身?” “嗯?”徐云书没听懂她奇怪的问题, 催情药都无法勾起徐云书情欲,阿星却已被他浑身散出的阳气迷昏头,她觉得很不公平,有点泄气。 环住他脖子,低头,一下一下闻着他的气味解馋。 “徐云书,你真的好香。”阿星咽了咽唾沫,在他耳畔呢喃,“我都要忍不住了,可你为什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她的长发垂下,飘落至徐云书颈侧,他僵了僵。 随后,叹了一声气。 徐云书平静地告诉她:“阿星,你买的药只对鬼起作用。” “……” 阿星被抓包后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你记的是我的账。” “那你什么都不说,看我笑话是不是。”阿星破罐子破摔,一把将徐云书推到椅背上,身体寸寸逼近。 她霸王硬上弓,捏他下巴:“我不管,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被捏着下巴,徐云书也不急不恼。 阿星挡住了光源,他视野偏黑,怕她乱动摔倒,轻轻扶住她后腰。 这些天,徐云书想了很多,他有在认真思考阿星说的那些话。 徐云书必须承认,他是欢喜与她做这件事的。 阿星有些话是歪理,有些却说得很对。 相遇难,相知相恋更难。 那些繁多的顾虑在日渐减少,别扭的心结也在一天天解开。 他仍然纠结,可当她眼中略含失落,他又觉得那些纠结的事也不那么重要了。 徐云书热着脸,低声对阿星说:“阿星,我不太会,怕做不好……” 阿星眸光立刻亮起,揉搓着他发烫的耳朵,贴心地说:“没关系,我会教你。” 32.胸被磨红 月光幽亮,山夜凝寂。 阿星跨坐在徐云书大腿上,亲昵搂着他脖子,低头吻他的唇。 手不正经抚着他泛红的脖颈,指尖点过滑动的喉结,再一路向下,探到他下衣摆。 徐云书谨慎抱着她腰,不疾不徐回吻。 衣服被撩起,她寒凉的手伸了进来,贴着他发热的皮肤取暖。 徐云书毫不介意,自愿给她当暖炉。 只是这一回,她的手没有静静地停留在一处,而是沿着他腹部往上,摸到他胸口。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蹭着他胸前那点。 她柔软的指腹轻擦而过,似绒羽挠蹭,一下一下,激得他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徐云书的吻乱了气息,发出一声极低的气音。 阿星按压着他脆弱的那一小粒,十分下流地挑逗,将他白净皮肤磨蹭得发红,还要用两指搓着把玩。 他的身体是未经开发的新土,每深入一寸,便能敏感掀起他内心巨大的波动。 徐云书承受百般煎熬,沉沉喘气,瑟瑟颤抖。 他紧绷着抿住唇,眸光被灯融成薄薄的黄昏。 “阿星……”声音低微,似有求饶之意。 阿星笑靥明媚,要教他做第一件事。 “徐云书,你说你不会,那我们就从第一步开始。” 她红唇轻启:“像刚刚那样,你也来摸一摸我。” 徐云书微怔。 阿星抓住他一只手腕放到自己睡衣边缘,半是诱惑半是鼓励:“试一试。” 胸上还残留着被掐过的麻意,徐云书低着眸,抖着手,不知如何开始这第一步。 阿星为这笨拙的学生失笑,她想自己之前怎么会怀疑他谈过恋爱,这无措的道士简直像个只会脸红的机器。 没有主人教过的指令,他是一点也不能独立完成。 他视死如归的模样太可爱,阿星笑弯了嘴角,忍不住亲吻他的唇。 随后,干脆强带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内。 “徐云书,摸我。” 她扣着他五指动作。 夜渐深,清云山间云雾积聚缭绕,如轻盈的白纱笼罩。 阿星的身体就像那柔曼的轻纱,一贴近,触感细腻得似会融化。 徐云书被她牵引着摸上去,从未这么近距离触摸过女性身体的他为之一叹。 他的手掌小心翼翼贴着她平坦的小腹,再被她带着,探到腰边。 阿星对徐云书眨眨眼,他被她含俏的双眸勾了魂,虎口徐徐覆在她腰上。 以往抱过几次,但都是隔着衣服。真正毫无阻隔抚过她的腰,才知不盈一握的真实含义。 徐云书觉得该停下了,想抽出手,被阿星按住。 阿星水润的嘴唇亲了下他脸颊,随后咬住他耳垂,带着笑说:“上面还没摸。” 她吐出的热气落在徐云书耳畔,他瞬时热了起来,耳朵泛痒,两颊绯红。 知他羞涩犹豫,而长夜已过半,阿星便牵着他手,不由分说贴上那被包裹着的两团柔软。 徐云书一愣,手指下意识弯曲,想要退缩。 阴差阳错,阿星已将他掌心按下,他那弯曲的五指刮碰到了文胸里的乳肉,那动作便像是揉了一下。 他的指尖像被弹软的乳烫到,瞬间收回。 “嗯?”阿星逗他,“等不及了么?” 手上失了分寸,又被她言语调侃,徐云书登时从脸烧到了脖子根,想为自己辩解:“我不是……” “我知道。”阿星笑,“继续,可以摸,我喜欢你那样。” 他的手被按回峰顶。 其实徐云书罩住的大部分是阿星的文胸,可她形状生得好,饱满又不散,一手握着时,靠近文胸中心的手指便很容易摸到乳缝。 徐云书少有地变得呼吸粗重,全身血液奔流开,身体产生了邪恶的欲望,胯间物快起反应。 第一次见面,他曾无意窥到过一眼,因而当手掌贴上那弯曲的弧度时,脑中便有了画面。 是连绵的雪山,白得发光,月华在她面前都要逊色。 徐云书攀过许多峰,再险峻崎岖也淡然面对,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寸步难行。 他迟迟不动,阿星耐着性子,并不催促。 手却变了方向,捏着衣角,当着他面脱了上衣。 肌肤如雪,锁骨精致,两肩挂着细细的黑色肩带,往下便是呼之欲出的两团浑圆。 徐云书刚刚抚过的区域一下展露在他面前,能看的,不能看的,通通暴露在他视野。 他赧赧撇过头,阿星将其掰正。 另一手伸向他腿间,握住微顶起的头部,似笑非笑地问:“明明都硬了,徐云书,你们道士不应该身行合一吗?” 她眉眼弯弯,挺胸送进他掌心,循循诱哄:“伸进去,揉一下好不好?” 听着那清甜女声,徐云书做了几次吞咽动作。 阿星发觉,继续道:“很软,你会喜欢的。” 语气笃定又掺了几分媚意。 徐云书似是真着了魔,不由自主流连着那团饱满。 喉间干渴万分,下体胀硬得有点疼。 她动人的身体像是某种毒,引诱他的理智走失,让他被情欲冲昏头,被欲望挟持。 徐云书当真探进了文胸。 触摸到的是个异物,他拧起眉,理性回归几分,抽出那样东西。 “啊,忘记这个还在里面了。”阿星说。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徐云书本被她勾得动心又动情,僵硬万分,此刻忽然放松了些。 她竟把他先前给她的那张隐魂符塞在文胸里,徐云书真的会被她折服。 他收起那符,低问:“怎么还留着……” “不是你让我带在身边的吗?”阿星很嫌弃地说,“你们观的符纸比草纸还糙,磨得我好疼。” 她当鬼久了,完全没有阳间人的羞赧,甚至为了证明她话属实,主动扒下一边文胸。 “你看,我没冤枉你们观吧,都红了。”阿星撇撇嘴。 因着她的话,徐云书在意地看过去。 只一眼,足以让他永生铭记。 白嫩嫩的一团浑圆,很挺翘,乳尖发着硬,可怜地被磨得发红,似快破皮。而在那雪峰下缘,也有一片明显泛粉的肌肤。 “你……”他失了语,快要死去。 她总是直快又大胆地给他致命一击。 阿星明显发觉他胯下硬物弹动了下,装作委屈地说:“很疼,要你亲一亲才能好。” 徐云书的意识再次飞向云端,凭着本能亲了亲她的嘴唇。 阿星狡黠弯唇,“谁让你亲这了?” 他迟钝作出疑惑表情。 阿星指着胸上红痕,在他耳边悄声说:“要亲这。” 33.可以内射 阿星解开后背搭扣,黑色文胸散开,两团饱满被释放,在松垮的文胸下将露未露。 阿星随意一动,细细的肩带从一侧滑下,半边浑圆露了出来。 雪白之上,那一点红梅尤为明显。 “看着我。”她吐气如兰。 徐云书脸红如滴血,被阿星强摆正脑袋。 她乱动乱挪,那两团丰盈跟着荡漾起波,晃得徐云书头昏。 他丑陋的内心开始一些不正直的遐想…… 她好白,好圆,怎么会这么美。 他真的要不行了。 徐云书被套上了隐形颈环,随时要跟她走,为她而死。 恍惚间,对上阿星楚楚的眼,听见她说:“很疼,帮我揉一揉、亲一亲,好不好?” 好不好? 徐云书何时拒绝过阿星。 他根本辨不出她话中真假,脑中只有两团饱满的雪白,占据视线的雪白。 她勾勾手指,他的掌心便颤颤覆在那柔软的乳上。 “对。”阿星摸了摸徐云书渐长的头发,像小狗做对指令,主人总会给予肯定。 她带着他抚揉自己的胸,让圆乳完全盛满他的手心,再曲起他手指,按压绵软的乳肉。 等他终于不再抗拒,便趴在他肩膀上,让他自己动作。 徐云书喘得厉害,明明是帮她揉胸,自己却快缺氧。 她一寸寸软下,他一秒秒变硬。 阿星笑了下,手使坏抓住他快顶破裤子的性器,圈住头部套弄,又沿着柱身撸动。 她的动作那么猝不及防,徐云书压抑地哼了声,握着她乳的手没意识重重捏了几下。 乳肉变了形状,从他指缝中溢出。 徐云书脉搏狂跳,紧了紧喉咙。 “你揉疼了。”阿星嗔怨。 徐云书的手不像她的那般柔若无骨,早年道观设施不先进时,他要日日劈柴烧火,便生了许多厚茧。最近几年好些,但仍消不掉那些陈年老茧。 粗粝的掌心磨过软嫩的皮肤,一下将阿星刮疼。 徐云书内疚地道歉,暗骂自己分神,邪念过深,手上不知轻重。 他讷然松开,仔细查看情况。 乳尖被他的硬茧磨得发红发硬,像枚微微破皮的红色莓果,惹人爱怜。 “都是你弄的。”阿星蹙眉,佯愠道,“快哄我,要用舌头舔着哄。” 那泛粉的乳提醒着徐云书他所做的坏事,是他过度揉弄,让她发疼。 徐云书颈上的隐形绳索动了。 他认命了,自愿被驯服。 他犯了错,需要赎罪。 徐云书吻她因不满而噘起的唇,无声和她致歉。而后低着眸,探向那红痕。 喉咙在这一瞬发干。 他决心将自己献给她,任凭她差遣,不止现在,还有余生。 徐云书的唇慎重贴上她的乳,贴着那片泛红肌肤,轻缓地吻了一下。 阿星摩挲着胸口的男人头发,笑意吟吟:“你亲一下果然不疼了。” “这里、这里都要亲,再舔一舔。”她指挥。 徐云书屏息,鼻梁压上软肉,亲她说的那些地方。 舌尖探出,一点点亲吻,舔弄。 他并不用牙咬,只是用唇吻,用舌舔,动作细致,连眼睛都紧紧闭着。 最后一处是乳尖。 他表情严肃,克制地含住那一粒,抿一下,吻着吮吸,再用舌尖温柔扫弄。 齿间积聚的液体没来得及咽下,发出了嘬弄的声响,他低低道了声歉,随后更为小心地用软舌包裹那粒。 阿星从没见过谁能把吃奶这件事做得这么正经。 她发笑,胸腔震动,连带他嘴里的乳也开始震。 “好了。”阿星说,“徐云书,你学得很好,该教你怎么双修了。” 徐云书抬头看去,有几分读经时的庄重认真。 只是渐重的鼻息暴露了他的仓皇。 阿星告诉徐云书,她并不是容易湿的体质,“所以,前戏需要做久一点,知道吗?” 徐云书声音低哑:“……好。” 白纸有白纸的好处,徐云书虽不懂情事,但听话且不莽撞,阿星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阿星不害羞,对自己的欲望十分坦荡。 她坐在桌上缓缓褪下睡裤,将私密的花心展露在道士面前,带着他一点点探索,手把手教他如何寻找自己的敏感点。 说话间,脚还要踩在他肩膀上。 徐云书很不好意思,但仍然专心听她说话,硬着下半身,想要学会如何取悦她。 他试着揉上那一点,按她教的那样轻拢慢捻,感觉手指正被渐渐打湿,红着脸询问她的感受。 “……这样可以吗?” 他不敢用力,那处太嫩了,他怕像刚才那样弄疼她。 徐云书借着粘滑的液体揉动按压,阿星仰着脖子哼哼唧唧,面颊红润,私处流出更多情液沾染他干净的手指。 “徐云书……”阿星定定看他,握住他正缓缓动作的手指,“用嘴可以吗?” “也是像刚刚刚说的这样。” 以为他久久不说话是因为排斥,但他其实是盯着那一张一合会呼吸般的花唇出神。 很神奇,在那之下,有可以让她快乐的源泉。 徐云书盯着粉莹的两瓣软肉,徐徐低下头。 他拨开两瓣,对准核心含住,舌尖相抵,粗粝的舌面轻扫。 直到她流出的水打湿他的下巴。 阿星发出愉悦的嘤咛,舒服得快骑在他的脸上。 一手不自觉揪住埋在腿间的头发,他也许吃痛,但并不吭声,而是含得更深。 “嗯……”阿星大腿一颤,在他嘴里到了一回。 喷出的水流到他脸上,他的鼻尖十分色情地泛着晶莹。 阿星缓回神,探了探自己湿度,往徐云书身上坐。 “徐云书。”阿星环抱住徐云书。 徐云书侧耳倾听。 “做爱吧。” 她拨下他一点裤料,放出那勃起的阴茎,撸了几下。 徐云书低闷地喘气,额汗落进眼睛,他眨了眨,眼眸酸涩发红。 尽管下身硬胀许久,仍维持一分清醒,他想到一件事,声音干得只剩气音: “……没有那个。” “嗯?”阿星愣了一下,随后知晓他的意思。 他连避孕套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握着他滚烫的下身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忘了,我是鬼。”阿星对准位置,就着高潮的水液滑进一些。 一人一鬼同时发出喟叹。 阿星一手攀着徐云书肩膀,另一手带着他抚摸到他们交融的私密处,“所以,可以内射。” 34.女上内射 听见阿星那句露骨的话后,徐云书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整张脸低埋下,露出一双红通通的耳朵。 徐云书感觉自己正被一个湿泞的窄道包裹。那四壁软肉挤压下来,舒爽得他四肢发麻,下身那根胀热便不自觉在她身体里弹动了下。 “别动、别动。”阿星抱着他脖子,咬他滚烫的耳尖。 艰难喘气,热汗沿着白皙脖颈流下。 他前端偏粗,她吃得费劲,只能一点一点蹭进去。 他若是乱动,她可能受不太住。 徐云书的阴茎头部被她紧致的穴道桎梏得有点疼,他并不提,闷闷说了句“好”。 又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阿星牵着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上,低喃:“多摸摸我,水多一点就好进了。” 徐云书照做。 他想心无旁骛地动作,但没法。 握着那团绵软,他的下身又要胀硬着跳动。 害怕刺激过度,徐云书尽量放轻力道,五指张开,缓慢揉动,温柔得不像话。 双腿跪坐得有点酸,阿星扶稳徐云书手臂,借着粘湿的水含进一些,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说:“可以重一点。” “好像没和你说过……”她尾音带笑,像诉说一个秘密,“我喜欢重的。” 徐云书素来有求必应,渐渐加重手劲。 阿星说:“换一边。” 他便换一边。 阿星说:“掐下奶尖。” 他抖着手揉搓她乳头。 阿星舒慰地哼咛,抱紧他脖子往下坐。 布满经络的柱身一寸寸被她吃进穴里,交合处的水液斑驳不已。 “嗯……”身体在慢慢被填满,她不禁叫出了声。 徐云书手不动了。 牙咬着,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不说话,实在憋不住时,便很低很低地喘一声。 他感觉到自己插进了她体内,她把他吸得根部都快断。 可欢愉超越了那微不足道的疼痛,他头皮发麻,意识在云端漂流。 “全部进去了。” 她绵甜的声音传来,徐云书钝钝低头。 他们的下身紧紧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徐云书心底升起一股热,将阿星抱住,覆上她的唇瓣。 阿星张唇回应,吻着吻着,听见轻微的鼻音,她“嗯?”了一声。 “……有点疼。”徐云书如此解释。 阿星摸了摸他汗湿的眼角,哄人的语调:“等下就不疼了。” 说罢,缓缓动腰,吐出一小截,再重新坐回去。 只是动了这么一次,徐云书竟有射精冲动。 未曾经历过情事的他敏感得无可救药,以至轻微的抽插都让他颤栗。 徐云书微微打战,强迫自己忍下,闭上眸,轻咬住她的肩头。 马眼里流出的情液沾到她的肉壁上,成了润滑的工具。 阿星又动了一次。 轻声告诉他:“咬这里。” 徐云书的唇被阿星换了位置。 他含住了她的乳头。 乌黑的发扎到了她胸口,喉咙里又溢出情动的哼声,他顾不得这么多,只能将乳肉大口吃进嘴里,以求吞下那些色情的声音。 阿星找到舒适的节奏,揉着他的发浅浅晃动腰肢。 初期的不适结束,甬道愈加湿滑,她终于敢加大幅度,吐出半根,再猛地坐下。 “哈、嗯……”阿星不忍,想叫就叫出声,还要故意叫给他听,“徐云书,你又变粗了……” 他在她的身体里胀了一圈,她甚至能体会到茎身上的青筋滑过肉壁的触感。 再动。 水液四溅,叫声更媚。 阿星寻到了自己体内的那点,调整坐姿,次次往那个方向顶。 大腿瞬时麻意四起,触电般战栗,阿星泣喘着继续摇动。莹白的腰前后起伏,荡起雪色波浪。 “嗯、先别射,乖……”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好舒服、让我再动一会儿……” 过了几秒又说: “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很多……” 周遭昏暗,唯有一盏暖黄灯光,朦胧映照出暧昧交迭的男女。 徐云书快忍不住了,可她那么说,他唯有再度死死控制。 眼依旧闭着,唇也还含着奶。 只是嘴下没了分寸,咬得很重,甚而在软软的乳上留下了牙印。 他低着脑袋,薄薄的眼皮轻颤,喉缝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 很轻,很哑,带着一点鼻音。 “你知不知道……”阿星话说一半,腰向后动,只留一个龟头在穴口,尔后对准位置,密密实实含入整根。 交合的水腻声响起,夹杂他沉闷而压抑的喘,还有她含糊的后半句话—— “你这么叫,很色……” 徐云书听清了,白净皮肤唰的一下变粉,又想紧紧闭上嘴。 阿星不给他机会,柔软的腰肢不断摇动,又急又快,促使他嘴里的奶也在不停晃。 她“嗯嗯”出声,用力时,指甲掐进他后背。 头发散落,也无心顾及。 次次把他吃进最里。 他的肉棒磨着那点而过,阿星尖叫,却仍没有停下。 一瞬间,她大腿打战,下体猛地一缩,从穴里娇娇颤颤喷出水,将肉茎彻底淋湿。 徐云书被她这么一夹,舒服得不受控,飘飘然要和她一同攀星摘月。 他再也坚持不住,向上重顶一下,松了精关,射到温暖的甬道中。 一人一鬼不住喘气,大汗淋漓。 徐云书先主动抬头吻阿星,连同她流的泪与汗也一并吻。 “嗯……”阿星在他的亲吻中享受余韵,弯着眼捧起他的脸。回亲一下,侧过脸,鼻尖挨着鼻尖。 阿星眼中倒映柔光,她摩挲了徐云书的下颌问:“开心吗?” 徐云书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抱着她的腰说:“……开心。” 阿星笑了,和他耳语,说悄悄话:“徐云书,你很棒哦,第一次能撑这么久。” “好喜欢和你做爱……” 徐云书安静听她说话,帮她整理因为流汗而粘在一起的头发。 阿星的下体还在收缩,徐云书想拔出来,她不让。 灌入体内的阳精与她身体相融,阿星四肢暖热了起来,她精力越发充沛,脸色红润。 窗外的天依旧灰蒙蒙,阿星算了算时间,还有两小时天亮。 她倚靠着徐云书,双臂牢牢环住他,低问:“还有力气么?” “抱我去床上。” 徐云书缓了会儿,嗓音喑哑:“……好。” 他想让阿星先坐好,阿星说:“就这么插着抱。” 徐云书顿了顿,一手托着她臀部,一手稳她后背,将她抱起。 那半硬的阴茎仍在阿星的穴里,阿星双腿夹住他窄劲的腰,连根部都插了进去。 刚射过的徐云书又要胀起,停住脚步。 堆在膝盖在裤子滑落在地,被他踩在脚下。 他继续走,每走一步,他们相连的部分便轻轻碰撞。 阿星使坏夹他,徐云书大感不妙,低叫了声,掐住她臀上的软肉。 “什么意思?”阿星夹得更狠。 “别、嗯……” 徐云书说晚了。 刚经历一场性事的身体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尤其徐云书还是个几年没泄过阳的,她那样夹他,快感二次漫上来。 徐云书大腿打战,声音闷颤,随后,没出息地又射出一股精液。 他站住不动,吸着气缓神。 肉棒从穴里滑出,那股白浊的液体从阿星粉腻的甬道口往下滴,在空中黏连着,片晌后在地上画出深色水圈。 知他精量多,阿星并不笑话他,只有点可惜那些精液没进她体内。 徐云书大口大口呼吸,迟迟不动,阿星故意对他耳朵吹气,问道:“还要射吗?” 徐云书热着脸堵住她的唇,浅瞳潮渌渌,覆着一层水汽,像是不好意思极了。 十几步路走得异常艰巨。 刚刚的液体还没流尽,一路从书桌滴到床边。 数秒后,他终于把她抱到了床上。 阿星搂着他脖子不撒手,腿也仍缠在他腰上,徐云书被迫压到她上面。 阿星媚眼如丝,对他说:“就这样插进来。” 35.换个姿势 徐云书年轻,又是初次,体力旺盛至极,胯下的长物似乎也不知疲软。 阿星随意言语撩拨,他轻而易举硬了起来。 怕压到阿星,徐云书屈膝跪着,手肘撑在她两侧。 阿星用手套弄几下他的硬物,对他敞着大腿,帮他扶着找位置。 而后松手,舔舔嘴唇,“……插进来。” 粗硕的头部抵在濡湿的穴口,徐云书燥热难耐,但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他记着她的话,指腹轻揉嫣红的肉核,另一手抚摸她曼妙的身体。 等到足够湿润,沉下腰,渐渐顶了进去。 他进得慢,阿星也不催,就让他自己摸索。 徐云书的眼神探过来,阿星读懂,吻他紧绷的下颚,笑着回答:“不会疼,你忘了,我喜欢重的。” 他终于放心地整根没入,只余两颗肉囊堵在洞门两边。 重新结合,徐云书舒服地闷哼,分秒间在湿热的穴道中发涨变硬。 阿星说:“我没力气动了,你来。” 徐云书滞了会儿,说:“……好。” 他适应了下这个姿势,继而尝试耸动腰身,生疏地慢抽浅插。 徐云书不像有些新手那样,一受刺激便横冲直撞。他是温和的,即便毫无经验,也不粗野鲁莽。 他充满耐心,不紧不慢,有自己温如水的节奏。 一次失误,肉棒从甬道里滑出,他便握着根部找位置。 找得慢,那粗硬的龟头反复磨着穴口边缘。 阿星痒得哼哼唧唧,不安分地扭动身体,下身翕动着流出湿滑液体。 徐云书总算找到,“咕叽”一声将她塞满。 阿星舒服了,用双腿锁住他腰,身体微微弓起迎合,让他动得更容易。 徐云书以跪趴的姿势撑在她身上,腰带动臀,慢慢撤出又插进。 阿星被他这调调弄得很痒,下身的液体顺着屁股流到床单,“嗯、你真是……” 徐云书捕捉到她声音,吻她面颊,在意地问:“……这样弄,不舒服吗?” “不是……” 阿星话没说完,徐云书懂了她的意思,拔出半根重顶了一下,阿星快慰地叫出声,将后半句吞下。 他还是不敢撞太狠,怕幅度过大会失控得直接射出来。 那一下之后,恢复缓慢的节奏,偶尔重插一次,满足她的欲望。 阿星越来越湿,她渐渐有些喜欢他做爱的风格,在他耳边娇咛:“嗯、好硬,顶得好舒服……” “小道士,好会插……” 她用了以前给他的称呼。 徐云书呼吸凝滞了一秒,脸蹭她的颈窝,闷着声继续动。 看他面红耳赤着顶弄,阿星忍不住想要继续教坏他。 她摸着徐云书汗涔涔的头发说:“换个姿势。” 徐云书哪里会换什么姿势,拔出去,眼巴巴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做。 阿星摩挲着他脸颊吻他嘴唇,笑着翻了个身,塌下腰,撅起臀,回看他:“掐着我的腰从后面进来。” 她那样背对着他跪着,徐云书以一种仰视角度看清了她身体优美的线条。 很致命。 徐云书滚了滚喉结,扶着阿星的腰插了进去。 “嗯、慢一点……” 他的头部粗,阿星需要适应。 徐云书一点一点抵进去,剩最后一小截时,一下进到最里。 阿星蓦地哼叫,徐云书亦发出低喘。 后入的姿势,进得更深,徐云书浅浅抽动,阿星就要尖叫颤抖、湿意泛滥。 徐云书不敢动了,趴在她的背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低声说:“换回来好不好……” “……看不到你的脸了。” 阿星不肯,使劲夹他,扭过脸胡乱吻他眼睫,声音迷乱:“你从后面,我更有感觉……” 徐云书不说话了。 阿星的穴再次被撑开、填满。 他缓缓将她贯穿。 动腰时,汗液滴滴落在她的脊背上,他便低下头吻她光洁的背。 徐云书一只手支撑上身,一只手搂她腰,尽管后入,也要始终贴着她的身体。 因为他一旦直起身,会看见阿星跪趴的背影,好似一只臣服于他脚下的野兽。 不是这样的,他才是臣服的那个。 徐云书尽量满足她的喜好,她喜欢重,他便从后面一次比一次撞得深。 硬物磨蹭过敏感的那点,阿星感到前所未有的酥爽,提出新要求,让他拍打她的臀。 徐云书抚摸她圆润的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阿星闹他夹他,他才轻轻拍了一掌。 阿星觉得不够,让他加大力道,徐云书憋了很久憋出一句,“你会疼……” 说完,怕她再提奇怪要求,顶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 阿星的腰越伏越低,彻底趴在了床上,徐云书无师自通就着这个姿势继续, 耻骨撞上柔软的臀,响起肉体拍打声,没多久,抖着身体射在了她体内。 他拔出,精液顺着流了出去,阿星又将他性器塞回,提议:“再来一次。” 最后一次仍是女上位,这样徐云书能面对面吻她。 阿星没劲动,全靠徐云书向上顶,她负责舒服,过了会儿命令他站起来,抱着她插。 这回徐云书没控制好,精液全射到了她的大腿,糊在莹白的肌肤上。他愧疚地帮她擦掉那些浊液。 阿星有些腿软,徐云书却还有精力处理后面的事,她看着他清理地板桌椅床铺,又开门去仓库抱新毛毯,暗叹:阳气足就是好啊…… 阿星打了个哈欠,在新铺好的床上睡着了,徐云书还在忙碌洗衣服。 门没关掩,从院里吹进一阵风,吹动桌上的符纸。 那纸轻飘飘落地,徐云书出来看见,将那废符扔进了垃圾桶。 天边泛白,拂晓将至。 36.殊途同归 同一时刻,荒村废弃的木屋中,一位老人陡然睁开了眼。 冬晨寒冽,他仅着破旧道袍,一双薄底鞋,端坐于半片草席上。旧屋漏进冷风,他亦岿然不动。 在他身侧,摆满了翻阅过的经书和各式法器。 一片狼藉中,他斜目看向左前方叮铃作响的指魂阵。 那是他前几日从禁书中习得的阵法,可以指明鬼魂的方向。 风吹木门响。 宋明义顺着阵法指向望去,半开的门缝中,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若隐若现。。 他冷笑,拄着拐一瘸一瘸走到门口远眺那座山。 因为受过伤,他重心不稳,腰间系挂的葫芦便随着身体晃动而摇摆。 而那位置,本是挂着个小茶罐。 想到那茶罐,宋明义恨从心来,他凝望那缥缈的远山,苍老的脸上露出古怪笑意。 自那日离开清云山,宋明义没有一日不想复仇。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必将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要长生之药,也要他们的命。 宋明义哆哆嗦嗦回到草席上,从杂乱的书堆中准确拿起一本。 翻页,目光下移,落在最后一行字。 世之痴鬼,痴心情重,甚缺爱。生来为情所负,为情所苦,死后不入黄泉,永赴寻爱路。 …… 阿星从梦中醒来,扭头看窗,天边一片烂漫橘红。 她竟一觉睡到了黄昏。 徐云书的阳气彻底融进她体内,阿星明显发觉自身行动愈发轻巧,魂体也更加轻盈。 这一顿,真是大补。 阿星飘到卫生间,盯着镜中容光焕发的美人自我欣赏。 捏一捏脸颊,嫩得能掐出水。 她咯咯直笑,扭着腰去外面找人。 今天观内似乎热闹了些,没走几步,阿星便听到叽叽喳喳的谈论声。 她从门外望去,几个道士围坐着木桌吃饭,桌上菜肴明显比往日多。 说话最多的是一个女孩子,阿星知道,她以前还吓过她。 见阿星进来,徐云书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正常。 小芙还在追问宁钦禾师父大战灭鬼师的后续,没注意师兄脸上古怪的粉红。她刚放寒假,对观内错过的许多新奇事都很感兴趣。 “啊对了,”师父闭关的话题太敏感,宁钦禾提起另一事,“观里现在还住进一个女鬼……” “什么女鬼!”小芙对鬼有心理阴影。 宁钦禾:“放心啦,阿星姐不是那种厉鬼,性格很随和的,我还和她打过牌呢。”因为阿星常常喂牌给宁钦禾,宁钦禾对她印象莫名很好。 小师弟接话:“我也见过,阿星姐姐很温柔很漂亮。” 坐在空椅子上的阿星蓦地捂嘴笑起来,沉醉在小男生的夸奖中:“哎哟,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云书夹青菜的手一顿。 小芙不解问:“小九你什么时候也开阴阳眼了啊。” 小师弟忙说:“不是不是,师兄之前画过阿星姐姐,我看的是阿星姐姐的画像。” 宁钦禾补充:“嗯,说起来,阿星姐是师兄带进观里的。师兄之前想帮她找回记忆,但还是没找回来。” 小芙仍是无法接受观里有鬼的事实,把目光投向徐云书:“师兄,这鬼之前吓唬过我……”她对此耿耿于怀。 道观毕竟是大家共同修炼的场所,徐云书知道招鬼进观对其他人而言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他斟酌着语句,歉疚地说:“小芙,阿星不会再去你房里,她只在观里的公共区域活动,不会影响大家起居。” 徐云书如此担保,小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越品师兄的话越觉得奇怪。 那女鬼不会去大家房中,难道待在师兄房里吗? 在宁钦禾和小师弟都以为是师兄心善收留可怜失忆女鬼时,女生敏锐的第六感让小芙先一步读出了什么,她看着徐云书耳垂的一抹薄晕,惊得后背一僵。 阿星隔空摸摸小芙的头,念叨说:“之前是姐姐做得不好,不该吓唬你,以后不会了,我烦你师兄一个人就够啦。” 阿星被小九传染,一口一个“姐姐”自称,对徐云书说:“你的师弟师妹都怪招人喜欢的。”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不过你放心,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喝汤中的徐云书被呛到,咳嗽了几声。 - 晚饭结束,徐云书留下清洗碗筷,放师弟师妹们休息。 阿星帮不上忙,无所事事地在他周围转悠。 “明明后半场出力的是你,为什么你还醒这么早?” 聊起昨晚,徐云书一声不吭低头洗碗。 阿星仍记得最后一次,他按着她要求抱着她进入,上翘的阴茎直插到最里,顶得她腿软到夹不住他的腰。 光是想想,阿星又要馋了。 “徐云书,今晚还双修吗?”她两眼放光。 “在你桌边好不好,你从后面……” “阿星……”徐云书红着脸打断,“要节制。” 知道道士讲究,忌讳多,阿星很好说话,“那后天吧。正好,我去艳姐那看看有没有好看的内衣。” 徐云书话没说完,阿星风风火火赶去鬼市了。 徐云书无奈目送她远去。 从厨房洗完碗出来,一轮弯月已悄悄爬上光秃枝头。 几盏房间里透出的光照在冷寂的院中,映出朦胧的光晕。 徐云书缓步慢行,碰上了刚收拾房间出来的小芙,他叮嘱小芙晚经时间,便准备离去。 小芙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徐云书:“师兄。” 徐云书扭头:“嗯?” 他的身形落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清澈如水。 小芙心头一跳,脑中猛然蹦出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感觉师兄就像天上清幽的月,不刺眼,但能为迷失的人与鬼引路。 师兄性情温和,待师兄弟们好,对来观里祈福的香客耐心,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都不会推脱。 哪怕是一只失忆的鬼,他也如此上心。 可在她去上学前,那鬼分明在观里干了许多坏事,她被吓得做了好几晚噩梦。 想到师兄耳根的红,小芙惴惴不安,害怕师兄受鬼蒙骗,她轻声地说:“师兄,我有事和你说。” 她打开房门邀徐云书进来,因为他说阿星允诺不去他们屋内。 徐云书并不进门,站在门框边询问:“怎么了?” 小芙一脸凝重,不知如何开口,纠结思量后,委婉地开口道:“师兄,人鬼殊途。” 一缕风吹起道袍一角,那藏蓝色的衣摆似流水起伏,连带投在地上的人影也微微荡漾。 徐云书神色未变,呼吸在风里安静绵长。 他不否认小芙话中的猜测,淡淡笑了笑:“你看出来了。” 小芙抠着手:“师兄,我第一次见你对一只鬼这样……” 不只是鬼,就算是人,师兄也没有过。 只要提到,就会认真慎重,眼含温柔,周身气息骤暖。 像此刻,她那么冒昧地点出了他的心思,他也只是平静地笑,并无责怪。 徐云书没有立刻接话,望向遥远夜幕,静默良久。 在他目光所视的夜空里,有月一轮,疏星点点。 小芙继续说:“师兄,你修道久,我相信你做的决定,但我担心你……” 徐云书从她话里想到走上奈何桥的师娘,闭关的师父,他们阴阳相隔,可能永远没法有交集。 但他不是徐秋山,阿星也不是许云萍,他不会让他们走到那一步。 小芙还在说,徐云书静静听完,低声开口:“小芙……” 风停了,道袍归于平整,地上人影端正挺拔。 徐云书告诉年轻的小师妹:“人鬼殊途,但,殊途同归。” 声音浅而轻,即刻在安静的夜里散去。 小芙愣住,迟缓地抬头,他浅色的瞳孔中映出点点星光,比夜空浪漫。 37.不宜双修 徐云书说要节制,阿星便顺道士的话,盖上棉被单纯睡觉,安分地过了一晚。 可显然,两人对“节制”的定义不同。 一晚过去,阿星的“节制”结束了,又要和徐云书双修。徐云书不肯,说不能纵欲,需适宜有度。 他修道多年,许多戒律都刻进骨髓。阿星只好从他身上翻下,躺他身边,脑袋枕在他臂弯。 “你给我个准数,还要等几天。” 徐云书抬手盖好她那一侧的被子,算了算,一周一次最合适。 他小声回答:“五天。” “好。”阿星住在道观,也愿意守道士的规矩,“听你的,五天就五天。” 她抱着徐云书,仰起脸蹭他,“亲一下,总不算纵欲吧。” 徐云书低下头贴了下她的唇,轻声说:“晚安。” 阿星满意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怀里迷糊入睡。 一连闻了五天香甜阳气,终于等来第六天。 阿星急不可耐,从一早就盼着日落,却被徐云书告知,明日是祖师爷忌日,所以今晚不宜双修。 道士忌讳多,祖师爷最大,她忍了,继续等。 观里为祖师爷烧了七天香,念了七天经,又里外大扫除了一遍。 期间,下了一场雪。 阿星半夜跑到山上看雪景,回来时,徐云书还在祖师爷像前彻夜打坐。她不敢打扰,远远看他一眼。 等到冰雪融化,祭拜仪式终于结束。 距离阿星和徐云书的初夜已过去小半个月,她想他们足够节制,也没有祭拜活动,这样总能够双修了吧。 当晚,阿星美滋滋穿着漂亮内衣压上小道士,又被徐云书提着腰放在床上,盖好棉被。 “月虚夜,不宜双修。”也许怕她不高兴,徐云书声音很低。 阿星瞥向窗外,月牙被层云遮蔽,只剩尖细的一角。 这么多天都忍了,也不差这一天,阿星憋着气狠狠咬了徐云书一口。徐云书不喊疼,亲亲她的嘴角。 又一日,徐云书去隔壁山上驱了只常祸害村民的恶鬼。 他说:“请符后三日内不宜双修。” 再过三日,徐云书下山帮一位老人送灵做法。 他说:“做法后不宜双修。” 后一天,“斋戒日,不宜双修。” 再后一天,他被邀请去武当和道友们一同听道论道,在武当山居住了几日。 在别人的道观,更不宜双修。 等回到清云观,阿星真的生气了。 她觉得徐云书是故意的,不想和她做爱,也根本不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像她这样,夜夜都想将他吃掉吗? 她看到他就欢喜,嗅着他阳气便心痒,喜欢摸他亲他,恨不得舔遍他全身每一寸肌肤。 而他呢,说好的五日,一拖拖了一个月,让她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也不宜,那也不宜,要她说,哪是不宜双修,是她这只鬼不宜和他在一起。 越想越气,阿星不想和徐云书说话了。 趁徐云书忙碌,独自跑到了山下,反正今晚他又有新的不宜理由。 她要去看演唱会,去游乐场,去泡吧,看男人跳脱衣舞,花花世界那么美丽,她干嘛要跟一个臭道士整月吃素。 徐云书以为阿星和往常一样去山崖看风景,看厌了就会回来。可他做完晚课,洗澡洗漱,又洗了衣服,都没等到阿星回来。 阿星以前也喜欢瞎走瞎逛,但会和他说一声,远的地方还会缠着他用阵法送她,今晚却这么一声不响地跑了。 面对空荡的屋子,徐云书忽地有点慌张,披上衣服去冷风料峭的山林里找鬼。 寻遍整座山头没见鬼影,又去鬼市找了一遍。 鬼老板娘说:“阿星啊?没来过啊,上一次还是来我这买内衣,不过也是蛮久之前了。” 她冲道士挑眉,“看来质量不错啊,也没见她来买新的。” 徐云书眼皮跳了跳,道了谢,离开鬼市。 他的脸色很白,想到一月前,她那么兴致勃勃地去鬼市买衣服,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他却从来也没有过问。 因为种种事宜,避讳着与双修有关的任何话题,他都没见过她的漂亮衣服,她该有多失落。 徐云书知道,他把她惹生气了。 回想白天阿星怪怨的眼神,徐云书内疚没有好好和她说明白,他那会儿被师弟叫走了,忽略了她的感受。 徐云书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山上,画了张引鬼符。 他没有底,如果她不愿回来,引鬼符也没有用。 徐云书坐在床边,逼迫自己冷静,打开手机搜索附近演唱会日程。 心中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她只是跑到别处凑热闹了。 而不是,后悔了,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抖着手打完字,徐云书听见外面传来风声。 他抬头,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清幽月光泻进,一阵风后,房里飘进一个冷美人。 38.想要做爱 此时是凌晨两点,阿星以为徐云书定然睡觉休息了,谁想他衣衫整齐地坐在床边,像块石头一样愣愣看着她。 阿星还在气头上,只是玩了一圈觉得无聊,想找个歇脚处才回来,绝不是因为他画的符。 她认床,不喜欢别人睡过的地方,而且她有自己的床,没道理要去占别人的。 阿星决计要把这里当做旅馆,至于徐云书,她是一点也不想理他了。 她使力吹了一阵阴风,门关上,屋里暗下,仅剩窗边一束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 “阿星。” 徐云书静静朝她走来,她闪身要躲,他不让她走,展臂抱住她。 阿星胡乱挣扎,徐云书一声不吭抱得更紧。 “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格外低沉,细听之下微微带颤。 “要你管。”阿星不动了,从鼻子里哼气,“放开我,我要睡觉了。” 徐云书松一些力,低头讨好地吻她脸颊。 阿星扭过头,硬邦邦地把他之前的话还回去:“别亲我,不能纵欲。” 徐云书一僵,动作没停,轻轻吻她头发,闷闷地说:“今晚可以双修。” “可我现在不想双修,我要睡觉。” 徐云书亲她噘起的唇尖,哄闹脾气的鬼:“阿星,要双修……” “不要。”阿星冷冰冰的唇被他亲化一点,这一句没有那么刺人。 徐云书继续亲。 吻她嘴角,贴一下,而后含住气鼓鼓翘起的唇瓣。 她反重咬他一口,徐云书疼得倒吸一口气,嘴上破了皮,仍不做声。 可怜巴巴地忍痛,一下一下慢慢亲她,舌尖悄悄舔吮她。 他那么耐心而温柔地吻她,冷美人阿星快绷不住。 她掐住他的腰,睁着火冒三丈的眼抬眸怒视:“你们道士规矩那么多,又是这又是那,谈个恋爱麻烦死了。你爱和谁双修和谁双修,反正不要找我。” 说着说着,她比他还要委屈,“你根本就是骗我,你一点也不爱我,你都没有主动摸我的欲望,我讨厌你个臭道士。” 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徐云书惊恐万分,赶紧解释:“阿星,我绝不会骗你。” “可你过去一个月都在找借口躲我。” 阿星有数次被放弃的经历,她没有安全感,即便心里只有他,也要说着反话,放狠话: “徐云书,你别搞的好像是我在求你双修,我年轻漂亮身材又好,如果去艳姐对面的店里,想和我上床的鬼怕是要排到鬼街大门。” 她越说越夸张,徐云书脸色苍白,捏着她下巴堵住她的唇,将余音尽数吞下,绝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他表现出少有的强硬态度,张唇含吮她,舌头撬开她的齿关,勾舔着她上颚。 阿星发出唔唔的声音,被他搂着腰抱起。他走了几步,将她放下。阿星后腰抵上冷硬的木桌,知晓了他的想法。 “阿星……”徐云书把她抱上书桌,视线与她齐平。 昏暗中,阿星看见徐云书眼里闪过一抹水光。 他抱着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对不起。可我不会骗你,也没有找借口。我生来就在道观,那些你可能无法理解的规矩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样,更不是敷衍你。”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生,在感情方面有很多事都不懂,也不知道如何照顾女孩子的情绪,请你原谅我。” “阿星……”徐云书吸了吸鼻子,“你有觉得麻烦或困扰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尽力配合你解决。但……你别再说那种话,我听了很难过。” 他的语气并不强势,甚至是低微的,尾音都在发抖。 徐云书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不习惯表达内心,他连表白都是隐晦的。 但阿星误解了他,他必须要和她解释清楚。 可他又不会甜言蜜语,唯有将自己剖开,展露赤裸的真心。 阿星安静了。 随后,一滴水珠砸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摸了摸手上水痕,是热的。 “你……”阿星感觉自己有点说过头了,竟然把小道士都弄哭了。 她手忙脚乱抹他眼角,“你别、哎……”她语无伦次,“我、我那是假话,气你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徐云书不管是真还是假,她那句排到鬼街大门的话太恐怖,他一点也听不得。 阿星和他道歉:“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么说了。” “那你信我么?我不是找借口。” 他真诚的一颗心快把她点燃,阿星没想到,因为她“离家出走”的举措,他会那么认真地自我检讨。 他这样,她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当然信你,那些都是气话。”阿星摸着道士脸颊,自夸道,“我很专一的,才不会随便和其他人睡觉,我只爱你。” 说完,阿星将唇凑上去,贴上徐云书的嘴唇。 徐云书圈住她的腰回吻。 起先温柔,渐渐便越吻越热, 她环住了他的脖子,离他更近,上身直接贴到了他的胸膛。 阿星今晚穿着最初买的那身黑色旗袍,优美线条一览无余。 那两团柔软挤压上来,徐云书呼吸更沉。 她说他没有主动摸她的欲望,怎么可能。 他是守礼内敛,可不代表他没有欲望,他同样像个俗人那样渴望深入触摸她 徐云书边吻,边抖着指尖描摹她的身体轮廓,从后背由上至下,划过内衣突起的区域。 他喉间紧了紧,没有停下。 继而转至前面,摩挲她颈边薄而紧致的肌肤,爬上高峰,轻揉一下。 她发出好听的喘声,佯愠着咬他一口。 他用唇安抚她,辗转厮磨,吻出细腻的水声。 手指继续往下,滑过纤细腰肢,停在开衩的裙角处。 他解不来繁琐的珍珠扣,一个用力,不小心扯掉了上面的珍珠。 两颗珠子落到地上,弹跳几下,滚去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徐云书喘着气,微微松开阿星的唇,再纠正她先前说的一句话:“阿星,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在求我双修,我没有这么想……是我,想和你双修。” 他用羞涩的气音,说着露骨的词:“阿星,我想和你做爱。” 39.桌边后入 阿星坐在书桌上,双腿夹住了他的腰,用动作回答徐云书的话。 高度很适合,他胯下那半硬的物体正好能对上她腿心。 她动情吻他,手悄悄向下游走,隔着裤料揉了揉鼓鼓囊囊的那团。 刚开过荤的年轻道士十分敏感,一个月没做,仍旧像初次那样,随意挑拨就硬得不行。 阿星弯了弯眼,挑起布料,慢慢伸了进去。 他的性器已胀到翘起,阿星刚探进,便摸到粗硕的头部。 她用柔软的手心包裹着龟头,轻轻摩挲揉弄。马眼兴奋流出水,她手心渐湿,顺着柱身一路摸到两颗肉囊。 徐云书分神得厉害,没法继续再吻,只能在她耳边频频喘气。 阿星握着那根上下套弄,灵活的手指在他的敏感处纷飞挑逗,还要言语勾惹:“它好像很喜欢我,不然,怎么我随便摸一摸,就湿成这样……” 话落,攥紧反复捏弄。 徐云书闷哼了一声,勃起彻底。 他垂着微湿的眼眸,任由她把玩自己,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求。 舒服时,甚至主动挺腰往她手心里插。 徐云书比第一次进步很多,至少敢直面自己的欲望,也敢回应她大胆的挑拨。 他想告诉她,他无时无刻不被她吸引,他也有下作、龌龊的念头。 徐云书颤抖着去解阿星的衣扣。 眼前过于晦暗,他不得其法,只好隔着布料揉一揉解馋。 “阿星……”徐云书解不开旗袍纽扣,满脸通红求助阿星。 阿星不帮忙,好笑地看着他。 徐云书唯有再度尝试。 他笨手笨脚,拽掉了前襟的珍珠扣,连带着胸前两颗也被扯落。 阿星领口开了,但开得不雅观,全是他暴力之后的痕迹。 布料泛起褶皱,向两边敞着。而那几颗珍珠扣,一颗掉在地上,一颗坠入阿星胸口。 阿星扬唇,拨开松散的旗袍料,露出里面的文胸。 问徐云书:“好看吗?” 徐云书见到了她漂亮的内衣,紧张吞咽着唾沫:“好看……” 阿星笑,又说:“要仔细看。” 徐云书乖巧抱着她的腰细看,可视线昏黑,他不想开灯,只得借着盈盈一点月色低头凝视。 两团白嫩的乳被黑色文胸束缚着,挤压出一道深深的沟线。 在那乳缝之中,一颗珍珠将落未落,随着她的动作,在雪色沟壑上滚动。 徐云书的两颊即刻烧了起来,接着,听见她柔声道:“你弄进去的,你把它拿出来。” 她靠近,在他耳畔补充:“用嘴。” 她一句话说得他骨头都麻了,徐云书滚了滚喉结,哑着声音说:“……好。” 他小心翼翼抚摸文胸下缘,低头,在黑暗中寻找那颗珍珠。 鼻骨贴到内衣上的黑色蕾丝,方向歪了,他调整,嘴唇终于碰到两乳之间。 徐云书闭着眼睛一点点探,伸出舌头舔她的乳缝,整个脑袋像埋在她的奶上。 阿星喜欢极了,用干净的那只手抚摸他的后脑勺,和他说着今晚的事:“我去了一趟毛毛家,毛毛已经会在妈妈肚子里游泳了,特别可爱。” “然后,还去县城里逛了会儿……” 徐云书听着她讲话,继续找珍珠。 舌尖沿乳沟舔了一遍,将珍珠抵到小角落里,他再慢慢用舌头卷起。 “我跟你说,那边郊外开了家男模餐厅,有好多帅哥,阳光的斯文的,什么款都有。” 徐云书舌头忽地用错了力,那颗珍珠嵌入她绵软的双乳之中,再寻不到方向。 阿星还在说:“有个肌肉男表演了钢管舞,特别带劲,那腹肌,啧啧啧……” 徐云书气息沉下,手哆哆嗦嗦地伸进她内衣里面找珍珠。 阿星的文胸被推上去,浑圆的乳跳了出来,珍珠滚落,徐云书准确用舌头含住。 “对了,他们更衣室就在旁边,我去看了,十分……” 徐云书握住她的乳重揉一下,打断她的话:“……珍珠,找到了。” 他吐出来给她。 “哦。”阿星接过放一边,接着刚才话题,“更衣室,十分壮观……” 又被打断。 是他埋在她胸前吃乳。 徐云书咬住嫩软的乳肉,吮吸发硬的奶尖,含糊着声音求饶:“……你别刺激我了。” 阿星含笑“嗯?”了一声,问:“刺激你会怎么样?” 他不吃了,改为亲吻。 寸寸弄湿她的绵软,动作间,潮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肌肤上。 片晌后,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 那阿星更想要刺激他了。 她想了想,说:“有一个特别年轻,好像是个辍学的高中生,很青涩,居然是粉色的诶。” 她一句句话将他推向失控边缘。 徐云书又恼又委屈,揉一下她的乳,手换了向,摸进她腿间。 旗袍桎梏着她双腿,他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探索隐秘的花心。 徐云书从内裤中心摸进,盲找到湿淋淋的肉核,生疏地挑弄。 颤着声道:“别说了……” “他不会有我好的……” 想埋下头,又被那布料紧紧舒服。 阿星提醒:“拉链在左侧。” 徐云书喘着气找到,拉下,旗袍裙松松垮垮散了。 他一把掀开裙摆,捏着她脚踝折起她双腿,然后把头埋进了她私处。 隔着内裤吸了会儿,又抽出她一条大腿,让内裤挂在她一边膝上。 继续含。 阿星骑坐在他脸上,摸着他的头享受他的舔弄。 嗔吟着说:“嗯、谁让你,惹我生气……” 徐云书用嘴帮她口到一回,继而用手抚摩,揉出充足水意,才扯下自己裤子,扶着性器一点点顶进去。 “呃嗯、好硬……”阿星喘着气,抠他肩膀,“慢点动……” “我知道。”徐云书低闷地答。 他再怎么吃醋也没到疯魔的地步,仍会顾及她感受。 徐徐地插到底,停住缓了会儿,才浅浅抽出。 他抱着她耸动劲腰,忍着酥酥麻麻的快感,用气声问:“你喜欢年轻的么……” “嗯?”阿星走神了,没听懂,答非所问,“后入好不好?” 徐云书就着这个姿势浅动了会儿,随她愿,抱她下桌。 阿星微撅臀,被他从后面抱住了腰。 他一点点把旗袍裙卷到臀部以上,握着挺翘的阴茎顶了进去。 “好深……”阿星叫出声,扭头看他。 徐云书眼眸沉暗,吻住她的唇,掐着她的腰把她按在桌前后入。 他胡乱地想,她就是喜欢年轻的。 不然怎么,总对着他的小师弟笑。 不止一次,他记得深刻,是两次。 粉色的、男高中生么…… 他咬住牙,克制着不往下想。 徐云书低喘着挺腰,撞她柔软的屁股,问她:“你最喜欢小九那种年纪的吗……” 他现在那么会顶,也懂得找阿星里面的敏感点,阿星爽得腿软,哪里有空深思他的话。 “嗯、谁?”她不在意地问。 徐云书板着脸拍拍她屁股,似不满意她的回答,从齿缝中道:“……我师弟。” 臀肉与巴掌发出清脆响声,阿星颤了颤,哼哼唧唧着滴水。 暗赞,小道士好上道,她教过一回,他全学会了。 阿星顾着自己舒服,忘记回答。 徐云书便以为她默认。 他把她流出的水用粗长的性器堵回去,加大律动的幅度,闷闷顶撞她逼仄的甬道。 心里很气。 快醋得不行了。 她还不哄他。 徐云书其实一直知道阿星的喜好,只要他愿意,他能轻松拿捏住她。 但他含蓄惯了,怕还没讨到她的喜欢,自己先羞愤而死。 可是这一回,徐云书不想要脸面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那点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他只想取悦她,让她知道,他们才是最契合的。 徐云书从散乱的衣物里摸到阿星晃动的乳,下巴垫在她肩头,沉醉揉动。 他捣进湿软的穴里,感受到她一下比一下吸得更紧,力道更重,疯了般耸腰抽插。 另一手抓着她的臀肉,顶一下,拍打一次她的屁股。 “嗯……”阿星被撞出快意的眼泪,晃着屁股吞吐他的肉棒。 她快到了,有意夹他,想和他一起高潮。 徐云书死忍着不射,想到什么,喉咙发紧,两颊涨起。 拍打声连续不断响着,水液从阿星臀部流到大腿间,她控制不住地抽搐,尖叫着喷了出来。 他还在她身后动,她在余韵中被他送上更高一层的顶峰。 他仍不停,在她体内快速抽动,十几次之后,才战栗着射出温暖的精液。 阿星大口大口喘气,再度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 他咬住她的耳垂,低低地喊道:“阿星姐姐……” 尾音虚浮,音色迷离,因为经历了一场运动,还哑得不行。 阿星被他这莫名色气的声音听湿了,转身,勾他脖子问:“叫我什么?” 徐云书叫不出第二句。 低下头,在她胸前乱拱,专心吃奶,不说话。 阿星摸他逐渐热起的耳朵,调笑道:“怎么说完还害羞了。嗯?再叫一声。” 徐云书不肯。 他的脸皮只够喊那一次。 阿星揉搓他耳垂:“抱我去床上。” 他听她话抱她到床上。 刚放下,阿星翻了个身,他被压在了下面。 阿星骑在徐云书身上,把半硬的阴茎塞进穴里,晃动着腰慢慢把他重新弄硬。 哄人:“再叫一声。” 她控着方向、力道,不让徐云书乱动,徐云书只能仰面喘气,难耐不已。 眼神潋滟如水,低求她饶了他。 阿星磨了他很久,直到他忍不住射了,才听到他很小声地又喊了一遍。 “阿星、姐姐……” 这回,她看清了他绯红的脸,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性感不已。 阿星含着肉棒笑吟吟趴在徐云书身上,吻他嘴唇:“你怎么这么甜……” 徐云书用手背挡住湿润的眼睛,羞耻感迟钝地涌上来。 阿星拿开他的手,又动了几次腰,他呜咽着继续射。 大腿颤抖着顶她,汩汩喷出,灌满她的穴道。 他的后续反应太过强烈,总抑制不住漏出精液,只能低叫着让她停下。 “射完了么?”阿星舔舔他嘴角。 徐云书尾音带喘:“我不知道……” “不欺负你了。”阿星摸摸他脸颊,“插着睡,明天再换床单,可以么?” 他环住她腰,点头。 阿星满足了,和徐云书说悄悄话。 “插在里面舒服吗?” 徐云书不回答,阿星轻轻打他脸蛋,他才慢吞吞说:“……舒服。” 她笑:“那你今天为什么突然那样叫我,就因为你师弟叫了我几句‘姐姐’么?” 徐云书又不做声,眼神幽怨。 阿星瞄他一眼,揶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醋劲这么大?” 徐云书搂紧了她。 阿星安慰着摸他下巴,和他说好听话:“我没去那个餐厅,逗你的而已,你不要不高兴。什么粉的男高中生,都没有你好,我最爱你了。” “欸,不能再夸了,你又硬了。” 徐云书尴尬扭过头。 月光静悄悄穿过小窗,照亮床边一角。 他眼底映出银辉,有无数温柔。 阿星的目光停留在徐云书脸上,突然郑重其事把他头掰正。 四目相对。 她笑,他看着她笑。 阿星晃着他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徐云书,你发誓,把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许给我,好不好?” 徐云书摇头,不起誓。 阿星作势要生气。 他吻了吻她的唇。 夜色朦胧,周遭悄然无声。 徐云书吻了一会儿才开口。 “阿星,”他低低告诉她,“我没想过入轮回。” 阿星怔了怔,难得说不出话。 最后开心地抱着徐云书的腰,提议:“再做一次吧。” 月影昏沉,人影缠绵。 今生为道,余生,全都归你。 40.过年危机 转眼,到了年关。 清云镇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式小摊的叫卖从街头响到街角,店里购置年货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清云观过年照旧冷清。 徐云书的几个师弟师妹并不是像他那样无父无母,他们在山下尚且有自己的家。 小芙最先离观,其次是几个师弟和都厨。 宁钦禾最后一个走,他大哥亲自来观里抓人,他拗不过,只得回去参加家宴。 宁大哥对徐云书说:“这小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徐云书笑着摇摇头:“没有。” 宁钦禾在收拾行李,嚷了一声:“大哥,你别在我师兄面前讲我坏话。” 宁大哥回屋踹他屁股,催道:“搞快点,我去大门口等你。” 宁钦禾捂着屁股叫唤:“嗷嗷,知道了、知道了。” 他东西少,都不用箱子,一个书包足矣。 三两下收完,宁钦禾背着书包和徐云书道别:“师兄,我过完年就回来,不要太想我。” 徐云书拍拍他肩,送他出门。 走到大殿,他想起一事,忽然笑了。 “钦禾,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还得感谢你。” 宁钦禾疑惑:“什么事?” 徐云书目视远方:“你还记得,你刚来观里的时候给我算的卦吗?” “啊?”宁钦禾仔细回忆了下,摸了摸鼻子,“师兄,你是指我算你姻缘那次吗?” 他十分心虚,越说越小声:“我算不出你的姻缘线,回去翻了很多书也没辙,只好自己编了一个……”至于编的什么,宁钦禾自己都忘了。 入道门后不允许说谎,宁钦禾那算是破戒,他赶忙为自己开脱:“我发誓,我就撒过那么一次谎,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徐云书愣了下。 阴差阳错,他把她当成有缘人,从很早就将她规划进自己的生活。 美丽的误会造就甜蜜的爱情。 走到现在,有缘与否,似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徐云书释然地笑了笑,“你大哥还在等你。” 走到大门,宁钦禾还在苦苦地说:“师兄,你别告诉师父啊。” 徐云书摆摆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门外,宁大哥押着宁钦禾下山。 吵闹声远去,只余静寂。 徐云书往回走,空荡荡的观里只剩他一人,孤寂身形在腊月寒冬显得伶仃单薄。 不过很快,观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徐云书”,声音大到半座山都能听见。 阿星风风火火飘到他身侧,双眸晶亮,向他展开掌心:“看我淘到什么宝贝。” 在她手上,有半株打成结的狗尾草。 阿星触碰不到自然界的植物,全因那狗尾草上附了鬼魂。 “嗯?”徐云书定睛瞧了瞧,是缕残魂,从形状判断,应该是狗的。 他推测:“可能是生前受了虐,死后也没有人领着去地府,然后被灭鬼师屠了,就剩这么一缕残魂。无所依靠,便只能附着于植物。” 阿星吓到,她还以为是什么浪漫的小精灵。 她抚着那狗尾草上稀疏的毛,“这也太惨了吧,有没有办法把它复原。” 徐云书摇头:“七魂伤得只剩一魂,修补不了了。” 阿星不信邪,和徐云书申请把这缕狗魂留在道观。 她和徐云书没有机会孕育孩子,便期望能养只猫猫狗狗。 阿星最喜欢小狗,她精心照料这残魂,有她一口吃的便分它一点力,希冀有一日它能产生意识。 徐云书任她将狗尾草种在道观角落,独自去后山看了看他师父,依然没有要出关的迹象。 他拜了三拜,又回到观里。 晚上的年夜饭不止他一人吃,阿星要霸占他的身体吃美食。因而,徐云书下厨多做了几道。 林迟和许倩几日前送了年货,还有新鲜水果,徐云书全都清洗干净,阿星指导他摆盘,要求色彩搭配要好看。 知她审美苛刻,连食物也是,徐云书耐着性子摆得精致。 跨年的十秒倒数结束后,镇上不断放起烟花,深黑的夜幕一直缤纷至凌晨。 他们在烟花声里做爱,还是阿星喜欢的后入姿势。 阿星要看烟花,清云山恰好是最佳观景位置。 徐云书抱她到窗边。她看烟花,他看她。 大汗淋漓,仍相拥不离。 做完一次,阿星喊停。 徐云书舔舔唇,没尽兴。 阿星却说要去给狗尾草渡点气,不能浪费了她刚吸收的阳精。 徐云书无奈地笑。 等她回来,做得更卖力。 她想要,就全射给她好了。 他们做了一整夜,用徐云书学会的所有姿势。 阿星难得喊累,问他,不是不能纵欲吗。 徐云书憋了许久才敢告诉她,过年之后有很多特殊日子,都不宜双修。 阿星“啊”了一声,翻身把他阴茎塞回,骑在他身上要求继续做。 到后面,徐云书的精液射满了阿星的穴,再多射一点,就频频沿着甬道往外流。 阿星腿软没力气做了,让他射她嘴里。 徐云书死也不肯。 阿星现在要照顾小狗尾,一点也舍不得浪费。最后,指挥着徐云书把她下面漏出来的精液舔干净,以接吻的方式渡给她。 徐云书勉强接受这种入嘴方式,埋她腿间,喝她的水,含自己的精,再爬起来吻她。 阿星被他舔出了反应,哼哼唧唧又缠着他继续做。 一夜放纵。 ……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荒村中的宋明义。 宋明义一日也没有闲着,养伤捉鬼两不误。 近日,已集齐贪、怨二鬼,离长生大业铸成又近了一步。 接下来,宋明义打算去会会那痴鬼。 痴鬼极其罕见,上一回,他花了几年才寻到清云山。这次,好不容易锁定痴鬼位置,他绝不会让她逃脱。 宋明义在清云镇下潜伏一周,观察他们动向。他向清云镇的人打听到,徐秋山一直在闭关,现在打理清云观的,是他那徒弟徐云书。 想起徐云书,宋明义脸色冷下。 若不是他那小子捣鬼,那一战,他并非毫无胜算。 思及此,他恨得牙痒痒。 那痴鬼有小道士庇护,不像其他鬼那样好抓,他需智取,等她落单。 宋明义往常捉鬼多用法器,法器需以肉身持之,多有不便。 现今,他按着禁书中的法子造了个新工具,离魂时亦能使用,用它来捉那只爱四处走荡的痴鬼,再合适不过。 宋明义看着新炼成的缚鬼绳,嘴角兴奋挑起。 待他将痴鬼炼化成药,再慢慢寻其余几种鬼。 …… 正月初一,阳光明媚,阿星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徐云书则早早起床下山。 昨晚吃年夜饭时,阿星嘀咕了一句想吃蛋糕,那会儿时间太晚,徐云书没法下山买,所以想着今天买一个。 过年第一天,店铺大多关门,他跑了六七家才有一位老板肯卖给他。 这家其实也没营业,老板经常去观里烧香,认识徐云书,便愿意给他自己刚烘烤好的面包胚。 奶油和水果块也有,但需要时间制作,徐云书怕阿星醒了找不到他人,打算买了回观里慢慢跟着视频学着做。 老板笑呵呵问:“道长,是要祭给祖师爷么?这么急。” 徐云书淡淡笑了笑,语气温和:“是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无心再停留,提着东西,走进暖融融的冬阳。 阿星醒来时徐云书正在厨房捣鼓研究。 桌上有盘盘切成小块备用的水果,还有徐云书练习的奶油花,她惊喜极了,恨不得抱着他狂亲,又碍于没到夜晚,只能围着他打转。 今日晴朗,阿星无处可去,待在厨房烦他。 “徐云书,我喜欢水果多一点的。” “好。” “还要摆得整齐好看,不要乱七八糟。” “嗯。” “为什么没有奥利奥碎,我想要加一点。” “等下我去买。” 她要求很多,徐云书一一应下,没有丝毫不耐烦。 看道士为她忙碌的身影,阿星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徐云书。” 她忽然叫了他一句。 徐云书以为阿星有新的要求,抬眸看过去。 阿星亲他脸颊,在他耳边说:“我好幸福呀,好爱好爱你。” 阿星亲到的是空气,徐云书感觉不到她的吻,但被她凑近的那半边脸颊依旧染了薄绯。 他向来不会说情话,唯有低头把蛋糕做得更美味漂亮,唇角悄然弯起。 “加油哦。我去趟鬼市买衣服了,晚上好好犒劳犒劳你。”阿星扭着小腰飘走。 徐云书叮嘱一句:“早点回。” 阿星回头,给他一个飞吻,嫣然一笑。 厨房重归安静,只有院落中偶尔被风吹动的滚石声。 徐云书一人效率更高,按照视频学了个极难的奶油花样式。 按她审美要求装饰,私心又在角落里画了一颗星。 冬阳照暖亮堂的厨房,徐云书做完后怕蛋糕融化,细心放进冰箱冷藏。 刚关上冰箱门,屋里进了个鬼,是鬼市那管事。 老头弯着腰直喘气,显然一路奔波而来。 徐云书疑惑:“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道、道长,”老头急急地说,“阿星出事了……” 41.自断心脉 老头不敢耽误时间,快速言明当时情况:“有个瘸腿老道士把她抓走了,就在鬼街门口。那老道士拿了很邪乎的绳子,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 还没说完,老头发现徐云书脸上顿时失去血色,他想安慰:“道长,你先别急……” 徐云书第一次没礼貌地打断,从滞涩的喉咙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在、哪?” 他没发觉,自己在抖,连说两个字都无法连贯。 老头说了个位置,“他肉身回到了那破屋里,我没敢久留,赶紧来您这报信。” 徐云书匆忙道了个谢,即刻去往老头说的那个荒村。 他完全不知晓宋明义何时盯上的阿星,更不敢想象他会如何对待阿星。 灿烂阳光覆满他周身,无法暖化任何一寸肌肤。 徐云书心乱如麻,脑中只有一字,快。 再快。 要快一点找到她。 往常半小时的下山路,硬生生让他在七八分钟跑完。 他拦车,司机被大冬天还满头大汗的年轻人吓了一跳。徐云书报了地点,转去账上所有余钱。 司机“哎哟”一声:“小伙子,你这、我们过年也没涨这么多价。” “师傅……求你快一点。” “再快也不能闯红灯啊。”司机看他一眼,年轻人脸色惨白,双眸痛苦地盯着读秒的红灯,像是快要无法呼吸。 “你别急你别急。”他赶紧踩下油门,“我马上给你送到。” 徐云书狠掐一下大腿,意识清醒几分。 他是接受正统道教知识的道士,没有人告诉过他炼一只鬼需要多久,他只听长辈们提起炼鬼时鬼所要经受的惨烈折磨,因而他们不能剥夺鬼生的权利。 徐云书怕极了,怕她痛,怕她等不到他,怕她遭遇非人虐待。 最怕他会失去她。 “师傅……求你再快一点……”徐云书无助求唤。 他真的不能再等了。 多一秒都是熬煎。 司机开到荒村,不知徐云书要找的是哪一间,停下来问他,身边人已夺门而出。他喊着说要把余钱转还给他,年轻人已没了踪影。 老头说宋明义的屋前有破竹竿,徐云书在村里一路狂奔,远远看见那根竹竿。 他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而去。 屋门紧闭,隐约有女子呼吸传出。徐云书想都没想,抬脚猛地踹开。 木屋狼藉又破乱,那一脚带起了一阵灰尘,他在灰暗尘沙中看清了里面景象。 一堆杂乱的书旁,阿星被绑了手脚,身前放了符。 她处于昏迷状态,头发凌乱,脸上一块淤伤,衣服有撕扯打斗的痕迹。 而在她身侧,宋明义正闭着眼对一个开了口的葫芦念念有词。 徐云书眼神冷肃,眉峰压下,周身寒意顷袭满整屋。他直直朝那端坐的老道士挥拳,明明身体抖得不行,拳头却分外坚定不移。 静坐的宋明义蓦地睁眼,从身后取来拐杖抗他的拳。 那拐早已被他炼化成法器,于他人而言有千斤重。徐云书手腕受到重击,被迫换了方向。 宋明义轻笑道:“年轻人,谁教你如此毛毛躁躁用拳的?” 道士善用法器符文,不善近战。但徐云书出来得急,连张符纸都没带。 他并不和宋明义打嘴仗,即便赤手空拳亦不畏惧。 徐云书面无表情撑着那千斤重的拐而起,握住两端往膝上一顶,木拐对半断裂。 “你……” 宋明义语声未了,徐云书迅速将那葫芦口关紧。 炼鬼中断,宋明义大怒,念咒向徐云书身上引鬼火。 浓重阴气聚成乌热的鬼火,鬼火又招来阵阵阴雷。一时间,黑云压顶,荒村尘沙四起,鸟兽飞窜。 一旁昏迷的阿星似也受到干扰,紧紧蹙起眉,发出低低的呻吟。 以阳寿为筹码引的幽冥鬼火充满了仇怨,徐云书被灼得四肢疼痛,如猛兽撕咬。 但他现在已失去知觉,感受不到任何苦痛,硬是扛着这钻心的鬼火站立而起。 他的目光透过烈烈火光望向虚弱的阿星,心在滴血。 明明中午还在甜甜地对他笑,说着爱他的情话,现在却坐在如此肮脏不堪的地方,成为邪恶之人无辜的牺牲品。 她得有多疼。 徐云书心里憋着一口气,任由那鬼火燃烧,他像地狱里被焚的棺材般骇人,死死睨着宋明义。 瞬时,有道阴雷劈下。 徐云书拧身躲过那雷,眼角捕捉到一物,即刻扑去。 徐云书夺过宋明义将画的符纸,咬破指尖,以血做笔,在剧痛下凭着本能勾出血迹图案。 宋明义愤而念咒,却被他用带血的符纸强硬塞住了嘴。 鬼火顷刻灭去,雷也不见踪影,日光重现,尘沙静落。 徐云书膝盖重重抵上老头残破的身体,他不斗法,全以力量压制。宋明义胸口一沉,喷出一口血,想拿法器却被擒住手,想念咒却发不出声,苍老的双目勃然怒视他。 “师叔。”徐云书咳嗽了几声,用嘶哑的嗓音说,“我叫您一声师叔,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可若阿星出了事……” 他看了眼阿星脸颊的淤伤,寒声道:“我不会像师父那样放了您。” “怎么?你想杀了我?”宋明义眼底露出癫狂的笑。 “她身上的绳只有我解的了,你大可以威胁我试试。” 徐云书不会威胁人,说不来狠话,更不嗜暴力。 他是个对鬼都很温柔的小道士。 可宋明义伤了阿星,他注视着老道狰狞丑陋的面孔,膝盖猛地下压,朝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他松散褶皱的皮肉瞬间高肿不已,浮现一大块淤青。宋明义胸骨断了一根,因那拳而猛烈咳嗽,从口中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徐云书垂眸冷冷看他:“师叔,你绑得她很难受。” 宋明义痛苦地发出叫声,没想到徐云书会直接动手。 体内断裂的骨头如尖刀磨着他的肉,他挺不了胸,动不了身,如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冷汗涔涔流下,宋明义额头青筋跳起,低喘着气向徐云书求饶:“你且松手,我替她解绑。” 两人此时皆是血肉之躯,青天白日下触不到鬼魂,要解绑必须先离魂。 离魂便是将自身肉体交到对方手上处置,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因为肉身一旦被毁,魂便彻底成了阴魂,再回不去阳间。 考虑到这一层,徐云书微微松了力道。 宋明义不动声色咬下齿间含着的禁药,混合着口中血液吞下。趁徐云书松懈之际,他突然暴起,也不知哪来的力推开了徐云书。 剧烈动作带动全身血脉爆裂,宋明义喷出一口鲜血,却仍不停下,猛然间扑到了阿星身上。 徐云书大惊,紧随其后扑了过去,可慢了一秒,那老头已强行将阿星送进了躯体之中。 阳人的确触摸不到鬼魂,可宋明义诡计多端,他和徐云书体质相同,身体中皆能承载两个魂魄,只要他把阿星装进身体,便能自由随心地控制这外来的鬼魂。 “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流着鲜血,疯狂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徐云书厉呵一声,一把掐住宋明义脖颈,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咬牙道:“把她放出来。” 脖颈受到桎梏,宋明义难以呼吸,可依旧在笑,一字一顿问:“你敢杀我吗?要不要、我让你看看她现在的状况?” 阿星浑身发疼,蓦地惊醒。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黑洞洞的,散发着尸体的恶臭。 她想要捂住口鼻呕吐,却发现手脚都被绑起。意识回归,四肢无尽的痛也传达到大脑。 阿星的身体像是从高楼上坠落,摔得血肉模糊,再重新拼凑起来那般疼痛。她冷汗直流,手脚止不住地发抖。 低低哭叫:“好痛……” 忽地,耳边传来徐云书的怒喝:“我叫你放她出来!” 徐云书这一拳又要打下,宋明义硬生生将阿星拽出去顶包。 只见老头狞笑的脸转为惊惧不定的恐慌,嘴里喊道:“徐云书,我好痛、好痛,呜呜……” 徐云书的手霎时僵在空中,随后垂下,“阿星……” 他叫不到她,宋明义又出来了。 宋明义的身体和徐云书的完全不同,徐云书的体内是温暖舒适的小房间,宋明义的是逼仄恶心的污水沟。 阿星被丢回臭水沟中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想要挣扎,发现越动,身上绳子缚得越紧。 身上到处是勒痕,甚而衣服也快破裂。 意识又开始流失,她听不到徐云书说话,低呜着:“徐云书,我好痛……” 阿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高高兴兴想去鬼市买件漂亮衣服穿给心上人看,为什么有讨厌的老道士要抓她走,她做错了什么。 “徐云书,呜呜……” 徐云书看见宋明义眼里掉出泪水,那眸光中的晶莹刺痛了他的心,他恨死自己的纰漏,更恨不得在他身体里的是自己。 阿星的魂那么弱小,进了老道士的身体,便只能任他支配,就算宋明义想杀了她也轻而易举。 宋明义暂且舍不得杀这痴鬼,但他必须要让年轻道士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 没了拐,他残破的身躯甚至站也站不起,只能躺在满是污泥的地上。 可宋明义知道,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他再次露出疯癫的笑,用血肉模糊的嘴说:“你既叫我一声师叔,我们也算叔侄一场。或许你跪下向我磕头认错,我能好心原谅你,放了她,然后咱们两不相欠。” 黄昏将至,荒村里唯一留下的那户人家开始做饭。 屋顶升起青灰色的炊烟,风一吹,那烟飘向渺远的天空。 徐云书连咳几声,敛眸不语。 他看不见阿星,但能感受到她此时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她在流眼泪,她在叫他的名字,向他求救。 他没有好好保护她…… 喉间涌起腥味,徐云书吐出一口瘀血。 他憎恨自己的无能,不能替她承受这些痛苦,更恨自己不能就这么杀了宋明义。 风沙入眼,他双眸泛起水光,“你放了她,我与她交换。” 老道士摇摇头:“我要你作甚?” 宋明义又要将阿星所在的区域缩小,提醒:“再等下去,她可不一定撑得住了。” 徐云书骤然卸了力,弯膝,毫无犹豫跪地。 膝盖撞到泥地的瞬间,发出沉闷响声,又扬起一阵尘。 “哈哈哈,这就对了。”宋明义挑起嘴角,再优秀的年轻道士亦要折膝于他跟前。他摆出长辈架子:“你是我师侄,我能受你这一跪。” 徐云书听不见他的话,眼开始发酸。他什么都不管,他只想要她的阿星。 只要阿星能回来,他做什么都可以。 徐云书低低道:“请师叔、高抬贵手。” 宋明义得意洋洋,拖拽阿星出来,阿星惊恐地看到跪在地上的徐云书,他干净的头发触到泥地板,沾上无尽黄沙,身上衣服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阿星哭着想要扶他,被宋明义死死制着力量。 “徐云书,我不痛了,我不痛了……”阿星呜呜喊道,“你不要跪这个臭道士,我不准你跪,你起来……” “你为什么流血了,呜呜……徐云书,我真的不痛了……” “你起来……” “痴儿就是痴儿。”宋明义一脚踹阿星回角落。 徐云书没有跪过灭鬼师,也并不认为自己跪的是宋明义。他在跪阿星,向她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 单纯的徐云书玩不过宋明义,这老道士又盯着他那双和自己一样的浅瞳啧啧摇头:“我看你这双眼睛碍眼,你自戳双目,我必将把那女鬼还你。” “修道者不打诳语,我说到做到。” “臭道士你闭嘴吧!”阿星在他身体里喊叫,“徐云书,你不要听他的话,他说的都是假话,他才不会信守承诺。” “就算他守诺,你也不许戳自己眼睛。” 阿星疼得快不行了,身体快要不属于自己,喊声一次比一次小。 说一句,就要喘几口气。 她又流出了眼泪。 她不懂,他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讨厌的人不能去死,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小道士。 她最心爱的小道士,她那温润如玉的小道士,她漂亮又善良的小道士,怎么能受到这种屈辱。 他为她创造了一个浪漫的童话世界,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让她真正感受到有人疼有人爱的滋味。 他是她的全部。 为什么要伤害他…… 阿星无法接受。 那老头说她是痴鬼,是最关键的药引。她不懂什么是痴鬼,但隐约明白,祸从自身而起。 阿星不想看见徐云书因为自己而受胁迫,也不想让他受委屈,都怪她自己傻傻被抓,才害得徐云书也受苦。 阿星宁愿死,也不想他再受辱,也绝不让老头长生计划得逞。 阿星已痛得泪眼模糊,她哭着说:“徐云书,你放弃我吧,没关系的。” 她不知道徐云书能不能听见,像是自言自语般反复道:“我已经被很多人放弃过了,早就习惯了。真的,没关系的。” “你不要爱我了,你去爱别人吧。山下不是有小姑娘喜欢你吗,你去找一个和你一样的人,不要再找鬼了……” “你放弃我吧,徐云书……”阿星眼泪不停地流,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但……我永远爱你。” 话落,她驱动浑身鬼力,自行断了心脉。 她体会过被爱的感觉了。 她无怨无悔。 用她一条烂命,换他健康平安,很值。 只是,吃不到他做的蛋糕了……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阿星一直哭,一直哭,脑中频闪过往日画面,全是有关他的记忆。 第一次见到他,他好温柔地请她出来,可是她那时候很讨厌男人,还踹了他一脚。他不但没有责怪她,还请她去他屋子里喝茶。他怎么这么善良。 之后,她强吻他,他脸红得比晚霞还好看,一边生气,一边提醒她天亮。她竟然碰到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年轻男人,多么不可思议。 他给她取名字,带她听演唱会,帮她找记忆,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和清云山。阿星当然愿意,她早就喜欢他了。 他们在雪中接吻,后来在床上。 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第一次和他双修,为什么有人连做爱都可以这么温柔。 他真的从来都不生气,无论她有多么烦人,都好脾气地哄着她。她离家出走一次,他甚至都哭了。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好爱他。 这日,是难得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是正月初一。 阿星消散在臭水沟里。 42.地府裁决 日向西沉,天边红如血染。倦鸟归巢,贪玩的孩子懒散回家。 祥和寂静中,荒凉的村庄倏然响起痛不欲生的嘶叫,惊得鸟兽四处飞散。 徐云书赤红着双眼狠掐宋明义脖子,用力到指甲泛白。他死死收紧五指,出声,是止不住地颤抖:“……你对她、做了什么?” 宋明义喘不上气,脸涨得发紫,眸如充血般几欲爆裂,想要呼吸,却汲取不到一丝氧气,只能拼命张嘴。 他的眼死盯着徐云书,唇角仍在发笑,连带着周围淤青的皮肉阵阵抽搐。 他从喉缝中艰难吐字:“她自断……心脉,与我、何干……” “痴儿、就是痴儿……” 可惜了,这么好的药引。 宋明义算是见识到痴鬼的烈性。所谓情深不寿、过刚易折,这痴鬼宁自断生路,也见不得爱人受苦,多么愚蠢。 宋明义料定徐云书不敢杀人,清云观出来的哪个人手上会沾血,个个要与鬼为友,还爱上女鬼,和徐秋山一般优柔执拗。 他笑得愈加癫疯,犹如看一出好戏。 徐云书瞬间僵住,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气,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老道士那两句话。 “她自断心脉,与我何干?” “痴儿就是痴儿。” “痴儿就是痴儿。” “她自断心脉,与我何干?” 痴儿。 自断、心脉。 他的反应慢到极点,将这些字词组装拼凑好几遍,反复念诵,才迟钝地理解其中意思。 阿星……死了。 死了。 徐云书第一时间以为宋明义在骗他,可他的的确确感受不到阿星的气息,她的鬼魂彻底消失在宋明义身体里,再无踪影。 阿星本就是鬼,并无死亡这一说。 她是永远地消失了。 任四季变化轮转,火山爆发,世界末日,她也不会再出现。她永远地沉睡在空气里,与尘埃为伴,与大地共存。 又或许说,往后余生,他只能在记忆中看见她了。 被鬼火焚烧的痛忽地返还至体内,胸口快要窒息,徐云书撑着地连连咳嗽,吐出一大口深红色的瘀血。 苍白的嘴唇染上血液,身上衣服亦溅到污迹。 徐云书突然想到,这身衣服,是阿星给他买的。 她怕他冬天穿道袍太冷,给他添置新衣,说她的眼光很好,不会让他穿得很丑。 心脏蓦地如刀绞般剧痛,每呼吸一下,都仿佛开裂出一道口子。 阿星、阿星…… 徐云书频叫着阿星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拿起那断掉的半截木拐,疯了般直往宋明义身上捅。宋明义大惊失色,翻身想躲,被他扎到了小腿。 本就有伤的腿瞬间折断,宋明义大叫:“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杀人属最重一级的罪孽,死后将会被困在十八层地狱,受尽百般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徐云书不管不顾去拧宋明义脖子,嗓音嘶哑不堪:“那又如何?” 宋明义的头快被他生生拧断,由内而外撕心裂肺地发痛。 他感觉到,徐云书真的起了杀意。 艰难强扭着脸,恶骂:“你个疯子……” 徐云书眼眸低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入地狱又如何,阿星没了,他也没了存在的意义。这人世间有何值得眷恋? 徐云书用尽所有力气拧断宋明义的脑袋,正欲发力,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愤怒回头,想要连干扰他的人一起杀了,却看见了本在闭关的徐秋山。 徐秋山将掌心覆在即将失智的徐云书头顶,抚按几下。 “云书,切勿杀戮。” 徐云书不肯撒手,箍在宋明义颈上的五指仍在收紧,宋明义在他手下苦苦挣扎。 “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徐秋山沉声问,“你还记得你的道吗?” 一语击中徐云书要害, 道、阿星…… 杀了他、不能杀…… 阿星、杀了他……道、不能杀…… 头痛欲裂,恪守数年的道心与心爱的人站在了对立面。徐云书陷入自我挣扎,快将自己撕裂成两半。 他抱头跪地,弯曲着脊背,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叫声似掺杂血迹,如泣如怨,仿佛遭遇非人虐待。 徐秋山轻轻抚摸他的头,为他念诵清心诀。 连连诵了十遍,他才颤颤巍巍平静下来。 徐云书颓然卸去力气,蜷缩在腌臜角落,讷讷回神。 一双瞳孔蓄满泪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呜咽着说:“师父……” 徐秋山深叹一口气,“宋明义恶事做尽,自有天收。” 宋明义趴在地上急促呼吸,闻言,拖着半残的身躯坐起,大喘着气和徐秋山打招呼:“师兄,好久不见。” 他语中带笑,料定这愚蠢的师徒终生背负了清云观的职责,绝不敢对阳人动手。 徐秋山冷睨宋明义一眼,并不与之交谈,对徒弟说:“云书,和我回山吧。” 徐云书被搀扶着站起,垂头不语。 回山吗? 曾经,他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放心地和他回来了,却落得这般下场,是他没有护好她…… 徐云书浑浑噩噩走了几步,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他不曾带她回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都是他害了她。 他恨自己是个道士。 破旧的木门外,只剩最后一缕残阳。 有渡鸦鸣叫,低沉而刺耳。 徐云书忽地转身站定,离魂,用徐秋山都无法反应的速度直冲向宋明义。 他比风还要快,宋明义仅仅眨了个眼,面前倏然出现了两个徐云书。 刚打个照面,瞬时间,其中一个闯入了他自己的身体。 宋明义大喝:“你找死!” 他思忖着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丢进臭水沟,可话音未落,手不受控制地抄起地上半截木拐。 “你……” 话语即刻停断。 宋明义惊愕地低头,在他喉间,有根长木棍直直抵进。 他活生生捅穿了自己的脖子。 伴随着血肉咕叽声,那根棍被快速抽出。 棍身的木质刺头沿着脆弱的颈肉划过,带起一阵阵穿心刺骨的裂痛。 直到血淋淋的木拐全部被取出,脖颈出现一个空洞,从破裂的动脉中喷射出如水柱般的鲜血。 宋明义痛到无法呼吸,连声带都被扎穿,只有鼻子发出一点异响。 温度在流失,血液在冷却。宋明义木然盯着破烂的屋顶,止不住抽动残破的身体。 他倒在了血泊中。 一切发生在数秒之间,快到那缕余晖都未收尽。 残留的斜阳映出满地枫红 晚风拂面,腥味浓重。 徐云书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仍在宋明义体内,同样经历了宋明义的痛。 阿星,你离开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这般痛苦…… 血泊中老头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永远停止了心跳。 …… 傍晚,地府。 阎罗王和判官对着殿中两个跪着的魂皱眉。 判官翻阅着宋明义过往经历,连连摇头叹气,与阎罗王私语几句,又和抓他们回来的黑无常问了几句。 黑无常描述当时情况,将那血腥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他指了指脖子,比划了个鸡蛋大小的圆圈,啧啧两声。 判官扶额。 几番商讨,宋明义的裁决最先出来。 他生前作恶多端,杀过无数无辜阴魂,按地府律法该判去十八层地狱,经历近百种苦刑。 宋明义被扣押着带走,殿前徒留徐云书。 阎罗王问:“你有话要说么?” 徐云书双目失神,明明是魂,却仿佛失了魂。 他从来到阎王殿便一言不发,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判官犯了难。 徐云书这情况他第一次见,他进了宋明义肉身,操控了他的身体,该为他的死负责。 但也无法明确说是徐云书杀了宋明义,捅进宋明义脖子的那根木棍,是宋明义用自己的手戳进的。毕竟双魂一体时,能优先操控肉身的,自然是他本人。 因此按律法,宋明义会被裁定为自杀,且宋明义用了太多次折寿的咒,他本来也没几天日子了。 判官和徐云书有些许交情,有意替徐云书说话,和阎罗王提议,暂且扣除徐云书十年阳寿,清空他所积下的全部阴德,让他从零开始。 毕竟,徐云书肉身健全,仍属于阳人,他们地府裁决不了阳间人。 阎罗王听得头痛,摆摆手,按判官说的做。 徐云书木然跪着,阎王殿内众鬼散去,他还跪在原地。 判官到他身畔:“道长,你该回去了。” 徐云书听见“回去”二字,终于想起清云山。 他撑着身体站立,腿直发抖,走了一步,又快跌到地上。 判官唏嘘不已,曾经意气风发的道士,转眼成了具行尸走肉。 他哀叹人世间命途多舛,造化弄人,走到徐云书身边,低声劝慰:“道长,你忘了她吧。” 徐云书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磕磕绊绊出了阎王殿,他遇上鬼市的管事,老头欲言又止,最后上前道:“节哀。” 摇着头远去。 阴界昏黑黯淡,风萧萧,雾蒙蒙。不久后,便下起雨。 徐云书在雨中跌跌撞撞走了许久,全凭着本能回到自己的肉身, 再坚持不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43.不会忘记 徐云书大病一场。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续几日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他不是没有生命体征,他是失了求生意志。 昏厥中,徐云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画阵请出附身于男人身上的女鬼,女鬼十分暴躁地骂道:“假惺惺、伪君子!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是啊,他好假惺惺。看到她的第一眼,其实他就动了心吧。 她明明是鬼,却鲜活得像道彩虹。见到漂亮的她,他眼前一下亮了,可又因习惯恪守礼节,羞涩移开目光。 他太过愚钝,不知道心动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幡然醒悟。还好她没有嫌弃充满顿感的他,傻乎乎和他回了清云山。 他们在清云山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如果永远停留在这一段该有多好。 梦的最后,阿星哭喊着说:“徐云书,你放弃我吧。” 再然后,是师父的质问:“你还记得你的道吗?” 判官的声音:“忘了她吧。” 徐云书哽咽红了眼眶。 她是他爱的第一个人,唯一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徐云书好后悔,他竟然没有对阿星说过一次“爱”字。 坚守二十多年的道心,忽然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动摇不已。 徐云书于心有愧。 他背叛了道门,还没有守护好心爱的人。 他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徐云书任自己溺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 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快乐,没有爱,也没有恨。 呼吸渐渐困难,混沌中,模糊传来阿星的声音。 “徐云书,你别这样。” “放弃我吧,找个阳间姑娘结婚,好不好?” 徐云书摇头,骂她傻瓜。 阿星没有因为徐云书骂她而生气,呜呜地抹眼泪。 听见哭声,徐云书滞住,涩然转过头。 “师兄哭了。” 病床旁有人说道。 “怎么办,要去找医生吗?” “我去!” “哎,师兄眼皮动了。” “你小声点,别吵到师兄。” 七嘴八舌的谈论渐渐入耳,徐云书掀起眼皮,与白色天花板对望。 “师兄!”宁钦禾扒在床边,“你终于醒了。” 小芙抹着眼泪:“我去和师父说一声。” 小师弟叫来了医生,医生检查一遍徐云书的基本状况,让他好好休息。 徐云书反应很慢,仿佛依然沉浸在梦中,空洞的双眼似在看着医生,又似乎只是在走神。 没有阿星,只有一群傻瓜。 他无波动的目光轻扫而过,过了很久才点点头。 宁钦禾问:“师兄,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徐云书整个人像被重新洗牌过,又是过了很久,慢慢摇头。 他咳嗽几声,发出虚弱的声音:“……你们回去吧。” 宁钦禾:“那怎么行!” 小芙和师父打完电话,进来拖走宁钦禾,“师兄想要静养,我们就别吵他了。师兄,你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给我们。” 宁钦禾还是不放心,去附近买了粥和小菜,打包到病房。 他嘀嘀咕咕地说:“师兄,你快点好起来,那我就先走了。” 徐云书盯着那白色的粥看了许久,缓慢抬眸,用沙哑的嗓音说:“……谢谢。” 病房再次安静,徐云书脱力倒下,与他们的简单交流好像用尽毕生力气。 徐云书知道师父叫师弟师妹来的原因。 他在告诉他,他还要坚守他的道,还要传承道观香火,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负责任地死去。 可活着于他而言已是种残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配拥有生命的罪人,他软弱得想随她而去。 窗外阳光温和,有风从微开的窗缝拂进,和那日天气很像。 徐云书只是这么远眺透明的玻璃窗,眼眸便逐渐湿润了。 他是习惯理性的人,想要为感性冲动一次,却又束手束脚。 为她而死,或者,为道而活。 徐云书歉疚掩面,鼻音浓重:“阿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没有死成,徐云书拖着病躯离魂去了趟地狱。 他看着宋明义在火汤中蒸发,在油锅里翻炸,在血池中溺死,被野兽生吞,从高处坠亡,于两块巨石中间辗成肉泥…… 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看守这层的小鬼是新调来的,还不适应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频频扭头不忍看。见一旁这年轻道士神色冷峻,暗赞他大心脏。 在徐云书看来,那些远远不够,他恨不得亲自进去断了他的魂,但又觉得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 道士眼神愈发冷厉,小鬼吓了一跳,问他:“道长,您与他有仇?” 年轻道士不再盯着老道士,虚弱地咳嗽几声,转身走了。 小鬼以为他不会回答,在他经过自己身畔时,突然听到他淡漠的声音:“杀妻之仇。” 他面无表情,形单影只,小鬼却蓦地在他身上感到无限绝望。 徐云书在一天后出院,本来预计还要再住一天,他自作主张,提前离开。 徐云书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从医院打车回镇。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步子稍快便要大喘气,冒出额汗。 下了车,徐云书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目光无落点。 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年还没完全过完,街上仍有来来往往的路人。一个小孩看见徐云书,指着他对身旁人说:“妈妈,那个哥哥好像要碎了。” 大人赶紧捂住小朋友的嘴:“别瞎说。” 徐云书恍若未闻,现在已没有任何事能掀起他心中涟漪。 他艰难地爬上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 观里的人见到他,惊讶不已,前去报告师父。 徐云书对着师父跪地叩拜,转身去到藏书阁。 徐秋山叹气,摆摆手,随他去。 徐云书在藏书阁待了七天七夜,翻找有无让鬼重生的方法。 然而所有古籍都告诉他,魂散即湮灭。 徐云书颓废地跌在书柜旁,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他心如死灰。 这天后,徐云书从藏书阁出来,念经打坐,一如从前。 师弟师妹们以为师兄终于好起来了,可徐云书一日比一日更沉默,他消瘦了一大圈,道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也不复从前清澈。 他每隔几天便要消失一次,去到附近道观的藏书阁翻找经书,一个道观的书翻完了,又去下一个。 别的观里的老道士听说他想让灭亡的鬼死而复生,都觉得他疯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连来观里的香客都发现了一件事,清云观的徐云书,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白天,他过着和往常一样的生活,天一黑,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泪。 他的牙齿不断打颤,手脚冰凉,身体抖得像筛糠。 闭眼,全是阿星的模样。 徐云书再也没有在夜里睡过觉,所有的夜晚,都用来祭奠与想念她。 自他从昏迷中醒来,所有人默契地不提阿星,这让他感觉,那好像真的是一场梦。 徐云书认识到一件可怕的事,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阿星。他们只在他的画像里见过她的模样,并不曾像他这样,实打实地见过她。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来过。他们之间的经历,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他,也没有人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徐云书在床上眼泪决堤。 他像孤魂野鬼般在半夜起身,从院落走到大门,走出道观,走到山崖。 寒冬将尽,春天快要来临,气温有所回暖,草地冒出新芽,山林的枝头在月色下泛着新绿。 这都与他无关。 徐云书在灰蒙蒙的初春夜晚遥望夜空,一颗心沉到海底。 判官说让他忘了。 但他怎么可能忘记。 这清云山的风,清云山的雾,清云山的一草一木都会记得。 山间泉会记得,头顶的云和月会记得,不起眼的星会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记。 他要如何忘记。 道士的心很大,怀着阴阳两界、自然道法,还要悲悯世间万物。 道士的心很小,小到装了一个阿星,就装不下别的人或鬼了。 崖边,山风寂静。 夜空中,繁星闪烁,却唯独少了他的那一颗。 44.醉酒谈天 徐云书迫切想见到一个人,在夜里悄无声息离开道观。 他坐上列车,即便万分疲惫,亦无法入眠,盯着窗外星空走神。 …… 余晖刚从外面加班回来,楼道里的黑影着实让他受到不小惊吓。 余晖自然不怕鬼,他担心刚下班又要来活,那他可要猝死。 走近一瞧,黑影有呼吸,他松口气,不用加班了。 再看一眼,还有那么点眼熟。 “嘶……”余晖摸着下巴对着徐云书倒吸一口气。 徐云书醒了。 余晖拿屁股对着他,找钥匙开门,随意招呼:“进来吧。” 又提醒:“眼泪擦一下。” 清云镇的那点破事暂时传不到这,不过因为那葫芦法器是徐云书寄还回来的,余晖便对那事有几分了解。 他开门见山:“找我干嘛?我可没起死回生的本事,何况她不是死,是没,你懂什么是没吗?” 徐云书不语。 他刚刚又梦到她了。 余晖见不了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骂道:“有屁放,没屁滚。老子时间很宝贵,别耽误我休息。” 徐云书终于开口,他指着角落的箱子,轻声问:“能开一瓶吗?” “得。”余晖爽快拿了两瓶,“今天不是斋戒日,我暂且陪你一次。” 冷冽苦涩的酒液入喉,徐云书连连弯腰咳嗽。 余晖挑眉:“第一次喝啊?” 徐云书不答,又灌了一口,烧得胃发烫。 他看着余晖,用请求的语气说:“能我聊聊她吗……” “聊什么?” 徐云书声音很低:“什么都行。” 余晖想了想:“骂人嗓门很大,有点凶,还有点虎。” 徐云书淡淡牵了牵嘴角。 “优点嘛……挺热心的,鬼点子多,性格蛮有意思。啊,还有长得漂亮,表情那么夸张丰富脸竟然也不会崩,身材……”余晖顿了顿,看眼徐云书,没敢说下去,换了话题,“你和她认识很久了么?” 徐云书陷入回忆,拿起玻璃瓶喝了一口,又开始咳嗽,缓了缓,说起他们初遇的秋天。 “那撑死不也就半年多,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爱到海枯石烂了呢。”余晖拍拍他的肩,“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徐云书顾着喝酒,似没听见。 不多时,喝空一瓶,晃着身去拿第二瓶。 余晖拦住:“喂喂喂,酗酒可就犯戒了。” 徐云书被他那么一推,软绵绵倒在了桌前。他的脸埋在胳膊上,像睡着了那般。 余晖翻个白眼,收拾桌面狼藉,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 “……不一样。” 余晖问:“什么不一样?” 徐云书已有些醉醺醺,嗓音渐小,带点孩子气的哽咽:“她就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不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么!”余晖觉得他很傻逼,打他一拳,他竟也不还手,嘴里还在来回念叨“不一样”。 余晖捏捏眉心,如看到病入膏肓的人:“哎,没救了。” 徐云书絮絮叨叨,和余晖说着阿星的好,讲他们的经历,从毛毛说到演唱会。余晖对他们的恋爱故事不感兴趣,被他烦得不想听,他还要一直说。 “再逼逼赖赖我踹你出门了。”余晖威胁。 徐云书醉得不轻,但仍保持些许清醒,闻言,喉咙梗塞,静了几秒。 他捂着眼睛无助地说:“余晖,只有你见过她了,只有你知道我和她相爱……我没办法,我只能找你聊……”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 关于她,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徐云书太需要和一个见过阿星的人聊天,以证明那不是他的梦,她鲜活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算了算了。”余晖骂骂咧咧,拿湿毛巾擦了擦困倦的脸,“老子今天舍命陪君子,你继续说吧。” 徐云书便又开始念叨,一面重新回忆,一面加深记忆。他庆幸,他深刻记得每一个细节。她出现的瞬间,是他有限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时刻。 余晖一个工作狂无法理解恋爱脑的心情,他当听说书、读话本,在徐云书的碎碎念里看到一人一鬼,一座山,一轮月,一段情缘。 蓦地,有些唏嘘。 大千世界竟无一人知晓,阴阳相隔的他们,在每一个白天相依陪伴,在每一个夜里隐秘约会。 余晖睨着徐云书,默默又拿了两瓶。 罢了,破戒便破戒吧。 45.阿星残魂 从余晖家回来,徐云书又去了一趟地狱,仿佛只有看着宋明义受尽苦痛,他才有活下去的欲望。 值班小鬼已眼熟这个冷漠道士,他看起来脾气很差,小鬼不敢再和他搭话。 徐云书从地狱出来,路过阿星常去的鬼市,不由迈了进去。 鬼街仍旧阴气沉沉,细雨绵绵。 徐云书找到管事老头,向他磕了一头。 老头受惊不已,赶紧去扶徐云书:“道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徐云书并不言语。 老头叹声,微微退开,受了他这一拜。他知晓徐云书的意思,道:“老夫也只是看不惯歹人作为。” 接着,老头忙着为新鬼建立鬼市档案,徐云书沉默离开。 再往前走,有几家鬼店老板邀请他进去,他视若无睹,待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提起“阿星”二字,他猛然回头。 “哎,道长,怎么好些天都没见阿星了啊。” 鬼老板娘那天恰巧不在,并不知阿星遭遇,她指责徐云书,“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抠抠搜搜的不给阿星买衣服的钱,我跟你说,男人一抠,女人就跑了。” “我都给阿星留了好几款她码子的衣服呢,就等着她来试穿,她保准喜欢。” 徐云书脸上毫无血色,垂下的手发着抖抓紧了道袍一角,他低低地说:“……谢谢。” 老板娘打量着他:“谢我做什么?我跟你说,男人就得大方点。” 徐云书想掏钱买阿星的衣服,却发现账上鬼币已经清空。 老板娘“哎哟”一声,“这傻阿星,怎么跟了个穷鬼。” 她为阿星抱不平,“我之前那么劝她试试别的男人,她一点也不听,你可别不识好歹,得对阿星好一点。” 道士不理人,老板娘叉着腰呛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好。”颤抖的声音。 转身。 徐云书泪流满面。 老板娘没看见他的眼泪,扭着腰回店里,嘴里嘀咕着得让阿星和他分手,这种穷抠男人要不得。 徐云书听着她的骂声,一步一步慢慢走远。 那种窒息的难受又浮上心头,双腿不听使唤地打颤。 刚出鬼街大门,他陡然跪在了地上。 一只路过的鬼被他吓了一跳,绕了远道进门。 比起他,徐云书更像个鬼。 徐云书咳了几声,才哆嗦着爬起来,仍不想离开。 呼吸着阴界的空气,仿佛能离她近一点。 他踩着虚浮的步子找到判官,低微请求让他再看一眼阿星的生死簿。 面对这个失落男人,判官无法拒绝,输了权限密码。 徐云书看到了阿星的照片,她漂亮的面孔上映着灿烂笑容,那笑颜明媚得能令照亮鬼街。 他轻轻抚着冰冷的机器,如同抚摸阿星的脸。 徐云书喘着气,缓缓下滑,一字一字艰难读着阿星的生平经历,假装她还在身边。 二十七年前,阿星作为陈佳懿出生了。 她有一个爱喝酒的赌鬼父亲,一个遭受暴力的母亲。她的童年满是碎裂的酒瓶,是脸上的淤青,是父亲对母亲的巴掌印。 阿星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滋味,企图在同龄异性中寻找真爱,但那些不成熟且自我的同龄男生满脑子只有肮脏龌龊的想法,她的初恋碎得彻底。 阿星很早便尝试脱离原生家庭,自力更生,靠漂亮脸蛋与身材成了小有人气的网店模特,她用这笔钱交学费,在大学期间交了第二任男朋友,却在某天被男友骗走了所有的钱。 毕业工作后依旧不顺心,被上司骚扰,愤而辞职,遇到最后一任男友。 她以为因祸得福,遇见真爱,终于能有人长相厮守,可又在婚前发现了他出轨。 她爱的人次次辜负她,她信任的人次次背叛她,阿星从生至死,都未曾拥有纯粹的爱。 这些事情徐云书只草草看过一次,这一回他一字不落,逼着自己往下翻。 陈佳懿猝死在酒后的凌晨,不愿轮回,在世间孤独游荡。 晴朗的白天,她乖巧蹲在小角落里,夜晚,她便出来飘逛。她逗鸟逗猫,吓唬夜里不怀好意尾随女生的男人。 阴雨天,她担心山村里的老奶奶走不回家,默默跟了奶奶一路。 炎热夏日,一只小狗和她趴在同一块阴凉地,她便笑嘻嘻为吐舌的小狗吹阵阴风。 小区公园,有妈妈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散步,一只小鬼想要上小宝宝的身,阿星张牙舞爪吓走小鬼。 许是失去记忆的缘故,死后的她过得比生前快乐。但,仍旧孤独。 她没有任何朋友,唯一喜欢的,是那只和她一起趴在阴凉地的小狗。 阿星不愿意和鬼同行,尤其男鬼。她独来独往,却偏爱去人多的地方,爱看阖家团圆,看羞涩的学生情侣牵手,看热恋期的成年男女拥吻,看白发苍苍的老人推着老伴轮椅一起目送夕阳。 阿星盲目又自由地飘荡,去了音乐会,游乐场,电影院,甚至酒吧。 她在酒吧遇到了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尽管生前有悲凉遭遇,死后依然心怀善良,她愤愤不平地上了男人身体。 紧接着,她便成了清云观的阿星。 从这之后,“徐云书”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阿星的经历记载中,有关阿星的所有事几乎都围绕着“徐云书”。 徐云书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们未互通心意之前,阿星常常在夜里偷偷亲他。 担心他醒来生气,又不敢吻得太重,小心翼翼贴贴碰碰,脸上便会出现幸福的笑容。 有时候月光太亮,他睡得不安稳,她就吹起阴风为他拉上窗帘。然后,在黑暗中亲他,小声地对他说,你要是喜欢我就好了。 徐云书眸中发酸,他完全不知情,她在那么多个夜里渴望过他的爱,他却毫无回应。 眼眶渐湿,以至眼前的字变得模糊不清。 徐云书极力不让那泪落下,继续往下翻。 很快,到了令他痛苦的那一段。他一边心碎,一边阅读,摸着阵阵发疼的左胸口,划到最底。 结局停留在阿星在宋明义身体内受折磨,她疼痛不已,备受煎熬。 恨意再起,徐云书后悔当日没有活剐了宋明义。 悲痛愤恨间,他眉心拧起,略感疑惑。 生死簿生死簿,既记录了生,也记录了死。 按理说,最后该是她自裁灭亡,但这生死机器上只字未提阿星魂散湮灭的事,非常不符常规。 未提魂散,魂未散。 蓦地,徐云书生出荒唐的期盼,抖着身刷新后再次阅读一遍,仍是同样结局。 那些不切实际的希冀生了根般发芽破土,徐云书想到一种可能,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急急唤来判官。 判官正在工作,百忙中抽空来了一趟。 徐云书指着生死机上的最后一行字,颤声问道:“这是不是代表,她的魂并未散尽?” 判官只在黑无常口中听到有一女鬼自断心脉的事,他每日工作繁杂,并不会一一查看阳人阴鬼的生死簿。 判官念了念那句话,摸着胡子说:“的确可以这么理解。” 话音刚落,徐云书疾速道谢,闪身消失在地府。 46.弹指十年 yu sh uwu.b iz 自断心脉还留有余魂,这是几乎不存在的事。 徐云书推断,阿星在进入宋明义体内时便不是完魂。 他重燃希望,滞锈多日的脑子飞速思考。 会在哪,她会在哪。 徐云书去了一趟荒村,宋明义的尸体面目全非,被秃鹫吃得千疮百孔。他忍着作呕的冲动在木屋中寻找散落的残魂,里里外外搜搜寻三遍,均无收获。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 shuwx.c om 徐云书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重新离魂去鬼市。从阴界至阳界,凡是阿星待过的地方,他都不会放过。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 华灯初上,暮色渐浓。 徐云书回到清云山,还在找寻。 他的身体并未恢复到从前状态,但亢奋的精神支撑了虚弱的躯体,使得他不知疲倦地奔波寻找。 山脚,山腰,山林。 观门,大殿,院落。 他企图画符引魂,但并无作用,燃起的火苗几近熄灭。 月又升起,今晚没有星星,是满月夜。 更深露重,徐云书筋疲力尽,还是不肯放弃。 他的眼皮沉得快睁不开,四肢因过度疲劳愈渐发软。 一个不慎,被块石头绊倒。 徐云书跌在后院的草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进泥土里,呜咽着说:“阿星,你到底在哪里……” 可能是他们解不开的缘分使然,徐云书在泪眼朦胧间抬头的那刹,看到了黑暗草地中摇曳的半株狗尾草。 在那毛茸茸的狗尾上,正有缕残魂。 依稀带有阿星的气息。 如同沙漠中的人看见绿洲,徐云书大喜过望,连滚带爬奔向那草,借着盈盈月色,看清附着在上面的魂。 阿星在山野间将这狗尾草带回来时,它上面本就有缕残缺的狗魂。 他说无法复原,她还是傻乎乎留下了这狗尾草,当宝贝般悉心照料。 徐云书竟不知,她擅自把自己的一缕魂魄给了这狗尾草,试图靠着以魂补魂的方式让这只狗复生。 她的善良救了她,更是救了他。 徐云书重拾希望,小心翼翼挖起这株草带回屋里,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 这株草上现存有两缕魂,残弱的小狗魂,和一缕完好的女鬼魂。 以魂补魂自然绝无可能,徐云书谨慎分开这两缕魂魄,将阿星转至能存储灵魂的小茶罐中。 阿星的阴魂多为吸收徐云书的阳气而成,因而,她剩余的最后一缕魂魄还算活泼。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云书伸出手指,那一点魂便主动贴了过来。 她不会说话,也没有意识,她只是残缺得不能再残缺的零碎部件,却对他表示出亲近。 徐云书眼尾微红,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阿星回来。 天未亮,徐云书又钻进藏书阁。 他整夜未眠也没有睡意,宛如获得新生。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费。 尽管仍然没有找到修补魂魄的古籍,徐云书并不气馁,继续找,继续问。 他跋山涉水跑遍各地道观,问访数位德高望重的道长。 有人说残魂绝不可能修补成完魂,劝他放弃,有人想买他这缕痴鬼残魂补身,被他冷眼吓退。 徐云书带着这缕魂快走完所有道观,有个老道士说曾经有个道士也想修魂,但他已归隐山林,也不知有没有成功。 徐云书爬上老道士说的那座高山,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他恳切问询。 老道士看了看法器中的残魂,又看了看徐云书,告诉他一个偏方:“你是纯阳之体?以心头血饲之,或有成效,但对你自身伤害很大,你且自行考虑。” 徐云书感激跪谢。 老道士并不接他这一跪:“这个方法并不一定奏效。”老道顿了顿,涩然说,“我也曾想让我的妻子复生,可她的那缕魂损坏过度,我熬了五年,把自己身体熬坏了,她也没有回来。” “很久没人来过这座山了……”老道看着徐云书,叹道,“痴情人,望你得偿所愿。” 徐云书轻声道:“不管多少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尝试。” 他跪拜叩首,告别老道。 徐云书回到清云山,开始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认真念经打坐。 他每夜割心头血喂养残魂,并不告诉任何人。 清云山的师兄弟们都为徐云书重新振作而高兴。 徐云书照旧下山渡鬼,也主动参与地府走阴工作,他赚了很多钱,甚至将鬼老板娘的店都买下。 老板娘已然得知阿星的事,背地里哭了好久,对徐云书道歉,当日不该那样说他。 徐云书摇摇头,每月为老板娘送去固定鬼币,只为了阿星回来后能有喜欢的衣服。 一日,他与余晖同行外出驱鬼。偶然间,余晖得知他每夜在做的事,大骂他“傻逼”。 余晖指着他鼻子:“他自己都没成功的方法凭什么让你再去试?你想早点死就直说,老子给你收尸。” 徐云书不反驳,只道:“不必劝我。” 余晖强行扒开他衣服,徐云书瘦得能看见根根肋骨,胸口满是触目惊心的斑斑伤痕。 心头血岂能随随便便说给就给,它维系着心脏的跳动,是阳气聚集的源泉,生命存在的根本。 余晖算是明白了,徐云书只是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其实早就冷静地疯了。 “疯子,那老道士也是疯子,你要死就死吧。” 余晖憋了一肚子气,又骂了徐云书几句,恨铁不成钢地摔门而去。 徐云书平静合上衣服,没有言语。 不久后,林迟和许倩的孩子学会走路,他们来观里烧香,和徐云书分享日常。 他们为孩子取名为林念,悉心照顾疼爱。 小小的林念扎着两个羊角辫在观里一步一顿地走路,她不怕徐云书,冲着徐云书咧嘴笑,咿咿呀呀叫他“书书”。 徐云书低着头,摸摸小女孩柔软的发。 送他们离观后,徐云书再绷不住,回到房中颓然坐下。 他低低对着那缕魂说:“阿星,她长大了……你不是要做她的干妈吗?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阿星,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怕我撑不住了……”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四季更迭,一载又一载,她还没有回来。 徐云书送走无数个魂灵,看遍世间悲欢别离,在每个晚上取血喂魂,为那么一个渺茫的机会,等待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他守着那么一点点魂,就像守着全世界。 弹指间,千百个日夜过去。 五年后,徐云书二十八岁,徐秋山逝世,徐云书成为清云山第十一任观主,也是最年轻的一任观主。 徐秋山没让徐云书送他,独自走上奈何桥。 徐云书向他叩拜,守丧七日。 这年,观里多了几个新来的小道士,徐云书教他们读经,画符,学咒。 这年,小芙在外留学。宁钦禾遇到心上人,与她甜蜜相恋结婚。他搬出了清云观,成为居家道士,每隔几日回次清云观。 常住观里的便只剩下小九,初来乍到的小道士们私底下偷偷和小九师叔抱怨师父严厉,小九告诉他们:“师兄是为了你们好。” 一个叫陈十七的小道士说:“小九师叔,其实我们更愿意和你学经,师父看起来好凶,我们都不敢问他问题。” 小九:“有什么不敢的,师兄又不会吃了你们。” 陈十七抠着手,有理有据:“可他从来没有笑过。” 小九语塞。 新来的弟子都以为徐云书冰冷淡漠,不苟言笑,可小九知道,他明明曾是观里最温柔最有耐心的师兄。他对所有人都温和,他浅色的瞳孔弯一弯,像天上的月一般好看。 小九忽地有点难过。 多少年了,他再没有见过师兄笑。 “小九师叔,你眼睛怎么红了?” 小九揉了揉眼:“有沙子进去了。” “沙子进去了不能揉啊,要吹,我给你吹一吹。” “你赶紧读经去吧,晚上师兄要检查。” “啊……那我得先走了。” 夜半三更,陈十七尿急起来上厕所,忽地发现院子里有一个人。陈十七偷偷透过窗看,竟然是师父。 师父半夜不睡觉,为什么在院子里站着仰头。 陈十七也试着仰头,除了天,什么也没有。 他越发觉得师父古怪,第二日故意蹲守,第三日同样偷看,第四日……他被师父发现了。 徐云书抱着一床被子进门,恰与扒在窗边偷偷摸摸的陈十七对视上。 陈十七呆若木鸡,心道完蛋,必定要挨一顿骂,师父会不会生气把他赶下山。 陈十七连十七都没有,他只有十五岁,他没有爸爸妈妈,下山就只能睡在阴冷的桥洞,他会不会被冻死。 陈十七呜呜想哭,正欲开口跪求师父原谅,师父径直走过他身边,将被子整齐铺在他的床上。 陈十七从前是乞儿,恰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没发觉到怒气,他保持纹丝不动。 徐云书铺好床,淡淡扫了眼一脸戒备的弟子,道:“夜里冷,莫着凉。”关门离开。 陈十七盯着松软厚实的棉被发呆。 师父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他虽然不爱笑,但竟然给他送被子。 陈十七探出头,师父果然还在院子里,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叫道:“师父!” 徐云书静静看他,微微疑惑。 陈十七蹑手蹑脚走在他旁边,悄声问:“师父,您每天晚上不睡觉,都在看些什么啊?” 完了,他说了“每天”,他说漏嘴了。陈十七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徐云书面无波动,似没发现他言语中的纰漏,指着夜空说:“星。” 陈十七在心里嘀咕,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开口假装恭敬地问:“看星星能修炼吗?” 徐云书像是看入了迷,没有回答徒弟的话。 陈十七跟着看了几分钟,打起瞌睡,和师父说了声,便回到房间的暖和被窝里。 不知过了多久,徐云书咳了一声,缓慢回屋。他走到桌前,惯例取了心头血,滴入桌上的一个小盒子中。 他给那缕魂换了容器,这个小盒子看上去精巧美丽,徐云书觉得阿星会更喜欢待在这。 那魂仍是薄薄的一缕,除了愈加活泼,似没有任何变化。 她咕噜咕噜喝着美味的阳血,主动贴上徐云书的指腹。 徐云书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低低与她说话。 可没说几句,又开始咳嗽,甚而咳出了眼泪。 徐云书知道自己该好好睡觉,可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能安然入眠。 他习惯了在清醒中独自度过漫长冷寂的夜晚,想她时,便与她说话,偶尔也在夜里画她的模样。 画卷堆起来厚厚一迭,她仍没有回来。 徐云书去了趟地狱,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次,什么也不做,只是看那几分钟,再悄无声息回来。 这次回来后,他感觉身上更冷。 一抬头,才恍然知晓,清云山下起了雪。 冬天又来了。 徐云书去山边看雪景。 阿星最爱看雪,她不在,他要替她看。 夜幕深沉无垠,缀着零散的星,无数雪花静静从中洒落,似星星坠入人间,随风飘舞、飞扬。 枝头落了白,山林覆上浪漫色彩。空气带着雪的湿凉,夜的清新,还有绵绵情意。 徐云书恍惚回到许多年前,那个雪花纷扬的冬夜,他们在荒芜的山边安静拥吻,眼里只有对方。 一瞬间,热泪盈眶。 总有人和他说,时间会冲淡一切。 可是阿星、阿星。 我怎么可能忘记。 做再多事,过再多个日子,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回到那个冬天。 可是阿星、阿星。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 徐云书捂着伤痕累累的左胸口,自言自语: “清云山又下雪了。” “阿星,我想你了。” ……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转眼又过去五个秋冬。 第十年,徐云书三十三岁。 他彻底脱离了青涩少年的样貌,在外人眼里愈发严肃孤冷、不可亲近。 早几年,还有大胆的香客向他表白,现如今都已不敢靠近。 有人说徐观主已经出家了,也有人说他是要得道成仙之人,不会眷恋红尘。 徐云书全然不在意别人怎么八卦谈论,他只做自己的事。 他现在话比以前更少,经常一天也没有一句,陈十七有道法上的难题来询问他,他才会开口答上一二。 当初来的那批小道士有的待不住走了,有的拜小九为师,只有陈十七仍旧跟着爱看星星的师父。 一天,陈十七发现师父夜里没在看星星,反而跑去山里,他不放心地跟去,看到师父在挖土坑。 师父虽然古怪,但没有这么做过,陈十七疑惑问:“师父,你在做什么?” 徐云书语调平平:“建坟。” 陈十七吓到,赶忙抱住师父的腿大叫:“师父你别自杀啊……” 除了那一次,徐云书没想过自杀,但他已时刻做好死的准备。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因而要提前为自己准备好长眠之地。 徐云书选址很好,在一片野生的花草地之下,远离山路,幽静怡人。 他告诉陈十七,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将他的骨灰葬于这片土地。 见徐云书不是要自杀,陈十七松开徐云书大腿,呸呸两声:“师父您会长命百岁。” 陈十七又问:“师父,为什么要把你葬在这里?” 徐云书沉默,陈十七知道师父又走神了,等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回答:“这里的雪景最美。” 师父爱看雪,十七亦知晓,他再问:“师父,为什么你坟旁边还有个空位置。” 师父彻底不说话了。 陈十七心惊肉跳地揣测,师父不会要让他陪葬吧。 徐云书一连建了三个晚上,洒下新的种子,等到明年春天,这里就会开满鲜花。陈十七想要帮忙,他摇头拒绝,独自熬到深夜。 徐云书疲惫回到观里,洗手洗脸,习惯性要去看小盒中的魂。 可一打开,盒中空空如也。 他大骇,瞬间清醒。 出门前他已喂过精血,那会儿小魂还在,他怕自己一时疏忽忘记关上,让她偷跑出去。 冷汗直流,心又开始绞痛。 徐云书失去过她一次,无法承受失去她第二次。 他慌乱地在屋中寻找,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可没有,哪里都没有。 维持十年的平静表面下,那颗破碎的心裂了满地。 向来冷静的年轻观主,轻易在夜里因为这一点在外人看来极小的事崩溃失控。 绝望充斥着他,他快要无法呼吸。如果连那缕魂都没了,徐云书真的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活到太阳升起。 虚弱的身体即将无法承载巨大的精神负荷,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吸走他身上所有力气。 徐云书强撑着站起,继续找寻。 忽然间,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他回头。 眼前是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寂寥的院落。 此时,在那昏暗的空地之中,有一个长发女子的背影。 她乌黑的发在风中飘扬,柔软的裙角亦随之翩跹舞动。 她娇俏地伸出一根指头,和一只猫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小猫将身一扭,不把她当回事。 她似乎生气了,要去抓猫。小猫跑得飞快,她也跟上去。 没走几步,被人从后面拦腰截住。 徐云书从后面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直流。 她似乎被吓到,扭头,吱哇乱叫地挣扎,喊道:“臭流氓!快点放开我啊!” 终卷:再遇见 卷名取自苏打绿同名歌《再遇见》 内容跟这歌没关系,因为很喜欢“再遇见”三个字,所以就用这个。 47.阿星是谁 “臭流氓!快点放开我啊!” 阿星转过身拼命推搡,腰上那男人的手却收得更紧,她被死死钉在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阿星破口大骂:“死咸猪手,你个道士还这么色,我打死你!” 她在他的怀里对他拳打脚踢,手被搂着不能动,便抬腿踹他膝盖。 阿星讨厌没有分寸的男人,她下手毫不留情,那抱着她的道士闷闷低叫,仍不撒手。 他整个人像虾一样蜷缩着,额头抵在她肩窝,脸埋在她肩下,流的眼泪全渗到阿星的前襟里。 无论阿星怎么大骂,他都一动不动,不还手、不还口。 阿星顿觉身上凉凉的,低头一看,肩膀以下的那块布料已经湿透。再仔细听,这道士在抽噎着吸鼻子,哭音颤抖而压抑,桎梏在她腰上的手亦频频发抖。 他哭得实在太难过,好像天塌了,命没了。阿星感觉不太对劲,也不打他了。 “喂喂喂。”她叫他,“你哭什么啊,你吃我豆腐,该哭的是我吧。” “还有,不要把鼻涕流到我的衣服上,不然我跟你没完。” 徐云书勉强收住哭声,微微抬头,阿星臭着脸和他对视。 怕她会跑,徐云书一手紧箍她的腰,另一手颤巍巍抬起,想要触摸她的脸颊,以证明这是真的。 见状,阿星生气了,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他瘦得手上全是骨头,难啃得要命,阿星留下两排牙印就吐出,继续骂:“不要碰我的脸,你个道士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徐云书涩然垂下手,没去看那两排带血的印,低声道:“阿星……” “阿星是谁?” 盯着道士的泪,她懂了,“你是不是认错鬼了?” 徐云书摇头,继续叫她名字:“阿星……” “你就是认错鬼了。”阿星语气笃定,“我不叫阿星,我叫……” 她叫什么? 阿星忽地问住了自己,咬着唇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我叫什么啊……” 徐云书回答她的话:“阿星……” “别‘阿星’了,你是复读机吗?”阿星烦躁地推他,他看起来那么瘦,她却怎么也推不动,“反正你认错了,快点松手。” 徐云书死也不可能松手,抱得更用力,脑袋低靠在她肩上,呼吸一点点平静。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身上所有被她踢打过的疼痛感时刻提醒他,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他眷恋地抱着她,一动也不想动。 “鼻涕啊!” 她的声音吼醒了他。 徐云书慢吞吞抬起头。 阿星感觉这个男人有病,刚才哭得要死要活,现在竟然弯起了眼睛。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发问:“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戴美瞳了吗?好骚包啊。” 徐云书摇头,将脸凑近给她看。 浅瞳中倒映出阿星的模样,阿星自恋地说:“我真好看,怪不得连道士都要吃我豆腐。” 徐云书笑了。 阿星感觉得到徐云书没有什么恶意,开口劝他:“行了,抱也抱够了,你快放开我吧。” 徐云书不动,低低地说:“阿星,你让我怎么放手……” 阿星被他搞烦了,踩他脚:“阿星阿星,阿星到底是谁啊!” 徐云书一声不吭忍下,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阿星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 阿星一脸惊恐:“不可能,你别乱认老婆!你有什么证据吗你就乱说!” 徐云书顿了顿:“我有。”他看着阿星,“你跟我来,但你别乱走。” “行。” 阿星假意妥协,在他松力之际,猛地挣开他的怀抱,却又瞬间被他圈住了手腕。 徐云书静静注视想要逃跑的阿星,没有点破。 他牵着不情不愿的阿星进屋,给她看那些画卷。 阿星震惊地见到了比新华字典还要厚的画,每一张上都是她。 她用自由的那只手翻看,微笑的她,皱眉的她,生气的她,逗猫逗狗的她,千姿百态的她…… 徐云书画工很好,阿星仿佛在照镜子般,她喃喃:“你真的认识我欸……” 她看着画,徐云书看着她,随后转过头咳嗽了几声,声音变得沙哑:“阿星,我不会骗你。” “我真的叫‘阿星’吗?”阿星注意到每张画下面有时间,最早的那张在十年前,她又说,“你认识我这么久了啊,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你是谁。”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徐云书并不介意和阿星重新认识一次,他自我介绍,“我叫徐云书。” 他用一只手在纸上给她写字。 阿星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徐云书在“徐云书”旁写了个“阿星”。 阿星:“哪有人姓‘阿’的啊,一看就不是真名。” 徐云书想了想,又在阿星旁边加了个“陈佳懿”。 “这是什么?” “你原来的名字。” “好难听。”阿星抢过他的笔,用左手划掉碍眼的那三个字,“我不要叫这个名字,我还是叫阿星吧。” 她说的话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干嘛突然看着我这么笑啊。” 徐云书眼含温柔,没有回答,说:“阿星,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阿星撇撇嘴:“信你什么?你这只能证明你认识我,凭什么就说我是你老婆?说不定你就是个暗恋我十年的变态呢。” 徐云书语塞。 “而且你根本不是我的菜,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你肯定在胡诌。” 阿星牙尖利嘴,看着徐云书的脸,语气挑剔:“我一点也不喜欢留胡子的男人,你还那么瘦,我也不喜欢太瘦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抱着我的时候身上骨头要硌死我了。” 徐云书闷着头,说不出话。 阿星瞥到他头顶数百根白发,推测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几?比我大那么多,想老牛吃嫩草啊?我这么年轻漂亮,干嘛要跟你在一起。” 她越说,徐云书越是萎靡,垂着脑袋,绷着唇不语。 他要被阿星的话击碎了。 徐云书知道阿星喜欢年轻养眼的,可他现在整整比阿星大了八岁。 他的确在逐渐偏离她的理想型。 “被我说中了吧。”阿星得意洋洋,“还想骗我,编也要编像样点。” 徐云书声音小了:“你的确不是我的妻子,我们并未有过婚约……” 阿星放下心,他完全不在她的审美点上,她对脸很挑的,绝不可能喜欢他。 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徐云书微哽:“但我早就将你视作我终生的爱人。” 阿星歪着头:“可我又不爱你,是你一厢情愿。” 她劝他:“其实你长得也还可以,会有人喜欢你这款的,你就放了我吧。” “对不起。”徐云书向她道歉,单手取来禁行符贴于门窗,“我不能放你走。” 48.逛吃逛吃 阿星让徐云书松手,徐云书是松开了,但他把她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阿星推他打他,大声痛骂。 “你这是限制鬼生自由,是犯法的!” “你个臭道士,变态狂,快点放我出去!” 徐云书不还嘴,等她骂累了叉着腰喘气时,他温声提议;“要不要休息一下?” 休息? 他的话给阿星开拓了思路,她恶霸般占据了他的床,要让他一晚上都睡不了觉。 徐云书弯着眼睛帮她掖好被角,阿星扭头啐他:“滚开。” 徐云书便转身坐到椅子上。 打骂花了阿星太多力气,躺在他舒服的床上,她居然开始犯困。 阿星耷拉着眼皮不敢睡,害怕徐云书会趁她睡着乱来。 徐云书轻声说:“睡吧,我不会碰你。” 阿星从鼻子里哼气:“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认识你十年。” “那又怎样,你暗恋我十年还得不到我,你这种人最恐怖了。”说着说着,阿星打了个哈欠。 看她强撑的模样,徐云书很是心疼,保证道:“阿星,我绝不会伤害你,未经你允许也绝不会碰你。” 阿星翻了个身:“信你有鬼咯。” “我拿我的生命起誓。” 阿星困得不行,听见他的话,迷迷糊糊地反击:“油嘴滑舌,滚远点。” 徐云书僵了僵,慢慢走远。 阿星从半眯的眸中瞥见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嘟囔着又骂了几句。 眼一闭,再坚持不住,呼呼大睡。 徐云书没离开房间,缓步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关上门,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中男人板着脸,神情严肃,眉宇间压出几道褶皱。 因为时常熬夜,眼下有微微黑印,下巴也冒出青色的胡茬。 又因为心头血不足,头发掺了白,身形单薄至极,下颌骨锋利得像刀片。 的确……和十年前差了太多、太多。 徐云书摸着自己疲倦的脸,想到阿星的那些话,黯然垂眸。 次日凌晨,徐云书比往日要早一小时出房门。 他依旧没有睡觉,在椅子上打坐几小时便匆匆起来。 天还未亮透,晨光熹微,清风送来野花的芬芳。 徐云书舒展筋骨,在初春的院子中练功打拳。 早年他随师父去武当问道,学过一阵子武当功夫。但因为清云观没有练武的传统,回来后便搁置了。 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依着记忆仅仅练了一个套式,便汗如雨下。 徐云书磕磕绊绊锻炼一小时,回到房内洗澡。 阿星仍在沉睡,时不时翻下身,打几声轻微的呼噜。 徐云书不想吵醒她,可也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他把水调得很小,谨慎地冲去一身汗液。 换衣服出来,她还在睡。 徐云书安静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悄悄地带上门。 早饭时间,陈十七哈气连天。 即便在观里待了五年,他依旧讨厌每日的晨经。 垂着头打开锅,看了眼,扭头问:“师父,早饭是不是做多了啊。” 徐云书不说话,起身又盛了一碗。 陈十七早已习惯沉默的师父,自顾自吃着早饭。 为了推迟晨经时间,一碗米粥,几个咸菜饼吃了快十几分钟,陈十七去洗碗池放碗筷,惊讶地对桌上的徐云书说:“师父,你已经吃第四碗了……” 徐云书木着脸摸了摸肚子,睨眼徒弟:“早经读完去把大殿扫了。” “啊?”陈十七不情不愿,“哦……” 早饭吃完,徐云书听见了阿星的喊叫。 睡过一晚后她精气神更足,骂得更凶:“臭道士,放我走!” 徐云书开门进屋。 白天她无法打到他,只能靠言语攻击,说得嘴皮子都干了,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等她终于骂累,徐云书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阿星,我们聊一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聊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关于你的过去,或者我们的关系,任何事,都可以问我。” 阿星不想理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那还不是凭你一张嘴随便说。” 她全然不信任他,徐云书理解,任谁被一个陌生人关在房间里,都会愤怒恐惧。 他想了想,耐心地说:“你不想聊也没关系,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阿星眼睛亮了:“你肯放我走?” 徐云书给她指了指窗外,旭日东升,大晴天。 “我就算撤了符,你也出不了道观。” 他说的是事实。 阿星盯着太阳萎靡不振,呛道:“那你还问我想去哪,故意的吧。” “我可画阵带你出去。”停了几秒,徐云书补充,“不要太远,室内的都可以。” “真的?”阿星一脸狐疑。 “前提是我必须抓着你的手。” 阿星呸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我没有这么想……”徐云书敛着眸,“我只抓着你的衣袖便可。” 不然他真的怕阿星会跑掉,徐云书一点也担不起这个风险。 他低眉顺眼请求的样子让阿星不由凝目看去。 徐云书坐窗前的椅子上,一缕浅金色晨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庞,冷厉的下颚棱角略微覆上暖意,看上去少了几分病态,比他实际年龄年轻些。 昨夜视线昏暗,阿星又情绪激动,便没仔细看过他的脸。 老实说,没有她之前形容的那么差劲。他白,五官端正,骨相也好,怎么也丑不到哪去。 阿星发现他下巴的胡茬不见了,头发也整理得比昨晚清爽,也许是习惯使然,身上道袍熨帖整洁,领口亦干净且一丝不苟地合着。 “嘶……”她倒吸一口气。 徐云书听见,在意地抬眸。 两人目光对上。 “怎么了?”他关切问。 声音温和,湖色的眼眸温柔如水。 阿星有点顶不住,先移开眼,尔后吼道:“看什么看!” 被她凶了一句,徐云书没有任何不悦。 他发现自己渐渐习惯阿星这么和他说话了,她那样鲜活的语调让他感觉真实而美好。 阿星越发认为道士不正常,她吼他,他还笑眯眯的。 余光里,他一直在看她。 阿星摸了摸自己的脸,见了鬼般隐隐发烫。 她在心底唾骂自己,也唾骂徐云书。 这个老男人,惯会用讨好女孩子的技巧,一下把她都看脸红了。 他都三十好几,定然过尽千帆,还装作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虚伪、做作! 她才不会上当。 阿星宁愿被困在小房间里也不愿意和徐云书出去,徐云书坐了会儿,只好独自出门。 - 陈十七扫完大殿,遇到了宁师叔从大门进来,他礼貌问候:“师叔好。” 宁钦禾提着一兜东西:“你师父呢?” 陈十七:“在后院。” 宁钦禾便直往后院走。 他凌晨四点钟收到徐云书发来的消息,直接给他吓了一跳。 宁钦禾丈母娘家是开中药铺的,徐云书想向他买点补气血的中药,他便以为徐云书身体出事,看到消息立马给他打了电话。 徐云书说没事,都是些气弱体虚的老毛病。宁钦禾便屁颠屁颠拿了补气血的药上山,还去他大哥那偷摸了根灵芝。 “师兄。”宁钦禾提着东西给徐云书,“都给你包好了,还是以前那煎法。” 徐云书前几年并不爱惜身体,药喝得断断续续,有时心情不好,半年都不肯喝。 徐云书和他道谢。 宁钦禾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啊。” 陈十七懂事地跟进来,自觉把药拿去厨房煎。 宁钦禾不放心,跟着他去厨房,一边走一边考他道法。 陈十七回答不上来。 宁钦禾故意说:“师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到处驱鬼,你这驱鬼不如师兄,占卜不如我,小十七可咋办呢。” 陈十七头都大了,求饶:“师叔你就别笑话我了。” 徐云书看着他们吵闹的背影莞尔。 死水般的生活忽然有了起色,命运还是眷顾他。 他好好喝药,每顿吃三碗饭,一早便起来锻炼,希冀身体能快些恢复,多长一点肉,阿星不要再嫌弃他。 阿星不知道徐云书每天在做的事,她两天两夜没出过房门,已经无聊透顶。 第三天,阿星开始斟酌徐云书的提议。 让他牵着衣袖也不是不行,反正只要不摸到她。 她太想出去玩了。 阿星叫来徐云书,趾高气昂和他说自己要出去看电影,徐云书欣然同意。 徐云书在手机上查看附近电影院的定位,离魂画阵,小心隔着衣服抓住阿星手腕。 阿星哼哼:“你要是骗我你就完蛋了。” 徐云书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阿星将这句定义为老男人的花言巧语。 徐云书念咒,转瞬之后,他们从房间里传送至清云镇的电影院。 阿星起先讶异,而后欢呼,想飞奔,被徐云书扣紧手腕。 “轻、轻点。”她叫道,“痛啊。” 徐云书松一些。 阿星拽着他在影院的各个放映厅转悠,挑到一部感兴趣的爱情片,津津有味地坐下观看。 她骂电影里的出轨男人,还要让徐云书跟她一起骂。 她为有趣的画面捧腹,动作间,无意间碰到了徐云书的手。 荧幕的微光映出她明亮的笑颜,徐云书的心怦怦直跳。 他好开心啊。 之前忙于各种事情,他和她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没有。 现在反倒以这种奇怪的身份和她约会了。 徐云书牵着阿星纤细的腕,像个毛头小子般害羞心动。 阿星沉醉在电影中,没看到徐云书那痴呆表情,她盯着屏幕里一个男角色说:“哎,他怎么还来演电影了啊。” 她跟徐云书吐槽:“这个明星我之前去他房里见过,素颜可丑了,你看看,这颜值根本撑不起大屏幕嘛。” 徐云书一愣:“你想起之前的事了?” 阿星也一愣:“对啊,我什么时候见的他……”她努力回忆,晃晃脑袋,“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他很丑。” 徐云书若有所思。 阿星享受到道士的便利,这天后,想着法子让徐云书带她到处逛。 他不让她出房门,她就要靠这个烦死他,好让他知道他招惹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鬼。 晴天便去看电影,阴天就去游乐场,夜间听音乐会,雨天看山山水水。 他温柔得不像样,每次看向她的眼里,都充满柔和爱意,还和她说,如果她有想吃的东西,可以上他的身。 阿星一听,自然不客气。她花着徐云书的钱,用徐云书的身体大吃大喝,体验到了许多人间美味。 阿星不知道是老男人太擅长伪装,还是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情,无论她怎么提古怪要求,他竟都一点也不发脾气,温声细语和她解释,冰岛太远了,他的阵传不了那么远,酒吧太乱了,不适合鬼魂,牛肉不能吃,因为他要守戒律,酒可以小酌一点,但不可以过度。 渐渐,阿星意外还有点享受这种生活,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居然不再排斥他。 一次下山吃完东西回来,阿星出了徐云书的身体,在观里哼着歌飘荡。 徐云书现在将她活动范围扩宽,在观门和观周贴了符,她能稍稍自由地走动。 阿星想到在山下看到的广告,想去提醒徐云书过几天她要去市里,有个她喜欢的明星要来。 没走到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连续不断,痛苦得像是要将肺都咳出。 阿星闻声穿墙,徐云书弯着腰捂着胸口,地上有一滩鲜红血迹。 49.开始相信 阿星没见过血腥场面,惊慌失措地飘到他跟前:“喂,你没事吧?” 徐云书想说话,张嘴,又是几声咳嗽。 他唇角有血,阿星想给他拿纸巾,却碰不到纸巾。 “徐云书,”她叫他的名字,“你别咳死了啊。” 徐云书缓了几秒,自己抽了张纸擦去嘴角血迹,用沙哑不已的嗓音说:“……没事。” 然后颤巍巍拿了拖把,抹去地上的血。 明明徐云书死了她就能获得自由,可不知怎么,看到他咳出那么多血,阿星心里并不好受。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血啊?”阿星后知后觉地想到,“不会是因为我在山下吃了辣吧。” 徐云书顿了顿:“与那无关。” 徐云书根本不会说谎。阿星盯着他的微表情,紧紧蹙眉:“你身体不能吃刺激的、辣的,你就跟我说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鬼。” 她很生气:“搞得好像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在作个什么劲儿,故意要增加我负罪感是不是?” 徐云书低头挨批:“我没有这么想……” “烦死你了,你咳死算了。” 弄得她现在去看明星的心情都没有。 徐云书不说话了。 阿星骂他:“去喝水、吃药啊,愣在这里干什么?” 徐云书乖乖倒热水。 阿星还在骂:“你的身体是豆腐渣工程吗?你怎么搞的,也太没用了。” 徐云书默默喝水,不敢接话。 阿星生着气,盯着徐云书把水喝完,又让他再喝一壶。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阿星大致摸清徐云书的为人。 尽管他把她关在这个无聊的道观,限制了她的自由,但他并没有打骂过她,好吃好喝供着她,甚至一直都是她在打骂他。 阿星闲来无事,翻数过那迭画卷,足足两千多张。他对她的爱意满到溢出,阿星忽地有点想知道他们早年是什么样的。 她到底靠什么吸引了他,竟然让他暗恋十年,宁愿咳出血,也不阻止她吃那盘根本不能吃的辣菜。 阿星扭头看脆弱又没用的徐云书,声音软下,别别扭扭地叫他名字:“徐云书。” 徐云书放下水杯看过来,又是那种柔柔的目光。 阿星抠着手指不看他:“和我讲一讲以前吧。” 徐云书低问:“你想知道以前的什么?” 阿星回答:“我们。” 听到这个词,徐云书眼含笑意,挑了几件开心的事情。 他聊起他们的初遇,她上了男人的身,他将她请出,后来她偷偷跟他回山。 阿星听后啐道:“你为什么影响我正义执法?出轨的男人就得撞死,我这是为民除害。” 徐云书笑笑,赶紧换下一个话题。 他拿出衣柜里的衣服,用类似炫耀的语气:“这是你给我买的,这件也是。” 十年前的衣服仍被他保存得完好如新,阿星露出嫌弃表情:“早就过时了,还不扔掉。” 徐云书假装没听见,原封不动挂回衣柜。 阿星说:“不对,我为什么要给你买衣服。” 徐云书眸中亮晶晶:“那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你怕我冬天穿道袍太冷,所以给我买了衣服。” 阿星冷哼:“我不信。” 徐云书又说起另一事:“你想去听周杰伦演唱会,我带你去了。那天你穿的是粉色的裙子,特别好看。” 阿星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周杰伦,还知道听周董演唱会我会穿粉色。” 徐云书红着耳朵小声补充:“听演唱会的时候你还亲了我,但我们那时候没有确认关系。” 阿星:“……” 她看着徐云书的脸,想象他十年前的模样,白净、端正、年轻,好像还真的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如果是二十三岁的年轻男人陪她去看演唱会,那样热烈的氛围之下,她貌似的确会干出轻薄美男子的行为。 阿星捂脸。 语气弱了:“我不信,一定是你编的……” 徐云书继续说起毛毛的事,讲她抱着毛毛哭,后来又抱着他哭。 阿星听了小狗舍身换命的故事,眼眶微红:“我哭不是很正常嘛,小狗比男人靠谱多了……” “你跟我来。” 徐云书带着阿星去到一所小学,指着教室里一个双马尾女孩说:“你之前说要当她干妈。” “还夸我这事办得不错。”尾音上扬。 阿星一眼就喜欢上林念可爱的圆脸蛋,拉着徐云书走近:“当干妈吗?可以呀,她看起来就是个乖宝宝。” 徐云书笑。 走了一圈,再回到清云观,阿星看徐云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他的话有头有尾,面对她的刁钻提问也应答如流,并不像瞎编杜撰。阿星不禁怀疑,难道她以前真的和他在一起过? 夜晚,阿星躺在徐云书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是白天的各种画面。 她突然出声问徐云书:“你有你十年前的照片吗?” 打坐中的徐云书缓缓起身,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旧照。 他基本不拍照,这张还是阿星拍的。 徐云书指着自拍照低声说:“你在我身体里。” 房里没开灯,只有一点手机的光亮,阿星歪着脑袋看徐云书手中的屏幕。 白净的年轻男人俏皮比着剪刀手,眉眼弯弯,唇角上翘,背后是城市的街道,行道树上有一点雪迹。 阿星一秒认出了自己,那完全是她的表情。 她蓦地怔住,拼命回想是哪一个冬天,她在街道边自拍。 想得唇都要咬破了,也忆不起来。 阿星重新思考。 她上了他的身,拍了那么自然的照片,他们关系不会差。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终生的爱人。 他们看演唱会,一起外出渡鬼,她给他买衣服…… 阿星按着突突跳的胸口,又想到那厚如字典的画卷,直勾勾凝视徐云书。 他有些疲累,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她看完照片,便收起了手机,然后走向硬冷的椅子。 “喂,徐云书。” 徐云书回头。 阿星说:“我有一点点信你的话了……” 徐云书淡淡地笑。 记忆会丢失,但在一起的痕迹不会抹去,他眼底的爱更不会。 阿星从床上坐起,向他招手:“你过来让我看一眼。” 徐云书走到床边坐下。 阿星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指尖划过他的眉毛、眼皮、鼻梁,又摸到两颊,最后是他的嘴唇。 他的眼更深沉,脸上少了胶原蛋白,鼻梁和嘴唇倒和照片里没什么变化。 看着看着,阿星忽然问:“我们后来为什么分开?” 没听到徐云书回答,阿星逐渐分心,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回神之际,摸到了湿热的眼泪。 “抱歉。”徐云书扭过头擦了下脸。 阿星把他脑袋掰回来。 只是提起,他难过得像她第一天见到他那样。 “你哭什么。”阿星抹他眼角,“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徐云书稳了稳心神,尽量平静地开口:“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了伤害。” 黑夜将他话语染上无尽悔意。阿星想了想:“所以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内疚?” “内疚只是其一,”徐云书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柔,“更多的是出于我爱你。” 屋外晚风轻拂,他眼底有月色盈盈。 阿星的脸唰的一下变红,心里嘀嘀咕咕,老男人威力好猛…… 她扯歪话题:“你没保护好我,本来就该好好补偿我。”又恶狠狠PUA他,“那是你应该做的。” “嗯。”徐云书默认。 阿星将手一挥:“我要睡觉了,你滚吧。” 徐云书自觉远离床。 阿星躺下,可仍旧睡不着。 过了一小时:“徐云书。” 一声低应:“嗯?” “你还没睡啊。”阿星翻身看向他。 她忽然想到,这么多个晚上,徐云书都是在椅子上打坐,这个姿势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她试探着问:“你不会晚上都不睡觉吧?” 又是一声低应:“嗯。” 阿星吃惊。 她是鬼,睡眠于她无足轻重,可徐云书是阳人,人怎么能不睡觉。 “难怪你身体这么差,你不睡觉要死的。”她劝他,“早睡早起身体才会好。” 徐云书语调苦涩:“阿星,我没办法入睡。” 阿星理所当然地说:“你坐着肯定睡不着啊。”她把床让出来,“算了,给你睡吧。” 徐云书摇头。 他固执得厉害,宁愿坐那冷板凳也不上床。阿星生气又无奈,忆起白天的吃辣吐血事件,末了,让出一点空位置:“这样总行了吧。” 50.领一领证 woo 17.c om 阿星在床上画了道三八线,不让徐云书越界。 徐云书笔直地躺在她身边,满足不已。 他像个尸体一样安静不动,阿星悄悄睁一只眼偷看,月光在他鼻梁上跳舞,映出俊朗轮廓。 “睡了吗?”她小声问。 “没。” “哦。” 又过半小时,继续重复没营养的对话。 “睡了么?” “没。”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wan benge.c c “哦。” 阿星翻过身,背对着徐云书:“你这样不行。” 徐云书低低道:“你睡吧,我习惯了。” 阿星盯着黑暗中的衣柜,里面有他傻乎乎保存十年的衣服,她让他丢了,他还迭得整整齐齐放回去,像藏宝贝似的。 真是个愚蠢执拗的道士。 想着想着,阿星挪进被窝里,声音闷沉:“……是因为我吗?” 他不语。 阿星心中已有答案。 “你看准我会心软是不是?”她骂他,然后伸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睡衣,“只准碰这只手,其他地方都不许碰。” 徐云书微微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牵了牵嘴角,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贴于自己胸口。 他温热的体温传到阿星肌肤,阿星感到暖融融的,嘴上却哼了声。 阿星犯起困,不久后便合上眼。 她睡相差,到了深夜,四肢像章鱼触须般扒到了徐云书身上。 徐云书一动不动,侧头吻了吻她的黑发。 他轻声和她道“晚安”,仍久久无法入眠。直到天光渐凉,才浅浅睡了一小时。 之后的日子依旧如此。 为了让没用的道士有精力继续带她四处游玩,阿星督促徐云书吃药、锻炼,再逼他好好睡觉。 他们爬过高山,赏过湖景,吃了小摊,也去高级餐厅。 每个阴天的下午,阿星要求徐云书带她去接林念放学,为小朋友保驾护航。 节假日的游乐园也必须光顾,不过阿星被鬼屋中工作人员扮演的鬼吓到尖叫,拽着徐云书疯狂逃跑,场面一度失控。 从鬼屋回来,阿星惊魂未定,徐云书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他买来做蛋糕的材料,预备补上十年前她没吃上的那个蛋糕。 即便多年过去,徐云书依旧清晰记得阿星的喜好。 要水果多,他按她口味挑了四五种;要奥利奥碎,他买了五袋,手动碾成末;要漂亮的奶油花,他提前几天看视频认真练习。 他细致得让阿星挑不出一点刺。阿星围着他转圈圈,唇角高高扬着,仍要装模作样鸡蛋里挑骨头:“这两朵不对称。” 徐云书没说什么,重新制作。 阿星叽叽喳喳指挥他裱花,切水果,狠狠欺负压榨他,然后心安理得进他身体享用蛋糕。 那个笨蛋道士毫无脾气,乖巧缩在自己肉体的小房间里,任由她操纵使用身躯,阿星嘎嘎直笑。 徐云书做的蛋糕太大,阿星吃不完,便保存在冰箱中,让陈十七念完经吃。 陈十七念经的时间里,徐云书又带阿星去鬼市。 面对精致多样的衣服,阿星兴奋极了,挑挑拣拣选不下来。 那新来的老板认识徐云书,对阿星说:“随便买,道长很有钱的。” 阿星便一口气要了五件。 她想试穿,可徐云书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阿星只好带回清云观再试。 出了鬼店,他们遇到管事老头。 徐云书有一阵没来鬼市,老头还不知道阿星回来的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阿星?” 瞥到徐云书紧扣她腕的手,老头确认了,感慨地说:“道长,没想到你真的把她找回来了。” 徐云书微笑。 老头语气激动:“这真是太好了。” 阿星听不懂,问老头:“你以前认识我吗?” 老头诧异,盯着阿星:“你……” 阿星答说:“我有点想不起之前的事了。”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认识她的人,阿星趁机压低声音凑近问:“老先生,你能告诉我,我和他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说罢,回头斜眼徐云书,暗暗警告他不要偷听。 徐云书扭过头回避,握在她腕上的手依旧收紧。 老头品了品他们现在的关系,叹了声,对阿星说:“你们以前……非常相爱。” 他的话如鬼街的天气一般厚重。 相爱。 这个词太浓烈了。 阿星念了一遍。 “阿星,很多事道长肯定不会和你说,但请你一定相信,他很爱你。” 老头有事要忙,走前又对阿星说了这么一句。 告别老头,徐云书带阿星去到一间木屋。 他叩门,鬼老板娘出来迎接,和老头一样的惊讶:“阿星?” 老板娘的店在三年前转让出去,她和一个男鬼结婚,搬到这里生活。 老板娘拉着失忆的阿星叙旧,给她翻出一个衣柜的衣服。 “都是道长之前在我这给你买的,你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就给你留着。” 阿星对这位鬼姐姐印象很好,和她一起挑起衣服,可徐云书桎梏着她一只手,阿星行动很受限制。 “这……”老板娘看到他们紧握的手,瞥了眼徐云书,“道长,你让我和阿星单独说几句。” 徐云书不太同意。 老板娘呛骂:“你把她手都抓红了,懂不懂怜香惜玉,活该阿星忘了你。” 又说:“你要怕她跑,我帮你看着她,你这么锁着人家是什么情况。” 徐云书低头,阿星腕上印着淡淡粉色指印,她买衣服太忘我,也没提这事。 “疼么?”他松一点。 阿星知他心思重,摇了摇头,又笑说:“但是,也挺不舒服的。” 她看着他,柔声道:“我不乱走,你松一会儿可以么?” 徐云书和她对视,不敢赌。 他那么不讲道理地将她束缚在身边,她定然有怨,徐云书怕阿星一不小心溜走。 可她腕上的指印时刻提醒着他过分的行为,他把她弄得很难受。 阿星晃了晃手:“我保证。” 徐云书缓慢又艰难地做着选择,最后还是一点点松指,他定定看着她:“阿星,我信你。” 老板娘把徐云书赶出房间,说要和阿星聊些小话。 徐云书不肯走远,就在门口站着,听着隐约传出的女声心才会安。 二鬼没有聊很久,再出来,徐云书还在原地,连一厘米都没挪动过。 “艳姐,下次我再来你家做客。” “好啊,我随时欢迎。” 阿星叫石雕般的徐云书:“走了。” 徐云书紧跟上来,习惯性要牵她腕。 阿星手往上缩,指尖抓住了他的掌心。 “这样牵就不会痛。” 徐云书滞了滞。 她催促:“你牵不牵啊。” 徐云书缓缓回握,眼神瞄着阿星反应。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阿星心里莫名难受。 她想起上周的一件事。 最近,徐云书已经能连续保持三四小时的睡眠状态,她反倒因为白天休息太足而开始失眠。 那天夜里,睡不着的她便游荡到后院逗猫,正准备追那高傲的小猫,一个黑魆魆的鬼影跌跌撞撞朝她跑来。 阿星吓了一跳,本能想跑,徐云书疾步奔来抱住她。 阿星嗅到熟悉气味,安心松口气。 定睛一看,他穿着睡衣、赤着脚,泪流满面。 他以为她又不见了,以为那只是一场美丽的梦,梦醒后他又要心碎孤独地度过余生。 徐云书哭得像个孩子,眼泪一直流不停。 声音带着刚醒后的低迷,反复哽咽着叫她的名字。 胸前衣料被打湿,怀里人颤抖得令人心疼,阿星是只有血有肉的鬼,瞬间心软成水,摸着他的头哄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恢复平静。 比起初遇那晚,徐云书没那么瘦了,但他箍得太用力,身上一些凸出的骨头还是硌到了阿星。 阿星没挣。 几月的共处,阿星早已确定徐云书深爱她,甚而是无可救药的深爱。 他怕她离开,在道观四周都贴上了符,出门便要圈好她的腕,只是醒来找不到她,他就要濒临崩溃。 起初,阿星以为徐云书是喜欢囚禁的变态狂,她以欺负、打骂他为乐。 后来,阿星对他的印象改为温柔的病秧子,他身体不好,但脾气很好。 现在,阿星认清徐云书其实是只笨笨的小可怜虫,每天都要看星星,一日看不到就要死去。 所有人都说他们十分相爱,可残忍的是,她没有了记忆。阿星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没有安全感到这个地步。 他们牵着手沿着鬼街慢慢走。 阿星用指腹调皮挠了挠那长满茧的手心,小可怜虫端着柔柔的笑意回望她。 这一瞬,阿星心里竟然酸酸的。 “喂,徐云书。” 徐云书侧耳倾听。 “要不我们也去领个证?”她轻描淡写地说。 徐云书瞬间顿住。 阿星给他分析:“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老婆吗,但是我们之前又没有领证,现在刚好有空,可以去办一个。这一来呢,有契约为证,你不用老是担心我跑掉,然后半夜又睡不着。二来,我也可以自由一点,总不能我去哪你都要盯着吧。” 和她结婚,让她成为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徐云书想都不敢想。 阿星说出这诱人的提议,徐云书的心怦怦跳,当即要点头答应。 可听完她后面一番话,他嘴角又变苦涩,毅然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阿星拽徐云书衣服不让他走,“你不想和我结婚?” “阿星,”徐云书一开口便哑了,他低声告诉她,“结婚应该是因为爱,而不是因为自由。” “我不想……你为了这个和我签订契约。” 他完全曲解了阿星的本意。 阿星停住脚步,一只手摆正他的脑袋,让失落的他面对着自己。 鬼老板娘告诉阿星,徐云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的账上添点鬼币,只因为她曾在鬼市照拂过阿星一阵子。 在她离开后,他好好守护着那些曾善待过她的人或鬼,却没有好好对待自己。 他那迭厚厚的画卷上,有一半都被水打湿过,他每一个沉睡的夜里,都在喃喃叫她的名字。 这个没安全感的笨蛋道士,毫无保留地把爱与包容全给了她,独自揣着苦与甜的回忆熬了十年。 明明非常渴望与她有个能证明身份的契约,却又认真而别扭地拒绝她。 阿星摸了摸徐云书的脸,说:“你别苦着脸,你本来就比我老,再苦着脸皱纹就更多了。” “笑一笑嘛。” 徐云书对着她展颜。 “这样帅多了。”阿星伸手轻轻抱住他清瘦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同他耳语,“徐云书,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哦……” “我不是因为想要自由而和你结婚领证,这不是我的本意……” “你说要为了爱,可是徐云书,我现在没有记忆。” 徐云书心头一梗。 尔后,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但我愿意试着爱你……” “这样领个证,你可以接受吗?” 话落,阿星肩处的衣服又湿了。 她松开他的腰,笑着摸了摸他的眼角:“你可真爱哭。” 51.洞房花烛 鬼界的领证手续非常简单,双方确认信息,签字按印,将契约投到姻缘河中便算生效。 徐云书和阿星情况特殊,办证的鬼说,他们这种一人一鬼的组合方式有两种签契约的方向。 第一种签的是阳人徐云书与阴鬼阿星。徐云书在世期间不可再娶阳间人为妻,无论阴界还是阳界的财富两人都共享,等到徐云书死后契约便自动消失,徐云书可以选择进入轮回,阿星也可以寻找新的姻缘。 阿星撇撇嘴,选了第二种。不管徐云书是人是鬼,他们的契约永远生效。 阿星没有记忆,不像徐云书那样有长达十年的感情铺垫,她这个大胆的抉择实际是在赌。 她拿自己赌。 赌他们会终生幸福- 走完流程,阿星哼着歌回到观里。徐云书牵着她的手,一遍遍翻看发的证件。 薄薄的两本,阳人一份,阴鬼一份。徐云书把自己那份细心放到小抽屉中,阿星不擅长保管证件,将她的丢他旁边。 没有婚礼,也没有见父母等繁琐的环节,他们拿了证,便成了合法的阴阳夫妻。 阿星像个没事鬼,依旧吃吃喝喝玩玩。 徐云书全然不同。坐在祖师爷像前没到一小时,他便偷偷摸摸溜到房间打开小抽屉,难以置信地看着两本证件。 摸完看完,再溜回去打坐,直到晚饭都没缓过来这事。 陈十七吃着阿星剩下的半个蛋糕,没注意师父频频走神,期待地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再做蛋糕啊?” 徐云书看徒弟,语气认真:“好吃么?” 陈十七夸道:“当然好吃,你做的比外面卖的味道都好。” 徐云书压住想要扬起的嘴角,顿了顿:“那明天再做。” “真的吗?”陈十七把盘子舔得一干二净,咧着大白牙,“谢谢师父。” 徐云书整个人轻飘飘的,飘着念诵完晚经,飘着洗澡洗漱,飘着往门外看,便见到阿星气势汹汹地进来。 “你这观里的猫太不听话了!”阿星告状,“摸都不给摸,我追它它还爬树上去,我看它都要成精了。” “你得给我好好管管,这小猫崽子,气死我了。” 徐云书仍晕晕地飘着,听她和一只小猫吵架,忍不住笑了,柔声答:“好。” 愤愤中,阿星嗅到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淡香,她瞟向穿着整齐睡衣的徐云书,心绪乱飞。 徐云书刚洗过头,没吹太干,黑发间滴着晶莹水珠,白净脸颊也湿漉漉的。 他最近长胖了一点,虽仍清瘦,但不是骨瘦如柴,看去便比初见那晚要养眼些。 阿星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自己这个阳人丈夫。 徐云书没看见她古怪的目光,准时准点上床。他始终只能进入浅眠状态,准备睡觉的时间比真正入睡时长都要久。 阿星跟着爬上床,躺在徐云书身侧。 往常,两人中间必然有道三八线,这回阿星没画线,往他旁边挪。 徐云书规规矩矩地正卧,双手习惯性平放。阿星将一只手借给他,他顺势握住,置于自己胸口。 阿星盯着安然闭眼的徐云书,不满地按了按他的肚子:“喂,徐云书。” 徐云书睁眼,疑惑看去,她俏丽的脸颊近在咫尺,粉唇莹润,眉眼带怨。 “你就不能对你老婆热情一点吗?” 阿星抬手捏他下巴:“我们现在是合法的夫妻欸,没有喜酒度蜜月也就算了,洞房花烛夜难道都没有吗?” 徐云书脑子卡壳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就打算跟僵尸一样躺一晚上?嗯?”阿星摸他呆愣的脸庞,触到有棱有角的下颌骨,忍不住念叨,“还是太瘦了,明天开始再加一餐,起码得再胖个十斤吧。” “听见没?” 徐云书点了点头。 阿星被他机械的动作逗笑,又挪近一点,手放肆地在他脸上搓来搓去,将那白皙皮肤揉成粉红。 她还是第一次在床上挨他这么近,以至于他身上散出的纯气比以往清晰,阿星闻到清甜的气息,循着香味探到他身上乱嗅。 她半个身体都快压上来,徐云书僵住不动,低问:“……怎么了?” “你身上很香……” 阿星喃喃,继续闻,双手攀住徐云书肩膀,往他脖颈间凑,散下的长发皆落在徐云书肩颈。 徐云书热了脸,微微低头,阿星恰好抬眸。 四目相对,阿星眨眨眼,笑着问:“可以吸一口么?” 她明媚的双眸似含着盈盈秋波,摄人心魂,指腹则从他棱致的锁骨抚到他的唇角,意图明显。 徐云书被看得面红耳热,滚了滚喉结。 岁月让他变得愈发沉静,他已不再是那个青涩得什么都不懂的小道士,可面对着心爱的她,徐云书犹然保持着局促。 “……可以。” 他如此爽快,阿星便毫不客气。 她俯下身靠近,对准他嘴唇的位置轻轻抿了一口。 带着薄荷的清新与甜润,味道很好。 阿星亲了一下便离开,在原地回味品析。 徐云书如同做梦一般昏沉,唇上麻到没有知觉,屏住呼吸不想漏过任何细节,眼睛牢牢锁着她。 阿星似回味完毕,捧着徐云书的脸继续亲,嘴角含笑,贴上去压着他柔软的唇瓣,吸了一小口阳气。 那干净的气息入体,阿星全身轻盈而通透,拇指不禁摩挲起他滚烫的耳朵。 阿星想得很开,既然他们曾相爱,既然她选择了和他结婚,她就该好好行使自己的权利。 徐云书已经三十三岁,早已过了精力旺盛的年纪,睡一天便少一天,早睡一天便多一天,阿星要趁着他尚且存有活力,好好享受夜生活。 她大胆撩起他的睡衣,在他身上乱摸。 徐云书练武成效不错,腰腹上长了些许肌肉,劲瘦而有力,手感意外结实。阿星掐着捏着,不亦乐乎。 徐云书乱了呼吸,但并不阻止阿星,搂着她的腰温柔回吻。 吻完,阿星贴着他的嘴角,笑盈盈问;“我们以前做过爱吗?” 徐云书红着脖子,从喉缝里轻轻“嗯”一声。 阿星来了兴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谁主动的?” 徐云书小声答:“刚确认关系不久……”他的脸冒着热气,手指着书桌边的木椅,“在那张椅子上,你教我……” 阿星噗嗤笑出声,意味深长地问:“我都教你什么了?” “演示一下?” 徐云书被阿星诱导着重演初次结合的场景。 阿星听着他结结巴巴叙述,然后随他的描述跨坐在他身上,隔着睡裤将他摸硬。 徐云书两颊染上薄晕,呼吸逐渐粗重,喉间发出闷闷的喘声。 阿星吻他一下:“好听。”然后又笑,“好硬……” 徐云书颤巍巍抬手,扶住她的腰,低低地告诉阿星:“后来,你教我怎么摸你你会舒服……” “那你学会了吗?”阿星笑意更浓,“我看看你十年过去有没有进步。” 再见到她的身体,徐云书依旧羞涩。 他记得阿星说前戏要长,揉了很久,觉得不够,又轻轻将她放倒,埋到她腿心舔吮。 阿星在他的舌尖上舒服地攀上云霄,流着薄汗抱着他的脑袋,揉着绵软的那团喂到他嘴边。 徐云书闭着眼睛,贪恋地含着阿星的乳尖,嘴边仍留有她花心的水迹。 阿星不在意,探手套弄他的硬物,只浅浅磨动几下,掌心便被他打湿了。 “你水好多。”阿星调侃,低头看,那颗黑色脑袋低低埋在她的乳尖,只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 她觉得他可爱。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白发,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反应如初次般热忱,明明忍得受不了,还要用那种虔诚而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阿星喜欢极了。 徐云书有十年没有泻过阳,敏感得直发抖,粘湿的液体止不住地溢出。 待经她允许,进入到她的身体,前后抽插时,进出的黏腻水声便格外清晰。 阿星在下,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微微挺身迎合。他知她在床上的偏好,流着汗用力顶进去,双眸却温柔如水。 他非要用这种纯洁的眼神做色情的事情,阿星被他撩死,下身酥麻收缩,哼哼唧唧地喘叫,双手并用去脱他身上衣服。 睡衣下摆撩起,迷乱中的阿星忽地一顿。 察觉她的分心,徐云书停下动作,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用气音问:“……怎么了?” 阿星盯着他的左胸口不语。 那里有千百道细小的伤痕,红印交错,斑驳而狰狞,与白皙皮肤格格不入。 徐云书随她视线看去,身体一僵,放下衣摆,伸手遮她的眼。 哑声说:“……别看,不好看。” 阿星躲开他的手,板着脸问:“你这里受过很严重的伤?” 徐云书下巴抵在她光滑的肩头,沉腰挺入,摇头否认:“没有,小伤而已。” 他故意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用动作扰乱她的思绪。 阿星被他带跑,只顾着享受。 缠绵间,阿星又到了一回,徐云书恋恋不舍地射出。 阿星这才真正见识到他水多到什么程度,精液一团一团地流进她体内,阿星以为结束了,用手随意抽动几下,又频频溢出水液,弄得她大腿根都糊满了白浊的液体,床单也濡湿一片。 徐云书内疚地和她道歉,阿星却满意极了,缠着他再做一次。 兜兜转转再遇见,他们契合如初- 52.从一而终 次日,阿星亲自盯着徐云书一张张撕掉道观四周的禁符,莞尔一笑,自由地在山间来回穿梭。 尽管徐云书不再害怕阿星逃跑离开,但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危,情况允许之下,他尽可能不让阿星单独走太远。 过了一周,徐云书收到余晖消息,让他去黎北帮忙解决个厉鬼。 徐云书去了,自然也带上阿星。 余晖早从徐云书的消息中得知阿星回来,他并不意外看到阿星。 阿星第一次见余晖,徐云书给她介绍:“这是余晖,我们以前来黎北认识的朋友。” “你好。”阿星小幅度挥挥手,扭头极小声地和徐云书吐槽,“他好花啊。” “淦!”一身五彩斑斓的余晖斜眼瞪阿星,“你这鬼怎么当人面说坏话的,懂不懂礼貌,失忆了就能随便乱讲话吗?” 阿星语气挑剔:“哪有人粉衣服配绿裤子再配红头发的啊,你这色彩搭配不行。” “干你屁事,老子爱穿啥穿啥,你管得着吗?” 眼见一人一鬼又开始互喷,徐云书拉了拉阿星衣袖,赶忙插嘴问余晖:“几点去驱鬼?别耽误了时间。” 余晖哼了声:“老子什么时候误过点。”说罢,认真给徐云书分析起那鬼的情况。 那厉鬼失了理智,会无差别攻击其他鬼魂,徐云书打算以自身为诱饵,配合余晖将鬼逐去地府。 为了保证阿星的安全,他没让阿星跟去现场,让她在市区的酒店里等他。 怕她无聊,又留了自己的身体给她使用。 于是,阿星用着徐云书肉身去街上吃美食,买衣服。徐云书专心致志和余晖去干正事。 一直到夕阳西下,徐云书才忙完回来。 他循着对自己身体的感应,转了三四条街找到阿星。 只见一家美甲店里坐着一个着装整洁的男人,他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挑选最新款的美甲。 徐云书看见“自己”笑眯眯和店员小姐姐交谈美甲款式,手上还涂着他看不懂的细闪甲油,眼前一白,连连咳嗽了几声。感觉老毛病犯了,扶着门框快咳出血。 “这只手要烤一下。”美甲店的小姐姐温柔提醒。 阿星“噢”一声,扭头,注意到飘进来的徐云书。 他的神色很复杂,阿星睁着晶亮的眼眸问:“不可以做这个吗?” “你的手很好看,不做美甲好可惜。” 她表情无辜,隐隐约约对他放电。 很奏效,徐云书顿时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阿星没有完整肉身,很多女孩子喜欢做的事用徐云书这副身体都做不了,她下午逛街看到这家店一下就走不动路了。 徐云书手指修长,骨节明晰,甲床长度完美,非常适合做美甲,阿星便想体验一把。 徐云书看着自己手上那些亮亮的甲油,叹了口气,妥协:“你做吧。” 阿星开心起来,毫不吝啬甜言蜜语:“爱你爱你,真的很好看。” 想了想,她又友好退让一步,“这样吧,咱们做一只手,给你留一只。” 徐云书乖顺地点点头。 小姐姐不知道面前这个出神的男人身体里,正在进行怎样一番讨论。 陈十七亦不知为什么师父从黎北回来后,连续一个月都将左手揣在衣袖中。 - 回到清云山,阿星和徐云书每晚同床共枕,体验淋漓的快乐。 到了连续几个“不宜双修”的日子,她像之前一样闹脾气。 阿星有理有据:“徐云书,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了、力不从心了,才想出那些借口来婉拒我?” 徐云书低声细语和阿星解释。 阿星半信半疑。 他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接受他的说法,打算在之后的时间里让他狠狠补偿她。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时光流转不停。 春天,他们看野花芬芳,夏天便坐树荫乘凉,秋天闻蔬果飘香,冬天依偎在床上。 他们在覆满白雪的清云山边接吻,徐云书给阿星讲他们以前的故事。 她没了记忆,但渐渐有了许多爱意。 他们一起去演唱会,听台上的歌手唱“你是重要的存在,是某人的星星”,徐云书主动低头吻了阿星的脸,笑眼弯弯。 阿星搂着徐云书脖子问:“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 徐云书摇了摇头,那一点也不重要。 一日,徐云书被邀请去武当论道,要在那里住两天。他舍不得阿星,便让她一起跟去。 一位老道士同样开了阴阳眼,他见到阿星十分惊讶,问徐云书:“徐道长,跟您同行的那位是?” 徐云书微笑介绍:“是我的太太。” 老道士顿时想起许多年前的事,试探着问:“您是不是十年前来武当询问过补魂之术?” 他犹记得当年有位执着的小道士求问了三天三夜,他不忍心,便告诉他去另一座高山上找那个老道。 “没想到你真的成功了……” 老道非常感慨:“十年如一日取喂心头血,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又关切问,“你的身体如何,心头血失去过多,恐怕会留有后遗症……” 徐云书咳了声:“无碍。” 这次武当聚集了不少道士,并不是所有道士都对鬼存有善意,阿星被徐云书叮嘱待在房间不要出来。可她实在太过无聊,便偷跑出来透气,谁知听到了这番对话。 阿星愣在原地,见徐云书要过来,极快地闪回房间。 嘴里反复念着,十年如一日,取心头血…… 心头血…… 难怪、难怪。 阿星红了眼眶。 他什么都做了,却什么也不说。 从武当回清云观的当晚,阿星缠着徐云书做。 脱下他的衣服,细细盯着那千百道伤口,用手摸,用唇吻。 徐云书又遮住她眼,喘着气耸动腰身:“别看了,看我……” 阿星紧紧搂着徐云书,感受着他一点点将自己填满,眼泪吧嗒吧嗒地流。 徐云书在这事上一向专注投入,很照顾她的感受。他用她喜欢的方式重重抽插,却发现阿星颤抖着哭了。 徐云书紧张停下,俯下身问:“弄疼了吗?对不起,我……” 阿星把脸埋进他的左胸口,无声掉泪,哽咽着说:“我好像想起一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斑驳的伤痕,脑中便冒出零星奇怪的画面。很多都是徐云书和她讲过的事,他温柔请她出来,他带她鬼市,听演唱会,买衣服…… 他们笑着牵手,动情接吻,在窗边做着爱,看新年的烟花。可最后的最后,他双膝跪下,她哭着让他放弃。 泪水模糊眼眶,阿星在徐云书怀里整整哭了半个小时。 “你个笨蛋……”她按着他的胸口,“痛不痛啊……” 徐云书帮她擦眼泪,坚定地摇头:“一点也不疼,很值得。” “蠢死了,你怎么这么蠢,十年啊……”阿星一直骂他,又摸他的头。 徐云书操劳过度,仅仅三十四便生了半头白发。 阿星哭个不停,“呜呜为什么有这么多白头发,好难看……” 徐云书耐心抚着她后脑勺哄道:“别哭了,我明天去染成黑色。” 阿星心疼死了,抽噎着问:“现在你比我大了,我还能叫你小道士吗?” 徐云书温柔说“当然。” 恢复记忆的阿星比从前更粘徐云书,牢牢看着他好好吃饭锻炼睡觉。 以前,阿星巴不得徐云书早点死掉,好陪她周游世界。可现在,阿星希望徐云书能活得久一些。 她只在阳界待过短短二十五年,便希冀他能多多体验人间美好。 徐云书四十岁这年,白发生得更多,脸上也长出许多皱纹。他心头血不足,即便常年锻炼,依旧比同龄人衰迈得快。 徐云书时常照着镜子叹气,烦忧地看看阿星。 阿星仍是年轻貌美的模样,甚至有他的阳气滋补,愈发光彩动人。 徐云书别别扭扭提出分床睡的想法,他感觉自己老了,和阿星睡在一起很奇怪,也不愿意再和她双修。 徐云书拧巴且卑微地认为,自己病弱的身躯渐渐配不上阿星,她那么看重外貌,可他们已差距太大。 阿星要被他气死,捏着他下巴说:“分床?想都别想。” 她安慰:“你一点也不老,比山下那些小屁孩帅多了。”又摸着他锻炼的痕迹,“这小肌肉,明明还年轻着。” 再摸他下面,“唔,也还能用嘛。” 他抗拒着不肯做,阿星便骑在他身上,晃得他眼角含泪,抖着射出。 阿星笑吟吟在他耳边夸赞他持久。 徐云书勉强熬过心里这一关。 - 徐云书四十七岁这年,陈十七意外开了阴阳眼,他开始教陈十七走阴阵法,将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经验传授于他。 陈十七以前是乞丐,被徐云书招进观里,便选择一辈子都待在这。 陈十七在道法上算非常晚熟的道士,他常常问徐云书“道是什么”。徐云书不答,让他自己体悟。 开天眼后,陈十七认真学习符文咒语,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观中有个女鬼。 阿星与陈十七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厨房,阿星嘴馋溜进来检查徐云书有没有买奶油,他昨天答应她要做小甜品。 陈十七进厨房则是想起昨天的碗还没洗,师父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他便主动拦下这些琐碎活。 一人一鬼打了个照面,陈十七尖叫着摔碎一个碗。 他还只是个走阴都不利索的初学者,不曾见过多少只鬼。 “你、你……”陈十七结结巴巴。 阿星看到满桌材料,满意地拍拍手,然后淡定调侃:“小十七,你洗个碗怎么毛毛躁躁的。” 陈十七:“你认识我?” 阿星正要说话,徐云书进来了,“阿星,别吓唬十七。” “我哪有。”她顿了顿,“为什么没有芒果,我想吃芒果千层。” 徐云书解释:“这个季节的芒果不新鲜。” “好吧,那下个月再吃。” 陈十七迷迷糊糊听着师父和这个年轻女子自然的对话,暗想他们必然熟识,脑中灵光一闪,他问:“师父,她是你女儿吗?” “……” 仿若胸口被扎了一刀,徐云书肉眼可见垂下了嘴角,黯然神伤,默默苦着脸走了。 阿星跺跺脚,心道完蛋。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越老越有怪脾气。 徐云书有这种趋向,近几年年纪上来,他的内心愈发敏感,总担心她会不喜欢他。 阿星好不容易哄了五年,陈十七一句给打回原形,徐云书估计又想和她分床睡了。 “你个小十七,会不会说话。”阿星气呼呼指着十七,“叫师娘。” 说罢,赶忙去哄脆弱的中年道士,徒留震惊的陈十七呆滞原地。 阿星有一种感受,徐云书越活越像个小孩,闹脾气的次数反倒比年轻时多。 即便已成为了一观之主,在清云镇上也小有名气,但在阿星面前,徐云书依旧是那个徐云书。他温柔又善良,还会因为年纪这种事而感到自卑,不愿意和她接吻同床。 徐云书再次提出分床,敛下眸低低说自己老了,和她站在一起极其不相配,还怕自己未来会有老人味。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阿星又好笑又好气,摸着他的脸亲他的唇,一遍遍告诉他,他一点也不老。 “我们是夫妻呀,哪有分床睡的夫妻,除非你想和我离婚。” 徐云书将半头白发埋在她肩上,“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就别想着分床,我是你老婆诶,有我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她说着玩笑话,“明天我就去教训小十七,叫他乱说话。” 阿星带着徐云书抚摸自己身体,如同以前那样将乳送进他的嘴里,看他迷恋含着乳头吮吸,笑着揉他头发:“明明就是个宝宝,哪里老了……” 阿星抱他入怀,柔声道:“徐云书,你很好,很可爱,我永远爱你。” 徐云书无声搂她更紧。 清云山上的树绿了又白,白了又绿。 转眼,徐云书已六十五。 因着被地府扣过十年阳寿,身体又常年气血不足,这一年的他已是白发苍苍。 陈十七经常会看见满头白发的师父被漂亮的师娘指着鼻子骂,说他夜里竟然偷偷跑到小床上睡,说要和他离婚。 师父听了便赶紧低头认错,乖乖挨批不回嘴。 师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他一脸委屈,骂完后又好声好气哄他。 陈十七若是笑呵呵看戏,便会被师娘骂一通,所以他每次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们吵架。 陈十七早就从师娘口中听到他们的故事,想到那十年每夜看星星的师父,亲自挖坟的师父,他唏嘘又感慨。 “你要是晚上再跑别的床上去,我就打断你的腿!”阿星又开始新一轮教育。 十七听见,微微一笑,转头进门,那里有几个新来的小道士需要他指导。 这一年冬天很冷,雪下得极大。 徐云书大病一场。 他对生死看得淡,从不担忧这一刻的来临。 这场病痊愈后,他身体更加虚弱,阿星急得几晚都睡不着。 徐云书笑着柔声安慰,她才在疲倦中沉沉入睡。 几天后的夜里,徐云书唤来陈十七。 十七恭恭敬敬守在师父床边,听他吩咐。 “十七,我若离去,丧事一切从简,无需守灵。”徐云书的声音微弱,说几句,便要喘口气,“你知道的,我喜静……” 陈十七知晓师父在传达后事,跪在地上的腿不自觉发硬。 喉咙哽咽,发不出声。 徐云书摸了摸徒弟的头,看了眼身侧熟睡的阿星,笑了笑:“十七,将我葬于那座花坟……她的位置,便种上满天星吧。” “……好。”陈十七终于说出一字。 徐云书咳了两声,缓回神,指着床头的本子示意陈十七。 陈十七拿起,翻开一页一页细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字。 有关于走阴的心得,符文使用的技巧,遇到突发状况时的备用解决办法。事无巨细,徐云书全都罗列在其中,甚至连清云观的备用钥匙放在哪个抽屉都写得一清二楚。 读着读着,陈十七流了眼泪。 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师父走到桥洞之下,问穿着一身破烂的他,愿不愿意和他回山。 师父虽然面若冰霜,可他的心是热的,陈十七从来没有后悔和他来清云观。 夜愈深,雪下得更大了。 世界安详宁静。 徐云书透过玻璃窗看着纷纷扬扬的雪粒怔神,声音渐弱:“……十七,往后,清云观便交给你了。” 陈十七颤颤叩首。 问了徐云书最后一个问题:“师父,您的道是什么?” 床上的人久未出声。 陈十七抬头看去,师父已没在看雪,而是温柔凝视着师娘。 徐云书张了张唇,话语在风雪夜中即刻消散。 陈十七极力凑近听,捕捉到了游丝般的气音: “从一而终。” 留下这四个字,徐云书合上了眼。 …… 阿星睡了一个好觉,揉了揉眼睛,徐云书还在身侧。 她嘀嘀咕咕道:“算你识相,乖乖睡觉就是了,再敢跑去小床上,我……” 话说一半止住,她感觉不对劲,心里仓皇不定。 屋外积雪美如画,阿星无心赏景,失措地察看徐云书的情况。 可她是魂体,触不到他,只能颤着手摸空气。越摸,身体抖得越厉害。 她叫他的名字,可无人回应,眼眶不自觉盈满泪水。 忧慌之际,忽地,门口传来一声异响。 阿星抬眸望去。 二十三岁的徐云书站在门前,目光温柔,清俊依旧。 “阿星。” 他回到初见她时的模样,温柔叫她的名字。 阿星扑到他的怀里,笑着抹眼泪,骂道:“笨蛋。” 前路漫漫,我们再也不会走散了。 -全文完- 番外老头师父和年轻师娘(陈十七视角) 陈十七被骂了。 刚刚,那只疑似师父女儿的鬼气冲冲飘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十七,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实在不行就把嘴给我缝上。” 她伸出一根食指,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什么女儿女儿,叫师娘,懂不懂规矩啊?亏你师父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伤他的心,真是气死我了。” 她像个炮仗般噼里啪啦炸开,陈十七一下听懵了,怔怔盯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女鬼,缓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重复:“……师、师娘?” 阿星叉腰,端起师娘的架子:“我和你师父是正儿八经领了证的,你个小十七,以后不许乱说话。” 陈十七内心惊恐,师父已半头白发,可这女鬼分明比他还年轻许多。 一些曾看过的新闻窜入脑中,畸形的爷孙恋,变态的父女恋……十七冷汗直流,但一想到那是师父,又摇摇头把这些奇怪念头甩开。 师父绝对不是这种人。 他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内心想法全写在表情上,阿星读懂,直接气笑:“喂喂,小十七,你编排什么呢。” “我和你师父认识的时候,你都还不会打酱油。” “啊……”陈十七发出一个单音,思及师父年近五十仍孑然一身没有娶妻,不禁信了几分阿星的话。 他注视着阿星,试探着问:“你真是我师娘……” “当然。”阿星应了这声师娘,已然把他当做自己人,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现在更年期,心里很脆弱的……” 还没说完,她嘴里那位更年期道士苦着脸抱了一张床铺,从房间走出。 “徐、云、书!” 陈十七还在等师娘后面的话,谁知她突然暴躁地怒喝一声,吓得十七浑身一哆嗦。 只见漂亮师娘极快速地穿过院落,闪身到他师父面前,不仅直呼师父大名,还像刚才指着他鼻子那样,指着师父的鼻子。 “徐云书!你把被子给我放回去!” 师父似乎说了句什么,陈十七隔着远,听不大清,只知道那句话之后,师娘更生气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固执,要分床,门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没有以前那么爱我了,想气死我,才找这借口光明正大搬出去……你要非这样,咱们现在去鬼官那把证撕了,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你。” 师娘嗓门很大,陈十七听得一清二楚,且心惊肉跳。 他偷偷摸摸探出脑袋,往日正经严肃的师父挨着骂,一声不吭,脸上全是苦涩,在听师娘说完撕证的事,又默默抱着被子回到房间。 门关上,陈十七仍能听见师娘的骂声,却始终听不到一句师父的还嘴。 …… 观里突然多了个师娘,陈十七起先很不习惯。 这位师娘是个好动、话多的,陈十七经常在夜里看见院中追逐小猫的鬼影,吓得门窗紧闭。而这时候,隔壁房间的师父会开门,唤她回屋。 陈十七听师父叫师娘“阿星”,忽地想到数年前的夜晚,他问师父每天晚上都在院子里看什么,师父指着夜空说“星”。 他记得师父那时的语调,苍凉如深冬寒雪。 到此刻陈十七终于知晓,师父看的不是天上的星,是心里的星。也知道师父那座花坟的身边位置,为谁而留。 陈十七战战兢兢和鬼师娘同住一所道观,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她生气——毕竟他见识过师娘的厉害,她可是敢指着他师父鼻子骂的鬼。 不过时间一长,陈十七渐渐发现师娘并没有那么难相处。她只是嘴上骂人厉害,内心却是柔软的。 上周,师父带他下山亲自教他渡鬼,期间遭遇不测,不小心摔伤了腿,他赶忙带师父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内疚地扶着一瘸一拐的师父回观,陈十七不出意外地被师娘说了一顿。 他垂头不辩驳,师父为他说了句话:“与十七无关。” 话落,师娘连带着师父一起骂:“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你多大岁数,十七多大岁数,你怎么还跟着他乱跑。” “十七刚开阴阳眼,很多事需要有人照看着……” “那你也得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听见他们的对话,陈十七脸很红,他低低道:“师父,我去烧水。”医生开了药,让徐云书按时吃。 安静的厨房,陈十七等着咕噜咕噜的水沸腾,一转头,师娘飘到了院里。 陈十七透过窗户看去,师娘蹲在墙角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难过得顾不上脸上妆容。 阿星抬头,恰与陈十七对视上,尴尬地摸了摸眼角。 “师娘,我不是故意……”陈十七涨着脸解释。 “……我知道。”阿星擦干泪,飘进厨房。 脸上水迹不见了,但眼尾仍红着,她对陈十七说:“十七,刚刚我太急了,说话有点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陈十七点头。 阿星又问:“医生怎么说的,严不严重?” “要静养一个月……”陈十七转告阿星医生的叮嘱,阿星一一记下,离开厨房。 等到水开,陈十七端着碗送去师父房间,出来后,轻轻带上了门。 关门间隙,仍能听见里面几句轻言细语。 “已经不痛了……” “过阵子就会康复……” “好,答应你,没有下一次……” 最后一句,小声而温柔。 “……别哭了。” 不再做停留,陈十七静静回房。 过了两个月,徐云书身体痊愈,陈十七便又见着从前的画面。 “气死我了,离婚,今天就离婚!” 半夜跑到小床睡觉的师父被师娘抓到,狠狠地批了一顿。 每日听师娘训人仿佛已成了生活日常,陈十七偷摸着看戏。 师父近日状态不错,因而师娘骂得更有精神。 尽管师娘常常将“离婚”挂在嘴边,但陈十七从不担心他们真的分开。 像此时,师父垂着眸不语,师娘骂着骂着,便软下语气哄人,和刚才判若两鬼。 没过多久,和好如初。 师父张罗着做师娘喜欢吃的菜,让他帮忙打下手。 清冷冷的道观多了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观里那些新来的小道士没有开阴阳眼,只有陈十七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师父,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师娘,他们是最相配的。 番外小狗的世界(毛毛视角) 冷。 好冷。 我发着抖,呜呜流泪。 那流出的冰冰凉的眼泪沾到我的眼角,我的毛毛湿了,四肢变得更凉更硬。 这时候,一位黑衣服叔叔飞了过来,牵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我太冷了,所以毫不犹豫跟上了他。 可是,有人死死拽住我的尾巴,不让我走。 我变成拔河的绳子,被那两个一前一后的人拖来拖去。 拽尾巴的人力气更大,她赢了,黑衣服叔叔只好扭头走了。 眼皮很沉,我努力睁开,透过小小的缝隙,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医生、医生,它醒了!” 这个人不仅长得好看,声音还很好听。 我眨巴眨巴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也看着我,柔声说:“乖哦,嘴张开。” 她拿着一个大筒子对着我,我嘤嘤想叫,但随着她的动作,有热热甜甜的奶流到了我的嘴里。 好好喝。 我咕噜咕噜吮吸吞咽,发出“miamiamia”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她把我带了回去。 她告诉我,她是我的妈妈。 我的人类妈妈给我取名叫“毛毛”,因为妈妈说我的毛比别的小朋友多,看起来特别可爱。 我的妈妈叫倩倩,她白天要工作赚钱养我,晚上才会回来陪我。 我有一个小窝,是妈妈用毛毛毯铺的,但是我还是喜欢睡在妈妈身边,因为妈妈的怀里很暖和。 我很喜欢我的妈妈,她非常温柔,给我做饭,洗澡,带我出去玩。 我害怕洗澡,但妈妈说不洗澡就不能上她的床,为了妈妈,我要做一只勇敢的小狗。 妈妈在的时候,我就和她贴贴,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就乖乖待在门口,这样她一回来就能看到我。 有时候她工作忙,会把我带到小卖部,小卖部里的姨姨是妈妈好朋友,她也有一只小狗,名叫大黄。 大黄是个男生,他很讨厌,我第一天过去就被他嘲笑了。 “汪汪!” ——你到我家干嘛,是不是你妈妈不要你了。 “汪汪!” ——我妈妈才没有不要我,她说放学就来接我! “汪汪!” ——我不信,你这么胖,你妈妈肯定嫌弃你了。 “汪汪!” ——你闭嘴啦!我妈妈说了,我只是毛茸茸的,我一点也不胖! 大黄不信,想赶我走。 我才不走,我要待在他旁边恶心他。 他敢瞪我,我就瞪回去,因为我是一只勇敢的小狗。 终于等到天黑,妈妈买了一兜水果给小卖部姨姨,然后接我回家。 我哼哼着仰头,眼神示意大黄:看吧,我才不是一只没有人要的小狗,我的妈妈可爱我了。 大黄甩着尾巴,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和大黄斗智斗勇,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日子。 可有一天,妈妈红着眼睛回来,很抱歉地说要把我送走。 她丢了工作,养不起我了,她没有办法。 她说几个常去小卖部的姨姨很喜欢我,我去她们那应该也会过得更快乐。 我不想走,但又不想成为妈妈的负担,只能呜呜流眼泪。 怎么办。 我好像让妈妈为难了。 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妈妈,一点也不想离开妈妈。 “嗷呜呜。” ——妈妈,我会自己上厕所,听你的话好好洗澡,不和大黄吵架。 “嗷呜呜。” ——我还会拿快递,会看家保护你。 “嗷呜呜。” ——妈妈,我吃很少很少的。我很健康,保证不生病,不会花你很多钱钱。 我很乖很乖…… 不要丢下我,不要赶我走…… 我哇哇大哭,妈妈抱着我哭。 这个家很小,但是我只想要小小的家。 小小的家里有妈妈,妈妈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缩在妈妈怀里吹了个大鼻涕,害怕妈妈嫌弃,呜咽不敢讲话。 妈妈发现后,只是拿纸巾给我擦鼻子,擦眼睛,没有骂我。 我更喜欢我妈妈了。 伤心地过了两天,妈妈笑着回来说我不用走了,她找到了新工作,工资更高。 我高兴地围着妈妈脚边打转,妈妈摸着我的脑袋,说要给我加餐。 又过了几个月,妈妈竟然带了个男人回来,我很惊讶。 她给这个男人介绍说我是她的宝宝,我骄傲抬头,但还是要用凶狠的眼神瞪着男人,希望他不要对我妈妈打坏主意。 男人对着我笑了笑,拿小零食给我。 哼,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妈妈说了,不能乱吃东西,会拉肚肚死掉。 我朝他嗷嗷两声,被妈妈训了一句,我很委屈,只好趴在地板上,看他们在家里烧菜。 还好,男人只是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和妈妈聊了天,没有做伤害妈妈的事情。 后来,男人来家里的频率逐渐变高,再后来,妈妈和男人一起住了。 我们换到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妈妈说要叫他爸爸。 我不会叫他爸爸,我只会叫他粑粑,因为他抢走了我的妈妈。 粑粑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但他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话就会变多,所以我断定他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虚伪男人。 为了不让妈妈受骗,我计划揭穿粑粑的真面目。 我趁着只有粑粑在家的时候在他面前乱尿尿,如果他生气打我,妈妈就可以通过监控看到,然后发现他的虚伪。 但,粑粑只是拿拖把擦干地板,和我讲道理。 我是一只小狗,我才听不懂道理。 他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又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可是脚下打滑,害得我差点摔倒。 一只大掌拖住我,稳住了我的四肢,我扭头,竟然是虚伪的粑粑。 此时,妈妈回来了,男人起身迎接妈妈,自然接过她手里东西。我冲在他前头,和他争妈妈的抱抱。 妈妈笑得很开心。 我想,既然妈妈爱粑粑,那我也勉强爱他吧。 …… 过了几年,我们换了一间更大的房子。 爸爸妈妈补办了婚礼,是毛茸茸的我给他们送戒指。 我的爸爸是司机,他有一辆小汽车,空闲的时候会带我出去兜风。 我很喜欢兜风。 然而有一天,我在爸爸车上兜风的时候看到了恐怖的画面。 爸爸的小汽车被一棵大树压倒,玻璃碎了,外面雨下得很大,他身上湿透,混着雨水和血水,只能痛苦地喘气。 接着,渐渐没了呼吸。 我被吓到,转头,爸爸完好无所地坐在驾驶座。 我心中很是不安,呜呜朝他叫唤,爸爸以为我饿了,给我拿了好吃的。 可我怎么吃得下去,爸爸要死了,要开车死在一个下雨天,一棵大树下。 我拼命开口想告诉爸爸,可是只能发出“汪汪”声。爸爸担心我是不是身体出问题,带我去了医院。 我很难过,我的爸爸要死了,他却还在想着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爸爸死了,妈妈一定会很伤心。 我不想让爸爸死,也不想让妈妈伤心。 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愿意把我的生命给她爱的爸爸。 我要去到那个雨天,替爸爸扛起那棵大树。 雨很冷,身上很痛。 但只要想到爸爸妈妈能开开心心,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毕竟,我是一只勇敢的小狗。 …… 温度流失后,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爸爸妈妈在哭,我舔舔他们让他们不要哭,我已经不痛了,我非常幸福。 我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们。 又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一个叔叔和姨姨,他们看得见我,还跟我说话。 叔叔很温柔,说要带我走,问我愿不愿意。 我看向妈妈,妈妈好似点了点头,所以我也点点头。 临走前,漂亮姨姨抱着我,说我是一只笨蛋小狗。 我反驳,我才不是笨蛋小狗,我是一只勇敢的小狗。 中年道士年轻鬼 阿星恢复记忆之后,三天两头往鬼界跑,和老板娘谈天叙旧。 老板娘的女装店早就关门,她四处玩了几年,还是闲不住,最近在鬼街开了家麻将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阿星是麻将馆常客。 她以前就爱在道观玩纸牌,对打麻将这类娱乐活动更是兴致盎然。 来麻将馆的鬼也都喜欢和阿星一桌。阿星和老板娘是密友,沾阿星的光,与阿星同桌时果盘茶水能免费。再者,阿星是个大美女,赏心悦目,哪怕输了钱也心甘情愿。 阿星牌技一般,赢两天输三天的,但瘾着实大。 屁股一沾上椅子,纤细的双手搓搓码码,没有几小时断然不会起身。 不过,阿星有自己的规矩。 每到麻将馆最热闹的晚上,无论鬼们如何劝说着“再来一局”,她也不会停留,笑嘻嘻摆手婉拒,毫不留恋地出门——她不回家,有人会哭鼻子。 徐云书白天要忙观内各项事宜,阿星去找好姐妹前会和他打声招呼。 徐云书知道阿星无聊,不会阻拦她,仔细叮嘱一句“早些回”,便继续自己的事。 那是阿星第三次去麻将馆,运气差,连输十几局,她一下上了头,忘记徐云书的话,没有及时回去,只想着怎么赢一局。 夜幕降临,平常按时回来的阿星却迟迟未归,徐云书的太阳穴出现久违的刺痛感。 即便已经过去很多年,他依旧对此心有余悸,还是不受控制地慌乱。 徐云书连晚课都没做完,交代弟子几句,踉踉跄跄去了鬼街。他没发觉到,自己念诀的声音都在抖。 阿星在屋里热火朝天地搓麻将,一鬼拍了她的肩,说门口好像有人找她。 阿星回头,便看见徐云书站在方方正正的门框里。 他穿着干净的道袍,隔着鬼群望向她,目光淡淡,身形单薄得令人心疼。 麻将馆门口的灯照着他伶仃的身影,他像披着清冷冷的月华,满身寒霜。 阿星看到他的眼神,心脏猛地一揪。 徐云书素来寡言少语,过了四十后,愈发内敛。 阿星太了解他,他是那种就算心理建设崩塌,也会无声将自己破碎的那一面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人。 像此时,身姿挺拔,面色平淡如常。所有强烈情绪,都掩藏在那攥紧衣袍的手指中。 见到她之后,提着的心仍不敢放下,呼吸依旧乱着。 短短几分钟,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失重感。 于是,眼眶红了,泛出浅浅一层水光。 阿星赶忙让那鬼接替自己,出门哄人。 进出麻将馆的鬼很多,阿星把人牵到小巷,搂住他的腰,告诉他自己还真实存在。 那件事给徐云书带来的影响太大,几乎留下了终生难愈的后遗症。他总是会做不好的预想,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再次酿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阿星全都明白,自责检讨:“都怪我不好,忘点了,下次不会这样了,都怪我。” 徐云书垂下头,缓慢地把脸埋到阿星的肩窝,紧紧抱住了她。 “阿星……” 这一声很轻,阿星还是听出了哑哑的鼻音。 她一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小声地哄:“嗯,我在呢,徐云书,我在呢。” 肩上的脑袋微微颤动,随后,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徐云书在香客、弟子前面,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仅有在阿星怀里,才会展现出极度的脆弱。 她温柔的抚拍,令短暂失控的徐云书安心地卸下防备。 “我以为……” “我知道。”阿星不想让他陷入不好的回忆,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这呢,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反反复复念着:“我在呢。” 无人的小巷里,他的眼泪再悬不住,一点点打湿她的肩头。 徐云书哭起来也是很安静的,克制地流泪,不发出大的声响。 只有忍不住时,才抽一抽鼻子,发出委屈的闷音。 接着,抱得更紧了。 他不会告诉她,见不到她时他内心中那些绝望的揣测。 更不会责备她的晚归,像她失忆前那样约束她的行动范围。 他只会担心自己的不安定感会不会让她产生负担,感到疲累。 徐云书默默掉眼泪,把呜咽声压在喉间。 阿星听见,一颗心融化成水,软得无可救药。 “徐云书……”她亲亲他的头发,叫他的名字。 他们相恋这么久,她何尝不知道他敏感细腻的心思。 “可以哭出声音的,没关系,哭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我又不会怪你,本来就是我不对,全都怪我,我太坏了……嗯,以后六点前肯定回去,陪你吃晚饭。” “但今天不行,今天输了好多钱。”阿星佯作可怜,开玩笑道,“你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她完全是哄小朋友的语调,但对徐云书很奏效,他渐渐平复,抬起头。 哭过的双眼红红的,眼角还湿着,睫毛上也有水迹。 阿星觉得他很可爱,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说:“对不起。” 徐云书抱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不用道歉。” “要道歉。”阿星又亲他一下,抹干他脸上泪痕,撒娇说,“要不要进去看看?我真的输了很多钱。” 道士在阳界不允许沾赌,但鬼街上没有任何规矩。阿星磨磨蹭蹭,把徐云书说动。 阳间道士进门,众鬼皆投去目光,窃窃私语。 阿星不在意,给徐云书找空位坐下,看他安安静静摸牌码牌。 有和阿星相熟的鬼问起他们的关系,阿星大大方方亮出手中对戒,然后和抿唇思考的道士说:“徐云书,好好发挥。” 屋内喧哗,她是贴着他耳朵说的话,热气呼在他耳侧,道士老脸一红,轻“嗯”一声。 徐云书也不贪心,帮阿星赢回本钱,便起身离桌。 一人一鬼牵着手回到道观。 夜渐深,四下阒静,观中弟子都已沉沉入眠,院落里那只新来的小猫也呼呼大睡。 徐云书坐在床边,阿星站在他两腿之间,抱着他的脑袋,和他说着亲密的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哭的时候,我心都要碎了。” “但是……”她弯唇,语调转变,“又很可爱。” 徐云书幽怨掀眼。 阿星含笑低头,手摸着他的后颈,和他鼻尖抵着鼻尖。 “不是那种可爱,我说不出来,就是……”她想了想,“就是看了后想和你亲亲抱抱,想好好哄你的那种可爱。” “我又不是没有良心。”她嘟囔一句。 徐云书勉强接受这个回答,又听阿星补充:“不仅是亲亲抱抱,还想……” 她说了两个字,徐云书一滞,低敛下眸。 前阵子,他生了场病,在医院挂了两天盐水,消瘦了一圈,身体素质大不如前。 最近几周一直在养身体,每天都要喝两大碗浓郁的中药,在阿星的监督下慢慢恢复锻炼。 虽然痊愈了个七七八八,但在那件事上,他必不可能与从前相比,渐渐力不从心。 年轻时精力旺盛,也曾有过彻夜的疯狂,可现如今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徐云书心头苦涩。 而阿星在清云山灵气的滋养,和道士的细心照料下,魂体越发充盈,肤如凝脂,美得摄人。 徐云书的心被他挤压到地底下,自卑得抬不起头,闷闷不做声。 他的头轻轻抵在阿星胸前,阿星笑说:“压到我胸了,是想做的对不对?” 她调侃的话令他一霎耳红。 “我……” “我什么我。”阿星笑意渐浓,“徐云书,抬起头,让我亲亲你,我们都好几个月没做了。” 徐云书于是热着脸抬头。阿星吻了上去,贴碰他柔软的唇瓣,又用拇指揉搓他的耳垂。感觉到指尖下的皮肤寸寸变烫,便探出舌尖,撩拨勾缠。 徐云书喘息变粗,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阿星离开他的唇,故意曲解道:“同意了?” 徐云书仰着脸和她对视,不吭声。 他已不再年轻,皱纹加深,白发频生,身形清瘦。唯有一双眼清澈如初,干净得没有任何杂念,看向阿星时,温柔似水,就算在这样暧昧的情境下,也不带龌龊欲望。 阿星看入了神,跨坐上他的大腿,继续亲他。 徐云书这人,非常简单好懂。阿星想了一个最贴切的词来形容他,那便是“纯粹”。 做事,他只做一件;爱人,他也只爱一人。他不会弯弯绕绕,也不三心二意。他是浮躁善变的人世间里,难得的至纯至善,专一与永恒。 阿星握住他的敏感处,用手心揉磨搓弄,细细感受他不加掩饰的小反应。 发觉有液体沁出,笑一声,对他说:“帮我脱。” 徐云书照做,鼻梁抵上她的绵软,小心翼翼嗅着。尔后伸舌尖,舔吻雪山的轮廓。 湿润后,阿星坐进去一截,舒服地哼出声,他也被刺激得低叫了一声。很久没做,发出这种声音依然羞赧,只好笨拙地去含她的乳,闭口吞下难耐的喘音。 阿星动作停住了,揉他半白的头发,看他吮奶。 看了几秒,轻声细语道:“……宝宝。” 徐云书心脏狂跳一下,松唇,湿着眼睛去吻阿星,声音闷闷的:“别笑话我……” 阿星忍俊不禁,将整根都吃进去,很坏地问他:“奶好吃吗?” 徐云书被这一下弄得说不出话,缓过来后,眼神带怨地注视着阿星。 在床上被她言语调戏是常有的事,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没学会反击。 阿星最爱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动腰吃吐,流着汗在他耳畔问:“宝宝,怎么不吃奶了?” 她用的气声,甜中带媚,徐云书头皮发麻,又硬了几分。 低头,如她所愿,再度含住浑圆的那团。 阿星满意地挺胸,下身含着那根,慢吞吞前后摇晃。偶尔重重坐下,绞紧夹住他,把他欺负得浑身战栗。 阿星眼光挑剔,以前喜欢唇红齿白的年轻小道士,因为足够养眼。可如今看着中年道士也分外欢喜,她觉得现在的徐云书也很帅。 尤其,含着泪求饶的时候。 阿星偷懒不想动了,环着徐云书脖子,让他自己往上顶。 徐云书坚持不了多久,最后一下,掐住她的腰,颤抖着射精。 平息后,阿星靠在他肩上说情话。 两人相拥躺下。 徐云书总担心能力不足的自己会让阿星不尽兴,进被窝后又钻到她腿间,用舌头含弄一遍。 徐云书的口活是阿星手把手教的,阿星很快泛滥。 她用手指擦了擦徐云书的唇,又吻了吻他。 岁月改变了他的外貌与身体,但改变不了两颗真心。什么都变了,但又什么都没变。 看守十八层地狱的小鬼视角 约的看雪稿,感觉有点翻车,下次再也不乱花钱了(?_?) 昨天重读43章,突发奇想写了个新番外XD --------------------分割线------------------ 因为不想入轮回,我在鬼界寻了份差事——看守阴间的牢狱。 工作比阳间狱警轻松得多,毕竟鬼界地牢由缚阴专用的材质制成,根本不可能出现越狱的情况。我只需每天按时清扫阴间垃圾,象征性看守牢门。 地狱共分十八层,我被分到了第五层。地府实行满月轮换制,在第五层待够一个月,我就被换至第六层工作。同样的,原先在第四层的鬼兄弟就会代替我之前的位置。 阴界不分白昼黑夜,日子过得极快,几乎感觉不到时间一天天流逝。 一眨眼的功夫,我竟然要去最恐怖的十八层地狱值班了。 听我熟悉的鬼兄弟说,那里怨气冲天,环境压抑可怖,尸臭味漫天。 我战战兢兢,按时到岗,刚来没几分钟就差点晕过去。 他说得果然没错。 每个牢笼里都循环着最惨烈的死亡酷刑,周遭弥散血肉与碎骨泡发的浓腥味,充斥着或尖锐或嘶哑的痛苦叫声。 我虽然是鬼,但我是只良善鬼,只是不想经历生老病死,才选择永远做鬼。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景,吐了好几回,才勉强站稳。 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简直是种折磨,我不敢再多看他们的惨状,站在大门口发呆,听着里面的嘶叫声消磨时光。 这天,很奇怪,竟然有鬼魂来探访十八层地狱。 地狱不像鬼市那样可以随便参观,按照规矩,只有拥有工作证或得到判官许可,才能在这畅行无阻。 这层的工作证在我手上,显然,来访者是通过第二种方式。 他穿一身道服,瘦瘦高高,很年轻,但气色不太好,嘴唇苍白得吓人,面色异常冷峻。 他径直往里走,走几步,就要咳嗽几声。到了一扇门前,缓慢顿住脚步。 这里关押的鬼魂并不多,但各个都是犯过重罪的大人物。专程来这探访的,不是至亲,便是宿敌。 我十分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间牢笼里的鬼魂是个老头,穿着和他类似的道袍,正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死。老头瞬间咽气,尸体变得血肉模糊,连眼珠子也爆出红浆,汩汩地流淌。 画面太恶心,我看不下去,移开了视线。那个年轻道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里面的老道士。 我心惊肉跳,余光偷瞄他。无论里头呈现怎样的惊悚画面,他始终冷眼以对,甚至眸光愈来愈冰凉。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长,您与他有仇?” 小道长似没听见我的话,仍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像棵伫立的松。 我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 过了好久,他终于移动脚步,向我走来。 我以为这个古怪的道士是个冷酷没礼貌的,不会理会我,谁料听到了他的回答: “杀妻之仇。” 简单四字,再无其他。 我心头一惊,抬眸看向年轻道士。 他的眼神依旧冷冷的,表情淡漠。明明该是愤怒的一句话,却用了极度平静的语气。 可我分明听到了浓浓的爱与恨,和潜藏在深处的无限绝望。 我还想多问几句,他已经从我身边走过,什么都没留下。 …… 那天后,我便经常见到这个年轻道士。他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什么也不做,只站在老道士面前看他经历痛苦。 除了上次极短暂的交谈,我们再没说过话。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产生兴趣,毕竟值班过于无聊,猜测小道士什么时候来,每次会待多久,是我上班的一大乐趣。 没多久,我轮换去了第一层,离开了这个臭地方。 一月又一月,再见到小道士,已经是一年半后。 我没想到,仅仅十几个月没见,他居然瘦成了那样。 他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神色比以前还要冷漠,但身形不似从前。面颊消瘦无肉,颧骨突出,像行走的骷髅架子。 我是鬼,时间在我身上并不会留下痕迹,却着实在他这缕生魂上刻下了烙印。 我不由在心底猜想他和老道士还有他的妻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我准备开口询问时,他突然间开始剧烈咳嗽,然后吐出了一口血。 我目瞪口呆,这才想起我的本职工作,去清理地上的血迹。 他低声和我说了句“抱歉”,似在为给我增添工作量而道歉。我觉得他更怪,这种时候,他不应该更在意自己吐血这件事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七年过去,我晋升成了小队长,不用再看守地狱,只需给小鬼们排班,有更多空闲时间玩乐享受。 在鬼市游荡期间,无意中,我从管事老头那知道了这个怪道士的事情,一下明白了他那时苍凉的语气。 再后来,我被调去黑无常手下,没有再见道士的机会。 我说过,时间这个概念对于我们小鬼而言十分模糊。所以当我又一次遇到那个道士时,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下午,我去鬼街消费,远远的,便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生魂。 他的身影真的很好认,因为我相信没有几个人会几十年如一日穿一件破旧的道袍,即便那么久没见,我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他苍老了许多,手上堆着皱巴巴的纹,背脊微微佝偻,安安静静地在一家店门前驻足。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虽然我们交集并不深,但我实在好奇他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未亡人等待一个亡人。 我是未出生便被扼杀在子宫里的鬼婴。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我的父母选择了杀死我。他们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们。 我不懂爱,潜意识抵触人间。鬼官看我可怜,帮我从一个婴儿的身躯塑成方便行动的少年身躯,容我在鬼界找工作。 受我父母影响,我并不相信坚定的感情,因而,才对道士的事感到震惊,很想问那道士一句,值不值得。 在我迈步走向他前,一个女鬼从店里出来,飘到了老道士的身边。 她提着一大兜东西,脸上露着大大的笑容,和道士说了句什么。道士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重物,动作亲昵自然。 然后,道士用另一只没提东西的手,牵住了女鬼的手,他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我错过了最佳提问时机,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脑子里冒出管事老头说的故事,目光八卦地瞟到女鬼身上。 老实说,她是我当鬼二十多年中,见过最漂亮的女鬼,属于看一眼就很难移开视线的那种。 她很爱笑,话也比较多,一路上那张红唇就没停过。而一旁的道士就默默听着,温柔地注视着她,偶尔答一两句。 我的步子比他们快,离得近,听见了几句对话。 “徐云书,重吗?要不给我拿吧。” “不重。” “真不重?不要逞强哦。” 道士笑:“嗯。” 女鬼戳戳他的腰:“看来锻炼还是有用的,那你现在还能背动我吗?” “可以。” “真可以?” “嗯。” 老道士停步,女鬼毫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背,道士谨慎抓住女鬼的腿,稳了稳身。 他背着她稳稳当当地走,女鬼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絮絮低语,然后,道士的耳朵就全红了。 这对组合看起来太奇怪,像一点也不尊老爱幼的年轻女子在欺负老道士,路边有不少鬼都朝他俩看过去,但他们都不在意。 老道士背着女鬼走出了鬼街,许是有些累了,胸膛一起一伏,不住地喘气。女鬼骂他一句“不中用”,说罢便要下来。他笑笑,坚持继续背她。他们相迭的身影越来越远,我没再跟上去,久久立在街边。 值不值得,不必再问,我想我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