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上的钢笔》 序章1 「那傢伙绝对是同性恋。」 听到自己的朋友忽然这样说，漫不经心的许玄秀视线从书本移到聒噪的朋友身上，「你说什么鬼话？」读书读到脑袋坏了吗？ 在他书桌边的男学生嘿嘿地笑着，下垂的眉毛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令人不悦，他似乎为自己终于吸引许玄秀注意力而感到有成就感，「我说的是那傢伙啦。」损友指着坐在走廊长椅上用餐的学生，削瘦的身躯在空荡的石椅上更显得孤寂，「他是同性恋啦，同性恋。」 许玄秀顺着看去，对损友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你怎么知道？你根本跟他没讲过几句话。」 「他有时候会盯着在换衣服的我们看啊！每次我抬头都会看到他在看我。惨了惨了，我不会被他看上吧？」 无稽之谈，「你也常常跟其他人互抓『鸟』，那你不是比他更像？」话说许玄秀好像也是被抓的其中一人－－他往后靠了一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损友。 「你干嘛这样啦？我才不会覬覦你的身体咧。你明知道只是好玩而已……大家都这么熟了，玩玩嘛。」损友摸着鼻子傻笑，「不然这样好了，你去试探他。就说『我喜欢你！跟我交往！』这样，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才不要！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这种近似大冒险输掉的惩罚是什么啊！ 「可是我怕他看上我啊！」 「难道我就不怕？」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而且就算他拒绝又能证明什么？」 「没关係啦，试试看而已嘛……而且你有女朋友了啊。」损友朝他双手合十拜託，「到时候就跟他说只是跟女友吵架，一时的气话而已嘛。」 他妈的见鬼没关係！ 「你真的很幼稚，有时间搞这个不如去唸书！都要大考了！」 「拜託啦－－只要这件事情搞定了，我就可以专心唸书啦。」损友看许玄秀依然不肯答应，脸色一沉，「不然我要把你上次撞坏教务主任车门的事情说出去喔。」 这到底跟专心读书有什么关係？许玄秀瞪着损友，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鬼遮眼还是被下了蛊，怎么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 「你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就为了去做一件这么无聊的事？」简直是神经病。 「我真的很担心嘛，又不是要你去被狗咬，帮帮忙啦，上次车门的事情我也有帮忙掩护欸，当作还我人情会怎样？」 「跟那种意义不明的事情比起来，我寧可被狗咬……」许玄秀叹口气，虽然内心百般不愿，但为了让旁边这个烦人的傢伙闭嘴，一劳永逸，他只得起身走出教室，朝那个孤单的身影走去，脑中浮现那个身影的名字与资讯。 童皓侑，曾休学一年，在他们高三上学期復学，等于是他的学长。 一开始班上的人对他的来歷感到好奇，但也没有心思去探问，毕竟大考将届，学校接二连三的大考小考都令人喘息不过来，谁还管他呢。 所以都过了半学期，没人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学长为何休学，也无人清楚他的喜好、家庭或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他在班上很安静，许玄秀没看过他平常会跟谁一起行动聊天，分组也都是随意分进一个人数不足的组别，安分地做好落在他头上、没人想做的棘手工作。 许玄秀走到垂着头吃饭的学生跟前，童皓侑发现有人过来，慢慢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许玄秀发现他从未好好瞧过这位每天都会碰见的同学，童皓侑身上带着一种氛围－－让人无法轻易靠近他的氛围。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童皓侑率先开口。 在童皓侑沉稳的注视下，他忽然词穷。 「你－－」要说什么？对了，他的损友说－－「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蠢，这种莫名奇妙的发展任谁都觉得他是打赌输了才会过来。 他的喜欢真是廉价啊。许玄秀自嘲地想着。 童皓侑轻轻頷首，「嗯。」对方的反应倒是比许玄秀预想的平静。 「你、你不表示点什么吗？」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让许玄秀因为羞窘而红了脸。 混蛋，他回去一定要打那个损友一拳洩愤。 童皓侑盖上手中的便当盒，放在自己身侧，双手叠放在大腿上，他端正的坐姿儼然就是个家教良好的人，「我很高兴，谢谢。」 中午的日光很强，从童皓侑的侧面照射过来，他带着深沉情绪的脸孔在这时增添些许活力，把他的微笑照得十足灿烂。 啊，他笑起来很好看嘛，多笑一点或许班上的女生会喜欢他－－等等，我在想什么？ 回过神，许玄秀惊道：「就这样？你很高兴，然后？」这样实在很难判断他性向啊！ 「那么，你有合适的建议吗？我会好好参考的。」他稳重的态度与回应让许玄秀不禁感到差一岁的差距。 「比方说－－『那么我们就交往吧』、『以后就一起回家』之类的啊？」他把当初跟女友交往时的状况套入。 童皓侑盯着他好半晌，理解般地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今天放学一起走，可以吗？」 不知不觉就被童皓侑牵着鼻子走，许玄秀僵硬地点头，「好……」 妈的，他绝对要狠狠地揍那个损友一顿。 ※※※ 他误上贼船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除了放学会和童皓侑一起默默走到车站，然后搭上不同的交通工具离开，两人就没任何互动了。 就像两个碰巧往同个方向走去的陌生人一样，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许玄秀在学校仍旧跟朋友们打闹，而童皓侑依然隻身一人。 「这根本不是交往吧，连朋友都不是，他搞不好只是想整你。」损友听了之后说道。 「想整我的人根本就是你，不管了，我要去跟他讲清楚。」 「不要啦－－我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样啊！现在你好不容易攻略一半了，怎么可以放弃！」损友哭丧着脸抓住他的手。 「我要攻略甚么啊？要是真的攻略下来还得了？我才想问你是怎样咧！你不是说我跟他讲『我喜欢你』就好了？我欠你的人情都还光了啦！」 「不行啦，我很担心欸，我昨天晚上还作恶梦！」 「那是你自己三更半夜看鬼片导致的吧？」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个损友有什么毛病许玄秀可都一清二楚。 「这样好了，你约他出去，对，约他。」 许玄秀大大翻了个白眼，「约你妈啦！」 「我会跟在你后面保护你啦！」 「靠你保护我不如靠自己！」 最后在损友的再三恳求下，他再度来到走廊的长椅前。 童皓侑正在复习刚刚上课的东西，脚上跟椅子上都摆着几本课本。他看得很专注，连许玄秀走到面前都没有发现。 许玄秀好奇地覷着童皓侑手中的书本，看到空白处有许多端正优雅的手写文字。 不管是齐全工整的笔记，还是赏心悦目的字体都让许玄秀叹为观止，也浮现不少关于童皓侑的问题。 他用什么笔写字？为何笔画与顏色都十分奇特？还有他似乎下课都会待在这里，如果要唸书为何不在教室内呢？中午到傍晚这段时间太阳都会照到这里，热又刺眼。 思及此，他想也不想地脱口：「你为什么不在教室里看书？这里很亮。」 童皓侑把书闔上，仰头看他，眼神是慎重而端庄的－－不知道是不是许玄秀多心，他似乎还带着一点喜悦－－完全没有责怪许玄秀打扰自己读书的意思，「我喜欢晒太阳。」他顿了一下，彷彿在斟酌是否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开口，「而且我待在教室里面，同学会感到不安。」 听到童皓侑用有点无奈的口气说出这句话，许玄秀愣住了。听对方这么一说，他才赫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童皓侑确实是坐在教室里，或许是给人的感觉太过沉静，又融不进班上的群体里，在教室里嬉闹的同学开始变得介意这位沉静的同学。 损友当时还偷偷说：『看他那个模样，不禁会担心吵到他。』 过没多久，他唸书与用餐的地点就换到走廊上了。 对童皓侑的歉意油然而生，许玄秀问道：「你週末有空吗？」 「有的，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是啦！」他长这么大还没找同性出去『约会』过，「我、我在想……我们两个在交、交往吧……」他压低声音，怕声音传进教室，「所以、想约你出去玩。」 童皓侑眨眨眼，頷首道：「我知道了。时间跟地点可以让我决定吗？」 「可、可以……」对了，他确实还没想好要去哪。 「星期六早上十点，在久适商圈的东侧大门可以吗？」 「好、嗯、没问题……都可以。」他语无伦次地点头。 「谢谢你的邀请。到时候见了。」童皓侑浅浅地笑着。 许玄秀又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记得的话，就匆匆回到教室的座位上。 他坐在位子上，大口深呼吸，刚刚那些对话耗尽他所有勇气。 「欸欸，你们要去哪啊？」损友凑过来打听他的战果，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去死。」 「干嘛骂我啦？」 许玄秀恼怒地把课本拍在损友的脸上洩愤。 一切都是这傢伙害的！到时候任何花费都记在他帐上！ 週六，太阳没那么刺人，吹过来的风又暖又柔，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许玄秀忐忑不安地站在商圈大门的门柱下，不时左右张望，眼角馀光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损友朝他招手，他愤怒地背过身去，恰好看到走过来的童皓侑。 他穿着格纹的浅色衬衫与窄管的布质深色长裤，搭上他浑身散发的气质与从容不做作的步伐，儼然就是个文学系的大学生。 许玄秀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上头印着英文字组成的复杂图案的深色t恤，还有随手在衣橱抓出来的牛仔裤－－忽然產生一种挫败感。 「早安，抱歉我晚到了。」童皓侑站姿非常端正，不像许玄秀侧向了一边。 好像百货公司的服务人员啊。许玄秀不由得站直身体。 「我、我才刚到。」看看手錶，正好十点。 「那么，走吧。」童皓侑转向商圈，「我有想去的店，陪我去看看吧。」 「好……」他会逛什么样的店？这让许玄秀感到好奇。 商圈的店家多半临近中午才会开张，放眼望去有不少商店都还在准备。 童皓侑转进小巷，见他熟门熟路的应该是来这里很多次了。 许玄秀打量四周，都是陌生的店家，他在这商圈都是去西区的服饰店，鲜少踏足于此。 糟了，周边的路人越来越少，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许玄秀越来越不安，他偷偷往身后瞧，原以为偷偷跟着的损友却不见踪影。 那个王八蛋！ 两人最后停在一间幽暗的店前，许玄秀覷着童皓侑的脸，他看起来跟平常在班上一样，看不到任何属于情人之间的情感。 或许童皓侑只是配合他的游戏而已，不过这么有耐性也是令人佩服。 童皓侑推开店门，门口上掛的铃鐺发出清脆的声音。 「欢迎光临！欸？你来啦，侑侑！」老闆是个穿西装衬衫的中年男子，看到两人进来便热情地招呼。 侑侑？许玄秀狐疑地看向旁边始终浅笑的童皓侑，一边把这个暱称套到他的身上。 好……怪，这个暱称念起来好可爱啊，套在高中男生身上……总之就是不搭。 踏入狭窄的店内，简单的摆设却不让人感受到此处的狭小，店铺内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笔与纸製品，还有用木架子放着一捲一捲五顏六色的胶带－－很明显这是间文具店。 「你上次问的墨水已经到货了哦！」老闆从柜台下拿出一罐深蓝色的墨水，「要试写吗？」 「好。」童皓侑从衬衫口袋中拿出一枝笔－－是一枝钢笔，慎重地递给老闆。 看着那枝木製笔桿的钢笔，许玄秀想到童皓侑课本上的字跡，原来是用钢笔写的啊……只摸过原子笔与铅笔的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童皓侑，钢笔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老闆将钢笔的笔尖浸入墨水罐中，吸了一些墨水后还给童皓侑，他的注意力转向许玄秀，「你是侑侑的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呃……我想……」都跟着童皓侑来到这个地方，自己如果问钢笔怎么用会显得很蠢吧？他左顾右盼，看到柜子上一枝插在透明瓶内、被下方往上打的灯光照得闪亮炫目的笔，「这是什么？」 「喔喔！第一次来的人来都会问呢！那是玻璃笔。」老闆得意地说，「本国製的喔！」 这种材质是许玄秀完全没想过会用在笔上的，他满脸诧异，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小孩，「玻璃笔？那要怎么写啊？」 幸好老闆对完全外行的许玄秀非常亲切，他拿下柜子上的笔，「这是我自己的收藏，可以借你看看。」笔头是螺旋状的，老闆将它浸入墨水中，「来，写写看。」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看似脆弱的笔，光滑冰冷的触感诉说着它的材质。这枝笔做成竹子的形状，光是拿在手上就有种恬静感。他在老闆递过来的纸张写了自己的名字，老闆凑过来一看，「喔－－这是你的名字？真好听呢。」 「是……谢、谢谢……」手感出乎意料地顺畅，不输给现在主流的自来水笔。 「可以多写点啊，它沾一次墨水能写三百字呢。」老闆挺着胸膛，颇为得意，「绝对能比过国外的品质！」 被老闆的自信满满逗笑，他低头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又写上童皓侑的名字，还差点忘记怎么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用这枝笔写出来的字比平常他写的字还要端正好看。 「老闆，谢谢，这枝笔真棒。」他由衷地称讚。 「如果有兴趣我这里有一些比较便宜的款式，可以拿去当作入门。」 他想起自家散着参考书与考卷的书桌，目前好像没有地方能容纳这种物品，「等我考完试再来挑好了。」 「呵呵，等你光顾。」老闆把笔收回柜子上。 这时他才想到站在柜檯前的同伴，他走近悄悄观察，两眼盯着童皓侑手中的笔－－黑色中带着些许木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的钢笔。 跟他的人一样，稳重而安静。 童皓侑已经在纸上写了几行深蓝色的字句，内容是前几天在课堂上学到的古文。 「你背起来了？」他可是看到一堆文字就想睡。 许玄秀认真地打量着童皓侑写出来的文字，刚写好的字墨渍未乾，是透着黑的深蓝，他发现比较早写好的文字已经变成较淡的靛蓝色－－不管是哪个顏色都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很适合童皓侑。他这么想着。 「我很喜欢这篇文章。」童皓侑恭敬地套上笔盖，把纸摺好放回柜檯，「老闆，麻烦帮我把这罐包起来好吗？」 「没问题！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顏色。」 许玄秀好奇地盯着插在他胸口口袋的钢笔－－他今天才注意到这件事，「原来你会用钢笔？」 「这是家父的习惯，而我从小耳濡目染，也跟着用了。」童皓侑随手拿起展示用的钢笔，「你要试试看吗？」 许玄秀跃跃欲试地接过钢笔，里头已经有墨水了。但是他画了好几下，墨水就是出不来。 「要这样拿，这里握位有特殊设计……可以校正你的握笔姿势。」童皓侑伸手过来覆在他的右手上，调整他的笔与角度，领着他写了『许玄秀』三个字，「试笔的时候写自己的名字最适合了。」童皓侑又带着他写完几个字后，便收回手让许玄秀自己尝试。 许玄秀按照他刚刚指示的角度与方向握住钢笔－－几乎是立即地－－他爱上这种书写手感。 「超好写的欸！」他为这个发现感到兴奋不已，「这多少钱？」 童皓侑指指桌上的标示牌，完全不是身为高中生的许玄秀能负担的价格。 虽然大概知道钢笔的价钱绝对不是一般的自来水笔能比，但也差太多了吧！ 他垮下肩膀，摸着钢笔光滑的笔身，这应该是塑胶做的，但是却没任何廉价的塑胶感。 许玄秀恋恋不捨地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最后放弃地放回去。 「慢慢来就好，先习惯用钢笔写字吧。」童皓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 「哈哈哈哈，要不要带两枝入门款回去啊？」老闆豪迈地笑着，递来一枝透明笔桿的钢笔。 「改、改天吧……」许玄秀摇头乾笑。他很喜欢这手感没错，但是很瞭解自己个性的他，怕只是一时兴起，买回去最后变成蹧蹋。 两人离开文具店后，在商圈内随意逛着，这时店家纷纷开始营业，人潮逐渐聚集。 「啊，章鱼烧！」许玄秀瞥见路旁有一个掛着红色大章鱼气球的摊贩，兴奋的他没多想就抓起身旁童皓侑的手往摊子跑去。 到摊子前方站定，许玄秀笑盈盈地回头，正想问童皓侑要不要吃时，却看到对方睁大眼呆愣地看着自己。 猛然想起自己手中正握着童皓侑的手，许玄秀下意识地捏了捏。 童皓侑的手好温暖，而且皮肤很嫩，比他女友的还好摸－－他在想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手，「抱、抱歉，忽然抓着你－－啊，但是这间的章鱼烧真的超级－－好吃的，简直是人间美味。」许玄秀差点又陶醉在章鱼烧的香气里，「这个你吃吗？」 「我没吃过……但既然你推荐了，我就来一份吧。」童皓侑温和地笑着。 于是他们点了两份，一拿到手，许玄秀立刻用竹籤插起上头柴鱼片因热而扭动、洒满海苔粉的章鱼烧，吹了几下就塞进嘴里。 看他满足的模样，童皓侑不禁露出微笑，也咬了一口沾满美乃滋的圆形物体。 外层酥脆的表皮包覆着软嫩的内在，富有嚼劲的大块章鱼脚带着鲜美的味道，和香甜切丁的蔬菜互相融合－－十分好吃。 在童皓侑细细品味章鱼烧的滋味时，许玄秀已经狼吞虎嚥地解决完手上的那份，一脸满足的表情也感染了打量他的童皓侑，「你很喜欢这个？」 「是啊，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目前吃过最好吃的章鱼烧就是这摊。」许玄秀尷尬地笑着。 糟糕，像饿死鬼一样的丑态被童皓侑看得一清二楚，他会不会把自己当作怪人？ 每次损友看到他这副模样，总会忍不住亏他两句。 但童皓侑仅是点头，「你的品味真不错呢。」 嗯？这样算是夸奖吗？还是讽刺？ 许玄秀看着童皓侑，后者十分认真的模样，显然这句话出自真心。 「能有出自内心喜欢的东西，真的很幸福呢。」童皓侑这么说道。 听到他说这句话，许玄秀瞅着眼前的同班同学，心中有股暖意。 接着是歉疚。 童皓侑不管说什么都是发自于内心，没有任何欺瞒，但是许玄秀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维持这种怪异的关係太久。 他今天其实抱持着敷衍损友的心态而来，同时打算跟童皓侑说清楚。 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他想再继续享受这种悠间放松的感觉……等『约会』结束时，再向童皓侑坦白吧。 两人吃完东西，便继续在商圈间晃。期间许玄秀试着和童皓侑攀谈，他发现对方不管对这话题感兴趣与否，都会给予恰当的回应，说起话来非常轻松。 尤其是当许玄秀在说话时，童皓侑认真聆听的脸，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他已经忘记自己内心的疙瘩，而是真心诚意地和童皓侑交流着。 商圈很大，两人也逛了各式各样的店铺，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 许玄秀是骑脚踏车来的，而童皓侑则是搭社区巴士。因此许玄秀便送他到车站等车。 「今天真的很充实，感谢你的邀约。」童皓侑真诚的模样让许玄秀感到些许愧疚。 「这、这没什么……我也很开心。」糟了，都忘记今天的目的，他现在才想起那个不知去向的好友，他想叫那损友一起来跟童皓侑道歉。 混蛋！那个白痴到底去哪了？ 他拿出手机，寻找好友的电话。 这时一台小型巴士进站，车身上大大地用小篆字体写着『久适』二字。 「车来了。」 「等一下－－」 拦阻的话被车子的引擎声盖过，童皓侑并没有听清，他笑着对许玄秀点点头，「我先走了，回家的路上请小心……玄秀。」 许玄秀慌张地按着手机的手僵住了，他抬头刚好看到童皓侑步上巴士的背影。 那声带着微妙情感的『玄秀』，让他不由得红了脸。 到唇边的话语也没说出口，他忽然不想这么早跟童皓侑结束这段既非朋友亦非情人的关係。 再……多维持一阵子……也无所谓吧？ 他看着开走的巴士，恍惚地想着。 序章2 与童皓侑相处时许玄秀感觉很轻松，完全不用顾虑现实繁重的压力，这对一个正值大考前夕的考生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紧迫逼人的衝刺生涯中，许玄秀不禁开始向童皓侑寻求喘口气的场所。 他越来越常与童皓侑坐在走廊上吃饭，有时候会聊几句，也有些时候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就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就算童皓侑正在念书，只要许玄秀开口讲话，他就会闔上书，专注地听着许玄秀的话语－－即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间谈，他依然会好好地回应。 他是个优秀的倾听者，跟他在一起就会忍不住產生某种程度的依赖感。 甚至开始有一种奇异的情愫產生。 许玄秀察觉这件事情，是在损友调侃他『你不会真的在跟他交往了吧？』－－ 还有与女友出去时。 那天，他第一次吻了她，原因只是觉得她很吵－－当然，他没这么说。 这就是接吻吗？不就是两个人碰一下而已？ 许玄秀一点感觉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法式舌吻了。 『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女友如此跟他抱怨，『劈腿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很累。』若现在在他面前的是童皓侑，他就不会这样问许玄秀了吧，他只会安静地看着自己，然后带着微笑说『你若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虽然我不一定帮得上忙，但至少我能听你说话』。 不知道许玄秀现在的心思，女友嘟着嘴，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面，『等我们考完了就能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了哟。』 女性的手，柔柔滑滑的，跟童皓侑的比起来更白一些，但摸起来不像童皓侑那么嫩。 他当初是为什么跟她交往呢？对了，是她在补习班碰见他，问了一句『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不如交往看看』。 『交往』这个词汇代表什么意义，身为高中生的许玄秀根本不清楚，他只觉得对方是可接受的类型，就顺其自然地与她成为男女朋友了。 牵手、拥抱、亲吻，这些行为或许让他感到兴奋，但这是出自生理，总觉得少了甚么。 他不讨厌她才会答应交往，也仅止于此。 不讨厌，却不等于『喜欢』，更不等于『爱』。 喜欢－－ 『能有出自内心喜欢的东西，真的很幸福呢。』 他现在幸福吗？他有发自真心喜欢的东西……或人吗？ 忽然，他想起那枝钢笔，金属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感觉彷彿回到他手中。 还有……引导他用钢笔写下名字的那隻手－－ 比自己白，手指却比自己的长，给人的感觉很乾净、很舒服。 是隻适合拿笔的手。 许玄秀一直没有跟童皓侑说明白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虽然不想结束这种奇异的关係，但也没打算假戏真作。他在女友与童皓侑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关係，迎来高三的寒假。 学期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忙着整理自己留在教室的物品。 考生没有放假的资格，一个星期后学校便要开始上寒假的辅导课了，但诸位学生仍旧对这少少的空间感到兴奋不已。 许玄秀收拾完书包后，目光移向教室某处，童皓侑依然隻身一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佇立着，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教室的黑板，上头有同学们恶作剧的图画，还有许玄秀被人怂恿而跑上去写的『新年快乐＆考试去死』等字。 然后他看到了－－童皓侑唇角漾起的淡淡微笑。 看到那个笑容，许玄秀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脸孔逐渐热了起来，他连忙转开视线。 「在紧张什么……白痴。」他对自己说道。 回想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会因为与童皓侑约好碰面而雀跃；也会因为他止于礼的碰触，或是他轻声地附和自己的话语而感到某种悸动。两人的关係似乎比朋友更亲，但是又不像情人－－这种关係，在他女友向他抗议班上的流言蜚语后就该结束了，但是他却敷衍过去。 或许该趁放假前好好跟童皓侑说清楚，这样有什么尷尬……也不用立刻就和对方碰面，能在假期时沉淀一段时间。 于是，他再次站到开始收拾物品的童皓侑面前。 「我有话要跟你说，等我一下吧。」在他开口前，童皓侑就先抬起头跟他说道。 以往都是他主动邀约童皓侑，没想到今天竟然反过来，许玄秀愣了一下，「好、好……」 童皓侑把放在桌上跟抽屉的书本逐一收入书包－－他在假期也要把所有的书都带回家读啊？真是认真。许玄秀由衷地敬佩着－－他再三确认自己座位上没有任何遗留的东西后满意地点头，站起身，看看四周对两人投以好奇眼神的同学，「我们换个地方吧。」 有什么不方便在走廊上说吗？不过许玄秀要说的事情也不适合在大庭广眾提出。 两人走到了中庭的一隅，正值傍晚，夕阳透过覆满爬藤的棚架，零碎地落在两人身上。 棚架下有设置几张石椅与石桌，有时候中午会看到学生聚集在这里用餐。 童皓侑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把书包小心地搁在石桌上。 但是许玄秀却没打算久留，就站在他面前，双手握成拳头，一咬牙，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两个，分手吧。」 这『交往』有开始过吗？虽然两人每次出去都是以『情侣之间的约会』名义邀约，但是在互动中却感觉不到这种情感。 「怎么了吗？」童皓侑不解地看着他，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神出现了讶异。 「我、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没想到你会答应－－」话一出口便停不下来，他滔滔不绝地把前因后果供了出来。 「那么，结论呢？」 「就、就是－－我已经有女友了－－」 「所以我是多馀的。」 等等，这样的对话怎么很像八点档里面的台词？ 如果等等童皓侑抱着他的大腿哭喊『我肚子里面已经有你的骨肉』之类的就更像了－－当然不可能，他完全想不出童皓侑做出这行为的样子。 许玄秀把这些话一吐而尽后，深深觉得就算童皓侑打他两拳也是应该的。 如果有人这样整他，他也会如此教训对方。所以许玄秀深深吸气，等待接下来的咒骂、痛殴，他都有心理准备要全数承受。 而且或许让童皓侑这样发洩过……两人会因此成为朋友？ 这个想法或许太过乐观了，但许玄秀却极度希望能有这样的结果。 童皓侑只是盯着他，方才一闪而逝的惊讶也不见了，仍旧是那种淡然的神情。 看到对方的神情，许玄秀懊恼地转开视线。 可恶，难道只有自己很在意这件事吗？ 「我知道了。」对于许玄秀的话，他只有这样回应。 「你－－」什么『我知道了』？这傢伙知道他有多烦恼吗？每天都要在罪恶感中挣扎，却又不敢坦白。 为什么童皓侑却这么冷静？他难道都对许玄秀没有任何想法吗？ 许玄秀对童皓侑的反应感到－－感到什么呢？总之这份莫名的情绪让他开始口不择言，「你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这样轻易答应我的交往要求？还是谁都可以？看来你还真的很寂寞呢？」 「你说是，那就是吧。」 快点对我生气啊！不要摆出那种不在意的模样！ 「反正我也觉得玩够了，而且跟男生在一起实在很噁－－」 「让你感到不舒服，我非常抱歉。」童皓侑站起身，许玄秀原以为他要动手，不料他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黑色盒子，「这是给你的。」 许玄秀的话宛若鱼刺哽在喉咙，他看着童皓侑递过来的盒子。 「你……你不需要送我东西吧？都已经结束了。」结束怎样的关係？许玄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再怎么无耻也不会欣然收下童皓侑的礼物。 「我只是想对你表达我的谢意，如果你觉得用不到－－那就丢掉吧。」童皓侑把盒子放在石桌上，朝他微微鞠躬，「感谢你这阵子的照顾。」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等等！」许玄秀连忙抬手，想叫住他，在见到童皓侑的背影那一瞬间－－他发觉两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切断了。这个念头令他开不了口。 最后，童皓侑终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但也没有意思要挽回……干什么呢？为何要悵然若失？从一开始他们彼此之间就什么也没有。 「这种东西－－谁会收下啊？」许玄秀不管桌上的物品，扭头朝童皓侑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可恶！可恶－－」本来快走的步伐变成奔跑，等到看到校门口时，才喘着气停下。 夕阳正好自耸立的大楼缝隙中慢慢隐没，最后的橘红色光芒刺着他的眼。 为何不生气？难道他对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感到很开心、很放松的只有我吗？是我自作多情吗？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已经成为朋友－－甚至是更加亲密的关係？ 我说了那些话，却仍决定送我东西吗？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至少骂我两句也好啊……」这样他就能忘掉塞满内心的罪恶感了。 许玄秀一步一步往门口迈去。 童皓侑－－到底在想什么？在这个当下，他才惊觉自己似乎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住哪里？家里有几个人？又是做什么工作的？喜欢吃什么？看什么电影？听哪种音乐？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非常喜欢钢笔。 他一直都是个倾听者，而不是个倾诉者，从日常生活的言谈中鲜少透露关于他的资讯。 「啊……」 但是最后，许玄秀连『对不起』都没有办法传达给他。 他就像是那抹夕阳最后的耀眼馀暉一样－－在许玄秀眼前闪过一瞬，就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不－－有的。 许玄秀毅然回头，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朝棚架的方向跑去。 很久没运动的他心脏快跳出来了，但是他更怕他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那里－－ 细长的盒子仍旧摆放在石桌上，他想也不想地把它粗鲁地塞入书包深处，发狂似地朝童皓侑刚刚离开的方向奔去。 但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孤单的身影。 那一天，是他学生生涯中最后一次见到童皓侑。 ※※※ 许玄秀从往事记忆中回过神，抬眼看看墙上的时鐘，即将十点。 离与客户约定的时间还有段空档，够他做完手边的事情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靛青色的钢笔－－正是他在文具店爱不释手的那款，不同的地方就是顏色，及笔盖上刻着一个草书的『玄』字，显然是特别订做的。 当年打开那个盒子，掉出来的就是这枝笔，以及一小罐墨水，还有童皓侑手写的钢笔教学。 在打开前心中或多或少猜到是什么东西，但真的看到时他还是愣住了。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童皓侑放在里头的纸，看着慎重写出的一字一句。 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锥心刺骨，而他第二次体验比这更强烈的疼痛，是知道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童皓侑时。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使用钢笔，兴许是想藉由这枝笔和不知去向的童皓侑建立连结。 他没有记录事情的习惯，但是因为得到这枝钢笔，他开始写日记－－从那一天开始，从未间断过，至今已经七年了，书架上有一区放满他过去的日记本。 钢笔的笔尖已经替换了许多个，充满使用痕跡的雾面塑胶笔身他却从未想要换掉，墨水也是始终沿用童皓侑附上的那款。 那年放假回来后，他发现童皓侑已经向学校提出休学申请，再也没出现在班上过。 他曾试图联络童皓侑，但是对方似乎已经把手机停话。好不容易跟老师问到地址，循着去找，找到的却是个空屋。 他站在人去楼空的房子前，悵然若失，彷彿被搬空的是他的心一样，久久不能回神，没来由地兴起想大吼大哭的衝动。 许玄秀不知道当时的心态是如何，找到童皓侑之后呢？跟他道歉？把笔还他？还是直接老实说－－其实他觉得跟童皓侑相处的感觉很好，两人其实已经是朋友了？ 他对童皓侑抱持的感情，不是友情，但也不到爱情的程度－－七年间他和很多人交往过，不论男女－－在年岁增长后他明确瞭解这件事。 他不敢说两人若继续这样相处下去会变得如何，至少当时并不是把童皓侑当成情人看待的。 所以才会轻易地让童皓侑从自己生活中离开。 要是当年他坦率一点，或许事情就会往不同的方向发展，但现在想这些都无济于事。 「呼……」他把钢笔的笔尖拆下，放进书桌边的超音波机清洗后，再用布擦乾，搁在桌上。 笔尖已经换了很多个，每一个不堪使用的金属笔尖他都好好地收起来，跟他写的日记放在一起。每次看着那些笔尖，许玄秀察觉自己比想像的还念旧－－或者说，仅限跟童皓侑有关的事物。但就算留下再多的东西，还是无法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拿出手机再次确认约好的地点，许玄秀自书桌前起身，抚平身上的西装，走出家门。 他处理的客户虽然难搞，但是只要解决关键问题后，倒是挺豪爽地签约了。 这份合约让他的公司赚进不少，经理知道许玄秀顺利完成任务，十分开心地放他下午的假。 离下班时间剩没几分鐘啊！许玄秀一边掛掉电话一边叹气，在人行道上迈开疲惫的步伐。 今天天气很热，就算到傍晚，吹过来的风还是带着热度。他把西装外套脱掉，随意掛在自己左肩上，捲起袖子，只想找个地方吹冷气，好好吃一餐。 他抬起头，看到笔直的大马路末端，橘红色的太阳揪着如散开丝绸的晚霞落下。 对了，那天也是这样灿烂的夕阳…… 许玄秀不由得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许久，想把这幅美景印在脑中。 今天怎么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年纪大了吗？ 『扣』，一个敲击木头的微弱声音转移他的注意力－－平常他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种细微末节的事情，今天却有种莫名的力量促使他转头。 往声音来源看去，看到一间风格低调的商店，完全没有大型的招牌吸引客人，只有摆在店门口的手製木头立牌，还有从店内飘出的咖啡香，宣告这里有一间咖啡厅。 声音来自于店内被摆在靠街道的架子上的奇怪物品，许玄秀好奇地走近，隔着透明玻璃研究了一会儿才看出原来这是个时鐘－－时鐘是木製的，上头有好几颗小珠子正沿着倾斜的木头往下滚动，滚到最下方后又被另一个旋转的金属装置带到最上面，现在是六点整，滚动的珠子也是六颗。 好特别的时鐘，许玄秀忍不住开始打量和街道隔着玻璃的店内空间。 刚搬到这附近还没看到这间店，看起来应该是最近这半年开的吧？ 透过玻璃看去，可以看到里头居家风格的装潢，吧檯上放着几个琉璃灯，微弱的灯光照不清吧檯内的人样貌，但是塑造出非常安详的气氛；原木加工而成的书架摆放在墙边，上头放着几本厚重的精装原文书及斜倚在旁的休间书籍；里面的座位都巧妙地隔开，桌上也摆着独立的檯灯，让人在这里安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真是一间不错的店啊……今天的晚餐就在这里解决吧。他推开店门走进去，掛在门最上方铃兰造型的铃鐺发出悦耳的声音。 「欢迎光临。」吧檯后方的店员穿着深咖啡色的围裙，口袋是猫头鹰造型，头发很长也很直，中规中矩地束在脑后－－许玄秀没看过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还能处理得如此整齐－－他正低头忙着手边的事情，「请随意坐。」 许玄秀环视咖啡厅内部，看起来这里只有一个人在顾店，他再看向吧檯后方掛着的菜单，「我要－－」见到抬起头的店员时，他的脑袋像是忽然被丢了炸弹似地，变得一片空白，「你……」 虽然隔了七年，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种淡然的气质、彬彬有礼的态度与知性的脸孔－－是童皓侑。 ※※※ 童皓侑擦乾最后一个杯子，放回吧檯后方的柜子内。瞄了墙壁的猫头鹰时鐘一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今天有几位客人待到快打烊才离开，所以他收拾得比平常晚一些。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脱下深咖啡色的围裙，掛在椅子上，再从衬衫的口袋中拿出笔－－是一枝再平常不过的自来水笔，接着从收银机底下抽出宝蓝色为底、上面有烫金图案的皮质封面笔记本。 每天都会把开店发生的事情记下来，这是他的习惯，所以这本簿子可说是他的工作日志。 因为他自己就是老闆，不需要、也没打算写给谁看，就只是个纪录。 他写好日期，一边转着手上的笔，开始回想今天的状况。 对了……有位客人看到他时惊呼了一声，表情很错愕，发生了什么事呢？ 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吗？还是因为自己留了及腰的长发，加上略瘦的体型，看背影被误认为女性，但是看到正面时恍然大悟呢？ 那位客人把两手的袖子都挽起来，西装外套随性地掛在肩膀上，颇有放荡不羈的气息。他刚踏进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应该是为了工作而奔波了一整天吧。 希望他能在这里得到片刻的休息－－ 童皓侑随意记了几件事，便把笔记本闔上，若有所思地旋转着手上的自来水笔。 许玄秀 日记 1 8月17日天气妈的超热 终于搞定了黄董，合约签下去后那个整天只会在公司吹冷气的吸血鬼总该闭嘴了。 那个咖啡店老闆的确是童皓侑，我很确定。虽然不敢说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但他那种气质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他把头发留得好长，这样不会很难整理吗？不过我想以他的个性，就算难处理他还是会默默地把头发梳理整齐吧。 他不认得我……这不是预料中的事吗？失落个屁。都分开七年了，而且也不是多熟的朋友……他泡的咖啡好不好喝我也不懂，反正我觉得不难喝就是了。但是他煮的燉饭真的很好吃，没想到他这么会煮？要不要再去那间店呢？店离公司也没很远，公司附近的便当都吃腻了……趁机换点口味也好。 不过，要是他认出我怎么办？我要跟他自首吗？跟他道歉？这样他还会希望我再到店里去吗？ 若这样犹豫下去……又会重蹈七年前的覆辙吧。 你是不是男人啊，许玄秀，给他打个两拳，老实地认错，然后死皮赖脸地去他的店内，这样很困难吗？ 真的超困难。 ＝＝＝＝＝ 8月18日天气拜託快下雨 来了个新人，看就知道是靠裙带关係进来的，妈的，我最讨厌那种小鬼……那个智障吸血鬼经理还把那小鬼丢给我带！我又不是幼稚园老师！想喝奶就滚去别的地方！ 中午公司附近的便当店刚好公休，所以我不得已……真的是不得已才会去童皓侑的店！绝不是想见他！我在自己的日记上要说服谁？他好像真的没认出我，心情超复杂的，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感到难过……我想应该是难过的成分居多吧？ 他为什么突然休学？去哪里了？他记得我吗？他为什么要送我笔？他还在介意那时候的事吗？他会原谅我吗？今天脑袋被一堆问题塞满，都没办法好好思考其他事。 为了我们两个好，之后还是别去了吧？虽然他的松饼烤得也很好吃就是……同样都是烤的东西，不知道他做的章鱼烧如何？ 白痴吗？那两种东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到底有多想吃啊？但是真的好久没吃了……商圈那里的摊子收掉之后就没再吃过章鱼烧。 忽然想起和童皓侑一起吃章鱼烧的日子，该死，我居然有点想哭，上了年纪就多愁善感吗？ ＝＝＝＝＝ 8月19日天气干 新人第二天上班就迟到了，看他一脸没睡饱的样子，昨天八成去狂欢了吧？以为自己找到铁饭碗？害我不得不丢下他独自去见客户，回来还被那些婆婆妈妈们教训了一顿！你们是哪位？这么爱管干嘛当初不自己跟经理说要照顾这个小鬼！什么叫做不会照顾后辈啊？蔡老闆最讨厌有人迟到，我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上千万的合约开玩笑啊！ 今天又去了童皓侑那里……不，我只是不小心经过而已，然后刚好口渴喝点凉的，而且他泡的咖啡也不错喝，我习惯这种口味，还有看到他很安心……好吧，我承认这点。他的咖啡店生意似乎还不错，进去的时候单独的座位都客满了，只好坐在吧檯……他还是没认出我，跟我聊了几句。只是老闆对客人的寒暄而已，就是这样。他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温暖，让我差点不小心说出自己是谁。 他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客人可以吗？为什么不多请一个人？这里离久适大学也不远，应该很容易找到工读生吧？我发现他不用钢笔了，那枝木製钢笔去哪了呢？ 我好在意啊！ 妈的，都凌晨三点我还是睡不着。 ＝＝＝＝＝ 8月20日天气大雨 今天有颱风靠近，下了整天的雨，然后那位该死的见鬼的他妈的新人就直接请假不来了。 『下雨天穿雨衣骑车不方便』真他妈有脸敢说，你妈知道你这样她会很担心！要不是他姐是经理秘书，他也没这么容易就进来这种地方！回家喝奶去啦！死屁孩！ 下午雨真的太大，老闆也好心地宣布下午放假，让大家早早回去。虽然老闆大半时间是个智障，但他偶尔也有脑袋清醒、大发慈悲的时候。 冒着雨走回家时，绕去了童皓侑那里看一下，他似乎也在准备收店，就没进去了。 但是我看到一个穿西装、留长头发的男人靠在柜台边扭来扭去，那男人长得妖里妖气的……眼睛像狐狸一样，他看着童皓侑的眼神让人感觉真不舒服…… 他是谁啊？跟童皓侑有什么关係？ 妈的……好想知道…… 蓝色墨水快用完了，明天去商圈买一罐新的吧。 ＝＝＝＝＝ 8月21日天气淹水了！干！大楼管理员在搞什么 大楼的排水系统不知道哪里堵塞了，一楼完全被水淹没，我也只好打电话跟公司请假，还好我素行优良，还有一堆特休都还没放……今天乾脆在家里休息吧，这样刚好明天週休，可以放松三天。 在家里实在间着无聊，就传了几个讯息给高中的损友，想到他当初逼我去跟童皓侑交往……那个白痴，我居然还没跟他绝交，简直是奇蹟。他最近交了女朋友，那个女人不是瞎子就是疯子，整天在网路上晒恩爱，混蛋，那傢伙在高中可是害惨我了啊！哪天碰到他跟他女友时一定要好好损他一顿。 不经意地跟他提起童皓侑的事情，没想到他回我一句『听说他们家以前是开文具店，但后来倒了，所以他休学去赚钱』。这傢伙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难怪童皓侑那么喜欢文具…… 那他的钢笔呢？ 现在他开的店跟文具一点关係都没有啊。 他的生活还好吗？ ＝＝＝＝＝ 8月22日天气雨小了一点但智障仍旧是智障 妈的！干！操他娘的！好好的假日被急急地叫到公司就是要收拾那个白痴到极点的新人的烂摊子，他妈到底有没有把脑生给他啊？这种人怎么可以念到大学毕业？发给他毕业证书的傢伙我真想看看长什么样子。他昨天不知道做了什么智障事，把原本差一步就能签约的生意搞砸了，现在许老闆暴跳如雷，害我连週休二日都不得安寧，亲自提着那智障的脖子上门赔罪，只差没让他切腹以示负责。 为了表达歉意，我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餐，当然那脑有残缺他根本没有脑吧的白痴也全程都跟着。选了几间饭店许老闆都不买帐，我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带着他去童皓侑店里，许老闆似乎很喜欢店内的气氛，童皓侑的手艺也让他心情大好，甚至还愿意当场签约。真是太好了，其实我觉得童皓侑身上总是散发着某种能治癒人的气息……所以他的店也给人这种感觉，我喜欢这里。话说童皓侑已经把我当熟客了，也对，七天内来店内四次的人很难不记得吧。 就算如此，他还是没认出我……他还记得我吗？还是对他而言，我只是个过客？ 在离开店内时，他对我说『希望明天也能光临』，让我雀跃了好一阵子，但冷静想想，这也只是一个商业的话术。他对每个客人都是这么说的吧，别傻了。 ＝＝＝＝＝ 8月23日天气谁在乎，反正我没出门 早上起来才赫然发现我昨天放在西装外套里的钢笔不见了……那枝刻着『玄』字的钢笔……因为墨水快用完了，所以我昨晚写日记时用的笔不是那一枝……昨晚怎么没及时察觉呢？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许玄秀！ 那枝钢笔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啊。 我努力地想着最后一次看到笔是什么时候，想到昨天在童皓侑店里跟许老闆谈事情时，我曾用过这枝笔。 不会掉在店内吧？被童皓侑捡到的话…… 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丢脸死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还是暗自嘲笑我？甚至把那枝笔丢掉？不……拜託别是这种结果。 我很想去找钢笔，但又不敢去面对童皓侑。 钢笔……若真的在他那里，那就还给他吧，反正那本来就是他给的。 不……我还是想拿回来。 烦死了，到底要怎么办？ 去拿回来！孬种！ 了不起就是下跪道歉而已！ ＝＝＝＝＝ 8月24日天气晴朗无云 我一定要去把笔讨回来！ 就算抱着童皓侑大腿求他我都愿意！ 早上写了这两句话后奋然出门，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衝到咖啡店前，发现今天公休，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简直就是个低能，到底有多蠢？一定是被那个死屁孩传染。虽然没开门，我还是能从外头看到里面的状况，偷偷在店外看了一会儿，发现吧檯后方摆放杂物的柜子上摆着我的钢笔。妈的……真的在这里。虽然看到它好好地被收着时，我还是松了口气。 明天再过来吧……我要怎么跟他开口？ 『嘿，童皓侑，你还记得我吗？我的钢笔是不是掉在这里？哈哈。』不，这种情况我哪笑得出来？ 『不管你要说什么都给我闭嘴反正把钢笔还来就对了。』这样没人听得懂。 『高中那时真是不好意思啊，你还记得吗？你说钢笔？啊，那是我找不到其他笔可以用，就随便拿了一枝啦！话说你可以把它还我吗？』这鬼话谁会相信啊？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对啊，我要怎么跟他解释──我到现在还带着那枝笔的行为？ =========== 两眼浮肿的许玄秀站在路边，隔着大马路和童皓侑的咖啡厅遥遥相望。他开始觉得中间这短短的距离宛若天堂与地狱，仅是跨过一条马路，就让他倍感辛苦。 自己居然烦恼要怎么样把钢笔要回来而搞到失眠，还因此又多请了一天假，究竟要蠢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穿着围裙的童皓侑在店内走动，有时是端着一盘沙拉，有时是拿着一壶咖啡。他走路的姿势很优雅，背脊挺得很直，宛若伸展台上的专业模特儿。他在把餐点端上桌时，会用宛若慈母叮嚀的温柔口气和客人说明注意事项，以及怎么享用这份料理。 所以许玄秀每次去点的料理都不一样，连他不太爱吃的松饼都点过，就是想让童皓侑多和他说点话。 在分隔这么多年后，许玄秀发现自己在与童皓侑重逢时，内心有某种情感熊熊燃起－－这是他在过去从未碰过的陌生情绪，就像蛰伏在地底下的幼虫一样，埋藏了七年后破土而出。 七年前，他没有爱上这位温柔的倾听者。 七年后，他却莫名地爱上了。 这份情感的种子在七年前就播下来，直到现在才开花结果。这段时间他总是藉着使用那枝钢笔来思念那个人，却对这感情完全不自知。 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发现啊。许玄秀不禁感叹。 那份展露而出的感情烧得他失去理智，在良心与歉疚的作用下，硬是把这感情按捺下来。 他有什么资格跟童皓侑谈论这种事情？他连对方有没有原谅他都不知道。 灯号转绿，许玄秀可以过街了。 在他学会走路后，他从未想过原来踏出一隻脚这么困难。 不知经过第几次灯号转换后，他终于咬牙朝斑马线迈出第一步，皮鞋在铺着红砖的道路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当好不容易有个开始时，许玄秀觉得身体轻松多了。 他的双眼依然看着咖啡店里头的身影，踏出第二步。 忽然，童皓侑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他究竟有没有对许玄秀有怨懟、他有没有认出自己－－这一切对许玄秀来说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见那个人，那个总是默默倾听自己话语的人。 想见喜欢的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想通了这些事情后，他毫不迟疑地踏出第三步、第四步……越来越急促的步伐，最后他几乎是用小跑步的方式来到咖啡店前，奋力推开玻璃门。 「欢迎光临。」在吧檯后方擦拭咖啡杯的童皓侑对他微微一笑，表情和过去几次分毫不差。 在那双无波的眼中，许玄秀就是个常来的客人。 看到童皓侑的表情，许玄秀胸口一阵刺痛，苦涩取代了他满腔的决心。 他还是没认出自己？他根本忘了他曾经在七年前……送了一枝钢笔给人吗？ 会不会童皓侑本来就喜欢到处送人笔？ 结果最后是自己自作多情？就像高中时……他认为童皓侑或许很重视自己－－就像自己重视他一样－－自己却伤了他，凭什么还抱着能和好的希望呢？ 失落把许玄秀打入冰冷的恐惧中，他想出声唤童皓侑，但是他张开嘴又闭上，发现喉咙乾哑得厉害。 还是说不出口，七年间他一点成长都没有。 他看到童皓侑手中握着自来水笔在便条上写字，想到以前看到那隻手用钢笔写出优美文字的时候，还有那份惊喜与震撼。 童皓侑不拿钢笔了，在这七年间，他是不是在许玄秀不知道的地方改变很多？ 所以许玄秀记忆中的童皓侑……消失了吧，就像他在童皓侑记忆中消失那样。 许玄秀无法控制脸上浮现的懊恼，随意点一杯咖啡，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茫然地盯着墙上转动眼珠的猫头鹰时鐘，觉得圆滚滚的眼睛像在嘲笑自己。 那枝钢笔就留在这里吧，这样他……就能放下了。 童皓侑已经是陌生人了，当初神采奕奕地和他谈论着文具的童皓侑已经不在了，在胸口的口袋中配着木製钢笔的童皓侑……也已经不在了。 在许玄秀看着时鐘发怔时，童皓侑不知何时走到他的桌边，放下手上的两个盘子，「为您送上您的餐点。」 听到两个盘子摆在桌上的声音，许玄秀意兴阑珊地把视线放到桌上，「我没点食物－－」本来懒洋洋的双眼诧异地睁大，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摆在他眼前的是蓝色瓷盘上的咖啡－－以及笔盖有个『玄』字的钢笔。 还有一盘热腾腾、冒着烟的章鱼烧。 皓侑 他不是同性恋，从来都不是，却也不排斥这种关係。 人与人的相处，该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他常常在想的问题。 所以他常常看着玩成一团的同学，因为他想知道要如何才能算『正常』的人，久而久之竟变成一种观察人群的习惯。 童皓侑认为自己在处理人际关係上是个有缺陷的人，曾经有同学和他说『你这傢伙给人的感觉真是诡异，难道你都没有脾气吗？』 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觉得没必要动怒，而且那些事情对他来说不是不能忍受，他的情绪一向起伏不大，或许是如此，同学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对任何事都不关心的怪人。 同学们放声大笑时，童皓侑只是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或是输了比赛，大家在教室内捶胸顿足、怒骂裁判不公平时，童皓侑依然是用沉静无波的双眼看着他们，不慍不火。 他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奇怪，但同学都对他敬而远之，自己究竟哪里有问题？童皓侑不禁自问。 他的身边没有可以谈论这种事的同儕，只好向熟识的文具店老闆寻求意见。 老闆曾经是父亲的部下，在父亲的文具店收掉之后便自己出来开店，童皓侑也会来这里跟他买东西，而知道童皓侑家里状况的老闆，也会用比市价便宜许多的价钱卖给他。 父亲总是为了金钱奔波忙碌，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跟童皓侑谈心，体贴父亲的童皓侑也不想让他增添烦心的事，所以偶尔会趁来造访此地的机会，把自己的心事与烦恼向老闆倾吐，身为长辈的老闆也会欣然地给予适当的回应。老闆的关心让童皓侑倍感温馨，所以他很喜欢来这个地方，也嚮往成为像老闆一样的优秀倾听者。 在听了童皓侑的疑惑后，老闆斯文的脸孔出现笑容，『我不觉得这是坏事啊，侑侑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这是你的特色，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老闆拍拍童皓侑的头，递给他一隻钢笔，钢笔的笔身是白色的，笔盖是温暖的黄，『你就跟它一样，让人觉得很稀奇，也需要花时间适应它的特别之处。握着书写的感觉很舒服，在习惯那独特的手感后更是无法离开它，甚至会想更进一步了解。侑侑，你只是还没碰到愿意这样了解你的人。』 童皓侑接过钢笔，好奇地打开一看，赫然发现笔尖上竟有一个特别的图案－－是可爱俏皮的单纯笑脸－－让他不由得跟着笑了，心中的烦恼释怀了些。 所以当带着尷尬笑容、没说过几次话的许玄秀跟他说『我喜欢你』时，他没有对这看似恶作剧的行为发怒，也没有拒绝。对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童皓侑并不很在乎，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缘分，可求即来，不合即去。 要是许玄秀只是单纯想整童皓侑，那他发火也只是称了对方的心；假若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那也没什么需要生气的地方。 更何况他并不讨厌这位同学。 许玄秀的率真让童皓侑很嚮往，但他也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可以跟同学勾肩搭背地嬉闹的人，所以他总是看着，只是看着。 这样他就能得到些许满足。 现在对方愿意主动跟他接触，他也顺势就这样跟许玄秀变成这种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侣的关係。 这让童皓侑的高中生活增添不少顏色，他觉得自己的日常似乎被某种顏色渲染，一切都明亮、清晰了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盯着许玄秀，对方亦不时会覷着他。在他们两人的目光接触时，童皓侑会礼貌性地点个头，或是回以微笑，而许玄秀会露出一脸做坏事被逮住的表情，不自在地转开头。 那个模样很可爱，只是他本人听到这个感想，或许会不高兴吧。所以童皓侑也没跟他提起这些事情。 当他把蓝色的墨水滴入放在玻璃罐的红色墨水中，看着在赤红中散开、起舞的深蓝线条，最后两个顏色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崭新、独有的紫，『这些墨水就像我们一样』，这个时候他便会如此想着。 自己逐渐受到许玄秀影响，这是无庸置疑的事，这改变似乎不坏，他甚至很喜欢，就像他眼前绝无仅有的墨水，优雅又美丽。 他很喜欢这位不擅表现情感，偶尔显露笨拙温柔的同学。这是不是『爱』？这种感情是童皓侑从未体验过的，他也不清楚，只希望这种相处能一直保持下去。 但天总是不从人愿。 『侑侑，我已经没有钱能负担你接下来的生活了。』某一天，父亲沉重地对他宣告这件事。 父亲的店内总是摆放价格高昂的文具，顾客都是各大企业的老闆，每次父亲总是彬彬有礼地对这些客人们介绍各种所费不貲、稀有珍贵的文具，而童皓侑也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说话保守、态度谨慎却不显卑微的个性。 在高二时，父亲开的文具店陷入经营困难，债务缠身，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关店的残忍结果，甚至还过度劳累而住了院。 当时童皓侑曾跟父亲提过他可以直接就业，没完成高中学业也无所谓。 但是父亲却坚持要他读完剩下一年的高中，为了让父亲能安心休养，童皓侑休学一年打工，既能筹措高三的学费，同时也可以照顾父亲。 他的打工地点在社区内的久适大学中，里头有一间放满书籍的咖啡店，那里的薪水很优渥，虽然辛苦，但他也学到不少东西。 而父亲也在经过半年的休养后终于康復，开始四处找工作，本来是在间小公司替人作文书处理的事务，而现在连这份工作也失去了。 看着父亲对自己露出有所亏欠的表情，童皓侑微笑，『那，就休学吧。』知道父亲的为难，所以童皓侑主动提出这个选项。他没有办法半工半读，父亲也不想让还是学生的他背负债务－－他也不想让父亲为了自己去借钱－－而且高中毕业后必须上大学，届时又是一笔开销，不如直接休学去就业。 父亲看着童皓侑，双眼含泪，摸着儿子的头，轻声说：『有你这个儿子是爸爸的福气，爸爸对你很抱歉。』 童皓侑摇摇头，觉得父亲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他决定把用来念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存款拿来救急，他认为不管是亲情，还是物质，身为一位单亲的父亲，他已经给童皓侑够多东西了，现在该是他回报父亲的时候。 他对于自己做这个选择毫无怨懟，真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父亲决定搬去消费、房租都比较便宜的远处－－所以不得不跟许玄秀告别了。 或许之后还能继续保持联系，童皓侑乐观地想。 就算如此，还是送一个离别的礼物给他吧，感谢他这些日子的陪伴，感谢他改变了自己。 于是他咬牙拿出自己积攒下来的钱，拜託文具店老闆刻字，订了一枝钢笔给许玄秀。 从小父亲便时常跟他诉说文具的美好之处，所以他也耳濡目染，对这些各色用品產生了无法割捨的眷恋。 钢笔尤甚。 他喜爱金属笔尖在纸上刮过的手感，喜爱有不同雕花装饰的笔尖，喜爱看到淡浓不一的文字，也喜爱它蕴含着无法抹灭的歷史痕跡。 他从父亲手上接过那枝自祖父传下来的木製钢笔时，似乎也从父亲那儿继承了什么。 钢笔对他来说是一种物质上放不下的文具，也是情感上无法割捨的依託。 所以就算家境贫困，童皓侑依然维持着使用钢笔的习惯，但他知道无法花太多钱在买墨水上，便用一些基本色调的墨水调製出繽纷色彩，为他贫乏的生活增添一丝娱乐。 而许玄秀，宛若鲜艳明亮的色彩，无声地掺入了他的日常生活。 若真要比喻，许玄秀就像那罐充满精神的黄色墨水－－宛若骄阳下盛开的向日葵。 当他看到许玄秀第一次用钢笔写出文字，并用那张带着讚叹与惊讶的笑脸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时，童皓侑忽有自己也被许玄秀给认同的感觉。 他是真心喜欢这位直率不做作的同学，许玄秀在想什么就跟放在玻璃瓶中的各色液体一样，一目了然。 于是他选择这个礼物，当作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信物。 但在他即将送出钢笔时，许玄秀却跟他说－－『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 在听许玄秀解释完一切后，童皓侑内心也没有怒火，没有悲伤，只有一点惋惜。 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所以他能平静地接受这种恶作剧。 啊，确实呢，他们两个的互动不像情人，比较像是单纯的朋友。 所以他们连朋友都当不成吗？ 接下来许玄秀说的话让他认清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那枝钢笔许玄秀也不需要了，但童皓侑还是希望他能收下。 这本来就是要给他的礼物，要收要丢都是他的自由。 放下钢笔离开时，童皓侑依然很冷静，默默地走出校门。 直到他回到家，关上大门的瞬间，他忽然心里升起一种失去什么的悲凉，胸口很闷，还有点刺痛，他不解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逐渐蔓延的痛楚，体会那彷彿即将化成泪水而出的空虚。 霍地，他想通了，这是结束的痛苦。 结束了，在这个地方－－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童皓侑在脑中最后一次回忆许玄秀的笑脸与声音，决定把这个回忆跟那枝刻着『玄』的钢笔一起留在这里，不带走它们。 因此在这七年，这些记忆就像真的被童皓侑遗留在久适社区中，他完全没有拿出来回味过，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不料当他七年后再次踏进久适社区，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瞬间一拥而上，像是一部老旧的电影，在他脑海中跳跃地播放。 再次回想起来，他对许玄秀还是没任何怨恨，或许是因为和那位开朗直率的同学在一起的时间非常愉快。 他最后的高中生活，能认识许玄秀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当时应该好好地跟许玄秀说出这些心情的。结果却是就这样不欢而散、断了联络，童皓侑竟没有想挽回或补救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其实没有想像中地那么重视那位朋友呢？难怪许玄秀会对他说那些话。 若他还有机会碰到许玄秀－－他必须要好好倾诉自己的感觉，然后跟他道歉－－ 童皓侑一边用自来水笔写着今天的工作状况，一边咀嚼着过去的种种往事。 「你还真是认真，我好欣慰喔。」靠在吧檯的西装男人轻佻地说：「现在很少人会这么朴实地用手写工作日志呢。」细长上挑的双眼睨着童皓侑手上的笔记本。 正在写字的手骤然停下来，童皓侑抬眼看向男人，「这是长年的习惯，九也先生。」他把剩下的文字写完，闔上日志，「书写能帮助我思考。」 「里头写什么啊？我很好奇，侑侑。」那声『侑侑』喊得十分曖昧，带着让人不快的黏腻。 「就是每天开店的状况而已。」童皓侑把日志谨慎地收进吧檯下方的抽屉里，不让男人碰。 九也啜着童皓侑泡给他的咖啡，目光落向外头，「你不觉得那里，」修长的手指指向对着白天车水马龙、人们熙来攘往的街道的大片透明玻璃，「应该要加装个窗帘吗？」 「为什么？」店外有遮阳棚，所以就算有人坐在那里也不会晒到太阳。而且童皓侑空间时喜欢看外头来去的各色行人，根本不需要装窗帘。 「你这间店应该要有点隐私吧？能让人一眼看穿……就像个舞孃在别人面前脱光，一点都不性感，太暴露啦。」 「若客人想要隐私，可以坐里面一点的位置。」 「吧檯这里呢？」 童皓侑不解地看着九也，「我为什么要遮挡外头的视线？我觉得能从外头看到吧檯的状况……这样很好。」他的口气很温和，对九也的建议没有不耐与强烈否定，他只是很好奇这么做的用意。 「这是你的店，你觉得不需要那就不需要囉。」九也耸耸肩，把加了一堆砂糖的咖啡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舔唇，「你回来多久了？」 「三个月。」 九也观察店内的装潢，夸张地咂嘴，「喔－－做得挺好的嘛，侑侑。」 「谢谢，都是托您的福。」 到一年前都还在外地工作的童皓侑，在某天接到九也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接手一间咖啡厅，他在仔细评估过后，答应了这个邀请。 本想把父亲一起带回来，但已经习惯乡下悠间日子的父亲笑着婉拒了，他现在似乎爱上拿着锄头在小菜园中活动的感觉。 这个奇怪的男人总是自称自己是久适社区的管理者，事实上若想入住这里也确实要经过他本人审核。他以前也常常光顾童皓侑父亲的店，但是比起看文具，他更爱打量在店内帮忙的童皓侑。 九也不只让童皓侑无偿接手这间咖啡店，还提供一个舒适的住处给他，连租金也不收。 所以每次九也造访这个地方时，童皓侑就会招待他一些餐点，以表谢意。 不知是不是喜欢上他的料理，九也这阵子很频繁地过来店内，然后跟童皓侑聊天，话题五花八门，从管理社区的心得到泡咖啡的技巧……无所不聊。 「这里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都没什么想见的人？」 九也这句话触动童皓侑如静謐湖面的内心，在上头激起小小的涟漪。 熟识的文具店老闆也已经搬去儿女那儿养老，现在这个城市…… 脑海中只浮现一张脸。 「或许有……一位……」 他手中的自来水笔灵活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童皓侑 工作日志 1 8月17日 开店时间：10：00离店时间：22：24 营业状况： 今天来的客人多半都是新面孔，希望他们能喜欢这里。尝试了新的料理作法，看客人的反应似乎还不错，我很开心。有一位新来的客人一直盯着我，是想对我说什么吗？看他穿着西装，应该是附近公司的职员吧？今天的餐点他满意吗？不知道那海鲜燉饭合不合他的胃口？ 试用了新的墨水，顏色比想像中来得淡，但顏色很美，像初春乍开的樱花，或许能用在宣传单上。在收拾上花的时间似乎有点久，要再努力。 虾子和猪肉在特价，明天记得早起採买食材。 ＝＝＝＝＝＝＝ 8月18日 开店时间：10：00离店时间：23：50 营业状况： 早上买到的蔬菜比平常便宜很多，感谢林嫂的帮忙，总是受到她许多照顾，下次有机会邀请她来店里，品嚐用她的蔬菜做的南瓜浓汤吧。 中午……来的客人不多，昨天那位盯着我看的客人也来了……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喜欢这里的餐点才来，心里有点高兴，能看到顾客的捧场，是我最开心的事……但……事情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呢？ 一开始他不知道要吃什么，困惑地盯着吧檯后方的菜单很久……对了，菜单的墨水顏色褪得比我想像得快，看来必须用防水墨，或是换个牌子。好可惜，我很喜欢这个顏色。 随着时间过去，顏色也会随之变化，这就是钢笔与墨水的魅力，但有时也变成缺点。 有些累了，今天就记到这里吧。 我……该不该问呢？问玄秀……他还记得我吗？话说今天他吃的松饼好像烤得太焦了，不知道他喜欢吗？ ＝＝＝＝＝＝＝ 8月19日 开店时间：10：30离店时间：22：30 营业状况： 昨晚没有睡好，整个晚上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居然耽误了开店跟採买的时间，不能再犯。 今天一口气来了好几组客人，还有四兄弟一起过来，里头有两位长得好像，是双胞胎吗？好有趣的组合，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我很羡慕。有时会想若我也有兄弟姊妹的话，那生活一定很有趣吧？就像玄秀有个妹妹那样。 试写了新的咖啡色墨水，顏色像是拥有年代的木头，带着歷史的稳重，和店内的装潢很搭，可以用在桌边摆的菜单上。说到咖啡色……新的咖啡豆今天进货，玄秀来的时候我便泡了一杯给他，并试着跟他攀谈，他好像有点困扰，是不是我表现得像在跟客人装熟？不过他还是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很高兴他可以这样跟我交谈，而且他率直的个性也没有变。 做了一点小饼乾，没抓好烤箱的温度，烤差了，只好全丢进垃圾桶，浪费掉那些食材。真的好可惜，太粗心了，一定要注意。把食谱再做点调整，下次试着做伯爵红茶饼乾吧。玄秀会喜欢这种甜点吗？我记得他以前不太吃这些东西。 他已经连续来店里三天了，是喜欢我的料理，还是认出我了呢？若认出我……那他为什么还愿意过来这里？ ＝＝＝＝＝＝＝ 8月20日 开店时间：10：05离店时间：15：35 营业状况： 今天从早上就是滂沱大雨，市场也没开，开店的时间耽搁了点。待了一阵子发现外头雨越来越大，客人应该也不会来了，大家安全最重要。 想到昨天的咖啡色墨水，那罐似乎没有防水功能……菜单写好后把它护贝起来吗？或是改用其他的防水墨呢？那罐像红酒一样的防水墨或许能用用看。 本来想在中午就打烊，九也先生正好在这时过来，这种天气还特地来关心店内的状况，真是辛苦他了。所以我泡杯热的卡布奇诺给他暖暖身子，试着在咖啡里加点柠檬皮，做成日式的，九也先生看起来很喜欢，一下就喝完了。他放了好多糖，原来他喜欢吃甜的……只是吃那么多对身体不太好吧？不过这样有开发新的甜点可以邀请他来试吃。 玄秀今天没有过来……这也是当然的吧，下雨天怎么会来这地方呢？ 希望他也平安度过这个颱风天。 在我这么祈祷时，脑中忽然浮现玄秀吃着章鱼烧的模样，有点怀念呢。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露出那种单纯幸福的表情？ ＝＝＝＝＝＝＝ 8月21日 开店时间：10：00离店时间：21：00 营业状况： 今天的雨势比昨天小了一点，但还是很大，有几位客人冒着雨光顾，真的很开心，特地泡了一些热茶替他们驱寒。冰箱里的材料好像有点不足，鲜奶跟猪肉都快用完了，希望天气能早日转好。 父亲打电话来店内，上次拿给他修理的钢笔已经修好了，真是太好了……等放晴再去找他拿吧。 在网路上找到新的菜单，也找了章鱼烧的食谱，要有特殊的器材才能做，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不知道成品如何？玄秀会喜欢吗？ 玄秀今天也没过来，是大雨的缘故吗？我希望他只是因为下雨……而没办法过来。 我还能见到他吗？ ＝＝＝＝＝＝＝ 8月22日 开店时间：10：27离店时间：22：55 营业状况： 趁着雨小一点，赶快去补充了材料，但还是有些东西没有补足，对客人真是抱歉，他们吃不到想吃的料理……还好他们对我推荐的代替餐点感到满意。 玄秀今天来了，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出声打招呼，他好像很错愕。他不记得我了吧？不然怎么会一直过来呢？他带着两位客人过来，一位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玄秀，那个人好年轻，而且玄秀好像很照顾他……另一位是个成熟的男性，似乎很生气，是玄秀让他生气吗？玄秀的个性虽然直，但是他不会这样激怒别人的，是误会吧？玄秀一直在跟那位先生道歉，我在旁边看了觉得好难过…… 所以他们的餐点我做得特别努力，吃点美味料理，或许那位先生心情会好一点。那位年轻人就袖手旁观，让玄秀一直道歉，那他在这里做什么呢？是陪玄秀来的？他们是什么关係？是同事吗？后来那位先生心情转好，跟玄秀他们签了几张文件后就开心地离开。玄秀看起来好累，旁边的年轻人跟他说了一些话，玄秀露出一个笑容，拍拍那个人的肩膀。 我看到那个画面有点难受，想跟他说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在他离开时，说了『希望明天也能光临』。 这是真的，我真的希望他明天能过来。 ＝＝＝＝＝＝＝ 8月23日 开店时间：10：00离店时间：0：20 营业状况： 总算把不够的材料都买齐了，茶叶也来一批新的，味道很棒，不管拿来泡茶或做甜点都很适合。前两天订购做章鱼烧的器材，今天送来了，效率好得吓人，太厉害了。 拿了我用艺术尖钢笔写的菜单给熟客看，大受好评，还有人问我要怎么写。能被这么多人喜欢真是太好了，我决定用不同的顏色多写几张，这样每桌菜单的风格都不同，客人也能得到更多乐趣吧。 早上开店前坐在玄秀昨天坐的位置上发了一会呆，发现座垫的缝隙中卡了一枝钢笔。 是玄秀的。 是我送给他的那枝， 他还留着。 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开心到快要哭出来了，以前从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呢？ 我很期待玄秀过来，这样我就能把笔还给他，然后跟他聊聊……既然他还留着我送给他的笔……那他应该也愿意跟我说话吧……他有认出我吗？ 他今天没有过来，但是我知道他会过来找的，带在身上七年的笔……不会就这样丢掉。 好开心，他最后还是愿意收下它，不知道这枝笔有帮上他的忙吗？ 在店内试着做了章鱼烧，把材料用完还是做不出满意的成品，这真是一道复杂又艰深的料理，难怪玄秀会这么喜欢。 明天公休，在家里继续练习吧。 这样他来的时候就能请他吃了。 好希望立刻看到你，玄秀。 ＝＝＝＝＝＝＝ 8月24日 开店时间：公休离店时间：公休 营业状况： 练了一个早上，终于能烤出漂亮的章鱼烧，可惜味道没像七年前吃到的那样好吃，不知道商圈的章鱼烧摊子还在不在？ 下午想到店内有些东西要整理，就去了店里，刚好看到一脸懊恼地从店前离开的玄秀。 好可惜，我在街的对面，来不及叫他，他好像也没看到我跟他挥手，太远了吗？ 他是来找钢笔吗？ 他果然很看重那枝笔，我好开心。 这样……他明天应该会过来吧？ 要去买柴鱼片了。 ＝＝＝＝＝＝＝ 8月25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22：30 营业状况： 能端出最完美的章鱼烧真是太好了。 只是……有好吃到哭出来的程度吗？玄秀。 你的反应好可爱。 两人日记＆日志1 8月29日天气晴 丢脸死了！童皓侑的钢笔根本就是在他的父亲那里，而且我也没认出他用艺术字体写的菜单……他还是那个喜欢文具的童……他会介意我也这样喊他吗？ 侑侑 光是想到要喊出口就觉得害臊，更别说在他面前讲了。还是先喊他的名字就好了吧，他也都一直叫我玄秀……每次听到他喊我就会脸红，到底是怎么搞的……又不是处男高中生。 这几天都在他的店里吃饭，他跟我说他每次都收到快十一点，他不累吗？这样长期下来会把身体搞坏的。 所以我乾脆直接到他店里帮忙打烊，盯着他要早点休息。他似乎很过意不去，所以会请我吃晚餐当酬劳。 他看到我好像很开心，一有空间就会跟我说话。他以前是这么爱说话的人吗？还是因为他当咖啡店老闆之后变得亲人多了？ 这几天总是在聊我们关于自己家庭、或是分开后的事情，我也跟他说了公司的状况。 原来他的母亲是名门出身的小姐，可是她身体不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难怪皓侑也有那种气质，是遗传吗？ 话说那个新人也没这么白痴了，上次的事情还是有给他一个教训吧？还是单纯收敛一阵子？管他去死。 但他经过那次事情后就开始缠着我，妈的，给童皓侑看到產生误会就不好了，离我远点，我不想再给他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到底怎么看我的？老朋友而已吗？ 我这几天也没有明确地跟他说『跟我交往』之类的话……他会不会只把我当朋友而已？一定是这样吧……不然还有别的吗？ 要是我跟他说那句话，会不会让他想起以前的事？ 他能把曾经这样对待他的我当朋友已经值得庆幸了。 必须好好向他道歉才行吶。 明天去问……要怎么开口啊……妈的，七年前的我到底怎么说出那句话。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 写在这里有屁用，童皓侑又看不到…… 为了以后可以叫得自然点，先在日记里面试着用名字来称呼他好了。 皓侑皓侑皓侑皓侑皓侑 这样有比较顺吗？ 我到底在耍什么白痴啊。 好想找个地洞鑽进去，蠢毙了。 ＝＝＝＝＝＝＝＝ 8月30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20：00 营业状况： 试着做了马铃薯沙拉，本来想拌进一些地瓜，可是玄秀说他不喜欢吃太甜，就改放芋头跟苹果，味道变得很棒呢，他吃得很开心，要是之后其他客人反应也不错，就能在菜单上新增一道菜了。 最近都很早回家休息，精神特别好，这些都要感谢玄秀的帮忙，让他担心了，他的行动力依旧这么强。玄秀这几天一下班就会来的工作出来做，做完他就在吧檯旁边发呆，他有点恍神的样子好可爱啊。 偶尔我会注意到他在看我，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可是我每次这样问，他都会一脸尷尬地转过头说没有，他是不好意思说吗？ 不过他那个表情好可爱啊…… 他还在为七年前的事情感到抱歉，我其实根本没责怪他的意思，那件事就只是个误会……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但他总是会为那件事道歉。 我不想让他一直在意下去，而且我也想知道他在分开的七年间到底过得如何，所以这几天跟他聊了很多事情。玄秀在大学时似乎也过得不错，我想他应该有很精彩的大学生活吧？他总是会成为团体的行动中心，这个优点让我很羡慕，也很嚮往。但是我知道我自己不适合扮演那种角色，所以我在旁边默默看着玄秀活跃的身影就好了。 （续上页） 玄秀好像一直都用同一种墨水，是我以前买给他的那种，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换个顏色呢？他常常用钢笔写公司的文件，要用稳重的顏色……找罐浓一点、不容易晕开的黑色墨水给他用用看吧。 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那间公司的名字好耳熟，是不是直属九也先生的呢？改天碰到九也先生跟他问问看吧。 玄秀说明天鱼市好像大特卖，週末他不用上班，店里刚好也是公休日，他知道我没有车也不会开，可以开车陪我去採买。又麻烦他了，但是我好高兴。 他的车子不知道是什么顏色？开车的玄秀是什么样子呢？好期待坐上他的车。 或许我可以做个便当带去，章鱼烧好像不能闷太久，真可惜，不然我想看他心满意足地吃着章鱼烧的模样吶。 一定很可爱…… 不然邀他回店内，我做给他吃吧。 要记得买章鱼。 ＝＝＝＝＝＝＝＝ 8月31日天气大雨至少皓侑买到想要的材料啦 明明就认识很久，而且也都是大人了……但看到皓侑坐上副驾驶座时，我觉得我好像回到七年前跟他去文具店的那次……那次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什么约会……写起来好羞耻……这次也算约会吧？我可以这样想吧？但是我们又还没交往约会什么的到底是什么啦！脱下围裙的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充满知性，跟他高中的时候一样，很优雅。但是他穿围裙也不错，围裙的绳子绑在他的脖子后面跟腰上……看起来很性感……不知道衣服下面的身体…… 干！我好像变态！ 什么裸体围裙你要先吃晚餐还是先吃我这种妄想全都给我丢进垃圾桶！全都忘掉！但是听起来还真不错啊妈的我又再想什么了啦！ 看他文弱的样子，没想到能轻而易举地扛起那么重的食材，还不让我搬，这样我不是都没帮上忙了？我要表现我的价值啊！ 对了，今天那个新人打电话给我，我没接到，那时忙着帮皓侑注意有没有他要的章鱼……话说他又做章鱼烧给我了，烤得很好吃……吃一吃又想哭了，该死。 晚上看他姐的面子稍微关心了一下，果然又是个烂摊子，你好手好脚也有脑，怎么不自己去处理啊混帐！ 干，别在假日的时候打扰同事约会啊！ 所以果然是约会啊！ 皓侑今天拿了一罐墨水给我，说是希望我能换个顏色写写看。居然注意到我都没换过墨水，他的心思在这方面特别细腻啊。从前除了他给我的那罐蓝墨水以外的选择，我都没打算用，因为那是皓侑给我的嘛……我在说什么…… 试写了一下黑色墨水，不易晕开，顏色也很沉稳，总之很好用，刚好也写完一管墨水了，换这顏色吧。 今天试着喊了他的名字，很好，顺利地说出来，没有破音也没有叫错，皓侑也回应了，没有尷尬或抗拒。 爽！ 今天订为皓侑纪念日吧！ 我要记在行事历上 昨天晚上写光一管墨水的名字果然有用，下一个目标是喊『侑侑』……不要这么急啊，许玄秀！ 不知道皓侑在这年纪被人这样喊会感到不舒服吗？先观察一阵子好了。 话说回来，那些写满『皓侑』两个字的纸好像少了一张？当初到底写了几张啊？不会不小心夹在公司的文件里面吧？ 要是被谁看到，一定会被当成变态…… 我只是要练笔。这样讲会不会有人相信？ 妈的，这白痴理由连我都不信。 ＝＝＝＝＝＝＝＝ 9月1日 开店时间：9：30关店时间：20：00 营业状况： 烤箱的状况好像不太好，温度一直不够，焗烤没办法烤出漂亮的金黄色，只好和客人道歉，让他们改餐点。烤箱是从前任老闆那里接收过来的，已经很旧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虽然如此，我还是在玄秀来之后成功地烤了一个派给他当晚餐，看来连烤箱都喜欢他，真是羡慕呢。 新菜单的草稿已经完成了，拿了几张写好的给玄秀看，他有点困惑地问我这些纸不会很容易被弄脏吗？虽然墨水是防水的，但纸张却不是，若是整张沾湿会如何呢？ 我跟他说我想用护贝的方式保护菜单，他回说若能让人摸到纸张的触感也会有一番风味，市面上有很多防水纸，可以去找找。也对，他的建议很好，不愧是玄秀，他是在大公司承担重责大任的人，一定看过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最近这几天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纸张用……而且商圈的东区那里开了一间颇有规模的书店，也可以顺便去看看。 也邀玄秀去吧，他会愿意陪我去吗？我想到七年前跟他第一次去逛街的时候，他心满意足地吃着章鱼烧的表情我到现在还歷歷在目。那张满足的笑脸……真的好可爱，他现在好像没办法这样笑，我们都已经不是高中生，要他做出那种表情也太勉强了。 （续上页） 去找纸张的时候顺便去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新烤箱吧？玄秀会愿意帮我挑一个新的吗？若真的换新的烤箱……做出来的第一道料理就让玄秀品嚐吧，他会喜欢烤牛小排吗？或是酥皮浓汤？这些料理好像不适合出现在店内……不过我可以特别为他准备材料，我想让他吃我做的料理。看他吃东西的愉快表情，我也跟着觉得幸福起来。 说到玄秀，他今天看着我的时候忽然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是不舒服吗？希望他不要感冒了。 他最近好像很忙，晚上又来帮我收拾，我不想让他为了帮忙我而把身体累坏了，这样我很过意不去。 越想越担心……前天刚好看到精力果汁的食谱，打一杯给他喝吧。 跟玄秀重逢后工作日志越写越长，因为玄秀让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吗？ 真开心呢，玄秀。 ＝＝＝＝＝＝＝＝ 9月2日天气干他娘的热 从早上就诸事不顺，先是替那个该死、见鬼、愚蠢到天边去的新人找他弄丢的文件，再来是中午去皓侑店里看到一个西装男把上半身探进去吧檯内，握着皓侑的手跟他说话。 我起初以为他是皓侑的朋友，但是看到那么亲密的样子就让我火大，那傢伙还叫他『侑侑』，居然比我先叫！也没看皓侑有什么不自在，为什么啊？ 更糟糕的是那傢伙的身份，居然是我那个根本没在公司露过脸的大老闆，九也。你谁啊你！听其他公司前辈提过，说这傢伙平常就是在社区内晃来晃去，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公司变成什么样子。好歹偶尔出来关心一下吧？ 我记得整个久适社区的医院、学校、土地……全都是这个傢伙的，所有住户都是用『租用』的名义跟他租房子，房子所有权还是在他身上，不管是皓侑还是我，全都住在他的私人土地里，今天他大爷一个不高兴还可以把人轰出去，简直就是这里的皇帝。 社区这么大，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他没事跑来找皓侑干嘛？走开啦你这个哪来的变态滚远点！离皓侑越远越好！ 他看到我的时候对我露出一个很噁心的笑，还叫了我的名字，用他手上的折扇对我的头敲了好几下…… 妈的，好想打他。 想想你的薪水，许玄秀，你还要靠他吃喝跟住，千万别衝动。就算不想干了也要想想皓侑。 听别人说他记得所有住户的脸跟名字，原来是真的，但他还是让我觉得不舒服。 就像是有隻巨大的牛蛙趴在背上一样，湿湿黏黏的，又冷，让我想转头挥开他。 还好他没多久就离开。 别再来了！ 值得拿出来讲的事就是送走九也后，皓侑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还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趁机很握住他的手。总算握到他的手了！以前高中时握了那么一次就没有再碰过了！这触感让我十分怀念啊…… 他的手指比我的还长，很乾净，也很白。跟它的主人一样，摸起来的感觉很温暖，让人不想放开。 又写了肉麻的话…… 可恶，皓侑的皮肤好好摸啊……好想再摸一次…… 要是我们是交往中的情侣，那就能顺理成章地摸吧？而且也能叫他『侑侑』。 妈的，被那种人抢先了，真不甘心…… ＝＝＝＝＝＝＝＝ 9月3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13：20左右 营业状况： （于九月四日补记） 九月三日的中午来了一位客人，似乎喝了酒，身上都是浓浓的酒味，说话声音很大，动作也很粗鲁。他拍着桌子要我立刻端东西给他吃，我本来想先倒杯水让他醒酒，但是他把水杯摔在地上，还想走进吧檯。正好过来吃午餐的玄秀在吧檯旁边，他替我阻止客人，没想到那位客人抓起刚泡给玄秀的热咖啡往他身上泼，还好玄秀躲得快，左手还是被烫到了。 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九也先生，说『我要维护社区安寧』，指挥两个部下把那个男人拖走。那个人伤了玄秀的手，不该让九也先生就这样轻易地带走他……我当时只想看玄秀的手伤势如何，没有空管那个人。玄秀看起来很痛，为了陪他去医院处理烫伤，店就提早休息。一路上玄秀不停关心我有没有被破掉的杯子割到，完全没提到自己的伤有多痛…… 玄秀，对不起，让你受伤了，你一直都在照顾我……还好你没有大碍，西装跟外套保护了你的手，我好怕你的手留下没办法復原的伤。 昨天把玄秀送回家之后，还是很不安，怕他一隻手没办法好好做事。我便打电话问玄秀今天能不能去他家里照顾他。 他同意了。 第一次去玄秀家里，看到他柜子上放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书，记得玄秀大学好像是念管理？好厉害啊，居然能看懂这些东西。他还特别空出一个柜子放钢笔，还有一枝玻璃笔放在桌上，看起来好像很常用。在他的桌上我看到我给他的墨水，旁边还有几张用黑色墨水写的文件。墨水有帮上他的忙吗？ 玄秀一直说自己可以应付，但他还是让我待着，更提醒我昨天店内的东西没收拾，所以我现在抽空过来店内收，因为我现在心情很乱……想藉着写点东西来思考。 在研究他柜子的书本时，我看到一张飘到柜子底下、露出一个小角的白纸，以为是玄秀不小心掉下去的文件，就把它抽出来，看到纸上面写满我的名字。那是玄秀的字，他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在练笔吗？那张纸我没还给他，我把它带走了，对不起，拿你的东西，玄秀，可是我不想还给你。玄秀的字很豪放、很大气，在写我的『侑』时，上头那一横的尾巴总会重重地按一下，看起来很有力，我很喜欢这样的字，也喜欢他──看着那些字，我发现这个事实。 好喜欢你，现在才发现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你把我送给你的钢笔带在身边七年，喜欢你来我的店里吃饭聊天，喜欢你对我笑的声音，喜欢你脸红转过头，喜欢你打盹睡到头发翘起来的样子。 我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玄秀。 两人日记＆日志2 9月4日天气日青 手很痛……但皓侑没受伤就好。 昨天痛得没有办法写日记，只好今天补上，那个喝醉的王八蛋害我打破维持七年的纪录啊，搞亻十么！ 妈的…… 还以为左手受伤不会妨碍写字，写得超酉鬼…… 干 又歪了，慢慢写吧。 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养伤。那个新人就管他去死吧。老子要在家里。 这件事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就是皓侑昨天整个下午一直在医院抓着我的右手。 还有他特地过来家里照顾我。 他一直很担心地黏在我身边，不管是我要喝水还是拿东西都会手忙脚乱地帮忙。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慌张，是因为我吗？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手好像没这么痛了。 看到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画面，我忽然有种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待着的想法。 女马白勺！ 给我停止你的妄想！ 连交往都还没开始就想要同居了吗？ 我到底在急什么？ 虽然那个画面挺诱人的但是发展也跳太快了吧！ 皓侑现在回店里去收拾昨天来不及收拾的残局，我也趁机写点东西。 要是给他看到日记，我会想一头撞死……不然就是羞耻而死吧。 往好处想，这样他就知道我的感情了。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这样忍耐多久，现在想想，我已经浪费七年了，这次还要错失良机吗？ 但是我不知道皓侑的想法，我很怕他心里还有芥蒂。 若太衝动……或许这次会真的再也见不到他。 乾脆把日记……不，还是算了。 他对我是怎么想的呢？是朋友？ 还是跟七年前一样──比朋友更亲密，但却也没到情人的地步？ 我不想再一次错过。 在我察觉到这份感情后，我根本无法再等七年。 ＝＝＝＝＝＝ 9月5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16：00 营业状况： 今天一整天都很担心玄秀的状况，所以做错好几份餐点，被客人骂了，对不起。 玄秀早上传了讯息说他今天要去上班，所以我整天都在担心他的状况。 左手还很痛吗？行动方便吗？有没有被同事或上司骂呢？会不会又再受伤呢？ 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中午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便当，绕去玄秀公司看了他的情况，看到他被上次跟他一起来店里的年轻同事抓住右手问东问西。 不要碰他！ 我脑中闪过这句话。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嫉妒，好难受的感觉，我很不喜欢这样，但一想到是因为玄秀才如此，又不想忽视这种感觉。 玄秀在跟同事说话时看到站在旁边的我，立刻挣脱抓着他手臂的同事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去，脸上带着潮红，问我怎么突然跑过来，来了也不跟他说一声好让他去接我，店内怎么办……之类的。就算受伤了，还是很关心我，什么事情都先想到我，连这份体贴我也好喜欢。而且我当时很恶劣地觉得……看到玄秀推开同事过来我这里的样子……让我有种胜利感。 这样的玄秀，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还是他对我只是朋友的关心呢？我跟那位同事……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吗？ 我想要变成对玄秀来说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人，想立刻成为那样的存在。 所以我说了……我对他说了…… 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好吗 我对玄秀说了。 我好害怕他会跟七年前一样，说我很噁心，可是我还是想跟他说。 而且我奸诈地认为……他会把我给他的钢笔留在身边这么久，如此温柔的他不会这么恶毒地拒绝我，或许会觉得对我有所歉疚而答应。不管是什么情感我都想利用，只要能留在玄秀身边就好了。 现在我好高兴我说了那句话。 想到他当时的脸，忽然想买红墨水来用……跟他的脸一样红的墨水，这样我用它写字时就能回忆这时候玄秀的表情。 那个表情绝对不是觉得亏欠才有的。 他的回答也是。 我好幸福呢，玄秀。 ＝＝＝＝＝＝ 9月6日天气毛毛雨 手还在痛，但没有大碍，而且我觉得现在就算把我整隻手打断我都无所谓，还可以继续掛着傻笑。公司的同事还问我怎么回事，新人的烂摊子也忽然没这么烦了，世界一切都变得十分美好。 我跟皓侑在交往了，终于，所以我们是、是情侣了对吧？这词汇怎么写出来感觉这么不好意思？ 明天是店的公休日，我跟皓侑说要不要一起出去，他很开心地答应了。 要带他去哪里呢？果然还是文具店吧。他会不会想自己经营文具店呢？跟他的父亲一样…… 对了……既然我们是情侣，那我可以叫他侑侑了吗？ 然后可以握着他的手，还可以抱着他，跟……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急什么啊！是脑袋装满黄色思想的处男妄想高中生吗？ 可是应该可以做这些事吧？可以吧？都是大人了…… 妈的…… 我好想吻他…… 真的超想的。 ＝＝＝＝＝＝ 9月7日 开店时间：公休关店时间：公休 营业状况： 跟玄秀出去买了理想的纸张，所以今天还是来店里试着做做看菜单。 玄秀说这是他在找文具店资料的时候偶然看到的纸，听名字就觉得很有趣，叫做石头纸。 用钢笔写上去的感觉还不错，虽然刮纸感比其他纸重，但墨水不会晕开或透纸，更重要的是它防水，耐撕，很适合拿来做给客人看的菜单。好厉害啊，居然有这种纸，感谢玄秀的帮忙，他好照顾我……跟你在一起不管怎样都好开心，玄秀。 在外头一整天都好愉快，回来后我说想来试做菜单，也请玄秀吃晚餐，所以他现在在店里，但是好像因为太过疲累，趴在吧檯旁边就睡着了……辛苦你了，玄秀，你假日明明可以在家里休息的，还硬撑着陪我，你的手好像还在痛，我好心疼。 想把玄秀的睡脸拍下来……当手机的待机画面好了，这样我可以随时看到他。这样一想忽然有点难为情，可是我还是偷偷拍下来了。 他的头发摸起来好软，忍不住亲了他的脸，他醒着的时候我不敢做这样大胆的事。 不想吵他，想独佔他这样久一点。 我是不是很坏心呢？ ＝＝＝＝＝＝ 9月8日天气下什么阵雨啊，害我衣服全湿了 那个该死见鬼的脑弱新人总算被公司降职成基层职员，并调去其他单位。拜託别再回来啦！帮他收烂摊子真是烦死了。 经理今天问了我一些曖昧的问题，他似乎想让我去接管其他更高的职位。听到他的暗示时，我有种『终于啊』的感觉。我知道自己老早该升职，但公司上头的派系斗争与老人们的固执让我无法顺利地往上走，这情况总算要改变了，但是为什么？不会是九也……算了，管他的。我确实有野心往更高的地位爬，但若接下那个位置，就会变得更忙了吧？不只中午不能去皓侑店里，晚上也有可能被佔用。这么一想，我奋斗多年的目标忽然失去吸引力。而且……我升职之后呢？我的目标是什么？升职的话可以赚更多钱，然后？ 第一个想法是拿这些钱帮皓侑开间文具店。他会希望我这样吗？会不会觉得我在卖他人情？ 打电话跟老爸老妈说了公司的事，他们只说『你活着就好』，是打算把我野放到哪去啊？还没跟他们提过皓侑的事情……他们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老妈不太在意这种事，她之前看我一直跟不同人交往时说『不要做不负责任的事』，比起早点抱孙子，她更希望的是我能早点稳定下来。至于老爸……他会生气吗？还有老妹……现在这情况还是别管她了。 但是我已经决定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要跟皓侑一起。 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他，绝对不会。 下班后依然去了皓侑店里，他拿了用石头纸做成的菜单给我看。那种充满艺术性的文字是怎么用手写出来的？墨水也很美，有种治癒心灵的平静。 静下心之后，我忽然觉得公司的事情没那么重要了，现在这种简单而悠间的时光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试着跟皓侑稍微提起工作的事，他笑了笑，说：『钢笔、墨水跟纸，既是三个分开独立发展的物体，却又是会互相影响的文具，想写出好看的文字，这三种东西都很重要。』 他说我像墨水，为他这枝钢笔注入新的生命与顏色，再由我们两个一起，在名为『未来』的纸上写出美好的文章。所以我若想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就放手去做，不需要担心他，他很期待我会带来什么新色……他怎么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这种像求婚的话？我还以为我的脸会烧起来啊……又被他抢先了，我是不是该练习怎么跟他说点甜言蜜语？该死，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吻他的念头。这件事一定要由我主动。但是怎样的时机做比较好？许玄秀你到底在龟缩什么，你以前跟这么多人交往的经验都去哪了？ 皓侑和我曾经交往过的对象都不一样……以前的对象我都无法感受到在他身上所感觉到的幸福感，我想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我不会在七年前心就在他身上了吧？这么一想还真害羞，忽然觉得一切都能解释了。 不管怎样先试着叫他『侑侑』！明天就来试试！ ＝＝＝＝＝＝ 9月9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20：23 营业状况： 烤箱坏了，好难过，辛苦你这几个月的努力，请好好休息。虽然前阵子想找玄秀一起帮忙挑烤箱，但是他的手受伤，最近又很忙，我就自己订了一个。 换新的烤箱后再来挑战红茶饼乾吧，玄秀好像很喜欢伯爵红茶的味道，肉桂也是不错的选择。 翻了翻前面的日志，都在写玄秀的事情，应该要写点跟工作有关的…… 玄秀今天忽然对我说『柚子茶也不错』，对呢，秋天很适合喝柚子茶，去买点柚子果酱来泡吧，还能当成甜点的沾酱。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建议，但是玄秀怎么看起来很懊恼，在跟他讨论柚子茶时也吞吞吐吐、心不在焉，他今天心情不好吗？发生了什么事？是跟他昨天说的工作有关吗？其实他如果真的想选择更好的工作而没办法来陪我，我也可以谅解的，只要能跟他说说话，喝个咖啡就很开心了，我希望玄秀能过更好的生活，也希望他能在工作上一展长才，不要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我喜欢看到他全心全意去追求某件事物的样子。 虽然我……没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寂寞，胸口很闷，但是我知道他带着我给他的钢笔，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这样想会给我一点慰藉。 一不小心又开始写了一堆关于玄秀的事，来写点店内的事情吧。 店里有块空间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因为店内的空位已经够了，所以那里我摆了一个书架，也放了一些书给客人看。但是我发现会拿那里的书来看的人除了玄秀之外好像就没几个了，是那里放的书种类太少吗？玄秀好像喜欢看推理小说，下次多买一些来放吧，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种的呢？ 玄秀…… 好想抱抱他，上次在他家里偶然看到他打赤膊，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有力，是不是有在运动呢？他的运动量感觉很大呢，身上都是晒黑的痕跡，看起来很健康。好想摸摸看他的身体。 又变成在写玄秀的事。 我的心好乱。 前面说的都是谎言，我想要玄秀能多陪我一点。 可是我不想妨碍他…… 我好任性。 别因此讨厌我，玄秀。 ＝＝＝＝＝＝ 9月10日天气阴 经理乾脆挑明地问了我关于升迁的事，我说要考虑看看，他知道我过去被刻意打压的事，所以他很疑惑我为何没一口答应。 我很犹豫，其实在跟皓侑讲这件事时，他虽然嘴巴上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他的表情闪过寂寞，只有一瞬间而已，希望不是我看错。总是默默接受一切的他也会有那个表情，而且是因为我才会这样，我是不是该感到高兴呢？ 越来越想碰他了，想摸他的头发，抱抱他的腰，还有吻……这样会不会被他当成精虫上脑的傢伙？我真的只是想吻他，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才怪，骗谁啊。以前跟别人交往都没这种感觉，是因为对象都很积极吗？还是……这就是爱情吗？不管怎样，这次我想好好珍惜他。 记得这句话，许玄秀。 今天为了参加大学同学会，晚上就没过去皓侑那里，不知道店内的情况如何？中途打电话过去关心他，他说没事，希望我能玩得尽兴。 在同学会又看到那个该死的傢伙……算了，没有他我现在也不会跟皓侑交往，勉强原谅他。他带着女友来参加同学会，我忍不住把他以前做的智障事全部跟他女友说了，以前被他拖下水多少次啊？ 还好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那傢伙干了多少的蠢事我可是昨晚都好好复习过了！就是等这一刻啊！ 那傢伙问我现在还单身吗？我看到他下流的笑容跟淫荡的眼神就知道他问这问题绝对没好事，但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已经开始跟人交往了。 『你又换对象了啊。』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他知道我不少大学的风流债，难道他想用那些事情来威胁我？ 果然，他说希望之后能见见我的对象。 你想得美！ 很多人都带着自己的情人过来参加，看着他们，我想到皓侑，想到我或许也可以带他一起过来，但男人跟男人……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皓侑呢？皓侑会介意吗？ 我想让他毫无顾忌地生活，也想让他做他喜欢的事。 对了，在同学会上有人提到特色商店。 我想到一件事──或许皓侑的店可以摆些文具来卖？他放书架的那个地方可以把书挪一下，空出一个空间放文具。但是这样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吧？要处理文具进出货，虽然是少量……还有食物……这样他势必要请人了。 不想让他太累，但是也不想让外人进来打扰我们。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做这件事不就好了？ ＝＝＝＝＝＝ 9月11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21：15 营业状况： 早上在准备开店时玄秀匆匆跑过来店里，说他想要在店里卖一些文具，因为周围都是商务公司跟大学，或许可以卖点笔、墨水之类的特色文具。 昨天没看到他，我发现我好想念他，才一天而已啊，没想到他特地请了假过来找我，好开心，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他的脸立刻变红了呢。脸上藏不住情绪的玄秀也好可爱。 确实有些书店也会兼卖咖啡，这样的多元经营模式也不奇怪。 于是我问了几位熟客，他们觉得店内的书卷气很重，很适合放点文具，也给了我很多建议，大家都很热心。 玄秀在店内帮忙一整天，我真的很高兴，好希望以后也能这样。一转身就能看到他，知道有人陪在自己身边，感觉非常幸福。 越来越不想每天这样跟玄秀道别、各自回家了呢，好希望能一直在一起，这样会不会很贪心？ 玄秀今天又跟我提起柚子茶，他很想喝吗？明天早上去买个果酱吧。 ＝＝＝＝＝＝ 9月12日天气阴雨 考虑了几天，终于跟经理提出结果，他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还抓着我的肩膀质问。有哪个白痴会放弃升迁的机会，还辞职？但我连辞呈都写好了，他也只能收下，说他会再跟上头讨论。上头……不会真的是九也吧？他哪根筋不对？不，这本来就是他的公司，他不管才奇怪。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换个地方工作，但又想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才会一直搁着，既然现在有想做的事，那就放掉吧。 发展得好快，我跟皓侑重逢不到一个月，这段时间我觉得我的生活忽然开始快速转动、改变。或许这是我脱离学生生涯后，首度觉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有意义，而不是只为了赚钱。 第一次，我觉得我在追寻梦想。 皓侑说他像钢笔，我则是墨水，所以我需要他才能写出美丽的文字……不然就只是一罐摆在那里供人观赏的液体。我在说什么？又不是文艺青年。 忽然有点想吃皓侑做的章鱼烧，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做给我？他买了机器吧？但店内的菜单没有章鱼烧啊。是为了我买的吗？ 糟糕，这样一想就更想吃了。要是我开玩笑地跟他说『餵我吃』他会不会真的做啊……然后趁他凑过来时……妈的，越写越觉得我好像色情狂。 我好像快克制不住了。 ＝＝＝＝＝＝ 9月13日 开店时间：10：00关店时间：18：00 营业状况： 新烤箱来了，试着烤了一些饼乾给客人吃，反应还不错。有位女客人提供幸运饼乾的做法给我，看起来很有趣，明天的公休日来试试看，刚好也有材料。 玄秀今天中午没有来，传了讯息稍微关心他一下，他只回了『有点忙，今天不过去』。 他没细说他发生什么事，我也没多想，直到下午九也先生光临。他来的时候店内刚好没人……又或许是他故意挑在没人的时候来，我总是搞不清楚九也先生的想法。 『你真是厉害啊，侑侑。』九也先生一踏进店就这样说，带着一贯的虚偽笑容……我其实很讨厌这样的笑脸。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回答他，他就像蛇一样鑽进吧檯里，贴在我旁边抓住我的手，『你的玄秀啊……为了你，决定要离开我的公司呢，好可惜啊，我很中意他呢，受伤的心都碎了满地、无法復原了，侑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九也先生的手好冷，湿冷黏腻，以前还没感觉，现在我觉得他的碰触很不舒服。因为是被玄秀以外的人碰吗？原来我已经无法忍受其他人的肢体接触？ 还是针对九也先生呢……我不知道。 我想到玄秀之前握着我的手的时候，他的手很有力，像是想把掌中的事物紧紧抓住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碰触，而且我贪心地想要更多。 『居然放弃这么优渥的待遇，我好难过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人才……』九也先生说了很多，像是玄秀在刚进入公司后就立刻替公司接了一个大案子、在各家公司中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只是碍于公司内的斗争，一直没办法升迁。最近九也先生亲自去整顿过一番后，玄秀才获得升职的机会…… 『但是他却放弃了？为什么呢？不会是对你的亏欠，让他想帮助你实现梦想吧？侑侑。我还是希望他能来帮我呢，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说服他？』九也先生这么说。 九也先生说的话我听不懂，玄秀离开九也先生的公司？为什么？不是要升职了吗？是为了我？什么意思？要我说服他？ 我一直想装作不在意九也先生的话，但我还是无法把那些话从脑中赶出去。 我知道玄秀不是因为觉得歉疚才答应跟我交往，但我不想他出于补偿心理而牺牲自己。 我希望他能够没有负担地跟我在一起，我想看到他能为自己真心喜爱的事物露出幸福的笑，就像他享受章鱼烧那样。 玄秀，我好不安……好想见你…… 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不是……成了妨碍你的人？ 终章 END 许玄秀结束了跟同事的交接工作，下午便跟经理请假早退。 经理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但最后还是叹口气，准了他的早退。 最近公司内部人事调动很大，简直像玩了一场劳师动眾的大风吹，因此增加了不少工作。看到连假日都要加班的同事们，许玄秀忽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他做到这个月结束，打算开始找一些可供应文具的厂商，还有跟童皓侑讨论接下来的事。 本想直接去厂商那里，但他念头一转，决定先去找童皓侑，看看他想放哪些商品。 打完电话后，发现虽然是公休日，但童皓侑却去了咖啡店，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让许玄秀有些担心，不禁加快往咖啡店的脚步。 当许玄秀还没来时，童皓侑正把一个一个烤好、折起的幸运饼乾沾上白巧克力，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在饼乾与容器间拉出细线。他的表情呆滞，机械式地重复做着这个动作，直到许玄秀推开掛着『公休』的玻璃门走进来，他才大梦初醒一样。 「皓侑，你还好吗？」 自恍惚状态醒来的童皓侑表情有点困惑，他对许玄秀挤出微笑，「嗯，没事，只是一不小心就开始发呆。要喝茶吗？我买柚子果酱了。」 「呃……」许玄秀实在不敢跟童皓侑说他其实不是想喝柚子茶，而是想喊『侑侑』，「好，麻烦你了。」 许玄秀逕自在吧檯边的座位坐下，凝视穿着围裙、把金黄色的半透明果酱放入杯中的童皓侑。 搅拌棒跟杯子敲出清脆的响声，在果酱内的柚子果肉随着水流盘旋而上，形成金色的漩涡。 他还没跟童皓侑说自己的打算，或许现在是个好时机。 「皓侑－－」 「玄秀，九也先生说你辞职了。」童皓侑垂着眼，目光落在眼前散发香甜气味的饮料上，小心翼翼地在杯子边缘插上一片水果，再掛上猫头鹰装饰的搅拌棒，「他说你是为了我辞职，为什么？你要升职了不是吗？为什么要辞职？」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像质问，就只是单纯提出一个问题。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傢伙，到底在干嘛？没事不会去管社区的其他大小鸟事，又跑来跟皓侑胡乱说什么－－但他也没说错。 「我是－－想跟你一起经营这家店，若要卖文具，你一个人要怎么处理这么多杂务？」当初看童皓侑在打理这间店时，就已经有点左支右絀了，更别说现在又添了工作量。 「我可以请工读生，你不用辞职。」 「跟厂商接洽什么的，工读生没办法做，最后还是要让你亲自处理，你……处理店内的事情就已经有点应付不来了吧？」许玄秀看童皓侑站在吧檯内，低着头背对着自己，忧心地走进吧檯内，抬手想拍拍童皓侑的背，但又尷尬地把手收回，「我……」他深深吸一口气，「担心你会累坏。」而且两个人在店内互相帮忙，培养默契什么的，不是很像夫妻－－这种幻想他根本说不出口，「若接受那个职位，以后会没办法常常来店里，这样……呃，会很难碰面吧。」 「那就住一起就好了。」 「啊？」 「你家满大的，我可以搬过去。」许玄秀茫然地看着转过身面对他的童皓侑，后者的表情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但是眼中带着某种决心，「不然住我家也可以。」 这个诱人的提议差点让许玄秀点头同意，他红着脸别过头，「呃，皓侑，你不觉得这需要从长计议……同居什么的……」好像有点快啊？他们也才交往不到一个月！ 童皓侑外表看起来很冷静，在这种方面却如此主动吗？ 「那你的辞职也应该好好考虑，我不想成为妨碍你发展的绊脚石……我想让你……」 「我有考虑！我考虑很久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从昨天想到现在，我一直想不通你放弃升迁机会甚至还离职的理由。」童皓侑剥着盘上的幸运饼乾，把它们剥得碎碎的，「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七年前的事情？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补偿什么的……因为现在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比七年前还幸福，因为我很喜欢你，玄秀。」 「不，这我知道，呃……」他是不是又被告白了？许玄秀挫败地搔着头，脸上的红潮更明显，两眼到处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着面前的童皓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皓侑，我不是衝动行事，也不全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已经想离职很久，只是找不到离职后的目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是你让我找到我想做的……嗯，对，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才辞职。」 「想做的事情？」 许玄秀抚着放在吧檯、用防水墨写在石头纸上再贴于厚纸板的菜单，不同于普通纸张的奇异触感透过手指传了过来，上头用深蓝墨水写出来的文字非常有艺术性，一笔一画都带着渐层的美，他想起童皓侑写着这些菜单时的专注神情，「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两个要一起在『未来』这张白纸上写出属于我们的文章，所以我想待在你身边，而且我也想跟更多人推广文具的美好之处……就像你当初教我认识钢笔那样子。发现一样陌生物品的美好之处，这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不管是了解钢笔……或是你……皓侑，嗯，我都很开心，也很喜欢。」这种话居然可以顺利地说出口，许玄秀都不禁为自己感到佩服。 许玄秀偷偷覷着童皓侑的模样，只见后者用怔愣的神情看着他。 看到这个表情，他的内心又在蠢蠢欲动了，好想上去抱住童皓侑，尽情地吻他……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玄秀续道：「所以我不只是为了你才辞职，也为了我自己，我想知道我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是你给我这个契机改变的，皓侑，所以我想为你做点事－－呜哇！」 忽然被童皓侑抱住的许玄秀不知所措地挥着手，不知道自己要把两手放在哪比较好，最后战战兢兢地放在他肩上，感觉到手掌下的轻微颤抖。 他们两个开始交往之后，许玄秀发现内敛的童皓侑在爱情方面似乎表现得比他积极许多？ 这样他的立场何在啊？总是让童皓侑一方主动，总觉得自己不给点回应好像对不起他。 「好……」童皓侑在许玄秀耳畔低喃了一些话。 「什么？」没听清的许玄秀忍不住追问，「皓侑，你说什么？」 「好爱你……玄秀……」 这句淡如轻风的话飘进许玄秀耳里却像个炸弹一样在他脑中炸开，把他的脑袋炸得晕呼呼地。 「我、嗯……那个，我也……」该死，拿出你的勇气来，许玄秀，你过去可没这种孬样，「我也很……爱你……」他现在一定要说出口，「侑侑。」他轻轻偏过头，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唇。这件事绝对要由他主动，「我……我想……我可以吻你吗？」 童皓侑嗯了一声，轻轻頷首，露出微笑。 放在童皓侑肩上的手移到他的后脑与腰部，拉近两人的距离，直到双唇相叠的瞬间，搂着许玄秀的双手也猛然收紧。 ＝＝＝＝＝＝ 9月16日天气没注意 两天晚上没回家……因为前天在咖啡厅……吧檯旁边……好挤，而且很容易掉东西下来。 所以借住在皓侑家…… 然后 （胡乱涂鸦的痕跡） 就是这样，他家很大，对，很大，超级大，做什么事都很方便……这种或那种事……那傢伙……懂的事情比我想像得多啊。 居然连那种事都……算了，不写了，我要去补眠了，我要在离职前把特休用光！ ＝＝＝＝＝＝ 9月16日 开店时间：13：00关店时间：16：00 营业状况： 身体还是有点疲倦，所以十五日多公休了一天，而且还提早打烊……必须跟客人道歉。 玄秀的身体还好吗？他睡到中午才起来，而且看起来还是很累，晚上去他家探望他好了。 在吧檯旁边好难做，玄秀看起来很不舒服，还被东西砸到，还好后来换到舒服一点的地方了。 不小心太勉强玄秀……下次要收敛一点，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看到那样的玄秀能不能把持住。 对了，店内的玻璃还是装一个窗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