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来的旅伴》 0 那是个寧静的午后。 和过去一成不变的漫长岁月一样,他清理掉那些逮到缝隙鑽进来的小魔物,正准备睡个午觉打发时间──却有个什么突然闯进他的视野。 手持法杖,长袍底下却是张童稚的脸孔。凭藉身上流着的血脉的直觉,他马上判断那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小傢伙。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嗨,」那孩子对着他嘻嘻笑,「你长得真好看!」 ──他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就是同族称之为人类的存在。 1 莫德?布兰顿第一次遇到兰斯,是他正在进行他的期末作业的时候。 「出城外朝东方走有一个被封印的骷髏巢穴,你就去那边锻炼锻炼吧──」当时他的魔物学老师莫理恩带着不放心的神情,给了他比其他同学更简单的任务。 同学们纷纷抱怨:「老师,不公平!为什么他可以清骷髏,我们就要去打妖魔?」 「妖魔地城可是整整有4层楼!妖魔又擅长建造复杂的迷宫,你们想害死他吗!」虽然头发已经斑白,肺活量却丝毫不输给年轻人的莫理恩大吼,喧哗声没多久就平息了下来。 莫德其实觉得自己不至于会死在妖魔手上,不过,可能……会稍微迷一下路吧。 这样想的莫德,在只有一层楼的墓穴房间中迷路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懊恼地查看指南针。他明明跟着地图一路向南走的,这之中出了什么差错? 不仅如此,他走了那么久连隻骷髏也没见到,难不成他连入口都弄错了?倒是有散落满地的骨头,看起来像是被打散且还没有重新成形的骷髏,也许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 莫德蹲下来,翻找包包确认自己的食物库存。他大概不会被杀死,饿死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虽然他也可以发讯号向别人求救,但那实在太丢脸了──他寧愿被活活饿死也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连个骷髏巢都搞不定! 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莫德驀地抬起头警戒。那不像是骷髏会发出的声音,是属于活物的平稳规律的脚步声。 是冒险者吧,莫德猜想,这地方没什么宝物,来这里的人要不是执行任务的学院学生,就是间间没事跑来自我锻鍊的旅行者。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出现人影。是了,这地方被别人清过了,难怪如此安静。 来者不是学生,却也没有一分冒险者特有的沧桑气息──没有横生满脸的鬍渣或乱发、没有沾满泥巴的骯脏靴子和长年流浪所造成的破损衣物、没有任何看上去沉重坚固的装备或武器。来者是个金发红眼的华丽青年,穿着跟墓穴格格不入的镶金边宝蓝色外套,提了把纤细华贵、看上去装饰性质大于实用的长剑。 哪家的贵族子弟穿成这样跑来这里郊游的啊!莫德在心里吶喊。 「午安。」金发青年彬彬有礼地开口:「你似乎在这附近徘徊很久了,是在寻找什么吗?」 他其实早已发现莫德,看莫德的样子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也就没有特别在意,但他逛了几圈回来时总在差不多的地方发现他的身影,这就不寻常了,这里可不是什么散心的好去处。 「什么?」莫德茫然地说:「我明明是往南直走──」 原来是个路痴。「也许你走岔了路。」金发青年耐心地说:「走廊的分支形成数个同心圆,你看……」他拿出怀中的地图。 「喔,原来如此……欸──?我的地图和你的不一样!」莫德说:「等等,这是、」 「……是西边哥布林洞穴的地图。」金发青年说。 「……噢,我拿错了。」莫德有些尷尬地说,并翻找起背包。 金发青年看着莫德手中的法杖。「你是个法师。」他像是确认般地开口。 他有点怀疑……莫德虽然一副法师的打扮,那不够强壮的身板也不属于战士或剑客,但实在太不谨慎了。他甚至发现他在同样的地方绊倒两次! 能成为法师的人毫无疑问是非常强大的存在,操弄着应当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甚至可以呼风唤雨。他看过的法师不多,但个个都是一脸菁英的样子。 而眼前埋首寻找地图的人看上去只是个穿着长袍提着法杖的普通人类。 「还差一点…我还是学生。」莫德回答,然后想到自己还没自报姓名,「啊…我是莫德,谢谢你为我指点迷津。」他伸出手。 「小事情罢了。我是兰斯。」金发青年和莫德握手,手心的温暖触感让他感到新鲜,他的族人不盛行握手这套,他们大概只有特定时候才会想和别人肢体接触──比方说打架的时候。 而也许是因为初次握手而產生的好感,或是眼前的法师看起来实在太让人放心不下,出于某种神秘不可解的衝动,兰斯提议道:「要不,我带你去出口吧?」 「真的?谢谢你!」莫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过没多久兰斯就后悔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短短一段路程,他们唤醒的骷髏比他刚刚四处间晃遇到的还多! 「这边我挡着,快开门!」兰斯奋力抵挡骷髏的攻击,一面不放心回头看莫德的状况。「用蓝色的那支钥匙!」他大喊。 莫德翻找着钥匙,突然感觉一道黑影落下。 「砰!」金属撞击的声音,兰斯挡下原本应该落在莫德防护罩上的那一刀。 「没事吧?」火红色的眼睛关切地盯着他。 莫德望着他,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晕眩,心跳也无法控制地越跳越快…… 「我好像把钥匙忘在前面的房间了。」莫德说。 「什么?」 一小时候,他们又再度落到同样的境地。莫德不小心撞到了某个棺材,又唤醒了一大群骷髏。 「我以为谨慎行事是成为法师的基本要求!」兰斯抱怨着:「迷路、把钥匙弄丢、还引来了这么多骷髏……你何不转职去敌方当卧底?」 「我的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莫德闷闷不乐地说:「可是我必须说,你那是刻板印象……不是所有法师都能随时保持冷静,法师工会颁布的行规里没有谨慎行事这一条──」 「你说得没错,也许你现在就可以试着施法弄个大爆炸,相信你们行规里也没有规定不能在魔物的巢穴里自我毁灭!」兰斯快速地挥剑,三两下就解决了好几隻骷髏。 「是没有,可是有规定不可以使用魔法殃及无辜民眾……」莫德摊手:「好吧,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保证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 「我们当然会!」兰斯大叫,一面把最后一隻骷髏的头颅砍落。 莫德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散落的骨头。前一秒它们还兇猛地攻击所有接近的活物,现在全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像当初它们被埋进去的模样。即使如此,不久后这里飘散的黑暗力量还是会驱使它们重新站起来。 人们说这墓穴受到了诅咒,但在这世上像这样的地方并不少见,倒像是一种自然现象了。 「其实我还满喜欢骷髏的。」 「什么?」兰斯收起剑,他觉得自己快要无法抑制把剑挥向法师的慾望。 「不会流血,」莫德轻轻地说:「好像自己不曾杀生一样。」 「……」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成为法师吗?法师有数种不见血的杀戮方式,能轻易遗忘自己夺去的生命。」 兰斯不明白,这个神经大条的法师为何突然露出如此忧鬱的表情?他猜想莫德也许有心里创伤,那么他就不应该对他那么严厉。 「骷髏严格来说不能算生命,他们是死了的人类,不是吗?我们所做的的并不是杀戮,而是让他们安息才对。」 「啊,什么?」那边的法师还沉浸在自己的蓝色小世界,「恩,你说得对……」 「可是我刚刚不小心击中一隻老鼠。」他难过地说。 收回前言,这法师超烦的! 「这算什么?我忙着攻击骷髏,你就开着防护照没帮忙法术还射偏?」 「因为我看你很厉害的样子,就觉得不要打扰你比较好……」莫德实话实说,很多人说过他什么都不干的时候远比做事时有用得多。 「你……」兰斯正要抱怨,却像想到什么般闭上嘴。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对方影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让他万分惊讶──他向来不容易被别人牵动情绪,也不轻易表露不满。要知道在发生纷争时,先按耐不住的那方总是容易被鑽了空子;他善于等待,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对方露出破绽时一一击破。 然而他却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法师卸下了防备。为什么?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兰斯的脸上已经掛回温文的微笑。 「走吧,我们快到达出口了。」 莫德偷偷覷着兰斯,觉得那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还不如朝他发火呢,这样的话他还能道个歉──事实上他比较擅长应附后者,他可以算是经验丰富了。 出了墓穴时,莫德手里多了一串可以证明他通过骷髏巢的锁鍊(当地的议事处放在墓穴的出口,让冒险者至少有纪念品可以带回去炫耀),兰斯则是多了几处衣服上的脏污。 莫德心痛地看着兰斯华丽外套上的黑色斑块,这件衣服也许可以让他少缴一天的学费,就算只有一天也够让人高兴了。不过对于剑士来说,能够从数十隻骷髏的攻击下保有衣物的完整已经是非常技术精湛了。 「兰斯,你为什么不穿护甲呢?」莫德忍不住问道。 兰斯想了想,「太丑了。」他诚实地说。 「可是你看,都脏了!」莫德心痛地叫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衣服……」 「你在意这个?」兰斯笑了起来:「别担心,这种衣服我多得是。」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个斯文俊秀的富家公子。莫德心怀疑惑地望着他,觉得像兰斯这样的人应该待在豪华大厅里享受下午茶或社交舞会,而不是身处邪恶的墓穴麻利地将骷髏一隻隻砍落。莫德曾和剑士组过队,兰斯并不像他们那么有系统性地攻击;他的剑法看似随性,但速度与精准度都异于常人,就算被围攻也能在最后一刻挡下攻击──那精湛的战斗技术怎么看都像是个老练的冒险者。 莫德从没看过冒险者穿成这样的,不管他们有不有钱。事实上冒险者通常出身贫困,无法接受良好的训练,否则他们应该会被称为剑士、战士、武术家,甚至是法师。虽然冒险者是一种通称,但大多数时候,这个词代表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为了翻身──为了金钱而卖命。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呢? 莫德想起自己过去的一个同学,他赢得的奖学金可以抵掉他所有的学费,但他花在学习以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找魔族的麻烦。自己因为太过好奇而问了他,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后难得不出言嘲讽他。 「刀子常磨才能保持锋利。」他只是这样回答。 那位同学有着银发及银眼,总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杀那些魔族的样子……看起来残忍且愉快。只有在那时,莫德觉得他像是燃烧了起来。 有人说他的父母被魔族杀死了,他成为法师就是为了復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唯一的朋友死于魔物手中。总之,他痛恨所有魔族,不论是有智慧的还是没心眼的、攻击性强的和无害的,他总是见一个杀一个。 莫德其实很怕他。 兰斯有趣地看着莫德。刚刚他们还在对话呢,不一会儿他就自顾自发起呆来,完全忘了兰斯的存在。 远处,一隻色彩斑斕的鸟鸣叫着飞了过来,将莫德从回忆中唤醒。 莫德回过神来,他认出那是老师的召唤兽,有着莫德看过最美丽的羽毛;牠落在莫德的肩膀上,亲暱地磨蹭他的脸颊。莫德将锁链绑在牠的脚上,目送牠振翅飞向远处。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作业,接下来他只需要认真准备期末考试。莫德感到愉快,他实在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找路和躲藏上。 「兰斯,今天非常感谢你──」他真诚地说,要不是遇到他,他今天可能就要在墓穴里过夜了,「我要回去学校,你要一起来吗?」 兰斯眺望着远处的城市。此地是魔法学术的发源地,高高耸立的魔法师公会总部宣示着魔法在这座城市的重要地位──里头聚集着眾多法师,大量知识在此发现及交流。附设的魔法学院里,每年都有新的法师新血诞生,魔法得以传承下去并成长茁壮。 那是兰斯没有体验过的世界。他有些嚮往,但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为了你的生命着想,别接近使魔法的人。」兰斯的一个朋友曾经这样警告他。有趣的是他也是个法师,而兰斯是在遇到他之后才深切了解到法师的可怕;在魔法的压迫下他几乎无法抵抗,这不单单仅止于那些元素系还是光明系的攻击法术──他们对魔法的研究超乎兰斯的想像,继续这样下去,兰斯的家乡总有一天也会沦陷,成为他们的战利品之一。 兰斯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他想出来想得发疯──但他总得有个容身之处。 看到莫德时,兰斯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但他还是忍不住向莫德搭话,甚至和他一起行动。兰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出外旅行让他太过雀跃,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戒,加上这法师怎么看都和危险扯不上边;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还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看起来连自己的一招都躲不过──但他毕竟是个法师,他今天已经破戒了好几次,不应该继续下去了。 兰斯回绝了莫德,在莫德有些失望的目光下和他道别。 自己可能不会再见到他了吧。兰斯想着,他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有些受不了他,但和莫德在一起的时光,其实也挺愉快的。 两个月后,莫德通过了毕业考试,连莫德都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今年能够毕业的人也才十来个而已;莫理恩显然为此感到非常不满,他的眉毛弯成八字型,紧抿着嘴不住地摇头,迟迟不把法师执照交到莫德手上。 「莫德,学会专注对你会大有助益。」他重复着这六年来不间断的叮嚀,交予执照后,眼前的孩子就不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同行了。但他仍是一脸让人放不下心的样子。「毕业后想往哪边发展?」莫理恩问。 「啊,目前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莫德回答。 「我半年前问你时你也是这样说,这怎么行呢?岁月不饶人哪,孩子……」莫理恩开始一连串的嘮叨,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你的防御学老师还称讚你那啥,心无旁騖?怎么着,你就是不肯花心思在我的魔物学上!说真的我还不想放你毕业呢,依我看你还需要多磨练个几十年──」 一旁的校长忍不住轻咳一声,莫里斯这才注意到后面一排的毕业生都在盯着他说教。 「唉,罢了罢了……你走吧。」他挥挥手,把执照交给莫德,接着又想到什么般拉住他。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欸,我前几天遇到梅丽娜,她好像刚接了个公会的研究计画,她似乎有意指名你和她一起做研究呢!那可是3级的研究计画!我不能透露太多......记得有空去联络联络她啊。」 「啊……好的。」莫德愣愣地说。他有些惊讶,他跟梅丽娜前阵子才通过信,对方倒是对此隻字未提。 莫德和梅丽娜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这句话听起来平常,但稍微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认同这具有多大的意义:像是梅丽娜居然愿意和莫德交朋友,还有莫德对于梅丽娜脾气的强大包容力;或许正是因为后者感动了梅丽娜才会导致前者的可能性,而虽然这世上愿意忍受梅丽娜的人大有人在──毕竟身为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天才,人们总是较为容易原谅她性格上的缺陷──但在她跳级毕业这几年的岁月当中,持续有保持联络的同学似乎也就只有莫德而已。 对于莫德这种刚毕业且没有研究背景的法师来说,3级的研究可说是遥不可及,若是他能够跟着梅丽娜学习,先不论他能充实多少知识,光是这段经验就能让他取得未来许多研究工作的优先权,也能申请更多研究经费;但依照他对梅丽娜的了解,在她做出决定之前自己都没有置喙的馀地,因此他也没放在心上,告别了老师后就离开了学校。 他有些茫然,离开了生活了数年的母校让他感到顿失依靠。像是为了逃避什么,他花了大把时间慢悠悠地四处间晃,好像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一样;他漫无目的在小巷中穿梭,在魔法用品店里和店员间聊,参观当地有名的城堡遗址……但最后还是走到了一栋在市区边缘的小屋子前。 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 莫德愣愣地看着门牌上的文字──「布兰顿」,那是他的姓氏,此刻他却像是看着别人的名字一样陌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是温暖的棕色调,有着称得上非常温馨的装潢。从摆设可以推测这里曾经住着三到四人左右,但此刻空无一人,地板上也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莫德走向自己的房间。那是个典型的法师学徒的房间,地板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施法材料及各种试验性质的法阵,桌上也堆满了法阵的练习图,但里头的设计并不完善,很明显出自一个尚未成熟的学徒之手。这个房间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彷彿时光停留在那时,不曾改变。 毕业后莫德就搬离宿舍,回到了睽违数年的家。过去几年他一次也没回来过──亚兰动用了一些关係把他调到了同一个宿舍,在朋友的陪伴下,他可以暂时忘却那些悲伤的回忆。 但如今一切又席捲而来。 莫德有些不知所措,他坐下来把头埋近膝盖里,好像这样做可以拒绝那些让自己痛苦不堪的过去。 正当莫德觉得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发出清脆的声音,及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个简易的法师用通信装置,可以随时接收及发送讯息──此刻它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提醒所有者收听讯息。莫德一手按上装置的感应处,一手将上头镶嵌的魔力结晶依照顺序转了个方向。 这是解锁的必要步骤,不论哪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讯息的流失。在这方面那些工程学家们务实多了──他会买这种又贵又难用的通讯器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喜欢用这种只有法师用得起的玩意。等装置解锁完全,莫德低声念了段咒语。 不一会儿,通讯器响起了熟悉的女声,那懒洋洋的语气马上提振了莫德的精神。 是梅丽娜的短信! 「莫德,高兴吧,我给你找了个工作……三级的研究计画,已经通过申请了。快来我家──就是现在!晚了我就不留位置给你啦──」 声音嘎然而止,颇有梅丽娜的风格,她甚至连研究名称都没说! 莫德赶紧传话给她:「梅丽娜,你没告诉我题目是什么……我现在就出发。」他补了一句。 其实,不管是什么都没有关係。 莫德走向床头柜,那里立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对男女及一个小男孩,照片里的人们愉快地笑着,看上去非常幸福;另一张则是两个孩子的合照,一个带着靦腆的微笑,另一个人已经穿上属于法师的长袍,紧紧牵着前者的手。这两张照片代表着莫德过去两段截然不同的时光,但两者他都同样珍视……就算它们在此刻带给莫德的只有悲伤。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相片上的灰尘,想了想,又施了个防尘术。 做什么都好,他想离开这里──当这里只剩下回忆,这个家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莫德简单收拾行李,走过熟悉却又陌生的空无一人的房间,毅然决然地掩上门扉。 他头也不回地开始自己的旅程。 2 那会是段不短的路程,但传送阵可以节省许多时间。莫德必须到达最东边的城市,再经由曲折的路线抵达目的地。这座魔法之城拥有通往这片大陆大部分人类据点的传送阵,但却不包含梅丽娜的家──那栋别墅位于陡峭的山脉顶端,远离邻近国家的国界。上头寸草不生,并且也没有矿脉,只有坚硬且时不时崩落的土石。直到今天那里也并未被任何国家徵收。 而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上头住着梅丽娜?提尔,以及她的哥哥海兰德。没有人能从这对兄妹手上掠夺什么。他们通常第一关就会被挡下来──提尔家的管家总是会礼貌地倾听大使的诉求,看似理性地进行谈话,但最后总是不容拒绝地将外人扫地出门。 那三个人没有国籍,离群索居地生活着。而关于那栋无法触及的深山别墅的传说终究吸引了无数间杂人等,他们倒是连进入第一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无数防御法术及幻系魔法耍得团团转。随着他们一次次的碰壁,关于那别墅及里头住着的人的的名声不知不觉越传越远。 提尔家的传说有千百种版本,有人说他们是远古的幽灵,被诅咒禁錮在那里而无法升天;有人说那栋房子是妖怪设下的陷阱,吸引人类前来成为他们腹中的血肉……莫德听过最夸张的版本是那座山上住着上帝的使者,能到达那里就能前往极乐世界──敢情那里是天堂分部来着?莫德摇摇头,如果那副德性都能当天使的话,那么上帝要不是非常善于忍耐就是性格极端诡异。 真相只有少数人明白──那里住着三个天才。 在法师界,没有只靠努力取得成功的人。那是个讲求天分的现实世界,没有力量的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拥有资质的三岁小孩的高度。而当三个万中取一的天才法师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强迫他们的难度大概只比说服三头恶龙搬家容易一点。 莫德办好出境手续并支付使用费用,进入传送门当中。 身体进入失重状态,四周快速流动的魔力刺激莫德的神经,令他头痛欲裂──但这一切不过一瞬间的事。咻地一声,不一会他就已经身处陌生的城市。 嘈杂的人声,不同风格的衣着与口音充斥整个大厅,他要从这里出发前往梅丽娜的住处。莫德研究着地图,规划最安全的路线。而当他走出大厅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金色头发、红色眼睛,穿着剪裁俐落的深红色高级服饰,这不是曾经在骷髏巢穴帮助过他的帅气有钱人兰斯吗! 这会儿他被一小群女孩子簇拥着,看上去有些困扰。 莫德想着这时和他打招呼的话大概会招致四五人份的怨恨(谁知道兰斯是不是在装矜持呢,莫德阴暗地想),正打算找个好角落偷听他们谈话的时候,兰斯抬起头,不偏不倚和他对上了眼神。 「莫德!」兰斯脱口而出,接着露出松了一口气般的笑容。 「不用麻烦了,」他微笑地对女孩子说:「我遇上了认识的人……」 女孩们的视线立刻如针扎般地投射到莫德身上。 「啊,真巧……」 莫德有些尷尬地说,迟钝如他也知道自己无意间坏了她们的好事。 「是莫德吧!」棕发绿眼的女孩开口:「我曾经和你一起组队呢!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位迷人的朋友──我们正打算带他认识这座城市呢。你不会介意我们加入吧?」 莫德迷惑地看着她。现在的女孩子真是积极,他这时才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他的火球术不慎波及到她的裙子,她还发了狠誓说再也不要跟他讲话呢。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好像叫妮娜。妮娜和吉米,他们的名字常常一起出现,那时也是因为莫德和吉米同一个小队才会认识她。 「莫德他呀,很不会认路,跟他一起走不出三步就会迷路的!更何况他是外地人──」妮娜再接再厉:「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吧莫德?」 「啊……是……」莫德含混地回应,女孩子虎视眈眈的眼神和一旁兰斯关心的神色都让他觉得不自在。这也不是他的问题,莫德不着边际地想,那双眼睛无论看着谁都会引人误会,就算兰斯哪天无聊盯着路边的杂草看,别人也会觉得他要跟杂草告白呢。 「呃……吉米还好吗?」他没头没脑地问道。 一听到这个名字,妮娜马上变了脸色。 「我们分手了!」她气冲冲地大叫。 「我甩了他,那个死心眼的傢伙有哪里好?」妮娜自顾自地说:「不过是有钱了点,这里不就有个更好的目标吗……」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我才不希罕他……」 莫德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妮娜……」 「我叫安娜!」她忍无可忍地大叫。 「算了我放弃,我放弃和帅哥认识的机会也不要跟你说话!」 安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其他女孩子神色慌张的跟过去,似乎在安慰她,不时有「下一个会更好」「别理那个老年痴呆的矮子」之类的话传出来。 莫德有些伤心。「我不是故意的。」他说,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交往过! 「啊,至少你帮我回绝她们了。」兰斯微笑。 莫德正要开口,突然响起轻脆的声响。 他翻找着长袍口袋,将通讯器取出来,经过一连串繁琐的步骤,梅丽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知道我手上的研究计画有多少吗?我可没有那个魔族时间去翻简章!反正大概是什么抗打雷的方法吧──对了,你可别太早到!」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听上去心情不佳:「我最近太忙了,不想看到任何一张状况外的脸!你给我在外头晃个一个月再来敲门!」 莫德一脸无奈。 「好吧,」他说:「看来我要在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了……」 他求救般地望向兰斯:「哪里的旅馆比较便宜?」 一小时后,兰斯带着莫德到一家旅馆。兰斯只是微笑着问能不能便宜一点,老闆娘就毫不犹豫给他打了对折。 「我第一次看到靠微笑杀价的人!」莫德有些不平衡地叫道:「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她也给你打了对折吗?」 他的房间就在兰斯隔壁,这会儿他带着杂货店买来的简易棋盘来找兰斯下棋。 「事实上,她算我免费。」兰斯微笑,他很快就掌握了这游戏的规则,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将军。」 「免费?」莫德大叫:「等等……你在这里住了几天?」 他把棋盘拨到一边。莫德原本就不喜欢这种需要谨慎思考的游戏──那只是找兰斯的一个藉口。 「大概三天吧。」兰斯把散落的棋子收拾好,「她说我是活招牌,没事到柜台帮忙收钱就好。」 莫德露出痛心的表情,梅丽娜老说外表有多重要,他现在第一次深刻体认到这件事。 「也就是说,你可以一直就这样免费住下去?」 「我不打算久留,过几天就会离开。」兰斯回答。 「你要去哪里?」莫德脱口而出,他还想多认识这个新朋友呢。 「也许……往南走吧,北边的城市我都去过了。」 还没决定吗?莫德想了想。 「你必须到各个城镇去?是因为工作吗?」 「工作?」兰斯说:「不是的,我只是四处走走看看……」 「这么说,你正在旅行?」莫德一脸好奇,「为什么?」 「旅行需要理由吗?」兰斯想了想,「大概是太无聊了。我一直都待在家乡──」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毫无乐趣,就像待在牢笼里一样,所以我一有机会就离开了。」 莫德同情地看着他,兰斯肯定是家里管很严的豪门公子,每天被逼着学习等着继承家业之类的。 「所以你是为了追求自由出来冒险!」莫德说:「好玩吗?有什么特别的经歷吗?」 「我想想……我收割过稻子、搬运过石块,还猎过山猪呢。」 「……你冒险的方式还真奇怪。」 与其说是冒险,不如说是四处进行当地人的劳动活动……那是什么,旅行劳工? 「对了,你打过骷髏!可是为什么到那里?那里一点也不有趣,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也没什么,我只是一直想看看传说中的骷髏而已。」 「我永远无法理解有钱人的想法。」莫德说:「难道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目标吗?像是登上世界最高的山顶,或是跟跟屠龙团之类的──」 「屠龙?」兰斯奇怪地问:「那样做有什么好处?」 「呃,让你死得比较光荣…...之类的。」 兰斯叹了口气:「好吧,真的要说目标的话…我在寻找一个人。」 莫德有些惊讶,不过为了找一个人出外旅行感觉的确很像兰斯会做的事。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问。 「……他不肯告诉我。」 这可真稀奇。莫德想,竟然放过和兰斯更进一步认识的机会! 「想必是位内涵丰富的女性!」他说。 「女性?」兰斯有些迟疑,「我可不太确定……」 「啊,是吗?」莫德遗憾地说:「不过就算长的像男人,她的心地一定十分美丽,那才是最重要的……」 「不……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长怎样。」 「蛤?」 「他在自己身上施了个幻像魔法。」兰斯懊恼地说:「他临走前这样告诉我的,不只长相,他也改变了他的声音……」 竟然是个法师!莫德感到惊讶不已。「呃,至少你有个方向了,不过我倒是不认识哪个法师会这么无聊……」 欺骗这样一个身处深闺不諳世事的帅哥的感情,还害他离家出走!太令人发指了,而且为什么要偽装起自己? 「……原来如此!」莫德想了想,接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 「真是个温柔的女孩。」莫德沉痛地说:「她爱慕你,却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信心,所以只愿让回忆停留在最美的阶段……」 兰斯笑了起来,「爱慕?这不可能。」 莫德呆呆地看着兰斯的笑容,说真的,他讲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特别是笑着的时候!我要是女的一定马上扑倒他!莫德愤愤地想。 「我们就只是间聊彼此的生活型态而已,我……因为不常出门所以很多事情不太清楚,他也教了我很多。」 「要我帮忙吗?我有认识的人,她应该有办法提取你的记忆来破解……」 莫德像是想到什么般闭上嘴巴。要知道这对梅丽娜来说不是件难事,条件许可的话她甚至可以窜改记忆── 万一她把兰斯心心念念的对象改成自己就糟了! 「不用了。」兰斯说:「我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如果想见我的话,自然会引导我去他在的地方。而且……」 「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在死去之前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过的人生吧!』」 「我因为这句话下定决心出来旅行,这趟旅程本身就是我旅行的目的。」 「就算没有找到那个人,也没关係。」 接下来的几天,莫德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四处间晃,他走访藏在街坊中的各种小商店,参观当地有名的景点,有时会等兰斯下班一起回旅馆──他在一家高级餐馆找到了一分打工,俐落又不失优雅的动作像是拥有十年管家资歷;美丽的外表替那家店创下前所未有的超高业绩;脸上温柔的微笑更是带给了女性顾客至高无上的甜蜜感受──莫德在得知兰斯一天赚到的小费后张大了嘴巴。 「你应该去酒店上班的!」莫德大叫:「也许还能找到个有钱漂亮的女朋友!」 「不了,」兰斯说:「我并不需要那些……」 出来旅行后,他很快明白了人类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他们的世界里,拥有力量的人才能拥有权力;而对人类来说,金钱就是一切。 那可以买到许多东西,有形的和无形的,但同样不可信任,一旦财富散尽就会被轻易捨弃,就像失去力量的首领被昔日心腹杀死一样。 但人类很有趣,非常有趣──他们想要钱有各式各样除了活下去以外的理由。他们总是在渴望着什么,稀少的物品、美丽的异性、眾人的肯定……兰斯过去认识的傢伙顶多是想杀杀看不顺眼的人,包括兰斯自己──只是他的情绪管理比其它傢伙好多了。他们就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大概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来打发漫长的时间。 兰斯喜欢看着这里的人们充满活力地生活,汲汲营营追求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烦恼那些在兰斯看来根本不是问题的琐碎小事。 他看着莫德,突然很好奇眼前的法师会渴望些什么。 「你想要有钱漂亮的女朋友吗?」他问道。 「我?不……」莫德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确定,但她不用很有钱,也不用很漂亮……」他害羞地低下头,「我只希望她是个温柔的女孩,不会介意我不中用。」 希望她性情温柔贤淑,会做好晚餐迎接我回家,叮嚀我一些没注意到的小事情;而我也会非常地爱护她,会想要了解所有关于她的一切……莫德陷入了美好的想像里。 他回过神,发现兰斯静静地朝着某个方向看。 「兰斯?」 「也许是我想太多,」兰斯若有所思,「从刚刚开始,我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被监视的感觉?你想太多了……」有谁会这么无聊──莫德突然住了口。 他停下脚步,一脸严肃。 「怎么了?」 莫德左看右看,然后低声念了段咒语。 只听到轻轻的「波」的一声,一个手掌大的妖精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他穿着红色的衣裳,绿色的短发用红色缎带绑成双马尾。与有些可笑的外表不同,妖精的神态出奇地稳重,正不动声色地凝视他们。 兰斯有些惊讶。他所知道的妖精应该出没在古老的森林里,对误闯的倒楣鬼恶作剧,而不是在人类的城市里一副正在进行某种人类观察研究的样子。 莫德偏偏头,他觉得妖精一脸正经的模样非常眼熟,他过去一定有看过这么一个不活泼的奇怪妖精── 「啊,你是皮克西!」莫德叫道:「梅丽娜还好吗?」 和召唤兽或使魔不同,皮克西是自愿跟着梅丽娜的──梅丽娜小时候救了被魔化树妖攻击而奄奄一息的他,从此皮克西就成为梅丽纳最忠实的手下。 妖精眨眨眼,这才意识到两人说话的对象正是自己。发现自己身上的隐形法术被破除后倒是一点也不惊慌。 「吾奉吾主之命寻找汝。」他慢悠悠地开口。 「梅丽娜找我?有什么事?」莫德有不祥的预感。 「吾主欲与汝密谈。」 把皮克西隐藏起来大概是怕他被其他人攻击……但为什么不用通讯器就好?莫德有些疑惑,不过梅丽娜做任何事向来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在,虽然她的道理也有可能只是她懒得给通讯器解锁。 「我知道了,跟她说我会找时间联络她。」 「……」 莫德等待了一阵,妖精却迟迟不行动,在空中安稳的漂浮。 「你不用通报梅丽娜吗?」他出声询问。 「吾之所见即为吾主之眼,吾之所闻即为吾主之耳。」妖精操着平板的口吻说道。 「什么?」莫德茫然地说,随即明白过来。「不会吧──」他大叫。 「梅丽娜──我马上回去连络你总可以了吧!」他忿忿地对着妖精喊:「把皮克西收回去啦……至少把连结切断!」 「反正也不差这一段路──」妖精说,把梅丽娜的语气模仿得微妙维肖。 「……」莫德痛苦地闭上嘴,视线转向兰斯。 「啊,你有事就快回去吧。」兰斯说。他觉得莫德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同情,是错觉吗? 莫德回到旅馆,从长袍口袋掏出各种施法的材料,他叹了口气,在地上画起了法阵。不知道她的妖精是什么时候跟着他的……他被监视了多久?总之,梅丽娜一定是看到兰斯了── 莫德念了一串咒语,不一会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像。 一头火红色的鬈发,翠绿色的眼睛,影像中的女子有着美丽的容貌以及不可一世的张扬气质。 「梅丽娜!」莫德悲愤地大叫:「你怎么可以这样!」 「别大喊大叫的,莫德──我只是要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好时机罢了。」影像中的女子毫不在乎地说,对于自己偷窥别人的隐私一点反省的样子也没有。 「万一我在上厕所怎么办!」──莫德确信她的妖精不会有回避的观念。 「喔,放心,」梅丽娜漫不经心地说:「我对你的下半身一点兴趣也没有。」 「……!」莫德痛苦地闭上嘴巴。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现在要讲的事情……现在确定一下,你四周没有任何窃听装置或魔法吧?」 「没有。」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会做这种事,莫德想。 「检查一下!」梅丽娜以严厉的语气命令道。 这下莫德也紧张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翻出床下的施法材料,在房间各个角落画上咒文与法阵,念了一长串咒语。 什么都没发生。梅丽娜满意地点点头。 「好啦,事实是,我终于被小亚逼烦了……他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也就算了──用个隔音咒就可以打发他,可他竟然说服我哥哥一起教训我!」梅丽娜抱怨着家里的管家。亚斯洛是个好人,莫德想,更重要的是他熟諳让梅丽娜让步的方法──「这太不公平了!我是妹妹,他们应该让着我──总之,他们说我有义务和你解释,不能就这样拖你一起淌浑水。」 「所以我现在给你选择的权利。关于那个研究……为了这个我特地到地下室把相关简章挖出来,那可麻烦死了!」 莫德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说,那个抗打雷的方法……」 「雷电与抗衝击性法术的交互作用之分析。」梅丽娜举起手中的申请书:「如何?」 「听起来不怎么有趣……」 「错了,是一点都不有趣。我早就写好报告了,没交出去而已。」 莫德警戒地看着她。 「笨蛋──那只是个幌子。」梅丽娜露出得意的笑容。 莫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当她露出这种笑容时准没好事! 「给你看个东西。」梅丽娜神秘地说。她转身抱出某个被毛毯层层包覆的东西。从影像中微微的扭曲感及色彩变化可知道它被施加了多重魔法,可能包含抗机械力的缓衝法术、防撞防压、保温…… 等等,保温? 梅丽娜小心翼翼地翻开毛毯,露出底下的蛋型物体。 在平整坚硬的表面下可以感受到生命的脉动以及魔法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繁复及凹凸有緻的花纹,像咒文般错综复杂却带有秩序,交织出来的图案……莫德确信自己在某本古老的典籍中上看过。图案上方的条目是什么?待考察…特殊种……对了,他想起来了! 莫德倒抽了一口气。 「我的老天!时光龙的蛋,一颗时光龙的蛋!」 「行了,别像个娘们一样大喊大叫的。」梅丽娜不耐烦地说:「你会吵到他的!」 「可是,是时光龙的蛋啊!真不敢相信,一颗时空龙的蛋,一颗……」 「莫德,如果你不打算改掉这种鸚鵡般的讲话方式,我现在就关掉影像。」 莫德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吞下肚。他的反应已经算冷静了,莫德暗暗地想,要是让公会里那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前辈看见了,也许他们会直接中风也说不定。 时光龙──一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奇特存在,据说牠们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有关牠们的资讯大都来自于其他龙族,由于关于他们存在的证据过于稀少,许多学者主张时光龙只是传说中的生物,并不真的存在于这世上。 如果传说中的时光龙真的存在,并且可以加以利用的话──莫德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事情,毕竟光是能扭转时间就能控制一切。 「可是,梅丽娜……这样偷走龙蛋没关係吗?」莫德知道龙是有仇必报的生物,而且脾气是出名的不怎么样。 「不是偷,」梅丽娜说:「我可不是从龙岛或是任何一个龙的巢穴里带走它的!他太虚弱了,他妈妈不要他呢──猜猜我在哪里找到它的,在拉加斯山脉的巨荆棘丛里!那地方可是巨鹰鸟的栖息地,我若是不把他带走的话,他可是会被吃掉的!」 虽然也许时光龙有不同的生育型态。这句话梅丽娜没有讲出来,事实上就算在家里门口看到龙蛋,最好也是什么都不要做;要知道龙妈妈把蛋放在那里可能有千百种理由,而其中一项是让人类带回去抚养的机率微乎其微──龙族向来不信任人类。 但什么都不做的话,她就不是梅丽娜了。 梅丽娜小心翼翼地将绒布盖回蛋上,再施了一个抵抗攻击性魔法的咒语。 「我原本应该把蛋卖给法师公会,要知道这是多大的恩惠──真想看看那些老顽固不得不低声下气请求我的表情。」梅丽娜哼了一声:「不过我哥哥要我留下来,他对研究这个很有兴趣。你也知道,当他想被发狂的龙踩扁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止他──」 你最没资格这样说──莫德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要知道海兰德和梅丽娜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们之间的差别大概就是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 这颗蛋落到这两兄妹手里似乎非常危险。莫德想。 「我话说完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向法师公会告密领赏,相信他们很乐意取消你的学贷,附加公会职位的优先录取,从此名利双收。」梅丽娜俏皮地眨眨眼睛:「或是加入我们的研究计画,探索所有法师梦寐以求的知识……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背负被那些老顽固通缉的风险!」 被公会通缉,相当于与所有法师为敌,这代价也太大了──不过对梅丽娜来说,用仅仅两个字来形容绝无欺瞒之意。莫德想了想,「和你们一起的话,被通缉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的事。」应该有很大机率脱罪……呃,大概吧。 「莫德!我果然没错看你!」梅丽娜眉开眼笑。 「可是,为什么找我呢?难道你觉得我有这方面的潜力?」 「白痴!论能力的话,哪排的上你一个刚毕业的菜鸟。」梅丽娜毫不留情地说:「难得有这个机会,没有人可以分享的话不是很痛苦吗!但我可没间功夫应付那些自以为是的笨蛋们,当然也不能找讨人厌的傢伙,心情不好会影响实验结果的!更别提会半路倒戈暗算我的凡夫俗子……所以说,我可以信任又比较不讨厌的人就是你了!」梅丽娜顿了顿,「虽然有点蠢但我勉强可以接受,你不是对龙很有兴趣吗?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梅丽娜……」莫德受宠若惊,他从来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不过若真毫无条件的话也太便宜你了。」梅丽娜话锋一转。 「……洗耳恭听。」莫德说,这比较像梅丽娜会讲的话。 「刚刚在你身边那位有着闪耀金发和红色眼睛的极品帅哥!」梅丽娜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要见见他!」 啊──果然是这样。莫德想着,此刻他打从心底对兰斯感到抱歉。 「我对他產生兴趣了,」梅丽娜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要来找我的话,就带他一起来。不准拒绝──你知道你不带他来我会做什么。」她警告地望着他。 「呃……会做什么?」 「首先把这段影像备份起来,等我被逮捕入狱的时候把你这个共犯供出来吧?当然,你再也别想看这颗龙蛋一眼!」 「梅丽娜……」莫德沉痛地做最后的挣扎:「你别看他这样,他为人很糟糕……」 「那么那也是我决定的事。」梅丽娜打断他:「我会等你的。有事再联络,没问题吧?」 不等莫德回答,梅丽娜就切断了影像。 没问题……才怪! 莫德已经开始同情兰斯了,关于梅丽娜那想要的东西非得到不可的性格他可是亲眼见证过好几个血淋淋的例子──毫不为他人考虑的强势作风加上强大的能力,梅丽娜可以随时跟踪别人,不管对方躲到哪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她如果想跟你同居,你恐怕得杀掉她才能免于和她共处一室的命运,偏偏这世上能杀掉她的人屈指可数,而且通常都不够英俊。 「我都查过了,上帝果然是公平的。」某一天梅丽娜感叹的说:「然而为何如此厚待于我?不,对同时拥有美貌与才能的我给予无法找到配得上我的男人的痛苦,上帝果真一视同仁!」 上帝的公平之处在其他地方,不过这句话没有人敢讲出来。 还好她总是三分鐘热度,把别人搞的心力交瘁后自己失去兴趣走掉,没闹出人命已是大大万幸。 他太大意了,竟然让这样的梅丽娜发现兰斯的存在!可怜的兰斯,他看上去如此纤细认真,一定会被烦到崩溃。 可是兰斯真的很帅,莫德担心地想,梅丽娜这次会放过他吗? 可是,那可是一颗时光龙的蛋!时光龙的蛋,大部分的人一生中连最普通的棕龙蛋都没见过呢!莫德想,要是能见证时空龙的奥秘,要他跟梅丽娜交往他也会一口答应。为什么自己不长得帅一点呢,莫德伤心地想。 3 「莫德?」 「啊……抱歉,你说什么?」 兰斯觉得今天的莫德很心不在焉,虽然他平常就是那个样子,但今天更加严重。莫德已经差点被路上的障碍物绊倒两次(被他拉住了),没听他说话三次,并且第四次忽略他的提问,这让他感到些许的不悦。 「我说,关于打工的事……」 这边莫德想着要怎么说服兰斯长途跋涉去见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的女人。好吧,梅丽娜是很漂亮,莫德想,要是有个人和他说有个漂亮的女孩想认识他,也许他也会很开心地跟着走呢。 「兰斯,你觉得红头发的女孩子怎样?」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唉,算了。」兰斯觉得他已经习惯莫德天外飞来一笔的讲话方式,「不怎么样。在我家乡,红色是常见的发色……倒是黑发的人不多。」 兰斯瞄了瞄莫德的头顶,突然有种想揉乱他头发的衝动,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了下来。 「是喔,那么个性开朗活泼的女孩……」莫德顿了顿,他有些惊讶地望向兰斯。 兰斯偏着头盯着卖冰淇淋的店家,一副好奇的样子。莫德觉得那表情出现在兰斯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他拉拉兰斯的衣角,「兰斯,你想吃吗?」 「那是什么?」兰斯问。 「你说冰淇淋?那是一种低温下做成的甜品,用工程学的技术保持冷冻……」 兰斯看看价钱,「价格不便宜呢。」 「还是我请你好了?」莫德说。他有些同情兰斯,明明穿得起那些衣服,却连冰淇淋都不知道──一定是在家闷坏了。 「什么?」兰斯说:「不用了,我只是看看。」 「别说了,我请你。」莫德下定决心般拍拍兰斯的肩膀:「就这么决定了,去吧去吧──」 五分鐘后,他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莫德静静地开口。 「那就是你请客的原因?」兰斯有趣地看着他:「什么事?」 莫德无意识地用汤匙搅着草莓口味的冰淇淋。其实他也可以做,不过鲜少有法师愿意耗费法力在製冰上,那太浪费了。 不过他很乐意当那少数的一份子,莫德不着边际地想,只要兰斯答应他,他可以天天做冰淇淋给他吃── 「你也知道,我有事情要去找我朋友……可是她住在很远的地方,然后,呃,一个人旅行总是有点无聊......而且你又说你只是漫无目的地旅行……」 「所以我想说……那个,你愿意……」 兰斯耐心地看着他。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她……之类的?」莫德的声音越来越小。 兰斯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法师。是吗,他想和他一起旅行……对了,人类和他们不同,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因为一个人太过脆弱。 是因为害怕自己中途遭遇不测吗?兰斯猜想,自己当然可以保护他──可是,凭什么?他们不过萍水相逢。 可是,放着对方不管的话,他会不会迷路?也许会被魔物攻击,他可是连个法术都施不好,也许会死掉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兰斯的心就凉了半截。 「为什么找我?」兰斯问:「你可以找个强一点的法师朋友。」 「不是你的话就不行──不、我是说、呃……他们都没空,我只能拜託你……」莫德低着头吶吶地说,对于推他入火坑感到非常羞愧,整张脸都红了。 兰斯困扰地看着他通红的后颈。 自己并不打算太过接近这个法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不知不觉卸下防备,甚至忘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事实上,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这么多情绪来着。 明明想着过几天就向他道别的。然后,当然是再也不连络,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相处起来令人愉快的法师,继续自己无牵无掛的冒险之旅。 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在意他的生死呢? 「好吧。」兰斯回答。 莫德闻言绽开笑容。「兰斯,真谢谢你!」他真诚地说,把原先的罪恶感拋到九霄云外。 莫德原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纯真,兰斯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也微笑了起来。 心里有什么在骚动着。那是种陌生的感觉,但此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朗,他忽然有一种念头──我不后悔认识这个人。兰斯想着,也许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此刻,他真心希望他们的关係能延续下去。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不知名的渴望值得他放手一搏。 取得兰斯的同意后,莫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兰斯去买身为冒险者应该有的衣着。此刻兰斯正轻蹙着眉头盯着防具商店里陈列的各式衣物──那还是莫德第一次看到兰斯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兰斯,你总不能出去旅行也穿成这样──会被盗贼袭击的!」莫德试着说服他:「好歹选个朴素一点的衣服!」 兰斯觉得那些根本不叫衣服,只是遮蔽身体的可怕布料;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些东西披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他不顾莫德的叫唤转身走向隔壁的高级服饰店,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好吧,」莫德无奈地看着那件材质柔软细滑,明显价格不斐的斗篷。「远远看的话也许还行……」 希望那些盗贼不要太识货,莫德想。 他们隔天清早就出发了。莫德看着身旁的旅伴,就算披着斗篷也不掩他的贵族气质,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微服出巡的伟大人物,而自己就像个使者还是随从什么的。这样也不错,莫德愉快地想,他其实并不喜欢独自出外旅行,毕竟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外无聊得很。 他们向东前进,而当城镇渐渐缩小至再也看不到,触目所及已被一片荒野所取代。 接近傍晚时分,莫德和兰斯找了一处隐密的角落扎营,兰斯饶有兴致地研究搭帐篷的方法,莫德也就在一旁乐得轻松。他和那些绳索不太亲近,事实上他比较喜欢加一点支持性魔法。他想起跟着大家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的一些小法术经常招致同学的抱怨。 「莫德!你应该把你的精神力省下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有着一头杂乱金发和雀斑的伊恩总是大声抱怨,然后一次次地逼着他打绳索、徒手设陷阱。亚兰出乎意料地很喜欢他的法术,甚至自己也会放一个,伊恩倒是管不了他。 他们都是很好的同学,一再包容他的弱点。离开学校后,莫德开始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 「在想什么?」兰斯不知何时已搭好帐篷,在莫德身旁坐下。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莫德说:「一些同学,还有在学校学习的时光......」 「那想必很愉快。」兰斯看着莫德做梦一般的表情。 「恩,真的很愉快,就是因为太愉快了……很容易就会忽略一些痛苦的事。」莫德喃喃地说,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似地,「但是不能逃避,对吗?保护一方的同时总得牺牲掉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兰斯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阴影。 莫德好像惊醒一般抬起头,却只看见兰斯礼貌的微笑。 莫德有些懊恼,他没想要说这个的,这个坏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抱歉,我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别理会我。」 他起身在四周画上防御法阵,然后低声念了段咒语,转眼间帐篷就隐没在阴影之中。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莫德爬进帐篷,「对了,」他转身对兰斯说:「如果需要守夜的话就叫醒我吧,晚安。」 「晚安」兰斯回答。 夜幕低垂的时候兰斯格外清醒。虽然他喜欢阳光明媚的晴天,但他其实比较习惯在黑暗中行动。在黑暗中他的视野特别清楚,他可以清晰看见莫德散落的墨黑色刘海及低垂的睫毛。兰斯想起莫德的眼瞳也是黑色的,此时的他看起来平静并带有几分神秘,反倒比醒着的时候更有法师的架势。 就算他在怎么迷糊不可靠,他终究是个人类法师。 自己差点忘了双方的立场了──兰斯自嘲地弯起嘴角。 「但我认为你说的没错。」他轻声说道:「只要最重要的事物留下,牺牲就是值得的。」 也许未来有一天他必须下这样的决定,但兰斯不会怪他。他知道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会花几天的时间来越过这片荒野。莫德对这里很熟悉,他去梅丽娜家总是要经过这里──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莫德被梅丽娜不由分说地拖去她家,因为她的管家说想见她第一个朋友。 那是一段难忘的旅程,毕竟对十岁的法师学徒来说,就连地灵对付起来也会有些吃力……梅丽娜例外,她拉着莫德一路横衝直撞,消灭所有障碍物,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事后他才知道有另一条安全许多的道路,梅丽娜只是嫌无聊才跑到地城去;好在现在他可以自由回避掉所有需要他施展彆脚法术的机会。他们可以绕远一点的路,避开所有和魔族领地连接的地方,就这样一路聊聊天说说笑,远足般地安全完成这段旅程── 但莫德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是什么?」兰斯突然停下脚步,莫德差点撞上他的背。 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天空中泛起一阵烟雾,烟雾中隐隐浮现几个残缺不全的符号。 符号并不明显,但莫德马上认出了那代表什么。 「那是……求救讯号!」他大惊失色地跑向前。 好在莫德很快找到烟雾的来源。那是个毫不起眼的洞口,远远看过去只是堆小土堆,要是莫德什么都不知道地走过去,很有可能会不小心掉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隐隐闪烁着光芒,莫德将它捡起来。是一枚闪亮的家徽,上头刻着华丽的字样:「埃文斯」 埃文斯……埃文斯……莫德绞尽脑汁地想,那并不是个常见的姓氏,但挺有名…… 吉米?埃文斯! 莫德快速给公会发了个讯号。 「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得下去看看!」他说。 「那太危险了,」兰斯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会有事的,里面只有地灵……」他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兰斯看着莫德手忙脚乱进入洞里。他叹了口气,也弯下身跟着进去。 再怎么说,自己是为了保护他才站在这里的。 兰斯轻轻落在莫德旁边,扬起些许尘土。「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这里曾经是个地下城……可是几年前因为不明原因坍方了。」莫德感动地看了兰斯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地灵的巢穴……」 他闭上嘴,他们都听见了嘶哑的吼叫声,那可不是属于地灵的声音。 他们沿着道路前进,途中遇上了几隻零零落落的地灵,兰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他们都解决了。幸运的是这条路曲折却没有岔路,莫德没跑多远就在一处石室里找到了家徽的主人。 那个石室的格局那其他石室没什么差别,里头却有着一个长相奇特的魔物。 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黑暗气息。 比起张牙舞爪的魔物更加危险的是那个不祥的禁錮魔法阵。被禁錮的少女有着一头棕发鬈发,那双绿色眼睛曾经闪动着活泼灵动的光芒,但此刻却像个洋娃娃般失去所有神采,木然地看着逼近的不速之客。 她感觉到莫德与兰斯的到来,却仍不为所动,眼神平静且绝望。她手中紧紧抱着的青年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他受了致命伤,鲜血不断从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来,浸润他的全身。到了这种时候,就连最上级的大祭司也不会为他咏唱治癒术。他们会准备一系列安寧魔法,让他安心上路。 她知道他快死了。 「不过别担心,吉米。」她对着怀中的青年说:「我会陪着你……」 「妮娜!」莫德大叫,他慌乱地从脑海中翻捡着各种可能打破现状的咒语,却被兰斯一把拉住。 「冷静点!」兰斯死死抓着莫德的手臂,「那可能是个陷阱!他们都是法师,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莫德闻言冷静了下来,兰斯说得没错,妮娜和吉米都是合格的法师,不应该轻易陷入这种局面,出了什么事? 他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法阵──法阵就像个机关,一定是满足了某些触动条件才会被啟动,只要掌握法阵的运作机制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好在这个法阵似乎是在仓促之下建立的,没有做什么掩人耳目的手脚,随着妮娜和吉米的魔力持续被吸收,法阵上的咒语就一目瞭然地浮现出来。 「老天……」莫德喃喃地说:「这个法阵的啟动机制是法术……我不能施法了!」 他无助地看着兰斯。 兰斯放开他的手:「我去对付那个魔族。」 他提着剑从魔物后方悄悄靠近。魔物迟缓地爬行,朝着地上的女孩发出低吼。这种程度的话3秒鐘内就解决了……如果他真的那么迟钝的话。兰斯想着。 莫德在法阵外紧张地转来转去。这个陷阱简直是为法师而设计的,他只要使用魔法,就会被拉进法阵里,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 不能施法的法师,还能做什么? 我必须从法阵内部破坏它。莫德想着,这种阴险的法阵不是没办法解决,用魔力作为发动条件的代价是脆弱的结构──只要用物理性的手法,比如说一台挖土机就可以解决一切。也许他要再通报一下公会。 刺耳的吼声传来,魔物被自己的脚绊倒,脸朝下地在地上挣扎着。莫德抬起头看着这一幕,他感到疑惑,这个魔物未免也太迟缓了吧── 兰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魔物的背后,对着魔物的心窝一剑刺下。 突然间,血红色的光芒笼照一切。 一阵天旋地转,兰斯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力量拉扯;他无法抵抗,没有魔法保护的身体在任何非物理性的攻击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那一瞬间,他只看到莫德衝过来的身影。 4 四周一片黑暗。莫德可以感受到魔法气息充斥在四周,狂乱的流动着,这可不是个好预兆。 「兰斯,你在哪里?」莫德焦急地喊:「我看不到你!」 「在这里。」黑暗中兰斯拍了拍了莫德的肩膀:「我们跑到什么地方了?」 「我不知道……」莫德喃喃地说:「应该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很奇怪,这里充满魔法能量,而且一点秩序也没有……」他顿了顿,「至少这表示我终于可以使用魔法了!」 莫德施了个光照术,瞬间四周亮了起来,从无边无际的黑暗变成无边无际的白昼,彷彿没有边界一般。 「老天,我们不是第一个被困在这里的人!」莫德紧张地说,看向四周散落的白骨与残骸,看样子有些似乎是试图攻击那怪物而被吸进来的冒险者,当然大部分都是地灵的尸体──他们也真够倒楣的。 「我们该如何出去?」兰斯问:「这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口。」 「是没有,」莫德说:「但一定有个通道,我们才会来到这里……」 他的脸上写满了疑问。 以法术啟发的禁錮法阵,以及这个以魔物身体做为钥匙所设立的空间,这一切都像在保护那个魔物;然而那些法阵所使用的结构规则很明显来自一个正统人类法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他中了什么诡异的诅咒,让那个魔物的性命与自己绑在一起?可是这也太捨本逐末了,光是要维持住这些大工程就会让一个法师失去大部分的力量──或是那个人被迫签下什么不合理的契约?那么他一定是遇上了某个高阶恶魔!莫德越想越心惊,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不论如何,既然是人为的,就一定有规则可循。因为人总会受限于自己的能力。 「我猜这里是某个法师弄出来的空间。」莫德说:「我必须找到这个空间的边界,从那里一定可以找到那扇门……」 他翻找随身携带的材料,还好该有的都还在,「可是我不明白…这里横衝直撞的魔力是怎么回事?他没道理这样浪费自己的魔力……」 「也许那属于其他人?也许有法师死在这里」兰斯猜测:「他的魔法能量被这个空间吸收而留在这里。」 莫德摇摇头:「法师死后,缺少意志凝聚的力量通常会自然消失……除非更强大的法术夺取这些魔力。」 他试着汲取四周衝撞的魔法能量,果然被拒绝了──这表示这些能量确实属于某人,可是这地方看上去就只是放任一切腐朽,没有任何攻击性,莫德的魔力也确实受到自己的掌控。 而如果这些魔力确实属于这个空间的主人的话,魔力的来源很有可能就会是法阵的核心──虽然也有可能不是,但莫德决定赌一把,应该说他也只有这个选择了。他高举法杖探测附近的魔力反应,闭上眼睛感觉魔力的流动。 莫德对自己和兰斯施了个漂浮术,并朝力量的来源前进。魔力的流动并不好探测,它们杂乱无章的流窜,但他还是掌握到了前进的方向。 随着魔力的增强,莫德也越来越心慌,属于法师的好奇心却也让他感到兴奋不已。 为什么放任如此大量的魔力在这空间里四处流窜? 有什么目的?是无法控制?还是被强迫的呢?又或者他是自愿这么做的? 也许只是这里有某种能让魔力大量增幅的圣器,或者他又和一群恶魔定了契约取得难以想像的力量。莫德暗暗猜想,否则也太不合理了,除非那个人想放弃自己法师的身分,将所有力量无意义地投注在这里。 「莫德?」兰斯有些不安,眼前的法师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甚至露出了微笑。 「就快了......」莫德说:「我要找到它了──」 莫德倏地停了下来。 不远处,大量魔力的在此交匯,也由此发散。 莫德小心翼翼地一探究竟,接着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的天……」他喃喃自语。 控制这些魔力的,不是圣器,也不是预想中复杂难解的魔法阵── 仅仅是一堆白骨。 和其他白骨没什么不同,除了腐烂的衣物隐约可见符咒的织纹,那无疑曾经披在某个法师的身上,陪他出生入死;白骨旁放置着隐隐发着光芒的血色空间石,被法师以自身鲜血投注力量,是支撑起整个空间的核心。 兰斯想起莫德早先说过的话。 法师死后,缺少法师的意志凝聚的力量会自然消失,除非被外力夺取。 「──或是,法师的意志延续了下来……」莫德轻声说。 法师死了,他的意志却还活着。 他成为了类似地缚灵的存在,无法思考、无法脱身,只是一个劲地继续他生前的执念──将所有威胁到魔物的法师禁錮起来,将所有碰触到魔物的生物拉到这个牢笼。 这个仪式还在进行中。法师没有馀力控制那些逸散出去的魔力──在法阵完成前,他似乎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莫德走向空间石,那四周没有任何保护,仅需把它移开,这个让眾多旅行者不明不白死去的空间就会轰然瓦解。他拾起法师的长袍遗骸,有什么掉了出来;他低头一看,一只戒指在地上打着转。 莫德将戒指捡了起来。 「直接碰没问题吗?」兰斯担心地问:「上面会不会被施加了诅咒?」 「没有,」莫德说:「这不会伤害到那个魔物,不是吗?」 「而且我需要这个……当作和法阵连系的媒介。」 莫德在时空石四周画起了法阵,并将戒指放在正中央。他闭上眼睛念了一段咒语──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经看见了法阵的形状。 由符号形成的锁鍊通向四方。和莫德想的一样,这个空间并不大,只是被无数的镜像法术围绕,以迷惑敌人并藏起真正的边界。 「真是个大工程!」他讚叹地说,接着惊呼了起来:「我的天,他竟然把那个禁錮法阵的本体藏在这里!」 在最中央的锁鍊上方,卡着一颗小小的结晶,结晶又被数条通向某处的更为纤细的锁鍊牵引着;莫德小心翼翼地取下结晶,纤细的锁鍊瞬间断裂成粉末飘散无踪。 「希望还来的及。」他担忧地说,他差点忘了妮娜的事情! 接着他抬头看向上方──那是原先禁錮法术的锁鍊通向之处。 莫德拉着兰斯飘浮上去,一一破坏附近的镜像法术,锁鍊形成的边界渐渐暴露了出来;很快的,他找到了隐藏在边界处的缝隙开口──那毫无疑问是进来时通过的那扇门。此刻门被紧紧锁上,现在他只须找到钥匙就可以解决一切,莫德暗暗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他甩开那些担忧专心研究着开口处符咒的排列,接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莫德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 「没有……」他茫然地说:「怎么会……」 「没有钥匙孔!」莫德大叫,他无法控制地慌乱了起来。 「莫德,冷静点!」兰斯说:「发生什么事?」 「他把钥匙孔封闭了……」莫德说,他感到害怕不已。「我以为他会留个后路……但他竟然想把自己永远锁在这里──连我们一起!」 石室里,少女的眼里出现一丝生气。 禁錮他们的法阵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她怀中气若游丝的青年突然挣扎了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倾下身,看也不看那终于爬到自己面前的丑陋怪物一眼,一心一意地听青年说话。 青年吐出了最后的话语后颓然倒下。 少女依旧垂着头沉默不语。魔物爬到少女面前,缓缓举起尖利的爪子,朝着她纤细的后颈挥下── 下一刻,强烈的白色光芒席捲了整个石室。 正低着头建立自己的空间的法师抬起头来。 她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消亡。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他刚刚还在他身边笑着。 对了。 他们,正一起攻略地城。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魔物── 他死了。 被魔物杀死。 我…… 我也死了。 我……是怎么死的呢? 瀰漫在空间里的魔力一瞬间就静止了──锁鍊剧烈摇晃了起来,连带地整个空间开始崩解,一时间天摇地动。 莫德愣了一下,随即往地下衝去。 「莫德!」兰斯大喊:「你在做什么?」 莫德快速念着咒语,伸手往地下捞了什么──等他再次浮起来时,这个空间的开口处已经出现了裂痕。 「快走!」兰斯抓住莫德,拉开门上的缝隙挤了出去。 莫德回头一看,那扇门连同空间瓦解了──那些倒楣的旅行者,刚刚所经歷的一切,都将埋葬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此消失。 歷经无数个年头,法师此刻终于迎向他真正的死亡。 他们跌落在石室的地板上,就摔在魔物的尸体旁。他被光明法术彻底净化,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这表示妮娜成功了! 莫德爬起来寻找妮娜的身影。 「妮娜!」他大叫着。 兰斯轻拉莫德的衣袖,「是安娜──」他悄声提醒,随即变了脸色。 石室里被一阵白光笼罩。 莫德跑向白光的来源。「妮…安娜,你没事……」他说到一半,硬生生住了口。 她膝盖上的吉米早已成为一具尸体。 「我知道治癒术没有用…...我只是想试试看。」安娜轻轻地说。 这个总是缠着她,对她露出傻气笑容的大男孩就这样走了,就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但她会带着这个噩梦继续前进。 对冒险者来说,接受同伴的死亡是仅次于如何保护自己的重要课程。人类的生命极端脆弱,既然选择前往危险的地方,就该对死亡有所觉悟;而身为同伴所该做的除了互相扶持外,在对方遭遇不测时也有责任好好埋葬对方并处理对方的后事。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共识代表着万一哪天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会有人为自己收尸:没有人希望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荒郊野外腐朽──当然这也是必须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 安娜抬起头,「帮我把吉米带回去好吗?」 「当……当然!」莫德回头叫唤:「快来帮忙……兰斯?」 兰斯半跪在阴影下,眉头轻蹙,看上去有些痛苦。 「兰斯!」莫德赶忙跑向他,「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我没事。」兰斯有些僵硬地推开莫德的手:「只是有点疲倦……」 「等一下,」莫德说:「我马上帮你治疗……」他说着就开始吟唱咒语。 兰斯脸色变得惨白──他已经受够那些白魔法了!他伸手摀住莫德的嘴巴,「莫德!」 莫德迷惑地看着他。 「你刚刚带了什么出来?」他胡乱转移话题。 「什么……啊!」 莫德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枚银製的戒指。 戒指内侧刻着一行字──“愿我的挚爱法瑞斯平安喜乐” 莫德走向魔物的尸体。被神圣魔法净化后,他丑恶的外皮被烧尽,显露出原本的样子──那是一副成年男子的骨架。 他曾经是个人类。 莫德在他的颈骨附近找到了一条项鍊,上头掛着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低头查看那枚戒指。 「法瑞斯和莫莉,他们终于彻底安息了。」他轻声说。 他们找了一处空地将两人的戒指埋了起来,为法瑞斯和莫莉立了个简易的墓碑。 没过多久,他们就遇上了公会派来支援的人。安娜将吉米的尸体交付给他们──公会会处理一切,不出几天他的家人就会接获噩耗;吉米将会拥有一个盛大的丧礼,而他的名字会从现任法师的名单中消去,不留痕跡。 莫德发现安娜偷偷留下了吉米的一只手。 等公会的人走远后,安娜转向莫德:「你会来帮我的,对吧?」 他们到了一栋白色的小屋,矗立在绿草如茵的小山丘上,被茂密的野花簇拥着。安娜拣了正对着屋子的一处空地作为吉米的长眠处,如此每天她一觉醒来,从房间的窗户看过去,就会看见他在那里。 「他父母不同意我们交往,因为我只是个平民。」安娜说,她将骸骨小心翼翼地放进挖好的墓里。「我不在意──他父母并不了解我,他父母又了解他什么呢?他们只想要个出人头地的大法师儿子,就算不是他也无所谓……我不一样,我需要吉米。他有危险时总是我在他身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她将沙土一铲铲覆上:「他一直想娶我,现在我答应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安娜将土压实,「他属于这里。」 安娜不知从哪里取来了种子,洒在土地上;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开满美丽的花朵,这些花会代替吉米陪伴着她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喂,你们──」安娜转头说:「留下来住一晚吧!算是我和吉米的谢礼。」 安娜的房子内部摆设就像外头看起来一样温馨,她往花瓶里添了些水,就去厨房准备晚餐,莫德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兰斯说:「是个坚强的小姐。」 莫德难过地说:「我觉得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为什么?」兰斯问,他觉得安娜挺冷静的。 「为什么?」莫德奇怪地看着他:「她连一次也没有哭过!」 「莫德,去帮我挖几颗马铃薯!」安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在房子的东边,有个小菜圃──别把花给踩着了。」 「啊,好……」莫德一把拉住兰斯:「兰斯,帮我看着安娜……别让她想不开。」 兰斯走进厨房帮安娜的忙。他很快就抓到诀窍,俐落地将红萝卜削皮切块,转而解决一旁的番茄。 「我们看见一隻地灵从地底爬出来。」安娜突然开口。 「这不寻常,所以吉米才提议说要下去看看。」她将洋葱切片,刺鼻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双眼,但仍然无法湿润它半分。「我那时想着,不过就是地灵嘛,就算跑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停了下来。 「我那时候应该阻止他的。」安娜平静地说,将切好的洋葱放进汤锅里。她转头看着兰斯:「你去哪边歇着吧,不需要帮我,你可是客人。」 「莫德让我看着你。」兰斯说。 安娜以平稳的速度搅动着汤,「他怕我会随他而去,是不是?多馀的担忧,我当然不会做傻事──」 「我会活下去,」她露出惨澹地笑容,「只因为他希望我活下去。」 「我会过得很好,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快乐,我还会找到更好的男人,忘了那个傻瓜……好吧,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他的,总有一天……」 她以为他会说我爱你,但他没有。 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 他用尽所有力气挤出来的话语,仅仅是活下去三个字。 安娜愣愣地看着锅里的汤,突然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刚採完食材的莫德打开门,听到安娜的哭声后愣了愣,然后丢下篮子衝了过去,紧紧抱住安娜。 他们在安娜家的客房度过一夜,莫德几乎是一沾上床就爬不起来了。他努力撑着眼皮望向兰斯,意外发现兰斯正在缝补衣服,穿针引线的动作和他使剑的技术一样熟练。 那是他的长袍。他自己都没发现上头勾破了一个洞! 莫德静默看着兰斯。他想道谢,也想告诉他那件长袍超便宜破就算了不用费神去修补,还想问他针线是安娜的还是他随身携带的,更想问他为什么一副那么擅长的样子,结果他一个都没问出口──他太累了。 兰斯三两下就缝好了,他将长袍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放下。壁炉的火光映在兰斯的脸上,他的唇角若有似无的翘起,表情平静且温暖;那景象太过美好,莫德看得出神。 图画中的男子抬起头,火红色的美丽眼睛直直望着自己,形状优美的嘴唇一开一合。真漂亮……莫德迷迷糊糊地想。 「──莫德?」 「啊……你刚刚说什么?」莫德稍微清醒了过来。 「洞穴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兰斯问道。 「那个啊…….法瑞斯他恐怕是被感染了。」莫德说,他的眼睛又瞇成一条缝,「在地城里待太久,瘴气会侵入人体,慢慢造成异变──这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变成那个样子……」 他沉默了一会。 「其实,莫莉应该很清楚这时候自己必须准备净化仪式,但她却没有这样做…...我猜她下不了手,大多数人撑不过净化仪式。」 「这种情况越拖越糟,最后法瑞斯被体内的瘴气转化,成为了只凭着本能行动的怪物,甚至攻击莫莉。但莫莉还是不愿伤害法瑞斯,不只如此,她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另一半,所以她处心积虑设了那些法阵,并且打算把自己关在里面。也许她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拒绝回去面对现实……」 莫德打了个煞风景的大呵欠。 「这只是我的猜测。」他疲倦地说:「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兰斯沉默了一会,很难想像人的意志会產生这么大的力量。他想到安娜,她的眼神脆弱却坚定,那是有着强大信念的眼神,他确信那可以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但却不是为了自己──那两个女孩的毁灭以及活着,都只是因为其他人。多么奇妙的生物啊。 「为什么人类需要凭藉着他人才能活下去呢?」兰斯轻声问道。 「那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莫德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听上去快睡着了。 就在兰斯以为他就要沉入梦乡时,莫德突然跳了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德叫道。 「什么?」 「你受伤了吧,在洞穴的时候!」 那时,兰斯带着痛苦的表情,揪着自己的衣领,沙哑的声音一点像没事的样子。 他怎么就忘了这件事? 兰斯啊了一声,「我没事,只是有点贫血。」他说。 「让我看看!」莫德不由分说就去掀兰斯的衣服。 暴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任人受伤的痕跡,看上去光滑而且健康。 不仅如此,紧实分明的肌理没有一丝赘肉,充满力量却不会过分夸张──兰斯的身材和他的脸蛋一样无可挑剔!莫德忍不住伸手去摸。 还没碰到兰斯就抓住他的手。「你能不能听听别人的话?」他抱怨着推开莫德:「看吧,我好得很。」 「我只是关心你!摸一下也不会少块肉──」莫德叫道:「好吧好吧,以后受伤一定要跟我说,我的治癒术成绩好歹是实战学的两倍…….」 莫德掀开被窝把自己埋进去,没多久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在那个空间耗费了太多的力量,真的累坏了。兰斯神色复杂地看着莫德毫无防备的侧脸。 他回想起莫德朝他衝过来的那一刻,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但仍毫无犹豫,就像他义无反顾衝进去救吉米一样;也许他就是愿意不顾自身安危伸出援手,不论对方是否当真如此重要。 这样的人在他家乡活不过二十岁──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既愚蠢又鲁莽。 然而.....兰斯想起自己陷入险境时莫德心急如焚的脸。他其实并不期望他做任何事,但他就这样没有半点犹豫,陪着自己坠入未知的世界。 那时他的心里确实感到温暖。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新奇。 5 隔天早晨他们就告别了安娜。 「莫德和兰斯,这里随时欢迎你们。」安娜说,她已经恢復了些许朝气,那些痛苦的事还在那里,但安娜永远都会是安娜,她从来不是个灰心丧志的女孩,今后也会继续持续下去。 他们花了几天时间继续前行,越过一片平原,到达了一大片岩壁。他们必须通过其中的隧道到达对面──这条隧道通往各个地方,就像迷宫一样。 此刻他们正在阴暗的小路中弯来绕去。兰斯不放心地看着莫德:「你确定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看看......应该是往这边走没错。」莫德研究着地图:「接着要走右边的路──」 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于是停下脚步往下一看,接着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被地上横生的藤蔓紧紧缠绕。 「咦......」他一脸茫然。 脚下的土地开始摇晃松动,无数枝条从地底窜出,被兰斯迅速斩断。 「小心,」他喊道:「是树妖!」 「树妖?」莫德愣愣地说:「这么说,我又走错路了──」 被斩断的枝条在地上无力地扭动,但马上又有新的藤蔓缠上莫德的身体。它的本体在地底下,兰斯的剑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更糟的是它似乎知道兰斯不好对付,只衝着莫德攻击。 「莫德,用火!」兰斯叫道。 「火……」莫德念诵咒语。出现了一丝火光,但随即又暗淡了下去,烧到的枝条痛苦地扭动着,却没有退下的趋势;树妖似乎被激怒了,更多枝条缠绕上来,很快就勒上了莫德的脖子── 兰斯眼神一黯。 下一秒,眼前突然冒起熊熊大火。树妖发出痛苦的悲鸣,转眼间就被烧得一乾二净。 「咦……」莫德一脸茫然:「我刚刚放的明明是石化术……啊!」 「兰斯,你会魔法?」他大叫。 兰斯有些不安的看着莫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 「你应该早一点说的。」莫德一脸诚挚地握住他的手:「以后就拜託你了,伙计!」 「……」兰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你是哪里学的魔法?你会传送术吗?还是隐形术?」 「只是一点简单的攻击魔法……」 「刚刚那一击可不简单!」莫德开心地说:「我们简直天生一对!以后你攻击,我负责防御──」 兰斯无奈地望着他,「这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他问。 「呃,你进步了嘛…….你看,现在你还可以用火烧!」 「事实上我还可以带路。」兰斯头痛地说:「地图给我──」 兰斯研究着地图,莫德毁灭般的方向感简直媲美他的攻击魔法,他在心里抱怨,接着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地图上的路线是错的,我确定我没有看过这个分岔口。」他指指地图上的某处:「而我们走的这条路甚至没被画在地图上。」 「哦,可能发生了什么改变。」莫德愣愣地说:「对了,我忘了和你说……这地图是十年前发行的。」 「十年前?」兰斯叫道:「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隧道坍方了!你在干什么,莫德?」 「我没有选择!」莫德辩驳着:「这里太偏僻了──我跑遍各地的冒险者公会就只弄来这一张!」 「嘘。」兰斯伸手摀住莫德的嘴。 远处有什么东西,晃晃悠悠踱步过来;牠流着口水,衝着他们摇尾巴,那看上去像是一条大黑狗──如果不是牠长了三个头的话,牠的眼睛呈现不详的血红色,獠牙又长又尖。 「为什么这里会有地狱犬?」莫德疑惑地说:「而且还是我看过最友善的一隻──」 他忍不住想走近点瞧瞧牠,但兰斯马上抓住他的手臂。 「别过去。」他简短地说。 莫德马上意识到那是个明智的举动。前一刻地狱犬还欢快地摇尾巴,这会儿那三个头却同时对莫德露出森森白牙,并发出警告的低吼,再向前一步恐怕就会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了。 兰斯将莫德拉到他的身后,地狱犬马上收起利齿继续摇尾巴;牠上前想接近兰斯,却又止住脚步。 兰斯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眼神透露出「再过来就杀死你」的讯息。那是黑暗的子民所熟知的眼神,大多数的魔物也许并不聪明,但对危险非常敏感──这方面他们比那些常在状况外的人类强太多了。 地狱犬停了下来,三个头讨好地看着兰斯,尾巴仍然一下下的摇晃着。 「兰斯,牠喜欢你!」莫德惊奇地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不,牠没有。」兰斯说,眼神有些不自在:「牠只是……在等待我们放松警戒好发动攻击,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地狱犬一翻身仰躺在地上,露出自己黑黑的肚子。 「……」 「哇,牠可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对不对?」莫德惊奇地说。 兰斯拉着莫德小心地绕过躺在地上讨摸的狗,快步通过了走廊;被丢下的地狱犬翻身而起,待在远方盯着他们,看上去有些失落。 「真奇特,」莫德面露疑惑,「牠完全没有攻击我们,为什么?」 「谁知道呢。」兰斯说:「也许牠在这地方待太久,以至于发疯了。」 莫德惊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还会讲冷笑话!」他说。 兰斯有些僵硬地弯了一下嘴角。 他很担心,地狱犬会出现在这地方着实奇怪,牠们是对气息敏感的生物,不太可能主动跑到这一带。 他知道有些人会豢养牠来看守某些东西。 「也许我们应该试试另一条路。」兰斯说。 「要回头吗?」莫德说,满怀期待地看着后方走过的路,「希望牠和刚刚一样喜欢你……」他一面说着一面调整光亮的强度──他觉得这里太黑了。但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整个走道。 突如其来的强烈白光让已经习惯黑暗的兰斯无法控制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咻地一声,伴随着熟悉气息的消失,兰斯赶紧睁开眼,却再也没见到莫德的身影;他才发现他们已抵达路的尽头,前方连接着一个大洞,洞底深不可测。 「莫德!」兰斯紧张地叫道:「莫德!?」 「我没事!」微弱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我不小心掉下去……」 兰斯松了一口气。 「我下去找你?」他问。 「别跳下来!你会摔死的。」莫德大喊:「别担心,我上得去!」 莫德此刻万分庆幸自己是法师──及时放出的漂浮术救了他一命,当然也可以送他回去原本的地方。 他翻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接着听到了什么声响;他停下手边的动作侧耳倾听。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相当虚弱。 「有人……有人在那里吗?请救救我……!」 兰斯也听见了。并不是声音多大,他的感官天生比常人敏锐。 「有人被困在那里!」莫德叫道:「我去看看情况──」 「等等,莫德!」兰斯喊道:「你得先把我弄下去!」 兰斯的话没有传到莫德的耳里,他只顾着跑向声音的来源。 「求求你……我快……快死了……拜託救救我……」地底持续传来哭泣般的声音。 兰斯感到不可置信。「等一下,你不能就这么衝进去──那很危险!」他大喊:「莫德!莫德──」 「你这个蠢蛋!」他气急败坏地坐下,接着又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纵身往下一跳。 幽深的隧道里,传来虚弱的啜泣声。 「我被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掉下来,就看到我的同伴……」红发碧眼的漂亮女孩抽抽噎噎地说,指指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尸体。那个人被弯成奇怪的角度,并呈现不自然的黑色。「我不想变成那样……」 她看上去吓坏了。这也难怪,她被看不见的锁链绑在墙上,差点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迎接自己的死亡。 「没事的。」莫德安慰她:「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开……」 他口中喃喃念着咒语,专注地研究束缚在女孩身上的魔法阵,还好并不是太难缠,还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莫德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只需要破坏阵法的关节处。 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啊,找到了……」莫德举起魔杖,轻轻往某处一勾,转眼间就传出碎裂的声音。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一一松开女孩身上的束缚,接着难过地说:「但你的朋友……我很遗憾,看样子他恐怕是遭到了魔族的袭击……」 「啊啊,是的,谁让他召唤了我呢?」 莫德抬起头,看着对方露出甜美的笑容。「你……」 女孩哼着歌接住了莫德倒下的身驱。 「啊啊,我的运气可真好!」她快乐地说。 就算生命力比人类强韧,长期间不吃不喝也是会死掉的──事实上,她大概顶多只能再撑个一年。对魔族来说,一年不过转瞬间的时光;何况这种鬼地方,十年都没有人经过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她曾经离死亡那么近! 那个不知好歹的法师,选在这隐密的地方进行献祭。她从黑暗中被召唤,原本以为那会是一桩好生意,订定契约、利益交换什么的。但那傢伙竟敢妄想控制她──一个低等人类! 她不费吹飞之力就杀了他,但最后一刻却着了他的道……一想起那段回忆,女孩漂亮的眉毛就委屈地弯了下来。人类法师的法术只有人类法师能解,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懂控制精神以外的法术。 女孩抚摸莫德的脸庞,思索着把他吞吃入腹会不会太过分,接着警觉到什么而抬起头来。 兰斯面带不善地出现在门口。 「席拉。」他叫出女孩的名字。 「哦哦,亲爱的!」女孩发出惊讶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对他做了什么?」兰斯问,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剑柄上。 「你说这个小傢伙?只是让他睡一下,以免他攻击我。」席拉说,她可爱地歪歪头,「怎么了……亲爱的,你被奴役了?我还是可以帮你杀了他的。」 「没有这个必要。」兰斯的眼神暗了下来,警告地盯着她。 席拉的眉毛意外地挑了起来,那是她没见过的表情。 兰斯在家乡里以好脾气出名──他被挑衅时从不发怒。别人抢夺他的物品,他就给;别人入侵他的地盘,他就搬家;一直到有人按捺不住攻击他时,大家才知道他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那个人在碰到他之前就死了。兰斯还是带着那一贯的微笑,只是带着一点困扰。 「真抱歉……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活下去好了。」他微笑着,眼神平静到近乎空洞。 席拉马上知道了,这个人并不是脾气好──他不在意任何事,只是嫌麻烦罢了。 她爱死他那没血没泪的微笑了。她所认识的兰斯美丽、空洞、毫无波澜,像个甜美又冷酷的艺术品,可不是现在这副蠢样子。 「亲爱的……」席拉甜甜地笑了起来,「这小傢伙和你是什么关係?是你的主人?契约者?还是玩具?」 「放开他。」兰斯毫不理会她的问题,一字一句地说:「你只需要知道,一旦伤害了他,你就会是我的敌人。」 「啊,」席拉说:「瞧你一本正经的──真有趣,但我还是喜欢你微笑的样子。」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莫德的嘴唇。 下一秒席拉就被撞在墙壁上,锋利的剑尖抵着她的喉咙。 「你打不过我。」兰斯说。 「哦,亲爱的,你太粗暴了!」席拉说:「收起你的剑吧,我会放过这个可爱的小傢伙……毕竟他解放了我。」 「我不能信任你。」兰斯说:「我要你保证,你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 「啊啊……当然,我保证,他是那么的可爱……」席拉笑容满面地说,在听到兰斯念起了古老的咒语时终于僵硬了起来。「什么?」席拉叫道:「亲爱的,你真的要为了这种事订契约?真不敢相信!」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兰斯微笑,「别挑战我的耐心,席拉。」 真是丢脸死了!席拉的脸微微扭曲,这真是她听过最愚蠢的契约了。「啊啊,是的……我保证,我永远不会伤害他,还会付出我所有的生命去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要命,我就只是亲了他一口!」席拉迅速做出回应,古老的魔族文字缠绕着双方的身体,接着渐渐没入皮肤。 兰斯放开席拉,「回去。」他警戒地盯着她。 「哦,我会的。」席拉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让我伤心──我只是个虚弱的可怜女孩!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她说着一面走向房间的中央,当初召唤她的仪式在这里扯出了一个开口。 出来很难,回去却很容易──他们本来就属于那边的世界。黑暗从那里渗透而出,层层缠绕着席拉的身体,拉扯着她前往当初的地方;席拉转过头,烟雾瀰漫中,她看着兰斯小心翼翼地扶起倒在地上的人类法师。 「兰斯,我真失望……」她笑盈盈地说:「你变弱了,还变得愚蠢。」 「真可惜。」她叹息着:「以前的你,是多么强悍啊……」 席拉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莫德睁开眼睛,眼前是夜空与点缀其上的满天繁星。 他爬起来,环顾四周,在一旁找到了面色不善的兰斯。 「怎么回事?」他茫然地说:「刚刚不是还在隧道里……啊!」他大叫起来:「那个女孩子呢?她被关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兰斯没好气的说:「身为一个魔族总该认得回家的路吧?」 「什么?」他呆呆地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魔族?」莫德紧张地抓住兰斯的衣服,「那她、她攻击了你吗?你有没有受伤?」 「别碰我。」兰斯瞪了他一眼。莫德闭上嘴,默默放开手,他不太明白兰斯为何生气。 「我们是怎么出来的?」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你所见,只要安安稳稳睡一觉,隧道会自动把我们送到出口,什么也不用担心。」兰斯冷冷地说。 莫德小心地覷着他。 「我又惹麻烦了,是吗?」他战战兢兢地问。 兰斯转向他,「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说,眼中闪着罕见的怒火。 「我叫你等一下!你总是这样,不经思考就贸然行动,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脆弱渺小的人类,轻轻一捏就会粉碎,还妄想着拯救别人……你连自己都顾不好!你……」 兰斯扶着额,痛苦地闭上眼睛。 太危险了,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自己被改变了多少?他比自己所想的还害怕失去这个人,一想到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就感到血液冻结般的恐惧──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他应该离开他,兰斯想,现在立刻……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放不下这个人──好吧,还是等确保他安全到达那里以后再说。 莫德张着嘴望着他,他还没看过兰斯这么激动的样子。 「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去。」兰斯别过头,莫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莫德说。 兰斯不理他,他还不想原谅莫德。 莫德拉拉兰斯的衣袖。「我很高兴……你这样关心我。」他小声说,「我很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兰斯沉默了一会。 「好吧。」最后他说道。 6 而在迎接隧道外的第一道阳光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许多,他们很快就找到指引方向的河川,在河边好好整顿近日的疲劳。 莫德浸泡在河水里,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脏污的衣物揉成一团扔在河边。 「兰斯,我们以后每天都可以洗澡了!」莫德讚叹地说:「我真想永远住在河边!」 「我相信住在城镇会更加方便。」兰斯说,他搭好帐篷,升起营火,挽起袖子就开始清洗两人的衣物。 莫德懒洋洋看着兰斯忙碌的样子。接近日落时间,偏红色的阳光将兰斯的金发和白皙皮肤染成暖色,并随着轮廓被切成片片阴影。河水攀上兰斯修长的手指和有力的手臂,随着动作洒落,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阴影下眼睫低垂的面孔,近看的话会发现有几滴水珠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彷彿带泪一般。 就连洗衣服都可以如此风情万种,不愧是兰斯!「我的内裤可以自己洗。」莫德出声提醒。 「抱歉……」兰斯有些尷尬地停下动作,「──不对,你应该洗你自己全部的衣服!」 「你都帮我洗好了,我洗什么?」莫德一脸无辜。 「……」 「喔,兰斯,你一定会是个好媳妇──不过现在先把那些杂事丢一边,来洗洗澡吧!」莫德说着就扑向兰斯。 「等一下,衣服……」兰斯抗拒着,但还是被拉扯到河水中。「至少等我脱衣服吧……」他抱怨着:「不要泼水!」 莫德笑了起来,他平常可没什么捉弄别人的机会。 「现在你可以顺便洗衣服了!」他说着一面溅起更大的水花。 兰斯狼狈地躲避迎面而来的攻击。「别这样……快住手!」他嚷着。 「兰斯,别一个劲地躲,你可以反击啊!」 「反击?」兰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不超过5秒的时间,莫德就动弹不得地被制伏在岸边。 「这样吗?」兰斯问。 「……兰斯,你没玩过水?你的童年──」莫德带着同情的表情转过头。 兰斯带着笑意的眼睛近在眼前,妖艷的红色,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莫德突然忘了自己要讲什么,他像中了无声咒一样,嘴唇无声地开闔,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声音。 「你……你应该泼水,泼回来啊……」莫德移开双眼,他感到没来由的紧张。 兰斯很喜欢这样的视野,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莫德的发旋及低垂的睫毛,他的黑发被水沾湿伏贴在光裸的脖颈上;缺少长袍的遮蔽使莫德看起来比平常纤细,稍嫌单薄的肩膀及背脊贴在兰斯的胸膛,不知道是否因为冷而轻微的颤抖,彷彿轻轻一捏就会碎裂一样。 想将他圈在怀中,用自己的一切安抚他,这样……他就会停止颤抖了吧。 「下次知道了。」他轻声说。 两人靠得很近,莫德可以清楚感觉到兰斯说话的气息,并且他似乎没有放开他的念头,抓着他的手牢牢不放。 莫德忍不住转过头。「我说,兰斯……」 「嘘。」兰斯轻声说:「有不速之客。」 「什么?」莫德绷紧神经,「在哪里?」他默念咒语,搜索附近的生命反应。 「东北方向。」兰斯说:「在那里扎营的旅行者似乎遇到了麻烦……」 这下莫德也听见了,吼叫声与刀剑撞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纷争平息得很快。等莫德和兰斯赶到时,只看到盗贼被五花大绑在地上;一旁商人打扮的人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看到两人突然的出现惨叫了一声躲到穿着斗篷的人后面。 「啊,我没有恶意。」莫德说:「我们听到了喊叫声……」 「莫德?」 「呃?」 穿着斗篷的人掲下兜帽,露出底下的面孔。 一头柔顺的亚麻色短发和灰绿色的眼睛,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笑容。 「亚兰!」莫德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呢。我的工作是保护这群商人通过此地……」他看看背后紧张兮兮的商人。 「等等,既然你在这里,想必伊恩……」莫德还没讲完,后方就响起预料中活力十足的声音。「这里还有哪个需要被綑绑的盗贼啊?不要命了,竟敢袭击旋风伊恩带领的商队──」 「你说的是哪个前几分鐘才睡到不醒人事差点丢了小命的笨蛋吗?」亚兰转头喊道。 「那是意外!」有着杂乱金发的青年探出头:「我一不小心……莫德?」他发出惊呼,接着注意到莫德身旁金发红眼的青年,他披着暗色的斗篷却丝毫不减华丽的气质。 「嘿,老兄!」伊恩露出友好的笑容,「你是莫德的朋友?」他伸出手试图去勾兰斯的肩膀。 「伊恩!别那么没礼貌。」亚兰把他的手拍开,用眼神示意莫德。 莫德回过神来,「啊,他是兰斯,跟我一起旅行……兰斯,这是亚兰和伊恩,我们是老朋友了──」 「你们一起旅行?」伊恩大声嚷嚷:「你可真会挑旅伴!」 「才没有那么糟糕!」莫德争辩着:「我们一路平安无事……」莫德有些心虚地闭上嘴,他不明白为何这一次会遇上那么多意外──他不是第一次去梅丽娜家,前几次都顺利到达,顶多稍微迷了一点路。 「少来了,莫德!」伊恩说:「那是你运气好,你应该心怀感激而不是这种态度──」 「够了,你们就不能先闭上嘴,好好把基本的礼仪完成吗?」亚兰受不了地说。 远方传来马的嘶叫,亚兰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某个商人从马上跌落的身影。「啊,真是的!失陪了……」他对兰斯示意,接着就快步走去扶起跌得哀哀叫的商人。 莫德跟着亚兰过去,从以前他就受他照顾──他太想念这个朋友了! 他帮忙亚兰整顿好那些商人和商品后,就待在他的身旁转来转去,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间聊着。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亚兰问道。他伸手安抚着刚刚受到惊吓的马匹,亚兰有着能使人心神平静的气质,马匹马上安静了下来。 「我要去找梅丽娜……她邀请我和她一起做研究。」莫德有些心虚地说。 「那真是好事。」亚兰说:「有她帮忙的话,未来的学术之路想必一帆风顺;你那位朋友也是?他看起来不像法师。」 「兰斯……是附带的。」莫德含混地说:「你知道的,梅丽娜说想认识他……」 「哦。」亚兰露出同情的神色,接着敏锐地问道:「难不成,你拿他交换你的研究资格?」 「也、也不能这样说……」莫德发出微弱的声音,看到亚兰责备的目光后闭上嘴巴。 「莫德,你真是太没有义气了。」 「我知道,我真的很过分……」莫德丧气地说:「如果是亚兰的话,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的吧──」 「你是指什么?被梅丽娜邀请,还是被梅丽娜看上?」 「如果,你有个很想参与的计画,梅丽娜要你用伊恩来交换的话……」 「当然是成交了。」亚兰露出灿烂的笑容。 「咦?」 「伊恩那傢伙欠了我那么多人情,这可是他偿还的好机会;再说他平常也没什么贡献……若能吸引住梅丽娜的注意力也算大功一件。」亚兰拍拍莫德肩膀,「没事,别自责了──就结果来说,你也无能为力。」 「谢谢你的安慰。」莫德鬱闷地说。 伊恩好奇地盯着眼前金发红眼的男子,他很漂亮,但太缺乏男子气概了──那可是男人最不可少的玩意儿,他不禁同情起这个傢伙。 「嘿,兰斯!你是怎么认识那傢伙的?」伊恩问道,他伸手想去勾兰斯的肩膀,被他不着痕跡地避开。 「在一个骷髏巢穴里。他拿错地图……」兰斯回想,不久前的事情,却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喔莫德,他又迷路了!」伊恩看上去毫不在意,仍然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对了,他是怎么打骷髏的?跟在你后面跑?」 「事实上……是的。」 「我就知道!那傢伙很烦吧,超烦的对吧!上次我和他去暗影森林,他竟然对魂怪放了控制系法术!而且竟然还有用,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重点是法术持续了一会儿就失效了,还反弹出来──我们的净化仪式原本快完成了,被他这么一搞什么不该跑出来的全都跑出来了,你能想像吗,什么树妖啦、吸血蝙蝠啦、殭尸啦,一大坨全部朝你衝过来!那次搞得人仰马翻…...」 伊恩歇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指望他可以掩护我什么的,但也别这样扯后腿吧!」他抱怨着:「连隻老鼠都比他懂得生存之道!我就跟他说,他老是这样没用的话是毕不了业的──」 兰斯有些不高兴了。莫德有时的确不是那么精明,而且确实自顾不暇不说还老是拖别人后腿,但也不该被这样嫌弃。他也有许多优点,像是虽然常常引怪但总是活得好好的;他的一些法术也确实帮了大忙;他的黑发虽然没在整理但看上去柔顺光滑非常漂亮;他发呆的样子也满可爱的(兰斯视角),总之,他也不是那么让人受不了。 「莫德也许不是那么擅长攻击,但也不是什么都办不到。」兰斯说:「例如,我觉得他防御术和治癒术学得还可以──」 「还可以?」伊恩奇怪地看着他:「是很不错吧?」 「啊?」兰斯懵了。 「你不知道吗?莫德他,可是有领过奖学金的!再说若不是他有资质,公会会贷款给他吗!」伊恩说:「我只是觉得,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组队时却老是让队友陷入险境……何况那件事都已经过多久了,他弟弟的死根本不是他的错──啊!」 伊恩像看到什么可怕的影像般硬生生住了口。 「伊恩,你这个白痴!」亚兰不知何时站在兰斯后面,平时带笑的眼睛此刻充满熊熊怒火,「你何不闭上你的嘴立刻滚蛋,把你的废话留着应付那些吝嗇商人的讨价还价?」 「哎,别这样!」伊恩灰溜溜地闪过亚兰丢过来的笔记本,「我正要这么做了!」他说着就狼狈地向后跑去。 赶走伊恩后,亚兰在兰斯身旁坐下。 「别在意伊恩的话,他讲话总是不经大脑。」 兰斯静默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当然,莫德他已经很久没提到纳里了,以前可是开口闭口都是他……」亚兰叹了一口气:「纳里他……我说的是莫德的弟弟。他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只见过他几次,但我知道莫德一直很疼爱他,每次放完假回学校时都会跟我讲他弟弟的事情。」 「……那是场意外。」亚兰抬头看着天空,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有个作业,要通过某个地下城。进入那空间须要复杂的仪式和魔法,理论上,须要施法者给予通行资格才能通过──但莫德的弟弟不知怎地也出现在地城里,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也许刚好空间出现裂隙,也可能仪式出了差错……现阶段来说,人间和地城的传送法术本来就不是很稳定。」 亚兰静默了一会后继续说:「再低等的魔物也知道要攻击最容易解决的猎物,莫德为了保护他,施法烧死了大部分的魔物,纳里却在那场战斗中去世了。这完全不是他的错,他尽了全力,攻击魔法和保护法术都毫无缺失,但他……纳里原本就很虚弱,又遭受魔物的攻击和瘴气的影响……」 亚兰停了下来,露出忧伤的表情。 「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从那次以后,莫德就再也使不出完美的攻击魔法了。」 他看向远方。莫德和伊恩比手划脚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似乎在斗嘴,那情景和十年前几乎没有改变。 「我很担心他。越生死交关的场合,他越放不出魔法──莫德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平常他神经再怎么大条,专心起来时也比谁都还进入状况。」亚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不负责任地猜测,莫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身的安危……自从纳里去世之后,他就变得有些自暴自弃。」 他转向兰斯,「既然你们一起旅行......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看着莫德一点。」 「我会的。」兰斯轻声回答。 他露出忧鬱的表情。莫德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自己却完全没发现。 这种情绪……是自责吗?如果他平常多些观察的话,也许就可以发现莫德面对危险时那冷静太过异常──似乎只有在别人被牵连时他才会真正的害怕,不是吗?他后悔自己曾经抱怨过莫德,明明不了解他的过去,那些不经意的言语是不是刺伤了他呢? 那个总是心不在焉的法师……他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显得那么纯真而轻松,他完全不敢想像他伤心时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现在,他的眼泪一定会让他心碎。 那天晚上,莫德做了一个梦。 敌人并不多,他小心翼翼的从角落施放催眠术──附近的魔族一个个倒下,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出口不远了,很快的他就可以通过这个试炼,莫德不禁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什么拉住他的衣袖,他低头一看,是个妖魔的小孩!不知怎的法术没有波及到它,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里面没有敌意,只有小孩子特有的好奇。 莫德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样的话,就悄悄的通过吧?他低声念诵催眠术的咒语。 孩子的身体瞬间被撕裂。 长袍被鲜血染红。莫德茫然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尸体。孩子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死神来了。手执法杖、银发银眼的死神,冷酷地看着这一切。 莫德颤抖着,妖魔的模样改变了,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那张自己熟悉的童稚脸孔── 「莫德……莫德……!」有谁在呼唤着他。 莫德睁开眼睛,原先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兰斯关怀的红色眼瞳。 「你在梦囈……很痛苦的样子,做恶梦了吗?」 莫德举起手遮住眼睛,看到兰斯的脸让他莫名的想哭。 「稍微……梦到了以前的事。」他悄声说。 兰斯没有漏看从莫德眼角滑落的眼泪,他的心脏一瞬间揪了起来。 「是吗。」他轻轻抚摸莫德的头发,「很痛苦吧,真可怜……」 「我离开的时候,伊恩都不正眼看我。」莫德坐起来,没头没尾地说道:「他心虚的时候,眼神都会飘来飘去──他是不是告诉你了?」他哽咽了起来,「我弟弟……」 「嗯。」兰斯轻拍莫德的背脊帮他顺气。 「他……是怎么说的?」 「不是你的错。你的朋友说那是场意外,你不需要如此自责。」 「……」 莫德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他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时候,我放了光明系法术攻击魔族,施了防御术保护我弟弟。」他悄声说:「我怎么就忘了呢……?白魔法对魔族有奇效,而我们学的防御法术……向来都用在保护人类。」 像是使尽全身的力气一般,莫德吐出了隐瞒多年的真相。 「我的弟弟,有一半魔族血统。」 一开始,可能只是想见哥哥一面,因为身上那一半属于魔族的血以及其中蕴含的魔力,才误打误撞闯入那座地城;而如果自己当时多想一秒鐘,也许就能阻止悲剧发生──一直以来,莫德都把纳里当成一般人一样对待,自己大概也忘记了弟弟的血统。 他不告而别的父亲在母亲死后某天悄悄回到家里,留下了他襁褓中的弟弟以及一封请託的信件。对于背叛了母亲,爱上了魔族女性的父亲,他只觉得气愤;但他是真的感谢他父亲,对于他带来了纳里这件事。 他可爱的弟弟很怕寂寞,总喜欢跟在他后头跑──在自己必须离家上学时,却一反常态地乖巧,但莫德知道自己不在时他一定会偷偷地哭泣。 而自己却杀死了他。 「每次我看到那些魔族……我就想到我弟弟。虽然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他们某一部份是一样的…….这是报应……我过去杀了多少魔族,就像杀了多少个他……」 莫德痛苦地遮住脸,他的身体轻轻颤抖。 兰斯欲言又止。他感到喉咙乾涩,自己从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莫德悲伤的样子让他感到心脏所在的地方不住地发酸发疼,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认识了自己不曾体会到的各种情绪──他确实变软弱了,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去,但兰斯却放任自己沉沦。 他确实放不下这个人,但兰斯知道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正实实在在的活着。 他想让莫德止住悲伤,想将那个人放进心底,想保有那些柔软的情绪,想像人类那样……软弱地活下去。 兰斯轻轻抱住莫德,让莫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任何防备,暴露出自己脆弱的咽喉和胸腹。 莫德紧紧抓住兰斯的衣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哭了很久很久,好像把积了五年的份全部哭出来一样,沾湿了兰斯的衣襟,最后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一夜无梦,早晨很快地来临,阳光穿透帐篷投射进来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 兰斯正微笑地望着他。 「早安。」他说,指尖轻轻掠过莫德仍然发红的眼睛,「都肿起来了……」他怜惜地望着他。 莫德揉揉眼睛,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这样睡着了?我一定是太累了……」 他努力不去回想昨天晚上的事──那太丢脸了,自己不知道哭了多久! 莫德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舒缓因坚硬的地铺引起的痠痛,「来吧,兰斯!我们快到目的地了──而且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水有床铺!」 7 他们旅行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城镇,他们可以在那里稍做休息。那城镇位于国界的边际,离开了国界,莫德就可以自由使用飞行术,只需花3天左右就能到达梅丽娜的住处。 「真怀念,」莫德感动地嚷着:「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个小营地,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舒服地晒太阳。这座城镇很小,但该有的都有,旅店、酒馆、餐厅、书店、武器店…… 他懒洋洋望向兰斯,后者正感兴趣地朝一旁的小店看──这里连冰淇淋店都有! 艾拉觉得她看到了天使。 那个人就这么走进她平凡的小店里,金发闪耀着光芒,白皙的肌肤如陶瓷般无暇,眼睛如红宝石般美丽,嘴角噙着迷人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只差背上没长着一对雪白的翅膀。他还有着她所听过最悦耳的声音,正温柔地对着她说话。 「请给我一份香草口味和一份草莓口味,谢谢。」 艾拉如梦似幻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啊,好……好的!」她慌忙地低头准备。 兰斯轻轻地低笑,这个女孩让他想到莫德。 艾拉通红着脸把冰淇淋递给他,她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差点把冰淇淋掉在地上。 噢,老天!自己怎么就那么笨手笨脚呢?艾拉想着,她痴痴望着天使的身影。 兰斯把草莓口味的冰淇淋推向莫德,在他身旁坐下。 时值初春,正午的阳光明亮温暖却不炎热,被路树的叶子切割成细碎的形状洒在砖红色的地板上;被野花点缀着的街道呈现寧静的氛围,微风拂过,花草们就轻轻摇曳了起来;路边人们的笑语让空气带上了点活泼的气息,一旁店家养的猫伸伸懒腰,一转身就隐没在小巷之中。 莫德觉得放松而愜意,自己好像被暖洋洋的阳光拥抱一样,不时拂来的微风也让他舒服地瞇起眼睛。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兰斯突然问道。 他的提问让莫德彷彿惊醒般眨了眨眼,他沉默了一会,「呃……再几天吧。」莫德说:「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离预定的时间还很长呢。」 「好。」兰斯说,他注意到莫德不自然的反应,但有何不可?他喜欢这家店的冰淇淋。 莫德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去找梅丽娜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星期前他还期待着看见老朋友的面孔,这会儿却只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太舒服了。 兰斯优雅却迅速地解决掉冰淇淋,没多久就起身到附近间晃去了,他对人类的城镇总是充满兴趣;莫德翻出一本书。那是他从附近旧书店挖到的宝,一本龙的图鑑!虽然错误百出但尚可接受──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能靠些坊间的三流爱情小说来打发时间,他不禁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开心。 莫德翻得正起劲,突然传来有些害羞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呢?」 莫德抬起头。 发出声音的人是这家冰淇淋店的店员。焦糖色的头发编成辫子,褐色的眼睛闪着纯真的光芒。她偏着头,脸上漾着靦腆的微笑。 「啊,这是……龙的图鑑。」莫德把书递给她。 「他们长得好可怕哟!」艾拉惊呼,她的声音软软的,就算是惊呼也非常轻柔。「你看过真的龙吗?」 莫德摇摇头,「我只看过死掉的龙的残骸。」他说。 「那也很厉害,我只听过龙的传闻。」艾拉说:「你一定是勇敢的冒险者,能说说你的故事给我听吗?」 莫德感到有些飘飘然和不知所措──这个女孩是他喜欢的类型。「我没有那么厉害。」他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故事的话我知道一些特别有趣的──」 于是兰斯回来后,看到的景像就是莫德和艾拉并肩坐着和乐融融地聊天;莫德一脸温和专注的表情讲述着什么,女孩不时发出软软的轻笑。 艾拉抬起头,一看到兰斯就发出小声的尖叫,然后站起来一溜烟地逃跑了。 莫德迷惑地望着她的背影。 「你对她做了什么事?」莫德转头问兰斯。 兰斯一脸莫名其妙。「不过是向她买了冰淇淋。你呢?不会又说了什么冒犯到那位小姐的话吧?」 「才没有。」莫德说:「我只是说说故事,艾拉刚刚还说我很勇敢呢……我第一次被这样称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 兰斯瞟了他一眼,他感到没来由的烦躁。「也许那是客套话,她心里想着的是这法师简直蠢到无可就药呢。」他说。 莫德露出迷惑的表情。 「怎么了……兰斯?你心情不好?」 兰斯别过头。「我很抱歉,」他说:「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 他静默了一会后转向莫德,脸上已经恢復莫德熟悉的微笑,「我们回去吧。」 「好……」莫德说着跟上了兰斯的脚步。他感到迷惑──兰斯很少这个样子,他思索着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了什么,这才放下了心。 艾拉每天都期待着下午,她称那段时光为「天使的降临」──虽然她太胆小,只敢远远望着他,但她仍然为此雀跃不已,他的到来让她平凡的生活闪着耀眼的光辉。 莫德和兰斯坐在店外的座位区享受温暖的阳光和悠间的午后。他们这几天几乎天天来,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过兰斯表示会负责赚回来。 其实不赚回来也没关係,兰斯高兴他也很开心。莫德盘算着经过这次旅行他还剩多少存款,开始感到有些忧虑,但看着兰斯愉快的表情那些忧虑马上被丢到九霄云外。 「你很喜欢这家店,对不对?」莫德问。 「香草口味很不错。」兰斯慵懒地朝店里望去,不期然捕捉到女店员慌忙移开的目光──要不是知道那女孩灼热的视线是衝着自己来的,他早就换地方了。 「我分不出有什么差别,不同店的香草冰淇淋不都是香草口味的?」莫德说:「不过这家店的店员很亲切……」 又很可爱,莫德想。 兰斯看似随意地开了口:「你喜欢这一型的?」 「艾拉很好,而且……」莫德说,表情有些梦幻,「她让我想到我的母亲,她也有蜜糖顏色的头发和轻柔的声音……」 莫德停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悲伤。 是吗,他还失去了母亲。兰斯想着,试着体会他的心情。那对人类而言似乎是很令人难过的事,会不会比他失去莫德还难受呢? 「如果她让你觉得伤心,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他温柔地说。 艾拉依旧注视着这里。兰斯在的时候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不,我……我很高兴,能想起我的母亲……」莫德说:「我母亲不会希望我忘了她的。」 他一直在逃避,想要忘记令自己痛苦的一切。明明没过多久,他最近却渐渐觉得自己有勇气面对那些回忆了。 很痛苦,但也有着美丽的片段。 他想起每天晚上母亲准备晚餐的身影,还有在壁炉旁替他缝补衣服的场景;睡不着的时候,母亲会在他床边轻轻唱着安眠曲。 他没看过母亲哭过。他的母亲就算身在疗养院,也依然带着微笑。 他曾经问过她想不想见失联的父亲,那时的他深信梅丽娜办得到──母亲只是摇了摇头说:「只要那个人好好地活着就好了。」 艾拉看着时鐘一分分的流逝,露出紧张的神情。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美妙的声响──来了,「天使的降临」! 艾拉对走进来的莫德露出笑容。「一份草莓和一份香草吗?」她问。 「啊,草莓就好……谢谢。」 艾拉闻言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今天,你的同伴没有来?」她问。 「啊,他去工作了。」莫德说,很少看到那么热爱打工的人,虽然说以兰斯的条件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但他似乎对打工本身的兴趣远比薪资多寡来得浓厚。 「工作……他要在这里定居吗?」艾拉说,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高亢,脸颊泛着红晕,一脸紧张地盯着莫德看。 莫德正低头找钱,没注意到艾拉的异状。「不,只是短期的打工,我们的旅费有些不够用……」 「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呢?」艾拉急切地说:「待在城镇里安稳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平凡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这城市……住起来,挺好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露出难过的表情。 莫德疑惑地抬起头,他看着她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马上明白了。 「你喜欢兰斯,对吗?」 艾拉脸更红了,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裙襬不发一语。 莫德反倒没有什么可惜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焦虑感。他都忘了,兰斯的外表简直是所有女孩的理想,个性也很好……他可是被梅丽娜指定的男人! 「你们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对不对?」艾拉小声地说:「之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吧……」她的声音有些泫然欲泣。 莫德有些心慌,他们确实该出发了,但他并不想让这个女孩伤心。 「我、我……」艾拉哽咽了起来:「我现在……好想和他说说话…….我知道,像他那么高贵的人,不会在意我的……」她深吸一口气,「可是什么都没说的话……我会后悔的……」 「艾拉,我……」莫德有些慌乱地说:「不然,我联络他,让他留下来和你好好聊聊好吗?」 艾拉吸着鼻子点点头。 「还有……」莫德有些迟疑的开口:「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所以就算不能跟兰斯在一起也别伤心,呃,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 艾拉露出虚弱的笑容,「谢谢你。」 她知道,天使是住在天上的。她只想好好地向他说话,听听他的声音;即便被拒绝,她也会感到幸福。 兰斯接到莫德的讯息,提早结束了打工赶来。莫德不常联络他,从一起旅行开始,他们几乎都待在一起行动,他带他去买的通讯器也没怎么派上用场。 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吧?他感到有些不安。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艾拉一看到他就尖叫一声把脸埋进莫德的长袍里,这让莫德有些不知所措。「艾拉,」他小声对鸵鸟一般的女孩说:「你不能总是这样……」 「我、我我我我知道,可是……」艾拉说,她抬起头偷偷看了兰斯一眼。 兰斯正微笑地望着她。 艾拉马上羞红了脸蛋,她拚命往后鑽,这会儿完全躲到莫德的后面去了。 但莫德马上注意到那是个有所保留的笑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愉快;那甚至不是对陌生人的礼貌性微笑,更像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在他们还没那么熟悉彼此时,兰斯有时会露出这种表情。通常那代表不认同或不愉快的言语,兰斯不喜欢争执,他是个绅士,虽然偶尔会像个老妈子似地抱怨……莫德很快就知道如何分辨其中的不同。当兰斯真心微笑时,莫德总是像个情竇初开的少女似地小鹿乱撞。 那时候,他漂亮的眼睛会柔和地弯起来,他上翘的唇角看上去是那么地迷人……对了,他还有好看的浅浅酒窝。那表情,温柔到彷彿下一秒就要融化了──莫德出神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害羞的艾拉紧紧抓着他长袍的手。 兰斯是确实觉得不愉快。他不喜欢那女孩占据莫德的注意力,不喜欢她向莫德窃窃私语的样子,更不喜欢她扯着莫德的手。 他想将莫德从那女孩身边拉过来……这想法让他感到惊讶。 那很明显是想捍卫自己所有物的心情。 「莫德,你连络我有什么事?」兰斯开口。 「啊,」莫德彷彿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那个,兰斯,这是艾拉……呃,她有话想对你说。」 他将艾拉推向兰斯。这花了一点时间,艾拉一直想躲到莫德身后。 「那个……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莫德说:「我先回去……」 不知为何兰斯觉得莫德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落莫。他想拉住莫德,却没有伸出手。 莫德不是我的东西。兰斯想,这想法是种侮辱,他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凭什么束缚他呢? 他转向一旁红着脸的女孩,她看上去紧张得快窒息了。 艾拉发出虚弱的声音:「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说话……请叫我艾拉,我、我可以像莫德那样……直呼你的名字吗?」 「那是我的荣幸。」他有礼地说。 「兰斯……」艾拉颤抖着复诵:「兰斯……」 「你那么地高贵,就像个天使。」 兰斯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怪不得时常听到自己的同乡吹嘘自己又耍弄了几个人类──他们太容易被外表迷惑,往往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恐怕我没你想得那么美好。」他温声说:「就算我长了张天使的脸孔,但你得知道,就算是最低阶的恶魔也懂得如何偽装成善良无害的模样。请多加小心。」 艾拉有些紧张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知道的,我只是把自己的想像强加在你身上……但你和我想得一样温柔,明明不喜欢我还是愿意听我说话。」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围裙,「我原本想向你告白的……但我……还是不想被拒绝。我只想问,兰斯,像你这样的人……你会喜欢怎样的人呢……?」 兰斯偏偏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像天使一般的人?」他说,「看来大家都嚮往着同样的事物,不是吗?」 「是的……」艾拉喃喃地说,「当然,你一定会找到那位美好的天使……」 而我,跟凡人在一起,就是我的幸福,艾拉想着。 「谢谢你,兰斯……愿意听我说话,也代我向莫德道谢……」她轻轻地说。 「没什么。」兰斯微笑,「那么,再见了……艾拉。」 艾拉痴痴地望着兰斯离去的背影。她想起过去那如梦一般的时刻,在那些片段里,兰斯美丽却遥不可及,他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但他真正注视的只会有一个方向。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在反应过来前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是莫德吧!」艾拉大喊:「那位天使!」 兰斯的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看来那位小姐的眼光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兰斯很快就赶上了莫德,他一个人时走路总是慢吞吞的。 「艾拉呢?」莫德问。 「她会找到真正适合她的人的。」兰斯说。 莫德原本就知道兰斯的答覆,他还没看过他对哪个女孩感兴趣过,但不知为何听到兰斯这么说他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太温和了。莫德想,要是梅丽娜的话,根本不会给兰斯拒绝的空间。 莫德脑海中浮现梅丽娜的笑容,长相艷丽的她和兰斯站在一起,一定非常相配吧。也许兰斯就需要有人紧迫盯着他,他才会愿意给别人机会……想到这里莫德突然心惊了一下。 对了,梅丽娜的另一半一定要是个愿意包容她的人,兰斯完全是她的理想──他长得帅、性情温和、脾气又好,也许能够接受梅丽娜的强势作风也说不定……虽然自己一直觉得到时一定是兰斯单方面被梅丽娜骚扰,但难道兰斯就不会对梅丽娜產生好感吗?为什么自己一直不愿去想他们两情相悦的可能性? 两个人互相喜欢应该是很好的事情,而且这样一来,他就能脱离背叛朋友的罪恶感,翻身为两人的爱情贵人,心无旁騖地参与梅丽娜的研究…… 但为什么,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莫德有些迷网。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他抬头看着前方兰斯的背影,阳光下他的身影闪耀着光芒,不知为何,看上去好像快消失了一般。 莫德感到一阵心慌,他下意识抓住兰斯的手。 兰斯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接着对他露出微笑。 「怎么了?」他温柔地说,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一瞬间,莫德觉得时间就这样静止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莫德都还记得这段美好的时间──他和煦的微笑以及手心的温柔触感如梦似幻,就像最不愿醒来的美梦;周遭是熙来攘往的人群,但在那刻,莫德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四周静謐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莫德马上明白了。 他想要的是什么?害怕失去的又是什么? 答案很明显,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第二天莫德发现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专注地盯着兰斯折衣服的手。兰斯的手指白皙修长,贝壳般的指甲是美丽的粉色──他从来没注意到兰斯有这么一双漂亮的手! 兰斯抬起头,莫德马上转而研究起自己的脚。 「莫德,把外套拿过来给我......」兰斯顿了顿,「你干嘛脸红?」 「呃,那是,我在进行某种提升血压的实验……」 兰斯表情微妙地瞟了他一眼。仅仅是那一眼,莫德就像被石化了一般浑身僵硬。 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再也无法回到最初自然的心境了。莫德无法理解自己以前为什么可以那么随性,那是兰斯欸!一个那么美好的生物几乎整天待在自己身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自己竟然什么事都没做! 我当初是怎么对待兰斯的?莫德鬱闷地想,他现在连和兰斯讲个话都紧张得半死,自己这样下去情况一定只会越来越糟;他们老师是怎么说的?恋爱无助于思考……难怪都这把年纪了还没交过女朋友,不对,现在不该想这个── 他需要让脑袋静一静! 「我想去街上散个步。」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莫德,你在跟鞋子讲话。」兰斯走到莫德面前蹲下来,「你不太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被兰斯以充满关怀的视线直视,莫德觉得自己心脏快跳出来了。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幸福吧,他乱七八糟地想,虽然感觉很棒不过却是现在的自己最不需要的...... 「我在想一些事......」 「什么?」 「就是那个,提升血压的魔法……你知道,这对一早起来低血压的人很重要……」他胡诌着:「我需要好好想想......我去外面走走!」说完莫德就以极快的速度收拾背包。 「正好,我也想去附近逛逛──」 莫德衝向门边,「兰斯,你不明白……跟你一起行动就没意义了!」他大喊。 兰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为了省旅费他们住同一个房间,所以莫德只需要悄悄地移动几步就可以达到目的──他蹲在床边,偷偷看着兰斯的睡脸。白天的时候,他老是不敢看他。 明明早就知道这是张极富魅力的脸,再次好好注视还是让莫德无法控制的晕眩。睡着的时候,褪去亲切表情的兰斯多了几分凌厉的美感,深邃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像尊精雕细琢的雕像,看上去神秘且魅惑。但莫德还是比较喜欢他醒着的样子──非常温柔,就像温暖和煦的微风,让人感到舒服。 莫德注意到他的头发留长了,金色的发丝随意披散在枕头上,隐隐反射微弱的月光。金发下暴露出一部分的耳朵,上头缀着个纹路繁复的红色耳钉,看上去异常地引人遐想。 真想变成它,每天掛在兰斯的耳朵上,洗澡时还可以跟进去……莫德不着边际地想,他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红色的耳环,好像这样就可以真的变成它似的,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般端详起那个耳钉。 那耳环,在黑暗中闪着法师才会注意到的微弱光芒,一明一灭。莫德瞬也不瞬地盯着它看,完全被那漂亮的饰品吸引住注意力。 上面的纹路似曾相识,莫德想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看,但还没碰到手腕就被牢牢抓住。 「莫德?」兰斯一副刚睡醒的表情,眼神却异常清醒。 莫德呆呆地望着他,兰斯那一瞬间的警戒与防备让他感到陌生。「那个……你的耳环、看起来很漂亮......」莫德囁嚅着,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 「只是这样?你吓到我了,莫德。」兰斯轻声说:「我睡觉时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他小心地选择词句,「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贴身物品。」 「抱歉。」莫德收回手,他觉得有些恐慌。「我就只是想看看……」 「我知道,是我反应过度了。」兰斯马上说道:「我很抱歉,只是......这个耳环,是一个重要的人送我的,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就像个护身符一样......你能理解吗?」 莫德盯着耳环,这会儿它不发光了,但上头的纹路仍然清晰美丽。这可能是莫德见过最美好的一件作品,来自一位功力高强的伟大工匠,费尽心思凝聚而成;而要不是自己爱上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恩。」莫德认真地说:「你不想要我碰它,我就不会碰它了......我答应你。」 兰斯静静的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莫德的头。 「快睡吧,晚安。」他微笑。 隔天莫德出奇地沉默,向兰斯道了早安后,他再次出门思考关于提升血压的法术问题;不同的是相较于昨天的慌乱,今天的莫德像是怀有心事一般,一脸的闷闷不乐。 兰斯怎么会看不出来莫德在说谎?那只是个藉口,莫德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那种视线……他再也熟悉不过了。过去那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绪,但这样的态度一旦来自于那个可爱的黑发法师,他的内心就会產生无法抑制的波动──这是当然的,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显得很特别。 但他不打算改变任何事,他得为了他们……不,应该说是自己的未来着想。 终于来临了吗?未免也太快了,都是自己太不小心,和他在一起就放下了警戒……兰斯焦虑不安地踱步。 他在想什么?他打算怎么做?他……发现了吗? 兰斯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耳朵。要保持冷静,他想起送他耳环的朋友对他说的话。情绪高涨会让你露出马脚。 兰斯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红色的眼睛已经恢復了平静。 8 傍晚时分,莫德提着一瓶酒推开房门。 「兰斯!」莫德叫道:「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得向你商量一下──你在干嘛?」 桌上堆满一块块的高级绸缎。兰斯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手持针线俐落地将裁剪好的丝绸缝在一块;他显然已经做很久了,从那块布的轮廓来看大概是件衬衫,高级服饰店里会卖的那种。 「只是让头脑平静下来。」兰斯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每次他心烦意乱都会这么做。 莫德震惊地张着嘴,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兰斯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了!兰斯真的超贤慧……可惜他不是女的,他如果是女孩子,自己就可以把他娶回家了,或是要他入赘也行。莫德遗憾地想。 兰斯将丝绸推到一边,「你想商量什么?」 「啊……就是、那个……」莫德支支吾吾地说:「总之,来喝点酒吧?」 兰斯挑眉看着他。 莫德有些心虚。「就是……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都还没有好好谈过话──也没有好好喝过酒!这瓶酒还是酒保推荐的呢。」 他绝对不会说他只是坐在酒馆里叹了一口气,酒保就热情万分地送了他这瓶酒。「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深受爱情的折磨!」年轻的酒保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是过来人,我了解的──爱情让人发疯!但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待在这里哀声叹气,你应该现在就带着这瓶酒去找那位美丽的小姐,告诉她你是如何深爱着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莫德摸摸自己的脸,那个酒保根本不听他解释──总之他听取了酒保的建议,坐在这里,和那位美丽的……先生,分享这一瓶酒。 「我今天一直在想……和你相处真的非常愉快。」莫德盯着自己的杯子说,他没注意到兰斯的眼中一瞬间出现的防备,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酒,「......所以,我想继续这样和你相处下去,可是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 「这就是你思索了一整天高血压法术的内容?」兰斯好笑地说,他的眼神柔软了起来,「别担心,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也非常乐意和你待在一起。」 「是吗?」莫德眼神一亮,「那……不要去我朋友那里好吗?」 「为什么?」兰斯问:「我们都到了这里。」 莫德低下头转着自己的杯子。 「因为……我朋友她很任性,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她想要某个东西时,她甚至会不择手段……她还很肤浅,她喜欢帅气的人,所以那时她透过皮克西的眼睛发现你,就要求我一定要带你去给她认识......我觉得,你不会想认识她的……你看,她一点都不好相处──」 莫德声音越来越小,他不安地偷偷覷着兰斯。 「只是这样?」兰斯问:「莫德,这不像是你会讲的话。」 莫德沉默了下来。 「可是,她真的太危险了。」他说:「我怕她会对你做些什么......」 「而且,我…...我......」 我喜欢你,不想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莫德想这样说出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难过地看着兰斯。 兰斯静静地回望着他,莫德知道他在等他。每当他亟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会耐心地倾听,从不会粗鲁地打断他。多么温柔的兰斯,他无法想像交到梅丽娜手上后他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 不论如何,我必须保护他。莫德想着。 「我是说,我、我......我ㄒ──」我逊毙了! 他灌下一杯酒,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摔,十足酒鬼的架势。 「兰斯!」莫德沉声道,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表情。 「怎么了?」兰斯无奈地看着他,这傢伙又发什么神经? 「我喝醉了。」 不等兰斯反应,莫德就吻上了他。 死而无憾了,他感动地想。 感觉到唇上柔软的触感时,兰斯只愣了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比大脑还快做出反应;兰斯伸出一隻手搂住莫德的腰,另一隻手扶在对方后脑加深这个吻。 吻下去兰斯就觉得后悔了,他在做什么?莫德是他重要的朋友,而且他现在有些相信他可能真的喝醉了──而他不但不阻止,还进一步破坏他们之间的友谊。 可是莫德的嘴唇是如此柔软,温热的气息缠绕着他,一时间他竟捨不得放手。 原因他自己很清楚。他想这么做……想很久了。 「嗯……」莫德轻轻呻吟了一声,兰斯彷彿听到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对了……他也喝醉了。就这么办。 不愧是兰斯。莫德晕晕呼呼地想。口腔早已被轻易入侵,此刻自己的唇齿正被兰斯的舌头爱抚,氧气被截断,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莫德,用鼻子呼吸。」感受到莫德的挣扎,兰斯在接吻中抽出一个空档提醒道,然后又更加用力地覆上他的唇。放在腰上的手不知何时探进他的衬衫,沿着背脊向下抚摸。 感觉不妙。莫德抖了一下,他好像要勃起了。他使劲想推开兰斯,兰斯放开他的唇,转而吻上他的脖子。 他总算获得讲话的自由。「等等……」他说,他被紧紧箍住,怎么也挣扎不开。 「等、等一下……兰斯……」他挣扎着,对方充耳不闻。 然后有什么湿湿的东西爬上他的耳朵。 「兰斯!」莫德大叫,同时使出一个完美的禁錮咒。 兰斯终于停下了动作,动弹不得的他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 「……干嘛。」 莫德诚恳地握住他的手。「我们私奔吧。」他说。 兰斯无言的望着他,「……莫德,你其实根本没有醉吧。」 「啊,那是……我以为我醉了,后来发现我还挺清醒的。」 「你猜怎么着?我刚刚也醉了,现在却清醒的不得了。」兰斯一脸不悦,「说吧,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喜欢你,不想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莫德说。 兰斯顿了顿。 「你……还真是……」他扶着额,声音透着无奈,脸上的表情被手遮住而看不清楚。 莫德很快发现兰斯红透的耳朵。他在害羞!这让莫德差点尖叫出来,兰斯真的超可爱──「兰斯,」他说:「别去了好吗?我们可以继续旅行,你想要去哪里我都会尽量带你去......」 「就听你的。」闷闷的声音从兰斯手掌下传了出来:「本来我就是跟着你出来……」 他放下手,神态已经恢復正常。莫德有些失望地盯着他,想找出一丝羞涩的痕跡。 「倒是你那位任性的朋友没问题吗?」兰斯问。 「啊?」莫德回过神来,「呃,这个……」 问题很大,莫德想着,但至少他是梅丽娜承认的朋友,虽然平常看不出来,但梅丽娜在重要时刻还是会尊重他的意见──和对待其他人比起来。他只希望梅丽娜不要太过重色轻友。 「我会想办法跟她说。」莫德回答。 莫德给梅丽娜写了封信。当然还没有寄出去,他想多享受几天安寧的生活。 他感到有些可惜。时光龙的蛋......他会错过见证歷史的一刻,但这跟和兰斯在一起的幸福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莫德第一次了解人们说的恋爱代表了什么意义,每天都轻飘飘的,拒绝深入思考阻碍他们的一切。莫德回想起那个吻,不由自主地脸红且傻笑起来,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噁心,但兰斯还是会觉得那很可爱──这就是恋爱的力量。 他们身处的这新建立的城镇还在建设中,呈现欣欣向荣的氛围;木材及石材一批批运送进来,工人们吆喝着勤奋工作,为自己的生活及城市打拼。此刻兰斯和莫德正在小巷里悠间地散步,他们在这个城镇待了几天,莫德都快不想回去了──虽然莫德也喜欢他的故乡,但这里更加纯朴,而且没有人认识他;他不用担心别人怎么想,也不用担心兰斯的安危。 「兰斯,你之后想去哪里?」莫德问。 「你决定吧,我去那里都好。」兰斯微笑。 他们走到小路的尽头,转个弯走上另一条路。 「我想想……我们可以去翡翠森林,那里非常漂亮;还有梅加山脉,听说那里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的贝多卡镇有好喝的啤酒──对了,也可以到精灵的村庄看看!」莫德兴高采烈地说,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了下来,「不过我必须先赚钱,我的学贷再不付房子就要被扣押了......」他沮丧地说。 「没关係,」兰斯说:「我们有很多时间。」 莫德征愣了一会。 很多时间,他说很多时间……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他拉拉他的袖子。 「如果你愿意的话。」兰斯温柔地看着眼前的法师,那不安的模样让自己无法控制地感到怜爱。 多么可爱的人,看着他自己的心就不受控制地骚动起来。 「谢谢你。」莫德对兰斯露出笑容。 就在那瞬间,一抹银白色映入莫德的眼帘。 他所惧怕的、不详的银白色──那天真无邪、全然信任的美好笑容几乎是一绽开就马上冻结了。 莫德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兰斯。 距离莫德几公尺处的街道上,身着官员制服的青年絮絮叨叨向眼前的白袍法师解释这座城市的防备机制。 「是的,城主指示要在东边城门加上一个法阵……亚曼教授?」 法师此时正看向远方,银色的眼睛瞇了起来。「既然你们城主精通各式魔法,就让他自己弄去吧。想必他想和魔族共享同一座城市想得发疯。」他嘲讽地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青年张着嘴,他第一次遇到对城主如此不敬的外宾,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失陪。」法师丢下一句话,随即拂袖而去。 青年正要叫唤,却发现自己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惊恐地掐着自己的喉咙尝试发音,声带却彷彿石化般不听使唤。他不明所以地喘息着──等再次发出声音时,银发银眼的法师已经失去了踪影。 萨尔堤斯?亚曼从以前就和莫德合不来。 虽然说他基本上和谁都合不来──但莫德是少数特别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人。那个一脸呆样的黑发法师,老是给队友添麻烦,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总是缺乏危机意识。 散漫、迟钝、软弱……尤其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透露出恐惧,像是看着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令人火大。 莫德拉着兰斯衝进旅店,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为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喃喃地说,看上去六神无主。 「莫德,冷静点,发生什么事?」兰斯问,一路上莫德反常地什么都没说,只是铁青着一张脸。 莫德转向兰斯,「刚刚那个法师……一定要避开他!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里。」他想了想,「我去看看状况,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绝对不可以出门,知道吗?」 兰斯还想说些什么,看到莫德的表情后打消了念头。 「我知道了,我等你。」 莫德不放心地看了兰斯一眼,还是离开了房间。他必须确保城市外围的结界没有被更动──萨尔堤斯恐怕是被指派来加强这座城市的防御的,如果是这样,他和兰斯就没有这么容易离开了。 兰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莫德离去的方向。从刚刚开始,他就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是本能,过去的他靠着敏锐的直觉察觉危险,并一次次死里逃生。他原本并不想让莫德离开他的身边,但他很快发现这次的敌意是针对他而来。 最糟的情况──现在的他无法保护自己,他望向窗户,他们的房间正对着城镇外围。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没过多久,房门上的锁喀的一声碎裂,四周充斥神圣气息的银白色法师出现在门口,狭长的银色眼睛森冷地盯着他所在的位置。 「哦,一个魅魔......真想不到。」 和平常的轻蔑语气不同,此刻法师的声音确确实实透露着愤怒。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他举起魔杖。 9 「兰……」莫德大叫着推开门,声音却硬生生的卡在喉咙。 房间里空无一人。 地板上躺着一隻小巧的鲜红色耳环,它碎裂成两半,已经失去了光芒,但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莫德颤抖着将它捡起。 议会大厅里,莫德的出现打断了会议的进行──他衝向银发银眼的法师,全然不顾周遭人的视线。 「终于放弃了你那惨不忍睹的偽装了?」萨尔堤斯睨着他。 莫德紧紧揪住他的长袍。「你把兰斯怎么了?」他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 萨尔堤斯危险地瞇起眼睛。 「抱歉……我、我太紧张……」莫德慢慢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朋友,他……」 萨尔堤斯提起莫德的衣领就往外走。「你们自便吧。」他头也不回地说,留下大厅里面面相覷的人们。 他拉着莫德转进一间空的会议室,反手把门拉上并施了个隔音魔法。 「我不认识什么兰斯,不过……」他冷酷地说:「若你指的是某个恬不知耻闯入人类领地的魅魔的话,他恐怕已经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了。」 莫德的瞳孔倏地放大,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 「胡说,兰斯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他辩驳着。 「他当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在某人那欲盖弥彰的破烂偽装起了效用,抵触了他身上原有的屏障法术之前。」萨尔堤斯嘲讽地看着他,「不错的施法,不是吗?」 「莫德,你的交互魔法学该重修了。」 是我害的吗……我又搞砸了──莫德混乱地想着,他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会的,」他语无伦次地说:「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对吧?听我说,兰斯什么都没有做……他很善良,他还救了我……对,他救过我好多次呢,你不可以──」 萨尔堤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傻子。」他柔声说:「你被迷惑了,当然看不清事实。」 「不是的!」莫德失控地大叫:「你不了解,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我说真的,是我自己单方面……」 莫德的声音颤抖着,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语句。 「单方面。」萨尔堤斯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峻,「你想说你爱上他了,是吗?」 「不是!」莫德脸色苍白,他无意识地拉扯着他的长袍,「兰斯……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 「……」萨尔堤斯没有推开他,背光的角度让莫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是、是的!」莫德急切地说:「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你才会把他还给我?我可以做任何事……」 「任何事。」萨尔堤斯将莫德推到墙角,「不负责任的承诺……你会愿意为了他杀人?」 「不要这样!」莫德像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般紧紧绞着萨尔堤斯的衣袖,「其、其他的事情……」 「你也可以杀了我。」萨尔堤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莫德颓然放下了手。「求求你……」他哀求着。 萨尔堤斯伸出手抬起莫德的脸。 「真可怜,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轻声说:「可恨的魔族……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手指抚过莫德的眉眼,在颤抖的唇角轻轻摩娑。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莫德痛苦地说:「要怎要你才能相信我?他人很好……」 萨尔堤斯突来的吻堵住莫德接下来的话语,这让莫德的脑子更加混乱。 萨尔堤斯放开莫德的唇,「你陷得很深,不过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轻柔地在莫德耳边低语,像在诉说最温柔的情话。 「他已经死了。」他说。 莫德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突如其来的爆破法术席捲而来──萨尔堤斯反射性施展的防护罩抵御了大部分的攻击,却仍被强烈的衝击力撞向后方。 他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莫德,后者的法杖笔直指向萨尔堤斯的喉咙;萨尔堤斯的身体正受控制性法术的侵蚀,但还是太慢了。萨尔堤斯想也不想地默念咒语,抵御咒语的入侵,然后夺取对方的法杖,接着束缚对方的身体顺便加个抑魔法术;瞬间两人的立场调换,莫德被禁錮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实战学一向拿满分。萨尔堤斯朝莫德走去,他也受伤了,但这种程度的烧伤只需一个神圣系治疗魔法就能快速復原。 「太弱了。」他说:「简直愚蠢。这种儿戏般的程度……」他看到莫德的表情,硬生生住了口。 莫德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的眼神空洞,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都是我害的……」莫德喃喃地说:「对不起,兰斯……」 萨尔堤斯在脑海中编织无数恶毒的言语,此刻他只想狠狠伤害他──但他盯着莫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他承认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了,只是看见他对那个男人露出无防备地笑容,以及在发现他后所做的一切躲藏,他就失去了控制;而如果对象不是莫德,他又怎么会注意到那短短一瞬间逸散出来,微乎其微的魔族气息? 但他做得有什么不对?区区一个恶魔……萨尔堤斯沉默地瞪着他。 莫德持续流着眼泪,像是完全忘了萨堤的存在,所说的话都像是自言自语,然后,一句囈语悄悄从莫德口中逸出── 「如果我代替他们就好了。」他喃喃地说。 萨尔堤斯脸色一变。 「你在说什么?快住口!」他喝道。 「本来就应该这样……我死掉的话……」 「我说,闭嘴!」萨尔堤斯大喊,同时高举法杖。 这次莫德连声音也被夺走了,他无神地看向萨尔堤斯。 「你会害死你自己。」他哑声说。法师的言语具有力量,这种自我催眠般的暗示尤其容易在无形当中对施法者造成伤害。 他在莫德身旁坐下,直视莫德的眼睛,却找不到任何东西──那是失去求生意志的人特有的表情,像是一潭激不起任何波纹的死水,里头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他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 萨尔堤斯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这是第二次了……就算是莫德,恐怕也会一生对他抱持警戒,再也不会亲近他。他感到心里隐隐作痛。 他最痛恨的、扰乱他心神的无谓的情绪,以及始作俑者。他深深看着莫德。 萨尔堤斯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项鍊,掛上莫德的脖子。他轻声念诵咒语,银白色的光芒缠绕着莫德,然后缓缓渗入他的身体。 这是我最后的祝福。 再见了,亲爱的莫德。 「他逃走了。」萨尔堤斯说。 莫德的眼睛慢慢聚焦。 萨尔堤斯起身,并一一解除禁錮莫德的魔法。「在我杀死他之前,他逃走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背向莫德离开,不再看莫德一眼。 「谢谢你……」莫德小声地说。 兰斯跌跌撞撞堕入了黑暗。屏障魔法被破坏,并且受了重伤的他失去偽装的馀力,恶魔特有的翅膀会让他成为人类攻击的目标,但在这里情况也不会好多少──血腥味会吸引底层大大小小的魔物,他们一向没什么同伴意识。 至少他不会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兰斯想。他很虚弱,并且花了大半精力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无法得知自己的伤势状况,但感觉相当不妙,他很快就放弃了向同族求救的念头,这里离他的家乡太远。 强力的白魔法侵蚀他的身体及精神,很快他就会失去意识,化为这片黑暗的一部分。兰斯并不特别害怕死亡,依附黑暗而生,死去也不过像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中一样。 但他放不下那个人。 那个人,仅仅是想到那个人心中就泛出各种温暖的情感──想和他说话,想温柔地对待他、守护他,想向他道歉,自己不能陪他到旅程的最后……他很担心吧?自己突然间不见踪影,会到处寻找他吧……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记着他? 接近了他,却又扔下他……明明答应他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 遭到报应了吧。那份光亮……本不属于自己,自己却执意想碰触。 朦朦胧胧间,他彷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幻觉吗?临死前能看到这种幻觉感觉还不算太糟,他露出虚弱的微笑。 「兰斯!」幻觉发出毫无形象的叫声:「喔老天,我要杀了他!」 兰斯的微笑僵在脸上。 「莫德……快走......这里……危……险……」 他挣扎着,剧烈的疼痛与惊吓让他找回一丝清醒。 「别动!」莫德低声念了数个咒语,眼神里有着少有的坚决。「我会带你离开。」 「莫……」疲倦感迎面而来,兰斯的意识渐渐模糊。 「这次,我会好好保护你。」 这是兰斯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10 再次醒来时,兰斯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眼前只见被华丽吊灯装饰的天花板,还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他马上发现那眼睛属于一隻身穿红色衣裳的绿色妖精。 妖精搧动翅膀,转身飞了出去。 他眨眨眼,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到他的脑海。 莫德!他猛地坐起来,不顾伤口裂开的疼痛四处寻找莫德的踪影。 他马上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法师就趴在床边沉沉睡着,对外界的动静浑然不觉。 兰斯稟住气息,好像稍一惊动莫德就会消失不见一样,轻轻覆上莫德的手,真切感觉他的体温与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莫德……」他轻声呼唤。 墨黑色的睫毛轻轻搧动,露出温暖的黑色眼眸。 「兰斯!」莫德激动地大叫,随即露出笑容,「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 「嗯,对不起。」 明明有无数想诉说的话,兰斯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只是微笑着,不住抚摸莫德的头发。 真好,他和他在一起…… 「你的翅膀真漂亮。」莫德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兰斯僵硬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翅膀正大剌剌的暴露在外,身上的睡衣还被人细心剪了个大洞让翅膀伸出来;不仅如此,专属于恶魔的角也毫无遮蔽地暴露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翅膀还破了洞,看起来好可怜──」 「我不是说这个……」兰斯头痛了起来,「你知道我是魔族……什么时候?」 莫德想了想,「呃……那天晚上,我发现你的耳环上面有压制魔族气息的魔法──」 兰斯闭上眼睛。「果然如此……真抱歉,我隐瞒了你。」 莫德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让别人知道的话,你会被杀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莫德恐惧万分;他伸手抚上兰斯的角,感受手掌下的触感及纹路。 「不过,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我发誓。」他轻声说。 莫德眼底的坚决让他看上去变得成熟许多,却让兰斯感到心痛。他喜欢看莫德无忧无虑地笑着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着伤痛与恐惧。 「莫德……」他轻抚上莫德覆在自己角上的手。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兰斯马上将自己的角和翅膀隐藏起来。 进来的是一位美艷的红发女子,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 「梅丽娜!你应该先敲个门!」莫德大叫。 「敲什么门?这里可是我家!」梅丽娜毫不客气地说,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兰斯看,一点矜持的样子都没有。 莫德无可奈何地转向兰斯。 「兰斯,我要向你介绍……」 「兰斯,我就知道是你!」梅丽娜打断莫德的话,声音透露着兴奋。 兰斯看着梅丽娜,样子显得有些迷惑。 「小梅?」 梅丽娜绽开笑容。 「兰斯!好久不见!」 莫德呆若木鸡地看着梅丽娜衝过去拥抱兰斯,这好像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不过他没漏看兰斯一瞬间的僵硬,好吧,这个噩梦还不算太糟──「我真惊讶,没想到你和小梅认识。」兰斯转头对莫德说,「小梅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朋友──」 「没错,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喔!」梅丽娜对莫德露出狡黠的笑容。 「啊,是喔。」莫德乾巴巴地说:「......你干嘛对自己施幻像魔法?」 先不提她漂亮的外表,莫德还没看过比梅丽娜更有自信的人。 「莫德,你真蠢!」梅丽娜一脸受不了地说:「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衝进魔族巢穴?万一对方爱上我怎么办?」 寻仇还比较有可能,莫德在心里想。 「我还以为你骗了我。」兰斯说:「你当时看起来跟现在差不多,只是比较年幼──难道说,你把自己变小了?」 话音刚落,门被粗鲁的打开,和梅丽娜相似的火红身影闪了进来。 「梅丽娜,来帮帮忙!」 来者也有一头火红色的鬈发与翠绿色的眼睛,张扬的五官和梅丽娜极为相似却多了几分英气,一眼就可看出两人的血缘关係。 兰斯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你没看到吗?我正在和老朋友叙旧呢!」梅丽娜不耐烦地说。 海兰德的目光转向莫德;莫德不等海兰德开口就站起来,他哀怨地看了兰斯一眼。 「快去呀!」梅丽娜催促:「别摆出那种表情,我又不会把他吃掉!」 她转头对兰斯说:「我和我哥哥从小就常被人认错。老实说,我当时的打算是若遇到的是个女魅魔的话就保持原貌呢──不过看起来性别对你们而言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海兰德正要离开,听见梅丽娜的话停下了脚步,「你偽装成我的样子?」 「没办法,」梅丽娜耸耸肩,「你的头发最容易取得呀。」 海兰德翻了翻白眼。 「你不愿意的话,我下次就用小亚的──」 「不准叫他小亚──也不准打他的主意!梅丽娜,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海兰德砰地一声关上门。 「脾气真差。」梅丽娜耸耸肩,「别理他,他最近心情不好。」 「小梅,谢谢你。」兰斯真诚地说:「因为有你的帮助,我才能在这里……」 最初,梅丽娜和他订定契约──她给了他隐藏气息的魔法,并破坏了结界,让他来到嚮往已久的世界;而做为交换,在契约束缚下他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类。 因为如此他认识了莫德,也因为她,自己有幸活了下来。 「那当然啦。」梅丽娜理所当然地哼道:「我可真要吓死了,要知道莫德若发生了什么事,这笔帐可是算在我头上!当然你也要负一半责任!你也太弱了吧,虽然说对象是那个阴险的白袍疯子──我从以前就讨厌他!」 她接到求救讯息时,是真的感到害怕。她用尽所有手段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中搜寻莫德的气息,在到达定位点的当下甚至已经做好听闻噩耗的准备;她想也没想到的是,那个连最基本的火焰魔法都放不好的人,成功衝破重重包围,带着兰斯出现在她面前,身上的血没有一滴是自己的,脸上的表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莫德被迫跨越了自己一直克服不了的障碍,但看着这样的莫德,她只觉得难受。 「你可能以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蠢事向来是由蠢货做出来的。莫德为了救你一个人衝进魔物的聚居地──对他来说这也没什么,可他居然毫无发伤!」梅丽娜瞪着兰斯,「他把那些魔物都杀死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兰斯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他轻声说。 梅丽娜紧盯着兰斯,像是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虚假。 「你敢背叛他的话,我可不会饶你。」她沉声道。 「小梅……你跟以前一样毫无改变。」兰斯露出微笑,「我很高兴莫德有你这样的朋友。」 梅丽娜看着他。那已经不是当初她所看见的微笑了,现在里头多出了很多东西── 和莫德相似,也会是莫德所需要的。 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莫德正被海兰德使唤着做这做那,突然听见梅丽娜的叫唤;他看向海兰德,红发的青年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莫德,谢谢。」他想到什么般地补了一句,足见提尔家管家的教育成果。 莫德迫不及待衝出去,他满脑子都在想兰斯的事,就算离他近一点也好! 「喔,你以为恶魔是蝴蝶还是蟑螂?他死不了的!」 梅丽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到地下室来!」 莫德倚着栏杆低头一看,楼下的梅丽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简章。「都掛了你的名,总得教会你吧?」 莫德露出微笑。 他最后还是没能见证歷史性的一刻──在他抵达前,那颗蛋就失去了生命力。 梅丽娜给他看了那段影像。那颗蛋以极快的速度越变越小,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他原本就很虚弱,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遗弃。」梅丽娜说,声音难掩失望,「啊──算了!这也是个新发现,可以解释为什么没人看过时光龙的遗骸。他们死掉的时候本身的时间会回溯,什么也不剩下!」 莫德原本以为他会感到失望,但他一点也不。他太愉快了,此刻他开心得想跳舞,兰斯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好的呢?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前一秒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下一秒就变得不值一提。 但他相信有些事情会是永恆不变的。 他和兰斯,会继续旅行下去。 他们有很多时间。 在那之后 (1) 那一天,莫德脸色凝重地质问兰斯。 「你该不会之前有魅惑过我吧!」他严肃地问。 「我没事魅惑一个男人干嘛?」兰斯一脸莫名其妙。 对啊,他没事魅惑我干嘛?莫德突然间豁然开朗。 嗯?还是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兰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莫德,接着他捧起莫德的脸,深深凝视着莫德。 「什、什么,你干嘛……」莫德看着兰斯近在咫尺的血红眼睛,一时间竟无法移开视线,心脏越跳越快,脸也热了起来……莫德不太喜欢这样的状况,感觉像没穿衣服被人盯着瞧似的。 「像这样的感觉……?」兰斯问。 「兰、兰斯!你、你果然之前有……」莫德结结巴巴地说,脑子结成一团,「这不公平!不对、你怎么可以……」 「什么?」兰斯露出可说是灿烂的笑容,「莫德,你真可爱。」他亲了莫德一下,后者瞬间的僵硬让他心情更好。 「莫德,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我?」他在莫德耳边轻声呢喃:「是不是很想要我,嗯?」 门砰地一声打开。 「喔,你们休想在我的房子里乱搞!」梅丽娜怒气冲冲地说:「要发情就滚出去!现在,现在就滚出去!你们这些可恶的情侣混帐,我受够啦──」 「梅、梅丽娜……你认真的?」莫德紧张地说:「那个,以后我们会收敛点……」 「你走,或是叫海兰德走,给我选一个。」梅丽娜沉声道。 莫德张着嘴,这根本没有选择。 于是莫德和兰斯一脸尷尬,在梅丽娜的去死团怒火之下提早开始了旅行…… (2) 「我们要往北方走的话,走这条隧道会比较快。」莫德指着地图。 「不直接越过平原吗?」兰斯俯下身。 莫德盯着地图,耳际的温暖气息让他感到有些心神不寧,「不了,那里据说有巨魔的巢穴,不够安全……」 「放心,他们前阵子搬家了。」 「你怎么知道?」莫德疑惑地望向他。 「他们通知我的。」兰斯温柔地看着他。 「……哇。」莫德一脸震惊,「那还真方便……」 (3) 越过平原的途中。 「兰斯,你会不会有进食的需求?」莫德盯着兰斯好一会,忍不住问道。 「当然,」兰斯奇怪地看向他,「我们才刚吃过午饭,记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梅丽娜说你是魅魔。」莫德一脸尷尬,「呃,我记得魅魔需要那个……吸取人类的精力什么的……」 「那是个误会。」兰斯说:「若真是这样,我们都要饿死了,在我出外之前没见过几个活着的人类──」兰斯顿了顿,「我们会吸收比自己弱小的魔物,那跟人类进食没什么不同;至于你说的……是的,高等恶魔会吸收别人的精神,但那并不是必要的,也不会致人于死……」 「别担心,我足够强大,不需要借助那些方法。」兰斯温暖地看向他,「我也并不想伤害人类。」 莫德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有些迟疑地开口。 「那个、兰斯,你如果需要可以找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自己的长袍,「我不介意的。」 「别说这种话,莫德。我不会……」兰斯突然住了口,他注意到莫德有些闪烁的眼神。 「你……怎么回事,莫德?」他抓住莫德的肩膀,神色难得地紧张了起来。 莫德愣愣地看着他,「啊,我觉得那感觉没有很糟,其实还不错……」 果然如此,兰斯想,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在我昏迷的时候?」 莫德慌了起来,「没事的,兰斯,你没有对我怎样……梅丽娜有叫我不要靠近你,是我自己不听劝……」 那时候自己太想碰他,他还没摸过恶魔的角呢,结果还没摸到就被紧紧捉住。他马上知道兰斯还没有醒,他醒着的时候不会这么面无表情对他的──金发红眼的恶魔只是看着他,用那双火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而他就像中了石化术一样失去所有行动的能力。 接着恶魔就吻上了他──毫无预警地,他甚至还没有认出他来! 莫德马上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彷彿坠到某个甜美的梦境里,感官变得朦胧,精神无比放松与舒适,只隐约感觉得到对方的双唇,柔软地贴合在自己的唇上,没有一丝缝隙…… 然后那双唇突然抽离了他,同时粗鲁地将他推开。莫德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对方被咒文圈圈缠绕的身体,才想起梅丽娜似乎说过兰斯因为契约的关係无法伤害人类,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兰斯!对不起……」那似乎很难受,他慌张看着拧着眉头一脸不解望着身上契约的恶魔,赶紧给他施了个催眠术,让他重返梦乡;但那感觉依然留在莫德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我不该那样做。」兰斯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莫德,我很抱歉。」 「啊?」莫德一脸茫然,「没关係,真的,我真的不介意。」他顿了顿,「呃,那个,应该说……可以再来一次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兰斯转过头不理他。 回到过去的方法(1) 海兰德正在进行一个跨世纪的实验。他一脸严肃,小小的身躯爬上爬下地检查法阵每一个细节都完好无缺,头也不回地叫道:「小亚!增幅器呢?」 亚斯洛将魔力增幅器交给他,海兰德接过将之固定在天花板的顶端,然后跳了下来。 「一个伟大的实验!」他大叫着:「海兰德?提尔,将要进行时空旅行,改变整个宇宙!」 宣布完毕他就兴奋地鑽进法阵中央,他的妹妹梅丽娜不在,他原本想拖着她一起来,但他忍不住了──他刚刚灵光一现,想到了解决瓶颈的方法! 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他对自己说,转身对着亚斯洛笑了笑。 「小亚,我去探探路再来接你!」他志得意满地说。 法阵外的孩子一脸忧虑,他完全不认为那会成功,就算海兰德是个天才,一个六岁孩子的思维也总是缺东落西的,何况还是这种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东西──他担心的是那些电气及磁场变化会伤害他的身体,他刚刚偷偷给对方加了防御术,对方没发现,似乎是乐昏了头。 果然是个孩子,他才刚换第一颗牙呢!竟然天真到以为自己办得到,亚斯洛想,丝毫不顾自己的身高和海兰德一样,也还不到大人的模样。 海兰德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喜孜孜地高举着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法杖,一字一句念出咒语。 瞬间,法阵发出光芒,电光此起彼落地交织在房间里,他站在法阵里,看着亚斯洛陡然睁大的眼睛。 「不……」亚斯洛喃喃地说,接着大叫起来:「快出来,海兰德──!」 一阵天摇地动。 海兰德睁开眼,看着眼前一脸悲伤的青年。那青年有着一头近乎白色的浅亚麻色短发,端正的五官,和不像人类眼睛的金色眼瞳,简直就像是长大版的亚斯洛── 那表示自己成功了! 「小亚!」他嚷着:「是我!我是海兰德──」 「噢,天哪……天哪!亚斯洛!」惊慌的女声响起。海兰德转过头,门外,红发绿眼的女子正一脸震惊地望向自己。 「梅丽娜!」海兰德仰着头高兴地叫道,他有些不习惯她长得那么高的样子,但看见长大的妹妹还是让他感到亲切和高兴。 「闭嘴!」梅丽娜恶狠狠地说,她手忙脚乱地将亚斯洛一把扯出去。 「嘿,我是哥哥!」海兰德对着砰一声关上的门扉大叫:「你不能这样,小亚是我的!」 他急忙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也不能动,他妹妹临走前没忘了给他上一个禁錮术。「太过分了!」他大声抱怨,接着像发现新大陆般睁大了眼睛,「天啊,我解不开!那个梅丽娜变得比我还厉害了!」 他沮丧地继续尝试,禁錮术无动于衷地限制他的行动,最后他放弃了挣扎,抬头打量四周。 还是自己熟悉的那栋房子,这里似乎是亚斯洛的房间;看起来这几年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许多他没见过的材料和杂物,还有一只绿头发的妖精!那妖精正拍着翅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嗨!」他一脸好奇地对妖精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家里养的?」 「吾仅为吾主效命。」妖精平板地回答。 「是我吗?」海兰德双眼放光地问。 「吾仅为吾主效命。」妖精答非所问地重覆。 海兰德撇撇嘴移开目光,他觉得这妖精无聊得很,绝对不是自己养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梅丽娜气呼呼地走进来,「好吧,小鬼,你现在几岁?」她不耐烦地问。 「我是哥哥!」海兰德大叫:「不许你叫我什么小鬼!」 「你就是个小鬼!」梅丽娜厉声大吼,那狠戾的表情让海兰德一时间被震慑住。 「……噢,」最后他说:「你和妈妈可真够像的。」 梅丽娜不理他。「我不敢相信我现在就在怀念海兰德了!」她抱怨着:「他再怎么难搞好歹脑子足够清楚──好吧,也许不怎么清楚,至少不会像个小鬼哇哇乱叫的!」 「是你先──」海兰德大声插嘴。 「闭嘴!」梅丽娜举起法杖指着他的喉咙,「别逼我对你放无声咒!」 海兰德乖乖闭起嘴巴,他觉得这个长大版的梅丽娜有点可怕。他安静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长大的那个我呢?他回到过去了吗?」 「他死了。」梅丽娜说,声音透着疲惫,「既然你来到这里,就这样过下去吧。」 海兰德瞪大眼睛,他还太小,但已经明白死亡是什么概念,「我变得跟妈妈一样了吗?」他问。 「对。」梅丽娜说:「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海兰德瞪着眼睛,最后吶吶地说:「我不知道……」 他想到未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能让他妈妈死而復生的魔法;但看起来是没有,他都死了。年幼的海兰德难过地低头不语,接着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我必须回去!」他叫着:「小亚在等我!那里还有你!」 「哦,」梅丽娜摆摆手,「随便你,儘管试试吧,但我猜你是回不去的。你知道吗,」她严肃地望着海兰德,「自从那天以后,我再次看到你时你已经是大人了,然后没活几年就死了;在我看来你就算不回去也无妨,别担心过去的我,说真的没有你我也是活得好好的。」 她说着就起身走了出去。 海兰德气呼呼瞪着梅丽娜。「我才不担心你呢!」他大喊着:「我担心小亚!」 「哦,他过得比我还好呢!」梅丽娜一面说着一面离开了房间,「你死掉的时候他开心得不得了!」 海兰德震惊地张大嘴。 「你骗人!」他对着门口喊道。 他认识的梅丽娜可爱多了,他怀疑就是因为他不在梅丽娜才会长成这样恶毒的大人! 海兰德越想越不安,忍不住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梅丽娜不知何时解除了他身上的禁錮法术。 他欢呼了一声跑向亚斯洛的房间。 「小亚!」他打开房门衝进去,正好撞进了正要出来的亚斯洛怀里。 亚斯洛淡淡地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推开他向前走去。 「嘿!小亚,你没有话想跟我说吗?我听梅丽娜说我死了,她竟然说你很高兴──」他紧跟在亚斯洛后面喋喋不休:「这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说?我是哥哥!」 他不住地抱怨,但亚斯洛充耳不闻,彷彿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平稳坚定地向前走着。 这不寻常──他的小亚从来没对他那么冷淡过!海兰德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小亚!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栋房子。」亚斯洛头也不回地说,他手上拎着行李,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什么?不可以!」海兰德紧张地大叫,他死死抓住亚斯洛的长袍,「为什么要走?因为我死了吗?」 「不,因为你在这里。」亚斯洛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金色的眼睛闪着他不熟悉的恶意,「梅丽娜说得没错,我很高兴──你死了正合我意。我讨厌你,这几年一直再忍耐;现在,就算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忍耐下去了。」 海兰德瞪着他。「不!」他叫着:「你骗人!你不会讨厌我的!」 「为什么不?」亚斯洛说,声音染上了恨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考虑过我。记着,孩子,世界不是绕着你转的,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紧紧盯着海兰德的眼睛,轻轻地说:「真相是──我恨你,从小时候就讨厌你,是的……」他看着海兰德陡然睁大的眼睛轻轻笑了,「从小时候……那时候的我畏惧你的力量所以不敢反抗,但现在不同了,我比你强大,再也不用忍受你了。」 「不!」海兰德紧张地大叫:「我不懂!你要我怎样?我会改的,我会听你的话──」 他抱住亚斯洛的脚,被毫不留情地挥开;这是亚斯洛第一次拒绝他,海兰德感到恐慌,就像他知道他妈妈死掉时一样不知所措。 「别丢下我,小亚!」他大喊。 亚斯洛充耳不闻。他举步向前,很快就走到了被无数咒文装饰的大门前,只差几步,他就可以离开这栋束缚着他的房子。 一道屏障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准离开我。」海兰德说,他的声音变得冷静;他已经完全接受这可怕的现状,但还不准备屈服,「你讨厌我没关係,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亚斯洛笑了起来,「你看,你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一切。」他柔声说:「别太自大了,海兰德。」 他抬手一挥驱散了屏障,抬起了脚步。 海兰德大声念起了咒文。 亚斯洛脚步顿了顿,然后推开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好痛、好痛!痛到快哭了! 海兰德念着咒文,他的四肢百骸在哀鸣,血液中的魔力四处衝撞,他一面念,一面看着白发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是个古老的禁咒,自杀用的──就算是求生意志最惊人的法师念完最后一个音节也无法安然无恙。那本来是个杀人恶咒,只是更动了一些咒文,对象便置换为施法者;一开始这恶咒用来诱骗敌方法师杀死自己,后来某个法师利用它成功自杀,让它有了其他用途──毕竟即使足够强大的法师拥有青春不老的能力,但他们患有忧鬱症的比例和一般人相差无几。 亚斯洛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咒语就是他告诉他的,儘管他似乎真的讨厌他到完全不管他的死活,海兰德仍坚持不懈地大声朗诵。 他在赌。 他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因为他总是付出一切去争取。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前,有人施法堵住了他的声音;他看见那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带着他熟悉的表情。 「你赢了。」亚斯洛哑声说:「你这个疯子──我不走了。」 「小亚!」海兰德笑着抱住了他。 回到过去的方法(2) 在那之后没过几天,悠静的别墅里,突然发出惊心动魄的爆破声。 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噠噠噠地从地下室跑了上去。 「梅丽娜,我回不去了!」海兰德推开书房房门大叫。 「噢,当然了。」梅丽娜头也不回地说:「皮克西都跟我说了,真是异想天开──」 「可我就是这样来的!」海兰德生气地跺脚,「你得帮我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真烦人!」梅丽娜不耐烦地闔上手中的书,伸手指向一柜柜的书柜,「自己去看书找答案,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去看个愚蠢小鬼乱七八糟的设计!好了,别烦我!」她挥挥手,在自己四周上了个隔音魔法。 海兰德气呼呼地瞪着她,最后放弃地走向书柜。 梅丽娜说的没错,他必须学得更多更深,成为像妈妈一样伟大的法师;到那时他就可以靠自己解决问题,不必依赖别人。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但他敢打赌自己一定可以找到解决方法──他进行的实验总是会成功,他太有天分了,有时他甚至害怕自己的法术有天会把他赶去他妈妈那儿。 那可不行,海兰德想着,他必须快点回去找小亚,他不在的这段期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误会,导致这里没有人欢迎他。 他抽出一本书,安静地读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在他长高了十公分,学会了上百条新咒语后,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仍然待在女魔王版本的梅丽娜的城堡里,受到某个绿油油的可恶妖精手下监控,并百般引起亚斯洛注意未果。那位性情温和爱操心的青年像是被下蛊一般,对他不闻不问,但同时又和女魔王相处亲近。海兰德怀疑梅丽娜使了什么诡计给小亚洗了脑──他们从小就一直为了小亚是谁的而吵架,最后小亚难得大发脾气,声明他就是他,不属于任何人,才让争吵暂时平息。 但他们都知道,彼此都不打算退让,争夺从来没停止,只是因为他消失了,梅丽娜就理所当然的抢走他的小亚──这不公平!小亚是他的,他必须赶快回去阻止这可怕的未来! 但海兰德一直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已经搞不清怎样做才是对的了。 海兰德学着大人那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从门外的草丛探出头。 今天家里有客人。 莫德正在喝茶,亚斯洛的手艺一如往常地好,至于梅丽娜给他开了门后就扯着兰斯做实验去了;莫德来梅丽娜家总是很自在,好像是回第二个家一样,因为没人会把他当客人,亚斯洛甚至给他准备了一间堆满材料的小型实验室供他打发时间。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放空,以往他会跟皮克西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但现在那位妖精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莫德差点被茶水呛到。他低头一看,那孩子翠绿色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红色头发打个捲落在红扑扑的小脸蛋旁,脸上掛着鬼灵精怪的笑容。 「啊……嗨,呃,你好吗?」莫德结结巴巴地说。 「好极了!」海兰德欢快地说,他刚刚用一个幻像法术成功骗过皮克西的眼睛,那妖精现在正一眨也不眨地监视一棵树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听梅丽娜说过……你是海兰德对吧,变得好小……」他呆呆望着海兰德,觉得他就像个洋娃娃惹人怜爱。 「我当然小!因为我是从过去来的!」海兰德叫着:「你认识我吗?未来的我!」 「是的,」莫德小心翼翼地说:「但老实说,并不是很熟……」 他伸手想摸摸他的红发,被不耐烦的一把挥开。「未来的我讨人厌吗?」海兰德问。 「为什么这样问?」莫德忧虑地望向眼前的漂亮孩子,这不像是提尔家的人会问的问题,他们向来充满自信,并且根本不关心别人的喜好,「我不觉得你讨人厌……大概就跟梅丽娜差不多,我也不觉得她讨人厌……」 「哦,」海兰德撇撇嘴,「我才不想变成像她那样的大人。」 「喂!你!为什么来我家?」他站起来,盛气凌人地指着他。 那模样分明就跟梅丽娜没什么不同,莫德想着,不禁微笑了起来,「只是最近旅行到附近就顺道来看看,我和梅丽娜是朋友。」他温和地解释。 「喔。」海兰德说,在心里把莫德归类为女魔王的手下2号,眼珠转了一转,「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学校认识的,我和她是法师学院的同学……」 「梅丽娜竟然去上学了!」海兰德大叫:「那我呢?我有上学吗?」 「嗯?没有,」莫德说,「你那时──」 「莫德。」优雅的男中音打断他的话,莫德像是回过神来般硬生生住了口,他露出心虚的表情,「兰斯……你那边好了?」 「梅丽娜让我来看看状况。」兰斯说着在莫德身旁坐了下来,他对着海兰德微笑,「你好,你想知道些什么?」 海兰德气呼呼瞪着他,他坏了他的好事!「这个人是谁?」他衝着莫德叫。 「他……他是……」莫德低下头,脸红了起来,「呃,我的……」 「我是梅丽娜的朋友。」兰斯说,他温柔地抚摸莫德的头发,「莫德,别勉强自己,我不介意的。」 「兰斯……」莫德痴痴望着他。 海兰德翻了翻白眼,跳下沙发离开客厅。 哼,笨蛋情侣!他想着,一面恨恨踹了墙壁一脚。 梅丽娜和小亚瞒着他一些事,但没关係,海兰德?提尔会自己找到答案。 他最近开始变声了,还一直长高,半夜都可以听见骨骼发出格格的声响,没想到长大这么快!海兰德想着。 「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他对着亚斯洛说:「到时就可以保护你了!」 「算了吧,」亚斯洛头也不回地整理衣物,「你不给我添麻烦就万幸了。」 他停下动作,有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住了他。 「别打扰我工作。」他甩开海兰德的手冷漠地说,看也不看海兰德一眼。 他如果转头,就能看见此时海兰德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那不像是个少年该有的眼神,足以让他警觉起来,但他终究是没有付出一丝一毫的理会。 亚斯洛正如他所说的,留在这里,照顾着他和妹妹的生活,但面对他却总是冷漠而疏离。海兰德试过任何方法,乖巧听话、惹是生非,但都不能引起他任何关心,尤其梅丽娜会管教他,根本用不着亚斯洛出马。 那是小亚,却又不是小亚。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会跟他一起笑、一起做实验,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时阻止他,在他丧气时安抚他,妈妈去世时抱着他一起哭的小亚不在了,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那一定是很过分、很过分的事情。 回到过去的方法(3) 海兰德顺着蜿蜒旋转的楼梯扶阶而下。这栋房子是他母亲留给他们的,像所有古老的城堡一样里面藏着各式各样的机关,大多是他妈妈一时兴起加上去的,暗门、地下通道、隐藏的储藏室……有些是亚斯洛告诉他们的,有些是他们自己找到的,还有一些是还没被发现的;这里无疑是个冒险的好去处,处处充满惊喜,儘管实际上这间屋子的屋龄不到五十年。 他们的母亲和他们一样是个天才,并且有个与之相符的惊心动魄的死法──在一次法术实验当中意外死亡。亚斯洛尽了全力抢救,但仍然回天乏术,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恶咒衝破她身上层层的防御术,而她当时进行的只是个看似平凡的小实验,改良缓衝法术,让房子更加坚固;也许是她又突发奇想想加个攻击外敌的功能,结果没掌握好力道,拆了整栋房子不说,还赔上一条宝贵的性命。 一个全大陆数一数二强大的法师,竟然因为这种事殞落──但海兰德和梅丽娜都一致同意她会对自己的死法很满意,就像战士死于战斗一样适得其所。 海兰德扯扯嘴角,安静地停在楼梯口,梅丽娜在研究室设了层层结界,以防他半夜跑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其他地方倒是没怎么在管。 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埋首书堆,他学习的速度几乎和成长一样快,那些咒文几乎是一映到他的眼帘他就能够倒背如流,再怎么复杂的法阵他也是看一眼就能完全理解,学习对他来说好像只是想起忘记的事情而已,短短两年他就看遍家里一半以上的藏书;到了晚上,就是他找线索的时候,他已经好几个礼拜晚上待在这里徘徊不去,出于某种不可解的直觉,他认为这里有着什么。 近在眼前,却又遍寻不着。 有个可以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那东西在呼唤自己,也许那是未来的他给自己留下的讯息?想到这里海兰德目光阴沉了下来,要不是他怎么都醒不过来,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荒谬又悲伤的梦。 他想回去了,回到那个小亚愿意理他的世界。他想知道他们过得怎样,那世界的小亚一定很想念他;梅丽娜一定也是,虽然他们总在吵架,但有什么好处也不会漏了对方,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分享一切,但这边的梅丽娜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 他茫然地盯着地下,他不知道怎么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那实验根本不可能成功──也许他还不够大?照梅丽娜的说法,等他够大就回得去了,可是这边的小亚不就完全失去他了吗?他会伤心的,虽然他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海兰德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乎他。 地下有着什么,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在骚动,他试了一个又一个的咒语,但仍毫无帮助,他找不着那个被隐藏的东西。 窗户微微透入了光,天色要亮了。海兰德眼神暗了暗,转身回到房间里。 彷彿被看透般,海兰德被管得死死的,那隻该死的妖精总是在监视着他,每当他想做些失序的举动,红发的女魔王就会出现并阻止他;亚斯洛还是像往常一样,非必要不会跟他讲话,他会和梅丽娜轻松地间聊,拌拌嘴吵吵架,对他却只是无尽的沉默,这让他嫉妒又迷惑,焦虑感在心中越胀越大,得不到紓解,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有一次他终于用计甩开皮克西,成功让自己全身染满鲜血并昏迷不醒。 半夜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到有双微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然后为他换了药;那动作是如此轻柔,像是生怕伤了他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的身体,细心地抚过每一处受伤的皮肤,施上让伤口癒合的魔法。 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撑不起来;等他醒来时,仍只看见梅丽娜的怒容。 「怎么又是你?」他不耐烦地说,接着就动弹不得地被梅丽娜暴揍了一顿。 梅丽娜揍完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她刚刚只是听取了自己兄弟的烦恼而不是刚执行完家暴,「你还是不懂。」她说。 「我当然不懂!」海兰德大叫:「我要见小亚!我知道他在乎我,他才刚照顾过我!」 「见鬼!」梅丽娜不屑地说:「那是我,才不是什么小亚──他讨厌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倾下身,严厉地说:「你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愿望,从没想过他想要什么。」 「他又不说!」海兰德挫败地大叫:「我会做任何事,只要他愿意理我!」 「那就安分点!」梅丽娜说:「别打鬼主意,这只会有反效果。」 「你要我乖乖接受这一切吗──」海兰德叫着,他看着梅丽娜,突然间安静了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安分点……这是你给我的忠告?你知道小亚不理我的原因,却不能告诉我?」 梅丽娜又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这对你好还是不好……但我尊重他的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就丢下了陷入沉思的海兰德,转身走了出去。 梅丽娜在走廊的尽头拐了一个弯,在阳台找到亚斯洛的身影。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斜靠在门口,看着家里的管家熟练地使用魔法烘乾衣服。 「亚斯洛,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 「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梅丽娜,」亚斯洛头也不抬地说:「这是为了他好。」 「是为了你好吧!」梅丽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应该知道海兰德不可能会同意!你不能原谅他,但你也没资格说这种话,你们两个都一样,别用这种屁话给你的自私找藉口!」 亚斯洛扯出了个苦笑,「我是自私……我不想再承受那种痛苦了,就连一点风险也不愿意看见。」他蹲下去,将乾了的长袍一件件整齐折叠好,「留下来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过去我总是在迁就他……但只有这件事,我绝不退让。」 「烦死了!」梅丽娜大叫,暴躁地跺脚,「看你们两个蠢货我都要抓狂了──我受够给你们擦屁股!海兰德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搞死的,你给我想想办法!」 「对不起,梅丽娜。」亚斯洛用带着歉意的眼神望着她,「他就快进反抗期了吧,等他长大了一点就会停止了,到时他会拥有正常的人生,去外头冒险,和优秀的女子共结连理……我必须让他相信他做这一切得不到任何回报──」 「那你还半夜给他换什么药,白痴!」梅丽娜大叫。 亚斯洛一脸震惊地闭上嘴,过了好一阵子才吶吶地开了口,「他发现了?可那是催眠术……」 「我哥哥可不是一个法术就可以轻松打发的!」梅丽娜一脸愤怒,「你总是学不到教训,我十岁时就知道如何抵抗催眠术了,海兰德更早!我妈妈还25岁就盖了这栋房子呢!」 亚斯洛哑口无言,他的确经常低估这一家人,确切来说,是他们实在超越了常人的范畴,海兰德才只是个孩子,他── 亚斯洛露出了惊醒一般的表情。 「海兰德几岁了?」他问。 「八岁,」梅丽娜疲惫地闭上眼睛,「才过了两年。」 亚斯洛上次看见他的时候,那孩子手脚修长、面容艳丽,怎么看也不像个八岁孩子的样子。 他突然感到晕眩,踉蹌着脚步后退直到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你现在才发现吗?他长大得太快了。」梅丽娜说,声音透着忧心。 海兰德顺着蜿蜒旋转的楼梯扶阶而下,在楼梯口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在地板上画了个以他为中心不大不小的法阵,长长捲曲的红发散落在地上,他闭上眼,和发色一样艷红的长睫毛轻轻搧动,口中轻喃咒语;他的手腕被割开一个伤口,鲜红的血顺着白皙手腕滴落,一点点流进法阵里。 法阵出现变化,隐隐发出光芒。海兰德微笑了起来,他终于找对方向了。 重点不是法术的种类或形式,重点在于空间的所有者──那是他创造的领域,只要通过一个简单的辨识法阵,隐藏的通道就会引导他进入,所以梅丽娜和亚斯洛从没发现这里藏着一个实验室。 渐渐地,传送法阵取代了辨识法阵,从地板上浮现出来。空间微微扭曲,不一会儿,海兰德就身处陌生的实验室里。 说陌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海兰德环顾四周,这个实验室熟悉得不像话,他彷彿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的模样,海兰德突然间就意识到这空间正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的。 想必自己一开始就猜测到了事情的发展。 他露出微笑,伸手一挥,书柜里排放整齐的文件就一张张按顺序摆放在桌上。他看着一张张字跡和自己相同,画满华丽法阵与咒文的资料,脸上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回到过去的方法(4) 海兰德俯身看眼前的青年,他的双手被禁錮法术严严实实绑在床头,浅亚麻色的直顺发丝散落在雪白的被褥上,瞪着他的金色双眼恼怒又愤恨,脸颊却曖昧地泛着红。 亚斯洛无助地挣扎,梅丽娜这几天出门执行公会的任务,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少了梅丽娜的帮助,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招架红发青年的激烈求爱。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过正常的谈话了,就在他以为对方终于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竟然没品地霸王硬上弓──海兰德竟然成为了这样的孩子!亚斯洛在心里为自己的疏于管教感到后悔与愧疚,却看到对方带着戏謔微笑的脸后,怒火腾地燃烧起来。 他是故意的!为了这一刻他一直装成对自己毫无兴趣的样子,让自己放下戒心! 「放开我!」压抑的声音从紧咬的唇缝中流洩出来,让海兰德更加兴奋。 「为什么?」他笑了笑,「哪,你不是很喜欢吗?昨天晚上……」 「那是你给我下药!」亚斯洛愤怒地喊:「无耻!卑鄙小人──」 他挣扎着住了口,海兰德含住他的唇,吞下他接下来的话语,「……唔!」 「要命,小亚,」海兰德说,他的嘴被咬破了一个洞,鲜血染红他的唇,被毫不在意地舔去,他轻触着亚斯洛因愤怒而颤抖的唇,「你真是性感死了,真让我受不了……」 亚斯洛一脸愤怒,他屈起膝盖,精准地撞向他的胯下。 「──!」 「放开我!」亚斯洛冷冷地说,看着一旁无声哀鸣的红发青年,终于减缓了一些怒气。 「哦,我真后悔,我应该把你的脚绑起来的……」过了好一会,海兰德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但这样要分开的时候不是很不方便吗…...唔噗!」他又倒了下去,被亚斯洛毫不留情地狠踹了好几脚,「……喔不,我应该让你完全不能动弹才对!」 「我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闷声说:「我喜欢你,小亚……我在意你,不想逼迫你……」 亚斯洛一脚踩在他腹部。「胡说八道,」他愤怒地说:「你如果真的不想逼我就放开我!」 「这怎么行?」海兰德笑了起来,他抓住亚斯洛的脚踝重新压到了他的身上,那笑容说有多无耻就有多无耻,「这样我不就得不到你了吗?」 「你这样做也得不到我的。」亚斯洛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不愿意交给我。」海兰德叹了口气,他将头埋在亚斯洛颈间,汲取他的味道,「为什么呢?小亚……」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海兰德说。 亚斯洛的身体微微震了震,他停下挣扎看向海兰德。 海兰德冷静地望着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他轻声说:「你和梅丽娜湮灭了大部分痕跡,但就是漏了那个实验室;未来的我,或者说过去的我──所留下来的,只有我自己进得去的那间实验室。」他温柔地抚摸亚斯洛的脸,看着他惊惶睁大的眼睛,「而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对吗?亲爱的小亚,别再折磨我了,那已经没有意义。」 亚斯洛动了动唇,好一会才艰难地吐出声音,「我别无选择,」他轻轻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你……你总是这样……我告诉过你的,让我一个人走……我活下来,可你不在了,那才叫没有意义……」 「反之也一样,」海兰德说:「我们不能没有彼此。」他顿了顿,似乎为自己竟然这么情真意切地吐出肉麻的语句感到新奇,「所以你就这样无视我的意愿把我变小了?还一直不理我!真奸诈,骗了我这么多年……」他委屈地说。 「我还能怎样呢!」亚斯洛大叫着再一次发动攻击,被海兰德眼明手快地抓住,「你还不是无视我的意愿把你的生命引渡到我身上!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你能保证同样的事不会继续上演吗?只要你爱上我……只要你一知道我的身份──」 布置了繁复法阵的宽敞房间里,幼小的海兰德喜孜孜地高举着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法杖,一字一句念出穿越时空的咒语。 瞬间法阵发出光芒,电光此起彼落地交织在房间里,他站在法阵里,看着亚斯洛陡然睁大的眼睛。 「不……」亚斯洛喃喃地说,接着大叫起来:「快出来,海兰德──!」 一阵天摇地动。 然后,海兰德睁开眼,宽敞的房间现在惨不忍睹,材料散落一地并起火燃烧,烧焦味阵阵传了出来,他抬头看向保护了自己的亚斯洛。 被白色鳞片布满的巨大身躯、收拢在背后的强壮翅膀、锋利的爪子、长长的尾巴、坚硬的角、金色的眼睛。他责难地盯着海兰德,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你玩过头了,孩子。」 啊,是啊。海兰德笑了起来,事情本应这样发展的,而不是一场可笑的成功穿越,就像做了一个又长又滑稽的梦。 好在他清醒了过来。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却连这点愿望都不愿意成全我。」亚斯洛垂下头,「我累了,海兰德……我的生命早该结束了,而你,我不知道我的能力能不能完全抹去法术的痕跡,这是……违反秩序的,我告诉你很多次,干涉生命的运行是禁忌,不论是我还是你……」 「我不会。」海兰德打断他:「我付出了代价,能量转换,只要有得有失,秩序就能维持平衡──」他得意地说:「有问题的是你,谁叫你就这么着开大绝把我给回溯了,上帝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你称心如意。」 「还不是你害的!」亚斯洛愤怒地挣扎,「少一副抓到别人犯错的嘴脸!」 「喔,可怜的小亚,你总是搞错重点。」海兰德一脸无辜,「告诉我,我刚刚说了什么?」 亚斯洛闭上嘴瞪着他。 「上帝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你称心如意。」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咒文实实在在刻在我身体里──」他盯着亚斯洛瞬间失神的眼睛,「我活不长了,你知道吗?就算你倒流我的时间,抹去我的记忆中关于你的身影,也什么都挽救不了。」 亚斯洛茫然看着眼前的红发青年,他想起不久之前梅丽娜所说的话:他长大得太快了。 很快、很快地,他的皮肤会失去光泽,美丽的红发会乾枯褪色,触摸着他的手会发抖迟缓;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动,生命之火熄灭,再也不会对他笑、对他说话,再也不能拥抱他,成为冰冷的、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他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天,他在书房看书看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身处自己的房间的地板上。在迷惑之前席捲而来的情绪是恐惧,深深地,面临死亡的恐惧。 亚斯洛知道,一旦他的死亡开始,他将永远无法保持清醒;他的身体及记忆会不断回溯,在他搞清楚之前他的脑细胞将会流失当下的讯息,直至他从这世界完全消失,不留一点痕跡。 但为何停止了? 门砰地一声打开,他看见梅丽娜出现在门边,她还维持着年轻的样貌,红发艷丽,一脸惊愕地盯着这里看。 他转过头,在身旁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已经变得乾枯的手指紧紧握着他,苍白的头发垂落在他的肩膀上,脸颊凹陷了下去,碧绿的眼睛却闪着令人心醉的温柔。 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海兰德俯身吻去亚斯洛脸上的眼泪。 「为了让你有心情继续,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他贴在他的唇上说:「就像你说的,你活着,我却死了,这不是没有意义吗?总之,我施的是生命共享的魔法,才不是什么移转生命的法术呢!」他抬起头,对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促狭地笑笑,「所以我说你总是搞错重点──」 「我说过,我们不能没有彼此。」他柔声说:「我们会一起迎接死亡,没有谁会被留下。」 亚斯洛呆滞地望着他。 他静默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挣脱了束缚,在海兰德出声抗议前翻身压住他,疯狂地在他唇上落下绵长又激动的吻。 海兰德挑挑眉,看来这位龙大人真的挺让着他,竟然假装自己被绑住假装了那么久──他一面分心想着,嘴上的回应倒是毫不马虎,亚斯洛的吻急切又强硬,他可真是憋太久了,唇舌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喔不,其实你这样做是对的!」海兰德像是想到什么般说道:「我觉得与其满脸皱纹地和你接吻,失去一些记忆还比较好不是吗?」 亚斯洛施了个法术把他绑住,「是啊,如果你变成那副乾巴巴的模样我大概也不会对你產生欲望了。」他居高临下望着露出讨好笑容的海兰德,「昨天都给你了,今天就让着我吧?」 「我们以前这样过吗?」海兰德问:「我一直是在上面的没错吧?这次是第一次──」 「不是。」亚斯洛简短地说,接着对他露出恶劣的笑容,「昨天才是第一次。」 「什么?」海兰德震惊地大叫:「我真不敢相信!小亚,你竟然连这种事都骗我──啊、啊,别这样……小亚……」 海兰德的声音零落了起来,很快就转为急促的呻吟。 然后,没过多久,惨叫响彻了整间房子。 回到过去的方法(5) 亚斯洛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但确实就在这座山上。他出生的时候触目所及一片荒凉,而他就和所有生物的幼儿一样,每天只是凭着本能进食与休息,浑浑噩噩过了好几个年头。 遇见克莉西亚时,他正忙着啃咬一棵乾枯的树──却是他近期嚼过最水嫩的一棵,那红发的人类少女突然间出现,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看,好像他正在进行愚蠢至极的行为──他不过是在吃东西!他看着她,僵硬地停下动作,把嘴里的木屑吞进去,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羞愧。 「我还在想这座山怎么连棵树都没有呢!」少女受不了般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吃它?」 「我……我饿了。」他吶吶地说。 少女白了他一眼,走上前去在那棵树的残骸附近忙了好一阵子,接着举起手中的法杖,吟唱了一串咒语。 亚斯洛睁大眼睛,他看见那棵树的生命正在恢復,嫩绿的枝椏冒了出来,四周也开始长出了小花小草,水嫩嫩地向他招手。 他嚥了嚥口水,他又饿了。 「永续经营,你懂不懂?」少女不客气地指着他:「这座山已经够贫脊了,你还一直吃!吃吃吃,其他人都不用过日子了,都给你吃就好了啊!」 亚斯洛觉得很无辜,「可是我不吃就会死掉啊。」 「你不会飞去其他地方吗?」少女做出驱赶的手势,「走开!」 「飞……」他挪了挪脚步,「飞去哪里?」 「去哪都好,别被你吃垮就好!」少女不耐烦地说,接着想到什么般抬起头皱起了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白色鳞片的龙呆呆地问。 「去哪里找东西吃,哪些要吃哪些要留着,你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龙无辜地说。 「废话,有人告诉你怎么说话吗?」女孩插着腰,气势凌人。 亚斯洛闻言思考起来。的确,没人教他,他就会说话;看到那女孩,他马上知道那是“人类“,背上那根长长的棍子叫做“法杖“,为什么? 「你还知道自己是条龙吧?」女孩问。 亚斯洛点点头。 「然后呢?你是哪个品种?你的能力是什么?喷火、冰冻、雷电?」女孩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我可以控制时间。」亚斯洛说:「确切地说,是物质的变化;时间只有在体现于外物上时才具有意义,我可以加速其变动的过程,或者将其回溯。」 他歪歪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吐出这一段话的,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这样做,但一旦被问就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好像这些知识原本就刻在自己的灵魂里,只是平时没想起来罢了。 「哇喔!」女孩眼睛睁得老大,「真的假的……时光龙?」 「似乎是。」亚斯洛想一想,「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呢?」他忍不住问。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呢?」女孩反问:「人们总是说龙族是最靠近上帝的存在,你们的脑子天生就塞满各式各样的传说及知识,死后那些记忆也不会流失,而是一脉相承到自己的下一代……天下万物也只有你们活得那么轻松!谁知道呢,也许天地一开始就是你们祖先创造的也说不定。」 她盯着亚斯洛看了看,「不过会问这种问题,表示你的记忆不够周全。喂!你既然可以加速时间,那让那些树长快一点不就好了嘛!」 亚斯洛摇摇头,「我的能力不可以随便使用,随意改变时间,会影响生态平衡……」 「你把那些还没长大的植物吃光还不是影响生态平衡!」女孩不客气地打断他。 亚斯洛羞愧地低下头,「我只是饿了,没想那么多……我会去其他地方找食物的。」 女孩没有说话,她只是直勾勾盯着眼前垂头丧气的龙,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 「这样吧,」女孩说:「我可以教你各式各样的知识,寻找食物的方法啦、常识啦、法术啦,而你就跟我一起行动,如何?」 亚斯洛抬起头,「为什么?」他呆呆地问,接着警觉起来,「你想要我的鳞片?」 「喔,那个我当然想要了!」女孩说:「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我想认识你。」 亚斯洛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话中含意,「认识我?」 「我喜欢你啊!」少女理所当然地说,对着他伸出手,「跟我一起走吧?」 亚斯洛下意识想伸出爪子搭她的手,但马上停了下来。这太奇怪了。 他感到迷惑不已,亚斯洛不明白喜欢所代表的意义,还有想认识的意义,以及一起行动的意义。 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东西。 他只记得人类狡猾、贪婪、不可信任,他们的种族特性没比魔族好多少,只是比较短命和缺乏力量罢了。那女孩的说词是为了迷惑自己,为未来的掠夺铺路吗?他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很值钱,以人类的看法来说。 他盯着少女,小心地后退,声音威严了起来:「人类,你想要什么?」 少女一脸看到智障的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吗?算了,真不好玩──」她毫不在意地转身,「不要就算了。」 亚斯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那抹红色毫不留恋,以极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 就在少女的身影即将消失的那刻,他抬起了脚步,砰砰砰地跑了起来。 「我不明白,如果你有求于我,不是应该客气一点吗?」他问:「而且,你不怕我吃掉你吗?」 「喔,这个嘛......我毕业的时候,我师父给我一个评语,」少女笑着回头看他,「不知好歹。」 她耸耸肩,「我觉得还不错,完美的人有一些缺点会显得更有魅力不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亚斯洛。」时光龙回答。 「我叫克莉西亚。亚斯洛,你可得小心别被其他人拐走了!一堆人都想拿你做实验呢。」人类法师绽开了个发自内心愉悦的笑容,「首先,就从变成人类开始吧──」 他跟着克莉西亚一起旅行了一段日子,从其他人类的话语中得知克莉西亚在人类当中是个鼎鼎有名的天才法师。然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束缚她,她的魔法一向只为她自己绽放,闪动着人类看不见的漂亮光芒;她在狂风中飘扬着红发嚣张微笑的模样比谁都还要自由,让亚斯洛感到憧憬不已。 克莉西亚没过多久就告别了他。亚斯洛有些失落,但他并不意外,那个人类适合独自翱翔在高空,在自己的翅膀达不到的高度俯瞰一切。 但她最后还是被束缚住了。 亚斯洛再次看见克莉西亚的时候,她带着两个红发的孩子,要求他以同龄玩伴的身份陪伴他们长大。她还真的为了她的孩子回到这座山,盖了这栋房子,放弃了那片她曾经肆意翱翔于上的高空。 亚斯洛也是。他知道在决定跟随红发法师的那刻,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天空。 但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的生命有了意义,不再只是孤寂与静默;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并为此感到充实与愉快。在克莉西亚死后,他仍保有这样的感觉,来自于她留下的那两个小小的孩子;属于龙的记忆在他生命中占的重量越来越少,他变得越来越像人类,而过去的日子里似乎总是有红色的身影相伴,少了任何一个就不再完整。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法离开提尔家了,却没想到他甚至绑住了其中一个孩子──那孩子和克莉西亚拥有同样的眼神,但却实实在在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他为自己影响了海兰德的人生感到歉疚,他知道那孩子将自己的心力都放在自己及和自己有关的研究上,时光龙的寿命和其他同族相比短暂得彷彿不曾存在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伴那两个孩子过完一生。龙族与生俱来的知识庞大且包罗万象,但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他想将他的时间都花在克莉西亚的孩子们,没有空回应自己内心对于广阔世界的任何渴望。 但他一直是幸福的,比自己一个人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幸福。 他相信克莉西亚也是如此。 他不禁回想起那个特别的人类法师,给予了他一切、有着嚣张笑容和自由灵魂的红发少女。 他还真的挺怀念克莉西亚的。 亚斯洛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黏在他身旁红发散乱、媚眼如丝的青年,「那个实验室里有什么?」 海兰德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环抱着他,「喔……一堆关于时光龙的研究,还有一些抑止死前回溯的假设和法阵图。」他偏着头想了想,「噢,还有一颗时光龙蛋的影像备份。」 「只有这样?」亚斯洛问:「其他事情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海兰德的脸上绽开了个提尔家特有的狡黠笑容,「只是猜测而已……在被你证实之前。」 亚斯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得意的海兰德一会,然后狠狠往他腹部揍了一拳。 「──!」海兰德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痛苦地弯起了身体,「喔,天啊!」他摀着肚子呻吟,「没想到你这么泼辣!小时候的你明明很温柔的……」 亚斯洛翻了个身背对他。「我想去看看其他同类,还有我记忆里那些古老的山河与大海。」他轻声说:「我从来没亲眼见证过……死前总得去看一看。」 海兰德闻言停止了哀嚎。他爬起来,从背后环抱着他。 「好啊,」他说,把头埋进他的颈间,「那一定会很有趣的。」 回到过去的方法(6) 隔天他们就出发了。 正好和刚回到家的梅丽娜碰个正着,连写信都免了。梅丽娜听完亚斯洛的解释后一脸平静,挥挥手就要他们快滚;亚斯洛知道,提尔家的人就算平时再怎么大呼小叫,关键时刻总是会冷静面对一切,他只是对梅丽娜感到抱歉。 「喔,得了吧,亚斯洛!」梅丽娜插着腰瞪着一脸愧疚的自家管家,「你们不在家我也不会死!还有……噢,真是肉麻死了!我只说这么一次──」梅丽娜深吸了一口气,「海兰德、亚斯洛,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她严肃地说:「拜託你们行行好,死前给我发个讯号,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地蒙在鼓里。」 「知道了,老妈。」海兰德说,施法挡住了随之而来的火焰攻击;亚斯洛倒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伸手拥抱梅丽娜,然后被不耐烦地推开。 做为一头龙他的感情实在太过丰富了一点,海兰德想。 其实这样也不错,坐在时光龙布满鳞片的背上时,海兰德彷彿想起了那段被抹去的记忆──好像早就做好准备般,那些材料他总是随身携带着,咒文深深刻进他的脑海;事情发生时,自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布置好法阵,将一脸茫然的亚斯洛带进法阵的中央,诱导他配合自己完成仪式,成功将他留了下来。 那喜悦太过巨大,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区区几十年青春年华──他甘之如飴,甚至產生了一种想法:自己正是为了那一刻而活着。 出生、长大、成人,认识这个世界,学习无数法术,成为一流法师,都只是为了和他相识,并且一起走向生命终点。 妈妈如果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他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翅膀在他身旁簌簌拍动,巨大的身躯缓缓漂浮了起来,很快地他们就翱翔在空中。抓着亚斯洛的角,风强劲地刮在自己脸上,那和飞行术的感觉大不相同,海兰德突然有种正穿越时空的错觉;他感到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和自己等高的白发孩子,从他妈妈身后走出来,对他微微一笑。 「你好,我叫亚斯洛。」 「小亚!」年幼的自己几乎是马上尖叫着扑向他。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虽然中间失落了那么一大段,但如今,时间的齿轮重新卡上,他们会一起造访龙族的栖息地,行经壮阔的山河,走访未知的一切。 然后,一起迎向结尾到来。 海兰德闭上眼睛微笑起来。 「在那之后呢?」莫德问,他一脸紧张地盯着梅丽娜。 前一阵子,海兰德的死讯传遍了整个业界──梅丽娜家外头挤满了一堆来弔唁的素不相识的法师们,那位我行我素的传奇法师克莉西亚的儿子,海兰德?提尔的一生,以及管家亚斯洛其实是他老妈的龙朋友的故事被夸张地渲染传颂;海兰德过去大大小小的事蹟被翻箱倒柜挖了出来,大至传说中时光龙的各式研究,小至三岁就学会漂浮术的传言,那些记者对他鉅细靡遗的描写好像看着他长大似的;他的传记不到十天就紧急出版了,梅丽娜还因此赚了一大笔。 「噢,那个啊。」梅丽娜气定神间喝了口茶。 她从衣袖中捞出了个水晶球放在桌上,喃喃念了一段咒语;不一会儿,影像就出现在透明的晶体内。 红发法师紧抱着一件法师长袍,唇边扬着淡淡的微笑,神情安详,彷彿只是睡着了,正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他直到死后身上的幻像法术仍坚不可破。」梅丽娜说:「大概是不想让小亚伤心吧,乱来的傢伙。」 她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又喝了一口茶。 「看上去很幸福不是吗?」梅丽娜笑着说。 青春期的可怕人类(上) 亚斯洛觉得海兰德最近有些不对劲,他掐指算了算,那孩子刚满14岁,以人类来说正值成长为大人的过渡期──他的身高快速增长,声音不再高亢,思维跳跃,脾气阴晴不定,变得更难以对付;而根据他跟着克莉西亚学习的育儿知识,这段时间海兰德会对异性產生兴趣,还会开始手淫,想尽办法弄到些情色书刊排解衝动之类的。这是必经的歷程,也许可以解释他最近那些扰人的行为。 但还是令人匪夷所思。 亚斯洛发现自己的衣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个一两件,过不久又会重新出现;他从一开始的迷惑到怀疑梅丽娜又拿他做什么奇怪的实验,最后在发现兇手带着他的贴身衣物进房打手枪后感到震惊与尷尬。 他靠在门边,引人遐想的呻吟断断续续飘了出来,沙哑低沉、充满慾望,他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的声音是来自于那个淘气活泼的少年。 不仅如此,那孩子正在喊他的名字。 这比梅丽娜问他哪种布料适合吸血还令人难以面对。 海兰德斜卧在沙发上看书,他上半身只套着一件薄薄的衬衣,深v的领口将他漂亮的锁骨及胸口勾勒出来,一头红色长发有些零乱地随意绑在脑后,几綹没绑到的鬈发点缀在白皙的脖颈上,随着翻书的动作慵懒地摇曳。 「去换衣服,海兰德。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熟悉的温和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红发少年的思绪。 海兰德抬起眼,看向已然变成青年外表的亚斯洛。 在家里,亚斯洛是海兰德和梅丽娜的儿时玩伴与朋友,但一旦出了家门,亚斯洛就会化身为提尔兄妹的监护人,保护他们免于外界人士的骚扰;每次梅丽娜的恳亲会他都会以家长的身分出席,也会带上自己,他不放心把像他这么危险的孩子独自留在家里。 每当这时他会把自己变成大人的模样,变得比海兰德还高,让海兰德不太高兴。但他的小亚真的很好看,就算没有平时可爱,那张成熟的脸也时时吸引着海兰德。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移开视线,懒洋洋地开口,「然后呢?这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非得听你的指挥跟在你后头跑?」 反抗期。亚斯洛脑海里浮现出克莉西亚给他的育儿手册上的条目,理解并宽容地微笑,「我没有在指挥你,海兰德。我只是希望你一起去,可以吗?」 海兰德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盯着自己的指甲看,「你就是想要我陪你,是不是?」 亚斯洛差点笑了出来,但他完美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想伤了这个幼稚孩子的自尊心,「对,你陪我的话我会很高兴。」他温声说。 海兰德终于满意了。他翻下沙发,哼着歌回到房里换衣服。 平时总是气氛庄重的教室里,因为此起彼落的谈话声及脚步声增添了许多平凡的气息。老师对着家长们讲起了魔法以外的话题,学生们脱下平日的长袍,穿上衬衫或洋装,像一般孩子一样地吵闹谈笑。 德里斯直勾勾地盯着海兰德丝质衬衫与长裤下的微微起伏的身体曲线。他原先还游刃有馀地和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们调情,但从海兰德进门的那刻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将视线从那红发男孩的身上移开。 令他惊讶的是,碧绿的眼眸很快就望了过来,与他四目相交;有着自然捲红发的少年走向他,一把勾住他的手,抬头对着他嫵媚地笑。 德里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接着唇角邪魅地勾了起来。 做为校内八卦小报的”性感诱惑!看到就会怀孕的危险男性”调查的no.1,德里斯从来不缺情人。他喜欢和各种女孩子交往,活泼开朗的、清纯可人的、内向害羞的、冶艳嫵媚的……偶尔他也不会介意试试男孩的滋味;他的情人们风格各异,但共通点是美丽。美丽的人吸引着他,让他產生纳为己有的欲望,然后在到手过后很快地烦腻,再去物色下一个漂亮的新情人。 他会把每任情人的名字分门别类整理起来,作为战利品供日好好欣赏。有时他是女孩子们的猎物,但更多时候,他是个狩猎者,用英俊性感以及不容拒绝的强势笑容让猎物自投罗网。曾经梅丽娜也在他的狩猎名单里(正确来说是他在梅丽娜的狩猎名单里),但就在他对其他女孩放电眼而差点被梅丽娜在他自傲的脸蛋上轰出个窟窿后,他就对她敬而远之。 那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一想起当时的惨况他仍馀悸犹存。 但就在去年的某次恳亲会遇见她的哥哥海兰德后,德里斯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波浪捲的长发有着热情的顏色,像女孩子那样随意地向后梳理的马尾异常的适合,几綹微卷的瀏海垂落在雪白细緻的皮肤上,上挑的眉眼张扬艷丽,纤长的睫毛缀着碧绿的眼眸,目光透露着桀驁不驯的精明与聪敏,挺直的鼻樑下是樱桃般红润的唇,唇角常勾着戏謔的笑。 明明是像洋娃娃般精緻的五官,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女孩子那般柔弱的生物,更像是一把刀身纤细却锐利而致命的华美匕首;而和梅丽娜张扬艷丽却不会特别让人觉得性感的脸蛋相比,她哥哥浑身散发着煽动人的魔性吸引力,那眼底下的强悍更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慾。 德理斯发现自己对这张和梅丽娜相似的脸不仅不排斥,反而更受吸引。 但海兰德总是对他充满慾望的深沉目光视而不见。他和他妹妹一样,不会浪费注意力在他不感兴趣的事物上。德里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好像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魅力似的,他亲暱地挽着自己的手,用着异于平常的柔软声音对他说话。 「好久不见,亲爱的德里斯,我有点想你了。」他曖昧地微笑,转头看向家里的管家,「亚斯洛,你该不会期待我一天到晚黏在你身边吧?」 不明白对方没头没脑的报备,以及为何突然用起那不甚亲暱的称呼,亚斯洛只是温和地回答:「当然,快去和你的朋友们相处吧。」 海兰德看了他一眼,随即扯着德里斯向前走,一面不忘紧靠着他说话,好像对方是个中听的老头似的。 亚斯洛露出欣慰的微笑,他一直很担心──在他们达到就学年龄时,他曾经要求两兄妹上学。不同于梅丽娜对认识外界的强烈兴趣,海兰德死也不肯住校,说这样就不能每天看到小亚了,不论他怎么诱哄都没有效果,最后他想尽办法说服海兰德去学校适应一个月,结果对方不知用什么方法在五天后回到了家。 「小亚,我好想你……别把我送走!」他罕见地红着眼眶,不住地哀求,让原先气恼的时光龙心软又心疼,终于放弃自己的坚持。 但这对海兰德不是好事。人类的孩子必须透过团体生活学习社会化──还好,也许归因于青春期人类对认识同儕的渴望,海兰德终于对其他人类產生了兴趣。知道他交了朋友让亚斯洛放下心来。 海兰德拉着德里斯在长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个姿势,紧紧贴在他身旁。 「你真漂亮。」德里斯用他自认最有磁性的迷人声音,在海兰德耳边轻声讚叹。 「别说废话。」海兰德白了他一眼,他们走了没多久海兰德就恢復了原本的态度,但和不耐烦的言语及表情相反,他现在几乎整个人依偎在自己怀里,说话时还会配合地凑近他的脸,偶尔柔软的唇就这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那姿态说有多曖昧又有多曖昧,让他心痒难耐。 德里斯将他不领情的回应理解为欲拒还迎的手段,他坏笑着将搂着海兰德的腰的手向下移动,手指曖昧地在他尾椎骨的位置游走。 海兰德皱眉看着他,但却没有拒绝这样露骨的调情,「别这么猴急,你是人类还是发情的半兽人?」 「半......」德里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他很快稳住气息,找回自己的节奏,「那也是你的错,再绅士的男人看见你也无法保持冷静,你不知道自己多么美丽......」 「喔我当然知道了!」海兰德有些气恼地说:「我漂亮关你什么事?我被你视姦得都要抓狂了!」 德里斯发出低沉魅惑的笑声,「感觉很灼热?因为你和我期待同一件事吗?」他伸出舌头轻舔他的耳朵,「每次看见你,我就想把自己狠狠埋进你身体里……你想试试看吗?那会很舒服的……」 他一面说着下流的话,一面偏头观察红发美人的表情。 令他意外的是,海兰德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正越过他的肩头盯着远方。 远处,亚斯洛正和梅丽娜的魔物学导师相谈甚欢,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海兰德的脸色马上垮了下来。 德里斯被粗鲁地推开,他不明就里地望着气呼呼转身就走的红发少年,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他可不能眼睁睁让机会溜走。 只要能单独约他出来......德里斯想着,然后,一个简单的催眠术就能解决他的欲念。 「等等!」他衝上前想抓住海兰德,对方却在他还没碰到前转身,不知何时出现的法杖威吓地指着他的喉咙。 「梅丽娜最近教了我一个破坏力惊人的雷系爆破术,想嚐嚐看吗?」 这下德里斯吓破了胆,他没想到梅丽娜的哥哥也拥有法师之力。 「我不明白,你怎么……」 「连这种事都不明白!」海兰德不客气地大叫:「喔,随便给你摸几下你就以为我爱上你了?你是白痴吗?」 德里斯又羞又恼,他从来没被这样侮辱过!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决定这辈子绝对不再跟提尔家的人有任何瓜葛。 海兰德一脸阴霾地走向亚斯洛,后者正愉快地聊天,丝毫没注意到气氛的变化。 「是的,巨魔最初是住在高山的岩壁上的,直到他们发现每次的山崩都是因为他们老在岩壁上打架,终于决定搬迁到山脚下......」莫理恩滔滔不绝地说。 「那关我们什么事?你讲那么久都不嫌累吗?」海兰德不客气地打断他。 「海兰德!」亚斯洛出声喝止,「注意你的言词!」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对我的关心比不上一个半年才见一次面的老头──」 「而你若想得到我的关心大可用其他方式!」亚斯洛不高兴地说:「伤害其他人只会让你失去别人对你的尊重,我不是一直这么告诉你吗?」 「谁要你的关心了?」海兰德哼了一声:「我要回去了,你就好好跟你的魔物狂老头聊个够吧。」 「海兰德!」亚斯洛责难地瞪着他,后者毫不在乎地转头离去,顺手狠狠摔上教室的门。 反抗期。这个词伴随着头痛在亚斯洛脑中再次浮现出来。 「老师,实在很抱歉……」亚斯洛对莫理恩露出歉意的微笑。 「嗯?别在意。」莫理恩挥挥手,「这孩子脾气跟梅丽娜刚入学时一模一样哪,该给人好好磨一磨,在我家,要是我这样和我老爹讲话准会被打个半死──」 「您说的是。」亚斯洛有些心神不寧地随口敷衍,又间聊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抱歉,我有些担心那孩子……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亚斯洛向梅丽娜交代了一声,就在莫理恩不赞同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他循着海兰德的气息移动,耐心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与小巷,绕了好一阵子,最后在城里的传送阵前震惊地停下脚步。 亚斯洛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生气了。 海兰德在遥远的东方沙漠里漫步,一面走一面用法术把空中飞扬的沙尘捏成各式各样的图案。 风沙捲成一头龙的形状。 「这样行不通!」海兰德对着沙子形成的龙大叫:「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的──我必须换个方法!」 海兰德驱散了沙子。他没有因此而放弃,只是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打乱亚斯洛的步调;儘管毫无道理,他还是有十足的把握。 小亚一定会爱上他的! 因为他可是海兰德呢,完美无缺又充满魅力的海兰德!受到他追求的人么可能不爱上他呢? 但他还是承认自己有些沮丧,这种消沉的情绪对于不熟悉挫折的他而言太过沉重,重到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有权利从亚斯洛眼皮下放一天假。 海兰德知道亚斯洛会担心,不过那又怎样?海兰德愤愤地想,都是他害的,当然要他为自己选择了魔物狂老头感到后悔!哼── 他踢了踢地上的沙子,然后闭上眼睛,向后倒在柔软的细沙里,任由风沙在他的身上层层堆积。 沙土越来越厚,快要把他整个人掩埋住了;海兰德突然想试试看自己能憋气多久,于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沙漠里,并开始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四、五、六...... 三五、三六、三七…… 五十、五一、五二…… 有些难受,但不成问题。 一分一、一分二、一分三…… 他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但还可以继续试试看...... 一分二十、一分二一…… 再一下、再一下下── 覆盖着他脸上的风沙突然之间消失无踪,海兰德整个人从沙漠里被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看向眼前巨大的龙。 「嘿,你干什么?我差点就要打破我的记录了!」他衝着龙大叫。 白龙没有说话。他阴沉地看着他,迅速地伸出爪子踩住海兰德的身体。 吱吱嘎嘎,那是骨头哀鸣的声音──海兰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压碎了! 他知道对方如果是人类型态,这时一定是狠狠甩他两巴掌。 就算是那样也比被踩着肚子浪漫得多,海兰德在心里嘀咕。 等亚斯洛带着海兰德回到家,已经是夜幕低垂的时候。他难得地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地走进卧房关起门,过了一会,哗啦啦的水声藉由海兰德的窃听法阵传递到海兰德的耳里,海兰德只好摸摸鼻子自己准备晚餐。 经过一番奋战,海兰德坐在餐桌咀嚼着烤得又乾又硬的麵包和马铃薯泥,为自己糟糕的厨艺感到震惊,同时也觉得有些无趣。 少了小亚,做什么事都像少了什么调味料,平淡又无味。 海兰德撇撇嘴,乒乒乓乓地带着吃到一半的晚餐走进了书房里,路上放出了一连串像是烟火般的微型爆破术,企图引起亚斯洛的注意,但对方似乎对他的行为模式瞭如指掌,关起的门扉一动也不动。海兰德知道他本人大概也像那扇门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他失望地走进书房,喃喃念诵咒语,从高耸的书墙中翻出了一本书阅读起来。 他读书的神态就像他学习魔法时一样认真,只是那本书在提尔家雄伟的书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封面上印着的斗大标题。 「赢得美人心的100种方法」 他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令人发笑的试探。他装做不经意地轻抚亚斯洛的手指却被对方当成孩子似地牵起了手;他对他说着曖昧的话只换来他不解及担忧的眼神;他甚至告诉亚斯洛自己喜欢的人有着白发和金色的眼睛,对方有些惊讶又高兴地恭喜他,然后追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猜想小亚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海兰德觉得是后者。他的小亚聪明又强大,偏偏有时候特别迟钝,总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反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海兰德不怪他。亚斯洛是龙,就好像人类不会觉得自家的猫舔起身体来有多性感,更不会意识到来自那隻猫的蠢蠢欲动的眼神;要不是海兰德坚持,他们可能到现在还一起洗澡。那么他现在就会待在浴室,看着亚斯洛纤细白皙的身体在他面前一览无遗地延展开来......想到这里海兰德又暗暗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试试看骗他人类男孩子洗澡时起反应是很正常的事,也许对方会相信也说不定。 海兰德突然间振奋了起来。他觉得这方法行得通! 然后,他会触摸对方柔软的唇,感受他胸腹的曲线起伏,轻轻揉弄他小巧的乳尖……白发少年的呼吸会急促起来,发出娇媚又难耐的呻吟。这时,他会温柔抚慰他的性器,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他的手指会探进那狭窄幽深的隧道里,被紧紧的吸附,他会轻轻搔刮旋转,让那里变得更加柔软…… 一开始,他的小亚会红着脸说着不要,但不用过很久,他就会忘记自己的矜持,迷乱地摇摆腰枝,用甜美的声音请求他进入自己── 海兰德闭着眼睛想像那样的画面。 另一个故事版本悄悄浮现于他的心底,但他没有把它翻出来看。 在那个版本里,亚斯洛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用着悲悯而无奈的眼神狠狠将他推入名为绝望的万丈深渊里。 不,他不会拒绝的。海兰德执拗地想。 如果世界上有像自己那么辣的猫咪,他敢打赌就算是人也会倍受吸引。 青春期的可怕人类(下) 亚斯洛离开浴室,在房间的床沿看见红发的少年。 「嗨,小亚!」海兰德轻快地说,对他们之间不甚愉快的气氛视而不见。 亚斯洛不意外。他和他妹妹都一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他们呕气根本是自找苦吃,但亚斯洛还是不准备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他冷着脸爬上床,看也不看海兰德一眼,自顾自地将头发中的水元素分离出来。 「我帮你!」海兰德笑嘻嘻地说,一隻手从亚斯洛的背后环抱他,另一隻手抚上他的发根;浅亚麻色的头发马上就乾燥了,停留在发上的手却还是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亚斯洛不理他。他推开海兰德,用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捲起来后倒头就睡,一面不忘在自己身边张了个结界。 「喔不,小亚!你要睡觉了?」海兰德叫了起来:「你还没吃晚餐呢!这样对身体不好,快起来!」 他徒劳无功地拍打着结界,并在尝试破解的途中发现这结界连声音都阻隔住了。 糟糕,小亚真的气坏了!一向最重视沟通的他竟然连话都不听自己说! 海兰德终于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后,亚斯洛睁开眼,转头看着结界外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的孩子,顿时觉得有些懊恼。 「去洗澡,然后回你的房间睡,海兰德。」亚斯洛出声,虽然他明白接下来自己就会向对方分享自己的被窝;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知道几次了,他每一次的妥协都是对方的胜利。 亚斯洛觉得有些疲惫。 「不用管我,小亚,我就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睡几个晚上,就算因为感冒死掉也不会怪你的。」哀怨的声音从地板传了上来,发觉对方的沉默后赶紧又补了一句,「噢不,你会照顾我的吧?」 亚斯洛叹了口气撤下了结界:「上来。」 海兰德欢呼一声跳上床。 「你真好,小亚。」他抱着亚斯洛轻蹭他的后颈。 「真是的,海兰德……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亚斯洛无奈地说。 抱着他的手僵硬了一瞬。 突然地,海兰德放开了他,转而拉住他的手臂,不容拒绝地将他翻转过来。 盯着他看的碧绿眼眸平静又认真,亚斯洛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把我当成不乖的小孩来应付,而不承认我和你是对等的存在?」海兰德一脸严肃地质问他。 亚斯洛觉得无辜又无奈。对方的一言一行分明就是个任性的孩子,撇开那不谈,他的年龄是海兰德的五倍之多,从他眼里看来对方当然称不上是个成熟的大人,何况以人类的年龄来算他甚至还未成年! 对小孩子讲道理的效果有限,但亚斯洛还是一如往常地耐心向对方说话。 「那是因为你表现的就像个孩子。今天也是,你随自己的意思到处乱跑,都没考虑过我会担心吗?」 「我知道啊,」海兰德理所当然地说:「你不会担心的话我干嘛这么做?」 亚斯洛觉得自己又头痛了起来。 「噢,当然啦!我得知道你对我在意的程度在哪里!不过我现在知道自己搞砸了,你不会介意的吧?反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小孩不是吗?小孩子做什么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对方喋喋不休地说:「既然这样,我决定换个方式──」 「小亚,让我看看你的下面。」 「啊?」 「我一直想看很久了,借我看一下可以吧?」海兰德伸手就去扒亚斯洛的睡裤。 亚斯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海兰德!」他厉声阻止。 「别拒绝我,小亚……」海兰德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真的不愿意的话,我只好去找德里斯了。」 「什么?」亚斯洛愣了愣,「那个德里斯?」 「他可想要我的屁股了!」他笑着,眨也不眨盯着亚斯洛的眼睛,「他邀请我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亚斯洛一脸茫然。 「噢,不会吧?」海兰德呻吟了一声:「你应该知道男人之间也是能上床的吧,小亚?」 「上……」亚斯洛张口结舌。 「嗯,他今天说他想要把他的阴茎放进我的屁眼里抽插。」海兰德加油添醋地补充道。 亚斯洛终于反应了过来。 「无耻之徒!」他咬着牙一脸愤怒。那个卑贱的人类,竟敢对海兰德…….他气到浑身颤抖,嗓音严厉,「竟敢这样侮辱你,他必须付出代价!」 「噢,小亚,别把他吃了!」海兰德笑着看他,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并不生气,而且我也有这方面的需求。」 「你……」亚斯洛震惊地抬起头,「你怎么能这样想?这不正常,你应该找个适合你的女性,性情温良,能长久陪伴你的优秀伴侣──」 「龙的记忆里没有提到人类的性慾处理吗?」海兰德打断他:「我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只是单纯发洩慾望而已。」 亚斯洛一时语塞,这一切对他的衝击太大了,但海兰德说的没错,人类似乎就是这样的生物,和龙不同;龙族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也只会和伴侣进行性行为。 他知道自己无权干涉其他种族的自然生态,但一想到海兰德和别人做那种事就让他难受得想吐;他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可憎年轻人的脸,同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厌恶一个人过。 「就……就算如此!」他激动地说:「你也不该选择那种令人作呕的傢伙,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所以我不就来找你了吗?」海兰德笑着说,他放柔了声音,轻声诱哄:「来,小亚,让我看看……我不会做什么的,就只是看看。」 「不。」亚斯洛抓住对方不守规矩的手腕,「你就不能自己解决吗?」 「小亚,你还是不明白。」海兰德一脸无奈,彷彿他是个长者,正看着不懂事的小孩无理取闹,「我14岁了,正值青春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伸手撑住墙壁,将亚斯洛困在自己的手臂之间。「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会对别人的性器官產生兴趣,这很正常;你如果不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就去找别人。」 亚斯洛试图冷静下来,他在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拚命搜寻着,「这……真的很正常?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的记忆有缺失。」海兰德篤定地说。 「是这样吗?」亚斯洛挣扎着:「但就算如此,你也应该去找女孩子这……太不符常理了,我和你无法繁衍,不该会对你產生吸引力。」他想了想,「而且我是龙,不是理想的交配对象。」 「交配?」海兰德低低笑了起来,「我喜欢这个词……你在勾引我?」 亚斯洛一脸茫然,不明白他是怎么导出这个结论的。 「也许我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海兰德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我只喜欢男性的身体,尤其是你……小亚,你那么美,却总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无时无刻都在煽动我,让我变成这个样子……你看,」海兰德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两腿之间,那里已经隆起了一座小山丘,「这都是你的错,你要负起责任。」 「什么?」亚斯洛像是被烫到般惊吓地抽回手,「我、我什么都没做!」 海兰德似笑非笑地盯着亚斯洛慌张的神色。他白色的睫毛不知所措地搧动,脸颊因为尷尬而泛着艷丽的红,金色的美丽眼瞳透着仓皇与无助,红润的唇微微颤抖,无声地开合。 那模样简直让人发疯。 「小亚……」他伸出手轻触对方的脸,另一隻手悄悄探进亚斯洛的睡裤里,在他反应过来前连着内裤一把扯下。 「你……!」亚斯洛又羞又脑,却在看到对方的神色后硬生生闭上了嘴。 那是狩猎者的表情。海兰德专注而深沉地盯着那蜷伏在雪白的大腿之间的器官,彷彿下一秒就会把它摘下来似的。 亚斯洛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伸手去遮。 「好小,」海兰德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那里还没长毛……」 「我明天就会长出来!」亚斯洛恼怒地说:「我只是还没调整自己的人类型态,我还可以把那里变得比你还大!」 「什么?千万不要!」海兰德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好可爱……但我很期待你白色的毛发,一定会很漂亮的……」 他伸手拉开亚斯洛的手,另一隻手揉弄起对方小巧的性器。 「海兰德!」亚斯洛大叫着握住他的手腕,他觉得羞耻万分,「你说过只是看看的!」 「嗯?对啊,只是看看。」海兰德的气息变得更加粗重,「看看,再摸一摸……」 他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上。 亚斯洛惊愕地张着嘴。虽然他随时可以阻止海兰德,但这一切实在脱离了他的大脑正常运转的范围;他忙着思索如何解决这孩子不正常的慾念,一时半刻还分不出心神解救自己落入别人手中的性器官。 海兰德不知道亚斯洛的心思,他埋头勤奋地又舔又揉了好一阵子,那小巧的器官却仍然软软垂在那,一点动静也没有。 海兰德忍不住挫败地抬起头,对方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我发情期还没到。」亚斯洛向他解释,眼神已经恢復了冷静。 海兰德停了下来。事情原本应该照他的剧本进行的,但他却独独没考虑到龙族只在发情期时才有繁衍的慾望! 也就是说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一想到对方一直冷静地看着自己单方面的狂热与情慾,海兰德的脸就因为难堪而烧灼了起来;只有自己一头热,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慾望表露无遗,就像个愚蠢可笑的小丑,丝毫没有半点影响到对方。 这跟他的预期差太多了,羞耻与恼怒马上让他激昂的情绪连同跨下不安分的器官冷静下来。 他倏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海兰德!」 亚斯洛紧张地出声叫唤,对方一语不发的时候通常都没什么好事。「你要去哪里?」 「去找德里斯,随便,任何一个可以处理我欲望的人都行。」海兰德头也不回地说。 「不准!」亚斯洛严厉地出声制止:「你不能这么做!」 「不然亚兰?亚勒斯可以吧?我记得你挺喜欢他的。」海兰德随口丢了个名字 房门近在咫尺,却在他面前硬生生关上。海兰德停下脚步。 「我们需要谈谈。」亚斯洛蹙着眉头,疲倦地扶着额,他已经整理好了仪容。 「没什么好谈的,你又不能勃起!」海兰德转身任性地大叫,他现在只想逃离让自己羞愧的一切,但终归是没有试图打开那扇门。 「海兰德!」亚斯洛的眼神凌厉了起来,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克莉西亚曾告诉他,她希望亚斯洛能成为与她的孩子们互相理解的朋友,而不是一天到晚说教嘮叨的长辈;但现在的情况实在太失控了。 「你必须战胜自己的慾望,我不记得提尔家有这样放任自己堕落的人!」他歇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海兰德,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我知道你办得到。」 「你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海兰德打断他:「我办得到不代表我得忍受这种事!你不要就算了──很多人想要我,不差你一个。」 亚斯洛无奈地看着眼前赌气的孩子。 「那么,我给你我的身体,你就满足了?」他开口说:「你的愿望就只是和我做这种事?」 当然不是。海兰德想。 他想要亚斯洛的全部,身体和心灵,只有他能碰,只有他的痕跡……他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 亚斯洛定定盯着海兰德看了好一会,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弄错顺序了。我也是,轻易就被你乱了阵脚。」他温和地拉着海兰德坐在他身边,「你应该先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感觉?」他温柔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海兰德马上回答,对于自己完全没想到告白这件事感到惊讶。 「想当我的伴侣吗?」亚斯洛伸手抚摸他的长发。 「想!」海兰德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你就不该有找别人的念头。你应该知道,对龙族来说,伴侣代表着共享、互信与永恆,任何肉体上的出轨都是背叛,这点我无意迁就于人类。」亚斯洛说:「你一旦做出了这种事,就失去了资格,永远地。」 「我不会!我保证我再也不会说那些话了!」海兰德急切地说:「我只想要你,其他人谁都不能代替你!」 亚斯洛漾出了个笑容,金色的眼睛柔柔弯了起来,让海兰德看呆了眼。 「那么我就会认真考虑这件事。」他温声说。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只差一步。亚斯洛想,他早就无条件地信任他,愿意将一切交付于他,只差最后的承诺。 那个人会甘于让自己有限的生命之中只有他的身影吗? 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人也只属于自己......亚斯洛抚摸着眼前漂亮孩子的眉眼,心底有着甜蜜与隐隐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同样渴求这个孩子,在听见他手淫的那天晚上,他放任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想像对方热情难耐地向他求爱,纤长的手指用着强悍的力道抚过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平时明亮的绿色双眸溢满迷醉与渴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只映着自己的身影,沙哑的声音一次次地叫唤自己的名字── 不在交配期的身体没有起反应,但内心却因此而澎湃不已,他发现自己喜欢海兰德那样,急不可耐地渴求他,他甚至希望他这么做。 但亚斯洛心里明白那不代表什么。海兰德只是缺乏性幻想的对像,他总不能拿梅丽娜解决他的生理需求──这样的认知让他呼吸一窒,内心顿时空荡荡的,他很快就咬牙把脑海的想像驱逐出去,断绝自己的所有希冀,回到自己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 他不应该是海兰德的伴侣,那孩子应该和同族的女子结婚生子,将提尔家优秀的血脉延续下去,那才是他的归宿。 但若那是他的心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敢相信他真的遇上了拥有海兰德的机会,这让他欣喜不已却又害怕失去。亚斯洛不住抚摸海兰德艷红的长发,捧着他的脸细细亲吻起来,「等你30岁还没改变想法,我们就在一起。」 「什么?」海兰德从甜美的亲吻中惊醒,失声叫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如果你几个年头就放弃了我,表示我们不适合。」亚斯洛说,轻抚他的脸颊,「现在的你太年轻,还没遇上其他对象,我需要你证明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那也太久了!我不会变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论过多久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不相信我?」海兰德祈求地盯着亚斯洛的眼睛,后者以坚定而不可妥协的目光回视他。 海兰德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他的小亚向来固执。 「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他轻轻地说。 海兰德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伸出双手将亚斯洛紧拥入怀。 「你真是头胆小的龙。」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不过没问题,成交,我会让你相信我的心意──」 提尔家的人一向善变,但对于亚斯洛,海兰德还真的始终如一,歷经幼年、少年、青年的两次循环,直到他迈入老年,他始终把亚斯洛放在第一位。 在龙岛狂风肆虐的岩壁上,亚斯洛看着蜷缩在自己翅膀下熟睡的红发男子,轻轻念了一段咒语。 男子艷丽的面容瞬间褪色了,苍苍白发下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紧紧攒着他的鳞片的老人睁开眼,对他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又来了,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他看着眼前一脸悲伤的龙,伸出手搭上他的爪子。 亚斯洛挥手做出了个抵挡狂风的防护壁,让自己变为人类的型态,然后他俯下身,埋进了海兰德的怀里。 「还有多少时间?」亚斯洛问。 「大概五年。」海兰德回答:「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问这问题?看你难过我也难过,你捨得我难过吗?」 「我是难过,但我不再害怕了。」他小声说,紧紧抓着对方苍白的长发,「你不会离开我......在我的生命里,我能完全拥有你。」 海兰德笑了笑,轻轻在他唇上印下温柔的吻。 「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