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成亲记》 第一章定亲 虽被公认为此代修炼天才,但黎苏苏觉得自己恐怕并不算聪明。至少,她从未搞明白过身边之人的想法。他人的脑袋对于她而言,算是比剑招和阵法困难得多的东西。 “别哭啊,别哭啊。”她对着自己的竹马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又被剑挡住,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把剑放好还是先去应付他,“我家即将为我定亲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章烨的哭声陡然拔高。 “你当真不知道?”他眼泪汪汪地问。 黎苏苏诚实摇头。 “你这个没有心的!”章烨尖叫出来,声音隔着墙都能听到,黎苏苏疑心此刻门外已经有仆人若有若无地凑热闹了,“你连我的心思都搞不懂,还定什么亲!别祸害别人了!祸害祸害我就行了!” 黎苏苏按字面意思加以理解,用逻辑给予了回复:“我怎么会祸害你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不会祸害你。” 黎苏苏觉得自己的这个回复应该非常体贴,但章烨噌得一下弹起来,绕着屋子里开始转圈。黎苏苏审慎地观察着他的动作,从他涨红的脸、抽动的唇、翻覆的手、叮呤咣啷的步摇、凌乱琐碎的步伐,推测出他应该真的很生气。 于是她条件反射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那你该怎么说?!” “……” 黎苏苏迟疑了。沉默了。 她确实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疏漏,正如她不知道小烨烨为什么会生气一样。章烨以十足的耐心和二十年的陪伴,让她明白了应该怎么推测出他的情绪,这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黎苏苏对此非常感激。 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章烨气极反笑,人也不哭了,话也柔和了,仿佛又回到了平时略微带点小矜持的世家公子气度,只有眼圈还红着,鼻尖还亮着,拽着黎苏苏房内的帕巾小小发狠。拿眼睛瞪她,使黎苏苏觉得自己恐怕又犯了非常明显但自己不知的错误。 “菩提心,菩提心……养不熟的!” 他柔柔地咬字,黎苏苏却觉得自己也难受起来。 先天菩提心,澄澈无牵挂,浮世了无痕,沫沫崖廊下,是修炼的顶级苗子,也是她对自我为数不多的认知。但偶尔她也会觉得,是否当个普通人也不错。至少能理解绝大部分人的想法。 章烨又叹气:“婚姻之事,哪能让你这样牵扯进去。你哪里懂这些啊。” “那我该怎么办?”黎苏苏虚心请教。 “别订婚。” “父母之命。” 章烨突然又气了起来,嘟囔了点什么,以黎苏苏的耳力都没有听清。 随后章烨又说:“那我提亲。” 他向来热爱玩笑话,平日十句里有五句在貌似严肃地胡说八道,是以黎苏苏没有多当真,只是随意附和:“哦。” “什么‘哦’?我说,我要向你父母提亲。” “提亲……那就提呗。”黎苏苏思考了一下,“谁都可以提亲吧。你当然也可以。” 章烨咒骂一句,帕子被迎面扔了过来,很用力,但终究还是轻飘飘地在空中打旋。黎苏苏下意识的抓了,取下时章烨却在面前,和她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 黎苏苏心想幸好自己没有一下劈过去,问道:“怎么了?” 我又没搞懂什么吗? 却见章烨扶着她肩膀,犹豫了几个呼吸,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探身闭眼过来。 黎苏苏没动,睁着眼睛看他贴近,感受到了唇上被贴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眼睛对焦在了对方的微颤的长睫毛上。 眼圈还红着,她想。待会得多留他一下,至少得等红色消了。他顶不愿意被人瞧见不潇洒的样子。 隔了几个呼吸,她感到唇上消失了触感,眼睛逐渐远离,睫毛颤动着,一点点睁开。 他站直了身子,撇了一点头过去,不直视她,脸比刚才还要红点。 黎苏苏耐心地等,等他给予解释。 章烨瞧她,又落开视线。瞥她,又望向房顶。视线扫过脸,又弹开。 黎苏苏继续等,想到了过去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终于,章烨开口了,抱有期待的。 “你有没有生气?”他问,“有没有想,呃,打我一巴掌?” ????? 黎苏苏向来知道自己对于情感有点问题。现在她非常担心章烨也有严重问题了。 章烨面对否定回答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让黎苏苏更加担心了——又问:“那,那,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黎苏苏识别出了这个表情是忐忑。 心动?心一直在动啊。 是在问心脏有没有特殊的跳动吗?不太明白。 黎苏苏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于是觉得还是让他自己判断比较好。 她签了章烨的手腕,直接把它按在了自己胸口,歪头。 “你自己数?” 章烨以一种近乎激烈的态度把手从她胸口抽了出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无意识地抓住了手旁的小软枕抓揉,肉眼可见地慌起来,嘴皮子都一点都不利索了。 “你……你……我……你难道会……” 他想问点什么,但看到黎苏苏的表情,又全都吞了下去,抓着抱枕恍恍惚惚地往外走。 “我去向伯父伯母提亲……” 黎苏苏有心提醒一下提亲应当走流程,不过看到他的表现,觉得恐怕暂时什么都听不下去。 他走出门,又折了回来,把抱枕放下,换回自带的折扇。打开扇子狠狠给自己扇了几下,眼圈看起来没那么红了。 “你……你,别人亲你记得避开。别牵人手摸……摸……心口。”章烨语无伦次,“我去见伯父伯母。” 黎苏苏确认一下他的眼圈没问题了,好意提醒一句:“他们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可能比较大。” 他仿佛被踩了尾巴似,不服气:“凭什么!” “族中想要个更厉害的势力联姻。”黎苏苏如实回答,“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无需再联姻。” “岂有此理!他们居然想用你的婚事……昏了头了!”章烨暴怒,黎苏苏从他的表情中意识到这件事恐怕真的很严重,“我这就去找人。” 他恨铁不成钢地用折扇敲她脑门:“木头。木头脑袋。醒醒吧。” 章烨瞧她,又叹气,这次总算冷静下来了,理了理衣服,嘴角挂上了一贯的弧度,往门外走去。 又不放心地嘱咐道:“等等我。别突然把自己订出去了,行吗?” “父母之命……” “别惦记你那父母之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多找点借口拖过去!”他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我得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坦白,黎苏苏是玛丽苏变体,懒得想名字了。 第二章师尊与师弟 黎家将为黎苏苏议亲的消息飞速传播开来,这些日子她走到哪里都会被问。 “是真的。”面对众多诧异的询问,她老实回答,“族中的意思。” 不熟的人得到这个答案就消停了,熟稔的会追问一下。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没什么想法。” 于是引来一阵眉眼交互的官司。 她向来看不太懂这种眼神交流,于是不管这些。 索性门派那儿管得严格,问这些的比较少,不至于一遍一遍答道厌烦。她在向师尊请安时顺便详尽说了这件事。宫秋白已然听过传闻,但此刻当然还是认真听了,“唔”了一声问道:“议亲,可损苏儿修炼?” “不会。” “成婚,可损苏儿修炼?”宫秋白又问。 这倒是黎苏苏暂时没想过的,她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应该不会……我让族中帮忙注意着些。” 宫秋白点头,呷了一口茶,与年龄不符的白长发在半挽在脑后,随动作飘下几缕。黎苏苏看着他半挽的头发,终究还是径直走进师尊的寝殿,捞了把梳子出来。 “掌门见您这样,又要请您注意门规了。” 宫秋白的表情不变,端坐圈椅内,还是那副冷淡仙气的样子,说的话却挺人间:“今日未必遇得见师姐。” 话虽如此,他还是偏了偏脑袋,方便黎苏苏帮他拆发。白发顺滑地流下,梳篦轻易地划过。突然明显的清香飘了出来。黎苏苏绕了一指长发送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分辨。宫秋白随她动作。 “雪梅沐子?”她问。 “嗯。” “师父,师父,师父——啊师姐也在!” 正当黎苏苏把发冠顶上,簪子插进时,夏初阳冲进门中,大嗓门引得门内二师徒都投眼过去。夏初阳兴冲冲地给二人行了礼,手势不准但鞠躬挺深;又一下弹起来,没大没小地开玩笑:“黎师姐索性多在这儿住住得了。光师父就已经够冷气了,再加上师姐,嘿,能给缥缈峰消暑了。” 宫秋白没什么反应,他这性子被说惯了,小徒弟这种程度的玩笑算不得什么;黎苏苏也没什么反应,当初挑师父的时候就是冲着合眼缘选的,特意为没什么情绪的自己挑了没什么情绪的师父。 “何事?”宫秋白问。 “师父师父我好像对《出云剑法》第九式有了新领悟,想让师父指点指点!但既然师姐也在,那还是请师姐陪我过两招吧。” 话真多。 黎苏苏点头,从一旁的刀架上取了未开刃的装饰剑,这让夏初阳有点遗憾地瘪瘪嘴。宫秋白看见了他的神色,出言安抚了一下:“招式为先,兵刃为后。勤于内,随于外。” 黎苏苏理解地“嗯”,夏初阳欲附和而确实只能理解字面意思,有点酸溜溜的:“好了好了,你们才是真师徒,我就是一个凑数的。” 黎苏苏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天下第一师尊配本代第一徒弟,确实真师徒。宫秋白则至少长了脑子,干巴巴地试图端水:“静心戒躁,可为。” 端水并不成功,但至少尽力了。 夏初阳嘀咕了句“谁静心戒躁得过师姐啊”,摆了招式攻过去。劈砍之下,问道:“师姐要议亲了?” “是。”一个抬手卸了力道。 “真难想象师姐嫁人的样子。”夏初阳后跳蹬地,旋即又冲上来,“师姐肯定不会小鸟依人。” “唔。”是很难想象。 “婚宴可是喜庆场合,得笑得很开心啊。”夏初阳抓着细枝末节在意,敏捷地避开剑风,“师姐你会‘笑得很开心’吗?” 黎苏苏思考一下,猝然提腿扫过,让他急急变位躲过这下。招式却不可避免地变了形,避让间发现自己脖子贴在了未开刃的剑上。 他骇然抬头,对上了黎苏苏阴森森的笑脸。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牙齿,眼睛弯着,但眼神一点没有笑意,如同木质偶像一样诡异的笑脸。 “天啊!别笑了师姐!太可怕了!”夏初阳喊了出来,“放在订婚宴上保准是要谋杀亲夫啊!” 这话配上颈侧的剑,格外有说服力。 黎苏苏把表情变回一般情况,对自己热烈笑容的失败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心。那点伤心心片刻就消失了。 “不会在订婚宴上谋杀亲夫。” 很怪,但习惯了师门二人说话方式的夏初阳松了一口气。 “人太多了。” 这口气又提上去了。 “专心。”宫秋白看着他们胡闹,出言提醒了一下。 黎苏苏无可无不可,身子立刻绷回了标准的架势。夏初阳的反应就没那么快了,颈侧刀剑撤下后,还是缓了几下才能平复心情。 “差距在此。”宫秋白提点,“所谓天赋。” 夏初阳习惯了听不懂师父说话,转眼巴巴看师姐。黎苏苏识别出这是个求助,尽量解释:“你会因为刀剑相逼而分神恐惧,我却不会。若无惧无畏,则会把所有情思均放入招式之中,自然看得更多,反应更快。” “我是天生如此,”伸手指向宫秋白,“他是后天如此。” 这个动作在其他师门那里算是不礼貌极了,但宫秋白并没有什么反对,只是点头。 夏初阳有点绝望:“练到最后,会像师父那样说不出话吗。” 黎苏苏实话实说:“未必能练到——” “苏儿。”宫秋白勉强照顾小徒弟心情,转移他注意,“非不能。不为。” “不是说不出话,是没有什么要说想说的了。”黎苏苏扩句。 宫秋白浅淡微笑了一下。 两个加在一起才能正常沟通,这让夏初阳感受到了师门不幸,今天也明白自己拜错山头了。 “师姐,师姐。真的,你在缥缈峰住下吧,你在缥缈峰常住吧。”他真情实感,“缺了你和师父任何一个,我都学不会东西啊。你别结那婚了行吗。” 黎苏苏想说“父母之命”,但想到章烨的激烈反对,到底还是迟疑了一下措辞。夏初阳抓住了这个迟疑,以为是希望:“师姐果然还是不想嫁人的吧!” “没有‘想嫁人’,也没有‘不想嫁人’。”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力求精确一点,“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怎么会没有差别呢?” “为何会有差别?”她反问。 这让夏初阳问到了,一时半会很难接上话,憋了好久依然说不出什么,最后转而问师父。 “师父师父,嫁人或者不嫁人,总归还是有点区别的吧?嫁良人或嫁恶人,总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嗯。” “师父就不再劝劝师姐吗?” 宫秋白沉默良久,道:“若是不满,可于缥缈峰久住。或避开纷争,同为师周游。” 黎苏苏点头,夏初阳欢呼。 “若是良人……”宫秋白思忖,“可双修功法。为师亦略知一二,可为教导。” 黎苏苏点头,夏初阳的欢呼卡在了嗓子里。 经典款师尊的略知一二:指颇为精通。 经典款白发清(语)冷(言)仙(障)气(碍)师尊,和健气小师弟。 不知为何,总感觉经典款健气小师弟最后都会黑化。一键查询是否由于看了太多天下第一师尊x天生魔尊徒弟的仙侠师徒。 第三章所愿为何 几天没有见到章烨,黎苏苏有些许不明,去了章府拜访。侧门的伙计早就熟识了她,侧身叫她小姐。她略一点头,直直往章烨房中走去,一路上和章府的女眷少爷们点头,没给他们问点什么的机会。 章烨勒令自己不要和章府其他人交往过密,声称“这种大家族”不适合她久呆,“闲了多去你师父那练剑”。黎苏苏听从了他的意见,没事不太主动往这边跑。 但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了,便究竟还是过来了。 章烨不在房内。侍者给她端来了茶水和时令果子,不必吩咐就退下。她独自捏了果切往嘴里塞,随意翻着烨烨案头的书。和以往的精致趣味不同,这次多是关于当今天下局势的,中原、北地、西域、南疆,一应俱全。 “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她等了许久,翻过好几本册子,对朝堂最新动态又有了些许了解;只是等到太阳西斜都没人回来。思忖火华恐怕真的有事,遂留了字条在案头,让他有空来找,仔细说说提亲事宜备得如何。 作为宫峰主的大弟子,少不得要替修行修得比她自己还寡言的师父多跑些场合。三年一开的武林大会又要报名了,黎苏苏代表缥缈峰,混在天衍宗的大队伍里。 天衍宗本为四大派之一,近些年因为出了宫秋白峰主的缘故,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宗。又因宫峰主收到了个菩提心的好徒弟,下一代似乎也会压了其余各宗门一头。一时江湖门派均艳羡天衍宗的运气,同时也暗中搜寻有无其他苗子。 是以天衍宗掌门段宸对于缥缈峰关心备至,不时就会亲至查验。黎苏苏并无所谓,每次遇到问好便是;夏初阳喜不自胜,盖段掌门的话总算能听懂;只有宫峰主自己对着他的大师姐头疼,因为每次见到都会对他关心一番,真切情谊对其修习之道不利。 段掌门到哪儿都护着她这个门派苗子,把她叫过去,又仔细叮嘱了一番相关事宜,弯弯绕绕了一堆规矩,全然不顾黎苏苏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夺魁过。待她一一点头毕,掌门仿若不经意地提到了这事。 “婚约如何了,小苏?可有中意人选?” 黎苏苏心道掌门总算问了,飞快回答:“全凭家中做主,暂时还没定下。您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既然无意婚配,何必定下婚约呢?”这是第一个冷静认真劝她拒婚的,“武林中人未嫁娶者甚多,你师父便是一例。何必真的定下婚约呢?” 黎苏苏心想掌门或许还是在意天衍宗的地位,自己若是去结婚了,少不得会减损些修习时间。只是…… “掌门师叔,我并不在乎所做之事。我修炼,是因大家都修炼;我订婚,是因大家都订婚。”她老实答了,“族中送我来修炼,我便来修炼。族中让我去订婚,我便去订婚。于我而言,做这或者做那,并没有什么分别。” “难道你在缥缈峰上过得不开心吗?” “能与师尊相遇,是我的气运。但即使未有此事,也早晚会和师尊分别的。”她迟疑了,不知道自己说的算不算委婉,“您也知道他为什么收我为徒的,因我自然与他心法相近,师尊想观察我的状态而精进他自身。我能修习至此,则全凭了运气与师尊教导。” “所以师尊能成为天下第一,而我未必能。他连收徒时都想着修习,而我只是依凭天赋。”黎苏苏继续道,“而我,一个无意修习的人,如何能成为第一呢?有天赋者众多,且天赋并非全部。” 冷心冷情让她能迅速精进,但上限也被卡死。 段掌门挑眉:“小苏儿,这就是你不通人性之处了。且不说你是否真的如此不在意修为——你果真认为师弟只想观察你?” “当然。还有师徒情谊。” 段掌门笑起来:“他可不是你这种天生菩提心,他是有情义的,只是长久不表现,最后就好像真的觉察不出了。你只管把他的一丝情分放至百倍,那才是他抛开心法后的原本模样。” 黎苏苏想象了一下,想不出来放至百倍是什么样子,老实摇头:“可是师尊又不会再换心法了,原本如何又能怎样呢?” “世事难料的——你们专心修炼,看不见这些,我却是见多了意外。”掌门意味深长,“如果将来你师父的修习出了问题,你可千万要多帮帮他。这些年来,他所最亲近的人,已经变成你了。” 师父已是天下第一,黎苏苏很难想象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过她乖巧点头。 “好孩子。”掌门拍了拍她脑袋,转换了话题,把她往外赶,“快去那群秃驴那报了名号,多找其他门派小辈聊聊天。别学了你师父那闭门不出的坏习惯。” 她仔细瞧过黎苏苏全身装扮,确认衣着平整、发丝不乱、暗纹低调、掐丝镶冠、玉珏妥帖、佩剑寒光,最重要的是气色润泽、眉目如画、内力厚重,走出去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宗门体面,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让这个天衍宗的小门面出了厢车。 又撩着帘子半开玩笑道:“也给你自己掌掌眼。万一你未来夫婿就在其中呢?” 黎苏苏想着掌门的嘱咐,径自去正殿,一路上遇到半遮半掩的不少打量。少林的小僧们一眼就认得她,立刻有专人迎了上来,带到偏殿,交给年龄更长的和尚交谈。 人立刻空了,黎苏苏边行手续边打量四周,看到数个熟悉身影,多半是之前武林大会上交过手的。有人向她笑了笑,她得到提醒,也笑了回去——注意了程度,模仿了师尊平日懒得说话时那看不出敷衍的浅淡弧度——然后一一笑过去。 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多找其他门派小辈聊聊天”,其中一个向她靠近走来,行了一礼:“黎道。” 黎苏苏回礼:“钟道。” 钟子期,她的同辈,年纪相仿,四大派之一衡山派首徒,同为此辈佼佼者,目前较量结果为六四开,她六他四。黎苏苏暂为此辈第一人,但好事者总爱看些对垒戏码,便强行分了两类,称黎苏苏为此辈女子第一,钟子期为此辈男子第一,每每相提并论。 段宸掌门对此相当计较(“那厮哪比得过我们小苏儿!”),黎苏苏本人倒没那么在乎,毕竟她知道自己的短处,什么时候被超了也大有可能。 按理说他们还没到互称道友的年纪,不过钟子期这位同辈早早被当成长老或掌门培养,相较于缥缈峰而言礼数周全得过分。黎苏苏便也随他升了格调,只当面前这人是别派小掌门小长老对待。 不过说完称呼便松快了些许,钟子期带着笑意询问:“这次大会你还上擂台吗?” “不上了,多少有点欺负人。我和师尊坐一起,但接受挑战。我师弟会上擂台,夏初阳,你见过的,师尊上届带在身边的那个矮个子,现在长高了不少。”她答,由于把握不好交往的分寸,索性说得更长一点,“你呢?和我差不多?” “哈哈,你替我把话说完了。我也不会下场,师弟师妹参加。”钟子期拿回名帖材料,在一旁等她,“一会有空吗,一起在山中走走?最近你可是传言的中心,有不少不靠谱的东西在江湖上流传。” 黎苏苏松了一口气,掌门的任务能完成了。 他们对少林算得上熟门熟路,刷脸通行了后殿,走入偏僻些的山路上。黎苏苏将这段时间说熟了的情况向他倾倒了一轮,钟子期用心听着,不时询问两声。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突然替你定亲。”他有明显的惋惜,用比平时直白很多的话吐露,“你是我的对手,如果你就此不习武了,我该多无聊啊。” “还有其他很多人啊。” “他们和我不相上下,你却是压了我一头的。”钟子期摇头,试图说得更详细以让她理解,“你向前多少,我就能逼着自己向前多少。” “我有这么重要?” “对手难得啊。”他叹气,“你可知门派杂事有多消磨心性?需得有个目标才能提醒自己精进。” 黎苏苏默然。她倒是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个作用。 “那我岂非……”她想了想形容,“天下这一代习武者的标杆吗。” “我这个程度的习武者标杆,至多再往下一两层。”钟子期含笑纠正,“更低的层次就根本升不起和你争斗的心了。” “唔……” “好好考虑下你的婚事?至少不要影响你的武学。”他道,“或者……干脆找一个不会干涉你做这些的婚约对象。” 黎苏苏脑子里立刻蹦出章烨的话,心说火华倒是个在合适不过的人选。顺便问了问:“依你之见,挑选谁为好呢?” 钟子期此刻默默然不语了。半晌,他才吐露出一个字,废了很大力气似的。 “我?” 黎苏苏有点意外地瞧他。这位给她的印象停留在难得有人能打赢她这么多次、无论输赢都很开心、平时挺端正但偶尔也会偷偷拉她从大会上溜出去玩闹上。 他倒是在开了个口子之后逐渐放开了,由含糊转向平日的清晰:“我应该算不得讨厌?平日也没有什么坏习惯,对人也还不错?自小帮助打点合派上下,又能排在第二,能力还算足够?” 黎苏苏点头。 “衡山派与天衍宗也同为四大派,同气连枝,若能交好,对彼此都不错。” 这便是联姻的范围了。黎苏苏继续点头。 “钟家虽比不上黎家,但在地方也是有所影响的,不算坠了层次。” 这块是黎苏苏不懂的,但她还是点点头。 “同时我还挺喜欢……同你呆在一起的。”声音又弱了下去,“对我而言,与你的交游总是轻松愉快的。” 黎苏苏唔了一下。别人的内心,这就是她判断不出的东西了。前三样都是可以验证的东西,但内心想法?谁能搞懂呢? “我听说了你的婚事消息后,起先只是惊讶,后来却一天一天地难受起来。想到你可能会自此呆在后宅,不再于擂台与武林上相见,总觉得惋惜异常。所以……我想冒昧提亲。” 棕色的眼睛望向她:“我有机会吗?” 黎苏苏皱眉,这并不是她擅长的东西。只得机械地加以分析:“人品合格,能力足够,背景还算可以,可以上门提亲一试。我不知族中会如何决定,但你至少够得上试一试的资格了。” 这并不能算一个满意的回复,但足以让钟子期微笑了。他在祈愿墙边停下,给她和自己各拿了一块木牌,嘱咐着“写个愿望吧”。 “你信这个?” “无能为力之事太多,总要求点什么的。” 黎苏苏拿着木牌,一时想不出愿望,便去偷看身边人的。她本以为会看到木牌上写着诸如“求娶顺利”之类的话,但钟子期一笔一划写上的却是: 望对手在江湖。 你的愿望会成,黎苏苏想。 虽然今天与他全部的对话看起来都像是苦情的套路,但这重视总不似为假。在天下第一身边呆久了,差点忘了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必须要对自己的事情更上心一点了。 她想了想,在木板上写下: 知晓,所愿为何。 逐渐忘记网站名。 写前:我预感它会如何如何发展,这本的重点应是如何如何,这章应该是什么什么作用。 写后:哦!主角竟是这个画风!剧情竟是这样发展的!居然是这种人物关系!读者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笑一笑算了.jpg 第四章天家姻缘 章烨仍是没来,只叫人送了地图扎册附上手信,言近来有事没空过来,送点东西解闷云云。 笔迹确实为他本人,但并非平日的灵动行书,而是规规矩矩的端正簪花小楷。黎苏苏便知他这是遇到了麻烦,搅合进事情里,需要认真一段时间不得见了。 不过问题暂时不大,等到他哪天送来鬼画符似的草书才需自己参入。是以黎苏苏颇有闲心捏着手信瞧满屋的武器架子,估摸如若送来狂草,该用什么合适。 扎册与那天在他案头看到的类似,也是疆域纵横各派势力之类的东西,但重新抄录过,文字比之前简练清楚不少;图案也细细绘制过,更精细些。黎苏苏便从一派相似的精巧小楷中挑出章烨本人撰写的笔迹,揣在怀里,预备仔细读了。 比起这个,倒是另一件事更为重要。皇室召见黎家,点名让她进宫一叙。 黎家算是绵延许久的世家,据称能追溯上古,黎苏苏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多年来低调浮沉倒是真的,面上似乎并不算显赫,似乎败落了几百年似的;细究才能见到牵连甚广的底蕴。这代因为她,黎家才重新被大众提及,但总归还是含糊的“那个黎家”,江湖上没多少人深挖下去。 因她年少成名,曾奉召进宫做过大半年的太女伴读,同当朝皇太女简明知一同听大儒讲经论道,与将军弯弓射箭。只可惜,后来到底还是因为听不懂人话被客气请辞了,痛失从龙之功。此次进宫,总不会是太女感念旧情单纯叙旧。 黎苏苏换上依例品制,浅紫云纹底袍绣银线孔雀猎豹,长眉入鬓,正冠而立。礼仪婆婆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往她头上又插了一只小步摇,让她气势柔和了些许。 “毕竟不是去君臣相见的,不必太过冷硬。”礼仪婆婆道,“装作家常场合便好,直愣点也没事,不懂就说不懂。太女知你性子,不会为难的。” 黎苏苏点头,步摇便在耳边撞出一阵叮咚的脆响。去皇宫的车上,便一直研究不同幅度晃动下会有什么声响。 内侍领着她一路进了后花园,黎苏苏心道稀奇,这倒是少有的。远远就能看见帝后皇太女及另外几个黄色袍子在池边或坐或立,黎苏苏便上前,向当朝陛下及殿下们行礼。 简景中很和蔼的让她起身,瞧见她一身礼制衣裳,笑道:“倒是朕的不是,忘了嘱咐穿点鲜亮的。” “礼不可废。”黎苏苏板正地答。 皇太女与今年年节拜会之时并无不同,只是居于宫中,非礼乐场合,显得略微放松。一旁的是另几位殿下,除了最大的二殿下外,其余不是很能分清。 皇上问了些许闲话,黎苏苏照着答了,自觉答得没什么趣味。皇上却没什么异样,仍笑呵呵的,直到最后才点明关窍。 “朕最近听闻了些关于你的有趣消息——” 黎苏苏心道总算来了,脱口而出:“未曾参与,全凭家中决定。” 场面一时寂静。黎苏苏后知后觉自己打断了当今圣上的金口玉言。 一声笑从一旁传了过来,是曾经熟悉的女声:“父皇,看来小黎子这段日子被烦得够多啊。” 又笑道:“还不快快赔罪?” 黎苏苏这时反应过来了,向着皇上又行礼,依然干巴巴的:“陛下恕罪。” “这有什么罪可言。若这算罪责,你早十年就被拉出去天天打板子了。”皇上挥了挥手,“平身。” 黎苏苏又站直了,心道早十年也打不着我的板子。 不过经了这么一下,陛下似乎也懒得再陪这个小辈父慈女孝,召来太女让她带着逛于御花园。 简明知称喏,起身带着她离开,脚步不显但走得飞快,转眼就把一亭人抛到脑后了。 “多谢。” “父皇本就不在意这些小事,本宫不出言也无妨。”简明知对她笑,称呼又变了,“黎卿近日如何?” 黎苏苏想了想:“没什么区别,依然是练剑、看阵法、读书、被掌门搓揉。” 和师傅一起被掌门搓揉。 “瞧着不像在议亲的人。” 黎苏苏有点痛苦揉脑袋,觉得多少有点烦了:“殿下何必假装不知我行踪呢?京城中何事能逃过殿下的耳目?” 隔三差五,半夜房顶上就会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也不知究竟由几方势力派来的,但面前的皇太女肯定参有一脚。 简明知笑了笑,默认了自己的知情,转而挑了些别的。 “黎卿对皇室有无兴趣?”她知道自己不能拐弯抹角,否则面前人会听不懂,“如若皇室提亲,黎卿可会接受?” “呃?呃……” “若我的弟弟们提亲,黎卿会接受吗?”侍卫散出去一圈,保证耳目距离内无人,“天家福泽,可能打动黎卿?” 黎苏苏眨巴眨巴眼睛,这下反应过来了,凑到简明知耳边:“殿下担心夺嫡?” 步摇在眼前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简明知微笑。 “江湖之人,向来不涉朝堂。当然,黎家究竟算江湖还是朝堂不太好说……但我本人恐怕不适合皇宫或朝堂。”黎苏苏实话实说,“我已经被赶出去一次了,看起来也没有开窍的可能了。当然,最后还是看族中意思。” “族中究竟有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听从?”从生下来就得担心夺嫡,并无天家亲情的太女有点纳闷,“你早就可脱离黎家而自立了。” 黎苏苏沉默一会,才道:“听家中的,与听门派的,与听师长的,亦或听大义的,又有何分别呢?” 听太女的,亦或是听其他殿下的,也分别不大。 皇太女安静片刻,唐突询问:“若是我提亲呢?” 黎苏苏有一点点讶然,但立即消泯不见,反问:“殿下舍得?” 她伸出袖口,抓着其上的孔雀猎豹纹样询问:“殿下舍得?” 皇太女微笑。 黎苏苏被这似乎是默认的微笑迷惑了些许时间,随后又恍然,找回了自己的逻辑:“殿下为我求来了从三品朝臣品级,分明是想让我在外朝做事的意思,殿下舍得让我呆在宫中?” 皇太女大笑:“我总算明白应该明示到何种地步了。你可愿意帮我?” “殿下高看我了……党争折子,我向来是看不懂的。” “无妨,有这份心便是。如若我的其他弟妹向你提亲——”她轻哼一声,“我保证他们比不得我。” 简明知唐突牵起她的手,带了些执手相望的笼络意思,热切看她:“既知道自己不适合朝堂纷争,便别卷进来了,别平白落入脏乱中。” 别让缥缈峰和天衍宗落在其他殿下手里。 黎苏苏被抓手,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愣愣说哦。 从宫里出来后,黎苏苏只觉得劳累,直接脱了朝服拆了冠钗递给仆从,套了身廉价外衣,径直跳过数街屋脊,落到小摊处吃冰酪去了,懒得管身后缀着的那些尾巴能不能追上,会汇报点什么。 简明知听了暗卫喘气的汇报,因着小黎子吞冰酪的想象而笑了笑,心中放下一些对于朝堂格局的担忧;又明确了一处问题:她万万不可嫁与任何一个弟妹,亦或与他们的幕僚牵扯。 合了账本,将它扔给管事,吩咐着:“把聘礼都搬去黎府吧。” 左右天家不是好姻缘,胡闹全搅了也无妨。 第五章隐月楼,狐狸精 聘礼从宫内抬入黎家,一路浩浩荡荡,吹拉弹唱,立刻轰动了京城。黎家内部一阵兵荒马乱,为第一家正式下聘者为皇家而头疼;等到得知下聘者是哪位殿下时,头更疼了。 黎苏苏对这一切倒是置身事外的,颇为无辜地说:“我可不知太女为何如此。你们要为我定亲的,于是我见了天下第二尊贵的人,这还不好?” 好,好,就是太好了点,好过头了。 黎苏苏本人可不管府内的烂摊子,自个儿开了几个箱子看看聘礼都是些什么。她瞧见了其中都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俗气物品,价值不菲但无甚趣味,比一国太女能拿出的私库珍藏差了不少,便推断出简明知并没有真的求娶诚意,只是在提前堵了她弟妹们的路罢了。她先下聘,其余殿下若想争夺,总归得掂量掂量。 她想到了当日所言之“明示”,觉得太女还挺贴心。 便自己去了黎家库房瞧瞧有什么比这些聘礼更有趣的玩意,又绕过清点入库的那些仆从管家,自套了件朴素衣服,背着剑跑跳上缥缈峰,向师尊要好玩东西去了。 京城中便升起了一阵贵女之间的评书和话本热潮,两个主角形象固定,一个是冠绝武林当代奇才,一个是半遮半掩的贵人,明显有所指。名讳倒是五花八门,故事也分外离奇,有说一见钟情的,有说英雌救美的,有说二愣子与聪颖娇娘的(黎苏苏皱了皱眉),有说长辈棒打鸳鸯的,有说日久见真情的……可谓五花八门,造谣生事。 能在天子脚下编排天家,必然有人纵容,目标似乎直指另一位贵女了。 黎苏苏听着说书人哀婉久绝地哭腔,面无表情地在雅间嘬面。 面前人却听得颇有兴致,一块鹿肉在筷上停留颇久,一点没有入口的意思:“匆匆赶制却能如此细腻婉约,好本子啊。” “太假了。” “假才好呢,人啊,就爱听假故事。”他眉目流转,“何况,四处都是故事时,真相才值钱呢。” “那我便是世间最值钱之人了,我说不来谎话。”她把鹿肉盘往身旁移,直接伸手捻一块进嘴,“每次露面准没好事,你又要做什么?” 叶鸾笑:“那些事变砸了,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卖卖消息罢了。” “今日把主意打我头上了?” “只是好奇好奇,了解了解。”不愧为做这行的,没皮没脸,“众多良婿间,苏苏可有心仪之人?” “别叫得这么亲切。” “哟,稀奇,你知道这是‘亲切’意味了。”他假模假样地惊奇,“有人热心教你啦。谁啊,你身边那傻小子?” “他挺聪明的——别想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因为根本没有心仪之人?” 黎苏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嚼着鹿肉,任凭叶鸾打量。饶是叶鸾精于此道,也无法从一个完全没波动的脸上看到些什么。 “咱们多少也算朋友了。”叶鸾推心置腹,“关心朋友的婚事不是应该吗?” “给钱才说真话的朋友?” “立身之本嘛。”他笑,“总归得有些入项的营生,不是吗?” 黎苏苏懒得理他,继续啃着骨头。叶鸾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凭借耳力细听大堂的评书。一桌菜被飞奔百里的苏苏吃完后,他递了帕巾过去,被径直无视,倒是半分不恼,看着黎苏苏摇铃,向跑堂要热毛巾。 果然,黎苏苏如他所料地开了口。 “章烨不知在做什么,似乎遇上了大事。若他找上你的铺子,记得帮他。” “当然,小楼一向敬重章公子。” 黎苏苏点头,用传音入密的方子同他说了:“并未有挑了皇家的打算,也不会即刻拒绝。” “哪位殿下都不会?”同样是传音入密。 “哪位都不会。” “那苏苏的心仪之人是?” 黎苏苏当即解开了传音入密:“别想了,照顾章烨的情分只够这么多。” “我猜你根本没有心仪之人。” 黎苏苏以一贯无表情的脸对他,叶鸾则会以一贯不知深浅的狐狸微笑。 两人对视良久后,到底还是叶鸾先放弃了:“算了算了,堂堂楼主,不和你这二愣子比瞪眼。” 黎苏苏砸过颗果壳,被叶鸾狐狸跳地轻巧躲过。他心中大致猜测出这人并未打定主意,甚至并未真有成婚的打算;但毕竟没有实证,没有实证的消息便不敢往外卖,怕砸了名声。 “若有心仪之人了,记得告诉我。左右你也不在意婚事,便让我赚点小钱糊口呗。” “小钱?能影响夺嫡,影响江湖势力,甚至影响西域小国的消息,只能赚点‘小钱’?”黎苏苏呵了一下,“未来二十年的格局,都会受此影响吧。” 这次叶鸾真的惊讶了一下,啧啧称奇:“了不起,你居然真动了回脑子。谁提醒你的,章烨?” 黎苏苏不答。 “看来是他。要不是你们身份差太大,我都想压他为姑爷了,实在够贴心。”叶鸾用折扇敲了敲后肩,“他同家里闹了一场,个中缘由不明,不过肯定是因为你这事。现在他在往川蜀地界跑,不知在研究什么。啊,不过也不要紧。” 他又笑成了狐狸:“等他向川蜀的隐月楼求助时,我就能知道了。” 又砸了颗果壳过去。 “这么想知道婚事消息,不如你也以隐月楼为聘,向黎家提亲啊。”黎苏苏拧出了一点微笑,“说不定挑中了你呢。” “小产业,小产业而已,哪入得了黎家眼。”叶鸾口头推辞,面上则没什么卑亢的,“您这位小姑奶奶的婚事过于奇怪了,在下不掺和为妙。” 经典款轻佻狐狸精情报楼主。 第六章登高 因着皇家下了聘的缘故,原本蠢蠢欲动的其他势力一时安静了些许,没之前那种大张旗鼓的意味了,只暗中来和黎家联系。隐月楼因此狠赚了一笔,向看好的客人兜售天家未必得成消息,又向极为看好的客人附赠一条。 叶鸾戴着狐狸面具,在隔间薄帘后提点。 “此间婚事究竟与其他不同,除黎家外,需得多考虑新娘。”他用古铜似的假声造势,意图给予捉摸不透的氛围,“本次新娘,可并非闺阁小姐。” 客人道谢,他只轻微颔首,熏香浓烈,灯火昏黄,力图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迷幻,不似人间。 不得不说,叶鸾做得颇为成功。很难有人把隐月楼的神棍和摘了面具的他联系在一起。 但隐月楼的火爆与黎苏苏无关,左右叶鸾也不会分账与她。她正规规矩矩地在缥缈峰上挨师尊打,不是,同师尊修习剑法。 宫峰主抽打她正如她抽打夏小师弟一般简单,风水轮流转,这次换成她拿开刃剑,对手拿未开刃铁器。她努力攻去,却招招被师尊接住,反手轻易戳刺到她要害部位。 被剑尖点着喉咙并未让她有什么瑟缩,只一个后撤挑开剑身,重新冲上去。夏初阳瞧着她的应对,自觉参悟了一些。 快两个时辰后黎苏苏才停下,此时夏初阳已经瞌睡了好一会。她提着后领口抖动几下,试图将衣中的热气薄汗腾出,顺便问道:“师尊,川蜀之地有什么特别吗?” “苗人巫蛊,猛兽毒虫,奇花异草。古蜀遗迹。何事?” 夏初阳没听见,不然肯定会喊师父偏心,怎么给她十八个字,却只给我八个字。 泡了后山冷泉池子,换了身非常缥缈峰的清爽衣服,宫峰主替她用内力把头发烘干,从发根一路抚摸至发梢,恰到好处的温热感使黎苏苏舒服得眯眼。又在大半干透后,替她半挽了头发,用的是打了峰主戳记的簪。 黎苏苏此刻便看起来颇像她师尊了,长衣广袖,遗世独立,清冷出尘,飘飘欲仙——虽然夏初阳知道她只是单纯的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 夏初阳见这二位师徒近乎狎昵的举动,欲言又止,默念“他们脑子与常人不同与常人不同与常人不同”,岌岌可危地保全了一路向他俩双修场面滑落的想象。 自从上次师父提到可教导双修之道,且师姐也点头之后,夏初阳成日担惊受怕,杯弓蛇影,疑心他俩是否已经教导过了,自己在此峰又该如何生存,万一也被提及“可教导双修之道”,应该加入或是不加入其中,万一加入其中应该被谁教导,同谁双修——罪过罪过罪过啊! 我怎么就被天下第一迷了眼呢,他想。天下第一的门下只有一个徒儿,这不是已经预示了诡异之处吗。我当时万不该被两人问了一声就昏头的,师父和师姐的脸有什么用,气质有什么用,修为有什么用,与我何干,补得回我每天被吓破的胆子吗! 今日夏初阳也感叹师门不幸,深刻意识到自己拜错了山头。 背着缥缈峰库藏川蜀典籍下山时,天已经黑下去。黎苏苏点着轻功落于檐上,突然起了兴致,纵身飞跃,一路跳上京城最高塔,单脚踮在长针一样的尖顶之上。四周无人——四周当然无人——只有几只鸟雀于周围盘旋着,甚至比黎苏苏所在飞得更低些。若不用内力去听远处,此刻便只剩衣袖飘卷的扑棱扑棱声了。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以黎苏苏的眼力,几乎可以瞧见京中全景。坊市街道,庭院楼阁,无所不包。热闹夜市,勾栏瓦舍,花街柳巷,屏息静神时,似乎能听见传来的片刻曲声。大户多点灯笼,小户暗暗沉沉,一望可知兴盛与破落。高墙无用,院中情形一望而知,有畅饮的,有和煦的,有争吵打骂的,也有行那夜游春宫之事的,众生百态,于同一刻在她面前上演。 皇宫是京中最大的宅邸,黎苏苏往那块瞧了瞧,便分辨出自个每年冬日是在哪里等朝会祭典,幼时在哪里挨大儒骂的,登时转头,不愿再看,专把目光往阴暗处引。 于是轻易发现了其余穿着夜行衣在房顶奔走的人。 “……” 也很正常,自己会一时兴起跳上高塔,别人自然也可以一时兴起跳上平房。 下面人有疾行的,有在房顶过招的,有鬼魅穿行的,有往屋里窥探的。除了明显是单纯急着赶路的那些,其余大多穿着深色,融入夜色中。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非常缥缈峰的仙气丝织广袖白衣,摸了摸师尊随手帮她半挽的头发,觉得自己到底过于亮眼了,还是比不上下面那些穿夜行服的专业。她瞧着在房顶夜行的一队黑衣锦衣卫,目光随着他们一路移动,思忖下次夜间爬塔,似乎还是像他们一样穿身黑的为好,更符合气氛。 领队的张千户从刚才起便觉得四周有隐隐压迫感,似乎有窥探意。环顾四周,却并无异样,只有夜间虫鸣。疑虑前行,那份威压却没有消散之意,使他不得不扩大了范围搜索。忽然听见背后手下压低声音:“星辰塔顶……是不是有人?” 张千户循声抬眼望去,勉力看见似乎确实有人形立于塔顶,以弯月为背景,面朝他们的方向,显得鬼魅。他紧张起来,停下步伐,以内力逼于眼中,试图看清塔顶为何人。看清后心中一沉,是主子所言,需格外在意的人。 “是黎家那位。”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对方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似的,“她为何监视着我们?她盯了我们多久?” “有一阵了。”手下也脸色难看,“路上确实感到威压,没想到是这位。” 难道消息泄露,有人惊动了这位出手?张千户面色不定,向黎苏苏的方向抱拳行了一礼,回身后,紧张地等对方回应。 黎苏苏瞧见他们突然停了,望向自己的方向,心道这队锦衣卫倒是警敏,能锁定至此,想来也是精英。刚刚瞧过的几对人中,鲜有能发现她的。又瞧见他们领队的突然向自己行礼,一愣,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 但点头后他们也没走动,立在原地,依旧看着她的样子。黎苏苏不解,心想他们不是该执行公务去吗,于此与我对视作甚,便也看了回去。片刻后,她觉得这对视恐怕不是办法,于是试探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有事做事去。 她明显能看出领头的松了一口气,带着手下又跑了起来。 黎苏苏这下不敢看他们了,怕莫名又对视上,只得把视线移向另一块更黑的区域,故意避开他们。 “大人,黎家那位仿佛在寻找什么。”手下用了传音入密,“莫非同我们要找的——” “别多想。”张千户严肃打断,心中却也有了类似的想法。 今日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黎苏苏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漆黑街区,就当在练习自己的夜视。她瞧见了几场死不了人的斗殴,几个悄摸的偷盗,几个私会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体而言,今夜的京城还挺平和的,瞧着没什么会成为明天大理寺大案的情况。 她一路瞧过黑街区的边边角角,在一条深巷处停住,眯了眯眼,试图瞧得更仔细些。 “那是……一个人?”她自言自语道,“一个受伤的人?” 确实是一个受伤的人,藏在遮蔽处,只露出一点身子,藏得很好。若不是在这么高的位置兼瞧了这么久,即使凭她的眼力也看不出来。 “很会躲啊。” 她来了兴致。偌大京城,每次登高时都会看到点特别的东西,非常适合捡回去研究研究。 于是便转了方向,估了距离,内力灌于足尖,猛然点了塔顶借力,于夜空中划向那处,瞧着近乎于飞。 贵人们所在之处灯红酒绿,瞧不见远处半空的弧线。阴暗街角没得光亮,瞧不见有人于天空远纵。唯有夹杂其间的少数人等瞧见了,又有更少的人才能意识到这是什么。 李阑于巷中昏沉。长途跋涉耗尽了他的体力,沿路的追杀使他伤口满身。他瑟缩在巷中杂物中,虽是融融春日,但不可抑制地发冷。他强撑着思考应当如何避开追查者,将书信带到。但头脑发烧,又失血良多,难以集中精神。 自己总算到了京城,但总觉得熬不过今夜了,他苦笑。除非奇迹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 他先看到了绣面的鞋尖,随后是飘飞的裙摆,是极轻薄的料子,使人疑心肤色会从中透出,落于身前,在月色下闪着冷调的光。他茫然抬头,瞧见人影向自己俯身,半挽的长发垂落至手侧,不敢有触碰的念头。巷中太暗,看不清面容,只模糊有极美丽的感觉。 仙女。李阑烧糊涂的脑袋只剩下这个词。 素白的手背贴在了自己额头,带来一丝舒爽的凉意。 “你伤得厉害,还在高烧。” 他听见仙女说。 “我带你去见大夫。” 经典款武侠轻功展示与迪化情节,与经典款玛丽苏女主救人情节。 其实玛丽苏和菩萨款大女主只有一线之差,差在女主能力上。有能力就是真菩萨,没能力是玛丽苏。 第七章神医谷少谷主 这人身上的伤口太多,黎苏苏脱了外袍想将他裹了,但轻薄蚕丝并不能担此大任,软塌塌地坠在他身侧,连伤口血迹都不能兜住。不得已,又脱了两层裹上,勉强将人卷成一个半透蚕茧,又加了点内力扛于肩上,向着神医谷少谷主的医馆奔去。 缥缈峰的衣裳多是如此。掌门特意为师尊备下的,意欲撑起仙人脸面,显得缥缈,如云如雾。 “再好的修为也要外物显现啊。”掌门如此劝道,“不然,何以让他人认出,得了敬畏呢?” 师尊和她便都无可无不可地受了。师尊日日在峰上,便日日穿了。她穿得不如师尊频繁,于峰上弄脏了衣裳才会换上——一般便是被师尊毒打了。小师弟虽住于峰上,但仍穿着天衍宗普通服装,盖他天天被毒打又在抽条,掌门的门面费用未曾倾斜于他,只匀了几身以防万一,并勉励他早日向师尊师姐看齐。 可惜蚕丝只在无事时好用,下山行走便多有不便了。蚕丝中衣于穿行间紧贴身上,勾出明显身形,胸前两点明显,肤色若隐若现,如若能跟上她的速度,此刻倒是能看到新鲜。 不过今夜算是无人有幸了。 少谷主白安贞深谙养生之道,无事时向来早眠,被半熟内力惊醒时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医修比不得打打杀杀的剑修法修,夜视并不太好,是以他只看到一身白衣扛着一个大茧站在床边,朦朦胧胧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医者,特别是在侠士间远近闻名的医者,总是会经常遇到扛着伤者破窗而入的情况,习以为常了。 他迅速点了油灯,瞧瞧扛人的脸,看清后讶异。 “黎首徒?怎么是你?”白安贞急忙起来,“何人伤了你的同伴?” “不是同伴。不认识,捡的。” 白安贞放下心来。黎首徒不(会)说谎话的名声同她本代第一的名声一样出名,左右不会骗他。 神医谷向来与世无争——也争不了——对于卷进门派争斗半点想法都没有,少谷主也只是例行来京城历练,广结善缘的。此刻便只当加急出诊,爬起穿衣,预备速速救人。指示黎苏苏:“将窗帘掩了,不要叫光透出去。” 黎苏苏依言盖回黑布,将帘角一个个勾好。准备这么充足,不知道救过多少身份不明之人了。 白安贞此刻已点满了油灯,屋内一片亮堂,剥了蚕茧看人,越看伤口越皱眉:“你从哪里捡回来的。这人结了什么仇啊。” 又道:“算了,别告诉我。黎首徒,烦劳下楼打水,两盆。” 黎苏苏心想我也不知,只是随手捡了,不过并未出声,只依言下楼,取了干净水上来。再开门时,白安贞已经将伤者衣服剪开大半,小心让身体都露出来。黎苏苏瞧了眼赤裸全身,也为上面伤口数量默了一默,将铜盆放在少谷主手边。 白安贞转向水盆:“多谢——” 客气话说一半,此刻才看清她穿着。仅有一层蚕丝罩在身上,勾勒出全身模样,于满屋明灯中纤毫毕现。在少谷主这种精通医术者眼中,用半透身形与她肤色,自动拼出了她酮体赤裸的样子。很健康漂亮的身体,恐怕是同龄人间最健康漂亮的身体。 他将视线从躯干处移开,仿若无事出言:“肩上有血迹,从我衣柜换身衣服吧。” 黎苏苏依言,开了墙边衣柜,瞧见少谷主常服,停了停。柜内常服一半是鹅黄底配柳绿花纹,一半是柳绿底配鹅黄花纹。这让她想到了茶余饭后人们的笑谈:神医谷少谷主柜中是不是只有黄绿二色? 是。她默默想。是只有两个颜色。 以她的身份,总能知道不少没用的八卦。 黎苏苏在鹅黄柳绿间犹豫,最终按了此时戌时时辰挑选,选了从左到右第11件,一件鹅黄底配柳绿纹。 她正准备脱衣,但总算是想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一时停了手,默默判断。白安贞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明明手上已经湿了纱布开始缝针,嘴上却还能照顾客人。 “无妨,我剖过尸体成千上万,治过更多,见惯了裸身。房间另一人更是昏着。”他没回头,黎苏苏只能见他缝合的背影,“你直接换衣就行,我不看。” 黎苏苏判断此言有理,嗯了一声,果真在衣柜前直接脱了衣裳,油灯将她身影在墙上投下影子。白安贞稳当处理伤口,目不斜视,但耳朵避无可避地听见了沙沙声,凭经验推断出何时全裸,何时套上自己衣服,究竟还是觉得有点怪异。 也不知这位会和哪位联姻,白安贞想。议亲时穿着这种东西随手救人,颇为特别。特别之人怕是会和特别之人相配? 脑子虽分了神,手上一点没停。 经典款神医谷少谷主。 这种题材里最经典的医生应该是因主角半夜乱搞而不得不紧急加班从而积怨成暴跳如雷大喊“下次绝对不救你了”的经典款被迫傲娇。 但是我们的主角很靠谱是不会无礼麻烦医生的典范病人,所以这位少谷主没有傲娇机会。 以及本文更新不稳定,但肯定会写完的。 第八章少谷主 当夜,少谷主颇废了些时间把人缝好,又因半夜煎药不便,只往伤者嘴里塞了丹药作罢。 黎苏苏瞧着丹药,觉得闻起来有点熟悉:“这丹药是……?” “结续丹,还可以的养气丹药,我常备一瓶。”白安贞将瓶子递给她看,“天衍宗应该有,你恐怕也用过。” 能让神医谷说一声“还可以”的丹药,便是普通修士中的顶级了。黎苏苏接过瓶子,闻了闻,嘀咕一声:“他醒来怕是付不起诊金了。” “倒是不缺这一份。”白安贞笑了一下,又新奇道,“但……不帮他付账?救人只救一半吗?” 天衍宗首徒兼黎家血脉,不可能缺钱。少谷主之前同她是点头之交,见面多在各种大场合,并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想过某个半夜她会突然这个打扮过来。 “和我少些交集为好,我做什么都像站队。” 白安贞瞧她,评估这位正穿着自己衣服的不熟人士:“所以不送到黎家或者天衍宗?” 黎苏苏点头:“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而神医谷向来中立,送来你这里问题不大。” 又补充道:“况且你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最好医生。” 被人夸总归是受用的,少谷主心里对她的评价调高了点,从“点头之交的本辈第一”变成“说话耿直的准熟人”,笑:“传言听多了,还以为黎首徒不会考虑这些呢。” 瞧着不像。 “考虑不周。但总归需要考虑。”她淡淡。 “你觉得追杀他的人是谁?”黎苏苏问,“他能跑会躲,我都差点没看见他。” 提到正事,少谷主严肃了不少,揣度着应该说多少:“不知。身上伤痕新旧不一,均在一月之内。似乎有制式痕迹,但不可妄言。” 黎苏苏听明白了,至少有官方或是什么江湖帮派盯上了。 “总有这种事发生。我瞧过不少,你恐怕也是?”她问,“你见过的肯定比我更多。” 白安贞就笑:“神医谷只管救人,不管其他。无论江湖恩怨几何,都与我们无关。” “挺好,是我师尊会喜欢的。” 少谷主听了这话,思索这是否有什么交好之意,挑了不会出错的说:“这倒是神医谷的荣幸了。” 黎苏苏瞧他,估了估自己与他成婚的可能性——自从意识到自己婚事的重要后,看到位青年才俊便在心中琢磨一下——这位倒是可能,如果行那嫁娶之事,至少不会打破平衡太多。 少谷主则被这打量搞得莫名,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只得当她是在重新认识自己。他完全没往定亲的方向去想,毕竟黎苏苏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变过,一丝旖旎意味都没有。索性当成叙话已毕,收拾屋子预备收手了。 黎苏苏主动道:“我坐这守夜。” 白安贞礼节性推拒了一下,便在脚榻上躺下了——救人半夜,确实累了。 于是屋中伤者躺床,大夫躺榻,送人者坐着,还有闲心借着一盏油灯读那川蜀之书。只是读一会书就瞧一会大夫,越想越觉得这位算是闲云野鹤的亲事。 少谷主一夜半梦半醒,只觉得屋内多出两人不太自在,没料到坐着那位会想这些。 第九章左相府 李阑醒时,恍惚不知所在,很迷茫地盯着房顶发愣。他听到一个声音问:“醒了?” 反应了一下才能循声望去。 他瞧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站起,移向门口方向,向外道了声“人醒了”。随后又移了过来,走到床前,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孩,对他说:“大夫马上来。” 语气淡淡的,有点耳熟。他努力回想着究竟是从哪里听过,半晌后脑子转起来了,这是昨晚在巷中听到的声音。痛感也从全身传来,隐隐约约地,叫他不敢动弹。 是昨晚吗?自己睡了多久?任务该怎么完成……不过有件事是确定的。 “多谢姑娘救助……在下感激不尽。” 那年轻女孩点了下头,就又坐回座位了。一个身着神医谷白色长袍的年轻人进来,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这人没有认出自己,也不像认识白安贞的样子,使黎苏苏放心些许,觉得自己本次随心一动不至于立刻卷入什么。她坐在桌旁,两指夹着坚果微微用力,坚硬果壳便均匀裂开,轻轻一拨,完好果肉便落于小碟中。 她瞧着床上之人没什么毛病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白安贞检验的手都顿了顿,回头瞧了眼,满心想着“等我走了再问不成吗”,除此以外倒没说什么。李阑紧张起来,有些磕巴地回道:“一些江湖恩怨,得罪了某些小人。在下力所不及,让恩人见笑了。” 假话,黎苏苏和白安贞同时想。黎苏苏瞧见了不自在的表情,白安贞则是感到手下轻微一紧,呼吸一乱,明显在说谎。 黎苏苏恍若不知:“有谁雇了你吗?” “恩人说笑了,这是何意?” “恐怕是大事?” “江湖恩怨,但于某而言确实是大事。”他苦笑着,“不知追杀何时能停了。” “你叫什么?” “李……璃。” 黎苏苏点头,假装没听出停顿。白安贞收手,对于恢复情况和没听到半点真话而满意,此时开口:“药过会便端上,你先吃些东西,免得伤胃。” 黎苏苏推过刚才捏好的坚果拼盘,又将屯于桌上的素粥随手加到适宜温度,送于床前。白安贞接过,面色不变地拿起勺子,替他喂食。二人做得自然,倒是伤患本人不好意思起来:“我自己来便是。” 白安贞笑:“无妨,我伺候病人惯了。” 自称李璃的家伙仍是不好意思,扭捏几下后还是承情了,张口吞食。白安贞大夫本能动了,下意识嘱咐:“还是嚼一嚼为好,里间放了不少东西。” 自称李璃者喏喏应声。黎苏苏自觉无事,桌旁继续读书,顺手捏了药材,使其也碎成均匀的大小,落于小碟中。白安贞闻着药材味道回头,瞧见小碟内形状:“确实比碾碎的匀多了。” “大小合适?” “合适。” 待到伤患吃完早点,黎苏苏停手,嘱托道:“不要提及有人救你,不要提及我。是你自己强撑着到了医馆,恰好被起夜大夫遇见救助了,明白吗?” 李阑一愣,点头,问道:“那恩人名姓……” “自然也不必在意了。总之,不必提及我,也不必提及大夫。” 白安贞讶然片刻,觉得黎首徒有这心确实超出了印象。此刻便跟上:“确实不必,行医救人本是神医谷职责,无论是谁昏在这里,无论怎么到了这里,谷中都会救治的。” 李阑感动:“多谢二位恩人……” “无恩,不客气。”小大夫笑咪咪,“单间病房一夜,抹零六十两,承蒙惠顾。” 那感动便吊回去了。 黎苏苏见此间无事,便借了顶帷帽遮脸,于自称李璃者连连道谢中走出房门。 出门后却并不离开,只拐了个弯,踏入对楼单间,于临街处找了能看见医馆大门的位置,锁着所救人气息,慢悠悠地蹲着。她料想这人并不会待上太久。 果然,于傍晚时分,那气息便从房间内出来。黎苏苏瞧了一眼,发觉走路形态伛偻,同坐在床上时的板正截然不同。原是能改了行踪动作之人,想来也是靠此躲过不少追查的。 黎苏苏便也下楼,一路锁着对方,以一条街的距离,远远缀着。对方很警惕,总是仿若无意地查看四周,很是专业的样子。黎苏苏藏在人群里,保证自己一直在对方视野死角内,又防着四周高处是否有窥探。 最终那个自称李璃者进了间宅邸角门。黎苏苏从另一边绕过,瞧见了正门牌匾。 梁府。 当朝左相,梁鸿骞的府邸。 第二天,白安贞也收到了六十两纹银附带一份薄礼。送礼者自称春风楼伙计,言感怀恩情,略备薄酒,请少谷主上门一述。白安贞并不奇怪自己被认出来了,只收下礼物,熟练婉拒了伙计,并不掺和这些。 也不知黎首徒有无被认出来,白安贞想。 希望不曾,但总觉得不太可能。 第十章黎家 黎苏苏回家时已是亥时,四周都静悄悄地歇下,沿路只零星有几个侍从值守着。她没打扰旁人,只从围墙翻过,从侍从们头顶穿过。 有时她会怀疑底下的人究竟听到她回来没有。这么多次,总不可能一次都没人抬头吧。 自己小院也是静悄悄的,院内没有下人,一片安静。桌上点着灯,放着水壶与点心,每夜例程的,无论她回来与否,都会添满油等上,并上些许吃食以防饥饿。黎苏苏随意捡了一块放于口中。自然是凉透了的,但依然可口。麦芽拔丝依旧酥脆,包裹其中香芋,调出层次清爽的口感。 她提着包裹,打量周围,除了几声鸟叫,什么活物都没有。主宅想必是热闹的,但自己这个孤身寡人的小院,已是静悄悄好久了。 黎家现在的家主并不是她父母。她的双亲在年幼时就已过世,黎苏苏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现在她名义上算是寄养在家主名下,即她大伯父大伯母身下。若不是显露出了修炼天赋,她在黎家的地位也是稍显尴尬的。 虽然现在也算不得多好。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那些堂表亲戚又多有畏惧意思,是以在这个大家族里,她竟是孤零零的一个。她不通情感,旁人也不知应如何对待这个天才,摸索十几年下来,勉强算是相敬如宾了。 也不知黎家为何突然要嫁她,她想。伯父伯母想把我留在家中镇宅才是,怎么突然为我议亲呢。 不过,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她依旧不是非常感兴趣。黎家就算议亲,也肯定为她精挑细选,左右不会把她嫁到不好人家,甚至不会嫁太远。自己估计也只是从京城的一个小院搬到京城的另一个小院而已,有什么区别呢? 是以她并不在乎。 她只是觉得此刻暂不想入睡,便端了点心并上几册川蜀之书,往后山奔去。 后山有一守林人,住在半腰的小屋中,勉强用篱笆围了一圈,当做院子。虽说是守林人,但也没见他怎么巡逻工作,每每都只在小屋周围看见,似乎只是在其中混吃等死。家中也不管这人,只当他自己踢踢踏踏地从后山走出,领每月钱粮时,大家才会想到后山还住着个人。 黎苏苏自幼就知道有这人了,年幼时确实抱过她。当时只觉得这人消瘦憔悴,看起来年纪不小。长大后他依然是这种憔悴胡茬的样子,与印象中一比,倒显得年轻了。 “长得显老。”他自嘲。 黎苏苏猜测过他是否有伤在身,所以在后山闭门不出,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求医问药。黎簌听了就笑,摸着她脑袋有点欣慰的样子,连道几声没白养。 “不必,不是寻常伤势,救不回来的。”他道,“只是虚点,注意养着就能与常人寿命无二了。” 他也是黎家人,名黎簌,论辈分排是黎苏苏的多少多少房以外堂亲。当她还小的时候,黎簌曾在沙地上画图,试图给她掰扯清楚他俩到底是什么辈分;最终在画了七代后自己不耐烦停手了。 “反正是亲戚,叫叔就行。” 于是她便规矩叫叔。 “叔!”她推开篱笆时,微微提高了声音,“醒着吗?” 屋内传出一声咕噜一样的应答声,她便推门进了。黎簌正躺在床上,正对窗户的位置,月光便直接照在他身上,一股冷白色调。他抬了一只眼看人,道:“出去和朋友玩了?” 不然怎么是这种嫩黄小姑娘色调。 黎苏苏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将点心往桌上放:“恰巧遇到了神医谷的白安贞,换了他的衣服……” 这话让黎簌从床上弹了起来,两只眼睛都睁大了。不像受伤的样子,放了半颗心;不像恋爱的样子……不对,看不出像不像恋爱的样子。 “这话万万不要对旁人说。”黎簌道,“在这说说就得了。” “我知道的。” 他便从床上下来了,提壶替二人各倒了一碗粗茶,茶水比起黎苏苏屋内的差远了,只是一点茶梗,勉强能有点味道。两人倒是都不在意,就着水嚼东西。在黎簌的狼吞虎咽下,黎苏苏被衬得吃相优美起来。 他满意地打嗝,又给自己灌了一碗茶。 “好久没来了。” “这阵是有点忙。” “连太女都让你勾来了。那天的队伍,从后山都看得见。” 黎苏苏点头,觉得无言:“她并非真心求娶。” “幸好不是。”又问,“还有谁?同我说说。” 她便老实答了:“章烨,你认识的,真心。衡山派首徒钟子期,不算真心。” 黎簌等她继续往下说,却没了下文,惊讶道:“就这两个?” “暂时就这两个。” 黎簌不解:“岂有此理!他们瞎了眼吗!我们苏苏如此佳人,怎的无愿提亲!” 黎苏苏觉得这位长辈对自己的评判恐怕实在高于旁人太多了,试图委婉发言:“我应当不算佳人——” “你当然是!” 黎苏苏闭嘴,不在这件事上同看自家孩子哪哪都好的长辈争辩。 转而换了个方向:“因太女下聘了,故而没人敢在此刻提亲。左右还是得等一等才会有人出来。” 黎簌哼了一下:“我看是他们没胆子。” “是啊,怎么会有胆子和皇家争人呢。”黎苏苏淡淡,“何况求娶的还是我。我算是名声在外了,谁求娶谁听起来像野心家。” 第十一章黎簌 收拾了餐碟后,黎苏苏将书册放到了桌上,引来好奇:“你师父布置的书?” “我自己要来的。火华去了川蜀,我想瞧瞧那儿有什么东西。” “川蜀?”黎簌意味不明,“他去那儿作甚?” “不知,左右是查到了什么东西。” 黎簌发出一声长长的哦,让黎苏苏警惕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哪‘知道’那小东西要干什么,都好几年没见过了。”他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我以前也去过那儿。” 黎苏苏知道这位以前也是游历过的,于是侧耳细听,预备听点回味往事的故事。谁知说了这点东西之后,他就不再言语,懒洋洋地撑在桌上,没骨头似的,一眼就虚。 “没了?” “有得很,多的是。但你也没什么一定知道的必要。那是我的游历,我的故事。你该去见识你自己的故事。”他道,“若是想看游记,喏,墙脚的箱子,最底下那个,我都放那儿了。不过那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游记上写着的人都不一定活着,写游记的人也在你面前半死不活,纸间英气少年都半老了,看了又如何呢?” “我总归是想要知道你过去的。” “小骗子,别拿你在外面哄人的那套工夫对我。”黎簌笑,点点她脑门,“我看着你学会这些的。你可比他们看见的更没有‘想要’的东西。” 黎苏苏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哼哼了两声。于是又被戳了脑门两下。 “行了,要是有什么你必须知道的事,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能拿黎苏苏脑袋点着玩的人,世间都是少有的,“只是觉得事情远没到那一步,你还是自己先去看看为好。” 指头戳着的地方已经红了,黎簌便又替她揉起来,哪怕没有什么必要。 “对了,明日去给你娘上柱香。花又要开了,她会很高兴见你的。” 黎苏苏嗯了一声。 她总怀疑黎簌照顾自己是为了她娘安心,她也怀疑常年于后山守林其实是为了她娘在后山的墓守灵。但之前问时总是被否认或含糊过去,道:“我都是废人了,除了守林还能干点什么啊。” 他肯定玩了文字游戏,故意含糊两个词的发音。只是不知道更偏向哪个原因。 奇怪的是,黎簌基本没提过她的爹,哪怕二人的墓葬在一处。这不得不使黎苏苏转弯到了某些风月话本式的想象中,引来黎簌的唏笑。 “不告诉你。”他说。 黎簌仗着她看不懂表情神色,故意不告诉她真相,甚至没有一点关于她猜得对与不对的暗示,只在那里看着她把可能依次猜过去而大笑不止。菩提心在此刻成了完全的累赘,她拼了命也分辨不出故意造作的表情究竟是夸张还是假话。在她面前掩饰真相太容易了,是以她后来狠狠恶补了如何辨谎。 “你娘肯定想不到菩提心会有这种后果。”他说,“多好玩啊。” 黎簌有一句话说得极对,她“想要”什么的程度比表现出来的更低,即使是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如此。面前有一个明显知道很多实情的长辈,她却没多少逼问或者死缠烂打的心思,黎簌说不告诉你,她便真的甩开不管了,任凭真相潜于海底。 这若是让世人得知,怕是会多少有些害怕的。 歇于小屋偏房时,黎苏苏瞧着墙上的驱虫阵法发呆,猜测着黎簌年少时究竟修为如何,怕不是武学阵法双通的一流之辈?然而猜测归猜测,她并没有什么起开箱子,看看游记内容的冲动,哪怕它就在自己眼前。 过去没有现在重要。自己认识的黎簌正睡在墙的另一边,细听便是规律的呼吸声。既然人在这里,那便以活生生的本人为准好了,何必在乎过去的纸面记录呢? 黎苏苏闭眼,于月光下感受到了一丝疑似“安心”的感觉,极淡,很拼命才能抓住,倏忽间又消失了。 不知别人对于“家”的感受是否与此刻近似,黎苏苏想。 如果“家”在常人心中是这种感觉,提及“家”就能拥有这样的满足感……那世人热衷婚配之事,倒也可以理解了。 经典款起点孤儿院主角和后山老爷爷。 不过这儿是海棠和po所以修改了老爷爷年龄和颜值。虽然经典款起点后山老爷爷一般也是年轻貌美就是了。可见大家都爱主角随身助手年轻貌美。 第十二章夏初阳 母亲与父亲的坟并不起眼,只立着一截小碑,很低调的样子,甚至不比祠堂的两个牌位更气派些。周围就是花树,个别早生的骨朵落于周围,添了一丝装饰意味。 黎苏苏上香,努力调出山外所见孤儿应有的情绪,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必在意。”身后黎簌说,“那些哭得最大声的也未必真心难过。这点上你们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多。” “总归不同。” “我若是出了意外,你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吗?未必吧。这便够了。” 黎苏苏心知对方是在劝慰,想要附和。但一时竟也不能保证自己届时反应,于是终究还是没有应。 之后便回到天衍宗,去忙武林大会之事了。 这次武林大会定在了少林,有不少需准备之事,即使掌门有意减少缥缈峰的劳累,那也不过是从九十分劳累减到五十分而已。黎苏苏与夏初阳便在动辄上峰下峰,连宫秋白都开始料理俗务,开了折子们确认流程了。 夏初阳大开眼界:“原来有这么多要做之事。我还以为师尊和师姐只负责在武林大会上镇场和赢人呢。” 黎苏苏将所需之物一个个打包,塞进箱子,预备届时装入马车:“缥缈峰没有打杂的外门子弟,自然凡事都得亲力亲为。想清静?多少需要点离群索居。若是论官能享受,缥缈峰实则比其他峰上大为不如。” 夏初阳立马拍起了马屁:“但我宁愿在这里,同师父师姐一道离群索居。” “你暂时没有那个道心。多少得下山历练一阵,感受过了才行。”黎苏苏实话实说,“游历完了,你甚至可能发现师尊的修行之道并不适合你,想要转山头再拜都有可能。” 夏初阳听着傻眼,往师父的方向看,意图搞清真假。宫秋白仍不紧不慢地翻着折子,目光没有往他的方向看回,只点了点头。 夏初阳劝慰自己这些不过是缥缈峰的习惯,这二位不过是武痴过头而已,没有另外的心眼。师父师姐都对自己很好,功法灵器任拿,修炼问题必答,所说句句是真话,只是自己习惯不了罢了……可到底还是难受。 “啊……啊……那……那为何收我啊。”夏初阳觉得难受起来,“这便是师父觉得师姐更好的缘故吗?” “你也资质上佳。”这次宫秋白开口了,“苏儿并非‘更好’。” 夏初阳为如此好懂的话惊了惊,随后又泄了气,往包裹里塞东西的力道都变小了。黎苏苏试图安慰:“到那时,想转拜师父也无妨的。” “师姐……不会安慰人就算了……”师父也是。 黎苏苏只好停下。 夏初阳瞧着自家师姐的样子,犯愁地叹了一口气,伸手给予了她一个很用力的拥抱,宽慰道:“没事,师姐,我知你没有其他意思……不必勉强自己,我一定好好努力……” 他艰难地说:“撑起缥缈峰的说人话职责。” 郑重地比了三个手指:“我尽量替咱们说上三人份的人话。” 黎苏苏被抱得用力,自觉恐怕又让小师弟激发出了奇怪的志向,茫然点头。夏初阳抱着自家师姐在她耳边叹气,半搂着看着她没表情的漂亮脸蛋后又忧愁叹气;转头看向自家师父总算往这边瞧了一眼没表情的漂亮脸蛋,又叹了一口气。担忧与愁怨明晃晃地挂在了他脸上。 “师姐,师父,我原以为修为是最重要的。现在我才晓得,顶级修为并非最重要的,至少不是人的全部。”夏初阳道,“放心吧师父师姐,我一定会替缥缈峰补全心法,替你们补上这一部分!” “呃……” “不必推辞,师姐!既然我也资质上佳不输于你,那我总归能于武学上做出点什么!区区心法补全,一定难不倒我!”夏初阳于此刻找到了毕生武学目标,整个人都在顿悟中显得发亮,“天下第一的徒弟必然得有大志向,天下第一的师弟也必须拥有大志向!” “我还不是天下第一……” “我相信师姐会是的!”他握住黎苏苏的手,目光炯炯,言辞恳切,“普天下修习之人,能有谁比得过师姐!” 说毕,瞧向宫秋白,试图从他那里得点支持。宫秋白早为小徒儿的豪言壮语顿住了,此刻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思忖年轻一辈表现,觉得大徒儿的天下第一未必得稳;但此刻小徒儿的表情实在是灼灼,也充满了立志后的快乐,终究还是没修行到位,不忍打断小徒儿,于是掩了实话。他向小徒弟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可能会被觉得敷衍,补了一个更用力的点头。于是夏初阳自觉得到了双重的保障,更加快乐了。 黎苏苏被他抓了手,眨巴起眼睛,推拒道:“你也有可能是天下第一啊……” 夏初阳被眼前的长睫毛晃了片刻,随后立刻被话语转移注意,笑起来:“哈哈哈绝无可能啦师姐,我差你多少心中有数!都说啦,不会安慰人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的,师姐。” 夏初阳自觉找到武学目标地冲出书房偏殿后,黎苏苏反复确认气息走远,放空了神色,显得更呆了。半晌后,她用一个于她而言很像迟疑的态度问。 “师尊……我们算不算已经完成目标了……?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天下第一了!”她不确定地求证,“一个魔魂血统说出这种话,怎么看都不至于为祸人间了吧。” 连力量都不在乎了,这还能长成屠戮江湖称霸一方的未来魔头? 宫秋白这次真的拿捏不准了,毕竟他也没养过魔魂血统:“或许。” “我不知道为祸天下的魔魂血统应该如何,但无论如何都不该长成这样吧。”黎苏苏道,“比他阴戾的武林人士四处都是。” “或需触发。” “怎么触发?师尊和我都死掉?他现在道心坚定、功力见长,未来压制血统为己所用都有可能。”黎苏苏自动进入了半个师尊身份,切身处地思考倒霉徒弟的未来,“缥缈峰不缺功法,哪怕缺了适宜功法也可去寻,一时入魔也可被您和我压制。只要我和师尊您或者,夏师弟便不太可能横生枝节。您说呢,师尊?” “可。” 宫秋白点头,觉得大徒儿越来越长的话语可能也是和小徒儿学的。 黎苏苏顿了片刻,移开话题。 “师尊……怎么什么人都想照顾我啊。怎么什么人都想照顾您啊。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师弟都想照顾你我了。我与您看起来有这么不通俗务吗?” “咳、”可能真的有。 宫秋白瞧着大徒儿可称絮叨的言语,思忖她是否察觉了一点变化。每次同初阳对话长时后,她都会有受到影响,不自觉说出长而无甚必要的事情,仿若寻常市井闲话一般,主动向自己开口。她恐怕未能发现自己这点,但她此刻说出的话,简直同“感受”到什么相近了。当初因魔魂血统收下小徒弟,此时却无意引来了这种意外之喜。 宫秋白沉吟良久,问道: “苏儿觉得,初阳可算良配?” 黎苏苏停下了近似絮叨的行为,对着宫秋白露出一个近似疑惑的表情。 想了好几版小师弟人设,最终觉得还是经典款孤儿魔尊为佳。 然后扒拉一阵发觉这次这个魔尊黑化不了啊,师门二人对他算太好了,基本除了魔尊血统啥都没瞒啥都在给,还毫不压抑没大没小,除了修为之外没什么其他东西被压一头的。 这怎么黑化,除了两个师长都嘎掉之外没法腥风血雨啊。 第十三章比武招亲 皇太女那来了人,送来了春日节礼。一个鹅黄绣品小荷包,针脚极精致的,内里装着零散碎银、一点香膏;又一盒青团,十只,染成了清浅草绿色,内里裹着芝麻馅;并附着一张纸,上书一首诗抄录。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谁嫁谁啊。简明知怎么可能从皇宫里搬出来。 选词捉句故作幽怨了,笔形字态倒是没变,一等一地清爽。贵女怎会真的幽怨“无情弃”,只在这里拿她从神医谷医馆中呆了一夜打趣呢。黎苏苏摩挲着粉金碎银纸,并不意外她知道了,只觉得简明知的调笑意味都越于纸上了,此刻所见的情绪甚至比当面更多点。 来送礼的人应是宫中女官,眼熟且衣着富贵,在黎苏苏起开节礼时恭敬侍立,瞧不出所思所想。待黎苏苏合上节礼后,补了一道例行赐礼之外的话。 “左相与东南之事有联。” 送了这么多东西,只为夹杂这一句。无论自己是否有意避让,消息总会被递到她眼前,无论是朝堂动荡还是江湖恩怨,亦或是少谷主的衣橱颜色,她总是会知道很多。 黎苏苏点头,那女官便告退了。今日也觉得自己定然不能入朝为官。也不知神医谷究竟如何稳稳游离于江湖之外的。 武林大会倒是递了她另一个消息,或者说,提议。 “比武招亲。”黎苏苏重复。 “是呀~” “比武招亲,开擂台的那种。” “对的对的。” “在武林大会正式召开前日,于少林山下开设擂台,进行比武招亲,我坐在高楼上观看。” “没错!” “我坐在台上,看别人打架,以挑选夫婿。” “是的,就像所有比武招亲一样。”丹青阁修士兴致勃勃地给予补充,“黎首徒,您不仅可以比武招亲,还可以出题考核,比拼法器,亦或者抛接绣球,吟诗作赋——随您喜好!” 黎苏苏虽没有生出类似于担心丢脸的情绪,但还是下意识婉拒了:“这恐怕不妥,武林大会为庄重之事。” “嗨,究竟庄不庄重,您不是最清楚吗。”那个丹青阁挤眉弄眼。 “以此等私事扰乱大会,似乎不妥——” “武林大会,总要给小辈们一些展示机会嘛。若是只有大会正题的那些议题笔试,多是无聊啊。”丹青阁的修士巧舌如簧,试图劝说,“您与其他剑修总能包揽比试名次,可其余小辈也是想要展示呀。阵修符修,丹修巫修,笔修器修,虽或有战力不足,但也总归值得些许机会展示吧?” “用我亲事做筏子,给年轻一辈展示机会?”黎苏苏沉吟,“少林不会有意见吗?” 丹青阁那位洒脱挥手:“他们自己都供着姻缘殿呢!多少香火钱是由着这档子生意来着。和尚自己不成亲罢了,又不是不看别人的热闹。” 见黎苏苏没有了直接反对的意思,丹青阁那位又趁热打铁:“武林大会,多少青年才俊,说不定其中就有首徒的姻缘呢?正会上谁敢造次?还不得在这种轻松场合才能见到真面目。何况即使擂台众人得不到首徒青眼,他们互相之间未必不能成就佳话,名义上是首徒的招亲,实则也给了其他人结缘机会啊。成人之美,岂不美哉?” 恐怕也是结仇机会。 虽说这个提议也不是正经为自己亲事考虑,但左右对自己无甚坏处,主办默许了,看热闹的一定期待,想来也有不少人会攒着劲表现表现,也算给其他人一个提拔的机会。是以黎苏苏说着考虑考虑,转身问了亲长们的意见。师尊无可无不可,小师弟眼睛一亮估计觉得这是个有趣事情,黎簌笑了笑,道这个热闹落在她身上了。反应最大的是掌门,当即给少林发了帖子,谈论具体事宜了。 一切正如之前一般,由头不是她挑起,置备不是她经手,前因后果被安排妥当,自己仅需登台亮相。这似乎不对,常人不是这么做事的,黎苏苏想。大多应当是自己有了想法,然后自己去做的,劳累由自己顶着,好坏由自己担着,不应是这种旁人决定,旁人经手,自己只点个头的。太女想要皇位,黎叔想要养老,钟子期想要当掌门,叶鸾想要听见天下消息,白安贞想要救死扶伤,小师弟想要补全心法,哪怕是与自己最相似的师尊,也是“想要”更加精进才选了这般无情。 我真像个偶人,真像个工具。黎苏苏在月下默然。 这似乎应该引出些许感叹和情绪的,然而正如愿望为空一般,情绪也是空的。若没有心,便也无谓乎什么道心动摇了。是以这种能摧毁道心式的觉察也没有什么后果,黎苏苏只是将这个明显的情况放进脑中,再次重温了与旁人的不同。 感觉风格不止和海棠po越来越远,甚至同起点晋江都远了。 直接杀入豆瓣阅读。 第十四章船上夜宴 向隐月楼打听了火华的消息,被告知暂无。反倒是驿站托送来了一个漆器盒子,内有一方蜀绣帕子,一包峨眉竹叶青茶,并上一封书信。信中说他自己在四川遇到了一个有趣的镖师,水平不错,对当地情况颇为熟知,叫她不用担心,一切同预期暂无什么出入。信上的日期是大约十日前。 黎苏苏便拆了竹叶青泡上一壶,在醇厚爽口茶香中意识到,这次已经分开挺长一段时间了。她不由想起叶鸾所打趣的“要不是身份相差太大”,一时默然。 章烨是章家送过来给自己解闷的,这事她挺小就意识到了,只是一直没告诉旁人自己意识到了。京城世家众多,章家并不算其中最出色的那类,但总算还有拼劲,四处钻营着。章烨便是族中三房的庶出少爷,不至于受打压,但也决受不到重视,是以年纪很小时就被送来当成与菩提心交好的机会。挺多小孩子懵懂年岁被指派来做这事,章烨是其中做得最好的那个,好到后来大家都识了趣,不再往她身边凑了。 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章烨怕是有另一副面孔吧,黎苏苏想。他很聪明的,比自己适合进朝堂多了。只是权衡下来,觉得呆在自己身边更好? 春日游,春日游,京城社交又多了起来,各种宴会帖都被递到了黎府,端到了自己桌上。挥完了今日的晨起万剑,黎苏苏泡着冷水浴桶,一张一张地拆帖子。太女带来的,于皇家园林的猎游帖。张府递来的,得一古琴,邀人听曲。杨府递来的,赏花会。梁府递来的,船上夜宴。 黎苏苏停下了。 梁府。之前没递过。 略一思忖,她便打了主意要去看看。她从桶中站起,造出哗啦的水声。 夜色中不显颜色,她便挑了件绯红配青绿的明显颜色,于额间点了个金翠小花钿,发髻绑了红绿缎带,便算作是装饰过了,难得向家中要了马车赴宴,很轻易便能在河边找到宴请之船。一整个船队停在河边,中间是高大主船,前后是伴行小船,一字排开,颇为气派。 黎苏苏递了帖子进去,便有侍者唱喏,一路登板而上,进了主船舱室。从外看起来气派,从内看起来同样如此。舱内面积颇大,装饰与岸上厅楼无二,若非轻微晃动,恍然间怕是会觉得仍在岸上。 进厅门时,黎苏苏感到数道骤然投来的眼神;随后便撤走了,只变成若有若无的打量。一路看去,认出数位在大朝会一同久站的眼熟之人,更多还是不识得。不由想到章烨,心思如果有他在身边报人名该多好。随后不管这些,径直走向宴会主人。 当朝左相梁鸿骞的位置很好找,就在大厅正中,四周围着一小圈宾客。目光在走到他身边前就对上了,被投来遥遥一笑,春风拂面般的和煦之感。走近时,发现他没有穿着代表身份的紫袍,而是一身淡红配珠白,于这描红烫金的奢靡场景中,硬凹出了一份清浅之意。 新的男嘉宾出场。 经典款武侠主角已经摇光了,来点经典款古言主角。 第十五章窗景 黎苏苏打量他时,梁鸿骞也在打量她。外表并不能看出是如此强劲的存在,衣着鲜艳明亮,装饰却低调,打扮看上去同京城的其他贵女没有太多区别。气质似乎独特,但这种淡然感觉被衣服与周围环境冲掉了不少,以至于一眼看去的印象是衣服大于人的,若仓促得见,怕是都会用“那个大红大绿的小娘子”形容。明艳衣服多是抬人的,此刻穿在她身上倒反是遮了她。 他瞧着黎苏苏等在小圈外,在寒暄人走了一层后向他问好,很板正的客套话:“承蒙左相邀约。久闻梁相芝兰玉树,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逼人。” 梁鸿骞毫不怀疑她是随机捉了几个词进去套话。他有意结交,但此时这般人多口杂的情景却并不适宜,只得也用客套话回了,再让仆人送她进位置。 所在的位置并非主位,并非下位,中上的位置,离主人之位隔了几小桌,但并不算远。黎苏苏坐于位上,应付了几个眼熟与不眼熟的人士,之后便开宴了。宴上倒是无甚可说,垂眼吃席便是。不时有人想来攀谈一二,黎苏苏听着,点头,在对方说完之后举个杯子权当敬酒。 小壶中的酒液是果酒,度数并不高,有明显清甜意味,扑鼻的果香。不知是为了风雅,还是为了防止客人们醉酒过量跌落水中。 梁鸿骞于把酒言欢之际,偶尔也分神瞧她一眼。自己年少登阁,算是朝堂新贵,此次递帖也没想到真会被应答,一时估量不出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这位贵女。明面上,她似乎算作皇太女一派,可私下消息却大多觉得她抱了置身事外的打算……不论如何,她救了自己的人,总归得试着交好一下才是。 黎苏苏感受到了主位这次的视线长了点,长过了主人对于客人而言的一般客气,便抬眼对上,没什么表情。梁鸿骞并未收回视线,而是对着她含笑举杯,遥遥相对。黎苏苏并未言语,举了半杯残酒,微抿了一口。梁鸿骞倒是仰头把满整杯喝下了,随后又将注意转到了其他客人。 黎苏苏便又看回身侧的舷窗,心中盘算着应当何时离席。大船于内河缓缓而行,风景便落入窗框,自行裁剪出画卷,一时灯火通明,一时夜色如幕,交替变换。内河贯穿京城,她从上往下俯瞰过多次,但像这般慢悠悠地居于河中,由小框瞧景的次数倒不多,所见窗外之物也被迫不同了,显得河边街景同平日所见相距甚远。 黎苏苏瞧着,便也暂时没了下船的打算,只当真是来赴宴的。师尊教导她兼览博照,黎簌希望她多看多瞧,她便顺从亲长的意思,有人请了没怎么见识过的东西时,多看两眼。 梁鸿骞抽空看她一眼,发觉她凝视窗外,动也不动一下,判断不准这位贵女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罢了,总归没直接跳窗离场,算不得失败。 她好安静啊。好淡一人,都不说话的,难写。 第十六章刺杀 盯久了确实有新发现。不远处的街上有几个人影,入景窗中数次。探查气息时不太得见,不知是普通人还是刻意收敛了气息。黎苏苏本次赴宴只做了瞧瞧梁相的打算,见到尾行之人倒是没怎么想到的。她只推测了最近肯定会有人对梁相动手,但如何动手,哪里动手,却是没什么头绪的——说不准是朝堂弹劾,兵不血刃的阳谋呢?若是这种情况,她便不必掺和进去。 哪怕是现在,她也摸不太准这些人是单纯的收集消息,还是图谋不轨的。她正回脑袋,慢慢扫了厅中一大圈,并未看出哪个有明显不对之处。若是行走一圈,肯定能发现踪迹,但万一真有照应,必然打草惊蛇。可若不行走,只远远打量,对于有心遮掩的人来说,总归是能避上一时半会的。黎苏苏只希望船上照应之人没有认出自己,又放出神识,探查起了水中。 怕打草惊蛇,那便等他们出来再管。左右对付梁相这种没武功的文官,用不上太强的人。 梁鸿骞还不知自己被腹诽“没武功的文官”,此刻正于宴席中推杯换盏,从这头聊到那头。黎苏苏有意关注他的动向,梁鸿骞也有意与她结交,一时成了双向奔赴的情况。梁相仿若例行公事地走到她身边,端着酒杯言笑:“惭愧,不知黎家小姐可还满意这吃食果饮?” 他看见黎苏苏嘴唇动了动,但身后的曲乐歌舞正好落在强拍,未能听见。许是对方也看出了他的耳目不清,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些。梁鸿骞心中疑惑,但又想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便也俯身下去。却瞧见对方摆出了饮酒的姿态,仰头将酒杯双手举于口前,袖子便一左一右遮住了半张脸,小声说道:“别离开我视线。” 说毕一饮而尽。梁鸿骞怔忪,但也反应极快。面上不显,将杯中酒液喝掉,带着标准笑意往旁边走去。寒暄一阵后,方才装作不经意地嘱咐小厮:“让护卫好好守着。” 两人除此之外并未对视,也无其他交缠。黎苏苏仍转了头,看着窗外。此刻窗外街景也失了闲适之感,那几个身影不知是预备动手还是发现了自己的窥视,于人群中消失不见了。舱内全是人群,配船都是人群,岸上是人,船顶有人,水中或许也有人,林林总总,修为或高或低,谁是想动手的那个? 很难判断,那是监察与间子的活计。船上大多为普通人,但武学人士也不少。梁相请了自己,自然也会请其他人;在座多为贵客,带些许厉害保镖防身自然正常。谁是会动手的那个? 在大船又驶入一处灯火阑珊地后,黎苏苏听到了几声极细微的落水声,随后是头顶舱板上的脚步,又有突然的破空之声。她猛然抬头望向梁鸿骞,未曾克制威压,外放至常人都可以察觉的程度,精准落在他一人身上。 梁鸿骞只觉心中一紧,不自觉转向黎苏苏的方向,一眼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表情很严肃,毫无之前清淡的气质了。他立刻反应过来,喊道:“危险!” 数支箭矢伴着他的声音破窗而入。船舱顶板崩裂,落下数个黑衣人。甲板传来惊叫,水下的人爬上船侧。侍卫迎战,客人惊呼奔逃,船身因此番波折震动,打碎了数个汤盘茶盏,一片混乱。 黎苏苏却只是坐在席上,没有帮忙的意思,观望迎战场面。她在分辨来者的功法身法。 真成武侠了。 第十七章仪容 梁鸿骞往那个黎苏苏这个武林天骄的方向看去,希冀得到一些帮助,却发现她毫无起身的意思,只将目光投向他的方向。什么意思?困惑一闪而过,但此刻场景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梁鸿骞被侍卫拉扯着躲过数道袭击,打斗声在耳边若隐若现着。她让自己不要离开视线,梁鸿骞想,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左右陷入了苦战,一时也离开不得。又有席上其他武学人士上来帮忙,场面非常混乱。 黎苏苏端坐原地,瞧着动手者的动作。周正的大路货功法,但内息平稳,招式利落,不像是一般散修能有的章法。刀剑武器平平,认不出有什么货色,从中看不出什么亮眼的形制,相对低调,配不上这群人的身法。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但大部分攻击并没有互相阻隔,可见至少磨合了一定时间,不是仓促组成雇佣的乌合之辈。 梁鸿骞被侍卫护着,图谋着向外跑去,但来者确实强力,很难突破出去。黎苏苏推断出,明显的,这群人没有直接搞死左相的打算,不然刚才已经有很多上好的机会。看来这群人头目的打算是把人直接劫走。劫走目标的难度是比刺杀目标大多了,怪不得派这么多人。 但是究竟是谁想干这事呢? 一个黑衣人与一个护卫纠缠地使出绝学撞到舱壁,内力对冲下使整艘船都晃动了,杯盘滚落脆裂,打斗者因这突然意外歪倒了一片。黎苏苏还是稳稳坐于自身座位之上,下盘很稳,仿佛这些意外都同她无关一样。 究竟是谁主谋了这件事呢? 无论是谁主谋的,今日的情况总归不得善终了。如若自己动手,可能被算作是邀请之人的见义勇为,但如若自己不动手,看起来就像自己同这群黑衣人同谋了——还是前者被卷入的程度更少点。黎苏苏计算了一下这其间的考量,还是站了起来,预备帮忙。 她刚迈了一步,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举手闻了闻,果不其然有海虾的味道。呼气闻了闻,口中混杂了菜肴的味道。虽不至于恶心作呕,但总归是显得不雅的。 掌门三令五申必须注意仪容,注意天衍宗的门面。她看了看缠斗处内容,觉得暂时还是劫不走的,便默念烦请梁相再等上片刻,又把脚收回来坐下了。替自己倒了杯果酒,含着漱口,吐出。又倒了一杯,再漱再吐。 一对黑衣人同侍卫打得火热,双双摔到了她身侧。她含着果酒转头去望,对上了他们的目光,二人同时愣怔,随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边撕扯边滚到一边去了。被认出来了。 漱口毕,站起迈步,在刀光剑影间走向角落水盆,闲庭信步般地避开了所有乱飞攻击,于铜盆中净手 ,瞧着四周的情形。梁鸿骞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此刻简直诧异至极,一时甚至连危险都落在一边,默然思索“左相府应该没有得罪她吧”。 黎苏苏仔细的洗净了手,闻了闻,确定没有味道后,于架上帕巾吸干了,又在腰间香囊了蹭了蹭,以便显得更加体面。又对着平缓下来的水面,检查了一下鬓发是否齐整,拨弄两下后,才检查完了仪容,自觉掌门应该满意了。 这才从角落一步一步向着争抢的中心去,边走边反手解着头上的发带,用了内力向全屋喊话。 “天衍宗首徒黎苏苏在此。无关人等,速速出去。” 每一个很帅的少侠背后都有认真的仪容管理。 第十八章肃清 肃清的速度极快——恐怕超过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除了黎苏苏自己。 混乱的局面增加了难度也减轻了难度,只要挨得过交手时的内力威压,一片混乱中很适合偷袭。黎苏苏示警过之后,几个警敏的散修游侠即刻退下,空出数个对手;她便随手抓了身边桌上的几颗青枣,挥手砸向面门。砰的两声,立刻有两个没反应过来的黑衣人被砸中额头,晕乎乎地摇着,于是她欺身而上,干脆利落地一膝一肘,便一个痛得哀嚎,一个昏了过去。 另外三人没有中招,或避或劈或挑开了果子。但动作终究还是被打断了几拍,反应不及片刻。黎苏苏趁此机会,反手抓住刚才已挨了两下的两个倒霉蛋,一人一个地扔向反应更慢的那两个。昏过去的那个砸中了人,一昏迷一重击地摔在地上。哀嚎的那个不幸砸中长刀,划了一大道血口,哀嚎声陡然又上去了一个度。 几个后退的游侠齐齐感同身受地恐慌了一下。 黎苏苏没管观者腹诽的恐怖如斯,随手抓了盏铜制长烛台,架住剩余一人的剑,扫腿试图绊倒对方。这么周正的反击,自然被避开了;然下一步却是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她竟将红烛从烛台拔出,一个飞身侧旋递出,试图用长火苗燎人持剑右手。黑衣人狼狈后退,右手死死往里侧避去;黎苏苏自然不会放过,追上又翻身。黑衣人只盯着燎手火苗,不期然却突然肩上剧痛,手中之剑当即落下—— 竟是烛台插进了右肩麻穴!蜡烛一直都是诱饵而已。 黎苏苏往人后颈补了一手刀,黑衣人便带着难以置信和右肩烛台扑在了地上,脑袋磕出了清脆的声音。 别说黑衣人了,连游侠们都为扎入的长针心惊一下,绵羊似的乖顺了不敢出声,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天衍宗首徒为何有此般威名。 “让开!”她又传音一回,“刀剑无眼,恐会误伤,让开!” 这边的动静自然引发了核心处的关注。中间的梁府侍卫登时退后,不再缠斗。黑衣人权衡片刻,齐齐跃起杀来,期望速战速决,不给她各个击破的机会。见过刚才场面所得的想法很好,但——谁说她不能一次决断呢? 内力骤然放出,控在这个半圆之内。跃起六人唐突悬停空中,维持举刀举剑砍来的慢放姿势,显得滑稽。其中三人有勉强挣脱的可能,黎苏苏自然不会给三人机会,提着裙角以内力一踹一踢一扫,六人便倒飞出去武器脱手,一盏茶内都不可能再有攻击了。 见大势已去,围剿在梁鸿骞周围者骤然疯狂起来,攻击瞬间密集,连左相的安危都不顾了。梁鸿骞被侍卫牵拉左右躲闪着,鬓发散落几缕,于狼狈中苦笑。但他并不着急了。瞥见的几眼黎苏苏使他恍然理解了何为武林天骄,第一究竟与旁人有何区别。 原来天下第一年轻时是这样的,他想。怪不得能与旁人拉开差距,成为公认接班人。 黎苏苏并未辜负他的期待,孤身跃起,轻功点在刀尖,又踢到了持刀者脑袋;这人后摔时便砸开了一圈空地。欲重复动作,可惜其他人已经有了准备,无法这么迅速解决。黎苏苏只得提了广袖避开砍来的刀刃——掌门千叮万嘱过的,打完架时衣服完整无脏污是强者的证明,在可以的情况下一定要注意——于空中用着轻功步法,周旋着找机会。 梁鸿骞被侍卫护在身后,抬头看着她毫无沾身的移动,下意识伸手将鬓发拢于耳后。黑衣人在自己看不清的交锋中一个个倒下,效率极高,使他彻头彻尾将“黎家小姐”同“安全”联系在了一起。 黎苏苏解决完最后一个黑衣人时,示意护卫们把人捆上,自己走到梁鸿骞面前,查看他的伤势。幸而,除了额角有划破小伤,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只是脏了一点。梁鸿骞堪称乖顺地任她挑着下巴打量,眼见她从怀中掏出手帕,翻开内里替他擦拭,睫毛颤了颤。 黎苏苏对左相的微妙心思毫无察觉,只公事公办地总结:“幕后人没想杀你,甚至没想伤你,只想活捉。” “嗯。” “此等伤害当朝官员的恶性案件,大理寺恐怕会插手,皇室也会给予你抚慰。” “是呢。” “如若此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把帖子递到黎府就行,我会来的。” “多谢。”梁鸿骞道,“多谢你第二次出手。” 黎苏苏面色不变:“第二次?我不明白,我与梁相才第一次见面。” 梁鸿骞就笑:“是,是我糊涂了。” 他又问:“听闻你是剑修?如若用剑,怕不是比今日还要强劲?” 黎苏苏不解为何提到这事,只当他看到自己英姿被折服了,便老实回答:“十倍不止。” 梁鸿骞便不言语了,又微笑起来。黎苏苏瞧着他的笑意,读不出是为何而笑,只隐隐觉得与平日那春风霁月的感觉略有不同,瞧着就像……眼中终于看见了她一样。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便不想这事了,转身去看被绑起的黑衣人们,徒留左相一人瞧着她背影微笑。 阿拉主角是标准的拈花飞叶皆可伤人!对武学的认识已经超过了单一武器啦耶耶! 但是打架写起来好麻烦,呜呜。 第十九章大理寺卿司曦哲 次日,大理寺果然有人上门,客气请黎苏苏上门一叙。黎苏苏点头,换了身紫袍官服,让仆从给他们递了赏银,便熟练地登了马车,一路被送到大理寺上了。 跨过三层门,路过威仪刑具恐吓,拐了两个弯,总算到了大理寺卿官署。大理寺卿司曦哲便坐于正堂主桌处,身着红衣,嘴唇微抿,一贯的严肃神情,低头查阅满桌铺开的卷宗。黎苏苏同他配合了几年京城事务,心中将他定为敬业守职的主理。 黎苏苏行平礼:“司大人。” 本朝大理寺卿为实权正三品,黎苏苏担着个虚衔从三品,又有武林地位,单纯从礼制上计较,勉强算是平级。 司曦哲见他来了,便也平礼以回,挥手让左右去殿外候着,多次交道下熟知黎苏苏的性子,也不多言,单刀直入地问:“昨晚,你为何在左相宴上?” “他递了帖子,我便去看看。” “仅是如此?” “事先确实也知晓了一些苗头。”黎苏苏承认了一部分,“有预感左相这里会出一些差错。” “什么苗头?” “恕不能告知。” “江湖中事?” “尚不明确。” “黎大人的意思是,与江湖无关?”司耀哲召来她询问,所最在意的便是这点。如若与江湖无关,便是朝堂争斗,审法不太相同。若是与江湖有关,查起来会更麻烦点。 “不知。未曾听闻左相与何门何派有嫌隙。”黎苏苏摇头,“但江湖之大,天衍宗也无从得知每一场恩怨。可从左相履历查起,若不曾有长久外放,便很难生出大仇怨。” “左相少年登科,外放十余年,几经易地,交游良多。” “那便难以知晓了。”搞政治的真麻烦。 司曦哲点头,又问:“搜捡刺客时,发觉此些人等身上似乎少了东西,可与黎大人有关?” 确实拿了几把少见武器和其他东西。 黎苏苏顾左右而言他:“主谋最可能是谁?这些人配合优秀,瞧着像是军队制式。” 司曦哲便知确实是她所拿了,放下心来:“若是黎大人查出什么,记得告知我等。” 又道:“亦有可能是江湖门派。” 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互相甩锅的,无论是武林或是朝堂都不乐意担起刺杀重臣的名声。 黎苏苏思忖可需告知司曦哲,左相与东南之事有联。但盘了许久当前朝堂派系后,遗憾发现这位大理寺卿是纯臣,效忠天家与忠义,而非某位具体主子——如果他表里如一的话——便将这个线索吞回去了。 罢了,这届大理寺卿也算作是年少有为的,若无阻拦,左右查得出来。 武林同朝堂有点不必言说的默契,平时各自监管武学人士与普通人等,毕竟,朝堂不乐意有人雇了高手搞刺杀,武林也不乐意朝廷派了军队放弓箭。是以平时都相敬如宾着,若遇见掺杂可疑事件,才矜持地互通有无。 这代便默认是黎苏苏做了此等交换意见的活计,她身上的虚衔官服有一大半品级是为了这事才添上的。 第二十章锦衣卫指挥使陆彬 黎苏苏同大理寺卿交流完毕,正待离开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旋即,一个橘红飞鱼服配绣春刀边进门,身后跟着一串颜色暗淡点的跟班。 司曦哲皱眉:“陆指挥使。” “司寺卿。”陆彬咬着发音道,“黎大人。” 因司与寺同音,读起来不太方便,故而同僚平素还是叫“大人”的多;唯有锦衣卫指挥使这种不招人待见的东西,才会故意把这个音咬得如此没必要凸显。司曦哲是走律法断案的,行事正派,主张证据与磊落,看锦衣卫这等阴私机构向来不喜,陆彬此人又是符合诏狱的心狠手辣,故而二人虽同掌刑狱,却天然的相看两厌。是以司曦哲美美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指挥使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上门,所为何事?” “司寺卿说笑了,近日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二位刚商讨的那件。”陆彬笑,却显得阴冷,仿佛随时都会攀附撕咬一般,“倒是巧了,黎大人正在此处,也免得我再登门拜访一趟。” 陆彬将视线移至黎苏苏身上,那种被当成猎物盯着的感觉便转移到了她身上。 “不知黎大人昨夜为何在船上?” 同大理寺卿可以说“收到邀帖”,同锦衣卫使却不能如此回答了。谁知道他们究竟监察了多久,知道些什么呢。锦衣卫起着监察百官窥视京城的作用,黎苏苏既属百官又在京城,当然也是被监察的对象。固然,她在宗门与天上时不太容易查得到,但总归有于地上于城中的时候,是以也会在身侧发现监察的痕迹。她本人对此的态度是没什么反应,觉得自己生活被尽数抄去也没什么不同;但身边人会替她着急,同她讲一串被监视的坏处。于是她也听话地不让特务们打探到太多。 是以,陆彬对她的态度也不算很正面。一个难度很高的监察对象,总归是不招特务头子喜欢的。 黎苏苏想了想,还是答:“恰好收到左相邀帖。” “哦?我竟不知黎大人同梁相,何时有此等交情了。”陆彬果然笑。 “嗯,突然神交了。”黎苏苏点头。 司曦哲正为锦衣卫登门而感到晦气,听到黎苏苏这话,一下有种恶气得出的感觉,冷面阎王难得扯了嘴角,笑出了声。陆彬慢悠悠转头,侧眼瞧他,不咸不淡的威胁意思。司曦哲自然是不怕这点眉眼官司的,直直看了回去,故意笑给他看。 黎苏苏瞧他俩斗这点子闲气,觉得本案或许不是很严重。 对视几息后,陆彬又看回了黎苏苏这里,道:“前些日子,手下看到黎大人立于星辰楼上,可谓仙姿绰约。黎大人当日怕是雅兴十足?” “陆指挥使高见,当日确实雅兴十足。”黎苏苏鹦鹉学舌。 陆彬嗤笑一声,不再和她打太极,十足警告意味:“黎大人莫要装傻充愣,手下已然得报大人前几日行踪,若说和此事全无关系?必不可能。或许黎大人自觉身份特殊,可掺入任意事件,但大人别忘了,京城重地、天子脚下,锦衣卫指挥使司可是无所不知的。” “嗯,自然。” 陆彬没了同这人多费口舌的兴致,只冷冷道:“既然黎大人不愿说明,那在下便自行查验去了。无论黎大人隐瞒了什么,在下总归会知道的。” 说毕,起身提刀而走,同来时一样迅速。 待陆彬走后,司曦哲才问道:“你还瞒了什么吗?” 黎苏苏想答没有,但思忖着自己这几日的行动,却又不确定起来。确实有可能看见但遗漏了什么。 此番迟疑落在司曦哲眼中便是默认了,嘱咐道:“有眉目了早日告诉我。” 我没有眉目,黎苏苏想。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以维持自己在旁人心中的高人形象。 官制混搭的,把觉得帅的官制都加上了。 在思索要不要把东西厂厂花经典款加一个进来,搞个特务头子对对碰。 默认所有连名带姓写过的男嘉宾都是该类别经典款男主画风。没有丑的,没有老的,没有油的,没有爹的。 第二十一章锻器宗隋许 黎苏苏揣着本命剑并在船上摸来的几个少见武器,去了间不起眼的铁匠铺子。这间铺子位于一条小巷深处,若无引导很难找到,找到了也可能不小心忽略那小小的旗子。 黎苏苏在半掩的门上敲了敲,推门而入,穿过一进小门,绕了一棵大树,然后才豁然开朗,瞧见了其中的空旷的大院子。 隋许正在其中,“铛”“铛”“铛”地敲打着手上的剑胚。黎苏苏抱着本命剑上前,在火花范围外站定,瞧他正做的东西。隋许瞧见了,但没有理她,只继续捶着烧红的剑胚,慢慢将多次折迭的金属捶成薄片。一个小火炉与锻造台立于院中,精致小巧,显得委屈了些。隋许倒是同于炼器宗时没有二样,依旧是赤裸了大半上身,短打着下半身,任凭火炉的高热烤出通身的汗来,从脖颈一路流过胸腹背肌。 汗液溅入究竟会不会影响到铁材? 瞧着他手上的东西,黎苏苏问:“陨铁?” 隋许嗯了一声充作回答。 在水中滋啦一下地淬火之后,隋许总算往黎苏苏方向看了,粗眉拧着:“不会又是让我帮你‘保养’本命剑,这等小事吧?” 剑修的剑是极其重要的,这事毫无疑问;但剑修对于自己剑的重视程度,总会让其他人物产生出类似于无语程度的想象。剑修对于自己本命剑闹出的笑话可谓是数不胜数。虽然黎苏苏不是正常的剑修,但是她对于自己本命剑的重视也依然给随许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次不是。”黎苏苏摇头,“有事问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将其递给隋许,示意他打开。随许拆开包裹口袋,看见其中物件,惊讶挑眉。 “拳剑、藏式金刚杵、虎爪,还都是见了不少血的,你从哪儿搞来这玩意儿?” “听说前两日我遇见的事了吗?” “没有。” 黎苏苏点头,并未因为他没有听到这件消息而感到奇怪。这位锻器宗首徒常年不问世事埋头打铁,哪怕被宗门扔到京城历练也不改其志,只租了院子依旧埋头打铁。若非他锻器的本事确实厉害,能做上开张一次吃三月的生意,怕是在京城多少活不下去的。夏小师弟曾拉着她计算此间武林修习什么比较赚钱稳定,算来算去得出结论:还是辅助做东西的方便,剑修不行,剑修不事生产,只能收保护费。 是以天衍宗必须争得武林魁首的地位,不然非得穷死。 她简略说明了一下自己遇到的事,问道:“能看出这些武器的来历吗?” 隋许翻来覆去地瞧着细节,对着太阳光照查看花纹,又从屋里取了细砂纸出来,小心打磨了一层包浆,肯定地说:“不是中原产物。所用铁材不是中原矿产,花纹偏藏地同天竺原样,制式没有受中原影响,锻造出来有一些年头了。如若没有猜错,它们应该就是藏地同天竺出产的。” “这种武器在京城出现,还落在高官刺杀的事情之中,你觉得意味什么?” “我觉得你要忙起来了。”隋许道,“不是你忙就是你师父忙。” 第二十二章陛下简弘盛 黎苏苏在山上练剑兼被师尊毒打一顿,并同掌门确认了比武招亲的最后事宜后,下山于家中见到了天使,给她送来今年皇家游猎的帖子。她接过并道谢,思忖这应当是皇家听闻了左相遇袭之事后,委婉表达安抚的意思。 她并不是每年都会受邀前去打猎,一般是年后一次都未曾被召见,年前年底也没有什么入宫事情时,才会被递了皇家园林的帖子,作为天家同她交游良好的见证。上个月才入宫见过陛下,按惯例不是一个会邀她入宫的时机,三日后便是游猎日子,按日期显得过于仓促。因此选她进去总归是由了先前之事了。 她便从今春新做的衣服中挑了一件适于出席的。一件白底白虎骑装,白衫银裤套黑长靴,窄袖护腕,背上一匹御赐禁卫军角弓,带上本命剑,骑纯血大宛马,一路从黎府驾至城外三十里皇家园林前。 若是自行用轻功处理,总归是更快些。但游猎骑射,总归还是要带匹马的。 她时间掐得很准,正在大家快要集结起来之前。翻身跃下马背,她背弓佩剑地一路行至御前,引来一阵侧目。她听到身后传来议论。 “佩剑见驾?好大的胆子,谁啊?” “嘘嘘嘘,小点声,黎家那位,仔细她听见。” 确实听到了,黎苏苏想。不过这点小事还引不起她的反应,只径直到了御驾前,单膝跪下。 “臣黎苏苏,拜见陛下。” 简弘盛,当朝皇帝,不是很想看到这个黎家小姐。原因无它,这个家伙听不懂人话,在宫内环境中格格不入,同身边所有内侍外臣都不像。偏生她又强到预定了下一代天下第一的位置,必须维持一个说得过去的关系,是以每次不得不召见她时,陛下心里都得咯噔一下。 不过还好,只是听不懂人话,而不是结党营私清君侧什么,也没有明面上的好恶,总算还是不介意见的。简弘盛如此安慰自己,总算还是端出了一个明君应有的气度,以和蔼语气询问。 “黎卿辛苦,这次仍是一人前来吗?”一句。 “是。” “前两日之事,朕已听闻了。黎卿护卫朝廷重臣有功,理当嘉奖。”两句。 “分内之事。” “虽为分内之事,仍是有功。黎卿可有想要的东西?”陛下开始用起了自己的养气功夫,维持和蔼表皮,“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及。”哪怕是赐婚,别搅合到夺储中了。三句。 “全凭陛下圣意。” “那便赐你江南织造府新送来的有趣玩意。”四句。 “多谢陛下。” “今日游猎,黎卿怕是依旧能夺得头魁了。”五句。 “不敢献丑。” “黎卿总是谦虚。”简弘盛笑着,仿佛很爽朗的样子,心中的养气功夫却是不太能跟上了,开始赶人,“我便等着看黎卿能猎到些什么了,去吧。”六句。 “是。” 她消失在视野中后,简弘盛才长长长长地吐了口气。身为天子,平素向来是别人看他眼色,此时却得在这个小娘子身上维持口舌力气。若非确认她是真的菩提心,真的没有情感心思,他早就把人赶出御苑,一点不给她得见的机会了。然而,既是天生如此,便没什么不耐烦的必要,只是在想起来的时候召见一下,每隔几月感受一下新鲜,提醒提醒自己,世上仍是有既非讨好,也非憎恨,只是单纯不以自己这个帝皇为意的人。也算是练练自己的养气功夫吧。 何况她的功夫在游猎中向来有用。简弘盛回过神来,不自觉盘算起这两天要她帮自己打下点什么猎物当彩头。 第二十三章恭亲王简弘琛 此等想法自然是黎苏苏不知道的,在她眼中,这位陛下还算是一个好说话的对象,不会逼她做长篇大论,她越说越少的御前应答便是这位陛下无意中培养出来的。也不知简弘盛陛下若是知道此事,会有什么感想。 但左右陛下无从得知这种疑似恃宠而骄的情况,黎苏苏也无从得知陛下嫌弃她木头的心思,是以明面上还是很有一番君臣相和的意思。可见人与人间的心意也不可事事都互通有无,有些美好误会和隐秘埋汰还是埋在各自心里为好。 出了帐中,行了数十步,黎苏苏便被人叫住了。 “小黎子!” 宫中有资格这么叫她的,也就寥寥数位;不介意大庭广众这么叫她的,也就那么两位。她转身行礼:“恭亲王。” 一眼便瞧见对方身着黑色常服,前后绣有五爪盘龙纹样,算是此行除了陛下本人外最高规制的纹样,身后左右跟着两个侍卫,一个捧弓,一个捧剑,踱步而来。 到她面前,打量她今日的装扮,倨傲道:“什么简素衣服。” 黎苏苏不明白自己的衣服如何让他不顺眼了,便下意识道歉:“是我思虑不周。” 恭亲王闻言,露出了更不耐的表情。 恭亲王简弘琛,陛下亲弟,如今不过二十八。早慧,心思深沉,陛下还是太子与初登基时,曾帮过兄长不少忙。是以最终被封为亲王,府邸位于京中,平日有时会协理政务。现在年龄见长,总算收敛了点锋芒,只是有时会把握不住程度。在黎苏苏还是太女伴读时可并非如此。当初,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自认天才,行事乖张,觉得世人大多蠢笨,不配与他并论。 当时的黎苏苏自然也属于“世人”范畴之内,并且还是个小孩,若不是身为侄女的伴读,怕是无论武功多高,也不会被多看一眼。虽然“多看一眼”的体现只是跟着小太女叫自己小黎子罢了。 当初其他伴读多有羡慕地告诉她:“苏苏,你这是被郡王记住了。” “可是我只是被用下人的方式叫了?” “哎呀,这就是郡王记得你的体现!” 黎苏苏当年不得其解,为何被取了太监名字会是件好事,试探性地叫了告知她此事另两位太女伴读:“小张子,小李子?” 得到了两个白眼。她便记住下次不能这么叫人了,郡王这么叫可以,她这么叫不行。 宫里没什么秘密,这段对话不知怎的被传到了贵人们那里。当时的陛下也才三十不到,笑起来时还能看出点什么。当时的恭亲王还是恭郡王,正是少年年纪,养得骄纵,打量她时遮不住审视意味,嗤了一声:“别说笑了,我怎么会对这种小孩另眼相看。” 黎苏苏怀疑自己最后被客气赶出宫去,颇有这位王爷一份力。 但奇妙的是,后来再见时,这位王爷确实只叫自己“小黎子”了。明明从未有过主仆关系,却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下人似的。每年例行节礼也比其他亲王郡王多出一份,不知为何。 黎苏苏反复回想,都不觉得自己同这位王爷有什么旧情——年纪差也摆在这儿,虽然不过八岁差距,但总归不是一批纨绔——最终只得把这些归结于恭亲王是最尊贵的那个亲王,自然比旁人出手豪奢点。 第二十四章惊马 恭亲王向深林方向走去,他的两个侍卫便跟上。黎苏苏站在原地,不太能明白自己应该跟上还是不应该。直到亲王走出两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才明白了意思,三两步追上那个团龙背影。 简弘琛嗤笑一下,黎苏苏搞不清楚这个阴晴不定的贵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挥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他那忠诚的侍从们迟疑片刻,便被眼风扫了:“能有什么危险。” 两个侍卫瞧她,露出信服表情,退下了。黎苏苏觉得这似乎是自己被三位承认实力的意思。 只是两人便如此于春光下漫步。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一龙一虎,一背手一披弓佩剑,黎苏苏只觉此情此景倒是真像自己是他的仆从了,连所配武器都是一样的。能拿她当护卫的人不多,敢真拿她当护卫的更少,是以此情此景还是颇为新鲜的,黎苏苏把这个特别的踱步记在“恭亲王 简弘琛”的名下,同那些功绩与阴阳怪气一道,变成一个颇为古怪的混合印象。 简弘琛自然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的,左右黎苏苏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两人在“怪人”一事上算作平手。他只随口询问,很不经意的,仿佛只是为了给此般无声之地添点人气似的。 “春猎多为不仁之事。” 这话确实不能让人听见。黎苏苏没接话。 简弘琛没在意她的沉默,仿佛身后没人一般,只是闲闲往前走去。 “只其中踏青一事,略为有趣。”他又道,依然没有前因后果,摆明了没想让她理解,“但左右多呱噪,还是安静些好。” 她忙着揣摩上意,听到前半截时觉得这次可以应和一句,听到后半截后又把应和止住了。别说应和了,甚至连呼吸和脚步都放更轻了点,犹豫是否需要安静到无声无形。 简弘琛听到了后面骤然消失的踏草声,心情略好了些;片刻后又觉得安静过甚,连身后有无人,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便又反复无常道:“不是这种安静。” 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便又出现了。 折腾一趟,心情不由更好起来。小黎子不会恼,逗弄她便没了危险,瞧她猜测旁人心思的样子,也算有点特别乐子可言。他正待再说些什么,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惊呼:“惊马了!救命!” 他觉得无趣,转头一看,黎苏苏果然向那个方向看去了,也不知以她的目力能看到些什么。简弘琛心觉不快,觉得那人怎么不规规矩矩被惊马摔死,反倒吵嚷起来,打扰了自己;但看到黎苏苏这样,总算是不能扣人的,示意她想去就去,眼瞧她疾行如箭,一下便消失在了几棵草木之后。 简弘琛在原地停了停,觉得烦闷,终究还是往那个方向走了,不耐地准备见到一串道谢景象。没料到走到哪里时却看到了一阵不识抬举的吵闹。 黎苏苏三两下便拽住了惊马的缰绳,飞身上座,将其上小公子拽起后衣领,扔向不远处带刀侍卫。红衣侍卫大惊,连忙去接,有惊无险地接住了自家小主子,安抚地把小主子放下来,扶着他不让他腿软得再跌一跤。黎苏苏试着牵住缰绳,勒令惊马停下,但它并不听从;只得俯身拔剑,划了两条马腿,在这马摔倒时跃出,稳稳落于地上。 惊马依然在狂乱蹬地,只是站不起来了。黎苏苏示意侍从不要着急,过会再靠近处理,走到那位被救下的小公子前,努力捏出最温和的表情问:“可有受伤?” 没料到那个小公子却哭喊迁怒起来:“怎么来得这么迟!非得治你护卫不利!” 黎苏苏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偏头,才发现自己背上背着的弓是御赐制式,同禁卫军所配乍看完全一致。她理解了现状,便维持着那份捏出来的温和,和声细气地解释:“我并非——” “她并非禁卫军,十二贤侄。”身后突然传出了冷笑,“你可没资格治她罪。” 那小孩一时不哭了,呆了呆:“皇叔。” 她回头,发现原是简弘琛总算到了这里,估摸着他正好撞见了这个现场。这位亲王竟有止小儿啼哭之效?只是这种为她说话的样子确实少见,是她所预料不到的,一时便收了声,看二人间会如何收场。 十二殿下怯怯的,连声音都不敢再大了,一时竟想往侍卫身后躲。黎苏苏眼睁睁看简弘琛笑着摸了摸小殿下的头,将关心之语说的与威胁无异,吓得孩子更加瑟瑟起来,逃跑似的离开了。 “多谢。”黎苏苏觉得多少应该感谢一下。虽然恭亲王突然的相护实在有点怪异,但总归是一片好心,值得一个谢礼。 恭亲王嗯了一声,以示免礼,又仿若不经意地问:“你总是做这种事?” 黎苏苏推测了一下,觉得“这种事”应当是指代帮人牵惊马,而不是帮忙完毕后被人指责——虽然两个确实都发生过不少次数——便点点头。 恭亲王又哦了一下。半晌,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惊马?大约六七岁,入门了轻功不久吧。” 恭亲王唔一声,不再言语了。 黎苏苏不解为何询问这个,等待一番见没下文后,还是归入了心血来潮的怪异行径中,只继续跟在身后,一同“踏青”。她背着弓配着剑,跟在这团龙纹之后,突然意识到,刚刚的行为很像主子看护下人不被其他主子打杀,同管自己叫小黎子,并上让自己护卫安全一道,看起来真的很像把自己当下人用了。 有点古怪。 不过总算是好意。 小皇叔:下人……算了,下人就下人吧。 男嘉宾出场人数越来越多,名字也越来越复杂,记清各位的全名逐渐成了困难的事。 第二十五章旧情 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确实挺克黎苏苏的识别能力,后退一步的身位让她更难搞清对方的意图。索性这位亲王并没有为难的意思,说是踏青便真是踏青,又绕了一段路后便折回营地,没再搞出其他波澜。 只是回去路上,他周身的气氛似乎确实好了一些,连带着偶尔瞧她一眼的脸色都带上了点似笑非笑。黎苏苏不得其解惯了,只是在这位的印象下又加了一笔:喜静。似乎喜春日踏青? 见到了那批扎营的帐子后,这位亲王轻飘飘地说:“护驾有功,赏你一批东西。”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赏赐!这种特别像随便找了个由头然后给她塞礼物的感觉! “不过举手之劳,臣不觉得自己有功——” “皇嗣安危,在黎卿这里竟不值一提吗?” 又是轻飘飘的话,但听起来已经同威胁无异了。话已说到这份上,黎苏苏自然喏喏应承,不再推拒。 若不是每次对自己的态度都非常不耐烦,除了给自己多一点东西之外,看上去同对旁人也没有什么分别,黎苏苏估计会认为这位恭亲王小皇叔是否还挺喜欢自己的。但单单赏赐多些,硬塞自己好东西多些,怕是也不能代表自身喜好。说不定这位是皇家派来维持同自己、黎府、师门关系的呢?总不好叫陛下次次与自己交联,又不能让皇嗣们距离过近,盘算之下,显得这位小皇叔成了最合适的中间人。 黎苏苏自觉这个推论很有道理,不然难以解释这位亲王应卯式应付自己,每隔几月就把自己拎出去相处片刻的习惯。是以她每次都还挺乖顺地跟在后面,心思他在例行公事,我也例行公事地配合为好。 若是简弘琛得知她脑中的这些判断,多少会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恐怕连头风都能缓解片刻。但左右他并不知情,便只当身后跟了个没反应的木头,像少年时一样,随意点了她招摇过市。 此番是临时邀约,并没有给黎苏苏提前备下帐篷,恭亲王便挥了挥手,将自己的一个副帐划给了她暂居,让侍从把数个箱子往其中搬去,想来就是刚刚所说的赏赐了。黎苏苏便也不再推辞,这位亲王往她这送的东西太多了,逐渐给她养成了习惯,意识不到自己应该三推三拒。 简弘琛很满意她的这份习惯,满意方式是很恶劣地用力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听脑壳上的清脆崩响。黎苏苏用不解的眼神看他,他被这个眼神看得满意,转身出了帐子,去皇兄那里。 黎苏苏心道这位王爷真的很奇怪。总觉得他是因为自己身强体壮不会玩坏才总是点自己随侍。刚刚那一下的力度,换普通人来,怕是脑浆都要摇散片刻了。 简弘琛去了主帐中,踩着通报,直接上了他那尊贵皇兄身侧。简弘盛看看时间,瞧了他一眼表情,心下了然:“叫人出去了?” 简弘琛唔了一下,心情不错:“头暂时不疼了。” “她是不吵。”太不吵了,陛下想,“若是喜欢,便放在身边呗。” 简弘琛没答这话,只换了个话题:“十二殿下心性不足,需得好好管教了。” 简弘盛失笑:“他还小呢,弘琛不必苛责了——” “小黎子救了他一命,他却声称要惩治。”恭亲王暗暗加料,“对着她都能喊叫起来,失仪。” “哦,这倒是不该了,该罚。”陛下好笑地看这位告状弟弟,“这么维护,你那亲王府还空着呢。左右她在招婿,你总比明知看起来像样点。” 简弘琛略微嫌弃:“叔侄争抢亲事,让人看笑话吗。” 陛下笑起来:“已经成笑话了。明知太急了点。” “何况,真放身边时反倒容易厌弃。”他道,“省得头风发作时下令把她砍了。” “朕觉得,你那王府怕是没人能伤到她。”简弘盛实话实说。 简弘琛装作没听到这份实话一般,只道:“不时看看就行。她早忘了自己救过我了。” 头疼所以脾气不好的小哥哥一枚呀。 第二十六章生财之道 春狩由来已久,最早是周天子时诸侯围猎之所,政治与军事意义都颇为浓烈。但时过境迁,时至今日,春狩的军事意味已经减少了很多,更多是天家同百官同乐的一个机会,互相联络情感的一个例行时机。 黎家同黎苏苏是分开受邀的,大约是因为黎苏苏本人已经同黎家所代表的相聚甚远,变得单独分开为妙。黎苏苏没有前往黎家的帐子,她总觉得自己同黎家并不算过于亲近,反倒是师门给予自己的帮助更多一点。倘若黎簌在此,她估计会陪他坐着;但其他长辈,便没有那份彩衣娱亲的习惯了。 黎苏苏觉得天家其实挺想邀请自己师尊一道,只是碍于朝堂与武林心照不宣的分野,没法当真明面邀请罢了。于是她也从善如流地假装意识不到那些暗示,一点不给朝堂打扰到自己师门的机会。 自己的不明所以也有那么些微派上用场的时候。 她被安排在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小郎君之间,按官位地位看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一般而言,同她年纪相仿者能登科进士都算少年才俊了,何况官身与武功呢。胆小并觉得自己不配的,下意识便绕开了她,躲过她的视线自行于不起眼的角落私语去了。自觉尊贵倨傲点的,便勉强过来打了招呼寒暄两句,算是敷衍了今春份的交游份例。 “今天怎的不见章公子?”李家娘子问。她俩同为太女伴读过,被喊过“小李子”而不悦的那位,算是有点关联,能多问两句。 “有事在忙,不在京城。” “这倒是少见了,少有的没在你身边瞧见他。”李家娘子笑,又促狭问道,“哎,你究竟心仪哪位提亲者啊?章公子可还有机会?” “现在只不过有一位正式提亲了。”黎苏苏相对微笑,营业性地扯起脸部肌肉,摆出一副假面,“谈何心仪与否?” “喝!别人遇到这种提亲,还有什么犹豫的!”李家娘子咋舌,“也就你能不当回事了。你究竟会按什么标准挑人啊。” 黎苏苏诚实摇头,她也不知道。不过李家娘子十年一日地同她联络感情,她便也按照社交规矩地投桃报李:“我马上要办场比武招亲了,到时候再说吧。” 对方来了兴致,不过这兴致在得知“少林举办”后又灭了,遗憾道:“太远了,不然我一定得去凑个热闹。” 黎苏苏点头,微笑。李家娘子又挑起了关于当前朝堂形式的一些明面讨论后,自觉算是聊够了今日的份额,便自行告别了,转身去其他小贵人处交游联络。 当日晚些时候,她要比武招亲的消息便同其他轻巧点能直接拿在台面上交流的话题一般,直接在满场传遍了。间或有几个小贵人行到她身侧,告诉她“正巧要去武林大会,到时要去见见世面”。 黎苏苏一一应下,思忖这下也算是替少林造势了。 姻缘庙果真是生财之道。 第二十七章交游 “黎姐姐,你真的砍掉了万头野兽吗,屠得血流不止,黯山悲鸣吗?” “?”这是什么传言,“没有,合计顶多一千头吧,恐怕一千头都不到。也并非为‘屠’,只是游历游猎罢了,大多是同现下相仿场合。” “黎娘子,我家老太太时常感叹生女当如黎首徒,敦促家中完备多向你学呢。” “多谢老太太抬爱,在下不敢当。如想入朝为官,还是莫向我学了,怕是会偏。” “这是京城时新熏香,苏妹妹闻闻?” “玄参甘松,麝香蜜使,经久合香,果真馥郁芬芳。” “黎首徒,可愿向我们展示一下弓射技艺?” 便让靶处抛出三颗果子,拉弓连射,三颗果子便一个接一个射在靶心,变成由弓箭串成的果葫芦。 “黎大人,在下心慕您的剑意许久,可否赐教一二?” “好说。”便同这位打了场花哨多过实用,指导多于胜负的指导局,观者围了一圈,直呼精彩。 “苏苏姐姐苏苏姐姐!能借我看看你的宝剑吗?它好酷啊!” “可以。”便将剑递给对方,任其费力抓着,反复打量,“此名纯钧,与春秋名剑同名,一望用者精纯如剑,二望用者雅乐衡均、不忘不平——抓紧!别划了手!指头真会断!” 是以黎苏苏实际上没有她自觉的那般无趣,不受欢迎。位高权重者难得赤子之心,一位游离于纷争之外的新鲜强者,其实反而是能安心逗趣的对象。 黎苏苏于猎场转了一圈,觉得自己今日的交游份额也完成了,便往帐篷处回去。 “黎大人。”她听到有人唤,转头瞧见是左相。便停住点点头。 梁鸿骞追上了她的位置,笑道:“之前倒是没机会发现,黎大人如此受人欢迎,竟是一点都没机会插上大人的交游。” “梁大人说笑了。”她回忆了一下左相的升迁史,“梁大人才于京城定下,以后有的是机会交游了解。” 梁鸿骞应着是。今日他穿着一件青绿交白的袍子,其上绣有翠竹数支,颇为清雅,一看便知是文人喜欢的那类装扮。或许是为了应和春猎场合,腰带上悬了柄华贵短匕,通体银光雕纹,上嵌各色宝石,装饰意味高于其他。 见黎苏苏目光停于此处,梁鸿骞自然地将它解下,递给了黎苏苏看:“从家中翻出的物件,我也不太记得来处,应当是外放时收到的东西,瞧着漂亮便带来了。怎样,除好看外,可还算个好东西?” 黎苏苏接过拔出,对光看了数眼,试试刀刃利口,匕首上便倒映出了她的侧脸。将其合拢递回,道:“精钢制成,开刃锋利,虽为饮血,但可做杀人之器。漂亮又有用的短刀,放在市面上也是会有人收藏的。送礼者用心了。” 梁鸿骞便笑着点头,温言多谢,眉眼处同刀鞘宝石一般漂亮。黎苏苏道不必言谢,心中确有了点隐约不对劲的感觉,总觉得这把刀上有什么不一般似的。 第二十八章头风 第二日,黎苏苏同皇嗣们有了些不太必要的交际。皇太女于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说话,黎苏苏同往常一般没什么表情地受了,间或露出点师尊同款的敷衍微笑。简明知本人倒是不在意这个,只在意明面上的“太女党”身份,于是倒也能言笑晏晏地说下去,黎苏苏只需点头并上微笑,再偶尔说点“是”“好”或者之类的话语就行。 待到皇太女终于表演完毕后,黎苏苏绕离人群,同大家拉开距离;但议论还是透过过于灵敏的耳朵灌入,瞧好戏似的弹到前阵子风行的二位贵女风潮,自以为隐蔽地说道,京中破落户们怕是又有素材可写了。 从执手相对,进到婚前相处,又跳到林中野合,大家的想象力唯有在此时才如此跃进。 简弘琛低调地走到她身后,讥嘲道:“你倒真配合我这小侄女。” “亲王。”她没起身,也没回头。 这个角度实在太好了,使简弘琛不由得引出败坏习惯,伸出足尖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肚子。又在黎苏苏终于回头的时候避开视线,不与她互望。 黎苏苏只得把这个行径又放到了“恭亲王怪癖很多”这一栏内。她想了想过去这位皇亲曾纵马鞭打伤人的举动,又辨认了他对于自己的态度,觉得这对于他来说似乎确实不算什么,便也不管了。黎苏苏是虚假纨绔,这位却是真的纨绔,仗着身份地位同天生聪颖,犯了不少事的,也就近些年才收敛。他对于自己的举动确实已经算客气了。比如此等不站起行礼的态度,若是换在别人身上,估计已经被刻薄兼惩治了。 是不是因为他身边的护卫都按不住自己,所以才一直没治过自己的罪? 黎苏苏觉得这个猜想应该不对劲,皇家人真想套自己麻袋话会有的是办法。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从没有惹到过这位喜怒骤变的贵人,可偏生他没找过自己一次麻烦。是挺奇怪的。 思于此,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应和一下这位可能是在降志辱身,屈驾被皇家派来联络自己的人,随口找了个大家好像都感兴趣的话题道:“再过一旬,我就要去少林了。想来你也知道?” 后面没回话,但人也没走。黎苏苏听他呼吸没什么变动,便继续说下去。 “少林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寺院,占地良多,香火繁盛。四时之景变换,很适合清修。” 后面人动了动,道:“香火繁盛,怎会适合清修?” “周围十数个山峰,都是少林地界。从其中随意选择一处便可,若非特别时日,比天衍宗还要清净多了。” 后面便又不说话了。只听到略微移动一下,随后一片袖子撑到了她身后椅背上,靠着它站立。 有人往这个方向走来,本是笑着的,但往她身后看了之后,又立刻走开了。方圆几米之内竟逐渐没了人,让黎苏苏心道这位亲王的威压确实太强,完全压过了自己。 今日他抄着柄长烟斗,烟斗便斜斜支于一侧,不必转头便能看见。其中点着满是药味的烟丝——也不知是不是烟丝,闻起来区别似乎太大了一些——于两人身侧缥缈蔓延开来,闻着并不像一般烟草那样呛人,反倒有清心平气之感。 黎苏苏闻多了,总感觉这气味同某些草药相近,问道:“王爷这是有烦心之事吗?点着些子药熏着。” 半晌,身后传来懒散的“嗯”。又过了几息,才道:“头疼。比之前严重了不少。” 黎苏苏哦了一下,不确定此时应不应该转过头去,学习进行一些谄媚的安慰。又觉得自己怕是做不好这等精细活计,还是别惹他心烦了。又过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学过一些缓解手艺,转头问了:“我恐怕知道些暂时纾解的法子,王爷要不要试试?” “嗯?”他抬着半只眼皮,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你会这些?若没效用,本王可要罚的。” “那便算了……”她确实不能保证。 “哈。”简弘琛讥嘲道,烟斗斜出,长杆中侧架起了她的下巴,“便是这么消遣本王的?那现在便罚算了。” 黎苏苏觉得这多半又是一个嘲弄,但为了避免这话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为真,她索性还是直接动了手。就着被架起的角度转头,伸手,不太尊敬地并起两指,点在他额上。简弘琛没有料想到这个,一时就着半探身的动作僵住了;但倒是没有下意识躲开,这让黎苏苏觉得还挺少见,不知这位亲王是不惧危险的那种,还是对自己颇为信任的的那种。 内力顺着指尖,轻柔地注入额中些许,围绕着经络穴位,周游开来。简弘琛只觉得颅内流转过亲和的暖意,妥帖地抚平了疼痛,使脑中也变成了温存的沉静似的。 黎苏苏终究还是没敢托大,计算了效用底线之后便停手了,仔细瞧这位亲王的脸色。瞧不出什么,看不出是不是还在痛,只能看出肯定没有失了大岔子给他弄傻。只得问道:“如何?” 简弘琛只问:“能管多久?” “一天一夜应当是可以的。不过并不治本。” “你倒是什么都会。” “这不算特别困难……恐怕单中原境内,便有十数之人能够做到。”黎苏苏谦虚,“只是他们不敢对王爷如此。” “你胆子是大,敢做这等谋逆之事。” 面对此等以怨报德的不齿,黎苏苏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继续往“恭亲王怪癖录”中装填,道:“王爷知道,我没有‘害怕’这等感受的。” 脖上的烟斗总算是收了手,简弘琛看着压出的一道红痕,让开视线:“这回可没有新赏赐了。” “微臣自然也不是为了赏赐做此等事情的。”她道,“殿下无虞即可。” 简弘琛点头,离开此处,正如突然来此一般突然离开。黎苏苏瞧他侧脸同背影,总觉得他心情好了不少。随后明了:头不疼了,自然高兴。 *烟杆挑下巴* 亲王:明知调情会失败,依然乐此不疲。 黎苏苏:这人又在发疯,记入起居注。 这位不恨她是木头,这位觉得木头挺好玩的。如果是不是木头,反而连这点接触都不会有,会端着身份。 是一位喜欢她木头性情本身的。 要不是脑子有病(物理)是我也会押一票正宫的程度。 这位也是不在乎婚否的,这位会毫无心理障碍地搞偷情。 第二十九章骑术 总算是到了比赛骑射的时间,三时辰内收获最多者为胜。陛下亲自发了令,想要表现的便铆足劲向林中小路纵马,四散归往不同方向。 黎苏苏自然是没什么表现欲望的,自己的能力无需用这些近似圈养的猎物证明,只骑着自己的大宛马,不紧不慢向着林间走去,预备稍微逛逛。开始时不时有人靠近,试探着能否组个队,被全部拒绝了。她参与这种比赛不太公平,很打击其他人积极性的。是以她虽然也背弓佩剑,但多半是摆设,只有在很少见的情况才用上——基本就是用不上。 反倒会主动采些不计入分数的山珍植物,回去让御厨们开个小灶。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在宫中有脸面,不过她在宫中的活计也不会被拖延就是了——朝自己笑的宫女太监御膳房,究竟是在讨好的笑,还是在嘲弄地笑呢?宫中人的笑脸辨认难度更加大了,属于若无必要懒得分辨的程度了。 她如此牵马缓速前进,掌马钉于地上橐橐。想争先后的已经跑远了,此刻已经很少有比自己还慢行的。没料到,身侧还是并行了一个人:“黎大人?” 她偏头:“司大人。” 大理寺卿司曦哲骑着匹温顺的蒙古马,勉强操纵着,试图同她齐驱。虽然身着骑装,但下摆已被卷起扭曲,罕见地显出了狼狈懊恼之色。 黎苏苏瞧他动作,问道:“司大人不善骑术?” 司曦哲此刻没了在厅堂时的气度,多少有些窘迫,发奋试图使它走成匀速,为难道:“平时多坐马车……让黎大人见笑了。” 黎苏苏索性将速度放得更慢了些,便于他操控。司曦哲察觉了这份好意,更显得讪然了些。 看看,这就是一个清楚明白的人,一些清楚明白的表情,黎苏苏想。这些表情太好辨认了,所以她才常和这位打交道。纯臣真是好东西,正直严格真是好东西,不隐没情绪真是好东西。 司曦哲同缰绳搏斗良久,总算有点进展,显得熟练了点。他这时才有功夫回看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人,试图显得不那么尴尬地问:“这般骑术,是不是有辱斯文了?” 黎苏苏摇头。 司曦哲没当真,只以为是她体恤。 她便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挺喜欢同你呆在一处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用猜,符合圣人教诲。 这句话使得司大人重新摇拽起来,黎苏苏瞧着他惊惶样子,预备随时帮他一把,以免在如此平地上摔倒。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平衡和舌头,磕绊地婉拒:“多谢黎姑娘抬爱,在下暂无婚配之意……” 黎苏苏观察他的动作和表情,觉得恐怕这位同僚算得上一位标准的老实人。 查看标识够了,她才补充道:“并非那个意思。司大人无党无偏、持正不阿,同您共事总有正气浩然之感,是以总能省掉不少明面奉承推拒。”不会影响我练剑的时间。 “如若司大人仍想于大理寺卿一位,我可以保举您不被撤换……在下相信自己总有几份面见天家的情分。司大人以为如何?” 司曦哲暗道是自己想岔了,没怀疑是黎苏苏故意存了人间观察的意思,自然心虚道好,少了几分平日中铁面无私的意思,多了几分人味儿。黎苏苏自知下次见面便又会是那种官服凛然之感,不由多看了几眼,使司曦哲流露了片刻茫然之感。 第三十章银狐 渐行五六里路,黎苏苏勒住了缰绳,停下。司曦哲往前落下几步,察觉同伴停下,才慌忙勒住马,又过了几个动作才完全停下。他想要让坐骑后退几步,但不得其法,于是到底还是黎苏苏上前同他平行了。 “怎么了?”司曦哲问道。 “那里有只狐狸,银色的。”黎苏苏指着左前方向道,“很罕见的颜色。” 司曦哲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片绿茫茫的丛林,辨认不易。黎苏苏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从侧袋中翻出一只小单筒望远镜给他。 “你还备着这个?”司曦哲有些意外地接过,“我以为……你们这些武林人士用不上呢。” “用得上。”黎苏苏道,“一般是为其他人带的。” 其他人司曦哲哑然,旋转着镜筒,在黎苏苏地指引下找到了。 “确实有漂亮皮毛。”司曦哲道,“你想猎它?” “你想猎它吗?”黎苏苏反问,“你想用它做一个围巾吗?或者什么什么别的。亦或是献给陛下。” 司曦哲不明所以:“说笑了,我连箭都没带。” 旋即,他看见黎苏苏取下所背之弓,抽下一羽箭搭在弦上,轻轻拉满。 司曦哲:“……” “你想要吗?”黎苏苏问,“你想要我替你猎下它吗?” 司曦哲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位同僚,一时有点怔然:“弓箭都在你手上,为何问我?” “因为猎与不猎对我而言,没有不同。”她道。 “这……那为何还要举箭?” “猎与不猎没有不同。”她重复了一遍,“‘不猎’并没有更加优先。” “你让旁人替你决定生杀之事?” “对于你来说,生与死、猎与不猎,肯定是有区别的。”她道,“你想要它吗?这是罕见的野生银狐,无论是自己穿戴还是进献陛下,都会是一个颇为有幸之事。你想要它吗?想要我就把它猎下。” 司曦哲被她的回复诧异了又诧异,这时反应过来,坚定地摇头。 “为何不要?因为不忍杀生?”黎苏苏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问,看着司曦哲直念她臂力惊人。 “并非。” “因你不想要银狐,不想要出风头?” “亦非。” “因你不需要这些?” “也不是。” “那为何?” “……” 黎苏苏盯着他看,大有不回答就一直看下去的意思。司曦哲被看得怪异,最终还是答了。 “很奇怪。结论总该是自己下的。”他道,“我不觉得我应该替你定下什么。” “为何?” “……”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才道:“生杀之事、享乐之事、名声艳羡,总该是自己想要、才去争的。如若猎下,便是你自己的功劳,谈何‘由我而定’?我未带弓箭,不熟骑射,哪有资格要求他人代劳?无功受禄,非我所愿。” 黎苏苏瞧他,慢慢把弓又收回了:“倒是有不少人会让我帮这个忙。” “而我并非其一。”司曦哲道,“我向来喜好自己判断,自己动手。” 他看起来又像是大理寺厅中的样子了。 可惜这种样子只维持了一会了,在黎苏苏牵马回拨时又露出了破绽,颇有手忙脚乱之感。 “你要帮忙吗?”黎苏苏问。 又立刻收回了,“哦,是我不该问了,司大人向来不需要帮忙。” 黎苏苏只是普通说出这些,但司大人听到这话,觉得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之感。 第三十一章国师乌雅璞 于是黎苏苏回去时,不出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猎到,让陛下多少有点无趣,让其他想展示的同年人放下心来。她把精力都放在关照司曦哲不从马上摔下来了,问道:“既然不擅长,为何要独自骑猎呢?” 非常委婉,甚至把他的行为称为了骑猎。 “未有回去的打算,亦未有交游的打算。”他道,“行马出猎反而是有趣了。” 黎苏苏点点头,同他一起继续看祭祀。 各位所猎得动物,正好是每次春祭祭品。占星台每每会派人同来,操持这份传统春日小祭。黎苏苏看不出祭祀这么一下能给中原全年带来什么好处,觉得这恐怕是有感情之人才能懂的东西。毕竟只有有感情之人才需要这些例行仪式给自己以抚慰,给自己以春生不息的信念感吧。 祭典由日落时起,由落于平面下止,逢魔之时,终归于寂静。 事情毕了,便各自回了帐子,她也回了被拨予的侧帐,点了灯火开箱看看究竟赏给自己了些什么。盒子套盒子,使得拆封颇为麻烦;灯笼只点了一处,显得箱中名贵物件们暗淡了。取了金饰,对着灯火瞧着其上掐丝宝石,觉得恭亲王的喜好真是不定,今年又变成繁复华贵之事了。 她想着这样的东西,注意到有人像自己的帐子靠近,很轻声陌生的脚步。她便把眼光投过去,等着看来者是谁,能毫不在意地来到亲王侧帐。 帘子被掀开,显出位意料之外的人——国师。 “国师大人?”来者确实是黎苏苏未能料到的,“大人为何会来此处?” 而且没人通报。 黎苏苏疑惑向帐外看了一眼,发觉门外人群扰扰,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往这里看来。不应当,她想。国师明明如此显眼,怎么会居然无人向这里看来?用了遮蔽视线阻断认知的法子? 国师乌雅璞,占星台此代主祭司命,为历法及祭祀之事负责。她与国师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最大的联系不过每年天台祭祀,国师在台上而她在台下。很偶尔的,她会被派到占星台,求问一些异象同星象;但就连这种交集也是被大致派了普通祭司解答,主祭乌雅璞仍旧在台上,相互之间并不算有什么接触。是以此时国师前来此处,实在是超乎预期之外的。 此刻国师仍穿着那身主祭衣裳,白底银线,绣满了天上星河相位,于月色与灯火之间,流动出清浅之光。他有一头锦缎式的白发,被编了复杂的发型,用铂金钗饰固定着,撑起一头以星月为设计的装饰,单是发顶就比旁人高了一大截。最为人注意的还是他那蒙着双眼的白缎,极轻薄的料子绣着银线,折了几层,于眼上绕了两圈,系于脑后,完全阻碍了视线,只能隐隐看到其中那眼眶的轮廓。 但国师并没有行走迟缓视物不便的问题,于是对于其这个打扮的疑惑便在私下显得更加纷杂了。捂上眼睛仍没有滞涩,想来是有什么探查四周的本领,是什么?私下里传言里流传甚多,但并未达成统一的意见。只是得出一个公认的结论:想来还是有点本事的,不是一个完全的骗子。 也不知道国师对这些评价会有何反应。估计是没有反应。 国师本就纤长高瘦,顶着那头繁复的装饰便在帐中多有不便了,不得不微微屈身行走几步,然后才能在中间直立起来。但此间可能狼狈的举动,由他做出便是优雅尊贵的,并不显得滑稽。黎苏苏瞧着这番走动,觉得不愧为国师主祭,随便两步行走都显得与常人不同。 “国师前来,想必有事相告?”黎苏苏已经站好行礼,问道,“不知是为何等问题?” “余于前日卜算中,首度观顾汝之异日。”国师说,“当风秉烛,兵在其颈,抱虎枕蛟,恐为其患。若无知无觉,或吉凶难料。” 黎苏苏点头。翻译一下就是第一次算出了自己的命,自己会遇到大危险,不注意可能会非常麻烦。 “多谢国师相告,敢问究竟为何种危险之事?” 乌雅璞摇头。 “不知,还是不能告知?” “不知。是非之间,黑白混淆,事态交杂,不知主辅。” 自己遇到的事情太多,不知道哪个是最严重的祸患,哪个是衍生出来的祸端了。 “我会注意的。国师可有什么吩咐或良方,可助我解决这些问题?” “或需他人相助。”乌雅璞道。 迟疑片刻,他又道:“若有需要,可来寻余。瞥见……” 他指了一下黎苏苏,又指了一下自己。 “或有另一份缘分。浅薄,然许会出现。” 黎苏苏还待再问,他便提前摇了头,示意不会再说,只留下一句下至街头算命上至谕旨占星都会留下的神棍结尾:“天机不可泄露。汝届时便知。” 黎苏苏目送他走出帐子,终究还是在他走出后挑起帘子,看他背影。明明极度显眼,但周围人却无一向他行礼问好的,他身前莫名让出一条道来,行路无阻。原来国师还有此等本事,黎苏苏想,倒是先前小瞧了。 远处乌雅璞突然停下,转头,向她略一颔首致意。惹得黎苏苏也只得又遥遥行礼。 故意给自己看本事的吗?他算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啊,黎苏苏想。之前可没有这么主动的暴露。 这份计量也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只是记住了这份警告,开始下意识观察起了四周。 经典款白发白衣蒙眼国师!呜呼白猫国师! 第三十二章咚咚 黎苏苏观察了四周好几日,无事发生,便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预言,歇了速战速决的心思,转头又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她跟着车马,摇摇摆摆地去向少林,同师尊与师弟日日相对。师尊在车上静坐打坐,又或者执一卷经书法阵,无声推演;她自然跟着师尊的修行而修行。一时间,车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相对而坐,静默地如同镜面般,毫无二样。 夏初阳则是坐不住的,一时跟着二人静修,一时跑去赶马,一时读着书卷,一时窜进路旁林子或道路,仗着自己脚程轻功,四处瞧着翻找。车上二人随他走动,并不担心,只是分了点神识追踪他气息,以防万一。 夏初阳自己也能察觉被放在身上的那两道明显关照,知道自己被时时注意着安全,心中颇美,便愈发没有忌惮在周边撵兔逗狗去了,难得显出这个年纪少男颇遭嫌弃的那面。黎苏苏简直能幻听出他难得下山一次的活泼朗声大笑。 “师尊。”她问,“这玩意还能当上魔尊吗?” 总觉得魔族也不太会要一个小傻子。 她那好师尊摇头,片刻之后才道:“世事无常。” 于是这小小的背后议论停了下来,二人继续读着封印魔气的阵法符箓之书,不时在车厢内以符纸尝试并灌入灵力,以防世事无常。 比武招亲的擂台被搭了起来,在山下广场,颇为气派的一个大擂台,后面又搭了一个高台,以供黎苏苏及其他主办相关观赏。擂台中心绘制着天衍宗的纹样,白底蓝纹,保证任何一个俯视角度都能轻松看见。高台上挂了好几条长幅,一书“比武招亲”,一书“天下第一”并一朵花,一书“天衍宗缥缈山首徒黎苏苏”。 “‘天下第一’是谁塞进去的?”夏初阳纳闷。 “掌门。”黎苏苏答。 夏初阳无言,半晌之后才在冒犯尊长同表达心情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哈哈,掌门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颇为童趣,哈哈。” 那个“天下第一”的位置挂的颇为微妙,正悬挂在“比武招亲”之上,乍一看能连成一列,读作“天下第一?比武招亲”。风吹着两个长幅,卷出交缠之感,在夏初阳欲言又止,三步一回头的确认下,到底还是确认下来了。 有一种师姐既丢了脸又长了脸的矛盾之感。 黎苏苏自然不会管师弟的这点腹诽,实际上,师弟唯一能引起她全部注意的情况只有堕魔。此时她正在试着明日上场的红衣。 台子搭得漂亮,人自然也得漂亮。掌门替她准备了华美繁丽的红裳,九层纱衣迭出交错醒目的领子,腰间绑紧了腰封,显得盈盈一握。铺足了米数的裙摆,配上长至数米的拖尾,又有硬质披帛撑在臂间,乍一看与神瑛妃子无疑。 又有头上梳着的高结鬟,饰以金钗步摇,密密地插上宝石珠饰,从上之下,满满地顶着金贵之物。这些倒都是黎苏苏自己的东西了,从皇家历年的赏赐中挑出的,全是御赐之物,不可转赠不可出售,平日里没什么用处,索性在此刻一股脑全顶在头上。每一件都是千金之宝,此刻却被缭乱地置于案上,替她簪发的侍女都微微手抖,生怕弄坏了任何一件。 妆面自然也配合着这些华贵之色,选了艳红的眉眼纯色,贴上纯金与红宝的花钿,眉毛细细瞄过,眼位点上红晕,以中和那种漠然的冷淡。嘴唇带上正红的艳色,呼应着周身一切。 黎苏苏顶着这身走了几步,心道不愧为几十斤的重量,颇难行走,明日怕是得用上点轻功;抬头看见自家小师弟愣怔的表情,心中并不能确认效果如何,便问道:“可还好看?” 夏初阳反应过来,猛然点头。 黎苏苏便放下心来,觉得没有影响掌门的一大苦心。 夏初阳在外鞍前马后地查验着擂台相关,此刻正是一切无误,进来向师姐同师父报告的,却不期然见到了师姐打扮完全的这般样子。咚咚,咚咚,心脏擂动着。咚咚,咚咚,师姐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咚咚,咚咚,师姐原来如此漂亮。咚咚,咚咚,咚咚。 常年素面白衣让他习惯了师门二人长相,以为寻常;此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日日面对的不只是武功天下第一,师姐确实如掌门所言,也是天下第一之花。他突然心虚起来,不敢去看自家师姐的脸与对着镜子缓缓勾起的假面微笑,转而慌乱地瞧向自己师父。 咚咚,咚咚,咚咚。 *师父与师姐当面密谋如何封印魔气。* 小傻子:无知无觉,去逗猫捉狗,咚咚。 阿拉苏苏:不急,但什么时候师弟才能明白(我和师尊那完全看不出来的)暗示。 有几个瞬间想给大家都取个号,但每次都在下个瞬间想到人数便算了。 珍惜每个给所有角色取号的好作者…… 第三十三章情窦初开 此种咚咚声在第二天依然没有尽数消失,夏初阳于高台上踟躇,转头看向自家师姐时,被满头珠翠反射的金光晃了眼。只是这时可没有师父可以转移视线了,此间是小辈们玩乐的擂台,师父作为前辈,不出场才能让大家更加轻松。 于是压力全到了夏初阳自己身上。 他看见自家师姐仰头看他,眉眼淡漠,无声问着“为何不开始”。于是心又咚咚起来,为着此刻少见的被抬目看着。他俯瞰高台之下凑热闹的人群,心想,哼,不过是一群求娶之人、乌合之众罢了,哪有自己站在师姐旁边的亲昵。随后又意识到,哦,我只能站在这里,而不能堂堂正正地跃下擂台,给师姐展示自己所学,打倒一众其他求亲之人了。 他的心陡然沉下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同师姐虽然亲昵,但难以再向前一步了。师姐的性子是他日日得见的,哪会有什么旖旎之思。自己同她的那份亲近向来是自己主动得来的,或牵或抱,不过是她无所谓有或没有亲密之事,随意自己胡闹罢了。这恐怕算不得真的亲昵吧。 自被收养后,他头一次感到了酸涩之意,极清浅的,如同缥缈峰其余二人一般的疏离之感。这种酸涩只有自己能察觉到,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姐,都不会注意到的,他想,无情道真磨人啊,冷酷无情的两个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总算发出来了,与心中所思不同,极为清朗洪亮的,带着适宜场合的笑意,并没有给师姐同那个“天下第一?”坠了面子:“八方豪侠,迎来此处——” 黎苏苏见自家师弟同演练一般顺利念出开场,便不再关心了。她以为刚刚恐怕是夏初阳紧张了,想着要不要出言安抚几句,看到他迟钝一阵便顺利起来,自然当做克服了那点害怕,找回了他自己的胆子。一般而言,这种场合多是黎苏苏自己代师尊出面讲演的,因着本次是自己为主角,让旁人代为开场更佳,故而才让夏初阳顶上了。 师弟比自己更适宜此类抛头露面场合,自己总归还是冷面木讷了一些,黎苏苏想。或许以后还是多交给他一些为好,自己也同师尊一般,在席上坐着?似乎可行。 那份欢迎开场拟得较短,黎苏苏漫无目的地打坐片刻便结束了。夏初阳回头征询她意见,黎苏苏点头,他便像个打帘侍从一般殷勤上前,替她撩起面前的白纱帘子。 黎苏苏的装扮今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示出来。她扫视一圈高台之下满满当当的人群,露出昨日在镜前反复练习过的,从左相那里学来的,春风拂面的笑容,以一种同平日相比柔和很多的语调,柔声说道:“那便开始吧。不知此番能否见到我的夫婿。” 台下噤声片刻,然后陡然爆发出雀跃的欢呼与调笑的口哨之声,场面一下热了起来。黎苏苏不太明白大家究竟为何如此兴奋,但气氛活络总归是好事,自己也常有全场欢呼的大场面,便维持着这份微笑点头颔首,又没入夏初阳松开的帘子后,隐没其中。 “初阳,”她问,“以你所见,此般可还算顺利?” 却没料到听到了夏初阳类似于咬牙切齿的态度。 “顺利,顺利极了,顺利过头了。”他道,有些阴恻恻的,“我非得为难不少人才行。师姐,这些人其中肯定有很坏很坏的,我一定要为你揪出那些东西,多挑剔挑剔才好呢。” 自家师弟态度莫名有些偏激,但黎苏苏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自己嫁娶可能会对格局产生的影响,倒也很能理解这份谨慎和偏激,便点头道:“是得好好注意才是。麻烦师弟看着了。” 夏初阳看着师姐明艳的脸,听着这种全然信任的委托,心中又甜蜜又难受,一时为自己的特权而得意,一时为自己只不过是师弟而淤塞,情窦初开的少男不知该如何应对此等拉扯与分隔,只得转身扶着高台的围栏,盯着台下擂台,预备给每一位上台者从头至尾的挑剔。阳光明丽,氛围热烈,身后师姐美丽动人,他却独自冷森森地瞧着下方,盘算着该如何刁难每一位上台者,以消散这一份幼稚的失落。 少男初识愁滋味,连这点小小的苦楚与酸意都是温在春风中,消散在高台上的,值得被当成难得之物,放于心中,细细品味。 “辛苦初阳了。”师姐在身后说。 “才不辛苦呢,师姐。”他没回头,“能为师姐做些什么,我可是特别特别乐意啊。” 暗恋暗恋,暗恋暗恋。整点少男暗恋。 第三十四章知恩图报 不知该算为主办偷懒还是体贴参与者,比武招亲采用了最普通的一局定胜负,没有什么守擂攻擂,也没有什么站到最后就是姑爷的意思——毕竟也没想真的用这种江湖规矩选出定亲人。 是以此刻四处都是轻松气氛,左右是一场被默许的胡闹,便也没有什么严肃意思,谁都能上场。 第一个窜上擂台的便是一位这样的人物。 “在下天刀门弟子张采!仰慕黎首徒风姿已久,特来求教!”这位张采小兄弟对着高台帷幕黎苏苏的方向,用了很大内力说话,以保证全场都能听见,“黎仙子光彩照人、气度非凡,能于仙子面前展示,实在是我梦中都没有过的好事!” 黎苏苏委实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哪里有风姿,自己这种融入空气中的冷淡又有哪里光彩照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按照社交礼仪于帷幕后生受了。天下自然有不同的品味和喜好,会第一个蹦上自己比武招亲擂台的自然是特别喜欢自己这号人物的,很正常。 黎苏苏觉得正常,夏初阳却是忿忿不平,挑剔起这个家伙起来。五官平平,算不得好看;衣着朴素,没钱东西离师姐远点,你养得起师姐吗;言谈轻佻,哪有第一面就将心思喊得到处都是的;最重要的是他用刀!用刀!用刀劈砍的粗俗汉子哪里比得上自己这个用剑的剑修!用剑才是君子之道,挥刀的不过是莽夫而已! 刀剑之争是武林上的老纠缠了,正如民间的咸甜之争一样,属于一种四处拱火的打趣争斗。夏初阳自己也知道这般心思是胡搅蛮缠,自然没有落在面皮上,只是作为主持,替师姐回了话:“这位天刀门少侠真是赤诚相待。在场各位少侠,有谁想同张少侠比试一场吗?” “我来!”一声叱责从人群中传出,随后一道身影跃上了擂台。夏初阳细看辨认,发觉是意料之外的人。 “卫师姐?”他不可置信,以至于说了句蠢话,“你也想同师姐喜结连理?” 卫乐山,清风观掌门弟子,也算是本代天骄,若以性别分,算是黎苏苏之后的女少侠第二,同黎苏苏本人也是六四开胜率。不按性别分,算是同衡山派钟子期不相上下的。 众所周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学这种东西,除了每次都稳稳第一的那位,能力相近者很难排除二三之名——总不能次次都教大家生死拼杀吧?真将所有本事都拿出来的话,擂台早就变成角斗屠场了。除了争第一时大家会拿出底牌,其他名次都含糊一些,很难说谁是真的第二。 是以,本代有一个第一,数个第二,又数个第五。谁是真的第二第五?难讲。 而这位卫乐山,便是这群第二中比较有可能是真第二的那个第二。是以又好事者给她取了个诨名,卫二。其他有可能是真第二的也并列此名,如钟二。当然,自然不会在他们面前叫这种名字。 “谁想喜结连理!只想打架罢了!”卫乐山一句话显出了她的脾性,“既然是想娶你师姐的,那总归有点本事吧!让我试试!” 夏初阳无奈,但看她顺眼了——此时此刻,只要不是想求娶师姐的,看着都顺眼——于是有点幸灾乐祸地问着那个之前从没听过名号的叫张采的碍眼家伙:“卫前辈武艺高强,你可想继续比试?” 张采面色是有点不好了,但也强撑着那点体面,笑道:“自然!张某自知学艺不精,但既上擂台,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还请卫前辈指教!” 卫乐山满意点头。不管实力如何,敢于应战的总归能留下更好印象。于是她正了正身子,恭行一礼:“清风观弟子卫乐山,求教。” 张采回礼。 然后便立刻打斗起来。 卫乐山并未直接显出本事,而是先试探几招,看对手实力。她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真在场上比试时却是谨慎细致,粗中有细的。虽然观对手举止表现,并不像是有能力的;但卫乐山向来认真对待每个对手,不给自己阴沟翻船的机会。 测试几招,果真如自己所料那样,内力不显,经验不足,并没有多少本领,被自己卖出的破绽勾引牵制了。她便明白这场比试并没有多少意义,决定速战速决。 张采只觉得刚刚还能勉强应对,突然便攻势转猛,节节败退。他心中那点侥幸幻想即刻破灭了,苦笑果真技不如人,在擂台上只能当做引玉的砖块罢了。然此番比试本就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向台上之人展示,张采索性便不管那般输赢之事,只在这般且战且退中,勉力使出了钻研已久的那招。 他突然格开一招,中门大开,高跃而起,灌了全部内力,主动向卫乐山劈砍而下;此番动作出乎意料,但卫乐山经验充足,后退半步预备格挡。然杀招并非在刀上,而在另一掌掌间;双手合持的劈砍之法突然断开,他右手持刀左手松开,于极近距离内突然变招,灌注了全部内力的左手眼看就要向卫乐山头顶拍去! ——被卫乐山同样一掌接住。内力对持之下,卫乐山于原地不动,张采倒飞而出,摔出擂台之外。 夏初阳公事公办宣布:“清风观卫乐山胜。” 便有预先备下的医者跑到台下,检查伤势。满场哗然了片刻,看清这招的人都能知其中凶险。卫乐山于台上立着,行走几步,看向台下张采方向,以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招挺凶狠的。” 张采吐着血,被从神医谷拉来的医师们围着,但执着地灌着内力,发出让全场都能听见的笑声:“看见是卫前辈上台才用这招的。卫前辈内力远高于我,想来定能接下这招,不至伤亡。” “天刀门是这般同归于尽的打法吗?”卫乐山好奇问道。 “并非。”张采摇头,“是黎苏苏前辈教我的。” 满场又升起了惊讶议论之声。夏初阳下意识回头,黎苏苏给他一个摇头。她试图回忆一下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张少侠,但确实没什么印象。 好在台下的解说自动继续,全场得以听到此番八卦:“五年前,黎前辈曾下山周游,于天刀门周围行走。当时我正在历练之中,不幸遇到了猛兽毒虫,力不能支。黎前辈救下我的性命,并看了我的招式,教我力所不能及时莫要拘泥所学,周身上下,无可不为武器,并为我演示一番。” “此后我谨记黎前辈教导,精进自身本领。”说到这儿,他显出骄傲神色,“即使在比我强几番人物手中,我也未必不能伤到对方了。” “此番上台,只是为了让黎前辈看到我的本事。黎前辈,多谢您教导之恩。” 他又爬上擂台,郑重向高台上黎苏苏的位置行了个大礼。 黎苏苏总算模糊想起这段交情,示意夏初阳替自己拉开帘子,对着下面半跪少年道:“不必多礼,能悟出此番领悟,是你自己之努力。你已知道如何以弱对强,接下来便是如何提升,以求不再落入必须以命相搏之境地。须知,以弱胜强终归稀少,像你今日之对手这般,功力强劲,才是正道。” 张采连连点头,虽然此情此景下,夏初阳觉得无论师姐说了什么,他也会像条小狗一样,疯狂点头。但总归觉得顺眼了点,觉得这位还算个知恩图报,还算有良心的家伙。便松手放下了师姐面前的帘子,同时也放下了对他的无差别针对。 在场的好事者听到了八卦,自然也很心满意足。丹青阁修士们大喜,记录又绘制此等图像,预备将这种漂亮故事传遍内外。此番成了比武招亲第一战,很有开了个好头的抛砖引玉之感。 黎姐的日常生活:静修,救人,静修,救人,静修,救人…… 第三十五章老实人甘云亭 卫乐山在台上又站了几轮,上台者在她手上多半走不到二十招,显得没有多少趣味,台下观众逐渐从开门红变得无甚趣味起来。 夏初阳作为主持,责无旁贷地跳下台子同卫乐山窃窃私语:“卫师姐,差不多了吧?这毕竟不是正经擂台,你这么强,其他人都不敢上来了。” “想同小黎成亲,怎能弱得让我连认真对待的心都没有呢。” 卫乐山嫌弃,不过也知道这种场合不是真要分强弱的,于是便朗声道:“在场还有谁愿意挑战我吗?可有少侠自觉能与我一战?” 她环视四周,希望看到一个应战的。被她瞧到的人,尽数下意识避开视线。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强到她这个程度的多半是门派核心,在武林大会这种时候多半有师门正事要处理,少有能像她一般懒得管事,偷跑出来四处看热闹的。即使有那么些微几个同等级之人,也在正式擂台上同她比较过好些回合了,谁耐烦再和这个武疯子费力打上一遭——都溜出来玩了!自然是出来看好戏的。想打架,过几天有得打呢。 她遍寻一圈不见人回应,自觉无趣,抬头对高台上喊:“黎苏苏!你这擂台无聊透了!下来同我打一架!” 这并不在夏初阳预期内,他试图向这位不太在乎规矩的前辈解释今日规则,但这位坏卫前辈故意不听,只继续向上面约架。黎苏苏微微挑开一点帘子,见底下师弟投来求助的表情,明白他应付不来这位前辈了,便出言相助。 “今日我不下场,如若想同我约战,后几日正会随意,武林大会结束后,亦可随意上缥缈峰寻我,在下必然奉陪。” 她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不疾不徐道。 主要是此番打扮同饰物过于严肃沉重了,顶着几十斤重量必然赢不过轻身上阵的人,此等自知之明,黎苏苏还是有的。何况打完一架后,还得重新整衣梳妆,必然影响擂台流程。是以黎苏苏在顶上这身装束之时就不可能下场了,确切地说,是不可能下场同这种程度的对手较量。如果是先前那种张采程度的约战者,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满足他的期待。 卫乐山自然是不管这些的。她胡闹惯了,此时在这种默认可以胡闹的场合,更是放飞自己,不管自己的武林名声,只故意促狭,给台上那个永远没表情的同期使绊子玩:“我不管!总之你得给我变出一个对手来!” 左右这不是正经擂台,越出岔子越有趣,于是台下的乐子人也开始起哄,七嘴八舌着拱火。夏初阳恨不得在心里给这位前辈扎起小人了,颇为为难地看向师姐,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成了委屈屈的狗狗眼。他那好师姐瞧见他犯难,招手让他上来,同时对台下道: “既如此,那缥缈峰便为此局加些彩头。如若有侠士上台愿上台较量,让这位卫少侠打得尽兴,承认能力,缥缈峰便奉上薄礼一份,以示感谢。无论输赢,只要让卫乐山少侠承认即可。” “我赢了怎么没彩头啊!”卫乐山喊。 “你都有对手了,要什么彩头。”黎苏苏淡淡。 卫乐山这才安静下来,不再找事玩。 台下一片意动。虽说是“薄礼”,但缥缈峰乃天下第一所在,随手漏出的宝贝都肯定是好东西。有人想上台试试,被卫乐山警告:“上来的都自认是我对手,那我这次可不会收手咯。” 于是单纯好事者便歇了心思。 卫乐山等了片刻,觉得无聊,又催问一遍:“真没人吗?若真让我承认,我会督促这位黎前辈大出血的。” 夏初阳暗暗抱怨:“她打架,怎的要我们峰上出钱出东西!” 黎苏苏没答,只看底下。 正待卫乐山无聊想找个由头走掉时,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声音:“有!有人!我们师兄!” 卫乐山循声望去,发觉数个小孩少年推着一个青年上前,那青年并不十分积极的样子,挂着略显无助的尴尬微笑,走两步就被身后的小孩们敦促地推一下,如此才往擂台过来。在擂台边缘转身,试图对着这些孩子负隅顽抗一下,又在小孩少年们“去嘛去嘛”的声音中,笑着叹气,握着兵器翻身上场。 他行了几步,向卫乐山行礼:“云隐派甘云亭,向卫首徒请教。” 卫乐山这次倒是没有立刻拔剑,问道:“你真能同我一战?” 没等甘云亭说什么,台下扶着擂台边缘的小鬼们就七嘴八舌起来。 “当然能当然能!” “师兄可厉害啦!能徒手劈妖兽的!” “大师兄强得很!是最厉害的!” “甘哥哥赢点东西回来加餐!” 最后一句显得格格不入,连这群小鬼内部都统一瞪了一眼,小声道:“嘘,人穷志不短,别说出来。” 这点声音很小,但以卫乐山的耳力还是能听见的,又瞧面前这个“甘哥哥”,发觉他抿嘴,颇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师弟师妹们不懂事,见笑了。” 又对师弟师妹们温言道:“不要扶台子,会脏袖子。打斗时也要离擂台远些,可能有内力波及,知道吗?” “知道啦——”小鬼们齐声道,都乖乖听话松手。 不过,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风度气度倒是不坠的,坦然处之之意,甚至有点为自家孩子高兴骄傲的意思。卫乐山打量他们的衣着,发现虽然干净整洁,但毫不富贵,只是普通粗布衣服,已经洗出了白边,几个小孩身上的甚至不算合身,袖子长短不一。她点头,自认为懂了,一个边缘门派,在武林大会上挣点面子同好处的。 武林门派众多,自然不可能各个富贵,小门派招不到好弟子,招到了也没有功法资源养着,养起来了也不一定能反哺,是以多半活得艰难,打秋风者不为少数。然天下之大,好苗子不可能总归大门派所有,总有相当遗漏,是以小门派虽大体不需注意,但每隔几年总有几个出彩的。毕竟,哪个门派不是从小门派而来呢? 卫乐山虽然不太掺和这些,但也知道小门派不易。既然今日有缘遇到,这个叫什么云隐派的门派看来氛围也不错,不是那等勾心斗角的地方,便起了照拂心思,预备不论结果如何,事后都接济一二。 当然,接济归接济,输赢归输赢。 她拔了剑,预备给这相亲相爱的师弟师妹,一点小小的大门派顶尖精英震撼。 什么叫flag拉满啊卫首徒—— 老实人男妈妈出场! 第三十六章包养-砸晕 甘云亭的剑平平无奇,正如他的衣服一般平平无奇。但当它被挥动起来时,突然就显出了璀璨芳华,如同他下垂的眼睛突然睁亮一般,如同他陡然明显的好皮相一般,显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实力。 好强。这是卫乐山下意识的想法,于几步后退时想到的。 但我会更强。她又想到。 于是她愈发兴奋起来,为这种胡闹擂台居然真能重金诱出散修高手。她故意在此处闹腾的行为有了回报,使其更加郑重起来,满脑都是对决与打倒对方的决心。 对面略去微笑的专注表情,似乎显现出与她一样的决断。于这个花里胡哨的场合中,奉献出一场顶级的对决。 夏初阳一顿不顿地替师姐撩着帘子,眼睛全放在底下,生怕错开任何一步。黎苏苏也从那种放空当摆件的态度中出来,仔细瞧着台下的较量。 这场比赛能打成这样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夏初阳在这个云隐派陌生人上场时,只担心他实力不够,等会还得另找几个高手让姓卫的过瘾。黎苏苏则根本没想什么,虽然是她自己的比武招亲会,但她可没半点不能让擂台上场面太难看的责任心,脑中全是一板一眼的计划,打伤了有神医谷当场治疗,打满意了提钱提物,打死了……不会打死,卫乐山心里有数,不是那种会欺凌弱者的。 但即使打死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自愿上场,自愿擂台,刀剑无眼,技不如人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尽量保证这里不会真出现不幸死者罢了。武学之道向来惨烈,竭力突破之时总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无可避免。除了不突破,不求进,不修炼,没有其他避开伤亡的办法。 是以,她只是让夏初阳示意下方医者严阵以待,万一出事便尽力救治。没想到的是,开场之后,这个寂寂无名之人居然给了大家这么多惊喜。 他手持普通铁剑,接下了卫乐山试探十式,又接下她五分功力,再接下她逐步全力的攻击。甚至在卫乐山兴奋强攻之时,一反之前保守防御事态,以攻代守,招招相对。 黎苏苏瞧着这位云隐派大师兄,意识到今日便是此门此派重新出头之日。她边看边推算若是自己身处其中,会是何等表现,演算结果是自己不能稳赢。 自己不能稳赢者便是需要拉拢示好的,她条件反射地想起自家段掌门的嘱托。于是开始一心二用,思考起待会要给他什么东西为妙。 甘云亭于台上对峙,一招一式之间心叹果真人外有人,若不常常于外界走动,必然在山中坐井观天。只是看个比武招亲的热闹,便能遇上这种强劲对手,此番师弟师妹们恐怕总算能理解自家功法并非天下第一,仍是需要勤勉修习的。眼前剑势凌厉,需得全心全意灌于其中,没有分神打量旁处的余力。此番已经是苦战,但……高台之上者更强。 他没抬头,但有那么一瞬,难得好奇起了一个观看自己较量之人。 不知自己同她又差了多少本事。 这点好奇转瞬即逝,对手那极佳状态逼迫他全心投入。平日略显散漫的态度消失不见,他罕有地将注意全放在输赢之间。 卫乐山只觉得自己在面对难缠之对手。他看似无所防备,却是因为每招都能接下;看似温和沉静,但攻势却有绞杀之感。她避开一挥,拉远距离,趁此机会问道:“喂,你这套功夫叫什么?!” “春风生。” 没听说过,但名字同他挺配的。 不止卫乐山听到了这个名字,台下观者及台上也听到了。四周传来讨论之声,在意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那小师妹小师弟们趁机自豪宣布:“瞧,大师兄就是厉害吧!最厉害的!” 台上夏初阳不舍得转头,依旧打着帘子,问:“师姐,听说过这门武功吗?” 黎苏苏在脑中检索一阵,找到了踪迹:“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温润绵密,无所攻而难于守,缠绕绞杀,春日融融。但究竟如何,也是我首度看到。” “唔唔,似乎是很厉害的功夫……” “是人厉害。”黎苏苏笃定,“近乎臻境,是人厉害。” 此间比试最终以甘云亭铁剑被斩落脱手,卫乐山持剑悬于其胸前为止。台下小孩少年们露出失望神色,旋即又七嘴八舌安慰起了大师兄。甘云亭摇头,笑:“是我输了。” 卫乐山收剑:“我占了兵器之利。若你将此等铁剑换成特等宝剑,输赢尚不可知。” 甘云亭道:“未必,我——” 卫乐山却已经往上面喊了:“听到没有!开库送他柄合手好剑!” 夏初阳回头看了师姐的颜色,然后替她向下说了声“哦”。 那声“未必”之后的话语便被打断了。卫乐山喊完,问:“‘你’什么?” “没什么。”甘云亭笑,精神头下去了,又恢复了那副下垂的眼角,“只是没想到‘黎一’与‘卫二’是这般相处的。” “那还能怎么处啊,不主动在她前面晃悠,她能半年不同你通个信。”卫乐山嘀咕,又慷慨地为对手赐名,“我总有一天会成‘卫一’的!但今日嘛,便勉强当当卫二吧。顺势而言,你此番便是‘甘三’。” 甘三捧着这个新鲜出炉的称号笑了笑,觉得有趣。卫二咋咋呼呼地催黎一快点兑现彩头,连道承认了承认了,你大方点大方点。引得甘三也心生了一点期待,抬头同被掀起帘子的红色美人对视。 那个红色美人在他眼中便是一片金灿灿的艳色,引得他思忖“不会满头都是真金真宝石吧”,显出一些贫穷人想象的局限。 那个“天下第一?”红色美人,向他轻掷了一块牌子。甘云亭下意识张手,牌子便稳当轻飘地落于手掌之上,没有一点疼痛,也没有一点声音。望向牌子,发觉是不认识的玉石底料,雕出云雾状的纹饰,中间有“缥缈峰”三个正楷之字。 他听到台上红色美人说:“执此信物令牌,可上缥缈峰,提任一要求。缥缈峰力所能及之事,必为甘少侠解决。超出能力之事,必尽力找出办法解决。” 甘云亭虽然领着小东西们长期消息闭塞,但缥缈峰上是天下第一这种事情总归是明白的,自然知道这是一份多大的应承。只是——自己同自家门派,哪有这么严重的问题要解决啊。 “多谢黎首徒。” 他正欲拿着这份华而不实的彩头下场,头顶却又传来了声音:“第二件。” 甘云亭疑惑抬头,接住了第二个令牌制式。这次的令牌换了门派,正面书“少林”二字,背面书“壹卅陆”。 “此物去少林寻问即可。” 黎苏苏于第二件便说得含糊多了,毕竟这只是一个仓库对牌,里面放着的不过是食品、常用物品、制式武器、同一些金银,以及能在山下领到对应运送的车马骡子,实打实的俗物,一般不会被当成比武擂台的彩头。说清楚了总归有点下人面子。 甘云亭不知所云,预备等会去询问。云隐派的东西没有多到需要向少林借仓库,自然不知此等缘由。两个令牌便这样交迭着搁于掌心之上。但总归是又送了一样东西,便再次道谢。 “多谢黎首徒。” 又欲离开。 “第三样。” 他不得不止住转身倾向,两样牌子又落到自己手心。四个令牌交迭,厚了些,几乎抓不住了。 “此为锻器宗同铸剑山庄的牌子,此令牌可让少宗主及少庄主亲自领你择一把武器。”红衣首徒对他言明,“让他们替你开密库,细细挑拣。多选些时间,想要哪把便拿哪把,不必在意推脱之词。” 这次真是全场惊诧了,艳羡目光全投在了甘云亭身上。习武之人最重要者,一为功法,二为武器。功法为身内物,尚有勉强提升可能;武器确是实打实的缘分天定了。锻器宗同铸剑山庄是什么地方!其间的密库又有多少武器可选!竟然便宜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子! 甘云亭捧着这从天而降的好处,少有被砸傻了一回:“黎首徒,此等彩头未免太贵重了一点,我只是打了场一炷香的比拼——” 此番卫乐山很有眼色地闭口不言,让黎苏苏自己徐徐道来:“甘少侠不必推辞。此般比试,本就说好以礼相赠,万没有推脱之理。居于乡野却能同卫首徒不相上下,如何不是天纵之资,又有刻苦修行?何况宝剑本就该配少年英杰,与你所用,定然比库中蒙尘更为合适。” “这……” 那红衣美人仿佛有趣般地笑起来:“在场诸位同观之人,难道甘少侠不算少年英杰吗?” “当然是了——” “一举成名天下知!” “早说大师兄厉害了!” “宝剑配英杰!” 世人都爱热闹,都爱苦练十载一朝成名的幻梦。此番幻梦无需自己努力,无需自己背负时,便更显得轻松写意,值得称道了。只有甘云亭身处其中,一面不得不觉得高兴,一面又有烈火烹油的虚幻之感。此等纠缠之意在心中扯呼着,总觉失控,总觉同自己习武的本心有了莫名的割裂之感。 但台上之人总归是好意。 我会感激她的,甘云亭想。感激这份知遇之恩与慷慨解囊。 于是他又朗声道谢,于欢呼与口哨声中走下擂台。在此番人人喝彩的掌声之中,内心不由也被带动得鼓噪起来。他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今日之对决,与高台上那位轻飘飘送给自己天大好处的天下第一花。 “若没有合心的,让他们明白你的喜好,从选材开始现制。若他们不舍得,叫他们来找我要账。” 高台上红衣美人之娇俏询问与明媚笑意,被他记在心里,刻下重重印记。高台上帘子落下,但他已经从五官到神态,从打扮到举止,都在牢牢在心间记住了,惊鸿一瞥,不打算忘记了。 他涉世不深,便觉得这只是感激。 段掌门虚假宣传增加了一位受害者,何等痛心疾首之事! 老实人总会被骗啊哇哇哇。 富婆扔钱包养与老实人被钱砸晕,绝配。 第三十七章铸剑山庄金晗真 夏初阳看着底下明显被好处砸晕了的云隐派人士,有点犹疑地问:“师姐,难道卫乐山前辈是托,专门来帮忙炒热气氛的?” “……”黎苏苏没回答,只看他。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好笑,那个卫师姐什么时候回屈尊在比试中放水了。又问:“师姐,你先前知道卫师姐会过来吗?” “不知。” “她真就是来找对手的?” 黎苏苏思索一阵,诚恳道:“估计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夏初阳撇嘴,看着已经离开擂台,进入人群,重新被师弟师妹们簇拥的甘云亭,道:“他真好运,当众得了师姐那么多东西。” “不多。一个允诺,一仓俗物,两柄兵器罢了。缥缈峰上只有我们三人,我与师尊的本命兵器都已经有了,只剩你一个的,那么送他两柄兵器,一点都不多——你的本命兵器自然会有更好的得法。”黎苏苏道,“何况能第一个允他这些,我们能得这份拉拢之意已经很不易了。卫乐山没有同我们争这份明面上的好意,总算还是在给天衍宗面子。” 一串的“我们”让夏初阳心情很好,只是嘀咕几下:“我可不是在羡慕他有东西得,东西有什么啊,我的小私库估计都比他们全门派厚。” 黎苏苏便问那是在羡慕什么,夏初阳哼哼两下,不肯答。 金晗真忙于清点对接数日,总算在武林大会开始前安顿好了铸剑山庄带来的所有新铸好物,囫囵睡了个安稳觉,大有和床铺相伴,睡生睡死的意思。可惜这份安稳觉还是被不长眼的同伴打断了,有人敲敲门就进了他的房间,兴奋道:“哥,哥,外面有热闹看!快起来快起来,快随我们一起出去!” 金晗真发出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呻吟。 “小七,非揍你一顿不成——”他把头埋进薄被里,含混不清地说,“自己去!别打扰我睡觉!” “真的好看!真的好看!是那个天衍宗的黎一在比武招亲!” 金晗真难过地发起床气:“比武招亲有什么好看的!” “比武招亲还不好看哪!”小七,铸剑山庄本代年龄第七的孩子金晗远,活泼泼地向哥哥兼少庄主报告,“据说那个黎一前辈今天可好看了!都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不去。” 最后到底还是被拖了去了。金晗真被迫从床上爬起来,挑出套与姓氏相称的金灿灿的铸剑山庄门派服饰,因着少庄主的身份而分外明显华丽一点。又在梳妆台前——铸剑山庄之人坚决不承认这些是梳妆台,只道它们是“搁了一些装饰的桌子”——反复选了今日宜用何等香包玉佩,宜梳何等冠发,宜簪何等花式。 “春日倒是有很多花可选。” 他比对着院中培植的鲜花们,觉得不少都与自己相配;但最终还是选了金灿灿的黄海棠,掐了两朵开得最好的叫人薰虫去,自己则对着镜子让侍者鬓发画眉点唇。于是镜中人便从一个披散着柔顺长发的起床气困顿人,逐渐变成了那个富贵无二,精致华丽的铸剑山庄少庄主。 发好了,妆好了,衣好了,饰品配在身上了;熏完虫的海棠两朵便被送到他面前,指示人一左一右的簪于冠后。从正面看不分明,只能看出似乎带了什么类似绢花的东西;从背面才能看出原是带了正盛的花。 簪花本是铸剑山庄一时之风气。铸剑山庄位处余杭,此处植物繁多,一年三四季都有花开,一时一时地便有簪花风气流行。但某任庄主额外喜欢簪花之事,当时庄内手下便纷纷效仿,于铸剑之余在庄内各处养起了各类花卉。此等习惯便流传了下来,铸剑山庄逐渐就同长剑与应季之花相连了。 发展到此等出门在外也要带上花植的程度,又与习惯无关了,变成了铸剑山庄炫耀财力的法子。于无用之物上都能投入如此心力随身携带,可不是富贵体现。 金晗真装饰毕,对镜转身自览,觉得妥帖,又问身边人:“可?” “可。少主今日也年少风华。” 金晗真取笑,自持起身,去了小厅,于满桌精巧餐食中随意选了五六,配着第一批明前新茶嚼饮了,喝完小杯随手置于身后侍者手上,又扭头问管事。 “今年毛尖淡了。信阳在下雨?” 得了肯定回话,金晗真点头,道:“毛尖也就罢了,龙井可得注意。茶园的折子呢?晚些送我房里去。” “是。” 明前龙井乃天下追捧之物,山庄生财有道,自然不会放过此等余杭特产,专门在狮峰山上抢了茶园栽种,长出真正的西湖明前龙井。产量虽小,但进项可观、名气颇胜。此等金贵之物是连少庄主都舍不得日日喝的,他日常所饮用之龙井不过是庄内其他茶园所植,有些甚至不在余杭内了。 索性此时不在庄内,巡查之事交给了庄内之人,今年清闲了点,不必日日跑狮峰山。 这一串梳洗饮食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往后了。小七他们知道少庄主出行破费时间,已经提前走了,打了招呼说“给哥哥去占位置”。金晗真此时只得一人出行,沿路出门之时一路有人同他行礼拉门,他颔首示意,仆从手下每个都香气四溢、进退有度,便觉得今日一切顺遂,没有乱子出现。 门外早有车马等着,不过几里路,习武者毫不费力的距离,铸剑山庄也一定要为少庄主备下马车随行。他踩着备好的脚凳,就着被人拉起的帘子进车坐稳,此刻才有心思想想那比武招亲的东西。 那个黎首徒居然搞出了比武招亲?真是不可思议。 金晗真同黎苏苏自然是见过的,每次武林大会都能见到,有那么一两次也听说她被师长带来山庄选剑,匆匆赶去当成同年龄陪衬站着,也算是见证过彼此的生长。 感觉没什么人会想要同她结亲啊……她本人,真有什么能吸引人结亲的地方吗? 而且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这位同“热闹”两个字有任何关系吗?怕不是在哪哪儿冷场。 回忆彼此间的并不很多次的交流,金晗真觉得这次的比武招亲恐怕不是她本人的主意。那人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是避世无争的,淡而清浅,跟着师父背剑穿白衣,是个标准的冷清剑修,铸剑山庄喜欢又不喜欢的那种。喜欢他们为了名剑而出手大方,不喜欢是除了买剑钱外什么都不出。 可惜这位黎首徒手上的剑并非铸剑山庄所造,不然这次比武招亲怎么都能让山庄蹭上一蹭…… 马车独行时是难得的放空时刻,他端坐车中,胡思乱想着此等问题。 直到外面喧哗之声逐渐大起来,马车停下,车帘替他撩起,他才微正衣冠,提起袍角,缓步下车,眼神重新灵动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铸剑山庄少庄主。 富贵大少爷出场! 众所周知,炼器的最有钱,练剑的最穷苦。亲自淘金不如给淘金的卖水。 第三十八章蹭热度 “……这谁?” 金晗真望向高台之上那个红衣身影,茫然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黎首徒?”他大为震撼,落在表情上倒还是漂亮的小愕然,“不是别人顶替的?不是夺舍了?” 那人笑得太灿烂了,是自己之前同黎苏苏接触之时从未有过的神色。 小七他们笑:“所以热闹啊!” 铸剑山庄财大气粗,小七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找到了个天台观景,略低高台一层,但也够俯瞰擂台的,比试颇为清楚。金晗真却一时没心情看擂台上那一边倒的打斗,而是抬头仔细盯着那个被帘子当了半张脸的人,于敷面之下勉强确认了眉眼,确实是那黎苏苏的长相,一时心中纠结,脑内过了无数飘散而过的纠结戏码。 半晌之后还是道:“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那夺舍之人得顺便初阳也夺了。”小七他们指着台上那个打帘子的小子嬉笑,“还得把宫真人也夺舍了。” 这确实是基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于是金晗真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惊奇她那一身装扮比自己还富贵夺目多了,自己若是在这种瞩目场合,能拿出来的装点之物也就同她平齐。回想到天衍宗勉强算是与皇家交好,这点富贵倒也正常。只是大少爷有种终日炫富终被人炫耀的感觉,何况炫耀之人还是自己从未觉得有意思的对象,是以难得出了点蠢蠢欲动的挑事心情。 左右不会有黎一丢人……他想。黎一会笑成这样?谁信啊!必然是演的。只能诓骗诓骗那些从未与她接触之人了,回头必让人笑话。我已经开始在心里笑了。 他知道这个比武招亲是丹青阁牵线,少林同天衍宗共办的,多少算个玩乐场合,只要别闹太过就行。台上卫乐山张牙舞爪,四处挑衅,却也没被赶下台,算是给她打了样,明白果真不必正经。 说起来,卫乐山倒是他喜欢的那种剑修,打斗一向暴力,剑损得极快,不时就会来卷走一打,也不太在乎品相之流,左右她不是那种很吃兵器的精细战法。何况她带动了一批同门一样使用暴力战法,带着整个清风观剑损增加,使铸剑山庄直接扩充了清风观之处的分阁。 只可惜……第二终究是第二,论影响还是比不过一把剑用到底的第一。 可惜啊可惜,卫乐山为什么不是那个第一呢! 而此等借由年轻一代第一的机会……还是要蹭的。 他取出放于怀中的对牌,又解下腰间的少庄主牌子,对着身边人道:“去把今年那十枝剑带过来。” “少主,这——” “快去。” 手下领命而去,他于楼上观看那个云隐派弟子被推上台子,拿一把破剑与那卫乐山打得不相上下,兴致更高了点,盘算着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人划在自家剑下。 不过几里路,这场打完之前,手下就已经把十枝剑都取了过来,十个盒子被恭敬地捧于手上,在金晗真身后围成了半圈。他拧着扳指,等着跳下擂台的合适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卫乐山往自己方向看了几眼,然后嚷嚷道要那黎苏苏送人好剑。金晗真心中好笑,但立刻投桃报李地决定日后再给卫小姐多来些折扣。 那个天衍宗的果真送了不少东西,只是最后递出的是锻器宗同铸剑山庄两个门派的提货牌子,怪体贴的,就是身为铸剑山庄少庄主不太乐意——怎就不只送我家的牌子呢?可恶的北方佬,北方天衍剑修佬同北方锻器打铁佬勾结,不管不顾无辜的南派铸剑师的精妙技艺。 扳指被悬得飞快,他预感到自己即将该跳下去了。 果然,那黎苏苏说“若没有合心的,让他们明白你的喜好,从选材开始现制。若他们不舍得,叫他们来找我要账”,这便是自己该出场的机会了。 他便在天台站起,道:“一把剑而已,哪里会不舍得呢?” 金晗真给了全场找到自己的时间,才从高台上跃下,轻巧落入擂台之上。 “在下,铸剑山庄,金晗真。” 向台下卫乐山轻眨眼睛,又向台上天衍宗二人行礼,又给了看客们议论一番的时间,保证自己成为焦点后,才开口说道:“铸剑山庄自然是最欢喜英才辈出的,以敝派所铸之剑为赠,何等荣幸之事啊。” “来。” 朱唇轻启。 十枝剑盒便向擂台飞来,于空中变形展开,竟成了剑架的模样,尾端深深扎入擂台地面之中,在金晗真身后围出一个气派的半圆。宝剑被锁在剑架之上,稳稳立于其上。 台下立刻生出惊诧的讨论。 “和唐门合制的新剑盒,见笑了。日后贵重武器,都可以换成此类制式。”话虽这么说,金晗真还是满意于这个首秀的效果,惹得向甘云亭说话的态度都更加真诚了,“甘少侠,这是敝派为武林大会特制的十柄刀剑,无一不精妙。” “如有喜欢的,现在便可挑走。” 大少爷:这个热度我一定要蹭到。 热爱赚钱富者愈富的小哥哥一枚呀。 第三十九章本命剑 看着台下公然破坏擂台,插下十个洞的行为,夏初阳边盘算待会该怎么修缮——擂台打坏是很正常的事情,自然备好了木板工匠等——边仔细追踪。 迟疑片刻,他还是不确定地询问世界:“金少庄主他……是不是不想开门派内库。” “或许。”黎苏苏答。 “金少庄主他……是不是想拿武林大会上这几把剑把人打发走。” “或许。” “师姐,我真想知道。”夏初阳追根究底,“他究竟是不是心疼一把剑。” “不确定。等会你找机会提醒一下甘少侠,这几把不过几年一出的普通好剑,不要在其中挑选。”黎苏苏在帷幕后答,又道,“那块牌子本是送给师尊的,他用不上,我用不上,你用不上,于是拿来当彩头给人。给一个没名声的门派里没名声的人,估计铸剑山庄确实不会乐意。” “哦哦,我一会就下去。”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忍不住问,“为什么我用不上?” 我还没有本命剑呢,怎么就用不上了,白白便宜那小子。 “你的剑需得找材料另制。师尊已经备下些可能用得上的材料,等你武功成了再确认究竟往哪个方向锻造。”黎苏苏答,“你现在的本事还未定型,贸然打造可能会影响长进。” 她又细细说了:“我与师尊都修了类似无情道的本领,所以我可以直接循着师尊的经验挑剑。你与我们的路数不同,仍需继续查看。暂时委屈你用木剑和普通铁剑吧。” 以勉励结尾:“你瞧刚刚那位甘少侠,使着普通长剑也并不埋没其能力。所以初期无需太在乎所谓‘名剑’,多多尝试更好。好武器是后期精益求精,而非前期深耕基础之用。” “谨遵师姐教诲。” 本来就没太在意这点东西,现在听了解释,越发感到自己被师门宠着了。夏初阳洋洋得意,心情甚好地看下面戏码。 黎苏苏瞧他无知无觉的样子,觉得这么欺骗是否不是良方……万一他自己身世揭露后,意识到这是为了不让他能力太强怎么办?固然有以上原因,但名剑在缥缈峰上也颇有数十枝,每日换着玩也无伤大雅。不让碰好剑的原因主要还是怕他哪天突然入魔,持剑杀透武林了。 是以师尊教她的是内功剑术,教初阳的是静气心法。教心法有错吗?算不上,魔气之子必然需要好心法控制自身,否则极易受其侵蚀,成为无知无觉的杀人工具。但主攻心法而怠慢武技也肯定有其私心,毕竟,天生魔种确实有不失菩提心的潜力,他本可能成为本代第一的。 黎苏苏只希望事情败露之时,这个小师弟不要太恨师门二人。 恨是很强烈的情绪,黎苏苏没体验过。但小师弟是个浓烈的性子,总觉得能轻易大喜大悲、因爱生恨的。他日后会恨自己吗? 不知道。 但按常理来看,自己究竟还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欺瞒十年,以常人视角看待,总归不是值得称道的事。 黎苏苏左右想不出不伤害师弟的解局法子,只得按照世俗标准并上师弟自己的喜好,对他再好一点。师尊虽然没明说过,但他看起来并不希望最终落得兵戈相见的局面,那么她便将师尊的希望作为自己的希望看待了,让他替自己做出决定,让他替自己不希望与师弟兵戈相见。 毕竟即使世俗意义上她对这个师弟很不错,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师姐,于山头上相处十年之久—— 她也当真并不在意这个师弟的死活。 师弟,惨,师弟。 爱上没有心的人注定自讨苦吃。(摇头) 第四十章玩闹规则 金晗真颇显了一番富贵,享受片刻瞩目之情。少林简素,不比其他地方,又总是轮值办上武林大会,有例行的半旧场子,只略略修缮,却不会多做翻新,言明僧道不重俗物。是以很是受金灿灿铸剑山庄的暗中嫌弃,觉得自己每次带来的新剑都变得灰扑扑了;索性额外找机会揭露数年制成的新剑。 这位的比武招亲擂台算是今年最好的场合了。他于人群中锁定着甘云亭的位置,朝他笑道:“在下是否有幸,向甘少侠介绍一二?” 台下自然有好奇的,亦有觉得铸剑山庄此般行径过于喧宾夺主的。金晗真倒是不在乎那点子虚名,将这十枝剑挑出名头才是真的。天下炼器门派甚多,铸剑山庄虽为其中顶尖之二,仍需勉励维持,四处钻营。金晗真自然面皮甚厚,不觉得此等行为有何羞惭之处。 夏初阳听了黎苏苏解释一二之后,虽心中仍有高冷剑修之傲气,倒也理解了这份行为。只不过这是比武招亲之擂台,不是铸剑山庄品剑会,自然要作为主持发言,刁难一二。 “少庄主果真出手大气,不愧为铸剑山庄之气派。”夏初阳于高台说道,“但此为师姐比武招亲之擂台,上台者自然都是有比试之意,不知金少庄主想用哪一把剑应敌?” 金晗真灿然,并未顺着夏初阳之言语接话,而是异议道:“比武招亲,自然以招亲而非比武为重,若想分出高下,何须一定要以打斗争胜?” “此话怎讲?” “若是以修为论比,在场各位有谁能比得过台上那招亲之人呢?”他摊掌示意高台之上端坐之黎苏苏,“在黎姑娘之眼中,同辈的争斗比试怕是如狸奴抓挠一般,玩闹之事。” 黎苏苏没对这话表达什么态度,夏初阳倒是被哄好了,听到有人称赞师姐能力便颇为高兴,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美感。 “在下平日多研习铸器一事,于打斗上并不如在场诸位精通,更不必提。”金晗真没忘了不分事实地抬举一下观众们,并不在意自己肯定还是比在场大多数习武者高明的,“是以,关于比试胜负之标准,在下倒是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夏初阳顺从捧哏。 “论道。论炼器之道,论行剑之道,论江湖之道。”金晗真坚定道,“比拼铸剑之能,炼器之宗,器物之高下。” “毕竟黎首徒可能不需一个‘金二’,”他笑,“但恐会需要一个炼得各式物件之巧匠?” “夏师弟以为此般规则如何?”他仰头问夏初阳,眼睛却是看着帘幕后的,“于我而言,若是粗糙一战,反倒不如考校炼器之能更有诚意。” 夏初阳被这一番长话绕进去了,觉得有理。但他总没忘了师姐为大,转头用眼神问。黎苏苏瞧见他这样子,招手让他靠近俯耳,快速道:“他想展示铸剑山庄炼器本事,出风头罢了。不过无妨,可以这般考校。只是需得再招出一个人来同他比试,不然便真成了他一个人的展示了。” 夏初阳对于金晗真的印象便一下降了下去,忿忿道:“找谁呢?” 她也不能确认究竟有谁在场,帘子挡住了她视线,不能向往常一样看遍全场。只得说:“先答应,再看有没有人站出来。会同铸剑山庄打擂台的也就那么几个。要是锻器宗有人在就不必担心了。” 夏初阳出帘子,依言向台下等待的大少爷同观众们说同意规则,并询问有无人物愿意同金少庄主比试一下炼器之道。 这次应和的人明显少了,四周都静下来,等着有无人出头应战。偶有个别意动的,又掂量掂量自家本事,心虚了不少。 沉迷炼器之道的本就多呆在家中,不太容易热爱交际和热闹——不然何以成为专精手艺之人呢?像铸剑山庄这般大张旗鼓之流反而才是少见的。铸剑山庄与其说是炼器门派,不如说是商人家开了个大剑阁,一应习气都与传统炼器门派不同;偏生此等精明法子终在一代代庄主努力下成了,时至今日,铸剑山庄已成普通习武者最熟知的武器之所了。 无它,分铺开得多而气派,质量说得过去又相对便宜,定时定期出新款式配饰,用心设计包装木匣,自用送礼皆宜,随便用不心疼,实乃门派采购制式武器、侠士行走遮掩身份、匪徒蒙面杀人越货之首选。 与之相对的,其顶级神兵出产之比例就少了点,不像锻器宗那样,每件能被放出介绍的,都是巧思精妙之作。是以夏初阳看不得送给云隐派的兑牌被轻易用擂台上的那种剑抵掉,操心要提醒他别被糊弄。 然而,即使比例不多,毕竟产量极大,铸剑山庄库房中的极品好物还是能在炼器宗门里排上号的。只是缥缈峰上没一位用它家罢了。金庄主同金小庄主一直竭力试图让缥缈峰三人配上自家长剑,以期引出风尚。只可惜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兑牌被这么轻松送出,总是沮丧的。 但金晗真少庄主心志坚定,总有种大少爷不服输的气质在身,每每依旧顽强地在缥缈峰众人面前出现,持续把那瞎子媚眼接上。虽未有多少长期接触,黎苏苏却也对这位金碧辉煌少爷之执念有了深刻印象,觉得他这百折不回之努力,未尝不能算一种道心坚定、大有可为。 此刻看着那金晗真少爷于自己比武招亲之擂台都要坚持虚空塞东西给自己,黎苏苏觉得,那便改点规则吧,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让他对自家产业能如此拥有信心。 超努力给自家带货的富N代。 以及想加点域外人士进来,但时间对不上。这本算是架空唐宋明混搭,对不上希腊罗马。 可恶,没有希腊罗马式放荡裸男入中原看了。可恶。可恶。 下次一定。这次搞其他裸男和其他域外。 接下来暂停更新了,最近没什么空,等有空再更。 不会坑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 这本长度超过了开文前预期,得重新规划规划各位男嘉宾们(单方面的)虐恋情深。力争做到一本塞进数十个虐恋套路。 写都写了,不搞成套路大集怪可惜的。 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我是不是交代有点不清楚,没管各位阅读体验和剧情流畅度? 就是,我是不是过于在乎气氛amp;人设了,对逻辑amp;剧情之类的没太管? 自己看自己的文看不出好坏来着,所以想知道大家意见,再开时能改则改(能力不足改不了就算了,还这样专注气氛人设与单方面虐恋情深)。 有哪里写得好也欢迎告诉我!不如说更期待被告知哪里写得好。毕竟发扬优点比改正缺点简单多了,事半功倍和事倍功半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