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七界之河山晚照 七界之河山晚照 第一卷 第一章 伤如长夜 (2101字) 冷月,清辉。 无比奇峻的瀑布如一匹白练,从枯松之间倒挂下来。水声并不喧哗,眼前的情景倒是有些反常的静谧。滟淏泠心里了然,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那个人就在眼前,所以纷繁的周遭,奇迹般的,便也就沉静了下来。 听见了脚步声,烈燚便明白,他来了——他一向守约,尤其是与自己的约定,更是从未爽过。然而,没有理由的,自己此刻竟然希望他是没有来的。没有适合此情此景的言语,翻遍胸臆,烈燚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来。 微微仰起脸孔,偶尔或有飞溅出的水珠落在其上,顺着精致完美的线条缓缓滑落,最后,渗入衣领之中。暗红的锦缎上洇出一个痕迹,有些像泪。 滟淏泠觉得自己呼吸在变化,即使费尽全力去压抑,气息还是慢慢急促了起来。哪怕眼前的情景已经见过百遍,在梦中忆了千遍,依然还是注定被蛊惑。 其实,也不是多么艳丽的景致,反而应该称为清绝。 银亮的瀑布前,站了一个红衣男人。只是,那瀑布秀丽了些,而那男人清俊了些。虽然,瀑布规模并不宏伟,反而有些细弱;男人形容也并不十足飘逸,反而着了一件灿烂的红衣。但是,滟淏泠却觉得整个所见就是那般的静、谧。 而自己名中的“淏泠”二字,似乎与他更相配,都是清澈如水的字眼。而他的那个“燚”字,才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燚,我来赴约了。”也许是心境和烈燚太近,找不到和此情景相称的话语;也或者只是将千言万语翻来覆去,最终只能选了最平淡的一句。 长长的吸气,又慢慢的呼出来,真恨不得随着这一声叹息,将心头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才好。“我知道你会来。” 不管眼下局势,不管两军交恶,不管身份对立,哪怕明日他们之中的一人会将另一人斩杀剑下,今天,他还是会来。 然后,他们会见面。 自始自终没有回头,烈燚自认不是软弱之人,然则这回头一望的勇气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来。哪怕不过毫厘的难度,他却不敢回头看那个人的眉眼。心头自嘲,这场约,明明就是自己提出的呵。 他不动,却不代表滟淏泠也是一样。先是腰腹一紧,接着那人的下巴就架在了他的肩上。凑在他的耳边,滟淏泠慢慢的,一字一句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燚,对于明天开始的一切,你希望是个什么结果?” 希望?烈燚震愣了片刻,之后缓缓摇头。他是世上所有生灵的希望——活着的,死去的,不管是谁,都认为天下唯有他能解开这个劫数。所有的生灵,都将希望托付在他的身上。明日的,后日的,属于未来的每一个日子,在天下人的心中,只有烈燚可以背负一切。 希望——而偏偏被所有人关注的那个人,却没有这样的东西。 烈燚动作的幅度很小,即使此刻他正靠在自己怀里,也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动作。而正是这份惯常的隐忍,让滟淏泠的心结结实实一痛。克制着力道,却是不容拒绝的姿势,将他的身子扳了过来。 四目相望。 却,是—— 不如不见。 明知不该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几乎没有犹豫的,滟淏泠吻住了烈燚的双唇。满足之余,滟淏泠的心头,升起了与烈燚几乎一致的心情。明明是想了很久,渴望了很久,已经被思念磨疯了意志。可怎么,当真正吻上了那日思夜想的唇,心里的苦涩竟然满满溢了出来。 怕,从此之后再也舍不得放手。 “……燚……”滟淏泠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唤出这个名字。在意气风发,认为坐拥天下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我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的确该恨。”良久之后,烈燚终于说了一句话。语气浅浅,然而却是情意拳拳。带着一些对世事的无奈,带着一些对明日的茫然,然而更多的,还是为了滟淏泠升起的疼惜。 滟淏泠除了长长一叹外,实在不知还能有别的什么表情。收紧了手臂,恨不得就此将他融入骨血,再不分离。“你不该心疼我。”燚,明明你才是那个最令人心疼的,为什么你就从来不疼惜自己一点? “燚,你想听听我的希望吗?”滟淏泠突然认真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看着黑瞳里的倒影,滟淏泠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这般刻入燚的灵魂,而不仅仅只是一条虚无的影子。“我希望……当年烈炽没有多此一举,没有把我们分开。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烈燚有些无奈,“别直呼其名,他是我们的父亲。” “什么父亲!”滟淏泠满脸只有厌烦,连恨意都看不见。他滟淏泠天生薄情寡意,毕生情愫仅仅倾注在一人身上。不仅是爱,还有恨,都只归属于他一人——烈燚。 “烈炽在意的只有滟湄漪一个。对他而言,我们不过只是会伤害滟湄漪的存在。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作儿子,我又何苦认他这个父亲?”滟淏泠说的决绝,表情更是决绝,用万般厌恶的语气谈起父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也不打算再劝,时间本已不多,烈燚真的不忍再浪费。将脸颊紧紧贴住他的,似乎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耳鬓厮磨,连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不想说他们了。” “对,今天我们在一起。”滟淏泠露出一抹在人前绝对看不到的笑颜,“只说我们自己。” ——只说你。 燚。 第二章 闲思往事 (1917字)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光,就算已经磨灭了时空的概念,滟淏泠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烈燚时的情景。而这种太过清晰的记忆,几乎已经演变成一场悲剧。 滟淏泠很明白,就算下一瞬间自己会死去,忘不了的东西就是忘不了。 因为,有些物事,已经浸了骨,融了血,绕了魂,铭刻在每一寸。 ————————传——说——中——的——分——割——线———————— 信步走着,连滟淏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明明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闲行漫步的样子来。 已经过了正午,觉得头上的日头已经不再那么毒辣,滟淏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用午膳。 一间一间的客栈酒楼走过去,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滟淏泠不知自己今天发什么疯,一向对饮食不太挑剔的他,竟然在意起这些无聊的细节来。脚下没有什么停顿,再发觉时,已经到了城郊的位置。这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吃饭的地方,滟淏泠正打算原路折返。 就是那么鬼使神差的一抬眼,一座残破的酒肆跳入了他的眼帘。 于是在滟淏泠的词汇里,多了两个字,叫做—— 注定。 说是残破,真的不假。钉在门上的招牌已经歪歪斜斜,隐隐约约只看得见“酒肆”两字,而前面的木漆已经彻底斑驳,看不清酒肆的名字。铺子外面,本该有的酒旗也没有挑挂出来,更加弄不清这里到底叫做什么酒肆——或许,这儿的老板只是为了偷懒,根本就没想过要给店子取个什么名字。 挑帘而入,然后,滟淏泠便没由来的感觉心头狠狠一跳。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滟淏泠还是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酒肆的外观是简陋,那么内部陈设,简直就可以称的上是破败了。放眼扫视一圈,连张完整的桌椅板凳都找不着。小的不能再小的一扇木窗,根本起不到采光的作用。阳关艰难的透进来,顶多形成一个一尺见方的光斑。光斑里是清晰可见的尘埃,浮浮翳翳,使得双眼所见变得不甚清晰。 就在那块光斑之后,坐了一个人,正在喝酒。他没有用杯或碗,直接就着半大的泥坛。也没有使用条椅板凳,直接席地而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足以引诱自己的目光停驻,让这幕并不稀奇的景致,就这么深深的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是尘埃?是光亮?还是那个人的剪影…… “不知,是否有荣幸共饮?”那个人,举起酒坛,问他。 这是烈燚对滟淏泠说的第一句话。当时滟淏泠就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怎么那么好听?很像是一杯水酒,初听上去清清浅浅,可是却又有说不出的醇厚悠远。 滟淏泠当场就呆愣住了,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有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过去的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再回过神时,就看见那个人还提着酒坛看着他,脸上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兴趣。努力镇下心神,撩开衣摆在那个人身边坐下,席地。 坐近了,滟淏泠才发现,那人左边眼角偏下的位置上有一颗痣。小小的一粒,有些像泪滴。 烈燚慢慢的喝了一口酒,看他细细品尝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感觉,在那不起眼的泥坛里装着的是非同一般的佳酿。 喝完了,他将酒坛随手放下,就放在两人之间……不管是他们两人之中的谁,一伸手就可以轻易拿到。 滟淏泠觉得如果再扭捏下去,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拾起酒坛,就在唇边也大大的饮下一口。有意无意的,滟淏泠的嘴唇贴在了先前那人尝过的位置。也不是刻意的,轻轻擦过了泥坛的边缘。只觉得—— 这一口酒是此生喝过,最甘醇的。 两人也不交谈,只是轮流拾起酒坛,一人一口慢慢的喝起来。而不管烈燚怎么转动酒坛,不管他从哪里就口,滟淏泠都贴在他之前尝过的地方。这一下,再说是无意,怕是谁也不会信的了。 中途,烈燚抬起淡淡的眼神看了滟淏泠一眼,眼神中似乎有隐含的责怪。滟淏泠装作不懂他责怪的是什么,自顾继续饮酒。 光阴的流逝有些失控,还没有什么感觉的时候,坛中的水酒已经去了大半。“能告知你的名字吗?”滟淏泠似乎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也不等对方去回答,已经自嘲了起来。 烈燚轻轻摇头,滟淏泠便更加确定自己唐突了。是啊,这么去问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的确有太多的不妥当。只是一场共醉而已,又何苦问那么多现实的问题。相信,他会主动邀请自己,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酒友罢了。 “有些事情,不是不愿说,而是不能说。”本来以为气氛又再次沉淀下来,成了一片静默,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自发的解释起来。“或许,我可以编造一个虚假的名字。然则,既然是假,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滟淏泠点头,一点也不以为意。“当我问了不该问的,公子不必在意。” 第三章 醉释浮屠 (1681字) 暮色西沉的时候,无名酒肆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静。不仅滟淏泠,就连先前斜斜照射在这里的光斑也消失不见。 烈燚还是半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边,看着手里的空酒坛,怔怔出神。 倾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颓然的情景,不由的就蹙起了眉。当见到满地泥质酒坛,那眉头就蹙的更紧了,脸色只能用阴沉来形容。“你疯了吗?还是活腻了?”嘴上骂骂咧咧,脚边手上的动作却是担心惊扰了他的轻柔。走到烈燚的身畔,没有丝毫犹豫的,像是在过往已经做惯了这个动作……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烈燚也不抬眼看上一看,将头靠在对方的胸口,有些懒,也有些倦。“倾夜,你来了?” 对于他的明知故问,倾夜有些恼怒,故作凶恶的回了一句,“不来行吗?让你被那些酒害死?”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晓得酒精对身体害处极大,还要这么纵饮。除了说他活腻了之外,倾夜还真不知能怎么形容烈燚。 看着冷口冷面的倾夜动了真怒,烈燚抑制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立刻引起倾夜的不快,狠狠瞪了他一眼。烈燚也不介意,重新又陷入了之前的呆愣中。见到他的样子,倾夜又不忍心了。 “我见到他了。”烈燚轻轻的叹息,而这句话则是随着叹息一起吐了出来。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实则却像是扎进心脏里一般的疼。 倾夜没有回应,有些担忧的看着怀中的人。烈燚抬起手挡在自己脸上,就算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他做来也是万分费力。自嘲般的挑起嘴角,烈燚感到相当疲倦,“不慎喝多了。” “你别这样糟蹋身体,能调养成现在这样子有多么不容易,你比我更加清楚。”倾夜撩起厚实的披风,将烈燚的身子裹紧。“酒精对你而言和毒药没什么区别,今后还是戒掉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喝一些,又如何将这场戏唱下去?”像是为了证实倾夜的话一般,烈燚盖在眼睛上的手急速下移,一下子捂在嘴上。肩膀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倾夜亲眼看见他刻意掩藏的手心上,渗出了暗色的血迹。 “烈燚!”倾夜真的急了,既怕手臂勒痛了他,又担心他不够温暖。 烈燚摆摆手,用指腹抹掉了嘴角的血迹。对倾夜清浅的笑了笑,又恢复到了有些慵懒的样子,“无妨,别担心。倾夜,带我回去吧,感觉有些累。” 还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倾夜摇摇头将其全部咽下。微微扬起头,披在肩上的黑发迅速滋长起来,转瞬之间覆盖全身。脸颊的形状在拉长,特别是一双银色的眼眸,变得狭长而斜斜上挑起来。只是转瞬,倾夜完成了蜕变,原先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 烈燚轻轻抚摩倾夜毫无杂色的纯黑毛皮,“倾夜,委屈你了。”小心的骑坐在麒麟的背脊上,烈燚心中充满的歉然。麒麟是神兽中最通灵,也是最高傲的一种,倘若不是对他的情意,又怎么会容忍被人骑乘。 倾夜回过头,银色的眸子全是平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委屈一般。伸出温热而有些粗糙的舌头,在烈燚的手心中舔了舔。 ————————传——说——中——的——分——割——线———————— 麒麟在神兽之中,不仅性子最为高傲,脚程也是最迅捷的。有倾夜相伴,烈燚倒是完全不担心安危,因为酒劲上来了,他便索性趴在麒麟宽厚的背脊上假寐。 仿佛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倾夜已经停下了脚步。尽管有些不忍心,还是转回头轻轻碰碰他的脸颊,将他唤醒。 几座奇峻的山峰傲然耸立在眼前,期间建了座恢宏的宫殿。不知出自谁人的手笔,那些楼宇就如飞跃在山间一般。被缭绕的白云环绕了,立刻变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亦真亦幻似梦似真。 原本是美不胜收的景致,烈燚却看的表情淡淡。不仅是对所见麻木的淡然,掩藏其下的,似乎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痛楚。麒麟已经幻化为人形,一只手轻轻的搭上他的肩膀。知道烈燚的性子不喜太过亲近,倾夜也只能如此,保留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烈燚笑了笑,眼睛却并不离开眼前的宫殿,“倾夜,你知道吗,其实我真不喜欢这里。”特别是此行之后,他更加忽视不了这份厌恶的心境。 看着眼前的人笑的云淡风清,竭力让出口的话语变得平静,倾夜只觉得心里异常难受。 第四章 恩怨玉碎 (2251字) 明明是一座宽阔的大殿,却没有放置任何多余的家具摆设。只在最深处,有一张宽大的铜床。摆设虽然简陋,不过室内倒并不空旷,因为挂满了纱幔。从房梁悬垂下来的芦影纱,浅浅的青绿色让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 透过无数纱影,能够看见摆放在殿内深处的铜床上,斜斜的半躺着一个人。所见实在不甚清晰,只能判断躺着的是个男人,而他的身形相貌一概不清。 烈燚放缓了脚步,向着寝殿内走去,撩起一层又一层的纱帐。随着他的动作,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然而到了最后时刻,他便停下,似乎怎么都不愿再近一步了。隔着最后两三层纱幔,铜床上的情景便可以看得清楚。 烈燚欠了欠身,唤了一声,“父皇。”没有过多的感情修饰,被青色的纱幔过滤之后,更觉清冷。 床上躺着的男人,撑着床沿努力坐起。看他挣扎的姿势就可以知道,即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是异常费力的。 随着烈炽的动作,他的长发如水一般在床上蜿蜒,发质看上去极为柔软,形成了许多曲曲折折的弧度。转过脸来,或许是芦影纱的缘故,他原本俊朗的脸庞竟然苍白到没有生气。 烈燚低下头不忍再看,“父皇,你还是休息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不。”烈炽开口,除了略略低沉以外,嗓音与烈燚如出一辙。“燚,走过来一些,父皇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烈燚有些怔愣。自问,真的很久了么?他此行还不到三天,而出发之前他也曾向父皇请辞。或许,在他自己那里如水般流逝的光阴,在烈炽那里却停歇凝固——无论他是如何想要摆脱这漫长到仿若没有尽头的思念,也只能选择静静细数。 一如绝望。 吞下了卡在喉头的叹息,烈燚终于低着头迈出最后一步。穿过层层纱幔的阻隔,站在了铜床前。 因为低头的缘故,烈燚最先看到的就是对方沿着床沿铺落下的发丝。暗红颜色,如果是烈炽全盛的状态下,这一头长发该是如何的绚烂夺目!可惜现在,那些发丝只是了无生气的铺在床上,没有丝毫莹润的光泽。而期间夹杂的灰白头发,更添加了一股衰颓的气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看着他父皇的头发出神,同时,烈炽也在打量着他。良久之后,他开口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既然都回来了,就没必要再维持这幅易容的样子。” 父皇对他笑着,竭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烈燚的心里有些纠疼,他能看出那张惨白脸庞下的勉强。“要骗过滟淏泠,首先我自己就不能松懈。只有当我彻底习惯了这幅模样,才能让滟淏泠不起疑心。”嘴上说的冷硬,烈燚到底还是卸去了法力维持的伪装,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烈燚真实的样子,与他幻化出的平凡容颜相较,已经很难找到词汇形容,或许这便是绝代风华。眉心有朵艳红的火焰,代表了他焰族太子的身份。而左边眼角的泪痣还在,又在容颜中添入了一分凄迷。 事实上,烈燚并不喜欢这颗痣,感觉有些柔弱——即使是他笑着的时候,表情也像是在哭泣。所以,希望至少在幻化之时能够将其隐去。然而,这似乎是他脱离不了的印记,无论他对外表做了怎样的改观,泪痣还是一如既往的烙印在眼角。 烈炽的手伸了过来,碰在了那颗泪痣之上——这是烈燚不喜欢这颗痣的另一个原因。 长长叹了口气,烈燚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只有些瘦弱的手。“我不是她。” “我知道……你不是她。”烈炽的手僵在半空,没有什么依附的地方,显得更加嶙峋。“不过,这痣……”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这句话永远只说一半。烈燚无从知晓自己的泪痣,带给父皇如何痛彻心扉的记忆。 是不是他的母亲,滟湄漪,也长有这么一颗痣,在眼角的同一个位置? 然而烈燚不会问。 或许他小时候问过这个问题,可是现今的他肯定不会再问了。 能让父皇那样的人物,只是因为一颗痣就露出那样的表情,烈燚只能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是倾国倾城。 而父皇,定然是爱疯了,念疯了……唯一不确定的是,他,是不是也怨疯了? “你是不是很恨她,滟湄漪?”烈燚不知自己问了什么,这是在他心里萦绕了多年的疑惑,不知是否被气氛影响,就那么问出了口。 烈炽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母亲,你不该这么叫。” 烈燚固执的坚持,“父皇,你难道不恨滟湄漪?” “怎么,听你的口气,我倒是应该恨她才对。”烈炽不再继续坚持让儿子更改称呼,有些爱恨嗔怨是一场注定,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的。 烈燚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来。“我,不知道。”看了父皇一眼,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不过,我倒希望,是恨着的。” 烈炽立刻明白了,烈燚不是在说他与滟湄漪,至少,并不完全都是。试探着问他,“见过淏泠了?” 烈燚沉默下去。这本来就是个局——他与滟淏泠,自己双生弟弟的第一次相遇,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邂逅,而是一个肮脏的局。一个他与父皇谋划了多日的局,一个自诩为解救苍生慈悲的局。 这般残忍的计谋,他如何能指望滟淏泠不恨他?不,应该说,如果真被滟淏泠怨恨着,他反而还觉得好过一些。 他们父子俩,一个是计谋的策划者,一个是计谋的实施着。用最卑劣的方式,算计了自己的亲人。而如今,父皇却在问他是不是已经见过,这,难道不是太过虚伪了吗? 因为对方的表情,烈炽长长的叹息。“燚,快日落了。我想去看看,能陪陪我么?”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新坑求收藏啊求收藏! 第五章 血色残暮 (1773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才看了一眼,烈燚便明白了父皇让他来看日落的真实目的。 站在南翥宫最高的地方,只见日头一点点在脚下沉落,满目尽是红光,瑰丽若斯,壮阔若斯,也……残酷若斯。 带着浓浓的血腥暗红,铺满了整个世界,触目惊心。 “你是在劝我?”烈燚满目凄凉,却依旧不许自己挪开眼光,觉得这幕景致让心头钝痛起来。 “如果淏泠成功了,那么给江山染色的就不再是夕阳,而是……无数的鲜血。”烈炽苦笑,抬手指向前方,某个视力都触及不到的地方。“尸骨如山,血流漂桨。那样的情景,没有谁忍心看到。我不能,燚,你也不能。” “既然不能,当初为什么要成全滟湄漪?”烈燚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你在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滟湄漪的孩子会背负这样的命运,你偏偏还是成全了她?今日,你能在这里劝我,当初,你怎么就不知道劝一劝自己?!” 屠戮苍生,毁天灭地,伴随滟淏泠一生的,只有无尽的血腥和绝望。明明是一开始就谱写好的预言,然而—— 烈炽被问住,神色黯淡下去,用自己都听不清的低沉语调,“没想过要劝。” 只是一眼的震撼,她倾国颜色之下掩盖的魔性就完全将他折服。连爱恨都还没有成形的时候,就只余下成全她的念头,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脑海中,翻涌起曾经的一幕——小巧的肩舆,面覆紫纱的女人,一曲不知名的箜篌…… 明知道是陷阱,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 ————————传——说——中——的——分——割——线———————— 烛光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给滟淏泠脱掉靴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主子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偏着头,谨慎的看了看他的脸,努力遮掩自己的目光,恪守身为奴婢的本分。 “烛光——”滟淏泠挑起她的下颌,笑的张扬而邪魅。“真是辛苦你了。怎么没看见宵明?你们姐妹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吗?” 烛光敛下视线,显得有些慌乱。“主子,宵明姐姐被传召过去了。” 滟淏泠的眸色当场转冷,抚触在烛光面颊上的手也瞬时收了回来。烛光的话说的隐晦,却不代表他就听不懂——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默认的相处方式。 烛光、宵明姐妹是滟淏泠的贴身婢女,这不过是她们表面的一重身份。事实上,她们是被派往他身边的眼线。对于这个隐藏的身份,她们没想过要掩饰,也从来不认为有掩饰的可能。主仆之间,默认了如此怪异的关系。 由这双重身份造就,烛光、宵明两人的地位极为特殊,并不是谁都可以差遣传召的。明面上的主子滟淏泠是一个,而暗地里的自然就是另外一个——给她们姐妹下达监视任务的,滟淏泠的生母,滟湄漪。 烛光低眉顺目,竭力维持着平静和恭顺。算起来,她和姐姐伺候滟淏泠已经有四五个年头,然而依旧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尽管,她们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在恐惧些什么。事实上,滟淏泠是难得的好主子,别说打骂,就算是一句重话也不曾对她们说过。不仅是贴身侍女,就算整个宫中,也从来没有听过滟淏泠对那个奴仆动过怒。 身为水族的王者,滟淏泠可以说完美到了极致。华贵、优雅、有礼、疏离……高高在上不可触及。 烛光胡思乱想之际,有人撩了珠帘进来。浅蓝的水晶串成了门口的帘子,低调而奢华。被撩动了,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进来的女子,身段偏瘦,不过依然相当窈窕。面容与烛光有七八分相似,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而是相当顺眼的雅致,特别是尖尖的下颌与小翘的鼻头,相当惹人怜爱——这自然就是烛光的姐姐,宵明无疑。 款款拜了下去,宵明轻轻开口,软糯的声音。“主子,太后请你过去一趟。” “有什么话,让你传了不就是了。”滟淏泠斜躺在贵妃榻上,有些犯懒的样子,显然并不打算应这场传召。 宵明咬了咬嘴唇,重复一遍,“主子,太后请你过去一趟。” 滟淏泠笑了,冷笑,低目看宵明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嘲讽之意——果然,还是真正主子的话管用一些。起身,随手扯下挂在一旁的外衣披在肩上。也不再看两名侍婢,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宵明浑身发软,背脊上有冷汗淌下。摆了摆手,拒绝了烛光的搀扶——没有得到滟淏泠的许可,她还真没胆子站起来。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粽子节快乐啊! 第六章 倾国倾城 (1849字) 不管是不是真的想来,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一双深彻的瞳眸之后。无论是悲,还是喜。自滟淏泠懂事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要站在最高处,就要懂得掩饰一切的情绪,既不能让人看出厌恶,更不能让人读懂欲望。 坐在一张铺了锦缎的石凳上,滟淏泠半眯着眼睛,流露在外的只是一副享受的样子。旁边跪着一名姿色不错的女婢,正专心剥着一盘菱角,将脆生生白嫩嫩的果肉送入滟淏泠的嘴里。十指纤纤,涂了殷红的蔻丹,与菱角对比之下显得更是娇美,也引起了滟淏泠的戏弄之心。 下一粒果肉送来,滟淏泠带了五分戏弄五分故意,舌尖轻巧的舔过了女婢的指尖。本不是多么大不了的接触,然而他的舌就像是勾魂的妖,女婢当场愣住,连缩手都忘记了,只余下脸颊上的两抹红霞。而正是这份羞怯,让她忽略了滟淏泠真正注意的地方。他虽然看着她,然而眼角的余光关注的却是别的地方。 呵呵,这都能沉住气,不愧是母后大人。既然她有此想法,自己作为儿子,不配合下去就没意思了。 招了招手,对尚在呆愣的女婢指了指空了的酒杯。待她慌慌张张的添满后,便端了起来,也不在意洒了多少。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离开池畔。他的母亲,滟湄漪站在那里。 汐族人皆貌美,如烛光宵明,如眼前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婢,甚至宫外那些普通的汐族平民,无一不是娇艳的长相。在当世七族之中,无一不钦慕着汐族的容颜,无论男女。然而,滟淏泠还是要说,就算所有汐族人的容貌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人。 滟湄漪。 有人说她是风华绝代。 也有人说她是魔性魅惑。 但是,滟淏泠只想用这八个字来形容她——烟行媚止、绝世妖娆。 世上,恐怕只有滟湄漪一人,只凭一个背影就足以倾国倾城。 滟湄漪正在喂池塘里的鱼,面纱垂地,同时垂地的还有水色的长发。她不戴任何珠玉,发也不绾,任其倾落。地面上蜿蜒不下了,便又延伸至水里,随着水纹摆动,波光粼粼。 被鱼食吸引而来的,是满池的锦鲤,并非一般的常见品种,而是汐蓝国独有的落英鲤。斑驳的花纹有着绚烂的色彩,布满鱼身,美轮美奂。这如果拿到别的国家,便是一尾也能卖到天价,在这里却被随意放养在池塘里。一下子聚的多了,就像在水面落满了各色的花瓣,有些缭乱,反倒不如绿油油的荷叶可爱了。 直到手中的食盒已经空了,滟湄漪还是兀自呆愣。面纱外的一双眼睛,蕴藏着淡淡的绝望,让所有看见的人,都会止不住剜心撕肺的疼。直到所有的鱼儿都散去,滟湄漪才慢慢转过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一旁的女婢,“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调戏她的。” 面上训斥的是滟淏泠,而那女婢却在顷刻间失了血色,慌忙跪下求饶,“奴婢该死!太后恕罪!” 滟湄漪也不多看一眼,淡淡道,“等会儿你就随皇上回宫吧,从今起你就是皇上的婢女了。” 听不出奖惩的决定,女婢不敢妄动,匍匐在地的身躯微微颤抖。 滟淏泠扶起了她,倒不是多么不忍,只是觉得这幕戏有那么一些无趣。他很清楚,母后的决定,既不是奖赏,也不是惩罚,她只是随口之间如此定了而已。换一句话说,她根本不在意一个女婢的死活。“你先回朕那去吧。”对吓呆了的女婢吩咐,“让烛光宵明帮你安顿,就说是朕的意思。” 一切又安静下来,池塘边只剩下对望的母子,一战一坐。 没了人伺候,滟淏泠也全然不在意,端了酒壶自斟自饮。一杯杯水酒入了喉,忽然惊觉,母后珍藏的佳酿也不怎么样。至少,不如昨日在那家破败酒肆里喝的那几坛好——直到很久之后,滟淏泠才明白自己当时想错了。味道的好坏,不在于水酒的品质,而是……对饮的那个人。 “母后非要让我亲自前来,不知有何事?”滟淏泠率先开了口。倒不是他缺乏耐心,而是如果不开这个口,只怕就这么僵持下去到了明日天亮也说不定。既然非要有一个让步的,那么只有他来,谁让他是当晚辈的那个呢? “我要给你引荐一个人。”纵然是对自己的亲子说话,滟湄漪依然是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与方才训斥女婢时几乎别无二致。“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眉尾挑了挑,这倒有趣了。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值得让自己母后等待。“哦,什么人如此大的面子?”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突然发现,今天居然是高考结束的日子,看来俺真是离开学校太久了啊。祝各位参加考试的亲亲们都取得理想的成绩,超常发挥,进入梦想的大学校园! 第七章 羽檄将军 (1884字) 虽然万般好奇,不过滟淏泠却丝毫不觉得着急。继续坐在先前铺有锦缎的石凳上,看了看还剩下盘中剩下的菱角,有些想吃,不过却又感觉剥起来太过麻烦。先前侍奉的婢女已经被母亲打发离开,滟淏泠也着实不愿意自己动手。想了想,干脆提起酒壶,也不倒进杯子,直接将壶嘴就在唇边灌了起来。 原本以为如此的纵饮方式,能够让他想起那日无名酒肆中的甘醇,结果才喝了两口,滟淏泠便肯定了自己的大错特错。 百无聊赖之际,滟淏泠几乎想要告辞离去了。就在这当下,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背着夕阳,形容面貌之类一概看不清晰。不过,只需不经意的一眼,滟淏泠就可以凭借歹毒的眼力判断出,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 即使他被光影勾勒出的轮廓依然魁梧高大,不过那股掩不去的沧桑感却逃不过滟淏泠的眼睛。或许,他年轻时是名噪一时的大人物。但是,岁月不饶人的道理适用于世间每一个人,不论你是红颜,还是英雄。 这份不年轻,也就只有具备滟淏泠这般眼力的人才能看的出来。事实上,他的步履依然矫健如虎,才大跨了几步,便已经从远远的距离之外到了荷花池畔。 “公主!”那人行礼,怪异的是,他像是没有看到滟淏泠一般,只是对滟湄漪屈膝。而他的称呼,竟然还是多年前,当滟湄漪还停留青葱岁月时的那一种。 更让滟淏泠纳罕的是,自己母亲竟然丝毫不怒,就那么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如果滟淏泠没有记错的话,母亲应该是最恨别人以公主相称的,那段岁月,似乎给滟湄漪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痛记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反常,滟淏泠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即使他自始至终一直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但就从这些举动中,还是知道了,这个人,便是羽檄将军卓寒青。 弄明白了这个,滟淏泠便大概可以想到母亲特意召他来的目的了。不仅是她表面上所说的,为了引荐一个人那般简单。连她雪藏多年的羽檄将军都出现了,只能证明一件事——在多年的筹备谋划后,汐族的滟湄漪,终于打算动手了。 不管那个预言所指是何种结局,她都打算挑起了这个开端。 时机,成熟了。 虽然滟淏泠自己没有介意卓寒青的态度问题,可不表示滟湄漪也一样。 转过烟柳般多姿的身躯,滟湄漪轻轻蹙眉——只是这一个略带清愁的表情,就足够让观者为之心头一痛,几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寒青,为何不对皇上行礼?” 皇上?听着母亲对自己的称呼,滟淏泠心中不痛不痒,麻木无感。关于他的称呼,若是对第三个人讲起,滟湄漪所用的就是“皇上”。如果是直接与他对话,便是什么也不叫,实在避不过了,就是一个“你”字草草带过。 对于母亲滟湄漪,他是一场阴谋下造就出的产物,是一个工具——为了她那连目的都称不上的目的。 滟淏泠,在自己母亲心目中,什么都有可能是。惟独的不可能,他不是她的儿子,不是她的骨肉。 至少,滟湄漪不会认。 “皇上?”单膝跪地的卓寒青抬起头来,满是嘲讽的咧嘴一笑,“在我心中,只有公主,没有其他主人。” 滟湄漪只是用淡淡的眼波看了他一眼,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来。如果不是卓寒青,她这一生都不可能走出绝漠一步。在当时的状况下,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份忠诚。她当初既然领了这份情,今日就说不出反驳的语言。 “寒青,今日请你来,是希望你能辅佐皇上。”滟湄漪的语气中没有一星半点的责怪,将命令说的就像是恳求——没人能够拒绝的恳求。“所以望你能接受他,好么?” 必须让滟淏泠在此得到卓寒青的效忠,这么做有太多不得已的理由。卓寒青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只有靠了他的辅佐,才能让预言成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而卓寒青目前却仅仅只对她一人的忠诚,关于这一点,滟湄漪相当感激,却毫不赞同。这样的人物留在她的身边,只能是一场浪费。预言的内容清晰的已不用再多加揣测,自己的儿子才是实现预先的关键人物。而她,充其量不过是预言的开端而已。 没有多余的表示,卓寒青站起,稍微侧了侧身,继续跪下——不过,这一次下跪的对象是滟淏泠。“皇上,卓寒青向你效忠!” 滟淏泠抚了抚下巴,有些话,听过就算。显然,眼前这句就是那种不需要太当真的违心言语。卓寒青,只是做了母亲希望他做的事。就算其中真的有效忠的意义,那对象也不是为了他滟淏泠。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喜欢的话就请收藏哦。 同时,殷切期盼留言啊。开了新坑后看不到留言,总觉得心里没底。 第八章 山雨欲来 (1827字) 时机虽已成熟,但条件还没有全然具备。 滟淏泠并不着急,他不是滟湄漪。她已经等过了近数十个年头,但他没有,所以他可以等,也等得起。 与卓寒青之间做了一项简短的讨论,得出的意见一致——汐族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人力、物力、但凡是战争需要用得到的东西,都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准备过程。毕竟,接下来要打的,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边境保卫战。 汐族,觊觎的是整个大陆。面临的将是剩余六个部族的共同抵抗。 卓寒青对滟湄漪的感情,在汐族中不是秘密,甚至在所有七界之中都不是秘密。 二十二年前,卓寒青身为看守将领,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囚禁于绝漠的汐族公主滟湄漪释放了出来,为预言的开启添上了相当关键的一笔。 当时,天下哗然,所到之处都是讨伐汐族公主滟湄漪的声音。 只有滟湄漪不在人世,那个灭世的预言才能斩断前进的轨迹。 差不多一年后,已经是汐族女皇的滟湄漪诞下麟儿,那便是滟淏泠。在族人皆貌若天仙的汐族中,滟淏泠偏偏生了一张有些邪性的面容,一双斜挑的凤目,无法形容的霸道与戾气,即使还在襁褓之中,就已经吓走了一个又一个奶娘。比起汐族,更像是焰族的外表,让所有世人再也无法自我欺骗、自我安慰—— 这个婴孩,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液,来源于焰族皇室。 预言开始了,再也没有阻止的可能。 所有讨伐滟湄漪的声音在顷刻间全部消散,每个人都躲进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度过灭世前的最后时光。 而罪魁祸首之一的卓寒青,从此便被滟湄漪雪藏,隐居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直到,今日—— 原本,滟淏泠认为那般痴恋着自己母亲的卓寒青,充其量不过是个忠臣罢了。在滟淏泠的概念中,所谓忠臣,便是泯灭了自己所有的思想,只懂得服从的懦夫罢了。他们不需要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也更加不需要承担错误决定带来的压力。 对于卓寒青来说,滟淏泠原本认为他会唯母亲的命令是从。他不会考虑眼下的形势,只因为滟湄漪认为时机成熟,便也会不顾一切的挑起战端。 还好,卓寒青不是,他还有理智。 对于他的这份理智,滟淏泠表示很满意,即使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忠诚,不过滟淏泠倒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绝对忠诚的品质放在士兵身上也就足够了,至于那些将领,还是有些个性比较好。 他会慢慢收服他们,这并不着急。 来日方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经过简单的商讨,卓寒青只身赶往军营,开始进行一些日常的工作,诸如士兵操练之类。滟淏泠倒是不担心卓寒青一人前去会镇不住那些士兵们,卓寒青也算是汐族军中的一个神话了,不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而假如,他真的做不到的话,那这个人也没必要再留在自己身边了。 滟淏泠什么都需要,唯独不需要的就是废物。 ————————传——说——中——的——分——割——线———————— 泉溪镇。 该镇已经是汐族领土的边境。照理来说,边境地带往往都少不了嘈杂与混乱。驻地军队趾高气昂,以守护为名,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外来侵略者,看重的是财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住民人心惶惶,生怕某一日就成为了铁蹄下的牺牲品。 然而,以上的描述都不适用于泉溪镇。作为汐族水脉的末端,水系仍旧相当发达,全镇遍布大大小小的溪流,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眼泉水。蒸腾的水汽弥漫整个镇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两字——氤氲。如果再下了雨,全镇的风光就更加如同一副浓重的黑白水墨。 泉溪镇,有驻军,却没有划定边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仅是汐族自己的人民,就连接壤的其他国家的人民也随意来往,他们甚至并不把这里当作是别国的领土。大街上,不同种族的人们相处融洽,做为主人的汐族人,也并不会因为他人外貌或穿着上的不同就给予别样的招待。 泉溪镇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多勾栏青楼。就算是一般的茶园酒楼,也往往有小倌或女子作陪。不过,这种特色倒是并不招人反感。就算是勾栏青楼,因为是在如诗如画的泉溪镇,也就必须要讲求一个“雅”字。赚钱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你情我愿。 滟淏泠美其名曰是出来探访民情,如果有缘分的话还可以结交一些奇人隐士,为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事实上,他不过是把那些费时费力的杂事推给了卓寒青之后,自己一人出来游山玩水。 不过,到底还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考虑再三之后,便晃到了泉溪镇。 第九章 相思明月 (2087字) “如钩”是泉溪镇最大的一家青楼。 菜美味,酒香醇,人娇艳。 尤其是如钩的老板娘,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恰巧,老板芳名就叫新月。如钩这般的店名,最与她相配。 滟淏泠去的就正是如钩。曾经某一次,他到泉溪镇之后,便造访过如钩,也见过新月。于是,这位艳名远播秦楼楚馆的美女,便也成了滟淏泠红颜簿上的一份子。 既然有这个缘由在,滟淏泠自然会再来如钩。况且,他也有些想念这里的美酒了——如钩的酒,是闻名天下的桃花醉,让天下爱酒之人都趋之若鹜。但是,滟淏泠此时想的却是,那殷红柔美的佳酿,不知是否会有那日在无名酒肆喝到的香醇。 进了门,被告知新月正在陪客,地点就在后院的相思楼。 滟淏泠挑挑眉,难得的起了好奇心,何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新月亲自作陪已是万分不易,况且还是在她自己的闺楼里。 “我去看看。”滟淏泠对小厮道了一句。 “是。”那小厮连忙躬身让开前行的道路,他也不去管这个时候,对方闯入相思楼是不是合适。只记得老板新月亲自吩咐过,只要是这个人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只要他想便可以引他去相思楼。“爷,我送您过去。” “不用,我也不是不识路。”摆摆手,滟淏泠大踏步朝后院走去。 比起前厅的喧哗与热闹,后院静谧的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已经入了夜,那种悄然无声的境界,仿佛让人能听见微风穿过庭院的呜咽声。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也似乎一下一下的敲击在心上。 相思楼的背后映着一钩弯月——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这样的精致,无论谁见了,都忍不住让目光追随月光而去。 滟淏泠附庸风雅,带有那么一丝随性的,抬头一望;楼上的人,端坐窗下琴案之前,也那么淡淡往下凝目。 目光,轻缓的触在一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先是微微一怔愣,滟淏泠旋即大笑了起来,“相思楼,呵呵……,不亏是相思楼!”因为他笑的太过恣意放纵,只是一瞬间的错过,滟淏泠忽略了他有些伤痛的眼神。 他的身影刚刚踏入小院时,烈燚是错愕的。明明等在如钩,候在相思楼,都是计划中的事。但真的到了临头,他还是做不到全然的不动摇。 昨日探子回报,滟淏泠行程往东,逐渐靠近边境——烈燚便能肯定,他一定会前来如钩。很多时候,烈燚或许比滟淏泠本人还要更加了解他自己。这种了解,是处心积虑的,是一个从他们降生于世就开始的阴谋。 烈燚想不通自己怎么能如此狠心的对待滟淏泠,他……是他的亲弟弟啊。 即使,他并不会知晓有这样一个哥哥的存在。 喉头有些甜,即使滴酒未沾,一口心血还是涌了上来。旁边还站着新月姑娘,他只得硬生生的将之咽了回去。然而,指尖的动作还是不受控制的乱了音符,曲不成调。索性按了弦,再也弹不下去。 见他抬头望,烈燚本能的投去一抹眼神。违背良心的,忘却道义的,一个眼神。看见他面容的一瞬,烈燚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是世间万物唯一的希望。他低目凝望的眼神里,只表达着一个意思——快走。 然而,这份示警,被滟淏泠错过了。 很久很久之后,烈燚总忍不住会想,他与滟淏泠之间,错过的,到底是一开始,还是仅仅只是这一瞬? 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知、以及相…… 如果不是源于一场蓄谋,是不是还能有别的结局? “燚公子,为何不弹了?”见他按了弦,新月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老板,即使美艳万方,也不会具备过人的耳力,因为背对窗口,就更加不知滟淏泠的到来。况且,她的一腔心思都在烈燚所奏出的琴音之中,再也无暇分神他顾。 新月自己也是奏琴高手,若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单凭易老的红颜,她又怎能博得如今的名声? 然而,烈燚的琴声不同。不仅不同于她新月,也不同于任何的凡俗之音。他的琴声,总能让人感到淡淡的夜凉如水,还有,死寂。 明明听者感到万般绝望,却依然还想听下去,想弄明白这个美玉般的华贵公子到底为了什么,才能这般伤心。 只是,当听久了,却又忍不住怀疑之前是不是听错了。哪里有什么死寂?明明是曼妙的乐曲,被他信手拈来,让听者全身都和暖起来。 滟淏泠双手按在弦上,十指很长,也很细。苍白的肤色,让人怜惜之余,却并不觉得病态,反而认为他天生就该如此——淡淡的,适合他的美感。 偏头对着新月勾唇一笑,不是魅惑,而是令人舒心的笑容。“有贵客来了,你还不快去迎接?” 新月这才惊觉滟淏泠的到来,欣喜之余却是微微的诧异,“燚公子如何知道他是贵客?你们认识?” 烈燚避而不答,只是笑容变得戏谑——善意的,并不招人厌烦。“倘若不是贵客,又怎么会不受任何阻拦就直接进了新月姑娘你的香闺?” 新月先是一愕,旋即也就释然。走进窗边,对着楼下之人风情万种的一笑,挥了挥手中一方浅粉的丝绢。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新坑求包养啊! 第十章 桃花酒醉 (1871字) 酒,是最极品的桃花醉。 盛在白瓷杯中,殷红如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桃花醉,离人泪,有时想想,也许不过就是一样的东西。 香,是千金一寸的冰魄。 就算在如钩,就算是新月,倘若不是为了招待这样的客人,她还真有些舍不得用。虽然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过类似挑剔的话语,但她还是觉得应该拿出最好的东西。有些冰寒的香弥漫在旖旎的空气里,搅起有些风尘的味道。 几许轻狂,还有几许怅惘…… 新月没有落座,即使楼里还空荡的很,即使坐下的只有滟淏泠与烈燚两人,但她就是感觉不再有自己的位置。那两人,就算刻意遮掩自身的气息,还是免不了间或流露出来的丝丝霸气。新月自认阅人无数,眼光要多毒就有多毒,她不会看错。 除此,便是一中他人无法介入的氛围。新月为两人斟了酒,便远远的退开了。生平第一次,习惯于站在众人目光焦点之中的新月,选择了站在暗处。即使这样,她依然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打扰到两人了。 “你会奏琴?”滟淏泠略微有些惊喜。方才还没踏入相思楼,便听到了一阵袅袅的琴音,只是太过虚幻,听不真切。不过倒是能够判断出,那股韵味不是出自于新月之手。原本还很纳闷,结果却见到是他端坐琴案前。 烈燚随手抚过手边的七弦,没有遵循任何一支曲,一张谱,无端自成了韵律。“谈不上会,闲暇时信手拈来,打发光阴罢了。” “信手拈来?呵呵,好一个信手拈来!”滟淏泠一点也不认为他是在刻意谦虚,尽管才见第二面,他也明白他并非常人。对他而言,别人或许要辛苦修习数年、数十年才有可能获得的技艺,他或许真的只需随手拈来便已足够。 仿佛是被他的情绪感染,烈燚的俊颜上也漾出一个笑容。与其他时候的笑不同,对着旁人,他的笑是为了令人感到和暖舒心,而此刻,却像是他本人真正感到了快乐一般。偏头,轻问,“想听?” 他有些明知故问——滟淏泠知道他怀有逗弄自己的意思,也不着恼。随手端起盛了桃花醉的白瓷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端到了他的唇边。烈燚缓缓低头,就此啜饮了一小口。醇酒入喉,滋味竟比旖旎的空气醉人,醉心。 “我请你喝酒,你为我弹奏一曲如何?”滟淏泠执杯轻笑,轻轻晃动着酒液,看杯中荡漾起的红色涟漪。 桃花醉,明明是新月的东西。烈燚失笑,“你倒是会借花献佛。”话虽如此,还是在琴案前端正了身体。“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滟淏泠摇头,似是看够了杯中的那些涟漪,于是端起仰首饮下。就如他们初次见面之时,也是这般,在同一只泥坛中共饮。谁也没有觉得不对,这份亲昵,或许正是来自冥冥的血缘维系,自然的理所当然。 酒杯空了,一直侯在一旁的新月连忙上前加满。随后,便又轻轻巧巧的退下。身为如钩的主人,秦楼红颜,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相思楼今日迎来的两位客人,都不会是凡人。尽管他们并没有开口叙述自己的身份,然而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有说不出的贵气。 原本新月为两人各自准备了酒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并未有人动过的那只,考虑着是不是应该送到燚公子的身前。念头只是微微一想,便不自觉的放弃了。连她都觉得,他们那般亲密的共饮一杯酒,也没什么不对。 新月的动作轻巧到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音,做完了该做的事,便又重新退回角落,像是并不存在于此一样。 滟淏泠的目光也只关注着烈燚一人。“只要是你弹奏的就可以,如果是信手拈来的那种,那便更好。”没有刻意渲染,这句话从滟淏泠的嘴里吐出,平平淡淡。之中,却又仿佛蕴含了别样的情绪。 既然他这般说,烈燚也就不再想什么曲谱的事,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一波一波,一丝一丝,直钻入听者的灵魂。 曲由心生,无端成韵,听着他的曲,就像是看着他的人。明明感觉就在触手可及,但却又仿佛隔了几重烟雾,瞧不真切。 方才在相思楼外,那琴声只是飘渺,听不真切。如今就在耳边,而且是专程为他所奏,滟淏泠便听出了不同来。除了他人感到的轻暖以外,他还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有某种暗藏的,克制的隐秘,正在叫嚣着要冲破束缚,在表面轻柔乃至于愉悦的琴声下,那股悲怆才是烈燚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或许那只是出自一种本能,或者那只是偶然生起的不忍。总之,他想通过琴声告诉他什么东西。 即使,那份告知违背良心。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留言啊,收藏啊,票票啊!俺等的无比怨念! 第十一章 满腹愁肠 (1834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琴声终了。 倘若是一名合格的乐师,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按住尚在震颤的丝弦,让其发出的声音归于平静,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因为多余的颤音而破坏了整首曲子。 最后的尾音,变得有些许沙哑,让之前努力营造的和暖全部付之东流。别说是滟淏泠,就连新月,都觉察到燚公子的琴音,似乎并不如表面上听上去的那般快乐。 如泣如诉。 烈燚似是不知,又似是忘了。虚垂着双手,似乎陷入了一片难言的惆怅,脸畔的泪痣,顷刻间就要坠落一般。 相思楼上,仿若被凝固一般。 直到,一只手按在了另一只上。 真正的暖从交叠的手掌处传递过来,烈燚怔忪之中不自觉的贪恋起那种温暖来。然后,心底涌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或许,他的弟弟才该成为焰族的太子吧。而背负那所谓灭世命运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烈燚怔忪的同时,滟淏泠也有些愣……他的手,怎么这般凉。“快进里面来,别老呆在窗下了,小心着凉。” 新月也堪堪回神,有些慌忙的摆出一个微笑,“是啊,是啊。看奴家糊涂的,燚公子明明在抚琴,却忘了闭窗,如果害公子染了风寒,那奴家就真是罪过了。” “你称他什么?”滟淏泠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问着新月,视线却不离开烈燚,继续握着他的手,走到桌旁落座。“这是你的名字?” 初次问他姓名的时候,他答不能说。那么这一次无意中听到,总与能不能无关了罢? “是翼翅的‘翼’,还是飘逸的‘逸’?”无论是哪一个,滟淏泠觉得都与他无比绝配。 烈燚摇摇头,桌上有一盏冷茶,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指尖在水里蘸了蘸,在桌上重叠着写下了四个“火”字。 燚?怎么会偏偏是这个字。 有些排斥是骨子里的,就算绝世如滟淏泠者也不能免俗。汐族与焰族之间的世仇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那种祖祖辈辈遗留下的仇恨与敌意,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化解。所以,只是一个与焰族有关的字眼,就让滟淏泠本能的感到不痛快。 他的手在无意中松开,陡然失去温暖让寒意更加明显,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上。烈燚的手还摆在铺有锦缎的桌上,就算没有对方的握持,他依旧忘了收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是。” “你能猜到我的所想?”滟淏泠看他,只觉得每次看上去他都有所不同。外表或许没变,变化的是眼神。初见时的喜悦,抚琴时的忧伤,而现在,似乎是……空蒙。 他缓缓的开口,慢慢的诉说,滟淏泠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仿佛他所说的全部,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台词。他所说的话,皆不是真意,倒有些像是背书般的茫然。 “你认为我是焰族的太子,可是我不是。就算重名,但我也不是他。我不是烈燚,我有名却无姓。所以,我只是……燚。” 只是燚。 一句话就抹灭了滟淏泠全部的怀疑,忍不住去想,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姓氏。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的心里翻起难言的酸涩——孤儿。 烈燚却像是全然不知晓对方在想些什么,径自的往下说。“我是不该出生的人,原本并不会存在于世,所以,我没有那种东西。更加不会是什么焰族的太子。” 半真半假的谎言。 烈燚只觉得自己枉为兄长。的确,他不是应该存在于世的灵魂。他不过是父皇烈炽耗尽半生修为,硬生生的从滟淏泠身上分离出来的部分。命运的轮盘之中,只有滟淏泠灭世的命运,却从不曾有他的位置。 滟淏泠自认不是一个口拙之人,然而此刻的的确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颗痣还挂在眼角的位置,但是有一滴泪已经落入了他的心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一次,斟酒的却是烈燚。到底,他还是做不到滟淏泠那般共饮一盏。他不知他们是兄弟,可是自己却知道,就算在兄弟之间,那样的举动还是亲昵的超出了常理。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洒脱。 两盏白瓷杯,上好的骨瓷轻薄莹润,仿佛光线都能透过去。杯中的依然是桃花醉,然而,先前旖旎的红,现在看来只如泣血。一杯酒在烈燚的手里,另一杯,摆在滟淏泠的面前。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名,若是不冒昧,礼尚往来,也想请问公子的名讳。”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东西,却故作镇静的问出来。然后,便是等待一场谎言。 “燚公子唤我淏泠便是。” 许是巧合,许是顾及,许是,注定。 兄弟两人说下了如出一辙的谎言。 烈燚再也压制不住,一张口,一口心血呕在了桌面上,簇团锦绣的缎面上立时绽开一朵血花。 第十二章 融融暖意 (1881字) “燚!”滟淏泠大惊失色,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再也顾不上有礼疏离的称呼。别说是这些细节,就连先前的怀疑都全然抛却脑后。只见一丝血线蜿蜒过他的嘴角,挂在优美的下巴上。滟淏泠想要将那碍眼的红色拭去,却又不敢碰。 倒是烈燚自己,翻过手背,随手将血迹抹去。动作熟练而满不在乎,像是已经无比……习惯。“无碍,多饮了两杯而已。” “你不能喝酒?”滟淏泠忍不住皱起剑眉,想起无名酒肆中的一番畅饮,如今只是几杯桃花醉就让他当场呕血,那当日的恣意又该给身体带来怎样的危害? “先天不足而已。”端起手中的酒杯就要就口,烈燚自嘲的笑了笑,“偏偏,忍不住贪杯。” 方才是因为心疼而皱眉,那么现在的滟淏泠就是动了怒气,劈手夺过已经挨上他唇畔的白瓷杯,只是一扬手,世上无数酒客趋之若鹜的佳酿就被他毫不怜惜的泼洒在地面上。“身体不好便该爱惜,你这样自暴自弃,恕我不能苟同。” 几句话说的义正言辞,烈燚先是一怔,然后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有些无奈的想,身为兄长,却被弟弟教训了呢。 手指还维持着握杯的姿势,空荡荡的手中有些难受。正如曾经对倾夜说过的那句话——不喝一些,又如何将这场戏唱下去?身体的状况已属无奈,不论父皇曾经用了多少心力在他的健康上,然而不足就是不足,存在已经违命逆天,并非人力可以回寰。哪怕他后天的修习可以让他成为一个绝世高手,依然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也不看地上的酒液与空了的酒杯,滟淏泠只看他,闷闷的声音如同直接从喉头发出,“以后不准再嗜酒。” 他们不过是才见第二面,既不熟识,也没有任何交情,这句话听来有些别扭,说起也是极其拗口,不过滟淏泠这些都不顾,想说的话还是说了。有些突兀的话语中却又包含了浓浓的关切与不知名的感情。几番因素混合下来,才让那腔调变得格外古怪。 烈燚足足看了他半晌,才苦苦的笑出来,“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把酒倒地上啊。极品的桃花醉,多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滟淏泠这么说,也是真的并不觉得可惜。自己也不再饮酒,先前烈燚替他斟的那杯酒,碰都没碰。抬眼看了侍立在一旁的新月一眼,后者立刻领会,下去准备晚膳去了。 新月惹人怜爱的地方不仅仅在于外貌,她的心思也是七窍玲珑。下去招呼了一圈,赏心悦目的晚膳就送了上来。就算没有尝味道,也知道这一桌子的菜是花了心思的。今晚的客人,想必不会喜欢大鱼大肉之类的油腻,于是新月吩咐下去的全是可口清淡的菜肴,摆在桌子上,颜色的搭配也很可人。最令人满意的一点,便是有一盅煲的恰到好处的乌鸡汤。厨子在做这道菜时,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汤色清白而没有油腥,定然是用了特殊的处理方法。 滟淏泠很满意,也就不吝的对她一笑,“新月,有劳了。”他的笑容很吸引人,从某些角度来说,也很勾人。就算是阅人无数的秦楼红人,还是在这个笑容下红了双颊。 烈燚没有理会其他两人,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趣。没有酒饮,茶也换成了养胃的普洱。不过就当是聊胜于无吧,百无聊赖的烈燚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慢慢喝起来。 “茶这种东西应该饭后才喝。”烈燚手中的茶盏被人夺走,换成了一碗乌鸡汤,对方细心的在汤碗里搁上了匙子。“先吃饭。” 意外的发展让烈燚不知所措,滟淏泠对他行为的干涉,因为出发点是建立在关心之上,这让他没法讨厌,也没法拒绝。只是这种陌生感,让他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身为焰族太子,这是从他一出手就注定的身份。这个身份之下,代表的是华贵、是荣耀、是尊崇,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凡夫俗子的情感背道而驰。至少,烈燚不记得有人这么事无巨细的过问他的饮食,甚至带着一点啰嗦。 明明不知所措,不晓得如何应对,却又想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下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先天不足,或是什么其它原因,这都不重要。自己的身体,应该好好爱惜才行。”被他呕上血的那一块桌巾早已换下,然而印在其上的暗红,还是让滟淏泠心脏一波一波的疼。“有些东西,还是戒掉吧。” 从今夜的相思楼开始,未来的时光中,滟淏泠真的没有再让烈燚饮过哪怕一滴水酒。不仅如此,除了戒酒之外,饮食起居,寻常琐事,只要是与烈燚有关的事情,滟淏泠都是亲自过问,亲手置办,再也没有假手过他人。 同时,出于某种特别的理由,滟淏泠自己本人,也开始滴酒不沾。就算是大战获胜的庆功宴上,他也只是以茶代酒,敬谢四方。 所以,连滟淏泠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人戒掉杯中之物。而他,也为了同样一个人,在有遭一日烂醉如泥,恨不得溺死在酒海之中。 第十三章 执手相约 (1656字) 烈燚用饭的动作很慢,姿势却很优雅,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气韵。整个过程中,他不爱说话,细嚼慢咽,态度异常专注。 而滟淏泠,几乎看的呆住,很久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有吃过。 烈燚放下筷子,即使是空了的碗筷,他依然摆放的很整齐。慢慢的抬眼,慢慢的问了一句,“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好吗?滟淏泠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怔。他不能确定这样是不是真的就叫做很好,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别人,当然,也从来不想。 “只是觉得你该戒酒,该好好吃饭,这样就叫很好?”这,也太过简单了吧。然而正是这份简单,让滟淏泠的心脏被微微纠紧。 烈燚肯定的点头。有些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才更觉珍贵。 滟淏泠慢慢的叹气,“既然你说是好,那便是吧。”明白他想问清理由,却不晓得如何回答,他的所作所为,只是随心所欲,原本就没有的理由,事后也寻找不出。“我想这么对你,于是就这么做了。” “或许,我们有某种关系,应该很熟识也说不定。”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那种感觉却骗不了人。他们就像是一个分开太久的完整,无形的牵念,就算觉得不可思议,依然还是存在于冥冥之中。 这是一种提醒,即使说这话的本人无意,还是原原本本的提醒了烈燚——他们是兄弟,他们各自的背负,他们各自的命运。烈燚垂下视线,想问的已不能再问,除了重归沉默以外他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表情。 况且,他又何必再问。那些琐碎的,细腻的,不该存在的情感,只会动摇他不该动摇的意志,而那些注定依然不会改变,他又何必徒增烦恼? 他是滟淏泠,他是烈燚。 汐族与焰族之间的历代仇恨,沉淀在他们面前,剩下的只能是徒劳与无力。或许,他们两人,真的能将一切得出终结。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又要违背心意做出多少痛彻心扉的决定? “对了,燚。”滟淏泠想起了什么,便开口唤他的名。刚刚叫的还是公子,现在就直接姓名相称。毕竟那种疏离,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目前,我正在游历之中。如果燚没有什么别的要紧事,不如一起来吧?” 游历——这不过是滟淏泠此刻的一套说辞。事实上,这不过是汐族发动大战前的准备而已。以一族之力抗衡其余六族,不管该部族已经如何的实力超群,也不敢轻易就说有完全的把握。想要真正站在实力的顶峰,纵横捭阖,当然是少不了的谋略。 这一切,都在烈燚的掌握之中。同时,这也是他的目的。 滟淏泠的手向前伸开,等着对方的加入。或许是一致的谎言,以及两人刻意的隐瞒,从本能上,他还是觉察到了潜藏的危险。言谈中不自觉的掩饰了真正的目的,只做邀请。然后……静待他的回答。 烈燚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这原本就是他的谋划,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既不能引起滟淏泠的怀疑,也要令他对自己产生足够的兴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于每一个表情,都是充分考虑过后的结果。既然一开始就是演戏,那么,就让他扮演的更加逼真一点罢。 烈燚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脸上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决。他不能太快接受,对方会怀疑他的真意;他也不能思考太久,对方会就此失去耐心。这考虑的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必须拿捏准确,分毫不差。 终于,一只肤色苍白的手,缓缓放入另外一只骨节嶙峋的大掌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两只手,倏然交握。 一个建立在谎言与期满上的盟约,成立了。 是夜,化为人形的麒麟神兽,倾夜,悄然潜入烈燚的房中,看着呆坐床头却无法安眠的他,黯然叹气。 烈燚的失眠已经是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殚精竭虑,日夜筹谋,背负着甩不下丢不掉的责任,也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身体。今夜,这种状况似乎到了更加糟糕的地步,两眼之下青白的暗影让倾夜看的无比心疼。 “烈燚,你真是一个傻瓜。” 傻瓜,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去做。 你背负起天下苍生的命运。 那你自己的命运,又该谁来背负? 第十四章 林中艳姝 (2030字) 并辔的双骑,鞍上端坐的两人不时偏头与对方交谈着什么,许是轻松惬意的话题,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挂着笑容。只是,隔的稍远的距离,还是泄露了他们之间貌合神离的现实。仿佛是为了嘲笑他们,日光倾注下形成的倒影,在地面上却合成一处,亲密的,如同一人。 烈燚所骑,是掩盖了真容的麒麟倾夜,收敛了所有神兽的特征,看上去只是一匹神骏的黑马,毛色油亮,无一杂色。而滟淏泠的坐骑,则是一匹焰红色的骏马,额间一点白星,更显非凡。一时之间,烈燚无法判断它的真容,不过还是可以肯定,滟淏泠的坐骑一定也是某种神兽所化,那种无上的威仪,骗不了人。 行进了没有多久,烈燚的判断便被证实。 前方的树林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以烈燚的耳力,刚一发现异常,两匹坐骑就已经开始躁动不安。这至少说明了,在对环境的感觉上,滟淏泠的坐骑具有与与倾夜一样的敏锐感知。而这份敏锐,往往便是神兽所必备的能力。 “看样子,你的马儿很不错。”滟淏泠笑着赞了一句,他不可能猜不到事实,嘴上却并不揭露倾夜的本像。 烈燚回了个浅笑。有些事情瞒不过,只要他一直与滟淏泠这么同游下去,总有一天倾夜的真身会曝露。既然他不明说,对于那份暗示烈燚也就不置可否了。不过这证明了一件事,比起他来,滟淏泠装傻的本事更胜一筹。 “要不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虽然是在征求意见,滟淏泠却已经夹紧了马鞍,显然是想去一探究竟的。 烈燚没有拒绝的理由。继续闲逛下去,与去看看热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就目前而言,他只要跟在滟淏泠身边就足够了。“就当打发时间。” 两人先前还只是信马由缰,现在却加快了速度。胯下的神兽终于得了飞奔的机会,就算主人没有要比拼的意思,倾夜与另一只神兽却没有要输了比赛的打算,或许是血液的高傲作怪,飞奔起来后,竟然有些不受两人的控制。可惜的是,出发点距离树林的距离太近,以他们的脚程,甚至连寸步都不足。 没有结果的比试宣告结束,神兽之间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不是很痛快。 倾夜偶尔爆发出来的类似孩子一般的争强好胜,让烈燚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这个场合之下,他一定会借机发作,好好揶揄一番。然而现在,他更加担心的是这般无意,会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让之前所有的筹谋,全部功亏一篑。 趁着滟淏泠步入树林的空当,烈燚将倾夜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怎么了?这不像你。” 倾夜维持着马匹的外表,不过似乎依然还是能够从他身上看出懊恼的情绪。“燚,抱歉,一时兴起。”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小心一些,滟淏泠的实力已经超出我们想象了。”他所驱役的神兽,那种气息自己不会弄错。 当初,自己会向烈燚屈膝,便是折服于他的力量,肯定并坚信世人中不会再有比这位焰族太子更强悍的人。没想到,除了烈燚之外,还有人可以令神兽真心诚服。他会赞同并协助烈燚目前进行的计划,是确定不会有人伤害到他,然而现实明显不是这样。判断不出他与滟淏泠之间倘若交手,谁会更胜一筹,但越是不确定就越是让倾夜不安。 烈燚还想问些什么,至少确定对方的坐骑到底是何种神兽,不过时间来不及了。林中,传来了滟淏泠兴奋的口哨声,以及他的招呼—— “燚,快来看!难得一见的美人!” 果然是个美人。如果不是她此刻的狼狈,应该会更加美一些。与如钩的新月不同,她是一种楚楚动人的,善解人意的,惹人怜惜的美。而眼前见到的这一位,却是冶艳的,魅惑的,勾魂的美。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她朝这边一眼望来,如火的眼神中别有一番勾魂夺魄的韵味。“不打算帮忙也就算了,本姑娘杀人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热闹。”很显然,滟淏泠先前的举动已经惹怒了她,连带着,这一眼连后来的烈燚也一并瞪了进去。 回答她的,不仅是滟淏泠更彻底的袖手旁观,而且还有新的口哨。也不知是不是这份火辣很符合他的胃口,总之观看的更加肆无忌惮。 那名艳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结果她没想到的是,更加可气的事情还在后面。 “哎呀,你怎么又在动刀动枪啊?”这个声音来源于头顶上方。 树上有人?滟淏泠与烈燚对视了一眼,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这一点来判断,这人,应该是早就呆在那上面了。 滟淏泠挑挑眉,他本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足够恶劣了,没料到能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另一人。进到树林后,便见一艳姝被几名黑衣人包围,正陷入苦斗之中,为了看看她的身手到底如何,他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没想到,树上的这位仁兄更是过分,从头看到尾不说,还出言调侃。 果然,艳姝的脸色变的极为难看。竭力压制之后才强迫自己没去理会树上之人,相反,她环顾黑衣人一眼——难以形容的眼神,与之直接对上的几名黑衣人只觉得心口一凉,这个女人像是陡然之间换了一人一般。从他们的角度,清晰的看见她的瞳孔在收缩,那是屠人无数的杀手,才具备的眼神。 艳姝轻启唇瓣,吐出一个字,“滚!” 第十五章 魅族刺客 (2441字) “你少做梦!”这不是威胁,而是几名黑衣人考虑到后果才憋出的,一句壮胆的话。“你暗杀了我们老爷,不想受皮肉之苦就乖乖束手就擒!” “皮肉之苦?放心,本姑娘性子没那么恶劣。”被激发了什么一般,艳姝身上的变化更是明显,左臂抬起,手掌收放之间闪起了一簇小小的光芒。这难道就是她的武器?之前明明还一直赤手空拳,现在却突然拿了出来。不过实在想不出,那般细弱的光芒对眼下的战局有什么帮助? 烈燚却看的清清楚楚,艳姝拿在手里的,是一柄小小的柳叶刀,状如柳叶,薄如柳叶。说是拿也不太准确,那枚薄刃,只是被她轻巧的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姿态,像极了春柳堤畔,携了柳丝的多情少女。 魅族? 猜到了艳姝的身份,但那猜测还来不及确定,眼前所见迅速变化,艳姝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只听见她的声音—— “本姑娘不爱折磨人,只爱,杀人!” 有血滴落下,落的极其缓慢,比起她迅速到不可见的身体动作,那几滴血简直是以悠悠的姿态飘洒下来的。并不是何等炫目的精致,却有股说不出的凄迷。艳姝立在空地正中,几乎是无意的回望了一眼,一滴沾染在额间的殷红血滴,像极了精心描画的胭脂。 树上的人,已经兴奋的鼓起掌来。 不管女子杀人是不是正确,也不管那几名黑衣人是不是真的该死,总之,眼前一幕真的是极其漂亮。这一点,就连烈燚都不得不承认。 艳姝开口,明明是对树上之人说话,不过眼睛却是抬也不抬,“想死,就下来。” “干嘛总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啊?如此良辰美景,这样子多煞风景?”那人终于从树上下来。不修边幅——这绝对是他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不能说他身上很脏,却绝对是很乱,披在肩上的乱发,未曾打理的胡须,以及胡乱套在身上的衣衫,他像是完全不了解衣扣的作用,衣摆随便用根带子系了就算了事。 这幅尊荣,让艳姝修长的娥眉蹙在一起,偏开脸,一眼都不想多看。“热闹看完了,你们也可以滚了。”不知她是否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对敌人说“滚”,对滟淏泠等人也说同样一个字。在她眼中,他们的穿着打扮,掩饰不住的气势,都如无物一般。 烈燚的猜测没有错,在魅族之人的眼中,根本没有那些,他们只会将人分为两类—— 活人,或者,死人。 “热闹看完是不假。”滟淏泠毫不否认自己的行为,一点也不在意看到了杀人场面之后,会不会就成为了下一个被灭口的对象。他只管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评判着那艳姝,与单纯的欣赏美色不同,比起她艳丽的容貌,他看的更多的是她脸上的血滴。以及,她的那只手,那只动手杀人的左手。 毫不掩饰自己势在必得的兴趣,“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何,想不想跟随我?” 有意思?艳姝的蹙眉拢的更紧,为了这个意外的评价而略感无措。她得到的评价也不算少,有人说她美丽,有人说她身手很好,甚至,还有人说她手段残忍,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评价她……有意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在戏弄我?”低了调子的语音,是她发怒的前兆。刚才见过她动手的众人都知道,恰恰是她以这种口气对那些黑衣人说话后,不过只用了须臾,就取了他们的性命。 也不知他是没有感觉到危险,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种程度上的威胁,相反,滟淏泠向前更进了几步,没有采取任何防御的动作,几乎将全身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对方的进攻范围内。“是不是戏弄,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带着那么一点不可一世,带着那么一丝嘲讽揶揄,偏偏,就是令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艳姝不语,轻轻咬着下唇,就算是苦恼的模样,也一样很动人。 滟淏泠倒是完全不着急,他选择他人,他人也会选择他。就算他有千万种迫使对方屈膝臣服的方式,他也不会使用。那种被迫交出的忠心,他觉得没意思,也不屑于要。 “那个——”从树上下来的男人突然插话进来,一直放于艳姝身上的注意力也转移到这边来。“你们,在招募人才是不是?”说起“人才”二字时,他刻意咬重了语音,似乎是在清晰的暗示,我就是人才,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烈燚与滟淏泠对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都不回答那人的问话,只觉得这是一个极其特别的人。 “喂!”那男人不满的叫了一声。明明是相当没有礼貌的抗议,不过却没有人会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看惯了他一身随性的打扮,便觉得他有这样的态度,也算是理所当然。 烈燚好不容易敛了笑容,感慨世上有这么一个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人,实属难得,看他有些尴尬的瞪着这里,便真的不忍心再欺负下去。“为何想跟随我们?” 是“我们”,而并非单指滟淏泠一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场表情都经过烈燚的精心设计,他要制造一种潜移默化的氛围,不管这种氛围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假象,总之,他要滟淏泠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无法揣测他真实想法的滟淏泠,只觉得那声“我们”,听起来格外顺耳。接口对那男人问道,“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有什么本事跟随我们?” 他不是为了收服几个家奴,也不是为了招募几名门客。他真正想要的,是能够和他一起纵横天下,共同夺下这个天下的智囊勇将。或许任何人在这样的要求面前都会热血沸腾,但是真正能达到要求的,往往却并没有几个。 “我是人才么。”嘿嘿笑了两声,在他看来,这样的解释已是足够。至于能力什么的,到时也就慢慢清楚了,没有必要在这里一一说明吧。“至于跟随你们的理由,很简单啊,谁让你们两看起来,就是一身的贵气和财气?” 烈燚几乎又笑了起来,如果是他自己,单是看此人的这份自信,就会将他留在身边。不过,这里还是需要滟淏泠来定夺才是。 不知是否出自一样的理由,滟淏泠也点头应允了。再看那名艳姝,他倒是并不担心,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那么她早该离开才是。 无名树林里的邂逅,滟淏泠结识了燕归愁与眉妩,并将两人收之麾下。与他所料一样,此两人,果然伴随他的戎马生涯,一明一暗,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第十六章 第一游侠 (2030字) “喂,我们要不要来个效忠仪式什么的啊?”燕归愁忽然加快马速,赶上前方正在交谈的两人,插话进去。 效忠?还要来什么仪式。虽然一路上对方的语出惊人时有发生,不过烈燚依然感到头痛。看了滟淏泠一眼,他表情怪异的程度显然也并不比自己好上多少。 “有这个必要?”滟淏泠回头,只见那人骑在马上的姿势真是说不出的别扭,该说他是刻意吊儿郎当好呢,还是直接说他骑术不精,总之那个样子悬吊吊的。 搞不好后者的可能更大吧,所以认识他时,他才没有骑什么马匹。为了不拖累行进速度,滟淏泠便给那两人一人购了一匹良驹,虽然距离神兽级别还相去甚远,不过在同类中也算很不错了。 燕归愁耸耸肩,因为没有持握缰绳,这个故作洒脱的动作让他几乎从马背上栽倒下来。“不是必要啦!你不觉得那样做很有趣吗?数百年之后,说不定就有坊间戏文唱到——想当年,百战百胜的燕大将军就在一座不知名的荒山里对人效忠,终其一生,忠心耿耿……” 滟淏泠越听越是无奈,间杂着好笑,“你可能是在茶馆戏楼之类的地方呆多了。”淡淡评价了一句,便回头不再理他,继续与烈燚说着什么。 燕归愁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那个,对方说的也没错啦。茶馆、戏楼之类的场合他是常去没错,谁让他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在这附近有你感兴趣的人物?”走了一段,烈燚忽然问道。 滟淏泠一愣,他并没有说过类似的消息,不由反问,“为何这么说?” “随便猜的。”烈燚老实承认,并没显得自己有如何的料事如神,有如何的了不起。“不过从你的行动中判断,似乎已经决定了前行的方向。而你担心会减慢行程,还特意给那两人买了马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然被料的分毫不差,滟淏泠索性和盘而出,“燚,你可听说过燕归愁?” “你是说那个游侠?”烈燚微微苦笑,虽然料到滟淏泠此行是为了某人而去,不过却没有料到他是在打那人的主意。燕归愁,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恐怕不多吧。 游侠,不过是台面上好听的称呼而已。其实说白了,那些混迹街坊市井的恶棍、流浪汉、游手好闲之徒,都可以以这个名称自称。尤其是具有一招半式,那就更是自以为了不起。不过,在数以万计的游侠之中,有一个人却是例外——燕归愁。 此人到底有什么事迹,已经不可追寻,毕竟那些东西已被传扬的面目全非,难窥真容。不过有一点倒是能够肯定,燕归愁,已经是游侠世界的传说。据闻,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以号召数万崇拜者揭竿而起。 烈燚很快明白了滟淏泠希望找到此人的用意,就算他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是这份影响力,还是完全值得期待的。“你知道他的行踪?”既然是游侠,那么居无定所是必然的状态,要找到燕归愁,不是一件简单事。 “可靠线报,目前燕归愁就在泉溪镇附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这传闻中的游侠一面。”滟淏泠控制着马头,向着线报所指的方向前进。 前方的对话,让紧随其后的燕归愁越听越是汗颜。实在忍不住了,追上前去,再次插话,“那个,难道我没说过,我就是燕归愁?” 他指着自己鼻子问话的样子,还真是显得极为无辜。不过滟淏泠与烈燚两人,都无心注意他的动作,双双被那句话中的含义弄得怔愣。他,就是游侠燕归愁? “我听说……”烈燚在斟酌措辞,他一般不愿意当面揭穿别人的短处,尤其是他还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趣。“游侠燕归愁,尽管年岁不足三十,但是世间已经少有敌手,仅凭一拳一掌,挑战天下。” 滟淏泠接口,比起烈燚修饰过的用词,他开口说的简直近乎于毒辣。“我还听说,燕归愁风流倜傥,是万千深闺佳人的梦里人。”不过现实看来,他倒更像跟在女子身后看热闹的无赖。 “传闻,总是难免存在夸大的嘛。”燕归愁嘿嘿搓着双手,笑的一脸痞子样。“不过,我今年二十七,年岁的说法也算真实。至于其余部分,坊间怎么传闻,我也管不了不是么?”有些无辜的看看滟淏泠的表情,心里嘀咕,是你自己要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滟淏泠抬手捏了捏眉心。不错,他一路上没有问过那两人任何问题,姓名、身份、种族,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原本认为见过那女子的身手,其余这些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能够为他打拼天下的人,他们的过去他都没有深究的兴趣。然而现在看来,该问的还是要问,免得到时失望。 被问到了这些问题,那女子这般回答,“眉妩。至于种族,你们应该也猜到了。”看了她的身手,看了她的武功,也看了她的柳叶刀,这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尚属于秘密的存在,也不见得能瞒过这两个人的眼睛。如果不是知晓她来自于什么地方,他们为何会邀请她的加入。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结识了燕归愁,滟淏泠真是哭笑不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用在这里简直是无限反讽。好在魅族的眉妩,让此行不算彻底失望。两相比较之下,滟淏泠的心情真是喜忧参半。 第十七章 乡间野茶 (1834字) “妩儿,妩儿……”自从知道了眉妩的名字,喜不自胜的燕归愁就跟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唤的好不开心。“妩儿,前面有个茶棚哦,茶水是老板采来山上野茶泡制的,异常清冽解渴,我们去那里歇脚好不好?” 再次无视。与前几次相比,变化在于,刚开始时眉妩还会瞪他一眼,现在干脆连那一眼也省了。不管听没听清他献的殷勤,都当做根本不存在。 被燕归愁的嘈杂打扰的还有另外两人,为了交谈,他们不得不行到前方,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 “其实,他也并非全然无用。”距离变远,不代表就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只要烈燚愿意,更细小遥远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力。 知道什么地方有茶棚,连茶棚供应的茶水是什么泡制都一清二楚,燕归愁对这些市井小事的了解程度已经远非一般人能及。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他混迹江湖的经历不是虚构。 一个人,在飘摇动荡的江湖上生存已是万分不易,况且还要达到对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的地步,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这么长久的混迹,燕归愁却能毫发无伤,说他没有丝毫本事,烈燚还真不可能相信。 况且,以燕归愁对市井的了解,他本人几乎就是一本活着的风土人物志,单是这些,就值得万分期待。 之后,随着燕归愁一点点展现出的能力,烈燚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感慨滟淏泠的运势之强。燕归愁这般的人物,怕是重金都请不来的,结果就这么让他这么给撞上了,自己送上门来投靠。 不仅是燕归愁,之后还有无数类似的事件,一次次的证明了滟淏泠的主君魅力。仿佛他被漫天神佛祝福过一般,要不就是背负了所有地狱鬼煞的诅咒,不管是谁,见到他都会本能的臣服。 烈燚怀疑,或许滟淏泠想要做和正在做的一切,才是符合天道轮回的正统,而自己不遗余力想要阻止的未来,才是歪门邪道。 滟淏泠知道烈燚评价的是燕归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走了半天路,我们就歇歇脚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耳尖的燕归愁得了允可,自然是相当高兴,连忙策马赶到最前方,为众人带路。 一间小小的茶棚,依傍在路旁,既不显眼,也不突兀,总之很是协调。桌椅板凳之类都是用山上的木头拼接而成,连清漆都没有刷制,露出木头原本的纹理。尽管简陋,却别有一番不同的野趣。 甫一进来,燕归愁就熟门熟路的喊了茶水和吃食。既为了避免打扰到滟淏泠和烈燚,又是出于某种私心,很自觉的坐到了旁的桌子,哪知眉妩根本不领情,自己又重新做了一桌。结果,一同到来的四人却占了三张桌椅。好在这会铺子里也没什么其他客人,老板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说什么。 粗泥烧成的茶碗,被一只相当好看的手缓缓端起,递到唇边,就了一口。慢慢品尝,缓缓回味,“燕兄果然没有夸大,这儿的茶很不错。” 似乎他与类似的情景很相配,滟淏泠不由想起了初次见面,那间有些残破的无名酒肆已经拿在他手里的酒坛。燚的身上,有种疏远而宁静的气质,使他很容易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切,形成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滟淏泠有些挪不开视线,直到他饮完一口茶,将空了一半的茶碗重新放回。没有过多考虑什么,不过是出于习惯,端起了他的那盏茶,品尝。“的确不错。” 烈燚也没有介意他的动作,既然第一次饮酒他们就用了同一只酒坛,现在再来在意那些也没什么多大的意义。“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按照滟淏泠原本的计划,往东前来汐族边境是为了燕归愁,如今此人已经收入麾下,那么也算完成了任务。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信马由缰的继续走下去,他们的身份不允许这般的恣意妄为。无论如何想要就此并辔天下,那也不过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永远无法随心所欲。 他不能。他亦不能。 略略一沉吟,“你呢?可有想去的地方?” 事实上,滟淏泠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就算表面不说,何去何从的决定依然还是在心底翻腾。如果不是燚,在找到燕归愁之后,他会毫不犹豫折返皇都。只是现在,回去已经变得不是那么简单。至少—— 他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他是淏泠,却不单单只是淏泠。他还是汐族的国君,滟淏泠。 当初怎么偏偏就隐瞒了这件事呢?滟淏泠后悔不迭。本能的想要将回归时刻挪后,同时又忽略不了一身的责任,滟淏泠左右为难。怎么想都是万般头痛,实在决定不了了,干脆将选择的难题推到燚的身上。 假如他有想去的地方,便遂了他的心意。倘若他没有什么主意,那么就回去吧,事到临头了再去想要如何解释。 第十八章 沧浪渔村 (1583字) “沧浪县。”烈燚轻轻说出了一个地名。语气有些飘渺,与平日截然不同。带有一丝丝的向往,又有一丝丝的怅惘,很是矛盾。 新添了茶水的粗泥杯子已经被滟淏泠放在他的手边,烈燚顺手端在了手里,下意识的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理,视线已经飘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沧浪县,一个并不有名的地方。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游人浪子,一般都不会将落脚的地方选在那里。说是县,不如说是一个村,渔村。靠近海边的小小村落,生活着一群几乎与世隔绝的淳朴渔民。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水产,这里除了在地图上有一个小小的标注以外,几乎被彻底遗忘。 汐蓝国境内风景秀美的地方多得是,然而烈燚偏偏选了这一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 普通人或许没有去那里的理由,但是烈燚却有,同样,滟淏泠也有—— 沧浪县,是他们兄弟出生的地方。 或许,也只有在这样一个远离世俗责难的地方,那个背负了预言,将要毁天灭地的孩子,才有安然出生的可能。 “你想去……沧浪县?”这个地名从滟淏泠的嘴里吐出来,包含了浓重的厌恶,连带着的,他看烈燚的眼神都有所不同。锐利的目光像刀锋一般掠过他的脸,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变化的打算,仿佛打定主意已定要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寻找出某些端倪。 烈燚端起茶就了一口,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有何问题?还是说,这里不能去?” “哪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神色恢复如常的滟淏泠有些尴尬,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会以为燚想去沧浪的缘由,是知道了自己的出生地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怎么可能?据他所知,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那位母亲以外,就只有随侍一旁保护她安全的卓寒青。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将那件事到处宣扬。燚在众多可以去的地方,独独选了沧浪,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罢。 “不过沧浪那地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专程去看的景致。燚哪里都不选,就选了此处,我有些奇怪罢了。”说的漫不经心,神色也缓和下来,然而心里的在意又岂是那般容易消退的。不动声色,问了他理由。却不知道在得知理由之后,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倘若他选择沧浪县,真的不是出自巧合,那么他就能采取什么行动么? “突发奇想,想要去海边走走。”烈燚心头后悔,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用说已经引起了滟淏泠的疑心,只是一时不查就差点毁了全部的布置与努力。不,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想法弥补。 云淡风轻的笑容下,烈燚的心思却在不断计较——要怎么解释,才能抹消对方的疑虑?什么都不说显然不可能,就算他没有细问,显然也是在等一个理由。同时,如果说太多了,势必又会造成相反的后果。说与不说,怎么说之间,拿捏丝毫出不得差错,要让已经起疑的滟淏泠重拾信任,不是那般简单的。 “从泉溪出发,想去海边,最近的路程就是沧浪了。”这是短时间内所能想到最好的借口,想去的地方并非他自己选择,只是受到地理位置制约而已。“一时产生的兴趣,又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所以就选沧浪了。” 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烈燚在适度的时刻闭了口。再说下去,就会多了辩解的意思,辛苦想到的理由就白费了。 滟淏泠终于释然。就算下意识里还有不放心的地方,但却是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想不到燚对地理如此了解。好,我们就去沧浪。” 行程就此决定,然而在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先前的心情却也不再有了。 淡淡的渴望被心有余悸代替,烈燚再次在心头告诫自己不可大意。他目前的状态与行进在薄冰之上无异,不管滟淏泠表面如何,实则是个心机缜密,或者说天性多疑的人,今日的错误万万不可再犯第二次,不然,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茶杯就了口,原本正如燕归愁形容的清冽甘甜的茶水,现下也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烈燚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将还在心里翻涌的焦躁给一并给吞入腹中。 第十九章 携手观海 (1810字) 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因为他的关系,滟淏泠终于还是破了例。原本以为心情会极度难受,至少,也免不了不快,但是真到了沧浪,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烈燚此人,似乎时时刻刻看上去都有所不同,都在变化。在寂静之中,他会一身和暖,而溶进了热闹之后,又属他最是寂寞了。 初次邂逅时,他像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淡淡沧桑。相思楼上再见,他又像是浊世贵公子,轻袍缓带。现在……滟淏泠有些形容不出,只觉得些微的心疼后,剩下的只有心折。 没有多加思索的动作,他拉起了他的手。不是没有感觉到抗拒,可他不理,仍旧固执的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烈燚回头望他,想抽回手掌,却无法做到,只能任由他继续持握。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正在以清晰可辨的速度坍塌,某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注定。或许有些事物的演变,谁也无力阻止—— 他不能,他亦不能。 轻轻叹了一口气,烈燚强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字斟句酌,慢慢的品评。“小渔村的景致,别有一番趣味。” “……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 听出了滟淏泠语调中的敷衍,烈燚只得继续,“很舒适的海风。” “……嗯。” “这般宁静真是难得。” “……” 滟淏泠终于不再应答,烈燚也终于不再苦苦寻找话题。 有些事物之前,如同横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如果不曾跨越过去,便依然是海阔天空,无数的道路任由选择。而一旦到了另一侧,便只能照直那唯一的路径行走下去,不论其后是如何的艰难险阻,都没有退路。 所以,很多人面临这条鸿沟时,都会万分游移,左右摇摆之间,很可能就是永远的错失。但是,就算越过这条阻碍,又有多少人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交握的手掌,传递着彼此的温度,那些不受控制翻涌起的情绪,更是通过指尖的摩挲而相互知晓。手上的动作细微不可觉察,心里的鼓噪却是剧烈,无声,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战栗穿透四肢百骸。 他们,再也回不去。 提起一口内息,烈燚勉强压下了涌上喉头的那一口心血,不管这般压制的后果会是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看见。然而,唇边的一朵苦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不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让那笑容变得和暖愉悦,只能是笑的很苦,很苦。 滟淏泠有些错愕。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差一点就抚上了他的唇畔。差一点——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忍住了。今日的执手相牵,已经违背了太多世俗与道德,任何其余的行为,都可能会吓到他。尽管滟淏泠不认为他是一个容易被惊吓到的人物,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烈燚收回笑,变得面无表情。手掌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就这么凝固胶着在对方的掌心。烈燚只觉得方才压抑在胸臆之中的那口血,在这个时刻化成了燃烧正烈的火焰,几乎将他自己灼穿。 他们不仅是两个男人,还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呵。 “燚,我有事情对你说。”很久之后,滟淏泠终于开口,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又像是突然的警醒,方才突然萌发的情感让他心下骇然。对于燚,他不是丝毫没有怀疑——他太吸引人,也太出色,如此的人物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疑惑。或许,他是太有名,才不得不杜撰一重身份来加以掩饰。 弥漫在周围的欺瞒来不及散去,有些意料之外觉察之内的东西,又不受控制的默默发生。滟淏泠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至今,唯有这只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的了。 那么,总需要一个人做为妥协不是吗?既然燚做不到,那便只有他来进行。谎言已经够多,如果两个人都固执的想要继续隐瞒,那么除了徒增痛苦以外,还有别的什么意义? “我是滟淏泠。” 想过许多种说明身份的方式,如何更容易让他接受,如何乞求他的谅解,无数的腹稿在这个时候都全部推翻。只剩下最简单的一种述说方式——滟淏泠,汐族的君王。 许久得不到回应,止不住忐忑的滟淏泠终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燚,你生气了么?”如何动怒都是应该,毕竟自己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上隐瞒了他。 “为何要生气?”烈燚看他。比起眼前所见,他的眼神似乎更像海水,浩大、包容,以及其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无限感慨。“对我而言,你只是淏泠而已,至于姓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几乎同时,滟淏泠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能够这般携手看海已是万分不易,又何苦再去追问其他。 第二十章 不期而遇 (2575字) 见到滟湄漪的第一眼,烈燚就明白了自己父皇深陷下去的理由。 即使那一眼还来不及让他真正看清自己母亲的容颜,但是仅仅只是那一眼,便让烈燚断定,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既不是如钩的新月,也不是魅族的眉妩,而是汐族的滟湄漪。 烟形媚止,绝世妖娆。 她的眼角没有泪痣——烈燚下意识的抬手,触到自己的眼角,曾经不止一次以为自己眼角的那颗痣,是不是与滟湄漪长在同一个位置,才能每每勾起父亲的伤痛。然而亲眼见了之后,便知道,不是。 “那是我母亲。”打断了他的恍惚,滟淏泠出声说明,既不痛也不痒的口吻,说起自己亲人与说起随便一件事物时,没有任何区别。 随着他的视线,烈燚也回头追了两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般与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不期而遇。 曲折幽深的花径,他与滟淏泠两人,对面来的,正是在八名宫娥簇拥下的滟湄漪。明明都看见了对方,却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直到实在避不过了,互相侧身让过,各自渐行渐远,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一群宫髻高绾的女婢当中,只需回望一眼,就能辨出滟湄漪的背影。她没有刻意的装扮自己,发丝任其垂地,只在其中缀上碎银的流苏,乍眼望上去,竟然分不出滟潋目光的,是那些碎银,还是她的发色。 “滟湄漪。”不是第一次这般对母亲直呼其名,然而却是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感觉。一种疼痛的,辗转的,磨灭不去的感觉。 原本以为会怨恨,至少也会代替父皇问一声“为何”,可是当这个机会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烈燚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唯独能够的,只是用眼神追随她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依然无法将她与预言之间联系在一起,哪怕如今的世事动荡、风云变幻都是出于她当年的一个决定,而未来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也是由她一手开启。但真正见到的她的时候,依然无法兴起怪责的念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他就这么叫出了母亲的名字,先是觉得有些怪异,随即马上也就释然了。这并不奇怪,滟湄漪这个名字太过有名,甚至比他还要来得有名些也说不定。滟淏泠笑着揽过他的肩头,“我母亲漂亮吧?呵呵,改日替你引荐。” 烈燚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意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好好一句话到了他嘴里怎么就变了味儿,或许这也是他的本事之一也说不定。被他这么揽住肩头,身体的接触更为亲密,但却不如那日相互携手带来的震撼大。或许,滟淏泠此时仅仅以朋友的身份调侃他的举动。而那一日—— 更类似于情人之间的亲昵。 不得不再次苦笑,有些错误,永远都不会成为过眼云烟,它会成为一根拔不掉的刺,永远扎在心里最为疼痛的那个位置。 滟淏泠不知道自己接近于他的目的,他更加不知道自己便是他孪生兄长,然而这一切他烈燚却是心知肚明……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拿得起,放得下。 到了滟淏泠所居的寝殿,一路上都相安无话,烈燚更是连路径都没有记清,不论怎么强迫自己,他的心思还是难以放在这上面。曾经受到的一切训练,在真正陷入其中之后,才发觉那些不过是白费力气浪费时间。没有一种计划和准备,让他能够预先料到今日会面临的变故。 多日不见的主子回来,烛光宵明这对姐妹自然是早早等候在寝殿中,茶水、点心、瓜果……应该准备好的东西,自然是一样不差。殿内打扫的一尘不染,铜炉里焚着滟淏泠所喜欢的冰魄香,足以看出姐妹俩的用心。不管她们的真实身份为何,是不是滟湄漪派往自己儿子身边的眼线,在侍奉这个主子时,她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当看到与主子一同归来的另一名男子,烛光宵明脸上都止不住的露出了微微惊讶。她们跟在滟淏泠身边已经有些年头,却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带人回来,也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亲切的对待别人。即使他们此刻并没有做什么交谈,只是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但是主子时刻流露出来的温柔目光还是让她们感到很吃惊。 “这位公子——”也许是太过惊骇,以至于令烛光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感觉和主子好像。” 不得不说心里还是有惊骇闪过,脸上禁不住微微变了色,即使烈燚能够肯定自己掩盖容貌的伪装没有丝毫破绽,但在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道了出来,他还是感到心头突的一跳。哪怕她只是胡乱猜测,烈燚还是不得不严阵以待。 浅浅笑了笑,再也看不出方才略显慌张的神色。“这位小姐怕是在开玩笑罢?” “才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一个婢子。”烛光皱皱鼻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姐姐轻轻拽了拽衣角。宵明轻轻对她摇头,示意她无论发觉了什么都切不可再多说。 事实上,宵明能够明白妹妹的未尽之语,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位初次见到的客人,的确在某些方面与主子异常相识。不是容貌,比起主子的天人之姿,那位公子也顶多算得上是清俊而已。他们的相似在别的地方,举手投足之间的某些气质,他们对待旁人,在表面的彬彬有礼之下有着一致的疏离。 还有,某种形容不出的……霸气。 烛光的无心之语并没有说错,然而没有错的话不代表就可以随便出口,尤其是对于她们此刻有些尴尬的身份而言。 祸从口出。 像是醒悟到方才所犯的错误,烛光微微低下螓首,不再言语。 为了打破僵局,宵明微微上前一步,向主子及那位客人施礼。“时辰差不多了,主子,婢子去传膳罢?” “不用。”滟淏泠挥了挥手,“我们还是去宫外找地方算了,还有两个朋友在等着。”两个朋友,指的自然就是燕归愁与眉妩,因为不方便直接带进宫来,便让他们两人先行找了家客栈休息。 目前的决定也与滟淏泠的计划不符,原本与燚进宫是打算约见卓寒青,让其出宫与燕归愁两人见个面。虽然目前还尚无什么根据,滟淏泠还是认为这两个人会成为自己阵营中的核心人物,那么让他们早些认识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只是刚才那场有些莫名的变故却让滟淏泠不得不将这个会面推迟,尽管方才燚什么都没有表示,他还是能感觉出那股不快。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出宫再说吧。“燚,留下那两人在宫外我也不放心,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而且认识之后,也还没有机会好好坐下交谈一番,今日正好。” 烈燚点头表示同意,他着实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这样,两人进宫绕了一圈后便又离开,算是彻底白跑了一趟。 第二十一章 碧城英华 (2199字) 即使是给燕归愁两人安排的临时落脚客栈,但毕竟到了汐蓝的王都,也算是到了滟淏泠的地盘上,一切当然都是最好。 在滟淏泠的带领下,烈燚来到了汐蓝王都最大的客栈——英华楼。抬头望了一眼,只能赞叹果然名不虚传,主楼是一座三层建筑,单是那份恢弘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名气,第三层的屋檐下,高高的挑挂着客栈的招牌,英华楼三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份辉煌,不仅是英华楼一家的显赫,而是整个王都。英华楼脚下,毗邻的就是闻名天下的碧城玉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碧城,自然就是指汐蓝王都,天下大城小市,除了这里以外,哪里还担得上一个“碧”字,玲珑剔透、光华流转,汐蓝王都,自然是天下最美丽繁华的一座城市。 而玉道,则是城中主道,一条笔直的玉石马路,南北纵横各十七里,从正中将碧城一分为二。玉道的一端,自然就是皇城,为了衬托这份荣耀,玉道两侧,当然不是一般的店铺商贾。就拿英华楼来说,并不是任何客人都可以入住,这里款待的客人,不是非富则贵,而是既富又贵,既要有足够的金银供应这里的消费,又要具备显赫的身份,才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算起来,这是烈燚第一次踏上汐蓝王都,不管这里是不是有与他血缘相系的母亲兄弟,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他的母亲,今日,毫无疑问也是第一次见到,匆匆一瞥。 来不及感伤,也没有空暇去唏嘘,烈燚完全陷入了一种震撼中。他是焰族的太子,对于他来说,此生最大的敌人无疑就是汐族。对于汐蓝王都,他不可能一无所知,然而,那些知晓都来源于探子们所搜集的情报。不是说那些情报不够详细,或者与真实有什么出入,事实上,焰族的探子相当出色,每天送到烈燚手中的情报让他掌握了碧城中的任何一个细节。甚至,就连英华楼每日的营业所得,都在烈燚的掌握之中。 但是,放在台案上的文字和数据,与真实所见,还是有很大不同。特别是给感官带来的刺激,更是在两个层次之上。不管从理性上对汐族王都有怎样的认识,真正用双眼证实的繁华程度还是超出了烈燚的想象。 这不仅是一座城市的繁华,这还代表了很多东西,汐族的国力、民心之所向,在碧城的繁华背后,都可见一斑。 “英华楼有几道招牌菜很不错,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用膳吧。”滟淏泠招呼烈燚,双双踏入楼内。不是完全没有看出异样,短短一瞬间,燚的表情数变,虽然很快,不过还是被他所捕捉到——或许,自己太关注他了罢。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让滟淏泠不想再去纠结那些隐秘。 燕归愁和眉妩没有居住在主楼之中,而是在距离主楼有些距离的一座独立小院。这也是滟淏泠的特意安排,为了……方便说话。毕竟,他们需要讨论的一些事项,并不适合大多数人听见。 见到他们的到来,燕归愁显得很是高兴。能够猜到他如此喜悦的原因,定是眉妩对他不理不睬,让他无聊的快要发疯。 迎着两人进了小院,看燕归愁的态度,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一样。众人坐下后,才看清他的手上还提了一只酒壶,只用一眼,滟淏泠就看出了那是英华楼中最好的竹叶青,价格并不比如钩的桃花醉便宜。自己不过是随口交代了他一句“吃喝随便,他会负责结账”,没想到这个燕归愁这么快就利用上了。 “怎么了?”看他表情古怪,既像是气恼,又像是好笑,烈燚忍不住问了一句。 滟淏泠摆摆手,他是真被燕归愁这个“游侠”气乐了。“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脸皮如此厚的人。” 燕归愁一脸无辜,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懂。翻过桌上漆盘上倒扣的三只茶杯,作势就要往里倒酒。按照他的习惯,好东西就要与朋友分享——至于这好东西是怎么来的,比如说是谁花的钱,那都不重要,不需要考虑。 “不用了,我们喝茶。”在烈燚的酒瘾被佳酿勾起之前,滟淏泠先就出声谢绝了。提起茶壶倒上一杯放在他的面前。烈燚有些苦恼的看看杯中之物,又有些不满的悌他一眼,几乎是昙花一现的真实表情让滟淏泠觉得他莫名的可爱。“走了半天路,不渴么?英华楼用的茶叶不是凡品,应该可以就口才是。” 没有别的选择,再让滟淏泠说下去,自己仿佛成了挑剔之人一般。带点赌气般的,烈燚端起茶杯,一口气饮下了大半杯。滟淏泠笑了,真实的,不掺任何虚假的笑容,带着一点愉悦和一点宠溺。也不再说那些有可能惹恼他的话,只是将空了的杯子续满。 他们之间的猜忌和相互算计,这一点并没有变,恐怕永远都没有改变的可能。只是,在那些计谋的夹缝中,某些悄然而生的物事还是在努力寻找着生长的空隙,一点一点,不可觉察的,就那么缓慢的占据两人的心间。 成了,拔出不去的荆棘。 刚才被拒绝后,燕归愁也没有再给两人斟酒的意思,直接抱起酒壶,就着壶嘴喝的不亦说乎。表面上是没有注意这边的,然而漫不经心的眼神还是抽空往这边递了几回——这两个人,自己新认的老大,之间不太对啊。也没有什么理由,连他们的对话都很是简短,但燕归愁还是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再次喝下一口美酒,燕归愁暗自摇头。算了,管他呢,对还是不对,与他有什么关系。 很短,也很快,烈燚恢复如常,似乎刚才有那般表情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被他的变化拉回现实的,自然还有滟淏泠,这才想起正事,“眉妩呢?把她叫来。有事情对你们说。” 话音未落,眉妩纤细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姿态优美的在剩下的一张石凳上落座。 第二十二章 良禽择木 (1948字) 滟淏泠没有丝毫的吃惊,饶是看到了眉妩这般快速的行动能力,他也完全没有感觉惊奇。这也是当然,如果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那么眉妩便是魅族之人,七界各大种族之中速度最快的魅族,有这样的行动力也算是理所当然。 而且,之前眉妩就在他们的身边,虽然隐藏的身形气息,但无论如何微弱的声音,还是逃不过滟淏泠的耳力。既然距离并不远,只在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对她而言根本不算太难得事情。 除了滟淏泠,在座也没有一个为了眉妩的出现而感到惊讶。这至少说明了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眉妩的行藏,无论是听到,还是感觉到,魅族天生的隐匿能力在这几人的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 “一直没来得及向两位告知姓名。”滟淏泠慢慢开了口,语调平淡,既不高也不低,单从声音中根本听不出他将要告知的将是如何震撼的内容。或许,他本人也并不觉得那些身份造就的东西有多么了不起。“我是滟淏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已经不用再继续解释下去,滟淏泠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那些他本人并不在乎的东西,这个名字背后的显赫与地位,不管他是如何平淡的说出自己的姓名,一切还是不言而喻。 眉妩不自禁的皱了皱眉,从表情上倒是看不出她对滟淏泠身份的感想。燕归愁则是轻轻吹了声口哨,显然,他对自己选择跟随的人物……相当满意。 滟淏泠将手肘撑在石桌上,用手肘拖住了自己下颌,“如今你们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么便可以选择,是不是愿意跟随。” 表面上将选择权交给两人,实际上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给出的答复。他不是对两人毫无兴趣,觉得可有可无,事实上,他对他们的兴趣越来越大,尤其是燕归愁,很想弄清他到底是怎般的一副真面目。他的好整以暇只是来源于不担心而已,不是自大,而是相信自己的主君魅力。 “我们跟随你之后,你会让我们做些什么?”一路上没怎么开口的眉妩,在这个时候问了一个问题,也是她此生追随滟淏泠的生涯中,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这个……我不能回答,还不到让你们知道的时候。”滟淏泠维持着好整以暇的态度,有些不可一世,却偏偏令观者无法对他生起厌恶的感觉。“是否跟随我,取决于你们的眼力。” “听着这话,感觉像是让我和妩儿赌一场。”燕归愁晃晃手中的酒壶,一针见血的做出了结论。 滟淏泠挑了挑眉,“赌?我虽然并不喜欢这个词,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滟淏泠不会告知这个事关天下局势的计划,为了避免他们成为己方的敌人,这种程度上的防范也算是理所当然。同样,滟淏泠也不会展示自己的能力,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这其中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意义,全部交由他们自己理解和判断。 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然后做出选择。一旦效忠,便不再有回头之路,是驰骋天下,还是一败涂地,他们都只能选择跟随滟淏泠,与他共同打破天下的秩序! 没想到滟淏泠给出的是这么一个答案,燕归愁原本还以为他会用别的方式劝说他们,比如说威逼利诱,许以财宝富贵之类,没想到连他也用了“赌”这个字,虽然不见得多么理直气壮,但是倒别有一种不同的气度。 燕归愁哈哈大笑,太过狂放的举止令壶中的酒洒落了几滴在石桌上,他浑然不在意,只是盯着滟淏泠看。“我的赌运一向不错,这次也不会看走眼才是。” 滟淏泠还没有应答,倒是一旁的眉妩淡淡哼了一声,脸上神色清楚的表达着一个意思——如果真是不错,怎么也不见你挣点银子,瞧你那一身邋遢的打扮。 “呵呵。”燕归愁尴尬的笑了两声,赌运不错这点倒是没有说谎,只是对于他来说,金钱来的快,去的更快,一来一往之间仅余负债而从没见过什么盈余。 眉妩当然懒得理会这个人,在她眼里,燕归愁和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也差不多。她只是慢慢的打量着滟淏泠,虽然之前也料到此人身份地位不会太差,但到底还是没有想到会到了这个地步。汐族的王者么?倒还真是值得期待。 正如滟淏泠选择追随者一般,眉妩等人也会选择主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无可厚非,也是天经地义。 不仅是滟淏泠,眉妩也审视着他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对于此人,可以说一无所知,只听得一路上,滟淏泠以“燚”相称,这便是他的名字吗?与任何一个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反应都几乎相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于滟淏泠匹敌的对手,焰族太子烈燚,然而不可能,这两者绝不可能如此平和的站在一起。 弄不清他的身份,眉妩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本能警告着她,不能做出任何对这个男人不敬的举动。单是看他站在汐族王者身边,丝毫不弱的气势,就能判断出他不是无名之辈。 眉妩单膝跪下,她下跪的位置很巧妙,恰恰正对滟淏泠与烈燚的正中,很明显她跪拜的并不是一人。 第二十三章 贤臣择主 (1657字) 对于眉妩的动作,烈燚按捺不住的心头一凌。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刻意去察看滟淏泠对此的反应,然而心里的忧虑毕竟还是不受控制。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般引人注意,站在人前只会不断引起滟淏泠的疑心。 他们此刻虽然共同进退,可这种平和的相处也不过只是场面上的东西。不论是他,还是他,都对那些暗流汹涌心知肚明,只是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而不予揭穿。他如果再继续引人注目下去,难保滟淏泠不会知晓他真正的身份和目的。 反观滟淏泠,也不知他是伪装的太好,还是真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欣然接受了眉妩的跪拜之礼。 “果然还是要这个样子才对嘛。”看着这一幕的燕归愁,大咧咧的笑了起来。 形式这种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意义,谁也不好说,但是既然存在了就自然有它的道理和价值。这不是简单的跪拜,在最关键的时候,它或许能说服与之相关的人坚持下去,继续下去,直到得到最终的结果为止。 没有多余的话,滟淏泠只是垂眼看着并肩跪在一起的两人,微微收敛了平日里视一切为无物的态度,只是些许的变化便让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份忠诚并不是他天生身份所赐予的东西,而是全靠自己得来,相应的,他也需要对其回复相应的期待。某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头生成,既有披靡天下的壮志豪情,同时也免不了茫茫世事难自料的迷惑,两者虽然矛盾,然而确确实实的同时存在于滟淏泠的胸臆中,那般激荡的状态,令他只能抿紧嘴唇维持着默然。 直到,一只手掌搭上他的肩膀。 有些错愕的回头,迎上了一个眼神,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明明那人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也不知是为何,总觉得他的表情泫然欲泣,许是眼角那颗泪痣的缘故罢。 滟淏泠只觉得挪不开视线,即使被那般的眼神勾起了心底一丝丝的疼痛,他还是挪不开视线。有些想问,燚,到底是什么令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目的,他的谋划,其它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他只是想弄懂令他如此难过的理由。 只是,问了,他也不会说的罢。 或许只有当他真正得到了天下,站在万物顶端的那一刻,才能问出这个答案。就算不能,也有能力让他从内心笑出来,不是么。 滟淏泠抬手,按在对方的手背上,回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的烈燚,还无法预料,正是自己这一刻的心软,彻底燃起了滟淏泠覆灭天下的野心,也是这一刻的心软,加速了平衡崩毁的速度。 当他知道的时候,只能是无限悔恨。 交汇的眼神不过只是瞬间,快的令燕归愁和眉妩甚至都没有发觉,然而对两人来说,却像是看过了一场月缺月圆,花开花落。 “都起来。”滟淏泠终于对着跪下的两人给出了回应,没有任何许诺也没有任何复杂的言辞,只是平平淡淡的三个字而已。对于两人的期待,他的回应在未来,而不是这些语言之中。 燕归愁和眉妩完全不觉得这般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或许滟淏泠之为人,这便是最适合他的行为举止,那些令人服膺的主君气质原本就无需言语的表达。就着他虚扶的姿势,两人就要起身。 因为所见范围的缘故,一只袭来的利箭落入了燕归愁的眼中。并不是说其他人的能力发现不了这次偷袭,只是,那只箭射来的弧线太过刁钻,恰恰在众人视线的死角之中。燕归愁能看见,也只是巧合。 但是,看见归看见,他依然还是来不及反应。不仅是因为那箭的速度太快,还因为他此刻的姿势,还并没有完全站起,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敏捷。行动上不可能来得及,就只剩下出声示警,“小——” “心”字还来不及出口,箭矢已经射到跟前,滟淏泠微微俯身的关系,按照那箭矢的走向,显然是冲着他来的。而坐在他身边的烈燚,正端着茶杯准备就口。 场面如同凝固一般。 茶,还是那盏茶,英华楼所用都是上等的青花白瓷,茶盏在烈燚的手里,说不出是何者更为悦目,细腻的瓷器与修长的手指,搭配在一起相当好看。 端至半空的茶杯。 激射而来的箭矢。 两者撞在了一起。 第二十四章 初露端倪 (1857字) 燕归愁有些质疑自己的的箭,那般诡谲的角度,靠一只茶杯的力量将其挡下?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咦?”烈燚轻轻出声,像是自己也有些疑惑,看着碎裂了一桌的瓷片,以及,一枚插在石桌上尾端还兀自颤动的箭矢。 他看的是这些,而滟淏泠看的却是他的手。有血滴,从掌心浸透出来。是被碎裂的茶杯划伤了么,还是那只箭? 烈燚自己还来不及感觉疼痛的时候,手掌已经被他人托在了掌中,一抬眼,就迎上了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眸。 怎么,滟淏泠不问么?不问刚才是巧合,还是故意?刚才自己的举动,虽然表面上看来简单,但稍微深想一下,怎么看都算是惊世骇俗了吧?有如此能力的人跟在他的身边,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怀疑此人的目的么? 烈燚料想的不错,滟淏泠此刻心头的确翻涌着万千疑问。是巧合还是故意,两者似乎都有可能,又似乎都说不过去。若是巧合,天下哪有那般凑巧的事情?若是故意,他既然有能力挡开箭矢,又怎么会害得自己受伤?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手掌上全是血,因此看不清伤口有多深,滟淏泠蹙着眉,从怀里取出一方丝绢,用茶水打湿了,擦拭着那些血迹。不能对这些伤口置之不理,必须尽快做出清洗,然而又怕碰痛了他的伤口,是以每个动作都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好不容易拭干净了所有的血迹,滟淏泠微微松了一口气,幸而伤口不深,只是划伤了皮肉,并没有伤及经络,日后也不会影响手指的活动。 反观烈燚,倒是完全不担心,这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为了掩盖自身的能力,受伤是必然,然而到底还是不敢托大,伤在掌心原本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如果真的割断了经络,会对未来造成怎样的影响,他自然清楚的很。所以,既要显示他没有能力挡下那枚箭矢,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巧合,又要保证受的伤只是轻微小伤。 拿捏准确,分毫都错不得。 与此同时,眉妩已经检查了插在桌上的箭矢,回报,“是魅族的刺客。” 眉妩的判断自然不会错,尽管到目前为之,她也没有表明自己是魅族族人,不过众人也算是心知肚明。对于自己族内所用的武器以及手法,眉妩当然不会看错。而且,能让偷袭做到如此隐匿的程度,自然非魅族的顶级刺客莫属。 拉住了准备去追击的眉妩,燕归愁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箭矢射来的方向,“妩儿,还是我去吧。” “你去?”也难怪眉妩会表示怀疑,一路上没有见过这个痞子用过一招半式,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也值得怀疑,面对族里的顶尖刺客,眉妩想不出他有什么获胜的契机。不,应该说,他能不能追上刺客都是个问题——魅族中人的速度可不仅仅只是传言。 “没看到老大正在发火么?”痞子果然是痞子,燕归愁笑的异常无赖,扬着下巴朝滟淏泠的方向指了指。“妩儿,你的能力已经展示过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在老大不爽快的时候替他出口气,说不定我能在汐蓝国混个一官半职呢。” 将一身武艺卖给滟淏泠,在必要的时候展示必要的能力,有了价值,才有被收买的前提。燕归愁不会天真的认为,他与滟淏泠之间的关系真的就是什么忠诚与信任。双方彼此都缺乏那些东西,真正有的,应该就是所谓的相互利用罢。 眉妩正要说什么时,燕归愁已经不在原地,眼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笑容。白痴——眉妩暗骂了一声。不过骂归骂,自己还是有事情需要做的,先前滟淏泠用来给烈燚清洗伤口的丝绢显然已经不能再用,而那道伤口还没有包扎。也不等吩咐,眉妩先行退下,打算去前厅找些干净的白布来。 直到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烈燚才轻声问道,“你在生气?” 滟淏泠紧抿剑锋般的薄唇,一言不发,然而那种烦闷的样子的确显示了他正处于恼怒之中。他的手还被自己捧在掌中,擦掉了干涸的血迹,原本的伤口也曝露在空气中,尽管不长,依然蜿蜒开裂了皮肉,在干净异常的掌心中,显得尤为刺目。不规则的伤痕,不会是被箭矢所伤,划破他掌心的,应该是瓷杯的碎片。 “这没什么。”想要把手抽回来,奈何对方握的死紧,纹丝动不了。本来这就是他计划受的伤,伤势程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别乱动。”甩过去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滟淏泠满腔无名的怒火无从发泄,言语中不觉就充满了火药味。“不想要你的这只手了?” 对方的夸大其词让烈燚感觉很好笑,原本想要调侃两句,想想还是放弃了。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的行为,太过不智的行为烈燚当然不会做。于是干脆保持沉默,盯着自己的掌心,看着血珠一点点的冒出来。 “你是不是不会武功?” 第二十五章 自欺欺人 (2003字) 突来的疑问,烈燚没有听清,抬起眼眸,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不会武功?”滟淏泠重复问题。尽管觉得自己的怀疑毫无由来,但是除此之外却无法解释他受伤的事,如果燚真是刻意使用茶盏挡住了偷袭而来的箭矢,又怎么会被破裂的碎片割伤?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 这算是达成目的了么?烈燚不知是不是该为此感到庆幸,毕竟他已经再也承受不起滟淏泠新的怀疑。之前无意中提出想去沧浪看看的举动,已经将他们之间的和平相处的假象打碎,如今所谓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 “你觉得呢?”将他的问题又扔了回去,烈燚并不从正面回答,无论他得出的是什么结论,都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似乎这样做就构不成欺骗的条件,烈燚自嘲,事到如今自己竟然还在做着这样自欺欺人的蠢事。 滟淏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掌心的口子。很久之后,回想起与燚之间的相处,似乎总是这样介于本能的怀疑与渴望的信任之间,左右摇摆之中不知错过了多少东西。 眉妩取来了干净的白布等物品,滟淏泠像是找到了新的可做的事情,便再也不去触及先前的话题。将白布一圈圈缠绕在他的掌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刺目的伤口为止。只是离松口气的程度还有很大距离,滟淏泠明白,自己的心里还存有火气。 连自己都不重视的伤势,被细密的包扎起来,烈燚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是这般经不得伤害的?“没有那么严重,淏泠,你太过担心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就当我是多事好了,总之,这两天这只手别沾水。”近乎自嘲的口吻,连滟淏泠本人都不是太习惯。回头看看眉妩,“燕归愁那家伙呢,怎么还没回来。” 看穿他不过是想掩饰尴尬,烈燚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怎么可能那么快?魅族刺客的实力摆在那里,要追上都不容易。” 想来,以他滟淏泠的身份也不至于和区区几个刺客较真,如果每一起暗杀都要查个清楚,那他也不用再做别的事,对他而言,只怕各式各样的暗杀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那么,能引起他此刻这般在意的理由似乎就只剩下一个。 有种无法言喻的滋味蔓延在心头,烈燚有些无奈。“要不,我们去接应一下吧。” “没有那个必要。”一个略显高昂的声音插进来,不用想就知道来自于谁。只是还没有看见燕归愁本人,就见一条人形的影子被抛掷下来,正好落在庭院的正中。这么说,燕归愁成功抓住了刺客。 滟淏泠也不说话,只是打量着那名偷袭者。明明没有任何捆绑的痕迹,被扔在地上的此刻也只是趴在那里,看他动动指头都异常艰难的样子,便能猜想之前被燕归愁如何对待了。 “我难道连这么个小子都抓不回来?”燕归愁终于现身,都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痞到不能再痞的表情,望着烈燚,“公子,我看起来就那么没用么,还需要你们的接应?” 明白燕归愁只是随便说说,开玩笑一般,并没有打算得到什么回应,将包扎好的手垂放下来,烈燚但笑不语。 虽然可以无视燕归愁的抱怨,然而某个人身上的气息还是忽略不了。本来因为之前相处的着实尴尬,烈燚暂时想要避免与他的眼神交汇,只是滟淏泠身上流露出来的类似于暴虐的气息还是令他不由的担心,克制住不去看他,只是心里的感觉到底还是难以掩盖。 到了如今,已经无法再衡量自己对滟淏泠的感情。姑且不说他们身上背负的宿命,依然还是有无法忽视的事实,他们同为男人,而且还是兄弟。想阻止的阻止不了,只能任其悄然发生,而之前被他握过的手掌,却剩下灼灼的温度。 将那刺客打量了很久,直到后者已经控制不住背脊上淌下的冷汗为止,滟淏泠才悠然开口,“说。” 没有任何废话的,仅仅只是一个字。在滟淏泠的眼中,这名刺客已经如同死人一般。不,或者说他该后悔自己此刻还活着。落入滟淏泠的手中,根本就不可能再守住什么秘密,目的、指使、幕后……该说的,不该说的,最后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统统都会宣诸于口。 “老大,他现在说不了话哦。”唤滟淏泠为老大,喊烈燚时用的却是公子,从一开始燕归愁就选择了这样的称呼。具体原因恐怕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样异常合适。“我卸了他的下巴。” 这句解释引起了眉妩的侧目,她本人是刺客,而且还是魅族顶尖的刺客,自然清楚的知道这一行的规矩。落入敌手之后,为了不泄露机密,更是为了求得一个痛快,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尽,几乎所有的刺客在牙齿中都埋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燕归愁这般做的目的很明确,不得不说,他做的很正确,也……很残忍。 很想劝他就此作罢,不是虚伪的仁慈,烈燚本人也是同样习惯了暗杀的人,以从前的经历来看,抓住刺客直接杀了也就是了,逼供之类的确没有必要。 滟淏泠一点也没有要就此放过的意思,点点头,赞同了燕归愁的做法,这个刺客,的确不能让他太轻易的死去。“下面带你去的地方会令你乖乖开口,不想吃苦的话,现在说出我想知道的一切还来得及。” 第二十六章 刑讯逼供 (2283字) 刺客到底是没有开口,或许是受过的训练让他坚持,或许是他相信自己真的能撑到最后一刻都紧咬牙关。然而,当那些闻所未闻的折磨降临到身上时,他开始疑问自己到底坚持些什么,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口的东西,何苦为了守住它而白白经受了这些? 眉妩与燕归愁都没有跟来。 眉妩是不愿亲眼看到同族之人被逼问时的惨景,出于本能的,她似乎可以想象的到滟淏泠的手段。而燕归愁没来的原因却不明,只是说他自己累了想睡觉,也不管别人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这个拙劣的接口,总之他已经消失不见。 站在滟淏泠身边的只有烈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不同于无名酒肆中的洒脱,也不同于相思楼上的华贵,眼前的这个人如同来自幽冥地狱的杀神,令人心生恐惧的神情却又与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异常相配。 相配到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烈燚只觉得微凉的感觉一点点的浸透到四肢百骸。 “燚,饮茶么?”回望过来的滟淏泠,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某些挥散不去的阴霾还是笼罩着他,再也不是那个随性的贵公子模样。 不错,此刻滟淏泠的确是在饮茶。在地狱般的场景中,犹如被特意开辟出的角落,花梨木的桌椅,其上的杯盘茶盏,无一不是上品,就连杯中的茶水,碟中的点心,都并非寻常可见。 然而,尝不出味道。烈燚自认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强自镇静若无其事的饮茶,他真的尝不出入口之物的味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却全然不同,就像那些弥漫过来的血腥味根本不存在一样,看着行刑的场面与看歌舞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什么血肉横飞,近在咫尺的,不过是一名绝美的舞姬,正踏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舞步进行表演。 烈燚脸上的苍白,他不是没有看见,应该是觉得他恶心罢,没有转身离去也算是相当难得。不过到底是为何呢?人人都觉得血腥残暴的场面,在他滟淏泠眼里与一般的风花雪月没什么不同。 正在行刑的是一个干瘪的老头,比起滟淏泠的无动于衷,他更像是陷入了一种狂热,枯黄的眼睛里折射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兴奋光彩,能够不受限制,随意施展他一身刑讯逼供能力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一个玩具,他自然要好好过下瘾。 “皇上,有何吩咐?”察言观色也是这一类人所必备的本事,只是滟淏泠一个眼神,根本不用招呼,老头子就屁颠屁颠的凑了过来。 “老孙,手法退步了。”不像是指责,甚至也没有情绪起伏,滟淏泠说出这句话的目的就像仅仅只是为了陈述一个事实般。 只是,直接听到这话的人却不是这个感觉。老孙感到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灌进了眼睛里,热辣辣的疼,不过就算再借给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抬手擦一下。说实话,他见到皇上的时间也并不多,一般而言,他也不会来地牢这般污秽的地方,审讯要犯之类的事情,往往是命士兵将人带到这里,他就只管在高高的殿堂上等待最后的结果。 然而,见一次老孙都要被惊骇一次,就算他善于看透犯人的内心,无论是最坚强,还是最阴暗,他都有办法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他们内心的秘密,但是这一切对滟淏泠都不适用。 从滟淏泠幼年开始,老孙也算是见过他几面,每一次给他带来的震撼都是无比巨大,这个背负着毁天灭地命运的预言之子,是那般的无懈可击。没有可以击垮他的破绽,也没有能够利用他的缝隙,即使他还尚自年幼的时候。 随着年龄的增长,直到他终于登上了汐蓝的至尊之位,整个人更趋近于完美。以前或许还偶尔外露的锋芒,令别人可以从那些外在中稍微追寻他行事的轨迹,到了成年后,滟淏泠更加内敛,没有人能够再猜测到他内心所想的东西。 例如此刻,类似指责的语言被他说来,不过就像是一个简单的事实。老孙猜不出他真实的想法,是惊还是怒?猜不出,老孙也就不敢有任何动作,不管汗水流进眼睛是多么难受,他都只能维持着恭谨的姿势,弯曲着原本已经相当佝偻的脊背,一副奴颜屈膝的模样,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 毕竟年迈,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老孙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在他想出的众多刑法中,有一种就是将犯人关入一个半人高的黑箱子里,让其保持一种相当怪异的佝偻姿势,既不能坐也不能站,只能维持着弯曲的样子半蹲在里面。许多犯人在被关上一两天之后,根本不需其他的刑法,便将什么都说了。 现在老孙自己的情况虽然没有那么糟糕,不过年龄摆在那里,慢慢的,双腿也开始颤抖起来。 终于,滟淏泠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依然是让人揣摩不透的态度,“给你半天时间,问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是、是、是。”老孙连忙应承,“皇上放心,虽然魅族刺客的嘴巴很硬,老孙我也一定能撬开,请皇上安坐观赏。” “不看了。”滟淏泠起身,也伸手将烈燚拉起。“问出来后,用这个将结果报给我就是。”摊开掌心,仿佛捧着一汪清泉,有波光潋滟,转眼化成一只雀鸟的模样,飞离他的手掌停在了一旁的花梨木桌上。 从天牢出来,滟淏泠问身边的人,“想去哪里?” “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么,何必又来问我?”烈燚回了一个浅笑,云淡风轻,却有掩不住的疲惫。牢中所见,令他的心情就如天边的落日,一点点的沉下去。 断定他已经有了计划,否则也不会留下传信用的式神。看来,他是不打算回宫的,如果要回去,直接命老孙将审问结果回报宫中也就可以了。 滟淏泠先是一愣,旋即又变得苦笑起来,总觉得从燚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抱怨。“真的听我的安排?那我先找个地方用膳,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也算够多了。” 第二十七章 风云色变 (1889字) 飞回的式神幻化成了纸笺的形态,泛着微微淡蓝的颜色。不知老孙后来用了怎样极端的手段,总之他是真的撬开了刺客的嘴巴,问出了情报。 滟淏泠快速浏览过后,将之交到烈燚手中。“燚,你怎么看?” “并无看法。”烈燚淡淡答道,只是交叠着双手,也不去接那纸笺。说的是没有看法,事实上更像是不愿就此事置评什么。出于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他只是不想太快令自己牵扯进滟淏泠的是非。 也不强求,收回纸笺,轻轻于空气中一扬,顿时化作飞灰,这本来就是他的式神所化,要做到这一步也并不难。 “幕后的指使者是冰族皇室,起因大概也可以料想的到。”滟淏泠不紧不慢的道,不像是说给别人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只是,距离太近,就在一个雅间、一张饭桌之上,烈燚想听不见都做不到。已经习惯深思的他,不由的就考虑起其背后的根源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冰族,其实并不能算入七大部族之中,比起七族里最弱小的魅族,实力还要更差一些。为了在这个乱世中求得一席生存之地,长久以来,冰族都不得不依附强大的汐族,做为其劳力和原材料的输送地。 至于滟淏泠口中的起因,倒也不全是为了改变这种被压迫的状态。就算刺客成功杀死了滟淏泠,也不能改变两族之间的关系,反而因为皇上被暗杀的愤怒,很有可能引起汐族更加惨烈的报复。要踏平一个附属的小小国度,对于汐族闻名天下的铁骑来说,根本不需要费太大的功夫。 所以这场暗杀不像是族与族之间的争斗,反而像是针对滟淏泠本人。在目前这个时刻,能够引发冰族皇室如此反感的理由只有一个—— 联姻。 说起联姻也不全对,历朝历代,冰族总是会将已届婚配年龄的皇室女子送往汐族,只是这无数貌美青春的女子入了汐族皇宫之后,便如同沉没于海水中的浪花一般,再也没了任何消息。别说是正妃,就是偏妃,也没有出过一个。 这般诡异的习俗,与其说是为了两族修好,互通姻亲,倒不如说是冰族被迫的敬献。在自己族中本来高高在上的皇室女子,到最后不过只是沦为一个玩物罢了。 不知是否源于彻底的反感,近十年中,冰族皇室中竟然没有一个女童降生。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冰族皇室将刚出生的女童都藏了起来,或送出宫交由普通人家收养,或干脆隐瞒其性别,做为男孩抚养长大。 只是滟淏泠本人对这两种猜测中的任何一种都不感兴趣,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冰族目前的状态,根本就不在他的关心范围。所以当外交使臣在汐族皇宫大殿上,既有些尴尬有些有无奈的报之此事时,滟淏泠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 “不一定非要女子不可,实在没有其他人了,让你们霂霖来也可以。” 使臣当场脸色大变。不仅是他,就算是在当场的目睹这一幕的汐族王公大臣,都禁不住纷纷向自己的王上侧目。滟淏泠的随心所欲与张狂个性在七族之中也算是相当有名,不过众人万万没想到竟然到了这般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一个大国在适当范围之内对附属国的示威,完全已经构成了严重的挑衅。没有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还能压抑心底的愤怒。这种愤怒已经与实力无关,完全是尊严受到践踏,本能的感情。 霂霖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冰族的王上。 前代冰族王上的早夭,没能立下一子半嗣,正妃怀有的遗腹子,毫无疑问就是王位继承人。仅仅从一出生开始,襁褓中的霂霖就登上了冰族至高的王座。如今,年届十八的霂霖,开始慢慢收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而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气度和风范也被誉为冰族百年难得一件,之前担任托孤之责的摄政大臣们也纷纷甘愿将皇权还归。 如此一个人物,可以说冰族全民共有的一个希望。然而,滟淏泠此刻却说要将其纳入宫中? 没有人可以忍得下这口气。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使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不仅是嘴唇,他全身都在发抖,语音异常破碎,“皇上,可……可是在和下臣说笑?”自认为这是目前所能说的最为圆滑的一句话,配合了几声干笑,表情真正比哭还难看。 滟淏泠只是半撑着下巴,明明有了缓和气氛的台阶,他却根本不打算就此下去。“是不是说笑,由你们霂霖斟酌,你把原话带回去就行了。” 当时这件事着实闹得很大,尽管霂霖迟迟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而两族之间也并没有爆发什么实质性的冲突,然而当时大殿之上,滟淏泠短短的两句话已经昭示了很多东西。 其态度之强硬,语言之嚣张,行为之跋扈,已经充分表明了这个年轻王者不将天下放在眼中的野心。 听了这条消息之后,稍有远见之人,已经预感到乱世将要更乱,头上的苍穹已经悚然变色。 第二十八章 袖手旁观 (2621字) 如今,滟淏泠却来问他的看法。烈燚不让自己露出更多的表情,关于当时的情景,以他的线报来说,掌握了远比世人多得多的情况与内幕。以滟淏泠的敏锐,即使只是表情上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面无表情,也不开口,烈燚告诫自己要维持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尽管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 这个逼问出来的供词,到底是真是假? 或者,这根本就是目前滟淏泠最需要的一份供词而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那个老孙,不论当时表现出来的如何唯唯诺诺,到底也不是他的本性。仅从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就可以判断,这也算是狱中的老人了。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领悟上位者的本意,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令自己生存下去的最根本的条件。 所以这份供词的真实性,着实值得怀疑。如果真是为了滟淏泠的需要,而提供此时他最需要的东西,那么可想而知,被抓获的那名魅族刺客,目前性命很可能已经不保。 不可否认,在最初的时候,滟淏泠的怒气来源还是烈燚的手伤。只是,到了后来,如何利用这么一个事件却成了他第一优先考虑的问题——这,恐怕也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所必须具有的能力罢。 心里的感觉多少有些不舒服,无法否认,也不愿否认,这名刺客的死与他烈燚脱不了关系。然而,他救不了他,别说是没有插手的余地,就算有,他也不会开口为之求情。 任何有损全盘计划的事情,烈燚早就决定不再理会。 明明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到了需要的时刻,却又能够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更加冷血和,残酷。 原本以为说出冰族,就会引起新的话题,怎么也没料到他不仅不表示任何看法,甚至就像没听见一般。为此,滟淏泠意外的不能再意外。 说不上是不是松了口气,明知不可能,还是在私心里期待着燚的单纯,他不指望他不谙世事,却是真心希望他没有别的目的。 酒肆初见,没有任何的谋划,不存在别有用心的阴谋,他甚至连缘分都可以不要,只要,那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不期而遇,便已经足够。 “冰族派刺客前来,这种行为绝不能姑息。”滟淏泠感觉自己像被分裂成两半一样,潜藏的一半不受控制的想着与燚有关的事情,而表面的一半,却扮演着帝王的角色。 这是一盘棋,早在他于大殿上,对使臣说出近乎侮辱的话开始,棋盘上就已经落下了第一子,演变到现在,已经星罗棋布,再也不是说停就能停下。他是帝王,手上掌握了太多东西,言谈之间就能决定大多数人的生死,只是,他偏偏不能掌握与自己有关的一切。 这是无法泯灭的矛盾,也是他身为帝王的悲哀。 这盘棋,早已不单单是他滟淏泠与冰族霂霖之间的较量抗衡,受到各方势力的关注,有多少人期待着出现对己方有利的空隙,就此横插一手,攫取利益。 布局到了今天,已经有太多细枝末节的发展超出了原先的预计,滟淏泠是这一切的操控者,同时,也无可避免的随波逐流,就此陷了进去。 听着对方借口一般的声明,烈燚维持着沉默。就算开口也没有可以劝诫的地方,觊觎冰族,对滟淏泠来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开战的理由。 如今,理由已经摆在面前,换了任何人,都没有放弃的可能。 自始自终,都像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滟淏泠不由觉得相当无趣,也就打算不再说了。还在此刻正在酒楼的雅间之中,换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也算不上太别扭。 门外侍立的小二,觉得自己腿早就站麻了,还是不敢离开半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雅间客人的吩咐。常年在这里伺候,他们这样的人,早已经练就了一种本能,知道什么可以听,而什么话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就算站在门口,也完全不去听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等着吩咐而已。 “传菜吧。”雅间内传来的声音对小二来说,无疑是天籁之音,终于不用继续一步不离的傻等,连忙跑下楼张罗去了。 菜色是滟淏泠早就交代下去的,看着一道道的端上来,摆满了一桌子。烈燚看了一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满满的酸涩与疼痛。 自从相思楼上,他因为饮酒的关系在滟淏泠的面前呕血,他就开始关注他的饮食。那份习惯成自然的表现,以及其中表现出的体贴与细致,令人经不住疑惑滟淏泠竟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 被这般近乎宠溺的照顾着,是烈燚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的身体状况来源于先天不足,正是如此,身边的人大概已经习惯,早就不多过问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并不觉得如何不妥,反正这条命有一身修为吊着,除了徒增痛苦以外,如何折腾也死不了。 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东西,他也不能勉强别人是否在意。 而父皇烈炽,更不会强求他的关怀,对于一个将满腔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的男人,他不能指望他还有其余的感情分给自己。烈炽,早已经将整个身心奉献给了滟湄漪,不论她要不要,他都无力再收回。 在滟淏泠之前,唯一会过问这些细节问题的人只有倾夜,不过每每都拗不过烈燚,只能无奈的作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所以,只有滟淏泠,也只剩下,滟淏泠。 他是真正的关心着他,其中夹杂了帝王的本色,带有一点强势,不容拒绝的插手进他的生活。 自己根本来不及动筷子,面前的碗中已经放满了各种菜肴,有些无奈的笑,这么多,感觉永远吃不完一般。 看他似乎在发呆,滟淏泠放下筷子,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离的近了些。“怎么,大半天什么都没吃,不饿么?” 有淡淡的怪责,也有字里行间之中透出的宠溺。烈燚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下去,还真是越来越弄不清谁是兄长了。尽管滟淏泠对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并不知晓,不过他却感到有些无奈。 用完晚膳之后,滟淏泠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提,只是拉着烈燚在街上闲逛。不仅是最为繁华气派的碧城玉道,就算是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的阡陌小巷,也带着他一一看过去。此刻的他,分明有着许多不得不立刻去处理的事情,却全然不顾,只是这么消磨着时间。 连烈燚都着实失了耐心,问起他这般消磨的理由时,滟淏泠只是这般淡淡的回答—— “我说过了,今晚只是休息。别想那么多了,只是一个晚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这本就是一个七族分裂的乱世,那些风云交汇之间的变换,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人在其中胆战心惊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也有人,乘机为自己攫取那些不可想象的利益。而更多的人,则是得过且过,混过一天算是一天。 第二十九章 龙渊别涧 (2157字) 龙渊山上,小径之中不是传来一个聒噪的声音—— “妩儿,你累不累,要不我背你罢?” “妩儿,你渴不渴,喝口水罢?” …… 被唤到名字的眉妩,早已幻化身形,远远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前方,任那个痞子一个劲在那里高喊,打扰山中的平静。 另外两人,也当做没有听见燕归愁的声音,只是交谈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没人理会,不代表燕归愁就会放弃,相反喊的更加起劲。在这一方面,不得不说他具备着常人难及的本事。 “这就是你想要带我看的地方?”烈燚问的随意,没有展露丝毫身手,只是以身体本来的灵活敏捷避过了挡在前进路上的藤萝枝蔓。 滟淏泠伸手,摘下了他发间的一枚叶片,明知他不会在意这些微小细节,却见不得有丁点儿杂物沾染他的清俊。“算是,也不算是。” 模棱两可的说明,等于没说一样。到了此时,滟淏泠也并不是存心要隐瞒什么,只是将要带众人见到的场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与其再这里浪费唇舌说明,不如亲眼看到更具有说服力。 无论有多在意,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的理由。压制下探查敌情的本能,烈燚只是带着微微好奇的目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以及他们所走过的道路。 说是路,不过是美化的称呼。 龙渊山本来就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无以计数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就算是最有经验的樵夫和最勇猛的猎户,都不会踏足这里。 地面上早已被厚厚的落叶铺满,完全看不到泥土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需要多少年的光阴才能堆积到这种程度。半腐烂的树叶散发着特别的味道,算不上很臭,不过闻着也谈不上舒服。 深山老林中当然不会有什么道路,就算小径也一样不存在。不过,这些都是假象,足以迷惑世上大多数人的假象。 许多人在看到龙渊山的幽暗与阴森之后,自觉就生了胆怯,就此折返脚步。只有最歹毒的眼神,才能发现其中的异样,看到满地落叶之中,有那么微小的一部分与别处不同。这种差异极其微小,树叶还是龙渊山上的树叶,和铺陈在别处的树叶完全一个样子,只是遗留了轻微的不自然,像是被人动过手脚一般。 烈燚的眼中仿佛浮现出这样一幕情景——怀着别样目的的人,就这么穿梭在龙渊山的老林之中,为了隐瞒行藏,将走过的地方重新铺上落叶,掩盖那些并不明显的足迹,所以才有这份并不明显的违和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知道自己所想没有错,看出这个异样的也不止他一个人。眉妩与燕归愁远远走在前方,没有经过任何指点,自始自终滟淏泠也没有纠正他们行进的方向,从这一点就可以得知,在龙渊山中,的确隐藏了什么。 终于翻过山头,几人的脚程相当之快,即使表面上看来不过只是悠闲的漫步,然而却只用半天时间就翻过了无数人根本不敢想象的龙渊山。 下到半山腰之处,尽管还并不十分清楚,却依然被眼前的震撼当场。就连一路聒噪的燕归愁,都在瞬时禁了声音。 或许正是因为并不能完全辨认每个细节,那种震撼的感觉才分外强烈。 那些,是军队吧? 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羽檄军,原来隐藏在龙渊山中,也难怪烈燚的探子无论如何也查找不到他们的驻扎地点。 既然经历无比辛苦才将大军藏于此地,滟淏泠为何又要这么随意的带他们前来?烈燚无法猜透他的心思。一边考虑着其中究竟,同时却不由被山下的情景吸引了目光。 这么远的距离自然模糊了那些士兵的容貌,于是更觉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正在进行操练的,根本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正在进行的项目并非花架子一般的步伐行进,完全是真刀真枪的拼刺砍杀。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能知道,平日的这些训练会给战局带来怎样的影响。 无法抑制的热血沸腾之余,还有本能的心悸。 眼里浮现出的,是这支羽檄铁骑踏平七界,血染万里的情景。 “我们走近点再看罢。”滟淏泠执起他的手,微微笑了一笑。无比亲切的笑容,却无端令人觉得霸气四溢。 近看之后更是容易被感染,仿佛士兵们每一下踏步都能激发出狂越的心跳,而那些厮杀的喊声则是令全身的血液之中被腾烧起火焰一般。 士兵们目不斜视,即使滟淏泠一行人从场地中央穿过,他们也不曾多看上一眼。就算不曾见过当今圣上的尊颜,并不能判断出这人是谁,单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执手相牵的举动也已经足够怪异,然而却没有引起围观。 所有的将士都专注于眼前正在进行的事情之上,按照命令,他们午后需要进行两个时辰的操练,如今,还剩下半个时辰。 没有新的命令下达,先前的那个就是唯一的行为准则。遵守军令早已成为他们的本能,没有心思去注意场中的变化,唯一需要记住的就是操练与厮杀。 同时,这也是对同伴的信任。龙渊山上布满无数暗哨,既然那些哨卡将这四人放了进来,就说明他们是友非敌,那么他们只需执行好眼下的命令,无需去管这人来客的行动。 无以伦比的战斗力,对于军中同僚的信任感,以及死守命令的忠诚心,汐族的羽檄军几乎具备了所有一流军队需要的素质。 这便是滟淏泠的军队——烈燚不知他是如何训练出这么一支队伍,也不知他在其中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使他们处在敌对的立场上,他的心里还是不得不对自己的弟弟生起敬佩的心情。 第三十章 邀月共醉 (2261字) 是夜,烈燚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照理来说,虽然此刻身处军营,不过滟淏泠已经尽可能的允许的范围内创造出最好的条件。此刻自己所用的床榻被褥,能够更换新物的已经全部更换,就算不能更换的也事先清理的干干净净。 再说烈燚本来也不是挑剔之人,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只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与那些所谓的陈设没有丝毫关系。 心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多,加上白日里亲眼所见的羽檄军营,更是令烈燚几乎是本能思考起应对的谋略来。只是,那些所谓的运筹帷幄还没能成形就已经被他自己推翻,接着又不由自主的构建下一个计划。 怎么考虑都是不对,都寻找不到丝毫的胜机。 越想越是渺茫,而越是渺茫就忍不住越是深入的想下去。 烈燚明白自己的思考已经陷入了死胡同之中,可是他停不下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头脑发胀疼痛之时,听见了门口有细碎的脚步,不同于值夜士兵发出的动机,长年的训练令烈燚立刻警醒,轻叱一声,“谁?” “嘿嘿。”传来的笑声异常耳熟,只听到这种特殊的声音便完全可以判断来人是谁,烈燚哭笑不得之际,果然听到外面的人自我表明身份。“公子,是我。” “这么晚不睡,有什么事吗?”烈燚将语调放的极致柔和,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处于步步为营的状态之中,不论是面对谁,哪怕表面看上去毫无心机如燕归愁者,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燕归愁也不管是不是得了此间主人的许可,直接撩开帐帘进来,照旧是咧嘴一笑,“公子不也没睡。” 烈燚但笑不语,这个时候解释只容易越描越黑,不如先听听他深夜前来的用意再说。 燕归愁维持着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个物事,烈燚这才看清这家伙竟然带了酒来,不大的两只酒壶用麻绳系在一起便于提携,而看那壶身上的标识,赫然又是英华楼的竹叶青。这家伙,竟然临走时都不忘占滟淏泠的便宜。 有了这一回的经验,话说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是烈燚或者滟淏泠谁打算请客,只要对象中有燕归愁这么一号人物,都免不了三思一二。面对这么一个脸皮堪比城墙的无赖,弄不好就是一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回,虽然也是有人请客,不过“做东”的人显然是燕归愁。 既然这样烈燚也就懒得计较,走到一旁的桌旁拉开两把椅子,就要请燕归愁入座。 “公子,你不会打算就在这里喝吧?”先前的笑容僵在燕归愁的脸上,变成了彻底的苦笑。开什么玩笑,谁都看得出来老大不许公子饮酒,自己这么找上门来相邀,被发现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烈燚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他还并不习惯被人这么过问生活细节,一时间也就忘了。“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军营罢,在这里纵饮总不太好。”没敢在这时候提及滟淏泠,燕归愁随口编了个理由。不过这也是他的本事,张口就来的谎言也说的像模像样。 ————————传——说——中——的——分——割——线———————— 找到一处海湾,几块巨大的岩石起到了避风的作用,燕归愁对此相当满意,经得烈燚同意后,便将此地当做了今夜痛饮的场所。 月光洒下来,如同有人挑起了雪白的灯笼,虽然不及白日里看的清晰,不过也足够辨明周遭的一切。 既然是沙滩,自然就不会有桌椅板凳等人为的陈设,燕归愁本还担心烈燚不习惯,结果惊喜的发现他的动作比自己还要早上一步,在岩石背后选了个背风的位置,没有任何顾虑的席地而坐。 更为奇特的地方在于,他的姿势与竟与当初坐在英华楼中别无二致,一样的高贵与典雅。他并非特意显露自身的气质,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与周围环境融合于一体的协调。 除了烈燚以外,恐怕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再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致。 燕归愁不由笑的万分畅快,为自己找到这么一个酒友而万分庆幸。 一共两只酒坛,彼此既没有推脱,也没有相劝,就是连碰杯的动作都省却了。那些个繁文缛节,喝酒之时还非要编出个庆贺的因由,对于燕归愁来说觉得最是无趣。好在今夜的这位酒友也不讲究那些,只管随了自己高兴,美酒就唇,无限恣意。 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酒坛,仿佛心中正在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燕归愁不无感慨,“如果早知公子是这般恣意洒脱之人,我早就邀你共饮了。” “那为何不请?”烈燚淡淡反问。总觉得今日深夜相邀,燕归愁的目的并不是找个酒友那般单纯,至于具体是为了什么,此刻还抓不住关键。不过烈燚也不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静观其变。到了他忍不住的时候,他自然会开口说清目的。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燕归愁摸摸鼻子,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害怕滟淏泠发火罢。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老大对公子的起居饮食已经不是过问的程度,简直是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如果被得知这么半夜拉了公子到海边纵饮,还不知会招来多么大的脾气。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燕归愁还是有微微的疑惑,“看得出来公子也是好酒之人,怎么平白就戒了呢?真是因为老大不许?”他才不相信。 无论怎么看,这也是个不喜欢他人干涉的人物。或许很多人被烈燚温文尔雅的外表所欺骗,不过他燕归愁还是一眼看透,那些不过是表象而已。他的霸气与滟淏泠不同,更加的深沉也更加的内敛,甚至会让人错认他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是燕归愁能够肯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也有未知的野心。 至于他能否看透对方的目的,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或者这么说,要看他在烈燚眼中是不是具有被利用的价值。 第三十一章 晨光熹微 (2350字) 再次感慨燕归愁玩世不恭态度下的不一般,那些看似玩笑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后总是多了一层旁的意思。烈燚肯定,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既然是隐藏的部分,就没有那么简单交付出去的理由。况且,关于这个游侠,还不能判断敌友。 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经效忠于滟淏泠的麾下了,不是么? 烈燚避重就轻,给出一个也算不上是谎言的解释,“我身体并不太好,饮酒过多会带来一定的害处。” “原来如此。”燕归愁表示接受这个理由。没有试探出什么的确令人遗憾,不过也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有些秘密如果那么容易交换,那么也就不能称之为秘密。 就着这句话,燕归愁也打量起烈燚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月光映照的缘故,总感觉他的脸色有异样的苍白。证实了刚才烈燚所说也并非谎言,至少也是实情的一部分,燕归愁开始反省起自己的鲁莽来。 对方拢在一起的眉头说明了他正在想些什么,烈燚感觉些许好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不用想那么多,这么一点分量还死不了。” 他并非贪杯,却也着实不想太早结束这一场月下共酌。美酒对他的意义,不在于甘醇的味道,而是能够带来短暂的麻痹。 或许实在清醒了太久,便觉得偶尔的糊涂更加难能可贵。 ————————传——说——中——的——分——割——线———————— 直到第二日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燕归愁还在担心昨晚自己是不是做过了。如果公子的身体真有什么不适,那他还不被老大滟淏泠剥下一层皮?说老实话,昨晚也没有喝多少,两个人加起来的分量也才不到半斤的竹叶青。 这里毕竟是军营,不管燕归愁的为人是如何嚣张狂放,该收敛的时候还是懂得收敛。 不过只要一想起烈燚的身体状况,燕归愁就觉得坐立难安,结果弄得整整一晚都没能好好入睡。当时烈燚苍白的脸色,怎么想怎么都不像是伪装。 终于在帅帐见到了正在用早膳的烈燚,许是休息了一晚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还来不及等燕归愁松一口气,立刻接触到了一个寒气四溢的目光。没有看清那目光来自谁,不过可以肯定一定是被滟淏泠瞪了一眼。 燕归愁苦笑,有种死定了的感觉。 送了一勺清粥到嘴里,只是随口一尝,便能肯定这粥,以及摆在眼前的全部吃食都并不普通,至少不应该是军营中能够提供的饮食。烈燚轻轻摇头,望了对坐男人一眼,“淏泠,军营中讲究简朴实在,你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单独准备我的饭食。” “安静吃饭。”没有好气的应了一句,不仅将烈燚堵的哑口无言,就连滟淏泠自己都怔在当场。 周围的人,包括燕归愁在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早已经看出皇上今日心情不佳,滟淏泠本是不会轻易显露脾气的人,如今这种明显的怒气让所有随侍的人都战战兢兢。 这种时候,恐怕也就烈燚公子能够平平常常的与之交谈了,但是没想到连他都被堵了一句。众人更是觉得古怪,面面相觑之中,心头都在暗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怒了皇上? 觉察到自己的态度,再说向他发火也不是自己的本意,虽然他的行为相当可气。“喝了一晚上酒,不吃些养胃的东西怎么行?军营的饭食太粗糙了。” 滟淏泠说的理所当然,众人也听得理所当然,别说是单独准备了饭食,就算把宫里的御厨传召过来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独独烈燚一人觉得不自在,太过特殊的对待让他完全不知怎么应对。 “不过是在海边少坐了会儿罢了。”烈燚哭笑不得,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喝了一晚上的酒?就算自己真有那个想法,做东的燕归愁也没有足够的美酒可以提供。 见他没有丝毫悔过之意,滟淏泠更觉无名火起,连连往他的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肴,末了还狠狠瞪上一眼。 烈燚更觉无奈,也就是这个时候,才从对方身上看出些许的孩子气,也才令他确定自己才是充当兄长的那一个。决定不去触他的霉头,安静低下头用膳。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众人的注视下吃饭,的确不是件舒适的事情。不过比起烈燚的不自在,燕归愁更是坐立难安,一向随心所欲只管开心与否的游侠,生平第一次有了闯祸的念头。正考虑着是不是主动向老大承认错误之际,那一边已经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话的对象却不是他。 “最近,军中的纪律是不是松散了些?” 负责军法的洛晟峰排众上前,低着头站在帅帐中央。不是不想说什么,而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尽管理由还不清楚,但摆明了皇上是在迁怒。况且这件事怎么也和军法沾不上丝毫关系,这几人都是昨日才跟着皇上前来,他连认识都算不上,又如何用军法去约束对方的行为? 只是这么一来,燕归愁更觉难受,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被冤枉,而且还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冤枉,滟淏泠轻而易举直接击中了他的软肋。本来也不是推脱责任的懦夫,燕归愁想也不想,直接在洛晟峰身边单膝跪下。 看到这一幕,烈燚便是彻底失去了胃口。按住了滟淏泠的手,眼里有了淡淡的嗔怪之意,旁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违背一贯的准则迁怒下属,他却是清楚的很。不过,这种做法未免也太过头了些。 “没有必要为难不相干的人,以后我不再饮酒也就是了。” 反握住他显得异常细瘦的手掌,滟淏泠求证,“就算我没看着你,你也能保证?” 明明该为此生气,对方充满质疑的口吻完全分明是表明了不相信他的承诺。但是偏偏烈燚就是气不起来,只觉得心脏被无形的手抓住一般,酸涩疼痛之余,还有微微的……暖。 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点头。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契之书》已经接近尾声,今日起,本文开始日更。话说,同时更两文,压力真是大啊,看文的亲们还忍心霸王俺吗?留言、收藏、票票,一起砸过来吧! 第三十二章 法不容情 (1959字) “这样的人,羽檄军中没有合适的位置,还请皇上将人带走!”不留丝毫情面说出这话的,赫然就是出外办事刚刚返回军营的卓寒青。而所指的两人,当然就是滟淏泠引荐给他的燕归愁和眉妩,这本来也是他此行龙渊山的目的之一。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当事的两人,就连滟淏泠和烈燚都感到意外。一个是魅族的顶级刺客,一个闻名天下的游侠,怎么说都是各方势力求也求不来的人物,真是想不通这位将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卓寒青冷冷一哼,不满意就是不满意,既然现在他是羽檄军的统帅,那么一切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办。再说了,本次出山完全是为了湄漪公主,他不管当今皇上是不是公主的骨肉,他只知道自己不会向公主以外的卑躬屈膝,更别说改变自己的行事原则。 “关于这两人的传闻,我不管是确有其事,还是那些市井俗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过军队中不需要这种连起码纪律都不能遵守的浪荡分子。”卓寒青随口解释了两句,表面是给滟淏泠面子,实际上依然没见到有多恭敬。 指了指燕归愁,“皇上,此人来军营的第一晚就找人纵酒,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只会影响全军士气。” 原来还是为了这一回事,卓寒青有关燕归愁的指责倒也符合实情,没有丝毫夸大。不过对于眉妩来说,就是彻底被牵连了。 燕归愁表情尴尬,偷偷向着被自己连累的眉妩张望,后者没有什么反应。燕归愁更加着急,传音喊了两声“妩儿”,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到这份眉来眼去,卓寒青更觉不顺眼,再次重重的哼了一声,将脸偏往一边,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滟淏泠没有发话,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那他也不用继续呆在这个至尊的位置上了。关于羽檄将军卓寒青的传闻,他过去也听说了不少,然而没相当他比那些传闻还要耿直和固执。 对这样的人说什么“燕归愁不过昨日才来军营”,“既然还未在军中任职,也就没有必要那么遵从规矩”,“不知者不罪”都不会有用,或许很多人都会被类似的理由说服,但是卓寒青不会,所以滟淏泠之前才会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幕问责的戏码。 除了真正气恼烈燚不爱惜身体以外,他也是为了将奖惩摆在明面上给众人看。 既然皇上亲口责骂过了,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吧——滟淏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哪知卓寒青依然不买账。脸上看不出喜怒,滟淏泠只是用手指轻扣着下颌,想想看,还有什么方法能搞定这位顽固的将军? 老大不开口,似乎是将眼下的难题扔给了自己,燕归愁颇觉无奈,然而谁让这是他自己惹出的祸事呢?连累了眉妩,已经让他万分不忍,而他自己也有不能离开的理由。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谋划,付出了多少坚信,说什么也不能就这般轻易放弃。 看来,不做点什么是真的不行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卓将军。”燕归愁微微行了一礼,收敛起平日的玩世不恭之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般,令在场的人不禁怀疑,这个痞子也有如此守礼守节的时刻?不过几人的表情还是略有不同,烈燚是微微的吃惊,而滟淏泠则是淡淡的兴趣。 所有人都看着场中的这名游侠,有些期待他接下来开口所说的话。 “看将军也是个爽快之人,那么我也实话实说——”态度有所收敛,语调也变得谨慎,然而就是那内容,还是依然嚣张的要命。果然,这就叫做本性难移。“羽檄军目前,尚且还有一个相当大的弱点!” 这一下,全场的气氛直接从微微吃惊上升为极度震惊,谁也没想到燕归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就算他说的是事实,似乎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 烈燚心道,果然如此,早就觉得燕归愁属于深藏不露的那一类人,看来今日他打算将自己掩饰的部分揭露给众人看看,不过目前还不能断定那将是如何震撼的一部分。 在场的所有人,最在意燕归愁话语的当属卓寒青,内心本意是效忠于谁姑且不论,但他毕竟是羽檄军的统帅,这里的一切事宜都是经由他手。军队被评价为尚有弱点,自然就是在说他的指挥或训练存在问题。“愿闻其详!” 燕归愁暗暗叹气,被这么一个严肃过了头的人盯着,换了谁,感觉都不会太舒服。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接下来说出的理由无法让这位将军心服口服,那么不用等对方动刀子,自己已经被他的眼神杀死了。 “卓将军对士兵的训练项目一定花费了诸多心力,整个训练场井然有序,士兵们也士气如虹。”燕归愁一边说话,一边感慨好累。如此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果然不适合他,如果不是担心进一步引发这位将军的不满,他又哪里需要用这种先扬后抑的方式。 “不过——”话锋开始转变,接下来的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东西。“这样的训练对实战的意义并不大。” 虽然燕归愁已经万般小心,尽量不去刺激卓寒青的自尊心,然而就这最后一句,还是超出了这位老将军的底线。“你是说,我的训练全是花架子?” 第三十三章 慷慨陈词 (1847字) 任何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最气愤的就是听到类似的评断。可以说军队训练不精,也可以说军队缺乏装备,甚至可以说军队纪律涣散,然而,唯独不能说的就是这是一只花架子军队,这是最刺激军人血性的评价。 花架子是什么意思,几乎就是指着鼻子骂这是一群诺夫,是一群见血就晕的胆小鬼! 也难怪卓寒青动怒,事实上,帅帐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燕归愁的身上,他这句不该说的话出口之后立刻引发众怒。 烈燚微微蹙眉,他不是不赞同燕归愁所说的弱点,也并不认为他的发现就是空穴来风。事实上,烈燚本人也有同样的看法,甚至得出这个结论的时间比燕归愁还要早。甫到军营,那个缺陷就已经暴露在烈燚锐利的洞察力之下。 明白燕归愁此时的不得已,他想要继续留在羽檄军中,而犯了错误的他,也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可以留下的理由。 然而理由有很多种,除了当面揭人伤疤以外,他还有很多展示自己能力的地方。而眼下他正在做的事情,显然还不到时候。要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更加正确的做法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全部人当中,只有滟淏泠还保持着一脸的兴趣。看来,他马上就可以弄清楚一件事,此次自己的泉溪镇之行结识了燕归愁,到底是捡到了宝贝,还是仅仅只是带回一个徒有虚名的无赖? 仿佛没有发觉那些不善的目光,燕归愁只是沉稳的继续开口,“羽檄军的操练,我亲眼看过,真枪真刀的对抗,士兵的素质都相当强悍。操练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地方是,兵种。” “瞎说什么,我们羽檄水军天下无敌。”发言的不是卓寒青,而是一名副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插言进来。 “这一点,我承认,整个天下也都承认。”燕归愁的这一句并不是恭维,也不是说说好听的来安抚众人的情绪,这原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望向滟淏泠,虽然这一场陈词表面上是针对卓寒青,然而真正要说服的对象还是滟淏泠。而他接下来的提议,恐怕在整个羽檄军中,不,应该说整个汐蓝国中,也只有滟淏泠一人可以定夺。“如果只是巩固边防,羽檄水军已经足够。但若皇上的真正目的是扫平四野,逐鹿天下,那么这支军队就远远不够!” 扫平四野,逐鹿天下—— 滟淏泠没有否认自己的野心,淡然一笑,“那么依你之见,朕还需要什么兵种才够?” “百战之先,当属骑兵。”简单的八个字,燕归愁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出,然而听到的众人,还是感到一股霸煞之气迎面扑来。不仅是因为字里行间代表的意思,还有燕归愁的眼神,其下似乎掩藏了无数的含义。 帐内一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咀嚼这八个字的含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汐族以水战闻名天下,没有骑兵也实属无奈。对于一个三面环水,一面临山的国家来说,骑兵,的确是最不合适宜的兵种。更何况,羽檄水军雄霸天下的事实,也足以令目前的军种配备成为一种固定模式延续下来。 而正如燕归愁所说,仅仅只是保卫国土,单凭羽檄水军便已经足够。而如果是为了天下之争,那么单一的兵种自然还远远不够。 大陆七界,各国地理环境皆有不同。对于汐蓝这样的水乡泽国来说,水军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兵种。然而倘若要征战天下,只靠水军自然无法适应所有的环境。燕归愁的提议可谓是一针见血,指出了羽檄军目前最大的问题。 卓寒青一敛之前的问罪态度,望向燕归愁的眼里也慢慢有了欣赏之意。“愿闻其详。”同样的四个字,却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燕归愁却摇摇头,“不是我故意卖弄,不过这训练军队的事情,哪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的清楚。在场诸位都是行军布阵的高手,我也不能用几句简单的话语来敷衍。” 不卑不亢,几句话说的也算合情合理。众人与卓寒青一样,看待燕归愁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同。实在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行为举止随性恣意的人,竟然胸怀壮志,他们的眼光都太差了。 想到这一点,众人又纷纷朝上座的滟淏泠投去无限敬仰的目光,不愧是皇上,的确具有非同一般的识人之能。 滟淏泠却视四面八方的注视为无物。初登皇位,他也一样处于众人的目光聚集之处,只不过是全然的鄙夷罢了。当时所有的人一定在想,他这么一个背负毁天灭地命运的罪孽之子,怎么能够堂而皇之的登上汐族至高无上的宝座? 如今,当初的鄙夷已经全部变色,只是被关注的那个人内心已经不会再兴起任何波澜。 宠辱不惊——这四个字便是滟淏泠活到如今给自己定下的规则。既然当年不会为了各方鄙薄而放弃皇位,那么今日,自然也不会在众人的赞叹之中暗自窃喜。 第三十四章 秉烛夜谈 (2894字) “燚,你对白天的事情怎么看?”军中的秉烛夜谈,当然与其它地方的不同,既不同于皇宫内苑的豪华贵气,也不同于勾栏青楼的风流韵味。在这里,只有一股浓浓的铁血肃杀之气。 烈燚就着茶盅,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清浅的问道,“你指哪一件事?”并非不能猜到滟淏泠想要谈论的内容,但是今日毕竟发生了不少事情,在没有得到定论之前不会轻易开口,是烈燚向来的习惯。 滟淏泠越来越觉得对方有趣,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证明着他非同凡人。即使他刻意低调,很多东西还是在不经意之间显露了出来。比如眼下,这份无限谨慎的态度就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 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开口,凡事三思而后行的道理世人大约都懂,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这样的自控能力,需要何等的修养才能做到? 对于烈燚,在不知名的情感作用之外,滟淏泠还有着无尽的好奇,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探寻机会罢了。眼下这场夜谈似乎是不错的时机,就算问上一些深刻的问题,也不会显得太过唐突。“燚,你认为是哪一件?” 滟淏泠问的漫不经心,不过那些都是假象,明白他的真实意思并不是这个程度,甚至带了一些考验的味道。烈燚眼梢微微一抬,递出的目光,清冷之中别含一番风流滋味。 滟淏泠对他的兴趣,正如他对滟淏泠的兴趣一样,总有一天瞒不下去。 滟淏泠能等到今日才开始探寻,也算是相当难得的耐心。同时,这其中也带有无数对他的敬意。如果不是尊重他的意愿,以他滟淏泠的身份,想要知道的东西,只怕早已问出口,哪里管什么唐突不唐突。 明白今夜躲不过去,而且他既然要以至交的身份留在滟淏泠的身边,总要展示出合适的能力才行。“那么,就先说最简单的一件罢。” 好奇心也好,单纯对烈燚本人的兴趣也好,滟淏泠心头彻底被点燃一般,他自己恐怕并不知晓,双眼之中的神采竟然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一种。“在燚看来,今日发生的一切中,哪一件最为简单?” 烈燚开口,云淡风清之间却是连滟淏泠都不得不动容的事件。“最为简单的,当然就是燕归愁所说的骑兵训练。” 原本,滟淏泠端起了茶壶正要为烈燚续水,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彻底愣住,手中提着茶壶既忘了继续动作,也忘了放下。 他的野心可谓是人尽皆知,这样一个有着征伐之心的帝王,心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行军打仗。然而烈燚却说新建兵种的事情最为简单,也难怪滟淏泠无比动容。 “说此事简单,不过是借了燕归愁的想法而已。”烈燚正要详加解释,却看到滟淏泠此时的姿势,哪里像是一个帝王,反而有些类似茶楼间的茶水小厮。他这般带点稚气的模样,恐怕也只有自己见过,想到这个,烈燚不由呆了呆。 想起与这个人之间的血缘,他,是他的双生弟弟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从滟淏泠手中抽出茶壶,自行斟满之后,将茶杯放进他的手中,一时之间忍不住连着他的手掌一并握住。“喝点茶罢。”烈燚放柔了声线。他们之间不是第一次共用杯盏器皿,然而却是第一次,烈燚主动将自己已然就过口杯子放在对方手里。 啜了一口茶水,在杯沿处感觉到微微的热度,滟淏泠知道那并非茶水带来的温热。想着这茶盏燚刚刚才用过,而他的唇…… 尽管他们此刻正在讨论无比重要的话题,但是生平第一次,滟淏泠有了将那些暂时放在一边的想法。 看他神情有些古怪,从来没有尝试过关心别人的烈燚也忍不住关心一下,况且之前滟淏泠难得一见的表情,让他第一次对于彼此的血缘亲情,产生了实感。“怎么了?” “没有。”滟淏泠连忙正容,心下却在苦笑,有些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怎么能大模大样的述之于口?将茶杯归还给烈燚。那样的余温,在手里捧的久了,会让他禁不住……迷失。 “燕归愁也认为训练骑兵是件简单的事情?” 提起那位还没有在军中正式任职的游侠,烈燚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哭笑不得。而且,引起今日的这一场风波,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半夜出外饮酒的人,他也是其中一个。即使相邀的是燕归愁,他也实在不应该不分场合应允。 “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燕归愁所说关于骑兵的事情,多半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为了震慑卓寒青?”滟淏泠的神情与烈燚如出一辙。卓寒青是闻名天下的名将,别说是在汐族,就算放到天下七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受到尊敬。敢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半真半假的语言震慑卓寒青,滟淏泠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新收的这个“人才”。 不知深浅?心怀大智?还是单纯的不怕死? 滟淏泠果然看出来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烈燚继续,“饮酒的事情被发现,甚至有可能连累到眉妩,燕归愁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想个法子让他们还能继续留在羽檄军中。情急之下,他不得不用最简单的语言来震慑住所以人。” 即使当时燕归愁当时的表情是那样自若,甚至充满了豪气,然而烈燚还是看出了他的底气不足。也亏得他机警,想出了“不是我故意卖弄,不过这训练军队的事情,哪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的清楚。在场诸位都是行军布阵的高手,我也不能用几句简单的话语来敷衍”这句话搪塞过去。 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条件下新建一个兵种,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燕归愁昨日才第一次接触到羽檄军,可以说对这个军队丝毫都不了解,从那些表象之中就要提出一套新建兵种的方案,饶是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烈燚所说的简单,并不单纯的指训练骑兵这件事,而是指燕归愁提出这件事的用意。 滟淏泠浅浅失笑,“这个燕归愁,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烈燚没有接这句话,明明是他早就看出的东西,非要亲口问了他才高兴。该说他是孩子气还是什么,虽说还不至于引起自己的不快,不过也懒得再将这个双方都清楚的问题纠缠下去。 “燕归愁说的骑兵一事,虽然是他情急之下想出的借口,不过羽檄军也确实有需要改变的地方了。”烈燚正色,将话题引回了具有实际意义的方向。 烈燚手中捧着茶盏,大概是话题太过投入,他一时间便将之忘记,捧了许久也没见喝上一口。几乎想也没想,滟淏泠俯身上去,就着他手中的杯子便饮了起来。烈燚一愕,最终也只能摇摇头,倾了手中的杯子,让他能够喝的更加舒服些。 抬起头来,给出邪魅的一笑,“燚也认为我该训练骑兵?” “不仅是骑兵,还有其它兵种。”将空了的茶杯放在一旁,烈燚与他视线相对。“理由燕归愁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你也欣然接受。改变军队结构的事,你应该早就有了想法,如今这般问我,是在考验我么,看我是否真的有资格伴在你的身旁?” “燚,你恼了?”见对方摇头之余,清俊的容颜上却闪过一丝尴尬,滟淏泠肯定,“你恼了,是我不好。” 又是超越了应当范围之外的对话,烈燚直觉就想逃避。毕竟他清楚的明白他们两人是同性以外,还有一条更加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是血缘相系的双生兄弟。就算他烈燚也不是在乎世俗的人,然而洒脱总还是有个限度,他也有道德的底线。 他微微偏开了脸颊,动作缓和而优美,滟淏泠却不干了。蓦地起身,向着烈燚俯身过去—— 第三十五章 细枝末节 (2551字) 今夜两人本就是促膝长谈,坐的极近。而滟淏泠这一连串的动作,更是让最后的一点的距离也消失不见。 可是他还是不满意,连理由也不知晓,只觉得烈燚偏到一旁的脸颊让他心里万分不痛快,却又不是全然的不悦。总之,就像有一只猫在心里抓挠一般,很是难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又是没有对行动多加思索,什么三思而后行之类的鬼话早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直接勾住了烈燚的下颌,轻巧却是不容忽视的态度,将他的脸孔扳了回来。 四目相交,两人都彻底愣住。他的手指还挨在他的皮肤上,像是有无形的力气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终于,烈燚拧起了眉头。 也终于,滟淏泠撤回了手指。 然而滟淏泠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彼此的距离真的很近,不仅是鼻息,甚至能够感觉对方皮肤上散出的淡淡体温。“燚,别恼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真不知他这样的道歉是诚恳,还是在变相的逼迫。烈燚轻轻叹了口气,“别把我当孩子似的哄。”就算他们之间非要一个人做出让步,也该是他这个当兄长的不是么? 见滟淏泠还是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烈燚追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再谈练兵的事,那我便回去休息了。” “不,别走。”滟淏泠也不知哪里来的不舍,烈燚也不是去多么遥远的地方,天明后自然还要见面,可他就是舍不得——就是不愿让他此刻离去。“练兵的事我当然想谈。我也没有要考验你的意思,燚的想法是如此特别,我想要多听听罢了。” 这一下,烈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算是在恭维我么?” “哪里有什么恭维,实话实说罢了。”一抹有些痞气,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印上滟淏泠的面容。依然是死死盯着烈燚的双眼,大有得不到原谅便不会放弃的架势。 烈燚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堪称强势的歉意,指了指他的座椅,示意他回去重新坐好。“既然想谈,那么就坐下好好谈罢。” 有了前车之鉴,滟淏泠当然不敢再只听不说,为了不再惹恼对方,重新落座之后也连忙谈起自己的看法。“关于羽檄军兵种的问题,我曾经的确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只是,倘若要到真正实行的程度,恐怕尚且还有很大的难度。” 滟淏泠说的简单,对于那些阻碍只字不提,然而烈燚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无奈,感同身受。世事并不能皆如人意,就算他们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同样适用。 平民有平民的苦楚,王者有王者的烦恼,很难说清到底何者生活的更加不如意。 “羽檄水军天下无敌。”目前的烈燚并未在羽檄军中担任任何职务,算起来他也是个外人,恪守这一层身份,不该置评的地方绝不置评。为了应答滟淏泠的谈话,便引用了这么一句白天听到的话。 滟淏泠失笑,同样的一句话,由当时的那名副将说来,与此刻在烈燚口中听到,竟然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前者说出此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无限自豪与崇敬。而后者,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将其引用,意义自是不言而喻。 羽檄水军威名远播,就如同一并双刃剑。在威慑四野,闻名七界的同时,这种无限度的膨胀,毫无疑问也在引导羽檄军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而最直接的反映便是兵种的不平衡。 滟淏泠做为一位图谋天下的霸者,自然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只可惜正如他自己所说,要改变现状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做到。军中的传统,将领的观念,……无疑都是阻碍的理由。 “只可惜,我要统御的并非是七界水域,而是为了称霸整个天下。”滟淏泠抬起眼眸,犀利的眼神远远投了出去,像是要将天下河山尽收眼底。 烈燚只觉得心中如擂鼓一般,说不出是心折还是心痛的感觉。只是,他本人到底也是王者,不知是否称霸是上位者共同的梦想,烈燚的全身血液也同样被鼓噪起来。 “传统并非须臾之间就可以改变。”这一次,即使滟淏泠并没有向他询问,然而烈燚却是主动开口,“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大刀阔斧的改革暂时无法进行,不过先可以从细枝末节的地方着手。” 滟淏泠立刻变得兴趣盎然,也不知是因为烈燚肯主动为他出谋划策,还是因为他所说的“我们”二字。“愿闻其详。” “就拿骑兵来说,以目前羽檄军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如果要让这么一个新兴兵种取代水军的地位,显然很难做到,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能建立骑兵。” 滟淏泠敛襟肃容,收起玩世不恭的痞气,一脸肃容的聆听对方的话语。他有种预感,烈燚接下来将要说到的练兵策略,将会对羽檄军的未来产生无以伦比的影响。 “将骑兵做为水军的附属兵种,逐渐在羽檄军中建立起来。今后,羽檄军面临的不仅仅只是水战,一旦迎来登陆作战,配备在各条战船上的骑兵势必能够发挥出无与伦比的作用。然后……” 滟淏泠欣然接口,“然后便能让军中那些老顽固闭嘴,在也不会在我面前鼓吹什么羽檄水军天下无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弯起唇角,淡淡的莞尔。 易容的法力能够遮挡的,仅仅只是外在容貌。依然有许多深刻的东西无法掩饰,一如他浑身的尊贵气质,再一如——此时他双眸里的光华流转。 滟淏泠几乎看傻了眼,问了生平最欠缺考虑的一个问题。“燚,你笑什么?” 烈燚笑而不答,只是,眉梢眼底更加柔和。他没想到,在谈论这般重要的问题时,身为一国之君的滟淏泠,会用了“老顽固”这样的词语。有点无赖,却也带着孩子气,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算了,不说就不说罢。”滟淏泠只觉得,整个身心都被对方眼里的光彩吸引过去,不自禁的,便凑了过去。呼吸间流传的淡淡气息,只觉得如此,便是无比的满足。 “不过,燚,既然你已经笑了,证明之前的事你已经彻底不恼了。从现在开始,你可要把之前的不快全部忘掉才行。” 原来他还在纠结这件事,烈燚的笑容变成了深切的无奈。“我看起来,就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本来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问题,与其说他是真的恼怒,倒不如说更接近于无措。陡然而至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除了以别的情绪遮掩以外,他实在不知还能怎样。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连叔的留言系统终于抽好了,所以,亲们都赶紧来留言吧。 另外预告一下,《契之书》已经进入尾声部分,喜欢的亲们要多多捧场哦! 第三十六章 乐在其中 (1824字) 次日清晨,第一声军号响起的时候,烈燚便已经起床。走到所住的营帐角落,熟练的从水盆里绞了布巾,准备洁面。 “真的很难想象,看你的动作,就像是做惯了这些。”从刚才起,滟淏泠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追随烈燚的目光,是那般的恋恋不舍。 早就知道被注视着,烈燚并不慌张,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冷水浸透的布巾有些凉,尤其是在这样的清晨,贴上皮肤的感觉并不是太舒服。烈燚像是浑然未觉般,静静将脸抹干净。 有细小的水珠残留在面颊上,若非仔细关注一定看不出来。“从明日开始,找人烧好热水送来罢。”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烈燚婉拒,“和其他人一样就可以了。” 果然没有看错,烈燚是熟知军营的人。不仅是昨夜关于兵种训练发表的看法,他的那种熟知,是刻在骨子里的,在一举一动之间显现出来。 有些人,对于行兵布阵具有相当独特的看法,但是不见得他就到过军营。他的这种见解,很可能是来源于曾经学到的知识。 然而烈燚显然不是这样。除却满腹经论以外,他真正经历过军旅生活。 正如他所说,军营生活崇尚实效,的确不可能每天给每一个士兵提供热水洗漱。对此,烈燚不仅相当清楚,而且很轻易就能够接受。 “淏泠,昨日那样的早膳,以后也不要准备了。”想起了这点,烈燚也就顺口提醒了一句。 昨日,因为是在人前,他实在不便驳了滟淏泠的面子。况且,也是因为他自己的错,才白白引起了一场担心。然而,倘若每一日都是这样,那就确实没有必要了。 滟淏泠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燚这么坚持,那我就给下面吩咐一声。” 他走后,烈燚独自一人又做了些琐碎的事情,然而却迟迟不见滟淏泠再来。有些奇怪,他们有约在先,今日要去巡查军营,一遍进一步商讨羽檄军改制事宜。如今此地的主人不在,烈燚也还是一介外人的身份,倒不好随意在军营走动。 营帐外面有负责守卫的士兵,烈燚叫来一人,简要问了两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哪知那个士兵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年轻的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公子,要见皇上,可否请你移步?”情急之下,士兵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法。说是不能说了,他总能带这公子去找罢?皇上亲自嘱咐过不可怠慢这位连姓名都还知的公子,真真是得罪不起啊。 烈燚略略一沉吟,既然有人带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于是轻轻一点头,“有劳了。” 在那士兵的引领之下,两人穿过营帐,开始朝着滟淏泠所在之地走去。然而烈燚心里却越来越狐疑,他们已经路过了帅帐,也路过了操练场地,任何一个滟淏泠可能在的地方,都已经走过,带路的士兵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相反,所往之地越来越偏僻。 终于,士兵停下脚步,向着烈燚施了一礼。“公子,就是这里了。” 一丝惊诧掠过脸庞,虽然不至于怀疑带路的人,可是却也没法相信滟淏泠真在这里。地方倒不是多么的古怪,任何一个军营都少不了的设施,只不过,与滟淏泠的身份十足不般配。 “公子,皇上就在里面。小将实在不便相陪,还请公子自己进去。”士兵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周围还站了不少人,衣物上多多少少都残留着油污和灰尘,倒像是才被从伙房的灶台上给赶下来的一样。这些人应该就是羽檄军的伙夫,而此地,恰恰就是羽檄军的伙房。 滟淏泠在这里?也难怪烈燚怎么也不能相信。 伙夫们面面相觑,时不时又紧张兮兮的朝伙房内打量一眼。如果滟淏泠真的在里面,倒是可以说明这幕怪异的景象。君子远庖厨,堂堂一国之君跑到伙房中,这些下人自然只能选择回避。 站在这里多想也没有用处,烈燚走过去,推开了木门。 “吱呀”的开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一个人,转过汗涔涔的脑袋,并不是滟淏泠。一脸的惶恐,手足难安。看那打扮,也应该是一名伙夫。终于见到有人进来,几乎是本能的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烈燚没有理会他,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理会一个旁人。 伙房的正中,设置了一排宽大的灶台。其中的一具,炉火燃的正旺,一只外观不太起眼的砂锅架在其上,也不知里面煮的是什么。“咕嘟”、“咕嘟”的热气冒出来,氤氲了空气。灶台的后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那些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这个人,就连在这样的环境中,身上依然是掩不掉的气势。 不知为何,烈燚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第三十七章 甘之如饴 (2396字) 小心翼翼的揭开砂锅盖子,滟淏泠看了一眼。尽管表现的相当自信,然而动作的细微之处还是泄露了某种忐忑。 锅里炖的是粥,黏稠、雪白,并没有呈现任何奇怪的样子。只是,第一次下厨的滟淏泠,着实不能确定,这样是不是就算已经好了。 “李成,过来一下,看看怎么样。”对着一旁依然吓傻了的伙夫喊了一声,紧跟着又对烈燚介绍,“李成是羽檄军中的伙夫长,今天起教我煮饭做菜,算是我的师傅。” 烈燚听过就算,从他的自称就可以看出来,用的是“我”,而并非那个高高在上的“朕”,他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除了想不通这人今天怎么会心血来潮,亲自下厨。 正朝这边走来的李成,耳朵里陡然听见“师傅”二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有一点倒是清楚,皇帝的师傅,那不是帝师么?他哪来的这个能耐? “皇……皇上……”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此时的李成真是万分羡慕外面的伙夫们,为何独独他被留下来啊? 滟淏泠略显不耐烦的招手,“别说那些废话了,快过来看一眼。”他可不希望一早上的辛苦全部白费。“下一步应该怎样?” 李成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将砂锅从炉火上端开。因为忘了垫上布巾,被狠狠的烫了一下。不敢抱怨,指了指灶台,“皇上,可以加点葱花。” 即使是从不下厨的人,葱花长什么样倒是清楚。滟淏泠选了一截葱段,放在案板上切了起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相当整齐悦耳的切菜声传出,烈燚挑挑眉,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刀工不错。” “那当然。”一点也没有谦虚。只是一句淡淡的赞扬,因为来自于他,便让滟淏泠飘飘然将什么都忘记。 粥被盛在白瓷碗中,之上撒了些许青色的葱花,看上一眼,让人不禁食指大动。最后,滟淏泠将汤勺放上,捧到了烈燚面前。“尝尝。” 舀上一勺送入口中,烈燚细细品味。 滟淏泠有些紧张,细细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偏偏,烈燚就是不给一句评价,有些像是在故意使坏。实在忍不住了,“你别只顾着吃啊,味道怎么样?” “怎么,你自己事先没有尝一下?” 滟淏泠有些讷讷的开口,“我不是想让你尝第一口么?” “你就不担心难吃的让人无法下咽?”烈燚有些无奈的遥遥头,将自己已然用过的汤勺放进了他的手里。与这个人共同使用器皿,似乎已经成了改不掉的习惯。为此,烈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却从来没有感觉过怪异。 真的有那么难吃?滟淏泠连忙尝了一口。还好,尽管谈不上美味,但好歹还是正常的味道。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接触到了烈燚促狭的眼神,这才知道被戏弄了一番。不过,他甘之如饴。 “怎么想到亲自下厨?还做了鱼片粥?”先前没有注意,认为只是普通的白粥,尝尽嘴里之后才发觉到丝丝鱼片的鲜甜。 “这不是该怪你么?”刚才吃了第一口,滟淏泠才反应过来自己也饿了。忙了一早上,他也同样粒米未进。索性将粥碗放在两人中间,再添上一只汤勺,一同吃了起来。 “你不是不让再准备昨日那样的膳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自己动手。”可怜他堂堂帝王,明明有御膳伺候,却不得不亲自洗手做羹汤。“那些御厨,因为你不喜欢,我已经全部打发回宫了。” 烈燚手上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也不是不喜欢……”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对于食物,烈燚从来没有特别的偏好,对他而言,能吃就行。不愿接受滟淏泠特殊的膳食安排,是因为别的理由,他分明知晓。 “燚,这下没问题了罢?”滟淏泠指指还剩下半碗的鱼片粥,问的认真。 “东西是我自己做的,用的海鱼也是自己所捕,就连之前烧火用的柴薪,我都自己付了银子。”说到这里,滟淏泠微微一笑,凑近烈燚的耳边,“是我的私房钱哦。” “这下,你不用再觉得不自在了罢?”没有动用分毫权力,他只是想要对他好,尽自己最大的可能。 一瞬间,有太多的情绪滑过烈燚的脸庞。有些,滟淏泠能看懂;而有些,他怎么也无法明白。只觉得,他是那般的忧伤,像极了当夜相思楼上,曲终人静的落寞。 心间被轻微的刺了一下,不是很疼,却也是无法忽略的感觉。滟淏泠摇摇头,决定忽略有些莫名的伤感。“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吃军营伙食的。白米饭就大白菜,让那些大兵们吃就好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以后,我亲自给你开小灶。” 一旁那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伙夫长李成,乍然听见这句话,本来已经稍稍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变得无比郁闷。——那个,皇上,白米饭和大白菜有什么不好?打起仗来还吃不上呢。 烈燚终于浅浅一笑,“淏泠,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辞了。留在这里,伙夫长他们没法干活,全军还没有吃早饭罢。” 李成几乎是感恩戴德的望了烈燚一眼,总算有人想起这一点了。军中的作息有严格的规定,再借李成十个胆子,也不敢误了早饭的钟点。但是皇上滞留于此,他们哪里还敢干活?又不能去提醒,真是左右为难。 总算,恭送走了皇上。李成连忙指挥众伙夫开始准备饭食,一阵手忙脚乱天翻地覆之后,终于赶在时限之内开饭。 只可惜,焦急之下做出来的东西也是差强人意。白菜没有炒熟,白米饭也有些夹生。比起滟淏泠精心烹制的那碗鱼片粥,区别更加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造成这个错误的理由,众人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一些,只是谁也不敢妄议皇上的做为。于是,一顿饭味同嚼蜡的羽檄军全体将兵,便将一肚子的气撒在了众伙夫的身上。乃至于很长时间内,羽檄军的伙夫远远看见了当兵的之后,立刻绕道而行,生怕触了霉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多么甜蜜的一章啊。呵呵。 本文预计下月参赛,亲们要来多多捧场啊! 第三十八章 北冥皇城 (2020字) 按照计划,用完早膳之后两人要一起巡查军营,以便进一步商讨训练军队的事情。 烈燚心中已经有了比较翔实的谋划,只是他一向不喜欢无的放矢。具体的措施,要等真正见过了再说。 然而这一切,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断。汐蓝皇宫北冥城送来急信,催促滟淏泠速速回宫。 急信内容并不长,只有短短一句话——冰族之王霂霖,前来拜谒。 内容不长,却是全然不可怠慢,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如此。 滟淏泠并吞七界的野心,几乎已经天下尽知。这本也没有什么,扩张版图、逐鹿四野本就是没一个王者的梦想。只是,冰族做为滟淏泠野心的第一步,霂霖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谒,行为就值得玩味了。 先别说滟淏泠有意将冰族做为进军七界的踏板,单是之前的那场外交纠纷,就足以让霂霖望而却步。 冰族将王室女子送入北冥城充掖后宫,在七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传闻。由于今年冰族王室竟没有一个适龄女子,为此,冰族还特派使臣前去求情。当时得到的答复,已经令天下大哗。 “不一定非要女子不可,实在没有其他人了,让你们霂霖来也可以。” 谁也想不到,滟淏泠当时是抱持怎样的打算,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所有人更加想不到,霂霖真的会来。 急信在烈燚的手中。只用了一眼,就浏览完了其上的内容,没有什么表示。即使之前发生在北冥城中的事,已经在各界闹的沸沸扬扬,霂霖的拜谒,似乎正是印证了这一点。然而,烈燚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烈燚不问,滟淏泠也就什么都不说。况且,他也着实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言语。 “回宫吧。”这便是王者,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无可奈何。 ————————传——说——中——的——分——割——线———————— 北冥城,汐蓝的皇宫,被称为城中之城。世人皆认为其存在王都碧城之中,然而实际上却不在此地。正如焰赤的南翥宫一样,存在于此,而又并非于此的地方。 主子回宫,烛光、宵明两姐妹迎了上去。 已是夜晚,点燃的宫灯,明亮而温暖。铜炉里是千金难买的冰魄香,只因为此间主人喜爱这个味道,便这么被毫不顾惜的焚烧成灰。 急信虽已送出,但滟淏泠的归期依然不定。不过,这都不是烛光宵明会在意的地方,她们只知随时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不知何时归来的主子,这便已经够了。做为身份已经半公开的探子,安分守己,是活下去的唯一保障。 “霂霖在何处?”滟淏泠啜了一口暖胃的茶,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宵明异常恭谨的回答,“冰族王上,暂时居住在宵辉殿。”在七界之中,只有最大的两个帝国,即汐蓝与焰赤的君王才能被尊称皇上,其他的,一概以“王”做为敬称。 滟淏泠点点头。宵辉殿,在北冥城中,既算不得最大的寝殿,却也不是最小,安排给霂霖暂居倒是正好。既不会显得过于怠慢,也没有显得太过隆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朕去见一见霂霖。”这本就是回宫的目的,然而本该是再简单不过的决断,就这么说来,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勉强。 望了烈燚一眼,后者自从随他回宫之后,一言不发。无比清冷的模样,原本与他最为相称,此时却有说不出的孤寂。自己说了要去与霂霖会面,他也依然面无表情。 “主子,我们会好生伺候燚公子的。”烛光与其姐宵明一样,都是心肠万般玲珑剔透的人物,当下便明白主子放不下的是什么。 滟淏泠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作罢,转身大步而去。 对于烈燚来说,无论滟淏泠是否还在,他都没有任何变化。端着两名侍女精心烹煮的香茶,品茗的模样,深远而宁静。只是在谁也没有留意到的时候,淡淡的向着滟淏泠之间坐的椅子上瞥了一眼。 刚才就发现了,之前他饮茶的动作,不过只是遮掩而已。满满一盏茶,他实则一口未动。倘若不是顾及他的存在,只怕滟淏泠甫一回宫,就直奔宵辉殿去了罢。将他送回此处,却又心不在焉,这……又是何必? “公子,让奴婢替你续满罢。”烛光走来,滚烫的开水注入已然空了一半的茶杯。察言观色,正如她之前所说,的确伺候的妥帖。 “有劳姑娘。”面对别人时,烈燚的笑容便会如此,有礼而疏远。乍看上去,无限温暖,掩盖其下的却是一径的清冷。 烛光掩口一笑,“公子这么唤奴婢,可这是折煞了。” 宵明走过,轻轻碰了妹妹一下。姐妹俩的聪慧倒是不差,只可惜烛光的定性要差一些,不觉中就容易忘形。阻止了不合身份的谈笑,宵明以对滟淏泠同样的恭谨态度道,“燚公子,睡前是否需要沐浴?还有这燃香,公子是否有别的喜好,奴婢去换?” “姑娘,这寝宫应该有偏殿罢?可否劳烦带我去那里?” 偏殿?宵明怔了怔。按照主子的意思,应该是希望公子就在这里留宿,不过这不是她能过问的事情。拉着还在呆愣的妹妹一同躬身退下。“请公子稍待片刻,奴婢们立刻去收拾偏殿。” 第三十九章 茜纱烛影 (1725字) 此时的宵辉殿,与其名称一点不符,晦暗的陷入一片寂静。放眼望去,整座宵辉殿,只有一个房间点着灯,昏沉的光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湮灭在周围的黑暗之中。 似乎所有的宫女侍卫都被遣走了一般,殿内安静的连每一下脚步,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 当然,以滟淏泠的功力,想要屏气凝神,不发出丝毫的声音也是轻而易举,只是没有那个必要。北冥是他的宫殿,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宣告。 还不清楚霂霖这么做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既然他想玩,那就陪他好好玩玩。 茜纱烛影,本该是何等旖旎多情的风光。然而此时,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沉嗜血气息。仿佛就在那些纱幔之后,有着无数的阴谋算计,正化身为妖魔鬼怪伺机而动,妄图将来访者撕成粉碎。 想起来,茜纱似乎还有个名字——茜血纱。大概是世人嫌中间那字不吉利,给硬生生的去掉了。如今,知道茜纱原本名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不过滟淏泠倒是觉得,相较起来,那个名字相称多了。 撩起最后一层茜血纱,便看到了冰族之王,霂霖的身影。 一条淡白的影子,匍匐跪在地上。精心打磨,光滑如镜的黑色石质地面衬托下,更显无比单薄。霂霖的发色本就极浅,偏偏此时又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袍,于是显得更为纤弱。 汐族人,尤其是汐族皇族,生来便是海水般的发色,波光潋滟,柔美异常。而冰族,仅是附庸于汐蓝的一个小国,人民的发色,比起汐族人来更为浅淡,尤其王室成员,更是接近于纯白。 霂霖迟迟不抬头,雪白的发丝披散在肩上,轻如烟雾。 滟淏泠倒也不着急,走到窗下的软榻边,慵懒的坐下。既然霂霖要跪,便让他跪个痛快,倒是看看谁更有耐心一些。 原本想着滟淏泠到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扶他起来,哪知他一步不留就擦身而过,霂霖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他来北冥城,本就是为了替全族请命而来。 折辱,一定不会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霂霖拜谒皇上。”双手叠放在一起,冰族之王低低俯下身子,以额触及手背。无比尊崇,也是无比……顺从的姿势。 “起来罢。”滟淏泠一脸淡然,斜挑上去的凤目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暂时放过霂霖,并非是说已经到此为止,他只是觉得单纯下跪的惩罚,没有多大意思罢了。 依言起身,霂霖不敢妄动分毫,交握着双手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别说从他身上看出王者的霸气,就连一般男子该有的骨气都见不着。实在很难想象,这就是以年少之身尽揽冰族大权,被奉为一族希望的王上。 “过来。”滟淏泠招了招手,依然看不出丝毫的趣味,如果仅仅看他的表情,或许便会对刚才的命令产生怀疑。然而霂霖不敢怀疑,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只好静静走过去。轻巧的步子踩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坐下。”紧接着的命令。 霂霖怔了一下。窗下唯一的一张软榻上已经有了人……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在软榻的一角坐了下来。 滟淏泠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连视线,都没有放在霂霖身上。“之前你派出的使臣,可有把朕的话带回?” 霂霖微微点头,他是知晓了,却不是从使臣的口中。那般大逆不道的复言,做为一个臣子,再借他十个胆子,当然也不敢原封不动的回禀。然而那件事毕竟已经闹的天下皆知,就算使臣刻意隐瞒,该传的还是会传入他耳中。 “皇上,联姻一事……”胸中存有几经斟酌的腹稿,希冀能够说服滟淏泠的霸道蛮横。只是,才开了一个头,霂霖就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滟淏泠蓦然欺身接近,近看之下,他的一双眼眸更显阴骛无情。 “联姻一事,应该已经商讨好了。”说是商讨,滟淏泠何时给了对方陈述意见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的决定与命令。不,应该说在他之前,历年来汐族都没有放过压榨附属小国的机会。 滟淏泠伸手到了霂霖腰间,一条华丽的衣带,也是霂霖身上穿着的唯一不同色彩。烁烁的金色,与一身白衣说不出的相配。只是,再如何精致的东西,依然只能有唯一的结果。 滟淏泠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扯,衣带松开。雪白的衣袍顺着肩膀两侧滑落。 之下,霂霖什么也没有穿。 滟淏泠勾起了嘴角,与其说是玩味,倒不如说更加类似于讥诮。 第四十章 君意难测 (2132字) 青丝如雪,滑落在霂霖的脸庞上,不仅不能挡去他精致的容貌,相反,发丝微微的透明感,更显的他的脸颊小巧,脆弱,而惹人怜惜。 还有锁骨,肩头……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印证了他年仅十八的事实。甚至那副姿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了很多。 滟淏泠手指擦过他的衣襟,明明没有暗藏什么激烈的情绪,那份暗示依然万分明显。“冰族王室没有适龄女子可以送入北冥充掖后宫,不过这没什么。朕对你的使臣也说的很明白,没有女子,让你来也是一样。” “如今,你来了。而且还穿成这个样子,朕是否就可以认为你已经应允了?” 穿花拂柳一般,滟淏泠的手指绕过了衣襟,直接挨上了霂霖胸口的肌肤。牙齿咬的更紧,一条淡淡的血线浸上了形状小巧的下唇。对方的手太冷,从表面开始,直到冻结了霂霖的内心。 强迫自己开口,霂霖明白,如果再不说,有些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而他到此所经受的一切,也就全然白费了。 大概是之前唇齿咬的太紧,如今想要开口说话,竟不是那般的容易,口中微微的酸麻。倒抽一口冷气,霂霖终于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言辞。“皇上,联姻的事,可否听听霂霖的意思?” 滟淏泠撤回手指,百无聊赖的应了一句,“说罢。”他似乎并不为霂霖将要说的内容感兴趣,反倒是希望借助这个过程打发时光一般。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霂霖当然不会白白放弃。“冰族王室未有适合婚龄的女子,并非人力可以改变,实属无奈……” 才做了一个开场,霂霖就说不下去了。滟淏泠淡淡哼了一声,本来是清浅的声音,却被周围的寂静反衬的如同闷雷一般,直直炸响在霂霖的心间。 别说是适龄女子,近二十年来,冰族王室中竟然没有一个女童降生。这样的事实,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而这样的事实之后,又掩藏了多少辛酸,多少无奈。 霂霏——霂霖心中闪过一个名字,那是,比他大一岁的皇姐,他仅仅见过三次面的皇姐。甫一出生,便被送出宫去,为了不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就连名字,都改成普通百姓的那样。“霂”本该是她的姓氏,高贵的姓氏,然而注定了与她终生无缘。 霂霏,这个她真正的名字,如今也仅仅存在于他这个弟弟的心中了。 类似的筹谋,类似的故事,在冰族王宫中又发生了多少起?再如何隐秘,暗中行事也有败露的一天,相信早已传入滟淏泠的耳中。 他不过只是哼了一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却已然将所有的谎言都无情拆穿。对于一个忤逆了他权威的附属小国,滟淏泠,不需存有丝毫怜悯。 夜凉如水,寒意一点点蔓延上霂霖的身体。深夜的这个时候,哪怕是最贫寒的人家,都已经盖上厚厚的棉被,安然入睡。而他,堂堂一国之主,却只是这样,衣不蔽体的……去央求另一个男人。 “皇上,冰族已经选出十二名韶华女子,只要得了皇上许可,即日便可以让她们入宫。”霂霖顿了顿,几经犹豫才说出后一半内容。“同时选出的,还有十二名少年,如果皇上需要……” 下颌被轻轻捏住,不至于疼痛的地步,却也让霂霖挣不开。被迫抬起脸孔,面对着情绪深沉的滟淏泠。 “这些少年男女,一定个个貌美如花罢。”滟淏泠不痛不痒的评价了一声。这倒是不错,不仅汐族,就连附庸的冰族,无论男女,人人皆有一副柔美姣好的长相。除了他滟淏泠,生来就是无比邪性。 滟淏泠蓦的松开钳制对方下颌的手,“你的提议,朕允了。” 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刻,霂霖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反而陷入了更加深切的恐慌。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实在不足以,令滟淏泠放过他。或许,就滟淏泠本身而言,对他一丝兴趣都没有,毕竟当年曾经放出那样一句话,而且还闹的天下尽知。 霂霖,怎么也想不透对方放过他的理由。 果然—— “联姻的事,至此结束,正如你所说,如今这般状况并非人力可以改变。朕若还为此降罪于冰族,那也未免太不通情理了。”在场两人都无比清楚事实究竟是怎么样,霂霖做为冰族之主,族里所有一切无可奈何的隐瞒,他固然是全然知晓。而那些相关的情报,霂霖不相信就没有传到滟淏泠这里来。 故意顺着谎言,陪着他演出这一幕有些卑微的戏码。滟淏泠薄如剑锋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即使并非汐族人姣美的长相,他的样子也绝不是难看。带点霸气,又带点邪魅,任何人见了都不会忘记的一张面容。 然而,此时唯一的观者,仅有的感觉便是毛骨悚然。 “不过,”滟淏泠忽然停下不说,像是在欣赏别人几经变化的脸色一般。“另一件事,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另一件事?霂霖不明白,还请皇上示下。”并不是装傻,他是真的不知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正在想些什么。 滟淏泠握起一缕霂霖散在软榻上的发丝,在掌心摩挲着。“做了的事,就应该有承认的勇气。当你派刺客来暗杀朕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有些恶意的用力,霂霖吃痛,禁不住叫了一声。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喜欢本文的亲们,下月《七界》要参赛哦,枝枝啊,把枝枝投给俺吧。 另,《契之书》下月2号就完结了,也请多多捧场。 第四十一章 朱阁心黯 (1815字) 翻身下了软榻,不经意之中,小腿撞在柱子上。只是这一回,霂霖没有叫痛,也没有再顾及发丝正被人拉扯。恭恭敬敬,完完整整行了一个跪俯礼。“霂霖绝无派刺客暗杀皇上!” 暗杀这个罪名,着实太大,也着实太重。就算滟淏泠以此做为借口,让冰族上下所有人为他陪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他还平安无事,事件还有转圜的余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的意思是朕在说谎,在诬陷你们?” 霂霖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若说是,一定会惹来雷霆之怒。而如果说了不是,岂不坐实了暗杀的罪名。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请皇上给霂霖一个机会,一定将此事查清楚。”霂霖的机智倒也不是浪得虚名,总算想出了一句适当的应对之辞。尽管并没有彻底解决事件,但好歹是有了一点喘息的空余。 “就算查清了,也晚了些。”滟淏泠松开了手上握着的发丝,慢慢的靠上软榻的靠背。“刺客来自于魅族,当时的状况可谓相当危险。况且,还害朕……很重要的一人受了伤。这些,不是查清真相就能够挽回的。” 涉及魅族,还害某人受伤。霂霖无法猜测那人对滟淏泠来说何等重要,能够确定的只有,这件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垂下眼眸,霂霖并不是不想辩白什么,他只是明白,这个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既然,你已经表明暗杀并非冰族所为,朕也不是不能相信。”半晌之后,滟淏泠终于开口,好在内容还不算全然泯灭了霂霖的希望。“朕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去彻查此时。不过,朕有条件。” 条件?心中一颤,手掌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握在一起。那个条件,他想到了。 “今夜,既然你已经来了。会发生什么,你也该有准备才是。”斜靠在软榻之上,高高在上的斜藐霂霖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感情。 ————————传——说——中——的——分——割——线———————— “殿下。”一个低沉的,刻意压抑的声音响在耳畔。不仅是声音,就连来人的形迹都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小心的过了头。 烈燚睡眠本就清浅,更何况这样一个夜晚,他更是几乎没能入眠。在对方来之前,就已经发现。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吩咐道,“说。” 在这样的环境下与密探会面,烈燚明白,自己已经疯了。而会面的理由还是这般可笑和微渺,他简直已经是疯的无可救药。 太子心里在想什么,密探不会考虑。正如他自己的身份一样,没有名字,隐匿于黑暗之中。唯一生存的理由就是完成每一件任务,而这些任务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又会给这个世间的风云变幻带来如何诡谲的一笔,也不是他该思索的问题。 “滟淏泠到了宵辉殿之后……”探子开始叙述。那些旖旎的、诡异的、香艳的场面,都与他的叙述无关。他只是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来,绝不带丝毫的情绪,完全没有拖泥带水。 宵辉殿里发生的事情,和想象中并无多大区别,而他去探查这些早已清楚的过程,更是没有任何意义。烈燚听着探子的叙述,陷入了怔忪之中,迟迟没有反应。 本就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加上探子简洁到近乎直白的语言,只是用了片刻功夫,就已经全部叙述完毕。殿下没有新的命令,他也就静侯在一旁等待。 催促,从来不是他这一类人会做的事情。倘若连起码的耐心也不具备,那他也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密探。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鼻翼间清浅的呼吸,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别人也学会认为这不过只是一尊人形的雕像。 直到,有脚步声传来。那个人距离此地应该还很远,探子能够发现,并非是借助于耳力,而是多年的经验。发现有人接近,感知各种危险,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殿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殿下没有发现有人接近——类似于这般的想法,烈燚手下的探子谁也不会有。烈燚的能力有目共睹,他们都能觉察的危险,殿下没有道理觉察不到。 “有人来了,属下告退。”躬身一礼之后,探子退下。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就如同来时一样,出现于黑暗,也同样隐匿于黑暗。 床幔被一只手拉开,没有光线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灼灼的眸子。由于夜里要密会自己派出的探子,烈燚睡前没有点灯。偏偏,又是一个连月光都没有的月晦之夜。 “燚。”一声呼唤,顺着滟淏泠的叹息吐出。他实在不知自己为何深夜前来,也不知,自己来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 踏夜而来 (1768字) 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畔。明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又固执的两两相望,谁也不肯将视线挪开半分。 良久之后,烈燚终于长叹一声,“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么?”真正是愚蠢到家的话题,此时此刻,他不是正与霂霖在一起。有了之前沸沸扬扬的传言,如今霂霖前来北冥城,任何人都能想到是为何而来的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他派人前去探查的行径已经够傻,而如今,又是一个傻到不行的问题。 “没有事,就不能来么?”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原本对于滟淏泠来说,要在黑暗中视物,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然而那些本已融入骨血的修为,就这么硬生生的被他忘记,在这个夜里,变得与一个凡人无异。 “我只是来看看你睡的好不好。”当然是不好的罢,偏殿匆忙之下被打扫出来,饶是烛光宵明手脚再如何麻利,这里还是透着一股简陋的味道。 “怎么搬到这里来了?没人转告我的意思?”他走前已经吩咐过,让烈燚在正殿歇息,所需一切事物皆按照他的喜好准备。 “如今你也看过,可以回去了。有人正在等罢。” 一句话出口,两人都有些怔愣。尤其是烈燚,对于自己陡然之间说出的话,全然是不可置信。摇摇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时候,无论再如何补救,也只能是越描越黑。 说出去的话,便再也不可能收回。烈燚在很早之前就懂得这个道理,也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是对谁,无论是说什么,都会再三斟酌。尤其是在眼下这般如履薄冰般的境况之下,更是如此。 然而此时,显然已经晚了——话,已经说出口。 踏夜而来,滟淏泠自己也觉得举动有些荒谬。然而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明白了此时最为牵念的是什么。原本想要好言好语的聊上几句,哪知才说了个开口,就被彻底的堵了回来。 想要装作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希望与他平和相对的希望,彻底破灭。只是滟淏泠忘记了,既然已经发生过的事,哪有可能当做从来没有。 毕竟身份高贵,从来不知何为逆来顺受,滟淏泠险些被对方不咸不淡的态度呛住。闷闷的回了一声,“没人等我。” “是么?”无比清浅的两个字,烈燚也不可能再说下去。在这件事上较真,原本就失了身份。况且,他们之间除了兄弟血缘以外,什么也不是。而就连这唯一的一重关系,滟淏泠都并不知晓。 从滟淏泠手中抽回窗幔,仔细放下。即使没有这层遮掩,他们之间也很难看清对方的面容,然而烈燚就是想要遮挡,却又不知在遮挡些什么。 “燚!”滟淏泠也不知火气从哪里涌上来,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怒不可遏。他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就连烛光宵明姐妹侍奉多年,也未能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在面对烈燚之时,这份自制力总是被抛到九霄云外,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做出了行动。 而此时,却是无法挽回的行动。 一把攥住合起的窗幔,滟淏泠用力一扯。精工细作的织物哪里经的起他的力气,“刺啦”一声,立时变成破碎的两半。手上剩下的半幅窗幔,滟淏泠看也不看,随手仍在地上。 对于他的行动,烈燚依然拧起眉头。即使隐瞒身份,他到底也是一国储君,地位绝不比滟淏泠低上半分。他这般做法,实在太……放肆了!只是,烈燚还没有想到,更加放肆的,还在后面。 滟淏泠蓦然倾身过去,单膝跪在床沿,须臾之间,亦将烈燚困在怀里。烈燚没有躲,确切的说,他是没想过要躲,滟淏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困在角落之中。 他一定是疯了…… 对于滟淏泠的行动,在场的两个人都做出了同样的评价。 一个,有些深长的吻。带着三分狠戾,三分狂乱,剩下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之意。 滟淏泠的双唇与烈燚紧贴,压迫着,噬咬着。在那一瞬,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为何忍耐了这么久?以他一贯蛮横的性格,要什么便直接取得,从来不会考虑过多。而这一次,他竟然破天荒的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疑惑的同时,滟淏泠也彻底的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经彻底惹恼了燚——与那晚军营夜谈时,半真半假的懊恼不同,这一回,烈燚绝对动了真怒。 血光乍现——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明天就9月1日了哦,本文将要参赛,喜欢的亲们一定多多支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四十三章 月华凝散 (3062字) 月练般的柔光,温婉而多情。 完全不像是一件武器,倒更像是舞者手中的一匹素缎,正在挥舞着耀目的旋律。就连生命正它所威胁着的滟淏泠,都不禁被迷惑,喃喃道了一句,“真美。” 那是一柄软剑。应该是用了某种特殊的锻造方法,剑身不仅柔韧如丝缎,就连剑锋,都达到了一般软剑所不能达到的锋利。剑身颜色极浅,如同一捧清淡的月光。剑柄覆了黑色的鲛皮,缠绕其上的也是黑色的丝线,吸汗而不会打滑。 滟淏泠眼光毒辣,只是一瞥,就已经认出这是一柄好剑。它或许并不华贵精美,却是一柄真正适合一个顶级剑手的好剑。 “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武功。” 短剑的剑柄就握在烈燚的手中,无论他之前如何竭力掩饰,至此已经全部被揭穿。然而,烈燚并不为此后悔。正如滟淏泠,也不会为之前那一吻而后悔一样。 软剑缠在滟淏泠的脖颈之上,只要持剑之人手上微微用力,便是枭首的下场。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慌张,好整以暇的望着烈燚,带点玩味,“好漂亮的身手。”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烈燚的身手的确堪称漂亮。即使是以他的眼力,也仅仅不过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剑光而已。如果换了其他人,恐怕连烈燚怎么出手的,都没能看清楚罢。 一连三句感叹,都是出自滟淏泠,烈燚自始自终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方才的接触,着实太过清晰,即使此刻他们已经拉开距离,那种感觉依然还留在唇齿之间,灼烫一般的……疼。 滟淏泠也不指望这般简单就平息了他的怒火,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一定是难以容忍的冒犯罢。手指抚过软剑,果然相当锋利,他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指腹上还是绽开一条血口。 “燚,你打算用这个杀了我么?” 是啊,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取滟淏泠性命。除却自身因素不说,他也不能让多年的辛苦谋划付之东流。既然不能真正动手,那么,他这般举剑对着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烈燚收剑。尽管是一样漂亮的姿势,但是比起出剑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动作来说,多少还是显出了一丝迟疑。 “你很不甘心?”滟淏泠一针见血的指出。即使他知道这样有些得理不饶人之嫌,可他就是忍不住。 “……在你看来,之前所为一定无关痛痒罢?”对于他的问题,烈燚无可回答,于是变换了种方式,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他的猜测应该没错,不过是最简单的肌肤相亲,在滟淏泠眼里大概什么也算不上。 就连刚才,他也才离开霂霖的房间而已。 滟淏泠的眼眸渐渐眯起,连光芒都变得危险起来。“无关痛痒?你真如此认为?” 烈燚甚至没有听清这句话,他的全副精力已经被滟淏泠的眸光吸引而去。那样的眼神,危险而充满诱惑力——烈燚从不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灼热成这般,如同具有实质一样。 严格说来,他们的长相应该是很像的,毕竟是孪生兄弟。只要烈燚褪去法力维持的伪装,他的本来容貌应该与滟淏泠别无二致。但是,烈燚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与自己的弟弟,并不像。 至少,眼神是不像的。 烈燚从不记得自己几时有过这样的眼神,具有将人击穿的力量。 终于决定不再继续纠缠眼下这件事,即使滟淏泠为此歉然,也并无法改变什么。况且,他本也没错。如今世上,男风也并非什么稀奇事。就算对象换成了某族之王,滟淏泠所对不起的,也仅仅只是这个国家而已。 与他无关。 烈燚不再纠缠,却不代表滟淏泠也是一样。他才不管事情是不是由他挑起,也不管什么谁对谁错,他只晓得,受不了对方忽然不在乎的神情。到了此刻,他到宁可烈燚的软剑还架在自己脖子上,至少,那般比起现在,要酣畅淋漓的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燚,你如果真的觉得我的冒犯让你无法忍受,你大可以杀了我。”顿了顿,又有些多此一举的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还手。” 烈燚眼底有别样的光芒闪过,虽然不同于滟淏泠,依然有着别样的锐利。带点清冷,将一切都阻绝在外。“我要杀你,用不着你相让。而如今我不会再动手,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微微摇摇头,烈燚收起软剑。这一次就连滟淏泠都没能看清,他将武器藏在了身体的哪个地方。倒也是,软剑做为一种隐匿的武器,出其不意便是它最具威力的地方。一般使用软剑的剑客,当然不会轻易将藏匿软剑的地方展示给旁人。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近到这种程度。而同时也证明一点——燚,并不相信他。 他们,果然是一样的。 滟淏泠并不觉得烈燚不信任他有什么不对。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无法轻易的相信别人。与内心里的情感无关,信任更加接近于理智。他这般地位的人,如果连最起码的理智都已经失去,那恐怕也就完了。 静下心想了想,滟淏泠便觉得自己方才所做的确是有些过火。而燚今夜有些反常的态度,那个理由不管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不仅不该怒火中烧,相反多多少少都该感到高兴才是。 “燚,如果我说与霂霖之间并无纠葛,你能信么?” ————————传——说——中——的——分——割——线———————— 无所谓信与不信,麻烦都会找上门来。 “你是谁?为何会住在皇上的寝宫里?”淡淡的晨曦之下,霂霖一身浅绿的长袍,衣摆上有一枝盛放的桃花。嫩红与葱绿的颜色搭配在一起,更显得他肤白胜雪,果然是个美貌少年。 烈燚淡淡瞥他一眼,对于这个有些无礼的问题,不仅没有丝毫愤怒,相反觉得有些好笑。在今日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类似于争风吃醋一般的对话,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霂霖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当下便明白对方的不理不睬是什么意思。咬了咬嘴唇,纵然是满腹怨恨,倒也着实不好再继续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族之王,为了这些风花雪月的理由挑起争端,只会平白失了身份。 “虽然不知公子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见了本王,于情于理都该参拜一下才是。”霂霖理了理衣襟,继续道,“方才你不认识本王,失礼之处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本王是冰族霂霖。” 霂霖所想也没有错,在他看来目前的北冥城中,除了皇上滟淏泠与太后滟湄漪以外,就算是他的地位身份最为崇高。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燚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即使对滟淏泠来说,都是一个变数。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烈燚有些错愕,也有些无奈。身为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王储,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向他提出参拜的要求。 想想也是,他隐瞒身份只身潜入敌国,做为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普通人,他的处境的确有些尴尬。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燚,仅仅只是燚而已。现在想想,他能在汐蓝受到各方尊敬,全然是滟淏泠的功劳。 不过目前他却不在身旁,这下问题微微有些难办了。看霂霖的样子,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让他对一个边境小国的君王行参拜之礼,也是绝无可能。 以身涉险,潜入滟淏泠的身边,以烈燚的深谋远虑,当然预先考虑过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也斟酌过应对之策。然而眼下这一种,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烈燚微微沉吟,怎样才能在不伤及彼此面子的情况下,解决这一尴尬的局面。 然而,霂霖却将对方的默然当成了倨傲的表现,眼看就要发作……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开始参赛了,不过投票框抽了,请各位与可怜的俺一起等待。最近真是无语,先是封面抽,现在轮到投票框抽,俺真想躲角落哭去。 第四十四章 莫名风波 (1722字) “燚公子,原来你在这里,让奴婢找的好辛苦。”一名窈窕的侍女跑了过来,近了一看,正是烛光。“皇上说了,公子此刻一定还没有用早膳,让奴婢无论如何也要请公子先将早膳用了再说。” “好大胆的奴婢,见了本王不仅不参拜,还如此大声喧哗!”霂霖正要发作的怒火,就这么生硬的被打断,原本已经相当窝火。再者,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无视他的存在,只顾对着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说话。要知道,他也一样还未用早膳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太过的不平,让自视甚高的霂霖连矜持也忘记,就这么为难起一个小小侍女来。 被莫名的骂了一顿,烛光先是一呆,随后便止不住的委屈起来。她与姐姐宵明,不仅是滟淏泠的贴身侍女,同时也是太后滟湄漪的心腹,双重身份之下,在这北冥城中有谁敢惹,巴结都还来不及。 几乎从未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烛光,如今却被一个外人重重吼了两句,也难怪她怎么也想不通。再说,她也不是故意要忽略霂霖的存在,一心找人确实没有看见罢了。 按照道理来说,她的确应该为方才的无礼向霂霖道歉,然而这份委屈,却让烛光怎么也无法屈膝。就那么愣愣站着,一言不发。 宵明、烛光姐妹俩,本就是分头寻找烈燚,离的也不算很远。这边的动静太大,将宵明也引了过来。才看一眼,大致就猜出了发生了什么。心下暗叹,这个妹妹这副性子,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对错她也不想问,身为奴婢,就该恪守本分。没有任何犹豫,宵明朝着霂霖行了一礼,“得罪之处,请王上恕罪。王上一定还没有用早膳罢?也不知王上口味,御膳房只得随意备了些,已经送往宵辉殿了。倘若王上还有旁的要求,请给随侍的奴婢们说。” 并非是宵明足够聪明,就猜到了霂霖也饿着肚子这一件事。她只是选了最适合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的客套之辞,恰恰猜准,实在是运气够好。 霂霖也不好再继续下去,轻轻哼了一声,站在一旁不吭气了。 事态好歹没有闹大,宵明暗中松口气。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烛光,一并朝着霂霖又行一礼。 烛光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于是对着烈燚笑眯眯的道,“燚公子,我们快回去罢,不然早膳要冷掉了。对了,早膳还有公子最爱吃的鱼片粥。” 鱼片粥——爱吃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想起了在羽檄军营中,滟淏泠亲自下厨为他熬的那一碗。今日早膳的主食特意选了这一样,想必也是他的吩咐罢。 这算是什么,道歉么? 为了昨晚的冒犯? 烈燚拿捏不准自己是否该就此接受这份歉意,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昨晚滟淏泠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只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让心中一颤。 暂时不去想了,此时也不是想那个的时候。烛光这姑娘,什么话不能说,她就偏要说。明知那些话会再一次惹怒霂霖,她这么做是故意的罢。 以烈燚本性,本不会在意这些无聊小事,然而实在不愿意再起纷争。好不容易已算平息下去,再闹起来岂不是又要头疼一番。对着烛光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们就回去罢。” ————————传——说——中——的——分——割——线———————— 用过早膳,烈燚继续清晨未完的行程,观察北冥城的布局。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收集情报做为目的的初衷,已经不是那般明显。相反的,烈燚更像是在欣赏风光——不同于焰族的园林风光。 总的来说,北冥城的景色极为秀美,处处透着精致与匠心独具。烈燚本也没什么具体想要去的地方,如此倒也不如信步闲逛,随性而至。 绕过一排垂柳,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荷塘。就算汐蓝境内水系发达,是个不折不扣的水乡泽国,然而这样的景致,在这个季节里恐怕也只能在北冥城中看到了。碧叶与荷花,在夏季看来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深秋再见,便是无比的难能可贵。 然而,比温婉的景致更加动人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滟湄漪。 尽管早已想到,只要他继续滞留北冥城中,终有一天会有这么一场相遇,只是突然的邂逅,还是让烈燚有些措手不及。 ————————传——说——中——的——分——割——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PS:枝枝啊枝枝,都砸过来吧! 第四十五章 临水照影 (3060字) 滟湄漪临水照影,低垂的螓首,看不清面容。然而那兀自神伤的身影,已经足以倾国倾城。 就连烈燚,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母亲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 似乎没有什么能更改她的容貌,无论光阴,还是岁月。 原本认为自己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当面向滟湄漪问个明白。然而当这个机会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烈燚却莫名的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算起来,这并非他第一次与滟湄漪相见,上一次的不期而遇只是擦肩而过,谁也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于是烈燚错误的认为,当时他的沉默,只是因为场合不对。 如今,显然已经不用再为什么场合担忧,可他依然还是无法问出口—— 滟湄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预言劝阻,一意孤行开启毁天灭地的命运轮盘。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在午夜梦醒之时,就不会为自己一身罪孽感到胆战心惊? 烈燚忽然问不出口,并非是担心唐突的疑问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在看到滟湄漪临水照影的模样后,忽然之间,什么也不想问了。 没什么可问,也没什么可说——他们即使是血缘相系的一脉至亲,实际上,却也是世间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 烈燚打定主意,还是即刻离开比较好。转身举步的一瞬,反倒是被滟湄漪叫住。 “我们曾经见过?” 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烈燚没想到滟湄漪还能记得他。上次的匆匆一瞥,他甚至不能肯定,她是否看清了他的样子。暂时猜不透她这番开场白的用意,烈燚决定暂时不予回应。 “你昨晚夜宿的是皇上的玄晖宫。”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许是滟湄漪声线太过婉转,这般的内容从她口中说出,竟然听不出丝毫的指责之意。 简单的寒暄之后,便进入正题了么?或者说,之前那句话,连寒暄都谈不上。滟湄漪不过是随便找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言辞,当成开场白而已。 算起来,他不过也是昨日入夜之后才到的玄晖宫,翌日的清晨便迎来了这么一番诘问。到了这个时候,烈燚甚至怀疑,这根本不像是一场不期而遇,怎么看,都像是滟湄漪刻意等候在此。 原来,对于自己亲子,滟湄漪也是不信任的。即使现在还判断不出究竟是谁,但烈燚还是能够肯定一点,自己的母亲一定安插了人手在自己的弟弟身边。 就连她对于亲子的称呼,听来也不是那么舒服。皇上?想必,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一样只会使用有利而疏远的称呼罢。 “昨晚,淏泠去了宵辉殿,一夜未归。”对于之前的诘问,烈燚淡淡回答。 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般直白与简练,滟湄漪眼底略过一丝异色。“你很聪明,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看出了我的用意。” 烈燚淡淡笑笑,并不作答。只是,那笑容中透着一股子他自身都控制不了的冷意——母子俩的第一次对话,身为母亲的那一个,竟然怀疑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有什么苟且之事。 看透了这一点,饶是烈燚意志再如何坚硬如铁,胸口还是止不住一阵闷痛。 滟湄漪的用意实则并不难猜,即使再如何无所事事,她也不至于关注每一个被滟淏泠带回寝宫的男女,并且一大早刻意等在这里。 “看得出,你并非一个普通人。”不能肯定滟湄漪是否真的这般认为,总之话是这般说了,也许不过又是为了新一轮的对话做了个合适的转折。滟湄漪,并不像她的外表看上去那般不谙世事。 是普通人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如今的烈燚一点也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只希望赶紧告辞自己的母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的离去之意,也好,她也不想这般拐弯抹角的说话,如果他是个直来直往的人,那倒是最好不过。“你若要与皇上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如今男风盛行,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就表示反对。不过……” “不过什么?”有手臂揽住烈燚肩头,滟淏泠的表情已经谈不上友善。“母后,你不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多了么?” “是不是管多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罢。”自宵明昨夜将情况报告之后,滟湄漪就觉得了不对劲。也并非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仅仅是出自直觉,她便已经认为,这个所谓的燚公子,对自己的儿子来说,一定非同一般。 滟淏泠抿了抿薄唇,阴骛的眼神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母后,我们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你的愿望,我也有我的野心——这两者之间,似乎也并无冲突。今后,我也希望能够继续维持这种状况。” 他可以容忍母亲将人手安插在自己身边,用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这却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对这一切横加干涉。 事关烈燚,就更加不允许。 滟湄漪秀眉微颦,她与自己的亲子之间关系并不亲密,这是整个北冥城人所尽知的事情。不过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的是,滟淏泠会突然这般公开忤逆她,而且还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 既然她滟湄漪是预言的开启者,在眼下无比关键的时刻,也就不愿仅仅只是冷眼旁观局势的走向。无论未来是否如她所愿尸横遍野,她也想要参与进来,甚至于在幕后操纵整个过程。 “皇上,你确信你还能够维持目前的状况?你覆灭天下的野心,依然没有分毫改变?”滟湄漪的视线扫过对面两人,问出最后一个疑问。“他的存在,难道就不会让你心里升起动摇?” ————————传——说——中——的——分——割——线———————— 从方才他的出现,打断他与滟湄漪之间的对话开始,滟淏泠的手臂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肩上,一瞬也未曾离开过。 为此,烈燚真不知是该感到无可奈何,还是继续还并未消散的恼怒。 一直回到玄晖宫,滟淏泠依然没有要松手的样子。前来奉茶的宵明,以这个侍女的冷静,眼底都依然控制不住的掠过一丝讶然。 终于,烈燚也有些忍不下去了。 “你打算维持这样子多久?”略带不满的瞥他一眼,只顾自己舒服的在一张雕花椅上坐下。“喝茶都不方便了,我可是在外面走了一个多时辰,正渴着呢。” 有些讪讪的松手,滟淏泠只好到旁边落座。不过,心里倒是万分喜悦。刚才燚看他的眼神,恼倒还是恼着的,只是已不像昨夜那般。至少,他已经没了非要杀了自己泄愤的那份心思。 这样,是否证明,在他心中已经原谅了他呢? 这样,是否还证明,在他心中已经接受了昨夜的那个吻…… 宵明是个细心而周到的侍女,滟淏泠在明知她另一从身份的情况下,还将她留在身边,习惯了她的伺候也算是理由之一。比如此时,她送来的不仅有茗茶与一般点心,还有两碟小吃,定是考虑到了主子与公子早膳之时几乎都未曾吃什么东西。 滟淏泠见端上来的吃食,连忙在烈燚的瓷碟中夹了一只蟹黄汤包,“别只是喝茶,也吃点东西。”想着他早上并未如何进食,到现在还空着肚子,滟淏泠就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生气。 明明身体不好,为何就不知爱惜自己一些呢? 想到这一点,滟淏泠心里便有了新的疑问。“燚,为何你体质会这般虚弱?既然你会武功,身体应该更为强健一些罢。” 原本因为烈燚的可以隐瞒,滟淏泠便没有刻意追问。即使有过怀疑,但既然他有意不说,那么他也就将此事暂且放到一边。不过昨夜的那一场意外,已经说明了,烈燚不仅有武功傍身,而且功力还丝毫不俗。 烈燚抿了一口香茶,眉宇之间无比宁静。他不是未曾为自己的体制发过愁,只是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于是便也想开了,习惯了……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本人另一篇文《契之书》昨日已经完结,大家多多捧场,要留言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四十六章 生死有命 (1599字) “世上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烈燚放下茶盏,淡淡摇头。“之前我也说过,体质受到先天所限,并非人力可以转圜。” 为了他的出生,号称当时最强的焰族之皇烈炽,不惜耗费半生修为,却也只能吊住他半条小命。如此巨大的力量都未能改变结果,对于自己的身体,他恐怕也只能选择放弃了罢。 烈燚可以平静处之,滟淏泠却怎么也无法就这般轻易放弃。 “总会有办法的。”滟淏泠喃喃,尽管声音低沉,依然代表了他无以磨灭的决心。 而未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无论经历了多少岁月,也无论他们之间的身份立场有了怎样的改变,滟淏泠依然竭尽所能的践行着这一诺言。 望着烈燚,滟淏泠斜挑的凤目中是一派认真。并非面对旁人时的冷冽或者疏远,而是唯有烈燚一人见过的温柔。“世间名医无数,总有人能有法子。你说是么,燚?” 沉吟片刻,滟淏泠想起一人,“桑拓此人,燚可曾听说过?” 以烈燚的情报网,自然没有他未曾听说过的人物,除非这人彻底不存在。况且桑拓此人,本就无比特殊。“天下第一名医?” 被所有医者奉为天神一般的人物,也是所有病者的最后一丝希冀,尽管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然而世上未曾听过“桑拓”之名的人却完全没有。 滟淏泠忽然变得兴致勃勃,与烈燚讨论起来,“要找他大概不易,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号称天下第一,也必然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他能有法子调养好燚的身子。” 注意到他说的是“调养”,而并非“治疗”。想不到,某一天竟会有另一个人,会比他自己还要挂念他的身体,甚至……都不愿承认他已经恶疾缠身的事实。 可惜的是,再如何不愿承认,恶疾到底还是恶疾,生来就伴在他的身边,并且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的了。既然这般,洒脱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淏泠可曾听过一句话——医病不医命?” 滟淏泠眉头大皱,神色间已是极度不快。已经忘了从昨夜的矛盾开始,这还是烈燚第一次直接对他以姓名相称。“什么意思?” 烈燚清浅一笑,柔和了脸上每一分线条。“不过是想劝淏泠一句,有些事人力可以挽回,而有些,则不可强求。” 滟淏泠再也无法开口说什么。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看穿了对方笑容之下的真实。尤其是他左边眼角的泪痣,泫然欲泣,几乎滴落下来。 ————————传——说——中——的——分——割——线———————— 入夜。 滟淏泠一把拉住又准备搬去偏殿的男人,“你去哪里?” 万般无奈的看他一眼,话语随着叹息而出,“这么晚还能去哪里,自然是睡觉歇息。” “歇息,在这里就够了。”滟淏泠指指背后的红木床,有些蛮横的补充一句,“我不准你再去偏殿。” 对于这份有些莫名的霸道,烈燚决定不予理会。抽回手臂,继续前行。 有了前一晚的教训,滟淏泠怎么也不敢再在他面前失控。就连方才拉着他的手臂,也不过是象征性的阻拦,没有用上丝毫力气,于是轻易就被挣脱。然而现在,滟淏泠倒有些后悔起来。 拉又不敢再去拉,放他就这般去偏殿歇息也是绝无可能。情急之下,索性大喊一句,“如果你再走一步,我就烧了偏殿,看你能去住哪里?” 一句话,简直无赖到了极点。不仅听者,就连说这话的本人,都当场陷入愕然。随即,俊脸微微红了一红。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克星,那么他的那一个,八成就是燚了。在他面前,他会将一切都忘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明明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他的生存之道,面对烈燚之时,他偏偏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情绪。甚至,还会有这般极为幼稚的行径。 烈燚真是好气又好笑,“你的威胁,是不是用错了地方?这里是你的宫殿,你烧与不烧,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天下之大,又哪里会真的找不到落脚之处?除了皇宫,偌大的碧城,难道我还找不到一家客栈可供歇息?” 第四十七章 自以为是 (1734字) 听他有了告辞之意,虽然半真半假,依然将滟淏泠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敢再说重话,连忙软下语气。“客栈住起来怎么会舒服?你就听我的罢,今晚就在这里留宿。所有的物品,宵明烛光都换过了,你不住的话,岂不是让她们白忙一场?” 从厉色威胁到软言相劝,更是不惜拿侍女做为挡箭牌,果然是奸诈的帝王本色,真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然而,烈燚也有烈燚的坚持。纵然是昨夜,他坚持要住在偏殿,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滟淏泠一时的失控。 见他并未因为自己的劝说而动摇,滟淏泠真的有些着急了。“燚,要怎样你才肯住下呢?”顿了顿想起一个理由,虽然尚不能肯定真假,抱着病急乱投医心态的滟淏泠,决定还是先说。“今天,我不会再去宵辉殿。” 不去见霂霖?他怎么会想出这般怪异的理由? 烈燚苦笑,“倘若你也留在玄晖宫,那我就更不可能住下了。”只是昨日一夜,等着他的便是滟湄漪的诘问。如果真的在一起住上一晚,事件也就不会这么简单了罢。 他留下了,燚却反而要走?这是什么道理?滟淏泠真是想不明白了。 视线细细扫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停留在某一点之上。“燚,难道说你还在担心会发生昨夜那样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滟淏泠说的并不清楚,两人都异常聪慧,洞悉人心的本事也非同一般。再者,昨夜的……那个吻,着实狂热至极,不是想忘就能简单忘得了的。 滟淏泠的视线胶着在他的唇上,那般言语无法形容的滚烫,让烈燚有一种错觉——昨夜的那一吻又在重演。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到了有些疼的地步,还有……某种悸动。 烈燚强迫自己冷下心肠,清冷的道,“你见霂霖,定然有你的理由,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放弃。” 事发的当时,太过突然令烈燚无法想明白。然而经过一整天的思索,便觉得事情并非表面看来的那般简单。无论是之前滟淏泠在北冥城大殿上回复使臣的蛮横语言,还是霂霖到来后他的所作所为,仔细想想其实都不符合滟淏泠的个性。 滟淏泠太理智,也太符合一个帝王的标准。就算现在在自己面前,他会出现那些孩子般的幼稚行为,但也仅限于无关大局的小事之上。 在英华楼发生的刺客暗杀事件,滟淏泠在短暂的担忧之后,唯一考虑的便是如何利用这个事件获得对他来说有利的情报——这一件事,烈燚恐怕终生也难以忘怀。 烈燚太过清楚,他面前的这个有些手足无措的滟淏泠,并不是真正的汐族之皇滟淏泠。就算是,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的他,攻心于计,即使要像天下昭告并吞七界的野心,也不会采取那般极端的方式。 太过激烈的做法,只会引发更多的不满,加大他统一天下的难度。以滟淏泠的为人,绝不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逼迫霂霖来北冥城,甚至让一切成真。滟淏泠,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目的。 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让自己去见霂霖的话,滟淏泠现在无赖兼具幼稚的表情全然不见,脸色一分分的冰寒下去。“原来你已经看穿了。” “谈不上什么看穿。”烈燚摇摇头,要真的知道滟淏泠的全盘计划,他手上的情报还远远不够。现阶段,更像是一种推测,或者说某种感觉。烈燚并不喜欢空穴来风,不知晓的事情便是不知晓。“你应该不是那么无聊的人,霂霖应该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如果滟淏泠真需要找人侍寝,撇开身份不谈,仅仅是依靠他的个人魅力,也会有无数男男女女甘愿为他献身。 “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比我还要冷静自持。”滟淏泠的声音冷的不能再冷。烈燚能够猜到某些因由,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所意外的地方在于,烈燚竟然可以这般冷静淡然的将他……推给别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直以来,滟淏泠都认为自己与燚之间并非一般的关系。 若是一般,他不会允许自己与他同用杯盘碟碗;若是一般,他不会与自己执手观海;若是一般,他不会允了自己……共同踏遍河山的愿望。 即使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亲密无间的地步,但是滟淏泠坚信,依然是不同的。无论是燚在他心中,还是他在燚心中,都不同于旁人。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这份坚信却遭到了无以伦比的打击,使得滟淏泠无比怀疑,自己以前的自以为是,是否都错了? 第四十八章 暗流涌动 (3015字) 烈燚并不清楚他的计划,却依然敏锐的捕捉到了某种的端倪。而他过人的冷静,却让他去赴今夜的宵辉殿之约,去……见霂霖。 几乎是有些哀叹的目光望着烈燚,滟淏泠清楚,此时自己的所求不仅不多,相反少的有些可怜——要的只是一句挽留罢了。等待在呼吸之间溜走,感觉每一次都是那般长久,与沉重。直到滟淏泠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得到最为想要的东西。 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之吐出来。类似于叹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这便去宵辉殿。” 那本就是他的计划,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的计划。倘若中途没有烈燚的介入,他会执行的更加顺利,也更加彻底。同时,也是因为他的提醒与冷静,让滟淏泠决定将计划继续下去。 “燚,不要出宫,今晚就住在这里。”想了想,还是决定补充一句,“不是偏殿,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烈燚终于点头,偏殿抑或主殿,无非都是玄晖宫。这其中本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坚持的地方。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今夜滟淏泠不会留下,即使真正住下也不会有任何不便。 滟淏泠总算放下心来,只是胸臆不可抑制的滑过一丝哀凉。就要离去的脚步,就这么硬生生的僵住。一句话在喉间哽了哽,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无论你信不信,我与霂霖之间……” 之间什么呢?滟淏泠没有说。 确切的说,他是不能说。 正如烈燚的冷静自持一般,滟淏泠也有着身为帝王的考量。 在某些最关键的时刻,他们体内的这些本能,就会不由自主的抬头,做出自以为最正确的决定。 ————————传——说——中——的——分——割——线———————— “你回来了?”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烈燚看到的便是滟淏泠。他正坐在床边的一张锦凳上,默默向这边望来。 目光很浅,也很淡,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东西。然而仅仅这个行为本身,已经说明太多东西——应该发生的,不应该发生的,便在这个清浅的目光中,悄然滋长。最终,走向两人都再也无力控制的境地。 “刚刚坐下。”这是实话。原本希望看看他的睡颜,于是刻意放轻了手脚进来,哪知才一坐下,他便已经醒来。“我无意吵醒你,再睡一会儿罢。”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都还未曾落下,而滟淏泠也能够猜到,昨夜他一定睡的极晚。这般清浅的睡眠,对身体而言定然全无好处。同时也令他,心疼不已。 烈燚没有多言,只是披衣起身。既是睡不着,再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烈燚属于那种天生睡眠就不是很好的人。最开始是因为缠身的病痛,后来借助精心的调理以及自身的修为,总算摆脱了附骨的痛苦。然而,睡眠清浅的习惯却是怎么也改不了。无论身体如何疲倦,他也无法一觉安然睡到天明。 对此,烈燚自己也没有丝毫办法。 隐藏身份跟在滟淏泠身边之后,失眠的毛病便越加严重起来。为此,烈燚也算是心有准备,毕竟他们之间立场敌对,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泄露,必然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计划更加严重的侵蚀了他的身体。 只是,除了那些事先有所考虑的理由之外,无数新的,始料未及的原因,也慢慢的缠绕而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着实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毕竟他才从宵辉殿归来,很担心就此引起话题。能够说的,他已经全部告知;而剩下的那些,既然一开始决定不说,那他现在也就不会再开口。 随之起身,滟淏泠准备去门口招呼侍女进来伺候烈燚洗漱。 还未等他走近,雕花木门一下被重重打开。这般冒失的行径,原本以为会是烛光,哪知却是向来稳重的宵明。 素来给人素雅印象的侍女,小巧秀美的两颊泛起潮红,呼吸有些急促。 宫里其他人或许并不知晓,但滟淏泠却是清楚的,这两姐妹都有着不弱的武功傍身——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被他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密探,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能让习武之人显露出这般疲累的样子,只能说明之前她一定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事实也确实如此,宵明一路奔跑过来,不近的距离之下,她连停下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事态紧急,必须马上报与皇上。 屈膝行了一礼,这便是宵明与烛光最大的不同,无论情况如何焦急,在滟淏泠面前她都会恪守本分。“皇上,冰族王上霂霖,被发现在宵辉殿自尽。” 果然不能算是小事,就连滟淏泠都不觉拧起眉头。他不过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难怪宵明如此慌张,小小侍女都感觉到事件的重大。一个处理不好,甚至将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借着滟淏泠思索的空隙,宵明总算理顺了气息,说话的条理也清晰起来,简单明了的语言将事情诉说了一遍。 “冰族王上今晨在宵辉殿悬梁,发现此事的是值夜侍女。该侍女不敢擅自处理此事,便将一切报告给禁军洛川将军。一方面,洛川将军秘密请御医救治,并且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暂时软禁;另一方面,洛川将军命我速将此事报与皇上。” 听到洛川的名字,滟淏泠便觉得情况还不算太糟。以那人惯有的谨慎,应该暂时能够控制事态发展,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现在霂霖情况如何?”滟淏泠所问的第一个问题,他不会真心关注霂霖死活,却也不能让他死在北冥城——或者说,不能让整个天下知晓霂霖死在北冥城。 “奴婢不知。接将军命令之后,奴婢便赶来这边,未曾留下等待御医救治结果。”即使并非她的过错,但宵明还是不安的低下头。 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的烈燚忽然开口,也算是缓解了侍女的不安。“过去看看罢。一来一回传话耽误功夫,另外那边一定也需要你亲自坐镇才行。” 从宵明的说法中可以推断,那位所谓的洛川将军,大概便是禁军统领一类的职务,所以才有暂时囚禁宫人的便宜之权。 不过这种权利也只是暂时,禁军统领本就是万分尴尬的职务,在拥有拱卫皇都安全的重责同时,权力也会无可避免的受到各方力量的遏制。比如眼下,倘若被他所软禁的有某位位高权重者,时间一长他就无法再控制局面。 封锁消息是当下最紧要,也是必须做到的事情。而有这个能力的,也只剩下滟淏泠。 滟淏泠深深看了烈燚一眼,这么短的时间内,想不到他能做出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决定。这份能力,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或许说来简单,但是其中错综复杂的制衡,如果不是亲历过,实在很难了解。 只有习惯了宫廷倾轧,才能迅速做出正确的应对。 燚,你曾经说过你只是燚而已。可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普通人,哪里能够具备这份能力? 你,究竟是谁? 等待命令下达的宵明,见皇上只是沉默的望着燚公子,也不由有些着急。壮了壮胆子,试探着催促了一声,“皇上,是否起驾去宵辉殿?” 滟淏泠镇了镇精神,现在不是追问燚身份的时候。况且就算他一心追问,他也不见得就会如实告知。霂霖的自尽,可大可小,处理此事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燚,我们一起去看看。” 烈燚当下点头同意。他与滟淏泠有着不快,而那些不快也并未得到根本的解决。然而事情有轻重缓急,烈燚本就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争执那些细枝末节。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留言啊,为啥都看不到留言,俺的嗓子都快喊哑了。童鞋们,看霸王文是不好的行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四十九章 帝王本色 (1657字) “虽然死不了,不过现在这种状况真是无比麻烦。”宵辉殿外的花园里,滟淏泠这般说着,神情之间是无法形容的冷漠。 他与烈燚两人刚刚看了霂霖,霂霖细白的脖颈上有一条明显的淤痕,看上去异常怵目惊心。也可以想象,当时他在悬梁之时,是如何的狠绝。 按照御医的说法——一条性命好歹是暂时保住了,何时能清醒过来却是未知。严格说来,伤成这样,能够保命已是万分难得。不过很可惜,霂霖只是活下来,对于滟淏泠,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却是半分好处都没有。 之前已经吩咐洛川,凡事知道此事的人,无论什么身份都先暂时囚禁。有了皇上的这句话,洛川的压力顿减,至少暂时可以控制冰族王上自尽的消息外泄。 烈燚只往滟淏泠的脸上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他的那份冷漠,落入眼中之后,引来的是无比沉重的心情。 他与霂霖之间,好歹也算是共同度过两个夜晚。即使只是一个陌生人,也不该这般轻易罔顾旁人的生死。 而滟淏泠的表情,不仅仅只是罔顾那般简单。 那是厌恶。对于霂霖生死未卜这件事,他是真真正正感到无比厌恶。理由很简单,因为此事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尸骨如山,血流漂桨。那样的情景,没有谁忍心看到。我不能,燚,你也不能—— 最后一次与父皇交谈时的那句话,没有任何征兆的在烈燚耳边响起。 是的,他不能。 别说是尸骨如山,血流漂桨的惨状,就连此时霂霖的境遇,他都会觉得不忍。即使他与那个有些高傲的少年之间谈不上认识,也曾经发生过不快。而正是那场不快,让他看到了霂霖对滟淏泠非同寻常的心思。 不过烈燚也万分清楚,在此事上他没有置喙的余地。正如当时英华楼的那名刺客,他也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拷问致死。 明明有着世上最悲悯的心肠,却又不得不将其压抑下去。连烈燚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得异常疲累。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没有去看滟淏泠的脸庞,烈燚问道。一贯清冷的音调,在此时显得格外暗沉。 破天荒的,滟淏泠的注意力没有全然放在烈燚身上,也错过了他难得显露在外的难过。 事情太过棘手,他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让御医尽力救治,霂霖若死,事情无法善了。不过同时,也要做好不治身死的准备。”想起了昨日烈燚所说的那句“医病不医命”,当时还没料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医术不及的难题。 烈燚没有点头,即使他也明白滟淏泠所说并没有错。而他所指的准备,他也已经猜到了。果然—— “回龙渊山。”滟淏泠顷刻之间做出了决定,立刻奔赴羽檄军营。“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能改变什么。宫中之事,交给母后坐镇。万一霂霖身亡,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镇压冰族可能有的一切反抗。” 不容延迟的局面,任何的仁慈之心都可以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冰族虽然只是附庸小国,但是对于汐蓝的不满情绪已经积蓄多年,一旦霂霖之死成为导火索,爆发的叛乱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面临叛乱,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一开始之时便使用雷霆之势全面压制,绝不容许细微的火苗发展为燎原的熊熊大火。 帝王本色,雷霆手腕是绝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是说来简单,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恐怕也只有滟淏泠这种势人命为草芥的人物,才能真正做到。 “我这就去见母后,将宫中的事情交代清楚。燚,你回玄晖宫做好出发的准备。我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然后我们就出发。” 平日里,滟淏泠在面对烈燚时那副有些幼稚又有些无赖的模样,就像是一场假象一般。在这个危机之时,展露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模样。杀伐果决,行事绝不拖沓,完美的帝王。 离开的最后时刻,滟淏泠回头看了烈燚一眼。而就是这简单的一眼,却滞留了他无比焦虑的脚步。“燚,你怎么了?脸色有些难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法名言真正的理由,烈燚敷衍一句,“许是没有睡好,无碍。你快去见太后罢,我回玄晖宫等你。” 停顿片刻,滟淏泠还是快速的叮嘱一句,“回去让烛光她们给你准备些吃食,别饿着肚子等。” 第五十章 生命贵贱 (3294字) 这是烈燚第二次来到羽檄军营,然而与前一次氛围截然不同。 在滟淏泠向众位高级将领通告了霂霖生命垂危一事之后,虽然还不至于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可是之前那种“羽檄水军天下无敌”的狂傲自信,也消散了不少。 说完了该说的事情,滟淏泠便陷入了一径的沉默,任由下方各位将领争执。吵的沸沸扬扬,面红脖子粗的情景,看上去还真是一幕不错的调剂。 他之前的确很焦急,在刚刚得到霂霖自尽的消息时,他也一样觉得事态严峻。即使到了现在,事态也未曾有任何改变,只不过他反而已经并不焦急了。再如何焦急也于事无补,身为上位者,在属下面前最重要的就是维持镇静。即使心中慌张,也不能将之表现出来。相反,事态越是严重,越是应该保持镇静。 于是滟淏泠只是坐在首座上,并未再多说一句话,然而他的这份存在,很快就让争吵的众将安静下来。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向着这边望来,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在等着皇上下令。在他们看来,如今世上能解决这一事件的人,非滟淏泠莫属。 某种程度的危机感对于军队来说,并不都是坏事,就看将领如何利用了——滟淏泠深知这个道理。如今霂霖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获取最大的利益,无论霂霖……是生是死。 “事情都知道了。”滟淏泠懒洋洋的开口,扫视众人一眼。“虽然目前御医正在全力救治,但是生死之事往往不是人力可以挽回。” 滟淏泠并没有掩盖恶劣的失态,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若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那他们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在一般士兵之中隐瞒,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而对于高级将领,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冰族霂霖,朕衷心希望他能康复。”所谓的客套之辞,并不是因为自己想说才说,而是,不得不说。而客套之后,才是正题。 “然而出发之前,朕也亲自探望过霂霖情况,伤势很重,不容乐观。” 这应该是众人都想到的结果,然而真正听皇上亲口告知后,众将的脸色还是变了变。别国的王上如果死在自家的皇宫里,绝不会是一件好事。这一点,对于大国小国来说,都是一样。 滟淏泠顿了片刻,给众人消化这一消息的时间。“救治伤患,是御医的职责,这一点诸位都忙不上忙。但是,诸位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本分,也有军人的责任。” 不过是几句轻描淡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浅显道理。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顶多就是听过就算。然而因为说这句话的人不同,带给众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 像是浑身的血液被鼓噪了一般,连到底受到什么影响都不清楚,众人只觉得精神变得无比振奋。 烈燚一直看着滟淏泠的举动,没有缘由的,他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丝表情——这大概就是真正的王者之风罢。 不需要太过煽情的语言,也不需要太过夸张的动作,只是平常而简单的言辞,被他独有的主君魅力渲染之后,就具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同时,也令烈燚止不住的悸动,与……心折。 轻易缓和了之前混乱的气氛,滟淏泠开始下达命令。“众将听令,从即日起,羽檄军今日战备状态。强化训练,囤积粮草,铸造兵器。在场诸将,按照各自权限,草拟日程奏章,明日一早送来给朕过目。” “时间紧迫,望诸位竭尽全力,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声。这才是一流的将领素质,对于主帅的命令深信不疑,执行任务雷厉风行。 滟淏泠很满意,在众将退下之前,出声留下了燕归愁和眉妩。在上次短暂的游历行程中招揽的两人,现在是时候考虑一下他们的用途所在。 两人应声留下,不过意外在于,留下的还有一人——没有得到允许,自行留下的……卓寒青。 滟淏泠没有说话,有些面无表情,与卓寒青一脸的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气氛有些怪异,一片静默压抑的有些沉重。两人之间,一个怒目而视恨不得冲上去,一个故意忽略对方的存在,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君臣相处。 早已想到有这么一天,自从母后将卓寒青安插在自己身边之后,滟淏泠便料到冲突必然无法避免。只要卓寒青心里忠诚的唯有滟湄漪一人,他们之间所谓的君臣关系就全是放屁。上次燕归愁饮酒一事,说白了就是卓寒青故意找茬。 眼下卓寒青擅作主张就这么留了下来,以滟淏泠的立场,自然不可能主动与他说些什么。无视的态度虽然有些高傲,却也是最适合的。 既然不能和平相处,那么至少应该让卓寒青弄清楚,到底谁才是主子。 两名正主都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变在这个时候冒然开口。终于,还是卓寒青忍不住了—— “皇上,恕臣冒犯,还请皇上就霂霖一事给个合理的解释。”中气十足的问话,一点也看不出卓寒青已经步入中年。单是听他的声音,很容易认为他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将。 不愧是卓寒青,恐怕整个羽檄军中,也就他敢于这般直言不讳的质问自己了。对于他的这份大胆,滟淏泠多少还是存有欣赏之意的。只是,还不到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在卓寒青将问题说的清楚明白之前,他不能做出任何回答。 卓寒青暴怒的因由倒是并不难猜,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装作不知比较明智一些。太过快速的回答,只会显得他做贼心虚。 原本认为等一等,滟淏泠就会主动将一切解释清楚,失望的结果却让卓寒青清楚认识到,自己错估了这位尚且年少的皇上。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看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滟淏泠的视线中还有那么一丝无所谓的轻蔑。 “皇上做了这般不堪的事情,难道连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么?”卓寒青吼了一嗓子,语调有些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滟淏泠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模样,令卓寒青的火气不止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朕到底做了什么不堪的事,将卓将军气成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卓寒青也懒得再同他拐弯抹角。再说他本就是一个典型的武人,并不会什么虚意逢迎。若不是因为他的脾气太直,在当年得罪了太多人,又怎会在正当年少有为之时被派往绝漠,看守被软禁于此的滟湄漪公主? “皇上逼迫属国之主霂霖入宫,并且迫其成为禁脔,这不是不堪又是什么?!” 滟淏泠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卓将军指的是这件事。”随后,又变得有些迷惑不解,“不过,朕还是想不出哪里不堪了?” 听了这话,卓寒青几乎当场气晕过去。即使还能继续开口,急促的气息也令他胸膛剧烈起伏。“冰族王上是一个男子啊!不,按他的年龄来说,不过还是一名少年。皇上亵渎一个少年,害他因此自寻短见,这倘若不是不堪又是什么?!” 一连两个反问,卓寒青一次比一次说的直白。事实上所有人,包括刚才离开的那些将领,对于霂霖忽然轻生的理由,彼此都心知肚明。知道归知道,没有一个人会拿这件事去质问皇帝。 这,简直和找死差不多嘛。 滟淏泠多少还是怔了一下,听说过卓寒青的直来直往,不过倒没想过竟到了这种地步。然而没有谁愿意听到全无避忌的指责——这与睿智与否无关,而是人的本性。 当下脸色一沉,变得异常冷然。“朕不过是按照汐蓝皇室的惯例去做,如果这也叫不堪,那么历代皇帝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有些粗鲁的语言,滟淏泠并不介意诋毁谩骂历代皇帝,他才不管那些是不是他的父辈,更不会在意自己身上是不是继承了他们的血液。 从椅子上站起,滟淏泠踏前两步,直至走到卓寒青跟前。“卓将军,你认为朕的不堪在哪里?联姻,这并非是朕定下的传统。哦,是了,卓将军一定认为联姻只能迎娶女子,可是冰族目前的状况,又不是朕的错。” 不知是被以上那句话刺激,或者滟淏泠所说的全部都让卓寒青接受不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偏偏,滟淏泠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在卓将军的观念里,女子和亲便是天经地义,而换成男人,便是大逆不道?或者说,就算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朕错就错在不应该找上霂霖,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别说是卓寒青,恐怕世上很难有人能回答的了这个问题。 生命贵贱,民族强弱——这些,本就是自古以来就不曾解答清楚的难题。 第五十一章 野心勃勃 (1762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卓寒青终于离开,剩下的便是滟淏泠希望留下的人了。 烈燚自不必说,就算他本人希望站在角落,滟淏泠也不会允许。好在主帅的坐席颇为宽敞,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也并不觉得拥挤。 但是燕归愁与眉妩可就不一样了,尚未在羽檄军中担任职务的他们,在之前的高级将领会议上,不可能有他们的席位。就连站着旁听,都算是破例中的破例。因为这两人是皇上带来,众将才算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卓寒青前脚刚刚离开之时,燕归愁后脚就选了一张椅子坐下,好巧不巧,正好是之前卓寒青所坐过的地方。说白了,这个席位正是目前羽檄军中第二号人物才能坐的席位。 也不知燕归愁是否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是大摇大摆的坐下,嘴上还嘀咕一句——站了半天,累死我了。 燕归愁抱怨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在场几人都是耳力过人,自然听的清清楚楚。烈燚莞尔,觉得这个传说中游侠,真是一次比一次有趣。而眉妩,则是蹙起两道好看的秀眉,一脸厌烦。看来这几日里,她着实被骚扰的不轻。 原本准备好的话,滟淏泠忽然不打算说了。燕归愁的举动是否出自故意,他不想过问,不过引起他的兴趣倒是事实。“你可知自己坐的是何人的座椅?” “当然知道,不就是那老头子的嘛。就是因为他扯了半天废话,才害我白站了半天。”燕归愁也不管称呼卓寒青为老头究竟对不对,事实上,那位将军不仅一点不老,相反还十分壮硕。 冲着滟淏泠咧嘴一笑,燕归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这是谁的座椅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真正坐的长久。你说对不对,老大?” 自从在泉溪镇结识之后,燕归愁不是表示过自己的野心,然而这般露骨的程度还是第一次。 “想要羽檄军的军权,相应的,也需要足够的能力。”对与燕归愁的这份野心,滟淏泠倒是谈不上厌恶,他自己也算是野心勃勃的人物,这大概就叫做物以群分。 燕归愁维持着有些痞气的笑容,却不再多言。能力这种东西,并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他需要的是一个展示的机会。而眼下,显然这个机会已经来临——如果不是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老大也不会单独把他留下来。 “事情的原委,之前已经说过,我就不再重复。”剩下的都算是熟人,滟淏泠也就收起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冰族会如何反应,我并不想多问,此事的主导权应该掌握在我们手里。” 燕归愁的反应相当之快,“老大准备向冰族开战?” 与霂霖的生死无关,滟淏泠已经起了并吞这个附属小国的心思。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霂霖会不顾尊严的来到北冥城,故意以最强硬的态度回复冰族使臣,他只是想编造一个开战的理由而已。 滟淏泠一派慵懒的模样,并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被属下看穿之后自己就该感到无措。 开战的事,总有一天羽檄军中会人尽皆知。不,不仅羽檄军,整个天下都会知道,早几天被燕归愁发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具有这份难得的洞察力,只能证明自己识人的眼光尚算不错。 “冰族早已名存实亡,就算我不动手,这个国家也和真正的灭亡没什么区别了。”滟淏泠唇角勾起,形成一抹不屑的弧度。“就连一国之君的霂霖都不惜拿自己作为交换,为了换取依附汐蓝。如此,倒不如彻底将冰族的地盘划入版图,这样对谁来说都省事一些。” 省事——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一个国家的毁灭,如此大的祸事到了滟淏泠口中,就只剩下简简单单的“省事”二字。 烈燚心头重重一跳,一口腥甜的血液就这般直直涌上喉头。有多日未曾呕血,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毛病。幸而滟淏泠此时正在与燕归愁说话,并没有注意这边——只有这一回,烈燚不希望滟淏泠看见他的不适。 知道会引起不适,烈燚还是硬生生将喉头大半的鲜血咽了回去。溢出唇角的部分,也被他不着声色的用指腹擦拭干净。 同样被滟淏泠语言所震动的,还有眉妩。冷艳的面容上,脸色有些难看。魅族所出刺客七界第一,这一点已是公认的事实,而眉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性子多少还是有些高傲的。很少见她有主动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此时此刻,似乎也有些忍不住了。 “在皇上眼中,是否别的国家,别的民族,别的人民只能算是一个麻烦。而皇上踏平七界的理想,也不过是想要扫平这些麻烦图个省事而已?” 第五十二章 谁主沉浮 (1902字) 相当尖锐的问题,尖锐到燕归愁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混迹市井,让这位游侠深刻的弄清了一个事实——强者为尊。承认别人的强大,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地方。同时,这也是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的一条重要准则。 而眉妩在这个时候去顶撞滟淏泠,还是用这般尖锐直接的方式。说老实话,燕归愁并不能苟同。如果真的动起手来,燕归愁相信,压根没有什么侥幸而言。别说是眉妩一人,就算加上他,也绝不会是滟淏泠的对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的实力到底如何,对此,燕归愁从来没有看透过。深不可测,只能认为他已经到了某种无法想象的程度。到了这种程度的人,应该还有一个,便是那位看上去清雅无俦的燚公子。 眉妩问完,便站在营帐正中静静的望着滟淏泠,不卑不亢。对于燕归愁频频朝她使的眼色,只装作没看见。自己行为有多鲁莽,她自己清楚的很,不劳他来提醒。 然而现在所问的一切很重要,至少对她而言极端重要。如果不能得到她心目中的答复,那么,她很用可能……无法再停留于滟淏泠麾下。 “麻烦,那是一定的。”滟淏泠并未改变态度,哪怕会让眉妩更加反感。如果要顾及对方的情绪,那他也不用当这个皇帝了。“除非其余六国能主动将一切交到我手上,而我,只用等在北冥城就可以统一天下,这样才能叫做不麻烦。” “征战天下,血流成河——这一切,不是在一开始就该清楚的么?”有些冰冷的看着眉妩,滟淏泠的眉梢眼底没有丝毫的感情。如果这就是这名女刺客想要问的,那么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答案——他不会怜悯弱者,既然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做为一个绝对的强者,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征服一切。 不过只是一个眼神,从无数险境闯过来的女刺客却被冷汗浸透了衣衫。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 听过无数关于滟淏泠的传闻,他身负毁天灭地的预言却能在阴谋重重的北冥城中长大成人;他如何在没有任何人支持的情况下登上汐蓝的皇位;他擅于谋算终于将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实权牢牢握在手中…… 从这些传言之中,眉妩已经推断自己跟随的主子并非常人,但是此刻她发现自己错了。她的根据与事实之间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滟淏泠的一切,根本就是不是她能够想象。 一滴冷汗滑过了眉妩线条优美的脸庞,她的天生丽质完全用不着使用脂粉来做为修饰,所以也不用担心汗水会弄花妆容。相反,眸子里升起的惊惧,让她多了一层平日里看不见的脆弱气质,惹人无限怜惜。 只可惜滟淏泠就像是根本没看见一般,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般的风情。“眉妩,你应该明白,战争本就不是什么优美的东西。现在你要退出已经来不及,不过考虑你难得的身手,我可以给你选择。” 无名树林中初次见到眉妩,她携了一枚柳叶刀杀人的模样还记忆犹新。滟淏泠自认不是一个心软之人,能让他起了爱才之心的人,也着实不多。不过眉妩到了羽檄军中多日也是事实,他不会允许一个掌握了无数军事情报的刺客就这么流落出去。 “眉妩,你可以继续效忠于我。如果你认为我的手段太残忍,我也不会强迫。你就留在北冥城的地牢中罢,直至我统一天下的那天到来。”不杀她,滟淏泠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而为了避免情报外泄,囚禁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燕归愁已经坐不住了,即使他还没有想到求情的合适言辞,可他也着实不能再这么眼睁睁看下去。 眉妩没有想到燕归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有些惊愕,更多的却是感激。她一直认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担当这样的事物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这场冲突是她一人挑起,她不能将他也拖下水——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滟淏泠的赏识。 “皇上,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眉妩咬咬牙,总算遏制住了语调的颤抖。“倘若皇上征服了魅族,会如何对待我的族人?”是否,也将他们当做一个麻烦? “你只问我对魅族的处置,而不管其他国家?”滟淏泠冰冷的眼眸里燃起了一点兴趣的火苗,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当口,这个女子还有胆量继续她的质问。 “是。”眉妩点点头。从滟淏泠微扬的眉梢中她弄懂了一件事,自己也是一样冷酷,根本没有资格质问他的残忍。 不过,眉妩已经不在乎了。她本就是杀手,她的族人都是杀手,魅族之人本就没有资格过问其他国家的覆灭与传承。没有资格,也是没有能力。她只希望自己苦难的国家,未来能够不再荆棘密布。 倘若眉妩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滟淏泠或许反而会感到不快。这份诚实,即使有些自私,恰巧也是实话。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明天发枝枝了哦,请继续支持《七界》。 第五十三章 隐匿部队 (1827字) “你族人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滟淏泠并没有给出直接的承诺,比起虚幻的语言,如何让眉妩相信,才是更加重要。“在这个乱世中,要想保护别人,就必须具有保护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从何而来,相信不用我再多说了。” 眉妩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搏动的声音一直传入耳畔。下意识的咬紧嘴唇,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不过她不会说出来,也,不用说出来。 “眉妩听令。”根本不用再问她的选择,滟淏泠相信,如果世上真的有谁有能力实现眉妩的愿望——解救魅族无比苦难的生存现状,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他滟淏泠。 单膝跪下,无论下达的是什么命令,她都只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放心,我不会下达属下能力范围之外的命令。”知人善任是上位者必须具有的能力,只有平庸之人,才会让属下去做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不惜代价,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不错,然而如果属下都死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倘若你不喜欢,甚至暗杀之类的任务,我都不会委派给你。”即使是最顶尖的刺客,也不代表她就喜欢取人性命。 一眼被看穿的感觉并不太好过,眉妩却也不能不承认滟淏泠所说没错,与暗杀有关的任务,她的确没法喜欢。“请皇上吩咐。”有些想不通,除了杀人以外,她具有其它什么样的能力?成为一个职业的顶尖,听起来很不错,但同时失去的便是成为其他任何的可能性。 “眉妩,我要你去接手一支隐匿部队。”从手上取下一枚指环,摊开在眉妩的眼前。“这便是印信,你带着这个前去,不会有任何阻碍。” 滟淏泠的手相当漂亮,并非是女子柔荑的纤弱优美,而是一种纯阳刚的漂亮。指骨匀称,似乎每一个关节里都蕴藏了无尽的力量。一枚通体翠绿的指环就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绝非凡品。即使式样简单并无过多雕琢,但那玉质本身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眉妩没有直接接过指环,“皇上可否告知,这支隐匿部队是作何用途?”既然是隐匿,恐怕就连羽檄军中大多数将领都不会知道其存在。它甚至可能是滟淏泠的私人力量,接手这么一支部队,眉妩不得不慎之又慎。 “专司情报。”滟淏泠简要回了四个字。他之前所说的确没错,这项任务的确再适合眉妩不过。暗杀与刺探,本就是性质相似的工作。以魅族天生的隐匿能力,刺探敌方情报对眉妩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也没有必要骗你。”滟淏泠话锋一转,“你也应该想到了,情报与暗杀,有时是无法分离的任务。既然我将这支部队交给你,你就具有全部的指挥权。你不必亲手杀人,只需命令属下执行就可以了。” 明白被算计了,而对方也没有掩盖他算计的事实。话中的意思已经清晰明了——眉妩,你不想自己手沾血腥,便让自己的属下具有执行任务的能力。换言之,她需要将魅族从不外传的暗杀术教授给那支隐匿部队。 眉妩不得不犹豫,与她本人的情感无关,只是族规严酷,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要在朝夕之间将其破除,并且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的确是异常艰难。 滟淏泠决定再推波助澜一把。“由于是隐匿部队,其指挥也无法公开身份。但是眉妩,我可以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权力。借助这一切,你完全有能力保护任何一个你想要保护的人。同时,根据情报的价值,甚至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战争。” 不知是那一句话最终打动了眉妩,或者全部有之。她终于伸出手,取过了滟淏泠掌心的指环。并没有戴在指上,而是将之牢牢攥在手心。 完全称不上顺利的交谈终于结束,见眉妩最终没有做出危害自身的决定,燕归愁总算为此松了口气。大概严肃的表情着实不适合他,才刚刚告别紧张,他便又回到了吊儿郎当的状态。“老大,下面该轮到我了罢?你打算给我一支什么部队?” 滟淏泠斜瞄他一眼,对待这个游侠与对待眉妩,是完全迥异的态度。“你的部队,不是已经决定了么?”暗示性的指了指他之前坐过的座椅,“最终能不能到手,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有些夸张的哀叹一声,“凭什么妩儿就有现成,我却要自己去抢,对手还是卓寒青那个顽固的老头?这难道就叫做同人不同命?” 懒得理会他的抱怨,滟淏泠走到台案边,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只火漆封口的信封。扔给燕归愁之后,嘱咐一句,“这是给你的密令,什么时候拆看上面写的清楚。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能不折不扣的执行。” 燕归愁撇撇嘴,似乎是并不太喜欢这一类故弄玄虚的行为。不过,他还是以少有的慎重态度将信封藏进怀中,妥帖放好。 第五十四章 水色氤氲 (3158字) “燚,是不是有些累?”终于结束了一切,即使之前已经想到注定是个不轻松的一天,然而劳累程度还是超过了预期。 他的脸色有些青白,这让滟淏泠不禁自责起来。明明知晓他的身体状况,还把他硬拖过来陪了自己一整日。“是我的疏忽。燚,我命人烧些热水来,你泡一泡,好歹舒服一些。” 没有等他的答复,想必以燚的性格,又会拒绝的罢。滟淏泠掀了帐帘出去吩咐几句,不多时便有士兵抬着木桶进来,随后送来的,还有烧好的热水。 滟淏泠将手伸入桶中,试了试水温,发现正合适。回头招呼一声,“快来,再不洗水就凉了。” 烈燚没有应声,甚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这实在与平日的他有极大差距,烈燚是一个就连睡眠都会保持三分清醒的人,很难想象他会陷入恍惚之中。 滟淏泠慌忙之中回头,不过才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跳。不过就是瞬间,他的脸色又已经灰败了许多。也不知是否因为天色暗下来的缘故,总觉得他整个人要被光影吞没一般,就此消弭无形。 “燚。”滟淏泠一下拉住了他的手,刹那之间的恐慌,他骗不了自己——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在害怕着。 被打断了飘渺的思绪,烈燚为着先前的失神抱歉一笑,同时也打算将被握住的手抽回来。他不动还好,就是这一动,又引起了滟淏泠的不满。尽管有了之前的教训,再也不敢用多么大的力气,只是动作中依然充满了固执的成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重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以前还不觉得,此时滟淏泠只觉得烈燚的手指异常冰冷,如同用寒冰雕琢。缓缓低下头,本意是想要亲吻那几根已经冷透的手指。他不高兴也没关系,他只想借此给他带去一点温度。 在烈燚反应过来之前,滟淏泠已经俯下脸孔。同时,也是在烈燚还没明白他的作为之时,滟淏泠又自己停止了动作—— 一点血红,已经干涸的痕迹沾在烈燚的指腹上。 并不清晰,却足够刺目。 滟淏泠认出了,那是血迹。 顺着他的目光,烈燚也发现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痕迹。当时用指腹擦去嘴角的血迹,没有清水可供洗涤,血液多少还是留了下来。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随后找个地方洗干净也就是了,偏偏好巧不巧的被他看见。 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怎么回事?”力道有一瞬的失控,直到将烈燚的手掌攥的青白。反应过来的滟淏泠有些后悔,却懊恼的发现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丁点疼痛。如果在意,以他的功力,要挣脱只是轻而易举,而不是这般继续让他握着。 “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血迹?”迟迟等不到回答,滟淏泠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想起了什么,脸色暗沉下去,竟然比起烈燚的苍白还要难看几分。“你又呕血了?” 烈燚不觉有些无奈,没想到对方随便一开口也能猜中事实。“你也清楚,那不过是老毛病。”既然是痼疾,便会有发作的时候,没什么好奇怪。 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想不到致使他发病的理由,滟淏泠只能归结在劳累之上。昨晚他本就未曾安然入睡,今日又是从一早折腾到现在。“听话,赶紧沐浴一番,然后早些歇息。”半是强迫的将他拉到木桶边,“现在不是讲那些规矩的时候,身体最重要。” 烈燚哑然,为了他那“听话”二字。不过他一片好心,倒是不忍再继续拂他的意。而他着实也想好好沐浴一番,这的确不失为一个解乏的好法子。 抬手到了衣领处,烈燚正要解开领扣,却见滟淏泠还在原地,一点要离开的打算也没有。着实不方便说什么,烈燚只得眼神示意,然而对方装作没有看见。 见他清俊的脸上滑过一抹尴尬,滟淏泠禁不住起来促狭之心。先前的恼怒来的快去的更快,已经被他抛诸脑后。“燚,再不洗,水可真的要凉了。还是说,我在这里,你多有不便?” 明知故问——想着要在他面前宽衣,烈燚总觉得不适。然而到底不适在哪里,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更别提将理由告知于他。摇摇头,其实又有什么好担心,他们不仅都是男人,而且还是兄弟至亲。倘若再坚持下去,倒显得他过于矫情了。 心下稍定,烈燚便动手,从衣领开始逐渐解开衣扣,一颗接着一颗…… 滟淏泠挪不开视线,即使他清楚这般直勾勾盯着他人宽衣沐浴,是相当失礼的行为,然而他就是挪不开视线。名为“自制力”的情绪,像是彻底从他体内消失了一般,令他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 从烈燚解开第一颗衣扣开始,直至他浸入水中,整个过程中滟淏泠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让那些所谓的礼节都见鬼去罢,既然无法控制自己,难得的机会索性便让他看个够。 滟淏泠到底还是弄错了一件事——看够?他永远不会有看够的一天。无论是眼前这张烈燚所幻化出来的虚幻容颜,还是他真实的与自己相似的容貌,他都无法看够。只要他在眼前,便能轻而易举的攫取了他的视线。 事实上,烈燚大半的身子都没在水下,能看见的部分着实不多,滟淏泠依然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流连。 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脖颈,他的锁骨……最后,停在他眼角的泪痣上。 水汽氤氲,使得这颗痣随时要落下一般,惹得滟淏泠没有由来的心底一阵抽痛。 终于收回眼神,滟淏泠有自知之明,明白如若再看下去,必然会做出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来。 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干净的布巾,走到他的身后,滟淏泠的语调中有些遮掩不住的沙哑。“水凉了,再泡下去反倒不好,起来罢。” 水温如何,自然用不着他来提醒。烈燚只想等着他离开之后,自己也好起身。哪知他不仅没走,相反还取了布巾来,显然是要帮他擦水。滟淏泠身份尊贵,在他身上,用不了“伺候”二字,不过就算只是帮忙,烈燚也有些难以接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略微沉吟一番,烈燚也只得从水中站起。滟淏泠摆明了要装傻装到底,他却也没法名言揭穿。心头苦笑,这番计划开始之前怎么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会面临这般的尴尬与进退两难。 烈燚站起,水流沿着身体褪下,更加勾勒出每一分线条。他身体不好是真,然则勤于锻炼也是真。或许正是因为体质的缘故,他才比别人更加注重习武强身。不为别的理由,即使只是为了让一身修为吊着一条性命,他也没有旁的选择。 同时,他的修为也造就了滟淏泠此时看到的景象。比起一般习武之人,烈燚还是偏瘦一些,然而绝不能小觑这具躯体所具有的力量。那些力量,并非是爆炸性的,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相反,烈燚的力量隐匿在身体的线条之中,就如同他的那柄软剑一般,柔韧却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滟淏泠不知该如何形容烈燚的身体,只觉得漂亮。即使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漂亮一类的形容词,可他还是这般觉得——漂亮,异常漂亮。 他有些后悔了,干嘛死乞白赖的留下来?看得见却吃不着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原本以为看看也就足以,哪知反而更加招惹的心痒难耐。偏偏这时,又想起了玄晖宫中的一吻,他并非是刻意要记得当时的感觉,而是残留在唇齿间的触感,竟然清晰的想忘都忘不了。 只是滟淏泠也很了解烈燚,倘若真在这里不计后果用了强迫的手段,恐怕谅解之类的东西他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况且,他们之间并未真正交过手,谁高谁低还是个未知,他还不见得就有强迫的办法。 总之是吃不到了。 别说吃,就连碰一下对都不太可能。这倒不是烈燚小气到连碰都不让碰一下,而是滟淏泠自己不敢。一旦挨上他的肌肤,他恐怕连最后一丝理智也给扔到九霄云外去。而且此时他自己的指尖都是滚烫的,滟淏泠担心会泄露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将手中的布巾按上烈燚的身体,滟淏泠一面细致的为他擦拭留在其上的水珠,一面留神不会直接碰到他的肌肤。 真是混合了无奈与古怪的一幕。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月饼节快乐! 第五十五章 朝露夜晞 (3279字) 沐浴完毕的烈燚,却反而没了睡意。身体不是不疲倦,不过他常常就是这样,越是疲倦,便越是睡不着。 原本还打算做些什么,无奈被滟淏泠给硬塞进了被窝之中。几乎是被宠溺一般的照顾着,让烈燚还是有些不适应。“睡也睡不着,你硬是让我躺着,也还是没有办法。” “那我们说说话罢。”给烈燚盖好被子,他身上每一寸引人遐思的肌肤都已经被遮挡住,于是滟淏泠也恢复了常态。见他脸上满满的倦色,无论此时他本意是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继续。实在睡不着,便闲聊打发时间好了。 滟淏泠的提议倒是符合烈燚此时的想法,即使他并不知这场谈话从何开始比较合适。斟酌了一下,烈燚试探着开口,“征服了冰族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冰族人民?” 是否会开战已经不用再提,几乎已是明摆着的事实。到了这个地步上,霂霖是生是死都已经无关紧要——倘若他知道自己一时的想不开,竟然会将自己国家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也不知心情会如何。本来是忍辱负重来到北冥城,最终早就的却是无法挽回的结局。 “冰族是汐蓝的属国,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开战。霂霖如果能清醒过来最好,也免了这一场战乱。”谎言几乎是冲口而出,滟淏泠想也没有多想。说出的言语已经没了收回的余地,滟淏泠倒也不怎么后悔。 他不想谈这件事,至少此时不想。 烈燚并不知他是出自什么样的心思,才说出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只是心里的愤怒怎么也遮掩不下去。“不想开战?谎话也需要编造的像样一点。还是在你眼里,我就真的无知到这种地步,连这么明显的事也看不出来?”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滟淏泠陡然怔住,更别说能找出应对之辞。正如烈燚所说,这个谎言他根本就是随口所说,哪里想过如何去圆谎。 “今日在高级将领面前,你所要求众人草拟日程奏章,恐怕也是一个幌子罢?”咄咄逼人并非烈燚本性,很多事他看穿之后,只会将谜底藏在心里。当面揭露不见得就能带来什么好处,倒不如暗中考虑如何利用来得实际一些。 “若是真的要制定作战计划,再如何仓促你也不会只给众将一夜时间。你并不在意他们制定的奏章是否有用,因为你早已有了腹案。”或许在霂霖甫到北冥城开始,也或者更早的时候,在滟淏泠心中就已经有了针对冰族的计划。 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之前他交给燕归愁的那封内容不详的密令,就最能说明一切。 眼下围绕在滟淏泠身边的所有人,对他而言就是棋子一般的存在。在接下来的棋局之中,该如何利用棋子获取胜利,滟淏泠已经成竹在胸。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燚,我不想谈这些。”不是没有想到烈燚会看透他暗藏的计划,而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滟淏泠感到有些头疼。“现下你的脸色很难看,又何苦思考这些费神的事?” 烈燚的面颊上有两抹红晕,显然是情绪激动所致,看上去并不正常。如此,滟淏泠倒宁可希望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还好一些。 合了合眼睛,烈燚自己也觉得异常疲惫。他身子不比平常人健康,这一点他比旁人都清楚,只是还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尤其到了这几年,有了一身不弱的修为,便只有发病时才会异常虚弱。 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不仅没有征兆的异常难受,就连情绪都有些失控。 趁着他合眼的机会,滟淏泠连忙上前将他之前掀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被角仔细掖好。本来身体就不好,倘若再着凉了,又该如何是好? “燚,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北冥城罢。”挣扎良久,滟淏泠还是轻轻吐出这句话。之后便有些忐忑的凝视他脸上的变化,片刻之前才闹的不愉快,自己在这个时候送走他,是否会引起误会? 你不信我——烈燚原本想问,终究还是将这几个字又咽了回去,哽在喉间,令他有些难受。 这个问题,他本就没有询问的资格。想想他自身接近滟淏泠的目的,无法获得信任,也是理所当然。或许他这个弟弟,已经本能的觉察到了逼近的危险,行事才会更加滴水不漏。就连当着他的面给燕归愁下达命令时,都采用的是秘密的形式。 烈燚属于性格内敛的一类人,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很像,即使表达出的外在有所不同,但他们都不会轻易将内心里潜藏的东西展现给别人看。 他仰躺在床榻上,神色淡淡,就像是疲倦之后的一场普通小憩。可是滟淏泠知道,他心里一定正在想着什么。不是看出,而是知道。烈燚清俊脸庞上的颜色太过完美,没有人可以从中看出什么,滟淏泠不过仅仅是本能的知道——他们两人,着实太像。 滟淏泠探出手,本意,或者说渴望是为了抚一抚他苍白的面颊,最终却只是挨上了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一碰就收,他大概还来不及觉察到。“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想要送你回宫,是担心你的身体。一旦开战,便免不了颠沛流离,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受苦?” 终于不再隐瞒征伐的意图,其实想想,就算让烈燚知道他的本意,也并不会影响到什么。他们早已携手相约,将河山踏遍。不论他的相伴是福是祸,都是早已决定好的,他也自认不会在这个时候退缩。 不过,要完全与人分享秘密,对滟淏泠来说还有不小的难度。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信任过别人,他不知该如何交付出这一类的感情。 闪过无数的念头,滟淏泠决定这一件开始说起。“交给燕归愁的密令,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任务,也是整个计划中极端重要的一环。知悉了内容,就会不可避免的被卷入。”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继续说下去,滟淏泠做为一个当权者的为难,以及他本人这掩不住的担忧,这一切烈燚都明白了。 而他,也不可能就此再追问下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倘若万里江山真是一枰棋局,他们既然已经站在了对弈的位置上,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而烈燚,也从没想过能够那般简单的实现筹谋。 “我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既不提明日是否回北冥城,也不再过问滟淏泠的计划,烈燚真的闭上眼睛。大概是真的很累,迷迷糊糊之中倒也渐渐入睡。 ————————传——说——中——的——分——割——线———————— 谈不上是多么舒适的睡眠,能睡个好觉对烈燚来说,几乎已是这辈子不可能实现的奢望。然而能够休息一夜,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比起昨日来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从床榻上下来,稍稍一转身,看见了一旁椅子上坐着的滟淏泠。身上的衣衫有几处明显的折痕,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所留下的痕迹。难道说,他竟然在这张椅子上整整坐了一夜? 烈燚没有问原因,因为他想到了,这里是滟淏泠的帅帐。而他昨夜留宿于此,占了他的床,那么他便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了。 “脸色倒是好看多了。”打量他几眼,滟淏泠露出笑容,很满意的样子。天知道昨夜发现沾在他指上的血迹时,几乎把他吓了个半死。 烈燚淡淡回了一句,“比起我来,你的样子倒更需要回宫修养。”想必以他高大的身材,在椅子上窝一晚的滋味定然不会好受。 滟淏泠站起,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脚。之后向营帐外走去,最后不忘解释一句,“既然燚不喜欢太过特殊,那就由我去给你准备洗漱用的温水和早膳罢。”有些温柔的语气,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全部烟消云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他的善变,不过那场不快烈燚也不想再提,对方能够选择忘却,当然是最好不过。 想象着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烈燚颇觉无奈——他难道就不知道,做那些杂活的人换成汐蓝君主之后,他的待遇岂不是变得更加特殊? 温热的水与清淡爽口的早膳一并被送了上来。 烈燚就着小菜喝了一口粥,看了滟淏泠一眼,他还没有动筷子。“不饿么?还是快吃罢,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罢,不是还要看递上来的折子么。” 即使那些关于行军日程的奏折都是幌子,烈燚却也不再提及。这个时候再装糊涂也晚了些,可他不知为何就想这般装下去。 滟淏泠怔了怔,旋即拿起一旁的汤勺,想也没有多想,就从烈燚的碗里舀了一口清粥。 真不知这份习惯是如何养成,总之烈燚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省了。 第五十六章 天威难测 (1967字) 正如烈燚之前所说,仓促之间制订的计划果然粗糙的很,不仅无甚新意,还免不了会出现一些破绽。 众将上呈的时候,心里也明白这样的东西有些拿不出手。然而皇命难为,说的是早上要看,就算再拿不出手的东西,也只得硬着头皮呈上去。只是呈上了之后,又免不了战战兢兢,自己都觉得汗颜的东西,又怎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睛? 帅帐内一片鸦雀无声,十多双眼睛都盯在滟淏泠的脸上,想要从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身上看出某种端倪。 每个人心头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时间能够再多一点,让他们有思考的余地,那该多好。假如此时放在台案上的,是一份精心起草的奏章,相信对于未来的前途,也将是万分有利。 与众人的不安不同,滟淏泠只是默默的翻看那些奏章,中途一个字的评价也没有。似乎是看的极其仔细,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浏览。然而他越是不说话,底下人就越是万分紧张。 到了后来,滟淏泠每看完一本,便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坐在一旁的年轻公子。起先他还并不愿意,到了后来,终究是拗不过,也只好随着他一本本看了起来。 对于这位公子,众将可谓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单名“燚”。不,除此以外,他们还发觉了一点,便是皇上对他的重视。甚至是奏章这种代表了绝对皇权的东西,也会与他一并分享。 于是众将的目光又开始渐渐集中在烈燚身上,或许从他那里能够看出一些端倪。没过多久,所有人又不免失望,这位公子淡然处之的本事并不比他们的皇上差一星半点。 终于,滟淏泠合上了手中的最后一本奏章。抬起眼眸,却是谁也不看,于是众将心中更是没底——果然是天威难测。 “奏折朕已经看完。让诸位连夜起草,为难大家了。” 话音刚落,众将连忙起身,霎时跪了一地,口中都连道“不敢、不敢。”开玩笑,谁敢堂而皇之的接受皇帝的歉意。更何况,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还有下文,只盼着不是惩罚他们就好。 “奏折内容的好坏,朕就不予置评了,毕竟太过仓促。” 众将此时的心情无比矛盾,一边庆幸不会受到任何责难,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自己提交的东西感到羞愧。 “不过,朕倒是想起一事。”滟淏泠的视线扫过众将的脸庞,最终停在燕归愁的脸上。后者则趁机对他眨眨眼睛,挤眉弄眼的样子与周遭肃穆的气氛极度不搭调。 对于燕归愁的动作,他丝毫不以为忤。再说,就算真的气恼,对他本人来说也难以构成什么影响。游侠,这个职业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放浪形骸。除了我行我素以外,他们不会在意其他任何东西。 燕归愁,恰恰是其中的佼佼者。 滟淏泠打量着燕归愁,那是强者审视强者的目光,带着一定的欣赏,以及掩藏在其下的挑衅——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个展示的机会么,如你所愿,我这就将机会给你。至于能做到何种程度,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不久之前,也是在这里,燕归愁提出了训练骑兵的建议。现在想起来,尽管有些仓促,不过也不得不说……很有意思。”滟淏泠开始诉说这件事,随性的态度,仿佛他真是不经意间才刚刚想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直坐在身旁的烈燚,不禁微微侧目。至此,他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让众将起草一份根本不会有实际意义的奏章,这无疑是在浪费时间。这一点,他清楚,滟淏泠也同样清楚。之前烈燚一直没能弄懂,以滟淏泠性格,怎么偏偏会去做这种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情? 现在终于清楚,滟淏泠的做为也有他的目的,即使这份目的并不在奏章本身。 羽檄军的水军着实太强悍,在场的众位将领也几乎是靠水战而闻名。要改建这样一只军队,建立其他兵种,甚至有一天水军的地位会被其他兵种所替代,要将领们接受这个事实实属不易。 然而滟淏泠却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再继续等待下去。 于是,他耍了这么一个令人不易觉察的手段。 果然,再一次提起建立骑兵的事宜,下面竟然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这个时候提任何反对意见都是惹祸上身的行为,只要稍具头脑的人,都不会做这种傻事。 目前的结果,滟淏泠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下面需要做的,便是如何彻底加以利用。“要从无到有的建立一个兵种,定然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太过急功近利,也会造成相反的效果。如今,我们便从细节之中开始入手。” 或许其他人还没能听明白,但是燕归愁已经弄懂了何为“细节”。骑兵的设想,也是他一时兴起,当时在被卓寒青逼的走投无路之下,灵机一动想出的计策。要将之实行起来,当然不会是一件轻松事,而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考虑那些繁琐的计划。 如今,从滟淏泠口中说出的“细节”二字,听来简单,却将整个过程概括的淋漓尽致——如何着手,如何进行,新组建的骑兵在羽檄军中暂时承担着怎样的地位,这两个字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第五十七章 惺惺相惜 (1798字) 如果不是受到场合限制,燕归愁真想大声赞扬一个“好”字。他身上很难得一见的自控力终于发挥了作用,同时也把他憋的够呛。 有些百无聊赖的燕归愁,开始思考滟淏泠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一切的,想着想着,便觉得不对头。具体的理由说不上来,直觉觉得如何训练骑兵的计划并非来源于滟淏泠的智慧。不是滟淏泠,那么—— 目光向着一旁挪去,一位清俊优雅的公子正坐在那里。 与滟淏泠强烈到令人眩目的存在感不同,烈燚仿佛能够与周遭的环境融合,看上去是那般赏心悦目。那份有些淡泊的气质,并不是说他给人的感觉就会很柔弱。相反,依然是霸气的。只是烈燚身上的霸气相对内敛,像是他本人也在竭力避免太过锋芒毕露。 然而,光华流转,不是想要掩藏就能掩藏的住。 燕归愁的思绪转了一圈,其他人却还是云里雾里。倒也不是众位将领就真的蠢笨到哪里去,实在是因为他们从未考虑过水军以外的兵种该如何训练。皇上冷不丁的开始想要探讨此事,众将脑子里确实是一片空白。 滟淏泠也不再为难众人,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算是一国之君,也需要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朕决定,以水军附属兵种的形式,开始建立骑兵制度。” 附属这二字听起来格外顺耳,也没有刺激到众将敏感的神经,彼此之间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滟淏泠不再多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是在细细观察众将的表情。烈燚明白,这便是他做这件麻烦事的又一目的,考量。 羽檄军这种闻名天下多年的军队,在具有无数优点的同时,可以说也具有等量的缺点。除了顽固与不知变通以外,那便是将领本身的能力。 军队,在很多人眼里无疑是个肥差。捞取资本,积累功勋——而这一切,都是未来升官发财,平步青云路上的垫脚石。其中,又有多少人具有真材实料,实在很难说。 大概七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类似的情况,达官贵人们会想尽一切方法将门下子弟塞到军队中来。就算是当世两大帝国,也依然难以免俗。如果真有才能倒也就作罢,怕就怕在混进的都是些纨绔子弟。而这份隐忧,在战场上却会成为最大的危难。 滟淏泠毕竟不是常在军中,朝堂之上还有无数的大事需要他处理。在他所没有关注到的时候,羽檄军中究竟混进了多少混吃等死的废物,他心中实在没有底。所以,便想了办法来亲自考验一番。 昨日的一道命令,仓促之外具有的不止是一层深意。 那些奏章,烈燚也亲自过目,说老实话真正像样的确实没能找出,然而在这些不像样的东西里面,却也分了三六九等。从那些内容之中,谁优谁劣,一眼分明。加上此时对滟淏泠决定的反应,更是佐证了一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道简单的,乍看上去有些荒唐的命令,利用它,滟淏泠同时解决了羽檄军中最大的两个问题。 阻碍与人才。 烈燚心下轻轻颤动着,就算他再如何想要隔绝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得不……惺惺相惜。 卓寒青不愧是被滟湄漪雪藏的老将,听了滟淏泠所做的决定,立刻排众而出,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一副羽檄军未来征战天下的宏图。“皇上这个谋划甚好,就算是水军,也有登陆作战的时候。将骑兵配置在每条战船之上,水上航行之时可以做为水手,而一旦面临陆上战争,便又可以发挥骑兵冲击的作用。” 卓寒青的想象并没有错,羽檄军在未来的数年中,的确成为踏破河山的无敌铁骑。 这只能适应任何作战环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最初只是源于烈燚的一句设想。也不知他本人是否早就料到,自己一句随意的言语,竟然会具有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还是说,这便是绝世名将的素质,换了他人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结论,而在他身上,却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此事就这么定了。”滟淏泠与卓寒青对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他们之间不需要太过深刻的君臣情分,只是因为目的相同才站到了一起。 为此,滟淏泠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要变改什么,除非能从卓寒青的心中彻底剔除掉滟湄漪的影响,否则他真正效忠之人永远不会更改。好在滟淏泠与自己母亲的野心一致,只要能够覆灭天下,他们之间倒也并不冲突。 目光从卓寒青脸上移开之后,随即落在燕归愁脸上。“训练骑兵一事就交给燕归愁罢,毕竟最先开始这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真是一件苦差事——燕归愁心里想着。同时他还有一个问题,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已经有人代他做了询问。 第五十八章 始料未及 (1721字) “皇上,不知燕大侠在军中应该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职务?” 一声“大侠”,差点害的燕归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游侠说白了,就是和浪客差不多的存在,倒还从来没有人以侠字相称过。说话的那人,他倒是有印象,叫做洛晟峰的,在羽檄军中承担与军法人事有关的职责。 不过,燕归愁着实不解这么一个严苛的职务上怎么偏偏找了个性格这般谨慎,甚至带点懦弱的人来担任? “职务么?”滟淏泠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燕归愁,仿佛在属下的提醒中才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层问题。说老实话,他的那个眼神足以让燕归愁恨的牙痒痒却又发作不得。想想也是,他怎么会真的在意别人行事是否方便,如果这是一场考量,那么就让它继续下去。 滟淏泠的唇边勾起恶劣的弧度,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表象,性格中有着无比邪性的本质。明知会将洛晟峰呕的几近吐血,他还是故意用了这样的回答方式,“哪里需要什么职务,你不都说了他是大侠么?这就足够了。” 洛晟峰一张脸当场苦的有些变形——皇上,那不过只是一句客套。大侠?你让我把大侠安排到什么位置上啊? 燕归愁则是轻轻叹气,早就知道了要大权尽揽不是一件容易事,没想到自己的老大还处处为难,看来他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当时交付的那封密令之上了。想到这里,燕归愁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妥协的保存一件物品。 ————————传——说——中——的——分——割——线———————— 檄军进入战备状态,一股铁血气息弥漫在整座龙渊山中,即使是不远处波涛万顷的大海,也无法将这份炙热浇灭下去。 打断这一切的,是两件始料未及的事件。 其一,霂霖生死未卜的消息外泄,短短数日已经传遍了七界的每一个角落。 其二,与汐蓝毗邻的国家——百图,爆发内战。 “真是巧合啊。”烈燚一双清冷的眸子,遥遥递了出去。黑如点漆的瞳孔中,平静的如同没有一丝褶皱的古井。然而看久了,又觉得他的眼里实则掩藏了太多的情感,因为已经超过了承载的限度,才不得不压抑下去,变得波澜不兴。 他的眼睛,像极了他这个人。 说不出是无情,还是……太多情。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燚不相信这是巧合。”没有明知故问,而是一针见血。这也算是滟淏泠与烈燚相处久了之后得出的一点经验,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太过虚假的修饰只会引发厌恶的情绪。对于已经被看透的部分,倒不如爽快承认的好。 滟淏泠的认知没有错,错的地方在于,他没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他们两人都没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手上拿着的纸张便是刚刚才受到的情报,不是来自于烈燚本人的情报系统,他眼下正身处羽檄军的秘密驻扎地点,为了避免泄露身份,他已经暂时断绝了与属下的联络。这份情报,是属于汐蓝的。这般大事,自然不可能不让滟淏泠过目,而他看过之后便顺理成章的交到了烈燚的手中。 烈燚拿着那张写满了情报的纸,轻飘飘没有重量的纸。因为要呈交到皇上的手中,那张纸的纸张相当好,而上面的字迹显然也经过了誊抄,很是漂亮。可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东西,记载的东西确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是否巧合,又有什么区别?” 风云聚散,天地变色。 七界的血腥征战已经拉开了序幕,而引导一切朝着失速流离的方向发展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汐蓝帝王。 滟淏泠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让它们挡住自己的视线。这个时候,他想要仔仔细细的看清烈燚,带着某种固执,不能有丝毫的阻隔与障碍。“燚,就算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我在一手操纵,也不过是为了尽快统一天下。” 快速的解释,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滟淏泠,已经极其烦躁。 烈燚似乎叹了口气,没法加以确定,因为那个状似叹息的东西太过清浅,连丝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统一天下是真,不过尽快?淏泠,就算这是你的希望,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减轻伤亡?别对我说这些连你自己都觉得虚假的理由,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没有应声,至少在这个时候,滟淏泠恨透了他不加遮掩的一针见血。烈燚本不是尖锐的性格,但在他面前却会朝着完全极端的另一个方向变化。 第五十九章 命运重责 (1558字) “覆灭天下,血流成河——你自己也说过,战争绝不是优美的东西。”烈燚忽然收回了投注远方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滟淏泠,转变快捷的让对方有些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直勾勾的望着,那般清冷的眸子。 “淏泠,当你统一天下之后,会如何对待天下苍生?”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与预言有关的话题,滟淏泠所背负的命运究竟给他带来了怎样惨痛的经历,只要不是太过愚笨之人,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所以烈燚一直在避免提及,只是今天……再也避不过了。 若说每个人的出生都背负了某些东西,那么这一问,便是烈燚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责任。 “我不知道。” 可以编造出无数的谎言应对烈燚的追问,滟淏泠也自认口才尚算不错,可是最终,他还是只答了这四个字——我不知道。 烈燚先是怔了怔,紧接着抬起手,想要归还手中的纸张。记载于上的情报他已经看过,可是依然没能改变任何东西,那他继续拿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得到的,只有三个字,连滟淏泠自己都无比茫然的三个字。 滟淏泠没有去接归还而来的情报。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隐隐感到一旦接过,他与燚之间,便会有一条鸿沟——一条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像是一场谴责,来自另一个立场的谴责。 伸出手,滟淏泠抓住的是烈燚空垂下去的另一只手腕。趁着他一时的不查,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两人身高几乎一致,根本不需太费力气,滟淏泠再一次吻住他的嘴唇。想起他上一次那般狠戾的拒绝,滟淏泠的心中就像是被点着一般。 明明不对在他,可他的动作倒像是在惩罚烈燚一般。不仅用了舌,还用了齿,腥甜的味道传递在彼此的口中,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一次,烈燚意外的没有任何动作。不仅没有让暗藏的软剑出鞘,他甚至没有推拒。一只手还捏着写着情报的纸张,而另一只手还在滟淏泠的掌握之中,他没能反手将他拥抱,也……弄不清他是否有想要拥抱他的心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了两人分开之时,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在那一吻中,有一种光阴被模糊了的错觉。 烈燚看着他,清冷的目光没有躲开的意思,也没有躲开的必要。下唇在方才的厮磨中被咬破,有鲜艳的颜色蜿蜒在上。没有抬手去擦,血迹会干涸,而残留在唇上的锐痛也会消散。 “这就是你回答问题的方式?”平淡的语气问着讥诮的内容。烈燚没有忘记,上次他们这种超越了常理的接触,也是因为几乎一模一样的起因。一旦他们言谈不欢,似乎就会走上这一条道路。 “那你希望我如何回答?”这句话几乎是被吼了出来,疑惑,懊恼,不舍……混杂了全部的情绪。他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给出了最诚实的回答,他却认为自己不过是在敷衍。 希望,真是一个无比可笑的词汇,而他们今天不约而同都在使用,就此询问着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 烈燚移开了视线,从滟淏泠脸上滑落的表情,给他带来的感觉竟是不舍。并非是兄弟之间正当的感情,而是别的。在这盘以天下为注的棋局开始之前,他就有了舍弃亲情的觉悟。况且,亲情对他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如今,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是其他的始料未及。 “希望?希望有什么用,难道希望就可以改变一切?” 烈燚的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或许他此刻正观看着的,本就不是围绕在周遭的风景。滟淏泠从旁边看着,依然觉得那眼神像是刺,一直深深的扎进他的心里,带来无以言语的疼痛。而他甚至可以想见,这份疼痛,即使用无数的时光洗涤,依然无法褪去半分。 “燚,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么?”将情报交给他,本意是为了借助他的智慧,而如今却为了虚渺的气氛而放弃。这是妥协,还是服软?滟淏泠不想弄清。他只知自己绝不会愿意又与他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第六十章 窃国者侯 (1915字) 不管私下是否已经得出结论,这终究还是需要探讨清楚的内容。 倘若滟淏泠只是一个固守国土的君王,那么邻国的内战可以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唯一需要考虑的内容就是如何控制涌入边境的难民,以及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程度上给予一定的物资救济。 可是,偏偏滟淏泠并不满足现实。邻国,在他的眼中,大概和一盘美味的佳肴差不多。 覆灭一个国家,有什么时机比趁着它的内乱更加合适?听起来有些卑鄙,也算是不折不扣的趁人之危。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马蹄踏平万里河山梦,当举国欢庆统一四海歌舞生平之时,没有人会再去追问曾经的过程。 那些卑劣的,那些宏伟的,那些惨痛的往昔,都将被彻彻底底的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下。 严格说来,百图虽然是汐蓝的邻国,国境线却并没有完全接壤。真正共享的国境线,也不过是十余里的距离。 而在这十余里的距离上,却是关卡重重,属于百图一方的,更有闻名天下的雄关——止水关。从名字来看,这座军事建筑的作用何在,已经不言而喻。 羽檄的帅帐之内,挂起了巨型的地图。 滟淏泠站在地图前方,并没有摆出特别的姿势,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却已经气势十足。仿佛他背后的那一副,并非是线条和墨迹组合而成的军事地图。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真正的万里河山,任由他傲视。 情报在众将手中传了一圈,没有刻意保密,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天下就会人尽皆知。这一份探听而来的消息,不过是早一步将情况传达给众人罢了。 一瞬间,众将的神情变得万分精彩。而他们正在想些什么,也大体能够猜测得到。只是还没有人有胆子将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带有谴责皇帝的内容,众人自认还没有活腻到拼死进谏的地步。 卓寒青向前踏出一步,他是否真的不怕死谁也说不准,只是那些话由他来说,显然是死不了的。拿滟淏泠的语言来形容就是,标准的有恃无恐。 “皇上,看来我们会失去一个进攻百图的好机会。”话语中并没有太激烈的成分,但是辅助的动作却充满了火药味。卓寒青也走到地图跟前,用手指指出了百图的某一段国境线,那里,的确是最适合大军压境,一举攻破防线的最佳位置。 只是,与这条国境线接壤的,是冰族的领土,柔蓝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卓寒青没有明摆着说出来,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不仅是滟淏泠,在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正在指责的内容——如果不是霂霖生死未卜,汐蓝的羽檄军便可以借道柔蓝国土,直插百图腹地。 兵贵神速,这会在很大的程度上扭转战争的倾向与局面。 但是借道的想法,也仅仅只能是个想法了。而这个被动的局面,却是由君王滟淏泠一手造成。 滟淏泠看了一眼卓寒青所指出的地方,视线顺着斜挑而上的眼尾,显得无比轻蔑。“这还真是适合进攻的地点。” 众人赞同这个观点,这本也是他们共同的想法。唯有卓寒青看见了对方的那个眼神,心里清楚他要表达的根本不是赞扬的意思。心下恼火,卓寒青的一张脸庞霎时被憋的通红。“还请皇上有身为一国之君的自觉。” 所有将领一愣,都觉得卓寒青的这句话说的有些突兀。不是正在商讨百图内战的有关事宜么,怎么忽然扯上了皇上的为人处事? 一君一臣落入了视线的焦点之中,已经有心思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那些一点就着的火花。 “地点选的不错,可惜没法施行。”滟淏泠就事论事的态度,像是完全忘记了造成这个错误的人是他自己。 “皇上!”卓寒青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倘若不是顾忌到他是公主殿下的亲子,他这个时候已经连名带姓的称呼。手指还按在地图上,停留的地方依然是那个“最佳的进攻地点”。看他用力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这张巨幅的皮革地图会被捅出一个窟窿。 “此处,在平常都有重兵把守。因为百图内战,军队才会被调走,造成防线空虚。倘若借道柔蓝,我们几乎不用花费任何代价就可以一举攻入百图。而浪费这个千载难逢机会的人,是你!” 卓寒青所说并没有错,百图对汐蓝的防备之心由来已久,既然在与汐蓝相邻的地方建设了雄关止水,又怎么会忽略了冰族的方向。冰族是汐蓝的属国一事,天下每一个人都知道。 “只是内战这个理由,就让百图放心调走了此处的驻军?”滟淏泠淡淡反问,简直可以称的上心平气和。即使面容的邪魅并没有丝毫改变,可从他没有责怪臣子无礼的态度,很容易让人相信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君王。 简直是不知所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止水关。”滟淏泠只道了三个字,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说明,却如愿看到了卓寒青脸上色变。 第六十一章 战前争端 (1729字) 汐蓝这样的大国,自然极其注重情报的搜集。尤其与军事有关的部分,更是不会有丝毫的放松。 所以,滟淏泠只是说了止水关三字,卓寒青却马上听明白他真正要叙述的内容——百图即使内战,也并没有改变此地的防守。不仅没有从止水关抽调一兵一卒,相反,还加强了此地的防备。 趁内战之际侵犯他国领土,这是傻子都能想得到的事情,没道理独独百图就想不到。内战,是内部各大势力为了权势而起的争夺冲突,倘若要争夺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任由他们打的再如何激烈也没有任何意义。 越是内战之时,越是需要考虑边关的安全。 百图靠近冰族柔蓝国一方的边境,敢于让国防虚设,完全是因为其他的理由。 卓寒青得出结论,“因为我军已经不可能再借道柔蓝,百图才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也许是,也许不是。百图内战兵力吃紧,不得不抽调边关人马,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滟淏泠故意采用如此的说话方式,并非出于谨慎。他只是想让卓寒青弄清楚,就算眼下被动的状况都是由他一手造成,他也一样没有置喙的余地。 君与臣——这就是区别。 要以谁的意志做为效忠一生的目标,是他自己的事,滟淏泠不会过多干预。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就应该遵守他的规矩。 卓寒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从来没有这般类似的经历,被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多的后生晚辈堵的哑口无言。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滟淏泠的至尊之位,在他心目中,他只是公主殿下的亲子而已。此时说不出话,并不是受到地位限制,而是真正的无话可说。 滟淏泠以事实来分析眼下的状况,除非他能够不顾名将的矜持无理取闹,否者的确找不到能够驳斥他的语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已经不再看卓寒青一眼,他的指责,在滟淏泠严重也就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连挑衅都称不上。那些带有暗示的警告,会否接受全在于他自己。就算不能,滟淏泠自认也有办法彻底处理。 “百图兵力调动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并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刚才一阵交锋之后,卓寒青已经倒退两步,地图之前被空置出来。滟淏泠漫不经心的重新指出了其上标注的一点,说是漫不经心也有些不对,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抚触,温柔的,细腻的,摩挲过皮质的纸面。 “我们需要考虑的,只有一点,如何将想要的东西得到手。” 百图,以及天下。 之后的讨论,便是围绕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应该针对谁而挑起。 整个羽檄军之中大体分做两派——一方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在最短的时间内扑灭冰族有可能引发的叛乱,才是当务之急;而另一方则觉得不应该放过百图内战的好机会,率先对百图用兵才是良策。 两方的观点乍看上去都有道理,而往深处一想,却都有些站不住脚。双方都有着明显的漏洞,同时,也无法说服对方。 一帮将领争吵的相当激烈,壁垒分明,分成了两个极其明显的阵营。 滟淏泠没有加入任何一方,而是趁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将视线悄悄的转移到烈燚的身上。 在正式的场合下,烈燚从来不会开口说一句话,即使他比所有人都看的要透彻,透彻的多。因为身份不对,也因为场合不符。 滟淏泠明白这一点,可他依然还是忍不住次次让他陪在身边。即使他从不开口,也无所谓。只要每一次回头,凝眸中都有他的身影,便已经是莫大的满足。 悄悄握起他手掌,滟淏泠不着声色的贴近他的耳边。“燚,你认为应该如何,先攻打谁比较好?”他并非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不过是想要听听他的声音而已。萌发的渴望,来的突然而……不受抑制。 烈燚看他一眼,帅帐内的光线明明还算不错,然而他的眼眸却像是被夜色浸染过一般。深邃,难以看穿。 “百图。”只答了两个字,其余都不再多说。至于理由一类的东西,更是没有必要。他不是正在争吵的羽檄军将领,用不着慷慨陈词,能否让别人信服,都不是他的责任。 滟淏泠瞬间静默了下去。与之前的沉默不同,他那是不愿参与到将领们的商讨中;而现在,他却是说不出一个字,发自内心的说不出一个字。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阻挡了将要从中滑出的文字。 让滟淏泠静默的,既是烈燚深沉的眼神,也是他简短的答案。 第六十二章 冰冷答案 (2001字) 百图,柔蓝——应该让何者成为他血染山河的第一步,他的确已经有了计较,只是他还是想要听到他的答案。可以说他自私,也可以说他自负,在这个时刻,他希望得到来自所爱之人的支持。 所爱,是的,这一切不正符合这个字眼么? 即使这是一个连滟淏泠自己都不相信的字眼,从降临人世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 毕竟,自己母亲滟湄漪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仅他这么认为,恐怕所有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但凡滟湄漪对焰族烈炽有丝毫的爱恋,当年她都不会做的那般决绝。试问,有哪个女人会那般利用自己所爱的男人。 除非,她真的对他毫无依恋。 自己的生母,他的血脉至亲都是这个样子,还能指望滟淏泠有什么改变?不相信那个字眼,从来没有相信过,甚至认为世上根本就不会存在这样的东西。 直到此刻,那个字眼就这么悄然的滋生出来。没有任何征兆,也丝毫不觉得突兀。让人不禁觉得,事实上,它一直就在哪里,只是没有发现罢了。 或者说,一直不愿意去发现。 如今,滟淏泠决定去正视。他并不想弄清这一切是如何开始,如何占据,直到再也无法拔除的地步。纠缠过去,并不符合滟淏泠的性格。他眼下想的,只是怎么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除了百图,除了天下,他又有了新的目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为此,他可以付出需要付出的代价。与烈燚分享自己至高的权力,甚至,如果他有其它的答案,他也会……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决定。 然而没有,不仅没有相悖的意见,就连他刚刚做出的回答,都不是他自己的。 从烈燚口中说出的两个字,只是他滟淏泠的决定。他洞悉了所有,于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之叙述出来。他用不着堆砌词藻,寻找论据来证明率先攻打百图的利大于弊,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真实的答案。 滟淏泠非要他回答,然后他回答了。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交握的双手在不期然之间被松开,即使滟淏泠想要继续,却已再难找到继续下去的理由。反观烈燚,眉目之间依然淡淡。被松开的手掌,依然摆在原先的位置上,并没有将之收回,一分一毫都没有挪动过。那份无所谓的态度,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除了两个冷冰冰的字,百图。 众将还在为了各自的观点而争吵,谁也不能服气谁,谁也无法说服谁。在场都又是武人,嗓门大也就罢了,在情绪越变得越来越激烈之后,眼看就要上演一幕全武行。 陡然的安静,来的异常突兀,就像在场所有人忽然被人扼住咽喉一般,一场万分激烈的戏码,戛然而止。谁都有些不习惯,众人面面相觑,余怒未消在顷刻间转变成忐忑不安,彼此用眼神询问着理由。没有人再敢出声,生怕惹火烧身。 让众人停止争吵的理由很简单——没有任何征兆的,滟淏泠忽然从座椅上站起。 谁也不知是什么理由让皇帝如此,但是谁都知道皇帝正在盛怒之中。刚才还一个比一个激越慷慨的将领,转瞬就变得比兔子还胆小,一个个缩着脖子拼命躲闪,就担心一不小心与滟淏泠阴鹜的眼眸对上。 可是帅帐就这么大点地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在滟淏泠的目光洗礼中,所有的将领都是一身冷汗涔涔。他们不怕沙场对战的生死相搏,却不得不怕滟淏泠,即使只是一个眼神。 烈燚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无比清浅与平淡。 冰族与百图之间,应该将何者做为率先覆灭的目标——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让他给出意见,难道不就是为了证实他的决定正确?他都已经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了不是么,他还有什么值得发怒的理由?还要如何? 滟淏泠已经站起,而烈燚还继续坐着,成了在场唯一还坐在椅子上的人。这很不妥,十分不妥。 所有人都不知晓他的身份,即使焰族太子的地位高贵一如滟淏泠。只是却被他本人深切的隐瞒起来,考虑到身在敌国,客观上也让他没有公开的可能。 局面有些古怪,如果是平常的烈燚,他会注意到自己行为上的不妥。千辛万苦谋划的一切,很有可能会因为一时的不慎而满盘皆输,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纰漏。 外表再如何淡然,情绪再如何平稳,烈燚也不能否认,他已经受到滟淏泠的影响。 不知是先前的什么影响了他,滟淏泠的突然暴怒?滟淏泠的明知故问?还是……仅仅因为滟淏泠放开了他的手……? “十日之后,起兵攻打百图!” 滟淏泠只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对着满帐不知所措的将领。即使先前还赞同将百图做为攻击目标的将领们,都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们的皇上,没有给出任何的理由,甚至没有要求在场之人必须对战事有关的情报保密,甩下一句蛮横的命令之后,他就这么扬长而去。 霸道,是君王的本性,但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滟淏泠。这哪里还仅仅只是霸道的程度,简直就是一意孤行!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又到了发枝枝的时候了,伸手啊伸手! 第六十三章 止水雄关 (2080字) 卓寒青几乎气炸了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毫无疑问,他是“出兵之前需要先扑灭叛乱”这一观点的拥护者。滟淏泠不仅彻底推翻了他的主张,而且还没有任何的解释。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这般任性妄为。 不,正是因为他是皇帝,才更加不能任性妄为! 他的任何一个命令,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 被攻打的一方,固然会哀鸿遍野,尸骨成山;出征的羽檄军,也免不了要付出惨痛而血腥的代价。 卓寒青是一名老将,而且是羽檄军中颇有资历的老将,滟淏泠也曾经亲自任命他为羽檄军的统帅。不管这个随时随地都在玩弄阴谋诡计的年轻帝王在打什么主意,是出自什么考量才让他担任了这个职务,但是对卓寒青来说,既然在其位,就要谋其职——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士兵白白去送死! 想也没有多想,卓寒青直闯滟淏泠的居处。在门口被士兵挡住,说是皇上下令谁也不见。卓寒青理也没理,然而直接闯进去的结果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再见到滟淏泠,是从那场命令算起的第三日傍晚。到了这个时候,卓寒青几乎连发作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怒气堆积的太久,让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看到诸位都在为出征百图做着准备,朕很欣慰。诸位的能力,朕很期待。”这便是滟淏泠的开场白。 谁都清楚,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命令之前,任何人的行动都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国之大事,没有儿戏,战争更是如此。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加紧粮草运送以及军队训练等常规的项目。 然而与此有关的一切,滟淏泠提也不提,仿佛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是在多番商讨之下的产物。而有关人员,也是在严密的计划之下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一切都按部就班。 卓寒青向前跨出一大步,拉进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君臣之间应该恪守的规矩。一开口,声如洪钟。“敢问皇上,进攻百图,我军应该从何处着手?!” 没有再问是否会真的攻打百图,无论三天前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滟淏泠一时兴起,以他的性格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才不会管是对是错,做为一个背负了灭世预言降生的人来说,将天下打乱,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错了又怎么样?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意图。 卓寒青是个军人,是个完全不懂圆滑为何物的军人。既然已经明白战争不可避免,他当然不会再挑起与此有关的话题。以他的身份考虑,尚且需要探讨的,只有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既然滟淏泠敢于承认覆灭百图的野心,那他至少应该有了计较才是。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不就是为了探讨此事么?”并不强硬的回答,反倒显得有些兴趣缺缺,从他随性的态度中,根本看不出此事的重要性。 卓寒青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然而其他将领却反倒放心下来。这才是汐蓝的君王,永远不会让人看透他正在想些什么。可惜众人放心的太早,不过瞬间,滟淏泠的下一句话便又让众人的心跌回谷底。 “朕决定,以止水关为突破口,攻打百图。” 滟淏泠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许轻柔,然而“止水关”三个字就像是惊雷一般在众将耳边炸响。十多双眼睛立刻聚集在那副军事地图之上,上面用墨迹标注出的地名,仅仅从地图上完全看不出止水关一处与其它关卡有什么区别,此刻却彻底吸引了众将的视线,灼灼的目光像是要将皮质的纸张烧穿一个窟窿。 他们都错了,他们怎能认为皇上已经恢复正常。提出如此疯狂的计划,哪里有半点正常的样子? 皇上三思——这句规劝在众将嘴边辗转,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将之化为语言。心细一些的将领已经发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滟淏泠还是那张颠倒众生的邪魅容颜,但是那份邪性已经达到了以往从未出现过的顶峰。 以百图做为开端,汐蓝帝王滟淏泠终于走上了覆灭天下的征途。 这就是预言所指?众将的心情变得无比矛盾,害怕与恐慌,那是当然;可是在这种负面的情绪之外,却也有着无以言喻的兴奋之感。 卓寒青已经是一脸铁青,他绝不容许羽檄军成为滟淏泠手中的玩物。不管其他人如何被他蛊惑,他依然还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攻打止水关?别说以目前羽檄军的实力,就算是力量再扩大一倍,也没有丝毫的胜算。或许,当燕归愁那小子的骑兵训练完毕之后,还有一搏之力。 现在,绝无可能。 “止水关,东、南、北三面环自然沟壑,深约十丈,沟壑下设无数机括。盛高亦为十丈,由百图特产云晶岩所构,光滑坚硬,无法攀爬,重型投石器无法伤害墙体分毫。” 卓寒青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并不高昂,比起他的神色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冷静。他所说的内容也是众所周知,至少对于这些将领来说,邻国的军事设施是必须要了解的内容,况且止水关针对的本就是汐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违背传统,没有建设护城河,相反围绕止水关挖掘十丈深的壕沟,沟内全是削尖的木桩与竹竿。羽檄军善水,护城河修的再宽,羽檄军士兵都可以凫水而过。止水关采用如此特殊的设计,完全是为了防范汐蓝这个最大的威胁。 简单的描述,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冷冷的从卓寒青嘴里吐了出来。所有人之前被滟淏泠所挑起的情绪,在一瞬间被冷却下来。 第六十四章 战术商议 (3094字) 众将依然还是盯着地图,只是之前的热烈已经变成了冰冷,有些死气沉沉。在场之人大都亲眼见过止水关,也有人在那座雄关面前铩羽而归,功败垂成。只是一句话的提醒,一句字字属实的提醒,众人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了那座关卡的样子。 滟淏泠坐在椅子上,经过特别搭建的帅帐,最前方设置了高出地面的平台,而他的坐席就安排在这里,也令他能清楚的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俯瞰众生。 看着他们变得热血激昂,也看着他们变得惶恐不安。滟淏泠没有任何的表示,事实上,今日他一共只说了三句话,而有实际意义的才仅仅只有一句。 朕决定,以止水关为突破口,攻打百图。 若是以往,他不会烦躁到这个地步,即使不见得会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同样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在一开始就理解他的意图,不过他依然会在适当的程度上给予解释。太过专制蛮横,并非是明君所为。 习惯性的往身侧看了一眼,这个新近养成的动作,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只是下意识的,他就会忍不住去追寻那个人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他失望了。必然会失望,因为今日烈燚本就没有来。他没有邀请他,或许,就算邀请了,他也一样不会来? 滟淏泠猜不出这个答案,所以他无可避免的陷入了不安与烦躁之中。 “朕对于诸位的能力,很是期待。”之前滟淏泠已经说过这话,原本以为不过只是一般的开场白,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他给众人下的套子。“不过是一座小小的止水关,就令诸位裹足不前。将来,又如何随朕征战天下?” 这不会是一条平坦的道路,挡在羽檄军前方的,还有无数比止水关更加难以攻克的阻碍。倘若连这一步都无法跨出,那还谈什么称霸七界? “皇上。”有人踏前一步,站到滟淏泠面前,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一个人。军法官洛晟峰素来以明哲保身闻名,实在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出头鸟。“请听下官一言,并非是诸位将军过于谨慎,实在是止水关防备森严,大家一时没有想出攻克的办法。” 滟淏泠淡淡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有些牵强的理由。并非是洛晟峰的口才有多么好,实在是滟淏泠此刻需要一个下台的借口。不管这个有些胆小的军法官是故意,还是无意,滟淏泠都表示接受。 燚在或不在,今日都需要将攻打百图的事宜定夺下来。时间不等人,距离十日之期,已经过去整整三天。 洛晟峰说出这句话之后,引来的是多方侧目。他在羽檄军中身份一直尴尬,在皇帝面前自称“下官”,而非“末将”,算起来他并非武职,而是朝廷在军队中设置的职务。如此也难怪他的性格有些小心翼翼,这样的身份本就尴尬。 为了明哲保身,在不该开口的时候,洛晟峰从来不会开口。就算到了应该说话的时候,也绝不愿意多说一句。谁也不知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而且说话的内容还有着替众将开脱之意。 不管愿不愿意,众将也只能承了他的这个人情。更何况皇上也买了他的帐,商讨终于能够进行下去,并且谁也不用承担滟淏泠的怒气。 “要拿下止水关,诸位有什么好办法?”滟淏泠开了个头,见众人脸上的惶恐还未全部褪去,又补充一句。“只管畅所欲言,相信众将定然有办法突破这层阻碍。” “我军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度过围绕止水关的壕沟。”一个有些年轻的将领率先开口,面容不仅年轻,还有些稚气。看那年岁,或许比滟淏泠还来的年轻一两岁也说不定。他有些紧张,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生怕从别人眼中看到了鄙夷,那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会宣告瓦解。 “是姚闳啊。”滟淏泠笑了两声。“朕没记错的话,你还是刚晋升不久罢。” 被准确叫出名字,姚闳简直受宠若惊,一张脸兴奋的微微发红。“皇上好记性,末将上月才刚刚晋升。” 滟淏泠不置可否,他记性是否真的很好先不说,不过他怎么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官僚将吏。能一口叫对姚闳的名字,只是因为之前看过的奏章中,有几分留给他较为深刻的印象,姚闳所呈也算是其中一份。 一个年轻的将领,敢于在这个时候开口,倒真是勇气可嘉。至于他的能力是否值得期待,那就让他试试罢。“你有度过壕沟的方法?” “只是一个设想。”要当着滟淏泠的面叙述那些并不成型的想法,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但姚闳心里也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只要这一次能够得到赏识,还怕将来不能飞黄腾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其实,用不着从战术来考虑如何通过这道壕沟,只需要将它变为平地就可以了。”考虑到沟壑中无数杀伤力巨大的机括,无论采取怎样的战术配合,想要强行度过,都免不了要付出惨重的牺牲。如此,倒不如换一个思考的角度,改变沟壑本身。 滟淏泠打算以止水关做为起点是刚刚才下达的命令,而姚闳的主意也是灵机一动才刚刚想起。想法并不成熟,也未能做什么准备,他只能以手势比划着用来说明。“制作足够数量的木桥,搭建在沟壑之上,我军便能顺利通过。” “木桥?”还没等姚闳说完,已经有人开始驳斥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你当百图人都是傻子?我们就在他眼皮子低下搭桥,他们能视而不见?” “不是搭桥,是‘组’桥!”姚闳满脸通红的驳斥,大声强调这“组”这个字眼。 “组桥?有些意思,仔细说来听听。”滟淏泠听出了某种端倪,来了兴致。 有了皇上这个命令,姚闳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侃侃而谈起来。“在出征之前,我们将木桥做成可以组装的样式。为了便于携带,每一块部件都会做的很小巧,只需单个士兵就可以运送。而到了需要使用的时候,将部件组合起来就可以了。” “这个组合,需要多长时间?”滟淏泠问了个关键问题。出征前的准备没有太严格的时间限制,然而到了真正开战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显得异常珍贵。要在止水关外组合数座这样的桥梁,面对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需要的是异常严密的防备。 姚闳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个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也是最出彩的部分。“回皇上,一刻钟便绰绰有余。” 有人不信。这也难怪,要供军队通过,这些桥梁必然不会太小,如此大的工程量在一刻钟之内完成?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 “姚将军,你可知道止水关外的防御沟壑有多宽?”这已经不能算是善意的询问,满含冷嘲热讽。不用管是谁问的这句话,估计在场所有将领的想法都差不多。 “五丈。”姚闳不卑不亢的回答。宽五丈,深十丈,可想而知百图在建造止水关时花费了多么大的力气,为了对抗汐蓝,这个实力不算太弱的国家已经可以说不遗余力。“正是考虑到这条沟壑的宽度,以及战时的复杂局面,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倘若能够不受干扰,组合桥梁会更快。” 从未听说过的技术让滟淏泠兴趣盎然,几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姚闳的提议。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场冒险,甚至是一场赌博也说不定。世人几乎都有好赌的性格,只是每个人能拿出来的筹码不一样。他是君王,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拿出这个汐蓝。 “姚闳,如果让你制作足够数量的桥梁,要花费几天?”只问时间,而不问金钱。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一场耗费金钱的游戏,如果滟淏泠连这点资本都没有,他不如趁早放弃野心算了。 “三天。”姚闳硬着头皮回答了一个期限,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个期限都有些紧迫。不过他也知道,皇上不会再给他更多的空闲,距离出征还有不到七日,他能从中得到这一段已是万分不容易。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成败面前,他也只能拼这一把。 滟淏泠点头之间,此事就已经算是敲定。下一步需要商议的,便是如何对付止水关的云晶岩城墙。 第六十五章 君王之私 (3067字) 风掣红旗,朝日辕门。 出征前的点将,除了让人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之外,总还免不了有一丝的肃杀与萧瑟,飘散在空气中,弥漫不去。 天气算不得很好,灰蒙蒙的天低低的压在头顶上,似乎带了一点不详的征兆。无论信还是不信,总觉得这趟征程将会充满了不幸,注定被无数鲜血染红。只是不知,洒落在天地间的血液来自于百图人民,还是羽檄将士? 亦或者,两者兼有之。 前方搭建起的高台上,站立着……两个人。 从十日之前算起,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身份成谜的燚公子。他站在比滟淏泠微微靠后的位置上,似乎正融入周遭的空蒙之中。在场所有人,包括滟淏泠都是身着英武的铠甲,独独他一人一身素白长衫,让人不禁觉得有些伶仃。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场合,而且几乎是与皇上并肩而立,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燚公子的身上。然而,所有的视线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人来得灼热。 他看着他,而他却没有看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静静的望着下面即将出征的将士,即使并非本意,他依然忍不住去想象他们中间有多少人将再也无法回归故土。而这些血染他国土地的将士中,又有多少母亲膝下的孝顺儿子,孩子眼中的威严父亲,以及……少女心藏的温柔情人? 战争总是残忍,不论打着如何冠冕堂皇的旗号。再如何正义的理由,也无法成为死者以及家属的慰藉。更何况,眼下将要发动的战争,再怎么也无法冠上正义的名号。 这是侵略。 滟淏泠就算不能猜出此刻烈燚所想的具体内容,也能明白他的心情,那双清冷眼眸中的悲悯,遗漏了他的情绪。 “在点将之前,朕有一事要宣布。”滟淏泠倏然开口,却在瞬间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只觉得皇上就在身旁说话,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清晰,而富有蛊惑力。 滟淏泠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了烈燚的手。如果放在平常私下里,这本已经是无比习惯的动作,可是在这个场合中,立刻引的烈燚侧目。这与是否洒脱无关,着实是太过惊世骇俗。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前执手相牵,其中一人还是汐蓝帝王。 台下已经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因为对象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众人到底是不敢明目张胆。只是猜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还有那些议论声,悄悄的对着身旁的同伴发出。 滟淏泠不管自己的举动是如何违背伦常天理,他只觉得满足,不问初衷为何,燚到底还是肯在看自己一眼。只要他肯看看自己,那些猜疑又算得上是什么?台下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真正在乎的。 携着他的手,滟淏泠往前走了几步,直至走到高台边缘才停下。每一步,他都走的那般不可一世,与……义无反顾。 烈燚面容平静,即使内心早已波涛万顷,依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考虑到在众人面前,他并没有强制抽回手掌。倘若在这里与滟淏泠起了争执,那肯定要比这般互相牵手还要更加引人注目。 滟淏泠的视线往台下扫视一圈,距离远近的关系,事实上他不可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庞,然而所有的议论声都戛然而止,有些突兀。众人停止了正在进行着的猜疑,不仅是因为滟淏泠凛冽的目光,还有,所有人都预感到接下来会宣布的……必然是一件大事。 谁说不是呢,选在出征点将的这个场合,当着羽檄军全体将兵,由皇上亲口宣布的事件,怎么也不会是件小事? “此次出征目的为何,朕就算不说,诸位心中也已经清楚。百图,只是我军踏出的第一步。”并没有刻意渲染什么,滟淏泠只是实话实说。简洁到平凡的语言,别有一番震颤人心的力量。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刀剑,齐声高喊,“踏平七界,统一天下!踏平七界,统一天下!!踏平七界,统一天下!!!” 滟淏泠做了个手势,止住了士兵们狂热的呼喊。就眼下的情形来说,根本不需要再鼓动些什么,滟淏泠的存在本身,已经是最完美与激荡的言辞。“在出征之前,朕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很难想象,数十万人聚集的场合之下,竟然会安静到这个地步。耳中只听见穿过场地的风声,就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制,数不清的热切目光聚集在滟淏泠的身上。没有人能猜出有什么未尽之事需要皇上在出征之前做完,而正是因为这份难以意料,众人的情绪更是被挑拨到最高点,难以抑制。 兴奋,而且紧张。 “朕有一誓,在此昭告上天!”一边说着,滟淏泠一边跪下。抬头仰望,为了让声音直达天庭。 滟淏泠没有拉着他跪下,然而却也没有放手。烈燚无奈,只得站在他的身边,俯瞰着正跪在地面上的英挺男人。 出征之前,统帅这般跪地向天发誓,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滟淏泠也不是这么做的第一个君王。一般来说,誓言的内容都是谢天酬神之类,乞求上苍保佑战事顺利,武运昌隆。 但是此刻,烈燚心中生起了别样的情绪,总觉得并非那么简单。滟淏泠用那般郑重的口吻许诺下的誓言,又怎么会平凡的落入俗套?如果真是常理之中的对天许愿,他又何必……拉着他的手。 烈燚还来不及看透他的真实想法,滟淏泠的声音已经响起。有些华美的声线,震颤的不仅是周遭的空气,也不仅仅只是羽檄军将兵们的耳膜,还有烈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去跳动。 “我,滟淏泠,在此起誓,此行若能实现夙愿,万里江山,七界天下,愿与身畔之人共享!” 异常疼痛的感觉,像是胸口被刺穿了一个再也无法痊愈的伤口。这种痛,不仅锐利,而且还万分灼热,蔓蔓的,一直烧进四肢百骸,似乎所有的血脉骨骼都要于此化为灰烬,沉浸在他的誓言中。 “皇权分立,实非理智。”烈燚苦涩一笑,传音无法完全真实的传递他声音中的真实强调,但是从那份几近无奈的笑容中,滟淏泠已经可以确知,此时他的嗓子一定正被激烈震荡着,生疼。 手上用力,将他的手握的更紧,滟淏泠一样用传音回应。“哪里管什么理智不理智,能让你听见这番话,已是足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借着他的一拉之力,滟淏泠起身。面向全军,郑重宣布,“从此刻起,在羽檄军中,在汐蓝国内,燚的话便等同于我的话,见燚如见君。” 军无二帅,国无二君的亘古真理在此被打破。滟淏泠没有将烈燚放在仅次于自己的第二把交椅之上,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假如有一天他与烈燚背道而驰之时,这个命令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只是想说,便说了。 笑容变的更苦,一时之间,烈燚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就此将一切和盘托出。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智慧与应变,才找到一句能够让时光继续的话语。“这下被你拖下水了,以后想要置身事外也不信。” 欣然接受了他的故作轻松,滟淏泠也顺从着他的意思。“这就是我的目的啊,倘若不是这样,燚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能力借给我呢?” 直到此战告捷,百图已经正式被划入汐蓝的版图之后,烈燚才又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极为认真的提起,想要弄清楚当时滟淏泠究竟想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燚助我一臂之力啊。” 明摆着的敷衍,烈燚当然不会信。“在此战之前,我没有做过任何事,并不值得你拿半个汐蓝来换。” 他的一针见血与冷静,让滟淏泠既万分欣赏又有些哭笑不得,余下的,便是心尖上……一点点涩涩的苦。“如果我说,只是编造一个理由将你绑在我身边,你信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烈燚给出四个字的评价,“君王之私。” “君王又怎么了?”滟淏泠不以为然。“世人皆自私,君王也是人,而且君王更有自私的权利。” 就算,将这个天下拿来填补这份私心,也在所不惜。 第六十六章 朔风凛冽 (1735字) 灯影晃动,烈燚没有多加在意,朔风凛冽,挡也挡不住。 有了日前滟淏泠当着全军发下的誓言,他所居营帐,规格用度已经与滟淏泠完全一样,只是行军在外,总比不得宫中的条件。况且滟淏泠为人本就不喜追求浮华,一切都以实用为主。 斑驳的烛光透射在纸面上,直到将上面的字迹也全然扭曲。无意识的,烈燚捏紧了手中的笔杆,忍不住就此怀疑,自己所做一切根本全是错误,或者就是……毫无意义。 “啪。”烛台绽出一朵灯花,同时被惊醒的还有执笔之人。 烈燚暗嘲,他这是在担心些什么。原本在羽檄军营中写这封信笺,已是万分危险之事,他却还在担忧那些不切实际。收敛心神,对错功过不是他个人能够评判,此时能做的必须是理智判断下的行为。 奋笔疾书,烈燚写字的速度相当快。即使心情并非平静,笔下也丝毫不乱,隽逸的字迹像极了他本人。 一封并不算太短的信,很快在烈燚笔下成形。拿起纸张,正要对折之际,帐帘被掀开—— “燚!” 烈燚当场怔住,在整个羽檄军中,只有一个人会这般称呼他。同时,这个人也是他此时最不愿面对的一个人。烈燚的心志不可谓不坚定,然而在这一刻,双手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差一点就拿不住手上的那封信。 几乎可以肯定,滟淏泠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尚且不能判断的是他究竟看见了多少,不过这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哪怕仅仅是只字片语,也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有什么东西从滟淏泠眼底闪过,像极了杀气。他的眼眸本就有些狭长,此刻更显冷冽。 感觉到危机的,不仅仅是烈燚本人,还有他的剑。都说宝剑通灵,在敌意的激发之下,藏于烈燚身上的软剑也开始蠢蠢欲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真的到了对决之时么?冰冷的剑气砭入肌肤,快的令烈燚措手不及。 光阴仿佛在凝固,然而又似乎正在失速流离的运转,呼吸之间便已经过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滟淏泠慢慢的朝着营帐中央走来,原本并不长的距离,烈燚却觉得他的每一步都是重重踏在自己的心上。谈不上多么疼痛,却是无法形容的沉闷,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指尖本能的触碰到剑柄,然而也仅是如此,再也无法进一步的动作。剑出必然见血,烈燚对剑法也有着相当的自信,让他无法定夺的是要不要将这一剑刺下去?没有什么偷袭只说,高手过招,只争瞬间,即使是片刻的先手也会改变最终的结局? 刺,不刺? 直到滟淏泠与他之间的距离仅剩方寸,烈燚依然没有做出决定。 输,便是输了罢。让滟淏泠看到信上所载内容,他便是在此赔上一条性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有些任命的抬眼,对上的,是……他的笑容。 “燚,在写什么?”带点邪性的味道,是谁也模仿不了的表情。而这般满含真意,堪称温柔的模样,也只有烈燚看过。 想不到他深夜前来的目的,更加揣摩不到他一笑的用意,杀气一闪而逝,快的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烈燚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或许……他并没有看见信上的内容,方才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多心了? “一封信而已。”半真半假的谎言,用了平日里同样清浅的声音说出。面上淡然无波,全然没有雕琢刻意的痕迹。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谎言,才能这般自然的将真相埋藏下去。 “晚上这么冷,衣服也不多加一件就只顾着写信,什么样的人让你如此上心?”滟淏泠嗔怪,像是毫不起疑的接受了这个答案,也像是从未想过要去怀疑。 烈燚继续之前的动作,将信笺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如果只是看他的动作,绝不会想到这份从容之下竟然会暗藏玄机。抬眼对他一笑,顺着他的嗔怪就此转移话题。“给一个旧友写信罢了。” “旧友?”说不出滟淏泠是在怪责,还是在揶揄,总之神色复杂。快速踏前两步,作势就要抢夺烈燚手中的信件。“不会是给美人写信罢?我可要看看。” “你说对了,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不知烈燚是否笃定了对方不会拆看,或者他本也不确定,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赌这一把。总之,烈燚递出了手中的信封,而那信封,还未来得及封口。 开口处裂开的缝隙,仿佛是一个难言的诱惑,滟淏泠伸出的手指,差一点就已经碰上。止住他动作的理由,是因为他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愉快的诱惑。 第六十七章 行程变更 (1667字) 行军途中,为了保守秘密,就算是高级将领的家书,都必须要经过严格检查。从以往烈燚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具有相当军旅经验的人。他不会不懂得这些规矩,而滟淏泠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值得他冒险写下这封信。 不是没有一点好奇心,但是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改变了轨迹,揽住了烈燚的肩头。“什么样的美人让燚半夜不睡觉?” 将信封搁在案头,滟淏泠没有坚持拆看,这让烈燚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你不也一样没睡?何事?”他们最后一次共处一夜,便是那日他沐浴后占了他的床,而害得他在椅子上窝了一夜。从那之后,若非有事,滟淏泠不会无缘无故深夜造访。 烈燚想象不出对方刻意回避的理由,就算想到,也会直接选择回避——他的弟弟,对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为了保留残存的理智,不得不选择拉开距离。 这个话题,彻底将滟淏泠的注意力转移,不再看那信封一眼,神色反倒变得为难起来。他的来意,这么突然,燚能够接受么? “恐怕今夜开始,我们要改变行程了。”想来想去,依旧不如实话实说的好。任何的欺瞒在他的面前都起不了作用,相反还会被当成一种侮辱,那又何必? 烈燚依然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 “看来你早已想到了。”滟淏泠苦笑,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般担忧有些不值,竟然在发愁对方早已知晓的事情。 “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今晚。”这是实话,同时也等于承认了。要看透滟淏泠真正的计划,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怎么不早一些说,让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滟淏泠不由苦笑,“哪里敢提前说,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只要稍稍有些风吹草动,我就走不成了。”就着现下的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之间,像是寻求安慰一般。“当君王有什么意思,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燚,倒不如我们这一走就不要再回来了,如何?” “你当真?”只应了三个字,他凝望着他的眼,黑眸沉沉,掩映其中的是深切的希望。即使已经超出了理性的范围,在这一瞬间仍然不受抑制的满溢出来。 “……” 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依然被无数的不得已重重包围。这一点,他们两人几乎是一样。不能说是坦然接受,没有丝毫遗憾,存在此时的不过只是理解而已。 “等我片刻,马上就可以出发。”原本只身前来,就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需要带走的,也只是方才写好的信笺。既然已经被滟淏泠看见,烈燚索性大大方方的将之纳入怀中。既然刚才他没有看,以后也理当不会再看,滟淏泠不是那般善变之人。 果然,滟淏泠一个字都没有再多说,只是退后一步等待着。 ————————传——说——中——的——分——割——线———————— 以两人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羽檄军驻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之前滟淏泠所说无数双眼睛盯着让他没有脱身的余地,纯属夸大其词。 在一个山坳处,滟淏泠忽然停止了奔行的步伐。他没有提醒同行的另一人,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以烈燚的目力,一定可以看见,就算头顶茂密的树枝将月光全然遮蔽。 “怎么了?”烈燚果然停下,几乎与他不差分毫。他看不出滟淏泠在此停下的用意,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吸引他驻足的东西。他不认为,滟淏泠会忽然兴起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再说他们的时间也不允许。 滟淏泠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即使在这般深沉的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燚,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跑着去罢?目的地可不算近哦。” 这不是脚力的问题,倘若他们施展身法,要在时限之内赶到目的地,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滟淏泠生性不喜欢那些太费力的事。 烈燚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询问——那你打算如何? 滟淏泠亦没有说话,将手指竖在唇上,吹了声口哨。 有树叶婆娑的声音,似乎才刚刚耳朵才刚刚听见响动,不远处的古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一个极其窈窕妩媚的女人。 就算是烈燚,都没能发现她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亦或者,她一开始就在? 第六十八章 惜玉怜香 (1777字) 赶路途中滞留于一座不知名的树林,而这位出现的异常神秘的女子显然就是滟淏泠的目的。这算是……“幽会”?烈燚刚想借机揶揄几句,好没等开口,就见那一边滟淏泠已经眉峰聚拢,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九歌,你怎么又是这副模样?” “这副样子怎么了?”被唤做九歌的女子,从树下走了过来,纤腰婉约,步生莲花。有些轻佻的勾着烈燚的下巴。“多么清俊的一位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奴家名为九歌,莺歌燕舞的歌。” 不知这个名字是否与她的歌喉有关,不过单是说话的这副嗓音,已是足够动听。“这个名字与姑娘十足相配。我不是什么公子,单名一个‘燚’字。” “原来是燚啊。”故意拖长的尾音,显出一股暧昧来。也不知她是否故意,衣领滑落,一段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轻轻挨上烈燚的肩头。其实,就算衣衫还好好穿在他身上,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轻纱薄雾一般,根本挡不住视线。 最难消受美人恩,烈燚暂时拿捏不准,眼前的这一场是否也算。 那一边,滟淏泠的眉头拢的更紧,不仅是因为九歌的动作,还有她的那声称呼。“燚”这个单字,向来只有他在使用,如今冷不丁的从旁人的口中听见,也难怪他万般不爽快。抓住九歌的肩膀,硬是将她拉开半步。“时间不等人,没有空闲给你做这些。” 九歌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中的玩味。面对滟淏泠之时,她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般,完全不见一丝风情。“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怎么今天管起闲事来了?”问的刻意,她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不过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滟淏泠的脸上闪过尴尬,从他这丝不易觉察的表情中烈燚便能判断,他与九歌之间关系匪浅。如果不是被熟人拆穿,以滟淏泠的性格又怎么会真的哑口无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燚,别理会九歌,她是疯惯了。” “什么叫疯惯了?”这句话将九歌气得够呛,生生又挤入两人中间。“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我胃口的年轻公子,你别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诋毁我的形象!” “九歌小姐,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罢。”温柔乃至谦和的语气,带有不容反驳的力度。烈燚为人本就如此,明明看不见任何锋芒,却偏偏让人甘愿臣服。就像眼下这一句,乍听起来不过是客套,然而经过的依然是深思熟虑。 事实,自然就令人无从抗拒。 这一回九歌倒是自觉的退后几步,一脸的意兴阑珊,玩弄着垂落胸前的秀发,那神情……似乎可以称之为哀怨。 到底是因为之前的那一句才引她不快,虽然还不至于不忍,烈燚倒认为还是应当表达歉意。惹女子伤心,自然不是他的本意。正在斟酌着措辞,面对这么一个性格有些善变的女子,要找到合适的语言还真是不容易。 还没等烈燚找到一句合适的言辞,九歌已经从原地消失了影响。那般突兀,然而并不突然,至少对于在场的两人来说,并不突然。滟淏泠自是不用说,而识别出九歌真实面目的烈燚,也并不感到意外。 焰红色的骏马,如同在黑夜中焚烧的火焰,有些迷离的色泽,倒是与之前九歌穿在身上的纱衣异常相似。滟淏泠抚了抚马匹的棕毛,“你是如何认出她的?”刚才烈燚说的很清楚,他与九歌并非第一次见面,而之前的一回,便是源自泉溪镇的短暂游历,他们曾经并辔而行。 “如果我说只是猜测,你信么?”烈燚并不打算直接回答问题,而且也觉得这着实很难说清。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气息,而他可以轻易看出其中的不同,对于这份天生的识人能力,烈燚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让烈燚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本人同样拥有类似的一匹神兽,具有幻化成人形的能力。九歌并非凡物,上一次见到时已经可以肯定,那么她在自己面前幻化也就不足为奇。 “如何,要与我同乘么?”滟淏泠提出邀请。 在眼下的阶段,还无法最终判断出九歌究竟是哪一种灵兽,不过既然先前看过了她幻化的人形,想也没想,烈燚直接拒绝了这个邀请。 滟淏泠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缘由,畅快的大笑起来。那般恣意的笑容,烈燚还是第一次见。“燚,你真是怜香惜玉!” 好不容易笑够,滟淏泠才佯装严肃的对烈燚道,“不用担心,那家伙没有那么柔弱。” 即使他的措辞听来有些怪异,烈燚也没有再理会他。到了这一步,他也需要坐骑才是。微微仰起头,略带深情的呼唤,“倾夜。” 第六十九章 又临泉溪 (3011字) 又临泉溪镇,却没有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形下。 如钩依然风姿婉约,即使是在遍地勾栏青楼的泉溪镇中,同样可以称得上别具一格。新月已早早侯在门口,也不知他们到的是巧,还是太不巧,此时正是华灯初上,也是包括如钩在内的所有秦楼楚馆招揽生意的时刻。 别说如钩门前,就算是整条街上,都挤满了寻花问柳的客人,其中更是以渴望一睹新月芳容的占了大部分。谁也没想到,平日百金难得一见的新月姑娘,如今竟然亲自侯在门外,所有人都免不了啧啧称奇,同时好奇心也大起,纷纷揣测着来者何人。 而当新月亲自将客人迎入闺阁相思楼之后,这份猜测更是到了沸腾的地步。就算是传闻中那些最得新月垂青的客人,也从未踏入相思楼半步。 “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扰新月姑娘做生意了。”很难见烈燚主动开口,这一次许是很久未见的故人,才让他打破惯例。 滟淏泠凑了上去,谁都可以看出他略有不快,却又都想不到这份不快来自何种理由。“行程是我安排的,时候不对,燚就是在怪我了?” 烈燚不由连连看他两眼,只觉得近日来滟淏泠的心思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而这份变化的开端,似乎就是那一日点将台上,他当着千军万马发下的誓言。没法对他做出回应,毕竟烈燚连他不快的因由都没能想到。 或者说,他是故意不让自己想到。 新月是何等玲珑的人物,能成为整个泉溪镇公认的花魁,靠的不仅仅是美貌。容颜姣好的女子太多,而花魁,从来就只有一人。新月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的慧眼识人,更在于她的善解人意。 “燚公子的话,奴家可当不起。”并非刻意做出的娇媚嗓音,她不过是随随便便的开口,却能让那副婉转直接钻入人的心里。“要说生意,几位不就是真正的贵客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勾唇一笑,在美人面前,尤其是兰心蕙质的美人面前,他总是笑得如此勾魂,如同存心搅乱尘世的妖孽。“人到了?” 新月面颊红了红,像是两瓣娇艳的桃花。没有人能够抵挡滟淏泠的笑容,即使见惯了人来人往,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如钩新月,也不能例外。“两天前就到了,带了你的亲笔信,奴家已经按照信上所说安顿好了。” 这番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只是用平常的声音说出。倒并不是说完全相信相思楼的防守,事实上就算隔墙有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停留在这种层面上的对话,还不至于让人揣摩出什么秘密。而滟淏泠的秘密行程,也将杯窥探的可能性降低到最低。 汐蓝帝王御驾亲征,羽檄军向百图进发——这是摆在世人面前的真实。试问谁又能够想到,滟淏泠会在半途调转马头,只身到了汐蓝的边境泉溪镇? 而所说的那人,自然就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在眼下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滟淏泠却不顾行程变得复杂,绕路来到泉溪,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见一见红颜簿上的新月姑娘。他真正要见的人,烈燚大概想到是谁了。 在新月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进了相思楼。 不同于如钩前楼富丽堂皇的陈设,处处垂下的烟粉轻纱,是一股别样的旖旎。花厅中摆放着雕花木椅,显然这就是迎客之处,然而新月并没有停下脚步。滟淏泠没问,烈燚自然也不会问。新月为人,比她给人的表面印象要稳重的多,她这般安排,必然有她的用意。 绕过一排花架,空间一下变的狭小起来。烈燚看出,那花架上摆放的几件古董,都不是凡品。除了身份无奈以外,新月本人也可以算得上富甲一方了。 “这里这么挤?”一声抱怨,听来有些突兀。自到了如钩后就未曾开过口的九歌,莫名选在这个时刻打破沉默。迎上了滟淏泠责怪的目光,她像是看也没看到一般,只是撇撇嘴。“我不要进去了。” 九歌是否进去没人会在意,也影响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当然了,以她的性格来说,别人爱做什么都是别人的事,她也懒得管。 除了一个人。 被九歌拉住手臂的男子极为不悦的回头,只是用一双银眸看着她,异常冷淡,连“放手”二字都懒得说。那般奇异的眸色,自然就是化为人形的倾夜。 这场争端来的莫名,然而却实实在在的影响了众人的行动。新月做为此间主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这位小姐嫌地方挤,不进也罢。不如就在花厅稍坐,需要什么茶水点心,只管吩咐丫鬟们便是。” 九歌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她的手也没有放开倾夜半分。“我不进去,他也不能进去。” 这哪里还是莫名,简直有些蛮横了。倾夜挑挑眉,“我和你认识么?”相当明显的言外之意——既然不认识,你凭什么过问我的行动? 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好歹也走了一路,就算谈不上相识,至少还是个同路人罢。九歌脸上乍红乍白,咬了咬嘴唇。“我们不认识。不过,就算不认识,我也不会让你进去。” 倾夜依然一语不发,从对方手中抽回被攥住的衣袖,转身就走。在他看来,九歌所为不仅异常突兀,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因由的无理取闹。 九歌的手僵在半空中,也不知是不是从来没被这般无视过,简直气的够呛。一张俏脸含煞,恶狠狠的瞪着倾夜的背影。有声音自她口中滑出,带有奇异的韵律感,凤唳一般异常动听。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任何一种语言。 然而倾夜却停了脚步,九歌采用的新办法显然比之前的强行阻止管用的多。回转过身,银色的眼眸停在九歌脸上,她奇异的“语言”,别人听不懂,他却是听惯了的。 “神兽下界,已是违背天理。倘若再干预人世纷争,你活腻了是么?”顾忌到新月在场,所说内容又不能让普通人听见,九歌才特意用了这种语言,然而言辞却是异常犀利。 倾夜开口,同样的语言,只是比起九歌的凤唳来多了一份低沉。“活腻了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语毕,便再也不理会九歌,只是站在烈燚的身后,寸步不离。 恨恨的跺了跺脚,九歌心里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骂了千遍万遍。如果不是想到两人也算同行一场,她管他的死活?真是好心没好报!唤回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语言,“好啦,我也一并进去总可以了罢?” 事到如今,除了亲自去盯着他以外,九歌也别无他法。只是看看而不发表任何意见,应该不算太严重才是。如果让这个白痴独自进去,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神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是丢脸!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结束,新月无比玲珑的心思,适时说明,“不用担心,只是入口处比较狭小,进去就好了。”巧笑倩兮,纤白的手掌掀动了设置在花架上机关。手法很独特,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的用心巧妙,即使被人发现了机关所在,若不知道特殊的开启方法,一样无法将之开启。 新月所说不错,当墙壁后移,打开一扇可供一人穿过的拱门之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景象,果然是别有洞天。 原本以为密室会建在地下,哪知眼前的这一座完全不是这样。新月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先不说,要彻底建造这么一座奇异的建筑,巨额的资金必定无可避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月光洒落下来,让所见一切都变得朦胧虚幻,花影扶疏之间赫然是一座清幽的小院。然而考虑到进来的线路,便能明白这里绝不是那般简单。设置在相思楼中的机关,定然是进入此地的必经之路。而别处,不仅进不来,想必也无法窥探这里的一草一木。 在一株白色山茶花之前,正站立着一个人,由于背对这边的缘故,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一身月白的纱衣,让人几乎错觉他就是旁边的山茶所化。微风拂起,他那一头垂落肩背的雪色长发,就那么轻飘飘的散于月色之中,仿若就此化仙归去。 第七十章 冰族霂霖 (1532字) 霂霖,冰族王上霂霖。 情理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到泉溪镇是为了见谁,对于安排这一切的滟淏泠而言自然算不上是秘密。而烈燚也早已推断出这个结果,如今所见不过是证实自己的推断而已。如此一来,本该是让全天下震惊的事件,在这个神秘的小院里,变作了波澜不兴的一场平淡。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九歌。从刚才开始,她就有些反常,最喜欢凑热闹的她,在这件事上不仅兴趣缺缺,甚至还有些避之不及。如今着实太过惊异,一时之间才没管住自己嘴巴。“你不是自尽身亡了么?”这个“你”字指代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霂霖看她一眼,发觉却是素未谋面的女子。 本该在北冥城养伤,至今依然昏迷不醒的霂霖竟然会出现在泉溪镇,这已经不是一人的生死未卜。冰族王上的行踪事关汐蓝与其属国柔蓝的关系,不,不仅如此,这甚至会关系到整个天下的格局。 若非牵连甚深甚广,滟淏泠又怎么会故布疑阵,做了那么多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算是对烈燚,也直到今日才拆穿真相。如今,他带往相思楼密室的自然都是信得过的人,而这份信任,也毫无疑问将他们都拖入了这场迷局之中。 九歌咬咬嘴唇,本来以为只要不多嘴便没有太大问题,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如此。见到霂霖,本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无处发泄心中的烦闷,九歌只能恶狠狠的瞪了倾夜一眼,她才懒得追究对错,只觉得如此被动的局面都是被他所牵连。 霂霖见这女子神色有些怪异,很是好奇她的身份,然而稍作考虑之后还是觉得不多加过问。滟淏泠带她前来,自然有滟淏泠的用意,而他的那些筹谋,永远不是他能够过问的范畴。姿态优雅的行礼,“霂霖拜谒皇上。” 曾经使用过的台词,并非霂霖缺乏新意,着实是地位悬殊,身份有别。只是没有了上一次茜纱烛影下的奢靡,一切变得严肃而充满硝烟弥漫的味道。 在滟淏泠的挥手示意中,霂霖结束了行了一半的跪拜之礼。避过了滟淏泠的目光,烈燚却看到了他带有恶意的冷笑。比起九歌或者倾夜这样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显然霂霖对他的敌意要浓重的多。 “交代你的事都安排好了?”没有拐弯抹角,甚至没有问起霂霖的伤势,滟淏泠开口就是他最关注的事件。 这便是真正的上位者,符合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将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放在棋枰之上,永远只考虑利益得失——同时,这也是烈燚永远做不到的地方。他的心肠,远比他自己认识到的还要柔软。 所以,他不如他。这一场棋局,或许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并不知道霂霖是如何在生死一线的挣扎中脱险,然而当时自缢后遗留在他脖颈上的痕迹,烈燚亲自看过,御医也诊治过,那骗不了人。为了这一场筹谋,霂霖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如今,滟淏泠却是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霂霖像是习惯,更像是毫不在意。熟知滟淏泠的习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只回答两个字,“好了。” 滟淏泠只是点头,同样不见有任何赞赏的话语。当然了,他也没有丝毫的怀疑。选择霂霖实现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也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再者,这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反复酝酿了无数次,直到确认无误以后,才正式将之展开。 天色已晚,该确定的事情已经确定,滟淏泠不会傻到立刻上路。有神兽代步,体力的消耗倒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在于此时的泉溪镇正是人声鼎沸之时,小院的地点隐蔽不用担心什么,然而就此出去,免不了要被无数人看见。倘若有人认出霂霖,那就太过得不偿失。 转身对新月吩咐,“今夜就辛苦你了。” “哪有什么辛苦,吃的用的都是早就备好,而安排在小院的也全是我信的过的丫鬟小厮。公子小姐们不必拘束,今夜住下就是。” 第七十一章 和盘托出 (3006字) “你会攻打百图,而且会借道柔蓝。”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即使倒影在他眼眸中的是无数的焰火灯光,漫天的星河璀璨,然而他的冷清如同入骨一般,难以形容的疏离之感。 也不知他们是赶上了特殊的日子,还是泉溪镇本就是一个夜晚比白日里更加热闹的城镇,间杂着各种颜色的烟花在他们眼前交织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或许,这一切便是天下的写照,乍看上去举世浮华,然而七界之间的暗流汹涌、纷争战乱,总有一日会让所有成为泡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沉默,并不是不敢承认,而是到了这个地步上,承认与否之间他已经想不出丝毫区别。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凝视他的侧颜更加重要。随着灯火的明灭,他的容颜仿佛在夜空中沉浮一般,有着难以形容的惊艳之感。滟淏泠移不开视线,似乎只要多看上一眼,便能将这一刻永远铭刻,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如今,你应该信了,我与霂霖之间什么也没有。”曾经的未尽之语,今日终于可以继续,滟淏泠再也无须为了筹谋而隐瞒什么。霂霖还好好活在世上,就是最好的证明,并没有什么不甘受辱而自尽一说。 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烈燚马上就想起了曾经听到类似言语的情景。无法遏制的,他为此感到恼怒,不仅是因为滟淏泠蓦然更改的话题,也因为他自己居然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细节——一个根本不该被记忆的细节。“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说?” 他与他讨论的是军国大事,而他却让谈话朝着更加不受控制,也是更加……欠缺意义的方向发展。 “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想说。”趁着他回望过来的时候,滟淏泠一把攥住他的肩头,要得到烈燚的凝视是如何艰难的一件事,只有他才深有体会。一旦抓住,就再也不允许躲开。“对我而言,这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去他的军国大事,当他蛮横不讲道理也无所谓,他就是要装作听不懂。不管烈燚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清晰明了,他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燚,你听着,你必须听着——”滟淏泠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唱独角戏,不过就算是独角戏,他也必须唱下去。不将这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他根本夜不能寐。“我没有碰霂霖,我和他……” 烈燚接口,相较起来他的平淡,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在听取解释的人。况且,这本就是他所不需要的解释。“你和他,只是合作。” 想了想,又觉得依然不对,烈燚继续平平淡淡的补充。“不,霂霖只是被你利用的棋子。你不需要并肩而立的合作者,七界之中能人辈出,有的名副其实,而更多的徒有虚名,你只需在其中辨认出值得被利用的对象,就足够了。” 或许,唯一例外的只有那句誓言。 那句在羽檄军点将台上,滟淏泠以帝王之尊向着千军万马,向着茫茫苍天发下的誓言—— 我,滟淏泠,在此起誓,此行若能实现夙愿,万里江山,七界天下,愿与身畔之人共享! 不过,也仅仅只是或许而已。 他的誓言,太快,也……太冲动。 人在冲动之时,总是会做出许多令自己也后悔不已的事情。也许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便会反省到其中的错误,然后将之当成一场过失,从此再也不会提及。 烈燚不是不信,而是无法令自己相信。 滟淏泠一言不发,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被驳斥的哑口无言,还是被极端的失望夺取了语言的能力。手指在对方的肩头陷入,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生平第一次试图向别人解释什么的滟淏泠,被极度的不甘心所吞没。 如果会因为这点疼痛就起了退缩之心,那也就不是烈燚了。而恰恰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留情面,“难道在一开始你不希望与霂霖假戏真做?用不着否认,毕竟那样一个漂亮的少年,要为他动心也很是正常。” 滟淏泠瞪着烈燚,有些恶狠狠的目光,暗藏在表面怒焰之下的却是形容不出的缠绵之意。此时他已经松开了手,烈燚却依然动弹不得。不仅是身体无法挪动分毫,就连视线都被胶着着,只能看着滟淏泠那双有些狭长邪性的眼眸。 直到,滟淏泠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 “燚,你说这句话,我会认为你在吃醋。”不再气恼,也不再不甘心。胸口一点点被喜悦所占据,自从相识以来的揣测与不安,仿佛都在此慢慢消融。 看得出来烈燚想要开口驳斥,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眸,挡住了其后已经辨别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我有不得已。”滟淏泠的心被悔意所覆盖,或许他真的应该早些对烈燚和盘托出。就算不能看透他此时的心情,也能够想象,那必然与愉悦无关。自己想到,与对方亲自告知之间纵然结果相同,过程依然有很大的区别。 “北冥城中聚集了无数密探,如果不把戏演逼真一些,瞒不过他们的耳目。”滟淏泠试图能够将一切解释清楚,即使效果未知,他也不得不做这个努力。 当今世界,国与国之间互派密探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些密探更是从出生起开始就注定走上这条道路,他们往往是子承父业,为了从未踏足过的故土,将各种各样的情报源源不绝的送回祖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清剿密探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这种乍看上去家世清白者,更是无从追查。对于滟淏泠这种讲求实效的人来说,与其费时费力还会残留祸害的做法,他更倾向于利用于现今的状况。既然不可能将所有密探一网打尽,那他不如让一切条件为他所用。 正是因为在无意识之中被滟淏泠所利用,这些密探传回本国的情报才令各国掌权者深信不疑,即使那是故意散布出去的虚假消息。 为此,烈燚不是没有怀疑过——在最短的时间内,霂霖“自尽”一事竟然会传遍七界每一个角落。倘若滟淏泠有心隐瞒,以他的能力要在一定期限内控制消息并非难事。恰恰相反的结果,只能证明他做了某些手脚,故意弄得人尽皆知。 只是他到底还是无法因此就将怪责压在滟淏泠的身上,派出密探潜伏在北冥城的掌权者中,恰好也有他……烈燚。 见他神色似乎有了些微松动,滟淏泠不是没有丝毫犹豫,前几次触碰烈燚之后,不管他是拔剑相向还是沉默不语,都能够看出事实上他并未感到愉快。那时的烈燚,总会被一层淡淡的忧伤所覆盖,与他平日里的清冷不同,是一种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悲凉。 男子相恋,在当今世界虽已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毕竟不如男女在一起那般符合天理伦常。而就连这“相恋”二字,多少还是要再继续斟酌。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找一个男性伴侣,依然还是怀有猎奇的心思在里面,这便也是如今到处开设勾栏,而小倌的生意往往比青楼女子还要红火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见猎心喜,逢场作戏。 烈燚的抗拒,不仅仅只是这一个理由,除了他们同为男子以外,会让他陷入悲凉的,还有其他的更深刻的理由。 滟淏泠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就算问了,相信也不会得到答案。 滟淏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缓缓挨了上去,一个有些温暖的亲吻落在烈燚的发尾。 明明没有真正接触,却像是被火点着一般。比起他们曾经的两次亲吻,这个有些虚渺的动作可以说什么都算不上,然而烈燚的心就是快速的鼓噪起来,只要一凝神,就能听到它剧烈的跳动。他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半晌之后,才吐出一个字,“你——” “你是不是又打算刺我一剑?”滟淏泠抚上自己的脖颈之间,第一次冒犯他之时,那一剑虽然见了血,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手,伤口早已愈合,只有细细摩挲之时才能感到皮肤上的一点细小痕迹。 第七十二章 二十四桥 (1646字) 烈燚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滟淏泠觉得自己每每与玩命也差不多了。只是他想要与他这般亲近,想法来不及阻止,往往是真正做了之后才开始考虑后果——又并不觉得如何后悔。 或许这并非滟淏泠的本意,但他下意识的动作就此引起烈燚的歉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未曾见到疤痕,才算是放下心来。“我如果刺你一剑,你就会收敛这般放肆的行为么?” 随口一问,烈燚本也没有指望答案。或者说,他并没有指望过否定的答案。滟淏泠之为人,随心所欲惯了的,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阻止? 扬了扬嘴角,滟淏泠的脸上依然是他独有的邪性笑容,此时变得有些恣意和放纵。既然刚才都没有刻意压抑行动,现在就更加不会。烈燚带点无奈的问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鼓励。 “不能。” 烈燚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这两个字,而滟淏泠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将之说了出来,一切都封缄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这一吻,是那样的突如其来,不知为何还依然带着顺理成章的意味。 滟淏泠哪里还管那么多,他只知将这一切加深,再加深。倘若就能如此下去,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就连烈燚,都不想管了。 尘世桎梏,俗尘纷扰。 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在被一切压垮之前,烈燚只想偷下一块小小的时间空间,什么也不用再想。 泉溪是个幽美的水镇,纤细的水流交杂布满了每一个角落,让整个城镇显得更加温婉多情。只是太过发达的水系,也让泉溪镇的夜晚变得很冷,在水汽弥漫之下,那是一股深入肌肤骨骼的冷意。 据说泉溪镇共有二十四座拱桥,每一座都风格迥异,无限优美。像是刻意为了躲避夜间的喧嚣,滟淏泠与烈燚一直到了泉溪镇的边沿。伫立在最后一座拱桥上的两人,更是无可避免的感受到夜间的凉意,从桥下的河面上倒灌上来,一丝,一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再如何不舍,滟淏泠也只能暂时与他分开,然而并没有松开怀抱的打算。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寒暑交替早已无法影响什么。不过冷就是冷,不会造成危害,也一样会带来不适。况且之前烈燚几次病发,呕出的鲜血,像艳丽的花朵一般绽放,早已深深的印在滟淏泠的脑海中。 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景致。 用内力提高身体的温度,滟淏泠明白烈燚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可他不想深究那些,他只想为他驱挡风寒——他亲自为他驱挡风寒。 感觉到他正在做的事,烈燚终究只能无奈。其间似乎缓缓摇了摇头,不过终究也无法确定。滟淏泠所知晓的只是到了后来,烈燚的双臂抬起,轻柔的环过自己的后背。两人身高几乎一致,这么一来,便是真正的耳厮鬓摩了。 并非是要提起不快的话题影响此时的气氛,只是有些话不问出口,滟淏泠到底是无法安心,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燚,你是否在生气?”有些不确定的问出这个问题,小心翼翼至于又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什么?”也难怪烈燚没能明白,如此无头无脑的问题,换了任何一个人,也是听不懂的罢。 滟淏泠长长叹了口气。以往从没有追问过对错的事情,只管按照自我的想法去做,即使是被旁人评价为一意孤行恣意妄为也无所谓。而如今忽然想要追问其中是非的时候,他竟然会这般忐忑,拿不定主意。 “我起兵攻打百图,是不是惹得你不高兴了?”似乎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从那一日他追问他该将百图和柔蓝中的何者做为第一步覆灭的对象时,烈燚就一直没有开怀过。 算起来他对他的过去可谓是一无所知,难道他与百图之间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渊源?——滟淏泠不愿这么想,可思绪总是控制不住的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假如百图真是他的故土,那他又该如何? 烈燚依然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只是这一次,多了些许探究的意义。至少在眼下,烈燚是诚心想要弄清他到底有多少悔过之意。而这份真诚的悔过,会让滟淏泠成为一位真正泽被天下的君王,也,终究可以令他与这一场算计亲人的筹谋相脱离。 可惜,烈燚失望了。 真正的失望了。 第七十三章 几度乾坤 (1793字) 滟淏泠的眼中有着愧疚不假,却仅仅只针对他一人。他甚至能够想象此时滟淏泠正在担忧些什么,他怕他与百图之间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倘若百图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滟淏泠并不会在乎踏平百图的每一寸土地。 心里萌生起来的情绪应该称之为感动,然而这只能属于他一人。燚,仅仅只是燚——这将是个多么美好的谎言。就算他瞒过了滟淏泠,瞒过了天下人,终究还是无法瞒过自己。焰赤太子烈燚,从他出生起就已经决定,身不由己。 “天下,早晚要统一。”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这就是烈燚给出的回答。 滟淏泠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问他是否为出兵一事而不高兴,他却用天下大势做为答案。去他的天下,滚他的七界,滟淏泠感到怒不可遏。“燚,我是在问你,你是否为出兵的事情而生气。”完全是咬牙切齿的重复着问题,迸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间硬生生的挤出来。 “淏泠,你听我说。”有些时日没有这样直接呼唤他的名字,那份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泛起的是满满的酸涩。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七界,早晚需要统一。” 这便是烈燚与父皇之间的差异,烈炽所想只是如何阻止这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乱,而烈燚却希望借助滟淏泠的力量,将分崩离析的七界大陆划零为一。 悲嗟自古争天下,几度乾坤复如此。 乱世,本就是野心的舞台。为每一个有能力的,没能力的野心家提供了最好的舞台。而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任何的和平都只能是一场虚幻。既然免不了要流血,那索性一次性就让他流个痛快,只望在这一场酣畅淋漓之后,还天下一个真正的歌舞升平。 “如果定然需要一个人在引导天下局势,我希望那个人是你。那个人,也只能是你。”烈燚正色,眉宇之间霸气四溢。他不再是那个轻袍缓带的清贵公子,反倒更像是将局势尽握手中,权势滔天的掌控者。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再不然就是还在心中藏有无数的未尽之语。这是一个被挑起之后就无法避免的话题,两人都并非碌碌无能之辈,一旦真正开始俯瞰天下,便注定要开始左右时局——而同时,也注定被时局所左右。 “为何是我?”同样郑重,之前那些仅仅属于两个人的氛围已经宣告瓦解,如今的他们不再仅仅属于自己。 滟淏泠心里涌起一阵不甘心,就算到了无可挽回之际,依然令他依然想将时光拖延,哪怕分秒也行。他的自我放纵永远要比烈燚,比任何人都我行我素的多。“燚,你是不是打算回答我,有能者居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不然不会刻意使用这样的言语。被他讥讽的不仅是他烈燚,还有他本人。“难道不是?”本该是句带有赞扬意义的话语,被滟淏泠这么说出来后就变了味道。不过不管怎样,那依然还是事实。 想要这个天下的人不少,时逢乱世,只要是具有一定实力的人都免不了做这个梦,真正能将七界握在手中的又有多少? 挑起这个话题的人是他,如今不想继续下去的还是他。一旦心情变得恶劣,话也就相当难听。“要说能者,天下都传言焰族太子烈燚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说起来,他还与你同名呢。” 有一瞬,至少有一瞬,烈燚的心快速的跳动起来。但只要稍微的想一想,便能发现滟淏泠不过是随口要说,与拆穿之类无关,他不过是想将此时的烦闷发泄出来罢了。烈燚陷入静默,不打算与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争执。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而他们继续在这桥上站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烈燚已经萌生了回相思楼的想法。脚步才刚刚抬起,就被身后的人重重拉了回去。滟淏泠使的力气有些大,又是在烈燚全无防备之际,这么一来他便失去平衡跌入他怀中。纵然烈燚素来冷静自持,即使生气也不会轻易摆在脸上,但这一次脸上到底还是起了些变化。 “还有事?”若说烈燚平日的声调是清冽悦耳,那么此时就是一径的冷。 “再呆一会儿。”哪里还有什么事,唯一的话题都谈论不下去——他甚至没能弄清彼此之间完全相悖的因由。然而就算没有事,还是想要继续相处下去。“从明日开始,很长时间都难得空闲了。燚,陪我再呆一会儿。” 很难想象名震天下的汐蓝君主滟淏泠会有这样的口吻,几乎是带点卑微的恳求。烈燚长长一叹,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词汇。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好吧,第一卷完结了。看不见留言的俺,无比怨念,躲在墙角画圈圈。 七界之河山晚照 第二卷 第一章 内战误国 (1952字) 异常富丽堂皇的宫殿,墙壁、屋顶以及地板之上,处处以金箔镶嵌出线条繁复的花纹。为了让装饰看来更加美轮美奂,在花纹之中还点缀着各色艳丽炫目的宝石。黄金珠宝这一类在世人眼中无限宝贵的物品,在这里仿佛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除了用作建筑材料以外,别无他途。 宫殿的建筑与修饰,应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用了这许多的宝物铸造,给人的感觉只有无限奢华,并不觉得俗气。 照理来说,能够在这样的殿宇之中坐上一坐,应该就已经是万般幸福之事。况且今日天气也着实算很不错,明媚的阳光自镂花的窗棂之间透射进来,让那些花纹显得更加美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列席的人数并不算多,除去侍奉的宫婢以外,一共就只有四人,两坐两站,两男两女。共同之处在于,他们的面上都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送来的情报就是这样。如今百图已经危在旦夕,还望熊、蚺两支部族以大局为重,暂停内战,一致对外。”正在说话的,是坐在首席上的一名女子。从她所坐的位置来看,应该便是在场之人中地位最为高贵的一位。 苍白的脸色,任由再如何名贵的珠宝也难以修饰,即使她头戴牡丹王冠,璀璨闪亮的宝石依然无法掩盖面容上的愁绪。 身旁站立的女子,与她比起要年轻的多,不过面容中神似的部分很容易令人猜出她们之间的关系。“母亲?”明知场合不对,白环蝶还是担忧的唤了一声。以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应该多多静养才是,结果却为战乱操碎了心。 “无碍。”在亲生女儿面前,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硬下心肠,即使她是百图女王也不能例外。白凤蝶接过女儿手中的信函,妥善放好。种种缘由,这封密信越少人看见越好,所以之前她并未将信交给在场众人传看,而是让自己女儿代为诵读。 见白凤蝶将那封万分重要的信件自己收起,一点也没有要交给他们的意思,熊明贵率先发难。“王上,你这样怕是很难让人信服罢?”坐姿不雅,声音倒是洪亮。对于掌握实权的百图权贵来说,是否要尊重这个女王,全凭他自己是否高兴。 对方的态度显然激怒了白环蝶,与别的女子比起,她眉宇间显出的是勃勃英气,如今更是柳眉倒竖俏脸含煞。“熊、明、贵——” “环儿!”白凤蝶喝了一声,知女莫若母,没有人别她更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有多么口无遮拦,尤其是骂起人来更是不留丝毫情面。平日也就算了,不管怎么说环蝶还有公主的身份在,训斥臣下两句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是如今这个多事之秋,白凤蝶怎么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嘴巴是闭上了,只是脸上的委屈依然清晰可见,怎么也遮掩不下去。 “王上,没必要责怪环公主,她不过是个性率真而已。”熊明贵开口,乍看上去是在替白环蝶开脱,然而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别说是白环蝶本人脸色红白交替,就连做为母亲的白凤蝶都不由拧眉。 这么一来,哪里还顾得母亲的忠告,王族再如何没落她好歹也是百图唯一的公主。白环蝶蹬蹬几步冲下台阶,眼看一场冲突就要发生,而她高高举起的手掌让人毫不怀疑,她是想要赏给熊明贵一个巴掌。 “何必这么冲动?”一直冷眼旁观的冉晨不咸不淡的开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白环蝶的手僵在半空中,俏丽的容颜上浮起了一层惊愕。如果问世上谁最希望熊族族长与百图王室闹得不愉快,三岁小孩都该知道答案,那人一定是蚺族的长老冉晨。如今最应该好好看热闹的人,却在关键的时刻打断了一切,看上去倒有几分劝阻之意。 白环蝶怎么也无法相通,然而在她的心中,既然是内战的一方,必然都已经和“可耻”划上了等号。嘀咕了一句,声音太小以至谁也没听见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在场谁都可以猜出那一定是骂人的话。 反正没能听清内容,冉晨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而就算他听清了,也不见得那张脸上有什么变化。转向白凤蝶,至少从态度上看,他比熊明贵好上几分。“王上,要阻止内战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王上能证明汐蓝的确会借道柔蓝领土,便足够了。” 毒蛇般冰冷粘腻的目光,慢慢的停留在白凤蝶所坐王座的扶手之上,在那里设置了一个暗格,刚才他亲眼看到她将那封写有情报的密函收入其中。 比起熊明贵,冉晨自然更加关注这份情报的真假。原因无他,从柔蓝边境线抽调的部队,如今已全成为他作战的主力。一旦这个情报被证实,会否停止内战姑且不论,将抽调出来的部队归还,那是一定。 “冉长老,你怎能不相信王上?”熊明贵改变了注意力,一双食肉动物般的眼眸从白环蝶转到了冉晨的身上。“王上既然敢于将这份情报拿出来,自然是有可靠出处的。” 暗骂一声落井下石,若是真将这部分军队归还,那这场仗也不用打了,谁胜谁负从人数上就已经一目了然。不想与那个疯子争论什么,冉晨只是死死盯着白凤蝶,继续坚持。“还请王上将密函拿给我看看。” 第二章 三青平原 (2200字) “这个……不可。”明知拒绝会带来什么后果,白凤蝶还是坚持这一决定——这是她对那个写信人的承诺,世事再如何艰难,她也万不敢忘。只是,面上愁容更浓,苍白的脸色表明她随时会昏过去一般。 白凤蝶的态度更加加深了冉晨的疑虑,“如果不能看,那能否请王上告知这条情报来自于何人?” 告知了这一点,与直接将密函交与他看也没有什么区别。白凤蝶无法在这件事上犹豫,轻叹一口气,与方才一样的回答,“不可。” 冉晨脸上变了脸色,既然自称为蚺族,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带着毒蛇的本性。做为当今在一族中掌权的首席长老冉晨,这份本性就更是明显。萃毒的不仅是他的声调,还有他的措辞,“既然如此,我难以相信这条情报的真实性,或许这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 拿出密函的人是白凤蝶,而诵读内容的人是白环蝶——冉晨指控情报是虚构的,到底是何人所为就算不直接点名也已经清清楚楚。 冉晨不给女王及公主留下丝毫反驳的空隙,继续发言,“而且据可靠情报,汐蓝的军队已经向北进发数日,日前已经进入三青平原。相信无论是王上,还是公主,都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三青平原,对水系发达的汐蓝国来说,是国境内最大的平原,也是最主要的粮食产区。除了地形地貌以外,造就三青平原素来安静祥和的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三青平原西邻天险眠玉山。 被世人誉为无法攀越的天堑,眠玉山对于与之相邻的两个国家来说,究竟何者作用意义更大,谁也无法断言。 早在百年之前,就有当时百图的著名将领王世贞指出,如果不是眠玉天险,百图与汐蓝之间已经引发无数战争。王世贞的看法究竟有没有道理姑且不论,但是他至少说对了一点,倘若两国之间真的纷争不断,在经年累月的国力消耗下,汐蓝定然不会傲视当今七界,成为与焰赤并驾齐驱的当世两大帝国。 按照这个观点,似乎眠玉山对于汐蓝的意义更大,就连三青平原都是在其庇护之下才能长久保持安泰。但是,到了今天经过几多演变之后情况是否依然还是这样呢? 很简单,只需一个假设就足以说明一切——倘若有一天,整座眠玉山蓦然凭空消失,汐蓝、百图,究竟何者更加惊慌失措?眠玉山脉末端,唯一一段没有天堑阻隔的国境线,在此处修建的雄关止水,属于百图。 目前,至少是目前,名对国力如日中天的邻国汐蓝,百图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座天然屏障。 冉晨的话让白凤蝶的神色变得复杂,那是真正的喜忧参半,似乎连她本人也无法判断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是应该感到放心,还是该更加忧心。 白环蝶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与大多数的公主或者名门闺秀不同,从小性子就野,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驰骋沙场的不败将军。在别的妙龄女子沉醉与诗词歌赋之际,白环蝶却将兵书当做从不释手的读本,因此她也比别的女子更加了解当今局势。 眠玉山阻隔的不仅仅是汐蓝与百图,大概有三成的部分,挡在了汐蓝与属国柔蓝之间。直观一点描绘,三青平原便是一坐三面环山的半盆地。方才冉晨所说,不仅仅是指出向北进军的汐蓝羽檄军要进犯百图领土,唯一的途径便是踏平不可能踏平的止水关,他还有一层更加重要的言外之意—— 他在证明,白凤蝶的情报是假的。 既然羽檄军无法跨越天险到达百图,那么同理,已经进入三青平原的羽檄军,除非掉头重新来过,也一样无法途经眠玉山借道柔蓝。 做为女儿,也是百图王位唯一的继承人,白环蝶当然不会质疑自己的母亲。然而,这封密函着实来的太过诡异,诡异到母亲未曾向她透露只字片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汐蓝的羽檄军真的已经进入三青平原?”也难怪白环蝶会不相信,在整个百图,蚺族长老冉晨的阴险狡诈都是出了名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会撒下漫天谎言也不是不可能。 母亲与冉晨之间的话完全彼此矛盾,如果一定要在其中找出一个撒谎者,白环蝶从感情上更加倾向于谁自是不用说。 冉晨冷冷一笑,“环公主,不管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提供一条情报。为了攻克止水关,羽檄军新制了一种攻城器械,专门针对止水关的护城壕沟。如果一定要抽调人手加强防备,也该是尊敬的熊族族长才是。” 没想到祸水这么快就引向自己,熊明贵脸色变了几变,喷火的眼神几乎要将冉晨烧出一个窟窿。权力的争斗不仅仅限于战场,很多时候更是暗藏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明枪明刀的战斗熊明贵不会害怕,而这种机关算计,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认,自己不如蚺族那条狡猾的毒蛇。 哈哈一笑,宏亮的声音中多少带有那么一丝尴尬,面对白凤蝶的态度也略有收敛。“王上,要想停止内战不是还有个更加简单的办法?” 白凤蝶没有接口,即使是明白熊明贵的意思,她依然还是没有接口。这个办法若能使用,早已使用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女王的沉默让熊明贵感觉逮到了机会,一双眼又朝着白环蝶飘去。“只要下一任王君人选定下来,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内战。环公主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每个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嘛。”真不知熊明贵是故意目中无人,还是平素这般口无遮拦惯了,总之这话听来异常刺耳。 白环蝶一张脸被涨的通红,并非因为提起婚嫁之事令她害羞,而是真正的气恼。熊明贵不是第一天打这个主意,江山美人都想要,他还真是会打算盘。 踏前一步,白环蝶的声音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从现在开始,百图不会有什么王君!” 第三章 百图王君 (2078字) 提起这条国法白环蝶就呕的要命,也不知是祖上哪一位订立的荒唐规定。只有公主才能登上百图王位,而继位之前却一定要选一位辅佐的王君,共享江山。如此一代代传承下来,最终的结果便是王室极弱,外戚权利越来越大,就连熊明贵这种人都可以欺辱到女王头上。 话题好不容易转到这上面,熊明贵自然是咬住不放。“环公主难道不准备嫁人?”如今百图全境,唯一有实力“辅佐”王室的只有熊、蚺两族。不过在熊明贵的心目中,高大魁梧的自己总比那个病疚疚一脸青白的冉晨要好的多,任何一个女人要在他们中间选夫君,会被选中的当然是他熊明贵。 “我会嫁人。”白环蝶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简直称得上气势十足。这一番话即使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却早已在她心中成形,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包括她的母亲。“但是我白环蝶嫁的,只是夫君,绝非百图王君!” 熊明贵当场就站了起来,连带着也掀翻了他身边的桌椅。这个丫头的意思说的太清楚——就算强娶了她也一样于事无补,她只是她,绝不会让整个百图成为嫁妆。 “哼!”熊明贵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开。 另一个关键人物冉晨也没有多做停留,不过与熊明贵相比,离开之前态度还尚算周全。“王上、环公主,汐蓝一时半会还无法突破止水关,在这期间,我会结束一切。不必忧心。”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争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事情,当他得胜归来,他会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为了将交战双方的头领召集于此,天晓得白凤蝶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已经走的一个不剩。空荡荡的大殿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这……该如何是好? “母亲,对不起。”白环蝶半跪下来,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然而这并非对错的问题,看着白凤蝶脸上的无奈与苍凉,她实在不忍心。 “我不是怪你。”轻轻的梳理她的头发,这个女儿从小就与众不同,钗环珠玉一概不用,半长的头发只用一根带子系起就算了事。而就连这种程度上的修饰,她都马虎的很,如今有几缕飘散下来,散在鬓边。白凤蝶仔细的将那些凌乱的发丝,一缕一缕的重新挽回她的耳后。 “婚姻大事,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强迫你什么。”即使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解决百图困境的办法,身为母亲的她依然不忍心。熊明贵也好,冉晨也好,她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不过环儿,你今日做错了知道么?” “我不该说那句话。”她当然晓得自己的错处在哪里,只是性格中的倔强让她不想就这么承认。“可是,母亲——” 白凤蝶长长叹了口气,那份清愁让她看起来更加风姿卓约。“你所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错的是场合,而且这么重大的决定你预先应该先告诉我。”重大在哪里已不用解释,这并非只关系她一人的终身幸福,只要夫君而不要王君的话,几乎是否定了百图自古传下的规矩。 这条规矩,就连白凤蝶都不敢稍有违背。 “对了,母亲,那封密函是从何人写的?”一方面是因为好奇,而另一方面是想要转变话题。再这么下去,母亲必然又想起了父亲。想起她每每以泪洗面,白环蝶对于自己勾起她的伤心事而更加后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她自然不会那般防备,只是不该说的事,白凤蝶依然一个字都不会说。“我答应过那个人,绝不会透露他的情况。环儿,你只要相信信函上所说是真,就够了。” 听出母亲话中的敷衍,白环蝶不高兴了。“这人也真是奇怪,送来情报又这么神秘,等于没送一样嘛。”刚才已经看出来了,冉晨就是在这一点上借题发挥,指责情报的真实性。 “环儿,不可胡说!”白凤蝶难得板起脸孔,“如果说世上真有人值得信任,那么一定是他。”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什么。从暗格里取出那封信函,郑而重之的交到白环蝶的手中。“这个你拿好,如果到了那一天,你去找他。以此为信物,会成为救命的东西。” 白环蝶不以为然,只是母亲的态度让她无法拒绝。“我连该去找谁都不知道。” 摇摇头,到了如今白凤蝶依然坚守着承诺过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看来如何旁敲侧击也无法问出那个神秘人的身份,白环蝶只好放弃,况且摆在眼前的还有更加紧要的状况。“母亲,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熊明贵和冉晨都是追名逐利之徒,绝不会停止内战。” 白环蝶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然而事实上她已经相信了情报的真实性。除了母亲对那个神秘人深信不疑以外,她似乎还受到了冥冥中无法预知的影响。 白凤蝶喃喃,“或许,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 “那个人知道内战不会停止?既然知道,干嘛还送来这封密函,这不是——”想起母亲之前的斥责,白环蝶硬生生的将“多此一举”四个字吞回肚子里。 “一定有他的考量。”时间不等人,一旦汐蓝的羽檄军真的从冰族领土借道而来,在那条没有任何防备的线路上,一定来势汹汹,势如破竹,留给百图苟延残喘的机会已经很少很少。 白凤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正确理解那个人的用意,然而她已经无法犹豫,一丝一毫也不能。“环儿,母亲有事情交给你去做,很重要的事。” 第四章 漫天飞雪 (1876字) “燚,冷么?” 烈燚坐在窗下,很难有风景能让他陷入沉醉,然而眼前的北国风光却让他的心被激起某些不同的感受。大概是因为这一生从没见过如此多的冰雪,冷不防的见了,便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天地间就剩下唯一的一种颜色,白茫茫的一片。 比不上姹紫嫣红,单调的景致只会令人心也变得空洞起来。然而烈燚却已经看了近一个时辰,也许只是因为看的久了,竟也升起一股贪恋的感觉来。 听见他在问,烈燚稍微将视线掉转回来。“怎么会冷?你已经将整个城镇的火炉都搬来这里了。”还是白日里,并不觉得烧着的火炭如何光亮,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同时传递出来的便是融融暖意。 “看燚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来到北国,我担心你会不习惯。”滟淏泠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连他自己都在想是否做的有些过了。习武之人要想驱寒,有没有火炉都是一样。 当时他的眼神还刻在他的脑海中,记忆犹新。柔蓝是他的属国,到冰族的领土巡视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第一次,在他看来已经见怪不怪的雪花,就那般簌簌落下之时,烈燚眼中的神色……分明是惊喜。即使一闪而过,而是被他轻易的捕捉,就此珍藏,永生不忘。 不知他是随口猜测,还是有什么根据,总之烈燚也无法在这些小事上驳斥什么,当下轻轻点头,“是第一次来,没想到柔蓝的雪会下这么大。” “这并不算是大雪。”窗下并排摆着两张木椅,滟淏泠将其中的一把朝前方拖动了些距离,让它们之间离的更近,然后才坐下。“用鹅毛来形容雪花,一点也不假。到了真正的大雪下起来的时候,几乎遮天蔽日,放眼望去,就只看见无数的雪花缓慢的飘扬下来。” 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雪,烈燚低声应了一句,“听起来,有些像是杨花。” “别说,还真有些像。不过感觉倒是全然不同,杨花让人想起的是柔情与旖旎,而雪花,带来的只有寒冷和肃杀。”滟淏泠从来没有想过,有遭一日他会这般与人谈论这些几乎没有任何实际的虚幻景致。 近在眼前的战时,比起覆灭一个国家,仿佛眼前的谈话还要来的更加重要。他可以放下一切,只为与他这般谈论下去。 杨花,雪花呵…… 哪里是真正的不了解,烈燚的那句“没想到”只是未曾亲眼见过而已。以他的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对于各国的风土人情必然都是了如指掌的罢。 可是滟淏泠不想管那些,他只想说下去,一个劲的叙述下去。用如诗的词,如画的语,将那一副副或壮丽或秀美的山河描绘与眼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似乎只要这样,他们就已经共同踏过了千山万水。 “倘若能看见就好了……漫天飞雪的景象。”烈燚轻声许愿。权势滔天改变不了他依然只是个人的本质,只要是人,就会有脆弱的时候,对于未来就会充满不确定,然后便唯有许下愿望。 然而。烈燚也是冷静自持的。即使在这个时候,在滟淏泠给他描绘出的众多风光里面,他也仅仅只选了一样。不贪心,也不奢望。 滟淏泠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自觉的他脸上的落寞一直渗透到自己心里,让他比他更加疼痛。“会看到的。” 燚,只要是你想要看到的风景,我都会让你看到。不,不仅是看到,我会得到这天下的一切,然后将之奉到你的面前。 更多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一个足以将眼下平静彻底打碎的消息便已经呈递到面前。 由此,也证实了烈燚的想法才是正确。别说贪心,就连要抓住手边的平静都实属不易。 来的人是霂霖。这并不奇怪。这是他的国度,一切事宜当然是由他出面更加合适。霂霖带来的消息也很简短,只有一句话,不足二十个字—— “羽檄军未能及时到达预定会合地点。” “哐当!”滟淏泠急速起身,带翻了身下的椅子。“把详细情况说一遍!” 从进来时算起,霂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滟淏泠身上半分,对于屋内的另一个人他完全选择视而不见。对于那个身份不明却亦步亦趋跟在皇上身边的男人,霂霖也曾表达过敌意,然而他的视而不见让霂霖感到一种彻底的侮辱。但是看到皇上对他的重视,在他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也只能暂时这般按兵不动。 霂霖很清楚滟淏泠的底线在哪里,倘若在这个军情紧急的时刻,他还争风吃醋,那么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清了清嗓子,霂霖开始叙述,“守在旗风口等待羽檄军的属下回报,直到昨夜还未曾见到军队的影子。按照计划,羽檄军应该与昨日午时到达。考虑是否有特殊情况,我已派人前去接应。” “你派人前去接应?”滟淏泠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几乎一样,只是那蕴含在字里行间中的冷意,完全可以将听者的血脉冻结。 第五章 计划以外 (2686字) 霂霖跪下,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动作太快以至于他的膝盖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一定是锥心的疼。不用问理由,即使他并不认为自己做法有错,但是他明白,滟淏泠动怒了。“皇上放心,派出去接应的都是我的心腹,绝不会泄露情报。” 烈燚再一次亲眼见识到滟淏泠的冷酷,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才是组成他血肉骨骼的部分。而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一面,应该称之为昙花一现。 “绝不会泄露情报,你拿什么保证?” 霂霖被问的怔了怔,他本来认为只要自己跪下说明,便已经足够了。但是,滟淏泠在问他拿什么保证?“用我的命保证,够了么,皇上?” 滟淏泠的唇角向上勾起,明显的嗜血弧度。幸而此时低头认错的霂霖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否则只怕会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你的命?朕拿这种东西来有什么用?” 话锋一转,开始下令。“集合现在所有人手,进行编制。霂霖,朕给你一个时辰。” 霂霖还有犹豫,“皇上,若是让过多的人参与进来,我们真正的计划会被百图所洞悉。”所有人手,仓促之间能够集合的,不会太多,可是也不会太少。一个人一张嘴,霂霖没法控制每一个人都守口如瓶。就在刚才,滟淏泠还在为他私下派人接应一事而严厉谴责他,难道不就是担心会泄密么? 君意难测——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计划泄露,与开战时手无寸兵,哪个后果更加严重?霂霖,你也太让朕失望了。”措辞没有留下丝毫情面,滟淏泠本也没有那个打算。 不敢再做停留,滟淏泠下达的命令,让这一个时辰的分分秒秒都变得珍贵与紧凑起来。 霂霖离去的太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掩好房门,室外的冷风从门缝中灌了进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以方才那个生杀予夺的君王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先是仔细关上房门,又回来将差点被扑熄的炉火重新挑燃。而做这一切,他仅有一个目的,担心身旁的另一人染了风寒。 烈燚没有领情,或者说这不是他该领情的时候,将话题引回正题。“燕归愁出事了?” 羽檄军明面上的将领是卓寒青,但烈燚清楚真正率领军队的却是燕归愁。他甚至不需要再向滟淏泠证实一点,当时他亲手交与燕归愁的密令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是不是太托大了?”滟淏泠这般问着,然而语气中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烈燚不予置评。让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人承担如此重大的任务,滟淏泠的行为乍看上去的确错的离谱,但是他不是那种做事不考虑后果的莽撞之徒,谋划那些繁复的计划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的简单。 “我不相信你没有留下后招。”顿了一下,烈燚又补充一句,“要考验当世第一游侠燕归愁是否具有真材实料,你才故意把他放在如此尴尬的位置上。但是,你不会拿百图的战事来赌,就算赌赢了,依然还是有些得不偿失。” 别人敢这么与他讲话,滟淏泠恐怕早已脸上变色,但当这句话从烈燚口中说出来时,他却只有无限欣喜,连半点的不快都见不着。“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燚。” 任由他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不仅是习惯,而且也是因为知道就算将他的手拉开,他依然还是会厚着脸皮贴回来。“你留了什么后招?不是任何办法都可以对付卓寒青。” “就是那个该死的老头,冥顽不灵。”提起这个人滟淏泠就是一肚子火,倘若卓寒青人就在面前,指不定已经被他的眼神杀死。 “快说,你想的是什么办法?”不让他转移话题,烈燚继续追问。 难得看到他有些着急的样子,滟淏泠有时甚至都会怀疑,人皆有之的好奇心是否在烈燚身上根本不存在。如今看来,他也有平凡的一面。为了这个独特的发现,滟淏泠简直可以称得上惊喜,只觉得对方看起来比平日要可爱数倍。 忍不住调侃两句,“原来还有燚想不到的事情。” 烈燚偏过头看对方一眼,他自己认为是无奈兼好笑的眼神,在落入滟淏泠眼中之后却成了眼波流转,无比……勾人。感觉又有一只小猫在心里抓了抓,只可怜他任何实质性的动作都不敢做,只得舔了舔嘴唇,结果是更加干渴。 烈燚倒是没有看到对方那个有些露骨的表情,要不接下来他一定一个字都不会再说。“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有想不到的事。” 滟淏泠挨了上去,贴着烈燚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色胆包天,他骨子里玩命的本质又开始抬头,已经心痒难耐之际他也不想再管接下来会怎么样,就着凑近的动作含住了烈燚的耳垂。 被他碰到的地方一片滚烫,简直像是被烧着一般。烈燚本能的偏开脸,狠狠瞪着的却是滟淏泠一张看来极度无辜的脸庞。 “燚,这件事可是秘密哦,小心隔墙有耳。”脸不红心不跳的为刚才的行为开脱着,似乎那个轻薄的行为并不存在,他只是为了秘密的安全而已。 烈燚不想拆穿——况且在见识了对方的厚脸皮之后,他就算当面拆穿,他一样能装作听不懂罢。“你可以使用传音。”维护秘密的方法多的是,烈燚换了一种方式作出提醒。如今他与滟淏泠之间已经落入了无法掌控的趋势,就算这么坚持,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够改变什么,然而烈燚还是想要努力改变什么。 他知道,他们是兄弟。 滟淏泠不敢再造次,烈燚的眼神异常严肃,虽然谈不上冰冷,不过那份拒绝之意还是异常明显。在那样凛然的眼神注视下,滟淏泠只得往后站了两步。他再一次告诫自己,眼前的是燚,是智慧谋略,武功身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输给他的燚。他不是霂霖,也不是任何一个人,任何强取豪夺的手段都不适合他。唯一可行的只有—— 耐心。 沉默来临,在刚才的一来一往之后,这也是一种预期。然而烈燚没有预期到的是,心底涌起的烦闷。距离滟淏泠给出的一个时辰时限,根本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就当是打发时光,烈燚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没有想到你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没有给燕归愁任何职务,不得不说滟淏泠也有诸多无奈。卓寒青在羽檄军中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将一个没有任何功勋的人摆在他的对立面上,引起的就不仅仅只是一场风波那么简单。 就算卓寒青本人大度的可以接受青年才俊,但跟随在卓寒青身边,妄图接替他地位的那些中级将领们,绝不会轻易答应。 若是和平时期,滟淏泠自然有无数的方法来对付这些欲望膨胀的属下。然而战事将近的当口,没有什么比维持军队的稳定更加重要的了。 “如何,我的办法是不是很妙?”滟淏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颇感好笑,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肯定了,在他们之间,他才是当兄长的那一个。“你的办法,很……无赖。不过,也很有效。” 第六章 密令地图 (2005字) 事实上,方法是否有效,必须要等真正实施过之后才能判断。燕归愁目前的最麻烦的问题在于,这个办法实在难以实施下去——因为,那个最关键的人还没有来。 “你要带领军队翻越眠玉山,我绝不同意。”这便是卓寒青的答复,斩钉截铁到没有丝毫回寰的地步。 燕归愁颇感无奈,一脸苦笑。这个时候才感觉没有什么职务,只靠一纸密令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滟淏泠是否真心想要用他在这个时候都无法改变任何状况,只有地位才是唯一的话语权。而军队中更是一个阶级森严的地方,倘若此时羽檄军的统帅是他,哪里还用费唇舌解释什么,随便下达一个命令也就足够了。 纠正卓寒青的言语,“不是我要翻越眠玉山,这是你们皇上的主意。” “你用皇上来压我?”别人听到这话或许反感还没这般严重,可这人是卓寒青,只认滟湄漪而不认滟淏泠的老将军。 燕归愁怔了怔,这不是他的本意。利用别人的威风来达到目的,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于去做。他会将那句话说出来,不过因为那是事实而已,哪知就这么刺激了对方的神经。 原来,离开太久之后,他连那种说话的方式都已经遗忘,不知不觉中就犯了忌讳。 敛了敛放荡的性格,燕归愁提醒自己这里是军营,而卓寒青最厌恶不讲纪律的随性。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他怎么也不能再继续刺激这个老将。“按照皇上交给我的密令,在眠玉山之中有一条密道可以通过。” “密道?”真是闻所未闻。天下谁人不知,眠玉山乃无人可以翻越的天险,若非如此百图又怎么将其当做守护国土的边境线?“你见过这条密道?” “没有。”燕归愁不得不老实回答,虽然他很想在这上面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不过想想还是作罢了。 卓寒青冷笑,“我不会相信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并非故意为难卓寒青,这是他的原则,他不能将全军带往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 眠玉山究竟有多么危险,没有亲自去过的人根本无从想象,卓寒青曾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去过山中,而就算以他的能力,都差点有去无回。做为羽檄军统帅,他不能让军队在开战之前就折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有了刚才的教训,燕归愁着实不愿在这位老将军面前提及滟淏泠,然而事实的发展由不得他——卓寒青的意思太明显,除非他能证实眠玉山中的确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否则这场谈话连继续下去的必要都没有。 取出在怀中存放多日的密令,反正滟淏泠也没有交代过不准将其拿给别人看,燕归愁也就钻了这个空子。当时他按照约定的时间看了密令之后,还是万分佩服滟淏泠的心思缜密,除了详细的计划以外,信封中还附带了眠玉山的地图,那条所谓的密道更是标注的万分清晰。此时他交给卓寒青的,自然就是这个唯一可以证实密道存在的东西。 哪知卓寒青不仅不打算看一眼,甚至都没有接过。“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所知道的作战计划,是攻打百图的止水关。” “不是都说过了,止水关只是一个幌子。”燕归愁几乎急得跳脚,从来不知世上竟然有人顽固到如此程度。他自认口才尚算不错,结果直到说的口干舌燥,也无法说服卓寒青半分,真真应了那句话——油盐不进。 “幌子?按照姚闳的设计所做出的攻城器械,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如今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幌子。”要说证据,显然卓寒青的这个要比那封连署名都没有的密令有说服力的多。除了在姚闳指示下做出的桥梁,还有专门针对云晶石城墙的一系列战术措施,如今要让卓寒青相信那些都是幌子,的确不是太容易。 别说是卓寒青,就连燕归愁在拆看密令之前,都一门心思的相信止水关才是主攻方向。那个计划精密到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的地步,不仅是对于止水关城楼、护城壕沟的应对方式,还有战术的安排与配合,方方面面,无一遗漏,简直堪称完美。 而这个完美的作战计划,却是一个幌子?! 该如何评价幕后的那只黑手?太大手笔,还是太浪费? 燕归愁知道不是该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管滟淏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已经奉他为主,也不可能再去换一个主子。而他现在的问题,便是如何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妥。然而几乎想破了脑子,他也一无所获。 卓寒青不耐烦了,听说有密令,他才被迫让军队在三青平原驻扎下来。行军途中,时间异常宝贵,每一分的停留都有可能影响到全盘计划。结果停留下来,听到的却是如此不切实际的东西,卓寒青的愤怒可想而知。 已经不能再停留了,卓寒青打算这就去通告全军准备继续出发。站起身,招呼都懒得想燕归愁打一声,就此举步离开。 “喂!”燕归愁也是急糊涂了,拿出密令都不可能让这位老将相信什么,毫无礼貌成分的呼唤更加不可能阻止他的步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在燕归愁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卓寒青不仅停下了脚步,而且还就地跪下。不是武人惯用的单膝跪礼,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挺挺的双膝跪下。 第七章 关键人物 (1820字) 有两个人站在面前,燕归愁率先主意到的,当然是眉妩。一身劲装的她,看来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美丽,让他几乎挪不开眼睛。 “妩儿。”费了半天力气,燕归愁才唤出这个名字。 不过很显然,眉妩并不是卓寒青跪拜的对象。尽管对她反感的程度赶不上燕归愁,不过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卓寒青的看法都差不到哪里去。那么就是说,站在眉妩身边那个身着黑色斗篷,并且以斗笠上垂下的黑纱挡住面容的人,才是让他忽然之间态度大变的根本原因。 场面怪异,气氛更是怪异。 很久之后,那黑衣人终于开口。“两位可以暂时离开一下么?我有话单独对寒青说。” 燕归愁与眉妩对视一眼,双双退下。 “公主殿下,你怎么来了?”卓寒青依然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那个黑衣人。即使斗篷并不合身,即使完全看不清面容,他还是一眼看出了来人是谁。早已决定用一生守护的公主殿下,他想就算有一天自己目不能视,依然可以将她辨认出来。 没有外人在场后,滟湄漪也就掀开了斗笠上垂下的面纱。脂粉未施,一张无比素净的脸孔,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似乎穿戴在她身上的是最为精致豪华的衣饰,美丽不可方物。“寒青。”除了唤他名字以外,没有多说一个字。 “公主一路车马劳顿,请上座休息。”躬身让到一边,露出身后的座椅。 滟湄漪也没有推辞,就此落座。“我走的水路,并不如何辛苦。”水路便是行船,不用骑马赶路,自然是容易了许多。只是没想到半途的一段河道水位褪的太厉害,她所乘座船吃水不够,不得不临时改了陆路,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公主,太大的意外令卓寒青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除了让座以外,他甚至忘了该送上一杯热茶。不过滟湄漪不会在意这个,她千里迢迢前来,当然不是为了喝茶的。 “公主的来意,属下明白。”斟酌了半天用词,依然还是徒劳。卓寒青本就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如今更加不可能想出什么好听顺耳的语句。即使是面对滟湄漪,与他的意愿无关,都是生硬无比。 滟湄漪轻轻叹了口气,清愁将她的双眉勾勒出无比优美的弧线。“原本按照我的意思,是希望皇上将眠玉山的地图交给你的。” 不用拐弯抹角,她会在这个时候赶来三青平原,除了说服卓寒青执行那个秘密作战计划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用意。怕是卓寒青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想透了这一层。而且以滟湄漪来说,她也不习惯对他使用那些刻意修辞过的言谈。 在她尚且年少之时,就已经认识他。当卓寒青以一个囚禁者变成一个保护者之后,便对她不离不弃。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她的一切,好与坏,善与恶——滟湄漪也从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隐瞒些什么。 “我不同意变更作战计划,并不是因为地图不在我手上。”卓寒青并不是想要推脱责任,他只是实话实说。 滟淏泠的密令下达给谁,自然证明了他更加信任谁。亲疏有别,在任何一个掌权者的心中都会划定近臣与远侍的范围,这并不过分,也不稀奇。卓寒青明白自己并未被滟淏泠真正信任着,不过这本也不是他所追求的目的。 唯一引起不快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才是目前羽檄军的统帅,滟淏泠这么做,将他置于何处?! 卓寒青心里有着不平,他骗不了自己。不过他也清楚,这份不平,还不至于到了影响他判断的地步。不为别的,就算仅仅只是为了公主殿下,这一战,也只许胜不许败。 滟湄漪没有应答,并不表明她是否已经接受对方的解释,她只是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公主,羽檄军以水军为主,即使近期进行了不少陆战训练,然而这依然是我军的弱点。”滟湄漪不懂军事,卓寒青也就尽量说的简单,只是将最终的结果告知,避过中间那些复杂的过程不谈。 看到滟湄漪轻轻颌首,卓寒青明白她正在听自己诉说,于是继续。“眠玉山中发现的密道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状况,目前谁也不清楚,倘若路况艰辛,用不着正式开战,就已经可以给我军带来不小的伤害。” “这是皇上的计划。”滟湄漪轻启檀口,有些答非所问,然而恰恰也正是她的定夺。不是没有听到卓寒青例举的理由,然而她不为所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抿了抿嘴唇,对于卓寒青来说,没有什么比当面驳斥滟湄漪更让他难过的事了。只可惜任何人都有不得已,眼下这便是他的不得已。“攻打止水关,也是皇上的计划。”而且,不仅是他,所有的羽檄军将士都相信了这个计划,并且为之付出难以计数的努力。 第八章 城府深沉 (1550字) 滟湄漪默然,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因为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商议好的计划,没有任何犹豫,便与前去迎接她的使者眉妩离开了北冥城,出宫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见到卓寒青之后竟然会落到哑口无言的地步。 “攻打止水关的战术已经经过反复商讨以及演练。公主,老实说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他并不在乎滟淏泠怎么考虑,只要能够得到公主的理解就完全足够。不管怎么说,军权还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没有他的支持,燕归愁那小子手中的密令就是一张废纸。 对于战争的细节,滟湄漪的确不甚了解,不过并不表示她就完全不能发问。“倘若继续攻打止水关,胜算有几成?” “七成。”卓寒青答的掷地有声。胜负之事,谁也不敢说有全然的把握,如果能达到七成的胜算。已经是非常了不起。想到能够攻破天下雄关止水,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卓寒青,依然兴奋的浑身发抖。 “七成啊。”同样的两个字,听见滟湄漪说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至少她绝没有另一个人的那份自信。 幽柔的眼神投注在卓寒青的脸上,仿佛滟湄漪打算用自己的眼神说服他,而不是言语或者道理。“既然如此,与通过眠玉山又有什么区别。只要顺利到了柔蓝境内,这场战争几乎就是定局了。” 卓寒青陷入苦恼,要给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说明战争的残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且因为对象的特殊,他还不敢太过激。“公主,你没有亲自打过仗,不会明白自然的残酷。有时候,这些并非因为战斗的减员,甚至可以摧毁一支军队。” “你说,我不了解自然的残酷?”后面一句话,滟湄漪完全没有听见,她只是喃喃的将“残酷”二字重复。天下第一的美人,哪怕就是忧伤时也是倾国倾城的,不过却是让观者心都碎透了的美丽。 绝漠。 一个地名快速闪现在脑海,卓寒青马上醒悟,自己说错话了。才刚刚站起没多久的他,连忙再次跪下。跪的太急,而且比起上一次更加重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 滟湄漪垂下眼眸,不仅没有再看他一眼,更是不说话,让卓寒青完全不知是否有被原谅的可能。 等待之中的时间流逝总是异常缓慢,直到再次听到滟湄漪那有些空蒙的声音,卓寒青才反应过来整个过程中自己一直屏气凝神,差点连如何呼吸都要忘记。 “眠玉山中的密道是否安全,我也无法向你保证,毕竟那是我也没有亲自走过的路。”这些才是滟湄漪预先准备过的台词,原本以为不用说出的……台词。“不过要说羽檄军的能力,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寒青,在你看来,那些将士真的没有任何陆地,或者说是山路的行军经验么?” 滟湄漪并没有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表达或许并不十分准确,不过卓寒青听懂了,也借此弄明白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在汐蓝国境之内有无数适合军队驻扎的地方,为何滟淏泠独独选了龙渊山? 严格说来,对于以水军为主的羽檄军来说,龙渊山并不是最合适的驻扎与训练地点。即使一面毗邻海岸线,然而还是不足以发挥水军优势。为了隐蔽,这也同样说不过去,一个国家的正式军队,完全没有必要将隐蔽做为第一要务。 原来,滟淏泠是为了让羽檄军具有山地行军的经验——并非刻意训练的,而是潜移默化的,习惯成自然的经验,最为难能可贵的经验。 原本认为故意放话让霂霖进宫才是这场筹谋的开端,没想到滟淏泠在更早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中,已经开始了针对百图的全盘计划。一个人的城府要如何深沉,心机要如何缜密,才能一丝不漏的布置下这一切? 在这个筹谋之前,在如何经验老道的密谈都只能铩羽而归。即使他们能够探听到表面上的一切情报,也绝对无法深究出其下的真意。能够看透一切的,只有与滟淏泠站在同样高度的那个人。 同样的惊采绝艳,俯瞰天下的人物。 第九章 军权更迭 (1802字) 无法形容此时卓寒青心中的震撼,那份太过激荡的情绪,化成冷汗滑过他即使不再年轻却依然坚毅的脸庞。几番挣扎之后,卓寒青就着跪地的姿势将上身俯倒,直到额头触地。“属下愿执行皇上的作战计划,万死不辞。”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更加重要的一句,“属下愿意交出羽檄军军权。”这并非他的本意,说起来,这应该是滟淏泠的用意才对。他将密令交给燕归愁,就足以说明一切。 “寒青,起来罢。”滟湄漪的唇角微微上扬,带有赞许之意的微笑,对于卓寒青来说,对于任何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加珍贵的褒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公主的柔荑就伸在他的面前,做了一个要扶起他的动作。卓寒青就此起身,只是他布满剑茧的手掌,到底还是距离她有着一分之距——他卓寒青耗尽一生,也永远恪守的距离。“谢公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些纤白的手指一眼。 本意是希望卓寒青坐下后再继续说话,可他只是垂手站立一旁,滟湄漪也就只好作罢。“没有必要交出兵权,这也不是皇上的意思。” 卓寒青不以为然,他不是不信公主,而是不信滟淏泠。 “皇上会将密令交给燕归愁,有他的考量。”事到如今,看来还是把一切说明白比较好些,滟湄漪也顾不得那些事实是否中听。 “考量?”卓寒青绝不是蠢人,以前看不透是因为这个计划着实复杂,而此时一切既然已经捅破,他就没有道理还继续被蒙在鼓里。“公主,你的意思是说?” 滟湄漪的神情算是证实了卓寒青的揣测。“借道柔蓝的计划,一定要实现,也一定会实现。” 眼睛眯起,那是经历过真正的铁血沙场才能淬炼出来的杀气,有一种沧桑的铁血气息,密密实实,仿佛连空气都全部起了变化。“燕归愁,他打算兵变?” 滟湄漪并没有否认,只是换了种说法,“谈不上是兵变,他手中持有皇上的密令,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名正言顺。” 关于燕归愁是否该夺权的问题,滟淏泠没有对任何人明说过,包括燕归愁本人。但是无疑,他处处都在暗示这个方法。倘若到了最后,卓寒青依然不改初衷,继续将止水关当做进攻目标,那么也就是逼燕归愁不得不动手。而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当然就是滟淏泠。 卓寒青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愤怒使他全身颤抖。 滟湄漪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指节已经泛起青白。“寒青,你认为他们为何会千里迢迢将我从北冥城接到这里?” 多一个筹码,或者说是让兵变多一分胜算。让汐蓝太后莅临三青平原,不仅是为了让卓寒青改变主意,也是为了留下一个后招。与卓寒青的意志无关,他能改道眠玉山当然是皆大欢喜的结果,而就算他继续顽固下去,便让他彻底丧失左右时局的能力。 一位将军,倘若失去了手中的兵权,自然就没有那种能力。 就在刚才,卓寒青还亲口说出要将兵权交给燕归愁。他现在不是反悔自己说过的话,而是无比愤怒。自己交出某种重要的东西,与被他人暴力夺取之间,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卓寒青想到了什么,连忙屏住气息,细心的听取营帐周围的动静。 觉察到他正在做的事,滟湄漪淡淡劝阻道,“没有用的,你可知道那位名叫眉妩的姑娘,来自于哪里?” “难道是魅族?”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同时,也是卓寒青最不希望成真的猜测。 “她是魅族人。”这是事实,就算滟湄漪有心说谎,都没法做到。“魅族暗杀术天下第一,如果是她一手训练的手下,只要存心隐瞒气息,就算此刻已经将这里包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的了。”这与武功高低无关,魅族或许近战能力一般,但是隐匿技术却是无人能及。 “他们好大的胆子!”卓寒青脸色铁青。只是他一人也就罢了,如今却牵连上滟湄漪。“这是滟淏泠的授意罢?你是他的母亲,他竟然这样利用你!”去北冥城请来汐蓝太后,倘若只是燕归愁和眉妩两人,还没有这个能力。 滟湄漪沉默不语,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没有受到任何情绪的破坏,既不见气恼,也没有失望。卓寒青推论出的利用,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即使她不想,自己那个儿子也算是已经明言,否则今日她也不会来此。 到了如今,唯一还不能判断的只有一点,如果真的发生兵变,是滟淏泠本身的希望,还是燕归愁利用了手边的一切条件? 不过,也好在还无法判断,对于还只是如果的事物,就此放下不去深究也没有什么不好。谜底不会都是美好的东西,对于那些难以接受的答案,还是不要深究罢。 第十章 意见相悖 (2027字) 真正到了旗风口,才明白这里为何会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听上去无比简单的三个字之间,蕴含的是几多萧然,几多沧桑。 刀割一般的寒风,这句话一点不假,凡是直接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受到的都是一种尖锐的疼痛。不仅是皮肤,还有眼睛,几乎被吹的睁不开,很痛,很痛…… “燚,你大概不习惯这样的风罢?”大概他不会喜欢这样的关心,然而滟淏泠还是不得不问。任何人第一次接触到这般凛冽的朔风,都会异常难受,而他也无法忘记——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开口了,却不是在答他的话。他不是柔弱的女子,只是一点天气的变化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你真的要带这只军队进攻柔蓝?” 滟淏泠听出了不赞同的意思,事实上,对于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他也同样不抱任何希望。这并非是霂霖的责任,他已经在限定时间内集合了一切可以集合的人。只不过,平民就是平民,与军人之间的区别着实太大。 大到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弥补。 “你说,如果我带领这支军队拿下百图,是不是会扬名天下?” 烈燚一怔,更加无法应声。单从语气中,根本无法判断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玩笑?这样的内容,本来就是一个玩笑,一个几乎全部是民夫凑齐的队伍,妄图攻下一个国家?烈燚认为,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了。将领的才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士兵作战能力的不足,但是这要看到底是怎样的战斗,而且更加关键之处在于,士兵作战能力可以不足,却不能太差,甚至完全不具备。 但是烈燚却本能的觉得滟淏泠不像是在开玩笑,至少并不完全是。他的弟弟,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皇者,一边巡视着这支散漫的队伍,一边玩笑似的说着这样的话,每一个字眼之间弥漫出来的,却有着鼓噪人心的狂霸之气。 “你想创造战史上的奇迹?”回应他的语气,烈燚所说一样半真半假。什么叫做奇迹?只有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才能称之为这两个字。 大概是有些出乎滟淏泠的意料,他转过脸,直直的盯着他看。烈燚也没有躲避目光,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阵笑声爆发出来。无法分辨是谁笑出的第一声,或者他们本来就是同时开始大笑。从来没有过的开怀,即使是连引起的理由都还没弄清楚。 大笑之后,滟淏泠敛起神色。他本来认为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哪知烈燚还要比他更早一步停止。自制力不是与生俱来,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对自己这般严格,滟淏泠更加确定,他身边的燚,绝不简单。 “这支队伍,无法攻下百图,不过也不是全无用处。”不以军队相称,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烈燚眉峰聚拢,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升起。“你要如何使用这支队伍?” “燚,你不是已经想到了么?”滟淏泠故意不说出他的意图。他没有任何要考验对方的意思,只是感到自己的计划一定不会为他所接受,于是更加想要逼他亲口说出来,如果是这样,或许他的谴责便不会再那么浓重。 不过滟淏泠算错了一点,烈燚不是别人,不是被他随便逼迫就会如他心意行事的别人。 “我没有想到。”那么冰冷的语调,一贯清冷的调子一旦失去了清澈的部分,剩下的就只有一径的冷意。冷的,连之前那么开怀的笑意都彻底被遮掩过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滟淏泠狭长的凤目眯了起来,看上去更觉邪性。他不想弄得太僵,如今却也由不得他,倘若这个时候烈燚肯稍微顺从一些,那些话就用不着他来说,而马上会来临的一场显而易见的争吵,也就不会来临。 “必须在百图有所觉察之前跨越边境线。”这是他全盘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决胜的一个步骤。耗费无数时间,无数物力的布置,都是为了到达这个目的。 烈燚做了一件以往他绝不会做的事,他用着比刚才还要冷漠几分的语气,指出滟淏泠的错误。而以往,即使意见相悖,考虑到种种因素之后,烈燚几乎都是选择沉默。“这种没有任何作战能力的队伍,就算进入百图境内,也无法成为坚固的防线。” 是的,滟淏泠说的没错,他的确洞悉了他接下来的打算,以及那个无比残酷的决定。他没法继续默不作声。 “我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能成为什么防线。”滟淏泠冷哼一声。他总是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刻,露出这副藐视人命的表情,就如同当时在北冥城的地牢中,看着名为老孙的牢头拷问刺客时一样。而滟淏泠更加不知道的是,每当这个时候,便有尖刺扎进烈燚的心中。 几近无法忍受。 滟淏泠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临时聚在一起的民夫们。在他眼中,那并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还是棋子,或许,连棋子都称不上。“霂霖凑出这个人数,已经可以做一些事了。无法与百图军队抗衡,不过还是可以拖延时间的。” “拖延时间?”重复着这几个字,烈燚的语调变了,不再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转眼之间,他的话中,他的神态中,都被无尽的愤怒所填满。“在他们为你拖延了时间之后,还有多少人能够存活下来?” 第十一章 旗风凛冽 (1612字) 这是一个无比犀利的问题,尤其是两人已经陷入争吵之后。如果他就这么将事实回答出来,只会让争吵变得无休无止。滟淏泠叹了口气,换了种方式。“将这群人集合在一起是为了什么目的,你认为霂霖会不知道么?这些是他的人民,连他都毫不在意,你又何必为了这个而不高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便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所在。烈燚觉得心中抽疼,那份无法名言的苦涩让这份疼痛成倍数的增加,直至压的他喘不过气。 “这不是哪国臣民的问题。他们不是军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让他们奔赴沙场,而且还是九死一生的沙场!” 一股火气直接窜了上来,滟淏泠不是没有想到这样下去只会闹的更僵,然而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情绪。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全是放屁。“如果是军人,就可以战死沙场了?好,我立刻让霂霖对这支队伍进行军事。这样你还有什么好说?” 他没有什么好说,也……无话可说。 滟淏泠是习惯了雷厉风行的,既然已经决定的事,他便不会再管对错,都会立刻施行。然而这一次,双脚就像是被钉住一般,一步也挪动不得。霂霖就站在不远之处,就算他不走过去,随意喊上一声,也可以将刚才所说的事给定下来。 可他就是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长叹一口气,这个时候总需要有人妥协。将那火气压抑下去以后,滟淏泠几乎有些低声下气了。“燚,这是我们目前必须做的事。你那么睿智,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也已经洞悉了整个计划。你和我一样清楚,时间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宝贵,必须赶在百图有所觉察之前进入边境线。” 烈燚是个清冷惯了的人,刚才那样发怒对他而言已是难得一见,之后也有些后悔,这般与滟淏泠起了争执,根本于事无补。如今对方率先软下语气,他也随之冷静下来。“燕归愁会将羽檄军带来,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并非是存心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即使是真正的士兵,让他们舍命疆场,烈燚心中也多有不忍。但至少身为士兵,对于“战死”,心中多少还是有所准备,不比那些民夫,只是全然的无辜。 这是乱世,有太多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的战争会降临在七界大陆上。烈燚自己也明白,就算有焰族太子的光环笼罩,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人的事实。他无力挽救每一个将要逝去的生命,世事就是如此,只有深陷其中之后,才能醒悟力量的渺小,才能看透能够做到的事,何其之少。 然而,他能够救的人,他就一定要救!例如眼前这些民夫,也例如所有不该被卷入战乱的百姓…… 按照原定计划,一天之前羽檄军就已经达到了旗风口,有军队在手,滟淏泠自己也不愿做这些既麻烦胜算又低的事。如今的情况看来,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问题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羽檄军究竟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种种的疑问,都不是滟淏泠想要继续与烈燚争执的内容。 “我也相信燕归愁会来。”无论怎么听,这都是一句彻底的敷衍。 敷衍之后才是正题,“就算是为了给羽檄军铺平道路,我也要让这些民夫打头阵。” 烈燚合了合眼眸,就算是他自己,也都不愿承认这么做是为了遮掩那些显而易见的哀伤。刮过脸颊的朔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 “既然如此,将我也编入这支临时军队罢。”扔下了这句话,烈燚转身就走。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说明,那句话还是异常清晰的钻入滟淏泠的耳中。穿过无限冰冷的空气,似乎也被寒冷所浸染,是滟淏泠想要忽视却怎么也忽视不了的……决心。 烈燚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自己也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一旦他也在这支军队的编制中,滟淏泠再如何冷硬的心肠,在行事之时,也不得不慎之又慎。既然劝说无用,他便用了更加决绝的方式,让自己成为牵制他的筹码。 滟淏泠既气又恨,拳头几经放下,紧接着又不自禁的死死握紧。差一点就放弃手边的计划,打算就这么继续不理智的等在旗风口。最终,到底还是身上的帝王之血占了上风,扬声唤来霂霖,将注意事项一件件交代下去。 第十二章 悔意难掩 (1965字) 烈燚擦拭佩剑的动作很认真,很专注,也很迷人。仿佛他手中的那柄软剑具有生命一般,每一道月练般的光华,都是生命的折射。 他是真正懂剑之人,也是一流的剑客,不需看他的出手,只要见了他拭剑的动作,就可判断出这一点。柔软的白色布巾,在他有些细长的指间拿捏着,用最温柔的力道掠过剑身,擦拭着哪些本就不存在的尘埃。 烈燚心无旁骛的擦拭了很久,而滟淏泠也心无旁骛的注视了很久。或许,在他的第一个动作开始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一坐一站,没有谁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仿佛他们彼此都已经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一柄寒光凛凛的软剑。 一直都知道他的身量很消瘦,而如今盯着那只手看的久了,才更加觉得每一根手指都异常修长,甚至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而只有真正与之交手过的人才能明白,这双有些细瘦的手掌,是有力,所蕴含的是一种形容不出的霸气。滟淏泠本人,就是深刻了解这点的人之一。 “有事?”烈燚终于做完了手上的工作,抬起脸孔,仿佛这个时候他才刚刚注意到有人在旁边。 心中不是没有打过腹稿,只是到头来有些说不出口,滟淏泠有些顾左右而言他,“这柄剑被保养的真好。”伸出手,没有去触碰剑锋,而是摸了摸脖颈间还遗留着的剑痕,语气中多少有些自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他的来意自然不是来看自己的佩剑是否保养良好,烈燚也大概猜到了真正的来意。只是,他大概不会真的说出口罢,类似于歉意的言辞,对滟淏泠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来说,怕是最难以做到的事了。况且,他也不是一定需要这个歉意的。 滟淏泠顿了顿,他的确万般难以开口,只是,比起这个艰难,还有更加让他难以容忍的地方。“燚,我们讲和罢。不管怎样,我都无法让你加入那支九死一生的临时军队。” 滟淏泠放下的是身段,至少在此时此刻,站在烈燚面前的并不是那个铁血无情的汐蓝帝王。烈燚心头一颤,似乎就此变得柔软。抬起手,扶在了之前滟淏泠抚过的地方,哪里有他亲手造成的伤痕。这还是他第一次确认,指腹缓缓摩挲而过,说不出是放心还是疼痛,烈燚只知道,自己还是为了曾经的那一剑……后悔了。 “我们,都有不得已。”亲昵到有些暧昧的姿势,烈燚所说却是全然的格格不入。“你不可能放弃这个计划,而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支必败无疑的临时军队,一旦与百图正式军遭遇,恐怕那些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民夫连对手的样子都没能看清,就成了刀下亡魂。烈燚的决定不是鲁莽,更不是存心要与滟淏泠赌气,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增加民夫们存活几率的方法。 救的一个,算是一个。 “你可以用其他方法,何苦一定要到阵前?”到了真正想要劝说别人的时候,才觉得语言竟然会苍白无力到这种地步。“燚,你甚至可以指挥他们。有了你的指挥,这群民夫也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 几经犹豫,烈燚的手还是没有离开他的脖颈,摩挲伤痕的指尖改为抚摸上发尾。不仅如此,他还叫了他的名字。“淏泠,自欺欺人毫无意义。”没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人,别说是一丝不苟的按照指挥行动,他们甚至根本不可能听懂那些命令。 没有停顿,也不等对方插口,烈燚继续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你的决定没有错。倘若不能率先占领与百图之间的边境线,这个战况会变得非常危险,甚至不得不攻打止水关。”那个在卓寒青眼中看来已经具有相当胜算的战术,真正实施起来,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是一个相当惨烈的数字。 “对于这些民夫的不忍只是我自己的事,只有就近,我才能救下一部分人。” 滟淏泠再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就听着他一边坦诚,一边也将决心说的更加明白。再也没有任何阻止的余地。 良久之后,滟淏泠才随之决定了什么。不能阻止,只能支持。他们两人,一个已经前往阵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跟去,总需要留下一个人做为指挥。“既然如此,我送你一件东西罢。” 明白他的接受中有着无限勉强,烈燚这一次没有再开口。对于他所说的那件东西,他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只是静待着。 至于滟淏泠,更是不会再管烈燚的意志,与他情愿与否无关,这一件物品他都必须收下。他干涉不了他的决定,他也插足不了他的计划——这本已经是最大的无奈。若是连小小的弥补都不能做到,滟淏泠真不知自己会怎样。 在烈燚的有些疑惑的注视中,滟淏泠解开了自己衣衫的扣子,当他将外袍脱下之后,这份疑惑就变得更重。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送出的物品,必然是为了起到保护他的作用,这一点并不难猜。可是随着滟淏泠的举动,烈燚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直到看见他穿于外袍之下的那件衣物,烈燚的眼中已经微微变了色,一个名称差点脱口而出。 他无法相信,滟淏泠会在这个时候,将天下仅有一件的秘宝送给他,只为护他周全。 第十三章 汀霜软甲 (1723字) 滟淏泠用指尖撩起了那件衣物,说是衣物着实不对,其质感实在难以具体描述。在他没有任何动作时,便完全看不见外袍之下还穿了这么一件衣物,几近透明。而当他将之撩起之后,便像在手中掬了一捧水银,那般晶莹剔透的色泽。 如果流水有形,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样子罢。 “传说中的汐族至宝,想不到真的存在于世,更想不到我能亲眼见到。”在烈燚说话间,滟淏泠已经将那件水凝般的衣物褪了下来,捧在手中。 本来就脱了外袍,如今他的身上便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不觉得寒冷,只是将手中的物事往烈燚的方向递来。“如今,它是你的了。” 烈燚苦笑,为了他的轻描淡写,仿佛送出手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衣物。可是,他怎么也无法像接受平常衣物那样,随意将之接过。 “水之魂,冰之魄,世间最脆弱的两件秘宝用特殊的方法锻造之后,便成了最为坚固的一件软甲。”良久之后,找回自己声音的烈燚,终于缓缓道出了这件物品的来历。 滟淏泠勾唇一笑,随之消散的是所有的不快。“不愧是燚,好眼力。世上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物品存在。”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相信。”烈燚苦笑着纠正。“水魂,冰魄,几乎已经是虚幻之物,更何况还要将两者融合在一起,成为截然相反之物,则更加超乎世人想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也算不得截然相反,流水本就是最为坚韧之物,只不过与公认的坚韧有所区别罢了。”也不再等他主动伸手,这么一件至宝,要等烈燚主动接受,滟淏泠明白就算他等上一辈子都等不到。索性将之抖开,直接披上他的肩头。他本人是将这件软甲穿于外袍之下,但是这么冷的天气,他总不能要求烈燚也脱了外袍,与他一样穿着。 烈燚轻柔的抚过肩头的衣料,明明是世上最为坚硬的甲胄,真正穿上身之后才明白是如何的轻若无物,而入手的感觉也是无比轻柔,当真如同捧着水流一般。 “你真的要将它送给我?”不是不信滟淏泠,而是不信这天下至宝如今就在自己身上。 三番两次的确认,让滟淏泠微微有些无奈起来。“不过只是区区一件护甲罢了,燚不断的问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么?” “区区一件护甲?”烈燚笑容更苦。他是见惯了各种宝物,将什么都看的很淡?还是明知汀霜软甲的价值,依然执意要将之相送?“七海河川才凝结一魂,千里冰封才生出一魄,你竟然说它不过只是一件护甲?” “管他来历如何,护甲的用途就是为了保护穿着的人不受伤害,其余什么也不是。”说到这里,滟淏泠又深深的看他一眼,狭长的眸子里全是嗔怪的颜色。“既然你已经铁了心要去救那些民夫,便穿着汀霜甲去。没有后顾之忧,你也好多救几个下来。” 听他说的口是心非,烈燚便明白他还在气恼之中。想他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僵下去,才眼巴巴奉了这件至宝而来,除了想要保护他的心思,多少还有着讨好之意。他都已经这般纡尊降贵,这件礼物却也是不得不收下了。 “看来,我也要学习你的穿着方式才行。这种至宝,我却将它套在外袍之上,未免也太招摇了些。” 一个带些谐谑的善意玩笑,便如雨后初霁一般,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滟淏泠心头欢喜,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燚莫不是担心会召贼?” “难道不该担心?”浅浅一笑,清冷之余添进了轻薄的暖意——虽是轻薄,对于在场的另一人来说也已经足够。烈燚并不常笑,因此也显得他的每一个笑容都无比珍贵。 “汀霜软甲,你可以随手送人不觉可惜,但是我可舍不得就这么便宜了宵小。”不仅因为汀霜本身的价值,也因为……这是他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放心,世人都不识货,你不是也说了么,没人相信水魂冰魄存在于世。再说,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从燚的手中偷抢东西,岂不是落得枭首的下场。所以尽管放心,想如何穿着便如何穿着。”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汀霜软甲本为透明,然而在衬上他的白衣之后,竟然原先伶仃的颜色透出一股月华般的光彩。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眼,然而真正落下之后,却再也无法挪开。而那句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的话,也这么脱口而出。 “燚,你这么穿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第十四章 跨越边境 (1875字) “皇上,我们已经进入百图领土。下一步行动,还请皇上示下。”霂霖控马前来,即使并未下马,但低垂着头颅,依然是无比恭谨的模样。 与预计一样,本该驻守于此的百图妖族之一的蚺族,忙于内战,几乎已将国境线上的军队抽调的干干净净。应该是笃定了,因为冰族王上霂霖被逼“自尽”,汐蓝不可能再借道而来,靠经柔蓝边境的地方,连一个士兵都没有见到。 这个情况让烈燚放心不少,虽然并不是说前路一直不会遇上敌军,但比起一过边境就直接遭遇要好的多。只要时间足够,燕归愁也会赶来,不管是被什么样的理由绊住脚步,以他对燕归愁的了解都可以肯定,这对他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会克服万难完成任务。 而且,有了这一段的空闲,烈燚也可以向那些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民夫灌输一定的知识,并不指望他们能具备一个士兵的素质,但至少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几率已经有所增加。 因为霂霖前来请示,以滟淏泠为首,整个队伍都已经暂时停下。考虑到这样一支队伍没有配备足够的马匹,滟淏泠和烈燚所骑都并非是跟随他们的神兽,一般的坐骑速度不快,队伍跟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就算是这样,陡然停下之时,队伍中还是一片零乱,甚至有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猜测原因。 是否训练有素,实在太容易看出来,不用走上真正的战场,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突发状况便已经一目了然。烈燚往身后看了一眼,难掩忧虑。时间,还是太少。 一旁霂霖还在等待指示,滟淏泠却像是浑然不知一般。抬眼极目远眺,脚下所踏便是另一个国家的土地——老实说,真的缺乏实感。由于接壤的缘故,几乎是与柔蓝别无二致的风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那条人为划定的国境线,将这片天地硬生生的一分为二。 “百图领土?”滟淏泠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弯起,那或许叫做笑容,或许根本不是。“从现在起,目力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汐蓝的领土!” 最后几个字钻入霂霖耳中,使他心脏重重一跳,无比响亮的回答了一个字,“是!” 霂霖原本打算问的事,已经不用再问。他本意是想向滟淏泠请示,是继续前进还是原地驻扎,不过滟淏泠的态度已经将答案说明。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汐蓝领土,以滟淏泠此时的决心,定然是不希望停留脚步。而到了如今就连他霂霖,也不想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躬身行了一礼,霂霖掉转马头,去安排接下来的行进事宜。这支队伍既然全是由冰族百姓组成,担任指挥的自然也就是他。 “你打算继续孤军深入?”敢在这个时候向滟淏泠泼冷水的,普天之下也就仅仅只有一人。烈燚并非直言不赞同,不过那份否定的意思还是相当清晰。 “不是孤军深入,而是我们尚未达到预计目的。”滟淏泠抬起马鞭向前一指,从这个距离看去,地平线的尽头有一条粗黑的线条。“看见那条丘陵了么,我们此时虽然已经跨越国境,但要等到翻过那道丘陵,才算是真正进入百图的土地。” 这个说法并不算新鲜,烈燚虽然未曾亲自踏足此地,不过不止一次的在各种书籍上看过有关的叙述。 没有在靠近边境的地段上生活,对于百图来说原因有二。一则是惧怕柔蓝的宗主国,留下地域上的空白是为了一旦陷入战事,能够留下足够的缓冲地带。二则是百图的妖族天性惧寒,靠近柔蓝的领土天寒地冻,着实难以生存。 所以在平常,在边境线附近只有军队驻扎,没有普通的百姓在此安居。而如此这种空无一人的景象,实在是滟淏泠用计成功造就的结果。 从烈燚的表情中,滟淏泠已经可以知道他并不感到意外。到了今天,他已经无心追问,烈燚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将这些知识熟记于心。 烈燚不是没有想过继续隐瞒,军事地理,这些普通人并不会涉猎的领域,他着实了解的太多,这种反常一定已经让滟淏泠心生疑虑。 只有真正陷入之后才能切身感受到,这场迷局是如何的让人身不由己。不仅谎言是不得已,就连真实都已经变得不受控制。 有些难堪的沉默,烈燚着实不知该如何将之打破。 “看样子,燚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经纶满腹。”有些刻意的玩笑,不管是否与眼下情景相符,但到底还是解了烈燚的无措。 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烈燚也就将对此地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那片丘陵之后,便是蚺族的聚居地了。” “不、错。”滟淏泠慢慢的说了两字,偏过脸庞,没料到这时烈燚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就这般不期而遇。 淏泠,你果然还是有所怀疑的,是么? 燚,我只是燚——这种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又怎么能骗过你?你早已识破我的真实身份,为何却不拆穿? 第十五章 心不由己 (1435字) 烈燚心乱如麻,然而眼神还是清冷如故。 对于情绪的掌控能力,这是他的过人之处,只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哀凉? 异常缓慢的说出那两个字,与滟淏泠方才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般。他不是故意拖慢语调,倒更像是利用这个空隙让彼此能够交换些什么——那些不能交换的秘密。 仿佛过去了很久,实则也不过是两个字的功夫,再如何拖长,两个字终究还是两个字,延长的时间也万分有限。 滟淏泠重新望向远处,重回一届君王的身份。“百图妖族号称由百支组成,但如今真正具有实力的也就只有熊、蚺两个分支了。就连王室的蝶族,也早已衰弱的不堪一击。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百图这个名字很快就会从大陆上消逝。” “你会赢。”烈燚心中有无穷的未尽之语,只是真正出口的也只有这伴着叹息的三个字。 百图内战,滟淏泠与霂霖合演的那场欺瞒天下的戏,两者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巧合的令烈燚不禁想问,熊蚺两族为了争夺王位而引发的内战,在这中间,又有多少是滟淏泠操控的结果? “我当然会赢。”滟淏泠一点也不会怀疑这个结果,勾起唇角,便是一抹傲视天下的笑容。 探出手,根本不等烈燚同意,就握住了他正执着马缰的手掌。两人原本就是并辔而行,距离极近,滟淏泠的这个动作又是临时起意,没有任何预兆,烈燚躲闪不及,被死死握住。 不等他先说出任何有拒绝之意的话,滟淏泠先开了口,每一个字眼都像是被经过万千淬炼,郑重至极。“燚,我曾经发过誓,要与你同享这万里河山。如今,马上就会迎来争霸途中的第一战,我很庆幸有你陪在身边。我要在誓言中加上一条,我不仅要与你同享天下,更要与你同享夺得天下的这个过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眼底泛起的热力令烈燚万般陌生,他能明白那表示什么,却是第一次经历。不仅是流泪这么简单,还是当着无数人的面。只因那句话,如此的撼动心弦。 滟淏泠又惊又喜,待真正看清了对方眼眸中波光粼粼,骨子里的劣根性也抬起头来。“燚莫不是被感动的流泪了?既然这样,答应我的誓言,可好?” 不让他许下同等重量的誓言,只求应允——淏泠,你应该也明白了,即使只是答应,对我来说也是万般为难。 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也不知是否与眼底的泪光有关,在那片朦胧之中,滟淏泠狭长的眼里没有丝毫的邪性,全然诚恳的目光,让烈燚一时之间无法让他与预言之中那个会毁天灭地的人联系在一起。 终究无法再看下去,哪怕再多一眼,烈燚也可以肯定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自持力会全面崩溃。而只盈在眼眶的泪水,必然也会决堤。 合上眼的瞬间,烈燚感到滟淏泠松开了他的手,只是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那只有些滚烫的手掌已经来到他的颈后,牢牢将其扣住。有湿热的气息吹拂在面容上,滟淏泠霸道的声音就响在耳边。“燚害羞不肯明说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余的法子。” 哪里还用问其他的法子是什么,他已经狠狠吻了上来。许是没能听到想听的话,让滟淏泠的力道失控,有些凶戾的深吻,不仅炙热无比,而且,让唇瓣生疼。 不远处,一双眼睛正无比怨毒的盯着这边,明明恨不得将所见之景全部撕碎,他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睛。直到掌心有尖锐的疼痛传来,霂霖才发现,在极度的气恨之下他的指甲陷入掌心,刺出一排血痕。 早已知道对与滟淏泠来说,那个所谓燚公子的特别,只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当着如此多的人,还是在战斗前夕,他竟然会吻了他,那般深切的吻了他! 第十六章 紧急军报 (1695字) “王上,王上……有紧急军报。”旁边有人在喊霂霖,而他却充耳不闻。那名探子百般无奈之下,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拽了拽了霂霖的衣袖,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什么事?”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这个前来报告军情的探子无疑成了送上门的出气筒。被霂霖冰锋一样的视线盯着,别说是将话说清楚,连大气都不再敢再出一下。 “我问你什么事?”霂霖声音更冷,别说是那名探子没有见过,恐怕没有任何人见过霂霖这副样子。谁能想到,那个漂亮到有些精致柔弱的少年,有遭一日,会化为一柄淬毒的匕首,择人而噬。 那名探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能提供有意义的情报,一定会在顷刻间被斩杀于王上剑下。再也不敢有丝毫耽误,连忙开口,慌乱之余难免有些词不达意。“王上,派去蚺族城寨查看的人回来了,情况有些不对。” 霂霖也明白事关重大,如非如此,他也不会安排出探子随时关注周遭的状况,对于马上要前去的丘陵地带,更是不敢有丝毫疏忽。而如今,探子却来回报情况不对?什么叫做情况不对?难道是设了埋伏?“说清楚!” “蚺族城寨之中,见不到一个普通民众。”那名探子也觉得这个情况无比怪异,如果不是从手下口中再三确认,他也不敢将这样违背常理的情况报告上去。 “前面是个空城?莫不是为了内战,蚺族已经倾尽全族之力?”这是霂霖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即使这样,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像是这个缘由。”探子也觉得万般古怪,也算是经历过不少战事,那种出生入死的本能让他感觉到这股古怪里透着难言的危险。“如果只是为了内战,离开城寨的应该是些青壮年,老弱妇孺应该还会留下。恰恰相反,城寨保留了最基本的军事设施,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全无人看守的样子。” 最该留下的人却没有留下?按理来说,目前百图还没有洞悉汐蓝真正的军事计划,那么距离止水关相当远的此地,对他们而言不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么?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应该躲在这里避难才是,为什么不在? 霂霖心下一乱,已经不是他能定夺的事件了。掉转马头,正要准备将这个怪异的情况告知滟淏泠,结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一场完全出乎汐蓝一方预料的战斗,就这么不期然打响。 “列阵!”快速抽剑,将一枝激射而来的箭矢劈成两半,滟淏泠高喊指挥。 这大概是滟淏泠生平所见过的最混乱的战场了。敌人踪影未露,只是利用箭矢做远程攻击。而反观己方,既然为了尚未谋面的敌军而乱成一锅粥,真是比热锅上的蚂蚁还不如。 当时集合这群民夫的旗风口,也算是一个军事据点,既然是军事据点,自然就有武器储备,虽然谈不上精良,但好歹算是保证了每个人一剑一盾的配置。但是看看现在,那些交给他们进攻和防御的武器都变成什么了? 滟淏泠脸色铁青。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虽然至今他依然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错误——羽檄军没有在约定时间赶来会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手边的现成力量先行占领边境线。否则,若是被迫改变整个战略,不得不攻打止水关,那么付出的代价将是现今的数倍。 的确,他的考虑没有错。但到底还是心急了些,如今,他也正为孤军深入的决定而尝到了苦果。 在真正的战场上,老兵与新兵的存活几率有着相当大悬殊的区别,两者之间甚至能达到一比五的严酷比例。更何况,此时滟淏泠带领的,连弱旅都称不上,他们只是一群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民夫。 有些人丢了佩剑,而有些人则是找不到护盾,就算那些尚且两样东西都在手的,不是拿反了,就是惊慌失措在人群中乱窜,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这样下去,别说说敌军的箭矢,单是混乱引起的踩踏,都会让这支队伍折损的七七八八。 “我去。”烈燚轻声道了一句。他拔剑的速度太快,而滟淏泠又是分神他顾,竟然完全不知道何时那柄贴身收藏的软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滟淏泠拉住了他的手,分明是早已决定的事,他也分明知道,这种情况除非烈燚亲自出马,否则连一丝挽回的可能都不存在。可他就是不想放手,是想挽留么,还是想要在叮嘱两句?滟淏泠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紧握的双手,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 第十七章 身先士卒 (1650字) 烈燚有些无奈,轻叹一声,“放心,我有汀霜软甲护身,不会有事。”原本以为有了这句劝说,他便会放自己离去,哪知他还是握的死紧,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抽动丝毫。 战况瞬息万变,烈燚心下焦虑,哪怕只是片刻的耽误,不知又要添上多少枉死的冤魂?没有时间让他再多做考虑,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低下头,有些温热的唇落在滟淏泠的手背上。 印下一枚无比清浅,却又无比郑重的吻。 滟淏泠心中天翻地覆,真不知是该欣喜若狂,还是应该痛彻心扉。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主动亲吻他。却是,为了尽快脱身。 “你在这里指挥,等我回来。”趁着他怔忪之际,烈燚抽回手掌,提剑义无反顾的冲入了无比混乱的战场。 燚! 滟淏泠咬牙切齿,到底是不敢把那名字喊出声。他自己清楚的很,以目前濒临失控边缘的情绪,倘若真的唤了他的名字,他也会不顾一切跟在他的后面冲下去。 指挥?该死的指挥!他真不想当留下的那个人。 “皇上,下一步该如何——”冲过混乱赶往滟淏泠身边的霂霖,一句话尚未说完,一记重重的耳光已经甩在他的脸上,半边脸颊就此高高肿起。 “……”捂住脸颊,纵然心中有无数的不甘与委屈,霂霖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你就是这样负责警戒的?”毫无疑问,滟淏泠是在迁怒,无比冰寒的声音让听者毫不怀疑会被生生撕成粉碎。 霂霖不敢驳斥不敢委屈,况且他本身也的确有错。之前若不是被妒意迷惑了心智,他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情况报告于滟淏泠,或许可以避免这场措手不及。只是,他到底还是一个人,是人就无法做到全然的冷静,即使是现在想起方才所见的一幕,他还是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赏了霂霖一巴掌,虽然于事无补,但滟淏泠的心情倒是平复许多,况且情况也不允许他再继续震怒下去。烈燚就这么冲入敌阵,留他于此指挥,这是信任,也是将自己一条性命完完全全交付于他手。 “准备反攻。”扫视战场一眼,一连串的行动计划已经呈现在滟淏泠。无比冰寒的语调,开始向霂霖下令。 “反攻?”并非有心要对其产生质疑,只是看看现下的战场,完全是一面倒的状况,就算是突围都异常艰难,更勿论反攻?“皇上,就算有了策略,可是如何让这些民夫们理解命令?” “之前也许不可能,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你没看见燚已经去了么?”滟淏泠没有心情也没有精神多加解释,一双眼眸,从刚才就一直在追随那条身影。见他以鬼魅般迅捷的伸手穿梭于混乱的战场之中,自豪之余又渗入无比的担心,真真的喜忧参半。 方才一直俯首认错的霂霖,听了这话,才敢回头去看战场的情况。不过只是一眼,他已被深深震撼,就算对烈燚的敌意不变,此时此刻还是禁不住生起异样的敬佩心理。 一个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这大概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毕竟因人而异,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高低之分。但霂霖还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世上竟然有人具有这般临危不乱的指挥才华。 刚才,就是刚才还一盘散沙,只知仓皇逃命的队伍,不过只是瞬息的功夫,已经集结在一起。即使民夫们的眼中依然还有深切的恐惧,他们的双腿还不停打着摆子,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逃走,都在原地站定,而那些失踪不见的武器装备,也重新回到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甚至,仔细一点看还会发现,民夫们站立的位置并不是随意为之,人与人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像是……组成了一个阵式!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幕?! “皇上,这——?”霂霖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难道就是反攻的开始?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竟然真的凑成了反攻的条件! 那个阵式并不完整,在用兵行家的眼中也可以看出无数破绽。但是,如果想想,组成阵式的只是一些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民夫,便会彻底明白,这是如何难能可贵。 有些松散的阵式,不过滟淏泠还是看出了,那是一个三角阵型。也亏烈燚在最短时间内能想到,并且将想法付诸现实。 第十八章 三角阵型 (1537字) 三角阵型,用于冲锋,在这种被敌人围困之时自然最是适合。而烈燚的考量还不仅于此,毕竟都是些普通的民夫,就算有他亲自坐镇,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学会太过复杂的东西,如果只是站成一个简单的三角形,便大大降低了难度。 滟淏泠相信,除了这两者以外,烈燚一定还有更加深切的理由——那便是这个阵型的攻击性与杀伤力。三角阵型,顾名思义,最具有力量的一点便是三角的尖端,如同匕首的刀剑一般锐利,以及势不可挡。同时,这个尖端,也是承受压力最大的一个部分。一旦开战,深深插入敌阵中的尖端,将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滟淏泠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先士卒的背影,他着实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烈燚没有骑马,他甚至没有骑马——在这种混战之中,一旦遇上万分危机的状况,有了坐骑脱身就要容易许多,可是他却将马匹舍弃。只是持着他那柄软剑,站在整个阵型的最前方。明明是有些消瘦的身影,看起来竟是无以形容的高大,巍峨如山。 烈燚的背影让滟淏泠万般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他的沉稳,在这个时候足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就算是霂霖,也不由生起必胜的信念。只有此战胜利,才能洗刷他之前侦察不利的耻辱。想到这里,霂霖也变得跃跃欲试起来。“皇上,我们是否立刻展开反攻?” “时机尚不成熟。”滟淏泠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烈燚身上转移,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密林。“霂霖,你去挑选十名身手敏捷的探子,由你带领,绕到那片林子之后,防火烧林。” 偷袭箭矢的来源,一定是那片密林。看来敌人也狡猾的很,充分利用地理之便,在双方还没有照面之时,就给对手一计痛击。滟淏泠发现了这一点,烈燚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然那三角阵型的也不会对准了那里,蓄势待发。 霂霖仔细看了看密林,有些为难的回复,“皇上,如今天气阴冷潮湿,而那些树木的叶子还是鲜绿,恐怕放火不易,也无法烧死敌军。” “烧死?谁说要烧死他们?”滟淏泠眸色凄冷,竟是比这天气还要更加阴寒几分。“尽管找些湿柴点燃,用不着多大的火势,有足够的浓烟就行了。” 原来滟淏泠是想用浓烟将躲在林中的敌人逼迫出来,领悟了命令的真意,霂霖急匆匆掉头离去。 相信这点小事还难不倒霂霖,虽然目前的主力都是由民夫组成,但跟随在霂霖身边的却是他从宫中带出的好手,放火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很简单。一旦等那些敌人露了面,便是考验烈燚的时刻了。 想到这里,滟淏泠便又忍不住追寻那人的背影望去,加之暂时没有需要他定夺的事,这一望,便又是无法挪开。 很可惜的地方在于,己方没有足够的弓箭手,否则一旦当敌人现身,乘着慌乱之际,一定可以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也算是报了之前被偷袭之仇。 不过弓箭手也只能是滟淏泠的期望,倒不是说旗风口据点没有囤积足够的角弓箭矢,实在是用不上而已。对于那些初学者来说,开弓射箭,还要命中目标,显然比拿剑进行最基本的劈砍,难度要大上很多。看着一屋子的弓箭,虽然很可惜,不过滟淏泠与烈燚还是意见一致的放弃了。 霂霖大概是为了将功折罪,这一次的行动极其之快,放火速度一流,不过转眼之间,已经看见密林之后升起浓烟滚滚。也不知霂霖采取了什么办法,只见那些呛死人的烟雾纷纷朝着密林之中熏了过去。一时之间,呛咳之声与各种难听的谩骂不绝于耳。 被这么狠狠熏了一阵,密林中的敌人自然再也呆不下去,为求生路纷纷窜了出来。林子背后有霂霖等人守着,又是烟尘最密集的地方,自然不能朝这个方向逃。唯一可行的道路,便是林子前方。 烈燚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当密林边上出现第一条人影的时候,他便率领身后的数千民夫,迎头冲上。 第十九章 责无旁贷 (1739字) 若是一支正规的军队,烈燚一定会再等上一等,最佳的攻击时间应该是密林中敌人出来一半之时。那样的情形下,冲出树林的敌军在遭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之后,会本能的后撤,而林中的敌人又着急逃出来——仅仅是这样的混乱,就已经可以锁定胜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眼下却等不得。 不说别的,仅仅只是心理素质,临时拼凑的队伍就无法与正规军相比。烈燚能够感到,身后的那些民夫情绪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波动。之所以他们还能继续站在这里,是因为他烈燚还站在这里,这便是他舍弃马匹的原因,利用了他们最根本的从众心理。看见身旁的人还留在此处,他们也就还留下,仅仅如此而已。 不过,也到此为止。一旦让他们看清了举着刀剑的敌人冲锋过来,这种心理就会想着另一种更容易萌发的本能转化——恐惧。所以他必须在他们真正害怕之前,带领他们冲上去。 真正陷入敌阵的烈燚,不知是否因为视野受限,让他无法真正看清周围的情况,总之他依然维持着战斗前的从容。手中的软剑,每一个挥舞的动作都是行云流水一般,难寻一丝紊乱。 这般从容的他一定猜不到,正在纵观全局战场的那个帝王,已经到了目眦尽裂的地步,用不着眼神,只是周身的杀气就足以让靠近之人被割裂的体无完肤。没有人愿意再继续呆在滟淏泠的身边,除了那个倒霉无比的传令兵,双脚几乎已经软成了烂泥。 滟淏泠强迫自己冷静,冷静的去观察,冷静的去分析,将手上为数不多的精兵派往最该派往的地方。目前就实力来说,真正具有一定实力的只有跟随霂霖的近卫。本来人数就不多,之前又派出一部分去承担放火的任务,剩下的这一些,每一个人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也幸亏滟淏泠眼光狠辣,他指出需要支援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需要生力军加入之处。不用怀疑,如果不是靠着这一层维护,战场上汐蓝一方的战线早已崩溃。 与敏锐的思维不同,滟淏泠的心跳已经彻底失控。时而因为紧张而疯狂,时而又被恐惧所覆灭,忘记了跳动。当看到烈燚为了庇护一个民夫,手臂上被敌人狠狠砍了一刀时,再也禁不住的嘶吼出声,“燚!” 衣衫裂开,不仅是手臂之上,身上同样有着无数的裂口。好在并没有想象中殷红的鲜血,只看到其下萤光一般的波纹。滟淏泠知道,那一定是汀霜软甲所起的作用。一边庆幸之前将这件天下最坚固的护甲送给了他,一边又恨的要命,他送他汀霜软甲不是让他这么使的!那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不是让他兀自托大,做了那些民夫的盾牌! 手中的马缰已经被攥的变了形,使人毫不怀疑,只要再加上一分力气,就会断成两截。滟淏泠的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沉重,似乎只有靠着深切的呼吸,才能将心中的郁结发泄出来。 他必须留在这里指挥——这句话,在滟淏泠的心中几乎已经被念成了一句咒语。只有不断重复,才能抑制住杀上前去的冲动。 他不能上前,就算他杀出一条血路到达烈燚的身旁,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陷在这场混乱中而已。这样的战斗,为了弥补那些民夫的能力不足,必须有一个人指挥全局。烈燚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事,而这些,便是他滟淏泠难以旁贷的责任。 这是他希望的胜利,这是他一定要到手的胜利。烈燚如此奋不顾身,或许被无数理由所左右,其中又何尝没有这么一条,将他想要的胜利奉到他的手中。 短短一战,汀霜软甲已经无数次的挽救了烈燚的性命。但是,就算天下第一的护甲,也有缺陷的地方。 都说蚺族战士狡猾,果不其然,在几次交锋之后,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个男人,明明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但无论砍上多少刀,依然无法伤害分毫。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护具? “砍他的腿!”已经有士兵反应过来,不管再如何严密的护甲,都不可能保护到双腿。 烈燚心头一苦,虽然对方的话说的通俗直白,不过恰恰也是实话,指出了他目前唯一的缺点。若是只有他一人陷在战场,要离开或者反击自然容易,就算没有软甲,世上也鲜有敌手能够给他造成伤害。身上的那些伤,是为了救助那些民夫,而这些不得不救的人,也绊下了他的脚步,脱身不得。 情况对于烈燚来说,已经被动的不能再被动。被围攻之际,顾虑又太多,难免顾此失彼。眼看,一柄长刀就向着烈燚的膝弯砍来。这一刀若是中了,不残也必然重伤。 第二十章 反败为胜 (1517字) 长刀被拦了下来,不是烈燚,他本已同时力战三名对手,实在无暇顾及来自身后的偷袭。挡住长刀的,是一件说不出名字的武器。 或许,就是称之为武器都不太贴切。 一支不足尺长的物品,那般精巧,那般柔美,简直就像是一件做工精湛的艺术品,哪里会是杀人见血的凶器?而当这样一件物品,被一直无比漂亮的手持有时,就更添其美好的一面。而那只手的美,是一种中性的,诱人的美。 “喂,你可别死了。”这一开口,先前的氛围霎时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倒不是说声音难听,只是那副恶声恶气,怎么也和柔美搭不上边。 烈燚也趁机解决了围攻的敌人,抽空回头看了一样。一个男子,很年轻,顺直的长发高高束起,那颜色倒有些像是焰族的发色。只是,焰族族人的头发大都偏为暗红,充满了深邃幽深之感,而眼前这一位,长发却是无比亮眼,其间间杂的一缕白发,不仅无损这份明艳,反而像是火光燃至最旺盛时的那一道耀目白光。 男子的每一缕发丝都被仔仔细细的束起,于是一张素雅的脸孔更是没有一丝遮挡的露出来。他很美,不仅来自外貌,还有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灵气。烈燚相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张面容,不过他却肯定自己应该认识对方。 “九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皱了皱鼻子,一副很不满的样子。这个简单的动作,立时让他与烈燚曾经见过的面容重叠在一起,那个夜晚身披红纱的女子。尽管这猜测有些荒谬,不过应该错不了了。 “切,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更加恶声恶气。 “原来如此。”即使是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中,烈燚还是忍不住笑叹。难怪滟淏泠曾说没有必要对九歌怜香惜玉,原来其中竟有这么一层缘故。男扮女装,这位九歌的兴趣还真是特别。只是目前还判断不出他的真身,什么神兽才具有如此有趣的爱好? 耳尖的九歌听见了什么,也不顾眼下是什么场合,不依不饶的追问,“什么原来如此?”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他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烈燚摇头不作答,既然已经肯定眼前这一位就是九歌,基于以往的经验就可以知道,他是典型的外貌与内心不符的那一类人,看上去纤纤弱弱,实则脾气糟糕至极,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为妙。就算要说,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看了方才他的身手,正好用的着。 “多谢救命之恩。”既是为了刚才的一剑而感谢,也是为了转移话题。 “你用不着谢我。”九歌一脸的不爽快,眉毛拢在一起,也不知是为了表明厌恶,还是想要表明怒气。“如果不是滟淏泠那家伙威逼利诱,我才不会出手。这么难受的天气还要打架,简直是活生生受罪。” “是淏泠让你来的?”就算不问,他也应该想到。极目望去,正好与滟淏泠递来的视线相撞。烈燚苦笑,就算一片混乱之中难以看清他的表情,但那份气息之中,分明充满了气急败坏,看来他需要细想一下等一切结束后的说辞了。 不过,那也要等一切结束之后。此战不完,他们根本连话都说不上。 “九歌,这里暂时交给你。不用着急反攻,只要维持战线就可以了。” 早已发现了反败为胜的契机,只可惜他分身乏术。三角阵型的顶端是个关键,他若不留在此地,势必会引起全面崩溃。而偏偏要兴起全面攻击,又需要他去阵型中心告诉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民夫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两边都离不开,两边都需要他亲自参与,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幸而滟淏泠送来了九歌。 想来,滟淏泠一定也看出了他的为难。派九歌前来,不仅是为了将他从方才的危险中救出来,也是为了下一步行动的铺垫。 交代完这一句,烈燚也不等九歌回复,提起长剑转身就走。 看着远去的背影,九歌气的直跳脚。他就这么随便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也不怕他临阵脱逃?! 第二十一章 奢华晚宴 (1776字) “族长,你真的不打算按照女王所说,暂停与蚺族之间的争夺?”熊安小心翼翼的开口。族里谁不知道这位族长大人是残忍好杀之辈,只要是不符他的心思,哪怕是平日里最宠爱的姬妾,都可以在眨眼之间取其性命。更何况他问这样的问题,明摆着有指责族长不尊王令之嫌。 但是,这种容易触怒族长的问题,恰好又是在座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是否关系到一族的兴衰荣辱姑且不问,族长的决定是否会影响他们这些熊族权贵未来的享乐,那才是更加重要之处。 没人敢问,偏偏又最想知道,于是像熊安这种地位屈居末尾的人物,就被推出来当了那只可怜的出头鸟。 一个问题,将正大享左拥右抱乐趣的熊明贵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仿佛带血的眼神太过恐怖,只是被看了一眼,熊安就缩起了脖子,生怕下一句听到的就是——拖出去,斩了! “书记官啊。”才看了一眼,熊明贵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回了身侧的两名美女身上。这是他新得的尤物,热辣够劲,感觉还正新鲜着呢。“眼下正是宴会期间,书记官不好好享受,却非要提这么煞风景的事。”挥了挥手,让侯在熊安身后的舞姬上前伺候。 既然是晚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几支艳丽的舞曲之后,舞姬们也就按照预先安排好的席次各自落座,伺候起这些权贵们。舞姬们个个都有一副姣好的身材,再加上精于此道,别有一番手段,没有多久,这些权贵们也和那族长一样,尽情享受起来。 唯一例外的便是熊安,不仅没有怀抱舞姬上下其手,就连摆在眼前的美酒佳肴,他也几乎没有动过。这并不是由于熊安的人品如何,能够抗拒眼前的诱惑,他不过是比其他人更加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罢了。 书记官,这或许是一个很多人眼中无比羡艳的职位,得以亲近族长,升官发财都不用再愁。但是其中辛酸,恐怕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深有体会。 看着贴上来的舞姬,熊安忙不迭的往旁挪了挪,如今已经不是坐在座椅上,而是挂在椅子边缘。舞姬眉目嗔怪的递去一眼,就是因为这人太过无趣,她才会远远站着,而不像其他同伴一样。结果再次贴上去,这人还是一副假装清高的模样。 熊安只装作没有看到舞姬的那眼神,向着首席方向躬身一礼,“谢族长赏赐!” 熊明贵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仿佛捡回一条命的熊安立刻领命闭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再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论心中再如何想要了解内情,也没有人胆敢再开这个口。晚宴的气氛一下变得怪异起来,表面看上去依然是其乐融融,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在所有人多认为这场晚宴就要这般无聊进行下去的时候,情况又变。刚才还什么都不想再多说的熊明贵,也不知忽然之间哪里不对劲,竟然主动开口询问,“各位都很想知道这场战争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了熊安的前车之鉴,拿捏不准之下,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开口。不过以他们对族长的了解,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就算他们不接话,他也会继续说下去。既然如此不如乖乖闭嘴等着,何苦去触霉头。 “白凤蝶所说的停止内战,绝无可能。”熊明贵一开口,就是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决定。 “可是族长,倘若女王的情报是真的,汐蓝军队真的借道柔蓝而来,那样的话……亡国的责任岂不是要让我们熊族来承担吗?”总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否则也不会有“祸从口出”这句话了。 说话之人名为鹳景,虽不是熊族人,却因为将妹妹献与熊明贵为妾而在这里博得了一席之地。他的原话本是想说,一旦被汐蓝打败,今日的荣华富贵都将全部消失。后来又觉得这种说法太过功利,才临时改了口气。 “亡国?鹳景,你就这么肯定我百图必败?”熊明贵冷冷一哼。鹳景一定想不到,不改口还好,偏偏就是这一改口,相反还惹得主子更加不高兴。“再说了,就算汐蓝军队真从柔蓝过来,担当这个责任的也该是冉晨那条毒蛇。” 鹳景连忙见风使舵,赔上一副笑脸。“族长所言极是,柔蓝的边境线是由蚺族看守的。” 熊明贵也不打算再理会这个小人,不过鹳景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蚺族那也是个麻烦,以冉晨的为人,难免到时不会反咬一口。边境失守,他很可能会将责任推到我族头上,因为我们牵制了他的兵力,才让防线空虚。” 不得不说这个分析很有道理,算是熊明贵很难得有道理的一回。众权贵再次互相传递眼色,都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第二十二章 包藏祸心 (1641字) “下一步该怎么办?”熊明贵扫视众人,随口点名,“熊安你来说说。” 暗叫倒霉,被点名的熊安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族长,为了不落人口实,我们可以暂缓战事,等确定了汐蓝军的动向再行动。” 这哪里算得上是建议,熊安虽然说了一长串,但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暂缓,暂缓多久?已经在百图境内如火如荼展开的内战,如何缓的下来?确定汐蓝军得动向,也一样是句废话,国与国之间,什么时候没有注意过他国的军事动向? 况且熊明贵压根不会赞同这样的主意。“暂缓,只怕内战一停,我族就会遭受蚺族与王族的联合压制了。” 这句话一出,全场权贵中已经有一半变了脸色,而剩下的另一半,已被吓到呆若木鸡的地步。蚺族与王族联手?那他们不是死定了! 最重利益得失的鹳景,立刻忘了刚才差点惹祸上身一事,嘴巴又再次张开。“族长,蚺族已经和王族联手了?这……这是真的么?” 不提还好,提起熊明贵就一肚子窝囊气。“上次被白凤蝶召去,商议期间,冉晨那条毒蛇竟然开口帮白环蝶说话。说不定,他早已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不然冉晨怎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亏他还曾想过要娶了白环蝶,只要成了百图王君,一切也就名正言顺了。 此话一出,权贵们的脸色已经陷入死灰,绝望的气氛将之前欢声笑语全然掩盖。熊明贵一个个挨着看过去,越看越火,果然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等他们出主意看来是不行了,好在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汐蓝进攻一事,我们不能不管。”看着下面一群人脸上露出了希冀的光芒,熊明贵又故意话锋一转。“不过,就算要管,也不能彻底遂了白凤蝶的心愿。” 也不再去等那些蠢货理解,熊明贵行事本就极度缺乏耐心,如此还不如直接和盘托出来的快一些。挥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侍者舞姬全部离开之后,便将心中的计划说了一遍。 “汐蓝军队是朝着止水关而来,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也难怪熊明贵对此无比深信,大概打死他都不会想到,眠玉山中竟然会有一条密道直通柔蓝境内。无法翻越的天堑,眠玉山的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已是根深蒂固。 “认为制造出一些攻城器械,就可以对付我百图的止水关,汐蓝人着实天真的可以。不过本族长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无法攻克的雄关!” “族长,你的意思是,我族前去镇守止水关?”熊安这下子算是彻底明白族长心中的打算了,明明没有任何的疏漏,可他就是隐隐觉得不安。 熊明贵完全没有看出属下的那层隐忧,他只是在为这个计划而沾沾自喜。“止水关历来本就一直由我族镇守,我们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一旦将汐蓝军队大败于此,解了百图如今困境,白家那母女俩不管如何偏心,做为报答,也不得不将王君之位给了本族长。” 历来,百图最为重要的关卡止水,一直就是交与熊族镇守,从某些侧面也反映了熊族数一数二的能力。倘若这一次,能够让来犯敌军铩羽而归,不得不说是卖给王族一个天大的面子。就算王族不领情,所有的百图人民也一样会对熊族感恩戴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众权贵立时觉得前景一片美好,更有能言善道之辈,不失时机的向熊明贵大拍马屁,“恭祝我族族长早日迎娶环公主,荣升王君宝座!” “哈哈哈!”熊明贵大为高兴,得意十分的笑了起来。“白环蝶那小丫头,虽然现在看上去不怎么样,不过好生修饰一番,一定也能明艳照人!”以她母亲的长相来看,做女儿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就是不会打扮而已。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白环蝶有公主这么一个身份在,十分有……价值。 熊族下一步的目标,就此决定下来。先不论熊族这场行动的目的是否单纯,其行动力还是相当可观的,不愧是百图两大部族之一。 原本就是与蚺族打打停停,战况异常胶着,从战线的每一处抽调出部分精英,重新组成了镇守止水关的部队。依仗止水关易守难攻的特性,这支部队的人数并不算太多。兵贵在精而不贵在多——熊明贵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处。 将这个想法推翻的消息发生在三天之后。 第二十三章 凭空消失 (1681字) 止水关的某间卧室,即使这是一座军事建筑,但为了迎接熊明贵的入住,依然还是装饰的极其奢华。那些奢华到有些恶俗的物品,恰恰也正应了熊明贵的喜好。住的舒服,吃的顺心,就连未来都是一片光明,熊明贵的心情着实好的不能再好。 直到,被这条消息彻底打扰。 “消失,什么叫消失了?”熊明贵大发雷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 任由桌案上倾倒下来的菜肴酒水溅了一身,前来传信的探子愣是一动不动。当然了,面对这般凶神恶煞的熊明贵,他也的确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得不到回应,令熊明贵更加恼怒。已经没有了桌案,无处发泄的熊明贵更是一脚踢在了探子的肩窝处,如此还不算,将人踢倒在地后还不放过的又踩了两脚。“汐蓝军队那么大的目标,本族长派你去监视,如今将人跟丢了,你不去好好寻找,却来回一句跟丢了。你当本族长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糊弄?!” 肩胛处有闷响传来,不用问定是骨头碎裂,探子实在忍受不了,闷哼了两声。按着伤处,重新向熊明贵行礼之后才敢继续开口,“族长大人,属下所说绝不是谎言,汐蓝的羽檄军,的的确确是从三青平原消失了!” 熊明贵对自己下的手自然再清楚不过,造成的伤势一定不会太轻。到了这个地步还坚持这个说法,难道真是实话?“再将详细情况说一遍,不许错漏半个字!” 不敢有丝毫怠慢,探子连连吸了几口冷气才终于勉强将气息理顺。“汐蓝的羽檄军在达到三青平原之前,一直都是以正常速度行军,井然有序,看不出任何不妥。当他们在三青平原驻扎下来时,除了令人微感意外以外,一切也很正常。” “只是驻扎?没有做任何事?”刚才只顾着发火,并没有听清内容,如今细细听了,连熊明贵也觉得蹊跷。 “没有做任何事,仿佛羽檄军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到三青平原驻扎一般。”探子肯定这一点。 “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停留,难道羽檄军中就没有什么反常现象?” “也算不上反常。”突然被问及有些怪异的方面,这名探子之前没有什么准备,连忙努力回忆。“羽檄军中发生了几次斗殴事件,规模都不算大,几乎是一开打就被各自的长官所制止。” 咬住这一头,熊明贵就不愿意松口。“有斗殴事件?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方面的报告?” “是属下的疏忽。”错是认了,探子的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的不甘。军中斗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家常便饭,军纪如何严谨也在所难免。有时候就连一场单纯的比试都会演化为斗殴的地步,这本就是军人血性的一个表现,并不是全然不好。而像羽檄军这样,行军中途突然驻扎下来,清闲到无所事事的士兵们自然会想法找一些事情来宣泄过剩的精力。 目前由于羽檄军的失踪引发,回想起之前的任何一件事都觉得疑点重重。但如果是当时,他将斗殴这般微末小事当作情报呈上,只怕免不了一番重责。 探子没有想到,熊明贵也没有想到,发生在羽檄军中的斗殴,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现象。那是逐渐归顺于燕归愁的新贵,与卓寒青为首的中坚力量之间不可避免的摩擦。 同样,也是这一场灭国之祸中,百图唯一的可趁之机。 怪不得那些探子,这样的状况根本连疏忽都算不上。也怨不得熊明贵百思不得其解,即使隐约感觉到不对,还是无法想出个中缘由——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他想明白了,也已经失了先机。 “继续说,羽檄军是如何消失的?”熊明贵声音越来越沉,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一样,几乎已经落入谷底。 被问及这个问题,探子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又不知如何才能将当时的情况描述清楚。再将之前的话说一遍,只会惹的主子怒火更炽,说不定连小命都要送掉,但是显然不开这个口又绝对不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抱着必死的决心,探子才硬着头皮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如何消失,就是凭空不见了。羽檄军戒备森严,属下以及同伴不敢在白日里贸然刺探情况,都是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才潜入附近看能否获取有用的情报。羽檄军的消失极为诡异,前一天夜里去探看时,还一切正常,只是过了一个白日,三青平原就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支军队一般!” 第二十四章 处置战俘 (1612字) 战事停歇,结果已定。 不得不说这样的一番结果有些违背常理,而结果大概也违背了交战双方的初衷。蚺族留守的战士,利用地域之便设下埋伏,最终却输了这一仗。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由一群民夫拼凑起来,弱旅都称不上的队伍,反倒是获胜了。 胜败固然清晰,尤其是在战争中,还站着的一方当然得胜,丢盔弃甲的一方自然失败,这没有什么好疑惑或争论的地方。然而今日这一战,得出的却是一个双方都有些难以接受的结果。 蚺族固然是万般不甘心失败的事实,汐蓝一方又何曾能够接受?比起敌人的垂头丧气来,他们受到的创伤似乎更大,更加致命。民夫们心中没有“惨胜也是胜利”的想法,他们只是一径的被负面的情绪所吞没。疼痛、疲累、恶心,种种以往没有体验过的感受,让这些民夫看起来比敌人的状况惨烈的多。 整个战场之中,仅仅只有一个人还站立着。 他所站立的位置,似乎成了整个战场的中心。并非光华闪烁,万千荣耀的中心,反而有些像是将战后那种独有的哀伤吸引过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他像是正看着那些士兵,一张一张疲惫的脸孔,他都挨着仔细看了过去,将之刻印在心头。然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半垂着头颅静静站立,仿佛只是累了。 很累了。 在撑不住的时候,他跌入了一个怀抱——那是滟淏泠再也看不下去,跨过尸骨成山的场地,强行揽住了他的肩膀。 烈燚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倚上了他的胸膛,仿佛将全身力量都交付出去。不,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会这般依靠别人而站立,对于他这个性子中着实有些骄傲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滟淏泠异常心痛,刚才那一战,一定让他脱力了。 正想着是否要抱他离开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哪知稍微恢复力气的烈燚已经与他拉开距离。“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战俘?” 经过一场激战,无数的鲜血溅上他的衣衫,伶仃的白袍之上仿若开出了树枝红梅。脱力使得他脸色比平日还要更为苍白,那双眼眸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清冷之中蕴含的无限凌然——他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你想要如何处理?”天知道滟淏泠有多么不愿问出这个问题,然而这是属于烈燚的战争,是他拼着生命危险,才赢得的战争。这一问,再如何不情愿,滟淏泠也必须问出口。 烈燚不开口,淡淡的沉默着。他想,他能料到自己希望的处理方式。与了解程度无关,这是他的原则,之前也不止一次的在滟淏泠面前表露过,这……并不难猜。 像是被那份默然所影响,更像是被传染,滟淏泠也不说话。只是将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那些由鲜血,由生命绽放出来的红梅,似乎给想来清冷的男人镀上了一层艳色。在深深为他的决定感到不值时,也禁不住被深深的感染,因为那从来不曾在烈燚身上见过的面貌。 心跳如鼓。 “不要杀害他们。”伴着叹息而来的,是这句话。不是恳求,烈燚从来不会求人,求人不如求己,没有人比他更加深切的了解这个道理。当然这也不是命令,不管刚才拼杀疆场的人是谁,整个针对百图的军事计划,还是属于滟淏泠。烈燚无法要求他做出任何决定,至少在这一点上不可能。 努力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沾染的血迹之上转移,滟淏泠的脸色蕴含着暴风雨来临前夕的阴霾。“不能杀了这些俘虏?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要求,放了他们?” “燚,你和我是一类人,我相信你不会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自从无名酒肆相遇以来,滟淏泠就已经决定,陪着自己河山踏遍的人是他,也只能是他。他们有完全一样的抱负与胸襟,一般的睿智与理性——燚,不应该为了一时不忍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与滟淏泠是一类人,这样的评价对烈燚来说绝不是一种褒奖。同样的,无比荒谬的要求,在烈燚看来也算不上是种诋毁。静静看了滟淏泠一眼,平淡到甚至连清冷都不再有的语调,“难道你要将这些战俘全部杀死?” “淏泠,你挑起这场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为了统一七界,还是为了覆灭天下?” 第二十五章 起兵目的 (1763字) 滟淏泠怔了怔,第一次有人这般郑重的问他起兵的目的。即使烈燚平静到近乎漠然,但他就是能听出其中的郑重。他似乎不是为了自己提出这项诘问,倒更像是代表了无数的生命,非要逼迫他给出一个真正的答案。 预言说他是屠戮苍生的罪恶之子,世人认为他是残害生命的一代暴君。而如今,他却心平气和的问他,掀起这一场战争的本意是什么。 滟淏泠答不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明白他的混乱,烈燚也无意进一步逼迫,他依然是淡淡的陈述。“今日,你刚刚踏进百图的土地,遇上了蚺族的战士,你便打算将他们赶尽杀绝。那么明日呢,当你俯视整个百图,你是否打算将号称由百支妖族所组成的所有百图人民杀个干干净净?” 短暂的一顿,烈燚将这个问题推往一个更加深刻的程度,“到了后日,真正将七界掌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你是否会将各国子民都全然嗜杀?” “髑髅千堆,焦土万里——那样的一个七界,淏泠,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他面容平静的望着他,即使正说着石破天惊的内容,他却淡然的仿佛不过是在问天气如何。然而正是这种矛盾感,将一切变得更为凝重。 之前,因为他衣衫上沾染的血渍,令滟淏泠意外的看出了那一抹艳色。而如今,在他的陈词之中,他觉察的却是深切的悲怆。很久没有注意到他眼角的泪痣,那有些忧郁柔弱的印记,想必他本人也不会喜欢。只是这一刻,小小的一枚痣竟变得无比显眼,泫然欲泣,随时会跌落下来。 即使是很久之后,滟淏泠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只凭借直觉就识破了烈燚几近无懈可击的伪装。无论他站的如何笔直,他还是看出了内心潜藏的不安。 原来,他是这般渴望……了解他。 他应该妥协么?应该么?放过这些战俘,让他们成为前路之上的隐患? 滟淏泠在心中不断自问,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结果,他都考虑到了。身为汐蓝帝王,他也不能不考虑到。到了最终,所有的顾及疑虑都化为一声长叹。髑髅千堆,焦土万里,七界是否变成这般模样,与他滟淏泠又有什么关系?不忍心看到这一切的,只是烈燚一人罢。 “受教了。”在敌我双方,无数士兵的关注下,滟淏泠向着烈燚深深施了一礼。话音刚落,在烈燚还来不及松口气之前,内容蓦然变得强硬起来。“但是,这些战俘不能放。” “为何?”烈燚想也没想,直接反问。滟淏泠瞬息几变的态度扰乱了他的心神,甚至忘了寻找一种更为委婉与合适的问话方式。 “理由当然有。”滟淏泠冷冷一笑,并非是面对他人时的疏远之意,这笑容反倒更像是为了迫使自己真正冷静。“于公于私的理由都有,燚想先听哪一条?” 眉峰拢聚,烈燚怎会听不出他言辞中的讥诮之意。公?还是私?他做不做选择又有什么区别,他一样会说。 早料到他会沉默,滟淏泠也不甚在意,只管将那些翻找出来的,有意义与没有意义的理由说给他听。“我们才刚刚踏上百图土地,这些蚺族人就敢设下陷阱伏击,倘若放他们离开,只怕前路会麻烦不断。” 滟淏泠预先说了公私两个方面的理由,而率先提出的还是这份冠冕堂皇。他希望借助这般大义凛然的理由说服谁,他本人还是烈燚? 并未加以反驳,他故意提出这一点,原意就是想要堵住他的反驳之语,烈燚只能换一个角度。“这些人在参战之前不过都是些普通百姓,如今已经战败,只要派人看守,他们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燚,你说的不错,不过却忘了一个前提——我们人手不足,根本派不出多余的兵力来看守俘虏。”事实上,就算有足够的人手,滟淏泠也并不打算如此分散兵力。既然是侵占他国,当然少不了攻城掠寨,难道每一场战事结束后,他都要留下一部分士兵来看守那些俘虏? 滟淏泠的想法并不能算错,在真正的跨国战争中,除了漫长的补给线以外,处置数量惊人的战俘也同样是一件足以将大军拖垮的严重事件。为了铲除这份隐忧,也难怪历史上有无数将领会将擒获的俘虏全部杀净,一个不留。 烈燚明白对方的顾虑,即使他对此毫不赞同。“此地离边境线不远,可以将这些俘虏暂时送回柔蓝管制。” 这不过只是一个权益之计,烈燚心中也完全明白。将战俘送回国内,前提必须是不受地域影响。如今距离尚近,就算送这么一批人回去也没有太大难度。但是之后呢,当深入百图腹地之后,也要这般处理战俘么? 第二十六章 藐视人命 (1564字) “不行。”这便是滟淏泠给出的回答。 烈燚并不失望,如此草率的建议,滟淏泠不答允也实属正常。况且他的本意也不是真的想要让这些战俘去柔蓝,他只是想要救下他们的性命。谁知滟淏泠的下一句却证明他完全想错,他的拒绝并非是因为这份草率。 “你这般为他们请命,倘若是其他战俘,别说是加以管制,就算是全部放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刚才交战时滟淏泠就看出来了,那些蚺族战士的能力尽管比己方的民夫强上很大一截,却也还没有达到巅峰状态,想来或许这些不是正式士兵。为了内战胜利,也许蚺族精锐已经倾巢而出。既然这些都是能力不足的士兵,真正放了也不会带来太大的影响。滟淏泠所担心的麻烦,是这些人自由之后,会将汐蓝军队的行藏暴露。 不过比起前几日,眼下保密已经不是首要任务。滟淏泠相信燕归愁会带领羽檄军前来,而一旦大军出现在百图境内,自然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编造了许多没有意义的理由,滟淏泠只是为了表达他不想放过这些战俘的意思。而那个唯一真实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理由,仅是如此一项—— “他们伤了你,理应付出代价。”对滟淏泠来说,只是取其性命,已经是太便宜他们了。 怔愣了半晌,烈燚才算是真正明白到底是什么令滟淏泠起了如此决然的杀心。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明明该觉得荒谬的,然而依然被酸涩的暖意蔓延了四肢百骸。 “只为这个?”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幸亏他之前将汀霜软甲赠与他,幸亏他与灵兽九歌之间互有感应可以随时召唤,幸亏留守蚺族城寨的并非族内精英,幸亏……太多的幸亏所形成的便是幸运,他还能够这般站在自己眼前,开口讨要那些战俘的性命,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 一个差之毫厘就无法实现的奇迹。 褴褛的白袍下露出的是莹白的柔光,汀霜软甲独有的色泽,滟淏泠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件秘宝的保护,这些划破衣料的刀口倘若都是印在血肉之躯上,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似乎是被自己的假设吓坏了,连带着看那些留在他身上的血迹也变得不顺眼起来。原本还觉得是难得一见的艳色,如今只觉得冰冷与凄凉。 烈燚薄唇紧抿,此时滟淏泠的神情太过明显,就算不用刻意去猜,也能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不得不说这是烈燚的失算,他为了挽救那些民夫的性命,才以身涉嫌参与这场战事。而如今却由于同样的理由,要害得战俘惨死,这是他绝不愿看到的景象。 没有再与滟淏泠说什么,该说的已经说过,言尽于此。烈燚缓步走到一个俘虏身畔,也不知他是否有意挑选了这名俘虏,只觉得看上去异常年轻,有些紧张的抬眼看着这个无比厉害的敌人,眼中的惶惑之色显得他极为稚气。 俘虏们稀稀拉拉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也是防范其逃跑的一种方式,比起站立,坐姿自然更加不易行动。烈燚只是站定,并没有刻意蹲下与之平视,轻缓的问道,“多大了?” 俘虏怔了怔,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问题。太过意外让他更是死盯着烈燚看,不知怎么,心脏忽然快速的跳动起来。这人看上去明明很普通,但却有一股难以明说的风华。他的问题,原本是不想答的,可不知怎么就是没管住自己嘴巴,或许是他的轻声细语,让人无从拒绝。“十四。” 烈燚心中被狠狠一刺,十四,比他想象中还要幼小的年纪。整个人被万千感慨所覆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滟淏泠一直看着他的行动,中间没有加以干涉,直到听见那少年的年纪。实在忍不住了,有些冷冷的道,“燚,你打算利用这个来让我心软么?因为年幼,我就不会杀他?”这个做法对别人或许有用,对他只能起了反效果。 只要是他想杀的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杀便杀了。哪怕只是一时兴起,他也可以肆意取人性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是滟淏泠,他有资格藐视人命。 第二十七章 事有蹊跷 (1570字) 对于这些,烈燚又如何不知,他当然不会蠢到故意刺激滟淏泠。问了那少年的年纪之后,烈燚便又回到滟淏泠身边。“我从没指望你会因为这个而心软,问他年纪,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还是一径清冷的口吻,但是暗藏的无一不是讽刺,滟淏泠的口气也不禁变的冲起来。“什么意思?” 烈燚并不直接回答,淡淡反问,“你真不知?”他无意卖弄,只是对于滟淏泠,直言只会引起反效果,刚才已经证实这一点。要救下那些俘虏的性命,拐弯抹角也是不得已为之。 滟淏泠变冷的眸光狠狠扫过那些俘虏,看得出来,之后的命令完全不是出自本意。“霂霖,派人将这些俘虏押解回柔蓝。” 霂霖一直侯在不远处,这命令他听得清楚,可是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皇上,你不杀他们?”滟淏泠身上的杀意是那般深刻,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丝毫减退。就算他忽然出剑让所有俘虏身首异处,霂霖都不会有丝毫惊奇。而如今,不杀了?就因为燚公子那几句话? “还不能杀。”齿缝之间迸出的几个字,“这件事有蹊跷。” 蚺族为了获胜,既然已经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内战之中,为何还会违背情理在此设伏?保卫城寨?这实在说不过去,之前也探查了,城寨中已经没有住民,那还保护什么?怎么看,这支军队都像是冲着汐蓝的突袭而来。但是因为太过突然,蚺族主力无法赶回,只能由年岁不足的少年战士组了一支非正式的伏击队伍。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只能让滟淏泠推断出一个结论。一个他绝不愿成真的结论—— 羽檄军,或者说汐蓝国中出了奸细。 而且还并非是一般的奸细,针对百图的军事计划,以止水关为突破口的幌子姑且不论,借道柔蓝的真实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滟淏泠一直将这个秘密保守的非常好,除了实施计划的关键人物霂霖以外,就算到了进入柔蓝前夕,真正了解整个计划的,也只有军政高层。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中出了一名奸细,也难怪滟淏泠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 被那气势所震慑,霂霖不敢再有异议,立刻按照吩咐行事。 看着俘虏被押解离开战场,烈燚总算是松了半口气。他还不能真正安心,这么做也是兵行险招。为了探查出真相,滟淏泠必然会想法敲开这些俘虏的嘴巴。只是事关重大,恐怕交给任何人滟淏泠都不会放心,这事他必须亲自来做。而百图的战事也离不开他,审问俘虏的事只能押后进行。烈燚如此做只是争取到了一个时间差,他必须利用这个空隙找出真正的法子。 俘虏一队队离开战场,那是一个非常难以形容的场景。既然是押解,而不是处决,俘虏们也明白自己一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只是这并不能让他们感觉好过多少。一步步的向前走着,离开故国,永别故土,前方将是自己从未走过的土地。无限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踩踏下去,都让迷茫更加深重一分。 当汐蓝一方的民夫也相继撤下,开始寻找合适的地点安营扎寨疗伤之后,原本还喧闹的战场就真的沉寂下来。没有起风,便是连这样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到仿佛可以将人心吞噬进去。 自从给霂霖下令开始,滟淏泠就没有再看烈燚一眼。心意被彻底违背,硬生生的揪出他刻意忽略的线索,滟淏泠心中不是完全没有不快的。若是旁人,他又怎会容忍背道而驰。只可惜那人是烈燚,无从发泄,他也只能将一切压抑下,默默生闷气。 直到滟淏泠听见一声咽呜—— 低低的,如泣如诉。恍惚间觉得低不可闻,然而一转眼,又像是萦绕在上空,挥之不去。到了最后,那哀泣一般的音调更是密密实实的压上心头,几近无法呼吸。 循声望去,视线便又落在了那人的身上。这一刻滟淏泠终于明白,终此一生,他是无法离开他了。喜也好,怒也罢,他永远都是烙印在他骨血中的影子。如果真的能够舍弃,恐怕也要到了他魂归黄泉的那一天罢。 不,就算到了那一天,也是忘不了的罢。 第二十八章 咫尺天涯 (1721字) 烈燚手执一只长箫,正缓缓的吹奏着。那并非是何等名贵之物,紫石、暖玉、翡翠,统统不是,不过是一支最普通的竹箫,滟淏泠一眼看出,那甚至也不是竹中的名贵品种。一截老竹,枯脆的颜色,或许根本不适合用来当做乐器。没有坠饰,箫管上也仅仅只是镀了一层清漆,原本的颜色,更显简陋。 然而此情此景,怕是再也找不到更为适合的乐器了。 一管无名的老竹长箫,奏出的,是一曲无名的葬魂哀曲。 听着听着,人就痴了。不仅是吹箫的烈燚,就是听者,一颗心也于此狠狠的沉溺下去。 万劫不复。 曲终,人却未散。 “燚为何总是这般心事重重?”长久以来的疑惑,就这般冲口而出,想也没想。 烈燚虚提着那管长箫,清冷伶仃,形容却是淡然,如果不是亲耳听了方才的哀曲,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他奏出的曲子。多情总做无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罢。“心事重重,何以见得?” 万千的理由,滟淏泠说不出来,而且他也不会想听。“这曲子太哀凉了。”不仅今日这一曲,曾经在泉溪镇的相思楼上,也曾听过他抚琴,当日乍听上去无限优雅的一曲,也像是暗藏了无数的凄怆。 说的是曲子,这算是滟淏泠转移了之前的话题,还是依然将所谈徘徊在他的心事之上?烈燚不想深究,只是越过了他的视线,远远望着眼前荒芜的战场。“孤魂无依,一曲哀曲,也算是送他们一程。” 只望来生,天下大定。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流离。 滟淏泠清楚,烈燚的这一曲,不仅是吹奏给己方死去的民夫,更多的应该是想要蚺族战士听到罢。方才一战,战果最显赫,同时也可以说是杀人最多的那一位,无疑是他烈燚。在结束后幽然而奏,除了哀思以外,怕是还有无数的内疚罢。 “其实算来,他们还是幸运的。”滟淏泠忽然转了话锋,明明是死于战乱的悲哀,此时却被他说成了喜悦。 有些刺耳的评断,烈燚却没有反驳,只是静待下文。他心里明白,滟淏泠并非是在反讽这些逝者。他不会憎恨已经失去生命的战士,无论曾经是敌是友。对于生命,他唯有的情感便是无视,去了便是去了,雁过无痕。 如今他会指出他们的幸运,那便是真的这般觉得,一定有什么物事让滟淏泠心中忽然生起了羡艳之心,才让他开始关注起这些原本并不关注的东西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滟淏泠就直接道出了这些逝者的幸运之处。“他们近日虽然战死沙场,却有人惦念。”迈步向前几步,靠近烈燚身边,取下了他手中的竹箫。手指轻轻拂过还带有余温的管身,仿若是在对着竹箫说话。“得了你的一曲哀曲送行,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么?” 烈燚怔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伸手,竹箫本就拿的不稳,就此被取了过去。而他的怔愣,更是因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有些下意识的,滟淏泠手中使力,那管竹箫顷刻碎段。倾覆掌心,枯脆的竹屑滑落地面。“有遭一日,我若战死,别说是能得到他人的哀思,奏上一曲送我,恐怕等到的只有举世欢庆万民齐贺,世间终于少了这么一个魔头。” 背负毁天灭地的预言而生,滟淏泠已经算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过去他没死,是他走运。而到了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明着对他出手,无数的恶意开始掩藏至幕后,伺机而动。 心中一痛,是真真切切,结结实实的一痛。即使是自身病情最危急的时候,发作起来也没有这么痛过。烈燚转眼回望滟淏泠的侧影,是他从未见过的孤傲。在这个时候,他依然维持着一个王者的傲气,然而落入烈燚的眼中,便成了全然的脆弱。 成王败寇,这是滟淏泠的矜持,也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 烈燚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着魔了,这一次竟是他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原本就只剩下咫尺的距离。抬手捧住滟淏泠的脸,他们身高本就相仿,如此一来更是贴近,彼此的眼中映照的,都是彼此的影子。 唇瓣挨在一起。 烈燚骗不了自己,这一回是他,主动贴上了自己弟弟的双唇。 “倘若真的到了死亡的那一天,我的下场一定与你相同,不得善终。”他掀起战乱,他也是成就一切的帮凶;他藐视人命,他也在算计着亲人——真的要清算,恐怕很难说清谁的罪责更加深重罢。 咫尺,却也天涯。 第二十九章 顺水推舟 (1639字) 姗姗来迟的羽檄军终于赶到。通过眠玉山中的密道进入柔蓝,马不停蹄,又在霂霖留下的向导带领下追上滟淏泠的先遣部队,与之汇合。 督促军队安营扎寨,做好一切防卫措施之后,已经夜深。顾不得一身疲劳,羽檄军的全部高级将领都聚集在帅帐之中,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就连向来散漫的燕归愁也没有例外。 之前他们也接触过那支民兵队伍,对于那一场惨烈的战事算是有了个大概了解。幸亏伏击的也不是蚺族的正规部队,饶是如此,汐蓝一方还是损失惨重。整个过程,单是听起来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更何况事发当时。 将领们的惊心动魄,不仅是为了已经过去的战事,更是为了自己的命运。皇上亲征,首战就遇到这么一场变故,虽然最终结果胜利了,不过这种惨胜难免不完美。以滟淏泠阴晴不定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将这一笔账算在羽檄军头上。明摆着是逃不脱的惩罚,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说不定还能减轻一些。 帅帐前方一共设置了两张座椅,自从滟淏泠出征之前,在点将台上当着全军的面发下要与烈燚共享江山的誓言之后,烈燚在羽檄军中的一切用度便与滟淏泠别无二致。包括这样的场合下,也会有人并排放下两张座椅。 以烈燚的谨慎性格来说,就这样与滟淏泠平起平坐,还是违背了他的初衷。不显山,不露水,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存在方式。好几次,烈燚都主动将自己的那张座椅朝后挪动半步,但最终结果还是被滟淏泠搬回身边。几次来往之后,烈燚明白拗不过对方,也只好表示认可。 滟淏泠坐在自己的那张椅子上,缓缓扫视过跪在地上的将领们,“众将这是何意?还没开战呢,怎么就开始请罪了?”面容上浮现出的疑惑有些刻意,他故意如此,也不怕众人看出。 面对这份明知故问,众将恨的牙痒痒的,却是无从发作,不仅君臣有别,他们也确实有错。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倘若在之前那场战事中,亲自参与战斗的人不是燚公子而是皇上,那该如何?毫发无损也就罢了,倘若滟淏泠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他们岂不是要集体自裁谢罪? 眼下滟淏泠故意问他们何罪之有,众人都明白这不是体恤,相反,这是在逼迫他们自己认罪。然而,在揣摩出滟淏泠真正的心思之前,谁也不愿开口说这第一句话,各自将头埋的更低。 “老大,这都是我的错。”这个时候不管谁来开这个口,都是异类。而燕归愁显然就当了这个异类,不仅时机不合常理,就连那称呼也是怪异至极——老大?听听,这叫什么称呼?他当这里是乡野市井么? 该说他是生性散漫还是对这样的场合满不在乎?滟淏泠不语,只是静待燕归愁的下文。以他对这个游侠的了解,选在这个时候开口绝不是为了揽错这么简单。 跪了一会儿,燕归愁觉得膝盖实在酸疼的难受,决定不再继续折磨自己,懒懒散散的站了起来。反正他此刻正在说话,就算站着也算是合情合理罢? “老大将密令交到我手上,命我带领羽檄军通过眠玉山密道赶赴柔蓝会合。未在指定时间到达旗风口,致使我军前锋陷入苦战,这都是我办事不利。老大,你惩罚我罢。”半真半假的口吻,前半部分还算说的义正言辞,到了末尾就全没正经了。这哪里是在请罪,简直多了几分无赖的意思。 滟淏泠暗笑,不愧是在游侠中混惯了的,懂得省时度势。燕归愁这番主动站出来,乍看上去是找死的行为,实际上是将身上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偏偏他的言辞又异常严谨,句句都说错处在他,没有一个字是指责旁人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不过被他指桑骂槐的那一位,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忍受下去罢。这与涵养无关,实在是燕归愁太过狡猾,将那些尖酸刻薄暗藏在字里行间,话锋如刀刃般锐利,大概任何有血性的人听了这话都会忍不住。 卓寒青站出来,冷冷的看了燕归愁一眼,后者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我所犯的错误哪里需要别人承担?” 燕归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将视线偏向一边。心中暗道,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想要处罚你的人又不是我。觉得自己甚是无辜的燕归愁忘记了,逼迫卓寒青站出来,正是他顺水推舟的结果。 第三十章 抗旨不尊 (1824字) 看着下面众人视线来往,其中不乏波涛暗涌,滟淏泠觉得甚是有趣。经过首战,边境线上算是已经稳固下来,而经过搜查蚺族城寨,真是没有找出一个普通民众,诡异是非常诡异,不过空空如也的城寨正好可以当做日后进军的基地。加上羽檄军终于赶来,沉重的压力也减轻不少,此时滟淏泠的心情可以说尚算不错。 滟淏泠本就喜欢将属下的明争暗斗当做消遣来看,更何况是燕归愁挑起的争斗,似乎更加有看头。之前他也对燕归愁明言,想要权利不是问题,只要他有那个能力,能夺得的便是自己的。 滟淏泠认为自己崇尚公平,就算没有明说过,但他曾对燕归愁说的话,对其他人也一样适用。他看重的是能力,只要有那个本事,就能在他的营帐中占据一席之地。 眼下正在发生的争斗,让他看的兴趣盎然,于是便准备也插上一脚。“朕还没提起赏罚呢,怎么一个个就开始争先认错了?” 争先认错都不见得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如果真等皇上亲自开始点名,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在场众人普遍都有的想法,不过卓寒青倒是个例外。从年轻时就不善于揣摩人心,否则也不会得了个在绝漠虚度半生的下场。 卓寒青先前迟迟没有站出来,实在有他的考量。从得知密令开始,到了后来公主滟湄漪亲自来当说客,直至今日滟淏泠与燕归愁之间的一唱一和,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贪恋这个权位,不仅因为这是公主的委托,同时他也深刻的明白,在这个乱世之中,要完成所想,便要拥有与愿望等值的力量。 “扰乱了皇上的计划,差点让长久以来的布置功亏一篑,这是末将的错。就算皇上不追究,末将依然有责任为了错误而承担惩罚。” 卓寒青此时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燕归愁之前故意将话说到那份上,就是为了让他将全部责任扛下来。看过密令之后,依然在三青平原耽误数日的人,的确是他卓寒青。这个时候倘若不站出来,失去的将是人心。在场看着的都是羽檄军中的高级将领,如果他在他们眼中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那他再也无法指挥这支军队,“卓寒青”三个字会成为一个笑话。 “说起来,朕也很奇怪卓将军为何迟迟不肯遵守密令行事?” 平平淡淡的一问,柔和的语气流露出的甚至是体谅的成分,但卓寒青明白,滟淏泠绝不是在给他解围。“迟迟不肯”四个字,已经是一顶大的不能再大的帽子。自己一个回答不慎,马上被冠上抗旨不尊的罪名拉出去斩首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滟淏泠看着卓寒青额角渗出的冷汗,并不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找出这位老将所害怕的东西,他也不会为此而感到得意。他不怕死,然而怕失去手中的权力。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担心了么?抗旨不尊,这本就是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即使是非正式的密令,依然出自他滟淏泠之手,但凡是汐蓝臣民,就必须要无条件的遵守。不管卓寒青已将忠诚奉献给谁,他还是必须弄清一个事实——汐蓝皇帝是滟淏泠,他不是滟湄漪的附属品! “末将担心那密令有假,眠玉山情况不明,末将不敢贸然让全军进入。”仓促之间,这是卓寒青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理由,也说的过去。 “卓将军处事果然谨慎。”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况且卓寒青这人不是不能用,被雪藏多年的老将有他过人之处。然而为了某些私心的理由,他怎么也不会将此事轻易放过。那些战俘已是不是轻易杀害,自然就需要另外找一个突破口来宣泄潜藏在内心中的愤懑。 “不过卓将军,何以判断那密令是假?”话锋忽然朝着冷硬转化,便是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压抑沉闷起来。“密令是朕亲自书写,加盖的也是朕的印玺,难道卓将军眼花到连朕的笔迹都辨认不出的地步?” 就算认不出笔迹,还有印章。见章如见人,已经是朝廷军中人人都知晓的规矩。卓寒青明白,他已经坐实了抗旨不尊这一条罪名。 坐以待毙不是卓寒青的风格,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需要据理力争。采用密令这样的形式,滟淏泠的做法也谈不上如何光明正大,他还有回旋的余地。“笔迹和印章都可以伪造,事关羽檄军上下性命,末将实在不得不慎重一些。” 吸了一口气,卓寒青打出手中最有利的筹码,“况且密令是由燕归愁拿出来,他毕竟没有在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不过只是一名游侠,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卓寒青倒也不是无中生有,许多游侠的确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伪造一份密令对他们来说根本谈不上是个错误。而正是因为这份真实性,卓寒青简直等于是指着燕归愁的鼻子骂人了。 第三十一章 英雄迟暮 (2008字) 燕归愁完全不恼——倘若眉妩在此,一定会很鄙夷的评价他没有羞耻心。正是因为她不在当场,燕归愁才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冲着滟淏泠眨眨眼睛,神色中竟有几分幸灾乐祸——老大,谁让你不早些给我个职务,这下被老头子抓到错处了罢。 如此看来,是该给这游侠一个合适的位置了。到了如今这一步,也算是步步为营设计的结果,无论让燕归愁担任什么职务,都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帅、将、校、尉、士,到底给他什么才算是合适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正在沉吟间,滟淏泠不小心又对上了燕归愁的目光,后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滟淏泠禁不住暗忖,既然这般嚣张,那不如就从下士开始罢。一步步往上爬,以他燕归愁的本事,哪一天说不定也能当上元帅。 燕归愁正兀自高兴之时,完全不知自己差点就要大祸临头。并非是他不懂察言观色,实在是滟淏泠掩藏的太好,只要他不想要别人看出的心思,便是谁也难以发现端倪。在这种时候,能一眼看透滟淏泠所思所想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一人。 那是一种类似于直觉的能力。 只因太关注,便能轻易感觉到,即使只是微末的情绪变化。 烈燚轻轻拽了拽滟淏泠的衣袖,选了个视线的死角,跪在下面的众人看不见他的举动,而他的动作也异常轻微,不过也足以令滟淏泠本人感受到了。 要算计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何苦为了一时的不快而功亏一篑?再说了,燕归愁的吊儿郎当又不是第一天,为他生气就太不值得。 权利争霸,这是一条异常艰辛的道路。武力征伐,政治谋略,很难说清何者更为艰难。很多时候内部的权力争夺,往往比真正的战场还要来的残酷与血腥。 这些道理滟淏泠当然都懂,若不是踏碎一路荆棘,他又如何能够登上汐蓝的至尊之位?想想刚才一瞬间闪现的想法,自己也觉得颇为无奈。以往的他定然不会被这点小事所左右,最近情绪还真是特别不稳定。 “卓将军的话倒是提醒朕了,燕归愁这样下去,行事的确是多有不便。”刚刚还在追究责任,不过片刻功夫就顺着卓寒青的话题转移到了燕归愁的任职上面。众人听的更加惴惴不安,只觉得天威难测。 只有卓寒青心里郁郁,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也看出来自己被算计了。一个如此明显的陷阱,怎么就那般轻易掉进去呢?回想一下,滟淏泠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要追究羽檄军晚到责任的话,就因为燕归愁几句不咸不淡的挑衅,就这么把错处揽在身上,如今再想推出去已是不可能。以滟淏泠的野心推断,他必然会利用这个机会分化羽檄军中的权力。 果然—— “我军对百图的战事已经全面展开,未来免不了军务繁忙。卓将军是汐蓝名将,曾经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到了今日,面对无数琐事,朕真的不忍再让卓将军操劳。” 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然而弦外之音已是十分明了。在场众将,尤其是站在卓寒青阵营的那几位,心中凛然,难道皇上要借此消了卓将军的权? 天,要变了。 旁人听了这番话,神色间都不再平静,更何况卓寒青本人。无限愤慨之余,眼中有着淡淡的心灰意冷,滟淏泠没有直接用上“年老”这一类的字眼,然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无一不是在暗示这一点。卓寒青心中,慢慢浮现出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 这本是值得欷歔的一幕,滟淏泠却当做全然没有看见,他生性本就薄情寡意,世间除了一个人的喜悲,其余的都不会放在心上。 淡然开口,这个时候滟淏泠永远都是那个让臣下捉摸不透的君王。“燕归愁的能力诸位之前也都看过了,想来各位心中都已经有了评断。” 训练骑兵、领兵眠玉山,燕归愁真正做的事并不算多,但每一件都功绩斐然。只要这些将领私心不是太重,稍微公平一点来看,应该都能给出一个不会太低的评断。 众将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迟迟不给燕归愁职务,被问起时也只是敷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下。甫入羽檄军的燕归愁,就算滟淏泠有心偏袒,也最多只能从小小的尉官起步。军中等级森严,真要爬上高位,不知需要多少功绩铺垫,耗费多少时间。滟淏泠的目的便是为了让燕归愁一鸣惊人,到了今日,不管给其什么样的职务,军中都难以兴起反对的声浪。 想必,燕归愁早已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能一直维持那般无所谓的态度。 “朕就此任命燕归愁为羽檄军副将军。” 在众将还纷纷猜测之时,滟淏泠陡然扔出了最终决定。说不清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总之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眼下汐蓝国内,帅位虚旋,其原因有二——一是滟淏泠尚未找到能力与气量一流,足以担任这个职务的帅才;二是出于滟淏泠自身的考量,在这场乱世争霸中,军权必须牢牢紧握手中。即使他本人不能亲力亲为,元帅一职也必须由最信任的人来担任才行。 因为没有元帅,目前汐蓝军中职务最高的便是将军卓寒青。再往下,便是滟淏泠新任命的副将军。正副之间,本该有无限差距,不过若是考虑到滟淏泠的偏颇之心,这点差距便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第三十二章 浮生半日 (1723字) 一张有些简陋的木桌两侧,分别坐着滟淏泠与烈燚。之前用过午膳,餐具已经让人撤下,如今桌面上放的是两杯清茶。行军途中,有白水喝已是难得,更何况是茗茶,而且那茶叶竟还不错,茶汤清凉,芳香扑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原来茶叶是滟淏泠从北冥城中带出,一直放在身边。征途艰辛,滟淏泠自认难以将烈燚照顾的细微周到,只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下功夫,以求他不会过的太辛苦。 没人说话,却有着静谧的氛围。 烈燚一手攥着节竹子,一手拿着小刀,正在其上雕雕刻刻,看那竹节形成的雏形,应该是一管长箫。 看着看着,滟淏泠心中就有了歉然,想起曾被自己折断的那管竹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那触感还清晰的留在手上,温润柔滑,只有用过很久的物品才能呈现出这般质感。想来,那管箫一定伴了烈燚多时,然而就这么被他折断了。 有心弥补,滟淏泠便道,“燚,等回了碧城,我一定找天下最好的箫来送你。玉箫、竹箫,不知燚更喜欢哪一种?” 烈燚头也没抬,只是专注于手边的工作,淡淡答了两字,“不用。” 这般直接的拒绝,别人听了也许会恼,然而滟淏泠不会。因为他十分清楚,对方说的不用,只是单纯的没有必要而已,全无恶意。但凡天下知名的乐器,箫也好,琴也好,往往都是古物,可遇而不可求,找寻起来定然会费上不少功夫。 滟淏泠转了念头,“若燚不喜欢古物,也可以找来有名的乐器师傅,按照燚的喜好新制,如何?” “还是不用。”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搁在桌上,滟淏泠这般找他说话,他也无法专心,索性不做了,反正也不是急用的东西。抬头认真看了他两眼,烈燚异常认真,“只是断了一管箫而已,淏泠不用这么耿耿于怀。” 岂不知他这般缠着自己是出自内疚?很多东西,就算他不名言,他还是能够知道——无论是给过回应的,还是没有回应的,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滟淏泠还是放不下,在烈燚没有丝毫怪责之意时,他都弄不清自己放不下什么。“那支箫应该是你用惯之物,可是却被我折断,真是可惜。” 听他还在纠结此事,烈燚颇为无奈的轻叹一声。“没有什么可惜的,一节翠竹,半天时光,便又可以重新做出一管来。”轻缓的拿起放在桌上的半成品,那动作说不出是珍视,还是漠然,呈现的独独属于他的味道,若即若离。“之后将这支箫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也就用的顺手了。” 他为之可惜,他本人却不甚在意。他将烈燚放在心尖上,任何微末之处都看的重之又重,而烈燚看重的,反倒不是这些。 “古箫名物,抑或是名师所制,都改变不了根本,箫还是箫。既然我自己能做,所做之物也尚能使用,又何须那般麻烦?” “箫还是箫——”滟淏泠喃喃重复这几个字,浅显直白的句子似乎蕴藏着无限深意。咀嚼几遍,长然一笑,“燚说的不错,是我自己想法太陈腐了。” 凡事亲力亲为,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便不愿假手他人。滟淏泠欣赏烈燚的这项准则,但依然为他心疼着,一个人要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这般严苛的要求自己? 滟淏泠不再开口,烈燚也就利用这段清净继续制作那管竹箫。 静谧的时光过的极快,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如同偷来一般不现实。 最后,烈燚在制好的箫管上镀上一层清漆,就算是大功告成。换了别人,大概会再加上数样装饰,以彩漆绘制鱼鸟花纹,以金丝编制秀丽吊坠,如此之类,不易枚举。然而烈燚却是一件也不用,只是保留竹节本身的模样色泽。对于他来说,既然选了这支竹节,细腻的纹理,粗陋的竹节,无论哪一种,便该接受它原本的一切。 将制好的竹箫放于窗下通风处,等着清漆自然风干,烈燚又再次回到椅子上。看了滟淏泠两眼,也顾不上突兀,缓缓开口,“燕归愁任职副将军一事,你做的很好。” 滟淏泠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起此事。关于燕归愁的任命,他也一直想私下找烈燚探讨一番,然而碍于他一直以来的缄默,让滟淏泠着实找不到机会提起。“我还认为在这事上做错了。” “怎么会?不直接使用卓寒青的错处,却是借错处发挥,让人无从加以反驳。这一手,实在很漂亮。”烈燚抬起眼眉,他所幻化的容颜原本平凡,然而在这一刻依然是流光溢彩。 第三十三章 非同一般 (1694字) 听见烈燚不仅不怪自己,相反还不吝言辞的赞扬,滟淏泠心中立刻被满满的喜悦浸染。而他面容之间的那丝光彩,落入滟淏泠的眼中就是完全的风情万种了。心情好了,话语上也就更加随性,“燕归愁如何暂且不提,但就这么消弱卓寒青的权势,燚难道不怪我手段卑劣?” 世人都仰慕大英雄的大智慧,同样也鄙薄小人物的小聪明。不管滟淏泠是否愿意承认,他这一次的做法都谈不上如何光明正大。是以他早已做好会被烈燚鄙夷,甚至是痛斥一番的心理准备,哪知事到临头全然不是这样。 烈燚正色,“权力争夺本就残酷,只有雷厉风行才能杜绝其后接踵而来的一切麻烦。今日你若不给燕归愁一个有足够威慑力的职务,明日很难保证不被反将一军。密令一事定然已让卓寒青猜忌,不要忘了,他身后还有太后,也就是你的母亲在撑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光就有影,在那些被歌颂的丰功伟绩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历史上留名的那些英雄帝王,谁敢指天誓日的说上一句——此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 滟淏泠当然懂得这层道理,甚至比起烈燚来,他的了解更为深刻。至于所作所为是千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他本人其实并非那般在意。唯一担忧的,只怕烈燚会因为此事而对他所不齿。 “不愧是我的燚,见解果然非同一般。”滟淏泠大喜,高兴之余免不了忘形,一脚踹翻了挡在他们中间的木桌,将烈燚死死抱入怀中。 烈燚并未拒绝,昨夜那一吻,源自他的主动,到了现在却来推拒,那岂不是太过做作。所以他一动不动,任由滟淏泠抱着自己。有些失控的力道传递过来,烈燚只觉得脊背生疼。滟淏泠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失控,即使是玄晖宫的那个夜晚,他依然是克制的,而不是像此时这样,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疼痛。 还有那声称呼,也是初次,我的……燚…… 下意识的合起双眸,与他的脸颊微微贴合。淡淡的体温,重重的拥抱,还有那个带有一点霸道,带有一点独占欲的称呼,混合在一起,搅乱了烈燚的心绪。说不清是何者,让他的心落入疼痛。也—— 将心熨帖的,滚烫。 耳鬓厮磨了一阵,除了那个有些炙热的拥抱以外,两人也没有什么过线的举动。分开之后,心境之间有何变化实在难以说清,加之两人又都是善于掩藏内心之辈。不过好在,表面上看去氛围良好,既没有丝毫的不快,也不像是探讨公事时的正经与疏离。有那么一丝,闲聊的意思。 很久以后,他与他时常在想,如果当时能够再多一些了解彼此的机会,心平气和的长谈几番,是不是就能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向你问清楚,弄不明白这点,我会寝食难安。”想起了一事,滟淏泠随口提出。在烈燚面前,他已经比平日里随性许多。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们之间隐瞒的,永远比坦露的,要多得多。 可惜当时谁也不想提及那些,只觉得眼下氛围难得,不忍破坏,而那些隐瞒的东西已经掩藏的太深太深,深到想提都不知从何提起。 听他说了寝食难安四个字,烈燚少有的打趣,“世间还有淏泠想不通的事,这我可真有些好奇了。” 滟淏泠凝望着他的面容,眉静目楚,明明谈不上艳丽,可他就是一看再看,再也舍不得将视线挪开。在遇到这个人之前,他也自认计谋天下无双,世间没有他看不透的事物,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世上还真有如此睿智的人物。 “我是真想不通。”滟淏泠神色中掺入了些微苦恼,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稚气。“燚,你当时是如何指挥那些民夫的?阻止他们逃跑,倒不算太难,可是你却让那些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家伙们列阵。这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件事,烈燚自己倒不觉得如何稀奇。“还记得在一路上,我经常与那些民夫谈话么?” “难道你在那时候已经给他们教授了军事知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滟淏泠越来越迷惑。“时间如此短暂,教一些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有可能,但是列阵这样高深的技巧,绝无可能。再说了,在开战之前你也不可能预见到将要使用的阵型,怎么能就能那么巧合?” 无法预测开战时会遇到哪一种,便只能教会那些民夫所有的基本阵型。短短数日,真能做到这样的事? 第三十四章 何德何能 (2142字) 为了滟淏泠脸上的惊骇,烈燚不由失笑。“你想多了,哪里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我所用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方法而已,任何一支军队中都会使用的方法。” 滟淏泠更加想不通,最简单的方法?简单的方法倒是不少,可他想不出有哪一种可以解决这个难题。这一次,他也不再说话,只管用无比热切的目光盯着烈燚。 “淏泠,就拿羽檄军举例,难道你能保证军中每一个士兵都能熟记全部阵法?”人的天资能力有优劣之分,有聪明之徒,自然就有愚蠢之辈,没有一个将领可以保证这一点。烈燚继续追问,“就因为不是每个士兵都能熟记阵法,难道你就不行军打仗了么?” 滟淏泠先是一愕,转念往深里一想,便已经明白了烈燚所指。“不见得每一个士兵都能做到,但是他们有指挥官,上至将军,下至士官,层层指挥之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燚,这就是你所用的办法?” 见他又惊又喜,眸子里浓烈的色彩全然不同于面对旁人时的冷淡,烈燚明白,这般的滟淏泠只有他见过。很多时候忍不住希冀,滟淏泠也能将这份情感分给众人,既然是帝王,就要润泽苍生。 而对于他烈燚,只要留下一分,一分就已经足够。 心中纷乱,面容上却是丝毫不露,勾唇莞尔一笑,烈燚还是回到正在探讨的事情上。“就算是普通的民夫之中,也会有能力比较突出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中的领导者。在茫然之际,其他人会自然而然的以这些领导者马首是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所以你便利用那几日的时间将所谓的领导者找出来。”滟淏泠叹服。这其中的确没有高深的道理,然而还是不得不说,这是这有烈燚才能想出的办法。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若换作他,必然做不到。 这与能力无关,完全是性格的问题。 “其实只要将数千民夫分为若干小团体,弄清每个小团体的领导人、具体人数等基本情况,临战时指挥起来也就容易了。用不着将命令下达给每一个人,只要告诉这些领导者下一步该如何做也就行了。” 将军中的等级制度以及命令传达制度如此活用,除了具有这份灵活的心思以外,真正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滟淏泠想起烈燚那几日,几乎连一顿饭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吃过,一直都混在民夫中间,就是一阵心疼。 “燚——”滟淏泠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掌,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根指节一根指节,仔仔细细的抚摸过去。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心疼。“怎么办,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烈燚轻轻曲起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想,他不过是忽然想要这么做,于是便做了。“后悔什么?” “后悔我的誓言。”滟淏泠在手指上加了几许力气,原本是松松垮垮扣在一起的十指,如今便死死的胶在一起,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抬起的眼眸中,依然是旁人谁也没有见过的情深如许。 “我曾经说过,要与你一起分享这江山。但是现在我后悔,真正的后悔。燚,你这般的人物,我何德何能累你至此?” 分享的不仅是功成名就之后的荣耀,还有荆棘满布的过程——原本以为,只有这样,便能与他共同将这万里河山踏遍。 “你还在为之前的战事而耿耿于怀?”烈燚隐隐猜到了什么。当时他就有所预见,滟淏泠一定不会轻易让此事过去。因为这几日纷扰事烦,便认为他已经忘记,没想到会在此时提起。 眼前浮现的又是烈燚身先士卒,几近不要命拼杀的一幕,滟淏泠的眉头立刻锁紧。“想要放下,却也要有能够放下的理由,不是么?” “何必说的这么严重?”知晓他心情正恶劣到极点,烈燚便微微笑了笑,算是安抚。“汀霜软甲是你送我的,其特性你自己最了解,本就没有什么危险,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提起这点,滟淏泠就更是一肚子火气,“早知你会那么拼命,我就不把软甲送给你。” 这哪里是软甲的问题?真没想到滟淏泠会在这上面钻牛角尖。先前不过是轻微勾了嘴角,这下子再也忍不住,烈燚一下笑出声来。直到真正笑够了,烈燚才继续道,“就算没有那件软甲,该做的我依然会做。” 决定他该采取什么行动的,是形势,而并非其他。难道因为危险,便什么也不做了么? “淏泠,难道你今后都不让我上战场?”见滟淏泠脸色越来越难看,烈燚明白直说无用,于是转了方式。 滟淏泠被问的一愣。他性子中有高傲的成分没错,可是却也不是刚愎自用,他明白要统一七界,绝不是仅凭自身一己之力就可以做到的,所以滟淏泠才会费心网罗人才。至此他不得不承认,在所有人之中,烈燚绝对是最为才华横溢的一个。 这样的人,不让他发挥力量岂不是异常可惜? 若是从汐蓝帝王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一定用不着花费丝毫犹豫,这般人才不仅要用,还要狠狠的用,直至榨干他所有力量为止。可偏偏坐在烈燚对面的,不是什么帝王,他是滟淏泠,仅仅只是滟淏泠而已。 “燚,你自己的想法呢?你想上战场么?” 问出这句话之后,滟淏泠便有些后悔,他清楚的看见烈燚的神情变了,变得很飘渺,又很遥远,怎么也抓不住。而他叹息着给出的答案,滟淏泠直到多年后还记忆犹新。直到将这份记忆不断的翻新,滟淏泠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想,与做之间,有一个很大的距离,大到任何人都感到无奈的距离。” 第三十五章 长驱直入 (1541字) 经过一番整肃,汐蓝羽檄军正式开始了针对百图的军事计划。由于之前一场苦战,令汐蓝顺利占领边境线乃至部分蚺族所属土地,至此百图东南部分已经没有任何实力雄厚的种族,羽檄军完全可以长驱直入。 如此一来,汐蓝已经不用再遮遮掩掩,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计划,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效果。当然了,就算想要继续隐秘行事,已是不大可能,百万人数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找到潜伏地点,更何况还要行军,就更是醒目。 反正野心已是人尽皆知,既然如此,汐蓝索性也撕破了全部伪装,一路攻城掠寨,改旗易帜。如今百图三分之一的土地,已经跟着滟淏泠姓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过俗话也说,开头容易结尾难,天下没有一件事可以顺顺利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造就如此大的功勋,换了其他统帅,大概是一件做梦都可以笑醒的得意事,但滟淏泠不会,越是如此他越是清醒。 让滟淏泠清醒的理由有二。 一是羽檄军到目前为止并未遭到大规模的抵抗。表面上看来,这是值得庆幸的好事,但只有亲历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兵不血刃这四字是何等的理想,而坚信如此就能统一天下的人,又是如何的天真。 统一天下的是非功过自然要留待后世评说,但在当时对于被统一的国家来说,统治者的作为无疑是不折不扣的侵略。没有谁可以忍受故国被侵吞,家园被占领,为了保家卫国,自然就会兴起无数反抗。 现今百图,即使领土已经不再完整,然而实力尚存。除去徒有虚名的王族白蝶不说,熊、蚺两族的军队至今没有现身。乐观一点的想法,便是这两族在之前的内战中已经互相消耗的差不多,死的七七八八。但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倘若这两族依然保有大部分实力,那么其主力军队又藏在什么地方? 派出查探的人手尚未归来,这也难怪,毕竟人生地不熟,百图人存心利用地利躲藏,要找到也不是易事。滟淏泠日日等着可信的情报传回,已经隐约有了焦躁之意。然而传回的消息,不仅没有敌军的线索,相反带回一件极其可疑的事,这便是滟淏泠的第二层思虑。 当时在蚺族城寨,便已经有了先例,城寨中见不着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而类似的事情却一路都在发生。羽檄军前进的路上竟然没有遇上一个平民,这一点,无论怎么想都足以令人坐立不安毛骨悚然。 在与烈燚充分讨论过之后,两人得出的结论一致—— 前进! 情况的确诡异,但是还远远构不成退兵的条件。一旦退兵,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汐蓝帝王的首战无功自返,将极大影响他未来的全盘计划。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进。有时候想想,再复杂的兵法,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滟淏泠的顾虑当然不能让军中人人皆知,不过之前已经召集各级将领,严令各部私自行动。而警戒探查部队,也增设了平日三倍的人数。 同时为了能够首尾互相照应,滟淏泠将羽檄军分为极为明显的两个部分。先头部队由燕归愁带领,他之前训练骑兵的计划在这个时候昭显了极大的优势,骑兵在陆地行军,机动性极强。同时,眉妩也被紧急召集而来,这名魅族顶尖女刺客所率领的隐匿部队的加入无疑是如虎添翼。当然了,几乎能日日看到眉妩,让燕归愁这位新任的副将军,心情也是大好。 剩下的大部分队伍,包括所有的粮草辎重,便由滟淏泠亲自带领,卓寒青做为辅佐。之前分权一事定然已经引得这位老将心中万分不快,滟淏泠将之留在身边,便是一种表明信任的方式——他自己是否真这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做给全军看,也是做过滟湄漪看。 羽檄全军名义上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但若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前后不对行进的方向略有差别,按此继续下去,便会形成包围百图之势。这也充分昭显了滟淏泠的野心,若不将百图纳入自己的版图,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十六章 传达使命 (1553字) 白环蝶“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的凉茶,有些粗野的动作看的旁人一愣一愣,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位就是下一任王位继承人环公主。白环蝶本人倒是全不在意,并不美艳的脸上满是尘土的颜色。平日她就不是太注重仪表,更何况此时已经累的浑身散架,有口水喝能解渴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罗老,赶紧让全城百姓收拾细软,准备撤离。”白环蝶一路疾驰餐风露宿,就是为了传达这项使命。喝了水缓过一口气的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够接受,张口就说。 罗子风实为骆族族长,这一族觉得以兽为名着实不好听,就选择了避讳。在百图的百妖之中,有些种族以兽为傲,有些又恰恰相反,实在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被称为罗老,实际上罗子风一点也不老,不过是德高望重才得了这么一个敬称而已。骆族本是百图极为弱小的一个分支,族人既没有天生神力可以组建强大军队,手脚也极其笨拙,不像其他种族一样出了许多巧工能匠,唯一的优点便是耐性十足,只可惜这唯一的优点并不能给骆族带来任何好处,只能为奴为婢,艰辛的过完一生。 直到罗子风继承族长之位,几番思索之后,罗子风决定另辟蹊径——经商。百图国土之内多丘陵,交通十分不便捷,即使是一国之内,南北东西之间商品也难以互通有无。也是受到地理条件限制,百图的妖族才会分化为百支之众。罗子风利用了这一点,充分发挥族人惊人的耐力,开始行走于国土的每一个角落,将各种商品来往贩卖。 骆族的聚集地,隶城,以骆族出奴隶得名的城市,渐渐也发展为商旅聚集之地,繁华无限。大概骆族人受惯了欺压,深知其中悲惨滋味,加之本性淳朴,渐渐富足起来的骆族也从来没有兴起过欺凌他族的想法。隶城也就渐渐收容了许多其他弱小的种族,可以说是来者不拒。能够在隶城安居乐业的人民,无不感激罗子风的大恩大德,皆以罗老敬称。 罗子风也就是在白环蝶还年幼之时见过她一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环公主,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如此大事,让全城百姓撤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是别人说了这话,罗子风地然一口回绝,可这位却是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所以他为难的不知该如何说明。 见对方就是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白环蝶急了。“罗老,快呀,汐蓝军队就要打来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环公主,你可知隶城目前有多少人口?”罗子风有些讷讷的询问。 “十万人左右罢。”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来考验自己的尝试,白环蝶真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所以说骆族人就是麻烦嘛,一个个都是慢性子。 “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博闻强记。”罗子风难得这般赞扬别人,不过这个小女孩的确不错,并非那些养在深宫之中不识百姓疾苦,她能张口就答,证明她对国内的情况相当了解。不过,大概是年纪太轻的缘故,还是过于天真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公主,近十万人口,如何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撤离?”撤离路线,沿途护卫,集合组织,方方面面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白环蝶被问的一怔。她一路行来,让处在汐蓝进军路线上不少城镇的百姓都安全撤离,不过都是人口数目不大的小镇,类似于隶城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的确没有考虑那么多,不由茫然起来。 “罗老,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敌军杀来么?” “当然不能,隶城没有足够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抗汐蓝的铁蹄。”罗子风还是一样否认,“撤离是一定的,不过要讲求策略,这么多人,不能乱哄哄的一起跑。”那样不叫撤离,应该叫做逃亡,慌乱之中定然会衍生无数妻离子散的悲剧,这是罗子风死也不愿看到的。 白环蝶听的有些愣,不明白罗子风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其真意究竟是要说明什么。不过看来他也不是虚名,似乎是要比自己考虑的深远一些。于是暂时不说话,等着他交底。 第三十七章 考虑周全 (1569字) 罗子风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环公主放心,我已经预先做了准备。已经派人手确定撤离路线,以及最终安置地点,同时也已经通知城中百姓早做准备,鳏寡孤独者也已经做了登记,撤离时会有专人负责,不让一个百姓掉队或失踪。” 听见他有条不紊的说着,白环蝶简直是又惊又喜,也不管身份性别,一把将对方抱住。“罗老,你真是太……厉害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赞美之词,而就是这最简单的两字,恰恰体现了白环蝶此时无限兴奋的心情。 公主忘形,罗子风可不敢也这般不顾长幼尊卑,不着痕迹的推开她,心中也是忧虑。他并非深谋远虑,也不是有先见之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应对汐蓝,而是担心内战会殃及池鱼罢了。这是这个理由,如果在这个时候提起,一定会引起环公主的伤心事罢。 “既然该做的已经做了,那什么时候可以正式撤离?”怪不得白环蝶会如此着急,敌军近在咫尺,时间所剩不多。 罗子风咬咬牙,“最快也要后天。”隶城的人口数目是一个大问题,在平日里如此多的百姓体现的是隶城的繁华与安定,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致命一般的存在。 白环蝶不再说话,罗子风已经做了能够做的一起,她已经不能再继续要求什么。瞥了一眼窗外暗下的天色,后天——也就是说,还要熬过明天整整一日。白环蝶生性不信神佛,而此刻也不由乞求上苍,汐蓝军队的行军速度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咦,罗老你看,似乎有很多人正朝这边过来。”白环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无数接近的民众,连忙指给罗子风看。 罗子风也看见了,就在这转眼之间,那些民众已经接近了许多,想不看见多不行。眉头紧皱,这个时候全城都应该在做撤离的准备,每一个人应该都忙的不可开交,这般聚集实在有些反常。他的预感很不好,总感觉事情有变。 天色虽然已经变暗,可是还没有到不能视物的地步,当人群接近之后,罗子风便已经认出带头的那几个赫然是隶城排名前几位的富豪。心中一震,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环公主,你马上藏起来,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你在这里。” 简直是有些莫名的要求,白环蝶想也不想直接就问,“为什么?” “这些人是本地富豪,会在这个时候聚众只有一个理由,他们不想撤离。”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人群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来不及详说,罗子风草草解释两句,便打算留白环蝶一人藏在这屋里,自己前去应付。 “不想撤离?难道他们舍不得家产?”白环蝶也不傻,立刻也想明白其中关键。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愤怒之余剩下的全是灰心。 想起这是母亲交给自己的任务,想起为了一己私利不肯停止内战熊蚺两族,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遭到的质疑责难,白环蝶的委屈来的没有征兆,却是压抑了许久,一双眼眶瞬息之间红了起来。 罗子风感慨,“产业越是庞大,便越是让人难以舍弃罢。”那几个带头的,不仅有骆族人,还有别族的商人,眼下也不知是谁撺掇了谁,不过已经全无追究的必要。看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只怕要劝说其回心转意,不是那么容易的。 还有一句话罗子风没说,便是这些富豪的影响力。倘若他们不肯撤离,那真正肯离乡背井的便不会就多少人了。隶城是一座商业城市,这些商人对整座城市的影响力,可谓是举足轻重。 白环蝶一把攥住罗子风的袖子,硬是阻止了他匆匆离去的脚步,“罗老,我去。” “环公主?”罗子风有些愣神,语调里却是不赞同。她不会不明白罢,自己不希望她出面是因为接下来的场合一定不会很愉快。那些一心维护财产的富豪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谁也说不准。 “我明白。”她了解对方的苦心,然而这不是退缩的时候。“但是,我要去。” 出门之前,白环蝶回头淡然一笑,补充一句,“罗老不必担心,这样的事,一路过来我已经习惯了,知道该怎么应付。” 第三十八章 挑唆是非 (1630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围绕在罗府门前的民众不断叫嚷,其内容无外乎是坚决不撤离之类,说什么誓与汐蓝抗争到底,誓与隶城共存亡。理由听起来足够慷慨豪迈,也足够正气凛然,如果不是预先知晓他们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被这般的口号感动的热泪盈眶。 群情激奋,大有今日不得到答复便不会罢休的架势。如果不是门口的卫兵拦着,只怕罗府的大门都已经被拆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众人等待的罗子风,而是一位韶华女子。谈不上如何漂亮,却有种无法形容的贵气。她站在门槛内,既不走出来,也没有退缩半步,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 先前的喧哗,静了下来。 “我是白环蝶。”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她没有摆出储君高傲的架子,也没有刻意遮掩身上的王族气息,出生在王家,注定是王储,她早已明白恩威并施的道理。 白环蝶是谁?众人面面相觑,皆掩不住心中的惊骇。反应过来之后,众人刷刷跪了一地,并不十分整齐的声音高呼,“参见公主殿下!” 在所有人都跪下之后,站立的那个就尤其醒目。白环蝶不喜欢被人参拜,可是有人公然这般无视她的身份,一样也是件不太愉快的事。 见公主正盯着自己,那人不仅丝毫不惧,相反还一脸笑意,拱了拱手。“在下罗子成。” 白环蝶拧了拧眉,太过相似的名字,已经可以猜到此人身份。仔细看看,长相也与罗子风有几分相似。心中有些不快,那般明事理的罗老,竟然会有这样的亲戚。从刚才他的行动已经可以看出,他怕就是这场是非的挑唆者了。 白环蝶先不说话,所有具有谈判性质的谈话都有一个类似之处——先开口的那个人必然是着急的一方,在讨价还价之中,谁沉不住气无疑就已经先输了一截。白环蝶心中焦躁是不假,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先开这个口。 自称罗子成的那人有些惊异,因为来人是个小姑娘,不知不觉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沉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族长已经不止一次下了撤离的指令,这个时候不将之摆平,难道真要舍弃在隶城中的万千家业? 不过既然来的是个小姑娘,应该就有可趁之机。老实说,他一点也愿与堂兄罗子风对上,那人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一点也不好对付。“公主殿下来了也是一样,还请殿下听听隶城百姓的陈词。” “请说。”白环蝶微微一笑,王族风范十足,心里却是在暗骂。这个罗子成,明明是他挑唆了一切,如今居然来这么一手。什么叫陈词?倒显得他是在代表民意一般。 罗子成当然不会傻的自己开这个口,侧身一步,将另一个人推上前来。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别具深意,如果罗子风在这里就能认得出来,被推到前面的这个人是自己堂弟的狐朋狗友,说是两人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白环蝶不知晓这一层关系,不过她还是能够想到会代表罗子成开口的,一定也不会是一般人,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那人先行礼,再开口,十足的商人笑容,恭敬之余全是虚假。“公主殿下,小人名叫范波,是一个小商人。” “范先生,有什么事,尽管直说。”白环蝶一副秉公无私的模样。心想,这人姓范,看来不是骆族人,甚至有可能不是百图人,外来商旅么? “公主殿下,小人不是百图人,经商来到贵国,深深喜爱上隶城于是才定居下来。”简要说明了自身来历,倒不是说明他有如何诚实,而是知道这类的事情瞒也瞒不住。废话完了,接下来才是正题。“如今罗老向全城发布撤退命令,小人诚请公主,此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 “怎么,你们不想遵守这条命令?” “呃,不是。”范波一愣,没想到这小姑娘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结果才一转眼就给自己扣下这么大一顶帽子。罗子风是骆族族长,同时也兼任了这隶城城主,在一定程度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不尊其令这个罪名,他一个外来商旅,当然承担不起。 “不是?”白环蝶故作惊讶,她好不容易抓住对方一个错处,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难道范先生不是为了这条撤离令的事来向我陈情?” 第三十九章 见识浅薄 (1556字)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白环蝶就已经逼的范波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的地步。罗子成暗道厉害,这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灯。 “公主殿下误会了,倘若我们真的不想遵守罗老命令,便不会来此了。”罗子成开始打圆场,说话极有技巧,一开口就是“我们”,所谓法不责众,只要将在场所有人拉上,就算她是公主,也一样发作不得。“我们只是希望能收回成命,完全没有抗令不尊的想法。” “没有抗令不尊,但是,你们还是不想走?”白环蝶一针见血,她不能让对方这么偷换概念摆布下去。 “哪里是不想走,我们也害怕敌军啊。”罗子成脸上泛起苦笑,商人做久了,表情也锻炼的难辨真假。“公主殿下请体谅,我们实在是有不能走的理由。” 白环蝶轻轻一叹,“有什么理由比性命更加重要?等汐蓝军杀来,众位怕是连性命都不保,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你们执意留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瞒公主殿下,我们都算是家业比较殷实的商人。”这一次说话的并非先前那两人,而是站在很后面的一名商人。“这业大家也大,家中加上仆役怎么说也有好几十口。这么多人,一旦走上逃亡之路,颠沛流离之中指不定有多少会失散。” 见白环蝶的脸上起了恻隐,罗子成一阵暗喜,这人不过是撺掇来壮声势的其中一人,也没有特意安排他在这时说什么,不过看公主的反应,似乎这种无意的举动,取得的效果更好。只要公主转了心思,一道命令下达,还怕堂兄那个顽固不妥协? “如果不撤离,你们留在隶城又打算怎么办呢?难道敌军会轻易放过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么?” 问了就好,之前怕的就是她不问这个问题,罗子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点请公主放心,在场的诸位已经各自拿出一部分钱财,加在一起也算是个不小的数目,到时一定可以说服汐蓝的将领,放隶城一马。” 收买敌将,换得短暂和平——无论罗子成的言语修辞的怎样漂亮,依然逃不脱这个意思。白环蝶的脸色气的铁青,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如果面前只是罗子成这一个小人,白环蝶定然连解释都不屑,偏偏对方人数众多,其中不乏许多一时被蒙蔽心智卷进来的无辜者。白环蝶强自冷静,低沉的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如何能够肯定,敌将就一定会被收买?” “那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啊,没有谁会不动心罢。”人群中有人这般答道。 这样的问题若是问了别人,一定不会有这般自信,偏偏这是一群将金钱看的极其重要的商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他们眼中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金钱所摆不平的。好在白环蝶对此已经有所准备。 “若敌将真被收买了,怕才是最糟糕的事罢。” 白环蝶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连罗子明都听不懂了。“公主这话是何意?” “罗先生也是商人,难道就没有听说过贪得无厌这句话么?”明嘲暗讽,白环蝶实在不想给这人什么好脸色。“一旦让敌将食髓知味,罗先生就不怕被其敲诈勒索永无宁日?到时,罗先生准备拿多少钱财来继续收买平安?” 白环蝶表面上是在与罗子成对话,事实上她的声音并不算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惊觉自身想法浅薄的众人,一个个哭丧着脸。走也不行,留也不行,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神色虽然惶恐,但好歹有了松动,白环蝶在心中长出一口气。这就好办,只要能说服大多数人就可以,至于罗子成这样领头的,她只能是尽力,救不了也便救不了罢。 浅浅一笑,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众位其实不必担忧,关于撤离的各项事宜,罗老已经做了完全准备,能够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这是在说谎,但也是不得以的谎言。真正对隶城有所了解之后,白环蝶才明白真正要让全城百姓平安撤离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罗老所说要到后天才能将一切准备就绪,恐怕也是相当勉强的回答,这大概就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第四十章 告急钟声 (1712字) “公主殿下,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不知能不能说?”数名商人低声商量一阵之后,推选了代表出来,有些胆怯的面对白环蝶。 就算不让他们提这要求,怕是也不行的罢。于是白环蝶只好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代表赶紧道,“公主也该知道,隶城并无正轨军队驻扎,现有的保卫力量都是自行组织,不是我们妄自菲薄,实在是其战斗能力很弱。如今隶城之外已经是一片战乱,我们实在担心这些私兵无法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听了这些,白环蝶不得不点头。没有正规护城军队,这不仅仅只是隶城一地的问题,整个百图都是如此。历史上无比强盛的妖族,在经过漫长的分化之后,形成近百支,有些便像熊蚺两族那样,渐渐拥兵自重,而更多的便是眼下这种,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果可以,撤离过程中想请公主派出军队来保护我们。”这便是一众商人仔细谈论之后,提出的要求。 军队?白环蝶怔了怔。这不仅是她一人的隐痛,也是所有百图王族的隐痛。想起收到密函之时,为了应对来自汐蓝的威胁,她的母亲,堂堂的百图王上,几乎是在恳求熊明贵与冉晨停止内战,那般的低声下气。结果呢?得到的是个什么结果? 但凡她手上还有可以调动的一兵一卒,何至于受到那般侮辱? 然而此时,面对着无数双希冀的眼睛,白环蝶真的说不出事情,她要怎么告诉众人她只是个空架子的公主,手上连一个士兵都没有? 难道继续说谎么?即使刚才说的也并非全都是事情,可再一次说谎还是让白环蝶几多犹豫。左右为难之间,一阵刺耳的钟声传来,惊得白环蝶心中狠狠一跳。 “环公主,不好了!”原本在府内回避的罗子风,踉踉跄跄的冲了出来,面如死灰。“是敌袭!这是敌袭的钟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就算罗子风不喊,白环蝶也已经看见了,那临着夜色点起的告急烽火。烟尘滚滚,落在在场所有人眼中,有着无尽的绝望之意。 白环蝶苦笑,这下不用再考虑是否继续说谎了。 镇了镇神,白环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惊慌,“罗老,请问现在隶城有多少可以调动的私兵?” “呃,这个……”罗子风虽然已经算是比较有能力的骆族人,但眼下这般的大风大浪毕竟还是没有见过,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隶城中有多少可以调动的私兵?”白环蝶重复一遍问题,一字一顿,吐字清晰。“罗老,你之前不也说过隶城没有足够的军队,数量并不足够,但还是有的罢?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罗子风也明白不是自己愣神或慌乱的时候,心下计算一番,“除去派遣出城安排撤离事宜的外,马上可以集合调遣的私兵,有两百七十六名。” 精确的数字,然而却是少得可怜。 白环蝶心中一沉,而其他人已经是面如死灰。 绝望的空气,瞬息之间席卷在隶城的上空。就在不久之前,还坚信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商人们,在听过白环蝶一席分析之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天真,而面对这突至的汐蓝敌军,剩下的只有不知所措。 白环蝶已经不用再问这些人是否想走,看他们的样子,都是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离这个战乱之地,越远越好。“罗老,你马上带领百姓撤走。将那两百七十六名士兵全部交给我,我会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 “环公主?”罗子风被这条命令吓了一跳。 “罗老我明白,要立刻撤离一定非常困难,该做的准备都没有做好。但是时间不等人,让百姓们最好什么都不要携带,逃命最要紧。至于钱财,今后再慢慢积累也不迟。” 这个道理罗子风当然明白,这也是他本人一开始的主张,他所不赞同之处在其它地方。“公主,你要独自留下抗敌?” 白环蝶莞尔一笑,“哪里是独自,不是还有两百多名私兵么?再说我也不是为了抗敌,只是留下来,希望能拖延汐蓝军的脚步而已。不一定就会开战,罗老不必担心。”不足三百人的队伍,却妄图与汐蓝军抗衡,白环蝶还没有天真到这种程度。留下来之后具体能做些什么,她尚未决定,只知必须留下。 这番对话,在场的其他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没有人怪公主留下所有士兵,相反对她生起无比敬意。这位年岁并不大的公主,不是想要逃亡,而是选择留下,留在最危险的地方。 第四十一章 包围隶城 (1545字) “燕将军,眼前这座便是隶城。” 燕归愁没有应声,只是淡淡的打量这座城池,以一个掠夺者的眼光。再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带领羽檄军的先锋部队将之占领,让这座城池成为自己功绩簿上的第一笔,也成为献给主子滟淏泠的第一件礼物,以求证明自己的价值。 将军?这本就是将军应该做的事。初听这个称呼时,多数的感觉都是不习惯,而如今也渐渐从其中走了出来,再听见时也最多是晒然一笑。 “传令下去,包围隶城,不仅是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就连四角的角门也不能疏漏。”以他燕归愁天下第一游侠的身份,以往的活动范围自然不仅仅只是汐蓝,足迹踏遍每一个国家,而百图的隶城,他也曾在此住过不短的时间,自然熟悉此地的情况。 燕归愁很清楚,隶城是个典型的商业城市,武装力量异常薄弱,以羽檄军的实力,胜负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此时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让自己的初战更加完美,如何获得更大的战果? 之前的经历可以看出,滟淏泠正为某件事情而恼怒着。羽檄军一路行来,除了小股力量所形成的抵抗之外,竟是连一个平民都没有见到。滟淏泠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为这般反常的情形而心急火燎那是一定的。 好不容易见到有人的城镇,而且人数还不少,燕归愁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也许比起占领隶城本身,捕获一定数量的俘虏意义更大,至少可以弄清诡异背后的真相。 看着领命而去的士兵背影,原本还想加上一句“不得伤害平民”,可想想还是作罢。一旦起了冲突,伤害与否又其实羽檄军一方说了就能算的?这种根本做不到的命令,下不下达又有什么区别? 心理得到一点安慰? 燕归愁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发现自己心中,连一丝的恻隐都没有。在这乱世摸爬滚打多年,便是连最起码的同情,都已经消失殆尽了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羽檄军的训练有素在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来,燕归愁做为前队统帅,只用下达最根本的命令就足够了。如何包围隶城,战力如何分配等等细节问题根本不用他耗费精力,各中级将领已经安排的妥妥帖帖。 看着羽檄军分成数队,如同水流一般涌向那座城市,分别占据了每一处出口要害位置,燕归愁明白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只要不出意外的话,他继续端坐坐骑上等着结果就是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任何意外。 羽檄军忽然有了异动。 本来在隶城四个主门四个侧门皆安排了一定的兵力,忽然东北角门、南门、西南角门的士兵开始往北面调动,完整的包围圈霎时洞开了一个缺口。 “怎么回事?”燕归愁手中马鞭指向那个方位,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去查探清楚,速报!” 那士兵不敢怠慢,匆匆打马而去。不多时,便来复命。“北门出现敌军,负责北门警戒的葛瑞太尉请求他部支援,于是军队有了调动。” “葛瑞?”燕归愁将这名字念了一遍,心下发狠,等此战过去一定要这个蠢才好看。 “北门附近的战斗,开始了么?”倘若还没有开始,也许还来得及。 传令兵不知主帅希望,只是据实回答。“已经开始了,我军与敌军缠斗在一起,难分敌我。” “可恶,中计了!”如果是过去的燕归愁,大概会狠狠咒骂一番,然而他此时身份不是我行我素的游侠,而是一言一行都必须成为全军表率的副将军。“北门是佯攻,为了吸引我军注意,而隶城百姓会从其他方向撤离。” “那怎么办?”传令兵下意识的问道,“马上将军队调回么?” 如果是其他将领,一定会为了属下这般私自发问而当场恼羞成怒,一剑将对方砍了也是有可能的。传令兵应该感激他面对的是燕归愁,散漫随性惯了的燕归愁,他不仅没有发怒,相反还给出了回复。“调回,既然双方已经缠斗在一起,冒然将我军抽离,只会腹背受敌,死的很难看。” 第四十二章 失手被擒 (1592字) 几句话说完,燕归愁也不再理会那小兵,既然有佯攻,就有真实目的存在的方向,极目望去,想要将之找出来。 最适合隶城百姓撤离的,会是哪个方向呢? 传令兵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言,再不敢轻易开口,静静的侍立在旁。他的任务是将主帅的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下去,而不是干扰主帅的思考。 燕归愁目光一凛,找到了。西南角门正对的,不就是一片丘陵么?对于汐蓝军队来说,行军较为困难的丘陵地带,恰恰是百图人最好的庇护。茂密的树林,没有比这更适合躲藏的地方了。而且翻过这片丘陵,便距离百图的王城不远,在战乱之中,流亡的百姓最先想到的避难场所一定是王城,就算亡国,那里也该是最后被攻破的地方。 心中一边计算,命令一边也传了下去,“让其它几门的军队都向西南方向集合。”主动撤销了包围,这是燕归愁此时所能做的最正确的判断。既然之前布下的包围圈已经有了漏洞,再继续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及时将战术做出调整,这也是考验一个将领随机应变能力的时刻。 思索片刻,又补充一句,“尽量不要伤害平民。” 并非是燕归愁忽然起了恻隐,既然之前没有这种感情,那现在一样也不会有。隶城兵力如何,他十分清楚,在此处遇上始料未及的抵抗,可想而知这一定是敌方的拼死一搏。不知是何人领导了北门的战斗,对于敌将这种以性命做为筹码的行为,燕归愁很难赞同,不过却也不能不有了一丝感佩。 就看在他如此拼命的份上,他也不忍再残害隶城百姓。而这个将领究竟是何许人,他也想要亲眼见上一见。 凌乱的发丝下面是一张污迹斑斑的脸,身上的衣服更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这幅模样,应该算是很狼狈罢。可是事实偏就违背常理,不仅在她的身上看不出丝毫的软弱,相反却是满满的不屈。 燕归愁挥挥手,示意负责押解的士兵松手。得了自由,那女子也不逃,或许明白在重重包围之下,逃也逃不掉,倒不如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刚才的战斗对于燕归愁来说,颇为无趣,当他赶到时已经连尾声都不剩,没机会出手让他有些无聊。 其实燕归愁清楚的很,隶城的实力不可能组成有效的抵抗,最开始的那场慌乱只是由于实现没有想到,才让军队有些措手不及。同时,那个名叫葛瑞的将领,在很大程度上错误的判断了敌情,因而造成不必要的慌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燕归愁坚持来北门,而不是去围堵潜逃的百姓,便是对敌方的将领起了兴趣。上下将其打量几遍,嘴角泛起带点痞气的笑容。“我还以为是个不要命的猛将,哪知竟是位美丽的小姐。” 被俘的自然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的白环蝶,已经身受重伤的她本就气息不稳,而此时又受到近乎于侮辱的询问,心头怨气再也忍不住,喉头一口污血被激发出来,溅落在身前。 燕归愁淡淡瞥了一眼,神色之中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不知小姐姓何名何,据我所知,百图没有一位女将。” 白环蝶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两国交战,她不仅是百图公主,还是下任王储,倘若被汐蓝知道俘虏的是这么一个人物,她自己受折磨事小,怕就怕会成为威胁故国的筹码。 燕归愁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也不见任何不快。对方拒绝回答问题时早已有所预见的,倘若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也不会领导了这一场必输的战斗。 经过战后清理,计算了战俘以及死人,发现隶城一方参战的居然不足三百人。最先引发的混乱,对隶城一方来说,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胜利了,相对而言,留给汐蓝的便是无尽的屈辱。为此,葛瑞已经自请处罚,如今已被随军的军法部门扣押。 白环蝶本以为自己不开口,一定会引发一场折磨,最起码一顿殴打是免不了的,哪知对方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除了痞气的笑容外,他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和。于是,白环蝶也不甘示弱的回望过去。忽然,他敛了笑容,对着自己轻轻叹了一声。 第四十三章 外出禁令 (1459字)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打算向你逼供了?”燕归愁一针见血,比起他曾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来说,面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嫩了些,心中所想几乎都挂在脸上。一眼能看透,要击溃她的傲骨也并非很难。 不顾她霎时变得惨白的脸色,燕归愁以惯有的随性语调继续,“你信不信,我根本不需使用任何武力,只要说两句话,就能让你乖乖开口?” 白环蝶不信,至少她不想相信,可是心底却多了个反对的声音。明明他的态度、声音、姿势,一切的一切,没有一样不是随性的,随性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军人,相反更像那些在街头上看见的流浪汉,但白环蝶就是一点点恐惧起来。 毛骨悚然。 “第一句,你不是唯一的俘虏,你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守口如瓶?” 白环蝶愣住,她的确不能。别说是隶城这些私兵,就算是熊族或蚺族的精锐,也没有谁能保证一个也不变节。而她公主的身份,在隶城已经是人尽皆知,谁都可以卖了她来换取庞大的利益。 “第二句,往西南方向逃遁的隶城百姓,已经全部被我军截回。” 再也支撑不住,白环蝶腿上一软,一下跌坐在肮脏的地面上。一张口,又是一口血被吐了出来。那血的颜色,还是污的。 燕归愁眉头微微一蹙,明白这不是好现象。“告诉我你的身份,然后我派人给你疗伤。”原本是没有这个必要的,战俘生死都全然掌握在他的手中,可他还是提出了这场交易。 白环蝶感到一丝希望,尽管渺小,她还是不愿放过。“不用管我死活,我想用我的身份换另外一件东西。”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应答,白环蝶只好硬着头皮自顾自的说下去,“请不要残杀隶城百姓。” “你一个人就想换这么多人?” 从对方的话语以及音调中都揣摩不出他的本意,这算是答允了交易,还是没有答允?在弄清之前就往下进行无疑是危险的,也是谈判所忌讳的,白环蝶毕竟出身王室,这一类的事情对她而言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原意也是想要再等等,可是胸口一阵钝痛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伤就是伤,再如何压抑也有彻底发作的一刻,况且她本身内力就不精纯,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实属难得。 “放心,这个交易不会让你吃亏。”白环蝶几乎是咬着牙才勉强将这句话说清楚。 “不会吃亏?什么人才有这样的价值?除非——”燕归愁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他猜到她的身份了。“除非你是——” 白环蝶只得点头,证实了对方的猜想。接下来的便是等待一个答复了,看他脸上挂着审度,她只觉得每一秒都万分漫长。终于得见他轻微的点了点头,白环蝶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在她倒向冷硬的地面之前,燕归愁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朝身后吩咐一句,“传军医来。” “咦?”士兵不解,之前的对话他也是有听没有懂,特别是后面几句,简直如同打哑谜一般,完全不知说了些什么。“燕将军要救这个女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燕归愁无意解释,白环蝶的身份,虽然不见得能一直隐瞒下去,不过在现阶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快去!” 听将军语气变的严厉起来,那士兵也不敢再问东问西,连忙小跑着离开。结果才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匆忙折返。“燕将军,其他俘虏应该怎么处理呢?关押起来么?” 其他俘虏指的当然就是羽檄军从西南方向截回的隶城百姓,关押当然是个比较保险的办法。然而,燕归愁看了怀中昏迷的女子一眼,之前的交易也算是达成了,他总不能真的言而无信。 思考了片刻,“让那些百姓先回隶城,命令他们不准离开家门一步,派出士兵巡查隶城各处,执行外出禁令。” 第四十四章 恪守律条 (1882字) 自那日九歌被硬生生召唤出来之后,就迫不得已的留在了羽檄军中。中途倒是有几次想要开溜,以他神兽的脚力,在瞬息之间跑出十万八千里也不算太难,麻烦就在于他每次前脚才离开,后脚滟淏泠的召唤就传入耳中,一来二往之下他即使没有疲于奔命,但也被烦的够呛,索性不走了,好在还能清净一点。 只是让九歌极为不满之处在于,他的爱好被彻底剥夺了,既然留在军营之中,他那一身女装自然是不能穿了。倒也不是说军中就真的没有一个女人,但相比起来,九歌的打扮还是过于夸张了些。想象一下,真让他轻薄红纱在军营中晃上一圈,只怕就只有血流成河这一个结果。 对于九歌这种异于常人的兴趣,烈燚难得起了好奇心,很委婉的问过一次,得到的答案是——我这般天生丽质,男装女装又有什么区别,只要穿的漂亮就成。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烈燚也只能哑口,决定在此时上借鉴滟淏泠,装作没看见为好。 除了男扮女装这件事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也引起了烈燚的好奇,便是九歌的武器。那日在战场上太过慌乱,匆匆一瞥之下也就看清一个大概,只觉得是件相当精巧的物品。 听说对方要看,九歌也没有任何推脱,大大方方的取了出来。 烈燚接过手中,仔细看了之后更觉精致。尤其是那质地,竟然非石非玉,反倒更像是染了殷红的琉璃。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普通的材料,从而也确定其主人并不普通,不仅是灵兽,恐怕也是与倾夜一般的圣兽。 “这叫翌日梭。”九歌简要做了解释。果然,那件武器两头尖尖,的确是被做成了梭子的形状。如此漂亮的物品却是取人性命的凶器,翌日梭,其意应该是指再也见不到翌日了罢? 从别处过来的滟淏泠,第一眼就看见了正被烈燚翻看的武器,有些惊诧。“燚,看来九歌对你还真是无比青睐啊,这支梭子,他可是轻易不示人的。” 不明白原因,可是能听出滟淏泠的不快,有些莫名的,也有些隐忍的。烈燚决定暂时不予理会,只是将翌日梭归还给九歌。 东西看过了,然而疑惑变得更加浓重。 曾经在相思楼无意中听见的那句话,当日或许没有留意,可在事后想起却是不得不上心,也让烈燚对九歌的一切分外在意起来。 九歌当日规劝倾夜不可随意干预人事纷争,因为九歌特意用了别种语言,烈燚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不可随意干预的意思,反过来说便是也有干预的可能罢。 有种命运被窥视的感觉,再联系起滟淏泠所背负的预言,实在令人万分不快。 见烈燚只是平平静静的将翌日梭还给九歌,神色间没有丝毫不妥,滟淏泠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着实有些莫名。自嘲一番,想起还有正事。“有两条军报。” 军报紧急,自然是应该首要考虑的事情,烈燚只得暂时放下那些没有任何实质根据,只是来自于臆想的忧虑。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为自己一时的疏漏而感到万分后悔。 然而事实不就是如此,任你千般机关算计,总是为了一丝错漏而输了满盘。 所谓人有千算,天只一算,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罢。 “其中一条军报是燕归愁送回的。”滟淏泠开始解释,他来见燚的本意也是想要和他商讨一番。“羽檄军前部,已经顺利占领了隶城。” “是个好消息。”背后就挂着一张巨幅的军事地图,不过烈燚不用从中做主确定。百图,乃至于整个七界的地形地貌城镇布局,早已深深的印在他的心中。“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是没有见到一个平民么?” 这是那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九歌也不知是真的毫无兴趣,还是在恪守某种律条,在滟淏泠第一次提到军报二字时,他便从原先的座位上起身,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外走去。两人也知道他的这个习惯,谁也没有出声询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在空出的椅子上坐下,近距离的与烈燚对视。“隶城是百图的商贸中心,人口不少,大概是来不及撤离罢,我军到时,全城所有百姓都还在。” “罗子风被送回来了么?”为了弄清一直存在的疑团,这是烈燚的主张,比起普通的老百姓,骆族族长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同时这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民众不受伤害。 滟淏泠微微摇头,“这也是我异常疑惑的地方,燕归愁只送回军报,却没有送回一名俘虏。”与时间路途无关,既然军报都能够送回,俘虏也应该同时带到才是。没有俘虏,只能说明燕归愁没有这个打算。 “难道没有抓住罗子风?”烈燚做出的假设很合理。 “不,包括罗子风在内,隶城所有的乡绅名流都在捕获的名单之中。另外,燕归愁还抓住一个身份成迷的女子。”滟淏泠将获取的信息一一告知。 看来这个女子便是关键了。烈燚暂时不插话,等着下文。 第四十五章 掌控手段 (1872字) “燕归愁的本意是准备将俘虏遣送过来,可就是在这名女子出现之后,他们之间达成了些协议,所有的隶城百姓被各自送回家中,除了禁止外出以外没有任何措施。” 烈燚清冷的面容在瞬息之间有了一丝裂痕,不是为了燕归愁,相反他认为燕归愁这种没有牵连无辜的行为很正确,他没有想到的是……滟淏泠的做法。他虽然没有明说,同样也没有可以遮掩,从上面几句话中很容易看出来—— 他在燕归愁身边安插的密探。 不,不仅是燕归愁,从这个做法中可以推断,他应该在所有重臣身边都安插了密探。 所谓的军报,内容并非全是由燕归愁提供,至少有关神秘女子的部分不是,燕归愁除非傻到家了,不然不会透露那些对他不利的事情。 烈燚觉得心寒。 他的动摇来的不期然,去的无痕迹,但是滟淏泠轻易捕捉到了,这几乎已经是他的本能。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解释什么罢,说什么“身为君王,有太多不得已”,“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之类。 理由,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我,不会这么对你。” 没有理由,也没有辩解。有的,只是一句有些莫名的表白,如同誓言一般。 “燚,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这么对你。” 淏泠,你可知道,从来便是誓言无用。有人发誓,也会有人将之打破,自古以来反反复复,谁也无法从中逃脱,独善其身。 “你不怕我背叛你么?”烈燚阖起一双清冷的目,不像是诘问,倒像是在讥讽什么。 滟淏泠一愕,没想到会被如此问及。无数不同的想法在胸臆之中掠过,最终也只能将前面说过的话再次重复。“我不会这么对你。如果你真的会……背叛我,那我,只能认了。” 沉默这种东西实在是多种多样,有时会让人感到万分难得,在一片静默之中,便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化为无形,慢慢的贴近在一切;然而有时候却让人简直无以忍受,每一个短暂都在无限延长,直到折磨的千疮百孔也不罢休。 像是无法再继续容忍这份磨人的寂静,滟淏泠转了话题,“或许燕归愁有他的考虑,不过不管如何,到时见面再问清楚就行了。”前行的方向便是隶城,也是到百图王城的必经之路。 烈燚多少也有些后悔,不假思索就问起了背叛两字,现在才觉得异常危险。明明是如履薄冰般的行程,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忘了初衷。顺了他的话题,因为他也不愿再继续纠缠先前。“这是一条军报,还有一条是什么?” “百图的军队开始有动作了。”滟淏泠走到悬挂的军事地图前,准备开始标记。 “熊族与蚺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百图妖族之中唯一具有实力的也就只有这两支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淏泠拿起摆在一旁的朱砂笔,在地图上划出两根线条。代表两支力量的线条从相反的方向前进,朝着同一目标。 烈燚大概看了一眼,淡淡做了结论,“好在已经率先一步占领隶城。” 从羽檄军的进军方向可以清晰的看出,隶城是挡在王城之前最后一座大城市。过了隶城,便是小块的零碎平原与丘陵的混合地形,丘陵虽然难行,但也不是如同眠玉山那种无法翻越的天险。 隶城,可以说是百图一方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果此时掌控隶城的是百图,一定会不留余地的将这座商业城市改为军事堡垒,能不能达到止水关那般的效果当然还有待查验,不过百图一定会尽最大的可能。 由于此时隶城已经易主,便再也没有这个如果,而汐蓝一方也少了不少麻烦。 “看来百图是打算在这里与我军一决死战了。”滟淏泠冷冷的笑,手中的朱砂笔在地图上点上一个重重的红点。在说出决一死战这四个字时,不屑之意浓烈的喷薄而出。想来在他心中,除了觉得愚蠢以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这是百图最后的机会。”明明还没有正式开始,烈燚便已经陷入了结束的怅然。“不该引发的内战耽误了百图太多时间,如此时还不使用主力拦截,一切就是定局了。” 滟淏泠唇角边的笑容染上了一丝傲然,“就算他们拼了全力拦截,一切一样也是定局。”从他滟淏泠带领大军踏上百图,不,还要更早的时候,在他心中开始了针对百图的谋划,在北冥城大殿上演出一幕戏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是注定。 说这话时,滟淏泠的神态极为特别。明明是目空一切。换了别人,一定免不了给人妄自尊大的印象,可在他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滟淏泠就像是掌握了天下众生命运的霸者,或者说,他已经掌握了所有生灵,或生活死,只用须臾便能定夺。 这样的滟淏泠,有些可怕。但同时,也具有无以伦比的魅力——烈燚近看之下,更是有些目眩。 第四十六章 斩钉截铁 (1637字) “燚,你觉得百图会选择在何处打这最后一仗?”滟淏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过还是想要再次求证。不为别的,每一次在烈燚口中听见与自己近乎一致的想法时,胸中便被一种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的满足感所充斥,让人……禁不住感喟,与满足。 没有用朱砂笔,而是直接以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某处。苍白的肤色沾染上之前留在图纸上的朱砂,只觉得白的越白,红的越红。 “以百图特殊的地形来说,要找出能供两军对阵的开阔场地,并不容易。”加之羽檄军节节近逼,留给百图方面的选择就更少了。而烈燚此时要做的,便是从百图可能的选择中寻出唯一的那一个。 燚的想法果然与自己别无二致,隶城与王城之间虽然有不少零星的小平原,不过百图最后会将兵力布置于此应该错不了。虽然这不是所有平原中面积最大的一块,不过进可攻退可守,百图已经失去了隶城,断不会再放弃这个地理优势。 “不过以这里的大小来看,依然尚不足以让两军摆开阵势厮杀一场。” 这个消息对烈燚来说,真是喜忧参半。战斗的规模变小了,也就意味着牺牲相应变小。“这样的限制条件,应该也是百图的算计罢。以双方的总兵力来说,肯定是汐蓝占优,经过一场内战,百图的实力消耗一定很严重。倘若真选了一块面积庞大的平原,让羽檄军有机会将所有兵力投入,优劣一眼就分。既然如此,倒不如找小一点的地方,双方都无法将全部力量拿出来,人数上的对比也就扯平了。” 滟淏泠微微一笑,接口道,“而且百图还可以将剩下的兵力用做埋伏,在关键时刻偷袭我军。” 烈燚点头表示赞同,旋即又想起一点,“熊族和蚺族,你认为谁会参与正面作战,谁会负责埋伏?” “你就这么肯定这两族的兵力会分开,各自为营?”滟淏泠笑问,“也许他们为了取长补短,整合了兵力也不一定。” 各自为营——这的确是目前百图的真实写照。烈燚经不住想,如果百图没有经过漫长的分裂,依然还是历史中那个威名赫赫的强盛妖族,只怕今日头疼的就成了他们罢。 “倘若能够合作,就不会有那一场内战了。”烈燚长长一叹。如今天下便是全然的混乱,不仅国与国之间互相虎视眈眈,日日惦记着吞并别国的领土,就算是国家内部,依然也不是风平浪静。什么乱世出英雄?将这七界变得更加混乱的权贵或者掌权者,又有几个是真正的英雄? 无非,都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每每当烈燚陷入深思之后,滟淏泠便挪不开视线。悲悯会给他的清冷染上一层完全不同的颜色,让滟淏泠不止一次的怀疑,这张有些平凡的脸孔……不是他的真颜罢? 这个时候的烈燚让人心折,却也令人心疼,滟淏泠禁不住出声安慰,“如果百图没有内战,那我们不是要费更大的功夫?”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收敛心神,不再去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百图会让哪一族负责主攻?” “熊族。”斩钉截铁的两字,掷地有声。 因为他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烈燚不由惊诧。“为何?”由目前所有掌握的情报来看,无论谁做主攻都有可能,他怎么能如此肯定? “熊明贵此人想来妄自尊大,绝不会甘愿退居二线辅助冉晨。他一定以为能够击败我军,解除百图危机,而主攻的功劳自然要比埋伏大的多,这将对他未来掌权百图带来莫大的好处。” 烈燚不语。表面听起,滟淏泠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在战场上,主帅的性格的确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进程以及结果,而熊明贵也的确是这种人不假。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用头脑的莽夫,正面对战羽檄军承担的风险绝不小,这么做真的值得? 更加合理的想法难道不是将另一族推到前面,待其与羽檄军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人之利? 烈燚无法想通其中关键,所以他无法判断出究竟是谁主攻——偏偏这两族的军队各有特色,优劣也全然不同,而要考虑更加完美的战术就必须有针对性才行。 直到此战结束之后,烈燚才明白滟淏泠做出这项判断的真实缘由。他的手中,掌握了一条关键情报。 第四十七章 共同进退 (1562字) “死了?什么叫死了?”滟淏泠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君王正极其不快。 抵达隶城之后,滟淏泠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那名神秘女子的身份。如今,身份是问出来了,她竟是百图公主白环蝶,不过打听出的消息也到此为止,因为人已经死了,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将责怪的目光投给燕归愁,觉得此人做事未免太不小心——如此重要的俘虏,怎么能让她死了呢? 燕归愁就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众人的神色,处在那样的视线正中,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冲着滟淏泠耸耸肩膀,“那丫头武功不怎么样,结果还拼命,受了一身伤。伤重不治,当然就死了。老大,你似乎不该怪我,要怪就要怪军医罢。”言外之意很清楚,我又不是治病的医生,人没治好又不是我的错。 他倒是在三言两语之间将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可怜的是站在一旁的军医,一身冷汗如同水流一般,将里外几层衣服统统浇透了一遍。 滟淏泠淡淡说了一句,“尸体还留着罢,去看看。” 感觉到滟淏泠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脸,燕归愁心知肚明,对方正在观察他的神色,就算还不到怀疑那么严重,却也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真正放心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归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随口应了一句,“还在房间里放着,不过那丫头本身长得就普通,死了就更没看头了。” 不管有没有看头,这一眼是必须要看的。去了停尸的房间,滟淏泠未曾见过百图公主,便传来两名曾出入过百图王宫的密探,经过两人仔细辨认,死者的确是白环蝶无疑。 从那房间出来,除了滟淏泠以外,每个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凝重。除却外貌、身份不谈,白环蝶也不过只是一位年芳韶华的女子,就这么白白死去,免不了令人无限唏嘘。 寻到一个空隙,滟淏泠将烈燚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中。别人的想法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有关于他的,他却不能不问。“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作为很过分?所谓死者为尊,我依然还是要查验白环蝶的身份。” 烈燚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不言对错。“事关重大,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哪怕是非不容,至少在这一刻,他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上,同进同退。 涌上来的是说不出的满足,异常浓烈,让一颗心也被煨的滚烫。 “哟,老大,公子,原来你们在这里。”真不知该说燕归愁是不会看气氛呢,还是就算看见了也依然无所谓,就这么堪堪插话进来。 “何事?”滟淏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不快,也会遮掩在表面之下,很难得听到他的声音中被镀上了不一样的情绪。 燕归愁暗道“可怕”,看不出老大的情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如今看出来了,还是一样很可怕。心中打算还是早点把事情问清楚了,然后溜快一点的好。“老大,白环蝶已经见过了,这么放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不是可以把人埋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之前泄露的不快已经消散无踪,害的燕归愁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滟淏泠看了燕归愁两眼,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那一眼的速度极慢,像是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一样。 燕归愁依然十足痞气,幸好他现在穿着的是便装,不然这副站没站相的样子,还真是辱没了羽檄军的军装。 对方的无动于衷让滟淏泠觉得再揣摩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无论燕归愁是真傻,还是刻意装作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都不该是他关心的事。做为帝王,他只用好好考虑如何将这个人掌控在手中,就足够了。 不过不管怎么想,燕归愁都不该是真的傻子。很明显,他留下白环蝶的尸身,就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百图诸君已经身亡。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看不到留言,俺心中极其悲痛,于是决定去海南晃一圈,散心啊散心! 第四十八章 正面战场 (1493字) 熊安试图最后一次劝说族长,能够与蚺族互换阵地。正面与汐蓝军交锋,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是找死的行为,怎么自家族长就像着魔一般的一意孤行,谁的劝也不肯听呢? 熊明贵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鹳景已经先一步开口,“你一个小小的书记官哪里懂战场的事?族长自然是已经胜券在握,击退滟淏泠这等功劳怎么能轻易让给冉晨那条毒蛇?” 几句马匹拍的熊明贵十分舒爽,相反看另一个人就不是那般顺眼了。“熊安,若不是念在你侍奉本族长多年的份上,就凭你刚才那几句话,已经够上动乱军心的罪名了!” 熊安老老实实闭紧嘴巴,战前动摇军心,按律当斩——他还不想为了进谏而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熊明贵本就不是关心属下的当权者,只要让熊安乖乖闭嘴,自己再也听不到那些不顺心之言,就足够了,哪里还会去关心熊安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转过头叫来一名将领,“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族长,一切准备就绪。” 真是一个令人无比满意的答案,熊明贵真想仰天长笑三声。滟淏泠,你就是送上门来成就我功绩的毛头小子,本族长会让你有来无回!之后,百图就是本族长的囊中之物了!不,不仅百图,本族长还要汐蓝,还要全天下! ————————传——说——中——的——分——割——线———————— “真是熊族。”往前方望了一眼,烈燚喃喃。 明明百图的两支具有实力的种族都有可能出现在正面战场,滟淏泠究竟是依靠什么做出了最终正确的判断? “这下燚可以真的放心了罢?”滟淏泠凑了上来。两人本就是并辔,距离已经极近,而他此刻更是将大半个身子朝这边探过来,危险的姿势,若是马术不好的人,只怕就有坠马的危险。 任由他有些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面颊上,烈燚也没有躲开。“在此战真正结束之前,任谁也不能真正放心。”战场瞬息万变,历史上也不乏许多以少胜多的战例。此战,羽檄军在相较之下自然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队人数也远超对手。然而这里到底是在百图境内,无论地利还是人和,都站在百图一边。 此战的结果,在真正分出胜负之前,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为好。 滟淏泠失笑,这是他的争霸之途,他却要比他更加上心。轻轻揽了揽他显得有些细瘦的肩膀,半真半假的抱怨,“燚就是劳碌命,这般操劳,就不怕我心疼么?” “既然心疼,当初就不该许下那样的誓言。” 不仅要共享江山,还要共享夺取江山的过程。 誓言是否是天下最无用的东西,就让他亲眼看看罢。因为许下誓言的人是滟淏泠,他便愿意相信一遭,即使最终的结果事与愿违,他或许也可以放手赌这一场。 “所以我说我后悔了么。”滟淏泠的感慨来的没有征兆。 希冀他永远伴在身边的愿望没有丝毫虚假,而不忍他劳心劳力的想法也同样真实。滟淏泠微微苦笑,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举棋不定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燚用不着扯动马缰,因为今日伴他上战场的是倾夜,心意相通之下,维持骏马形态的圣兽便向前踏足。几步之间将距离拉开,滟淏泠再也揽不住他的肩膀。烈燚也没有回头,留下一句,“熊族交给你,我去另一边。” 既然已经晓得敌军一分为二,熊族正面进攻,蚺族设下埋伏伺机而动,汐蓝一方也不可能不做出回应。而最好的办法便是正面进攻对正面进攻,陷阱对陷阱。加之受到地域限制,羽檄军也无法将所有主力投入战场,如此倒不如留下一半主力用作它途。 滟淏泠没有出声留他,因为知道,就算留了也无法留住。这是预先已经商讨好的战术,以烈燚的性格,一定会一丝不苟的将之完成。 既然阻止不了,那他唯有含笑目送。 第四十九章 雷霆之势 (1741字) “哟,公子,你怎么到我这边来了。”骑在马上的燕归愁,依然是一副悬吊吊的样子,不过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摔下马去,骑术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不是预先商定好的么?怎么,嫌我碍事了?”烈燚随口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燕归愁,用心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因为这位主子实在很难得开玩笑,燕归愁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这话是真是假,讪笑了两声。“公子别拿我说笑了,我只是奇怪公子干嘛不陪着老大。” 烈燚失笑,“你认为淏泠那人,需要人陪么?”无论是凶险战场,还是太平盛世,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罢。他本不会对周遭一切过多在意,同样周遭一切也无法影响到他,更勿论伤害了。 看见公子嘴角的弧度,即使并不十分明显,不过已经十足优美,燕归愁的心也放下来。“我可没有这么认为,不过总有人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为了证实,燕归愁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公子你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钻空子了。” 被燕归愁这般刻薄评价的那人,是霂霖。他们这边担任的伏击任务,自然躲在暗处,从这边望过去,只要目力足够好,就可以看见友军的全部情况,相反友军却很难看清这边。等待的时间往往极其漫长,燕归愁等的无聊,便这么肆无忌惮的看起好戏来。 烈燚也顺着他所指看了一眼,不过仅仅只是一眼而已,让人禁不住怀疑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也不知为何,向来懂得省时度势的燕归愁,这一回竟然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公子,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得太过直白了,有些画蛇添足的补充,“其实伏击的一切事宜交给我就足够了,保证不会搞砸。公子用不着在这边盯着,回老大那边去就行了。” 无论是直白还是暗示,都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连烈燚自己都觉得再继续装作听不懂,未免也太虚假一些。“淏泠不需要任何人陪伴,霂霖是一样,我也是一样。” 滟淏泠对于霂霖,固然是一径的利用;对于他烈燚,难道就真真如誓言一般么?至少在此刻,他连一个“回”字都当不起——滟淏泠的身边,并不是他的归宿。 无意中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烈燚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自己身上,便反问燕归愁。“眉妩远行执行任务,你不也是一样没有跟着。” 似乎是提到了燕归愁的伤心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去。良久之后才总算重拾惯有的吊儿郎当的表情。“我与妩儿各自都有要做的事,分开也是不得已,不过我明白妩儿心中念着我,这就已经足够了。” 烈燚倒是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倘若眉妩就在眼前,一定会异常鄙夷的打量燕归愁两眼,奇怪他的这份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能够这样的相信一个人,应该是种非常美好的感情吧。而他,便是连相信都做不到。 “公子,开始了。”燕归愁忽然出声。 两道粗重的黑线——汐蓝羽檄军的墨蓝色军服,百图熊族的深棕色皮甲,在这幕天席地一派肃杀之中,根本无从辨别原本的颜色,就觉得是两条翻滚的黑线,陡然,蓦然,决然的撞击在一起。 被称之为铁血的气息,冲天而起,惊的周遭灌木林中的鸟雀四散,凄厉长鸣,遮天蔽日。 烈燚忍不住怀疑,自己此时的双眼,一定是暗红的,就像身边的燕归愁一样,眸子被所见景象染了颜色。不是明媚的日光,那些有些轻薄剔透的光线,倒像是一种讽刺一样,只管将一切都照亮,却不管那些是美丽,还是丑陋。 熊族军队一上来,就带着雷霆之势,仿佛已经打定主意不给羽檄军丝毫喘息的机会。强势的冲击力,恐怖的爆发力,一切都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锁定胜局。 熊族不愧是百图的精锐部族,虽然整体阵线未免凌乱,然而单兵素质却是让人咋舌。仔细看了之后便会发现,所有的熊族士兵,清一色都手持战斧、马刀、流星锤等重型武器。他们似乎只用随意一挥,便能带来一幕血肉模糊,真正的血肉模糊! 骨裂肉碎,死在这样重型武器之下的对手,尸体恐怕再也无法拼凑成完整的样子,而这样的重型武器,无疑是近战中任何敌人的噩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如此的破坏力,也难怪熊明贵敢有恃无恐,干预正面对阵天下闻名的羽檄军。熊明贵一生也算是身经百战,经验十足,从以往来看,根本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挡住熊族精锐的冲击,只要敌人阵型一散,那胜利不就是属于他的了么? 第五十章 短兵相接 (1596字) “老大的手段真漂亮。”燕归愁禁不住出声赞叹,也不知是否在暗自庆幸自己眼光独到没有跟错主子,总之眼睛发亮,红的发亮。与本性无关,面临此情此景,任何人都被鼓噪的心血沸腾,恨不得也能上前痛快厮杀一场。 的确很漂亮,对于燕归愁的评价,烈燚不得不表示赞同。 滟淏泠应该也十分清楚,若是论这份爆发力,羽檄军的确比不过熊族士兵。既然比不过,还要去硬抗的,那不是英雄,是傻子。滟淏泠当然不傻,所以他只是指挥羽檄军的阵线柔软运动,敌人气势凶恶时,便适时后退,而敌人一旦疲累,便伺机进逼。 保持阵型柔韧,战线不断! 远远看上去,羽檄军的阵线就像是一条连绵不绝的波浪,乍看上去温和到甚至不具有任何杀伤力的程度,而实际上却是暗流汹涌,随时有可能吞没一切。 相较而言,陷入这跳波浪中的敌军,忽然掉进一种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尴尬境地,显得越来越散乱。由于平日里缺乏统一的组织性,只知发挥单兵优势的熊族士兵,这个时候完全不知所措。 烈燚明白,滟淏泠是在等,等一个真正的反击机会。想起当时商讨战术时,滟淏泠所说过的一句话—— “熊族,不就是一群只会用蛮力的野兽么。对付野兽最好的办法,就是设下陷阱让它们扑腾,扑腾累了,没有力气了,猎物不就手到擒来了。” 其实,滟淏泠应该不是第一个发现熊族弱点的人。爆发力越强的战士,就越容易后继无力,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包括曾经输在熊明贵手上的败军之将。只是,熊族士兵的爆发力极限究竟在哪里,要如何才能逼他们用完一身力气,而己方的士兵又如何坚持到熊族后继无力的时候,这些却没有人知道。 更没有人将几如空谈的理论化为实际可行的战术,以此获得胜利! 战事就是这般,瞬息万变,没有真正莅临战场的人,永远无法知道想象与现实之间有多大的距离。 而且很多时候,剧烈的变化便是深处其中的人也看不清,士兵来回奔走厮杀扬起的尘土几乎将视线彻底遮蔽,所有人几乎是按照本能行动。真正能看清全貌的,往往是远处,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最佳写照了。 从正式开战时,烈燚未曾挪开过视线,无论是不是他所希冀看到的情景,都未曾选择过逃避。面容无喜无悲,一切都落在眼中。 战场上还远远没到一分胜负的时刻,甚至参与其中熊族士兵都并不觉得与先前有什么差别。别的不说,就觉得这一仗真是打的令人无比憋屈,己方进一步,敌方就退一步,己方退一步,敌方就进一步,来来回回就像拉锯子一样,简直无趣之极。 即使是一群不愿多用脑子的莽汉,稍微回想一下也能发现,似乎比起以往来,这一战的杀伤力减弱了不少。对于喜欢使用重型武器的战士来说,往往比一般人更喜欢见到鲜血,越是血肉飞溅的场景,越容易引起兴奋。迟迟没能有效杀伤敌人,这些熊族战士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攻势相较于一开始,也没有那般猛烈了。 身在其中没有发现区别,纵观全局就能看出不同。两军短兵相接的那一根粗长的线条,有了微妙的变化,依然还是波浪的形状,不过比起之前,波浪的起伏的程度已经变大了不少,阵线凹陷的速度开始缓慢加剧。 燕归愁骑在马上,有些幸灾乐祸的评断,“熊明贵那个白痴,如果再不让全军后撤,就要吃大亏了。”看了两眼,又补充一句,“不过老大还真是厉害,如果换了是我,一定无法在如此小的伤亡之下完成阵型。” 伤亡很小么?应该是罢。烈燚一点一点细细看过去,泥土似乎都被血液浸泡的有些泥泞,呈现出极为怪异的赭红色,而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也令人闻之欲吐。只是,相比起曾经有熊族士兵参与的战事来,伤亡……的确已经算很小了罢。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晃了一圈海南和广西,差点累断气。路上上网不方便,没能日更,从今日开始恢复更新,请继续支持! 第五十一章 战场变化 (1498字) 波浪的起伏还在继续加剧,扭曲变形之下越来越失去了原本的样子。渐渐的,阵线朝着汐蓝军一方沉没下去,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相连的漏斗。只不过漏斗中装的不是水或沙,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漏斗还在继续往下凹陷,已经踏入陷阱的熊族士兵还浑然未觉,都当是全面进攻的机会到了,汐蓝军的抵抗似乎已经衰弱了不少,正在不断后退,应该是快要撑不住了。 滟淏泠眸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身旁随侍的传令兵会意,一支响箭被点燃放出,算不上如何优美的声音凄厉响起,如同哀鸣的老雁,似乎是要将如洗的碧空给深深撕裂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见了反攻信号,羽檄全军忽然之间起了极大的变化,片刻之前还软弱的不堪一击的汐蓝士兵,一个个忽然化身为嗜血的杀将,明明脸孔还是同样一张脸孔,可就多了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狰狞,让一向无所畏惧的熊族士兵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心口莫名一点点冰凉了起来。 忽进忽退的波浪在这一刻显示出隐藏的真实面目,如果观者在这个时刻眨了眼睛,一定看不清阵型是如何起了变化,只见那些凹陷下去的部分,忽然形成了一个个包围网。每个包围网由百人左右组成,配合无间,滴水不漏。 熊族士兵彻底傻眼,他们没能看清整个变化过程,因此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不还是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么,怎么一晃神,就被敌军包围了?回想一下,刚才也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误啊,怎么会这样? 别说是这些士兵弄不清所以然,就连担任指挥的熊明贵都一样没能弄清楚。经过一场耗费巨大的内战,族内精锐士兵数量已经不多,为了今天这场事关生死注定荣辱的决战,他已经将所有兵力都投入进去。如今,眼看自己族人被莫名其妙的分割为十多人一组的小团体,被数量十倍于己方的敌人重重包围,他彻底急红了双眼。 握紧了身边的一柄巨型马刀,熊明贵险些就冲了上去。好在他虽然焦虑,不过起码的理智还在,就算自己有百夫之勇,冲上去也对战况无补。喘了几口粗气,熊明贵做出了最不甘愿的一项决定,“通知冉晨,让他们赶紧来支援!” 熊明贵的心态已经有了变化,就连平日里最看重的面子都不在乎了。自从百图的妖族分裂,有了熊族之后,由弱到强,由盛转衰,也算是传承数百年。眼看到了今日,整个熊族的家底就只剩下眼前这些,熊明贵怎么也不能让一切在自己手中败光了。倘若熊族断送在自己手上,他还真没脸去见熊族的列祖列宗。 与蚺族之间也算了斗了数年,争金钱,争土地,争权利,以熊明贵有些自大的性格来说,平生最不愿做的事就是求助蚺族。然而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他再也顾不得许多。 就在羽檄军的包围网形成的同时,烈燚已经觉察出异动,对燕归愁下令,“准备开始伏击。”所要伏击的对象并非是熊族,正面战场的胜局几乎已定,唯一的变数就是将要前来支援的蚺族,而他们这支伏兵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将百图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毁灭。 事关重大,燕归愁也不敢怠慢,收拾起平日里松散的性格,简短的答了个“是”字,转身拍马而去。 燕归愁在伏兵中转了一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一遍之后,很快又回到烈燚身边。由于战术预先都已经安排好了,需要说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些刚刚发现的地方,诸如敌军何处强何处弱,伏击应该从何处下手之类。 回来之后,燕归愁觉得烈燚的样子有些古怪,一副深思的模样。而且他不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进攻事宜,反倒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公子,怎么了?” 烈燚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用手中马鞭指指战场。 燕归愁定睛一看,也露出一脸狐疑。怎么说呢,场面有些怪异,不,是相当怪异。 第五十二章 援军布防 (1403字) 与预先料想的一样,蚺族果然是在这个时候投入战斗。不得不说,时机选的刚刚好,双方阵线犬牙交错,已经完全胶着在一起,别说是被包围的一方,就算是包围的一方,也同样分身乏术,难以再改变兵力部署。倘若羽檄军不是预先将主力一分为二,此刻一定会被蚺族的伏兵打的措手不及,全面崩溃。 如今,蚺族的军队已经加入战场,在熊族所处的位置之后布开一条防线。从人数上来看,蚺族也没有留后手,将所有战力都全部投入进来。因为是新加入的生力军,比起已经露出疲态的战士,自然显得更为生龙活虎。 然而看起来就是不对,一时片刻之间说不上不对在哪里,可就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隐藏在那里,难以忽略的违和感。 “似乎,有些奇怪啊。”燕归愁看了两眼,也本能的觉得不对。“看这蚺族的架势,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来捣乱一般。” 燕归愁的说法直白,可是却将情形形容的十分到位。的确,蚺族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但是出现的位置却太不正常了。一般而言,伏兵的作用就是为了让敌人措手不及,最适合伏兵进攻的方向有两个,一侧一背。 所谓侧,指的是两军交战的侧边。两军交战正酣,这时倘若从侧方杀出一支生力军,对敌军心理以及实际战况都能起到威慑与支援的作用,同时这支生力军插入战场之后,还可以将已经受创的友军护卫到自己身后,起到救援的目的。 不过目前的战线实在太过混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看不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伏兵从侧面袭击显然是不合适的,只会令场面更加混乱。 只要是具有一定指挥经验的将领,在这样的状况下,往往都会将伏兵调往敌军的背后,与友军形成夹击之势,使敌军彻底陷入腹背受敌的苦境。 然而眼前这般,既不去侧面也不去敌军背面,相反到了自己友军身后的布阵方式,还真是从未见过。 燕归愁看了两眼,有些失望的评价,“我还以为蚺族有什么新战术,可以让我开开眼界呢,结果上来之后就这么一动不动,他们是来当摆设的么?” 摆设?烈燚听见这个词,不仅没有解了疑惑,相反觉得更加匪夷所思。经过长久的布局,今日正式决战,正是一局定胜负的时候,蚺族就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参与,只在一旁看热闹?如果换了别人,烈燚或许会相信,可是对方是冉晨,那条在七界中奸诈都有名的冉晨,他着实难以相信他会没有任何考量。对于冉晨其人,就算真的是来战场当摆设的,也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烈燚依然望着战场,只是此时所想不仅仅局限于眼前。近期发生过的一切渐渐回忆起来,开始窜成一条完整的线索。轻声喃喃,“蚺族如此作为,怪不得。”他不仅想通了眼下怪异的场景,而且之前一直令他看不透的一事,也终于有了答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燕归愁无意中听见他的自语,便明白公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也算是好奇心比较重的人了,不是没有想过去问问,可是还是作罢,那样不是显得他太笨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是想不明白? 若说燕归愁想不明白,只是心中难受,而另一个想不明白的人,简直就有些要命了,真正的性命之忧。 “族……族长,请饶属下……一命……”衣领被提在熊明贵的手中,传令兵整个人已是被吊在半空中,呼吸不畅,连求饶的句子都无法说完整。求生的本能让他憋着一口气,拼命将这句话表达完整。 “饶了你?那谁饶了我?”熊明贵脸上已经全是凶残之色,手上力气不减,“本族长让你去请援军,这就是你请来的结果?” 第五十三章 阵前背叛 (1615字) 没有援军还好,身后还是一片空阔之地。姑且不论到底能不能从羽檄军的包围之中脱身出来,至少撤离的后路还没有断,一旦脱身就可以逃出生天。周围都是丘陵,虽然山不算高俊,不过林子却是极其茂密,以他们对地形的了解,只要有机会钻进林子,羽檄军必然是无从追踪的。 如今在他们的身后,蚺族人就这么密密实实的排开,堵了个水泄不通,任由他们与汐蓝羽檄军拼个你死我活,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这哪里是来援助,简直是来断他们后路的还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每个人死前都会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至少熊明贵感到了气数将尽。然而他不甘心,不仅不甘心,还极为恼怒。打不过敌人,他就只能将恼怒发泄在属下的身上。那传令兵的脖颈就攥在他得手中,呼吸已经断断续续了,他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旁边几人看了都暗道“不好”,能随侍熊明贵身边的,自然都是他得心腹,比起别人而言都对熊明贵比较了解。以族长目前发怒的样子,看来是不容易那么善罢甘休的。很有可能,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头上。几个人对视一眼,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一同跪下替那传令兵求情。 “族长,这其中似乎不简单啊,这蚺族不仅出现的位置奇怪,而且时机也很凑巧。” 熊明贵脸色更加难看,终于想着留传令兵一命,还有事情要问。“你没将本族长的意思传达给冉晨么?” 心知再也瞒不下去,传令兵只好咬咬牙和盘托出,“属下并未见到蚺族族长。接了族长命令之后,属下立刻动身去求援,才到了半路上,就看见蚺族军队已经开始调动。属下认为救援来了,便回来复命。” 蚺族主动出击?因为他们同为百图子民,不忍见同胞全军覆没? 鬼才相信! “冉晨那条毒蛇搞什么鬼?”疑虑让熊明贵暂时忘了处境。 “族长,我们在这里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不如派我前去面会冉族长,说不定还能说服他替我族解围。” 开口的是一向胆小怕事的鹳景,熊明贵实在意外,不过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略微想了想便下令道,“你对冉晨说,只要能解我族今日之危,条件随便他开。”金银、权势、地位,所有的一切到底还是比不上一条性命重要。 “属下知道。”鹳景欠身行了个礼,作势就要离去。 “等等。”熊明贵叫住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柄从不离身的匕首。“眼下情况不比刚才,要杀出重围见到冉晨,恐怕不是易事。这把匕首十分锋利,你带着用。” 这柄匕首,鹳景曾经见过无数次,自然知道是一柄无比珍贵的利器。当下又行了一礼之后,才将之接过。大概见猎心喜,鹳景忍不住当场就将匕首拔了出来。甫一出鞘,便是一股冰寒的气息,甚至可以直接砭入人的肌肤。 鹳景禁不住赞叹一声,“果然是宝物!”也不还剑入鞘,只是来回翻看着。“多谢族长赏赐,属下还一直发愁没有趁手的兵器呢。” 鹳景此时的作为放在平常自然没什么,可这等着救命的节骨眼上,无疑就是在浪费时间。若不是等着他去搬救兵,熊明贵只怕又勃然大怒。 看见族长脸上极为显眼的急色,鹳景嘻嘻一笑,“族长,不必着急,已经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他说的那句话熊明贵没听明白,不过那笑容看的清清楚楚。从来不晓得那个唯唯诺诺,靠出卖亲生妹妹取得荣华富贵的那个鹳景,竟然会这样笑。他究竟在笑些什么,熊明贵着实想象不到,而且因为位置的关系,周围一圈人当中,似乎只有他能看到鹳景这个诡异的表情。 阴恻恻的笑容,在熊明贵的眼中不断放大—— 然后才感觉腹部被利器刺中,冰凉至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熊明贵曾用这柄匕首插入过无数人的身体,今日他才算是第一次切身了解,当被那利刃刺透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鹳景俯在熊明贵的耳边,就连音调,都与平日截然不同。“我是冉晨的手下,今日奉命在此,送族长你归西。” 故意顿了顿,给对方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然后才慢慢补充,“那你可又知道,冉晨是谁的手下?” 第五十四章 冰裂无形 (1647字) “原来,冉晨是你的人。”烈燚说这话时,神色间一派清冷,冷淡的一如平日,仿佛叙述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事实。 滟淏泠小心翼翼的审视着他的表情,竟是连细微的端倪的也见不着。无奈的叹了口气,“燚,你在生气么?”生气是必然的罢,毕竟自己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瞒了他。 烈燚并不直接作答,让人无从揣测他此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想知道你隐瞒的理由。” 理由?他隐瞒冉晨是内应的事,当然有无数的理由。偏偏就是因为太多了,临到头之后竟然理不出头绪,也不知该从哪一条说起。“燚如果怪我,打骂我都没有任何怨言。现在让我说出理由,那不是狡辩么?” “为何对我隐瞒冉晨的事?”烈燚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对方的辩解一般,重复着问题,只是这一回,末了加上一句,“你不信任我,淏泠。” 其实,不信任才是正确的罢。冲口而出的话令烈燚自己都有些震愣,于是便紧紧闭口,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被他问起因由,让滟淏泠着急不知该怎么回答。如今他彻底不开口了,滟淏泠却是更急,从相遇以来,烈燚从来不曾过问过他的举动,包括借道眠玉山这样的大事,都没有问过,只是在计划彻底被曝露之后,静静的帮他做了不少事,将所有的行程与细节加以完善。 烈燚会主动询问,就表示他真的想要得到回答,否则也不会接连问了两遍。偏偏对于滟淏泠来说,实在不知现有的理由中,哪一条才能真正站住脚。每一项理由,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又觉得都无法完全说服烈燚。左右为难之间,就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被反反复复煎灼的万分难受。 “燚——”轻轻唤了一个字,滟淏泠又重新陷入哑口无言。 总不能就这般继续僵持下去,这怎么说也是他挑起的话题。想要避免,是因为如此挖掘下去,呈现出来的很可能就是谁也接受不了的事实;想要知道,是因为这件事如鲠在喉,让他不吐不快。若说滟淏泠左右为难,他烈燚又何尝不是? “既然如此,我换一个问话方式。”任何人都会有放纵的一刻罢,为了一时兴起,将一切深谋远虑都忘得干干净净。烈燚纵容了自己,即使明知纵容是错。“为何要将安排将我安排在伏击的队伍之中,你明知不会有伏击不是么?” 之前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正面抗击与伏击的两部分,实力分配太过不均。经过百图的第一战,所有幸存下来的民夫也全部正式收编进入羽檄军,只是大多数人伤势还没有痊愈,短期内无法参与战斗。而包括这些民夫在内,也被分配在伏击队伍之中。就像是明知伏击队伍不会有战斗一般,才如此放心大胆的将主力全部抽离。 这么明显的问题,自己根本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烈燚此时的心境,谈不上如何懊恼——这本就是他自身所犯的错误,懊恼只会显得更加做作。剩下的感觉只有后怕,以及一点点的…… 彻骨冰冷。 他太过信任滟淏泠了,是不是? 倘若滟淏泠以伏击做为幌子,让他去当了九死一生的诱饵,他怕是也会毫不犹豫的……前去罢…… 烈燚给人的感觉总是一径的清冷,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却也是淡淡的疏离。无论是面带笑容,还是独自静默,神色间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滟淏泠自认能够看透事件一切事务,无论是狡猾奸诈的政客,还是错综复杂的阴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他看不透烈燚,完完全全看不透。 如今,当这个永远淡然与清冷的男人,忽然有了变化时,滟淏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为惊慌失措。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滴的苍白下去,白的透明。 想要唤他的名字,嗓子嘶哑的如同在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滟淏泠慢慢的伸出手去,只差毫厘就碰到了烈燚的眼角,那一颗泪痣,已经摇摇欲坠,他认为它就会那般滚落下来,想要就这么将之接住,不让它划破烈燚清冷的容颜。 烈燚退了半步。于是,滟淏泠的手落了空。 先是滟淏泠愣住,紧接着,烈燚自己也愣住了。 举起的手臂无法再向前递一分,然而也舍不得就这么放下,凝固在半空中,如同被浇铸的塑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五十五章 未尽之语 (1377字) “之前的问题你回答不了。那么,我还有一问。”不是不知道这么下去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无法挽回,烈燚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力一般。听着那些状似冷静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甚至觉得说话的人,本不是自己。 “既然冉晨是你的人,当日在蚺族城寨,你为何执意想要处死那些蚺族的俘虏?”当日的缘由,在当日或许还具有说服力,只是到了真相被揭露的今天,再也什么都算不上了。连族长都是滟淏泠的内应,他没有任何理由去为难冉晨的族人。 手臂终于放下,原本是轻轻巧巧探出的指,怕碰伤他的力道,顷刻间柔和化为狠戾,攥紧的拳头,指节青白。去他的冉晨!去他的蚺族!滟淏泠心中杀气沸腾,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将所有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因果缘由,统统化为灰烬!!! “眠玉山的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结果我军才刚跨过边境就遇到埋伏,而且状况还诡异到极点,你说,这个时候我该怀疑谁?”滟淏泠眯了眯眼眸,用了对方不得不回应的问话方式。 “所以你怀疑冉晨。杀了他的族人,做为一个警告?”这个结论,仅仅还在猜想的范畴,就已经深切的刺伤了烈燚的心脏。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竟然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将之叙述出来。 “怀疑冉晨?不。”滟淏泠的嘴角勾起,不是冰冷,而是残酷的笑容。在他故意的渲染之下,更是杀气弥漫。“不止冉晨,我怀疑所有人。”他滟淏泠本就薄情寡义,如今更是本性毕露。 滟淏泠盯着对方的脸庞,他的脸色没有再变化,只是停留在一丝血色也不剩的雪白之上。仿若泪珠凝结成的黑痣,让滟淏泠有种莫名的快意——即使心底已经疼痛的无以复加,他还是觉得无比的快意。 “我还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如此部署军队么?”这一次没有动手,他们之间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仅仅只有眼神,已经将烈燚束缚的动弹不得,只得静静听他说着,雪白的面容下似乎掩藏了淡淡的苦涩。 “你说的不错,我事先就知道不会有伏击。不仅如此,就连此战的结果,我也是预先就已经全部掌握。”冉晨已经在暗中归顺于他,真正的敌人只有熊族,不仅兵力相差极大,而且还是有心算无心,熊明贵这一次是彻底的掉入了陷阱之中。此战的胜负,从来就没有任何悬念。 滟淏泠几乎是抱着报复的心理,口中不停。他甚至连自己在报复些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因为之前他不让他碰么?“的确,我是故意把你支开,让你远离战场。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我后悔了。” 烈燚当然记得。记得他的誓言,也记得他的悔意。他不止一次说过,他又怎么能轻易忘记? 共享江山,争霸之路同进同退,在他曾经许下的誓言中,滟淏泠究竟对什么感到后悔? 滟淏泠还是盯着他,像是要努力望进他的眼眸深处。说不出是执拗,还是执着。“如今,你也可以后悔。”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措辞并不正确,滟淏泠有些自嘲的补充一句,“不,你连后悔都用不着,许下那些誓言的只是我一个人。你要做的,只是选择是不是接受。” “此间事已了,下面我要前往百图王城白绦,去见白凤蝶,将百图真正的掌握在手。此去尚有几日路程,你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想清楚。倘若你想通了,便跟来。如果想不通,便……” 想不通,便怎样? 滟淏泠没有说,烈燚也不明白——他故意不明白。不管是任何人,听了这样决绝的选择,都能明白那未尽之语是什么罢。 第五十六章 情深意重 (1677字) 熊族族长熊明贵战死沙场,熊族全军覆没,冉晨带领蚺族全族上下正式归顺汐蓝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百图的每一个角落。举国上下人心惶惶,说不出是该伤心,还是该害怕,总之亡国的阴影就这么笼罩在百图的上空,任凭如何灿烂的阳光也无法挥散丝毫。 事实上熊明贵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战死,当时鹳景的那一刀可谓蓄谋已久,正正的捅在熊明贵的要害之处。不过熊明贵也算是比较厉害的了,拼着最后一口气为自己报了仇,将最后一掌印在了鹳景的胸口。 暗杀熊明贵本就是一场冒险,鹳景大概是本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才接下了这项任务。赔上一条性命定然不是他的本愿,不过也是理应付出的代价。战事已了,当时的细节也就大概如此,表过不提。 隶城是羽檄军前去百图王城白绦路上最后一个较大的城市,当隶城沦陷之后,滟淏泠等于是已经站在了白绦的城门口。王城当然是一国的中心,人口相较之下也稠密的多,羽檄军一路过来,便看到道路两边全是百姓。说起来这些平民也没有真正失去家园,然而对于明天的茫然让这些平民都陷入了呆滞之中,麻木的看着羽檄军的大队人马从自己面前走过。 “这就是白绦。”滟淏泠一骑当先,他一停下,身后的全军也整齐划一的停止了前进。黑压压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军队,鸦雀无声。 白绦城门大开,不仅如此,一条宽阔华贵的红毯一直从门口铺开,向着城内延伸,再延伸……可以轻易的猜到这条红毯的尽头,连接的是什么地方。红毯两旁,是白绦的所有居民,与一路上看到别无二致的麻木表情,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是跪着的。 这是一个城市的臣服,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臣服。 滟淏泠没有直接跨入那道高大的城门,而是在城门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勒马停下。方才出口的五个字既没有征服的高昂,也没有可以压低的低沉,与他平日说话时并无二致。距离比较近的几名军官都听见了,一直的抬头望着城门上鎏金的“白绦”二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沧桑,在最不该有的时候的……悄然滋生。 能够感到有一道目光留在自己的背影上,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连那目光的主人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在留恋些什么。就因为一时间粘上了,便是扯也扯不开。与他一样,会不自觉的在人群中追寻他的影子,无论是十人之中,还是百人、千人、万人—— 已经,完全成了本能。 于是,羽檄军全军上下所有将士便看到他们尊贵无俦的皇上忽然调转马头,从一座几乎凝固的雕像化为流光掠影冲了过去。所有人都慌乱的闪避着,虽然道路已经足够宽广,可一旦塞下了百万的军队自然就变得十分拥挤。滟淏泠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军阵中策马纵骑,队伍再也无法保持原先的整齐,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滟淏泠理也不理,只恨不得能快点,再快点。有个别士兵来不及躲开,他也没有绕道,只是一拉手中缰绳,以骏马为形的圣兽九歌便从士兵头上一跃而过,不做停留。 直到冲到队伍的末尾,粮草辎重的地方,这场狂奔才停了下来。九歌不愧是圣兽,奔跑时如流光箭矢,这么骤然停下,动作也十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滟淏泠盯着那条人影,惯有的白衫,惯有的伶仃,惯有的……纠疼了他的心脏。 “你还是跟来了。”忘记了下马,忘记了再前进一步,唯一记得的便是陈述这个事实。 你想通了,便跟来。想不通,便…… 再也用不着追问那些未尽之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比人在眼前更加重要?烈燚来了,便是什么也换不去。 滟淏泠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样可以缓解胸口的难受,哪里知道却痛得更加深沉。“燚,一路上你都在,我知道。不与你说一句话,是等你后悔的时候,可以自由离去。然而你还是一路,从隶城跟到了白绦。” 烈燚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他一样,只是有些茫然的将视线远远递出。以他的目力,即使是在队伍的末尾,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城头上的两个字。浑浑噩噩,竟然真的到了这里。他没有想通滟淏泠最后给的抉择,不,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只是因为舍不得,便没有离去。 哪里需要什么情深意重?就是这最简单的舍不得,绊住了他的脚步。 第五十七章 百图臣服 (1452字) 微微的叹息,不重,也不长,却是惊醒了滟淏泠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从马背上跳下,重重一扯将烈燚拉入怀中。失控的力道,几乎将他有些消瘦的背脊勒断。 很疼,不过不是身体。那股疼,从某个深埋的角落渗透出来,绵绵密密,既无法忍受,也无法摆脱,甚至找不到可以安置的地方。 烈燚也抬起手臂,也反抱住对方,那股狠戾从未在他的身上显现过,然而是和滟淏泠完全不差的决绝。他们本是血脉相系的同胞兄弟,骨子里潜藏的东西惊人的相似。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走。”分不出对错的一方,滟淏泠只是随心所欲的指控。 “淏泠,我走不了。”面颊想贴,散在肩头的发丝也纠结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一缕本该属于谁。“因为,你不放过我。”倘若真的能够放手,那他此时已经入住白绦城,而不是当着千军万马的面与一个男人紧紧相拥。 “你说对了,我滟淏泠这一生,再也不会放过你。”再也没有停留,滟淏泠揽住烈燚的腰同时上马,按照原路疾驰回去。 羽檄军全体在之前一阵小小的混乱之后,如今已经分列道路两旁,军容严整,与白绦城中跪地相迎的百姓队伍衔接在一起。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巍峨的城门已经跳入眼帘,滟淏泠依然没有停,滚滚的马蹄踏上金边华贵的地毯,留下凹陷的痕迹。 百图王宫,绝对是七界中最奢华的一座,或许失了灵气的美轮美奂,然而无疑是富丽堂皇。金箔蔓延开的的枝蔓花藤,环绕着宫殿的墙壁,在阳光之下几乎可以将观者的眼眸灼伤。宫殿是死物,永远不会知晓自今日起,已经易主,只顾展示着自身璀璨的美丽。 并肩踏上台阶的一瞬,滟淏泠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燚,这是我们的天下。” 曾经许下的誓言,曾经挣扎的誓言,也是,曾经后悔的誓言,在百图的王宫前终于成了定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陷落的,是谁的心? ————————传——说——中——的——分——割——线———————— 空荡荡的宫殿,侍女、仆从、乃至于王公大臣,都被全部遣散,走的一个也不剩。再如何华贵的宫殿,一旦没有人气,无疑就成了一座死城。无论那些透过窗棂的光影,在地上投注下如何繁复优美的花纹,也无法将凄冷洗清。 滟淏泠与烈燚两人,并肩朝着宫殿里走去。他们的脚步完全一致,也挨的极近,两人的肩头都几乎挨在一起——滟淏泠欣喜之余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惊诧,以往如果不是自己强势握着他的手,他都是习惯落后半步的,恪守着那些看不见的规矩。 因为眼下就只有他们两人的缘故么?怎么可能。不仅是他滟淏泠,烈燚也不是在乎别人目光的人。 空寂的宫殿,只有明灭的光线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印下一块块斑驳扭曲的图案。他们没有可以压轻脚步,也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昂,只是从从容容的走着。一直到了宫殿最深处,平日里百图女王接受百官朝贺的地方时,才看到一个人。 一个跪着的女人。 脸上脂粉不施,头上也没有任何环佩珠钗,素净的,看上去有些忧郁……以及憔悴。她直挺挺的跪着,与宫外那些匍匐在地的百姓不同,没有那一份谦卑。 滟淏泠一眼认出了这女人的身份,百图的女王,或者说,百图亡国的末代女王——白凤蝶。并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滟淏泠以前从未见过她,表明她身份的,是一身华服,以及摆放在手边的王冠。 ————————传——说——中——的——分——割——线———————— PS:本章貌似短了点,亲们见谅,今日刚回拉萨,高原反应折磨中。求腐摸啊腐摸! 第五十八章 亡国君王 (1619字) 百图以牡丹为贵,除了王族以外,普通百姓是不能随意使用牡丹的花纹做为装饰的。而白凤蝶虽然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然而衣襟上精工刺绣的花纹骗不了人,那是一对花瓣伸展,异常华贵的牡丹。她跪在地上,手边摆了一只铺垫着殷红锦缎的托盘,盘子正中盛放的,便是百图王权的象征,黄金制成的牡丹花冠。 滟淏泠淡淡的看着白凤蝶,而白凤蝶,也淡淡的看着他。彼此的眼神之间,完全不像是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关系。 良久之后,白凤蝶收回目光,双手从地上端起那只托盘,将象征着百图至高权力的王冠举过头顶,口中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是赞扬的颂词,然而在空旷的殿宇里像是有着相反的意义,起了挥散不去的回音。不知是只有一个人山呼万岁的缘故,还是因为白凤蝶此人已经习惯被别人朝拜,而不是朝拜别人,总之那声“万岁”停在耳中,真是无比的别扭。 不过,滟淏泠不会在意,他想要的是百图,而不是百图前女王那虚假的歌颂。代表权势的王冠已经被奉到眼前,可是滟淏泠没有直接伸手接过,相反问了一个问题,“今日宫里和白绦城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这是一个否认不了的问题,白凤蝶心中明白。不管在百图的百支妖族之中,王族是否已经成了空架子,女王的宝座到底还是属于她,只有她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让整个白绦城跪地迎接占领国土的侵略者。 “是。”白凤蝶轻声答了一个字。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忐忑,又追问了一句,“这个安排,是否让皇上感到不快了?” “如果朕感到不快了,你又当如何?”面对别人时,便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滟淏泠不答反问。事实上,并没有感到真正的不快,白凤蝶所做的一切,至少省了他不少麻烦。 进城之时,滟淏泠心绪激荡是不假,可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时时观察周围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亲眼证实过,白绦城的构建易守难攻,坚实的城墙采用的是百图特有的云晶石,因为十分光滑,会给攀爬造成不小的难度。 即使如今的百图已经没有实力雄厚的军队做为支撑,但假如白凤蝶横了一条心誓要与王城共存亡的话,依托这么一座坚固的城池,羽檄军攻打起来也免不了费上一番功夫。 白凤蝶被问的一愣,不过也没有凝滞太久,国已易主,会被为难是一定的,她也算有了心理准备,考虑过与滟淏泠交涉时会用到的手段。 “皇上,你不会感到不快。”白凤蝶很聪明,百图的女王并不好当,数十年坐在这个岌岌可危的位置上,她的交涉能力已经炉火纯青。比如此刻,她只用一句话就将滟淏泠的后话堵了回去。“皇上今日来此,便是为了百图,如今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滟淏泠不置可否,终于拿起了那只牡丹花冠。不错,是拿起,他的态度就像是随手拿起一件不足轻重的物品一般,远远不同于白凤蝶的谨慎与珍重。王冠虽然由纯金制作,一朵盛放的牡丹极尽娇妍,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辨,但是在巧夺天工的工艺之下,竟然异常轻巧。 滟淏泠漫不经心的看着阳光折射在花瓣上的金芒,说的话也同样漫不经心,“既然百图已经是朕的了,那么朕在此下第一道命令,集合百图所有大小官员以及百支妖族的所有族长,朕要见他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白凤蝶没有任何考虑就想推脱,如果能让这位新主见到官员,今日便已经见到很大一部分。之所以会让所有人回避躲藏,留下她一人在此应付,自然是因为不行——历史上有太多相似的例子,很多占领他国的君王为了能够巩固统治,往往不惜将原有的官员望族全部屠杀。滟淏泠传扬在外的名声绝非仁慈,白凤蝶不得不防。 “皇上,你要见的人很多都不在白绦,这事恐怕不太容易办到。”不能直接拒绝,只能找借口,好在白凤蝶急中生智想到的理由尚且说的过去。 “朕没说马上就要见。”不着痕迹的借口,滟淏泠也不着痕迹的将之驳回。“给你五天时间,应该足够了罢。” 白凤蝶无话可说,只能垂头不语。 第五十九章 食不知味 (2094字) 当夜,滟淏泠入主百图王城。事先白凤蝶将所有的仆从都被遣走,在极度不方便之余,到底还剩下有一个好处,不用担心有人利用伺候的机会加以暗杀。 在众多豪华的房间中,滟淏泠随意选了一间,既不十分奢侈,也没有如何简陋,在百图王宫之中,只能说得上普通。 羽檄军不仅没有进入王宫驻扎,就连白绦城都没有踏入一步,在接到滟淏泠一纸命令之后,便在城郊的开阔质地上安营扎寨,与行军途中别无二致。只有负责滟淏泠安全的卫队进入宫中,贴身守护在旁。然而对于滟淏泠来说,安全问题也不用假手他人,卫队只得担任起生火做饭等琐碎的任务。 当兵的做饭,从来都是讲求实效,既如何填报肚子,口味等等永远是次要的需求。王宫毕竟是王宫,就算仆从已经全部离开,不过各种高级的食材都还在,那几名卫兵利用这些材料,好歹是做出一桌子饭菜出来。滟淏泠尝了一筷子之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是有些歉然的看了烈燚一眼。 烈燚倒是不在意,至少从他优雅的姿势中看不出任何在意,在每一盘菜肴中尝过一筷子之后,淡淡说了一句,“看来,在做饭一事上,还是淏泠你比较有天赋。” 在这个时候,想起曾经的一碗鱼片粥来。再普通不过的吃食,没想到那股淡淡的清甜滋味,直到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猜,白凤蝶在吃什么?”滟淏泠有些突兀的问道。那个女人,不管初衷是什么,不过确实是结结实实的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陷入眼下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烈燚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忘了动作。滟淏泠似乎总是会关注这些奇怪的地方,偶尔来上一句,显示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白凤蝶的衣食?想想还真是个问题。既然宫人全部都被遣送走了,白凤蝶也不会特意给自己留下一个。 滟淏泠朝一名卫兵招招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卫兵脸露惊讶,不过还是二话没说领命而去。 烈燚挑挑眉,略带好奇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见他难得流露出好奇,滟淏泠忍不住卖了关子,“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烈燚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一盅茗茶,慢慢啜了一口,等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卫兵回来复命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白凤蝶。在这个时候被传召过来,白凤蝶的脸上有明显的不安与茫然,比起下午见到时,似乎又再憔悴了几分。整了整衣襟,白凤蝶就要拜倒下去。 滟淏泠适时挥手阻止了。“不用多礼。”随口客套了一句,滟淏泠指指一旁空着的锦凳,示意对方入座。“不过是想着你还没有用膳,这里正好又多做了些,不如就一起凑合着吃一顿罢。” 白凤蝶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传召是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理由,她甚至都有了被处死的心理准备。身为亡国的君主,性命自然是朝不保夕,对此她也只能无所畏惧。然而,只是……吃一顿饭? 预先没有想到,自然就没有准备,白凤蝶站在餐桌旁,此生都没有这么无措过。 烈燚瞥了滟淏泠一眼,明白他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带些恶作剧罢了。已经交出实权的白凤蝶,说穿了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滟淏泠不会再为难她,或者说,不屑于再去为难。 不过,这个恶作剧还是略微过分了点。烈燚心中不忍,便对白凤蝶欠了欠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坐。” 白凤蝶几乎感激涕零,尽管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也确实缓解了她的尴尬。缓过神来的她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款款在锦凳上坐下。“感谢皇上与公子相邀。是我考虑不周,本该是我为两位安排食宿,结果却让两位为这些琐事操劳。” 三个人围着圆桌而坐,彼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很近,滟淏泠看了白凤蝶一眼,似乎是极其认真地眼神,仔细分辨后又觉得那眼神满是轻蔑。说起来,方才烈燚的感觉并没有错,至少在白凤蝶刚刚被邀请而来时,他的态度的确是漫不经心的。要说什么时候变了,应该是从白凤蝶称呼烈燚为“公子”的时候罢。 严格说来,公子并非如何正式的称呼,只是最先从燕归愁的口中传出,在整个羽檄军乃至于汐蓝,便成了对烈燚的惯称。相比起刚刚晋升为副将军的燕归愁来说,烈燚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职务,公子的称呼倒也算十分契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白凤蝶这么称呼就显得有些怪异了,她的自然更是加深了滟淏泠的疑惑。烈燚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还是白凤蝶早就探听到了烈燚在汐蓝特殊的地位?倘若这是后者,这个女人还真不能小觑,即使她已经丧失了手中的权力。 “这怪不得任何人,毕竟朕是侵略者,不能指望百图上下真心欢迎我的来临。宫殿这种东西,因为拿不走,也只好留下。而那些能够拿走的,没有留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绦全城跪地迎接羽檄军的场面,是白凤蝶刻意安排,当然不能算是民众的真心。不过即使这样,看着满城百姓放弃抵抗的样子,滟淏泠身为一界帝王倒也不能不领这个情,阻止军队践踏这一座美丽的城市。 滟淏泠几句不动声色的话,听在白凤蝶耳中却是惊心动魄。这个时候无论接什么都明显是个错误,要不就会显得虚伪。白凤蝶只好一言不发,有些应付般的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几筷子菜肴,当然也是食不知味。 第六十章 秘密约见 (1551字) 次日清晨,滟淏泠去了羽檄军军营。不管怎么说,羽檄军此次倾巢而出是为了出征,而不是为了郊游,每一天的军费开支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目前有无数的事情等着滟淏泠亲自处理,他着实不能无所事事的耗下去。 原本烈燚也要跟他一同前去,然而被滟淏泠婉拒了。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就是觉得烈燚的脸色不好,也不知是一场大战之后的倦怠,还是什么旁的理由,总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弥漫在浓重的忧伤之中。 甚至,是带点幽柔的。 滟淏泠非常明白,这个词并不适合烈燚。不仅是他,只要是任何一个见识过烈燚身手的人,无不感到惊骇,没有谁会将他与柔弱一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只是这一回,滟淏泠坚持让烈燚留下休息,即使没有任何理由。 许是房间里太过沉闷,镶金砌玉的华丽宫殿似乎将人压的喘不过气。烈燚骗不了自己,他不喜欢宫殿,任何一座宫殿都不喜欢,北冥城,南翥宫,抑或是眼下这一座。 时值清晨,晨曦是透骨的凉,站在其中的感觉绝对谈不上舒适,可是烈燚就这么站在院中,静静的,半阖着眼眸,他甚至都没有观看周遭的环境,仅仅只是站着而已。 有人接近,烈燚发现了,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没有出声,也没有揭穿,直到那人走到他身旁三尺以内,低声唤了一声“公子”。 烈燚张开双眸,缓缓的注视着那人的面容,而那目光……竟然有些许复杂。不是责怪,也不是询问,就是复杂。在层层复杂掩盖之下的,竟然是一丝愧疚。 “公子。”那人又唤了一声,赫然就是百图的前女王,白凤蝶。“我一直在等公子独处的时候。”不是从昨日的晚膳开始,是从烈燚刚刚踏入百图王宫时就开始了。一直到了夜深,也没能等到。因为,公子竟然……与滟淏泠同宿同栖。白凤蝶不能说没有丝毫的惊骇,不过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询问。 不是看不出对方的疑惑,就算她刻意压抑,不过依然还是在字里行间中显露出来。烈燚没有说话,甚至连看着她的姿势都没有变过,静待着下文。 白凤蝶苦笑一声,大概是省悟到自己怀疑的事情是如何的无稽。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比亡国更严重的灾难?如今等着她去做的事还有无数,怎么有闲工夫去关心那些子虚乌有的揣测? “请随我来。”短暂的邀请之后,白凤蝶转身就走,像是笃定了身后的人会跟来一般。 事实上,烈燚确实跟上去了。隔了四、五步之间的距离,但是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犹豫。 ————————传——说——中——的——分——割——线———————— 一座全然由玉石建造的房间,不是那种名为汉白玉的石块,而是真正的,上好的羊脂玉。黄金有价玉无价,倘若不是亲眼看见,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世上能找到如此多的羊脂玉,而这种异常珍贵的宝物在此处被当做了建筑的材料。 人的感受大概就是如此古怪,当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某种价值连城的物品时,会深深被其价值所迷惑心智,而当这种东西过多的被堆积在一起之后,便觉得也不怎么珍贵了。比如这座玉石所筑的房间,身在其中,真的很容易忘记羊脂玉的价值,只看见它本身的色泽,光洁的,温润的,以及……有些柔美。 看久了,便觉得……这还真是不错的建筑材质。 “百图盛产各种矿石,这是七界都公认的事实。但只有真正到过这里之后,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罢。”烈燚难得感慨,目光顺着房间内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一点点的打量过去。事实上,玉石垒砌的墙壁地板,除了被打磨的光滑以外,并没有雕刻任何的纹饰,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然而他依然看的万分细致。 有些悲悯的目光。 白凤蝶忍不住长叹,她明白公子为何会感到悲悯,在这些宝物的背后,是百图无奈的历史。或许,这些华美的玉石,落在烈燚的眼中,与无尽的鲜血也差不多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六十一章 心比天高 (1622字) “或许没有发现这些矿脉,百图今日也不会亡国。”被无数的羊脂玉包围着,不用特意抬头,也不用特意低头,只要将视线平平望出去,便能看见价值连城的宝物。望着那些玉石,白凤蝶做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 在历史上留名的百图妖族,正是为了抢夺分布在国内的矿脉,才不断分裂,而到了后来,尽然有了百支之多。如果不是这个罪孽的根源,或许今日妖族依然强大,或许羽檄军的铁蹄在此也只是铩羽而归。 矿脉?真是这个理由?烈燚冷笑,过于冷酷的表情不适合他的面容,转眼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没有矿脉,也会有其他的理由。如今分裂的七界,互相争夺,战祸连年,总不见得都是为了争夺矿产宝石罢?” 土地、人口、矿产、资源……有太多太多引发欲望的理由,想想,或许野心便是世上最经不起挑拨的东西了。 白凤蝶怔了怔,随后复又苦笑起来,比前面的任何一次,笑的更为苦涩。“公子说的不错,是我过于拘泥了。” “至少,汐蓝的帝王不是为了宝石这样肤浅的东西才来侵占我百图的领土。” “在淏泠的眼中,金玉远不如铁矿来的有价值。”大概也意识到之前的表情显露了太多平日隐藏的东西,烈燚敛了那抹冷笑,维持着惯有的清冷。 铁矿,锻造武器必不可少的材料。真正估量起来,这才是世上最宝贵的矿石也说不定。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如滟淏泠这般了解到其蕴含的价值。 “汐蓝帝王心比天高,想要的,是整个天下。”白凤蝶不知是该释然,还是该更加耿耿于怀。百图不是那个人唯一的目标,只是他征途中的第一步。 “你说的不错。”烈燚没有替滟淏泠掩饰的意思,他的野心已经天下皆知,传遍了七界的每一个角落,隐瞒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况且这也不会白凤蝶应该关心的问题。“你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么?” 白凤蝶一时之间没有听懂,一位亡国的女王,她肩负的责任到此为止,或者说,只能到此为止,她想不通自己还需要考虑什么。 “昨晚淏泠所说会见百图大小官员一事,他不会只是见一见那么单纯。”烈燚提醒了一句,对于白凤蝶来说,不用将话说的太过直白,她能够领悟。 果然,白凤蝶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不是忧伤,也不是憔悴,就是完完全全的惊惧。 烈燚静默了半晌,最终缓缓的,一字一顿的道,“在这个世间,能够守护的东西着实有限,遇事只能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带任何强求,甚至没有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建议,世事茫然,或许反而只有这些虚渺的言辞,才能浸透人心。 “我懂了。”喃喃的三字,白凤蝶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此时回想起来,这不就正是她相约烈燚的真正目的么?然而有时这样,越是明确的初衷,受到纷繁的影响之后,越是容易被遗忘。 对烈燚来说,此番面见白凤蝶,完全是背着滟淏泠的结果,白凤蝶自己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才可以选了这么一个机会。要说是密会,也完全没有错。滟淏泠随时会从军营折返,烈燚心下明白再继续滞留下去,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有可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烈燚决定不再耽误,直接问清白凤蝶的目的。然而没有等他开口,百图的前女王已经弯下双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怔了怔,不是没有惊骇,忘了躲开,是因为对方蓦然改变的称呼—— “殿下。” 倘若他只是燚,自然担不起这无比尊崇的称谓。能够被白凤蝶称为殿下的,只有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焰赤的太子,烈燚。 抹去法力的伪装,在白凤蝶面前长身而立的男子身上,再也找不到先前半点影子。若说之前只是普通的清俊,那么现在无论如何也是风华绝代了。或许,烈燚本人并不会喜欢这样的形容,然而身上毕竟继承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的血脉,倾国之姿已经是注定的烙印。 唯一留下的,只有眼角的泪痣,追寻不出任何的因由,只知这颗泪滴一般的印记永远的跟随于他,无论换了怎样的容貌。连带着,将眉心的那朵火焰都衬的凄迷起来。 第六十二章 空名沉寂 (1683字) 只有这个人,才是焰族太子,才能担得起殿下二字。“我曾说过,在整个计划结束之前,不要用这两个字称呼我。”烈燚声调没有变,一样的清冷,甚至没有任何怪责的成分,平铺直叙,不过是将曾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罢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殿下。”白凤蝶并不改口,坚持初衷。“感谢殿下曾经寄来的密函,才使百图百姓免于战火。”以额触地,深深的拜了下去。致谢的一礼,给的是焰赤太子烈燚,也只有他担的起。 烈燚微微向旁边侧开一步,很短小的距离,依然还是让白凤蝶的这一拜拜了个空。低头看了她两眼,脸上泛起一个极淡,却是淡到无奈哀伤的表情。“我当不起你的跪,也当不起你的拜。时至今日,才算是真正了解,在这个乱世之中,一个人能做的事着实太少。真正救了百姓的人,是你的女儿。” 在隶城亲眼见到白环蝶的尸身时,就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便是对于这么一位韶华女子无尽的愧疚。而他烈燚,注定了还将继续愧疚下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对许许多多有关系或没关系的人感到愧欠。 只要这场计划,还在一刻不停的继续下去。 “夫人,请起来罢,否则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自从亡国开始,白凤蝶便失去了所有由身份造就的尊称。她早已注意到,再也没有人称呼她什么,烈燚叫她一声夫人,也算是恰当了罢。不仅如此,这也是多年前烈燚曾经用过的,那时他大概还不知晓她的身份。 白凤蝶虽然没有再次拜下去,不过也没有起身。平静的陈述了一件事实,“倘若没有那封密函,我们根本不会知道羽檄军会借道柔蓝,环儿……环儿也没有办法去通知沿途百姓提前撤离。” 一直令滟淏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最终的答案就在这里。直到隶城,羽檄军前进的道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平民,而造成这个结果的,便是一封密函——一封他曾经撞破,却没有揭穿的密函。 对于汐蓝来说,不折不扣的泄密行为,到了百图就成了解救的契机。烈燚真不知该说这是世事无常,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有一点能够肯定,他不想接受白凤蝶的致谢,完全不想。 “不过是一封信,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烈燚缓缓摇头,这封信直接造就了白环蝶的身亡,无论大义如何,这也是永远不可能磨灭的细节。“若夫人真的放不下,就当做是过去赠剑的回礼罢。” 话已至此,白凤蝶倒真没法再坚持了,款款起身,有些歉然的笑了笑,“那柄亡夫身前最后所铸的软剑,不过还是未完品,也亏殿下从来不曾嫌弃过。” “尽管没有完成,不过我还是相信,那是先生一生的杰作。”软剑就藏在身上,没有谁比烈燚更了解其透骨的寒气。“唯一遗憾的,先生没有给它留下一个名字。”既是宝剑,就不该无名沉寂一生。 白凤蝶总算稍微转了注意力,因而也想起一件事来。“殿下,关于那柄软剑的名字,亡夫弥留之际曾经留下一句话,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转告。” 烈燚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静待下文。当他维持着平凡的容貌时,这个动作给人的感觉最多只是雅致,而如今,却有种天威难测的霸气在里面。 白凤蝶不知是该叹,还是该佩服自己丈夫的眼光从没有出过错。“亡夫说,剑不过只是器具,决定器具命运的,不是铸剑师,而是用剑的人。最后所铸的无名软剑,究竟能否闻名天下,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上,所以他不会为之取名,也不配为之取名,一切都取决于殿下。” 下意识的抚上了暗藏软剑的位置,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手指都沾染上一层凉意。“原来先生留下过这样的话。不过,先生还是说错了一点,决定一切的人,不是我。” 不是他烈燚,或许也不是滟淏泠。是这个天下,还是这个乱世?大概都是,也大概,都不是。 “既然如此,这剑……就叫做‘空名’罢。” 是非对错,在他百年之后,也该得出一个定论了。而那时,也许有人能够给这柄软剑取一个恰当的名字。 “殿下虚怀若谷。”白凤蝶虽然没有再次跪拜下去,短短几字里面溢满的全是真心叹服。“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心将此物交给殿下了。” 烈燚顺着白凤蝶指的方向看去,她所指正是房间正中的一朵牡丹。 第六十三章 百岁牡丹 (2285字) 事实上,在烈燚踏入房内的第一刻,便已经注意到了这多牡丹的存在,那实在是一枝美丽到无可言说的花朵。 并非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雕琢的黄金牡丹。 对于百图而言,黄金绝不是最珍贵的矿产,在遍布国土的矿脉上,传言还发现过稀世罕见的金属。但是恐怕任何人都不能否认,黄金对于人心的蛊惑——天然的澄黄色泽,似乎总是能唤醒人心潜藏的欲望。 品质最纯净的黄金,加之手法一流的工艺,成就的便是这么一枝牡丹,不得不说已经具有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金色的花瓣,金色的枝蔓,金色的叶片……制造它的工匠,甚至没有采用第二种材料。或许绿宝石更能表现翠绿的叶脉,或许珍珠更适合柔润的花蕊,然而工匠什么都没有用,只是黄金,凭借的只是巧夺天工的手艺。 金色的牡丹,插在一只白玉瓶中,并不十分端正,微微有些倾斜,摆出的是一个无比优美的弧度。瓶子的材质是羊脂玉,与建造房间的材料完全一致,冷不丁一看,还以为那瓶子是由房间的玉石滋生出来。与墙壁地面一样,瓶身上没有丝毫的纹饰,除了线条柔滑修长以外,根本就是一只无比素净的玉瓶。 而恰恰就是这份素净,将金牡丹的雍容华贵,完全衬托出来。 白凤蝶走上前去,将那一枝黄金牡丹取在了手中,再一次跪在烈燚面前。这回他没有让开,因为隐隐感到了不同,白凤蝶正在做的事,似乎暗含了某种特殊的意义,她的姿势极其特别。 特别的并不是跪姿,白凤蝶双膝跪地,与方才并无区别,特别之处在于她拈花的姿势。那枝由纯金雕琢的牡丹,比起真正的花朵来说,外形上大了一圈,也更显雍容华贵。白凤蝶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势拈着花枝,一只手在靠近花萼的部分,而另一只手则是捏在了花朵的末端。她的手指形状算是相当优美的了,如今摆出一种特别的姿势时,更显得那双手异常好看。 不过,手再好看,也只是衬托,衬托的就是那枝黄金牡丹。 白凤蝶拈着花枝,高举过头,直到呈献在烈燚的眼前。就连声音,都变得无比凝重,凝重到空蒙的地步。“殿下,请收下。” 烈燚没有收下,不仅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看了白凤蝶的举动之后都能够猜到,那枝黄金牡丹一定具有极其特别的意义。而这层意义之后,很可能具有惊天动地的价值。 白凤蝶不再说一个字,只是将手中的牡丹又向前递出一分。一个细微的动作充分表明了她的决心,一定要让对方收下这件物品。 烈燚微微叹息一声,开口的音调依然清冷,令人不禁怀疑之前短暂的叹息不过是场错觉。“夫人相赠,原本却之不恭。然而这枝牡丹,我实在不能收,而夫人似乎也送错了人。” 一直低着头的白凤蝶缓缓抬头,眉目之间依然可以看出曾经风华正茂时的美丽颜色,想来她年轻之时,一定比女儿白环蝶漂亮多了。只可惜,如今那些残留下来的颜色,也渐渐被忧心所遮掩,越看越觉得憔悴。 “看来殿下已经知晓这枝百岁牡丹所代表的意义了。” “不是知晓,只能算是猜到罢。”烈燚并非是刻意想要探究那黄金牡丹所代表的含义,不过是因为这个答案埋藏的并不深刻,轻易就可以揭破的地步。不仅是白凤蝶明显带有某些象征意义的动作,还有她刻意选择的时机,一定要在避开滟淏泠的情况下,才向他展示这件物品。 听见他所说,白凤蝶明白瞒不下去了,再说她本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否则也不会打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 许是默然了片刻,那是白凤蝶在考虑措辞。她本意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是临到头了,还是本能的这么做。想了一会儿,发现无论如何解释都只能是徒劳,在烈燚面前本就难以隐瞒什么,况且错的本就是她。“之前交给滟淏泠的牡丹王冠,并不是真正百图王权的象征。” “这支牡丹才是。”一切都十分清晰,也十分明了。“夫人,容我直言,这般欺瞒淏泠,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仅下令全城百姓跪迎汐蓝军队的到来,就连白凤蝶自己,都是手捧王冠等在那里。几乎是卑微的态度,无疑也是打消羽檄军做出过激行动的根本原因,没有谁喜欢对已经全然驯服的对象采取激烈的行动。 白凤蝶舍弃了无聊的自尊,却也成功避免了白绦城陷入战火。 然而依然还是这位无比睿智的百图前女王,却在最为关键的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隐瞒只是一时,一旦被滟淏泠知道了真相,恐怕整个百图都难以承担王者的怒气。 白凤蝶不语,她当然知道这样实非明智。但是这份不明智,恰恰也是她最后的职责所在。百图,不单单是两个简单的字眼,也不是描绘在地图上的几根线条,它代表着万顷土地,以及数以百万的人口。她,实在不能就那般草率的将它交给一个侵略者。 一个背负了毁天灭地预言的侵略者。 在这个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关口,她只能选择烈燚。不过心里一个声音还在提醒着她,说不定连这个抉择都是错误。 从刚才开始,已经不止一次从烈燚口中听见他对汐蓝帝王的称呼,淏泠——何等亲密的两个字,怕是只有世间关系最近的人,才会这般直接以名字称呼对方,而且是不由自主的,完全顺其自然的。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可滟淏泠不仅不是普通人,还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汐蓝的君主,能够直呼他姓名的人,除了烈燚以外,一定不会再有别人了。 白凤蝶心中的这份疑惑,随着“淏泠”两字一次次从烈燚口中滑落出来,一次次变得更加深重。然而百岁牡丹已经拿出,烈燚也已经猜到了其真正代表的意义,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瞬间,白凤蝶的心中已经百转千回换了无数念头,最后还是决定赌这一把。“请殿下收下。”完全一致的请求,带了无限决绝。 第六十四章 郑重托付 (1824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夫人,你真要将百图交给我?”白凤蝶的思绪太容易看透,面容上的任何一丝变化,都没有逃过烈燚的眼睛。 半晌之后,白凤蝶才终于艰难的说出一个字,“是。” 一个简单的音节,仿佛只是随着呼吸,就轻易的吐了出来,但恐怕只有白凤蝶本人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的挣扎与艰难。 顿了一下,白凤蝶蓦然想起烈燚本人并不十分愿意收下这支牡丹,或许这份犹疑正好合了他的本意也说不定。人的心情往往就这样极其复杂,刚才还在思索是否将百图交给他的事,现在惊觉他有可能不会收下,便又在担心他不要了。 “殿下曾经给我的那封密函,已经充分表明了殿下的宅心仁厚,只有将百图托付给殿下,我才能真正放心。”这是白凤蝶的劝说之辞,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甫一收到密函,白凤蝶并不十分明白烈燚的用意。陷入内战的百图,可谓是彻底的无力回天,即使掌握了这般珍贵的情报,手上并无一兵一卒的白凤蝶依然做不了任何事。这一点不仅白凤蝶自己清楚,手中掌握了各国情况的烈燚也一样清楚。 直到派了自己的亲身女儿出宫执行任务,白凤蝶都还在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做对,仅仅提前让沿途百姓撤离是否就是烈燚的初衷。 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有错的罢? “夫人你要明白,就算我接下了百岁牡丹,从今往后,百图也不再是百图。”既然滟淏泠已经踏上这片土地,就注定了百图的名字不可能再继续延续下去,曾经的百图,未来会划入汐蓝的版图,没有例外。 就算是从烈燚本人的角度出发,他也不会让百图成为例外。 白凤蝶陷入短暂的惊愕之中,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已经灭亡的故国,她自然知道从今往后很多事物都会不同。只是,她没有想到烈燚会说的那般直白。更加没有想到,在如何处理被侵占领土的想法上,烈燚会完全站在滟淏泠一边。 这是不是也表明了,他会成为他覆灭七界的助力,最大的助力。 差一点,白凤蝶就真正后悔了。烈燚已经发现了百岁牡丹的存在,如今再要藏匿起来,显然已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不表示就没有其他办法——至少,她能毁了它。纯金打造的牡丹,华丽繁复的同时,也无比脆弱,似乎只用她用上几分力气,就可以彻底将之毁坏。 捏在枝蔓上的手指已经泛白,白凤蝶发觉自己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这枝牡丹,共有百瓣,每一片花瓣都代表着百图的一支部族。”白凤蝶轻轻开口,不疾不徐的诉说着。谁也无法知道她在瞬息之间想通了什么,还是说依然什么都没有相通,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白凤蝶会主动开始说明这枝牡丹的含义,自然表示她已经默认了烈燚之前直言的一切。按理来说,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插言才是,但是烈燚还是插了一句。“不过现今看来,这牡丹的花瓣已经不足百数。” “殿下果然敏锐。”口中说着称赞之辞,实则却是在叹息。烈燚没有看错,虽然这并不容易看出来,黄金的牡丹,在边沿处的确少了数枚花瓣。由于这是一枝重瓣牡丹,曼妙的花瓣一层叠着一层,缺失的部分并没有对整体造成什么影响,除非是细心数过,不然不会发觉花瓣已经不完全。烈燚不过是随意看过几眼,白凤蝶着实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发现的。 “百支部族中,曾有七支被灭亡,一个人也没有留下。所以这牡丹的花瓣,也只剩下九十三片。”七支部族在历史上灭亡,无尽的哀戚只是被白凤蝶一言带过,似乎并不愿多提。 “为了表明部族的消亡,便取下了牡丹上的花瓣?” “不,殿下,失落的花瓣并不是被人刻意取下,而是……自己掉落的。”白凤蝶还是那副轻缓的语调,然而在细末的枝节上多了那么一丝不同,不明显,却挥之不去。 “这枝牡丹初被打造出来时,不过只是一件饰品,后来才发现它的花瓣竟然代表着百图的现状。当有部族消失之后,就会真实的反应出来,于是这才成了百图王权的象征,一代代的传承下来。虽然很多人都知道百岁牡丹,不过,真正见过的却并不多,这是王室的秘密。” 烈燚微微点头,白凤蝶的心思细密,也难怪她之前敢于在滟淏泠面前撒下弥天大谎。既然只有王室成员才能接触到,大概连背叛了百图的冉晨也是并不知情的。 “殿下,如今百图已是汐蓝的一部分,国已不国,我再继续拘泥那些过往也着实没有意义。”白凤蝶垂下眼眸,凝视着手中的牡丹。那个缺失的角落,并不影响美观,可是却磨灭着她的心情。 “如今将百岁牡丹托付,也别无所求,只望剩下的九十三片花瓣,能够永远残存下去。” 第六十五章 两两相望 (1613字) 烈燚手中拿着那枝牡丹,虽说是有些随性的姿势,并不如白凤蝶那般郑重,可他到底还是接受了,也算是……应允了她最后的恳求。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独自出了那间全是由羊脂玉构筑的房间,白凤蝶不知出自什么理由,依然留在里面。烈燚没有劝说,也没有强求,只是留下她,自己出去了。 眉目一抬,看见了……滟淏泠。 他站在庭院中的一棵老梅之下,斜倚在树干上的姿势,慵懒而随性,似乎是为了长时间站立而特意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落梅在他的肩头铺上雪白的一层,他似乎不甚在意,也没有拂去。 那么,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烈燚判断不出来。不过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他必然已经看透了自己与白凤蝶的密会。趁着他去羽檄军营的空当,自己见了百图的前女王。 烈燚沉默着,任何语言在如此的状况下都会苍白无力,换了任何人都无法将一切解释清楚。况且,烈燚也不能为有解释清楚的可能。黄金的百岁牡丹就在他的手中,铁打一般的证据,证明了一场背叛。 唯一庆幸的只有,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幻化出的容貌,而不是维持着焰族太子的模样。走出玉室之前,他并不晓得滟淏泠就等在外面,可他还是本能的掩去了真容。顶着这张有些平凡的脸孔已经太久,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样子才是他烈燚本来的面容? 或许他并非滟淏泠的手下,并无对他效忠的责任。然而他信任他,至少,他已经彻底辜负了这场信任。 没有开口,即使是名动天下的两人,此时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沉默相对,从对方深不见底的瞳眸中看到的……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解,与隐瞒。然后,便是心也被浸的苦涩起来,原来埋藏真相,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只是分辨不出,痛苦的是被对方欺骗,还是因为欺骗了对方。 “我等了你很久——” 眉峰聚拢,烈燚仿佛是在借着这个动作缓解内心的不安。是的,不安。以往的烈燚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不安的一天。滟淏泠只说了六个字,每一个字的背后都像是暗含了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单纯到不能再单纯。 等的久了,便带了一丝丝埋怨,撒娇一般的。 黄金牡丹周围笼罩着朦朦的光华,眩人心神。之前在玉室消磨的时光,已经足够密谈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为什么,滟淏泠一个字都不问。 “淏泠,这个——”鬼使神差的,烈燚举起了手中的黄金牡丹。就算被撞破了,这件物品也不该如此轻易的展示出来,不仅事关对白凤蝶的承诺,而且是真正的事关重大。烈燚从不认为自己是感情用事的人,在此时此刻他做出的是自己都不可置信的举动。 滟淏泠从中打断,有些急切,也有些暴躁。“这是白凤蝶给你的罢?既然给你了,便是你的,与我无关。” 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整,生怕自己半途会后悔一般。滟淏泠对自己万分了解,倘若这件物品在其他人手中,不管是谁,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抢夺过来。没有这枝牡丹,就算百图已经尽在掌握,依然还是功亏一篑。 “这是百岁牡丹。”用不着更加详尽的说明,单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真正的百岁牡丹,并非世人所认为的王冠,而是一枝姿态曼妙的花朵,一枝黄金打造的曼妙花朵。 似乎是有些怨恨他故意将一切说明,滟淏泠瞪着烈燚,咬牙切齿的重复,“它是你的东西。” 既然白凤蝶已经将百岁牡丹交给了他,而他也已经接受了,现在他还能如何?难道真的动用武力,不顾一切的将之抢夺过来么? 越想越是不甘,滟淏泠自认耐性还算不错,不过再好的耐性,也有被磨光的时候。而眼下,似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极限。 烈燚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即使他现在深思有些恍惚,也没有刻意观察对方的行动,可是以他的目力都没有看清,只能说明滟淏泠在瞬息之间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被重大的力气迎面撞来,即使在最后一刻,滟淏泠将手臂垫在他的腰肢之下,烈燚还是被摔的七晕八素,重重落在石板地面上。 钝痛。 第六十六章 胆大妄为 (1528字) 来不及起身,事实上也无法起身,滟淏泠整个身体已经顺势压了上来。沉闷的,呼吸困难。 不顾及所处的场合,也不顾惜对方的感受,只管放任自己的行为——烈燚忍不住想,这才是滟淏泠的本性罢。以往在他面前的那一个,是被温文尔雅与自制力修饰过的滟淏泠,并不是真正的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还不等烈燚将想法全然理清,他的思绪就被彻底剥夺。滟淏泠的双唇靠了过来,一下锐痛。烈燚原本认为他会吻他,至少从他的动作上看来,这是一个吻。尽管带了些凶虐,不过从本质来说应该与他们之间曾经的亲吻别无二致。 然而,烈燚还是低估了滟淏泠在放纵之后的失控程度。 锐痛伴着腥甜的味道,温热的液体流入彼此的口中,不用想也能知道,滟淏泠咬破了他的嘴唇,而且是重重的噬咬,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情面。 血的味道不仅没有满足滟淏泠,同样也没有警醒他,相反在这股别样的刺激下,失控朝着一个更高的层次升级。滟淏泠的手指钻入了他的衣领,在脖颈间轻轻的摩挲了一下,简单的动作,在这个时候显得威胁十足。 明知不该,可心跳却正陷入失速流离。 烈燚抬眼,发现滟淏泠也正注视着他,眼神中全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气势。他没有隐瞒欲望,也没有隐瞒愤怒,什么都没有隐瞒,就这般清晰到赤裸的地步。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近的不能再进,除了两张脸孔稍稍分开以外,其他部位都死死的贴合在一起。 或许这本就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计较,到了今日,也是他烈燚一路默认的结果。 白凤蝶还在附近,随时都可能过来—— 残余的理智,提醒了烈燚这个事实。想来,滟淏泠也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既然他一直等在这里,就不会不知道白凤蝶的存在。应该佩服他的胆大妄为么? “你,为什么不问?”烈燚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是他自己都没有听过的沙哑,失去了节奏,也失去了控制力。 “什么?”滟淏泠明知故问,手指上加大了力气,压在他颈侧的血脉上,恨透了他这种转移注意力的行为。 身体依然贴合,怎么也不愿离开,滟淏泠心想自己大概是着魔了,就连视线,都舍不得偏离半分。在撞破了他与白凤蝶的密会之后,不是应该恨透了他么?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份背叛,他不也该恨透了么? 怎么,会如此舍不得? 从来不曾觉得烈燚如此好看,无论是方才短暂的意乱情迷,还是如今恢复的审度冷静,都好看的令他心悸。大概是拜了那些白梅所赐,散碎的花瓣铺满一地,也落入他的眉间发梢,美丽的有如梦幻。 唇瓣轻轻挨上,带着无可比拟的小心翼翼,大概是觉得残留的血迹极其不顺眼,便一点一点的舔舐干净。造就这伤口的人是他滟淏泠,如今不忍心的依然还是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行为矛盾的有些可笑。 “你,为什么不问?”同样的问题,一字不差,语调中已经没有了前一次的沙哑,清冷的声音随着浅浅的呼吸,仿佛一直流入滟淏泠的肺腑之中。 滟淏泠腾的一下起身,速度比起先前冲过来时也并没有慢上多少。再如何不舍,他还是必须离开他得身边,再如此下去,大概就是真正失控的一幕了。该死的,比起之前烈燚脸上短暂的沉迷,他居然会觉得那副冷静自若不动如山的神情,更加具有诱惑力。 致命的,诱惑力。 以他滟淏泠的本性,并不会忌讳什么场合时机,就算知道白凤蝶就在附近又如何,借她十个胆子怕是也不敢怎样,最有可能的举动便是装作没有看见。让滟淏泠在最后一刻选择收敛的理由,还是烈燚。 或许,他本就是他唯一的理由。 仅仅是唇上得细小伤口,已经让他尝到了伤痛的滋味。倘若真的狠下心彻底伤了他,最终被后悔吞没的人,还是他罢。 所以,他只能停手。 第六十七章 明知故问 (1658字) 随后烈燚也起身,毕竟坚硬冰冷的地面躺着并不舒服。然而相较起滟淏泠的匆忙而言,他的动作简直可以称得上和缓与优雅,就连留在发间的几瓣白梅都没有掉落,淡白的颜色衬着发丝,极为醒目。 滟淏泠站起后,随之退后一步,只是视线还是不离,没有放过他身上显现出来的任何一个细节。见烈燚双唇动了动,便明白他还有话要说,而他想要说些什么,他也完全能够想象的到。“你不就是想要弄清楚我是不是怀疑你么?” 过于直白,可是并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他想弄清的问题,谈不上担忧,对于自己所做过的事或者说犯过的错误,担忧也于事无补,他只是疑惑。以滟淏泠的为人,怎么想也不像会是轻易放过叛徒的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此时滟淏泠的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绷紧的眉间弥漫着阴暗,那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杀气了。“既然如此,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出发前往百图之前,曾看到你在给人写信,那封信……是不是写给白凤蝶的?” 烈燚笑了,薄唇弯起的弧度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让那张普通清俊的容颜变得有些诡秘起来。说起来烈燚并非不苟言笑的冷酷之人,即使气质尊贵,却也没有令旁人觉得难以接近。但是,此时映在他面容上的笑容,还是特别了些。 冷冷的讥诮。 “淏泠——”缓缓的念了他的名字,出口的这两个字似乎也沾染上了那层讽刺的味道,总之停在滟淏泠的耳中,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你何必明知故问?当时,你不是看见了么?” 当时他在第一时间将信函藏了起来,这一点并不假,然而直到此时此刻,烈燚还是坚信滟淏泠什么都看见了。不仅看见了他写信的动作,就连信上的内容,他都看的一清二楚。当时光线尚算不错,况且以滟淏泠的目力,那么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无意,也足够他看清所有应该看清的内容。 两两对望之中,时光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甚至分辨不出是飞快,还是漫长。 “当我没有问过。” 烈燚怔愣,没想到这竟然会是滟淏泠最终得出的结论。在几经思考之后,名动天下的汐蓝帝王,得出的是如此荒诞不经的结论。 那些在他脸上翻腾的杀意,就像是从来不存在一般。 “这简直不像是帝王该说的话。”烈燚淡淡指出。没有评价对方做法的立场,烈燚也只好维持着平淡,仿若一个旁观者。 “是么?”滟淏泠抬眼瞅着他,有些无奈的双眼中,是清晰可见的……委屈。 他不会不懂的罢,这是在维护他,而且是被私心所占据的维护。两军交战,却将己方军事情报透漏给敌国君主,这么大的罪名,若是被第三个人知晓,怕是谁也保不住他了罢。 这是一个秘密,到此为止的秘密。 烈燚终于不再说什么,滟淏泠袒护的味道太明显,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坚持下去。 不过还剩下一个问题,烈燚瞥了一眼手中的百岁牡丹,这并非普通的金饰,而是代表了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像是把一个国家攥在手中的感觉,无比沉重。 大概真是心意相通,滟淏泠立时明白对方所想,也不等他问,就直接道,“那牡丹,你留着就是了。” 烈燚苦笑,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去的疑虑又再次翻涌上来。滟淏泠说的太过轻巧,轻巧的让人判断不出真假。 滟淏泠明白他难以置信,其实就算换了旁人,怕是也不会轻易相信的。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一个国家送了出去,他这已经不是大度,说的不好听,简直就是疯了一般的举动。然而他自己清楚,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燚,我早说过,这是我们的天下。” 不过是一个国家而已,已经成为他所有物的百图,实在难以再引起什么兴趣。不仅是不会存有任何顾惜之情,对他而言简直不具备任何意义。 “别说是百图,就算你要汐蓝,我也会给你。” 一封通敌的密函,滟淏泠不会否认自己有所愤怒,也有所失望,但是针对的只是烈燚的欺瞒。从泄露情报的方面,他根本想也没有想过。 滟淏泠最终笑了笑,“白凤蝶是个很有眼光的女人,她的判断没错,将百图交到你手上,的确比交给我,要好的多。” 第六十八章 权贵集会 (1850字) 三天之后,从百图全境被召集而来的官员以及各族族长终于全部到齐,人数很多,即使是王宫最大的大殿,依然显得有些拥挤。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如死灰一般,不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凝重并不是因为有些糟糕的环境。密密麻麻的站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本是极近,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声,更勿论交谈,反常的沉寂令空气显得更加沉闷。 宫殿还是这座宫殿,只是昔日百图最为高贵的建筑,如今无疑成了耻辱的象征。对于这些曾经在百图有着崇高地位的人来说,多在其中呆上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痛苦。 终于,一扇侧门打开了。 曾经在此参加过朝会的官员们都知道,那扇侧门之后有连接寝宫的通道。每一日的朝会,百图的女王便会从这扇门后走进大殿…… 不过从今日起,再也不会了。 一条白影出现在洞开的门扉前,白的有些伶仃。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并没有马上进入大殿,而是立在那里,如一个旁观者一般静静的朝里面望来。 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出声,但是存在感却是异乎寻常的强烈。 原本就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大殿,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转移了注意力,全部朝着侧门望过去,动作整齐划一。 凝固的时光总是流逝的异常缓慢,烈燚不过是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对于那些忐忑不安等待的人们,就像是过去了数日一般的漫长。 大概天下所有的宫殿都是一样,为了象征权力者的高高在上,总是免不了一处华贵的高台,以及一张……孤伶伶的座椅。烈燚不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过瞬间兴起的感觉也在瞬间消失,来去无踪。只是那道纯白的影子落座之后,也不知是谁映衬了谁,无论是座椅,还是坐在上面的人,都变得更加孤寂。 众人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怪异,那位坐在首席上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传闻中的滟淏泠。可是,如果不是滟淏泠,他怎会出现在这个场合,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坐上了那张座椅?明显的矛盾令所有人迷惑,判断不出情况,不过也没人胆子大到直接询问来人的身份。 烈燚当然发觉了弥漫在人群中的异样,为此他也极度无奈。“我受淏泠的委托,来此处理百图战后事宜。”简要的说明来意之后,不出意料立刻听到一片唏嘘之声,与先前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也难怪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实在不是随意就能委托的东西。事关一个国家未来的兴衰存亡,滟淏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全权托付给他,唯一的理由就是那枝百岁牡丹,莫说旁人,就连烈燚都认为他得做法过于草率了些。 推推攘攘之下,终于有代表被选了出来,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站在人前,自然与荣耀无关,相反应该是极度倒霉才是。那名代表一脸的惊惶,站了很久也没能说出半个字。烈燚并不着急,也没有催促,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目光甚至带着一丝柔和。 大概是烈燚的态度安慰了他,终于开口说话,心情平和下来之后,言语的条理也十分清晰。“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在汐蓝是什么官位?大人所说的话,是否能够真的代表皇上滟淏泠的意思?” 接连三个问题,多少还是带有些许尖锐。说白了就是在问“你是谁?如果并不具备足够的地位,凭什么与我们进行交涉?” 烈燚不以为忤,会让众人升起这样的疑惑,本就是他自身的错误。之前的那句开场白,实在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也难怪所有人都揣摩不出他的身份——而他也确实没有任何身份可供众人揣摩。 包括那一声称呼,他几乎是下意识唤出的名字,无限亲昵的“淏泠”二字,怕是也令疑惑的氛围更加浓重。或许自己真该考虑一下避讳的问题,就算滟淏泠不是汐蓝帝王,两个男人之间亲昵到如此程度,还是足够惊世骇俗了。 “我的身份,无法向诸位名言。”能说什么,告诉所有人他是汐蓝世仇焰赤的太子?别说是不容于汐蓝,就算是对汐蓝怀有灭国之恨的百图,大概也不是那般容易接受这重身份。 烈燚说的是事实,听在众人的耳中,便不禁变了味道,特别是他称呼滟淏泠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某些情绪,更是让这种想法变的偏颇起来。众人不禁觉得没有必要与他再交谈下去,连带着就是眼神也变得鄙薄起来。 许是滟淏泠自己都不曾料到,有朝一日,烈燚会因为与他之间的关系而遭受别样的眼光。曾经那句惊天动地的誓言并没有错,错的地方在于,就算尊贵如滟淏泠者,也无法掌控人心,无数人会去臆测究竟烈燚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取了这一切。 烈燚淡然,完完全全的淡然,眉宇之间便是一丝勉强也看不到。是否真正能做到坦然并不好说,不过他选择了这个结果,在一开始就选择了这个结果。 第六十九章 附加利益 (1976字) 众人见烈燚在短短几字之后就不再开口,就连目光都与犀利无关,轻视之意就更重。得寸进尺之下,靠外侧站立的几个人干脆掉头,准备就此离开。 烈燚并不打断他们的行动,直到几人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诸位的想法没错,在汐蓝,我的确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不过今日所谈一切,都是淏泠授意。而且比起直接面对淏泠,我相信与我交涉得出的结果,会更容易让诸位满意。” 没有任何的劝阻之意,不过是将事实说了出来,与之前所说并无太大区别,要说不同,也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明了。烈燚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的异常清晰,恍如就在耳畔一般,别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原本剩下的只有半步,可是那几个已经铁了心要提前退席的人,再也无法动作。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将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见众人眼里终于有了想要详谈的意思,烈燚决定不再耽误时间——他的时间还很多,耽误不起的是这些人。倘若迟迟谈不出结果,滟淏泠很有可能会亲自出马,那人并不是欠缺耐心,而是从来不会在没有必要的地方付出耐心。 如果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是滟淏泠,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涉,他只会夺走所有想要的东西。就连百图都已经是他的东西,他又有什么理由放过那些附加的利益? 好不容易消散的恐慌,又重新回到上空,弥漫在这座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视线又聚集在那位身份不明的白衣人身上,场景并没有改变,所有人都站着,坐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也没有刻意改变姿势,然而就是在瞬息之间,似乎有什么已经起了急速的变化。 生杀予夺,霸气四溢。 所有人都在揣测着他会如何开口,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直接的令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用你们手上掌握的矿脉图,来换取你们及家人的平安。” 无数的矿脉,包括许多稀有金属的矿脉在百图占据的地位已是不言而喻,也曾经无数次引起了各方敌人的觊觎。事实上,在经过历史上无数次的争夺之后,这些矿脉依然牢牢的掌握在百图的权贵手中,说起来这也算是足够百图无比骄傲的一件事。 烈燚没有任何修辞的提议就这么说出来后,引起激烈的反应是当然的。有人以嗤笑掩饰着不安,有人以私语表示这不满,而更多的人,则是呆在哪里,难道这也是滟淏泠的授意,要夺走百图最大的一笔财富? “这并非淏泠的授意。”烈燚轻易将一切看透,不仅看透,而且还一针见血。在所有人还来不及为了这条消息欣喜之时,又冷冷的补充一句,“对于淏泠来说,百图的矿脉,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别说笑了!”有人吼了起来,过于尖利的嗓音泄露了过多的情绪。在这种需要步步为营的交涉场合下,情绪的外露只说明了一点,无限的恐惧。“矿脉都存在于十分隐秘的地方,没有我们手中的矿脉图,谁也别想得到!” 在场不少人都皱起眉头,暗中责怪这人太过多嘴。 他说的是实情,百图境内全是丘陵,而那些蕴藏了各种矿石的矿脉就隐藏在这些数不清的丘陵之中。没有翔实的矿脉图指引,要想在如此宽广的地域中找出所有的矿脉,的确是一件相当大的工程。 矿脉图的作用还不仅于此,只要是对矿产略有了解的人都能知道,开矿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确定何处有矿产分布,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开采出来。有些矿产埋藏的很浅,在接近于地表的位置,而有些则恰恰相反,深藏地底。哪一条矿脉埋藏情况如何,大致有多少储量,最适宜的开采方法,等等一切,都是矿脉图所记载的内容。 如此具有价值的东西,也难怪滟淏泠会起了觊觎之心。 有人多嘴说了不该说的内容,一时间引起无数反感,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烈燚早已了如指掌。 在场的,也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物,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说出去的话一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个不利创造出有利的情况来。 “公子,既然你提到了矿脉图,便该明白他对于百图的意义。”狐族族长胡一笑,再三斟酌之下觉得这是谈条件的良机,一旦过去,只怕他们得到的好处就要大打折扣了。 烈燚看了对方一眼,算是应了他所说的……半句话。的确是只有半句,他只说了起因,却没有提到结果。换言之,筹码已经摆出来了,然而没有名言希望用这个筹码换取的利益。 烈燚的眼神极为浅淡,浅淡像是没有包含任何暗示,不过是看了胡一笑一眼而已。对于胡一笑来说,最担心的莫过于此,他本人万分想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可是对方不给予配合,剩下他独独一个角色,无疑就变得有些艰难了。 奈何话题已经打开,再不说点什么,可就要冷场了。胡一笑硬着头皮,“公子,你刚才所说让我们用矿脉图来换取自己和家人的平安,并非我们贪心不知进退,不过如此价值连城的物品,所换取的只是我们贱命一条,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第七十章 冥顽不灵 (1607字) 算起来,烈燚所说全部话语里,只有这一句有实质意义,他的底线已然十足清晰。不过对于谈判的对手来说,最担心的情况莫过于此。若是条件有很多,那还好办,条件多了才有转圜的余地,才有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的可能。倘若目的变得单一,就再也没有谈下去的可能,同意则成,不同意自然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每个人对于公平,都有不同的理解。”还有一句话烈燚没有说——这种不同仅仅只是存在于生前,每个人一旦到了临死之际,往往都会彻悟,原来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的东西了。 任你家财万贯,任你权势滔天,生不带来,死也无法带去,一切都是空谈。 只是这般浅显的道理,往往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了解,至少聚集在大殿中的这些权贵们,就没有一个能够明白。在保住了性命的同时,每个人还希望能够保住曾经的荣华富贵。烈燚所说,似乎暗含了警告的意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提供的讯息太少,着实令人拿捏不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胡一笑没有别的法子,低声与旁边几个人交谈了起来——这种做法原本是谈判中的大忌,很容易被对手抓到空隙,可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场交涉不仅关系到他一个人的利益,他一个人没有办法全权做主。对手有些油盐不进的谈话方式,让他们之前商讨的计谋统统用不上,也只好冒险重新讨论一番。 “公子,我们无意与你探讨那些虚幻的概念。”故意说了“虚幻”这个词,胡一笑希望借此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影响,以求令谈判的趋势重新朝着己方倾斜。“我们只是希望用手中的东西换取应得的利益。” 既然拐弯抹角没有用,那么便直来直往罢。他们所信奉的公平原则,应该是世人都能够接受的。 除此以外,他们不能,也不敢从滟淏泠的手中换取更大的好处。 “应得的利益?”烈燚重复了这几个字,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刻意讥诮什么,反而令听者感到讽刺的味道极重。 不仅是胡一笑,所有人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公子,百图已经亡国,我们明白。我们也并不指望还能保持过去的权势地位,但是以向汐蓝敬献上矿脉图的功劳,至少能够保证未来衣食无忧罢?” 胡一笑并不觉得自己贪婪,相反,以矿脉图的价值,他们这笔交易应该是亏本了才对。 “功劳换取利益,这的确没有错。” 烈燚忽然松口,虽然没人弄清缘由,不过还是足够他们欣喜的了。哪知,随后的转折却彻底让他们陷入了惊骇与被动。 “但是,想要达成你们的希望,必须具有一个前提——有足够的功劳,而矿脉图也有足够的价值。”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见到的都是迷惑,谁也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矿脉图的价值难道不是世人皆知么? 这大概就是世人的通病,当局者永远看不清事实真相。不管怎么说,聚集在这里都不是目光短浅的市井之徒,然而还是无可避免的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烈燚微微摇头,终于还是缓言解了众人的疑惑。 “对淏泠来说,你们手中的矿脉图并非是一定要到手的东西。”他太过了解滟淏泠,百图丰富的矿藏是未来争霸天下不可或缺的资源,然而他不会只考虑矿脉图这一条途径,这些权贵能老实交出来固然是好,如果他们继续冥顽不灵,滟淏泠也有无数别的手段。 “诸位,你们并不是唯一了解百图矿产分布的人。”这根本就是无比浅显的道理,烈燚不得不感慨为何这么多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想明白。“为了开采矿石,诸位一定雇用了不少工人罢?比起死的地图,这些真正在矿场干过活的工人,岂不是更加了解情况。” 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在场超过百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完全一致,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烈燚所例举的,只是一种可能,类似于这样的可能还有无数种。随便一种,都可以让百图矿脉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同时也可以让他们手中的矿脉图变的一钱不值。 烈燚轻轻一叹,“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只有当某件东西还有价值的时候,才能换取利益。一旦过了这个时限,便什么也不是。” 第七十一章 杀伐果决 (2234字) “还是燚能干,居然真的让那些老顽固把矿脉图交出来。”滟淏泠嘴上是在赞叹,然而却将那些价值千金的图纸随手扔往一旁。掌心覆在烈燚的手背上,一丝缝隙也没有留下,仿佛这才是最为珍贵的宝物。 烈燚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掌抽回来,只是未果。只有他才能感受到,滟淏泠看似温柔缱绻的动作之下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力气。 心中并不觉得如何慌乱,烈燚却偏开了视线,竟是不敢再看他一眼。“就算没有这些,你还是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不错,除了更加费时费力一些外,倒也不是无法得到。”滟淏泠并不否认,语气平淡的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到了他这般的地位,炫耀只是多余,权势滔天,距离坐拥天下也不过只剩一步之遥。 曲起手指,滟淏泠的每一根手指都陷入对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既然明知不是非要不可,燚还是费尽心力为我取来,是想用这些图纸换取什么罢。” 缠绵的姿势与尖锐的言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不让他将手掌缩回,就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有些残酷。 烈燚面无表情,确切的说,他并不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能应对滟淏泠蓦然萌发的咄咄逼人。 滟淏泠勾唇一笑,笑的无比冷酷。烈燚不是没有见过他这般的笑容,在地牢中审问刺客,在战场上对战敌人,在战后审问俘虏,滟淏泠都这么笑过,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像如今这般,冲着他而来。 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是疼,而是窒息。 滟淏泠伸出一只手,在那堆散乱的矿脉图中翻找起来。是空闲的那只手,而另外一只,还是维持着与烈燚十指交握的姿势——他今日就像是疯了一般,近乎的固执的维持着这个与氛围全然不符的动作。 在一沓图纸中,有一页纸张的质地与别的明显不同,滟淏泠将之抽了出来,重重砸在桌面上。不错,的确是砸,看了他异常粗暴的动作,烈燚不禁怀疑他们面前的这张石桌,在下一刻就会化为齑粉。 “你就是为了这份赦令罢?如果不是,你也不会刻意把它与矿脉图放在一起。”内容直接到没有掩饰,但滟淏泠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阴柔。一双狭长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人,说不出是恨,还是痛。 烈燚垂下视线,对于滟淏泠的质问,他只能默认。正如滟淏泠无法否认自己的野心一样,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算计。 见他偏开了视线,或许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可这就是完完全全的逃避。滟淏泠更是恨极,一把抓起那张赦令举到眼前,冷冷的念着上面的内容,“视百图百姓为汐蓝百姓,一视同仁;” 随意从中选了几句,滟淏泠便已经无法继续。“燚,你到底要为百图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甘心?”先是密函白凤蝶,接着是宽待蚺族俘虏,今日则是为了百图的未来,回想一下,他们发生的所有不快与争吵,似乎都与这些俗事脱不了干系。 “到你真正将百图以及七界的百姓看做与汐蓝人民无异时。”既然滟淏泠问到了,烈燚也就回答。真正到了那一天,他或许才可以真正的……随心所欲。“泽被苍生,这是一个帝王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待他国人民就像对待汐蓝人民一样?这并不难。”滟淏泠笑的狷狂,一股形如不出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燚,你可要弄清楚,就算是在汐蓝,我也没想过要泽被苍生!” 烈燚一愕,他竟然差点忘了,这才是滟淏泠的本性——完美的演绎这预言中那个背负了毁天灭地命运的君王角色。到了今日,烈燚已经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预言左右了滟淏泠,还是滟淏泠自己刻意在完成着一切? “你可以放心,我没有想过要将百图人全部杀干净。”滟淏泠蓦然补充了一句,烈燚心中一凛,并不觉得他这句话画蛇添足,滟淏泠会将之说出来,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再如何不情愿,只得细细去听,视线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滟淏泠自然满意,不过有些繁复的心情让他不可能将这层满意表现出来。“与你说的不同,我并不是不忍见到髑髅千堆、冤骨无数的景象,只是觉得无趣而已。打江山也算不容易,倘若七界人都死光了,又有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以自我出发,从来滟淏泠考虑的人就是一个,便是他自己。 烈燚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手足冰冷。 他的手掌就在自己的掌中,其中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滟淏泠的感知。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种十分残酷的快意。“虽说没有打算要让百图血流成河,不过有些人,还是不能不杀。” 瞳孔在急速收缩,那是由极度的震惊与恐慌所引起的本能反应。想也不想,烈燚腾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甚至都没有考虑是否还来得及,只想去阻止,阻止那场可以想见的杀戮。 攥住他的手,双方力气都有些失控,谁也不肯相让,以至于指节都被攥的有些变形。“燚,来不及了。” 明知他说的是事实,烈燚还是不想理会,用尽了全力将手掌抽了出来。 什么也剩不下的手掌,空寂的令人难受。滟淏泠下意识的往自己掌心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之前那股残酷的快意更加浓烈,不仅伤人,也伤己。 极度的愤慨令烈燚的语调有些失控,字里行间夹杂着几下粗重的喘息。“以矿脉图换取平安,这是我亲口应允过的事。” 对于烈燚能马上猜出死的都是些谁,滟淏泠一点也不奇怪,他的洞察力本就高出常人许多,再说这本也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烈燚决然转身,滟淏泠做事绝不会留下什么余地,这点他很清楚,然而眼下如果不做些什么,他怕是更加无法安心。 哪怕,是去看一眼还好。 哪怕,只是救回一个人。 第七十二章 拐弯抹角 (2010字) 以滟淏泠敏捷的身手来说,就算烈燚将手抽了回去,他想要重新再次握紧,也十分容易,可他到底是没有这么做。拉住他只是不希望他离开,而能够达成这一目的的方法并不止一种。“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你就算马上赶去,也是白跑一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果然,烈燚止住步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得到了矿脉图之后,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就前来面见滟淏泠,算起来并未过去多久。之前所见过的那些百图权贵中,也不乏有人具备不错身手,加上隐藏在暗处的保镖护卫,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所有人消灭干净,着实有些不可能。 滟淏泠不等他问,直接解惑,“在你见那些所谓权贵的时候,我已经让隐匿部队埋伏在周围。这是眉妩亲自训练出来的暗杀部队,他们决定要杀的人,你认为有多大的可能还能活下来?” 烈燚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在心中生根。不仅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个结果。魅族的暗杀术闻名天下,没有人可以从魅族杀手手中逃脱,一旦被盯上了,唯一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那些百图的权贵,怕是连离开大殿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赶去,不仅救不了一个人,只怕那里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别说是尸体,恐怕连血迹都不会留下。 自责在心中蔓延,这是推卸不了的责任。烈燚明白,是自己疏忽了。与权贵们交涉过程中,他不是没有发现大殿周围的情况,那么多人潜藏在附近,无论如何屏气凝神,还是难以逃过他得耳朵。只不过他认为那些都是权贵们的保镖,并无多想,哪里知道竟是……取他们性命的埋伏。大概他才刚刚离开,大殿中便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 烈燚没有重新入座,然而手臂却撑在石桌的边沿,像是为了支持自己不倒下一般。滟淏泠有些惊讶的发现,他按在石桌上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之前恶意的快感已经全然消失,滟淏泠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绵绵密密的钝痛。看着他的嘴唇开阖了几次,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滟淏泠猜不到他此时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他也并不想猜。 烈燚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瞬息之间有太多的情绪汹涌上来,怎么也抓不住。最终,他也只能是将那张草拟的赦令往前推了推,“想杀的人,你都已经杀光了。这些无辜的人们,便放过他们罢。” 钝痛的积累,开始逐渐蚕食理智,而让一切崩溃的导火索,则是烈燚紧抓不放的坚持。“够了!百图与你究竟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 “若说没有任何关系,你信么?”一定要深究,也就是他所用的那把空名软剑出自白凤蝶亡夫之手,只是这层关系还远远构不成他做这一切的理由。滟淏泠想要深究,烈燚却难以解释,这或许就是他们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永远只能背道而驰。 对于此时的滟淏泠来说,根本无所谓信不信,就算烈燚能够将这个问题回答的天衣无缝,他怕是也很难接受。不论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他愤恨的是他作为的本身。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在这些本与他们无关的物事上纠缠。 “既然与你没有关系,我为何要顾及这些人的死活?” 听着他恶狠狠甩出的答复,烈燚只有无奈。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有说错什么,没有关系,滟淏泠能够找出这样的借口,若说有什么,他也同样能够拒绝。借口这种东西,本就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是帝王。”烈燚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他不止一次以此规劝对方,然而没有一次能够站住脚。只是,除此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一个真正的帝王,只会设法得到有意义的东西,而不是伤害无辜。” “你在与我谈交易?”滟淏泠的声音已经寒冷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与烈燚站在如此不同的立场之上。两人之间仿若隔了一条天堑,任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有一句话,滟淏泠很想问——燚,你要什么,为何不直接对我说?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你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手边放的就是那些矿脉图,滟淏泠只觉得自己已经被逼迫到了绝路之上。既然他故意挑起这一切,那就如此继续下去罢。随手拿起一张,滟淏泠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你也应该清楚,真要得到这些,我有的是办法。既然不具备唯一的价值,那么单凭这些,也不足以交换整个百图。” 燚,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百图,我不是早已将它送给你了么? 难道,你从未将我说的话当真过? “既然这些矿脉图还不够,那要怎样才能让你签批这份赦令?” 似乎烈燚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滟淏泠轻轻的嗤笑了一声。绕到他的身后,手臂环过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嘴唇已经沾在了他的耳畔。“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做为交易,我真正想要什么,燚难道不知?” 原本多少带着一点报复的心思,已经被愤怒逼到绝境的滟淏泠,忍不住想要让对方也尝到这种滋味。然而当真正贴上时,他便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不论是以什么心态说出这句话,至少有一句是真实的——他想要他。 想的发狂。 第七十三章 离火之力 (1951字) 烈燚浑身僵硬,别说是应对滟淏泠暗示到已经有些过火的质问,他连最简单的音节都无法发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实施当下这个计划之前,烈燚不是没有想过有关代价的问题。即使与滟淏泠覆灭天下的野心有所区别,但他所图,无疑也是这个七界。要有如此程度的所得,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事实上,到今日为止,烈燚已经为此做了无数。 包括在很多不得已的时候,违背自己的良心。 然而,再如何万全的准备,筹码之中也没有包括……他本人。 换句话说,烈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成为筹码的可能。他并非红妆倾国,不是么? 烈燚的默然,放在平日,或许引发的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对滟淏泠来说,太过在意此人,往往便会忍不住一再揣测他的所想,便是烈燚神色中出现了任何细微的变化,也会在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勿论这般夹杂在默然之中的繁复神色,滟淏泠更是会深究到底。 只可惜,这并非平日。 滟淏泠身上便是一丝理智都没有剩下。烈燚的谋划,选在这个时候让滟淏泠签署赦令,原本也没有什么,除了时机刻意了一点以外。然而,当这份刻意放入了百图全局之后,便整个都变了味道。太多摧毁滟淏泠自控力的意料之外正在不断堆积,终究演变的彻底失控起来。 原本在撞破他与白凤蝶的密会时,滟淏泠已经差点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就算最终的结果归于平静。然而,到底—— 他脖颈之间的触感,还是留在了他的指尖。 成为一团无法磨灭的火焰。 第一次,滟淏泠将烈燚的默然当做了默许——尽管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默许这样的事情。 况且还带有那般明显的侮辱之意。 不是没有吻过烈燚,但是却从来没有吻过嘴唇以外的地方。因为那样的亲昵已经是极限,至少对目前的烈燚来说,是个极限。同时也是滟淏泠不得不遵守的底线。当双唇落下时,滟淏泠本人都有些诧异,原来要突破这条界线,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冰凉的脖颈,这是自然,烈燚的体温本就较常人低许多,大概是他身体虚寒的缘故。可是,就连贴合在上面的双唇也是一片冰凉。 这是滟淏泠等待了太久的一场欲望。久得临到头了,还不由的有些畏首畏尾。双唇停留在以往从不曾停留的地方,变得恋恋不舍,直到被那温度传染,也似乎失去了生气。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至少在最初的一霎,留在烈燚脑中的,唯独剩下一片空白。空白的,甚至忘了将对方推开,两人就这么以一种有些怪异的姿势凝固在一起。 怒火到来的没有征兆,转瞬便倾覆了烈燚脑中的空白。太过不知所措,于是令情绪更加容易走向极端。 就像是过往一幕的重演。只不过,上一次是在汐蓝的北冥城,而这一次却是在百图的王宫;上一次缠杀伤滟淏泠的是空名软剑,而这一次却是一蓬蓬耀目的火焰;而烈燚,也远远比上一次还要愤怒的多。 “这倒不错。”滟淏泠唇角勾起,笑了起来。不错,他的确是在笑,真真正正的笑容,既不是为了讥讽别人,也不是为了遮掩自己。那抹笑容,甚至带有一定的赞赏之意。 他赞赏的,自然就是烈燚——就算是烈燚本人,都禁不住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响在耳边的滋滋声,以及漂浮在鼻翼之间的焦糊味道影响,他们此时的气氛,几乎是平和的。 只可惜,忽略不了的东西就是忽略不了,更何况还是如此敏锐的两个人。滋滋的声响,源自滟淏泠的衣领,有着华美纹饰的布料洞开了一条口子,而那焦黑的边沿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蔓延着,令人毫不怀疑,再这般下去,他全身的服饰都会被焚烧的干干净净。 有些怪异的火焰停留其上,烧毁的自然不止是衣料,否则怎会闻到焦糊的味道。滟淏泠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一处炭黑的伤痕,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别的,竟是曾经被烈燚用软剑所伤的同一位置,剑伤正被烧伤所取代。 滟淏泠毫不怀疑自己的衣袍便是前车之鉴,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身体也会被焚毁在这几朵看上去有些漂亮的火焰之下。他毫不怀疑,同时却也是毫不在乎。 “离火之力?我早该想到的,若不是具备这样的力量,你又怎能当得起名字中的四个火字?你说是么,燚?” 与汐族皇室所具有的溯水之力对应,离火之力,自然是属于焰族皇室。在远古时代或许还普遍存世的神秘力量,在不断的流传与失散之后,现存于世的已经不多,类似与溯水与离火这般具有恐怖威力的,更是少之又少。 对于当世两大帝国来说,这种神秘的力量,已经是最后的杀手锏。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会轻易显露人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而烈燚,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用过离火之力,即使在万分危急之时也没有动用这份力量,除了将之当做杀手锏以外,他还有更加深刻的理由——一旦具有的离火之力暴露,也等于他的身份大白,再也没有掩藏的可能。 第七十四章 谎言难圆 滟昊泠一针见血指出他所用的力量,烈熠没有反应,也没有将那朵火焰撤回。于是,离火还在焚烧着,并没有减弱速度与……威力。 这是本能,在危机不期而然来临之后,烈熠应对的本能。尽管相处的时日已经算不上短暂,烈熠依然还是没能看透滟昊泠的实力,他也不会自大的认为胜他一筹。两人若真的做了生死相争,结局只能是未知。而这几朵已经释放出来的离火,在接下来可能引发的决斗之中,或许会成为左右胜负的助力。 同是火焰,却与平常的火焰有着明显不同。纯澈的颜色中找不出丁点儿杂质,一派悦目的亮红。焰芯的跳跃也并不剧烈,看得久了,便给人一种凝固了错觉,仿佛那是一枚枚可以捧在掌中的宝石。 滟昊泠目光毒辣,有了这两点特征,他自然不会错认这火焰的真面目。 也不会,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想不到焰族的离火之力,也有外传的一天,被熠给学会了。”一句话从滟昊泠的唇边滑出,轻描淡写。 连含义都全然模糊的话语,顷刻划破了烈熠的表情,无法在维持先前的杀伐果断。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滟昊泠的痛觉似乎来得有些迟,直到此刻,他像是才刚刚注意到身上的疼痛。抬起手指抚了抚离火烧过的伤口,蔓延的伤势似乎被控制了,被一圈波光盈盈所包围起来。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直接用溯水将火焰浇灭,带着一丝故意般。 这种程度的措施,距离真正止痛应该还有很大的距离,滟昊泠却像是已经觉得足够一般,再也没有看上一眼。 似是感慨,“如今各国之间谍报争斗频繁,任何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今日见了熠所用的离火之力,还是提醒了我要加强防范。说不定就连这溯水之力,也不再是汐蓝皇室独享的力量。” 烈熠在心头冷笑三声,真不知是否就该这么简单接受了对方找到的借口——简直蹩脚到敷衍的借口。“你认为这是我偷学而来的能力?”一旦出手之后,便是连后悔的余地也不剩。眸色的变得深沉幽暗,陡然间换了一个人般。 “偷学?这种说法可不太好听。”滟昊泠摇摇头,表面这并非自己的本意。“熠一定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途径得到了离火之力。不过,这些过程都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并非什么大不了——指的是此事到此为止,再也没有谈论下去的必要?烈熠垂眸,他不该如此简单的接受了这次欺骗,滟昊泠为她而设立的欺瞒。就算此刻安然无恙,那么下一场呢,下一次的身份泄露,大概很快也会到来。 能够永远不被滟昊泠看透大家计谋,在这个世间,原本就不曾存在。 “滟昊泠。”将这三个字患处之后,烈熠才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他。“我具有离火之力,明明有更简单,更合理的解释,你也想到了,为何不直接说出?”能力外传?焰赤皇室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如何合理的解释,也是假的。”滟昊泠断然截口,截断了他所说,也截断了自己所想。如今焰赤皇室血脉凋零,你自然不能是焰炽,而另一个人,你也曾亲口否认,你不是他。 不是烈熠。 即使同名,他也不是他。 他曾经说过,他只是烈熠而已,只是熠。 这是曾经编造在两人之间的谎言。如今,说的人几乎已经放弃,而听得人,还在固执相信着。 烈熠忽然有些想笑,自胸腔迸发出的笑声哽在了喉间,令他异常难受。“因为我如此说过,你就真的相信了?” “难道我不该相信?”滟昊泠倏然反问。 “我是在骗你。”不,或许也不是什么欺骗。从一开始,夹杂在他们之间的,就只有半句谎言。而剩下的另一半,应该就算是真的了罢。倘若是为了全然撇清与焰族之间的关系,他不若一早就选一个全然不沾边的名字,偏偏让那个“熠”字伴了他们如此之久,到如今都成了挥不去的习惯。 “你难道就不怕我会骗你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怕?这还真是一个与滟昊泠十足不相配的字眼。纵观天下,哪里还能找出能够令他害怕的东西?烈熠明知不妥,可还是问了。 因为,他想要知道答案。 “你若存心欺骗,我也只能认了。”几乎是想也没想,滟昊泠已然回答。或许自今日之前,类似的疑问已经在他心中横亘了多时,也早已得出了结论。“将你留在身边,是我自己的意思。若一却都是虚假,只能说……我眼光太差。” 又如何能怨得了旁人? 烈熠慢慢的笑了起来,那是一抹极其绵长的笑容,仿佛再也不会停歇似的。之前被他所压抑的蛮小,终于接着这个时机发泄了出来。“原来,你竟然‘真的’信我。” 不是没有预料过这么一天,再整个计划开始之前,他就已经舍弃了一切的真实——处心积虑,算计了血脉相系的亲人,这种程度的放弃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然而,蓦然发现,这出戏还能继续唱下去。 滟昊泠,替他圆了谎言。 眉峰聚拢,便是滟昊泠,也觉的不耐起来。他希望到此为止,他却苦苦相逼,简直有些分不清楚,是谁在为谁遮掩了。 还是那张赫令,此刻想起,今日所有的争端都是由这张赫令引发。滟昊泠恨不得将之撕个粉碎,最终还是不得不拾了起来。“你刚才所说,自己与百图没有丝毫关系,事实上,我也是相信的。” 这倒是提醒了烈熠,想起此番见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心情再也不是先前那般。“正是因为没有关系,你才百般刁难不是么?”这几乎是滟昊泠的原话,被烈熠引用出来,由此证明了他们之间还有一场荒唐的交易。 被不其然的意味所打断,并不代表就已经睨无形,那股深沉的欲望还留在滟昊泠体内,化骨成灰。没有得到,只会加深渴望,终有一天到了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了的地步。 赫令被放回了烈熠的手中,滟昊泠几乎是全然的郑重。“我曾经说过,见熠如见君。这份赫令,有你签署也是一样。再说,百图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代表王权的百岁牡丹,白凤蝶早已亲自交到了你的手上。” 滟昊泠果然说到做到,战后对于百图的一切处理,他果然没有在查过手。之前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将百图所有权贵名门诛杀的人是他,如今彻底放开袖手旁观的人还是他,善变到这样的程度,便是烈熠也有些琢磨不透。 更别说,目前滟昊泠最该提防的人就是烈熠。 出自试探的考量,烈熠故意在处理几件并不重要的事物时,犯下了不大不小的错误,原本以为滟昊泠会横加干涉,至少也会提醒两句,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 对于新近划入汐蓝版图的国土,身为帝王的滟昊泠,竟是真的什么都不在过问。 试探终归只能是试探,手中最微小的事物也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烈熠也不能无限制的以权力作为筹码去考验滟昊泠的底线。当确定了百图已经成为自身摆脱不了的重担之后,他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处理一切。 很难说清战争过程与战后处理两者之间,究竟何处处理起来更为艰辛,需要付出更大的精力。这毕竟不是一场单纯的边境冲突,百图已经覆灭,不再是一个具有完整主权的国家,要将其彻底并吞,乃至于真正同化为汐蓝的一部分,还剩下堆积如山的事物。 与之前进行的战事截然不同,烈熠随也立下不少功劳,但那些吗谋划毕竟是处于滟昊泠之手,烈熠只是在战术实施上给予支撑而已。也就是说,直到今日才让人真正见识到了他的统御能力。 同时,滟昊泠也是第一次发现,烈熠为了国事竟然可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在牺牲了说数晚的睡眠之后,烈熠终于将手中庞杂到混乱的事物一一理清。其思维的敏捷以及行动的迅速,已经让所有知情者为之咂舌。 滟昊泠在几番感慨之后,本已算不得很好的心情再次被悔意所覆盖。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本本不是意志不坚的人,可是每每再遇上与烈熠有关的时事,都会免不了的游移不定,这简直就如同一个怪圈一般。 不过滟昊泠倒是可以肯定,他的后悔绝不是因为将百图的处置全权交给烈熠而引起。真的要说,大概也是因为看不惯他衣服不要命的架势。身体状况分明已经差的不能再差,偏偏就不知爱惜自己,这一点真真可恶至极。 心中无名的怒气无从发泄——而就算对他发生一同脾气,以烈熠的性格来说,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滟昊泠极度不快之下,采取了自己都觉得幼稚的行动,烈熠没有时间睡觉,他便也不睡;烈熠没有功夫吃饭,他便也不吃。几番折腾下来,完全弄不清到底是谁在惩罚谁了。 第七十五章 凡俗心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所以当烈熠再次出现在他自前时,滟昊泠的脸色已经是相当难看了。而看到他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时,滟昊泠神请更是复杂。半晌之后,有些烦闷的逼出一句话,“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先吃饭,然后给我好好睡上一觉。” 烈熠负手而立,手中并无任何足以表示来意的物品。他甚至可以肯定,就连自己的神色,也是淡然的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滟昊泠一话道破他的前来是为了某事,没有否认的余地,只能说明对方已经早就想到了。 “站在那里,就不觉得累么?”滟昊泠不由分说,直接拉了他一把,让烈熠坐在身侧的椅子上。转身朝着身旁倚立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内容全是有关饭食菜肴的,细致的程度简直都有些嗦了那下人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上会亲自吩咐这些琐事,事无巨细。 不过到底是不敢多问,答了一声“是”,便退下做事去了。 照例是清单可口的菜色,自从那日相思楼之后,滟昊泠便没有再让烈熠沾过刺激肠胃的食物。比起填饱肚子的用途,似于用膳还多了样更加重要的目的,便是养身。烈熠也能猜到,以滟昊泠的性格来说,必然不是那种喜欢在食物上浪费精力的人,他如此傲的理由,只剩下一个。 唯一的一个。 与滟昊泠一同用膳,对于烈熠来说,总存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碗中的菜肴不是越吃越少,相反会越变越多。他吃掉一块,他便夹来两块;吃掉两块,又来了四块。往往到了烈熠再也吃不下,停箸之后,滟昊泠才会罢手。 那一日之后,两人还是共一次这样不紧不慢的坐在一起吃饭。看着堆在碗中小山一般的食物,烈熠蓦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的场面,就这般不期然的再次浮现于眼前时,才算是真正明白—— 什么叫做不舍。 什么叫做放不下。 总算将最后一快菜肴放入口中,烈熠细嚼慢咽,依然是优雅到令人赏心悦目的举止。这个人,似于永远都不会焦急,些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焦急的事物一般。即使此时心中正在谋划着无数算计,从外表上依然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无法看出,却不代表滟昊泠就猜不到。与什么洞察力无关,只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感觉罢了。双唇抿紧,有些粗鲁的揽住对方的肩头。“既然吃饱了,那就赶紧睡觉。” 烈熠一愣,只觉得滟昊泠的手臂有些滚烫,即使隔着并不轻薄的衣衫,那灼热的温度还是不受阻隔源源不绝而来。缓缓苦笑起来,“吃饱就睡,岂不是变成猪了?” 适度开的玩笑,带着不易觉察的试探之意。 滟昊泠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心里不禁升起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如果真是猪,那倒也好了。看到他步步为营,一举一动都计算到这样的地步,他真是控制不住的无名火起。 不能否认,烈熠身上那些无法掩饰的光华夸他心折不已,那是强者期冀有人足以并肩的欣慰。然而到了某些时刻,便又希望能得到俗些不染的纯淬。这又能算什么,属于凡人的贪婪? 滟昊泠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的有些过分,想要的,竟然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烈熠有些僵硬,即使再如何想要放松,身子还是有些不受控制。滟昊泠居然真的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这么直接拉他躺在了床上。环抱的双臂,连他双手的活动都钳制住了,略微失柱的力道,多多少少是带着报复的心思罢。 滟昊泠从后面死命的拥着他,略微有些尖削的下巴就嵌在他的肩窝之中,对于烈熠来说,这绝非一个舒服的姿势,况且还动弹不得。有些无奈,轻轻唤了一声,“昊泠。” “怎么,不连名带姓的喊我了?”将脸孔偏向他的侧脸,终究是有些气不过,一口咬在烈熠的耳垂之上。 身体更僵,苦笑更浓。这个时候,就算滟昊泠抽出佩剑直直捅穿他的心脏,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事实上他只是咬了他。无限愤恨之余,又何尝不是....点点疼惜?应该记得的东西还有无数,他计较的反倒是最无所谓的一件。 薄嫩的耳垂,滟昊泠咬了一口之后便也作罢,就算是刚才,也不过是恐吓的意义曼大一些。“以后不准再那样叫我。”生疏的像是陌生人一般,让他的心陡然陷入一片冰冷。不,或许连陌生人都比不上,至少在那一瞬间,烈熠是将他当做了敌人的。 死敌。 滟昊泠这个连要求都算不上的要求,就这么说了出来。带着几分强势,还有几分恳求,剩下的,似于多少还有些无赖的味道。烈熠听在耳中,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就这么点了头。他只能肯定,并不是受到了胁迫,些间没有人可以胁迫他烈熠。 即使是身份地位权势力量并不弱于他分毫的汐蓝帝王滟昊泠,也不行。 烈熠点头的幅度并不大,然而他们毕竟离的很近,耳鬓厮磨之中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轻易被感知。接连几日来,烦闷到无从发泄的心情,就这么奇迹般的烟消云散。滟昊泠心满意足,便彻底收敛了带有报复性质的举动,缓缓松开双臂,只是握住烈熠的手掌,十指相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困意来的毫无征兆,不知是否两人确实也劳累至极,一句实质的交谈都没有,就这么沉沉陷入梦乡。 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即使并非有意逃避,然而谁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于是只能这么一放再方。眼睁睁看着鸿沟越裂越宽阔,却找不到填平的途径。 相拥而眠的平和,一如假象。 烈熠还是一如既往起的极早,不过比起平日早起的因由,多少还是有着不同。对于一个日日被失眠所扰的人来说,漫长的夜晚无疑已经成为一种变相的折磨。好不容易盼来的清晨。自然是不愿多再床上等上一刻。只是今日烈熠起身后,感到的却是神清气爽。非常时刻,能够有一夜安眠,之余他已经是一场极大的奢侈了。 没有深究理由——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其他,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滟昊泠也随之起身,任由一身衣衫凌乱,只是靠坐床头静静看着那人梳洗的背影。只望此刻能长些,再长些...... 这点愿望着实不能算作过分,相反,卑微的都有些不像是一位帝王的心思。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任你是九五之尊还是平民百姓,几乎也没有任何分别。愿望之所以被称之为愿望,正是因为难以实现。 并不激烈的敲门声,在门板上轻轻扣了两下。门外的人应该十分清楚房内是谁,所以动作才格外小心谨慎,外加战战兢兢。 滟昊泠本只是微微蹙眉,当门外的人开口之后,脸色不由就变的难看起来。那句话分明是在询问“公子,起了么?”无疑,来人的目的是为了烈熠而来。事实上两人都算是琐事缠身,昨夜开始没有提及半句公事,已经是忙中偷闲。滟昊泠清楚这些道理,可到底还是控制不了心情。 “这就出来。”烈熠淡淡应了一声,不知出自何种理由,看也没有着滟昊泠一眼,将衣衫整理好之后就迈步朝外走去。 拉动门扉的一霎,背后一股力量急急撞来。烈熠感觉到了,可是却来不及躲开,眼前景物急速翻转,已经被翻过身来,后背抵住门框,就这么被困在了那人的臂弯之中。 有些难以形容滟昊泠此时的眼神,非得要说,大概凶猛的野兽盯着猎物之时也就是这样的凶悍了。即使下一刻被生吞活剥,烈熠都觉得没有什么好意外的。等了片刻,也不见他说什么,只是神色以清晰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最终,慢慢的道出一丝哀伤来。 烈熠更加不知能开口说什么,感觉哏前这人......甚至都有些不像昊泠了,之差一步就能够统一七界的帝王,这副神情着实不配。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看着,直到眼神脱离了掌控,就这么与他慢慢痴缠起来。 “熠——”滟昊泠好不容易才开口,带着十分的心不由己,与,无可奈何。“我有事情对你说。” 有些突然,突然到智计无双的烈熠也猜不出,滟昊泠这般阻了他的脚步是为了说什么。为公?抑或是为私?拿捏不出。 “放心,一定是你想要听到的。” 第七十六章 黯然退场 烈熠心中一震,然后便是被就扯的痛。真的面临这一幕时,才猛然醒悟,比起滟昊泠的满不在乎,他反倒希望剑拔弩张,两人执剑相对。 至少,酣畅淋漓。 酣畅淋漓的痛快。 因为滟昊泠,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满不在乎。想着他明明在乎的要命,还要做出一副放手的样子来,烈熠就觉得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昨日,你来找我需要商讨的事,我现在就给你答复。”虽然当时没有听他说出口,可是不表示滟昊泠就想不到。“要如何处置白凤蝶,由你做主。” 尽管已经秘密处死了百图的所有权贵,不过前任女王白凤蝶依然是个意外。并非是滟昊泠宅心仁厚,有意放了他一马,实在是这个女人的身份特殊,不得不慎重对待。说来,不仅仅是白凤蝶,这关系着七界其他国家王室的处理方式。 是铁血无情,还是怀柔安抚?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将影响到未来局势的走向。就现阶段来说,很难判断出何者才是正确。 况且,滟昊泠还有私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一定不会希望那个女人死罢?”比起其他的权贵,烈熠与白凤蝶的关系自然更为密切,否则当日的密函也不会交到白凤蝶的手中。他能毫不顾忌的杀了其他人,可是在处理白凤蝶之时还是免不了诸多犹疑。 “白凤蝶,还不等死。”烈熠无比清冷的回应了一句。他的回答与他这个人极像,很难有人从他的话语中洞悉什么,遣词也好,语调也好,都雕琢的无懈可击。 回想起来,相识许久,烈熠失控的几次全部都与自己有关——但是这一点,都足够滟昊泠满足的了。 “她的确不能死,我也没有杀他的打算。”顺了他的话,想到此刻烈熠满心关注的人并不是他,滟昊泠心里多少还是有着不甘。 烈熠眉峰微微柠起,到底还是不能放过了找个机会。“罢黜白凤蝶的王位,将她贬为庶民,报她一生衣食无忧。”想了许久的说辞,一句话也排不上用场,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将结果说出,生怕慢了瞬间。烈熠自认已经习惯了事事算计,然而面对最该算计的这个人,再根深蒂固的习惯……也是无用。 与预先的设想完全相同,而滟昊泠也有早已决定的答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 烈熠轻轻松了口气,当时听到百图权贵的死讯时,他原本认为,自己无法抱住白凤蝶一命。 原本尚算平和的气氛,因为烈熠的这个表情而宣告打破。“你不信我!”这是指控,滟昊泠的指控出口之后,才惊觉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信任。尤其在那里日后就算他在如何期望,做不到的便是做不到。 “我该信你什么?”并不想说滟昊泠无理取闹,只是,到底还是强人所难了些。 “我曾说过,要与你共享万里江山。”这是当着千军万马发下的誓言,滟昊泠不信烈熠已经忘记。只可惜,就算记得,却还是不信? 烈熠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颈侧,他似乎总是伤到他的这个位置。不过这一次,已然不同,那是焰族的离火之力,“你要与我这个的人共享江苏?” 比起烈熠的平淡,滟昊泠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心脏擂鼓一般的激烈跳动着,直到他费了几次深沉的呼吸,才总算是缓和下来。 “只要你是熠,当然就是与我并肩的人。” 长大了眼睛,他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车成为抹不去的烙印。 很久很久之后,烙印自问,滟昊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成为心中一根拔不去的荆棘,大概就是这一刻罢? 只要你是熠—— 只要是你—— 只要你—— 烈熠修长的手指陷入了对方的发,就算对他了解甚深的滟昊泠也有些意外,意外一贯清冷的人,也会有这般激烈的举动。 发丝被就扯的有些痛,滟昊泠丝毫不在乎,唇齿间的火热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 注意力。若说上一次烈熠主动靠上他的唇,仅仅只是浅尝辄止,那么这一次,便是炙热到磨灭了全部的理智。 带着完全不属于他的滚滚欲望。 原来,熠的心思与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同——这是滟昊泠最后的念头。 “熠,你曾经说过,只有我才能统一七界。事实上,我却认为能做到这一切的人,是你。” 混乱的不仅是气息,还有心跳。 “所以你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我与你之间,需要的不是服从,而是相伴。” ——分割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白啲城门,烈熠见到了等候在此的白凤蝶。 先前负责传唤带路的下人,在任务完成之后已经退下。许是战后的缘故,本该是熙熙融融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有些异样的冷清。 正午的阳光铺陈在身上,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烈熠看了白凤蝶一眼,后者一身素衣,并无任何繁复的装饰,发簪也挽的简单。不过还是能够看出那衣料是上好的丝绸,挽发的玉簪也不是平常的材质。褪去了女王的打扮,白凤蝶倒也没有布衣荆钗,那样不仅太过做作,怕是她自己也难以习惯。 由奢入俭难,大概就是这般道理。烈熠心中微微感慨,便也就收回了目光。 反之,白凤蝶一直在打量着烈熠,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感觉他与过去有了什么不同,似乎正挣脱了束缚自己的枷锁,又似乎被那些枷锁缠绕的更紧。太矛盾,也太想不通,于是控制不住多看了几眼,只是越看越难以发现端倪,久而久之便觉得烈熠还是烈熠,并无任何不同。 “公子,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白凤蝶轻轻一叹,不再深究他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站在七界顶端的两个人,之一就这么站在眼前,其具有力量足以在左右天下格局——不过,这一切都与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国已不国,百图都不复存在,她这个末代的女王,自然也该从历史的舞台上黯淡退场。 “夫人可以不必离开,只要愿意,还是可以留在白涤的。”这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已经获得了滟昊泠的许可。那人尽管薄情寡义,不过对于已经承诺过的事情,还是会遵守。 “留在白涤?”白凤蝶一愕,虽然是没有想到还有如此的一项提议等着自己。有万千念头翻过脑海,终究还是摇摇头,“多谢公子为我设想,只是就算留下,这里也没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事了。” 此间事了。 四个字,代表了几多的淡泊厌世,以及几多的……心灰意冷。 以白凤蝶的惠敏,不是没有想到为了让她留下的可能,烈熠在其中做了何等艰难的周折。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不能留下。将亡国君留在故都,根本就是随时可能引发是非的隐患,除却烈熠的恻隐不谈,滟昊泠那人不是傻子,对此必然怀有最多忌讳。 “没有人比夫人更了解百图,夫人留在白涤,对于百图未来必然有无限溢出。”烈熠缓言劝了一句,倒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事实本就具有两面性,白凤蝶留下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同时,也确实具有不小的用处。 “百图?公子,你我都清楚,七界之中再也不会存在这个名字了。”白凤蝶到底是没有忍住,问了自己原本并不打算问的一事。“今后,百图将改名叫做什么?” 烈熠没有隐瞒,就算瞒也瞒不住,终有一天全天下都会知晓,自然也会传入白凤蝶的耳中。“还没有完全定下大概……改名为百州罢。”这在也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作为一个州县,将永远的被纳入汐蓝的版图之中。至于未来的名字。烈熠本是希望与滟昊泠商讨一番,不过看出对于这些或大或小的琐事,滟昊泠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越是相处越久能够发现,滟昊泠此人,真正关注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白州。”白凤蝶喃喃重复,听不出是喜是悲。良久之后才抬起眼眸,注视着烈熠,带着郑重,“大概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公子,白州的将来,就托付与你了。” 烈熠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一个字都不曾说过,只是看了白凤蝶一眼。 不过就是这个眼神,令白凤蝶彻底安心起来,脸上露出近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尽管免不了愁苦,然而也确实真正放心了。 她很明白,烈熠这般的人物根本无需对别人做出承诺,天下间也没人可以当得其他的承诺。做与不做,如何去做,烈熠从来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只要他心中还放着百图,就已经足够了。 白凤蝶的神情像是决定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至于我的去留,公子可以随意昭告天下,只要是对局势有利的就可以。曾经在王宫中,公子没有受我一拜,这便是我还了公子当年的恩情罢。” 第七十七章 疏淡古梅 随意昭告天下——也就是说既可以说她还活着,也可以说她已经死了。白凤蝶也算是相当聪明的人物,在女王的位置上多年,也并无虚度,她已经看穿对于自己的处置,烈熠定然花费无数功夫才说服滟昊泠饶她这一命。活着已属不易,然而只有当未来局势更加明朗的时候,才能判断出怎么宣告她的行踪才是最为有利。 白凤蝶决定卖了这个人情,有什么益处如今还并不清楚,清楚的是这两个人是绝对不能得最的霸主。不管怎么说,白凤蝶这三个字,已经不再属于她本人了。连同过去的辉煌身份,都已经是一场过往云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白凤蝶的离去已经成了定居,烈熠不至于会感到难过,但到底还是免不了惆怅。“夫人此去,打算在何处落脚?”她说过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这一点烈熠也赞同。询问他的去处也没有别的打算,甚至没有想过去拜访。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要好,仅此而已。白凤蝶有朝一日被麻烦缠身之时,或许他还能帮上忙。 白凤蝶无法给出具体的地名,到不能说前途渺茫,天下如此之大,要在短时间内决定去处倒也并不容易。轻轻抚摸着挽在手臂上的一个包袱,缓缓道,“先将环儿送到他爹那里,之后的事在慢慢打算罢。” 刚才烈熠就已经注意到了,白凤蝶一直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个包袱,从大小判断里面应该是……骨灰盒。“环公主的事,我很抱歉。”如今再说什么大义,已经显得太过虚伪,就算他本意让白凤蝶送死,不过那位韶华女子,究竟还是死在他的计划之中。 “夫人,请受我一拜。” 烈熠微微欠身,幅度并不大,不过还是足以令白凤蝶受宠若惊了,并未躲开,而是受了这一礼,白凤蝶此时并不是做为百图的前女王,而是一个母亲的身份接受了烈熠的歉然。倘若不着般做,她明白他将愧疚一生。 “公子其实大可不必再觉得亏欠什么。”白凤蝶劝慰,“正如公子说过的,在这世上能做到的事着实太少,就算做到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想,就算是环儿,也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 朝着远方望了一眼,白凤蝶继续,“亡夫当年虽与我成亲,却一直不愿冠上百图君王的头衔,就连死后,也没有葬在王室墓园。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独自带着,也孤独很久了,环儿此番去陪他,相信他们父女两人在泉下,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白凤蝶的这番话,多半带着安慰之意,既是安慰他烈熠,也是安慰她自己。人在死后,真的就能到达另一个世界,从此延续另一场生命?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无法剩下?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只有死过的人才能知道。 而他们,都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还有活着必须去做的事。 “安顿了环儿之后,我大概会到百图,不,是白州的各地看看。”白凤蝶倏然改口,多少要有些违心,如今也只能接受事实,“想来也可笑,生在此,长在此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没有过去白涤以为的地方。” 她的选择,说不上不好,烈熠也只能赞同。“不仅是白州,整个汐蓝,夫人若是有兴趣都可以看看。” 曾经阻隔了往来的国境线,已经不再存在。而烈熠也做到了他该做到的一切,真的让百图人民超成为汐蓝人民,彼此之间没有优劣地位之分,全然一致。虽然要让两个民族真正融合在一起,还需要无数的时候洗练,至少,一切都已经慢慢开始。 往后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一场潜移默化间的演变。 “走遍汐蓝么?”遥想这那个未来,白凤蝶到底哈市摇摇头,等了一会儿,忽然领悟到自己的动作定然会让烈熠误会了什么,就解释了一句,“放心公子,我并不是对汐蓝怀有什么憎恨,而不愿踏入汐蓝土地。只是未来的汐蓝,领土会越来越庞大罢,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有生之年,一句么有时间走遍每一个角落。” 今日的七界,便是未来的汐蓝。 数百年持续的分崩离析,会因为滟昊泠而成为终结——这一点,烈熠坚信不疑,比滟昊泠本人还要……坚信不疑。 白凤蝶并非会读心,也没有刻意去猜测烈熠心中所想,她只是隐隐感觉到了。“公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烈熠静静听着。 “七界终会统一,我相信这一点。不过我希望,统一七界的那个人,是你。” ——分割线—— 庭中一树疏淡古梅,向着四周延伸的枝桠,形成一幕独特的画面。数朵梅花点缀其中,是淡白到凄冷的颜色。 清冷的景致下,站着一个清冷的人。两厢侵染之下,便是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凉意。 烈熠抬头,望着古梅伸出的一枚长指,眉景目楚,应是已经站了多时。 这株老梅,有了眼下见到的样子,必然已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在这百图王宫的一角,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或许,在这宫殿被建成之前,它便已经在了。如今百图已经物是人非,人去楼空,而这老梅却……还在。. 而他,也将继续留在此处。即使又遭一日,眼前的金碧辉煌都化作残根断壁,它也会留下,变得更加粗壮,开出无数淡白的花朵。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法形容的感慨在烈熠的胸腔之间激荡,他似乎领悟了什么,又或则是什么也没有领悟到。不过是站得太久,看得太久,不自觉点就痴了。 直至,身后探出一只手,到了那花枝前,轻轻一折,断了。 说不上愤怒,也谈不上遗憾,只是略略有些……惆然。背后贴上的是有些暖热的温度,将他有些冰冷的背脊烫贴的舒服起来。因为身体原因,烈熠体温本就偏低,况且还在寒冷的空气中站了如此之久。 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除了滟昊泠以外,没有谁能有如此温暖的怀抱。烈熠一直心存疑问,为何冷酷到如此程度的一个人,他的怀抱能够让人如此依恋。 滟昊泠没有收紧手臂,烈熠也没有往后靠,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有似无,维持的有些暧昧,却也是恰到好处。 攀折下的梅枝,就这么递到了头他的手边,“送你。” 不是没有忧郁,短暂的停顿之后,依然还是握在手中。“好好的一枝花,就这么折了,岂不是有些可惜?” “可惜?”滟昊泠怔了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而就算此时听见这两个。还是不解。不就是一枝梅花么,有什么好可惜的?“你不喜欢么?我见你都在这儿盯了半天了。”喜欢的东西,当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容错失。 烈熠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在就事论事,“倘若不折下来,来年还是要开花的。”而一旦折下,这梅枝的生命也到尽头了。残存其上的几枚花朵,他看过也就过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滟昊泠耸耸肩,将下巴架在他的肩窝。别说是一条枝干,就算就这枚老梅连根拔出,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不过烈熠难得一见的多愁善感,倒是让他觉得万分有趣,心中的一角跟着柔软起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中是那支梅花,稍稍抬头,看了一眼。 “折都折断了,我也没办法再将它接回去。怎么办?熠不如惩罚我好了。” “惩罚?”烈熠喃喃重复,怎么听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异想天开。 “是啊。”滟昊泠漫笑,心中有说不出的宁静。明明谈论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题,与七界无关,于天下也无关,带来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想想,偶尔谈谈这些也不错,只要与他交谈的是……他,就已经足够。 “我将你喜爱的梅花折了,你当然应该惩罚我,而且还要重重惩罚才行。” 烈熠偏头,就迎上了他一双笑意盎然的眸子,带着某种促狭。看来他已经望了自己的侧颜良久,就等着自己偏头的动作,这般尴尬将目光撞上去。 陡然想起一个地方,计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如此,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也不问是哪里,滟昊泠欣然应允。方才目光相接的一瞬,他似乎看到……熠脸红了。清俊的容颜上,浅粉的颜色一闪而过,快的让他以为看到了幻觉。不过就算是幻觉又怎样,心情确实依然飞扬起来,超出了控制。 他答得太爽快,烈熠反倒疑惑起来,“你也不问去哪里?” “哪里都无所谓。”埋在他的颈窝,烈熠散出的几缕碎发就漂浮在脸上,为之前飞扬的心情撩拨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与你一起,死都可以。” 甚至在想,就算烈熠此行将他进入万劫不复的陷阱,他也无所谓了。 真正无所谓。 “怎会让你去送死?”烈熠淡淡嗔怪一声,“我与别人约好,此时需要去取一件东西。既然你提到了,就陪我走这一趟罢。” 第一章 桨声灯影 月夜下的连山,影射出蒙蒙的幽蓝色。深深浅浅,近处的浓重到偏了暗黑,而远处的已有些模糊不清,仿佛就这般隐八暮霭之中。丛山之中,蜿蜒过一条江水,江自并不算窄,岸与岸之间好歹也隔了七八丈的距离,只是那江水极浅,浅的在月色下被一照便透,能看清江底的卵石。 实际上,那江水也算不得很浅,太浅的水无法承载住漂流在其上的船只。能够一览无遗,是因为水清的缘故,没有遮挡,浅了人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叶扁丹,窄的不能再窄,小的也不能再小。蓑草编制出一方船莲,看那大小,不难想象在那空间里,就算是坐两个人也会有些拥挤。船莲的一角挑出一盏风灯,也不知是灯油不足,还是故意,总之那灯影明明灭灭,并不亮堂。 船莲里略显拥挤,船上的人自然不愿呆在里面,船头放了两张木板凳,被当做了休憩的场所。 滟昊泠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着实难受的紧,只好起身来。才刚刚站起,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下轻笑。滟昊泠回望,烈熠依然坐着,仰起脸正看着他笑。灯光有些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那一双眼眸尤其明亮。 亮的他心中微微发痒。 自从那一日被烈熠恨恨的吻了之后,滟昊泠彻底明自了在烈熠心中也不是没有他,甚至有些心思,他们两人是一致的。自从看透了这一层之后,滟昊泠觉得有些东西更加难以控制,有种随时破茧而出的冲动。 佯装凶恶的问着,“笑什么?” 烈熠摇摇头,本来已经敛下去的笑容又泛了起来,唇角扬起。一双眼眸更是明亮,让人错觉在其中无锁迫形。 “你在笑话我是不是?”有些辛苦的继续板着脸孔,只是怎么也掩不住眼梢的笑意,以及并不明显的..欲望。 “哪里敢笑话你这位汐蓝帝王?”烈熠也起身来,与他并肩而立。再也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可这姿势却变得更加亲昵。滟昊泠似乎觉得亲昵的程度还不够,伸出手臂环在他的腰间。 “我邀昊泠出游,结果准备的却是这么一只小船,委屈你了。” 听出言辞间的笑意,想来他也不是在愧疚什么,滟昊泠便顺着意思说下去,“哪里有什么委屈,此行本就是对我的惩罚。别说是行船,批算让我走到目的地,也是我活该。谁让我那日手痒,将熠心爱的梅花给折断了。不过倒是没有想到,熠想来的地方竟然是这里。” 当初州州听到烈熠要去某个地方时,滟昊泠几乎声起天涯海角的念头,甚至此去将不再复返一一不过这也没有关系,至少从眼前来看,能够摆脱俗些纷扰,与他一同畅游山水之间,实在是一件无比舒心的事。 在烈熠的带领下,滟昊泠既不问目的,也不关心行程,只想就这么一直相伴着走下去。哪知他要击的地方..如此之近。 并未踏出百图境内,而那方位,也不过就是在白绦城的背后。 “正是因为距离不远,才忙中偷闲来此一趟。不然,我又怎会将你一起拖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可不敢占用汐蓝帝王太多的时间。”淡淡解释了一句,从字面的意思看来,烈熠是希望早去早回,尽量缩短此行日程。然而真正做起,他的行动之中未免有了些许违心之意。 倘若真的是为了加性速度,烈熠至少应该找一条轻便的船只代步。眼前这一条小船,轻巧是足够轻巧了,可怎么也没看出便捷了。唯一可以使用的一根竹制长篙,也被随意的放在一边。没有人撑船,这叶扁丹便顺江而下,缓缓流淌的江水,似于也正好迎合了烈熠拖延的心思。 在他的腰间插了一把,滟昊泠佯装恼怒,“再提汐蓝二字,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被插中的地方有些酸麻,一股有些异样的感觉直直的烧进心里。烈熠不甘示弱,也根根的插了回去,选在了滟昊泠腰侧,同一位置。毫不意外的,听见了他倒抽冷气,“咝”的一声。 “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宝贝?值得熠亲自跑一趟?”滟昊泠决定尽早将心中疑问弄个清楚,再晚下去,两人恐怕再也无心谈论什么了。 烈熠不答反问,“你可知这条江的名字?” “蛮溪。”尽管没有耳明白好好的一条江,干嘛取了一个溪流的名宇,不过滟昊泠相信自己没有记错。为了战事,他自然已将百图全境的地图熟记于心的。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地方,都清楚的不得了。 “这的确就是蛮溪。”烈熠表示肯定,“怎么,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还想不起来么?” “你是说那条关于蛮溪尽头藏有宝藏的传说?”滟昊泠早在初进入江流范围之时就已经想起,不过就算想起了,也不见得会相信。“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熠也是个心怀浪漫之人,竟然就这么追寻传说而来。” 蛮溪尽头究竟有着什么,些人说法不一,有人认为此地藏着财宝无数,也有人认为此地空无一物。不过因为要达到蛮淫尽头,实在是太过不容易,那里究竟有着什么,也只能是一个让些人猜测不已的谜。 然而滟昊泠永远不会无端的去猜测什么,尊贵如他者,想要什么便一定会掌握在手,就算暂时得不到,也会想方设法。对待传说中埋藏在蛮溪的宝藏,滟昊泠性格使然,采用的是更加可靠的方法。为此他研究了从百图权贵手中搜身而来的矿脉图,最终的接过谈不上如何失望——他本也不可能对这种并无根据的传说抱持太大的希望,不过接过倒是十分清楚,一无所获。 不仅是蛮溪尽头,从矿脉图的走势来看,百图连绵不绝的山脉到了蛮溪附近,批变得异常岔瘠。做为一个盛产各类矿石的国家,一片没有任何矿藏的区域,实在是有些特殊。但事实就是如此,滟昊泠将矿脉图看了两遍之后,已能完全肯定在蛮溪流域,不会有任何矿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明白他的疑惑从哪里来,烈熠也就解释了两句,“蛮溪所藏之宝,不仅与世人所想的宝藏不同同时也与百图盛产的矿产无关,是另外的东西。” “这倒有趣了。”滟昊泠挑挑眉,这么一来,还真不好判断烈熠的目的是什么,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山林里会有吸引他目光的宝物。 “当你看到实物后,会觉得更加有趣。” 话已至此,滟昊泠也就真的不打算再追问乐。即使真的问了,烈熠也不见得会说,那就让那一丝难得的好奇保留到谜底揭晓的一刻罢,或许真的很有趣也说不定。 天色似于又暗淡了几分,远处的山峰已经彻底隐入夜色之中,就连近处的也不像之前那般分明!。烈熠举目远眺,也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陈述事实,“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再过半个时辰,怕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有什么?”滟昊泠满不在乎的笑笑,这个有世平常的表情由他做来,显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可一世。“到了明日,不就什么都看的清了。在白日里,应该更加优美才是。” 倘若换了别的地方,滟昊泠所说一点也没有错。只可惜,这里是蛮溪。“以这行船的速度到了明日,什么都看不见了。”见他神色中有世不可置信,烈熠就问,“蛮溪素来人烟罕至,昊泠可知为何?”、 “难道不是道路难行?”这么一说,滟昊泠自己都觉得有世不大可能。他们一路顺将飘下,别说是难行了,船都不曾去撑一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到达这里。很少有人进入蛮溪地境,显然不是受了地理阻隔。 烈熠只是看他一眼,也不详加说明,似于是铁了心要卖这个关子了。 看样子并不难猜,滟昊泠也有世不甘心,倘若想不到缘由,也证明自己太笨了。静下心往周围忘了一眼,答案已经了然于胸。“莫不是瘴气?” “还不是一般的瘴气。”他能想到,烈熠并不奇怪。丛林密布之处本就多瘴气,想不到这一层才奇怪。“蛮溪下游,有一种别处没有的瘴气,剧毒,人畜闻之必亡,名为‘桃花’。”滟昊泠不以为然,“剧毒之物倒是取了个艳丽的名字。” “我倒觉得这个名字斗分贴切。此时也难以说清,等会儿亲眼见过,你就明自了。” 本就缺乏好奇心,不过是置人于见死的毒物而已,听到此处滟昊泠也丝毫没了追问的兴致。相比起来,他倒是更加关心眼前。“既然要到明日才能见到,那这漫漫长夜,我们有该如何打发?” 第三卷 第二章 万劫不复 尽管已经充分了解滟昊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他一句也不问,烈熠多少还是有些奇怪。“打发时光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何应对明日的桃花瘴罢?昊泠难道就不怕我将你带入一条不归路?” 滟昊泠倒也直言不讳,“此行的向导若换了别人,为了安全着想我一定会尽早做打算,甚至立马掉头离开也说不定。不过既然是熠,应该就没这个必要了罢。看得出来,熠对这里很了解,轻车熟路。” 烈熠不以为意,或许他一路上表现出来的随性早已暴露了他对蛮溪的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明日的事不用担心,那么眼下可以如昊泠所愿,想想打发夜晚的办法了。” 空白,滟昊泠的脑子中只有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剩下。只因为烈熠对他笑了,轻轻笑着说了这句话,那笑容或许并不美艳,反倒是十足的清冷,然而还是蛊惑了他的心。 迅速的沉沦下去,万劫不复。 回过神来,滟昊泠的之间已经触到了烈熠的发尾,强烈的温差令心脏重重一跳——也不只是因为他的发丝凉如夜水?还是由于他的手指烫如烈火? 事实如此,悄然流淌。 之后,便再也难以归去。 夜幕的间隙中,粗哑的呼吸显得格外沉重,密密实实压过的,也不知是谁的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解散的发丝蜿蜒在地面上,滟昊泠都有些奇怪,自己在如此时刻,竟然还有心情探究一番。不过平日里看惯了他的束发,倒怎么也没想到,一旦放开了,会有如此之长。 滟昊泠与他之间,撑开了一定的距离,真正接触在一起的只有手指与发丝,之间如同细碎的亲吻般,描绘着长发弯曲的形状。 滟昊泠认真到了细致的程度,仿佛天下间就这么一件事情值得他付出精力一般。烈熠却是动也不动,除了间或眨一下眼眸,只是静静躺着注视他的一切行动,呼吸都清浅的低不可闻。 “你不推开我?”如此的疑问,滟昊泠弄不准是否该问。既然拿捏不准,索性也就问了。也不管翻涌出的是怎样的过往,颈侧重复交叠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不过,过了今夜—— 应该不会痛了罢? 烈熠维持了先前的笑,不过比起来,眉眼弯起的幅度略微大了一点,并不明显,可滟昊泠还是发觉了。 “你希望我推开你?”烈熠就像是随口一问,他的心思太过清楚,早已谈不上那个秘密。 “就算不推开,你还是有其他的拒绝的办法。”半真半假,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委屈的成分更多一些。“比如说,你可以刺我一剑。以你的身手,我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两人不曾真正交过手,然而烈熠曾经快如惊鸿的一剑,还是深刻的铭记在滟昊泠的记忆之中,永远无法忘记。 被提醒了什么,烈熠伸手探入怀中,顷刻之间手掌中已经多了那抦软剑。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滟昊泠还是没能看清他将其藏在了身体的什么地方。 空名软剑,神兵利器,就这么被随手扔到了一边,毫不怜惜。 烈熠眉峰掀动,带点儿挑衅的瞥了他一眼,“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滟昊泠愣怔。烈熠解剑并不能证明什么,就算没有佩剑,他依然身怀可怕的力量,仅仅是离火就足以在瞬息之间将敌人化为灰烬。只是他如此做了,的确是说明了什么。滟昊泠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太乐观了,此刻竟忍不住朝着好的方面想象。 船只行在沁骨冰冷的水上,早已在船板上凝下了一层薄霜。丝丝寒气透过衣衫传递到烈熠的肌肤之上,不以为意,只是抬头仰望着滟昊泠。眸子还是一片的清冷,与清明,他不是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并没有惊慌失措。 滟昊泠俯在上方,可以维持了若有似无的距离,只是这距离还不如没有。失控的热力早已将那距离忽略,漫漫洒洒的笼罩在烈熠的身上。背脊的冰凉,胸口的滚烫,无疑是冰火两重天般的折磨,卷入的是一场万劫不复。 逃也逃不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逃了罢。 距离已经太近,而烈熠的容颜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滟昊泠细细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从双眸到双唇,从发际到发尾,最后找不到可以停驻的地方,只得留在他眼角的泪痣上。烈熠神容淡然,然而越是这样,滟昊泠越是觉得他的忧伤,那颗痣,泫然欲泣,随时都要跌落一般。 这个时候的滟昊泠还不知道,他无意中凝视的,是真实的烈熠。即使容貌变改,这也是他磨灭不掉的印记。 “我知道,你并不甘心。”那一日亲身感知了烈熠对他的心思,灼热到不可抑制。他们本质太过相似,很多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那般容易容忍。滟昊泠并不知晓是什么是什么让烈熠改了主意,或许他的心思依旧没变,眼下不过是暂时的妥协。 滟昊泠的一条手臂绕过了他的腰肢,渐渐收紧。“不过,就算你再不甘心,也来不及了。” 他的骄傲,他的矜持,以及……他的欺瞒,在今夜,注定了被撕的粉碎。 “喂!死了没有啊?没死就出来开个门!”扯着嗓子大吼的九歌,简直浪费了那一副清越动听的声线。单单是吼还不算,不忘抬脚狠狠在门上踹了两脚。 饶是门内的忍耐心再好,也禁不住这样的一再的闹腾。“哐啷”一声拉开门扉,满脸不悦的盯着门口的九歌。 “呦,我还以为你真是冰雕的呢?”九歌双手插在怀中,上上下下将倾夜打量了好几遍。脸上露出的那一丝神色,居然是……兴趣盎然。“原来,你也有生气的时候啊。” 倾夜眉头微微一皱,只觉得对方那个姿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明明穿了一身耀眼的红衫,偏偏要做出痞子的动作来。而那个流氓气十足的姿势也不难猜到出处,八成是从燕归愁那里偷学来的。 见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九歌反倒是越来越开怀,最后干脆笑出声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他一个人笑得开心,就是不说明来意,倾夜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的来意?”九歌才不相信,这人一定是在装傻。 倾夜也不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样猜来猜去的游戏极度无聊。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双手扶住门框,准备闭门谢客。这个九歌的性格,看一次让他头疼一次,惹不起总躲得起罢,既然如此,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费力一早上的功夫,嗓子都喊哑了才弄开这扇门,九歌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对方如愿。本着反客为主的原则,一步踏入门内,挡住了他关门的动作。“喂,我问你,他们两人去哪里了?” “喂”这样的称呼,听起来本就十分不顺耳,而用九歌独特的嗓音喊出来,就更多了一股能够气死人的味道。倾夜冷笑一声,“他们?他们是谁?” 对方的明知故问将九歌气了个半死,无奈倾夜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些日子的接触也算是了解一二。九歌明白,今日自己若不先服软,那便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滟昊泠和你那个熠公子,跑哪里去了?” “滟昊泠不是你的主人么?他去哪里,你不应该问我。”倾夜如是答道。顿了片刻,又补充一句,“至于熠的行踪,与你无关。” “熠?叫的倒是亲切。你还真把他当主人了?”也不知是倾夜话中的那个字眼刺激了九歌,脸上浮起冷冷的讥讽,看上去与他柔媚的容颜不太协调。“神兽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够掉价的。” 倾夜也不管什么掉价与不掉价,完全没有听出那浓重的讥讽般,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熠的确是我的主人。” 倘若倾夜驳斥两句,或者遮掩两句,九歌到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辞。可惜他太平静,也太从容,反而将九歌堵了个哑口无言。好半晌之后才能重新开口,“我管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快把那两人的去处告诉我!” “既然那么关心主人的去处,滟昊泠走之前,就应该问清楚才是。”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他,掉头就往屋内走去。既然无法关上门,那不关就是了。 九歌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既这么将他的讽刺,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怒气不打一处来,那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冲着他的背影就吼,“他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关心他的死活!该死的滟昊泠,自己一走了之,将我困在这里,那里也去不了!待命?带他鬼的命!” 九歌说的不甚分明,清颜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滟昊泠走之前对九歌下来某种禁制,将他困在此处,而九歌因为无法离开百图王宫半步,满心愤恨之下便跑到他这里来泄愤。还真是,有些可笑。 一般来说,掌控神兽的行动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要对其下的禁制,将神兽的行动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更加匪夷所思。不过如今看来,这也不是绝对,到了滟昊泠这般的实力,或许真有颠覆真理的可能。 第三章 桃花深处 正如烈熠所说,到了第二日,在这蛮溪之上果然什么都看不清。浓稠的瘴气幕天席地地铺盖下来,阻挡了一切。那瘴气的颜色也极为特别,并非常见的暗黑或者浓绿,而是一种红,一种极为艳丽的红。 大多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都了解一个道理,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危险。菌类即是个很好的例子,往往其貌不扬甚至是丑陋的可以食用,而那些外观漂亮的则最好敬而远之。由此推断眼前的瘴气,很容易了解这是惹不起的毒物。 脚下的扁舟还在顺水漂下,没有加快速度,可也并没有比昨晚减慢丝毫。眼看着,就要驶入了那片艳红的暮霭之中。滟昊泠还是站在船头,只顾看着眼前这别处看不到的景致,无限诡谲,却也不知为何那般吸引人。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在他身后看了良久也没有找出丝毫慌乱,背影一如平日的从容。看得久了,烈熠陡然有了一种幻觉,大概此生都无法再挪开视线。 滟昊泠回头对他笑笑,即使被重重瘴气阻隔,那笑容被隔绝得有些氤氲不清,依然还是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烈熠本来想调侃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不过到底是与性格不符,轻轻摇摇头放弃了。从怀中取出一只长颈瓷瓶,当着滟昊泠的面倒出两粒药丸来。十分随性的动作,看也不看,摊开手心将两粒药丸递到他的面前。 滟昊泠也没有在意,从中随便捡了一粒,正要吞服之际,烈熠却早他一步将剩余的那颗吃了。 心中一紧,微微的不舒服掠过心底。方才烈熠的动作应是无意,不过在下意识中,他还是在自己面前做了如此的动作——同一只药瓶里的药丸,他不过是吃了挑剩的那一粒,烈熠似乎是在向他证明这些都是解药。 想起两人不久之前还那般亲密,转眼之间烈熠就恢复成这般态度,或许谈不上猜忌,不过已是十足的疏离。滟昊泠气不过,一把将他拉回身边。烈熠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入他的怀中。 “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个简单的音调还来不及成形,滟昊泠的唇已经覆了上来。他的舌如同勾魂的妖,轻轻一卷,将烈熠口中还来不及吞下的解药卷了过来。唇分,滟昊泠有些恨恨地盯着他看,也不出声,那眼神里隐含了无穷无尽的意思。 “你干什么?”烈熠已经醒悟了方才所犯的错误,他明知不该问,可还是问了,也的确是被引起了恼怒。他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给他说,这么做算是什么道理?从他口中夺了解药? “服药。”滟昊泠答得理所当然,两个字想也不想,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解药不是已经给你了么?”烈熠指指他的手,先前的那一粒药丸还躺在他的手心,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滟昊泠不以为然,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唇,然后又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原本只是个相当简单的动作,但是由他做来,却多了一股说不清的暧昧。“这不一样。这颗药,比较甜。” 再也无法反驳什么,事实上,他几乎连应对之词都想不出来。原本烈熠并非容易害羞的人,而他们不久之前还……既是存在世俗道德的束缚,可他还是默许了亲生弟弟的作为。不过这个动作不一样,烈熠的心跳不争气地陡然加快。 赌气一般地从他手中夺过解药,烈熠一口吞下。“既然这样,那我来吃这颗苦一点的。” 滟昊泠也不再说话,服下的解药立竿见影,已经起了作用。再次举目望去,桃花瘴笼罩下的蛮溪,渐渐在他眼前演变出一幕奇景。 桃花瘴还是桃花瘴,蛮溪也还是蛮溪。不过,原本浓艳到几乎将视线全然遮挡的瘴气,如今变得深深浅浅起来。浅的地方,轻薄一如少女的初妆,透亮而温柔。浓的地方,倒真是一片片桃花的花瓣,娇嫩而鲜艳。 蛮溪两岸,状如花瓣的瘴气铺陈其上,深深浅浅,仿若两岸开满了桃花。而江面之上则是轻烟袅袅,一叶扁舟这般穿过,似乎入了仙境一般。 桃花瘴。 不错,很贴切的名字。 “就算是毒物,也有如此娇艳惑人的一面。”滟昊泠轻声感慨。 烈熠大概还在为之前的事而不快,难得赌气,带点孩子气,“那是因为你吃了解药,不然现在已经七窍流血而亡,哪里还有命还看这些。”即使不愿意,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致极美,不是第一次这样穿过桃花瘴,依然还是被绝佳的景色所惑。 “不服解药真的会死?”滟昊泠不以为然。只觉得烈熠此时的表情难得一见,舍不得就这么简单放过了,促狭的心思变得更重。“可惜药已经吃到了肚子里,不然倒真的可以试一试,看我是不是会死在这桃花瘴下。” 烈熠懒得理他,不过倒也知道……确实不会。不依靠任何药物,只凭借自身修为穿过桃花瘴,他本人五年前就已经做到,没道理现今的滟昊泠还不行。不过这毕竟是剧毒之物,吸附久了,害处是一定,不然他也不会眼巴巴地给了他解药。 烈熠不理他,滟昊泠便自说自话,“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倒不知这死在桃花瘴下,又该是怎样一番说法?” 滟昊泠边说,边继续看着两岸,看得久了,越来越觉得那些花瓣般娇艳的瘴气眼熟。猛然醒悟,这,可不就是印在烈熠身上的那些痕迹么?那些斑斑驳驳,一直从脖颈之间向下蔓延的痕迹。 目光转回,凝固在烈熠清俊的面容上,也不知是在揣测,还是依然肯定,只觉得出口的音调都已经变得沙哑,“想必,也是风流的罢。” ——分割线—— 从江水的流速来看,应该是已经到了下游。两岸连绵的山势也在不知不觉中减缓,直至再也看不见。江水临岸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丛丛飞芦苇,本已是摇曳多姿的植物,在殷红桃花瘴的点缀之下,更是旖旎。 美是极美,不过一路看来,滟昊泠多少还是有些麻木了。比起那些缀满红雾的芦苇,他反倒更加关注芦苇之后的几处房舍,想来这便是烈熠此行的目的了。 况且,此处景致多少还有着一股异样的感觉。滟昊泠再看两眼,便明白了异样之感从何而来,那便是——安静。 反常的安静。 照理来说,这种水流平缓,水草丰美之地应该是各种鸟类的栖息之所,然而眼下竟然一只禽鸟也没有见到。若非芦苇的枝蔓偶尔来荡漾一下,这画面几乎就像是凝固了一般。让人,有些不舒服。 隔了暮霭,那几处房舍忽远忽近散落水上,布局乍看上去有些混乱,看得久了仿佛又觉出一股无法言说的精妙来。房舍皆是木质结构,四脚延伸入水,倒像是建在水面上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还真是不错的地方。”滟昊泠评价了一声,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烈熠的神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凝重起来,于是便收了言语,静静站在他的身边。 小船靠了岸,不,与其说是靠岸,倒不如说是搁浅。船只行到了水浅的地方自然就停下来了,离真正的岸边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当然这样的距离,对于船上两人来说都可以忽略不计,耗费不了任何力气,两人的身影已经翩然到达岸边。 几座木舍近在眼前,走向其中一座,那门前已经候了一个人。一套深灰的粗布衣服穿在身上,个子极矮,远远看去加之又隔了氤氲不清的瘴气,滟昊泠还以为是个孩童,近了才发现那人一脸的皱纹,原来是个侏儒。 那侏儒抬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咧嘴一笑,“熠公子,等你多时了。”说完即让开身子引两人进去,对于烈熠身边的滟昊泠,竟是一句也不问。 滟昊泠心中微微一动,已经觉察出异样来。目前尚不知此间主人是谁,不过既然选在剧毒的桃花瘴深处安家,自然有着躲避世事的目的,不是避事,便是避人。一般而言,这样的人对于访客都会存有十二分的小心,怎会这般问也不问?而且那侏儒的笑容,也着实令人万分不舒服。 倒是烈熠,有些意外地对那侏儒笑了笑,道了句,“桐伯,辛苦。” “嘿嘿,不辛苦,都是应该的。”桐伯应了一声,也弄不清是虚言客套,还是真心感谢。在一张侏儒的脸上,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看上去都充满了恶意。 简单交谈了两句,被唤作桐伯的侏儒已将两人引入了一间小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说什么废话,直言道:“熠公子你晓得的,老规矩。” 第四章 落霞水寨 桐伯说这话时的口气,绝对谈不上友好,烈熠竟也不以为忤,只淡淡应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规矩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为了‘丝桐’而来,我们也要做好防范不是么?再说了,这样也是为了宾客们的安全着想。” 丝桐——滟昊泠无意之中听见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不过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并不知晓的物品。丝桐管弦?难道是某种乐器?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以烈熠对于乐器的态度,他不会为了这样的东西跋山涉水,甚至穿越危机重重的桃花瘴。在他看来,乐器只是乐器,与其材质、制作者都没有关系。他一直放在身边使用的洞箫,也不过是自己用一节竹管所制,并无特别。 引起滟昊泠兴趣的不仅是丝桐,还有那所谓的“规矩”,正想问问烈熠那是什么,就见烈熠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爽快地取下藏在身上的空名软剑,将之交到桐伯的手中。然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也这般做。 “要我解剑?”滟昊泠反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倘若是烈熠以外的人对他做出此类要求,毫无疑问,定然已经血溅五步。 弄不清桐伯是无所畏惧,还是有恃无恐,只见他朝着滟昊泠摊开手掌,“还请尊驾将佩剑交给我。” 滟昊泠哼了一声,理也不理。 “昊泠,不要让我为难。”烈熠轻轻叹了一声,望着他,也是规劝。“这是落霞水寨说一不二的规矩,凡来此地者,都必须遵守。” 大概是那个“说一不二”触及了滟昊泠的逆鳞,当下冷冷一笑,“天下还真有如此不讲道理的规矩,恰好我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今日遇到一起了,那就让我拆了这个什么狗屁水寨!” 烈熠轻轻一叹,颇有些无奈。“你想拆了这里自然不难,不过我想要的东西也就无法到手了。花费了五年时光,就差这最后一次便能成功,昊泠,你真是让我功亏一篑?” 滟昊泠一怔,不错,他的确不忍心。尤其是烈熠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问他时,他就更加不忍心了。方才还十足狂妄的气焰,顿时就消散了大半。况且他志在天下,在此与这么一个神神秘秘的小水寨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熠,我有一事要问你——来这儿的路上,你给我的解药,可是得自这水寨?” “不错。” 滟昊泠再开口,不过这次是对那桐伯说话,“你说解剑是为了避免宾客间冲突,既然来这里的都是你们水寨请来的客人,这样是不是太可笑了。”顿了顿,又满是讥讽地补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你们水寨会轻易将解药送给惹是生非之徒,那就另当别论了。” 桐伯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原本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也收敛了许多,之前他之所以敢于用那样的口气对滟昊泠说话,是想着所有来此的人都是为了“丝桐”,自然就不会轻易得罪了落霞水寨的人。现在他发现显然不是这样,至少这一位并不稀罕什么“丝桐”,他才不会在乎什么得罪与不得罪,就算真的将水寨拆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桐伯还是弄错了一件事,不怕得罪他落霞水寨的,不仅是滟昊泠一人。包括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熠公子,也是可以在顷刻间让这里变成一堆废墟。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换言之,一旦他觉得有这个必要了,手段并不会比滟昊泠柔和多少。 不过幸好此时的烈熠还不想与落霞水寨起正面冲突,正如他自己所说,总不能让这五年的辛劳都白费了。桐伯并不知自己在无意中捡回了一条命,听见烈熠替他解释,当下觉得松了口气。 “昊泠,眼下在这水寨中的,并不都是寨主请来的客人。按照水寨的规矩,只要是平安过了桃花瘴的,都可以留在水寨中,与其他宾客一起竞标丝桐。” 毕竟是烈熠在对他说话,滟昊泠怎么也会耐着性子听下去。然后才对桐伯道:“不用收我的佩剑了,我没有带在身上。”他所用的佩剑,不说杀人过千,至少也饱饮了数百人的 鲜血,煞气过于浓烈。今次出行对他而言,即是与烈熠一同游山玩水,自然不愿将那样的凶器带在身边。 桐伯有些傻眼,他在落霞水寨管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接待的客人不知有多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位。没有携带武器,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而他差点为了这事拆了这里。 滟昊泠倒也不是非要与这么一个下人过不去,不过像他这般早已习惯了站在高处之人,从来都是对别人不讲理,遇到别人对他不讲理还是头一遭的经历。最终冷冷总结了一句,“你们水寨的规矩真够多此一举的,能够穿过那桃花瘴的人,不管是不是缴了武器,都没有任何意义。” 桐伯再次肯定,眼前这位是招惹不起的,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还是少说两句。相比较起来,自然是熠公子更好说话一些,桐伯也就很自然地询问他的意思,“熠公子,现在是去前厅,还是去厢房?” “前厅有客人了?”烈熠随口问了一句。 “有几位,大多是在寨子中呆得闷了,就聚集在前厅中闲聊。”桐伯答得很巧妙,没有任何评价的意思,却是句句带了评价。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聚集在前厅,自然都是些沉不住气的。来到落霞水寨的宾客彼此之间不仅谈不上认识,甚至还都是在争夺丝桐的敌手,这样一群人怎么可能闲聊得起来?互相试探虚实还差不多。 桐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烈熠,自然了解这位公子不会去前厅凑什么热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烈熠并未过问的内容,“明日傍晚,水寨将要封闭水路。后日正午,寨主会宴请所有宾客。” 桐伯将两人安置在厢房后,便转身告辞。原本他还打算给那位陌生的公子另外安排住处,哪知两人都婉拒了他的好意,尽管狐疑,也还是明白这不是他一个下人可以过问的事,索性也就不管了。 说是厢房,也是众多木质房舍中的一座,照例是建在水上。推窗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径的江面,以及被桃花瘴点缀的芦苇丛。如此看去,这座水寨倒也当得起“落霞”二字。 滟昊泠临窗而立,衣袂发丝在窗口透进的寒风中飞舞,可他本人并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在等待什么。他用不着去问,烈熠会将一切都如实告知。既然引了他来此,当然不会让他继续停留在一无所知的程度上。 烈熠也明白到了该说的时候,事实上滟昊泠能够忍耐到这个时候还没有追问,已经算是相当难能可贵了。之前他与桐伯的冲突,可以说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桐伯所说的封闭水路,指的是明日傍晚之后将不许任何人再进入落霞水寨。”有关丝桐的一切,怎么也算是一件解释起来异常麻烦的事。一时之间烈熠还真拿不准从何处开始比较好,于是便选了最近的一件。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丝桐,就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到达此地。”滟昊泠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一点即透,立刻明白了这个时间限制的意思。“这个落霞水寨,规矩还真是多,也难为如此多的宾客都能遵守。” 看来他多少还遗留了怒气,不然也不会说话带刺。这也难怪,滟昊泠身为汐蓝帝王,几时受过如此待遇?烈熠也不置评什么,只等下文。 果然,滟昊泠真正关心的事情还在后面。“如今连我也不得不好奇起来,这所谓的丝桐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连你都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到手。” 滟昊泠会对丝桐生起难得的兴趣也并不奇怪,如说他缺乏对世事的好奇,那么烈熠就是难得对物品动心,包括世间珍奇。当日赠他汀霜软甲时就已经发觉了这一点,烈熠不愿收下软甲大概只是觉得受之有愧,而不是感慨其天下至宝的价值。 听他终于问到了“丝桐”,烈熠只是淡然一笑,“倒不是我非要隐瞒,实在是这件物品难以形容,总之后日就能见到了,昊泠又何必急于一时?难得起了好奇心,多将这份心情保持一会儿,又有什么不好?” 滟昊泠算是默认了“保持好奇心”的说法,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缺,人皆有之的好奇心对他而言的确稀缺得很,珍惜这份心情倒是谈不上,新鲜感倒还是有的。 第五章 药王医典 “这么说后日的宴请上,我们就能见到丝桐了?”并不见得就真是万分好奇,只是正好说到这里了,滟昊泠也就顺口一问。 “惯例是这样。所以宾客到齐之后,寨主将丝桐拿出展示,之后就各凭本事看谁能够取得了。” 烈熠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真正争夺起来的过程应该激烈得多。丝桐还未正式出现,目前这些怪异的规矩中就可以窥见一斑。或许关于丝桐的争夺,不仅是激烈,甚至是惨烈,所以落霞水寨才有了收缴宾客武器的规矩。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熠,过去你夺得了此物么?”应该是到手了的,不然烈熠也不会说什么功亏一篑之类的话。滟昊泠真正想知道的,这件神秘的物事,他已经得到了多少。 烈熠也不隐瞒,“过去四年,落霞水寨所有出产的丝桐,都在我的手上。” 这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烈熠竟会一点不落地取得了所有的丝桐。他所担心的功亏一篑,应该是指还差部分罢,为了完成某件物品?滟昊泠漫自猜测了一会儿,发现也不得其意,毕竟他连丝桐是什么都不清楚。既然这样,倒不如问些别的问题。 “过去的四年,你都是怎么得到丝桐的?”滟昊泠大概是站得久了,往后一靠,斜倚在窗框上,一股慵懒而华贵的气息淡淡流露出来。“这不会也是不能说的罢?”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要如何得到丝桐,说来其实也简单。”尽管真正做到并不容易。“落霞水寨的竞夺,其实就是一场买卖,谁出的价高谁便能到手。” “听起来倒是公平。”滟昊泠轻轻哼了一声,“公平”二字用在这里,自然不是表面上的意义。“我能否知道熠都出了什么样的价钱,才能最终如愿以偿?”想来定然不是什么金银之类。金银,是这世间最值钱,同时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怎么也无法想象其可以价比神秘至极的丝桐。 “第一年,我用来交换丝桐的,是一本书。” 滟昊泠没有插言,而是静待下文,不用想也能知道,那定然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必定价值连城。 几乎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正在想什么,不禁失笑。“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也比不过其他宾客带来的东西,只是恰好是此地寨主所需要的而已。一本医书,《药王医典》。” 这本书滟昊泠倒是听说过,绝非是烈熠所说的不值钱,相反其价值不能用钱财来衡量。千金难买一命,《药王医典》记载了上百古方,全是治疗疑难重症的药房。除此之外,该医典还有数十种解药的配制方法,专门针对上古遗留的奇毒。 听他随随便便就将如此重要的医典给了别人,滟昊泠着实难以苟同。“这本书对你而言更为重要,你该好好留着。” “我留着又有何用?这是医书,我又不是大夫。” 滟昊泠凝眉,一双略略狭长的眸子盯着烈熠,他觉得他是故意说出之前那句话,只为了惹恼了他。“你不是大夫,可你是病人,你也同样需要《药王医典》。或许其上记载的古方中,就有一种可以治好你咯血的毛病。” “昊泠,你太激动了,怎么连这都看不透。”烈熠上前两步,也站到窗下,之间摩挲着对方的眉头,像是努力在抚平其上的褶皱。“既然得到了医典,其中的药方我自然一一确认过了。不过很可惜,没有能用得上的。” 眉头拧得更紧,任烈熠如何努力也无法抚平。滟昊泠无法想象,当烈熠翻遍《药王医典》却一无所获时,那该是何等的……失望?他无法想象,因为只要微微一想,心脏最薄弱的地方即刻被刺了一般的疼。 “我早说过了,医病不医命。”烈熠收回手,正要落下,被滟昊泠先一步执了过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其上印上了一个吻。 片刻的怔忪,为了他这个什么含义都没有的浅吻。薄唇在指尖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水痕,以及……有些绵长的暖意。不知从几时开始,他渐渐依恋起了这并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如果说滟昊泠炙热到滚烫的接触会令他心跳加速,不能自已,那么这般没有任何深意,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怜惜的无措举动,则是让他的心渐渐变得柔软,就此沉沦,直至万劫不复。 多年后,当烈熠回想起过往,也许会意外地发现,明知不应该,可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挣扎而出。 那一吻清浅而快速,浅尝辄止都算不上,轻轻碰了碰便已经离开。滟昊泠抬眼,凤目中不是惯有的冷漠绝情杀伐果决,绝难一见的水光潋滟,像极了他的名字。“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这句话。病也好,命也好,我都会治好你。” 烈熠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点头,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对方的一双眼眸,良久,良久。 终于,烈熠的脸上绽出一抹浅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带着安慰的意义般。并非他洒脱到置生死于度外,不过世事就是如此,拿得起,相对也要放得下。他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在今日拿出探讨,就算如何讨论也没法得出结论,如此倒不如暂且放到一边。 将话题引回正题,“总之《药王医典》对我而言,是没有用处的东西,能用其换了丝桐,实在算是一笔相当便宜的买卖。” “便宜?难道当日还有宾客出了比你更高的价钱?” “那是当然。”回忆起当时,烈熠依然觉得自己十足幸运。因为错估了丝桐的价值,他本以为一本《药王医典》已经足够,而这个决定差点让他与丝桐失之交臂。“不过当日寨主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本医典,所以他不得不放弃了其他宾客带去的各种宝物。” 见他正听着自己说话,烈熠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明白滟昊泠不会,也不可能忘记与他身体状况有关的一切,不过能短暂放下,也是好的。于是烈熠也不停顿,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一切说个清楚。“当年,寨主唯一的女儿被人下毒,而解药的方子就存在《药王医典》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年的事如今已经十足清晰了,落霞水寨的寨主一定是爱女心切,放弃所有引人垂涎的宝物,只为得了医典就女儿一命。 “看来你是投其所好了。”滟昊泠自然明了对方他的心思,为了缓解之前有些愁闷的气氛,也顺口打趣。 烈熠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别说得那么难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而且也的确是场巧合。《药王医典》放在我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倒是可以就他人一命,而我想要的,正好也是这水寨的丝桐。”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再来落霞水寨,熠一定准备了更加万无一失的筹码。”有些人会不断犯下同样的错误,但是烈熠这样的人绝不会,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已经足够。 已然讲述到这个程度,有关丝桐的经历,说与不说显然已经没有多大的分别。是否继续下去,取决于滟昊泠是否还想要知道。“还想知道今后的三年,我都用了什么交换丝桐么?” 滟昊泠本打算回答“不想”,他已经确定了一点,烈熠不是会亏本买卖的人,用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换取丝桐,只能说明丝桐值得。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场意外打断了。 相当有节奏的敲门声,响在他们所住的这间厢房门外。 桐伯?滟昊泠先是很自然地想到了此处的管事,不过马上就推翻了,眼下既不是用膳时间,他们也没有召唤,一个下人没有道理前来打扰。正疑惑着,烈熠已经推开了门扉。门外站着的,是—— 一个并不认识的男子。 他的体型相当高大壮硕,站在门口就像是一尊门神,将外面透入的光线都挡了个严严实实。男子一身短装打扮,上身更是只穿了一件兽皮坎肩,一双胳膊就这么露在外面,皮肤黝黑,肌肉虬结。 烈熠淡淡看他一眼,既没有赶人离开,也没有出声询问,显然……是认识的。 壮汉站了一会儿,忽然朝着烈熠弯腰行了个礼。这个动作换了其他人做来或许也没有什么,但是考虑到他的身形,明明魁梧得吓人,偏偏要努力做出恭谨的姿势来,自然就有些别扭,还有些可笑。 滟昊泠倒是差一点笑出来,如果来人的目的不是冲着烈熠,他或许笑一笑,便让此事过去了。不过现在看来,自然不会再那么简单。 “见过公子。”壮汉的声音也同样不适合此类恭敬的言语,听起来简直与挑衅没什么分别,响亮得震耳欲聋。“我家主人请公子前去一聚。” 烈熠的面容上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完全有别于讶异,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邀似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斟酌什么。 壮汉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恢复了门神的站姿堵在门口。仿佛不论烈熠考虑多久,他都能等待一样,也不怕这样耽误下去,没法向自家主人交代。 “劳烦回你家主人,后日宴席上即可见面,也不急于这一时。”烈熠有礼而疏离,即使是拒绝,也是如此不着痕迹。 第六章 凶神般若 壮汉依然是面无表情,就连丝毫的讶然都没有显露出来。也不知他是早已料到会被拒绝,还是他主人交代过就算请不到烈熠也无甚关系,总之他完全不担心。又是弯腰一礼,打算就此告辞回去复命。 “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只手搭上了烈熠的肩头,滟昊泠定然是怀中故意的心理,完全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中说话,音调带着丝丝的沉闷与低哑。“人家主人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啊。”最后一句是对那壮汉说的,“你先去回你家主子,说我们马上就到。” 壮汉呆愣了一下,无措之下只得望向烈熠——这位才是他代替主人请的客人,怎么另一个人替他应了邀请?等到烈熠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壮汉才算是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他的任务完成了,而主人—— 也会非常高兴的。 壮汉心中一喜,转身匆匆回去复命了。也不考虑到时这两人怎么去见自己的主人,他甚至忘了告诉他们自家主人住在哪间厢房。 房内又再次沉寂了下来,即使烈熠忘了关门,也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江面的声音。落霞水寨的寨主桐玉和也算是个聪明人物了,早已看出烈熠不喜吵闹,年年都刻意将他所处的厢房安排在僻静之处。 “你……”原本想要问他什么,最终还是作罢。轻轻地摇头,微微地叹气,实则无可奈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高兴了?”滟昊泠明知故问,而且想让对方更不高兴一般,轻轻在他唇角嘬了一口。 烈熠眸色沉沉,几乎不见悲喜。刚才滟昊泠的动作可谓是暧昧至极,就连在外人面前,他也没有掩饰他们之间的亲昵。除了觉得无奈以外,他平静得超乎自己的想象。或许和滟昊泠相处得久了,已经很了解此人,越是表现得不快他就越是容易得寸进尺,倒不如平常以对。 “后日的宴会在就可以见到,你何必替我应了这约?”烈熠没有怪责,平淡得一如他的眼神。 “你在躲避那人?”滟昊泠一针见血,即使他的这份敏锐来得并非时候。或许,他比烈熠想象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了解他,了解到哪怕只是眉梢眼角的微末变化,都逃不过捕捉,都能窥探他的所思所想,还有,所念。 烈熠怔了怔,眉目之间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浅浅的迷茫。到底,还是否认不了。 一步迈过了门槛,停顿之际才想起要回头问一声,“不是说去赴约么?还不走?” ——分割线—— “赫公子,一年未见,别来无恙。”乏味可陈的寒暄之词,因为是从烈熠的口中说出,即刻多了一丝与众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也着实难以形容,只觉得听起来……格外舒心,仿佛这不是一句客套,而是真正被关怀着。 “原本倒是无恙,不过见到熠之后,就不一样了。”命属下将烈熠请来此处,说白了,也只是落霞水寨的一处厢房而已,他也是此间客人。可无论怎么看上去,他的态度都并无客人的矜持,反倒比主人还嚣张一些。 一张半脸的面具覆在脸上,雕做传说中的凶神般若。由于只留了下巴与嘴唇在外面,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不过在面具的效果下,如此看上去是足够吓人的了。 不管他是否有意这般打扮,总之对于今日来的客人,则是全然起不到恫吓的作用。烈熠与他不是第一次见面,自不用说,就连滟昊泠也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倘若会被区区一张面具吓到,那他也不会有如今令天下惊惧的威名。滟昊泠所在意的,在别的地方—— 熠?叫得还真是亲切。眼下还不能判断这人与烈熠之间的关系,不过单是这个字眼,就足以拂动了他的他的逆鳞。原本以为,天下能这般称呼他的,唯有自己一人。 情绪已有些不稳的滟昊泠没有留意到,为那称呼凝眉的,可不仅只是他一人。 “不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赫公子?”烈熠问得冷清,只是在念最后三个字时,稍稍加重了语调,这是提醒,不着痕迹的提醒。 对方微微一笑,原本笑意并不浓重,可在那面具的衬托之下则显得他唇角的弧度特别深刻。站在一旁的属下,也就是方才去请烈熠的那名壮汉,看得心头直跳。他们这一干心腹都有个共识——主子发怒没有关系,怕就怕他笑,尤其是这种不明意义的笑容,着实令人心惊胆寒。壮汉完全可以肯定,面具后主子的那双眼睛,定然比剑锋还要更加犀利。 不仅笑着,话音都是温言软语。“认识这么多年了,为何熠非要用如此疏远的称呼,难道称呼‘赫遥’两字,就这么为难你么?” 倘若来客只有烈熠一人,他这番说话倒也并没什么,偏偏烈熠身边还站了个滟昊泠,这就免不了有目中无人之嫌。滟昊泠浑身散发出的气势,绝不是那么容易被忽略的,只能说赫遥故意忽视他的存在。 “看来赫遥兄弟并无什么要紧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叨扰了。”无限轻松谈笑的调子,滟昊泠心中却在快速算计着,直到能够肯定,七界权贵中并没有一号名为“赫遥”的人物。 壮汉依然是面无表情,就连丝毫的讶然都没有显露出来。也不知是早已料到会被拒绝,还是他主人交代过就算请不到烈熠也无甚关系,总之他完全不担心。又是弯腰一礼,打算就此告辞回去复命。 这本就在意料之中,所以他之前才会婉拒这场邀请,反倒是滟昊泠不知为了什么而不快,平白惹了这一场麻烦。告辞之意应了烈熠的心思,正要答应,却听见那边赫遥蓦然大笑起来。 “平沙,我让你去请熠公子,你不仅将他请来了,顺道还带上另一名贵客。难得,实在是难得。” 被陡然点名的壮汉有些不知所措,难得在何处他是看不出来,不过主子不高兴他倒是十分清楚。熠公子能来,主子应该是高兴的,跟着熠公子前来的旁人,又引得主子不高兴。这高兴与不高兴之间,也只是一线之隔。平沙低下头,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要答应,才更加稳妥一些。 既然成了贵客,滟昊泠不得已又只好停了离去的脚步,“我可不是什么贵客。” “这么说未免也太谦虚了,汐蓝帝王。”面具下的嘴唇还是维持着微笑的样子,弯起的弧度未变,然而气氛已经变了。 就这么简单被识破身份,滟昊泠并不觉得任何不妥,况且他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从来没有。且不说当时各国之间互派间谍密探,他的画像怕是早已流传出去。即使没有见过他的画像,单凭他的长相要将他认出来,也绝不会太难。 虽然继承了汐族特有的水色长发,偏偏面容上找不出半点汐族独有的柔媚,过于邪性的长相,从父亲烈炽身上遗传而来的凤目,本该背道而驰的五官反倒在他容颜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协调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湄漪、烈炽,执意窥探命运,即使违背良心道德,也坚持生下的命运之子。既不属于焰赤,也不属于汐蓝,同时流淌着当世两大世仇民族的血脉。他的模样本就独一无二,任何人认出来都不算奇怪。 不过,这人的眼光依然还是毒辣了些,他们这才刚刚见面。“今日并无什么帝王将相,此次落霞水寨之行,我只是陪客,赫遥兄大可当我不存在。” 赫遥,好一个赫遥,毫不忌讳地道破他的身份,自己反而用面具遮了真容。滟昊泠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一把揭了那层伪装,看看这人到底是谁。然而略微想想,便也作罢。毕竟还有丝桐一事挡在面前,他本人对那神秘之物并无兴趣,不过也不能随性为之,破坏了烈熠的计划。 无法确定赫遥是否真的恣意妄为,有了滟昊泠的那一句之后,他真的便当这位帝王不存在。视线落在烈熠的脸上,隔了一层凶神的面具,遮挡的不仅是他的双眼,还有那眼神中的真意。 这般让人看着,自然不会舒服,烈熠心中暗叹,只能平平淡淡地望回去。一个固执,一个清冷,在这场对望中,无疑又泄露了他们早已相识的事实。 似乎又惹了一场莫名的是非,烈熠心中感叹,总觉得有些可笑。眼下的场景既不配目前的局面,也不配他们几人的身份。“看来赫遥并无任何要紧事,既然如此,有什么事就后日再说罢。” 叫的是赫遥,不十分疏远,免得这人又在称呼上纠缠;又不十分亲密,也免得……滟昊泠借此机会发作,将这场滑稽的戏码波及得更大。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平平淡淡地唤出来,这样两人都能够接受才是。 只可惜,烈熠还是估错了。 第七章 心高气傲 估错的并不是人心,人心于世,往往受到世俗约束,自然就有痕迹可循。烈熠天纵绝艳,洞悉人心,勘察世事,不过都是易如反掌。然而天下间,总有东西没有规则,没有痕迹,也……不讲道理。 简单到平凡的一个字,从古至今在这个字前,折煞了多少能人志士,多少英雄红颜? 情。 赫遥轻挑唇角,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脸上露出了这副表情,那便表示今日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过去。得理不饶人,就算不得理,他也同样不会饶人。“什么叫没有要紧事?我想熠想得难过,等不到后日的宴请了。这,算不算是要紧事?” 烈熠不应声,只盼望这话不过是雁过无痕,听听就过去了。赫遥,开玩笑的罢? 但是,这事能否似水无痕,烈熠说了并不算,就连赫遥本人说了也同样不算。此事的决定权,在滟昊泠的手上。 原本是打算当做不存在,赫遥到底是谁,他也并不感兴趣。即使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并非池中之物,滟昊泠也无意在今日决断什么。日后相见的机会还多得是,又何必心急于一时?但是赫遥错就错在,太不将滟昊泠当一回事。有些话不由自主,忍不住要说,这本也算不得大错,不过说话,要看场合。 “熠,如你所说,赫遥兄并无任何要紧事。专程请你过来,只是太过无聊,找个人开玩笑罢了。”清如朝风的微笑,面对上的是烈熠,倘若仅仅只是看到这抹笑容,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滟昊泠竟然是个这般温柔之人。烈熠有些无奈地发现,对方的一双眼,并未留在自己这里。 什么样的眼神最可怕?恐怕是要真正遇上了之后才能知晓。并非杀气弥漫,只要是经过生死战场的将士,往往都能练就一双肃杀的眼睛,赫遥自然还不怕这个。 然而现今盯着他的这一双,不,不能算是盯着,滟昊泠明明还在对烈熠微笑,他甚至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正看着自己。可就是这眼角的余光,连一丝杀气都无迹可寻的余光,让他错觉—— 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赫遥不自禁地避开,即使他下一句话是对着滟昊泠所说。“昊泠兄,你不说自己只是个陪客么?”兄弟相称,任谁也不是出自真意。非得要说是什么理由,大概是不愿在地位上输了一截。 “在丝桐一事上,我的确是陪客。”滟昊泠并不觉得自己就说错了什么,一切都理所当然,他这样的人,从来也理所当然惯了。“能不能取得丝桐,用什么办法取得,我一概不会过问,全屏熠自己定夺。不过,在有些事上,我就只能自己做主了。” 依然是看也不看,只有那眼角余光,如同在冰水中浸过千百遍,令人凉入骨髓。“赫遥兄,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意对他人的东西下手?” 赫遥有片刻的怔愣,不仅是为了滟昊泠的宣告,更是为了烈熠的态度——从他清冷到波澜不兴的神色中,赫遥判断不出他是兀自不快,还是……默许? ——分割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场约见,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更是莫名其妙。趁着赫遥怔愣之际,滟昊泠招呼也不打一个,拉着烈熠的手扬长而去。 这是桐伯特意为烈熠安排的厢房,僻静到悄无声息的地步。关上门,闭上窗,就连江面上的呜咽的风声都被完全隔绝在外。 有些像是上一幕的重演,只是这一次立在窗下的人,是烈熠。什么也不说,看了他一眼,伴着一声叹息。只因太静,便显得这一声沉重至极,几乎让空气都变得凝固。 “熠可不要不高兴,让赫遥那家伙不知所措的,并不是我的话,而是你的反应。”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实,滟昊泠厚着脸皮说出来,似乎他本人一点责任也没有,轻而易举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 烈熠并不否认。 滟昊泠有些心虚,莫名的心虚。事实上看来,烈熠除了刚才轻若鸿毛的一叹之外,他的表情甚至是淡泊的,脸上呈现出的线条也是让滟昊泠无比心折的柔美。是的,就是美,即使滟昊泠自己也说不上他究竟美在何处,算起来他的容颜,也只是普通清俊而已。 可是心折就是心折,不由自主,也无可奈何。 “熠?”唤了他的名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若时光倒转回一年之前,大概打死滟昊泠都不会相信,世间有一个人会令他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 并非玉颜倾城,并非红妆倾国,而是……一个男人。 一个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到与他不相上下的男人。 烈熠抬头看他一眼,相当平淡的眼神,落入滟昊泠眼中,立时成了波光潋滟,几近勾魂夺魄。以至于,他差点没有听清烈熠接下来所说的话。 “机会难得,有些事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怔了半晌,滟昊泠才算是真正弄明白了烈熠的意思,他要与他说清楚?他要与他说清楚什么?!两人之间距离本就不远,震惊之下的滟昊泠向前跨出一大步,更是让他们之间化为咫尺。如今已经看得十足清晰,烈熠的面容上全是严肃,并无半点玩笑的成分。 “今日受到场合限制,你说了那样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烈熠正色,直视滟昊泠含怒的眸子,并无一丝胆怯。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分割,一样的华贵,一样的尊崇,一样的君临天下,他本就无需怕他什么。 “但是昊泠,我必须说清楚,我并非是你的东西。” 他,并非是他的东西—— 并非是他的—— 并非属于他—— “你、说、什、么?”一字一顿,从齿缝之间,费尽浑身力气才说完这四个字。乍一听烈熠所说,滟昊泠不是没有反省。然而瞬间理智就落了下风,倘若能够控制,或许情这一字,就该彻底换了个名字。 昨夜的温暖还残留怀中,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还清晰地记得那份真实。熠,他怎么如此快就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烈熠低眉看他一眼,滟昊泠双拳握在身侧,迸发出的青筋不难看出他用了多么大的力气。不过至少他还是已经明晰,并且深切地记住了一个事实,暴力或者强迫并不适合烈熠。他并不输他,谋略,武功,地位,任何一样,他都不会输他分毫,他怕他什么? 况且,连离火之力都用了,他甚至不怕暴露身份。其余的,还有什么能够践踏烈熠的骄傲? “我并非是属于你的。”烈熠立在窗下,并未改变言语中的意思,再次重复一遍,一切显得更加清晰明确。“即使那夜在蛮溪之上,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归属于你。” 滟昊泠将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烈熠轻而易举地洞悉了他此时所纠结的地方,也在同样的位置打破了他最后的希冀。他说得太过直白,即使他们之间发生了那般亲密的关系,那也只是过眼云烟。 滟昊泠还是滟昊泠,而烈熠还是烈熠,谁也不曾属于谁。 真不知是该恨得发狂,还是涩得心殇?滟昊泠咬牙切齿,真想将眼前这人彻底撕成粉碎。“那么,熠,你属于谁?这个天下,还是你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苍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是听不出他的讥讽,这是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的背道而驰。“苍生?我从未将自己想得那般伟大。” 并非是烈熠妄自菲薄,他的确是从未这般想过。有些事,不由自主;正如有些情,也同样不由自主。一定要算得清楚,他只能属于一样物事—— 这场计划。 并非出自他烈熠之手,而是由父皇烈炽一手谋算的计划。 若说滟昊泠眉间的怒焰让烈熠无畏,那么他眼底的哀凉便是让他无措了。从未想过要说的话,到底还是忍不住。 “你曾经对我发有一誓,如今我也答你,我会陪伴你,俯瞰七界,一览天下。” 只要你能成为圣主明君,我便会陪你一生一世。 烈熠,从来不需属于任何人;而你滟昊泠,所拥有的已经太多太多。能够得一人相伴,难道还不够好么? 第八章 禁地丝冢 在落霞水寨的第二日,可谓是风平浪静。就连那赫遥,也没有再来打扰,仿佛已经忘了相邀之事,这便显得他那句想念烈熠想得发狂的话,真正就像是一句玩笑。 终于到了第三日的下午,寨主桐玉和摆宴大厅,总算是在一干客人面前露了脸。然而所有在场的宾客心中都有一个共识,是不是见着桐玉和这张老脸完全不重要,更重要之处是他到底何时将丝桐拿出来,另外,今年桐玉和又会对这件稀世珍宝开出个什么样的天价? 宴上菜色全以清淡为主,本来也没有什么,这样的口味倒是与蛮溪江末的景致相符。不过酒过三巡之后,那桐玉和还是只字不提丝桐,这就令在座宾客耐心渐失了。 众人左右顾盼,觉得贸然提起又有些甚难开口,也许自己一时失言,便害得今年又白来一趟,再次与丝桐失之交臂。所以众人只好继续尝着桌上的菜肴,只可惜刚才还觉得清淡可口的食物变得越来越没有滋味,淡得要人命。 百无聊赖的宴席上,怕是只有两人心思繁忙,所想之物截然不同,可那视线却都是聚集在同一人的脸上。 滟昊泠落座之处自然就是烈熠身畔,然而就算离得近了,他还是兀自觉得不满足,视线一刻也不离开。在落霞水寨的第一夜,与烈熠之间的谈话绝对谈不上愉快,只是那些无疑都是烈熠的真心话,如今回想起来,心中还是难以平静。禁不住回忆起来,究竟他说的哪一句,更令自己心折。 相较而言,赫遥坐得就远了些,甚至不在同一张桌子上。隔了绰绰的人影,时不时地向这边望来。烈熠没有刻意躲避,偶然间撞上了,便觉得他藏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别含深意。像是还在回忆着,前夜烈熠的哪句话……更令他心殇。 眼看沉闷的宴席终于到了尾声,寨主桐玉和站起,向着四面八方都欠了欠身,算是已经尽了礼仪。“今日名义上虽为宴请,其实不过都是些粗茶淡饭,也不知是否合诸位胃口?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连道“没有,没有”,都说菜肴丰盛可口。反正这都是些客套之词,随便说来也不费任何功夫。况且就算真的吃不惯也没什么,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为了混这一口饭才来落霞水寨的。 客套过了,便该进入正题,这是所有宾客都有的经验。往年的这个时候,桐玉和会将丝桐拿出,让众人开始竞标,价高者得。于是众人翘首以盼,等得都有些心焦了。结果哪知桐玉和就是不提及丝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起愣来。 “那个,桐寨主,是不是该让我们看看丝桐了?”终于有心急的宾客开了这个口,“不知今年落霞水寨得了丝桐几两几钱?” “是、是、是。”桐玉和如梦初醒,一连迭声道了三个“是”字,显然刚才的确是在最不该走神的时候走神了。冲着众人歉然一笑,细细一看,那笑容中多少还有些尴尬的意思。“诸位,今年有些不同,在取出丝桐之前,还想请各位随老夫去一个地方。” 那所谓的去处,众人自然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奈何于还没有见到丝桐,所以谁也无法在脸上表现出半分不耐。这倒恰好应了一句俗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出了用宴的大厅,在桐玉和的带领下,一行人往屋后行去。并非是前往蛮溪的方向,而是恰恰相反,眼看着已经进了山林。林中的桃花瘴显然要比江面上浓重得多,即使所有人都预先服过解药,但修为浅显的几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适症状。 赫遥当机立断,对一直跟在身旁的壮汉道,“平沙,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房间去。” 大概是他的属下在平常已经习惯了令行禁止,连理由也不问一声,立刻掉头离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恰好瞥见这一幕的滟昊泠在心中暗道,这个赫遥,果然不是一般人物。能将属下训练到这样的地步,绝非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以做到。隐藏在那张般若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首次引起了滟昊泠的兴趣,不过眼下倒不是打探的时候。 比起赫遥担心属下,烈熠这边就只有他与滟昊泠两人,自然不必担心桃花瘴的危害,麻烦倒是少了一重。他本就为了丝桐而来,滟昊泠虽不为丝桐,不过也不可能会在这个当口扔下他一个人,谁也不可能现行回去。没有做任何交谈,两人只是缀在一行人的最后,远远看见桐玉和就行。 入了林子,只见桃花瘴一层层地覆盖下来,树梢枝头都凝上了桃红的花瓣。看得久了,不知不觉就品出了一丝诡异来。宾客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凝眉,任谁也晓得这瘴气的厉害,在其中呆久了,很可能就引发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终于等到桐玉和停了脚步,此时已经到了密林深处。“就是这里了。”桐玉和以手势示意,似乎指向了一个小土丘。 除了个别沉得住气的宾客以外,其他人都冲了上去,将那土丘围了个水泄不通。于是就更显得远处站着的几人,举止有些突兀。 “赫遥兄,你不赶紧上前看看?” 赫遥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有想到滟昊泠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向他搭话。不过正如滟昊泠揣测的那样,赫遥并非普通人,只是顿了片刻就已然从容应对,“上前去大概也看不见什么,桐寨主不至于将丝桐那般名贵的宝物藏在这山林之中。” “况且昊泠兄,你不也没有上前凑热闹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赫遥又这么将问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滟昊泠看也不看赫遥一眼,刚才搭话时就没有看上一眼,更勿论现在?或许对于滟昊泠来说,今生值得他关注的人,原本就只有一个。“前面有没有丝桐,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一名陪客。” 此处并无丝桐——两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不过得出的结论倒是别无二致。不过接下来的一阵喧闹,似乎证明两人料想错了。 “桐寨主,这是什么?” “你带我们来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类似的疑问接二连三,并且演变得原来越不客气。眼见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一直有些不在状态的桐玉和才终于开口,说的也并非任何安抚的言语。“想必已经有人猜到了,这里就是落霞水寨的禁地,丝冢。” 桐玉和只道明地点,而不说明来意,原本就不安静的人群更是喧哗,嘈嘈杂杂之中几乎已经听不清那些人在吵闹些什么。站在人群外围的滟昊泠和赫遥听着,都觉得有些烦心,也不知处于正中的桐玉和怎么受得了,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丝冢?”烈熠轻轻念了这两个字,也不管身旁两人正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但是这个地名,在隐隐之间提醒了什么。 “过去看看。”扔下一句话,大概是料定了他们会跟来,也不做等待,抬步向着人群聚集地走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还是密密麻麻围在丝冢周围的众人,就因为这三人的前来,竟然下意识地往两侧让开,露出一条小路来。完全是出自本能的行动,什么多余的理由都来不及想,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不过也正是因为众人无意识的行动,烈熠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到了丝冢跟前。 一个并不起眼的土丘,覆了些落叶,蛮溪独有的桃花瘴也在上面掠了一层,添了股说不出的色泽。然而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特别之处,更加想象不出这个土丘会被落霞水寨为禁地的理由。 “桐寨主,不知带我们前来此地是为了什么?”烈熠轻缓开口,明明问的是与旁人无异的内容,可就是少了那份不安的焦躁,而多了股世事尽在掌握的安定。喧闹的场面不知从何时起静了下来,目光聚集过来,静静听着烈熠发问,然后也静静等着桐玉和作答。 “唉!”桐玉和重重一叹,呆滞之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不过还是留下了一脸的茫然。过去连续四年,落霞水寨卖出的丝桐都落入烈熠之手,桐玉和对眼前这人自然印象深刻,明白不能无视他的发问,偏偏又不知该怎么说明目前的境况。 无奈之中,桐玉和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蹲下身子。接下来的行动却是令在场谁也没有想到,落霞水寨的寨主竟然就这么轻手轻脚地拂开了土丘上的一层枯叶。枯叶之下,似乎埋了什么物事,桐玉和让开一步,苦笑浓重,“熠公子,还是请你自己看罢。” 有了这句提醒,在场所有人又重新盯上了那土丘——丝冢。烈熠站得最近,只用一眼,便看清了。 第九章 丝冢分茔 冢,其意为坟。也就是说,眼前的土丘,是埋葬什么的坟墓。先前或许想不到,如今倒是看得分明,枯叶掩映之下的,是一双鸟儿。 确切的说,是一双鸟儿的尸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就是丝桐。”桐玉和一反先前的态度,陡然扔下这个答案,简直就像是在一池静水中扔下巨大的石块,水花四溅,再也平复不了。 滟昊冷轻轻哼了一声,别人大概没有听到,烈熠不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他当然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东西跑这一趟。尽管,这两只鸟儿与他真正所求,有着相连甚深的关系。 “桐寨主,还请你将事情说个清楚。”与其说烈熠在恳请,倒不如说更像是命令。依他真正的身份地位,会在言辞之间流露出说一不二的贵气,也是理所当然。到了目前,烈熠本人倒是已经弄明白了桐玉和带众人来此的用意,但是显然其他人还未看透,如果部将一切说清楚,接下来的事情也难以继续发展。 桐玉和也深知此理,万事开头难,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管众人能否接受,只好照实说了。“诸位应该都清楚,所谓桐丝,实则就是一种鸟羽。只是因为这种鸟类极为罕见,所以才很少有人真正见过。” 众人点头不语,桐玉和说的是实话,即使不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丝桐到底为何物,不过只要不是第一次到落霞水寨的,多多少少还是晓得实情。然而具体是哪种鸟儿的羽毛,的确是鲜有人见过,不仅是因为这鸟类极为稀有,更是由于这一直是落霞水寨的不传之谜,旁人哪里有途径去弄清这一点? 现在被桐玉和这么提起,众人仔仔细细看着土丘上那一对鸟儿的尸体,难道这便是丝桐的来源?是了,刚才桐玉和也说,这鸟儿的名字也这么叫。 “熠公子,请再仔细看。”从到达丝冢开始,桐玉和就一直再细致的观察者众人的神色,只有这位公子,自始自终都是一脸淡然,不急不躁,平和的不为任何事所动。接下里见证的重任,他也只能交到烈熠的手上。“这对鸟儿是一雄一雌,请公子看看这只雄鸟。” 就算桐玉和不以手势说明,要在两只鸟中分出雄雌,也并不是很难的事。不仅那雄鸟的体型要略略大上一圈,就连羽毛的颜色,也更加悦目一些。衬着枯黄的落叶,两只鸟儿都呈现出青蓝的颜色,算是相当的显眼,不过就算同为青蓝,细看之下还是有着不同。雌鸟的青,略微泛着灰,越看越觉得朴素;而雄鸟的则恰恰相反,那股隐隐透出的靛蓝,越看越是华贵。 两相比较之下,不少人看出名堂。不过就算看出了,这个时候也没谁愿意先开口。很明显桐玉和要说明的事物还没全然说明,此时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过于突兀。 烈熠没有想到在场之人中真有人会做出如此突兀的事,而且那话还是从,郝遥的口中交讲出。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在我们的世界里,都是女子及时浑身解数来打扮自己,一秋得到情郎的眷顾。可是在鸟儿的世界,倒是恰恰相反,羽毛亮丽华贵的,反倒是雄鸟,长的如此漂亮,可也是为了获得眷侣芳心?” 郝遥的一番话说得极为轻佻,可又偏偏句句实情,并无错处。他本就面具不离身,如今衬上这句并不符合情景的话,更是引人瞩目。而瞩目之余,越加显得他身份成谜。 烈熠虽然没有故意,不过下意思中还是尽量避免与郝遥目光接触。然而他就这么做出反常的举动,便是烈熠也不禁看了他一眼。那人笑意深深,有些露骨的望了回来,烈熠心中生起一个有些羡慕的想法——郝遥故意如此,难道就是说为了引自己看他一眼? 郝遥接下来的一句话,立时解了烈熠的疑惑。“其实鸟儿的此类做法,也没什么不好。为了获得心上人青睐,就算是男子,也该注意仪容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熠。” 没有等到烈熠答应,先是桐玉和轻轻咳了一声。“郝遥公子说笑了。”将转远的话题拉回眼前,桐玉和要叫出郝遥的名字也十分简单,郝遥不是第一次来落霞水寨,也算是他的客人。“” “不过郝遥公子观察入微,说的一点也不错。”在桐玉和的示意下,众人的目光又回到土丘之上。“丝桐这种鸟,从外表来看的确是雄鸟比雌鸟漂亮多了。因此,诸位所求的丝桐,也只产在雄鸟身上,雌鸟是没有的。” 桐玉和一连说了两个“丝桐”,不过谁也听得出来,其中含义截然不同。第一个丝桐指的是这两只鸟儿,而第二个,自然就是那种价值连城的宝物了。原来还有些懒散的视线,顷刻间变得犀利起来,众人盯着那两只鸟的死尸,一眨不眨,生怕一个晃眼就不见了。或者— 一不留神之中,就被旁人占了先机。 反倒是先前站在近处的烈熠,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开一步。倘若下一刻爆发一场争夺,烈熠这么做,无疑是主动放弃了先机。 有人留意到他的举动,都有些疑惑不解。难道这个熠公子不想要那丝桐了?怎么可能,若不是为了这个理由,谁会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落霞水寨来 几个人想不通,瞬间也就放弃在想。无论什么理由,都是旁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如今应该花费精力考虑的,是自己如何在这场争斗中胜出?倘若今日争斗无可避免,要怎么才能击败如此多的对手? 为了让胜机提升一分,众人都饼皮凝声,暗中运用内力,为让自己达到巅峰状态。在场的都不是庸手,哪怕是多一分先机也是好的。 烈熠冷眼看着,桐玉和用一个浅显的事实就轻易挑起了一场是非,而这是非还有愈演愈大的趋势。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按照往年与桐玉和的接触,这人并非是这一类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桐玉和如此做法去,是在得不尝试。让这一群人动手打起来,得胜的人自然得了“丝桐”而去,可他桐玉和,什么也得不到。 空气中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如同一点就炸的火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轻轻一叹。 清冷的叹息伴随些许冰寒的气息吹入了周遭的空气中,似乎给一触即发的灼热带去了一丝惊喜。也不知怎地,众人已经失控的情绪似乎清明了些,虽然不至于将功力撤掉,不过到底没有马上动起手来。 “桐寨主,你还是快些将话说完吧。大家等了整整一年,就为了这些丝桐,实在是缺乏耐心等着你卖关子。”自然的尊贵无比,如同笼罩在烈熠周身的光华,挥散不去。用着威严尽显已经是让任何人都绝决不了的尊崇。 烈熠不是有意要在这个时候插手,只是他本人已经陷入这个事情中,早些开口与晚些开口,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出来已有数日,他也就罢了,却不能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滟昊冷。夕蓝帝王事忙,总不可能一直这么拖着。 桐玉和怔愣当场,他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但是他绝少有人带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这个熠公子,在过去的四年中都拔得头等,夺得丝桐,不过他用的都是正当的办法,并没有 这般强势过。威压之下,桐玉和脑子已经不太灵光,半响才憋出一句,“熠公子说笑了,老夫哪里有卖关子?” “丝桐鸟虽然还在,可是丝桐已经不在了罢。”轻描淡写,言尽于此。烈熠无需继续浪费口舌,到了这个地步,剩余的话,会有不少人抢着替他说完。 果然,才略微沉寂下去的气氛又变的紧张起来,只是刚才还是组论乱,现在的矛头却一致指向了桐玉和。“桐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将丝桐取走,故意拿两只死鸟糊弄我们?” 想着刚才还差点为了这样的东西大打出手,众人心中就是一阵恼火。看着桐玉和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愤恨,与不少鄙薄。 “那些丝桐鸟,漂亮是足够漂亮,不过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协调。”烈熠此时说的自然是那只雄鸟,桐玉和之前也说过了,只有雄鸟身上才能生出丝桐。“雌鸟朴素,雄鸟华丽,然而那尾羽,似乎原本不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桐寨主,若我没有猜错,丝桐鸟的尾羽应该有三枚罢。” 一边听烈熠叙述,一边有人去数—实际上就算不数,他已经一目了然,两枚靛蓝的长差尾羽托在丝桐鸟的身后,竟然是身长的三倍之上。让人不禁住感慨,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羽毛。烈熠如今说这样的尾羽本应由三枚,也不知他从何处看出的。 “罢了!罢了!”桐玉和一连迭声长叹。这些本就是瞒不了的事,然而到了如今,连他自己逗弄不清楚该放心还是该担心。落霞水寨苦苦隐瞒的私密,在此人面前简直就如个笑话般,随意 招手让一名虽从过来,桐玉和下了一道有些匪夷所思的命令,“去罢,将小姐请来。” 〆 第十章 依稀为贵 没有人能想明白桐玉和如此做的用意,就算是烈熠也觉得有些莫名。落霞水寨的小姐,他倒是曾经见过一面,当时年芳十三的桐丝语病重,还是他的一本《药王医典》救了她的性命。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请出来,是什么用意? 桐丝语来得极快,让人不由怀疑,她一早已经候着了。被丫鬟扶着,在桐玉和身边那么袅袅一站,在场所有的人,都再也挪不开视线。 桐丝语娇媚么?那是当然。不过还远远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与其说明艳不可方物,倒不如用清纯可人这个词语更贴切一些。大概是在深闺中养的久了,一双翦水明眸半点杂质也不沾,犹自天真不解世事。相比起别的五官,当真是这双眼睛更加吸引人一些。 只不过很可惜,所有人看着的,并非那双明澈清透的眼眸,而是一致的盯着桐丝语的头发上。桐丝语的发质也还不错,如流水,如丝缎,没有娩出任何繁复的发饰,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斜鬓柔柔的坠在她的腮边。 众人既然不是为了看她的发饰,那还有甚可看? 当下还剩一物,挽发的簪子—— 一枚鸟羽,丝桐。 倒不是所有人眼光都十分犀利,但是都一眼认出来了。过去桐玉和为了保密,从未让丝桐这般出现在人前,拿出竞标的已经加工失去了本来的样子,为了不让外人得知到底是哪种鸟儿的羽毛。可就算没有真正将见过,那种极为特别的颜色,辨析起来依然万分容易。 掩映在桐丝语发鬓间的鸟羽,咋一看上去便是先前在鸟儿身上所见的靛蓝。看着看着,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同,靛蓝的羽毛,颜色一点一点变化着,到了周围一圈竟然已经耀目的金光。而那羽毛极长,插在桐丝语的发间,居然逼她一头长发还要长三分,着实引人注目。 桐丝语虽然天真,不过倒是十分机灵,见众人都看得差不多了,变侧身福了一福,“桐丝语,见过各位。”声音娇嫩,与她可人的外貌十分相配。 所谓礼尚往来,对方都已经先见礼,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娇俏的少女。众人就算有万千疑问等着,也不得不先按柰了急躁,向其还礼。“桐小姐客气了。” 桐丝语嫣然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后侧一步推到了自己父亲身后。仿佛她特意出来,只是为了让众人看看她昝发的丝桐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女如此,桐玉和倒是万分欣慰,加上没有儿子,也难怪宠得要命。“诸位,小女丝语如今已经年满十七,性子顽劣。只盼日后有了夫君,能够收敛一二。我不盼望她能成为大家闺秀,只希望能变得端庄一些。”明面上是在叹息,可怎么也掩饰不了其中的自豪。 这下子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敢情桐玉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先是丝冢,又是女儿,做了如此多莫名其妙的事,原本是打上了所有宾客的主意,打算在其中折上一位乘龙快婿。这也难怪,眼下在场的,的确不乏青年才俊,也难怪桐玉和不想放过。 众人看向桐丝语,这一次多半的注意力是放在她的容颜之上。生如如此娇俏,倘若这能娶回家去,到也不得不说是一桩美事。而那桐丝语也格外大方,听着父亲说起自己的嫁娶之事,并不像其他的女子般,娇羞的远远避开,而是就站在原地,一双明亮的大眼好奇的在宾客中大量着——仿佛打定主意,要自己亲眼看看谁合心意一般。 已然动心的宾客,由于桐玉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心意大定,势要娶了这桐家小姐。 “诸位,落霞水寨也没有什么那得出手的陪嫁。若丝语今后的夫君能一心待他,她头上的事物……权且当了陪嫁罢。” 气氛被宣扬到了最高点,这下别说桐丝语长得如花似玉,就算他是一个丑八怪,这些宾客也势必要详尽办法将之取回家去。群情激越之下,众人甚至忘了还有一件要紧事。 “桐寨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烈熠悠然提醒,温文尔雅,与之前的强势相比像是换了个人般。 桐玉和详装不解,一脸迷惑的看着烈熠。“还请公子提醒。” 烈熠扬眉一笑,过去四年他倒还真是低估了这桐玉和,隐居在这满溪尽头的一个小小水寨寨主,心机也深沉到了这个地步。这算是时事造人,还是人造世事?“桐寨主,这个问题在宴会上已经有人问过,寨主是忘了,还是故意不给答案?” 除了心知肚明的桐玉和之外,其他人皆是一片茫然。有些暗怪烈熠的多事,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比丝桐更重要?不,应该说还有什么比迎娶桐丝语更重要? “桐小姐的婚事固然重要,不过这一件事若不说清楚,在场众人怕是也很难放心。”烈熠维持着微笑,似乎并不晓得旁人对他的敌意。“今年落霞水寨究竟得了多少丝桐,桐寨主难道不该把这一点说清楚么?还是说,所有的丝桐都作为桐小姐的陪嫁?” 众人心思又变,殊不知今日各自的想法已经反复变了几轮,一会儿盯着这儿,一会又注视那儿,真是累得要命。但是相比起来,之前再大的变化也赶不上这一轮。 就连早先在席上问话的人都才想起来,自己早就问过桐玉和落霞水寨今年得了丝桐几两几钱。刚才桐丝语带着那般的饰物出来,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惑了双眼,差点忘了最重紧的事。 如此看来,就算娶了桐丝语,就算得了她头上饰物做了陪嫁,那一只鸟羽所产的丝桐也不过二三钱。倘若其余大部分宝物都在别的地方,这么做简直有些得不偿失。众人再看烈熠,神色中全是感激,感激他此番提醒。 “熠公子。”桐玉和向烈熠欠身,以示歉然。“不是老夫存心隐瞒,实在是难以启齿。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带众人来看丝冢了。”要让女儿与众人相见,水寨的大厅中岂不是要好上太多,他如何如此? 烈熠但笑不语,逼迫到这个地步,桐玉和自然会说实话,他等着就行了。若此时在说什么,反而容易引起反感,听不到实情。 桐玉和又是一叹,让人不禁觉得他今日似乎老在叹气,也不知是什么惹得心中如此不快。“诸位已经知道丝桐出自这种鸟儿的尾羽,那么诸位可知,这鸟羽要怎样取下来能有效用?” 所有人皆摇头,就连这丝桐鸟也是头一次见到,哪里会知道更加隐秘的事实? 桐玉和降了几分音调,然而缓语之中说出的却是一个有些残酷的事实。“要让鸟语保持药效,必须是趁着丝桐鸟活着时,硬生生的扯下才行。只是这种痛苦太甚,再者尾羽对丝桐鸟而言格外重要,取下尾羽,鸟儿也就活不了了。” 眉头一蹙,烈熠脸上一掠而过的不舒服,尽管快速,可还是的的确确变了颜色。 “丝桐产自雄鸟,这雄鸟为此而亡,可这雌鸟又是怎么死的?”也难怪有人如此问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而且最难控制。 “这就是落霞水寨罪孽最深的地方了。”桐玉和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显然如果不是被逼到如此地步,这些事他根本不愿意讲述。“那雌鸟是为了雄鸟殉情而亡,撞死在树上的。” 果不其然,细看之下雌鸟的头上果然有一点血迹,只因其羽毛颜色灰暗,先前并没有发觉。众人惊奇,“鸟类之中,也有殉情之说?” 桐玉和回答,“是不是真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老夫也不好说。只是历来如此,雄鸟死了,与它以对的雌鸟也想尽办法自残。久而久之,落霞水寨的人便真的相信这是情深意重的鸟儿,为爱侣殉情而亡。” 随着桐玉和的目光,众人再看躺在土丘上的一堆鸟儿,心知在这土丘之中一定还埋了不少丝桐鸟的尸体。纷纷感慨万千,畜生是否真的有情,谁也不能轻率下定论,不过心里都堵的难受。 几许惆怅因为桐玉和接下来的叙述,而变得更加浓重。“蛮溪被剧毒的桃花瘴所笼罩,致使飞禽绝走兽空,唯一能在此存活的就只剩下丝桐鸟。此鸟与别的动物截然相反,偏偏以桃花瘴侵染过的树叶草籽为食,因此……尾羽才具有百毒不侵之效。落霞水寨给诸位的桃花瘴解药中,也少量掺有磨碎的丝桐,所以才对解桃花瘴之毒有奇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过丝桐鸟的数目本就十分稀少,加之繁衍困难,捕获起来各位不易。而这两只,大概就是这蛮溪之中,最后的两只了。” 最后的两只?大概惊骇的消息,令众人呆愣了很久才总算推敲出其代表的含义。也就是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丝桐出产。插在桐丝语发间的,已然是最后的丝桐? 不足三钱。 物以稀为贵。丝桐无疑就是贵中之贵。 势在必得! “今日各位已经累了,不如先散了罢。小女折婿,还是明日在举行罢。” 第十一章 左右为难 比起午间热闹的宴席,晚膳就显得格外冷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桐玉和扔下明日折婿的话之后,已经表明了今日不会再见任何人,也不会再将所有宾客聚集在一起。晚膳都是命下人送入各自房中,明摆着让各自为政,好好为第二日筹谋一番。 滟昊泠先夹了一筷子笋丝到烈熠的碗中之后,才又重新挑了些入口。“看这样子,桐玉和是打算玩一场比武招亲了。” 烈熠不得不瞥了他一眼,实在是这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戏谑与……不悦。“桐玉和明日要怎么做,目前只有他自己清楚,随意猜测也是徒劳。” “熠认为我这是瞎猜?”滟昊泠唇边带笑,可那笑容全然没有达到眼底,狭长的眼眸中一片阴霾。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人,善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着那笑容,动作却如闪电一般,一把握住了烈熠摆在桌上的手。死死用力,两人的职介都有些泛白。 “那丝桐,我们不要了。”恳求的语气,在滟昊泠的口中,说的却是命令——说一不二的命令,容不得任何人忤逆。 然而,烈熠不是任何人。 别说是自己的身手,就连离火之力都曾经昭显在滟昊泠的眼前,如今也没有什么在值的遮掩的。烈熠手腕一翻,翻上去简单,实则无限精妙的动作,瞬间化解了对方的钳制,将手抽了回来。轻轻巧巧,即便是放在一旁的茶杯,也没有打翻,还在原处。 “如今丝桐不足三钱,数目对我而言已经是有些勉强,则可不要?”原先想着就算不多,至少今年落霞水寨所产的丝桐也在一两以上,他虽然用不到这么多,不过五六钱还是不能少的。哪只结果预先差了不少,自己正发愁如何弥补不足,滟昊泠却轻描淡写来了句“不要?”真能这么洒脱,那天过去四年还坚持什么? “熠拿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滟昊泠对丝桐并不是十分了解,白天在丝冢也仅仅听说了一种用途。“就算丝桐是难得的良药,也不是没有别的东西取代。如果熠需要,北冥城中所存的药材,你随便取就是了。” 要克制百毒,也不见得天下只有丝桐能够做到。或许别的药材不及丝桐,不过要代替,也是足够了。 “我并非是要丝桐做解药的。”烈熠摇头,诸事烦扰之下,即使是他也有些欠缺耐心。旁的问题倒还好说,可那嫁妆一事,不得不说,桐玉和今次……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丝桐还有另外一种用途,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罢了。” 滟昊泠才不管那些,他此时关心的只有一样。“这么说,熠是打定主意要娶桐丝语那丫头了?” 许是觉得滟昊泠这一问有些……过火,而且还是毫无根据的质问,如今的相处对烈熠来说已经大大违背初衷,更勿论去回答这些。不看他一眼,更是一个字都不说。 烈熠本也是帝王之身,即使尚未真正继承焰炽皇位,但自从父皇列炽卧病在床之后,几乎所有的国事都是他一肩挑下。这样的人,一身风华是掩而已掩不住的。他说话时,自然让人无法拒绝;而他不说话时,也别有一番威严萦绕。 倘若此时做的旁边的是别人,必不敢打扰现下的沉默,也让今晚就这么慢慢沉寂下去。只是,旁边不是别人,而烈熠也确确实实低估了滟昊泠的执着。 “想不到烈熠会对那小丫头的嫁妆感兴趣。”嘲讽,这无疑是嘲讽,然而就算滟昊泠自已都做不到旁观讥笑。当这件事不仅卷入自己,还卷入他时,他再也维持不了无动于衷。滟昊泠,天生薄情寡义,在乎的东西本就不多,可是唯一的一件,却是自己也控制不了。 应该是桐玉和事先也没有想到的,一番谋划,竟然会除了别人的逆鳞,还是天下间最不该招惹的那一位。 “我要的是丝桐,至于那是否桐小姐的嫁妆,都与我无关。”本已决定什么也不说,最终没有忍住是为了什么,对方蓦然幽暗下去的眼眸?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管出自什么因由,烈熠到底还是妥协了半步,即使只是半步,也已经实属不易。滟昊泠深知其中的道理,可她却偏偏不知怎么顺着这层意思。随心所欲,对于滟昊泠已然是习惯的不再能习惯,哪怕是在这个当口,也无法放弃。 “与你无关?如今桐玉和已经摆明了,要用这最后一直丝桐做他女儿的嫁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又怎会无关?” 烈熠抬眸,几乎是以一种莫然的态度,迎着滟昊泠的咄咄逼人。表面的平静下,胸口依然还是一点一点翻涌起来。从不曾想到,又遭一日此处……会烦乱到这样的地步。不为谋算天下,不为伤害至亲……是的,此时此刻,他几乎忘记了眼前的这个,是自己的亲弟弟。 不再清冷的心迹,只是为了他眼眸中的指控。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罢了,即使可以骗了天下人,终究是骗不了自己。况且胸臆间的鼓噪是那么剧烈,在如何想要隐瞒也是瞒不住。 心口还在纠疼着,手腕已经翻复。并不是如先前一般的精妙手法,烈熠只是轻轻一握,只应对方没有躲闪,两只手便这么凝结在一起。“你是帝王,过问这样的事,是在与身份不符。” “帝王又怎么了?帝王有也在乎的东西。”滟昊泠说的理直气壮,不过那语调终究是变得柔和,就连是狭长的凤目中,也不在一片阴霾。就算他一贯善变,过去的情绪还是没有变得如此之快。想起来烈熠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因为握了他的手,如此,便是比什么都还要满足。 “你这算是关心则乱么?”感受着他反客为主,明明是自己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现今倒变成了他的主动。磨砂过自己的指腹,细微,却是无法忽略的明显。“随便想想也该知道,我不会娶桐小姐,我与她不过只是一面之缘。” 话是如此,心中想的又是另一层意思。与缘分无关,就算与桐丝语青梅竹马,她也不会成为他的妻。 应该说,烈熠心中从未想过,让任何一位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他的体质,已是无可更改的注定,又何苦去拖累了别人。 烈熠算不上走神,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也依然逃不过滟昊泠的眼神。也依然,令他痛彻心扉。“熠自己也说了,我这是关心么。”有了这个借口在,滟昊泠说话更是无所忌讳,当然他如今已能肯定,无论接下来说什么,都不会引起烈熠的不快。既然已经纵然,以列 的性子,只会继续纵然下去。 “我想起一事,熠与那个小丫头不仅一面之缘,四年前,她的一条小命还是你就回来的。” 滟昊泠的心思真是说变就变,不知怎么又突然提到了《药王医典》一事上。见他一脸期期艾艾的烈熠真是禁不住再三怀疑,这人真是那个生杀予夺,冰冷残酷的汐蓝帝王? 想要再次提醒他的身份,想想还是作罢。滟昊泠今日是铁了心要耍赖到底,简单的“汐蓝”两字,根本劝不了他。 摇摇头,烈熠重新居竺,随便挑了一道菜尝尝,好歹还温着,不是不能吃。不是他不想在于滟昊泠说话,只是如今这般尴尬的状况摆在跟前,无论他说什么,他都有本事绕回桐丝语身上去,如此还不如闭口不言。 ——分割线—— 翌日的落霞水寨,极为热闹。蛮溪尽头,笼罩在剧毒瘴气之下的水寨,可以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这也难怪,今日寨主桐玉和不仅要嫁女,陪嫁的还是那千金难买的丝桐,实在很难说清到底是何者将宾客的情绪掀到了最高点。 滟昊泠与烈熠相携而来,到的既不算早,也不算晚。脚步踏入大厅,人声鼎沸的喧哗听得滟昊泠眉头直皱,差点就拖着烈熠的手,掉头离开。 手指略微一弯,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不过实实在在的阻止了对方离开的意思。“昊泠,别忘了你允诺过的事。” 第十二章 真心难求 不错,他们是携手而来。没有避讳众人异样的目光,更没有考虑到今日的场合。算起来这也是桐家小姐出阁的大喜日子,两个男人这般举动,实在是引人注目,同时也是十足的驳了主家的面子。 幸而此时桐玉和及他的爱女都还没有露面,饶是如此,大厅中祀奉的仆人,都顾不得尊卑狠狠的瞪了这两人好几眼。落霞水寨的不快,不代表宾客们都不快,几许鄙夷之下是雀跃的欣喜。 自从听桐玉和将折婿之事说明之后,众人心中已经自动在宾客之中划分敌友,谁是劲敌,谁有不值一顾,用了一个晚上都已经想的清清楚楚,看到明明白白。说巧也不算太巧,竟有大半的人都认为此次最难缠的敌人,就是滟昊泠与烈熠。 那滟昊泠自不必多说,单是往那里一站已然气势十足,保不准桐丝语小姐早已芳心暗许。至于那熠公子,众人就有些想不明白了——说他英俊罢,也只是普通的清俊,就连那气质也并非如何难以亲近,反之到给人几分淡泊之意。众人不明白为何会将他列入劲敌的范围,然而就是因为越是想不通,就越是觉得此人不简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直至心悸不已。 如今这两人这般毫不避讳的携手站在人前,怎么看也觉得他们的关系亲昵到非同一般,这如何不让所有人窃喜不已?劲敌不战而败,如今只要好好想想怎么讨得那桐丝语的欢心就可以了。 “我允诺过什么?”滟昊泠明知故问,伏在他的耳边,尽管并未真正挨上,由于角度的缘故,落在很多人眼中倒像是一个亲吻。 烈熠并未让开,越是相处越是了解,滟昊泠大概就是俗话说的“人来疯”,周遭人越多他往往越是来劲。现在还多有收敛,如果自己躲开,他定然会变本加厉。“你不是说已经有了取得丝桐的方法” “确切的说,我是有了让你不必娶那丫头的方法。”也难怪滟昊泠耿耿于怀,隔了一整夜也没有忘掉这一桩。即使烈熠自认不属于任何人,但是认定就是认定,他滟昊泠已然认定的事,任何人也无权反对。想到桐玉和再打这些宾客的主意,烈熠也是其中之一,滟昊泠就有种自己的东西被窥视的危机之感。 就如同一头野兽,绝对不允许同类踏入自己的领地一般。 “你怎么说都行。”说法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烈熠认为自己着实没有必要再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滟昊泠笑了,声音不高,却是十足的不怀好意。烈熠有不好的预感,偏头带着警告的看他一眼。哪知对方等的就是这个,手指一勾下颌,随即印上的就是一个亲吻。 “呀!”少女的惊呼声,道出的使在场所有人的惊骇。如今男风盛行是一回事,如此形骸又是另一回事。即便是夫妻伴侣,也断不会当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大胆。 发出惊呼的,是刚刚随着父亲进入大厅的桐丝语。少华妙龄,几乎没有出过落霞水寨的少女,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两瓣花朵般的脸颊已经羞得通红。不过害羞归害羞,桐丝语当真是天真的不知道避讳什么,脸都红透了,却还是张着一双大眼,无比好奇的打量着这边。 “被看见了。”若说滟昊泠刚才是十足的不怀好意,那么此刻就是十足的幸灾乐祸。以烈熠那清冷的性子,这般在人亲热,多少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罢。想着今次被莫名的卷入了这场风波,滟昊泠总算觉得小小报了一仇。 “那又如何?”烈熠反问,清俊的面容纹丝不改,令滟昊泠彻底一怔。“难道你认为我怕被别人看见?”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担心,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允许。这样不给主家面子,得罪了桐玉和,你所谓取得丝桐的方法,大概也不管用了罢?” 滟昊泠凝视他半响,终于展眉一笑。别的话他都听得都不甚分明,唯独那一句“难道你认为怕被别人看见”,并非如何情深意重甜言蜜语,可是也足以令他心花怒放,将近日的全部苦闷一扫而空。 “不同担心,我允诺过的事当然会做到,熠自管在一旁看热闹,等着我把丝桐交到你手上就可以了。” 见他展眉,烈熠也回了一笑。心中多少有些好奇滟昊泠究竟想出怎么的办法,不过他并不打算询问,只希望不会太过激。之前桐伯得罪滟昊泠之时,他还威胁要一把拆了这落霞水寨。 两人自顾自站在一旁说话,却引来各方不屑的目光。尤其是滟昊泠刚才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令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众人心中都道,明摆着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还在妄想得了桐丝语小姐的青睐? 原本两人所站的位置也不是如何引人注目,只是他们进门的时间不对,即使么有最晚,不过大厅中已经等了不少人。加上两人一进来就是那般举动,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如此一来,怀着各种心思看热闹的宾客,硬是将大厅读了个水泄不通,害的现下进来的桐玉和妇女,愣是无法走进大厅一步。 桐丝语倒还是朝这边张望,桐玉和却是眉头紧锁,重重磕了一身。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让开道路。目送桐玉和带着女儿穿过人群,朝主卫方向走去。由于所有人都朝两旁让开,如此一来,还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就更加显眼。 滟昊泠与烈熠,这会儿倒没有牵手,两人只是负手而立,同样的风姿玉郎,同样的卓尔不群。然而站的地方有些不对,两人都踩着大厅正中的红毯,也就是说,恰好堵住了桐玉和前行的方向。 桐玉和怔了怔,应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幕,愣在当场,都有些不知该先迈那只脚了。 反观滟昊泠,甚至都不看桐玉和一眼,总之摆明了不会让路。身为客人,举止嚣张到这个地步,更是引得众人不悦。所有人中也只有烈熠一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滟昊泠的尊贵是与生俱来,根本无需这样彰显。他故意如此,一定有他的用意。 幸而桐玉和反应很快,领着女儿绕过红毯,继续前行。直至与滟昊泠擦肩而过之后,桐玉和还有些茫然,刚才的行动几乎是本能一般,当时也不觉得如何,反倒是现在渐渐开始后怕起来,心惊肉跳。 总算是坐上了首位,想起今日还有嫁女的大事,桐玉和勉强自己定下心神。“诸位,昨日都已经见过小女,小女资质愚钝,也不知有哪位不嫌弃,原因照顾她一生的?” 这话可谓说的十分客气,就着这话,众人再看桐丝语两样,都觉得这姑娘貌美,是十分耐看的类型。与昨日一样,桐丝语毫不做作,十分大方的站在父亲身旁。并未因为今日出格就穿的大红大绿,而是一身烟粉的衣裙,更显得娇俏可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只会艳福不浅,有哪里会有人拒绝?当下,众人都往前迈了半步,表面心迹。 桐玉和感到十分满意,就连之前隐隐的不舒服也烧退了不少。既然如此多人都有意迎娶丝语,他自然可以好好挑选一番。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冷场,好在没有。妆模作样的叹了一声。“老夫昨日也已经说过,小女性子顽劣,只怕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 言外之意十分清楚,接下来就要进行的便是精挑细选。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也就是说,不是人人都能配得上桐丝语。 有性急之人排众而出,大声道,“桐寨主,你就说罢,到底有些什么条件?是不是让这些人比武分个胜负?”来到落霞水寨的宾客中,大多都一技傍生,要分出优劣,最容易被想到的方式就是比武。那人边说,便举起手中的一对板斧,炫耀着自己一身力气。 “真丑。”桐丝语皱皱鼻子,在自己父亲耳边嘀咕一声。也幸好那人没有听见,不然只怕要气的吐血。 桐玉和差点被呛着,终究是不忍何泽,满是无奈的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才会应先前的问题。“哪里需要比武,小女选的是夫婿,又不是天下第一。” 众宾客面面相觑,这桐玉和的话既有几分道理,想象之后又觉得着实没什么道理——若是不比武一场,又如何从这么多人中选出一位合适的? 所有人的疑问都清楚的写在脸上,桐玉和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只得继续。“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日后过得幸福。做我女婿之人,既不要求他大富大贵,也不要求他出人头地。唯一有一点,对丝桐真心,就够了。” 唯有一点——这桐玉和还真是不贪心,尤其是想到他以丝桐做为嫁妆,就更谈不上贪心了。不过,真心二字,恰恰也是世上最难的要求。 地十三章 心思恪纯 大厅中陷入反常的安静,哪怕众人都急切的想要表明自己对桐家小姐的心迹,可这真心该如何证明,却是人人都不知道。几番抽搐之下,再也不复先前的跃跃欲试、争先恐后。 一声轻轻地嗤笑,选了这个时机,突兀的响起。 方才没有在意过,现在更加不可能会介怀,滟昊泠不理会众人的侧目,只管对桐玉和到,“看来,你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这里没人要你的东西。既然如此,你不如把那些丝桐给我算了。”轻佻,不可一世,偏偏又顺理成章。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人具备如此气质。 桐玉和显然极其意外,只得耐着性子慢慢询问,“难道这位公子有意迎娶小女?”桐玉和的本意是看上了滟昊泠两人的,然而之前亲见的一幕太过震撼,令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没料到滟昊泠会在这个时候发言,做为主人他不得不回应一下,不过依然十足尴尬。 “开什么玩笑?”自己能否以真心相府暂且不论,就这么被别人占了先机自然是百般不情愿,当下反对之声如浪涛一般涌起。“桐寨主方才又不是没有看到,只怕这一位喜欢的是男人。” “是啊,这真是人各有所爱,比起娇滴滴的小姐,这一位怕是觉得男人的嘴唇尝起来,更有味道。” 不仅声音越来越大,遣词也越来越污浊,说的人也真不怕这么下去会脏了自己的嘴。 在大厅的另一侧,桐丝语早已娥眉紧蹙,那些话他并不是都听得懂,饶是如此还好说觉得难听异常。心中暗下决心,但凡是刚才开过口的,她绝迹一个都不会嫁。 不是出于自觉,桐丝语依然还是禁不住为那两人鸣不平。反之,倒是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一脸的淡然,似乎是一句话也没听入耳中。 对于烈熠来说,到了今天这一步实属无可奈何,然而已是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值的遮掩的。他明知他们是亲兄弟,连这个都顾不得了,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阻隔?区区几句流言,不值一晒。 至于滟昊泠,更是我行我素惯了。好在这些人还没有真正惹火他,烈熠之前所说并不担忧被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想起依然让他心情舒畅。其实就算这些人的污言碎玉惹火了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践行前言,当真将落霞水寨夷为平地,也就是了。 “喂,你们有完没完!”忍无可忍的桐丝语发话,声音未落,厅内鸦雀无声。在这个当口之下,的确是没人愿意得最这位小姐。 不是没有察觉到父亲拽了拽自己的衣袖,然而桐丝语到底是被骄纵惯了,根本无意收敛。“你,说的就是你——”纤纤玉指所指之人,赫然就是滟昊泠,“你还没有回答呢,你是不是打算娶我?” 滟昊泠一生经历的风浪,不可谓不多,但还真的没有陷入过这样略嫌尴尬的境地。桐丝语的指责,算是在……逼婚?因为大出意料,加上也并不如何讨厌这桐丝语,他父亲的谋划姑且不论,不过她本人倒是不至于真的引起他的厌恶,两相作用之下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答。 并不明显的尴尬,落入烈熠眼中之后,引起一抹莞尔。“桐小姐看上你了。原来这就是你想的办法,的确可以得到丝桐,不错,实在不错。”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熠,你——”因为取笑来自于他,他只能微微一叹,哭笑不得,“你在笑我,我就不管那什么丝桐了,你自己想办法。” 就算是威胁,也少了恶狠狠的味道。烈熠心中一软,倒真是不忍心不踢他解围了。向桐丝语微微一礼,对方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他也不能太失礼。“桐小姐,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很抱歉,只怕滟昊泠无法娶你。” “因为他喜欢你?”桐丝语笑颜深深,一派天真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到不能强人所难。要不你娶我吧,也是一样。” 烈熠刚才笑了滟昊泠,笑的十分畅快,只因他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会转的这么快。这桐丝语,是真的天真不解世事,还是别的什么?这样的话也可随口而出,倘若他的确是天真至极,那么滟昊泠对她的称呼便一点没错,当真是个小丫头。 倘若她不是,大噶就只能用心机深沉来形容了。 “不知桐小姐为何偏偏看上我们两人?在这大厅中,合适的人选还有无数。”烈熠耐着性子,桐丝语天真烂漫也好,城府深沉也罢,她都是个女子,他实在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对面对她恶语相向。 没想到这一问,桐丝语答得极快,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因为你们长得好看啊,比其他人好看多了。” 清晰的一片抽气身传来,其中间杂了无数的不甘于无数的嫉妒。烈熠苦笑,这下他算是真的相信,桐丝语的确不解世事,否则也不会说出这么不假思索的话。只怕他这随心一句,就将他父亲一番幸苦筹谋彻底耗费了。 众宾客的不甘,自然是没有想到桐丝语会以这样的标准来折婿,岂不是让一身本事都没有用武之地?至于那嫉妒,无非就是嫉妒被夸为长相好看的两人了。 烈熠有些无奈,若说姿容,滟昊泠自是世间少见,毕竟 继承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绮的血脉。而他自己,却是隐了真容的,不过是平平凡凡的一张脸,竟也被评委“好看”? “原来这就是你所求的真心,当真极其简单。”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人,在大厅中只有一个,别人好歹都会称上一声“桐小姐”,只有滟昊泠,一点尊重之意也没有。 桐丝语那双既好看的明眸转了过来,也并不动气,声调一丝不抖。“以公子之见,真心为何?” 滟昊泠不答,也不屑回答。只是静静忘了烈熠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已然是亘古不变的答案。 桐丝语自然看在眼中,浅浅一笑。知道他不回答自己,索性也就不等了。“就拿两位来说,彼此真心,真的是初次见面就已经萌生么?” 刚才是不屑回答,此刻就是没有答案。 情不知所起,若是知晓,或许……便没有今日了。 桐丝语继续,是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伶牙俐齿。“既然两位都非一见倾心,又怎么嫩要求我在今日将真心托付出去?初次见面,唯一能够判断的也只有那人的长相而已,我在其中挑自己看得顺眼的,又有什么不对?” “长得好看的,日后就能让桐小姐许下真心?”插言进来的是刚才那位宾客,手中还提着那一双板斧。 桐丝语眉梢一挑,有几分俏皮之意。“起码我不会看厌烦,如此看得久了,指不定哪天就真的喜欢上了。而那些看的不顺眼的,自然连这个可能都没有。” 好看的是谁,方才桐丝语已经指名道姓说过了。至于不好看的,众人心里也都清楚,譬如现下说话的这一位,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从不认为自己生的玉树临风,然而这么直接被人指出难看,还是生平第一次的经历。提着板斧的宾客着实气不过,重重“哼”了一声,掉头离开,他此番举动已经很明显,最后的二钱丝桐,已经不打算再要了。 本来宾客众多,半途走掉一个也不算什么,只是如此理由,就免不了让剩下的那些也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敢问桐寨主,你折婿的标准是否也同小姐一样?都认为一张皮相最为重要?”与桐丝语之间无法将话题说通,就只能将话锋转向了寨主。自古嫁娶之事,无不听从父母之命,让桐玉和来做主的想法,也丝毫不错。 “这,这个——”桐玉和嗫嚅几轮,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既不愿意得罪宾客,更不忍逆了爱女的心思,这问题真真不好做大。 “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滟昊泠倏然开口,语惊四座。 事件演变至此,滟昊泠已然可以肯定,今次这出荒唐的戏码并非是出自桐丝语谋划,否则她也不会在最关键的当口提出那样一番言论,几乎拆了她父亲的台。别的不说,她的一番想法到十分有趣,即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然而倒也可以称之为恪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桐丝语那番关于“真心”的言语,滟昊泠也会开这个口,况且,她的言辞着实和他的心意,为了替熠取得丝桐,自然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滟昊泠是一个懂得利用时机的人,战场抑或庙堂,哪怕是这样微末的阴谋,都有可以利用的时机。 桐玉和也是六神无主,只得道,“愿闻其详。” “这个办法,不仅能让你的女儿有机会寻得真心之人,更重要的是,能够达成你心中所想。”不是滟昊泠可以卖关子,实在是还不到说明的时候。哪怕是一定要说的话,也要选最恰当的时机,差了分毫,效力也会大打折扣。 桐玉和静默片刻,也不知为何就信了对方的说辞。当下起身,略带歉意的面对所有宾客。“小女的性子诸位刚才已经见过了,虽然老夫仰慕诸位才华,如今看来小女着实配不上。如此,折婿事恪纯也只得做罢了。” 作罢的不仅是这件事,连带着,就是丝桐物归何主,当然也一并作罢。众人心中不忿,倘若不是滟昊泠提出的所谓“办法”,桐玉和也不会做了这番决定。心中聚集了无数异议,还没等说出,冷冰冰的逐客令就已经下来了。 “今年的落霞水寨小聚,也就到此为止了。此地偏僻,并无赏心悦目的美景,实在不是留客之地,老夫也就不须留各位了。” 众人虽然愤愤不平,却也着实么有办法可想。桐丝语名言看不上自己的长相,世上也没有可能在瞬息之间就变得貌比潘安,明宣已经不法挽回,众人只得潺潺散去。 滟昊泠与烈熠落在了最后,脚步轻缓,多少还是带有一丝故意。果然—— “两位公子留步。”见宾客都散的差不多了,桐玉和慌忙出声留客。“今日天气湿冷,老夫在后堂温了好酒,只是独饮无趣,不知两位公子可原给老夫这个薄面?” 第十四章 安身立命 红泥小炉,不求十分奢华,只是在品质上下足了功夫,做工异常精致。看得出来,桐玉和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不过也难怪,丝桐一物,给落霞水寨带来的财富早已是常人难以想象,有了这花不完的金银,怎可以不好好享受? 主课入座。 桐玉和翻过桌上摆着的白玉杯,提起温在炉上的酒壶,一道纯澈的酒业缓缓注入,瞧上去赏心悦目。 要评断酒的好坏,其实也不必真正入口,还可以从许多细节之中辨别,斟酒之时就是其中之一。一般来说,好的酒靥清澈纯净,入杯之后顺滑到底,绝不会再杯壁上留下多余的痕迹,是谓“好久不挂杯”。即便没有尝到,也可以感受到那股绵延爽口。 烈熠多日不曾饮酒,身体不好却也是贪杯之人,奈何滟昊泠事无巨细,插手如他的生活细节,一丝一毫都不曾放松。眼下这倒是个好机会,烈熠眼神一亮,心道如此场面,滟昊泠也不好多说才是,毕竟酒盏已经满上,过多的推脱只会扫了主人面子。 然则,若是会顾虑他人面子,那也就不是滟昊泠了。一向只遂自己心意行事,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桐玉和双手奉了酒盏过来,滟昊泠看也不多看一眼,抬手挡下。“我们二人不好此物,喝茶就够了。” 说完之后,握住烈熠的手掌,稍微试力捏了一下,带有一点告诫,与一点……宠溺。当日在如钩新月的阁楼里,几杯桃花醉引起烈熠身体不适,那一朵溅落在锦缎上的血花,又何尝不适深深的印在滟昊泠的心中? 能够被桐玉和拿出来款待客人,而且还是贵客的,即使是一盏清茶,也不会是普通常见的凡品。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尤其是想着等会儿还有求于人,桐玉和就更加惴惴不安。喊了下人进来,低声吩咐两句。 落霞水寨的下人十分乖觉,做事麻利。桐玉和不过吩咐了片刻,便有丫鬟上来,彩漆托盘上放了三只青花瓷碗。按照先客后主的顺序,丫鬟一一将之奉上。屈膝一礼,一个字都不多说,变躬褪下。 看见东西端上来,桐玉和也露出笑容,热情的招呼,“烈酒伤身,不饮也罢。到时今日天气寒冷,两位公子不如尝尝这盏花生酪,正好暖暖胃。” 不是烈酒,也就不好推脱,在说之前在大厅折腾了半响,本也有些饿了。也回了两人,各自拿起青花碗中的汤勺,品尝起来。. 这盏花生酪,外表看上去平平,直到尝入口之后,才觉察出不同,满口生香,当真是不错的吃食。花生酪,顾名思义是由花生所制,不过只怕在这落霞水寨中,不会那么简单,其中定然放了不同寻常的材料 只不过滟昊泠两人都不是对吃食过分在意的人,也就没有多问。 眼见又有些冷场,桐玉和真是万分不情愿的开口,“公子在前厅所说的办法,不知具体为何“”按照他的本意,压根不愿主动提及此事。若是对发现说,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商讨。而变成自己主动开口,无疑就带了央求的意思。 滟昊泠弯起唇角,这使他惯有的表情,咋看上去像是在微笑,只要细细一看就不觉胆战心惊。这哪里是笑容,分明带着一股天威难测的神秘。“看得出来,你的女儿并不赞成折婿一事。” 这一答,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听在耳中,桐玉和的冷汗顺着背脊一点一点篸了出来。他无从想象,之前的全部作为都是步步为营,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让人看出了其中的算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言辞淡淡,又字字含了警告,桐玉和心中暗惊,真不知自己这样遣走了所有宾客,独留下他们两人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斟酌了无数遍,桐玉和跳了最不容易出错的一句,“小女已到婚配年龄,做父亲的是有为她多考虑一些。” 对方摆出一副慈父的架势,滟昊泠却不会轻易上当。桐玉和和对自己女儿如何,那是他自己的是,与他无关。“考虑的是够多了,还出了这么一道难题。不过真心一条,是为了你的女儿,还是为了这水寨?” 若说刚才还存了一丝侥幸,那现在便是连这也不剩下了。桐玉和脸上数遍,终究是长叹三声,离席站起,朝着滟昊泠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照理来说,在这落霞水寨中,滟昊泠是客,而他终究是主,原本实在不必这般。但是当着一礼真真时下之后,竟然并没觉得有份好不妥。 “如今世事艰难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就连百图都已经不复存在,更何况我这一座小小的水寨?”桐玉和虽说避世再次,不过目光倒是深远。蛮溪,桃花瘴,在过去或许是一道组个外人脚步的天险,道而来如今,谁能保证这道屏障能够阻挡了汐蓝羽焦军的铁骑? 不得不说,桐玉和相当聪明,对时事的判断相当准确,明白瞒不过了,索性就和盘托出,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滟昊泠倒还比较欣赏他的这份坦诚,不,或许也谈不上欣赏,不过是尚觉还可。也不从总打断,等着他自己慢慢说。 “方才公子说今次的事小女并不知情,其实不是,丝语都是晓得的。”虽然就不是十分情愿,不过还是默认了一切。桐丝语天真不假,不过倒也不是纯然的无知。“如今这个乱世,真心难求,平安更难求。倘若连水寨都保不住,丝语就更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桐玉和自认已经相当诚恳,然而可惜他想要打动的人是滟昊泠,并非诚恳就足够。更重要的是,是否有价值。 “所以,你以折婿为名,实际上是为了找一个强者依附,保你水寨平安无恙。”滟昊泠一语中的,将桐玉和一番筹谋剖析的清清楚楚。 桐玉和低头,他的筹谋分来无可厚非,在这七界之中,为了安宁度日,为了富贵荣华,为了前程似锦,谁又不是拼命的谋算着一切?平民有平民的挣扎,富贵也有富贵的考量。然而当筹谋被这吗轻易地,简单的,一怔见血的指出后,桐玉和还是惭愧的低下了头。 至少有一点,任他如何辩解也是辩解不过的,他……利用了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女儿。 滟昊泠唇角的弧度勾的更深,慢慢冷意,“你就那么能够肯定,那些宾客中有值得托付的对象?” 桐玉和如梦初醒,背脊的汗已经凉透,那时候怕的惊惧。“老夫无法肯定,只能赌这一场。”好砸有能力窥视丝桐的,也并非一般的庸碌之辈。在她们之中赌,总比将来落魄到连赌的机会都没有,来得更好一些。 “实际上你真正算计的,是……熠罢?”要说什么是滟昊泠最无法容忍,大概也只有这一件了。顿了顿,等桐玉和真正消化了这些消息,才冷冷的补充。“倘若你不是发现了熠与我之间 关系,你一定将他当成了乘龙快婿。而当你看到那一幕之后,一定慌神了罢、?” 滟昊泠连续两问,一问比一问更令闻着惊心。他自认没有冤枉这个小小的水寨寨主,哪怕他之前的举动严丝合缝,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痕迹可循,总是在不经意间以烈熠为重,那点可笑的野心变这么慢慢的揭露起来。 桐玉和无言可变,这的确是他的算计。并非是识破了烈熠是真实身份,而在过去四年中,一直都是他在最后的竞标中夺得了丝桐,如此实力尤其是一般人能够拥有,既然要找依附的强者,当然要找最强大的那个。 才不枉费一番心血。 “你很有眼光。”滟昊泠的置评一如他的笑容,根本辩不出背后的深意。 桐玉和并不清楚得滟昊泠一赞是如何不易,他只觉得惊恐,以至于将呼吸都压抑下去。这是常年在宾客之间周旋锻炼出来的本能,就算没有到滟昊泠这般的位高权重,那些宾客尤其是一些容易想与的人物?若不是桐玉和左右逢源,善于察言观色,又哪里做的了丝桐的生意?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事,桐玉和,你终究还是算露了一点。” 猛然抬头,桐玉和心如擂鼓。一直有着的一丝疑虑在此刻狠狠席上心头——一直觉得这位公子面貌依稀熟悉,不是曾经见过,而是太多传说,太多的渲染,太多的敬畏,早已让那个人的形容摄入人心。 汐族的水色长发,焰族的邪魅容颜。 只怕,早已成了七界之中掩藏最深最沉的噩梦。 恍如全身力气在瞬息被抽离身体,桐玉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然跪倒。 第三卷 第十五章 谁家天下 如今七界河山,是谁家天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的心有瞬息的冰凉。滟昊泠终究还是有此一问,桐玉和算漏的一点,不就是忘了如今的蛮溪,如今的百图,真正的主人是谁。就算曾经许过要将百图赠给自己,可在滟昊泠的下意识里,还是不会忘记他才是真正的君王。 帝王之尊,岂容折损? 桐玉和跪在地上,即使铺着纯毛织就的华贵地毯,他已然还是簌簌发抖。双唇颤抖几轮,也没有念出一个完整的字眼。从他的唇形中,烈熠看出了,他要唤的二字是……皇上。 桐玉和没有错,隐居在蛮溪尽头,但是这毕竟还是在百图的领土之内。如今百图既已易主,蛮溪,连带着落霞水寨自然都是滟昊泠的所有物。 深深的伏下头去,桐玉和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如此大礼,不仅是彻底的服从状态,更是利用这个机会将来龙去脉想个仔细。滟昊泠的到来实在是天大的意外,福祸难料,他必须好好斟酌一番。 一句哀戚的恳求如同从胸腔逼出来一般,“请皇上眷顾落霞水寨上下!” 只是短短十一字,却是经过了无数锤炼。只提眷顾不提权属,若滟昊泠应允了这份恳求,日后对落霞水寨的照拂也只能是身为一届君王的责任,难以谈及其他,自然也无法将这水寨控入手。桐玉和再加了“上下”二字,更是在提醒滟昊泠,这水寨中海油近百人口,大半都实属无辜,期望以此引发了他的恻隐之心。 然而,若是有了恻隐之心,那这人只怕也就不是滟昊泠。烈熠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又岂是桐玉和这短短十一字能够做到? 滟昊泠垂下眉眼看了桐玉和一眼,也仅此一眼而已,距离掌控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时至今日的滟昊泠,桐玉和连同落霞水寨的价值,也不过就只值这一眼而已。“这水寨,有什么值得朕眷顾的么?” 陡然更改的自称,仅是一字的分量,就远比桐玉和的一句话,以及他全部的谋算都重的多。普天之下,能够用“朕”自称的,也就仅仅只是汐蓝与焰赤的帝王,其余五国国君,之多也只能用“本王”二字。 密密实实的威压,将桐玉和的脖颈压的更低。恳求的并非是普通的宾客,那些普通宾客能够看上眼的宝物,滟昊泠不见得就能看上。唯今之计,他也之后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小人愿意将所有丝桐奉上。”跟随着对方自称的变化,桐玉和不得不更加谨慎,若再是一口一声老夫,未免太过不敬。 “二钱丝桐,对很多人来说,也算是价值连城了。” 桐玉和还在茫然之中,烈熠倒是能够听出,滟昊泠这样算是应允了。原来他所谓得到丝桐的方法,竟然是这个。无需迎娶桐丝语,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的确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倒不是说他烈熠就想不到,实在是就算想到了,以他目前的身份也无力为之。 滟昊泠随手拈来的办法,倒真是万无一失。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已习惯时时深陷算计之中,对付小小的桐玉和,大概连一丝微末的心神也不用耗费。见桐玉和只顾俯在地上,全然的不知所措,遂冷冷提醒一句,“还不快去将丝桐取来,是不是舍不得了?” 当然不会有不舍的心情,对于桐玉和赶忙出去。尽管以前没有类似的经历,不过多少还是晓得,在君王面前五步之内不可转身——因为转身的动作欺骗性很大,不少刺客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发动攻击。桐玉和自然不敢引起滟昊泠的怀疑,否则只怕再多十条命也不够挥霍。 脚步退后,又是弓着身子,桐玉和几时这么低三下四,自然是十足的不习惯。一个不慎,脚后跟绊上地毯,一个趔趄,险些甩了个狗吃屎。讪讪笑了两声,才总算是出了房门。 桐玉和的动作算是相当快,也幸亏如此,才算是缓解了室内沉寂的气氛。原本以滟昊泠之意,是想要趁着桐玉和不在,对烈熠说些什么。哪知他竟是一脸淡然,视线落在红泥小炉的炭火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什么都没有想? 折返的桐玉和,手中端着一只铺有锦缎的托盘,进来之后直挺挺的跪在滟昊泠面前,手中托盘高举过头顶。 滟昊泠是习惯了这般侍奉的,自然不会太过惊骇,更不会将之放在心上。不过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桐玉和的确算是相当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看那托盘里,应该是特意选的锦缎,殷红似的颜色,恰恰衬出了丝桐的一溜靛蓝。那枚鸟羽着实太长,盘子里威不下,尾部拖在外面,鎏金灿灿。 烈熠像是此时才堪堪回神,瞥了一眼托盘中的物事,没有过多犹豫,伸手捻起,算是收下了。这是滟昊泠的许诺,相信他定会做到,而如今真的拿在手中,却不是想象中的心情。 一句无心之失,悄然之中变改了一切。 不知这算是斤斤计较,还是心早已凉透,不由自主? 滟昊泠早已觉得不妥,然而怎么想不出户这不妥源自何处。桐玉和之事已了,还是快快打发了,留在眼前只会更加心烦。“你可以退下了,朕会安排人呆着手谕来落霞水寨。” 手谕,其代表之意已十分清楚,如何庇佑落霞水寨,落霞水寨为此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手谕上自然都会交代。原本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放入天下大势之中,更是微末衣如草芥。滟昊泠言谈之间就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落霞水寨更是不在话下。 然而,他没有心情。心情早已落入烦乱,被未知的莫名搅的烦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没有得到最终的承诺,桐玉和当然不可能真的放心,只是眼下已经没有插口的余地,也只得惴惴退下。 原本还在斟酌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哪知烈熠竟会先开口。门扉闭上的同时,他的声音也一并响起,还是惯有的清冷与从容。“此间事了,我们明日就回罢。” 指尖抚过丝桐的纹路,触手柔滑,还带着一径的……冰凉。低靡的温度像是要透过指间传达到四肢百骸,直到将心脏也冻结成冰。烈熠浑不在意,总之早已冷透的地方,再如何凉,也添加不了什么了。 有无数的词汇翻过唇舌,清晰的能感觉到它们的重量。但是到了真的品位之时,又什么都没剩下,滟昊泠甚至并不晓得自己本意是要说些什么。将烈熠的面容翻来覆去看了良久,终究是一无所得。 “明日一早就回。”这是唯一可以应答的话。 还是那叶扁舟,窄小的似乎乘两个人都有些嫌挤。滟昊泠完全无从想象,在这样的小舟上,他与烈熠之间的距离……从何而来。 不再是顺流而下,为了回转,也只能撑起了长篙。青青一竿翠竹,握在手里往水中一点,即刻就已缩回。借了这一撑之力,小舟便往前方窜了一截。或许撑船是辛苦的差事,不过对于两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只是用了这么一点儿体力,几乎连消耗都谈不上。 然而,滟昊泠不快,不快到了极点。 同样是撑船,自己站在船头。而烈熠,却站在船尾。 一回头,便能看到他的容颜,总是在遥望青山,清冷的眼眸中是如雾的迷惘。他不是感觉不到自己正在看着他,可是没有回应的意思,也不是特意避开,只不过四目……难以相对。于是显得彼此的距离更远,狭狭的船身,凭几步就能够跨过,而步子怎么也迈不开。 穿出了桃花瘴,再也看不见艳红的瘴气缀在树梢枝头的奇景,那些漫漫的,千树万树威放的花枝,早已被远远被甩在了轻舟背后。 两岸的山峦是陌生又熟悉的轮廓,不再是月色中幽蓝的色泽,即使已然深深浅浅,却都一径变成了绿。浅如最清澈的一湾春水,深的,到似幽暗处最浓重的一抹苍苔。只有那些轮廓,还是熟悉的,熟悉的已经刻入了两人的记忆。 想忘,也忘不了。 更何况,其中的一个人,还是不想忘的。 不仅不会忘,还要可以冥思苦想的去记,直到将那些细节全部想起。他眉梢蹙起的小动作,他拼命压抑的细微喘息,还有,沁出眼角的……一点点湿。 第三卷 第十六章 清溪浊浪 “哗啦!”是竹篙被掷入江中的声音,滟昊泠显然是动了十足之气,这一下的力气也用的很大,中空的竹篙落水之后,硬是激出了一朵极大的水花,便是连这小舟都背震了一震。 烈熠被打断了漫思,终于将目光转回对方的脸上。对于他过激的行动,没有丝毫的惊讶,不过也不是了然,非得要说,应该是更接近于哀悯。“我可没有备下替代的船篙,你这么扔了,不是要耽误行程么?” “那就尽管耽误下去!”之前的估算果然没错,只是三步,就已经踏入他身边。 烈熠似乎叹了一声,只是滟昊泠没有听清,惟独看见他的面无表情。应该是揣度到了他的心思,烈熠蹲下身,将手中的竹篙顺着船舷的一侧放置妥帖。若不是如此,只怕这枝也难以幸免于难。蛮溪两侧以灌木为主,失了这撑船的工具,的确是麻烦一场。 “耽误不起的人,是你。”并非是劝说,烈熠只是实话实说。太过真实了,也就带了一点疏离。 时光可以随意蹉跎世人,世人却不能无所谓蹉跎时光。 此番浅显的道理,滟昊泠又如何不知。他是帝王,早已注定了无法用用度日。 滟昊泠探手,也没有伸向别的地方,而是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刚才见他放下竹篙时,蓦然惊觉他的手腕竟是那般细瘦。心中有所不忍,非要亲自握着证实了不可。只是这一握,不忍就转成了疼痛,再也无法放开。 “上次经过这里时,是夜晚。”露骨还是暗示,滟昊泠顾不得,也无需去顾及。两人都是洞悉世事的人物,上至天下大局,下到人心所念,都能看出一二。他说的话,他能够听明白。“耽误不起太多的时间,不过还是能虚度半日,等到夜幕降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正在滟昊泠的掌中,彼此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肌肤相互传递。贴近的亲昵,到底还是不敌漫彻心扉的冰凉。烈熠慢慢偏开脸,找不到视线的落处,只好望进江里—— 咦? 滟昊泠并不知烈熠看见了什么,他只管着我行我素。构住他的下颔,想让他转回脸来。烈熠的心思转向了别的地方,一时不察,还是被他得逞了。 “等等,情况不对。”烈熠脸上的惊骇,并不是装出来的。况且,他也无需佯装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勉强他什么,包括滟昊泠。 被他拉了一下,也只能看向江水之中。只是一眼,滟昊泠也觉察出不妥。来时路上,他们怀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思,轻舟缓行,一路的景致都看的真真切切,自然记得这蛮溪水沁人心脾的清澈,透的可以看清江底的卵石。 然而眼下,显然不是如此。 “江水变得如此浑浊,一定是上游有什么变故。”烈熠斟酌着言辞,此事可大可小,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随便下了决断。 江水里似乎被搅入了无数泥沙,浑浊了原本的透彻,别说是沉在底部的卵石,就是江面下一两寸的地方也已经看不清。“熠先别担心,也许上游下过大雨,将山上的泥土冲入江中。” 烈熠摇摇头,脑海中已经浮现起百图全境的地图。他不仅博览群书,更是将所有的信息都装入脑中,胸藏经纬i额。“蛮溪是百图水系末端,在蛮溪之前,水道早已趋于平和,若上游下雨冲下泥沙,只会囤积在蛮溪之前的河道中。” 滟昊泠的揣测也并没有错,江水中不会平白无故多了这许多泥沙。然而上游需要起了怎样的变故,才能影响到水系末端的蛮溪?烈熠心中一沉,已然不敢想象。 “走罢。”滟昊泠当机立断,向着他摊开手掌。 这一回烈熠没有丝毫犹疑,将手放入了他的掌中。因为某些放不开的责任,两人到底还是执手相牵。 脚下一踏,暗用内力,两道身影化为离弦箭矢,转瞬离开了这叶伴了他们数日的小舟。再想看时,那两道影子早已没入了两侧的青山之中,浮浮翳翳,已经寻找不得。 留下的,是谁的目光? 依稀的眷恋,一道,还是两道? 沐霖骑在马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焦躁之中。他索骑乘的自然都是万众挑一的良驹,性子都该是相当稳重,然而现在那马匹也在不安的踱着步子,大概是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沐霖也不去管,任由马儿的四蹄在泥土上踏出无数深深浅浅的坑来。 已经在此等了三日,三日之中几乎是寸步都不敢离开,就怕错过。而他,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能够等到。 滟昊泠身为君王,却抛开国家大事随了那熠公子去往不知何方。因为下令了不许任何人跟随,也就没人晓得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只有几名负责滟昊泠安全的影卫,悄悄远远跟着,但到底是有令在先,谁也没单子跟太紧,如今也只能勉强分辨出方位。 若是在别的地方倒也就罢了,奈何百图境内全是丘陵沟壑,就算是预先知晓进了那座山林,都不见得能轻易寻到,更何况如今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只是,这事耽误不得,也耽误不起。迟了一个时辰都会引发不可回转的变故,沐霖不得不除了这个下下策,将这附件所有可能出入的到路口上都安排了人手,不管滟昊泠从何处归来,都能及时遇到。而他自己,更是守在可能性最大的一处,片刻也不敢离开。 然而这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已经耽误了数日的功夫,见不着滟昊泠,也不知他扔下了所有的国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麻烦,否则不至于会如此之久。沐霖无法可想,也难怪会焦躁至此。 沐霖望着两侧生长的有些繁杂的树丛,几乎望眼欲穿。蓦然,远远的地方,似乎有树丛动了动,因为十分不明显,沐霖起先认为自己看错了,再不然就是风过树梢。直到那树梢的摇动持续而来,他终于能够肯定是有人借了务必敏捷的身手,正朝这边掠来。 沐霖本人的身手已算是相当不错,只是与滟昊泠比起,到底不是在一个层次上。早在他发现树梢异动之前,滟昊泠早已看到了他的影子,不然也不会露了行藏让他发现。 从马上翻下来,沐霖根本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双膝跪地,额头轻轻触地。姑且不论一身浅蓝的衣衫,就是雪白的发丝,也被尘土染的有些许脏污。不过心里一点也不在意,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终于见到了滟昊泠的面容。 “皇上!”沐霖张口一唤,声线微微有些抖。他并不想欺瞒自己,在此苦苦侯了数日,餐风宿露,并非全然是为了国情紧急。 滟昊泠在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并未要扶沐霖起身的意思,淡淡垂眸。若说还有什么比他的眼神更加冷淡,那么便是他的声音,多余的废话全不曾说,对于下属滟昊泠素来如此,即使是平常的挂怀,他也会觉得不过是浪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说。” 辛苦许久,等来却只有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字眼,没法形容他此时的失望,也没法形容他此时的怨毒。沐霖咬了咬牙,站起身子,他太了解滟昊泠,若不是自己主动站起,根本不可能等到让他起身的命令。 微微垂着头颅,滟昊泠的冷漠,令沐霖也不得不恪守着臣子的本分。心中快速计较一番,选了最直接了当的禀告方式,“皇上,百图叛乱。” 真的要说,国运昌隆也不过是历代帝王的愿望而已。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都不见得数十年平平安安没有任何风波,更何况偌大的一个国家。在国家将要经历的七灾八难之中,有一样,是所有帝王都无法容忍的,无论是昏君,还是明君,这两个字都无一会触了帝王逆鳞。 叛乱。 狭长的凤目已然眯起,或许没有杀气弥漫,只是那股阴鸷的气息,已经几乎令周遭空气冻结。“说详细一点。” 不过也才离开数日,这么大的变故就算是滟昊泠也有些始料未及。百图是他夺下的第一个国家,叛乱发生在此,绝不会那么简单,甚至在很大程度会影响了整个七界的态度与格局。 第三卷 第十七章 动乱四起 沐霖的容颜本就生的极为精致,再者年岁也还尚小,就更加容易引起旁人的怜惜之情。此刻他本是在应答滟昊泠的问话,但是眼角的余光却瞥了烈熠一眼,分明有些怨恨,有些不怀好意,不过衬上他精致的容颜,倒让人不忍太多苛责。 “百图战事刚过,故国在一夕之间易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沐霖搜肠刮肚,斟酌着出口的每一个字眼,一面仔细观察着滟昊泠的脸色,小心的更改着叙述的方式。 “在这样的当口,本该以雷霆之势控百图局势,不过可惜之前的处置方式太过……仁慈了些。也难怪心怀不臣之心的那些人,更加有恃无恐,利用皇上没有坐镇的机会,发动叛乱。” 沐霖的一番话说的极有技巧,至少从表面上看去,完全是站在一个忧国忧民的臣子立场上。没有一个字直言是谁的过失,可是字里行间,无疑又是将罪名推在了那人的身上,已然已是洗脱不净的定局。 先前沐霖向滟昊泠禀奏国事,烈熠自然无法插口,如今字字句句都指向自己,他已然还是不开口。对于百图的处置不当,所指是何人,在场谁的心中都十分明朗。百图战后的处置滟昊泠未曾插手任何一件,全权交给烈熠。如此一来,若是升平一片,自然都是烈熠的功劳;而如今这般叛乱四起,责任应该由谁背负,自然也不言而喻。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烈熠一眼,滟昊泠自己都没有想到,此时他也正望着自己,视线不经意之间撞在一起。滟昊泠自认没有丝毫惶惑,目光应该是平和的波澜不兴,只是却也无法继续凝望下去,早了烈熠一步将脸偏开。 “如今都是怎么处理的?”滟昊泠进一步问道,叛乱已起,沐霖本人侯在此处,但是可以想到在他来之前定然已经采取了一定的手段。 沐霖不敢耽误,也明白滟昊泠的喜好,捡了最为关键紧要的地方讲述,“已将羽檄军派往各地,进行镇压。” 烈熠原本是不打算插言,之前受托处理百图战后诸事,以他的身份来说已是十足尴尬。可以想见,各方的流言蜚语已经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等着抓住他的错处。偏偏百图又起了叛乱,他这个时候无论说些什么,听在有心人的耳中,似乎怎么都免不了狡辩之嫌。如此还不如什么多不要说,清者自清。 然而“镇压”两字,还是十足触动了烈熠的心肠,情势已然不允许他再置身事外。“叛乱的都是些什么人,普通百姓?” 烈熠并非随意一问,这一点实在是至关重要。平民抑或军队,百姓还是富贵,不同的群体引发叛乱,处理方式都应该十足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会是全然不同的趋势。 问的人是烈熠,沐霖原本并不想答,只是偷偷觑见了滟昊泠也正看着自己,显然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再不情愿,也只恩呢该咬唇回答,“都是些刁民。” 刁民与百姓,指代完全相同,含义却是截然相反。沐霖就这么故意的偷换概念,简直是明目张胆。烈熠听着,一缕清寒闪过面颊,轻快而不着痕迹。一直想着沐霖年纪尚小,又是一族之王,性子难免骄纵一些。 况且还有一事,一直哽在烈熠心中,当日在北冥城中,这少年那么悬了梁。是否为了那场计划首先不说,留在沐霖白皙脖颈间的伤痕,他是亲眼见过的,竟是……决绝如斯。 但是沐霖今日几次三番的故意,到底还是过分了些。他的叙说,在很大的程度上会影响君王的心情,而这心情,又免不了会影响了判断。沐霖自己也算是上位者,他不会不懂其中的道理,或许正是因为懂得,他在执意如此。 若说寒意从烈熠脸上一闪即逝,那么在滟昊泠的脸上便不是如此,不再轻薄,而是慢慢的沉积下来。烈熠不得不再次插言,“可查清楚了,什么原因引起了叛乱?” 沐霖抬起脸,冲着烈熠勾唇一笑,原本是极致美丽的笑容,想来沐霖也不可能在滟昊泠面前做出任何有损仪容的表情,就算是一颦一笑,他说不定也在镜前多次练习过,以求达到最完美的状态。然而此时的这一朵微笑,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冷然之意。“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熠工资没听清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虽不至于慌神,但是滟昊泠清楚的很,有关叛乱,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拖久了甚至有可能波及汐蓝境内也说不定。“有什么问题,先回白绦再说。” “等等,昊泠。”烈熠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这样做是不是会让沐霖更加怨恨,一把握住滟昊泠的手掌。“是不是立刻赶回白绦,也要看了具体的情形才能定夺。我们离开之前,百图局势稳定,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怎么会发生这番变故?” 烈熠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滟昊泠也不是全然就想不到这一层。然而在如何处理上,两人之间却有千差万别。至少对于滟昊泠来说,冷血无情,铁腕镇压才是第一时间想到的方法。他自然会想要尽快回到白绦,主持全境的镇压局面。 滟昊泠这般的处置方式,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从他登上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至尊之位后,已然如此。没有人能够变更什么,就连啄也是不能。烈熠虽然拉了他一下,实则也并没有用什么力气,不过是轻轻按了按。可就是这么一按,滟昊泠再也无法行动半分。 “沐霖,到底是什么原因?”声音并不大,也并不高昂,不过沐霖清楚,先前索说的一切都已经不作数了。眼角余光恨恨朝烈熠递去,之前全部的辛苦,就因为这来历不明的男人,全部宣告功亏一篑。 并不晓得沐霖的心思,不是不能揣度,而是无意揣度。滟昊泠冷冷补了一字,“说。”他甚至已经忘了眼下的行事方式,早已违背了一贯的初衷。 “百图上游水系,忽降大雨——” 沐霖不过才说了几个字,烈熠的心已经狠狠的沉了下去。原来如此,先前在蛮溪中见到江水浑浊的异样,最糟糕的揣测,如今竟已成真。“洪水!” 烈熠一语中的,沐霖尽管妒恨对方的判断能力,却也不得不点头。这是瞒不住的事,也亏此处已算是蛮溪流域,人烟罕至,钥匙再往外面走一点,便可以看出洪水对于百图的影响。 “事情必然不会这么简单。”滟昊泠并不为表面所动,洪水泛滥,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无辜妻离子散,这些可以轻而易举联想到的画面,他都不以为意。身为帝王,考量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做的没有错,然而还是令人……寒心。 “洪水四起,平民自救尚且不及,哪有别的功夫来发动叛乱。”百姓纯良,不过很多时候,纯良的还以也等同于愚昧,最容易受人挑唆。“沐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在这样混淆事实,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才刚刚站起身,此刻也不得不重新跪下。沐霖额头触地,使声音变得有些沉闷。“皇上,不是属下存心隐瞒,实在是此事毫无头绪,不知如何回禀才好。”到了这时,再难说的话也必须要说,不敢再耽误,沐霖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 “不知从何时开始,又不利于皇上的留言传出,待发现时已经传遍了百图的大街小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窥着滟昊泠的神色,他的善变,说穿了就是有些喜怒无常,沐霖自然担心一个不慎,就说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话。 事实上,类似的因由尚且引不起滟昊泠的注意。背负预言而生,什么留言没有听过,早就已经习惯了。“就为了这个,那些平民就发动叛乱?未免太无知了。” 沐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这留言的来处比较特殊,很容易蛊惑那些无知刁民。” “哦?那是从何处传出,又都说了些什么?” 霖沐咽了咽口水,才终于让言语脱口。“留言是从风族传出,说皇上你是……你是杀戮之神,到人世一遭是为了造下万千杀孽,并非同一七界的真命天子。” “杀戮之神?”滟昊泠凤眸眯起,这留言无稽至极,就算是为之一笑都是彻底的浪费。“好一个风族,不是说朕是灭世之子么?如此前后矛盾,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卷 第18章 分道扬镳 在七界之中,风族可谓是相当特殊的一支。尽管以“青夷”为国,然而却不若其他国家一般,戍边卫防,生怕被侵占了国土的一丝一毫。也不知是该说风族人天生散漫不羁,还是说心思单纯,不谙七界之间的明争暗斗,总之数代都是如此。 风族对国境安危并不十分在意,并不代表旁的国家就敢真的侵犯一二。风族的威严并不在军队铁骑,而是在其独有的能力上。但凡是风族之人,上至王宫贵胄,下到平明百姓,皆与生俱来一股极为特别的能力——语言。 即使能力因人而异,长老之流自然是星相占卜、扶乩问卦无一不通,就算是最普通的族人,也能对近日的福祸运势揣摩一二。风族这一特殊能力,说来也怪,并非是后天训练,完全是从娘胎带来。也难怪他们敢自称是天神遗族,对此七界之中也无人敢加以驳斥。 一旦与神秘力量扯上关系,七界自然不敢轻易进犯风族的青夷。是否真心敬重天神姑且不论,风族族人未卜先知的能力,已足以令天下人心生忌惮。 之前沫霖说流言从风族传出,也难怪百图百姓会那般容易受了煽动。流言,由于说的人不同,含义也截然不同,从风族传出,大概也就等同于预言一般的意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昊泠。”烈熠轻轻出声,不管先前如何,滟昊泠无意之中透露的真言即使冷透了他的心,但是不忍之情还是一点一滴弥漫上来。纵然是冷透了,还是会难受,并非自我可以控制。 “没事。”滟昊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两个字。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多说什么,正如他只是唤了自己的名字,却也能够轻易读懂其后的千言万语。 风族以独有的能力立世,族中能力卓绝者,更是有不少被七界各国王族立为国师。其中最有名的以为名为风御畅,曾被汐蓝奉为御用占星师。他一生中最为著名,同时也是他所占的最后一卦—— 皇女湄漪,魔性魅惑,诞世仇之子,血染七界,倾覆天下。 就是因为这一卦,当年尚且七岁的汐蓝公主滟湄漪,被亲生父母囚禁于绝漠。而风御畅也为这一卦付出了窥探天机的代价,消失于世间。对于风御畅最后的下场,无人能够说清楚,有人说他早已被汐蓝皇室秘密暗杀,也有人说他早已经料到此祸,逃遁而去。 总之这位一生传奇的占星师,一夕之间消失于世人目光,再也没有人见过。 若说每个国家,每个王室都免不了无数秘辛,那么与风御畅有关的这一件,大概就是与秘密最沾不上边的一件。风御畅最后这一卦,足以惊天动地,牵涉广大,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当年,各国为了自己的安危,派出了无数密探进入汐蓝境内,套出了一切可以套出的秘密。就连风御畅写出这一卦所用的纸张是什么品种,都探听的清清楚楚。对于汐蓝做出的决定,各国无一不是拍手称庆,传诵其大义灭亲的高贵情操。 只是人算到底比不过天算,谁能想到,正是被流放绝漠的绝境,竟将滟湄漪的心肠逼迫的如斯冷硬。终究是一手操纵,怀上了世仇焰族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滟昊泠,从来不曾辜负过母亲的希望。或许对他来说,就算是母亲的期冀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是随心所欲的扮演着自己在预言中充当的角色,直到今日。 倘若说“魔性魅惑、烟行媚止”是滟湄漪终身摆脱不了的印记,那么“破情寡义,残忍嗜杀”便是世人对滟昊泠的评价。若非如此,这母子俩又怎么当得起风御畅的预言。然而,只有烈熠明白,风御畅留下的短短二十一字,究竟给自己的亲弟弟带去了怎样的影响。 他比滟昊泠自己,还要更加了解他。 是以轻声一唤,并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他不会为了沐霖带来的消息而感到难受。不会难受——多么简单的字眼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真正能够释怀的,真正能够不难受的又有多少? “接下来怎么做?”相信就算此时此刻,滟昊泠还是已经有了定夺,他这样的人,从不会轻易将决定尊重他的决定,至少在这一次,不忍与他背道而驰。 “总之,不能让这样的流言继续下去。”滟昊泠语气淡淡,除了感觉比平日疏离两分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知是否已经太过习惯遮掩情绪,就连最容易泄露心情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不妥,风眸中依然精光熠熠,诡谲,而其美。 “我必须即刻会白绦。”这是滟昊泠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与之前沐霖挑唆的不同。按照沐霖的意思,回白绦是为了铁血镇压,而滟昊泠打算的,却是为了掌控百姓言论。 烈熠微微点头,总算是稍稍放心。单从这一点看,滟昊泠尤自清醒,并不会为了一时的坏心情而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如此,他也可以放心……暂时与他分道扬镳。“你先回白绦,我去处理别的事,一切了了结后,去再回白绦见你。” 有短暂的惊愕,大概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熠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开的事。心中实难接受,耳中便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你说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问着。 似乎是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声,滟昊泠的心思炙热而强势,他一旦认定了,即使是平常都难以放手,更何况如此境况之下。要劝动他,不容易。“流言如此快传遍百图,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洪水的缘故,我想去上游看看。” 滟昊泠的脸色沉下几分,正是因为晓得他说的丝毫不错,这脸色才变得更快——只因为从反驳。倘若百姓真能安居乐业,又有谁有那份闲心关心流言蜚语。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真正当政的是谁,他们并不见得就如何在乎,只要日子过的好,如今百图是姓“白”,还是姓“滟”,也没有多大区别。 “既然流言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要彻底平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你回白绦,可以控制趋势,而要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一切,还要从源头做起。” 滟昊泠合了合眼睛,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插不上。他劝不了烈熠,正如烈熠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一般。两人本都是纵横经纬的人物,又何时会受到旁人的左右?烈熠有一句话说的真不错,他从来没有属于任何人,也从来不会属于任何人。 “你要怎么做?”问话一样的简短,却比之前多了几许应允,几许纵容,以及几许……无可奈何。 烈熠摇头,即使此时说上几句,总比什么的都不说要好,至少也能让滟昊泠微微心安。然而虚假到一眼就能拆穿的谎言,他还真不知该如何编造。“如今情形不明,谈论做法都是枉然,只有真正到了上游才能知道。” 不出所料,话音还未落,滟昊泠的脸色已经沉寂的有些吓人。这副神容,足以吓坏许多人,烈熠自然不在其中,然而不忍之心到底还是有的。“放心,我不会冒险。”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放心?说起来还真容易,他却真的不知这心,该如何才能放下? 时间不等人,再怎么也只能下了决心。“熠,让沐霖跟着你去。”沐霖年岁不大,可滟昊泠比谁都清楚,他绝不是一般的懵懂少年。沐霖其人,心智、身手、计谋都可堪一流。即使比不过烈熠,不过要成为可靠的助力,还是足以。 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滟昊泠会做出如此决定,所涉两人都有些惊愕。 沐霖双唇动了动,即使没有出声,还是可以从他优美的唇形中判断出来,他想要喊的两个字是“皇上”。带着一点恳求,带着一点期盼,很轻易就能想象,沐霖想要跟随的是……谁。 过了最初的讶异,烈熠淡淡一笑,仅仅回了个十分轻巧的字。“好。” 距离真正的放心尚有未知的距离,别说是只有沐霖一人跟着,就算是派出亲信,他也难以释然。真恨不得抛下白绦的全部事宜,就这么去了任何烈熠想去的地方,然而这也仅仅只能是想一想罢了。 随性出来几日,不过是蛮溪之行,已经造成如此恶果。帝王的身不由己,比起普通人来说,岂非更加无奈? 第3卷 第19章 同行之谊 急行大半日,不知不觉步入了日头最为毒辣的正午。一间小小的茶竂适时跳入眼帘,烈熠决定再次打尖休息。 看了一眼在旁边桌上就坐的沐霖,烈熠淡淡摇头。真的要评价,沐霖也算是罕有的少年才俊,只可惜,这定性还差了些。自己并无与他敌对之心,至少在目前还没有,他一路这般态度,若是同行的换了别人,很容易为自己树下敌人。 似乎感觉到头来的目光,沐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不是要打尖么,那就快吃,我们身上还有任务,耽误不起。” “的确耽误不起。”烈熠倒也心平气和,恰巧此时要的馒头松了上来,捡了一个就着茶水吃起来。速度虽然不慢,却也远远没有到狼吞虎咽的地步,维持着一股独有的舒缓与优雅。“凡事如此,欲速则不达。” “老生常谈。”沐霖冷冷回了一句,抓起桌上的馒头塞入口中。 烈熠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吃饭。方才的道理,确实陈旧了些,不过世间最能经住光阴磨灭的,恰恰也正是这些最陈旧的东西。若沐霖能够领悟,对他今后,自然有着无限的好处。如若不能,那也是只能到此为止了。每个人的天资总有限量,强求不得。 粗茶淡饭,这茶寮之中就算是想要两斤熟牛肉,都无法达成。只是这顿过了之后,少不得又是半日马不停蹄,下一次再停下只怕要月落柳梢了。思虑及此,烈熠决定再多用一个馒头。 即使在平日里,烈熠的胃口并不算的很好,用膳时吃的也很少。但是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在非常时刻,保持充足的体力是多么重要。而体力的重要来源之一,便是食物。 真正聪明之人,不仅懂得创造时机,还要懂得利用时机。毕竟要创造条件实属不易,而利用起来却简单的多,只是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并非人人都能抓住。 先前听对方说话,沐霖烦不胜烦,如今对方沉默了,他自己却反而耐不住了。先是赌气的咬了几口馒头,后来觉得实难下咽,重重往桌上一掷。馒头滚了两滚终还是掉在了地上,沾满灰尘,眼看是无法再吃了。 这边动静太大,将在后堂忙活的店家都引了出来。先是偷偷看了看正在闹脾气的沐霖,才一转眼,却看见了滚落在地的馒头。店家眉头一皱,也不管客人是不是还在,上前将馒头拾起,有些徒劳的拍着上面的灰尘。 沐霖半是气恼,半是不解,“已经是不能吃的东西了,你还捡起来做什么?” 店家有些发愣,显然是没想到有这么一问,回答得有些讷讷,“外皮脏了,里面还是干净的,这样扔了怪可惜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摇摇头,拿着那个脏馒头回后堂去了。 即使柔蓝只是汐蓝的属国,但沐霖到底是生在王家,哪里晓得平民的辛苦。这荒郊野岭之中的小茶寮,的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然而这些白面馒头,怕已是最好的吃食了。若不是为了卖给客人,挣上一点薄利,平日里自己肯定是舍不得吃的。 不知沐霖心思是否太过敏感,店家已经离开,到也就罢了,引起他不爽快之处在于烈熠的神色。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是不屑于看,只是含义深刻的笑了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几个字几乎是问的咬牙切齿。 这一次倒不是沐霖的错觉,烈熠的确笑了笑,不过却是带点无奈的苦笑。至少在烈熠看来,与沐霖有关的一切风波,多少都有些可笑。在北冥城中如是,咽下在这座茶寮中亦是如是。倘若再与他争辩什么,更是失了身份。 沐霖神色连续变了几变,终于定下之后,多了一丝自以为是的淡然。“我有事问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没说不答,这本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若是放在平常,他大可以不理会对方。只是此行却是两人一起,就算无法成为同伴,至少还有同行之谊,多多少少,他还是需要给沐霖留下一点面子。 况且此行是滟昊泠一力促成,即使将一切抛却,他也不能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皇上,是不是抱过你?”压低了声音,是因为隔墙有耳,只是弥漫在字眼间的怨毒可以轻易想见,这几个字是如何从沐霖的牙缝中迸出来的。想了无数日,猜了无数日,怨了无数日,这个问题早已化成了无数只蚂蚁,密密实实的漫过沐霖的心,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也啃噬的干干净净。 他知道不该问,也知道若是被皇上晓得,会引起更多的厌烦。可他,到底还是控制不住。 露骨的怨毒朝着烈熠很扑过去,夹杂的是并不遮掩的诅咒。但凡是有丝毫可能,抑或沐霖不是早已习惯对滟昊泠唯命是从,他此刻只怕已经不计后果的动起手来。愤恨至此,只是言语上的攻击又能如何非得杀了此人才能泄恨。 沐霖对他与滟昊泠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这一点烈熠十分清楚。只是没想到他会不顾身份问的如此直白,沐霖的矜持早有领教,没想到这少年连这些也不顾了。 感叹归于感叹,烈熠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并非是无颜面对沐霖的诘问,着实是认为……此时与他无关。他与滟昊泠如何,便是自己都无法掌控,又哪是旁人能够插手的? 先前已找店家要了些油纸,烈熠不紧不慢的将那些吃剩的馒头包好,准备携带上路。收拾妥当之后,烈熠只管去牵马,着急离开的是沐霖,就算不招呼他也会跟上,何必还去惹得彼此都不快。 正要将准备好的吃食水壶系上马鞍,冷不丁沐霖从后面袭来,一把按住了肩头。肩胛一带,是人身要害之一,出其不意制住此处,沐霖自然是免不了有些得意的,连带着声音也大了许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烈熠淡淡瞥了一眼对方按在自己身上的手掌,神色中全然没有受制于人的紧张。“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沐霖想要一个答案,那便给他一个,只不过要让他弄清楚一点,世事绝不可能尽如人意。就拿眼前来说,不论烈熠如何回答,他都不会满意。若说是,他必然无法接受。若说不是,他只怕也不会真的相信。 而烈熠,本也无意在此时上自欺欺人。 沐霖脸色变得煞白,几乎比他雪白的发丝还要白上几分,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暗青。“你——”不是没有准备万千咒骂的语言,只是才说了一个字,已经耗费干净了全身的力气。剩下的诅咒,他全然无法出口。他能说什么,说烈熠不知廉耻,败坏纲常?可是对于滟昊泠的心思,他自己不也是一样。 沐霖脸孔本就十分小巧,一旦雪白的没有生气,看上去还真是有几分可怜。似曾相识,让烈熠忆起了他奄奄一息的时候,虽然还没有真的到不忍的地步,却也不能不念及沐霖做下的一切。 这个少年行事太过骄矜,烈熠也清楚,自己并不欣赏他的个性。不过沐霖至少有一点没有错,便是他对滟昊泠的一片心意。 无论如何,真心不该受到鄙薄。 “你自己也清楚,我们此行有任务在身。要摈弃所有嫌隙太过强人所难,但是我希望,至少在解决此事之前,我们之间不会起任何冲突。” 原本已经打算什么都不再多说,最后还是不得不添了这一句。与滟昊泠比起来,烈熠在为人处事之上要谦和的多,然而谦和到底并不等于迁就,在骨子里,他们兄弟两人完全一致的霸气。 会改变主意,再多说最后一句,是因为考虑到有此必要。此行前方,是遭受了洪水侵袭的城镇,混乱程度可以想象。烈熠不求能与沐霖同心同德,但至少必须有一致的目标,否则相互顾忌都无瑕,哪里有功夫处理那些纷杂的琐事。 而如今,能够维系他们共同目的的理由只有一个——滟昊泠。 真不知是否该好好苦笑一场,即使是关于谋划未来的烈熠,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烈熠肩头一错,方才还在对方手中掌控的肩膀,瞬间脱出。烈熠的动作并不十分快,却是十足的巧妙,沐霖只是一愣神,再想抓住对方,依然是不可能的。 再看沐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掌心,不知是已经想通,还是明白今日已经没有办法可用,总算不再纠缠那些本不该纠缠的问题,纵身上马。 第3卷 第20章 天灾难为 对于滟昊泠的此番安排,沐霖心中无疑是怨怼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真正投入庞杂的事物之后,他会连怨怼都不剩。堆在几案上那些无以计数的卷宗,已经让他分身乏术,再也分不出别的心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沐霖甚至弄不清楚,再有了这场经历之后,自己的性子是变得更加沉稳,还是更加焦躁。沐霖自己也是一国之王,处理政事早已成为一种习惯。然而自他继位之后柔蓝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加之依附强大的帝国,也不需为患发愁。几年当政下来,沐霖从来没有过眼下的感觉,摆在自己案头的事件,每一个都事关重大,每一件都刻不容缓。 让他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安置受灾百姓,调配粮食药材,组织军队救援……错不得分毫,也等不得分毫。到了百图水系上游的渝怀,亲眼所见之后,才真正领悟到情况的严重。终于明白为何风族传出的留言会传扬的如此之快,眼前的景象,真的与天罚别无二致。 对于这些自己曾经所认为的刁民,沐霖不自禁伸出援手,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想要改变一切。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沐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感情。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若是什么都不做,不安的,会是自己的心。 “东区断粮三天了,你拿着这份手令去调配粮食。”沐霖头也不抬,只是在纸上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近日来,他的身边总是守着等待命令的下属,他做出决定之后,只需这般命令下去即可。 半晌没有等到应答,沐霖不高兴了。猛然抬头,正要好好申斥一番。然而就是这猛的一眼,令他呆愣当场。 “皇上?”从胸膛中迸出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沐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呼唤过,皇上自己的臆测?就连所见的影像,也是臆测?打断一切的,是手中的卷宗掉落在地的声音。 “皇上!”这一声,终于充满了惊喜。已经难以形容,沐霖为了等着这一刻,过程中承担了几多艰辛。 滟昊泠的眉宇间有风霜之色,应该是从远方赶来,能让他这样的人物露出些许的疲惫,不难想象这一路上他定然是风雨兼程,不眠不休。而他,到了渝怀之后,似乎没有做任何停留就到了这里。 自己,是皇上见的第一个人。 这个认识令沐霖欣喜若狂,真是一秒都舍不得耽误,眼前的桌案也成了阻碍。想也不想,手掌在桌面上用力一按,整个人已经翻了过去。累放的整整齐齐的卷宗落了一地,沐霖看也不看,只顾朝那人怀中扑去。 “熠为何不在这里?” 滟昊泠只问了一句,平平淡淡的一句,甚至还带了一丝难得的疲惫。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沐霖瞬间感受到了被冷水浇透的感觉,滚烫的身子瞬间便的冰冷。带点刺痛的寒冷侵袭上来,也不知是从肌肤表面传往体内,还是从体内一点点渲染出来,冷彻心扉。 这时看见方才被自己打翻的几案,不仅是散乱一地的纸张,还有一方被摔的粉碎的砚台,黑色的墨汁在地上绽出一朵既丑陋又刺眼的花朵。 沐霖不会流泪,并非是舍弃不了尊严。不管那所谓的尊严是来自于一国之主,还是来自一个性格骄傲的男人,他都不会哭。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滟昊泠的眼睛,除了惹他厌烦之外,不会有别的用处。 可以不在乎尊严,却不能在乎自己的容颜。这世上不仅是女为悦己者容,他也有同样的无奈与顾虑。当初针对百图的计划,滟昊泠会挑上自己,多半还是和这副皮囊有关,沐霖不能也不敢让容颜有损。 或许这般下去,有一天滟昊泠会发现,只有守在他身边的自己,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比起滟昊泠的平淡,沐霖的声音更是淡然,带了些克制的故意,他像是要借着这样的语气来报复。下面所说的自然不是什么令人心安的好消息,用不着添油加醋,照实说来已经足以起到报复的目的。分辨不清的是,他正报复着的是谁,烈熠,亦或是滟昊泠? “昨夜突降暴雨,临时修好的堤坝,熠公子赶过去了。” 今年的这一场洪水规模极大,就算放在百图全境,只怕也是百年不遇。洪水过处,吞没的是田野,是房舍,是生命,而剩下的只有一样,乌黑发臭的淤泥。筑起临时堤坝,也是为了争取时间让百姓撤离,然而若要防洪,治本的办法还是需要疏通引导。一味的强制堵截,只会让洪水之势积压到无可控制的地步。 临时堤坝坍塌之后的惨烈景象,轻易可以想见。沐霖故意娓娓道出,带着一线报复的**。 沐霖不会哭,那么模糊视线的自然就不应该是泪水。只是在一片朦胧之中。滟昊泠已经消失了身影。 只为了这并不属于自己的一面,却让他等的如此辛苦。 ——分割线—— 九歌站在略微靠后的地方,斜眼看着滟昊泠,心想这一位今日真是彻底疯了。不过是从城中到城郊,竟也把他拉上。从白绦赶往渝怀,路程遥远,他为了节省体力叫上自己倒也无可厚非。可眼下如此近的距离,他滟昊泠施展身手不过也是眨眼的功夫,故意把他喊过来,定然是糊涂了。 九歌唉声叹气,一脸的不痛快,神情与衣着打扮截然不同,即使今日并非一袭红衫,却也一样穿的鲜艳。孔雀蓝的衣饰,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被洪水侵袭过的村庄,几如末世的景象落在九歌眼中,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不妥的反应,即使看见了,也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般,并未动容。那份疏离,仿若他本不在此地一样。仔细看了便会发现,九歌即便是站在滟昊泠的身后,双足竟也没有沾地,略微漂浮的身姿,优雅如同神邸。 要做到如此地步,对于神兽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只是心念一动。地上遍布腥臭的淤泥,九歌如此做,似乎只是不愿弄脏了自己一双孔雀缎面的鞋子。 若说这个时候有什么能够打扰九歌的心思,那么只有滟昊泠的一声低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找人?” 抬了抬眼,面容之上懒的不能再懒,“那熠公子又不是我的主子,我又不是那个叫倾夜的白痴,没有感应,这么混乱的场面,我如何能够找得到?” 混乱——九歌的形容丝毫不错,眼下所见的确是混乱至极。呼唤着妻子的丈夫,寻找着孩子的目前,以及穿梭在其中,徒劳的想要维持秩序疏散群众的士兵……放眼望去,竟然无法立刻估算出到底有多少人。 再看远一点,汹涌而下的河水正冲击着最后一道防线。 也幸亏前来处理受灾事宜的人是烈熠,心思缜密,做事极为周到。为了取代已经崩塌的原堤坝,烈熠在原址上连续筑起了三道临时堤坝。尽管其中的任何一道都不如原堤坝坚固,不过加在一起,也足以暂时抵抗洪水。 倘若不是昨天的那场暴雨…… 这难道就是人算永远不及天算? 天意如此。 原本的水势已经是罕见的巨大,有了一场暴雨的助力,更是势不可挡。短短数个时辰,已经连续冲毁两道堤坝,如今剩下的第三道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那份恍如灭世的混乱,还不仅仅只是所见,就连耳中所听见的,也是足以令人头骨欲裂的嘈杂。男子们吼声嘶哑,妇人们哭天抢地,几乎冲上云霄。而这些所有的声音加在一起,还避不过那震耳欲聋的水声。 轰隆,轰隆——听得久了,这便是唯一留在耳中的声音。 滟昊泠直觉心急如焚,根本用不着仔细去看也能够判断出来,最后一道堤坝能够坚持的时间已经不足盏茶。清晰可辨的裂纹遍布堤坝之上,早已不是龟裂的程度。而在另一端冲击着的,不单单是汹涌的洪水,浪涛之中夹杂的是各种各样具有毁灭力量的东西,粗壮的树干,巨大的石块,任何一种都在加速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如此千钧一发,他却找不到他。 满腔的焦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就连那颗狂跳的心,都令滟昊泠难以忍受。真恨不得就此从胸腔中将一切掏空,干干净净。 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是坚定的,被超过常人数倍的自控力强迫的冷静,细细的,密秘的扫视着所见到的一切,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所看见的全是不认识的脸孔,那些百姓脸上的恐慌好几次让滟昊泠都无法再看下去,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而是担心人群中根本……没有他。 第二十一章 临危不惧 青色的衣衫,本该是优雅的颜色,或许还应该带上一丝远离尘嚣的淡泊。这些,都是烈熠给人的感受,然而更多的,还是伶仃。不仅白衣,任何颜色的衣衫沾上他身,似乎都会被染上伶仃的意味。 并未回头,即使背影也远的有些模糊,在混乱的人群中更是有随时被吞没的危险。不过,滟昊泠还是看见了。他此时忽然有了中莫名的想法,就算眼中什么都看不见,譬如暮合四野一片漆黑,再譬如自己眼睛瞎了,大约还是能够找到他,只需凭借感觉。 找到了他,滟昊泠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但是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或许还不知晓。倒也是,等在白缔的事物也十足不少,按照进程,他现在本不该出现在渝怀。 烈熠全副注意投注的地方,依然是堤坝。不仅是因为那些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痕,还有……坐在堤坝上的一个小女孩。 顺着烈熠的视线看去,滟昊泠也是微感惊诧。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相信自己的洞察力,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之前他也看了堤坝好几眼,上面并没有任何人。别说是这个一个女童,就算是轻功独步的高手,也不可能在自己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跑到那上面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那女童的装扮也很诡异。是诡异,而不是丑陋,更不是邋遢。相反,她一身上下太过干净,太过整齐,也太过漂亮,放在这样一群为了生存而挣扎的难民里,就显得极为诡异。粉红的棉袄,鹅黄的棉裤,都是鲜艳到娇嫩的颜色,更何况领口衣襟上海滚着一圈白色的绒边。 距离很远,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能够看出那衣衫的料子不菲,绒边所用的毛皮更是上品。看不太清楚女童的脸,不过在这么一身穿戴衬托下,很容易让人相信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娃,粉妆玉琢。 滟昊泠会疑惑,想必烈熠也会疑惑。但是比起疑惑,他还有更加重的一层心思,担忧。从他望出去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正为那小女孩担心着。堤坝随时会崩毁,她坐在那上面,到时只有死路一条。 有了担心,就会有行动,烈熠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不是第一次见到烈熠施展轻功身法,却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仿佛他是天地间唯一灵动的画面,在这已然绝望的境地之中,只因为他的动作,便注入了一股生气。 那个有些诡异的女童大概是发现了烈熠的动作,偏过头冲着这边甜甜一笑,双臂张开,竟是要人抱的动作。她的年岁,从外表上看起来不算大,可是倒也不十分小了,约莫也该有个十来岁。这样的举动如果是四五岁的孩子做出来自然是天真可爱,在她身上,既更添了一丝怪异。 然而眼下,不是纠结于这些的时候。烈熠身份迅捷而飘逸,如果不是目力极佳,大概只能看到一条淡淡的青影,一闪而过。只是瞬息,烈熠已经到了堤坝上,将那女童搂进怀中。 见他去救人,还是最为危险的地方,滟昊泠更是心跳失速。终于见他救下了那女童,如今只要平安回来,也就够了。 耳中仿佛听见了什么,将周围的嘈杂统统压下。无法形容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冷透。 “熠!” 堤坝,最后一道临时堤坝垮塌的轰鸣声,盖过了滟昊泠的呼唤。 方才所见是毫无秩序的混乱,而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心中的焦虑却呈倍数的累加起来。 堤坝决口,浑浊到泛红的江水倾泻而下,蓦然将一切掩盖。那些在片刻之前还混乱如无头苍蝇的百姓,此时的动作变的整齐划一,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高处奔跑。若说之前的混乱是为了某种目的,那么现在连最简单的目的都不剩下,指挥行动的只有一样,求生的本能。 跑,跑,跑! 觉察到危险逼近,九歌悬空的身体升的更高,几乎飞起。眼角余光瞥见滟昊泠身子激射而出,撇撇嘴角,什么都懒得说。就算他有心去劝,也已经来不及了。滟昊泠已经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原地剩下的仅有一道残影。 逆着人流,奔向的是最危险的境地,滟昊泠的内心的平和与冷静即使是自己也十足意外。以往的他绝不会做的事,如今做起来,简单到并无任何犹豫。 翻腾的洪浪中腾起一道身影,滟昊泠立时捕捉到,心中一定——还好,幸好烈熠身手了得,如此大的浪涛,他也能够脱身。青色的衣衫在如此背影之下并不显眼,不过那女童身上的鲜嫩色泽倒是帮了极大的忙,看的分外清楚。 被堤坝阻挡过的洪水,积聚了无数的势道,其力量到底有多大只怕早已超出了人的想象。而烈熠却被第一道浪头拍中,即使表面看来还是正常,只怕也已受了内伤。滟昊泠哪里还敢耽误,加快速度上前接应。 “熠。”近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比预料还要苍白。若说平日里他的肤色已是不妥,有一种病态的白皙,那么眼下就是大大的不妥,似乎连最后一丝生气都被抽离。 真想说些什么,滟昊泠甚至想到了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训诫沐霖一番。如此情景,他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你没事吧?”哑着嗓子吐出的是一句有些痴傻的问话,怎么可能会没有事?问了,也不过是想安心一些。 烈熠抬眼看了他一眼,一贯清冷的眼神,乍看上去没有任何深意,再细瞧一下又觉得其中蕴藏了千言万语。然而事实上,烈熠并未作答,时间紧迫,就连说出“无事”两字的功夫,烈熠亦不愿耽误。 怀中还抱着救下的女童,有了接应,总算是保住了她的一条性命。将孩子交给滟昊泠,没有解释,也没有废话,“带她离开。” 他的声音中听来倒还算气息稳定,一定是比较,不过是比平日低沉了半分。然而只是这半分,已让滟昊泠胸口一紧。没有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哪怕问了他也不会答。滟昊泠用了更直接的方法,探出一只手,朝着他有些细瘦的手腕抓去。 空了。 烈熠的动作快如光影,大出滟昊泠意料,猝不及防之下,抓了一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1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顺着他的背影,滟昊泠已经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洪水之势太过迅猛,按照这个速度,跑在前面的那些难民还好,而落在后面的一些,显然是来不及逃命了。 烈熠,要去救他们。 不惜性命。 要得出这个判断,实际上一点也不难,滟昊泠甚至在后悔自己怎么这时才想到。从无名酒肆邂逅算起,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对于烈熠他着实也算了解甚深。类似的情景也不止一次摆在面前,而哪一次他不是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为何没有早一步想到?早想到了,他也可以快上半分出手,也不至于阻止不了。 受烈熠所托正看顾着的女童,在滟昊泠看来与一个包袱也差不多,真想将她扔下任其自生自灭。若这人不是烈熠郑重托付,滟昊泠定然会这么做,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根本不肯引起他的怜惜。 滟昊泠不会顾及别人,却不能不顾及烈熠。想起之前他几乎不要命的行动,滟昊泠究竟还是不认,不忍让他的心血白费。 估算了一下距离,九歌就在附近,将这女童交给他之后再折返,勉强还来得及。 难民们还在奔逃,为了活命,每个人都使出了超出平常数倍的力量,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了高坡,暂时算是脱离了陷阱。然而,就算再努力,毕竟还是有部分受到身体限制,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其中有步履摇摆的孩子,更有行将就木的老人。 烈熠看的眉头微皱,估算一下逃在最后的还有近二十人,就是无力自救的老弱病残。洪水须臾之间就会将这片凹地淹没,任他行动再快,也难以救下所有人。 大多数人在遇上紧急状况时,会变得无比慌乱。而又少数人,越是这样的关头,却反而越是冷静。烈熠显然是后者,无数的念头转过,立即找出最为可行的一种。若是只有他一人,要达成这个方法自然是不现实,然而滟昊泠也在,他必然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思。 即使他一定不会赞赏。 行动有时候比想法更快,心念刚起,烈熠的身影已经电闪般的回转。已经很难用肉眼捕捉那身影,浮光掠影,只觉得梦幻般优美。而当那剑光乍现,就更是无法形容。 空明软剑,已然出鞘。 第二十二章 一己之力 选在这个时候拔剑,没有人可以理解烈熠的做法,救人为先,他却拿出了杀人的武器,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明白他要做什么。 除了滟昊泠。 正如烈熠所想的那样,滟昊泠会明白。 虽说是一片不小的凹地,可地形也并不十分规整,烈熠停下之处恰好是最为狭窄的地方。他毫不犹豫的出剑,毫不犹豫的斩向一旁残破的房屋。普通百姓的屋子,或许并不像达官贵人那般华丽而结实,不过这是盛产矿藏的百图,即使是最贫苦的家庭,在修建房屋是依然会在材料中添加起到巩固作用 矿物。 那样轻薄的一柄软剑,却想要击垮房屋?这不是自然之力,那剑只不过是握在一个普通人的手中,而那个人还是这般单薄。 房屋倾塌,散下的材料堆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凹地的最窄之处。然而要真正将这个缺口堵住,仅是这一座房子还远远不够,所以烈熠没有停顿,也没有喘息,仿佛他刚才切断的不过只是一块柔软的豆腐。 更多的材料堆积,不仅有修建房屋的砖石,还有残存的树干。烈熠并不指望能够再建起一道临时堤坝,他所要做的,只是暂时阻一阻洪水的势头,争取时间。 而疏散最后一批难民的任务,将有滟昊泠来承担。百图已然归属汐蓝,这些都是他的子民,都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几乎是咬着牙将那女童交给九歌的手中,而九歌对于这么一桩突如其来的任务也是万般不情愿。神兽的高傲早已刻入骨血,若不是已经认定的主人,他们绝对不会再承载别人。幸而现在九歌幻化的是人形,那女童也只是被抱在怀中,不是骑在他背上,否则真的将她扔下地也不是不可能。 滟昊泠自然不会去理会九歌的心思,他也无暇理会。早一分将那些难民救走,烈熠也可少一分危险,他如今独自争取时间,焉知不是苦苦用命在交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为了这么一群愚昧的刁民,这么做真的值得? 总算是将烈熠所托付的人交代好了,滟昊泠急速转身欲走。蓦的,袖子被人扯住。九歌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那么久只剩下一个人。滟昊泠回头,低下视线,正好遇上一双仰望着自己的眸子,黑白分明,是那个女童。 “他不会有事。”女童甜甜一笑,声线也及其清脆,有些像嫩嫩的莲藕。只有出口的几个字,有些诡异,正如她的打扮一般,放在周遭的环境中便有了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滟昊泠不会害怕,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东西。但是此时心头却狠狠一跳,似乎在提醒他什么。无暇去理清那份诡秘的直觉,滟昊泠直言问那女童,“你如何知道?”想想也是,任何直觉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熠会不会真的有事? “因为——”女童嘻嘻一笑,眨了眨双眼,“因为那哥哥很厉害呀,他刚刚还救了我,当然不会有事。” 滟昊泠还想问什么,却见女童已经转过头去,将脸埋进了九歌的脖颈间,明显是什么都不会说了。滟昊泠决定暂时先放弃这边,反正交到了九歌手中,这女童也跑不了,以后再慢慢细问。 救人要紧,因为就走了所有百姓,他才能去救烈熠。 剩下的人生还有不少,要一个个去救自然浪费功夫,好在除了一堆六神无主的难民以外,还有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事发突然,这些士兵也一时失了主意,不过毕竟是经过战场的,更混乱的场面都见过,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有指挥能力的将领。有了命令,必然就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这样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好士兵。 士兵们并未真正见过滟昊泠的面容,也认不出他究竟是谁。然而滟昊泠第一无二上位者的气息还是足以震慑人心,也足以安抚情绪,士兵们纷纷按照他的命令迅速行动起来。脚力矫健的数十名士兵冲入了难民的队尾,将那些行动不便的百姓一把背上脊背,快速向着安全之地撤离。 远远看着滟昊泠指挥下的行动,烈熠心头一松。滟昊泠果然理解了他的做法,不管他出自什么心思,到底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所有人都安全撤离,而他以一己之力阻挡洪水,也已经到了极限—— 浑身是难言的酸痛,似乎是每一条经脉,每一块骨骼都在控诉之前的莽撞。烈熠又何尝不知自己是超过了极限,还在勉强着这一副残躯。身体本就不比常人康健,平日也算是相当注意,只是事实总有超脱想象的时候,也不得不勉强一番。 勉强的后果,就是眼下的酸痛,密密麻麻,无以摆脱。痛的他甚至一点也不想睁开眼睛,继续这般昏睡下去。 但是,不行。 现实还有无数他放心不下的事物,那些难民的安置,洪水是否已经得到了控制,天象有没有更糟糕的变化……桩桩件件,他都要亲眼确认过才能安心。 即使能够躲懒一回,彻底将这一切抛却,还有一条让他不得不醒来的理由。 一双灼灼的眼,完全是寸许不离的投注在他的脸上。那般执着,几乎要望进他的睡梦之中。在这样炙热的目光之下,怕是换了谁也睡不好的罢? 睁开眼,果然见到坐在床头的身影。斜倚在床头,有着淡淡的倦意。不用问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滟昊泠的疲累已经足以说明一切。手臂撑起身体,烈熠刚刚做起,滟昊泠已经将软枕塞进了他的背后。 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脱力而已,哪里就这么柔弱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争辩比较好,滟昊泠有些凶恶的眼神满含告诫,若是真的抗议什么,只怕他回絮叨个没完。 大概也只有他清楚,汐蓝的帝王,实则是个有些罗嗦的人。 “我饿了。”轻轻开口,是滟昊泠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内容。本人为他醒来第一句是问如今情况,外面的每一件事只怕都是烈熠所放不下的。然而他都没有问,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滟昊泠瞬间没了脾气。 不是不想好好说他两句,不过听到他饿了,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把粥送上了。” 几乎是话音才落,已有丫鬟端了涤盘进来。 “这么快?”烈熠随口一问,心中倒是明白,这粥只怕一直都让人煨着,以便他随时醒来就可以食用。 原本滟昊泠的意思是想要喂他的,烈熠只觉得好笑,又不是病弱的深闺小姐,何至于如此。自己端了碗,一口口吃起来。粥里似乎有股淡淡的苦味,大概是放了什么药材炖出的药粥,不过对于许久未曾进食的他来说,倒是十分落胃。 滟昊泠见他吃的香甜,吩咐外面又上了一碗。这一次一并上来的还有点心,先前吃了药粥作为底子,再吃这些也就无妨了,不然单是两碗粥,如何能吃得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吃完之后,披衣起床。才穿了一半,手腕已被滟昊泠握住,不得不停下来。 “这样的身体,你要去哪里?”口吻已是十足不善。 “你不是知道么?”刚才他一拉,衣襟朝一旁散开,露出的肩膀略有凉意,烈熠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往上拉了拉。“若不是猜到我打算出门,你也不会准备了这么多吃食。” 一旦被拆穿,滟昊泠倒并不否认,“就算要出门,也不该是今天。你之前脱力,彻底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去处理事务。” 烈熠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他最清楚。或者说,他也难以真正看透。会让他脱力,不仅是当时阻止洪水的草率之举,还有别的缘由。问了沐霖才知道,原来自他到了渝怀之后,竟然是从未歇息,争分夺秒。 无疑,滟昊泠有些小题大做了。身体状况再差,到底也是习武之人。莫说是昏睡了这么久,就算是有数个时辰,也足以恢复了大半的体力。然而他的心意放在这里,烈熠着实也不能说什么。不理会他的阻止,自顾自穿戴整齐。 无力阻止,同时又不得不亦步亦趋的相伴左右。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奈,哪里还有昔日里我行我素的自在。 推门望去,天气一片晴好。之前的暴雨可说是下的极大,已然将整个渝怀都冲刷了一遍,就连铺设在庭院中地板,都是一层不染。倘若只是看到眼前,谁又能想到之前暴雨带来的危害? 地上的积水已经退干,证明这几日天气都还算不错。 总算,天晴了。 第二十三章 不如归去 烈熠打算去的地方不少,滟昊泠自然会陪着,之前短暂分离却让他几乎连命也不要,这个结果已经令滟昊泠十足后悔,自然是怎么都不会再离开半步。 至于另外的两位随行者就有些出乎意料了,一个是九歌,而另一个却是当日救下的女童。 撞上了出门的滟昊泠两人,那女童死活要跟着,撒娇耍泼,各种伎俩用了个遍。滟昊泠虽不会为这些所动,然而却有别的理由,也就默许了。决堤那一日这女童所说的话,依然还是让滟昊泠耿耿于怀,隐隐觉得还是早日弄清比较好。 于是最倒霉的差事便落到了九歌的身上,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竟成了这女童的临时保姆。当时状况危急万分,滟昊泠便随手将女童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九歌,也就那么随便一接。谁料,这么一随手,接过的却是甩也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滟昊泠自然是要守在烈熠窗前无暇他顾的,九歌总不能将这女童扔出去任其自生自灭,好歹也是条性命。没接手倒也就罢了,如今接手了耶只能看顾到最后。无法可想,只好带着她出去寻找家人。哪知找了一圈,不仅没有见到这女童的亲人,甚至连一个见过或者认识的也没有。这下好了,扔不掉,摆不脱,而那女童则像是赖上他了一般。 如今,滟昊泠不过是随便一点头就默许了她的跟随,苦的是九歌。他本人已经是十足不爱走路了,没想到有遭一日遇了个更不爱走路的主儿,那女童胳膊一圈,挂在他的脖子上,如同一只猴子般,死活不肯下来。 相识算不得很深,不过烈熠还是能够肯定九歌是个很在意仪容的人——即使他的审美观略微与常人不同,然而此时,那女童的一双脚毫不客气的在他胸前一蹬,留下异常清晰的鞋印。看着他如此模样,烈熠禁不住莞尔一笑。 “她似乎很喜欢你。” 喜欢?九歌真真有苦说不出,这几日与这女童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他,只有他明白这根本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丫头。“谁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是早点扔了轻松。” 很明显被九歌的形容刺激到了,女童眉毛一竖,杏眼瞪的溜圆。“谁说我是野丫头?我有名有姓!”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丫头眉目都长得相当不错,是个美人胚子,而且还有一股在女孩子身上很难见到的英气。 九歌挑了挑眉,风唳般悦耳的声线故意拿捏出怪异的腔调,“有名有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几日相处,那女童毫不客气的用“喂、喂、喂”称呼,九歌的性子自然也是毫不客气的叫回去。 女童面色略有得意,“听好了,我叫如归。” “噗,哈哈哈!”九歌完全不顾形象,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只是那已经紊乱的呼吸在一时半会儿怎么也稳定不了。 指着女童的鼻子,九歌将毒舌的本事发挥到最高峰。“如归,如归?好似乌龟,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以后叫你小乌龟算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女童——如归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曲解她的名字,一张小脸变得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胡说什么,你这个男女不分的人妖!” “呃——”哈,人妖?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九歌俊俏的容颜瞬间扭曲。 继九歌之后笑的张狂的是滟昊泠,就连烈熠也难得笑出了声音。他们这回事真的相信,九歌和这个名叫如归的小丫头,的确水火不容。九歌嘴毒他们都晓得,不过世上竟有人有本事三言两语将九歌堵个哑口无言,这倒是第一次见识。 如归定然不是一般的丫头,就是定性还差了点,如果能够无视九歌的挑衅,那就更加厉害了。 也不再看九歌一眼,如归继续赖在他怀中,完全将之当成了代步的工具。转过小小的面颊,轮流在滟昊泠与烈熠脸上扫过,蓦然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却也是合情合理的话,“如归,不如归去。记住了,这才是我的名字。” 带点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似乎还在为方才九歌的胡乱解释二耿耿于怀,非要马上说明,证实自己有个好名字。同时,隐约觉得又有几缕与年纪不符的深沉,特别是那三个字“记住了”,甚至有一些命令的意味。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并不能真正明白为何上位者的威压,不过本能的害怕应该还是有的,可是如归就这么,并无任何惧怕,平平静静的命令了当世两位权势滔天的掌权者。 冥冥之中觉察到诡秘的气息,只是任烈熠打量,也无法从如归的小脸上看出端倪。几许天真,相当漂亮的一个女娃,这般去怀疑她,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比起烈熠,滟昊泠类似的感觉自然要深刻许多。从如归身上表现出异样,在他所见,这已经是第二回。如归,这两个字在心中引起的预感,极为不祥。 “我们出发罢。”烈熠出声招呼,不管怎样,也总不能因为无端的揣摩在这里站到天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滟昊泠亦举步跟上。 即使觉察出不详,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便是存在于滟昊泠身上的矛盾,一方面完美的演绎中预言中那个灭世之子的角色,一方面反倒是什么都不相信。 若说天下间谁最蔑视命运,没有旁人,正是他滟昊泠。 烈熠打算去的第一处,当然是决堤后的堤坝。这也是他最为关心的地方,即使在昏睡之中依然念念不忘。 没有了暴雨助长威力,加之连续几日晴天,洪水的势头终于缓和下来。顺着河道流淌,水流看上去也不如数日前浑浊。按此下去,假以时日引导,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大灾,应该就算是过去了。 两岸景象全是一片疮痍,破坏便是如此,即使有遭一日会终结,甚至会被世人所遗忘,然而已然毁灭的部分,却是怎么也回不来了。 其实,若能放宽心,烈熠着实不必再耿耿于怀。仅仅只说一件功劳,已经足够他自豪——自从他赶到渝怀之后,便再没有一名平民死于灾害。 而那些已然救不回来的,也只能说是天意。天意如此,换了谁也只能无可奈何,徒留感慨。他烈熠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总不能妄想背负起天下苍生。 顺着河道看去,趁着眼下河流缓和的机会,军队已经开始着手巩固河道。这里怎么说也是自己生活的家园,不少身体强健的当地百姓,也赶来帮忙。如此下去,即使还有雨水,只要未到暴雨的程度,应该也足以撑过去了。 除了正在忙碌着固堤的人们以外,堤坝上还有不少人,远远看去,似乎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的行为更怪,纷纷跪在地上,不断向着河流磕头祈祷。 烈熠心中起疑,率先举步。“过去看看。” 到了近处,还来不及探问什么,烈熠一行人已经被人群围在正中,进退不得。那些先前不知在叩拜什么的百姓们,都转了方向,纷纷朝着他们跪下磕头。 按理来说,烈熠也应该相当习惯类似的场面,即使未曾正式继承皇位,但是焰赤的大多政务,都已经由他负责。而他的父皇烈炽平日里多半都在南耆宫的寝殿中休养,接见朝臣的任务也向来由他承担。 然而眼下这数百人这么一跪,却有些莫名,也有些怪异。烈熠想不出有什么令众人跪拜的理由。 “你那日奋不顾身救人的举动已经传遍渝怀,他们自然感激你。”滟昊泠凑近他的耳边,解释了一句。若是换了别人,定然会为烈熠的举动感到自豪,然而滟昊泠不会,那腔调怎么听怎么怪异。 烈熠心中明白,他不会轻易放过那日的事。数次经历下来,也算是习惯这一点了,淡淡反问,“是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似乎是为了印证烈熠的揣测,那些正在跪拜的百姓,一边频频叩头,嘴上一边念着“天神在上,请恕我等无知之罪”之类的话。再仔细看看,便发现每个人的面容上浮现的,皆是惊恐。 第二十四章 流言蜚语 溯水,离火。 承继远古,最为神秘悠远的两种力量,分属当世两大帝国。若非皇族,外人难以窥见一二。普通百姓,更是不曾听闻,乍然见到,也难怪会惊为天神。 “原来,你更改了河道。”烈熠清冷的陈述。变更河道,如此违背自然定律的大事,也难怪会将那些百姓吓成这般。只是烈熠说来,还真是最平凡不过。 滟昊泠不语,漠漠的冷笑弥漫上面容,只觉异常可笑。应该就在一日之前,这些愚民的心中还恨毒了他,只怕每个人心中都在诅咒,希望他没有降生于世才好。才不过转了一日,就这么虔诚的叩拜。听那些头颅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生怕他看不出他们的真诚一般。 当然了,这表现出的虔诚,也未必是真。要是如此短的时间产生那么真挚而浓烈的情感,显然不太可能。反倒是某一种感情,很容易在顷刻间颠覆人们的认识—— 恐惧。 挥手之间变更河道,阻止洪水,这群愚民只怕已经被吓的魂不附体。 “他们跪拜的是你。”烈熠的判断并没有错。他救了人,相信也有不少人心怀感激,不过要造成眼前所见的景象,还远远不够。引导百姓行为的,是更加深刻的缘由。而河道也的确有了改变,烈熠相信自己的记忆,以及判断。 “那又如何?”视线从众人头上越过,滟昊泠并不看那些人一眼。若说是藐视,便连藐视也算不上。“我要救的又不是他们。” 不是这些人,不是其他任何人。就算骄矜如沐霖者,在见了渝怀的惨状之后,也不禁拼尽全力哪怕只为多一个人得救。所有沐霖还比不上滟昊泠,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滟昊泠,他的薄情寡义是刻印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 “这并不值得。”烈熠细细看了河道,改变的地方并不算很多,只是在某一个突兀的位置上平白多了一处拐弯。然而,改了便是改了,已然成就的事实。 烈熠不会看错,出现弯道的地方,正是当日自己不顾一切阻挡洪水所站立的位置。 原来,脱力昏迷之前所见到的景象,并非是幻觉。 滟昊泠不以为意,或者说对于已经做过的事,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再去考虑什么。“是否知道,由我自己说了算。” 烈熠一怔,缓缓叹了口气,“还是……不值得。”原本以为滟昊泠是最计较利益得失的,伴他身边的时日已经不少,从来他的作为,哪怕是最细微的末节,必然都是为了某种目的。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他不会做,也不屑做。更改河道这一件,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你想到了?”在亲眼见烈熠用处离火之力时,他已经隐约觉察,对于这些神秘悠远的力量,他知之甚详。存于力量背后的秘密,他能了解,也并不奇怪。 若说“离火”会暴露他焰族太子的身份,那么如今早已不存在什么秘密,信与不信,全在滟昊泠的一念之间。曾经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如今看来也完全没有什么必要。既然他在问,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但凡是力量,都受到某种条件的制衡。越是强大的力量,制衡越是严酷。”这本也是无可厚非,若非这些存在于冥冥之中的条件平衡着一切,只怕各种恐怖的力量早已失控,天地难存。 “河流山川,水泽平原,天下万物都有原本注定的模样。你强行更改其中之一,只怕收到的制衡也不会太小。”掌控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这既是无可奈何,也是理所当然。 烈熠不肯放过,步步紧逼,滟昊泠清楚,若今日不将一切说清楚,他一定不会让此时雁过无痕。“你自己也说了,只是其中之一。万事万物,这大概连万分之一都不到,随意一改,何来制衡。” 滟昊泠笑的魅惑,那份魅惑之中,又似乎带了一丝俾睨天下的狂傲。“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莫说路平七界,就算是汐蓝的皇位,我也该早早让贤才是。” 溯水是汐蓝皇室代代相传的能力不假,然而在历朝历代,能将这种能力发挥到怎样的程度,还有着不小的区别。在眨眼之间令洪水转向,从而使河道彻底变更,类似的事汐蓝历史上还没有人能真正做得到。包括滟湄漪,也不行。也难怪当日亲眼所见的百姓,会在心中本能的生起惊惧之情,口耳相传之下,才有了今日烈熠等人所见数百人自发叩拜的奇景。 滟昊泠虽然没有直言解释什么,可就越是这般,就越是无懈可击。照理来说,烈熠也应该就此放下。没有任何理由,心中的狐疑却在扩大。原来这就是心情,根本不需什么根据,放不下的缝隙,便是……放不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一幕景象闪过眼前,还是从昏睡中醒来后见到的第一眼——他那般守在床头,邪魅的面容上是淡淡的倦容。 冷冰的手掌扣在颈后,火热的双唇靠在唇上——原来截然不同是温度,也能带来这般旖旎的感受。 滟昊泠任由自己失控,失控的回应,失控的掠夺,以及,失控的……责罚。 即使烈熠早已说过他并不担心会被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滟昊泠还是没有想到他能做到如此的地步。烈熠之为人远比很多人有担当,这一点滟昊泠相信,只是激烈到这样的地步,总是与他清冷的性子,不符。 烈熠身上的清冷,早已令他深深迷恋,不可自拔。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偶然的激情似火,也可以领自己狠狠沉沦,几乎将周遭一切,都全部忘记。 “你真是傻的要命。”这不是一句语言,而是一次呼吸,从烈熠的肺腑,流入了滟昊泠的肺腑。 早该想到的,他脸上的倦容本就不正常。就算是不眠不休看顾了他数日,以滟昊泠的身体又怎会疲累成那般?或许,就在他醒来不久之前,滟昊泠也同样昏睡着。会让他这般,定然是做了勉强自己的事。 这不是傻的要命,又是什么? 烈熠晓得,此时的自己十足清醒。至少还能清醒的记得,他不顾场合疯狂吻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弟弟。然而清醒的思维已经不足以控制行为,他什么也不顾,因为知道这正是滟昊泠真正想要的。 就算此时道明了至亲血脉,他也不会满足,从他对目前滟湄漪的相处之中已经可以看出,滟昊泠根本不会在意那些。他为了自己全然不顾力量的制衡,既然自己已知他心中所想,又何需再吝啬这一回? 不肯那么快放过他,这本就由他惹起,滟昊泠更是将掠夺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直到那单色的唇瓣泛起了平日见不到的殷红,隐隐可以看见其下流淌的血液,滟昊泠才微微离开。戏谑一笑,“这算是在夸奖我么?不太好听啊。” 那一日在堤坝上所见的情景,对烈熠来说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虽说流言止于智者,然而若是在普通民众中,他自然不能期翼太高。况且流言是从风族传出,几乎等同于预言一般。 越是乱世,这样的蜚语传播的越是迅速。若是想要真正将一切澄清,由汐蓝一方做起来自然异常艰难。到了现今的地步,流言已经变形,只怕已经超出了风族最开始的估算,就算风族出面辟谣,也怕是事倍功半。 既然如此,倒不如彻底更换一种做法。 那一日在堤坝之上,渝怀的人们,切切实实自发向滟昊泠叩头跪拜。惊恐也好,惧怕也罢。“天神”二字毫无疑问是百姓们加诸给滟昊泠的称谓。 当着无数难民以及士兵的面,滟昊泠弹指之间改变洪水走向,溯水之力本就是汐蓝皇族从未外传之秘,对于那些不曾了解真相的人们来说,当日亲眼所见当日就是——神迹。 倘若能够运用得当,不仅能够扭转现今不利的言论局面。或许就连风御畅当年留下的预言,自滟昊泠出生以前就已经束缚他命运的预言,都能够有所改观。 这样好的机会,烈熠不想错过,也不想浪费。 若说他与父皇烈熠之间有什么分歧,便是对至亲滟昊泠的认识上。烈熠相信了预言,希望能够阻止这一场天地浩劫。而烈熠,自始至终都认为七界必须统一,而天下唯一能够做到一伟业的人,只有滟昊泠。 命运或许无法推翻,难道,就连抗争也不行么? 不用太多,只要有所改变,就已经足够。 第二十五章 自私至此 要形成某一看法,需要经年累月,更何况是在七界中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曾被汐蓝奉为御用占星师的风御畅,一生所中所留下的卦辞并不多,然而只是那最后的预言,却足以深入人心,改变天下的格局。 滟昊泠本人大概并不在意,反倒是烈熠不得不将其放在心上。尚未出世便被预言定下一生,他为滟昊泠感到不值,也不惜利用一切机会将之改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强行改变河道一事可谓是达到这一目的的绝佳机会,这种想法一点也不错,只可惜要真正实施起来,尚有不小难度。时间不等人,他与滟昊泠不得不立刻投入庞杂的政务之中。 当务之急,自然就是对百图的处置。 尽管有言,乱世必用重典——然而烈熠是这一言论的坚决反对者。但凡是重典,最终都是加诸在普通百姓身上。而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往往最不该为乱世负责。 即使是这场战后的叛乱,最终也是被风族所挑唆。目前看来,风族的真实目的不明,但他们利用洪水之灾已是不容抵赖的事实。而且,就连叛乱二字,也是沐霖强加的罪责。虽然局势已然足够混乱,可是是否已经到达“叛变”的程度,尚需斟酌。 谱写了一场繁杂的计划,自己也是这场计划的执行者,不过正如烈熠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就有能力背负下天下万民。能够做到的事,本就十分之少,于是对于那些能够做到的,更加不能轻易放弃。 白缔王宫某一座露台之上,由于建的比较偏僻,放眼望去景致也是平平,并无随处可见的富丽堂皇。倒是那树古老的白梅,自一角露出几枚枝桠,极力伸向天宇,姿态非常优美。 露台上放着五张座椅,除了滟昊泠与烈熠以外,便是沐霖与冉晨在座。空着的一张,原意是留给百图女王白凤蝶的。自那一日白凤蝶与烈熠告别语白缔城外之后,这位百图过去最为高贵的女人,便彻底消失于世人视线,再也无人见过。 目前到达的四人,可以说真正有权利决定百图未来的权贵都已经到期。这一场远远谈不上正式的商谈,自然会决定无数重要事件。没有选在王宫中最为好话的大殿,从四周没有布置守卫来看,甚至都不担心商谈的秘密会就此外泄。 话又说回来,滟昊泠与烈熠在场,有能力从中探听出什么的密探,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么? “皇上,决不能姑息百图的作为。汐蓝想要统一七界,就要让整个天下看到皇上的无上威名!”正开口说话的人是沐霖。 不愧是以年幼之身承继柔蓝王位,并且被柔蓝全民认为是拜年来最具作为的王上。方才这一句话,表面看去几乎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偏偏又能让在座之人琢磨出无数深埋的意思。 柔蓝本为汐蓝属国,在得到强者保护的同时,地位也是十足尴尬。沐霖早已练就了一种本事,在漂亮悦耳的言辞之中暗含自己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况且在座的都非凡人,沐霖完全不担心说的太隐晦而使别人听不明白。 简单的一句话,附上了无数心思,同时又与场面契合——沐霖确实已算是十足厉害的角色。 “这么说,你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沐霖一怔,没想到会是滟昊泠最先接了自己的话题。以他对滟昊泠的了解,他从来不会在下属讨论的过程中插言,见到众人各抒己见,或者说见到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一直是滟昊泠身为上位者的乐趣之一。如今商讨才刚刚开始,远远还没有刀他说话的时候。 至于在座的另一人,冉晨,更是缺乏说话的立场。不清楚滟昊泠何以会将他也安排在此,既然是百图蚺族的长老,在战争中秘密投靠了帝王君王,间接导致了百图灭亡,说穿了就是一个叛国者,在处理故国的问题上,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便发言的。 唯一有可能接话的人只有一人,沐霖早就想要治烈熠一个处事不当之罪。上次没能成功,这次再也不愿平白放过机会。沐霖心思缜密,早已算准了一切,百图今日的叛乱是烈熠心软纵容的结果,这一条罪名足以让他失去如今超然的地位。 但是,沐霖还是算漏了一点—— 滟昊泠对他的维护。 幽深的颜色掠过沐霖秀美的脸庞,幸好此时没人与他对视,若是有谁在这个时候看了他眼眸,必然会被其中浓烈的阴暗给吓一跳。那份超出了极限的阴毒,不仅与他的容貌不符,就算是放到任何一个人的 眼里,也是万分突兀。 抛出这个问题,沐霖的本意是用来为难烈熠,他自己根本没有准备答案。如今已是不能不说,由于对方是滟昊泠,他根本无从拒绝。也,不会拒绝。 “首先需要派遣驻军进入百图全境。”沐霖的反应也相当快,没有具体的步骤,大体的思路还是有的。清醒不允许他再作耽搁,于是只得一边思索,一边将结果说出来。 “派遣驻军,这倒也不难。”滟昊泠漫笑着应了一句。战后,羽檄军虽然退出百图国境线,不过也并未回国,而是在柔蓝驻扎下来。一方面是考虑到停留属国,粮草等物资便不存在问题,减少了军费开支。另一方面当然就是防范百图事变,柔蓝和百图接壤,军队在此,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变。 这是滟昊泠自己留的后手,就连烈熠也未曾如实相告。战事结束时,烈熠不是没有问过羽檄军今后动向,他只是轻描淡写以一句“归国”便搪塞过去了。事实上,早在当初交给燕归愁的密令之中,除了借道柔蓝一事外,还交代了战后的去向问题。 如今,滟昊泠不过只是说了不难,洞察力国人的烈熠立时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也不知是该为这场欺骗感到失望,还是说这也都在意料之中,并无太多讶然。超出控制的部分只是淹过心头的苦涩滋味,瞬息之间埋没了其余的五味陈杂。 沐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察看滟昊泠的神色,确定没有不快之后才敢继续。“自古以来,浇灭叛乱都容不得一丝心软,军队进驻之后,当然要立刻逮捕所有参与者,并施以重刑,以防有人再借机以下犯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即使已经悄然警告过自己不能将情景想的过于有力,滟昊泠的善变早已决定了没有人能够猜准他的心思,表面的态度并不表明他就正在赞同自己的主意,然而沐霖太想借此机会扳倒烈熠,到了后来依然免不了急功近利。 “雷霆之势,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滟昊泠依旧不置可否,只说不错,却不说是否适合眼下百图的局势。 烈熠暗叹一声,他再无意与沐霖在言谈上起冲突,如今也是避无可避。就连滟昊泠的意思,似乎也想要逼他说出真话。 “扑灭叛乱,自然需要铁血手腕。”烈熠并不否认这一点。心肠柔软,也需要讲究场合。一味的仁慈,只能坏了局势。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说,不得不代替百图百姓说。 “百图现今的局面,尚且不能称之为叛乱。” 沐霖冷笑,在他看来烈熠这句争辩几乎与强词夺理无异。“不是叛乱,那是什么?” “亲眼见过渝怀水灾,难道王上连这都判断不出?”反问回去,不卑不亢。曾经在北冥城,烈熠被沐霖强求以“王上”尊称,当时因为侍女烛光的打断而不了了之。这算是烈熠第一次对沐霖叫出这两个字,暗含讥诮。 烈熠与滟昊泠都是霸气四溢的上位者,只不过就算是霸气也有着不同。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倘若有一个对她们都不熟悉的人,一定要在两人之中选择一个结识,那人多半都会选择烈熠。骨子里并无太大区别,待人接物之上却是全然不同。满含技巧的言辞,滟昊泠用来早已是得心应手,而烈熠从不会对人这般苛刻。 会待沐霖如此,只能说他犯了烈熠唯一的忌讳。既然身逢乱世,只要具有一技之长,又有谁不想出人头地?燕归愁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代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为此也耍了不少手段心机。烈熠能够接受燕归愁,是因为那个游侠有自己的底线。在这一点上,沐霖做的已然有些过分,况且他真正的目的甚至还不是为了地位。 这个少年的敌意来自何处,烈熠不是不晓得。之前与他维持着相安无事,实在是因为情字一事,本就无可奈何……换了谁,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远远没有想到,沐霖会自私至此。 第二十六章 征服教化 沐霜最大的缺点就是定性不足,不仅因为他年龄尚轻,也与他本人过于骄矜的性子有关。所以烈熠只是一句讽刺,便已彻底让他无可应答。 烈熠转头不再理他,沐霜为人,一旦无法成为朋友,那么就只有归于敌人渝怀救灾期间的短暂合作,已经是极限了。烈熠无力,也无意为这一从关系的演变而感慨万千,他手中还有更加要紧的事。 “吴泠,渝怀的状况你亲眼所见。”真正有权力决定一切的人,还是滟吴泠,烈熠也无谓在别处浪费精力。既然是他,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倒不如单刀直入来的痛快。“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百图百姓只是被人利用。” 滟吴泠不会忘记,自己除了是牵念烈熠的那个傻子以外,同时也是汐蓝的帝王,有着争霸天下的野心。这样的场合下,自然是后者的身份更为重要。挑挑眉,“熠的意思是说,这些百姓一点责任都没有?局面混乱至此,他们只用说一句被利用,便什么都不用承担?” 烈熠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滟吴泠这般说,明显有着强词夺理之嫌,而偏偏又反驳不得。 “会被利用,只能说明这些人太过愚昧。既然如此,无论为自己的作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应得。”滟吴泠并非针对烈熠,甚至也并非是针对叛乱的百姓,只是很少有王者能够容忍叛乱,若不能给予相应的惩罚,只怕心中绝不会痛快。 烈熠能够了解这种想法,却绝不能赞同这种方式。静静看了滟吴泠,说了一句令他感悟深刻的话 “引导百姓,教化愚昧,不正是帝王的责任么?” 征服亦或是教化,写在纸上,不过都是两个简单的词汇。如今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化为千钧重担,直直压在滟吴泠的肩膀上。至少在眼前,很难说清到底是何者更加艰难。直到多年以后,滟吴泠才终于领悟了其中的关键。 倘若只是按照预言走下去,大概更加符合自己的心思罢。而且,也简单的多。 从来,毁灭就比改变更加容易。 “之前对于百图的处理上,是我思虑不周。”烈熠有些突兀的说出这句话,恰恰就是这句最为突兀的表达最适合目前的情景。即使两人原本都无意至此,然而言辞上起了冲突已是不争的事实。若没有人先行服软,今日的商谈根本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烈熠这一句谴贵,显然已经出乎滟吴泠意料,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王者自然不会有错,一旦意见有了分歧,从来都是旁人首先告罪,滟吴泠早也习惯如此。只是这一回,有一股无以言语的别扭,并不明显,但又细密到无法忽视。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在局势稳定之前的确不应该着急撤走军队。”已经无意再去追究此事上滟吴泠的瞒骗,既然目前羽檄军就在柔蓝,再次踏入百图的土地也仅需数日功夫。烈熠从不会在无力改变的事上浪费时间,有这份精力,倒不如想想怎么将不利的条件转变成有利的方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另一边,沐霜的脸上已经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听到烈熠说出这番话,他或许不是最惊诧的一个,只可惜定性差了些,那份讶异完全都表现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沐霜脸上的神色渐渐被另一种表情所取代。 想不透烈熠如此行为的真正用意,沐霜索性也不想了。这本就是他一路上竭力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既然已经实现,再去追究因由也没有太大意义。机会难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最重要的。张了张口,早已斟酌了无数遍的腹稿就要翻出。 一旦说出,滟吴泠哪怕是为了维护尊严,也不得不对烈熠施以惩处。 沐霜没有想到,即使是一句话的机会,滟吴泠也没有给自己。 一个眼神,绝不是杀气四溢—— 实力到了滟吴泠这样的程度,真正对一个敌人起了杀心的时候,神色会极致平淡,淡的没有丝毫端倪外露。用不着杀气的催化,他就能轻易的杀了任何想杀之人。 绝无悬念。 沐霜如同被冻结一般,莫说是手足四肢,即使是想要蠕动一下嘴唇都做不到。极短的时间内,这已是第二次被破坏了谋算,被同一个人,被同样的理由。 该怨?该恨? 蓦然之间,沐霜心中什么也不剩,只余一片心灰意冷。 滟吴泠无声警告了沐霜之后,注意立时从他身上挪开。手握汐蓝,将来必然还会手握七界,围绕在身边的臣民已经太多,每一个都能为他出生入死。沐霜也只是其中之一,并无任何区别。 唯一有着区别的那个人,既非是他的属下,也非是他的子民。他曾经也亲口说过,他不属于他,不属于任何人。 “我会命羽檄军即日进入百图。”没有苦涩,至少声线中没有。气氛重新归于商谈的范畴,从表面之上没有任何异样。“熠打算如何调遣军队,想来已经有主意了。” 像是询问,更像是试探,每逢决策的关键时刻滟吴泠就会如此。也许他本人都没有留意到自己语气中探究的意味,几乎这样做已是本能 难以对人生起全然的信任,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设下防线。烈熠如履薄冰,无论那一夜的蛮溪之行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演变到怎样程度,无法改变的地方就是无法改变,绝世如他或者滟吴泠,也只能是无能为力。只是烈熠并不认为滟吴泠就有什么错,至少在这一点上,他的作为远远谈不上过分。 即使他烈熠,也永远都留下了余地与退路。 但是这一次,烈熠退无可退,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退却。 “无需让羽檄全军再次进驻百图,不仅没有任何必要,而且还会耗费无数粮草。”这是烈熠心中早已藏下的策略,只是当时滟吴泠为他维护百图一事感到极端不快,这才迟迟没能提及。后来落霞水寨之约逼近,烈熠为了不使数年努力白费,决定先去赴约。只是没有想到,短短数日的耽误竟然差点酿下了差点无法挽回的遣憾。 滟吴泠的眼中隐隐有异色闪过,并不明显,依然还是让烈熠捕捉到了。要过了滟吴泠这一关果然不容易,他不仅洞察力惊人,就连直觉也非常人能及,自己不过才开口说了一句,他已经听出无论是“没有必要”也好,还是“耗费粮草”也好,全部都是托词。 做了如此多的铺垫,真正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晓。 、 而如今,滟吴泠也应该想到了。 改结束不久的百图战事,如今回想起来实则算不得惨烈。开战之前百图的国力已经无限衰落,加之内战,又将百图所剩无几的国力耗损过半,在羽檄军铁骑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虚有其表的花架子。直到最关键的一场战役,冉晨的临场叛变更是奠定了汐蓝的大获全胜。 种种原因造就之下—— 无论这些因由是善因,还是恶念—— 总之百图并没有全境卷入战火之中。这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是无比的牵运。但是对于新的掌权者,这个结果完全是埋下隐患的种子。 未经过战火的洗礼,也就是说各方势力还残余了下来。官方的,民间的,白道的,绿林的……不胜枚举,都在已然易主的百图全境上遣留下来,隐藏在各个角落缝隙之中。 这也是滟吴泠当初必须以铁血手段诛杀百图权贵的重要理由之一,除了蔑视人命以外,他的考虑在于一旦失去了领导者,对于压制各方势力能够起到关键作用。只要假以时日,滟吴泠自然有能力将这些残余力量完全分化瓦解。 或许只能说渝怀的水灾降临的不是时候,一旦天有异象,心怀鬼胎的各方力量都将忍不住大肆利用一番。除了风族青夷以外,焉知利用水灾的就没有这些残余势力? 不论沐霜提出军队镇压是出自什么目的,从处事方法上,滟吴泠无疑是偏向于沐霜一方。 滟吴泠内心平衡的倾斜,正是烈熠竭力避免的结果。百图的各种残余势力利用地利之便,盘根错节,谁又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没有相互联系?羽檄军不进驻也罢,一旦激起民愤,引起这些势力的联合反扑,惨烈的景象,可想而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见得羽檄军会落败,不,应该说只要羽檄军还由滟吴泠指挥,就不可能会落败。但是尸骨如山,血流漂桨的百图,烈熠绝对不忍见到。 此间战事已了,结果已定。无论如何艰难,烈熠也会让其继续安定下去。 第二十七章 卧榻之侧 “熠,我晓得你很心软,不过眼下情形已经没有太大的选择余地。”真要算起来,这还是滟吴泠第一次这般直言烈熠的性格。心肠柔软,在许多时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优点;但是更多的场合下,往往却会成为致命之处。 若说烈熠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那么滟吴泠则是全然相反,薄情寡义早已是他性格中摆脱不掉的烙印。 滟吴泠自己对此了解十分深刻,因此他一直都在避免提及与烈熠之间的不同。很难说清两者之中谁对谁错,滟吴泠也从不认为自己如斯冷酷就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了烈熠的存在,他就多了一层担忧—— 这一场天差地别,终有一日会让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心软?”烈熠重复着这两个字,暗含着一丝面对旁人时绝不会有的苛责。若真是心软,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至亲之人都能算计,将自己的亲生弟弟当做了最终的敌人,这哪里是心软之人会做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比滟吴泠更加冷酷也说不定。 在重复那两个字时,烈熠的眼神虽然是停留在滟吴泠的脸上,然而有种难以形容的空萦之感,仿佛正看着,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过了片刻,烈熠已经恢复清冷,静静的注视着滟吴泠,仿若刚才有着那般视线的人……不是他。 与他之间不过三尺之遥,滟吴泠几乎认为刚才有了错觉,竟然认为烈熠正陷入迷惘。此时的他,看上去还是那般镇静,出口的内容就如同经过千百次锤炼,有条不紊。 “经过一场大战,羽檄军已经疲惫不堪,当务之急是回到汐蓝休整。”从羽檄军的现况说起,为了掩盖自己在此事上的算计。表明所思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汐蓝的利益上出发 明知滟吴泠已经很难相信这一点,烈熠还是不得不如此,哪怕只是为了营造表面的假象,他也只能不遣余力。 “吴泠,你最终的目的不仅仅只是百图一地。局势瞬息万变,并非只靠我们就能决定一切,下一场战事何时来临谁也说不准。为了应变一切,必须让军队保持最好的状态。” “熠的意思是,迟恐生变?” 烈熠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心中到底还是紧张起来,直觉感到氛围并不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落入了对方言语上的陷阱。果不其然 “若说变化,如今百图的局势已然十足复杂。为了还没出现的局面忧虑,而不顾近在眼前的混乱,熠不举得这样做有些本末倒置么?” 如此一来烈熠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滟吴泠的确是兴了扑灭百图各方势力之心,在他眼中,不管那些残余分布在全境的力量有没有真正参与到叛乱中,大概都没有谁真正无辜。如今滟吴泠连自己的劝言也听不进去,可想而知杀心浓烈。 “我有办法可以控制百图的局面。”顿了片刻,还好滟吴泠尚且愿意听下去,无论他此时心思如何,只要肯听进去,就还有一线机会。“这个办法,你也应该想过。之前诛灭百图权贵,就是为此铺平前路。” 诛灭?虽然烈熠从未直言过,但是滟吴泠一直明白对于当日之事,他从来没有释怀过。短短时间内已是上百条人命,说是屠杀也不为过。如今烈熠给安上个“诛灭”的名头,倒是显得他的作为都是事出有因,全然正义一般。 如此措辞,烈熠违心之余自然有着深切的考量,不为别的,只要能让滟吴泠不再那般反感百图,就已经足够。他已是百图真正的当权者,未来如何,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掌控人心,说起来万分简单,然而就算是烈熠,也从不认为自己就能够做到。世间论起复杂多变,有什么能够比过人心一物?能够揣度一二,已是万分不易,不仅需要敏锐的洞察力,还有学识的积累,甚至,连经验、运气也缺一不可。 当揣度的对象换作了滟吴泠,无疑就更加困难。他的善变,即使亲密如烈熠者,也从不曾真正看透。或许对于滟吴泠而言,从来就不会对任何人亲密无间。 这一场揣度,错不得,分毫的错误都会使无数无辜成为陪葬。 “吴泠,请发一道命令,让羽檄军中的中级文职立刻赶赴白绦。” “只要文职?” “只需文职,给每位文职官员配上五十名护卫就足够了。”估算一下,目前羽檄军中的中级文职大概有百名,只为一个百图,滟吴泠不可能将全员抽调。即使这些中级人员在未来可以补充,但也需要一定的期限。若是中级文职空缺,会造成整个羽檄军运作混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很多人对军队运作的认识上有一个误区,往往都以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武夫,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只要一丝不芶的执行命令就够了。然而真正要支持一只庞大队伍正常运作,背后还有无数精细繁琐的工作,这些枯燥无聊的任务几乎都是落在文职人员的肩上。 他们或许不会上战场拼杀,或许不会成为英雄受到人民的景仰,但是,他们的付出一样功不可没,一样伟大。 现今幸而不是战时,文职官员的任务也减轻不少,只要滟吴泠同意,大概可以抽调半数前来百图。按照每人配备五十名护卫,也就是说有不足三千人的军队再次进入百图领土。 这个数字,也已经算是极限了。 任何时候,敌国的武装力量都会成为引发冲突的导火索,是百姓心中最为反感的所在。即使眼下百图已经纳入汐蓝的版图,但是在民众心中,又有几个已经真正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熠要的这些都并不难。”不过是下一道命令的事,难就难在,滟吴泠本人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下达这道命令。“这支队伍,熠打算如何使用?不到三千人,怎么想也不足以与百图的各方力量抗衡。” “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烈熠的这句话,显然与气氛十足不符。他也十分清楚不该对滟吴泠说这些,至少在这样的时刻,不该说。这些本就不是是非对错的问题,要说不同,也只是对于事物的观念上。 这是谁也无力挽回的分歧。 除非,世上没有滟吴泠,也没有烈熠。 滟吴泠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似乎是并不想在这上面与他起了争执。 烈熠暗责自己,好不容易说到这个地步,只因一时冲动就差点功亏一篑。“吴泠,我知道你担忧些什么,百图的各方势力会成为你统治的隐患。为了未来的安定,你必须将其全部拨除。” 这与滟吴泠的嗜杀冷血无关,这是任何一个当政者的忌讳。但凡是王者,谁也不会喜欢眼皮子底下活跃着数支无法掌控的力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烈熠轻轻叹了口气,这种决绝到斩草除根的手段,可谓是残酷至极。但是事有两面,站在另一个角度来开,这却是滟吴泠性格中的优点。烈熠自认做不到狠绝如斯,所以,有能力绕一七界的人,只有滟吴泠。哪怕他们两人其他地方都不分轩轾,能力、谋略、学识……然而,烈熠终究还是比不过滟吴泠。 并非天资,而是受到性格所限。 “彻底将一切隐患剔除,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只可惜,杀孽太重,终究不是好事,有伤天和。 烈熠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难道这一点,才是风御畅卦辞的真意?作孽太深,必遭天谴? 风御畅早已消失于世间,对于他的为人已经无从探究。但是能够成为汐蓝的御用占星师,其为人定然不简单。在皇族之中生存,肩负的又是预言一类无比敏感的事物,若是没有一点城府,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风御畅,应该并非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预言,或许也不像表面听上去的那般单纯。 作孽,天谴?! 这两个不详的词汇闪过脑海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这当然不是什么灵光一现,一定要说不过就是没有根据的瞎猜。每个人都免不了会被一时的胡思乱想所左右,但是烈熠不会,他心志的坚定决定了他不是会轻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只是这一回,无意中想到了,便怎么也抛却不掉。 第二十八章 逐步蚕食 “熠?”滟吴泠唤了唤,像是怕惊动了他一般的轻声细语,音调的末尾已经隐隐有了害怕的颤音。 不知他方才想到了什么,竟然就这般堪堪出神起来。别人或许会被烈熠的外表所骗,但滟吴泠已经足够了解他,清楚他绝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在人前,烈熠绝不会容许自己出现这么大的破绽,更何况在他身边的还有沐霜与冉晨两个外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刚才那一瞬,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否则,他的脸色不会变的如此惨白。 唤了一声,并未得到回应,显然烈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拨。滟吴泠禁不住着慌起来,心中已经开始后悔,恨不得马上就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方案。烈熠此时正在想什么,他无从知晓,不过他能够肯定,此时刻在烈熠脑海中的内容,定然与现下的情形有关。 若是早知,绝不会让他耗费这份精神。 有一只手掌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温热的,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烈熠终于回神,抬眼看到的,是一双忧心仲仲的眸子。 吴泠。 不管方才的揣测是不是有根据,既然想到了,这也许也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可能。但是,他不会让这种可能成真,绝对不会! 滟吴泠忍不住皱了皱眉,烈熠正对自己笑着,只是这不仅不能安慰他,相反让他更加难受。那抹笑容,是从来没有在烈熠脸上见过的,难以形容的……惨然。 “还是不要耽误了,早点把这边的事解决了,我们尽快回北冥城。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滟吴泠当下做了决定。能够看得出来,此时烈熠的精神不是非常稳定。如今回忆一番,自从开战以来,的确没有空隙得到休息,这对于身体和精神,都是不小的考验。 烈熠摇头,他并不赞同速战速决的解决方式。“我没有事。刚才只说了一半,我继续。”示意滟吴泠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这场商谈,还没有结束,更加不是休息的时候。 “经过灭国战争,百图的正现军队应该已经所剩无几。”神思一旦恢复,烈熠又开始讲述起来,有条不紊,条理清晰。 滟吴泠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赞同这个观点。这一次就连冉晨也微微点头,考虑他曾经的身份,在熊明贵死后,他就应该是对百图军事状况最了解的人了。冉晨既然点头,便表明这的确是事实。 就算没有汐蓝发动的战争,甚至,即使没有先前的那一场内战,百图的军事力量早已处于一个七零八落的状态。曾经强大的妖族,经过漫长的历史被分为百支,这种状态早已决定了力量的分化与薄弱。 “如今残留在百图的,都是民间力量。”烈熠的视线扫过其余三人,没有人会在反驳这些事实。“但凡是民间力量,大多具有一个持点,他们往往都是受到利益的驱使。换句话说,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一般不会做。’ 烈熠说这话时,还是习惯性的留了余地。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没有好处的事,这些民间力量绝对不会去做。 “民间力量对于故国的忠诚心实际并不浓重,如此,就存在可以利用的间隙。只要让他们知道百图易主之后,依然能够保证应得利益,那么用不着赶尽杀绝,也可以将这些力量的影响力全然消磨。” “利益收买,让他们倒戈相向?”滟吴泠的结论听起来有些刺耳,却也是一针见血。 烈熠既是同意,也是不同意。“这只是权宜之计,倘若他们不知展足,给予利益只会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七界分裂的太久,在这场各方利益逐鹿的舞台上,有着实力的人们为了各自觉得重要的东西互相争夺,一时的安抚只能得到短暂的平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若不能将各方势力彻底融合,只会成为有适一日再次分裂的隐忧。 滟吴泠立刻明白了对方计划中的关键,“所以你才需要羽檄军的文职官员。” 烈熠点头。“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目的还是需要分化这些力量。即使到了后来,组成这些势力的人员没有变,但是主人已经变了。那个新的主人,就是你 —— 吴泠。这些如今困扰你的势力,在未来会成为你隐藏在民间的一支秘密力量。” 滟吴泠到底还是不得不动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熠会为他考虑的如此地步。身为君王,掌握了军队,控制了朝堂,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力量,天下皆知。如今烈熠为了他,将秘密潜藏一支队伍在民间。或许,这支队伍永远都没有使用的机会。但是倘若有一天,他所有明面上的力量不幸被毁灭之后,这支不为人所知的民间队伍,就会成为救命的关键。 “你要让那些文职官员潜入百图各处?” “不,不是潜入。”如果只是秘密潜入,也就不需要为他们各自配备五十人的护卫队伍。“我要让这些势力全部易主,要想继续存在,这是他们必须应允的条件。” 滟吴泠此时算是心中大定,一直认为烈熠不过是一味的心软。如今听他说出这句话,便能够知道他并不会全然无原则的纵容,他也有底线。不过,还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这想法倒不错,不过真正实施起来,只怕还有不少阻碍。” 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就这么将之交出来。虽然烈熠说了这是令他们生存下去必须应允的条件,但是难保不会有人会铤而走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古如此。 这个问题,烈熠当然也考虑到了。“所以在做法上不能太激进,逐步蚕食才是稳妥的做法。” 停顿了一会儿,烈熠开始慢慢说明自己的根据。“百图如今的势力虽然错综复杂,却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百图的妖族分为百支,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势力都是有这百支妖族衍生出来,或者是依附各族才能存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说的简略,不过在场的都是极端敏锐的人物,立时就明白了他真正想要说明的意思。势力依附各妖族存在,也就是说这些势力背后真正的主子,就是各族的族长。 烈熠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这一点,显然不仅仅只是设想,他一定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绕。有了这个认知,滟吴泠心中一凌,并非有意,然而即使只是本能,还是禁不住起了防范之心。以烈熠对百图的了解,似乎就能隐隐宽见他的情报系绕究竟如何强大。 料到他会起疑,只是烈熠也没有别的选择。“上次在白绦聚集的权贵,大多都是各族族长。这些人已然死亡,各族中会起了怎样的变化,可想而知。” “争夺族长之位。”说话的人是冉晨,大概是烧得自己身份尴尬,今日的商谈之中他虽然列席却几乎没有开口。但是这个结论由他说来,自然比从被人口中听到更具有说服力。 “只要争夺的内容牵扯上权利,必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出结果。”大至国家天下,小到家族承继,每逢权利更迭往往都免不了勾心斗角,血腥争夺。“利用这个机会,吴泠以国主的身份给各族派遣代表王权的监察官员,谁也无法拒绝。” 不过,这个所谓的监察官员也只是一种称谓。谁都明白,他们将逐渐掌控这些势力,成为真正的主人。 滟吴泠看了冉晨一眼,“百图中有这个先例么?还是说族长之位必须由本族人才能担任?” “族长自然是要从族人之中选出。”冉晨如实相告。这些传承数百年的族现一般都十分严苛,并非轻易可以打破。“不过也不是没有可乘之机。族长不行,但是族中的长老倒是可以由外姓人担任。这样的先例,几乎在各族都有。” 与外族通婚,感谢外族人所做的贡献,收揽奇人异仕……各种各样的理由,外族人成为本族的长老,在百图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原来如此!”滟吴泠笑的张扬,“长老,这也不错!”给各族派驻监察官员担任长老,实施起来应该不会太难,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而一旦这些由羽檄军文官担任的长老在各族中立稳脚跟,要如何掌控各族事物,当然就是滟吴泠说了算。 终于说服了滟吴泠,接下来就是具休实施的步骤。烈熠陡然想起一个人来,“吴泠,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些文职官员由洛晟峰率领。” 第二十九章 轰然崩塌 计算起来,烈熠与羽檄军的军法官洛晟峰也不过只是数面之缘,两人之间连直接的对话也不曾有过。但是能够看的出来,洛晟峰是一个十分懂得省时度势之人。在军队中军法官一职本就十足尴尬,而且滟吴泠也没有给他赋予太大的职权,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能够生存下来,就已经表明这人的能力。 瓦解蚕食百图的各方势力,担当这个职责的人,用不着像滟吴泠那样有着雷霆万钧的手段,也用不着像烈熠一般有着滴水不漏的思维,但是有一中品质绝不能少 —— 对于形势的审度,何时强势,何时示软,全都要依靠经验来判断。 洛晟峰,的确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远在柔蓝的洛晟峰还没有想到,只是在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已经成为了未来百图最具权势之人。手握一国的民间力量,成为七界权贵名单上的一员。 商定之后,滟吴泠等人都是行动迅猛,绝不拖泥带水之人。当夜命令已经签署下去,命洛晟峰挑选五十名文职官员即刻赶赴白绦。既然已经决定让洛晟峰负责此事,滟吴泠索性将选人的工作一并交给他。用人不疑,这也是上位者必备的品质。 同时,从白绦王宫正式签署并向七界公开的一道赦令,也令天下哗然。 赦令第一道条款,便是正式宣布百图正式更名为白州,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是属于汐蓝的一个行政州。 尽管在开战之前,七界各国已经料到了这个最终结果,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滟吴泠会如此不留余地。照理来说,更加缓和的方式应该是保留百图之名,即使主权已经不在,但是一个国家的名字不是轻易到说取消就能取消的。哪怕是如柔蓝一样成为属国,对百图人民来说,也绝不像如今这般耻辱。 天下究竟从何日起分裂为七国的,只怕如今谁也说不清楚。似乎从有了记载开始,便已经有了“七界”这个名字,七界既天下,天下既七界,这早已是谁也无法推翻的事实。 百年,甚至于千年,七界之间战争不断,力量此消彼长。在汐蓝与焰赤独占鳌头之前,七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过称霸天下的辉煌。然而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被真正毁灭,哪怕只是偏安一隅,也一样芶延残喘下来。 直到今日,七界的一角,轰然崩塌。 滟吴泠亲笔签署的赦令一出,七界王族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为了自保,一个前所未有的广泛联盟,悄然形成。七界之间,各种密函信件往来频繁,纵横掉阖,各国不遣余力的找寻着自己的盟友。那些可靠的,不可靠的国家,都被列为了考虑的对象。 谈价与还价,结盟与防范。一时间,各国的密谈与外交使臣成了最繁忙的一群人,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条腿来。各国的军官更是要抓狂,朝令夕改成了家常便饭,早上收到的命令还是要加强布防,晚上就变成了立刻撤防。全然不同的命令拿在手中,简直不知该执行那一道才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一切全都取决于谈判桌上得出的结论,但是坐在谈判桌上的人们自己也很茫然,谁也不晓得明天究竟又变成什么样。 引起这种混乱状况的罪魁祸首,现下正在白绦近郊的一处庄园之中,过的无比惬意。 说是庄园,看那大小几乎与一座农舍差不多,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是滟吴泠花钱从当地的一个富农手中买来的房子。到手后没有特意修缮,也没有安排护卫,从外表看来真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世人都认为滟吴泠此时正在白绦的王城之中,将最为资深,能力最为强悍的密探都纷纷派往此地。谁又能想到他根本就没有在王城中住上一日,实际上离的也不算远,不过是谁也想不到罢了。 无论是战事还是政局,情报都是行动的先决条件。在各国探听汐蓝动向的同时,滟吴泠也必须掌握各国的想法。由于皇上还未回北冥城,每天来自七界的情报便全部积聚在白绦,之后再由专人进行筛选,将重要的内容誊抄后呈递到滟吴泠的桌案上。 不过由于情报量着实太大,就算经过筛选,每天被送到滟吴泠面前的还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这原本是他最为厌烦的枯燥工作,如今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将手中的一本折子看完,抽了个空闲,往邻桌看去。 烈熠正低头写着什么,露在衣领外的颈项弯起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似乎遇上了什么难题,眉尖轻轻蹙起,又似乎不过只是习惯动作,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一切都胸有成竹。 看着看着,便觉得视线已经凝固下来,怎么也离不开。有遭一日,只是单纯的猜测一个人正在想些什么,竟然就是如此愉快的一件事。 再看着看着,就不满足了。 除了他的模样,还想听到他的声音,让他……也看着自己。 “想不到洛晟峰做的如此之好,以往我倒是小看他了。”滟吴泠提及此事,有点没话找话的嫌疑。 烈熠放下笔杆,抬眼与他对视。是否真的小看洛晟峰,只有滟吴泠自己心中才清楚。倘若不是了解到此人的才华,他绝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算是他烈熠的举荐也不行。真的要说有什么顾虑,应该也是来自于滟湄漪一方。北冥城的禁军绕领洛川,与洛晟峰之间大概有某种姻亲关系。洛川在皇上与太后之间,明面上看去是处于中间立场,但谁又能保证他私底下没有偏向于滟湄漪?如果洛川是滟湄漪的人,那洛晟峰是不是也一样与滟湄漪脱不了关系? “如此一来,百图的民间力量就不足畏惧了。”即使烈熠已经想到了那些隐藏起来的波涛汹涌,但是他不会名言。如何控制臣民,相信滟吴泠自己心中有数。况且以他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喜欢听见旁人置喙。 “熠,这是你的功劳。”滟吴泠正色,说的异常诚恳。这句感激在他心中已经反复了数日,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并未想清楚其中全部的关键,但是从直觉上,滟吴泠觉得应该好好感谢他。 也许烈熠的全部作为,都是为了他。 烈熠看了他良久,之后才把视线缓缓挪开。旁边就是推开的木窗,窗外的初冬景色萧条而静谧。“既然陪在你身边,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没什么功劳。” 再说,他有他的私心。 滟吴泠并不想就此结束谈话,好容易让两人歇息一会儿,否则按照烈熠的性子只怕是要真的废寝忘食。离开座位,静静走到他的背后,手臂呈环绕的姿势按在扶手上。明明没有真正挨上,却又像极了耳鬓厮磨。 “在写什么?”拈起摆在台案上的纸张,墨迹尚未干透,并非写了什么,而是一张图表,在关键的地方写的有注释。 才看了一眼,滟吴泠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喘息的间隙,本指望着能与烈熠说些什么,如今这个机会被自己给毁掉了。事实上若说真的有什么想说的话,一时之间滟吴泠自己也并不清楚。只是太长时间没有与烈熠说过什么,如此的感觉令他无比焦躁。 其实,只要对方是烈熠,说什么都好。天南海北,奇闻异事,哪怕只是鸡毛蒜皮都无所谓。只要不谈那些军国大事,他们之间总是愉快的。 可是他偏偏拿起了这张纸,话题又不得不回到了凝重的方向。 “如今百图已经正式更名为白州,相对的,很多现有的事物都必须做出改变。”能够轻易感觉到滟吴泠的急躁,烈熠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也只有这个时刻才能真正肯定,他果然是弟弟,而自己才是当兄长的那一个。 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以示安慰。同时顺手将纸张抽出,在桌面上铺平。 “现今汐蓝行政区划共分为州、郡、县三一级,这在过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今有了白州,这种划分方式显然已经不足。”一边说着,烈熠一边展开地图,将白州全境圈画出来,同时为了作为对比,又在汐蓝境内划出一个普通的行政州。 滟吴泠马上明白,烈熠说明的方式相当直观,单是从地图上的大小就可以看出不妥—— 白州一处的面积已经相当于正常行政州的四到五倍。这个问题不仅仅牵连到所辖面积的大小,与之相关的问题还有很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首当其冲的就是职务任命,白州所辖面积太大,即将任命的白州州长,其地位是与其他行政州的州长平起平坐,还是成为白州的无冕之王? 第三十章 陡然失控 行政区划是一个国家为了进行分级管理而实行的国土、政治以及行玫权力的划分。一般说来,行政区划是为了中央集权能够顺利实现各种职能而建立的不同级别政权机构。其层级与一个国家中央与地方关系模式、国土面积的大小、皇权与民众的关系状况等种种因素有关。 过去汐蓝实施的州、郡、县三一级区划方式,正是与当时的状况相适应,进过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修改完善,绝不是一夕之间造就。而如今根据形势需要进行某种调整,也并非是几个字就能概括。其后需要考虑斟酌的问题,足以耗费相关者大半的精力。 铺在桌面上那页薄薄的纸张,轻如鸿毛,然后背后凝结的心血却是无以计数。 滟吴泠不禁眉头大皱,“熠,你何必费这份精神?这些事情交给那些官员草拟就是了。” 烈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不至于凡事都亲力亲为,不过行政区划这一件,到底是不同于一般的重要,若不是自己亲自动手,还真是难以放心。 “就算让别人草拟,最后还不是需要你我二人定夺。到头来还免不了反复修改,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经由我手,还能节省不少功夫。” “我养了满朝文武,难道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吃闲饭,白拿俸禄?”即使赞同烈熠的说法,滟吴泠心中到底还是不快—— 怎么也见不得他这般劳心劳力,他苍白到略微透明的脸色总是让自己心疼的无以复加。 烈熠失笑,缓缓摇头之间,发丝扫过滟吴泠贴近的侧脸,轻柔的掠过去,感觉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倒是让心底痒了起来。 蓦然想起,竟然已有数日没有真正碰触过他了。 烈熠轻轻回头,目光斜了他一眼,半是玩笑的道,“吃闲饭,这也说的太难听了。都是你的臣子,他们白拿俸禄的话,那你呢?” 见到了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先前微微的心痒陡然一紧。行动甚至比想法还要快上一步,唇齿相依的温度带来的是无尽的满足。“我本来就没有俸禄可拿。”话音有些模糊,甚至还没有成形就被吞入彼此的呼吸,淹没下去。 皇上当然没有俸禄,也不用拿俸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自然没有这个需要。烈熠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他会这么回应。完全是漫不经心的答案,证明他开口时什么也没有考虑,显然心思已经不在事务上。 烈熠还想努力一番,这毕竟不是能够耽误的事件。一旦定夺下来之后,还有无数庞杂的后续工作,自然是早些开展为好。不过滟吴泠的我行我素早已不是第一天的事,他一旦无心处理事务,谁要劝说也不容易。还没想好言辞 “哗啦”一声,台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被扫在地上。对方的手臂环过腰背,猛然用力。烈熠觉得眼前景象剧烈晃动,身子已经往后仰倒,悬空的姿势极为不舒服,背后的手臂成了唯一的支撑。 此时所住不过是普通的民居,虽然应有的设施都一应俱全,不过距离精致奢华还有不小的距离。双眼已经恢复了视物的能力,仰躺的姿势只能看到屋顶上的横梁,虽然打扫的十分干净,不过也并无什么持别的装饰,贯穿房顶的横梁呈现的是原木的形态。 “吴、泠 ”只是短短两字,竟也说的断断续续。他,靠的太近。不仅呼吸,似乎连神思都被夺去。 “嗯?”略微撑起身子,俯视着他有些清冷的容颜。以往从来不知,他清俊的姿容竟然可以带来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平日里的疏离淡泊,然而眼下,却没有别这个更加掩人的了。 声线不受控制的沙哑,正在压抑着某种破董而出的情绪。“要说什么?” 戏琥的目光证明了他正在明知故问,烈熠气结,喘息了两声才总算将几个词汇整理成语句。“你这样让我怎么说的清楚?” “我怎样了?”太难得见他这般,害的滟吴泠觉得若是太过轻松放过了,还真有些对不起自己。下一次再如此接近,还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大概近日以来烈熠确实累坏了,才让自己突袭成功。倘若有了防备的烈熠,又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得手? 烈熠先是一怔,随后连生气都气不出了,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天下闻名,让无数人心惊胆战的霸主,竟然是个脸皮厚到如此程度的痞子? “熠,你还没说,我到底怎么了?”滟吴泠继续得寸进尺,事后想起,他自己都觉得当时大概是真的疯魔了,竟然铁了心要将烈熠逼的走投无路才肯罢休。 自从曾经亲耳听见在点将台上许下誓言以来,烈熠从来都是伴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然而真的要说,他们之间绝非平静,定然是相争多于慰藉。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心思滟吴泠还是能够肯定,他没有兴起过要伤害他的念头,从来没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此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了什么,滟吴泠自己都辩不分明。 或许是蓦然之间惊觉,心中是如此空洞,为了填补,恍惚之间已经昏了头,不顾一切。 偏偏,滟吴泠越是问,烈熠越是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因为他离的太近,已经让他忘了该如何呼吸?“你不要太过分!”烈熠咒骂了一声,以他一贯清冷的性格来说,只是这几个字眼,已经充分表明他的失控。评断滟吴泠的过分,事实上已经分不清他究竟过分在何处。完全一致的心思也在悄然抬头,若真的要说过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烈熠抬起了手臂,并非与滟吴泠同样的动作。虽然他也在想,滟吴泠已经将自己的腰肢勒的生疼,或许也该让他感受一下这分并不好受的滋味。只是当手指真正挨上他的时候,隔着衣料感觉到了其下的温度,烈熠立时改了主意。 他的背脊柔韧,线条优美 这是烈熠亲自用手指描绘出的形状。 挺直的线条在某一处内收,烈熠的手指顺势凹陷下去,当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时,耳畔听到了滟吴泠倒抽冷气的声音。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略显怪异,呲牙咧嘴,有些微的扭曲,不过并不难看。 只是一双熬红了的眼眶,泄露了太多的秘密。 这一场接近来的太过突然,不论滟吴泠一方已经暗自谋划了多久,至少在烈熠看来是毫无准备的。这不是蛮溪之上的一叶扁丹,而是他们专门找来处理政务的临时官邸。烈熠的性格中,谨慎毕竟占了很大一部分,对他而言,眼下的事物才是当务之急。 滟吴泠蓦然这般,不得不说他是蓄谋已久,只待时机。 没有任何防备就被占据了主动,烈熠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快。手指并不离开他腰上的凹陷,挑动眉头,有些故意。“我拟定的行政区划方案你还没有看,百图已经更名,这事不能再耽误了。” 滟吴泠觑了个空闲—— 事实上,他大概连这个空闲都不想浪费,只是烈熠已然提起,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往地上看了一眼,那张绘制着图表的纸张,连同之前台案上的物品被扫落一地。他看是看见了,不过此时,他哪里有心思看清上面的内容。 “你是皇上,不能不务正业。”烈熠静静笑开,弯曲在唇角上的弧度充分证明了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骨子里的一致,令烈熠不可能任人摆布。不需要太久,顷刻之后就能回报对方。 滟吴泠一怔,若不是眼前的容颜太过清晰,太过熟悉,他差点要认为自己抱错了旁人。原来还是不够了解烈熠,他的从容太容易造成假象,谁又能想到,啊还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如果为了这一点就退缩,那么他也就不是滟吴泠了。新的发现只会加剧了心中的渴望,让一切焚烧着理智。不,哪里还剩下什么理智?现在正被灼热着的,根本就是彼此脉脉的心跳。 “熠,我忍不了了。”像是为了更加深刻的说明这一点,滟吴泠的双唇已经贴上了他的颈侧。烈熠过于薄透的皮肤,使他能轻易感受到其下流动的血液。 “熠,成为我的……”明明是霸气的宣言,到了尾音,却不自觉的印上了哀求的语调。 落霞水寨中的一句话,无可避免的烙在了滟吴泠的心上。不仅今日,只怕未来也会耿耿于怀。烈熠说过,他不属于任何人—— 无法接受,也无可忍受。 滟吴泠不肯放过得来不易的机会,动作变得狠重起来。 第三十一章 不容反驳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敲上两下就停顿一会儿,像是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一般。来人是洛晟峰,他并不晓得门内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生存至今的本能告诉他,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的多。 等了一会儿,迟迟得不到回应,洛晟峰猜想皇上是不是正在与熠公子商议什么重大事务,心中犹疑,已经产生了离开的念头。奈何手中等着定夺的事情又容不得耽误,挣扎几番,决定再等一会儿。 “熠……”才唤了他的名字,滟吴泠便无以为继,怎么想也不知在这个当口说什么才合适。心中的渴望绝非虚假,也并未因为刚才的行为而感到后悔。只是,场合当地是不对,到了中途,他也确实失控了。 垂着眼睑,睫毛遮住的眸子隐藏了全部的情绪。看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残留在恍惚之中滟吴泠有些忐忑,心慌的看着他的侧脸,斟酌着致歉的语言。 缓缓抬起双眼,似乎是被对方那一唤惊醒一般。然而只是瞬间,烈熠的眸子已经恢复了清明。“有人敲门。”出口的内容也十分平淡,丝毫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是并未放在心上,还是不愿怪责滟吴泠。 眉头一皱,相当不快的回头瞥了一眼,并没有要去开门或者应答的意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让人进来罢,敲的这么急,大概真有什么要紧事。”烈熠一边劝说,一边拢起了衣衫,遮住了方才留下的痕迹。此时最需要的是一场舒适的沐浴,不过看来是没有这个空闲了。 滟吴泠当然还是无意开门,管他什么要紧事,总也比不上眼前这一件。然而再深重的犹豫,还是比不过烈熠的坚持,无声的抗议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外衫在先前已经散开,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滟吴泠索性脱了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烈熠会冷。 顿了一下,烈熠到底还是没有拒绝这份莫名的好意。虽然从体型上他要清瘦一些,不过两人身高并无太大差距,毕竟是同胞兄弟,滟吴泠的衣服披在身上,倒也算是合身。 然而,如此一来,不论外面进来的是谁,只要看到滟吴泠的衣冠不整,大概都可以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转念一想,烈熠不禁自嘲,就算滟吴泠穿裁整齐,似乎区别也不大,空气之中弥漫的味道早已说明了一切。那种淡淡的,麝香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人脸红心跳。 “你真要我开门?”大概滟吴泠也发觉气氛有异,故意问了一句。 今日的滟吴泠一直都在得寸进尺,大概是铁了心要看到他走投无路的模样。烈熠挑挑眉,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如愿。“要不开门,要不将人打发走,你自己决定。”相信滟吴泠是个明君,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如果做出判断的人换成了自己,无论哪一种,都是称了他的心意。 方才已经足够纵容,不能再让他继续得意下去。 明白已经到了极限,再逼迫下去,大概烈熠真的就要不高兴了。滟吴泠再如何随心所欲,也不敢继续在这件事上造次。况且,他已经得到了此时最想得到的东西。 不仅仅是方才的接触那么简单,还有烈熠的态度也足以令他欣慰。他言语之间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十足清晰,并不在意开门让外人进来,也就是说,他并不在意被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滟吴泠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总是这么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即使烈熠曾经已经亲口说过,他还是想要不断的寻求不容反驳的证据。如今世上,男风也算是相当盛行,不过到底也算不上光明正大。比起男女相恋,男手之间确实是违背世俗道德。 常人对于此事,尚且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知道成为笑柄。到了烈熠这样的位高权重者,早已站在了世人瞩目的焦点之上,只怕更是难以洒脱。滟吴泠本人不觉有什么,尚未出世就被毁天灭地的预言加诸在身,对于恶意的流言蜚语他早已习惯。但是烈熠是不是也能不在意旁人目光,滟吴泠还真不敢确定。 慢慢审视过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竟比平日还要更加清冷,难以发现端倪。滟吴泠也只好暂时放弃,朝着门外扬声一喊,“进来。” 洛晟峰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紧张,几乎是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态,才终于推门进去。“皇上,熠公子!”前脚踏入门扉,后脚就跟着跪下。无论事态如何紧急,礼仪永远是第一位。 洛晟峰下跪的动作可谓是相当迅速,但是就是那快速的一眼,他还是看到了很多不寻常的东西。 此间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不过为了让滟吴泠住的舒适,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打扫整理,谈不上豪华,却也是十分整洁。但是眼下,整洁的环境已经不复存在,掉落在地的笔墨纸砚,各种卷宗,显得一片狼藉。 最让洛晟峰讶异的是滟吴泠的穿着,汐蓝的皇上竟然只穿了一件月白的中衣,他的外衫……此刻却在熠公子身上。此情此景,洛晟峰如果还想不出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他也白活了这三十年。不是没有想到过,当日点将出征百图之前,身为军官法的他也在当场,那样惊世骇俗的誓言已经彻底表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但是,想到与见到之间,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 以至于,洛晟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受才好。倘若此时脸上漏出任何鄙夷,想来未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惊惧之下,洛晟峰只得将头颅狠狠埋下,借此掩盖控制不了的尴尬。如此一来,不该看的东西倒是看不见了,但是弥漫着的气味依然不是他能够控制。 浅淡的,并不明显,同时又是无处不在的气息,缓缓充斥在鼻翼之间,怎么也挥之不去。脑子也开始超出了指挥,自发的想象起先前发生在这屋内的一切。越是告诫自己这是大不敬之罪,越是难以控制。 洛晟峰进来已经很久,只是一声不响的跪伏在门口,半个字都没有说过。滟吴泠本来就已经十足不耐烦,此刻瞥见了他已经红的滴血的耳廓,那份不耐烦就演变成了不快。 “什么事?说!”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是命令式的口吻。 洛晟峰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即使没有真正看见滟吴泠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已经听出了他的情绪。洛晟峰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等在前面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有紧急奏报。”这样的叙述方式并非明智,即使不是自己的责任,不过毕竟是自己手中出的乱子。没有任何铺垫就这么直言,很有可能会成为替罪羔羊。如若滟吴泠有心,单是“办事不力”的罪名,就可以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旋即一想,洛晟峰又觉得没有必要继续钻牛角尖。如果要取谁的性命,滟吴泠什么时候刻意找过理由?想杀就杀,全凭兴致,说白了,自己的一条小命是否能保住,不过是悬在滟吴泠的一念之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哪里还敢继续耽误,洛晟峰选了最简洁的禀告方式,“百图更名之后,民间认为白州不可长久无主,陈情皇上早日为白州选定州长。” “哦?那他们有没有陈情希望谁来当这个州长?”按照烈熠分析的那样,如今的白州州长,其地位等同于无冕之王。如此重要的人选,绝不是一夕之间可以仓促决定。然而滟吴泠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般,这么随口一问,仿佛不过是在选择晚膳的菜色。 “……”先前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快,对洛晟峰来说,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即使已经决定了早早禀告完,早早离开,可是这个问题的确不是轻易能够回答的。 挣扎了半晌,洛昆峰终于咬咬牙,豁出去一般。“前女王,白凤蝶。” 洛晟峰说了六个字,就连这六个字都说的有些不清不楚。很明显,他极度害怕其中的含义会引起滟吴泠震怒。将前言后语连接在一切,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百图,不,如今应该称为白州了,民间希望前女王成为白州的州长。 第三十二章 行政区划 “白凤蝶。”滟吴泠重复着这三个字组成的名字,声线中没有任何情绪。大概也是意料之中,当初答允了烈熠,放过那女人一命,便已经料想到了今日。 洛晟峰之前已经千思万想将此事禀告完毕的结果,不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 没有结果。即使是他洛晟峰,也听不出滟吴泠的情绪。没有听出不快,应该还没有生气罢?事态如此,洛晟峰也不得不说服自己尽量往好的方向猜想。 “皇上,如今白凤蝶不知去向,是否派人去寻找?”洛晟峰说出此话的本意,当然不是要白凤蝶回来担当州长一职,将她找回的更重要的用意是为了平息谣言。身为百图的末代女王,白凤蝶身份特殊,没有任何理由就下落不明,有关此事的传闻已经十足难听,并且早在民间流传开来。 平日里就算再借洛晟峰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然在滟吴泠面前提起白凤蝶。如今既然说到此处了,倒不如索性硬着头皮说下去。错过这一次,下一次提及白凤蝶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滟吴泠陡然变化的表情,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洛晟峰不小心瞥到一眼,瞬间冷汗就湿透了背后的衣衫,他已然明白,自己这一次托大了。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深深的跪伏下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百图倒是会做生意,朕辛辛苦苦打完这一仗,他们一句话就把白凤蝶推上州长之位,岂不是让我又把百图归还回去?” 自从百图更名之后,汐蓝的大小官员都十足小心,生怕不小心口误还在继续使用“百图”旧称。再蠢笨的人都知道,那样做无疑是犯忌讳的事。但是滟吴泠自己这样说出百图之名,倒是十分顺口。不过当然了,也没人胆敢就此怪罪他。 烈熠挥挥手,让洛晟峰先自行退下。他那副惊惶至极的模样,继续留下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根本于事无补。倒不如让他下去,剩下他与滟吴泠两人,反而还好说话。 洛晟峰如蒙大赦,也不用担心自己这么出去会引发滟吴泠不快,过去已经有太多经验证明,熠公子的命令全然等同于皇上。庆幸终于捡回一命,洛晟峰忙不迭的后退,出去之后顺带将门扉掩上。 一旦没有外人,屋内原本浅淡的味道顷刻间又变得浓烈起来。 鬼使神差的,滟吴泠又再次探出手去。比起前一次,这一回他的目的要单纯的多,不过只是想要触碰烈熠散在鬓边的发丝。然而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滟吴泠的手势便僵在半空,再也递不出去半分。 比起烈熠,滟吴泠觉得自己真是不称职到了极点。倘若换成他来做皇帝,一定永远都将政务放在第一位。 “白州州长,白凤蝶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没有任何耽误,像是为了弥补之前浪费的时间一般,烈熠开门见山。 若不是对烈熠已经有了十足的了解,大概会真的以为他存有私心才会说出这话。但是滟吴泠了然,烈熠是世上最没有私心的人。行事之前,他会考虑无数,但是唯独不会考虑他自己。 正是因为对烈熠的了解,滟吴泠才总算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其中的利弊。白凤蝶成为第一任白州州长,好处倒是显而易见,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她对于白州事物的熟悉,到底是在女王宝座上数年,她接手之后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将各项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了,凡事有利也有弊,其弊端也相当明显,而滟吴泠初听到这个提议时,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一点。应该说,任何一个王者首先想到的,都绝不会是好处,而是弊端。 白州民间为何费劲力气也希望白凤蝶上台,最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对灭国之祸迟迟不能接受。倘若白凤蝶能继续成为白州最有权势之人,对于民间各种想要复辟的势力而言,无疑是一盏指引的明灯。 目前白凤蝶下落不明,这种已经疯传的言论应该也不是她的授意。相反,若是真的了解了这一切,白凤蝶本人大概都会觉得异常讽刺。身在其位,手中几乎没有任何权力,百图的权力分化,早已致使王家成了一副空架子。如今故国灭亡,她还反而成为了各方势力极力推崇之人。 “不妥。”几番斟酌之下,滟吴泠得出了这个结论。其中缘由,也不用仔细向烈熠解释,他当然也想到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也并不在意,这本就只是选择之一,最后如何定夺还是需要滟吴泠自己。滟吴泠才是汐蓝的帝王一烈熠不断提醒与告诫自己这个事实。 “熠,如你所说,重新进行行玫区划的确刻不容缓。”真的说起来,如今的麻烦也就存在于这个问题上。白州的地位理所当然的决定了白州州长的地位。烈熠不愿在此事上耽误时间,也是情理之中。 俯身捡起先前被扫落的纸张,烈熠近期的心血都在其上。 还没来得及细看,滟吴泠忽然想起一事,不过就算是他这样的说,说起时还是有些尴尬。“熠,要不你先去沐浴罢,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提及这个,沐浴的用意十分清晰,仿佛是先前一幕的陡然重现。烈熠怔了怔,脸上蓦然显出一抹红晕,竟是滟吴泠从未见过的。不过是用余光瞥见,滟吴泠就再也挪不开目光,真恨不得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到死的那一天也忘不掉才好。蓦然醒悟到自己的失态,烈熠的脸更红,薄薄的颜色透过皮肤蔓延在表面,给他一贯苍白到病态的肤色添上一股生气。想要挪开视线,奈何对方不让,他的眼神如同实质一般,静静锁住他的双眼。 牵而烈熠是自控力非常强的人,片刻之后总算是恢复了常态。“沐浴的事之后再说,这张图标我标注的简单,还是将正事了结之后,再去休息。” 滟吴泠也不再坚持,只是在他身边坐下。两张并排的椅子,离的不远也不近,滟吴泠在空的那一张坐下,也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重新铺平纸张,细细看起。 说是标注的并不详细,实在是烈熠的自谦之辞。纸上画着一副衬枝形图纸,将未来汐蓝行政以及官员的设置描绘的清清楚楚,关键地方还写有标注。烈熠的字体十分隽逸,看上去赏心悦目。 按照烈熠的构想,将未来的百图行政区划分为五个层级,在原本的州、郡、县一之中增设省、乡两级。大体说来,州为最高一级,其范围大致等于以往七界各国国土。第二级便是新增的“省”,称呼不同,不过其地理范围以及官员地位,大体与过去的州级相一致。郡、县两级沿用旧制不变,新增的“乡”,则是指行政区划的最末一层。 烈熠特别注明,在州长的人选上要慎之又慎,非亲贤不能任用。一旦拥有一国之力的行政州叛乱,势必又将走上七国分裂的旧途。 同时,以滟吴泠的眼光还看出了其中的另一层意义 权力的延伸。从目前七界的现状来看,包括汐蓝在内,皇权都无法掌控到国土的每一个角落。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天高皇帝远的道理谁心里都明白。尤其是在一些偏远乡镇,皇权的威势还赶不上当地的土财主。 很多人都认为大丈夫不屈小节,实际上在现实中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想法。刚刚平息的百图叛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即使国已易主,滟吴泠已经彻底解决了百图最大的两支军队,一支扑灭一支策反,但是依靠那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民间势力,还是理由水灾之祸掀起了一场不小的动荡。 即使是汐蓝本土,皇权依然无法掌控国境内的每一个角落。不仅如此,称呼也是十足混乱,既有沧浪县那样胡乱使用上一级名称的渔村,也有不按区划现制,想怎么叫怎么叫的地方,例如泉溪镇。 这些问题在眼下或许还不觉有太大不妥,长此以往,弊病与漏洞就会逐渐显示出来,甚至影响到滟吴泠的绕治也未可知。 烈熠做出的新现划方案,几乎已经考虑到未来七界绕一后的方方面面。不仅是皇权的集中问题,就连细节部分也没有放过。烈熠果然是胸怀经络,心思缜密。 第三卷 第三十三章 就职典礼 滟昊冷与烈熠两个人都是心思敏锐的人物,这一套行政规划方案,早已存在与烈熠的胸臆之中,谈论起来自然是条理清晰。而滟昊冷的理解力也非常人能及,在看了那一张图纸之后,已经完全理解了烈熠的计划。 奠定未来汐蓝皇权政治的蓝图如今已经敲定,透过这一张薄薄的纸张,似乎已经能看见未来汐蓝,乃至于天下的格局雏形。 白州的第一任州长人选也已经选出,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对此烈熠没有任何置评,不过他能够料到一点,这个人,一定是滟昊冷决定的人选。也难怪他在此事上毫不担忧,他心中不是没有主意,等待的只是时机。 冉晨。 料想中的阻碍并没有到来,冉晨就职一事显得顺理成章,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照理来说,类似于冉晨这样的叛变者,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可谓是无比低下。民众哪怕接受一个汐族人来统治自己,也不会容忍一个叛徒。没有任何人反对的情况,简直是反常到了极点。 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一点,洛晟峰的手腕相当高明,至少已经在表面上维持了白州的平静。无论这种平静之下是否波涛汹涌,不过就现阶段而言,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不仅百图民众的反应不可思议,就算是滟昊冷如此决定,也可以说是极端不合情理。 自古以来,叛徒的下场一般都极为凄惨。一旦走上了叛变的道路,将再也与信任无缘。不仅被其叛变的组织会恨透了这种行径,哪怕是投靠其他组织,也很难会相信这种缺乏节操的叛变者。 滟昊冷本也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当然不会有同情别人的一天,他会在如此关键的地方启用冉晨,只能有一个理由,唯一的一个理由——此人可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蚺族的长老冉晨,对于滟昊冷来说必然是真正的亲贤。 辗转几日,处理了数件杂事,便已经迎来了冉晨的就职典礼。 这一日的天气十分清朗,算是给足了冉晨面子。初冬的暖阳,让人们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尤其是在之前的一场水灾之后,明媚的阳光更是有驱散阴霾之效。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家中呆的发霉的人们纷纷走出房门,聚集在白绦城的广场之上。 一眼看上去极为壮观的场面,人山人海。冉晨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百姓前来观礼,阴郁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之色。 这么多人,大概不仅是白绦城的百姓,附近能赶来的应该也都赶来。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所有人都想亲眼看看这卖国求荣的蚺族长老,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宫廷礼乐的长号响起,庄重、肃穆,似乎将空气都凝滞下来。数万人的场面,没有任何人指挥,就此寂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静静听着号声,心中不约而同的有了一种感觉,仿佛那声音正将天宇撕裂。于是,一股苍凉之意弥漫上来,尤其是长号的尾音之中,莫名的听出了一缕呜咽。 人群一分为二,贯穿其中的是一条镶有金边的红毯。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红毯的尽头,直到有一条人影在那里出现。 暗蓝的官服,不再是百图原有以白色为贵的眼色,长袍之上以银线绣出一只仙鹤,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冉晨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以玉簪疏髻。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了红毯。 红毯从广场的这一端一直铺设到另一端,说短也并不短,但是,说长也绝对算不上很长。然而就是这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距离,却用尽了冉晨一身的力气。数百工人精心织就的豪华绒毯,冉晨走过,倒像是踏过无数荆棘。 在无数鄙夷的目光中走过,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比起广场这一端的拥挤,那一边简直可以称得上空旷。唯有两人,并肩而立。 在这之前,冉晨一直不能理解,绝世如滟昊冷者,为何会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许下共享天下的誓言。可就是这么一望,令冉晨彻底改变了想法。倒也不是赏心悦目到精美的画面,而是……合适。 滟昊冷这般的人中之龙,不是谁都可以伴在身边的。只有这位公子,气质不同,却是毫不逊色。 一步一步,冉晨终于走到了红毯的尽头。也没有再看滟昊冷一眼,而是直挺挺的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即使隔了一层地毯,还是重重一响,看来冉晨使了不小的力气。 烈熠没有出声,这样的场合他开口也并不合适。尽管滟昊冷从未在这些琐事上表现出在意的情绪,不过烈熠自己不能不谨慎。留在滟昊冷身边的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没有说话,不表示烈熠就没有疑惑。冉晨的这一礼,已经能够说明太多问题。如此重的叩头,早已超出了就职的正当礼制,冉晨的行为似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勉强,以叛变者的身份,他确实没有道理做到这个地步。 冉晨不止扣了一个头,“砰、砰、砰”连续响了三声,抬起头时已经能够看到额头上的一个红印,隐隐有些血丝。 在百图冉晨有个外号,被称为“毒蛇”。这并不是对他的诋毁,而是恰到好处的称谓。首先不说冉晨有些狠辣的行事方式,单是他的眼神,已经适合极了阴狠之名。如今冉晨的一双眼睛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有些超出控制的激动。 头已经扣完,但是并未立刻起身。仰脸看了滟昊冷半晌,终于呼喊出声,“皇上,晨不辱使命!”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滟昊冷亲自伸手托住对方的手肘,将之扶起来。以他的为人性格来说,极难为什么事动容,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极大的恩遇。冉晨也明白这一点,激动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既然你已经有了蚺族姓氏,以后就叫这个名字罢。”滟昊冷下了决定。“即日起,朕正式将这个姓氏赐予你。” 冉晨愣了许久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眸中已经见泪。对于他这种没有家族来历的人而言,皇上钦赐姓氏,绝对是最大的荣耀,甚至比成为白州州长还要更加令人激动。这意味着,他将永远脱离了社会最底层。 “皇上,可以么?”也难怪冉晨不相信,他这一类的人最为梦寐以求的事陡然成真,确实也超出了接受的范围。 滟昊冷也不多说什么,他早已习惯,出口的就是命令。既然是命令,自然就没有重复的必要。 冉晨苦笑,感谢皇上赏赐的同时,他还是不得不有所顾及。“对于蚺族上下,我已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若是沿用此姓,只怕无人信服。” “不做叛徒,难道要像熊明贵一样,带领全族上下走向灭亡之路?”滟昊冷无限讥讽的一笑。“你的做法是害了蚺族还是救了蚺族,有朝一日,总有聪明人会想明白。至于那些愚笨之徒,想不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一个群体之中,到底是聪明人多还是蠢人多,答案当然是后者。滟昊冷的这个说法,充分显示了他睥睨天下的性格,别说是能获得少数人的支持,就算没有任何人支持,想要做的事他依然会做。在对烈熠的情感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而滟昊冷的我行我素,却不代表人人都可以做到他同样的地步。因为皇上的权言,冉晨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不过还远远没有到释然的地步。皇上已经赐姓,无论世人能否接受,这都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但是冉晨脸上的苦笑并没有减少一丝。 “冉晨,无论你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避免了百图全境被卷入战火——这些,无疑都是你的功劳。”烈熠的话更像是他的人,总是能融入周遭的环境之中,恰如其分。 令听者心中,也缓缓的溢满一股温情。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有些寡言的熠公子,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自己,冉晨满脸的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对方的唇角上翘,噙着一抹笑容。上翘的弧度并不是如何精致,不过倒是刚刚合适,冉晨心中瞬间豁然开朗。 最后一句话,烈熠像是说给冉晨,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世人置评,乃至史书留名,都不是你我能够控制。在世间行事,也无法以这些作为准则。要如何过这一生,只能看自己的心意。” 冉晨当时就将这一句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中,但是穷极一生,他也在追寻其中的真意。知道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依然还在自问——这一生,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心意?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自问,冉晨一生谨言慎行,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成为历届白州州长中任期最长的一位。虽然在白州的中上层之中,对于这位有叛变行为的州长褒贬不一,非议颇多。但是在百姓之中却是相当厚爱敬重的第一位州长,以至于他任期期满离开白州之时,百姓们倒履相送,依依不舍。 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追溯过往 依旧的太液池,依旧的满湖荷花。 也难怪世人传言北冥城存在于此世又并非此世的地方,一眼望去并未受到季节影响的景色,根本已经超出了世人的理解与认知。 石亭中早已布置了最精致的吃食,与最香醇的美酒。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侍女作陪,显然布置这一切的滟湄漪还在为自己儿子上一次的作为耿耿于怀。不过只是将卓寒青引荐给他的功夫,他就能将侍奉的婢女勾走,所以还是不要有旁人在场为好。 滟昊冷的坐姿实在有些懒散,随手选了几块点心放入口中。比起战时粗糙的吃食,这几块漂亮的一如工艺品的点心,还真是精致的过了头。嚼了两口,真没吃出味美在哪里,咽下之后,拍掉了手上的残渣。 滟湄漪就落座在对面,极近的距离之下也没有看滟昊冷一眼,哪怕这是她数日未见的亲生儿子。似乎就算滟昊冷战死沙场,也并无任何关系。 偏着头,只是静静的看着满湖的荷花。那些亭亭玉立的花蕾,繁盛争艳的花朵,以及已经落败了只剩下暗绿的莲蓬,也不知是哪一种真正吸引了滟湄漪的实现,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下去,她难道就不会腻烦? 从滟昊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颜,发丝的掩映下当然算不得清晰,然而……依旧足以倾国倾城。 “母亲。”这是不得已的妥协,以滟湄漪曾经被幽禁绝漠的经历,大概世上没有比她更耐得住寂寞。若是什么都不说只怕这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也说不定。自己是后辈,这点让步倒也算应该。 滟湄漪不应声,也没有任何反应,视线还是落在先前所注视的地方。也不知她是没听见,还是就算听见了,也不打算回答什么。 侧颜之上的神色不变,是一种足以令任何人心碎的惆怅。 若是换了别人,大概没有人忍心在这个时候打扰滟湄漪,无论她是在遐思些什么,亦或是在伤感些什么。这种哀伤到柔美的景致,似乎,一碰就碎。 然而滟昊冷不是别人,他对于亲情的淡漠,一如自己的母亲对他,并无二致。 没有设么不忍心,只想尽快达成目的之后起身告辞。“母亲,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求证。”倘若有别的选择,滟昊冷还真不愿促成这场见面,偏偏想要知道的事,天下没有比自己的母亲更加清楚的。 “嗯?”一个模糊的音节,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滟昊冷只能当作她已经听见了自己的话。 “烈炽,除了你以外,是否还有别的女人?”就人情世俗来说,滟昊冷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的父亲,已经是十足不妥,更何况还是问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湄漪终于将脸孔转回,神色间有一丝浅浅的意外。不过能够看得出来,虽然出乎意料,滟湄漪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她只是没有想明白滟昊冷这一问的真正用意。 “那我换一个问题。”母亲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接下来要问的,才是滟昊冷真正想要了解的部分。“我是不是你的独生子?” “你怀疑这一点?”滟湄漪反问,却比直接回答更加具有说服力。 滟昊冷并不是怀疑什么,滟湄漪一生没有与任何人结成连理,除了烈炽一人,即使是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了一辈子的卓寒青,她与他之间也是清清白白。之所以会问,滟昊冷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线索太过模糊,在他心中尚未真正成形,只是觉得这事……十分要紧。 “母亲,以你与烈炽的关系,难道就不认为当世还有一个人,身份成迷?”滟昊冷此时提出的,是一个总所周知的事实,就连烈炽与滟湄漪两人之间的过往,也不能称之为隐秘。毕竟太多人关注,太多人刺探,就再也不可能存在秘密。 滟昊冷提出的这个人,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存在,同时也没有人真正怀疑过,大概是因为他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如果烈炽真的没有其他女人相伴,而我又是你的独子,那么焰族的太子从何而来?” 那个有可能是他亲生兄弟的人,烈熠,他的母亲到底是何人? 这个推断之间存在一个极大的矛盾,以至于从来没有人细细想过,而近日提起了,就再也想不通其中关键。或许,烈熠的身世之谜,天下之有烈炽一个人知道。 滟湄漪线条优美的峨眉微微聚拢在一起,露出了轻愁以外的表情。她不愧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一颦一笑都甚是动人心魄。 “我想起一件事,有关他的。”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或许有无数繁复的因由,也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总之没有从滟湄漪口中听见“烈炽”的名字。 滟湄漪的声线低柔婉转,即使是说着最普通的事情,也比最优美的歌喉动听。然而,滟昊冷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犹豫。可以想见,她此刻想起的,一定是一件并未被世人刺探到的事实,尚且在隐秘的范围中。 而且,她似乎并不想直言。 滟昊冷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算了,我无意知道你与烈炽之间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些事是否了解,也并非那般重要。” “熠,回了北冥城,我却将你一人扔在玄晖宫中。”滟昊冷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歉然,对于自己单独去面见母亲,觉得多少还是有些对不起烈熠。 “无妨。”烈熠简要答了两个字,并无分毫勉强。有了滟昊冷的交代,烛光宵明姐妹俩不仅不敢有丁点儿怠慢,相反伺候的细致而妥帖。“你的事情办好了?” “好……了。”比起烈熠的干脆,他说的两字简直可以称得上拖泥带水了。明知道烈熠不过是随口一问,滟昊冷还是免不了心虚。刻意避开他向母亲询问那些过往,就像是在悄然刺探他的秘密一般。 不,不是刺探他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即使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滟昊冷还是衷心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是焰族的太子。烈炽究竟与哪个女人一起生下了继承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熠,只是熠而已。 太过明显的谎言,正是因为这份明显,烈熠才不会拆穿。以滟昊冷的本事,若他存心欺瞒一个人,当然可以做到全然的天衣无缝。他不忍,但又不得不对他隐瞒什么,那又何必去拆穿这份不得已? 他不再追问,让滟昊冷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心中好过了不少。 距离真正坐拥天下,或许还有万里之遥。但是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完了。 时节已经向深冬逼近,而战争必不可少的条件——粮草,在这个季节里自然是最为匮乏。经过一整年的折腾,七界各国国库所留下的剩余,往往都会首先用于保障度过漫长的冬季,以及来年青黄不接的数个月份。除非有特别疯狂的理由,没有哪个国家会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主动挑起战争。 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动荡与变化的七界,如同冬眠的动物一般,进入了短暂的蛰伏期。 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场。 “熠,想不想出去游历一番?”这像是突发奇想,更像是已经在心中存有很久的念头,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说是游历,但是所涉及的两人,都过了游学天下历练经验的年纪,也全然没有这个必要。这时滟昊冷提起,与邀请烈熠出去玩乐也差不多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前滟昊冷为了百图暂时离开数月,皇位虚悬之下早已不知累积了多少政务。烈熠考虑周密,最先想到的当然是这些。本意是想要劝说几句,不过看着对方兴致勃勃的样子,对于他忽然兴起的兴趣,倒也真不忍违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汐蓝国内风景优美处众多,选上一处亲自走访看看,实在也不错。”烈熠如此提议,按照他的想法,若是在国内,最多花上五六日就能折返,也耽误不了太多的功夫。 “国内?”滟昊冷重复这两个字,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个提议并不十分赞同。“汐蓝我都跑遍了,没有哪处好玩的。” 猎奇的心理人皆有之,这样的抱怨也算不得稀奇。只是,这不该是一个帝王所有。烈熠颇感无奈,“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这一问倒真是令滟昊冷怔了怔,事先对此并无准备,即使对各国风俗地理了解甚深,也依然于事无补。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与他游览,滟昊冷私心里自然是想找一处最好的地方。天下风景优美的地方自然是不少,可是哪里才是最好的?恐怕换了谁,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出。 “不如明日找张地图来,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行程就算这么定下,然而还来不及等到第二日,一条紧急情报送抵北冥城,彻底破灭了滟昊冷的计划。 第三卷 第三十五章 干预朝政 这件史称“青夷之难”的事件,发生之时也并非毫无征兆。 一直自诩天神遗族,从不会参与各国纷争,永远高高在上的风族,这一回显然是失了分寸。利用百图水灾,成为幕后叛乱的真正挑唆者,他们的作为显然已经破坏了自身超然的地位。在这场七界争霸的混战之中,再难置身事外。 解决网百图事物,滟昊冷并未直接对青夷采取任何行动。对于从风族之中流传出的预言,他甚至连一封正式一些的公函都没有。不闻不问的态度,仿佛是默许了这种有损他声誉的行为。 大概风族认为滟昊冷一味的纵容,可以加以利用,也可以更加进一步做想要做的一切,一时之间各种不利的传宴纷纷涌出,传遍七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又哪里想到,以滟昊冷的为人,根本不会容忍这一切,之前没有措施,只是因为他暂时腾不出手来。一旦空闲之后,自然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刻。 风族如此肆无忌惮,根本就是引火烧身。 若说滟昊冷阴晴不定,难抑揣摩他的喜怒哀乐,那么今日显然不是如此。任谁看上一眼,都能够看出,他们的皇上,情绪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站在朝堂上的官员们按照文官武将分立两侧,文官看看武将,武将又瞅瞅文官,平日再厉害的巧舌如簧之辈,今日也选择了沉默。众官员心中都在后悔,早知朝会上探讨的是这件事,真该称病告假不来才是。最多被安上一个懒惰的罪名,也比这样成了皇上的出气筒来的好一些。 “青夷的作为,用不着朕再向各位复述了罢?” 官员们冷汗淋淋,嗫嚅着应了两声“不用”,就再也不敢继续说什么。 没人愿意主动开这个口,滟昊冷也懒得点名。“情势既然都已了解,那么就说说看法。无论对错,朕都赦其无罪。”见众人脸上有了松动,最后再懒懒的补上一句,“如果什么都不说,留着这张嘴也没什么用处,今后就不用再开口了。” 滟昊冷随口一句,就像是点起了炸药,先前还鸦雀无声的朝堂立时炸开锅一般。官员们争先恐后发言,生怕晚上片刻,就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说出的一件是否符合皇上的心意,谁也说不准。但是有一点倒是能够肯定,若是什么都不说,必然是违逆皇上心意的。什么人未来可以不用真正开口,答案只有两种,哑巴或者……死人。 “风族造谣污蔑我国帝王,应该马上给青夷发送外交公函,要他们正式道歉。”这是文官普遍的意见。不管在什么时候,在文官的心中,能不打仗最好就不要打仗,凡事能够用笔杆子解决,将是最好不过。 一听这些,武将就不乐意了。凡事都让你们解决了,那还要军队来做什么?“外交公函?是不是也太便宜风族那些疯子了?当然是要将其全部灭亡,让青夷成为第二个百图!” “才刚刚结束百图的战事,这时候又针对青夷,实在不明智!” “不让风族知道我国威名,难道就让他们继续诋毁皇上的名声?” “如今国内剩下的物资,根本不足以发动另一场战争。” “物资不足,是你们这些文官无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会杀戮,是你们这些武将愚昧!” “吵够了没有?”冷冷的呵斥,听在耳中却是动听之极的声线。一个绝不应该踏入朝堂的人,在两名贴身侍女的陪伴下,走进了北冥城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 滟昊冷正在享受乐趣,尽管两帮人不断这么吵下去,也不太可能吵出什么结果,不过这却是他相当喜欢的消遣。被人如此打断,自然不会高兴。来人是谁,只是声音已经可以判断得出,滟昊冷也只得收敛情绪。谁也可以不理会,她的面子却是不能不卖。 白纱制成的衣裙,层层叠叠,映射出暗蓝光泽,荡漾起水纹般的质感。水色的长发是汐族人独有的发色,但是就算在全族之中,也找不到比此时所见更加潋滟的颜色。无需钗头凤,任何钗环都称不上这般美丽的长发。若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裙摆的长,一路旖旎过去,满朝文武就此追随了一路。 滟湄漪,一意孤行,违天逆命开启如今的七界格局。然而她却并不喜欢出现在人前,从来只是在背后关注着世间变化万千。 今日,滟湄漪就这么不期然的出现在了汐蓝的朝堂。 “皇帝,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没有任何犹豫或者顾虑,滟湄漪檀口轻启,直接问道。 隔了中间的几层台阶,滟湄漪要扬起脸孔才能看到坐在皇位上的儿子。上一次站在此地,还是二十余年前。是她与烈炽第一次见面之后,腹中已经怀有预言中的灭世之子,跟随身边的仅有卓寒青一人,没有军权作为支撑,自小被幽禁绝漠的汐族公主,就这么回来夺去王权。 如今,她已是太后。 也是如今朝堂之上,唯一一个敢直言向滟昊冷质问行为的人。 “母亲,你有希望如何处理?”她会插手此事,倒也算不上意外。事关风族,若也没有还能沉得住气,那才是反常。不过没有想到,他那从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的母亲,会这么走到北冥城大殿之上。况且,在场的不乏她不喜欢的人。 知子莫若母——滟湄漪并非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过对于亲子,她也十分了解。这样的认识并非出自爱护的情感,自从滟昊冷降生之后,她一直将他当做一颗棋子,一颗自己制造并属于自己的棋子,对于滟昊冷,她从未停止过监控,那份了解便是出自这二十多年一刻不停的控制。 所以滟湄漪很清楚,自己儿子会反问,并不是尊重自己的意见,而是不想浪费这份精神,将难题扔回来罢了。 母子俩人在朝堂之上对望,旁若无人。当然了,那些旁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或者说,大多数人早已为滟湄漪的美貌惊叹。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刚才她行走时,牵引目光的是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她的步履,而如今,真正看清的也只是一个飘渺的背影。说不清被什么蛊惑,只知挪不开目光。 大概就连岁月,都格外优待滟湄漪。 他们两人的确是母子,对方之中,谁的母光也不肯退让半分。平静,但又蕴藏着火花四溅。 滟湄漪会来到此地,就说明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然而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这么简单的将答案给了对方。给了之后,对方真的能尊重这个“母亲”的意愿?现在汐蓝的掌权者,是他滟昊冷。 睫毛垂下,挡住的是如烟如雾的眸光。滟湄漪首先收回视线,不是真正的妥协,而是换了种方式。想想也是,当年被困绝漠的境地,都没有让她真正放弃过,更何苦今日。她,只是换了种方式。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滟湄漪缓缓转身,一个简单的旋身由她做来,仍旧是烟行魅止,魅惑众生。一张绝世容颜挑不出任何瑕疵,翳水明眸环视全场,足以令所有人拜服,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滟昊冷暗暗冷笑,不愧是第一美人,只怕满朝文武已经有一半倒戈。倘若此时与她有了意见分歧,这些官员都会到个支持母亲,而不是他这个帝王。 美色,果然是天下最具有力量的本钱。 “风族自诩天神遗族,实则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对于滟湄漪的这句评价,在场没有一个官员敢于反对。自世间有了风族以来,该族族人行迹踏遍七界各国,做出的预言也不计其数,然而要说究竟是何人被风族的预言残害一生,无疑就是滟湄漪。她会痛恨风族,也算是情理之中。 官员中那些反应迅速之辈已经看出了端倪,风族的行为,算是找来了灭族之祸。 滟湄漪明眸滟滟,声线也没有高昂一分,然而阴冷之处已经令空气中的温度降低了几分。“如此挑唆动乱的种族,哪里还有留在世间的道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三卷 第三十六章 朝议争论 众多官员争论了大半日也没有得出最终结论的事件,似乎就这么定夺下来。虽然滟昊泠尚未开口,谁也拿不准皇上的真实用意。然而太后的意思已经十足明确,汐蓝最为尊贵的女人,她的懿旨也同样不容忽视。 “太后。”一位老臣排众而出,在所有人都想办法退后的情景下,他的反其道而行格外引人注目。颤巍巍的行礼,即使并未下跪,不过就是躬身的动作,在他做来也已经十足费力,令人怀疑他这么躬身下去,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场面更加鸦然,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朝中唯一一位两朝元老,也是年事最高的官员——丞相滟渺思。滟渺思虽然从不曾耽误朝议,不过在朝堂之上却难得开口说上什么 。同样道理,一旦丞相开口,必然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滟昊泠凤目一挑,起了趣味。当年为了继承皇位,由他一手策谋也算是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他也从不会掩饰自己的猜忌与怀疑,凡是侍奉过上一任王朝的官员,都受到一番彻底的清洗。不管是否真的无辜,即使是彻底的冤枉,滟昊冷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滟渺思,便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位。 真要说起来,滟渺思也是汐蓝皇族的一员,不过是血亲关系距离太远,已经无法自称皇族,只是保留了国姓而已。按理这样的人是断断留下得,况且还让他保留了丞相这么重要的官位。不过滟渺思也的确是难得的人才,真要杀了,滟昊泠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滟渺思行了一礼,滟湄漪没有别的选择,静静受了。比起其他陌生的面孔,这个老人她倒是认得,二十余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他们见过。 只不过上一次,滟渺思是站在她这一边,虽然当时他们之间并未结成任何同谋,滟渺漪私下里也没有给这位丞相许下任何好处,但是他依然认为由她腹中的孩子继承皇位是天经地义,符合伦理纲常。 然而滟渺思这一回出声,显然是要站到与她相反的立场上了。滟渺漪目光依旧,数年幽居的处境早以让她习惯了波澜不兴。一语不发,只是等待下文。 “太后所言不假,就算不论其他,吾皇总有一日会统一七界,为了这一点也迟早会对青夷出兵。”滟渺思到底是侍奉了两朝的权臣,在言语的锤炼功夫上就不是一般人能及。作色论言触犯当权者,并不是明智的做法,真正的聪明人往往都是在不得罪任何人的前提下达成目的。所以滟渺思这一上来,也不马上指出滟渺漪的不是。 有了铺垫,真正的用意就在后面。“但是国事无小事,不可为了一时意气而不顾全盘计划。急功近利,只会满盘皆输。” “你的意思是我意气用事、”咄咄逼人的含义与婉转悦耳的声线形成极大反差,在滟渺漪看来,即使是两朝元老,她也没有敬重的必要。 滟渺思又是一揖到底,“微臣不敢。”重新抬起头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实在不该是这个年纪所有。目光极为清亮,直视滟渺漪并不闪躲,不卑不亢的态度。 老臣行礼在前,换了在场的其他人,哪怕是滟昊泠也不得不卖滟渺思这份面子。也不知是该说滟渺漪不识人情事故,还是该说她在此事上过于执着,总之是没有退让半步。“不错,我就是意气用事。那又如何?” 如何?滟渺思还真回答不上能够如何。讲道理他并不怕,再如何顽固之徒,他都自认有能力语言服。但是,怕的就是这样不讲理之辈。滟渺漪对自己的意气用事直言不讳,碍于她的身份尊贵,这位老丞相还真是感到有心无力。 原本以为就会如此冷场下去,滟渺思已经不可能再说什么,而且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心中焦急,也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机会。 “丞相。”滟渺漪出乎众人意料的,就此将话题继续下去。“在场所有人之中,对于当年之事,你是最了解的。风御畅的占星将我们母子害成什么样子,你也一路看来。风族做到这种地步,有什么理由轻易放过他们?” 滟渺漪所说不假,若说对与风御畅占星的了解程度,当世还活着的人之中,没人能比得过滟渺思,就算她本人也没有老丞相了解的清楚。风御畅官拜汐蓝御用占星师的时候,滟渺漪尚且年幼,而滟渺思却是亲自耳闻目睹情况的在场之人。 但是滟渺漪的叙述之中有着偷换概念之嫌,她的话已经将自己与滟昊泠放在了同样的地位之上。对青夷出兵,若是只为了当今太后复仇,那么自然就是私心作祟。但是若是为了维护当今圣上,一切就变得完全不一样,师出有名,理由充分。 即使倾尽举国之力,也是在所不惜。 滟昊泠暗道“漂亮”。世人大多都会被滟渺漪的绝世容颜欺骗,认为她不谙世事。事实上只要略微想想就能明白,真的不谙世事,她又如何开启了风御畅的预言,让一切幻想成真? 被太后指名道姓,滟渺思只得违背了一贯的三思而后行,硬着头皮开口,“刚才老臣也说过,对青夷出兵是迟早之事,然而眼下条件不允许。贸然进攻,只怕会损失惨重。” 见滟渺漪不再应声,老丞相转身向着皇座方向深深一礼。如今也只能指望皇上还保有理智,深思熟虑。 “丞相,物资的统计可做出了?” 滟渺思心中宽慰,皇上的态度虽然随性,不过这一问倒是一针见血,直接指出了目前最困难的境地。滟渺思侧身一步,示意负责财政的官员上前禀报。这样做一来保证数据准确,一来也避免与太后再起冲突。刚才几句话只怕早已引得滟渺漪心中记恨,此时能少说一句自然是少说一句的好。别的官员回禀银两状况,他也少了从中作梗编造数据的嫌疑。 一连串数字从负责财政的官员嘴里流出。没有任何停顿,充分表明了这些数字的可信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听着,虽然面无表情,不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时的确无法大规模兴兵。 滟渺漪心中也清楚这一点,脸上的神情竟是有些倔强。一般来说这种不甘心的表情若是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一定是娇俏可人,如今换成了滟渺漪,却没有任何不适合。光阴,从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印记。 再继续下去,浪费掉整整一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乐趣也不再有,滟昊泠索性散朝。“丞相与燕归愁留下,其他人先退下罢,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最后一眼,停驻在自己母亲脸上,到底是人前,滟昊泠还算是维持了生为人子的恭敬。“母亲,烦请你也留下。” ———————— 时节入冬,也只有北冥城才有这样的奇景。树木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花朵开的繁盛。一从如血般艳丽的山茶花下,烈熠长身玉立。 “昊泠真是这样说?”未曾听见任何声音,烈熠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对某个人传音,不过朝着四周看上一圈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他似乎是对着那山茶花说话。 叶片闪动,不过也极其轻微,若不是穷尽目力细看,怕是也发现不了。同样的传音来自此处,回复烈熠。“散朝之后,滟昊泠的确留下了滟渺思、燕归愁与滟渺漪三人。” 没有正式的官职,烈熠无法上朝。不过就算本人没有亲自到场,他依然必须掌控北冥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而对于这些密探而言,太子烈熠是他们唯一忠诚的对象,即使是焰赤的皇上烈炽也不一定能对他们下令。这种绝对的忠诚,从他们的言谈中就可以听出一二,除了太子以外,其他人都指名道姓,也从未觉得不妥。 得到证实,烈熠长长一叹,“昊泠心中,到底还是起了覆灭风族之心。” “殿下为何能肯定?”不对任何事过分关注是身为密探的准则之一,平日绝不会如此,此时算是好奇到了极点才没能忍住。烈熠亲手培养的密探,无一不是精英,自然能够看透当今局势并不适合汐蓝出兵。 第三卷 第三十七章 半句真言 向来只知执行命令的密探会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足以证明状况的反常。烈熠不仅要给手下解惑,更是希望借此机会整理思路。判断滟昊泠的心思实属不易,而且还错不得分毫。毫厘之差,谬之千里。 “留下滟渺思和燕归愁,是为了凑齐出兵的条件。”烈熠的分析并不错,或许在具体的细节上滟渺思并不如直接经手的官员熟悉,但是他这个丞相也不是白白当的,从整体情况的把握上没人能比的过他。有了他在,完全可以解决一切补给问题。 至于燕归愁,在上一次的军中夺权计划中,配合滟昊泠顺利消减了卓寒青的兵权,早已成为他的心腹之一。正当用人之际,滟昊泠当然会再次让他担当重任。 “至于为何要留下滟渺漪……”最关键的因由才说了开头,烈熠已经无以为继。陡然袭来的血腥气翻涌而上,那不是陌生的感觉。即使已经数日未曾呕血,但是烈熠依然明白,自已的身体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无奈,心情激荡之际,犯病总是难免。 每逢这时,烈熠总是无以伦比的脆弱。莫说是一流高手,只怕是稍具功夫的人都能够取了他的性命。血气引发真气不稳,即使他还有意继续向手下解释理由,身体状况也不许他再继续使用传音。 暗红的血线,踠蜒过形状优美的下颌…… “殿下!”密探心中一慌,竟然也忘了使用传音。好在多年的训练让他本能的压低了声音,应该也没有被别人知道。眼见那颀长的身躯轻晃,差点就冲出来扶上一把。但是这么一来将免不了暴露身形,这里毕竟是在北冥城,密探犹豫再三,还是止住了步伐。 花叶颤动,烈熠便知不好。若是被宫中的侍卫发现了密探的踪迹,不仅他们两人会死无葬身之地,过去无数年的谋划都将毁于一旦。 提起一口真气,传音说了三个字,“我无碍。”然而就算是这么短的句子,对于此刻的烈熠来说也是十分勉强。他的生命几乎是靠着一生修为吊着,如今在身体最差的时候勉强自己,只会让人一切陷入更加恶劣的状态。 藏身在山茶花丛中的密探悔恨的无以复加——执行太子命令也就够了,偏偏要追问不该问的东西,如今可怎么是好?!再也不敢妄动,就连呼吸都压制到最低沉的地步。不被宫中侍卫发现,是他如今唯一能为殿下做的事。 时间的流逝忽然慢了下来,每一个瞬间对烈熠来说都无比难熬。 气息终于变得顺畅,尽管多少还有强迫之意,不过烈熠的修为也不是假的,终于能够顺利使用传音。先是用气息探查周围,并无任何特别的异动,证明刚才的动静还没有引起侍卫注意。不过情况已经不容耽误,不说别的,滟昊泠应该结束朝议了。而他结束朝议之后,第一个见的肯定是自己。 毋庸置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拿着这个去见赫连远遥,约他一见。” 相当特别的信物留在了花丛下,是一柄已经锈迹斑驳的匕首。 ——分割线—— 滟昊泠的一双凤目阴郁而邪魅,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无法直视那双邪性的眼睛,只有面对烈熠时,这双眸子才会显现出不一样的色彩,浅浅的,细水长流的温柔。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烈熠蓦然发现,自己竟无法与他对视。方才还派人监视他的举动,马上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烈熠,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样镇静自若。 “熠,你怎么了?”轻易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滟昊泠觉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苦笑着难以言语,暗中派遣密探监视朝堂,烈熠只能有口难言。不希望他冒然出兵,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朝议的结果,他本不应该知道。 别样的殷红的双唇,无疑给烈熠的面容添上了一抹艳色。但是这种并不正常的艳丽,是滟昊泠最不愿见到的情景。“熠,你又呕血了。” 烈熠没有隐瞒,也明知隐瞒不了。相处这么多的时光,滟昊泠只怕早已掌握了他的身体状况。会引起呕血的原因往往有两种,极度的劳累或者心情的激荡——烈熠拿捏不准,这个时候滟昊泠会朝哪一喧想象?若是后者,他必然会怀疑引起心情动荡的理由。 滟昊泠不是不怀疑,也不是不想问,最终只是长长一叹。倘若两人之间永远横亘着半句谎言,总要有一个人说出真话才行。 “我准备对青夷出兵。” 若说之前还存有一丝侥幸,此刻便是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不剩下。烈熠阖了阖眼睛,任何道理都已经用不着再说。之前的朝议上,想来满朝文武都已经有了无数谏言,当时滟昊泠未能听进去,现在换上一个人说,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君无戏言。滟昊泠已然决定的事,不可能出尔反尔。 “熠,你不希望我开战?”滟昊泠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青夷会成为第二个百图,但是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重蹈曾经的覆辙。 “要统一七界,战争就不可避免。”烈熠自已都认为自己太过矛盾,不是不理解,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忍心。不忍心血流成河,不忍心尸骨如山,也不忍心生灵涂炭。 看透了世事,看不透的,是自己的内心。 与之前的预料相同,滟昊泠下朝之后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朝服都还来不及脱下。系发的缎带垂落耳边,引得他忍不住想要去整理。“昊泠,开战若是为了大义,是帝王所为。倘若是为了复仇,那就成了小人的私心。” 他说的委婉,他却不是听不明白。“我也并不想瞒你,青夷与七界其他国家不同,我免不了私心。”再如何高贵的君主,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避免不了自私的部分,也逃脱不了凡俗的作弄。 “即使我能放过凤族,我的母亲也不能。”滟昊泠自认找了个不错的理由,借此便能说服想要说服之人。 他承认的太快,也开脱的开快,烈熠再难找到插言的余地。滟湄漪的确恨毒了凤族,幽居绝漠的岁月早已让寂寞与煎熬沉淀成了绵绵恨意。而他滟昊冷,又何曾不是也同样恨毒了凤族? 烈熠太了解滟昊泠,倘若不是自身也有同样的目的,即使是为了亲生母亲,他也绝不会动用一兵一卒。滟昊泠,本就是这般自私之人。只提滟湄漪而故意忽略了自己的爱恨,他与他之间,即使不是存心,最终也只得半句真言。 “你打算怎么做?此战不比百图,当时你做的是完全准备,布局良久。这一战,只会相当艰苦。”缺乏物资,军队疲惫,只要是有理智的君王都不会选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开战。 “即使准备完全,出兵青夷也与其余几国不同。”见烈熠脸上出现了然的神色,滟昊泠感到难以形容的畅快——这就是与他谈话的舒畅之处,两人的见识,看法,乃至心智都不分上下,无论自已说什么,他都能立时理解,而不需要更多无谓的解释。 灵犀二字,说来简单,世人穷尽一生,又有几个能找到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伴侣? 绝世之人只怕更是不易,高处不胜寒,才华无双,往往也就是孤寂一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以百图之战为例,挑动内战,借道柔蓝,临阵倒戈……那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争,在短兵相接之前,已经有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计划笼罩在百图的头上,环环相扣,招招致命。今日甚至已经能够正式,就连蚺族的长老的冉晨,都是滟昊泠在数年前就已经安插在百图的内应。 然而精密繁复至此的计划,依然还是没能瞒过烈熠的眼睛。最容易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借助这些不能被称之为线索的线索,烈熠在一切开始之间,就已经整理出了全盘计划。 在欣赏之余,滟昊泠多少还是有些无奈。这也是他如此干脆的根本理由,既然一开始就晓得会被看穿,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眉妩接手隐匿部队也有一些时日,如今终于到了用她之时。” 第三卷 第三十八章 帝王逆鳞 天下分为七国,每一国都有各自的情况与特点。然而青夷依然是七界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国家。 国境不设边防,国内没有军队。 与百图妖族的分裂状况还有所区别,风族不是权力分化,而是自古如此传承。若是只考虑青夷薄弱的军事状况,莫说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汐蓝,就算是换了另外一个稍具军事实力的国家,也可以轻易将之踏平。 就此说来,青夷能在七界的百年争夺之中幸存至今,已经是个奇迹。但是若考虑到青夷风族是世所公认的天神遗族,即使不至于下晓地理,但却是真正的上知天文。大概这个奇迹,就是最为理所当然的奇迹。 对青夷出兵,恐怕是天下最愚蠢的一件事。 在汐蓝朝中,大半的朝臣也抱有同样的看法,认为皇上统一天下的步伐,必定是将青夷当成了最后一个目标。 不率先灭亡七界,就无法灭亡青夷——天下没有谁会质疑这一点。 没有一个种族像风族这般与每一个国家都关系密切,与每一股势力都盘根错节。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各国占卜吉凶的风族预言师,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国策。有了百图的前车之鉴,七界早已暗中形成了一个广泛的联盟。这个时候对青夷出手,无疑挑动了七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只会让现有的针对汐蓝的联盟演变的更为稳固。 也难怪青夷有恃无恐,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滟昊泠容忍的底线。他们相信,就算滟昊泠到了忍无可忍之际,为了顾全大局,也不得不放下帝王之尊继续忍耐下去。 青夷不可谓不明智,世人也并不是太愚蠢。然而很可惜,全天下都错估了滟昊泠的随心所欲。 “你要使用眉妩的部队?”滟昊泠的提议所隐藏的含义太过残酷,以至于烈熠不得不确认再三。 “就青夷的情况来看,眉妩是最适合的选择。”滟昊泠心意已定,或许在朝议开始之前,或许在得知百图叛乱的幕后挑唆者是风族之时,他就已经做出了此项决定。“统一青夷,占领国土并不能解决问题,青夷等同于风族,风族不再存在,青夷才不存在。” 烈熠想起眉妩接手隐匿部队时,滟昊泠所说的一句话——情报与暗杀,是无法分离的任务。使用眉妩对付青夷,当然不是希望她发挥部队刺探情报的能力。 暗杀。 要想拔除分散在各国的风族势力,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加直接有效? 能够嗅见的血腥之气扑血而来,烈熠的脸色以清晰可见的速度瞬息惨白了几分。他不会为之多言什么,姑且不说风族引来灭族之祸是自作自受,他们的作为确实也已经超出一个帝王能够忍受的范围。为了终有一日来临的天下统一,这些人确实留不得。 “潜入各国暗杀风族预言师,阻碍会很大,也不同于民间仇杀,眉妩准备如何?”烈熠强迫自己冷静,询问更加现实的状况。 考虑到暗杀对象的身份地位,这不是一刀捅进对方心脏就能了结的勾当,破除严密的防卫,暗杀成功的接应,平安撤离的路线,任何一个细节都需要经过仔细的推敲才能保证一切顺利。 “不仅眉妩,我已命燕归愁准备出征。”既然决定告知一切,说了开头,滟昊泠也就毫不犹豫的再继续说下去。 “动用军队?”也难怪烈熠讶异,一旦牵扯上军队,就不再只是协助与接应的程度,只怕燕归愁统御的这一边才是主攻方务。刚才也已经说过,青夷的国情不同于别国,不是单凭军队铁骑就可以征服的国度。滟昊冷在这个时候派遣军队,是为了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暗杀不能解决根本办法,风族全族上下皆懂得星相占卜,即使将七界的风族预言师全部杀完,也难保明日就没有新的预言师顶替。如此一来,还是没有斩断各国之间纵横联盟的根本理由。” 天下对于滟昊泠的敌意,起源于风御畅的预言。同样的道理,如今各国之间的结盟,也是以传说中的天神遣族风族做为基础。 从这一点来分析,滟昊泠的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仇恨。机关必要算尽,在大规模的战乱被掀起之前,汐蓝需要尽一切可能扫平前路障碍。 “眉妩出身魅族,由她一手训练出的刺客必然都是顶尖的,定能完美的完成任务。”无法存活下去之人,烈熠有心也无力挽救。然而他并不希望这一场清洗变成了无法控制与停止的腥风血雨,有些话还是不能不说。 百图一战,滟昊泠与烈熠之间分歧与争执颇多,直到最终滟昊泠依然坚持已见,完美而彻底的进行了一场繁复的政治与战争的戏码。哪怕换了青夷,似乎依然注定了观念的相异,始终难有做法统一的一天。 “我只是让燕归愁做好出征的准备,最后如何调度军队,还要根椐形势定夺。”至此,滟昊泠已将计划全盘告知。最终也没有向他承诺会改变自身一贯的行事做法,唯一表明的只是燕归愁只是准备的一着后棋,尚有回圜的余地。 “若让军队参与清洗,将会演变成一场彻底的屠杀。”这是风族另一个特别之处,青夷全国百姓皆用国姓,即使是最普通的平民,多少也有卜算的能力。怕就怕滟昊泠的目的不仅是名声显赫的预言师,万一他将风族全民算入了清洗名单,势必将成为一场种族灭绝的惨祸。 也是烈熠最不愿见到的景象。 命燕归愁做好出征准备,似乎已经从侧面证实了滟昊泠的用意。偏偏又是最符合他性格的做法,为此烈熠的心几乎已经冷透。 “传说风族是天神遗族,昊泠,你难道真的相信?” 滟昊冷只是傲然一笑,一个字不答。不过这笑容已经完全说明了他的答案——他不信。也不可能相信。 烈熠并不为这个答案意外,他足够了解自己的弟弟,心知他不会容忍任何理由阻挡前行的方向之上。天神遗族?即使是真正的天神,滟昊泠难道就会退缩?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这八个字都做不到,滟昊泠还真当不起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加诸的预言! “对于风族来说,占星卜卦只是单纯的生存方式。全民沿用‘风’字为姓,并不能证明他们人人都具有风御畅一般的能力。”烈熠态度冷静,也分析的极为客观,别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样的一个种族,昊泠你着实用不着太过忌讳。” 只有消除了忌讳,滟昊泠才能真正没有动手的理由。 这也是烈熠唯一可以让滟昊泠改变初衷的余地。 “熠,你在想什么我知道。”这般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实在令人疲累至极,滟昊泠的眸光都黯淡几分。蓦然决定直来直往,他们本该是世间最亲密之人,怎么连谈话都要这样百般算计。 “你要说服我放过青夷,你想救风族,你想救七界各族。”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评断滟昊冷残忍好杀,倒不如评断他薄情寡义更加合适,这个词语他自己也不会否认。不会顾惜性命,与不会轻易取人性命,在有些时候含义不同做法却是相同。滟昊泠不会毫无理由的救人,同样,他也不会毫无理由的杀人。 没有好处,便没有必要。 也因为,不屑为之。 “青夷本国的作为不足为惧,风族真的能预言未来也好,还是一群自欺欺人的骗子也好,都不能改变天下统一的趋势。在这个乱世之中,洞悉明天根本于事无补,真正需要的是改变的力量。” 滟昊泠语气平淡,虽然他所说的内容丝毫也不平淡。这才是真正的王者霸气,在多数人都考虑着如何顺应世事的时候,只有真正的霸主才会思索怎样改变天下,让一切……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去改变! 滟昊泠话锋一转,“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顾忌,也只有一样,风族的影响力。长此以往,只会给汐蓝的未来带来无尽麻烦。” 从风族怂恿百图的叛乱开始,就已经忤逆了滟昊泠的那一枚逆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三卷 第三十九章 洞悉世情 青夷的宫殿与百图是完全迥异的风格。若说后者华丽奢靡到了极点,那么前者就是简约朴素到了极点。 暗褐色的砖头砌成的宫墙,似乎要融入周遭有些阴沉的天色之中。然而不知为何,大概正是因为这份没有经过人工雕琢的质朴,反而就此流露出一股历史尘埃的厚重感。 既然是王城重地,基本的护卫便无法缺少。东南西北四道宫门,都有巡逻的士兵配置。一个从表面上看来无比平淡的午后,各门守卫的士兵也早已习惯了无所事事。本国就连边防都不设军队,他们这看守宫门的大多也只是做做样子。 青夷不设王位,既然自认是天神遗族,那么九天之上的天神才是全族侍奉的王族。为此,青夷历代传统都是选择三位长老共同执掌全族事务。这三位长老所居住的王宫,在族人心中几乎就等同于圣地一般的存在,很少有不长眼的前来硬闯。 今日似乎也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这种平静也只是指其余几扇宫门,西门的护卫就免不了有些郁闷——门前来了个“疯子”。 宫门前路过不速之客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然而这些护卫都是受过训练的,也有相当丰富的应对经验。一般来说遇上这样的闲人,只要凶上两声赶走就是了,如果对方有了什么 过激行为,他们也有权力就地正法。 到了如今束手无策的地步,实属有些不应该。 门口徘徊的那个疯子,一身价值不菲的紫绸长衫,容貌看上去也相当俊雅。一郡护卫禁不住怀疑,这位天降的不速之客并不是什么 疯子,相反是一位绝世高人也说不定。 刚开始时,护卫们还想办法试图将那疯子赶走,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那人就像是一条泥鳅一般滑溜,不仅抓不住,赶走之后才一个转身他又重新贴了回来。一来二往之下,侍卫们也被折磨的没了脾气,决定不再徒劳无功。况且这个疯子还十分有分寸,离的不远也不近,恰恰保持在警戒的范围之外,也够不上处决的条件。 除了大眼瞪小眼以外,侍卫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忽然,那疯子狂笑起来,嘴里如同念经一般开始念叨,“五、四、三……” 谁也想不通这疯子在喊些什么 ,众侍卫的看法又纷纷再次改变,看来的确疯的不轻。 二、一—— 话音刚落,一件重物被抛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那疯子的脚边。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年轻人,从宫门里扔出来的年轻人。 “分秒不差,分秒不差啊!”疯子一边笑,一边对着那个被摔的七荤八素的年轻人念叨。后者神色之间极为尴尬,手上用力从地上撑起,看他的动作相当敏捷,应该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拍拍身上的尘土,最后还是不甘心,朝着宫门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疯子看的直摇头,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悟性也相当高,不过就是定性太差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把眼珠子瞪出来也进不去了。”说完之后也不等待,转身前行。看来他在这宫门前徘徊了半日,就是为了等自己的徒弟。 “师父。”年轻人赶忙追上。并肩之后问出了最疑惑之处,“师父怎么知道我此行会无功而返?” 疯子摇摇头,一个字也不说。只是蓦然顿了脚步回望宫墙一眼,一丝悲悯在眼底一闪而过,快的令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以为看见了幻觉。 沉默着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年轻人终究还是放下不。小心的偷觑师父的脸色,发现还算是平静,于是才壮胆继续说下去。“师父,这可是灭国之祸,我们难道真的不管不顾么?” 无奈的上下打量弟子几番,有些疑惑可以放下,而有些则不能,得不到答案只怕会永远纠结。“风雪,你认为青夷的灭国之祸来自何处?” 风雪这个名字着实令年轻人郁闷了一阵,虽说风族人都沿用国姓,但是世上可用的字那么多,他师父也没必要非要选了这么一个罢?无论怎么听,都像是随手捡来,正如他自己一样也是师父捡来的孤儿。 小时候也曾为这个名字抗议过,师父只是回他三个字“改不得”。一直不明白原因,直到十六岁那年在山中迷路,差点死在一场风雪之中,他才算是隐隐明白了理由。但凡是懂得占卜之人,大多都讲究“破煞”之说,也许师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解这一难。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出现在某种时候,比如神父身上显出仙风道骨气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疯疯癫癫的,这个时候风雪就会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名字才引来那一场灾祸。 如今被这么一问,师父悲悯到看透世事的神情,又再次令风雪迷惑了。“灭国之祸?当然是来自汐蓝的皇帝,他的野心勃勃已经灭亡了百图。七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全都是那个滟昊泠不好。” “真是滟昊泠的错?风族本身就没有任何责任?”悲悯变成了讥讽,也不再往回看上一眼,仿佛背后的宫殿就是愚蠢的代表。“滟昊泠的强势早已是人所皆知,在这样混乱的境况中,风族不求自保,还不断的去试探一个皇帝的容忍限度,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长长一叹,十分明白就算说了也是白说。“如今风族想要自保,应该立刻召回在各国任职的预言师。然后立刻向风族表明立场,绝不会再为别国占卜吉凶。” 大概是师父说的太难听了,风雪有些难以接受。浓眉聚拢一团,“师父既然看透了,怎么不进宫去劝一劝?” “我没有去,但不是让你去了么?” 那是我自己要去——风雪的嘀咕没能出口,最终堵在了口边。回想起来在出发之前,虽然师父没有名言应允,但是还是多说了几句。也不知他是从何了解一切,按照他的指示,果然顺利见到了风族的三位长老。 堪破天机。洞悉世情。 “师父,你能看透一切,真是厉害。”大概师父这样的智慧,才是所有预言师追求的境界。 “看透一切?”不置可否,眉宇间的不屑不似针对旁人,倒更像是冲着自己。“世人都过的一场糊涂,能否真的看明白又有什么区别?一样不受控制,随波逐流。灭国之祸是风族自己招来,还是应了滟昊泠的野心,或者根本就是曾经种下的恶果,谁能说的清楚?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算不得准,算不得谁。” ———————— 晦月之下,目力所及都是影影绰绰,不甚分明。烈熠此时所经过的回廊,更是阻挡视线,廊柱的影子与地面融合在一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殿下。” 传音钻入耳中,引他顿住脚步。烈熠朝着一根廊柱边挪动半步,阴影中探出一只手臂,将一件物事递如了他的掌中。由于动作极快,加之阴影中的那人特意穿了黑衣,一切影藏于黑夜。即使旁边有人,也不见得能看清方才的情景。 物事捏在手中,能够知道那是一张纸张,倒是也不难猜到,之前派密探约赫连远遥一见,密探此时带回的,就是对方的答复。 “可有口信?”烈熠没有询问纸张上的内容,这些密探都是他一手训练,对于他们是全然的信任,按照密探的准则,对于没有经过允许窥探的事物,他们绝不会多看一眼,这张纸张,一定是原封不动的被带回。 “等待三日。”密探答的简短,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到此为止,任务也算完成,在阴影中向烈熠行礼后便悄然退下。 烈熠没有挪步,只是在原地展开了纸张。尽管光线差到极点,不过以他的目力还是能够看清上面写的内容,一个地名——月白滩,加上口信,赫连远遥的意思是会在月白滩等他三日。 月白滩名为滩涂,实则是戈壁沙漠的外沿。赫连远遥会选在此处会面烈熠可以理解,那里是他的地盘,就算是为了保证安全,他选择此处也是十分符合情理。但是距离此处太远了,烈熠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往返一趟,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借助神兽倾夜的速度与脚力。 第三卷 第四十章 赫连远遥 静静听完了他的计划,倾夜没有说一个字,然而银眸中的忧心忡忡却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波光潋滟,美极,却也哀极。 “倾夜,你不赞同我去。”烈熠并不是在揣度他的想法,既然是与他有着契约关系的神兽,互相之间多少还是有着心意相通。哪怕未到窥探心中所思的地步,剧烈的情感还是能够彼此感受。 “你是我的主人,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一个字带有高亢的音调,平铺直叙,却又是情深似海。 倾夜的真实意思,烈熠已经全然了解。“你会带我去,但是,你不希望我去。” “熠,你的处境危险到怎么样的地步,根本不用我再提醒。”他行事的不顾后果已经超出了倾夜的预期,如果一切还没有开始,拼死也会打消他的念头。但是局势发展早已失速流离,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到了如今这一步,倾夜再也说不出有关终止的话。 倾夜不能,也不忍让烈熠所费的一切辛苦白费。 随波逐流,不仅是最下层的普通百姓,哪怕是烈熠这样的皇者,推动世事变迁的同时,何尝又不是被世事所左右。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这一次烈熠的计划已经是不一般的凶险,即使主人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准则,倾夜依然还是想最后劝说一次。“你一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去见赫连远遥?一旦被滟昊泠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必将泄露。” “我的身份,只怕昊泠早已知道。”早在使用离火之力时,烈熠对此已经不报任何侥幸。 “……”倾夜一直寸步不离的守护在烈熠身边,凡是与他有关的事都了解甚深。“不论当时滟昊泠为了什么理由,他都不曾揭穿。熠,你又何苦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倾夜所说不假,离火一事,到底只是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只要滟昊泠有心,自欺欺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这样的时刻会见赫连远遥,一切将会全然不同,只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唯一等待的就是私通帝国的罪名。 赫连远遥,正是蛮族之王。 “这几日昊泠去了龙渊山,在最短的时间内折返,便没有任何破绽。”话虽如此,自己都清楚实则破绽百出。滟昊泠去了龙渊山,然而归期未定,有可能会耽搁数日,也更有可能明日就归,况且按照滟昊泠的性子,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临时起意改变行踪。 在缺乏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冒然行动,早已超出了烈熠谨慎的范围。这一场三日之约是他相邀,赫连远遥本就不是能轻易见到之人,也是有了信物才能这般顺利。他所说的三日,便是一天也不会多等,错过了就再也见不上面。 ———————————————————— 月白滩,白沙似雪雪如月。 几顶纯黑的帐篷散落在沙丘之上,星星点点,没有任何规律的排列方式,反倒显出一股难言的美感。 化为麒麟形态的倾夜,回头蹭了蹭烈熠的掌心,银眸中是最后一丝劝诫。看得出来,即使白跑这一趟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嘴角弯起纯美的微笑,不知在途中哪一刻,烈熠已经褪去了法力的伪装,露出本来绝世风华的容颜。眉心一朵飞腾的火焰,更加显得眉目如画,风华绝代。 倾夜阖起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那笑容越是纯美,他就越是不忍,越是能觉察出烈熠的无奈。 “倾夜,辛苦你了。”烈熠翻身下马,最后看了倾夜一眼,将神兽当做坐骑,他不是没有丝毫的愧疚。 没法放心他就此前去,倾夜摇身一变,恢复人形。未经多加考虑已经拉住他的手,“我陪你进去。”本意根本不希望他赴约,然而再恳切的劝说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如此也只得退半步,即使为了他的安全,也不能让他单独面见赫连远遥。 “何苦?”不能质疑倾夜的心意,但是那拒绝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既然不喜赫连,何苦又勉强自己去见他?” 无可应答,到底是何理由烈熠不会不知道,此时若是再次叙说,也只是重复罢了。 “我快去快回,倾夜稍带片刻就是。”烈熠如此承诺,现实状况也不允许他多做耽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波,还是不要被滟昊泠发觉这次行踪为好。 零星的几顶帐篷,烈熠清楚双眼所见都是假象。以赫连远遥的个性,绝不会让自己处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这些帐篷这中只怕都是蛮族的武士,身手一流,而对任何敌人都具有一击必杀的爆发力。 在帐篷中穿梭而过,相安无事,料想是赫连远遥提前交代过。但是烈熠晓得,在那些视线的死角处,一定隐藏了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只要他稍有异动,瞬息就会被无数武士包围。 步态平和,烈熠的姿势一如行云流水,似乎只是漫步在烟雨蒙蒙的水乡,而不是独自深入敌境。 每一顶帐篷之间并无任何区别,但是烈熠还是没有犹豫的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要判断出赫连远遥所住之处也算不得很难,看似散落布置的帐篷,隐隐还是有着一定的规律,被牢牢护卫着的那一痤,他一定就在其中。 挑帘而入,预先已经想到赫连远遥不会委屈自己,即使是临时所居之处也一定会悉心布置。亲眼看了之后,帐内的极尽奢华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别的不说,仅仅是那一张纯白的虎皮,就已经不是常物。白虎本就罕见,捕捉更是艰难,看那张虎皮竟相当完整,这就已经不是千金之数了。 名贵到如此地步的皮草,也只是铺在地上,成了一张华贵而舒适的软塌。烈熠此行要见之人,就躺在那软塌上,正闭目休息。 赫连远遥不会不知客人已经造访,烈熠是守约之日,以时日路程算来,今夜恰好是赴约之时。况且以他的耳力,人已经到了五尺以内,没有道理会听不见,他本就没有睡熟,只是假寐。 烈熠并不出声,也不打扰,似乎行程匆匆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悠闲的拥有天下所有的时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熬不住的人就是熬不住,不管来人是否有求于他,在烈熠面前大概只能永远处于下风。“我想见你。”翻身跃起的姿势矫健如豹,笔直的身躯足以令大多数少女头晕目眩。止步于礼仪允许的范围之外,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并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 “前些日子才见过不是么?”烈熠的回答淡淡,举动也自在的一如平日。帐山 没有设置桌椅,那张虎皮便是唯一的休憩之地。烈熠前行几步,擦过赫连远遥的肩膀,在虎皮的一角落座。 赫连远遥讪笑一声,如此相较之下,他反倒成了更加局促的那个人。因为从来没有拿起,自然也不知该怎样放下。 敛了情绪,也算是稍稍控制了那份激动与紧张。跟着他坐在虎皮上,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不远不近。只有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凶神般若的面具,牢牢锁在烈熠的面容之上。 不错,的确是面具,凶神般若的面具。 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假如滟昊泠也在此地,一眼就能认出此人,算起来他们还有一场并不愉快的会面经历。蛮溪尽头的落霞水寨,那一位对烈熠态度暖昧的赫遥公子。 赫遥即为赫连远遥,如今的蛮族之王。当日的名字,也只是从本名中简化而来。 对于当日的会面,感到不快的不仅只是滟昊泠一人,赫连远遥同样也十足不爽。“见是见过,不过连话也没说上两句。汐蓝皇帝,好大的威势。” 毫不掩饰讥讽之意,然而赫连远遥故意忘记了,在滟昊泠的威势之下,他也没有退缩半分。让那一次不期而遇匆匆结束的,是烈熠的顾虑。当日赫连远遥也算是十足配合,并未当场揭穿,不过若是相谈过久,也难免不露破绽。 赫连远遥不会怪责烈熠,永远不会。为了避免冷场,当下就将话题转回现实。“熠这么着急的约我一见,所为何事?” “赫连竟想不到?” 两人之间交情看来并不算浅,但是一个以名称呼,一个却用姓氏,如此分别,对于彼此交情的认知,已是十足不同。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消弭无形 赫连远遥的密探遍布七界每一个角落,用他本人的话说并无称霸之心,如此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蛮族自保而已。各国之间混战不断,若是有一日某国针对自己国家,他也好提前做好准备,以免死的不明不白。 然而事实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赫连远遥自己心中清楚。 “情报早已传回赫连手中,还有什么是你看不透的?”烈熠并不直言来意,他开门见山直接告知,与赫连远遥自己想到说出之间尚有不小的差别。要得到他的援助,便需要让他自己看出其中的好处。 赫连远遥装傻的本事也非同一般,“熠指的是汐蓝计划进攻风族一事?且不说滟昊泠人尽皆知的野心,他攻打的也不是我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唇亡齿寒,青夷灭国之后,只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蛮族。”烈熠绝非危言耸听,这样的道理即使他不分析,赫连远遥自己也明白。 “唇齿?只有当蛮族与风族之间有联盟的前提下,才会如此不是么?”在乱世中与人结盟姑且算是自保与自强的良策,但是倘若结盟对象是愚蠢之辈,那无疑也是一条走向灭亡的捷径。 早已想到说服赫连远遥不会太容易,可是也没有想到才一开口,他已经回绝的如此干脆。烈熠陷入短暂的沉默,开始考虑该如何将谈话继续下去。哪知还没有来得及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反倒是对方率先解救了场面。 “熠,你不用给我任何理由,此次前来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也就是了。”无论多么渴望这是一场单纯的会面,都晓得着实不可能。烈熠选在这个时候冒险前来,一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以这样的方式谈话,当然已经谈不上愉快。烈熠有些无奈的发现,赫连远遥的神情是极度认真的。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将来意彻底说明,或许还能让对方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应允了。 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赌博。 不成功便成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赫连,这件事我只能找你,我也希望你能帮我这一回。”烈熠言辞恳切,这也算是最后一次努力。若是连交情都不能感动这位蛮族之王,大概也就真的没有任何指望。 赫连远遥也不直接开口表明什么,探手从一旁的矮柜中取出一柄匕首。看那锈迹斑斑的模样,正式当时烈熠用来相邀的信物。本就不起眼的物件,放入了奢华至此的帐篷内,更是寒酸到了极点。然而它却可以作为邀请的信物,可见对于两人来说,意义非凡。 说到此处,赫连远遥竟然长长一叹。面具挡在脸上,看不见他真实的表情,不过这一声叹息,倒是十足哀伤的,低沉的压抑上烈熠的心头,在那一刻竟然觉得呼吸不畅。“你以此物相邀,世上有什么难事能比过它?” 赫连远遥早已是不解,当初见有人带着匕首求见,还以为烈熠出了什么大事。倘若只是一般的要求,哪里需要什么信物,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烈熠苦笑,为难到如此地步的事的确不多,偏偏手上的这一件就是。而且说不定,还是最难的一件。 “熠,有些事情即使我从来不说,你也从来都知道。”想像不到他正犹豫些什么,赫连远遥只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你曾经救我一命,只要你想要,这条命随时可以还你。” “那一次脱险算不上谁救谁。”不管赫连远遥自己怎么认为,没有做到的事便是没有做到,烈熠也不会就此居功。“不过是陷入同样的险境,只有共同进退,才能保一已平安。” “当时被狼群包围,我的左腿受伤,的确已经走不了。”不意识的,赫连远遥手掌按上膝上的旧伤,早已痊愈的地方,就在今日不期然的隐隐作痛起来。“但是你不同,你当时若要独自离开,容易至极。” 长久以来,赫连远遥一直在猜想烈熠留下的理由。每每朝着心中期冀想像时,又会一次次被现实惊醒。 烈熠同样不提自己为何留下,“当日死在我们手中的沙狼数目,不下万只。想想,也真是可惜了。” 原本是这沙漠之中数量最多的猛兽,就在那一场浩劫之中,如今已然所剩无几。提起此事,烈熠是真的不忍。即使当日差点葬身狼中的人是他,他也为杀害那么多生命而深感遗憾。 “不过也确实痛快。”赫连远遥的感受截然不同,只觉无比舒畅。“到了后来你我连最后一丝内力也不剩,唯一可用的武器就是这柄已经卷了边的匕首。”命悬一线的经历,回想起来依然凶险万分。只是因为并肩战斗的那人是他,就多出了一丝凄凉的旖旎。 匕首属于烈熠,最终也由他保存。赫连远遥以此为信,许下一诺——以命相偿,也在所不惜。 “还记得群狼尽灭之后,当时的天气如何?”赫连远遥陡然提出的疑问,似乎将谈话拉入了一个未知的方向,渐行渐远。 “火烧暮云,血光漫天。”在对方的提醒下,烈熠想起了那一日的风光,记得当日的黄昏来的特别晚,持续的也特别长。 “熠可知道我记忆中的夕阳如何?”并不评价他的看法,赫连远遥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感受。“当我们力竭之后躺在地上,只觉得映入眼帘的景致……壮美若斯。当时我已经决定,只要是为了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可以做任何事。” 心中了解,与亲耳听见之间依然有着不小的差距,烈熠心中一紧,已经判断不出此行对错。唯一清楚的仅有别无选择,滟昊泠诛灭风族决心已下,他能阻止的方法并不多。赫连远遥的话已经说到如此份上,再不说明来意,岂非显得太过不信任他。 深吸一口气,烈熠将自己的目的一字一字说出,清晰无比。“赫连,我希望你出兵静铁关。” “静铁关?”赫连远遥重复这个地名,到底都是胸怀雄图之人,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七界全境的地图。静铁关的确是天下重要的关卡之一不假,但是与眼下的局势似乎没有太大干系。“这是何用意?” 烈熠千里迢迢赶来会面,摆出曾经的交情请他出手相助,赫连远遥不相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出兵。 烈熠也没法隐瞒,此时赫连远遥没有想通其中关键,不代表他之后也想不通,以他对他的了解,分析出其中利害也花不了他太多时间。既然如此,倒不如直言相告。 “静铁关距离白州边境不过是一日骑兵路程,若此时蛮族军队进军此处,会逼迫汐蓝羽檄军回防。” 赫连远遥是一点就透的人物,联想如今局势,已经明白了烈熠的谋划。白州虽然已经正式归入汐蓝版图,但是局势绝对谈不上稳定,至少比起汐晓本土来说还是有着天差地远之别。在这样的时刻,如若有一支别国军队朝着白州的方向进军,滟昊泠心中会怎么认为? 他势必认为有人觊觎他的领土,想要趁乱蚕食白州土地。 一旦有了怀疑,以滟昊冷的性格,不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任人宰割——命军队回防几乎是必然会做出的应对。 烈熠的谋划看似有些不差边际,实际却是综合了当今天下局势,自己手中可以调动的力量,以及滟昊泠性格的基础上做出的。只要一切顺利,完全可以将牺牲降为最低限度。即使羽檄军与蛮族军队对峙,真正交锋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兵不刃血就能将一场灭族之祸消弭无形。 如此的谋划,在天下也只能出自一人之手,熠族太子烈熠。 与心智与见识无关,着实是因为只有烈熠,才有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 “熠,我不能允你。”赫连远遥的回答几如闷天响雷,毁灭了烈熠所有的期许。“仅仅屯兵静铁关,不会发挥任何战斗,这只是你的期望。事实上,谁也不能保证现实如何发展。滟昊泠的性子你比我更了解,由他来指挥羽檄军,你认为只是拱卫边防那么简单?” 烈熠没有回答,也回答不出。一切顺利 的确只是期望,世事无常的捉弄却又往往令期望破灭。滟昊泠迄今为止的行动,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证实了他不按常理的行事风格。 第三卷 第四十二章 转折之机 “赫连,我有办法让避免两军交战。”这是烈熠最后的一枚筹码,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动用。为了消除赫连远遥的顾虑,已经没有旁的选择。 烈熠一诺千金,赫连远遥自然是信得过这一点。然而他真正的犹疑,并不在这个理由之上。“熠,你可听清我之前所说的话?” 每一句烈熠自然都听的清清楚楚,可这么冷不防的被问到,又的确不知他所指的是哪一句,更加不知怎样重复才好,只得沉默。 赫连远遥也并不逼迫,自顾自说道:“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一语落毕,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无比复杂的眼神——或失望,或希冀,或猜测,或不解。赫连远遥能够肯定,他一定没有懂自己的意思。 掌心向上一翻,锈迹斑驳的匕首躺在掌心。赫连远遥略微倾身,即使并未欺近太多,但是由于铺垫在地的那张虎皮并不宽大,这么一来两人之间便是连咫尺之距……也不剩下。 般若面具后的一双鹰眼,死死锁住烈熠的眸子,竟是容不得一丝躲避。一字一顿,有着斩钉截铁之力,“只为了你。” 短短一句,到底含了多少的情深意重,同时又藏了多少绝情断意? “我此行前来,便是相求。”没有退,也没奶避,赫连远遥拉进的距离,烈熠没有将之改变。即使被评价为卑鄙,他也只能利用下去,况且成行之前已经有了这般打算。 “熠,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你自己。”这也是赫连远遥绝不会出手的理由,“你是为了滟昊泠。”落霞水寨的不期而早已成了心中无法拔除的一根刺,赫连远遥从不认为自己会无私到如此程度。 除了苦笑以外,再也不能有别的表情。放在任何人眼中都足以被称为背叛的行为,到了赫连远遥这里,反而成了为那人好。 “即使让我发兵,也只是为了阻止滟昊泠将风族族人全灭,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不希望他统一青夷。”轻易抓住其中关键,赫连远遥一针见血。“你最为担忧的,莫不过是不希望让滟昊泠背上预言中灭世的罪名。” 真是如此?赫连远遥的指责引起了滟昊泠的自问。他从未想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只是……身不由已。 “熠,就算有一天,我与滟昊泠站在相对的立场之上,你也一定是相助他,而不是相助我。”只要有可能,赫连远遥也不想看到如此透彻。太过清醒,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苦痛。 烈熠起身,并没有带上一丝焦急或者凝滞,一如坐下时的行云流水。交谈已经破裂,依照他的性格,不会再浪费精力。离开北冥城,几乎已是不可能寻找到的机会。时间不多,这一条路径已然行不通,他唯有另辟中蹊径。 赫连远遥仰脸看他,被面具遮挡看不见表情,不过那抿成一线的双唇还是显出一股认真,“熠可是在怪我的袖手旁观?” “我没有资格怪你。”烈熠顿住离开的步伐,一样的认真。“是我考虑不周。赫连说的不错,对静铁关出兵,稍有不甚就会将蛮族卷入战乱。提出如此要求,是我自私了。” 赫连远遥并非真正的避世之人,但是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参与七界争霸,其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没有做好完全准备,或许赫连远遥有着其他的筹谋,总之在这个时候将尚且平和的蛮族提前拉进这场漩涡,烈熠确实认为自己私心太重。 “我不是为了蛮族。”一场会面实属不易,一旦今日分别,再次相见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哪怕是为了挽留他片刻,赫连远遥的话已经十足石破天惊。 “既然我生为蛮族之王,族内财富也好,族中百姓也罢,都是属于我赫连远遥的东西。我不会为了我的所有物去做什么 ,所做一切,全是为了自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蹙眉,他不得不蹙眉。即使这便是赫连远遥本来的心性,他也没有房间隐瞒,然而到底还是超出了他是非观念能够容忍的限度。 赫连远遥不以为意,既然要说,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熠的所求,其实也不全然没有可能。”赫连远遥也随之起身,踏上松软的皮毛,在上面留下一处凹陷的印痕。“只要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这场转折来的有些突兀,烈熠也只能是本能的回应。 但是再突兀的转折也是转折,烈熠手中虽有几种解决如今局势的方法,但那些……都不来及。换句话说,他没有旁选择,蛮族的协助必不可少。赫连远遥若是不肯出手,那么他将满盘皆输。不仅是这几年的努力,从一开始所有的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即使只是疑问,然而不管对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他都只有接受一条。 赫连远遥挑起唇角笑了笑,眼神玩味的扫过烈熠恢复真颜的绝世姿容。可以想见,接下来将要提出的要求必然已经超出了对方的预计,但是那却是他真实的渴望。因为真实,因为已经酝酿了许久,说起来当然没有丝毫犹豫。“陪我一夜。” 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烈熠惊诧的发现对方的认真。玩味,有时却不代表玩笑,至少这个时候不是。“希望是我理解错了。”斟酌着语句,也希望赫连远遥能改变主意。 一个男人对自己提出相陪的要求,荒谬至极的条件,若是以往也只会引起讪然一笑。而如今,竟是认真的思索起来。 脚下已经离开了雪白的虎皮,赫连远遥靠前,“如果我说,没有错呢?”他在看,在看烈熠的反应,距离近了之后,便觉得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变的更加清晰。这样,便不会再错过他神情里细微的变化,当然,他也不愿错过。 “在我看来,赫连这般的人物,应该寻一位温柔和婉的女子相伴左右,才最为合适。”乍看上去像是转移了话题,这也是烈熠的劝说。要让赫连远遥出手,付出某种代价是理所当然,不过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过于出乎意料,让烈熠已是把持不住,偏颇了话题。 或许,蛮族之王赫连远遥并非英雄,他的行事作风也不是英雄所喜。然而这样的人物,绝对称得上是一世枭雄。烈熠说的没错,只有解语温室婉的女子最适合他。 赫连远遥重新落座,靠在上等质地的虎皮上,笑的欢畅。刚才分明从烈熠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尴尬,他那所谓的劝说,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没有兴趣。”没有兴趣的是指那什么温柔和婉,而兴趣盎然的却是眼前这一位。 “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不打算随意找一个来拴住自由。”赫连远遥摆摆手,直接否定了这项提议。 烈熠站立原地,世所无双的风姿。不过眉宇间小小的抓痕还是显露了他的怒气,猜到赫连远遥的心思是一回事,如今听他毫不遮掩的提出,将之作为要挟的筹码,又是另一回事。“腻了女子,所以赫连便找男人来解闷么?” “不用一再强调,我当然晓得你是男人。”不仅只是逞口舌之快,从内心里,赫连远遥一样并不在意这一点。“我也是男人。而同样,汐族的滟昊泠也是。” 如果不提滟昊泠还好,偏偏对方要提起,还带有那么一点敌意。烈熠垂下双手,不能说他的情绪有了惊涛骇浪的变化,只是,那原本挺直的衣袖,到底还是裂出了一道褶皱。 仅仅一道而已。 “赫连,你的条件太无聊。我对你没有感情,至少,并不是那一方面的感情。”他将他当做朋友,当做生死一线的伙伴,然而这所有的感情,都与情人无关。“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让自己成为交易的筹码。” 这,着实有些太荒谬。 “叫我远。”并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纠缠这个称呼,而是今日接连听他叫了三次“赫连”,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纠正。正如那一日在落霞水寨,他总是忍不住纠缠于对旁人来说并不重要的问题。 “我明白你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而正是因为明白,我便也不求一生,仅仅指望一夜。”赫连远遥脸上的表情换成苦笑,但这种苦涩的表情反而让他看来更加坚定。 主意已定,不容回寰。 “这便是条件。你若应允,我出兵。你不应允,我们还是朋友。” 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各怀心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戈壁的白天无论多么炎热,一旦进入夜晚,总是冰冷刺骨。 烈熠选了一处视野极好的砂岩坐下,这里可以看清下方所有星罗棋布的黑色帐篷。由于点燃的篝火,那些帐篷并没有隐匿于同样漆黑的夜色之中,而是影影绰绰,拉出宽大扭曲的影子。 他此刻最为关注的那一座,住有赫连远遥的帐篷在夜色中显得更为戒备森严,也不知是不是火光引起的错觉。 能够肯定,赫连远遥此行带在身边的都是一流好手,刚才他前脚才上沙丘,后脚就有人为他身边放下了烧酒与毛毡之物。做完一切,那武士行礼之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敏捷的行动充分表明了他是一个一流的高手。 而这样的高手,在此处还有百名以上。 赴约之前烈熠不是没有设想过商谈不成功该怎么进行下一步,众多方法中最快速的一种——制服赫连远遥,强迫他出兵静铁关。 但是对方的谨慎还是超出了烈熠的预期。 烈熠从来不会错估形势,正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自信,他才有了胁迫赫连远遥的打算。但是护卫的数目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不是打不过,却已经打破了他不动声息的初衷。 仅仅与赫连远遥交战,不论谁胜谁败,事后都会一笑而过。如果牵涉上这些护卫,那就演变成刺杀王上的政治行动,只会令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 第一次,熠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与之前打算告辞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当时已觉得没有任何余地,烈熠也只得想其他办法。偏偏就在他已经彻底放弃之时,赫连远遥又给了他一项选择——一向为难至极的选择。 烧酒入喉,为了抵御夜间的寒气,给他送上的都是纯度极高的烧刀子。许久不曾饮酒,烈熠被呛了两下,之后便觉得滑入喉管的酒液真真锋利如刀,滚烫而刺激。在沙漠的夜晚饮酒,很难喝醉,反而迎来的是彻骨的清醒。 自嘲一笑,如此简单的事,又哪里需要挣扎? 踏出第一步,接下来的步伐还来不及跟上,旁边已经伸出一条手臂挡在前面。 “我不会让你进去。” 烈熠几番斟酌,最终到底还是妥协。不管赫连远遥的一夜之约最终目的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除了应允以外别无它途。 尊严,对他而言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原本世上就不该有烈熠这个人的存在,他的降生,所有的生命,只是为了唯一的目的存在。只要能够挽救生灵涂炭,他没有什么舍弃不下的东西。 终于形成的决定,却没想到在最后一步,遇上了化为人形的倾夜。 还未从砂岩上下来,但是步伐的延伸并非离去,而是确确实实指向赫连远遥所居的方向。此刻,倾夜就拦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抬起的手臂挡住了烈熠前进的方向。然后他的一句话,将烈熠刺的体无完肤。 “你和滟昊泠,你对他有情,所以我不会阻止。而赫连远遥,绝无可能。” 烈熠双唇开开阖阖,居然找不到一句有说服力的理由。轻轻一叹,“倾夜,让开。” 倾夜脸上掠过一丝哀戚,不是受伤,从决定跟随在烈熠身边守护他的那一天开始,倾夜已经决定不会为了他的言行而受伤。除了陪伴以外,从来没有旁的念头,没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倾夜的哀戚,是因为……心疼。 他不再说话,可是那手臂也没有放下,稳稳当当的挡在前面。烈熠甚至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执意往前,倾夜会不惜动手把他留下。 “我不会有事。”再不说什么,只怕局面会演变成烈熠最不愿见到的那一种。这是最为虚幻的承诺,完全没有任何 具体的内容,被烈熠用最缓慢与沉稳的声线说出,莫名就多了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倾夜抬起的手臂,已经有了倾斜。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依旧满是审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得到的是一个笑容,与擦肩而过。 ———————————————————— 进入帐篷的第一眼,就看见赫连远遥还躺在虎皮上,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其中的自信充分表明了他早已料到一切。 烈熠一定会回来。 打量帐内的陈设,与他离开之前并无任何变化。只有仔细看了之后,才发觉多出了一件不协调的物品。一枰棋局,高洁雅致,与周围粗狂的氛围格格不入。 赫连远遥的身下还是那一张纯白的华贵虎皮,棋案的对面设置了一张矮塌,精工织就的锦缎,可以想象坐在上面的舒适与闲散。赫连远遥是个极会享受之人,所用一切都是世上最精致之物。 此间主人似乎手势示意,请对方入座。 沉默的有些凝滞,对于赫连远遥而言却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氛围。不用说一个字,只是静静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落座之后,立刻发觉棋局着实安排的巧妙。微微抬手,一盏香气袅袅的热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几许安心,又有几许不解,以至于暂时没法有任何动作,只是静坐。 两人对弈,若棋力没有太大差距,为了公平起见往往都是用猜子的方法决定先手。不过赫连远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今日的棋局,谁也不会在意胜负。随手拈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角。 十足明白的邀请,按捺下心中疑惑,烈熠也跟随落子。 几番来往之后,棋盘上已经落下了星星点点。差别甚大的颜色厮杀在一起,乍看上去不留情面,再细细品味之后,又觉得对弈两人都留了一定的余地。 烈熠手执白子,沉吟良久。他本不是举棋不定之人,只是,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看着棋盘,竟无法决定接下来这一子下在哪里。 “是不是有些失望?”赫连远遥戏谑。抬手挑了一缕挡了烈熠视线的碎发,动作温柔十足,却没有旁的意思。“如果熠真的失望,我倒不介意换一种渡过漫漫长夜的方式。” 这番玩笑,令烈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然而,有些东西他还是不得不问,“为什么?”仅是一夜对弈——这就是赫连远遥出兵的条件? 不论换了谁来看,这都是十足亏本的交易罢? “为什么不抱你?”赫连远遥并不想在此时使用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就算出口之语已经违背世俗,他也一样毫不避讳。“我是个野蛮人没错,不过还是明白不能强迫的道理。特别是你,我更不会强迫。” “熠,你早已算到的吧?肯定我不会做什么,才这么放心的来赴约。”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恐怕便是这最后一份信任也只能覆灭。除了互相利用以外,他赫连远遥与烈熠之间将不再有任何关系,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无法容忍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肯定,我不过是赌了一场而已。”缓缓摇头,真正没有后顾之忧的神色,从容而平各,也更加令人眩目。 “如果觉得我吃亏了,那就让我在条件之上再加一条。今夜,除了棋局以外,熠什么也不能想。包括天下局势,也包括……滟昊泠。”其实,赫连远遥真正想说的是,就今夜,这短短数个时辰,熠,你的心里就想一想我罢,只想我一个人。 烈熠不再疑问,赫连远遥的附加条件已经让他无从拒绝,只得专注下棋。 棋局到了一半,双方之间各有胜负。 烈熠的棋风布局严谨,步步为营,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仿佛暗藏了无数玄机。然而这些陷阱的布置又颇具王者之风,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甘心拜服。 而赫连远遥,则恰恰相反,他下棋的风格正如他本人一般,毒辣阴狠,似乎在他看来,下棋讲究的不是什么孤高傲绝,只有胜利才是唯一的目的,只要能获胜,便是用上任何手段也在所不惜。 两人风格完全不同,又是各怀不同心事,到了后半夜,已经过了几盘棋局,双方之间互有输赢。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用全力。 如此继续下去,也着实没有太大的意思。对赫连远遥来说,所谓的一夜对弈不过是找了一个与熠独处的借口。而在烈熠心中,这更是一场不得不应付的差事,除了最真实的目的,其它一切免不了都带了敷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然双方的戏都演不下去,彼此又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索性都罢了手,不过停止的契机倒是不约而同。烈熠缩回了伸向棋子盒的手,而赫连远遥也将手里抛掷玩耍的棋子扔回盒中。 第三卷 第四十四章 暗杀起始 香茗入口,本该是回甘的滋味,在赫连远遥的口中却只剩下起初的苦涩味道。有一个问题在心中辗转了整整一夜,如今再也抑制不住。“熠,刚才你也说了,你来赴约是赌我不会对你怎样。那我不能知道,如果赌输了,熠会怎样?” ——还是会继续留下来吗?—— 赫连远遥甚至已经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期盼什么样的回答。现实中,烈熠不会留下,这已经成了定局,他无疑已是失望至极。然而若是烈熠真正留下了,他就会觉得痛快? “没有想过这种假设。”烈熠看着手中茶盅上泛起的涟漪,眉静目楚。“如果赫连真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这番情意。” 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也是在一条战线上同生共死的伙伴。 并肩力战数目上万的凶猛狼群,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同伴?又有几人能够共享残阳如血的豪情? 烈熠是什么人?他如此高贵的身份,以及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与一般世俗之人有了深厚的交情?如那人还是乘人之危的奸诈之徒,则更是入不了烈熠之眼。 言行中的轻柔和缓,有时会让人忘了他便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焰赤的太子。然而实际上,那份高高在上的尊荣,与滟昊泠是一样的。只是在阻止他人接近之时,用了不同的方法而已。滟昊泠靠的是杀伐果决的王者气势,而烈熠,则会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那么一丝的清冷。 与烈熠之间的情意,对赫连远遥来说,本来是最珍贵的东西,然而今晚偏偏就如同豁出去一般。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何种原因。或许只是想的太久,或许只是那人离的太近,或许,什么都不是。 不过是想问而已。 想问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真的不是值得结交之人,辜负了熠的信任,熠又打算如何?” 轻轻放下茶盅,白色的瓷在紫色的桌案上轻轻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烈熠悠然一叹,“你明知我回答不了,又何苦问我这么为难的问题。”因为对方是赫连远遥,这份为难承认的十分坦然。 轻轻靠上一边的扶手,烈熠扯出一抹淡笑,“既然棋局已经结束,我也算达成了约定的条件。赫连,借你软塌一用。抱歉,近日着实太累。” 仿佛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那人却已经进入梦乡。明白他的殚精竭虑,恐怕一连数日都未能有场安眠,所以才会毫不设防的在这里睡着。以他这样性子的人来说,一定是再也支撑不下去。同时,这—— 也是对他的信任。 赫连远遥苦笑,面具后的眼眸中接连闪过几番挣扎,最后却是放弃的颜色占了上风。 他清楚的明白,这份信任,辜负不起。 说什么若是应允,便出兵相助。若不应允,便会袖手旁观?恐怕熠早已看出他这条件的牵强与可笑。实则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单是他只身前来相求,这唯一的一条就已经令他赫连远遥无从拒绝。 —————————————— 折返北冥城,得知滟昊泠还在龙渊山未归,这个消息令烈熠安心了不少。有了在白绦王宫密会白凤蝶的过去,如果再次重蹈覆辙,烈熠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滟昊泠还能找出如何蹩脚与荒谬的借口为他开脱。 滟昊泠不在,不代表旁人也不在,还没有到达城门,已经见到了两条窈窕的身影,不是烛光宵明那对姐妹花又是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联想到她们极为特殊的身份,专程在次等 他归来本就是十分特殊的事。不过目前还判断不出,她们奉了谁的命令,滟昊泠抑或是……滟湄漪?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彻底的麻烦。 烈熠心中庆幸,并没有让倾夜陪自己进宫。回到碧城之后,他便已经和神兽告别。虽然滟昊泠本意是希望他在宫中修养,不过他也从未说过不准他出宫一步。算起来此行耽误的也不过三日功夫,只要能让宵明姐妹认为自己这三日都是在城中度过,那便没有任何麻烦。 “公子,你回来了。”两人向烈熠行礼,因为滟昊泠几次三番的交代,她们所用的是非同一般,只有对皇上才会使用的礼节。 从她们的问候之中,只能判断出的确是在等他,但是依然无法知道她们究竟等了多久。从烈熠的角度考虑,当然是希望越短越好,这样才能尽可能降低被识破行踪的可能性。“两位姑娘是在等我?可有什么事么?” 两名侍女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迷惑。作为探子的直觉让她们感觉到并不平常的味道,但是细细审视之后并没有任何不妥。如果这位熠公子不是真的行踪平常,便是真的懂得掩饰,不露丁点儿破绽。 比起妹妹,宵明到底是镇静的多,再次微微欠身。“公子,皇上请你回来后就即刻赶赴龙渊山。” “龙渊山?”滟昊泠希望他赶去会和的心思倒不算意外,分别数日,只怕那人早已不能忍受。烈熠意外的是滟昊泠居然会让自己前去——龙渊山山路难行,这实在与当时让他好好休憩的初衷不符。难道说羽檄军驻地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绊住了滟昊泠的脚步? 宵明不愧在滟昊泠身边侍奉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侍女可以企及。擅自揣摩主子的心里,是下人的忌讳,但是有些时候却少不了这份机灵。当主人有些问题不便出口时,最好能够主动回答。 “公子请放心,羽檄军军中一切安好,主子等你前去会合是为了别的事。” 发觉了宵明正在偷觑自己的脸色,想来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反应。当然,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就是面无表情。烈熠不动声色,身份尊卑摆在那里,就算他不开口,宵明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能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讲述清楚。 宵明左右看看,面容上浮现出的表情是极难一见的不安。虽然是皇城重地,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一个路人走过。不,若是普通的路人还好,怕就怕在是那些别有居心的密探。一旦机密从自己口中泄露,不用等皇上如何,太后那边她就交代不过去。 然而宵明已经看出若是不说清前因后果,只怕这位公子也不会轻易接受——对于别人来说滟昊泠的话语是不折不扣的命令,是即使失去生命也不得不维护的准则,但是在熠公子眼中,大概远远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用眼神与妹妹交换了意见,宵明压低声音,“是关于风族的计划,其中一件,主子决定亲自完成。请公子前去会各,大概是希望得到公子的相助。”前半句是滟昊泠交代过的决定,而后半句就是宵明的猜测了。 说来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在她与妹妹的心目中,主子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世上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与之比肩,让这么一位熠公子前去,说是相助,不定反而就成了负担。 宵明实在是相当聪慧的女子,几句话说的相当精炼简洁,可以说已经最大限度的避免了机密外泄。即使有密探在机缘巧合下听见这句话,也难以从只字片言中推断出什么更加深刻的内容。相反烈熠是知情人,有了已经掌握的部分,加上这么一句,足以领悟滟昊泠的真正意思。 暗杀风族预言师的计划,其中一部分滟昊泠不再假手他人,准备自己亲自动手。 这还不是最怪异的部分,更加违背常理之处在于——这些事,不该让这两名侍女知道。 烛火宵明名为滟昊泠贴身女侍,实则为滟眉漪的眼线,这在整个北冥城都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其中一切关键,烈熠当然也十分清楚。由此想象,只要某件事被这姐妹俩获知,那么同时也等于传入了滟湄漪的耳中。 暗杀之所以能称之为暗杀,隐秘性必不可少,尤其是一切开始之前,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滟昊泠如此做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怎么想也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第四卷 第一章 依约会合 风族出身的预言师,遍布七界各地。倘若完全按照滟昊泠的意思,将要将这些预言师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烈熠并不赞成嗜杀到如此残忍的程度,但是在某一点上,他还是与滟昊泠的看法一致——对七国政局具有影响力的预言师,断断留不得,再怎么样不忍也只能取其性命。 目标太多,烈熠没有更多的情报,判断不出需要滟昊泠亲自动手的预言师是哪一个,目标距离汐蓝的距离等等因素,更是无从得知,不过想来也不会太近。 烈熠处事谨慎,决定让倾夜随行。滟昊泠有神兽九歌,为了不拖慢他的脚步,他自然也需要有脚力强健的坐骑。 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再进宫中,烈熠本就极为厌恶宫殿,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招来倾夜,就在宫门外会合,正要出发之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谁也不会想到的不速之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日烈熠在百图的堤坝上救下的小女孩,如归。 她来的时机十分恰当,不早不晚,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如归提出的要求也十分古怪,竟然要跟着前去。 烈熠想不通,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子,跟着去做什么?他们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杀人。太多的理由限制,他们不可能带上她同行。正要想句合适的话加以拒绝,寡言的倾夜却在这个关口插言进来。 “熠,带上她一起。” 差点认为自己听错,倾夜从不会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与他对视一眼,倾夜用几乎不可觉察的幅度轻轻点了下头。烈熠肯定了对方的意思,是真的希望如归同行。尽管理由不明,不过不表示没有理由,倾夜脸上闪过的欲言又止,证明他有十分不得已的理由。 无意为难倾夜,让他陪伴身边,为难之事已然无数,又何必在这样的小事上步步紧逼,烈熠默认了如归同行,想来问题也不大,到时如果真的令行动不便,派个人保护如归单独行动就是了。 ———————— “呀,这是什么东西!”九歌一声惨叫,惊的龙渊山上雀鸟四散。如不是想着皇上正在营帐中与人密探,只怕那些士兵也已经冲了进去。 九歌纤白的手指指向一物,正是穿着鹅黄衣裤,粉妆玉琢的如归。她正被倾夜抱着,一边享受有人代步的乐趣,一面一脸挑衅的望着九歌,透黑的双眸如点漆一般,神采奕奕。 这个小魔星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是倾夜抱着她?太多的问题涌入脑海,九歌已经弄不清楚到底哪一件更上自己惊讶,哪一件更让自己不痛快。 “不懂礼节的人妖。”如归就是有这个本事,随便一开口就能将言语刻薄的九歌气的七窍生烟。 白皙的指尖在不断颤抖,就像是九歌正在竭力压抑将那丫头丢出去的冲动。接下来的如归更是本事,冲着他甜甜一笑之后,回过身搂住了倾夜的脖子。 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从她正不断耸动的肩膀就能看出,这个死丫头正笑的无比开心。 “好了九歌,一个小丫头,你何必斤斤计较?”陡然上演的滑稽戏码让滟昊泠无奈,如此紧迫的情形下,大概也只有这个喜好惹是生非的神兽能如此胡闹。原本不打算理会,但是考虑到九歌的性子,倘若随了他意,那就没完没了了。 离开座椅,无论周遭围聚多少人,滟昊泠真正在意的,也仅有一人。“熠,累不累?” 九歌白眼一翻,闷闷的走到角落坐下。心中的不爽越来越重,狠狠瞪了主子几眼也不解恨——只准自己甜言蜜语,就不许别人表达意见,简直毫无公平可言! 烈熠余光瞥见九歌不情不愿的神情,心中却忍不住道,或许九歌的处事方式才是真正的明智。神兽本不该参与俗世纷争,他与滟昊冷强行将他们卷入这一场混乱,本就已是违背天理循环。九歌的无奈在于不论是不是出自本意,都受到契约制衡无法离去,于是选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从不参与任何决定局势走向的事物,就当游戏人间一趟,也算是不错了。 反观倾夜,未免有些太过放不开,如同画地为牢。 莫名起的感慨,来的快,去的并不快,烈熠将之压抑下来,只能另选合适之机与倾夜好好谈谈。 滟昊泠有些凛冽的目光停留脸上,任谁也无法无视。想起他刚刚才问了一句,还是先让他安心为好。“来过龙渊山一次,道路熟悉,并不累。” 滟昊泠并不知就在这三日之间,烈熠已经往返月白滩一趟,以他的身体状况自然有些吃不消。没有监视他的行踪,只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他的回答又无懈可击,并没有任何破绽。 心虚的情绪任何人也无法避免,只是有些人控制的好不容易被别人看出罢了。烈熠眼下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下,每多一句类似的话题,三日中的所为就多一分曝露的危险。以滟昊泠的洞察力,要隐瞒过去,唯一能够保证的方法就是提也不提。 “滟昊,我们何时出发?” 滟昊泠不疑有他——或者说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索性什么都不再疑虑,至少还能过的轻松一些。“今日还有些琐事,明天一早就走。” 烈熠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一件想要了解,同时又是最怕了解的事——一直都在避免提及,如今到了避无可避。“此行目的是何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狭长的眸子中是谁也模仿不了的霸煞之气,生杀子夺,弹指之间决定所有人的荣辱生死。与许多残忍嗜血的上位者不同,他不是喜欢看到鲜血,而是不在乎看到鲜血。小到人命,大至国家,都是他达成目的的途径。 “你应该问,我打算杀了谁。” 两种说法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在细微处有着区别。依照滟昊泠的说法,即是证明这个人名要比地点重要的多,定然是个深具影响力的人物,话说回来,若不是如此大概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太过直白的询问方法,是烈熠一直避免使用的。自欺欺人也好,到底是无法做到滟昊泠那般。一早就已经看透,统一七界的人是滟昊泠,也只能是滟昊泠。智计相同。差的是心性。 动了动嘴唇,滟昊泠甚至没有真正出声,从他的唇形中,烈熠读出了一个名字。 ————————————————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浓眉大眼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拽住了前方男子的衣袖。此行不仅离王城越来越远,甚至开始偏离了青夷的交通干道与大城市,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他师父打算带他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躲起来,等着战乱结束?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有着古怪名字的那一位,风雪,就在不久之前,还被青夷王宫给赶了出来,因为他打算去劝说族中的大长老向汐蓝投降。 他的那位师父,除了一身紫衫华贵以外,举止照旧有些疯疯癫癫。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脑后,没有留下多少余地,少年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心中不满,嘀咕了一句,“疯子。” 声音不大,可是他师父的耳朵实在太尖,当下就恼怒的又给了少年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徒,竟敢直呼为师名讳。这么多年我都白都你了,是不是?” 少年先是一愣,刚才自己是在骂人,怎么又和师父名字扯到一起了?转念一想,明白其中关键之后,忽然笑出声来。这一笑不打紧,只是再也刹不住脚,最后干脆抱着肚子笑的打跌。他的师父,大名与他一样,也是两个字。两个拆开看没有问题,但是合在一起之后,问题就大了的两个字。 风、紫。 “原来,原来你的名字比我……比我更不靠谱。哇哈哈哈。”几乎已经笑岔气,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世上竟然有人自称疯子,看来他的名字风雪二字,已经是风雅至极了。 “不孝徒,你懂个屁!”心情一差,粗口也就止不住了。“你晓不晓得世上最尊贵的颜色是什么?不错,就是紫色!” 风雪满眼不信,这个师父半真半假,不真不假的话太多,他早已练就了一番挑选的功夫。若是每一句都去相信,只怕他早已疯了。“紫色尊贵,那为何在七界之中,竟没有一个国家的王族使用?”譬如汐蓝尚蓝,焰赤喜红,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最为尊贵的颜色,但是还没有听说过谁用紫色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用。”风紫得意洋洋,用手指掸了掸紫衫的衣摆,“传闻这是神族所用的颜色,又哪是一般凡夫俗子能够企及的?” 第四卷 第二章 天神遗族 “昊泠,你要杀紫先生。” 天下何其之大,能人异士犹如过江之鲫,恒河沙砾,但是能让烈熠尊称一声先生的,到底还只是少数。白凤蝶的夫君算得上一位,因为他铸造了空名软剑——烈熠能够肯定,以此剑的锋利,定然可以排上兵器谱的前三位。 如今,从滟昊泠的唇形中读出了一个名字,却引得他同样以先生二字敬称。 不错,正是风紫。 “怎么,这个人杀不得?”滟昊泠只是随性一问,在他看来,世上没有谁是不能杀的,轻贱生命到了极致。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似乎滟昊泠的想法才是最公平的一种,一视同仁,管你是贩夫走卒,抑或是王公贵族。 烈熠摇头,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摇头。说不准他是犹豫不定,还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在如今的风族要找出一位真正的预言师,恐怕也只有紫先生一位了。”这不是正面的回答,但滟昊泠能听得懂——正是因为风紫的能力,此人才非杀不可。 “如果风族人人都有风紫的本事,自诩为天神遗族倒也没什么不对。”这大概已是从滟昊泠口中能听到的,对旁人最高的赞赏之词。如若风族洞悉将来的能力都不是虚构,而是真有本事,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只怕也没汐蓝什么事了,早已是青夷一家独大。 “天神遗族?这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称。”如归的插言依然突如其至,也突兀至极。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的聚集在她的脸上。忽然从她天真可爱的小脸中看出一丝诡异来。蓦然想起她曾经所做的一切。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那种感觉,就像她已经看穿了一切前因后果,可就是不将之言明,只是在关键的时刻提出一两个讳莫如深的词汇,让一帮人越猜测越茫然。 但是,可能么? 以如归幼小的年纪作为考量的依据,一个小女孩,有可能了解一切?就算他了解了,她又懂得暗示的技巧,使用如此艰涩的词汇? 怎么考虑,都是巧合的可能更大一些。 “你怎么能肯定风族就不是天神遗族?”九歌等了半天,也怄了半天气,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报复的机会,当然不愿轻易放过。伸手在如归粉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心中无比解恨。“说的那么干脆,仿佛你是神族一般。” “呃”如归呆愣,连面皮被揪的发疼一事都忘记了。恨恨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实在气急,索性挣脱了倾夜的怀抱,跳下地后匆匆的跑出了帐篷。 这突然插入又突然结束的一幕相当的怪异,谁也不知道其发生的意义,正如谁也不知道其为什么会发生一样。 帐篷内暂时没人说话,除了九歌有些得意的笑声。滟昊泠抬起凤目,带有警告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九歌才总算止住了笑声,只是眼眸中的笑意依然浓烈的超出掌控。 如归莫名的举动的确给滟昊泠的心中造成一定的影响,如鲠在喉的感觉,总觉得心中堵住了什么一般的难受。但是这才是滟昊泠的本性。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意思而变更自己的主意,劝说也好,威胁也罢,他听见了,却不代表会接受。 况且如归什么都没有说,或许自己的揣测只是杞人忧天。 如果今日的主事是一个谨慎之人,大概会为刚才一幕而暂时终止计划,待有了万全之策才继续动手,然而到了滟昊泠这里,刚才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雁过无痕,转眼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熠,你还没有回答我,风紫此人是不是不能杀?” 对于他的逼问。烈熠心情自然已算不得如何愉快。然而她这般做法却也寻不出错处,回望过去,目光坚定,坦荡清澈。出口的几个字更是掷地有声,没有分毫的勉强或者犹豫,“不,紫风必须死.” 即使在一开始就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倾夜在此刻还是禁不住心头重重一跳,有些抽疼。果然是血缘至亲的双生兄弟么。即使是一个眼神都如出一辙。 ——分割线—— 盘石镇是青夷县内一个小的没有丁点儿名气的地方,没有名气到了怎样的地步,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就能说的明白——磐石县这个地名,在当地人口中都没有几个能完整的叫得出来。除了一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以外,多数人都将小县城叫“石头县。” 石头县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没有什么美丽景致,地理位置更是不佳,位置偏僻不说,与交通要道的距离也极远。这样的一个偏远之地,自然不会有什么来客。县城内唯一的一家客栈早已徘徊于倒闭的边缘。 一大早,客栈何掌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完全怀疑自己尚未清醒,而当他看见几位衣着光鲜的来客时,更是认为自己还在梦中。 什么叫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何掌柜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一遍又一遍数着收到的银两,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月。别说是他,恐怕就是县太爷,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这里毕竟是个鸟不拉屎之地,在这里做官与发配也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何掌柜一边为了这笔横财而无比高兴,一边又觉得那几位客人有些古怪。给他这么多银子,只是为了找个住处而已,就连热水饭菜等最基本的需求都让他不必管。另外客人还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不要他们入住的期间客栈不再接待其他客人。 何掌柜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只能当作有钱人的毛病,索性也懒得再管,有钱赚就行。 当何掌柜第五遍数银子时,大堂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喊声,“有人没,打尖!” 前面的客人已经包场,何掌柜正打算婉言请来人走开,不过才看了一眼就舍不得了。来的是两个人,年轻点的那个神采奕奕,年长点的更是仙风道骨,不容小觑。横看竖看都是有钱的主——何掌柜心想,莫非自己铺子的风水变了,从今日起将要财源滚滚,发大财? 做生意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一套讲究。比如,有些客人可以将之赶走;而有些,则绝对不能,尤其是那些带来财运的客人。没有太大的理由和根据,何掌柜还是觉得这两个人不能随意赶走。 左右为难之中,他有了个主意,如果这两人只是吃饭,就招待他们。如果他们还有住店的话,只能勉为其难请他们离开了。“两位,只打尖不住店?” 风雪看看师父的脸色,后者只顾维持神秘莫测的形象,一个字也不多说,做主的任务只好落在自己的身上。“吃完饭就走,什么快就上什么。”到底是在师父身边跟随了多年,即使他一个字不说,还是能够看出他来盘石县,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做。而且,还是一件刻不容缓不能耽误的事。 何掌柜心中大定,既然如此,招待他们也未尝不可。吃完饭就走,他收拾的动作再快一点,很可能在前一批客人发现之前,就已经做完了这笔生意。“两位稍坐,这就去上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客人的要求是迅速,客栈因为生意太差没有什么准备,在这样的条件下能满足要求的食物只有两种——卤菜与馒头。厨房里这两样都有现成,何掌柜弄热之后,就将之上桌。 风雪也的确是饿坏了,一路过来只管埋头赶路,根本没有正经吃一顿饭。眼前这一顿虽然简陋,不过还在是可以把**放在板凳上,安安心心敞开肚皮吃一顿。所以当有人来找茬时,他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好不狼狈。 “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场了,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风雪被馒头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目光停驻在对方雪白的脖颈之上,这还不算,只见“她”只披着一身轻透薄沙,怎么看也不像能到保暖的作用。风雪心道,这个女人,还真不怕冷啊。 九歌生平有几件最为痛恨之事,其中一件就是目前遇到的这种。不长眼的白痴死盯着看,但就是不为美色所动。每逢此时,九歌对于自己容貌的自信,就免不了大受打击。 第四卷 第三章 两个风紫 客栈的格局自古以来就差不多,楼下吃饭,楼上住人,规模再小的客栈也会分出用途不同的两层。 掌柜违背约定,自作主张招待客人的事,当然瞒不住楼上几位。都是听力出众之人,将楼下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滟昊泠当然懒得理会,本不打算出面的,如今真正受不了的是九歌的嗓音。 何掌柜早已尴尬的要命,夹在两轮客人中左右都不是人。原本想要打个圆场,让此事就此过去算了,结果被那个看上去无比妩媚的“女子”说了一句“掌柜的,你这么做生意未免太不厚道了吧,只收钱不做事。”呛得下面的劝解半句都说不出,只能低着脑袋不断的给两边赔不是。 就在此时,楼上的客人也都全部下来。何掌柜更是叫苦不迭,才一位就已经不依不饶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岂不是要一怒之下把他的小店给拆了? 正当何掌柜万般后悔接下这两笔生意时,却听见客人中看上去最不好惹的一个陡然开口,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九歌,闭嘴。” 停止争吵,九歌讪讪退下。每逢此时总是会无比惊讶,想他神兽的身份,为何要对滟昊泠言听计从?找不出理由,所做的也是本能的反应。脑子里还没想明白,双腿已经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滟昊泠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依然坐在饭桌旁的两位不速之客。淡到不能再淡的眼神,完美的诠释了不怒而威的含义。何掌柜当下决定,还是请后面进店的这两位走吧。既然留下谁都是错误,他也只能选择好相与的那一边,反正另一批客人他是断断得罪不起。 何掌柜见得市面不多,本身为人倒是十分圆滑。找来几张油纸,将风雪师徒还来不及吃的卤菜馒头一并包好,再到厨房找到一大块卤牛肉,都放在风雪面前。“两位,对不住,这些就当我赔罪了。” 赶客之意说的十分明白,但是偏偏又让人发作不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已经先服软了,连东西都一并送上。风雪怄的心慌,只觉得最近什么都不顺,进宫被侍卫赶,如今连找个客栈吃饭都被掌柜赶。心中越想越气,最后干脆决定就这么坐下去 ,这个赖皮是耍定了。 “徒弟唉,你坐在这儿打算干嘛啊?”一直沉默寡言的风紫忽然在这节骨眼上开口。他的声调简直让何掌柜大感意外,本来以为是个世外高人,怎么听这腔调,倒更像是那些混吃骗喝的地痞无赖。接下来的一句,更是把何掌柜气的个半死。 “吃的都到手了,还不要钱。徒弟,你还不赶紧跟着为师找一处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之地,好好的吃上一顿?” 何掌柜又是后悔又是后怕,差点为了这样的人而得罪了真正的贵客,真是不值得。怒气一上来,翻脸比翻书还快。多余的话也懒得说了,直接动手拼命把两人往外轰。 何掌柜的做法,对于滟昊泠一行人来说 ,着实是可有可无。包下客栈也只图个清静,若是真有旁的客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九歌先前的挑衅,主要的理由是近期在磐石县过的太无聊了。 风雪被师傅死活拽离开了板凳,紧接着怀中又被一股脑的塞进了一堆零食,无数的抗议被卡在喉咙来不及发出,就这么出了客栈,委实没弄明白前因后果。甚至那一帮人的长相,他也没能完全看清楚。 说不清是无意还是刻意,风紫将徒弟推在了前面,让他早一步走出了对方一行人的视线。如此一来,他的行动倒是有些引人注意了。 滟昊泠一抬眸,正好与风紫对视,前者的眉头下意识的聚拢,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照理来说,也只有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他才会如此戒备。 “师傅!”风雪终于忍无可忍,掏出堵在口中的馒头。先前被师傅塞进来的牛肉,他虽然勉强咽了下去,不过这一块也未免太大了点,他怎么也吞不下。 “多吃东西少说话。”言简意赅的命令,风紫拿出一只鸡爪子塞进徒弟口中。不过比起之前的的几次,这一回多半是玩笑的成分更大一些,大概是已经远离那家客栈,心情也随之方松下来。 风雪一边翻白眼一边啃食物,含糊不清的问道,“师傅,你在逃什么啊?”问的极其肯定,他又不是真傻,在师傅身边已经跟了数年,若是这都看不出,那和瞎子也差不多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回头望上几眼,确定没人跟上来,风紫趁机喘了两口气——好家伙,可把他两条老腿累的够呛。转过脸就看见自己徒弟满手都是油,吃的不亦乐乎。啧,聪明是够聪明,不过警觉程度还远远不够啊。带着几分敌意,风紫凑上前去。狠狠吐出两个字,“逃命!” “啥?”一个字问的无比费劲,好悬差点没被噎死。 风紫故作神秘,“你可知道那几个人来磐石县做什么的?” 风雪一边摇头,一边握拳猛捶自己胸口。今天总算知道了,被鸡骨头卡住居然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当对面站着一个人只顾看热闹而没有出手帮忙之意时,这种难受就翻倍叠加起来。管那些人杀谁,师傅,你倒是先逃命啊。 “他们要杀的人是……风紫。” 随着风紫那一口大喘气,风雪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后来好不容易喘上了,紧接着到来的一个名字,彻底把他呛了个半死。“你说谁?” 说的这么清楚了怎么还是不明白,风紫上下打量弟子两眼,决定用一种看白痴都听得懂的叙述方式。“那一帮人潜入青夷,是为了暗杀风紫。” “他们要杀你?”风雪彻底慌神了,虽然这一位算不得什么好师父,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师父,总不能见死不救。完全忘了手上全是油腻,一把拽住对方袖子。“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继续跑?”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要杀我?”风紫将衣袖抽了出来,看着上面一个油乎乎的爪印,眉头大皱。真是个败家子徒弟,他就这么一件能见人的衣服啊。弄成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洗的干净。“他们要杀的是风紫,不过不是我。” “你不是风紫?”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想想也是,世上哪里有人给自己取名“疯子”的? “谁说我不是风紫?”回顾一下,自己的确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罢。 一边是说不清楚,一边是听不明白。师徒俩大眼瞪小眼,急躁一触即发。 “你这个笨徒弟,难道你就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风紫的习惯动作出现,一巴掌拍在徒弟的后脑勺。“我是风紫,不过那一帮人打算杀的,是另一个风紫。而我们来盘石县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另一个风紫的命。” 师傅一口一个风紫,几乎听的风雪头晕眼花,理解了半饷,终于整理一个结论,“难道有两个风紫?” ——分割线—— 定期传信送到,即使滟昊泠不在汐蓝国内,各种情报依然通过特有的渠道呈递到他的面前,便于他掌握当今各国局势。 还没有拆开信封,滟昊泠已经觉察除了不同寻常的部分。角落上一个燕形的花押已经表面了其来处,燕归愁。在他的授意与暗中支持下,燕归愁逐渐取代了卓寒青的地位,现下已经将羽檄军大半权利掌控在手中。 繁琐的事物与重大的责任是燕归愁最为厌恶的东西,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这又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羽檄军全军上下都看得出,燕将军的十分不好,谁去招惹谁就成为炮灰。 所以滟昊泠也十分了解,游侠出身的燕归愁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来信。也就是说,他这封紧急信件中,一定有相当重要的情报。 “出事了?”烈熠还没看到情报,但是从滟昊泠满处杀气的神色中得出这个判断。 “不算什么大事。”杀气一闪而过,滟昊泠平静如常。七界还是七界,只差一步之遥就被他掌握在手的天下。世事也不可能尽如人意,任何的波澜起伏,都是避免不了的过程。“不过是有人趁火打劫罢了。” 第四卷 第四章 传国玉玺 若要找出一条对七界影响最大的消息,无疑就是当初风御畅留下的那天关于滟昊泠殿毁天灭地的预言。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在短短二十年后,又有一条传言能够在全天下卷起轩然大波。同样,这条消息也是来自于风族。 传国玉玺现世。 将这条情报送到滟昊泠手中的,当然不是燕归愁。但是这一天消息却让之前的军事情报变得更加复杂,原本只是蛮族出兵的趁火打劫,如今却令滟昊泠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关联。大概是自己太惯于使用阴谋,下意识的就认为所有事件都是阴谋诡计的结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蛮族为何选在此时出兵,理由没有人比烈熠更加清楚,赫连远遥的出兵方向他也同样了解。蛮族会逼近静铁关,不为别的,只为牵制汐蓝兵力,让其无法对青夷经行屠杀。 相较而言,已经掌握的事自然不用太担心,烈熠担心的是另一份情报。“传国玉玺,完全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这么轻易现世,只怕是假的。” 滟昊泠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不过神色中的讥讽并没有减低半分。“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怎么想。” “据说在天下尚未分立成七界之前,便有一枚玉玺世代传承,是谓传国。得玉玺者得天下,这早已是拥有天下的皇权象征。”并非烈熠博闻强记,类似的传闻在七界广泛流传,人尽皆知,只是不见得能够比他说的清楚。 正如滟昊泠所说,物品的真假无关紧要,决定局势走向与发展的是......人心所向。 滟昊泠的野心勃勃与手腕强势早已令七界震撼,不论是否出自本意,多少人已经不得不接受了未来有汐蓝统一天下的事实。但是在这许多人之中,总有不甘心之辈,都在期待着一个足以打破局面的契机。 传国玉玺现世的消息,来的太巧合。 “大多数人都会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烈熠不是意志软弱之人,可就在说道后面几个字时,明显无以为继。 世间大乱,终究不是靠个人之力就能挽回。 “既然有次消息,我们也只能跟着玩一把。”知难而退不符合滟昊泠的性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不利变作有利,才是适合他的做法。 滟昊泠的参与只会让事件变得更加混乱,偏偏在这个关头,烈熠找不到可以劝他罢手的理由。这场混乱的挑起者是风族,滟昊泠甚至算是被算计的一方,没有十足说服力的理由,凭什么让滟昊泠收手?“你打算参与传国玉玺的争夺?” “不是参与,而是顺便。”直接参与,便是彻底中了圈套,按照幕后黑手的策划行动。不仅要将所谓的传国玉玺当作目标,还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的目的。只有表现出毫无兴趣,设置这个全套的人才会无所适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继续。 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正确,不过还需要一个前提,“你知道玉玺所在?” “不知道。”这条消息出现的太突然,况且赝品的可能极大,这种东西要在追踪所在自然极度困难。就算是给出否定的答案,滟昊泠的口吻之中依然带着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傲然。“不过,倒是可以猜一猜。” 猜?烈熠还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如戏大事,也只有滟昊泠才敢使用如此敷衍的方法。 “熠,我们来到盘石县是为了什么,你不会不知罢。”这不是揣测,也不是试探,而是肯定。以往不曾揭穿过,不代表他就看不出烈熠背后的情报系统。他能探查出的秘密,烈熠也同样能够探查。掌握世间一切风起云涌,本就是他们这种人的特权。 话说到如此份上,烈熠倒也真不好再隐瞒什么。“风族的圣地,在盘石县。” 假如那名叫做风雪的少年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他所认为的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居然是一族圣地?怎么会荒谬到这样的程度? 世上被冠上秘密之名的事物不少,但是真正能称之为秘密的秘密却并不多,风族圣地算是其中一件——神秘到就算是风族中人,都完全被蒙在鼓里。 “寒梅墟,我们打算杀的人,也正好在那里。”已经没有什么能改变滟昊泠的计划,此行早已决定,即使他猜错了,传国玉玺并不在风族圣地,他也不会白跑一趟。 “若说世上有什么地方与真正的神族有关系,大概也只有寒梅墟一地了。”自诩天神遗族的风族将之奉为圣地,并且严格保密,也的确是必不可少的措施。“风紫常年在寒梅墟看守,不曾离开半步。” 烈熠的口吻中,下意识的透露出几分不忍,连他自己都没能留意到。 名义上是圣地,然而名称上加了一个“墟”字,瞬间就平添了一股凄凉哀颓之意。若是有人常年留在这样的地方,无论为了什么目的,都是值得敬佩的。至少,此人能够耐住常人都 耐不住的......寂寞。 “到了近年,风族的天赋能力逐渐消退,难得出了一个风紫,倒是被排到了寒梅墟。”评价是同一件事,但是兄弟两人的心态全然不同,一个是唏嘘,一个讥讽。滟昊泠便是连丝毫的感慨也没有,这姿势觉得风族的做法可笑无比。 “难道说寒梅墟有值得看守之物?”以往没有想到这一点,陡然现世的传国玉玺似乎提醒了什么。值得风紫付出一生自由看守的物品,这玉玺倒是当之无愧。 真的,可能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传国玉玺、寒梅墟、风紫——三者联系在一起并不突兀,突兀之处在于引申出的推论,竟是完全相悖的两种可能。 风紫以看守寒梅墟为幌子,实则是为了守护传国玉玺,如此重要的物品才不枉费他的能力。以上这种推论乍看上去完全合理,然而细想之后就品出了一个大问题,既然风族早已拥有这件宝物,就是利用玉玺统一七界也不是不可能,何必要等到今日才拿出来? 如此漏洞,也就引出了另一种推论。传国玉玺现世的消息只是风族杜撰,利用了寒梅墟和风紫的名声,让这个消息看上去更加真实。若真的如此,风族便是翻过来利用了各大势力的情报系统,情报系统越是严密的势力,越是容易落入陷阱。 可谓居心叵测。 他的眉峰从方才聚拢之后就再也没有舒展,滟昊泠看的心疼不已。“考虑那么多只会伤神,是真是假我们亲眼看了就能判断,没必要在这里为难自己。” 烈熠苦涩一笑,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虽然还谈不上方寸大乱,但是焦虑的心态往往会成为敌人利用的空隙。大概世上也只有滟昊泠一人,不会想象怎么利用这些,只是语气平和的提醒他,带着忽略不了的包容。 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的不错,是我不好。” “哪有什么不好?”滟昊泠失笑,顺势拦住他的肩头,没有暗藏的意思,只是希望借此让他真正安心。“熠是为了我着急,我高兴还来不及。” 像是可以为他找到的借口,更像是嬉笑间揭露他的心意。烈熠顿了顿,还是决定改变话题。“如今看来寒梅墟一行已经不能耽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暗杀有暗杀的规矩,我们当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去。”滟昊泠说的玩笑,对他而言,白日或者晚上,根本也没有太大区别。无论目标是谁,只有他想不想杀的区别,而没有杀不杀得了的问题。 “反正也不远了,索性我们今晚就去。” 烈熠不会反对,到了这个地步,他也需要亲眼证实传国玉玺的真伪。 偏僻的城镇,或许在白天看来还不算多么冷清,只要一到了晚上,那股言语无法形容的凄凉就回彻底显现出来。没有大城市中的灯火通明,歌舞喧嚣,就是一盏灯都见不到。也不知是不是盘石县的住民都在节省灯油钱,没有光亮,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早早入睡。 察觉不出丁点儿人气,恍如死城。 滟昊泠两人急速掠过磐石县的上空,轻捷的声影早已融入夜色,并未惊动周遭怪异的寂静。 忽然,两人同时止步,又不约而同的将身形掩藏与一棵大树背后。他们面前并没出现什么异样,至少看上去盘石县还是刚才的模样。止住脚步的,是一种感觉。 称为绝顶高手的条件之一,必须具有常人难及的敏锐感觉。 空无一人的县城街道上,出现了两个人。 第五章 目的冲突 第六章 字字机锋 第七章 预言疏漏 第四卷 第五章 目的冲突 没有光亮,两条人影也有些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不是具有滟昊冷烈熠这样的目力,只怕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看清了之后,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惊骇。 在这天下间能吓到滟昊冷或者烈熠的东西不应该说很少,而是根本没有。所以他们同时感到这份惊骇并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引起怪异之感的并不是那两人的行动,相反,他们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普普通通来形容——就像白日里是行走在县城街道的两个平常人。没有用轻功,也没有任何掩饰行踪的举措,真不知他们是完全不怕被人发现,还是肆无忌惮到了嚣张的地步。 平凡的行动放在平凡的场景中,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比如白天的盘石县,即使出现这么两个人,滟昊冷大概都懒得多看一眼。但是,一旦平凡的行动换了个背景,给人带来的惊骇之感,甚至比那些诡异的行动更甚。 不仅如此,这两个人的出现实在……太突然。空寂如同死城的街道上,两个人,没有任何征兆的凭空出现。逃过了绝世高手的耳力以及目力,就像变了一场戏法。 “等等,昊冷。”烈熠反应极快,以相当巧妙的手法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若不是他的阻挡,街上的两个人只怕已经丢了性命。 没有看穿那两人凭空出现的伎俩,不过不表示滟昊冷就拿他们没有办法。正是因为没有看穿,滟昊冷才不会容忍潜藏的威胁继续下去,比起大多数人,他可谓是缺乏好奇心的一个,根本不可能为了满足虚无的好奇,而给自己的将来留下隐患。 再说,杀两个人,完全易如反掌。 被惊骇激发的杀气一闪而逝,滟昊冷的视线扣过自己袖口的那一只手掌,最后落在对方的脸上。不愧是熠,果然对他了解甚深。 对视一眼,烈熠用空暇的那只手示意,“你不觉得那两人很眼熟?” 眼熟那是当然,穿过街道的两人,正是当日在客栈混吃混喝的师徒。“如今一看,出现在同家客栈的事情并非凑巧了。”幸而刚才被烈熠拦下,这两人还杀不得。 “去抓住他们?” 回答烈熠的是滟昊冷直接的行动。 想来也是,他们夜行的目的虽然是为了暗杀风紫,不过那一边倒是不用太着急。既然风紫看守寒梅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也不至于非要挑这个时候离开。今日去不了,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相反,眼下的问题就不是那样了。这两人身份成谜,目的不明,这一次若放过了,谁也说不准下一次要哪一天才能再遇见。况且这师徒俩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还不好说,很有可能就会引来一个大麻烦,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所进行的,必定都不好是什么好事。 前路被拦,师徒两人的表情可谓截然相反。徒弟风雪,一张嘴长得老大,手指颤抖着指向对方,完全就是遇到拦路抢匪的表现。而那师傅,一脸平静,不过谁也不看,自顾自的仰着头。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谁也不晓得他在看什么。 趁着对方还没有过激行动之前,风雪拽了拽师傅的紫色衣袖。心中狂念,师父啊,你要装秀风道骨也要看看场合气氛啊。对面两位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你再像神仙也不会放过你,还是想想怎么逃命要紧。 什么叫做事与愿违,风雪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手中还攥着师父的袖子呢,而袖子的主人已经笑**的给别人打起了招呼。“两位,这么巧啊。” 莫说滟昊冷,就是烈熠也眉头大皱。真正的巧遇不会这般古怪,而他还故意用了一个“巧”字,那简直是在明白的承认——不错,我就是有问题。不过,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滟昊冷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有些人就是这样,如果想要从他嘴里问出真话,那便要让他看轻一点,谁才是局势的掌控者。若不能让他陷入劣势,只怕插科打诨,半句正经话也听不见。 滟昊冷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风紫并不担心。大不了就是杀了他,这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于是依然维持着一副老神在在,安定自若的摸样。滟昊冷的第二部,忽然转向,快的令人措手不及。紧跟着,风紫的脸色也相应大变。 “别对我徒弟下手!”风紫疾言厉色,不过不管他说的多块,到底还是比不上滟昊冷出手的动作。眨眼功夫都不到,自己那宝贝徒弟已经落入了对方手中。更加要命的是,滟昊冷五指成爪,狠狠拖住了风雪的脖颈,令人毫不怀疑,只要他稍微用上一点力气,就算是真的神仙来了也没救了。 风紫急的抓耳饶腮,在外围踱步徘徊不敢接近,生怕刺激了对方。想了半天发现压根无法可想,情势早已没有他可以插手的余地。犹豫几番,决定兵行险招。“滟昊冷,这一点帝王之气都没有,这么做简直不厚道!” 不怒反笑,更难听的话曾经都听过,权且将这当做夸奖了。“你看出我身份了?” 居然这么沉得住气?风紫心中叫苦。对方越是冷静,他就越是难办,至少激将法是完全用不上了。他刚才问是不是看透他身份了,怎么办,要不要回答? 看对方一脸阴沉,想要一个字不说蒙混过关显然是不现实的。说假话也不行,之前已经连名带姓喊了对方,这个时候出尔反尔不说搬石头砸自己脚么。 挺了挺胸膛,风紫努力为自己壮胆。“要想不被人看出来,也劳烦你易个容,装扮装扮。汐族人特有的水色长发,偏生又长的这么邪魅,不管谁看上一眼,都能猜到是你了。”既然瞒不住,就只能努力证明自己在其中的无辜。并不是对他滟昊冷感兴趣,而是通过长相不小心猜到。 滟昊冷并不表示是否接受了这个蹩脚的解释,手上力道没有松懈,依然将风雪当做人质。他还有不少问题,也不愿耽误时间。“你们来盘石县做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说这个石头县啊。”风紫继续装傻,“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疯颠颠的家伙已经不是挑衅那么简单了,根本就和找死差不多。 “喂,你别着急呀!”风紫大喊。自己徒弟的脸色正反应着滟昊冷的心情,此刻风雪一张脸已经被憋成了猪肝色,由此可以推断滟昊冷下了狠手。 狭长的凤眸挑起,滟昊冷连一个简单的“说”字都省略了。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如今早已过了极限。 “我不是估计要问你们的目的。”风紫忙不迭的为自己解释,“实在是我们来的目的与你们的目的之间,有着不小的关系。” 濒临窒息边缘的风雪差点吐血,果然永远都接受不了师父缺乏条理性的说明方式。平日里也就罢了,在他生死攸关的当空,他这样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大概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少年已经是命悬一线,令滟昊冷还没有动手的唯一理由就是这个局面还有利用价值。由此可以轻易推断,一旦他觉得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之后,他不会再有任何犹豫。烈熠想要救下少年,但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了滟昊冷的台。于是也只能在另一边下功夫,“老先生,你还是快些说清楚比较好。” 风紫大叹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下面一长篇话。“你们是来杀风紫的,我们就是来救风紫的。如果你们不打算杀他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所以我们的目的直接有不小的关系。” 滟昊冷笑了起来,并非冷笑或者假笑,而是真正的笑,仿佛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一件事。“你有这个本事?” 手上一松,风雪得了自由,也顾不上头昏步跑回了师父身边。这一位虽然算不上十分靠谱,不过在场的其他人都是敌人,自然是站在自己人身边感觉要好得多。风紫心下一松,他赌的就是滟昊冷的一念之差。杀人自是不在话下,那么将人质放了,也不需太多考虑。 一边给徒弟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回答滟昊冷的问题,然而口吻相当怪异。“我哪里需要什么本事,只要你们站在这里,我就算是救下该救的人了。” 第四卷 第六章 字字机锋 风紫的这一句话,早已超出了自己壮胆或者恐吓敌人的范畴,完全成了一种自欺欺人。只可惜,要欺骗别人是明显不现实的,也只能骗骗自己。 滟昊冷的笑容随着眼神转冷,他似乎已经在后悔不早一点杀了这两个人,反而还在这里耽误了许多时间。快速的看了某个方向,多数人并不知道哪里有什么秘密,但是滟昊冷清楚,往此处再行进不到二十里,便是风族圣地——寒梅墟。 二十里,即使不用神兽九歌代步,在滟昊冷的眼中也算不得什么障碍。只需盏茶功夫,就足够他往返来回。 这个疯子莫不会真的认为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阻挡了他们前行的步伐? 风紫忽然之间变的相当诚实,也不等问及,主动坦言,“我没有阻挡两位的意思,说白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命师,还不至于不知量力到这样的地步。况且就算耽误了两位的行程,也于事无补,这么多年那个白痴都没用离开寒梅墟半步,他也不会懂得利用这个机会逃命。” 滟昊冷的杀心有所收敛,当然不是被对方的诚恳所感动,而是为了别的理由。 这个疯颠颠的家伙似乎能够看透自己所想?读心术?——世上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能力? 其实风紫能够说中,实在是用了一种相当简单的方法。当时滟昊冷看了寒梅墟所在的方向,虽然动作相当短暂,不过风紫观察入微,还是看见了。加上他来盘石县的本来目的,要推测出那一瞬间的想法,也就变的相当简单。然而滟昊冷早已习惯了阴谋算计,他这样的人,越是简单的地方,他往往越是想不到。 机会难得,甚至带了无数侥幸的成分,才能到达这样的效果。风紫明白若是错过这一回,那将再也没有第二次。“我能否问个问题?”用了客气的措辞,风紫却不能等对方应允,没有任何停歇,下面一句已经出口。“两位为何一定要来盘石县杀人,真要评价,他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隐者。” “隐者?”滟昊冷感到相当可笑,“要为风紫开脱,也要这个合适的理由。”不出寒梅墟半步,就能证明他从不干预天下局势? 由于自己的名字也叫风紫,所以在提及寒梅墟的那一位时,风紫总是不经意的使用“他”这一类的指代。如今从对方口中听到同样的一个名字,这令风紫在短时间内有些反应不及。 冷静下来将思绪整理一番,风紫总算又能重新开口。“两位难道在惧怕他的能力?”想要开脱显然已经不可能,就算寒梅墟的风紫真的无辜,也不能保证滟昊冷就不回迁怒。今日风族的步步紧逼,根本早已激怒了这位帝王。以滟昊冷的为人,让完全无关的人为他的恶劣情绪付出代价,也算稀松平常了。 滟昊冷当然不会惧怕区区一名预言师,不论他是否真的能够洞悉将来。原本不屑应对没有根据的对话,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疯颠颠的家伙,或许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真的没有什么本事,就不会句句平常,然而字字机锋。 滟昊冷眯起眼,被压抑的寒光更令人不寒而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抗拒汐蓝帝王冷酷至此的眼神,然而风紫见到他眼神的变化之后,反而暗中松了口气——有变化就好,有变化就证明滟昊冷正在思索之前的对话,不论他目前的想法是善意,还是恶意,至少已经考虑。 风紫此时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没有筹码的交易,没有任何可以说服滟昊冷的条件,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言语之力。 不是全然没有惊惧,在对方冷若冰锋的眼神下,惊惧化作渗出肌肤的白毛汗,不满整个脊背之后令人更觉难受。风紫完全是硬着头皮,滟昊冷的心思本就阴晴不定,猜测起来更是艰难,倘若错了,只怕今天搭上的就不止自己一条命。 “两位不过上担心他的能力会对局势产生不利影响。” 很难形容风紫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他用的是相当平凡的语速,不快不慢,可偏偏就是给人一种极其缓慢的感觉,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一个一个迸出来。别有一番说服人心的力量。 滟昊冷的所思所想还不好说,但这的确已经是烈熠想要除掉寒梅墟风紫的全部理由。他不会一味的悲天悯人,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哪怕一滴血都不流就能让天下统一。然而在私心里,烈熠总是希望能将牺牲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要杀一个人,就必须有十足的杀这个人的理由。 风族近期过激的举动,从很大程度上加重了烈熠的杀意。不能让风族的影响力将七界引导入一个更加混乱的局面,那么,最为有效的方法就是杀掉风族里影响力最大的那个人。 风紫的精髓又放松了半分,能够看透对方一人的目的,比上在全然未知中胡**索,把握当然是要大的多了。然而轻松了片刻,风紫心中又弥漫了一股哀愁,因为他十分明白,能够窥探出烈熠此时的所思所想,并非自己足够敏锐,也不是因为忽然降临的侥幸。 事实上,只要是真正对烈熠有所了解的人,都能够看出他在某些决定上的轨迹,他无可奈何的心狠手辣,以及如释重负的放弃到手的一切。 烈熠,活得无比矛盾而又辛苦。 风紫强压下徒然形成的繁复心情,有些事情就算有心也无法做到,而能够做到的,是救下该救之人。“据我所知,他多年都未曾离开寒梅墟一步,而且,早已不再占星卜卦,对世事不闻不问。” 滟昊冷没有反驳,对方所说的一切的确是事实。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证明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具有如此强烈的影响力,倘若有一天,他改变了避世的心意,情形又该如何? 身为帝王,就不得不防。 “我可以保证,他到死为止都会一直隐居。你们也着实没有必要杀死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隐者。”不知他从何保证这一点,不过能看得出来,这不像是在撒谎,他有着完全的把握。 他的话应该能够说服世间所有人——就连风紫自己都这么觉得。他的错估之处在于,滟昊冷不是世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只会掌控旁人的一切,而不会让旁人来干涉他的决定。 “仅仅只是隐居,还远远不够。”这就是滟昊冷的回答。并不冷冽,也并不残忍,然而拒绝的意思已经表达的相当清晰,无论换了谁,想要再劝,都找不到插口的罅隙。 没有罅隙,供风紫选择的途径就更加少之又少。“要如何才够?” “此人必死。”四个字就代表了生死的宣判,滟昊冷不仅是汐蓝的帝王,终有一日,整个天下都会被他踩在脚下,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言辞,就是以决定大多数人的生死。 风紫的神情在瞬间变得相当古怪,大概是笑了笑,不过笑的有些难看,与他一直塑造的仙风道骨形象全然背道而驰。说不清是什么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庆幸目的达成,还是感慨在劫难逃? 出发前往盘石县之前,早已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凌乱的线条映射出残酷的结论——大凶,死劫。 预言师有一条绝对不容违逆的制衡,不许窥探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国手级别的语言大家,还是仅知晓皮毛的初学者,无一不得不遵守这项严苛的规则。风紫之所以会违背,大概也是因为早已料到了凶多吉少,既然命都保不住了,禁忌之类,当然也就无关紧要。 “风紫必死?”看似多此一举的问题,但是在场谁也没觉得有丝毫违和。无论是疑问还是震惊,至少都有一个共识,他问这个问题,必然有他的用意。 滟昊冷以沉默代答。之前已经说了无数,再重复之后是浪费唇舌。如不是容不下此人,他也没有必要抛下国事,千里迢迢来到盘石县。 点点头,有些古怪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一定要形容的话,应该与某种人极其相像——即将走上刑场了断生机的断头者。“既然决定了,那就杀了我罢。我也是风紫。”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四卷 第七章 预言疏漏 我也是风紫—— 这句话没有引起预料中震惊动摇,相反,却让滟昊冷更加细致的审视这个来历不明的紫衫男子。也是风紫?真是值得玩味的遣词造句。别人大概一听就过,但是不会这么简单就逃过他的耳朵。也是,与就是之间,完全是不同的意义。 “有两个风紫?”滟昊冷得出结论。 风紫心中叹气,不愧是汐蓝的帝王,的确比自己那个笨徒弟聪明多了。当时为了让风雪明白其中的关系,可浪费了他不少口舌。既然这么快就被对方猜出,也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风紫相当干脆的点点头。 “你并不担心风紫是不是真的能够未卜先知,你容不下的,只是风紫本身。”这样的说法方式真是别扭,他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需要抹杀的只是一个称谓,杀了我,你也一样可以向天下昭告,风族最厉害的预言师已经死在你的手中。” “师父!”一直恪守着徒弟的身份,陪侍在后的风雪终于忍无可忍,箭步冲上前来。他从来没有想到,师父那个疯颠颠到可笑的名字,竟然有这么一层含义。这哪里叫做救人?一命换一命,根本就算毫无意义的买卖! “徒弟唉,这与你没关系。”尽管早料到风雪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这件事,不过没想到脾气会这么冲。啧啧,果然是年轻人啊。 风雪大感委屈,加之真心担忧师父安危,极端复杂的心绪硬是将他一张脸憋的通红。脚步倒是出奇的稳定,半步不退,档在师父与滟昊冷之间。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长相邪魅的男子的真实身份,关于他的传言太多,多半都是关于他的残忍,风紫不是完全不害怕。可是他清楚,一旦退让,师父就必死无疑。 年轻人的无畏多少带有些可笑,不过也足以感动许多人。只可惜对滟昊冷来说,不仅是没有任何感动,甚至都不觉得可笑。对于他而言,这半途徒然出现的一幕,就像是没有发生一般,风雪其人,也像是不存在。 “找一个人代替真正的风紫,杀了他,用这个方法来解决麻烦——这就是你提出的方法?”滟昊冷笑的讥讽,但是说的并不错,这确实就是对方的计算。“假使可以这么简单,我还不如在汐蓝随便我一个替死鬼。” 风紫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我不会杀你。”滟昊冷直接给出结论。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早已是不值得。再继续耽误下去,当然就没有必要。 风紫没有听明白,只能怔怔的看着对面那个身怀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 “同时,我也不会杀寒梅墟的那一个。”这句补充显然比正言更具有震撼力。 无法得知是什么让滟昊冷在瞬间改变了主意。不过风紫能够肯定,一定不是由于自己漏洞百出的方法,更不是为了风雪壮了胆子的阻拦。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滟昊冷果然是善变到极致的男人。 “你一定还有别的条件。”出门之前夜观星象,星子的轨迹异常清晰,早已证实了此行凶多吉少。风紫对自己的卜算有十足信心,不认为现实这么容易就超脱了命运。 该死就死,谁也救不得。 滟昊冷也不拐弯抹角,或者说,对于已经掌控在手的棋子,他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有的,只是命令。“跟在我身边。” 风紫先是惊愕,随即浓浓的苦笑。占星的结果……果然没错么?天下间还有什么比跟随滟昊冷更加危险的勾当?伴君如伴虎——而这一位君王,是远比猛虎更加恐怖的存在。“留我在身边做什么?明明不相信风族的能力,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只能混饭吃。” “混饭也无妨。”滟昊冷少有的通情达理。然而谁也不能保证,紧跟着这份通融而来的,是否就是更加过激的霸道蛮横。 “当你混饭混够了,你最好告诉我真实身份。” 风紫总是领悟,倘若事件能按照占星的结果发展,说不定还更好一些。以滟昊冷的身手,要取他一命一定相当容易,过程想必很快,死了也能一了百了。如今看来,等着前路的,只剩下一条生不如死。 “其实……”风紫不得不开口,再不争辩什么,只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还想说什么?”狭长的凤眸并不看说话的对象,那是不屑一顾到冷冽的颜色。“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风紫。” 滟昊冷离开了青夷,走的干干脆脆,没有任何的犹豫或者遗憾。甚至连此行最大的目的——寒梅墟,都没用亲自去看上一眼。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大概所有人都早已习惯了滟昊冷的善变,谁也没有多问。除了如归那小丫头,嘟嘟囔囔抱怨了一通,“好不容易都走到跟前了,干嘛不去看一眼?早知道就不来了!”不过任她如何抱怨,也没有谁加以理会。硬要跟来是她自己的主意,当然不会有谁把她的喜好当做行事准则。 决定亲手暗杀寒梅墟的风紫,如今却连那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得了一个同名的疯子,此事就算作罢,谁也不能明白滟昊冷的心思。 行程改道,前行的方向是……静铁关 但是如今他扔下一切,只为赶往一个目前并不重要的关卡。 “昊冷,风紫一事?”烈熠试图加以提醒。 “他不就在哪里么。”滟昊冷指了指不远处正坐在一个树墩上喝酒的人,虽然清楚烈熠所指的不是他,不过利用他们同名的事实,故意避重就轻。 两人都是同样的耳聪目明,两人又是同样的留下来余地——为对方,也为自己。既然真言只得半句,又何必明知故问,非要翻开不快的另一半。 滟昊冷的避忌,已经充分显示了他不想就此事深谈。若是往日,烈熠也会默默接受。今日的坚持,实属不得已。他的预感,有些糟糕,只是目前尚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你要放过风族?” 放过二字,用的十分不准确,烈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徒然之间,竟然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预感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横亘在胸口,越来越难受。 终于,窒息的感觉逼上喉头,化作殷红的血液,呕了出来。 “熠!”滟昊冷大惊失色,心脏都忘了该如何跳动,满目之中都是一片赤红。一次有一次重复看见的景象,一次有一次提醒了滟昊冷,对于他的苦逼,他永远也无法习惯,更不会释然! “没有事。”烈熠摆摆手,阻挡了对方的搀扶,指腹轻巧的试过唇瓣。即便还是难掩苍白,也确实恢复了干干净净,看不出就在一刻前,他的身体陷入了极险恶的境地。 “昊冷,你还没有答我,你要放过风族?” 这已经是有些诡异的坚持了。 没有任何道理,甚至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高兴么?”滟昊冷反问。如果烈熠重复话题的目的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么他的确做到了。至少,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纠缠他呕血一事。“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如此规劝我的?” 烈熠无言以对,真正的无言以对。胸口的绞痛更是夺取了他的生气。滟昊冷的疑惑半点不错,错的是他的矛盾挣扎。在妄图拯救苍生的幌子下,他不过是在衡量每一个人的善恶,以他烈熠自己的标准,宣判着每一个的生死。 比起滟昊冷一视同仁的冷漠,他岂不是更加残酷。 伪善至此。 第八章 急剧失控 仿佛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只能不断的坠落,根本找不到停止的办法。 对于烈熠这种习惯了自控的人来说,全然的无能为力,兴许比死还难受。在幼年时期,昏厥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时常有之。随着修为加深,已经多年没有类似状况。应该是近日来身体的状况到了极限,才会选择这样一种自我休憩的方式——极端,但是有效。 骨子里的高傲,让烈熠不会再继续昏迷下去。即使迎来清醒只会相当痛苦,每一条经络与每一块肌肉都会想起刻意忘却的疼痛。是的,他并没有任何外伤,甚至很长时间他都没有使用一招半式,然而这种疼痛早已是落在骨子里的病根,如同附骨之蛆。 模糊的章节,没有任何意义的呻吟,只是代表着疼痛,苍哑的专线更进一步说明了状况。烈熠,却伴着这一声清醒时绝不会发出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不出意料,滟昊泠果然守在床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意料之外的还有另一个人,自称风紫的男子。还是那一身紫衫,明明疯疯癫癫,可是这高贵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突兀的感觉。滟昊泠怀疑着他的身份,如今,烈熠也一样怀疑。但是他们不约而同想到的那个名字太过荒谬——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滟昊泠才没有直接戳穿。 清冷的容颜,与同样清冷的眼眸,并没有因为病后的虚弱而变得柔软,相反染上的是更加坚决的色彩。烈熠早已习惯如此,身体越是衰弱,情绪越是应该强硬。 滟昊泠注意到了,不仅是他的神色,还有他正在关注的自由主义。烈熠醒来之后,只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将视线转向了房间的另一头。在那边,风紫正盯着一盅汤药,满脸都是无奈。 滟昊泠淡淡解释,“除了混饭以外,总算找到这人另外的用途。算不上精通,好歹还是懂得一些药理。” 烈熠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不过从那风紫的神情中判断,给自己诊治应该是相当不情愿的罢,就连眼下也是一副逮着机会就要逃跑的模样。 滟昊泠以手势示意风紫把药端过来,风紫看见了,也照做了,但是事实上他真正想的是将这一碗药汁扣在滟昊泠的头上。啧啧,看他那个动作,就随性的勾了勾一根手指,还真把他堂堂预言师当做能够随意差遣的下人了。 药的味道应该很苦,然而烈熠无所谓味道,要让状况变好,这就是必须喝下去的东西——如此而已。还无法评判风紫的医术到底如何,正如尚不知晓这碗药是否真的有效一样。不过烈熠选择了相信。 见他一口不歇,药碗已经见底,风紫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病榻上的年轻公子,依然眉静目楚,仿佛高坐朝堂的君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皆在掌握。 重重叹了口气,风紫提醒自己——管不了的事就是管不了,世上本就有太多无法改变的注定。 与其为了虚幻的担忧伤神,倒不如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偷溜。滟昊泠就是最危险的存在,能远离一分,当然还是远离一分来的好一些。蝼蚁尚且偷生,哪怕早已看透必死的命运,还是希望苟活的时日更加长久一些。 在烈熠醒来之后,滟昊泠全部神思都放在他的身上,风紫是什么时候偷跑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倾夜在哪里?” 滟昊泠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熠开口第一句,问的会是这个。“你忽然昏倒,倾夜说很危险,必须尽快服用某种药物,他去寻药了。” 寻药?也就是说在数日中将见不到倾夜。要寻找的药材不是别的,而是宛萝香草,一种只生长于焰赤国南翥宫的药草。要往返于两地之间,就算是倾夜的脚程,也不是朝夕就可来回。 原本认为以如今的修为,再也不会昏厥,也用不着这种罕有的药材,身边自然就没有准备。事实上,即使有意准备,也无法做到。宛萝香草的特殊药性,决定了离土之后七日之内必须服用,否则就药效必失。 倾夜此行,必不可少。 “你也不用担心,我让九歌陪着去了。”滟昊泠见他许久不曾应声,于是补充一句。 九歌也同行?别处也就罢了,偏偏要去焰赤。烈熠心绪更乱,自己昏迷的果然不是时候,这些小小的纰漏,怕是会导致满盘皆输。 烈熠料想自己昏迷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一夜,如果时间很长,那么倾夜应该已经赶回。不过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局面已经变的相当复杂,急速失控的状况。强迫自己想想应对之策,头就剧烈的疼起来。不仅是头颅,身上每一处,无一不是叫嚣着痛苦。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能在这个时候强行醒来,已经超过了极限。 滟昊泠想起了风紫的嘱咐,此时将他当做医者,他的话还是不能不听。“风紫说过,你服药后最好还是继续休息。” 烈熠没有拒绝。“你也去休息。我们两人总不能轮流卧病。”滟昊泠守在身边,他更加无法思考。 清净的环境总是有利于休憩,滟昊泠想到这一点,重新整理他的被子,掖好翘起的被角之后也转身离去。 闲上的房门没有让烈熠放松精神,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烈熠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昏昏沉沉。越是想要理出头绪,找到解决办法,思维就越是混乱。若对手是别人,烈熠一定有方法应对,得出最好的结论。可这一次阻挠他的,却是自己。完全透支的身子,已经容不下丝毫乱来。 迷蒙之中,有人推开房门,闪身进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是凭借耳力——动用不了内力,耳力也就随之降低,来人又房间放缓了动作,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烈熠依靠的感觉,这个人不是滟昊泠。对他的脚步,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又怎会有听错的一天? 手心贴上了空句软剑。带来的感觉不是安定,而是无奈。烈熠知道,眼下的状态,自己根本驾驭不了空名。软剑这一类的兵器,如果离开了内力的催化,和废铁也差不多,杀伤力还比不上最普通的大刀。 “冷静一点,是我。”来人及时出声。他不是不清楚烈熠的状况,照理来说,根本没有必要惧怕这样一个病人。心底的恐惧是最顶尖预言师的本能,冥冥中叫嚣的危险,让他在第一时间表明了自己并无恶意。 风紫?不,确切的说是一个使用风紫之名的神秘人。 烈熠稍稍坐起,手心并未离开剑柄一寸以外。他表现的毫无恶意,不表示自己就要全然相信,不做任何戒备。 风紫有些无奈,停步在了房间的另一端。烈熠的病榻在另一侧,中间隔有一张圆桌。这样的距离在平常当然什么都算不上,然而考虑到烈熠此时的状态,至少最起码的安全还是得以保证。 “我不懂武功,不过倒是可以想象,你若强行攻击,就算杀了我,也会给自己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 烈熠并不否认,目光依然平静。“来意。”不常使用命令的口吻,但是上位者的气息从不曾减低,一旦张口,就与滟昊泠一般的令人无从拒绝。 “当然是来消除你的担忧。”为了不引起误会,风紫尽量控制着一举一动,除了嘴巴用来说话以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能免刚免。“你一清醒过来就忙着找倾夜,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太过开门见山的直白,在这个时候,往往又隐含了拐弯抹角的暗示。即使风紫在下一刻开始变化为最恶毒的威胁,也可以 说顺理成章。 风紫不懂烈熠此时复杂的心思,或者说为了保命,他装作不懂。这是每一个预言师都通晓的道理,越是看的清楚透彻,越是应该装疯卖傻。只有懵懂天真的人,命才最长。 之前已经说了,他的恶意是为了消除对方的担忧,那么风紫就不打算节外生枝,最好一口气将该说的说完。“你想要知道在你昏迷期间,领先法力的易容有没有变化……” 风紫想要尽早说完尽早脱身的算盘打空了,话才说了前半就无以为继。烈熠的一双眼睛,蓦然之间变的相当可怕,不是冰冷,也不是残酷,而是深邃,深不见底。原来什么含义都没有的眼神才是世间最可怕的眼神。 一如从来没有人看透的汐蓝帝王,滟昊泠。 (未完待续) 第九章 后路余地 风紫有些慌张的摆摆手,“别用这么恐怕的眼神瞪着我。” 真的要说,风紫的定力已经相当不错,在那样的眼神下,还可以有所动作,还可以开口说话。 然而越是这样,烈熠的戒备心就越重。掌心再次接触到空名软剑,这一回与文教已经截然不同,带有强迫性的恢复,已经让他重新积聚了两三成的功力,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也足够他将对方斩杀于剑下——只要风紫说错一个字。 “放心罢,你的样子没变,即使昏迷着,还是保持着易容的样子。”不敢再浪费时间拐弯抹角,将该说的内容说完,风紫耸耸肩,准备转向告辞。他现在明白了,这兄弟俩都是一个样,都是比猛虎更要命的存在,在他们身边呆久了,都是在玩命。 但是,风紫走不了了。 仿若月亮碎片打造的软剑环绕上了他的脖颈,美丽,却也致命。 风紫连忙做出投降的姿势——他毫不怀疑,只要举手的动作稍有迟疑,此时自己已经是被枭首的下场。 “我不是故意查探你。”风紫用最简单的语言撇清自己的嫌疑,这时不得不庆幸,持剑的这一位是烈熠,而并非滟昊泠。那一位什么话都不会听进去,而身边这一个,至少还会给人留下解释的余地。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风紫心中十分清楚。“你昏倒后,滟昊泠病急乱投医,便找上了我。当时你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我只有在仔细检查之后才敢开方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这句话为止,没有任何马脚,医者若是不经过诊治就胡乱开具药方,那才是违背情理。会引起烈熠怀疑的是风紫的检查方式,假如不用极为特别的手段,没有能够看出他用了易容术。 他的易容相当特别,与一般的手艺不同,并没有使用任何可以追查的材料,而是用了法力。为了骗过滟昊泠,他已经完美的掩饰了整个过程留下的痕迹。 “平常的医者当然发现不了什么端倪,但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医者,而是预言师。”风紫继续。因为有锐利的剑锋威胁着最脆弱的部位,他说每一个字都显得十分艰难。“真正的预言师,天生就对法力十分敏感。你掩盖的再好,不过既然用过了,就不能完全消除。” 除非,除非恢复本来的容颜。 烈熠还剑入鞘。风紫的解释无懈可击,他选择暂时相信。还有更加主要的理由,风紫夜访的目的是为了消除他的担忧,这一点应该不假。看得出这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话题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他没有道理自寻死路。 没有了威胁,风紫的胆子就变大了。胆子大了,自然话就跟着变多。“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给自己的易容设置了一项保证——当你无法控制自己时,譬如陷入昏迷,体内所剩余的一切力量都将以维护易容为优先。” 烈熠没有否认,只是若有所思。风紫能看透这一点,至少说明他所说的大半都是实话。自己的易容也一直维持着,没有被旁人,被滟昊泠看见真容。 对方不说话,风紫也勉强不得。这人不是他那个笨徒弟,人家不想说话,他也只好放弃。前后想想,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即使不是真正的医者,但是既然接下来救治烈熠的任务,多少还是有些医者父母心,既然多说几句就能消除病人的提拔,他又何必吝言? 该做的已经做完,风紫选择不辞而别。转头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但就是管不住嘴巴。 “那个……最后这句话,你如果听不进去,就当我是在放屁好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进去。”缺乏实际意义的转折语,本已表现出告辞之意的,忽然又想留下来,为了不让前后行为的衔接变得突兀,他不得不在中间加上这么一句。 然而,自己都觉得这话十分别扭。以至于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对方将这句话听进去,还是听不进去? “你留下最后一份功力,这个做法并没有错。人嘛,总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风紫决定还是把话说的好听一些,烈熠所做所谓遵循的原则早已分不清对错,他也总不好随意刺激对方的底线。“不过一般人留下余地,都是为了保命。” 偷觑了烈熠的脸色,风紫无奈的发现什么也看不出。他暗示的已经足够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一位装傻的本事,竟然比他还要更娴熟几分。 深吸一口气,风紫也完全豁出去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索性一次性讲个清楚。就当他是做好事,此事完毕之后,他已经仁至义尽。将来再想起,总不至于觉得对不起良心。 “今后,你还是多想想怎么保护自己的心脉。明明身体状况已经糟的不能再糟,自己还不多留神。费那么多功夫在毫无意义的易容上面,真不知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分割线—— “你不用继续跟着我。”倾夜回头,看了九歌一眼。 说句老实话,他真无法领悟另一位的审美观念。艳红、明黄、雀蓝……总之是什么颜色鲜艳就穿什么,更要命的一点是,无论披在九歌身上的是什么颜色,都是一径的适合,只会衬得他而如冠玉,没有丝毫的俗气。 这不,今天这一位干脆穿了一身绿衫。不是沉寂的湖绿,也不是内敛的墨绿,而是那种真真正正的翠绿,翠的有些晃眼。同时,也衬得他露在衣衫外的手腕与脖颈,更加白,白的略微透明。 平日里倾夜当然可以视而不见,可是当这一团绿云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在背后,赶不走挥不掉,他还真无法继续无视下去。 听见对方的声音,九歌便如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鲜事物般,脚下步履曼妙,已经移步到了倾夜前方。倾身上前,只差毫厘就贴在了对方的脸上。九歌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眨了眨眼眸,翦水一般的眸光中充满了戏谑。“哟,石头也会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只和你主人说话呢。” 倾夜完全不受挑衅,或者换一种说法更准确,他压根没有听清九歌的话。对于倾夜来说,他早已将自身的一切都奉给了烈熠,这份心意,是任何尘世的纷繁琐碎都无法介入的。当日在新月的相思楼,九歌曾以神兽禁忌阻挡倾夜的涉足,他都不为所动。相较而言,一点戏谑自然不算什么。 “我只是去采药,你帮不上忙,也不用跟去。”倾夜再重复一遍,想来那九歌也是好玩贪耍的典型,比起空无一物的荒郊野岭,当然是繁华熙攘的街镇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九歌白眼一翻,“谁说我要去帮忙,我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滟昊泠让我跟着你,除了你身边以外,我哪里也去了不。” 九歌抬起手臂,勾肩搭背的姿势引起了倾夜的反感。奈何这一位就如同黏上的牛皮糖,一时之间竟也甩不掉。九歌哪里管别人是不是难受,他只顾诉苦。“大家都是同族,互相包容一下如何?你也明白,主命难为罢。” “熠从不会命令我做任何事。”话题正不受控制的偏离,倾夜晓得,可是也无能为力,他什么都能够不管不顾,唯有任何伤害烈熠声誉的言论,只要是落入他的耳中,就会不禁为之辩驳一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些泄气。九歌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不太好看。 不知从何时开始,挑动这个如顽石一般死板的男人,成了九歌不可多得的一种兴趣。只要能见到他情绪的裂缝,就会引发难言的兴奋。不过这人也未免太内敛了,冷口冷面,用在他身上都是无比客气的形容。 九歌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灯,本着能将活人气死,死人气活的本事,他也找出了倾夜身上唯一的缺点——那个什么熠公子。只要触动此处,必定能够打破他的镇静。 但是,倾夜的反应越大,九歌就越会不高兴。 不痛快的游戏玩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九歌收回揽在对方肩头的手臂。刻意摆出的镇静,与其说是一本正经,倒不如说是在赌气。“还不快走?你早点采到药材,我也好早点结束这么无趣的任务。” (未完待续) 第十章 宛萝香草 绵延的山脉,如同侧卧在天际尽头的一位巨人。或许因为周遭全是群山高耸,站在跟前,反而并不觉得高峻,那些横更连续的线条,组合出一个温柔的味道,苍凉的温柔。 或说汐蓝是水乡泽国,那么焰赤就是真正的高山国度。 而如今,倾夜已经在九歌的陪伴下,接近了焰赤的边境线。 继续往前,还是停下脚步?倾夜的心中不由产生了犹豫。他们都是神兽不假,人世的纷争本也没有他们介入的空隙。然而到了如今,还要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无疑是不可能的了。九歌是否真的如他自己表现的那样坚持着神兽的律条,倾夜辨别不出。 因此,他无法放心将对方带入焰赤,烈熠的帝国。 倘若九歌早已将人世红尘了最好的游乐场,倘若他早已情怀滟昊泠狼狈为奸,那么此行,会成为他探查情报的最佳时机。 事关烈熠,倾夜不敢轻易冒险。 怎么又停下?九歌几乎吐血。一路上走走停停重复了无数次,倾夜不烦,他也烦了。“喂,你是不是个男人啊?要去就快去,不去了我们就回去复命。这么走两步停半天,你是浪费光阴知不知道?” 倾夜偏过脸庞斜了九歌一眼,用不着出声,眼神已经将意思表达清楚——还不是因为你死乞白赖的跟着,如果没有你,这件事早已了结。 对方执意想要赶走自己的决定,显然是挑动了九歌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经。真的要说,他九歌什么都能忍,唯一忍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视若无睹。这个倾夜,不仅视若无睹,看见了就跟没看见一样,而且还将他视为一个必须甩掉的麻烦。 “我反正跟定了。”九歌耸肩,拖长的尾音拉出气死人的调子。“要走要停都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等着药材救命的是你那个主人。” 九歌的话,即使不是出自恶意,也确实算不得好心。不过,真真切切的提醒了倾夜什么才是当务之急。是了,宛萝香草才是目前急需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担忧,都是后话。 倾夜将视线从九歌身上挪开,他自己大概并没有注意到,那最后一瞥的眸光,是……无比税利的。因为当时他已经有了计较,若是九歌的存在会成为烈熠的威胁,他会为今日所做一切负责,甚至不惜残杀同族。 瞬息之间迸发的杀心太过强烈,九歌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轻易猜出了对方正在打的主意。心下不满,嘀咕了一句“至于么”。 神兽血脉稀疏,族内成员数目并不多,同类相残可谓是罪孽最为深重的行为之一。神兽之中律条并不算很多,少有的几条也都有存在的价值与必要,是以所有人都全然信奉,未有违逆。 九歌这时想起,要说背弃律条,倾夜这个家伙也不是头一遭了。人世纷争都敢于随意介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就算真对自己起了杀心,也不是没有可能,罪孽一事,犯上一条,与犯上两条之间,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 ——分割线—— 采集到了足够的宛萝香草,倾夜赶走与烈熠汇合的地方,并非盘石县,而是静铁关。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盘石县与静铁关两地之间的距离绝对谈不上很近,以烈熠目前的身体状况,他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进行长途跋涉。不,应该说,他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应该随意移动。假如疲累再次引发昏厥,就算将焰赤境内所有的宛萝香草采尽,也救不了了。 烈熠身体虚弱,虚弱到想要与倾夜互相感应交换消息也做不到。变换汇合地点一事,是滟昊泠通过九歌之口,传达给倾夜的。当时,九歌才将传言说完,就看见倾夜一脸铁青。 “熠!”倾夜冲进烈熠暂住的厢房。果不其然,在这里见到了滟昊泠。心中的愤恨自是遮掩不住,并指如刀,神兽天生的威压,令他站在滟昊泠面前,依然可以维持浑身浓烈的杀气。 反观滟昊泠,只是与倾夜对视着,不曾变更分毫的坐姿,从容的不能再从容。这才是滟昊泠,越是面对想杀的人,他身上越是见不着杀气。但是毫无疑问,文教倾夜的那一声呼唤,那一声本该独属于他滟昊泠一人的呼唤,已经让滟昊泠起来杀无赦的念头。 烈熠轻叹。这是不愿看到的一幕,也是他在过去从来没有想到,会看见的一幕。这份剑拔弩张算是什么,男人间的争风吃醋? “倾夜,药草带回了么?”身体的不适,但是头脑依然敏锐,这是最快速,也是最见效的一句话。话音刚落,终生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两者,不可能和解,但好歹是暂时妥协了。 打开随身带着的布包,倾夜将里面的药草展现在烈熠眼前。“都带回来了。”药草并不起眼,细长的茎叶,是偏深的浓绿,唯一特别之处只有那些叶脉,暗暗的红,如同延生在叶片上的血管脉络。 烈熠过目之后,发现宛萝香草的数目竟有七枚之多。有些无奈,看来倾夜也为着他的忽然昏厥而彻底慌了神。宛萝香草的确是不可缺少的药草,然而也只是其中一味而已,用于配药罢了,哪里需要这么多? “昊泠,劳你跑一趟。”有些故意的用了客气的措辞,引来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烈熠的心情总算变的好了些。“之前我交给你的那个方子,现在可以去煎出来了。” 不仅有方子,其上所列的药材滟昊泠也已经找齐。只是一直等着最后一味宛萝香草,所以才拖到现在。 滟昊泠当然不愿离开烈熠身边半步,但是也明白他的病情已不得。早一记得救治自然多一份希望——他此时什么也不期望,只求能够药到病除。 房间内只剩下倾夜伴着烈熠。他捧着药草,站在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上。之前不曾接近,是因为前面有滟昊泠的阻挡。而现下滟昊泠已经告辞了,他依然没有迈出接近的步伐。阻挡在他们之间的,是别的东西。 烈熠伸手,随意取了一枚宛萝香草在手。对于忠心耿耿,为他千里采药的倾夜,不仅不置一词,连一眼也没有多看。 倾夜不以为意,这就是他与烈熠的相处形势,多年下来,已经无比习惯。可以不要他的温言细语,也可以不要他的脉脉眼神,只要烈熠还允许自己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说起来,他能为烈熠所做的也着实不多——他是那么坚强,坚强到根本没有想过要有求于人。 倾夜只是想让烈熠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回头,自己就站在他的身后。 之前倾夜已经对宛萝香草做了简单的处理,将药草上的泥土清洗干净,可以入药了。烈熠取了一株在手之后,两掌相合,神色之中依然维持着淡然。仔细看了才会发现,指缝间有白光透出。并不十分耀目,纯白一如凝固。 离火。 天下火焰,以离火为尊。也只有至纯的离火,才能呈现出这般没有杂质的状态。 烈熠再次打开手掌,先前整株的宛萝香草已经煅炼成微末。倾夜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相当有默契的端来干净的茶盅,将那些药粉,小心的收起。 “熠,你还好么?”宛萝香草必须使用离火煅烧才能发挥十足的药效,好在煅烧一株药草也不需太大的火力,如果是烈熠平日的状态,自当不再话下。然而此刻他的状况究竟不比往日,倾夜也不得不多这一句。 烈熠阖上双眼,缓缓调息。煅烧药草,对如今的他而言,确定有些勉强。 倾夜有些内疚,“采了药之后,本该去趟南翥宫,让烈炽将其煅烧成粉,但是有九歌跟在身边——”神兽的寿命与凡人不同,即使烈炽与烈熠之间有着父子关系,但是在倾夜看来,也并非长辈,所以才能直呼其名。 “只是少许离火,无妨。”倾夜提起父皇,烈熠也不觉担心起来。若说要使用离火,只怕父皇也同样勉强。独行在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将担忧潜藏在心。当日辞别父皇的一幕依然记忆犹新,他那灰白的头发,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气。 身为人子,他自己挂心不已。 倾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前去煎药的滟昊泠已经折返。 (未完待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十一章 轻重缓急 烈熠的举止永远是雅致的,即使改变了容颜,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依然无从遮掩。手中端着的是苦口的药汁,一口接一口啜饮着,眉宇之间依然舒缓的没有任何不适。仿佛,这只是一盅罕有的珍贵香茗。 然而,他越是从容,倒是越加反衬出房内另两人的张惶。 滟昊泠视线不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正到药碗见底,才总算问出了心中的忐忑。“熠,是不是服了这药,你就没事了?” 侧身将空腕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眸光浅浅,缓缓地滑过滟昊泠的面庞。帝王,还是那个帝王,说一不二,华贵坚毅。只有那些细节之中,蹙起的眉尾,撇下的唇角,还有眼底的一抹颜色,静静的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担忧着自己的身体。 没事——带有安慰之音的两字泛在唇边,在烈熠还来不及出口之前,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原来你还关心熠的状况。”倾夜并没有因为滟昊泠的到来就选择回避,他还是站在先前的位置上。滟昊泠在或者不在,倾夜都没有移动过半分,没有前行一分,也没有退后半步。 没有亲耳听见答复,不过还是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了那两个字,他回答自己说是“没事”,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不少。滟昊泠回头,重新与倾夜对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解决的。有意去拖也不见得就能拖的下去。方才因为挂念烈熠,才被打断的一幕,终于又再次被揭开。 没有温度维系的回答,来自滟昊泠口中。“我当然是关心的。” 倾夜冷冷一笑,面容上浮起几丝凶意。“熠当日已经昏厥,状况相当危险,你却不顾他的身体,反而长途跋涉,来到这静铁关。如果这也是关心,还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字字见血,以倾夜的性格,也不会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低下举动,这几句话,倒的确不算冤枉了滟昊泠。 “来静铁关,是因为军情紧急。带上熠同行,是因为不能将他一人留在盘石县。”滟昊泠不是辩驳,至少,他不是对着倾夜辩驳。真正的帝王,从来不需要辩驳什么。帝王一生之中只有决断,他或许应该为自己决定的一切所负责,但是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辩驳对错。 不过,这的确是解释,不为让倾夜听见,而是期望身边的另一人能够理解。 “要离开盘石县,至少也应该等熠服完药,病情稳定之后。”这是倾夜的是非观,也是他唯一信奉的价值。既是神兽,人世间的一切本就是与他无关,偏入红尘,颠倒浮沉,烈熠是仅有的理由。 倾夜目光锐利如刀,从内心里,他本就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个男人——他是人间的帝王,与他无关。过去的默认,只是为了烈熠。而如今,他的存在已经涉及到烈熠的安危,那么他也没有再继续容忍下去的必要。“你难得不知,当时熠的情况,随意移动的话,若是稍有不慎,就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滟昊泠眯起眼眸,情绪第一次有了裂缝。他,的确不知。 被揭穿这一点,烈熠有些始料不及。轻轻开口,并不是为了安抚滟昊泠的情绪,而是在劝说倾夜。“尽快奔赴静铁关,是我的主意。”自从那一日有了不好的预感之后,每过去一刻,那种预感就会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熠,是你?”难怪倾夜全然不信,他太了解烈熠为人——正是因为体质虚弱,他更是比旁人更加注重保护。为了强身健体,艰苦的修行日日不辍,才算是有了今日的修为。至于那些苦口的良药,烈熠一样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按时服用。 烈熠从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声经年累月的计划,是否正义都好,要将之彻底完成,就需要他活着。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一切自然都只是空谈。 明知倾夜不会信,烈熠还是点点头。同时余光也已瞥见,滟昊泠那愈加阴沉的脸色。适才服下加了宛萝香草的药剂,过去的时候还不足以让药效发挥出来,如今倚靠床头坐着都有些吃力,却还不得不应付这两人。烈熠按了按了眉心,有些头痛。 倾夜有了自己的猜测,“我明白了,熠,一定是这个自私自利,只想想自己功业的家伙强迫你的。”对此人早有不满,亲眼看了烈熠的痛苦,更是压抑不住,每个字都狠狠的针对着滟昊泠。 “不,倾夜,的确是我自己。”烈熠再次重复着这个意思。有些话语,有些事实十分伤人,然而,不能因为不动听就避而不谈。不在这个时机将一切说清楚,只会为将近埋下隐忧。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没有人名言,烈熠也从来不问,但是绝不代表他不知晓。这些繁复的关系中,他不能企望另两人能够同心同德,却怎么也不能让他们之间多了毫无意义的嫌隙。 错本就在自己,烈熠不能让倾夜怪责滟昊泠。“往来奔波,倾夜你也累了,去休息罢。” 没有应声,若他没有听错,烈熠的意思是……希望他离开? 不可置信的抬眼,倾夜迎上的是他肯定的目光。肯定之外,还有一丝浅淡的恳求。有再多的不满,不再多的不甘心,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眼底的青白,清晰的说明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倾夜轻轻带门而出,无论他多么想将这扇门扉摔个粉碎,到底还是不得不顾及烈熠的存在。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有些难堪的安静。 滟昊泠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脸庞,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个时候陡然发现,他看上去竟是如何憔悴,清晰的痛苦蕴藏在眉宇之间,连带着那颗眼角的泪痣,摇摇欲坠。他的状况是这般糟糕。滟昊泠有些疑惑,他竟然没有早些发现。 还是说,他之前一直都在隐藏?而且隐藏的方式还相当巧妙? “这下只剩下我们两人了,熠可有什么话要说?” “说什么?”之前他看的太仔细,烈熠明白自己的病容已经无所遁形,索性也就不隐瞒了。身体向后倚靠,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床头的软枕上。 滟昊泠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反问自己说什么?换在平日,他还真有无数手段,可以用来好好惩罚这人一番——他怜悯天下苍生,无辜的,罪有应得的,只要被他看见,就会想要救助。唯独换到了自己身上,就会变得这么不识好歹。 “前往静铁关是我的意思,你为何那般给倾夜解释?”想要了解的地方太多,一时之间滟昊泠理不出头绪,只得随意选了一样。 病痛夺取的是烈熠的体力,思维还是一样清晰。既然对方想要一个说法,那便给他一个,还能保证无懈可击。“只是由你提出而已,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也认为应该早些来此。” “早些?也不该不顾自己身体!”火气腾的一下窜起,滟昊泠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为了烈熠方寸大乱,并非第一回。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再如何紧急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缓下两日,至少应该等药草送到。” “这并非一个帝王该说的话。”疲惫令烈熠力气尽失,但是说到此处,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份正色,令滟昊泠根本无从忽视。“事分轻重缓急,在利益得失的权衡之中,一个人的存在永远无法与大局抗衡。” 无论此人是谁,都一样。 无人能够例外,也无人应该例外——帝王,必须一视同仁。 滟昊泠听见了这句话,可是不代表他能够完全听进去。邪魅的凤眸向上挑起,其中是在旁人面前绝不会暴露的激烈情绪。他此刻一定有万千埋怨的话语,烈熠要阻止他说下去,只要唯一的一个方法。 “汤药还没有起效,昊泠,帮我。”将恳求以平常的语调说出,烈熠倒不是为了在他面前维持尊严——他们之间,无需这些。从相识至今,早已见识过了彼此的骄傲,当然,那些软弱的部分也无所遁形。不去恳求,是因为滟昊泠不会喜欢。有什么需求,直接说明也就是了,用不着恳求。 “你……”点燃的火气被哽在胸口,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滟昊泠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你是故意的。”嘴上万分不痛快,还是乖乖坐上床沿,双掌抵住他的后背,帮他催化药力。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独特手段 翌日,眉妩完成任务,赶赴静铁关。先前与卓寒青一同率兵已经在此驻扎的燕归愁,早已等的十足不耐烦。一早得了消息,也管不得太多,直接等在眉妩的必经之路上。 “妩儿。”谈不上真正的朝思暮想,自从当日向滟昊泠下跪宣誓效忠以来,燕归愁已经有了认知,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一身武艺,学识计谋,都只能为一人所用。包括他的全部思绪,也只能想着唯一的目的,如何将天下奉到主子的面前。 对于眉妩的思念,只是悄然滋生,从来不是他的全部。然而燕归愁庆幸,在这个身不由己的乱世之中,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供他思,让他念。不至于午夜梦回,心中空无一物。 眉妩驻足,斜藐了拦路之人几眼,有阵子不见,这人还是一样的邋遢。听说过他在羽檄军中步步高升的事迹,原本会以为有所不同,哪知还是一样。 “妩儿这是要去见老大?” 对于这份明知故问,眉妩懒得回答。以眼神示意,让他赶紧让路。谁也不是清闲到可以在这里对视着浪费光阴的闲人,她还有无数的事务需要汇报,至于他,应该也有无数的军备等着。 冷场是早已料想到的,然而燕归愁丝毫不受影响,说他不会看气氛也好,总之没有退缩之意。眉妩自己也明白,如果只是冷淡的态度就能让这个男人打退堂鼓,那么未免也太小看他的厚脸皮了。他想说的话一定会说,根本不会考虑对方能不能听见;他想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做,也根本不会顾及对方会不会接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能平安回来就好。”燕归愁耸耸肩,仿佛他在此等了大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从来没有过的爽快令眉妩讶异,在印象中,这个人总是唠唠叨叨的。直到看见他侧身往一旁让了一步,眉妩才真的肯定,那句简单至极的话,就是他想要说的全部。 能够走了,眉妩反而不知所措。以往总要纠缠一番才能摆平,今日过去的太快,她真有些……不适应。 “妩儿可是舍不得我?”燕归愁哪肯放过她一瞬间的犹疑,适时的厚着脸皮贴上去。 沉闷的响声,代表的是眉妩的攻击。不是脆响,因为眉妩不会使用一般女子对付登徒子的手段,扇耳光——想来,对象换成了燕归愁,就算扇了,也不见得就有用。是以,眉妩的手段更直接,也更加有效。 燕归愁被逼的退后半步,上腹部印上了一枚小巧的鞋印。啧,眉妩这一下侧踢,还真是不留情面,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呼痛,以求同情?还是说,呼痛会引来反效果,妩儿会觉得他太过软弱? 还来不及等燕归愁想出个所以然来,眉妩已经利用这半步的空隙擦肩离开。目送着她的背影,燕归愁禁不住感慨——刚才他抬腿横扫的姿势,还真是威风凛凛,漂亮的紧。 ——分割线—— 但凡是滟昊泠与烈熠同时出现的场合,两人总是并肩坐立。从最初的谁也不习惯,烈熠本人都十分抗拒的情况下,如今也渐渐被接受,成了最为协调的一幕。当初那些叫嚷着不合规矩的文臣武将,在滟昊泠不为所动的坚持下,也都老老实实的收起了谏言。 眉妩更不会因为两人的平起平坐而感到讶异,单膝触地行了一礼,用了最简单的一句话回禀自己的任务情况。“目标已经全部肃清。”她无意,也用不着大肆渲染那些过程,魅族的能力世人皆知,更何况她还是一族中最顶尖的刺客之一。只有庸碌无能之辈,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功劳,抓住机会就要夸口一番。 既然已经入了汐蓝,或者说,已经成为滟昊泠私有的力量,那么对于眉妩来说,所需的就是完成他的命令。他下达了暗杀的密令,给出了名单,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将之完全肃清。如今复命也是一样的简单,用不着多言,需要了解什么,滟昊泠自然会问。 “各国已经陆续传出目标的死讯,你做的很好。”滟昊泠的手边,正好一摞厚厚的情报,记载了近期发生在七界的变故。浅浅的激赏之意,眉妩确实是个非同一般的人才,这份难得的赞扬,她当知无愧。 “有一点我很好奇——”手指轻缓的敲击着桌面,充满节奏感的声音将滟昊泠的话语分割成段,因而更加听不出本意,也判断不出他是否真的好奇。 眉妩甚至心想,好奇,心俗至此的感情,与这个男人还真是万分不相配。他哪里是真心想要知道什么,也不会是为了转移话题,随便一说罢。 滟昊泠翻动手边的纸笺,随意抽出一张,缓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十二月二十七日,青夷昭告七界,五位大长老于当日凌晨被人暗杀。”后面的细节用不着赘述,滟昊泠将视线转回眉妩脸上,“二十七日,昨天,按照行程来说,你已经到了静铁关附近。眉妩,你用了什么方法杀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族长老?” “皇上,你也对暗杀术感兴趣了么?”眉妩到底不是燕归愁,不会与他一般使用“老大”一类的市井称呼,自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便一直称这位主人为皇上。 “就算有兴趣罢。”滟昊泠的回答模棱两可,从不会表明心中真实的想法。让底下的在战战兢兢中揣测上意,这也算是一种御下的方法。“难道是风族秘不发丧,一直等到人死了几天后,再也瞒不住了才决定昭告天下。” 滟昊泠提了一种可能,却故意选了最不可能的一种。 秘不发丧,算不得一件新鲜事。隐瞒某些重要人物的死讯,是各国王族惯用的伎俩。为了一定的利益,就连很多大家族,一样会这么做。毕竟有些人物的影响力巨大,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很多时候,在特定的时间内隐瞒他们的死讯,是必须的。 为了利益,必须如此。 也就是说,往往只有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才有可能不再尊重逝者,利用他们的死亡大做文章。然而,这个先决条件并不适用于如今的风族。 风族当今日为止,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挑衅汐蓝——从什么理由出发做出这一切尚不可知,但是已经可以肯定,这的确是风族的目的。不仅要挑衅,还要上汐蓝成为七界共同的敌人,让滟昊泠做实了屠戮苍生、毁天灭地的罪名。 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什么比将暗杀本族长者的罪责推给滟昊泠更加有效的做法? 无需证据,甚至连调查都可以免去。只要风族声明滟昊泠是凶手,七界中没有人会不相信。正如风族事事都针对滟昊泠一般,滟昊泠也不可能容忍风族的作为,两者的梁子早已经无从化解。最重要的一点是,滟昊泠根本不会辩解。懒得辩解?不屑辩解?总之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再加一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难怪滟昊泠微感好奇,风族直到二十七日才宣布长老死讯,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那几个人的确是死于当日。真不知眉妩是如何做到的。 “杀人的译意风很多,不一定非要当着面刺对方一刀。”眉妩淡淡叙说,既不兴奋,也不避忌,显得她面容更加冷艳。她是刺客,而暗杀术也是她唯一可以依持的本领,没有炫耀的心思,只能维持着最平淡的心情。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方法很多,滟昊泠立刻也想到了许多种,之后就等着眉妩最终解惑。 “风族的五位长老,有一个共同点——每日晚膳之后,他们会进入各自的修炼室冥想。”部来,这样的共同点算不得什么,所有的预言师都少不了进行类似的修炼,为了达到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的状态。 眉妩用十分严肃的口气说来,幸而听众是滟昊泠与烈熠两人。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可笑。这些人所周知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值得这么仔细说明。但是,他们两人已经听出了其中的关键部分。 眉妩说出了自己所用的手段。“冥想之时,一般都会焚香。我替换了他们所用的香料,加入魅族独有的慢性毒药。只要算好计量,控制目标的死亡时刻,十分简单。” (未完待续) 第四卷 第十三章 锋芒转移 “皇上,应该不希望这次暗示事件与汐蓝扯上关系罢。”眉妩不是政客,并不喜欢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但是这绝不表示她就单纯到什么都看不清。顶尖的刺客,观察人心是必修的本领,只有抓住了目标内心的弱点,才能保证一击必中。 滟昊泠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用了种反问的方式,“怎么,你觉得我会害怕风族?”不想扯上关系,自然就是担心对方会找上门来——典型的敢做而不敢承认,眉妩会这般想他?应该不可能。 眉妩判断出滟昊泠并非有意在询问什么,皇上的心思,留给他自己清楚就够了,知道多了只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她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只管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晰。“皇上既然下令暗杀,自是希望做的越隐秘越好。不是担心风族报复,皇上需要的是时间,以便布置一切。” 风族真正有一定实力的预言师,几乎都分散于七界各地,汐蓝暗杀的消息的消息一旦过早传出,势必会引起他们的防备,之后还想动手,也就多了不少麻烦。眉妩的判断没有错,这确实是滟昊泠一开始的打算。 但是,一开始的打算,不表示今后也一直如此。再如何完善的计划,执行过程中也不可能做到全然的一丝不苟,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滴水不漏。太多的始料未及,会令事态的演变向着未知的方向演变。 这一次的始料未及,就是风紫——一个素未谋面的真风紫,以及一个正身在静铁关的假风紫。 就整个局势而言,一个人的存在往往会显得十分渺小。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个人的影响力也会无限扩大,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滟昊泠沉吟片刻,“眉妩,可有办法证明风族长老是死在你的手上?” 这是一个古怪的要求,古怪的没有任何道理。眉妩怔了怔,艳丽的容颜满是疑惑,不过还是如实回答。“这并不难,只要检验尸体中了什么毒就可以。参在香料中的毒药不仅是魅族特有,而且魅族每一个刺客所用的毒药都略有不同,很容易分辨。” 刺客讲究的是隐匿行迹,那毒药配方的不同,对每一个使毒者来说当然都是秘密。这么一招并非眉妩的后手,不过她既然如实说出来了,就成了滟昊泠能够利用的条件。 滟昊泠轻轻吹了声口哨,伴着这声约定好的命令,一条人影陡然出现,跪在眉妩的身侧。她下意识的偏头看了一眼,那人的五官十分普通,不漂亮也不难看,完全不起眼,这应该就是滟昊泠的密探之一。 眉妩心头一凛,果真是漂亮的身法。一向对自己的耳力极为自信,但也是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了隐匿在横梁阴影中的密探。无法想象滟昊泠是如何搜罗训练出这样的属下,他的实力,如此也可以说明一二了。 那名密探半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是等着命令,当真的训练有素。 “出去散步消息,近期凡是与风族有关的暗杀,都是汐蓝幕后指使。”滟昊泠也不多做解释,直接下达命令。见密探出去,又对眉妩嘱咐一句,“风族正仇视汐蓝,相信此消息一出,风族立刻就会将汐蓝当做仇敌。不过万一有人对凶手的身份产生疑问,眉妩,就需要你想发证明。” “是。”应的干脆,眉妩心中依然觉得怪异,当了刺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忙不迭的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抬头一看,正好滟昊泠挥了挥手,想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行礼后转身退下。 没有旁人,空气重新恢复了静谧。受到冬日的影响,这份静谧之中还有微微的清冷。滟昊泠握住烈熠的双手,果然,好冰。 “熠,你刚才一个字都没有说,是不是觉得很累?”宛萝香草服下之后也过了两日,烈熠的脸色也总算好看了几分,但是滟昊泠并不能确定是否这样表明……他已经没事了。烈熠总是太过隐忍,尤其是自身的苦痛,他都小心的掩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休息了好几日,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处理政务,怎么会累?”比起曾经没日没夜的操劳,只是坐在那里听别人说话,当然算不得什么。 滟昊泠依然兀自担心着,他的一双手掌,不知怎么,今日看起来竟是这般嶙峋。他们两人本来身形相仿,只是烈熠略微清瘦一些,不过也没有瘦成这般。想来前几日的病痛,当真将他折磨的不轻。“我不该硬让你来陪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不禁失笑,滟昊泠一代帝王,却也在这样的微末小事上纠结着。“刚才我不说话,是因为没有什么可说的,你的做法,并无任何不妥。” 滟昊泠几近不可置信,“熠,你真的这么认为,我的做法没有不妥?” 病后的笑容更觉清冷,浮浮翳翳如轻纱一般笼在烈熠的脸上,模糊了容颜。“怎么,昊泠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不自信?他还真说对了。一路走来,只要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总是违背着他的意愿。他的一切,都不容于他的是非——滟昊泠已经不得不认了这个事实。如今他说自己做的没有错,还真没法那么容易就相信。 “从现今的形势来看,只有暂时将风族放在一边。” 汐蓝发动的是统一天下的战争,并非朝夕能够成就,也不能让每一个环节都按照预先的步骤去进行。即使只是一枰棋局,最终的走向也不是其中一方执棋者能说了算的。经络纵横,黑白厮杀,到了最终,往往已经超脱了全部预先的估计。更何况这是天下之争,局势只会更加诡谲,更加难辨。 “不过好在风族的军事力量不算太强,短时间内还不至于给汐蓝边防造成压力。”烈熠的分析简单而透彻,一针见血。之前当着眉妩的面,他一字不说,但是思维依然维持着无限敏锐的程度。不开口,除了没有必要以外,他还有自己的理由—— 滟昊泠才是帝王,即使有过共享天下的誓言,但是冠冕加身的人依然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无论自己是否伴在他身边,也永远不能在人前干预他的决策。 就算汐蓝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到底这是一国之力。滟昊泠是个聪明人,野心勃勃是不假,却从来不会鲁莽行事,要统一七界,逐步蚕食才是正途。同一时间树敌太多,只会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境地。 “便宜风族了。”这句话出口,表明滟昊泠将锋芒转往别处,青夷总算在虎口之下逃过一劫。然而滟昊泠的不甘心还是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这也怪不得他,青夷之前的一再挑衅,足以磨灭任何人的忍耐,况且滟昊泠还是那般高傲的一个人。 “五名大长老无一生还,你给风族的教训,也算是够了。”烈熠就事论事,上一轮的暗杀行动中,这五个目标由眉妩亲自动手,结果定然不会再有以外。除了这五人,还有派往七界各地的密探刺客,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人回来复命。 届时天下会更加明白一个事实,绝不可轻易得罪滟昊泠,否则付出的将是付不起的代价。 滟昊泠的情绪算是平复了一些。烈熠那并不算是安慰,然而比真正的安慰之语还更加有效。“还差一点,有一件事还非做不可。”风族全民皆是预言师,这一特殊性决定了他的手段必须斩草除根,否则今日出去五名大长老,明日保不准又新选出五名来。没玩没了。 “你准备将风紫的死讯传播开去?”一定要说,那位常年隐居在寒梅墟的预言师,才是如今风族的精神领袖。 传闻,风紫与曾经的风御畅,一脉相承。 “熠,那个假冒的风紫,你怎么看?”滟昊泠似乎还维持着话题,又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要跟上他的思维,并不容易,至少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只有烈熠能够从容不迫,因为他想到的问题,恰好也是他正在思索的。“在那个身上,疑团有不少,你指哪一样?” “他的死,真的能代替风紫的死亡?”滟昊泠问的不屑,当日的这一项提议本就十足荒谬。在这个世上,谁又能真正替代了谁?“按照他的说法,我就这么宣告了风紫的死讯,明日真正的风紫却走出了寒梅墟,那我岂不是给了七界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第四卷 第十四章 乘火打劫 滟昊泠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用自己代替风紫的提议都是那个神秘人一人的意思,是真是假,有几分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晓得。将如此重要的环节交到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手中,并不符合滟昊泠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此刻,烈熠所想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倘若这真是一个骗局,真的风紫离开了寒梅墟,你又当如何?” “不必如何。”简单的四个字,充分显露了滟昊泠的傲然,那是掌控了一切,睥睨众人的傲然。“寒梅墟,已经没有这个人,无论真假。” 模糊的说法,烈熠还是立刻领悟了。与他的洞悉世事无关,应该说,这才是符合滟昊泠性格的做法。即使之前默许了假风紫的提议,但是他依然保留了反悔的权利。不,滟昊泠从来不曾真的许诺过什么,当时只是听风紫将这个计划说完而已,他从来没有说过……同意。 “你还是动手了。”烈熠单纯的陈述出这个事实,并未添加任何的爱憎。既然在一开始就同意了针对风紫的行动,他就没有道理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 “我没有杀他,目前看来,这两个风紫都有留下的价值。”滟昊泠也承认的相当爽快。“如今他们都在静铁关。死讯,可以按照计划宣告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还有话要说,却被上空急促的钟声打断。习惯了军旅生涯的人都知道,这不同于平常的钟声,表达的只有一个意义。 敌袭。 ——分割线—— 兽皮缝制的无袖坎肩,土黄色的下装,裤脚一律扎在黑色的马靴之中。威风凛凛,充满了粗狂与彪悍之风,这是蛮族士兵的特色。当这样充满力量感与侵略性的士兵成千上万的出现在眼前时,震撼之感早已超出了笔墨能够形容的极限。 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窒息。 扑鼻而来的灼热气息,心脏被压力鼓动的根根跳动,躁狂不安。 静铁关,一座由战功与牺牲打造出的奇伟雄关,在今日,再一次面临着挑战——来自荒蛮之国琅邪的挑战。 伴着敌袭告急的钟声,目前身在静铁关的大小将领都聚集在城楼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蛮族军队,并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大概就是敌人的气势,即使处在攻城的一方,处于不利的位置,那种接近于蛮横的,不讲理的气息,依然喷薄而出! 汐蓝众将,双眼都被烧得生疼,目眦尽裂。 滟昊泠和烈熠到的最晚,众人自发的向两边让开一条通路。步履并无变化,一如平日的镇静与从容。淡淡眺望一眼,滟昊泠的唇角弯起了一抹笑容。 类似的笑,汐蓝众将不止一次在他们皇上的脸上见到,从来不曾揣摩出其中蕴藏的意义,但是以往带来的胆战心惊,今日相反令众人安心了不少。滟昊泠的神色,至少证明了一点,他并不担心这一次敌袭。 “蛮族的趁火打劫,倒是挺会选择时机的。”这就是滟昊泠给出的评价,假如蛮族有人听见这话,不知是否会气出呕血。但是,皇上的成竹在胸,对于乙方将领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鼓舞。 只是趁火打劫,就连军事行动都算不上。他们的皇上,根本没有将这支庞大的敌军放在眼底。滟昊泠一句简单的调侃,轻易安抚了众将,先前紧张到几乎绷断的神经,就这么奇迹的平复下来。 但是将领们并不知晓滟昊泠的内心,也看不透他正处于一种怎样的不安之中。 会给滟昊泠带来这种负面的情绪,蛮族的军队是做不到的。天下间,能够牵动他心绪的人物,从来就只有一个。再如何简单的一颦一笑,即使只是蹙起的眉梢,弯起的嘴角,都足以颠覆了滟昊泠全部的心绪。而此刻的烈熠,的确是忧心忡忡。 埋藏在清冷面容下得忧心忡忡。 滟昊泠确认不会看错,烈熠只是往敌军中望了一如流失的一眼,然而已经足够他分辨出,那一眼之中,是不敢置信,以及……极端的失望。 赫连远遥。 那位蛮族之王,并没有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反而隐身于整个队伍的中间偏后的位置,仿佛是在刻意低调。但是,烈熠只用了一眼,还是发觉了他的存在。就是那快不不能再快的一眼,烈熠甚至能够肯定,赫连远遥,也正在看着自己。 超越了目力所及的距离,并不清晰的容颜。 落在烈熠眼中的,是他从不离身的凶神面具;而吸引赫连远遥注意的,则是那一身孤寂到伶仃的白衣。 有些错……已经铸成。 是他烈熠,将赫连远遥提前卷入了这一场天下争霸的混战。如今,赫连远遥的袅雄本色促使他利用了这一场棋局。谁也怨不了谁,谁也怪不了谁—— 逐鹿七界,天下唯一的皇座,有能者居之。到底谁能踩过万千尸骨,登上至尊之位,尚未成为定居。赫连远遥,自然也有一争的本事与野心。无论他曾经的想法如何,但是烈熠曾经的到访,终究点燃了这蓬并不安定的火焰。 一直以来恶劣的预感,终于有了解释。明明是自己的谋划,在初次看到蛮族进军静铁关的情报时,就莫名的赶到不安,原来心底的某一处,并非完全信任赫连远遥的。 烈熠不禁苦笑。世间并无真正的完人,原来自己步步为营,筹谋到如此地步,依然会有犯错的一天。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面对此景,诸位认为如何?”就在烈熠的身边,滟昊泠这般问这众人,慵懒到华贵的声线,挑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听见他的声音,就连烈熠都回望而来,他噙着笑意的侧颜,带着一丝冷酷的霸气。没有征兆的,想起了赫连远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有一天,我与滟昊泠站在相对的立场之上,你也一定是相助他,而不是相助我。 这一日,来的太快,快的措手不及。 滟昊泠问着众人如何看待此情此景,众人还在斟酌考虑的时候,只有烈熠有了定夺。 “皇上,如今敌军刚到,正是阵型未稳的时候。”开口的是姚闳,他的分析也算是十分精准。不过在所有人都还在观望的时候,他这般蓦然开口。依然还是冒险了些。但是机会就是这样这样,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没有了。 曾经在攻打百图的战术商讨中,姚闳提出了通过止水关壕沟的木桥战术。当时他认为自己得到了飞黄腾达的机会,然而事实证明,止水关只是皇上战略之中的一个幌子。失去了那一次的良机,只会令姚闳建功立业的心态变得更加急切,说什么也不会错过眼下。 滟昊泠无声的笑了笑。看来,无论他背负了怎样的命令,无论他的存在被多少人所忌惮,依然会有无数类似于姚闳这般的狂徒,簇拥在他的身边,前仆后继。若说这是命运,大概也是,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操控着一切,将他推往最终的结局。 不敢正视皇上的笑容,但是姚闳还是受到了鼓励。“彪悍是蛮族的一个优点,但是蛮族也是人,是人就会疲惫。长途跋涉而来,未经驻扎就直接列阵,他们看上去凶悍的气势下,体力已经被消耗了大半。” 滟昊泠没有多余的话,仅仅以手势示意姚闳说下去。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年轻将领所说的内容,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皇上,末将认为,我军应该给敌军一个迎头痛击!”年轻的脸庞是无所无谓。也正是因为年轻,尚且不知世间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物。 滟昊泠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张扬,也笑的张狂。“说得好!正当如此!” 简单的赞扬之辞,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必然觉得无甚新意,只因这人是滟昊泠,姚闳已经兴奋的满脸通红。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赞同迎战,自然就会有人反对。 “皇上,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军如今正是气势如虹,我军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出战。何不以逸待劳,等他们气势衰竭之后再行攻击?岂不是事半功倍。”反对方的分析,也同样头头是道,来自素来稳健的卓寒青之口。 滟昊泠不置可否,这个时候是属于众人各抒己见的机会,他总不能连属下阐明看法的机会都予以剥夺。就当听来,消乏解闷。 直到,在烈熠的眼中也看出了反对。 他并没有明说什么,在过去,烈熠从来都不会赞同卓寒青的意见,站在滟昊泠的对立立场之上。只是这一回,滟昊泠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神中所表达的意思,的确是……反对立刻出兵。 第四卷 第十五章 浮光掠影 滟昊泠的目光,根本无法忽视,如同具有实质一般。烈熠不得不收敛心神,迎上他的视线。相对滟昊泠,他自然是平静的,平静无波,平静的有些反常。 “你不希望我出兵?”考虑到场合,滟昊泠用的是传音。 “我不希望你马上出兵。”烈熠据实回答,这是他的希望,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滟昊泠的随心所欲决定了一点,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便没有说服他改变决定的可能。烈熠如今陷入进退两难,与理智无关,引导他站在滟昊泠对立立场的只是虚无的直觉。 赫连远遥手段根辣阴毒,行事决绝。他根本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在静铁关前方列阵,在这背后,一定藏有凶险的陷阱。烈熠的头缓慢而持续的疼着,在现阶段他还无从分辨赫连远遥到底准备了怎样的手段,只是从他们以往的相识中做出判断。 只是,这一切,无法直接说与滟昊泠知晓。 他会反对,滟昊泠早已看出,也就没有任何意外。真正的意外,是他的举动,手臂一揽,将捽不及防的烈熠拉进了怀中。附在他的耳边,不仅没有使用传音,甚至没有刻意压低音调。“我决定立刻出兵,是因为你。” 全场讶然。而讶然到了极致,就是鸦雀无声。只有震惊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一个是被赋予了共享天下大权的熠公子——这么盯着两人看,当然是大不敬,就算招来杀身之祸也不值得意外。但是,没有一个人挪开目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因为,忘记了。滟昊泠的我行我素再一次超出了众人接受的底线,惊骇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最起码的君臣之礼都已经忘记。 “你认为,我看不出你的担忧?”可谓温柔的言辞,钻入烈熠的耳中,带来的却是阴冷的味道。就像是在心脏上,狠狠撕扯了一下。 俯视之下,更显得烈熠面容苍白,埋藏在眼眸深处的哀戚,也无所遁形。滟昊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也跟着绞痛起来。然而越是痛,他的决定越是坚决。烈熠大概并不晓得,之前,自己追随着他的目光远眺,看见了怎样的一幕光景。 原来,还是故人。 姚闳直到与人短兵相接的一瞬,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出兵一事在瞬息之间被皇上定夺下来,之后的一系列变化,快的如同浮光掠影。省略了点兵与布阵的既定程序,当姚闳跟随在滟昊泠身后杀入敌阵之后,才惊觉,已方冲出静铁关的人马,不足一百。 清一色的骑兵,曾经由燕归愁一手设计与训练的队伍。不得不说,他们的装备也有些奇怪,左刀右枪,介于轻骑与重骑之间,有些不伦不类。 一般来说,骑兵作为冲击力最为强大的兵种,为了将其独特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都会配备杀伤力惊人的长形武器,其中又以长戟与马刀最为普遍。考虑到骑兵冲入敌阵之后的厮杀,往往还会辅助一柄短小的利器,便于近身格斗。 但是,汐蓝骑兵所使用的武器,明显不符合骑兵的武器制式。怪异之处一目了然,从长度上就看出了不同。右手的铁枪,手柄长度明显被放短,抢头拉长。这还不是最古怪的,那柄长刀式样才更加怪异,延伸整个刀刃的血槽形成一个奇特的弯曲弧度,像极了择人而噬的毒蛇。 姚闳还是头一回与这支骑兵并肩作战,对于他们的力量,他也一无所知。现实中,他也已经失去了去了解的机会。没有过孤军深入的经验,就根本无法了解其中的混乱和凶险。模糊视线的是漫天飞舞的沙尘而麻痹感觉的则是四周飞溅的鲜血。 姚闳,已经什么都不能想。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杀、杀、杀! 杀到长刀卷刃,杀到四肢发麻,包围在四方的敌人依然不见减少,汹涌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聚集而来。这哪里还是以一当十,就算以一当百,汐蓝一方还是处于劣势。决定这一场战斗的人是滟昊泠,是睿智到如同神话的滟昊泠。 姚闳在最后一刻,只想问一个问题——皇上,疯了么? 没有人能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如,没有人敢于直接向滟昊泠提出质疑一般。滟昊泠自己也十分清楚,聚集在他瘪下得,都是些真正的狂徒。无论多少人成为他的属下,到了最终,能够跟随在他身边的,只能是这样的人。 为了某种目的,抛却世间一切的狂徒。 如今,血液中带有疯狂成分的骑兵们,以鲜血,以生命为代价,为滟昊泠开出了一条路径,让他能够顺利而迅速的到达蛮族军队后方。与敌军的统帅,面对面,对立。 周围的厮杀,还在继续。让人有一种错觉,这幕血色渲染的景致,永远也不会停歇,从开天辟地直到……洪荒尽头。但是,奇迹般的,厮杀并没有延续到滟昊泠与赫连远遥的身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他们周遭的空气,有了断层。 他们的所在,就如同暴风雨的中心,违背常理的宁静。 “蛮溪一别,想不到会在今日遇上故人。”从来不会主动招呼别人的滟昊泠,此时也算是开了先河。令他认出赫连远遥的特征,并非凶神般若的面具,这样的东西尽管特殊,但也不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是对方的气息,同属上位者的气息。 当日在落霞水寨初见,已经觉察出了此人的不寻常。只是当时他只是陪客,也就没有打算节外生枝。那一日烈熠称他为赫遥——赫遥,赫连远遥,应该早一点想到才是。 “付出如此代价只是为了叙旧,想不到汐蓝的皇帝竟然这般顾念人情。”赫连远遥抬手往四方一指,所说的代价已经不言而喻。牺牲部下性命铺出的道理,滟昊泠并不是一位仁慈的帝王。 “大费周章,只能证实有些故人并不容易见到。”滟昊泠没有辩驳罪责的打算,赫连远遥没有宣判的权力,他的正义与是非也与自己无关,根本不必理会。若说雁过都会留痕,那么赫连远遥的说辞,滟昊泠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更勿论,放在心上。 占据内心的,仅有一个眼神。 滟昊泠忘不了,就在那飞快的一眼中,烈熠眸底的伤痛。他不明白理由,也不需要明白理由,确定了一点就已然足够——赫连远遥,一定就是烈熠伤痛的来源。这一点,已经构成了滟昊泠站在此地的全部目的。 “琅邪王不辞辛苦来的静铁关,究竟为了什么?”滟昊泠很少会这么直接提问,那是因为没有必要。一旦有了必要,他也会问,质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面具遮挡的是赫连远遥的神情,遮不住的是一双满含杀意的眼眸。早已将滟昊泠列为了今生劲敌,赫连远遥本就不曾袖手天下。在这个世间,只要是对七界有着野心的人物,无一不是将滟昊泠当做敌人。而且,对于赫连远遥来,还有更加特殊的一个因由。 到底也是王者,从来都是习惯了质问别人,却没有想到有遭一日会被别人所质问。杀意被挑起,弥漫了双眼。 滟昊泠不是想要一个目的的么,那就给他一个。 “杀你!” 很难分辨出声音和动作究竟何者更快,本来先发出的是这两个字,但是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赫连远遥的招式已经变的老辣,朝着滟昊泠呼啸而去。 特别的弯刀,是蛮族最普通的兵器。但是这种普通,在赫连远遥的手中,发挥出了最不普通的力量。 对弯刀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弯刀的威力往往由其弯曲的弧度决定,越是接近于完整的月圆,杀伤力越是惊人。但同时,也越难以掌控。在赫连远遥手中的哪一柄,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弯刀弧度,除了手柄之外,所见全是寒光凛冽的锋芒。 滟昊泠迎上,只用了一双肉掌。他那已经造了万千杀孽的兵器,依然没有显出踪影。 说是手掌,还不够准确。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滟昊泠伸出的……仅仅只是一根手指。骨节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弯如圆月的锋刃上,轻巧的一点。 那是怎样的一点? 赫连远遥惊骇。惊骇使他更加不留余地,全身力量都汇聚在弯刀之上。但是,刀刃就是无法再推进分毫。似乎滟昊泠落上的那一点,就是这柄弯刀的破绽,就是赫连远遥的死穴。没有人能够知道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是如何看穿对方的弱点。事实就是,他确实是看穿了。不早,也不晚,在最巧妙的时机之下。 赫连远遥抽刀,滟昊泠没有阻止。 赫连远遥的认输,相当干脆。甚至比他杀意浓烈的攻击,还要更加干脆几分。仅仅只用了一招,不过已经足够了,足够赫连远遥认清自己与滟昊泠之间的距离。恍如鸿沟般,不可跨越的距离。 抽回的刀刃,划过滟昊泠的手指,带起一道细小的血痕。赫连远遥淡淡的瞥了一眼,滟昊泠自己也不甚在意。 第四卷 第十六章 失速流离 “不准备再动手了?”滟昊泠语调平淡,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平静,更加显得不屑。无论赫连远遥如何杀气腾腾的站在他的面前,他都从未将他看成是对等得敌人。世间除了烈熠以外,没有人能够与他比肩,同样的道理,也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真正的对手。 赫连远遥神色不变,即使弯刀已经还鞘,他浑身的杀气还是没有收敛。“就算不直接动手,要杀一个人还是有不少别的方法。”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从这一点上,赫连远遥也算是相当爽快了。 本也没有什么值得纠结之处,输给滟昊泠,对任何人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滟昊泠缓缓环视周围,他不会忘记,这还是在战场上。接下来,才是王者之间的斗争。先前的,充其量不过是私人争斗罢了。不错,仔细算起来,他与赫连远遥之间,的确有着私人争斗的理由。 “琅邪王打算用这些兵马困住我?” 没有从滟昊泠脸上看见丝毫紧张,赫连远遥倒也不失望,他原就没有指望过依靠人数之优给予对方沉重的打击。“蛮族武士尽管英勇,但到底也不是天下无敌,又怎么能困得住汐蓝的皇帝?最多只是折损些汐蓝的兵马罢了。” 就在这说话间,又有汐蓝的骑兵命丧沙场。传达着撤退命令的鸣金之声早已响起,训练有素的骑兵们也确实在撤退之中,但是人数上的悬殊到底是无法弥补的硬伤。且战且退,为了维持较为完整的阵型,甚至是为了掩护同伴,最终还是需要不少战士付出生命的代价。 收兵的命令来自于燕归愁,并没有等待滟昊泠的指标。亲眼所见惨烈至此的一场战斗,怎么说也是他一手训练出的士兵,那么心疼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老夫也真是的,不就是为了去见敌军将领,有必要拿那么多人命铺路么?不过好在算是见到了,他这个时候下令撤退,应该没有什么不妥才是。 确实没有不妥,在滟昊泠心中,目的才是第一位,眼下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再那些骑兵的身上。残忍与否,与此无关,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狂徒,不论事后他们是不是会感到后悔,但是跟随他冲出静铁关的一瞬间,没有一个人……犹豫。 “折损人马,原来琅邪王的目的是如此简单。”这大概就是滟昊泠与烈熠之间最大的不同,他绝不会为了属下的伤亡而感到痛心,更不会为此负起责任。若这就是赫连远遥的谋划,只能说他失算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已经勾起,表明了赫连远遥是笑着的。但是,越是柔和的笑容就越是与凶神的面具不符,只会显得更加冷酷,况且赫连远遥也永无可能会对这个敌人温柔的笑。能配得上凶神面貌的,只有一双眼睛,阴毒的,幽暗的眼眸,镶嵌在面具的两个空洞之中,相得益彰。 仿佛真正的凶神般若,与生俱来的就是这样一双无情狠绝的眼睛。 “这一场仗,也只是附带。”谈论着已经接近尾声的战斗,蛮族一方也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赫连远遥只字不提——在这一点上,他与滟昊泠是一样的。“本王还要感谢皇帝的配合,若是没有汐蓝的协助,这场仗,还打不起来。” 滟昊泠一反先前的态度,不再与敌人对答。这一场没有任何战略或战术意义的拼斗,当然不会是赫连远遥的目的。就算他再不珍惜属下士兵的性命,也不至于无聊到这样的程度。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滟昊泠才没有将战斗的结果放在心上,仅仅带了百人就出关迎战。 既然战斗不是赫连远遥的目的,那么他的目的就是在别的地方。 面具后的双眼更显幽深,埋藏了无数杀意,深不见底。“看来,皇帝已经想到了。” 滟昊泠不置可否。到了现阶段,如果还继续懵懂不知,那他岂不是成傻子了。赫连远遥的目的也并不难猜,明明不在意战斗,依然将话题不断的带往这上面,只能说明,他是在拖延时间。 “皇帝一定还存有疑惑,本王拖延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痛快的承认,更加证明了一点,赫连远遥真正的目的,已经在拖延中达成。 “皇帝,难道你就没有觉得身体有何不妥么?” 难以形容的感觉伴随着赫连远遥的这句问话,侵袭上滟昊泠的感官。不是疼痛,也不是麻痹,而是冷,彻骨的冰冷,就像是陡然间将五脏六腑浸入了万年冰窟,瞬息就冻结的彻底…… 即使变故来的突兀,滟昊泠的思维依然还保持着清晰,零散的片段被串联在一起,他已经理清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原来,赫连远遥的弯刀,是淬过毒的。 从自己的症状,以及从赫连远遥的处心积虑判断,那毒药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与一般的中毒感受截然不同,不痛不痒,这是以说明对方所用的是某种奇毒,冰寒之气一定是该毒药的特性。 中毒的时机,滟昊泠也已经想明白。就是子啊赫连远遥抽刀的那一刻,锋刃划破了自己的指尖。难怪他认输的那般痛快,本意就不是为了决斗,最凛冽的杀招,都隐藏在结束之中。在最违背情理的地方,暗藏了赫连远遥的居心叵测。 得手了?! 赫连远遥先是不敢置信,直到看见浮现在对方脸上的寒气,情绪终于兴奋起来。不过很快的,他就恢复了冷静。仅仅如此还不够,或许换一个对手,中了空华之毒就已经注定了必死无疑,但是这个人是滟昊泠。就算有十分的把握,他也不见得会死。 机会千载难逢,他要让把握变得更大。十一分,十二分……总之,必须亲眼看到滟昊泠气绝身亡! 破空的锐响,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极了哀鸣天宇的孤雁。失速的箭失,脱离了在场无数双眼睛的追随,再看清形状时,已经重重插入地面。箭尾的羽毛尚在震颤,而箭尖,带起的却是一溜血光。 赫连远遥衣袖断裂,右手小臂上绽出的伤口,深可见骨。那一枚偷袭的羽箭,彻底分裂了他与滟昊泠之间的空隙。 用不着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如此的准星,如此的劲道,穿过广阔的战场依旧持续着致命的威力,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世间只有一个人。 在赫连远遥心中,也只有一个人。 一名并不知道性命的士兵,捧着手中的弓箭,有些呆愣。刚才的情景,他在最近的距离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无论他看的多么清楚,还是无法令自己相信。 他是一名弓箭兵,而且,还是一名新兵。军队是最讲究资历的一个团体,新兵,往往都是被欺负的对象。住得最差,吃的最差,就连所用的武器,都是最差的。比如他手上的这一柄角弓,就是从一位老兵手上淘汰下来不要的。他还是一个新手,即使很想将自己平生的第一柄武器保养的很好,但是到底还是不知具体该怎么做。以至于,角弓的弓弦,都有些松了。 但是,这么一件几乎已经报废的武器,刚才,就在刚才,发挥出了无以伦比的威力! 只因为,它暂时换了个主人。那名弓箭兵的经历还算不得丰富,眼光也算不得准确,不过他还是可以肯定,那一箭,一定是登峰造极的。然而,登峰造极的一箭,却来自于一个外表伶仃的瘦弱公子。 弓箭兵心中起了敬意,于是想要将这位公子看清楚。不过很可惜,已经晚了,身旁已经空空如也。就在他刚才呆愣的时候,没有发现,那公子将角弓还给他的同时,人影已经掠了出去,比弓箭还要迅速流畅的身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赫连远遥的回防,完全是出自本能,甚至还来不及好好感慨方才那惊若流星的一箭。右手暂时是不能用了,烈熠刚才定是动了杀心,他的手怕是就废在这上面了。左手并不是惯用的,动作也就慢了半拍。弯刀架起之前,空名软剑已经到了。 又是血花四溅。 赫连远遥都禁不住有些郁闷了,今日还真是注定了逃不掉的血光之灾。也幸亏刚才用弯刀挡了一下,不然被剑尖刺穿的,只怕就是自己的心脏。 第四卷 第十七章 空华奇毒 空名软剑已经被抽回,因为是那般柔和的状态,因为是在烈熠的手中,于是更加显得没有任何危害。即使上面还有一溜血迹,也不过是给清白的月银碎片添了一抹艳色罢了。 “我早就说过,你只会站在他的一边。”赫连远遥在对烈熠说话,但是视线却落在自己的伤口之上。伤在肩头,他只是看了可那,并没有采取止血的措施。左手还拿着武器,而他的右手受了伤,没有空余的手用来处理伤口,索性也就不管了。 “熠本就该站在我身边。”理所当然的语气,滟昊泠一字一顿。不管是否已经被体内肆虐的毒素夺去了大半的行动力,仅仅因为这是他认定的事实,说来便是斩钉截铁。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剩下,滟昊泠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烈熠的身上。正是得益于这份靠近,只用微微一偏头,就靠上了他的双唇。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亲昵,传递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凉。冷毒的气息顺着唇齿流入肺腑,让烈熠的一颗心也被冻结的慌乱。忘了躲,也忘了藏,任由他在千军万马之中,缓缓的吻着自己。 赫连远遥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的心情,竟然是……平静。烈熠的双唇,是他如此渴望的地方,如今却被自己视若劲敌的男人沾染。但是,的确没有复杂的心境,有的只是,平静。 大概是因为早已看透终有这么一天。大概,是因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滟昊泠所中的奇毒空华,无解。 揽住了滟昊泠的腰,烈熠控制不了自己,颤抖已经到达指尖。此刻不仅是滟昊泠在依靠着他,他也需要这般的接触,才能平复自己的心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将之缓缓的吐出来,望着赫连远遥的眼眸,是惯有的清冷。 “我要带他离开。” “请便。”赫连远遥耸耸肩,附带上一个“请”的手势。 烈熠没有犹豫,扶着滟昊泠转身就走。但是他全身都在戒备,防范着赫连远遥的出尔反尔。走出几步之后,烈熠发现这一次猜错了,赫连远遥真的没有阻拦的意思,附送上的只有一句话…… “我将在二十里外驻扎。” 静铁关依然井然有序,这要归功于羽檄军中的高层将领。用不着烈熠费神吩咐,军官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皇上中毒一事,必须瞒下去。 事件并未扩散,但已经是笼罩在静铁关所有核心人物心中的一道阴影。 各自完成了分内的事务,不约而同的都聚集在一座小院中。小院的外表看来十分朴素,这并非官邸,为了避人耳目,目前滟昊泠秘密在此接受救治。 军医自从进去诊治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院内也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焦虑清晰的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无一不是翘首以盼。高级将领之中,并不完全都是滟昊泠的心腹。到了这个危机的时刻,无论是谁都清楚的认知了一个事实——汐蓝,不能失去滟昊泠。 绝对不能。 心情最为矛盾,也最是希望滟昊泠平安的人,恰恰就是卓寒青。 晨曦落下的同时,一双洁净的手推开了众人期盼了一夜的,深闭的门扉。处在目光焦点中的,是那道伶仃的影子。 倘若在场的有心细之人,一定会发现,这位公子的身影,似乎永远都是如此。无论他身边伴着滟昊泠,还是他独自一人;无论他是站在万众瞩目的焦点,还是站在寂静无人的角落,唯有那份清冷的伶仃,不曾变过。 不过眼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所有人的精力都被他的神色所吸引。印在烈熠面容上的,分明是从容不迫。昨夜,必然是个无比难熬的漫长之夜,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这位公子的坚韧,令他出现在人前的一刹那,依然淡泊清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众人的焦躁,奇迹般的被平复下来。熠公子会如此淡然,应该标明了情况不算危险罢?说不定,现下毒已经解了,只需休养几日,皇上就可平安无事? 几名心急的将领已经按耐不住,上前一步,张开口正要询问。蓦然,已经成形的话被堵在了喉间,分外难受。不用问了,跟在熠公子身后出来的军医,他脸上颓然到灰败的颜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军医吞了口唾沫,尽管在军队中供职,他的本业还是医师,是个文人。被如此多的将领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那被沙场打磨出的凶恶眼神,几乎将他生吞活剥。军医张了张口,由于太过害怕,声音低如蚊讷,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皇上所中的毒很古怪,我……我诊断不出到底是什么……”军医说不下去了,真恨不得能够找个缝隙缩进去,以策安全。 军医的声音极小,只是在场无一不是挂心滟昊泠状况的人,摒弃凝神,将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然后,辨别出其中所含的意义。诊断不出所中的毒,也就是说,没有办法调制解药。 将领们的心,凉的不能再凉。支撑他们站在这里的唯一的力量,只剩下烈熠的从容——众人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熠公子,绝不是不担心皇上的身体。他之所以还能维持这个平和的心态,是否就标明了,他还有办法? 我将在二十里外驻扎。 原来,赫连远遥的留言竟是这个意思。当时只觉得突兀,由于牵挂滟昊泠的情况,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如今想来,倒还真是别有深意。 “严加守卫,并且防范消息外泄,我很快回来。”与其说烈熠这话是命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交代。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只是本能的想着如何完成这两件不算太难,可也绝不简单的任务。众人似乎又看清了一个事实,即使没有皇上与熠公子共享江山的誓言,他们依然会遵从他的命令。熠公子身上流露出的气质,看久了,便发现与皇上如出一辙。 “公子,你要出去?”燕归愁不是质疑对方的行动,然而总觉得烈熠此去,并不单纯,似乎暗藏了无数危机。 烈熠依然平淡无波,“昊泠所中之毒,总有一个人知晓,我去找他。”那便是下毒之人,赫连远遥,不仅清楚自己用的是什么毒药,而且他的身上应该还有解药才是,否则也不会刻意留言,让自己寻去。 整齐的营帐,每一顶帐篷之间隔着适当的距离,既便于互相之间的保护,也避免了有人烧火袭营。要知道,在这般干燥的气候里,火攻是最容易被对手采取的偷袭的手段,同时,也是驻军最担心的一种。一旦火势蔓延整个营地,那就只能回身乏术了。所以蛮族的帐篷才会采取这样的搭建方式,来开帐与帐之间的间隙,即使失火,也避免了被波及扩大的可能。 暮色未合,营地依然十分热闹,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正在吃晚饭。昨日一战,从战术的意义来看,胜利确实是落在琅邪一方,赫连远遥十分高兴,已经下令全军连续三日加餐。这在平常或许不算得生命,如今放在了战时,顿顿有肉,实在是了不得的享受。 烈熠独自前来,决然一身。步履从容穿过营帐,周遭的士兵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只管自己谈笑用饭。就连那些负责巡逻警戒的斥候,也没有质问他的来意。就算双方撞上了,也只是各自退让一步,就此避开。 从表面看来,竟与上衣次约见于月白滩时并未任何区别。他还是赫连远要的座上宾,尊贵无比的客人。 烈熠想着,禁不住苦笑起来,其实还真没什么不同。两次造访,都是有求而来。却别在于,上一次是请赫连远遥出兵,而这一次则是为了解药。 挑开帐帘,赫连远遥所用的都是上品,即使出征在外,他所居的帐篷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厚实的帐篷隔绝了外间的寒意,里面温暖如春。烈熠环视一眼,发现里面的格局,还是与上次见到的别无二致。 “解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烈熠直视软榻上的赫连远遥,神色坚决。 斜躺着的姿势,看不出赫连远遥此刻身躯的僵硬。烈熠来此是为了什么,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机关算尽。于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中的失望是为了什么。 “除此以外,熠就没有别的想说?” 第四卷 第十八章 一去不返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 并没有垂眸,直直递出的眼波之中,是慢慢的,淡淡的情绪。似无奈,似嗟谓,也似……感慨。没有以真容来见,如今站在这里的,不是赫连远遥的旧友,而是伴在滟昊泠身边的熠公子。 图戳群狼,并肩而战的那一天,骤然遥远。想要去回想,第一次觉得当日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再难寻觅。 在他的心中,再也没有当初那个持剑傲立,容颜华丽的华贵公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他的心中,也再没有当初那个立马横刀,姿态疏狂的蛮族勇士。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找不到,也看不见…… “很多东西,我不是不晓得,但就算晓得了,我还是不信。”亲眼见到他站在滟昊泠的身边,才终于能够平静。就连死心的步骤都省去了,烈熠从不曾将他的心点燃,自然,也用不着将之熄灭。 “你不信,所以你用这种办法来试。试了昊泠,更试了我。”再如何从容清冷,到底有一点痛,是无法磨灭的绵绵密密。这一句话,分明已经含了指控的意味。 赫连远遥并不否认,也无力否认。既然是他一意孤行的主意,那么到了结果来临的时刻,他也唯有承受一途。“熠是在怪我阴毒?” 想来,那一日设计滟昊泠的前前后后,烈熠都看在眼里,不然,那一枚箭矢,也不会在关键的时刻到来。将杀机掩藏,利用最诡谲的出击,赫连远遥自己也清楚,此番做法确实卑鄙。“熠自己也说,我是枭雄,光明磊落是英雄才会做的事,当然也就与我无关了。” 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为了劝慰对方幽深的心意,曾经说过“赫连是一世枭雄,必定要温柔似水的如花美眷才能相配。”当日之语,酿下的,倒是今日之祸。烈熠漠漠苦笑,这世间变幻无常,果然是没有人能看得透的。 然而,再如何看不透,也只能断了。曾经生死与共,同进同退的挚友,原本以为是不会消弭的一份情,如今,到底还是戛然而止。 “解药。”重复的是先前说过的两字,不同的是烈熠的态度,伸开手掌在他面前,赫连远遥也算是十分了解对方的脾性,明白他此番做法已经代表了势在必得。仅靠言语之力,如若不能顺利取得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惜动用武力硬抢。 不再看他的脸,而是挪在了他的手掌之上。赫连远遥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就是在意样貌的浅薄之人,总之此刻看见的,并非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如此,倒不如干脆不看。仔细的看过他的手掌,直到每一条纹路都清晰的印刻在心,蓦然又悲哀的发现,那些掌纹之中,从来没有印下“赫连远遥”四个字。 是了,就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只是浅淡的叫着赫连。只有姓氏,自己的名,他一次也没有叫过。 含了报复的心意,接下来的几个字,更是说的切冰断玉,斩钉截铁。“空华之毒,从来无解。” 从来没有想到,世上有一句话,回事这般难以理解,以至于听见了,依然怎么也不知其中所述的意思。“空华?”重复这两个字,似乎只是听见了毒药的名字,后半句则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不错,正是我族王室的秘药,天下奇毒。”赫连远遥补充,品尝着报复的快感。“此毒最奇特之处,就是无解。” 迎上烈熠伤痛的眼眸——不错,真真切切的伤痛,是赫连远遥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怎么,熠不相信么?” 伤痛在急速之中转变,凝结成实质的恨意。赫连远遥甚至毫不怀疑,下一刻会看见这双眼眸生生呕出血来。想来他正是在激愤之中,大概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也不等他开口,径自只管自己想说的。 “滟昊泠踏平河山统一天下是预言所指,命运所向,七界之中恨透了他,暗地与他为敌的不知有多少人。为何从他十岁继承汐蓝帝位以来,过去十年了,也没有人胆敢对他动手?” 烈熠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思维依然是清晰而灵活的,其中的关系,也是早已看透的事实。七界之中的各国权贵,不是不想杀了滟昊泠,只是没有谁敢于大张旗鼓的进行,顶多就是些暗杀一类的阴谋算计。理由实则简单——不敢。 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击必杀,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因为谁也承担不起滟昊泠狠厉的报复。 赫连远好知道烈熠也想到了,冷冷一笑,顺着他的所思继续说下去。“既然我要对滟昊泠动手,自然要选择万无一失的法子。要下毒,只能是用天下无人能治,无药可解的奇毒。” “原来,你一早就策谋好了。”恨意已经不再,清冷笼罩在烈熠的面容上,每一毫,每一丝都夹杂着悲悯。只是分不清,他是在悲悯对方,还是在悲悯自己。“赫连,我——” 我什么呢?一个字开了头,没有后续,就这么突兀的断裂,同时截断的,还有赫连远遥心中最深切的那一根心弦。他很想问,烈熠的未尽之语是否关乎后悔,只想说——赫连,我看错了你。 “当日,为了风族免遭灭族之祸,我来请你出兵。看来,是我思虑不周。”错就是错,就是悔断了每一根愁肠,还是无法挽回了。“我的提议,应该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时机罢?想要对昊泠动手,一定不是第一天才有的心思,你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正是自己送到了赫连远遥的手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连远遥即使有心顾忌,也是无力的了,索性全盘托出。“那个时候并没有决定什么,只是隐隐觉察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你告别之后,才开始慢慢的计算,将手中的筹码与当今局势联系在一起。” 没料到他会答的这般直白,直白的令剩下的问题,都无一着落了。当日他提出的出兵条件?简单的应承,不曾为难?漫漫的一夜棋局?疑问琐碎而纷杂,只是再也问不出口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缓缓的点头,一下,再一下。 看不穿他这个简单动作之下的深沉心意,赫连远遥索性也不去努力看穿了。蓦然的凄厉一问,“熠可知我做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眸光重新凝结起专注,别的都无所谓了,只有这一点……是真正想知道的。原本以为赫连远遥的一举一动都是由野心铸就,方才从他尖锐的一问中听来,仿佛竟然不是。 赫连远遥死死盯着对方的眼镜,在这张面容上,也只有这双眸子,与眼角的泪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一字一顿,赫连远遥无比郑重,也无比正色,“烈熠,我要拥你为帝。我要让你坐拥天下,富有四海!” “什么?你说什么?!”失声惊呼,伴着的是烈熠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骇然失色。 “为何惊讶至此?”赫连远遥唇角扬着浅笑,带着那么一丝莫名。“真的要说起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熠,难道你就从没想过,你也一样有统一七界的资格?” 想过?没有想过?突然之间,烈熠自己也无从辨别。只是当这个问题纠结到了最终,仅仅剩下唯一的答案。 滟昊泠,才是他心中认定的天下之主。 赫连远遥的打算的确出了烈熠的预期,若说他野心天下,他相信。然而将七界奉到自己的手上,这是断断不曾想到的。深深看了赫连远遥一眼,最后一眼,仅余的情意也在这一眼中被生生望断。 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时今日才算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日战场再见,熠不必手下留情。”从他一动的脚步中看出了去意,赫连远遥也不阻止,只是以此言作为送别。 烈熠转身,走的算不上很快,不过营帐就这么大点地方,要走到帐帘门口,也只是寥寥几步。在他再次撩开帐帘之前,赫连远遥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软榻旁的柜子,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件物事。 秀吉斑斑的匕首,不是上次约见时烈熠拿出的信物又是什么? 流连,抑或是怨恨,赫连远遥看了几眼。这样见证,到底也是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心下发狠,反手重重掷出,并不回头去看,晓得匕首落在了他的脚边。更加不敢看的,是他诀别的背影。 “这是我赫连远遥欠你的人情。你想要的报答,我都给补了。既然如此,东西还你,曾经欠你的一条命,就让我……永远欠下去罢。” 第四卷 第十九章 星芒银屑 从铁静关赶往琅邪军驻地,单程是二十里,往返就是四十里路。出于各方考量,烈熠只身前往,一个随行之人也没有。拒绝了倾夜的帮助,烈熠提气纵身,依持自身轻功往返。若在平日也就算了,奈何痼疾尚未痊愈,如此折腾,脸色越发青白的微微透明,哪里还能见到一丝血色。 没有空隙停歇,去见赫连远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特意留言告知自己的驻扎之地,却不是为了便于他去求解药。事后再想起,更觉得赫连远遥的故意,像是故意要将他们过往的关系,借由这一次机会,全部断的干干净净。 压抑住不适,也将烦乱的心绪全部抛诸脑后。事到如今,更是没有空闲耽误——烈熠甚至不敢空下心来,想一想此刻滟昊泠的情况。双足已经踏入静铁关关内,然而他正在修养的那座小院,竟是不敢上去看上一眼。 空华。简简单单的一个毒物名字,已经令烈熠痛彻心扉。 要救滟昊泠,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桑柘,天下第一的神医。这个人物,曾经在烈熠与滟昊泠的交谈中,也数次被提及,虽然烈熠自己不曾见过,滟昊泠还是有意找桑柘来为他医治。哪知人的祸福旦夕之间就已经全然变化,如今最需要名医的,成了滟昊泠本人。 桑柘其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要找到他绝不是一件易事,更要命的事时间已经不等人。 烈熠想起了冒名顶替的风紫,若自己与滟昊泠对他的真实身份揣度不错,那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桑柘所在,也唯有此人能够做到。 真风紫贝滟昊泠秘密囚禁,烈熠也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去见过,不过假风紫的所在,他倒是清楚。滟昊泠没有特意限制他的自由,只是派人暗中盯梢监视。这个时间算来,应该正与他那叫做风雪的徒弟海吃胡喝罢,在静铁关内唯一的一家酒肆里。 烈熠推测的地点不错,错再风紫并不在酒肆中,而在酒肆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了酒肆,只有风雪一人在里面喝酒吃菜,按照他的指引,才晓得他师父去了后面的树林算不消食。那片树林烈熠是清楚的,并不算大,到了冬日叶子落光,树干树枝都无不稀疏,要在里面找人并不会太难。烈熠心中本就焦虑,等不了风紫回来,转身去寻。 刚一踏入树林,便听见有些急促的嘈杂之声。似乎,有人正在争吵。一个温厚悠远的男声,不难听出正是风紫。另外一个,倒是有些娇脆的童音,隐约听起来竟有些像是……如归。 “既然你已经蛰伏多年,又何苦非要在这个时候涉世?”童音之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措辞,老练而深沉。 风紫的回答倒是不卑不亢,也没有辩驳之意,只是续续的述说。“蛰伏本不是我所愿,涉世也并非我希望。顺其自然罢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天命本就是一场逃不脱的束缚。” “总之,我不会允许你救滟昊泠!”女童的声线一下拔高,变得尖锐起来。 “只怕现今你是否允许,都改变不了什么了。” 顺着他的所指,女童回头去看,相当漂亮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确实是如归。瞥了瞥嘴唇,眼眸重新染上天真,仿佛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她。退后几步,攥紧了风紫的衣袖。 烈熠也装作不觉,方才的对方的确反常,也在烈熠心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然而在此刻,再大的疑惑终究也无法与滟昊泠的安危所相较。向着风紫微微倾身,“紫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并不改变称呼,只是用对方假冒的身份相称,此刻还不是将他拆穿的合适时机。 听了这话,如归脸上掠过一丝张惶,悄悄的拉了拉风紫的袖子,已经是明显的劝说羽阻挠之意。风紫只作浑然不觉,淡淡对烈熠到,“时辰不对,要找的人怕是很不好找,还是请熠公子入夜再来罢。” 星芒,就像是碎落的银屑,漫漫的洒在黑绒一般的夜空上。仰头望了,只感到说不出的震撼与炫目,美轮美奂。然而烈熠此刻却忍不不住去想,就在这群星织就的胜景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贯穿恒古的秘密与哀伤。 收敛心神,只是加快脚步。关注着风紫心中的密探早已将他此刻的位置告知,省了寻找,如此捡了捷径快步而去。下午与风紫告别之后的空暇,烈熠也没有去小院看滟昊泠一样,而是去了军中,情形演变之快令他更加有心。目前燕归愁还可以设法弹压,但是受到军衔限制,混乱的来临也使迟早。 望台上,登高望远,收敛了装疯卖傻的癫狂,风紫仰面凝视着星空,天下间最为华贵的颜色披在他身上,恍若谪仙。 身后,烈熠登楼而来,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并不打扰。 这并非比拼耐力的时候,该做的事总是要做,该说的话也总是要说。风紫也不回头,就像是脑后长出了一双眼睛。“熠公子的形容看起来,心中烦恼颇多。” 烈熠并不否认,“身在世俗,谁又能免的了烦恼?就算紫先生,也是不能免俗的。” “我本就是俗人一个。”风紫耸耸肩,转过脸来,神色间又是看惯了的疯癫模样。如今还真有些分不清楚,他这个样子是为了避世故意伪装的,还是他的为人本来就是这样。瞄了烈熠两眼,那个眼神已是十分的无礼,与僭越。 即使站在对面的不是滟昊泠,而烈熠待人也素来平和,但是风紫这般肆无忌惮的眼神,还是引起了淡淡的反感。风紫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戏谑的目光中竟是如刀锋一般的锐利,像是恨不得要用这个将对方切的体无完肤,无所遁形。 早已习惯了洞悉人心,只是没想到有遭一日,被旁人洞悉自己的想法时,会是这般难以忍耐。烈熠眉头轻聚,拢起的并不明显,可有无法抹去的痕迹。“紫先生可是已经看出我为何烦恼?” “你担心我不会为你寻人。”风紫也不遮遮掩掩,看似完全将戳穿他人痛处一事当成了难得的乐趣。 本该是更觉恼怒的,哪知烈熠相反只是展颜一笑。风紫越是这样坦诚,他越是气恼不起。这本就是一位看透了沧海流逝山田变迁的智者,自己一时的心思本就无从遮掩,即使本轻易看透,也并不值得惊异动气。 想透了这一层,烈熠也就彻底释然。“既然与我在此处相见,紫先生的心中当然已经由了计较。”顿了顿,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望台,是眼下静铁关最高的建筑。要占星卜卦,自然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扶乩问卜的事,烈熠本是不信的,这一点与滟昊泠同出一辙。不仅是因为他们两人的性格,以他们的位高权重,也不允许去相信这些虚幻之言。但是今时不同往昔,桑柘其人行踪不定,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更是无从寻找。纵观烈熠手中可用的一切,风紫的占星,的确是最快的办法。 选在望台相见,有次泄露了自己的真意,风紫夜不去否认。“熠公子好机智。” 应该算是赞赏之语,只是从风紫的口中听见,总不觉变了味道,听来着实不太舒服。想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烈熠也就不去插言,只待下文。此刻他还并不晓得,风紫的接下里说说的一切,差一点就引发了自己深埋的杀意。 “凭借着这份难得的机智,熠公子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不过,在公子心中,应该还剩有一重疑惑——”凑近了烈熠身边,不管是不是有意压低声音,风紫到底还是明白,下面要缩的内容并不适合被旁人听见。 “公子一定奇怪,我为何会有心去救你弟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用帝王尊称,也不指名道姓,一个有些怪异的称呼,用两个叠字讲出,烈熠的心脏也随之狠狠一跳。到底是小心经营的秘密,在滟昊泠面前已不用再说,但是对于其他人,烈熠还是有自信瞒得想当牢。在这么一个最不可预期,也是最混乱的关口,他的身份就这么徒然被揭露。 烈熠心中杀气大炽热,贴身而藏的空名软剑,更是泛出针刺般的寒气。 第四卷 第二十章 夜占星相 风紫理应算是敏锐之人,只是这平常人都能够觉察出的危机,他反倒浑然不觉。毫不偏离的直视烈熠的眼睛,火上添油的又补充一句,“以出身来说,熠公子也同样有一统乾坤揽尽山河的资格。” 烈熠不置可否。同样的意思,在同一天内就听了两遍,如此一来,只能感到烦腻。若说赫连远遥提起时还能引起震动,然而当着赫连远遥的面,心意就已经定下。如今在听见风紫重复,也就波澜不兴了。 “悲天悯人,公子不为一己之私,值得任何人敬佩。”还是赞赏之语,抹去了夹杂在音调中的怪异,显出一份真意来。听在耳里,烈熠可以肯定风紫并未讽刺他,而是真心之语。 “然而——”话锋才刚刚一转,风紫就不再继续了,竟像是不知叙说才好。突兀的转过身去,再次流连于繁星密集之处。谁也揣摩不出,这样一幕璀璨的光景,若是落在一位占星师的眼底会成为什么?莫不是人世悲欢离合,上演不尽的悲喜剧? 缓缓的,风紫以极慢的速度闭上眼眸。星光稀薄,浅浅的洒在他仰起的面容上,依旧氤氲不清辩不分明。隐约看出得只是漠漠的悲愁,与烈熠不同,那缕颜色之中没有怜悯,就是悲苦,纯粹的愁云不展。 “然而,熠公子,你不是合适的人选。覆灭七界,你做不到。” 简单而明了的意思,风紫非要这么颠来倒去反复讲述。好好的句子,也被他若有似无的叹息给硬生生的截成数段,仿佛显得他烈熠如何不甘心一般。 事实上何来不甘?不过烈熠也不欲辩解,自己的心意自己明晰也就够了。莫说是风紫,哪怕换了滟昊泠,也没有必要让他知晓。 “以熠公子的心性,想必是不会相信语言命定之说。”风紫摇摇头,大概也觉得自己所含的埋怨之意有些无稽。“然则对于我们风族之人,恰恰信奉着这些茫茫的未知。” 大概轻微的嗟谓了一声罢。不信命运么?若是真的不信,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他与父皇算计着情人谋算的一切,乃至于他与滟昊泠的出生,难道不都是建立在风御畅的预言之上? 若说信了,他还真不敢信的太深,信的太重。毁天灭地,屠戳苍生——何等血腥残酷的八个字,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岂不是说明滟昊泠此生再无回圜的余地?不敢相信这是一枰无解的死局,否则,如何继续寻找解开命运的契机? 烈熠肃容敛襟,端正一礼,言辞也颇为恳切。“信与不信,全在一念之间。不过既然天下衍生七界,自然任何一个种族都有存在的意思。风族数百年声望,早已说明一切。”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心言辞,听在风紫耳中始终是受用的。烈熠有一点至少没有说错,他到底也是俗世凡人一名,并不能超脱于九天之外,而但凡是俗人,就都喜欢听好话。 悠长的叹息,如若是在白日里,大概是能够轻易挑起几多惆怅,然而放入了夜幕之中,只得淹没无痕。“滟昊泠的命运为何,既然是风族之人揭露,我就不能不信。或许正是因为深信不疑,才更加想要促使一切成为定局,就当……就当求一个结局。” “紫先生的选择并没有错。”一句话说的并无犹豫,至少不是先前左右反复的心绪。要评断他人的是非,实在容易不过。唯有自身的对错,永远参不透一片清明,怕是到了身亡的那一日,也无法盖棺定论。烈熠索性也就不再顾及,是非功过就只留待有遭一日,在史册上浅浅记下的一笔。 “我还有一句话,想要缩给先生听。”烈熠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不过风紫的情绪也需要考虑。接下来要进行的,只能依靠风紫一人之力,如果他精神不济出了差错,必然会成为烈熠心头永远无法弥补的痛惜。 风紫怎么也没有相当烈熠会在这个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原本认为他比任何都着急,着急得出桑柘的行踪消息,此刻应该是狠狠催促才是。“有话?难道熠公子想要劝慰我什么?” “谈不上劝慰,更不是不信风族能力。”烈熠的这般开头,当然令人更好奇他之后的内容。“我的这一句话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乃至于天下大势,从来都不是定局。” “不是定局?”风紫喃喃的念着这四个字,反反复复,仰望天穹的繁星无数,更加觉得迷惘。但越是不解,就越是不停的念叨,像是铁了心要悟出什么一般。有种模模糊糊的了然飘荡周围,风紫觉得那是不容错过的灵思,只不过越是想要抓住,那灵思就飘荡的越远,无从琢磨。 烈熠也随着风紫目光所向,投注与一片璀璨星光。身边的这一位,应该是当今天下最好的一位占星师,纵观历史也无人能够出其左右。站在他的身边,即使是看惯的长夜景色,也一样品出不同的滋味。 “既然风族坚信星空遍布的规律昭示了人世沧桑,斗转星移,在这无穷无尽的变幻之中,天下间的一切岂不是也再随之变换?命运,总不是固定的罢。” 风紫眉宇之间狠狠一跳,正好印证了心中激荡而起的震动。眉心越蹙越紧,几乎彻底的拢在一起。顿了片刻,风紫蓦的展眉一笑。“多谢熠公子指教,多年以来盘旋在心头的放不下,原来只是我太过拘泥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星相在变,他又何不相信,人间也同样会变? 破茧而出的感受令风紫感到一股笔墨难以形容的畅快。为表感激,也不等对方再问,而是就此细细观察起天空星子的轨迹。 这还是烈熠第一次亲见占星的过程,也有些出乎意料。风紫的模样,与其说实在参详什么秘密,倒不如说是在观赏夜景更为合适。带有一点随性,甚至是一丝懒散。想想也确实如此,到了风紫这般成都,大概也就不许再遵从于那些繁琐的仪式,也只有那些普通的预言师,才需要开坛做法,以期增加法力。 风紫已然如此,他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于世俗的形势。静立一旁,烈熠抑制住快要漫出心口的焦虑,只待结果。 “西北方向寻人,快马一日路程。”占星的结论被风紫用极简单的语言讲述出来。 “感激不尽。”烈熠衷心致谢。略施一礼,旋身就准备离开,耽误到了现在已经濒临极限,天知道他是何等的心焦。 “熠公子也不用太急。”风紫不再仰望,目光平视对方,飘然欲仙的姿态又再次消退,恢复成那个世俗之人——烈熠发现,风紫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要顺眼的多,至少就他个人而言,是如此认为。 “方才熠公子也说,世事变化莫测,也许你要找的人,眼下行踪已改,说不定已经到了静铁关附近。” 怔了一下,烈熠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开了个善意的玩笑。脚下不自觉的减慢半步,半是无奈的一笑,到底还是带了些放松的意味。 事实上,寻人的过程相当顺利,无疑证明了风紫占星的准确。桑柘的确在静铁关西北方向,方位丝毫不差。不过时间倒没有用那么多,按照风紫所指,快马往返需要两天,但风紫出现在烈熠面前时,也只是第二日的深夜,算上去也仅仅过来整整一天。 没有派遣快马,而是九歌亲自跑了这一趟。原本按照烈熠的意思,这般重要的任务,唯有交给倾夜才能真正放心。不过到底还是无法对倾夜开这个口,很多因由,他即使从来不说,却不表示从来不知,既然知道,他又如何让倾夜跑这一趟? 也幸亏在静铁关的神兽,还有九歌一位。他似乎相当乐于接受这个任务。理由之一是今日被滟昊泠束缚的够呛,有了机会当让想要跑远一点透口气。但是烈熠认为更大的原因应该在于桑柘,毕竟是天下第一名医,以九歌奇特的性格,当然不会放过一睹风采的良机。 桑柘踏夜霜而来,烈熠再如何心如火燎也只能按捺,只等医者休息半晚,一早再进行医治。哪知桑柘二话不说,只是问明了病人所在,连死为谁医治都不问,便谁也不理,推开门扉就把自己关了进去。 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 权势三分 桑柘一到,烈熠再也没有任何担心之处。或者说,已经没有令他担心的余地。若是连桑柘都束手无策,那么只能应了赫连远遥曾经说过的一句——空华奇毒,天下无解。 桑柘是真正的名医,不用看他医治过程,也不用等他诊断结果,仅仅在第一面之后,烈熠已经可以肯定。不辞辛劳,以治病救人为第一优先。也不曾询问患者的身份地位,在他眼中都是一视同仁,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万恶之徒,也要先救了姓名之后再做其他打算。医者父母心,本就不需太多善恶是非。仁慈,是评断一个医者是否高尚的第一要因。 这位久负威名的天下第一名医,烈熠也就才见过一面,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但是已经切切起了叹服之意。 滟昊泠所在的小院之中,依然有不少将领在等待结果,只是比起之前人数少了大半,毕竟每个人都有繁重军务在身,也无法在此不断的耽误下去。几番商讨之下,在不妨碍戊守的情况之下,将领军官们轮流守护。 不过,这等待的人群之之中,并没有见到烈熠的身影。 “公子,你就不担心么?”燕归愁偷觑坐在几案后的烈熠,清冷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只如天际尽头最沉静的那一抹流云。看不出他内心所牵念的一切,如果不是对他有所了解,会真的以为他的心绪也如表情一般宁然。 面前铺开的一幅军用地图,简约的线条不见任何柔美之感,反倒生硬的令人心生寒意。然后就这么看的久了,就像是将血脉中的每一滴鲜血都点燃一般,灼灼焚烧,滚烫灼热。烈熠目光只是流连于地图之上,头也不抬。“担心什么?” 他的反应太多平淡,也太多简略,弄得燕归愁也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脸皮再厚也不晓得往后该如何言语。 “已经请来桑柘,我能做的也都已经做到,剩下的也没有我能够插手的余地。”这当然不是妄自菲薄,业术有专攻,他烈熠也不可能样样精通,而歧黄之术恰好就是他不懂的东西。将一切托付给桑柘,也是对他医术的信任。 “当诊断结果出来,我再去看就是。眼下的功夫,还有许多事要做。” 关于这一点,燕归愁也无法驳斥。想来烈熠也已经觉察出了许多不妥之处,不然也不会勉强自己坐镇军中。“公子,你有打算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燕归愁这一问,无疑十足的突兀。但是突兀并不代表就一定莫名,心照不宣之下,彼此都了解正在谈论的内容。 新的卷宗被打开,摆在了地图之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人名。仔细看了之后才能知道,这是羽檄军中的各级将领名单。帅,将,校,卫,士,除了尚且空缺的元帅一职外,所有级别的军官,都细致的记载其上。 “现今羽檄军的势力分布情况如何?”烈熠一般参详名单,一边问出一个本不该轻易问出的问题。 势力分布的说话,只适合于国与国之间,或者是不同的组织之间。羽檄军既然是一支完整的军队,烈熠如此说的意义,便是表明在羽檄军中已经有了权力的分化,如此下去,就算演化成袍泽相残,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熠公子要听实话?”燕归愁不答反问。这位游侠出身的军中新贵也算是精明至极,明白此事过于敏感,于是先给至极找上一张护身符,求得一重保护。 烈熠终于抬眼,迎上的是一张戏谑的面孔,只是在那玩世不恭之下,到底还是隐藏了一丝认真。要说深不可测,燕归愁当然也是其中一位,然而他所表现出的随意妄为,往往使人忘记去揣度他所隐藏的部分。 “当然是实话。”凝视着燕归愁眼底的似笑非笑,烈熠又补充一句,“难道燕大侠还有怕说实话的一天?” 燕归愁即使身着军装,他也不像其他士兵一般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就此耸耸肩,随着这一个散漫的动作,原本就没有系好的衣扣,更是衣襟打开,露出其中浅灰色的里衣。轻声嘀咕几句,说的大概就是些——当然会害怕,万一实话不中听,那岂不是连一条小命都保不住。 就算有抱怨,也只停留于悄然低语的程度,燕归愁不会真的拿这样的答案去应烈熠的问话,如此话题毕竟不是适合肆意玩笑的。大大咧咧的表象之下,燕归愁实在是有一副擅于察言观色的心肠。 “三分。” 缓缓而出的两个字,像是在唇齿间咀嚼了无数遍,带着无以伦比的郑重。燕归愁再如何出挑,到底还是受到身份限制,有些事情着实不能说的太过透明,话留几成余地才是处事为官之道。况且这么一说,已经将情形讲述的十分明白。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并不能听懂燕归愁的意思。但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却是烈熠,别人听不明白的东西,他一样能够洞若观火。这大概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了。 问的是势力,答的是三分,一问一答之间联系在一起,当然就是说如今羽檄军的势力一分为三,彼此制约彼此抗衡,处于一个相当微妙的局面之下。 军中的第一份势力,当然就是以卓寒青为首的资深将领。不必说其他人,单是卓寒青一个就足以令他方十分忌惮,就连滟昊泠都不得轻忽。纵观全军上下,也只有他一人以羽檄二字做了封号。 不论当年卓寒青是否因为得罪权贵而蒙冤受辱,被流放于绝漠的不毛之地,但是这个封号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不曾被*夺。由这两字就可以遥想,数年前的卓寒青是何等的风采,鲜衣怒马,恣意纵横的少年将领。 而第二份势力,当然就是军中的少壮派。天下风云际会,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期。军中的中下级将领往往都是被资历所限制,一直没有飞黄腾达的际会,常年被倚老卖老的上级弹压,任谁心中也不会感到舒服,于是就更加不愿意放过跟随滟昊泠南征北战的际会。渐渐的,这些少壮的军官们便自发的凝结为一股力量,其中又以下级军官为主。 军中的权利分化,滟昊泠也了如指掌,对于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暗涌,他选择的默许的态度。而且在最合适的机会下,将燕归愁安排到军中就职。少壮派的各位将领也不是傻子,从滟昊泠的信任中就可以看出对这位前游侠的重视,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他周围,唯燕归愁马首是瞻。 然而,资深在滟昊泠的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只有燕归愁心里最明白。给予重任,缺不会有真心的信任——或许在滟昊泠看来,世人本就不值得信任,若要找出一位例外,大概也只有眼前的这位熠公子了。 好在,得到真心信任也不是燕归愁的期望,所谓心腹也有很多种,而他与主子之间之需维持相互利用的关系也就足够。 在这许多考量之下,滟昊泠才迟迟没有定下一位元帅。以帝王之尊手掌兵权,将羽檄军牢牢控制在手中。如此做还有一层理由,为了在资深老将羽少壮派之外再添加一重制约, 避免势力一分为二之后引发的争斗。 滟昊泠的算计可谓是面面俱到,控制与平衡之间拿捏的滴水不漏。然而这缜密的谋划终究还是被一场意外破灭,千算万算,滟昊泠也想不到自己有遭一日会中了空华奇毒,生命垂危。 时光在沉默中流逝而过,太多沉寂的空气令人不由的磨灭了对光阴的感受。唯有思绪转的飞快,隐藏在表明的平静无波之下,激烈的急速的为着自己最重视的目的而筹谋。 觉得咧一也思索的够了,燕归愁适时开口,“公子应该也了然,在这三方势力之中,其中之一是与公子息息相关的。” 烈熠更加默然,与其说他与军中势力相关,真正牵连不息的,到底是谁人他不是不清楚。共享天下的誓言,滟昊泠许诺的当日可是已经料到了今天? 清冷的容颜折射出浅薄如雾的忧愁,燕归愁不敢放过对方神色形容间的任何一个细节,见到如斯一幕,终于狠狠心,咬牙再补充一句,“老大的情况不得很好,倘若真的天不佑之,公子还需要早做准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拥兵自重 “燕归愁,你希望我做怎样的准备?拥兵自重,还是篡权夺位?” 怔了一怔,接着便是漫漫的苦笑。燕归愁没有想到熠公子第一次这般郑而重之的叫自己,连名带姓,竟然是为了这样的问题。没有回答,原本也无需回答。拥兵自重与篡权夺位之间,原本就是同样的含义。 烈熠也不等燕归愁说什么,一反之前的沉默,径自的又继续问下去,“你可知道在这一日之间,用类似的言辞劝说我的,你已是第三位?” 燕归愁这一次是真的讶然,一直自认行为无忌,然而没有想到敢于这般大逆不道的,自己还不是第一个。他此时并没想到,之前赫连远遥、风紫两人与烈熠之间都有着类似的交谈,出于各自不同的心思与目的。 讪笑两声,烈熠的措辞过于直白,也令燕归愁抛却了最后一丝顾忌。反正他也浪荡惯了,索性想说什么就干脆畅所欲言。“谈不上篡权,老大的誓言摆在前面,公子取而代之,也只是合了老大的心愿。” 谁能不恋一统乾坤揽尽山河兴许燕归愁此时正这么想着。万里江山展于眼前,泛起的总是一片波光潋滟的诱-人之色,会动心觊觎,是每一个有能者皆有的常情。拥有那样的誓言,烈熠更是多了一层名正言顺,燕归愁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令他退缩。 “誓言真的有用?”烈熠避而不谈自己的心意,只是一径的就事论事。“就手中实权而言,我便是连军阶最低的下士也不如。” 燕归愁像是被点醒,又像是更加疑惑,这本也是他百思不解之处。滟昊泠让帅位空悬,久久不予任命,燕归愁原本以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是要留给熠公子的。事到如今看来,竟仿佛不是? 燕归愁不止一次有过荒谬的念头,不给予帅位,难道在滟昊泠心中,就连帅位都配不上烈熠?平起平坐,滟昊泠所想的,难道是真正意义上的平起平坐,而不仅仅只是一句空泛的言辞? 难得的暗自唏嘘,燕归愁本洞悉人心的本事本就不差,加之滟昊泠也从未隐藏过真心,反而向来都是弄得人尽皆知,两相之下也不得不肯定了滟昊泠的心意,切实的半分不假。身为帝王,不比寻常百姓,真心如斯当然十分不妥。不过滟昊泠从来也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他哪里会在意世人的想法? 未曾给烈熠实权,是因为任何的位置都不适合他,除非真正的并肩俯视天下,任何一个低人一等的位置都是对烈熠的折辱。然而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亘古如是,滟昊泠再如何有心也不能一蹴即就随意更改,只能等汐蓝国民适应了烈熠的存在,再进行下一个步骤。 种种巧合与不巧合之间,落下的却是今日的尴尬境地,也只能说换了谁都始料未及。 燕归愁想起一事,“老大当日发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着千军万马的面,誓言直达天听。郑重到这样的程度,与真正的圣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烈熠既不表示赞同,也不出言反对,再次坠入先前的静默中。 对于此事,燕归愁是真正焦急的。他攀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因为对滟昊泠的效忠,说起来与卓寒青等老将全无干系。卓寒青对他的看法如何,他也十分明白。如今三分势力倒还算好,怕就怕在军中资深将领在一夕之间势力大盛,恐怕就真的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眉妩,论起地位来与自己是如出一辙的相似,难保卓寒青不会借机迁怒。哪怕仅仅为了眉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只能拼死一搏。好在当日效忠的人物,除了滟昊泠以外,还有一位烈熠,于公于私,燕归愁当然都希望未来由他掌权。 张了张口,燕归愁意欲再劝,“公子——”才唤了两字,忽然被一阵嘈杂打断。 像是有许多人路过门口,纷乱的脚步声显示出他们的匆忙。其中间杂几声“小心”“快请军医”之类的呼喊,更是混乱不堪。听那些人的声音,还十分年轻,步履也十分轻浮,想来都是些普通的士兵。 烈熠所在的房间是统帅平日办公的地方,军中又是最重尊卑,平日里断然不会有士兵在此地喧哗吵闹。连基本的利益都顾不上了,想来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出去看看。”叫上燕归愁一起,烈熠已经先一步推门而出。 外间的情景,亲眼看了之后更是觉得如同一锅粥,空气中泛起的血腥气则更是令场面变得难以接受。照理来说,都是见惯了生死之人,就是各自的手中,也不知流逝了多少鲜活的性命。但是比起过去的经历,还是觉得这一幕太过血腥惨烈了一般。 人有些多,排着混乱的队伍穿过庭院。相同之处在于都是两两一组抬着担架,而躺在担架上的伤患,则是真的令人不忍瘁睹。那般严重的伤口,早已不是寻常的刀剑可以造成,看上去更像是某种肉食动物的爪牙,撕咬之下才能造成这般。伤者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无数撕裂状的伤痕遍布其上,甚至已经看不出他们本来的模样。 开门的吱呀声音惊动了抬担架的士兵,回头一望,看清对方之后只觉惊慌不安。抬着担架不便行礼,众士兵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有几个机灵反应快的,就着抬担架的姿势微微屈身行礼。“熠公子,燕将军,打扰两位实在惶恐。只因同伴受伤急需医治,属下等人不得已才选了这条捷径行走。 眼前的院子穿过之后就可回营,平日里军医都在那里待命,比起绕上一个大圈子,的确是近了不少。 烈熠本就爱惜士兵性命,当然不会介意这些小节,挥挥手示意他们快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放在说话的那名士兵并没有亲自抬担架,只是在一旁指挥,应该是这一队的领头人物。从队伍的人数判断,想是一名小尉。待所有人都出了院子,他独自留下,刚才的做法有违军规,熠公子与燕将军都在这里,他还是留下将一切解释清楚比较好。 果然,还没有等他主动报告,燕归愁已经先行问出了疑惑。“为何伤的这么惨重?”自从滟昊泠中毒以来,静铁关迫不得已只能采取防守措施,紧闭关卡,任由蛮族挑衅也不轻易出城迎战。派遣给士兵的任务也多是些巡查与警戒之类。 “回禀燕将军,属下等人完成警戒任务之后,在回营的途中遇到狼群袭击。由于没有防备,是以伤亡惨重。”讲述起过程,那小尉的脸上有着浓重的愧色。说来也真是丢脸,汐蓝羽檄军的威名天下皆知,如今这么栽在一群野狼身上,自信免不了大为受挫。 然而真要说起来,如此情状倒也怪不得这些士兵缺乏应对经验。汐蓝到底是水乡泽国,士兵们从小到大只怕也没有见过沙狼这一类生长于戈壁的野兽,不知应对之法也在情理之中。 听闻之后,燕归愁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他当然不是冲着这名小尉发火,而是别的因由。“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卢纶的属下,怎么今日警戒的任务又轮到你们头上?” 没有正式开战,目前安排下去的任务也用不着太多人手,羽檄军中大多军士都是处于休整状态。就警戒任务而言,至少也要五日以上才能轮到。但是燕归愁清楚的记得,昨日的警戒任务,也是派遣卢纶所属去完成的。 小尉偷偷看了看烈熠与燕归愁的脸色。此番原由解释出来,弄得不好就要背负上污蔑将官的罪名,他人微言轻,这本也不是他能够置喙的。只是今日被燕归愁两人撞见,想要再瞒大概是瞒不住了,索性也就实话实说罢。 “不仅是我部,近日以来军中的各项安排都极为不公,费时费力的任务往往都安排给,安排给……”小尉着实不知往下该怎么讲述,惶惑不安的闭紧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什么了。 卢纶的名字烈熠方才在名单上见过,从燕归愁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与他交好的同僚之一。小尉所说的不公究竟所指为何,羽檄军中又是哪一方势力受到压制已经十分清晰。 燕归愁苦笑,“公子,这下你应该明白我为何那般劝你了罢?” 烈熠沉吟不语,以他眼下的身份,这些事摆在面前,确实棘手。 正考量着其中的错综复杂,又有脚步接近,来人一身血污,是方才抬担架的士兵之一。心急如焚之下使他连基本的礼节都全然忘记,直接报告情况,“军医不够,弟兄们情况十分危险!” 烈熠当下明白状况,军医不仅是人数不足,更要紧的是缺乏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被肉食动物撕咬的伤口处理起来极为麻烦,若是没有此类经验肯定会手足无措。烈熠当机立断,“去请桑柘先生。” 所幸天下第一神医就在静铁关,而这个时间算起来,对滟昊泠的诊治也该到了尾声。 第四卷 第二十三章 第一神医 桑柘推门而出,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立刻奉上了净手所需的物品。处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之中,桑柘也装作全然不觉,只是拿起雪白的布巾抹干净双手,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他之前看的不是中了剧毒的病人,不过只是风寒之类的微小病症。 小院之上笼罩的愁云惨雾,经过数十个时辰的沉淀之后变得更加浓烈,烦闷的能够拧出水来。在桑柘看诊的过程中,众人就是连呼吸声都尽量压制,生怕惊扰了他的动作。此刻看他应该已经结束,当下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的问起了结果。 听听,他们问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皇上有没有救?什么叫毒能不能解?既然不相信他的医术,那干嘛还找他来?桑柘白净的脸皮上已经怒气横溢,重重哼了一声,立刻吓的院中所有的人又再次噤声。 在沙场上杀敌无数,攻城略地的一群将领,如今连动也不敢动。他们不是怕桑柘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师,而是众人心里都清楚,眼下有能力救治滟昊泠的医师,天下惟独桑柘一人。众人生怕他会甩手离去,都不敢造次。 一众已经化为石像的将领之中,一个人的动作就会显得非常显眼,而如果这个人的动作轻缓飘逸,那么就会更加引人注意。桑柘的眼光已经被吸引了过来,说真的,之前他还真没发现院内有这么一个人。没有别的原因,而是此人一直远远呆在角落之中,刻意掩去了一身风华,静静的融入周遭的空气之中。 在所有人都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桑柘的神色时,他却保持着距离,仿佛并不关心病人的状况一般。然而此刻,只用了一眼,桑柘就看出了实情并非如此。此人相当担心滟昊泠,甚至他的担心在所有人之上,比所有人的挂怀加在一起还要多上那么一分。 只是,那么感情被他藏的深沉,在眉梢,在眼底,在手指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之中。掩的那般深,埋的那般沉,如果不是桑柘行医天下阅人无数,恐怕也没法辨别出来。 那位公子,直到此刻才从角落走出来,走的很慢,却是无法形容的华贵优雅。到了桑柘面前,也没有刻意低声下气,一贯带点清冷的音调,“桑先生,要救昊泠需要什么药材物品,请尽管吩咐 没有多余的废话,烈熠清楚,桑柘身为神医,最忌讳的就是他人怀疑他的医术。与其唯唯诺诺,倒不如直接这么问出来的好。 果然,烈熠的做法相当对桑柘胃口,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其实要解毒没有什么的困难,所需药材,桑某随身所带的那些也几乎能够凑出七七八八。”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了这句话,帐中众人不约而同面露喜色。桑柘是什么人,他是天下第一神医,只要他说能救回来,那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更何况按照他所说,连药材都已经齐备,那就更没有值得担心的地方,只等着桑柘施展医术救人就行了。 在无数的惊喜之中,烈熠一个人的淡薄又显得格外惹眼。微微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桑先生,我还听过一句话,药材易寻,药引难求。不知此次是否也是这样?”之前桑柘自己也说,所需只是能凑出七七八八,既然没有达到十分,那必然就还有所欠缺。 “看来,你也是懂医的人。”桑柘眼睛一亮,态度又好了几分。 烈熠没有应声,只等着桑柘告知结果。事实上,他并不懂医术,他懂得只是人心,从言谈举止之中揣摩人心中隐藏的一切。 既然已经对烈熠生出了好感,桑柘索性一股脑全部说了,“其实这药引也不算太难找,只是需要一碗鲜血而已。” 这句话如同在水面投下一块石子,激起无数波浪。帅帐中众人面面相觑,以血做引?这是救人还是害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般匪夷所思的法子。如果不是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桑柘本人,估计都已经把他当做了江湖骗子。 众人还没有料到,更加匪夷所思的地方还在后面。 桑柘环顾众人一眼,知道眼前这些都是对汐族帝王忠心耿耿的将领不论现今各派系之间是否起了分歧,但是对于滟昊泠的忠心却没有变过。因为在整个汐蓝,不,在整个天下,滟昊泠是唯一能够带领他们逐鹿天下的王者。 只要能救滟昊泠,其中任何一位都会心甘情愿将鲜血贡献出来。别说是一碗,就算他要更多,众人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于是桑柘慢条斯理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是任何人的血都能当成药引。所需的,是病人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他直接称呼滟昊泠为病人,众人听在耳中,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桑柘是医师,在他眼中,人就只有健康与病重两种区别。 众人脸上被吓变的颜色,是因为听见了桑柘对药引的要求。至亲之人?怎么会这样! 一般来说,提及亲人这个词,首先想到的就是父母兄弟,然而偏偏这个常识并不适用于滟昊泠 烈熠的身世是一个连滟昊泠本人都并不知晓的秘密,在众将的考量之中,自然也就不会有兄弟的存在。那么,便只剩下父母。 滟昊泠的父亲,那是谁也不敢考虑的,别说此刻烈炽正远在焰赤的南翥宫中,就算在眼前,在座各位也没有谁有那个勇气去向其讨要一碗心头血。以两族之间世代敌对的关系来看,他们之间的父子亲情究竟能有几分,也无法令众人乐观。 唯一能为滟昊泠提供药引的亲人,就只剩下汐族太后滟湄漪。只是,此刻滟湄漪远在北冥城,能不能赶得及就成了关键。 “请问桑先生,药引要在几天内送达才能赶得及为皇上解毒?”已经有反应较快的将领问了出来,这一下,便又把所有的注意力引回到桑柘的身上。 也许是见惯了生老病死,桑柘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病人在三日前中毒,按照空华的毒性,中毒者将昏迷七日后彻底毒发身亡。也就是说,你们还有四天时间将药引寻来。” 四天,这便是最后的时限了。当下,帐内就掀起一片讨论之声,众人发表着各自的意见,争论从哪条路线来回,才能才时限内取得药引。神医桑柘的诊断绝不会有错,他说七日便是七日,这个时限肯定精确的不能再精确。 众人讨论的辛苦,几乎都要到了口干舌燥之际,桑柘才不咸不淡的补充了一句,“方才忘了说,心头血必需要刚刚取出的才有药效,一旦超过了半个时辰,那便什么用也没有了。” “桑先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这不是白白耽误我们时间吗?”让他们在这白白讨论了半晌,结果做的全是无用功。 所有人中,只有烈熠明白桑柘并非是为了戏弄众人。他早不说明,只是清楚来不及罢了。要从滟湄漪身上取得新鲜的心头血,并在半个时辰内让滟昊泠服下,无非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将此间消息送回北冥皇城,让滟湄漪快马加鞭在四日之内赶来。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将昏迷不醒的滟昊泠送回碧城。 滟湄漪身体娇弱,除了当年亡命天涯之外,她恐怕一生都没有骑马奔波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她千里赶来,显然并不现实。而滟昊泠的情况就更糟糕,在空华之毒的作用下,别说舟车劳顿,日夜兼程,他就这么躺在屋内,众人虽然还未曾亲眼见过他的状况,不过任谁也心知肚明,滟昊泠,生命已然垂危。 然而除了上述两种办法以外,众将又实在想不出第三种来。于是争论的方向演变为两派,按照各自的理由试图说服对方。只可惜,那些理由没有一条具有全然的可信度。 对于充斥在空气中的争执,桑柘充耳不闻。在药箱之中翻找几下,取出一只玉碗,之后又在碗底洒了一层不知名的褐色粉末。环顾周围一场,大概觉得谁也不值得信任,便将东西塞到了烈熠手中,只有这个人是唯一看的顺眼的人。 “若能取得心头血,就拿这个玉碗盛接。桑某加了些药粉,可以减慢血液的凝固。”东西交出之后,桑柘也不多言。能做的他都已然尽力去做,医病不医命,他只是医者而不是神仙,没有可用的药材,也只能爱莫能助。 说起来,这也是医者的无奈,总有挽留不及的生命从指缝中流逝。行医一生计算下来,无力救助的病人,与医治好的病人,怕是也相差无几。只能求心安而已,问心无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是还有受伤的兵士么?桑某这就去看看。”以此告辞,桑柘扔下一院子心事重重的将领,径自离去。 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解毒药引 一只浅碧的玉碗,雕工精细,玲珑剔透,不论让谁见了,也是爱不释手的佳品。只是此刻碗内盛的并非美酒,也非清茶。殷红的液体,有淡淡的腥甜气味散发出来,毫无疑问,这是一碗鲜血。 碧碗殷血。互相映衬在一起,竟然有种无可形容的冷艳美意。 桑柘捧着玉碗,微微有些怔愣。半夜三更,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吵醒他只为送一碗血过来。而且,来人也并不是穷极无聊之辈。 见医师似乎有所顾虑,烈熠无比淡然的说明道,“请桑先生放心,这是为解空华之毒取来的药引。” 用不着他解释,桑柘也明白这是什么,他的惊诧是因为想不通。“病人的父母双亲似乎都不在眼前,这药引又从何而来?”从他提出要求开始,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除非有人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怎么也不可能取来这一碗心头血。 “桑先生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再问这些让我为难的话?”烈熠云淡风清的一笑,即使正在谈论的事情不仅足以让他自身陷入生死危机,甚至有可能动摇天下局势,然而他的态度只是淡然优雅,让观者的心也冷静了下去。 桑柘打量他两眼,用的是医者的眼光,只是须臾便看出了他此刻正气血不足。原来,他此刻捧在手中的这碗心头血,竟然来自眼前之人。“你……”心里一惊,有关烈熠的身世之秘差点就掀口而出。 “嘘。”烈熠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上一点,无人能够模仿的动作让桑柘噤声。“桑先生,所谓祸从口出,为了桑先生的身家安全,有些事情还是请当做并不知晓罢。我深夜前来打扰先生安眠,只是希望先生能施展妙手回春之术,救昊泠一命。至于这药引的来历,并不值得关注不是么? 桑柘下意识的点头,也不知是担忧自己的小命,还是受了对方风华气度的影响。将装了心头血的玉碗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表示自己已经收下了药引,而施救的工作随时可以开始。 烈熠松了一口气,来此之前,最为担心的便是会遇到桑柘的刨根问底。这些秘密,若是被别人知道,他大不了一剑杀了对方也就得以完全,而桑柘,却还指望他的医术救人,自然不能取了他的性命。 “桑某还有一事不明。”眼看对方就要告辞离去,桑柘连忙出声。开口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连忙补充一句,“哦,桑某不明的地方与药引的来意无关。算是……算是一点好奇罢了。” 如果再不止步,未免就有些不近人情。烈熠只好停下,脸上摆出淡淡的微笑,等着桑柘说明他正好奇些什么。 “我想不明白,公子这么做的用意。”公子,也算是桑柘到这里后,用的第一个带有敬意的称呼了。“以公子的身份,不应该花费这么多心思为病人找寻药引的,不是么?” 掩去了药引就是烈熠的心头血这个两人都知道的事实,然而到底还是已知了烈熠的真实身份。由此推断,烈熠根本就没有救治滟昊泠的理由。焰赤与汐蓝的世仇,历经百年之后,不仅没有化解的余地,相反沉淀的更加浓厚,厚厚的积满两国人民心间,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谁也无力超脱。 桑柘甚至很想直接质问烈熠为何不杀了滟昊泠才是?就算没有下手的时机,眼下滟昊泠所中的空华奇毒,也算是上天赐予的机会了,他应该希冀他早日一命归西才是。 “为什么不该?”烈熠淡然反问,清冷的声线中完全为自己辩驳的成分。“昊泠中了毒,我为他请医找药,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么?桑先生身为医者,应该最明白不过。” 桑柘苦笑,再也说不出什么立场身份之类的话来。讷讷吐出一句,“桑某还是想不通。” “看来,为了让桑先生释然,我必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烈熠的神态并没有变得严厉一分,声调也没有变得高昂一分,然而就是让听者心下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并非恐惧,而是不忍,暗怪自己在无意间问了令这位公子为难的问题。 桑柘狠了狠心肠,告诫自己,这是必须弄清楚的问题。像他这样的医师,尤其是他这样的神医,虽然行走天下,一身医术受到万人尊敬推崇。然而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往往给他找来一身麻烦的,也是这一身傲人的医术。 世人精力时间有限,没有谁可以兼通各项技能,就拿他桑柘来说,大半生的心血都用在钻研医术之上,其它技能可谓是碰也没有碰过。对于这个乱世之中,人人都要习上两招保命的本事,他都没那个空闲。别说是高超到神乎其神的功夫,他就连一身稀松平常的自卫本领也不具备。1 而反观这位熠公子,以桑柘阅人无数的眼光,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便是所谓的绝顶高手。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也必须弄清其救人的理由以及诚意,以免万一这只是一场试探,而他傻乎乎将人救活了,那么等在前路的便是血溅五步。 要说不怕死,那是自欺欺人,正是因为见惯了生死,桑柘反而更怕。如果这一次真是自己的劫难,那么好歹也要死的明白。 几乎同一时刻,烈熠就揣摩到了这位医师的心思。早在第一眼就看出桑柘并非常人,不仅医术,就连心思也是一等一的七窍玲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尽管世上有种说法真正的学者往往并不通晓人情世故,烈熠却从来不赞同这个观点,所谓一法通而万理明,能够在某一领域有卓绝的建树,怎么可能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傻子?他们从不表明这份睿智,大概只是出于不屑的心思罢了。 要真正说服桑柘,自然不能胡诌一个理由,他不仅不会上当,而且很有可能扔下中毒已深的昊泠彻底撒手不管。那么,能告知他什么样的理由呢? 自己对昊泠的情意?虽然并不虚假,然而却并不适合在当下说出。他们不仅同为男人,而且血缘关系也已经被桑柘知道,如此背德逆伦的龌龊心思就算真的说出口,桑柘大概也会认为这是在戏弄他吧。不能惹怒天下唯一能够救治昊泠的医师,丝毫的可能性都不允许。 “汐蓝之王,滟昊泠,现在还不能死。”烈熠整了整衣襟,正容说出了这个理由。 桑柘怔了怔,一时之间并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不过以他的头脑,立刻开始思索这个理由所包含的意思。 尽管此刻雕花的门扉被紧紧关闭着,烈熠还是向门口递了一眼,深邃的目光像是要透过门上镂空的纹饰一直望出去一般。“刚才众将关于昊泠病情的讨论,桑先生也该听见了,不知对此有何感想。” “分帮结派,一盘散沙。”桑柘用语讥诮,不过却也一针见血。 烈熠微微苦笑,“连桑先生都看出羽檄军中的派系之争,看来我们所做所为也真是失败。”滟昊泠的用人之法本就是各有利弊,他太过重视将领的个人风格,在平常,当众将都臣服于滟昊泠的领袖魅力之时,每个人不同的能力的确显出了无以伦比的力量。然而当滟昊泠倒下,相反一面的弊端就不受控制的抬头。 “一边是以卓寒青为首的汐蓝国老将,而另一边则是昊泠游历之际招揽的人才以及军中的少壮军官,双方本就已经存在无数区别与矛盾,如果没有滟昊泠坐镇中央,那就不仅仅是士兵哗变的问题,很有可能演化为羽檄军中的内战。” “所以,滟昊泠绝不能死。” “公子所说,并没有错误。不过”烈熠所说的理由,如果放在普通人面前,一定免不了一番大大的折服。然而,可惜桑柘并不是普通人,他的脑筋转的快的多。这“不过”二字的后面,应该才是他想表达的真实意思。 “请恕桑某无理,就桑某观察所得,要制止这场内战,并非只能靠汐蓝的皇上一人。” 烈熠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天下神医了。他哪里是谨言慎行?根本是有恃无恐才对!“那么以桑先生所见,除了昊泠以外,现在的羽檄军中,还有谁可以担此大任?” “大家都是明白人,公子又何必和桑某打这个哑谜?”桑柘胆子大是够大,不过在面临足以掉脑袋的事情时,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眼前的公子你,难道不就是这么一个人才么?目前分裂的两派,少壮年轻的将领,对公子的忠诚不见得就会少于汐蓝皇帝。而卓寒青等老将,只要公子有这个心,自然也可以让他们彻底噤声。” 烈熠不语。一旦被看透的东西,他也无意再加以隐瞒。 “桑某说的可对?”最后这一句话,桑柘是在双方沉默良久之后才追问出来,似乎非要在这一点上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一般。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付诸东流 桑柘说的,的确是一个字不差。少壮派,以燕归愁等人为首,在效忠滟昊泠的同时也效忠于他。而卓寒青等人,他也丝毫不担心会有不服。即使他不耍手段,单凭过往的功绩和滟昊泠的誓言,也足以震慑住这些老将。然而—— “我不能。”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这么做。 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夺取兵权,即使这么做更加符合他焰族太子的利益,即使这么做可以令他多年苦心经营的计划得以实现,即使这么做便能让天下苍生免于战火屠戮,然而他做不到。 对得起天下所有人,却独独对不起滟昊泠。 烈熠明白,他并非真的这般铁血无情。 “滟昊泠曾经当着羽檄军全军上下的面,发誓要与我共享江山。不为别的,有他这句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必须救他。” 烈熠说话的过程中,桑柘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很多年以后,这位天下第一神医想起当时烈熠的眼神时,心脏还是忍不住伴着疼痛而跳跃。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清冷之中,竟然有着比大海还要深邃的壮阔情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桑柘一揖到底,身为名医,从来只有别人以这般大礼相求于他,却从来没见他会对别人行此大礼。“请公子放心,桑某一定不负重托,必然以浑身解数救回汐蓝皇帝。” 烈熠回了同样郑重的一礼,与身份无关,也与立场无关,纯粹只是为了感谢医师的许诺,能够救回他最重要的人。“药引已经送到,不敢再耽误桑先生,这就告辞。” “对了,等等。”桑柘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止住烈熠离去的脚步。 烈熠依言留下,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桑先生还有何吩咐?是不是治疗还需什么药材物品 “与治疗无关。”见到对方脸上平静之下隐隐透出的忧虑,桑柘连连摆手。“是我有东西要给你。”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营帐一侧,在带来的药箱中翻找起来。不多时,找出了一个檀木小盒。 烈熠略感狐疑的收下并掀开盒盖,一阵异香扑鼻,里面整整齐齐,一共放着十二枚碧绿的药丸。就算桑柘不加以解释,他也可以辨认出盒中的东西,千金难买的疗伤圣药,不用说一定是出自神医桑柘之手。 诧异之余,烈熠还是坚持态度,“此药太为贵重,桑先生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这东西万万不可收下。” “说什么废话。”桑柘难得摆出了神医的架子,“桑某给出的药物,什么时候又有收回的道理 烈熠浅浅一笑,觉得桑柘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只是不受人馈赠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的意思,无缘无故无功无禄,他不会平白收下这般贵重的物品。“我一切安好,桑先生的圣药若是给我,未免也太过浪费。” “一切安好?”桑柘嗤之以鼻,也不管对方身份尊荣世间,指着他的鼻子就吼起来。“你当桑某神医的眼睛是瞎的么?看看你的脸色,分明就是严重的气血不足!” 烈熠不置可否,明白桑柘指的是什么,可他还是不以为意。就算不久前才取了一碗心头血,此刻正是无比虚弱的时刻,然而他还是有自信将一切遮掩的完美无瑕,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作为一名医者,最见不得的就是他人忌病讳医,在这一点上桑柘也不能例外,当下重重哼了一声。“你认为心头血就是那么好取的?就算你把表面掩饰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身体是最诚实的东西,今日若不妥善处理,往后就会得到惨重的后果。” 桑柘拿起不知何时被烈熠放下的药盒,也不管对方态度如何坚决,塞进他的手里,嘴上叮嘱道,“一日两次,内服,直到药丸全部服尽,中间不可停断一次。” 按照桑柘的说法,空华之毒源于沙漠之中的一种毒蝎。蝎毒性寒,空华在经过提炼之后更是奇寒无比,中毒之人更是处于地狱般的冰窟之中,深受其害,就是每一个瞬间都是极度难熬。 所以桑柘明知心头血的药引难寻,还是免不了要用。为驱寒毒,至亲血脉才能牵系住残存的一息,其中也唯有心头的那一口鲜血,才具有勃勃生机,能够做为药引。桑柘的这一方法可谓匪夷所思,所利用的也是血亲之间的一缕牵绊。 血缘天性,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无视自己的血脉。但是纵观天下,偏偏就能找出一个意外,即使不说滟昊泠的薄情寡义,就是他的父母之间,只怕也是利用远比真情更多。皇室天家,受到世人景仰与钦慕的家族,光鲜背后的全是累累不堪。就连一家人身上流淌的血,只怕都是冰冷的。 药引给了桑柘,滟昊泠就休憩在隔壁的房间里。几番折腾之下,烈熠甚至没有进去看上一眼。若说事务繁忙,也确实是忙碌的;若说不忙,他倒有了几分故意,故意不去看。只要看上一眼,心也就跟着乱了,也就再也没有旁的心思。 一墙之隔,已是避无可避。视线落在门扉之上,就再也挪动不开了。如今药材也算已经齐备,就此进去看上一眼也并无什么罢,至少一颗心放下之后,也不会那般容易再起波澜。 然而真正见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到底还是错估了。撩开床帘的一瞬,透彻心扉的疼痛就凝结在一眼之间。 自幼辗转于病榻,长到今日,期间已不知有多少回生死一线。以至于早已看穿生死,淡然处之。此刻所见的景象,已不知多少次出现在自己身上。就算是眼见,父皇烈炽也常年缠绵于病榻,他也已然看的习惯。如今只是换了一人,饶是烈熠用尽全身力气,竟也抗拒不了蔓延的疼痛。 血缘承继是一场注定,而亲疏有别也是无可更改。只有这心,不曾由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了偏颇,超脱了一切的束缚,向着该去的地方而去,从不回头。 雪白到苍凉的颜色,一直延伸到袖口也不曾有任何变化,只是袖上堆叠起的皱纹,带出些许深浅明灭的变化。袖口下探出一只手掌,玉雕一般的样子,竟比那袖子还要白上几分。烈熠本就苍白的肤色,如今更添几分透明,薄薄一层,隐约得见其下青色的血脉。 桑柘所说的不错,心头血不是轻易可取之物,随着小小一碗,烈熠残余的生气也随之流逝了大半。但是,他的脸色再难看,也比不过卧床的滟昊泠。 “昊泠你这一病,脸色也变得如此之差。”冰寒的气息顺着指尖传递过来,直到冷透每一根骨骼。烈熠反倒更加舍不得将手指撤开,缓缓流连于滟昊泠的面容,直到最终被冻结了动作,再也无法移开。 房门在身后洞开,烈熠想是桑柘前来送药,也就没有在意。只顾感受着滟昊泠身上的温度,借着这若有似无的接触,不求分担他的苦痛,仅仅是希望他在昏迷之中,也能晓得自己的陪伴。所求不多,但也判断不出是否已是奢望。 “熠,你真是个傻瓜。”叹息从背后传来,坠落的声息黏腻着空气一并落下,即使声音并不大,也一样掷地有声,沉闷的压在房内,闻者的呼吸都随之变得困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普天之下也仅有倾夜一人会叫他傻瓜,语气中带有无可奈何,痛彻心扉。不是第一次用这个词汇评断他的作为,然而这两个字听起来,却是第一次有了悲彻的凝重。“想也不想,就这么取了心头血。” 想也不想烈熠震愣,此刻才算是有了回想的空隙,惊觉乍现至今才醒悟,原来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听了桑柘的诊断结论,中间停也不停,直接就将药引奉上。匕首刺入胸口的锐痛,都浑然不知。 “熠,你要救滟昊泠我无话可说。不过时限尚有余¢lc,要取药引,你何不让我去一趟北冥城?将滟湄漪接来静铁关,你不是也可以免了现今的麻烦?”至亲之人,心头血的药引熬制成后,伴随而来的却是烈熠身份的彻底暴露。 念头都没有转过,至今为止的全部苦心经营就已经付诸东流。 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昭然若揭 “倾夜,我总不能这么自私。”分明是对倾夜说话,俯身凝望到的,只有滟昊泠灰败的病容,空华奇毒太过霸道,至尊如滟昊泠者也在睡梦之中紧锁双眉,露出清醒之时绝不会显现的痛苦之色 感同身受的说法到底不过只是一派胡言,任凭谁人之间,任凭亲昵到何等地步,每个人的感受,终究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想要分担而不得其法,被无力带来的颓然让胸口更是绵密的痛,细水长流,无可断绝。 注定是自私的举动,明明是在对倾夜说话,眼中心下,唯一容纳的也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你以神兽之身伴在我身边,已是十分屈辱。我又怎能勉强你去这一趟,去迁就一个陌生人?” 神兽尊严,不容折辱。 即使之前九歌奉命去寻觅桑柘,也只是去路使用神兽之姿,回程也只是另找了一匹良驹载了桑柘到静铁关。傲气与尊严早已融入神兽骨血,致死都不会更改或忘记。是以每每得倾夜相助,烈熠都免不了深切的感怀与歉意。正如方才所说,若是让倾夜去接滟湄漪前来,的确是自私之举。 “我不觉得受辱,也不会觉得你自私。”倾夜正色道,一双银眸之中全是坦坦荡荡。从跟随在烈熠身边起,麒麟之尊早已被他抛却。如今就算要回想,也不过是一场不值得记忆的前程旧梦。倾夜不会轻易自轻自贱,然而只要是为了他,也从来不会有任何委屈。 烈熠终于回头,凝望倾夜半晌,最后也是无言以对。 欠的就是欠了,如同赫连远遥对他,注定磨灭不去的辜负。赫连远遥的告别之语犹在耳畔,他说这是我赫连远遥欠你的人情。你想要的报答,我都给不了。既然如此,就让我……永远欠下去罢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睿智,明知偿还不了,索性也就继续占有下去。 心安理得?大概如是。 木已成舟,心头血一事已经是无可回圜的事实,回天乏术无可更改。倾夜只有不再提,然而烈熠的心意还是从未忘却过他是高傲的神兽,其中深切的关怀或者感激也许烈熠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之于他,却是不得不感动的。 这份感动,最终也只有让倾夜不知回头。 “你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之后怎么打算?”问他心意也只是为了开口方便的遣词,烈熠的心中已经定了主意。稍微停顿片刻,倾夜索性直接说出。“滟昊泠的命算是救回来了,熠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跟我走罢。” 烈熠并不直接同意或者否定,而是一点一滴的打消对方的顾虑。“要说我的身份,昊泠应该早就知晓,这算不得什么。既然当日没有离开,今天我也……不打算走。” 清楚与证实之间,永远有着巨大的区别。至少今时今日的这一场,倾夜无法随意接受,即使烈熠的心意早已踏上了一条永不回头的道路。说起来,他们在选择上竟是惊人的相似,从来就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换了别的事,倾夜一定会遂他的意。认识烈熠不是一日两日,对于他的固执早有领教,在他看似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的是说一不二的心志,坚如寒铁磐石。然而这一件事完全不同,倾夜不得不多嘴一劝。 “过去只有滟昊泠一人知道,但是药引的来源会引起羽檄军上下,乃至于整个汐蓝的怀疑。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里,实在太过危险,即使是滟昊泠有心护持,也不见得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才要说什么,指上传来的触觉已经占据了烈熠的所有精力。他原本停留在滟昊泠脸侧的手掌,蓦然被人握住。对方力气不大,即使努力到颤抖的地步,也仅仅只能攥住他的指尖。不过也足够了,足以令他动弹不得,针刺般难以忍受的寒意透骨而来。执手相牵,带来的不是融融暖意,反而如同浸入了冬日的江雪,冷的疼痛。 滟昊泠。 什么叫做霸气,这大概就算是了。真正的王者,无论他是意气风发,还是生命垂危,身上弥漫出的气息依然能够令天下所有人深深臣服。或许有一天,他落入穷困潦倒的敌境,磨难依然无法减轻他身上的绝世风华。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准走!”三个字,伴着喘息而出,耗尽了滟昊泠卧床以来积蓄的全部力气。唯有一双斜挑而起的凤目,依旧精光熠熠,满是决定他人生死,掌握天下局势的蛮横的霸道。 竟然被他听见了,不然这阻止也不会恰到时机。不过还弄不清楚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一开始,还是仅仅只是这最后几句?烈熠淡淡回望,沉沉的目光,一如海纳百川的包容。用不着动用言语,一抹眼神之间已经答了他的话谁说要走了? 未曾看见烈熠的眼神,不过滟昊泠的那句命令,倾夜倒是听的清清楚楚。当下大怒,脸色铁青踏前两步。“滟昊泠,你不要太过分!熠舍命救你,你这么强留他是要害他性命!” 滟昊泠充耳不闻,只顾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恨不得就此纠缠,一世凝望下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曾经看破的,一直视若无睹的,此刻全部都昭然若揭。无论是对烈熠,还是对他滟昊泠,都再也没有抉择的余地。但是他什么都不想理会,努力从他的眼眸中看出更多的心绪。 更多的,过往被烈熠深深藏起的心绪。 “要给羽檄军一个说法,桑某倒有个建议。”手中端着漆盘,桑柘走近,看得出来面上多少还留有讶然。得了药引之后,想着早一刻煎药给病人服下,便可令药效更强一分,桑柘也没有耽误。如今将汤药端来,万万没有想到白日里一直沉寂的病房,反倒在夜间变得如此热闹。 桑柘的提议让屋内的三人都陷入怔愣。希冀、失望、相信、不信……各种各样的心情繁复在心间。都想即刻问清桑柘的意思,却是滟昊泠反应最快。完全忘了一身的病痛,手臂在床上一撑,已经急坐而起。 “说。” 侧目看了一眼,尽管还谈不上不满,不过桑柘多少还是有些意外。这一双手救治的病人也已经不计其数,可是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位倨傲至此的病人。别的不说,他救命所用的汤药还在自己手上呢。这才是滟昊泠,永远不会有求人的一天。 话已出口,也不能不继续下去。桑柘再如何不愿,在这一刻还是无法避免的卷入了一场漩涡。福祸难料的未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人都说伴君如伴虎,病床上的滟昊泠,定然是最难伺候的一位。桑柘名声传扬天下,身上当然也带有相当的傲气,明知已知避无可避,遣词造句之中依然没有太多的恭敬。 “世上除了我以外,无人能解空华之毒。”桑柘并无半分夸耀之意,也没人反驳。尤其是烈熠,更是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他曾亲自向赫连远遥求药,得出的是无解的结论。心头血的药引,如果到了另外的医师手中,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端在他手中的这一碗汤药,谁也没有看见熬制的过程,但是不难猜到其中耗费的沥沥心血。 “我曾说药引需要心头血,同样,我也可以说药引是别的东西。”只要药引没有指向烈熠,自然也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桑柘的办法很简单,但是也只有他能做到。 滟昊泠只听到寥寥数语,不过这些片段也足够让他看透其中关键。“那就按照你所说的去做。 做是定然要去做,不然桑柘也不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然而直接应允滟昊泠的命令,又不符桑柘的傲气,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手中的汤药递过去。“快点把药服了。” 棕黑的药汁,袅袅而起的热气之中隐隐飘荡出一股血腥的气息。滟昊泠接过了,别的药材不明,但是其中的一味药引是何物,却是不能不知。就在唇边,并非害怕苦涩,到底还是停了一停。想象着刺透心脏取血之时,向来清冷的男人,是如何的义无反顾。 仰头饮下,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似乎有一把锐利的锋刀将他从内里剖成两半。 那是,洞悉明彻的无奈。 也是,血脉相溶的疼痛。 第四卷 第二十七章 不知所起 飞快向着身后略去的景象,就像恍然之间度过了前世今生。眉睫之间一闪,已经过去了太多的情不知所起。蓦然再望,却是无力自拔的流离失控,注定了今生纠缠。 这还是烈熠第一次见到九歌真容,之前也有猜想,此时算是得到了印证。一只光彩华丽的凤凰,尾分九羽,炫人心神。穿越云霄之上,更是折射出万千光彩,连云霞之色都变得更加绚丽夺目。 将解药饮下,滟昊泠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拖着出了小院。将九歌召唤前来,也没有任何解释,就此离了静铁关。 途中几次,烈熠想要开口诉说什么,每每都被风声扑灭,吞入喉间的唯有干冷的苦涩。到了后来,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默然在他身旁。静了下来,被他握在手中的手腕,就连腕骨都生生的疼痛着。 瞬息而过的路程,在沉如冰铁的静默之中被无限拉长,长的没有尽头。 双足踏上地面之时,烈熠无可遏止的感到双膝一软。扶住身旁一根石柱,才算稳住身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九歌还做人形,在两人的面容上轮换看过几番。耸耸肩膀,这怎么也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反正滟昊泠也没有下令待命,此时只怕也根本没有想着自己,他的眼中从来就唯有那一人而已。九歌掉头,似缓实急的步伐,随性的迈出几步,已经远去了背影。 烈熠视线环顾周围一圈之后,怎么也判断不出滟昊泠情急之下将他带往了何处。而他的用意,就更加无法想象。似乎是个小小的岛屿,正中一泓湖面,良如明镜,周遭的景象倒影在其中,掩映之间让所见更加如梦似幻。 滟昊泠紧抿薄唇,仿佛是打定了主意一个字不说一般,只是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男人。而那一眼,几乎望进了烈熠心底最深刻的角落。 他不言不语,烈熠最终到底渐渐惊慌起来。常年精心布置的谋划,因为不期然的变故而全然推翻,摆在面前的是一条可以想见的血腥荆棘之路,路的尽头,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最不愿面对的手足相残。 烈熠明白,他害怕这个结果。 或许在计划一开始,他并不害怕。然而心境,到底是在他无法控制的时候,悄然改变。 对望的久了,烈熠越来越难掩烦躁,趁着还有自控力的时候,弯腰抽出了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或许比不上空名软剑锋利,不过那寒光森森也显示出这不是一般的凡品,同样能够削铁如泥。 原本安静的两人中间,蓦然加上这么一个动作,便显得异常突兀。滟昊泠眼皮一跳,那是武人本能的反应,不论是否心存敌意,对于危险的防备已经深入骨血。然而,烈熠的下一个动作,却与攻击无关,调转了执刀的方向,将匕首的刀柄朝着他递过来。 “既然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你完全没有必要带我来这里。最快的解决方法,便是一刀将我杀了,干净利落。”烈熠为人向来云淡风清,如此满怀讥诮的开口,真是少见至极。 自从将那一碗心头血交给桑柘,烈熠已经不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抱持任何幻想。桑柘为了他,或许可以编造药引的谎言,然而这些只对羽檄军中的其他将领有用。一旦知晓解毒需要以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做为药引,他的身份便再也无法瞒过滟昊泠,什么都不再是秘密。 滟昊泠接过匕首,原本轻巧精致的武器像是忽然之间有了千钧重量,令他几乎拿捏不住。“你认为我会杀你?”匕首被重重抛掷出去,不远处就是那个澄澈的湖泊,兵器落入水中,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 “你认为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你?!”重复先前的语言,这一次用的却是嘶吼的方式。 烈熠目光平静,如果这时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敌意或者怀疑,或许滟昊泠的感觉都会好过的多。然而偏偏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中,完全没有这样的东西。有的只是四个字理,所,当,然。 难道还能有别的结局?他们的立场,他们的身份,滟昊泠视人命为无物的冷酷,当他看穿最信赖之人所带来的处心积虑的阴谋之后,他难道还会有别的举动? 烈熠很清楚,没有。所以才能这般平静,所以即使接下来就死于他的刀刃之下,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他却将他的刀,扔进了湖泊…… 滟昊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将之吐了出来,直到将这个动作重复了整整三遍,才吐出了一句话,“这里是汐族圣地。” 圣地?这个叙说让滟昊泠不由张大了眼睛。并非认为滟昊泠会在此时以圣地之名与他开个无聊的玩笑,而是周围环境,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族之中最重要的地方。 除了湖泊,便是绿草如茵。在冬日里依然能见到茸茸春草,确实也相当不易,然而汐蓝圣地应该不止如此。沿着湖畔所建的只有半环回廊,雪白的石柱撑起的廊顶,投下新月般的浅影。 不过既然滟昊泠说了,应该就是真的。返璞归真,或许这才是汐蓝圣地应该有的模样。 “我好歹是汐族王者,在族中圣地,你难道还会认为我要杀你?”滟昊泠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这不是真正的理由,至少,不是最重要的理由,然而偏偏,却是唯一能说服烈熠的理由。 七界铁律,各族圣地是最为圣洁宁静的地方,别说是沾染鲜血,就算是污秽杂物,也绝不允许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而能够踏入圣地的,也只有一族之中的皇室成员。 按照血缘来说,身为滟湄漪嫡子的烈熠,当然也有来此的资格。只是,却欠缺情理上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做为母亲的滟湄漪,并不承认这个儿子不是么。甚至,她根本就无从知晓他的存在。 “既然是圣地,你带我来做什么?”再如何淡泊的性格,烈熠到底也是一族的太子,他不是没有霸气,而只是将这种霸气掩饰在清冷平淡的性子之下而已。滟昊泠先是独断专行的将他带来这个地方,接着扔了他递过去的匕首,眼下更是言锋锐利,烈熠终于也忍不住。“难道是要让我认祖归宗?” “你不知晓?”本来还想维持愤恨的情绪,他是他整个计划中被骗的最惨的那一个,难道他连生气的权力也没有?才吼了一句,滟昊泠却又垂下了双肩。眉宇之间,透出无以形容的灰败与颓然 “是了,你不会知晓。如果我不说,你又从何知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从没想到滟昊泠也会这般颠三倒四的说话,这一回,连烈熠也无法预料他究竟要说些什么了。忍不住去疑惑,也忍不住去猜测,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令烈熠差点错过了下面一句话,滟昊泠真正想说的一句话 “我要娶你。” 烈熠张大了眼睛,除了怀疑自己幻听以外,他真不知还能有什么别的反应。不期然的,对上的却是一双无比认真的眼,即使是在滟昊泠的眼眸之中,他都从来没在他眼睛看过这般认真的颜色。 发觉到他的对视,滟昊泠也变得微微窘迫起来,措辞忽然间又陷入了混乱。“我……这么说也不对。”又不是男女之间,哪来的嫁娶只说?别又不小心惹怒了情绪向来内敛的熠,之前那一瞬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快。 滟昊泠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种说法,“我要与你成亲。立刻,就在这里,就在汐族的圣地。” 烈熠感觉到了自己胸腔内心脏急速的跳动,这一下,想要装作没有听到,都不可能了。长长的叹息,无声,依然弥漫在两人的心间。“我们是兄弟。” “而且,还是双生兄弟。” 最不该发生的禁忌,最违背天理伦常的情感,到了如今,竟然朝着一条不归路走去。这一切,只是因为……滟昊泠的一句话。 “我知道。”或许以前只是怀疑,然而一碗救命的心头血,终于成了不容回寰的证实。“但是那不能成为阻止我想要你的理由。” 顿了片刻,明知下一句话会激怒烈熠,滟昊泠还是慢慢的说出口,“熠,我明白,其实你也并不在乎的。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你的弟弟,可是你却并没有拒绝过我们之间的亲昵。” 同一盏茶杯里饮水,同一只瓷碗中用餐,同塌而眠。甚至,那一夜的蛮溪江上,一叶扁舟。这些,的确不是兄弟间该有的亲昵。烈熠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不该容许这些事情的发生,可是也正如滟昊泠所说,他从来没有阻止过。 一次也没有。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人世桎梏 捏紧了拳头,胸中涌起无法抑制的杀意,只是烈熠辨别不出,此刻愤恨的对象到底是谁。也许根本与滟昊泠无关,他只是恨透了自己。走到这一步,有多少随波逐流的放任?至少烈熠自己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当初计划中的细致与缜密。 他的挣扎,滟昊泠不仅明白,而且感同身受,于是也不加以劝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将拳头捏到发白的地步。之后,又见他将手指一根根的松开。 烈熠闭起双目,“我们,同为男人。” 滟昊泠嗤笑一声。“这也算是理由么?” 只能苦苦的笑,烈熠说不出话来。如果连血缘至亲都不再放入思量之中,性别这样程度的理由,自然更加什么都算不上。对于滟昊泠来说,既然已经违背了天理伦常,倒不如彻底背叛到底,或许这样还痛快一些。 “你一定要理由是不是?”烈熠猛然抬起双眼,瞳孔之中仿佛正在灼烧着什么一般。“那我就一一列举给你听,我们都是男人,我们还是兄弟,我是焰族的太子,而你却是汐族的皇上。我们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天理伦常,还是两个种族历年来无尽的仇恨。” “就连我们的父母,都不能改变这一切。”陡然想起南翥宫的铜床之上,那个曾经叱咤天下的焰赤之皇烈炽,谁能想到如今的他会颓败至此?没有人能说他的付出不够,一个男人已经无怨无悔的给出一生。 “够了,熠,不要再说了。”滟昊泠张开双臂,将难得竭斯底里的男人拥在怀里,除此以外,他不知还能做什么。“不要再说这些自我伤害的话。” “滟湄漪与烈炽的结局,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或许他们认为这般已经足够,或许”或许,他们不够坚强。哪怕他们之间的阻碍要小的多,至少他们并非血缘相系的至亲,然而就那般放弃,或许,欠缺了一股支撑下去的力量。 有时候,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几乎相同的身高,几乎相似的身形,明明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以一种最不容于世的姿势拥抱在一起。熨帖的身躯传达着彼此的温度,所剩下的,只能是万籁俱静。 “熠,我以下的话只说一次。”打破这份安然的,是滟昊泠的声音,不同于庙堂之上的意气风发,也不同于战场上的胸有成竹,然而声调是那般坚定,就连一双眼,都带有无穷的力量一般。让烈熠,不由自主仔细去听。 “我滟昊泠,既然背负了毁天灭地的命运降生于世,也就从来没想过要遵从这个世间的准则。世人赞扬我是胸怀天下也好,鄙夷我是野心勃勃也罢,我从来都不是靠他人的评价而活在世上。如今,烈熠,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与我一起携手天下?我要的不是一个兄长,什么至亲血缘,我滟昊泠的生命中不需要这些。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与我并肩天涯的人,烈熠,就是你|” 烈熠没有点头,更加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望着这个是自己弟弟,也会成为自己情人的男人。他甚至觉得,就算此刻摇头,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真是的答案,早已被这个男人所攫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昊泠,你可知道,这个天下还没有宽广到可以容纳下两个世仇的名族。而未来统一七界的皇座,更加没有巨大到可以承载下两个皇者。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怔忪之间,耳垂上的湿热之感令烈熠心头重重一跳。滟昊泠的我行我素,竟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身上寒毒未消,一径的冰冷,然而口腔之中的温度还是一份不减,仿佛是被心脏熨烫了一般。 “烈熠,我不会让你拒绝。”以往单纯的名字,如今加上了姓氏,并无停歇在唇齿间流连。若说知道,的确早已知道;若说不知,也一直恍若不觉。若他所说,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使得许多事物就算已经洞若观火,却只能继续将自己欺瞒下去。 时至今日,两人的状况都离巅峰状态相去甚远,一个是病体未愈,一个是余毒未清,然而这拥抱,却比往往更加激烈。环在烈熠腰间的双臂,死死勒了进去。“烈熠,烈熠” 他曾说过他只是熠,于是只用这一字相称。而如今,一切的阴谋算计昭然若揭之后,他连着姓氏原原本本的叫出他的名字,原本认为会愤恨的,至少那个属于敌国皇室的字眼会令心绪震荡。然而,没有。 熠,或者烈熠,都是同一个男人。 他名叫滟昊泠,而他名叫烈熠,如是而已。 人世桎梏,苦求这一份不受限制的随心所欲,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父皇与母后,烈炽和滟昊泠,也只是别人,他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及? 烈、熠……两个字绵绵密密,染透了从喉咙到心间的每一寸。反反复复的唤着,到了后来,滟昊泠都有些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两个字,自出生开始,就已经与自己交葛,从来不曾有一瞬分别过。 没有愤恨,甚至在庆幸与他之间,还有一重上天注定的关联,剪不断,也理不清。 看不穿此刻滟昊泠心中想的是什么,与死死的怀抱相较,别的举动仅仅停留在暧-昧不清的程度上。吻着他的耳垂,细致而轻柔。烈熠禁不住暗自思忖,这般和缓的动作,还真是一点也不符合自己这个弟弟向来的作为。 自己的名字就辗转在耳畔,水滴石穿一般将人击伤。从来,坚毅的就只有意志,然而一颗心,到底还是脆弱的。就这么剖析在人前,如何还能免的了破碎,碎开的每一片之中,都有他对他的影响。 至深。 猛然转身。滟昊泠的怀抱虽紧,大概也没有料到他会这般突然动作,不妨被挣脱几分,烈熠已经转过身子,反倒将他狠狠抱住。 同样在耳垂的位置,烈熠的唇也贴了上去。两人身高本就如出一辙,这个动作对他同样简单。不同之处在于,不是温热的亲吻,而是重重的一口咬了上去。血腥弥漫出不同的味道,烈熠这才伸出舌尖,将带出的一溜血珠卷入口中。 没有抬手去探探伤口,不过滟昊泠还是吃痛的抽了口冷气。烈熠这一咬,完全没有留下任何情面。 “你说,你要娶我?”烈熠一字一顿的问着,字里行间藏着的似乎是……几丝阴狠。 滟昊泠淡淡一笑,也不重复。既然是两人都明白的事实,他又何必不断讲述?不再多说,不表示他的情感就会减少稀薄。即使反反复复,也无法令情感更加浓重,因为,早已是重无可重。塞满了整个胸臆,都还放不下。 态度的对调,此刻的烈熠倒像是滟昊泠。而滟昊泠,反而更像是烈熠。 一脉双生,骨子里的相同,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区别。 “昊泠,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松开怀抱的同时,烈熠却挑起了对方的下颌。两双眼胶着在一起,彼此的倒影清晰可见。烈熠的眉尾高高挑起,在滟昊泠眼中见到的自己,是邪魅的,更是神采飞扬的。 指尖滑过他面部的线条,烈熠以前所未有的轻佻态度对待着自己的双生弟弟。比起方才的紧拥,眼下这般两人的距离,仿佛更近了。“要知道,我才是哥哥。” “是,哥哥。”滟昊泠如言呼唤一声,没有讥诮,但是遮掩不住其中善意的笑声。带着一点点戏弄,奇迹般的将所有的阴霾驱散,既然是早已揣测到的事实,如今摆在面前,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那么哥哥意欲如何?” “我所想的,你不明白?”有些恼恨他的嬉皮笑脸,烈熠故意沉下脸来。表面看来是气急的模样,只有眉宇之间蕴藏的急切,是他们两人之间懂得的隐秘。 还是维持着摩梭他脸庞的动作,明明是与自己的真容完全一致的长相,仅仅因为换到了他的脸上,便是怎么抚也抚不够一般。不仅是视线不离,就连自己的手指,也要深深铭刻下他的容颜,至死不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另一只手臂已然绕到滟昊泠的身后,不仅不十分用力,相反是轻柔的,若有若无的,缓缓顺着脊柱的方向下移。烈熠的嗓音被浑浊浸透,“昊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之前都是我在让你。” ╮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真实容颜 “熠,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滟昊泠支起一条手臂,半卧在地上。身下是茸茸的青草,逆着时节生长的无比恣意。那只清闲的手掌,更是伸入湖水之中,一下一下的撩动,扰乱了一湖的平静。 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从来没有见过滟昊泠这般模样,烈熠只觉得自己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平日的滟昊泠,哪怕是笑着,一双狭长的眸子也是邪魅的,带着天威难测的风云变化。此刻他却敛下了眸光,也没有看向烈熠,反倒像是对水面的波纹起了兴趣,某名的令人觉得风情 身上的衣衫当然也不再完整,两人都是如此。想着这是汐族圣地,寻常人无法轻易踏足,索性也就不去理会,流泻在衣衫外的一切,一抹肤色,一缕发丝,都是别样的慵懒与脉脉。 尤其是滟昊泠水色的长发,坠入水面以下,汇入波光粼粼,潋滟生姿。无论滟昊泠的容颜如何异于汐族,但是这一头长发,依然是极其柔媚的,尤其在情事后的小憩中,更是美丽的足以使任何人心折。 心跳如鼓,响起之时真真切切。草亦无声,水亦无息,堪称悦耳的心跳弥漫在静谧的空气之间,就此一层一层薄茧般围绕在两人的周围,越缠越紧。 听在耳中,以滟昊泠的性子自然少不得起了戏谑。“熠可是看我看呆了?” “是。”烈熠顿也不顿,相当干脆的承认。焰赤太子的身份曝露,他更没有理由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情至少在滟昊泠看来,烈熠变了不少,些许的蛮横起来。就像方才的一场,他几乎没有留下余地。若说是为了前两次的报复,那他还真是报复的相当彻底。 俯身下来,烈熠在对方身上印上一吻。并非吻在唇瓣上,而是贴上去感受颈侧跳动的勃勃生机。皮肤不再冰寒,不管出自什么理由,是余毒已清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总之已经令他感到了久违的心安的感觉。 回想起之前他卧床时的人事不省,烈熠胸口就有些恨,非要咬上一口才能解除。有了想法,也不迟疑就将其付诸行动,留下了一枚清晰的牙印。 既不躲闪,也不出声,滟昊泠生生受了这一口。他自己无所谓,烈熠却是怎么也不忍心了,略微离开一点距离,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谈话。“你要问我什么?” 当然不会是什么看呆不看呆的无聊问题,方才滟昊泠的举止虽然随性,可言语中还是潜藏了一丝认真。这一点,瞒得了别人骗不了烈熠。世上能让滟昊泠认真的事物本就不多,无一不是动摇局势的大事。 滟昊泠的神色之中有刻意营造的苦恼,坏笑着将难题扔回给对方,“怎么办,我想要了解熠的全部,问题太多了,一下子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当下看穿他小小的恶意,如果还简单的接了这个难题,那他也不是烈熠了。“从来没有见你想要了解我什么,这么突然转性,你认为我会相信?”烈熠坐了起来,着实又舍不得走远,于是只在他身边坐下。难得的放纵,就连身下的青草,都是温柔的。 “过去什么都不问,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滟昊泠并不起身,到底是中过剧毒,解毒得救也是侥幸,加之方才经过一场那般激烈的情事,身上懒懒的只想继续躺着。不过还是翻过身来,只为能够看清他的侧颜,手指也悄悄的探过去,插进烈熠的指缝间,悄然十指相扣。 “熠,你也说句公平话,如我曾经问了你什么,你真的会答么?” 确实不会曾经滟昊泠仅仅问过名姓,他也只是用个半真半假的单字敷衍过去。至于其他,断断无法开诚布公,知无不言。长长一叹,.‘好罢,你想知道什么?”手指曲合之间引起细密如针刺的酸涩,不忍再苛问对方,之后将被责难的,应该是自己。 或许匕首刺进心脏的一刻义无反顾,然而事后并不会风平浪静,该来的总会来,身在俗世,谁也逃不了。 “熠,你本来模样是什么,是不是也该让我见见了?” 烈熠脸上闪现浓重的惊异,不是没有听见,也不是没有听见,但是不论听的多么清楚他还是不能相信。有那么多该质问的事物,他潜入他身边的目的?他所谋划的算计?焰赤在天下局势演变中扮演的角色?桩桩件件,哪一种不比这一样更加重要,更加值得一问?| 滟昊泠抬起手,方才在湖水中沾上的水珠就此掠过烈熠的脸庞,湿了清俊的线条,演化的氤氲不清。最终停留在烈熠眼角的泪痣上,由于多了湿意,更是泫然欲泣。“现在熠的模样,既不像滟湄漪,也不像烈炽,一定不是真容。我就这么一个微末的恳求,怎么熠也不允?” 心是在变柔软,还是在变沉重,烈熠已经分不清楚。再次苦笑之时,笑容印上的已是一张绝世容颜,继承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的真实容颜。 滟昊泠细细看了一眼,再一眼。最终只是随性漫笑,“熠长的真不错。” 尾音中略微有所拉长,并不明显,可是也足以令烈熠听出他的本意绝非赞扬。完全没有觉得气恼,真的要说,这一张承继于滟湄漪的容颜,就连烈熠自己也不喜欢。“不错?你是在说自己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是双生,汇聚成面容的每一个细节,当然就没有什么不同。除却发色与眼眸,他们真的是一模一样。这区别也是玄妙的,当真是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滟昊泠与烈熠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的宿命 再看两眼,滟昊泠又发现了一点不同,那颗眼角的泪痣之上湿意还没有退却,越看越像是真正的泪滴。“这颗痣,我还以为是熠自己幻化出来,我脸上就没有。” 若是幻化的泪痣,撤除法力之后便可不见;若是伤感的泪滴,感受欢愉之后亦可消失。烈熠眼角的这一颗,依然烙印一般的留在原处,是否也有一层泯灭不了的心殇,至死也找不到方法可以逃离? 提起这颗从来不曾从自己脸上消退的印记,烈熠也只能无言。曾经也问过父皇,是否滟湄漪也有这么一颗痣,长在脸上相同的位置,才每每令他神伤唏嘘?在亲眼见过母亲之后,否定了唯一可能的揣测,这也只能成为永远不解的一道谜题。 “不过”滟昊泠终于仰起上半身,轻柔的吻在对方的眼角。“我喜欢这颗痣。正如我喜欢你平常的样子。”那是何等清俊的模样,也只有那样一张脸,才能配得上他向来的清冷。而不是与他滟昊泠一般,生的无比邪性。 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置评,烈熠有些无奈的回道,“世人都喜爱美丽的事物,你倒是不同。”幻化出的容颜倒也算清俊,不过与他真颜一较,当然也只能归于普通了。嘴上这么说着,烈熠依然还是动用法力,恢复成滟昊泠看惯的模样。 滟昊泠照旧是仔细看了,比起刚才的审视,这一次却带着欣赏与满足之意。“我们不是双生么,自己的这张脸都已经看腻了,也不觉得如何。” 听出他的前言不搭后语,烈熠也懒得说破。这个人总是在最不该的时候表现出出人意料的一面,若说他是在挑剔容貌,倒不如说更像是……耍赖。“按你的说法,如果我用本来面目到你面前,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天。” 应该是这样的罢,不说别的,他眉心的火焰印记足以揭示他的身份。焰族太子与汐蓝帝王相遇,两人只能成为仇敌,没有第二种可能。 所以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滟昊泠的手掌托在下颌,他也从不曾假设过没有发生的虚无。只是这一回,仅仅是被他随意一提,滟昊泠就这么认真的想了起来。“只要是烈熠,无论什么样子,也许过程不同,但是最后的结果并不会更改。” “熠,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这个抉择。我虽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但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弟弟,是汐族之皇。即使知道,你也没有做出别的决定,不是么?” 世仇或者血脉都无从改变的最终,又怎会被区区容颜更改? 第三十章 生世之谜 “熠,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注定要煞风景的话题,只因事关重大,滟昊泠也不得不开了这个口。“既然我们是双生兄弟,为何母亲却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在北冥城中,你也见过她几次,为何她全然没有认出来?” 不能指望滟湄漪对亲子有什么眷顾之心,只是到底还是来源于她的血脉,母子天性难以泯灭,滟湄漪再如何无情,邂逅烈熠时确实一丝疑惑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违背常理。 滟昊泠曾经也直言问过,烈熠既是烈炽亲子,但是烈炽对滟湄漪的执着偏偏又不容置疑,这其中的矛盾之处,滟湄漪不是不奇怪,她只是不会理会与目的无关的琐碎。自幼被囚禁绝漠的经历,最终还是在滟湄漪心中种下了深切的恨意,她也不会再升起报复以外的目的。 太过清晰的目的,对于滟湄漪来说无疑是危险的。这份单纯会使她义无反顾,同样,这种单调也会令她无比脆弱。 所以,滟昊泠相信自己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或许她一生中撒下无数谎言,也做出过无数谋算,但是当日有关烈熠身世的一切,滟昊泠确信是真实的。滟湄漪,真的并不晓得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滟湄漪……生产当日一直都在昏迷之中,很多事情,她并不晓得。”云淡风轻的念着母亲的名字,正如滟昊泠对于生父,也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世间有许多的爱恨情仇,都无法轻易消弭,什么一笑泯恩仇,能够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没有品尝过刻骨与铭心。 薄薄的不安压上滟昊泠眉心,染上一层与愉悦无关的情绪。恍然觉得过往的事实并不该问,让其被埋葬在记忆的尘封之中,或许才是明智。“熠,不要说了罢。” 那份不确定,不是亲耳听见,简直无法相信滟昊泠也会有这么挣扎犹疑的一刻。烈熠略微失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迟早也会了然。既然今日说到此处,也就索性全部说清罢。” 言及此处,滟昊泠也不好过分再劝。眉间的不安恻恻的蔓延上心头,滟昊泠已经后悔提起此事,本该是温柔缱绻的情景,空气还是这么冷了几分。 “按照预言指引,滟湄漪执意要怀上兼具两族血脉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清楚这般做法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汐蓝与焰赤相护仇视数百年并非没有丝毫道理,毕竟就连两族的血脉都在相护抗争。滟湄漪怀孕以后,每一天,乃至于每一刻,腹中的孩子都在蚕食着她的生命。” 浅淡的悲悯藏在平铺直叙之后,如同躲进了云彩背后的月,再也看不清原本的皎皎。烈熠不是不悲伤,然则这悲伤已经延续了太久,从他的出生就开始铭刻在身。过去了如此之久,即便还是无法摆脱的伤痛,怎么也沉淀到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照理来说,滟湄漪是生不下孩子的。整整十个月的折磨,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 “她只是一个傻子。”滟昊泠毫不客气的置评,也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母亲。“竟然就这么信了风御畅的占星,那不过是个术士的疯言疯语。” “风御畅是疯言疯语也好,是别有所图也好,滟湄漪都不得不信。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没有给她选择不信的机会。” 世人都怨恨滟湄漪的举动,正是她的不计后果,才有了滟昊泠的降生,也才有了今日的战乱,七界的每一个国家都免不了被卷入这场动乱。但是谁又曾想过,如今的一切从来就不是滟湄漪的抉择,将风御畅的语言信以为真,将年幼的滟湄漪囚禁,是上一代的汐蓝帝王,也就是滟湄漪的父亲。 不过这一切过往究竟如何,在滟湄漪退隐北冥城之后,也仅仅存于旁人的臆测之中了。唯一对烈熠的影响,只是在这些蛛丝马迹之中寻觅,不再那般怨恨自己的母亲。 摇摇头,滟昊泠收起其余的置评,滟湄漪如何也好,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今日说到此处,他倒难得的起了好奇之心,一直存于隐秘角落的生世之谜,终于可以在烈熠的口中得到解答。 烈熠长长一叹,缓慢的追溯着过往,“以当日滟湄漪的虚弱,哪怕是最好的产婆也无能为力,况且她本就是在逃亡之中,身边除了卓寒青一人陪伴以外,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兄弟降生的地方,沧浪县,偏远寂静的小渔村,确是滟湄漪当日仅剩的安身之所了。“没人有会去助她生产,最终不得已,我们的父皇只能冒险前去。”以帝王之尊犯险,悄然潜入帝国,烈炽的举动也可谓疯狂。 滟昊泠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我们的父皇”这般说法不以为然,那是烈熠的父亲,从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烈炽要救的只是滟湄漪而已,我们能否降生,向来他也不会关心。” “是。”烈熠点一点头。再如何残酷,事实就是事实,超出了口舌辩驳的余地。“滟湄漪的虚弱是因为怀着孩子,父皇想要救她,就必须让孩子降生。”只有当吸取生命力的根源不再存在,才能保住着天下第一美人的性命——这便是他们两人安然出生的根本理由。 不争的事实,凝结成为漫长的无奈与忧伤。 烈熠转开视线,越过已经恢复平静的湖面,遥远的投射出去,不知所去的方向。“事实上就算有父皇的帮助,滟湄漪残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生下孩子。” 想了想,烈熠又更改自己的说法,“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能力上下继承两族血脉的孩子,这本就是违背天道轮回。” 压抑住眉心的轻薄不安渐渐叠加成阴霾,长久困扰于心的秘密被一层又一层纱幔遮挡,如今随着烈熠的话音,那些阻碍被逐渐剥离,眼下已经站在了最后一层纱幔之前。只要听下去,就能接触到谜底,滟昊泠不知何为反而起了退缩之意。 但是这是他提起的话题,到了最后的步骤,再想要阻止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已经到了隐隐猜到结果的地步。 “昊泠,你已经想到了对不对?”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清冷的笑着,莫名的令人觉得轻如微风,冷若初雪,呵气得化。 “不,这对你不公平!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激荡的情绪令滟昊泠有些语无伦次。直到结识烈熠之后,他才醒悟自己的薄情寡义之余,还有一味感觉能够称之为疼痛。而这种疼,这种痛,每每还在不断向着底线延伸,永无极限的一日。 烈熠张开双臂,将已有疯狂之态的滟昊泠揽入怀中。这么久了,还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扮演兄长的角色。“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我本就不该出生,能够有一席之地,已经是命运难得的施舍。” 他自己能够云淡风轻的面对,滟昊泠却自问做不到这般从容。周遭没有别人,滟昊泠一腔愤恨无从发泄,更是气闷。最后索性将烈熠揽进怀中,不断地吻着他的眉眼嘴唇,心中的躁动不安好歹是平静些许。 任由他的动作,到了这个地步,真没有什么再值得阻止的地方。手指在他背后穿过发间,滟昊泠的水色长发在方才的激情中尽数披散,如今一看倒也十分之长。 “滟湄漪的认知并没有错,她本该只有一个孩子。生产当日她一直都是半昏迷状态,很多事情她都并不清楚,大概就连烈炽的到来,她也不曾察觉。风御畅的语言也没有偏颇,担当命运之子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你。” “而我,是父皇耗费半身修为,硬生生的从你身上分离出的部分,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 滟昊泠陡然想起一句话——医病不医命。难怪绝世如烈熠者,也会说出带有怯懦之意的言辞,那不是认命,而是努力过无数之后才最终发现的不能挽回。 滟昊泠曾不止一次的疑惑过,照理来说,修为到了烈熠这样的程度,早就应该是病邪不侵,为何他的身体还是虚弱如此?原来真正的理由竟然是这个,他的生命本不完整。再高深的修为,也只是将一条命吊住,危险的如同行走于悬崖峭壁。 先天不足。 在烈熠的身上,或者说在他们之间,是何等残酷的四个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三十一章 维持现状 从谈及生世算起,已经是烈熠来到汐族圣地的第三日。在这三天中,他与滟昊泠看了两轮的日升与日落。如今,也将要迎来第三个黄昏。 从那之后,他们没有就有关生世的一切再说过半个字。不是滟昊泠不想,别的他可以不顾,但是事关烈熠的身体状况,他就无法等闲视之,总要寻找出一个治标更加治本的办法才好。不过每每想要开口,洞悉他想法的烈熠已经先一步阻止,令他想提也无从提起。 静谧的时光总是流逝的特别快,转眼之间他们已经丢下一身事物,在此地耽误了如此之久。对于平凡人来说,或许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平静,到了他们这里,反倒变得弥足珍贵,胜过世间一切珍宝。 不过天不遂人愿之处恰恰也就这般,越是舍不得,越是留不住。 “昊泠,我们该回静铁关了。”这样的事,滟昊泠永不会主动提及,所以只能是烈熠来说。 滟昊泠不应声,有些难堪的静默中,显现出他的私心……抵触无比。 烈熠无声一叹,好言再劝,“你出来时也没有交代一声,军中只怕已经乱成一团。眼下内忧外患,昊泠,你必须回去主持大局。” 外患自不必说,赫连远遥亲率蛮族大军压境,静铁关的屏障决不可失去,过了此处,就是曾经的百图,如今的汐蓝白州。而内忧,同样是头疼之极的事物,在滟昊泠的高压之下维持平和的羽檄军各大派系,从他中毒以来已是矛盾摩擦不断,随时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有身份,有地位去解决这一切——滟昊泠。 他没有袖手的权力。 “熠,在这个时候,我真有些怨恨你的冷静与决断。”滟昊泠甚至带上些微恳求的语气,烈熠所指代的一切,他不是不知晓,而是装作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差别在于,烈熠远没有滟昊泠的自私。 “你可以怨恨,不过,我们应该回去了。”烈熠并不放过这个决定。这几日就仿若是从浮生之中偷窃而来,因为来之不易,他就更加不能贪婪。 “昊泠,虽然乱世不是由你开幕,但却是你让他掀起征战的高潮,统一天下,结束战乱,是你的责任。” 再次坐在羽檄军帅帐的最高处,滟昊泠没有对自己失踪几日的行踪做出一个解释。他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众将之中心存疑问者占了绝大多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问,滟昊泠只是用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就堵住了悠悠众口。将领们更加明晰一个事实——皇上的行踪以及作为,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东西,受他统御,一丝不苟的完成他的命令,是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事。 很反常的,这一次滟昊泠并没有提出一个难题考验将领,而是直接说出已经决断的目的。“蛮族的赫连远遥,如今到了他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时刻了。” 再如何惊惧,营帐内还是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滟昊泠已经透露出太多的信息,最直接的一点就是接下来汐蓝将要覆灭的对象,已经由青夷转为琅邪。赫连远遥不是一个普通人,滟昊泠要他为行为负责,自然是要拉上整个蛮族陪葬的。 这番决定,在宣之于口前并未与烈熠商讨过,如今就这么不期然的说了,滟昊泠也不曾转过去看看他的脸色。莫名的,他总相信他会站在自己旁边,赞同自己一切决定。 身份的揭露都没有令烈熠离开自己,还有什么会影响到他们的相伴到底?烈熠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但是滟昊泠明白,他到底还是许了自己同看万里河山的誓言。 在滟昊泠没有看见的地方,烈熠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不忍与狠戾XX,映射出左右为难的颜色。赫连远遥一语成真,终于还是到了兵戎相见的一步。比起百图的白凤蝶,事实演变为更残酷的一幕,至少当日,他没有与白凤蝶战场相见彼此厮杀。 较于滟昊泠随时会显露的张狂,烈熠的性子内敛的多,至少在人前,他不会与滟昊泠过于亲昵。不是顾虑,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怎样也好,他们是兄弟,还是情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如今他觉得有必要了,就这么伸出手去,在数名将领的瞻目之中,握住了滟昊泠的手掌。 掌心传递而来的,除了温暖之外,还有些许的潮湿。沁出皮肤的一层薄汗,昭显出烈熠此时的混乱。滟昊泠心中一骇,烈熠的反常充分表明了接下来一战对他的影响。赫连远遥,在他心中的地位,很沉重—— 至少,比烈熠自己所认为的还要沉重的多。 手指弯曲,容纳了他下意识的挣扎。烈熠的指甲陷入滟昊泠的掌心,锐利的疼痛之余,带来的是难言的满足。经历到今时今日,或许烈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到底还是对他有了依赖的心理。没有比这更加欣慰的感受,正如有一日,他也会依赖烈熠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比起他有些默默的暖意,传递回来的是更加滚烫的温度,滟昊泠或许用了内力,或许没有,只因牵着他的手,就足以让体温升高到这般程度。那种热,很快将他手心的汗水烘干。 烈熠并不喜杀伐,但是一颗心却是坚毅果断的,迷惘的只是短短瞬间——局势日益复杂,本就没有给他留下太多茫然的空隙。繁复变幻的神色趋于一致,最终仅仅剩下决绝的狠戾。 赫连远遥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他只能选择站在滟昊泠一方。 一场无言的交会,远远比有声的言辞更能抚慰彼此的心灵。明白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滟昊泠才继续正题。“谁来报告敌军动向?” 没有点名道姓,反倒比直接指出更加让人心头一跳。出于种种原因,连续几日来,担任警戒和巡查任务的都是燕归愁的属下。虽然有盟友,犹豫军阶不高,这种高级将领才能参与的会议,他们是不能参加的,报告的任务只能落在燕归愁身上。 脑海中闪过“责无旁贷”四个字,令燕归愁不禁撇撇嘴,这个时候他倒宁愿自己是外面那些无所事事的清闲之徒。侧身一步,行至帅帐中央,声音不高也不低,完全是没有高低起伏的懒散腔调。“滋扰,偷袭,蛮族就干了这些,主力一直停留在二十里之外,没有什么大动作。” 平心而论,燕归愁的说法可谓是相当的简洁易懂,不过正是因为太简单了,这样的市井之语当然不为许多人接受,首先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就是卓寒青。侧眼瞥了他一眼,浓重的不屑。燕归愁只装作看不见,他又不是效忠于这个老头,他的看法好坏,压根干涉不到燕归愁的行为方式。 卓寒青想要斥责两句,又顾及皇上没有点名,敌军近期的动向确实是燕归愁较为清楚,他难以插上话。更加主要的理由,卓寒青隐隐觉得今日的滟昊泠有哪点不同,更加直接,也更加目的昭然。 “滋扰和偷袭?什么程度?”滟昊泠并不轻易放过这个问题,这恰恰也是左右未来战术布置的重点。从烈熠手指在自己掌心划过的细微动作之中,能够肯定他与自己的看法全然一致。 “规模不大,都有些小打小闹。”燕归愁才不会管别人怎么想,只用自己习惯的说话方式。偏偏这种在卓寒青等正规将领十分听不懂的说辞,令他极度受到士兵爱戴。 滟昊泠点点头,缓和的动作令任何人都无法揣测他的真实想法。随意挥挥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打算结束这一次会议。 这就完了?也难怪众人难以接受,一开始滟昊泠不是表明了覆灭琅邪之心么,怎么还没有任何决定就如此草草结束? 互相在彼此眼中看见惊异与无奈,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皇帝的思索轨迹。有将领忍不住,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不给末将等下令么?” 滟昊泠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由于身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也就懒得再坐回去了,淡淡的说了四个字,“维持现状。” 第4卷 第32章 人心浮动 维持现状? 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加简单,但是实施起来却更加艰难的字眼了。 艰难到连续数日以来,羽檄军高级将领头顶都是阴云密布,一张脸苦的几乎能够挤出水来。什么叫做维持现状?怎样维持现状?若不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太过难以相与,他们还真想大着胆子去好好询问一番。 平常也就罢了,如果只是在龙渊山中训练,不用滟昊泠吩咐,将领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一切按部就班也就足够。可现在不是平常啊,战无小事,他们的皇上怎么能如此不符责任,扔下一道模棱两可的命令就不管不顾?不,这里哪里是命令,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嘛! 也有人大着胆子前去请令,别的不求,起码在很多关键问题上希望能得到一个准信——最重要的一点,滟昊泠中毒的消息还要不要继续隐瞒?如今他已经痊愈,这个消息是否要继续封锁? 维持现状,从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来看,并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一切都按照先前执行。众将当然清楚,当时为了避免恐慌,全面封锁了滟昊泠中毒的消息。那现在呢,还是照旧么? 可是要继续显然十分困难,别的不说,滟昊泠从来没有刻意低调的掩饰行藏,军中不少人都见过他的身影。众将拿捏不准,皇上的意图是不是表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没有中毒,也没有解毒,就当空华一事并不存在? 反反复复,往左往右似乎怎么想都有道理,但是又说不通。到了后来,将领们单是揣摩一下滟昊泠的心思,都觉得头痛无比。 请令的将领冒着生命危险前去,得到的只有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话——“你们做的不错,这样就足够了。” 将领们真想嚎啕大哭,给他们的皇上回一句——皇上啊,哪里不错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呀! 羽檄军上上下下就笼罩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有些诡异,又有些矛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滟昊泠,以及默默支持他做法的帮凶烈熠,两人却对周遭的气氛浑然未觉。目前针对蛮族的军事行动暂时没有需要他们的地方,索性也就将注意力转往别处。最后就连打发前来请令的将领都嫌麻烦。索性见也不见。 一日接一日,两人并肩站在巨型军事地图之前。上面所绘的,不仅仅只是静铁关的弹丸之地,而是绵绵的群山与滔滔的江河。轮廓蜿蜒之间透露出的是金戈铁马,那是,整个天下。 再不然,两人便同坐于一张几案后面,旁边摆放着厚厚的卷宗与文碟。这种时候,往往由一人执笔,而另一人就贴在他的耳畔,耳厮鬓磨的并非甜言蜜语,而是纵横捭阖的谋略万千。 一直都晓得,对方是胸藏经纬的人物。只可惜曾经他们之间总有隔阂,烈熠受到身份限制,不得不尽力压抑自己的才华。这一点上滟昊泠也怪不得他,因为自己也从来没有给出过全然的信任。 经过汐蓝圣地一行,两人面前乍然出现了一片豁然开朗。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隔他们的彼此接近与探寻。 能够实现的不能实现的各种战略,在纸笔间模拟出来。甚至很多时候,两人干脆扮演敌我双方,拼尽一身才华淋漓尽致的厮杀一场。至此才领悟,原来纸上谈兵也可以成为一件如此痛快的事。 两人做的最多的,还是考虑如今七界局势,各国将来的战略走向,经济交往,政治意图都在他们的揣摩之中,小到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思量,以求万全。 没有能够相信,也没人可以想象,奠定未来天下格局的许多决定都是出自静铁关的这几日。这大概就是才华非凡者与普通人的区别,当后者还在为眼前的问题心力交瘁不知所措时,前者已经将眼光投注到更加遥远与广阔的将来。 这般过去了数日,笼罩在羽檄军之上的怪异气氛已经到了爆发的极限。顿兵静铁关,这个在平日算不得重要的关隘,物质也相对匮乏,即使是最普通的粮草都需要从国内调运,无形中造成的军费开支早已是个天文数字。滟昊泠没有任何行动,似乎也不打算有任何行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混乱的心态已经蔓延到普通士兵之间。 转折在千呼万唤之中到来,一场大雨,恨不得将戈壁的累累黄沙都冲刷干净。这样一场在沙漠中十分反常的雨水,隐隐昭示了这将是非常特别的一天。 而在这一天中,将改变,也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然而,雨水刚刚落下的时候,谁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相反,给士兵带来的感觉是放松的。毕竟是出生于水乡泽国,干燥的天气令汐蓝士兵极端不适应,雨水带来的润泽,让士兵享受到了难得的放松,变得有些懒散起来。 当蛮族大军逼近时,负责警戒的士兵实在难以反映过来,怎么也无法将天际尽头那一道粗黑的线条与敌军联系在一起。蛮族军队前进速度的并不十分快,而是以一种沉重如铁的压倒气势缓缓朝着静铁关的方向挪动。 铁锈的气息逼近静铁关,直直灌入士兵们的鼻腔,呛的肺部疼痛。雨在顷刻之后下的更大,隔着漫天雨幕,要看清远方的景象依然十分艰难,不过汐蓝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不会错了,只有杀意弥天的军队,才有这样的气势。 敌袭的钟声敲响,震天。 与钟声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的跌进了帅账,“皇上,敌袭!” 见到训练有素的士兵举动惊慌至此,不满在滟昊泠眼底闪过。一定是情况的混乱超过了能够接受的范围,在短时间内才会不知所措。怎么说这也是他滟昊泠一手操控的结果,要事早些将一切情况说明,大概也就没有今日的混乱。凡事有利也有弊,为了某个目的,当下的状况也是不得已的代价。 既然自己又责任,滟昊泠也就不能随意骂士兵,淡淡道,“朕听见敌袭钟声了。” 钟声是钟声,要表达的意义到底还是有限,所以传令兵才会来此。敌军人数、进攻方向,都需要有人做出详细报告。传令兵还没有开口,抬眼一看,如今羽檄军中地位最高的两人正在擦拭兵器,那份从容淡定的模样表明,他们维持这个动作已经许久了。 难道,皇上与熠公子早已预见这场敌袭?传令兵心中不得不这么想。 顿足等了一会,直到先前慌乱的情绪都已平复下来,还是没能等到任何命令。传令兵明白没知觉什么事了,行礼后转身退下。 “你不下令部署什么?”剑还是那柄空名软剑,擦拭干净之后依旧藏入烈熠身上的某个角落。没有刻意掩饰动作,也没有向对方表明藏剑的位置,时至今日依旧谈不上信任与否,这仅仅是烈熠的习惯而已。 “哪里有什么值得布置的。熠也清楚,这一战的部署不在战场之上。到了今日,只希望之前的心血都没有白费。”一般的行军布阵,也不需要滟昊泠亲力亲为,麾下还有那么多中级将领,这是他们的责任,他总也不好抢了属下的任务。 雨越下越急,大概在戈壁之上,数年也不见得会下这么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雨声震耳,急切的催促着什么。 相同的是雨声,不同的是听者的心态,即使随之到来的是一场死伤无数的恶战,滟昊泠依然难掩期待。有几分莫名,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期待着一场战斗。过往经历的大小战役也有不少,惨烈的,热烈的无关紧要的,事关生死的,他从来都不曾感到什么。即使一身战袍都被敌人鲜血染透,也无法在心底兴起丝毫波澜。 “熠,我们走罢。”摊开手掌,握住了仅剩唯一想要牵住的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烈熠并没有迈步。“等等,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难得的好奇与期待,令滟昊泠眉飞色舞。“难道出征之前,熠要送我礼物?” 轻叹一声,无法想象这人都在想些什么,大战将至,他还能这般玩笑。“也算不得礼物,是一件早给交予你的东西。” 靛蓝的颜色,恍如日出前被晨曦洗透的天宇。这本该是质朴到令人心安的颜色,如今因为边际镶嵌的一圈金芒,又多了一层奢靡。被烈熠拿出来的物品,是一件衣袍。 滟昊泠捧在手中,只觉得轻若无物,以他的见多识广,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其质地。有些疑惑的递去一眼,没有多问,想来他会主动讲明。不过不管是什么,这是烈熠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即使他本人否认这个说法,依然还是足够令滟昊泠欣喜。 “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如此一说,滟昊泠更是疑惑,什么都好,他可不记得自己有织布制衣的本事。烈熠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谜底,“你可还记得蛮溪一行?” 第四卷 第三十三章 莫离丝连 忘了什么,滟昊泠也不会忘了这个。蛮溪之上的一夜,永生难忘。不过显然烈熠所指并不是这个,心思一转,已经有了计较。“这难道是那丝桐?”低首细看,隐约觉得似曾相识,果然是那种鸟羽一般的颜色,光华流转。 烈熠轻轻点头,表示肯定。“我曾经说过,丝桐还有另一种用法,只是不被大多数人所知。” 不是不被人所知,而是谁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即便是一枚羽毛也价值连城的丝桐,能解百毒,无数豪杰袅雄为了这件宝物甘冒生命之险齐聚落霞水寨。如今却被人制成一件……衣物?虽然丝桐羽长,但是若要制成此物,所用的分量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你五年所得?”想到烈熠曾经耗费五年时光,所搜集的丝桐都在手中,不论这件衣物有什么特别之处,滟昊泠的双手也渐渐沉重起来。沉重的,几乎有些拿不起。 烈熠不置可否,只是指着滟昊泠手中之物,“他的坚固之处,或许不比汀霜软甲,但是贵在可以辟毒。”说到此处,又是一叹,叹息中有着浓烈的后悔。烈熠性子偏向内敛,几乎不会这么轻易将心事显露人前。 “昊泠,我应该早些将它交给你。” 空华奇毒,就连滟昊泠都深受其害,可见赫连远遥曾说的“无解”并非危言耸听。这一件由丝桐织的就的衣袍,并不见得就能防御。然而事后烈熠曾不止一次的想象,或许有了此物傍身,滟昊泠的情况便不会危险到那般程度? 想法在不断累积,慢慢变味,成了真正的后悔。烈熠之为人,从来不曾了解后悔的滋味。做任何决定,他都会反复思量,缜密的谋划令他没有犯错的机会,自然就不会真正尝到后悔。不期然到了的陌生感受,几乎将他折磨的片刻难安。 滟昊泠无奈一笑,他又怎会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此刻也为时未晚。”谈不上安慰,却是最适合此情此景。比起烈熠自己,他甚至更加了解他,如何不知他从来不需什么安慰。 阴霾的心绪只因一句话而放晴,烈熠也觉得自己过去沉溺这个不经意的错误。一定要他来为自己点醒才能明白,本没有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至少,滟昊泠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也幸好,世上还有桑拓这么一位真正的神医。 坚固不比汀霜软甲,何等轻描淡写的说法。史上最坚固的铠甲,非汀霜莫属,其坚固程度是烈熠自己亲身体验过的。不比汀霜,一定也不会差的太多——烈熠绝不会这么郑重的拿出一件凡品。况且,此物还有避毒之效。 他的心绪转变,滟昊泠也跟着放心。任何对方的酸甜苦辣,另一个人都免不了感同身受,这份贴近带来的是推卸不掉的负担,不管换了他们中的谁,都是甘之如饴。 “熠,这件礼物我受不起。”滟昊泠神色认真,欢喜的心情也并不能令手中重量减轻。“你耗费五年时光,此物太过贵重。”即使不是千金难买的至宝丝桐,灌注其中的心血,又哪是金钱可以衡量? “五年,并不假。此物本也是为了自己准备。”烈熠坦言相告,他的戎马一生从出生一刻就已经注定,写入血脉中的宿命本就无法摆脱。烈熠不是拼命厮杀疆场的莽夫,他的一条命,还有存在的必要。为了保护自己,一件护甲当然必不可少。“不过,我已经有了汀霜。” “这并不成理由。”当日既然想也没想就将汀霜软甲送出,滟昊泠自然从来没想过回礼一事。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理由。”烈熠并不妥协。 丝桐所制衣袍还在滟昊泠手中,烈熠并不收回,只是就着他的手将其翻开。随着他的动作,在靛蓝与金芒之外,显现出第三种颜色——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并不如何艳丽,而是透明的,瑰丽的色泽。假如燃烧的火焰能够凝结成晶,那么就该是此时所见。晶状的颜色分布的十分巧妙,若不是烈熠手指翻动示意,肉眼实难辨别,并不会觉得此物纷杂缭乱。但是如今看见了,又不禁觉得那水晶一般的质地,无所不在。 “你当也在落霞水寨,自然也清楚今年丝桐的产量极为稀少,并不够用。”不足五钱,与他的所需之间还有三钱的差距。“为了弥补,我只能用一物代替。” 不用烈熠解释,滟昊泠也看出来了,这遍布衣袍之上若有似无的晶红,只能是它。要替代不足数的丝桐至宝,大概也只有此物了。不,应该说有了此物,这件衣袍会变得更加稀有与弥足珍贵。 天下唯有焰赤皇室才能继承的力量,离火。 这就是烈熠直到今日才能将此物交给他的根本原因,“为了不损伤丝桐原本的功效,使用离火制作此物时免不了要多斟酌几番。”不容有任何闪失,一旦失误就是前功尽弃。落霞水寨的寨主桐玉和曾经说过,从今往后将再也没有丝桐产出。如此一来,便是将来想要再次来过,都没有任何机会。 “本来,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那一日的病发,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论是过程,还是出现的这个意外,烈熠都是轻描淡写,他甚至不去细想,这一回若不是及时取回宛萝香草救命,他如今已经…… 到此为止,其余也没有必要赘述。撤回双手,让那衣袍还留在滟昊泠的手中。再次表达意思,这件至宝,他是不得不收下了。 滟昊泠失笑,烈熠的固执之中透露出的气息真实而**。一笑之后,当着他的面将之换上。“这么一件宝贝,我要好好用心给他取个名字。” 此时的滟昊泠已经可以预见,这件未来定名为“莫离”的护袍,将伴随他杀伐天下,逐鹿一生。 “王上,此时出征是否有些不妥?”谋士策马上前,尽自己谏言的职责。 言语中的反对之意立刻引起旁人的反感,并非赫连远遥本人——或者说赫连远遥还没有来得及反感,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护卫平沙已经瞪了过去。谋士心头一跳,好悬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文职的他本就骑术不错,哪里还能经得起铁塔似的平沙这么一瞪? 摆摆手,赫连远遥示意平沙不比插言。“不妥在哪里?”几乎是和颜色越的问着谋士,湾仔面具下的弧度,甚至是能称得上柔和的笑意。 “那个……”谋士吞了口唾沫,赫连远遥还是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滟昊泠已经安然无恙,空华之毒已经解了?” 提及此处,谋士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本族王室所用的秘药,从来没有解法。如果谁能救了滟昊泠,只怕就是真的神仙了。只是这个事实还是无法缓解胸口的不安,谋士换了个劝谏角度,“汐蓝军中的表现太不合常理,谨防有诈。” “不合情理?说来听听。”精铁关关门未开,距离开战还是空闲,就当清楚,听听也无妨。 “汐蓝皇帝毒法已经过去数日,照理来说静铁关应该全面封锁以防消息外泄。然而如今看来,汐蓝军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军中一切情况照旧。他们难道就不怕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七届么?”以毒法时日算起,再强悍的身体也熬不到今日,滟昊泠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难怪谋士百般怀疑,滟昊泠至今没有迎娶皇后,也没有一位伴驾的妃子,没人为他留下子嗣。此类状况在往常也便罢了,今日却会演变成一道硬伤。皇帝驾崩,没有正统皇位继承人,不仅不能继续争霸之路,就是汐蓝国内也会变得天翻地覆,卷起一场皇位争夺的腥风血雨。 为了防止这一切,汐蓝军必须封锁滟昊泠中毒的消息! 除非,除非真有人能够解天下第一奇毒。 如果这是这样,那么今天这一场稳操胜券的战斗,就会变成了一场蛮族跳下去的陷阱。 赫连远遥不曾想到其中关键,还是说即使想到了他也刻意忽略?谋士并不知,也不敢去过多揣测。一言不合就命丧赫连远遥刀下的同僚早已形成血的教训,令后来跟随他的谋士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还有一种可能——”赫连远遥抬眼望着轮廓阴霾的静铁关,“羽檄军刻意营造出一番平静的景象,只是为了遮掩事实,令我军疑惑,裹足不前。” 谋士闭嘴不再言语,王上所指也是一种可能,而他很明显已经偏向于这个认知。两种想法,正反两面,孰是孰非本就没法轻易断定。战争本就是一场豪赌——至少眼前就是,成王败寇,都悬于赫连远遥一念之间。猜对了,固然是野心得以实现。而猜错了,只怕…… 第四卷 第三十四章 壁垒分明 两军对阵,双方的人马在静铁关之前的开阔地上充分展开,黑压压的一大片。有些分不清楚,是地上的军队稠密,还是天上落下的雨滴密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没有交战,也没有彼此试探,对阵双方壁垒分明。在得到出击的命令之前,训练有素的士兵们都压抑着自己的行动,包括战马,都被骑术高超的骑士控制了,保持着相对安静的状态。 全场,只听见雨声。寂静之中听来格外震耳欲聋,像是代替浑身的血液恣意流淌。 两方壁垒之中留出的空白,就像是裂开了一条沟壑,在那中间,隐约可以看家你两骑。雨幕实在太浓重,即使是目力最好的高手,也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影子。比起身后的千军万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此时,他们确实两方瞻目的焦点。 双方统帅一马当先,在开战之前与地方将领对峙——一边理所当然就是赫连远遥,而另一边,赫然是烈熠! “许久不见。”率先开口的是赫连远遥,用了几分内力支撑,声音穿透重重雨帘,直接响在烈熠耳畔。 烈熠心中重重一跳,突兀的开场,就像在他身上重重割上一刀。上一次求药不成不欢而散,过去的时日屈指可数,赫连远遥竟然用了“许久”两字。 这是何等的漫长,与沉重。 “今日,你我战场相见,琅邪王大可将前尘往事全然忘记。太多的牵挂,只会让身手迟钝。”漫漫的雨幕之后,烈熠沉声相劝。 雨水在脸上冲刷,战袍吸饱了雨水,变得异常沉重。赫连远遥苦笑,别的不说,这个天气就是最大的困扰。大雨不仅阻碍视线,也让身体变得沉重,行动困难。到了他这般程度的高手,所受到的影响还好,受苦的是士兵,只怕连平日里六成的拼杀力都发挥不出。 同样地困境也适用于汐蓝一方,不管是不是水乡泽国出来的军队,沙漠的大雨与别处完全不同。脚下的沙土被大雨冲刷之后,将在最大程度上妨碍到士兵的步伐。 这一场预期的,或者说意料之外的天气,究竟对交战双方何者更加不利,如今还只是个未知。 覆在脸上的面具令雨水无法直接接触肌肤,而是沿着其上的纹理缓慢流淌。并非来自外界的温度,凉透的是赫连远遥的心跳。目光有些执拗,隐隐也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一旦开战,混乱之中他将再也没有机会看清对方的容颜。 而这一张脸,还仅仅只是他的法力幻化。 他说,让他将前尘往事尽数忘记。“注定是得不到了,怎么,还不许我记得?” “……”烈熠静默,也唯有静默。既然无以回报,那么就只能无以作答。 赫连远遥也不在意,手掌在腰间一番,曾经用以对战滟昊冷的弯刀已经出鞘。没有偷袭,他再如何卑鄙,再如何没有底线,也不会对烈熠采取任何低下的手段。手臂平举,弯刀直至对方——这是蛮族特有的礼节,表示对对手最高的敬意。 也是挑战。 只是在单独决斗之时才会使用的起手礼,用在这样的场面下并不合适,可是赫连远遥就这么用了。一个平实而简单的动作,在他的手中却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力量。烈熠的评价从来没有错,赫连远遥,是真正的枭雄。 烈熠并不回礼,世间也没有规矩一定要回应别人的请战。在烈熠看来,此战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都不应该由于们三人的关系而被私化。可以为了汐蓝的争霸,也可以为了琅邪的野心,哪怕小到一场复杂——不是为了某个个人,只有一国之君才能倾举国之力为自己复仇,旁人绝无可能。 两人最后对视一眼,这,已经是终点。 “杀!” “杀!” 同样地命令,在对方统帅口中呼喝而出。完全一致的字眼,完全一致的绝绝杀意。再如何不忍,都没有余地留下。 双方军阵之间的沟壑被迅速填平,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就再也找不到双方的壁垒分明。汐蓝的灰蓝,琅邪的暗黄,撞击与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一幅扭曲而扣人心弦的画面。 省却了弓箭齐射的步骤,受到先前布阵的影响,如此短的呃距离根本不够弓箭发挥威力。得到命令之后,直接是主力部队的相互接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同时碰撞的,还有双方主帅的兵器。 只可惜眼下士兵都自顾不暇,如果能抽出定点而空隙观战,就会发现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一把弯刀,一柄软剑,都并非寻常可见的武器,这两者之间的相争相斗,无疑是花样繁复,炫彩夺目。 赫连远遥曾经败于滟昊冷手下,他的身手同样不敌烈熠。由于烈熠并没有一上来就动用杀招,才让他有动用技巧的机会。严格来说,赫连远遥也是世间难得的高手,最难操控的武器之一在他手中威力非凡,不见任何凝滞,仿佛本就是他手臂的延伸一般。 赫连远遥同样也十分聪明,数十招之后已经领悟道什么。“滟昊冷就这么值得你为他拼命?”觑到一个机会,将这句话问出,断断续续的句子有着难堪的破碎,但是他还是问了。身手上有所差距,赫连远遥的做法已是大忌,然而……他想知道。 烈熠的招式绵密而暗藏杀机,如果不是曾经与他并肩战斗过,赫连远遥也感受不出那一丝后继无力。会令他如此的理由已有一个,他的状况并非巅峰状态。是病了?还是受过伤? 不论是哪一种,他今日都不该跑到战场上来! “我不会为任何人拼命。”烈熠清冷而平淡,比起赫连远遥来他的气息可谓是相当稳定。 重重哼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动怒让赫连远遥险些岔气,勉强压抑住了,流窜的真气还是在胸膛中激荡起一股又一股的锐痛。“既然已经到了战场,为何还不能承认?烈熠,你几时也变得敢做不敢为了?” 烈熠无意反驳,对方信也好不信也好,并不能将他的初衷改变。生存至今的艰难本就无法对外人讲明,又何必浪费唇舌与实践?他不是不惜命,深刻的懂得一个道理,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才能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一切。 医病不医命——对生死的豁达,不代表就会随意挥霍与浪费。 “琅邪王,你再纠结不该纠结的东西,马上就要输了。”似乎是为了作证这个结论,烈熠手中空名软剑急速上挑,本来丝带般柔软的剑锋在内力的支撑下变得异常坚固,化身为切金断玉的宝剑。剑芒一闪,凶神般若的面具应声碎裂。 面具既然已经如此,当然再也无法起到遮蔽容颜的作用,赫连远遥随手一扬,将已经有了裂纹的面具摘下,扔在马下。 一张有些阴狠的面庞,能够称之为好看,然而看了两眼之后,总是觉得一股刻薄之意。不仅如此,一道伤痕从额头延伸出来,斜斜的贯穿了整张面庞。看得出来,他的鼻骨都是断裂的,难以形容的怪异。若果是第一次见到赫连远遥面具后的容颜,一定会被吓一大跳。仿佛是方才烈熠的一剑,不仅击碎了面具,也将这张脸毁得支离破碎。 烈熠是小的这道伤的,他亲眼见过这道伤的来历。多年过去,就在这么毫无防备的看见,还是难以自持。“当年狼爪造成的伤口,这么久了还是没好。” “好与不好,也没有什么区别。旧伤不会作痛,毁了的脸,一副面具就可以遮挡。”赫连远遥这般毫不在意的举动,甚至让人怀疑,既然是可有可无之物,他之前为何会一刻不离? “真的……不再痛了?”还是别的,烈熠也不再分辩。心不由己,不仅对于滟昊冷,也是对别人。对于滟昊冷,是情不知所起;对于赫连远遥,是不忍,是立场不同,是一场不愿选择的选择。 赫连远遥阖了阖眼眸,那一只被伤痕穿透的眼眸,可怖之中流露出的又何尝不是可悲。当他们彼此挥军对抗之时,赫连远遥都想要嘲讽自己一句——居然都不敢看他一眼。“会痛吧。总有时刻,是会痛的。” 第四卷 第三十五章 声东击西 怎么烈熠反而开始缅怀过往了?提出要将前尘往事全数忘记的,不是你么? 不是听不出他的讥诮,如今他也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了——这也没什么不对吧,正如自己也称呼他为琅邪王。称呼变了,变不了的是记忆,无论是否想要将过去抹杀,那些存在的永远都会存在。 就像,赫连远遥脸上的这一道伤痕。 “我们,结束这一战罢。”周围的厮杀还在喧嚣,烈熠并不管是否突兀,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对他,也对自己。 “汐蓝打算投降了么?”赫连远遥挑了挑眉梢,汐蓝两字也算是在提醒对方,他此刻是在率领哪国的军队作战。再不情愿,赫连远遥也不得不如此多此一举。无论胜败,也只在琅邪与汐蓝之间,与他烈熠个人无关。至少在他心中,还是坚持着初衷,拥戴烈熠坐拥天下,成为至尊之王。 “滟昊冷已然中毒身亡,你又何苦为他苦心经营,汐蓝皇室无后,而我只要将滟昊冷身亡的消息宣布出去,此战汐蓝必败不说,就连国家都无法再继续保存。如斯情景,不正是焰赤数百年的期望?” 过往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他赫连远遥做到了,为了烈熠做到了。卑鄙又如何,当天下大定的那一天,谁还会为他冠上这样的评价?到了那一天,即使他隐退幕后,拥戴烈熠称帝,他依然是受到万民景仰的功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口不能言,赫连远遥的误解,是他与滟昊冷一手操纵与实施的结果。想以皇上驾崩的消息动摇军心,赫连远遥的打算并没有错。只可惜,当这场计划被对手利用之后,就成为致命的陷阱。 赫连远遥,注定了将要败在自己手中。 烈熠的欲言又止落在赫连远遥眼中反倒是另一种意义,误会早已造成,谁也无能为力。之前属下谋士的谏言,赫连远遥不是没有听见,他本人也不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今日既然来此,就表明他已经做出最终的决定——两相选择之下,他选了对自己有利的一边,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令他终究可以不再……相思成狂。 赫连远遥双手放开马缰站上马背,展现出蛮族之王炉火纯青的骑术,这个别人不敢想象的控马姿势,在他做来易如反掌,赏心悦目。“汐蓝听着,你们的皇帝滟昊冷已经中毒身亡!此刻投降,本王可以饶你们不死!” 高昂的宣告,在内里的催动之下如惊雷炸响,响遍了战场每一个角落。赫连远遥的身姿高立于马上,战神一般引人瞩目。蛮族士兵将王上如此神威,最后一丝理智都被灼热起来,高高扬起手上的武器,跟随赫连远遥狂呼,“投降!投降!投降!!!” 此战之前,羽檄君上下还曾亲眼见过滟昊冷,他们的皇上一贯都难得慷慨陈词,这一次也并不例外。对于汐蓝的士兵们来说,也无需听皇上亲口说什么,他的存在,早已是无可替代的威严!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再极近的距离下看清滟昊冷的容颜,但是远远看上一眼已经足够,那是一道谁也模仿不了的身影,眩惑人心! 方才琅邪王宣告的消息,汐蓝军中媚人能够相信。比起这种动摇军心的言论,他们当然更加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景象。然而当蛮族士兵跟着嘶吼起来之后,羽檄军这一边还是免不了多少有些惊骇—— 蛮族人,都疯了么? 就这么举着手中兵器仰天狂吼,也不怕偷袭。有几个胆子大的羽檄士兵,试探着对毫无防备的敌人发起攻击,对方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意,任由刀剑砍在身上,命丧黄泉。 对于统帅的疯狂信任与崇拜i,此时以超出想象与控制的速度再琅邪军中蔓延。赫连远遥的宣告已经表明了胜利将属于蛮族一方,他们这一点小小的伤亡完全可以不计。汐蓝士兵就算能偷袭成功,杀害他们几个同伴,也最终无力改变战败的结局。 想到这些,蛮族的情绪更加失控疯狂。呼喝着“投降”两字,也不管是否嗓子都已经变得嘶哑。这无数的呼喝交织在一起,卷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浪,几乎要将天宇冲破。就连那雨势,也像在这股气势之前起了退缩之意,无形中小了不少。 赫连远遥也不下来,继续立在马背上。毕竟陷身战场之中,混乱的状态无可避免,赫连远遥所骑乘的当然是万众挑一的良驹,只是再好的马,在这样的场景下也无法做到寸步不移。况且,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不断袭来。 烈熠的性格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偷袭,无论之前赫连远遥是否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对付滟昊冷,也不管为了空华之毒他也多少怨恨着对方,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不过这不表示赫连远遥的处境就十分安全,漫天都是飞舞的流矢,他目标明显,随时都有中箭的可能。 但是,他并没有下来的打算,只是居高临下的凝视着烈熠。 战场上陷入怪异的胶着,不仅赫连远遥与烈熠之间无人开口,双方士兵也陷入平衡之中。汐蓝固然是被对方的疯狂之态弄得不知所措,蛮族自己,也只顾着狂呼呐喊,暂时忘了发动全面总攻。 明眼人能看出,要打破这个僵局,需要一个契机,双方都需要一个契机。往往这个契机的偏向,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最终结果。 在情况急转之前,赫连远遥已经微微嗅到了不平静的味道。与缜密的思索无关,更类似于野兽般的直觉。不安一旦兴起,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占据整个心头。是了,此战发展到这个地步,本就是疑点颇多,赫连远遥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 蛰伏数日的汐蓝军队为何选在今日与蛮族对阵?羽檄士兵在听说皇帝驾崩的消息后为何还能保持阵型不乱?就连烈熠的态度也万分可疑,滟昊冷命丧他手,他不是应该恨透他了么? 太多的疑问难以整理清楚,最关键的,情势已经不容赫连远遥去整理清楚—— 一抹火光,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跳入眼帘。那么猝不及防,那么不可思议,那么违背自然定理! 雨势虽然变小,依然还是贯穿于天地之间,空气中的潮湿程度早已超过了戈壁上过去的每一日。赫连远遥自己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雨,但是他能够确定,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天时之中纵火。 但是,偏偏赫连远遥就是没有看错。不仅他没有,簇拥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同样看到了。手中的刀剑下意思的垂落下来,众人不安的回头望去——泛出火光的地方,恰恰就在二十里以外,蛮族的营地。 “王上,不好了!我军粮草被烧!”带来这个消息的蛮族传令兵,穿过战场到达赫连远遥身边的一刻,已经是遍身伤痕奄奄一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慌张的禀告方式会不会给友军带来慌乱,只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尽了自己的任务。 赫连远遥终于下来,跨坐在马背之上。本有满腔怒火要发泄,但是当他瞥见传令兵背心上插入的那一支箭矢,已经徘徊在喉咙便的谩骂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用不着了,即使他不亲自动手,此人也命不久矣。 结局已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雨中的大火似乎弥漫着强烈的气味,冲入烈熠的鼻腔,令他不禁偏过头去。正是因为这一错过,他没有看见赫连远遥狠狠射来的目光,恨欲狂。 “是滟昊冷。”完全是从齿缝中迸出这个名字,赫连远遥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他认为必死无疑的那个敌人,如今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不仅活着,还领兵烧了他的粮草。 所有的疑问,不是不能解答,只是缺少一条将之串联起得线索。能够消除一切疑惑,符合现今情势的线索只有一条,那就是一个赫连远遥恨之入骨的名字,滟昊冷。 已经不想,也不用再问滟昊冷如何解毒,如何在天下第一奇毒空华之下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对赫连远遥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烈熠,告诉我,他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下烧毁我军粮草?!” 第四卷 第三十六章 兵败如山 琅邪的粮草押运官眼睁睁的看着军队赖以生存的物资被烧毁,真的是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反应都忘记了。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后悔不跌,甚至没有采取任何挽救措施。完全与常识相反的变故,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判断力,深切的感到此时无论做什么都只能是一场徒劳无功。 蛮族军中向来畏火,这从他们营地搭建的方式就可以窥见一二。戈壁气候干燥,任何一场小小的火灾都有可能引发弥天大祸,将整个军营烧得什么都不剩。所以一路以来,押粮官都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军队失去了粮草这一最重要的物资。 直到这一场大雨的到来,押粮官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休息片刻,世人都晓得这样的常识。水火不容,空气潮湿道这般地步,当然隔绝了纵火的可能。押粮官不是故意玩忽职守,实在是数日都没能好好合眼睡个囫囵觉了。利用这场大雨,他只想休息休息。 哪知,期待的安稳睡眠还没有来临,已经起了这番变故。也难怪押粮官目瞪口呆,这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与防范的。 同时,也是滟昊冷一手谋划故意为之。 “这样就行了罢?”九歌把玩着指尖的一捧火焰,有些埋怨的问着身边的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主人?如今倒好,连神兽的规矩都被打破了——动用神兽之力干预人间战争,这条罪名足够他喝一壶的,也不知族中那些老顽固会怎么处罚他。会不会扒了他一层皮?随便一想,九歌就觉得背脊发麻。 滟昊冷懒得理他,行与不行,他说了也没什么用,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九歌的极限。往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有很多,神兽一族血脉稀薄,滟昊冷也不能真的让九歌搭上一条性命。 大雨依旧在下,淋湿的是他们的衣衫,浇不灭的是越来越壮烈的火势。 赫连远遥下毒的一刻,计划还是在按照他的期望所进行。但是当桑拓妙手回春,解了无药可解的奇毒之后,胜负的天平已经朝着滟昊冷一方倾斜。以至于解毒之后,滟昊冷故意下达“维持现状”的命令,不隐瞒中毒一事,也不刻意表明已经解毒。 赫连远遥的狠毒世人皆知,但凡是狠毒之人,性格中往往还有一层——多疑。比起故意放出风声误导琅邪一方的判断,倒不如什么都不做,真真假假迷雾重重,已经足以令赫连远遥自乱阵脚。 这不期而至的一场雨,仿佛表明了,就连上天都在暗中帮助滟昊冷。 早在当日滟昊冷收服燕归愁与眉妩之日,烈熠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滟昊冷的所作所为,往往顺遂的如同天理暗中护佑。若说命运,毁天灭地也是其一,天上如果真有神佛,也会顺应命运,维持天理昭昭。 假如不是运势太强,随随便便的泉溪镇一行,为何滟昊冷就能邂逅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良将贤臣?再比如这一场雨,滟昊冷甚至没有祈求过,就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降下。这场违背天时的雨水,将蛮族军中的防御降到最低程度,使这一场偷袭粮草的计划,几乎在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完成。 交战双方的士气,伴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疯狂之色抛却了蛮族士兵,转移到了羽檄军的身上,映在他们隐约泛红的瞳孔之中,展现在他们手起刀落杀人不皱眉的招式之下。 蛮族败了,琅邪败了,赫连远遥败了。败的这般出乎意料,败得这么理所当然! 兵败如山倒…… 赫连远遥仰天狂啸,巨大的力量冲破身体的束缚,惊涛骇浪,澎湃的一如他生活的大漠沙览。束发的头巾哪里经得起如此催化,早已破裂成细如沙砾的碎片。赫连远遥头发披散,不仅长而且凌乱,如同狂傲却负伤的异兽。 “烈熠!枉我信你爱你!你竟这般对我!什么叙旧,什么劝解,你不过是将自己当成一枚诱饵,绊住我的脚步,吸引我的注意,好让滟昊冷偷袭我军后方!” 这是赫连远遥第一次这般表达他对烈熠的心思,直白的几乎疯狂。每一个字都是呐喊而出,回荡在宽阔的战场上,将每一个人的耳膜都震得生疼。 不仅是耳膜,似乎还有心脏。为了那嘶哑尾音中的……一点点悲彻如水…… 烈熠一声不吭,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对他来说并不公平的指控。驻留耳畔的仅仅剩下那四个字,信你……爱你……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正如他半途选择了滟昊冷,也正如他一开始就背弃了赫连远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遭一日,双方起了干戈,只有滟昊冷的身边才是烈熠站立的地方。 弯刀划起一道弧度,赫连远遥完全没有使用任何格斗技巧,只有快,快得将他本身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眼睛可以捕捉的,也不过只是弯刀刀型本身造就的弧度,绚烂如虹。 烈熠还在自责,或者说,他还陷入迷惘之中无可自拔。 刀至,血流—— 一条断臂,飞上了半空。将其砍断的力道一定很大,这条断臂随着力量的惯性,飞的很高,很高。 快如流星的一场交锋,还等不到星子坠落,胜负已分。 赫连远遥控马倒退了三步,面容苍白如纸,仅余的左手死死捂住另一侧的肩头。“这样,就很好。”就在刚才,他失去了从不离身的兵器,也失去了技艺超群的右手。 “你这是何苦?”烈熠问了,不得不问。空名软剑还在他的手中,柔弱的一如月亮遗留的碎片,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的武器,发出了刚才的雷霆一击。 不,与武器无关,可怕地是使用武器的人。 烈熠的修为早已决定了没人能够偷袭他,那种本能,那种不动如山的防御,可以在顷刻间将来袭的敌人压成粉碎。而只有这个时候,烈熠的招数,是丝毫没有留下余地的。别人大概不知这一点,赫连远遥却是知道的。 所以,他问他何苦? “为了死心。”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罢,血色自赫连远遥的脸上迅速退却,声线中也多了一丝心殇若死。是的,为了死心。不是看不透,或许正是因为看的太透,才忘了去思索如何接受。 沙场对阵,决然背叛,断臂手残下一次,他赫连远遥又该为了死心付出怎样的代价? 摆手制止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属下,赫连远遥调转马头,叹息般的下令,“撤退。” ——分割线—— “皇上,我军再不出击追赶,就会错失良机!”义愤填膺的男子是楚立天,在现今的羽檄军中难得两边都不占,既不属于卓寒青阵营,也不与燕归愁交好。勉强要算的话,应该是滟昊冷的直系。然而他的地位,距离滟昊冷的心腹还相去甚远。 刚刚结束的交战,由烈熠一手指挥,滟昊冷也不过是起了辅助作战的作用。如今既然是讨论追击败寇事宜,于情于礼都应该向烈熠禀告才是。但是楚立天直接越级上报,明显已经带了不小的情绪。 抬眼看了那熠公子一眼,那人还是平日里的波澜不兴。不知为何,楚立天竟将之做了心虚的表现,于是胆子更大,措辞也更加犀利。“为了歼灭蛮族军队,趁着战斗结束,我军就应该立马出击才是。” “你的意思是,公子故意放走赫连远遥了?”一听这个口气,不用看也晓得就是那吊儿郎当的燕归愁。不错,他是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强出头,然而看不惯的人就是看不惯,听不顺耳的话就是不顺耳,想要得过且过都没有办法。 楚立天转过头异常鄙视的看了燕归愁一眼,也怪不得他这般露骨的表现出情绪,实在是机缘已久。凭什么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混混,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比自己还高的位置之上?楚立天的想法还真不算冤枉了燕归愁,游侠的另一种称呼,的确是叫混混没错。 “难道我说错了?赫连远遥的那一番表白可谓惊世骇俗,不仅我一个人,在座各位可都是听见了的。对方自己都承认了,这还不够证明我们这位熠公子与他之间的关系?” 第四卷 第三十七章 生性多疑 楚立天话音未落,无数目光已经落在烈熠的脸上,纷杂不一,或鄙薄,或震惊,或惋惜,或…… 赫连远遥的表白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只要身处战场,想要不听见都不行,野兽般的嘶吼直直钻入耳膜。只是当时状况实在太过混乱,每个人都分身不暇,谁也没有空闲去细想其中的含义。如今被楚立天出言道破,果然有这么一层意思。 烈熠半阖眼睑,敏锐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旁人眼中过得各种意思?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早已决定不再理会旁人的看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汐族圣地一行,他与双生弟弟烈熠之间发生的一切,应该更值得被鄙薄。只因为滟昊冷是汐蓝皇帝,汐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难道唤作赫连远遥,就活该接受如此置评? 烈熠并不想说什么清清白白,他与赫连远遥所陷入的恩怨情仇,旁人不会明白,也帮不上任何忙。 “琅邪王的做法,诸位曾经亲眼所见。”避过赫连远遥的表白不谈,至少烈熠认为,那些没有谈及的必要。众人怀疑他与琅邪王之间有私,甚至怀疑他在战后不立刻发动追击,是故意放敌军离开——若是后者,烈熠甚至需要为此承担通敌叛国的罪名,按律当斩。 楚立天重重哼了一声,“当然看见了,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毒害皇上,赫连远遥这厮就该被枭首示众,让天下都膜拜于我族神威!” 不仅直呼琅邪王其名,还在末尾冠上“那厮”这样满是鄙夷的称谓,纵使烈熠再如何平和从容,还是觉得刺耳。哪怕他曾经与赫连远遥没有任何交错,也听不惯这样的遣词。相较起来,赫连远遥才是真正的一族之王,而这个楚立天,充其量只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将领罢了。 静静环视全场,烈熠独独没有看楚立天一眼,对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说服的必要。“琅邪王行事谨慎,性格多疑。诸位难道以为,在他撤退的路上会没有安排任何障碍?” “从蛮族的立场分析,他们大概认为此战必胜。”换了一个人开口,分析的情况已经合情理的多。姚闳曾在静铁关初战时跟随滟昊冷出关,伤势还没有痊愈,之前一战他只是作为后备力量而没有直接出击。或许正是由于旁观者清,看事情反倒清晰透彻的多。 上位者的心胸,便在此刻表现出来,利益面向姚闳对他鼓励的微微一笑。不是容不下反对意见,而是认为凡事应该遵循道理,楚立天那样的,只能是敬谢不敏。 姚闳心头一松,言语也就变得更加流利顺畅,“末将在城楼上看了蛮族布阵,从敌军阵线的厚度与气势来看,应该已是倾巢而出。末将不认为琅邪还有多余的兵力在撤退沿途设下陷阱,而且,既然认为一定获胜,也没有这个必要。” 烈熠点一点头,并不认为对方的分析有错。“如果蛮族的统帅换了别人,确实如此。”姚闳有些迷惑,从情报,从战况分析而来的结果应该是既定了,受到兵力限制是不争的事实,换成赫连远遥,难道就存在什么不同么? 不仅是为了给这个年轻的将领解惑,更是为了让众人心服口服——此战还没有结束,烈熠不希望出现背心离德的想法。除非楚立天不谈,他还是需要清楚其他将领的疑心。“我前面说过了,琅邪王是个十分多疑的人。这种多疑,对别人如是,对他自己也如是。” 烈熠对赫连远遥的评价十足清晰,也分毫不错,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在疑心别人居心叵测的同时,也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十否正确。这一站的布局,赫连远遥也算是步步为营,考虑了一切错综复杂的因素。最终,即使有奇毒空华的先声夺人,还是留下后招。 多疑,不能称之为十分良好的性子。但是在这一场生死攸关之中,赫连远遥的一条性命,无疑是被这样一种恶劣的性格所挽救。这大概只能叫做,世事无常。 姚闳似懂非懂,不过烈熠的思索轨迹还是给他上了极为重要的一课。到了七界统一的一天,世人回忆起这一场宏大的战争,能够称之为名将的将领名单上,也有姚闳的一席之地。姚闳的用兵风格严密而谨慎,当他自己回忆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竟是静铁关的一日。在这一天,他学会了将领所需的重要品格之一 —— 多疑。 不停怀疑敌军的动机,也反复质疑自己的决定,在这个过程中战术锤炼的一如天衣无缝,是谓多疑。 “难道我军就不追击了么?”这是姚闳提得最后一个问题。 众将都竖起耳朵,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无论是不是机缘巧合早就,此战延续下去,即使不能彻底覆灭琅邪,也会对其造成巨大的打击。前一战蛮族军队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不过还没有伤及元气的地步。如果能趁此计划再给予重击,剿灭蛮族残存部队,怕是蛮族沙漠霸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这是军营的帅帐之中,不需要转折迂回,所有一切最好都直来直往,烈熠也顾不得记下来的命令如何怪异。“算算战斗结束时间,今晚入夜之后蛮族军队会第一次驻扎休息,正是袭营的最佳时机。” 各种不同的败退之间也有不小的差别。最糟糕的一种自然是丢盔弃甲,军队失去最基本的建制,没有任何组织和纪律,慌乱而逃,甚至最终沦为流寇。这样的情况,定然不会发生在蛮族军队身上,只要他们的统帅还是赫连远遥,他的矜持就不允许出现如此丢脸的场面。 哪怕是败,哪怕是退,赫连远遥也会尽自己最大可能维护军队的完整性,将敌人的可趁之机降低道最低的程度。然而很可惜,士兵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需要吃饭,需要睡觉。即使拼着一口气尽量远离静铁关,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扎营休息。 烈熠推算,今夜就是蛮族军队的临界点。 言及此处,卓寒青等经验丰富的将领已经想通其中关键。不是别人,就是卓寒青本人,“我这就去准备袭营事宜。”以他再羽檄军中地位,这样的琐事本用不着他亲力亲为,但若不是自己亲自做过,卓寒青就是难以真正放心。 考虑到卓寒青的幕后,他与这位老将之间,多少还是有些立场不同。偏偏此刻,还是禁不住对他升起敬意。亲力亲为,在大势面前放下个人恩怨,卓寒青堪称一代名将,不枉滟湄漪将他雪藏多年。 “卓老将军——”喊住即将走在营帐的将领,一个“老”字,并非是对他年纪的诋毁,而是真正的尊重。“烦请老将军在准备之时,给每位士兵再多备上一件物品。” 卓寒青回头,等着烈熠吩咐。对方没有让旁人听见,而是用传音告知。卓寒青怔了怔,几乎认为自己耳背听错,直到再三确认之后,才满怀疑惑的走了进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2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什么样的物品令烈熠这么郑重其事又故作神秘,众将心中都十分好奇。这份好奇,也在不久之后就得到解答。有追击袭营的任务在身,羽檄军上下谁也不敢多做耽误,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相应准备。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烈熠亲口吩咐之物。 加了这一特殊装备的士兵们,个个面色涨得通红。不用照镜子也可以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是既狼狈又可笑,哪里还有半点英姿飒爽的羽檄军人模样? 看了一眼,众将脸上出现了与卓寒青全然一致的惊骇表情。再看一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之后,那就唯独剩下瞠目结舌了。对烈熠心怀不满之辈,诸如楚立天者,依然毫不遮掩嘲弄的神色,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烈熠出丑闹笑话。 “出发。”滟昊冷就是这样,永远用不着多说一句废话,最简单的字眼在他用来就可以发挥最神奇的力量。只用这么一道命令,就堵住了所有的不解与责难,众人整装,步伐抖擞的跟随在滟昊冷面前踏出静铁关的大门。 第四卷 第三十八章 草莽手段 燕归愁驱马上前,从军已有不少时日,他骑在马上的姿势依然是悬吊吊的,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如此晃晃悠悠,历经艰险才算是干上了前方的烈熠,与之并辔而行。 指指点点周遭装备奇异的士兵,燕归愁笑道,“想不到公子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草莽的技能。”正如可笑的物品与装备精良的羽檄军不符,华贵悠远的烈熠,也同样与这些草莽惯用的手段格格不入。想到此处,燕归愁禁不住加上一问——游侠出身的自己,是否也配不上今时今日的地位? 不过想是想了,以燕归愁的大大咧咧,想想之后也就作罢。配与不配,赋予他职权的老大滟昊冷,要操心也轮不到自己。难得的忧愁被抛诸脑后,燕归愁专心欣赏起眼前这一幕奇景,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放在民间算不得新奇的法子,没想到用在军队身上之后,会有这般好笑的场面。 物品普通道随处可见的地步,也根本不值钱,就是一些粗壮的木棍,但是出现的地位却怪异了些。不是被士兵们握在手中——习惯使用精良武器的士兵们,若是拿着这么一根土不拉几的棒子,也算是相当违和的场面。但是,还是赶不上眼前所见。 木棍不在手上,而在背上。用了各种各样法子,或捆或绑,总之是将那些粗糙的木棍捆在了士兵们的背后。冷不丁看上去,就像是故意用棍子将士兵的脖子直起来一般。这样的装扮,若是只有一人也就罢了,偏偏有着一大片,弄得威风凛凛的士兵们如同被插在田间的稻草人。 也难怪燕归愁肆无忌惮的笑个不停。在众多不解的声音之中,出身市井令燕归愁成为唯一一个看透烈熠用意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平静观看。着实是,太喜感了嘛。 烈熠瞥了燕归愁一眼,当然看透这人不是来夸奖自己的,非要说他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缓解行军途中的无聊罢。许是因为曾经与之共饮的关系,里诶一对待燕归愁,并不像旁人一般。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真性情。至少这么斜眼瞪人的表情,对着其他人,烈熠是绝对不会的。 好不容易找了个话题,燕归愁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絮絮叨叨的就此谈论起来,大体就是一些什么奇特的民间风俗之类。越谈燕归愁越是心惊,他自己游历天下,本身就是一本或的风土人物志,对于这些琐事的了解自然不在话下,可他没有想到烈熠也能如此。甚至许多偏颇的,鲜为人知的奇人异事,这位熠公子也能侃侃而谈。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行军步伐的戛然而止,敏锐的两人都知道,已经贴近敌营的警戒范围。 蛮族军队正在埋灶煮饭,袅袅的白烟飘荡于营地之上。不过烈熠还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不同,数目不够。以眼下锅灶的树木,所烹煮出来的饭食并不够蛮族士兵全员吃饱。即使经历了一场大败,但蛮族还剩下数量庞大的军队。 先前汐蓝偷袭蛮族粮草的计划,毫无疑问给琅邪带去了沉重的打击。若非如此,赫连远遥也不会失控当着两军对烈熠喊出那般决绝的话。也不知,他此刻心中是否有丝毫的后悔。 赫连远遥的恨意越重,越能表明粮草的重要,这一点是交战双方都无法摆脱的难题。汐蓝需要从本土调运,每一日的开支都是一个天文数字。琅邪的粮草运送,或许直线距离比汐蓝近了不少,但是路途又何止难走了十倍。横越寸草不生的沙漠,每一颗粮食都贵若黄金。 那一场覆灭野心的大火,赫连远遥焉能不恨? 烈熠从炉灶数目推论,蛮族已经不得不进入限粮的危机阶段。 ——分割线—— 军医为赫连远遥诊治之后,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费了很大的力气之后,终于没有看到血迹涌出。然而军医心知肚明,这都是表面现象,仅仅由于他包裹了无数层,才遮住了可怖的伤口,而这些绷带的下面几层,只怕是早已被血液染透。 大汗早已浸透了军医的额头,奈何双手都沾满了血迹,想要抹上一把也不行。他已经尽了全力,可是缺少效果奇佳的止血药,他也无能为力。按理来说,战争之中最常备的药物就是止血药,但是对于蛮族军队来说,却只限于最普通的一种。 以赫连远遥的想法,士兵的伤势不重,用普通伤药就可以治好,那就去治,好了之后还有用处。一旦伤势超过某种程度,治也治不好,或者治好了也会缺胳膊少腿,免不了成为军队的拖累,这一种倒不如干脆不治。 况且治疗重伤的药物往往昂贵难寻,蛮族军队作风在赫连远遥的影响下残酷彪悍,从来就没有准备过昂贵的伤药。赫连远遥本人自己也是艺高人胆大,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断臂受伤的一日。这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军医吞了口唾沫,为了尽责,该说的话还是不得不说。“王上,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足够的睡眠修养。”剩下一句,军医打死也不管说出,咽回了肚腹之中——若是再继续操劳下去,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自从般若面具被烈熠击碎之后,赫连远遥也就不再使用任何物事敷面。为了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他也曾费了不少力气遮掩。可就在面具碎裂的一霎,幡然醒悟,要放下这一层执念,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赫连远遥自嘲,如果事事都能轻易放下,那该是何等的轻松惬意然而,就算同为执念,之间到底也是不同。有一些,只需要一个适合的契机,便可以忘却的干干净净。而另外一些,就如同长在心中的倒刺,费尽力气也拔除不掉。 随着血液流逝的还有赫连远遥的体力,靠在软榻之上,说话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来都十分艰难。“修养?熬不过今晚,恐怕再也没有修养的机会。你下去罢,将平沙叫来。” 倘若要再整个琅邪,乃至于要在整个天下找出一位对赫连远遥最衷心的人来,那此人非平沙莫属。军医才出帐篷,就看见那个铁塔一般的勇士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还不等他开口,只是往帐内一指,平沙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赫连远遥抬头看了一眼,招手让他走近,附耳交代了几句。话才说道一半,壮汉已经不干了,直立起身,“王上,你说今晚有偷袭?属下赶紧带你离开罢!” 在赫连远遥的目光之中,平沙才反应过来自己举动有多么失礼,有多美不顾长幼尊卑。挠挠头不再言语,却也没有将之前所说收回。向来只知以王上的命令作为行动的准则,一丝不苟的将之完成,如今不知怎么起了违抗之意。但是,平沙坚持自己没有错。到了比不得已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打晕王上强行将他带离险境,哪怕时候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平沙的心事单纯如一张白纸,所思所想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赫连远遥看清楚了,到底还是起不了怪责之意,至少此时不行。仰天一叹,“就算想走,也要走得了才行。” 他不是一个顾惜人命的上位者——这一点上,赫连远遥与滟昊冷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一定要找出百姓对他们的意义,大概也只有一种,握在手中的筹码,可以利用的条件。 既然是筹码,当然没有人会为了手中的筹码去拼命。赫连意义所说的走不了,不是被军队拖累,而是……有人不放他走。在知道滟昊冷没死的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觉悟,他杀不了汐蓝帝王,如今便轮到汐蓝帝王来杀他了。 一报还一报。 与烈熠的意志无关,他心余牵挂也好,他绝情断意也罢,都无法阻止赫连远遥与滟昊冷之间的恩怨。没有一条理由,会令滟昊冷放过这位琅邪王。 “今晚是最关键的一夜——”再如何渺茫,从来不信命的赫连远遥,还是禁不住对天祈求。“只要今夜汐蓝没有追上来,那么久还有一线生机。” 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只能是本王的痴心妄想了。平沙,你去调用那只特殊部队。按照之前商议好的那样,准备伏击汐蓝军。” 平沙摇头,狠命摇头。“不!王上,属下不能离开你!在这个时候,属下怎么能离开王上?” “有什么不能?”赫连远遥嗤笑。他没有看开生死,相反眸色之中是更加浓重的狠厉。“今夜若成为本王的大限之日,那么,本王也要让滟昊冷陪葬!” 第4卷 第39章 戈壁沙狼 “想不到琅邪王会亲自出阵。”滟昊泠将对方上下打量一遍。缓缓说道。此刻羽檄军正采取反月阵型,将蛮族军营半包围其中。以目前悬殊的实力对比来说,这样的阵型是最适合不过。 赫连远遥不再使用弯刀,那是一种需要十足技巧才能发挥威力的兵器,他在失去右臂的同时,也失去了对于这一种特殊兵器的驾驭能力。相反,手中换了一柄直刃的长刀。大概是常年积累的气势犹在,此刻看上去也不觉得他就如何狼狈。 “当日本王叫阵静铁关,也是汐蓝皇帝亲自出阵,这一回就算是礼尚往来。”赫连远遥死也不愿低滟昊泠一等,一张口就提出了对方中毒那一日的情景,也不担心会更加激怒于他。事实上到了这般田地,他还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滟昊泠凤眸一挑,看不出怒气,反倒更接近于兴趣盎然。“要说礼尚往来,也该是朕还礼与琅邪王。空华奇毒,令朕记忆犹新。” “这都能记忆犹新?”赫连远遥满含讥诮的一哼,其意已经十分明显,他在嘲讽滟昊泠所见世面的、太少,所以才会大惊小怪。“汐蓝帝王就是好命,怕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时刻。” 滟昊泠不以为意。在绝对优势之中为了对方的口舌之快而动怒,只会显得自己小气。不仅没有反唇相讥,相反还回了对方一笑。“如此可见琅邪王手中有不少好东西,倒不如跟朕回北冥城去,如此也可以令朕开开眼界。” 赫连远遥不比普通人,他是一国之君,蛮族之王,滟昊泠这般说法当然不是正当的邦交邀请,赫连远遥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踏足汐蓝,就职剩下唯一的一条途径——做为阶下囚。 两人之间的机锋越打越烈,不管采取怎样的方式,或挑衅生事,或暗藏玄机,彼此都不愿在这上面落了下风。 赫连远遥突然发现了什么,“怎么没有看见熠?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么?”说到此处,赫连远遥立时就是、想起来了令自己恨欲狂的一幕。“难道这一次诱饵唤作汐蓝帝王,熠公子倒担任起了偷袭的任务。”一边说着,一边以手势示意属下——速速查探四周,是否有汐蓝军埋伏? 对方的小动作,滟昊泠视而不见。有埋伏又如何?被他找出了又如何?正面战场队赫连远遥尚且应付不暇,他不可能还有余地抽出一支部队去对付其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熠那个人太过心软,上次他出手,也只是断了琅邪王一臂。换了是朕——”言及于此,滟昊泠蓦然停顿不再继续,偏就是因为这样,反而有一股狂傲之气。九歌化身骏马,滟昊泠端坐其上,但是这个身姿已经充分展示了,他有狂傲的本钱。 赫连远遥动怒。他不得不怒,每个人都有不容触及的逆鳞,滟昊泠故意动了属于他的那一块。“换了是你,又当如何?!” 一边是追击者,一边是逃亡者;一边身强体健,一边重伤未愈。怎么看怎么想,主动发动攻击的都应该是前者才对,后者不仅不应动手,还应该想办法拖延时间静待时机。但就在晃眼一瞬间,情势已经完全颠倒过来。 左手提刀,此时的赫连远遥当然使不出巅峰时期的力气,不过这拼力挥去的一刀还是具有骇人的威力。刀锋切开空气,带有锐利的回音。 “好刀法!”滟昊泠赞了一声。手臂一揽,夺过了距离最近的一名骑兵的马刀,与之重重相击。赫连远遥没有用曾经从不离身的满月弯刀,滟昊泠惯用的兵器至今为止也没有显露真容。都是平凡至极的武器,在这个战场上还有无数,但是却没有人能像他们一样,激荡出如此璀璨的交战火花。 也不用等滟昊泠的命令,身后的军队也在同一时刻发动总攻。各个中级将领,按照预先决定好的战术,带领自己的属下冲向各自的进攻点。 混战,又是混战。 从高处俯瞰,烈熠很想心无旁骛的纵观全场,洞悉情势。只是自己的一双眼,总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追随着同样一条身影。明知他不会有事,实力处于最佳状态的赫连远遥尚且无法战胜他,更何况如今赫连远遥只余了一半的力量。 然而目光一旦锁定,就再也无法将之挪开。空华之毒,已是毕生大恸,烈熠怎么能容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脚边还捆绑着几名俘虏,都是蛮族的巡察部队。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后,烈熠下令不可轻易伤人性命,于是属下只好暂时将其捆绑起来,限制他们的自由。之后的不到熠公子新的命令,几名俘虏就只能维持这种状态,嘴里塞着破布,咽呜着出不了声。 “嗷呜——”一声悠扬的,森然的呼唤陡然响起。随之,在连绵的沙丘之后,有了无数应和的声音。 烈熠等人所处的位置没有交战,还能够听见这声动物的叫声,相比下方正陷入混战的军队,是听不见的。 因为听不见,所以才更加觉得变故突如其来。一支新的力量,一支本该不属于任何一方阵营的新力量,闯入了战场。 狼群。 狼群可谓是世间最团结的物种之一,但是这种团结,仅仅限于种族以内。对于敌人,他们会同仇敌忾,部将对方彻底消灭就誓不罢休。如今,显然这支惊现战场的野狼部队,将羽檄军当做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汐蓝与琅邪的战线早已犬牙交错,可是那些野狼就像是具有人类的智慧一般,只对汐蓝一方发动进攻。当森森白牙对着自己张开,尖尖利爪对着自己展现的时候,羽檄军中所有明眼的,眼挫的,聪明的,愚笨的,都已经看出来,这些野狼完全将已方当做了进攻的目标! 野狼天性,也是野狼攻击力最强悍的一点,它们极会寻找敌人身上的弱点。对手是人类,最合适的攻击位置只有一个——咽喉。难以防御,同时又是全身上下最大的要害,野狼们纷纷盯上了这一点。 汐蓝士兵惊骇的发现了这一点,那些野狼的弹跳力惊人,有力的后腿在地面上一蹬,矫捷的身姿已经跃出一人多高。尖利的犬齿是他们最为有效的武器,直直朝着自己的脖颈而来。 正面倒还好,一旦发现正面攻击的野狼,训练有素的士兵往往都能给予反击并保护自己。真正麻烦之处在于背后,那里本就是视线的死角,加之很多时候被数匹野狼围攻,手忙脚乱之下,更是无法顾及背后。 这个时候,那个不起眼的,曾经被所有人嘲笑的装备竟然起到了不得了的作用。野狼跃起之后,从人的背后一口咬下,使尽全力,但是并没有品尝到温热的人血,而是某一种硬物。野狼到底只是畜生,即使受到训练,也不可能真正像人类一般思考。攻击一个位置受挫之后,它们便会放弃,便会选择他处。 无数羽檄军士兵的性命,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捡回来的。 因为那些一钱不值,丑陋的木棍。 这不是两人之间的决斗,赫连远遥在对阵滟昊泠的过程中,也随时分神他顾。渐渐的,他也觉得不对劲了。秘密驯养的野狼,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杀伤力! “你知道了!”赫连远遥撕吼,“你早已看出了本王的后招!你早已有所准备!” 滟昊泠不置可否,这不该是由他解答的问题。 烈熠适时到来,有些悲悯的看了赫连远遥一眼。曾经劝过他,或许赫连远遥自己不信,但是他曾经真心实意的劝过他,多么希望这一战结束于开始的那一刻,而不是无可回转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赫连,你刚才说错了一点。我按兵不动,不是为了偷袭你,而是防止你的偷袭。”一下一下摇着头,有些事情说明了,比什么都不解释还要更加残忍。“你一定想不通,我为何会知道你驯养狼群。” 他的确想不通。曾经屠杀上万的沙狼,几乎令这一动物绝种——这件事,是他与烈熠一并做下的壮举。不该存在的沙狼,秘密成为一支特别的力量,为何烈熠能够看穿这一点?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赫连远遥壮举已经分辨不清。 第四卷 第四十章 大限之日 “赫遥,你不该自己露了破绽。”还有什么漏洞比亲自犯下的更加影响深重?就算是无意,也十足不应该。既然对手是烈熠,是滟昊泠——琅邪一方,就应该慎之又慎,力保万无一失。 赫连远遥依然疑惑,他不记得自己犯下过什么错误。这支特殊的沙狼部队,今日且是第一次动用,他十分懂得杀手锏要在关键时刻使用的道理。既然没有用过,就不会有任何破绽。烈熠的洞察力,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烈熠同样为赫连远遥感到可惜,即使他们身处敌对的立场之中。世事茫茫难自料,但是,有些胜负在更加早远的时刻就已经注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严缜的计划,越是容易被细小的疏漏毁灭。 “你驱使沙狼袭击我军巡查部分,这是你的失误。当日见到被野兽咬伤的士兵,我就怀疑,这片戈壁上还有沙狼的踪影。” 屠狼的壮举,在数年之前由烈熠与赫连远遥亲自完成。但是烈熠深知,凡事没有绝对,即使亲眼见过如山堆积的万具狼尸,也不代表就绝对没有漏网之鱼。沙漠茫茫,广袤的仿佛连接天宇,在如此广大的地域之中,即使尚有沙狼存活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断定了沙狼的存在之后,要想明白其余的一切,就并非难事了。”烈熠轻描淡写,无比负责的思索过程就化入了这几句简单的字里行间。事实上,简单?哪里简单了?当日被野兽所伤的巡查士兵回营之后,有不少人看见,但是除了烈熠以外,没有一个人去想象背后隐藏的一切。 想与不想之间,这大概就是烈熠与别人之间的距离——微末不计,却又恍如鸿沟的距离。 有苦笑泛起在赫连远遥的唇角,连带着,横亘在脸上的伤痕也随之扭曲。他是真的在苦笑着,无奈而自嘲。“在今日之前,我不曾派遣过沙狼出击。” 再如何训练,沙狼依旧只是畜生,不可能像士兵一样遵守军纪。或许有几只逃脱管束,偷袭了汐蓝的巡查部队。还有可能,或许那些本就不是蛮族所驯养的沙狼,而是其它存活的野狼。无论哪一种,如今再去揣测因由,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已经发生的过往,已是无可更改。 赫连远遥无法相信,也不忍相信,造成自己最终惨败的理由,竟是一个细小的未知。 苦笑的声音渐渐放大,最终演化成疯狂的大笑。抬手直指滟昊泠,手中还有先前一直用于拼斗的直刃长刀。“这样的失败,本王无法接受!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无法接受!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赢的是你,滟昊泠!”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胜负已分,承认失败的是琅邪之王,接受胜利的是汐蓝皇帝。太过高高在上的身份,令这平淡的一句话,被渲染上了不同意义的味道。 伴着大笑,赫连远遥宣告着,没有压低声线的打算。那些认输的语句,很快传遍全场。以他为中心,就像是将一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涟漪一圈接着一圈荡漾开去。 最先开始是围在赫连远遥身边的士兵,无形的力量将浑身力气抽空,手软的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兵器,“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很快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赫连远遥维持着仰望天穹的姿势,也不去看滟昊泠一眼。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场失败,他不能接受。 烈熠的手掌虚按在滟昊泠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前行。无论怎样,胜负已分,这片刻的安静也算是他能给赫连远遥的最后一点帮助。他们已不是朋友,更不是同伴,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他们曾是故人的事实。 蓦然,寂静的场面被撕裂。混杂在一起的双方军队,下意识的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中间一条通路。 狼,还是狼群。猩红的狼眼恶狠狠的嵌在沙狼狭长的面部,有力的四肢在黄土上蹬踏——雨早已停了,落在地面的雨水也被无上尽的干涸吸收殆尽,上百匹沙狼的急速奔跑,激起了滚滚沙尘。 带领狼群充分的是一位高大的蛮族战士,铁塔一般巍峨的身躯,就连他的坐骑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生生比其它马匹高出半截。战士朝着这边冲来,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山丘在快速移动。滟昊泠与烈熠都认出了这是何人,早在落霞水寨之时,他们就曾经见过。 赫连远遥的贴身护卫,平沙。 想不到赫连远遥还留有余地?烈熠忽然觉得看不透这人了,狼群一事已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伏击,他能占得先机也是得益于许多机缘巧合。以烈熠对赫连远遥的了解,他不会再留下后面的手段。 况且,此时冲击而来的狼群数目并不多,将这数百沙狼留下,就兵法而言实在是犯了分散兵力的错误。就算是烈熠自己,也不会这么做。将狼群聚集一处,同时突袭,才是最能发挥杀伤力的手段。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由于不解,烈熠下意识的看了赫连远遥一眼,后者也有些茫然。从他的神情的烈熠能够判断,这一场不成规模的突袭,的确不是赫连远遥的授意。不是他,那么就是别人,难道是这位名为平沙的护卫?接踵而来的变化,立刻解答了这一疑问。 不过是用了两三次呼吸的功夫,高大的马匹已经载着战士冲到了赫连远遥的跟前。“王上!”平沙耗尽全力呼喝,如同平地起雷。盯着伤重的赫连远遥,比起上一次见到他,王上的伤势更重了。平沙心中一痛,目呲尽裂。 平沙探出粗壮的手臂,赫连远遥会意——或者说,他也来不及多做他想。平沙冒死而来,这好歹也是一线生机。抛弃长刀,如今完好的手臂也只有一只,免不了无数不便。不过幸而平沙天生神力,顺手一喧,已经将他拉上了马背。 要想这么轻易将人救走,显然是不可能,除非滟昊泠已经死了! 赫连远遥苦笑,血液的流逝早已失速。别说是再大干一场,他恐怕连滟昊泠一招都接不下来。天要亡我,心中已经绝望。 “王上,快走!” 平沙的狂吼钻入耳朵,赫连远遥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他一眼,胯下的马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奔逃起来。刚才,平沙重重一鞭抽在了马臀之上,火辣辣的令它失控。 “找死。”面对挡在前路的大汉,滟昊泠冷冷吐出两字,彻彻底底的宣判。 害怕么?平沙当然害怕。需要不断的深呼吸,才能压抑住逃跑的冲动。腰后的刀鞘中有他的佩刀,但是平沙略略思索之后,还是没有拔刀相向。他的实力与滟昊泠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之上,用不用兵器都是同样的结果。 螳臂当车,这般的阻拦或抵抗,在滟昊泠的眼上无疑就是个笑话,看上一眼的功夫都已经省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所有人几乎都这么认为。可为什么平沙还要留下来?是忠实,还是憨厚? 都不是。 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行动是有意义的。即使只能脱离一秒,即使赫连远遥只能远离毫厘,都值得他付出一切代价去争取。 灭顶的压力扑面而来,平沙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王上,已经平安了么? 赫连远遥极其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不论这个机会是否由属下的性命扑救,对他而言都是一线生机。在平沙之后,连续几鞭抽在马臀之上,让其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滟昊泠的上举越过平沙的尸身,追上了赫连远遥逃离的背景,追还是不追?以他的速度,完全不存在追不上的顾虑,他所考虑的是,还有这个必要么?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最忠诚的部下,丧家之犬一般的背景,他真有必要追上去? 环视战场一圈,战局已定,以滟昊泠功利的心理,并不愿再继续做那些没有战术意义的事情,赫连远遥的阴狠的确出人意料,也正是这种性格才让他捡回一命。在将来他的阴狠会否翻起新的腥风血雨,滟昊泠隐隐期待,这不失为一项很好的消遣。 “清理战场。”伴着这道命令的发布。静铁关战役,宣告结束。 (未完待续) 第五卷 第一章 古道送别 滟昊汵从来不会亲自送人,这与他是否懂得人情世故无关,实在是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汐蓝帝王的相送。如今,在一个算不得晴好的日子里,滟昊汵也玩起了古道送别的把戏。 管道的路口,并没有挽留行人脚步的杨柳依依。相反,地面扑起的尘灰只会令人心生苍凉之意。 即使送别,滟昊汵也不会有什么离情别绪,涕泪沾襟。他会站在这里,是因为告辞的人事神医桑拓,而他也有重要的事情询问。 医病不医命—— 仿佛咀嚼这句话,给滟昊汵带去的不是无可挽回的宿命之感。相反,以他的性格,任何可能与不可能,总要亲自试了之后才知道。烈熠本人看透生死,是他自己的事。他的豁达,并不能影响他的执念。 自从第一次在相思楼上见到烈熠呕血,滟昊汵已经下定决心必将全力为他医治,财力物力,全都不在话下。纵观七界,神医桑拓,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好不容易见到了行踪不定的桑拓,滟昊汵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弃。 心头血一事,滟昊汵明白烈熠当时的决绝,那一刀,他一定刺的又快又狠,笔直的插入心脏上。但是到了后来的接触总,本该留下的狰狞伤口却已慢慢消退,之在烈熠的胸口留下浅淡的红痕。能够将致命的伤口医治到这般程度,不得不认为桑拓医术如神。还有无药可解的空华,天下也只有他才能医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按照桑拓的习惯,此间事了,他接下来当然是要继续云游之途。也就是说。这是滟昊汵不容错过的机会。分别之后,要再找到居无定所的神医,只怕难上加难,不是动用人力物力就能做到,这其中,大概还需要......缘分。 “桑......先生——”这样的车户令滟昊汵多少有些犹豫,他与烈熠不同,不会礼遇那些本该受到礼遇的能人异士。独坐高位,他只需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划分出可以为我所用的族群,从没想过要礼贤下士,恳求他们的出手。但是为了烈熠,也只能是为了烈熠,他愿意破这个例。 桑拓回望他,不卑不亢,带有医者独有的清醒和悲悯。 “桑先生医术超群,希望先生能够留下,全力为熠医治。”将请求说的有些像命令,这是滟昊汵根深蒂固的说法方式。然而其中的恳求,依然确确实实,掺不得半分虚假。 “医治?”伴随着这声反问,桑拓似乎轻轻的叹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神医的傲气使她在与滟昊汵对话之时,也能平常处之。“那熠公子可是患了什么恶疾,才需要桑某出手。” 他从来就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大慈大悲也好,十恶不赦也罢,在医者的严重一向只有生病与健康的区分。如果烈熠真是恶疾缠身,不用滟昊汵相求,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然而,他的所求并不是那么简单。 浅浅的阴暗掠过滟昊汵的眉间,若不是桑拓医者仁心的美名传扬七界,他会认为说出这番话来的是可以的讥讽。烈熠的身体状况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普通人都能看出不妥之处,更何况桑拓还是排名第一的神医。 “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罢?”看似转了话题,但是桑拓此时所指依然是息息相关的内容。 滟昊汵一言不发,当成了默认——许多事实,揭穿了,也只能当做没有揭穿。那一层薄薄的面纱,恰恰是谁也丢不掉的保护。真相大白的一天,不见得带来的全是美好。他们能够彼此接受,彼此包容,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桑拓继续问道,“那他的身世呢,也告知于你了?”会如此询问,自然表示桑拓自己也了解了不少内情。 烈熠即是焰赤太子,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为了隐藏身份用了半真半假的化名。但是关于烈熠的出生,那就是真正的秘辛了,考虑到烈炽在其中施展的手段,十足匪夷所思。算上滟昊汵,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并不会超过五人。而这五人之中,当然并不包括桑拓。 眉宇间的阴暗泼墨一般便的浓重,已经到了杀意的范畴。无需其他理由,单是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桑拓血溅五步。一个人,永远不要了解哪些与自己无关的秘密。 陷入生死一线的危机之中,桑拓倒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意。真不知他是意志强悍,还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熠公子先天不足,这是命中注定,药石无医。”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告知了结果,桑拓并不会拐弯抹角的说明方式。 这不仅是医者的诊断,同时也是恰当的解释,使桑拓堪堪捡回一命。从他的话外音滟昊汵已经能够听出,能够大致猜出烈熠出生的秘密,只是因为他从一个医者的身份出发作出的判断。至少在这件事上,桑拓没有探听秘密之事。 心思百转千回,摒弃了怀疑之后,剩下的就唯有遗憾造就的疼痛。仔细比较起来,发现两者之间的重量并无不同,同时升起,却不能一起泯灭。 “真的,无法可想?” 桑拓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该说的刚次啊都已经说清,对方也不是蠢笨之徒,需要他不断的解释。滟昊汵挺明白了,只是无力接受。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怎么去不断重负那些残酷? 到此为止,真的没有自己的事了。桑拓低头检查一眼自己的药箱,提起后准备告辞。“虽然很想说有缘再见,不过还是后会无期的好。”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的医者,需要请他出马的病症往往都非同小可。 桑拓洒脱一笑,能够救的,不能够救的,静铁关的使命他都已经完成。谈不上愧歉与否,只求将来回想起来不会夜不能寐。 也不等滟昊汵再说什么,他的离开本就没指望有人来送。刚才一番话,将该说的都全部说清,对于滟昊汵,还是对于他牵念的那个人,也许反而更好。谁又能说得清呢?桑拓不在纠结,提起药箱,转身踏上官道。 只愿世人无病痛,哪怕箱中药生尘——桑拓的愿望,也不过简单至此。 “昊汵,没有必要再去为难桑先生。”在他的步伐追出去的最后一瞬,一双轻柔的,同时又是蕴含力量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肩膀。烈熠将下颌抵在他的肩窝,越过他的肩膀,目送着桑拓渐行渐远的背影。 “没有试过怎么能断定,留下桑拓,他未必就想不出办法。”滟昊汵声线低沉,显然他还没有完全放弃。 烈熠收紧手臂,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的力量放松丝毫,怀中的人就会一个箭步追上去。“或许真有办法——但如果只是为了救我一人,绊住天下第一名医的步伐,并不值得。桑先生不仅医术无双,仁心更是宝贵,对于当今的七界来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难得。” 甚至,比起他或者滟昊汵,比起任何一个只懂得制造杀戮与掀起血雨的权势者,桑拓的存在,都更加难能可贵。 桑拓志向堪比天高,绝不是为了某位权贵耗费毕生的浅俗之徒,他迎客在有生之年,救治更多的病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汵没有再坚持,但是放弃这个词汇,依然与他相去甚远。不过这一次到此为止,凡事勉强不得。 主动握住烈熠的手指,从汐蓝圣地回来之后,烈熠常常会这么抱住他。尤其是两人单独相处时,更是与他平时的清冷不符。对滟昊汵并不十分意外,他们本就是双生兄弟,骨子里是相同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以毫不在乎,而真正想要的,则会尽全力去夺得与守护。 烈熠也曾经说过,他们过去的关系,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在让这他——当日听到这句话,与事后每每回忆起,滟昊汵从来不会为之气恼。相反,烈熠说这话时的神态,用语,以及每一个措辞,都像是在他心中点燃一捧火焰,怎么也不能将之扑灭。 “来找我的罢,有事么?”相信烈熠不会穷极无聊,只是来干扰他与桑拓之间的“送行”。 “有。”此时桑拓已然走远,烈熠稍稍放心之后也就松开怀抱,转到他的面前。静静看了他两眼之后,正色道,“我是来致歉的,为了赫连远遥一事。” 第五卷 第二章 得过且过 赫连远遥这个名字,听在耳中,给滟昊汵带来的感受当然谈不上良好。种种因由之下,尤其是他在战斗尾声的安然逃离,使得一场本该完美的胜利留下来无法忽视的遗憾。 烈熠当然明白滟昊汵此时的所想,这本也是他站在他面前的因由。“是我的错,假如我没有阻拦,你早已擒下了赫连远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自己的一时不忍以及大意,到底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即使赫连远遥的伤势已经不足以使他卷土重来,不过不得不说还是留下了一道隐患。 这道隐患,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楚立天的指责详单辛辣不假,但是她所说的难道就没有一句实话?无论烈熠是否出自本意造成这个结果,也依然是他推脱不了的责任。 滟昊汵不语,只是抿紧嘴唇。他已经强迫自己不再追问有关琅邪王的一切,烈熠这么冷不丁的提起是为了什么,提醒他应该秉公处理一视同仁? “断臂之后又勉强再上战场,赫连远遥凶多吉少。”辗转踌躇之后,滟昊汵下了这一判定。那人是否还活着,都不该在今日被搬出来讨论,也不值得烈熠将罪责招揽上身。 “昊汵下一步打算如何,继续深入琅邪腹地?”烈熠再问,他相信滟昊汵不会堆赫连远遥穷追猛打。即使他真的有意要将这个棘手的敌人赶尽杀绝,也是无可厚非,他也不会为之求情。但是下一步的打算却是重要至极,烈熠只能再三确认。 滟昊汵抬眼,眺望这沙漠的方向。与汐蓝过截然相反的景致,漫漫黄沙,寸草不生。“还不到彻底占领琅邪的时候。沙漠不能提供战争所需的物资,还要耗费力量占领,并不值得。”在滟昊汵原本的计划之中,琅邪本身是延后的一个目标,提前开战完全是受到了赫连远遥的挑衅。 烈熠赞同这个观点,“琅邪虽有王城,也形同虚设。就算能够将之占领,以蛮族逐绿洲水草而居的习性,要迁都也随时可行。一个呗废弃的旧城,却是没有占领的必要。” “好在此次大获全胜,向来琅邪的军事力量已经折损大半,近几年不会再有力气做什么了。”无疑,要是能够俘虏或者擒杀赫连远遥,降世更加漂亮的战果。王城可以随时迁移,单琅邪的王上到底只有这么一个。一旦失去赫连远遥,哪怕有心对抗汐蓝,蛮族也很难再找到支撑全族的主心骨。 这个遗憾势必要再次牵扯出烈熠的负罪感,所以滟昊汵也不再提及。就让赫连远遥逃亡罢,终有一日,他能够彻底将之斩杀。 可惜的是滟昊汵的体贴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烈熠不必旁人,缜密的思维在很多时候决定了他看问题的透彻,包括哪些自己犯下的失误与过错。 清冷的容姿,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普通的清俊。滟昊汵自己都十足不明白,怎么偏偏对其迷恋不已。比起烈熠华丽无双的真容,他反倒喜欢这张平凡的多的脸。真是像他曾今的戏语一般,因为看自己的脸看够了,他们既然是孪生兄弟,烈熠的阵容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在心中烙下的模样? 如今,那张脸几乎面无表情,世上大概也只有滟昊汵一人能够看出其下兴起的波澜。颇为无奈,有些事情他本来并不打算说的,既然知道说出之后就会引起不快,倒不如永远烂在心里。如今只是为了让他释怀,也顾不得许多了。 “熠,要说错误,我也有。”一边考虑着怎样讲明,一边忍不住自嘲——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他两人都在轮流招揽错误?与他四目相接,滟昊汵咬咬牙,才总算将后面一句话说出。“此战之中,我也有不信你的时候。” 并没有到不信任那般严重,但是被引发的疑问总是会不经意的占据心头,挥之不去。 “因为赫连远遥在战场上说的那一句话?”烈熠的神色表明,他早已知晓这一切。爱你信你,何其郑重的四个字,赫连远遥竟会在那样的场合中嘶吼出声。他听见了,交战的两军听见了,自然,滟昊汵也听见了。 所以那一日在帅帐之中,当楚立天严词指责之时,滟昊汵会选择一种默认的态度。他到底还是起疑了,怀疑他是不故意放走了赫连远遥。 这才是世事,没哟那么多既定的轨迹,也没有那么多坚持不懈义无反顾。人的心,最为坚固,也最为软弱。往往在认为最强大的时刻,偏偏就会犯下最弱小的错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兜兜转转,怀疑与真实,在烈熠一心为羽檄军考虑之时,却被认为是偏袒赫连远遥。如今他为了自己放走琅邪王的无心之失自请责罚时,滟昊汵反倒不忍心了。 “既然彼此都有错,那就互相抵消了罢。”烈熠抬手,轻轻抚了抚滟昊汵的鬓角。是妥协,是包容,也是得过且过。 静铁关的日子对假冒的风紫来说,尚算十分不错,只是有一点小小的不足。不错之处在于,即使是战时,滟昊汵也没有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尽管远远赶不上真正的奢华享乐,不过倒也是完全的吃穿不愁。然而不足还是有的,那就是不自由。 滟昊汵没有特别限制他的行动,只要不出静铁关,随便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便他想干嘛就干嘛。不过在第一次晃出房间之时,风紫就已经发现了跟在背后的侍卫。他们跟的那么显眼,他想装作没有看见都不行。 “师父,你在做什么啊?”风雪百无聊赖,已经差不多两天没有出过门了——用师父的话说就是,走哪里都有人跟,出去也没有意思。可是他受不了呀,这两日呆的他磨皮擦痒,浑身发霉。 风紫还是那一身象征性的紫袍,只要他不开口说话,这种高贵点烟的颜色,的确与他再相称不过,一派仙风道骨。此刻,风紫正在烹茶。他的茶艺如何谁也不知晓,烹煮出的茶汤是否清冽瞟向也尚不得知,不过他煮茶的姿势倒是十分优美,赏心悦目。 指节修长的手指,将桌面上的茶杯一只接一只翻转过来—— 风雪百无聊赖的数着,一、二、三。“师父,就我们两个人,用不着三个茶杯罢。” 抬手,在徒弟的额头上敲了一计。刚才的仙风道骨立刻荡然无存,“臭小子,与你有什么关系?赶紧给我出去,这茶不是煮给你喝的。” 讨不到茶喝,还被白白敲了脑袋,风雪的委屈与不快全都摆在脸上。为了自己的额头着想,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招惹明显又在发疯的师父,一边嘀咕,一边推门而去。前脚才刚刚跨出,风雪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滟昊汵与烈熠。 “两位让我好等,茶已烹好,请坐。”有些高深莫测的迎接措辞,风紫指指对面的两张锦凳。最后一眼是给自己徒弟的,狠狠一瞪——臭小子,还不走?留下是想找死么? 滟昊汵与烈熠对视一眼,双双入座。与此同时,门扉也在他们身后闭紧。 色泽偏深的茶汤注入杯子,风紫将其中两杯推往两人面前。“大战刚过,特备这么一杯无名的苦茶,就当做为两位洗尽一身血腥。” 苦的确是极苦,滑过喉间,一直苦进心里。但要说这一杯清茶句能洗清血腥,未免也太可笑。 放下茶盏,滟昊汵的举手投足之间,看不出他有丝毫焦虑,即使此刻所谈论的是非同一班的内容。“既然预先料到我们回来,那么来意你也知道了,拿出来罢。”茶汤烹煮的恰到火候,若不是早已料到,不会这么合适。 风紫并不否认,将对方空了的茶杯蓄满,“我手中没有皇上想要的东西。” 滟昊汵心中略有不耐,不过并没有将之表现在脸上。“东西在真正的风紫哪里,寒梅墟一行被耽误到了今天,也应该继续了。” 风紫眉心蹙拢,这哪里是一般的行程,一旦让滟昊汵到了寒梅墟,不达成目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药箱阻止显而易见的血腥争斗,只能在此时就打消他的目的。风紫与滟昊汵对视,坦荡而且坚定。“传国玉玺,不仅不在寒梅墟,也根本不在青夷境内。” 第五卷 第三章 身不由己 “紫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祸从口出?”会以先生二字相称的,自然不是滟昊汵。眼下虽然并非是烈熠愿意插言的话题,只是他若是不先一步开口,只怕风紫一条小命已经不保。风族闹出传过玉玺一事,早已让滟昊汵十分不快,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点燃他的杀意。 风紫苦笑,祸从口出的意思,世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自己如今的全部遭遇,不正是拜曾经一言所赐。风族之人身怀预言之能或许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偏偏要将一切宣之于口,令他人知晓。 滟昊汵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只是在此事上,从来就没有打算要付出耐心。无论从他的角度,还是从母亲的滟湄漪的角度,风族都是报复的对象,从一开始想的就只有如何将之覆灭,别无他途。对于风族,太多的耐心,只能是浪费。 “传国玉玺在何处?”没有一个字的废话,滟昊汵冷冷问道。 “我哪里知道。”风紫嘀咕一句,也不管这话是不是汇更加激怒对方。好在此行早已做好赴死准备,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也并不觉得遗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洞察人世,破悉天机,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滟昊汵说的不无讽刺,引来烈熠侧目,即使是他,也很难见这个男人又如此情绪外泄的一天。即使谈不上时空,但是这已经违背了他惯有的高深莫测。 有些伤口,有些创痛,换了谁也不能幸免,换了谁也无法置身事外——滟昊汵,到底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以风紫的察言观色,又怎么听不出对方的讥诮,重复着无比刺耳的八个字,“洞察人世,破悉天机?除非真正的九天神族,一介凡人有谁能真正做到?能够探查的事物,自然能够明晰,而不能够探查的,只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滟昊汵端起又被蓄满的茶杯,抿了一口,不看风紫一眼,而是审视着杯上的纹理。“原来风族习惯用空穴来风的事做文章。” 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大概就是如此,滟昊汵的评价,风紫听见了,身为一个风族人,本能的也想要辩驳两句,只可惜这一句话字字属实,要辩驳也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尚未发生的将来,当然只是虚幻,滟昊汵说的不错。 也不管风紫是不是有话要说,滟昊汵像是看过了那盏茶杯,顺水放在桌上。动作并不重,杯底与桌面相击,发出清脆的一下声响,倘若不仔细去听,根本无法听见任何动静。但是,偏偏就是这个一个简单到平常的动作,却让人心中重重一跳,连气息都沉闷起来。 “当今七界,竟然以风族的语言作为行事准则。如今一看,即使灭亡,也算不得太亏了。” 滟昊汵的野心人尽皆知,但是每每听他说起,还是同样的霸气四溢。风紫禁不住猜想,哪怕没有曾经那道改变天下格局的语言,滟昊汵还是滟昊汵,令七界臣服,坐拥天下。这样的王者,又岂会被一条语言左右决定? 在风紫这里得不出想要的情报,滟昊汵也懒得再问。是否杀了此人都是其次,他的薄情寡义,哪怕厌恶都是浅薄的。反正风紫一条小命早已是囊中之物,随时要取都并不难。 转向烈熠,“看来,我们要去一趟寒梅墟了。” 烈熠点了点头。风紫所说的传国玉玺下落是真是假,总要亲眼看了才能证实。多年来时间传闻那枚象征着天下大权的王者之印一直有风族掌管,安放于寒梅墟之中。即使这条传闻不真,风族撒下这般弥天大谎,总也要有一定的理由。 而一切的答案,就藏在寒梅墟之中。 烈熠这一赞同,风紫立刻觉得头疼起来。他别的都不怕,独独就怕这一件。迄今为止费力无数,不就是为了阻止滟昊汵这颗灾星的寒梅墟一行么?如今倒好,绕了一个大圈子,竟又回到原点了,真不知他之前所做都是为了什么。 风紫斟酌着用词,免不了嗫喏,“那个,真的没有必要去。去了也没有用,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凭空变不出来。” “你就那么害怕我去寒梅墟?”滟昊汵一针见血。清楚对方并未将什么玉玺放在心上,在或不在都没有区别。真正让这人担心的,恐怕只有常年来看守寒梅墟的那个人。这是他的弱点,而滟昊汵最擅长的就是看破别人的弱点。 早就猜到这人不好相与,但每每还是出乎风紫的想象。害怕么?不错,他的确害怕。 滟昊汵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弱点,“寒梅墟中那位真正的风紫是何人?值得你这么维护?”冒名顶替,以命相搏,如果不是关系匪浅,很难想象有人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若说那是我的亲人,两位信么?”风紫耸一耸肩膀。并不十分确定的说辞,配上他的动作之后,更是多了几分胡言乱语的味道。半真半假之间,很难让人拿捏他是否在玩笑。“算起来,他还是我的侄子。” 他本人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却将真正的风紫认作子侄一辈,相传寒梅墟的看守已经年过半百,怎么计算这其中的辈分也不对。如此一听,他岂止是胡言乱语,简直就是疯言疯语了。 偏偏,滟昊汵眉尾一挑,狭长的凤目之中是一闪而过的冷芒。“为何不信?” 这反问令风紫彻底一怔,原本准备好的辩驳都被吞了回去。噎的十分难受。“原来你们已经看穿我的身份了?”该说太低估这两人的能力,还是太高估自己的伪装?分明是违背常理的情形,竟也无法瞒过。 滟昊汵不置可否。 烈熠略感不忍,即使寒梅墟一行已成定局,他还是不希望气氛僵硬至此。“紫先生,你要保护想保护的人,本也不难,方法也在你心中。” 紫先生的称呼让风紫心怀感激,无论才出自何种考虑,雷伊都没有当面拆穿。不过假的就是假的,到了这个地步,让自己也没有脸再继续冒充下去。“还叫什么紫先生?随便叫个什么名字也就是了,不过熠公子也清楚,我的真实名字,还是不叫为好。” 一旦用了真名,免不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那么,便称为风先生罢。”风族人皆以此为姓,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先生默许之后,继续先前所谈的话题。“两位想要的是传国玉玺,这我明白。可是我也并未欺瞒,玉玺的下落我确实不知。”要救真正的风紫就用玉玺来换,对方的条件十分明确,风先生了解是了解,只可惜做不到。 “风先生能够找出神医桑拓的行踪,却无法找出本该由风族看守的玉玺?”分明表达了怀疑之意,只因是从烈熠的口中说出,就令听者丝毫生不起反感。 相较于先前默认的苦恼,面对烈熠时,风先生的话倒是变多了些。“桑拓为皇上解毒,乃是顺应天理。而传国玉玺,还没有到现世的一天。”风先生顿了顿,语气没有分毫变化,只有在平静的字里行间,平添了一股认命的无奈。 “说到底,我也只是这场命运中的一个环节,从来都身不由己。” 并没有同情,收到命运摆布的论调向来被烈熠所不齿。今日天下大乱,又何尝不是这些人的推波助澜?真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反抗什么,才终于演化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然而,对方眉宇之间的一点点苦痛,还是让烈熠清晰的看见,他的不得已。 但是,要说不得已,只怕谁都会有。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只怕都不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如今烈熠的不得已便是该做的事只能去做,在明辨是非善恶之前,他必须将策谋多年的计划一丝不苟的完成下去。“既然风先生不肯帮忙,那也无法说服我们放弃寒梅墟一行了。” 滟昊汵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句话,原本对他而言,风先生的赞同与否就不再考量之中。只要前行有烈熠相伴,世上就没有任何艰难可以阻止他的步伐。如今既然他们的想法一致,滟昊汵再也不愿理会故作神秘的风族语言师,执起烈熠的手掌,转身欲走。 “等等。”急速吐出的两字证明了风先生的焦虑,他也顾不得滟昊汵的反应,“熠公子,可否留步?” 第五卷 第四章 多此一举 煮茶的还是风先生,品茗的却只剩下烈熠一人。 将他一人留下,滟昊汵当然不是为了尊重风先生。之所以会选择回避,只因为这是烈熠本人的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能改变两人的做法,都是高傲自负的性子,当然不会随意臣服于别人,受人摆布。所以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否真正情愿,尊重都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风先生想借我之口劝说昊汵。”啜了口茶水,烈熠直接指明对方的用意。 风先生自己也在饮茶,茶盏就口,双掌叠放在一起挡住了饮茶的动作。本该是相当优雅贵气的动作,如今免不了多了一丝遮掩神色的嫌疑。“汐蓝帝王的主意已定,我不认为还有相劝的可能。熠公子觉得我是那种喜欢多此一举的人么?” “是否多次一举并不好说。”烈熠本不喜欢评价他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独自承受了其中的是是非非,自然也轮不到别人来断定其中的善善恶恶。“不过这茶的味道,不再清冽甘醇。” “茶味变了?”风先生自己又尝了一口,为何他喝不出其中的变化? “原本已经够苦,不过好在回味还是甘甜的。如今,却连回味也被苦涩完全掩盖。”品的是茶,谈的也是查,只有折射的,是人心。 先来风先生可以备下的香茗应该不是俗物,本该至真至纯,只可惜染上了煮茶人的心绪,污了味道。他料到他们的到来,明白他们的目的,更加知悉其中的无能为力。所以这茶,一开始就是苦的,当彻底泯灭了细微的希冀,就连并不浓烈的清甜也不能剩下。 风先生饮了第三口,还是疑惑。“苦么?为何我尝不出来?” 没想到她会纠缠于本不该纠缠的问题,烈熠有些悲悯的看他一眼。世上本该最洒脱的一个人,反倒是在这里被绊住脚步。裹足不前。 “风先生,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既然某些事情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烈熠也不会勉强。究竟是什么目的,想要说什么,全力还是交给他自己罢。 再次流连几眼之后,风先生才终于放下尝不出滋味的茶盏,抬首与烈熠对视。“熠公子悲天悯人,还请公子救一救我的侄子。”一向不会夸赞什么,此时风先生也不认为是在夸赞对方,烈熠的太多作为都证实了这一点,即使他本人从不认为。 意料之外的也是意料之中的恳求令烈熠多少还是有些错愕,眼前这位风先生究竟是何人,他们彼此之间已经心照不宣。既然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他就不该有这般恳求旁人的时候。 “难道寒梅墟的风紫已经在劫难逃?”能够看穿所有人的生死,这位风先生大概也是确信了侄子的大难临头,才会这么不遗余力。 明白他的所指,风先生却是摇头。有些苦涩的笑意弥漫在脸上。“不,不是如此。”才刚刚否定,又感到说法不对,补充一句,“我算不出他的运势,也看不透他的生死。关心则乱,大概就是指这个意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越是想要了解,越是一片迷茫与混沌。再如何超群的预知能力,终究还是有看不穿的地方。 “昊汵不是乱杀无辜之辈。”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烈熠才惊觉其中的辩驳之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他是不屑滥杀无辜。”风先生一针见血,至少在无数世事之上,他远比一般人看的清楚。“同样的道理,他也不屑于顾惜人命。”风紫的生死,完全悬于滟昊汵的一念之间,而世上唯一有能力令这一念产生偏差的人只有烈熠,他不求他又能求谁? 既是实情,也是烈熠所不愿提及的实情,将这个不快的话题避过不谈,问了另一件要紧事,“先生为何会这般在意风紫的生死,即使他是你的亲人,但是到了先生这般的修为,不是早已将一切看淡看透了么?”本不该在意之事,对方依然在意,若是不辨明他的目的,烈熠也不能轻举妄动。 “再深的修为又有什么用处,公子你不是也一样么?”风先生缓缓摇了摇头,悠长的叹息伴着茶盏上的烟雾袅袅升起,能够料想,其中的味道只怕又更加苦涩几分。“终究是我欠了风家的,唯一的一点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断送在我手中。” 烈熠不语,类似的传闻他也曾经听过。风族之中所有百姓都有用一个姓氏,但真正的本家却只有风御畅一脉。按照预言师的忌讳,但凡是泄露天机者,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到了风御畅这里,便是注定了命中无子,断送本家香火。 幸而风御畅还有个弟弟,虽是庶出,总算也令风族本家不至于在他这一代被断送。风御畅本人也并不十分在意嫡庶尊卑,既然自己无法传承血脉,索性就然弟弟继承本家家长之位,而弟弟的亲子风紫才得以进入寒梅墟圣地。 这是一段秘辛,正如这位风先生的本名一般,都是不允许被提及的内容。只是在此之前万万没有想到,风先生竟会被这种凡俗的亲情所牵绊。不过大概正是如此,才显得他也同样有血有肉,平凡的有些......可亲。 烈熠本就不是不近人情之辈,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不得不允诺了。况且据他所知,风紫常年未曾踏出寒梅墟半步,这一次有关传国玉玺的谋算,应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说起来他是真正无辜。烈熠一向也不赞成将无辜卷入是非,哪怕没有风响声的央求,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会尽力而为。” 的了烈熠的承诺,风先生自是长出一口气。尽力而为这四个字,既然是得自烈熠,分量又何止千钧。假如这一场劫难真是风紫的生死攸关,他这个长辈也算是做了一切能做的事。 “还有一件小事,也请熠公子答允。”风先生向着烈熠欠身,既是为了之后的所求,更是为了感激对方。“寒梅墟一行,请让我也跟随前去。”去了之后或许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但是去了总比不去要好。就当为了求一份安心。 “此事何须相求?莫说风先生地位超群,即使是个普通人,也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天下之大,无需任何凭借,只要双足就能够将之踏遍。” 没有出声,风先生却在心中将这句话念了整整三遍。一遍比一遍更加感触深刻,回味悠长。将来天下,再也没有七界之分,再也没有民族之间的隔膜,泯灭了一切恩怨情仇,任何人都能够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方才还只是欠身,这一次风先生则是一揖到底,向烈熠献上发自内心的最深敬意。 寒梅墟,顾名思义,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梅树。清一色的白梅,恍惚之间落了漫天漫天的大雪。不仅枝头,就连地面上都覆了一层。只要不起风,就密密实实的盖满了泥土。 疏密相间的林间,隐约立了一条人影。说是隐约,的确是丝毫也不显眼,灰色的衣袍,灰色的长发,立在梅林之中,就像是长在此处的一株老梅。苍老的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生机,不再有花枝繁盛,唯独剩下虬结的枝干。 面对前来的几位不速之客,风紫的眼中有浅浅的疑惑,浅浅的不解,浅浅的惊讶。之所以说是浅浅的,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眸本就如此,全然想悖于深不见底,清澈的几如一泓浅谈。 只看他的眼睛,会错愕他的年龄。绝非念过半百的浑浊,依然保持着不谙世事的纯净。由此也可以证实风先生并未说谎,风紫看守寒梅墟期间,从来未曾踏出此地一步。只有不曾接触过世事的人,才能维持这样一双眼睛。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有什么事么?”一连三问,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回答。 寒梅墟乃是风族圣地,当然就不是随意进出之地,这几人的出现原本已属意外,但是风紫只想着要询问对方来意,却完全没有想到采取任何措施。如果这几人真是怀着恶意前来,他甚至没有丝毫防备。 风先生看了自己这个侄子的反应,心中大叹——这个缺心眼的孩子,手无寸铁就敢面对滟昊汵这种大坏蛋,你咋就老实成这样呢? 第五卷 第五章 花开花落 “我是滟昊汵。” “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汵如是回答,风紫如是回应。不得不说,这完全已经是相当诡异的对话了。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风先生大概都会笑出声来。 风紫询问来人的身份,滟昊汵也就照实回答了。只是“滟昊汵”这三个字,怎么也不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说的人不该这么无所谓,听的人也更不该随便听听毫不放在心上。即使风紫从未离开过寒梅墟,但是也该知道滟昊汵是谁——应该说,当今世上怕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滟昊汵三字背后代表的意义。 反常的对话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怪异的沉默。对于风紫来说,他想要了解的事情已经了解了,虽然这几人滞留寒梅墟终是不妥,不过这里除了梅树之外还是梅树,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在他的认知力,当然认为等他们呆腻了就会自行离开。 以风紫的单纯想法来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想了想发现的确没有什么需要再问的,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来人,只是看着梅花发呆。 见到侄子这般表现,那风先生几乎当场晕过去。偷偷觑了觑滟昊汵的脸色,后者藏在凤眸深处的高深莫测,着实难以判断出其中的喜怒哀乐。但是风响声也不是傻子,他太清楚,平静的滟昊汵不表示就没有任何危险,取人性命对他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手起刀落,甚至不需要任何情绪作为铺垫。 被偷看了几眼,滟昊汵并无不快,至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满之处。眸光一转,与风先生对视。“你这个亲人,若不是真的无辜,就是真的城府深沉。” “......”风先生自认不是一个口齿笨拙的人,但是对于这不加掩饰的明显讥诮,他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什么都不说。 气氛逐渐陷入冷场之中,滟昊汵并不焦虑,尽管他是着急的一方。传国玉玺这等重要的物品,无疑是越早掌握在手越好,风紫是不容错过的情报来源,既然风先生不肯帮忙,滟昊汵就需要再此获得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不着急。 相较而言,被焦虑掩埋的应该是对方才是。或许风紫并没有感觉到危机的迫近,但是风先生不得不担心自己侄子的安危,生怕一言不合之下风紫就当场血溅五步。 不能应对滟昊汵,好在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可以托付。风先生望着烈熠,这个男人既然早已许诺过尽力而为,此时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风先生,既然我与昊汵已经来到此地,该问的总要问清楚才是。”这是必然要做的事,与是否保住风紫性命无关,也与他的许诺无关。要说人生不得已,这大概也算是一件,烈熠不愿在此期满对方,将一切说清为好。 无奈归无奈,风先生还是只能点头,以示明白和理解。说到底今日的一切都是风族自己惹出的麻烦,既然他们都是风族人,如今生死哟管的被动局面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烈熠也不耽误时间。比起滟昊汵亲自张口,由他询问风紫,肯定要好的多。“我们为了传国玉玺而来,还请紫先生告知下落。”既然是一直由风族守护的圣物,哪怕此时并不在寒梅墟,风紫身为此地看守,怎么也该知悉一二。 哪知风紫只是转过脸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烈熠两眼。“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滟昊汵说的不错,风紫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太会伪装,甚至连烈熠都看不出其中破绽。既然如此,他倒是更愿意相信此人是真正无辜——至少他的眼神,清浅的像是什么都藏不住。 “倘若不是为了玉玺,紫先生常年驻守寒梅墟,又是为了什么?”能够禁锢一个人的脚步,剥夺一个人的自由,数十年如一日,总需要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才是。不是传国玉玺,也会是别的。烈熠不得不详加询问,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本以为这一次又会看到风紫的茫然表情,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问题他倒是回答的十分快,音调还因为难掩的喜悦而微微上扬。“我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这些梅树。” 可笑至此的答案,也难怪滟昊汵不信,聚敛烈熠也是不信的。 发觉对方的神色有变,风紫突然有了戒备,即使他的戒备来的而有些不是时候。“你们,不会是来损坏这些梅花的罢?” 问的有些战战兢兢,人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挡在这片偌大的梅林之前。不过很可惜,别说是所有的梅树,就是背后这一株,他也无法全部挡住。这般孩子一样自欺欺人却又兀自努力的举动,全然与他年龄不符。 早就看透了风族是个疯疯癫癫的种族,之前也见识了不少,但是比起眼前这位风紫来,还真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滟昊汵决定不再探究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左右他行动的,从来就只有明确的目的。 “得到了需要的情报之后,我们立刻就会历来,绝不会动这些梅树,如何?”商讨的语气,商讨的措辞,然而滟昊汵又怎么会真的与他人商讨什么。 风紫思维再如何单纯,到底还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威压,完全本能的应道,“你想知道什么?” “传国玉玺。”滟昊汵再次重复这个名字,当然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加入不是判断出寒梅墟是条捷径,他根本不会采取这般麻烦的手段。没有给风紫反对的机会,继续命令,“推算出玉玺的下落,,马上。” 或许风紫并没有撒谎,从未听说过此物,不过她既然继承了风族本家的血脉,理所当然就举杯了与生俱来的能力——占卜与预言。既然风先生曾经能找出行踪不定的桑拓,风紫应该也可以推算出玉玺的所在。 风紫脸色一变,无奈和苦涩,几乎能够拧出苦水。“可是我从来没有推算过任何事物啊,我......我不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个风族人自认不懂预言,就像是一个农民说不会耕地,一个樵夫说不会砍柴一般的可笑谎言。况且,风紫还是本家的继承人,圣地的驻守者。 “不会?”滟昊汵反问,听不出丁点儿杀气,却能廷加浓浓的杀意。风先生背脊一凉,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所托是不是都是一个错。滟昊汵真心想要杀的人,这位熠公子真的能够规劝的住? 风紫浑然不知大祸临头,面容依然清浅的一望见底。“我为什么要回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将风族的预言能力评价为毫无用处,只怕这风紫还是第一人。惊世骇俗的言论彻底令场面安静下来,在场几人都安静的听他继续往下解释。 风紫转过身,手掌抚上粗糙的树干。受到年龄影响,他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弛,包裹在其中那些枯瘦的指节,像极了这些暗色的枝桠。“语言能够推算出何时花开,何时花落?”风紫也不等有人回应,全然的自言自语。“既然不能,我何苦要会?” 岁月更迭,寒暑交替——最亘古不变的景致,为世间每一个人所熟知。偏偏,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不也是这些理所当然? 穷尽一生一世,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看穿。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谁也无法预先得知,繁花在哪一日盛开似锦,流云又在哪一刻飘散天边。正如,谁也控制不了 情之所起,缘之所灭。 随波逐流,又有谁能够逃离? 风先生大叹,他再不想开这个口,还是不得不揽祸上身。“两位还是不要再为难他了,想要知道什么,我一定尽力告知。” “风先生以为自己还有值得我相信的地方?”兜兜转转一大圈,到了这个地步,也怪不得滟昊汵这般认为。要是风先生真的想说,早在静铁关就该全部说了,此时到了寒梅墟,这难道不是他故意玩弄的戏码? “无需相信,我会跟随两位身边,直到找出玉玺为止。”最终,风先生郑重的保证一句,“若是无法做到,我愿以命补偿。”用自己一命换风紫一命,到了最后,他还是没能从这场注定之中逃脱。 第五卷 第六章 婉言奉劝 晨曦落下,混合着白梅的花瓣洒在烈熠的肩头与发间。 “在想什么?”一双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狠狠揽进怀中。滟昊汵哪有些尖削的下巴架上他的颈窝,带来隐隐的痛感。 烈熠偏头,正好碰上对方的双唇。也说不上谁主动,只是这般自然而然的碰触在一起。没有过多流连,快速的分开之后,传递的是彼此唇上的温度。 烈熠有些漫不经心,随口一应,“什么也没有想。” 明显有着敷衍之意的谎话,滟昊汵听见了,也只是装作没有听见。落梅下的烈熠,令他莫名的觉得眼熟,像极了那一日百图王宫中的他,一样的被落梅沾染,一样的白衣伶仃。也是在哪一日,他差一点就真正要了他。 而从他同样激烈的回应之中,让滟昊汵确认了,对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心思。 心中的炙热一直都在,没有被刻意压制,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被点燃。滟昊汵不想再理会那些似假幻真的谎言,他与烈熠之间本就如此,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坦诚过。好在有些感情,或者说情绪,本就用不着真相当做支撑。 “熠——”十指陷入了发丝,,每一根,每一缕都纠缠子啊一起。 “熠——”唇瓣贴着的皮肤之下有着生机勃勃的脉动,恨不得就此咬破他的血管,骨血相溶。 “熠——”怎么也唤不够,声声叠叠,他的名字,成了今生唯一剩下的语言,凡尘俗世,尽数忘却。 花还在落,下了漫天席地的一场雪。 “风先生的做法,恕我难以理解。”长发只是随手挽起。散落在外的发丝轻缓的擦过烈熠有些苍白的脸颊一击有些透明的颈侧,于是整个人便笼罩与一片慵懒的光芒之中,朦胧而且随性。只有那言辞,是有些严厉的。与他此时轻柔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又有股说不出的协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先生听的一愣,怪不得他有些不惯,别说是他,只怕没有任何人听过烈熠用这般严厉的口吻说话。显然这一回,他是动了难得一见的真怒。“熠公子怪我出尔反尔?” 难道不是么?就在传国玉玺一事上,风先生的态度已经一连数变,即使他此刻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叵测的居心,大概也没人会相信了。 “熠公子觉得我那侄儿如何?”风先生忽然转了话题,看似突兀而缺乏意义。 烈熠不答,在对风紫的看法上,他赞同滟昊汵的判断,无辜单纯或者城府深沉,两种极端,却是两种都有可能。人心惟危,子啊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烈熠不会轻易做出判断。位高权重如他,任何一个判断,关系到的都不仅仅是自己。 “熠公子大概觉得风紫都是胡言乱语,不足以相信。”风先生摇头苦笑,“不过她又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花开花落,谁也无法看透。我们这些在俗世摸爬滚打的人,竟然不如一个避世隐居者领悟的深刻,熠公子难道不也这般认为么?”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烈熠并不会遂了对方的心意陷入这个谈话之中,风紫就是没有说错,花开花落的变迁,任谁也无法彻底醒悟。一旦被这个话题纠缠,将在难回到正题之上。 烈熠的一双眼叮在对方的脸上,带着尖锐的穿透力。“风先生之前的作为,本也与花开花落没有关系。” 风先生偏开视线,持续的对视只会令他更加慌乱。自认也是阅人无数,人世百态,善恶美丑,风先生看人一向准确,从没有出现过太大的差错与出入。这也是他在逍遥七界多年,必不可少的凭借之一。然而这一回,风先生觉得自己错了,真的错了。 他看不透烈熠。 比起深藏不露,阴晴不定的滟昊汵,他更加看不透烈熠。 要说灭世之子,烈熠也算是其中之一,他也一样有资格背负那道严苛的预言。但是在当初的选择中,风先生还是认定了滟昊汵才是预言所指,所以才会在他命悬一线只是推算出神医桑拓的行踪。因为,风先生认为只有滟昊汵才具备帝王之才,生杀予夺,华贵坚毅。 而身为兄长的烈熠,似乎是太过于软弱了。 似乎......过于软弱了...... “熠公子想要问什么,尽可以问。”风先生收敛心绪,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别说是烈熠没有见过如此的风先生,大概他的徒弟风雪都没有见过。既不是神仙道骨的风雅飘逸,也没有神叨叨疯颠颠。那份平静,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般,超脱于世俗之外的冷眼旁观。 既然对方已经选择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姑且不论真假,至少今日的询问有了往下进行的可能。“风先生为何不愿将传国玉玺交给昊汵?” 带该是没有想到她会问的这般直接,风先生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我不愿意?熠公子如何看出的?若不能顺利找出玉玺,我可以用命想换,这样的保证难道还不能让公子放心么?” 以命相搏,只要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都会被他的做法所软化。烈熠,本来就有着天底下最柔软的一副心肠,不是么? 还是说,他连这一点都看错了? 烈熠不置可否,不过他的真实想法还是清楚的传递给了对法——他,不相信。 风先生大叹,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再劝说烈熠变更判断。除非能够回到最初,让他重新来过并将一切细微的失误填补,否则这些细节最终还是会让烈熠掌握真相。 “熠公子,我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悬乎,对方也早已厌倦了他的故作神秘。风先生不再卖关子,不为别的,就当是还她一个人情。风紫的一命能够顺利保住,烈熠功不可没。 “滟昊汵命中注定,与传国玉玺无缘。” 尽管风先生已经竭力说明,但这依然是玄之又玄的形容。有缘或者无缘,本就不是凡人能够参破的秘密。只能说风先生早已习惯了如此的说话发生,他也并非刻意要在隐瞒说明。到了现在,是不是能够了解真相,都不会再对烈熠的行动造成影响或者阻碍。 短暂的思索之后,风先生想出一种更加简单的解答方法。“就拿当时的解毒一事来说,我之所以能够推算出桑拓所在,是因为滟昊汵命不该绝。至于这玉玺......” 烈熠接口,“命中注定,不该属于昊汵?” 这应该就是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风先生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烈熠觉得自己就站在一场阴谋的对面,阻挡视线的只剩下最后一层薄纱。想要弄清一切,他还有一个疑问。“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旁人能够推算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先生没有傻乎乎的去问是那件事,会让烈熠如此的只能是有关滟昊汵的一切。风先生感慨,不愧是烈熠,从表面上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还是被他抓住,顷刻之间就掌握了这一关键。“推算出滟昊汵与传国玉玺之间的缘分,说难也不难,风族的那些长老们都能做到。” “原来如此。”心中豁然开朗,一条无形的线索串联起那些散碎的片段。“风族,真是好大的阴谋。” 眯起的眼眸,烈熠自己应该都没有发现,此时的他就像是另一个滟昊汵,冷血残酷薄情寡义。在法力的维系之下,他的容貌完全脱离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也全然异于滟昊汵。唯独眼神,是一脉相承的接近。 显示心头一凛,紧接着就突突的跳动起来,心跳的速度开始慢慢超出风先生本来的控制。他不是害怕,历经认识多少年,太难以找到令他害怕的东西。他,只是有些惋惜。“熠公子,奉劝一句......” 还来不及说清奉劝的内容,那边的眼神已经直直的射了过来。原本只是清冷如水,如今被聚集之后,便有了刀锋似的尖利。“奉劝什么?” 风先生叹息,他自己都觉得最近叹息的次数太多了些,就在这一场短暂的谈话之中,已不知发出了多少回无奈的感慨。“奉劝熠公子,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第五卷 第七章 初衷为何 “风先生知道我的初衷是什么?”烈熠笑了笑,锐利的视线有了些许收敛,只可惜依然不能让人真正放心。此刻的烈熠看上去就像是一柄收入鞘中的宝剑,尽管看不见寒光四射,依然无法改变他的杀伤力。 “我不知道。”风先生老老实实的摇头,要明白烈熠的真是想法,即使依靠他引以为傲的占星能力,只怕也做不到。“没有人能够了解熠公子想要什么,既是焰赤太子,却又守在世仇滟昊汵的身边。不想让天下卷入战火,所作所为又是在助纣为虐。” 烈熠,本就矛盾至极。这些矛盾,足以将他本人包裹进层层迷雾之中,让谁也看不穿。 风先生话锋一转,带有十足的确信,哪怕天下间什么都不值得信任,至少有一点还是能够肯定的,坚固如磐石,不偏不倚。“但是我知道一点,无论熠公子做了什么,为了什么,都不会伤害无辜。” 烈熠怔了怔,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更像是被责问了什么。 就是这一瞬间的矛盾,风先生不能放过,奉劝烈熠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在方才那一瞬间,熠公子心中额可是起了覆灭风族的想法?”如此直接的控诉可以说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也幸好她所面对的并非滟昊汵,至少在人命一事之上,烈熠的顾忌还是要多的多。 无言以对,烈熠还是第一次被人看透自己的想法。难道方才他的杀意已经明显到这样的地步? “公子本是悲天悯人的心肠,只是为了滟昊汵,就要伤及无辜么?” 也不知是风先生的那一句话点燃了烈熠的情绪,评价他悲天悯人?还是指明他的目的是为了滟昊汵?措辞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客气。“无辜?风族真能担得起这两个字?” “无辜与罪孽,都不该由当今七界中的那一个人来判断。无论是谁,都是参与者,而不是裁决者。”风先生应该适应了累死的说话方式,或许平日还会被掩盖在神神叨叨的举止之下,成为徒弟眼中那个没有正形的师父,但是一旦进入这样的交谈,究竟还是掩盖不住本性。那种下意识的,超脱一切高高在上的本性。 “说的不错。”烈熠不会否认风先生的说法,同时也不会允许他就这么简单的抹去风族所犯下的弥天大错。“不过利用传国玉玺的存在,将自己放在了裁决者的位置上,不正是风族近期所为?” “正如风先生所说,风族中的几位大长老都有能力推算出玉玺与昊汵无缘,但风族依然不遗余力在全天下宣扬‘得玉玺者得天下’这一说法,这难道不是风族自认为高高在上的判断?希望借此告知天下,昊汵并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霸主。” 有些迅疾的语速,略微显示了烈熠此刻比平日激烈的心情。不过这份激动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与洞察力,完全是一字不错。 风先生垂下眼眸,烈熠所说他又如何不知,所以当日才会默许徒弟风雪的王城一行。即使在风雪被扫地出门之前,他也看穿了会无功而返,然而终究还是禁不住尽力一试。 语调减缓,气势则变得更加沉重,“风先生的真实身份,在你我之间已经不是秘密。既然先生是那个人,就应该比大多数世人更加清醒。风族按照一己好恶来评断昊汵,对七界的统一来说,并无好处。” 汐蓝到底是当时两大帝国之一,在滟昊汵之前,他的慕青滟湄漪已经有意识的囤积粮草,厉兵秣马。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滟湄漪绝不是空有美貌,她的作为确实为如今汐蓝的鼎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在交到滟昊汵手中之后,更是以超越常人想象的速度发展着。 国富力强,兵强马壮,汐蓝有的是本事与本钱。支撑滟昊汵野心的,不仅仅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语言,他的背后,是恒河沙数般的能人异士,是经年累积的惊天财富,是一个庞大而强势的帝国! 风族错了,或者说,那些自以为是的风族大长老们错了。他们认为滟昊汵不过是在语言的指引下才走上争霸的道路,如今他们不喜欢这个人,便可以借助操控言论,让滟昊汵被淹没在乱世的洪流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风先生却无比清楚,风族今日所谓毫无疑问是逆天行事,倒行逆施! 掩口无言。风先生只能掩口无言。烈熠说的不错,正因为自己是那个人,他就必须冷眼旁观,容不得分毫死心。一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如何不情愿,该看清的总是能够看清。 “风先生,我与你一样,一直都认定了只有昊汵才能统一天下。”相同的话,烈熠曾经只给一个人说过,就是滟昊汵本人。因为这份坦诚,从来都不会被世人所认可。若是按照风御畅的语言进行下去,七界只会是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不一样。”既然对方已经足够坦诚,风先生也只能同等对待。“在熠公子的希冀中,是希望七界统一,再也没有战乱。而我,只是完成命运交给我的一项任务。我早说过,我不过也是随波逐流的一颗棋子。” 冥冥之中大概真有一双手,操纵者人间的一切,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风先生蓦然敛容,正色道,“但是到了今日,我更愿意相信熠公子的希冀。所以我才不得不提醒工资,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风先生没有将话说的更加明白,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烈熠是个聪明人。他能够听明白这句话完整的意思——不要为了滟昊汵一个人,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听明白简单,然而要做到,又何其困难。 烈熠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的进退两难。始料未及,然则无可自拔。 扶住滟昊汵的霸主之路,并不是为了滟昊汵本人,而是为了万千民众。目的相同,动机偏偏背道而驰。烈熠悲哀的发现,自己无法让这两条殊途最终走向同归,心中的天平早已崩塌成碎片,拼不拢,也扰乱了他本该清明的判断。 在一切开始之前,难道雷伊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终有一天会陷入不忍?不,他想到了,他当然想到了。习惯于步步为营,有能力算无遗策的焰赤太子,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此生最重要的计划中留下纰漏?滟昊汵是他的双生弟弟,他理所当然会有不舍。 只是,亲情说白了,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血脉至亲在心中的地位,从来就不会过于沉重,在这一点上,烈熠与滟昊汵并无任何区别。这份冷漠与寡情,却也怪不到他们兄弟的头上,有了那样的父母,谁还能指望他们对亲情存在什么期盼? 然而另一种有别于亲情的,更加炙热,也更加自私的情感,还是在谁也始料不及的角落悄然滋生,最终破灭了烈熠的所有计划。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笑,可叹。 风先生比任何人都明白身而为人的不得已,不得已的外在,不得已的内心。这般情势下加入硬是要逼迫烈熠作出一个抉择,只怕会适得其反,况且本也没有必要。“熠公子也不必太过苦恼,以工资的睿智,要想解开这一难题,只需假以时日。” 烈熠轻轻嗤笑一声,只觉可笑。风先生不是他,自然无法明白他的感受。正如他也想不通,风先生这样一个本该冷眼旁观的任务,何苦非要坠入这场混乱之中。 正在谈论的是汐蓝对青夷所采取的行动,或者说,是未来风族的生死存亡。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也许应该放下所有的个人情仇,更加冷静的,也更加理智的去看待一切。不过很可惜,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他一个人的情绪,他们所有人的情绪,早已被卷入了这一场天下之争。被局势左右的同时,也左右着局势。 “风先生认为我该如何对待风族才算是坚持初衷?” 乍看上去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权力,然而风先生心知肚明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世人都免不了被情绪左右,在为人处世之中掺杂如自己的喜恶。况且此事的错处本不在烈熠,也不在滟昊汵。“只愿工资慧眼明辨,不会伤害了真正的无辜就好。” 第5卷 第8章 悬崖勒马 要说无辜,青夷那些不明实情的普通百姓,大抵能够算上。至于在传国玉玺背后扮演幕后操纵者的风族长老们,毫无疑问是担当不起这个评价的。 不过这也与一开始的计划并无差别,如果不是赫连远遥从中横插一笔,滟昊泠的暗杀行动现今应该已经接近尾声。晚了些时日也不要紧,有眉妩一手训练的隐匿部队,再次展开行动也是指日可待。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烈熠与滟昊泠在此事上的一致看法。到底还是兄弟,在需要的时候,即使是烈熠也能狠下心肠。风族的长老留不得,他们的存在只会令局面越来越混乱。两人之间产生分歧的是在别的地方,是否将整个风族斩草除根,滟昊泠与烈熠的想法实难统一。 然而,到了如今依然无法统一么?烈熠自问,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全部理智已经被仇恨所覆灭?只因风族对滟昊泠的算计,他就想要让整个青夷为之付出代价,为自身的错误陪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假如没有风先生的适时相劝,他还能悬崖勒马? 挽回了错误,在罪孽成形之前被人点醒。回转不了的是心情,永远的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再回静铁关,虽然在最后一刻赫连远遥顺利逃脱,不过考虑到他如今的状态,可以暂时不予理会。滟昊泠觊觎的是整个天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功夫在一个重伤的对手身上浪费光阴。或许有遭一日赫连远遥会卷土重来,以他的能耐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奈何大漠茫茫,赫连远遥占据地理优势藏于其中的某一个角落,在现阶段滟昊泠也只能随他去了。 也没有滞留寒梅墟,在证实那里并没有传国玉玺之后,滟昊泠旋即决定离开。当然了,他会这么做,既不是为了尊重青夷的圣地,也不是为了让风先生放心。离开寒梅墟是因为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那里出了无数的梅树之外,就只有一个叫做风紫的老头,这两者都无法吸引一个帝王的目光。 不过也没有离得太远,还是在风族境内,甚至都没有走出王城。 一座并不起眼的院落,临街的一面是一个药铺,因为掌柜的并不擅长经营,即使铺子里的药材品质不错,生意也一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虽然不至于没有客人光顾,可也远远没有到生意兴隆的地步。 轻易王城的人并不知道,类似的商铺,不仅在这座城市,在七界的每一个重镇之中都有设置。形式也多种多样,卖药的,卖布的,卖首饰的,卖服装的,甚至是酒楼茶馆,勾栏妓院。这些五花八门的商铺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滟昊泠布置于各地的据点,或者说是他监视天下动向的眼线。 想来也是,以滟昊泠的为人,在大战开始之前怎么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战争所对抗的,不仅是真刀真枪的士兵,更多的,还有背后支撑的金钱以及情报。这些扎根于七界各个角落的,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商铺,在滟昊泠的全盘计划中,担当了无比重要的角色。 院落之中不仅有滟昊泠与烈熠,还有急招而来的眉妩。这位魅族的顶尖刺客,数日不见,依然是容姿艳丽。单膝下跪向着两人行礼之后,眉妩立在一旁,不发一言。这是在族中养成的习惯,刺客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一个职业。 “说说你的任务吧。”滟昊泠随口吩咐,仿佛是件毫不重要的事。 眉妩面无表情,只是心头还是有一闪而过的讶异。自她跟随滟昊泠以来,对方从没有过多的干预过她的行动,一向都只是在下令之后便安心的等待结果,而不会在行动的半途将她招来询问过程。 刺客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属于黑暗的,见不得光,更不能宣之于口。 不过眉妩并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不仅是今日没有选择,而是在一开始,从她宣誓效忠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既然已经将自己,已经将一族的命运都托付给了这个男人,将所有的盛衰荣辱都融入了他的争霸之路,她就只能尽自己一切可能,助他走上世人瞩目的巅峰。 没有说话,这依然也是刺客的习惯。眉妩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单,双手递了上去。 滟昊泠展开一看,这张名单正是当时自己亲手交给眉妩的暗杀目标的名单。眼下,其中半数以上的名字都已经被朱砂勾抹,其意不言而喻,也一目了然。 刺客不会亲口念出目标的名字,每念一次,就会意味着又将记忆加深一遍。偏偏这些内容,是他们最渴望忘却的。只有忘却,那些才知是单纯的任务,过眼云烟。一旦记住了,就成了背负的债务,注定有一天要归还。 随着视线扫过,找出了几个名字滟昊泠的手指缓缓在上面抹过,伴随溯水之力,本已洇透纸面的墨迹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纸面上空留出几块空白。名单被扔回眉妩手中,“近日,你只管这一件事,别的任务都暂时放下。” 眉妩也不等退下的命令,相信也没有那个必要。滟昊泠招他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她就算留下,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滟昊泠也不是那种会关心属下嘘寒问暖的皇帝。欠身一礼之后,眉妩身形一闪,已经自原地消失,魅族鬼魅一般的身手再次昭显了她的速度。 从眉妩的角度或许没有看见,坐在滟昊泠身边的烈熠将其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几个被抹去的名字,表示滟昊泠善心大发放他们一条生路?怎么可能!那几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凤族真正的掌权者,风族的五位大长老。滟昊泠如此做为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准备亲自动手。 注意到烈熠停在名单上的目光,滟昊泠问道,“熠可是不赞同?”他问的极其平淡,平淡到似乎不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可以无所谓,都不会受到影响。 “怎会不赞同。”烈熠答的也很平淡。原来,判决旁人的生死,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难怪有人会说,成魔与成佛,不过是一线之差的距离。 “当初我陪你来青夷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有些目标需要亲自动手。”只不过在那个时候,滟昊泠的心思多半还是处于随性,本没有此刻这般浓重的杀意,浓重到连他烈熠都无可避免被卷入其中。到了必须要动手的一刻,他大概也会手染鲜血。 滟昊泠抬起手,取了对方一缕发丝在手中摩梭。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郑重其事,“熠不想做的事,都可以不做。这儿的陈设还不错,熠不如就留下休息,我很快就能回来。” 对方的手顺着他的发丝挨了上来,贴在他的脸颊边,引得烈熠禁不住侧首吻了一吻。“昊泠认为我不敢杀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垂下的睫毛遮住的是眼中的阴霾。“真的要清算手中的人命,只怕我与昊泠想必,也差不了什么。” 雪白的头发,雪白的长眉,青夷的真正掌权者,风族的首席大长老风骨昔,实际上也只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抬手招了招,枯瘦的指节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颤抖,像是寒风中的一片枯叶。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大长老,有何吩咐?”正在点灯的侍女连忙停了手中的活,朝这边跑来。 风骨昔指指窗外,宫殿的走廊之中有无数人正在来回行走奔跑,即使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些影子还是投在窗上,拉伸扭曲的如同鬼怪。“那些人在忙什么?” “会大长老的话,那些是宫中的侍卫,他们正在巡逻。”那侍女也算是伺候了风骨昔许久时日,心思相当灵敏,一边回话一边走近。风骨昔身体前躬,随时都有可能跌下座椅,侍女适时扶住他的身体,让老人靠在椅背上坐好。 风骨昔皱了皱眉,只可惜在他满是皱褶的脸上,这样的表情并不十分明显。“这样的巡逻有什么用,只是吵得人睡不着觉罢了。” 侍女安慰性的笑笑,“大长老可不能这么说,侍卫们这般尽心尽责,都是为了保护大长老的安全。” “保护?”老人心中一凉,抬起双眼朝走廊的方向望去,仿佛目光能够穿透窗纱,一直看到外面的星空。侍女没有注意到,老人想来浑浊的目光中,有快速闪过的清明透彻。 “武力,只能保护能够保护的东西。”风骨昔黯然长叹。 第五卷 第九章 报复行动 武力,能保护的东西的确不多。 最先被发现的,是长老中排位第三的风古信,一个矮矮胖胖嗜酒如命的老头。确切的说,被人找到的已经不是真正的风古信,而是他死后的尸身。地点就在风古信常去的那家酒馆背后,在生前他一直都说这家酒馆很好,不掺假,够劲。 被人找到之时,风古信腰间的酒葫芦之中还装着那些又香又醇的美酒,满满当当的,显然是刚刚才从酒馆打出来。但是他的尸身,再也没有任何美感了。由于是从水沟中捞出来的,沟里的臭水早已将尸体泡的发胀,眼睛鼻子皱在一切,都有些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只有风古信随身携带的腰牌,证实了他的身份,让人想怀疑都怀疑不了。 有了风古信的开端,就会有后续。五大长老之中的第二、第五、第四位,尸身相继被人发现。 没有一网打尽,而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将风族的大长老一一杀害。从这个举动来判断,应该是暗杀无疑。但是如果考虑到发现尸体的地点,又令人觉得这凶手的行动,未免太嚣张了些。他选择的行凶地点,竟然好无避忌。 只有发现风古信的那一次,位置还算的上隐秘。只是越往后来,越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一次是在王城的主街,一次是在人声鼎沸的酒楼,最甚的一次,干脆就在王城守卫士兵的眼皮底下。 这样的做法,哪里还能称之为暗杀? 当然不是! 这是恐吓,这是报复!无论风族人是否能够猜出到底是何人所为,单是这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已经足以闹得人心惶惶。 长老被暗杀的消息当然是个秘密,青夷上层也采取了封锁消息的措施。不过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严密封锁的消息,往往传递的越是迅速。士兵们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醒家人要多加小心,仆役们更是会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当成炫耀的谈资,更要命的一点,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是人烟罕至之地,过程被无数百姓看见。 悠悠众口,不是想堵就能堵上的。 民间固然是愁云惨雾,王城里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大长老,也是首席大长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在信奉天神的风族百信心中,风古昔几乎就是等同于天神一般的存在。假如他有什么意外,风族失去的将不仅仅只是一位预言师,而是数百年来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一切,是风族的所有信仰! 青夷的王城,守卫从来没有严密到如此的程度。一直以来,大长老生活的王城,在族人心中就等同于寒梅墟一般的圣地,有着崇高的地位。没有一个族人会去擅闯本族的圣地,王城自然就不需要过于严密的守卫。这一次截然不同,任何人都 可以看出来,这一场报复行动,完全是针对大长老而来。 守卫的急剧增加,原本寂静无声的爷,也变得喧闹起来。人数一旦到了一定程度,再怎么轻手轻脚,也无法完全遮掩脚步声。沉闷的,压抑的步伐,一串串一串串流淌过王国的地板,每一步都像是狠狠的踩在心上,非要将整个胸膛都压碎才满意一般。 而那些被灯光拉长的人影,更是扭曲的可怕,糊在窗棂之间,影影绰绰,如同一个全魔乱舞的夜晚,张牙舞爪的摇曳着,完全是一场无法摆脱的恐怖。 风古昔一颗苍老的心脏,艰难的跳动着。尤其是今夜,每一下都是窒息般的纠疼。都说预言者看不透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一次,死亡的阴影还是密密实实的笼罩上来。与语言无关,这是每一个人死到临头之际都会生起的惊慌。 招来侍女,风古昔有些无奈的下令,“让外面的人安静一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侍女领命出去,找到负责今夜巡逻的士兵军官,压低了声音,“你们倒是小声一点,这样来来回回在廊上走动,打扰到昔大人的休息了。” 军官战战兢兢的朝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也有些忐忑,“怎么,昔大人还没有休息么?” 侍女用无声的叹息代替了回家。 军官想了想,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疑问。“昔大人可曾说过,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凶案到底是何人所为?”应该是很厉害的对手罢,才让他们怎么也调查不出来真相。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们还有首席大长老在,风古昔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定早已推算出凶手的身份。 侍女不仅仅只是侍女,伺候风古昔起居的同时,也是他的代言人。很多风古昔得出的语言内容,都是通过她的口,传递给下面的人知道。不过这一回不同,她没有任何可以传递的内容,因为大长老什么都没有说过。 第一个疑问得不出解答,军官心中还有其他不解。与大长老的侍女交谈的机会万分难得,他不想浪费。“昔大人可卜算出这些危机?” 话刚刚出口,那军官就有些后悔。他这么问,简直就像是不信任大长老一般,是大大的不敬。慌忙补充一句,“昔大人当然卜算出来了,之前信大人就已经警告我们会有危险,让我们加强王宫的警戒。”军官的想法时简单而朴素的,在他看来,既然在大长老中排名第三的风古信都知道的事,风古昔没有道理会不知道。 面对一双充满期盼的眼镜,侍女更是为难。她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对方失去信心。左思右想,最终只能含糊一句。“昔大人心中自有定夺,你们只需守卫好王宫就行了。”推开门,进去的最后一刻不忘压低声音嘱咐一遍,“动作轻一点。” 换上如花的靥,侍女柔声对风古昔道,“大人,他们不敢再吵闹了,你早些休息罢。”一边说着,你边双手抬起灯罩,打算将烛火吹灭。 “留着罢。”风古昔蓦的出声,几乎吓了侍女一大跳。“你可以退下了。灯我自己会灭。” 侍女有些错愕,不过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她绝不会违背命令。恭敬的行了一礼,缓步退出房间。 退走的侍女,紧闭的房间。 风古昔紧盯着两扇雕花门扉阖在一起形成的缝隙,良久良久。 终究是等不下去了——不等人的,是生死,是命运,也是这连续几起凶案的真正凶手。 “梁上风大,呆着怕是不舒服,还请贵客下来罢。”就算是梁上,依然也在室内,不会有什么风,这只是一个邀请客人下来的借口。风古昔十分明白,即使没有任何借口,梁上的人也一定会下来。而他自己—— 在今夜,一定会死。 不是像一般的宵小那样,被主人识破之后慌慌张张的从梁上跳下。他是如何下来的,其间的过程风古昔一直死死盯着看也没能看清分毫。他就像是一个风雅的访客,踏着夜色而来。王宫走廊上那些明明暗暗的灯光,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格外动人,窗棂投下的阴影,在他的脚下蜿蜒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风古昔打量着不速之客,清冷的面容,如水般的气质,不用细想,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想必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熠公子罢。” 名满天下四字,无疑是在讥讽自己,烈熠也只装作没有听见。“能被风族的首席长老认出,我该很荣幸么?” “比起熠公子的真实身份,置身汐蓝没有任何实权,只是作为滟昊泠的宠臣,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值得荣幸。”宠臣的说法还是风古昔嘴上留情了,他的地位与矜持不允许他使用更为污秽的称谓。即使当今男风盛行,风古昔也完全接受不了。 烈熠只是静静的站立,仿佛他踏夜而来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站在风古昔的面前,听着老人的诘问。 并不美丽的夜色,带有残酷意义的对话。只有烈熠,是优雅的,甚至是完美的,以一种谁也模仿不来的站姿驻留在风古昔的视线中。不仅是他自己,就算是风古昔,也明白他的来意是什么。 怕么?当然害怕。即使以他的年岁,早已活够了,真的到了赴死的一刻还是会忍不住恐惧。可是就这么看的久了,风古昔只觉得自己的恐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减退。当情绪真正冷静下来之后,风古昔就只剩下唯一的一问。 “焰赤太子,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五卷 第十章 师徒情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问他这个问题。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只是按照自己的希望,遵循自己的想法给出一个答案。 例如燕归愁,在他的眼中,烈熠是一个与自己并无区别的野心勃勃的分子。效忠于这个人,利用他的惊才绝艳,他可以更加容易实现自己的野望。再例如卓寒青,这位老将看待烈熠的目光无疑是负面的,大概与一个祸乱君王的男宠也差不太多,一开始就有的偏见,甚至让卓寒青忽略了烈熠原本建立的功劳。 有关于他的看法,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纷杂不一。烈熠周全不了这些想法,他本也不打算去周全。他所做的一切,乃至于父皇烈炽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世人理解。他们唯一的目的,坚定,同时却又十分的……模糊。 若一定要找出他所真正在乎的人,也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偏偏,烈熠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对他的看法。在滟昊泠心中,是如何看待他的?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以及确定他的身份之后,滟昊泠眼中的那个熠,可曾有过变化? 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的目的,什么都没有想过?正如他自己所说,只要伴着他,就足够。剩下的一切,随他喜欢。 这是半句谎言,还是……半句真言? 如今,风古昔又在问他的所图,烈熠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是视线都没有挪开过半分。想必,风古昔已经对他的作为有了判断,却非要问出口,非要听见他的回答。烈熠本不是惯于讥诮的性子,如今还是有些想要问一句,风古昔希望听见什么答案?难道是他的忏悔? “我的目的,正是昔先生所反对的。”平静而清晰的一句话,烈熠不会渲染自己的功劳,也不会辩驳自己的罪责。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因为被风古昔反对,就成了邪恶的一方。同样也不会为了某些人的希冀,就被加上正义的光环。 风先生有一句话的不错,是非善恶,当世之人都是参与者,绝非宣判者。 烈熠的答案过于直接,听在风古昔耳中,简直等同于不知悔改。“你,你,你!”手指在颤抖,肩膀在颤抖,就连声线,都同样在颤抖,半响之后,老人也无法吐出完整的语句。狠狠的一拂袖,袖摆扬起,自烈眼前闪过,只差毫厘就打到他的脸颊。 “枉费老夫曾经费劲心血教导你!” 风古昔的说辞,烈熠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不过事实就是事实,风古昔与他之间,确实有过师生之谊。烈熠才华横溢,除却天分惊人以外,他的父皇烈炽也确实为他请了不少名师。在众多教授过烈熠的老师之中,风古昔或许不是最有才学的一位,但是毫无疑问,却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比起汐蓝,焰赤对于青夷的风族,并没有那么反感。即使不会像别国一样聘请风族预言师担当朝中重任,但是也没有抗拒过两国之间的往来。或许焰族,尤其是以烈炽烈熠为首的焰赤皇族,对风族的预言之力抱有怀疑的态度,不过他们也不会否认风族独特的学识。在风族的研究领域之中,又以天文星象为最,占据七界的领先地位。 风古昔这样的老师,别国不要说邀请,就是把这个想法提上一提,都是无比的亵渎。只有烈炽,曾经叱咤风云,闻名天下的焰赤皇帝烈炽,才有这样的面子。 也正是因为曾经的师徒缘分,才终于使烈熠站在这里,独自一人。 “昔先生.”还是与先前一致的称呼,也是多年前,烈熠所使用的那一种。先生,不是一种普通的敬称,而是,老师。 风古昔的态度瞬息柔软下去,心头一点点的蔓延起怜惜之意。即使除了一个称呼意外,烈熠并没有向他行礼,他依然腰肢笔直的站立着,不过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一位长辈对晚辈生起的感情。 风古昔一生没有正式收过弟子,一身引以为傲的占卜本事,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继承人。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在教授过烈熠天文星象之后,他便知道,此生不可能再找到根骨更佳悟性更好的孩子了。即使他不是自己真正的弟子,风古昔还是以此为荣,并且宁缺毋滥。 “太子,为何要助纣为虐?”太子的称呼也是沿用当年,在风古昔这样的人心中,总是十分在乎君臣尊卑。不过在他们之间,这两个只会显得亲切。如今再次唤起,带着一点点老人的恳求。“现在离开汐蓝的皇帝,还来得及。” 即使是早已料到的劝说,真正听在烈熠耳中,还是引起长长叹息。数年前风古昔期盼自己拜入门下的一幕仿佛又在重演,注定了还是会让他失望。于是,这个回应,还是要亲口说出罢。风古昔看穿世事,说与不说,他都是能够明白的。 风古昔许久不曾尝过失望的滋味了,被奉为当世最强大的预言师,明日的,后日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种证实,证实自己的推算没有错。感觉不到新奇,也感受不到失望。 烈熠是风古昔唯一看不透的人,以他的学识和能力,甚至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似乎烈熠的存在,本就不在这个命盘之中。所以只有在烈熠的身上,风古昔第一次体会到了期盼什么的滋味,只是最终得到的还是失望。 而这一次,失望的心情更加浓烈。比起烈熠拒绝入门那一次,更加失望。 风古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烈熠看着他的动作,老人有些枯瘦的胸膛因为这个压抑的呼吸起伏,尤其是吐气的时候,胸膛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油尽灯枯——这个不吉的词汇没有任何征兆的闪过烈熠的脑海。 与他今日的来意无关,生的开端,死的尽头,谁也做不的主。人老了都会死,谁也不能成为例外。 烈熠并不知道,按照风古昔的身体状况,他的生命还剩下几天?一天,两天……蓦然,烈熠禁不住扪心自问,他有什么权利提前终结老人的性命,即使他所剩的光阴只有一个时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先生,离开罢。”同样还是恳求,被求的成了风古昔,求人的那一个倒换成了烈熠。 老人抬眼看他,浑浊的双目之中,有隐隐的清明透彻。“离开?想不到老夫竟然还有别的去处。” “离开青夷,我会为昔先生安排好一切。泛舟湖上,悠闲垂钓,昔先生可以过那些梦寐以求的生活。”只要风古昔不再是风族的大长老,想来滟昊泠也不会再耿耿于怀。他是着眼天下的人,从来不会再某一个人身上耗费太多的精力与时间。 风古昔的视线越过烈熠,远远的投注出去,紧闭的门窗也无法阻挡他的目光,带有一丝丝的向往。“听起来,真不错啊——” “不过很可惜——”风古昔话锋狠狠一转,那般严厉的神情,简直与他的年龄不符。刀锋似的眼神,在烈熠脸上狠狠割了一下。“老夫是风族的首席大长老,老夫哪里也不会去!熠公子,你不用为老夫考虑,汐蓝皇帝要来取老夫性命,随时都可以来。” 滟昊泠会来么?不会。不是滟昊泠担心手燃鲜血,他的回避,是他们共同商讨出的结果。这场选择,是烈熠自己决定的。 一瞬间,风古昔明白了。尽管已经料定了今夜必死,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前来取自己性命的死神会是谁。 有些错愕,风族的首席大长老,从未曾错愕至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昔先生,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烈熠不是宣判,而是带有些许患悯,“风族在传过玉玺上所做的一切谋划,都是错的。”然而他还是想要挽救,逝去的注定只能逝去,再也抓不住。眼前这位与他有过师徒情谊的老人,他是真的想要放他一条生路。 这大概就是烈熠此人的自私罢。 “错?”风古昔浑浊的双目中泛起几丝腥红,一切的谋划都是在无数考量与斟酌之下才做出的,如今有人来告诉他们,所有的心血都是错误?“那么熠公子你能保证汐蓝皇帝,就是对的么?” 第五卷 第十一章 命运开端 滟昊泠的所做所为是对还是错,烈熠无法回答。正如谁也不能判断天下统一是否就是真正的正义。为了这个无数人根本看不见的结果,多少家园破碎,多少生命流逝,没有一个人敢指天誓日的高声宣扬只要天下统一,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无论最终是否能真正的四海升平,当期盼的歌舞繁华到来,终有人,还是无法却背后的斑斑血痕。 只有一点,烈熠能够肯定。“昊泠是唯一有能力统一七界的王者,如果传国玉玺一定需要一个主人,只能是他。”这不仅仅是肯多,许多年来,哪怕是亲眼见到滟昊泠之前,烈熠也深信不疑。 “昔先生,既然如今这个各国混战的局面是由风族一手开启,风族就不该阻止一个最好的结果。”不一定正确,却是最好的结果。当混战已经演变到超出控制的地步,还有什么比将之结束更加重要? 风族开启乱世?风古昔定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惊诧之余自然无法随意接受。风族最为严苛的律条就是规定族人不能插手七界事物,给予未来的指示,绝不提供任何做法,这一直是风族扮演的角色——或者说,这一直是风族自认为扮演的角色。 “所有的开端,都是风御畅的占星。”烈熠缓缓叙说。此时禁不住去想,为了这一道灭世的预言,风御畅可曾后悔过? 风古昔还是不解,风御畅是族中的传奇人物,没有一个族人会觉得他的做法有任何不妥。“风御畅当年为滟湄漪公主的命运做出预言,就是为了警告汐蓝皇帝,为了阻止滟昊泠的降生,更是为了阻止乱世的到来。” 越说越是激动,风古昔陡然狠狠瞪着烈熠,苍老的声音更显凄厉。“太子,你怎能将一切错误都归结在风御畅大人的头上?!” 烈熠本没有打算过多的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多说一字。错的是风御畅——在世人之中,大概只有他会这么认为。包括滟昊泠在内,或许都没有类似的看法。 如今既然是风古昔,他就不得不多说这几句。并不指望能够说服自己曾经的老师,也不是为了替自己辩白。因为不得不说,所以他才开口,没有过多的理由。“风先生可曾想过,倘若当年风御畅没有为滟湄漪占星,那位公主会是怎样的人生?” 风古昔眉间的皱纹更深,汇集成绵延的沟壑,布满老人的额头。烈熠所说的一切,他没有想过,他当然没有想过。命运既定——这是每一个风族人都相信的信仰。他们若是连这都不信,便也就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了。 没有如果。 明白风古昔不可能回应什么,烈熠径自叙述。“滟湄漪容姿倾城,她会在万千宠爱与呵护之中长大成人,然后受到世间追捧。仰慕公主美貌的各国俊杰争先恐后的前往汐蓝,北冥皇城的门槛会被踏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古昔的情绪瞬息平静下来,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顷刻间被浇灭,被烈熠言辞间的内容所浇灭。他并不相信烈熠所描绘的画面,可是又忍不住仔细的凝听。终究,疑问一点点在心头蔓延。忍不住去设想,没有风御畅的占星,滟湄漪的人生是否真的会不同? 没有囚禁绝漠的十数载风霜,也不会有日复一日凝结沉淀的仇恨。所以,她也不会谋划与烈炽的邂逅,不会以身勾引,不会……怀上承继了两个世仇种族血脉的孩子。 相反,滟湄漪会不谙世事,真正的不谙世事,天真纯美的一如她倾城的容貌。不再是魔性魅惑,而是如烟如雾,清晨缀在荷瓣上的一滴露珠,呵气得化。只会让无数人心疼,而不是令无数人痛恨。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滟湄漪。生命中从来不曾有烈炽留下的印记,才是真正的滟湄漪。 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如果。 “命运是早已注定的。”风古昔哆嗦着嘴唇,再也不复以往掌握天下世事的坚定。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然而那份不确定,竟是自己都开始不相信了。“滟湄漪是命运之子的母亲,谁也改变不了。风御畅大人警告过汐蓝,是汐蓝的错,竟然没有让被囚禁的滟湄漪逃出了绝漠。” “是么?”烈熠没有争辩。孰是孰非,在每个人心中都有定论。而那些没有发生的如果,则是任谁也不能说清的猜测。这一番谈话,只因风古昔与他有过师生之谊,他无法说服老师,正如老师也无法说服他。“或许命运真的无法更改罢。” 见到烈熠脸上掠过迷茫,风古昔只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有些规劝已经在他的心中存在多日,措辞也斟酌过无数遍。不过刚才仅仅一开口就被打断,眼下这个时机正好再开启话端。“太子,你还是离开汐蓝皇帝罢,卷入这场命运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好下场?烈熠,蓦然有些想要发笑。那样的结局,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指望过。 “昔先生,难道没有我,滟昊泠就没有力量对七界开战?”简单的问题,以一种略带玄妙的方式问出,机锋暗藏,几乎能看见藏在其中的刀光剑影。 风古昔回答不出。若回答是,岂不是说明命运也可以改变轨迹,滟昊泠只要是去烈熠相助,七界就能够免去一场浩劫——这般违背风族信仰的回答,风古昔死也不会出口。但若说不是,既然一切都是无可避免无力挽回,那他在此苦口婆心的,又是为了劝诚什么? 烈熠轻叹,“既然昔先生耿耿于怀,我也就再多言一句——先生,离开青夷罢。” 说过的话本不会再重复,烈熠是这般,风古昔何尝又不是。这样纠缠而又繁复的谈话,两人又何尝不是被师徒的虚名所拖累。今日的一切都是起源于这一层早已远去的关系,同样的,只怕在烈熠这一问之后,不论风古昔如何作答,都只能结束了。 风古昔希望烈熠离开滟昊泠,烈熠却在劝说风古昔离开青夷。滟昊泠,青夷,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偏生相同,难以离弃,无法割舍。 烈熠明白他不用再等待回答了。 “太子,在你幼时,老夫亲眼见过你的剑术。”那个病弱的少年,在无数旁观者的眼中,似乎都难以活过下一秒。然而他不仅活过了,还是超乎所有人想象2的惊采绝艳。当年已经犀利无匹的剑法,如今只怕更是精进到了绝顶的地步。 “你今晚的来意为何,大可以进行了。莫说老夫无力阻止,就算外间的侍卫全部冲进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风古昔没有任何武功傍身,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事实上,就算会武功又怎么样?在烈熠这样的高手面前,一般的身手照样是个不值一提的玩笑。 空名软剑照旧被烈熠贴身收藏,自认此时并无杀气,可是软剑还是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激荡,凉意一丝接一丝渗入肌肤。 风古昔看着自己此生唯一亲自教授过的徒弟,即使烈熠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继承衣钵的弟子,但是在风古昔的心中从未停止过对此的期盼。老人的眼神无比细致的扫过烈熠的面容,仔细的一如多年前,他初次见到那个少年。 “看在过去的情意上,太子,给老夫一个痛快罢。” 烈熠能够拒绝这个请求么?当然不能。风族的长老绝不能留——这是一早就已经决定的事。除非风古昔抛却身边的一切,他才有放过他的理由。这是早已定好的初衷,而烈熠也从来不是个左右摇摆意志不坚之人。 空名软剑,只有伴他驰骋沙场多日的空明软剑。烈熠明白自己能做到的事着实少之又少,不过幸好,他能够令风古昔毫无痛苦。 剑刃穿透胸膛的滋味,烈熠永远也无法真正习惯,更何况在他对面的,已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再结实的胸膛,空名穿透的,仿佛只是一床残破的棉絮。 血滴,顺着剑刃,一点一点的落在烈熠的手上。 落入烈熠眼中的,是风古昔一双浑浊的眼眸。至少在一刻,烈熠无法看懂其中复杂的情感。明明是失望,却有着释然;明明已经无奈的接受,然而还是遮不住背后的很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五卷 第十二章 伤上加伤 痛,的确很痛。 然而烈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容平静的仿佛只是从平常的睡梦中醒来。在各种各样的感觉之中,疼痛只怕是烈熠最为熟知的一种。既然熟知,也就习惯,没有什么无法接受之处。 眼前有人影在晃动,缓解了疼痛造成的眩晕,烈熠看清楚了,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滟昊泠,而是本已告辞云游天下的神医桑拓。滟昊泠没有守候床边,烈熠早已想到,倒也不觉得意外和失望。 “劳烦桑先生。”既然已经劳烦桑拓出手,想来问题已经不会太小,。以他过去对桑拓的了解,就知道这位医者确实仁心,为了病人总是会尽心竭力。烈熠并不知道在他昏睡的过程中桑拓做了什么,想必也是十分辛劳的,所以先送上谢意。 桑拓正在聚精会神的调配药材,烈熠蓦然出声,几乎把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瓷碗险些脱手摔碎。 怔怔的看了烈熠几眼,确信对方已经醒来之后,桑拓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连忙放下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桑拓奔到床前,手指搭上了烈熠的脉搏。兴许是因为常常为人诊脉的缘故,桑拓的手保养的十分好,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而且,十分温暖。 烈熠觉得,就算桑拓没有一身闻名天下的医术,单是他手上的这股温度,已经足以令病人感到安心。“如何?”随口问了一句,烈熠故意不看对方有凝重的脸色。 “啊,没什么大碍。”桑拓回答。然而他的手指却没有离开对方脉搏半步,这幅模样,怎么看也不想是没有事的样子。与烈熠的感受截然不同,桑拓只觉得自己指尖下的这只手腕是那般脆弱,甚至完全看不出它属于一个绝世高手,反倒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细瘦,冰凉的觉察不到生气,一碰即短。 烈熠莞尔一笑,有些突兀的说了一句,“桑先生医术超群。” 桑拓有些不明就里,他自己的医术自己清楚,倒也当得起超群二字。桑拓并不会故作谦虚,他只是想不明白烈熠在此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这位熠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无聊之辈。是以,桑拓只能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对方。 果然,烈熠还有后文。伴着有些善意的微笑,这个身陷病榻的男子,开起了医者的玩笑。“不过,桑先生实在不会说谎。无碍这样的说辞,拿去安慰滟昊泠也便是了。在我面前,先生还是实话实说罢。” 桑拓自己本就是看透了生死的人——经手的疑难杂症太多,能够施救的他都会尽全力救治,那些无能为力的,最终也不得不选择放弃。生死一事,桑拓必须看透,也自认为已经十分豁达。但是有一天,当他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加豁达的人时,不知为何,桑拓只感到有些生气。 这个人所豁达的,是自身的死亡。 “你说的不错,你不是没有什么大碍,相反,你麻烦大了。”医者往往都有无数宽慰病人的话语,但是在这人面前,桑拓发现一句也用不上。索性也就实话实说,没有任何遮掩的,带着一丝丝的残酷与遗憾。 烈熠更觉好笑,桑拓一边宣判着自己的死刑,手指一边还是在脉搏上拂过,仿佛想要从中找出本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不顾一切的刺穿心脏取出心头血,如今好了罢,后遗症来了。”桑拓恶狠狠的瞪着烈熠,尤其是看到对方善意的笑容中多了促狭的味道,更是让桑拓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烈熠维持着带着点戏弄意味的笑容,只有空闲的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紧了自己的衣襟。他没有猜错,桑拓此时的确是想要查看他留在胸口的伤痕。当日一刀刺穿心脏,这伤,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全的。 “桑先生倒也不用担心,当时所赠的灵药,我都按照先生嘱咐用过了。”在这一点上,烈熠没有说谎。正是因为身体比常人还差,他才从来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完全不理会他下意识的阻挠,他是医者,坐在床上的那个是病人,在桑拓的观念里,没有一个病人有权利阻碍医者的检查。径自拉开他的衣襟,并没有直接看到他的肌肤,然而桑拓已经愣在那里,手上的动作也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 月白的中衣之上,已经沁出了血迹。 桑拓气急,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什么忌讳,张口就骂,“用过药了又怎么样?用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桑某应该早就告诫过你罢,心头血不是那么容易取的。给你那些药,是为了助你调理身体,以你的敏锐,就算桑某不直接说明你也应该能知道,并不是用了药,伤口就能痊愈。” 烈熠没有否认。桑拓说的不错,他心脏上的上确确实实没有痊愈。到底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然比别人都了解情况。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动用法力将伤口掩盖,只为了让滟昊泠在亲近时看见。 既然是神医,没有亲眼见过过程,从脉象之中桑拓还是能够了解大概。最后,狠狠瞪了烈熠一眼。对于医者来说,最气恨的莫过于不听话的病人。“你倒真是好啊,不好好调理不说,还拿胸口撞上别人的刀子!” 伴随着桑拓的责骂,烈熠昏迷重伤之前的记忆也纷至沓来,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复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空名软剑刺穿风古昔残破的胸膛时,这位风族的首席大长老,眼中的浑浊在顷刻之间被杀机取代,狠厉的哪里还有半分老者的摸样。那样刀锋般的目光,其锐利程度甚至超过了他手中紧握的匕首。 而这柄匕首,之前一直都藏在风古昔宽大的衣袖之中。在他与烈熠谈论命运,甚至是回忆师徒情谊的过程中,风古昔的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柄匕首。如同一条蜿蜒在袖中的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原来,不是不记得,只是被烈熠刻意遗忘。 原来,是自己主动撞上了锋刀,只为了不让老人背负上杀人的罪名。 原来,时间最伤的泪水不是绝代红颜的梨花带面,也不是执手相顾的无语凝噎,而是……迟暮老人的老泪纵横。 风古昔或许冥顽不灵,但他的一生,是善良的。以神族后裔自居的他,绝不可能容忍自己手燃鲜血,更何况还是自己弟子的鲜血。烈熠一直都在令风古昔失望,直到最后一刻依然,维持这个老人唯一的信仰,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衣上的那一枚血迹,不是全然的殷红,其中暗暗夹杂了些不祥的黑色,称着月白的布料看来格外刺目。烈熠看了两眼,便拉起外裳的衣襟将之遮挡。然而他的动作确实漫不经心的,仿佛并不在意最终是不是能够遮挡的住。 “这伤——”衣襟边沿还漏出一线红色,不至于可怖,不过是谁也忽视不了的存在。“滟昊泠见过了么?” 桑拓反复想了又想,才终于弄明白烈熠这话的意思。“你不问问我这伤能不能治,反倒是问滟昊泠见过伤口没有?”桑拓激动之余,便是连一贯的自我谦称都全部忘记。 烈熠点点头。他需要知道答案,这很重要。 “看过了。”桑拓照实回答,清楚的看见烈熠眉心一跳。想来这是他不愿听见的答案,不过事实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将受伤的你抱到此地的人是滟昊泠,把我找来医病的人也是滟昊泠,你说,他看没有看过你的伤?” 烈熠不语,在真正听见事实之前,总还是存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自己即使陷入昏迷,还是不忘仔细掩盖伤口。 因为面对的是医者,烈熠也就主动告知接下来的行动。“我要去找昊泠。” “你疯了?”想也不想,桑拓张口就是拒绝。“先后两次,你都伤在同一个位置,而且还是要害。要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躺下休息。”伤上加伤还不是最麻烦的地方,面对迟迟不愈的伤口,桑拓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诡异,也太残酷,所以他无法现在就做出判断。 “感谢桑先生。”烈熠一边致谢,一边下了床铺。即使明白对方说的是良言,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法遵守。 第十三章 心中畏惧 找到滟昊泠时,他并不是一人独处。与他谈话的,对烈熠来说也一样是个熟人。燕归愁。 有些日子没有见这位游侠了,他还是一样的吊儿郎当。况且他今日没有穿着战袍,而是恢复了平民的打扮。烈熠看了一眼,不得不评价,这人的穿衣品味简直比九歌的男扮女装还要糟糕。那件随意挂在他身上的布料,完全看不出衣衫本来的模样,皱巴巴的与一块抹布无异。 “嘿,公子。”燕归愁摆摆手掌,打起招呼。对于陡然变更的沉冷气氛,完全不知不觉。 烈熠清冷一笑,算是应了燕归愁。那笑容中的勉强,燕归愁怎么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了,公子的注意力摆明了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真正被烈熠看着的那个人,也回望过来,四目交接,立时纠缠在一起。无数的疑问与答案在其中往来,伴随而来的是两人越加难看的脸色,与更加沉冷的气氛。 “你将燕归愁调来此处。”没有问为何燕归愁会在眼前,既然烈熠已经看到了他本人,这当然就不再是疑问,对于已经成定局的事,缘由已经毫不重要。此刻,烈熠想要听见的是滟昊泠对如今情况的解释。“静铁关那边怎么办?” 滟昊泠张开手掌,烈熠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低于常人的温度传递过去,滟昊泠眉心一蹙。即使可以忽视他苍白如雪的脸色,到底还是不能装作不知他手上的冰冷。还差一点,滟昊泠就收起了所有带有伤害性的答案。 不过很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熠不用担心,静铁关那边有卓寒青在,出不了大事。”话锋一转,后面的一半才是真正伤人的内容。“青夷这边的战事也需要将领指挥,所以将燕归愁调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战事?绕了一大圈,到底还是回到这一步。青夷不设国防,以这样的军事力量,战争唯一会演变成为的结果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滟昊泠希望他不要担心任何事,然而到底还是心口不一。 没有抽出手掌,然而还是转过了脸,烈熠没有再问滟昊泠什么。他能否心安理得的回答他并不知道,就他自己而言,很显然已经很难继续问下去。好在眼下还剩下另一个人,“你带了多少军队前来?” 燕归愁有些为难的迎着烈熠郑重的眼神,间或偷偷觑了滟昊泠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燕归愁心中叫苦老大啊,你丢给我这么一个烂摊子,在如此要紧关头也不帮我一把。这样的情况下,他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啊? 转念一想,燕归愁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此发愁。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无论自己回答什么,都对事情没有影响。以熠公子的洞悉力,恐怕早已看透了一切,他此时需要的只是一个并不十分必要的证实。既然如此,倒不如说实话算了,老大都一副默认的态度,他何必还要说假话背黑锅 “考虑到速战速决,带来的都是行动力比较好的部队。”由于说明的对象是烈熠,言及于此,用不着详加解释。以烈熠对军队建制的了解,当然能够了解此次带来的是以骑兵为主的部队。如今想来,汐蓝的骑兵还是在烈熠的独特思维之下才能顺利组建。 烈熠缓缓点头,一下又一下。 燕归愁看着都觉得难受,趁着他昏迷中途,滟昊泠所布置的一切,明明都违背了他的心意。如今发现了一切,他却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不能表示反对的意见。为了顾全大局么?燕归愁还真是想不明白,难道这样做,他就一点也不累么? “那个,老大,公子,我先去看看驻扎的情况。”燕归愁觉得真是自己真是善解人意到了心思细腻的地步。这间屋子虽然不小,可他怎么看,也不像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也没有叨扰别人私语的习惯。 屋内寂静下来其实真的要说,变化也不大,原本就已经冷透的空气。唯一的区别只是少了燕归愁,即使刚才他在,也完全插不上话,当然了,也不敢贸然插话。 滟昊泠曾经认为,他可以一直看着烈熠的脸,即使心里知道这本不是他真实的容颜,但是这依然是他远离尘世纷扰的唯一理由。如今,就连这本该坚定的眼神,也在缓缓的犹疑。“熠可是在怪我?”至少在问出这句话时,滟昊泠不敢再继续凝望他的眼镜。 “熠伤重在床,我没有守候一旁,熠可是怪我了?” “你不是请来桑先生了么?这就已经足够。”岁月悠长,对有些人来说依然远远不够。他们两人,都不是能够浪费光阴的人物。正如当日滟昊泠被空华奇毒缠身,烈熠也不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太多的事,他们不得不做,势必要亲力亲为。 在这件事上,滟昊泠也算是得到了原谅的语言,然而他依然不能松开紧绷的心弦。真正需要谈及的话题并未谈及,滟昊泠不得不承认,自己缺乏了本该具有的勇气。敢作敢为,既然义无反顾的站在与全天下对立的位置上,也从未感到过害怕。为何独独这一件,竟是提也不敢一提。 烈熠没有逼迫,实际上,他从来没有逼迫过对方什么。每逢意见相左,烈熠只是会以自己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他从来不会真正伤及滟昊泠身为皇者的尊严。滟昊泠是当之无愧的七界之主,烈熠不会忘记,这是他自己选择并且信任的霸者。 “昊泠,你是不是怕了?”问了一声,又想到说的这么简单,这么模棱两可,大概会引起对方的误解,烈熠紧接着又解释一句。“如果我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你是不是会感到害怕?” 滟昊泠苦笑,他何苦这般明知故问?是的,他怕。不仅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当他醒来之后,他又担心那些伤痕会遗留在他身上,与他原本的病痛纠缠蚕害他的身体,如同附骨之蛆。即使有一日他真的痊愈,健康一如常人,他还是会害怕的,怕他们之间似乎永远背道而驰的观念。 就如同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完全不需要字迹和语言作为解答,霎时间堆满在滟昊泠眼中的伤恸已经足以证实一切。那一抹比平日里幽暗的多的颜色,显得他眼眸更加狭长,斜斜挑起的眼尾之间不是意气飞扬,而是透骨心殇。 勇者真能无敌?霸者就没有恐惧?只怕世间,换了谁也无法做到无畏无惧。滟昊泠是今日的汐蓝帝王,也将是明日的天下霸主,向这样一个人物询问他所害怕的东西,大概已经算的上大不敬。无数人之中,也只有烈熠能够毫无顾忌的提及,因为他本就那个唯一的弱点。 也幸好,薄情寡义如滟昊泠者,还剩下这么一个值得他害怕的人。 “昊泠,我是害怕的。”烈熠从来没有打算隐瞒,就此坦言,“在听到空华之毒无解之时,我真正的害怕了。” 滟昊泠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事情还没有到毫无回圜余地的那一步。“那么熠是理解我的罢?因为你意外受伤,我无论做了什么,你都是能够理解的罢?” 理解滟昊泠甚至不求赞同。他早已说过,只要是烈熠不愿沾染的事,他都可以不做,他只需静待结果,就已经足够。 “不,我不能。” 完全是轻若飞羽的一句话,轻的没有任何重量,就这么飘入滟昊泠耳中,一闪而过,他甚至似乎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见。只是心头的一角,像是被撕了一下。难道真正伤人的话,不需要过多的辞藻堆砌,也用不着雷霆万钧的语气,仅仅这么轻缓的流过,就已经伤到了本不该伤到的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飘过耳畔,恍若无痕,最终只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撕裂了一道伤痕。 “昊泠,我们两之间的事仅仅只关乎于我们。”这是烈熠从未直言过的内容,他认为这些,说与不说,彼此都已经全然懂得。就这么将之当做劝说的理由,确实有几分不应该罢。只是,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措辞。 “我们之间的事,本不该拉上别人,甚至是整个青夷做为陪葬。” 第十四章 仿若一人 “是的,你不能。”滟昊泠面无表情,除了眼尾挑起的浓浓悲意,他还是那个谁也看不透的,深不可测的皇者。 从一开始滟昊泠就明白烈熠的固执,说不上好与不好,这只是烈熠性格中的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以烈熠本身的才华与抱负来说,他本就不可能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意志。 烈熠说过,他的目的不在于登上七界的至尊之位,这一点滟昊泠相信,想或不想要与不要,烈熠定然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他不屑于心口不一的行为。当然了,也全然没有必要。但是烈熠也有野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野心甚至比一统乾坤还要更加艰难,更加庞大。 为了这个野心,烈熠不惜将一生都投入进去。事实上在过去的年月之中,他也是这样做的,从来没有浪费过些许光阴。 试问这样的烈熠,又怎么会轻易变更初衷? 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滟昊泠抬起手,按在了烈熠的胸口。隔着一层并不厚实的衣料,其下有着一道致命的伤口。滟昊泠还清楚的记得,当看到这里渗血的样子时,自己是何等的愤怒,血脉贲张。根本用不着桑柘对伤势加以说明,他已经明白到了严重性。 然而,除了将掌心停驻在这个位置以外,滟昊泠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放心不下他的伤势,也没有亲眼查看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算真的看了,也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亲密之时也算不少,以往从未见过他身上有伤,想来都是用法力遮掩的结果。 “这里”滟昊泠一眼望进对方眸中,“熠,你可以自欺欺人,我却做不到。” 自欺欺人?烈熠苦笑,这个置评还真没有冤枉他。无论他费了多大力气令表面看来安然无恙,内里的伤势依然存在,疼痛也会不时侵袭他的精神。 滟昊泠回忆起烈熠先后两次受伤的过程,只觉得心情不受控制变得动荡。“第一刀,是你自己刺的,为了给我取药引。我明明知道,也无能为力。但是这第二刀,是风古昔那个老头刺的,你去青夷王城之前曾经保证过不会有任何危险,结果呢,结果若不是我不放心跟在后面,第二天……” 滟昊泠无法继续,倒是烈熠接口过来,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第二天青夷王宫中就会发现首席大长老与刺客的尸体。” 滟昊泠为之气结,眼下他至少能够肯定一点,烈熠此行之前的保证都是虚无缥缈的,除了希望令自己放心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你去见风古昔之前就已经预知了危险,难道就没有想过事后我的反应?” 烈熠无语应答,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想。当时情况紧急,他的独自前往是给风古昔一条生路的唯一方法。然而他的努力,最终也只能付诸东流。即使如此,烈熠也并不觉得如何后悔,风古昔最终死在空名软剑之下,背负这个老人的死亡,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手指曲起,至少在这一刻,滟昊泠是真的想要就此撕开他的衣衫,硬生生的,带着某种发-泄的愤恨。但是类似的行为,定然不会被烈熠所喜,甚至会感到厌恶。弯曲的手指在适度的时刻停下,即使隔着薄薄的衣衫,也无法对下面的伤口造成真正的伤害。 “熠,烈熠,你那么敏锐,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滟昊泠有些不能理解,烈熠既然料到了结果,一个与他意志相违背的结果,为何他还要坚持将一切继续下去?单单是由于没有别的选择?“风古昔应该庆幸你没有死在他的手上,否则他守候一生的青夷,无疑会为他这个错误的代价。” 整个风族,将要为之陪葬。 曾几何时,烈熠也有如出一辙的报复心理。当他得知风族在传国玉玺背后的谋算之时,曾当着风先生的面提出风族应该为之付出代价。当时他所想的,无疑也是一样残酷而血腥的内容。 “昊泠,你已经想好该如何进行了么?”既然此时他们站在青夷的土地上,言语中所指的当然是有关这里的一切。 听他问起青夷的战略构想,滟昊泠明白烈熠的想法已经有了松动,即使尚且不明理由为何,不过还是足够令他欣喜若狂,至少他们用不着再对立下去。或许他们的言辞字数寥寥,可是每一个字眼都具有刀锋一般的锐利。 “刚才正和燕归愁讨论这个呢,说了一半你就进来了。”想要了解他已经松动到怎样的地步,滟昊泠小心翼翼的刺探了一句,“本来这样的事,我更喜欢与你讨论。”他们之间的想法更加默契,即使只是最为单纯的内容,那些字里行间依然能带给对方无尽的惊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些遗憾的轻叹一声,“只可惜你还昏迷着,我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况且就算你醒了,我也不能肯定你是不是就会帮我。”他曾经向烈熠承诺过自己除了他的陪伴以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在这件事上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我为什么不帮你?”烈熠反问,睫毛轻颤之后依然是清冷的眼睛,纯粹到坚毅的目光。“青夷也是七界的一部分,为了将来的统一,总不能将它划入版图之外。” 原本的计划中烈熠不愿这么操之过急,考虑到风族在七界中的影响力,更加妥善的办法是慢慢削弱它的力量,而不是正面兵戎相向。但是当青夷有了不该有的野心,风族就成了摆在滟昊泠前进道路上的隐患。与其时时防备其突然发作,烈熠觉得更好的办法是先下手为强,将之尽早铲除。 雷厉风行的作风,兄弟俩并无任何不同。 绽放在滟昊泠脸上的惊喜让烈熠终于能够与他对视,或许滟昊泠自己并不清楚,当他害怕彼此间的分歧时,他的胸口也是同样的烦闷。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对于旁人的心情,谁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距离再近,也依然存有距离。对于滟昊泠和烈熠,唯一的例外只有想到对方的那一刻 亲密的,仿若一人。 “昊泠,我从未向你要过兵权,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你将羽檄军的指挥权交给我。”烈熠无比郑重,而又无比认真的要求。“要拿下青夷,最好的办法就是兵不血刃。” 烈熠所说不假,他确实从来没有要过兵权。不,不仅是兵权,他从来没有向自己要过任何东西。甚至在百图的首战之中,那一场艰苦到凶险的战事,跟随在烈熠身后的仅仅只是一群初上战场的民夫。烈熠的本意并不想指责什么,但是滟昊泠还是禁不住为之汗颜。 看得出对方脸上有些愧疚的颜色,这绝不是烈熠的初衷。正色道,“你过去的做法并无不妥,军权本该牢牢掌握在帝王手中。若不是考虑到这些,你也不会启用燕归愁,费了那么大的苦心分化卓寒青的权力。” 在整件事中,这是烈熠另一个不赞同之处。苦心经营到了这样的地步,滟昊泠偏偏在关键时刻将燕归愁调离。为了便于行动的快速,燕归愁带出的也只是由他训练的骑兵部队,这对于他们占据羽檄军中的中枢地位全无任何好处。只怕当他们再次见到卓寒青时,那名德高望重的老将会成为更加难以拔除的一根铁刺。 “昊泠,你的愧疚只是因为我。你许诺过要与我共享天下,奈何君权是绝不能与人共享的东西,所以你才有这样的心情。”烈熠说到此处,看见滟昊泠张了张口,抬起手指一点在他的唇上。“你用不着改变什么,既然早已决定要将天下一切紧紧握在手中,就不要半途而废。” 烈熠的手指依旧冰冷,自己的双唇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张不开口,也说不了话。只能听见他将那些国无二君,天无二日的道理一遍一遍说出来,钻进耳中,也刻伤五内。 “昊泠,你应该将我当成一个幕僚,或者是一名属下。我就算死了,你就算伤心,这也仅仅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也不该拿任何人的性命为我陪葬。” 青夷的灭亡,早已是场注定。但是,烈熠认为自己不能成为背后的理由。 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成为推动战争的理由。 第十五章 烟粉暗纹 兵权还是交到了烈熠的手上,无论滟昊泠是否真的不在乎皇权分离,当他将兵符放在烈熠手中时,完全没有丁点儿犹豫。烈熠不禁想起了当日滟昊泠将天下至宝汀霜软甲交到自己手上时,也是这般表情。大概滟昊泠这般就叫做真正的富有四海,甚至都不懂得珍惜。 手握兵权之后,烈熠并没有立刻开始行动,要夺下青夷并不难,难就难在兵不血刃。烈熠心中虽有了计划,但是奈何手中的条件还不够,在短时间内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暂时无法采取具体行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燕归愁独自回去静铁关。羽檄军中的实权得来不易,需要有一个可靠的心腹前去守护这一切,幸好以燕归愁的能力,要弹压其余力量还不算很难。 燕归愁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自己就是押运官,除了押运的不是粮草而是士兵以外,也没有什么区别,连战场的的样子都没有见到。 抱怨完毕之后,燕归愁也就溜溜达达的离开了。烈熠明白,燕归愁这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以他懒散的性格,真要打仗了,恐怕又会抱怨太辛苦。 在针对青夷的战略之上,烈熠选择的无疑是更加麻烦的一种。兵不血刃的真正目的,不仅仅在于烈熠觉得百姓无辜,还有一点便是风族的特殊性。 想来滟昊泠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安心交付兵权即使在皇权的划分上滟昊泠不会存有任何芥蒂,身为一位出色的帝王,他还是会本能的计较利益得失。 七界之中对于风族的看法不一。 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极为坚强的种族,用不着太多的理由说明,风族的历史最为悠久,自从天下开始分开以来,或者还是在更早远的历史中,世间就已经有风族的存在。如果不是具有十分坚强的特性,只怕这个种族也无法存在如此之久,早已被更强大的敌人并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世事就是如此,有了支持就会有反对,也有些忍认为七界之中最软弱的种族非风族莫属。理由同样简单,风族自诩什么?自诩是天神遗族。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借助别人的光环用以生存,在风族的信仰之中,无法离开的仅仅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烈熠并不想探讨风族是否真的坚强,他需要思索的只是如何打败这么一个异常矛盾的种族?而且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败,不仅仅是占领青夷多少土地,不仅仅是俘虏了风族多少人口,他所需要的,滟昊泠所需要,汐蓝所需要的,是青夷真正的臣服。 大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小至帮派与帮派之间的斗争,道理几乎都是一样,武力的占-有,永远无法变得长久。 倘若只是侵略,烧杀抢掠之后,侵略者依然无法在被侵略地扎根生长。哪怕焚烧良田,残杀民众,所过之境只剩髑髅千堆焦土万里,依然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这块土地,依然是别人的家国。侵略者留下无数的伤恸,唯独,不能留下自己的根基。 只有,种族与种族之间再也没有隔阂; 只有,战争的胜者与败者之间再也没有仇恨与歧视; 只有,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信奉着同样的信仰,心悦诚服七界,才算是真正统一。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或许是永恒不变的规律,但是烈熠希望尽一己之力将和平的时光延续。他并不祈求万世永昌,这是任谁也无法做到的事,他只愿世间少却了那些本不该衍生的战乱 种族之间的敌视与仇恨,必须在他手中断绝。 烈熠当然不止一次的想过如何真正使青夷纳入汐蓝版图,事实上,七界的每一个国家,他都思索过类似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反复斟酌。相较而言,考虑这些,远比考虑一场战争中所用的战略战术更加劳心费神。 正所谓事物都有两面性,风族人人都离不开的信仰,也是支撑这个种族的支柱,换上一个角度考虑,也会成为风族失去独立性的一个隐患。烈熠认为这是伤亡最小,也是最为可行的方法。不过,眼下他还需要最后一个条件。 若说滟昊泠在冥冥之中受到漫天神佛的庇佑,事事顺遂,那么烈熠的运势也差不到哪里去。在他最需要的时刻,条件已经自行具备。带来这个好消息的人,烈熠并不十分喜欢,不过这不能否认消息确实是他最需要的。 “本王听皇上吩咐前来见你。”沐霖竭力装出了面无表情,但是眼眸中的敌意怎么掩饰都依旧浓烈。他想要装作不在乎,想要将此事当成一件单纯的义务,但是当看到烈熠的那一瞬间,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怒火。 为什么,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就可以寸步不离的陪在皇上身边?他沐霖明明已将全副心思就记挂在皇上身上,却只能被派往别处执行任务,越行越远? 沐霖的穿着依然十分鲜艳,不论是否喜欢这个人,落在烈熠的眼中,依然是一种柔媚的色彩。烈熠记得,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常常选择鲜艳的颜色,不过与沐霖相比还是有所不同。九歌是艳丽的,带有一点眉飞色舞的张扬;但是沐霖却是轻柔的,衬着他近乎雪白的发丝,十分容易引起别人的怜惜之情。 长袍的主要颜色是浅浅的,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的淡蓝。色泽缓缓变浓变重,到了袖口的部分才明显起来。别致的裁剪出有些宽大的袖摆,蓝色的染料在这里绘制出抽象的图案,似乎有些像是开裂的冰纹。 看了他的服饰,烈熠能够确定沐霖刚刚才见过滟昊泠,因为这个柔媚的少年,绝不会为了见自己而刻意妆扮。应该是得了滟昊泠的命令,少年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这一身十分美丽的衣衫。 “不知有何贵干?”烈熠不卑不亢,并非因为对方是沐霖就无视他冰族之王的身份,不过是一向如此早已习惯了,对于赫连远遥,他也从来不曾尊称一声“王上”。更何况以烈熠真正的身份,本就不需如此。假如真的要行参拜之礼,也该是沐霖屈膝。 但是在整个汐蓝阵营之中,只有唯一一人知晓烈熠的真实身份。沐霖无从得知熠公子就是焰赤太子烈熠,不过,大概就算有遭一日他真的知晓了,只怕也难以改变根深蒂固的敌意。 “有一份情报,皇上命我交给你。”沐霖不咸不淡的解释着自己的来意。一般来说,需要由他亲自护送的情报往往都具有相当重要的价值。同样,越是珍贵的情报就越是需要注重保密。所以沐霖一刻都不敢耽误,直接将之呈到滟昊泠面前,哪知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做出了令沐霖不敢置信的决定。 纤薄而脆弱的纸张交到烈熠手中,烟粉的暗纹令烈熠恍惚中觉得似曾相识。到底不是追究纸张来历的时候,滟昊泠如此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烈熠展开纸笺一看,寥寥几笔,无比简洁的内容— 于同昌城发现传国玉玺踪迹。 字迹娟秀,暗含了一股说不出的逶迤婉转之意,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子所书。 烈熠仔仔细细将纸上的一行字看了三遍,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沐霖心中依然十分不快,然而还是禁不住翻腾而起的敬佩。无论他怎么厌恶这位熠公子,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至少研读情报这个技能,他已经算是实难得见的高手。65262 短短一行字,换了任何人都用不着看那么长的时间。烈熠这么反复研读,是因为他十分了解情报的内容不仅仅只限于字面上的内容。笔迹,字体,墨迹的浓淡,所用的纸张……全部都是传递信息的工具。错过其中任何一样,都有可能错失真正重要的内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沐霖无从选择,即使他本意不愿这么诚实,但是看到了烈熠的动作就知道,就算相瞒也瞒不下去,倒不如如实相告而且他能够肯定,隐瞒一定会引起滟昊泠的不快。“这条情报的来源十分可靠,是皇上设立的据点之一查探到的。” 这么重要的内容直到这个时候才说出,烈熠一眼就看穿沐霖的私心,只是没有说破的打算。如此一来他已经能够肯定情报的来源,难怪会觉得烟粉的暗纹眼熟。 第十六章 情报来历 滟昊泠掸掸那张印有烟粉暗纹的纸笺,问的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熠,你竟然毫不惊讶这条情报的来历,难道是早已猜到了?” 烈熠揣测他是在意的罢。即使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神色,事实上他一定十分想要了解。 烈熠带有七分玩笑,留有三分认真的反问,“昊泠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掌权者的质问?”滟昊泠设在七界各地的据点,有不少是暗桩的形式,以他的性子来说,被人识破那些暗桩的所在与用途,想必不是十分痛快。 “两者都有。”既是好奇也是质问,滟昊泠说了实话,他不想对这个人说谎。 既然对方承认的爽快,烈熠也不愿吞吞吐吐。“选了如钩当做据点,昊泠还真是别具匠心。” 尽管烈熠没有拖泥带水,就此与他谈论起这件事,滟昊泠还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在戏谑自己,带有一点点善意的揶揄。“将勾栏青楼当成耳目的,我又不是头一个。” 滟昊泠蓦然觉得有些委屈,诸如此类的场合都是人流汇聚之所,三教九流的集散之地,往往消息也来的快捷,自古以来在妓院安插眼线的做法都是屡见不鲜,怎么到了他的头上就要被人嘲笑?还是被烈熠嘲笑? 烈熠嘴角噙着笑容,难得的染上了一抹顽劣之色。“做法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人选泉溪镇的花魁新月姑娘,是你的红粉知己罢。” 从未见过这样的烈熠,完全与从容无关,有些恶作剧的神色之中带有不知名的懊恼。“熠,我可以当做你在吃醋么?”滟昊泠承认,自己的目光有些发直,死死的凝固在对方的脸上,想挪都挪不开。原本是非常严肃的话题,此时却真的希望仅仅是因为好奇。 吃醋?烈熠不置可否。被看出这点也没有什么,比起承认对自己的双生弟弟有了不伦之情,根本什么也算不上。1 “既然熠不否认,那么我也可以吃醋的罢?当日在新月的相思楼中,我可是亲眼撞见了熠,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感觉如何?”滟昊泠也不管话题正在逐渐偏离,他从来就是这样随心所欲。 新月艳名远播,慕名而来之人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据滟昊泠所知,能够有幸进入相思楼的客人,绝不会超过十位。入幕之宾这四个字,滟昊泠不觉得自己冤枉了烈熠。 这还真是怪异的措辞,烈熠有些无力计较对方特意表现出来的醋意,只感慨他们两人竟然在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上面计较起来了。“刚才不是想问我如何能识破如钩是你安插的暗桩,现下还想知道么?” 滟昊泠这才总算忆起正事,担心不知不觉中又转变了话题,也就不敢再打断烈熠,只是静待下 “我能猜到,不是因为你的布置有什么漏洞,而是你从未真心防备我什么。”烈熠首先正色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也是为了打消滟昊泠的顾虑。 烈熠自己也在七界布置了许多据点,深知其中不易与艰辛。假如这些据点暴露,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后果不堪设想。正是因为将心比心,烈熠丝毫没有怪责滟昊泠方才的态度即使他多多少少暗藏了质问的语气。 滟昊泠有些后悔先前的莽撞,不过此时感到更多的,还是安心。据点没有暴露的隐患,他用不着再为此担忧,更加令他觉得安心的,是烈熠并不怪责的理解。 “我的怀疑,不是从今天开始的。昊泠,你可还记得沐霖假意自杀之后,你给他安排的藏身之地?” 经烈熠如此一提,滟昊泠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个地方自己对于烈熠,还真是没有任何防备。如今猛然发觉,也不禁自问是否应该有所保留?但是这个念头才刚刚兴起,立刻就被否决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已是所剩无几,倘若再掺杂刻意的隐瞒,还有什么能维持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 烈熠故意忽略了滟昊泠有些复杂的心思,那些为难不仅仅只属于滟昊泠一人。既然彼此都有相同的痛苦,又何苦再彼此为难,能够视而不见就装作并不存在罢。1 “如钩的密室布局令人惊叹,随便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朝夕之功。”与建造在地下的密室不同,如钩的密室是一座开辟出来的单独小院,树斜枝横花影扶疏,环境优美的令人叹为观止。“如果只是为了沐霖一时藏身之用,实在没有必要这般麻烦。” “所以你就判断出这座密室是早已修建好的。”竟是这般简单的道理。然而许多时候就是这样,遗漏往往就处在最细微的地方。 烈熠笑笑,能看出这一点并不表示他比别人敏锐多少。以当日九歌死活不肯进入密室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也略微猜到了其中隐情。为了恪守神兽不参与人间政事的律条,九歌原本是希望保持这样懵懂的状态。有些秘密,触及边缘就已经是场麻烦,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普通的青楼,当然不需要耗费人力物力修建密室,如钩的陈设只能说明其存在并不普通。”再联想起新月与滟昊泠的交情,一切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一目了然。 然而,烈熠还是免不了心有余悸。他与滟昊泠之间的第二次会面,自己就选在了这么一个地方。原因无他,只因调查出滟昊泠每逢泉溪镇之行都免不了去如钩一趟,为了确保能够见到他,才会在如钩等待。如今回想起来,陡然发觉竟是冒险至极的行为。那时不知新月的第二重身份,也幸好在她面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既然既然确定情报来自如钩,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也难怪会觉得烟粉暗纹的纸笺眼熟,那是新月姑娘最喜爱的颜色。 话题绕了一圈还是需要回到正题,烈熠全然无意去追问那些秘密设置的据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滟昊泠还是一位帝王。这些据点是他花费无数年月与心血组建的力量,或许在某一关键的时刻,会成为保命的关键。 如今已经证实滟昊泠没有刻意防备自己,只要自己想知道,大概他也会告知所有暗桩的名单。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他们两人的人生早已远离了简单与纯粹,谎言总是伴随着每一个脚步。滟昊泠有这份心意,烈熠已经十足宽慰。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们 “这条情报可信度如何?”来源既然是滟昊泠自己的地方,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传国玉玺事关重大,烈熠不得不多问一句。 “新月做事很有分寸。”滟昊泠避重就轻,也不直接回答。想来,这也是他自己正在犹豫之处。新月将情报传来,自是认为有着十足把握,但是滟昊泠还是要保持慎重的心态。他可以相信手下的忠诚,不过还是无法忽视另一种可能倘若有人蓄谋已久制造假消息,也许连新月都被蒙在鼓里。 烈熠当然也明白要准确的判断出情报真假绝非易事,如今在他们手中的仅仅只是一行字迹,所掌握的信息还太少。“昊泠的意思如何?”真假既然无法研判,索性先将之放下,此时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对待这一条情报。 “宁可信其有。”滟昊泠的内心之中到底信与不信,本也不十分重要。到今日为止,为了传国玉玺一事也算是费了不少精力,比起以往的消息,新月传来的情报也算是可信度较高的,他自然希望玉玺的下落真实。 这也是烈熠的看法,点点头之后并没有掩去脸上的一抹忧色。“同昌城,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从我走上这条路开始,就预料了会有无数麻烦。”争霸路上当然不会一帆风顺,滟昊泠也早已注定了半生浴血荆棘一路。“倘若七界这么容易统一,只怕也等不到我滟昊泠了。” 烈熠眼睛眨也不眨,细细的凝视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片刻也舍不得离开。最后竟是不满足一般,倾身上前,缓缓吻在滟昊泠的眼梢。算不得如何豪情壮志的一句话,只因为添加了这双眼中的神采,立刻显出四溢的霸气。 真正的王者之气,本就用不着渲染,总是会在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的显露出来。耗尽心力将滟昊泠奉上至尊之位,烈熠再次确定自己的抉择没有错。 第十七章 同仇敌忾 滟昊泠略微有些后悔,后悔过早的取了风古昔的老命。 在临死的一刻,这个老头所抱有的同归于尽的念头,害烈熠吃了不小的苦头。那么简单就让他死了,怎么想都觉得太过便宜。 私人的报复心理还不是唯一的理由,如今摆在面前的,还多了一条更加重大的原因。新月情报上所指的同昌城,按照烈熠的说法是个十足的大麻烦,至于这个麻烦到底严重到怎样的程度,大概只有风古昔才能给出正确的解答。风族的五位大长老都已经不在人世,滟昊泠后悔动手太早,至少应该将他们擒来好好审问一番。 世人一生,谁也不能保证到死都不会犯错,尤其是有些事情,在进行的时候并无不妥,直到后来才演变成一场错误的更是不在少数。若是每一次都悔恨的肠子发青,也就只能裹足不前,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以滟昊泠的性子从来都不会真的沉浸于偶然犯下的错误中不能自拔,风古昔等人必死,只是下手的时机早了一些。人死不能复生,想要再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显然已是不可能。滟昊泠如今需要考虑的,是怎样弥补这一切。 身为帝王,便是为了错误而后悔的权力,也丧失殆尽。 “熠,看来只能如此了。”滟昊泠万般无奈的做出这个决定,心中再一次深切的了解一个事实 再如何位高权重,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有诸多的不得已。 无欲则刚,但是世间所有人,都免不了心存欲-望。 简单的四个字,包含了无尽的深意。为了挽回已经注定的错误,滟昊泠免不了要将已经决定的计划做出一番极大的修改。他正在考虑的一切,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内容。但是滟昊泠只用了最简单的词汇,不为别的,只要面前站着的是烈熠,他就能明白自己所要表述的一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要是烈熠,就能明白。 过往无数次的默契已经证实,他们之间,就连思维都紧紧相连。除了彼此,还有谁能站在对方的身边,与之比肩? “既然主意已定,那么”烈熠说不下去了,滟昊泠堵住了他余下的话语,用的是自己有些滚烫的双唇。才刚刚探讨了一个开头,滟昊泠就这么突然发疯,烈熠禁不住有些气恼。只可惜在这样的接触下,要表达这份不快的心情还真是不易。也不再多想,烈熠回吻过去,轻轻一口咬上了对方的唇角。 滟昊泠吃痛,即使吃痛,他也没有放开的打算,只是拼命将这个吻加深,再加深。陡然兴起的念头颠覆了全部的理智,只想就这般继续下去,抵死缠绵。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息,滟昊泠才微微拉开了距离。唇瓣分开了,鼻尖还时不时的碰在一起,印在对方眼中的倒影,清晰的近乎真实。 烈熠能够觉察,滟昊泠的手臂就环在自己后腰上,没有用出十分力量,偏偏具有令人逃脱不开的魔力。 逃不开的是身体,还是这颗心? 本该在胸腔之中跳动的心脏,原来早已不属于自己。 日后的计划才说了一个开头,滟昊泠就选择了自欺欺人的逃避态度。即使都已经心知肚明,他还是选择提也不提。似乎只要不宣之于口,就不存在一般。 烈熠无声叹息,要说逃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许多事物已经迫在眉睫,还是想要从中偷出些许光阴。抬起手臂,轻缓的擦过滟昊泠的背部,蝴蝶型的肩胛,仿佛就此在自己掌心生根,印刻下再也磨灭不去的线条。 窗外早已是暗沉下来的天色,没有光亮,那些镂花的窗棂也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到了月阴的日子,房间内更是显得昏暗,辨别不清周遭都摆放了些什么。 没有谁怀念洗练似的银色月光,也没有谁想过要去点燃烛火,甚至,并肩躺在一切的两名绝世高手,谁都没有想过要运用高人一等的目力。看不清就看不清罢,只是慵懒的将目光递出去,失了焦距。唯有锦被下的手指,柔和而坚定拂过对方身上的光滑。 “青夷这边事情未了,就传出玉玺在同昌城的消息,着实有些麻烦。”烈熠的嗓音有些沙哑,仿佛偷来的时光依然过去,他还是不得不重拾话题。“昊泠,你的决定并没有错,这是最快捷的解决办法。” 滟昊泠此时有些感谢笼罩在周遭的黑暗,至少令烈熠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在这一刻自己的神色应该是相当难看的罢。原本忧愁的是怎样向对方说明往后的计划,结果才用了几个字,反倒成了被宽慰的那一个。 烈熠无声的念着这个名字,尽管滟昊泠竭力压抑,还是禁不住怨恨起他的冷静。 不舍,遗憾,怨怼……种种负面情绪混合起来的一张脸,定然难看至极。 或许看不见他的面容,不过手指下的细微变化还是清晰的传来,这是除了烈熠以外谁也不知道的,属于滟昊泠最真实的另一面,名为脆弱。不忍心再探知下去,烈熠的手指在黑暗之中游移,准确的找到了对方的手掌。十指相扣,曾经是滟昊泠固执之下使用的姿势,如今有了别样的意义。 “熠,我是不是错了?” 黑暗中有声音钻入耳中,激的烈熠胸口沉闷一痛。这几个字拆分起来,每一个字都是口齿清晰,讲的明明白白,但是联系在一起之后,烈熠发现自己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当这样的自责出自滟昊泠口中时,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手中力量下意识的加大,烈熠转过脸,即使看不见,他还是本能的去寻找对方的眼神。“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滟昊泠干笑两声,大概也反应过来这个疑问不是一般的突兀,都有些弄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一番感想,着实与本性不符。“随便一问。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七界分崩离析数百年,如今倒逐渐联合起来。促成国与国之间合作的理由,恰恰是为了对付我滟昊泠。” “熠,你说如果我不是真正穷凶恶极,又哪里会成为他们联盟的因由?”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血染般的锋利。 “你怀疑青夷与景阳之间形成了同盟之约?”并非烈熠在短时间内听明白滟昊泠暗含在几句话背后的真正意义,实则因为这也是他所怀疑的地方。最直接的理由,同昌城为景阳的国都,传国玉玺出现在这里,本就说明了太多问题。 滟昊泠嗤笑一声,也不知他嘲弄的对象是谁。“同盟,被利用,还是相互利用?冠上哪一种说法都毫不重要,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这两国行动的统一性。青夷和景阳,以往也不见得有多么深刻的邦交,现在却携手布下传国玉玺之局,衔接巧妙,天衣无缝。” 就以往而言,七界的每个国家,谁又不是各自为政,防范着别人?既然没有共同的理由驱使他们联合在一起,那么能让各国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理由,也就只剩下四个字 同仇敌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世事就是如此,当一个群体中出现了能力出众之辈时,其不是成为这个群体的领导者,就是成为群体其他成员共同仇视与反抗的对象。在双方之间,只有天生对立的关系,绝无可能彼此和平相处。 就拿如今的天下来说,汐蓝就是那个独占鳌头的国家,国富民强,政治经济军事,任何一样都远远超过了其余国家。在这场逐鹿霸权的竞争之中,倘若汐蓝不能脱颖而出将所以敌人一举歼灭,那么等待他的就是被各国整合起来的全部力量,联手消灭。65262 滟昊泠与烈熠从来没有讨论过类似的问题,但是对此他们都心照不宣。在一统乾坤的道路上,这无疑是个随时可能会爆发的隐忧,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只要维持着个个击破的局面,就如同当时的百图,对于汐蓝的国力来说,任何一个敌人都不足为惧。怕就怕在七界彼此之间的联系,一旦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汐蓝就将面临战线拉长的严峻局面。 “昊泠,我们绝不能腹背受敌。”烈熠一锤定音。 第十八章 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意味着当滟昊泠深陷青夷事务不能自拔之际,与此同时,景阳却利用传国玉玺的存在大做文章,给予汐蓝严重的打击。 这还不算是最致命的一点,就当下情势来判断,景阳与青夷之间的合作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即使尚且无法得知两国之间基于怎样的协议或者条件才达成这一切,不过在这件事上,两国幕后的共同筹谋已是必然的。 按照这个道理推论,最令人担忧之处莫过于这个幕后同盟的规模。仅仅只是青夷和景阳两国也就罢了,以汐蓝当下的实力,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倒也不至于应付不了。怕就怕在,联盟的规模不止如此,一旦站在汐蓝对立面的所有国家都有了同一目标,汐蓝免不了会陷入岌岌可危的局面。 汐蓝发动的毕竟不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输赢不论,打过就算,不会给将来造成深刻的影响。但是,真正的情况在于汐蓝不仅要打下江山,还要坐稳江山,这两者之中,只怕哪一个的过程都不会十分简单。在统一七界的全部过程之中,汐蓝都必须竭力避免腹背受敌的危险。 滟昊泠与烈熠,两人都具有十足深远的目光。利弊得失,一眼就透。然而在眼下,滟昊泠倒有些希望自己见识短浅一些,看不清局面的衍生,也不用做出违心的决定。 黑夜还在沉淀,隔着床幔,无法看见窗外的景致,也无法得知外间是否也同样没有丝毫光亮。两人之间不是没有过沉默,不过总觉得今日有所不同。分不清是夜色使沉默更加凝重,还是沉默翻过来凝固了夜色,浓重的令双眼失了焦距,只能在一片深黑中沉沦,无从挣脱。 过去的沉默总是出现在意见相悖之际,由于谁的理由都无法说服对方,闭口不言,为了不让争执演变为争吵。但是这一次,两人是真正不愿说话。回想起来,并肩躺了许久,就此事的探讨,两人几乎没有触及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滟昊泠说的是只能如此,烈熠评断他的决定没有错误。 如此而已。 “熠,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么?”滟昊泠再也忍不住,一把搂在了对方的肩头。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此时此刻能够不断的延伸下去。他在他怀中,永不分开。 “……”还要,说什么? 意见并无任何分歧,滟昊泠做事自然极有分寸,也没有什么值得嘱咐的地方。同昌城的情形究竟如何,目前着实也不明确,烈熠也不能空穴来风给出不切实际的建议。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似乎,真没有什么话值得要说。 除了一句 “凡事小心。” 搜肠刮肚,只得唯一一句。平淡如水的四个字,加之烈熠清冷到底的声线,清透的仿佛一望就能够见底。但是不知为何,胸口就这么变得滚烫起来。滟昊泠身子一翻,更加收紧怀抱。 任由滟昊泠俯在自己身上,承受如此重量,哪怕胸口被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依然是喜悦的。因为此时的接近,明日就算天涯两隔,依然无法冲淡欣喜。铺天盖地的快乐与依依不舍的别绪交织在一起,感官细腻的几乎渗入每一条脉络。 “别把我当小孩子。”措辞中的抱怨,最终被轻柔一吻所取代。即使看不见他的神情,烈熠还是能够肯定,实际上滟昊泠是满足的。仅仅因为自己叫他小心,平常而又平淡的一句叮嘱,他却视若珍宝。 方才的一吻印在烈熠的鬓角,滟昊泠也不着急移开,就着相贴的姿势继续道,“上一次白州洪水,我们也是各自完成任务。同昌城一行我会加紧步伐,会在最短时间内回来。” “不要太着急。”烈熠当下打消对方的念头,生怕滟昊泠为了赶回而不顾凶险,忙中容易出错,前往敌国完成任务,凡事最好都是谨慎为上。“此行不同过去,恐怕你要只身前往景阳。没有护卫在身边,你要保护好自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景阳之行无可避免,这一趟一定要去。就算新月传来的情报不实,还是需要有人前去同昌城查探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消息。这个任务说来简单,一旦真正进行起来,若不是具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恐怕连从何处下手都不知道。对于这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最好的人选莫过于滟昊泠与烈熠莫属。 目前来说,景阳与汐蓝之间并没有正式爆发战争,两国的邦交,在明面上也维持着友好和谐互不侵-犯的局面。不过暗地里的真实情况,绝对是复杂到千言万语都说不清的地步。要用一个词汇概括,那么就是敌对。 一边是蓄谋已久的侵略,一面是处心积虑的抗争。战争早已脱离了是非的概念,不死不休。 如此背景之下,汐蓝的帝王妄图秘密潜入景阳王城,凶险之处可见一斑。即使不犯大错,只是言辞中的微小漏洞,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滟昊泠不能带护卫前行,人数多了只会更加引人注目。单枪匹马,保持行动的迅捷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也是最危险的选择。 烈熠不是没有想过要与滟昊泠交换,代替他前往同昌城,然而青夷的事物到底还是绊住了他的脚步。若是将风族交到滟昊泠手中,等烈熠再回青夷之时,留在此地的大概只剩一片焦土。对于风族的恨意,滟昊泠从来不加遮掩,也不止一次表达过要将风族斩草除根的念头。 烈熠没有别的选择,为了避免看见尸骨成堆,他只能相信滟昊泠此去平安顺遂。 “没有必要担心。”滟昊泠如此保证,“带了护卫也不见得有用,我自己一个人,做什么也方便些。”在平常,那些护卫的作用,多半也是为了联络或者照应。真要说到保护,要是情况危机到滟昊泠都无力自保的状况,再多的护卫也没有意义。 明白他说的都是实情,同样的情况换成烈熠自己,他一定不会存有许多顾及。以他们如今的修为,世间的确难逢敌手。这大概就叫做关心则乱这份没有根据,只是源于本能的忧心,烈熠无能为力。 也从未想过要将之改变。 烈熠在心中反复思索了几遍,发觉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事实上他还是想问的,如果发现了传国玉玺踪迹,滟昊泠打算如何进行。问题几次在嘴边反复,到底还是问不出口。没有忘记风先生曾经下的定论滟昊泠此生与玉玺无缘。 并没有将这个预言一般的结论告知滟昊泠,以他的性格,就算说了,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又何必在他成行之前开口,平白扰乱他的心绪? 两人之间各怀心事,原本以为会再次沉默下去,滟昊泠蓦然插言,“熠,等青夷事了,你替我走一趟静铁关罢。” 烈熠没有应声。静铁关那边有燕归愁坐镇,应该出不了大岔子。按照他的打算,是希望尽快平定青夷,然后赶往景阳接应滟昊泠。让他一人滞留帝国,再如何身手了得,都无法真正令自己放心 滟昊泠不是不知烈熠正在抗拒些什么,假如身份对调,此时他所想的内容,只怕也是一样不,不会一样。至少他做不到烈熠的冷静,他根本不会放任烈熠一人去那么危险之地。65262 但是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滟昊泠也只能安定心志,故意忽略烈熠所想。“新月的情报给我提了个醒,如果七界的同盟已经在暗中形成,以目前配置在汐蓝本土的兵力来看,无疑是太薄弱了。”既然滟昊泠能够挥兵直指别国领土,他的敌人一样可以调转手中兵锋,直接攻击汐蓝本土。 “赫连远遥经过之前一败,但时间内很难再卷土重来,在静铁关囤积重兵,有些浪费了。”尽管汐蓝的国力远胜别国,但是一旦战线拉长,难免还是会出现捉襟掣肘的情况。身为一国之主,滟昊泠所需要的不是计较一时得失,而是将手中有限的兵力配置到最需要的地方。 接下来滟昊泠本人必须赶赴同昌城,这个兵力配置的任务他唯有委托给烈熠。 “好在之前已经将兵符交到你手上,我也不需再下达类似的命令。这件事相当耗费精力,熠,辛苦你了。还有”滟昊泠顿了顿,无比郑重的嘱咐了真正想要嘱咐的内容,“不要累着自己。 第十九章 兵不血刃 翌日清晨,烈熠起的很晚。俗事缠身,每一天等着烈熠亲自处理的事物都堆积如山,常常从清晨忙到深夜,不得片刻闲暇。没有太多的空闲供烈熠浪费,这样日上三竿还躺在床榻上的先例,更是从未有过,除非他已经病重的不省人事。 身子没有任何不妥,倦怠的,是精神。 在第一缕晨曦还没有降下之时,滟昊泠已经披衣起身。或许是觉得昨夜已经将想说的话全部说了个遍,或许是余下的言语还有千千万万,奈何时间不等人,只能作罢。总之,滟昊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立在床头,微薄的光线只能勾勒出烈熠的轮廓,几眼之后,滟昊泠决然毅然的掉头离开。 烈熠闭着眼睛,平静的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离去。但是滟昊泠能够肯定,他已经醒了。 不睁眼,不开口,是因为不能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任何出口的话语,哪怕一个简单的词汇,都有可能变成一场挽留。 再也感觉不到滟昊泠的气息,动用了极佳的耳力,也已经无法捕捉那人早已远去的步伐烈熠苦笑,自己怎么忘了九歌的存在?此去同昌城,滟昊泠必然会让神兽同行。以凤凰的速度,瞬息之间已是千里之外,哪里还能追寻他的声音? 静静的躺着,印入眼帘的只是帐子上的花纹。这一点上他与滟昊泠极像,都不喜欢复杂的花色,为了投他们所好,属下准备的用具一应都只有清雅的纹饰,简简单单。如今看上去,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过于单调了。 身边残留的温度已然消失,烈熠下意识的伸手试了一下,冰冷的完全不像有人躺过。烈熠本人的体温较常人要低的多,滟昊泠不在,他便不能再让床铺之间温暖起来。原来他已经走了许久,原来自己也躺在这里,不知所措了许久。 轻轻阖目,又缓缓张开,浓烈的阳光照射在烈熠的眼中,原本清冷的目光中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迷惘只是一时,他依然还是那个烈熠,还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太子。 罗隐松一声不吭,或者说一声不敢吭,一旦当这个男子沉思之际,总会有种特别的力量,令任何人都不敢打扰。他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向烈熠报告兵力布置情况,按照烈熠先前的命令,罗隐松将燕归愁带往青夷的兵力分配到每一处,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只等烈熠的评断。 算起来罗隐松在羽檄军中也有了些年头,绝不是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将,做事也十分稳重。同样的,罗隐松眼光也算是不错,自从燕归愁到了羽檄军之后,他就看出这位前任游侠的前途,加入他的阵营之中。因为燕归愁要回静铁关坐镇,于是留下罗隐松在烈熠身边,以供调遣。 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罗隐松即使在羽檄军之中排不上顶尖的,不过怎么也是中级军官中的佼佼者。烈熠下达的任务难度不大,罗隐松自认也没有出什么纰漏,照理来说他此刻不该如此紧张与忐忑。 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七上八下的心跳,直到后来,罗隐松感到自己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惴惴的偷看烈熠的脸色,到目前为止,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然而越是这样,罗隐松心中越是没底。 不仅如此,罗隐松总算是亲眼见识了烈熠的厉害之处,同时也稍稍理解了皇上要与之共享天下的理由。烈熠静静坐在桌案之后的雕花木椅上,面前空空如也,既没有地图也没有案卷。他双眸微微阖起,不过罗隐松能够肯定,他绝不是在闭目养神。 不需借助地图的标注,也不需依靠卷宗的记载,青夷所有的地理状况风土人情,都存在于这个男人的心中,毫厘不差。 烈熠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开口,“辛苦罗将军再修改一处配置。” “但凭吩咐。”哪里敢谈辛苦,罗隐松静待命令。除了对方手握兵符以外,更重要的理由是明白了他的能力,也知道只要是他提出的地方,一定有修改的必要。 “将王城的兵力减半,放置到西南的边境之上。” “是。”军人的本能早已习惯服从命令,罗隐松领命。又顿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疑惑之处,青夷的情况他并不如烈熠般成竹在胸,不过这些日子为了任务,他倒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大致的状况还是了解的。“熠公子,末将愚钝,有不明白之处。” 烈熠轻缓的一笑,“罗将军请讲。”这是烈熠与滟昊泠的不同之处,后者几乎很难向属下解释自己的意图,对他而言,绝对的服从就足够了。但是烈熠不会,当属下对命令产生不解或者质疑时,他会很耐心的解释清楚,平易近人的风度往往令属下感到十足舒心。 “擒贼先擒王,燕将军好不容易辛苦将士兵调配到青夷境内,为何不借助这样的大好机会一举拿下王城?”大概是烈熠温和的态度鼓励了罗隐松,在滟昊泠面前他万万不敢如此,此时却也畅所欲言起来。“按照公子之前的布置,王城附近的兵力已经尤嫌不足,如今不赠反减,属下着实想不通其中缘由。” 本该到此为止,罗隐松又有些后悔方才的措辞,怎么都有些诘问之嫌。到底是身份悬殊,尊卑秩序之下罗隐松丝毫不害怕,是绝不可能的。连忙折身行了一个完整的军礼,补充一句,“请公子不吝赐教!” 烈熠也并不推脱,直言不讳,“道理很简单,我之前也表明过,希望能够兵不血刃拿下青夷。”这不仅是初衷,也是烈熠誓要坚持的信念。为此他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包括经历与滟昊泠的离别。 罗隐松虽没有插言,不过在他的神色间还是可以看出对于这般天真的想法,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是刀口舔血的军人,要夺得别国领土,在军人眼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战场厮杀,胜则侵略别国,败则被别国侵略,没有它途。 兵不血刃,也只是好听的说法罢了。 如果说出这四个字的不是烈熠,而是罗隐松最讨厌的文人,那么他一定立马掉头离开,然后回去上书皇上,恳请调换一位将领。文人误国,以他们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心态,只会令战局一败涂 但是如今提出这一想法的人换成了烈熠,罗隐松的双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一般,怎么也挪不开。没有任何道理的,他就是相信这一定是烈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 “在七界的所有种族之中,风族是最特殊的一支。”与滟昊泠讨论时不同,不是寥寥几语就能说清前因后果,为了让罗隐松听明白,烈熠尽量选择直白的讲述方式。“自称天神遗族,风族百姓心中为此深感自豪。” 罗隐松的脸上显出深切的鄙夷。受到滟昊泠的影响,汐蓝可以说是七界中最排斥风族的国家——竟然敢预言他们惊才绝艳的皇帝是覆灭天下的灾星,风族的预言术也着实不怎么高明嘛。 烈熠无意与对方讨论风族的能力,有了与滟昊泠交谈的经验,大致也可以猜到罗隐松的想法。“要让风族俯首称臣,武力绝不是最好的办法。除非能将全族百姓杀的一个不剩,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将来的反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发觉到罗隐松表现出来的不以为意,烈熠禁不住叹息,果然是滟昊泠的属下,对待事物的看法与他的主子别无二致。无法对罗隐松多说什么,已经形成的观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改变。是以烈熠只能收敛怜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现在风族的五位大长老都已经遇刺身亡,青夷上下震动不已,定要找出凶手报仇,我们此时屯兵王城,只会更加刺激民众。”一旦对峙双方演变成流血冲突,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波及全国,后果不堪设想。保险起见,烈熠只能从源头上降低这个可能,减弱兵力。 “公子的意思是……我军不能对风族百姓动手?”罗隐松也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这一层含义。身为军人,最耻辱的莫过于向平民动用武力。但是在滟昊泠的阵营之中,看法略微有所不同。羽檄军不会主动残害平民,不过若平民也举起刀剑,开始武力反抗,他们就会毫不犹豫选择镇压。 第二十章 父子重逢 烈熠莞尔一笑,“想必以罗将军身为武人的骄傲,也不愿对平民对手罢。” 罗隐松没有应声,只觉得对方这一句话听起来顺耳至极,尤其是烈熠的一抹笑容,说不出的风华与柔美,使得罗隐松将所剩的反驳都全然忘却。烈熠所说不错,绝不恃强凌弱,不仅是军人的骄傲,更是武者的矜持。 烈熠当然不会放过对方情绪中的松动,说来这也是他身份上的尴尬,究竟是没有职务傍身,即使有兵符在手,还是不能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除了布置兵力以外,另外一件事,不知罗将军进行的如何了?” 脱离了士兵向平民动手的沉重话题,罗隐松暗暗松了口气,也就恢复了能干的中级军官本色。“公子放心,名单上的所有人员,已经派遣专人监视起来,无论是生是死,都只需公子一句话。” 烈熠点点头,之前他曾经交给罗隐松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的都是在青夷各个阶层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这些人身份各异,有名门望族,也有草莽流寇,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在于人脉都很广,在各自的群体之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当时他给罗隐松下达的命令只是监视,并不打算取他们性命。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掌握这些人的行动是相当必要的。 “风族近期受到暗杀事件的影响,社会难免动荡不安,安定起来只怕颇费心力,一切都要辛苦罗将军。”烈熠再三叮嘱,毕竟是滟昊泠麾下的将领,那份肃杀之气掩也掩不住,也难怪他会放心不下,多费唇舌。“配置在各地的兵力,一定要恪守军法律条,切不可引发冲突。” 军令不可违,但是究竟还是无法打消罗隐松心中的疑虑。“公子,难道我军就一直这样按兵不动么?” “按兵不动就足够了。起到威慑作用,但是绝不真正动手。我们,需要等待时机。” 到底是怎样的时机,烈熠并没有向罗隐松解释,将一些细节反复交代几遍之后,他离开了青夷。除了正常的上报手段,烈熠给罗隐松留下三张符纸,用做紧急时刻的联络。 类似的手段,滟昊泠也曾经用过当时在碧城的英华楼,擒住刺客交给牢头老孙之后,为了在第一时间得到刑讯结论,他就给老孙留下一张相同的符纸。由法力所化的符纸,无论主人在七界哪个角落,都会将消息传递回他的手上。烈熠还记得,滟昊泠的符纸,所化成的形态是一只水色的雀鸟。 没有真正放心青夷事宜,烈熠却也不得不离开,滟昊泠赶赴同昌城的同时,也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即使能够令滟昊泠安心成行,烈熠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他担忧他的安危,时时刻刻。 滟昊泠此生与传国玉玺无缘风先生的预言犹在耳畔,从来不信天命的烈熠,到底还是被虚无缥缈扰乱了引以为傲的定力。 无缘?没有任何根据的评断令烈熠无从拿捏其中真意,若不是事关滟昊泠,只怕他真的会听过就算。风古昔认为烈熠是世上唯一一个超脱命运之外的存在,所以他才能够活的随心所欲。但是只有烈熠自己明白,只是不愿被所谓的命运束缚罢了。 再说了,随心所欲?无论怎么想都只是一个虚幻的词汇,我行我素如滟昊泠者只怕也不能真正做到。少一些捉襟掣肘,对凡事多一些掌控,只怕就已经将毕生精力耗费干净。 比如眼下,若是事关自己可以不放在心上,只因为与滟昊泠有了牵涉,他就不能不管不顾。反复揣摩“无缘”二字所代表的意义,越是无解,烈熠越是控制不住的慌乱。 仅仅只是得不到也就罢了。烈熠承认传国玉玺的重要性,好在他本就不习惯于依靠什么,将所有的胜负成败都堵在一块玉玺之上,这种做法无疑是相当危险的。早在听说玉玺现世的消息时,烈熠已经考虑了数种替代的方法,并且已经着手准备。有备无患,缜密的思维令烈熠不会临到事发才开始考虑措施。 然而预言向来玄妙,谁也捉摸不准之后潜藏的一重又一重含义。与传国玉玺擦肩而过之后,是否会对滟昊泠产生别的恶劣的影响?烈熠不敢揣测,更加不敢……托大。 所以,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尽快结束手中事物,赶去助滟昊泠一臂之力。 卧病数日的烈炽很久没有这么好的精神了,即使不能弓马骑射,不过好歹算是能够坐起身子。连着几日都是专人伺候着在榻上用膳,今日总算用不着了。御厨送来的膳食是加了药材烹制的药膳,尽管谈不上丰盛,但是烈炽觉得只要是自己亲自动手,胃口也就好了许多。 若说他们父子两人都是病体缠身的话,只怕他这个做父亲的,状况还要糟糕的多。烈熠在十余年的苦心修行之后,状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然而烈炽的状况却逐日朝着更加严重的方向发展,疼痛日复一日,缠绵不休。 一顿饭尚且没有吃完,已经有人站在对面,竟然是多日不见的亲子。烈炽既不惊讶,也不欣喜,仅仅是面容平静的放下手中的竹筷。几眼审视下来,烈炽已经觉察出了不妥眼前的烈熠是陌生的,不单单在于他经过法力幻化的容颜,尤其是那份心不在焉的茫然,烈炽竟是头一次见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此番回来可有要事?”父子之间怎么也算是久别重逢,没有再见时的欣喜若狂,亲人的平安,仅剩下的一丝丝安心,也被这样严肃的问题所抹灭。 没有要事便不该回来父皇的言外之意十分清晰,烈熠也不觉得十分难过,理所当然也该是如此。这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没有紧要时间,即便是谈话也少的可怜。他们之间不像父子,倒更像君臣。 烈炽并不清楚自己儿子近期做了些什么,不是没有听到过传闻,那些沸沸扬扬的言论,总是会通过安插在七界各地的情报网络传回烈炽的耳中,但是他总难以真正相信。世人不明真相,身为父亲的他却不能不清楚其中的血缘纠葛,无论怎么想,那些传闻都太过荒诞不经。 不过这些情报倒也并非没有任何用处,追寻其中的蛛丝马迹,烈炽可以肯定一点,烈熠已经取得了滟昊泠的信任。无论他用了怎样的方法,的确是做到了旁人无法做到的一点。传言中从来不信任任何人的滟昊泠,如今也真正开始相信别人。 由于确认了这一点,烈炽更是不赞同烈熠的此次折返,历经千辛万难才做到的事,他这么贸然离开滟昊泠,会不会令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罅隙? 烈炽担心的是这一点,烈熠担心的则是时间不等人,他这一遭,如果不是有十足重要的理由,否则还真不该回来。“我有要事” 刚刚开了一个头,烈炽忽然将之打断,“坐下慢慢说罢。是不是还没有用膳?”近二十年,烈炽从未对任何人嘘寒问暖,膳食一类细枝末节的小事他更是不曾理会,今日也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的出了口。 或许是烈熠眉宇之间的迷茫过于陌生,血缘天性在抬头,控制不住的父子本能。烈炽总觉得,要是不从中打断一下,他的脸色会变得更加难看。 烈熠有些错愕,乍然之间听到一句从未听到过的话,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口中,也难怪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依言坐下,然而还是拒绝了对方递来的筷子,“把话说完我就会走。”此行,本就没有滞留的打算。 烈炽没有勉强,只是命人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碗筷,换上两杯香茗。原是用不着如此麻烦,几句话的事,说完就是,如今却想要拖延片刻,等着烈熠神色缓和。 向来善于洞悉世情,一来二去之下烈熠也明白了父皇的用意。原来自己的忧虑已经明显到这样的地步,漠然到父皇这般,都能轻易看出。端起香茗啜饮两口,具有凝神养气功效的茶汤,虽然不至于消除所有的焦急,不过还是令思路变得清晰起来。同时,也让烈熠重新斟酌了接下来的遣词造句。 “父皇,近来是否见过风古昔?” 第二十一章 血脉相系 “近来?指的是什么时候?”病痛折磨消损的是烈炽的身体,他的精神依然敏锐如初。深知在谈话中过早泄露底牌会失去主动,烈炽并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原封不动的又将之还了回去。 要想从父皇口中问出什么绝非一件易事,烈熠早有准备,并不感到慌乱。“秋末初冬。”那个时候,正是传国玉玺现世的消息刚刚传出之时。 “见是见过的。”烈炽没有隐瞒实情,不过依然避重就轻。以他与风古昔曾经的交情,就算会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每年我都与昔先生都会有几次会面,在天文学上的见识,世人难出昔先生左右。每次与昔先生会面,我们总是相谈甚欢。” 父皇与风古昔之间的交情,烈熠素来也是知道的。就算烈炽以此作为借口和托词,也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很难从中找出漏洞。 烈熠暗自感叹,数年以来缠绵病榻并没有让眼前这个男人变得软弱可欺,哪怕叱咤风云的岁月不再,他的骨子里还是留下了一位帝王应该具有的一切能力。即使父子之间的谈话,在真正弄清对方的真意之前,烈炽依然保留了底线,滴水不漏。 这才是烈炽,不能因为他多年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就忘却他昔日的锋芒。烈熠略感为难,到底是生身父亲,他也不能使用过激的手段。 正当烈熠苦苦思索之际,烈炽蓦然开口,“刚才的一问,不是你本来想问的罢?”不是故意一针见血将之戳穿,对方的神色变化太过突兀,开始激烈,之后又变得平静,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矛盾之处。“既然千里迢迢回来了,到底想问什么就直接开口。” 并非受了父皇命令的影响,烈熠自己也觉得做作了些。而且他原本的意思也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只是在冷静下来之后,清醒了思路的同时,也缓和了濒临爆发的火气。至少在这一场谈话中,烈熠不愿场面变得太难看。“传国玉玺闹出的风波,父皇应该都听说了罢。” 烈炽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若说烈熠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那么烈炽的情报来源也并不会差到哪里。不再亲力亲为处理朝政,不表示他就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不管不顾。烈炽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但是从烈熠的角度看来,隶属于父皇的独立情报系统,多半还是有着监视亲子的作用存在。 “传说中代表至尊之位的玉玺现世,原本已经战乱不断的七界,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得玉玺者得天下,就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不知又会挑起多少蛰伏的野心。”烈熠黯然长叹,“父皇,无论玉玺是真是假,这样祸害无穷的东西,都十足不该让其出现在世上。” 虽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但那些蕴含的反对之意已然十分清晰,任凭表面如何的义正严词都无法遮挡真意。烈炽心道与滟昊泠同处了这些时日,烈熠似乎也变坏了不少,至少他以前绝不会这样的说话方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错与否,应该对风族言明,这些消息,最早不是从风族流出的么?”烈炽这一句话,等于是已经承认了他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争夺玉玺的人会扰乱七界统一的步伐,给天下平添无数战乱,谋划这一切的人,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事实上,风族一方已经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是考虑到烈炽与风古昔的交情,这一点烈熠还是避过不谈,即使以他的耳目,应该已经得知了真相。 “父皇,我想知道你在这一场谋划之中,担任了怎样的角色?”这才是烈熠回来的真正目的,此刻终于揭示出来。 终于听见了从烈熠说的第一个字开始,每一句话语之间,无一不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思。如今真正听见他直言不讳的讲出来,烈炽并不觉得失望,相反,感到的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 “你认为呢?” 烈炽的眸色太过深沉,似乎埋藏了无数的情绪,又似乎掩饰了无尽的秘密。在这样一双哀切的眼眸之中,烈熠觉得自己看不出所谓的真实。拿捏不准,烈炽这般反问是在考验他,还是只是单纯的反问。 “父皇,我们曾不止一起谈论过七界的将来。要结束连年战乱,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是维持现今汐蓝焰赤独大,也不是什么停战联盟,唯有真正统一才能一劳永逸。”若不是为了这样的初衷,他们父子何苦布下这样一场弥天大局? 最终,连自己都成了局中人,无力自拔。 质问演变为诚恳。他们父子都是一样,一样的薄情寡义,但是再如何凉薄,流淌在身体中的血脉天性终究存在,轻微不可觉察,却也从未真正湮灭。在这个世上,对错本就难辨,然而烈熠坚信风族在传国玉玺之中的谋算,的的确确是违背历史的错误。 “父皇见识广博,在此事上,我希望与父皇无关。” 烈炽问他如何认为,烈熠也如实作答,并不明确的答复,依然是他此时的真正想法。感情中希望焰赤于此无涉,理智上又不得不起了怀疑,左右为难之中只得亲自跑了这一趟,哪怕时间已经紧张的分秒不能浪费。 笑的有些怅然,烈炽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是他亲手将亲生儿子推入这一场深渊之中,夹杂在父亲与弟弟之间,同时也夹杂在挽救天下与覆灭天下之间,每一个瞬间都是可以想见的左右为难,这样的挣扎,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跌入万丈深渊。 当日,耗费半升修为救起的孩子,便是为了让他坠入这份苦痛,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 烈炽回忆不起最初的目的,不过在此事醒悟,自己绝不是一个好父亲。 “传国玉玺一事,我没有参与,焰赤也没有参与。”烈炽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烈熠微微放松的表情,这一定是他真正想要听见的答案。不过很可惜,真相不仅如此。烈炽话锋一转,“但是,我也没有阻止。” 没有阻止?这是什么意思?烈熠有些不明,眉尖再次缓缓蹙起。 烈炽的声线依旧平静如水,岁月在他的身上流逝的太慢,慢的没有尽头,足以将一切冲刷干净,包括曾经也在胸臆中燃烧的激情似火。“刚才也说过了,秋末初冬之时昔先生来过南翥宫,除了讨论天文以外,他也提起过玉玺一事。” 烈熠按捺不住的冷笑,蓦然很想仔细问问,统一天下也好,维持战乱现状也好,烈炽参与进这场乱局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当日他可以成全滟湄漪,明知滟湄漪的目的,也能成全那个女人,烈炽早就失去了最后的底线。 再次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比先前的一次交锋还要恶劣,烈炽视而不见,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想将一切说清楚。“昔先生坚信当年风御畅的预言,绝不会支持滟昊泠的争霸之路。面对如今国力昌盛兵强马壮的汐蓝,传国玉玺是最适合风族,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所以你就放任他们用这样卑劣的方法阻挠昊泠?”一针见血,背后是因激昂而颤动的尾音。 昊泠这个亲昵无比的称谓令烈炽心头重重一跳,似乎证实了那些传闻,也证实了那些情报。有些想问个明白,但他这个空有名分的父亲,还真没有过问的立场。况且此时,被质问的还是他自己。 “客观一点看待此事,传国玉玺也算是一把双刃剑,如果能好好利用,反而会加快汐蓝的征战步伐。”烈熠想的不错,父皇烈炽确实具有远见卓识的目光,他能看出事物的另一个方面。然而要达成这一切,还需要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 滟昊泠得到传国玉玺。 烈熠苦笑,“父皇可知道,昊泠命中注定与玉玺无缘。” 烈炽脸上有些变色,对方所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从何处听来这样的传言?”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若是预言的话,就不能当真。” “我也并不想当真。这可惜这一道预言与别的完全不同,是那个人亲口对我说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二十二章 毕生之敌 “所以滟昊泠才会只身前往同昌城。”烈炽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不得不说滟昊泠此番做法确实有些托大,也与他传闻中的性子不符滟昊泠行为处事或许我行我素,但是都不会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只是因为他的力量远超常人,这才给世人留下一种做事没有分寸的印象。 实际上,滟昊泠定然是个谨慎而步步为营之人,否则他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烈炽能看出其中的危险,烈熠更是清楚其中利害,忧心如焚。“如果昊泠此行不顺利,汐蓝将会大乱,紧接着天下也会大乱。”这不是危言耸听,烈熠也无力再去危言耸听。汐蓝的动荡无疑会影响整个七界,而汐蓝的稳定,也维系在滟昊泠一人的身上。 烈炽到底也不是一般人物,两句话之间,他已经想起一个关键。“汐蓝的兵权在谁手上?” 想来,滟昊泠不会看不出此行的危机重重,为了以防万一,他不会不留下一条后路。纵观汐蓝政局,滟昊泠尚未娶妻,皇室的分支如今也凋零干净,唯一留下的成员就是太后滟湄漪,不过她毕竟已经退隐幕后多年,若是滟昊泠回不了汐蓝,她的太后之尊也必然会受到折辱,生死堪忧,绝无继承皇位的可能。 再看汐蓝的朝廷,严格评价,汐蓝的文官能力并不十分出彩。至少对于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汐蓝而言,确实有些差强人意。眼下正是打江山的当口,无论哪一个国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的将重心放在武将以及军队一方,至于真的把江山打下来后如何治理,那些都是后话了。在这个分-身不暇的紧要当口,谁也没有精力去听文官们治理国家的高谈阔论。 造成汐蓝文官能力薄弱的原因还有一条,那便是他们的主子太能干了。皇帝一个人,一张嘴,早已将一切事宜定夺下来,甚少给予文官们发挥的机会。在文武两面的偏心使得文官们越来越不敢开口,反正上沙场的事也轮不到自己头上,还是闭紧嘴巴明哲保身的好。 考虑一件并不吉利的事,假如滟昊泠真的折损于景阳,在如此情况之下,汐蓝将来的权势只会朝着武将一侧倾斜。说白了,就是谁手握重兵,谁就有话语权。 “在我手中。”若是可能,烈熠真不想要这件东西,没有静铁关的托付,他也不用被绊住步伐动弹不得。 “在你这里?你在汐蓝并无官职。”也难怪烈炽不信,这一条情报十足可信汐蓝要真出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第二号人物,顷刻之间全天下都会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呢。恐怕在全天下活动的间谍和密探加起来,还没有碧城中的一半的。一旦有重大消息,传播速度可以想见。况且烈炽本就特意命人注意了烈熠的情况,只要他在汐蓝有了任何职务,他就不可能没有听说。 烈熠也不否认,这本就事实,即使到了今日为止他依然不明白滟昊泠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没有官职,是不愿让他屈居人下。共享天下的誓言,或许在滟昊泠心中,真的是坚信不疑。 “我没有职务,不过昊泠还是亲手将兵符交到了我的手中。”摊开的掌心中有一块铁牌,古朴的花纹被历史磨的异常平滑。但是它所代表的却是千军万马,却是两军厮杀。 烈炽看了那兵符一眼,再一眼。就是这么一件并不光彩夺目的物品,具有着改变天下格局的魔力。兵符,也只有在真正懂得用途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它的力量。“熠,你想过没有,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开传国玉玺之局。” 没有应声。是没有想过,还是不能去想?烈熠已经有些分不清楚。 “熠,由你夺得天下。”切冰断玉的几个字,掷地有声,烈炽说这句话时,已经是十足的郑重与认真。 “夺得天下?与我现在所做的事有什么区别么?”烈熠反问,声线已经转的更冷。 区别?烈炽不相信对方没有看出来。烈熠亲手夺得天下,与辅佐别人夺得天下之间又何止只是区别?简直是背道而驰的两条殊途。 原本烈炽不会做此方面的设想,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忍看到有遭一日焰赤与汐蓝对阵沙场。就算不想那些尸骨成山,单是汐蓝国中还有一个她,他就忍不下心。但是今日不同,绝对不同,汐蓝的兵符已经到了烈熠的手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更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国玉玺从未有人见过,真假之间只需风族一句话即可,只要有了风族的支持,熠,你的前路将不再有任何阻碍。”还有一句话,烈炽忍住没有说那条路,定然比此刻这条荆棘满布的道路,平坦的多,也容易走的多。 “风族凭什么会支持我?”烈熠冷笑,素来平和的一双眼,在这一刻就像是复制了滟昊泠的邪魅。单单只看他的眼睛,会认为站在面前的人是另一个人。“风族煞费苦心就是为了给昊泠制造阻碍,他们凭什么会支持我?” “父皇,你不会忘记罢,我与昊泠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液,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风族既然坚信风御畅的语言,那么也该对我深恶痛绝才是。我们,都是预言中的灭世之子。” 烈炽拧起眉头,这是他所犯下的罪孽,他从来没想过要逃避,然而也没有想过会这么被猝不及防的提出来。“你的身世,世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烈熠是焰赤太子,却从没想过,他身上也流淌着汐蓝皇室的血脉。 烈熠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父皇起了争执,这是烈炽心头永无可能磨灭的疼痛,他不该提起。“风族不可能支持我的,五位大长老被刺杀,其中有四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唯有风古信,是滟昊泠亲自动的手。而这个状况,正是烈熠自己所要求的结果。 “即使风族永远不可能查出真凶是谁,我也无法接受他们的支持。”烈熠抬起手掌,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在这里,已经视风族为毕生之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烈炽怎么也不会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之前情报所指烈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然而烈炽认为他不过是默认了暗杀的发生。他自己亲自动的手?其中还有他的老师风古昔。烈炽简直无法想象当时那一剑,是怎样决绝的刺穿了老人的胸膛? 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父子之间的沉默,不仅漫长,而且沉闷。偏偏烈熠与烈炽,又是同样的耐心十足,寂静似乎会这般无限延长下去。 然而,即使心性是一样的,心中牵念还是有诸多不同。既然时光已经在身上无限制的停驻,再也没有任何物事能够影响烈炽的情绪。就算外间已经天翻地覆,对于心死的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曾经说过不忍,不过也只限于内疚的范围。 “父皇,我准备走了。”烈熠欠身行礼,究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倘若没有烈炽舍弃毕生修为,几乎舍命一般的举动,世上根本不会有烈熠这么一个人。以往他或许觉得无所谓,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他的的确确是感激的。 即使与期待不符,依然还是得到了答案,不得不就此告辞,局面已经是注定无可更改,烈熠也不可能真的对父亲刀剑相向。 一礼过后,烈熠抬起眼眸,清冷的视线与对方衰颓的目光轻触在一起。并无大喜大悲,只是觉得怜悯,烈炽的一双眼,竟然被无数的爱恨痴缠雕琢成了这般光景。“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情绪起了波澜,一点一点的放大,最终烈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桌边垂下的流苏,这才稳住指尖的颤抖。即使亲子平安归来也波纹不兴的一颗心,到底还是翻覆起惊天的浪涛。“见过你母亲了,她……她还好么?” 怎么不好?烈熠真想这般回答一句。 汐蓝的太后,忙着算计亲生儿子,忙着算计汐蓝帝国,忙着算计整个天下。滟湄漪,依然绝世容颜,倾国倾城。她没有被病魔折磨,更没有为了另一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长长一叹,这些,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第二十三章 调整布防 “很好。”烈熠硬生生的从胸腔中憋出这两个字。然后,毫无意外的在烈炽的脸上见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迭声而起,滟湄漪,世间唯一会点燃烈炽情绪的名字。 很想问父亲是否值得,念头才刚刚兴起立刻就给打消。若是都去思索其中的利益得失,这个世间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已经用不着告知自己的离去,着实没有这个必要。留下烈炽一人遥想远方的那个女子,她一切安好,便是他最大的希冀。 倾夜维持着麒麟的形态,早知烈熠不会过多滞留,这么做是为了尽早离开。倾夜没有忘记,烈熠曾经亲口对他说过,他不喜欢南翥宫,一点也不喜欢。记住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舍弃神兽之尊给予他帮助,倾夜惊觉,他能做的事着实不多。 感受到那人的面颊埋在自己的脊背之间,倾夜不知怎么,竟然觉得那一块皮毛上浸上濡濡的潮湿。烈熠哭了么?应该不会罢。他是那样坚韧的一个人,不仅坚强如铁,而且韧性十足,倾夜曾经也折服于这份超越一切的强大之下,他简直想象不出,有什么挫折能够将之击垮。 “倾夜,以前我不理解,总觉得父皇很可怜。”声线有些沉闷,也不知是本身的沙哑,还是被压抑之后,折损了本来冷柔的音色。“如今我理解了,却更加觉得他可怜,无可救药。” 素来冷口冷面,遇到如斯情景,倾夜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熠,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我们快些走吧。” 卓寒青手中的阳符与烈熠手中的阴符合二为一,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破绽。汐蓝的兵符与别国不同,并不是将一块完整的铁卷或者玉佩一分为二,而是采用了阴文阳文重叠的雕刻手段,复杂而精准,世上掌握这门雕刻技艺的工匠只怕早已绝迹,烈熠与卓寒青手中的这一块也已流传许久。世上绝难得见。 调兵遣将之时,所用的方法倒是大致相同,阵前领兵的将领手持阳符,代表至高皇权的传令者手持阴符,两相合并之下若是能紧密契合,便可指挥军队。 不过普通的手法并不能确保无虞,就拿一分为二的铁卷来说,如果真的遇到有心人,见过阳符阴符之后,往往就能够进行仿制。甚至是只见到其中一块,从断面之中就可以推断出另一块的模样,世间不乏神乎其技的临仿者。 汐蓝的兵符,在原理上与别国相同,在契合时采用的却不是左右拼接,而是上下重叠咬合的方式,这样做就几乎断绝了仿制的可能。因为就算在形态上能够制作得无比逼真,但是要真正与另一块兵符咬合,就是断无可能实现的难关。 卓寒青将合起的兵符端在眼前,翻来覆去,自己看了每一条契合的缝隙。每一条纹路都契合的十分完美,浑然天成仿佛是一块完整的铁卷。整个过程中烈熠都没有打断,维持着十足的耐心等待着,直到卓寒青挑剔的目光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为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可以传达皇上的旨意了。”卓寒青一开口,依旧是声如洪钟。 烈熠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蔑视之意——传递旨意的说法,无疑是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即使手持兵符,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传达命令的信使罢了,与普通的传令兵也没有什么不同。 “昊泠让我全权接掌羽檄军。”平静的语气不起波澜,既没有得意,更没有惶惑。这是滟昊泠的嘱咐,所以他今日出现在静铁关,如是而已。旁人认为他恃宠而骄也好,认为他处心积虑也罢,都与他无关。 卓寒青的神色立刻从蔑视演化为质疑,他不管眼前这个所谓熠公子的身份,也不会听信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就算他真的与皇上关系匪浅又如何?以卓寒青对滟昊泠的了解,他绝对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心狠手辣,薄情寡义。滟昊泠的为人,怎么会因为宠信谁,就将兵符交给谁,况且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卓寒青的目光可谓十足尖锐,在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注视中,烈熠只是平静处之。没有加以解释,也没有重复自己的来意,在这位老将军面前,烈熠认为即使自己口若悬河,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他的看法。 不过这样的性子,也恰恰塑造了卓寒青这个人。烈熠没法喜欢对方,不过也实难真正讨厌。 以烈熠目前的身份,汐蓝之中许多人已经习惯了他与皇上之前的平起平坐。哪怕内心中对这位熠公子不以为然,表面上也不敢轻易对待。能够这么坦然的表示出不满的人,卓寒青说不定是唯一一个了。想想也是,要不是这样刚烈的性子,二十年前的卓寒青也不会落得看守绝漠的悲惨下场。 也算对这位老将存有一定敬意,烈熠才维持静默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以他的心急如焚来说,最快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一剑杀了卓寒青,有了完整的兵符在手,加之燕归愁的辅助,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压制一切反对的声浪,真正将羽檄军掌握在手。 明明是平和的相处,比起皇上的喜怒不定,这个熠公子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柔和,甚至带有一点儿软弱,他除了平平静静的说明来意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过不是么?不解释,不逼迫,也不强求,仿佛得不到赞同也无所谓一般。 但是,偏偏卓寒青就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即使怀疑,也表现出了鄙夷,最终到底还是不敢诉诸言语。 那是杀气。 浴血半生的卓寒青确信,自己不会错认这样的气息。但凡是从沙场上存活下来的人,都会具备一种本能,一种规避危险的本能。直觉提醒卓寒青,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触怒这位熠公子。 即使不明他为了什么在压抑浑身的杀气,不过卓寒青确信他也不是一位善于之辈。 当这股气息越来越浓烈之时,眼前的男人简直就像是另一个滟昊泠,顷刻间可以杀人于无形。当日,就在这静铁关的城楼之上,卓寒青亲眼见到烈熠出手,那一枚快如流星的箭矢,早已超越了世人对武学的认知。卓寒青有自知之明,真正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对手。 “不知公子接下来要如何做?”不甘心,或者说不得不妥协的心思全部显露在沉闷的一问之中。能够说出这句话,证明卓寒青已经认可了烈熠的来意。他不认可又能如何?兵符做不得假,对方完全可以越过自己直接调遣羽檄军。 “重新布防。”简单的四字概括了未来一段时间的汐蓝的军事行动。布防的说法表明将战略从进攻调整为防守,这并不是说汐蓝就此退出逐鹿天下的舞台,而是中途必不可少的整顿与调理。 这是烈熠与滟昊泠曾经共同探讨得出的一致结论,吞并百图,打败琅邪,削弱青夷,汐蓝的进军速度过于激进,几乎有些失去掌控。在接二连三的大规模行动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军队不可能不疲惫,国力也不可能不需要休养。尤其是风族所安排的这一手,弄得不好汐蓝也会面对腹背受敌的绝境。 在这个时候,收缩军队,休养生息是必须采取的措施。 不过这一点说来简单,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想到做到的。七界之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辈,若是换了他们站在滟昊泠的地位上,一定免不了被巨大的胜利冲昏头脑,恨不得就这么一鼓作气夺得整个天下,谁还有心思暂缓脚步,做出必须的调整? 卓寒青也不是蠢人,一经对方点拨,立刻也明白其中关键。如此一来,将羽檄军全权交到对方手上就不是那般难以接受的事了。“公子可否详加说明?” 对方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烈熠也不感到奇怪,正是自己所为是为了汐蓝,卓寒青的态度自然会有所不同。“目前汐蓝本土兵力空虚,在保证静铁关防守力量的同时,需要将多余的部队调回本土,以备不时之需。” 汐蓝,在卓寒青的心中,代表的却是另一个名字,牵动了这位铁血老将心底唯一一处柔软的所在。兵力空虚,卓寒青承认这一点,仅仅冲着这一点,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远在北冥城的公主,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第二十四章 战略收缩 “公子,可否让末将随军回汐蓝本土戍防?”在真正开口之前,卓寒青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求于这个男人。为了所求之事得以实现,卓寒青甚至不惜自降身份,用上了末将一类的谦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我本意既是如此,既然卓将军愿意,真是再好不过。”烈熠也不为难对方,直接言明。卓寒青的心思不难猜,因为滟湄漪身在汐蓝,他方然想要回去就近保护。只怕在静铁关的这些时日,卓寒青也是日日担忧坐立难安,并不好过的。 谁都免不了私心,人之常情,并不值得怪责。惊采如滟昊泠,绝艳如烈熠者,难道就没有私心么?只怕一样也是有的。只奈何他们的私心往往被渗透在这一场天下之局中,身不由己。 由己及人,卓寒青的一点点微薄的私心,烈熠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成全呢?凭借着誓死保护滟湄漪的心思,卓寒青一定能成为戍守汐蓝的最佳人选,滟湄漪与汐蓝两者之间,早已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自从滟湄漪一手开启命运之时开始,她已经将全部的身家性命绑在这一场胜负之中。假如汐蓝败在这条争霸之路上,只怕第一个深受其害的人就是滟湄漪。 世人皆痛恨滟湄漪的自私,恨不得食其骨饮其血,断无放过她的可能。汐蓝的破灭,接踵而来的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香消玉殒。 太过容易达成的心愿令卓寒青多少有些不敢置信,迎上一双无比坦然的眼眸,卓寒青禁不住有些汗颜,是自己太过小人之心,在戍防的人选之上,对方确实没有任何阴暗的算计。发自内心的行了一个军礼,“感谢公子体谅。” 烈熠报以一笑,挥挥手表示此事不用再提。他大概还没有想到,若是滟昊泠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借机揶揄一番——想他帝王之尊,都没有受过卓寒青的真心一礼。滟昊泠一定会说,不愧是烈熠,不愧是他在万千凡人之中,唯一看重的那一个。 有了卓寒青的协助,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人数完善静铁关的布防总算得以实现。 卓寒青已然英雄迟暮,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老将也有老将的可贵之处,况且卓寒青在年轻时还受过正统的军事教育。在奇谋险策之上,卓寒青不敌那些思维活跃的年轻将领,但是论起严谨与细密,年轻一辈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望尘莫及。 正是慧眼看出卓寒青的可贵之处,滟昊泠才会在见到这个老将的第一时间,就将羽檄军托付到他的手中。事实上证明滟昊泠的眼光独到而准确,任凭军中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卓寒青依然将之治理的井井有条。事实上若不是卓寒青的这一才能,只怕滟昊泠也早已容不下这个忠心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将领。 安排边关的布防事宜,无疑是一件苦差事,那些琐碎的事务多如牛毛,偏偏每一个都出不得错。这样的任务若是放在燕归愁身上,显然是不可能的。以他的随性,就算不犯错,也一定受不了那份枯燥乏味。 烈熠本人虽然具有这样的才能,以他以往拼命的行事方式来看,也是不会惧怕辛苦的。但是摆在烈熠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羽檄军的军务不熟。即使如今正在军中进行的改制策略多半出自他手,但是这与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幸好,卓寒青弥补了这个不足。 这也是烈熠的独特之处,他似乎与任何人都能合作无间,只要有了共同的目标,就能以最快的效率完成一切。曾经与沐霖,如今与卓寒青,他的的博大胸怀,能够包容一切。 近日来,神兽九歌的状况有些不对头。在进入同昌城之后,不,应该说在更早的时候,滟昊泠已经觉察出了反常的地方。 “怎么近日没有见你穿那些没品的衣服到处乱晃?”滟昊泠很难主动去过问旁人这些,就连好奇心都比常人匮乏,滟昊泠几乎不会有好奇的这一天。 之所以会问,是因为九歌的举止太过怪异,眼下他们深陷敌国,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还需要依赖这位神兽的脚力。平常的九歌就已经足够疯疯癫癫,远不如倾夜稳重,滟昊泠着实不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没品的衣服?如此评价听的九歌眉头一挑。照样是头发高高束起的打扮,一张素净的脸上眼看就要爆发出情绪,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奇迹般的消失无踪,又恢复了这几日蔫耷耷的样子。算了,就当滟昊泠是在赞扬自己好了。 “怎么,我今天的衣服不好看么?”扬了扬长长的袖子,边沿一圈银色的刺绣荡起一条柔和的波浪。 九歌一身银衫,只是用了不同的刺绣手段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花纹,好看是足够好看,不过比起他平日的花枝招展,到底还是素淡了些。不仅如此,当他有气无力地反驳对方时,也少了平日那一股尖酸刻薄的气势。 滟昊泠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你不是人妖么?怎么不穿女装去惹是生非了?”此行只为调查传国玉玺,当然是越低调越好,九歌安分守己固然是好事,滟昊泠又担心他的安分过了些,总觉得不太寻常。 人?人妖?这个称谓几乎呕出九歌二两心血,要是换了往常的他,不要说眼前这一桌饭菜,只怕连桌子都会被掀个底朝天。“咳、咳……”好不容易咽下呛在喉咙间的茶水,就连滟昊泠都认为他那个火爆脾气即将爆发的时候,哪知九歌只是瞪了自己一眼,嘀咕了一句“没有品位”之后,又恢复了要死不活的模样。 果然是不太对劲,若非在不久之前亲眼见了九歌在凤凰与人形之间变化,滟昊泠真要认为对方是易容的假冒者了。“是什么影响了你的情绪我不想过问,不过不要忘了我们的处境,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责任。” 趴在桌面上的九歌,懒懒散散的抬眼一看,都懒得保证什么。 滟昊泠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九歌看了那一眼,就证明该听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素爱惹是生非是不假,九歌也不是全无分寸,在关键时刻也从未出过大问题。两人之间虽有契约在身,但是考虑到一方神兽的身份,总也不能以人间主仆的相处方式多做要求。 该说的说完,滟昊泠沉默的举箸用膳。吃了几口之后,就看见九歌晃晃悠悠的离席朝着楼下走去。 这家酒楼共分上下两层,楼下是普通的座位,一张方桌四张条凳,摆了满满一堂子。至于楼上,自然就是所谓的雅座了,圆桌锦凳,条件当然不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选了一处雅座,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舒适,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坐在楼上可以将酒楼全场的景象尽收眼底。为了证实玉玺的传闻真假,滟昊泠决定先在酒楼听听来往食客的言论。酒楼这一类的场所人来人往,龙蛇混杂,传国玉玺这般的大事,少不了有人谈论。 一边侧耳凝听食客们的谈话,一面用余光追随着九歌的行动。那个身着银衫的男子,下了楼之后,也没有往外走,而是异常随性的选了一张方桌坐下,至于先前已经坐在桌上的四名彪形刀客,也不知他看见了没有?还是说正是因为看见了,他才故意选了这个位置? 滟昊泠心道,果然是本性难移。四名刀客不见得能入了九歌眼睛,不过却也是打发时间的好选择,早就该想到,九歌根本就是耐不住无聊的人。 以过去的经验而谈,九歌很少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多半就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占一占口头上的便宜。加之刚才也警告过他,九歌会懂得分寸。至少这副模样才更加符合他的本性,总比先前反常的怪异好了许多。 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地方,滟昊泠决定不再理会那一边的情景,而是专注的去探听情报。然而,就是这视线略微一转,变故已生。 轰隆巨响。 全场都被这突然爆发的声音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望向正中,耳畔还在嗡嗡作响。烟尘渐渐落下,视线变得清晰之后,只见四把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抽出,齐齐指向当中一个容颜素丽的男子。 第五卷 第二十五章 惹是生非 “收回你之前的话,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否则怎样,为了增加威摄力,四名刀客中为首的一名将手中长刀再次向前递出一段距离。此时,长刀刀锋离九歌的脖颈也不过只剩下半分之差。 “之前的话?不知是之首哪一句?”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手中一件似梭非梭的物品,晶莹剔透,在他灵巧的指尖几经翻转,晃出一条又一条五光十色的光带。 假如烈熠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是九歌那件相当特殊的兵器—— 翌日梭。在百图的战场上,就是这一支漂亮的有些脆弱的武器,取是了无数鲜活的生命。 翌日梭,名为翌日,真正所包含的意思却是见到这支武器的敌人,已经再也没有翌日。 先前的巨响之后,滟昊泠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当他看清九歌手中的武器时,更是眉头大皱。这人轻易不会动用武器,但是当翌日梭出现之时,无疑是代表了一个事实——今日之事不会善了,翌日梭一出,必定见血。 真的说起来,九歌并不是那般执着之人,比起将一腔忠诚都放在烈熠身上的倾夜,他可以说是懒散到连最起码的目标都没有。九歌素来信守神兽律条,坚特不让自己介入尘世纷争。即使当初不得已与滟昊泠签仃契约,他也从未真正参与过汐蓝的大是大非。 既然被迫来红尘是上这一遭,就当是命中一劫,躲是躲不过了,不过也不敢让自己身险其中无法抽身,维持嬉戏的态度才是保身之道。事实上,九歌一直是这么做的。包括那日在战场上,即便杀人无数,也是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否则以九歌为人,绝不会真正左右战争胜负。 如今,正是这位自视甚高的神兽,主动拿出了从不轻易现世的武器,大有不取几条人命誓不罢休的架势。滟昊泠已然能够肯定,这一场风波的挑唆者绝对非九歌莫属。而且这还不同于一般的惹是生非,他是想要找个借口… … 杀了这几名与他毫无关系的刀客。 滟昊泠了解九歌的身手,四名刀客却不知道。亲眼看到九歌以一种灵巧而飘逸的姿势翻身上了桌面,银浪翻飞,也是艳色无双。虽然九歌这一手漂亮至极,但是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危险,他手中把玩的武器更是不具备任何威胁。 原本纷争的根本理由就不是九歌的出言不逊,别人说来刺耳至极的话语,换在这人口中只会多出一股别样的魅力。如此轻灵如波的一幕,再次将刀客们的本性勾了起来。“记不住是哪一句也没才关系,既然是美人,当然可以不记得任何东西。” “是么?”九歌惯有的巧笑倩兮。纤长的手指缓缓一动,带有一点不经意,又带有一点风情万种,将面前的刀刃推开。 这个美人还真是大胆,这么细腻的肌肤就这么迎着锋利的刀刃而来,也不怕被划伤了。那柄长刀的主人连忙后撤,生怕伤了他一般。 气氛乍看之下缓和的不少,有了前一名刀客带的头,剥下三人也将手中的长刀后撤。即使没有真正放下,在这样的攻击范围之外再想伤到九歌,显然已是痴人说梦了。然而在刀客心中,只怕并无要伤害他的意思,随便威胁一下让他就范也就足够。 “美人,我们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坐下来陪我们喝杯酒,之前发生的不快就冰释前嫌了。 周围围观的食客脸上纷纷出现鄙夷之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男子要是真正坐下之后,又岂是陪人喝一杯酒那么简单?看来之前闹出的动静正是因为那男子受不了几人的无理,众人都有些同情他的遭遇。 然而同情归同情,也不会有谁真正出手相助。世道即是如此,在这个早已失去了公平正义的世界之中容不下正直,任何多管闲事的举动,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如今事情几乎已经成了定局,众人按捺下不忍,纷纷调转视线。 全场唯一还关注此间情况的只有二楼的一位客人,滟昊泠。他十分清楚,今日的事,才刚刚开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九歌,你疯了?”滟昊泠使用传音,无论这几人的罪过是否真的值得一死,从这位神兽的举动来看,都免不了要大开杀戒。滟昊泠不会顾惜人命,但也不想扣惹麻烦。“神兽律条你也不顾了?” 并不应声。九歌不是不会传音技巧,就算真的不会,以神兽与契约之主之间的默契,一样可以凭借念力沟通。九歌一言不发,仅仅是因为他什么也不想说。 去他的神兽律条。九歌暗骂一句。 手掌在桌面上一撑借力,桌上的男子已经旋身下来。刀客见了,自然认为他已经妥协。先前的言语争执都无关紧要,有了这么一位美人作陪,当真是大上掉下的好事。而且喝酒还是次要的,将这美人灌个半醉之后,他们再好好选个地方。 九歌嘴角含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刀客们看见他颈项之间的优美线条,眼睛发直怎么也挪不开。 就在这个恍神之间,翌日梭的光芒乍现。 美轮美奂,不过也是四名刀客此生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光景。 四名刀客所处的位置太近,,没有看清过程也在情理之中。偶然向着这边一瞥的其他客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不过看清楚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那样的出手,已经不单单只是迅捷,而是诡异的程度了。 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九歌一分为四。四条人影,每一个手中都拿着那件美丽脆弱的武器,端正的插入敌人的咽喉。最为诡异的一次出手,来自于九歌的背后,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攻击的死角,但是死亡的锋芒还是从这里生出,没有丝毫凝滞。 “杀… … 杀人了!”客人的尖叫,彻底打破了血染的沉寂。 先前还是一派热闹的酒楼,转眼就换了另一种景象,吵闹还是一样的吵闹,却也没有那份安心享乐的氛围了。食客们推推攘攘,想尽一切办法远离那四具尸体,以及站在尸体中间,依然是银衫素颜的男子。 摔碎的杯盘,掀翻的桌椅,更是给混乱的场面之中再造混乱。 “谁都不准走!”中气十足的吼声,夹杂在一片急速接近的纷杂脚步之中。 难道是有人报官了?想来也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可以硬起心肠视而不见。一旦闹出人命,事件性质就已经完全不同,报官往往是第一件想到的事。 滟昊泠就知九歌此举会惹来无尽麻烦,果不其然。朝着门口一望,只见大量的衙役正蜂拥而来。 同昌城的官兵,动作还真是够快。 看到官兵前来,酒楼的掌柜终于松了一口气,挂起迎客的笑容,朝着领头的那一个走去。“官爷,辛苦,辛苦。” 衙役头领就像是没有看见掌柜的殷勤一般,大声喝问,“杀人者何在?” 九歌没有应声,然而他手中的武器足以说明一切。殷红的血珠顺着翌日梭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下来,带有某种诡异的奇美。汇入地面的一滩血泊之中,便如水滴汇入大海,不见踪迹。 衙役头领显然也发现了九歌,染血的武器在手,他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衙役头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凶手压根就没想过要抵赖什么,对于此时有些怪异的九歌来说,敌人数目的增加,只会让他更觉兴奋。 一只手掌搭在九歌的肩头,并不陌生的气息,九歌不用回头也能认出,滟昊泠。怎么了?平素里最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的汐蓝帝王,此番是在劝诫他手下留情么?九歌深感不以为然,同时也不相信残酷嗜杀的滟昊泠有大发善心的一天。 来的衙役不少,近百人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呈圆月形将两人团团围住,持刀相向。即使少了几分沙场的肃杀之气,不过客观一点评价,还是相当训练有素了。 滟昊泠缓缓环视周遭环境,同时心中也在计算——早已料到反常的九歌会惹来无穷麻烦,如今预料成真,下一步该如何? 大开杀戒之后离开l同昌城? 第五卷 第二十六章 牢狱之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阴暗的地牢,空气中弥一着腐朽而刺鼻的味道。莫说阳光,就是点在牢壁之上的油灯都是一副随时熄灭的样子,一灯如豆,颤颤巍巍。环境自然是恶劣到了极点,不过对于杀人行凶者来说,这样的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地牢尽头的一间牢房中所关押的两人,看上去与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不知他们犯了怎样的罪孽,才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宇中,但是从两人的外表看去,怎么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 两人的容貌自是不同各有千秋,不过浑身散发出的气质倒是有几分接近。一样的华贵,一样的炫目,这样的人应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而不是卷入人世的罪孽之中,身陷囹圄。 九歌站在地牢的一角,背后靠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感觉当然谈不上舒适,不过眼下也没有挑剔的余地。大概了是受不了一直持续的沉默,终于张口,冲着另一个角落的滟昊泠。“喂,我是不是应该为了今日之事向你致歉? " 正在整理思绪的滟昊泠被从中打晰,朝这边望了一眼,凤眸中看不出喜怒。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之下,他依然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汐蓝帝王。“你会致歉?" 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九歌撇撇嘴巴。毕竟刚刚取了四个人的性命,温热的鲜血浇灭了烦躁的心绪,头脑也算是下来。错误已经犯下,无从更改,不过九歌的性子摆在这里,并不是知道错误就会老实承认的那一类人。 “事实上,你用不着我来致歉罢。”一针见血。他又不是那个白痴倾夜,当然不会考虑所谓主人的想法,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 对方不是在询问,神色中的那一点肯定代表他已经明白了许多因由。滟昊泠不语,到了这个地步,即使算不上是九歌的功劳,不过也是在他的行动之下才进行到此。 “不仅自己不动手,还不准我动手,就这么束手就擒。”提起这个过程,九歌就是万分不爽。想他堂堂神兽之尊,如今倒好,居然尝到了人间 牢狱的滋味。要是被其他同族听说,只怕要笑掉别人大牙。“滟昊泠,如今的处境才是你到同昌城的目的罢,你居然这么利用我。” 对于九歌的牢骚,滟昊泠是无意将之解释清楚。要说他的猜测,也仅仅是对了一半。利用,确实是利用了的。但是目的,还远远没有到那个程度,一定要说,这也只是实现目的的过程罢了。 至少在一开始,滟昊泠是无意在同昌城使用过激手段的。正如他与烈熠得出的一致看法那般,如今的汐蓝需要休养生息,任何无意的战争都会带来致命的创伤。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的同昌城一行尽可能低调,以不惊动景阳上层为最佳。所以在九歌刚开始惹是生非之时,他试图阻止他的反常。 直到同昌城的衙役包围而来,滟昊泠终于改变了主意。没有采取任何反抗措施,任由对方将他们带到此地。原因也很简单—— 同昌城的衙役,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不是么。 颇为值得玩味。 有人来了——无需互相警告,一个依靠过人的耳力,一个则是神兽感知环境的本能,那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十足的不怀好意。牢中的罪犯不少,不过还是能够肯定,这几个人是冲着他们而来。 九歌脸上挂着被人利用的不快,尤其当他看到滟昊泠嘴边的弧度时,更加觉得这人狡猾的可恨,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伴随着接近的脚步声,来客已经到了眼前,隔了牢房的栅栏与里面的两人对视。来客也是两人,从他们一前一后贴立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主仆的关系。 说是对视,无形中的气势却是截然不同,毕竟在世上能够坦然与滟昊泠相对的人可谓寥寥无几。景华瑞悄然挪开实现,再坚持下去,只怕连背后的衣衫都会被全部打湿。“贵客来临,我等失礼了。”不仅是言辞上的歉意,景华端真的折身一礼,至少从表面看上去,诚恳无比。 “二王子陛下,何必多礼?”要说言谈之上的技巧,又有多少人能够比滟昊泠更加纯熟。唇枪舌战,亦或是少言寡语,全视乎情况所需而已。对方既然要摆出似友好的态度,在达成目的之前,陪他唱一唱这出戏也未尝不可。 景华瑞,当今景阳国的二王子,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他自认意志绝不会轻易被动摇,然而这一刻掠过脸上的惊骇,怎么遮挡也挡不住。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借以掩饰初次交锋的败北。“不愧是汐蓝帝王,陛下好眼力。” 景华瑞的赞扬之中刻意加了几分夸张的昂扬,放在地牢这般的环境之中,更加显得可笑。滟昊泠不咸不淡的回道,“要说眼力,二殿下也不差,不是也认出朕的身份了么?" 哪里是认出来的?不过景华瑞也不能承认事实,自从滟昊泠两人入境以来,已经有专人住意他们的行踪。到目前为止,景华瑞还无从判断滟昊泠为何会放任那些尾已跟踪在自己身后,没有发觉,怎么可能?然而对方不救及这一点当然是好事,他还不想与滟昊泠撕破脸皮。 在胜算更大之前,提前决裂,都是找死的行为。 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转移话题。“陛下,地牢阴暗潮涅,不如换一个地方再谈如何?”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命人打开牢门。 对于已经敞开的牢门,滟昊泠视而不见。“二殿下处心积虑,好不容易见到朕,有什么话还是说罢,何必那么麻烦。 处心积虑?相当刺耳的说法。景华瑞心中依然翻涌起不快,奈何根本无从反被。“老实说,希望见到陛下的是别人,本王子也不过是代为传话而已。此人身份特殊,在同昌城中不便抛头露面只能在府邸等待。不得已之处,还请陛下移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 分割线—— 一段算不得短暂的旅程之后,乘有滟昊泠等人的马车终于停在郊区的一座宅邸之前。 景华瑞以主人的姿态请滟昊泠与九歌入内,得到吩咐的侍女端上了最香醇的茶水与最精致的点心。景华瑞随之开始扮演好客的角色,选了几色点心往对方面前推了推,“两位先随意用些,本王子这就去传话。” “喂,滟昊泠——”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之上,一切还是小心为上,九歌以传音喊了对方一声。不论是不是出自真心提醒他未知的危险,不过这毕竟也算是自己的职责之一。“你也感觉到了罢,这座府邸不同寻常。” “之前布了那么大的局,到了最后一刻,对方总不至于会疏忽。”滟昊泠同样以传音作答,也不管茶水之中是否被动了手脚,端起来啜了一口。一派悠然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他此时的处境不妙。 九歌暗自腹诽,早知这么不知好歹,还眼巴巴的提醒他做什么。他能发现的反常之处,滟昊泠一样也能发现,自己此举当真是多管闲事了。 正当九歌兀自不爽快之时,景华瑞已经折返,身边还跟着一个全身上下笼罩在斗篷之下的神秘人。 缓缓放下茶盏,滟昊泠竟是不看来人一眼。此举别说景华瑞不解,就连九歌都深感意外。此情此景,不正是滟昊泠步步精心计算之后才得出的结果么?好不容易见到了这场迷局背后的操纵者,他怎么还能维持无动于衷? 景华瑞才刚要开口,就被身边响起的声音打断。“滟昊泠,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直呼其名,还真是无礼之极。以滟昊泠的身份,即使是敌国的二王子都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客套,这个神秘人邪教之下还真是嚣张无比。不过既然是那人,这样的态度也算是理所当然,从一开始那人就没有将滟昊泠放在心上。 “朕是否开这个口,都没有任何区别。今日相邀既然是阁下提出,即使朕什么都不说,想必阁下也会和盘托出罢。”滟昊泠的目光终于移到了神秘人的身上,凤眸之中的邪魅视线便是厚厚的斗篷也无法阻挡,不仅望进对方眼底,更是引得他心口重重一跳。 “朕猜的可有错,风紫先生? 第五卷 第二十七章 天衣无缝 斗篷霎时失去了作用,对方既然能以十足的把握叫出自己的名字,再继续躲躲藏藏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风紫一把振开兜帽,露出真容。还是曾经在寒梅墟见过的样子,一头灰发,并没经过仔细梳理,这般披泄下来。脸也还是那张脸,苍老的已经看不出任何风采。 一定一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只有那双眼睛。不再是一望见底的清澈,让这双眼睛变得幽深,变得浑浊的理由只有一个,野心。滟昊泠曾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目光,熊明贵、赫连远遥、燕归愁… … 但凡是心中被野心填满之人,谁又能保持目光的清明如水,不谙世事? “滟昊泠,老夫还真是低估你了。”既是对于自身大意的后悔,也是对于敌人睿智的赞扬。风紫死死盯着对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绝不能小觑的对手。同时,也让对手看清自已。“老夫自认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每一个步骤也是力求完美,不露丝毫破绽。没想到,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被你看穿了。” “天衣无缝么?”滟昊泠玩味般的念着这四个字,“你的计划,倒是能当得起这四个字。” 熟悉滟昊泠的人都能明白,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已经是绝难出口的赞扬。然而风紫此刻没有感到任何欣喜,相反,心中已经被疑惑所填满。“既然没有遣漏之处,你怎么能猜到是老夫?即使是当日在寒梅墟见面,你也没有发现异常不是么?" “如果发现异常,你认为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滟昊泠也不否认自己的失误。他也只是个凡人,只要是凡人,一生中就免不了会犯错。况且当日风紫的伪装堪称完美,他与烈熠两人在场,也没有看出他一双清澈眼眸背后的野心。 当日放过风紫,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不止是风先生的一命抵一命,而是错误的判断了此人,认为他并无危害。当日犯下的错误,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称补? 风紫再将自己的全部行动想了一遍,着实想不出哪里出了岔子。在今日之前,他与滟昊泠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不是那时漏了行藏,又会是什么时候?“滟昊泠你还没有回答,为何能猜到是老夫?" “这很重要?”滟昊泠对此不以为然。已经过去的事,再追究缘由也无法对儿现在产生影响。与其如此,不如遂了对方的心意,就他的目的好好交涉一番。从传国玉玺的传闻刚刚出现开始,风紫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有了今日,当然不是为了请他同昌城一游这么简单。 风紫当然也想尽快进入正题,只是这疑惑不解,只怕自己会寝食难安。“对老夫来说,这很重要。” “其实,很简单。”既然一定要说,滟昊泠当然会选择能真正打击对方的方式,他总不能浪费了口舌一无所获不是么。“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 话语足够简练,然而风紫听不明白。越是不明白,他心里就越是难受。“什么意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绝非会领及他人心情的良善之辈,能够令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一切说清楚比蒙在鼓里更会对方难受。 “风族的五位大长老,是你命令他们送死的?”滟昊泠不是随口一问,实在是这个问题背后所隐藏的证实解开这个迷局的关键。 一抹浓烈的骇然浮现在风紫苍老的脸上,“滟昊泠,你不要血口喷人!风紫近期所有的暗杀事件是何人所为,你和老夫一样心知肚明!" 滟昊泠唇角勾起,勾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反应这么激烈,就证明这个揣测不错。可见再如何擅于伪装的人,都免不了存在一此硬伤,只要准确的击中这里,他就会露出本性。 “暗杀行动,确实是朕下的命令。”不仅下令,还有数起暗杀是滟昊泠亲自执行的。这是推脱不掉的血债又如何,他一点也不在乎。“不过,让风古昔等人等在原地送死的人,可是你紫先生。” “……” “预言能力,不正是你们神族后裔自诩的能力么?” 退一万步讲,即使所谓的预言能力是风族虚构,这也不是一场无法事先想到的危机。传国玉玺所代表的意义,得玉玺者得天下,这句话不知给滟昊泠带来多大的麻烦,以他素来的性格,要报复风族是理所当然。但是,对于这一场势必会来领的灭顶之灾,风族的表现却像是认命一般,颇有些慷慨就义的味道。 明明预先知道危险,然而却不采取规避的措施,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并不多,被地位更高的人所命令,就是其中之一。 “也有可能是五位大长老自己如此决定。”风紫此番说法,已经是明显的欲盖弥彰了,等于是已经承认了他的所为。“最好的预言师必须看透一切,包拓自身的生死。” 滟昊泠不置可否,无意与他纠缠这样的问题。预言能力,滟昊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既然不相信,也无法就此多言。“有关玉玺的传言最早来源于风族,风族不设王位,真正的掌权者即是五位长老,因此朕在一开始判定布下这个局的人是风古昔等人。 正该如此——这也是风紫所算计的内容。他还是想不通,滟昊泠怀疑的目光为何在半途中掉转到自己身上?按照他之前扮演的角色,应该只是个从未踏出寒梅墟半步的看守者,不存在任何值得被怀疑的地方。 “朕之前说过,你的计划当得起天衣无缝的评价。”充分利用风族对七界的影响力展开计划,将自己的目的深深隐藏,在世人心目中维持着冷眼旁观的天神遗族形象,掩盖了一切算计。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传国玉玺的计划堪称完美。 “但是,你不该让风古昔等人送死,五位大长老的存在是你最好的掩饰。’”风族对于汐蓝,或者说对滟昊泠的厌恶在整个七界都不是秘密。在整个风族之中,又以大长老为最。加之青夷的实权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一旦能滟昊泠发现玉玺转闻背后的陷阱,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风古昔等五人。 以风紫的本意,五位长老的死是为了令滟昊泠放松警惕。真正的皇者一怒,谁也担当不起,风紫再如何老谋深算,也不敢面对滟昊泠的怒火。事关风族预言,原本就是触及了滟昊泠的逆鳞,势必会勃然大怒。 “就算那五个人死了,也没有道理怀疑到老夫头上。风族不乏还有许多声望能力出众之辈,任何一个,都比寒梅墟的看守更加值得怀疑。”风族的预言师,不仅有许多在七界各国担当要职,国内也有无教不容小觑者。 滟昊泠并不否认这一点,至少在引导七界舆论的能力上,没有一个种族能比过风族。当日利用百图水灾,将其界定为天怒,以此说明他滟昊泠不是上天认定的天下之主,在最短时间内会世人皆知,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不过很可错,在这些能力出众之辈中,没有一个人能命令五大长老甘心赴死。”杀意浮现在滟昊泠眼底,他已经决定就此给对方致命一击。 “风紫既然自诩天神遗族,对于血统一事自然注重无比。风紫,你可是风族本家唯一的继承人,身上流淌着继承自风御畅的血液。就这一点而言,你无疑是整个青夷地位最尊贵之人。用不着实权在手,你的出生已经决定了,你可以命令风族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只是因为没有更会适的怀疑对象,你便开抬怀疑老夫?”说不请道不明的情绪令风紫几近疯狂,若不是滟昊泠就在对面,他真想大笑两声。就因为这个,这么可笑的理由? “朕一开始就说过了,这一切很简单。”凡事都是如此,复杂的迷雾都只对于那些身险其中不能自拔者,一旦拨开迷雾再回头一看,再精心策划的陷阱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风紫的脸色暗沉下去——原本认为他在被揭穿一切之后会变得恼羞成怒,哪知他的表情竟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变化。怒火只会令一个人失去理智,在情绪的控制上,风紫已经绝非常人。 “滟昊泠,你自认已经看透了一切。怎么没有看出,这座府邸就是专门为了你打造的陷阱?” 第五卷 第二十八章 若无其事 “你所指的是设在此地的结界?”滟昊泠毫不惊讶,不仅是自己,况且之前还得到了九歌的提示。想到九歌,滟昊泠看了坐在身旁的神兽一眼,后者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加之自己体内的异样感觉,这个结界针对什么而设,已经可以证实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紫冷笑,这个笑容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阴暗,若不是已经证实,还真难将此时的这个人与寒梅墟的那个风紫朕系在一起。“滟昊泠,你不用装作若无其事,老夫知道你心里已经怕的不得了。” 对方要摆出声色俱厉的样子是他自己的事,滟昊泠当然无意奉陪。九歌的不适虽然出乎意料。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称补。 风紫当然也发现了九歌的不妥,指着坐在椅上面色苍白的男子,“这位想必不是凡人罢,在老夫的结界中滞留这么久,想必十分难受才是。” 九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感觉当然十分不适,不然也不会脸色难看。这个老头还真是大胆,竟敢如此对他。此时九歌有些后悔,既然一定要杀人泄愤,也不该找上酒楼中的四个刀客,说起来那几人也没有什么大错,相比起来这个老头要可恨的多。 除了今日的反常以外,九歌很少会动手杀人,身上也没有那种千锤百炼之后的锋利杀气。而且结界害的他十分难受,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温驯无害。若非如此,只怕风紫也没有力气继续高谈阔论下去。 “滟昊泠,你认为老夫不知道么,汐蓝与焰赤皇室相传的特殊力量?”这大概可以算得上这两大帝国隐藏的最深的秘辛了。但是以青夷的特殊性,天下任何的秘密都算不上秘密。“这个结界,就是针对这种力量所设,你怕是再难使出溯水之力了。” 对此,滟昊泠毫不怀疑。九歌的不适,就是最好的证明。论起冬种神秘学术,风族本就是最擅长的种族,如今拿出区区一个结界,简直不值得大惊小怪。风紫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此处,当然不会让他来去自如。 “那又如何?”滟昊泠反问。是啊,那又如何。即使不依赖溯水之力,滟昊泠的身手也是绝世高手。封印了他的溯水之力,不知风紫又准备了多少人手或陷阱来阻挠他的行动? 对方的反问,令风紫结结实实一愣。生死水卜的不利局面下,他为何还能这么冷静?难道结界没有发挥作用?没有这个可能。没有人比风紫更加清楚他在这个结界之中耗费的心血,几经修改与完善才终于完成的结界,真正设立之时,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整整二十名族内高手通力合作才得以成功,没有道理会失败。 那么滟昊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只是故作冷静,想要趁自己放松警惕之际逃离? “你不用妄图逃跑,既然老夫将你请来,就不会让你随便离开。”风紫厉声警告。几经判断之下,这是最大的可能。 “离开?朕为什么要离开?”滟昊泠轻笑两声,仿佛对方提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此间事情尚未了结,此时离开,朕不是白来一趟?” “你想要传国玉玺?” “紫先生果然敏锐。”滟昊泠笑意更深,向对方摊开手掌,笃定了不会遭到拒绝一般。”玉玺应该在你手上罢,还是交出来为好。想必,你也不希望风族本家的血脉就在今日断绝。” 滟昊泠的推测并不是毫无根据,传国玉玺在风紫手中的可能相当大。即使不能完全排除对方作假的可能,虚构玉玺的消息引滟昊泠上钩。但是,回顾之前风紫的全部作为,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虚构所特有的筹码,而且还是最大的一枚筹码。 原本是威胁别人的一方,乍然间立场对调,变成了被别人所威胁的对象,也难怪风紫难以接受“你想要玉玺? " “也不是非要不可。不过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如果有了这枚玉玺,我要做的事,会变得比较简单。”风族的这一场谋划,无疑是一柄双刀剑。善加利用的话,也会给汐蓝带来无限好处。 既然得玉玺者得大下,手持玉玺的滟昊泠,谁还会怀疑他征战七界的正义? 然而,确确实实也不是非要不可。滟昊泠的为人,从不会将自己通到唯一的绝境之上。单纯的做法与单纯的目的,无疑是最危险的处境,极刚则易折。滟昊泠所选本就是最艰难的一条道路,他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下后路? ―——分割线—— 将静铁关的布防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没有参与布防任务的羽檄军随即拔营起寨,在烈摺和卓寒青的带领下,开始向着汐蓝本土进军。 几日的行军之后,卓寒青这位意志相当顽固的老将,对烈熠的看法竟然在不知不觉l间一一改变。 别的不说,单是烈熠的意志就值得人钦佩。身为将领,他却从来没有要求过特殊对待,吃穿住行皆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但是,烈摺却承担了比普通士乒更加繁重的任务。 每一日,最早起床的便是烈熠,亲自检查出发前的准备。同样,最晚回营帐的也是烈摺,直到确认每一处警戒岗位万无一失之后,他才会回到自己的居住。即使回去了,也不是马上休息,还要斟酌第二日的行军路线直至深夜。 大军的行进,往往会耽误不少时间,无论怎样着急都无法改变这一点。一旦操之过急,很有可能造成队形涣散,甚至会该士兵掉队。军队是一个整体,前后协调一致是必须遵从的原则。卓寒青没有想到,在烈熠的指挥之下,行军的速度竟然缩短了近三分之一。 卓寒青一直认为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军队调度,直到此时才终于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卓寒青出身行伍,要说他固执,也的确固执。不过要说他简单,也实在是个很简单的人。可以因为看不惯而厌恶一个人,同样的要欣赏一个人时,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夜已经很深,烈熠查看了设置的岗哨暗卡之后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这么日复一复,说不累是自欺欺人。然而真正疲累的,并不是身体。一颗被焦躁煎熬的心,更加令他不堪重负。 从来就知道身不由己,凡夫俗子被柴米油盐消磨意志,天潢贵胄则被更大的责任绊住脚步,动弹不得。 同昌城——昊泠,在敌国王城,一切可还顺遂? 营帐背后的阴影中有一条人影,会躲在这里的当然不是羽檄军的士兵,不过这人所躲藏的位置也算相当巧妙,重重阴影将他的身躯完全吞没在内,不仔细看渗真看不出来。烈熠不动声色的接近,蓦然一叹。 “风先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今天扎营之时,都刻意将自己的营帐安在偏僻的位置,连续数日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个客人。 这一声呼唤明显惊吓到了对方,照面都没有打上,那人掉头就跑。 烈摺既不追,也不挡,只是长长一叹。“风先全深夜造访,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就这么离开,下次就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人影顿住,心中暗想—— 是啊,自已来这一趟的确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见烈熠一面,把话说请楚,这么一走还真是前功尽弃。如果真的想走,只怕对方也不会阻拦,不过自己也摆脱不了那些如影随形的愧疚罢。 看对方从暗处走出,烈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营帐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行军途中,一切条件从简,怠慢之此还请风先生见谅。”一杯清茶摆在对方的面前,茶叶当然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种,不过社风先生受宠若惊的是,烈熠亲自为他斟茶的行为。这样的待遇,甚至不知那滟昊泠享受过没有。 将茶水盯了半天,风先生别说是端起来喝一口了,甚至碰都没有碰。烈熠在这之后也不理会他,而是自行坐在一旁的桌案前,看起了写满情报的卷宗。这样的情形,似乎是随便他在这里滞留多久都没有关系,该说的话,他是否开口,到底什么时候开口,都随他高兴一般。 “那个…… ”到底还是抗不住这份死寂的安静,风先生讷讷开口,“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罢。” 第五卷 第二十九章 负荆请罪 风先生的开场白之后,烈熠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将桌案上的情报全部看完之后,才缓缓出声,“我若想的没错,风先全是来道歉的。” 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口,即使对方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他的来意。或许道歉这种东西,单凭勇气还不足够。风先全自认怀才诚心而来,但是真正面对对方时,还是免不了让怯懦占了上风。不仅如此,阻挠他的理由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一个—— 烈熠,动怒了。 即使烈熠还是平日的那个样子,行云如水的举止,优雅有礼的谈吐,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同了。 在滟昊泠与烈熠两者之间,选择愿意与谁相处,十个人之中只怕十个人都会选择烈熠,不仅是后者更加珍惜人命,绝难滥杀无辜,而且在烈熠身边会十分舒适。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无论是贵族,还是百胜,烈熠能够与任何人平和处之。 不过对于此时的风先生来说,弄也感受不到会人舒心的平和。烈熠还是那个烈摺,骨子里却变了。风先生不能装傻,也不能自欺欺人,他当然清楚是什么引起了对方的改变。 “不错,我是来道歉的。”已经走到这一步,反正再想回头也不可能,还不如爽快一点。 哪知,烈熠并不想领情。“不过很可惜,风先生对不起的人却不在这里。”清冷的声线也遮不住每个字个宇暗含的针锋相对。 大概是预先没有想到会如此碰壁,风先全无言以对。 烈熠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尖刻的一天。然而心中的愤怒是如此真实,恐怕直到亲眼见到滟昊泠平安无事的一天,他都无法原谅任何人。 “风先全当日挡在我与昊泠去往寒梅墟的路上,是为了应护风紫罢。”他当然会怀疑对方在这个事件中的用心,就连生身父亲烈炽他都能够怀疑,更何况是眼前这一位。从一开始,风先生的出现就并不单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庇护是不假,然而风先生也能够听得出来,烈熠如此说法,明显是怀疑自己了。无奈长叹一声,“希望救下风紫一命的理由,我曾经告诉过公子。今日,我依然可以说,除此以外别无他图。” 烈熠一眼看过来,风先生也毫不避讳的与之对视,任由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直看进内心之中。这个事件中,他无法否认自己的错误—— 或许这个错误对于天下苍生而言是件好事,但是毫无疑问,却令有些人……心痛致死。不过对于自己的初衷,风先生还是能够十分坦然,他确确实实只是为了挽救一族的血脉。 “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向先生求解。”在对方颔首示意之后,烈熠继续,“一开始对于风紫的谋划,风先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知情。”在提出这个问题时,烈熠的目光没有离开自己的眼晴分毫,在如此洞悉人心的注视,终究是撒不得谎。停顿片刻,风先生又补充一句,“正是因为知情,我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烈熠冷笑一声,这样的表情本不该属于他,完全是更适合另一个人的笑声。“风先生这算是负荆请罪?我还记得,当**说过以一命抵一命。”或许那个时候没有此意,但现在的烈熠,是真的想要取某些人的性命了。 “我的确说过。”话语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出口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关系天下苍生命运的预言,对某人做出的承诺,无论大小,也不管影响力如何,只要将之付诸语言,就必须为之负责。早已想过此行凶多吉少,大概已经到了必须为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刻。 风先生禁不住自嘲,看破生死,自己也不算折辱了风族占星师的名声。 “公子此时的心情乃人之常情。”这种人之常情如果只属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足一旦成了位高权重者的心思,那么势必就不得不有人为之付出惨烈的代价。“公子最重要之人今本身此险境,即使不是我所为,其中也有我推脱不了的责任。公子意欲为何,我悉听尊便就是。” 有那么一瞬间,指尖已经染上了空名软剑的寒芒,冷冽的剑气冲破指尖一直到达心底深此,叫嚣着饮人鲜血。若是此剑出鞘,必定是不取人命誓不罢休,在这股凛冽杀气笼罩下的风先生,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刺痛起来。 生不如死,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上压力骤减。不敢置信就这么捡回一条命来,刚才的感觉难握而深刻,至今还留在肌肤表面挥之不去。 风先生不怕死亡,至少在以前,他认为自己不怕,不然怎么会救出“一命换一命”的荒谬要求?这一场生死攸关之后,终于幡然醒悟错的有多么彻底。细细看了看烈熠的脸色,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在最后一刻 ,被他所放过? 如刀刻一般嵌在脸上的冷笑慢慢变得帐然,烈摺扪心自问—— 真的就满足了么?在杀了风先生之后,是否就能抚平内心的焦躁?恐怕是不行的罢。莫说这一人的性命,就是数以万计的鲜血,也难以填平心中的缺失。 绝世双生,因为他是他的另一半生命,一旦遗失了,便是连如何生存都不会了。 “风先生远道而来,如今夜深了,军营条件简陋,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今夜就在此歇息罢。”垂着眼眸,烈熠已经宣告了此次谈话的结束。风先生为着歉意而来,注定无法得到宽怒。正如他自己,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手染鲜血。 世事如此,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世人的心愿繁多而贪婪,没有人能够将之一一达成。 想离开么?当然想。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场生死之劫后,风先生的这个想法更是浓烈。都说滟昊泠情绪反复喜怒无常,不过现在看来反复无常的人远远不止滟昊泠一个。漫长的一生之后,风先生第一次体会了生命的重要,当然不想轻易失去。可是,脚步才刚刚迈开,就被凝固在半空,再也踏不下去。 “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赶往同昌城?”不该出口的问题还是出口,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烈熠显然没有想到对方还有滞留的勇气,略微有些讶然。“怎么,担心我去同昌城杀了风紫?”谁也不会怀疑,这是烈熠此时最想做的一件事。能够抑制对风先生的杀气,不代表就会放过罪魁祸首。 “哪里需要公子动手,汐蓝的皇带不是正在同昌城么,他没有理由会放过风紫。”以滟昊泠的个性,哪怕最后拼一个两败俱仿的结果,都不会放任风紫再话下去。 “这是先生你占星得出的结果?”在对预言的看法上,烈熠可以说与滟昊泠完全一致的不屑一顾。曾经唯一一次相信,就是在滟昊泠身中空华奇毒之后,为了寻找神医桑柘而求助于风先生。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关心占星的结果,也是为了同样一个人,滟昊泠。 风紫的死,在很大程度上能够证实滟昊泠的安然无恙。既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总有一方真正丧命之后,另一方才有活下去的可能。烈熠明白自己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然而哪怕是微于其微的好消息,他也不能放过。 否则,在等到滟昊泠平安归来之前,他自己已经心力交瘁。 风先生的面色异常愁苦,只是那愁苦之中,似乎又隐含了别的东西。“我… … 再也不会占星了。预言就算能够实现,也带不来任何东西。除了证明我的占星没有错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风紫虽然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过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他自己。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到底是我太过天真了。” 这是旁人的抉择,烈熠不会置评,也无话可说。封印占星的能力,也意味着就此追出七界混战的漩涡,风先生的决定,也许十分明智罢。 然而,若是他能在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或许今日的七界,会是另一番景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当是单纯的兴趣罢,公子,可否告知你下一步的打算?”应该会即刻赶往同昌城罢,自己此行无疑证实了滟昊泠身处险境,烈熠只怕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那人身边才是。 “下一步么?”不仅是风先生的询问,烈熠自己也很想问一声,下一步应该如何。 “维持原定计划,领军回汐蓝本土。” 第五卷 第三十章 无意于此 “为何?”风先生大骇,连一贯仙风道骨的形象也顾不得了。“公子难道不想去同昌城么?” “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有必要。”怎么会不想呢,想的他胸口灼痛,时时刻刻都如问被烈焰焚烧一般。“当初决定兵分两路,我负责调整戍防拱卫汐蓝,昊泠去同昌城取回传国玉玺。那是他的任务,我没有必要去。” 如是而已。 这,这是何等冷静的判断和残忍的决定。与生俱来的络介让烈熠请楚,即使赶去,怕是也来不及改变任何事,既然如此,倒不如着手身边更要紧的事物。而那份残忍,则是针对自己,残忍的会脚步牢牢锁住原地,寸步难移。 风先生再一次对烈熠的意志力刮目相看,怀着三分认真与七分疼惜,“公子,我要收回曾经的一句话。” “什么?”烈熠的心思显然不在风先生身上,有些慢不行心的应了一声。 “我曾经说过,在你与汐蓝皇帝之间,他更加适合大下之争。”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因为滟昊泠表现出来的绝情,铁血无情是一个帝王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尤其是开疆皇帝,更是容不得丝毫的心慈手软。 “但是我错了。公子,你也一样适合成为大下之主。”说不定,比滟昊泠更加适会。能够对自已都无比残忍的人,世上,只怕没有他刻舍不下的东西。 这话倘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自然不值一提。然而这风先生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烈熠心中却是无比清楚的。同样的话换成他来说,自然有了决然不同的意义。心中不是没有兴起丝毫波澜,只是这般程度的情绪还远远不足以动摇心中坚守的部分。 “我无意于此。”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一句话,大概也只有烈熠本人,才能真正体会将之说出的艰难。“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无意于此 。” 天下之主,只能是滟昊泠。 很久之后,风先生才终于明白烈熠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当回想起来之时,才惊觉当时他的表情是那般的无奈而……忧伤。 ——分割线—— 剩下的行军路程,绕是十分顺利,还是消耗了烈熠大半的精力。日复一日的辛劳,加之夜不能寐的困扰,烈熠几乎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当看到那道越见伶仃的背影,就连卓寒青都忍不住要多嘴过问一声,然而得到的答案只是“无妨”二字。 如今已经回到北冥城,为了行事方便,烈熠照例住进了滟昊泠的寝宫― 玄辉宫。与前次一样,在两名侍女的几番劝说之下也没有改变主意,依然是选择了偏殿休憩。 少了行路的夺波,烈熠依然难以入睡。失眠的症状就这么缠绕上他的身心,如问跗骨之蛆难以消除。于是在黑暗中听去,觉得一切声响都格外清晰,无论是窗幔拂动的细碎音调,还是有人接近于此的脚步。 投在门扉上的身影窈窕而纤细,从此就可以判断,来人必然是伺候滟昊泠的那对姐妹花之一。在门口站了许久还能保持安静,在姐妹之中才着这份定性的,无疑只能是姐姐宵明莫属。 “宵明姑娘,有何事?”深夜来访,当然不会没有任何目的。即使烈熠已经没有力气应付任何烦心之事,也不得不出声。太多的事情,不是想躲就能够躲得过的。 “公子还没有入睡。不知可否移步,太后有要事相叙。”软糯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舒心。大概也正是习惯了这般舒心的伺候,滟昊泠才会在明知她们是母后眼线的情况下,还将之留在身边。 宵明的态度尽管强硬,然而托辞听起来却是相当顺耳。烈熠心下当然清楚,这一面必须要见,所谓的要事也必然要相叙,无论他是否真的睡着,都不能改变什么。宵明虽有一重间谍的身份,不过也只是奉命行事,烈熠无意加以为难。 “有劳宵明姑娘带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夜晚的宫殿如同吞噬人的迷宫,那些在白日里花影扶疏造型别致的回廊,入夜之后显示出狰狞的一面,不断重复的曲径与弯道,仿佛一旦踏上去,就会被深深吞没,再也无法脱身。 虽说是带路,宵明还是恭谨的跟在烈熠身后半步之遥,只有在遇到岔路之时会小声提示方向。这是她常年伺候人养成的习性,即使烈熠不是她的主子,她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但是宵明心中依恪守滟昊泠曾经的吩咐。即使无法确定这位公子与皇上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是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一座宫殿之前,烈熠抬头一看,匾颤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写。 宵明惯会察言观色,立刻看出对方的疑感,适时开口,“公子,到了,这就是太后的寝宫。”至于为何匾额上没有题写名宇,宵明则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无论怎样,这都是主子的意思,不是她一个小小侍女可以评价的内容。 既然宵明已经主动开口,并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烈熠即便还想问什么,也不好再提及了。不过他倒是能够确定一点。滟湄漪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果然恶劣到了极点,所以两人的住处才会相隔甚远,几乎隔了整个北冥城在内。 正想着,身边的宵明已经上前推开了大门,随即欠身退往一侧,显然是不会跟着进去的。烈熠对她一领首,算是感谢。 由于只有一人通过,门扉只是半开,如同洞开一个未知的空间。半明半暗的光线从空隙之间挤出来,不用踏步进入,也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寂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不仅在明灭的幽暗之中,甚至连每一块地砖与每一根墙柱,都深深的刻入这份率落。 烈熠走入,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邀约,目前滟昊泠身在同昌城,滟湄漪就是此冥城唯一的主人。 宽阔的殿宇,孤独的脚步,自然而然就起了一串回音,响在耳畔久久不退。在他刚刚进入之后,门扉已经在背后会上,仿佛将一切的乱世繁华都隔绝在外。心志坚定如烈熠者,也禁不住有了一个错觉,仿佛这座宫殷之中,不,应该说这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踽踽独行。 走在这座连名字都舍弃的殿宇之中,不用刻意回忆,也能想起一个他方。在南翥宫之中,那张层层芦影之后的铜床,上面躺着的是曾经叱咤风云傲视天下的焰赤帝王。在那里,也是一样刻 骨铭心寂寞。 所以,烈熠不喜欢宫殿,任何一座都不喜欢。世人眼中钦羡不已的奢华之地,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座牢笼,将爱、恨、嗔、怨一一四禁,解脱不得。 “太后。”烈熠与滟昊泠一样,极难主动招呼别人。只是这个人不同,父皇至少说对了一点,无论滟湄漪是否知晓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她终究是他的毋亲。无法更改的事实,也令烈熠维持了最基本的敬重。 并不回头,永远是只凭一个背影就足以颠倒众生。或许是自负美貌,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在烈熠与她的寥寥数次见面之中,滟湄漪一直都是最简单的打粉。用不着珠玉满头,一头水色的长发肆意流淌,蜿蜒出最柔丽的景致。 “太后深夜召我前来,所为何事?”烈熠再次率先开口,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尊重滟湄漪,而是真切的不愿在此滞留下去。时间越久,就越是容易想起父皇那心心念念的牵挂。如今再一次亲眼证实,滟湄漪好的不能再好。可是父皇你呢,一点也不好罢? 滟湄漪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昂起头,像是对头顶那一盏宫灯的样式起了兴致。细细的看,最后,竟像是忘了语言一般。 “太后,可是为了昊洽?”当烈熠提出这个猜测时,真切的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是不被知悉的孩子,滟昊泠的存在总不至于被遗忘。滟湄漪与烈炽一样,都不是好父母,但是在滟昊泠生死攸关之际,身为母亲的她总该给予细微的担忧罢。 滟湄漪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终于转过身来。“是了,我有事问你,皇帝何时回来?” 只是如此?你只想问这个?”即使当日被滟湄漪当做滟昊泠的男宠时,烈熠也能够坦然处之,在此刻终于爆发了情绪。原来那些从不曾显露的情绪,自始至终,都为同一个人存在——也,只为了他而存在。 滟湄漪一双翦水明眸明明直直的朝着烈熠望来,然而其中还是一片空蒙,没有留下任何人的影子。“除此之外,我还应该问什么?”并非少女的天真,即使上天独独厚待滟湄漪,还是在她身上印下了岁月的痕迹,容貌依旧倾国倾城,潜藏在其下的却是死灰一般的衰败。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真的不知… … 还应该关心什么。 “你不想知道昊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及……遇到怎样的危险?” 滟湄漪似乎轻缓的笑了笑,朦胧的笑意如同浮在她绝美姿容上的一层薄雾,眼晴怎么也无法捕捉到这笑容,心灵实实在在的又被震械了一下,有些疼痛。“我为什么要问?再大的危险又怎么样?他还没有实现预言,在这之前怎么会有事?" 烈熠蓦地说不出话来。他都差点忘了,世上最痛恨风御畅,偏偏又是最相信他预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滟湄漪。覆灭天下,屠戮苍生——正是她导演了这一场弥天大局的开幕。 “昊泠何时回来,我也不知。’”既然这才是她想知道的事,烈熠也就实话实说了。阖了阖眼眸再也不愿看那绝世容颜一眼。 第六卷 第一章 三月杨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雪花飘落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寒冷?萧条?还是肃杀? 席卷天地间的白色,烈熠置身其中,想起的仅仅只是一场有关杨花的约定。 既不觉得冷,也不认为如何萧条,即使是在旗风口的朔风凛冽之中,他与他之间谈论的也只是春日里慵懒的杨花。 “看见我,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凝结在滟昊泠唇角的是外人谁也不曾见过的微笑,温柔了脸上的每一根线条,即使是那斜挑的凤目,也只剩下惹人的情意缠绵。“熠,在这里等我,你可是猜到我今日回来?” 没有一个字的应答,烈熠也不认为自己还有余力说出任何一个字。没有忘记,此时他们站在北冥城门之下,像极了那一日百图的白绦城外。总算真正领悟了当时滟昊泠的心情,千军万马之中的相拥又怎么样? 人,总要疯狂一回。 唇齿间的咸涩不知是血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在无僚城门守卫惊骇莫名的注视之外,烈熠恨不得将滟昊泠拥进自己的身体。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早已超越了任何理智或者情感,只能一再用最激烈的举动确认人就在身旁。 猜到他今日会回来?世间哪有那般巧合的事。烈熠已经不记得等过了多少个日升日落,雪落雪停。当时间的流逝己经缓慢的一如凝固,漫长的夜晚笼罩在北冥城之上,认为再也昐不来天明的时候,他……终于出现在晨曦之中。 在这场等待之中,烈熠甚至不敢读取来自同昌城的情报。消息无论是来自汐蓝的情报系统,还是来自于他自身派往各国的密探,都不敢有丝毫涉及,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就此没有了等待的理由。 除了等待,还有什么是他能够做的? 他们两人身高本就相仿,无论平常在为人处事之上表现出怎样的截然不同,骨子里依旧是一样的。例如此刻,滟昊泠切身感受到的就是来自对方身上的压力。为此,滟昊泠欣然接受,设身处地的一想,若是自己站在烈熠的位置上,只怕做为还要更加疯狂。 “这是……”掌心沾上的粘腻惊扰了这一番激烈的拥抱,烈熠后撤半步,收回手掌。只看了一眼,已经怔在原地。这是……血迹,原来的殷红已经不复存在,时间太久,使血液呈现出暗褐的颜色。“你伤的如此之重!” 不是没有想过他会负伤,风紫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绝非寻常,要脱逃出来当然会付出一定的代价,所以烈熠对此也有心理准备。然而真正亲眼所见之后,才发觉再多的准备都是无用。 被发现伤势也不值得奇怪,即使滟昊泠有心,伤重到如此地步也不是轻易就可以遮掩的。既然迟早会被发现,索性也就什么都不做。“我高估自己了。”类似于此类自谦的话,换成别人滟昊泠定然不会说,也没有必要说。 “风紫设下针对溯水之力的陷阱,本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不能使用溯水,也还有别的能力可以使用。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溯水之力被封印后,竟然连武功都受到影响。九歌的同行也是我的失策,不过也不能把那家伙扔在那里。” 三言两语讲述了整个过程,但是烈熠还是能从中听出其中暗藏的惊心动魄。严格说起来,这些实在算不得滟昊泠的失误,对他们这两大帝国的皇族来说,继承自远古的溯水离火之力究竟会对自身产生怎样的影响,依然是个玄妙的未知。 在滟昊泠此番经历之后,至少能够肯定一点,不能将远古之力与其他力量分别看待,既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体内,就已经是不容分割的整体。风紫的结界封印了滟昊泠的溯水之力,就此也造成了他的功力大打折扣,这实际上并不奇怪。 只是还不能判断,滟昊泠的功力到底被影响到怎样的程度,在当时那个险象环生的陷阱之中,他的功力只剩下全盛时期的几成,五成,三成,还是连这个都不到? 烈熠无法想象滟昊泠是怎样脱离险境的,还要带着一个几乎失去了行动力的九歌。想象不出,心口却是真真切切的抽疼着,滟昊泠的伤势,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 “熠,我能捡回这条命,全靠你。”捧着他的脸颊,滟昊泠无比郑重。 烈熠显然没有听清对方所说,手上粘腻的感觉太过明显,那些腥甜的血迹仿佛已经渗入掌心的纹路之间,抹灭不去。 “熠,别想了。”明明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怎么他的脸色反而比自己还要痛苦?滟昊泠有些心疼的吻一吻他的鬓角,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你忘了么,曾经送给我的莫离护袍?用价值连城的丝织就,还有你的离火。” “是你保护了我。”再次郑重言明这个事实。从来都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孤身在虎视眈眈的敌意中长大,孤身夺取汐蓝的皇位,孤身开始迈出争霸天下的第一步──滟昊泠从来都认为自己不需要依靠别人,直到真正被烈熠的力量所保护的一天,感受到的竟然是无比的欣喜,与宽慰。 雪还在下,下个不停。飘飘洒洒的环绕在两人周围,轻灵如羽,呵气得化,呆的久了,看的久了,就不由有了错觉,仿佛飞扬在周围的便是……约定中的三月杨花。 ──分割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汐蓝朝堂之上皇位虚悬已久,这唯一的理由就已经令滟昊泠无法卧床养伤。不过好在冬日的衣袍足够厚实,将缠绕在他身上的绷带遮挡的严严实实,加之滟昊泠一贯深藏不露的神色,即使高坐朝堂,下面的群臣也看不出皇上有什么不妥。 “朕不在期间,想必朝中有不少事罢,捡要紧的说来听听。” 滟昊泠会如此说,并非指那些不要紧的他就完全不会过问。事分轻重缓急,当然是从重要的开始着手。至于那些次要的事物,朝中不是还有不少臣么,按照各自的分工,多半也能处理才是,而皇帝只需要在最后听取他们的上报结果就足够了。 算起来这些大臣们每年的俸禄也不是小数目,滟昊泠当然不希望国库养了一群废物。 数十日未曾见过皇上的面,群臣中几个胆子较大的,禁不住偷偷仰视他的面容,不过才看了一眼,已经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惧。滟昊泠还是那个滟昊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又似乎变了很多,近日连续在沙场之中的磨砺,使这个原本已经相当恐怖的男人变得更加恐怖。 往昔的滟昊泠还好,别的不论,至少在朝堂之上,他也会听取百官发言──虽然不能肯定他就真的听进去了。只要不是完全违背滟昊泠心意的意见,百官往往也能够得到畅所欲言的机会。滟昊泠在这一点上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上位者,他从未因为发言不当就将哪个大臣处死。 然而今日不同,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开口。多年的为官生涯早已让这些官员学会了明哲保身的本事,既然明知危险,贸然行事不是找死的行为么。 互相推脱之下,率先站出来的事户部书隋南平。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当这只出头鸟,实在是手中的事物耽误不起,比起在场的其他同僚,显然他的麻烦要大得多,也着实需要皇上亲自定夺。 “哦,原来是隋卿啊。”滟昊泠望了下面一眼,有些懒散的喊出臣子的名字。 隋南苦笑一声,尚算亲切的称呼到了他们这位皇帝的嘴里就完全变了味道,听的人心惊肉跳。无奈骑虎难下,只能咬咬牙继续,“皇上,臣有事启奏。” “你的那些事,不用再奏了。”滟昊泠十足不耐的摆摆手,“不就是财政紧缺,人口锐减之类的事么,退朝后写份折子递上来,朕会看的。” 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被打消,隋南平思维有些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滟昊泠,一时间便是连害怕都忘了。 “不就是想劝朕停战么?不用劝了,朕也打算收缩兵架。”金钱,粮草,人员……战争所需要的资源和条件还真是不少,远远不是上位者一己之愿就能成就的。回想起来,最先提起收兵一事的就是烈熠,比起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他似乎还要更加了解汐蓝的现况。 隋南平心中暗道──原来皇上你也知道国内财政紧张啊,既然知道,就不该仅仅只是停战,还应该裁军啊。然而这番话,再借隋南平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对滟昊泠讲出。只希望那些庞大而残酷的数字能够改变皇上的心意。 隋南平随即恭谨的答了一声,“是。”不再多言,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站好。 第六卷 第二章 气数将尽 打发了户部尚书,免除了听取一堆数据的枯燥。滟昊泠再次环视全场一眼,“想来近期朝中琐事繁杂,众卿也不必一一呈报了,各自回去将经手的事物拟成奏章送上来就是。” 不得不说,滟昊泠提出的是最好的办法,省时省力而且效率颇高。在百官之中,户部尚书隋南平算是胆子相当大的一位的了,换成其他人,大概连话都说不清楚。如此还不如给他们一定的时间,散朝后将需要上报的事写成了奏章,至少条理清楚。 对于百官来说,能够不与滟昊泠面对面站立交谈,就是最好不过的特赦了。写奏章折虽然麻烦,措辞也需要几多斟酌,但是总比继续在被滟昊泠的目光凌迟好的多。 “皇上,臣还有一事奏报。” 随着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几乎全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想看看谁那么不识趣。然而这么一看,百官都有些震惊,开口的那个竟然是从来不会在朝堂上发言的禁军统领洛川。此人性格强硬,说的好听就是维持中立,处于滟湄漪和滟昊泠母子之间,说的不好听,就是谁的帐都不卖。 “说罢。”滟昊泠下令,以洛川一贯的行事来看,应该不是一个无事生非之徒,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就证明有必须开口的理由。 “皇上,你可听说过最近在七界之间传扬的一气传闻……”洛川才刚一开头,身边就有人拉拉他的袖子,此人平素与他的交情还算不错,此举也是出自好心。压低声音在洛川耳边提醒一句,“你疯了?这里是朝堂,你提什么传言,谨言慎行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滟昊泠似乎对洛川所说似乎有着特别的兴趣。“世间的传闻太多了,就是与朕有关系的也有不少,不知洛将军指的哪一条?” 洛川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包含了诸多冒险,从不参与太后与皇上之间的明争暗斗.除了正直的性格不允许以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本能的知道……这两人有多么可怕。尤其是滟昊泠,若是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几时丧命的都不知道。 “有关传国玉玺的传闻。”不长的一句话,洛川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冷汗顺着脊背流淌下来。 “那句‘得玉玺者得天下’?”滟昊泠口吻中的讥讽化作锐利的锋芒,朝着洛川笼罩下去。本着同朝为官的情谊,在场大多数人都为洛川捏了一把冷汗──再迟钝的人都可以看出,皇上并不喜欢有人提及这件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刚才还能够出汗,这一下连汗都逆不出来了,身坠冰窟的滋味也会比如今好的多,洛川已经不敢再仰望皇座上的那个人。“臣指的是最新有关传国玉玺的传闻,经过筛选已经可以初步判断,消息最初来自于景阳。” 吞了口唾沫,洛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下面这句话一旦出口,自己大概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最新的传闻说……说传国玉玺在皇上手中碎裂,此乃天兆,证明皇上气数将尽。” 全场百官皆倒抽一口冷气,当着一国之君的面说他气数将尽?这不是咒骂又是什么?洛川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 刚才还对他保持同情在瞬间消失无踪,众人只有唯一的念头,希望自己不要被这个疯子牵连。而此时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向滟昊泠表明自己的无辜,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 俯视着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唯一还站立的几人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其中就有刚才发言的洛川,尽管他的头颅已经深深垂下,不过滟昊泠还是得承认,他稍微小看了这个禁军统领。看来将此冥城的安危交到此人手上,并不算一个草率的决定。 “不错,那玉玺的确碎肉了,也是在朕手中摔碎的。”姑且不论那枚玉玺的真假,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再追究此事,既然是从风紫手中拿出来的,就算假的只怕也成真了。在当时的混乱之中,滟昊泠不可能有余力去保证玉玺的安全,碎裂也属正常。对于此事,他原本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摔碎传国玉玺?这当然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件事若不是出在滟昊泠手上,恐怕朝堂之上已经早被窃窃私语淹没了。饶是如此,可官充满震惊的表情依然是遮掩不住的。不敢当面议论皇上的是非,不代表他们心中就不会存有疑惑。 俯视着群臣精彩纷呈的表情,滟昊泠只觉得无比有趣。对于他而高,比起得到传国玉玺本身,弄清事情真相,找出罪魁祸首显然要更加重要的多。就算风童手中那块是真货又怎么样,不过一块可头而已。 “皇……皇上,此事预备如何处理?”当朝宰相白朗站了出来,战巍巍的身形与战巍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禁怀疑他随时会栽倒下去。宰相白朗也是没有下跪的人之一,他早已获得了御前免跪的特权──这倒不是犹为滟昊泠好心,他不过是认为这个老头跪下去后肯定没有力气起来,要真是死了就不好。 没有一个皇帝喜欢看到自己的朝堂之上出现死人。原因无他,晦气。 在老宰相的心中,当然不会承认没有玉玺就代表了皇上的气数将尽,皇上气数尽了,岂不代表汐蓝帝国也危险了。类似的想法,便是想一想,都是大不敬。不过洛川所提出来的到底也不是听过就算的传闻,同样的流言他也听过,可想而知在七界之中已经疯传到了怎样的程度。 “众卿认为如何?”此事被提子了,又在群臣之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滟昊泠为了日后的耳根清净,也就打算随意应付一番。 “流言传的太难听,放任不顾是不行的。”有不少朝臣是站在白朗这一边的,比起与洛川同一阵营,显然这个选择要安全的多。虽然两者的立场差别不大,但是有了当场宰相撑腰,群臣觉得就算说说实话,也不至于就此送命。 无疑,清除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玉玺,但是对于已经损坏的物品,也无法再提。于是接下来的讨论大致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边提出要彻底压制流言,最好能逼迫风族出来辟谣。而另一边则提出再找一枚玉玺,既然是流传下来的古物,证明谁也没有见过真容,已经摔碎的一枚当然无法再进行修补,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咬定那是赝品,没有实物在手的景阳已经失去了证明的证据。 “皇上,要再造一枚传国玉玺出来,并非完全不可能。”冉晨此番回来汇报年内白州的各项事宜,没想到倒是遇见这么一件事。 百图是汐蓝所征服的第一个国家,正式更名为白州之后已经过去数月。考虑到对未来的影响,白州近期的大小事宜都轻忽不得,所以汇报一事才由州长冉晨亲自负责。今日看来,他此行回归北冥城,还有了另一个用途。 看了皇上一眼,后者的眼神示意他往下说。到底冉晨曾多年做为滟昊泠安插在百图的内应,与皇上之间有着主仆的默契,很多时候不用语言也能明白皇上的命令。 “在白州境入有无数能工巧匠,其中不乏篆刻高手,加之白州也盛产玉石,结合这两个条件,要再造出一枚玉玺并不是难事。” 对于冉晨所说,在场之人也都知悉一二,然而这两个条件之上还有一个不小的漏洞。白朗费力的转过身面对冉晨,“冉大人是不是忘了一点,真正的传国玉玺应该是上古遗物。”如果不是传说中的宝物,有如何能“得玉玺者得天下”?“再造一枚,即使玉质再好,雕工再精细,终究也是一件新物,无法令天下信服。” “宰相大人是否听说过一种外门行业,名为‘临仿’?” “你指的是专门仿造古代字画,从中谋取暴利的行业?”白朗不屑一顾。这也难怪,像他这样在朝中一生为官的老臣,往往也自视甚高,会瞧不起这些造假的外门行业也是理所当然。 冉晨故意没有听出宰相语气中的不满,他此刻是在向皇上说明自己的想法,不是别人。“不单单只是字画,还有古代印章、器皿等等,几乎所有古物,临仿者都会制作。这一行业的佼佼者,更是可以仿制的与原物别无二敔,即使最高明的鉴定者,也看不出丝毫球绽。” 话锋一转,即使就官职等级上相差无几,但白朗到底是朝中元老,冉晨也维持着基本的敬意。“如此一来,宰相大人就不用再担心所制玉玺成色太新,临仿者有的是办法将之做旧。既然如今世上没人见过真正的玉玺,完全可以说所制的这一枚就是原物。” 第六卷 第三章 热血沸腾 照理来说,临仿业这样的外门行业一般都禁止与官府打上交道,想必冉晨也是成为白州州长,将黑白两道势力都控制在手中之后才慢慢了解这个行业。他没有夸大其词,不过就是因为实话实说,才更加具有煽动性。就连白朝这样的老臣,都开始偏向于这个做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了宰相的带的头,刚才还在争论的两种观点迅速合而为一,趋于一致。如今就等皇上点个头然后就可以让冉晨开始着手此事。以他刚才言辞中的把握来说,他必然认识几个神乎其枝的临仿者。 “很有意思的想法。”在所有臣子几乎着起火的期昐之中,滟昊泠终于开口了,然而扔出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模棱两可的感觉,什么叫做“有意思”? 滟昊泠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群臣费心思量终究不得其解。 “不过──”故意拖长了音调,有了这个词汇做为铺垫,显然表明话锋会有一个急速的转折。滟昊泠此举当然不是为了令众人做好心理准备,如此一来只会使气氛更加紧张。“不过,此举没有必要。” “用不着再造一枚玉玺,也不用理会那些流言,汐蓝的事情由汐蓝自己决定,青夷的那些老家伙愿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汐蓝无关,也与朕无关。”相当漂亮的一番话,然而也只有在说出来的时刻才无比大义凛然。 无关?倘若真没有任何关系,那之前的暗杀活动又算是什么?人死了之后再来说这句话,滟昊泠也有相当虚伪的一面。 不过,政治就是如此程度的东西。 “皇上──”老宰相白朗还想要再劝说几句,既然有现成的解决方法,为何不用?风族对它界的影响力还是如日中天,好好加以利用,对汐蓝也有莫大的好处啊。 但是,白朗说不下去了,不仅说不下去,老宰相还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如果不是身后的两位官员扶住他,恐怕老宰相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滟昊泠蓦然起身,也难怪白朗被吓得不轻。这位皇帝一扫之前的懒散,陡然爆发出的凛冽气势,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招架起的。 “朕能否统一七界,靠的是朕手中的羽撽军,靠的是汐蓝的举国之力!传国玉玺又怎样?风族又怎样?朕不稀罕一块石头!” 蛮横的,几近不讲理的声音回荡在北冥城的大殿之上,久久不绝。 群臣只觉得其中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来自于他们那个无比年轻,却已经睥睨天下的帝王。不,不仅是耳中,那个声音径自的穿透耳膜,渗入进四肢百骸。武将已是不用说,从来都只知案牍劳形的文官们,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热血沸腾! ──分割线── 还没有回到玄晖宫,滟昊泠已经听到了一阵吵闹声,其中那个略微尖利的嗓音,不用问,除了九歌那个白痴以外不会再有别人。 “老子的身体是老子自己的事,与你何干?滚出老子的视线!” 滟昊泠推开门的霎那,迎面飞来一个黑影,偏头让开。“哐啷”一声,黑影落地摔的粉碎,原来是一只茶杯。淡淡环视室入一眼,一片狼藉都是相当客气的形容,刚才那只茶杯大概是九歌能砸的最后一件物品,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件完整的物品。 滟昊泠的到来,室内几人当然是知晓的,除了烈熠看他一眼之外,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显然没有转移到他身上。 “没有人在意你的身体状况,不过是因为如今你不能自由行动,十分麻烦而已。”倾夜的回答十足冷静,也十足残酷。 “哼。”九歌重重一哼,脸上已经是清晰可见的怒气。加之今日没有束发,艳红的发丝垂落在脸庞两侧,给他加了一层狂乱的气息,中间那缕耀目的白发,更像是怒火燃烧到极致时的爆发。 九歌向来如此,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总是相当注重自己的外表,极尽妖娆。相反,到了熟悉的人面前往往就会本性毕露,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不注意。不用说,后一种面貌才更加接近于真实的九歌。 然而此刻的倾夜,根本无意去理会他是否真的抗拒疗伤一事,只想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尽快将此事了结。“你的身体并无外伤,不过是受到结界影响无法使用神兽的力量而已。只要你回族中圣地一趟,用不着半日就会痊愈。” 没有人注意到,在倾夜提到“族中圣地”这四个字时,一瞬之间九歌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只是他的脸庞都被掩映在发丝之下,而那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是以没人发现。 “回不回去是我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九歌仰起脸,浓烈的嘲弄之中似乎混杂了一些不易觉察的骄傲。“怎么,你也开始关心起我的安危了?” 完全没想过类似的问题会出自九歌口中,倾夜沉默。蹙眉之间也许想了什么,也许根本什么都没有想──一旦决定了唯一的目的,唯一在乎的那一个人,其余一切的重要性都无法与之相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熠希望你没事。”换言之,假如没有烈熠的希望,就算九歌马上死在这里,倾夜认为自己也不会侧目。至于烈熠的此番希望是为了谁,更是不言而喻。 原来怒火被点燃到了极点,竟然是种这样的感觉,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能想,头脑之中干净的……近乎空白。 莫说手边已经没有供九歌乱砸的东西,就算还有,他也懒得动手了。这一屋子的狼藉都是他的杰作,这一点不假,但是此时九歌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 因为气愤还不够浓烈,因为还存有理智? “真是衷心啊。”九歌眯起了眼睛,不是看着倾夜,明明是在对倾夜说话,针刺般的视线却直直的对准了烈熠。“你的主人叫你去死,你也去么?” 倾夜眉头拧的更紧,即使是同族,他还是一点也不明白九歌在想些什么。乍看上去维持着神兽的准则,不插手人间事物,只是游戏红尘。但是在很多时候,他的情绪又浓烈至此,简直比一个凡人还要更像一个凡人。 就拿这个问题为例,倾夜清楚的记得九歌曾经也问过,他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一个字“是”。如今再答,他的决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九歌不断的纠结于早已知悉的事实是为了什么?期望得到不同的答案?纠缠不休,应该是凡人所为罢。 九歌依然死死盯着烈熠,半分也不愿移开。不用怀疑,凝聚在他眼神之中的,是确确实实的杀气。比起当日同昌城内,九歌对四名刀客下手之时的杀气还要凛冽。理由只有九歌自己明白,但是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烈熠。 “够了,九歌。”滟昊泠出声喝止。终于引起九歌不同的反应,杀气收敛了大半,相当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九歌的任性,滟昊泠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会不满也在预料之中。不过只有这件事,由不得他的任性。游戏红尘也好,从未将他们之间的契约当成一回事也好,滟昊泠都可以不闻不问。但是,绝不容许九歌对烈熠动了杀机──即使只是想法,也不容许。 很少有人真正看透滟昊泠一双凤眸之中的深沉,哪怕只是窥探到其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就是以击垮全部的意志。被喝止之后,九歌也心怀不满的与之对视,只可惜到最后坚持不下去的一方,还是他自己。 那样的眼神,令九歌不由自主想起了被迫向这个男人臣服的一天。几乎蔓延了整个心脏的恐惧,是那么可怕。 “不要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契约在身。你眼前的状态不适合再担当坐骑,也违背了契约的条款。治好身体,这是命令。”扔下这几句话,滟昊泠也不做停留,走之前以眼神示意烈熠也离开此地。后者微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跟上滟昊泠的脚步。 背后传来了九歌的吼声,“我死也不回族中圣地!”即使被迫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折服,但是从九歌的声音之中,还是不难听出他是何等的……不甘心。 第四章 不安爆发 玄晖宫主殿。 滟昊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去厚重的龙袍,平常倒也不觉得这身累赘的服饰如何沉重,但是今日不同,毕竟身负重伤,穿成这样着实令伤口不舒服。 烈熠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外看着滟昊泠的动作,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而他游历的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滟昊泠衣衫尽褪,露出包裹在躯体上的无数绷带时,烈熠才如同被惊醒一般。 殿内早已有事先备下的热水、伤药等必需品,烈熠先是帮助滟昊泠将之前的绷带一圈圈取下,再绞干净布巾为他擦拭身体。整个过程,烈熠都无比专注,仔细的避过每一处伤口,不让其沾到水分。清洁完毕之后,才开始为他上药。 又是一次,烈熠手持着绷带,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绕到了背后。滟昊泠忍了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再也忍不下去了。完全忘了剧烈的动作会扯动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一把将烈熠扯进自己怀中,由于烈熠并没有放开手中的绷带,两人之间一下子就成了相拥的姿势。 “熠,你有事瞒着我。”带着几许认真与几许委屈的开口,方才烈熠难得的走神已经引起滟昊泠十足不满。烈熠素来无比坚韧,在最恶劣的境况下,眼神也如海一般平和博大,这般游离的目光,若不是亲眼见了,还真难以相信。 “有事隐瞒的人,是你。”没有任何停顿,烈熠将这份不满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即使滟昊泠的手臂已经死死的将他环住,烈熠依旧艰难的继续着尚未完成的包扎。 冰冷的手指在背后划过一条又一条的痕迹,尤其是从敏感的伤口之上掠过,带来的是难言的,麻痒的感受,滟昊泠的声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受控制。“熠,我可从来没有瞒过你任何事。”无比重要的,微不足道的,只要烈熠触及了秘密的边缘,滟昊泠自认从来没有防备过他的探究。 对方的变化突然明显,引的烈熠心脏随之狠狠一跳。深吸一口气,告知自己不是时候,就算不用探讨正事,也不能不顾及他的伤势,想要将话题拉回正途,“你没有告诉我传国玉玺的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然是已经毁了的东西,当然就没有必要再费心提及。”滟昊泠随性的辩解两句,显然确实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实上若不是洛川在朝堂上指出,他说不定已经把此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从一开始听说传国玉玺的消息时,滟昊泠就没有将玉玺本身放在心上。从他平素的性格之中,烈熠当然可以推断出这一点——然而,当推断被证实之时,突如其来的失望还是几乎将烈熠的意识吞噬。 滟昊泠能够不在乎的东西,他却不能不在乎。 就血脉来说,他们两人同为风御畅占星之中的预言之子,同样具有背负命运的资格。就连风先生本人,都曾亲口说出烈熠也能成为天下之主。烈熠自己也不曾怀疑过自己具有这份能力,曾经努力学会的一切,都实实在在的存在着,那是帝王之才。 只是到了今日为止,烈熠的想法依旧没有丝毫变更——纯一七界的那个人,除了滟昊泠以外, 别无他人。 无关能力,无关血统,决定一切的唯有性格。 这就是他们双生兄弟之间决定性的不同,滟昊泠坚信自己手中掌控的力量,将具有重大用途的传国玉玺看成一块普通的石头。但是烈熠却想要利用玉玺,不为别的,至少能够降低在这场争霸天下途中的流血牺牲。他没有天真到认为对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做到兵不刃血,假设利用传国玉玺的影响力,还是可以在意志上削弱许多敌人的抵抗。 “熠,放心——”随着滟昊泠的贴近,巳经宣告烈熠试图讨论正题的努力己经彻底失败。“不需要借助那些传言,我也一样会如你所愿统一七界。与你共享天下的誓言,我也从未有一刻忘记过。熠,我会让你富有四海,笑看诃山。” 双唇,巳经深深的吻上,最后八个字,就这么吞入了烈熠的肺腑,就此扎根。哪怕费尽一生, 再也无法拔出了。 烈熠苦笑,他当然明白,唇齿间的纠缠绝非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不仅解决不了任何事,甚至还有着逃避之嫌。然而,他拒绝不了那份温热——身体不行,心也不行。自己明明是哥哥,如今竞被这个弟弟教坏了。 “你有伤在身。”越是紧拥,掌心与硼带摩擦过的触感越是提醒了这一点。 滟昊泠坏心眼的动作配合着坏心眼的调侃,“那又如何?我就不信熠还能忍得住。” 被看透真实的欲望,烈熠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本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实 话实说的同时,反手到背后抓住了对方不老实的手掌。“我有个办法,可以不给你的身体增添负担。 “昊泠,交给我。” ——分割线—— 完全不想睁开眼睛,身体上的疲惫感是那般浓烈。滟昊泠明白烈熠在过程中已经尽力克制了动作,但是真正陷入情动之时的瞬间,行动还是免不了超出了理智控制的范围。背后有几处伤口再次裂开,针刺般的疼痛是真的,倦怠的疲惫感也是真的。 不过,他心中丝毫没有怪责的想法。因为那种满足感,也是真的。 “熠,你真是劳碌命啊。” 被惊扰的烈熠,抬眼望订榻这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还闭着眼睛,也不知他靠了什么断定自己正在忙碌。不错,滟昊泠确实没有睁眼,不过透过眼皮照射进来的烛火,以及他伏案时的细碎的声音,都足以说明一切。 无论是翻动纸张,还是笔尖摩挲页面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带有烈熠独有的特点,即使闭着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滟昊泠也确信自己不会听错。 “我吵醒你了?”烈熠搁下手中的笔,有些无奈。他自认动作十分轻巧,而对方也睡的够熟。 如此一来,想不想睁开眼睛都没有什么区别了,滟昊泠索性披衣坐起。手掌托在下颔处,远远与烈熠对视。他们之间隔着整个寝殿的距离,点在远处的烛火也不甚分明,但是不知为何,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的仿佛中间的距离都不存在一般。 “我自己醒来的。”身边的人一下不见了,如同将自己分割一般的空洞,又怎么会毫无感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直到此时看见烛火中的身影,悬起的心才终于能够放回去。“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物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 烈熠蓦然惊觉一事,他此刻坐的是滟昊泠的位置,手持的也是皇上批阅时专用的丹砂朱笔。过去滟昊泠从未在此事上有过顾虑,烈熠也从未就此事问过什么。不过不知为何.此刻他忽然想要知道答案。“昊泠,你可是在怪我插手汐蓝政务?” 半是玩笑的话气,偏偏滟昊泠能够听出其中认真的成分。这是烈熠的不安?所以在最先开始, 烈熠总是谨博的维持着与他之间的距离,尤其是在人前,烈熠总是沉默的,不到万不得巳绝不会轻易开口。是他费尽力气,硬是将烈熠拖在身边。后来便认为烈熠己径习惯了,至少他也开始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共同进退。 然而烈熠的这一问,让滟昊泠陡然领悟,他还是不安的。深切的不安被压抑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总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出来,今日还好,大概只是烈熠的试探,他们可以甚至可以将之当做一场玩笑,在谈笑之间将之消弭。 赤足下了床,除了刚才披在身上的一件单衫,滟昊泠极近于不着寸缕,就这么朝着他走去——不,他不想将之仅仅当成玩笑,坚强如烈熠者也会压抑不住的情绪,可想而知那些不安在他心中有多么深重。以往忽略了是他不好,如今既然知道,就不会再让他胡思乱想下去。 烈熠阻止不了,只能就这么看着他在冬夜的寒冷中逐步走近。在隔着一张桌案的地方,滟昊泠终于止步。一个坐,一个站,一个抬眼,一个低眉——两双眼眸就这么在无形中纠缠在一起。 “熠,你真是个傻瓜。” 第五章 毫无避忌 滟昊泠的双手撑在桌案之上,人也随之俯身下去,虽然没有直接挨上烈熠,然而却比真正挨在一起还要更加暧.昧。拿起笔架上的朱笔,由于刚刚才被烈熠放下不久,笔杆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只是因为你用了这个我就会对你产生顾忌?怎么会,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同属于你。” “熠,你在怀疑什么?连我都是你的啊。” 最后一句话巳径化成几不可闻的耳语,但是比烈熠所听到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加具有蛊惑力。简单的几个字,引发的是……心跳如鼓。 趁着他失神之际,滟昊泠己经抓住他手,拉着他离开了桌案。“不要忘了,你也是病患,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这些奏章就算放到明天再批,也耽误不了太大的功夫。” 烈熠掩饰的足够好,不过在他们相拥前的空隙之间,滟昊泠还是暼见了他胸口的伤疤。不偏不倚,正好是心脏上方的位置。心头血的药引——滟昊泠永远无法忘记,当初依靠什么才能解了空华奇毒。在要害之处刺穿取血,即使事后有桑柘的灵药医治,也无法确保就不会留下后遗症。 “昊泠,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誓言。”在羽檄军出征前的点将台上,滟昊泠亲口许下的誓言。是否真的能够上达天听谁也不能确定,可以确定的是,那几句话已经扎根在烈熠的心中。滟昊泠一定是故意的,拉上千军万马为他作证。强硬如此,还有谁能够躲得过? 叹息一声,烈熠的口吻无比认真。“然而那时与观在,有很大的不同。” “哪里不同,”滟昊泠怎么觉得有些听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真要算起来,今夜是数个月以来最平和的一个夜晚。即使依然无法彻底告别阴谋算计,但至少已径远离了战场,远离了硝烟,他们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平和,烈熠才反而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不过对于这样的现况,滟昊泠实难满意,这至少与他的想象截然不同。 算起来,他此时心中的愿望简单的有些卑微,只是想与他相偎相依迎来下一个清晨。即使明日还有无数的陷阱与荆棘,至少可以偷来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 “我们依旧是我们,我也从未想过要收回誓言。” “不,昊泠,有一点你说错了。至少,我己经不再是那个‘熠’。”接下来的一句话巳经无法 用语言说明,取而代之的是燃烧在烈熠指尖的一棒火焰,小小的光亮,代表的却是焰赤皇室的力量。 “焰赤太子么?”滟昊泠咀嚼着这个既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称谓,事到如今,或许他该好好想一想了,是真的不在乎烈熠的身份,还是任之抛却一旁故意不闻不问,装作不在乎? 烈熠缓缓拂过桌案上的奏章,他刚才看了近一半,还有一半尚未来得及。“这里面有不少机密的情报,就这样毫不避忌的展示在我面前,昊泠,你能说你从来就没有多心过?” 烈熠还是那张脸,幻化出来的平凡容颜,只有那一双眼睛是属于王者的,灼灼逼人。即使没有他的誓言相许,烈熠自己依然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将汐蓝的皇权分享给这样一个人,无疑是最危险的行为。自始自终,真的没有任何疑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以他滟昊泠惯有的多疑,就不曾怀疑过烈熠在其中的企图? 受到对方的影响,滟昊泠也变得认真起来,不再是素来的高深莫测,而是一目了然的认真。只是看了他的表情就能够相信,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非虚假。“如果给我时间仔细考虑得失利弊,我大概免不了有所顾忌。” 烈熠并不出声,只是听滟昊泠说。这应该是实话罢,远远谈不上悦耳,然而烈熠也丝毫不感到气愤或者……失望。这才是一国之主,三思而后行已经成为其本能,倘若连这种程度的思索都没有,那才证明滟昊泠说的是谎言。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能够肯定的。”滟昊泠蓦然移开视线,烈熠明白他这并非逃避的表观 ,担心对视之间会泄露了秘密,不看自己,大概是因为他也在迷茫,不确定接下来究竟要如何说才正确。“在我将第一步奏折交到你手上,或者是交付羽檄军的兵符时,我什么都没有想过。” 烈熠想说什么,他也从来不是一个词穷的人,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寻找,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句来。轻轻环住了滟昊泠的腰,没有适当的衣衫避寒,肌.肤触手之后生起一片微凉。“睡罢。穿这样少,你也不怕着凉。” 滟昊泠欣然接受这个提议,既然对方为他的体温担忧,滟昊泠索性再往后靠了靠,让烈熠更加紧紧拥着自己朝床榻走去。先前的问题不算得到解决——那本就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难题,或许要等天下大定的一天,他们才能见到答案。 幸好,不安与躁动己经平静下去。 坐回床榻,滟昊泠突然提议,“不如将明天的朝议取消,我们就这么在寝殿呆上一整天。” “不行。”烈熠断然拒绝,“不要忘了你有多久没有上朝,堆积了多少事物。按照你的吩咐, 群臣的奏折己径陆续呈上来了,你需要对其一一做出答复。”这也是烈熠挑灯夜战的最根本原因,滟昊泠重伤未愈,他着实不忍心让他再承担繁重的朝政。 受到身份限制,烈熠不能代替他上朝,好在别的事情之上多少还能够提供帮助。“我刚才着了几份奏折,也大致提出答复意见,明日上朝前你必须亲自过目,看看有无不妥的地方。” 滟昊泠极为无奈的长叹一声,向着背后的软枕靠过去。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拉上了烈熠一起。“比起上位者的责任心,熠真是比我强多了。” 这句话并不假,汐蓝的皇位是他曾经费尽心力夺得,但是真正到手之后,才发现不过只是这般程度的东西。然后又开始了天下之争,这就像是永远也填不平的欲望,滟昊泠深知自己的贪婪, 恐怕永远也没有真正满足的一天。 因此缺乏责任心对滟昊泠来说,也是必然的事,没有谁会对并不在乎的东西付出过多的热情与精力。 “要是把一切都交给熠,我就轻松了。”滟昊泠仰望着上方的烈熠,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浓浓笑意。绕了一个圈子,他们之间的谈话又再次回到了玩笑的范畴之内,一旦不安被平静下去,就算拿皇权做为玩笑的内容,也不会再召来激烈的情绪反应。 毫不客气的重重拍了他一把,应该是兄长才会有的举动,烈熠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要以此教训教训这个我行我素的弟弟,但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作罢。如今既然逮着好不客易才有的机会,当然是要付诸行动。 “别想偷懒,刚才在你酣睡的时候,我可是帮你处理了不少事物。汐蓝的皇帝是你,别老是想着推脱责任。”训斥了两句,最后还是禁不住提醒,“明**最大的麻烦就是应付朝中的裁军浪潮,朝中赞成户部尚书隋南平意见的大臣不在少数,他们当着你的面或许不敢直言,不过这层意思在奏折中都反映出来了,你要想好应对之策。” 要养话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对大国小国来说都是同样困难。武符对此的概念一般比较模糊,但是文官就不一样了。除了负责财政与人口的户部,军队的后勤事宜牵扯了方方面面。 面对滟昊泠这样的皇帝,大臣们平常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一旦有了领头人,态度就会不同。 加之又是奏折的行事,用书面文字当然要比正面口述的压力小的多,自然就更加容易表达真实的想法——这也是滟昊泠此举的真正用意,他实在懒提看到朝臣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知道了。”滟昊泠哑然失笑,手臂一勾,将烈熠拉到一旁的枕头上躺好。“想不到熠是个 这么罗嗦的人。” 第六章 芳时未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时至夏末,暑气渐收。 不知不觉之间,自滟昊泠与烈熠在无名酒肆邂逅以来,已然过去一年的光阴。谈不上是相识, 既然是血脉相系的双生兄弟,他们之间的牵绊来自于更加早远的一刻。或许,也谈不上美好,那一次邂逅之间沾染了烈熠的算计,只是一场布局的开端。 然而无论怎样,他们却也已经走过了整整一年。 缤纷到绚烂的花村下,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摆满了各种卷轴案宗,略略显得凌乱。两名同样风华出众的男子,一人占了桌案的一端,正在处理政事。亟待处理的各种事务在两人的配合默契之下,逐渐减少。不过就算如此,依然松懈不得。 这些原本都是该在御书房处理的事物,如今却被滟昊泠搬到了花园之中,用他的话说就是时气如此之好,整日问在屋中那是多么无趣,反正都是公务,在哪里处理都是一样。由此可见,滟昊泠着实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 此举之中,事实上还藏有滟昊泠的一点私心——与烈熠的相处,总是免不了战争与阴谋,即便是他,也会觉得疲累。不求日日花前月下西窗共剪,只求微微能透一口气,当沉重的政务压身时,也能找到一处空隙安放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情谊。 譬如此刻,几片落花坠在笔尖,让那枯燥乏味的政务也多了几比旖旎,令人遐想无限。 “昊泠。”烈熠颇为无奈的喊了他的名字,这都是今日第几回走神了,难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不成。 捻起一枚花瓣按在他的额头,滟昊泠的眼中满是调侃。“都说美人花钿,可惜手中没有现成的,就用这个替代如何?”鲜红的颜色掩映在他眉宇之间,为他幻化出的平凡容颜平添一抹姝丽,才看了两眼,滟昊泠觉得自己就已经痴了。 一听他这话,烈熠就知道暂时无法再继续正事了。招手取下额间的花瓣,在指尖翻看几轮,芳菲未褪,不见凋残,想来只是被微风卷下,不然此刻应该还在枝头绽放。“要说美人,昊泠才算得上罢,不如把这个给你戴上如何?” “熠在开我玩笑罢,这怎么行?”虽然从表面上看去庭院中空寂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但是那些亭台楼阁的转角中,苍天大树的树冠上,似锦繁花的阴影中,无一不是重重守卫。让他在这许多影卫面前簪花,滟昊泠说什么也不会答立。 当然看出他为了何种原因而计较,烈熠的神色说不出是在怒,还是在笑。“你不也开了我的玩笑么?” 惨了,似乎烈熠真的生气了。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却又有些不好判断,滟昊泠索性直接去问,“生气了?” “没有。”烈熠摇摇头,松开手指,那一片艳红随之盘旋而下,落入了泥土之中。不过就是一片花瓣,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停顿了一会儿,烈熠话锋一转,“就算我真的生气了,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怪我刚才没有认真听你说话?”滟昊泠也不笨,立刻也就想到了身什么惹的对方不快。不是方才的玩笑,那就只能是自己前面的失神了。“熠,你刚才说什么了?抱歉,我没有听清。” 烈熠无意与他计较,重复之前的话,“不足的粮食,你想好怎么解决了么?” 滟昊泠的双眉霎时就蹙在一起,提起这事就烦,偏偏还不能不提。“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 一些产区的粮食早熟,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就能运送京。” 滟昊泠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边的卷宗中抽出一份,里面详细的记载着各地预计今年可以上缴的粮食总量。老天算是帮了滟昊泠一个大忙,汐蓝自开春以来就一直风调雨顺,自然是个丰收年,从卷宗上的数据就能够呈现出来,相当可喜。 从刚才滟昊泠的动作来看,他在抽取卷宗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由此可见,对于这些事务,滟昊泠表面看来十分懒散,实际上依然是相当熟悉的。尤其事关汐蓝民生的粮食,更是轻忽不得。 烈熠没有看那些数据,卷宗上的内容他早巳烂熟于心。滟昊泠所说不错,然而问题也依然存在。“还有一个月的空隙。” 整整一个月,不是一天两天,等着粮食填饱肚子的也不仅仅只是几个人,而是全体羽檄军。如此难题摆在眼前,不是说几句空话就能解决的。只要没有足够的粮食应急,一切的设想都只能是空谈。 “裁军是绝对不行的。”提到粮食,滟昊泠就想起户部尚书隋南平,想到隋南平,就仿佛又听见他的那些谏言。事实上哪里用的着隋南平多嘴,无论是谁都能想到这个方法——粮食不够吃,减少吃粮的人口就是了。现今汐蓝国内,耗费粮食最多的当然就是军队,以上几个理由加在起,能推测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 裁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谁不知谁不晓? 只是,偏偏就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不行。”在这个观点上,烈熠与滟昊泠完全一致。裁军之举确实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不假,但是裁军之后呢,各种各样的问题必然会接踵而至。 裁军之后,数量庞大的士兵应该如何安置?难道要退回原籍,让他们自谋出路?这显然不可能别说以烈熠的性格无法做出这么残酷的决定,就算是为了滟昊泠的名声,也断不可如此。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从更加关键的考虑。汐蓝如今只是走在争霸之路上,远远还没有统一七界。要完成这个伟业,军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就算今日勉强裁军,待休养生息之后还是不得不重新扩建。一来一去之间多此一举不说,更加要紧的是军队质量。经历过无数战争,有无数的事实可以证明,新兵与老兵之间的素质截熬不同,不说杀敌的数量,就是存话下来的比例,也是相去甚远。 隋南平提出裁军的意见,仅仅是从他自身的角度出发,但是纵观全国状况,这无疑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 “不仅不想裁军,相反我还想要征兵。”滟昊泠说这话时,看似有些苦恼,但既然他己然将之说出来,就证明心中已径有了定夺。手指沾了沾茶水,滟昊泠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画起了什么,烈熠仔细看了一眼,分辨出那是如今七界的轮廓,而他手指最后停留的位置,恰恰是前不久才打过交道的国家——景阳。 无论这番举动是不是滟昊泠故意做给他看,都可以证明一件事,汐蓝下一个征服的国家无疑将是景阳。看来,景阳二王子景华瑞在传国玉玺一事中插的那一脚,简直就是引火烧身的行为。 “就算要征兵,也要到到第一次粮食收成之后。”烈熠适时劝诫对方的疯枉,或许在滟昊泠的身边,他最应该扮演,也是最合适的角色,就是这样一个劝诫者。“你准备如何应对这一个月的时间?” 比起那些后话,这个才是当务之急,滟昊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偏偏最不愿思考的就是这些琐事。不是不能想,也不是想不出,就是懒得动那个脑筋。“熠可有什么好主意?” 类似的事太多,烈熠早巳习以为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两个字,“购买。” “购买?”这两字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从滟昊泠满是惊异的重复之中就可以听得出来。 “一般而言,要获得粮食只有三种可行的方法——生产、抢夺、购买。”烈熠用最简洁的语言分析与总结,眼前与他交谈的人是滟昊泠,在他的面前,完全无需那些复杂的遗词。同时,烈熠也明白,恐怕在滟昊泠心中,更加倾向于第二种方法。 “生产已是来不及的,这点自是不一必再说。而抢夺——” 滟昊泠从中打断,“这个方法应该可以实现罢,我比较喜欢这一种。” “喜欢也不行。”烈熠毫不客气的泼对方冷水,如此浅显的道理不相信滟昊泠没有想到,他这样简直就是穷极无聊给自己添麻烦。“就目前情形而言,没有适当的抢夺目标。百图已经划入汐蓝自身的版图,总不能从自己国家抢粮食。从地理位置上看去,较近的只有琅邪一国,不过很可惜,对于这样的大漠国家,深入腹地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滟昊泠当然清楚,倘若不是受到地理条件限制,当时他又怎么会放赫连远遥一马,烈熠分析的很对,接壤的国家暂不能劾,那些遥远的国家更是缺乏可能。算来算去,看来就真的只剩下一种方法了。 第七章 粮食紧缺 “熠,不是我舍不得钱。不过无论我开价多少,只怕也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将粮食卖给我罢?” 并非滟昊泠妄自菲薄,这是实情。 汐蓝去购粮,简直就等于是对别国说——一你先把粮食拿来,让我缓上一个月,待我恢复元气之后,就来将你一举消灭。说法也许夸张了些,但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汐蓝粮食紧缺的消息是秘密,别国尚且不得而知,否则要是知道了,恐怕谁也不想放过这最后一线生机,非要利用这个弱点大捞好处。 “当然不能从官方的立场进行这件事。”要是滟昊泠出面,当然就不仅仅只是开价高低的问题。“此事要利用民间力量。” “熠指的是商会,”即使是交战的两国,商业往来也不会完全断绝,以各自之间稀缺的商品交换谋取利益,商人们永远是金钱至上的观念。“不是不可行,只是……民间交易的粮食数量有限,还是远远不够。” 烈熠微微一笑,“一两次的交易当然不够,倘若这种交易巳经持续了数个月又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滟昊泠的证据中有着明显的惊喜,他没想到烈熠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你的意思是你早巳开始有计划的从别国收购粮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别高兴的太早,这件事真正做出来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尽管有不少商人希望借此发财,但 是在七界混战的背景之下,各国对于粮食交易的控制都比过去严格。虽然我从去年入秋以来就开始收购计划,不过远远没有达到我希望的数字。” 与滟昊泠对视,烈熠无比认真,他不希望他错判了情势。“我手中拥有的全部粮食,也仅够你渡过这次难关。前提是羽檄军的数量不再增加,同时……没有任何战事。” 烈熠不会危言耸听,不能开战就是不能开战,战时的粮食消耗往往是平日的数倍,到时用不着等着打败仗,羽檄军甚至会被活活饿死。欠缺粮食就贸然开战,背后的危险绝不是开玩笑。 滟昊泠郑重向烈熠保证,“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大半年主要用于休养生息,我当然不会开启战端。” 得了保证,烈熠刚刚才松了一口气,一具温热的身躯已经贴了上来,滟昊泠已经吻住了他的发尾。一偏头,将发丝从他手指与嘴唇的间隙之中抽出来。这人总是这样,才正经了片刻,立刻就原形毕露。烈熠连生气的力气都不剩了,这个时候不理会他说不定还要好些。 这种程度上的拒绝,滟昊泠就会罢手?当然不会。厚着脸皮再次贴上去,凑在他的耳畔。“ 熠帮我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想要我怎么报答?” 到了这个程度,要想再做什么正事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好在最麻烦的一件巳径解决,烈熠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玩闹下去。“原木打算借此好好敲诈你一笔,不过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连你都是我的了,还能用什么代价怎么报答?” 烈熠永远无法忘记,他说,他是他的。 是他的。 经过这么一提醒,滟昊泠也开始犯愁起来。“虽然熠什么都不要,但是我又有些过意不击。用来买粮食的应该都是熠的私房钱罢?”需要报答与感激的,不仅仅只是这一件事,还有烈熠的一份心—— 当他自己还没有预见麻烦的时候,他已经为他做了完全的准备。或许购买的粮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但为了避免万一,烈熠还是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这个人真的会有过意不去的一天?烈熠对此表示深刻的怀疑。正要试探滟昊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时,一阵匆忙而来的脚步声,彻底打断了速一段休憩时光。 “军报,紧急军报——”传令兵冲进花园之中,跌跌撞撞之间踩坏了一从开的正繁盛的月季。 滟昊泠蹙了蹙眉,因为他瞥见了烈熠一抹惋惜的颜色。那丛月季是较为难得的柔粉,状如美人的面庞,数日之前初绽花蕾,他还与烈熠约定挑一个好日子一并赏花。如今就这么折了,确实可惜。 “什么军报值得慌张成这样,”滟昊泠饶是这般问了,心中已然不免有了不祥的预感。传令兵的神色太过反常,他的那种慌张以及害怕并非因为御前失仪,而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个时候再要做出推测也已经不难,不是害怕皇上,这么慌里慌张的理由就是在怕别的—— 军报? 烈熠见滟昊泠展卷一读,片刻之后,军报已经被他砸在桌案之上。一闪而过的惊异,快速且深刻,别人或许没有看见,烈熠却是看的请请楚楚,比起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深不见底,滟昊泠这个表情已经泄露了太多情绪。 “立刻取龙渊山传令,命校官以上将领速来北冥城。”没有任何解释,滟昊泠直接下令,由此可以想见这份军报已经紧急到了怎样的程度。校官以上,也就是说需要所有的中级及以上将领集合。 ——只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才需要如此。 传令兵尚未从之前的慌张之中解脱出末,只是对于一个合格的士兵,遵从命令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听了皇上的命令,传令兵张口答了一声,“是。”转日就要离开。 “等等。”一个平和到冷静的声音阻止了传令兵的离去,当然不是滟昊泠,那么只能是……烈熠。 然而,为何?君无戏言,况且是关于军事的命令,一丝一毫的打岔都有可能会引起世人对皇权的怀疑。但是真正被打断之时,滟昊泠奇迹般的竟没有不快,或者说比起微末的不快,他更多的是不解。至少在此时此刻,滟昊泠真真切切的履行了他对烈熠的誓言,既然并肩而立共享天下,他当然可以打断他的命令。 滟昊泠想不明白的是理由,烈熠性子内敛,若是真正论起深沉,他甚至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举动无疑是鲁莽的,完全不符合烈熠的处事风格。 “熠,虽然向你保证过近期不会动用军队,不过看来是做不到了。”想不出别的理由,这大概是唯一的可能。不论怎样,滟昊泠还是以言语试探。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再次拿起先前的军报递给他,只要看了这上面的内容,以烈熠的敏锐,一定会赞成自己的决定。 即使如今汐蓝粮食紧缺,即使开战会面临诸多不利。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哪知烈熠不仅不看军报,甚至都没有接过。“昊泠,我有话单独给你说。”强调着单独两字,烈熠的神色已是无比认真与坚持。“之后你无论下什么命令,我都不会再阻止。” 不讲理到近乎蛮横的要求,素来都是滟昊泠的专属。烈熠即使决心已定,他也会用无懈可击的理由说服对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反,也正是由于对方的反常,滟昊泠才更加无法拒绝。烈熠这般蛮横,自然有他不得不蛮横的理由。 “下去待命。”这个命令自然是对传令兵下达的,接着滟昊泠又做了几个手势,那是用以指挥隐匿在四周的侍卫的暗号。 “不能让羽檄军将领前来北冥城。”当感觉到最后一人的气息远离此地时,烈熠也不做任何耽误直言,他也知道没有时间再容他耽误。滟昊泠可以做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对他许诺。换言之,若是他的意志占了上风,滟昊泠就不再有耐心听他的说辞,他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滟昊泠没有想到烈熠一开口说的会是这句话,“不是不能出兵,而是不能让将领来北冥城汇合?” 烈熠看了一眼军报,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阅读之上的内容,不过已经可以肯定上面必然记载了不得了的变故。“战争若是无可避免,也只能勇敢迎击。” “你猜到了?”才刚刚问出,滟昊泠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如果不是猜到了什么,烈熠也不会说出迎击之类的话来。 抓出军报,展手一扬,原先卷起的纸张瞬息打开,其上的字迹也清晰的浮现起来,滟昊泠一边泠笑,一边复述着上面的内容,“景阳天回军进军柔蓝,先锋部队已经接近柔蓝边境。” 很好,实在是很好,传国玉玺一事的参与者,风紫已经付出生命代价,景阳的二王子景化瑞跑的够快捡回一命、他滟昊泠还没有想着报当日一仇,景阳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八章 边防告急 “柔蓝军力衰弱,在景阳的天回军面前只有灭国一途。熠你说,我们救还是不救?”滟昊泠并没有夸大其词,柔蓝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属国,甚至并不在七界之中。即使柔蓝自己有心加强,宗主国的汐蓝也不会容许其拥有庞大的军事力量。 在之前的几场战争中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但凡是来自柔蓝的士兵,在排兵布阵之时,滟昊泠总是会故意的将之安排到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中去。对于属国的控制,最基本的准则就是不能允许其实力增长,这是帝王的手腕,无可厚非。 滟昊泠会这么问,带着一点故意,就证明刚才被打断一事确实令他多少有些不快。然而,烈熠依然有他的坦然。“当然要救。” “我还以为你不想救呢。”面对烈熠坦荡无比的目光,滟昊泠觉得自己想到的理由有些可笑,不过他依然还是想要说出来。“你不喜欢沐霖,我以为你会不顾他的死活。” 想起那个高傲的少年,以及他对滟昊泠近乎执着的心思,烈熠心中暗叹。“对于沐霖的看法,我不否认。”烈熠也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有爱憎好恶,当然无法喜欢上每一个人,况且还是一个对他有着无比敌意的人。“不过对于他个人的看法如何,与柔蓝无关。” “昊泠,柔蓝是你的属国,你在剥夺其军事力量的同时,就要担当起宗主国的责任,必须保护柔蓝全境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有得到就必须有付出,皇者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既然剥夺了柔蓝自我保卫的力量,汐蓝就必须承担起保护她的责任,无从推脱。 “既然如此,刚才为何要阻止我下令?”滟昊泠着实不解,或许他的本意并未想到要解救柔蓝于水火,但是所作所为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景阳抱着侵略的目的而来,唯有以武力迎击,才能消弭这一场危机。很多时候,战火不是凭借一人之力就能够全力避免,我不犯人,人要犯我,世上总是充满着数不尽的矛盾。 “我无意阻止你集结军队,只是希望你的做法不要太张扬而已。”烈熠此时终于抽空看了一眼军报,寥寥数语,不过依然可以想见对于滟昊泠的冲击。自从走上争霸之路以来,从来都是滟昊泠侵吞别国土地,几时又轮到别国的觊觎? 这样的想法自是强硬的不可理喻,偏偏蛮横霸道,这才是滟昊泠真正的本性。 滟昊泠还是不解,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 烈熠并不认为自己就比滟昊泠看的深渊透彻,一定要说,这大概就叫做当局者迷。“你难道不觉得景阳来的时机太凑巧了么?” 在初见到军报时,滟昊泠的情绪的确是激动的,然而在这句话的往来之中,激动已经慢慢平复下去,加之烈熠这一句的提点,他也立刻嗅出一股阴谋的味道。 凑巧?想想时机的确无比巧合。不,应该说是没有比这更加凑巧的事了。汐蓝目前最为紧缺的就是粮食,为了度过这一困境,滟昊泠已经决定在近期之内绝不轻易开启战端——也没有能力再随意开启战端。 不早不晚,恰好就在这个时机下,景阳来袭。 难道说景阳料到了汐蓝缺粮?这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毕竟经历数次大战,日复一日的累积消耗,实力再强大的国家都有国库亏空的一日。汐蓝的现状不是不能从这些线索之中推测一二,但是推测不等于肯定,再如何接近于事实的推测,都无法等同于事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就是以这种并不可靠的推测作为依据,景阳就敢帅大军来犯?这是大胆还是冒进?以滟昊泠闻名天下的铁血手腕,弄得不好,就是反被汐蓝吞并的灭国之灾,景阳的王上为了取胜已经到如此不折手段的地步? 怎么考虑也不可能。 至少滟昊泠自己,在情况如此混沌不明的条件下,绝不会采取如此冒险的做法。由己及彼,促成景阳这一场宏大军事行动的,定然还有更加关键与重要的一项理由。 “虽说大批的粮食收成要等到秋后,但是我们都清楚,汐蓝真正最难熬的只有接下来的这一个月。”烈熠指出时限上的差别,战机往往稍纵即逝,一个月与数个月之间,又岂止是天渊之别。然而从内心里,他本不想这么做,只是现实已经发展到了他没有选择余地的地步。 有关汐蓝粮食的讨论,在朝议之上也进行过几次,然而在种种理由之下,未曾有一次提及过具体的时限。即使是此刻摆在滟昊泠桌面上的这些粮食收成的预计估算,也只是由各地分别上报,真正掌握了汐蓝全部状况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月的困难之期,更是没有几个人知晓。 “有人通敌。”随着悠长的呼吸,滟昊泠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冷凝下去,变化的速度是那般缓慢,变化的程度又是那般彻底,比起瞬间闪过的杀气,远远不止可怖了一星半点。就连烈熠,都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变了脸色,果然,他最不愿看见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汐蓝即将要迎来什么?只怕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腥洗礼。涉及人数不会太多,然而却要发生在汐蓝高官之中,这无疑就要令这场腥风血雨变得更加阴霾与沉重。滟昊泠本就不会顾及人命,遇到了上位者最无法容忍的事件之后,这样怒气极有可能会波及这些官员的亲朋好友。 “所以,你刚才阻止我下达集结将领的命令。”滟昊泠死死盯着烈熠,这仿佛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陪伴了自己一年的男人,在他自己正为边防告急的紧急军报怒火大炽时,烈熠依旧能够想得这般深远。 他的冷静,是否永远都能如此……睿智,看透一切的冷凝淡然? 迎着滟昊泠似乎有了些许改变的目光,烈熠的眉宇之间也随之染上苦涩。大概滟昊泠自己也没有留意到,方才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目光审视着对方,然而已然变更的部分,再也不乏回到最初,无论他自己是否已经意识到—— 那一瞬间,滟昊泠就像是看着毕生宿敌。 “假如我们的怀疑成真,就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收敛了苦涩的心情,在烈熠的是非观念之中,比起他个人的失落,眼下的局势更加要紧。 “的确如此。”滟昊泠赞同烈熠的意思,“既然胆敢将汐蓝正面临的困境泄露给景阳,要是我大张旗鼓的调动军队,类似的情报一样可以传到景阳。” 当烈熠还只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此事时,滟昊泠已经决定以更加严峻的态度来处理,为了万无一失,他已经认定朝中出了奸细。 “熠,我们必须立刻前往龙渊山。”以羽檄军驻扎之地的封闭环境而言,更加容易控制情报的外传,在如今不利的局面之下,北冥城不再适合处理军政大事。 “景阳已经取得先机,应该尽快让羽檄军做好迎战准备。”烈熠完全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比这份军报传来之时还要更早,当景阳进军柔蓝之前,先机就已经不再属于汐蓝一方。 战争之中,先机往往是左右胜负的关键之一。失去的不再有夺回的机会,他们只能考虑怎样弥补这场差距。 “这次不同于以往,昊泠,你想好用什么理由昭示朝廷了么?”以目前种种已经掌握的情况分析,假如真的存在奸细,更大的可能是在朝堂而不是在军队。这也就是说,滟昊泠不能再大摇大摆的前往龙渊山,不仅行动要机密,还必须有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理由,掩饰他离开北冥城的真实原因。 这个理由当然不好找,事出突然,仓促之间需要滟昊泠定夺的事太多,难免顾忌不过来。思索片刻,总算找了个不算太勉强的理由。“就说我去三青平原出巡。” 三青平原,汐蓝最大的粮食产地。既然景阳已经肯定汐蓝缺粮的现状,皇上亲自前往督促今年秋收,也尚算合情合理,与景阳目前掌握的情报也十分吻合。 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相处比这更合理的借口,烈熠只能点头表示赞同。“也只好如此了。” 第九章 召集密令 在滟昊泠启程秘密赶往龙渊山的途中,透过眉妩一手训练的隐匿部队发出两道指令——召集两名重臣,一道依然是发给沐霖的,理由很简单,目前柔蓝的具体情况如何,只有柔蓝的王上沐霖最为清楚。而另一道指令却是为了召回目前正在静铁关戍守的燕归愁,理由不明。 先行到达滟昊泠御前的人是沐霖,少年精致的脸庞苍白如纸。“皇上。”一礼行下,颤抖的双肩令人不忍直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没有看沐霖一眼,清楚少年对滟昊泠的无限敌意,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与之对视为好,沐霖的模样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即使不看,从他刻意压抑的声线之中还是能够听出,泯灭了少年意气的倨傲,也没有见到滟昊泠时的雀跃,垂垂老矣的消沉,简直像是在顷刻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烈熠禁不住设想,假设自己不在此处,见到皇上的沐霖是否会彻底爆发情绪中的软弱,扑到滟昊泠的怀中大哭一场? “说罢,情形如何。”滟昊泠的反应,冷漠的近乎残酷。这就是滟昊泠,旁人对他的情谊如何,无论知道与否都无法影响他的决定,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早已预料到的一幕,还是如同钝刀一般刺进沐霖的心脏,来回磨损之间令疼痛数倍的叠加。曾经认为早已习惯的事实,如今幡然醒悟,世间唯有此事,永远无法习惯——永远。 咬了咬牙,沐霖提醒自己今日是以柔蓝王上的身份来到此处,以一个属国国君的卑微,低声下气的恳求宗主国的援手。自己的国家已经退让到这样的地步,甚至屈身于当世强国之下,所祈求的无非只是安身立命之所。如今,竟然连这样的愿望也不能达成。 沐霖走到桌案前,上面铺着早已备好的柔蓝地图,取了朱笔在手,将景阳的军力配置一一标注在地图之上。肩膀的颤抖早已控制不住,不过传递到手腕时,奇迹般的止住了,他握笔的手指依然稳定如磐石。沐霖以年幼之身继承国君之位,当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份隐忍就值得许多人钦佩。 烈熠也走到地图之前看沐霖的标注,明知此举会引来对方不满,但在极度有限的时间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先机已被景阳所占,汐蓝面临的已是分秒必争的局面。他早一刻了解情况,便可以早一刻考虑对策。 另则,烈熠依然有些担心滟昊泠的情绪,之前他的愤怒清晰可见,如今从表面看来已经并无大碍,但是那般沉重的怒气不是说消弭就能彻底消弭的,更大的可能应该只是将其暂时隐藏起来。在如此心绪下,做出的任何决定都难免会出现疏漏,若真如此,烈熠就必须及时提醒他不犯错误。 红色笔墨印上地图,如同斑斑的血迹,触目惊心。况且那本不是一个个单纯的斑驳红点,配合着沐霖的言语表达,令在场几人都十分明了,那些标注所代表的,都是敌人的千军万马。看的久了,甚至觉得图上反射出一片刀光剑影。 “从这个兵力来看,景阳算是倾巢而出了。”以滟昊泠的情报系统,当然对各国的军力情况了如指掌,计算一番之后也就得出如此结论。 “请皇上救救柔蓝。”伴随着恳求,沐霖已经双膝跪地,不再是平日里的礼节,整个身体都已经匍匐下去,光洁的额头挨上有些坚硬的几面。无比驯服与卑微的姿势,沐霖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权利再留下任何尊严。 “情况朕已经了解了,你先下去。”不是看不出沐霖的心急如焚,不过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滟昊泠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出兵只是为了捍卫属国,滟昊泠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属于他的东西。既然不是为了沐霖,滟昊泠也就不会顾及他的心情。 “是。”沐霖咬紧的牙关依旧没有松开,绝望的气息正在蚕食着他精致的容颜。踉跄着起身,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揣摩皇上的心思,不过既然滟昊泠此刻身在军营,应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罢——沐霖只能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象。否则他已经无力再撑下去。 脚步虚浮,沐霖艰难的朝着营帐外走去,入口处撞到了一个人,恍惚之间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自顾自的远离。 “哟,怎么了这是丢魂了?”这种属于市井的轻浮言辞,在整个汐蓝,只有一人会用,正是滟昊泠通过密令召来的另一人,燕归愁。进了营帐,他也不与滟昊泠及烈熠打招呼,而是回头用目光追随者沐霖离去的背影,猜测是什么样的理由令这个漂亮的少年失魂落魄。 “怎么这么晚才到?”滟昊泠不得不出声,如果就这么僵持下去的话,只怕燕归愁会一直维持着脖子扭断的姿势站在那里。尽管收到密令之后,燕归愁与沐霖前后脚赶到,但是考虑到柔蓝的困境,沐霖的行动会受到一定限制,燕归愁反而晚到一事就值得怀疑了。 燕归愁回转身,嬉皮笑脸的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物事。另外两人看了一眼,真正有些哭笑不得,那不是别的,而是两只小巧的酒坛。坛身上贴着的标签显示,这是英华楼千金难买的竹叶青。“中途顺道去了趟碧城,耽误了些功夫。” 摆摆手,滟昊泠打断了对方这连解释都称不上的解释。燕归愁老实闭嘴,闭着眼睛都看得出老大此刻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傻子才往刀口上撞。悄悄移动脚步,往边上挪了挪,燕归愁只希望自己能够变得透明无比,最好能够不引人注目。唉,早知老大此时的心情,他就该在英华楼多滞留些时候。 制止了燕归愁的聒噪之后,滟昊泠再次看向烈熠,嘴唇开阖了几次也没有出声。烈熠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简直无法想象,有什么样的话令滟昊泠也难以启齿。 “我有事需要单独给燕归愁说,你能否——”滟昊泠认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十足的决心,这才终于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但是到了“回避”二字的一刻,再多的勇气都烟消云散,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滟昊泠从来都是坚持着平起平坐,就连代表皇权的奏折也任由烈熠查看,将御笔丹书交付于他,烈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理汐蓝政务。除了没有任何名义上的称谓,烈熠已经是汐蓝真正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回避?即使这两个字没有真正的出口,但他之前已经强调了要单独与燕归愁商谈,以烈熠的心思敏锐,又怎会听不明白。完全没有料到这种局面的燕归愁已经目瞪口呆,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没有他插口的余地。 “好。”烈熠的答复,出乎所有人想象的平淡。不去问接下来他们会商讨什么,也不去问滟昊泠如此做的理由,比起沐霖离去时的恍惚,烈熠的步法坚毅如初。 滟昊泠到底还是不放心,目光死死追随他离去的动作,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哪知他离去的步伐太快,任滟昊泠如何努力,也只见到一道背影。很快的,连背影也不见,帐篷的门帘被放下来,严丝合缝的连一丝光线也没有留下。 平素再如何大大咧咧,如今的气氛还是令燕归愁浑身不自在。试探着问了一声:“老大,这样不太好吧?要不,还是请公子回来?” 将烈熠请回来?滟昊泠承认,在烈熠刚刚走出去的一瞬间,他的确有了同样的想法。然而以烈熠的性子,就算去请了,他就会回来么?别人眼中的烈熠平和宽容,只有他才清楚他骨子里的骄傲,听到要回避的要求,只回答一个好字,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询问背后的缘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用了。”滟昊泠最后还是冷起心肠,决定按照预先的决定行事。“此番召你前来为的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罢。”要说起心思缜密,燕归愁也是当仁不让的一位,只是他平日的表现过于出格,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罢了。 “是。”燕归愁应了一声。脸还是那张脸,并无变化,然而蓦然消散的痞气,使他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那就对了。你也应该明白,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事,若是熠在这里,一定不会赞同。他回避了也好。” 第十章 暗街之王 燕归愁明白,既然滟昊泠已经以密令将他召集到龙渊山,他心中应该早已有了定夺。以过往的经验来看,只要是滟昊泠已经决定的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再劝阻,包括熠公子都不行。既然如此,燕归愁索性也不费那个心力,什么都懒得再去思索,等着听命令就是了。 直到,滟昊泠说出了这一句话—— “对于景阳此次如此大的军事行动,汐蓝直到最后一刻才得到消息,这事你怎么看?” 无论滟昊泠是不是真的抱着随性的态度,这依然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滟昊泠既然提到了这点,他自己一定已经有了计较才是,若是回答的不好,或是与他原本的看法相背道而驰,一定会令滟昊泠心中产生某种疑虑。 “看来景阳对情报的掌控十分严格,竟然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在得到更多的信息,真正确定滟昊泠心思之前,这样试探性的回答比较保险。说了等于没说一样,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错处。 不过很显然,滟昊泠并不满意燕归愁这种带有自保目的的回答。“景阳如何掌握情报是景阳的事,我所奇怪的是我方的情报系统,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么?眉妩的隐匿部队应该早已深入七界的每一个角落,莫说这样的大动作,就算是细微的风吹草动,事先也不该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妩儿……绝无背叛之心。”这个辩驳异常突兀,但是燕归愁不得不开这个口,对方轻而易举的找准了他唯一放不下的弱点。 之前的感觉没有错,滟昊泠确实在为景阳的奇袭而万分不痛快,为了平息怒气,总需要有人付出代价。别人如何燕归愁可以不管,也管不着,只有千里之外的眉妩,他不能让她在不明不白之中成了这个牺牲品。 “我何时说过眉妩背叛了?”滟昊泠讥讽的勾唇一笑。果然,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无论他看上去是如何的满不在乎无懈可击。“预先没有探查出景阳的行动,眉妩也许只是失责而已。” 只是失责?比起背叛的罪名,还真是好听许多的说法。然而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如果必须有人为这场措手不及付出代价,莫须有的罪名都可以取了成百上千的性命,更何况坐实的”失责“之罪? 燕归愁紧抿双唇,只有如此才能制止自己为眉妩辩白。景阳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战前没有情报传回,真实情况他并不清楚。在此基础之上只能做出苍白的解释,而这些没有证据支撑的空洞言辞只会火上浇油。 不过再怎么沉默,也不过拖延一点时间而已。踌躇几番,燕归愁长叹一声,缓缓的在滟昊泠面前单膝跪下。放不下的东西就是放不下,无论是野心,还是眉妩——这根本是早已想通的事,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为难之处,这般下跪,也并无想象中的艰难。 “皇上一定要追究责任,就将我与妩儿一并治罪吧。”既然无法让她置身之外,那就干脆让自己也卷入这摊浑水之中,总比袖手旁观无能为力的感受要好许多。 这难道也算是威胁?要不都放过,一旦追究责任,就要两人一起——燕归愁还真是打的好算盘。“隐匿部队并非由你掌管,你又何罪之有?”要想与眉妩共同进退,那就必须拿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来。 “皇上真不知理由?”燕归愁也不起身,仰视着滟昊泠万般无奈的问道。唉,不仅是跪着的姿势别扭,这个称谓也十分拗口。喊习惯老大了,这么一来竟像是无形之中疏远了许多。燕归愁自嘲,只怕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滟昊泠这样的人,能和谁真正的亲密无间? 对燕归愁的反问,滟昊泠是理也不理。以往可以放纵,如今也到了该听他亲口说明的时候了。 燕归愁自己也晓得已经避不过,该说的事总得要说。然而真正到了需要启齿的时候才明白,做与说之间还真是有很大的不同,即使那些行动已经进行多年,却还真不知道如何将之讲述出来。 “自从溪泉镇招募以来,皇上就已经知道实情了,否则怎么会收下我这么一名流浪汉?”什么第一游侠的名号,都不过只是好听而已,别人信了也就算了,滟昊泠怎么会为了一个虚名去招收无用之辈,甚至还不断的委以重任。 滟昊泠不置可否。既然燕归愁要将自己的野心依附于他身上,就需要将所拥有的一切用于交换,不仅仅限于他本身的才能,还有他背后的势力,都必须完全的一一奉献出来。 “市井传言我是游侠之王,只需振臂一呼就足以号令数万游侠揭竿而起。这样可笑的传言,居然也会有人相信。”燕归愁苦笑,真是要被这样的流言害死了,传播这些言论的人们还真是不负责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考虑给他带来的影响。 “现在开始妄自菲薄是不是有些晚了?”滟昊泠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不认为他是那种事到临头才想着退缩的软弱之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还真冤枉我了,我哪里在菲薄自己。”要说真话也真是不易,一旦让滟昊泠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大概下场会更凄惨。幸好他还留有筹码,而眼下才到了说明与使用的时刻。“皇上一定听说过‘暗街’吧。” “到了今日,你这位暗街之王终于肯拿出真本事了?”滟昊泠会如此说,即是证明他不仅听说过暗街,而且所知道的部分,比燕归愁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一边揣摩着对方的心意,燕归愁一边为自己辩解,此时不说只会令误解更深。“不是今日才愿意使用这部分力量,实在是今日才有机会使用。传言都太看得起我燕归愁了,仅仅只是控制景阳一国的黑道,已经耗费我大半精力,哪里能真的像传言一般将七界的暗街都掌握在手?” 不是不愿做,而是做不到。燕归愁的解释至此,只期待滟昊泠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区别,否则他迄今为止的努力都将彻底白费。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滟昊泠有任何反应。帝王心思本就难测,滟昊泠则是最难测的一个。他暂时不开口,至少给了燕归愁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可惜燕归愁依旧无法真正放松,准备了十多年的一场棋局终于到了能够收官的关键时刻,如今他要开启这个局面,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为了眉妩。 “不过正如皇上所想的那样,景阳暗街背后真正的掌控者,的确是我。”燕归愁重新施下一礼,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回到正题上,没有余力再考虑别的任何事,恳请滟昊泠能允了唯一的请求。“因此对景阳奇袭的失察之罪,我与妩儿都有责任,断没有只惩罚妩儿一人的道理。” 滟昊泠看了燕归愁一速但是充满深意的一眼。“原来能够令你承认身份的不是我,是眉妩。” 燕归愁没法否认,正如他骗不了自己,比起野心,更加重要的是如何在帝王的怒气中保全她一般。即使眉妩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无从得知所发生的一切。 “够了。”滟昊泠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自从迫不得已令烈熠回避之后,他的整个意志已经陷入无法控制的焦躁之中,并且随着时间的延长而不断叠加。燕归愁的叙述本该与他无关,如今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也起了导火索的作用,促使情绪狠狠爆发出来。 “眉妩是否失责,此战结束之后再议。”这才是滟昊泠的本意,方才故意提起,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试探燕归愁。这么一来眉妩的安危已经不用再担心,说是再议,已经不太有可能再次提及。魅族的顶尖刺客,眉妩对于滟昊泠的价值本就是不可估量。 做了个手势,示意燕归愁起来。“刚才也已经说过计划,以你暗街之王的身份,若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如何能做到么?” 想起先前所听见的一切,燕归愁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难怪要支开熠公子,他万万不可能会赞同滟昊泠的计划。然而烈熠可以拒绝,他却没有这个权利。 “能。” 第十一章 恍若鸿沟 想见,又不敢见——滟昊泠以往从来没有想过,对于同样一个人,感情也能够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门口一方小小的土地,早已不知他过了多少遍,眼前的一道门帘,想掀开又不敢有任何动作,手臂抬起又放下也不知反复了多少回。 “进来吧。”里面传来那个人的声音,是滟昊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冷,似乎夹在着一丝叹息,又似乎蕴藏着一点嗔怒,滟昊泠听不分明,也无从判断他此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多半是不高兴的吧。 否则他也不用再次想应该怎样开口赔罪,才能得到他的理解。 “你知道我在外面?”走近他三步之外的位置,要是换了平常,滟昊泠一定会舔着脸贴上去,唯独今日,他如何也没有那个胆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滟昊泠不知道,若真的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看出忧伤,他又该如何自处? 烈熠有些无奈,这个人总是这样,无论对错,都是一样的强硬,在他的观念里,应该从来都容不得烹饪的拒绝吧。 他正扬着头看着自己,鬓边的发丝朝着两旁滑落,露出了眼角的那一刻泪痣,滟昊泠不止一次地认为,这颗泪痣菜式他真正的情绪,犹如此刻,无论他表现出来的如何坚强,这一刻暗红还是泫然欲泣。 加入不是他仰着脸,或许已经就此滚落下来。 滟昊泠控制不住,也没想过要控制,俯身缓缓吻了上去。“熠,对不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知是因为I他的动作,还是突如其来的致歉,烈熠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他只是更加确定一件事,自己,果然不喜欢脸上这一枚印记,任由他如何幻化容颜,这颗泪痣依旧如影随形,泄露了许多本不该被泄露的东西。 “我不认为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道歉。”烈熠合上眼睛,他并不认为这样做就能将一切掩藏起来,至少那颗泪痣依旧原原本本印在眼角之上,但是,哪怕仅仅只是自欺欺人的程度,这一刻烈熠还是禁不住要这样做。 “难道关于我和燕归愁之间说了什么,你一点也不在意?”滟昊泠不相信,就算烈熠能够一直人皆有之的好奇心,理智依然可以判断出此事非同小可,从任何一个角度,他都有在乎的理由。“难道熠想到什么了?”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首次,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在百图的战事中,借道眠玉山的计划也是通过密令的形式下达给燕归愁的,烈熠则在手中情况甚少的情况下,看透了他的整个计划。 很容易明白他正在想些什么,烈熠索性也直言不讳,“与百图那次不一样,当时你虽然没有直言相告,同样也没有刻意隐瞒,无数蛛丝马迹可以用来寻找答案,要得出结论并不算太难。” “但是这一次,昊泠你究竟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我一点也猜不到、” 这是遗憾,还是无奈?亦或者两者都有?滟昊泠一个字爱着一个字的去思索烈熠所说的一切,到了最后只能放弃,对方浓烈而悲凉的情绪,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对不起。”重复着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致歉之词,这也是滟昊泠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既然你已经决定隐瞒一切,就没有道歉的必要。”在左右为难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身为皇者的滟昊泠只能坚持下去,包括烈熠在内都无权将之改变。“你不对我说,大概是因为我不会赞成。” 滟昊泠无话可说,如何与景阳对战,战略早已有了定夺,甚至在景阳来犯之前一切已经开始着手。如今再说后悔的话,也未免太迟了些。明知道烈熠的态度,当他质问之时,也只能哑口无言。 “昊泠,我早已说过,你的责任是统一七界结束战乱,而不是去实现什么覆灭天下屠虐苍生的预言。”烈熠猛然睁开眼睛,眸光之中是满意的执着与坚毅,是人毫不怀疑他此时的认真,“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你有你的做法,我从未想过要干涉,但是,我希望你有做事的底线,绝不会将万千无辜卷入战乱。” 本已完全不是如此,烈熠的措辞之中依旧夹杂了下意识的命令,不仅仅是以兄长的身份,更是以一个皇者,时间仅有一个地位能够与滟昊泠平起平坐的帝王。多少还是有些抗拒的,从未被命令过的滟昊泠,不可能丝毫没有抗拒,然而更加本能的做法,则是……倾听, 直到将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之后,滟昊泠轻轻的苦笑一声——熠。正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不得不让你回避。 就在那个清浅的笑声之中,烈焰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一切,不是具体的方法,而是将要来临无可避免的浩劫,简单的音节之中,已经包含了太多的事情。烈熠瞬间领悟,滟昊泠从来没有为难过,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乎过。 薄情寡义,滟昊泠,依旧还是最初滟昊泠。 “何时出发前往柔蓝?”继续不下去的话题只能打住,再如何努力都只是付诸烟云,烈熠深切的沉浸在无力感之中。 “三日后。”烈熠能偶放弃追问,对于滟昊泠来说放然是再好不过,任凭他怎么问,自己也不能说,他真怕这样下去会令好不容易你和少许的鸿沟再次崩裂。“出军前还有不少琐事,这几天必须全部处理完毕。” 烈熠点点头之后随即起身,滟昊泠不知道出自什么理由经没有加以阻拦,以至于让他擦肩而过。出门前的最后一刻,烈熠回头交代了一句,“那些琐事交给我就是了。”既然无力插手滟昊泠的计划,便只能做哪些能做的事情了。 ——分割线—— 冰雪之国的柔蓝,外间世界的暑气未退,正是炙热炎炎的时节,这里依旧是漫天飞雪,一片纯白苍茫,获取对于柔蓝来说,就从未有过寒冬以外的季节。 虽然烈熠是第二次踏上柔蓝的徒弟,不过上一次只是解到骑风口,并未多做停留。严格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仔细欣赏这雪落纷飞的风光,随着滟昊泠的手势示意,烈熠放眼望去,一座冰住的高大建筑跳入眼帘,也不知道那宫殿本就是用冰雪建造,还是因为被冰雪覆盖后阻挡了原本的材质,总之愿望之下只觉得晶莹剔透。 冰族柔蓝的王城。 哪怕已经是兵临城下的困境,柔蓝所有能够抽身出来的大小官员还是聚集在宫殿,呈两列排开,自大门一直站到了店门,如此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音节宗主国的皇帝。 越是在这个时候,柔蓝越是无限惶恐,外患已经无可避免,倘若此时的不到宗主国的援助,等不到景阳的军队打进来,柔蓝从内部就将崩坏成无数碎片。如今滟昊泠来了,羽缴俊也来了,这依然无法令柔蓝的官员们放松。他们尚未得到皇上一句确切的话——救,还是不救“? 匍匐在道路两旁的官员们无一不战战兢兢,从肩头到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在颤抖,没有谁的心思不是聚集在滟昊泠身上,但是没有谁敢偷看他一眼,谁也不知道,假如真的听到袖手旁观的言论,他们该如何应对这场绝望? 滟昊泠的目光越过众人头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官员,任何一个人的影子都不在他眼中。他此时看着的知识宫殿深处的王座,即使此时这张椅子属于沐霖,但也只是在他的允许之下,只要他心念一动,随时可以让这个傀儡下台。 ”熠,外面风大,我们进去。“朝身边的人伸出了手,是不容拒绝的邀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没有看自己面前的手掌,更是不知道那个动作之间蕴含的坚决。”你自己去吧,我随羽缴军去营地。“ 第十二章 一夜之城 “二皇子殿下,探子回报,大限前方有一座城池。” 景华瑞一觉醒来,就听见心腹景卉的报告,尚未真正水晶的头脑过了一阵子才总算弄明白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景卉几眼,后者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城池?你的意思是探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发下了一座城池?” “是的,殿下。”景卉故意忽略了对方言词中用词粗俗的部分。“就在我军正前方,发现一座城池?看那规模,应该是一个人口超过五万的中型城镇。”景阳国内都晓得二皇子行事乖戾,但是身为他的心腹,景卉有责任将情况如实禀报。 景华瑞的眼睛眯得更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真实真正动了杀气。事实上,若不是此时站在对面的是他的表弟,只怕景华瑞早已抽出佩剑,将这个谎报军情的家伙劈成两半。 “作业我军特意选在一处荒野之上扎营,才过了一夜,你就告诉本殿下前方凭空出现了一座城池?”真当他景华瑞是傻子么? 本次军事行动,景阳几乎倾举国之力,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拿下柔蓝这个小国,在汐蓝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景华瑞被任命全军统帅,对他本人而言,这是机会也是考验,关系着景阳下一任王储人选。为此景华瑞步步为营,每一次行动都力求小心谨慎,生怕一时不慎满盘皆输。 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一旦军队深入别国,就近有可能成为被偷袭的目标,昨夜扎营的选址正是因为周围都是荒芜人际的旷野,为了安全,景华瑞怎么也不会选在人口密集的地方驻留。如今倒好,景卉前来告知她前方有个中型城镇,这简直等于说他将军队送到了敌人的口中。 哪有这般荒谬的事情! “昨晚我军扎营时,正式下着鹅毛大雪,而且天色渐晚,遮挡了视线也说不定。”景卉不亢不卑,只是将可能引起错觉的缘由一一指出,即使他自己对此也抱有深切的怀疑,不过最终如何定夺都应该是统帅的职责,提供情报才是他分内的事。 “既然这样,就出去看看。”只是因为雪天就会看楼一座城池,不仅是他一人眼花,所有的天回军都在这里,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怎么想都觉得荒谬,偏偏对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说谎,为此景华瑞决定亲眼看看究竟如何。 当景华瑞穿过军营时,各种纷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仔细一听都是在议论那座凭空出现的神秘城池。越听景华瑞的脸色越是难看,但是法不责众,在如何生气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走上营地边上的一座高坡——昨日扎营选址之时,景华瑞也是看中了这片高坡,就四周的地貌看去,一片平坦的视野,这处高坡就是附近最高之处,将营地依附高坡搭建,背后有了这样的屏障,无疑更安全许多。 然而,如今这座高坡已经不是周围最高之处,或者说,不是唯一的高低。 景华瑞穷尽目力远眺,即使他不这么做,哪怕只是普通的平时,依然可以看见正前方的城池。宏伟的建筑自拔地而起,最高之处竟然能够于此时所处的高低媲美。但是这片建筑出现的太过诡异,太过妖异,他如果不真正看清楚了,怎么也无法相信所见,。 而如今景华瑞确实看清了,不仅看清,锐利的目光恨不得将那些建筑商戳出十七八个窟窿。即便如此,景华瑞还是不相信。 滟昊泠,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本殿下可以肯定作业绝没有这座城池,一夜之间出现在我军行进前方,本殿下疯了才会相信。 “殿下,如何?”景卉在景华瑞身边随侍已经数年,以他的经验当然知道在这个时候贸然开口绝非是明智之举,但是景华瑞的表情太过吓人,似乎陷入惊骇之中不可自拔一般,是以景卉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被惊醒的景华瑞,将针刺一般的视线调转到景卉的脸上,后者心头一惊,慌忙低下头去。“还能如何?虽然我不知道滟昊泠如何做到的,但这一定是幻觉。” 心中即使有不同意见,景卉也不敢表现出来,低声应道,“是。” “上前去看看。”在景华瑞的判断中,眼前所见都是幻想。既然是幻想,只要走到近前看上一眼,不就不攻自破了、 景卉没有反对的立场,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他和主子的身手,只要不进城,仅仅在外面看上一眼,要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更怀心事的往哪做神秘的城池走去,一路无话。 “这居然,这居然是真的——”墙壁的冰凉渗入指尖,感觉真是的令人恐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景卉的陪伴下一路走来,原本以为到了近处,幻象就会被真是所取代,哪知道越是到了近处看得越是清晰,后来景华瑞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掌挥向围墙,希望借此能够打破幻象,结果更加真实的感受传递而来,一直深入脑海,领景华瑞看看打了一个机灵。 比一般的石头更为冰冷,机会在瞬间就能将人冻伤,偏偏景华瑞不死心,先是指尖,后来干脆将整个手掌贴在墙上,事到如今,景华瑞非要用这种彻骨的温度来提醒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虚像。 ——分割线—— “启禀皇上,景阳的天回军已经禁止进行。”沐霖单膝跪下,面容上的有色彼此数目之前不仅没有半分减退,反而更加浓厚。如今滟昊泠已经表明态度,不会不管柔蓝的死后,照理来说沐霖应该安心才是,然而他只觉得更加心绪不宁, “这样的事情本就在预料之中。”行军前方一夜之间莫名多了一座城池,只要不是又有吴某的莽汉,谁都会停下步伐仔细探查情况以策万全,“这种程度的事都来一一上报,沐霖,你也糊涂了。” 沐霖低下头,这是认错的姿势,他当时知道这样的情报根本不值的上报,但是若不是以此为借口,他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见上滟昊泠一面,才能……说上一句话, 斥责都算不上的迅捷之后,滟昊泠在也没有声音,沐霖心智如此,这不是皇上仁慈,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皇上,你非得如此吗?” 没有应答,不是不明白沐霖所指为何,就是没有因何应答,况且,那些事情本就与他无关,即便沐霖在想知道,滟昊泠也不回顾及别人的心情。 “你这是在为难自己!”压抑在旧的情绪终将有爆发的一刻,喷薄而出的激烈情感令沐霖忘记了长幼尊卑,冲到滟昊泠的面前。“你所做的一切他都不会理解,他根本就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不是吗?” 像是被突然先开了一道隐秘的伤疤,剧烈的疼痛为滟昊泠的眼底填上了疏导血丝,原本已经写没无比的眸子更加可怕,而就是这样一双可怕的眼睛,正死死地定在沐霖的双手指上。 跟随他的目光去看,沐霖才惊觉自己刚才失控之际,尽然攥住了滟昊泠的衣襟——这根本已是大不敬的死罪,想要放手,奈何控制不了手指分毫,依然存续不离的攀扶着对方。 罢了,他今日本就已经豁出去,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出口,生与死的一线之差早就荡然无存。 “你看看我,看看我吧。”衣襟上的一双手,早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但是沐霖对此毫无知觉一般,一双涟水的大眼,只是怔怔的仰望着滟昊泠,深埋的痴望、 他来了这么许久,滟昊泠都没有看他一眼,及时为着这一面,沐霖亲近心血装扮自己,终究甚至没有得到他的一股。 他是美丽的——沐霖自小就明白这一点,或许美丽这个词并不适合一个男人,更不适合一国之主,但是,他的的确确是美丽的,比起人界美貌的汐族,它的身上还多了一种晶莹剔透的脆弱气息,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所以当日使臣带回“和亲”之言时,即使是演给全天下人看的一场戏,沐霖依然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他从来未曾害怕过那一天的来临,甚至是期待的,盼望的。 假如没有什么熠公子,一切,都会按照沐霖的期盼发展。 直到最后,滟昊泠也没有看沐霖一眼,没有看他柔顺的白发,也没有看她冰雪织就的衣衫,实现还是停在对方的一双手上,因为这双手的动作引起的他十分不快,不过滟昊泠也没有将对方拉开,他用不着这么做,沐霖的胆子也不会那么大,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放弃。 “倘若还想救你的国家,就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要为了找借口,就将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呈上来,真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第十三章 必经之路 五日,整整过去了五日——时光是时间最不留情的东西,自大发现那座凭空出现的神秘城池一来,景阳的天回军已经在其对面驻扎了如此之久。 整整无论日升日落,什么都没有发生,场面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那座诡异的城池之中没有出现可怕的怪物,没有出现埋伏已久的敌军,甚至,没有半个人影,死寂的空气伴随着死寂的城池,仿佛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已经凝固。 天回军全体将士,在恍惚之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全然静止的时空,本就只属于死人。 比起普通的士兵,景华瑞的一直无疑要强韧许多,饶是如此,他认为自己也快支撑不下去了。一座大又无从打,饶有绕不过去的城池横在前进的必经之路,再多的计谋都只能化为空谈。况且,这座城池出现的是这般蹊跷。 景华瑞忍不住开始期待敌人,比起五日以来什么也做不了的艰难等待,他恨不得对面的城池中埋伏了数万计的敌人,至少,可以痛痛快快淋漓尽致的打上一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什么都做不了,获取才是世间最默认的一件事。 “景卉,着急全军将领来本殿下营帐。”当景华瑞的多有耐心被消磨干净之后,化成了一道命令。 将领们集结的速度非常快,比起平日里还要快上很多。无所事事的无力感早已在将领们心中堆积了无数的急躁,如今的到了命令,不论季节是为了什么,所有人就像是在瞬间活了过来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景华瑞的帅张。 “参见殿下!”整齐划一的行礼,声音洪亮,总算破开了近日一直笼罩在天回军头上的死气沉沉。 景华瑞也禁不住神色一震,“诸位免礼。本殿下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商讨进军事宜。” “殿下,要进军了么?什么时候拔营起寨?明日,还是今日?”众将领七嘴八舌的问道,所有人都急需摆脱寸步难移的困境。竟没有一个人想起前方挡路的城池,忘记了其中所闻含的巨大危险。 “本殿下的意思是在今日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景华瑞为人乖戾不加,不过这场针对柔蓝的战争却也是父王对他的考验,关系着他能否成为新的景阳之王。所以景华瑞以仅剩的理智提醒自己,不可冒进,必须多方面的听取意见。“关于这个决定,诸位有什么看法都可以畅所欲言。” 看法?这能有什么看法?二殿下的决定正好是所有人的期望,高兴还来不及,有哪里会反对? “殿下。”随时在一旁的景卉,按照以往惯例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在众人被冲昏头脑之前提醒一二。“那座城池要如何处理?经过探查,周围没有路径可供我军绕道而行。”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景华瑞发热的情绪顷刻间被浇灭,景卉话虽不多,不过却也提醒了目前最严峻的一个问题。“诸位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均通过这座城池?” 好办法?众将领面面相怔,那里有什么好办法?语气说要找出更加易行的方法,倒不如说摆在天回军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 “既然如此,那我军只能穿城而过。”不错,这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既然绕不过去,无可避免就只能从中走过,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结论,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直言提出。 “殿下,只能如此别无他法吗?”比起刚才的兴高采烈,气氛一下朝着一个极端发展,问出这话的将领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将要通过那座死城的恐惧,怎么压抑都压抑不住。 景华瑞环视众人,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当然都不是泛泛之辈,领奖打仗的将领单子也较一般人高出许多,不然如何上阵杀敌,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群莽夫的脸上,景华瑞看见了真真切切的恐惧。众人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异常难看的脸色如出一辙的反映在每个人脸上。 “这就让诸位害怕了?”景华瑞难免有些不高兴,要是不改变中人的感受,天回军依然要被困在原地难行。“那座城池即使出现的古怪,不过也只是一座死城罢了。” 死城的说法,对于气氛造成了两种完全相依的影响。 一时令众人展示放心,既然是空无一人的死城,就免除了被伏击的危险,即使从中通过也不用担心会掉入陷阱。 同样的,也是因为死城两个字,而是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自从那日景华瑞亲自确定档在前路的城池并非幻想之后,为了不加深恐慌,只能被迫承认扎营当晚受到天气影响没有发现前方有城镇存在,而不是经过一夜凭空冒出了一座城镇。 然而这种程度上的辟谣,所能控制的只是套面上的言论,至于私底下的猜测,就算景华瑞归为景阳二王子,也一样无从干涉,所以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恐慌依然在平静的假象之下蔓延。 一个死城的称谓则是将这种恐慌全部勾了起来。 难道景华瑞自身就一点不害怕么?当然不是。不过彼此王储宝座的诱惑,其余的感情都可以被忽略。“我军要前进就必然要穿城而过,若是被恐惧阻挡了脚步,那我们只能无功而返。动用如此庞大的军队却没有拿下柔蓝半寸土地,想来助威也会十分不甘心吧。” 不得不说,景华瑞相仿的懂得措辞技巧。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恰恰勾起了在长江零卖在最深的欲望。随着景华瑞的讲述,众人纷纷回忆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国家究竟是为了什么,细节之间也许有所不同,但是每个人都是为了自身的工业。什么保家卫国都是空话,只要卓越的战功才能带来期望中的显赫。 为此,又怎能让去取一座城池毁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穿城而过已是定居,幸好将领之中还有几个头脑比较清晰之人,以保万一,他们说服景华瑞将拔营起寨的时间推迟到三日之后,利用这最后的几日时光,景阳军要排除白人的先锋部队率先进城,这样一来。就算那座诡异的城池暗藏杀机,天回军也可以将伤亡降到最低。 又是三日的等待,就在景华瑞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的当口,先锋部队派人回话,并且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先锋部队进入那座城镇之后,并没有完全按照船城而过的命令执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刚进入时,每名士兵心中却是实在害怕的,怕的几乎不发都迈不开。然而行进许久之后,什么也没有遇上,不仅没有任何危险,甚至连外键无效的北风到这里都减弱了不少,只剩下微弱的咽唔。 渐渐地,士兵们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地放松起来,在一些胆子大的同僚带领下,士兵们竟然开始观察期城中环境。 带队的先锋官也算是个很会随机应变的人物,当初得到的命令就是探路,虽然走过这座城镇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但是先锋官心想假如能够将城中的情况也探查的一清二楚,他的任务岂不是完成得更加完美?二王子景华瑞殿下是下一任王储最有力的竞争者,倘若能够得到他的赏识,自己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打定主意,先锋官于是就在不违背命令本意的原则之上更改了具体内容,将百人的先锋部队分为十只小队,分别探查搜索城镇的每一个方位,好在此时,士兵们的恐惧心理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先锋官的命令也就得意顺畅地执行下去。 用了整整三日,终于在景华瑞所给予的时限之内,先锋部队将这座看似诡异的城池彻彻底底谈查了一遍,此刻,正是先锋官回到帅帐想景华瑞复命。 “二殿下,城池里面空无一人,也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想来已经荒废许久。”即使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处,不过先锋官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已经听对方汇报了整个探查过程,景华瑞提出之前所遗漏的一点,“你可带人到达城镇的另一处看情况?” “回殿下,看过了。”这才是当初得到的命令,先锋官胆子再大也不敢忽略这件事。“另外一侧也是荒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也是荒原?难道说正是因为这座城镇的位置偏僻,以至于才慢慢被荒废?——暗自猜测这其中的因果,无疑是件危险的举动,但是已经决定前行,景华瑞忍不住去寻找更加合理的借口。 “除了空无一人以外,你们还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有倒是有,然而先锋官又不知如何说明。抬头瞧瞧看了一眼,景华瑞建立的目光令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冷,城中非常之冷。” 景华瑞哈哈大笑,为这先锋官的小题大做,冷有什么好奇怪的,柔蓝是冰雪之国,不冷才是怪事。景华瑞当机立断,明日就摔全军前进。从已得到的情报判断,已经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当然了,他也已经等不下去。 此时的景华瑞还不知道,他在无意之中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那个“冷”字。 第十四章 陷阱发动 冷,真是奇冷无比。 完全不同于城外的寒风刺骨,面对那种冷总能想象应对之策,比如穿上足够厚的冬衣,即使不能完全阻隔寒冷,也依然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此刻的冷全然不同,莫说衣服不起作用,就算一景华瑞算不错的修为,都完全没有办法驱寒。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寒冷,仿佛不是来自于外界,反而是从身体内部产生的寒冷,就连提问都随之一点一滴的流逝。 景华瑞禁不住感叹,之前派出的先锋部队可谓十分尽责,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也能完成任务。而且还远远比他所想象得更加完美。冲着这一点,此战结束之后,一定要好好饱将那百余人才行。 “殿下,此处就算是城中了。”一直跟在景华瑞身后的先锋官打马上前,当初探查的任务由他执行,今日他也就理所应当的随侍在景华瑞身边,以便随时提供情报。 正常而言,当军队不得不选择一条容易被伏击的路径时,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全军都深陷其中的时候,就拿日前的状况来说明,景瑞华最担心的就是当天回军全体进入这座神秘的城池后,突然发生变故,加入敌军要进行伏击,这个时候只需要将四周包围,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为了能够便于指挥,景华瑞一直带领亲兵伸出队伍中段,如此一来,一旦有万一发生,他的命令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船只队伍收尾。 庭伟此地就是城中,也就是说全军已经进入城池。安静的地方,偶尔有风声咽唔而过。然而越是安静,越是不安,景华瑞禁不住紧张起来。打起十二分的注意观查四周情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但是,景华瑞的紧张并没有丝毫缓解,相反越来越深。 “景卉,你立刻去传令,让全军加快行军速度。”极度的不安令景华瑞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此地不宜久留,早已分离开就少一分危险。 早已习惯命令的景卉,俯首答了一声“是”,就要前去传令。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先锋官却忍不住插言进来,“殿下,实则没有这个必要,经过仔细探查,城中并无任何危险存在,只要以正常行径速度通过即可,地面湿滑,盲目加快速度很可能会令不少士兵滑到,大军进行之中,一旦有人摔倒,极容易引起踩踏事件。” 换了过去,景华瑞一定会毫不犹豫一剑杀了驳斥他命令之人,然则他为人乖戾不假,只是刚刚才想过要重赏此人,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命令,况且对方的话也不是全部道理。 “此地极容易设立埋伏,你们只有百人,在之前的探查中有漏看之处也有可能,亦或者在你们离去之后,柔蓝再派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看在先锋官的功绩份上,景华瑞耐着性子向他解释。 先锋官听后不敢再吭声,二殿下说的不无道理。只有百人搜索如此大的城镇,的确免不了有遗漏之处。再说这事柔蓝的地盘,冰族人自然更加了解城中构造,在他们搜索只是比过耳目隐藏起来也并非很难。 想起自己之前还夸口乡二殿下保证万无一失,先锋官就觉得背后冷汗直淌,假如真的遭遇伏击,岂不全是自己的责任,为今之计只能逼近嘴巴,以免惹祸上身。 先锋官并不晓得,真正让景华瑞决定加快行军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左右他行动的乃是心中恐惧。表面上不说,心里依然觉得这座城池出现的异常诡异,如此不祥之地,早一刻离开都是好的。 景卉便是相当快速,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发布下去,分别传递到了队伍的首位,短暂的稍作整顿之后,天回军的行军速度逐渐加快。 正如先锋官担心的那样,行进过程中却有士兵摔倒。不过这些小问题并不能影响整体的行动,相反,行军速度越来越快。大概是士兵们早已受不了蚀骨的寒冷,如今家具身体的活动之后觉得略微暖和了一些,于是所有人都急速奔跑起来。 随着数万人的奔跑,脚下的这片土地都随着震颤了起来。 景华瑞目测一下,按照如今的速度,须臾之间就可已通过城镇到达另一端的荒原。按理来说,即使敌人真的有什么目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足以发动陷阱,可是景瑞华不明白,为核心中依旧难掩不安1? 越是不明白为何不按,景瑞华就越是想要探究,然而探究又是原有更加混乱。没过多久,景华瑞的思绪已经一片混乱。 打断景华瑞思考的是一阵天翻地覆——真正的天翻地覆。就在一个晃眼之间,整个天地都彻底反复,混乱的场面掠过眼前,完全来不及看清。 接下来的感觉就是寒冷,相较而言,先前的感受到的温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暖了。进城之后虽然冷风刺骨,不过还没有到影响行动的程度,但是眼下不同,蓝冷麻木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就是想要动动小指头都做不到。 不知过去了多久,景华瑞才回过神,当她全身的感官都被寒冷夺走之后,也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认知,眼睛还没有对周遭环境做出正确的判断,耳中已经充斥了无数求救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在景华瑞周围.全是溺水的士兵。浸泡了一今儿之后.士兵们恢复了对肢体的控制,哪怕远远不如平日的灵便,但众人依旧扑腾着,耗费全身力气,想要在这样的绝地之中找出一丝生机。水,铺天盖地的水。当城镇倾塌之后,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条飘荡着浮冰的大河。 景华瑞千算万算,考虑了一切可能遇到的情况,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城池之下居然有一条地下暗河。难怪城镇出现的如此诡异,原来竟是冰造的一夜城!一夜之间出现,又在瞬息之间倾塌。 在残絙断璧,暗藏的杀机立显。陷阱不是藏在城中的哪一个角落,而是.这座城池本身就是陷阱。这才是滟昊泠的计谋,将杀招掩藏在最不可思认之处,从最出于意料的角度发出,令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滟昊泠!!!”景华瑞仰天狂呼,仿佛只有这样做,才有能将胸中压抑的愤怒与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除此以外,景华瑞什么也不能做。他并不清楚军中到底有多少将士会水,又有多少全然不会。此次出征是为了攻打柔蓝,而不是水乡泽国的汐蓝,出征之前并没有对士兵的水性做过多的训练。 景华瑞蓦然自嘲,水性良好又怎么样?他自己的水性就不算差,但是在这样的冰河里,依旧无法可想。之前的城池所用的材质并外全是冰块,其中也参杂了不少巨石,城池倾塌之后,石块沉入河中令水位上涨,使地下暗河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一个成年男人。在景华瑞身边,已经有不少士兵溺毙。尽管从士兵的总数来看,溺毙的还只是极小一部分,但恐慌却在不断蔓延。看着身旁的战友丧命而毫无办法挽救,这样的心理伤害才是最致命的景华瑞简直不敢相信,蓄谋已久,倾举国之力才促成的一场战争,就这么败了?败的迅速,败的莫名,败的令人死也无法接受!他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滟昊泠!你给我滚出来!”景华瑞继续呼喝,既然陷阱已经发动,相信设计这个陷阱的罪魁祸首就在附近观望,如果他的战败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实,景华瑞自认也要做个明白鬼,将前因后果问个清清楚楚。、 景华瑞的这几声呼喝,声音极大,也传的十分远。不多就已经有无数接近的脚步,景华瑞抬眼一看,河岸之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影。 其中两人,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锐利的刀锋直直指向景华瑞。“阶下囚还敢出言不逊,小心你的脑袋!”在羽缴军士兵的心中,别国的王子殿下又如何,不过只是个俘虏而已。这个俘虏竟然敢对汐蓝的皇帝不敬,就是死罪。 然而景华瑞就像是没有听见警告一般,不仅没有听见警告,甚至都没有看见威胁自身姓名的刀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居中在岸上一个人身上,目光之中,几乎都将那人浑身点燃。 “竟然是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六卷 第十五章 天时地利 “不就是我么。”岸上的那个人——燕归愁,如是回答景华瑞。 无论是现今身在军中,还是过去身在市井,燕归愁永远都是一副凌乱的装扮,他自己没有改变的意思,周遭的人久而久之也看顺眼了,没人再对他的着装提起异议。如今,一抹嘲讽的笑容挂在脸上,衬着他的着装,显出一股形容不出的癫狂之意。 景华瑞的目光还继续驻留在燕归愁的脸上,仔仔细细分毫不漏的审视过他的五官,没有放过一个细节。那目光之中分明有着不可置信,又分明有着惊骇莫名。景华瑞不是不认识燕归愁,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这个人。 还是燕归愁先妥协,并不是怕了对方的直视,而是考虑到景华瑞的处境,继续浸泡在河水里,他的一条命说不定就折在这里。燕归愁自己倒没有如何在意这人的死活,不过他毕竟是此战重要的俘虏,真的死了也没法向老大滟昊泠交代。 “将所有俘虏救上岸。”燕归愁向着下属命令道。想了想又嘱咐一句,“收缴武器之后给他们生火取暖。”不采取任何行动,这些人一身湿冷,就算被救上岸,也只有死路一条。胜负已分,多伤性命已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事。 救起所有的俘虏,其中当然也包括景华瑞。而且汐蓝一方的士兵夜已看出此人身份非同一般,所以最先被救上岸的就是此人。同时,在燕归愁的默许之下,还有士兵拿了一条毯子给他。 景华瑞没有拒绝,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一张毯子甚为珍贵。识时务者为俊杰,景华瑞当然不会与自己过不去。将毯子裹在身上之后,隔绝了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似乎没有那么寒冷了,景华瑞也停止了哆嗦。 “回答本王子一个问题。”即使已经失去自由,但是景华瑞还是不想失去王室成员的尊严。与其说是在恳求,倒不如说他使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燕归愁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直接拒绝。回答与否不在于对方的态度,而要看他接下来所问为何,是不是能够透漏的内容。 “这个陷阱发动的条件是什么?”或许这对于景华瑞而言不是最要紧之事,但是无疑却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事。若是弄不明白,他只怕心中难安。 先锋部队曾经搜查过这座城池,即使百人的力量难免有所遗漏,然而地下暗河却是贯穿整个城镇的。为何先锋部队经过就没有问题,大军路过之时就造成了城镇的崩塌? 燕归愁没有想到景华瑞会执着于这个问题,他与他之间,值得一问的事情不甚枚举,偏偏对方挑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件。至少在燕归愁的观念中,一旦结果注定,再去追问过程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拿当下的景华瑞来说,战败与被俘的结果已经注定,他即使知道了其中隐藏的过程,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怎么,这一点很难想通么?” 景华瑞冷笑一声,为着燕归愁明显的敷衍。“别告诉我说是因为重量。”要说区别,这的确也是区别之一,数万人的大军和百人的先锋部队之间,重量当然截然不同,不过景华瑞坚信这不是陷阱发动的唯一条件,一定还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燕归愁叹了一声,即使叹息与他十足不符,但是他依然还是为之叹息。“你可还记得,在冰城崩塌之前你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景华瑞稍事回忆就已经有了答案——在心中不安的驱使之下,他命令全军加速前进,士兵们的奔跑造成了地面震颤。震颤?是了,当时这个冰造的地面都在颤抖,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片天翻地覆。 原来竟是这样。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 从景华瑞眼里的惊骇之中,燕归愁知道,他应该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然而,他已经无法接受。 “天时地利,你应该听说过。”燕归愁本没有详加解释的义务,这些话无疑已经算得上多此一举。 景华瑞心头一震,燕归愁只用了简单的四个字,就已经将一切说的十足分明。要完成这样庞大的陷阱,确实需要这样的地理条件,地下暗河才是陷阱之中的杀机。同样,要使一条普通的河流变成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还需要柔蓝独特的天气,只有在冰天雪地里,冰雪才能一夜之间变为城池。 天时地利,燕归愁没有任何隐瞒,已经向他道明了一切。只是,他依然还是遗漏了一点——他的心思。“你如何能够猜到我会下达那样的命令?”景华瑞神色凄厉,若不是他下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天回军应该可以在不触犯机关的条件下顺利通过这座城池。 “不是我猜到的。”见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燕归愁便解释了一句,没有任何深意的单纯的解释。 “这么说,是滟昊泠。”综合手中已有的情报,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景华瑞禁不住感慨,汐蓝帝王滟昊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竟然对人心的揣摩,到了这样精准的程度。此时此刻,景华瑞甚至怀疑,滟昊泠为了得到传国玉玺的景阳王城一行,根本就是心存故意,故意自投罗网,也是故意摔碎那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燕归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与不是,你不如在见了老大之后当面问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柔蓝的夜晚的寂静的。若说白天的柔蓝已经寒冷刺骨,那么一旦入了夜,寒冷的程度就会呈倍的增加。就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人会走出温暖的房屋,要不是还有透窗而出的橘黄色灯光,甚至会认为这是个寂静的死人国度。 同样,柔蓝的夜晚也是喧闹的。肆掠的寒风呼啸而过,像是要卷走一切的张狂。不习惯柔蓝气候的外地人,在这样的风声之中几乎整整一夜都难以入眠。 今夜的柔蓝,在死寂的安静与张狂的喧嚣之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一些截然不同的什么。 幽咽的呜咽,绵绵密密的响在空气之中,卷着风声。虽然比起狂风,那缕声音幽若的不值一提,然而偏偏始终又能听得见,断断续续,不曾停歇。 琴音。 “有多久没有听见你奏琴了?”一双手搂在了琴师的肩头,滟昊泠的面容之上有一抹陷入回忆的惆怅。“上一次,似乎还是在泉溪镇的相思搂。” 肩头有些沉重,即使滟昊泠并没有真正用力,烈熠还是感到无以摆脱的沉重。指尖暂顿,一连坏了几个音节。就连滟昊泠都认为他不会再继续之时,琴音又起。依然是烈熠素来的习惯,无曲无谱,然则又无端成韵。 一定要形容的话,这应该便是曲由心生罢。 当日一曲,尚可称为相思明月楼。换到今日,却已经只剩下悼亡的惆怅与哀思了。 “熠,是否你每次奏曲,都是为了死人?”从措辞之中已经可以听出,滟昊泠正兀自不快。出自烈熠的曲子往往都是信手拈来,他既然能够表述愁苦哀思,为何就不能寄情清风和暖?若是在花间月下煮上一壶香茗,他与他二人对坐知音,又该是何等旖旎的风光? 滟昊泠惊觉,烈熠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的为他奏过哪怕一曲。如斯情景,他又怎么不怨不恨? 指上动作不停,只是琴声更加微弱,几不可闻之间伴着烈熠的问题。“死人?暗河一战,可谓是真正的不费一兵一卒,伤亡已经减低到如此程度,也就没什么值得悼亡之处了。” 在事后清理战场的过程中,统计出景阳一方有近五百人溺水身亡,还有近两百人是在事后受不了严寒被冻死的。然而这样的数字放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争之中,真正可以忽略不计。 烈熠也不是天真如斯,认为在一点牺牲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能统一天下。鲜血是点缀争霸之路不可或缺的色彩,如今的结果堪称奇迹。况且对于粮食紧缺的汐蓝一方来说,利用天时地利获得战争胜利,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你在不满什么?”烈熠什么也不说,面容之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滟昊泠就是能够肯定确实有什么引起了他的不满。否则,他何至于在朔风凌冽的一个深夜里,独自奏琴到惘然的地步? “不满?”要说不满为何,滟昊泠与他都同样明晰,当日他与燕归愁暗中商定的计划定然不是今日一场伏击。避过他而进行的算计,只怕会是血腥浓重的一笔。烈熠想象不出他具体采取的措施,然而越是因为想象不出,他就越是心惊胆颤。 既然滟昊泠当日避过了他,今日就算问了也决计不会照实回答,索性也就不问了。是以烈熠治是缓缓摇头,“没有什么不满,不过是心中烦闷,难道这也不行?” 第六卷 第十六章 引狼入室 鼎沸的人声给柔蓝苍凉的夜晚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尤其是远望那座冰雪之城,堪称辉煌的灯光降之点缀得如同琉璃一般。 在这样一个夜里,柔蓝王城中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争相观看,啧啧称奇。在他们的记忆中,永远死寂静谧的宫殿,也会有如此光彩夺目如梦似幻的一天。 “想不到这附近竟有如此绝妙的所在,还是公子会找地方躲懒。”兼具了戏虐与调侃的语调,早已成了那个人的标志。同样,也是因为从他的口中说出,这样的内容才不至于招人厌烦。 烈熠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也不应答,只是遥望着远处的宫殿。即使能够隐约听见其中传来的喧闹,但是当风雪骤起之时,再如何耀目的灯光都似乎要被吞没在漫天席地的大雪之中。 此地虽然是个难得的避风之所,呆着也还算舒适,不过半晌得不到回应,燕归愁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正想着是不是打退堂鼓告辞的时候,听见了对方的问话。 “你这样逃席出来也不怕有人找你回去?今日夜宴,可是为了你而举行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语气过于清冷,听不出有任何责备之意,至少燕归愁听不出来。有些自嘲,“被加封的又不止我一个人,比起另一位元帅的实至名归,我这个职位可谓是钻了个空子,白白捡来的罢了。” “你自己真认为是捡来的?”烈熠蓦然直视燕归愁,双眸之中陡然迸发的炯炯目光,令对方想逃避都避无可避。 自嘲转为尴尬,燕归愁若是真正赞同这个观点,等于是在承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燕归愁这人表面看来懒散随行,只怕只有烈熠一个人看透,真正的燕归愁实则是个异常骄傲的人。 “要是换了几个月前,这样的晋升我怕是高兴都来不及。”燕归愁并没有彻底指明时间,不过烈熠也明白,他所说的应该是去年的事了。无论是精铁关,还是在青夷,燕归愁都算功勋卓著。甚至更早一些,在羽檄军骑兵的训练之上,他也出了不少力。 这些功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包括滟昊泠也是十分清楚。但是,谁也不知滟昊泠究竟出自什么考虑,一直没有晋升任何一位将军,乃至于汐蓝军中帅位空悬许久。如今,同样不只是为了什么,滟昊泠突然宣布要晋封元帅,而且还是两位。 卓寒青,燕归愁。 “景阳天回军打着覆灭柔蓝的目的而来。如今已经战败。汐蓝在这一战之中赢得漂亮,昊泠在战后以晋升的方式嘉奖将领,也是无可厚非的。”烈熠并非是为了安慰对方,他只是实话实说。在这一场规模庞大的晋升之中,除了元帅之外,羽檄军中过半的将领军衔都有所提升。 “获胜的是羽檄军,是汐蓝的皇上,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张狂如燕归愁者,依然保持着冷静。一夜冰城的战术,从构想到实施,都是滟昊泠一己之力。燕归愁当然明白,他在这一战之中没有任何功劳——除非带人前去收拾战场也能称之为功劳,那是他唯一做过的事。 “你到也不用妄自菲薄。”烈熠暗叹,滟昊泠在此事中的确做的太显眼,要想令燕归愁放下戒心,只怕他再多的劝诫也不会有用。“以你过去积累的功勋,元帅之职当之无愧。” “公子倒也不用安慰我。”燕归愁笑了一笑,即使不见得已经真正放下,从这个笑容之中至少可以看出,他的个性不会在这些事物上多做纠缠。“应该晋升的时候不见动作,如今却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我当上这个什么元帅,老大在此事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公子和我一样明白。” 果然,燕归愁早已明白了这一切。不过烈熠也怀疑,滟昊泠是故意令他明白的,他甚至没有费心去想一个更加适当的借口。 正如燕归愁自己说的那样,卓寒青的晋升的确是名至实归,在士兵心中的威望,背后支持的势力以及震动七界的名声,在整个羽檄军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与卓寒青分庭抗礼。即使卓寒青没有一件卓著的军功在身,元帅之职也非他莫属。 除非滟昊泠一直令这个位子空虚下去,一旦他起了立帅的念头,其中就必然有卓寒青的一席之地。 相较而言,燕归愁的确算不上什么。若是在刚刚建立功勋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抬起手,燕归愁有些突兀的指着远方的冰雪宫殿。“那里面的夜宴,虽然是为了庆祝我的晋升,所有人口中都是恭喜二字,不过很可惜,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游侠出生,说白了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这样的人也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元帅宝座,羽檄军中不服气的将领军官不在少数。这样的道理,燕归愁一开始就清楚无比,但是到了真正面临的一天,还是难以违心的虚伪客套下去。 顺着燕归愁的手势看去,不知何时,雪下得小了,宫殿透出的灯光又再次变得夺目起来。夺目,同样也是刺目,刺的胸口发闷。心服口服,写在纸上不过是最简单的四个字,但是到了真正做到又何其困难。至少烈熠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算上滟昊泠,恐怕也差一些的。 所以,归为汐蓝皇帝,依然需要羽檄军为他东征西讨。 付诸暴力。 “待景阳一战真正结束之后,你应该就能得到发自内心真心的祝贺之词了。”烈熠移开视线,不再看冰雪宫殿,比起那些令双眼刺疼的灯光,黑暗的感觉反而还好得多。 由于烈熠偏脸避过光亮,整个面容都陷入黑暗之中,燕归愁再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之中揣摩出一星半点的真意。燕归愁的修为不弱,目力当然也不差,但是就算他能在黑暗之中看清对面人的轮廓,也无法捕捉到每一个微末的细节。 “公子知道了?”这纯粹是燕归愁的猜测,既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不如随性一猜。同为逃席的两人,至少在这样的不期而遇之中,也不用过于为所言所行负责任。 “知道,也是不知道。”看似矛盾的答案,恰恰也是真话。“景阳之战并不算真正结束,保住柔蓝不受侵犯,下一步就该是报复的时刻了。” 从来都是汐蓝欺压别国,如今这般被敌军侵入属国,滟昊泠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景阳趁着汐蓝粮食紧缺之时来犯,确实聪明。目前尚不知这样重要的情报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不过景阳十分懂得利用时机。 然而,他们算错了一点,就是滟昊泠的性格。他不会在意粮草的限制,只会狠狠报复一切应该报复的敌人。 真不知道,景阳所有深思熟虑的举动,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引狼入室?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用了“报复”这样的词汇,这下就算不猜,燕归愁也能肯定他定然是不赞同的。“公子反对向景阳出兵?” “反对?不,我并不反对。”烈熠收敛了下意识的抵触情绪。“这是统一景阳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七界的战乱到了今日已是无法改变,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然后让一切尽快结束。” 如今的汐蓝,粮食紧缺的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但是同样的,景阳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错误的发动侵犯柔蓝的战争,最终以失败告终,从俘虏的数目来计算,景阳国内如今一定兵力空虚。 此消彼长之下,景阳的不幸,就是汐蓝最大的幸运。战机稍纵即逝,也会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到来。时间的变化或许从来就是玄妙至此,一线之差,已是天渊之别。 燕归愁像是第一次看明白烈熠,又像是依然不甚明白。这样一个冷静而睿智的人,到底是什么令他犹豫至此?“公子,既然不反对出兵,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担心?” 这算是在……明知故问?“我不知道那一日昊泠与你商讨出怎样的战术,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我也就奉劝一句——无论景阳曾经怎样对不起你,那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土地,景阳的人民也是你的同族。希望你未来行事之际,更多能够想起此事,顾惜一二。” 第十七章 知人善用 他已经知道他是谁。 他已经看穿他的过往。 他已经洞悉他全部的秘密。 一连数个念头闪过燕归愁的脑海,同时萌生的还有无数应对之策。其中,甚至包括了与对方动手。 烈熠不是敌人,为了实现自身的野望,他甚至是必不可少之人,否则当日燕归愁也不会义无反顾的投靠在他麾下,当日下跪所效忠的对象自然是滟昊泠,但是也包括烈熠在内。燕归愁这样的想法依然是无可厚非,一旦隐藏最深的秘密被别人破悉之后,任何人都免不了立刻兴起这样的念头——若是对方不存在了,秘密自然也得意保守。 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燕归愁看人极准,也有自知之明,就算他出其不意偷袭对方,也不会有丝毫胜算。想来当今世上,真正与烈熠不相上下,能够与之对决的……也唯有一人而已。 “公子——”燕归愁只呼唤了一声,就不知如何往下继续。面对烈熠之时,总忍不住想要忏悔些什么,平日或许不觉,烈熠自己也许也没有意识到,但是当与他沉默相对时,总是免不了为了那一抹悲悯之色而震颤。 那一声异常简单的称呼停在耳中,却能体会出燕归愁的无奈与恳求。烈熠摆摆手,他无意让对方左右为难。“言尽于此,你是个聪明人,该做些什么,如何去做,你心中定然早已有了主意。” 燕归愁苦笑,“公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身不由己。”说此番话时,燕归愁正死死盯着远方的宫殿,他的不由己来自于谁人何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身不由己的真意,世上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比烈熠更加清楚。然而他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有些面无表情。“每个人能做到的事都十分有限,只要燕无帅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对无辜民众顾惜一二,我已是感激不尽。” “至于其他事,我会尽力而为。”说是尽力,也真的只能如此,要劝滟昊泠放弃那个所谓的计划,烈熠连十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知公子能否解惑?”短暂的沉默,其中却夹杂了燕归愁无数挣扎。之后,燕归愁还是按捺不住提出心中的疑惑。得到烈熠一个眼神示意,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盘亘在心中无数日子的不解。 “公子是否从来没有野心?” 烈熠眉心一蹙,显然是没有想到燕归愁会有如此一问。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下,问的如此直接。 “或许我该这么问——”燕归愁也清楚,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自己的言行一定会变得十分无礼。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再想收回已出口的话显然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咬牙继续。“公子难道就不想得到这个天下?” 乱世英豪,谁也说不清是乱世造就了英豪,还是英豪推动了乱世。当不尽的战火纷飞,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之际,对于各路英豪来说恰恰只是生逢其时。有什么比乱世的舞台更能崭露头角,又有什么比乱世的浑浊更能攫取庞大的利益。 逐鹿七界,天下之争。 面对着如画江山,谁不是豪情万丈?即使这份豪情,伴随着数不胜数的野心勃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燕归愁所知有能力一争天下的人物之中,力量最强悍也是最有可能的无疑是滟昊泠与烈熠两人。说起来,燕归愁在骨子里也是个相当自负的人,当然认为自己在这场旷世征战之中也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然而一旦与那两人相较,也只能甘拜下风。 正是由于这种认知,燕归愁才一直无法置信,绝世如烈熠者,难道真的没有丝毫野心? “野心?我当然也有。”乍听上去像是承认了什么,细细一品味则发现烈熠这话什么也没有说。面对的是燕归愁,且他的态度是如此不加掩饰的直率,或许烈熠本人也想直言不讳,奈何自己对此也是无比茫然。 “恕我直言,公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无欲无求。”旁的燕归愁或许不敢肯定,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太多的事实已经彻底证明,对于天下霸权,烈熠可谓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对于滟昊泠的拥护,是完全发自真心的。 烈熠静静望了对方许久,旁人对他的认知原来竟是如此,倒有些冷眼旁观世间的神族了——不,即使是九天之上的神族,也不该是真正的无欲无求。若是真正什么也不在意,应该连冷眼旁观都彻底省却。 “如果说心怀野心就必须来参与天下之争,或许我真的没有。”即便对天下没有丝毫兴趣,却也能够理解旁人的愿望。江山多娇,谁能压抑心中欲望?眼前的燕归愁,无疑也是其中一人。烈熠直视他,决意坦诚。“不过比起万里河山,我有更加深切的野心。” 燕归愁没有进一步追问是怎样的深切野心,对方的坦诚,不代表他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刺探他人的秘密。每个人心中都有无法割舍的部分,融入了骨血,已经能够确定烈熠的心愿与世俗的野心不同,他又何必再继续不停追问? 长叹一声,燕归愁感慨颇深,“天下当属有能者居之,在这些人之中,又有谁能真的不想揽尽大好河山?能做到的,只有公子你罢,至少我就完全做不到。” “做不到也并非全然不好。”烈熠正色道。野心一物,虽然是铸造乱世的罪魁祸首,然而要结束乱世,也需要同等程度的东西。世间万物皆有两面,野心也是如此,好与不好,实在难以一言蔽之。 尽管没有明言,烈熠所说的这几个字还是包含了不少为野心开脱的意思。他何以会如此燕归愁倒是明白,反正不是为了他。并非全然不好,意思便是说有好有坏,最终结果究竟朝着哪一个方向发展,都只在一念之间。 真正探究起来,这样的问题肯定是玄之又玄,燕归愁自认是个俗人,以烈熠的睿智都无法参透的问题,他自然更是望尘莫及。与其为此苦恼,倒不如解决与切身相关的问题。“好与不好确实难以定论,不过我能肯定的是,野心已经给我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麻烦并非燕归愁夸大其词,而烈熠既然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也是相信这一点的。没有必要就这一点继续讨论,所以燕归愁只是停顿片刻,就继续往下说。“老大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当什么元帅,已经是很明显的警告了。” 烈熠无法否认,至少在此事上,他与燕归愁的看法一致。“怎么你对这个职务不满意?” “怎会?”燕归愁立时否认,这也正是他最无奈之处,分明清楚这次晋升背后的真意,偏偏又拒绝不了元帅宝座的诱惑。“羽檄军的元帅一职,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莫说是一锅景阳,就算再加上一个什么国家,手握的权利也无法与之相比。” 既是警告,也是收买。连烈熠都不得不承认,滟昊泠的这一手权术玩弄的十分漂亮。即使汐蓝国内有不少人对这场晋升颇有微词,但是受此恩惠的本人确实十分了解背后的目的。以滟昊泠一贯的作风来看,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他只需完成需要完成的目的。 听了燕归愁所说之后,烈熠心中稍宽。“既然燕元帅有此想法,也实在不需为此事烦忧了。事实上,以你过去的军功,元帅一职也实属应当。若元帅还是想不通,不如就将晋升当成是过去功劳的奖赏,不过是迟来一些时日罢了。” 燕归愁心中一颤,这些安慰之辞他当然不止一次设想过,也不止一次对自己讲过。但是,即便是完全一致的内容,从烈熠的口中讲出,也具有全然不同的深意。或许还难以彻底放下此事,心中沉闷也已经一扫而空。 逃席出来面见烈熠,此行果然不虚。 “景阳一战,我将全心全意。不为自身,而是为了汐蓝。”燕归愁面容平静之下所蕴含的心意已是郑重无比。 烈熠并不表示接受,反而加以指点。“这番话用不着付诸言语,只要燕元帅有心,昊泠自然可以看见。”烈熠始终相信着这一点,也相信滟昊泠懂得知人善用。 第十八章 多说多错 “看来,今夜逃席的人还真不少。”烈熠看了身旁之人一眼,语气淡淡。 滟昊泠不以为杵,也顺着这句调侃继续。“连主角都可以不辞而别,我就更没有理由呆在那里了。”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整理衣领,直到一丝缝隙也不剩才总算停手。柔蓝夜晚的冷风刺骨不是别处可以比拟,他担心他的身体经不住。“再说了,带头逃席的人可是你,如今怎么反过来被你过问了。” 对方这话说的客气,烈熠哪里只是半途离开,他根本就没有在夜宴上露过脸。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进入柔蓝的王宫半步,这几日一直宿在军营。滟昊泠对此当然极度不满,奈何了解他的固执,是以只能遂了他的心意。 烈熠再次看了宫殿一眼,灯火与方才一样辉煌,只是那种喧闹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由于变化的太快,更加给人一股冷清之感。这倒也是,今夜最重要的两个人物都不见了踪影,宴会也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这么出来,难道没有人问一句?”烈熠的语气太过不露声色,令人分辨不出他是想要知道答案,还是不过随口一问。 “要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那这个皇帝也未免当的太无趣了。”滟昊泠以此作为回答,算是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他离开之时,当然有人上前阻拦,不是别人,正是沐霖。但是 滟昊泠认为,有关沐霖的一切还是不要让烈熠知晓为好。 烈熠果然也不再继续,之前有没有被阻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出来找我有何事?”陡然出口的生疏,不仅是滟昊泠,就连烈熠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回想一番之后才发觉,自从进入柔蓝地境,他们两人竟是一场像样的交谈也没有。以至于张口就是这般生疏的措辞,不是出自故意,然而带来的却是不可言说的不习惯。 “出来找你是真,不过并不是为了任何事。”自从劝诫烈熠不再饮酒之后,滟昊泠自己也是滴酒不沾。但是这样一个觥筹交错的夜晚,殿内的暖风将酒液熏染的更加香醇,令人闻之欲醉,滟昊泠发现自己再也压抑不住想要见他的念头。 滟昊泠长叹一声,“熠,是不是没有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事情的演变出乎意料,造成一切变化的契机无疑就是那一场背着烈熠进行的计划。当日提出让烈熠回避之时,滟昊泠已经预计了此举会令他们之间变得十足不快,不过他还是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 不过,滟昊泠并不如何后悔。倘若时光倒转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然会一意孤行。类似于后悔的心情,从来就不属于一个帝王。 四周一片黑暗,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一块山壁的阴影之中,更是一丝光线也没有。照理来说,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才是。偏偏,烈熠能够看见他唇角弯起的一抹苦涩,还有眼底深埋的恳求。 差一点,烈熠就心软了。 到底,也还是差一点。 “你出来之时或许什么事也没有,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不一样了。”乍看上去,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事实上区别则是相当之大。别的不说,单是燕归愁的存在已经足以改变滟昊泠的想法。虽然在他到来之前,燕归愁已经告辞先走一步,烈熠还是相信,滟昊泠已经知道他们之间有一场谈话。 “你我之间,非要如此么?”滟昊泠眼中的恳求渐渐染上了绝望的色彩,就在几乎认为他快要被吞没之时,绝望之色陡然不见,快的就像是从来没有在他眼中出现过一样。同时,包括他刚才说过的那几个字,也像是根本没有说过——哪怕话音未落。 皇者,永远都是皇者。谁也不会容许他出现软弱,一瞬间也不行。 “既然熠一定要如此,那我就问了,你约见燕归愁是为了什么?” 烈熠微有愕然,滟昊泠的说法,倒显得一切是他故意了。故意斤斤计较,故意得理不饶人。难以忽视的酸涩之感,偏偏又反驳不得。“你认为是什么?我在向燕元帅打探你们的计划?” “我不是——”不是什么?滟昊泠戛然而止没了下文,有些话一旦出口,就算付出十倍以上的解释,也无法将之弥补。他深切的明白这个道理,也决定不再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是我不够谨慎。”这算是致歉,也是烈熠最大程度的服软。早在无名酒肆的邂逅以来,烈熠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自己,在滟昊泠的身边,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需要慎之又慎。只可惜出现了太多的始料未及,让他忘了自我警醒,也忘了那些潜藏的危险。 如今,大概就是尝到苦果了罢。 “燕元帅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他什么也不会透露给我。”虽然不是刻意袒护燕归愁,但是烈熠的这句话已经在暗示滟昊泠,他确实向燕归愁刺探了什么。 滟昊泠脸色沉了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烈熠会如此应他。“为何要撒这个谎?燕归愁就值得你如此袒护?”理智判断出烈熠并非全然为了替燕归愁脱罪,被点燃的情绪还是不假思索的说出最伤人的话。 “知人善任是上位者必须做到的事,不该为了已是不快就讲一切推到无辜者的身上。”今日的话题发展到如此针锋相对的地步,烈熠也是始料未及。“昊泠,你心中明白,我不是为了袒护谁。之前与燕元帅的谈话,不敢说完全与景阳战事无关,我也确实没有询问过具体战术。” 烈熠蓦然的坦诚令滟昊泠无限讶然,随即也感受背后的无奈。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既然当初选择回避,以烈熠的为人,确实不会在事后多番打探。 不得不见,抑制不住相见的心思,但真正见过之后,竟然演变成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滟昊泠张开双臂,轻轻将烈熠揽进怀中。大概此时烈熠也有一眼感到想法,令他这个动作做来不费吹灰之力。 多说多错,在他们彼此情绪都没有平复之前,无论开口说什么,最终都会变成一场错误。如此倒不如静静相拥,感受对方身体上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很久之后,直到周围的凉意一点点的弥漫上来。即使在不断使用内力驱寒,依然无法抵挡柔蓝夜间超乎寻常的寒冷。倒也不是十分难过,相反在这样的凉意之中,令情绪一点点的平复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滟昊泠判断即使再重开话题也不会重蹈覆辙,至少他们两人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熠你可曾想过,我从来不会瞒你任何事,为何独独在此事上例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本是一个完全没有必要与意义的问题,滟昊泠选在这个时候相询,已是没有别的办法,带有浓烈的无可奈何。是以,烈熠维持着沉默。短暂的靠近之后,他也不愿再重复针锋相对,以示安慰的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滟昊泠苦笑,由于他们两人着实太近,低沉若斯的笑声也全然钻进烈熠的耳中,久久不散。“熠想的不错,我不说是算准了你会反对。然而就算你反对,我也无法罢手了。因为这个计划在我当初为了传国玉玺去往景阳之后,已经开始。” 烈熠的肩膀微微震动一下,动作可谓细微至极,但是也已经泄露了他心中的惊骇。烈熠素来内敛,面对许多令天下镇静的事件时也不会有如此反应。因为那些大事往往都是有迹可循,在真正发生之前烈熠多少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当然不会意外。可是眼下这一件,是完完全全的超脱了他的想象。 当初景阳一行究竟暗藏了多少凶险已是笔墨难以形容,传国玉玺背后的操纵者竟然是风族圣地的看守者风紫,为了对付滟昊泠,风紫甚至使用风族的神秘力量设下封印溯水之力的结界。滟昊泠归来之后,一身严重的伤势已经证明了当时的情形是如何九死一生。 如今滟昊泠却说,在那样的条件之下他已经开始了针对景阳的计划——这是如何的深谋远虑? 烈熠思虑前因后果,忽然发现了一处矛盾。“既然是早已实施的计划,为何当时还要专程留下燕归愁?”既然那时还在商讨,既是说计划尚不完整。不完整的计划就有罢手的余地,滟昊泠的说法着实矛盾。 滟昊泠又何尝不知自己前言不搭后语,事到如今,是否对烈熠坦诚整个计划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到了这个地步既是他什么都不做,计划还是会一丝不苟的进行,非任何人力可以转圈。然而私心里,滟昊泠还是不想说,多隐瞒一刻算是一刻,原来他也会如此自欺欺人。 “那一日我只是给燕归愁下了命令,让他动用在景阳的暗街力量,有计划的在全城收购一批药材。”在这一点上,滟昊泠没有再多加掩饰,包括哪些药材的名称都一一说给烈熠知晓。 烈熠只是默默听着,以他的博学强记,只是听过一遍的药名也能记的清清楚楚。以烈熠对药材的熟知,能够判断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十分普通,也寻常可见并不珍贵。滟昊泠命燕归愁收购,自然不是因为汐蓝紧缺这些药材,为何他还要下达这样一个怪异的命令? 思来想去,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滟昊泠想要将景阳现存的这数味药材一购而空。 第十九章 亡国隐患 景阳战败的消息在最大程度上被加以封锁,当有关情报被传回景阳王城之时,已经是近一个月之后。 景阳的王上景宣将手中的奏折翻看了无数遍,饶是一场华贵而坚韧的纸张,也几乎在这样反复的翻折之中断裂成几片。但是景宣尤自不满意,还在持续着同样的动作,因为对他而言,这条情报简直荒谬到了极点。“瑞儿战败了?” 御书房内没有别人,事关重大,为了避免战败的消息流传出去引起国内恐慌,情报送来之时已经清场。除了景阳王上以外,就只有一个书记官沈飞。情报是由沈飞呈上,同时也是景宣最信任之人,才得以随侍在一旁。 但是此刻,沈飞倒是希望自己不在此地的。在七界之中,执掌政权的一国之君中,景阳的王上应该是年纪最长的一位,不过有一句话恰好叫做“姜还是老的辣”,只有身为心腹才能真正了解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此刻他还是王上心中最信任之人,很有可能下一刻就已经身首异处。 “回答本王,你是不是也认为瑞儿战败了?”对于书记官的沉默以对,景宣并不满意,非要逼迫他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可。 “情报所载,此处获胜的是汐蓝一方。”既然非回答不可,沈飞就选择一种最聪明的答案。即使两种说法表达的结果并无分别,但是带给人的感觉还是有所不同。 “你认为汐蓝是如何获胜的?瑞儿又是如何失败的?”姑且不论这条情报的真假,景宣问出这个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军情皆为大事,任何的变化都需要及时上报,景华瑞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事实上在天回军驻扎柔蓝的某荒原为止,一直都有定期的军报传回。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定期军报戛然而止,时隔二十多日,就收到了战败的消息。 没有任何过程,仿佛战争就是一瞬间的事,根本不需要过程。荒谬至此的事,试问景宣如何能够相信?况且还事关他最宠爱的孩儿的性命,要接受就更加艰难。 “带回情报的是天回军一名死里逃生的士兵,他的样子并不像是说谎。”事到如今,沈飞也只能实话实说。从他个人的角度,已经相信了这条不幸的消息,只是尚且无力说服王上。说到底他也只是身份卑微,要影响王上的看法,谈何容易。 “死里逃生的士兵?”景宣冷笑着反问,从他的口吻中已经可以听说,他对这个所谓士兵的身份抱有相当大的怀疑。既然是一场惨败,为何还有士兵能够逃回国内通风报信? 沈飞不知该如何替那名士兵开脱,实际上他也没有替他开脱的义务,于是建议道,“王上可要召见这名士兵亲自询问?” 景宣考虑一二,决定先进一步了解情况。到底是在王座之上呆了数十年,面临如此大的变故,这一份镇静已经值得世上很多人钦佩。“那一场战事过程到底如何,这名士兵可曾知道?” 沈飞心中暗叹,虽然自己自始至终从未提及此事,王上还是已然肯定他已经面见过那名士兵。“回王上,按照这名士兵的说法,他虽然看见过程,却不十分清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又是相当违背常理的情形,作为一名参与战斗的士兵,整个过程他应该是亲身经历,而不该只是单纯的看见。除非,这是一名逃兵。如果真是逃兵,他的话就完全不值得相信了。 沈飞跟随景阳王上已经多年,多少也能猜到王上正在置疑些什么,也不敢再多做耽误,将询问得知的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 说来也是十分巧合,也是那名士兵命不该绝。当时在景华瑞下令加快行军之后,才跑了几步,他就狠狠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相当严重,右边小腿骨头当场折断,他的上司极有恻隐心,看上去多有不忍,于是命他原地休息,准备去请军医来为他医治。 就是在这个空隙之间,变故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快速的令那名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身下传来可怕震动,原本坚固无比的地面开始冰裂,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开始手足并用朝相对安全的一面爬去。最幸运之处就在于,他的所在离冰城的中心最远,所以也成了天回军之中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人。 沈飞的叙述十分简洁,少了那些亲生经历的惊心动魄,只是将听说的内容转述出来。之后又补充一句,“属下已经让御医检查过那名士兵的伤势,他的右腿确实已经骨折。据御医诊断,他在骨折之后还进行了剧烈的行动,那条腿已经彻底废了。” 沈飞做事已经实属谨慎,前来向景宣呈报之前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御医的诊断或许不能完全证实一切,不过已是相当可信的旁证,至少那士兵的伤势状况与他叙述相符。 沈飞虽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观点,但是意思已经暗示的相当清楚——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假情报而付出不能行走的代价。那名士兵在如此的身体条件之下还能将消息送回,行为已是十分值得赞赏。 景宣尚在犹豫,即使内心里已经承认属下的分析不无道理,他还是免不了犹豫。战败的不仅仅是倾尽全国之力组建的军队,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换了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见得能够那般容易接受这个事实。 “假设汐蓝已经获胜,为何不善加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反而封锁消息,这是何故?”景宣是在难以想通,如果他是滟昊泠,一定会利用手中的人质向景宣交涉。别的俘虏先不说,景华瑞这位二王子的价值,还是大有可以利用之处。 沈飞回答不出,他不是滟昊泠,自然无法揣摩滟昊泠正在想些什么。“天回军一连数日没有任何消息传回,相比情形已经十分不乐观。” 不乐观的说法已经是相当可观,景宣再如何抗拒也不得不接受。他可以完全不相信那名士兵的说辞,却是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近一个月没有收到天回军的任何消息,这是不争的事实。尚且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状况造成这个结果,能够肯定的是天回军的近况已经严重到连传递消息都无能为力的地步。 “本王会考虑对策。”这几个字从景宣口中说出时,已是无比干涩,令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沈飞很想再劝说两句,眼下的情景已经远远超出了考虑对策的时刻,景阳应该动用所有剩下的武力拱卫王城,再晚只怕就来不及了。但是当沈飞看见对方的神色之后,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谏言虽然是他的职责,不过他也不想为此送命。 “还有什么别的事需要上奏?”这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令,要不是念在沈飞是自己心腹多年衷心的份上,景宣早已拂袖而去。 还有一件事,说是要紧,摆在景阳军战败的消息面前,又确实什么都算不上。但要说不要紧,偏偏沈飞又难以摆脱不好的预感。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许久,沈飞决定还是提上一题。“王城最近突发疾病,正在逐步蔓延。” “疾病?”时值夏末暑热未退,真是各种疾病流传的高峰期。在历史中,甚至有一些城市在疾病的肆掠下瞬间变成死城。景宣心中一紧,连忙追问,“可是天花疟疾之类?” “王上请宽心,从传染速度来看应该不是这一类的猛症。加强防范应该能确保无虞。” 景宣点点头,既然算不得严重,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放在这上面。比起正在蔓延的无名病症,他自然更加挂念柔蓝的战事。君王之私正是在此处,千万平民的生死,也比不上下人王储一人的安危。 “这类事情该怎么应对用不着本王教你,就由你全权处理。”命令一下,也代表此事到此为止。 沈飞领命。类似的事情他在过去也处理过,无非就是组织医者调运药材之类,虽然繁琐,不过还不至于束手无策。况且从病症蔓延的速度来看,完全算不上猛烈,沈飞又十二分的把握能够完美控制一切。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在不久之后,令沈飞乃至于景宣感到了深切的后悔不迭。正是这一场看上去并不严重的病症,埋下了景阳亡国的隐患。 第二十章 见死不救 “沈飞,这些奏报是怎么回事?”景宣彻底失去了一国之君的平和与淡然,过盛的怒气侵占了他的全部理智,一张本来尚算英挺的脸庞变的格外狰狞。 任由厚厚一叠奏折砸在脸上,沈飞吭也不敢吭一声,更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句。如今的结果虽然不是他一人之错,但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不过才过去了数日,情况的恶化已经超出了人力能够控制的范围。 造成今日苦果,他的轻率也是原因之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日,你不是向本王保证会处理好此事?”属下的沉默令景宣的怒气更炙,奏章已经全部扔在地上,手边没有其他可砸的东西,景宣想也不想,抓起墨玉的镇纸狠狠挥了出去。“如今这一切,你怎么向本王解释?说!” 额角传来的锐痛证明一定受伤不轻,暗红的血液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几许粘腻相当难受。沈飞开口,声线是出乎自己想象的难听。“是属下办事疏忽,愿意承担任何责罚。” “哼!”景宣重重哼了一声,其意相当明显——责罚又有什么用?别说是他一个沈飞,就算有十个也不足以顶罪。就算将他碎尸万段,对于如今的局面也已经于事无补。 “王上,此次怪病蔓延实属古怪,已经超出属下能力。” 沈飞表面上的官职只是小小一名书记官,负责随侍景阳王的身边,记录君王的一言一行。实际上在整个景阳的朝堂,却很难再找出一个权势能与沈飞相较的官员。权倾朝野,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沈飞是最适合不过。就连二王子景华瑞在沈飞面前,都需要保留三分情面。 如今,这样一个人物竟道情况已经超出能力范围。可想而知,已经复杂到了怎样的地步。 景宣强压怒气,以他对这个得力属下的了解,能够确认他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且如今再施行惩罚也挽回不了什么,倒不如听听他怎么说。 沈飞得了叙述的空隙,也暂时捡回一条命。照理来说,他应该善加利用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好好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倘若真能够证明事情与自己无关,才算是真的安全无虞。当然了,沈飞本人也是这么打算,只是嘴唇开阖了数次,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事情太突然,突然的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叙述。原本沈飞认为天回军在柔蓝的战败过程已经是快的措手不及,哪知才过了短短数日,他本人就遇上了更加难以控制之事。 沈飞明白不能在继续耽误下去,王上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他要是再不说什么,即使没有任何意义,王上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出佩剑将他斩杀。“王上——,不知王上可否移驾前往城中医馆看个究竟?” 景宣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在今日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荒谬至此的要求会出自沈飞之口。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然后后者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杀气一般,满目都是恳切。 “摆驾。” 一时之间沈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好他的反应还算快,再一次引起王上不快之前已经做好了出宫的准备。 放在平日,即使是一般的微服私访,出行之前还是要费上数日工夫打点,以策万全。不过今日显然没法做到那种程度,沈飞召来数十名护卫命他们暗中保护,同时景宣更换一身便装之后,这趟私访已经成行。 直到走出宫门的一瞬间,沈飞还是冷汗涔涔,这般怂恿王上出宫,要是有个万一,他自刎剑下都不够谢罪。 路上沈飞不敢再做任何逗留,命驾车的马夫直接将马车驶往城中最大的医馆。 事实上,当马车距离医馆还有整整一条街的距离时,景宣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之处。吵,实在太吵了。就像是全城所有人都聚集在此一般,不然何以嘈杂至此? 景宣抬手掀起帘子朝外瞥了一眼,尽管早已看过那些奏折,对于城中的境况已经更有了大致了解,但是真正亲眼所见之后,还是被震的呆愣当场。外间的一幕,透过马车并不宽大的窗子射了进来,如同根根刺入眼中一般,剜心刺骨,几近连呼吸都忘记。 沈飞苦笑,如斯情景他已经看了无数遍尚且会为之震动,也难怪王上难以接受。探出半截身子向马夫吩咐一句,绕路而行,从后门进入医馆。 就算没有沈飞的吩咐,驾车的马夫也准备改道,医馆正门前的一条路早已经水泄不通,除非从众人身上碾过去,否则根本不可能到达目的地。 “情况已经坏到如斯地步!”半晌之后,景宣才记得放下车帘,非要低吼一声才能让心中的郁结之气微微纾解。 纵观七界,景宣不是最仁慈的君王,冷血,残酷,嗜杀……一个君王所必备的品质他都有,然而这一刻,他毫无疑问的疼惜着,为了全城正在被病痛折磨的百姓而疼惜。 “这些人都是在等待医馆救治,是以才聚集在此。”沈飞用了最简单明了的叙述方式,可就是这种简明,反而衬出外间的残酷。 “病成这个样子,还需要等待救治?城中的医馆都在干什么?”景宣质问,字里行间因掺进了愤怒而颤抖。他方才只是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已经看到了无数濒临死亡的患者。生病的百姓们杂乱的躺在街道上,横七竖八—— 犹如地狱。 沈飞垂下眼睛,他已经无脸面正视王上的质问。当初正视他保证此次疾病并非重症,也是他保证可以轻松控制疾病蔓延,当残酷的结果摆在面前,他只能无言以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马车终于驶入医馆后院,后门的小路是用以调运药材以及供医者进出,所以还保持着畅通,否则马车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接近医馆。 马车尚未停稳,景宣已经冲了下去,看也不看,直接抓住一个人的衣领。“这就是医者的救死扶伤?外面那么多病人,你们就让他们风吹日晒等在路上?你们这样没有仁义之心的医师,全部都该杀!该杀!!!” 被景宣抓住的那个少年确实是这医馆之人不假,不过他根本算不得医师,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学徒罢了。平素只是负责整理药材,连一贯的正堂都难得去一趟,又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当场吓的摔落手中的药材,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飞追在王上的身后也下了马车,看见王上为难一贯医馆学童,想要上前阻止,奈何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左右为难。 “这,这是在干什么?快放手!”一位老者途径后院,恰好见到这一幕,惊怒交加差点没有当场断气。 沈飞之前来过数次,一眼认出那一位老者是这医馆的馆长谭献于,担心他一言不敬将惹的王上更加恼怒,连忙出声阻止,“谭医师!” “原来是沈大人。”沈飞权势滔天,在民间人士他的人也相当多,谭献于连忙行礼。“这位可是大人的朋友?怎可如此无礼?” 沈飞只能苦涩一笑,心想这个老家伙真是活腻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朋友?谁敢与王上交朋友。“这位是宣大人,朝中重臣。”不能曝露王上的身份,沈飞急中生智,编了这么个官职出来。 谭献于倒也不算白活了这几十年,在沈飞的提点之下也觉察出这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那种无上的气息做不得假。民不与官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谭献于连忙为之前的失礼道歉,向对方拱手,“宣大人前来,老夫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恕罪就免了。”景宣也醒悟过来,之前的举动的确有失身份,将脾气手链一二。“本官奉王上之命前来调查城中怪病。”这样的说法,算是接受了沈飞编造的官职。不过这样也好,更加利于调查事实。 “一路行来,本官见到无数百姓聚集在医馆门口求医。本官想知道为何医馆紧闭大门,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的罪名可谓相当严重,尤其对于以救死扶伤的医馆来说,已经可以算上一种严厉的侮辱。谭献于浑身发抖,可想他此刻是如何激动。想要反驳,然而又反驳不得。将病患拒之门外是不容推脱的事实,他们这几日都是如此过来的。 “宣大人,老夫实在无法解释,还请大人入内一看,一切便清楚了。” 第二十一章 天灾人祸 “宣大人,喝口茶罢。”即使是无人之处,沈飞还是使用这个捏造的称谓,他的处事谨慎可见一斑。 景宣从怀中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边的污浊。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天,在一家医馆的墙根处吐的天昏地暗。 一届君王,双手当然不可能干净纯白的一如甫出生的婴儿。景宣自己也数不清楚,这漫长的一生之中究竟有多少生命丧在手中,无论是继位前,还是继位后,也无论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除了亲手夺走的生命,更甚者是由于他的一个命令,往往令更多的百姓走向死亡。造下杀孽无数,景宣却认为那都是一国之君必须做的事,也从未犹豫半分。 要说地狱般残酷的景象,景宣自认也见过不少。隐藏在一个王国光鲜背后的阴暗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存在,表面上如何歌舞升平,背地里就会怎样黑暗肮脏。残酷刑罚,血腥倾轧,谋算暗杀,景宣此生已不知看过了多少,早已将精神锻炼的如同铜铁般坚韧,轻易不会动摇。 然而如今,他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从胸口涌上的作呕之感。怪不得那位谭医师说只要他看上一眼,就能明白现今状况。他岂止是明白了,简直无法想象,那些日日滞留医馆内的医师们是如何熬过来的?他们怎么能够那么心平气和的看着地狱般的景象? 接过沈飞呈上的热茶,景宣不是饮用,而是用来漱口。茶水泡的相当浓烈,在口中转了一圈之后,依然洗不住那种令人不快的异味。 接过已经空了的茶盏,沈飞自觉的后退半步,不敢多看王上的狼狈。 “他们——”才刚刚一开口,又是一阵恶心之感,景宣强自压下,今日已经处处失态,不能再继续丢脸了。“他们身上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明,病因……也不明。”沈飞喉头滚动,医馆内的情景即使只是想一想都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他明白有些答非所问,不过这应该就是王上想知道的内容。“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一旦病人身上肿块扩大,就是生命垂危之际。” 景宣说不话。肿块?沈飞也太过轻描淡写了。他只细看了一个病患,在那名谭医师的指引之下,随便掀开一个病患衣衫,就是这么一眼,景宣已经可以肯定——一定是此生见过最可怖的景象。 这哪里还是一个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那人瘦骨嶙峋的身躯之上,只见数个拳头大小的突起硬生生的长起来,将病人的身体扭曲变形,在那薄薄的皮肤之下包裹的仿佛不是血肉,而是一个个亟待破茧而出的魔鬼,狰狞无比。 “病人死之前,都是那副模样?”墙头的阴影扫在景宣脸上,使这位堂堂的一国之君看起来灰败到了极点。 沈飞并不正面作答,只是解释了之前王上一直疑惑的地方。此举也算是为医馆开脱,谭献于等医师已经费尽全力救治,沈飞也不忍心他们被王上冤枉。“城中病患在一夕之间暴增,医馆无法容纳所有病人,无奈之下只好根据病情划分,先救治病重之人。而这个划分的依据就是……就是那些肿块的大小。” “医馆力量不足,就从别处调派医师。”眼下的状况已经容不下犹豫,景宣立下决定,“立刻将御医院的医师派往城中各家医馆,协助治疗。” 沈飞无奈下只好承认,“事实上属下已经这么做了。”在没有王命的情况下,让御医为百姓医治乃是大不敬之罪,沈飞当时的举动已是没有别的选择。 景宣不仅不怪对方,相反觉得他行事相当果断。只是如此一来,又有不明之处。“既然御医都已经参与医治,为何病情还蔓延的如此之快。”御医院之中集中了国内医术最高潮的医者,都可谓是杏林圣手,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再疑难的病症都应该得到控制才是。 沈飞自己尽管对医术一无所知,但是关于这一点还是询问了不少参与救治的医师,也可以回答一二。“这场病来得相当迅猛而古怪,病因无疑就是那些肿块,怪异的是在这几日之前,百姓的身体都十分正常,那些肿块就在一夕之间突然生长出来,令医师们束手无策。如今情景,除非找到天下第一神医桑拓,否则没有任何办法。” “连控制也不行?”景宣的声音开始慢慢染上绝望的色彩,再如此下去,已经用不着等汐蓝的铁骑攻打,景阳的王城就已经一片死寂,只剩下满城的死尸。 “缺少药材。”王上还是问到此事,沈飞心中突的一跳,没有注意到之前的变故完全是他的责任,如今一旦坦诚,此事就更加与他脱不了干系。然而,还有分别么?打错已经铸成,他的责任多上一分与少上一分,又有什么不同? “按照谭医师等人所说,此时若有大量用于清热解毒的药材,便可以控制病情。但是,如今城中最紧缺的就是这些药材。” “白花蛇草、苦参、天葵子……”景宣凭借印象随意说了几味药材出来,皆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据我所知,这些都是寻常药材,所有医馆药铺都应该常备才是。” “这就是最奇怪之处,属下调查之后证实,自月余之前,有一批人计划性的在全城购买这些药材,当医馆药铺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些药材的库存已然所剩无几。” 听到其中过程,景宣简直无法想象。“涉及此事的人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同样一批人在不断购买某一类药材,再如何迟钝都早该觉察了。” 王上如今的疑问也是沈飞当时的不解之处,偏偏调查处的结果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倘若收购药材的是同一批人,的确应该尽早发现。”除非药铺中的人都是瞎子,不然天天看到同样的脸庞,怎么也该熟悉起来。“然而,真正到各处购买药材的却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景宣毕竟已在王座之上坐了大半生,对于事实的敏锐早已磨练出来,沈飞说的 简单,但是他也从其中品味除了情形的复杂。默然思虑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令人毛骨悚人浑身冰凉透彻的结论。 “原来,今次的劫难不是天灾。” 不是天灾,既是人祸。 景阳的一国之主仰天长叹,若是一定在天灾人祸之间择一而就,他倒宁可选天灾。比起冥冥之中的苍天默然,人心远远可怕的多。 一个名字钻入脑海,那人的模样是那般可怖而巨大。“滟昊泠!你如此残杀本王百姓,本王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微服出巡的时间并不算长,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不到两个时辰,但是当景宣返回王宫之后,竟是一身的疲惫,简直比打了一仗还要更累。 惯于察言观色,也极懂王上心思的侍女上前,服侍他换了轻便的软袍,随即在铜炉之中点上凝神的熏香,之后便悄然退下。 景宣一人站在寂静无声的寝殿之中,呆愣许久,脑中一片空白。心下明白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他需要立时想出对策——即便是立时想出来,也不见得有实施的机会。但是总比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好。 这是一国之君的责任,无可推卸。景宣强迫自己去思索,从每一个细节之中入手,考虑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能够改变如今的状况,他几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才过了没多久,景宣就发现一个事实,无论他在想什么,无论他从哪一个方面开始想,最终都会不自觉的回忆起一幕——掀开那名病患的衣衫之后,露出的那一具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的身躯。 幸而殿内焚着熏香,否则只怕景宣又抑制不住呕吐起来。 果真是太累了么?任凭他如何想要坚持,也对抗不了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景宣无奈,决定先稍事休憩,或许等一觉睡醒之后思路能够清晰一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掀起层层纱幔,景宣朝着寝殿深处走去。行了不足十步,景宣陡然顿住,如同顷刻间化成了一尊雕像。视线直勾勾的向前望去,在寝殿深处的床上,独属于他的龙床之上,分明躺着一个人。 最后一层纱幔模糊了那人的面容,然而也勾勒出她的身段,玲珑有致,分明是个容姿娇丽的美娇娘。 第二十二章 世事茫茫 “你怎么来了?”听景宣的措辞,他不是意外此人的到来,也不是不明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怎么,不欢迎?”软糯的声音柔媚入骨,便是随便听上一听,也会被勾走魂魄一般。偏偏那声音又并非刻意装出的娇弱,似乎天生就有这么一副动听的嗓音,令人听了后再难忘怀。“王上曾亲口允诺奴家随时来处,难道王上忘了?” 景宣并不否认,的确是他允许这名女子随时前来,为了她的来往方便,他甚至将这座寝殿的密道也告知对方,世上本该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密道。 “只是觉得你此时不该有空闲来景阳,柔蓝那边的事应该已令你分身乏术才是。”景宣语气淡淡,丝毫不为帐内的旖旎所动。 其间,那女子缓缓平坐起,斜倚的身躯更加显出一股迷人的风韵。但是景宣就像是没有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或者是如此风光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他们之间是合作的关系,为了让合作长久的支持下去,就不该参杂其他琐事。不过景宣心中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的魅力绝非一般人能够抵挡,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还是保持距离。 听见他说了柔蓝二字,女子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夹杂的怒气。“奴家此来正是为了柔蓝战事。”果不其然,才说了一个开头,就听见对方轻轻哼了一声。“看罢,王上已经误会奴家了。” 带有几分娇羞述说着委屈,景宣心中一颤,差一点他就相信她是真的无辜,只差一点。要不是对她也算了解,要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吃亏在这个女子手上,景宣真的要认为自己错怪了她。 世上,还有谁比她更懂得如何欺骗别人? 周遭氛围有变,那女子明白对方的疑虑已经颇深,在疑虑演变成杀意之前,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奴家当日告知的只是汐蓝粮食短缺的情报,是王上决意要借机攻打柔蓝。而汐蓝皇帝用在柔蓝一战的战术,所知之人甚少,奴家也是事后才晓得。” “你的意思是本王决策错误?”她处处都在暗示这一点——只管提供情报,至于他如何利用这些消息,她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负责任。 “奴家可不敢这么说。”女子笑笑,声音如一串悦耳的银铃传出纱幔。 景宣冷笑,意思都已经十分清楚明白,再反过来说不敢,还真是欲盖弥彰。不过以她的性格,想来也不会承认什么,景宣索性转了话题。“你来有什么事?” “不是我有什么事,而是王上你有什么事。”隔着纱幔,也能感到她的一双妙目,波光盈盈的朝着这边望来。“担心王上无法联络,奴家才特意走了这一趟。” 景宣被堵了一下,事实确实如此,他从来不知联系她的方法,每逢有重要的情报告知时她会主动到来。一直以来,这样的合作方式也被双方所共同默许。当然了,若不是看在那些情报的价值确实千金难买,一国之主的景宣怎么也不会容许一个小小女子这般张狂。 景宣首先想到询问的就是柔蓝的战事,尤其是亲子景华瑞的下落。转念一想就随即作罢,天回军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只怕真如沈飞所说的凶多吉少。景华瑞担当此战主帅,在战败之后势必也被俘虏,难以逃出生天。 这些已然过去的事实,再多问几句也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定局,他就算想要得到一丝安慰都无比艰难。 况且他与这名女子之间名为合作,但是得到任何一条情报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并非金银,却是比金银更加难得与珍贵的东西。因此景宣不敢随便发问,代价不低,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十分有意义才行。 “目前城中的怪病是怎么回事?需要如何医治?”对于景宣来说,这不仅仅只是关心民生疾苦的程度,事关景阳生死存亡,这已经是他眼下最关心之事。比起被俘的孩儿,显然此事更加要紧。 不得不说滟昊泠这一招即歹毒又狠绝,令景阳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要如何还手?如何反抗?一旦疾病蔓延至全国,莫说还能扩充军队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到时连一个能站起来的人都没有。摆在汐蓝羽檄军面前的,只是遍野死尸。 死尸,自然不懂得何为抵抗! 帐内的女子有一瞬间的静默,她不是没有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奈何她最不想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知之不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斟酌了一番,只能将已知的部分告知。“这场怪病的病因是某种血吸虫。就在上次汐蓝帝王滟昊泠来景阳之时,将虫卵下在饮水之中。” “等等——”景宣扬声打断对方,亲耳所闻,他还是难以置信。“你是说,病患体内全是这种虫子?” 虫卵被下在饮水中,而城中百姓因为饮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吃下虫卵,虫卵在体内孵化。这个过程并不难以想象,即使想起来令人喉头发紧。 尤其是当景宣想起那些不成人形的病患,衣衫之下突起的肿块,他就觉得不寒而栗。难怪看到时会有那样的错觉,总认为藏在薄薄皮肤之下的是些狰狞的魔鬼。魔鬼?可不就是如此么? 那女子没有回话。柔蓝一战可谓是她挑唆的结果,如今再动恻隐之心简直是虚伪之至。但是到底还是身为女子,害怕,恐惧,亦或是怜悯,各种反复的感情参杂在一起,牵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 久久不能成语。 “可有救治方法?”景宣追问。 女子缓慢而又凝重的摇了摇头,隔着纱幔,她的这个动作看起来格外飘渺,却又格外真实。 绝望陡然侵袭上来,景宣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抖的不成调子。“搜集药材也不行?被滟昊泠收购一空的清热解毒的药材,本王若是想办法从别国购买送回过内,也救不了全城百姓?” 女子知晓答案,不知晓的是如何说明才能让对方接受。思考许久才婉言道,“据我所知,那些药材只在患病初期有用,一旦病势沉疴,就没有太大用处了。” 女子婉言是为了不让事实太过于残酷,奈何景宣并不领情。“你的意思是,我景阳百姓已经没救了?” “不,还有一个办法。”办法是有,不过女子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这般虚无的希望,或许只是令一切更加绝望。“神医桑拓,天下没有他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人。不过很可惜,就连奴家都不知道他此刻正云游何方。” “连你也不知道?” 女子肯定的摇摇头,“我只知道桑拓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为了替汐蓝帝王解空化奇毒。” 这件事景宣也听说过,当时听来尚不觉得怎样,今日却是难掩的义愤填膺。“这样卑劣之人,桑拓就不该就他。” “世事茫茫难料,谁也无法洞悉明日发生什么。”女子长叹一声。救下一人,而这人却造下更多杀孽,神医桑拓此举是造福还是造孽,只怕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不过以传闻来看,就算是大奸大恶之人,桑拓还是会施以妙手全力救治罢。 “帮本王留意桑拓去处。”景宣已经顾不上是不是会欠人情,为了不当那个亡国君王,他就必须让国民安康。 女子很爽快的应允,“知道了。” 事情虽已暂告一个段落,景宣依旧怒气难平。“滟昊泠枉为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君王,为了取胜居然做下如此天理不容之事!” 女子轻笑一声,听不出她是否赞同这份置评。“毁天灭地,这本就是汐蓝帝王背负的命运,如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已经将滟昊泠当做了灭世之子,就不能指望他的手段全然光明磊落。” 世人只怕都错了,认为汐蓝灭亡百图的过程也算是七界并吞之间的正常情形,战后汐蓝对百图的统治也全然施行仁政。这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令世人都忘记了滟昊泠的本性,甚至觉得由这样一位雄韬伟略的君王来一统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风御畅当年留下的预言,早被人们抛诸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现实以传国玉玺步步紧逼,再来利用汐蓝缺粮之际出兵其属国。你们都低估了滟昊泠的不择手段,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女子抬起眼眸,一反先前的慵懒之姿,锐利的目光射穿纱幔直直刺进景宣心里。“如今景阳之祸,只能说是你咎由自取,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 第二十三章 残酷坦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么冷的天,炉子灭了也不知重新点燃,你非要让我如此担心不可么?”话虽如此说了,滟昊泠也只是瞥了一眼炉中燃透的灰烬,一点也没有重新将之点燃的意思。 或许是那一眼看了太过剜心,一点余温也不剩的灰烬,如同死了一般。莫说还能温暖周遭的空气,衬着一炉死寂,只会让一切更加寒冷。死灰,死灰,这个名字一点也没有叫错。 感觉背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烈熠想要往内让一让,奈何这床榻本就十分狭窄,已经是丁点儿余地也没有剩下。避无可避之间,被对方揽住了腰肢。“明明是一国之君,却非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叹息,还是薄责?滟昊泠分辨不清,索性也不去理会。“这样的什么事?轻薄的登徒子?”夜半前来,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爬上别人的床,还真是一名浪荡者的举动。只是滟昊泠本人浑不在意,反而抓住这一机会调侃对方。 烈熠阖起眼眸,若说滟昊泠是登徒子,那他又是什么?被轻薄的美人?这句话当真失言了。于是再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猜不透他为何而来,也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不过是在黑暗之中环抱着自己而已。 等了许久也听不见滟昊泠说一个字,要不是还有绵绵密密的温度传来,烈熠几乎要认为他已经不辞而别了。 “熠,明日就要出征了。”滟昊泠蓦然开口,声音并不大,可是在这样的黑沉中陡然响起,还是重重砸在人的心上,沉闷作响。 “我知道。”当然是知道的,即便他从未进入柔蓝王宫一步,也未参与近期军事行动的决策,但是这么重大的消息一早已经流传出来,自然而然地也流进他的耳中。况且还有羽檄军中的传令官,考虑到他特殊的身份之后,还会专程将命令告知。 真是,想听不见也不行。 “我认为你会阻止。”滟昊泠终于告知来意,连续几日被出征前的琐事缠身,一直抽不出空来看他。今日夜半梦醒,再也无法压抑不安,非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不可,哪怕并非真言,他也能好过不少。 烈熠无声叹息,被夜色掩护,加之又是背对他的关系,相信他并不知晓。“你才是汐蓝的皇上,国内情况如何你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执意攻打景阳,相信你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何须我再多说什么。” 这几句话说得无比诚恳,也句句属实,偏偏滟昊泠一点也不爱听。收紧了手臂,顺势将下颔架在他的颈窝。想来这个姿势会令他非常不舒服,不过他仍然坚持不愿放手。带着誓言一般的语气,滟昊泠郑重向他承诺,“此战,汐蓝必定获胜。” 他认真如此,烈熠也就不能再继续执着什么了。手掌滑下,与他的手掌叠在一起,十指陷入他的指缝中,紧紧相扣在一起。明日开始,又是无休止的征战,今夜就像是无可奈何之中偷来的平静。 “我相信。”三个字随着叹息吐出,在如此寒夜之中,仿佛一触即化再难寻觅,又仿佛掷地有声永远铭刻。 这份信任,不是从此时此刻开始,而是源自更加早远的最初,烈熠自始至终都相信着,能够统一七界的王者,放眼天下也唯有滟昊泠一人。 听出了某些怪异之处,他说的是相信,而不是知道。“熠,你——”话语难以出口,滟昊泠还是难掩惊异,猛然半坐而起,撑着手臂俯视着黑暗中的容颜。 事到如今,景阳的变故已经是天翻地覆,只要是耳目略微灵敏者都不可能没有听说那场足以颠覆一个王国的怪病。滟昊泠从来都清楚,烈熠又何止是一般的耳聪目明者,他独有的情报系统,只怕与他也不相上下。 如今烈熠的态度表明他对景阳的一切情况浑然不知,这如何不叫滟昊泠惊异莫名?!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轻易就看透他的不解之处,烈熠也真诚地坦言。“确实有不少有关景阳的情报送到我手中,但是我都没有拆看。”其中包括一封标注着火焰纹章的加急情报。 烈熠独有的情报系统,以红、黄、蓝、绿四色将情报定级,能达到红色级别的情报本已不多,往往都是影响七界格局的大事,况且此次还动用了甚少使用的火焰纹章。即使不看,烈熠还是能够知道景阳国内状况已经恶劣至极,否则他派出的密探也不会使用这样的标识。 面对这一条情报,烈熠承认,自己有好几次都差点读了其上的内容,最终还是生生忍住,将之放在一旁。 隐约能够猜到他如此做的理由,然而滟昊泠到底还是无法置信。“熠,你何故如此?” 烈熠却是不答,一个字也不多说。决心已下,再追问理由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素来是个只要决定了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坚守到底的人。 烈熠此刻所不知的是,很快的,他就为这个决定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原本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理所当然不会为了某事而感到后悔。唯有这一次,烈熠完完全全地错算了。 他自己不提,滟昊泠还是不能停止猜想,他甚至认为烈熠此举不过是为了不愿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难堪。或许在烈熠看来,能够劝诫之处都已然苦口婆心地劝诫,最终如何行事还是掌握在滟昊泠之手,他若是在其中多加干预,只会让那一夜的不快再次上演。 “熠,燕归愁晋升元帅那夜,我真不是故意的。”大概也只有在烈熠面前,滟昊泠才会有这般委屈的语调,间杂着一点点无赖到底。真正想来也是,他是他的哥哥,偶然纵容他的耍赖也没有什么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翻过身子,成了与他面对面躺着的姿势。“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 又是相信?滟昊泠说不上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心脏骤停,像是被烈熠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抽走了跳动的力气。同样是相信,听在耳中的影响竟是截然不同。他已经可以预料,接下来他说的话会是如何残酷。 “然而就算不是故意,你依然在怀疑我与燕元帅互通消息。”如今的燕归愁已经可以算是汐蓝数一数二的重臣,与人互通消息这样的罪名何等严重,只怕以命相偿都不够。“这是生为帝王的本能,所以我并不怪你。” 残酷,而又真诚。原本这些秘密该永远埋藏于心。奈何滟昊泠偏偏深夜前来,挑起了话题。 天性多疑,这是世间每个上位者摆脱不了的本性。烈熠甚至设想过,假如他们之间异地相处,难道他自己就能做到全然的信任,认为滟昊泠与重臣之间只是一场普通的交谈。 他做不到。 正是因为做不到,所以烈熠才理解。 “昊泠——”他突然轻轻唤了他的名字,不同于过往万年不变的清冷,是那般的轻缓,轻如风,缓如雾。随着这一声呼唤,烈熠已经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与声音形成鲜明的反差与对比,几乎将滟昊泠的指骨捏碎一般。就这般强势的,不予拒绝的,他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滟昊泠没有动,一丝一毫挣扎的念头也没有。今夜的烈熠太反常,反常得令他不知所措。 掌心之下,隔着寝衣,隔着皮肤传来的是他的心跳,缓慢而脆弱。滟昊泠要耗费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错过那每一次跳动。于是,他差点错过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这里,很难受。” 是的,难受。不是心痛如绞,就是难受,难受得恨不得它就此停止了跳动,至少换来永恒的宁静。 滟昊泠没有傻得去问他为何难受,狠狠一把将对方拥在怀里。“对不起,熠,我不该疑你。我不该,我不该……” 他们之间只得半句真言,这又如何? 以烈熠的睿智,即便不做任何调查,又怎么会觉察不出景阳国内情况有异?仅仅只是为了令他不再猜忌,烈熠就做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坦诚,然而仅仅只是为了一半的真实,烈熠已经竭力做到了极致。 第二十四章 胜负已定 受到粮草的限制,羽檄军出征的规模远远不及全盛时期。然而即使这般,依然壮阔足以鼓动任何一个人心底最喧嚣的部分。 骑兵部队、步兵部队、弓箭兵部队、辎重部队……按着如此顺序,羽檄军维持着缜密的行军队列,寻不到丝毫空隙。羽檄军独有的深蓝军服,如此聚集在一处之后,仿佛给天地间染上了一笔浓烈的重彩,眺望之下竟然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行进在全军正前方的是并辔的两骑。这里本该是全军统帅的位置,素来都应该是一马当先,即使是军阶相同的两名将领,都会有正负之分,而身为副将的那一位会自觉地落后半个马头,绝不会抢了主帅的威风。然而,羽檄军前方的两骑,是的的确确地并头前进,谁也没有领先谁半分,谁也没有落后谁分毫。 从方才起,滟昊泠就怎么也挪不开眼睛,只有他自己明了,如今这般再次得以与烈熠这般亲近是何等不易。 他曾经一度以为,再也没有这般可能。 “熠,此战结束之后,年内都不会再有战事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不如你我二人出去游览一番如何?” 烈熠转过脸,迎上了他一脸的兴致勃勃。大战在即,这人没有丝毫的紧张,相反还兴高采烈。似乎他从来没有想过景阳一战会输,或者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 烈熠明白,滟昊泠并非盲目自信,只是因为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他当然不会再担心那个既定的结果。就如当年的百图一战,当汐蓝羽檄军越边境踏上百图领土之前,战争胜负就已经注定。 “暂无战事。”烈熠喃喃,这一声之中仿佛蕴藏了感慨万千,又仿佛空洞得平淡如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啊。”滟昊泠向着远方望了一眼,那个方向延伸下去,无疑就是景阳。“此战结束之后,七界的势力已经初步确定,我应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原来,拿下景阳竟是他一早的计划。由此可以判断,景阳无论是否主动进攻柔蓝,这一战都是避无可避。景阳的天回军在柔蓝大败,军力严重折损,这不过是给滟昊泠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罢了。 景阳之王景宣审时度势,利用汐蓝百年难得一见的空隙出兵柔蓝,其作为不仅无可厚非,相反值得赞赏。但是他没有想到,谁也没有想到,世事的演变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纵观汐蓝与景阳之间往来的攻防,反倒像是景宣自己将国家拱手让给滟昊泠一般。 “并吞百图,大败琅邪,重创青夷,如今轮到景阳。”烈熠寥寥数语,却将汐蓝,亦或者说滟昊泠一年多来的丰功伟绩全部概括。“如今的七界格局,的确正按照你的期望所演变。再将景阳掌握在手,距离天下霸主的宝座,也只有一步之遥。” 滟昊泠欣慰一笑,这般的话题,也只有在与烈熠探讨时才会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畅快之感。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烈熠更加懂得他。 然而,在这场谈话中,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小心翼翼地避过了一处——焰赤,在七界之中势力与汐蓝分庭抗礼的另外一个帝国。在这场事关天下的大局中,焰赤就像是蛰伏在幕后的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动作,以至于谁也看不透焰赤的谋算。 焰赤究竟会在未来的势力划分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至少有一个人是明白的,那便是身为焰赤太子的烈熠。 也正是因为唯有他知道,滟昊泠才问不出口,是以干脆提也不提。 “一步之遥——”滟昊泠喃喃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已是万般波澜。在认为已经即将坐拥天下,将世间一切收入掌中之时,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会有如斯复杂的心境。 他们两人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为了顾念彼此,也不去提及那些定然会引起不快的事。但是,只因不提,那些也就不存在么?总有一日,要不得不面临这个最大的难题。 而且此时的滟昊泠还有一重忧虑,距离景阳越来越近,意味着他的秘密将要被揭穿。比起尚且不用面对的焰赤,景阳的事物却是真真切切摆在面前,便是想要逃避也无路可逃。 几次都想着干脆将一切说清算了,也好过这般左右为难。每逢话题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反复数轮,机会已经如此耽误下来。举目再望时,景阳王城已然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 滟昊泠即使什么也没有说,烈熠也不是全然什么都不知晓的。到了这个地步,对方也没有刻意隐瞒,是以他接触到的反常之处也不少。 就拿羽檄军的行进来说,尽管严密整齐,不过还是缺少了某种必要的氛围。难以用确切的笔墨形容,但是烈熠也算身经百战,仅仅从感觉之上已经觉出许多不妥。笼罩在羽檄军之上的氛围太过随和,即便他们军容威严装备精良,但是缺少了一股奔赴沙场的冷肃之气。 就仿佛……等待于此行前方的不是一场恶战。 这是何等矛盾?在七界之中,景阳的军力或许无法与汐蓝焰赤相较,却也是紧随其后不遑多让。滟昊泠势要灭亡景阳的野心已是人尽皆知,而要拿下一个力量不弱的国家,武力似乎是最直接也是最干脆的方法。 如今的羽檄军缺乏杀气,按理来说应该不是士兵们的本意。羽檄军的士兵训练有素,都以服从命令为天性,他们的情绪应该不会如此懈怠才是。就此推论,那么问题只能是出在将领身上。 烈熠并不知道滟昊泠曾经下达了怎样的命令,不过如今看来将领们已经知道了此战并无太大难度,所以才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而这种松散扩散到全军之后,引发了如今的反应。 还有一个理由,比起羽檄军的怪异之处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对于烈熠本人来说却是无比重要。思及此处,烈熠几乎能够确定景阳王城内已经并无任何危险。 汀霜软甲,那件取七海河川之魂,千里冰封之魄凝结而成的天下至宝,自从滟昊泠将之交到他手中之后,不止一次救他于危难。就以往经验来看,但凡是危险当前,滟昊泠总是不忘三叮四嘱,提醒他不忘穿上汀霜软甲护身。只有这一次,滟昊泠就像是全然忘了软甲的存在一般,一次也没有提过。 于是,一个犹疑不定,一个满怀猜测,尚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景阳王城巍峨的城楼之下。 大概是太过似曾相似,烈熠陡然想起了百图的白绦城。那一日为了避免战火洗礼,百图的前女王凤蝶亲率文武百官全城百姓,跪迎于城中,只为让滟昊泠明白百图心甘情愿拜服,乞求羽檄军铁蹄不要再践踏这座城市。如今的景阳王城之内,又会有什么在等候?众志成城的抵抗,还是心灰意冷的放弃? 为何?这般安静? 安静得恍如一座死城。 “熠,怎么了?”发觉他面容之上浮现出的惨白,滟昊泠心头一紧,陡然之间有了落荒而逃的念头。若是就此停步,是不是可以将那个血腥肮脏的秘密永远关闭在城内?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于自身的异样,烈熠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回了一抹淡笑,“如今就进城去?” “熠若是不想也就算了。”宁可他不想进去,至少不用费心解释亲手犯下的罪孽。 “没有想不想的。”景阳王城的城门修建得十足雄伟壮观,落入烈熠眼中之后,不知怎么竟像极了一个幽暗的黑洞,勾起了心底埋藏最深的恐惧。偏偏又想要进入一探究竟,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造就这般违背本性的错觉。 那份感觉,已是矛盾如斯。 “都到了这里,无论怎样都非要进去不可。”烈熠最终如此决定,也忽略了滟昊泠的无声叹息。“我只是有些奇怪,难道就这么进去?不用采取任何攻城的手段?” 就算景阳的天回军大败于柔蓝,也不代表国内不剩下一兵一卒。况且这是王城重地,单是从城外看上一眼,已能感受到其戒备森严,只要依托城防,即使兵力不足,依然可以防范外来之敌,抵抗月余以上完全不成问题。 然而如今滟昊泠的意思竟是不做任何准备,就这般长驱直入? “进去之后,你就会明白。此战胜负,早已注定。” 第二十五章 决裂崩毁 一面绣有“滟”字的蓝底大旗被高高悬挂了出来,从烈熠站着的位置,需要仰视。视线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这世上,恐怕只有在滟昊泠的影响下,才能让水蓝这样的柔情颜色,折射出一股杀伐之气来罢。 不错,正如滟昊泠所说,他明白了。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胜负已定,这只是一场连胜负都不存在的注定。 在滟昊泠面前的……只是一座死城。 一座任由他掠夺,早已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死城。 滟昊泠站在烈熠面前,四周空无一人,除了数不尽的死尸。羽檄军的全体将士早已远远走开,即使是最迟钝之人也感到了气氛有异,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幸好眼下没有什么亟需定夺的燃眉之急,也就不用冒死走近那两人周遭的咫尺之中。 在弥漫着死气的王城中,两人如同已经陷落沉沦。 不,应该说陷落沉沦的只有烈熠一人。如今所见的一切都并未超出滟昊泠预期,他可以继续维持着冷眼旁观,并不会为眼前的惨象动一丝一毫的恻隐。心绪拨动着,不过是为了旁的理由。 为着今日之事,滟昊泠一路行来已经不知设想了多少种可能。最恶劣的一种,他甚至想过,烈熠在极度的愤恨之中,会索性拔剑将他刺个透穿——他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伤在空名软剑之下了,而每一次,算起来都是罪有应得。 然而,滟昊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反应。除了死死盯着堆积在街头巷尾的死尸以外,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于是滟昊泠心慌了,他不得不心慌。就在认为距离坐拥天下只剩一步之遥时,却蓦然发觉世间依然有些事,从不在掌握之中。 但滟昊泠终究是滟昊泠,既然不在掌握,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之掌握在手。至少,要消弭了正在影响烈熠的理由。 无比冷凝的目光扫过惨烈的景象,滟昊泠知道,他的所见也正是烈熠正看着的。就是这些影响了烈熠的心绪,使他明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但是竟显得遥不可及。 不会再容忍下去,随着滟昊泠一挥手的动作,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也不去看自己出手后造成的后果——根本不需要看,只要他不希望留下的东西,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可能。侧过身子,朝他伸出了右手,“熠。” 烈熠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错过了这一场邀请。方才的残影还遗留在眼里,只怕倾尽余生都难以真正忘怀。而滟昊泠……只是随意出手,就毁灭了一切。遗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个暗黑的人形印记,代表那里曾有生命驻足。 连,尸首都未能留下。 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袭上烈熠的喉咙,他连忙捂住嘴巴。心底想起父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尸骨如山,血流漂杵。 那样的情景,没有谁忍心看到。我不能,熠,你也不能。 烈熠明白,父皇说对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滟昊泠会使用焰族皇室的离火之力,毕竟他也继承了父皇的血脉,然而当真正看到的时候,烈熠还是相当的不舒服。 此情此景,罪魁祸首风紫没有料到,滟昊泠自己也没有料到,正是由于曾经风紫设计布下的结界,尽管当日封印了滟昊泠的溯水之力,哪知日后封印得解之后,同时唤醒的还有滟昊泠身上的另一半血脉。 汐蓝与焰赤皇室,虽然继承了远古之力,但是从来没有谁这般大肆使用过。只因动用这般力量,对身体的耗损极大,而力量本身也受到不小的限制。然而从滟昊泠方才的举动看来,竟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制衡,那般得心应手。没有别的理由,只能认为是溯水离火相辅相成,发挥了以往绝难想象的威力。 即便这份威力造就的结果惨烈至斯。 “怎么了?”本以为引起他异样的原因不在,烈熠就能恢复素来的清冷从容,谁知更加反常。滟昊泠什么也顾不得,哪怕会令他更加反感,他也必须近前一探究竟。然而才看了一眼,连滟昊泠自己也陷入惊骇莫名之中。 烈熠的脸色极度苍白,仿佛是在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血气,而他露在衣袖外的指尖竟然在轻轻颤抖。 烈熠绝不是柔弱之人,他精神上的强韧更是世间少有,真正说起来他的一双手也是同样沾满血腥。滟昊泠从来没有追问过他是如何支撑过一场接一场的厮杀,明明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同时却能让握剑的手坚如磐石。 可是这样的一双手,如今不受遏制地在颤抖着。 滟昊泠再不能多想,即使是出口的话都忘了要斟酌一二。“别再难受了,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肮脏的,血腥的,触目惊心的场面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那些留在原地的黑印,只需一场微风,就能够将之吹散,片尘不留。 自己的手落入了另一双掌中,与初次接触时的感受如出一辙,他的温度总是能驱散他的冰冷。烈熠苦笑,低头看着对方的一双手……干净、修长、整洁,半点血腥都无,一如已然在眼中消逝的一切。 烈熠很想问一问,这份表面上的干净就能过掩盖一切吗?那些消逝的生命,这笔账,难道就不用算在他的头上? 烈熠蓦然开了口,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 “我,真想杀了你。” 平淡到底的声线,诉说的是决裂崩毁的措辞。 细细看过他面容上的每一丝线条,不管烈熠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滟昊泠就是能够肯定,他动了真怒。 在尚未登上汐蓝至尊皇座之前,滟昊泠就明白了一件事——表情不会永远代表内心。有些人,在笑着的时候,内心往往已经悲苦得几近窒息;而有些人,在哭着的时候,事实上不过是在上演一出猫哭耗子的戏码。 只是,以往探究人的心思,是为了降服或者利用,那是一种不得已。在这个乱到不能再乱的世界中,在风御畅预言之下降生的他,那般不为七界所容的身份,探究他人的真意,是不得不为之的自保方法。 对烈熠则是全然不同,他想弄懂他的心思,不是为了那些阴暗的目的,只是想真正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不光是探究的最后结果,就连这个过程,滟昊泠也是万般享受的。 只是,滟昊泠这一回再也无法高兴起来。他完全能够肯定,即使烈熠的神色不动,但是他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滟昊泠苦笑不已。他不是早已知道自己什么人了,毁天灭地,景阳覆亡残酷至极又如何,他正是选了最符合预言的作为。 果然,他的立场不容融于他的是非。 “杀了我?这倒是不错。”滟昊泠所说的不错,就是真的不错,没有任何虚假,他是真的这样认为。这本就是他的预料之一,若烈熠真的能手持空名杀来,也总比方才不声不响的他要好得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抬起手,下意识地抚在颈侧,此处曾经有一道伤痕。只是在耗去了一年多的光阴之后,也依然痊愈得几乎感觉不出。“上次那一剑,只要再加深半寸,我也就如你所愿死在你手。” 他所说丝毫不假,正是因为每个字全然真实,才更加听不下去。“我已经决定,你在景阳的一切作为我都不会过问。”如今,烈熠正在为这个决定而深切地后悔着,不过即便是后悔,他也不会将之改变。 亦或者,他已经失去了改变一切的时机。 “所以——”烈熠猛然直视对方,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与滟昊泠对视,皇者的霸气立显,无声地明证他也是身怀说一不二的帝王之姿。 “我接下来的作为,也与你无干。” 滟昊泠一怔,手上的力道霎时也松了,烈熠乘机缩回手去。几番张口,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烈熠决绝地掉转身子。几步之后身影没入某条巷口,再也寻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遵循底线 “眉妩姑娘,请留步。”以眉妩在汐蓝的权势来说,无疑是高高在上,不过毕竟她的身份特殊,所率领的也是隐匿于暗处的秘密部队,是以并没有明确的官职,所以烈熠只是以“姑娘”相称,也不算失礼。 眉妩顿足回首,那位一身白衣伶仃的公子正站在三步之遥,容姿清淡之间依旧掩不去难言的疲惫。他与她之间从无交情,除了最初结识于泉溪镇以来,几乎连短暂的交谈都没有过。以眉妩的身份,从来都只对一人负责,任务与命令,也是滟昊泠直接告知,并不会假手他人。 是以,眉妩不明白,此时被叫住所为何事。以她的性子,不明白也不会去问,只是静静等着。 “眉妩姑娘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第一次见到眉妩,滟昊泠便称之为美人,而她在树林之中的那一场厮杀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残忍而艳丽,姝色无双。然而今日看来,她的身边却隐隐笼罩着一层轻愁,并不十分明显,就仿佛在冷艳的锦缎之上印下几丝冰裂痕迹。 他叫住自己,不为说事,反而关注起她的心情,眉妩多少有些不满。只因此人素来与滟昊泠平起平坐,得罪他也就等于得罪了真正的主子,是以也不得不敷衍着解释一句,“刚刚见过燕归愁。” 燕归愁与眉妩之间的纠葛,在羽檄军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没有人胆敢议论这两位军中新贵,但是燕归愁自己本就行事随心所欲,他对眉妩的心意,从来没有遮掩过,也没有想过要加以遮掩。 郎有情而妹无意——这便是众人对他们的看法了。 不过对于此事,烈熠却一直有着不同的见解。燕归愁虽说是依仗第一游侠的名声才得以在滟昊泠麾下效命,但是名声这东西并不足以支撑他登上如今的元帅之位,滟昊泠身边从不会留下无用之人,他会重用燕归愁,只能因为他值得被重用。 燕归愁这样的人物,被女子所倾慕也是理所当然。眉妩或许表面态度冰冷,不是也与他相处于同一阵营么。两人之间的配合也堪称默契,互有扶持。虽然也有可能是受到命令限制,眉妩才不得不如此,但是烈熠从不认为以眉妩心性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此番眉妩因为见了燕归愁而面带愁容,想来也不是旁人所想受到骚扰的缘故。“燕元帅近日事忙,言语间思虑有所欠缺也不是故意,眉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烈熠本不喜欢关注这些小事,实在是事关燕归愁,他必须多言一句。景阳未来局势怎样演变,只怕燕归愁也是个需要时时关注的关键人物。 眉妩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出一块安身立命之所,心思自然是常人不及的细密。听了他的措辞,就明白他对自己与燕归愁的看法并不同于别人,也就随之换了说法。“难道那人言辞之上有考虑周详的一天?” 从直呼其名,到了以那人指代,这是变得疏离还是亲密,已经用不着再辩。烈熠赞同眉妩的评论,“燕元帅素来不拘小节。”话锋一转,“既然姑娘也清楚这一点,为何还要闷闷不乐?” 眉妩不答反问,“熠公子叫住我只是为了弄清我因何不快?” 对方这般岔开话题,已带了几分无礼在内,烈熠倒也不以为杵,挑起这个话题本就是他唐突在前。“我本不该过问姑娘私事,不过是猜想姑娘的不快与我的所求大概有几分关系罢了。” 眉妩凝视他两眼,以往交谈不多,但还是见过许多次,她应该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从容以外的神色。他说的几分关系,说法相当模糊,然则她本就是一点即透,也算是相当明了。“听闻公子曾劝他能够顾惜景阳百姓一二?” 烈熠没有问她是如何知晓此事,即使不是燕归愁自己告知,眉妩也有她探听消息的渠道,若是连这份能力也没有,也担不起他的所求。是以,烈熠不假掩饰淡淡点头。 眉妩蓦然一叹,这般愁苦衬上她的冷艳,不知不觉之中竟带了一抹冰魄般的凄凉。“公子曾经的劝说,也是我今日的难过。” “我果然没有猜错,眉妩姑娘也不忍见到景阳惨状。”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人间惨状在家乡已经看了够多,再看就真的令人恶心了。”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理由,半真半假。“皇上的此番计划,之前只告知他一个人。但凡稍有恻隐之心,遇上这样的事也该尽力阻挡。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贪恋权位,也就不免——”眉妩吞下到口边的最后两个字,也就不知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了。 “燕元帅贪恋权位不假,却也没有到不折手段的地步。只能说景阳与他之间渊源太深,事到临头想要自拔也无能为力了。”烈熠摇摇头,也不知如何劝说对方,正如他同样不知该怎样劝说自己。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旁人纵是看见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劫数,只能自己设法破解。 眉妩骇然之下瞬息睁大眼睛,“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 烈熠暗示性地摇头,示意点到为止。有些事不能说破,一旦说破,就会成为避之不及的灾难。 尚不能肯定烈熠是出自一片好意才对自己说了这些,心中宽慰了不少倒是事实。眉妩醒悟过来刚才话题扯得有些远了,当下收敛心神,“熠公子叫住我,究竟所为何事?” “我希望能借姑娘的力量,帮我找一个人。”眉妩即使出身魅族,是一名顶尖的刺客,不过方才已经肯定了她并非如出身一般铁石心肠。这一场托付交给她,不论最终结果是喜是忧,她都会十足尽力。 眉妩也不多言其他,只是问了一个字,“谁?” “神医桑柘。”上次有风先生在旁侧,动用他天下无双的占星术,找出一个人来自然便捷许多,而如今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眉妩的隐匿部队了。 似是意料之外,又似是意料之中。眉妩再次轻叹,“公子此举,只怕会引得皇上不高兴。”说出此话也违背了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就当是还了他方才劝慰的一番人情罢。 “不错。”烈熠并不否认,此事显而易见,全无否认的可能。“所以此事也会给姑娘惹来麻烦,若不是已经确定了姑娘的心意,我也不敢贸然托付。他日有任何麻烦,姑娘尽可以将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 “都推给你?你又如何应付?”违背滟昊泠的心意,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一定会死,而他尚有一线生机。然而在景阳事物中,滟昊泠处处都是独断专行,既然在一开始烈熠没能劝阻,到了这个地步就更无法令其改变心意。 “景阳事物,我与……昊泠之间各行其是,谁也不会干涉谁。”唤出他名字之前的停顿,短暂若斯,但也足够无限心惊。 与,疼痛。 烈熠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有城中最大的医馆。在烈熠的调度之下,已经将一息尚存的病人集中于此。医馆容纳不下的病人,则安置在医馆周遭的住家之中。或许此地居民已经感到烈熠所有举动都是为了他们考虑,这些事做起来倒还不算太难。 “既然还有希望,就不能轻言放弃。” “死了这么多的人,就算能找到桑柘,能救回的也是少部分。而让这些人活下来,心中必定全是对汐蓝的怨恨。”已经死去的有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这份仇恨绝不会轻易消弭。 眉妩深吸一口气,“公子要是真的为了皇上考虑,应该袖手旁观。只有当这王城中不留一个活口,才能真正避免将来的麻烦。” 为了他考虑么?只怕早已是心不由己。“眉妩姑娘,你说的是事实,也是常理。这些道理你我都明白,可惜你我都做不到。”这已是他烈熠的底线,倘若连这底线都不能遵守,他甚至不配为人,又何来为滟昊泠考虑的资格? “造下此等杀孽,也种下此等仇恨,这是昊泠不可饶恕的错误。”烈熠仰头望天,最后一句喃喃已是低不可闻。“也是我的……劫数。” 第二十七章 匆忙悲秋 景阳宫苑尘埃不扫,再也不复昔日的金阶白玉堂。也不知是否被周遭的衰退所浸染,立在正中的那名男子,也如同死了一般的灰败。 燕归愁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步步地踏来,脚下是枯叶的脆响,只因安静,听来才格外惊心。尽管已经不复繁花似锦,不过到底还没有到落叶的时节,似乎景阳王宫的这个悲秋,来得尤其匆忙。 已经走到那人的背后,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还能听见断断续续不明其意的咽呜,他真要认为立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脚下踩着一截枯枝,原本是可以避过的,但是燕归愁故意狠狠一脚踩在上面,清脆的断裂之声足可以惊得人心头一跳。 事实上,不仅是心中惊惧,那个如同死尸一般的人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陡然转过身子。一张焦黄的脸,距离燕归愁可谓只剩下寸许。 燕归愁运力脚下,以最快的速度连连退了三步。会引起他如此张皇的反应,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狰狞,还有一股股令人禁不住掩鼻的异味。这个人,只怕已经超过十日没有沐浴更衣了,暑热未退,自然每天都免不了出汗,身上几乎已经发馊了。 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无论见到什么都能够满不在乎的燕归愁,如今也是变了脸色,眉心紧蹙地瞪着对方。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闹到这步田地。想他燕归愁混迹市井,视礼节为无物,也从来没有邋遢成这副样子。 “咦?”景阳王景宣偏着头打量了燕归愁几番,蓦地拔高声调发出了这么一声惊呼。类似的惊讶如果是来自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自然会悦耳动听。不过配上他那副多日不曾开口的粗哑嗓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疯了?也难怪燕归愁会这么猜测。景宣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模样已经不能用普通来形容,加之他那个人歪着头的动作,滑稽之余全是诡异。 景宣猛然抬起手向着燕归愁一指,“本王认得你!”一边说着就一边朝着对方扑去。 燕归愁挥出掌风,即使没有带上杀意,还是硬生生地将接近之人逼退了好大一截。他似乎觉得方才自己仓皇后退的模样有些丢人,才换了种方式。这也说明燕归愁确实不想与景宣太过接近,无论是真疯假疯,也不管他是否还具有危险,他都着实不愿意。 “本王认得你!”景宣又重复了一遍,照旧是以本王作为自称。说他疯了,竟还记得自己是景阳之主;说他没疯,为何不知言语中的破绽。 “你不该认得我。”燕归愁淡淡道,片刻之后又追加了一句,“你该认得的人不是我。” “那我应该认得谁?” 燕归愁差一点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弄不好他才是疯了的那一个,居然扔下堆积如山的军务,跑到这座已经荒废的宫殿中与人如此对答。然而退缩之意起得快,退得更快。往复之间,一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燕雨默。” 燕雨默,何等温婉多情的名字,但是当景宣听到时,却如同被狠狠刺了一刀。笼罩在浑身的疯魔气息霎时不见,呆愣在原地,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着“燕雨默”三字。然而越是念,越是感到这名字如刀,一层层划开了记忆的重茧,揭开被深刻掩埋的真实。 眉目依稀,努力着想让之清晰起来,然而怎么也拼凑不起最后一点记忆。如同隔着最后一缕薄雾,朦朦胧胧浮浮翳翳。 “用不着再想了。”燕归愁有些突兀地打断对方,措辞中暗藏着故意的残忍。“三十余年前的旧事,你还能记得这个名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记得?他当然记得,即使他此刻想不起来为何还会记得?疯魔的气息再次侵袭上来,景宣捂住头,死命地甩起来。指缝间揪扯着早已泛白的头发,仿佛不是在拉扯自己一般的狠心与用力,像是恨不得将这颗头颅从脖颈上拽下来才罢休。 “燕雨默是谁?她是谁?她是谁?!”景宣一连问了整整三遍,最后的一遍已是无比的凄厉刺耳。猛然抬头,在之前的拉扯之中,他早已须发尽散,在乱糟糟灰蓬蓬的头发掩映下,脸孔变得不甚清晰,同时也更加可怖。 “你又是谁?!” “羽檄军元帅燕归愁。”对方越是疯狂,燕归愁就越是平静,平淡沉静地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汐蓝的元帅,可不就是他如今的身份么,这么回答也不算说谎。 景宣垂下头,似乎是在思索这个答案代表的意义。一动不动的样子,又恢复成了刚见到时的死寂,死寂得如同一具尸体。 骤然狂乱,又骤然痴呆。燕归愁已然不想再去追问他的神智是否真的已经失常,只有视线瞬息不离,哪怕看得剜心刺目,他还是将景宣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看在眼里。 仿佛一尊泥塑的景宣陡然发难,动作太快,大概将他这数日聚集的力量都用在这个动作之上,猛地朝着燕归愁扑过去。后者虽然及时发现,奈何方才心绪已起了混乱,自然来不及应对,被对方一把攥住了衣领,恶心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这声质问,包括寸许之遥的这张脸,都不是属于一个疯子的。这是一个国君的恨意,一个亡国君王的深切恨意。“景阳是你的故土啊!” 燕归愁终于勾起了唇,要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旁边,一定会说这般玩世不恭的表情才是真正的燕归愁。不过若是细看几眼之后又会发觉,这抹笑容又不是纯粹的玩世不恭,总有细微的不同。“在投效汐蓝之前,我只是一个流浪汉。既然是流浪汉,就不会有故土。” “你胡说!”质问已经演变成狂吼,景宣手中攥得更紧,被拉扯得变形的衣领已经勒紧了燕归愁的脖颈,然而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你怎么会没有故土?燕归愁,燕雨默……既然你是雨默的……”惊觉差点说出什么,景宣戛然止声,再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眼中的凶狠不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于那个几乎说漏嘴的秘密,燕归愁只当没有听见,也不管颈上传来的疼痛,淡淡地看着对方。真的是淡淡的,既没有悲悯,也没有仇恨。“我此次前来,是劝你向汐蓝投诚,将国书交付给皇上。”燕归愁稍稍动了动嘴角,最后两个字说起来果然是异常别扭。 “你让本王向滟昊泠俯首称臣?”景宣怪叫一声,这个选择,或许比当场杀了他还要更加难以接受。 “俯首已是当然,至于称臣么,在皇上心里——”在景宣怨毒愤恨的目光中,燕归愁终究还是将最后一句吞了下去。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是在最后一刻起了不忍。“我不过是希望你能保住性命。” “要我向滟昊泠认输,本王还不如死了算了!”景宣双目圆瞪,只是此刻他瞪着的似乎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透过他瞪着他的主子。 燕归愁有些无奈,他都有些觉得自己多说这些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如今是否认输还有什么区别么?”就看脚下这座宫苑,莫说是一个武林高手,就算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都可以来去自如,早已不再是景阳最尊贵的建筑。滟昊泠迟迟不攻入王宫的理由,燕归愁大致也能猜得到,这即便是邀买人心之举,燕归愁还是不得不心怀感念。 “当然有区别!”这句反驳出口之后,景宣自己也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想出一条不同来。“没有本王的国书,滟昊泠就不是名正言顺的景阳之主,全国百姓不会臣服于他。” “名正言顺?你认为皇上会在乎这个?”燕归愁突然觉得他很可悲,直到此时还保持着没有任何用处的筹码,妄图借此扳回一城。微微一想就会明白,滟昊泠真要在乎名声的话,他就不会使用如今的方法。 “在景阳王位上坐了大半辈子,假如你真的还在乎百姓,就尽早递交国书罢。”其实就连这所谓的国书,也不是滟昊泠必须的东西,只是能让他少些麻烦而已。燕归愁也不敢肯定,这样是否就能够让滟昊泠的心情略微好转。 第二十八章 风雨归愁 是否在乎百姓?景宣避过不答。“难道滟昊泠会救治百姓?那个毁天灭地的预言之子?” 的确,燕归愁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就算皇上不救,自然也会有别人想办法。只有当景阳局势平定,百姓才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 “这场疫病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景宣冷笑,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变得清醒睿智一般。“普天之下除了桑柘以外,恐怕谁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罢?” 燕归愁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到底是如何凶恶的病症,他并不十分了解,当初插手的部分也仅仅只是收购景阳的某些药材而已。 滟昊泠大概也早已看透这一点,到底是故土,无论是情深还是缘浅,对于景阳燕归愁总也难以泯灭最本能的不忍。若是让他彻底明白这会是一场凶恶如此的病症,难保他不会打退堂鼓。 不过既然对方说非得桑柘不可,只怕事实就是这般了。如今烈熠正在竭尽全力救治百姓的事已经传开,燕归愁本以为已经可以放心,看来就算是熠公子出马,也不是那般能了结的难题。 然而既然是烈熠,总会有办法罢——对于这份信任,燕归愁自己也觉得十分意外,在下意识之中,他偶然会觉得熠公子比皇上更加值得信赖。 不管怎样,燕归愁明白自己所能想的,所能做的已经到了尽头。既然在一开始选择了服从命令,如今就不可避免地沾满一身血腥。 “你是为了百姓也好,还是为了自己也罢。”燕归愁缓缓地摇头,缓缓地说话,每一个动作与每一个措辞之间都有刀刻般的疲惫。他是真正后悔自己站在这里了,明明什么希冀也没有,明明知道在这里也找不回任何失去的东西。 他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多此一举。 “我最后奉劝一句,要想活命,在今日之内就将国书奉上。”直到此刻滟昊泠还没有真正动手,然则这也是极限了,无论想与不想,燕归愁还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手指在不自觉地松开,仿佛景宣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衣领已被松开,燕归愁反而没有立刻抽身的打算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变化——愤恨、恼怒、怨毒、伤恸、失望、认命……几乎所有的表情都滑过了这张枯黄的脸庞。 燕归愁长叹一声,“倘若能真正将一切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在,明明想忘,却还什么都记得。” 一语言毕,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燕归愁决然转身。脚步不快不慢,却是无比坚定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将身后那人的最后一句呢喃抛诸脑后。 “风雨燕归愁……” ——分割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红色丝绒的托盘,其上描金绘凤,极尽奢华。然而再如何精美,也只是盛放物品的器皿,比起托盘上所放的物事,托盘本身也就没有什么好值得惊叹的了。 无论景阳王出自什么考虑,是为了百姓免遭生灵涂炭,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总之一纸宣告景阳灭亡的国书就这么呈递到了滟昊泠的面前。 这么一件物品,其意义不可谓不重要,滟昊泠竟连拿起看一下的心思也没有。淡淡瞥了一眼,开口之间已是无限嘲讽,“景宣还能拿出如此精致的东西,由此可见,再怎么破败的王宫,里面还是藏了不少珍宝。” 燕归愁没有应声,也不知该如何应声,心中只在后悔着怎么接下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景宣自己死也不肯来觐见滟昊泠,倒是将国书扔给他就了事。原本的猜想并没有错,滟昊泠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东西,他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既然景宣有这份‘诚心’,倒是不见得非要杀之而后快。”滟昊泠刻意咬重了“诚心”两个字,正如有些话听过就算,同样的有些词说了也不必当真。“既然国书是你取来的,就你说说应该如何处理罢。” 燕归愁心中叫苦,若是能说,他早就说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在景阳王的处置一事上,他无论说什么都是错,多说多错。 要说严惩,未免显得他不近人情,无论他本人如何否认如何抗拒,景阳到底是难离的故土,而血脉之间承继的某些东西,只要是活着就无法割舍。但是他若真的求情希望就此放过,只怕又逆了滟昊泠的心思。比起早已离却的故土,自然是汐蓝一方更加不能割舍。 燕归愁不开口,滟昊泠也不着急,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景阳局势在他的操控下到了今天,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场面,至少对汐蓝一方来说是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覆灭一个国家,放在七界悠悠漫长的历史中也是前所未有,足以让国内为此普天同庆。 但是,滟昊泠高兴不起来。 看见景阳尸体横陈,堆满大街小巷,他也可以一把火烧了了事,最终却因为烈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将一切功绩抹灭,剩下的只有蚀骨的空虚。 燕归愁偷觑滟昊泠的脸色,发现后者的神思已经不知飘往何方。心中暗叹,老大最近一直都是这般,所有事物一概不管,政事全部交给沐霖,军务则完全扔给自己,面对那些琐碎到庞杂的事务,燕归愁真是苦不堪言。 “冒昧问一句,景阳王室要如何处理,老大才觉得安心?”不能随便做主,燕归愁只能先探探口风。 “怎么,你也开始使用冒昧这样的措辞了?”滟昊泠被拉回思绪,自然有被打扰的不快。满是讥诮地看了燕归愁一眼,“怎么,你觉得我有不安心的时候?” “当然没有。”连忙否认,倒也不是燕归愁担心就此得罪了对方,这本就是他一直确信的想法。“既然老大没有不安心,景宣等人也不是非杀不可。” 这既是意料之外,细想之下还是觉得合情合理。“想不到你会亲口为他们求情。” 既然对方说这是求情,或许就真是了。燕归愁也不反驳,如今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倒不如再多言两句。“失去军队,没有百姓,甚至已经递交国书的王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他还有这个名号。”滟昊泠或许不在意此事,不过到底也还是存在的事实。“景阳王室也有百年,王室血脉摆在这里,终究也是一场麻烦。”想他当年在百图战后,为了杜绝未来任何的不稳因素,便将百图的权贵们统统聚集在一处,杀了个干干净净。 燕归愁没有说什么贬为庶人之类的蠢话,有血统在身,就算真的被贬斥为庶人,出身依旧无可更改。正如尽管呈上的这份国书,哪怕字字都是他本人亲笔所书,也不表示就完全出自真心实意。 “只要断绝王室成员与外间的接触,就可以彻底消除这场麻烦。”燕归愁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满,只要人还活着,就永远无法断绝这种可能。不过为了景宣的性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出违心言论。 “你说囚禁?” “如今的王宫已然是座废城,留出一个院落给景宣居住,他的武功平平,如今又已经年老疯癫,派上一队士兵看守则可保万无一失。”不论实施起来是否艰难,不过这么说起来倒觉得十分简单。 “景宣或许没有反抗之力,二王子景华瑞可不是这等无能之辈。”率领回天军深入柔蓝腹地,在那般恶劣的地理条件之下,景华瑞的才能倒也的确不容小觑。 “囚禁只针对景宣一人。至于其他人,老大还是采取保险一些的办法为好。” 像是第一次发觉,燕归愁也是此等乖觉之人,至少他心中明了,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旁的不说,当日为了传国玉玺,滟昊泠在景华瑞手中结结实实吃了一亏,这一份仇恨就足以令景华瑞碎尸万段。想要保住此人性命,天下没人有那么大的本事。 摆摆手,滟昊泠下令道:“既然你已经有办法了,就去照做罢。但是你要记清楚,景宣的一条命就此记在你的身上了。” “是。”燕归愁答了一声,当然明白对方的话外之音。记在他身上,意思不言而喻,既可以为了他暂且饶过景宣一命。同样的若是景宣有什么不轨举动,只怕也会牵连到他,将一条命断送在这上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二十九章 妥协退让 沐霖到来时,正好与燕归愁擦肩而过。这两个人不仅仅是素无交情,根本就是两看两相厌,谁都看不惯另一人的举止作为。所以就算遇上了,也不会彼此打声招呼,只当是谁也没有看见谁。 但是今日不同,明明已经走过了,沐霖一反常态的转头望去,以目光追随了一路,若有所思。直到燕归愁的身影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沐霖才转身走进室内。 “皇上。”沐霖行行礼。 不是没有听见声音,滟昊泠依旧埋首手边事物。沐霖的到来并非受到传召,应该是他自己有什么事需要上报。既然如此,就算他不问,他也会主动讲起。 沐霖早已熟知对方的行事风格,也不继续跪在那里傻等,自行站起后恭声奏报,“皇上,听闻…熠公子正在找寻神医桑拓。” “那又如何?”这个消息已经算不得十分新鲜,烈熠着手此事也有好几日了。桑拓行踪难寻,为了尽快找到他,烈熠已经被迫动用了不少人手。一旦参与的人多了,自然就无法再保持秘密。沐霖在此时提起这件有些过时的信息,定然不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沐霖低眉顺目,然而若是细看,还是能够发觉他眉梢眼底蕴藏的风情。即使到现在为止滟昊泠都没有看他一眼,沐霖依旧难以克制自己的目光,总是想含情脉脉的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似乎找寻已经有了些眉目。”沐霖并不多说,只是点到为止。从滟昊泠的立场来看,当然不会希望找到桑拓。不过这事是烈熠在亲力亲为,尽管违背初衷,他的矛盾与偏袒还是十足明显,谁都看的出来。所以沐霖就算有心,也着实不敢在此事上多言。 “还有多少病患活着?”有病人,医师才有用武之地,要是连一个需要救治的人都没有,桑拓来到景阳也没有任何意义。 沐霖被问的一怔,没有调查过此事,他也回答不上来。眼下医馆的事全由烈熠一人主持,既然那里有沐霖此生最恨之人,他当然是一步也不想踏入的。然而沐霖也明白,只要皇上过问的事,就必须给出一个答案。况且如今景阳的政务几乎都是他在打理,要是回答一个不知道,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那些病人也只是芶延残喘,等死罢了。”说不出具体的数字,沐霖只能以这般模棱两可的说辞替代,只求能够敷衍过去。 幸而滟昊泠此时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事上,分明听出沐霖的疏漏,还是违背常理的没有当场揭穿。“那就让那些人这么熬着罢,如果真能撑着一口气等到桑拓前来救命,也算是他们命不该绝。 “皇上,你真要放过这些人?”沐霖没法置信,也不敢置信,恻隐之心从来不是滟昊泠所具有的品格。 “联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早在他选择这么决绝的做法时,就已经如此决定。既然此战要拉上全城百姓做为牺牲,当然是越干净利落越好。 沐霖死死咬着唇,唯有这么做,他才能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不满吞回去。滟昊泠的决定他一早就已经知道,沐霖追随在他身边已经有些年头,记忆中从没有一次见到滟昊泠更改成形的决定。如今竟是为了烈熠,他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意愿。 原本总留了几丝庆幸,认为对于滟昊泠来说,烈熠不过只是一时新鲜,绝非相伴他一生之人。 那个人表面看来平和淡泊,但是骨子里却是骄傲到底的,与滟昊泠如出一搬的骄傲。两个性格太相近的人处在一起,本就难以长远,今次的事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愿妥协,矛盾已经狠烈的爆发出来。 自始至终沐霖都相信着,自己才是最适合滟昊泠的伴侣。总有一日他会发现他的好处,以此抛却一时新鲜。但是沐霖怎么也没有想到,滟昊泠可以为了那个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无论滟昊泠自己是否意识到,在最后一刻,他的确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与妥协。 “此事就此作罢,桑拓真的前来景阳,也不许任何人前去阻挠。”滟昊泠最终扔下这道命令。 熠,你曾经说过在景阳的事物中,各自为玫,互不干涉。我如今的做法,你是否就满意了? “桑先生,多日不见。”再见桑拓,烈熠率先就是一礼。不为别的,单是见到对方一身风尘仆仆,便知道他这一路赶来如何不易。 桑拓并非武夫,乃是区区一介文人,只因听说了景阳的病情就这般不顾自身状况于千里之外赶来。单是这一份医者仁心,已经值得天下人钦佩景仰。 受了这一礼,桑拓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提醒一句,“带我去看病人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眼下确实并非有礼谦让的时刻,见到桑拓眼下一片浓浓的乌青,料想他应该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烈熠虽然十分不忍,还是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提议。“桑先生,诸随我来。” 先是穿过庭院,尚未见到一个病人,桑拓已是眉头紧锁。偌大的院子中,青砖地扳上晾晒的全是药草,除了中间过人的通道之外已经是满满当当。药材的用途自然是为了治病,这么多的药,同时也说明了究竟有多少被病痛折磨的无辜者。 况且,以桑拓的眼力以及对药材的熟知,看了一眼已经辨出其中数味药材。情况远比他先前听 说的更加恶劣,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用上了虎狼药物,就证明情况已经糟糕到别无选择的余地。况且,以桑拓的眼力以及对药材的熟知,看了一眼已经辨出其中数味药材。情况远比他先前听说的更加恶劣,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用上了虎狼药物,就证明情况已经糟糕到别无选择的余地。 心中焦急,脚下的步子也更加快速而密集。 双手一推,医馆的门扉已经敞开。随着浓烈的药味而来的,是一句喝问 “来者何人?这里是医馆,闲人莫进。”开口吼人的,正是谭献于。他不仅是这间医馆的馆长,也是景阳王城同昌城中名望最响亮的医者,在桑拓到来之前,烈熠已将救治病患的任务全权交给他。 桑拓打量对方,见到老人一边冲他吼着,手上的动作竟是丝毫不停,手握紫毫,应该是在拟药方。丁点儿歇息的空闲也没有,果然已是迫在眉睫。 “在下桑拓。”淡淡的自报家门,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英气怎样的轩然大波。对桑拓自己而言,这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谭献于先是一怔,随即衰老的身躯猛然一震,如遭雷击一般。手指再也握不住毛笔,跌落在纸上,将耗费无数心血才拟成的方子划了个一塌糊涂,但是他浑然不觉。不过就算发现了,应该也会全不在意。 桑拓来了,天下第一神医的桑拓来到了,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值得令人振奋? 震撼与惊喜在不断扩大,直到所有人都如同谭献于一般,维持着一副呆愣的表情,怔怔的盯着桑拓看。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桑拓此生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以往不是没有被这么多的人围观,只是大多都是病患以及病患家属。而现下正看着他的,都是同一行业的同僚。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炽烈,完全不掩饰其中的期盼与信赖。 虽然被称之为天下第一,但是桑拓自己从来无意在这个行业称王。所以他这一刻免不了心慌,生怕就此辜负了如此多的信任。 “那一位是此地负青人?桑某想要看一看过去治疗的脉案,以作参考。” 同行相忌,这样的要求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说出来,只怕在场的医师会勃然大怒,就算将他轰出去也是有可能。只因此人换作桑拓,一切就变得那般天经地义。 “老朽谭献于,见过桑先生。”老人终于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从桌案后走出。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没有注意到脚下,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身边的人,及时将他扶住。 谭献于稳住身子之后,立刻推开旁人搀扶的手臂,即使身休已经不再灵活,这个动作做来也是十分艰难,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对着桑拓一揖到底,“感谢桑先生不辞辛苦远道而来。” 在谭献于的带领下,全场所有的医师都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事物,一齐站起,朝着桑拓行行礼 第三十章 匿名信件 桑拓翻看脉案,神色之间满是凝重。是以没人敢在中途打扰,尽管周围有不少人等着桑拓给出结果,但是每个人都克制着自己,不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都压抑的十分轻巧。 钻研药方之类的具体事物,烈熠帮不上忙。以他的性格而言,也不会再此处傻等。想起之前有人传话,眉妩想要见他,这个空隙到正好合适。 叫来一个相对而言较为清闲的医师,吩咐了几句之后,烈熠暂时离开医馆。 自从踏入景阳以来,他与滟昊泠之间的背道而驰已是无可追回的注定,随之而来,烈熠的的身份也变的无比尴尬。 荒废的王宫自然是不能去,除了留下一个院落作为前景阳王景宣的囚禁之处外,偌大的王宫在瞬息之间以清晰可辨的速度衰颓下去,杂草丛生,残桓断壁。 不仅是王宫,羽檄军军中,烈熠也是不愿踏足的。这当然不是滟昊泠的意思,桑拓的到来他都能够默认,没有理由会禁止烈熠进入军营。这份不愿是烈熠自己的意思,或者说,并非真正愿意避而不见,造成如此结果的理由,只怕他自己都不甚明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没有其他适宜的落脚之处,数日来烈熠日日都住在城中的客找之中。客找老扳以及杂役早已的了疫病,空置下来的房间已是尘灰满满。好在烈熠不是娇生惯养之辈,自己动手收拾出一间住人的屋子来,倒也还算不得多难。 烈熠原本以为眉妩会等在客找的后院之中,那里难得有人前往,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谁知她竟然已经一早侯在他的房间之中,姝丽的脸上布满焦虑。 用不着开口询问,烈熠已能肯定对方此来一定有要紧事,而且还是刻不容缓的要紧事。眉妩本是魅族顶尖的刺客,身为一名合格的刺客,冷静是必备的素质,她也一直是这方面的翘楚。烈熠清楚,她绝不会轻易露出如此的神色。 “熠公子,我来是为了神医桑拓。”虽为女子,眉妩也从不会拐弯抹角,对她而言,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可以耽误。有什么事,开门见山直说是最好的。 眉妩的来意多少有些令人意外。“桑先生?他已顺利到达同昌城,如今正在设法救治那些病患。”就在不久之前,烈熠还亲眼见过桑拓,除了难洗旅途疲惫之外,他并无其他不妥。 “正是因为桑先生平安到达,我才觉得此事有些不妥。”说到此处,眉妩骤然停顿,显然自己也觉出话中的矛盾,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为了解决景阳的困境,桑拓此人必不可少,而她动用隐匿部队千辛万苦才将之找到,这本是好事,如何不妥了? 烈熠也不打断,他能够十足肯定,眉妩不是喜好夸大其词的人,这也是源自顶尖刺客的另一个品格一一冷静。 这大概就是与烈熠该话的愉快之处,即使言辞中有着矛盾,他依然会继续凝听。不会立刻打断,反而会思索其中的缘由。眉妩定了定神,慢慢的往下叙述,“事实上,找到桑拓的人,并不是我。 “那是谁?”比起她的来意,这一点显然更加令人意外。 桑拓行踪飘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他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据烈熠所知,普天之下有这个能力的人,实在不多。 他本人算是一个,然而在一开始,烈熠就搬销了安插在景阳的全部情报系绕。事到临头再想重新启用自己的力量,无疑有些勉强。 滟昊泠的力量与他不相上下,自然也是能够做到的,不过他绝无任何理由给自己找麻烦。默认烈熠的行动,不代表滟昊泠会在背后帮衬上一把。 在他们两人之外,似乎也就只有眉妩了,所以当初烈熠才会相求于她。 如今,眉妩却说成就这件事的并非她,而是另有其人。 这个其人,会是谁? “我不知道。”眉妩的神色之间,有着淡淡的挫败。也有着淡淡的庆幸一或许她本能的庆幸着对方并非是敌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不是。一个刺客,竟然连接触自己的人的身份都没有调查清楚,这是很等危险的状况? “在开始寻找桑拓的第二日,有一封匿名信送到我手上,上面寥寥数语,没有写明理由,更没有表明写信人的身份,只有一句话一一要找之人,在同昌城西南方向。”眉妩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能够听出她的疑感重重。 “那封信在何处?”要解开这个谜,这封匿名信无疑是个关键。听旁人转述难免会有偏差,烈熠需要亲眼见一见。 眉妩苦笑,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明了。“信我带来了,在此处。” 接过眉妩递来的物品,烈熠并没立刻将之打开,而是率先细细翻看信封。此事相当神秘,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线索,他自然不能随意放过。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竟是任何疑点也没有发现。崭新,这是其唯一的一个特点。 雪白的信封,不是多么名贵之物,在大街小巷之中不知有多少店铺在出售此物。上面不仅没有写上半个字,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污迹,干干净净。包括封口位置,也没有一丝折痕,眉妩所说的信笺,就这么随意的放在其中。 信封干净整洁的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加之又普通的无法追查来处。烈熠无奈,只得将希望寄托于信笺本身的内容。 同样是素白的信笺,烈熠抽出后展开一看,当场愣住。直到再三确定之后,才将疑问的目光投向眉妩,“这是怎么回事?”信笺上空无一物,与信封完全一致,是一张崭新的白纸。 “当我读完其上的内容之后,不过盏茶功夫,纸上的字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办法恢复么?”若是采用特殊颜料书写,字迹消失也属正常。眉妩出身的魅族对世间密信的制作方法最为熟悉,刺客之间就常常使用此类外人难以破解的方式传递消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眉妩摇头,她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为了恢复这上面的字迹,我一共采用了较为普通的十七种方法,以及八种甚少为人所知的秘密配方,不过很可惜,无一奏效。” 至此为止,烈熠不得不觉得心中骇然。眉妩尽管说的简单,不合情理的怪异气氛还是在处处透露出来。要说对密信的了解,世间魅族排名第二,就不会有人排名第一。尤其是眉妩方才所说的那八种秘方,就算是在魅族之中,应该也仅仅只是被少数高层才知晓的秘密。 动用如此多的方法依然无法破悉这封密信,其所用的方法可想而知是何等诡异。 “再将信上的内容给我复述一遍,一字不差的。”烈熠不是信不过眉妩的复述,实在是因为这已是唯一剩下的线索。 眉妩也没有多加在意,而是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要找之人,在同昌城西南方向。 谈不上任何文采,叙述也只是平铺直叙,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言简意赅,生怕多写一个字般。 一般而言,每个人在写信,乃至于平日说话之中,总有一套自己习惯的措辞方式。从措辞之中,多少可以推断出此人的性格,性别,甚至是他常年所处的场合以及为人处事的方式等等。 写这封信的人可谓已是谨慎至极,为了最小限度的透露这些信息,他使用了最简单最平实的语言,令人难以窥见背后所藏的许多东西。 “字迹如何?”烈熠再问。字迹这种东西也会暗藏许多东西,字写的好与不好,娟秀亦或是苍劲,多少还是与本人的性格和修养有关。 眉妩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歪歪斜斜,大概是用平日不习惯的那只手写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居然小心到这个地步?烈熠越想越是觉得违背情理。心中似乎有什么灵光闪过,然而速度太快,来不及将之抓住。但是烈熠有个感觉,那一丝灵感,或许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 正当此时,外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熠公子可在里面?诸速去医馆一趟!” 第三十一章 暴殄天物 前来敲门的是一名颇为年轻的医师,之前烈熠也见过几次。看他一脸的焦急,联想起之前那阵急促的敲门声,想必是医馆出了什么事情。烈熠也不浪费时间多问,跟在他身后匆匆过去。 眉妩方才所说的事,值得关注不假,奈何烈熠现下着实难以腾出空隙来。从眉妩的描述中已经能够知道,她对此事已经废了不少功夫调查,可惜未果。眉妩都做不到的事,虽然不表示烈熠也做不到,不过会耗费无数精力那是一定的。 偏偏烈熠此时最欠缺的就是精力。事分轻重缓急,他不得不在千头万绪的事物中先挑选出更加要紧重要的那一件,先行解决。 烈熠还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一时的放过,当他再得了空闲想要处理此事时,已经发展到人力不可挽回的地步。 再如何天纵绝艳,烈熠也只是区区一介凡人。是凡人就会出错,而这种错误,往往会演变为此生无法追悔的深切遗憾。 “熠公子,找到你就好。”才到医馆门口,就看到桑拓等在那里。想来他们曾经也有过数面之缘,某个行业的翘楚,即便是在日常的行为举止之中,也总是有着他过人的一面。这还是烈熠第一次见到桑拓翘首以盼,殷殷期待的样子。 对于桑拓,烈熠总是维持着敬重,不仅因为他医术超群,还因为他的人品贵重。“桑先生辛苦了,不知药方研配如何了?” “这正是我急着找公子来的用意。”桑拓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开门见山,“桑某的方子,还差一味药材,只有公子能够提供。” 烈熠有些不明,“所有能够购买与调运的药材,我已经全部送往医馆,以供随时取用。除了这些以外,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是桑先生需要的?” “严格说来,那也算不上药材,也难怪熠公子不知。”桑拓坦坦荡荡的看着对方,尽管下面要说的事已经牵扯到了个人的私事,不过桑拓在其中却无丝毫私心。“这一物品,公子一定知道” “丝桐。” 这件秘宝,天下知道的人不算多,然而一旦知道了,无一不是趋之若骜,都希望能获得这件可解天下之毒的宝物。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3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丝桐的效力非凡,桑某曾经也希望能够获得一二,哪怕只是几钱,也是千金难买。”桑拓解释他自己如何知道此事,“不过桑某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蛮溪之上的桃花瘴阻挡了脚步,桑某就算赔上十条性命,也是过不去的。” 就算是神医,他能够为自己调配解药,却无法改变自身体质。要通过蛮溪之上剧毒的桃花瘴,却是这两项各件缺一不可。 “桑某无法得到丝桐,所以更加注重每一年落霞水寒出产的丝桐去向。据桑某所知,大概从五年前开始,所有的丝桐最终都由一人购得。熠公子,我说的可有错?” 不知丝桐存在的普通人自可不论,但在凯觎丝桐的人群之中,这一点完全算不上秘密。烈熠并不打算否认,不过这事已是十足无奈。“桑先生既然知道此物,便该知道丝桐除了可解百毒以外,还有一个难得的持性就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熠公子的意思是?” 烈熠肯定的点点头,“我所得的丝桐,已经全部制成一件护袍赠人,只怕再也无法用来调配药物了。”顿了片刻,烈熠又补充一句,“而且去年落霞水寒出产的丝桐已是最后一份,当日我亲眼见过水寒的禁地丝冢,那种鸟儿已经绝迹。” 没想到桑拓的药方需要丝桐,如此一来烈熠也觉得无比棘手。已然制成的护袍再也不能恢复原状,而就算能够恢复,也不见得还能起效。“桑先生,是否缺了丝桐,你的药方就无法完成?”要是有替代品就好了,怎么偏偏是已经消失于世间之物? 哪知桑拓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这个问题一般,眉宇之间已经满是兴奋,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抓住了烈熠的肩头。“你说你见过丝冢?是否真如传闻那般,丝冢葬的全是丝桐鸟?” 有人这么抓在肩头制住他的行动,烈熠当然不是避不过,不过是面对手无搏鸡之力的桑拓,他总不好动用功力,他着实无意伤了这位神医。然而烈熠也不明白他在听到丝冢之后,为何会表现的这般兴奋 那不就是一个舍弃废物之地么? 落霞水寒设立丝桐的目的,多半也只是出自内疚,为了水寨牟利,他们到底还是害的一种美丽的鸟儿绝种。如此一来才将鸟儿埋葬于禁地,好歹能令心头安慰一些。 发现了对方的疑问之色,桑拓连忙深深呼吸几口气,才总算暂时压下兴奋,开口之间多少还有些语无伦次。“是我呀才说的不够诸楚,我想要的不是雄鸟,而是雌鸟,那些埋葬于丝冢的雌鸟。 烈熠更加不明白了,不是只有雄鸟才有那种华丽的尾羽么,那种尾羽恰恰就是价值连城的丝桐。至于雌鸟,应该是无甚用途的。 桑拓摆摆手,“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事本不怪你,暴殓天物的是落霞水寒的那些人。” 烈熠大概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到底不是医者,还是需要等待桑拓进一步说明。 “蛮溪之上的桃花瘴乃是自然衍生的奇毒,丝桐鸟是唯一一种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存活的动物。熠公子,诸你试想一下,这该是何等难能可贵?丝桐鸟之中,难道就只有雄鸟的尾羽具有千金难抵的价值?” 的确如此 烈熠想通其中关键,最终也只是颇为惋惜的摇摇头。桃花瘴到底何等厉害,他是亲身经历过的。正如桑拓所说,能够在桃花瘴中存活的鸟儿,当然不会无疑是处。 凡人总是这般,擅自为其他事物界定价值,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将某一件物品追捧到高高在上的位置时,与此同时失去的还有更加宝贵的珍奇。 “如今公子已经明白那些雌鸟的价值,而此物则是如今解除疫病的必备之物,劳烦公子能为桑某取来。”桑拓恳求,既然他已来到同昌城,就已经将解除这场病症当做己任。为此求人,桑拓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面对这份恳求,烈熠当然不会拒绝,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桑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取来所需之物。” 桑拓轻声补充两个字,“要快。” 烈熠下意识的向着医馆内看了一眼,自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如何沉重。也没有询问期限,如果真要有一个期限,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眼下所需之物就已经到手。 每一日,每一刻,这里都有病患永远停止了呼吸。虽然桑拓来到之后,竭尽浑身医术已经将这个速度降到最低,但是也只是到此为止。 分割线 蛮溪路途遥远,能够在最短的期限内往返,烈熠能够想到的人只有一个。 借助契约之间的联系,烈熠很快召来倾夜。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先就看见埋藏在他眼中的忧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神兽即使化身人形,外貌之中也多有殊色,多少与凡人不同。倾夜一双银眸就是最明显的持征,虽然异常,却也是漂亮的无以伦比。在如此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眸之中,素来都是冷静的有些冰冷,几时会这般忧愁浓重? “熠,唤我来为了何事?”在烈熠还为难着怎样开口之际,倾夜已经主动相询。 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是多愁善感之际,时间早已不等人。“带着这个去一趟蛮溪尽头的落霞水寨,带一些东西回来。”交给他一封信,曾经与落霞水寨的寨主搁玉和有过约定,有了他的亲笔信,倾夜要带回那些东西应该不难,况且桐玉和从来没有发现过丝桐鸟还有别的价值。 倾夜点头,照旧还是沉默寡言,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烈熠终究还是不放心,今日的倾夜太过反常。“发生什么事了么?” “熠不用过问此事。”倾夜显然不愿就此事多该,指指手中的信函表明,“我会做好此事。你我之间有契约在 ” 惊觉失言,倾夜陡然住口。 烈熠禁不住蹙眉,这还是第一次,倾夜谈及他们的契约。也是第一次,倾夜是因为受到契约束傅,才前去执行任务。 “此事了结之后,我要去一个地方。”留下这句完全与前因后果脱离的话语之后,原地已经不见倾夜的身影。 第三十二章 医者仁心 沐霖垂首站在滟昊泠的对面,死死握紧的拳头显示了他的不安。光可鉴人的地扳上倒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在沐霖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自己苍白到这般程度的脸色。尤其是在滟昊泠面前,他总是令自己极尽娇妍。 或许身为一个男子,还是一国之主,原不该这般以色事人。奈何沐霖再也想不出可以吸引滟昊泠目光的东西—— 事实上,在很久之间,很久很久之前,滟昊泠也确实为他的容貌所吸引。 所以,沐霖甚至比一个女子更加在意自己的外表。然而今天,他再也在意不下去了,认识滟昊泠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害怕至此。 原因无他,只是一封到手的情报。近日来所有政务都是他一人在打理,原本到手的情报都是他阅了之后,将应对之法告诉手下便已完事。但是这一次不同以往,沐霖不过是看了一眼,汗水已在瞬息浸透了衣衫。 十分明白,这已不是他能处理的事物,必须上呈。 隶属于滟昊泠的情报系绕,历来都遵循一个习惯,那就是使用最简单的语言。这完全是受到其主人性格的影响,滟昊泠没有心思,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阅读长篇大论。无论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将事情写清楚明白就足够了,不需要前因,也用不着后果。 所以对于沐霖不得不呈上的东西,滟昊泠只用了一眼就已经看完。出乎沐霖意料的是,他没有震动惊骇,也没有大发雷霆,他的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 但是沐霖发觉了,正是由于这份近乎于呆滞的平静,才显得更加…可怕。 甚至比他预期的任何一种反应都要可怕的多。 “这份情报,还有别人看过么?”不仅是神色,就连这个声音,都是平静的。不是滟昊泠往常处变不惊的深不可测,那份平静背后是无法捉摸的,也望不穿的…空洞。 “属下看见后,便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任何停留就前来呈给皇上。”沐霖当然了解这份情报非同一般,不仅内容本身是关乎于七界格局变化的大事,就算对于滟昊泠自己,只怕也是重中之重。 滟昊泠的神色之间闪过一丝松动,换了以往,他绝不会在属下面前露出这般近乎于软弱的表情,可想而知这件事的影响何等深重。 没有旁人看过,也就是说,熠还没有看过。还好,还给他留了些许机会—— 滟昊泠刚想松口气,转瞬之间就被更加恶劣的想法倾覆。 他在自欺欺人些什么?消息来自于焰赤,以烈熠的真实身份,得知的速度只会比他更快,而绝不会比他还慢。 关心则乱,混乱甚至已经夺走了他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沐霖的做法,无论理由出自什么,本也没有什么值得苛责之处。但偏偏滟昊泠就是按捺不住怒气,低沉的吼声几乎是从胸腔硬生生的迸发出来,“滚!” 直到出了房间之后,沐霖也没有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确切的说,他根本连去思索的空隙都没有。钦慕滟昊泠多年,这是他唯一一次这般急切的想要逃离他的身边,一瞬都不愿耽误。 直到此刻,沐霖终于相信了在七界之间流传的,有关滟昊泠的预言。 分割线 “桑先生,你辛苦数日,如今药方已经配齐,你还是歇一歇为好。”当烈熠找到桑拓时,他依然是忙碌个不停。如今整个医馆的救治都是围绕桑拓而展开,众位医师折服于桑拓的医术仁心,无一不是放下同行相忌的疑心以及傲气,完全以他马首是瞻。 “桑某倒是很想歇息一下。”桑拓苦笑,毕竟不是习武的身子,他自己是医师,当然明白如此下去肯定会熬不住。“不过不亲自盯着,也实在放不下。” “既然治疗方法都已经制定出来了,桑先生也用不着事无巨细的守在这里。”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医馆内的其余医师们依然没有停手,都各自忙着手中的事物,有条不紊。可见桑拓是早已将医治的方法传授下去了,并未藏私。 “如今看来,这些医师们都十分尽心竭力,一切运作都十分顺畅,先生可以放心了。”如今的情形好的甚至已经超出了烈熠的预期。 桑拓的为人他是一早知道的,倒也没有过多担心。不过这些原本属于景阳的医师,那就说不准了。既然都是医馆中的坐堂医师,悬壶济世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无疑是为了挣钱的。如今情势仓促,烈熠还真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收买如此多医师的大量金箔银钱。 “对于这些医师,桑某没有任何不放心的。”一句话刚刚说完,桑拓想起了什么,又连忙更正道,“事实上,我对他们是相当敬佩的。遭遇闻所未闻的怪病,而且此病传染起来速度是如此之快,但是他们没有一人离开,每个人都是使尽浑身解数,想了无数办法。若不是有他们,只怕桑拓到来之时,已经没有可供救治的病患了。” 即使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但是同昌城的所有医师却也尽了最大的可能控制病情。不仅如此,医馆还给病患们提供了力所能及最好的条件,干干净净的床铺,整齐的摆放于室内。房间维持着良好的通风与光照条件,打扫的一尘不染。如斯情景,是桑拓到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幕。他当然明白,这是烈熠调度与医师们努力的共同结果。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已是不必再一一细数,令人看上一眼,已经心生感动。 面对此情此景,桑拓怎么也提不出想要休息的话来。马不停蹄从数百里以外赶来,他也清楚自己的体力快要撑不出了。但是再如何撑不住,还是只能撑下去。 “熠公子,桑某不能离去的真正理由是这次的治疗方法有些…匪夷所思,大多数的医师甚至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极有天赋,学习起来也很快。不过每个病患的状况都多少会有相异之处,遇到不同的状况,还是需要桑某在一旁看顾。” “匪夷所思?”烈熠倒是没有想到会在桑拓口中听到这个说法。在他看来,上次为了替滟昊泠解毒,所用的心头血药引,已然是相当匪夷所思了。不过那一次看桑拓的表现只是平常,显然并不觉得至亲的心头血是什么稀罕之物。 此刻桑拓自己主动用了这四个字,难道真是什么世所罕见的法子? 桑拓自己也有几许为难,为难怎样才能说明状况。叹了一口气,“与其浪费口舌,不如熠公子自己移步过去看看罢。” 顷才被叮嘱了不能直接接触病患身体,虽然不明理由,想必也是为了救治。是以烈熠只是站在三尺之外,前方的床榻上躺着一人,身上盖了一张巨大的白布,露在外面的一张脸消瘦不看,自然是病患了。 旁边有三名医师正在忙碌,看见桑拓两人过来,也没有多言。早已浸透鬓角的汗水,昭显出他们的辛劳。 “打开白布,桑某看看情况。” 显然医师早已习惯了桑拓的吩咐,没有多话,掀开白布一角,向他展示正在进行的治疗。在桑拓的示意之下,烈熠也随之看了一眼—— “这个——”果然,还真是匪夷所思。除此以外,烈熠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看见的情景。也难怪多数医师闻所未闻,连曾经阅读过《药王医典》等众多医书的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救人方法。 趁着这个机会,桑拓倒是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直起身对烈熠道,“公子,我们站在这里会影响治疗,不如出去再说。” 外间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之后,带来的是心旷神怡的感受。连着鼻腔中满满的药气也冲淡了不少,令人舒服许多。无论医馆内打扫的多么干净,依然无法消料满屋的药气,在里面呆久了,难免会有些窒息。 “方才,我没看错的话,医师似乎在病患身上开了刀口?”亲眼所见的事,如今说起来也带了几分不确定。 病患身上拳头大小的凸起,烈熠之前已经见过数次。今日再看之时,没想到在那凸起之上竟然有人为划开的伤口。这样的方法若不是来自于桑拓,几乎要让人怀疑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三十三章 点到为止 “公子并无看错。”桑拓细看烈熠的脸色,也不能说全无变化,然而在见过那样的情景之后依然还能保持镇静,已是相当难能可贵。不说别的,当那些医师刚刚学习这种持殊的治疗方法时,不知有多少人吐的天昏地暗。 “这场疫病的病因为何,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说到这个地步,桑拓依然不愿直言,着实是如今情形太过事与愿违。尽管桑拓并不想承认,潜意识里还是禁不住自问,这一切是否也有他的青任。 或许对于天下医者来说,这都是一个难题一一倘若预先知道那人十恶不赦,是否还要救他? 桑拓自认对此早有决断,然而事后到底还是难掩惘怅。 桑拓没有明说,烈熠就更加难以做到,只是沉闷的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他或许不是医师,却也亲眼见过病患的尸身,在那些枯瘦如柴的身体上,有好几处都是异样的凸起。在桑拓到来之前,为了治病救人,也有医生被迫将那些凸起割开查看。 “一般的血吸虫在人体内都停留于胃肠等脏器,但是这一种比较持殊,虽然虫卵也是从口中进入,不过其孵化之后会钻入皮下。” 桑拓尽量说得简单,然而听者的神色还是越见凝重。这个过程付诸语言也就不过短短数语,那些深受此病危害的无辜百姓,其痛苦就岂是这么简单就能概括? “这就是为何之前同昌城的医师想了那么多办法,使用了那么多药物也难以起效的原因。汤药只能进入肠胃,而无法触及病灶,哪怕服再多也没有用处。” “所以桑先生才会这么做。”理由已经足够明白,只是这方法,确实如他本人所说,匪夷所思。 “既然将药物内服已是无用,那就只能换个方法。”桑拓继续解择,“先用小刀在病患身上划开一个小口,再将药物灌进去。” 烈熠想起一事,“那药物之中是否含有丝搁?” “公子果然聪明。桑某将丝搁乌的乌羽缎烧成灰,兑入了汤药之中。由于长年生存于桃花瘴之下,丝桐鸟天生就有抗毒的能力。鸟类是虫子的天敌,这种血吸虫生性霸道,其它品种的鸟或许不怕,但是丝搁乌却是不能不怕的。” 在事后解释起来自是简单,不过难就难在如何想到这一切。如此违背常理的方法,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桑拓一人想得到。而他不仅想到了,还运用于施救之中。 “幸而,世间还有桑先生。”烈熠怅然一叹,已是无限感慨。 逝者已逝,已到了烈熠所不能触及之处。幸存下来的这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不过在这世上,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微薄,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也是有限。如今情形有了好转,这一切都是桑拓当之无愧的功劳。 “这话桑某可当不起。”桑拓笑笑,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什么叫做如释重负的滋味。“没有桑某,也会有别的医师。治病救人乃是这一行的天性,看见如斯情景,没有一个医师会袖手旁观。” 烈熠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也释然一笑。“有了桑先生这句话,我便可以真正放心了。此地不仅有桑先生一人,还有那么多具有仁心的医师。” 桑拓忽然醒悟了什么,也怪他自己先前疏忽了。如今谁也不是闲人,熠公子持意来找他,自然是为了要事。只是他之前一心都铺在救治之上,这么明显的事竟然没有看出来。“公子要走?” “不得不走。”这是无可奈何,也不是他能改变的决定。 “去何处?何时回来?”桑拓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在他真正了解到此事的严重性之前,这样的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 同昌城的怪病虽然得到了控制,距离真正治愈还有不小的距离。加之之前已经身亡的无辜,留下的身后事更是繁琐庞杂。桑拓不过只是一介医者,能够治病,却无力处理这些。要让一切事物井井有各的进行,绝不能少了烈熠的调度。 况且,桑拓也不认为烈熠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 烈熠并不直言一一有些去处,有些来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已经足够,一旦演变成语言,又不知会有多少人被牵连进去。“我的身份,桑先生一早就知道了。” 点到为止。 “公子,你要 一”将涌到唇边的声音硬生生吞下,因为桑拓知道,对方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不愿在此事上牵连他而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诸桑先生来同昌城的人是我,如今我却不得不搬手离去,将一切都委托给你。”烈熠略带歉然的看着桑拓,措辞也是十分诚恳。“今日来找先生,就是想问问还需要什么,在我离开之前,会尽量为先生办到。” 桑拓翻来覆去认真想了几遍,他必得如此,只怕烈熠此去之后再难归来,需要什么只能向他开口,毕竟他不能向着幕后的罪魁祸首讨要物品。“丝搁一物,公子已为桑某寻来。其他所需的药物,以城内现在备的这些,应该足够了。” 烈熠点点头,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如今也算有了着落,他不至于走的不安心。 “桑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一声——”这也是他推脱不了的青任,眼下是最后的机会。“继续留在同昌城,先生心中是否害怕?” “害怕什么?”桑拓自嘲,答案尽管不济,恰恰也是实话。“怕死?那是当然的。生死一途,世间谁又不怕呢?” 烈熠并不因为桑拓的回答就心带鄙夷,人生自古谁无死,恰恰是任谁都避免不了的归路,世人无一不为此感到害怕。桑拓身为医者,比旁人更加看透生死的同时,也更加珍惜生命。只有那些张口闭口不怕死的人,在死亡面前才会尤为怯怡。 “先生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隐瞒。”烈熠盯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半分强迫,这样的境况必须本人心甘情愿才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强要旁人的性命。“当我走后’还继续滞留同昌城的医师,都有可能会召来杀身之祸。” 按照滟昊泠的预期,既然用了决绝至此的计划,压根就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如今他能默认城内正在进行的救治,只是因为这是烈熠的希望。同样他的离去,就会成为明显的分界线,滟昊泠极有可能会恢复初衷,再次斩尽杀绝。 桑拓苦笑一声,相当无奈的年了年肩膀。只有倒映在烈熠眼中的眸子,依旧坦坦荡荡,没有半分变化。“公子定是故意的,要是不将危机告知,说不定那一日桑某为了贪生怕死真的逃离也说不定。如今公子偏偏据实已告,桑某的脚步就此被伴住,还真的不好走了。” 烈熠哑然失笑,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若是还继续告知留下的危险,那还真是对桑拓的无礼了。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确切的说,沉默的只是烈熠一人。他在斟酌,有一件事到了此时已是不得不做,只是他不得不考虑做了之后的影响与后果。 烈熠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但是遇到关键时刻,他也比世上任何人更加狠得下心来。然而凡事总有例外,至少这一回,不忍占了上风。 在桑拓的无比惊讶中,烈熠握起他的手掌,在摊开的掌心之中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名字。 烈熠写的很慢,字迹也足够清晰,即使划过掌心之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桑拓依然读出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差点按捺不住,就要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却收到烈熠带有警告的眼神。桑拓心中一凛,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轻易开口。 “真到了关乎生死的为难时刻,桑先生可以去找此人,他能为你安排。”烈熠嘱咐,不过只有他明白其中的无奈。“我就要离开同昌城,别的事已然无能为力,只盼最终能保住先生一命。” 桑拓握紧了拳头,即使掌心之上什么也没有留下,他还是下意识的将之握的死紧,生怕就此泄露了秘密。“公子怎么将这个告知?桑某不过区区一介平民,怎能担的起这个?” 这是一个名字,但也是烈熠的苦心经营。天下为枰,七界为局,一盘只有霸者才能参与的棋局。 “要是这能救桑先生一名,我冒一点险又有什么。”烈熠展颜一笑’自有一番形容不出的平和悠远。“再说了,我相信先生。” 第三十四章 落花有声 落花是否有声? 这或许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也答不上来。 恣意生长,枝横影斜的梅林之中,一张古琴不知被何人摆在那里。没有几案,甚至没有费心去找一块平整的大石,古琴就那么被随意的摆在地上,原本暗深的颜色,几乎融入了周遭的泥土之中,再难寻觅而出。 泠泠之音,清浅的,时断时续的传递出来。 没有奏琴人,只有乱了时节的落花,一点一滴跌碎在琴弦之上。要是有人来问,这大概就是落花的声音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没有曲调,又似乎无端成韵。仿佛天地初开之际,这就是已然存在于冥冥之中的如泣如诉。 有人踏着和缓的步子而来,一下又一下踏在寂静的梅林之中,似乎正好合了那些是耶非耶的曲调。终于走到古琴面前,他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俯身看着落满琴弦的白梅花瓣,猜测着接下来的一片会落在那一根弦上,又会惊动了那一缕琴音。 “如归小姐,还不现身么?” “嘻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空无一物的梅树之下,多了一各幼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有着精致容颜的女童。依然是十来岁的身形,远远还没有抽出少女婀娜的身姿,只能算得上孩子。然而那笑声,却如…成熟的,只有成年女子才能具备的风韵。 烈熠看了她一眼,既然早已料到她在此地,自然目光中就不会有任何惊异。“寒梅墟虽为青夷圣地,不过也只是风族自己这么认为罢了。让这么一块凡俗之地违背季节定律,在秋季寒梅盛开,这样的事除了如归小姐以外,我不认为还有别人能够做到。” 烈熠摆明情由,如归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有其中的某个词汇,引起了她的注意。“如归小姐?这样称呼我,我可当不起。” 掩口笑了笑,那动作又是超越了外表的范畴。“倒是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熠公子,太子殿下?” “此事着实无关紧要,如归小姐随自己心意就好。”伶竹的身姿,清冷的音调,只有一双眼,是无尽的平和悠远。 只是那平和太过古井不波,而那悠远又太深邃漫长,找不到尽头,不知背后藏着的是否唯有…空洞。 半低着视线看着对方,似乎是蓦地想起了什么,烈熠微微一折腰向她缓缓施了一礼礼这般举动本该是初见时就该有的,此时做来已实属无礼,只因这人是烈熠,也就不会令人感到难以接受。 如归欣然接受。 改才的戏虐之语中,无疑也带了几分认真。他如今的身份,究竟是熠公子,还是焰赤太子?即便他回答随意即可,只怕这也是无法随意的。 行这一礼的人已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王储,接受这一礼的,自然也不会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小、女孩。 如归笑的更欢,眉眼弯弯之下,已经分辨不出是天真还是妩媚。“明明是我先问太子殿下的,怎么如今身份受到质疑的人,反倒变成我了?” “如归小姐,我可不记得几时质疑过你的身份。”对于这各被随意扣上的罪状,烈熠也是避重就轻的将之推了个干净。 原本话到此处,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不继续纠结才更符合如归背后代表的势力。相反,若是过于纠结了,反倒失了身份。 然而她偏偏就是不想轻易放过,轻轻嗤笑一声,“你没有,别人却有。就拿那个滟昊泠来说,怕是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如归不惜自贬身份,也不愿轻易放过此事,可见她是真的为了此事而着恼。烈熠也能肯定,既然他都看出如归的身份,没道理滟昊泠就看不出。他的无视并非因为不知如归到底是谁,而是根本就没有敬畏的打算。 不过真要说起敬畏一词,谁又是真心如此?即便是他烈熠,改才或许补了一礼,但正是因为那礼仪是后面补充的,尽管不会引人生厌,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半分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了。 “真要说起正视,如归小姐又何尝正视过我们这些凡人?”不是指青,不是辩驳,什么也不是,烈熠不过是淡淡将事实陈述出来罢了。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讥讽,这下可好,全被堵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如归小脸被憋的通红,恶狠狠地瞪了对方好几眼。只是过了片刻,她自己也觉得无趣,烈熠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她一人在唱独角戏。 顺着他的姿势去寻找,却又不知他正关注着什么。微微偏下的头颅,乍看下去还是在凝望着琴弦上的落花,凝视着花瓣飘下的姿态,也凝听着琴弦震动的调子。然而他这个动作维持的久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听。眼睑之后的阴影太过深邃,看不见真正的喜悲。 空气沉寂下来之后,那些幽若的琴声便开始作祟。如归是不知道,这般如同呜咽一般的声音听在烈熠耳中是什么滋味,她自己无疑已是烦躁的要命。 “太子殿下前来找我,所为何事?”这倒不是为了缓解沉闷而刻意找出的话题,不过此时提及到底还是早了些许,对于如归来说,最合适的莫过于烈熠主动提及来意。好在这尚算不得不问的事,也没有太落下风。烈熠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指一指地面,自己率先席地坐下。 如归的真实身份不论,从外表之上则是不择不扣的女童模样。不知她仰头说话是否会觉得难受,他自己这么时不时的低头,倒可以肯定是不舒服的。 即使只是为了该话顺利,烈熠也不想让两人之间的立场太过对立,彼此,还是平等一些的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归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举动,怔愣很久之后才屈膝在他对面坐下。白梅香气幽微,只是这么一来,衣襟上,袖摆上,指尖,发梢,无一不是被花香沾染,想来要许久都洗不掉了。 如归看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里分明是在表示——如此一来,要说什么大可以说了,拐弯抹角实在没有意思。 “我来寒梅墟,不过是想在回去之间来看看罢了,着实没有想到如归小姐也在此地。”烈熠轻缓一笑,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加之他的笑容,就别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毕竟我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没有如归小姐洞悉世事的能力。” 如归眉梢挑起,不是没想过与此人打交道不会太容易,哪知他真能滴水不漏,这可真有些棘手了。他的几句自谦,听上去仿佛没有什么,细想一下又偏偏大有深意。他没有这份能力,能够预知世事的人是她,也就是说等待于此,怀有心事的人只能是她。 看来即便真的有事相求,烈熠也不会轻易开这个口。如归冷笑一声,不愧是亲兄弟,再怎么平和淡然,骨子里都是一般的骄傲到底。 如归更觉气恼,既然要耗,那就耗下去罢。至少比起凡人,她的时光漫长的多,也无起的多。哪怕将一日又一日的光阴浪费过去,也不会觉得什么。“当初随你和滟昊泠到了此地之后,我可没有离开过。今日的巧遇,怎么也说不上是我故意为之罢。” 一缕笑声溢出烈熠的唇畔,被法力掩盖的面容不同,然而这笑声已与滟昊泠重叠在一起,浓烈的讥讽。这便是神族的自尊?就连搬谎,都充满了敷衍之意,果真是瞧不起凡人啊。 “我还以为如归小姐腻了在一旁看时局演变,准备改一度,亲自参与进来。” 话语已是相当刺耳,尤其是一个平日里从来谦和有度的人说出来,就显得更加刺耳。如归已是眉头大皱,偏偏对方的话字字见血,她还真反驳不得。“风雪那小子在离开师傅之后,已经决定加入滟昊泠阵营。” 这倒是个新鲜的消息,烈熠尚未得到这方面的情报。风雪既然是那位风先生的弟子,若是真心效忠滟昊泠,定会对将来七界的局势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 不过烈熠没有得到类似消息也有情可原,如归也说了,风雪只是决定加入,而没有采取具体行动。这是想法,不是现实。烈熠的情报系绕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掌握还没有真正发生的“念头”。 第六卷 第三十五章 天下之大 “是么。” 烈熠这不痛不痒的回答,更是令如归不满到了极点。倘若不是还谨记着自己是谁,只怕最后的风度也抛却干净。“风雪是谁的弟子你不是不知道,对于他的能力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是否担心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有一件事已是注定——他再也无法回到滟昊泠的身边,自然也再无干涉他决定的可能。莫说风雪,即便滟昊泠将世间所有的十恶不赦之徒招揽到麾下,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对方的沉默恰好印证了她的揣测,再次见面直到此时,如归才总算觉得找回一点尊严。“风雪的这一决定,从很大程度上引起了局面的失控。为了让一切归于平静,所以我在寒梅墟等着你,从今往后,便随你‘差遣’了。” 差遣?这个词的分量还真是沉重。烈熠当然不会当真,不论如归说的其他事是真是假,至少这一句,只能听过就算。 “如归小姐,看来你真是在竭力维持七界的平衡,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否也是你族的意思?” 此番在寒梅墟会面,以烈熠的敏锐,有所怀疑那是必然。只是如归没有想到,他居然敢问的这么直接,简直完全没有将她的种族放在眼里。 如归咬牙暗恨,无奈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不仅如此,为了以后的相处,这个表面功夫还必须做的漂亮,不着痕迹。“怎么,我跟在身边,会令太子殿下不便?”以退为进,这是目前如归能像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外表的童稚或许不值得一信,但她好歹也是个女子,烈熠总不至于太过为难。 烈熠并非心软,他有着世间最柔软的心肠不假,然而面对如归也是没有任何必要。决定绕过话题,是因为他能肯定今日已不可能再问出什么。 表面上看来如归是在竭力维持七界平衡,再往深处想一想,这个平衡背后的意义又是什么?天下分崩离析战乱已久,永无停歇的一日。所以,平衡绝对不代表和平,保持两大帝国之间的势力均衡,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拼死一战。 况且,汐蓝与焰赤之间积怨良久,那些根植在百姓心中的仇恨早已无从化解。如此一来,更是连开战的理由都不必再找了。 这个猜想,异常残酷而又无比真实。因而烈熠断定了,如归宁可在最后与他闹的不欢而散,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与她合作不见得能带来任何好处,然而若是真的在此反目成仇,必然是麻烦不断的。 “如归小姐肯行尊降贵,我自然求之不得。”就着坐下的姿势再次欠身,标明已经接受了对方之前的提议。肩头的几片淡白花瓣顺着这一弯腰飘落下来,与地上的其余落花混在一处,再也分不出哪些来自树梢,又有哪些来自他身上。 “既然眼下机会难得,有一件事还望告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归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这就是烈熠的狡猾之处,明明心中一直有事,故意要拖到这个时候。要是在一开始提了,他只能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而如今既然他们之间有了合作关系,在不触及底线的范围内,如归也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且,还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想知道倾夜的下落。” 烈熠陡然扔过来的问题,令如归呆愣当场。她越来越琢磨不清这个男人了,认为他该强势的时候,他反而不会过分坚持。倒是认为他该放手之际,他偏偏又固执起来。尤其此事关于倾夜的下落,其为灵兽,已不属于世间之事,自然也是如归难以回答的问题。 明知如归已是万分为难,烈熠还是带着几分故意,再添加上一句,“除了倾夜以外,还有一人,他的下落也只有你知道,九歌。” 倾夜与九歌,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只能有一个答案,由此证明烈熠所知的真相远比如归想象的还要多得多。“既然你都想到了,何必还来明知故问。”脸色沉了沉,再如何童稚的面容,也因为这个表情而增了森寒之气。 “为什么?”相对而言,烈熠的语气也不再维持客气。“就因为倾夜与我之间的关系,他就该受到如此严厉的处分?据我所知,倾夜并无触犯神兽律条。” 这不是相询,明摆着已经到了诘问的范畴,如归几时受过这份闲气。再也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先前缀满全身的花瓣如雨一般散落下来,仿佛骤降的鹅毛大雪。“据你所知?殿下是否真的知道神兽一族都有哪些律条?” 如归气恼是气恼,不过也没有失去理智,她的反问的确一针见血。神兽律条的具体内容,烈熠全然不知,也无从知晓。他只是从倾夜的行为推断,若他真的犯了不可被饶恕的错误,唯一的缘由只能是自己。 所以,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神兽律条,本就不是我这样的凡人应该知晓的东西。”越是在泽中时候,烈熠越是心平气和。只有心绪维持平衡,出口的话语才不会有所错漏。如归的所指并没有错,就连律条这件事,也是曾经无意中在九歌那里听说。当时九歌虽然为了避忌而刻意使用神兽持有的语言,好在倾夜曾经教过他一些,勉强也能听得懂。 “如今我倒是能肯定一件事——”烈熠眸光锐利,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归虽然站起,但她的身形纤小,也只是与烈熠对视的程度。她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刺的自己胸口一闷,好可怕的表情,好可怕的人。 “或许就过去的律条而言,倾夜有所触犯。但是显然近视不同往日,既然如归小姐都能在此等待,那么神兽的律条也该改一改了。”烈熠当然不会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说出这一番话,不是别人,恰恰是如归之前说的每一个字,都能为此提供佐证。 哑口无言的一方轮到了如归,那一瞬间,甚至有杀意在胸中涌起。 时间在流逝,花瓣依旧在掉落。 如归到底是如归,无论如何,她还有无法割舍的矜持。真要在此地动手,只怕她一族的骄傲也会随之消失殆尽。 短暂的沉默之后,先前被点燃的怒火也好歹平息一二。回应着烈熠的直视,也尽量使自己的措辞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我族与神兽一族之间虽然素有往来,却也不能相互干涉。不过太子殿下也不是不能放心,此事也不是没有任何转机。” “还请告知,转机何在?”礼貌的背后是说一不二的坚决。这份独属于帝王的霸气,在滟昊泠身边,烈熠还是多有收获。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事,任何人,可以再令他收敛。 如归轻轻一叹,此刻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这么委曲求全,到底是为了维护一族的尊严?还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不得不如此?他像是习惯了命令世间的一切,而世间的一切,也像习惯于臣服于他的脚下。 “刚才不是说了么,九歌也在倾也身边。神兽一族本就血脉稀薄,这两位身上流淌的血液更是弥足珍贵,族中的那些掌权者不会舍得的。”因为一旦惩罚,便是两人同时获罪,麒麟与凤凰两脉若是同时断绝,没有谁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尽管如归如此说了,烈熠还有不放心之处,正当踌躇之际,竟被对方冷冷打断—— “太子殿下你关心别人,也算是关心的足够了。”如归轻轻抬起下颔,他们之间的探花进行到现在,也算是过去了许久,这还是如归第一次摆出这般高傲的样子。“与其有那个功夫,你不如想想自己的事。” 正如如归暗恨的那样,烈熠与滟昊泠一样,都是与敬畏之情无关的人,只是一个人表现的明显,一个人惯于掩饰罢了。如归的引导,在世人心中或许会引起无法抑制的崇敬,很可惜烈熠对此也只是不屑一顾。 “愿闻其详。”无比平淡的吐出这四个字,事实上她说与不说,说了什么,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烈熠到底还是料错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归将要告诫的,竟然是这样一句残酷到底的箴言。 “天下之大,却还没有大到能容纳两个世仇种族和平相处,万世修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六卷 第三十六章 长河孤影 天下之大,却还没有大到能容纳两个世仇种族和平相处,万世修好! 汐蓝与焰赤,两个帝国; 汐族与焰族,两个种族—— 之间到底有多少不同?彼此又有多少仇恨? 忘不掉,洗不清,也堪不破! 就连真情挚爱,在这面前也只能化作一片苍白。 那男人还是之前一样的坐姿,雨落雪飘一般的景致中,他的举止甚至是美丽的。绝非女子的柔丽,而是一种平静的,淡泊的,悠远的气息。 唯有眼底,空荡荡一片。 如归明白该听的话烈熠已经听进去,别的话他当做耳旁风没关系,只有这一句,能在他心头扎根就好。不仅是扎根,最好如同荆棘一般,密密实实的勒在心脏上,深入血肉。 “刚才那句是告诫,我还有一句提醒,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想听?”如归唇角飞扬一般的挑起,带着胜利一般的微笑。明明没有妆彩,她的唇色依旧不点而朱,莫名的令人觉得像是饮了血。 空洞的双眼再次被某些东西填满,绝不是烈熠曾经有过的眼神。“告诫都听过了,我还会在乎所谓的提醒么?” 对于烈熠陡然改变的态度,如归全然不以为忏,即使他连那些表面的尊重都不想再维持。轻启檀口,“有些人此生不必再遇,你最好还是换一条路。” 烈熠也不问对方如何得知他原本计划的行程,更不会去问有些人指的是谁。最后看了如归一眼,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感到疲惫,索性闭了眼睛。 不答,也不想。 大靖河,水汤汤。 自西往东,流淌不绝,隔绝的却是南北两个世界。焰赤在南,汐蓝在北,大靖河就是最明显的一条分界线,如同上天在地面硬生生划开的裂痕。 滟昊泠无法揣测烈熠会从哪条道路归国,但是横渡大靖河无疑是最短的捷径。是以,他等在这里,从三日前就已经等在这里。 生平从不会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或许他应该派人跟踪烈熠的行程,也好过随便择了一个地方,在此一等就是如此之久。没有等到想等之人,反倒是看尽了长河落日,月隐月现。 既然从不会将己身交给命运,自然也不会相信缘分之说。最终是否能在此一见,滟昊泠不认为是缘分作祟,他倒宁可认为这是一场赌博。只要赌赢了,他才不会管他的情愿,今生死也不会再放手了。 “明明让你换一条路,结果还是走了这一条。”如归轻声抱怨,精巧的面容之上是掩饰不去的疲惫。整整三日,连着整整三日,她都维持着隐身的结界,即便她血脉天生,也总也熬不下去的一刻。 若说如归三日都在支撑结界,那么烈熠就是连续三日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此刻他也同样默然,只有视线,凝固般的留在那人的背影之上。 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滟昊泠修为再深,也多半用在武技之上。况且如归本就不是凡人,亲眼见过她的能力之后,多少还是有些骇然,也许这就是生为凡人的无奈之处。 得不到回应,如归也不死心,身体着实太多疲劳,与他说说话就当是暂时转移注意力,忘却四肢百骸传来的不适。“你隐在结界之中,他也不会知道你来了。既然千挑万选还是来到大靖河,何不干脆上前一见?” 千挑万选——烈熠如今已经分辨不出,他是单纯的不愿改变自身主意,还是因为如归的劝告,反而令他更加坚定的走了这条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她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滟昊泠永远不会知道他来了。 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个念头才刚刚滑过心头,令烈熠不敢置信的一幕已经出现在眼前。咫尺之内,却又像是天涯之外的滟昊泠,猛然掉头望来。那般殷切,那般灼热,那般肯定的目光,一下子狠狠望进烈熠的心中。三日之中如同死灰般沉寂的男人,在这一刻,如同冰裂一般,露出其下的惊骇与震痛。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不仅是烈熠,如归也吓惨了。连忙闭目,细细察看结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直到再三确认万无一失为止。“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相对于如归的不敢正视,烈熠则是穷尽目力,目光灼灼的程度,完全不下于方才滟昊泠的那一眼。终于,看见他转过脸去,身姿孤寂,恢复先前独立河边的茫然。 滟昊泠转过身去,如归身上的压力依然没有丝毫减弱,小小的身躯簌簌发颤。一双手抓住了烈熠的袖摆——换了往常,她大概死也不会做出如此示弱的举动。这么攥住一个凡人,是她的矜持索绝不允许的。 然而今日的如归,已经大失常态,搭在对方袖子上的手指,都是抖个不停。“刚才他看见我们了是不是?滟昊泠看见我们了是不是?” 她一叠声的疑问,烈熠当然不是没有听到,只是懒得理会,如此明显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回答 ?尽管不明滟昊泠是怎么发现的,是看见,还是有所感应?也不知他最后为何又偏开了目光,恢复先前的茫然—— 但是那一眼,是那般真真切切。 烈熠不想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怎样都好,他只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或许今日一别,再见已是遥遥无期。 日暮还在西沉,无论谁想要阻止,这也是人力触及不到的范围。 “喂,他走了。”如归已是疲累至极,撤了结界,坐在地上微微喘息。早想过跟在烈熠身边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过也没有想到才一开始就接了这么一个吃力的活。他也真是大胆,连她都敢随便指使。 滟昊泠走了,烈熠自然是知道的,亲眼看着他的身影被暮色一点点吞噬。 原来,三只之期就是滟昊泠给自己下的条件,大靖河畔,等待三日,寸步不离。一旦过了时间,他也溃疡离去的无比坚决。抛却所有事物,只为在此等待一个根本等不到的人,这是滟昊泠身为帝王的任性,也是他身为帝王的束缚。 终究,谁也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无论是之于他,亦或是之于他。 得到了短暂的休憩,如归的感觉好了很多,也总算又力气提出疑惑。“整整三天了,你有无数的机会去见他,跟他走,干嘛不去?” 烈熠总算动了动,三日之内如同塑像一般的凝望着同一个地方,如今即使有了动作,还是有明显的冷硬。然而更加冷硬的却是他的回应。冷凝如铁,坚硬如石,“你希望我与昊泠在一起?不见得罢?” 近期如归每每见到烈熠不同于人前的一幕,为此也呕了不少气。但只有这一次,她是彻底被堵了回来,哑口无言,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哪里还有心情理会她,对于此刻的烈熠来说,有没有如归在身旁都影响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蓦地迈开步伐,朝着大靖河走去。当做他自欺欺人也无所谓,他只想在他先前站过的位置驻留片刻。 原来,此刻印入眼帘的,便是他曾经不得不看的风景;原来,此刻流入心扉的,便是他先前压抑不住的心情。 竟然是这样空无一物的苍白绝望。 从来没有过的疲累侵袭上烈熠全身,过去就算是重病缠身,他也没有觉得这般难过。脚下踉跄,大概踩到了什么,一声细微的脆响。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动静,奈何周遭太过寂静,也惊的人心头重重一跳。 烈熠俯身一看,是一张纸笺。相当特殊的材质,竟是他曾经无数次看过,早已见惯了的——滟昊泠的情报系统用以传递情报的独有的纸笺。这是之前他站过的地方,此物会在这里,必然就是他掉落的。在这般情景之下,滟昊泠还将这条情报带在身边,烈熠不得不相信,这上面的内容……与他有所关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当然不会想到,当初滟昊泠得知此消息之后是如何的自欺欺人,竟然认为只要隐瞒,这件事就会成为一个被忽视的秘密,云淡风轻。 自己都不知犹豫了多久,烈熠才终于将之拾起,展开一看。照例是滟昊泠习惯的简短措辞,寥寥一句—— 焰赤皇帝烈炽病危。 第七卷 第一章 间隙猜忌 焰赤帝国境内张灯结彩,全民共庆。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每一个的脸上都张扬着不加掩饰的浓浓喜悦。能够令全体国民如此欢欣的理由只有一个,月前在国内发布的一道诏书—— 太子烈熠,焰赤名正言顺的王储将于十二月初一继承皇位。 这不仅仅只是关于国本,至少普通百姓不懂什么江山万代代代有人,在他们的心中,只在乎自己过的好不好。要说自私,百姓们的想法确实自私。但要说简单,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更加简单的愿望了。生病的母亲能看的起病,适龄的儿子能上的起学堂,自己辛苦劳作一天,能让一家人不饿肚子,冬衣避寒,炊烟不断。 所以,对于能够令 他们安居乐业的太子殿下,百姓都是衷心拥戴。如今七界战乱不断,百姓当然不明白为何焰赤不参与这天下之争,但是对他们来说没有仗打自然要比战祸不断好太多了。 皇帝病重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太子殿下虽然尚未极为,但是这些年来焰赤的所有政务都是由他一手操持。在这个并不太平的时代里,焰赤却像一方净土一般维持着平静祥和的生活,百姓打从心眼里感激他们的太子殿下。 比起百姓的懵懂,对于太子烈熠的能力,大臣们自然了解的更加深刻。烈熠持政数年,从未出现过丝毫纰漏,而他的独特政见,便是连朝政中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臣都叹服不已。如此人物,真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座,又有谁会反对?又有谁不是满心欢喜? 实乃焰赤大幸啊! 十二月初一,距离这个日子还有五日。 在礼部的筹划之下,自然各种典仪所需的物品都早早备起了。南翥宫早已被装点一新,个别年久失修的宫殿也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重新修缮。整座宫殿换化出喜庆的新颜,等着新主入住,仿佛连缠绕在宫阙周遭的云霭,这几日都显得更加绚烂多姿。 整座南翥宫,只有唯一的一座宫阙,像是被刻意遗忘在这份浓烈的喜庆之外。亘古不变的沉闷,亘古不变的死寂。 照例是层层叠叠的芦影纱,自高高的殿宇之间垂落,一直蔓延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之上。天青的颜色本该爽朗明丽,只是在无数次的重复之后,那天青也变得浓墨重彩,简直像极了骤雨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天色,令人心生沉闷。 每次进到此处,厌恶之心总是会更加强烈一分。 然而,越是厌恶,烈熠的步子越是缓慢。一层接着一层的掀开那些纱幔,不紧不慢的朝着深处走去。 “过两日就要入主凤阙殿了,准备的如何。”宽大的铜床上斜倚的那道身影,只觉得无限单薄。被掩盖在锦被之下的身子,只怕早已消瘦如柴。几缕发丝流淌在外边,已是彻底枯萎的颜色。 “都是礼部在操办,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之处。”没有特别的敬畏,也没有刻意的厌恶,烈熠回答的平平淡淡。没有法力维持的虚假容颜,一张面容更是绝世容华。眉心的一朵火焰,既代表了他的身份,也昭显了他的血统。 烈炽仰起身子想要看看儿子的脸,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是万分勉强。烈熠到底还是不忍心,跨过了最后的距离,已是站在床边。取过一个鹅绒软枕垫在父皇背后,缓解不了他的痛楚,至少令他不再那般辛苦。 “如今这个状况,还是让宫人随时在身边侍奉为好。”父皇病危——这一条在数日前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上,迫使他回归焰赤的消息,如今看来,竟是千真万确。 儿子这句话含有劝慰的意思,然而却少了父子天性之中的关心。烈炽靠在软枕之上,缓缓问了一句,“我硬是把你召回,你心中可在怪我?” 烈熠手中捏着被角,动作一僵之后又恢复如常,将有些凌乱的杯子重新为父皇盖好,仔细的掖住被角。“这一日,总有一天会来到。既然没有意外,也就没有任何想法。” 这一日,究竟是何日。说的不甚清楚,烈炽也明白——那就是当他彻底熬不住了,不得不将皇位传给太子的一日。换在其他国家的王族父子之间,这早已是大不敬之罪,但是烈炽只能微微苦笑。这是实话,他的身体,也从来怨不得旁人。 烈炽抬起手,枯瘦的指节,却是异常坚定的按在对方的胸口上。“既然已经回来,有些应该放下的东西,还是尽早放下的好。”他这一番话说的极慢,并非气力无法支撑,而是为了令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扎根进对方的心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怎么,父皇认为我的心里还留下了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语气中的坚定,与实际行动竟是截然相反。烈熠再如何克制自己,到底还是倒退了一步,离开了那一只仿佛烫人的手掌。 或许知子莫如父的道理并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但是从他细微的破绽中烈炽还是能够肯定,他已经听见了。正是因为听见了,他才想要逃离。“原本你去滟昊泠的身边,只是为了分化汐蓝的势力。但到了后来,是否还能将他当做敌人,你自己心中明白。” 从许多年前开始,烈炽就足不出户。但是不理世事,不代表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字一顿的道,“百图,青夷,琅邪,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景阳。汐蓝不到两年时光,功绩赫赫,这其中,又有杜少是你立下的功劳?” 烈熠沉默。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理应为此承担一切。即使自己能够问心无愧,但是从焰赤立场出发,他终究还是负了国家。 烈炽长叹,即使已经苛责到这样的地步,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将来如何,已不是他能定夺。“熠,你本就心志坚定,但凡是你决定的事,谁也无力更改。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七界真的血流成河,那样的情景一定会令你悔恨终生。” 悔恨终身么?只怕用不着等那一天的到来,如今的一切已经足够烈熠悔恨了。然而,悔恨又有什么用,哪怕重来一次,那些事他就能不加以理会,而有些人……就能够避免相见么? 即使他能做到,只怕滟昊泠也是不会允许的罢。 从来没有想过,在烈熠的脸上会看到这样的表情,激烈的嘲讽之余带着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厌恶。过去的烈熠,或许全身都浸没在一片清冷之中,不过烈炽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厌弃周遭的一切。 太过意外,以至烈炽当场愣住,像是回不过神一般。 “事到如今,父皇还能放心我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么?”只怕是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用这个借口召他回来,彻底断了与滟昊泠之间的关系。烈炽病重是真,而他利用了自己的病重达成目的,也是事实。 滟昊泠与他之间是没有任何父子情分,但是烈熠不同,到底是他亲手养大。如今,烈炽已经不放心兄弟两人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事。一个他无法掌控,而另一个,他总有办法将之召回身边。 说起来,父子三人都是绝情寡义的人物。无论是滟昊泠,还是烈熠,都彻底继承了父亲的寡情。毕生情爱一旦奉于唯一一人之后,其他的一切皆可不在意。就像此时,明明是多日未见的父子谈话,充满其中的也只剩下猜忌。 “要是不放心,我也不会传位给你。”烈炽终于不再看儿子的面容。他心里明白,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又会忍不住去触碰他眼角的泪痣,那明明是他最深恶痛绝的行为。今日的相处已经不融洽至极,还是不要再做出令他烦憎的事了。 竟拿传位当做借口,看来在这件事上,父皇便是连敷衍都觉得没有必要,他甚至无意费心去找一个更加像样一些的理由。 这场谈话已经到了极限,烈熠能在继位之前的繁琐杂务之中抽身前来,已是万分不易。既然连个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到,又何苦再继续这件两两相厌的事情。 “今日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就去见一个人罢。他在宫里也等你好几天了。” 想象不出有谁会在此等待,平常人也就罢了,此人竟能令父皇加以提示,也算是少有。冲着这一点,烈熠就无法拒绝。 第七卷 第二章 再逢故人 半脸的面具,遮住了包括鼻梁在内的大部分面容,只剩下一双略显刻薄的唇在外面。只是那面具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凶神般若,而是换成了更加普通的样式,单纯的银白色,并没有雕镂任何装饰的花纹。 烈熠当然记得,曾经的那一张面具正是毁于自己手上。 “赫连。”原来父皇让他见的人,竟是失踪多日的琅邪王。 “很意外?”赫连远遥斜倚在一堵宫墙之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就改变了姿势。不退却,也不迎奉。变化的只有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那份灼热,岂是能够遮掩的?“你大概一点也不想见到我罢?” 意外么?事先的确没有料到会是赫连远遥。然而真正见到之后,倒也谈不上如何的意外。世事无常,昔日的敌人,焉知不是今日的盟友?静铁关外一战,蛮族败退之后,赫连远遥就淡出了各方势力的眼线。为了休养生息以便日后东山再起,赫连远遥可能躲藏于七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自然也就有可能藏身于南翥宫。 至于是否不想见他,烈熠自问给不出回答。因为他的空华奇毒,几乎害的滟昊泠丧命,为此他的确无法原谅赫连远遥。但是此时就连怨恨,他已不再有任何立场,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背叛了滟昊泠不是么? “你的伤好了么?”这不是当下最合适的话题,却也是烈熠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话题。瞥过一眼,对方空荡荡的袖管,无疑相当刺眼,也提醒了他们之间曾经敌对的立场,不死不休的一场死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赫连远遥自己竟像是浑然不在意一般,至少,他表现出的动作不像在意这一点,随手拂了拂右侧的袖管。“当时你那一剑够快,手臂断的也相当干脆,痛楚自然就比想象中小了不少。” “……”着实难以拿捏赫连远遥这话的本意,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真诚,真诚的赞赏,仿佛真的为了那一剑而无比赞叹。但是在那一剑之下,被削断的却是他的右臂,他弯刀技艺绝伦的右臂,失去这只手之后,他的功力只怕已经大打折扣。 试问,赫连远遥又焉能不恨? 焉能,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称赞断臂的仇人? “那一剑的威力如何,使出这一件的熠自己最该清楚。”一边说着,赫连远遥一边挽起那只衣袖。里面原本已是空无一物,两三下就已经挽到尽头,露出光秃秃的肩膀。失去手臂的肩头上伤口早已完美的愈合,甚至并无留下太过丑陋的伤疤。 “我已经无碍了。如今亲眼见到,你可以不用再愧疚。” 赫连远遥心高气傲,断臂一事是今生最大的耻辱也说不定。如今他只是为了令自己不再愧疚,竟然可以这般毫不避忌的将断臂之处展现在他眼前。 烈熠心中一堵,更是沉闷的难受。 “当时那条手臂呢?蛮族军队撤退的混乱之后,清点战场之后已不见断臂,应该是被你的部下拾去了。”烈熠想起当时的一件事,如今这也成了他的疑惑。“当时如果找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断臂还是有接回的希望。” “的确如此,我的部下也找了医师来。”赫连远遥轻描淡写的诉说着当时的过程,“不过我只是让那医师帮我止血罢了,其他的治疗都拒绝了。” “为何?”烈熠着实不能理解。假如赫连远遥只是因为那一剑而自暴自弃的话,恕他实难苟同。 赫连远遥松开挽着衣袖的手,空荡荡的袖管又再次飘落在身侧。“熠还记得我惯用的武器罢?” 看到烈熠拧眉不作声,他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说下去。“弯刀是一种极端需要技巧的武器,我的右臂就算能接回去,力量与灵敏也必定大不如前,实难再将弯刀技艺练至巅峰。既然如此,那样的废物不要也罢。” 这个人,还是如记忆中一般很戾。只是这一次,他很戾的对象却是自己。烈熠继续缄默,在这件事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置评的立场。 赫连远遥将左手举到眼前,也不知是想给对方看,还是为了便于自己端详。“与其挽留一只没有什么大用途的右手,我还不如在这只完好的左手上多下工夫。你说是不是,熠?” 烈熠不置可否。无论回答是,亦或不是,都不见得是赫连远遥想要听见的答案。烈熠只是很想问一问,对自己都惨烈如斯,赫连远遥是否当真就没有别的理由? 持剑砍断他手臂的人是他烈熠,所以对赫连远遥来说,索性就此不要了。 赫连远遥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何时去看军队训练的情况?” 烈熠怔了怔,也难怪他反应不过来,对于对方陡然提及之事,他的确不知其中的意思。 赫连远遥倒是立刻明白了,“看来你还不知道,如今焰赤的军队,正在我手上接受训练。”曾经因为伤重而不得不暂时退出这一场席卷了天下的混战,至于他是何时到了焰赤,又是何时接受了军队,这些事赫连远遥都没有说明,只因为这些对他而言并不十分重要。 烈熠的心底有瞬间的冰冷,赫连远遥身份尊贵,即使当日在静铁关大败,但是他依然是蛮族之王。琅邪尚未亡国,这一点也就不会改变。赫连远遥不同于焰赤的普通将领,由他训练军队,事关重大只能是父皇烈炽才具有这般决断的权利。 此事不仅仅只是军队的变革,已经关乎两国之间邦交的变化。同盟——在他深陷景阳事物脱不开身时,父皇已经做出了如此大的决定。他之前都错估了父皇的心意,除了将他召回承继皇位以外,原来烈炽已经为有遭一日来临的大战做了无数准备。 “将军队交到我手上,你可是不放心?”赫连远遥并非存心这般认为,只是难以忍受凝重的沉默。 “不,蛮族独有的爆发力与冲击力正是焰赤军如今最为缺乏的素质。”烈熠就事论事,也唯有从这样的角度看待此事,他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恢复心平气和。“赫连肯帮这个忙,我感激还来不及。” 先是如归,紧接着是赫连远遥,之后必然还会有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出人意表的人物成了他的盟友,局势的变化正在脱离烈熠的掌控,失速流离。 “我曾经说过,熠,我会让你成为天下之主。”重复当日的诺言,赫连远遥更加多了一份肯定。比起当初她们似敌似友的关系,今日,他们已是并肩而立的同伴,他自然更加有资格说出这话。然而,赫连远遥也瞒不了自己,当他们的某一关系拉进之后,另外有一些,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更加遥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否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所认同的天下之主?赫连远遥希望那个人是他,而他,从一开始就将一切托付在滟昊泠的身上。 然而,他们的一厢情愿,是否真正考虑了别人? “赫连,我做不了天下之主。” 不想,不愿,亦是不能。 “哼。”赫连远遥重重一哼,他当然摘掉是什么令烈熠这般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知道,却不代表理解,还有什么比这天下更加重要。江山多娇,本就值得任何一个有能之士倾其所有。奈何烈熠不想要? “三日之后你就是焰赤的皇帝,这条陆只怕已经由不得你说不要。” 他的残忍,带着十足的故意将他刺伤。烈熠的面容瞬息之间变得苍白透明,强自笑着,却是苦涩难言。 “赫连是等着三日后的店里,还是先回军中。”烈熠自认无法在当下立刻就具备夺取天下的野心,但是他这一问也算是某种默认,至少已经承认了赫连远遥的盟友身份。 “我就算留下,也没有任何用处。”待到烈熠登基的那一日,也不过是多了一个祝贺之人。不过赫连远遥相信,那一日的烈熠,最不缺的就是祝贺。“军务繁忙,我回军中等你。” 深吸一口气,即使面具挡住了赫连远遥大半张脸孔,但是下颌上的坚毅线条还是能够看出他此时的表情何等郑重与认真。“等你了却杂事之后来军中看看,到时你就会明白,这支军队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足以达成你任何愿望。” 第七卷 第三章 即位大典 是夜,却无法入睡。 烈熠索性起身,信步走进庭院中。头顶,月色出奇的好,明晃晃的,令世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树木宫墙虽然同平常一样投下影子,但是那影子也是极端的利索,显得干干净净。 七界这种,惟独焰赤的皇宫建造在高山之上。掩映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宫阙楼阁,令人恍然之间看了,真认为那便是仙宫琼宇。 仙宫琼宇,正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罢。 所以,烈熠不喜欢。厌恶着所有的宫殿,而南翥宫,则是他最不喜欢的一座。 时节还不到,空气中的冰寒已经透骨。单薄的长衫,早已无法起到保暖的作用,烈熠也无意运功驱寒。只是任由冰冷的空气从衣衫的缝隙之间透入,冰冷了四肢百骸。 “太子殿下,总算找到你了。”清脆的声音,在冰凉的夜里请起来更加悦耳动听。“时间不造了,该去为登基大典做准备了。” 沐浴熏香,穿戴吉服,继承皇位的店里不比平常,程序繁琐至极。即使眼下才刚进入后半夜,也需要准备起来了,不来势必会误了明日一早的吉时。 烈熠很想说不需麻烦至此,但是也没有必要为难侍女。况且如今天下大乱,即使战火还没有蔓延到焰赤境内,百姓心中还是面部了蔓延着恐慌。越是在这个时候,百姓越是希望看到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典礼仪式或许有些华而不实,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也不失为一个展示皇家力量的好办法。 南翥宫的汤泉,乃是引自附近的一处天然温泉,泉水终年维持着最适宜的温度。水池四角的进水口,分别雕作传说中的四大圣兽,造型古朴,只是看上一眼便足以叹为观止。温泉水自张开的兽口喷溅入池中,溅起氤氲水汽。 同时氤氲的,还有侍女点起的熏香。袅袅的炉烟夹杂在水汽之中,薄雾一般笼罩在水面之上,温柔旖旎,使视线更加模糊不清。 烈熠靠在池边,熏香的味道被染湿之后不断飘拂在鼻端。先是觉得有些许熟悉,陡然想起之后心中便是一惊——这是,冰魄香。是滟昊泠,最常用的熏香。在他北冥城的寝殿之中,总是焚着这种千金难买的奇香。时间久了,便是他身上,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味道。 侍女选了此香,本也是合情合理,冰魄香气清冽,最适合用来提神醒脑。只可惜,本该令心神清醒的味道,如今却将一颗死寂的心脏搅的混乱不堪。 “把香灭了!”有些疾言厉色的命令,将旁边候命的侍女吓了一跳。第一次听见太子殿下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侍女呆愣在原地,完全手足无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算了。”烈熠猛然站起身,温热的泉水从身上褪去,凉了体温,也令头脑微微冷静下来。这么指责下人的无心之失,是他的不对。对吓傻的侍女招招手,也将声线放的柔缓。“过来帮本殿下更衣。” 本殿下,这怕是最后一次使用这个自称了。再过上数个时辰,就将换上最高高在上,也是最孤独的那个字眼。 朕。 登基所穿戴的服饰自然是非同一般的繁复,在等到烈熠的命令之后,一众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上捧着的托盘中,都是用途不一却同样精美绝伦的各种衣饰。 太子殿下从水池上来之后已过去了一段时间,早有乖觉的侍女手持布巾上前,为他仔细擦干水渍。 之后便是更衣。焰族尚红,而不带一丝杂质的焰红色,从来只有皇帝能用,即便是烈熠,在过去也只能用稍次一等的明红。但是一切都将从今日起完全改变,一层一层穿戴在他身上的服饰,由内而外,无一不是最正统的颜色。 终于穿戴完毕,侍女们退后一步,最后一遍检查有无不妥之处。然而一眼看过之后,竟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早已听闻焰赤的皇帝烈炽在年轻时就已是英姿无二,俊美无俦,只可惜这些侍女们年轻,都没有见过烈炽全威时期的摸样。然而这份遗憾,在今日也算是彻底弥补。身后吉服的烈熠看上去竟是如此耀目。 没人下令,也没人带头,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原地跪下,以额触地。单凭这独一无二的身姿,就足以引起最本能的崇拜。 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蒙蒙水汽,也勾勒出每一条俯跪的身影。 时辰到了。 “礼成!”丹熏峰下,随着主持登基典礼的礼部尚书韩章一声呼喝,文武百官在烈熠的带领下纷纷起身。 丹熏峰并非这一连山脉中的主峰,焰赤的皇宫南翥宫也并非建在丹熏峰之上,但是无疑却是最神圣的山峰。峰顶即为焰族圣地,非皇族成员绝不能入内。 今日乃是烈熠的即位大典,免不了要带领文武百官在此告天祭祖。只因官员无法踏入圣地,于是便按照惯例,将举行祭礼的祭台摆于丹熏峰山脚之下。 祭礼结束之后,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臣,浩浩荡荡数百人向着南翥宫行去。按照官职大小,顺着宫殿之前的白玉石阶分立两侧。旌旗翻飞,除了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外,整座南翥宫皆笼罩于一片肃穆的氛围之中,皇家之气,浩浩荡荡。 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独独一人,踩着镶金描银的红毯,自山脚下一步步拾阶而上。他们走的那样轻,仿佛只是从红毯之上飘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他走的那样重,仿佛每一步都是踏在人们的心头,铭刻下磨灭不去的印记。 今日之后,直到老去,但凡是亲眼见过这一幕的人,至死都无法忘记那一日烈熠的风姿无双。 这就是皇座——手扶之处是无比滑腻而冰冷的感觉,令ile熠不自觉的想到了择人而噬的毒蛇。谁说不是呢?这扶手上的花纹在历经数百年之后,早已被磨的平滑无比,但是填埋那些纹理的却是数不尽的鲜血,手指摩挲过去,甚至被沾上一片再也洗脱不掉的血红。 他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殿堂之上,只是以往都不会居于正座。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在那里曾有为太子专设的桌案,不过如今也撤下去了。因为他已不是太子,而是真正执掌焰赤的皇帝。 礼乐奏起,老宰相烈贤捧起玉玺站于百官之首,高呼,“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上千三步,亲自将象征焰赤至尊之权的玺印奉于烈熠手中。那一瞬间,烈熠分明看见,这位老臣,同时也是他一族的长辈,眼中已是抑制不住的泪光。 烈贤强自压下激动,回到先前的位置,带领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随着韩章的唱喝之声,看着殿上不断起伏的身影,烈熠只觉得一副无限沉重无以复加的担子,就此压在了自己身上。 典礼仪式部分至此即为全部结束,接下来的就是朝贺阶段。侯在殿宇两侧的乐师们奏起了喜庆的乐曲,为了不失皇家风范,也都是些雅乐。肃穆之气顿减,欢庆的气氛再次充斥了南翥宫。 各国的时辰在刚才的叩拜仪式中不能进殿,如今也轮到他们来一表敬贺之意。带着国书,带着礼单,也带着……不甚分明的真是心意。 烈熠的天纵英才早已传遍七界每一个角落,刚才在殿外遥遥看过一眼之后,更是觉得不凡。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代替病重的烈炽继承皇位,各国心思不一,也不是每一个国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门外有韩章的手下,负责高声念出使臣的名字以及官阶。然后那些衣着华美,手捧贺礼的使臣就会入内进谏焰赤的新皇帝。精美的礼物,诚挚的致辞,混合在彬彬有礼的笑容之下,掩盖了一切真实想法。 无论是台上坐着的,还是台下站着的,都是一般的应对得宜。也是,一般的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演给天下看的戏,戏中的人都不必太过当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大概正是因为场面太过祥和,对于蓦然插入的安静,才会令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外间一直持续的唱喝声戛然而止,守在外间的礼仪官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念出使臣的名字。宰相与礼部尚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不妙,在这样的场合下,这样的做法无疑对使臣失礼之至。 韩章不敢耽误,悄悄退了下去。他只能料想是手下遇上了什么棘手的突发事件,事关重大,守在外面的都是平日的得力干将,若是他们都处理不好,也不能就任由事件这么发展下去,只能由他亲自出马。 三步并作两步,韩章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宫门。抬眼一眼,有一道逆光的影子站在那里。等着进殿朝贺的使臣还有小半,人数绝不算很少,然而韩章还是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人。 “既然没人敢念出朕的名字,那就免了通传,朕自己进去。” 韩章甚至没有真正看清那人的容貌,只有这句话,一字不落,完完全全的钻入耳中。连带韩章在内的素有人,都像是被这句话震慑当场,竟是半步都挪不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与自己擦肩而过。 只有那一道光晕中的影子,蓝的撼动人心。 第七卷 第四章 颠倒痴狂 殿内本已是异样的安静,所有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关注着外间的动静,于是那句话听得格外清晰——既然没人敢念出朕的名字,那就免了通传,朕自己进去。 朕?七界之中除了两大帝国的君主能够使用这个自称以外,其他国君之多只能称呼为本王。如今,其中一位帝王已端坐于眼前,而另外一位则远在千里之外,断断不会与焰赤扯上任何关系。 但是——朕?还有那种谁也模仿不来的语气,淡淡的慵懒之后是睥睨天下的皇者霸气。这两者加在一起,殿内的宾客们只能想到唯一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任凭视线转向谁,在彼此的脸上看到的都是震惊莫名。不敢置信,却由不得不置信,众人的心绪已经矛盾的无以复加。 在所有人还来不及理清头绪之前,一道人影已经通过宏伟的殿门,一步步的走了进来。素有人都想证实自己的猜测,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来人的面容。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径自朝内走着,尽管如此,在场官僚以及宾客还是感到一股如芒在背的不善气息。 下意识的低头,扫过众人视线的只有一溜水蓝的颜色。那颜色消逝的太快,以至于很多人当下都来不及反应。好不容易整理清楚自己所见之后,才惊觉,刚才看到的不仅是飘拂而过的衣摆,还有……及地的长发。 水蓝色的长发。 真的是他? 再吃顿的宾客此时也领悟到自己无意中陷入了怎样违背情理的场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应该看见。一旦看了,甚至免不了会有杀身之祸。本能的想逃,奈何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半步也无法挪动。 太过安静的场合下,唯一还回荡着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响亮。众人即便不抬头去看,也能够轻易分辨出来,那脚步正一步步深入殿堂。蓦地,又有一个步伐加入进来,如果没有听错的话,竟像是……竟像是烈熠从皇座上走了下来。 再如何胆小怕事,这个时候已是不能不看了。滟昊泠与烈熠,随便一个都是只手遮天,左右天下局势的人物。他们的意外会面会给七界带来怎样的影响,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是身负重责,又怎能不张大眼睛看个清楚。尽管名为使臣,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只怕身份更接近于探子了。 “你疯了。”不闻声线起伏,也不见神色波动,古井不波的四个字,已然耗尽了烈熠全身的力气。本已是相隔天涯,如今却能在咫尺之间感受到他的气息。 就算真的疯了又如何,滟昊泠才不会在意这些。“我来贺你登基,你不高兴么?” “你疯了。”烈熠重复着这三个字,除此以外,他已是什么都说不出。他只身前往敌国,不带随从,不加遮掩,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走上焰赤的南翥宫。除了为这份疯狂深深感慨以外,他还能剩下什么别的心情? 高兴?他完全高兴不起来。然而也不是愤怒——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脏都已经彻底停止跳动,哪里还有什么喜怒哀乐? “这如何能称之为疯狂?熠未免太小瞧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滟昊泠的脸上蔓延,几许颠倒,几许痴罔,或许,还有几许喋血的残酷。“疯狂, 至少是这种程度才够。” 烈熠的直觉叫嚣着要赶紧离开,只是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时,一只手掌已经不由分手的扣在他的脑后。连烈熠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此刻阻止他逃离的,是对方的力气,还是那只手掌上传来的熟悉温度。 深刻到狠戾的一吻,明明没有刻意噬咬,浓烈的血腥味还是弥漫在彼此的口中。疯狂在腥甜的滋味里得到进一步的催化,以至于到了后来都分不清,到底是他们之中的谁不放过谁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激烈的呼吸之下,令烈熠大费周折的大殿上恣意妄为,若这都不是放肆,那还有什么才是。“我来此本有问题要问你,但是见到你之后,问与不问都没有区别了。” 方才的巨额东,竟成了他唯一想做的事。 喧嚣在不断扩散,从最开始的窃窃私语,眼下发展到大声的议论,甚至都有不怕被两人听见的趋势。不是不害怕,在儿女和时候,任何情况下,这两个人都具有令所有人心惊胆颤的气势。然而议论的人多了,这份恐惧就渐渐诶掩盖下去。况且,这两人的行为是那般……不堪。 他们,都是男人罢? 当下男风再如何威行,终究也上不得台面。即使有人以此为乐,也只是背地里的寻欢作乐。这两个人,贵为帝王,竟敢当着七界使臣的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举动,这哪里还是高贵的君主所为? 在众人还在指指点点的时候,人群中几个思维敏捷之人已经想到更深一层——滟昊泠既然是预言之子,他的身上毫无疑问是承继了汐蓝与焰赤两族的血脉,他的生父自是烈炽不假。而近日初登大宝的烈熠,他的生母乃何人谁也不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焰赤皇族血脉也是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这两人是亲兄弟?! 他们不仅同为男人,还是血脉相系的兄弟! 既然与人思虑至此,能来此敬贺的各国使臣又并非愚蠢之辈,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都联想到这一点之上。在鄙薄的心情影响下,众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也开始夹杂入议论声中。 面对此情此景,老宰相烈贤几乎当场晕过去。想他从政一生,什么样的风云诡谲没有见过,什么样的艰难险境没有走过?然而这一次,却是与以往都截然不同的棘手,再怎么机变,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完全的应对之策。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请你振作一点。”匆忙折返的礼部尚书韩章一看情形不对,连忙上前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这个时候烈贤千万不能倒下,要是连他都倒下了,他们一群人更是没了主信骨,而近日的一切也将成为七界的笑柄。 “扶我有什么用!”老宰相瘦弱的胸口在不断的起伏,可想而知他此刻是如何激动难以自持。不过也幸好还有一口怒气撑着,才使他不至于当场昏厥过去。“立刻调遣禁军,抓住……抓住滟昊泠!” 韩章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从认出滟昊泠的身份起他就想到了。这是敌国的君王,只身前来,无论他是为了怎样的理由怎样的目的,只怕天下没有比这更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倘若利用这个时机将其一举擒获,焰赤将来一统七界的道路定然会少却无数障碍。 但是,韩章还是在犹豫着。 有些为难的开口,“宰相大人,就算出动全部禁军,属下还是担心不是滟昊泠的对手。” “当然不是对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情急之下,烈贤差点破口大骂。然而情形还在继续恶化,这不是训诫官员无知的时候。“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或者说,是我焰赤的态度。各国使臣还看着呢,总不能让他们认为,认为刚才的事是皇上的本意。” 韩章倒也不笨,经此提点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是的,别说是出动全部禁军,放眼天下足以成为滟昊泠对手的又有几人?但是明知是输,此战还是无可避免。只有让禁军对抗滟昊泠,才证明焰赤依然将其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时焰赤的态度,自然也就标明了烈熠本人的态度——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绝非出自他的本意。 这才能够堵住悠悠众口! “熠,你的军队训练有素哦。”得了命令的焰赤禁军,以最快的速度进驻大殿,保护各国的使节的同时,也将滟昊泠两人包围起来。滟昊泠淡淡斜视一眼,竟也是难得的给了一句赞扬。 他会称赞敌人,当然不完全是为了烈熠的缘故,焰赤的禁军倒也担得起训练有素这四个字。悄无声息的接近,迅速展开阵型,最难得的是面对滟昊泠时,还能紧握手中的武器。 禁军统领此时心中已是万分紧张,谁都知道这是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有伤国体的场面,自己战死事小,万一不慎引发收拾不了的局面,他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以谢罪。看了宰相一眼,等着最终命令。 终于,烈贤重重一点头。禁军统领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动手!” 第七卷 第五章 言语如刀 情急之下,烈熠甚至来不及换下一身吉福。照样是重重叠叠的红,就连垂下的十二簇冕*,都是由名贵的赤晴石串成。微微一动,冕*荡漾出晶红光彩,将他的面容也映衬出了几许异彩。 “如今这样看来,这颗……倒有几分像是朱砂。”滟昊冷抬手,也不拨开那坠落的赤晴石,而是从中穿过,轻轻点在他眼角的泪痣之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没想到他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提及他的容颜,而他的全幅心思早已放在如何令他平安一事之上。烈贤突然调动禁军,场面混乱之下,最快捷的应对方法便是将他带离大殿。 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触在眼角,烈熠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我不是女子,就算再像,我也不会用那种东西。”朱砂点眉,那是仅有窈窕淑女才会有点温婉多情风光旖旎。 “熠当然不会用,也着实用不着。回想一下,这还是我第二次见到熠的真实容颜。”只是这一次之后,他再也用不着伪装自己了,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自然也就什么都不用再隐藏。 滟昊冷禁不住暗想,或许这般风华绝代本就不该明珠蒙尘,肆意遮掩起来,的的确确是万分可惜了。 “但是,为何——”手指依旧穿透赤晴石冕*,停留在他的脸上。滟昊冷喃喃自问,更像是感叹,“我竟然还是更加喜欢你另一张容颜呢?” 用不着风华绝代,也用不着容色倾城,只是普通的清俊就足够。或许,就连清俊也不用,再平凡一些,平凡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如今这般,黄袍加身,几乎到了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因为那张平凡的脸,是属于‘熠’的,而顶着这一张面容的,却是焰赤的皇帝。”回想曾经在相思楼上半真半假的谎言——他只是熠,不是别的任何人。谎言只是半句,但又何尝不是他衷心的希冀? 然而,这也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希冀。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已经注定了,他与滟昊冷将会是世上最亲密,同时,也是最疏远的两个人。 不知滟昊冷是否存心,即使是一身常服,依旧还是用了汐族皇室才能使用的水蓝色。两人的袖摆重叠在一起,剧烈的色彩反差之下,只觉得异常刺目。 “方才在殿上,你说有事问我,现在问罢。”烈熠阖上眼睛,强硬的转移话题。 “我刚才也说了,那只手原本想问的事。曾经为了此事,我在大靖河等了你三日。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 听他提起大靖河,烈熠便立刻明白。当日他离去之后,他在河畔拾到的一张写有情报的纸笺。只怕在滟昊冷将之扔下时,就已经明白了此事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再如何不甘心,也只能承认。 “在知道烈炽病重时,我居然还自欺欺人的阻止属下将这条情报传递到你手上。”如今想来,滟昊冷自己都觉得无比可笑。“你是焰赤的太子,自有你的消息来源,你得知此事只会比我早而绝不会比我晚。” 滟昊冷的手指终于离开烈熠的脸颊,滑过他脖颈的线条落在了他的肩头,金银双线刺绣出的纹章华美异常,只可惜这般直接抚摸上去却免不了生硬与……刺手。 “在大靖河没能等到你,我就已经知道,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正如他此时碰触到的这具身躯,依旧是熟悉到心悸的温度,然而被这么一身衣饰包裹之后,已是无能为力的遥不可及。 “所以,你不该来此。”既然明知事不可为,依然千里迢迢走了这一遭,滟昊冷这般以身涉险,烈熠实难接受。 “依旧觉得我碍事了么?”有些话不该出口,一旦出口将再也难以挽回。言语如刀,即使并非出于自愿,还是会将最不愿伤害的人刺的体无完肤。滟昊冷深知这个道理,不知道的是该如何自控。 心平气和?他早已失去了能令自己冷静的全部理由。 有些话只有真正听到后,才能体会到底是如何刺耳。一抹笑容凝固在烈熠的脸上,像是用刀刻下的两道苦涩痕迹。无力去反驳什么,当初归根结底到底是他不辞而别,这就当做报应罢。 “昊冷,此处为丹熏峰。一般人不会轻易踏足,你先再次避一避罢。” 本以为他会解释两句,哪怕立场敌对,至少他们本意并不愿隔阂至此。碍事一类的词汇,更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谁料烈熠就像是完全接受了一般,除了神色难看,他已将那句话装在心底,至此不准备再提。 滟昊冷的本意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伤人不假,然则他踏过千山万水追到此地,不就是为了得到一个伤人又伤己的答案么? 他是清楚的,大靖河畔整整三日都没有等到他的出现,那时他就已经清楚。不,还要更早,早在当初沐霖将那条情报呈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偏偏心底总有一个角落死也不愿放弃,直到踏上南*宫,看见高坐殿堂的他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成了他的阻碍。 所以,那句话才会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而他,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了,他也不顾五脏六腑会被侵蚀到怎样鲜血淋漓的地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冷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那件事更令自己无措,是烈熠登基成为敌国皇帝,还是他在成为帝国皇帝之后还心系着自己的安危? 心,果然好痛。 滟昊冷强自压抑着自己的行动,不去按住正闷痛烦躁的胸口,一双手垂在两侧,早已是清晰可见的颤抖。只怕再怎么按压也无法缓解这份痛苦,除非他能将心挖出来,就此远远抛弃。 “丹熏峰,想不到我有朝一日能踏入熠族的圣地。”故作轻松的语气,不合时宜却偏偏又是最适当的托辞。谈天说地,就事论事,只要不提及他们彼此。 “圣地,只是人们自己这般认为。事实上,它与天下的任何一座山峰又有什么区别?”同样的高耸入云,同样的树木葱绿,以及,同样的怪石嶙峋。“要说圣地,我不也曾经到过汐族——”惊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烈熠倏然闭口。 不是他们想要逃避,只是如今的请示已然到了不得不逃避的时候。只是到了此刻才能领悟,原来逃避也是如此艰难,他们的纠葛居然深切的延伸至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有意或是无意,任何一个简单的开头,最后都会触及本该唯恐避之不及的步伐。 在汐族的圣地,他们私定终身。而如今,同样也是圣地,得到的只是天涯两隔。这是始料未及的劫难,还是在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只可惜穷尽两人之力,依然还是比不过,躲不了,逃不开? “其实,你也用不着把我藏在这里。”又是装作没有听见,将任何可能引发不快的话都远远抛开,这似乎成了他们此时默认的谈话方式。“我既然敢来南*宫,自然也有脱身之策。” “我当然相信。”目前在南*宫附近能够动用的只有禁军,焰赤的主要军事力量正在他处接受赫连远遥的训练。滟昊冷是个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来去自如的人物,区区一支禁军他当然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正是因为这个理由,烈熠才不得不让他与禁军互避锋芒。 滟昊冷的思维何等敏锐,况且又是烈熠的心思,他更加容易猜测。“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在焰赤大开杀戒。”至少,还不到那个时候,一旦有人伤亡,即代表当世两大帝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对于这一天,无论是汐蓝,还是焰赤,都没有做好准备。 “我只是来看你的,别的事我都没有兴趣。” 看见烈熠脸上掠过既疑惑又了然的矛盾神情,滟昊冷漠漠解释一句,“我对取人性命依然没有太大的感觉,更勿论内疚或者不安。但是景阳之事,我却十分后悔。近期总是忍不住猜测,假如没有景阳的那场计划,熠,你是不是就会留在我身边?” 烈熠哑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之事一点一滴的感受着对方的懊悔。滟昊冷的这份情绪是这般真实,不带丝毫虚假。然而就是如此,才更令烈熠恐惧与不安,只怕没有比这更危险的状况。 因为,滟昊冷的悔恨并非为着景阳枉死的冤魂,而是……独独为了他一个人。 第七卷 第六章 不容世人 倾夜仔仔细细,用最虔诚的态度,最温柔的动作为烈熠取下一片片沾在发梢的落叶。直到完全清理干净了,那人还是一片懵然未知的模样。倾夜终于忍耐不住,长叹一声,“假如不是我来找你,是不是每次你都打算就这么等下去?” “不过只是见了滟昊冷一面,就值得你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了?”当初的无名酒肆就是这样,如今的丹熏峰,又再次重蹈覆辙。如果一定要说这是劫难,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就此折磨着同一个人? “倾夜,你回来了。”烈熠终于觉察出身边还站了旁人,抬眼看了一眼,依然是那个常伴他身侧的那个倾夜,除了消瘦一些之外,也没有别处不妥。 在那一瞬间烈熠还是想问的,问他近期究竟去了何方。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依旧没有出声,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放不下,即便他真的问了,倾夜也不见得就回说吧。 况且,如今的他……还有精力去过问别人的事么?只怕是谁也顾不得谁吧。 “陪我回去,宫中大概有不少麻烦。” 烈熠猜想的一点也不错,整个南*宫早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新皇登基当日,敌国皇帝前来搅局不说,还带着新皇也跟着失踪。 对于当时的情景,宰相烈贤简直不敢过多的设想下去——混乱之中发生的一切,倒有些像是烈熠护送滟昊冷逃离?加之之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足以令这位老臣的心脏惊骇的几乎停止跳动。 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哪怕这个念头只是那么轻微一动,也足以构成大不敬的重罪。烈贤到底还是老臣,明白有些事早已不属于臣子改过问的范畴。当务之急,无非是制定出应对的策略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这个策略该如何制定,烈贤竟是丝毫主意也无。或者说,他是丝毫主意也不敢拿。官居宰相,是百官之首不假。以“烈”为姓,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也是真。然而,归根结底他还是臣子。 臣子,就不能代替君王拿主意。 自古外交无小事,甚至此时还关乎汐蓝的滟昊冷,就更加了不得。策略的制定稍有错事,很可能就将整个焰赤都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新皇失踪根本不知去向,驻守南*宫的烈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之际,他只有唯一一个办法,觐见焰赤的前君王,如今的太上皇烈炽。 隔着门扉,烈贤依礼下拜,口中高呼,“臣烈贤参见太上皇。” 门内迟迟没有答复,显然对于这个新变化的称谓,烈炽还有些难以适应。门外的烈贤也苦笑着,事实上,连他喊着都觉得别扭。只是事实如此,他也不过是遵循礼法。 “何事?”烈炽的状况已到了相当恶劣的地步,不用亲眼见到他本人,只用听声音就能知道一二。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烈炽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人前。 为此,曾经有人揣测烈炽早已病故,而烈熠则是以父皇的名义控制朝政。只是烈熠在处理政务的过程中,处处严谨,使人无法抓住错处。再说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其他有资格的继位者。 如此一来,传言才总算得以不攻自破。 烈贤已是许久不曾听过烈炽的声音,乍然听到,心中禁不住感叹,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到了这步田地。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来叨扰他的休息。 烈贤稍加整理措辞,将之前南*宫大殿上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添加删减,也没有任何评论论断。包括当时滟昊冷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也用最简单平时的言语将之描述出来。 烈贤实在不愧是在宫场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臣,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做了最正确的决定。此时牵连广大,又涉及新皇,以烈贤的立场,若是隐瞒了什么自然担不起那个责任,而如果多加置评,又会有僭越之嫌。 如此一来,唯有平铺直叙最为罗当。 “竟有此事?” 等了半晌,烈贤才等到这么一句。仅仅从表面听来,烈炽似乎对此事惊骇无比。但是再细细一听,就会发现不对劲之处,烈炽的语气中少了一丝该有的惊异。就算他在重病之中,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该持续着平静无波。 除非,烈炽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烈贤一震,不满皱纹的脸也遮不住那道深刻的恐惧,他显然被自己徒然冒出的想法给吓坏了。 “烈贤,你回去吧。”烈炽的声音并无丝毫变化,或许在心如止水的日子里,他的一切都随之变的了无生气。“熠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也许你回去之后,就能见到他了。” 得不到更加详细的命令,烈贤也只将信将疑的回去。人还没有走到大殿,已经有禁军的传令兵来报,“宰相大人,皇上回来了,请你速速过去。” 虽然烈熠不再的这一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烈贤再怎么睿智,也不敢在这事上妄自揣度。不过回来就好,这个好消息令烈贤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身边的士兵看的暗自称奇,没想到这位老大人也有健步如飞的一天。 见到烈熠时,他正等在书房。换下了登基时的吉服,款式较为简洁的常服穿在身上,使他少了几分生硬,而多了几分优雅华贵之姿。照旧还是红色,焰族尚红,而且烈贤在私心里也认为——天下除了烈熠以外,还有谁能将红色穿出如此风华? “皇上。”老人膝盖一弯,颤巍巍的就要跪下行礼。原本是想以老臣的身份劝诫几句,无论出自什么理由,在那样的场合下,烈熠只顾掩护滟昊冷逃脱而丢下所有人的行为总是不太妥当。但是当烈贤再次看到焰赤的新皇时,这个念头在瞬息之间就烟消云散。 一股柔和的力量凭空而来,拖住了老人的身体。烈熠温和一笑,“宰相免礼。令宰相奔波辛苦,是朕不好。” 烈贤连道不敢不敢,君王作为在如何过分也是没错的,类似的想法早已是根深蒂固。“皇上,各国使臣已经陆续离开焰赤,虽未明言,不过按照使臣们的意思,都认为登基当日发生的一切皆为汐蓝的蓄意挑衅。” 汐蓝与焰赤两国敌对数百年,虽然滟昊冷用那种方式来“挑衅”的判断有些牵强,不过勉强也说得过去了。使臣都是客,主客之间许多事也不用完全挑明,在暗地里达成某种协议也是应当。 “辛苦了。”烈熠由衷感谢。倒也不是感谢这个结果,而是感谢烈贤在这其间的努力。虽是协议,然而来着是客不能使用强硬手段,滟昊冷与他之间的暧昧所有使臣都看在眼里,要改变他们的想法,烈贤定然劳心劳力动用了无数手段。就他如今的年纪来说,实属不易。也着实当得起烈熠的一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贤抬起衣袖,抹了抹额角渗出的汗水,长叹一声,“老臣无能。” 他只说无能,烈熠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使臣们离去之前表达的意思,或者说焰赤暂时达成的协议,那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轮调,事实上他们的内心里真正怎么看待此事,则谁也无法确定。 “宰相无须自责,谁也无力改变旁人的想法。”烈熠不仅 是宽慰对方,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滟昊冷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世事本难完全,选择了滟昊冷,势必就要舍弃愈多与之相对的东西。 目前的情况以及比烈熠的预期好了很多,即使明天关于那一吻的传闻就会传遍七界的每个角落,但是有了那些台面上的协议,这些终究只能归于留言。既然是留言,就证明可真可假,听着也可以选择信或是不信。 皇上的毫不在乎令烈贤本就悬在半空中的心更多添一丝不安,再也控制不住的问道,“皇上,你与滟昊冷……真是兄弟?” “这件事,问我的父皇不是更合适么?”其实,问与不问又怎么样。此事虽为秘幸,不过也是天下皆知的秘幸。 “宰相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烈贤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半途改口,无比僵硬之间已经露了破绽。不过这些究竟不是他该过问的事,微微冷静之后他再也不敢开第二次口。 烈熠忽然展颜一笑,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是为了什么才会有这般表情。也不正面回答老人,而是用了更加无可奈何的方式,“我想起昊冷的一句话——即便是那些不容世人的事,依然会在心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第七卷 第七章 自断生路 几乎就在烈熠重复那句话的同时,滟昊冷的心中也清晰的回荡着分别前他近乎于承诺的剖白—— 昊冷,无论你信与不信,自始至终我都认为只有你才能成为天下之主。无论我曾经做了什么,也不论我今后会做什么,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成为焰赤的皇帝? 为何要站在与我敌对的立场之上? 为何缺了我去不了的天涯? 滟昊冷不能理解,现实也没有给他任何空隙去理解。桌案上的事物已在不知不觉中堆积如山,回程因为有九歌的助力而只用了区区一日,但是去的路程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滟昊冷禁不住自嘲,真不知这些东西是实现他野心的条件,还是束缚他在此动弹不得的枷锁? 事实再次证明,滟昊冷只能是滟昊冷。一边是痛彻心扉恨不得仰天狂呼,但是另一边,他依旧扮演着称职的上位者。即使心脏闷痛的恨不得将之剜掉丢弃,他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奏折上的每一个字他都看的十分清楚,也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了最恰当的判断。 “叫沐霖过来。”滟昊冷对身边随侍的烛光道。 再次回到北冥城之后,滟昊冷处理政务时旁边总是烛光宵明两姐妹轮流侍奉。说是侍奉,其中多数还是有替滟湄漪监视他的意思。 对此,滟昊冷懒得计较,于是索性表示默认。 今日轮值的人是烛光,刚刚端了热茶过来,就听见这句吩咐。乖巧的答了一声“是”,放下东西后旋即转身出去。 沐霖来的很快,但凡是滟昊冷的传召,他总是来的无比快速。屈膝行礼之间,只有一双大眼始终停留在滟昊冷脸上,眸光之中是沐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痴迷。 先前看过的奏折被滟昊冷摊开放着,此时他的手指正下意识的一次一次点在上面。“风族长老的自靖录,如今七界真在传扬这样的东西?” “是。一夕之间,天下皆知。”沐霖有片刻的怔忪与惊惧,只觉得滟昊冷去了焰赤归来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般,更加深沉,也更加捉摸不定。以至于在他的面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再三斟酌,生怕成了难以挽回的错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个所谓的自靖录都说了些什么?”滟昊冷目光敏锐,沐霖一瞬间的犹豫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许对朕隐瞒。” 沐霖当然不敢隐瞒,然而额若是缘分不懂的复述自靖录的内容,难保不会引火烧身。如今的滟昊冷处于随时会爆发的边界,沐霖不想成为其发泄心情的牺牲品——尤其是在知道他的愤怒因何而产生的情况下,沐霖就更加不愿意。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跟随滟昊冷,沐霖能在他什么如此之久,自然也有一套应对之法。“皇上,这件事向风雪询问更加合适,他是风族人。” 不是看不出沐霖藏在其中明哲保身的打算,但是滟昊冷还是摆摆手,准了这条建议。 风雪随之而来,尽管在沐霖的身边跪下,不过神色之间并无太大恭敬,至于崇拜之情就是更加无迹可寻。平常风雪见到滟昊冷时,倨傲之色倒也没有这般明星,大概因为今日与沐霖并肩的缘故。 风雪的态度即刻引起沐霖不满,刚想说那少年两句,反倒被滟昊冷眼神制止了,他对此竟是全然不在意。 早在风雪前来投奔之初,滟昊冷就看出了少年绝非真心,前往汐蓝对他而言大概也是逼不得已之举。滟昊冷之所以不揭穿对方,当然与什么善心无关,他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无奈才会令一个高傲的少年选择了这条路。 “如果一定要来投奔,我倒希望是你师父。”这是听到风雪来意之后,滟昊冷所回的第一句话。 哪知少年的态度更是傲然,他不是不怕滟昊冷,但是少年意气却在这个时候占了上风。即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青涩年华的无畏无知。“如今师父已经不理世事,你只怕是无法达成这个心愿了。而我已学会了师父的全部本领,你不收留我定是你的损失。” 正如他不知道,事到如今,他又得到了些什么。 “既然这样,你想留就留下吧。”滟昊冷一锤定音,就此决定了风雪的去留。 虽然从表面上,风雪成为滟昊冷麾下一员已是既定事实,而滟昊冷也没有亏待他,也给了他一个钦天监的虚职。自从当年风御畅为滟昊冷占星之后,汐蓝就不再信奉风族的语言,钦天监之类的官职早已是名存实亡,多年一直空缺着。不过让风雪重新担当此任,至少也证明滟昊冷对其并无太大的偏见。 当然了,也毫无重用的意思。 所以突如其来的传召令风雪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他的这位新主子第一次主动召唤他前往。在师父的身边呆的久了,风雪性格里本就有的伶俐一面更是被训练得宜。除了行事略带冲动以外,他的为人倒也算可圈可点。 正如眼下,在滟昊冷说明用意之前,风雪夜按捺住不先开口。师父教导过,在明确事情的好坏之前,任何贸然的举动都有可能会引起无可挽回的后果。 少年的沉默有些出乎滟昊冷意料,他过去倒是小看了对方。然而滟昊冷也无意为难一个少年,或者说,是不屑于为难。“找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问问这所谓的自靖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名词,风雪的脸色当初就变得十分难看。在收敛情绪的本事上,显然他还欠缺火候。“自靖录?难道那些老头已经将之传扬出来了?” “不仅是传扬,而且是弄得天下皆知。”恶言恶语的嘲讽来自于沐霖。在他心中,只要是会给滟昊冷造成麻烦的事物,他都会无比深恶痛绝。 “不是告诫过他们不要这么做的么?”少年喃喃,声音不大,不过身旁另外两人都是耳力过人之辈,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自靖录一出,只会给风紫召来更大的麻烦,便是连最后一条生路也完全断绝了。” “听你的意思,对此不像是完全不知情了?”虽然这是沐霖推脱责任的举动,不过事实倒令他误打误撞,滟昊冷从风雪的低喃中判断出他对于此事的了解程度,或许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的多。 风雪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十分聪明,知道就算隐瞒也无济于事。滟昊冷召他前来询问是为了省事,事实上要知道自靖录中都有些什么内容,直接找一份来看看也就是了。所以他在此绞尽脑汁考虑如何隐瞒,还不如实话实说。 “在风族的那场暗杀之前,各位长老多少也料到会凶多吉少,他们共同商议之后决定留下这份自靖录,目的是为了向天下检讨自身的过失。” 滟昊冷无声的笑了笑,但是那个笑容太过恐怕,风雪甚至能够听见他无声的冷哼,清晰的钻入耳内,带来无尽的嗜杀之意,令人毛骨悚然。 “要真是自身过失倒也无妨,然而不该将他人的事牵连上去。”没有亲眼见过的自靖录,然而多少还是有传言传到滟昊冷面前。 风古昔等人说什么此生大憾,竟然没能在生前除掉恶魔之子,任其谋害苍生。 恶魔之子?预言之子?用以形容同一个人也就是差不多的意思。风古昔等几人哪里是为了检讨自身过失?此行此举不过是为了又再次掀起对滟昊冷的恐惧,他们的最终目的,无疑就是希望恐惧使世人凝结,同仇敌忾,共同对抗汐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归根结底,这也是传言的一类,这恰好也正是风族惯用的伎俩。包括神秘莫测的语言在内,也摆脱不了操控世人想法的范畴。 此类传言,滟昊冷当然不会担心,甚至多半都选择不予理会。然而这一次,时机却有些不利,不偏不倚正好发生在景阳疫病之后。关于那场突然爆发的病症,外间已经在传闻是滟昊冷动的手脚。在这样的时机下,的确加深了风族长老自靖录的可信程度。 风古昔等人早已命丧黄泉,而且是滟昊冷与烈熠两人亲自动的手,此事毋庸置疑。想来这份自靖录是交给他们的代理人,此人身份目前尚且不详。不过从自靖录传扬的时机来看,此人倒是非常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 第七卷 第八章 不求胜败 “如此看来,朕过去的作法倒有些妇人之仁了。”妇人之仁,这个词汇绝不适宜滟昊汵。他自己这般讲出来,只是多了一重反讽的味道。 以滟昊汵的本意而言,何曾不想将风族斩草除根,只是后来静铁关告急,此事才不得不暂时作罢。如今想来,即便是当时蛮族兵临城下,他也应该以尽快解决青夷事物为第一要务才是。 风族,真是一切麻烦的根源,确实不值得轻易姑息。 无论滟昊汵以什么样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落在风雪耳中都免不了伪善的成分。“皇上,你本无意对我族仁慈,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使心中疑惑再深,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般当面质问滟昊汵。风雪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行事之前总也难免考虑不周全之处。 “就算朕对风族不存在半点仁慈之心,那么你这个完完全全的风族人又是如何?难道不是在助纣为虐么?” 风雪一窒,被堵得哑口无言。 少年意气大概就是如此程度的东西,越是表现的高傲,在受到打击之后往往越是垂头丧气不知所措。 “风雪,你认为朕对你的目的当真毫不知情么?”或许眼下并非拆穿的最好时机,正如风雪自己说的那样,他尽得其师真传,即使没有学到十成十,六气成还是能够达到的。以他师父的能力作为考虑,风雪也不是全无利用价值。 然而这才是滟昊汵的本性,以他的本性而言,几时又考虑过什么合适与否? “连你师父都已经选择退隐,你却依然留在这场混乱之中,甚至不惜投靠敌人,为的.......不就是亲眼证实你师父最后所做的占星么。” “占星?什么占星?”也不知是对方的话语,还是话语里不折不扣的肯定动摇了风雪的意志,少年的嘴唇抑制不住的哆嗦,差点连一句完整的反问都说不出来。 “自然是......有关朕出生的占星。”曾经震动天下,如今依然对七界局势有着剧烈影响的语言,到了滟昊汵口中竟变成了如此可笑的一种存在。“你师父的真实身份,一直以来,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朕说的可有错,占星师风御畅的嫡传弟子?” 站在御书房中,如归那女童的外表还没有眼前的桌案高。桌案背后坐着的才是她要见的人,可惜怎么努力都还是被遮挡了视线。如归十分懊恼,自己的所有的狼狈都落在那个男人眼中,他没有丝毫要解围的意思。 回想起在百图的初见,她故意以身涉嫌,而他依然不如一己安危将她从崩塌的堤坝上救了下来。烈熠还是那个烈熠,然而如归还是禁不住怀疑他的内里早换成了别人。如斯冷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才会如此。 既然烈熠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如归也不可能继续傻站了,环视周遭一圈,选了张椅子自行坐下。在得到皇上允许之前擅自坐下,无疑是失礼至极的举动,不过如归不会在意这个,她只是觉得如此一来终于能够顺畅的与对方谈话。 “汐蓝的雨檄军快有行动了。”既然是快有行动,就证明行动还没有真正开始。只要是未来的事,就会有许多不定的变数,用十足肯定的口吻推测未来,如归驾轻就熟,丝毫没有不安。 “这是你的预言?”烈熠头也不抬,态度中全然都是漫不经心。 如归面色一沉,虽说结盟属于寒梅墟,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他提供某些帮助。他没有心存感激也就罢了,竟然如此漠视。“你对这个消息,难道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如归不相信,烈熠与滟昊汵曾经再如何亲密无间,如今也是形如陌路的敌人。事关敌人的动向,他没有道理不关心。 烈熠依然没有抬头,淡淡的陈述,“对于早已知道的事,任谁也不会再有兴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已经知道了?难道已有情报传来?”不,不可能,这一点如归还能够肯定。据她所知,汐蓝出兵一事还仅仅只是滟昊汵的想法,世上最能干的坛子也无法探查尚未实现的念头。既然不是情报,烈熠又是从何而知?他既不是风族,更不是神族,并不具备预知能力。 “自靖录传开,昊汵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早已是不言而喻。”如归到来如此之久,烈熠还是第一次睁眼看她。没有不屑,也没有鄙薄,只有面对一无是处之人时,才会有如此的平淡不兴。 “如归小姐若是只能提供这种程度的语言,今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了,这是浪费时间。” 如归脸色变得通红,不管什么人总有不甘心的时刻,而烈熠的所指恰好刺中了如归最难以忍受的部分。“难道焰赤皇帝认为语言就改无所不能?无论是过去五百年,还是将来五百年,所发生的一切都要了如指掌?” “不。”短短的一个字,却是切冰断玉般的坚决。 烈熠从不相信真能预知一切,倘若未来成了无可改变的注定,那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重重的嗤笑一声,太过不配的表情使那张精致的女童容颜看来有些许狰狞。“既然焰赤皇帝也深知这些道理,如此强求我岂非太不公平?” 以如归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希望未来亘古不变,只有风御畅的占星真正实现,对她这一族来说才是最有利的未来。但是,到底是尚未来临的结局,一石尚能激起千层浪,偏偏还有烈熠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自他的降生开始,某种平衡就被悄然打破。 这些,是在不能不引起如归一族的恐慌。 “如归小姐,我从未强求过你任何事。”莫说是强求,甚至没有任何要求。她带有某种目的跟随在他的身边,彼此不过是默认了这种监视的关系。 以烈熠骨子里的傲气来说,这当然是不快的经历,然而如果拒绝如归,难保她不采取更加激烈的行动,现今的方式尚能容忍。况且如归这样的人,还是放在视线范围内更加安心一些。定要说成监视,也是对于彼此双方。 明知烈熠所说都是实情,不服气的心理令如归想要反驳。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张口,就被旁人打断。一个高大的男子大踏步走进了御书房,直至朝着烈熠过去。尽管来人没有看她一眼,但是如归还是因他脸上的面具而惊了一惊。 好惊人的煞气。 除了紧抿的双唇以外看不见他任何五官与表情,可就是唇上那一根平直的线条。已经能够看出此人身上蕴藏的阴冷。第一次真正见到,不过如归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熠,军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即使有旁人在场,赫连远遥还是没有改变称呼。况且以他琅邪王的身份,留在焰赤也只是同盟的关系,而绝非隶属。 “事不宜迟,出发时间就盯在明早罢。”到底层是并肩而战的友人,烈熠也从未有过要将赫连远遥当做属下的意思。 只奈何温和有余,亲密仍然不足。曾经在两人之间裂开的鸿沟已是真真切切,即便几经竭力弥补,从表面卡那里一如往昔,伤痕依旧还是伤痕,之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无能为力。 “熠句这么信任我?”赫连远遥徒然出口的疑问显得有些突兀。 烈熠怔了怔,知道看清对方的认真,才黯然长叹。隔阂已是无从避免,要是连起码的信任都已然匮乏,他们只怕也无法在继续同处一个阵营。“难道我不该信任你?” “焰赤的牧野军交到我手上之后,你一次也没有娶看过训练情况罢?就这么贸然出征,难道就不怕会战败么?” “何来战败之说?赫连也是明白的罢,此战不能战败,也不求得胜。”牵制,才是唯一的目的。“赫连经验丰富,要做到这一切实在不难。” 对于这份夸赞,赫连远遥实难心平气和的接受。牵制,又是牵制——这与当初的月白滩又有什么区别?胸腔憋闷的无比烦躁,赫连远遥恨透了如此重倒覆撤。 从对方的沉默之间,烈熠读出了某些不好的讯息。强按下心中不安,事到如今即使他偶心阵前换将也是来不及了。“此战胜负没有任何意义,汐蓝和焰赤任何一方得胜,都无法左右未来的战局,只会令局面更加混乱。” 这不是求胜的时候。 甚至,还不到与汐蓝对阵的时候。 “你不希望我与滟昊汵动手。”赫连远遥咀嚼着这一句话,回味在唇齿之间,翻来覆去都是难言的苦涩。咬了咬牙,狠狠吐出三个字,“我明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七卷 第九章 战争导火 事件的发生,是那般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然而细想几分,又会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撕破青夷平静的是两支军队的进驻,汐蓝的羽檄军与焰赤的牧野军。 原本因为国情特殊,边防就十分松散的青夷,在当今五位长老与权贵被相继暗杀之后,中枢权力就完全处于一种虚设的情况下。 然而风族数百年一直处于独特的松散状态之下——由于从未遭到外界的侵犯,风族全民的骨子里早就失去了对危机规避的本能,更勿论于设法解决。 震惊七界的暗杀之后,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国家,只怕早已陷入一种草木皆兵的状态,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建立全新的且更加强硬的权力机构,以期抵抗外敌。 青夷则是个彻底的例外,尽管也有少数人对现今状况感到无比忧虑,但苦于得不到有力的支持,松散的状态就这般持续了数个月。 直到外敌进犯,青夷的所有百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当世最可怕的两支军队以不可阻挡的其实跨过边境线,硬生生的踏进了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 没有任何抵抗,也不知该如何抵抗。 自诩为天神遗族,那些引以为傲的预知能力在铁骑面前咩有如何用处。就算预先知道明日会遭不测又如何?到了明日,一样会丧命于利刃之下。 所有风族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两支军队进驻之后,丧命可怕的事业没有发生。没有屠杀,甚至没有打扰到他们平静的生活。无论是牧野军,还是羽檄军,都严格的恪守着军纪,没有一起违规事件。 青夷国土地势平坦,虽然受到气候干燥的影响,可供耕种的土地不算太多,然而随处可见一望无际的草原。枯黄的秋草足有一人多高,就在那些枯草的掩映之下,两支军队各自选择了合适的位置安营扎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激烈的行动。 两军对峙的情况持续了五日有余,按照距离来说都处在对方的监视范围之中,但是彼此又默契的维持着空白的缓冲地带,互不侵袭互不干涉。 风族百姓先是满心恐惧,渐渐的发现军队不会堆他们产生什么影响之后,恐惧就渐渐转为了疑惑。甚至有些胆大的百姓悄悄潜入军营的警戒范围之内,想要探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被发现之后也只是遭到驱逐,虽然免不了举动暴力,不过到底是没有要他们的性命。 疑惑得不到解答,最终就慢慢被忘记。看上去,那两支军队似乎只是为了选择一个共同的聚集地罢了,而这个地方恰恰就是青夷。既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老百姓也自认没有赶走他们的能力,索性也就不管了。这草原上什么特别之处也咩有,呆腻了之后他们自然就会走。 当这个想法不断蔓延,几乎所有人都认同这个推论之后,事件陡然发生,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事件的导火索真要说起来,可谓十分简单。 牧野军晚间派出的一支十人的警戒小队,直到第二日总务都没有回营。焰赤对军队的训练一向都十分严格,对于士兵来说为了完成命令甚至不惜性命,这般超过规定时间还没有回营的情况兼职是无法想象。 直至等到中午,依旧没有得到这支小队的任何消息,其直属长官小尉刘民判断此事非同小可,一边命人将消息上报,一边带人准备前往敌营询问此事。 刘民的做法严格来说,并无太大过错。两军对峙,自己的战友失踪,任何人率先想到的就是想敌人要人。他的错误在于做法过于冲动,如果能够再等上半日,或许此事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但是,心情激动等不下去的人不仅只有刘民一人,还有他的部下。失踪的那十个人皆为袍泽兄弟,既然当初并肩痛赴战场,也希望有遭一日能够同归故里。如今兄弟落入敌人之手,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等待上级的命令。对他们而言,早一步行动,就多一分救回同伴的机会。 “糟了。”当这条消息经过层层上报终于到了赫连远遥手中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事态严峻,“刘民等人出发多久了?” “回赫连将军,已有一个多时辰。”赫连远遥以焰赤盟友的身份留在牧野军中,没有任何明确的职务,众人只以将军相称。 计算了一下两军驻扎地之间的路程,赫连远遥的心一点点凉透。果然,来不及了么?这是烈熠第二次郑重托付,同样是为了牵制汐蓝的羽檄军,上一次为了某些私心他彻底辜负了他的信任,这一次赫连远遥再也不愿令他失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努力克制直到今日,都未曾与敌军发生任何冲突。至于汐蓝一方,不知为何也默许了这种诡异的焦灼状态。 难道这便是独属于烈熠与滟昊汵之间的默契?赫连远遥再如何不情愿,也不得不作出这般猜想。 想象不出他们两人所做这一切的目的,赫连远遥还是不得不嫉恨他们之间的默契。风族长老留下的字靖录直到传扬天下之前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烈熠与滟昊汵也没有机会事先商讨好应对之策,在事发之后他们竟能协调一致做到如此地步,这需要对彼此信任到怎样的程度? 目的不明,事实两军只是维持着平和的状态。不管这种平和是否仅是表象,至少没有真正闹出乱子,赫连远遥也总算得以顺利的完成着烈熠托付的任务。眼下这个突然爆发的危机,又怎么不令他焦躁不安。 “立刻集结一支千人的轻骑。”一边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赫连远遥一边下令。 “将军,要开战了么?”传令兵的声音与表情都是一致的兴奋,没有任何作为在青夷草原驻留至今,全军上下每个人的心底都有股无从发泄的杀意。况且今日是敌人先行挑衅,尽然对焰赤的警戒小队下手,是在是欺人太甚。 “只是交涉。”赫连远遥的口吻变得异常严厉,他不希望对方误解自己的意思。“命令轻骑不对将武器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手!” 传令兵有些讪讪,最终还是被不甘心站了上风。“将军,属下不明白,为何要一直与汐蓝僵持?我军来此难道不是为了攻占青夷么?” 如今的汐蓝已经彻底得到了百图与景阳两国,版图已经扩大至过去的两倍有余。虽然焰赤依然与之并称当世两大帝国,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力量的对比开始逐渐失调。如果青夷也落如汐蓝之手,只怕汐蓝将会成为当世不折不扣的第一强国。 天下,将再无宁日! “攻占青夷?”陡然听到这四个字,赫连远遥心中一惊,就连一个小小的传令兵都会张口说出这样的内容,可想而知在全进的范围,这个想法是如何深入人心。“擅自猜想主帅意图,这不是你的身份该做的事。” “属下失言。”被狠狠斥责的传令兵,慌忙行礼退下。要是慢上半步,他毫无怀疑自己会小命不保。正如将军所说,主帅意图的确不是他能揣摩的东西。 千人的轻骑很快集结完毕,赫连远遥控马巡视一圈,即使这支军队不是由他组建,却也是他亲手训练过的,他无比了解这支轻骑,不,应该说是整个牧野军事如何训练有素。 然而正是这种了解才更令赫连远遥不安,传令兵无意中泄露的真实心情,恰好代表了此时军中的普遍心情。已经将服从命令的观念深入骨血的士兵,要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擅自对主帅的目的进行无礼的揣度? 果然,这就是世仇么? 再如何铁血的几率,也敌不过血脉这种继承的仇恨。甚至,在数百年之后,如今的汐蓝与焰赤人民,甚至都记不清当初是为了怎样的理由令彼此不共戴天。 “出发之前,我再次重申一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动手。”赫连远遥本不是啰嗦之人,只是这一次,他不得不一再强调这一点——即使做到这个地步,他仍然无法确定,真正与敌军面对面之后,状况是否还能在控制之中。 第七卷 第十章 仇恨连锁 越是到了深处,草长得越是茂盛,远远超过了成人的高度。密集的枯草遮挡了一切窥探的视线,无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 “想不到这一次的事,进行的如此顺利。”料定了不会有人发现这次密会,男人的声音并无刻意的收敛,带着几分得意,也带了几分畅快。 “赫连远遥的千人轻骑已经全部折损,距离两军正式开展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回应的是一个女声,要是景阳的前君王景宣再次,一定能够听出来,这个女人赫然就是给他提供情报的那个神秘的人。 隐身在暗处的男人笑了起来,笑声绝对说不上难听,然而却怎么也掩不住其中的阴寒之意。“不过是十人的警戒小队,居然可以引起如此大的风波,将十几万人都卷进来,拼杀个你死我活。” 说起那十个人,女人被提醒一件重要的事,“那十个人的尸身呢,你可隐藏好了?” “放心罢,都被埋在荒野之中了。”杀人姑且不论,埋尸却是相当不快的工作,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不满。“我不明白,为何非要将尸体藏起来。让牧野军看见他们同伴的尸体,不是更容易引起他们的仇恨么?” “仇恨?”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本该是无限讥讽,到了尾音的部分竟化作轻风般的一叹。看不见她的脸,谁也不知此时她的表情是否也呆了几分悲悯。“焰赤与汐蓝之间,仇恨的积累难道还不够多么?无论哪一个帝国,都恨不得将对方彻底吞噬干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法否认这一点,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既然两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总有一天会打起来。我们又何必在其中做这些手脚?”而且,又苦又脏的活全部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她只是动动嘴皮子。 “他们还欠缺一个开战的理由。”她判断不出滟昊汵与烈熠究竟处于何种目的才维持着胶着状态,但是现实却是两军都被长官极力约束,即使同处青夷,过去整整五日也未见任何冲突。以常理判断,两军之中的多数士兵一定对这个情况极为不满,只是苦于不得开战的命令。既然如此,那她就给士兵们一个可以冲破命令的借口。 而且,还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为了同伴报仇——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点燃血液中的疯狂与嗜血了。 “将警戒小队的尸体扔到牧野军的军营前面,不也是个很好的理由么?” “是很好,不过还不够。”她当然也考虑过类似的情况,然而,这不是一个完全的法子。“不要忘了,牧野军的指挥是赫连远遥,他并非焰赤人。” 赫连远遥乃蛮族的琅邪王,这一点自是人尽皆知。“不是又如何?” “赫连远遥没有深入骨髓的仇恨。”原本也想过直接将尸体展示在牧野军面前,考虑到赫连远遥的存在之后,她便更改了计划。“以赫连远遥的敏锐,他不会那般轻易被蒙蔽。见到尸体之后。他不会立刻想到报仇,反而会想法调查背后的真相。” “就算赫连远遥不是焰赤人,只怕他心中也同样满是仇恨。”断臂之辱,对那样一个高傲的一国之主来说。又岂是会轻易忘却的过往? “可惜赫连远遥仇恨的并非汐蓝这个帝国,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只有滟昊汵一人。” 恍然大悟。 在多数时候,滟昊汵就等同于汐蓝,皇帝的意志也代表了这个帝国,两者之间并无太大区别。但是对于赫连远遥来说,滟昊汵与汐蓝之间还是有着不同。“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挑起双方的猜忌。” 既然仇恨早已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那么,猜忌就会成为其爆发的导火索。 “当一切成真之后,很连远遥会尽最大的可能调查真相。而只有没有任何根据的猜忌,才会令他无从下手。加之赫连远遥本不是焰赤人,在牧野军中也,没有任何官职,平常的只会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个时候要控制局面,他就会感到无比吃力了。” “同时对于汐蓝一方来说,焰赤突然上门要人,而这件事他们确实没有做过,羽檄军的士兵会自然而然的认为牧野军事解雇找茬。双方都心存不满,都认为错在对方,冲突的爆发便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了。” 就在刚才还带着得意的男子,瞬间陷入了沉默,只能听着自己的同伴分析一切。明明是冷酷而残忍的内容,从她嘴里道来,不知为何依然带有一种娓娓动听的味道。是因为她的声线么,与生俱来的柔媚? “赫连远遥带领轻骑前往羽檄军军营,他的出发点没有错。千人的轻骑只是为了达成威慑的目的,在战场上实力代表一切,若是他只身前往,大概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出发之前严令属下不准随便动手,赫连远遥原本的目的只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答复?” 随着她的描述,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牧野军挑选出的千人轻骑,不得不说都是身手了得的精英,但是他们错就错在深入敌营,人数对比的悬殊注定了这支轻骑有去无回。即使在一开始还能遵循赫连远遥的命令,当言语的摩擦越来越激烈之后,终于咩有人能够再忍耐下去...... 冲突,终于演变成但发面的屠杀。 如果是之前的十人警戒小队失踪,还只是一场每一偶根据的怀疑,那么这千人轻骑的覆灭就是不折不扣的血债——必须算在汐蓝头上的血债。 汐蓝与焰赤之间无可弥补的鸿沟又在悄然之间崩裂的更加深刻。十人到千人,千人到万人,不断重复的一个怪圈,命运的进程已然失速流离。 “如此一来,就看两国的皇帝是否有本事力挽狂澜了。”尽管眼下那两人都不在青夷境内,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怕也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列挽狂澜?他的这个词还真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要说有什么变故能够超出她的计算,大概也只有那两人了。女子笑笑,清脆的笑声夹杂在风声之中,莫名的像极了勾魂的风铃。“滟昊汵与烈熠么,到底会怎么做呢?我还真得拭目以待啊。” “想不到有一日,熠会亲自替我上药。”布满全身上下的伤痕令赫连远遥只能躺在塌上,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提不起丁点力气,便是想起身也不行。唯一能够做到的动作,就是偏过头看着那道正在忙碌的身影。 不是听不出对方的嘲弄,烈熠只是装作不觉。继续手上的动作,先是将布巾洗干净,再绞干多余的水分。完成准备工作之后,烈熠在对方的注视中一步步走进床榻。“忍着点痛。” 赫连远遥还来不及出声赞同或者抗议,烈熠的手已经来到了他的衣领处,狠狠一把扯下了早已被鲜血浸的变色的衣衫。他的动作很快,快的米有一丝犹豫意思停顿,饶是如此,赫连远遥还是被突然加剧的刺痛折腾的眉头大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低头看了一眼,赫连远遥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大大小小的伤痕皆是由刀剑等各种利器早就。不用他亲口讲述,这些伤痕已经足以说明他能偶脱身归来是经历了怎样九死一生的场面。 原本有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只是凝固的血迹沾在了破损的衣衫之上,子啊烈熠这么毫不留情的撕扯之下,愈合的伤口免不了再次裂开。笔墨难以形容的刺痛,也难怪赫连远遥都脸色大变。 先前洗干净的布巾起了作用。烈熠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一边上面均匀的洒上止住的药粉。 烈熠所用的伤药之中大概是加了阵痛的成分,伤口不再火辣辣的难以忍受,舒适的清凉感令赫连远遥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说话。“要是早知道熠会亲自照顾,我应该再多填上几道伤口才是。” “别开玩笑。”烈熠斥责一声,手上的动作依然既稳又快,没有受到对方言语影响。“再添几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熠。”赫连远遥募的抬手——原本认为他伤势兖州暂时无法行动,烈熠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毫无防备,手中的药瓶被打翻滚落下去,药粉洒了一地。而他的手,已被赫连远遥紧紧攥在掌心。 “看到我的伤势,你可是内疚了?” 第七卷 第十一章 战略意义 药瓶滚落,烈熠暗叹一声可惜,这可是止血疗伤的圣药,只此一瓶。因为赫连远遥伤势严重,他才特意寻来。如今就这么被他扬手一挥,算是完全浪费了。 可惜归可惜,但是真正令烈熠心慌的理由,却不仅仅只是这一个。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罢,赫连远遥的体温异常高热,被他攥在掌心的手,几乎要被烫化一般。“内疚么?我的确很内疚。”赫连远遥的动作极为坚决,然而重伤后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他这份坚决,只要......少许力气,就能够挣脱出来。 “赫连,终究是我连累了你。”这就是理由罢,因为愧歉,才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我不愿与汐蓝开战,而你也被我的想法束缚才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还有——”视线落在他光秃的肩头,那一只能够使出震惊天下弯刀绝技的手臂,是被他砍断的。 愧欠,正是如此。赫连远遥自己也无法清楚这个事实,除非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令烈熠不避也不退。只是很可惜,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松开的手掌顺势取过预先放在床头的绷带,万分勉强的情况下,赫连远遥还是硬撑着做了起来。有些伤口已经上药,而有些尚未来的及做任何处理,他也不加区分,就这般将绷带一圈圈的缠过自己的身体。 就算没有伤痛影响,独臂的赫连远遥要完成这个过程都是万分勉强,他不得不借助牙齿才能使绷带不松散开来。而每一次将手臂绕道背后时,则免不了将伤口撕裂的更加严重。他这哪里是在包扎,简直是自残还差不多。 “够了,赫连。”烈熠终于不忍再看,“你不愿我动手,我请军医进来就是了。” “哪里用得着如此劳师动众?”赫连远遥咬紧绷带的一头,另一头用力一扯,在腰腹之间打了一个十分难看的死结,就当是已经疗伤完毕。“而且你也不希望我伤重的事被整个牧野军知道罢?” 若非如此,烈熠又怎会代替军医之责,亲自前来?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牧野军上下早已群情激愤,如今尚能压制的理由便是赫连远遥毫发未伤——不知他以怎样的意志力才能做到这一点,竟然没有让一个士兵看出他掩藏的伤势。 刚缠好的绷带就有数处渗血,落在眼中只是无比的刺目。奈何烈熠无法否认对方的说法。牧野军的情绪早已到了濒临爆发的界点,这个时候的确不能再继续火上浇油。一旦请军医前来诊治,赫连远遥辛苦维持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然而,眼下再不是犹豫的时候。 让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伤重不治而亡。 “我去请军医。”一旦下定决心,烈熠就是无比坚决的态度。至于之后会引发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再考虑。 “果然.......还是怕我死掉.......”破碎的低喃,带着几分伤重后的无以为继,仅剩的力气已经在之前的逞强中全部用尽。 再如何低沉,再如何无可捉摸,每一个字还是清晰的飘进烈熠的耳中,以及那矛盾到无以复加的心情。 安心么?多少应该是的。无论出自什么理由,旧友还是同盟,至少在生死一事之上,他的确担心着他,他也有放不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更多的却是......绝望。 除了生死以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牵涉,弥漫在周围的空虚令赫连远遥痛彻心扉的绝望。再一次证实了,烈熠自始至终都是绝情若斯。 “你下一步准备如何?” 陡然转移的话题,然而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不觉得如何突兀。在情感被痛楚磨灭殆尽之后,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依然能够再次扮演王者的角色。 下一步的打算,赫连远遥所问当然不是有关军医与伤势的琐事。烈熠轻叹一声,先来他多少已经做出了假设,即便是想要隐瞒也是瞒不住的。况且他们两人如今是同盟的立场,他也没有任何应该隐瞒他的立场。 “开战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没有任何中粮,也没有任何情绪,随着叹息发出。知道砸落在地,才激起一股沉重的闷痛,令赫连远遥不得不惊叹烈熠在其中所做决断的艰难。 万般无可奈何的决断。 “我还以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会继续坚持初衷。”赫连远遥缓缓长叹,姑且当做......暂时松了一口气。坚持初衷,在很多时候都代表着执迷不悟。他即使不说,烈熠也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不愿与汐蓝开战的初衷,尽管烈熠极力避免,然而其中还是不免沾染上了几分私心。不过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欺欺人之辈,对此也从未刻意遮掩。如今被赫连远遥用一种委婉的方式道出,烈熠才惊觉这几分私心已经到了如何显眼的地步。 “目的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更何况这还是在战场之上,更是变化万千。不愿与汐蓝交战,是因为量大帝国之间的战火一旦开启,就将打破这个七界的平衡。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焰赤,总不能任人宰割。” 烈熠的一番措辞义正言辞,身为焰赤的皇帝,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一败涂地——这是属于皇者的立场,但是赫连远遥还想问一问,烈熠自己的立场又是什么? 与国家无关,与七界无关,独独属于他自身的,立场有事什么? 姚闳将挂在墙上的巨幅军事地图看了整整三遍有余,还是无法确定图上箭头所标注的意思。但是时间不等人,到了她给出结论的时刻了。不,就算时间还有盈余,皇上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哪怕是个错误的结论,他也必须将之说出来。 只是,姚闳不敢想象要是自己说错了,会有怎样的结果? 原本这只是讨论军情,对错并非十分要紧,至少在讨论阶段,只要是具有发言权的将领都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如今的羽檄军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不,不仅仅只是在军中。包括朝堂之上也是如此。一旦滟昊汵在场,所有官员都是能避免开口就绝不开口,嘴巴比胶黏的还紧。 滟昊汵从未亲口指出过谁的错误,淡然了,他也未曾夸赞过谁的见解。但是,皇上的沉默就代表了臣子的轻松么?当然不是。没有一个人面对滟昊汵的冷笑之后还能保持镇静,汗流浃背,几乎等于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圈。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中,这是所有汐蓝官员将领得出的一致结论。 如今的姚闳却是避无可避,既然被点名询问看法,就是指无论他的看法是对是错,都不能在缄默下去。 “皇上,敌军的动向十分怪异。”姚闳也算是聪明之辈,不得不说,他就选了最模棱两可的说法。模糊了具体的内容,也就不容易使人抓住错处。比起曾经那个积极献言进策渴望表现自己才华的年轻将领,如今的他更倾向于明哲保身。 这或许不是姚闳的本意,大事面对如今更加深沉不定的滟昊汵,这的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说详细一点。”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滟昊汵却不打算让他轻易如意。 姚闳下意识的退缩,最终还是在皇上冰寒刺骨的目光中硬生生的止住脚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地图之上,只有不看滟昊汵的眼睛,他才能够令自己发出声音。 “焰赤的牧野军从此处斜插进宫我军尾部——”要轰轰一边说,一边指着图上预先被标识出的箭头。而这一出攻击点,恰恰也是他最为大惑不解的部分。“恕属下愚钝,是在想不出牧野军如此做的目的。” 开口说了第一句之后,姚闳的紧张微微得以缓解,手中的动作和语速都加快不少。指着图上的一处位置,“倘若牧野军由此处进攻,不是能够掐断我军首位,各个击破么?为何他们偏偏舍易求难,反而选了缺乏战略意义的队尾作为突击目标?” “目的?”滟昊汵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目的,是啊。 熠,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七卷棋差一招 “沐霖,你如何认为?”滟昊泠的注意转到另一人身上。 姚闳的表现尚且不错,若不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也算是个可造之材,滟昊泠也不会将其带在身边。不过从他刚才的分析来看,也已经到了极限。想不通的问题就是想不通,况且他的疑惑是那般深重,滟昊泠无意在一个已然穷途末路的属下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沐霖也站在巨幅地图之前,比起姚闳只关注细节部分,他好歹也算是一国之主,眼光自然要宽广的多。譬如此刻,沐霖所观察的不仅仅是焰痴牧野军进攻的方向,他看见的是整个青夷敌我双方的动向。 渐渐,某些端倪展现出来。 然而那些异样并不十分明显,乍有似无,沐霖也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万般不情愿,沐霖还是不得不承认敌人烈熠是个用兵高手,他竟能将自己的战略意图掩藏的如此之深,使人无从捉摸。 如果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沐霖自认为此刻已经足够冷静,不会像阵前的将领一样被种种纷杂的表象所迷惑。但是,看不明白就是看不明白,即使是纵观全局,总还是觉得掉入了某些陷阱之中。 看到全局,却看不清背后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沐霖心中的嫉妒几乎翻滚起来侵吞了理智。 烈熠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不可共存的敌人,依然带着他所无法企及的才华闯入滟昊泠的人生,使他不得不为之沉迷不可自拔。沐霖自认努力过,就算是以一个属下的身份,他也付出最艰辛的努力,最终他还是不能不承认,他比不过烈熠。 如同眼下,明明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但是他怎么也看不出烈熠的意图。 不知不觉中又棋差一着——为此,他焉能不恨? 但是无论有多恨,胸口被这股嫉恨灼烧的有多痛,沐霖都不能怨恨——他也没有怨恨的权利。尤其是在滟昊泠面前,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压抑即将迸发的怒火。 “看上去,敌军就像是在故意驱逐我军。”沐霖喃喃道出自己发现的端倪,这个迹象并不明显,只有从整幅地图上去看,才能发现地方双方的军队正隐约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 沐霖的说法引起了滟昊泠的兴趣,视线转向地图上标出的红蓝双色箭头。 按照各自崇尚的颜色,箭头代表了如今在青夷境内的羽檄军与牧野军的动向和交战状态。箭头杂乱不堪,几乎遍布了青夷的每一个角落。 要是换了一个平常人来看这图,不细看还好,细看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头昏脑胀。但是滟昊泠怎么也不属于平常人的范畴,几眼望过去,他已经从中读出了某些规律。 不得不说,沐霖也算是相当厉害之辈,他竟然能从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推断出接近正确的答案。 想来也是,假设沐霖资质平凡,不过只是冰族王上遗腹子的他也无法最终登上王位。附庸于强国汐蓝的冰族,要保护这这样一个羸弱的国家生存下去,其中的艰辛着实难以一言而尽。 “沐霖,眼光见长啊。”滟昊泠的称赞来的毫无征兆,于是被称赞之人也不敢随意接受,只能退后一步,静静站在原地。不过沐霖凭借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经验可以判定,此刻的滟昊泠心情蓦然变得很平静,仿若看透一切的平静。 自从烈熠不告而别之后,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滟昊泠如此平静或者冷静的时刻了。最近的滟昊泠,虽然未曾真正爆发,殊不知正是濒临爆发边缘的他,也更令周围的人战战兢兢。 “皇上,属下还是不明白。”换了片刻前,沐霖一定不敢随意提出疑问,然而滟昊泠陡然变化的心情却使周遭的空气缓和了不少。 沐霖需要得出答案,唯有熟知敌人的意图,他才能够确保在这场战争之中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奈何他的眼力有限,即使看破表象,依然还是无法得出最终的结论,为此,他不得不救助与滟昊泠。好在此时他的心情还不差,沐霖并不知晓是什么改变了他,但是他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果然,滟昊泠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比沐霖想象的还要好上几分——别说是最近一段时间,就算以往,滟昊泠也从未如此耐心过。“何处不明白,说来听听。” 沐霖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城市,一边提出自己的疑惑,“这些城市都是青夷的重镇,是贵族所居的城市。” 风族自认是天神后裔,全族都沿用同一个姓氏,但是在数百年的传承之后,即使同样姓“风”,在血缘亲疏之上依然产生了巨大的差距。 在整个青夷,既有风御畅风紫那样血缘浓厚的本家,也有早已沦为普通民众的百姓,介于两者之间的还有地位各不相同的三六九等。自然了,血脉越是浓厚,在青夷的地位就越是崇高,形成了独特的贵族阶级。 滟昊泠注重情报的搜集,在正式开战之前就已经掌握了青夷各方面的情报,包括各城的地理人文环境。沐霖一向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对于此类内容,自然也是烂熟于胸的。 “重镇又如何?”滟昊泠不置可否。 要从滟昊泠处得到解答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沐霖不敢有丝毫不满。“从目前的动向来推断,敌军似乎希望我军朝这些重镇进发。”沐霖说这句话时,声线明显比平常低沉了很多,很显然他对这个结论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也难怪沐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来说,情况应该朝着相反的情况发展不是么? 占领或者掌握重要城镇的多寡,从来就是决定战争胜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为了取胜,焰赤的牧野军应该想办法尽可能夺取青夷更多的城市,而不是采取相反的手段将敌人驱赶前往这些必争之地。 因为看不透烈熠如此做的用意,所以沐霖才迟迟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如今将疑问全盘托出,却没有如愿得到滟昊泠的解答。沐霖擅自揣摩上位者的心意——难道皇上的意思依然是希望他自己考虑? “难道——”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沐霖心中闪现,才略微一想,已经吓的浑身冷汗。如果他想的没错,敌人反其道而行之的背后竟然隐藏了如此险恶的用心。 焰赤的新帝烈熠,果然不容小觑。 沐霖没有注意到,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影响了自己的动作,手指用力之下几近变形。由于此刻他的手还停在地图之上,如此用力的结果已使整幅地图被拉扯的扭曲起来。 “焰赤在这些重镇之中设立了陷进。”沐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做出了结论。 滟昊泠又看了一眼地图,尤其是那几个所谓的重镇,早在沐霖的拉扯之间起了再也无法抚平的褶皱。那些丑陋的痕迹,似乎也代表了其下掩藏的丑恶用心——假设沐霖的推断正确无误。 陷进么? 熠,你真设下了陷进,希望我在此全军覆没? 即使全面战争尚未真正展开,烈熠依然被繁重的军务压的透不过气。 面前一副军师地图,其上标识着无数箭头,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与羽檄军军营中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一方是这场战略的谋划着,一方是应对战略的破解者,对战双方为着同样的事而劳心伤神。 然而,烈熠的操劳之处不仅仅在于战略的制定之上。这就是目前牧野军比之羽檄军的不及之处,在烈熠的麾下,严重缺乏有能力执行计划的中级将领。所以烈熠在纵观全局的同时,还不得不费心周全每一处细节,即使是最微末的战术也必须经过他的考量,难以假手他人。 七界的纷争正式开始之前,那一段被滟昊泠善加利用,纵横捭阖搜罗人才的过程,对于焰赤来说的确是一场浪费。先前或许还不觉得如何捉襟制肘,但是到了展开战略的时刻,弊病就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不过事态的发展总算还在掌握之中——烈熠研判地图之后,略微送了口气。 之后就要看汐蓝方面的应对之策了。 昊泠,这盘棋已经开局,你会如何出招呢? 第七卷俗世干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用理会焰赤的目的,继续交战。” 滟昊泠所说的每一个字,沐霖都听的清清楚楚,饶是如此,他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皇上,你的意思是说不采取任何行动,依然按照目前的方式与敌军交战?” 沐霖不敢怀疑滟昊泠的决定,但是这未免也太过反常,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上一句,什么后果都顾不得了。 “既然焰赤要将青夷的几大重镇送到我军手上,何不爽快的收下?”滟昊泠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胡乱臆测,如今焰赤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羽檄军迁徙前往这几个重镇么?对于滟昊泠来说,这种情势几乎等同于已经握在手中的好处。 沐霖嗫嚅几番,接下来所提醒的内容需要很大的勇气。“皇上,我们不用理会敌军的陷阱么?” “你真认为焰赤设了陷阱?”滟昊泠淡然反问。 “难道不是?”沐霖陷入惊骇之中。视线飘到军事地图上,再次偷窥几眼,以求确认自己先前的判断。 每个人都免不了私心,譬如此刻的沐霖,比起羽檄军落入陷阱全军覆没,他更担心自己判断失误遭到滟昊泠的斥责。 滟昊泠无意向属下做过多的解释,有些意图或者说秘密,并非是任何人都能够理解的。烈熠迄今为止的作为,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按照朕的说法去做。”言辞陡然转变为冷硬,即是说此事已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在这个时候,滟昊泠需要的只是一丝不苟完成命令的属下,至于他们能否理解背后的含义,则与他完全无关。 “进行的如何了?” 如归才刚刚进了帅帐,还来不及找张椅子坐下,就听见这么一句,火气当下涌起挡也挡不住。“为你辛苦奔波了数日,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竟是连一口茶也没有么?” 明知对方是在借题发挥,烈熠也不拆穿,而是示意对方请坐。 如归也毫不客气的捡了张椅子落座,旁边的桌案上有预先备好的茶水点心,她只当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最起码的待遇,也懒得多说什么,选自己喜欢的吃了起来。 点心统共备了四份,转眼已经去了大半。如归的外表维持着女童的摸样,但是她的胃口显然不止如此。烈熠也不催促,只等他填饱肚子。 拍拍手上沾的碎屑,如归轻轻道了四个字,“差强人意。”这个答案,当然不是为了回答刚才对方的问题,她只是在评价那些茶点的味道。“烈熠,随意驱使我奔波于整个战场,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了。而且,连吃食都这么糟糕。” “如归小姐,战时条件简陋,不周之处只能深表歉意了。”既没有诚意,也没有愧欠,他们彼此都十足明白,这么一句只是彻彻底底的客套。“等来日回南翥宫之后,我一定好生招待。” 既然是客套,如归自然也有不领情的权利。“南翥宫?烈熠,你还有回去的一天?”不仅是她,他自身也清楚那已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本人都未曾期冀过的未来,如何还有实现的机会? “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能轻言定论不是么。”淡然一笑,如此的表情要是放在他过去幻化的容颜之上,或许谈不上绝美,却能令人感到舒畅。然而这一张延续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血脉的容颜,美则美矣,竟是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哪怕多上片刻,都有种会被瞬间吞噬的错觉。 对方轻轻一言,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了一个沉重的话题。如归也惊觉失言,随即闭口不谈。 有些事情,可以在默契之下悄然进行,但是绝不可付诸言语将之挑明。 “我吃饱了。”如归瞥了一眼桌上零星剩下的几块糕点,确定自己已经再也吃不下去。“现在,你想问什么就问罢。”她没有报告行动的义务,想知道什么最好他主动开口,否则也别想得到。 苦于麾下没有可用的中级将领,包括赫连远遥都是重伤在身。到底是盟友,即使只是顾惜曾经的同伴轻易,烈熠也不忍心再让赫连远遥策马扬鞭征战沙场。如此一来,思来想去发现能用之人惟独剩下一个……如归。 隐藏于女童模样之下的如归,真正的身份则是所有凡人都无可企及的神族。以她的敏慧,指挥一场小小的战役对她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况且烈熠早已拟定了战略,真正需要如归的部分只是在战术层面加以实现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归的外表终究是一个麻烦,即使身负皇上的谕旨,一个女童也不可能得到牧野军的信任,更勿论在她的指挥下冲锋陷阵。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好在这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烈熠从信任的将领中选了一个憨直之辈,让其成为如归的代言人,任何命令都通过他向全军下达,如归只需隐藏在背后出谋划策即可。 不过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时才深觉麻烦,如归不仅要煞费精力考虑哪些她本不愿插手的凡人俗事,还要随时注意不被军中的其他将领士兵发现自身的存在,简直如同一个藏在幕后的鬼魂,苦不堪言。 所以如归的不满也在情理之中,烈熠只当没有发觉。“我只问小姐一句,全部计划是否来得及实行?” 本就用不着询问太多,没有亲赴阵前,每日依然有无数军报送到手中,供他了解如今交战双方的态势。需要如归亲口证实的,只有她个人的看法,毕竟她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带兵将领。很多个人的判断,是客观的军报所无法反映的内容。 “来不及。”如归才不理会这个答案会带给对方怎样的感受,她只管实话实说,甚至能够不带一丝感情。身为神族,这些本就是她不该置身的事物,如今的所作所为本已是万分勉强,她又怎会投入更多不该投入的忧虑? 两道好看的眉在瞬间聚拢,显然这不是烈熠希望得到的答案。 “怎么了?”如归勾唇笑,无论她的外表如何,至少这样的表情并非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所有。“以你掌握的军报也同样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来不及的地方就是来不及,难道你希望我说谎?” 不是说谎,而是衷心希望事态尚存一丝转机,哪怕是微渺到不足一提的转机,烈熠也自认有能力改变一切。但是没料到如归回答的这般斩钉截铁,看来的确是毫无办法了。 “沁水县。”烈熠念出一个地名,偏偏,是这里。 对面的男人陷入了深思之中,如归也无意去打扰。比起那些她不情愿干预的纷争,在烈熠的身边,看着这一场争霸如何进行才是她原本的任务。青夷的状况,他与她同样了解甚深。如今她倒想要亲眼看一看,在这个几近绝望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 “沁水县,绝不可失。”这是短时间内,烈熠第二次提到同样一个地名。毫无疑问,比起前一次,已经多了几分决断与强势。 如归先是一怔,随即心头狂跳起来。不得不惊叹于烈熠在瞬间迸发出的皇者之气,不仅仅只是无上尊贵,还有一股嗜血的萧杀。素日里烈熠处事的方式都以平和为主,很容易使人忽视他骨子里的另一面。 难怪……难怪族中决定让自己跟在他的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七界纷争战乱了数百年,势力此起彼落,更迭不断,但是神族从未关注过任何一次动乱。只有这一回,从预言之子滟昊泠降生开始,神族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慌乱之中。 按照神族律条,对于人间事物不能干预,不该干预,却是不得不加以干预。直至到了如今的地步。 关注滟昊泠,也关注烈熠。如归差点忘了,烈熠也有着同样的身世,以血脉而言,他也有资格成为风御畅占星之中的预言之子。 从烈熠的神色之中,如归猜测到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你疯了。”从来不屑对他人置评的如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个字冲口而出。 第七卷同盟假象 “如归小姐何出此言?”那股浓烈的霸煞之气已经被烈熠收敛起来,但是如归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男人。 “为了……为了滟昊泠,你竟打算去送死?”看穿的部分依然不能全部将之讲出,与之前采取一致的方式,如归只是用了他们两人能够听懂的语言。 “如今我与昊泠之间是敌对的身份,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他,也无法……为了他。”烈熠举出的理由简单而明了,同时也是谁也无法反驳。对阵沙场,彼此将性命付诸刀剑之上,不是敌对又会是别的什么? 如归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即使心中清楚,依旧苦于无法明白的将之说出来。但是并能在告诫如归,对于烈熠藏于一切表象下的真实目的,她必须尽最大的可能去加以阻止。一旦他实现了一切,只怕神族也将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堂堂帝王,竟然打算去做诱饵引开敌军,这难道不是彻底疯了么?”如归语气冷然,神色也是冷然,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表情做来是如何勉强,不过是为了掩藏真实的想法罢了。 如归用了“诱饵”一词,烈熠便明白她依然洞悉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兵不厌诈,不过是打算用一些佯攻暂时转移羽檄军的注意力。”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然是诱饵,无疑要在人数做最大的精简,靠着数量如此少的部队去引开敌军,烈熠的想法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如归不傻,当然不会被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叙述欺骗过去。“就算暂时,你也要面对羽檄军主力部队的压力,双方实力对比至少是十倍以上的悬殊。” 如归很想再问一遍——这都不叫送死,那还有什么才是。想起方才他关于这一点的态度,不甘心还是又将这话吞了回去。 烈熠默然,如归所说虽是事实,不过也只是个笼统的概念。她参与再多的军务,也都是出于无奈,既然并非心甘情愿,自然就不会上心,也无法立刻举出更有说服力的数据。 但是如归不能,烈熠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的。他自己当然无意送死,只是如今看来,情形也由不得他多加犹豫。 “沁水县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如归小姐也明白,要保住此县,小姐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在思考事物时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末节,这是烈熠的习惯。例如眼下,即使他已经几乎认定了采取“诱饵”这一战术,但他还是不会将之当成唯一的可行之路。哪怕可能十足微小,他还是虚心向如归求教是否有更好的途径。 并不存在的途径如归自然说不出来,事实上在一开始她已经得出结论——沁水县,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烈熠提出的方法她也毫不赞同,这几乎是拿命去拼。什么重要性?至少在她看来,沁水县并不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然而无论如归自身的想法如何,无疑是改变不了烈熠观念的。咬了咬牙,心中已然有了定夺。“你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诱饵,我代替你前去也就是了。”没有任何真切担忧,也不是顾及他的安危生死,天知道如归说出这话时有何等的不情不愿。 对方这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烈熠竟好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没有一丝意外,平平静静的回了一句客套,“如归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心领,即是不会赞同。 “为什么?”她反倒是那个被惊骇的人,堂堂神族,居然比不过凡人的冷静,如归对此不满到了极点。“近期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为你征战么,怎么到头来反而不用了?不相信我的能力?” 烈熠不语。这是一个不该回答的问题,若是答了,只会令对方更加生气与不满。 “你不信任我!”这几个字是被如归吼出来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也不顾打翻了手边的盘盏,还没来得及吃的点心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 的确,他不信任她。与能力无关,只是从信任本身考量,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 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如归就在他对面,依然无法肯定烈熠是否真的感到遗憾。“有些话,本不该说。为何到了这时,如归小姐非要跨过这条界线?” 他不会信任她,而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值得信任的行为,这是一开始就在两人之中形成的默契。只要不将之说破,他们依然可以维持所谓的盟友关系。 其间好几次如归都差点违背他们共处的方式,只是在失言之初就已经发觉而选择了缄默。但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不错,我不信任你。”既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烈熠也不会再费力持续那些平和的假象。“至于其中的理由,不需要我再解释了罢。” 在寒梅墟再见如归,她以滟昊泠身边有了风雪辅佐作为借口,也成了烈熠的盟友。在那一刻,烈熠就已然明白了她,以及她背后神族的目的——这个目的是这般昭然若揭,不需深思细想就能将之揭露。 神族,不希望七界统一。 或者说,不希望七界在滟昊泠或者烈熠的手上统一。 背负风御畅占星降世的预言之子,是那般光华夺目,天下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牵绊任何阻碍能够掩盖他们身上的光芒。即使是自诩高高在上不问尘世的神族,也不得不为之侧目,而侧目的结果就是暗自惊心。 倘若,他或他在成为七界之主后依然还不满足,那该怎么办? 谁也不能保证滟昊泠和烈熠的野心仅仅限于统一七界。在这之后,倘若他们将目光转移向九天之上的神族,那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念头,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令神族心惊胆颤——因为,他们找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所以,如归会在这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所以,如归会在烈熠的身边。 如果说百图的那一场洪水之中,如归借着一场天灾接近两人只是为了旁观,那么现在的她,则已经完完全全的插手进来。放下神族之尊,她的目的只有唯一一个,让七界持续数百年的动荡,继续混乱纷争下去。 如归的颜色乍青乍白,变得异常难看。原本在她的计算之中,无论关系变得如何僵硬,烈熠也不得不估计她的身份收敛一二。哪知他竟然变得强硬如此,他……竟敢强硬至此。 “既然不停劝告,那你就去送死好了。”扔下一句狠话,如归头也不回,朝着门口疾步而出。脚下不慎踩上了先前摔碎的瓷盘,硌的脚心一痛,如归更是火冒三丈。是以,她根本没有心情看清前路,拉开帐帘的同时的同时,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不会让熠去送死。”坚定而低沉的声音,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这么说出来之后,引起的却是听者胸口擂鼓一般的沉闷。 如归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赫连远遥。冷冷哼了一声,觉得逗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继续先前的行动远远离开。 “我不允许你去送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赫连远遥将类似的内容又重述了一遍。只是前一句更接近于承诺,而这一句……就是彻彻底底的命令了。 半晌之后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赫连远遥,面具下方的嘴唇早已抿成一条直线。“沁水县是一个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小县城,根本不值得你以身涉险。熠,你不愿放弃沁水的理由我也明白,然而凡事就是这般,有可为也有不可为,目前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你不放弃了。” “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焰赤的皇帝。” 凡事有可为有可不为。 多么简单的道理,世人只怕没有不晓得的。但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大丈夫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拿起是容易,但是……放下?何等可笑的一个词汇?恐怕只有那些从未体会过不可割舍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放不下的东西就是放不下,要是真正放下了,他也就不是他了。 “赫连。”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不去计较那一层无奈的话,轻柔的语气几乎与数年前一模一样。那时,他们还是并肩而战挑战生死与共的伙伴。“对你,我用不着找那些仁义的借口。我真正的理由可以瞒过如归,始终还是瞒不过你。” “沁水县一行,我势在必行。所以你不用阻挡我,更不用说什么代我前去的傻话。” 第七卷对战沙场 “皇上,请将追击残贼的功劳交给我。”沐霖跪下请命。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在一开始发现双方实力对比悬殊之后,沐霖就对这个结果深信不疑。但是,真正的麻烦之处在此刻才正式来临。此战胜负,大概交战双方都没有放在心上。彼此都有各自的目的,放在战场以外。 “你在邀功?”滟昊泠瞥了属下一眼,既无称赞,亦无批驳,没有任何情绪在内——至少,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沐霖默然,这是一个何等蹩脚的借口,他也不指望靠这个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欺瞒过去,奈何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同时沐霖也在深深怀疑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他真能隐藏自己的内心么?只怕从来就是无所遁形的罢。 他赤裸裸的真心就摆在他面前,不加遮掩的滴着鲜血,而他,从未真正仔细看过一眼。 已经撒了的谎,沐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这就像他本人,明知不可及的结果,还是拼命去争取,到了后来,甚至连当时的初衷都全然忘记。 “青夷之战,本该是我军大获全胜,敌军却在这里设下伏兵,使我军最终不能完胜。此仇非报不可,只有彻底将残敌歼灭,才能让天下明白汐蓝的羽檄军天下无敌。” 看看,何等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让其听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沐霖甚至不惜偷换了某一个概念。之前一战,挡在羽檄军前方的并非伏兵,充其量只是诱饵罢了,为了将汐蓝一方的注意力暂时从沁水县一处转移。 “沐霖,想要功劳的话,就将沁水县拿下来罢。” 沐霖一怔,没想到滟昊泠会以这个借口打消他的念头。偏偏“功劳”二字是他自己亲口提出,如今全然是反驳不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如今的沁水县已经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我就算将其拿下,也成就不了任何功绩。”无可反驳,却依然还有无数的委屈。沐霖清楚自己此番已经接近于无赖,无赖的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不顾了。 “不要想沁水,就去重新编制整顿羽檄军,经过连日征战,有些部队的建制已被打散,为了来日全面占领青夷,如今是休整的时刻了。” 滟昊泠会突然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绝非耐心所致,句句精到字字准确,已是如今情势的描述与概括。到了此时,他已不是应答属下的敷衍,而是切切实实的命令下达。 一次次的希冀,又是一次次的失望,沐霖早已分辨不清陈杂在心头的都是些什么滋味。唯一可以辨别出的就是难受,难受的他恨不得就此死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非若如此,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好容易能够暂时控制自己的声音,沐霖吐出一个字,“是。” 滟昊泠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不满,但是沐霖下跪的姿势是恭敬矜持的,出口的应答也是恪守本分的,这就够了。他们之间是主仆,除了顺从以外,滟昊泠不需要沐霖奉上的其他任何东西。 唇齿之间流转的是熟悉的味道。 今日的场合,明明是他一手设计的结果,真正到了临头,烈熠才发觉无论怎样也无法冷静下来,更加无法克制心底涌起的欲念。 想来,他的脊背一定痛极了。一截粗糙的断墙,滟昊泠整个人就被压制在其上,狠戾的力道,不留丝毫缝隙,或许他的背脊已经磨出了伤痕也说不定。尽管如此,烈熠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就让他……再痛一些。 想让他……再痛一些。 即使以滟昊泠的性子不会那般轻易服输,早已将自身承受的痛楚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不,哪里是原原本本,怕是变本加厉还差不多。温热的液体淌过,细小若蜿蜒的小蛇——定然已经出血了,被他的指甲所伤。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好容易寻了个换气的空隙,滟昊泠问出了早就想问的事。 “这不是拜你所赐么?”烈熠以反问代替了回答,既然已经进入谈话的环节,他也就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话说回来,方才也是他放纵了。怎么说这里也是战场,而对方则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敌人。 当风刮过战场时,总是带着一阵别处听不见的呜咽声,代替的是亡者不甘的忧伤与留念,卷起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之前的一场战斗,规模实在算不得很大,死的人当然也不多。但是鲜血还是浸湿了土地,混在原本暗褐的颜色中,成了一种怪异的褚红。 狼狈都是被滟昊泠所赐,烈熠说的丝毫不错。毕竟汐蓝才是获胜的一方,而焰赤,则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战败者。 将来的战局尚未定论,但是这一场仗,烈熠确确实实输了。 “熠,这场戏可是你亲手编排,我不过是配合你罢了。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滟昊泠的语调中全是满满的委屈,只听这一句的话,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所讨论的内容是血腥残酷的战争。 他自己所编排的戏码,自然否认不得。然而其中是否有那么一丝后悔,便是谁也不知的了。 “昊泠,这一站开始之前,你是否真的不曾怀疑过我?”一个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疑问,却在此刻壮大成再也掌握不住的部分,从烈熠嘴里脱口而出。 “你想问什么?”盛在眼中的委屈瞬间收敛,早已料到再见之时他们之间不可能还如以往一样,但是这些变迁,竟然来的如此突然。甚至,对方眼中的思念还没有退却,敌意就不期然的到来。 缓缓转身,烈熠眺望着还弥漫着血腥气息的战场。即使战友的尸体已经被交战双方掩埋,这份遗留下来的凄怆,依旧无论如何也掩埋不去。 最终还是阖了眼。如果这不过是一场戏码,他又有什么权利让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为之葬送?“这一站,原本死伤不该如此之大。” “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我再见,的确不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遣词造句之间是赞同了对方的意思,但是滟昊泠语气不加遮掩的那一丝冷然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心中根本不是这般认为。 什么代价,有什么比起他们的重会更加重要?不过是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士兵,又有什么了不起? 自然不会如何,他是汐蓝的皇帝,是将半个天下握在手中的男人,他当然有视人命为草芥的本钱与资格。就算七界所有人都对此不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人再敢当着他的面置喙半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当然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能够令他收敛我行我素的人,只有唯一一个。在烈熠面前,他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熠,我也无意让战事扩大到这个地步。”由于兵力相差太大,拖延战斗的结果就是焰赤一方的诱饵部队几乎被全歼。 烈熠依旧阖目,只有耳畔,不断飘过滟昊泠近乎于忏悔的托辞。 有形的言语化成无形的轻叹,烈熠还来不及躲避,对方的下颌已经架在他的劲窝之间。无限亲昵,是他向来喜欢的拥抱姿势。 “熠,你对我公平一点可好?”滟昊泠已是在哀声央求。 “你为了救沁水县百姓,不惜以少数兵力与我正面对抗,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即使他素来强势,可以压制下军中一切反对的声浪,但是总也不能太过违背情理,敌军挡在阵前,他能够采取的做法唯有一战。 沁水县没有任何战略意义,更非青夷的主要城镇,但偏偏却是一个人口大县——这是烈熠唯一不能放弃的理由。 按照他的战略计划,在焰赤牧野军的掩护之下,将青夷人口集中之地的百姓全迁移到安全地带。之前一直进行的很顺利,直到沁水。即使牧野军的行动再快,也终究有来不及的时刻。眼看羽檄军已经紧逼沁水附近,烈熠只能以少数兵力在沁水县外三十里处重开战场,牵制汐蓝兵力,以便给县城百姓足够的撤离时间。 这是计划外的一战,当初他们两人谁也未曾料到。就是这一战,让他们彻彻底底体会了对战沙场的苦痛与不由自主。 第七卷芬芳涩苦 为了解救沁水,是烈熠的不得已。 那么,滟昊泠的不得已又在何处?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只因敌军拦在阵前,他才不得不尽力一战? “昊泠,你还没有答我,在此战之前你真没有怀疑过我?一点……也没有?” “不,我确实怀疑过你。”这几乎已是负气的回答,带着几分恨不得将对方吞下肚的恨然。至少在这一刻,滟昊泠恨透了对方的执着。 “故意放过各大重镇,牧野军聚集之处都是沁水这样的平民聚集之地。如此做法,分明就是不打算攻占青夷。熠一向都睿智通透,为何会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在这些违背常理的行动背后,我当然会怀疑你是否有什么目的。” 陷阱——这是沐霖曾经的提醒,不止一次的提醒。 “怀疑一切是我的本能,我就是这么活到今天的。”这并非是值得荣耀的过往,只因听者是他,滟昊泠才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但是,对你——”滟昊泠不管不顾的捏住了烈熠的下颌,一眼死死望进了他的瞳眸深处。两人身高本就相仿,两张绝世的面容就这般贴近一处,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到了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 要不是相信,今日他就不会站在这里。若真认定了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陷阱,他当时就该应了沐霖的恳求,他素来狠心,只会让属下送死,而不是自己置身险境。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么,无论你以外做了什么,也无论你以后还会做什么,都是为了我?”滟昊泠苦笑着重复他曾经的许诺,“我相信。但是,我却不能承受。” 烈熠不明就里,但是滟昊泠没有给他任何疑问的机会,下一句话已经接踵而来。 “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 滟昊泠空闲着的那只手,按在了烈熠的胸口,那里面承载的是一个男人的抱负,一个王者的担当,以及一个战略家的权衡。 “熠,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你有你希望得到的‘天下’。而我,从来不敢将自己与你的那个天下比较,我怕……会输的一败涂地。” 烈熠已经被这份灼热烫伤,不仅仅来自于他掌心的温度,还有组成这一番话背后每一个细碎的字眼。 “如今,我将你说过的话还给你。”滟昊泠不去管什么誓言无用,正如当初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前,他说过会与他共享天下一般,依然是想说什么,也就说了。“过去我所做的一切,已是不可追回,而我希望今后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为了你。” 烈熠无语应答,也无法应答。“哇”的一张口,呕出一滩鲜血,直直在滟昊泠的胸前绽开一朵凄艳刺目的花朵。 平静如镜的湖面,跳跃勃动的篝火,一静一动,一冷一热,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竟能带来如此柔和温暖的境地。 这个时节,草地早已枯黄,然而枯黄的野草却也形成了问候绵软的草甸。烈熠酒躺在湖畔的草甸之上,被披风包裹之下的身子不着寸缕。披风是水蓝色的,毫无疑问原本属于滟昊泠,而他自己那一身沾满血污的战袍,早已被滟昊泠扔在了荒郊野岭。 日头早已落下,只有篝火的红光照在滟昊泠脸上,半明半暗之间辨析不清他的表情。话说回来,即使光线良好,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从他的表情中辨别出他都在想什么。 烈熠就躺在身边,滟昊泠竟没有看上一眼,目光凝视在湖面之上。今夜没有月亮,过于黯淡的湖面与其说是一面明镜,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块墨玉,平滑而……冰冷。没有任何变化与特别的景致,滟昊泠还是看了许久,甚至像是沉迷进去一般。 这些都是表象,真正仔细看了才会发现,尽管没有看那人一眼,但是他的手却和那人紧紧相握,十指交错,扣成了永不分离的劫数。 不知烈熠何时醒来,但是当滟昊泠的侧颜落入眼帘之后,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就这么痴痴地望着,恨不得就此凝固了全部流淌的年华光阴。 大概也就只有此时,烈熠才会放下一切,纵容自己的痴迷。 这一幕来的如何艰难,没有人比滟昊泠更加了解。是以他发现了对方灼热的目光,也只能依旧装作没有发现。直到那股灼热在他的心底也点起一簇火苗,再也压抑不住。 “你醒了?” “你发现了?” 两人同时说完,旋即又同时苦笑。曾几何时,他们的相处需要小心翼翼到这般地步? 烈熠坐起,原本盖在身上的披风随着这个动作滑落一旁,他也不甚在意。肩膀,锁骨,胸口……一一失去遮掩,暴漏在微凉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问自己原本的衣物去了何处。随便想想也能知晓,定然被滟昊泠随手扔在了某处。他之前也问过他何以狼狈至此,那一身沾满血污的战袍,的确是足够遭人嫌弃的了。如今浑身上下倒是一片清爽,想来在他昏睡之时,滟昊泠已经为他清洗过了。 “你这人要几时才能学会爱惜自己?”眼睛溜过他的躯体,口吻中藏的却是几缕认真,几缕抱怨。“既然已经受了伤,就应该赶紧疗伤,而不是拼命压抑着直到呕血。”压抑伤势直至爆发,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烈熠这才发现,滟昊泠身上还是先前的穿着,胸口的一朵血花显得尤为刺目。当时心情激荡之下抑制不住,居然将心血呕在了他身上。扔了他的衣服,自己的那一身倒还继续穿着,对于血污,真不知滟昊泠是嫌弃还是不嫌弃了。 “我何曾受伤?不过是有些累罢了。”意料之外的苦战,他的身体状况究竟还是比不得普通人,平日上不觉得,到了这般情况之下,问题就自然而然出来了。但是,真正令他呕血的理由,还不止这一点。 只为了你—— 若不是为了这句话,烈熠有信心将他的身体状况隐瞒下去。直到这次会面结束,他也不会在滟昊泠滟昊泠面前显露出任何不适。哪怕,就为了那么一句话,将他辛苦隐藏的一切全暴露出来——这,还真是丢脸啊。 滟昊泠懒得与他争辩,彼此都清楚的事实也没有争辩的意义。方才为他宽衣时,在战袍之下看到了汀霜软甲,粼粼水波一般的护甲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坚韧之物。护甲之下的躯体上并无伤痕,但这并不能证明烈熠酒毫发无伤,不是没有见过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架势,尤其是为了护卫同伴,他更是不会在乎自己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谦和的一个人,骨子里偏偏惨烈的难以形容。 “劳累引起身体不适,那就不要这么拼命。”滟昊泠才不管理由如何,他所在意的只是他的身体。 “不拼命就可以了么?”烈熠反问,对此不以为然。生死有命,根本就不是他一届凡人能够控制的。不,就算是如归那般的神族,该死的时候也一样会死。 谁也无能为力。 滟昊泠胸口一窒,“医病不医命”这句话陡然翻过脑海。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几乎能够肯定他是在故意招惹自己难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吃药。”一只惯于握剑,指节分明的手,如今摊开的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是一只青花瓷瓶。带着几分不由分说,就这么递到了烈熠的面前。 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端,实在是从小到大吃惯了一味草药,由不得他闻不出来。“菀萝香草?” 但是,为什么? 据烈熠所知,菀萝香草只生长于焰赤南翥宫附近的山洞,且采摘下的七日之内必须入药,否则就会彻底失去药性。如今他手中的这一瓶,药草的味道还那般浓烈,显然是近期才加入的。为何,他会有本不该有的东西? 烈熠想问,但是问不出口。害怕问了之后会得知他一直在身边备着这一味药材,只为了安抚他的病症。 烈熠神色之间的犹疑落在滟昊泠眼中,引起几分误解。“不吃?那我只好用这个办法了。”拇指弹开瓶盖,倒了两粒药丸在自己口中。 当他俯过身,贴近的唇齿之间渡来已经略微融化的药丸时,烈熠不禁怀疑,他是故意找了借口。 第七卷 得失之间 痛。 在这之前,烈熠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感受如此程度的疼痛。甚至,比他过往病情最严重时还要痛上几分。 这个人,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典型。自己不过是在重逢时将他按在断墙之上,就算那个吻十足狠戾,就算当时他的力气令他在墙上擦破了脊梁,他当场不也报复过了么。要说背后的伤痕,他绝不会比他少,滟昊泠的指甲早已在他的脊背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然而,分明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不满足。 “你……不要太过分……”之后还有抱怨,烈熠已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对方重重的撞击不仅夺去了他的语言,甚至还夺去了他的呼吸。不得不竭力将头颅向后仰起,才能得到短暂的呼吸。 该死的滟昊泠,该死的疯狂。 烈熠的痛楚,滟昊泠也感同身受。 因为他痛,他也痛。 汗水滴下,被旁边的篝火烘烤的更加灼热,最终溅在他脖颈弯起的优美弧度之间,与他本身的汗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我偏要再过分一些。”语调已然不稳,心跳已然不稳,任何的一切都已经不稳。 混乱中仿佛已经天荒地老。 “熠,熠,熠,……”再也讲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语言,只剩下无解的呢喃。从他们出生之初,这就是已经注定交错纠缠在一起的名字。忘却?如何能够忘却?这早已不单纯只是记忆,就更别提还有遗忘。 一声又一声重复而又交叠的声音传入烈熠耳中,早已失去这个字眼原本代表的意义。仿佛有人在耳畔擂鼓,一下接着一下,混杂着早就失速的心跳。 不知几时脱的力,有些艰难的抬起手臂,才刚刚环过滟昊泠的肩膀,他的双臂已经变本加厉的环过了腰间。这早已算不得拥抱,再坚韧的腰肢,在这样的力道之中,都有可能会断裂。然后—— 整个躯体都会被狠狠融入他的骨血。 再次清醒的时刻,已是次日的艳阳高照。 照入眼中的阳光是那般刺目,漫过胸口的湖水还是深秋之后的冰冷。然而,烈熠觉得这水还是不够凉,至少还不够浇灭正蔓延在胸口的火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神智暂时恢复了清明,但是若这火焰不灭,很快又会重蹈前一夜的覆辙。 烈熠也不做多想,只是将身躯慢慢向着湖水深处浸下去。当水面漫过脖颈之时,烈熠闭上了眼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看清另外一个人的动作。 掠过眼前的景象迅速变换之间,整个人已经被扯上了湖岸。 滟昊泠看着他,湿透了的焰红长发如同质地最温润的红玉,包裹在赤裸的躯体之上,这是他从未曾见过的艳丽。在呼吸失去节奏之前,滟昊泠选择好好说教一番。“什么时节了,湖水冰冷刺骨,你竟然也敢这么下去?” 在烈熠呕血之后的昏睡过程中,滟昊泠也是将湖水煮热之后才用来给他擦身,生怕他会寒气侵体着了凉。烈熠自己倒好,什么也不顾就整个人浸了进去。想着自己几番细心照顾,反倒是体质欠佳的那个人从不知爱惜,滟昊泠真是怒气横生,脸色几变之下结果是越来越难看。 “你往后打算如何?”烈熠蓦然问道,顺手撩开了遮挡视线的长发,露出的不仅是那张绝世容颜,还有眼角的泪痣,如泣如诉。 滟昊泠怔了怔,不仅为了这突如其来改变的话题,更为了他的动作,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即使兄弟俩近乎如出一辙的面孔,滟昊泠本人也早已在镜中看惯了这一张脸,但是同样的容颜映在另一人脸孔上之后,带来的感受依旧是无比震撼。 “如今,你已得到了青夷。”是得到,还是他烈熠拱手相让,这还值得商榷。只是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个问题。“你的下一步计划,准备向哪个国家出手?” 幽川?琅邪?抑或干脆就是焰赤? 用不着仔细计算就已能发现,滟昊泠手中的权利已是如此庞大。大半个天下皆入囊中,他已成了当世最接近天下霸主地位的人物。 再次会面,这是烈熠一定会问的问题,但是滟昊泠没想到他会问的这般直接。而他越是直接,他越是没有答案。“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三个字,恰切滟昊泠此时最真切的心情,真实的……免不了伤了别人。 烈熠何尝不认为自己的这一问来的如何突兀,但是再突兀,还是不得不问。疯狂属于黑夜,而一旦到了百日,明媚到耀目的阳光之下,清醒就不得不回归。这个问题,早在昨日重逢的第一刻就该问的,而不是拖到现在。 “你不该不知道。”几分冷然,表示烈熠起了真怒。 到有些像是昨日战场的重复,烈熠自己也有几分后悔。时至今日,他们两人之间竟是稍有不慎就会分割两端,成了对立的敌人。然而再后悔,也改变不了现实,即使是经过一夜沉淀下来的浓烈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中冷凝下来。 “既然熠苦苦相逼,我不如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归还给你。”惯有的笑容,弯曲优美的唇角,如夜深沉的眼眸,看上一眼也能看出他越是这么笑着,心头就越是不快。“熠,你往后又打算如何?” 往后……打算如何? 知道自己也被反问了,才惊觉这是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决胜千里?只有当自己也深陷其中之后才能明白,再多的计划都是空谈,再多的机关都是算尽。一再变更之下,早已忘了初衷,对将来更是茫然。 哪知就在烈熠脸上浮起不知所措之时,滟昊泠反倒笑了。真真切切的笑意,直达眼底,那是除了烈熠以外谁也不曾见过的柔情似水。或许这抹笑意会更加惹怒对方,但滟昊泠也是顾不得的,一丝希望陡然降临,他哪还有余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天知道,他有多怕烈熠的冷静。 他的冷静便如漫天的冰天雪地,令他恍然觉得,自己在他的大义面前根本就是一钱不值。 幸好,他也是茫然的。 “既然熠也没有好办法,不如我给个建议如何?” 烈熠直觉的感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会平常,说了,大概比不说还要让人难受。奈何他还来不及阻止,滟昊泠已经脱口而出。 “熠,我们走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走,去哪里? “什么也不要了,走的远远的。” 什么也不要?指的是这个天下么?他,不要了? “你要放弃一切?”沙哑的嗓音,烈熠自己听起来都感到十足怪异。上前两步,几乎是扑到他的身上。十指攀在他的肩头,过度用力之下早已全然变形。“你要弃了汐蓝,舍了天下?” “自然不是放弃一切。”相较而言,滟昊泠的神色平静的近乎诡异。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一个陡然萌生的念头会在短短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或许,这个念头一直都盘旋在心间,只是因为没有真正成行,才会被自己一再的忽略。 如今抓住了,便再也不打算放手。 “如今我想明白了,汐蓝也好,天下也罢,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无论是风御畅的预言成就了滟昊泠,还是滟昊泠实现了风御畅的预言——是什么理由早就了今日的一切,过去的理由滟昊泠已不想再追求。如今,他只想亲手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他的心之所系,就在眼前。 “你若在此时袖手,如今的局面该如何收拾?”这局棋早已被搅的天翻地覆,身为棋子的,还是指挥棋子的,都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到了今时今日,没有人有能力停下一切,七界风云变幻的失速流离,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局面?”滟昊泠眉峰聚拢,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懒得去想。想要这天下时,自然是珍贵无比;当他不想要了,他管局面混乱还是平静。 “想要这天下的人多的是,比如汐蓝的燕归愁,也比如你的盟友赫连远遥,他们各凭本事争夺,与你我再无任何干系。” 第七卷 第十八章 顺理成章 燕归愁,赫连远遥—— 烈熠自然不会忘这两个名字,在他们两人之后,或许还应该再加上卓寒青,加上眉妩,加上冉晨,加上无数个应该被加上的名字。 随着这场乱世,每一个有能者踏上这个景象纷杂的舞台,使劲浑身解数,展示着一身遮掩不去的光芒。于是,每一个都是会被写入史册是名字。 但是直到今日,烈熠还是深信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无人能及的地位只能属于一个人。 “景阳灭国之后正式更名为景州,燕归愁已经顺利当上了景州州长罢?”这些人事变迁是烈熠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不知为何,他没有在像以往那样关注汐蓝的情报,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本该是最关注的动态,烈熠却采取了忽视的做法。这是对滟昊泠的信任,认为他经过景阳一事之后做事会更加成熟;还是说他根本已经全然绝望,无法劝解那人的做法,于是只好选择放任的态度? 滟昊泠怔了怔,原本一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烈熠的掌控之中,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燕归愁本人倒是希望得到这个职务。”毕竟他与景阳有那么深刻的渊源,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想法。“不过如今的羽儌军更需要这个位新晋的元帅,我让他留在军中了。” 话锋一转,滟昊泠继续到,“燕归愁手握兵权,这岂非最好的状况?如此一来,我也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在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权利比兵权更加要紧。燕归愁本就是个聪明人,有野心,也有抱负,手掌这样一支雄兵铁骑,他自然会一展才华。 “说起手掌兵权,在羽儌军中,卓寒青也同样是首张兵权,甚至他们两人的军阶都是一模一样。”烈熠提醒,短短一句话足以成为反驳对方最为有力的论据。 这才是烈熠,无论他是否明白滟昊泠这一番说辞背后的用意,他依然会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有心智不坚之人才会轻易被旁人所动摇,烈熠自然不属于心智不坚的范畴,相反,他的坚定实为常人所不及。 同时,也令滟昊泠恨的彻骨。 然而,滟昊泠到底还是不能否认,对方在此时提起卓寒青,是何等的一针见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甚至不需要两人心意相通,滟昊泠就毅然明白了他没有讲的理由。燕归愁与卓寒青,新兴的少壮派与多年沉积在汐蓝的旧势力,双方之间虽谈不上势同水火,但也是用不可融合的对立双方。燕归愁想要拥兵自立,只怕当今汐蓝的太后滟湄漪,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坚决反对。 能够统一双方势力,并且得到所有人认同的汐蓝帝王,出了滟昊泠以外决不作他想。如今,这个人竟起了扔下一切袖手旁观的念头,这怎么不令烈熠既惊且怒? “燕归愁要得到我们母亲的支持的确不太可能,不过这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你那个盟友赫连远遥么?”一个不行立刻换了另一个,由此可以想见,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滟昊泠是以怎样的决心在坚持着。 “赫连远遥既然是琅玡王的王上,自然不用再担心国内有什么反对势力。”而且滟昊泠自信他没有看错人,无论是在落霞水寨第一次见面,还是后来的静铁关战场之上,那个人隐藏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眸,里面所含的都是浓烈到骇人的野心。 烈熠心平气和,语调缓慢,但是依然维持者他的缜密严谨滴水不漏。“赫连在静铁关受到重创,实力大不如前。加假如能给他三年五载,或许上有一搏之力,然而如今只是空谈。” 滟昊泠不再例举人名,无论他说了谁,烈熠都能找到确凿的理由。从目前的各方条件来看,燕归愁与赫连远遥算是相当杰出的人物了,从他们身上都能挑出不是,更何况再举旁人。 “熠,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推进这滩浑水了。”滟昊泠问的十足委屈,他根本就是故意忘了,七届在之前或许也混乱数百年,但真正乱到如此地步,恰恰正是他的杰作。 烈熠不作答复,事实上他早已给出了答复。彼此都已清楚的事为何还要一再重复,招惹更多的伤心。 “所有人都恨不得天下没有一个滟昊泠,唯独熠不一样,总是想把我推往风口浪尖。”真的要计算,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不如意罢了。“对于我的行事手段,熠既然素来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这个一伙再滟昊泠心中盘旋已久,然而从来没有真正想明白过。 烈熠从草地上捡起一件长袍,他自己的衣服早在这之前就已被滟昊泠仍在不知何处,是以他此刻捡起的狍子原本是属于对方的。裸着身子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想来这幕情景十分可笑,是以他将对方的长跑披在身上。 反观滟昊泠,照旧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舒展的四肢斜躺在湖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是如何重要。只有一双眼,停留在他的身上,将它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一丝不落的看的清清楚醋。 系着腰带,烈熠的手势极为认真,打出的环扣也是整洁而漂亮。无比细致的工作,他像是要借此缓和平复自己的心情。 “昊泠,你如何看待这个天下?” 这,还真是符合他性子的问话。换了旁人,滟昊泠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度,管他世人能否接受他大逆不道的言辞,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难以启齿。如今面对的是烈熠,他却不能不好好思索一番。 “天下——过去真以为这是一件不错的东西。得到天下,自然也能得到天下间的一切。” 还有一句话,滟昊泠将之吞回腹中,克制了没有说——他还十分享受得到天下的这个过程,权属谋略,斗智斗勇,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游戏。包括那些飞溅而出的鲜血,转瞬消失的人命,都会给这场游戏增添几许兴味。 “到了此时此刻,不,应该说是在夺取景阳之后,我发现我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就算得到天下,有些东西,依然还是遥不可及。” 曾经以天下为誓,希望能留住真正想留的那个人。至少在那时那日,真心的以为天下便是时间最珍贵的东西。不然会议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草莽流寇为之神魂欲夺,从不轻言放弃? 知道慢慢发觉,很多东西在过程之中逐渐变味,再也不复当初的兴趣盎然,滟昊泠才明白了心慌的滋味。但是越是心慌,他就越是不能放弃,不肯放弃,也不愿放弃。他还相信着,只有将七届握在手中,他才能找出一块清净之地,安放他们彼此。 如今,去他的清净之地—— 天下间尽是纷扰,他还奢望再次寻到一方清静? “我曾经以为按照滟湄漪的心愿,她爱拥谁为帝就去拥戴谁,总之与我无甚关系。” 滟昊泠甚至恶意地去想象,她不是还有忠心耿耿的羽檄将军么,如果是卓寒青的话,一定会对她言听计从,也不用担心驾驭不了。 最后一句总结,带有三分幸灾乐祸。剩余更多的部分确实坚定的决心,坚定到烈熠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地步。已经不用再问对方是否认真————若这还不能称之为认真,那还有什么才算? “滟湄漪私心作祟,你自然不用理会。”兄弟两人都对生身母亲直呼其名,这份习惯几乎已成了一种悲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面评断着母亲的私心,烈熠一面自嘲。要说私心,他接下来d要求又如何不是自私到底。不是看不透滟昊泠对他的情谊,无论是夜晚的疯狂,还是白日的执迷,他的每一缕心思都清晰的近乎于深刻。 正是因为他看透了这一切,才能加以利用。这简直已不是私心的程度,比起卑劣残忍,又有什么区别? “昊泠,如果是我拥你为帝,那又如何?” 第七卷 第十九章 空白期盼 滟昊泠也惊觉失言,只是已然出口的伤人之语怎么也收不回来。再说如此境况之下,给他机会他也不愿去将之收回。伸手在凌乱一地的衣衫之中随意捡了一件,赌气般地披在身上。这般衣袋也不系的穿戴方式,真是比不穿还要糟糕。 “不就是天下么,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容易到手的东西?”随性的一语,已是任谁也难以企及的霸气。 霎时之间烈熠判断不出他是真心说了这话,还是赌气之间的玩笑?然而,就算是玩笑的程度,也并不值得就此安心。别人不了解滟昊泠,他还不了解么,对他而言,往往越是随性的决定,越是难以控制行动之间的疯狂。 “刚柔并济,那才是得到天下的正统之道。”不是一味地用强,至少滟昊泠在景阳的做法,就是彻底的错误。 “收起你的那些大道理罢。”由于他们此时的姿势不同,烈熠早已站起,依旧坐在湖畔的滟昊泠只有央视采恩g看清他的面容。未及整理的发丝铺在脸颊上,遮住他的眼眸,也遮住他部分神情,不过依然能够看出,他正常带着无比的讥诮。 “我会如你所愿,让这个天下只剩下一个声音。未来不会再有什么七界之分,有的只有汐蓝,有的只有'滟'这一姓。”这些原本就是一直在进行的计划,但是只有到了今日,才深刻领悟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认为将要坐拥天下的那一刻,只因一个名字,就足以令他痛彻心扉。 “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烈熠什么也没有再说。 没有说,及时耗尽一生也会让他成为万世景仰的千古一帝 ; 也没有说,无论过去做了什么,也无论将来会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一人。 当他问自己有何不满意之时,他真的……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正如滟昊泠讥讽的那样,这些都是空洞到苍白的大道理。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对彼此坦言,如今又怎么能期望半句真言能够具有温暖彼此内心的力量? 缓缓的转身,披散在烈熠身后的焰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选出了一扇弧度,几乎带着迷眼的凄艳 “你去哪里?”想要不想,滟昊泠从地上跃起,一把抓去。没能握住他的手,指节在过度用力之下变了形,留在其中也只是一抹衣摆。 之前烈熠穿在身上的也只是一件薄删,以至这抹衣衫是那般的脆弱,微微透明,仿佛些许用力就会断成两截。滟昊泠抬眼看了一眼,对方身上也同样的单薄,阳光能够轻易透过他的衣衫,勾勒出原本消瘦的身形。 他们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得出,只有刺耳的裂帛声,宛如惊雷一般响在两人耳畔,也震了两人的心。 急如闪电的寒光,只因曾经不止一次的伤在其下,滟昊泠认出那是烈熠的空名软件。好,很好!如今他又拿出了折兵绝世神兵,为的只是斩断一截衣袖。滟昊泠无比愤恨的瞪着对方,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手中的袖摆断裂,骤然失力的滟昊泠踉跄了一下。但是他岂是这么容易死心的人?身形才稳,立刻上前追了一步这一次结结实实篡在手中的,是对方的手腕。“话还没说完,你就像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如今再多说什么已是无意。”这个道理,恰恰是他交给他的。“世上有很多事,即使说不分明,却还是不得不做。”只为了不曾令自己后悔,求得一份心安。 一份自私的心安。 “昊泠,但愿再次相见时,我能给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 手腕一番,轻松从对方的禁锢中脱出手腕。先是空名剑,再是擒拿手,看似简单的动作中所藏的都是毕生绝学,这也昭显了烈熠去意坚决。 还可以再抓住他,当然还可以。既然烈熠都能动用武功,滟昊泠自然也能够。然而终究,他还是放弃了。疯长的绝望伴着疲惫,阻挡了他的一切行动。他说再见之时,却不知他真正想要的之时当下。 当初烈熠不辞而别,他曾经在大静河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三夜,只为铁了心要将他禁锢在身边。 如今,他从他身边离开,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醒越远,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留。 视线一转,滟昊泠看见散落在草地上的汀霜软甲。莹莹磷光,当真是水之魂必过之魄,映在草地之间更实现其华贵之子。百图一战中,他将其交付到他的手中,便移植版在他身边南征北战。 如今,他连这个也不打算要了吗? “就算厌弃我,也不该丢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滟昊泠手指地上的软甲,也没有要帮对方拾起来的意思。事实上那里是他不想,他和姿势失去了那份力气。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唇齿之间,否则他要如何能说得出厌弃那二字? 背负着那样的预言而生,便是在襁褓之中也屡遭杀害。滟昊泠从来就是个被世人所厌弃的存在,他自己也能对此毫不在乎。 原来,不是不在乎这份感受,而是不在乎带给他感受的人。一旦想到烈熠的离去是厌弃了他,哪怕只是微末的可能,这份猜想已经让他跌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烈熠并不辩解,厌弃——这种情绪怎么会存在与他们两人之间,待滟昊泠冷静下来之后自会明白,顺着他的收视也看了一眼那被称之为天下至宝的软甲一眼,没有穿着,是他故意将只留下,“汀霜,还是留给你吧。” “为何?”此时的滟昊泠的心中只有负面情绪,以至于他不慎忽略了烈熠此举背后的真意,当他有朝一日再次响起烈熠那讳莫如深的表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居,在无可追回的可能。 “当初既然是送给了你,这就是你的东西,假如你不想要,便拿去扔在何处都行,只要不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行了。” 他已经无力改变烈熠的想法,只有这件软甲,希望他能时时穿在身上,。战场瞬息万变,每一丝变化中都隐藏着数不尽的危险,即使他们明日会对战沙场,滟昊泠还是殷切期盼他一切顺遂,健康安乐。 而他的身边,也有烈熠费劲五年心血才织就而成的莫离护袍。 莫失莫离,道理今日,也只剩下这个空白的期盼。 第七卷 第二十章 各自天下 烈熠回到牧野军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如归甜美的笑容。 要不是亲眼所见,烈熠真是不敢相信,那个身份神秘的日晷也有笑得如此灿烂的一刻,不仅是属于女童外表的清甜,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意思意思的成熟妩媚,整个笑容就是如同蚕进了蜂蜜的毒药,说不清是诱人,还是害人。 “看你的神色,似乎是没有遂愿啊。”如归迎着烈熠走上前去,仰起小小的脸孔,笑得更是甜美。 “我不随意,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吗?”否则何以笑得如此欢畅。烈熠淡淡的应了一句,越过如归身边,走到了帅帐伸出坐在椅子上。 如归也不在意对方的怠慢,跟在他的身边的这些日子,要习惯早已经习惯了,要是样样都为之生气的话,不就是早把自己给活活气死了吗?旁人都看错了烈熠,认为世上没有比它更好相处的人,只有如归明白那些都是假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追在他的身后,如归选择了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一件事,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烈熠示意如归说下去,不过随便想想也能知道,能让他这么高兴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如归并非他的下属,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为了邀功,怎么看都是炫耀的成分更大一点。 “景阳不是有不少百姓逃出国境,走投无路之下,我已经收容了他们,并且派人护送这些百姓回焰赤境内安顿。”也没有对于的废话,三言两语之间,如归已经将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 烈熠沉吟不语,再多的想法在心中流转,他也不能躺对方看出了自己动摇之处。 “你会不会不赞成把?”两人之间做的极近,入轨只须向前俯身,他们几乎就已经贴在了一起,近距离之下,入柜不认为就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他不过是想借这个看似可爱的动作变现自己的无辜罢了。 “景阳的百姓背井离乡之后居无定所,看上去真是可怜无比。”如归的说法倒也没有添油加醋,正是因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才更加枸杞旁人的恻隐之心。 “你心肠一向都人软,就算是你看到如此场景,也定人不会不理不睬的。因为不知你何时才会回来,我就擅自主张了一会。” 心肠软——对方还真是抓住了自己这个弱点,死咬着不放啊。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全然彻底的站在了既无奈又真诚的立场之上,防腐她全部的作为都是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而她自己,在这其中并没有添加半分私心。 如归邹了邹眉,只因烈熠无意识之间绽放的冷笑。这个男人身边待得越久,他就越是发现他的难以掌控,他啊不是他最初所认识的那个烈熠,至少,不是她最初所认为的那样。他神色举止,越来越亮另外一个人。 滟昊泠。 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性,慢慢地将骨子中深藏的那个烈熠,一点点的显示在人前。 定了定神,无论她真实岁月几何,至少表面上依旧是个女童的模样,天真与无辜就是他的本钱。既然有如此好的本钱,他就没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眨了眨眼睛,顷刻之间泪水已经盈满眼眶。“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将那些难民赶出焰赤?” 将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的无辜百姓赶出国境?明明知道她做不到如此绝情。 冷笑进一步扩大,知道玩起了最夸张的弧度之后,转眼消失。防腐露出刚才那个表情的人不是他,也仿佛如归看见了幻觉。“我的心意正是如此,如归小姐做的很好,十分感谢。” “这般宅心仁厚,看来我该带哪些百姓好好感谢你才是。”如归笑颜如花,带笑的眉眼好似月牙,也将自己满腔的算计全部藏在开怀的神色之后,“今后流离失所的百姓会越来愈多,不过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总算有了收容之处。” 是暗示,也是试探。只有在一个人你永远舍弃不了的地方,才能看到他阵阵的底线在何处。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不可比便的发生,这是战争必然会带来的一个恶果,仇恨。越是牵连广泛的战争,所遗留的仇恨也就是深刻。 如归先进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这些仇恨集中一处,目前只是景阳的难民,一旦他们在焰赤得以安身立命,就会有别国的难民来临。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进程,除非在一开始烈熠就狠心将他们拒之门外。 当仇恨凝结于一处,就不可避免的带来了毁灭田地的力量,届时将超出所有人的掌控,包括烈熠与滟昊泠,都只能卷入这场洪流之中。 如归果然是不容小窥的任务,当凭一己之力就已经找出了这场天下劫的症结所在,并且在上面狠狠的插上一柄利刃。就此演变下去,七界的未来只会永远战乱不休。一盘散沙的七界在意无法威胁神族的存在,彻底顺了神族的心意。 烈熠吻合的笑着,无比明朗的表情。“正如如归小姐所说,焰赤为了能接纳更多的人前来避难,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了。”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哦。”只要令天下更加混乱的契机不变,无论留意说了什么,如归都是一经的赞成。不仅赞成,还会为此不遗余力。 “自然还有无数仰仗如归小姐能力的地方,我在此先行谢过。”烈熠欠了欠身,谦恭而有礼。 如归更觉满意,彼此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自然不用说的太明白。不过至少在她看来,盟约已然就此形成。她并不知道烈熠此次与滟昊泠笔迷相见之后发生额什么,不过能够肯定的就是,再次回到牧野军营的烈熠,已经改变了某些初衷。 不,说不定这才是他原本的打算,如今不过是车底下定了决心罢了。 说来也是,辅佐他人为帝,哪有自己称王称霸来得痛快。无论心中有着怎样的抱负,还是自己亲手试试来得更加顺畅,通过旁人之后,总免不了诸多捉襟见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喂,这张还没有打完,你就准备撤兵了?”敢用喂来形容滟昊泠的,方言汐蓝,甚至纵观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了吧。九歌急速走来,不过步子倒是不大。并非他特意熟练,而是一身穿戴不方便。 不用怀疑,这位神兽今天又是一袭女装,而且还是那种明艳到风尘味十足的女装。九歌的品味一向受到滟昊泠的鄙夷,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回事,越是俗丽的颜色,越是喜欢。也幸亏生得应付好像猫,穿戴这个样子也不至于令人看不下去。 滟昊泠正埋首于地图纸上,既然要撤兵,他就需要选择出一条安全无语的行军路径。好不容易胜局已定,要是在归国的路上有了什么损失,那他岂不就是成了七界的笑话。 “身上的伤好了?”即使没有看他,不过从九歌的声音中的中国气十足就可以判断,她的身子应该已无大碍。 从滟昊泠哪里听到几乎是关怀的询问,介个简直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大发感慨,对方话锋一转,下一句话就领九个几乎当场吐血。 “上若好了就去找些事情做,整日这般游手好闲,键值对不住你身上这一身艳俗的衣裳。” 牙尖嘴利如九歌,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之词,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演好理工的唇舌也可以毒辣到这种地步。 这算是什么?因为心情不好,便随手找个人出气,而她好巧不巧的撞在了刀口上。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九歌的面色已经趋于缓和。这才是九歌,别人心情不好,他心情反而变得更好。 怒气瞬间消散,故作忧郁的抱怨一声:“也不想想是谁拖着重伤的身子把你从焰赤载了回来?我可不想倾夜是个愚忠的身子,你要欧式不懂得知恩图报,以后需要我的地方,我也懒得管你了。” 九歌所说的,正式那次滟昊泠出现在烈熠的登基仪式上,最后被失踪多日而又出现的九歌接活了一事,不管怎么说,滟昊泠以一己之身闯入帝国,九歌将他毫发无伤的带回,也算是功劳一件。 哪知滟昊泠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愣愣的看了九歌一眼,“那只能说是你多管闲事。” 第七卷 第二十一章 隔阂亲情 盛行就喜欢幸灾乐祸的九歌,在滟昊泠心情恶劣之际,他当然是怎么也不会恼了,多管闲事就多管闲事。他越是用这个刺激他,他就是逮住不放了。“反正都已经闲事多管了,我不如再多管一件。” 故意往他面前凑了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你真打算撤兵了?” “难道有什么不能撤兵的理由?”滟昊泠意识到先前的失态,即使不满意九歌的态度嚣张,他这般就一腔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也于事无补,就算他能够讲九歌碎尸万段,挽不回的东西就是挽不回。 咦?怎么反问起她起来了?九歌一怔,再次评断滟昊泠这人真是无趣之极,破天荒看到他失控,不过才过了片刻,他就已经恢复常态。 既然如此,九歌也不得不将玩笑的心态收了起来,“此时撤兵,难道你不想要青夷了吗?” 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不致如今的局面,九歌不相信滟昊泠会舍得这么简单放弃一切诶,再说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半途而废的人。 当然了,以九歌的观点来看,这也是滟昊泠不讨人喜欢的性格之一。 “想不到你也会关心这些。”采用了几句话来回,滟昊泠就将这几分讽刺原原本本的换给了九歌。“不过你真正关心应该不是我的得失,而是你自己的去留吧?因为那个人还在青夷,你浴室也希望能够多一些日子滞留此地。” 继续尴尬闪过九歌的白净的面容,留下的十一层暴若胭脂的红晕。九歌脸皮素来堪比城墙,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魅力,不愿就此承认,屋子强硬的反驳,“什么人?我管谁留在青夷,与我有何关系”? 奈何九歌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不彻底说明,他就真当对方只是虚张声势,自欺欺人到了极点。 “青夷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再让大君主手没有任何意义。”每一日小号的粮草都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那一日他已经给沐霖下达过整军的命令,一沐霖的能力想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今正是撤兵的最佳时机。 “那个……你别忘了,牧野军还没有撤离的迹象呢。”九歌善意的提醒,失少他自认这是善意的,不带任何私心的提醒,九歌全然否定了自己想要拖延的念头,只是觉得既然敌军还在停留,我军总也要留下作为牵制才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牧野军行动缓慢,是因为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再次战役开始就已经明确了,赤焰没有占领过青夷的打算。” 之所以行动如此迟缓,向来是被凤族的百姓所拖延,知道沁水县为止,焰赤的牧野军参展的理由,全然是为了救人而来。 因为烈熠明白,滟昊泠本意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以“风为姓的人,既然要报仇,就要彻彻底底,不仅是风御畅本人,也不仅是风族的五位大长老,但凡是属于这一组的,滟昊泠就没打算要放过。 所以明知会与滟昊泠沙场对阵,烈熠还是义无返顾的挥军而来,不为求生,只为从刀口之下挽回滟昊泠从未顾惜过的人命。 烈熠,你总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是平凡的老百姓,自然不能要求他们像受过珍贵训练的军队一样迅速。拖家带口,再加上对故土的留念,这场一是可以想见的艰辛。 滟昊泠甚至心怀恶意的在想,烈熠,你这次迟到了苦头了。 ”是赤焰没有占领青夷的打算,还是烈熠本人没有?“九歌一句话,略无情的打破了滟昊泠的沉思,咋听之下这两者并无任何区别,略微细想就会发现其中的差距就又和等巨大。 烈熠本人能偶抑制野心,但是这就能表明真个赤焰,乃至于赤焰的盟友都与站在同一立场之上么? “这么简单就相信敌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滟昊泠?”九歌打量着对方,而越是打量,他就是越是疑虑深重。“过于轻信,你难道就不担心历经艰辛才到手的青夷,转眼之间就换了主人?” 轻信么? 她与烈熠之间,永远也用不上这个词语,不过是滟昊泠自认没有解释给九歌明了的义务。总之他也一意孤行惯了,身为他的属下早已习惯唯命是从,从不会多嘴去追问理由。 治愈青夷,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既然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是烈熠对他的期待,那么不论阻挡在前方的是怎样的荆棘密林,她也唯有义无返顾。 “让沐霖安排好几大重镇的守卫,其余的人马可以撤回了。”滟昊泠下令,这个命令执行起来不会太难,在一开始青夷的各大重镇就已经落了汐蓝的手中,守卫都是现成的,沐霖只需根据现今需要作出调整就好了。 看样子撤兵亦是既定事实,九歌再如和反对,也没有用处了。耸耸肩,在一身女装的衬托下,踩着所谓的莲步,扬长而去。 原本一位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再回南宫,但是事实再一次无情的证明了,绝世如烈熠者,也有掌控不了的未来。 踏进宫门的一霎,新中国涌起的只有无限唏嘘。烈熠甚至辨别不清,比起那些为生存本能的凡夫俗子,他的不如意是否更甚几分。 既然回宫,烈熠免不了要去看看父皇,听闻烈炽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父子之情再如何淡薄,最终还是掩不去血脉亲情造就的关怀之心。所以再不喜欢他居住的宫殿,烈熠还是义无返顾的举步前去。 在门口撞见一人,老在想烈贤没有带一个侍从,正餐微微的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从他的动作中判断,应该是刚刚进见过烈炽正要跪安,治愈她弱者年迈之身前来禀告的内容,也大致可以猜到一二。 警觉背后有脚步接近,老在想慌忙会有探寻来人的身份,看清烈熠的容颜之后,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皇……皇上!” “宰相不必多利。”袖摆挥动下,一股柔和的力道及时扶住了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一踉跄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然而烈熠还是体恤的将之理解为对方是为了向他行礼。 继续尴尬,也有继续感激,烈贤也不敢继续滞留下去。“老臣告退。” 君臣之间擦身而过,作为臣子的那个是被撞破行事的落荒而逃,身为君王的这个则是强自压抑的内心的烦躁踏入了甚少有人踏入的晦暗寝宫。 “父皇。”轻轻唤了一声,照旧将步伐停在床榻之外的三步之遥。 除了必须得侍奉之外,烈炽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屋他的寝宫,烈熠是个例外,因为他们是父子。 但这最后的三步之遥依旧宛如鸿沟,泯灭了人间最直露真挚的情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炽是坐起的,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正襟危坐,几只秒进的软垫在身下,承载了他全身的重量。从他的姿势之中烈熠可以得知,相比之前宰相的话题引起了他充分的在意,浴室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侧耳倾听。 烈熠装作并不知道之前那一场与她关系慎密的谈话,只是缓缓欠了欠身,算是面对不见的数日的父亲,甚为玩呗的那个应该完成了礼节。 “你回来了?”乏味磕碜的开场白,烈炽说着一言既能看出的事实。 再次默然顷刻,烈炽才总算想起身为人父所盖给与的关心,“沙场征战辛苦无比,你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吧。”要说他们之间夫子有什么一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衣服病恹恹的身子,再多想要实现的心愿,最终避免不了被病痛的困顿。 “有倾夜跟在身边,没有大碍。”简单的答案,回应了并不真心的关怀。“倒是父皇你,怎么又让病情加重了?” “大限将至,这个状况也是预料之中。”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代表的是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然而是否真的对这个世间义务人和牵念,只怕只有烈炽自己才知晓。 第七卷 第二十二章 恍然顿悟 “青夷一战结果如何?”短暂的沉默之后,烈炽还是将话题引回了此处。 或许他们两人都试图努力表达对彼此的关心,一个是久病卧床不治的父亲,一个是沙场征战方归的儿子,原本有足够的理念令他们彼此关怀询问。但是一番努力的最终结果就是难堪的安静,如此倒不如就事论事。 “我输了。”彼此得胜的意气风发,输这一字永远是那般难以启齿,世上大概只有烈熠能如此平淡的将之说出。“军报想来早已传回宫中。是我出师不利,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只提军报,而避过之前老宰相列贤觐见一事不谈。不过烈熠依旧心如明镜,从那时烈贤德神色惊慌来判断,关于此战的评断,一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内容。客观而论,烈贤德想法也是无可厚非,国力雄厚的焰赤在初战之中就以失败告终,也难怪这位老臣难以接受。 “为何会输?”顿了一顿,烈炽又在原本的问题上更进了一步。“为何要故意输给汐蓝?”或许久经缠绵病榻的人不该有如此锐利的眼光,但是谁也无法忘记,曾经的烈炽是如何叱诧风云。病痛的折磨能够消融许多东西,总也有带不走的威仪沉淀了下来。 只是问战败的理由,列熠自然能够随口举出上百条。如若在这之前加了“故意”,那么那些理由便是一条也站不住脚。 故意源自于心意,与理由无涉。 “即使焰赤得到青夷的领土,也无法对如此情势带来益处。”这是唯一客观的,能够举例出来的现实,终究还是难以构成故意战败的理由。 “何以见得?” 烈熠只觉得父皇的眼神如刀,能够轻易将他所有的遮掩与伪装都层层剖开。以烈炽之能,他当然是不是分析不出其中的得失利弊,如此他只是想听自己的儿子怎么说。 “焰赤与汐蓝之间彼此仇视敌对了数百年,在当前的局面之下,双方继续分割天下的实力,最终也只是延续以往的悲剧罢了。”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相互竞争之下只会带来更多的纷争不休。 这是一个何等浅显的事实,奈何经过数百年之久,竟没有一个人能看穿。 烈炽,就是无法看穿的其中一人。“以眼下汐蓝并吞七界的速度来看,焰赤要是还继续维持现状,将再难以之抗衡。” 之前对于自己儿子的做法都是采取默许的态度,直到景阳也被划入汐蓝的版图,他再也坐不住了。不惜以重病这样的半真半假的理由将之召回,传位于他的本意就是希望他能够夺取青夷,使焰赤在最终一战来临之前能够多几分取胜的本钱。 列炽玩玩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会带回一个战败的结果。宰相前来奏报此事,并且以委婉的措辞阐明列熠在这一战之中从未考虑过如何取胜,反而打定了要将青夷拱手让出的主意。听到如此奏报,列炽甚至全然忘记了浑身病痛,硬撑着自床榻上坐起。 “汐蓝的势力继续壮大下去,下一个被并吞也许就是焰赤!”太久不曾用如此激动的语调说话,语尾甚至都染了几分凄厉。对此根本无需太多怀疑,滟昊冷的野心在整个七界一直是人所共知。 烈熠蓦然之间有些像诘问对方——既然早知今日,当初为何又不顾一切成全了滟湄漪?没有滟昊冷的出生,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即便焰赤在明日就会王国,难道他烈炽就不该为此付出应付的责任? 几句话在烈熠唇齿之间辗转数轮,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原因无他,任何人都可以看出,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已是垂死挣扎,时日无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焰赤被吞并之后,不正是最好的结果?”缓慢的笑容中带有几许真心,显然烈熠心中真是如此认为。“数百年的战乱得以平息,天下终究归一。” “你——”一个字才刚刚吐出,烈炽已经后续物理,伏在床榻上剧烈的喘息起来。不过眨眼片刻,他一头长发的颜色仿佛又再次灰败几许,再难找出一丝生气。 恻隐之心令烈熠终于跨过了最后的散步距离,手掌温和的拍着父皇的脊背,试图令他好过几分。“父皇,你是那般睿智的一个人,为何也这般想不透彻?”怅然一叹,已是无限惋惜。 天下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七界分崩离析了数百年,早就应该得到一个统一的结局。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完美的,又何必在乎过程,更不必在乎令天下统一的是谁。 呼吸顺畅多了,却已经难以抑制胸口的灼热,仿佛有什么正在那里燃烧着。烈炽抬起头,与他的双眼对视的是烈熠无比坚定地眼神,没有一丝虚假,也没有一丝造作。他蓦然惊觉,自己痴活了几十年,红尘之中苟延残喘,竟还不如自己儿子看的明白。 “当年成全了你母亲之后,我这一身都在后悔,都想着该如何弥补过失。”烈炽阖起眼眸,整个人看上去更觉心寂若死。“而我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将这个天下交给昊泠。”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中途截断预言,才能阻止最终结果的来临。”尸骨如山,血流漂浆。那样的情景,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见。“但是我还是弄错了一点,昊泠,不见得就会按照预言走下去。” “是的,昊泠不会,”烈熠的脸上绽放数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之后这个笑容逐渐扩大,连他自己收都不舍得放弃了。如同被疲惫折磨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线放松的机会,便拼尽全力死死将之攥在手中。 这是劝解,也是说服,只是到了最后,烈熠似乎弄错了需要劝解的对象。 他不是不相信滟昊泠,但是每逢茫然之际,总还是需要意思安抚内心的理由。 六尺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事宜他服自己做起来。烈熠虽然对此不是十分赞同,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他劳累,为了健康着想,应该好好躺下休息,但是烈炽的动作尽管轻巧,依然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烈熠熬不过父亲,指得扶她起身。 这一次,烈炽甚至没有依靠那些软枕,笔挺的坐在床沿,修长却瘦弱的双腿垂了下来,穿上摆在一旁的鞋子。 凌乱的寝衣,挡不住他被病痛掏空的瘦弱身躯,暗淡无光的发丝,也遮不住他血手凹陷的双颊,但是,只要看了他一眼,任谁也不能否认,他是烈炽,是曾经笑傲天下的一方帝王。 烈炽没有出声,静待着对方要交代的事情。尽管他亦是焰赤的郡主,但是当父皇认真起来之后,他依旧还是免不了震慑于他的威势。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丢脸之处,相信就算换成那个唯我独尊的滟昊泠,反应也不会与他相差太多。 “我不该传位于你。” 才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内容。 烈熠怔了怔,没有立即回话——在辨明父皇的真正用意之前,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难道她是后悔了?因为自己输了青夷一战,然而联想起他之前的一番言语,又免不了从中品出几缕矛盾。 何为深不可测,这大概才算是吧。 烈熠并不执著于权势,试想一下,赫连远遥曾经不止一次坦言表示会著她成为天下之主,但是都被烈熠不动声色的婉拒,如此一个联天下都可以随手放弃的男人,自然不会执着于赤焰的皇位。但是在现阶段,他的确还不能失去手中的权力,为了有朝一日会来临的最终决战,他必须老老坐在赤炎皇帝的龙椅之上。 烈炽和气敏锐,那是岁月也无法消磨的本能。当场觉察到对方心中的杀意渐浓,烈炽心想,如果此时他说出类似要逼迫他推诿的言辞,大概他会不惜兵戎相见,即使单上弑父的罪名。 缓缓叹了口气,即使这是误会,还是免不利啊令父子之间的鸿沟更加深刻,烈炽也不忍心他继续挣扎下去。“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早知道会亡国,就不该让你来当着末代君主。王国的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当的,会一辈子沉浸在愧疚之中。” 随不起列祖列祖,也对不起江山百代。 这样的罪名,不该尚自年轻的烈熠来背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二十三章 画地为牢 将父皇最后的那几句话来回咀嚼了数遍,其中品出的意思令烈熠惊骇莫名,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比起先前的杀意滔天,此时的心悸更是夺取了他语言。 禁不住继续唏嘘,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身为父亲的那一个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冷静以外的表情。要说失职,他还真是从未尽过人父的职责。“这似乎不值得你这么惊讶。”语带讥诮,更是自嘲。 “父皇实在不必为焰赤的将来承担骂名。”诚心诚意——至少在烈熠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诚心诚意的对父亲说话。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将来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在一开始烈熠已是十分清楚明白。 一直以来都认为除了滟湄漪之外,烈炽不会再关注世上的任何人——他的牵念为了她,他的悔恨为了她,毫无疑问,他的爱恨也只是为了她。但是到了国家危亡的一刻,他才惊觉,只是为了他的名声,他的父皇也可以做任何事。 “你真的认为,骂名亦或者是美名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区别?”这并非开明透彻,只是最起码的实话实说。人之将死,万事皆为浮云,更何况那些本就虚无缥缈的名声。 “事实上,这些对我而言也是一样。”同样的实话实说,烈熠的神色坦荡之中甚至带有几许空白。 一个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而另一个还有大好的人生,他们之间怎能一样? 烈炽不是不遗憾的,然而从未插手过儿子的人生,甚至不曾给予过一言半语,事到如今他更是没有干涉的余地。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什么都已经晚矣,焰赤的皇座……早已易主。 “父皇,你如今应该考虑的是你真正想做的事了。” 怔忪之间,烈炽脸上的疑惑是那般浓烈。他竟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是他真正想做的。 除了……那一张模糊不清的容颜…… 没来由的觉得他很可怜,世间众生皆是身不由己,但是没有一个如同烈炽这般全然都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你不想见她么?”守着最初的一面,便已在这南翥宫之中囚禁了自己一世一生。 甚至,那最初的一面都是充满了算计的鲜血淋漓。 没有回答,取代回答的是烈炽的凝视,落在烈熠眼角的泪痣之上。藏在其中的秘密,每每想起之时总是沉闷而绵密的痛。 “想见就去见吧。” 或许,这是早该劝慰的事,不知为何,竟被遗忘到了今日才想起。 多少年未曾出现在烈炽容色之间的生气,带着病态的潮红,宽大的衣摆也挡不住其下手指的颤抖。剧烈起伏的瘦弱胸膛,显示了烈炽此时是何等激动。烈熠有些后悔,这事提的太急了些,明知这是父亲逃不过的劫数,他应该用更和缓的方式。至少今日在他身体欠安之际,不应该说。 “我可以么?”短短的四个字,已然耗尽了烈炽一生的寒暑春秋。抬起一双眼,眸子中的神色几乎是懵懂少年才有的期盼。 至少在这时,烈熠像是父亲,那个不安的男人才更像孩子。 “从来没有可不可,世上只有愿不愿。”这个道理,之于烈炽与滟湄漪是如此,之于燕归愁与眉妩也是如此,同样的,之于他与滟昊泠还是如此。若是连愿望都不剩下,自然一切都是空幻。 能够禁锢心灵的,从来就只有心灵。 烈炽反而默然,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倘若不是如此艰难,他又何苦在南翥宫等了许久,等到垂垂老矣。 烈熠也不再坚持劝慰,言尽于此,他也算尽到了身为人子的义务。最终的取舍,只有他本人才能做出,其他换了谁也无法代替。况且眼下,还有正事等着他。 “父皇,我此次前来是希望你为我引荐一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收敛先前的痴罔,起了些许好奇。现在整个焰赤都是属于他的,朝中官员,名门贵族,但凡是自己认识的他也同样认得。烈炽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对方如此郑重的请求引荐。 烈熠也不卖关子,他清楚自己的父亲,行事过分只会招来相反的效果。“那是父皇昔年故交,天下首富,闲云山庄的庄主闵艳秋。” 闲云野鹤,端的是逍遥自在。既然是天下首富,就免不了与铜臭沾上关系,非要取个与世俗不沾边的名字。当然了,也有人猜测闲云不是山庄原本的名字,是他为了附庸风雅而自己更改的。不过烈熠并不在意这些,他要解释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故交,首富,庄主——也不知是哪个名号影响了烈炽的心绪,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我与闵艳秋已经二十年不曾来往,你怎会想起他来?” 能够使一双挚友断绝往来的纠葛想必非同一般,烈熠对此也了解一二,不过还是装作不知为好。“我下一步的计划需要用到此人无以伦比的财富。不过父皇既然如此为难,我再另觅他途。” 话虽如此,假如烈熠真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明知艰难还故意来此恳求一番。闵艳秋的为人如何他并不清楚,他所清楚的是那人手中掌握的财富,富可敌国都是对其谦虚的评价,只怕焰赤与汐蓝皇宫的珍宝加在一起,价值还抵不过闵艳秋所有的十分之一。 烈炽静静思虑半晌,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令他改变了注意,回身从床头的抽屉中取出纸墨,但是一个字也没写,仅仅在白纸的最下端盖上一方印信。“拿这个去吧,闵艳秋会见你的。”至于是否会有求必应,那就要看烈熠自己的本事了。 将之叠好揣入怀中,烈熠既感激又歉然的看了父皇一眼。连他自己都觉得十足不可思议,他们父子之间有一日竟也可以这般守望相助。 今日算是多事之秋,早已超出了烈炽体力的极限,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靠去,显然已经疲累到了顶点。最后嘱咐一句,“你想做什么,我大致能够想到。那不是容易做到的事,你恐怕还需要再找一个帮手才行。” “我知道。”帮手的人选,烈熠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派出寻找那人的探子,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分割线—— “今年的梅花,似乎开的很早。”南翥宫花园的一株梅树之下,站着一个女人,距离太过遥远,模糊了她的容颜,只有这声感叹穿过风声缓缓传递过来。 “时节异常罢。” 时节异常,天象亦有变。风云变幻之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烈熠欠身行礼,算是感激对方不远万里奔波,只为了他的托付。“好久不见了,白夫人。”既然她已不是百图的女王白凤蝶,这个称谓也算是如今最适合她的一种。 白凤蝶当然也明白,时节异常绝非好事,但她还是抬手接住了一片落花。“淡白梅花,世上大概没有其他花朵比之更加清丽雅洁了。”甚至故意选在百花凋零的时刻绽放颜色,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孤芳自赏? “说起白梅,在我记忆中最美的还是百图王宫的那一株。”历经风霜雨雪,一番枝横影疏。即便如今百图已经不复存在,想必那株老梅依然还在原地吐露芬芳。 或许,美的不仅是梅花,还有记忆。 烈熠并不知晓当日的自己落在滟昊泠眼中是怎眼的,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的眉间发梢皆是淡白的落花,竟是那般美不胜收。 还有飘荡在鼻翼间的清冷香气,终究还是引的他万劫不复,从那一日起,再也没有压抑过对双生弟弟的不伦之情。 白凤蝶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当日看见不该看见的景象之后选择了规避,今日照旧不会例外。加之经过一番孤独的游历之后,更觉世上一切皆是空谈。丈夫与女儿早已不在人世,独独留下她一个人,任何事都不再有意义。 烈熠也领悟自己提及了不该提及之时,这才想起当日白凤蝶就在附近——多么恍然的过去,不仔细回想,他竟已忘了这些细节。 看看白凤蝶,她像是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一般,只是轻轻拂过怀中抱着的包袱,神色温柔。 隐隐猜测到其中包裹着何物,“这是——” 第二十四章——再入此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白凤蝶的脸上是慈爱无限的表情,比起她当年坐在百图王座之上时的郁郁寡欢,现在她的生活反而真实的多。掀开包袱布巾的一角,白凤蝶将包裹在其中的物品展示给烈熠看,一个普通的瓷瓮,除了工笔描在上面的一只蝴蝶一朵兰花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装饰。以当年百图王宫的珍宝藏数来说,这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件了。 但是,无可否认,瓷瓮被白凤蝶保存的很好。想来她每日都精心擦拭,瓷瓮才呈现出一种无比细腻莹润的光泽。 “不错,这里面睡着的是小女环儿。” 果然如此么,白凤蝶辞别故国之后,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女儿白环蝶的骨灰。 睡着的——想必世上没有一个母亲能轻易接受女儿身亡的事实。烈熠为此不甚唏嘘,却也无力插言。 “我以为夫人已经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钟灵之地,令环公主安眠。” 他的这句话单纯的没有任何意义,既没有指责,也没有鄙薄,不过是出于人之常情,认为逝者应该入土为安。 是以,白凤蝶也不会为之产生什么不快之情。不无遗憾的道,“七界之中风景优美之处不胜枚举,一年多以来我也到过无数,但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些景致并不适合环儿。” 身前就不爱红妆的奇特女子,当别的韶华女子都费尽心思装扮自己的时候,白环蝶只是一截缎带束发便已了事。她的心很大,竟然祈望天下人都能平安喜乐;同时,她的心也很小,最终也没能承载下毕生的希冀。 想起在战争最初,死的最无辜也是最壮烈的女子,烈熠也是不胜唏嘘。淡淡一笑,清透无比的笑容已足以安慰白凤蝶此时的伤感。“夫人也不必着急,想必环公主也不愿离开你,就让她在你身边多陪伴一些日子罢。” “只要皇上不嫌弃我行为古怪就好。”白凤蝶也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曾经唤烈熠为殿下,如今则是皇上,从她的称呼的转变来看,对于天下局势的转变,她也不是全然一无所知。 这就如同一滩吞噬一切的沼泽,一旦曾经一步踏入,就再也没有逃离的一天。无论走的多远,离得多久,天涯尽头也逃不开有朝一日再入此局。 烈熠也想到此处,忆起当时白绦城外送别之际,白凤蝶的去意是那般坚决。但凡他还有其他人选,都不会再硬生生的将其拖回俗世。“夫人,此番请你来焰赤的理由,想来探子已经将我的意思转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每一句话都是客气,但也隐含着命令式的坚决。白凤蝶离开朝堂这么久,乍听之下还真有些不习惯这种话中有话的交谈方式。“承蒙皇上不弃,还能想起我这么一个人来。如此一来我也推脱不得,唯有尽心竭力。” 没有想到事如此简单,本以为要几经劝说才能令白凤蝶改变主意,她竟然一开口就承诺下来。尽心竭力,这个词也不是说说了事,她一定也下了相当程度的决心。都说女儿像母亲,从白环蝶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母亲是个性格何等坚韧的女人。 “皇上不必觉得不解。”白凤蝶略带清愁的微笑,那股忧郁的气息不知何时起已经与她如影随形,平添一份别样的风韵。“当年皇上不顾一己安危,将汐蓝军的动向告知,如今就当我报答当时的恩情罢。” 只是如此? 烈熠并不知晓这是否就是白凤蝶的真心,然而,就算她是真心谢恩,他却也实实担不起。真正计较起来,这不仅不能当做恩情,相反还是仇恨的理由,足以灵白凤蝶对他恨之入骨。正是这一条情报,她的女儿才会丧生于战乱之中。 白凤蝶叹息,看来即使是烈熠不远万里将她请来南翥宫,心中依然存有疑虑。她更加肯定了,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到自己手中,他真是十足不得已。 “除了恩情以外,我不过是想完成环儿的心愿。”与其说是纤白,不如说是枯瘦的手掌下意识拂过怀中的青花瓷瓮,倘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环儿,我想她也会应允皇上的请求。” 随着她动作,烈熠这才发现短短一年不见,白凤蝶已然憔悴许多。然则,衰败下去的只是她的身形,她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使人不禁遥想起在那金碧辉煌的百图王宫中,那个震慑群臣的女王。百图权贵横行,各方力量分崩离析,臣子对王座虎视眈眈,能够维持那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直到最后一刻,白凤蝶又怎会没有一点儿真本事? “经历过如此多的尘世变迁,我依然相信,唯有皇上的悲天悯人才能给这天下带来一个最好的结局。”白凤蝶的声音沉浮在微风之中,穿透凋落的白梅而来,模糊而又清晰。 上一次,白凤蝶说出类似言语的时候,似乎也有花朵相随。一只黄金铸就的百岁牡丹,曼妙而美丽,代表的却是百图至高无上的权力。 烈熠苦笑,“我曾经辜负过夫人的信任。” 代表百图各族的花瓣早已凋零,百岁牡丹早已不复存在。白凤蝶曾经以最郑重的态度托付给他的百族,他便是一支也没能保住。 如今,白凤蝶照旧还说着相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否,这是世上最简单与容易的感情,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说出口了就已将一切托付出去,而自己只需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等待一个或好或坏的结局。白凤蝶信任他,他却信任着滟昊泠……擅自对别人托付着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被托付那人的真正心情。 “那时的皇上尚有诸多身不由己。如今身份已变,正是实现一切的时候。” 终究只是局外人,在白凤蝶看来,变更的只是身份,从一人之下外人之上的殿下变成千千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殊不知,如今什么都已经不同,再也不复当初。 烈熠的神色沉寂而不知所以,白凤蝶还是能够肯定确实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皇上,我的心意已决,如今可以将行事方式告诉我了。”探子的带话只有最终目的,而不涉及具体的步骤。 “夫人想必也知道,不仅是我此次在青夷救下的风族,还有从景阳逃亡而出的百姓都已经聚集在焰赤境内。” 烈熠简短的叙述事件经过,能从如今简略的寥寥数语中判断出情势的严峻,当然需要许多其他情报作为佐证。白凤蝶退居高位之后依然关注着当今局势,这一点在先前的谈话中得到证实。幸好,白凤蝶本人也未曾对此矢口否认。 “照此情形发展下去,难民的数目只会呈倍数上升。”不得不说这是如归的聪明之处,她所做的只是指明一条明路,剩下的都不再需要她亲自插手,自然有无数人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白凤蝶接口,“不能任由这些难民继续处于混乱状态,不仅他们自身的衣食供应会极度缺乏,还会给焰赤本身的秩序带来混乱。” 正是这个道理,离乡背井逃亡的百姓,想来身边的值钱物品也是有限,几经颠沛流离折腾下来多数人大概都是身无分文。要想在异乡获得生存必须的物品,那些避寒的衣物,果腹的吃食以及挡风的屋檐,所能想到的手段不是乞讨,就是抢夺。 如此多的异乡人涌入焰赤境内,再井然的秩序也不得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夫人所言极是。”事实上,各个难民聚集的地方都逐渐出现了混乱的苗头。好在地方官员做事还算得力,采取不同手段加以解决了。不些做法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打算为难民建造一座安居的城镇。”轻描淡写之间,烈熠说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来此之前,白凤蝶听说过烈熠希望由她来安排难民安居的示意,但是在真正听到这句话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异想天开的计划。城镇的诞生、繁荣以及消亡,自有一套规律在其中。虽然人力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但是绝非左右一切的关键。 譬如,若是有人想凭空造出一座空前繁花的商贸之城,先决条件就是此处的地理位置必须在南来北往的经商之道上。假如此地远离各方商路,无论此人付出多大的努力,最终结果也只是令一切付诸东流。 “皇上可曾想过造出一座城镇需要多少财力,又需要多少人力?位置选在何处?这些难民住进之后又何以为生,难道皇上打算养他们一辈子?”白凤蝶一口气不歇,转眼之间已经提出一连串问题,每一个都恰恰戳中要害。 烈熠不仅不恼,相反还更加肯定自己的人选没有挑错。只有经过朝堂风云洗练,才能造就出如此快狠准的眼光,同样的只有具有一副细致的心肠,才能面面俱到,真正为那些难民考虑。 “请放心,关于这些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之策。”那个契机正是他前不久才从父皇处求来,正好端端的揣在他的怀中。 第二十五章——无奸不商 闲云山庄,地处焰赤边境的堂庭山之上。话说此山有两多,多水玉、多黄金。闲云山庄占山为王,仅靠着这两项矿产,只怕是想不富都不行。 依照常理,矿产,尤其是黄金一类的矿产都必须收归国有,民间是绝不允许私人占有黄金矿脉的。莫说是在焰赤,就连矿藏丰富的百图,一直以来也是坚持这一原则。 谁也不知闲云山庄如何做到这一点,是巧取豪夺,还是曾经与焰赤有过什么协定,总之这个状况也经持续了上百年,再过多的追究理由也没有任何意义。 各自隐瞒了身份的烈熠与白凤蝶来到山庄门口,得到的答案却是庄主不见客。守卫山庄大门的家丁从来客的外貌之中也看出两人不是常人,只可惜奈何庄主严令摆在那里,任何人也违背不得。 虽被拒之门外,不过也在烈熠的意料之中。闵艳秋若是连这点傲气也没有,只怕当年也无法成为父皇的挚友。单是天下首富这个名头,就足以使他有本钱拒绝会见任何不想见的客人。近年来听闻闵艳秋开始逐渐不问世事,真真应了“闲云”两字。今日一看,传言倒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一只信封交到家丁手中,烈熠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请将这个交给你家庄主。” 家丁还来不及拒绝,只因对方的一句话,已经本能的点点头。况且拿在手中的物品也颇为不俗,能在闲云山庄混饭吃的人,眼光又怎么会差,那家丁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印着流云暗纹的信封精贵无比,绝非一般人用得起的东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想不到公子爷会预先备了拜帖。”待那家丁转身走远,白凤蝶转脸向烈熠说了这么一句。既然要隐瞒身份,称呼自然也要变,这声公子,用来称呼烈熠自是最为恰当不过。 烈熠却有些恍神,这个称呼,真是许久不曾听见了。 白凤蝶心思玲珑,也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当下不再言语,只是静默在一旁,陪着他等那家丁回信。 静默的时光流逝总是极慢,传入耳中的脚步却是匆匆。烈熠知道,那定是家丁前来传话了,从他急促的脚步中能够得知,一定是被自己主子命令不可怠慢客人。父皇交代的果然没错,只需那一枚印信,闵艳秋必然会相见。 但是片刻之后,烈熠已经听出了不同寻常之处,那脚步竟不是一人,反而更像是某人在许多人的簇拥之下疾行而来。 很快的,这个怪异之处就有了解答。先前叩门时只微微拉开一条缝隙的山庄大门,此刻却是两扇齐开,门内站有十数人。为首的那一个,其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闵艳秋,在数年前就隐于幕后的天下第一首富,身着一袭浅青的布袍,真正的粗布料子,比起家丁身上那些用上好绸缎织裁制的服饰来说,简直不止寒酸了一星半点。然而在人群的簇拥中,他依旧鹤立鸡群,谁也不会将他错认为旁人。 人要衣装这句话并不假,不过谁也无法否认,世上还是有少数人早已超脱了这些外在,返璞归真。 “参见皇上。”在闵艳秋的带领下,闲云山庄众人朝着门口方向齐齐下跪。 在黑压压跪了一地人群之中,之前守门的那名家丁正在偷偷抹汗,想必正在庆幸先前的判断还不算失礼,没有得罪他得罪不起的贵宾。 烈熠淡然一笑,欣然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跪拜之礼。先以手势示意众人起身,再转身向白凤蝶道,“之前还想着隐瞒身份,看来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闵艳秋虽然已经起身,但是双手垂在两侧微微躬身的姿势,依然还是保持着无限的恭谨。“你们父子两人长的很像,要认出来并不难。” 恭谨的动作,亲切的话语,两者掺杂在一起略微有些不协调。烈熠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从这份矛盾之中他似乎悟出了某些隐情。 “看老夫糊涂的,居然让皇上站在门口说话。”闵艳秋自称老夫,实际上他一点也不老,四十出头的年纪,正逢壮年。而且从他挺拔的身姿上可以肯定,他不会是只会坐在账房算账的普通商人。 侧身一让,闵艳秋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请移步庄内。” 这本就是烈熠来的目的,自然不会推脱,随着此间主人的带领进了天下闻名的闲云山庄。进了大殿,宾主入座,主人的这一方只有闵艳秋一人,客人的一方当然就是烈熠与白凤蝶。 闵艳秋客气的将烈熠奉上主座,就连与他同来的女子也请上了其次的席位,而他自己只是屈居第三。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那女子的身份,不过既然与烈熠同来,想必这般安排才是万无一失。 啜了一口清茶,率先开口的竟是白凤蝶,简要的将他们两人的来意说了一遍。 之前烈熠只说了要建造一座城镇用以安顿各国涌向焰赤的难民,但却没有说明他依仗什么样的条件才得以成就这个几乎不能成就的构想。然而白凤蝶是何等聪颖的人物,在到达闲云山庄的那一瞬间,已经明白了烈熠的全盘打算。 从坐席的安排上来看,对方定然是将她当做了烈熠的随从。既然如此,由她来开口自是最合适不过,这也算是“随从”应尽的本分。 烈熠微感意外,倒也不能不承认如此一来是最好的发展方式。若是一坐下就由他来说明来意,无疑就带了几许恳求的意思,与闵艳秋的交涉无疑就落入了下风。 谁知闵艳秋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双手奉出一物,目光留在上面,也不知是无限感慨还是经年怀念。“有一事还请皇上告知——你父皇如今身体还好么?” 烈熠拧了拧眉,不过这个动作细微而快速,相信对方没有看见。来此之前,烈熠也几番思索过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说服闵艳秋,毕竟此时非同小可,而对方也不是一般人物。只是他算来算去也没有想到,闵艳秋会不断的提及昔年旧情。 “还好。”乍听上去无比简单的两字,却是三思之后的结果。烈熠没有忘记提及闵艳秋时父皇的表情,无论这对曾经的挚友因为什么分道扬镳,多年彼此避而不见,这都不是他能插手的事物。得到那一枚印信已是勉强,他更不能在没有得到父皇许可之前将他的近况透露给闵艳秋。 还好两字,不过是截取自闵艳秋自己的问话,说了也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闵艳秋现出一抹苦笑,真真切切,毫不做作也毫不遮掩的苦笑。指腹摩挲过信笺角落上的印信,那自然不是焰赤的国玺,而是烈炽私人的印鉴,一个草书的“炽”。“看到这个,本还以为你父皇已经原谅老夫当年的过失。”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默然,这个时候只有默然才是最好的应对。否则无论给出肯定还否定的答案,都是必然的错误。更加不会去谈论那所谓的过失是什么,在目的达到之前,烈熠绝不行让气氛变得太僵。 半晌之后,闵艳秋终于抬头。不复先前的愁苦,他此刻的风度神色,才当得起烈炽的挚友。“皇上的来意老夫已经明白,就是还不知道老夫可以为这个计划提供什么帮助?” 无奸不商。 烈熠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这四个字。若说商人都有奸诈的一面,能够成为天下首富的闵艳秋就是当之无愧的个中翘楚。狡诈,或者敏锐,在这个时候具有同样的意义。 就在片刻之前还是心殇若死的表情,转眼之间神态就恢复正常,如同直接换了一个人。而且闵艳秋装傻的本事也分毫不差,听了白凤蝶的讲述,他焉能不知烈熠所求为何物,如今依然要逼着对方亲口说出来。 “金钱,物资,土地,工匠……但凡是建造一个城镇所需要的一切条件,闵庄主都要给予支持。”烈熠语调平和的提出近乎不可能的条件,随后便含笑看着对方,似乎是笃定了他不会不答应。 莫说此举大出闵艳秋的预料,包括白凤蝶在内,都禁不住侧目。她想到了闲云山庄会为烈熠的计划提供援助,诸如大笔的资金之类,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烈熠到此来要求的竟是所有一切。 难道,在这之前,他没有为那个所谓的城镇做出一星半点的准备? 闵艳秋的脸色不是难看,而是深思,静静的品味着对方的这一句狮子大开口。越是品味,他越是心惊——不用怀疑了,烈熠在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第七卷 第二十六章——狮子开口 一手端着茶盏,平稳不惊,一手执着瓷盖,轻巧的撇去漂浮在上面的浮沫。此时的烈熠,简直就是一位轻袍缓带的华贵公子,自有一幅令观者折服的气度。“在闵庄主给出答复之前,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当初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令风极一时的天下首富不得不隐居幕后不问世事。” 这个问题,可以算得上是当世十大谜题之一了。的确,闵艳秋正值事业蒸蒸日上之际蓦然隐退,实在有太多说不过去的理由。 许多人都想弄明白背后的理由,只可惜没人有那个胆子。商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或许十分低下,然而一旦冠上了首富的名号,意义就已经截然不同。富可敌国四个字,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 震惊,恼怒,钦佩,欣慰……无数种神色在闵艳秋的脸上掠过,其中,甚至还带有几缕杀气。最终,他的神色只是归于平静,面无表情的平静。 “原来皇上已经知道了。” 停顿了一会儿,闵艳秋还是不忍心头的疑问。“可是你父皇告知的?” 烈熠但笑不语。 从对方的笑容中,闵艳秋立时明白真相。“当然不是。他不是喜欢做这些无聊事的人,况且此时他大概都不愿提起我,又怎会说出当年的约定。”到了末尾,闵艳秋的语调之中已经带上了几丝哽咽。 原来,再多伪装的平静,到底也盖不住心中深切的遗憾。 当年令一双挚友形同陌路的理由,烈熠多少还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却永远不代表了解,在这实践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同孤岛一般的活着,只怕谁也不曾真正了解过谁。正如,谁也不曾真正走入过谁的生命。 生命在短暂的重叠之后,依然还是孑然一身。 旁人的欢乐、痛苦、坚定与迷茫,都是一场过眼云烟,从来都与自己拉不上任何关系。 闵艳秋的视线从烈熠微笑的唇角转向他淡然的眼眸,在那一刻,闵艳秋禁不住长叹一声,“不错,我与你父皇之间曾有约定,为了最终来临的大战,闲云山庄秘密储备了一笔军费。为了不令各方视线注意到军费的存在,闲云山庄才选择淡出幕后,而我也开始不问世事。” 至于这笔军费的来源,一部分是焰赤帝国的国库,当年烈炽动用一定手段挪出大笔资金;而另一部分,自然就是闲云山庄原本的财富。两者加在一起之后,已经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数据,否则闵艳秋也不会采取如此谨慎的看守方式。 烈熠起身,以他的身份原本无需如此。烈炽与闵艳秋之间是托付,也是任命,能够代为管理如此庞大一笔资产,闵艳秋不仅是烈炽的挚友,大概他还是他最信任的不下。子承父业,烈熠既然已是当今皇上,他就算想要向臣子表明谢意,也实在无需起身。 然而,烈熠还是站起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比正色道,“闵庄主,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闵艳秋怔了怔,旋即也就恢复常色,烈熠的谢意来的突如其然,但是他深信自己担得起这一谢。只是心中还是免不了怅然,若是这谢意来自于他的父皇,只怕自己此时更加欣喜若狂罢。 “谈不上辛苦。”这当然是闵艳秋客套的应对之辞。 听了这简短的对话,一旁的白凤蝶已是不得不动容。饶是她一生之中见过无数奇珍异宝,此时听到由闲云山庄看守的一笔军费,她依然还是难以想象那是一笔怎样吓人的数字。当年烈炽会选择闵艳秋作为军费的代管,除了对他包邮无与伦比的信任以外,应该也是利用他的经商才能,经过这么多年,在原先军费的基础上,如今大概已经翻了几番。 成为一个谁也预估不到的庞大数字。 烈熠重新落座,如今他的感激和对方的客套都已经结束,下面将会到来的才是正题。不算太深的交谈已经令烈熠判断出,闵艳秋是个难缠的任务。当下虽已指出这笔资金的存在,但要令他难出来支持自己的计划,还是免不了要费上一番周折。 “皇上可曾计算过,要实现你的计划,需要多少金钱开支?”不是拒绝,也不是赞同,闵艳秋就这么就事论事起来。 他的主意很明了,希望借此让自己知难而退。困难,是早已了解的;但是,退缩?要是事到临头再来改变主意,以烈熠的为人索性就不做这一切。 “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烈熠这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简直吊足人的胃口,包括闵艳秋在内,都不禁提起几分精神,听他描述何为不算多也不算少。 今日的烈熠似乎是习惯了语不惊人死不休,随便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内容。“以那笔军费来说,所需的部分也仅仅也是三成。” 仅仅三成?好个仅仅三成! 闵艳秋冷笑起来,“皇上,你并不知这笔军费的具体数额,随意说出这三成之数,可是在心口开河?” 闵艳秋的措辞已然无礼到了极点,即使他此时的坐席屈居下首,但是这也无法掩盖他目无尊上的嚣张态度。这一幕要是放在朝堂之上,毫无争议就是砍头的罪名。然而这是在闲云山庄,在这里,没有谁能够动闵艳秋一根寒毛。 况且,烈熠也无意要在此动武。提出的要求依然令此间主人无比为难,但烈熠还没有打算以武力达成这个目的。 闵艳秋的质问一针见血,烈熠确实不知那笔军费的具体数额。经过闲云山庄庄主数年来的苦心经营,原先的资本已经扩大到了怎样的地步,只怕交托这一切的烈炽都是不知情的。更何况军费的存在是烈熠踏入山庄之后,从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中做出的判断。 不过,烈熠耗费无数心血培养安插的情报系统也不是浪得虚名。既然连敌国帝都英华楼的每日收支他都能够了如指掌,又怎么会不知闲云山庄撞我的财富几何? 说来玄虚,真正做起来也没有想象中困难。只要闲云山庄众多帐房先生中有一个人背后的主子是烈熠,也就足够了。即使这位账房先生无法触及山庄的核心秘密,并不知那些财富就是焰赤所有的秘密军费。然而所有的情报叠加在一起,也足够烈熠做出相当的推断。 这个推断十足冒险不假,却也足够成为威慑闵艳秋的筹码。 “这可就错了,闵庄主,朕当然清楚这笔资金的数额。”烈熠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摆出了一个姿势。 直到此时为止,闵艳秋才真正显出了惊骇。不仅惊骇于对方的自信,更加惊骇于对方那个看似随意的手势——民间百业,每一行都有各自独成系统的语言与手势,是谓切口。不是这一行资历深重者,很难将那些切口全然掌握。但毫无疑问,烈熠此时的动作就是标准的商行切口,他的收拾表示了一个数字,一个金额。 竟然与闵艳秋掌握的财富,丝毫不差。 勉强定了定神,曾经在无数风浪之中闯过来的闵艳秋,第一次觉得稳定心神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最可怕的还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的后辈。 “皇上先前也说了,这笔秘密资金乃是军费。老夫也只是代管者,实无权利将之挪为他用。” 这才是最麻烦的理由,闵艳秋以一句“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将一切都给堵了回来。烈熠甚至是佩服他的,心神动荡之际,换了个人也许早就惊慌失措,闵艳秋却能在最后一刻举出一条最实用的理由。 代管者无权挪用资金,谁才有这个权利?资金的真正拥有者,烈炽。 下一步该怎么办?快马加鞭命摊子回南宫请来父皇的执意?此次出行因为有白凤蝶同程,烈熠也就不曾让倾夜相随,如今看来竟成了最大的失误。以倾夜的脚程,不出半日就能在两地之间来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闵庄主,既然你称朕一声‘皇上’,心中便该清楚如今的焰赤的主人是谁。”以地位压迫旁人,烈熠素来不喜这个做法,然而这倒是破解这个局面最好的办法。 他便是居高临下了,那又如何? 父皇的旨意?请来了也不见得有用。交到闵艳秋手中的印信,难道还不够代表烈炽的意思?闵艳秋推三阻四的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要让他老老实实提供一切支持,就必须用更加极端的做法。 如今,整个焰赤都是他烈熠的,自然也包括秘密储集的那笔军费。 第七卷 第二十七章——生命尊严 闵艳秋脸色神色阴晴不定的变化着。就在旁观的白凤蝶也开始猜测他要发作怒气时,他却狂笑起来。笑的恣意,笑的狂放,隐藏在笑容之后一双审视的眼眸,死死地盯在烈熠的身上,带着死也不肯放过的执着。 任何人在如此诡谲的笑声中,只怕都会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偏偏烈熠还是一径的云淡风轻.不悲也不喜,不惊异也不恐惧,比常人更加瘦弱修长的手指,仔仔细细的描摹着扶手之上雕镂的花纹。 终于,闵艳秋笑够了—— 也终于,烈熠不出意料的听见了一句—— “很好,很好,不愧是他的儿子!”连连两个好字,闵艳秋一生之中,除了挚友烈炽以外,他还从未这般激赏过别人。 “这下闵庄主可否愿意答允帮助朕了?” 闵艳秋并不正面作答,“老夫承认皇上是焰赤之主,也是这笔财富真正的主人。” 能够如此爽快的承认财富的归属,闵艳秋果然值得敬佩。要明白那样一笔数额超乎想像的资金,足以在最清心寡欲的人心中勾起最肮脏污秽的欲望。或许整个天下,只有闵艳秋这样的人才能如此豁达。正如他一身粗布衣衫,早已是繁华尽头的返璞归真。 不过很明显,闵艳秋的话只说了一半。烈熠静待下文,果然另有别情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闵艳秋的深思熟虑。“皇上,无论现今这笔财富囤积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是你必须明白,当初筹集这笔经费时是如何不容易。你父皇为此,甚至抗下了来自朝中的巨大压力。” 不断的抽调大笔资金,户部的官员也不全是傻子,再如何高超的手段也免不了会被发现。一国之君自然有权力按照自己的喜好动用国库储备,然而一旦越过限度,在臣民心中就成了骄奢淫逸的昏君。 烈熠没有反驳,深知闵艳秋所说的都是事实。谁言君王就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君王也会被诸多不得已困顿,尤其是心怀抱负,顾全声誉的明君。 闵艳秋并不知此时烈熠正想些什么,整个人早已沉浸于回忆之中。“那个时候你父亲还并不相信风御畅的占星,更加没有遇见滟湄漪。” 话语中的停顿是那般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闵艳秋在提及那个名字时,有一瞬的犹豫。 犹豫之后,回忆被一个激灵打断。回过神的闵艳秋继续直勾勾的顶着烈熠,也不知是从他身上看见了希冀,还是更加无底的绝望。 “老夫能以这条不值钱的贱命保证,你父皇储备的这笔资金的目的是为了一统天下,而绝非是为了替敌国做善后。”闵艳秋陡然提高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只有对某事深信不疑的人,才能有如此钢铁般冷硬的语气。 贱命?烈熠苦笑,这还真是彻彻底底的自谦,放眼七界,恐怕也找不出几条与闵艳秋同等值钱的人命来。事实上他又何苦将话说的如此决绝?他是相信的,因为他也曾有过一模一样的雄心壮志。 在他……还未曾遇见滟昊泠之前。 “替敌国善后吗?”喃喃重复着闵艳秋对他的行为所下的定义,这是尖锐的,甚至是恶毒的,然而,也是……精准的。 或许普天之下都在为他的悲天悯人而感动时,只有闵艳秋一人洞悉了他藏在一副柔软心肠背后的私心。面对闵艳秋,烈熠又不得不想起自己的父皇,既然这一位都看穿了一切,他那睿智绝伦的父皇没有道理看不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烈炽依旧交付了印信,这是否算是父亲对儿子的纵容? “老夫说的难道有错?”闵艳秋变得有些尖酸刻薄,原本他这样的人,早已豁达的如同真正的闲云野鹤,如此失控的模样完全与他不相配。然而烈熠也无法真正兴起怨恨他的念头,那个一统天下的抱负,或许不仅仅属于烈炽,也同样属于他闵艳秋。 “假如只是单纯的为了收容难民,可行的办法还多得是。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给他们提供暂时的居所与衣食,待到战事结束之后,他们就可以各自回归家园。这个方法虽然也会耗费不少金钱,但比起建造一座城镇的耗资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闵艳秋是商人,而且还是商人这一行的翘楚,在座之人没有人比他更会计算利益得失。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大抵也就是不会错了。 牢牢抓住烈熠的默然不放,闵艳秋继续紧逼,“逃亡之际还能获得一餐温饱,那些难民必然会对焰赤感恩戴德,就算有一日将他们组织起来,编为军队成为焰赤的战力也不是不可能。汐蓝才是其真正的仇人,若是为了打败仇人夺回故土,相信他们都不会有片刻迟疑。” 这本就不是什么深刻的道理,闵艳秋明白,烈熠明白,就连那些目不识丁的普通老百姓们也明白,当国仇成了家恨,谁也掩饰不住心头的热血沸腾。不论是为死去的亲友报仇,还是为了夺回家园,这两者之中的任何一条都会成为一个普通人鏖战沙场的不二理由。 被仇恨所驱使,不死不休。 只有如归才是唯一的赢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无数难民的心怀感激,自然不是什么坏东西,皇上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商人惯于计算利益得失,类似的计较放在政事之上,同样可以分析利弊。“会令皇上无法接受的,唯有难民的仇恨,即使这些仇恨对于焰赤数百年来的敌人。” 最后一句结论,闵艳秋忍住没有说,只可惜此时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加之先前明显到露骨的暗示,烈熠的私心已经被血淋淋的剖析于人前,再也遮掩不起来。 有腥甜袭上喉间,烈熠依旧不动声色的将那一口心血吞回腹中,在场的另两人,谁也没有发现他的不适。自从青夷一别,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不过也正是得益于此,烈熠早已学会在人前控制发病时的症状。 谁也看不出来,除了他体内深处的钝痛。 医病不医命,早就说过这话,奈何那人就是怎么也不相信。悉心为他调理一年有余,到了今时今日,照旧是无力回天。 注定改变不了的事,就随它去罢。好在他依旧还是烈熠;还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皇帝;他握在手中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想要改变的东西,则还有更多—— 那些沉重到心酸的责任。 “朕不否认存有私心。”烈熠苍凉一笑,他甚至没有办法否认 ,私心才是引导他此刻心动的最终目的。但是私心无法动摇旁人,更加无法说服闵艳秋。 “按照闵庄主的说法,战后只要焰赤能够取胜,难民自然就能重回故土重建家园——” “焰赤一定会取胜。”闵艳秋有些激动的从中打断,别的他都可以容忍,但他受不了烈熠将胜负当作某一未知的条件来谈论,或者说,他受不了焰赤也会战败的可能。 烈熠无意与之争辩,无比平和的道,“就算焰赤最终得胜好了,经过生死一战,闵庄主认为还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 对方越是平和,闵艳秋越是觉得心中不忿,反唇相讥,“皇上是否认为,只要能够苟活于世,哪怕将国仇家恨统统忘掉也无所谓?” 生命以及尊严,究竟何者更为重要?烈熠无意与闵艳秋探讨如此艰深的问题,人世千年,白云苍狗,恐怕没有人能对此做出定论。 既有赫连远遥明知不敌,但还是为了尊严挑战敌军,以至失去一臂。 也有白凤蝶为了顾全八绦城百姓生命,舍弃尊严跪迎敌军。 他们两人,谁对谁错?千千万万的人,又是谁对谁错? “以战止战,绝非最好的解决方式。”烈熠才说完,毫不意外就听见闵艳秋冷冷哼了一声。无论为了什么理由,战争总是不仁——这个道理,世间无数人都了解。然而再如何了解,也无法真正做到。比起仁慈,还有许多珍贵的,渴盼的,不能放弃的事物。 “朕坚信,只有共同生存,彼此理解才是令仇恨消弭的根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的,烈熠一直如此相信。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所,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又有实现了这一切,人与人之间才会懂得相互理解,相互尊重。而那些绵亘了百年乃至于千年的仇恨,终讲座一片平和和喜乐之中被彻底泯灭。 昔年兵戈,化为苍渺。 第七卷 第二十八章——平和喜乐 最终,闵艳秋还是相助烈熠建造城镇。他没有被烈熠说服,然而,却想要看看对方所描绘的那个未来。 闵艳秋提供的不仅是金钱,完全按照烈熠的要求,土地、材料、工匠……只要是一座新兴城镇所需要的一切,闵艳秋都无偿的提供援助。 建造新城的地址也没有多费功夫选择,索性就在闲云山庄之下,从堂庭山山脚的开阔地开始依山而建。至于材料,即使如今的七界还依旧战火弥漫,以闵艳秋在商界的影响力,自然有办法以最低廉的价格最快的速度从各地调运一切。工匠的招聘也是同理,有了这位天下首富,照样不会存在如何问题。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普通工人,各种含有技术性的活计自然都交给工匠负责,但是那些诸如搬抗石块,运送木料等等的粗活却需要大量的人手。这可的确为难了闵艳秋,就算把他的闲云山庄掏空了,也抽不出这么多的人手。 最后还是白凤碟想了办法,没有人手,那就让那些难民来做罢,给一定的工钱就是。当确定这座正在建造的城镇是给自己居住的之后,难民们无不欣喜若狂,谁也不打算要半文工钱,纷纷都使出浑身力气。 白凤碟转念一想,索性将工钱换成等价的吃食衣物,这恰恰也是难民们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月余过去,偌大的城镇已然初具规模。阡陌纵横之间格局井然,一幢幢一排排新修的房屋透着温暖的气息,渐渐能够听见鸡犬相闻、童稚欢笑。围绕城镇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入冬以来并不适合耕种,不过还是有一些品种耐寒的植物在这里恣意生长。 百姓的生命力永远是最顽强的,你可以笑他们名如蝼蚁一钱不值,但是永远也不能否认,当一切在铁蹄塌下崩毁之后,最先站起来的也是他们。闵艳秋先前至少说错了一件事,这些曾经的难民,如今的焰赤百姓,根本不需国家来赡养他们,他们有的是养活自己的方法。 上位者能够给他们提供的东西很少,仅需一方宁静。 站在山庄之上俯视下方的景观,闵艳秋不无感慨,“老夫曾经认为皇上的希望终究只是空谈,如今看来,或许真有现实的可能。” 震动闵艳秋的并非这个城镇奇迹般的建设速度,也不是那些百姓表现出来的求生能力。 而是笑容。 孩童们的追逐笑闹自不用说,就连那些刚刚从工地上下来,已是一身疲劳的中年人,脸上都挂着掩不住的笑容。笑的那么欣慰,笑的那么满足,也笑的那么开怀。 笑着与旁边经过的人打招呼,亲切而自然,他们甚至来自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立场。 这,难道不是仇恨正在逐渐消缉么? 一道由闵艳秋亲笔书写请旨的奏折送到了南翥宫,所为也不是旁的事,仅仅是为了给这个充满希望的城镇求一个合适的名字。烈熠凝视着奏折,片刻之后朱笔一挥,满腹经纶才华绝世的他,在纸上写下了最朴实的两个字—— 平乐。 平和喜乐。 ——分割线—— 正当焰赤为了收容难民等微不足道的事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宿敌汐蓝已向着统一天下的最终目标更进了一步。 事情的发展源自一封归降的国书,由眉妩呈递给滟昊泠御书房的桌案上。唯一不同的是,她此时不是他瘪下的将领,也不是那支隐匿部队的统帅。此刻的眉妩代表着幽川,乃是幽川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眉妩长相就冷艳无双,此时一袭全然由黑纱缀成的衣袍穿在身上,更是说不出的姝丽魅惑。全是纯黑的纱,没有装点,也没有刺绣,全靠独特的剪裁方式制出独特样式。朦朦胧胧,同时又深沉幽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随便看上一眼,已是抗拒不了的诱惑,总觉得能够看透那些轻如烟雾的薄纱,窥见一抹皙白的肌肤。再看第二眼,已是来不及追悔,就像是一个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只能这般坠落下去。 “看来我如今的身份,并没有令皇上感到惊讶。”眉妩姿态优美而特别的行了个礼,不是已经习惯的军礼,这是幽川独有,战败之后向对手致敬的礼节。幽川从未败过,但是也从来没有取胜的可能。 在七界之中实力处于末尾的幽川,被强大的汐蓝并吞,在一开始就是已注定的结果。 谁也无力改变。 滟昊泠细细看着代表幽川易主的国书,他不屑于确定其真伪,只是对那神秘异常的幽川纹章起了兴趣,于是多看两眼。 滟昊泠没有抬头,然而又是确实的在解答这眉妩的疑惑,“在泉溪镇第一次见到你时,朕和熠就已经想到了你大概是幽川的王位继承人之一,不过倒是没有想到竟是第一位." 听出了那份嘲讽,眉妩不动声色的将之还了回去,“初次见面就敢这么肯定我的身份,不愧是你们二位。”也难怪眉妩略有不快,假如滟昊泠所言属实,那么当初将她招揽到瘪下,就不仅仅是因为她个人才能这一个理由。 眉妩平日里的表现并没有燕归愁那般明显,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她也是一个自视甚高之人,眼前这项认知,多少还是伤害到了她比常人更甚的自尊。 “幽川的王位传承,不讲血缘,也不论亲疏,决定一切的唯有实力。”何等古怪的情形,但是又不得不说这是维持实力的最好方式。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有机会登上国家最为崇高的地位。实力越强,地位也越是高贵。 幽川国土狭小,土地贫瘠,很难想象在一个强敌环视的乱世中,这样一个赢弱的国家如何生存下来。或许正是得意于权利中枢的构成形式。穷则生变,而幽川则是在现实的夹缝之中找出了存在的价值。 滟昊泠终于放下了国书,抬眼看着一袭黑纱笼身的女人——她为汐蓝立下的功劳,并不能用笔墨记载,在这世上除了他意外也很难有人知晓,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其存在。正如谁也不喜欢虚幻的黑夜,偏偏都还要依靠黑夜来承托白昼的光明灿烂。 如今,眉妩终于也成了汐蓝的新贵。与燕归愁一样,都是跺一跺脚,风云就会变色的人物。 “皇上这算是在安慰我么?”只怕不是罢,他不过时想证实手中掌握的都是最好的,包括刺客在内,都必须是最顶尖的那一个。 “我的心情不足为道,关注这个还不如请皇上明确告知一声,是否已经接受了幽川的投诚?”是真的的投诚,还是逼不得已的选择,眉妩已经无力再去深究。她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有心后悔也是不可能了。 “接受与否都是一样的结果。”被羽檄军的铁骑踏平,还是幽川主动投降,最终的结果都是成为汐蓝版图的一部分。滟昊泠根本无需故意,随意说出一句话,已是绝情绝义的冷然,他此刻甚至没有想起眉妩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 “朕只有一点比较意外,这份国书早就该呈到朕的面前,为何一直拖到今日?”古井不波直至有些空洞的双眸看着眉妩,以往汐蓝的臣子总是在滟昊泠的阴晴不定之间诚惶诚恐。到了如今他们才明白,当这双眼眸之中什么都不剩时,才是最可怕的。 “或者朕应该这样问,既然幽川已经拖延了这么久,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归降?” 在这之前,想必幽川每一天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接二连三的国家被汐蓝覆灭,随时都有可能轮到幽川。 改变这一局势的是青夷之战,当汐蓝正式对阵焰赤,胜负不论,至少在近期已是分身乏术。担惊受怕许久的幽川本该松一口气之时,反而送上降书。其中种种蹊跷,着实令人心生疑窦。 “倘若我说,是因为有人这么劝诚的,皇上可会相信?” 滟昊泠不答反问,“哦?何人具有如此长远的目光." 没妩三缄其口,再也不多说一个字。她自己或许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理由,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人并不希望被滟昊泠知悉这背后的一切作为。 第七卷 第二十九章——宫叶满阶 才踏出御书房,一声戏虐味道十足的口哨声就传入眉妩耳中。当真是懒得回头看一眼,北冥城重地,每个人都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敢在此地做出如此荒诞不经行为的人,除了那个曾经的游侠以外,自然不做第二人想。 “妩儿别走呀,是我是我。”燕归愁忙不迭的表明着身份,连忙去追赶那个渐行渐远的背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不应声,也不停步,正是因为知道是这个无赖,眉妩离去的速度才又加快了几分。 一追一逃之间,待眉妩再回过神时,环顾周围一圈竟发现自己走到了从未到过的地方。常年在外执行任务,眉妩很少回到北冥城,更不要说熟悉这座庞大宫殿的构造与路径。好在对于顶尖的刺客来说,不存在迷路这一问题,在陌生的地方打探环境本就是刺客所必备的能力。 现下所处之地,寂静之中透着荒芜的味道,或许应该说,因为太过荒芜而人烟罕至,于是才避免不了的悄无声息。 不过眉妩此时最需要的正是一方清净之地,方才与滟昊泠的交涉——不,她不过是将早已备好的国书呈递上去,哪里算得上交涉了,顶多能称之为交谈罢了。尽管如此,当变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立场之后,她才真正感受到那人的可怕。 以往他们都是站在同一阵营之中,即使身份地位有别,到底还是谈不上敌对。今日,她以幽川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前去见滟昊泠,手持归降国书也不能说明说明问题,临阵倒戈反目成仇的事在这七界之中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幽川为了自保可以卑躬屈膝,明日当然也可以为了别的理由上演背叛的戏码。 不能说滟昊泠生性多疑,质疑以及信任,这些最根本的人之常情从来就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正如滟昊泠自己说的那样,幽川降与不降,都没有任何区别,无法对最终的结果产生任何影响。 说白了,七界各国的态度对滟昊泠来说,从来都无所谓。不管誓死抵抗还是自暴自弃,该是他滟昊泠的东西,最终都会落入他的手中。 拣了一处台阶坐下,其上堆积的落叶使眉妩终于肯定,此处就是所谓的冷宫。 比起那些拥有数不胜数后妃的荒淫君主,至今尚未纳妃的滟昊泠简直可以称的上洁身自好。没有后宫的风波争端,自然也不需要真正地冷宫来禁锢那些失去宠爱的可怜女子。真正说起来,此地仅是因为太过偏僻才逐渐被荒废罢了。 西宫南苑多秋草,宫叶满阶红不扫,这大概也是某种别样的凄楚了罢。 稍远的地方能够看见半池渐枯的荷花,这里没有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的踏足,莲叶之下也没有金贵的落英鲤游水嬉戏,然而违了季节的荷花还是在寂寞的一角悄然绽放,只要这个角落还是属于北冥城的范围之内。 眉妩甚至产生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比起滟湄漪日日欣赏的那些,说不定此地的红荷在盛放之时还要更加繁茂一些。 怔了片刻,眉妩缓缓摇头赶走了那些想法。她在这里停歇是为了平和心境,而不是为了去伤春悲秋,况且多愁善感从来也不适格她。汐蓝的新贵也好,幽川的刺客也罢,都不该被情绪左右了想法。 这里真安静,安静的能够清晰的听见落叶从中碎成两半的声响。眉妩缓缓闭上双眸,直到一律幽香漂浮的鼻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棒开的正艳的荷花,明明是浓烈到娇艳欲滴的颜色,然而散发出来的香气却是无可捉摸的淡雅,分明笼罩在周围,到了真正想要捕捉时又发现无迹可寻。 一棒花枝的后面,才是燕归愁的脸,照样是嘿嘿的笑着,真是要有多痞气就有多痞气。他也无意掩饰自己的目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眉妩的身上扫过,欣赏与放肆并存。 也许很多人都会不屑于这种类似于登徒子的作为,但燕归愁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用他的话说就是——我看自己喜欢的女人,当然是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只要我没有这样看别人,不就行了。 撇开视线,眉妩决定还是不要与他对视为好。以她过往的经验,若是再多看两眼,燕归愁一定会得寸进尺。然而,那捧荷花,眉妩还是抬手接过抱在了怀里。方才放眼望去,半池的花朵几乎都已经开拜,能够找出这么几枝绽放正当时的,想必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无赖可以不加理会,但是怀中这捧美丽却实实不能辜负——眉妩带有几丝坏心眼的想着。 还来不及再嗅一嗅清淡却依旧沁人心脾的香气,一个不察,自己纤细的腰肢已经落入了对方的臂弯也加了上来,环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搂的更紧。 “妩儿,以后不要穿成这个样子去见别的男人了。”天知道被一袭黑纱包裹的她,身段有多么玲珑,风姿有多么迷人。 眉妩一愣,她不是故意忘记,而是真的一时没有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既然在军中供职,哪怕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身份,她依然是一名军人。完全习惯戒装在身的眉妩,早已忘了装扮的意义。 也难怪……方才燕归愁打量她的目光竟是如此露骨。 “别说是如今这样包裹的严严实实,就算我站在皇上面前,他也不会动心的。”眉妩绝无贬低自己的意思,实话实说罢了。黑纱原本透明,但是在一层又一层的叠加之后,所剩下的也只是朦胧。 这虽然是真实的理由,燕归愁还是没有说服的意思。收起几分痞气,反倒添加上的几丝正色令他显出与意气风发不相符的忧心忡忡。“妩儿,你今日的做法相当冒险。幽川要送降书,另外在王位继承人中选一个当做代表也就是了,你不该暴露你的身份。” “哪里算是暴露?”眉妩不以为然。她本也不是行事鲁莽之人,凡事三思而后行。在这之前她也斟酌过后果,正是觉得并无大碍才最终行事。“皇上的话说的很明白,他早已知道我是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我也知道。”这是事实,看了她的身手,再见了魅族刺客惯用的柳叶刀,大抵就能够猜到一二。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她冰雪聪颖,燕归愁就不信她看不透其中关键。明知危险,偏偏还要惹祸上身的行为,着实令燕归愁不知该怎样说她才好。 “妩儿,假如不是你今日自爆身份,谁也不会知道你竟是幽川的‘第一’王储。”燕归愁咬牙着重强调了“第一”二字,就算同为王位继承人,第一顺位与排列到在后的其他人之间自有无数不同。 稍一比较,尊崇立显。 然而此等情况放在眉妩身上之后,尊崇不在,剩下的全是满满的危机。 在七界之中,幽川一国的构成十分特殊,与其说是一个国家,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组织。只要出得起加钱就能从幽川雇佣刺客,甚至是具有一定规模的雇佣兵。以此为生的幽川,当然不会相信血统之类虚幻缥缈之物,唯有实力才能证明与拥有一切。 “我们的那位老大从来就不是善于之辈,他会最大限度的利用手中的筹码。”即使地处偏僻,燕归愁还是压低了声音。再如何表现的天不怕地不怕,与滟昊泠相处久了,依旧免不了感叹此人的行事手腕。 “单纯的一份国书怎么能让我们的老大满足?妩儿,之后老大定会利用你在幽川的低位,逼迫你献出更多的条件。” 这都是必然的结果,就在方才呈递国书的时候,滟昊泠虽未明说,从他的字里行间眉妩还是读出了类似的含义。 “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只能我来做。若是我代表幽川,皇上多少还会考虑我在汐蓝的军职。要是换了旁人前来,只怕——”眉妩摇摇头,将那句“会被吃的连骨头都吐不出来”咽回腹中。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倒不是害怕燕归愁出卖,实在是不想将他也卷入自己的是非。景阳一站之后,燕归愁尽管受封元帅,日子想必还是不好过的。 第七卷 第三十章——自相矛盾 一家二层的客栈,相当普通的格局,楼下打尖,楼上住店。只是那生意状况不同一般,确切的说,比一般还要差上很多。 大厅之中见不着一个人,除了大白天就在柜台后面打盹的掌柜。桌椅板凳七扭八歪的散了一地,其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说明已经多日未曾有客人光顾。门外的道路上偶然有经过的高贾客旅,但是一见到客栈里面的状况,原先打算入住的客人也不自觉的打消念头,远远走开。 终于有人踏足进了客栈,可惜那掌柜的依旧浑然未觉。不过这似乎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那人的脚步太轻巧。 宽沿的斗笠上垂下墨绿的沙幔,将那人的面目完完全全的遮挡在后面,但无论是那沙幔的质地还是他一身同色的衣袍,都隐隐透出华贵之气。想来时不愿让满地的灰尘脏了缎面的鞋子,那人施展一身绝佳的轻功,脚步沾尘的到了柜台面前。 “叩,叩,叩——”曲起指节在柜台敲了三下,惊醒了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掌柜。 “客……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来不及擦一擦沾在嘴角的口水,太久没有见过客人的掌柜本能的张口就问。 来客只当没有听见掌柜侧行的问话,想来就算他在打尖或住店之中选择一样,这家破败的客栈也提供不出什么像样的服务。宽大的袖摆之下探出一只纤白的手,掌心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令牌,透明的质感像是冰块,但若是普通的冰块被人这般握在掌心,只怕早已化成一滩水了。 掌柜虽然辩不出那令牌的质地,然而却认得此物,脸色不受控制的变了变,不再是先前无所事事的懒散的摸样,几许惊讶之后是明显的骇然。 “原来是大人到了,楼上请。”为了明哲保身,掌柜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将头深深低下,他甚至还来不及辨明来人的性别与年龄。不过,这些本就不重要,按照规定他只需认这块令牌,而根本不用去理会对方究竟是谁。 神秘来客也不再理会掌柜,在他眼中,他除了一个据点的看守者以外什么也不是。这样的属下要多少就有多少,随时可以取代,完全不值钱。回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照样是未曾打扫的样子。算了,这也尚算一种比较好的掩饰方法。 听见脚步远去之后,掌柜的才敢抬头,只看见那人隐没在楼梯尽头的最后一道背影。在恐惧之外,掌柜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人的身姿真是相当漂亮,即便宽大的长袍掩去其身体的线条,然而还是掩不去骨子里流露出的优柔。无论其时一位二八佳人,还是一位风华少年,想来都是耀目的容颜。 来客自然不知掌柜此时带有冒犯意义的念头,上了二楼之后,他只是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前方没路了,他还是没有停下的打算。 双手按在挡路的墙壁上,原本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越裂越大,直到像一扇并开的门扉一般朝着两侧打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此怪异的景象,似乎也没有令来客感到丝毫意外,他的脸孔挡在斗笠之后看不见表情,然而他的动作很稳,持续着“门”的动作,直到隐匿在其后的情景全部显露在眼底为之。 “真是无聊的障眼法。”无限嘲弄的评价了一句,来客举步进了别有洞天的房间。隔了一层沙幔说话,声音免不了带了些许沉闷,但依旧无法否认其给听觉带来的愉悦感受。从声音猜测,他……应该是十足漂亮的少年。 背后的“门扉”没有力量支撑之后,悄然的再次合拢。无论是方才在外间看见,还是如今站在室内,都难以想象在那个位置竟然会有一个机关精巧的入口。 环顾一圈,来客多少还是有些感慨此间的陈设,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奢华。从房顶垂下的宫灯,到地面铺设的织花地毯,每一样都足以晃花人的眼镜,粗粗一算,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造价已不下千金之数。 “上次见面的地方选在青夷的荒原之中,便是连杯水也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为了补充前次的遗憾一般,来客在雕花椅上落座并为自己倾杯倒了一盏酒。殷红的酒液衬着骨瓷的润白,··旖旎而风尘的味道,倒是和这屋子十分相配。 先看看柔媚的色泽,再品了一品独特的酒香,原来真是千金难买的桃花醉。 “做为一个据点,这些东西是不是太过奢侈了?”如此问着,他还是一仰脖,将杯中的桃花醉一饮而尽。 “这不是想着你前些日子辛苦,为了犒劳你才专程准备的。”来客是斗笠垂纱,此间主人却是背着身子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只有一头黑漆也似的长发蜿蜒而下,发丝之间别着数枚蓝宝石镶嵌的蜻蜓,其余也就没有别的装饰了。 “犒劳就免了。”美酒难得,来客却也不是这么简单就会被收买。”在青夷一战中,你让我杀人又埋尸体。按照你的说法,那样就可以挑起汐蓝与焰赤的争斗,不死不休。结果呢,双方就连伤亡数字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句对话下来,这两人的身份也被揭露,赫然就是动用手段打破汐蓝焰赤交战的那一男一女。 女子手臂微微使力,令自己在榻上半坐而起,依旧还是没有转过脸来,只有长发荡漾出一道动人的波光。同伴的抱怨明显而浓烈,她想装作没听见也不太可能。为了日后计划顺利进行,关于此事她怎么也免不了要解释几句。 “按照我的说法,那一帐最终还是打起来了。”没有自傲的意思,黄莺婉转的声线轻轻诉说着已然发生的事实。 谁也不能否认,如果不是焰赤侦查小队十人的莫名失踪,最后两国以平和结束胶着状态也不是不可能。一介女子,轻易挑起了一场战争,时候说起来还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摸样。 来客放下酒杯,重重扣在桌面上,细腻而脆弱的骨瓷哪里受得了,立刻裂出几道缝隙,碎成再也合不拢的几片。 清脆的声响,并不刺耳,但是这个动作还是昭示了对方的怒气正盛。女子幽幽一叹,十足的惹人怜爱。“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算中开始,至于结尾又哪里是我能控制的?” “好个能力有限,将滟昊泠与烈熠这两个当世帝王都玩弄在股掌之间,这还真是能力有限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这话,已经难听的有些刺耳了。女子竟像是浑然不觉,“滟昊泠的心思深沉,做法倒是不难猜。他太无情,也太冷酷,只要是铁了心要让风族为错误陪葬,行事之际就不会有丝毫手软。在滟昊泠的心中,从来不存在无辜一说。” 评价完滟昊泠,到了烈熠,女子却陷入了难得的犹豫。她不是不敢说,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反倒是烈熠这人,太……矛盾。”思索良久,才总算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形容的词汇。 “在最初的暗杀事件中,烈熠不仅站在滟昊泠的背后支持其行动,甚至有几次还是烈熠自己亲自动手。”要是有外人在场,定会感慨这女子的情报,居然精准到这样的地步。“死在烈熠手中的风族大长老风古昔,据闻还是他幼年时的老师。” “于是你就判断在对待青夷的态度上,烈熠可以如滟昊泠一样冷酷到底?”明白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尽管不服气,还是不得不说这番推论实乃人之常情。 要说怨恨,不仅是滟昊泠和滟湄漪,包括烈熠,甚至是烈炽,这之中哪一个没有深刻的理由去恨风族?就是风族的风御畅,就是他一则传遍天下的占星,硬生生的搅乱了四个人的一生。无论如何痛苦挣扎,直到今时今日,也未曾从这个劫数中解脱出来。 “不错。”她是这么推断了,因为若是她唤作烈熠,一定会怎么做。如果不能亲眼看见青夷化作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心中的恨意又如何平复。 “暗杀风族长老,营救风族百姓——烈熠的行动处处透出自相矛盾。”正是这份矛盾,令她再如何擅于洞悉人心,也照样觉得他的行动无迹可寻。“为何会这样?这难道就是烈熠的大义?” 第七卷 第三十一章——夹缝求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做出这个猜测时,女子自己也多有犹豫,烈熠行动中的矛盾着实令人难以看透。是以这句话她并不敢大声说出,不过只是几句低沉的喃喃。然而即使如此,落入同伴的耳中,还是引起了诸多不满。 一声冷哼,已经表明了他此时的情绪。大义?想不到她会用这样词来形容别人。烈熠他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个评价? 女子也不愿意刺激同伴,她十分明白他的性格,若是再多提烈熠的为人,以他外表纤弱则暴躁的情绪,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无论烈熠出自什么考虑才舍弃青夷,总之此时已成定局。今日找你前来,是为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巧妙的转移话题,再次将对方的注意力转回他所在意的部分。说是商议,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了一定的主意,这般说法是为了令他更容易接受。 上一次让他去杀人埋尸,就是没有多问他的意思而直接下令。曾经已经闹得不愉快,女子当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没有什么可商议的,汐蓝与焰赤两国之间,必须令他们打起来。”这是废话,但正是因为是废话,才更加说明了此事本就不值得商议。 在这世上,大多数人无疑都希望天下太平,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活才能过的安乐。不求出人头地繁华富贵,至少也可以免了离乡背井颠沛流离之苦。 然而,谁也不能否认,世上还是有一部分人,极少的一部分人反而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在乱世之中,他们才能找到生存的缝隙。世道越乱,他们活的反而就越是顺遂。 女子轻叹一声,要做什么自是不需多想,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却是不能不好好考虑一番。“战争是双方的事,我们如果只能挑动滟昊泠一人,最终的结果永远不会按照希望那般发展。” 表面不提烈熠,实则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在说他。战争双方,作为汐蓝的敌人,必须有焰赤的存在。而滟昊泠的对手,也只有烈熠才能够担当。 “眼下还有一个麻烦,时节入冬,已是最不适合打仗的时候。”年光将近,将士的思乡之情在此时是最浓烈,此为主观原因。客观原因则是在连番的大战之后,汐蓝元气大伤,绝非开战的良机。 女子也赞同这一观点,她并不在乎交战双方的胜负结果,然而若是要这一仗打的轰轰烈烈,当然还是希望双方都做好十足的准备。唯有势均力敌,战事才会拖延的更加长久。 “这么担心汐蓝的状况,看来你还是希望这一边得胜。”赞同之余,女子也毫不客气的点出同伴的心思。他所提出的麻烦,是事情不假,只是在斟酌之后还是不难发现,他无疑还是更加偏袒汐蓝的。 来客一震,有沙幔遮挡,当然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就是那道沙幔,漾出几道并不平静的波纹,令人不禁会这么觉得——沙幔后的那一张脸,其上的波动会更加剧烈。 一时之间,室内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女子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后悔,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该说破,哪怕他们是亲密无间立场一致的同伴。每个人总有不想被旁人知晓的“秘密”,只要不影响他们的行动,她还是应该装作不知道。 女子犹豫着是否应该道歉,倒不是自尊令她说不出服软的话,而是担心歉意会引起反效果。对方的骄傲与矜持,她一向十分了解。 犹豫还没有得出结果,已经听到对方的反问——“不错,我希望汐蓝最终获胜,难道你不是这般希望?” 很想说“不是”,她真正的想法向来都没有改变,无论 谁获胜都不要紧,只要七界的格局不变。但是她也清楚,一旦否定的答案出口,她的这位同伴下一个动作定然是转身离开。他不会顾及他们的目的,多年以来构成的同盟将在瞬间崩毁。 所以,她不敢说实话,她必须隐藏真实想法。 “我当然也是如此希望。”婉转温柔的语言,只是在心中补上诅咒恶毒的一句,前提是汐蓝获胜之后已是实力大损,再也不复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势力。 要说他们在一切看似损人不利已的行动背后,究竟有怎样的目的,那就是希望七界各国势力平衡,没有弱小的王国,更没有强大的帝国。 来客像是对这个回答极度满意,口吻已不复先前的锐利,变作了心平气和的摸样。“此时无论我们做什么,在年内是无法令两国交战。今日,你会找我前来,想必有其他要做的事。” 一旦平静下来,他的思维也变得敏锐起来。女子知道,自己的同伴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只是……有时会看不透罢了。然而世人不都是这样,不是不具备看穿迷雾的能力,只是一颗心总是不受控制的被许多事所占据。 “如今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下一战的结局不会再这么差强惹意。”抬起一只手,向着同伴招了招。随着她的动作,皓腕上几只细金镯子顺着小臂滑下。来客不会为她的行动所动,但是客观一些评价,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的确……动人。 待同伴走近了,女子附耳说了几句话。这本是一间极度隐蔽的密室,莫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就是密室所处的这家客栈,一年到头都根本不会有人光顾。饶是如此,女子此时的行为还是慎之又慎,刚刚的那句话,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人听见。 由于女子半卧在贵妃榻上,为了听见她所交代的事项,来客也不得不半蹲下身子。蹲着的姿势当然不会好受,几句话入耳之后,他本该马上站起才是。但是,他没有。身子没有震动,覆面的沙幔也没有,相较于之前,他简直如同一尊入定的雕像,任凭双腿一点点酸麻下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很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毁了滟昊泠?” 颤抖的余音,暴露了他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不可置信。女子纤细的手指穿过沙幔,轻轻抚在同伴的面容上,禁不住感叹对方的痴傻。“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毁的了滟昊泠。” 狠狠的一挥手,拍掉了女子的手——尽管内心深处并不想这么做,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身体的动作。冷冷开口,已带了杀气,“如此传闻一旦传遍天下,你让滟昊泠还如何稳坐皇位?”不仅是皇位,甚至他个人的名声都会受到极大的折损。 女子揉搓着手腕,白皙无暇的肌肤上多出了一个刺眼的红痕。心中怨怼,他下手也真够狠的。心情左右了言辞,再也不复之前的故作温柔。 “皇位这种东西,只要滟昊泠想要,自然就能稳稳的坐在上面。包括风御畅的占星都不能损伤他分毫,不要忘了幼年的滟昊泠是怎样平息汐蓝反对的声浪。” 来客沉默,滟昊泠的手腕不是相忘就能忘记。况且关于他的一切,他本就刻意的前去记忆。 她说的本是事实,他也反驳不得。 “这个传闻针对的是烈熠,我不管他是否真的有必须坚持的大义。想必这个传闻一出,烈熠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她一直相信,人心定是世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事物。就拿烈熠举例,无论他为了自己的大义可以绝情到怎样的地步,无论他可以对自己怎样狠心,总还是有一个人是他不忍伤害的。所以,“大义灭亲”是他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 来客终于站起,双腿不满针刺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为了不倒下,他只好扶住了贵妃榻的靠背。借着这个角度,躺在榻上的女子看见了他一双抿的死紧的嘴唇,如同锐利而短促的刀锋。这是他思考的必然动作,她相信他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明白了。”一字一顿,扔下四个字,来客整理了斗笠之后转身就走。他在此间事了,已经没有滞留的必要,而且他本人也一点也不愿再留下去。 精巧而隐蔽的门扉在关和的最后一刻,女子幽幽一语钻进他的耳朵。“不管你以后做什么,都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不要忘了身后那些千千万万与我们同样命运的人。” 第八卷 第一章 流言四起 光阴荏苒,闯过冬,漫过春,入了夏。 时光本就是世间最匆忙的东西。即便相思成狂,日日夜夜都啃噬在心头,该流逝的依然会流逝,谁也无力挽留。 在一年四季中,若说冬天最为萧条,那么夏季无疑就最为繁盛。枝叶葱郁,花团锦簇,随便一眼望过去,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恣意而狂放,尽可能的释放者有限的生命。 不光不顾,不死不休。 既然到了这个时节,就不仅仅只是北冥城,整个七界但凡是有池塘的地方,都开遍了荷花。青、红、白三种颜色的花朵,躺在宽大欲滴的荷叶上,无论哪一枝,均是可爱的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或许就是滟湄漪喜欢看荷花的原因——万物凋零之后,荷花唯有在得天独厚的北冥城才能盛放,物以稀为贵,此时观赏这种珍贵异常的花卉自是无可厚非。然而,就连在夏令时节当中,滟湄漪还是每每留恋于荷花池畔,痴望之下就是数个时辰,久久不愿离去。 水色的长发依旧是蜿蜒垂地,任何的装扮在她的容姿面前都失去了意义。无论是光华璀璨的明珠,还是精工雕琢的钗环,都无法再为滟湄漪的美色再增光添彩,因为,她早已是天下第一美人。 还是曾经饮酒的凉亭,桌案上备了美酒佳肴,可惜的是这一会并无美人相伴在侧。想必是上一次滟昊冷故意调戏侍女的举动着实令滟湄漪心下不快,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这一次索性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事实上滟湄漪根本无需为此操心,就算再绝色的女子站在面前,恐怕滟昊冷早已没了那份心思。 没有人伺候,果盘中盛放的水果虽然看上去无比诱人,滟昊冷还是懒得自己动手。或许,即便有人伺候,他也不会吃什么。只是提着酒壶,将里面看似透明实则浓烈的液体倒入喉中。烈酒如烧,一直从喉头烧到心间。所以他不吃任何东西,害怕这味道会被冲散。 曾经,他为了一个人能够戒去杯中之物,自己也是滴酒不沾。 如今,他依旧还是为了同样一个人,真恨不得自己溺死在酒海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喂,没了。”皇宫中所用的器皿都十分精致,然而精致在这个时候却免不了另一个缺点——小小一壶酒,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喝法,三两下之间已经彻底见了底。放在耳边摇了摇,壶中已然没有任何声响。滟昊冷冲着湖边的背影,扬声喊出自己的不满。 滟湄漪不理会,也没有动作。持续同样的姿势凝视着某一枝池荷,烟行魅止,魔性魅惑。 “母亲,没酒了。”滟昊冷又喊了一遍,这一次指代清楚了些。要不是如此,只怕他那位母亲会在池塘边站上一整天,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轻缓的转身,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动作,由滟湄漪做来之后竟令人会在瞬间联想到柳树,在微风中缓缓荡漾的弱柳,摇曳生姿。这才是风姿无双,哪怕不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单单是最平常的举手投足,就已经美不胜收。 “要想喝酒,让御膳房送你宫里去。”母子之间难得见面,滟湄漪不希望在开始谈正事之前,对方已经烂醉如泥,即使滟昊冷喝醉的可能非常低。 滟昊冷耸耸肩,就在旁人认为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手上猛然使力,手中的空酒壶向着滟湄漪站立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滟湄漪没有躲,同时也是因为躲不过。这位一手开启灭世命运的汐族公主,从不曾习得一招半式。她唯一会的技艺就是一曲箜篌,正是借助曾经那九霄仙音一般的一曲,她为自己,也为另一个人带来了一世情劫。 除此以外,她真的什么技能也不会。 酒壶几乎是擦着她的身子飞过,落在身后的荷池中,溅起的水花浇透了她的裙摆。 “到底是母亲,这样都能沉得住气。”滟昊冷笑的张扬,但是毫无疑问,张扬背后的他并不痛快。刚才有些可笑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激怒滟湄漪?滟昊冷自己也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一点,他的行动乃至情绪都越来越莫名其妙,也—— 越来越失去控制。 透过水雾的眼眸,滟湄漪就这么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迷雾望着自己的儿子,不悲不喜,无嗔无怒。“我找你来所为何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果然是这样,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法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她只会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滟湄漪,永远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无法踏足,她自己也走不出来。 滟昊冷一派默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压根就不需要他的回答不是么? 滟昊冷的猜想不错,他的母亲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开视线,自说自话,“你要与谁纠缠不清都是你的事,女也好男也好都无所谓。但是你应该遵循一条底线,不能影响我的大计。” 当然不是为了尊重儿子的决定与选择,滟湄漪不过是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她甚至不像别的母亲那样操心自己孩子的婚姻大事,男人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唯一的问题只是出在那个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那个人的血统。 “大计这个词我不否认。”以往在母亲面前,滟昊冷好歹还会留下三分情面,不为别的,单为那些以滟湄漪马首是瞻的族中老臣,不要忘了,其中就有元帅卓寒青。到了今时今日,滟昊冷却是这最后的三分面子也不打算保留了。 原因很简单,他不高兴。 “今日,我还是把一件事说清楚罢。母亲,你的目的只能是你个人的,从来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无意要帮你达成什么。”没有酒喝,百无聊赖的滟昊冷捻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由于忘了剥皮,涩的他眉头一皱。 不过想到马上可以看见滟湄漪变色,他的心情倒也不太坏。日复一日都是那个模样,他早已看腻了,平常的滟湄漪越是冷淡,当她动怒时大概就越是有趣——对此,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事实证明,滟昊冷还是错估了自己的母亲。 空蒙的眼睛,空蒙的心。 一个人,若是心都空无一物,眼中又怎会映射出什么光彩? “如今在传扬天下的留言,不仅对我的大计无益,也会影响到你的计划。”滟湄漪的说法,就当是已承认了他们母子之间各自作为互不相干。她甚至没想过要坚持,也没有想过要反驳。滟昊冷如此坚持,遂了他的意也无妨,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弄个不好,你会失去所有一切。”不是告诫,也不是劝解,滟湄漪每一个字都说的平平静静。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平静,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漠而慧眼的旁观者,一语成谶。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地位,权势,天下……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流言的散播而烟消云散。 滟昊冷冷笑,“就因为我和熠在一起,天下人就看不过去?” 他说的轻巧,但事实岂是这么简单。“你们不仅同为男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你们的父亲都是烈炽。”违逆阴阳,背弃人伦,随随便便选一条,都是无颜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大罪。 “你只提我们的父亲?”尽管滟昊冷并不在乎那些所谓的流言,从小到大,冲着他来的流言难道还少了么?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此时的心情已然陷入了烦躁。 此时的滟昊冷,一身的劣根性尽显,他自己不舒服了,也就见不得旁人舒服。张口问了母亲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你怎么不提提我们的母亲是谁?” 滟湄漪檀口微张,弯出犹豫的弧度,不明显,同时又很真实。“你的母亲……自然是我……” 想要蒙混过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滟昊冷截道,“那么熠呢?他的母亲又是谁?你曾经亲口告诉我,烈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那么如今焰赤的皇帝烈熠……他的母亲又是谁?二十多年来你是真不晓得,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第八卷 第二章 日理万机 说没有丁点儿的犹豫,那绝对是骗人的。犹豫,已经令老宰相原本苍老的步伐变得愈渐蹒跚。 但是烈贤心中也明白,令自己犹豫的并不是接下来要做的谏言。劝诫君王本就是言官的职责,他身为言官之首,对此更是责无旁贷。况且烈贤一生正直,别的不敢自夸,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一身的全部所为都是为了焰赤。 这是烈贤第一次在进言的当口感到犹豫,不为别的,只为御书房透出的一盏灯光,那一盏……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灯光。 方才问过皇上的是从,得到的答案果然与他所想的一模一样,焰赤的新皇已经在书房连续度过了是一个夜晚。不仅没有踏足寝宫一步,就连书房的灯,也是燃了通宵,直到天光大白。 烈熠已不仅仅是废寝忘食,他简直像是把整个生命都献了出来,这般急切的做着一切,仿佛是担心余生所剩无几。 念头一起,烈贤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也算是看着烈熠长大,年幼的他身子骨差到极点,数次发病都将一帮大人吓得半死,几乎认为再也救不回来。好在烈熠挺过了,也好在他终于登上了焰赤的至尊皇座。 但是缠绵烈熠一身的顽疾终究还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隐忧,隐隐的存在于那里,谁也说不准何时就会爆发。 窗口映出的灯光勾勒出老人脸上雕刻般的担忧,皇上殚精竭虑至此,是不是也在害怕着什么? 一名侍从踏着轻缓的步子走到烈贤身边,恭谨的施了一礼,“宰相大人,皇上说晚间风大,请你进书房去。” 烈贤愣了愣,他并未着人通传呀。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以烈熠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见他在廊上踟蹰往来的脚步? “宰相请坐。”才一照面,烈熠就阻止了老人向自己行礼,请他在下首的第一张雕花椅上坐下。年纪摆在那里,又在门口吹了半晌夜风,烈熠轻易就看出老人的脸色已是十分苍白。挥手示意旁边的侍从上茶,好歹能给他暖暖身子。 一杯茶捧在手里,本意是为了给他暖身,结果老宰相更加战战兢兢。几次张口预言,话到嘴边又被他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不为别的,单是看烈熠将一条命都扑到国事上的模样,烈贤就实难开口道明来意。 “皇上日理万机,也该注意身体才是。”斟酌辗转了半天,烈贤才总算找了一句合适的话。冠冕堂皇的背后,却是真切的担忧与关心。 烈熠淡淡一笑,两人之间搁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原本这就是君臣之间不可跨越的距离,然而随着烈熠这一笑,疏离之感顿减,君臣的关系立时亲切不少。“让叔叔为我担心,是我的不是。” 都是最平常的称呼,平常到每一个百姓家庭也会使用。烈贤出生皇族,名字中也顶着国姓,论起血缘关系,这一声“叔叔”他也并非担当不起。奈何烈贤观念中的尊卑太甚,当下慌忙放下茶盏,口中连道,“不敢,不敢。” 敢与不敢并不重要,事实上烈熠又何尝不知老宰相的性子?正式继位虽尚不足一年,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却已过去了数个年头,以他的洞察力,朝中每一位大臣的品性为人,他早已摸得清楚透彻。以亲情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烈熠心中自有别的打算。 烈贤深夜前来,用意十分明显,无非是为了避开白日里纷杂的人与事。烈贤为人光明磊落,能够值得他如此踌躇不安想方设法避忌旁人的事情着实不多,放在眼下,就更是只剩了一件。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偏偏这件事,是烈熠此时最不想谈的。 他或许还不知道,为了同样一桩麻烦,在遥远的北冥城中,也有一个人辗转反侧夜深难眠。留言纷扰,自己能够无所谓,到底还是担心那些难听到刺耳的话伤害了另一个人。 烈熠盘算的准确,经过他先前一打岔,烈贤准备再多的话都没有出口的机会。茶盏早已放在一旁,里面的茶水想必也已半凉,换了年轻人或许不打紧,不过医生早已告诫过他要忌食生冷,显然这茶是不能再喝了。 如此一来,烈贤心中就起了退意,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罢。今日再继续拖下去也是无果,哪怕等到天亮,他大概也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烈贤准备起身之际,烈熠忽然开口,“宰相来的恰是时候,正好帮朕看看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随着称呼的变化,话题也会到了公事的范畴。 应了皇上的邀请,烈贤走到桌案前。先前心绪烦乱之际他都没有发现,地图、文谍、卷宗等等杂物堆了满满一桌子。看了这些东西,也就不难猜想接连数日的通宵达旦,烈熠都是在忙碌些什么。 烈贤虽然已是一双老眼,但是绝不昏花。相反,经过数十年朝堂风波的洗练,他的目光要有多准就有多准,要有多毒就有多毒。放在桌案的东西,老宰相只是随手拿起两件看了,已是脸色大变。“皇上,这——” “既然我焰赤与汐蓝的一战终是不可避免,先下手为强,我们也需要早作准备才是。”烈熠淡淡的解释着自己的作为,古井无波,真如一位凡是尽在掌握的帝王。让老宰相看的计划,涉及庞杂而繁复,但真真说穿了之后只需一个词——战略。 针对汐蓝的战略。 不能说时机已经成熟,只是失速流离的事态发展,走到了不得不进行的一步。 烈贤的思维瞬息陷入混乱,同时乱了的还有老人一贯清澈的目光,在各种杂物与新皇的脸上来回游移,竟然不知该看什么才好。如此状态,要开口评论什么则是更加不可能,偏偏对方还要如是追问—— “这个计划是朕独自制定,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宰相考虑事情素来周全,还是帮朕好好看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在现阶段此事尚属机密,朕希望知道全盘计划的只有你我二人。” 就算没有这一句提醒,关于保密这点烈贤还是懂的。为官一辈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分辨其中的区别早已成了一种本能。 定了定神,仔细钻研起这个计划。皇上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于他,这是何等信任,烈贤自然不敢辜负。看了一遍,又是一遍,烈贤不禁汗颜。不为别的,他竟然看不出任何疏漏。 这原本也并非什么大问题,计划的完美恰巧证明了焰赤这位新皇的雄才伟略。无法从中挑出错处,烈贤反而应该为之欣慰才是。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有一丝不安萦绕在心,挥之不去。越是细看手中的计划,这份不安越是浓烈,到了后来,烈贤甚至觉得组成那些自己的每一笔每一画背后都藏了说不出的诡谲。 “皇上,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完全是冲口而出的问题,要是再给老宰相多一分考虑的空隙,他一定不会问出如此大不敬的问题。即便他们之间还有一层亲叔侄的关系,君臣之分早已在烈贤身体里生根发芽,绝不会轻易改变。 质疑皇上的心意,类似的事放在平日,烈贤绝不会去做。如今想也不想就将疑惑脱口,也可以想见老人心中的不安到底深重到了怎样的地步。 想不到连烈熠这样的老臣都会怀疑他的心意,烈熠心下自嘲。有些事,做了便无法泯灭;有些话,说了便再难收回。所谓空穴不来风,何况那些留言之间大半都是事实。自己从未曾想过要后悔些什么,却怎么也不愿让那些成了伤害他的利器。 将计划的每个细节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之后,烈熠才开口,云淡风轻。“这一战是必须要做的事,何来决心一说?”若是强调义无反顾,反而会落了刻意,倒不如这般说法来的自然。 “是老臣失言。” 烈熠摆手示意无妨,“计划的内容还不能让旁人知悉,不过许多事都应该着手做起来了。宰相一向有分寸,明白怎么做可以既保守秘密又不耽搁进程。”既然要打仗,诸如粮草调运,士兵操练等等琐事,总是免不了要先行准备的。 “是。”深夜来访,领下了一场重大的任务,烈贤行礼跪安。“请皇上早些安寝,老臣告退。” 第八卷 第三章 倒行逆施 短暂的和平,就如同偷来的时光,谁也不知这份平和的假象会持续到何时。 不敢问,不敢想,甚至不敢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百姓们的浑浑噩噩,官员们的逃避忌讳,上位者的讳莫如深。只有光阴自顾自的流逝,不理会任何的期待或者愿望,既不会为了大多数人缓下脚步,也不会为了少数人加快速度。 风云最先变色的,既不是焰赤,也不属于汐蓝原本的领土,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即便如今已经正式更名为景州,但是景阳这叫了数百年的名字照旧有根深蒂固的力量,不是滟昊冷一纸命令就可以轻易改变的。 它会出现在失去故土家园人们的怀念中,出现在事不关己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论中,甚至,就连个别汐蓝的官员因为一时不慎在文书之中都会用了旧名,事后当然免不了战战兢兢,深怕那写错的两字就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事实上,滟昊冷在乎么? 百图更名为白洲,景阳换成了景州,包括新近到手的幽川,也有了新名字——幽州。每一道圣旨都是经过他的手,他草拟的措辞,他书写的文字,他加盖的印章。做了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皇权不得假手他人。事实上,他本人在乎么? 他哪里还有空闲去在乎这些版图上新增添的名字?非要从中找出能引得他深思停驻之处,大概也只有当年出自那人手中的一副蓝图。大致行政区划,小到各级官员的服饰佩戴,烈熠都考虑到了,事无巨细周到细致—— 为了一个最终不属于他的强大帝国,烈熠已经奉献出了全部的心血。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要不要是他的事,给不给则是他的事。共享天下,至少对滟昊冷来说,那不是一道说说就算虚无飘渺的誓言。 薄情寡义的滟昊冷,既然已将毕生情爱皆付一人,他也认为只有无限的坚持才能对得起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还清晰的记得烈熠对他誓言的回答,皇权分立绝非好事,除了冷静而客观的评价以外,烈熠从来没有说过接受,也没说过……不接受。 于是他也就一厢情愿的将一切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想象。 但是,这真的是一厢情愿么?蛮溪的一叶扁舟之上,烈熠终究还是交付了自己;汐蓝的皇族圣地之中,两人共同的姻缘轻许;甚至在他的即位典礼上,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各国使臣,他也没有拒绝他的吻。 如果这依然还只是一厢情愿,滟昊冷也只能认了。 所以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天下统一的蓝图是为了他们两人而铺设,遍布荆棘也好,浑身浴血也罢,滟昊冷从来不曾有半分恐惧。直到他决绝的转身而去……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东西。 暴动起源于一个名为石壕村的地方,一夕之间而起的暴动,又在一夕之间壮大到震动朝廷的程度。一支全由普通百姓组成,没有正规军队,没有精良武器的杂牌队伍,用了仅仅两个月时间竟然占领了石壕村周边的十二个县级城镇。 这个速度,不能不说恐怖,也难怪汇报的官员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石壕村?没听过。”短短的六个字,就是滟昊冷的答复。北冥城高大的殿宇之上,那个人哪有半分威仪?一派懒洋洋的坐姿,几乎将宽大的座椅当成了床榻,斜躺在上面。稍稍偏往一侧的唇角,姑且可以称之为笑容。 莫说是以卓寒青为首的老臣,就连素来放荡不羁的燕归愁,都觉得皇上此举有些过火了。排众而出,简单的加以说明,“石壕村是景州西部的一个村庄,因土地贫瘠,人口也十分稀少。按理来说,即使村中全部老少都参与暴动,从人数上也难以到达如今的规模。” 曾经以游侠之王闻名于世的男人,用烈熠的话来评价就是一本活着的风土人物志,足迹踏遍七届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只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燕归愁也同样了如指掌。况且他与景阳之间还有一层别的关系在,从他口中说出的有关石壕村的情报,当然是准确无误的。 一个人数寥寥的偏远村庄,何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满大殿的文武官员都陷入沉思,这着实是需要细细斟酌之处。 滟昊冷照旧不以为意,如今他的心中再大的事都不值得多费神思。管他原因为何,结果是这个小村庄已经聚集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反抗力量。原本人烟稀少,那就是有人口在此聚集,就当背后有一只黑手操纵好了,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起源是何地都无所谓了,说说暴动的具体情况罢。”滟昊冷本是连这事都懒得理会,然而既然有人在朝议上郑而重之的提了出来,就当是走过场,他还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先前提及此事的官员早已被吓得不轻,躲到同僚的背后,恨不得藏在旁人的阴影中再不露面。燕归愁转头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叹了口气。老大啊,你再这么阴晴不定下去,难道真想弄个众叛亲离么? 很显然那官员已不可能再开口说什么,燕归愁只好接下了这个不讨好的活计——一边诉说一边自我埋怨,刚才疯了才会多那一句嘴,真是自找麻烦。“除了暴动的规模以外,还有一个令人想不通之处,据闻暴动的领导者是个女子。” “女子?”滟昊冷听出不同寻常之处。一般而言,越是偏远的地方观念越是陈旧,尤其是男尊女卑的想法更是深入人心,很难想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她有何过人之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燕归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刚才也说了这是传闻,我也没见过她本人,哪里知道她的本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今的燕归愁摆脱了游侠的身份,但是他当年辛苦建立的势力还在,振臂一呼就能号召万千游侠揭竿而起的传闻也并非全然的空穴来风,燕归愁的耳目早已遍布每一个角落。如今他说不知道,无形中就给那个女子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滟昊冷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当他确定对方已经不能再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后,再如何强迫也只是浪费时间,那又何必?“既然如此就只说说传闻,暴动的借口是什么?要挑动这么多无知的百姓,她总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才是。” 此问一出,殿上大半人都已骇然变色。这个借口怎能放到这个场合说明?哪怕就是转述,大逆不道之言来自自己口中,也是不折不扣的砍头罪过。皇上越来越捉摸不透,他们的一条小命随时就悬在半空,惴惴不可终日,如今又怎么提供一个借口给皇上,让他堂而皇之的取了性命? “讨伐皇上的倒行逆施。”还是燕归愁,无论众官员平日里对此人抱有怎样的看法,至少这一刻也不由的起了佩服之意。无论他出自什么目的敢于直言不讳,至少有一点是旁人做不到的—— 他不怕死。 换了一个上位者,应该会被这四个字气得当场跳脚,直接挥剑斩了燕归愁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滟昊冷只是漫漫的笑。“倒行逆施?这个说法并不算新鲜。” 毁天灭地,残酷不仁,好战嗜杀……在风御畅的占星里,在风族长老的自靖录中,类似的词汇哪里都是,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看来这个神秘的暴动领导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也不知道换个说法。 “不算新鲜的说法,但这一次有了佐证。”燕归愁也不是那种从不会说谎的耿直之人,但他今天就是一个劲的实话实说。“同昌城疫病中的死者,有数具尸体流落出去,成了证据。”这简直比任何语言的说明都有力,一旦看了那些扭曲到恶心的尸体,滟昊冷行事的不折手段便人尽皆知。 “按照桑托的叮嘱,那些尸体不是全都毁了么?尸体这么流落出去,也不怕病症蔓延?”滟昊冷说的不痛不痒,既然这一场空前可怕的疾病是他一手导演,就算如今继续蔓延,他也不会眨眨眼睛。 “本该毁了的东西又出现人前,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当时同昌城状况十分混乱,要偷几具尸体出去也不是难事。”燕归愁没有猜错,这正是最大的可能。 “处心积虑啊。”表面上滟昊冷像是在评价这一场暴动,偏偏他的一双眼睛都盯在燕归愁脸上,只有他们两人明白,这个说法指代还包括什么。 “除了讨伐朕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浅浅的警告,却也足以令听者手足冰冷。“你知道的,朕不喜欢只听一半实话,还是将全部都说明白为好。” 第四章——讨伐勤王 燕归愁无奈到了极点,反省一番之后更加肯定之前自己不要命的行为全然没有任何意义。从来都习惯于混日子,招揽是非的行为并不符合他的个性。不管不顾将原本与自己牵涉不大的事情揽到身上,不过是大了转移滟昊泠注意力的主意。 是的,仅仅只是转移注意力,他从来没有期待能隐瞒什么。任何人妄图在滟昊泠面前隐瞒,无疑都是痴心妄想,在这个天下,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什么能逃过滟昊泠的眼睛,至于他最终是否会横加干涉,端看他的心情罢了。 原本想着说上几句之后,他对景州的暴动便不再有任何兴趣,哪知他的自作聪明在这里却起了反效果。 “暴动的口号有两个——”燕归愁无法再隐瞒下去,全盘托出。“一个是讨伐,还有一个就是勤王。” 讨伐什么之前已经说过,类似于倒行逆施的形容是滟昊泠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罪名。不过勤王的说法,听起来倒有几分新鲜。 “勤王,勤谁的王?”滟昊泠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着,喜与怒介于一线之间。正因为只是这细细一线,更是弄得朝臣心里七上八下实难安稳。 殿上的大臣们已经看不见脸色,每个人都将头颅深深埋着。从滟昊泠的角度看上去,这一幕相当好笑,那些平常老成持重的官员们,脖颈弯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大概恨不得脸孔都藏进胸口里面才好。 这一次,就连燕归愁也不说话了。倒不是胆子突然变小,而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有些话着实不方便开口。 “在朕的印象里,景宣也算不得一个多好的王。怎么他垮台了,却有这么多的人怀念?” 滟昊泠的评价倒也不存在太大偏差,景阳的末代王上好也不好,没有过人的才华,也不是彻底的不学无术,他的身份完全来自于他的血统,由于生的好最终成了一国之君。假如不是运气太差,同一时代恰逢滟昊泠,他的这个王位应该能够安稳坐到终老,再传给自己的儿子。 北冥城大殿上的这一幕,早已超出了议事的范畴,怎么看都是滟昊泠一人在自问自答。自古以来,敢于直谏君王过失的贤臣就如凤毛麟角,到了滟昊泠的这一朝,面对阴沉如此的主子,更是连原本敢说的话都不敢说了,谁也闹不准到底那一句会触动滟昊泠的逆鳞,如此以来还是闭紧嘴巴安全。 没人答话,滟昊泠也懒得点名,过去的他偶尔还将朝臣的无错与争执当做消遣,如今便是连这份兴趣也丧失殆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看来,景州的百姓并非怀念他们毫无作为的王上,不过是与朕相较之后,觉得还是景宣要好得多。至少,不用担心朝不保夕命丧黄泉。”这是滟昊泠自己得出的结论,也是自己说出来。不仅因为事实如此,令滟昊泠如此直言不讳的还有更加深刻的一层原因—— 早已习惯了罪孽加身,无论是自己犯下的现实,还是旁人口中的杜撰。 滟昊泠话锋一转,每一个字的音调上都如同淬了血的刀锋,听在众人耳中是锐利的疼。“既然有人刻意那两者比较,朕也不好不让他们了解谁才是现今景州的主子。” 朝不保夕如何,命悬一线又如何?既然整个景州都是他的东西,要如何玩弄践踏,全凭他一人高兴与否。 “从景阳的王族中挑一个人,砍了首级送到石壕村去。”一场令整个朝野不安的暴动,在滟昊泠的轻描淡写之间已经被定下了罪名。是否出兵讨伐已经不要紧,如此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过去,滟昊泠的意思已经十足明白。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之后连臣子都要清洗干净,更何况代表着旧势力的王室,从来都是首当其冲被覆灭的对象。天色早已起了变化,他还妄图保住不该保住的人,到底是错估了主子仁慈的底线。燕归愁嘴唇开阖几番,最终还是将求情的话吞了下去。 在他身边跟随的日子不是白白过去的,燕归愁再清楚不过,单靠自己一张嘴,把口水说干了也求布下这个情。景宣的存在本就犯了滟昊泠的忌讳,说不准在他心中,自己都是恨不得除去的障碍。 滟昊泠这三个字早就代表了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但凡是已经做出的决定,对错不论,都会一意孤行的执行到底,偏偏他也有着这份常人难及的能力。燕归愁深深怀疑着,在这世上除了熠公子以外,还有谁能令这位主子变更主意? 当滟昊泠的目光从脸上刮过时,即使是相当快速的一眼,燕归愁还是觉得就像被剜了一下,难受的要命。 “放景宣一命,似乎是你曾经向朕提的条件。”难为高高在上的皇者还记得,与他有关的条件不计其数,正式的,口头的,各种各样,最终是否真正放在心上也就看他一时的痛快了。 燕归愁难得低眉顺目,缓声纠正,“那不过是一个恳求。”条件二字,难免沾了威胁的意思,然而在这世上谁敢威胁滟昊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尤其这个当口,还是撇清这一层关系的好。 “回想起来,除了这件事以外,你还不曾向朕恳求过别的什么。”更改了措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威胁或者恳求,最终的结果还是握在他的手中。一旦他不应允,一切都是白费。 “的确没有了。”拿捏不准对方心血来潮提及此事的用意,然而还是乐观一些想象比较好,尘世之间这般乱,这么苦,若是想法都跟着消沉下去,就更加度日如年了。 泉溪镇主仆初识,燕归愁就没有隐瞒勃勃之心,对此滟昊泠也乐见其成。与其说在他的仕途中,身为皇者的滟昊泠帮了多大的忙,倒不如他一直维持着袖手旁观的态度,看着他与羽缴军中的老旧实力争斗,看着他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上爬,仅仅是在最终,一纸命令任了元帅。 荣华富贵加身,这些都是燕归愁自己辛苦挣来,当不得恩赐。除了对景阳前王上的处理方式上,燕归愁确实没有求过旁的东西。 “既然如此,放就放了吧。”随口而出,仿佛只是允了晚膳前御膳房送来的菜式。刚刚才说要送王族的首级去石壕村,转眼就变卦,这算不算是出尔反尔? “皇上,你方才说——”到底还是有官员嘴巴不严实,情急之下就冲口而出,在滟昊泠提起以儆效尤的手法时,并不十分赞成这么残忍的手段,如今眼见他要变更主意时,又觉得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了。 滟昊泠被引了注意力,狭长的眸子转过来,轻飘飘的一眼就让那官员剩下的半句话堵了回去。徒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招惹杀身之祸,脸死了一半灰白,呆呆站在原地,连求饶都全数忘记。 官员觉得这是问题,滟昊泠自己反倒是维持着轻松自在。“姓景的又不知景宣一个——”随意一想,挑出一个名字当场判了死刑。“就景华瑞罢,柔蓝战败之后,朕留他到现在,也相当仁慈了。”仁慈,这个词从滟昊泠的口中说出,完全不像在赞扬自己,反而带了莫大的讥诮。 “至于景宣,看他装疯的本事不错,你就转告朕的意思,不要浪费了这一身才能。”这道命令当然是对燕归愁下的,也只有他的身份才适合去转告这层意思。 “是。”在他麾下效力也有一些时日,对方的话已经近乎直白,要是还听不懂其中的暗示,那他燕归愁也就蠢到家了。 景宣真疯还是假疯,事实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关键在于世人的想法,也只有景宣成了疯子,他儿子景华瑞的头颅才有其价值。名正言顺的王储,才能震撼石壕村的暴动,否则景华瑞也就只是汐蓝地牢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囚徒。 “如此一来,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一个麻烦,滟昊泠不是不知如此一来往后的麻烦会更多,他所图的仅是一时痛快。 “谁说定了?哀家不同意。”冷冷的强调,依然还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具有这样一副勾魂嗓音的人,除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第五章——状若无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笑了,至少从旁侧看去,他正十分畅快的笑着。唇角勾出的弧度近乎完美,柔和了脸上的每一根线条,包括那双狭长的眼眸在内,都看似有没的弯着。 事实上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那个逆光走来的身影。 美,果然是甚美。 哪里用得着看清她面容的细节,仅仅是一个由光线勾勒出的剪影就已经令朝堂上半数以上的人乱了呼吸。 滟湄漪莲步轻移,每一步都是摇曳多姿,刚才还将头颅死死埋下的官员们,此时只恨自己的脖颈不够长,看得还不够清楚,用翘首以盼来形容都算是客气的了。 毕竟是北冥城的主殿,恢弘与气势总是免不了的,粗大的红木圆柱撑起天穹一般的殿宇,空阔而宏伟。 从门口到大殿正中的距离,平日走起来倒还算比较长,然而今日换到滟湄漪的脚下,不知怎的,那距离就短了起来。 尤其是那一缕飘渺的身影擦着肩膀而过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也来不及将之捉住。一闪而逝,徒留心中空落落的遗憾。没有叹息,也没人敢于叹息,正是怔怔的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滟湄漪的背影。 在场的所有人当然明白,此举不合规矩,再怎么说哪一位也是当今的太后,皇帝的生身母亲。 然而知道是知道,明白也是明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滟湄漪素日都隐居在深宫之中,这一面之缘过去了,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哀家不同意皇帝的做法。”滟湄漪又重复了一遍,只可惜没人注意到她所说的内容,官员们的七魂六魄早已被那一副天底下最动听的嗓音给勾的不知所踪。 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注意她话语内容的人,仅有高高坐于大殿上方的男子。狭长的眸子淡然俯视,睫毛垂下的阴影之中掩盖了一切的情绪。 “在朕的印象里,母亲从不曾踏足议事大殿半步,今日怎么有了这份兴趣?” “哀家并无任何兴趣,不过是来提点皇帝一句,不要做错了决定。” 母子间的谈话换了一处地方,不再是惯常见面的荷花池畔,也没有摆在凉亭之中用来缓和气氛的美酒佳肴,于是措辞更加生硬,而气氛……也更加冷凝。 皇座设置在台阶而上的平台正中,大殿中所有人无一例外都不得不维持着仰视的姿势,这才是独一无二的皇权,不仅在汐蓝,七界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 平日里的君臣之分到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到场的还有一位滟湄漪,若抡起身份尊贵,她也与皇帝不相上下。 母子二人所处的位置在无形之中分出尊卑,在场的官员们都不由得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倘若不是他们的皇帝太一意孤行,此事总该有人提醒一句——是不是该给太后搬张椅子来? 没人提醒,偏偏处在视线焦点的两个人都不为所动,像是对于这怪异的处境浑然不觉。 远在皇座之上的滟昊泠自然是看不见表情,站在朝臣中间的滟湄漪,身姿也是淡然,烟行媚止之下只有笔墨难以形容的动人。 “多谢母亲关怀。”既然她都移驾来了此地,滟昊泠也就勉为其难说了一个“谢”字,然而就连最迟钝的人都能够听出其中没有丝毫诚意。字面的意思放在滟昊泠这里,也就仅仅流于形式,谁也感觉不到半点真心。 滟湄漪照旧是面无表情——说是面无表情,实际也不尽然,她的身边就像永远笼罩着一层轻绸,薄纱也似,勾起人心底最深的疼痛,几乎就愿允了她的任何愿望,不计任何代价。 及时滟湄漪心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多想,轻愁依旧如影随形,成了她的颜色。 正如此时,她的心情就是空洞的。要说薄情,他们母子倒也没有什么差别,她不可能真心关怀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自然也不会诚意的感谢她。 既然彼此都是虚假,就怎能妄图在心中起了什么波澜? 果不其然,滟昊泠话锋一转,状似无辜的问道,“还请母亲示下,朕的决定错在哪一点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湄漪默然,她从来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在深宫之中二十载,从来都是能不说的话就不说。 旁人或许认为她暴殄天物,浪费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事实上对她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更加没有……值得诉说的对象。 “以前景阳王族的首级威慑叛乱分子,此举太过血腥残忍,并非明君所为。”哪怕全场的官员都不忍滟湄漪落入口舌难辨的境地,但是真正敢于在这个时候替她解围的也就只有一个人,羽缴将军卓寒青。 他对滟湄漪深重的情谊,天下皆知;他待滟湄漪坦诚的胸怀,更是天下皆知。 坦坦荡荡,一片赤诚,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有开口的资格,也只有他的话,滟昊泠多少才能听进一二。 “以元帅之意,那又该如何?”滟昊泠反问,他当然不是就此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是将这难题原封不动的扔回去罢了。 卓寒青他与滟昊泠从来都是政见不合,只因为彼此之间从来就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卓寒青此生唯一忠诚的主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成了定居。无论滟昊泠本人如何惊采绝艳,终究是无法改变了。 当面与他对抗已不是头一次的经历,于是卓寒青照旧不卑不亢,“自古以来,对付叛乱的办法就是以雷霆之势镇压,绝不姑息。” “这么说,就是出兵了?”要镇压,就需要军队,这是谁都明白的浅显事实。 “叛乱已经波及石壕村周边,如此态势之下,决不能再听凭其扩张。否则就不仅仅只是景州一地,汐蓝全境都会受到叛乱威胁。” 随着卓寒青的诉说,朝中所有人都白了脸色,既然能够入朝为官,就当然不是蠢人,谁都明白元帅不是在危言耸听。 “镇压就免不了要开战,就免不了要流血,就免不了要死人。”滟昊泠缓缓的说着,也不管底下人是不是瞠目结舌,也不管这样的话是不是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朕,于心不忍啊。” 于心不忍的人回想起砍别人的脑袋用以威慑? 天于心不忍的人回掀起七界战乱? 于心不忍的人会征战沙场? “元帅方才说枭首示众这个做法太血腥,怎么朕觉得镇压的形式更加残忍?”滟昊泠缓缓摇摇头,至少从他的动作看上去,是真的悲天悯人。“无论怎么计算,也是镇压死的人更多啊。” 卓寒青气的咬牙切齿,滟昊泠这分明就是无赖,分明就是狡辩,但是从表面上听上去又是无懈可击。死人的数目?不错,两相比较之下的确差别甚大,也确实令人反驳不得。 “皇上,这不是死人的问题。”燕归愁开口了,再怎么说景华瑞与自己之间也有一层不足以为人道的关系在内,虽然在自己心中,他死不足惜,但是死无全尸,头颅还要在风吹日晒之中用以示众,这就有些于心不忍了。为避免日后夜不安寝,该说的话免不了还是要硬着头皮多说两句。 方才他不便开口,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现下太后滟湄漪都出面了,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实际,他若不懂得利用,岂不是傻子? “石壕村既然发动叛乱,受到镇压也是天经地义,只怕叛乱分子自己心中也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用景阳皇族的头颅示众,看到这一幕的还会有不少普通老百姓,这……是在会给普通民众心中造成暴政的阴影。”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本就不赞同这一举动的官员们,纷纷颔首说是。当然了,不排除他们仗着滟湄漪撑腰这一可能。 “暴政就暴政罢,朕从没说过自己是仁君。”滟昊泠这一句话,彻底覆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根本就不看母亲哀怨的脸色,一句话一锤定音,成了今日朝议的定论,“朕意已决。谁也不用多说,就此退朝。母亲也辛苦了,早些回宫歇息罢。” 第六章——婉转心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群臣退下之后,北冥城的议事大殿霎时失去了那份令人禁不住跪拜的煊赫之气。空荡荡的看着冷清,也有些渗人。殿宇太宽阔,也太空旷,自身一道小小的人影处在其中,就像是要被吞噬一般的渺茫。 仿佛坟墓一般啊—— 从来都是貌合神离的母子,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了相同的想法。 七界之中的皇族王家,要说亲情,大概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那些算计的倾轧的鬼魅的想法,往往都是藏在如花般温婉明媚的笑容之后,无论心中是怎样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表面上依旧是亲切的仿若蜜里调油,化也化不开。 这是生存之道,谁都明白,谁也照做。 时间唯独滟湄漪母子不同,便是连在人前演戏的兴趣都不曾有。平常疏疏淡淡,今朝更是针锋相对。 至于如此小题大做么,不就是那一日在荷花池畔问了她本不该问的问题。事关烈烟身世,要不是那一日他的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才懒得问这个所谓的母亲。 空荡荡的殿中,母子两人隔着空荡荡的空气两两相望,包括彼此的眼神在内,都是空的。 官员们早已退下,即便舍不得滟湄漪举世无双的姝色,但是先前的一幕,那些言语之间往来的刀光剑影还是令所有人都被生生激出浑身冷汗,只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内,平白而莫名的成了牺牲品。所以,在舍不得也要舍得。 况且身不得又能怎么样,滟湄漪是当朝太后,比之云端的仙子更加渺茫。相较而言,还不如家中新纳的那房小妾来得实在。好在汐族人人貌美,小妾的容貌自然也是不差的,最可贵的是温言软语予取予求,想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官员们的不舍又退了几分。 迟迟留到最后的还是那两个人,汐蓝仅有的两位元帅。同时晋封,偏偏又是争斗最剧烈的两人。 燕归愁的迟疑当然是为了看看事情还有没有一线转机,自从投靠在滟昊泠麾下以来,这大概是他所接受的最不情愿任务了。拖的一刻算是一刻,想他堂堂大元帅,竟然要去割了囚犯的头颅示众,想想就觉着无比晦气。 至于卓寒青留下的理由就更是单纯,放不下的人始终就是放不下,自从绝漠初见以来,沙漠的风吹起那层面纱露出其下半张面孔——不错,仅仅只是半张,卓寒青就依然深陷下去,整个灵魂都如同被狠狠禁锢,再也摆脱不掉。 沙场上都是手掌千军的任务,此事磨磨蹭蹭的步子就显得更加不协调,尤其是夹杂在一双母子之间,更是可笑无比。然而谁也不想走,都想亲眼看到后续的发展。知道各自被看了一眼,一边是邪魅的嘲弄,一边是轻愁的恳切,燕归愁与卓寒青终究还是站不住脚,匆匆而去。 “母亲怎么还不回宫休息?”高高的台阶末端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似关切,更像是驱赶。事实上滟昊泠自己也觉得厌烦无比,刚才刚这文武大臣的面,类似的话都说了一遍,她怎么也不照做? 倒是第一次看出,滟湄漪的血液里也有固执如斯的一面。 滟昊泠最不喜欢重复曾经说过的话,也只因为面对的是母亲,他才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她听了也就作罢,他们之间还是各不相干。至少在这个时候,滟昊泠着实没有心情与她起争执。耐性真是越来越差,滟昊泠自己也不得不这般评价自己。 “事情未完,如何休息?”没有旁观的朝臣,滟湄漪将自称的“哀家”两字都省去了。彻底的革除一切与亲情有关的东西,微末到言语之中都是如此。 滟昊泠终于起身,踏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沉闷的步伐敲出重重的声响,合着心跳更是令人难受。他当然不是徒然有了孝敬之心,不过是想走得近一些,穿透那一层轻雾般的哀愁,好好看一看他的母亲。 “一个毫不相干的景华瑞,值得母亲这般固执?”才问了一句,就明白答案是否定的,彼此之间都明白。“踏足朝堂,母亲当然不是为了无关痛痒的事件。那么让我猜一猜,究竟是为了什么。” 滟湄漪不说话,水红色的双唇维持着自然而美丽的弧度。她的沉默,即是默认了对方的揣测,也是允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其实允不允许又有什么区别?人都走到这一步了,什么都不由自主,任她曾经亲手开启预言,风御畅所指的那个灭世之子也不是她滟湄漪。 滟昊泠狭长的眸子里锐光闪烁,想当年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一双迥异于汐族柔美的眼睛就不知吓走了多少奶娘。随着年岁增加,他早已学会将情绪与欲望隐藏与眸子的最深处,然而不知为什么,反而令眼眸看上去更加可怖。 一眼接一眼扫过滟湄漪无暇的面容,岁月都分外留情的容颜,滟昊泠却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深深剜下几块血肉来。“母亲不是个悲悯之人。”随便一出口就是冷冷的论断,滟昊泠倒也并无说错,在某些地方比较起来,她甚至比他还要冷酷。 对待自己的残忍,两人或许都是一样。但是有一点,滟昊泠自认绝对做不到,他不能将同样的残忍用在烈熠的身上,而他的母亲,却是连烈炽也深深地算计在内。 “说下去。”滟湄漪淡淡一笑,只是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母亲对待儿子,更像是敌手相见时的分外眼红。 滟昊泠依旧还是怔了怔,哪怕是冷酷如斯的笑容,在他的记忆中也是寥寥无几。“既然母亲当初执意要将风族赶尽杀绝,今日就没有道理会对景阳起了恻隐之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是烈熠所不知道的,在对风族的态度上他们两人每每都会起无数相悖的争执,烈熠口中不说,心头只怕还是在责怪他的残忍。事实却是,这份残忍不仅仅只独属于他一个人,或多或少……也存了成全母亲的心意。 囚禁绝漠的十多个春秋寒暑,依然是一个韶华女子最纤细明媚的时光。 滟湄漪,焉能不恨? 况且她已是一朝太后,当然有权利将这份恨意无限扩大,波及风御畅的所有族人。 “母亲并不在意景阳百姓的生死。”如果在乎,当初在他在景阳的饮水中掺入血吸虫病菌之时就该阻止。“在最不该现身的时候现身,母亲只是受不了我对待景阳皇室的态度。” “因为,你怕——” 滟昊泠倏然俯下身子,凑在了滟湄漪的耳边。他这个姿势,同样不该是儿子对母亲的作为,带着几丝揭穿了对方心意的幸灾乐祸,不知为何是阴测测的,判定刑法也似。 “你怕朕的态度会成为惯例,会波及七界的其他国家。” 轻愁不再,比眨的功夫,已经幻化成浓烈的恐惧。滟湄漪没有想到他会看的如此透彻,不,不仅是他,天下间谁也不该知道她的心事——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才不久才明白的,旁人又如何得知? 滟湄漪差点就捂了耳朵,着实不敢再听下去。偏偏对方的声音还是阴寒的继续着——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王族都值得母亲你担心,百图的白凤蝶,琅邪的赫连远遥,他们的生死与你有什么干系?”张口点了几个名字,单单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你怕的,只是赤焰的那个人会有同样的下场。” 难道她不该怕么?滟湄漪阖上了眼睛。从来在她的双眸中,旁人只能看到云山雾罩似的空蒙,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不习惯被人看见别的什么,正如此时。 明明被风御畅的占星害得最苦,但世上又没有人比滟湄漪更加相信那一则预言。在这个混乱不清的局面中,只有她一人认为结局已定。 “其实母亲何须害怕?赤焰早已易主,你担心的那个人不仅已经退位,而且早已病入膏肓,我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为难他。”与刚才所提到之人一样,烈炽,在他的心中依旧只是个名字。然而这一回,对于滟湄漪终究还是不同,牵动了心湖上的几许涟漪。 疼痛的,始料未及。 第七章 以儆效尤 尽管景州的暴动已经扩大蔓延到十二个县城的范围,但是叛军的权利中怴依旧设在最初的石壕村。原因无他,单单就只有唯一的一点—叛军的领头人是土生土长的石壕村人。故土难离,越是底层社会的人,越是如此。 领头人也姓石,完全和村子一模一样的字眼,全名石大全,是个土的掉渣的名字,简直比村子的名字还要更难听一些。原本的石大全也就只是一个淳朴的庄稼汉子,大字不识,守着祖祖辈辈留下的几分薄田艰难度日。谁也说不清这石大全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叛乱分子?而且还是所有叛乱分子的领袖? 不过在村民的眼中,但也没有太深重的忠君爱国的思想,对于前朝景阳如此,对于后来鸠占鹊巢的汐蓝就更是如此。他们自然不知什么叛乱的道理,在村民眼中,石大全出息了,进进出出都有人跪迎跪送,口呼“大人”。 天还不亮,或者说还没有亮透,刚刚过了最黑暗的那一段时光,薄薄的晨曦细微的若有似无。一条慌乱的人影就这么冲进了石大全新建的府邸,跌跌撞撞磕磕碰碰,路上已不知摔了多少跤。 “大人,大人不好了!”口中的呼喊也是杂乱无章的,惊醒了石府清晨尚未化开的朦胧模糊。 大人当然不好,还没有睡醒就被这么一通吵闹,脑袋疼的几乎裂开。微光之中分辨不请来人的样貌,只是隐隐觉得应该是叛军中的一员。还没来记得出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来人托着衣袖扯出了院门。 不知要去往何方,石大全如今贵为叛军首领,但是自身的本事却也并没有长进多少。除了庄稼人的一身力气以为,什么武功之类的全然的一窍不通。如今这么落在有一定武功底子的下属受手中,再不情愿也只能被对方拖着行进,挣脱不得。 好在走的路程并不算远,不然这种被动的被人拖着走的姿势在持续下去,石大全一身骨头非散了架不可。 所到之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正是石壕村的村口,每一天石大全都要从这里进过几回。一个小小的村落,说是村口,过去也只是用黄泥堆起两座土丘也就算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石大全,村口才整修一番,用上坚硬的石块砌筑城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了门下,那下属也不知该怎么诉说,咬咬牙抬起手指了指头顶上方。超过一人高度的城门正中,黑乎乎的挂了一团东西。 石大全也就只是常人的目力,半明半暗之间着实看不清那是什么。刚想老实承认,初升起的太阳好不吝啬的将一律明灿灿的光辉照到拿事物上面。“啊!”石大全一身惨叫,惊骇之下连连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名属下看见主子的狼狈,眉头因为鄙薄而深深皱在一起,甚至都忘了去扶一下。 怎么这种人都能当上首领?属下心中着实想不通。不过是一颗人头而已,身为领袖的人,竟然胆小如鼠,这么经不起吓。 “大人可看清了那是谁?”这才是他先前慌张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死人他早已看腻,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是零碎的某一部分,但凡是经历过战场之人早已经屡见不鲜见怪不怪。能够令他慌乱如此的,只因为城头的那颗头颅的主人—— 赫然是,赫然是…… 看清?石大全强迫自己勉为其难再看了那头颅一眼。这如何能够看得清楚?鲜血淋漓的,头颅的发丝早就被鲜血侵的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肮脏杂乱的贴在脸上,头颅的脸颊也是一片污秽。更不要说那断了的埂子,隐隐可见的喉管…… 石大全连忙闭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全都是些向佛祖乞求的无稽之言。看一眼都要生生吓死人,哪里还有那本事看清那是谁? 身旁的属下已经彻底看不下去了,声音一冷,最起码的尊重都已经不复存在,“看清楚了,那是二王子景华瑞!” 被对方吼得一怔,本就朴实毫无心机的庄稼汉子并无本事去辨析他的口气,在那层怒火之后似乎还藏了什么更加深刻的情绪,怀念还是尊重过?这些当然不是对他而发,所以石大全也根本不明白。 然而二王子这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呐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王子的脑袋会挂在咱村口?” 不远处的有一片树林,其中一颗枝叶正茂,密密实实的挡住了两条身影。不是别人,赫然就是燕归愁依旧眉妩。真正算起来距离,这片林子距石壕村口也并不远,两人怎么说也是深入敌境了,不过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躲着。 亲眼所见的一幕令燕归愁瞠目结舌,一直以为自己的个性已十足不靠谱,没想到还更有甚者,叛军找了这么个啥也不懂的人当首领。这人要是在平平静静的小村庄中倒也没什么稀奇,一抓一大把,但是放在如今的环境中,这与一个傻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也行?”燕归愁低声问着身旁的女子,趁此机会,一双手不安分的探了过去,将对方的柔荑握在掌中。 美妩挣脱两下而不得,到底场合不对,也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最终只得随了他的无赖。“人不可貌相,此人名为石大全,名字和出身都不起眼,心中却有奇策。要不是他的指挥,叛军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如此大的战果?” 如今叛乱的规模已经足够大了,最终还是另滟昊冷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但是在最初,只怕就是寥寥数人的乌合之众。领导之人没有丝毫本事,的确是看不到今日的成就。 道理很简单,也是眉妩的情报系统掌握在手的事实。然而真正见到石大全本人之后,眉妩心中还是生气了无数的不确定,刚才那几句说话的言之凿凿,只有语尾的几丝犹豫被燕归愁抓住不放。 “妩儿,你想没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燕归愁并不卖弄,只是就事论事提出另一种可能。在眉妩面前,他本就从未卖弄过什么,更何况这一次的任务,在自己的百般不情愿之下,眉妩主动要求陪他前来。 真真的,受宠若惊。 既然被他看出,眉妩也不再遮掩,冷艳的脸上布满疑惑。揣测早已在心中成型,只是一直没有出口的机会,“石大全背后有人?” 并不奇怪眉妩能够想到,若连这份机敏都没有,又如何成了汐蓝的新贵?尽管隐语幕后,但她手中所掌握的权势,怕是与他这个堂堂的元帅也不遑多让。“背后的那一位,应该才是真正的叛军首领。” 只不过世人不知道罢了。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没人知道,却不代表就不存在。 〆 第八章 燎原之势 在石壕村发现的异常情况,被燕归愁用一张薄薄的纸芡加上寥寥数语概括几句之后,就通过情报系统送往千里之外的汐蓝北冥城。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于他明显略带有敷衍之一的做法,眉妩极端的不赞同—这哪里是草率,简直可以称得上不负责任。辛苦劝说一番之后,哪只燕归愁白眼一翻,回了一句,真要说不负责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眉妩先是不解,直到十多日过去,北冥城方面仍然没有任何回音。起先以为情报传递在半途出了什么纰漏。后来几经确认已可以肯定这道消息已到了滟昊冷的手中,没有回音,是因为那人根本没打算要给什么回音。 燕归愁挂着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不过他怎么解释,眉妩还是疑惑不解。自古以来,叛乱就是君王的心头大患,非要斩草除根挫骨扬灰才能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滟昊冷的作法反常至此,难道他真不在乎? 在乎与否燕归愁真的不打算再管,要管也管不了。在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他是推脱不得,但是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再去吃力不讨好的那是傻子 在汐蓝的朝中,又有多少官员的想法与燕归愁如出一辙。甚至,他们明哲保身的意图更加明显,如今的朝议几乎都演变成滟昊冷的一人的独角戏,没有那个不怕死的敢在皇上面前提议任何事物。 直到有一日,眉妩的担忧终于成真,并且以一种谁也无视不了的形态摆在众人的面前。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受到石壕村叛乱的影响,或者说,受到汐蓝务实态度的纵容,广阔的汐蓝版图上,揭竿起义的事件频频发生。最先开始,大概也是出自于某些正义的理由,然而在不断的演变与扩展之后,流血,暴乱,乃至于死人,新鬼烦怨旧鬼哭,哀鸿遍野的惨状终究还是不得不摆上了滟昊冷的案牍之上。 一叠厚厚的奏折,不必翻看内容,单是这个数目就具有压死人的重量。 滟昊冷从中随意抽出一本,修长而优美的手指揭开封面—这就是奏折,无论是报喜还是报忧,都是一般的豪华。织锦攒花的缎面,华丽到没有任何实际用处。只有其中的字迹,才代表了真正想要上报的内容。 想必是渝抄过的版本,字里行间都维持着一模一样的距离,就想用尺子丈量过一般。然而,工整之外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并非是书写奏折的官员不谨慎,而是心中的慌乱下意思反应到纸上,笔锋的开磕之间少了一份镇静。 滟昊冷并不正眼去看,斜长的眸光中随意一瞥,唇角就渐渐朝着一边勾起,那表情并不明显,又是在暗暗不定的光线中,离得较近的几位官员不得不认为自己看错—— 皇上在笑。 在最该勃然大怒的档口,他们的皇帝竟露出了笑容。 “众卿的逍遥日子过久了。”一张口,就是任谁也听不懂的开场白。 可不是么,七界之间纷争不断彼此争夺,帝国之尊的汐蓝却一直置身事外。就算有侵略就有争夺,也是汐蓝针对别国,几时又有别国主动找上门来送死的?就连如今这一场席卷天下的大战,几乎也是滟昊冷一人在劳心劳力,朝臣们从来都插不上一言半语,更加谈不上耗费心神。 太过长久的安逸日子,令官员们的一身锐气被彻底消磨干净,知之维持现有的安乐与富贵。 还是那只说,两之间夹着的奏折也是刚刚才看完内容,谁也没有想到滟昊冷的下一个动作,绸面的奏折已经兜头兜脸的砸了过来,擦过原本主人的面颊,留下一道再难愈合的伤痕。 官员当场呆愣,只能感到温热的液体流淌过脸颊,不多久就湿润了官府的领子,映出暗褐的一大朵花。太过惊骇之下,他竟然也忘了要抬手擦上一擦,仿佛根本闻不到飘进鼻端的浅浅的腥气。 滟昊冷从不会自己动手殉节官员,至少在众人的记忆中是如此。以他的阴晴不定就足以震慑朝堂,又何须真正动手?是以这一场突发的变故,吓到的不仅是直接被迅捷的那一人,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怔怔的望着皇座。 “这样潦草的奏折都敢呈给朕看,看来平日是朕太随和了。”优柔到威胁的措辞,伴随而来的是手掌一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砸了下去。距离太近的几位官员来不及躲闪,也不敢躲闪,纷纷受到波及,虽然不至于伤到脸颊,但滟昊冷的怒气又岂是那般容易承受的,到底还是受不了轻不重的伤。 字迹潦草?从来不晓得皇上也会在乎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人不至于在一夕之间转性,那么就只能是借题发挥了。 整体看上去并不明显,然而细细分辨还是能够看出满殿的人都下意思的后退了小半步,再退又能退到哪里,总不能就此罢朝佛袖而去?全是自我安慰罢了,好歹算是远离了皇座些许。 “奏折朕也不看了,情形不就是如此,不值得大惊小怪。众卿有时间写这些谁都知道的事,不如想想对策。”既然不值得大惊小怪,也就算是默认了先前的一通脾气只是由于心情恶劣。 默认,最终也不等于认错。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低头认错。 “皇上是否下定决心要出兵镇压了?”这本身就是桌寒青的主张,如今再次提出,单纯的谏言明显变了味道,多了几许讽刺。若说退让,桌寒青是不会在滟昊冷面前退让半分的,在满朝文武都撇步后退之时,也只有他还稳稳的立于原地—不为别的,只为着世间唯一对他而言重要之人。 “卓元帅素有羽械军军魂之称,为何会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此时出兵各地,岂不是要分散兵力?”叛乱四起,要是每一处都派出一支军队,哪怕将羽械军彻底拆零,也是不够用的。 兵力分散,谁都知道是兵家大忌。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堵得桌寒青反驳不得。造成今日局面的是谁犯下的错?性情耿直的老元帅无法做到皇帝的厚脸皮,恨恨的瞪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与其执着于这些成不了大气的叛乱,不如想想怎么巩固边防。”城府深沉,从来都是将心绪与想法深深埋藏的滟昊冷,难道没有卖关子,爽快的说出了他的定夺。似乎近日来所做的,所等得,所盼的都是这一刻,全然都是为了说出这一句话。 迫不及待。 桌寒青在霎时明白了什么,又在瞬间打消了太过荒谬的念头。强制收敛不快,本来臣子对君王低头时时间最天经地义的事,也只有到了桌寒青这里才会便得异常艰难。“情皇上赐教。” “如今正是汐蓝动乱之际,难保敌人不会乘虚而入。”内有与外患,这两个词语从来就是联系在一起。接下来的事态的演变并不难猜,想来这也不是桌寒青不耻下问真正想了解的内容,但是滟昊冷的解释就是这般,到此为止。 放任局势动荡,是否就是为了给宿敌焰赤制造空隙—大逆不道的疑问在桌寒青唇齿之间辗转几轮,最终到底还是被他吞了回去。旁人没有看穿,老元帅的心却如明镜。因此也明白揭穿此事引发的后果,竟是天翻地覆。 无以维护滟昊冷的名声,不断提醒自己的唯有他的身份,只要他还是汐蓝的君主一天,自己就不能不辅佐在册。 这也是公主将他雪藏数年的愿望。 壤外必先安内,这是桌寒青一贯的主张。尤其是汐蓝的版图在从未有过的扩张之后,国内局势的安定就成了最先需要维护的事物。这个道理滟昊冷不会不懂,置之不理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桌寒青本意当然是希望不断延迟与敌国的交锋,至少也要等局势平息下来。但是亲眼见了滟昊冷的态度,他也明白谁也不可能令皇上改变主意。 桌寒青神色间闪过的矛盾挣扎全数落在滟昊冷的眼中,除了觉得这位老将极端可笑以外,滟昊冷没有丝毫要替他解惑的打算。 没猜准如何?猜准了又如何? 既然他滟昊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最终的答案当然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〆 第九章 朴实无华 曾几何时,也曾这般站在点将台之上,看着底下壮阔的,数以万计的军队。由于人数太多,属于个人的表情早已模糊不堪。无论是兴奋的,忐忑的,期待的,恐惧的 每一张脸都被吞没在人海之中,波澜不禁。 都说点将台之上最易生起豪情万丈,最冷凝的血液也会被所见所感点燃,不受控制的炙热焚烧。为何自己浑身上下还是冷的?不是漠然的冰冷,而是空荡荡的虚妄,胸腔中什么也没用,自然 烈熠眼中的士兵皆是一抹有一抹模糊的影子,然而在士兵眼中,却再也没有什么比他的身形更加高大。不再是那一身白衣丁玲,焰赤皇室才能使用的最正统的艳红,着火一般灼烫了观者的视线。狂热的崇拜在心中点燃,又在人与人之间悄然传递 主帅风姿如此,何愁此战不胜? 烈熠虽是第一次亲自怪帅出征,但是他父亲烈炽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成了每一个军人心中仰慕的神话。伏虎无犬子,况且朝堂之上这位新皇是如此贤明。 在无数期盼的希冀的目光之中,烈熠也明白该开口说些什么,最好是那些慷慨激昂的陈词。鼓动士兵沙场杀敌的之下,也是主帅必不可少的才能之一。 可惜,做不到的事便是做不到。 正如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一点,能够成为这个天下之主的人,从来不是他烈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倘若今日站在台上的人是滟昊冷,一定是另一番场景罢。明明是只对他许下的誓言,当年从他的口中说出,照样鼓噪了全军的铁血杀伐。“踏平七界,统一天下!!!”—几乎能震破天穹的吼声,伴着滟昊冷掌心的温度,此时此刻还想在耳畔。 飘渺而又清晰。 当日出征是为了将天下卷入战乱,今日点将是否可以结束一切?烈熠对此并无把握,生怕此行只是身不由己的陷阱混沌,不再是孜然一身的义无反顾,而是带着身后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投入一个全部可测的未来。 战局瞬息万变,结果也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无论之前做了多少计算,最终得到的说不定也只能事与愿违。 烈熠眼中维持着从容悠远,心中却免不了潮湿空洞,像是有一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握住了他的心脏。比起父皇的期待,闭起滟昊冷的怨麦,甚至比其他自己所认为的,他或许还要更加心软一些。 一眼扫过,排列整齐的方阵一个连着一个,就这么朝着天涯一线的方向铺陈过去,穷尽目力也仿佛望不到头。组成方阵的,有原本的焰赤将士,也有郝连远带来的蛮族士兵,甚至,还有前不久才在平乐镇安顿下来的各国难民。 如今,他们都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牧野军。 士兵们的军服也是红色,只是不若烈熠那般的正红,而是次了一色的暗红。这般密密实实的挨在一起,就觉得那颜色更加深沉,莫名的带着一股能够吞噬一切的气魄。 烈熠强迫自己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双目,被刺得生疼。无论整体看上去如何的蛊惑人心,他也无法忽视组成军队的—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将士们—”并不慷概激昂的声线,照旧清清楚楚的响在众人的耳边,没有被刺激的血脉喷张,相反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平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了全副注意,向台上那个火红的身影望去,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已是无限期待。 太多的目光聚集在一起,几乎具有能够点燃一切的力量,或许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会令众人失望罢。不过烈熠没有改变的打算,他既然无法成为滟昊冷那般杀伐决断的帝王,就只能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此战过后,我会带诸位回家。” 没有振奋人心的语句,也缺少华丽繁复的辞藻,甚至不谈战局,不论胜败,平时普通的哪怕在军队中随便找一个大字不识的人都说得出来,这样的简单的语言,从来都应该只属于平民,怎么也不应在帝王的口中听到。 众人仰起脸,比起先前的还要更加引颈以盼。在这么一句之后,皇上肯定还会在说些什么罢?奔赴沙场的慷概就死,想着故土向着国家向着天穹许下庄严沉重的誓言—不斩敌将中不还! 所有人都在等,直到等着垂泪。 烈熠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任何将领或官员陪伴的烈熠,一个人站在宽阔无比的点将台上,怎么也是孤独的。如今,这份孤独慢慢的化为痴。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守,也没有罔顾无数的期待,只是他怎么也无法做到滟昊冷一致的决断与狠然。 怎么痴傻成这样?原本想要陪伴在他身边,终究被拒绝的赫连远暗叹一声。没有站在点将台上,也没有混迹于军队之中,找个远远的一处阴影躲在其中。他心中明白,却又嫉恨着这份明白——烈熠坚持一人独立,并非是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为了权利独揽,他只是下意思的排斥与滟昊冷以为的人比肩。 汐蓝君最初一战之前,滟昊冷那个背天逆伦的誓言,早已传遍了七界的每一个角落。 赫连远要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从手臂被他亲手斩断之时,就十分清楚的认知在烈熠心中,他的地位也不过仅仅限于旧友罢了。 况且,此时比起不甘心来,他更加担心他的状况。此战过后,我会带诸位回家—这一句怎么看也不该是这种场合说的话。真心又如何?自古以来,有哪个将领全是实意?真假参半罢了。最重要的,莫过于怎样将是士兵们的情绪鼓噪到最高点。 原本这样不是赫连远的责任,最终还是不由自主的为他思考挽救的方法。良久,赫连远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苦难。里的如此远,依然还是被军中的气氛所影响,愁云惨淡之下每个人的心都已然低到谷底。 失去的士气再难补回,天时、地利、人和之中牧野军已经失去了得生最重要的条件,几乎已是回天乏术。赫连远无奈的摇头,往后也只能在战术的运用之上多做考量,希望能够略微弥补缺失。 先开始还只是莫然的泪流满面,到后来,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哭声,说不定是最具有传染力的事物,以谁也控制不了谁也想象不到的速度扩散开来。一个个铁血汉子,也不管身边站的的是不是自己熟识的战友,就这么相拥着哭成一团,秩序荡然无存,也没有一名军官有心情去加以维护。 完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以宰相烈贤为首的臣子,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长长的叹息。 就算此时烈熠允许他们插手,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哭声到了更加响亮的地步,在众臣绝望的目光中,陡然而起的变化令所欲人怀疑自己看错。 不知是谁第一个这般做的,当发现不同时,无数士兵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口中高呼,“回家!回家!!回家!!!” 那般炙热的气氛,几乎将头顶的天宇烧穿。 回家。 再被彻底的绝望煎熬,再被难说的失意洗刷之后,这两个字就像是明灯一般照亮了灰暗的心灵。还有什么比回家更令人无法舍弃的愿望?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母,家中有刚娶进门的娇妻,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沙场立历尽劫难,要是还能剩下一命看他们一眼,只怕舍弃轮回也是甘愿。 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初上战场的新兵,任谁也不能舍弃心中最朴实无华的愿望。所有人也明白,战场如斯残酷,并不是所有人都还能留下一条命回来。然而,他们的皇上给他们许下一个多么美好的诺言。 不斩敌将终不还—这种任何一个将领都会许诺的不负责任的誓言又算得了什么?较之而言,回家二字,岂止重逾千金? “皇上万岁!” 数十万人从胸腔破出的吼声震动着烈熠的鼓膜,终于掩盖了曾经遗留在耳中的回响。七界,终究还是应该属于滟昊冷。他,只要这些士兵还能活下来就足够了。 〆 第十章 不可言说 “熠,你真要去?”赫连远压低了声音,为的是不让第三人听见。他临行在即自己却出言阻止,本就是动摇军心的举动,况且直呼他的姓名,也是全然的于理不合。然而早已念习惯的一个字,心心念念都舍不得放下的一个字,陡然改口谈何容易? “浅草桥的重要意义我已经给你说过,此行自是不可避免。”烈熠苦笑,眼下就算不顾及他本人的心意,看看身后挑选出来的突击部队,蓄势待发的形式就该明白此行已成定局。君无戏言,更何况还是战时的军令 赫连远那里看得见旁的东西,他的一双眼里,便是连烈熠一人的影子都放不下。“所谓的重要意义,恕我不能苟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座偏远边境的桥梁而已,不仅不在焰赤或者汐蓝的境内,而且还远离主要的交通干道。” 对方的直言不讳并没有引起烈熠的不快,关于浅草桥他们两人一直意见相悖,谁也不能说服谁,同时两人有各自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这并非冥顽不灵的固执,他们都是上位者,若是连自己的意见都不能坚持,又如何领兵打仗? “如今的浅草桥的确缺乏战略地位,但是赫连远我也说过,一旦两国开战,战局扩大之后此处就很可能成为我军赖以生存的生命线。”烈熠叹息着重覆自己曾经已经说过的话,如今虽然手中空空如也,之前在营帐的巨幅地图之前,烈熠也曾仔细的演示过局势的更迭变迁。 最和平的战争与最混乱的和平之间也是截然不同,其中一点就是,战时无论发生什么皆有可能。即使不能面面俱到,也要尽可能的考虑到一切。 很有可能—言辞之中保留几分是烈熠素来的习惯,性格严谨,比谁都明白世间没有绝对的事物。浅草桥未来地位的推断,当然也不是彻底就能肯定,不过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有七分以上的把握就应该着手于进行了。 否则,真的到了那一天来临之时,莫不是要悔之晚矣。 “这是你一人的推断,还是你和滟昊冷共同得出的结论?”赫连远的声线又压低了几分,比起先前说过的一切,这一句更是绝对不能落入旁人耳中。 果然还是瞒不住赫连远—他不仅是他曾经并肩的战友,也曾亲眼看过太多的过去。一场空华奇毒,他为了解药所做的全部,早就说明了太多的东西。 回忆霎时走远,竟是自己也掌控不了的流逝。静铁关的数个日日夜夜,多少的奇谋险策被他与滟昊冷闲闲道来。不沾染一丝杀伐,也不掀起半点血腥,如同情人之前花前月下的旖旎多情,他们只是钦慕着彼此的才华,也禁不住就此折腰沦陷。 浅草桥,烈熠已经记不清当初是谁先发现了这处并不起眼的地方。是他,还是他?亦或者,是他们同时? 发觉了,便再也无法忘记,深深地铭刻在记忆之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别的不敢保证,只有这一点烈熠是确信的,滟昊冷一定也不曾忘记那一日的言谈。对手换了旁人,他大概可以无视浅草桥的存在,然而他却一定也能想起这里的重要。先下手为强,就看双方谁的动作更快。 然而这其中到底也全是些不可言说的因由,前因与后果,都只能成为埋藏于烈熠心中的私密。今日即便赫连远主动揣测,烈熠也不曾真正挑明,在战术商议的军事会议上,就更不会讲出根据。 缺乏根据的计划当然难以说服旁人,烈熠身为主帅也难以勉强。这是他与滟昊冷之间最大的不同,烈熠在主意已定之后会以理服人,而滟昊冷从来都不讲道理,全凭自己高兴与否。 情势所迫之下,派出这么一只不足三千人的轻骑赶赴浅草桥已经是极限。为了弥补战力上的不足,烈熠才决定亲自担当指挥。 神色的变动算不得十分明显,然而放在烈熠一贯八风不动的神容之上,就已经相当反常。偏偏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熟识,赫连远随意一看,就已经得到了并不想得到的答案。“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想错了,那会怎么样?” “错?”呐呐的吐出这个字,却不是为了得到答案的反问。烈熠犹自陷在回忆之中,并不曾回归现实。既然是状况如深渊的万劫不复,要想摆脱自然就不是那般容易,意随心动,心都尚且还沉在其中,何况思绪? 赫连远真想狠狠的打醒他,不单单只是这一瞬的荒神,还有这一整场使他深陷的天下迷局。“说到底,你会关注浅草桥也只是因为曾经的— 推断。无论当初想起谋划的怎样的战略未来,到底也只是纸上谈兵。” 措辞极其不客气,说的倒是实情。顿了良久,赫连远才不情不愿的吐出那个死也不愿出口的名字,先前一直都在设法避忌,如今显然是避不过了。“滟昊冷也不过是一时的想法,税额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改变主意。” 烈熠无言以对。 最真实的想法独独属于他一个人,除了令自己深信不疑以外,难以说服任何人。下意思的侧过脸张望,但凡是熟悉七界地理的人都能想到,烈熠望去的正是浅草桥的方向。 “为了莫须有的猜测,竟然要全军主帅离开军营,我实在难以答应。”为了即将来临的大战,烈熠亲自坐镇军中是多么重要的一环。反对他此行的不仅是赫连远一个人,还有无数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官员将领。 “赫连”叹息着换他的名字,烈熠几乎以待了哀求。所有人都可以勿论,唯独他一个人,烈熠不希望他也来阻拦,至少看在他们生死与共的份上。 “我是以焰赤盟友的身份阻止你。”强硬的狠下心肠,要说一意孤行,任何人都有必须坚持的事物,固执的心意不单单只属于他烈熠一个人。“此战对琅邪也是至关重要,如果因为一时的草率耳熟了全局,我难以甘心。” 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等的就是他回心转意。只可惜烈熠不是轻易动摇心智的之人,浅草桥之行已是无从更改,最大的妥协就是给对方一个承诺。“假如浅草桥一事只是我杞人忧天,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折返。” 故意无视他折返的前提,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赫连远接口,“既然这是去看一看,怎么能劳动主帅身体力行?不如交给我这个闲人好了。” 烈熠差点被他的妄自菲薄逗乐了。“赫连若是闲人,只怕着牧野军上上下下就没有个忙人了。”前些日子整个军队都是交在赫连远的手中训练,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常年不在国内的不负责君王,他在军中的作用还要重要的多。 “倘若浅草桥的情形真的不乐观,我会竭力拖延,倒是增援的事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熠不信任我,认为换成是我就无法撑到增援道来?”依然坚持着要代他前往,此时的赫连远遥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希望浅草桥风平浪静,还是危机重重。 “这就是赌气话了。”隔着一张面具,烈熠还是直直的望着其后的那双眼睛,对视之间是无比珍重。“自从将牧野军叫道你的手上,信任与否就不在我的考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上位者起码要做到这一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反复复,几经变化,从并肩血战狼群的同伴到互相算计的敌人,如今再次成了同一阵线的盟友。大概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亲近与否从来都只收到利益的影响。 连天下局势都是分分合合此消彼长,世间又有什么能够真正的亘古不变? 赫连远遥被堵得哑口无言。 明白他不会再继续阻止,烈熠终于翻身上马,不是普通的军马,依旧是倾夜幻化而成。每逢此时烈熠的心中还是存有歉意,奈何情势早已令它注定要将一切私心抛弃。同去同归,正如倾夜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会伴着他最到最后的结局来临。 逆光在烈熠的身上,是他成为一道蒙着光晕的剪影。明明真实的触手可得,但对于赫连远遥来说,又何尝不是虚幻的遥不可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几番张口,最终吐出一句根本无需叮嘱的叮嘱,“凡事小心。” 〆 第十一章 百善为先 浅草桥以浅为名,但是在世间万物都欣欣向荣的盛夏时节里,桥下的野草依旧长得无比繁茂,谁也说不出这座桥名字的由来,大概是因为此地的野草颜色较浅,尤其是草叶的背面,几乎呈现出淡淡的银白色。 “皇上,是否立刻派出侦察部队?”传令兵跪在烈熠的面前,等候命令。 烈熠沉吟片刻,做出判断。“侦查与警戒部队人数增至三倍,彻底巡查附近情况,每一处草丛之下都不能放过。其余士兵着手安营扎寨,务必在营地四角增添眺望塔。” “是”传令兵领命。随即又发现一处遗漏,考虑这是不是该说出来。烈熠平时待人接物都极为平和,即使是一名小小的士兵他也能虚心听取意见,想到这一点,士兵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皇上,浅草桥的另一端呢,不用巡查么?” 烈熠完全不怪罪对方的多嘴,相反对他鼓励的笑了笑。“那边朕亲自去。” 传令兵略有些腼腆,又有些尴尬。自己的确瞎操心了,他都能想到的问题,皇上又怎会想不到?匆忙行了一礼,下去传达命令了。 望着士兵远去的背影,随意看了一眼之后烈熠就已然收回视线。营地的安置已经无需他操心,士兵们会十分出色地完成。 毕竟是皇帝亲自率领的队伍,尽管前往浅草桥是他自己率性而为,将领们最终还是担心皇帝的安危,加之赫连远遥从中动的手脚,这三千人的轻骑部队无一不是精英。他只需下达最初略的命令,细节可以放心的交给下面。 况且已方部队从这个方向前来,此地虽然偏僻,不过好歹也算是在焰赤一方的掌控之中,只要维持着小心谨慎,问题不会太大。 真正的危机,潜藏在桥的对岸。 烈熠举目眺望,宽阔的桥面空无行人,只有桥面的木料反射着光线,略微晃眼。桥下水声滔滔,喘急的河水川流不息。想象也是,若不是河面宽而急,谁也不会在此地建造这么一座耗费不少的桥梁。 饶是如此,浅草桥还是因为缺少必要的维护而隐隐脱出袁败的气息。正如赫连远遥说的那样,这座桥并不在主要的交通要道上。大部分的油漆都已经掉落,只能从残余的斑驳颜色中去猜测遥想—— 当浅草桥建成之初一定是甚美的景象。 破光粼粼的河面上飞过一座朱红的长桥,真如天际降下的一道飞虹。长桥两端渐渐隐于草丛之中,说不定正式被那份无以伦比的光彩照耀,此地的草叶才会泛出独特的银白光芒。 然而在如何遥思家乡当年的风景,到底也是无缘亲眼一见。摒弃淡淡的遗憾与惆怅,烈熠将思绪转会现实。只有危机,才是他如今该关注的地方。 日头越来越高,桥面的反光面也越来越刺目。任何人这么盯着也会受不了,一阵晕眩袭了上来,烈熠脚下一阵踉跄。 “怎么一直盯着桥上看?也不怕难受。”倾夜及时现身,扶住了那句摇摇欲坠的身躯。落入掌中的一双肩膀那般细瘦,比起记忆中不知有单薄清瘦了多少。倾夜心中大恸,银色的眼眸中显出了浓浓的哀戚—幸好此时自己站在他的身后,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抱歉,不小心走神了。”烈熠往前行了半步,不着声色的让肩膀从他的手中脱出。 略白的木桥反光的确刺目,看久了也会令眼睛不舒服,但怎么也比不上雪地之上,更加不至于致人晕眩,烈熠支撑不住,是因为旁的理由。 昼夜不息马不停蹄,只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浅草桥,那些身体健壮的士兵到也就罢了,烈熠的状况则能忍受这般折磨?曾经因为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大致上还算是爱惜,然而如今竟然越发顾不上了。 倾夜误解了他不适的理由也好,否则烈熠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倾夜暗叹一声,不仅不在有任何动作,也顺了他的心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比较在他身边陪伴了已有数年,没有人比倾夜更加了解他的性格,人他说干了口水,烈熠也不会多爱惜自己一分,劳心劳力早已成为必然。 “你准备去另一端查探情况?”免不了有些明知故问,为了不至于冷场,倾夜也只能没话找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正要回答,墓地面色一变,倾夜所在的位置无法看见他的面庞,依旧还是被他陡然僵硬的身躯吓了一跳。“怎么了?” 烈熠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浅草桥对岸的一个方向,草丛的缝隙之中,似乎有什么存在。倾夜正要聚集目光,旋即发现全然不用,一点反光已经映入眼帘,并非桥面上本白而分散的光线,一点光芒,是哪般冷凝与集中。不用仔细就得出答案,世上只有一种物品会产生这般的反射光线—— 冰冷锐利取人性命的武器。 离得太远,对方有借助草丛藏身,是刀是剑尚且不能分辨,即便如此也足以引起紧张了。 倾夜下意思的压低了什么,“对面有埋伏”不由有些庆幸先前烈熠只是呆立与岸边,而没有冒冒失失的直接过桥。 埋伏?携带武器隐匿起来,从这情形来看的确是埋伏不假,然而烈熠总觉得还存在某些不合情理之处。 就难刚才看见的反光来说,埋伏过程中消除一切痕迹是基本中的基本,滟昊冷更是不会不知道武器一但反光就会暴露行踪,要解决这一问题的手段也有不少,他为何一个都不采用? 难道说敌军带兵的将领不是滟昊冷本人? “先回营再说。”是他或者不是他,烈熠在两种可能之间来回思索,愈想就越糊涂,心也随之一点点乱了起来。索性暂且放下,冷静下来之后在做考量反而得出的结论会更加准确才是。 尚未走进营地范围,已有吵闹声传入耳中,又不像是战时的喧嚣,反倒更类似于自己人因为什么琐碎的事物争执起来,牧野军纪律严谨,打架斗殴之类的事实难发生,加之本次待出的全是精英轻骑,烈熠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任何原因才吵闹自此。 不明原因,心中就更是焦虑,烈熠来不及与倾夜打招呼,依然展开身形飞掠出去。话说回来,这也是烈熠对神兽无言的信任,明白就算知他一人留下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这才放心大胆的离去。 反倒是倾夜更加不放心他,晕厥一事摆在面前才刚发生不久,他的身子比如还没有调节适应过来,也怪不得倾夜忧心忡忡。只差了半步之遥,倾夜牢牢地跟在背后,只要有任何万一,他都能够及时施救。 进了营地,烈熠三言两语之间弄清了争执的因由,多少还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刻,随性的伙夫就准备去河里打些水上来,哪只还没有动手就被几名军官制止,理由是但心水中早已被人投毒。一边是处于谨慎害怕全军中了陷阱,而另一边是饥饿难耐等着开饭,双反之间本页没有谁对谁错,仅仅因为想法不同就差点打了起来。 伙夫手中还提着锅铲,气鼓鼓的站子烈熠面前。“皇上,请你评评理,要是不让从河里取水,这饭该怎么做?”粮食自是随军运来,但是饮水就不可能了,平白增加运送的压力不说,也不可能满足全军的需要。 军官心中同要委屈,“皇上,敌人既然是汐蓝,就不能不妨下毒这一手。当初既然可以让景阳王都变作空城,今日也可以在河中下了剧毒,一旦我军引用了河水,他们也就不战而胜了。” 烈熠深深叹息。 景阳的作战方法对于滟昊冷来说并没有丝毫错处,兵不刃血就达到了最大的战果,一个尚算强盛的王国就这般轻易的落入他的囊中,他大概 不曾想过一战之后,影响会是如此深远,景阳同昌城的惨状早已深入人心。 滟昊冷从来想不到也不曾在乎这些,但是烈熠却是明白的,只可惜对于同昌城之事知道的太晚,滟昊冷所有的行动都满的滴水不漏,待她想要挽救的之时,已经是晚之又晚。 人世就是这般古怪,善行不见得会被人铭记在心,但是恶果一定会深深根植。所以为了贤明二字才会异常艰难辛苦,百善为先,却不能犯下任何一个不能弥补的错误。 〆 第八卷掉以轻心 “放心取用河水,不会有事。”烈熠对着前来理论的伙夫安慰一笑,后者连心中隐隐存有的一丝不安也消失不见,行了个礼就连忙转身干活去了。 “皇上!”军官心中的疑虑还没有消散,他不是不相信皇上的判断,实在是景阳的前车之鉴太过深刻。他曾经看过那些被血吸虫寄生后的病人,饶是在沙场上也曾杀人无数,那一刻还是禁不住恶心的当场吐了出来。他无法想象,如果牧野军也中了此毒,自己也中了此毒,那该是怎样可怖的情景?他大概恨不得自杀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副畸形的样子。 烈熠耐着性子解释,“此地河水无比湍急,就算之前敌人在水中动过什么手脚,也早已不复存在。” 营地虽然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奔腾的水声依旧不绝于耳,很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残留于如此湍急的水流中。军官当下心中大定,神色也就范松下来。 “河水虽然没有问题,不过已经能够肯定敌人已到了浅草桥对岸。韩将军,加强警戒一事朕就交给你了。”适时下达命令,从对方先前的举动来看,谨慎的性子最适合这项任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张口叫出了他的姓氏,韩晋大为惊讶,长大嘴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竟是该做什么都忘记了。 见了他的表情,烈熠先前的焦虑略微好转,难得的打趣道:“韩晋将军还有什么疑问么?”索性连他的名字也一并叫了出来。 “没有,没有。属下不敢。”慌慌张张的离开,脚步之下全是凌乱。 直到那军官的背影彻底远离,倾夜才决定出声,“熠,你这样是否有些大意了?” “刚才也说过了,就算有毒,也早已被河水冲刷干净。”没有再举出新的理由,烈熠依凭的还是这一条。 “别搪塞我。”倾夜从来不会在烈熠面前表现出不满,然而这一次银色的眸子中已能看到清晰的不快。“你我都明白,普通毒药自然无法下在这条河中,但是羽檄军还有的别的方法动手脚。”不仅仅是下毒一途,以羽檄军的不折手段,只怕还有无数超出想象的残酷法子。 “倾夜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了?”烈熠并非刻意要搪塞对方,他与倾夜之间,实难提的上搪塞这样生疏的说法。不说,是因为着实不知能够说些什么,又不能继续再用的言辞,是以烈熠才会如此,试图能够将气氛缓和几分。 “你明知我真正关心的是什么,你——”倾夜气极,然后气极之后却又不能对他如何,更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重重叹息一声之后将剩下的半句话吞下,当真是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如今已可以肯定,昊泠也在此地。”也不知为何,先前还在犹豫与怀疑的事,在刹那之间得到了肯定。这般顺理成章的说了出来,已不见半分托辞或敷衍的意思。 倾夜眉峰拧起,每当烈熠以无比亲昵的字眼叫出那人的名字时,这几乎就已经成了倾夜固定的表情。心中烦闷不堪,却又什么都不能说,最终只能反映在脸上。“如今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浅草桥的对岸已有敌军埋伏,至于为何人率领,尚且是个未知。” 没有亲自确定,未曾亲眼所见的事,任谁也做不得准。这个道理是倾夜从烈熠那里学来,如今反过来倒是用来说服他了。 “不,一定是他。”烈熠固执的近乎不通情理。 倾夜的眉头蹙的更紧,深深一道沟壑竖在原本应该极为俊朗的额间。“熠,清醒一点,即便你们曾经共同讨论过浅草桥的意义,但是重视程度绝不会相同。你亲自前来此地,不见得滟昊泠也会一样。”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倾夜也着急起来,举出最近的例子,“刚才也看见对岸的兵器反光了,如果敌军统帅真是滟昊泠,他做事应该更加谨慎才对。”不喜欢那人是真,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类似的失误,实在不像是滟昊泠会犯的。 “倾夜,除了那一点反光以外,你可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什么?”不是没听懂他的问题,而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烈熠问的更加详细,“你看见对面的人影了?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现在要是问你对面埋伏了多少人马,你真的能够回答的上来?”想必是不行,论起在河边滞留的时间,他远比倾夜更长,即使神色恍惚不是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岸,但还是没有到错过危机的地步。 那一点闪光之外,烈熠能够肯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供捕捉。 在这番提点之下,几许了然掠过倾夜眼中,烈熠便知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确实要说明也很简单,没有别的痕迹,证明敌军藏身的手段很高,不知用了哪种方法竟然可以做到不露任何端倪。而被他们看见的反光,也就只剩下一种解释——那是敌人故意的。 与其说是疏忽,倒不如说是警告。 因为浅草桥另一端站着的人是烈熠,为了避免他贸然过桥而引起双方冲突,敌军宁可在一定限度上暴露行藏,也以这样的方法施以警告。 因为是烈熠,也只因他是烈熠。 若是换了别人预备过桥查案,敌军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倾夜已经不用再费神想象,答案昭然若揭。 “就算能肯定滟昊泠在此,但就这么简单的认定他不会用什么卑鄙手段,我还是觉得熠的判断太过鲁莽了。”能够将埋伏安排的滴水不漏,警告的手段又是这般巧妙,怎么看来也是出自滟昊泠不会有假。不过剩下的一点,倾夜怎么也不能轻易向烈熠的想法妥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带着某种难以言说,又不可言说的因由。 烈熠像是丝毫不知对方的心意一般,悄然的将面孔掉转了一个方向。 昊泠,原来你真在这里。这么近,近的似乎能感觉到你身上独有的气息。 “既然是昊泠,就不会用卑鄙的方法害我。”烈熠喃喃,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能说服的确信。 “你们……如今是敌人。”倘若连这般残酷的事实都无法说服他的话,倾夜简直不知还有什么是他力所能及的劝解。 “我当然知道。”烈熠的声音轻柔和缓,不含有丝毫辩解或反驳。只有当承认此事时,他的眼眸泄露了真实的心境——要是此时给他一面镜子窥探自己的容颜,暮霭沉沉,像极了他那位母亲的空蒙茫然。 “我们敌对的身份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拖到今日才战场相见,实属不易。”过往的时光,简直像从苍天偷来的虚假。如今,到了不得不还债的一刻。 应该说他到了如今地步,依然能够冷静的看透事实的残酷? 还是应该说他就算看透事实,依然义无反顾的痴傻? 倾夜脚下挪动两步,变成与他面对面的姿势。“以你对滟昊泠的了解,你认为他为了获胜会如何对待敌人?” 此问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景阳的前车之鉴就清晰的摆在那里,不折手段这四个字都是对他客气的评价。 “滟昊泠的善良残忍我并不像多说,他用任何手段都是他的事,这一战死多少人我也不想管。正如你说的那样,我是神兽,我族最严苛的律条就是不得干预人事纷争,所以即便我想管也管不了。但是,只有一点是我不能不顾的,那就是你——你绝不能有任何事。” 四目交接,倾夜死死盯着对方,绝不允许片刻闪躲。“所以,熠,为了你自己,再小心一些。” 内敛的倾夜,从来不曾如此剖白自己内心,不留任何余地几乎到了卑微的地步。最后一句话已是断断续续,无以为继。 烈熠动容,已是不得不动容。“放心,我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总不能因为一时大意而丧命。” 或许明日他与滟昊泠就会战场相见,刀剑无眼,胜负难有定论,真正到了那一刻,即使他们心中想要留手怕也很难。 然而今时今日,烈熠决定还是相信滟昊泠。 第八卷隔河相对 “皇上,紧急军情!”太过紧急的状况令韩晋顾不得君臣之间该守的礼仪,掀了帐帘就冲进了烈熠的居处。定睛一看,却见皇上正披衣坐起,这才惊觉自己的作为何等不妥。愣在原地,进退都是两难。 事实上韩晋倒也用不着尴尬至此,彻夜秉烛的烈熠也刚刚才沾上枕头,脱下的也只是外袍而已。行军在外,每一分每一秒都大意不得,当士兵们枕戈待旦之际,作为主帅的烈熠也同样只是合衣而眠。 论起吃苦耐劳,烈熠这个堂堂君王,绝不比一名最普通的士兵差。 “韩将军素性沉稳,什么事尽可以慢慢说。”烈熠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襟扣上衣扣。情况特殊,遮遮掩掩反而显得矫情,况且烈熠本身也并非忸怩之人。真的要说起不习惯,大概也只有在滟昊泠一人面前——即使他们之间已有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很多时候在他的目光之下,烈熠还是免不了心头重重一跳。 皇上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一半是褒奖,而另一半是截然相反的指责,奇怪的是不知为何自己的情绪竟平稳下来。韩晋深深吸了两口气,拣了最要紧的事物报告,“在浅草桥对岸发现敌军踪影。” 果然出现了么。 对于这个消息,烈熠不仅不感到慌张,同时也没有任何意外。平平淡淡的道,“朕去看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登上瞭望塔——这是烈熠之前特意嘱咐的事,为的就是在第一时间发现敌踪,如今从结果来看,这个做法一点也不错。 用不着韩晋以手示意,也用不着可以凝聚目力去寻找,烈熠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发现了对岸的敌人。 天还只是蒙蒙亮,太阳尚未真正升起,隐约透出曦光勾勒出万物的线条,看上去也不甚分明。望向对岸,在一片随风摇曳的草丛之间,有一道粗重的线条,不动如山。这个距离之下,并不能辨清敌人的人数,饶是如此,也足够惊心动魄了。 太阳一如既往的冉冉升起,使视觉感官逐渐变得清晰透彻,那些线条所代表的实物也越来越明确,异常整齐的行军帐篷,各司其职的将领士兵,以及被簇拥在正中那道连光芒都为之失色的伟岸身影。 四目相接。 滟昊泠。 烈熠。 谁也没有出声,却已在心中将对方的名字默念了百遍千遍。 “皇上,下一步该做什么?”韩晋本也不敢叨扰烈熠的沉思,奈何时间不等人,皇上维持同样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 “什么也不做。”最后,又恋恋不舍的朝着对岸的方向望了一眼,烈熠才真正收敛心神,向属下解释自己的决定。“敌军也是按部就班做着各种常务,我军一样与其保持一致性也就是了。” 韩晋还是有些不理解,当下提出心中的疑惑,“天还没有大亮,我军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发动一次进攻?”以浅草桥的宽阔以及结实程度,应该可以支持数量不少的部队向对岸发动进攻。目前视线尚不十分清晰,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 烈熠缓缓摇头,他不是迷茫——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将弥漫心头的迷茫全部收敛起来。不能发动偷袭,是因为别的理由。 “韩将军,依你看敌军的营地搭建的如何?” 韩晋楞了一楞,但是不敢让皇上多等,连忙说出自己的看法,“结构合理,防范严密。” 烈熠微微点头,换做是他来评价,大概也是这八个字了。“再问韩将军一个问题,偷袭最重要的需要讲究什么?” 有了前面一轮对话,韩晋这一次的回答更加迅速,答案也更加精炼,仅仅只有三个字,“快、狠、准!” “也就是说,偷袭必须保证一击必中。”烈熠换了一种说法,清冷却不失温和的眸子看着属下,与其说是在指责,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指导,全然无私的指导。 韩晋的表情先是极为凝重,待他将这几句话拒绝片刻之后,脸上瞬间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皇上,我明白了。以敌军的状态来看,即使发动偷袭也很难一击成功,一旦被对方反击,我军就会蒙受损失。” “换在平原地带,这个作战计划也未尝不可。就算不能成功,我军也能及时后退。但是眼下毕竟被河流所阻断,浅草桥再宽,到底也只是一座桥梁,会使我军撤退之时大受限制。”为了令对方更好的理解,烈熠不厌其烦的又补充一句。 “皇上,属下这就去安排常务。”既然暂时不能开战,那么久只能学习敌人的做法。 “继续保持警戒。”这道命令烈熠下过无数遍,如今还是免不了再次重复。 两军没有正式短兵相接,然而另一种意义上的对阵已经开始,都在等待双方的疏漏。以他对滟昊泠的了解,完全可以肯定,只要牧野军显出哪怕丁点儿的空隙,他就不会放过,挥师而来。 倾夜寻了一个空隙,找到烈熠问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昨日羽檄军还维持着隐蔽状态,为何今日竟这般大张旗鼓显出踪影?” “因为他们没有必要再隐藏下去。”因为是倾夜,烈熠的答案也无比简单,相信他能够理解,以他们之间的默契与生死与共,再复杂的说明也只需点到即可。 综合目前掌握的情况,已经能够肯定比起牧野军,敌人一定更早到达此地。同时,在滟昊泠的指挥下,以滴水不漏的形式隐匿踪影布下埋伏。今日的改变则是因为埋伏的战术已经失去作用,既然已经知道敌人就在对岸,牧野军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自投罗网。 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但烈熠的表情已是十分凝重。他几乎不敢想象,昨日若是派遣属下去对岸查探,那将会遭受怎样的损失?只怕就是真正的全军覆没。以他当时的想法,也不过只是一念之差的区别,才决定自己亲自前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论滟昊泠出自怎样的心情,以警告代替了进攻,但结果却是逃过一劫。 烈熠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次他竟然会在战场上欠下如此一笔。 既然是按照常务进行,清晨要做的事业没有多少,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吃饭。 由于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士兵必须保持最好的体力,能够休息的时候就尽量多休息。早饭过后,无论是牧野军,还是羽檄军,看上去都是无所事事的状态。大多数士兵们或躲在帐篷中,或席地坐在营地中的空地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法做,只是呆呆的看着对岸,也不管是否真能看清什么。 比去在国内,每日早起之后还需要辛苦操练,这个上午简直可谓过的是又轻松又惬意。 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细细看了之后就会发现,在双方营地的四周,那些不断巡逻的警戒部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稍有不慎就遗漏了什么。就连那些看上去正在休憩的闲散士兵,各自的武器也都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些,都还只是看的见的。 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有多少弓箭、投石器等远程武器已经做到了随时都可以发射的准备。只需各自统帅一声令下,就可以如暴雨一般洒下敌人的营地。 “皇上,撑不住了。”韩晋出现在烈熠面前,刚毅的脸上已经见了汗水。 烈熠沉吟不语,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 韩晋自己也不曾想到,原来“常务”的维持会这般艰难,之前他简直小看了这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吃饭与休憩,三岁孩童都会做的事,一旦换了个场合,换了个氛围,居然会变成如此难以忍受的事。 还有一点,韩晋不得不承认,比起以前大战前的空气,这一次更加令人窒息。敌人是汐蓝羽檄军,是那个滟昊泠,每一个士兵包括他在内,神经都已经绷紧到了极点。不能再等下去,一刻钟也不能等下去,必须找个敌人痛痛快快的厮杀一番,否则只怕要疯了不可。 “你去挑选五百名冲击力好的士兵,准备开战。”烈熠淡淡的下了命令。 才五百名么?按照韩晋本人的想法,多么希望将全局压上,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根本没有争执的余地,韩晋迅速转身而去。 烈熠继续站在瞭望塔上,别人或许看不见,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就在韩晋挑选出的五百名士兵集结的同时,对面羽檄军的阵营中也起了变化。 同样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数百人精英部队,气势逼人的压上了浅草桥桥头。 整齐划一的令人心寒。 第八章狭路相逢 定夺七界局势的最后一场战役,当世两大帝国之争,就这么在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偏远地点正式展开。 浅草桥,曾经一个地图上单纯的名字,十个人看了十一个都会忽略的地方,在此战之后彻底的深深的印入了人们的记忆之中。 一红,一蓝,两道无数生命组成的线条,在晨曦之中,在浅草桥之上,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双方自浅草桥的两端开始,朝着对岸冲击。受到地域限制,牧野军一方人数刚好五百整,而细数另一边也会发现,羽檄军的人数也大致相当。 滟昊泠与烈熠都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物,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派出过多的军队,不仅无法给战局带来任何有利的影响,相反还会造成更大的拥挤与混乱。 因为是在桥上,骑兵也不得不弃了马匹与重武器,只携带了随身的长剑。或许是习惯了以速度制胜,快速而集中往往就是骑兵冲击力的来源,即使是徒步,两军的速度也依然很快,似乎上一刻还是分隔河岸两端,不过只是眨眼,双方就已经接触。 统一制式的武器在这个时候发挥出无以伦比的威力,并非是马刀或重斧带来的血肉模糊,长剑在此时起的作用更加准确与锐利,一击致命,效率其高。 在平时浅草桥看上去是那般宽阔,但是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也变的十足拥挤起来。真正陷入对抗拼斗的人数并不多,恰恰就是在桥梁的正中,红与蓝粗线相接的缝隙中,绽出一轮紧接一轮的血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那是血。 血液迸发出火光一般的观感,烧痛了烈熠的眼睛,他不知道对于此情此景,滟昊泠会怎么想,但是对他而言已是近乎无法容忍的残酷。 在桥上没有看见滟昊泠的影子,想来他也没有直接参战,一定是与自己一样选了一处高地观察这次战局。但是,取代滟昊泠的,在羽檄军之中烈熠也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头疼的人物。 燕归愁。 早已知道曾经混迹市井,统领万千游侠的燕归愁身手犀利,但是作为友军与作为敌人,看上去的感受竟是如此不同。当处于同一阵营时,他是最可靠的同伴;然而一旦双方站上了敌对的位置,他无疑就成了最可怕的敌人。 大开大合,灵动飘逸,这些各种各样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燕归愁的身手,烈熠只想送他两个字——有效。他懂得如何利用周遭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也懂得怎样节省自己的每一分体力,每一剑绘出之时,必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反观牧野军一方的指挥,韩晋的招式也不可谓不漂亮,只是太过漂亮了一些。以韩晋的性格,每一次出手都严格遵守着招式的结构。他的这个习惯,如果放在一对一的决斗之中,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到了战场之上,如此一来未免有太多多余的动作。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还有什么样的战场比眼前的浅草桥更加适合这句形容? 所以开战之前,烈熠甚至没有向韩晋交代任何战术。在狭窄的桥面上,任何战术都只能沦为空谈。两兵相接,避无可避,比的就是谁的气势更狠,谁的刀子更快! “鸣金。”烈熠向身旁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无比清浅的两个字,令人不禁怀疑当他说出“击鼓”之时,也是同样的平和态度? 传令兵一怔,手中握着器物,一时之间竟忘了该怎么动作。为何要撤退?他想不通。即使目力不如皇上,但是他也能看出已方的士气正浓,两军交战与浅草桥的正中,谁也不曾后退半步。这个时候主动撤退,岂不是把胜利让给汐蓝了? “快!”在树下面前,烈熠甚少有如此严厉的语气。 再也来不及思考,传令兵慌忙击打起手中的金器,退兵的信号远远传递了出去。 无限诡异的事就在此时发生,就在焰赤一方鸣金的同时,河岸的另一侧也响起了类似的声音。代表着同样意义的声音交织着,响彻在浅草桥上空。 默契,存在于最不该存在的地方。 滟昊泠与烈熠,同时决定停战,分秒不差。 军令如山,胶着在一起的战线渐渐扯开了缝隙。随着两军退却的步伐,缝隙越变越大,最终成了难以再互相接触与交战的距离。比起冲撞时的迅猛无比,分开之时多少还是有些拖泥带水。交战到这种程度,无论是羽檄军,还是牧野军,只怕双方都心存不甘罢。 一旦被拉开了安全距离,两军也就改变了倒退的形态,调转方向朝着各自的营地归去。 “皇上,快请皇上!”眼见牧野军归来的同时,已经有士兵高喊。语气中的慌乱,明显超出了正常情形。 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在烈熠心中泛起,来不及从楼梯下去,身形一展,烈熠从眺望塔上直直跳了下去。 等在塔下的士兵,一见他下来,连忙开口,“皇上,韩将军求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被这个说法背后所藏的意义惊了一惊。烈熠这才看清,那几名士兵脸上的血污之间有几条痕迹,难道是被泪水冲刷所致? 什么也无需问了,烈熠如今能够做的这是加快步伐。否则,便是连这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这样……就可以了……” 远远听见韩晋的声音,如果不是近几日时时与他交谈,烈熠怕是无法从这份嘶哑之中听出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与军医擦肩而过,烈熠看见对方的双手上满是殷红的血液,神色更是无能为力的颓然。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韩晋躺在行军床上,为了疗伤上身赤裸,属于武人的结实胸膛上并无其余伤痕,除了……脖颈之间缠绕的绷带。绷带缠的很厚实,想来军医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试图为他止血,然而雪白的布料之上还是渗出了刺目的颜色,一点一点扩大。 他的生命,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流逝。 “皇上……”简单的呼唤就完全耗尽了韩晋残余的力气,胸膛剧烈起伏之间,更可怕的是能够隐约听见一种奇妙的破风的声音,像是绷带下方传出。已经不敢想象,这下面该有一道如何可怕的伤口。 烈熠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说。站在床榻之前,消瘦的身影此时看上去更是单薄。“朕的命令晚了一步。”或许早上一刻撤军,韩晋也不会受到致命的一击。 伤在脖颈,韩晋想要摇头已是不能,努力扯开嘴角笑了笑。面对君王的歉意,这已是他最好的应答。此身早已交付沙场,倘若能够平安回归故里,那是上天所赐的恩惠。如若不能,也只是理所当然。 如此而已。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的交锋,根本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烈熠语调低沉,几不可闻。与其说他是在向垂死的韩晋解说什么,倒不如说更像是自我责问。 一触即分,无需任何战略意义。不仅是他,滟昊泠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会同时下令停战。这般的短兵交接,继续下去除了徒增伤亡以外无法带来任何战果。 所以刚才一战虽然看上去惊心动魄,实则过去的时间相当短暂。不过要达到彼此试探的目的,也已经足够了。 唯一令烈熠难以接受的只有一点——代价,太大了。 不甚分明,韩晋还是听清了皇上的意思。浑身的力气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消散无踪,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安慰帝王的自责。但是他应该明白的——睿智如烈熠者不会不明白,这一战除了他所说的因由以外,还有一个不得已的开端。 开战之前,弥漫在牧野军上下的紧张气氛,急需一场厮杀来将之发泄,否则只怕士兵们的精神会为之崩溃。一定要追击责任,作为请战的将领,他韩晋也难逃罪责。 自己一死也就罢了,还有那许多追随他而阵亡的士兵,简直就像是为了他的错误而陪葬。 然而,再如何看待这一战,也都是身后事了。好在,自己也算是以死洗刷了身前的错误,对于遗尸在浅草桥的袍泽,他也总算有个交代。 剩下的,只有唯一的牵挂——韩晋抬起手,艰难的伸向烈熠。“皇上,不能……亲见焰赤一统天下,是属下……毕生之憾……” 最后一面,为的只是这最后的遗憾。 烈熠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睑,面无表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五章 青山忠骨 战后在清理战场的过程中,交战两军互相不得攻击对方,不得互相干涉这些,几乎已经成了七界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过往数百年,七界之中争斗不断,每每战局定下之后,双方总免不了要在战场之上寻找尚且活着的同伴,清点各自阵亡的数目。之前还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对对方视而不见。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更像是一种麻木的态度,尤其是对于战败的一方,往往又多了一股惨淡的气息。 然而这种惯例,放到今时今日的状况之下,就多了几许不确定。汐蓝与焰赤之间仇恨太深,根深蒂固难以消除,以致于滟昊泠与烈熠这样的皇者都无法肯定能绝对的控制局势,人心难测,这本就是天下最难掌控的东西。 烈熠不知滟昊泠会如何处理这个情况,但是他自己总是免不了三叮四嘱。之前一战已然实属不该,若是在爆发不必要的冲突,牧野军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好在,即使压抑的十分辛苦,最终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事。为了不让局面变得失控,牧野军严格遵守烈熠的命令,同处一座浅草桥之上,也是尽量避开对方,几经辛苦,同伴的尸身终于被清点回来,成一字型在营地中央排开。 “带他们回焰赤罢。”强迫自己不能闭上眼睛,这是他烈熠的罪孽,最起码要看清每一个逝去者的容颜。回归故里他曾经在全军面前许下的郑重誓言,竟然以如此的方式来加以实现。 “皇上,韩将军在开战前曾留下一句话。”男儿流血不流泪,况且泪水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满腔仇恨与死者的遗愿。“韩将军似乎已经料到了此行凶多吉少,他托属下转告皇上,请将他葬在浅草桥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于生死的看透,到底是真是假,大概只有本人才能真正明白,但是如今牧野军上下都相信韩晋是慷慨赴死,这是一个军人的觉悟。 刚才那名士兵清了清嗓子,将韩晋的遗言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韩将军说了党天下归一的时刻到了,此地也一样是故土。” 普天之下都冠上同一个名字之后,将再也没有七界之分,只剩下唯一一个名字,焰赤。 原来,韩晋是如此深信不疑。 不仅他一人,牧野军上下,赤焰全国,谁不是这般深信不疑? 注定,会辜负着万千信任吧。。。 烈熠心痛如绞,太多东西压在肩头,几乎令他直不起脊背,韩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没有开口承诺什么,如今站在被仇恨鼓噪的士兵中间,他同样可以维持默然,然而将来呢,到了真正与滟昊泠兵戎相见的一刻,还能如此继续么? 生 或者死 汐蓝与焰赤之间,总有一个国家会彻底灭亡,会在历史之中永远消失踪迹。 这是谁也免不了的结局。 “青山忠骨,既然这是韩将军的遗愿,那就如此做吧。”低沉到底的声线,烈熠不像是在回答谁的问题,偏偏在常德所有人都听的十足清晰。 既是浇不灭的豪情,也是抹不掉的伤痛,今日战死沙场的是韩晋,明日,又会换作何人? 浅草桥,作为一座连接东西的桥梁,其重要意义被滟昊泠和烈熠两人多共同发现。然而至少在现阶段,这座桥梁还没有表现出不可取代的地位,说穿了,未来的局势更加类似于一种设想既然只是设想,就不见的一定会发生。 两人都不想放弃这一出必争之地,只是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具体的战术还没有完全成型,直到,一封快马加鞭的情报送到烈熠的手中。 “死守浅草桥。” 既然已经陈兵此地,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将这座桥掌握在手中,姑且不论其他理由,敌人是汐蓝的羽檄军,这唯一的一条已经足以挑起焰赤士兵心中全部的斗志与不甘。 但是当烈熠在军官会议上以无比强硬的口吻说出这道命令时,所有将领还是怔在当场。在他们的印象中,皇上是一个永远从容,永远清冷的男人,见惯了平和的烈熠,很容易使人忘记,他也有霸气强悍的一面。 “皇上,为何突然如此决定?”烈熠是一个善于听取谏言的贤明君王,所以即使他此刻态度大变,之前众人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依旧是直言不讳。 “因为从现在开始,此桥将成为我军必须的粮草通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在场之人每一个都十足明白,众人想不通的是为何烈熠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肯定?至少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浅草桥的作于对于焰赤和汐蓝双方是平等的。 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身上,显然是在等进一步的说明,烈熠直言,“刚才收到消息,幽川已经确定归降于汐蓝。” “什么?魅族!为什么?”超过接受程度的惊骇夺走了众将的言语能力,费尽力气吐出的也只是意义不甚分明的单字。 没有为什么。在当日的泉溪镇,眉妩宣誓效忠滟昊泠的那一刻起,烈熠就已经料到了迟早有这么一天。 正如他曾经相信的那样,滟昊泠如同被诸天神佛祝福过一般,天下那么多具有野心与实力的霸主,换了旁人,便是求也求不来眉妩或燕归愁这样的属下,但是他们会心甘情愿主动投效到他的麾下。 鞍前马后,忠心不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想来也是,预言,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不正是天意么? 至多,是诸天神佛唤作地狱鬼煞的区别。然而,这些重要么?这个混乱的世间,已经渐渐分不清谁才是顺应天意,而谁,又是逆天而为了。 一阵嘈杂,打断了烈熠愈渐飘远的思绪。抬眼一看,原来是众将纷纷离开坐席,聚到了悬挂在一旁的七界全境地图跟前,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下定决心确定浅草桥的地理位置了么?可惜到了如今,要确定的不仅是浅草桥,还有另一侧的幽川罢。 果然,无数愤恨的眼睛都盯着地图上的“幽川”二字,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地名,而是这个地名所标注的实际存在的国度。 终于有人压抑不住,破口大骂,“该死的魅族,亏他们全族皆为刺客或佣兵,居然不战而降,数百年的赫赫威名都被砸塌了。” 对于属下的恼怒,烈熠不置可否,他能够理解群青为何激愤至此,实在是幽川的位置太过特别,几乎处于七界的正中,无论幽川成为哪一方的附属,这一势力都将占有横穿大陆的交通要道。 理解归理解,烈熠却无法赞同这个评价,浮现在烈熠眼前的,是眉妩曾经当着滟昊泠的面前,几乎连性命也不顾的抗争,不为别的,那个一族中出类拔萃的女子,只为求得足以保护族人的能力。 不错,幽川的位置太过特殊,恰恰正是这种特殊,造就了幽川的悲剧,古往今来,无论是七界中的那几个国家擅自开战,处于中心位置的幽川总是免不了会被卷入战火,不然,何以这个国家会懦弱至此?因为从来就没有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无法进行耗费时间的生产,哪怕只是最为普通的农桑,也没有维持下去的功夫,在这样的境况下,魅族何以为生?也不知具体从何时开始,一个职业在幽川普遍诞生刺客,只要肯拼命,无需花费太多光阴就能得到赖以生存的金银。 烈熠已不愿去多想这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个不幸地开始?太过危险的行业,慢慢的蚕食着魅族的人口,待到发觉之时已是悔不晚已。终于,幽川到了妇女也不得不拿起刀剑,成为刺客,组成佣兵的一天。 不战而降 幽川何其无辜?魅族何其无辜?眉妩何其无辜?要平白当下这般不负责任的诋毁? 只怕赫赫威名也不是真心的赞美,对于刺客这个阴毒的职业,是人怎么可能给与光明的评价。即使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借助魅族的力量,不过,多半也只是利用而已。 有一句话,烈熠死死忍住了没有将之诉之于口,换作他是幽川的当权者,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当拼劲自身的能力已经不能维持最起码的生存时,依附强者无疑是最好的一条路。 仅仅是想要活着而已,何错之有? 十六章 思维困局 “幽川的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以烈熠的立场,少不得要压抑情绪,再如何同情魅族,也不能在此时动摇军心,大概只有这样的措辞,才符合他的身份。 将领们少不得又嘀咕了几句,局势演变到如此不利的程度,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不过因为有了皇上的劝阻,众人好歹还是收敛几分,嘈杂渐渐消退,情绪也总算平和下来。 然而,平和并不表示平静,浓烈的愁云笼罩在头顶上方,将领们的脸上之差没有苦的渗出水来。 “开始商议守卫浅草桥的方法吧。”放在平常,眼前的这些人都算得上独当一面的将领,只能说幽川的归降的消息太过震撼,是众人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方向,在这个时候,烈熠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只有一位强有力的君主,她的镇静才能带给旁人安定。 用不着再强调,所有人都依然达成一个共识浅草桥绝不可失。 如今的汐蓝已经掌握了四通八达的交通命脉,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通过最便捷简短的路线到达七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包括焰赤的后方。 反观本国,即使拿下浅草桥,在地理这一条件上大概也无可避免的失去先机,但正是如此,此战之后牧野军才更需夺取浅草桥,这将成为唯一可靠的粮草辎重运送途径,若连运输路线都无法保证,那么这一仗也就不用再打了。 “皇上,末将有一事不明。”在正式开始讨论之前,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不解,“关于幽川的消息,虽然近日才被我军获悉,但是汐蓝应该早已掌握这道情报,对于汐蓝来说,浅草桥完全失去作用,为何更早一步到达此地的敌军,不干脆将这座桥毁了?” 头头是道的分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站在无从反驳的道理之上,的确,从汐蓝的立场来看,此桥不仅缺乏实际的用处,将只留下反而会成为日后的大麻烦,当然是毁了最好,干脆彻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面对属下的疑惑,烈熠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难道汐蓝如此做的目的是为了与我军交战,敌人已经在此设下了陷阱?”先前还疑惑重重的将领,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带着恶意的猜测,在仇恨的前提下,随意生气的结论便是将敌人想象得无比狡猾与恶毒。 烈熠目前尚且没有看穿滟昊泠的用意,因此业务无法评论这个说法是否正确,然而这个揣测,显然已经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赞同,纷纷点头称是。 烈熠黯然长叹,可惜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沦为空谈,当自己都不确信背后的因由,又如何能够说服旁人。 “好卑鄙的汐族,皇上,我军一定要夺下汐蓝!”此起彼伏的宣誓,早已超过了群情激奋能够形容的范围,蕴藏在其中的决然毅然,早已是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架势。 先前的惨淡一扫而空,这并非出自烈熠的本意,带来的却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一时之间再坚定的心也经不住泛起迷茫,比起其他温柔而明朗的感情,或许阴暗的仇恨才是推动这个世间变迁的根本动。 没有人注意到烈熠的异样他也不能让旁人注意到,一派云淡风轻之下仿佛是谁也无法动摇的胸有成竹。 “皇上可是想到什么好战术了?”这一问之间,包含了多少热切的期待,几乎令烈熠无法接受。 “之前一战诸位也亲眼所见,受到桥面限制,任何战术都难以施展开来。”烈熠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实,不过好在这一限制,对于交战双方都同样适用,并无任何区别。 热切的期盼冷却些许,将领们也借着这个机会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会想起之前试探性的一战,即使没有给交战双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战果,到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将是一场无法投机取巧十分艰难的战斗。 新的疑惑又再次产生,既然难以施展战术,皇上将众人召集起来的用意又是什么?当一切手段都无法使用,那也不存在商讨的意义。 “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考虑我军能够使用的对敌战术,而是应该站在羽檄军的角度,想象他们将会使用的方法。”烈熠加以提点,这也是曾经他与滟昊泠在静铁关所做过的,一个扮演进攻,一个当做防守。 只可惜当日无比愉悦的纸上谈兵,当下已经演变成了血腥味十足的真刀真枪。 顺着烈熠的思路去思考,果然逐渐看到了眉目,只是还差了最关键的一点,众人还是无法抓住最终答案。 烈熠继续说道:“刚才已经说了,对于汐蓝军而言,最终目的是要将浅草桥毁坏,无论曾经出自什么理由没有这般做,未来汐蓝的行动也不会超出这个最终目的” “也就是说要想象敌军用什么方法毁桥,而我军要从中找出对策。”明白过来的将领大是兴奋,甚至忘了从半途打断皇上说话是何等不敬,也幸亏面对的是烈熠,要是换做七界中的任何一位君王,这都是足以致死的罪名。 因为是烈熠,只是淡淡点头,能够如此热烈的谈论,总比先前的死气沉沉,或者沉浸在仇恨中无法自拔要好上很多。 “我明白了,是火攻!”说话的将领反手指着帐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恰恰是浅草桥所在。“那是一座木桥,汐族要毁掉此桥,有什么比烧一把火更加简单的方法?”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驳,“不要忘了双方所在的位置,可是我军处在上风向,放火烧桥,那时只有我军才能做到的事,羽檄军要是敢擅自用火,只能少了自家的营地。” 双方的话,对又不对,有一定的道理,又不是全然正确,随着先河一开,越来越多的将领加入了这场争论之中,无论提出多少种方法,到底还是没有逃出一个“火”字,能够做到的一方不会这般做,而想要使用这方法的一方,有无可避免地受到条件限制,真是怎么想,怎么都矛盾无比。 烈熠没有加入其中,自从将思路提供给属下之后,他就陷入了一言不发。不是没有任何考量,正如将领们正在讨论的那般,要回调一座木桥,确实没有比用或更加有小雨简便的方法,风向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困难,这就彻底限制了羽檄军的行动,难以猜去最好的战术。 按照自己交给众人的方法,烈熠也将自己当做了滟昊泠,实则不用多想也能知道,以滟昊泠的角度,最好的方法还是在敌人到达之前就毁了浅草桥,这样即便牧野军还能赶来,也只能回天乏术。 然而如此考虑,无疑又回到了,抽丝剥茧之下也能得到丝毫进展,烈熠已是无比头疼。 “敌军会不会已经有了放火的方法,比如说在桥面上浇上桐油,一点就着,也不用再担心的风向的方法。”这个建议I提出时,说话之人多少还是带了几许不确定,声音也显得相当微弱。 可是就试着给相当微弱的声音,再次开阔中将的思路,纷纷觉得这是一条可行的方法对于汐蓝羽檄军来说可行的方法,再次经过一番探讨,终于得出最后的结论,要抗拒风向不利的因素放火烧桥,敌人一定会事先在浅草桥上冻某些手脚,不一定会使用桐油,但一定会用某种手段。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个结论一出,连忙派出侦察小队去检查桥梁状况是否有异,经过详细的探查,总算得出了一个令人暂时松了一口气的结果,幸好,羽檄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看来这就是己方的机会了,按照烈熠的设想,只要能够不断毁灭敌人的战术,焰赤就会逐渐锁定胜局。 烈熠亲自去眺望塔等地查看,牧野军已尽了最大的防范准备,无以计数的弓箭与投石器,即便对手是滟昊泠,也很难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在浅草桥上做什么,只怕携带桐油的羽檄士兵还没能踏上桥梁半步,就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 找不出任何需要改进的地方,依然是堪称完美的战线,只是不知为何,越是完美,烈熠的心中越是不安。 他似乎遗漏了某个最重要的关键。 十七章 天赐良机 火,烧起来了。 在无边的暮色之间,更觉尤为刺目,无端的令人觉得像是一流赤红的鲜血,带来无尽的恐慌与死亡。 “滟昊泠,疯了不成?”从来不会肆意对别人的为人处事加以评论的倾夜,如今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也难怪他如此惊骇,实在是所见反常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与之前牧野军众将领商议的结论出入不大,敌人却是选择火攻,然而对岸处在下风处,羽檄军这般不顾后果的点火,直接引发的结果就是烧着了营地内的粮草等易燃物品,入夜之后的风变得尤为强烈,风助火势,顷刻之间火势发展的更为蓬勃,渐渐的火苗已经窜上了羽檄军的帐篷,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汐蓝的营地就将剩下一片火海。 为什么会这样?昊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烈熠直觉的那片火光一直烧尽自己脑海深处,头痛欲裂。 “羽檄军自取灭亡,我军离胜利不远了!”终于,一个欣喜的声音就这么发出,刚开始还带着几分不确信的微弱,在互相的传扬之中却变得越来越有信心,终于成为狂热的呼喊声。 面对摆在眼前的胜利,而且还是这般不劳而获,任谁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 “皇上,此乃天赐良机,请下令全军出击。”见皇上一直无动于衷的望着对岸,终于有人忍不住如此进言,以浅草桥的宽度,即使不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但对岸的状况已经混乱到了极点,只需施加一定的冲击力,此战的胜利就可以真正锁定了。 真的是。。天赐良机?烈熠心中的不安还在悄然扩大,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只有冥冥中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诫自取灭亡,绝不是滟昊泠会做出的事,以那人的沉浮深沉,一定有着更深的考量。 “你真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烈熠不只是在质问属下,还是在喃喃自语,声线低沉到了极点,对方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听清这句话。 “难道不是?”由于夹杂着惊疑,原本的信心满满也再次打了个折扣。 世上本就没有十足肯定的判断,况且放在战场之后,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无数战士的生命,这份沉重的压力,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觉难真正体会,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免不了会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正确。 烈熠很想说出一个“不”字,奈何几番张口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滟昊泠为了某个目的才放火烧营,这也只是烈熠的推论,缺乏任何理由支撑的推论,他看不穿他的战术,也无法轻易下达军令。 这便是烈熠不如滟昊泠的地方,后者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付出惨重的代价,例如此刻,在烈火中被焚毁的营帐,落在滟昊泠的眼中只怕也难以引起丝毫感慨,换了烈熠这一方,顾虑却有太多,至少。。他就无法将牧野军无数士兵的性命当作一枚有力的筹码。 “倾夜,你怎么看?”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这个时候,烈熠也只能借助于倾夜的眼睛。不过可惜他也忘了一点,早已被卷入其中的神兽,何曾还能维持着那份冷眼旁观? 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问询自己的意见,烈熠多少也了解神兽一族严苛的律条,一直也在避免让他陷入太深,如今的举动,看来是真的别无他法了。 面对此情此景,倾夜还能保持缄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然不能。 沉吟起来,银眸中是绝难得见的郑重,或许也觉出此时责任重大,不可随便开口,倾夜本不在意牧野军的生死,他只是明白,烈熠会为此感到难过。 “看不出滟昊泠有什么阴谋。”这一句话,倾夜说得很慢很慢,比一字一顿还要更慢上几许。此刻正在对岸不断蔓延的火势,正好也佐证了他的话。 一直守在旁边等候命令的将领,重新拾起了信心,生怕机会就此错过,带着十足的焦急,催促着又唤了一声,“皇上!” 战机稍纵即逝,这个道理烈熠十分懂得,也开始自省,这一次是否真的太过滤了?不过不论他的想法是对是错,总需要得到一个应征,继续隔岸观火,只能错过一切,令状况胶着下去。 “发动一次试探性攻击。”终于下定了决心。 烈熠的命令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低估了牧野军的战意或者说,他低估了焰赤与汐蓝之间源远流长积累下来的无限仇恨。 计入心中不是这般混乱,烈熠一定会将这个命令下达的更为细致,就像之前韩晋的那一场战斗,明令五百人数,即使韩晋心下不满也不敢违背军令。但是这一次命令太过含糊,当烈熠发现状况脱离掌握之时,已经来不及挽回。 浅草桥对岸,熊熊烈火还在燃烧,然而,还有另外一股红色也狠狠冲入其中,那份势不可挡,那份无以伦比,那份义无反顾,一时之间几乎超越了火焰的炙热。 数千牧野军,目测上去已是如今在此地的全部。 烈熠的心瞬间凉透,飞了全身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说出“撤退”二字。 撤退?连接两岸的只有一座浅草桥,桥面在款爷无法容纳数千人同时通过,如此一条退路与没有之间又有什么区别,所以烈熠才一直竭力控制着参战人数,水质他的命令到了最后一刻,终究还是无法坚持下去。 既然退伍无可,那么唯一一途就是进攻,只有彻底占领对岸,牧野军才能寻求安身立命之地。情形早已不允许烈熠再继续挣扎由于下去,无数的战术在脑海中反转修订,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可行的战术。 蓦然,思绪凝滞了。 戛然而止,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只因为一道身影猛然跃入眼帘,然后仍凭烈熠自制力如何过人,也无法促使自己去思索哪怕丁点应对措施,那道影子,不费吹灰之力,顷刻之间沾满了她的脑海,他的胸腔,他体内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滟昊泠。 不是一直没有见过他的武器么?战百图,夺景阳,实力远远超出常人想象的滟昊泠,一直都是赤手空拳,也从不认为有动用武器的必要,如今,为了对阵烈熠,他的手中终于出现了一柄杀人饮血的长刀。 长刀式样并不十分特别,奇特之处在于那刀刃竟是半透明的,印着身后的火光,显出奇异的晶石质感,看了那柄刀,烈熠忍不住想象,只怕他此时还不是最美的样子,当沾染上鲜血那一刻,才会展现出最炫丽的姿态。 果然,最适合滟昊泠,最适合预言之子的武器啊。 “熠!”倾夜顾不得别的,狠狠拽了他的衣袖一把。 陡然被拉回现实的烈熠,充满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他骗不了自己,那一眼倘若在深刻一份,等待他的就只有万劫不复。 “怎么办,要撤退么?”违背自己的原则,倾夜违心的关注着这场战局,要是连他也不能成为他的支柱,真怕烈熠会就此垮掉。 抬起手,按了按额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倾袭他的头疼,依然演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己身体状况尽管一直十分恶劣,但是头痛并不属于病情发作时的症状,烈熠也只能将之归结于连日来的操劳过度。 按了片刻不见任何好转,索性放弃,全靠意志力支撑着,烈熠的视线缓缓扫过战场,即使不复云淡风轻,倒也没有慌乱无措,此时最需要的就是镇静,才能找出这场战局的破绽。 一边看着,一边对倾夜说明,“不能贸然撤退,浅草桥实不足以支撑全军安全撤回,只会徒增混乱,不过眼下看来,我军士气上算高昂,只要善加指挥,此战并非没有胜机。” 胜负对于倾夜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关心的只有一点,“你要亲自去前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如此情况下,烈熠居然笑了笑,“那有什么前线后方之说?整个浅草桥两岸都已成为战场,我仅仅是去旅行主帅的职责” “糟了!”话语未落,烈熠惊呼出声,在他身边守护许久的倾夜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摸样。 十八章 出其不意 迎面扑来的风,挂的面颊生疼。 牧野军的营地明明是下风向,为何会有迎面而来的大风?然而违背了自然常理的一幕,就在眼前确确实实的发生了,陡然改变的风向,卷来了改变势头的大火,隔着一道喘急的河流,烈熠仍然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倾夜自然出手已经够快,然而也仅仅只是抓住了对方的一片衣摆,挽留不住他掠出的身影,残留在手中的一角残破的衣料空落落的没有任何重量。 可恶!狠狠咒骂一声,倾夜足下一点,也紧接着飞掠而出,贴着烈熠飞过河面的身形,如同它的影子一般,但是,也仅仅只能维持这种程度,跟的再进却也始终无法超越,更无论是用强硬的手段将对方待会相对安全的地带。 倾夜心下骇然,他不得不为这个时时感到惊骇,即使还维持着人形,他的真身麒麟却是神兽中脚程最迅捷的一种,如今他施展全力竟然也无法彻底追上烈熠的身法。 比起当年以力量收服神兽之时,烈熠的修为又精进了啊,这也是理所当然,那时的烈熠才只是名刚满十岁的少年,光阴如梭,转眼又是十余载过去,修为精进也并不值得意外,倾夜的担忧,再别的地方。 在这种的场合下,倾夜不愿再众目睽睽之下化为麒麟,依靠现下的形态有无法追上他的脚步,咬一咬牙,倾夜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的影子,生怕一个恍神就会得到再也挽回不了的结果。 烈熠全然无心再去关注身后之人的想法,对岸以及桥上的情形已令他心急如焚,自从滟昊泠现身,不,应该说自从大伙改变走势之时起,此刻已然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汐蓝对焰赤的肆意杀戮。 无法体验到深处战火之中的牧野军将士此时面对着何等的压力与恐慌,烈熠不过是远远的看着,胸中按耐不住私有火烧,比起笼罩在身边的热浪还要灼烫几分,也是第一次,在烈熠的眼眸中腾起杀意。 牧野军的士气早已低落了极致,再多的仇恨在这个时候也起不了丁点作用,仇恨能够令刀剑变得更加锋利,但是再锋利的刀剑也只能砍杀敌人,面对人类以外的力量,便只能望尘莫及。 火焰窜上浅草之后,干燥的木料更利于燃烧,杀伤力也随之大增,大半数目被困在桥上的牧野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同伴受伤乃至于丧命,毫无应对之策。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动作也在下意识地改变,明明是冒着必死的决死前来,但是谁也无法义无返顾的冲入不断变强的火势,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拼斗,尚且有一丝生存的机会,面临如此的灾祸,早就远远超出凡人的能力。 “不要停,冲到对岸。”一个和缓的声音响在耳边,轻柔无比,却又比时间的一切都领情绪安定下来,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的就往身侧看去,竟然是空无一人,出了同样茫然不解的同伴以外,并没有见到那个说话之人,然而从同伴的表情中还是能够肯定,他们,也一样听见了那句话。 “看哪里!是皇上!”有人发现了什么,伸出手直直的指着队伍的最前方,大喊起来。 随着同伴的指示,所有人都去追随那道身影,然后,所有人都不住为之深深震撼。 战场之上,数以千计的将是解释戎装盔甲,只有独独他一人,轻袍缓带,长袍的颜色即使放在火光冲天的背景之下,依旧是无以伦比的耀目,那时只有焰赤皇室才能使用的最正统的红色。 凡人面对大伙会感到无能为力,然而,当这种无形之物与另一种无形之物撞击之时又会如何? 牧野军,羽檄军,敌我双方的所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个答案。 在风势的助长之下,先前的大火烧得更加剧烈,相较而言,阻挡在前方的力量,从表面上看上去是那般微不足道,也是火焰,只是那颜色,比正常所见要浅许多,隐隐泛出白光。 “是离火,皇上的离火!”有士兵认出了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无限狂热的喊了出来。 “趁现在赶紧冲过去,桥要垮了。”可怕的事实,但是被烈熠这般直言道出之后,奇迹般的没有在加深恐慌,相反之前的慌乱及那间开始变得秩序起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映在众人眼中的离火之光,是那般温暖,同时又是那般强大,训练有素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不论之前的变故何等始料不及,当牧野军有了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之后,根本用不着烈熠下达具体命令,士兵们自动在他身后列阵,摆出了冲击的形态。 完全阻断了桥面的熊熊大火,在这个时候裂开了一条通路,不同程度的火焰冲撞在一起,显示互不相让,最后竟是看上去微弱的离火占了上风,硬生生的插入火焰正中。 烈熠不敢迟疑,当下举起武器,无声的下达了冲击的命令,他没有使用空明软剑。而是借了身边一位牧野军战士的长刀,剑是君子的象征,永远谦谦有礼,品性温和,刀才是属于霸主的武器,卷起腥风血雨,唯我独尊。 所以,滟昊泠所持有的才是那样一柄绝非凡品的长刀。 当风向改变之时发动反击,这是早已定下的战术,包括每一支小队,没一个人的冲击点都是早已定下的,羽檄军本就有这个能力不折不扣的执行战术,况且是在当前绝对有利的条件之下,更是不用有丝毫的担心。 当正式开战后,滟昊泠反而没什么需要亲自做的事,除了将偶尔不知好歹冲到身边的敌人斩杀以外,他简直成了这个混乱战场之中最清闲的一个人。 唯一引起牵念的,只有一道影子,上下翻飞的红杉,电光火石的刀光,甚至,背带气得一缕缕血光乍现,都是那般令他心驰神往。 终于,又见面了。 在漫漫的相思成狂之中,还掺杂着滟昊泠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兴奋,不知是不是被周遭飘荡的气息所蛊惑,握着刀柄的手指竟是微微的颤抖,就连指尖,都带着一股微麻的感觉。 他与烈熠,究竟谁更强一些呢?滟昊泠的胸口陡然泛起这个疑问。 烈熠心头狠狠一跳,这是绝世高手才能感受到的战意,并非是想要只他于死地的杀气,就是单纯的战意,高处不胜寒的空虚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真正体会,所以当遇到某一足以比肩的对手时,根本不需杀气的催化,仅仅是一较高下的想法足以令战役被点燃到最高点。 隔着整个战场,这份意念还能如此清晰的传达给自己,其来源于谁,早已不言而喻。 手下一缓,烈熠蓦然的想要看他一眼,之前隔着浅草桥的相望,夜色中总是避免不了的朦胧,如今,能够看清了吧,他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薄唇。 不过就是那么一眼,就已忘了毕竟的危险。 血光迸飞。 “熠!”一模一样的称呼,如出一辙的情感,却来自战场的两个方向,两个男人。 一个自是滟昊泠,先前还令他觉得无比美艳的血红,瞬息之后就完全倾覆了意义,还是一样的清冷与冷艳,但是再也无法带来任何兴奋之感,而另一人,却不是倾夜,那个总免不了的刻薄味道的声音本该远在千里的赫连远遥。 到底是放心不下。 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三千人的轻骑,将要面临的却有可能是滟昊泠这样天底下最可怕的敌人,意见在如何不和,还是日日被担忧所折磨,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手中的一切,千里驰骋而来,好在他带了增援部队,也好在。。在最后一刻赶到。 当远远看到交战的火光时,赫连远遥只觉得自己也掉入了火窟备受煎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计后果的用马鞭抽打马股,恨不得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听见不断灌入耳中的各种声音,赫连远遥告诉自己还来得及,既然双方还在交战,那就证明牧野军还没有败。 就证明烈熠还毫发无伤。 就在她快要真正放下心的一刻,最不愿见到的一幕赫然发生,猝不及防之下,带着摧毁心脏的力量。 ╮ 第8卷 第19章——不得安生 “老大,你心情不好啊?”话一出口,燕归愁就后悔的恨不得举到抹脖子自尽算了,大概天下没有比这更傻的问题存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谁说滟昊泠息怒不形于色?那些人的眼睛都是摆设吗?此刻的滟昊泠,脸上分明清清楚楚的写着“心情恶劣”几个大字。燕归愁后悔不跌,他想找个话题,没话找话的确是件难事,不过也不用着选这么明显的一件罢?难怪妩儿常常说他说话不动脑子。 心情能好么?原本做足了准备,充分利用浅草桥当地的天时地利才谋划出的一场必胜战术,到头来因为赫连远遥的支援而落了这么一个结果,滟昊泠放不下也在情理之中。当然了,燕归愁故意忽略了令主子如此焦虑的另一个更大的原因。 “谁知半途会杀出个琅邪王,眼下的结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燕归愁这下倒是十分慎重的措辞,为了弥补刚刚犯下的错误。“算起来我军也不是彻底败了,桥已经烧毁,这也是一大目的。” 在燕归愁的看法里,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结果。羽檄军能够达成这一目的,已经是很不错的战果。但是他也更加清楚,滟昊泠对此不会真正满意。 滟昊泠并没有直接盯在对方的脸上,只是快速扫过去一眼,已经足够令人胆战心惊。燕归愁更加后悔自己干嘛在这个时候上前触霉头,弄不好就成了老大心情不好时发泄的炮灰。 “有时间在这里废话,不如去把那人找出来。” “是。”为了自身安全,这个字燕归愁答得无比迅捷。只是答了以后又免不了后悔,找出那人,那人是谁啊? 滟昊泠的耐心陷入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桑柘混在军中,朕不加以理会,你们就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 燕归愁当下再也不敢废话一个字,转身讪讪而去。走到滟昊泠看不见的范围之外才开始抱怨——当然明白这小小的军营中,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滟昊泠。但是藏匿桑柘的人又不是他,他也不好管这场闲事吧。 况且想想之前景阳的事,桑柘违背滟昊泠的意思,就了不少病人回来。当时有烈熠的庇护并没什么大问题,如今他在没有任何人保护的情况下混入军营,一旦被找出来说不定真要被当场斩杀。如此一来,他的死岂不是要算在自己头上。 当燕归愁在某一座帐篷中找到桑柘之时,后者竟然正在好吃好喝,尽管比不上锦衣玉食,不过一眼也能够看出来,这也算得上军中最好的伙食了。看来桑柘私下救治了不少士兵,不然何以大伙不仅冒险藏匿他,还如此好吃好喝的供着。 桑柘医术天下无双,奈何在武学一途却是一窍不通,直到燕归愁都站在他面前了,才终于发现有人近身。他的反应尚算镇静,除了最先掠过面庞的惊骇之外,平静的仿佛不知祸事降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桑柘喃喃自语,不是不认识对方,依旧无意要打声招呼。 “桑先生真是好胆魄。”燕归愁难道这样真心的夸奖人。他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福祸尚未定论之际,桑柘看着他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来说已是相当难得。 “不,我胆子很小。只是突然明白,燕元帅前来一定是有事相求。”谁说在某一方面的天才往往都不通人情世故,桑柘简直就是其中的异类。当初在静铁关为滟昊泠疗毒,他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看穿了烈熠与他的兄弟关系。 燕归愁并不否认,反倒有些好奇,“桑先生如何猜到的?” 先不马上回答,而是端起吃了一半的饭碗,连忙又刨了几口。军中的伙食谈不上精致,却别有一番粗犷的风味,看来这麻烦找上门,暂时是吃不上了。转眼一碗饭进了肚子,桑柘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这时才闲闲的张口回答,“如果是为了杀我而来,哪里需要劳烦元帅亲自出马。想必是你们皇帝拉不下这个脸,才让你做了传话人。” 这么简单?燕归愁被对方简单的解说弄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转念一想,不正是如此么?往往是越简单的事,越有道理。 解决了小小的疑问,燕归愁也不敢再耽误下去。要是误了正事,莫说皇上会怪罪,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敛襟肃容,未开口之前行了一礼,就算料定桑柘没有拒绝的理由,燕归愁还是不敢托大。 “熠公子身受重伤,还请桑先生妙手回春,不吝救治。”还是以公子相称,燕归愁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如今的相互敌对来看,他完全没有立场再如此称谓。况且,那人已是焰赤的皇帝。 “你说什么?”桑柘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手中还捧着的空碗拿捏不住掉落在地,摔成无数碎片。“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不赶紧带路前往!” 额?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急为人治疗的医者?而且还是这个行业最顶尖的那一位。燕归愁真不知是该鄙薄他的心急火燎,还是应该感佩他的医者仁心? “既如此,那么立刻出发。”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乍听上去即使平静无波,但另外两人也算是相当敏锐的人物了,还是能够觉出说话之人已然失了平常心。 事先并不知道有人接近的桑柘,无疑又被滟昊泠下了一回。心中不由大是郁闷,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要学学武功,不然就他这样四处晃悠,指不定哪一日就把命送了也说不定。 “皇上,我们要如何才能见到公子?”燕归愁没有明言,其后的意思还是十分容易明了的——之前他们已经去过牧野军营地一次,结果当然是被挡驾在外,未曾见到烈熠的影子。否则,滟昊泠何以失态到如今的地步。除了心情不好意外,更多的应该是忧心忡忡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带了他去,自然就能见到熠。”对着桑柘随手一指,有了天下第一的神医亲自前来疗伤,想必没有人会拒绝。桑柘却有些郁闷,原来请他出马还有这么一层用意在内。 临到出发之前,又有一个成员死活好加入进来,赫然是对人间之事漠视到极致的九歌。也不知他今日抽什么风,大有不让他跟随就誓不罢休的架势。滟昊泠救人心切,哪里有心情与他计较,什么也没说就算是允许了。 反倒是燕归愁陷入无比的郁闷之中,反复看看己方的四个人,除了一位桑柘,其余的哪里像是去救人?说是挑衅,大概更容易令人相信吧。 ——分割线—— 桑柘的名头在这样的时刻果然是十分有用,才一报家门,牧野军营地的守卫当场扔下一句“请稍等,立刻就去通报”之后,就转身跑开了。他着急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来人陡然改变主意,从救人变成了袭营。 今日的滟昊泠的确是没有这份心情,浅草桥一战已成定局。对于改变不了的结果,以滟昊泠的功利心来说,绝不会再浪费丝毫力气。用燕归愁的话说就是虽算不得全胜,不过也的确没有彻底输了这一仗。与烈熠之间的交锋,这大概就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结果了。除了—— 烈熠受伤一事。 不敢想象他的伤势如何,未曾亲眼确认,滟昊泠只能说服自己往好的方面设想。奈何心不由己,当时亲见的一抹鲜血,总是反反复复的掠过眼前,令他如论如何也不得安生。 正如此时,那一幕又再次绞的滟昊泠心中疼痛起来。以至于,当他看到来人之时,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错觉。直到听到他独一无二的清冷声线—— “昊泠,谢谢你带桑先生前来。” “熠!”掌中传来的的确是他的温度,滟昊泠犹自不可置信。 任由他抚过自己的脸庞,即便是在这个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营地大门。烈熠拒绝不了,也无力拒绝,对方指尖上的轻颤,足以令他将一切反对的言辞深深咽下。“受伤的不是我。”没有半个字的废话,烈熠用了最能令滟昊泠安心的简要说明。 “怎么回事?”他……明明亲眼所见…… 烈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反正待会儿总要见到。“你跟我来,看了就明白。” 第8卷 第20章——意外伤者 “这是怎么回事?”进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帐篷,看了躺在帐内深处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之后,有回来的担忧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疑惑深重。 即使刚才已确实看到了安然无恙的烈熠,听见了他清冷的声音,也见到了他绝世的面容,但是真正直到这么一刻,滟昊泠才真正放心下来。他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的患得患失会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烈熠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速的挪开视线,似乎是多上片刻都会难掩心中的痛楚。“倾夜代替我挨了一剑。” 简单的措辞,加上实际看到的情况,也足以将情形说明清楚。躺在床上的男人,除了脸色苍白了无生气以外,从胸口之间溢出的血迹也在说明着他命不久矣的事实。 从血迹的位置,以及止也止不住的势头来看,让人禁不住生气了最坏的联想,似乎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请让桑某看看。”在那两人交谈之际插话进来,的确需要不小的勇气,奈何人命关天,从来都是以救人为己任的桑柘当下也顾不得了,就这么突兀的开口。 烈熠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让至一旁,事实上自从倾夜代替自己受伤之后,他就已经给整个牧野军乃至于整个焰赤的情报系统下达了最优先的命令——全力寻找桑柘。既然这位天下第一神医连琅邪的至毒空华都能解,应该也能起死回生吧。 这便是为何方才在营帐门口,桑柘才报出名号,守卫的士兵明明看到了同行的敌国皇帝与元帅,还是不顾危险离开岗位前去通报的理由所在。 人一旦死了,希望也随之彻底消逝。不过好在倾夜尚有一口气吊着,烈熠自己也就不能失了这层希望。哪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最需要的当口,桑柘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来。 当病人摆在眼前,桑柘就是世上最专注与认真的医者,浑然忘记周遭的一切,揭开倾夜包扎在伤口上的绷带,专注的为他检查起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与桑柘的专注如出一辙的,还有烈熠的眼神,除了医者的凝重以外,他的目光中还多了一些对于倾夜生死状况的担忧,对曾经发生的一幕的歉疚,以及对桑柘医术的全然信任,总之是复杂之极。 从烈熠的举止中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全副注意都放在伤者的身上,对此滟昊泠当然不满,不过还是压抑着情绪没有从中打断。 甚至于,他明明有不得不对烈熠说,不得不向烈熠追寻的疑问,也都是暂且强迫自己不提。 时间在检查的过程中缓慢而坚定的流逝,无论在场的几人经历了多少惨烈的生死,还是觉得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本来以为谁也不会开口,直到神医给出一个结论之前,所有人即使再不情愿,还是会耐心的等待。哪知到了最后关口,一个满是冷嘲热讽的声音硬生生的割破了场面的凝滞—— “如果你真是神医,这会儿也该看出什么了吧?”非要跟着滟昊泠前来敌营的九歌,这一次难得没有穿着花枝招展的女装,而是一身利落的武士打扮。他就这么大摇大摆上前两步,彻底阻断了桑柘看往病人的视线。 换了正常情况,倘若有人这么影响医者救治病人,势必会激起众怒。压抑众人情绪的,是因为对九歌此人还算了解,他表面看起玩世不恭戏弄红尘,却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 就是在这一个短暂停滞的空隙中,桑柘通过诊断得出的全部疑惑与不解,也似乎在九歌的冷嘲热讽之中得到了证实。“这么说,这一位——”桑柘看了躺在榻上的病人一眼,忽然不知该怎么接口才好,他总不能直言不讳,说他不是人吧? 那样,未免也太直接也太无礼了些。 “他当然不是人。”九歌倒是毫无避忌的接口,一出口就是桑柘怎么也不好直言的结论。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个白痴乃是同族,这么一句岂不是将自己也一并骂了进去? 于是九歌又连忙补充一句,“他不是凡人,自然也不是凡人的医师能够治疗的。既然已经知道了,还不赶紧让开。” 桑柘欣然退后一步,在神色之间看不出半点儿不快。照理来说,越是一行的翘楚,心性也越是高傲,别的头能够容忍,唯一容忍不了的就是旁人对自己能力的评价。然而桑柘似乎对此全不在意,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他从不觉得会为此而自卑或动怒。 医病不医命——再高明的医者也会面临无数无能为力的时刻。 人们认为庸医才会在疑难杂症面前束手无策,事实却往往相反,常常是越高明的医者越容易面对病人的逝亡。就以桑柘本人而言,真正要计算起来,只怕死在手中的与他救活的病人,数目也大致相当了吧。 所以九歌的态度尽管嚣张无比,桑柘也并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如今一切都以病人为重,只要他能够救回伤者,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哪知九歌在赶走医师之后,自己也不上前查看,随性的打量着昏迷中的倾夜两眼,与看一件死物的眼神也没有多大区别。 又过了片刻,将脸转了回来,冷冷的扫过另外几人。“都给我出去。”也不管其中一位也算是他如今的主人,径自的下令,一点也不客气。 烈熠联想到九歌与倾夜的种族,或许九歌需要用某种神兽独有的救治方法。而这些方法往往都是一族中最高的秘密,外人在场自然多有不便。烈熠当下给了滟昊泠一个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烈熠心中暗叹,滟昊泠的心中有疑问,而且还是激烈到不得不问的疑问。 他不说,便以为他不知道么? 或许他已经压抑了望过来的眼神,尽力使其看上去平淡而冷静,这般城府深沉是能够瞒过世间大多数人的。 但是他怎么忘了,以他们之间相系,又有什么秘密能这么轻易的维持? 那两人一旦离开,帐内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不少。滟昊泠和烈熠,哪怕不开口,就那么单纯的站在那里,压力还是依然存在的,这是天生的威势,总是会令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九歌正要着手做什么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还站在一旁的桑柘,一张脸立马垮了下来。“我应该说过了吧,所有人都出去?你站在这是想做什么,偷学我族的神技?” 说是偷学,虽然不算冤枉了桑柘,然而倒也低估了他的人品。正如桑柘自己从来不吝向旁人教授一身所学一般,他从来都十分反对将知识藏着掖着不愿泄露半分的人,认为这样的人简直是自私至极。 若说九歌不懂得察言观色,倒也不对,他只是懒得过多考虑旁人的感受。既然刚才都已经说了一句,再加上一句更伤人的他也并不在乎。“就算我好心让你留下了,你也学不会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桑柘再留下就真是自讨无趣了。无奈的耸耸肩,也只好转身离去。 终于,帐篷里只剩两个人了。一个健康,一个伤重;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没了旁观者,九歌反而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床榻的方向。两侧垂下的长发挡住了他全部表情,露在外间的只有一双形态柔美的菱形嘴唇,略微弯起一个复杂的弧度。 九歌忽然有了动作——幸好烈熠已不再跟前,不然怎么也不可能任凭九歌这么做,未免也太过火了些。 抬起右足,并不十分重,不过倒也不十分轻的一脚踹上了还在昏迷的伤者。“白痴,不要装死了,赶紧给我起来!” 也许等了很久,又也许过去的只是短短一瞬,倾夜的眼皮缓缓抬起,一双疲惫到极致的银眸笼罩在九歌脸上,后者霎时间没了全部脾气。开口之后,嗓音也是就不说话的疲惫。“九歌,你来了。” “你既然没有真正昏迷,干嘛不回复神兽原形?” 比起脆弱的人类,麒麟的恢复能力要强的多也快的多。倾夜的伤着实太重,或许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恢复,那也总比这么死气沉沉等死要好得多。 “之前是真的意识不清,后来听见你的声音,那般吵闹,加上刚才那一脚,想不醒来也是不行的。” 倾夜说的平淡,然而这些事实还是弄得九歌白皙的面颊闪过一抹淡红。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明摆着是在想法转移话题。“喂,你别想打岔,赶紧回答我为何还维持人形?” 第八卷 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虑 “熠,你想问什么现在就可以问了。”随他到了营地的背后,滟昊泠开口。不仅是为了腾出空间方便九歌为倾夜疗伤,特意避过所有视线到了没人之处,想来他一定是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 烈熠轻叹一声,“有话要问的人,是你才对。” “之前的浅草桥一战,难道熠就没有任何不明之处么?”自己疑问深重是不假,刚才差一点也就压抑不住。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原本是想劈头盖脸就问出口,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不过滟昊泠也明白这个问题定然会引起对方不快,临到开口之时反而不知该怎么询问才好。 烈熠何曾看不出对方缓解话题的意图。近乡情更怯,换了谁也免不了有类似的感情。往往越是在乎,越是不知该怎样面对。既然他执意要转移话题,那便遂了他的心意罢。 “羽檄军在浅草桥一战中用的战术,的确非常出乎我的意料。”这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刻意夸赞,烈熠仅仅是实话实说。“但是真正发生之后,要想通前因后果,也算不得很难。” 滟昊泠不语,他本就无意考量对方的能力。对于烈熠的才华,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加了解?提起之前一战,起到转移话题的作用就已经足够。 烈熠继续道,“交战那一日,夜间风向会彻底改变,这种现象可谓特殊至极,除非常年生活在浅草桥附近的本地人,普通人只怕很难知晓。不过既然你得到燕归愁的辅佐,要提前知道这一奇特的现象,并加以利用,就易如反掌了。” 刚结识燕归愁之际,他就能够带着他们前往泉溪镇附近的一座毫不起眼的茶棚。由此就可以看出他对各地的风土人情是如何熟知与了解,简直就是一本活着的风土人物志。 “浅草桥附近风向改变的现象,年年不变,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到来,并将持续三日之久。我们两军交战那一晚,是今年的第一次。”滟昊泠又补充一句。 “所以你的战术必须在那一日实施。”烈熠下了定论。 赫连远遥能够在最关键的一刻赶来救援,自然是数日前就已经从驻地出发。这么一路赶来,以滟昊泠的情报系统又怎么可能连一丝消息都没有掌握?在明知有救援的情况下,还贸然发动进攻,如此一来战局就将多了无数不确定性。 这种做法并不符合滟昊泠一贯的作风,他不是一名赌徒,必须在把握充分的情况下才会开启战端。所以说浅草桥一战的开始,与其说是滟昊泠的选择,倒不如说他不得不这般选择 一旦错过了风向转变的第一晚,本地奇特的天候条件就会被牧野军所知悉。滟昊泠就将失去这个战术最关键的条件,出其不意。 “是我大意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之前考虑了多少可能发生的变故,设想了多少敌军能够使用的战术,到底还是疏漏了天候这一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4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战果已定,再如何缅怀或者沉迷,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烈熠也不是轻易会被后悔吞噬的软弱之辈,如今残酷的现状也不允许他深陷后悔不能自拔。 经过这么一段交谈,想来也到了滟昊泠提问的时候,烈熠旧话重提,“现在我的疑惑已经解了。昊泠,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滟昊泠无比恼恨的看他一眼,着实是气愤他的明知故问。他难道不知这么一问,会将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面烟消云散?他能够毫不在乎,毁了便是毁了。偏偏唤作他,怎么也舍不得就此两相对峙。哪怕平和全是虚假,能拖一刻也是好的。 烈熠也是淡淡回望,坦然而无惧。两军交战,他们两人身为最高统帅,彼此之间何曾存在真正的平和?这个道理谁不明白?只是,该解决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该说清的话还是需要说清 否则,谁也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不错,我的确有一个问题。”为了当面向烈熠求证,他甚至不惜发动浅草桥一战。 幽川已是囊中之物,得到了最便捷的大陆交通要道,浅草桥这座相对偏僻的桥梁对汐蓝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况且烈熠会亲自前来夺取桥梁已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除非滟昊泠打算提前与其两军对阵,他实在不该选在这时亲自挂帅。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问了……” 什么?烈熠刚想问,可惜对方竟连说这两个字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唇被封缄,呼吸也被吞灭——他是不是疯了?此地尽管相对偏僻,但依然还是在军营之中。 他,怎么能够这么做? 还来不及表现出不满,烈熠又自嘲起来,在他的即位大典上他都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所欲为,哪里还在乎眼下的场合是否应当。 况且烈熠发现自己也难以拒绝这份接触,在越来越近的接触中,他也贪恋起对方身上独有的暖意。 烈熠哪知自己的纵容,换来的却是更加过分的对待。钻入衣襟下的手指,带来比衣料灼热数倍的感受。他的双唇也慢慢离开他的唇齿,逐渐下滑。哪怕忽略那股尖锐的痛感,脖颈间渗出的微温液体,还是令烈熠充分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咬伤了他的脖子。 不是亲昵的舔吻,就是单纯的咬。咬的那么重,以至于血都流了出来。 这一次的滟昊泠还算自觉,没有等对方出口斥责,只是感受到他身体陡然表现出的僵硬,就已经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的脸上,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熠,这是你自找的,只是对你的惩罚。” 早已明白滟昊泠身为一国之君,但到了他的面前也会有不讲道理的里面,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到这样的程度。当下冷冷一笑,“我做了什么事,需要汐蓝的皇帝‘如此,惩罚 一句话问完,犹自不解恨,再次狠狠补充一句,“赢了浅草桥一战的是你,要说彼此算账,也只是我才有这个立场。”伤口已然停止流血,毕竟滟昊泠不会舍得真下了什么大力对他。然而留在肌-肤之上黏腻的感觉,无疑已是真正激怒了烈熠。 况且在他的面前,烈熠从来就不知内敛为何物。在别处会费尽心力隐瞒的情绪,到了他身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发-泄出来。 “谁说为了战事?”若说针锋相对,滟昊泠也丝毫不差,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比起对方更有发火的权力。“你难道真不明白,我气的是你受伤一事。” “受伤的是倾夜。”烈熠没有注意到,即使他说的是所谓的“事实”,然而语气还是低了几分,微微有些底气不足。 “他代你受伤。”滟昊泠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怪,就结果而言,他对倾夜应该是心存感激的。但是到底也否认不了,对于这个过程,他并不喜欢。 “熠,你怎么会允许让别人代替你受伤?” 滟昊泠到死的那一天也忘不了,曾经在百图的战斗中,烈熠亲自带领一批从未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人披甲上阵,为了庇护那些百姓,他甚至宁可自己受伤,无数次以血肉之躯去阻挡敌军的刀剑。倘若不是有汀霜软甲护身,滟昊泠简直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即便如此,直到今日回想起来,滟昊泠依然是后怕不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代替你受伤?” 烈熠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仅如此,就连视线都已经悄然挪开。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是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只是猜测的程度,滟昊泠也一定绝难接受。 “你刚才不是一直在追问我想要问什么,这就是我的问题。”滟昊泠怎么也不愿轻易放过这个问题,步步紧逼,“熠,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什么可说的,刚才你也看过倾夜了。总之,受伤的人不是我。” 滟昊泠气急,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没有看到来人,然而从脚步声中也已经推断中来者何人既不是士兵的粗重,也并非武者的轻灵,那样的脚步属于完全不会一招半式的普通人。在牧野军的军营中,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神医桑柘。 滟昊泠看了烈熠一眼,无需刻意也能觉出他的闪躲。“看来就算你什么都不愿说,也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 第八卷 第二十二章 殚精竭虑 桑柘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令他想要继续隐瞒实情的想法几乎变作泡影。烈熠看了神医一眼,给后者一个眼神,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偏偏素来都十分懂得人情世故的桑柘,在这一次迟钝的令人生气。 “熠公子,请允许桑某为你诊治。”不是不知道烈熠已经继位焰赤真正的皇帝,但是摆在桑柘面前的一下子就有两个皇者,为了不至于混淆两者,也避免给自己找了称呼上的麻烦,桑柘还是维持着过往的称呼。 “桑先生怕是搞错了,负伤等着诊治的人并非是我。”与桑柘认识以来,烈熠一直佩服他的人品,更是被他的人品贵重而感动。以“先生”相称,就足以看出烈熠对其敬重有加。如此不客气的措辞,还是第一次。 “那个受伤的,已经看过了。他的伤桑某治不了,也不需要桑某诊治。”桑柘说出这话时,一点也听不出他有违心之言,坦荡的令人不得不惊叹。“倒是熠公子你的病情,或许桑某还有插手的余地。” 烈熠刚打算继续开口,旁边一个声音已经插进来,“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动手。”滟昊泠身为上位者习惯的命令口吻,针对的是桑柘,但是这句话何曾不是说给烈熠听的。 “熠,我刚才说过了,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会给他拒绝诊治的空隙,滟昊泠摆出了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当时我或许看错了受伤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在那一刻你确实也晕在战场之上。 这件事不仅滟昊泠看见了,包括前来驰援的赫连远遥,也被吓的心神俱裂。 对于确实发生的事实,烈熠无法反驳,也只能维持漠然。 如此一来,滟昊泠更加确定他有事情隐瞒。扣住对方的手腕递到桑柘面前。刚才下过命令,这一次连话都没有再说,仅仅用眼神命令这位天下第一神医赶紧着手。 手指下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挣扎,没有用上内力,不过烈熠也用上了所有反擒拿的技巧。大概是不愿在外人面前真正兵戈相见,在这点意见上两人总算还是保持了一致的意见,除了不断的变换技巧以外,谁也没有用上全力。 高手相争,往往只在瞬息,或许连一招也不用不上就能定了胜负。如今双方既然都有所保留,这一场暗地里的相争无疑得不出任何结果。 几招过后,烈熠也更加明晰了这一点。终于不再挣扎,只是负气的背过脸去。滟昊泠依旧还是不敢过多的放松,直到看见桑柘的手指搭上烈熠的脉门为止。 为了令桑柘集中精力,也为了能早一刻得到答案,滟昊泠屏气凝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至于被强迫的烈熠,更是心中有火,自然半句话都不会说。 这一场把脉,桑柘进行了很久。在他的行医生涯中,只怕很难有如此长久的把脉经验。他越是沉吟,越是拿不定主意,滟昊泠的心情就越是凝重。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之中,这份凝重就在逐渐加剧,乃至于胸腔中的空气都被渐渐抽走,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终于,桑柘的手指离开了烈熠的手腕。 “怎么样?”几乎在同一时刻,滟昊泠的疑问已然脱口而出。他真是……片刻也等不下去。 “熠公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桑柘之前不是没有看到烈熠暗示的眼神,他也想要在措辞上好好斟酌一番,不至于听起来太过危言耸听。但是病情就是如此,他自认不是笨嘴拙舌之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不出任何能安慰人心的语言。 或许任何一个具有恻隐之心的医者,都会面对这样的难题。奈何病情就是经由自己的手诊断出来,将之告诉给关切这个结果的人,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很不好?”滟昊泠重复这三个字,又在唇齿之间反反复复咀嚼了数遍。下一句话,已经带上了无限可怖的冷凝。“什么叫做很不好?” 烈熠心道完了。一直觉得桑柘的职业尽管无比古板,但他本人还是一个十分懂得变通的人。哪知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他竟然愚不可及。就算诊治一事已成定局,他象征性的说一下结果也就是了,何苦需要如此直白。 果然惹怒了桑柘真是无可奈何,就是说实话而已。如此一来,他后面的解说不得不变得更加小心谨慎。“熠公子先天不足,尽管辛苦调理数年,但难以弥补之处还是太多了。” 说完这一句,桑柘连忙偷觑另外两人的神色,烈熠的表情根本毫无一丝变化,那份隐含的怒气也是因为先前,并不是冲着他而来。至于另一位更加可怕的人物,虽然眉头锁的更紧,倒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显然这是早已知晓的事,心中算是有了准备。 桑柘舒了一口气,好在还不算彻底说不下去。“然而从熠公子的脉象上来看,近期显然过于操劳。” “那又如何?”滟昊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如今也没有忍住插言进来。只有在事关烈熠之时,他才会忘记何为喜怒不形于色。 桑柘没有直接回答滟昊泠的问题,而是看了烈熠一眼明明知道这个人强大的足以傲视天下,依旧对他生起了悲悯的情绪。在桑柘的眼里,他不过只是个可怜的病人。 “过于操劳,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仅仅只是引发疲惫而已,加以调理与休息,自然可以无碍。 滟昊泠的脸色更加难看,轻易就可以听出桑柘这话还有后文。 普通人的身体操劳一些并无大碍,但是烈熠又何曾是个普通人?从一开始就看出他的身体比普通人差了太多,况且他所殚精竭虑的事物,又岂是普通人能够想象。 桑柘继续,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算被盛怒的滟昊泠格杀当场,他也只有认命的份。如今的状况本就是他自找麻烦,怪不得别人。“对于熠公子而言,太过劳心费神,等于就是在耗损生命。” 桑柘明白,面对的是两位绝世聪明的人物,言尽于此,完全不用再进一步说明。 滟昊泠沉吟,半晌之后,问了一个如今最关注的问题,同时也是桑柘最难回答的问题。“可有办法改善?” 飞快的看了烈熠一眼,并没有被滟昊泠发觉他的这个小动作。实际上桑柘应该万分庆幸,此时的汐蓝皇帝表面上看来一如往昔,但是他的心底早已乱成一片。他实在不该当着滟昊泠的面做多余的动作,如今能够蒙混过关,靠的全部都是侥幸。 “除非公子能够远离事端,否则再多的药石也是无力。”今日大概是桑柘行医一生最为挫败的一天,两位病人都是无能为力。 滟昊泠倒是从中品出了另一层意思,当即向桑柘求证,“也就是说,只要熠能够不再理会那些俗事,再加上你的药方调理,还是能够痊愈的?” 桑柘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滟昊泠一直冷凝如铁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与满意。挥挥手,就此打发世上许多人供奉如神仙的医者。“你可以下去配药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桑柘一愕,大概是自从成名以来,还没有这般被人对待过,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直到滟昊泠又一个略带杀意的眼神瞪过来,才忙不迭的远远退开。 很快桑柘也就想开,还是离远一些为好。开方配药是他的老本行,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总比夹在那两人中间,说每一个字都要考虑半天要好得多,战战兢兢到那种程度,未免也太憋屈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我也不会答应。”仿佛又回到了桑柘出现之前,剩下的依然只有他们两人。然而,烈熠竟是看也不看滟昊泠一眼,脚下未曾迈开步伐,眼光却远远转往一旁。 “还在生气?”滟昊泠贴了上去,这个时候他的脸皮简直厚的超乎烈熠的想象。热气吐在耳根后面,声音也软的化人。 “与气恼无关。”烈熠没有挣开对方的怀抱,但是也没有否认他此刻谈不上愉快的心情。“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要求骂我绝不会答允。” 无数复杂的情绪闪过滟昊泠的面容,大概是夜明白今日举动多有过分,最终换上的还是一副带有无辜的温柔表情。“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熠如何得知我的想法?” 第八卷 第二十三章——誓言无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你希望我能够退位。”烈熠平铺直叙,声线中不见一丝波澜。 “怎么,难道熠贪恋皇位,舍不得?”滟昊泠控制不住对他发出讥讽。被猜出心意是意料之中,他的目的昭然若揭,这本也是十分简单的事,对烈熠而言更是易如反掌。他所不满的乃是他的诉说方式,明明有更加缓和的说法,他偏偏选了最为直接的一种。 “我的确不舍得,真的不舍得。”相同的内容,一连重复了两遍,半真半假之间也不知到底存在多少事实。总之,烈熠又一次没有按照对方的希冀去做。 滟昊泠陡然抬起手,拨开了他挡在面颊两侧的发丝。自从再见以来,烈熠总是有意无意的散下两鬓的发,竭力的遮挡自己。如今彻底拨开看了之后,更觉他是如此苍白比起以往所见的任何一面,都要更加缺少血色。 联想之前的亲眼所见,以及桑柘才不久做出的诊断,滟昊泠已然可以肯定,当时在带领牧野军冲过浅草桥之后,烈熠的确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在战场之上。 由于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机,随行的倾夜才不得不舍身相护,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为他挨了穿胸一剑。 倾颓的身躯以及飞溅的鲜血,两场变故同时发生,又离的那般近,也难怪滟昊泠和赫连远遥两人会同时误解。原本以他们二人的目力,便是战场上更加细微的变化都应该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这只能说是关心则乱。 看了烈熠的脸色,滟昊泠的心已是狠狠绞起,早已超过了疼痛能够形容的范围。“舍不舍得都并不重要,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是满满的抗拒。烈熠很想问问对方,他的霸道是否用错了地方?烈熠虽然近期才正式继承皇位,但是却早已用王储的身份监国。莫说是关乎自身的小事,就算是那些家国大事,也是他全权定夺,什么时候轮到旁人随意插手? 气氛的陡然僵化,并非是滟昊泠的本意,然而一旦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并不想更改什么。他有他的不可放弃,他也有他的坚持到底。 “你不是一直在追问我想要说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我要带你离开,恢复曾经你陪在我身边的日子。发动浅草桥一战,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否则他要一座没有任何意义的桥梁来做什么? “昊泠,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决定十分自私么?” 而且,还是以“为了他好”作为名义的自私。 “我不觉得。”滟昊泠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该如此,一边还是控制不住的冷言冷语。对烈熠身体状况的担忧,对他不知爱惜自己的怒气,在敌我双方对峙的背景之下被交杂在一起,挑起负面的情绪之后就再也无法熄灭。 “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怎么会自私呢?” 烈熠冷笑数声,“回到过去一般?你难道不是希望我继续在你身边辅佐?”做为那个空有共享天下之名,实无任何权力在手的熠公子比起滟昊泠,烈熠尚算存有理智,最后这句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及时将之吞回。 人在情绪失控时,总是无力控制自己的语言,往往在伤人之后才知后悔。烈熠尽管有所收敛,结果到底还是伤到了对方,正如滟昊泠也正在伤害他一般。 辅佐?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怎么能这么想?滟昊泠觉得自己的誓言根本就不被他信任,或许有一句话叫做“从来誓言无用”,但是他从来不是都在为此努力么?没有任何明确的地位,只能说他不敢,因为太过珍而重之,反倒无所适从。 “燕归愁、卓寒青、眉妩、姚闳……”滟昊泠接连点出好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如今羽檄军的重要将领。“辅佐我的人早就足够。把你带回汐蓝,只是希望你永远住在北冥城中。” 烈熠的脸色沉了下去,沉到极点。 他在焰赤国内,是华贵坚毅的皇帝;离国游历之际,又是轻袍缓带的公子。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见过烈熠的表情会难看到这般地步,一派铁青。 永远住在北冥城?北冥城是什么地方,是他滟昊泠的宫殿。这句话的意思直白的近乎侮-辱——他将他当成什么人? 烈熠没有说话,不是担心伤人而不能说,此刻的他是真真正正的无话可说。看也不看滟昊泠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不是没有试图挽留,奈何他转身的速度太快,最后一片衣角也瞬间消失与指缝之间。徒留下滟昊泠站在敌军的营地中,怅然若失。 分割线 “喂,你别睡呀!”九歌恨不得拿两根细棍子将对方的眼皮撑起来,才不管倾夜是不是奄奄一息的伤者。“就算要睡,也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九歌性子如此,既然对此起了兴趣,就一定要得到满意的回复才会甘愿罢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倾夜很想纠正这个聒噪的同族他是眩晕,而不是瞌睡。简直想不明白,听他一副动人的嗓音,倒也完全对得起“九歌”这个名字,但是怎么说的尽是些毫无意义与章法的事情,令人听的头痛无比。 眼角余光瞥见九歌伸来的双手,有了之前经验,倾夜不难猜到对方一定是要动手动脚了。即便不至于有太过分的举动,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上两摇,那是肯定的事。伤重到他的地步,穿透胸口的剑伤要想痊愈,只怕已是不可能,不过倾夜也无意再让之加重几分。 “什么问题?”转移注意力,是令九歌罢手的最好办法。只是随着力气的不断流失,倾夜着实没有力气与他多说,明显带着敷衍之意。 九歌差点当场呕血,俯下身子凑在了伤者面前,一点也不管在如此近距离之下,自己的脸变得有多么吓人。咬牙切齿的重复,“你不会耳朵也出问题了罢?我刚才问你,为何不恢复麒麟真身?”最后几个字,已是名副其实的一字一顿。 如今的倾夜处于濒死的状态不假,却也只是因为伤重的缘故,他还没有到记忆也消退的地步,况且刚刚才听过的问话,更是没有忘记的可能。故意忽视的理由,只有唯一一个,他不想说。 偏偏这一举动犯了九歌的忌讳,反反复复问个不停。真不知九歌是不是存心如此,越是旁人不愿说的事,他往往越是爱刨根问底。 得到的只是沉默,然而这不表示九歌就毫无办法,“你是不想变,还是不能变?” 随意提出两种可能,紧接着九歌像是自己都被假设个吓着了。“喂,你这个白痴,你不会连恢复真身的力量都不剩了罢?”他们是神兽,与依靠修炼而脱离兽形的妖族不同,他们天生就具有神兽与人形两种形态。妖族在重伤之后会被打回原形,而他们要在两种形态之间转变,则都需要一定的法力作为支撑。 对于这般浅显的事实,倾夜全然不打算应答。他当然也清楚,麒麟的姿态更加利于疗伤,换做人形必死无疑的严重伤势,若是能够恢复真身,倒也不是彻底无可救药。他如今的状态,当然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这么说,你是真的……要死了?”九歌问的喃喃,空虚如梦,轻若若羽的语气,完全不指望得到答复一般。 只因明白那答案定然会失望透顶,又何需真真切切的听上一遍来徒惹伤怀。 倾夜阖上眼睛,已是什么都不想再说。无论是烈熠请来神医桑柘,还是九歌一反常态滞留到现在,做法不同,但毫无疑问都是出自好意。他不该拒绝,同时也不忍拒绝。然而眼下该说的事都已全部说清,他只想在最后一刻求得宁静安然。 “你还没死呢,别现在就摆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行不行?”九歌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有股难以发-泄懊丧直冲脑门,压都压不住。抬起右腿就想像之前那般踹上去,陡然想起什么,立刻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有些难受的姿势。 “倾夜”回想起来,这还是九歌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真正出口之后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一定还有办法可想” 倾夜再次张开眼眸,静静看着在病床前来回踱步,焦躁无比的九歌。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说话。 一定、肯定、绝对……这一类充满确定性的词汇,又有多少能够真正实现?或许在潜意识中,说话的人也明白实不可为,才会不自觉的用了这样的措辞来安慰自己,也宽慰别人。 第八卷 第二十四章——死缠烂打 终于,九歌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倾夜床前,也是定定的看着他。 难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与其说是想到了什么,不如说是决定了什么。眉宇之间坚定的近乎于麻木,带有三分无可奈何的悲凉,剩余更多七分的则是殉道也似的顿悟。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不再有刻意显现出来的一惊一乍,九歌说这句话时,平直的没有半点起伏。反而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声音中才多出一股奇特的韵律感,全然与生俱来的魅力。 倾夜这一次竟然没有厌烦,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你想做什么?”倾夜自己也加入提问者的行列,他形容不出此时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令他心惊肉跳,甚至暂且忘记了致命伤带来的痛楚。 “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只需回答问题就可以了。”就连那个答案,对他而言都并不重要,至少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什么影响。 倾夜强迫自己坐了起来,也不管伤口是不是被撕扯的更加疼痛。倘若没有这道可怖的伤,他或许还会做出别的什么,然而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充满探究与……担忧。 九歌长长吸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他还真没力气继续问下去。原来不重要与不在乎之间,依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之距。 “舍命救了那个人,到了现在,你是否真的一点后悔也无?” 倾夜的预感更加恶劣,今日的九歌很不正常,十分不正常。仿佛蒙了一层浓浓懂得迷雾,使人难以看清。他提出疑惑,不像是往常的咄咄逼人,相反已经对后续听到的一切认命一般。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也算是为了弄清对方的想法,倾夜决定暂时按照他的意愿,照实叙述此时的心情。“不后悔。 “明白了。”九歌随口应了一声,苦苦追问答案的人是他,如今听过就算对此漠不关心的人也是他。 往前走了两步,在床沿落座,也更加接近倾夜。九歌淡淡道,“我为你疗伤。”云淡风清的态度,莫说是倾夜觉得眼前这位简直就是换了个人一般,九歌自己也没想到,真能做到这份平静。 “你要怎么做?”他自己不愿主动告知,到了最后倾夜也再难按捺。九歌神色之中那股义无反顾的气势,令他想不在意都很难。 九歌的十指正在做着变化繁复的手势,显然是某种法印。要成功,在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头被另一个人硬生生打断,他不得不懊恼的暂且放弃。瞪了倾夜一眼,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令他分神?一看就知道他做的事不能被影响才是。 “神兽一族遗留到现今,血脉已经十分稀疏。不过但凡是传承下来的,总有某一类较为特别的能力。”九歌说的倒也是实话,可惜没有一个字说到点子上。 换了旁人,一定听不懂他如此笼统的说明,毕竟倾夜也是他的同族,略微想一想,一个答案已经在心中成形。在想明白之后,他甚至都有些奇怪,为何直到此时才想通其中关键,早在听说对方的名字之时,他就应该了解他所谓的特别的能力是什么。 九歌。 九天凤歌。 论起治愈能力,纵观神兽一族,大概没有比这更加强大的能力。然而,往往越是强大的能力,将要遭遇的风险也是越大这是天地间制衡的真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例外。 “九天凤歌,代价是什么?”倾夜的声音沉到极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九歌,心头也不由有了几丝退缩的情绪。 听他准确的说出自己能力的名字,尽管一开始也没指望能够瞒得住,但是这么快就被道出,九歌还是不满的扁扁嘴。本不想说什么,但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严厉的神情,他也不敢以身试法,随性的去试探对方的底线。 “代价嘛,左不过就是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此说法的用意已经很明显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请对方收起那些疑问,老老实实的等着疗伤也就是了。反正代价又不是由他倾夜支付,他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倾夜半分也不愿退让,更不会妥协。眼见九歌又要结印,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穿着女装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惹是生非,这是九歌的爱好不假。曾经为了这个习惯,还给滟昊泠的同昌城一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真正论起来,九歌还未曾有过被谁握住手这类亲密的接触,说白了就是,有贼心无贼胆。 倾夜的举动显然超过九歌的预料,素白的脸孔上霎时腾起一抹红晕,竟然都忘了要把手抽出来。高贵的血统造就了九歌一副相当美丽的容貌,如今在这抹难得一见的表情之下,更是无比动人。 可是倾夜全然无心关注这些,比起刚才,口气又更加重了几分。“修为,还是生命?代价到底是哪一种?”见九歌依然迟疑着什么也不愿说,倾夜吼了一句,“说!” 九歌既有无以言说的委屈,又有心中烧起的怒火,性格中的急躁本就是无从更改,持续到这一刻还什么也没说已是相当不易。这一下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当下口不择言,“我的修为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果然是修为么?比起事关生死的性命,倾夜必须这个代价令他略微松下一口气。然而,心中的难过并没有少上一分。神兽要动用特殊能力,代价自然也是非同一般,就算不是生命,折换成修为之后也不会差上太多。倾夜估算,至少此举需要消耗九歌近一半的修为。 山中无数月,对于凡人来说漫长无比的几十年,放在他们眼前也不过仅仅过眼云烟。但是谁又明了,那些寂寞岁月的空洞与难熬。 倾夜抬了抬手指,奈何之前的动作已然耗尽了他残余不多的力气,不过才抬起几分,就颓然的跌了下去,谁也不知他未完成的动作是想要做些什么。 “我,当不起,也……还不起。” 以九歌态度中的自信满满,倾夜相信在九天凤歌的能力之下,他一定能够痊愈。然则他更加相信的是,对于这份付出,他根本无以为报。 “我说过让你还了么,白痴?”语尾还带有几丝恶意,真正的含义已是十足温柔。九歌自认气还没有消,仅仅是提醒自己对方只是一个快死的人倘若没有自己的帮助,他毫无疑问只有死路一条。 本以为他只是游戏红尘,固执是绝对不会属于他的一面,这么陡然见到,倾夜还真有些无措。“即使你不让我还,我还是承不了这份情。刚才我也答过你,如今的一切都不曾后悔,所以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就为了那个烈熠,你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明明想要忘记,他却偏要一再的勾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在九歌话音刚落的同时,这个字已经由倾夜亲口说出。 酸胀的感觉来的快,去的更快,至少九歌自己认为并没有红了眼眶。他是洒脱惯了的,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痴傻而难过? “我……还是要救你。”原本以为这是方才所下的决心,事实上如今回想起来,死活要跟着滟昊泠来到此处,所为的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倾夜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发现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转过身子,朝着内侧躺下,以最明显的行动直接表达了拒绝之意。 倾夜还是低估了九歌死缠烂打的本事,顾及到他的心情,倾夜本不欲让气氛变得太僵硬,将意思表达的这般清楚之后,想着他会知难而退。但是倾夜忘记了,以九歌的敏锐,又怎么会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再如何明摆着的拒绝也无法改变他的义无反顾。 否则,他又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在他刚刚背过身的一瞬,九歌是不满的。在几个呼吸之后,他再次安慰自己不要和病人一般见识。如此一想,心情真的好了许多,手上的动作更是麻利迅捷,双手并用,硬生生的将对方的身子扳了回来。 “我们是同族,让你死在这里,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九歌一边说一边暗道,这个理由总该满意了罢?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令自己心安理得,这下这个白痴不用再担负什么良心的债务了。 正如倾夜低估了九歌的厚脸皮,九歌也一样低估了倾夜的死脑筋。身子被扳回之后,倾夜也没有过多挣扎,只是凉凉的甩出一句,“你就当我不再是你族人好了。事实上,被驱逐的我,也算不上你的族人。” 第八卷 第二十五章——九天凤歌 驱逐? 这个词语显然重重刺激了九歌,忘了动作,也忘了说话。怔怔看着什么,但是双眸中显然没有焦距,面色之上早已是一片苍白如雪。 “谁说你不是族人了?我说你是就是!”从了无生气的白,到义愤填膺的红,变化的速度相当之快。就在倾夜认为好歹已令他放弃的时候,念头还来不及真正成形,九歌就这么吼了出来。 倾夜毫不在意的笑笑,尽管感激对方的认定,可惜族内依然定夺下来的事,哪里是他们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的?“仅仅只是驱逐,我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死亡或者剥夺能力的处罚,这个决定简直已是最仁慈的。” 至少,给他机会做了想做的事。至于熠今后的安危祸福,他也只能祈求他将来一切顺遂。那些,已是他无力插手的部分。 “哪里是什么运气不错,族里的那些老顽固”九歌倏然闭口,像是陡然醒悟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什么。小心的觑了觑对方的神情,好在并无特别的变化。换做往常,倾夜应该早已开始过问此事,没有发觉异常只能说明他的精神已然十分不济。 同时,这个发现也在无声的警告着九歌倘若他施救的心情还没有任何更改,那就需要赶快动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有个提议,你听听如何?”强硬的态度无法说服顽固的倾夜,九歌只得改变策略,暂时软下语气。九天凤歌毕竟需要对方的配合才能顺利,否则他又何需这般麻烦,反正他伤者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要想获得短暂的宁静,倾夜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只是以他如今的状态,这个动作的幅度都异常小。 “先申明一点,你,我是救定了。你如果不想让我的凤歌白白浪费,就最好赶紧答应。”人死不能复生,即便贵为神兽,照样不能逆转生死。所以一旦倾夜停止呼吸,无论九歌的能力再如何出类拔萃,也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听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无论怎样也会将九天凤歌的力量用在他的身上,无论得到的结果是好是坏。 九歌也不管倾夜无奈到浓烈的神色,自顾自的往下说着,“你不是担心还不了这份情么?不如就用一个条件来换好了。” “什么条件?”既然无论如何他都会使用能力,那不如听听他的条件是什么,也许还能获得一个对两人而言都相对公平的结果。 “把你的命给我!”九歌略略提高了音调,与其说是在提条件,从那高昂的态度看上去,简直更像是在宣布所有权。 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么?当然不是,至少对倾夜来说并不是。“即使你不提出这个条件,我的命……也是你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九歌先是讶然,随即一股恼怒冲了上来,张了几次口,竟然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什么意思?”他这算是简单的敷衍,还是故意在气他? “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倾夜说话已是越来越吃力,蓦然出口的这一句,乍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也与两人正在谈论的话题不符。但就是因为这一句,九歌陷入了一言不发。 “就算为了曾经那一件事,我的命也是属于你的。”声音越来越小,倾夜还依然努力维持着每一个字眼的清晰。“不过很可惜,欠你的地方我也只能就这么欠下去了。” 人死了,生前的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无论是欠了谁,还是负了谁,都只能成为遗留在世间的遗憾。 “喂!”九歌吼了一声,最后一刻,这个字被卡在喉咙里。仿佛又什么重物一下压上心头,喘不上气一般的难受。 顿了很久,依然没有免掉犹疑。最后豁出去般咬了咬牙,才终于探出手指放在对方的鼻翼之间,用尽全副注意力去感觉,竟然也什么也没有感到。没有呼出的温热气息,倾夜冰冷的身体似乎将九歌浑身上下也浇了个透凉。 脑中滚过空白,伤恸都不曾有,什么都没有剩下,仿佛连自己都不再存在于世。 最先恢复的情绪是悔意,九歌明白,一定是之前的几句谈话错过了救治的机会。他明明决心已下,却还要纠结于并不愉悦的回答,如今的这个结果,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一切,只因放不下。 悔恨绞的胸中发痛,苦涩的味道却在逐渐令人清醒。九歌盯着倾夜的脸,那表情极度怪异,甚至带有几分咬牙切齿,“遇上你,定然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 分割线 迷蒙,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这个感觉。无论是周遭的物品,还是陈设,包括此刻所处的建筑,都处在这种感觉之间,虚幻的时隐时现,令人忍不住去怀疑,眼睛所见的一切未必真实,或许这些根本就不存在与此地。 这就是死了的感觉?倾夜暗想。 疑问才起,倾夜就开始觉得麻烦。神兽一族,血脉得天独厚尊贵无匹,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就免了死后的痛苦。说不定眼前看到的,就是传说中太虚幻境。但是对于倾夜来说,却是什么也不想要 因为自己的缘故,免除烈熠一场死劫,对于他此生来说已是足够。赴死的一刻,是真正不觉得遗憾,所以也就更加希望死后的宁静,哪怕什么也不剩下,也是最好的结果。 除了那一张素白的脸,依然在眼前晃着,说不出是眩晕还是缭乱,总之令心头烦闷加重变得难受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也找不到别的词形容,只觉得那张脸真是好看。细致的眉目,如工笔画的一般。无论是放到人间,还是在本族幻化的皮相之中,都算是上佳。只是那个人,总是一副冷嘲热讽刻薄尖酸的表情,说不上破坏了容颜,但总是在无形中为自己招惹了不少麻烦。 倾夜拧起眉头,刚才还觉得了无遗憾,怎么就因为想起了这个,便有愈渐增多的不舍涌上心头,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每一个微末的角落? 刚刚坠入这个虚无的空间时,倾夜觉得自己也如周围的环境一般变的不甚清晰。如今身体竟开始重了起来,被这些密实的不舍压在身上,有了再入尘寰之感。 “你可还记得神兽律条?”比起环境的虚幻,在云雾缭绕之中的那几道人影更加人影幢幢,至少有大半的身子都隐没在云雾背后,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危险。 问出这个问题的,乍听上去像是中间那人发出,然而再凝神细辨,话音之间又有着浓浓的重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再也弄不清是谁说的。 原本已经足够混乱,这么一句话反反复复响在耳边,更加难受。听了无数遍的感觉,却依然弄清到底问的是什么。 以此刻的倾夜来说,即便弄清楚了,也不见得会开口回答。他已经是死人了,哪里还去在乎这些东西。都说世上没有什么重于生死,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可还记得神兽律条?!”一字不差的问题,这一次明显多了几层怒气在内,大概是被明目张胆的无视,远处的那几道人影着实难以忍受这份嚣张的态度。 这一次是真正听清了,然而倾夜更加疑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违背律条的人是他不假,不过那些都是身前事了,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还要死抓不放?而且,包括那语气在内,都有几丝……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不错,就是这个感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哪怕看不清楚,围绕在身边的一切还是令倾夜觉得无比熟悉。熟悉的压抑感,以及,熟悉的陈旧腐朽。 如同迷雾被揭穿一般,遮挡视线的迷雾陡然散去,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只是一个眨眼,什么都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威严的殿宇,尤其是头顶挑高的屋顶,不仅没有带来任何空阔之感,反而令空气变得更加沉闷压抑。甚至要极目望去,才能够到正前方坐着一排人影,在高高的坐席之上,赫然是神兽一族的长老。 难怪会似曾相识。 这一幕,本就是倾夜的亲身经历。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看看,措辞都是如出一辙。倾夜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超出意志的重复着曾经的一幕。他的意识分明存在于这里,但只能维持着旁观者的角度,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又再次发生,与重复。 倘若,那一天的他能够想到后面发生的事,一定会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罢。伤及尊严又如何,神兽一族古老的律法哪怕陈腐的令人作呕,他也不该以身试法,自己如何并不重要,只是白白搭上了一个无辜者。 分割线 “喂,你还不快醒醒?”全然与温柔无关,说有多凶恶就有多凶恶的声音响在耳边。 比起坐在前方那些凶神恶煞的长老,这一个声音自然要单薄许多,但是却更加吸引倾夜的注意。才刚刚凝神一听,思绪就被拽了过去。随之而来的就是向着一个深渊坠落,无底洞一般,失速流离的势头。 再次能够看清的时候,环境已经全然变化,不再是云雾缥缈,一片昏黑之下,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有远方一灯如豆,看上去颤颤巍巍随时会被扑灭的危险。 因为留神周围的一切,那个凶恶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在这样的地方,更加觉得空寂难耐,也就怀疑起那副嗓音来。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么随意一想,倾夜的心里已然好过不少,至少温暖的足以驱散贴在肌-肤上黏腻的寒冷。 有脚步接近,一步一步自远方走来,说不清那个远方究竟有多远,只是能听到那声音响了很久,很久。 “你可以走了。”在门上的锁链被打开的同时,那人就这么告诉他。 走?倾夜没有出声,更加没有行动。 任凭谁遇到这么突如其来的变故,都会免不了心生疑窦。族内的律条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是根深蒂固的存在,姑且不论是否真心记得那些,倾夜还是清楚自己所犯的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在上一刻的审判中,长老们还是气势汹汹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而他本人的态度也可以说没有任何低头的意思。怎么可能一转眼,就令他这么白白走掉?除非长老们……都完全疯了。 而且倾夜认出,前来开门的这一位并非是同族,因为他身上并无族人的气息。由这么一个外人前来宣布对他的判决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对他的恩赦,怎么可能有这么反常的事? 那人看了他一眼,麻木而空洞的眼神。将打开的锁链挂在门上,往旁边侧了一步,一副随便你走还是不走的模样。 又僵持了一会儿,倾夜已然弄明白一个问题,以来人的这幅态度,他可以一直这么站在门边等下去,完全不会有任何改变。 “为何放我走?”他必须弄明白这个问题,除了主动开口以外,别无他法。 “处罚已然决定,没有必要将你继续关在这里。”配合麻木不仁态度的,是不咸不淡的口吻。料想,就算让他押解人犯去死刑刑场,他的态度也不会改变上半分。 将他无罪释放,难道这就能称之为惩罚?倾夜冷冷提醒,“我似乎并无看见任何惩罚。” 对方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平直的声线补充了一句,“贵族的长老让我转告,你已被逐出神兽一族。” 怪不得,这么重要的任务会交给一个外人来做。被驱逐的意思,也包含了他再与族人接触。无论那些律条是何等的古旧、陈腐与可笑,族人从来都是严格遵守,未敢有一丝一毫的违背。像他视律条为无物的族人,只能是族中的耻辱与污点。 只怕,如今没有一个族人再想看见他的脸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告知惩罚,倾夜没有心情嘲笑对方的“不务正业”,太深切的违和感令他根本无心这么做。“只是驱逐,并无其他?” “我受到的委托就是这样。”在麻木之余,来人的态度还算不上极差,至少还是有问必答。 想来也问不出别的什么,倾夜提出新的要求,“带我去见长老。”既然他不能给出解释,总有其他人具有这份权力。 “我不能。”那人想也不想,没有任何通融,径自这般回答。 再如何冷静的人,也受不了这么一再被挑动情绪,已然有怒气浮现在倾夜的脸上。最终没人发-泄出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对着这样的人说的再多,应该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倾夜抬眼,视线越过那人的肩膀,望着背后长长的过道,似乎能够一眼看到尽头。 对方神色照样没有任何波动,不过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已经看穿了倾夜的意图他的打算是那么明显,来人也不是白痴,又如何看不穿?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就算你能冲破重重阻碍见到贵族长老,但是也只是送给他们一个杀你的理由罢了,不过是白白送命。” 这是他今日说的最长的一番话,表情和声线都没有变化,但是字里行间中还是体现出了劝说之意。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陡然关心起他的生死来,倾夜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同样,他也不打算领情。 “在经历审判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这条命捡不回来。如今哪怕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来人的脸上有了扭曲,弯起的嘴角勾出的冷笑,由于其他五官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显得格外怪诞不经。甚至,还有一点可怕。“你不可惜,却有人会感到可惜。” “什么意思?”倾夜已经能够肯定,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件事和这个结果的背后,还有不小的隐情存在。 而他,必须问出这个隐情到底是什么。 那人的唇角似乎又扭曲了一分,倾夜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引起他极度不满。 “能够干涉贵族决定的,自然只有你的族人。但是,神兽一族血脉稀薄,族人之间感情淡漠无比。难道你想不出,和谁有所交情?” 这真是他到来之后说的最长的一番话,情绪已经到了最为激烈的顶点。 但是倾夜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细节,一个名字蓦的蔓上心头 应该,更早一步想到的。 九歌,这个名字刚刚在心里辗转了一遍,耳旁又传来的声音。 不再是任何有实质意义的语言,而是,歌声。跌宕起伏的歌声,一直穿透耳膜,具有响彻四肢百骸的力量。超出倾夜所懂得的每一种语言,甚至不是神兽之间共用的密语,想来,这就是凤凰这一条分支独有的。 也是他们的,特殊能力。 真正听了之后,才明白原来九天凤歌不是通过声音传递,而是,真真正正的响在内心深处。 “呀,你终于醒了。”惊喜的字眼,促狭的语气,矛盾的两者和在一起之后,带来和谐悦耳的感受。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在倾夜的认知中,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不是烈熠,除了在滟昊泠的面前,烈熠只有清冷这个唯一的面貌。包括他对自己笑着时,也遮掩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冷凝。 “你刚才差点死了。”确切的说,是已经死了。九歌自认说法已经相当委婉,但他不知道这句话听在别人耳中,还是足够刺耳的一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倾夜苦笑,撑在床榻之上,就想要起身。 原本已经放弃了,原本已经做好了归于虚无的准备,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再次做起来的欲-望。而真正经历之后才能明白,原来这份感觉竟是美好如此。 “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九歌的双手按在对方肩头,将他压回了绵软的床铺中间。好不容易才成功的九天凤歌,他可不想自己的辛苦努力白白浪费九歌是这么解释自己行动的。 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即使九歌的力气轻柔的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倾夜还是暂时放弃坐起的打算,重新躺好。“伤口已经不痛了。”倾夜实话实说,一边抬起手去试探自己的上,结果是令他惊骇的,那一个穿透胸口的伤,居然已经不复存在。 多么可怕的治愈能力。 九歌撇撇嘴,“你别想得太过美好,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事了,内里造成的伤害还需要好好调理,没有十天半个月,你别想从床上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九歌是不满意的。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凤歌的能力,毕竟这种疗伤方法太特殊,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巨大。不过才一首歌的功夫,就要失去一半以上的修为,面对如此可怕的伤害,没有一个人能够毫不在乎。 但是根据九歌的了解,九天凤歌的力量绝不仅仅限于这个效果。一旦动用之后,莫说表面的伤势,倾夜应该能够马上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才是。 “你不是说了,凤歌必要要有我的配合才能成功么?”既然不能起来,躺着说话总是可以的罢。一直以来都是冷言冷语,今日的倾夜不知为何,突然一下涌起了无数想说的话。 “你那会儿不是晕了么?”将死亡说成晕倒,九歌暗暗自喜,自己真是会说话啊。“尽管比不上主动配合,但是没有意志的抗拒,也是能够听到歌曲的。” 但是有一点,九歌隐瞒了没有说。 缺少被治愈者的配后之后,九天凤歌的效力会大打折扣。就拿倾夜的伤势来说,留下内里的后遗症,这就是力量不足的部分。 反正,都是这个白痴的错。真不知他那么顽固有什么好处? 九歌气苦。 “原来是这样。”倾夜毕竟不知凤歌背后的秘密,这些特殊能力对于神兽来说都是最重要的秘密,千百年来都受到最严密的保护,倾夜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看他没有再起疑,九歌也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人会刨根问题,以他的性格,一定是不问出一个所以然,绝不会轻易罢休的那种。 想了一会儿,九歌才决定再对他解释几句。“因为没有你的配合,九天凤歌在进入你的内心之后,大概会勾起一些往事。” 他并不知,倾夜想起的竟是曾经受到审判的过程。继续按照自己所了解的部分来说明,“据族内的用过这一力量的前辈们讲述,这些往事,似乎是你最放不下的。但是大凡放不下的东西,带来的感受都不会太过愉快。” 表面上看似带着歉意,实际上九歌却在暗地抱怨那都是你自找的,活该!说起放不下,想到的一定是他那个主子烈熠罢?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放不下么?”无数种表情在倾夜脸上掠过,先是惊异,最后归于竟是了然与放松。只是可惜九歌此时落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份一样。 “看来,我又欠了你。” “什么?”没有听清,刚想好好问个清楚,浓烈的眩晕侵袭上来,九歌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一下栽倒下去。太过突如其来的不适,令九歌甚至来不及避开倾夜胸口的伤痕。 痛,而且是很痛。 明明已经抽了一口冷气,倾夜竟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般。看着俯在胸口,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以往当他离的近时,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只是觉得好看,说不出的好看。 “欠了你两回,这条命真的只能给你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昏迷至深的九歌并不知道,一双手臂,悄悄的环上他的腰肢。 倾夜很想问一问,倘若他还是醒着,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依然这般静静的依偎在自己怀中? 第八卷 第二十六章 善意欺瞒 “桑先生,先前多有得罪,我特来致歉。”烈熠找到桑柘时,后者正在营地旁的一片草丛中游荡。军营重地,原本是不会允许一个陌生人这么做的,牧野军的巡逻士兵是因为想到他的身份,才格外网开一面。 远处就是汹涌奔流的河水,相较而言,反倒是河边泛着独特银光的浅草更加波光粼粼。桑柘似乎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引起了浓厚的兴趣,这里看看,那里碰碰,时不时还扯下一枝放在鼻端轻嗅,似乎正在考虑其是否有药用价值。 烈熠来的突兀,歉意则更加突兀,只是桑柘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知道又将手中的草叶看了几遍,才抬起眼睛,望向对方的脸上。 “除了致歉以外,还有一事,便是向桑先生致谢。”仿佛是忘了自身的尊贵无匹,烈熠微微行了一礼,已是平易近人到了极致。 “原来熠公子还知道要谢桑某。”桑柘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面对焰赤的皇帝,他的这副态度简直可以称之为僭越了。即使以他的一身医术,也具有无比自傲的本钱,但是最终能够安然无恙也只是因为他遇到了烈熠。 毫无疑问,一向对人情世故十分擅长的神医,如今正在闹着脾气。烈熠笑笑,也无意与之计较。“自然是要谢的,桑先生费尽心思为我遮掩事实,好歹瞒过了昊泠。先生的良苦用心,我怎能不谢?” 所做所想在对方三言两语之间被说了个无比通透,桑柘多少还是有些尴尬。“桑某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在帮你。”桑柘并非小心眼,也怪不得他如此想法,上一次的不欢而散确实容易令人耿耿于怀。 “在一开始,倒是真的误解了先生的用意。”烈熠本着开诚布公的目的前来,此时自然也是直言不讳。“先生坚持要为我把脉,又是当着昊泠的面。而先生也明白,有些事情,我并不愿让他知晓。” 对方的坦诚,令桑柘也不好再继续将脾气闹下去。随意摆摆手,表示此事已过,不用再谈。他此时更加关注的,是另外一事,“熠公子难道打算一直瞒下去?” 还不等回答,桑柘还是忍不住以医者的身份提出建议,“有些事,不是有那个意愿就能做到。” “我一个人想要隐瞒,自然是做不到,但是有了桑先生的助力,一切就不一样了。”烈熠看着桑柘,与之对视,眸光坦荡而诚恳。“昊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一定会相信天下第一神医的话。” 说到此处,烈熠也免不了几分无奈。真不知为何在滟昊泠的心中,自己留下的印象竟然如此之“坏”,毫无信用可言——烈熠也不好好想想,当着滟昊泠的面,他又多少次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长此以往,对方该如何加以信任? “桑某也已经帮着瞒过一回了。”桑柘忽然感到几分无奈,按照他的说法,怎么这个行动还要继续下去一般? 上一次所做的一切,由于时间紧张,桑柘也没来得及提前与烈熠加以商议,就这么硬着头皮当着滟昊泠的面演了一出骗人的戏码。况且,好巧不巧还是在滟昊泠最关注的一件事上。这一回的成功,根本不是他演技过人,多半都因该归功于运气使然。而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运气,这一次蒙混过关,下一次大概就是东窗事发。 什么只是劳累过度,身为医者,桑柘也不否认这是造成烈熠昏倒在战场上的原因之一。但是更加根本的理由,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在滟昊泠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需要不小的勇气,弄不好就是小命不保的差事。想起滟昊泠犀利的眼神,桑柘就再有绕过鬼门关的错觉。 如此要命的苦差事,做过一回已是无奈,桑柘打死也不愿再来一回。然而烈熠的说法显然是要让他继续下去,桑柘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认知。 “还请先生务必帮忙。不过,所剩的时间也不多,只要瞒过这几天就够了。” 桑柘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熠公子准备离开此地?” “是有此意。”严格说来,这也是军事秘密,烈熠还是无意要对桑柘隐瞒。“不仅是我一人,整个羽檄军都需要撤军。此间战事已了,多留无益。” 表面看来是一个不输不赢的结果,但是真正计较起来,真正输了的一方还是焰赤。在前一次战斗中被彻底毁坏的浅草桥,对于双方而言,显然是焰赤更为需要此桥作为将来的粮草运输通道。因为赫连远遥的驰援,汐蓝在战术层面上输了这一仗,不过他们已经达到此战最大的目的。 对于这个决定,桑柘听听就算,没有任何评价。他只是一个医师,当然不会自大的对那些军国大事置喙。这个消息对于桑柘唯一的意义就是松了一口气,所剩时间不多,也就是说他骗人也用不着骗太久。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不知今后桑先上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云游四方么?” 以烈熠的私心,当然是希望桑柘能够随牧野军一并离去。并非为了他自己的身体,如今战事才刚刚拉起一个开端,倘若是得到桑柘的助力,就可以挽救更多的性命。可惜以他对桑柘的了解,只怕他不会愿意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走遍天下,为真正需要的人治疗,大概才是桑柘的理想罢。 或许是因为烈熠没有刻意隐瞒想法,桑柘也随之领悟了他的想法。“桑某决定跟随在公子身边。” 烈熠无比惊喜,没想到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只听对方解释道,“桑某只是一个人,哪怕心再大,能救的人也是有限。战场刀剑无眼,是最需要医师的地方。至于对于别处的愧歉,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还有机会弥补一二。” “桑先生万不可这么想。”烈熠诚挚劝道。 桑柘摇摇头,意思不用再多劝。烈熠也明白人各有志,当然也有各自放不下的责任,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次倒是桑柘率先开口,说了一个令烈熠半是欣喜半是惆怅的情况。“熠公子也应该了解,景阳的血吸虫病症已经受到控制。现今,除了留下必须的医师以防万一以外,多数人都已经离开景阳。” 烈熠点点头,既是表明他晓得这个情况,也是表示他对那些医师做法的理解。景阳易主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考虑到滟昊泠这位新主人的做法,医师们担心杀身之祸也是情理之中。早一天脱身,也就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桑柘继续说明,“这些医师离开景阳之后,一部分人决定前往七界各地救治病人,还剩下一部分决定与桑某一起投靠公子。当然了,桑某也明白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在此还是希望公子能够收留大家。” 跟随桑柘,就意味着要奔赴最为残酷与血腥的战场。在成堆的尸骨中寻找劫后余生的伤者加以救治,将是他们未来不得不面临的任务,同时,也是对一个医者最大的考验。 其中的艰辛可以想见,桑柘也并不想磨灭他们将要建立的功劳。但是以桑柘的聪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些医者所包含的私心——跟在他的身边,毫无疑问会学到一身顶尖的医术。在景阳的共事之中,所有人都认识到桑柘是个绝不会藏私的人。只要能够学到他医术的几层,将来就足够在七界立足并且扬名立万。 不是看不穿他们的私心,但是桑柘在烈熠的面前,还是全然不计较的为之请命。 烈熠温和一笑,“何来收留一说,对于焰赤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朕,代表焰赤军民感激桑先生以及众医者的大义。”首次在桑柘面前动用这个自称,无比郑重的态度,表明做出这个承诺的是一国之君。 心中大石落地,总也不枉他混迹汐蓝羽檄军中,就是为了得到这个与烈熠想见的机会。 “既然已投靠焰赤,就请容桑某再为皇上把一次脉罢。”顺理成章的也改了称呼,从此之后就是君臣之分。 烈熠没有理由拒绝,上一次的号脉是做给滟昊泠看的,大概桑柘的多半注意力都放在欺瞒一事之上,难以真正专心。 他从未置生死于度外,相反,在他心中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能够得到桑柘襄助,当然希望利用这个机会将身体善加调理一番。 第八卷 第二十七章 政见不合 在盘旋崎岖的山道上,一支军队被拉的更长,难辨首尾。不过依然能够看出整体的井然有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训练有素的队伍。 蓦的,有一骑从背后追了上来。由于道路已经被完全占满,容不下他就这么轻易通过,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只见一人一马违背了所有人的认知,以闪电般的速度踏着一侧的山壁疾驰向前。士兵们仰起脸,最终也没能看清那人的摸样,只有他扬起的沙尘,在头顶上方滚滚而过。 只用了须臾的功夫,这一骑已经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全然没有畏惧千军万马的意思,凭借一人,硬生生的拦下了整支队伍。 “你真决定要走?”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问,布满滟昊泠面容上的,已是钢铁一般的冷肃。 烈熠的回应不仅古井不波,更是带着理所当然,“如今已没有再滞留的理由。”战事已了,撤军时必然的结果。 当然了,烈熠早也想过,遭到对方的阻拦,也是……必然的结果。 对于这个答复,滟昊泠不会满意。当然了,这种明显是预先准备好的客套之辞,怎么可能令他真正满意?还有一点认知更是令滟昊泠愤怒——烈熠早就想到自己会追上来,却早就决定要摆出一副双方敌对的态度出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眯了眯眼睛,本就狭长的眸子,在这个表情作用下变得尤为阴鸷。“我,也不能成为那个理由?”既然他非要找一个所谓的理由,那么就给他一个。 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背后聚集而来的怀疑目光,密密麻麻的射过来,如芒在背。没有当场议论出声,是因为军中纪律森严,不得随意对主帅肆意评价。但是与敌国皇帝之间,如此诡异的对话内容,还是免不了会勾起士兵心中的疑惑不解。 不是不尊重这位新皇,无论当他还是太子,抑或如今成为焰赤名副其实的主人,士兵心中的崇拜心理都是一样的火热。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新皇登基仪式上发生的事件,早已在七界中不胫而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原本士兵们是不相信的,总认为那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谣言,可是如今亲眼所见的一幕,就像是印证了那些传言。 他是故意的。 否则以他的敏锐,又如何看不出如今气氛有异? 烈熠无奈,却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理由,可以留下熠,但却不能留下烈熠。”一回首,恍如过了百世。一字之差,其间已是沧海桑田。 “我明白了。”滟昊泠沉声掷下这四个字,连胯下的灵驹也躁动不安起来。 显然对于九歌来说,这也是绝不愿看到的结果。当日动用九天凤歌之力后,体力不支昏厥过去,对于昏迷后发生的一切,他并非全然无知。可惜一切都是那般朦胧,他甚至还没得到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就已经与倾夜各分东西。而那个借口,也可笑到了极点—— 各为其主。 去他的主人。 九歌才懒得去理会两个皇帝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只管长大眼睛,看他自己想看的人。然而结果更加可气,那个白痴早已偏开了目光,全然当他不存在。 九歌与倾夜之间这一场无声的交流表过不谈,毕竟正如那一句话所说,各为其主。九歌天生傲气逞口舌之快,内心深处还是不得不承认滟昊泠是他的主人,曾经订立过的主仆契约,并非随时可以翻悔的一纸空文。 所以今日的剑拔弩张最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决定权还是在那两人的手上,或者说,更倾向于烈熠一人的决定。 如今烈熠的决心已下,决绝强烈的没有任何回圜的余地。于是逼的滟昊泠也不得不接受,然而,接受并不表示会就此放弃。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也没有推诿的理由——无论是熠,还是烈熠。”灼灼的野心被点燃的更加彻底,如今的滟昊泠,又多了一重覆灭天下的理由。敌对在他们之间划开一条难以弥合的鸿沟,只要局势不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只能望之兴叹。 烈熠默然,一言不发的看着滟昊泠在自己面前调转马头,一去不返。即使与预先设想有所差距,但这到底也是他一手谋划的结果,对此,他没有怨尤的权力。 ——分割线—— 多么难得,父子两人见面的地方竟然不是那座空寂的宫殿。不知是主人衰败的气息影响了殿宇,还是盘桓在殿内的死气直接残害了主人的身体,总之,那座本该宽敞明亮的寝宫,带给人们的完全是彻底死亡的感受。 如今总算是出来了,在几缕阳光的映照下,烈炽苍白的脸色奇迹般的透出一抹红润。“打输了。”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道出最终的结果。 “昊泠利用浅草桥独特的天候进行火攻,这是我的疏漏。”没有任何推诿,烈熠平淡的讲出根本原因。随之又将整个过程简要叙述一遍,之所以没有事无巨细一一交代,是因为知道父皇定然早已得到了相关的战报。 “仅仅是这一个原因?”烈炽细细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几番审视之后得到只是心惊。 曾几何时,烈熠居然已经淬炼出如此冷凝的一双眸子,幽潭般的深邃,完美的遮掩了一切想要遮掩的情绪。他明明是他的父亲,却再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如今的不解,也仅仅是从得到的情报中分析出不妥之处,而不是烈熠本人漏出了什么破绽。 “父皇认为还有别的什么?”烈熠不答反问。 他们父子之间,从来政见都有所不合。即使未曾言明,但是以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高位,这样的本能,又怎会全完懵懂不知呢?不加以说破,是希望维持那所剩无几的亲情罢。 绝情寡意,并非只是滟湄漪与滟昊泠母子之间独有的漠然。这一对父子之间,同样隔着跨越不去的藩篱——或许他们也未曾真心想过要越过这道阻碍,长久以来一直这么度过,陡然变更之后,说不定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会无所适从。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诡谲而悲凉的家族,如同被深深诅咒一般,只能将天伦亲情隔绝在外。 过往从不曾将背道而驰的政见摆在明面之上商谈,至少维持了外表看上去的一致。然而如今烈熠也是顾不得了,随着局面的演变与恶化,再如何隐蔽的秘密也会浮出水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想要继续隐瞒过烈炽的耳目,是绝然的妄想。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此机会将一切坦白——也算是机会难得。随着浅草桥一战来临的,将是更加密集的战事,下一次再回南翥宫到底是何时,已不是烈熠自身能够控制的,这便是处在乱世的身不由己。 “一开始战局不利于牧野军不假,但是当赫连远遥的援军到来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同。”烈炽直指要害。岁月或病痛,早已将烈炽叱咤风云的锐气消磨殆尽。然而睿智的目光还是遗留了下来,不仅没有减退分毫,相反因为沧桑的磨砺,变得更加练达。 烈熠暂时没有接口,听得出来,父皇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烈炽尤嫌不够,随之举出的理由更加一针见血。“据闻,昊泠还曾单枪匹马的到了牧野军的军营。但是最终你还是默认他安然离开,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烈炽没有夸大其词,即使当时滟昊泠身边有九歌与桑柘陪伴,但是对他而言绝没起到助力的作用。 类似的一幕,曾经也发生过,在烈熠的即位典礼上,被焰赤禁军包围的滟昊泠也是在烈熠的庇护下脱身。时间的不断重复,形成一个怪圈,如同谁也逃不开的一场光怪陆离。 烈熠无意去辩解他做这一切的用心——除了为了滟昊泠安然以外,他何曾不是为了顾惜焰赤士兵的性命?双方冲突起来,在血流成河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以滟昊泠早已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面前,普通士兵怕是命如蝼蚁。 这些道理,父皇不懂么?只是以他的立场,故意将之忽略罢了。世间的每个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糊涂,甘愿沉浸在迷雾重重中不可自拔。他们的做法快乐与否姑且不论,但至少是轻松的,只用选取自己喜欢的所见所闻。 “父皇认为我是故意输给汐蓝。”烈熠脱口做出了结论。 第八卷 第二十八章 私心作祟 难道不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猜忌已经在烈炽的目光中无比清晰的表达出来。 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辩驳什么,以焰赤皇帝的身份绝不该有的行为或者想法,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足以令烈熠心生愧疚。“父皇是否后悔传位于我?” 烈炽怔了怔,任凭他的措辞如何平静,也遮掩不去掩盖在其下的惊涛骇浪。一国之君,乃是国之根本,一旦涉及这个范畴,就不再是父子之间能够控制的谈话。对近期所有负面的传闻,烈炽的确为之气恼,但也从没想过要到这个程度。 烈熠的性格里有着善于包容的可贵一面,除了与滟昊泠针锋相对之际,很难见到他咄咄逼人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却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父皇也应该看出来了,我从来无意经由焰赤一统天下。” “那你如今做的都是什么?”多少年不曾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蓦然腾起的情绪如同惊天骇浪淹过了胸口,令烈炽在短时间内呼吸困难。先前面容上好容易才有的一抹红光彻底消退,比起卧床之际看来更加灰败。 远的不说,就是刚刚结束的浅草桥一战,烈熠浴血沙场,难道不是为了在未来的两国对阵之中为焰赤寻得一个相对有利的地位? 没有拒绝儿子的搀扶,更确切的说,烈炽已是无力去拒绝。此刻单是站立都已然不可能,整个身躯软倒在烈熠的臂弯之中,仅剩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支撑胸膛的起伏,竭力令越渐微弱的呼吸不至于就此彻底消失。 不是不后悔的,只因为脱离了那间永远弥漫着死气的殿宇,就误认为父皇的身体有了好转。即使心意已决,也不该这般直接的告知。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有些话何必说得这么不留情面,点到即止也就是了。 努力了许久,终于理顺气息,只是难看的脸色再也无法得到好转。烈炽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开口,烈熠就像是全然选择了默认,无论怎样的罪名加诸于身,他都再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想法。 “本以为你能够分得清公与私。”似感慨,也似叹息,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没有责怪之意。嵌在苍白面颊上的一双眼眸,也是同样的沉寂与空漠。 “父皇是否后悔了?”这是早就想要了解的事,今日的时机并非最佳,烈熠却有些难以自控。“假如不是父皇耗费过半修为,世上本也没有烈熠这个人的存在,那么焰赤的国策就会完全符合父皇的心意。” 如今的分歧只是开端,随着局面的演化,这个分歧只会逐渐扩大,终究成为完全违背烈炽意愿的一条道路。 现在的烈炽已经从权力中枢隐退下来,即便还保留过往的情报系统,但是毫无疑问在探知事实之余,对于事件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差。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再也无力插手其中任何一个部分。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按照另一个设计好的道路走下去,一丝不苟的去完成他的意愿。包括继承血脉的父子,也不过只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后悔的立场。”烈炽实话实说,“开诚布公”到了如此地步,彼此伤害与否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准则。或许因为父子之间从来不曾真正好好谈论过任何话题,这个时机是真正的难得——即使是个会剖开彼此伤口的时机。 “因为,我也无法分清公私。” 私心,是属于每一个凡人的桎梏,只要成不了神佛,一生一世都无法逃避私心作祟。再多的大义摆在面前,真正填补在胸口中的还是独独属于自己的细枝末节。 “当初耗费修为让你诞生,并不是为了你或者昊泠。当时的情形太过危急,预言之子的力量强大的超乎我的预料,以你母亲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平安将他生下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将其一分为二,由此才有了你与昊泠两人。” 这不是秘密,至少在几个知情人心中算不得真正的秘密。但是这份了解,若非当初亲眼所见,就是后来经由种种迹象推断出来,谁也不曾真正诉诸语言。烈熠根本不曾想到,父皇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世人何曾知道,真正的预言之子赫然有两人——当世两大帝国的皇帝。 就是不知被誉为风族最伟大占星师的风御畅,在三十余年前为汐族公主滟湄漪占星之际,是否也曾看穿了这个局面?或者说当日尚且还是一团迷雾的未来,在后来的接触之中也渐渐窥探其中一二,因此风御畅才会选择彻底隐入幕后,再也不问世事? “与你母亲结识之初,不是看不穿她的目的,但最终还是选择‘成全’于她。”在说出成全一词时,烈炽了无生气的音调中参杂入了刺耳的嘲讽。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是何等可笑——成全?当初的他不是没有听过风御畅的占星,以他的身份立场,怎么会成全这样的心思? 魔性魅惑,绝世妖娆。 在爱恨都来不及成型的时候,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如此念头已然彻底占据了整个心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成为语言的开端。 这不是私心作祟,又是什么? 陡然拔高的音线一闪而过,最终还是留下了并不愉快的印象。烈熠迎着父亲的目光,一直都想知道这个男人对于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爱疯了,念疯了……唯一不确定的是,他,是不是也怨疯了? 这个答案或许连烈炽自己都不清楚,兀自迷茫着。 但是烈熠确定,自己再也不会问了。 烈炽回视着自己儿子,四目相接之间,没有谁退让半分,就这么胶着在一起。无论是两人之中的何者,记忆中都不曾与对方有过如此长久的对视。然而,越是持续这个过程,越是能够看出对方眸子深处的干涩以及淡漠。 父子之间从未这般长久的相处过,偏偏得到的结果事与愿违,彼此的距离竟是越来越远,隔绝在中间的鸿沟以可以看见的速度崩裂下去。 “所以,将一切托付给你是我不得已的选择。”烈炽做出了结论,他已经证实了在传位一事上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如今说明的是这个决定的必然,与他本人意志的无关。 烈炽的行为一直有着不可弥合的矛盾,明明曾经义无反顾的成全了滟湄漪,偏偏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她满含报复的野心。 烈熠相信方才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再加以粉饰的必要,只是这些实情只是令他的一生变得更为矛盾挣扎。 “你希望由我来弥补曾经的过错。”烈熠冷笑,刚刚才告诫自己应该多加考虑父亲的身体状况,尽量避免激烈的情绪。但是除了冷笑以外,他真不知什么表情适合此情此景。 烈炽并不否认,过去也曾经以帝王的立场表明过,此生不忍看到七界覆灭的末日惨景。这种表明是属于高高在上的悲悯,并不能代表烈炽的全部。不愿让自己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才是更加本源的理由。 两者之间难免有所出入,不过最终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才成为引导烈炽所有行为的根本。 “父皇难道不觉得所托非人?”陡然被揭开的,哪怕是早已熟知的事实,但是猜想与证实的不同还是令心灵被狠狠激荡。“这样的出生,我岂非也是预言之子的一员?既然父皇笃信风御畅所说,难道就没有想到最终覆灭天下的那个人,会是我?” 只因滟昊泠从小长于母亲身边,他就成了被世人所嫉恨的对象。而血脉别无二致的他,就必须走上完全与之相悖的另一条道路。他们双生兄弟的命运,凭什么被这么简单的定夺下去? 这是命中注定的必然,还是阴差阳错的闹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炽哑然。 半晌之后,终于找回自己声音的烈炽,嗓子还是粗嘎的难听。“以往是否想过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如今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一旦你与昊泠联手,天下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们了。” 烈熠猛然闭口,此刻溢在嘴边的还有无数满含负面的语言。因为父亲的提醒,那些话都不得不吞了下去。简单的一个构想,所勾勒出来的情景,不甚清晰,却也不得不令烈熠再几多思虑。 第八卷 第二十九章 彼此谅解 烈熠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已经与昊泠联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毕竟若他真的已经下定如此决心,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那人的相邀。最后一次的分离,滟昊泠阴鸷的眼神历历在目,略略回忆就不敢再继续下去,否则定是心口承载不了的疼痛。 对方眉宇间轻微的松动,却令烈炽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他从来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自然也不能过多的去指责孩子的私愿——即使是背天逆伦,他除了黯然长叹以外也唯有远远旁观。幸而烈熠的选择并非最糟糕的一种,在眼下也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每个人都免不了私心,如何在满足私心的同时还能不令自己后悔,才是最重要的。”算是默认了烈熠过往的所为,也算是接受了父子之间不合的政见——做到这些,已是烈炽最大的让步。 静静想了片刻,才再次张口补充一句,“在这上面,我是一个失败者。所以更加不希望你也一样失败。” 深陷悔恨的痛苦,岂是言语能够表述,况且父子两人素来都缺乏应有的了解。到了这个关头,希望他多少能够了解那是一个多么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但是在苍白无力的言辞面前,烈炽除了就此作罢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神色彻底缓和,恢复了那个在世人眼中从容平和的焰赤新皇。刚才的冲突那般激烈,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父子之间,如今不再提及却也不是雁过无痕,注定要永远成为镂刻在亲情上的一道伤痕。 然而同样的,烈熠也无法彻底忽视父皇隐隐透出的苦口良心。 可惜的是,缓和的神色仅仅表示方才与父皇对抗的部分。该得到的答案依旧没有得到,在心中狠狠纠结在一起,越缠越乱,成为再也不可能解开的深重谜团。 平衡私心与大义。 要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大概那所谓的神族也是无能为力的罢,否则也不会派了如归跟在他的身边,只为了令已然十足混乱的七界更加混乱,从而避免一家独大的帝国威胁到神族的安宁。 真正能领悟这个答案的,或许只有大彻大悟的圣人。再也没有任何情绪,包括心在内,都是空荡荡的,在他们眼中,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片花叶,都是同等的价值。只有彻底泯灭了私心的偏颇,才能将全副身心投入到大义之中。 奈何,烈熠从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在这两者之间徘徊挣扎,就会与父皇一般陷入这场痛苦,悲哀的重蹈覆辙。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对方半个字的应答。烈炽不得不再次开口,此时的烈熠深陷矛盾,仿佛独自站在悬崖之上,稍有不慎就是跌入万丈深渊的悲惨下场。“无论是怎样的不得已才令你坐上如今的皇位,你都应该清楚地明白伴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带来的无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如何在私心与大义之间找出自己生存的缝隙,烈炽终其一生也未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但是他毕竟身为人父,只有通过漫长了无止境的生涯之中给出一定的建议。决定说的更加浅显一分,“如今流传在焰赤的各种猜忌,这种对于君王的不信任感,是你的失职。” 谁说君王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真正位临其上,就无法真正体味束缚在身的枷锁。密密实实的限制了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至少烈炽终其一生也未能从中解脱。 “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奇怪的是能够从中听出藏在其中的暖意。并无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承诺,这种口头上的保证并不符合烈熠惯有的处事方法,然而带来的竟是真切的安心。 只因对方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指出他的不是,烈熠感觉意外之余,也欣然接受了这份迟来二十年的关怀。 “你好自为之罢。”无论是被训诫的,还是训诫的一方,到底还是因为不习惯而难以将之继续下去。幸而双方都擅于洞悉世事,许多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足够。再者,烈炽可以在内心深处起了某些偏颇与袒护,但是到底不便将之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烈熠本意大概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时间留下的空隙也已经不多。放眼当今七界,最为高贵,同时也是最为冷漠的一对父子,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有人情味儿的谈话,就这么被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所打断。 脚步声焦虑而支离破碎,像是某个体力不支的人,依然拼了全力朝这边奔跑而来。再近一些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劳累的喘息声。嘶哑粗重的声音,给听觉造成并不舒服的感受,仿佛由一个破损的风箱拉出的节奏。 宰相烈贤。 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隔着质地细密庄重的衣衫,依然能够看见枯瘦的胸膛胀起,随之又干瘪下去,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耗费了老人大半的力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南翥宫依山而建,其实雄浑的同时,也免不了道路崎岖难行。平常缓缓走过或许还不觉得什么,但若是在其上奔跑,很多青壮年都会觉得辛苦,更何况烈贤这样一位早入暮年的老人。 “何事令宰相如此急切?”与父皇对视一眼之后,烈熠代替其问出心头疑问。同时,这也是他本人的不解。在印象中烈贤是朝中最为老成稳重的官员,行事极有分寸,完全不愧他一代贤相之名。 老人扶着一旁的墙头,呼吸的急促没有任何好转,令人毫不怀疑要不是有墙壁的支撑,他说不定已经跌坐在地上。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力气说出完整的句子,张了几次口,都是模糊不堪的音节。最终还是烈贤换了种法子,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呈到焰赤的两位皇帝面前。 劳动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亲自送来的奏报,内容一定是非同一般,再看烈贤郑重的态度,则更是确定这一点。 为了令烈贤安心,烈熠顺势将卷轴接在手中,只是没有马上查看内容,而是转交给父皇。他则趁此机会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渡过一口纯正温和的真气。 得到皇上相助,那一道温暖的气息在四肢百骸之中流转一圈,最终聚集在胸口,抚平了尖锐的呼吸带来的疼痛。老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不少,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减退下去。 “此事非同小可,在有所定夺之前,老臣不敢假手他人。”烈贤解释着自己为何会如此勉强的因由。 就在老宰相费力说完这句话的功夫,另一边的父子两人已经阅读完了卷轴上的内容,两人看了烈贤一眼,都庆幸这个东西好在是落在他的手中,老宰相以自己过人的经验,作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宰相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理?”问话的人是烈炽,这并非君臣之间虚伪的客套,他是真心的征求对方的意见。以烈贤到目前为止对此事的态度来看,在他心中一定已经有了某些想法。 为人君者,虚心谏言是必须具备的品格。 烈贤当仁不让——这也是因为他熟知两位皇帝人品贵重,即使在某些时候免不了意见相左,但老人真心拥戴着这两位皇帝,早已决心付出毕生精力辅弼在侧。 “景阳民间辗转送来这封求助信函,倘若内容属实,对我国来说将带来相当大的裨益。如今景阳易主,此信名义上来源于民间,实际上代表却是景阳过往的权贵。他们向焰赤要求政治庇护,只要我们满足对方的要求,得到的回报也将是丰厚的。” 以景阳在汐蓝的位置而言,旁的不说,只要能与这些旧势力连成一气,无疑等于在宿敌汐蓝的要害上插上一柄尖刀。 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影响老宰相的判断力,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将卷轴背后代表的意义分析的清晰明白。 父子两人陷入沉吟,他们不是不赞同老宰相的话,相反正是因为赞同,才不得不更加谨慎的考虑这背后的隐情。 烈贤再道,“但是此信的来源毕竟是景阳,也就是如今汐蓝的景州,因此并不能排除这是汐蓝设下的陷阱。”所以他才不敢将消息交到别人的手上,一旦被信件表面的内容迷惑,很多缺乏经验的年轻官员,很容易在头脑发热之下做出错误的判断。 如何对待这封信函,完全取决于其内容是真是假,与之对应的做法将是南辕北辙。既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能冒然决定掉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第八卷 第三十章 国之大事 君臣三人找了处石制桌椅落座,随后将要进行的是一个漫长的话题,武功卓绝的父子两人可以不用在意,到底还是不得不考虑老宰相的身体状况。 被问及自己的判断时,烈贤如是回答,“老臣以为这是可信的。”并非面对好消息时的盲目欣喜,这是老人几经权衡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原因大致有二——” “一则,在覆灭景阳的战事上,汐蓝所采取的手段太过草率,与当初的百图不同,滟昊泠事后并没有对景阳国内的各方势力进行大规模清剿。如今这些力量虽然不敢大模大样的浮出水面,但应该还是存在于暗处。” 关于这一点,在座的三人中没有谁比烈熠更加了解实情,毕竟他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变故的当事者。同样的,也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与滟昊泠之间关系的崩裂摧毁。或许没有景阳,他们两人还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而烈熠真正继承帝位的一天也将是遥遥无期。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的代价拿下力量并不算弱小的景阳,滟昊泠选择了几近 灭绝人道的做法。在血吸虫的肆虐下,以往锦绣繁华的景阳王都几乎沦为空城。在没有任何抵御的情形下,滟昊泠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拿下了一个国家。 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撼,因为滟昊泠的铁血手腕,也因为他的冷酷无情。 然而在景阳灭国之后,滟昊泠的无作无为则更是令七界所有人彻底莫名。有了百图的先例,包括景阳旧势力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腥风血雨,权贵们都已经做好了外逃的准备。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发生,景阳在战后的局势平静的陷入一场空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到底是不愿意离乡背井,对于故土的依恋,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样。由于滟昊泠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景阳的多数权贵们在战战兢兢的猜测之中,最后选定了观望的态度。没有远逃他国,而是在景阳的大城小镇中蛰伏下来。 以滟昊泠的心机深沉,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如此做法的真正理由。难道是连番大战之后,汐蓝的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其进行大规模的围剿?还是滟昊泠蓦然善心大发,决定不再造下可怖的杀孽?种种的猜测流传于七界,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一种能够站得住脚。 大概在整个天下,能够知道这些行为背后所蕴藏的理由的人,仅有唯一的一个人。 那些深沉不见底,偏偏又是明澈到浅显的理由。 是他烈熠,以无言的抗议,阻断了滟昊泠原本早已准备好的一切计划。亲眼见到他在同昌城医馆中穿梭忙碌,组织医者们为深受血吸虫折磨的病人们治疗,滟昊泠如何还能下达“大肆屠杀”的命令? 所以滟昊泠宁可留下无数的祸害,即使那些来不及清剿的力量会成为汐蓝治世下最大的隐患,如同今时今日。 宰相烈贤的苍老的声音还在耳畔响着,隔了许久,神思早已走远的烈熠才勉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认为这封信函可信的理由之二,是皇上的仁慈。”一双经历无数风霜,反而更显智慧的眼眸牢牢锁定在烈熠脸上。尽管在某些做法上,老宰相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离经叛道,但是关于这一点,他是真心的激赏与赞同。 烈熠浅浅的笑了笑,清冷的表情在这一刻不单单是性情使然,还有些许不好说出的理由,方才他的思绪渐行渐远,彻底错过了老人所说的一切。 对此烈贤却是不知晓的,他只顾按照分内职责对这一场诡谲莫辨的情势做出分析。“皇上亲手所建的平乐镇,对于各国无家可归的难民一视同仁,给予一方安居乐业的土地,这件事早已在七界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座并不大的城镇,带来的效果是复数的,是不断叠加的,最终演变成为谁也阻挡不了的趋势。在平乐镇的做法中,焰族皇室代表整个焰赤做出了一种令世人为之感动的姿态。无论曾经来自何方,无论此人属于何族,在焰赤的土地上,都能够获得真正平等的对待。 在焰赤朝内,所有官员都清楚他们的宰相从不会轻易夸赞旁人。即便是在两朝皇帝面前,对于推行的政令也多半抱有质疑或者评判的态度。因为烈贤本人也具有皇室血脉,他的态度才没有被划入犯上的范畴。 对于老宰相的夸赞,烈熠并没有感到欣喜。在这些伟大行径的背后,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不过是想要替那人偿还罪孽,或多或少,说不定就能避过有朝一日终会来临的天劫。 做法并没有过错,但是良心担不起过多的赞美。是否这就是父皇所说的,在私心与大义之间找到了某种平衡?烈熠没有感觉好过多少,越是努力去做,越是发现要找到一个令自己不后悔的平衡点,是那样的艰难与渺茫。 烈贤没有注意到新皇的不妥,为人父的烈炽却不可能注意不到。从来都不是以父亲的身份,而是完全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观察着自己的继承人,于是更加了解烈熠的心志是何等坚定。不过再如何坚定的心志,在经历今日接连不断的震荡之后,只怕多少还是有了动摇或者裂痕。 “看来宰相的意思是认为这封信函值得相信。”烈炽已从最高的权力巅峰上隐退多年,况且有烈熠在场,他本来更是难得主动说什么。今日一再的违反这个原则,多多少少还是忧心孩子的状况,希望他少费几丝心力。 “景阳权贵没有受到清剿额而存活下来,感佩于皇上的仁念前来投靠也实属合情合理。”烈贤做了总结。严格说来老宰相的判断基本都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综合了许多因素才得到的结论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然而,在国家大事上,并非是具有可信度就能够决定一切的。 老宰相说完了自己预先准备好的全部说辞,也尽到了他的职责。最终的决定权到底还是在另两个人手中,更确切的说,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更迭之后,这个权力已经落到烈熠一个人手中。 耗费半晌的功夫,所有的真假利弊都已经做出了斟酌权衡,眼下已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对这封来自景阳“民间”的求救信函,是置之不理还是冒险一试? 这绝非一个容易做出的结论,即使在两种可能之间已然有了十分明显的倾斜,但距离完全的确定还有着不小的差别。况且这件事本就棘手,这个差别即使只剩一分,也会令人心存疑虑。 烈熠的表情算不上如何明显,只是那一双英挺好看的眉毛略微蹙起一个弧度,即使如此,也足以昭显他的内心如何动摇。没有人说话,实际上这场思索也仅仅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不过这种须臾的功夫放在在场之人的感觉里,竟像是经年累月般的漫长。 终于,烈熠缓缓说出一句话,“这件事如何处理,最终还是需要有人前去同昌城亲眼看了情况再定,否则再多的揣摩都难以得出正确的结论。” 不是说老宰相迄今为止的分析都是无用功,烈熠只是合情合理的指出症结所在。真或者假,只要亲自看了就会一目了然,好过在千里之外往复纠结。没有人反对这个意见,更迫切的问题在于——到底谁去走这一趟? 说不定,就是一去不返。 “就让老臣去罢。”既然这条消息最先经由他手,老宰相认为自己在此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是汐蓝的陷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老臣都是快入土的年龄,也不怕什么卑鄙的手段。”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先是一怔,旋即设法打消老人的念头,“如今的七界早已不是太平盛世,各国往来之间最起码的安全都难以保障。若是以往的使节出访,宰相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如今的状况下,又怎能让你如此舟车劳顿?” “老骨头,不中用了。”皇上措辞委婉,终究还是免不了烈贤生起这般无力的念头。英雄迟暮,大概便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烈贤没有自诩为英雄,身上流着焰族皇室血液,却因为弃武从文而令武学彻底被荒废。只是烈贤还是忍不住感慨,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再危险的状况又如何,仗着年轻拼死也可以走这一趟。如今已是真正的有心无力,只能唏嘘不已。 第八卷 第三十一章 最佳人选 “那么又该派何人前去?”短暂的难过之后,老宰相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在一代贤相心中,自身荣辱不过只是过眼云烟,放在国家大事之前完全不值一提。他的年迈已经不足以支撑其完成这趟旅程,但是总还需要一个人前往同昌城一趟。 “难道要从朝中选个年富力强的官员出来?”烈贤提出建议,但是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老人自己也觉得这远非一条良策,实则是逼不得已之下才做出的抉择。 “只怕很难。”不是斩钉截铁的否定,在老宰相的面前,烈熠始终还是维持着最起码的以礼相待。“此人不仅需要敏锐的目光,能够一眼看清景阳的局势。同时更加重要的,是需要有决断的权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对方答复。” 这并非和平时期的邦交,景阳的旧势力前来求助,多半也带有几分赌博的心理。或许正是烈熠在平乐镇的做法令他们觉得这条路尚可一试,才试探着送来求救的信函。由此可以想见,在这些行为的背后具有多少不确定的因素,以及左右摇摆的心态。 只怕,经不起丁点儿的刺激。 在当下的情势当中,超过时限的等待无疑就是最大的一种刺激。 所以前去同昌城的人选,不仅需要准确无误的判断出那里的形势,还要立刻给出答复才行。并不是正常状态下的出访,在对形势做出判断之后,将之传回国内等待最终决断也就是了。 烈贤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也清楚自己提出的建议只能沦为空谈。所谓年富力强的官员,其自身也具有难以弥补的缺点,不仅多半官位不高,更致命的是做事毛躁,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任务全权委托给他们办理。 烈熠淡淡一笑,清冷的笑意奇迹般的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在这样的笑容之下,再难的事情似乎都存有转机。“宰相也不用担心,合适的人选也不算难找,朕亲自走这一趟也就是了。” 皇上说的轻描淡写,臣子却不得不为之大惊失色。“皇上,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人陷入语无伦次,除了重复这个意义空泛的词语之外,全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烈贤也清楚这位新皇说一不二的性格,明白但凭自己想要劝说他改变主意是绝不可能的事,只得求助的看了太上皇一眼,期待他能说上一句管用的话。在这样危机重重的状况下,怎能让皇帝亲赴敌国,倘若这真是陷阱,他只怕以死谢罪都是远远不够的。 “宰相不用担心,要说合适的人选,倒也不止一个。”烈炽也不是盲目的提出这一点,至少他认为比起烈熠亲自冒险去这一趟,他所说的人选绝对要适宜的多。 倒也怪不得烈贤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老宰相的思维还沉浸于“皇上要亲身涉险”这一想法之中,难以在短时间内回过神。但是这个情况并不适用于烈熠,就在父皇那一句话音刚落之际,他的面容已然无比凝重起来。 父子两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即使不久之前才不顾一切的爆发了不小的冲突,毕竟谁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过多的表露那些不愉快。原本试图在眼神的交流中达成共识,结果发现在这个问题之上,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父皇,你明知我不会同意。”的确,在当今焰赤能够代替他前往景阳同昌城的人选还有一个,他的父皇,焰赤的前皇帝烈炽。无论是洞悉力,还是决断力,都足以胜任这一任务。唯一造成阻碍的只有一点——他越渐衰弱的身体。 烈炽毫无所动,缓缓应了一句,“当然知道,正如我也不会同意你的决定一样。” 父子之间旁若无人的打着哑谜,没有一个字眼透露出具有实质意义的内容。但是只要细细品味,烈贤还是觉出了其中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焰赤地位最为尊崇的两个人,竟然竞相前往一个生死未卜的地方。 老宰相想要阻止,奈何又插不上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依旧当作老宰相不存在,烈炽补充了关键性的一句,“相较而言,由我前去更加合适。” “何以见得?”烈熠也被挑起了不悦,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原本都是不珍惜亲情的人,这么多年的冷漠相待都过去了,偏偏到了今日都开始为对方的性命担忧起来。就在方才,父子两人还剑拔弩张,几乎都将对方当成了毕生仇敌。 “如今你是焰赤的皇帝,而我不是。”何等的一针见血,皇帝的身家安全不能受到半分威胁,在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对象。 烈熠默然良久,才彻底明白两者的区别。以往从来没有这般真切的意识到父皇已经彻底远离了焰赤最高的权力中枢,他尽管许久不问朝政,即使在皇位还没有更迭的时候,大半的政务也都是他以太子监国的身份在操持。但是这些事实都不能改变,烈炽对整个焰赤深切的影响力。只要这个影响力还在,他是否真正坐在皇座之上,又有什么不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今日,这个区别竟然成了父皇最合适的借口。倘若他们两人之间一定要选出一个奔赴危险的人,这个借口就成了阻止烈熠前往最为有利的筹码。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应该是早已超出语言能够描绘的范畴,在无比杂乱的心境中,烈熠也找出一个理由——与父皇所用的那一条,效力几乎不相上下的理由。 “父皇,倘若我运气真的很差,死在这趟行程当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老宰相,早已说不出半个字,当听见皇帝无所谓的说出“死”这个词汇时,更是瞠目结舌几近晕了过去。支撑老人没有倒下的理由只有一个,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谈话将涉及非常重要的内容,他必须认真听下去。即使不慎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秘密,烈贤也全然顾不得了。 同样为着这个词汇而蹙眉的人,当然还有烈炽,在他眼中,烈熠这般看待生死绝非一个好兆头。至于到底不好在哪里,他还抓不住缘由。 烈熠不是没有察觉到旁人神色的变化,然而话说了一半,他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父皇,只要你还平安,焰赤就没有任何损失。” 语调清冷,所说的一切确实肺腑之言,没有半分勉强。包括接下来的这一句也是同样不参杂半分虚假,“你不是后悔传位于我么,如此一来正好可以收回皇权。如此一来,焰赤未来的国策,都能够按照父皇所期望那般。” 一旁的烈贤早已彻底呆愣,如同遭了雷击一般。 烈炽无法否认,刚才父子间的不快真切的存在,那些悔意明显的难以遮掩。但是,时过境迁,哪怕过去的时间并不久,很多的东西就彻底不同。“我亦表明过,如今你才是焰赤的主人,只要能够令自己不再后悔,做什么怎么做都凭你自己高兴。” 陡然没有了声音,为着方才的针锋相对不依不饶,烈熠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亲情在如何淡漠,也无法磨灭亲情相系的事实。正如他无论与滟昊泠亲密到了怎样的地步,两人都还是双生兄弟。 看着父亲的脸,短短数语之间烈炽似乎就老去了许多,在这个男人身上几近凝滞的时光,蓦然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流逝起来。的确,还是太不应该了。 “前去景阳,我还有一个理由——或许在此行之后,我能够找出令自己找出权衡自私与大义之间的方法。”顿了一会儿,烈熠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父皇,我会平安回来。” 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烈熠转开脸庞,大踏步的走开。即使不见得立刻就要成行,但是这就算是父子间的道别了。 平安?这绝非烈熠第一次独自远游,作为父亲的烈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最早一次自己离开南翥宫时什么时候,十岁,八岁,抑或还要更早一些?从来,烈熠不曾承诺过会平安归来,前路茫茫难自料,谁也无力保证形成的最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这是年幼的烈熠就已经懂得的结果。 没想到,这一次……迄今为止最危险的一次行程之前,他却做出了这个许诺。 “太上皇!皇上!你醒醒,不要吓老臣啊!”已然远离的烈熠听到身后传来老宰相的呼喊,慌乱的心态让称呼也混乱的不合规矩。 第九卷 第一章——初次接触 离了南翥宫,烈熠也得以脱去一身艳红的装束,照旧是纯白到伶仃的布料,剪裁成带有兜帽的斗篷。一路疾驰,短短半日时间从焰赤赶到景阳西部,白色的衣衫染上了洗不掉的风尘,瞬间多了几许沧桑之意。 赫然还是石壕村,当初在此地发起的暴乱受到景阳新主人滟昊泠的警告,由新晋元帅燕归愁亲自送来了鲜血淋漓的人头挂在城楼之上。那一张在鲜血与乱发之下扭曲了表情的面容,后经证实乃是景阳的前王储景华瑞,恐怖到这般地步的景象,已然成了众人心头的噩梦。但凡是亲眼见过人头的,一连月余,在睡梦中都会惊醒过来。 滟昊泠的做法残酷而有效,也一贯奉行了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原则,面对日次直接而血腥的警告,景阳的叛乱霎时收敛不少。即便没有停止暗地里的各项活动,却也不再明目张胆兴风作浪。 国境之内有叛党集结——对于任何一个掌权者来说都会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的状况,摆到滟昊泠的面前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警告完毕之后达到预期的目的,滟昊泠真的不曾再往此地派遣一兵一卒,全当那些暗流涌动不存在一般。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这个男人心中真正的想法,在七界漫长的历史中,如今的他即便尚在与焰赤对峙,但无疑已成为拥有最广阔版图的君王。在对于敌国毫不妥协的态度之下,对于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变故仅仅只是采取了最省事简单的做法。 有人猜测,滟昊泠只是暂时放纵这些叛乱的存在。毕竟以一国之力覆灭七界,兵力还是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一旦当他结束了最后的战事,就会腾出手来将石壕村夷为平地。 这个猜测所包含的想法算不得如何新奇,简直可以说平淡无奇,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广泛的被许多人所接受。担心有朝一日会面临滟昊泠的报复,景阳的叛乱力量开始远离石壕村,化整为零的藏身于各个角落,而石壕村也逐渐被荒废起来。 然而,身负重要任务的烈熠,在千里驰骋之后到来的地方无疑是石壕村,过去叛乱力量的中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而当景卉第一眼看见烈熠的身影之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来人的身份。只是看见一条黑色混杂的影子,黑色的是马匹,白色的是衣衫,强烈的对比之下就这么硬生生的闯入了他的视线。仿佛这一道影子是凭空出现,半个眨眼的疏忽,一人一马就出现在了荒寂蜿蜒的古道尽头。 景卉一直都随侍在二王子景华瑞的身侧,既为心腹,也受到了主子相当不错的对待,无论是文采武功都选了师父细心教习。景卉自己也算十分争气,尤其是武功一途,已经成为相当难见的高手。因此景卉一向人为眼力不错,但就在刚才,他还是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就在那名骑士刚刚那出现的时刻,最初的一瞬,那道影子似乎是悬浮在空气中。四只马蹄,离地均有半尺以上,仿佛是踏着虚空而来。 太过诡异反常的情况,景卉只能归结于自己看错了,也不能相信这一幕是真切的发生在眼前。他又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恰巧看到了神兽倾夜落地前的最后情景。 然而事实的巧合再一次令深陷尘世的人面对无力,上一次是滟昊泠与九歌同行,这一次又换做他们,造访的是同样一个国度,面对危机重重的未知。 在距离城楼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烈熠示意倾夜停下,翻身下马。周遭本是平淡无奇,只有几个半人高的土包。在焰赤收到的求助信函中,景阳方面为了标明态度,特意标注了石壕村村口的暗哨。于是倾夜决定就在此等待与他会面的人。 “可是使者到来?”一座土包之中,传出这句问话。应该是用布巾等物蒙住口鼻,那声音听上去沉闷混淆,男女年龄一概辩不分明。 “是。”烈熠简单的答了一个字,也就什么都不再多说,甚至没有将头上的兜帽取下。既然对方都故意维持着神秘感,他也没有必要过早亮出底牌。 双方不过只是第一次接触,远远没有到同盟的地步。接下来的会面中免不了会有谈判的环节,而谈判必须在平等的状态下才能进行下去。 况且,除了这一处较为明显的暗哨以外。没有在信函中标注的其余地点,还比比皆是。烈熠无意怪责对方的故弄玄虚,在这样的境况下保持警惕也是理所当然。同样的,烈熠也不打算纵容对方的这种态度。 果不其然,在烈熠的背后,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顺势看了一眼,烈熠能够判定布置这些暗哨的人一定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并非是乌合之众那么简单。这个设在树冠深处的暗哨,不仅能将埋伏者的身形完全遮掩,而且还掌握了此地的制高点,占有地利的优势。 也就只是一眼,在看似随意的一瞥之后烈熠就将目光彻底收回,如今双方的关系敏感的经不起一丝波动,他不想让对方误会他真正刺探秘密。不过以他的敏锐,一眼之中看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在接下来的交涉中会起到不小的用处。 景卉则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来人,顾不得是否会失礼,他必须恪尽职守。如今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像外表看上去的强大与风光,该死的滟昊泠,用一颗人头就造成了他们现在的分崩离析。眼下更是不得不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如同走在薄冰之上。 组成叛乱的来自于景阳的各个阶层,除却因为仇恨而集结的人们而言,那些被利益驱使而来到石壕村的旧势力,都人为只要给汐蓝制造不小的麻烦,他们就能从中攫取巨大的利润。但是当看到景华瑞的人头之后,这些权贵们早已被吓的心惊胆颤。 景卉曾经是王子殿下的心腹,如今也在最大的限度中接近于叛军的力量中枢,对于真实情况,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明白细微的破坏就足以摧毁一切。所以对于这个只身前来的使者,他丝毫不敢怠慢。 越看,景卉就越是心惊。那人随意的站姿中已经充分表明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高手,无论是双脚之间的距离,还是垂落在两侧的双手,都具有一种隐含的巨大力量,静如云淡风清,动辄雷霆万钧。景卉的心一点点的冷透,他知道自己就算再修炼十年,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不知使者大人分可否解下随身兵器?”景卉试探着询问。 方才仔细查看之后也没有发现来人带了什么刀剑之类,然而这样也不能完全放心。据景卉了解,许多高手所用的兵器已经超出了世俗刀剑的含义,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在未出鞘之前可以完美的隐匿于身体某处。 “你要解剑?”烈熠淡然反问,如此说法等于是承认了他确实有武器在手。原本在这里撒个谎也无伤大雅,对方不至于真的敢搜身证实,但是烈熠无此打算。 原本此行就无意动武,此事一旦付诸刀剑,只怕离双方最初的意愿都将遥遥无期。空名软剑本是可有可无,不过是习惯使然才佩戴于身。然而即便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烈熠也不会轻易在此解下。 难以形容的威煞气息,就这么随着一句平和柔软的问话扑面而来,轻易勾起了景卉心中最深的恐惧。包括当年随侍在脾气暴躁不定的景华瑞身边,也不曾如此担惊受怕过。景卉动用全身力气,一个简单的“是”字,也没能出口。 景卉陡然明白,自己的要求是何等可笑。既然已经清楚的看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对方是否解剑又有什么区别?即使来人的手中空无一物,他照样还是无法接住他一招半式。 在双方濒临崩溃之前,烈熠解了威压。这才甫一接触,他也没有见到操纵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全然没有必要为难这么一个人。 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的景卉,连忙开口:“相信使者大人怀着诚意而来,那么我方也就不再拘泥那些虚礼了。这就带大人前去见我方主帅,请随我来。” 主帅,这个称呼放在叛乱势力的身上真是不伦不类。烈熠无意计较,听听就算。跟在景卉的身后,终于踏入了这座表面荒废,实则暗云密布的小小村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九卷 第二章——暗云密布 “贵客远道而来,请恕小女子不便露面相迎。” 倘若不是亲眼见了,将很难想象,在穷乡僻壤之中竟然有如此奢华的房间。不仅奢华,而且精致。包括那些被随意使用的茶盏器皿,都是精挑细选的华贵之物。 浓烈的香气弥漫在房间之中,太多密室令人有种那些香气具有实质形态的错觉。 一般而言,将香料焚到这般程度,应该熏的人昏昏欲睡。偏偏此处不是,闻着闻着就会有一个恶寒从心底生起,狠狠打一个激灵,也不知那香料里究竟都添加了些什么成份。 比熏香更加密室的是室内一侧的纱幔,无数层堆叠在一起,完全遮挡住背后的光景。只有这么一个声音,从背后透了出来。 这般的见面情景略微有些出乎烈熠的设想,况且他对所见实难兴起好感。过多的纱蔓,即使不是芦影纱的天青颜色,还是容易让他想起那座死气沉沉,永远没有时光流逝的寝殿。 “想来,公子也不会介怀小女子的失仪。世道艰辛,活在这个乱世中谁也免不了多几分小心。”婉转的措辞,婉转的声线,但是每一个字都是强硬的指责着烈熠的装扮——进来之后他也未曾取下兜帽,这也成了彼此隐瞒容貌的借口。 由此可以断定,那些纱幔采用的一定是某种特殊的材质。从烈熠的方向难以看清楚背面的景象,但是从那女子的方向,似乎可以一目了然。 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小花招,烈熠淡淡一笑,没有揭穿的打算。反倒是另一件事,更加引起他的注意。 纱幔后的女子第二次开口,幽婉的如同出谷的黄莺。在那如同歌唱一般的话语中,不知为何会让人听出些许风尘的味道。 景卉特意带他前来会见的,当然就是景阳叛乱的首脑,即便不是唯一的领袖,想必也是身负决定权的关键人物。 早已听说石壕村的真正掌权者是名女子,对此烈熠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她的声音,怎么会是一副在红尘中摸爬打滚数年之后,才会沉淀出来的慵懒与疲惫? 而且,听上去还隐隐有几分熟悉感。 “小姐如今可以说了,特意送去求救信函,是希望焰赤做什么?”无论要试探什么内容,都必须以此做为开场白。烈熠也不想耽搁太多功夫与之周旋,早一刻听到对方的目的,也可以早一点斟酌对策。 纱幔内的女子轻轻笑了两声,明明算不得善意,只因这声音着实悦耳,也就实难引起多少反感。“小女子若是说了目的,公子可能做主答应?” “焰赤既然让我前来,自然有其道理存在。”巧妙的掩饰了自己的身份,烈熠没有打算一定要隐藏身份,但是如今看来,暂时还不能让对方知道他就是焰赤当今的皇帝。“反倒是小姐,是够全权代表了景州的地下势力?”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反将一军,女子还在思索怎么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一旁的景卉出人意料的插言进来,“我方尊重公子为贵客,还请公子注意措辞,这里是景阳,不是景州。”景阳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景州则早已沦为汐蓝的属地——在两者的区分之间,景卉死也不愿退让半步。 “不,景阳更名为景州,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淡然的语气中有令人无从反驳的沉重力量,烈熠并不为此从怒或者激动,对于已经注定的定局,他用不着花费力气与对方争辩。 景卉大怒,不仅是因为来客的坚持,还因为他在此人的压力之下竟然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为何会有这般荒谬的感受?他根本是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无名之辈。 “既然公子坚持这一点,看来我们也不用再谈下去了。”景卉口中说的只是没有商谈的必要,但是逐客令的意思在动作中表现的更加明显。心中清楚不敌来人,景卉的手掌还是按在了剑柄之上。 烈熠全然忽视了那个满含威胁的动作,隐在兜帽之后的一双燕京直直朝着纱幔深处看去。锐利的目光几乎具有实质一般,能够将那些密室到烦闷的聚在全部刺穿,“是这样么?” 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于景阳的衷心是否能够达到景卉的程度姑且不论,至少她不愿在这里失去了得力的属下。当然了,她更加不想失去的是这个千载难逢的与焰赤接触的机会。无论来客是否维持这神秘感,那种无上的威仪是伪装不来,除非是习惯立于万人之上的掌权者,很难具有如此无处不在的威压。 “公子能否告知小女子,为何一定要坚持景州这个称呼?”照理来说,为了让谈判更加顺利,在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上应该做些让步不是么? 烈熠当然不会告知如今七界的版图规划,几乎完全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而汐蓝的皇帝滟昊泠,无疑是一丝不苟的将之完成而已。 “如果信函的最终目的是希望借助焰赤的力量复国,只怕要让小姐失望了、”自始至终,烈熠都只对纱幔后的那一个说话,对于持剑虎视眈眈站在一旁的景卉,他完全视而不见。但是这一句很明显又刺激到了这个愤怒的男人。烈熠的耳朵已经能够捕捉到剑刃擦过剑鞘的摩擦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女子也不说是否对此失望,这本就是谈判的原则,绝不能太轻易就被对手看透自己担忧什么,渴望什么。“小女子人为,对于焰赤而言,景阳会成为很好的助力以及盟友。”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轻笑着补充一句,“尤其是在幽川已经成为滟昊泠的囊中之物以后,更是如此。” 悠闲的口吻,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那女子在烈熠的气势面前败下阵来。这本轻慢的语调,应该闺中女子拈花谈笑,而不是操纵着最深不见底的政治。 果然不是常人,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刻,以最精准的语句道出七界格局的又一演变。 到了今天为止,幽川易主的消息还没有在七界中正式公布,也没有如同景、白二州一样正式更名。烈熠猜测,一定是滟昊泠出自某种考虑,暂时将此事隐瞒下来。另外,幽州是自动归降汐蓝,或许在这其中也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是这个面目不详的女子,不仅知悉这个秘密,还完全明白此事对焰赤的不利影响。尤其是在失去浅草桥之后,这个影响就变得更加不利。 她所说的助力,倒也没有任何夸大其词。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景阳虽然不如幽川优越,然而一旦其临阵倒戈,汐蓝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这就是战乱中的局势,瞬息万变。今日的优势,在明天说不定就变成了最大的拖累。 在逆境之中要坚韧不拔,而在巅峰之上更要戒骄戒躁。多少男人都不见得能够清晰的把握这其中的脉络,轻易的就在表象中迷失了自己。这个女子。却用了最简单的一句话道破这场迷局,同时也将己方放到了相当有利的局面之上。 烈熠露出一抹笑容,兜帽挡住大半面容,不过嘴唇还是隐约能见。这一笑,算是对那女子眼力的激赏。只是激赏归于激赏,假如认为烈熠会这么轻易妥帖,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今日景州能成为焰赤的助力,谁又能保证明日不再一次投靠汐蓝?”犀利,一针见血。 女子怔了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公子能够在短短几句话的空隙中就看出最大的症结所在,就连她自己也是设想了无数今日可能遇到的情况,才能维持着表面上看去的悠然。 许久之后,女子叹息一声,“谁也不能保证。”原本是想要说谎的,政治本就是最大的欺骗,她也一直信奉这个道理。虚设的承诺都已经到了嘴边,她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只因直觉告诫她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谎,得到的结果一定会令她后悔不已。 “所以,景州只能是景州。”这才是真正的霸气,完全用不着刀剑的威慑,包括所用的措辞也不用清晰的一目了然。对方不是自诩聪明么,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就让她好好揣摩一番罢。 第九卷 第三章——是非不容 纱幔后的女子咬着嘴唇,即使视线被阻挡看不见她的表情,依然能够感觉到弥漫在她周围的愁绪。 景州,只能是景州——她琢磨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太多的信息一下子蜂拥而来,她抓不住最重要的部分,思考也不得要领。但是女子也明白,来客不可能一直这么满怀耐心的等下去,若是连这个意义都看不透,对方说不定会认为她是无能之辈。 而无能之辈,自然没有与帝国焰赤商谈的立场,更加勿论成为所谓的盟友或者助力。 没有人说话,气氛就在沉默中逐渐冷凝起来,最终压的人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在最后一刻,女子自己都忍受不下去的时候,沉默再多上一分,她说不定就窒息身亡了。试探着开口,“公子的意思,是不是指日后无论天下局势变成怎样,景阳也不会再恢复独立王国的地位?”所以景州只能是景州,失去故国的名字,自然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烈熠维持着静默的态度,还不到他给出答复的时候,肯定候着否定的答案就在此刻没有意义。女子所做出的只是初步的哦岸段,要看到这一层算不得多难,这句话背后更深一层的意义,才是值得推敲的部分。当她得出有关深意的结论时,他再评断是否正确,也不迟。 贝齿咬的更深,许是在下唇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女子也不觉得如何疼痛。或许麻木的感觉早已取代了锐利的痛感,她早已无心关注自身。 或者说,她早已无心关注任何事。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局面,大局也好,自身也罢,都已然无足轻重。 “即便我们投靠焰赤,在将来也只是屈居从属的地位。”女子终于说出结论,发颤的尾音不难听出她的恼怒。不是痛惜,就是单纯的恼怒。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从进到这个房间开始,根本没有浪费唇舌,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已经逼迫她主动做出了妥协。 “大人!”这个言论吓坏了一旁的景卉,又一次不顾身份不顾场合的大喊出声。只是这一次,他抗议的对方却是己方的首领。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更带了几分不敢置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敌对的气息已经十分浓厚,偏偏到了此时,烈熠反而对这个不知姓名的男子多了几许感佩。这一位,无论是什么理由让他沦为叛军的身份,心灵······依然可以称之为高洁罢。为了故国的一腔热忱,在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 只可惜,他生错了年代。由此决定了他的忠诚,在时代的驱使之下,只能是与潮流相逆的冥顽不灵。 因此烈熠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与之敌对,绝无和解的可能。 纱幔遮挡了女子不满的表情,几乎是带着怨恨的在景卉脸上剜了一眼。那个眼神太过凌厉,哪怕没有真正与之对视,景卉还是清晰的感到了一丝凉意。“景卉,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退下。”这不是一场轻松的谈判,一个沉不住气的属下留在这里,只会令节奏更加混乱。 景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命令。他从没有甘心服从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但是她过去的手腕也展示了,在汐蓝一家独大的不利局面下,她的指挥是景阳唯一的希望。为此景卉不得不将内心的不满全部掩藏起来,这一次也是一样。 看着他不甘不愿离去的背影,女子不悦的蹙眉。她的眼光还是出了差错么,原本想着他怎么也是景华瑞过去的心腹,历练与心智都应该远远胜过普通人才是,怎么一碰到景阳的事就这么方寸大乱? 按照女子的本意,是希望景卉一直守护在身旁的。对于武学一途,她不是全然的不知情,自身具备的身手也还算是不错。因此才看了一眼,就被来客深不见底的力量震撼的浑身颤抖。有了景卉在旁边,一旦到了危机的时刻,她也许还能得到一线生机。 只是如今,冒着这份危险她也不得不遣走了这个激愤的属下。从景卉的态度中来看,只怕还没有到谈判决裂的时候,他的血性已经逼的来客提早动武。那样的情景,绝对是她不愿看见的。 “公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可以好好谈谈了。”有婉转变的柔媚的腔调,还有半真半假的暗示,糅合在一起之后漾起别样的氛围。焚烧在室内的独特熏香,味道更加浓郁,直玉熏的人沉溺下去。 也不知她是真的从容不迫,还是强自装出来的娇柔,总之转眼之间就像是换了个人般。来客是名男子,无论这是多么不好应付的对手,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份总比冷酷的政客好了许多。即使不至于真正怜香惜玉,他也总不好过于为难她才是。 这是何等狡黠一个女子。 烈熠面上表情不为所动,心里却已经下了定论。 “说是谈谈,我竟连如何称呼小姐也不知道,这岂非失礼?”温和的语言,虽是在问一个女子的闺名,居然不会令人有任何反感的情绪。彬彬有礼,如同教养良好的富家公子。 女子掩口笑笑,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维持了一个女子的矜持,笑不露出。“公子可以称呼小女子为‘非’。”客套的礼节往来之下,她是真正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接受了她所发出的和解的信息,能够这般问她的名字,即表明彼此的关系还未曾崩裂。 “花树芳菲,适合小姐的名字。”换了一个人来说,这或许已是十足十的轻薄,只因这话出自烈熠口中,只觉得无比舒心。 又是堪比银铃的一串笑声,对于这个许多人都会犯下的错误,女子也不知为何,第一次感到有趣。“小女子哪里当得起那么美好的字眼?是非的非,才是小女子的贱名。” 一边说着,女子一边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裂开嘴唇,也不担心被人看见这个阴郁可怖的笑容,径自无声的冷笑着。非人,非常理,是非难容······在世间的罅隙求得生存空间,什么也算不上的存在。 非,多么贴切她的名字。 “非小姐。”如她所愿,烈熠轻声念了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任何感想。“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小姐还没有清楚告知,究竟希望焰赤做什么。”她摆出弱女子的姿态,的确令烈熠多了几分顾忌。但是不该妥协的事,已经不会妥协。 “公子不知么?小女子认为一切都在信函中写的十分明白了。”没有景卉在场,她完全可以更加随心所欲的使用一切权谋的手段。 “寻求庇护?”烈熠重复着信函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汇,倏然冷笑,“非小姐不认为这是一个无比空泛的要求么?”空泛到会给景阳的叛乱力量留下无数空子,说不定有朝一日焰赤还会为此陷入被动的境地。 本也没有指望一个虚假的词汇就能骗到焰赤,那封信函几经艰辛送到焰赤之后,洗染会落入高层的手中。女子虽然无法断定最终究竟由谁来拆阅信件,但也不会天真的认为那人会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失去最根本的判断能力。寻求庇护四个字,所要表达的只是一种低头的姿势,只有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上,今天才会如愿盼来使者。 “我们,也只是想要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女子轻轻的叹息,之说我们,避过了景阳或者景州的自称。她不是景卉,也没有那人不可理喻的坚持,在这个时候纠结于这些无聊的尊严,只会引的来客不快。 烈熠蓦然哑口无言。任这个女子先前动用了多少花招,他都不曾丝毫动容。如今只因一声叹息,心脏的某个部分陡然变得柔软起来。安身立命之所,太多平凡的渴望,却是谁也不能剥夺的权力——他不行,滟昊泠也同样不行。 “但是我们已经能够肯定,从属于汐蓝,绝对得不到我们想要的平安!”充分展示了一个女子的善变,刚刚还是幽幽的惹人怜惜,一句话的功夫就恨意毕露,锋利的阻挡了所有关怀的接近。 即便如此,烈熠也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欺瞒对方。“我的底线已经表明的十分清楚,不会让景州有任何复国的机会。”七界,必须在这一场战争之后得到真正的同一。倘若在流过这么多的险些之后,整个天下依旧还是分崩离析,过往所有的牺牲岂非只会沦为一场笑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九卷 第四章——盟约成立 “倘若我说可以放弃景阳的独立,是否能够与焰赤携手?”大概是因为所说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自称非的女子甚至忘了伪装柔弱的初衷,不再以“小女子”作为自称。 故意忽视了这一转变,烈熠只关心这个承诺的可信度。“这么大的事,非小姐真能做主?没有猜错的话,小姐本不是景阳人罢?”既然不是该国的人民,又如何能够在这种严峻的事件上做出决定? 不知是何时漏了行藏,竟然会令对方如此肯定这一点。 非也来不及好好想想,故国难离,是刻入每一个血液中的烙印。平日里再如何大大咧咧的人,到了灭国的哪一天也不能全然无动于衷罢。正如景卉,只是一个景州的称谓,就令他将曾经受过的一切训练全然抛诸脑后。而她无所谓的态度,分明就是只有一个旁观者才能做到的事。 “不能。”既然被当面揭破,也就无法再继续这层伪装。幸好从目前来看,对方似乎无意去追问她的来历——既然不是景阳人,又如何会领导这一场叛乱? 这般尖锐刺骨的问题,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对方竟然没有问。 不过,也幸好如此。 “但是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女子语速变成前所未有的缓慢,借着每一次呼吸的空隙想着下一个出口的字眼,要怎样组合才能让空翻的语言具有说服人心的力量。 “想必公子也已经想到,在背后支持我们各种行动的是景阳旧有的贵族以及富商。” 阵前杀敌,在景阳的土地上搅起动荡,实际的执行者都是心怀仇恨的景阳平民,以及来不及上战场一搏就被遣散的军队。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看到的景象,叛乱,不是只凭热血就能发动的游戏。需要武器,需要粮食,需要运营的经费,而这些都是平民最为缺乏的东西。 在被滟昊泠警告之前,景阳的叛乱已经发展的颇具规模,由此也可以清晰的证明,在背后支撑叛乱的力量有多么巨大。 只要是对政治稍微熟知的人,都不难看穿这一点。成形之前,烈熠与父皇、宰相之间早已达成共识,无论信函上的落款是什么人,他们都已经认定这份心真正来自于景阳的旧势力。若非如此,只怕也难以令烈熠不顾危险亲自走这一趟。 接下来的话不易启齿,但因景卉已经不在,非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比起复国来说,对于贵族和富商而言,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话说到这个份上,偏偏到了最关键的一句时,非又戛然而止,就是不说出天下有什么比复国还要更加重要。 “非小姐希望焰赤能够确保这些人的利益不受侵害?”这是早已想到的条件,在看到信函的那一刻已经得出这个结论。烈熠所惊讶的是对方的态度,这是她最情绪化的一句话,仿佛有一种怨恨的毒深深的根植在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之中。 “公子好聪明。”软软的语调,能够将客套的褒奖也染上真诚的味道。非又恢复成了那个玩弄权谋的女子,刚才那么深刻的恨意似乎只是烈熠的一场错觉。“只要公子保证了这一点,小女子就有把握能够说服那些权贵。” 片刻的冷定,烈熠的心思却在电转。遇上这么一个熟知政治的对手,是他所料不及,即使是曾经考虑过可以接受的条件,他也要好好想想这个自称非的女子是否值得相信。 这虽然不是一场生意,却依然要将就公平。焰赤给与了他们所希望的庇护,也需要拿到等价的回报。 千百种可能在心头转过,也一一考虑了应对的策略,不过在现实中也只过去了相当短暂的时间。“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各自完成承诺罢。”双方的承诺再次必须得到一个平衡,而绝非任何一方单方面的保证。 纱幔的缝隙间探出一只手,白皙的有些过分,几如一块寒冰雕琢而成。到了这个地步,这名女子依然没有现身一见的打算。不是过分小心谨慎,就是有某种难言的顾忌,也不知她究竟属于何者。 烈熠上前两步,同样伸出右手与之交握。以他的身手,只要再稍加动作就能破开这层迷障看清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这个念头依旧还是被打消,在这个世上,谁没有几分不得已?他有何苦强人所难。 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直至指尖泛白。 这只是一个代表盟约成立的仪式,本不需要那般认真,象征性的触碰一下也就是了。但是才刚刚接触,烈熠就感到另一只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他为之错愕,差点忘了掌中的是一直女子的柔荑。过分用力,令她的首先沁出一层薄汗,粘腻在双方的掌心之间,格外难受。 盟约虽已成立,但是双方的代表却并没有消除心中的疑虑。在这样的条件下成就的约定,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又能承载多少渴盼与希翼,去抵挡时间的洗礼? 对此,谁也没有答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理由,非才不顾礼仪的紧紧握住来客的手掌,想要从中寻得哪怕一丝宽慰。 ——分割线—— “恭迎皇上回宫。”日日在城头翘首以盼,几乎认为要盼白了最后一根鬓发的时刻,那道卷着风霜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老宰相此时的心情激动的笔墨难以形容,即使有免跪的皇令在身,烈贤还是屈下膝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表达此时的激动。 皇上孑然一身,数日之内往返于焰赤与景阳之间,千里征程,数不尽的辛苦与风尘。但是他带回来的盟约,对于焰赤来说将是多么重要。景阳旧势力的投靠,代表的是民心之所向。 一旦此事传扬至天下,焰赤与宿敌汐蓝之间的对比将再一次颠覆,历史的趋势将再一次向焰赤亲近。 烈贤几乎不敢相信,垂垂老矣的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亲眼得见这一天——也许就在明日,焰赤就真正成为同一七界的霸主。 在接近南翥宫的时刻,烈熠婉拒了倾夜想要护送最后一程的好意。这段时间内强迫他陪自己走这一程,烈熠都觉得自己强人所难的过分,倾夜重伤濒死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也不知这般劳累下伤口裂开没有。 倾夜难得没有再坚持什么,想到此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也就自顾自的离去。由此一来烈熠更加肯定,果然他已是真正的疲累不堪。 探手入怀,烈熠取出一只卷轴。那一日的握手盟约之后,他有耽误了两日,就每一个细节与非之间做了多番商谈,细致到双方的责任,双方的利益,任何一个细微的部分最终都化作笔墨,留在纸上。 这等秘密进行的盟约,本不该留下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哪怕只是只字片言,一旦落入敌人汐蓝之手后,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奈何双方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存在,在这个所有事物都会在瞬间颠覆的七界,也只有这种冒险而愚蠢的方法,才能让彼此稍稍放心罢。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烈贤更是难以自抑。抬起双手想要抓住卷轴,然而实在抖得太厉害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比起老人的兴奋,烈熠甚至冷淡的有些过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执起对方枯瘦的手掌,将他心心念念期盼的结盟证据,放在他的手中。 “宰相,此事就托付给你了。盟约的内容虽然已经拟定,但是实施起来还需要耗费不小的功夫。”淡淡的嘱咐,也是为了点醒陷入狂喜的老人。如今看来万金之重的同盟,对于未来的焰赤究竟是福是祸,并不是那般单纯就能断定。 “是,是,老臣晓得。”一连答了两声,烈贤犹自觉得不足,又郑重的承诺了一句,“必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番辛苦。” 老宰相的双眼依旧维持着清明——不愧是焰赤的贤相,无论心中多么高兴,倒也没有真正忘却肩负的责任。与之对视之后,烈熠对此十分满意,“朕走之前还曾托付在想一事,不知如何了?” “皇上指的是太上皇?”几丝阴云笼罩上烈贤的脸庞,连先前的喜悦也完全看不见了。 第九卷 第五章——刻意遗忘 “父皇怎么了?”到底还是父子天性,过往的岁月无论怎样淡漠的彼此对待,波澜不兴,但当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流淌在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不安。亲情,照样是世间难以割舍的东西。 正如在他们对峙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刻,还是父皇率先做出了让步,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政见。任由他选择如何在这个举步维艰的世上实现愿望,除了默默的支持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干涉。 布满风霜的脸上陡然堆砌的不安,烈贤亲眼见了,还是很难相信这是那位从来都清泠如一的皇帝。连忙摆着手澄清,“皇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太上皇身体已经无碍,桑拓神医亲自看顾之下,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是啊,桑拓还在南翥宫,以他的仁心以及医术,再严重的病情也应该无恙罢。 烈熠缓缓松了一口气,怪只怪自己关心刚乱。然而当日父皇昏阙的情景还是异常清晰,奈何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不将一切托付给老宰相之后,带着满腔的牵念远走他方。 见皇上神容沉静下来,老宰相才武器诉说他担忧的部分。当然了在开口之前,他不忘将卷轴纳入袖中收好,这可是关系着天下格局变更的关键,便是半点疏忽也是不行的。 “按照皇上临走前的吩咐,在太上皇身子好转之后就打算秘密送他离开焰赤。然而,太上皇醒来之后态度坚决,不肯离宫。”只言片语之间,不足以将当时发生的一切描述清楚。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为了达成使命,老宰相一定尽了全力劝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肯么?难道这座令人无比生厌的宫殿,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朕知道了。”无意去怪责老宰相的失败,这是何等棘手的事件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毕竟烈炽身为皇 帝的威严还在,谁也不能对他用强。 “宰相近期就全力负责盟约的事罢。父皇那一边,朕会亲自去劝说。” ——分割线—— 在寝殿门口,遇上了神医桑拓。后者手中端着漆木的托盘,上面一只空了的白玉药碗。碗底残留一溜墨黑药汁,从这个颜色就不难看出,这盅药剂会是何等难以入口。但是服药的病人还是忍受苦楚,将之一饮而尽。 把脉,抓药,煎制,直至最后送到病人手中亲眼看着他服下。桑拓的事必躬亲与尽职尽责,再一次令烈熠叹服与感佩。 同时烈熠也确定,此生注定要欠这位神医还也还不清的人情。 往殿内看了一眼,烈熠将单调压制到最低,他不会忘了父皇的身手是如何了得,耳力自然也远超常人。“怎么样了?” 桑拓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不欲让病人听见自己的病情,同样的压低声音,“皇上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会猜不到?”带着几份苦笑,桑拓尚算婉转的说明病情。 曾经以为一生医术已经足以让他走遍天下,只有在一次次的跌入无力的深渊之后,才明白那份自信是何等可笑自欺。 事有可为,也有可不为。在这个世间,并非付出努力就能得到期待的结果。 果真如此么? 说不清心是在瞬间冷透,还是早已预知了这个结果,在漫长的年月中渐渐失去了温度。在听到桑拓也无能为力的遗憾时,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接受了。 桑拓低头看着药碗,之前盛在其中的汤药乃是他毕生所学的精髓,到头来的结果也只能差强人意。“行医一生,便是与命运抗争一生。” 陡然说着不相干的话,也看不见桑拓此时究竟是种怎样的表情。“到了今天,桑某甚至都分不清,过往的抗争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只怕,是输了的。 彻彻底底的输了。 “皇上,桑某不知你父亲曾经做过什么逆天改命的事。但事实就是这般残酷,曾经改过一份天命,就会有十分的反噬报复回来。若是改过十分,则要遭受百分。你父亲活着每一天,几乎都是向上天借来的日子。” “这……似乎不该是医者说的话。”烈熠皱眉评断。将宿命时时挂在嘴上,应该是青夷风族的传统,譬如那个论断他们一生的风御畅。是了,在那人的口中依稀也曾听见类似的论调—— 天命不可违。 医者这个称谓在瞬间惊醒了当世神医,眉宇间神色好歹是松了一松。若是连医者都顺应天命,还有谁去治病救人?“说笑了,说笑了。皇上放心,只要竭尽桑某所能,总能再让这个借来的年月再长久一些。” 不贪求长命百岁,至少也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心中所愿。 别过桑拓,烈熠继续往寝宫内走去。才第一眼就已经看出不同。那些影影绰绰缀满了整个殿宇的芦影纱全都不见了踪影,两侧的窗户都被撑开,带着暖意的微风吹了进来,令这个早已死亡停滞的空间再次流动起来。 当然了,不是谁都可以违背烈炽的意思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在他置身景阳期间,身处南翥宫的所有人中大概只有桑拓有这个胆子。好在医者为大,只要是病人,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必须谨遵医嘱。桑拓的做法没有错,良好的通风环境,是养病的必须条件。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要烈炽的心还被困在这里,再开阔的空间依然是座堪不破的牢笼。 没有了纱影的阻挡,烈熠也就用不着一层层的将之掀开,直至走到床榻的近侧为止。殿内依旧没有添置什么家具,空阔的能够听见步伐的回音。走到正中的位置,烈熠便停止下来,抬眼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父亲。 后者也是一般的与之对视,眸光深沉若海。手边的金盘中放着一方纯白的绢帕,至少比风尘仆仆的烈熠看上……要康健许多。 “为什么不走?”张口就问,没有任何铺垫。这是烈熠如今心里最大的疑惑,等不及让那些客套或掩饰的措辞将话题越扯越远,他需要马上获得一个答案。 “怎么,开始厌烦我,赶我走了?”烈炽到底还是烈炽,哪怕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笼罩在他身上的威仪依旧不减。因此,也容不得别人为他做主,掌控他的行程。即使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他是为了他着想。 烈熠不为所动,脸上的线条维持着清泠,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他十分明白,刚才这一句话并非父亲的本意。于是也没有任何争辩,只是叙说着已经做出的筹谋,“父皇,你离宫的消息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不会对焰赤的政局造成任何影响。” 似乎轻轻的哼了一声,烈炽当然相信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多少年不曾上朝?又有多少年不曾出现在百姓的面前?连烈炽自己都记不清楚。在正式传位之前,自己的儿子就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无冕之王,他这个无用之人刚是完全淡出人们的视线。莫说出宫不会影响什么,便是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么? (未完待续) 第六章——退出迷局 敌国?是了,横亘在汐蓝与焰赤之间数百年累积的仇恨,才是真正的桎梏。便如最浓密的荆棘,挡住了每一条前进的道路。幸好此时父亲闭着眼睛,烈熠也就可以不用掩饰满脸无力的困顿。 “父皇,你前往汐蓝不需要任何身份。”带着十分的恳切,烈熠温言劝说。“既然已经与皇位没有任何关系,你何苦还要抱着这些执念不放?”这些藩蓠留给还在其中挣扎的人,至于父亲的将来,已是一片海阔天空。 “不肯放手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啊。”过于深切的疲惫,令烈炽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原本还是笔直的坐姿,如今也陷了下去,仿佛要被床榻上那些轻薄的锦被所淹没。 被执念吞噬的,还有谁? 烈熠的心在狠狠震颤,如此情绪之下更加分不清楚父皇所指的是不是他。还是说,亦有旁人? “罢了,就去一趟罢。”不知想到了什么,烈炽陡然下了决定,态度较之先前已是完全的南辕北辙。“湄漪,总还是想要再见一面的。” 原来父皇所指的被执念所禁锢的,果真还有旁人—— 滟湄漪,不正是深深陷入仇恨不可自拔么? “父皇?”尽管先前一直在劝说其前往汐蓝,但当他真正准备成行之时,烈熠还是难掩蓦然涌起的惊疑。 “我快死了,不是么。”毫不在意的反问出这个事实,仿佛正被谈论的并非是他自己的生命。日复一日的煎熬过来,躯壳内的一切生命本源早已被掏的一干二净,油尽必然灯枯,这是任何人也勉强不了的命定。 “有桑先生的医术,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这是宽慰,但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烈熠也明白无可隐瞒,只得举出另一件事实,总比苍白无力的否定要好的多。 对此,烈熠不置可否。自二十余年前,烈熠降生的那一天算起,伴在他们父子身边的医者还少了么?不是不相信桑拓的能力,而是根本不晓得该从何去相信。只怕烈熠的内心里也是同样绝望,否则怎么会在开战前的动乱之中让他离宫? 顿时哑口无言。即使是几经斟酌的语言,依旧难以具备说服人心的力量。 “父皇何时动身?”半晌之后,只有将话题转为现实。既然期望空渺,那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 “就明日罢。”转过脸,望着窗外渐渐褪色的夕阳。烈炽说不出是否已经难耐光阴的等待,在做出决定的一瞬,神魂就不再受他的控制,恨不得立刻飞越到千山万水之外。“就当是不想留下遗憾,这一面总是要见的。只是不知,她愿不愿见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最后一句疑问,已是低沉的几不可闻,轻缓的飘过烈熠耳畔,他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听清了每一个字。人间别久不成悲,本该被时间消磨殆尽的相思,却在父亲的身上不断沉淀,最终成了难以拔除的剧毒。 此事就算谈妥,烈炽也不想再过多提及。动静变化都是一念之间,何须左右摇摆不定。反倒还有另一件事令他放心不下,“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然开端,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无力再加以阻止。接下来的战略,你心中可已有筹谋?” 缓慢而坚定的点头,没有使用任何语言加以修饰,风华无双的面容上凝固下的坚定,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烈炽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更加忧心,毕竟接下来的战争会席卷他的两个亲生孩子。若说世人皆逃不出这一声前所未有的动荡,那么他们兄弟,无疑就是被推往风口浪尖上的两人。 没有出声,甚至也没有叹息。最后烈炽只是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倦极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整个灵魂。就此彻底退出迷局罢,那些与他已不相干的未来,他何若还要出口干涉? “我会让桑先生准备足够的药材,还请父皇带着上路。”在离开之前,烈熠说了最后一句话。 ——分割线—— 战争一旦开始,就是谁也控制不了的速度。浅草桥两军的初试锋芒之后,过去还不到半月,新的战局又再次展开。然而这一次,却是以焰赤单方面主动拉开了序幕。 沙漠之国琅邪已是焰赤的盟友,这条消息在七界之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正是琅邪王赫连远遥所带领的蛮族军队,再一次陈兵静铁关。说起来,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敌人,赫连远遥曾经铩羽而归,并且还付出一只右臂的代价。今日回归故地,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蛮族军队必然是怀着熊熊战意而来。在严整有序的军容,冷凝如铁的眼神,以及寒光森森的弯刀之上,都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支军队所负的仇恨。 “众卿慌张些什么,不就是琅邪再次来袭么?在上一次交战中,他们也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完全是市井混混充满痞气的措辞,即使滟昊泠说的全是事实,也无法令朝中众人的心放宽半分。 “可这次不一样啊。琅邪已是焰赤的盟友,蛮族打过来,岂不表示焰族已向我国开战?”太过恐慌的情绪蔓延,开口的大臣甚至忘了在叙述之前,要加一句“启禀皇上。” 幸好滟昊泠对此并没有留意,目光往别处瞥了一眼,“在静铁关可曾发现牧野军的踪迹?” “不曾。”卓寒青上前一步,简短的回答。“经过查控,静铁关外的敌军皆是来自琅邪,并无焰赤军队助阵。”这等小事,照常理来说本用不着卓寒青亲自回禀,况且如今的他已经贵为元帅。然而卓寒青自己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昔。 随着另一位元帅燕归愁的风头日威,已然步入中年的羽檄将军卓寒青渐渐被人们所遗忘。从滟昊泠的角度出发,也更加愿意讲南征北战建功立业的机会交给自己的心腹。长此以往,就成了如今的局面——卓寒青越来越难以参与到重要的军务中,相反,他开始着手情报处理,军备物资等等繁琐的勤务。 如今若是在汐蓝街上随便拉一个老百姓问问帝国的两大元帅是谁,对方一定会十分茫然的告知——两位?不是只有燕元帅一人么? 对于地位上的巨大落差,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不是没有任何怨言。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这个境况?莫说立场不同,就早已决定了他与年轻帝王之间的不合。就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感慨岁月不饶人,早已不是提着马刀与敌将厮杀三天三夜也不知疲累的英勇与无敌。 这是,英雄迟暮的悲哀。 静下心想想之后,如今手中的权力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些勤务虽然繁杂辛苦,也无法为他带来任何受人敬仰的名声,但只要是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是战时必不可少的条件。如今在汐蓝国内,尤其是战时军费与物资,无不要经过他手,这一情况就算是皇帝也难随意改变。 他只是一介臣子,能够对皇帝的行动产生如此影响已是实属不易。每当滟昊泠行为有所掣肘之时,就不得不顾及到他卓寒青。对老将军来说,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他有力量维护公主周全。 滟昊泠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看卓寒青一眼。君臣间的不合早已是深不见底的鸿沟,如今维系他们的也只是一致的目的。况且滟昊泠的冷酷使他根本不可能对烈熠以外的哪个人付出什么感情,因此也就更加不会掩饰厌恶。 “众卿都听见了,陈兵静铁关的并非焰赤。无论是两国在私底下达成什么协议,牧野军没有前往战场,对战局就没有任何影响。” 卓寒青在开口之前,也没有加上任何敬黎,径自阐述意见,“情报表明的只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谁也无法保证将来牧野军不会前去支援赫连远遥。” 老将军谨慎的态度显然得到朝中大多数人的支持,众人频频点头。至少两大元帅之一站在他们这一边,众人也就不害怕向那个喜怒不定的皇帝表达意见。 “不会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为何如此断定?”卓寒青也是当仁不让,反正与皇帝之间的背道而驰也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地方。 滟昊泠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针,似乎能够穿透迷雾看清所有隐埋的事实。“静铁关,只是佯攻。” (未完待续) 第七章——目光长远 “佯攻?”卓寒青将这个词咀嚼了数遍之后,才总算彻底理解其中的含义。并非是因为远离战场太久而失去了判断局势的敏锐,着实是要相信这么大的手笔竟然只是诱饵。 经历过之前一声大败,琅邪的实力受到重创,但是根据到手的情报表明,赫连远遥几乎将手中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静铁关。比起上一次的战事,在人数上也不遑多让。这么多士兵参与的战事,竟然只是为了起到诱饵的作用? “当然了,根据局势的演变,静铁关也可能会成为焰赤的主攻方向。”不去解释从何判断蛮族的军队只是佯攻,滟昊泠话锋一转,说出更加不负责任的话来。太过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自然不对,但是滟昊泠以帝王之身却将尚在揣摩中的事实摆在朝堂之上,刚更加加深了众人的不知所措。 卓寒青的脸色已变的铁青,咬牙切齿的问道,“既然无法肯定究竟是不是佯攻,我军又该如何应对?” “应对?”滟昊泠无比嚣张的笑了起来,仿佛臣下问了一个多么好笑的问题。“用不着考虑应对之法,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怎么,皇上打算退出这场逐鹿天下的争霸了么?”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的等着敌人攻击过来,这种被动挨打的作为完全违背了军人的血性。无论卓寒青是否很久不曾体会沙场征伐的滋味,他还是为滟昊泠的决定而恼怒,以至于口不择言语带讥讽。 “不。”或许他的野心早已是天下皆知,但是当头满朝文武的面前直言不讳的承认,还是第一次。“朕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渴望,想要将这个天下握在手中。” ——我,也不能成为那个理由? ——这个理由,可以留下熠,但却不能留下烈熠 滟昊泠不会忘记,他曾这么说过,在他们彻底决裂之前。 不过没有关系,他就让他再也没有任何推诿的借口。当整个天下都是他滟昊泠的囊中之物时,他也无可逃避的只能为他所有。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朝臣比如今汐蓝的官员们有更加深刻的体会。就算如此,前所未有的战栗还是肆虐的侵袭着大殿上的所有人。下意识的众人抬起头,迎上帝王唇边的一抹笑意。 该如何形容这笑?官员们只觉得自己连指尖都是抵制不住的颤抖。这是极端的兴奋,仿佛独独属于帝王的霸气也传达给他们,不用细细想象与描绘,一副壮阔的江山画卷已然展现在眼前。 同样的……这也是恐惧,莫名的,没有任何根据的恐惧。以至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仰望着皇座之上,没有任何人带头,更加没有任何礼节的约束,官员们不约而同的屈膝,刹那功夫已是跪倒黑压压的一片。 由于身上也流淌着焰赤一族的血脉,滟昊泠的外表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纯粹的汐族人。但是此时此刻,看见这抹笑意的人终于相信他也承继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这是何等漂亮的笑容!唇角勾起的弧度,完美的无可挑剔。炫目的令所有人,神为之夺! 唯有卓寒青遍体生寒,望着那笑,他也同样挪不开视线。不过不是欣赏,而是彻底的恐惧。深深的问着,需要多少鲜血……才能抹平这笑容,又需要多少人命……才能填满这个帝王欲望的沟壑?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既然皇上野心依旧,就应该及时采取行动。”当所有人都陷入狂喜与崇拜之中,这唯一一个警醒的声音,就显得尤为突兀以及格格不入。 终于收敛了那美丽而残酷的笑容,滟昊泠以手支牙颐,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敢于在这个时候泼冷水的卓寒青。然而,也仅仅只是打量而已,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随时与自己对头干的举动,滟昊泠没有任何反应。 “以元帅这意,又该如何?” 没料到他会陡然询问自己的意见,倒真正像一个擅于纳谏的明君。意料之外,卓寒青的反应还是相当之快,“主动迎击,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么,汐蓝的赫赫战果都是因为羽檄军的主动出击才得来。一向都是欺负别人,从来没有被别人欺负而不敢还手的先例。 “哦?”堪称柔和的音节,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提议。“元帅又认为,应该往何处迎击?静铁关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上去是相当正常的一场讨论,君友臣恭,平和的简直可以成为朝议的典范。只有卓寒青一人听出其中刺骨的讥讽。“有佯攻,就会有主攻。”卓寒青提出最简单的真理,就是因为简单,才更加无可反驳。“找出焰赤的主攻方向,预告埋伏,让敌人有来无回。” “这么说元帅已经找出主攻方向了?”刻意营造出的惊喜与赞赏,滟昊泠心中却是无比明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这已不是单纯的两国之间的战争,要不了多久,整个七界都会被卷入进来。在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广阔战场,随之而来的将是绵延不断的战线。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局面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所谓唯一的主攻方向。 若换成是他,一定会布置几条战线,根据战机灵活的变更其中的主副关系。这也是迷惑敌人,达到最佳战果的必然手段。 所以在一开始他对于静铁关的,尽管听上去十分不负责任,偏偏那就是现实。今日的佯攻地点,谁也无法保证明日是否就会有敌方的主力汹涌而来。 “焰赤要来进攻我国,必然是从相连或相近的边境前来,静铁关就是其中之一。在现阶段,应该立刻加强边境布防,以免被焰赤钻了空子。”卓寒青的确无法判断何处才是主攻方向,然而他还是一个老将的经验,给出了最合理的建议。 “元帅可知如今汐蓝的边境线有多长?而羽檄军的军力又有多少?” 照旧的一针见血,也许正是因为滟昊泠太过冷漠,从来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因此才能更加清楚而准确的看待一切。 汐蓝的扩张速度太快,就在人们为着这前所未有的胜利而欢快鼓舞时,弊端却在悄然浮现。滟昊泠带着仅有的一双不带任何怜悯与感情的眼睛,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什么措施也不采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提出警告。 直到今日,所有的问题都再也掩饰不住,喷溅似的爆发出来。 覆灭一个国家,却没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将之同化。最初的百图还好,因为当日烈熠尚在身边,经过一系列的努力之后,如今的白州在冉晨的治理下还算是一方平安。 但是景阳的情况就截然相反,滟昊泠在战后没有花费任何心血,当然了他大概也没有那份心思。易主的景阳除了变换一个名字以外,与汐蓝之间没有任何干系。没有能够小统御全境的权力系统,景州境内早已是一盘散沙。 假如有足够的时间,或者换上一位统治者,会慢慢的感化原景阳的百姓。即使要让两个彼此对立的民族真正合二为一是个艰难长远的目标,但是在无数的努力之后,至少能令失去故国的人民不再仇恨反感若斯。 卓寒青在一番思索之后显然也明白了这个局势,再难说出加强边防的建议。太过广阔的领土,没有新的兵源补充,要靠以往的羽檄军守护住全境,的确是一场空谈。 滟昊泠从皇座上站起,一步步的走下台阶,随之缓缓的在群臣之间走过。每走一步,就说上一个字。也不知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太凌厉,还是出口的句子太惊世骇俗,直到皇上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完,扬长而去之后,众臣还是呆若木鸡的立在大殿 ,忘了散场。 “一直以为,都是汐蓝在进攻别国,自然就要做好被别国报复的打算。不要抱着只能欺负别人而不能被别人欺负的想法,天下间没有这么霸道的道理。” 话锋又转,“至于现有的领土么,暂时失去一些也没有什么。只有无知妇人才会紧紧攥住手中现有的财富,一分也不步放手。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只有最后的胜利,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未完待续) ╮ 第九卷 第八章 生死一线 “公子总算来了。”依旧是哪个软糯到醉人的声音,但是真正算起来,这还是烈熠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的真容。上一次即使是在双方缔盟之际,她也仅仅从纱幔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有些过分的手。 说是真容,也并非完全正确的说法。真正看清的,也只是她的身形。是那般窈窕的身段,线条优美的**、不及盈握的腰肢、笔直并拢的双腿……全都是无可挑剔的秀美。妃色本是相当挑人的颜色,穿着在她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适合。即使,看不清她的面容。 是的,看不清。同色的薄纱覆在面上,将一张本该无比俏丽的脸庞遮掩起来,露出的一双翦水秋瞳,莫名的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非缓缓的欠身,这个任何人做来都平凡无奇的动作,到了她这里之后就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味道。令人不由的满是怜惜,甚至忘了要去责怪她的装扮——这般摸样,哪里像是要奔赴战场,说是折柳赏花还差不多。不过也无所谓了,卿本佳人,装扮的美丽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一礼行毕,非直起腰肢,轻声慢语,“公子吩咐的事,我方已经准备妥当。”既然如今双方确定了合作的关系,为了共同目标,各自都会尽心竭力。同时也不再需要相互隐瞒情报,及时告知事件的发展才是正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劳非小姐。”烈熠已无意再与之计较身份是否败露的问题,抬手一把掀开兜帽,显出了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 “你,你竟然是……”能言善辩的非也终于体会到了语无伦次的滋味。好在她的反应还不算慢,在相处适合的对策之前已经屈膝跪下——按照之前的契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们这只景州的地下势力在日后只是焰赤的从属。既然如此,在未来的主子的面前行如此大礼也是理所当然。 “叩见皇上。”低下螓首,不敢再仰望对方的脸。非也曾自负美貌,但是在绝世如此的耀目容颜之下之下,便深知再如何仰望也是无可企及。不敢再看,然而还是有几缕发丝飘荡在眼前,何等璀璨的颜色,简直比火焰还要炫动人心。 “非小姐何须如此?”袖摆一挥,一股柔和的内力将对方扶起。 “请皇上直呼贱名即可。”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非如何还担当得起“小姐”二字。 烈熠也不再坚持,擦过非的身边,走到一幅巨大的沙盘前细细端详起来。 在经过数次生死一线的战争之后,烈熠感觉到军用地图早已不足以满足行兵布阵的需要。即使描绘的再详尽的地图,也只能标注出位置以及距离等信息,至于战场的地形地貌怎难以表达的十分清楚。 在浅草桥的初战中,烈熠就吃亏在于对地形天候的不熟悉。他的身边没有燕归愁那样活着的风土人物志相随,但是这也不是完全无法弥补的差距,事后反省这一战的结果时,烈熠发现浅草桥四周的山脉形成相当独特的地貌。难怪风向会在瞬间改变,原来都是受了山势阻断的影响。 只可惜在开战之前,他没有发现这一点。自认为在战术的推敲上到达极致,现实却让烈熠尝到了自以为是的苦果。 面对流逝在浅草桥的生命,没有歉意可言。烈熠所能做的,只是在将来拟定战术之时更加谨慎,想常人之不能想,思虑到每一个最微小的细枝末节。 沙盘上插满了红色的小旗,表示如今己方在景州全境的兵力布置。还原现实中的地貌制作出的山川流水,密密麻麻的旗子足以令人眼花缭乱,莫说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就是不留神晃眼过去,都免不了会头晕目眩。 烈熠却完全不以为然,每一枚旗子,他都仔仔细细的看过。同时脑海中已经在推演可能会发生在此地的战况,不同的兵力对比,不同的附加条件,当他演算完全场的战局,在心中思虑过的战术早已过百种! 正在想着,一阵没有征兆的剧痛袭来,烈熠的身子一个踉跄。 “皇上你没事罢?”犹豫许久,非才上前半步,娇怯怯的询问出声。 她是明白的,许多位高权重如烈熠者,都不喜欢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更不会轻易接受旁人的关切。双方的合作好不容易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她不想因为一时的恻隐而激怒了这位皇帝,让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是,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就是那么一瞬,片刻之前她还在惊叹他的俊美无俦,片刻之后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青白到这样可怕的程度,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离开了他的身躯,非都不敢却迪欧诺个对方是不是还活着。 不!他必须活着!烈熠必须活着!非并不关系眼前的男人的死活,但是她不得不在意一个合作者的状况。因此几番挣扎之下非才不惜犯了顾忌也要上前确定烈熠的情况,若是有个万一,她也好及时想法施救。 手指按在额角,烈熠用了相当大的力气,已然分辨不出手指与额头之中究竟何者更加苍白。即便如此,还是不足以抵抗那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一枚尖针插入眉心后就穿透整个颅骨,要将其硬生生的剖成两半。烈熠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喉头的呻吟。 非形态优美的手指慢慢弹出,眼看就要挂上对方的衣角。在最后一刻,她的动作陡然僵硬,凝滞在半空中。不为别的,只因对方忽然露出一个安慰似的浅笑。 “只是一时耗神过度,让非担忧是朕的不是。”疼痛来的快,去的更快。蓦然回到身体内的力量,令烈熠几乎认为刚才只是错觉。 烈熠心中多少还是存有几分庆幸,幸好滟昊泠和倾衣都不在身边,否则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只怕都会就此时的情况狠狠唠叨一番。他确实也有些鲁莽,如此耗费心神去推演战术,就在一年前或许没有什么不妥,只可惜本时已不同往昔。 当痛苦消退之后,烈熠没有更多的空闲考虑自身的状况。视线再一次凝聚到沙盘之上——不够,方才的计算还远远不够。若是换一个敌人,烈熠自信已然考虑到了所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是他将要面对的是滟昊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能力。 仿佛被诸天神佛或者地狱鬼煞祝福过一般,滟昊泠总是能够刊造出世人不敢想象的奇迹。以他为敌,战前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只才到了胜败定论的一刻,才会幡然醒悟,原来还是……棋差一着。 恍惚又忆起曾经的静铁关,他们两人不眠不林的在军用地图上演示着各种战术。那一场无声无息的厮杀,没有任何刀光剑影,有的只是越来越深刻的惺惺相惜。不知不觉彼此都不再是最开始的玩乐,渐渐各自都用上了真正的本事,使出浑身解数。 然而,那些被对方所熟知的战术,日后看来是再也不能用了。这也注定了今日起,烈熠不得不更费筹谋。 非怔怔的站在一旁,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在讶异些什么。方才短短的时间内,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在生死一残之上徘徊。但是过于快逮的转变,令她来不及反应,如今再次想来,竟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陷入恍惚的非,甚至没有听见对方正在向她问话。直到,烈熠又再次重复一遍问题—— “非,请告诉朕此处的具体情形。” “是。”堪堪回神,非不敢再耽误,连忙顺着烈熠手指的方向看去。 第一眼,是疑惑。不知为何在广阔的景州土地上,他为何独独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提出质疑。那里不过只是一片不大的荒原,四周没有山脉,其上没有河流,空旷的一无所有。 但是看了第二眼,非则是彻底一惊。她连忙用手指压在唇上,才总算压抑出差点出口的惊呼。 “皇上,这里是……”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非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生怕隔墙有耳,不敢再用普通的交谈方式,而是用了传音,如此一来也就不用再担心附近有密探藏身,泄露了情报。 “这就是了。”烈熠的神色也变的凝重而谨慎,同样不再说话。只是在沙盘上操作着,将那些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空隙的兵力布置,再次做了调整。 第九章 一日之变 七界历,九月十七日。一个万里无云,晴空如洗的好日子。灿烂的阳光公平的洒在七界的每一寸土地之上,每一个角落都享受着秋高气爽的味道。然而,正是因为天气太好了,翻到令人觉得有一丝不祥。 一模一样的天候,如此广阔的大地上,竟然都是晴天,没有落下哪怕半滴雨水。如此反常的情况也不知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昭示了什么不祥。 叛旗,悄悄的举起。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那些艳红的旗帜反射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旌旗如海,早已是无可计数的地步,如同在天地间卷起一层血染的浪涛,壮阔而震慑心魂。 没有任何征兆,伴着叛旗出现的是数量更加可怕的叛军。在平静而广袤的景州土地上,叛乱的军队以雨后春笋的速度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每一寸土地,没有留下任何空隙。 滟昊泠对于景州的态度本就模糊不清,除了改个名字作为标记,证明自己曾经征服了这片土地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包括最起码的守备部队都懒得派驻,完全采取听之任之的放任态度。最终还是在卓寒青的坚持之下,已并不完整的建制驻扎景州各地。 如此稀缺人数,若说是守卫领土,只能是自欺欺人。卓寒青无可奈何之间,只能赋予他们其他的使命——负责监控异动与传递情报,一旦景州土地上有什么不妥,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起到预警的作用,以便汐蓝国内尽快做出反应。 “洪队长,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洪冶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够避免像属下一般惊慌的口齿不清。 前来请命的小兵,清瘦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双不算很大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竟狠狠的突了出来。汐族皆美貌,即使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也长得相当秀丽。只是此刻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凸出的眼眸中威满了面临死亡的恐惧,更深处,则是倒映这无穷无尽的敌人的影子。 “洪队长,我……我还不想死啊。”早已忘了羽檄军的铁血军令,小兵当着上司的面,狠狠的哭了出来。军令再严苛又能如何,包括参军以来所受的训练,到头来,一样救不了他的性命。 洪冶张了张口,本意是想要下达一个命令。有了指示,属下们或许也就不至于再如此不知所措。但是到头来,洪冶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命令,莫说是他,换了他们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帝滟昊泠站在他的位置上,大概也想不出任何适当的命令罢——从军一生,一直将军令当成一切的洪冶,生平第一次有了讥诮的想法。 一个念头在心中形成之后,再也无法轻易的消除,即使明白那是大逆不道——他们被国家所忘却,但是却不得不在此为了国家而付出生命。 洪冶所在的小队,负责的是离石壕村最近的一座山脉。不足百人的部队,只能够在某个制高点设立哨卡。毕竟这里曾经爆发过叛乱,洪冶接到镇守的命令之后,一点也不敢大意,将手中士兵分为三队,轮流监视石壕村发生的一切。 但是事到临头,洪冶才深刻的领悟,原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付出了无数辛苦,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再出发之前,卓寒青元帅的承诺也最终沦为空谈。 望着山脚下涌来的军队,就像蚂蚁,就像蝗虫,洪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战略了大半山脉。如今做什么也是无用,干脆……也就什么也不做了。 他甚至没有去指望援军到来,随便一想就能知道,当初卓元帅亲自在景州设立的山十六个哨卡,一定在同时受到疯狂的进攻。如今受命前来景州的同僚们,如今都是一样的自顾不暇,仿佛在波涛中颠簸随时会被侵吞的小舟,谁也顾不上谁。他无法给与同伴们支援,自然也就不用期盼同伴能够前来解救他。 死亡将近,只是到了最后洪冶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看漏了哪一眼?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初次爆发的叛乱之后,滟昊泠用了冷血而直接的警告。景州的地下势力应该是怕有一日也会遭受同样的报复,叛乱在一夕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石壕村这个普通的小村子,也恢复了过往数百年不起眼的模样。 洪冶带领他的士兵们,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的监视着这里,就连每日一飞过村子上空的雀鸟,他们都能够准确的报出数目。为何这么大规模的起义,直到真正爆发的一刻,他们才有所惊觉? 为何,之前一点消息也未曾看见异常? “队长!洪队长!”身畔有人在喊,士兵们在最后一刻,想要唤醒不知为什么陷入呆愣的队长。有人想出一个主意,说不定能够行得通——活下去是每一个人的本能,谁也怪不得他们在这一刻的退缩。“队长,要不我们投降罢?” 投降? 这个对于军人来说,最耻辱的字眼惊醒了洪冶,惊诧的打量着面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士兵们的神色是复杂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任何的笔墨都无法形容他们此时的表情。带着深切的哀求,与此同时似乎又希望得到队长的斥责——先是狠狠骂他们一顿,训斥他们都是没有血性的懦夫,然后在指出一条明路,告诉他们怎样走出这场困境。 他们一定不像他一样想的那么深远,巳经看这了自己等人是敢遗忘和舍弃的一群。皇上自己都不在意的土地,他们在这里再如何辛苦,也没有任何意义。 士兵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而巳。 是战,抑或是降,都不再十分重要,他们不过想要保留最后一分活下去的期冀。 洪冶还是不说话。今日,他竟然一个宇也未骨说过。但是要他如何告诉这此对生存还抱有期持的士兵们,就算他们舍得放弃尊严,敌人只怕也不会接受的罢。 似子是为了证实洪冶的想法,敌人冲上高山,近在质尺。他们的呼喊更是早一多的传进耳中—— “杀!杀了这此汐蓝的王八羔子!” “你们这此恶魔,我的家人死的那么惨,将你们碎尸万段也不足以补偿!” “竟然在饮水中下虫卵,如此下作的手段,汐蓝人死不足惜!” …… 各种各样的呼喊,直接指向曾经的一场累累血债。血吸虫,滟昊泠用这个世人所不齿的法子在一此之间将景阳王都变什一座空城。荒芜的是城池!沽逝的是人命,但是谁也不知在那之后留下了多少仇恨。或许那此不共戴天的冤仇,早巳换戒空气,弥漫在景州的上空,等待有朝一日彻底清算。 滟昊泠用一日的光阴所掠夺而来的土地,注定了也将在同样的时间内,归还回去。 洪冶的心中有些难过。虽然在临死之前对国家失望透顶,但是他还是后悔没有尽判频导者的责任。属下将一己身家性命交到自己的手上.他却连带他们平安折返敌乡都做不到。所。今日命丧此地,也算是对他的惩罚罢。 最后的命令,已是没能出。。无论洪冶最后想要说此什么,敌人都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 宽大而笨重的砍刀落了下来,侠用这样的武聂,无雷持才者具才多么好的身手,只要他才足够的力气。那种无以椿比的童量,就是威力,就是速度,惊雷似的狠狠落下,不及掩耳。洪冶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最后一眼,看见自己的身躯……无头的身躯正在摇晃,几步踉跄之后才轰然栽倒。 原来,头颅早已离开了身体。 卓元帅说过,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就能升他为校官。那该多好啊,将要比现今多上不止一倍的军饷。他的老婆是个花销很大的女人,一直怪他没有出息挣不了大钱。不过等他升为校官之后,养活她就没有问题了,她也不会再在耳边噶叨了罢…… “杀!杀!杀!!!” “哈哈,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两种截熬不同的欢呼,伴随著两种截然不同的行动。一此人正拿著刀剑,在早已不成人形的羽檄军士兵尸体上劈砍着,像是一定要完成“碎尸万段”的誓言。而另一此人,则是高高举起双手,欢呼这陡然降临的胜利,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然而,无论他们喊了什么,洪冶和他属下的士兵都巳经听不刮。劈砍在身躯上的利刃,也再无法带来疼痛的感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九卷 第十章——自我请愿 “皇上,请允许我前去景州平叛。”跪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之上,沐霖依旧是一贯的驯服态度。光洁的额头几乎挨着地面,眼中能够看到的,只是倒影在其上一张朦胧而模糊的脸庞。略微扭曲,一如他此刻凌乱到无以言说的心绪。 没有人能够揣测帝王的心思,更何况是滟昊泠这种深不可测的城府。所以谁也不知他为何会在今日散朝之后,挥退了所有服侍的人,自己独自留在大殿的皇座之上。明明,在朝议上群臣吵的沸反盈天之际,他除了冷笑以对以外,半个字都没有说过。 “谁说朕有意平叛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了一块点心送进口中,那是先前宵明思及他尚未用膳才送来的。具有玲珑心思的侍女,在放下茶水点心之后,一言不发的行礼退下,片刻也不敢多做耽误。在滟昊泠心思不明的时刻接近,几乎是找死的行为。沐霖却这般送上门来,该说他胆子大么? 还是娇小的身躯,是年龄的关系么?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有时会令人误认为是美丽的少女。今日沐霖穿了一身银白的衣衫,在映衬之下,他长长的发丝就几乎白的透明,轻烟一般笼罩在他身上,顺着脊背的线条,勾勒出一份惹人的曼妙。 沐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美丽的。但是再美丽又有什么用,一样无法吸引他的视线。无论他是如此盛装前来,还是打扮的像个乞丐,大概在他眼中也没有什么不同。不,不对,更加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滟昊泠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任由他锐利的视线穿透,看往更加遥远的彼方。 “我不敢擅自猜测皇上心意,这是我自己的请愿。”不是不敢猜测,而是过往的教训太过深刻。一次接着一次的累积,再如何蠢笨的人也该学会了,追随在滟昊泠的身边,自作聪明是最要不得的行为。 “这不像是你会请愿的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打仗么?”这并非怀疑,更加不是关怀,滟昊泠随口一说,平淡的口吻中没有投注任何感情在内。 沐霖缓缓抬起头,依旧还是跪着的姿势,就此仰望之下更觉得台阶之上的那个人遥远的不可企及。暗下自嘲,自己也算是傻的可以,非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确认早已知晓的事实。不过长此以往倒是有个好处,那便是心已经足够麻木,什么痛觉也不再存在。 “皇上宅心仁厚,之前只是送去景华瑞的首级加以警告,从不曾为难这些刁民。谁知他们不仅不感念皇上的恩赐,反而还变本加厉。”沐霖有些僵硬的说着预先准备好的陈词,在说到“宅心仁厚”四个字时,他清楚的听见滟昊泠冷冷哼了一声。 差点就继续不下去,沐霖咬了咬嘴唇,直到牙齿在唇上印下一条见血的红痕。“皇上的尊严受到质疑,这着实令人难以忍受。所以我决定前去景州,给这些不知好歹的叛军一个很好的教训。” “教训?”意味深长的重复着对方的请愿,伴随着沁入冰寒的笑声。滟昊泠也不管沐霖的感受如何糟糕,他只是在考虑其背后隐藏的目的。“沐霖啊,你还是老样子,拐弯抹角的说话很有意思么?” 当初在北冥城中就是一样,将全部目的都隐藏在恭顺的外表之下。也许很多人都会被沐霖的外表所误导,但是假如他真是看上去的那般无害,又怎么能够顺利当上冰族之王?况且那时他比现今还要更加年幼,却已能令把持朝政的托孤重臣老老实实将全力归还。 “我……不敢。”无论是否能够说服滟昊泠相信,沐霖还是竭力表明忠贞的心迹。他才不管如此行为是否受人鄙夷,能保住一时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实,那又有什么要紧? “不敢么?朕看你倒是什么都敢做。”太容易看穿这一点,不过因为沐霖的态度,滟昊泠反倒也不好当场下手取其性命。但是他也无意轻饶了这个小小的冰族之王。上一次是为了顺利夺取百图而配合他演戏,因而滟昊泠能够不加以追究,这一次的情况显然已经截然不同。 刚刚才抬起些许的头颅又重新低下,沐霖既不敢重复之前的掩饰之词,更不敢当着滟昊泠的面直言自己的目的。权衡之下,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以滟昊泠的敏锐,应该早已看出他想要什么。在绝对威严的皇者面前,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乞讨者。最后能否得到想要的东西,端看滟昊泠愿不愿意施舍而已。 别无他法。 蓦然之间谁也不再说话,原本就无比空寂的大殿更加掉针可闻。 “过来。” 在沐霖认为自己的呼吸都快被冻结之际,耳畔突然传来这个声音。轻柔之间带着说不清的危险味道,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道随着这两个字儿吹拂在肌肤上的气息,冰冷而诱人。 再也顾不上态度是否恭顺,沐霖猛然抬头,充满讶然的望着高高在上的皇者。后者面无表情,或者说以沐霖的眼里根本看不出滟昊泠的神色之间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想法。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几如雕塑,没有半点容人窥视的裂痕。 偏偏,那两个字是沐霖最想听见的话。无需任何感情的沉淀,已是世上最动听的语言。 害怕方才只是一厢情愿的幻听,沐霖本想向对方证实,然而才与之对视一眼已是无比的胆颤心惊,哪里还敢去问什么。咬了咬牙,终于逼迫自己站起身子。之前跪得太久,酸麻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幸而沐霖动作够快,双手在地上一撑,终于没有在他面前失态。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踏上第一层台阶,没有听到设想中的训斥,不过依然能够感受到滟昊泠的目光。沐霖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原来,他是真的让自己……过去。 宽大的皇座,即使再挤上两个人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沐霖的身形本就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娇小。滟昊泠与他各占据椅子的一端,中间犹自剩下不小的距离。“朕恕你无罪,这下可以说了,此战之后你想要什么。” 沐霖垂着眼睫,眉清目楚之下隐藏了无数说不出口的祈愿。“权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解脱般的吐出两个字。 似乎是认为自己的说明还尤嫌不足,沐霖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要燕归愁那样的权力。”这一次,沐霖再也没有躲避滟昊泠刀锋般锐利的目光,静静的与之对视。这或许还是沐霖第一次以柔蓝王上的身份,与滟昊泠相处。 不是没有猜到沐霖的目的,而是并不认为他有这个勇气,敢于当着他的面,如此直接的将之说出来。“你可直到,燕归愁的今天都是用什么换来的?” 想要听不出那几分冷嘲热讽也难,沐霖自认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已经没有任何尊严。曾经想要以色事主,这在整个汐蓝的土地上或许都不再是秘密。更令沐霖卑微到没有容身之地的事实是,他的一切,滟昊泠根本就不想要。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沐霖也只能强迫自己做出抉择。不卑不亢的回答,“燕元帅靠的是赫赫战功。”对于燕归愁,沐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只是数面之缘,根本谈不上认识。也正是因为这份陌生,沐霖的评价才更加客观。 一朝随招募,百战争王公。 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 战场时建立功勋最快最有效的地方,自古如是。 “所以你也打算学习燕归愁,在战场上建立足够的功勋?”不得不说,今日的沐霖给了滟昊泠几分陌生感。 “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出口的话就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沐霖明白一旦此事成为定局,那么与最初的愿望只能是南辕北辙了。就在刚才,他也曾为了内心的渴望做了最后一番努力,但是除了被无视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是冰族的王上,我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国家。”而只有权力,才是成就这一愿望的根本。无论对于燕归愁,对于眉妩,还是对于他沐霖,都是一样。 看不出滟昊泠的神色是否不悦,能够确定的是他的问话依然带了十足不善的气息,“柔蓝是朕的属国,你是否在怀疑朕没有力量守护她?” 第十一章——认清现实 汗重衣衫,沐霖几乎失去了继续坐在皇座上的勇气,离的如此之近,更加能够亲身感受到滟昊泠的可怕。然而他是受了命令才坐在这里。在得到许可之前,他还真没有胆子站起离开。 之前也想象过会面临如此诘问,沐霖自认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才产生动摇。但是真正身临其境之后,才明白再多的想象都是无济于事,根本达不到现实的万分之一。 “冰族上下都对皇上多年的庇护感恩戴德,然而我是柔蓝的王,我有义务保护自己的人民。”总算是找了一个不算太差的借口,在坚持自己目的的同时,也不至于会再一次引起滟昊泠的不快。 滟昊泠倒也没再说什么,沐霖擅于掩饰本心的本事也不是第一天见到。就看在他情急之下仍然能够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份上,暂且绕过他这一回,不去计较。 常年跟随在滟昊泠身边的经验告知沐霖,他算是惊险的通过这一关。似乎力气又再次回到身体内,终于能够再次控制自己的双腿,离开了皇座,再一次跪在滟昊泠面前。“请皇上允准我的请愿。” 有一点滟昊泠没有说对,他不是不喜欢打仗,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以目前冰族稀少的人口,偏安一隅已是足够,侵吞别国的土地对他们而言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况且冰族人民天生喜欢寒冷的天气,在七届之中也就独有柔蓝适合他们一族生存。 然则沐霖也了解这位皇帝的野心,若他再什么也不做,只怕连最后的偏安一隅也难以维系。冰族所期望的只是一个可以平安生存的角落,但是过往的事实一再告诫沐霖,即使是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也快不容于滟昊泠的野心。 先是借道柔蓝攻打百图,后来为了引诱景华瑞落入陷阱,柔蓝更是成了彻彻底底的战场。一个可怜的弹丸之地,根本经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类似的事件只要再发生一次,柔蓝就只能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淹没在时间无情的洪流之中。 沐霖也曾抱有期待,或者说心存侥幸,总认为滟昊泠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冷酷无情。柔蓝与宗主国之间的属国关系也已经持续了数百年,无论在这个过程中,冰族舍弃了多少尊严才换来一方平安,但是沐霖依旧认为滟昊泠不会对他以及他的族人置之不理。 直到亲眼目睹了景阳的变迁,沐霖再也无法冷静以对。如此残酷的例子摆在眼前,让他还如何去期待柔蓝会变成一个例外?或者说,他有什么资格让滟昊泠将他当做一个例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原来,占星师风御畅的语言一点也不错。滟昊泠根本不想要这个天下,费尽心思将整个七界弄到手中,他只是想要亲眼看看那一幕血流成河的残酷风景。 “你要明白,就算是以燕归愁的功勋,也不见得能真正的随心所欲。”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的答案,滟昊泠徒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这算是为难沐霖么?当然不是,对于除了烈熠以外的任何人,他什么情绪也没有,自然也懒得去为难对方。滟昊泠不过只是说了最浅显的事实—— 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够真正的随心所欲? “是。”要紧牙关,沐霖从齿缝之间迸出这个字。这句话,才是对方真正想说的罢——告诫他要认清现实,不可痴心妄想?然而他的立场已是如此的严苛与残酷,又怎能那么轻易的放弃? 这应该是第一次在这个冰族少年的身上看到如此斩钉截铁的颜色,过往的他从来都是恭顺的掩去所有锋芒。滟昊泠心想,这也算是难得的乐趣了,与其拒绝倒不如看看他能做什么。反正景州已是可有可无,就算沐霖失败而返,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既然你已经认清现实,朕便允准你的请愿吧。” “是。”同样的回答,比起前一次来已是沉重无比,沐霖仿佛肩头压上了千钧重担。在滟昊泠身边呆的太久,察言观色早已成了本能,若不是能够读懂他未曾真正出口的命令,沐霖也无法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刚才也是一样,有些事不用说的十足分明,在寥寥几语之间一个盟约已经形成。 不。才一转念,沐霖就是无比自嘲。要完成盟约的起码条件便是双方之间的对等,他与他,国与国之间早已不是对等的关系,又哪里来的盟约可供彼此缔结?要说刚才在无言之中成就了什么,只能是……一场出卖吧…… 他,冰族王上沐霖,就这么将自己的国家卖给了强大的主人。 看来无论他如何努力的想要挽回,柔蓝也只能逐渐被吞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平息景州的叛乱,因此还请皇上顾念冰族百姓,善待他们。”如此的卑躬屈膝对沐霖而言早已不算陌生,但却是第一次以柔蓝王上的身份跪在这个男人的脚边。完全麻木的心脏陡然疼痛起来,王者的尊严被利刃绞的无比破碎。 “朕对给予冰州相对而言的独立。”皇者一诺,轻如鸿毛,却又重逾泰山。 沐霖欣喜若狂,重重叩在玉阶之上。额角处传来微弱的湿润之感,想必是被磕破了,但是丁点儿也不曾觉得疼痛。沐霖素来爱重自己的容貌,如今也是不管不顾。 冰州也好,相对也罢,沐霖都毫不在乎。重要的是……这个承诺等来之不易。滟昊泠很少会许诺什么,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但凡是他的金口玉言,最终都会得以实现。 为了得到这一切,血染沙场,也无所谓了。 叩首之后,沐霖自行站起来,他还有无数要做的事。此间事了,得了许可,下一步全看他如何来回报滟昊泠的这一份“隆恩”。 既然一开始就说明只这是他个人的请愿,就不能指望从汐蓝得到任何援助。在当今局势之下,羽缴军的兵力已是十分吃紧,滟昊泠不会那么好心给他提供哪怕一兵一卒。前往征伐景州的军队,只能从冰族百姓之中召集。 由于只是汐蓝的属国,平日的冰族不能建立自己的正规军队,除了维持治安的基本建制以外,并无能够马上奔赴战场的队伍。但是可以想见滟昊泠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无论他本意是否看中景州的领土,一旦有了这个决断之后,以滟昊泠的性子就容不下拖泥带水。 招募足够的人手,加以适当的训练,长途奔袭前往千里之外的景州,摆在沐霖面前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眼见沐霖将要离去,滟昊泠只觉得可有可无,丝毫没有要挽留的意思。无论接下来这一战是否能够给他带来无上的利益,他也无意要给予什么建议。只是到了最后,想起一件事来。 “再交给你一件任务。”随手递出的是一道圣旨,应该是早已拟好的命令,但是从滟昊泠的态度,似乎对此也是不甚在意。 才看了一眼,沐霖的脸色已经大变。“皇上,这……这是……” “怎么,不愿接受这个任务?” 沐霖连道两声“不是”,比起过去只是为了表明顺从的态度,这一次倒是真的不愿放弃这个任务。滟昊泠应该无意要给他帮助,但是此事完成之后,将会极大的降低冰族收服景州的压力。 “既然这样,就将整个交给新月吧,她应该知道怎么做。”没有半句废话,这是早已决定的步骤,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皇上,为何会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不知怎么心中不安到了极点,沐霖说不出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从来不会质疑滟昊泠的命令,如今竟也忍不住汹涌上心头的疑问。泉溪镇如钩的新月姑娘,暗地里还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出于种种考量,从来都是滟昊泠直接对之下令,沐霖想不明白为何这一次会假手于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曾经你与新月也有过合作,彼此还算是熟悉。如今新月被派去眠玉山执行任务,你既然要回柔蓝。也算顺路。” 沐霖不禁咬紧嘴唇,将密令贴身防止妥当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滟昊泠所说的是那一次他假死之后,为了躲避各方视线而藏身如钩的事。这并非杜撰,理由也十分正当,但是越是如此沐霖越是觉得不对劲。 第十二章——废寝忘食 “熠,你该服药了。”倾夜从怀中取出药瓶,小心翼翼的倒了三粒碧绿的药丸在掌心。 烈熠看耶不看,从对方手中接过之后就吞服下去。大概是自小开始就服过太多药剂,烈熠早已尝不出苦涩的滋味,更勿论有任何抗拒的情绪。 一股菀萝香草独有的药香自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的是舒爽的感受,疲乏的身体也再次积蓄了力量。幸好有神医桑拓,竟然有办法调配这种独特的药材,原本摘下数日就会失去药效的菀萝香草,经过他的炼制,竟也可以如此便于携带。同样的在服下之后,也无需使用内力催化,奇特的药力便能够到达全身上下。 他此时的漫不经心,令倾夜不得不长长叹息,胸口漫过的是细密而摆脱不掉的难过。“喝水。”一盏掺了蜂蜜的温水递到烈熠的手中,倾夜对他已是无比了解,若是自己不主动,他一定会忘了这些。 正如,他早已忘记了药剂的苦涩。 再次响起临行前桑拓的嘱托—— “这瓶药还是交给你吧。”浓烈的疲惫笼罩在桑拓的脸上,整个人像是随时会晕过去一般。倒也怪不得他的身体虚弱至此,不眠不休守着丹炉整整三天三夜,换做一位内力浑厚的高手都会难以坚持,很难想象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竟然靠着意志力坚持下来了。 假如可以选择,桑拓也不想这么拼命。没有人比医师更加了解爱护身体的重要性,着实是时间紧迫的容不得他浪费。 原本认为焰赤与汐蓝之间的大战会推迟到明年开春以后,毕竟关系到整个七界未来的归属,交战双方都无法轻率的对待。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战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展开。 以桑拓的立场,既然曾经许诺过会为烈熠调理身体,他就一定会做到。幸好在研究过菀萝香草的药性之后,他总算研制出一剂适合的药方。不过时间太紧,令桑拓不得不耗费全部精力,才终于赶在他们出发之前炼制出这唯一的一瓶药丸来。 “既然是熠的药,还是交给他本人比较好不是么。”倾夜没有立刻接过。换做以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桑拓的嘱托,然而这一次,到底还是有了几分犹豫。到底已是心有旁骛,害怕在关键的时刻……不能守在他的身边。 桑拓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停顿下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抓起对方的手,不由分说的将药瓶放在他的掌心之中。“能给他本人当然是最好,就是因为不能才不得不交托到你的手上。” “为何?熠从来都是十分尊重医师的叮嘱。”倾夜随后又在心中补充一句——无论他心知那些医嘱是多么无用,他还是会一分不差的执行。要在这世上找出一个模范病人,没有人比烈熠更适合了。“将药随身带在身上,岂不是更便于服用?” “以往是这样,但是这一次……”桑拓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解释清楚。 指了指药瓶,桑拓开始说明服用方式,“这个药的用法有些特别,你要记清了。每一日正午时分服用一次,最开始的十日,每次一粒。接下来的时日,则要增加到两粒……以此类推,万万不可漏服或错服。” 桑拓的神色过于凝重,使倾夜心头也是一凛。在他的印象中,还未曾见过这位神医如此无礼的表情,就连上一次为滟昊泠接触空华奇毒也未曾如此。 再也推脱不得,倾夜下意识的合拢手掌。大概计算一下瓶中药丸的数量,倾夜发现还有不妥之处。“这只是一个月左右的药量吧?服完了又该如何?” 医师并没有嘱托之后的事,照此推论,他是不是能够往好的方面想象? “桑先生,是不是将这瓶药全部吃完以后,熠的身体就没事了?” “这个方子所用的药引是菀萝香草,经过淬炼之后,这一味药的效力也就最多能够坚持一个月。”桑拓就像是没有听见对方的期待一般,只是自说自话。他不是不想多备上一些 ,只是受到药力限制,这一瓶已是极限。 “一个月之后,桑某会再次前往为皇上诊脉。”不去看对方希冀的眼神,桑拓将脸偏向一旁。类似的期待他已经很熟悉,但是终究还是难以习惯。这些被病痛所折磨的人们,往往将他当做最后一线生机。桑拓时常自嘲,他何德何能去承载如此多的期待? 说的再如何委婉,依旧有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残酷。倾夜沉默下去。然而好在桑拓已经承诺在一月之后还会再次诊断,或许经过这段时间的斟酌之后,他会想出更好的方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在送服的温水中掺些蜂蜜,有助于药效。”桑拓最后叮嘱。 —— 如今,药量已经增添到每日三粒。也就是说,他们离开北冥城已经二十多日。倾夜很想问一问他如今是否感觉身体状况好受一些,但是一见到烈熠忙碌的身影之后,便什么话也问不出口。桑拓的思虑果然没错,今时不同以往,哪怕当初将药交到烈熠本人的手上,他大概也会因为繁忙而全然忘记。 真正的废寝忘食,也大抵就是如此了。 “皇上,景卉将军求见。”非前来传话,由于纱幔的遮掩而看不清面容,然而依旧能够 听出她语调中的几分委屈与……不满。想来之前受了不少的冷言冷语,以景卉的一腔热诚,大概早已将她当做卖国求荣的女子,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看。 “请他进来。”烈熠维持着奋笔疾书的姿态,也没有抬头看非一眼。无论他是否听出女子的伤怀,也无论他是否向来都怜香惜玉,这一刻到底还是顾不得许多。 还不等非出去传话,景卉已经闯了进来。除了必要的接触以外,他根本不想与这个女人说半个字。非是如何的善于察言观色,当下也感觉出那份刺骨的敌意,她也不愿再继续留下自讨没趣,向烈熠行礼之后就转身退了下去。 “皇上?那个女人还真将景阳卖给你了。”从这句话中推断,刚才等候在门外,景卉已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烈熠才放下手中的笔杆,抬眼打量着看着来人,一双略显狭长的眸子波澜不兴。他可以对刚才的讥讽充耳不闻,反倒是倾夜有些忍受不住——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九歌那家伙的影响,倾夜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示意稍安勿躁。烈熠轻缓的开口,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景卉将军,有何指教?” 景卉的脚步一僵,在进来之前他曾设想了无数种将要面对的时间以及自己的应对。总之即使殿下已经不在人世,依然无法更改他追随他数年的经历,就连他的姓氏都是拜殿下所赐。景卉不会自大的认为自己能够替代殿下,但他已经决心绝不会容忍对方践踏殿下的尊严。 只是在那无数种可能之中,唯独没有想到会面对如此的彬彬有礼。那个坐在桌案后的男人,应该是刻意收敛了凌然的气势,平易近人的仿佛伸手就能够触及。若不是一身代表焰族皇室的红,景卉兼职不敢相信他就是焰赤的皇帝烈熠。 曾经的主子景华瑞是完完全全的贵族,从来都是目中无人。景卉不能说主子对他不好,以主从的关系而言,他得到的一切早已远远超过许多人。但是,景卉从来没有过与主子平等对话的机会。如今冷不丁的遇上了,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景卉不说明来意,烈熠也没有心急的表现。手中的事物暂告一个段落,此时算是他到了景阳之后最清闲的一刻,所以等等也无妨。 僵硬的不仅只是双腿,包括面容在内,景卉都不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算合适。沉默压抑下来,景卉发现对方还是一样从容平和的姿态,在这样的气愤之下差点喘不过气的人竟是他自己。 “我来看看,非那个女人出卖景阳之后给自己换了什么好处?”从胸口逼出这句诘问,景卉完全顾不上能否当得起“指教”二字,这么一来说不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然而要是再不说什么,他大概真要疯了不可。 第九卷 第十三章——洞若观火 “你真的以为非出卖了你的国家?”用了国家一词,而不是一直坚持的景州,由此可见对于景卉为人,烈熠还是抱着最基本的欣赏,自然也无意去践踏他所坚持的信仰。 回想第一次见到景卉时,他那种拼命对于故土的坚持,尽管十足鲁莽与有勇无谋,却也实在很难令烈熠产生反感的情绪。 “难道不是?”已然成定局的事,景卉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质疑之处。 烈熠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带有某种引导性的,“非不是景阳人,她何来出卖景阳的能力?”无意要给那个身份成谜的女子开脱什么,烈熠更加希望的是景卉不要再继续钻牛角尖,如此下去只会令他自己无比难受,也无法在将来找到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什么意思?景卉本想继续质问下去,然而最终还是收起咄咄逼人的态度。对方考虑到他的立场,未曾将话说的过于直白。但是他就以此做为理由而故意胡搅蛮缠,那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景卉不是蠢人,自然也不会做那些蠢事。 这便是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了,在最后一刻保留一分情面,也是缓和剑拔弩张的最佳办法。比起被一个外人出卖,自己国家的权贵贪恋荣华富贵而舍弃国家的作为,只怕更加难以令景卉接受。 烈熠深知他的心情,因此也不想再继续加深他的伤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方才勉强才恢复知觉的双腿变得更加僵硬,景卉忍受不住想要夺门而逃,奈何半分也动弹不得。不仅是因为浑身上下提不起半分力气,更加重要的是,他的尊严在叫嚣着不允许他做出临阵脱逃的懦夫行为。 烈熠的目光是温和的,偏偏温和之下却是超过笔墨所能形容的威严——很多人在第一眼面对烈熠时,都会误认他是个极好相处的皇者,事实上这种感觉完全是错误的。逐渐加深的接触会让他们认识到,这人的骨子中是骄傲而不可触及的。他的态度越是亲和,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越是遥远。 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尊贵,在这一点上与滟昊泠本就是一类人,重来的天潢贵胄。 所以,无论景卉本能如何抗拒,还是被定身一般站在原地。他无法确定对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是不是为了他考虑,依旧还是控制不住要去思索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对是错? 这份胶着绝对是令人愉快的场面,至少对景卉来说不是。因此当有人前来打断时,即使那人是他眼下最厌憎的女人,景卉还是没有从中打断。站在一旁,满怀仇恨的盯着她的侧脸,不过好歹是收敛了先前的冷言冷语。 烈熠也未曾想到非会去而复返,看她方才离去的样子就能明白她是不想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既然无法维系与同僚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只能尽量不去让这一切恶化到无法返回的地步。 过往的接触已经让烈熠能够肯定,非是一个聪颖到带有几分狡黠的女子。旁人对她的感官,是喜欢还是厌恶她一看就知,也懂得如何利用这一切。因此,她着实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一次出现在景卉的面前。 合身的妃身裙衫,勾勒出非玲珑到极致的身段。然而此刻,谁都可以看的出她的胸脯正在剧烈的起伏之中,即使她的手掌按压其上想要平复失速的呼吸,依旧还是徒劳无功。“皇……皇上……” “非,无需这么慌张。”烈熠温和而充满力量的浅笑,令看见的人心头无端生起无限勇气,觉得再如何严峻的事件都可以应对。直到见对方的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下去,烈熠才继续询问。“可是发生什么变故了?” 清了清嗓子,不再语无伦次,非简明扼要的说明,“幽川归降汐蓝,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七界尽知。” “什么?”最先控制不住的是景卉,再如何不满非的存在,如此重要的情报她还是不能装作充耳不问。 幽川归降……汐蓝?难以遏制的仇恨被勾起,为什么是汐蓝?幽川的魅族都疯了么,他们难道看不见汐蓝是如何对待七界各国的?主动归降,岂不是自取灭亡? 非没有精力去应付景卉,更加不想去顾忌他此刻的心理。只是忧心忡忡的望着烈熠,希望能够得到明确的指引。 “幽川的事,朕已经知道了。”波澜不兴,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变故,不值不提,更不会对他们的全盘计划产生任何不良的影响。 烈熠冷静的超科非的想象,幽川的不战而降,将在最大的程度上改变天下的格局。甚至不去考虑幽川独特的地理位置,已是相当麻烦的事。将幽川并入版图之后,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已经确确实实的落入滟昊泠的手中。这个原本已经十分可怕的敌人,如今将更加难以应付。 如此严峻的事件,换了任何人都该大惊失色,烈熠却还能平静以对。非简直不敢想象,他的精神究竟是什么打造的,竟比钢铁或磐石还要坚韧。 “不仅是朕,在这之前非应该也收到了类似的情报罢。” 呃?非着实庆幸此刻有薄纱覆面,她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没有任何征兆的,烈熠就这么点出了事实——绝非猜测或疑问,她直截了当的点出这一事实。似乎有人卡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半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无限惊恐的看着这位新主子。 非自己都说不出究竟在惊恐些什么,只知在烈熠的洞若观火之下,她的一切根本都无所遁形。 难道曾经,她所做的那些小动作,所耍的那些小聪明,一样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可笑她还以为一直都是天衣无缝。 “有情报表明幽川与汐蓝私下达成约定,但是没有想到滟昊泠会这么快将这一消息公布于世。”非的声线颤抖着,维持着一贯的动听,但也显露了她内心的不安。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正的不敢再用半真半假的言辞来加以敷衍。 非算是承认了自己有私下的情报来源,不过滟昊泠的举动也确实令她措手不及。原本以为汐蓝会尽可能的隐瞒幽川归降一事,利用其大陆通道的地理优势,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滟昊泠则是彻底的违背常理,以最高傲独断的姿态宣告曾经的幽川如今已是汐蓝的一部分—— 幽州。 或许不是最恰当的时刻,不过非还是很识时务的及时坦诚了她对此事的了解程度。由此一来,烈熠也只能接受她的示好。毕竟在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有一份不得已,也有各自期待得到的事物。只要非的做法没有超过他的底线,他们就还能再继续合作下去。 “此时成立幽州,汐蓝选择的时机十分恰当。”同时,这也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 “皇上,我不明白。”非虚心求教,她是真的认为滟昊泠此举有些操之过急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幽川归降虽然是暗中进行,但是谁也无法保证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烈熠耐心的解释,有关这一点,已无需多加证明。战前汐蓝就已经处于各方视线的中心,早已计算不清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滟昊泠的一举一动。 “所以利用幽川进行奇袭的计划,完全行不通。”这是现实中的战争,而不是哪个人理想下的筹划。现实最为残酷的一点,往往就是会将期待全盘推翻。索性滟昊泠不是那种会为此而手足无措的常人,他不仅不会为此失望,相反会彻底利用这些逆境来扭转局面。 非也渐渐听懂了其中的关键,“因为明知无法隐瞒,滟昊泠索性就宣告天下,为的是……给我方压力?”应该是这个用意罢,任何势力在面临如此强大的敌人时,都免不了会因为惧怕而畏手畏脚。 “给敌人压力,鼓舞已方士气,同时也可以全面使用魅族的力量——汐蓝的目的大致有这三种。”考虑的如此全面对烈熠来说并不难,确切的说在最初得知幽川动态的时候,他已经彻底考虑了这些。 下意识的按了按额角,对于疼痛烈熠已然全然习惯,这只是他用来缓解压力的动作。与滟昊泠为敌的困难程度,如何估算都不会嫌多。他太懂得把握时机,将手中掌握的现有条件发挥最大优势。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虚幻所望 景卉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疯了才会一直守在这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在烈熠的身旁站了数个时辰。后者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或者说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只是独自将战术做了最后一次修订。 完成一切的烈熠,目光再一次落在景卉的身上,似乎丝毫也不为他的滞留而感到意外。“景卉将军,朕再问你一次,你来此有何指教?” 景卉持续着沉默。不是哑口无言没有可说的话,而是心头涌起的念头太多,全然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自己何来将之说出的立场。直到烈熠以手势示意他过去,想也不想景卉就已经走到了巨大的沙盘之前——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位焰赤的皇帝究竟能够制定出怎样出人意料的战术。 看过一眼之后,景卉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吸引过去。 看见他无比专注的模样,烈熠便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景卉不是那种具有独创力的将领,由于他一直都以心腹的身份跟随在景华瑞的身边,所以他很难构思出天马行空的战术。但是这不代表他的身上就没有任何优点,能够一直当做景华瑞的影子,证明他有不折不扣完成任务的能力。 “景卉将军,可否有意参与这场战斗?”隔着沙盘,烈熠发出真诚的邀请。 面对那只伸到眼前的手,干净白皙之余偏偏有种手掌乾坤的力量,景卉不得不说自己有一瞬间的动心。不,岂止只是一瞬?在烈熠提出邀请之前,他浑身的血液早已沸腾到了喧嚣的地步。 撇去他们之间的立场不谈,这是一个将领的本能。任何一名军人在看到这样的战术时都会免不了心折,都会心生敬意,进而免不了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战场厮杀往往伴随着数不清的死亡与血腥,同样的也有着会令人上瘾的快意。 然而越是想要,景卉就免不了越是犹疑。再如何佩服,也更改不了他是焰赤皇帝的身份。就算整个景阳都被那些毫无骨气的权贵出卖给他,其中也不包括他景卉在内。这份敌意,无法只因单纯的敬佩就能够抹灭。 “朕只是邀请景卉将军参与在景州境内的战斗,并不会因此就强迫将军成为牧野军的一员。”烈熠没有收回手,与其说是固执,倒不如说是一种任谁也拒绝不了的坚持。 像是瞬间被看穿一般,他所有的顾虑以及他全部的渴望都全部落在烈熠的眼中,分毫不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显而易见的好处,朕得到了一位名将的帮助。”烈熠毫不避忌的谈及,既然有心想要与景卉携手,在他看来坦诚是首先需要做到的事。一直以来,烈熠都受到麾下将领不足这一弊端的困扰。景卉的能力或许不及燕归愁,不过也算相当不错的选择。 看得出景卉还存有许多不解,烈熠也就更进一步的说明,“朕由衷希望今后能够一直得到将军这一助力,不过——” 景卉陡然截口插言,“那为何不以此作为要挟?你应该看出了罢,我很想参与进来?”重重一拳咂在沙盘之上,弄倒了其上的几枚小旗。他不是想要为烈熠打仗,更不是为了所谓的新主焰赤,他只是想以一个景阳将领的身份再做些什么。 之后的发展,他再无法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后所能做的事了。景阳已然不复存在,只有他一个人还固执的紧抓不放。 “朕为何要以此要挟?无法得到将军的效忠,只能说朕不具备应有的主君气量罢了。” 景卉心头重重一颤,在这之间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一位帝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包括他曾经的主了——在景华瑞的观念里,贵族就是贵族,王者就是王者,没有什么气量与能力之说。生在帝王家,就已经注定了一生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子殿下的观点,景卉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错误。不仅是他们这般认为,整个天下都是同样的想法。若说是错了,那岂非所有人都犯了天大的错误?一直以为坚信的理念竟然会在一个全然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被覆灭,景卉的惊异可想而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要景卉能稍微客观一点,就不得不承认烈熠的地位远比景华瑞更加高贵。当世仅有的两大帝国,他是焰赤当今的皇帝。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似乎从内心里对血统造就的尊崇不屑一顾。 “将军还有什么顾虑之处?”看出对方的动摇,烈熠适时再给他添加一定的压力。 “我绝不会加入牧野军……”景卉自认决定未变,但不知怎的,再次表明立场之时已远不如先前的中气十足。 “世上没有任何事绝对不变。”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烈熠只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景卉加以谆谆教导。“此战结束之后,再考虑将来的出路也不迟。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将军便能明白自己真正想守护的是什么了。” 景卉不想去揣摩那些高深莫测背后的真意究竟是什么,他再迟钝,如今也看出对方的一些目的了。“为何这般坚持让我加入?焰赤帝国的牧野军也算是天下闻名了,让我这么一个外人加入进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烈熠并不否认自己劝说对方加入的意图,求才若渴是每一个上位者都免不了的想法。“朕不想欺骗将军,在这一战中只有极少部分牧野军参与,真正的主力还是景州所属,所以将军绝非外人。” “所以你是在利用我国的人民打仗?”方才总算勉强对烈熠兴起的一丝好感,只因为一句话的功夫就被全然泯灭。景卉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要不是中间有沙盘阻挡,说不定此刻他已冲上去与之拼命,而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究竟是不是对手。 “是。”轻柔的吐出一个字,烈熠坦然接受着景卉的愤恨。在这一战中,集合景州旧有的力量作为战斗主力乃是必然。焰赤与景州达成协约不假,但是焰赤毕竟不是救世主,也无力抽调出足够的兵力。 想要解救自己的故土,依靠的只能是景州自己的力量。 景卉喉头一哽,蓦地说不出话来。似乎有太多复杂的想法在脑海中翻涌而过,竭力想要去抓住什么,最终依旧是一闪而过。 景卉只知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那般根深蒂固的刻印在头脑深处,成了无法忽视的执妄。“我想守护土地不被践踏,我也想守护人民不被残杀。”大概因为愿望太过强烈,景卉竟然不自觉的就这般说出口。 这是属于军人的务必,从穿上盔甲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他必须成为撑起一个国家支柱。同样的道理,当名为国家的这座殿宇倾塌的一刻,也注定了所有的支柱只能化为飞灰。 然而如今的情况究竟能算做什么——景阳已亡,而他们这些本该守护国家的军人们还在苟延残喘。 “相信不仅是我,那些兄弟们一定也是一样的愿望。”所以才甘心被利用,在明知无望的境况下掀起一次又一次的叛乱,仅仅是为了用死亡来寻找一丝丝存在的意义。 或许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按照自己的道路从一而终,但是说起矛盾,或许此刻的景卉就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之中。本是死也不愿孚协的立场,却又找不到任何坚持的方法。景卉只觉前途一片茫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令人感动的心意。但是朕不明白,既然景卉将军决定已定,为何此刻还在迟疑?” 辨别不出他这话中带了几分试探,又带了几份煽动。景卉耗费全身力气才能压抑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我迟疑是因为这一仗即使打赢了,获利的也只是焰赤而已。”一步一步的紧逼,终于将话说到最直白的地步。 “景卉将军所说的一切,朕都不否认。”这不仅是一场利用,在战后他也无意恢复该国的独立,所以他才会一再强调景州的称谓。“但是朕坚信,唯有彻底消弭了战火的隐患,对于这片土地而言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 烈熠低头俯视着沙盘上雕琢出的山川河流,似乎通过这些表记而看到了其代表的真实世界。“将军誓死守卫的东西,朕深表敬佩,也十分赞同。土地和人民,这才是这个天地间最宝贵的东西,值得人们为之牺牲的不该是一个虚幻的国名。”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犬牙交错 想象中的长刀没有砍在自己身上,也没有预计中的剧痛,非犹自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能够在混乱如斯的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在她认为必死无疑的一刻。 “喂,不想死就赶紧起来!” 方才因为被围攻而脱力,不得不选择放弃一切的非,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失去了一切感官。听不见灌入耳中的厮杀,也看不见溅入眼中的鲜血,非本意是希望借助麻木的感官来缓解自己对死亡的恐惧。然而生死关之前走了一遭,她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下来。 张大眼睛,非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在危难时刻救了自己的性命。映入眼帘的只是那人的背影,逆着光线勾勒出的只是一道模糊的轮廓。他背对着她,但是那名斥责却是无比清晰的炸响在耳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即使看不见样子,但是那个声音已是相当的耳熟,近期她随时都会听见的冷言冷语。 用不着再怀疑自己的听觉,挡在她面前的人……赫然是……景卉?! 非千算万算,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直都细心保养的素手在地上撑,全然不顾那些粗粝的砂石会磨破她细嫩的掌心。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的非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硬撑着虚软的双腿,她不甘示弱的站在景卉的背后。 “哼。”景卉抽空回望一眼,充满讥诮的嗤笑。那个女人照旧是以纱覆面,也不知她有多么见不得人。看不见她的面容,不过双眼中还是装满了痛苦,看来方才的一场厮杀已让她元气大伤。 既然他已经看了自己一眼,非也无法再继续装傻下去。被他所救,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谢——” “我不稀罕言不由衷的道谢。”景卉异常粗暴的打断,“况且我也根本不想救你!”毫不掩饰真实的想法,况且这事也差不多算是人尽皆知,倘若有下手的机会,景卉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将这个女人斩杀刀下。 非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一对分水刺,原本这就是相当轻巧的武器,经过特殊锻造之后十分适合她。勉强摆出对敌的架势,不过还是抑制不住胸口混乱的气息。非完全是为了争一时意气,而全然不顾自身。 “既然不想,方才袖手旁观不就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对方,并不符合她狡黠的性格。或许是因为景卉从来不加掩饰那份厌恶,以至于她也有些失控。 “这是皇上的命令。”不仅要对敌,还要应付这个女人的景卉,一时不察脱口以尊称指代烈熠,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真是的,你是怎么指挥的?左翼几乎都崩溃了!”纵观全局的烈熠发现这一点之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命他前来支援。 “左翼面对的是敌军主力。”非简要的加以说明,她倒也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景卉本人已经来此,具体情形究竟如何要不要多久他就能深有体会,这是编造不了也是瞒不过的事实。 景卉不再就此多言,事实摆在那里,他也不能单凭一已好恶来评判对方。至少在以往的合作中,非过人的能力还是得到同伴们一致的肯定,不然她也无法成为叛军幕后真正的领导者。若不是她背叛了景阳,景卉如今依然会追随在她身边。 “无论是不是主力,左翼战线绝对要保住。”景卉下定决定,这也是他站在这里的使命。握紧刀柄,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已经和非并肩而立。姑且暂时放下个人思想民,只要彼此还在这个战场上,那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 战友。 非松了一口气,景卉的为人固执的令人头疼,也幸好他还懂得识大体。有了同伴并肩作战,非强行运起真气压下胸口躁动的气息。力气再次回到体内,虽然远远不及最佳状态,不过好歹有了一战的力量。 “熠,你的脸色很不好。”曾经太过习惯守护在这人的身边,无论如今心是否已经有了偏移,这一份习惯还是难以改变。今日的药已经按时让烈熠服下,但是倾夜忧心的发现药效似乎远远不如往常。 视线扫过犬牙交错的战场,倾衣怎么也不忍心烈熠再继续为此伤神。“交战双方如今陷入胶着之中,任何命令都难以彻底执行,你想出再好的战术也是无用。”绝非温和的劝解,恰恰正是一针见血。 烈熠何尝不知此时所做的都是无用功,但是因为没有用,他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就应该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双方军队不断的消耗下去?那条扭曲到狰狞的战线就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不知停歇的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 “我来帮你盯着罢,你稍微休息片刻。”明智对方不会放任战事发展而不管不顾,倾衣也还能提出折中的办法。 烈熠也明白倾衣的用心,他的确应该让紧绷的神经略微缓解一下,否则一直这么下去将很难坚持到此战结束的一刻。况且,当战况发生变化之时,还将要更加耗费精力思索对策。刚准备答应之时,一下看见了快马朝这边而来的探子。 “敌军主将是谁?”虽然未曾让牧野军主力参战,但是烈熠还是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密探安排于景州各地,负责刺探敌情与传达命令等任务。几个时辰之前他向所有密探下达了最为优先的命令——探查敌军主帅身份。如今见有人回来复命,他自然是片刻也不能等待,将休息一事彻底忘记。 这些密探都是跟随烈熠多日的精英,做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跳下马背单膝跪下之后,直接简明扼要的描述,“主帅为冰族王上沐霖,参与战斗的士兵虽然身着羽檄军服饰,但是皆为冰族人。” 沐霖?回想起那个无比骄矜的少年。烈熠很难想象,在这个时刻他会选择远离滟昊泠而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不过沐霖的初衷为何,到底也不是他眼下应该揣摩的事物。 “冰族啊——”烈熠沉吟。每个种族,每支军队都有各自作战的特点,有优势也有缺陷。他此刻需要做的就是在分析这一切的基础上找出切实可行的战术,打破目前胶着的状态。 “传令给景卉和非,开始反攻。” 得到这一命令的非,双眼之中全是不可置信,满是质疑的盯着传令者。“这样的状况下,命令反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密探面无表情,什么话也不再多说。他的使命是将皇上的话一字不差的带给前方的将领,如今他已经做到了。 眼看无法再扭转什么,非只好求助于身旁的同伴,“景卉,怎么做?”在非看来,此时的景卉与她一样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一定会慎重的对待这个命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他们两人采取一样的措施,事后也完全可以向烈熠解释此事。再说以非近日对烈熠的观察也可以看出,他并非是不通情达理的君王。 “照做。” 非呆愣当场,怎么也没有想到景卉会说出与她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个字。 “如此甚好。”扔下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密探跃上战马,就此绝尘而去。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自古明君 交战双方胶着的状终于于被打破,即使远观之下并不明显,还是能够看出阵地以一种迟缓而固执的速度变化着。 景州叛军的包围网,正在一分分的合拢,那种拼死的气势早已超出了坚韧的程度,根本就是彻底的麻木,无论飞溅在周围的是敌人的血,还是同伴的血,都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都已是视而不见。 烈熠冷锐的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丝风吹草动,或者说,他正强迫自己却冷锐的察看一切。口中下达着强势而残酷的命令,随着他的每一次调度,战斗的天平就向着景州一方扭转一个细小的刻度。 他总是能够发现己方的薄弱,给予适时的支援;同样的,他也洞悉着敌人的可乘之机,手指指向的地方就带去一场腥风血雨。恍然之间,烈熠觉得他不是在指挥战斗,而是在谋划着场杀戮。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可怕的比例,不是杀戮又是什么?残杀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己方的将士。从他们身上汩汩而出的血液,染透了脚下的泥土,也刺痛了他的双眼。 饶是如此,一道借着一道的命令还是自烈熠的口中说出,准确无误的下达到阵前。他觉得自己就想被无形的力量一分为二,一边悲悯着那些再也无法挽回的生命,一边却让这战事变得更加惨烈。 分裂的不仅是他的情绪,他的头颅更像是从中炸裂一般。那种尖锐的疼痛已经越来越难以忽礼,他如今还能站在战场上,完全不是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而是强迫自己习惯而巳。 “熠,够了!”倾夜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扳过他的肩膀——过去的他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习惯了守护,而从来不知该如何却干涉他每一个倔强到令人心疼的决定。如今有了隔阂,反而距离能够更近,是否因为他终于能够冷静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看看自己,已经疼的脸色发白了!”转过他的脸细看之后,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恶劣。 “用不着理会。近期一直都是这样,疼一会儿自然就会好。”烈熠本想要无谓的笑笑,可惜笑容衬在苍白的面容上只会显得无比单薄,没有任何说服力。 “所以你就这么忍着?”倾夜大吼一声,随之他自己也愣在当场。莫说烈熠没见过,他自己也不知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不可言说的焦躁困扰着倾夜,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若隐若现,想要抓住时又无从着手。倾夜唯一能够肯定的只有,这绝非什么愉快的感觉。他着安没有办法将心发下,甚至不惜离开九歌也要伴在烈熠的身边。 摇了摇头,烈熠决定不再继续与之探讨这件事。虽然近期倾夜一反常态频频干涉他的作为,但那绝不是恶意,他能否接受姑且不论,却也不该让对方更加担心。 “你认为情况如何,”此刻烈熠所指的当然是战场,这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物,至于他的头疼……忍一忍也就过了。 随着他的手势看去,倾夜也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只是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有些讶然的看他一眼——在倾夜的记忆中,烈熠不像是那种喜欢询问旁人意见的人。 他或许不像滟昊泠一般唯我独尊,甚至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烈熠会听别人说话,而且是十分认真的态度,然而到了最后,做出每一个决定的人,还是他自己。 自古明君皆寂寞。无论身边有多少人追随,到了最后一步,也只能自己孤独的走下去。 迎上倾夜讶然的目光,烈熠这才想起方才下意识中问了什么。的确,他不是需要旁人给予建议的人。这么不自禁的想要与身旁的人探讨,或许是出现了—瞬间的幻觉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旗风口、白绦城、静铁关……回忆起来他与滟昊泠真的踏遍了七界河山,随着征伐的脚步。多少彻夜不休,多少秉烛夜谈,促膝之间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就已经看到了所有。他们,在彼此的哏中,透明的近乎纯粹。 或许真不该再去奢望什么,世间有滟昊泠的存在,已是一个奇迹了。 “我准备让待命的后续部队加入战场。”似乎是为了遮掩一时的失态,烈熠解释自己的打算。从战局的变化来看,此时让生力军加入一局镇定胜局并无不妥,他也不是缺乏做出判断的信心。 只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听见……支持的声音。 “是时候了。”倾夜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事实上之前他也未曾认真观战。如此就给出结论,着实不是负责任的做法。但是以倾夜的立场来说,又何尝需要顾及这些。他本是神兽,无论是否巳被驱逐,血脉中的高傲并不会减少半分,从来不觉得这些碌碌凡人值得同情。 烈熠对身旁的鼓手做了个手势,无声的下达了一道命令。 鼓手大喝一声,手中的双槌重重砸在鼓面之上。他本就生的壮颂,这一击更是用上了十二分的真力,那一声巨响,便是天降的惊雷也不遑多让。最初的一声之后,密集的鼓点也随之响起,组合成了令人血液也会随之沸腾的节奏。 鼓手一直跟随在烈熠身边,他尽管不懂太过复杂的战术,不过也可以看出这一仗实在打的憋屈。好不容易得了总攻的命令,立刻便将浑身积聚了许久的力量全部用在这一双鼓槌之上。 以这一面巨鼓为中心,震耳欲聋的响声一波一波朝着四周传递出去,仿佛地面都随之在震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鼓声响起的一刻,厮杀的两军似乎上于暂时停止了了一切动作,都仿佛被震撼的不知所以。 非一身衣衫早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腥味令她几欲作呕,就像整个人被泡在血池中一般,也分不清那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具有独特节奏的鼓点传入耳中,非的精神为之一震,敏锐的突刺,分水刺将近身的一名敌人刺了个对穿。 “终于要总攻了么?”得了一个空隙,非借机调整凌乱的呼吸,喃喃自问。她几乎以为在活着时,怎么也等不到总攻到来的一刻。 景卉在解了她的危机之后,如今早已不知所踪。她对此也勉强不得,毕竟那个人在她身边多留一刻都是十足的勉强。一个人强撑到现在,为了不让战线崩溃,非知道自己凭借早就不是体力,而是精神。 景卉对非的厌恶已是极点不假,不过在此事的看法上却是难得的一致,他也几乎认为自己着不到总攻开始了。 生力军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这是常识。只有当敌人被托累的十足疲惫时,生力军才能发挥应有的力量。这些道理景卉当然明白,只是在以往的战斗中他都是守在王子殿下景华瑞的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陷的如此之深。然而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明白其中的艰难。 作为左右此战结果的杀手锏,烈熠给了这支部队最好的配置。清一色的轻骑,左刀右斧,具有最佳的机动力与最强的冲击力。 景州的易主虽然只在一夕之间,在亡国的过程军队也未曾受到战火洗礼。但是毕竟国家主权已经不在,军队要想保留过去的建制已是痴人说梦。况且骑兵本就是最昂贵也是最珍贵的兵种,经过景卉辛苦的整合,所集结的数目也是有限。烈熠不顾景卉多番抗议,在这一战中,动用了目前景州所剩的全部骑兵。 景州士兵还好,这是预先决定的战术,在听见鼓声变化之时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沐霖所率领的冰族部队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刚刚才听见添加了特殊节奏的鼓点,在双哏、双耳、乃至于全身的感官还来不及适应之前,仿佛是来自于天宇的洪流已然冲击而来。 开始,收割生命。 第十七章——脆极易折 “王上,请你快逃!这里有我等断后!”宋正武带领属下士兵杀出一条血路才勉强接近于沐霖身边。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当口,什么君臣礼节,什么斟酌措辞都虚幻的没有任何必要。如何杀出敌军的包围,保住一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沐霖垂首站在卫兵们的正中,明明每过一刻就有忠诚的守卫者为他献出生命,但是沐霖却是谁也不看。抬眸望着茫茫天宇,也不管洒下的阳光是如何刺目,他也因此有了一个尽情流泪的理由。剑还在手中,只是剑尖早已指向地面,其上遗留的鲜血顺着狭长的剑身一颗颗的滚落,美丽的一如珊瑚珠。 即便如此,沐霖依旧风姿绰约。殷红的血染遍了他每一根雪白的发丝,令他多出一股脆极易折的气质。 “宋将军,本王错了么?”那个人自己都 已然放弃的土地,他却主动请命前来收复——这不自量力的举动,他是错了么? 不是没有任何想法,即使他这种在柔蓝国内具有崇高地位的大将军不便拥有自己的立场,但是亦无法阻止士兵中对这一次远征的不满。在成行之前,宋正武也曾几次三番谏言希望沐霖改变主意,然而王上固执的令人吃惊,他也无法再劝下去。 宋正武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王上会来问他此举究竟是对是错。原本想要说什么,但是当沐霖转过脸之后,宋正武只能将唇边的话全部咽下,除了摇头以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在随时都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战场上,冰族的王上,不可自抑的泪流满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限苦涩的一笑,他本该成为柔蓝的脊梁,这是他从一出生就注定的责任。在今日之前,沐霖自己也不曾想到在冰族士兵需要他的一刻,他会失态到让属下来安慰。“宋将军不用再说违心之言,错已铸成,承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什么。” 宋正武从未这么为自己的笨嘴拙舌而苦恼,原本他就是只会动用武力的粗人,也未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他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能看出,王上看上去……就快垮了。用不着等此战分出胜负,在那之前,沐霖的精神就会彻底崩溃。 是了,他们怎么都忘记了,沐霖还是一个不是二十的少年。身为先王的遗腹子,沐霖以年幼之身成为柔蓝之王,在宗主国汐蓝之前处处委曲求全。大概除了他自己之外,世上再没有人能够体会其中的几多辛酸。 “王上的良苦用心,末将虽然不明白,但是却能体会。”有些僵硬的开口,宋正武就不善言辞,眼前更是词穷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心迹。“不,不仅是末将一人,柔蓝的所有人总有一天能够明白王上的用心。” “总有一天……”沐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倾泻在面孔上的眼泪本是透明,不知为何竟模糊了他整张容颜。“那也要真正等到那一天才能知晓不是么?” 握剑的手先是一紧,随后便是自暴自弃的松开,任凭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佩剑掉落在肮脏的地上。“看来,本王是没有命度过今日了,更不要说等到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一天。” 宋正武大惊失色,慌忙拾起掉落在地的宝剑,单膝跪地奉在沐霖眼前。“王上万万不可有这种念头!还请王上收回佩剑!” 被这边的情形惊动,正在与敌军交战的近卫兵也顾不得许多,纷纷跟随在宋正武的身后下跪,齐声大喊,“还请王上收回佩剑!” 这不是简单的谏言,在战场这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将背后的空门漏给敌人。这是生死交汇的场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就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更加无所谓乘虚而入——有了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景州士兵自然不会放过,借机偷袭。沐霖的卫兵,有一些还来不及将那句话喊完,就已经命丧黄泉。 沐霖的瞳孔在收缩,由于他的眸色很浅,平日看上去总会让人觉得单纯到一望见底,谁也不曾见过沐霖如此杀气弥漫的双眼。就是刚才发生的事,那么一瞬,沐霖被震撼了。或许卫兵们原本无意以死进谏,事实已是无可改变,让他狠狠的震愣在当场。 “宋将军,清点人数,重新整队之后随本王杀出去!”平板的声线,沐霖不知这道命令能否鼓舞人心,他只是被情景所左右,就这么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只是,他自己是不相信能够突围的。所谓突围,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能够找到敌军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但是面临如铁桶一般严密的包围,只会令人觉得任何努力与牺牲都是徒劳。 沐霖命令才刚刚下达,身边众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比起狂热而言,更加接近了一种决然赴死的慷慨——所有人心中都萌生一个念头,即使拼杀尽最后的一兵一卒,也要保护王上脱离险境。 士兵们的表情太明显,他们的计划也太一目了然。沐霖再一次告诫自己——他是冰族之王,既然身在高位,就不能随心所欲,即便只是一时的任性也不绝不可以。他的生死,早已不能只取决于他一人。 提起佩剑沐霖高呼,“所有人,跟上本王!” “誓死追随!誓死追随!誓死追随!!!”回应沐霖的,是一浪更加高过一浪的振臂狂呼。 “报告王上,发现了敌军包围的一处疏漏。”在如此的绝境之下,这本该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然而前来奏报的宋正武,神色谈不上愉悦,甚至还带着几比疑惑。 沐霖能够想象对方正在疑惑些什么——敌人费了无数的心血,最后还动用了作为生力军的轻骑部队才总算得以完成这个包围网。要是计算其双方的代价,景州一方的死伤也同样惨重。既然如今包围好不容易才成形,为何到了最后关头会出观疏漏? 陷阱?机会?究竟是哪一种? 沐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但是他不得不做出判断,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若说是陷阱,对敌人而言在如今这种胜负已没有什么悬念的时刻设立陷阱有什么意义?而且还是这种一眼就可以看穿的陷阱? 但若说是机会,则更加难以置信。没有人比沐霖更加了解敌军将领的指挥是如何的滴水不漏,他只是在刚开战不久从敌军左翼寻到了些微的机会。当敌军调整战线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疏漏。敌军的一切都是严整而缜密的,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即使手中没有任何关于敌将的情报,但沐霖差不多已能肯定是谁在指挥。 至今沐霖也无法掩饰对那人的厌恶情绪,而且随着时间的积累,只怕这份厌恶会越来越深刻。当双方对阵之后,沐霖还是不得不客观的评价,那人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帅才。无论沐霖如何自视甚高,在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相形见拙。 “王上,会不会因为交战到现在,敌军已经十分疲劳的缘故?”宋正武提出一项可能。 经过他的提醒,沐霖才想起从开战起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时辰。然而论起疲劳,应该是己方更胜罢?至少敌人在掌握先机的情况下,精神不至于消耗的太快。双方都是在没有休整的状态下坚持到现在,为了最后的结果,他们也必须要再坚持下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论原因是什么,那一处疏漏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可乘之机。”沐霖下了决断。哪怕摆在眼前的是陷阱,他也只能义无返顾的跳下去。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不做就乖乖束手就擒,沐霖也实难甘心。 宋正武点头称是,这本也是他的想法。无论前方的阻碍是什么,都在此一搏。 一旦有了决定,实施起来就很快了,即使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在宋正式的调度之下,冰族残余的部队组合成纺锤阵型。 最外层以及纺锤的尖端部分由伤势较轻,体力保持比较好的将士组成。如此一来便符受伤的同伴保护在内侧,也保证了阵型的冲击力。最中间的部分,才是沐霖与他的近卫。由此可见,宋正武保护自己的王上脱险的决心是如何强烈。 集合完毕之后,宋正武一马当先到了阵型的最前方,朝着敌军包围网的疏漏冲击而击。 第十八章——两害相权 “啪!”一声惊天脆响震碎了周遭凝固的空气,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景卉甩了非一个耳光。 嘴唇肯定破了,腥甜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非下意识抬手捂住被打的脸庞,指尖之下是覆面的薄纱,未能碰到唇角渗血的伤口。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是这幅打扮。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将容颜深深隐藏起,持续的太久以后,竟然已经成了习惯。 “景卉。”烈熠轻声唤了他的名宇,带着几许不赞同。无论什么理由,当众责打一个女子,总不是君子所为,即使他能够理解充斥在景卉心中的愤怒。 “皇上,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景卉单手指着非,幸好他手中没有武器,否则只怕已经将她刺了个对穿。在烈熠的阻止之下,景卉无法再动手做什么,不过满腔的恼恨怎么也无法就此消弭。 费了那么多的心血,付出那么大的牺牲,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敌将冰族之王沐霖顺利逃脱。在这个结果面前,不仅景卉—人,大概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所不平。刚才眼见景卉的一巴掌,众人理智中认为应该加以阻止,心里大概都会觉得快意罢。 非放下捂脸的手,隔了一层面纱,她再怎么做也是徒劳,索性就此放任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烧痛着。“景卉将军如何认为我是故意?” 没想到到了如今地步,这个女人还有狡辩的余地,景卉更是怒火中烧。“难道沐霖不是从你负责的左翼脱逃?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你还需要什么证据来加以证明?” 非浅浅着了景卉一眼——后者第一次为她的眼神而感到震惊,明明是极快的一瞥而过,不知为何竟令人觉得她的双眸深不见底。吞噬灵魂一般,背后有着巨大的阴暗。难道是因为她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间,才令人生起如此的错觉? 不再与景卉争辨什么,既然他与她之间的对立已经到达不可弥合的地步,任由她再说些什么也是毫无用迹的罢。况且对非而言,眼下也只有一个人值得她低头。 在烈熠的面前跪下,低眉顺目,“皇上,战时失利的一切责任我一人承担就是,甘愿领受任何惩罚。” 失利与故意之间,无疑有着不小的区别。就算最终的惩罚都是一样,给众人带去的影响也是截然不同。烈熠思索怎样才能平息众怒,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真的在这个时候要了非的一条小命。 “这么说来,倒像是你替所有人担下罪责一般。”景卉难以忍受这个女子随机应变的狡黠,一句话之间便将整个事实都全然颠倒。 “我不敢这么自大。”话虽如此,但是真正的想法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不过这场战斗并非只有我一人参与,景卉将军你不是曾经也受命前来支援左翼?“轻轻松松的将责任推卸了一半,所谓法不责众,若是一定要为左翼的失误而大兴责罚,那么一个人也不能放过。 烈熠摆摆手,阻止了新一轮的争辩。“未能擒获沐霖的确是一个遗憾,不过此战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诸位劳苦功高,朕无意责罚任何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君王的决断在于平衡各方利益,而不是按照一己好恶或者顺应某一个人的心意。 “皇上!”景卉大声抗议,他没想到烈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简直……简直就是为了不得罪非的懦夫所为! 他当然也明白如今的非几乎已经成为景州旧势力的代表,那些权贵们不愿自己出面处理的事物都全权交给非一人处理,可以说她如今的地位已经十分超然。烈熠处事免不了会捉襟见肘,这些景卉都明白。但是,纵容如此明显的错误,景卉还是难以接受。 “沐霖身份特殊,让他平安回到汐蓝,说不定对我方更加有利。”这不是烈熠为了给自己的决定找一个蹩脚的理由,事实本就如此。 沐霖与滟昊泠,属国与宗主国之间,关系微妙而复杂。如今的平衡维系的并不容易,甚至更像是柔蓝单方面的努力。从公私两个方面,沐霖都有不得不妥协的理由存在。而从滟昊泠的立场出发,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属国的存在。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东西?烈熠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既然最终还是与滟昊泠走上了完全对立的道路,他也只能义无返顾的继续下去。两大帝国之间的争斗,大多数世人都认为应该在战场上一分胜负。实则不然,战争是最后也是最愚蠢的手段。很多结果,早在搬上战争的舞台之前就已经有了定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说的浅显,几乎只是点到即止的程度,也难怪众人都不甚明了。也幸亏景卉曾长年跟随于景华瑞身边,就算很少亲自经历那些尔虞我诈,但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还是对此有所领悟。 尚不能够如同烈熠一般恩索的那般深刻,不过也想到了其中的制衡关系。景卉终于收起剑拨弩张,缓缓答了一个“是”字。 如今的场面对烈熠来说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解决了棘手的难题之后,裂骨的头痛也仿佛缓解不少。让沐霖逃脱,尽管不是他一开始就期待的结果,对于已然无法挽回的失误,与其再去责罚相关人士,不如加以利用。 如今的局面,也许正是注定。 ——分割线—— 早已习惯了的卑微姿势,对于如今的沐霖来说也是无比勉强。为了让额头触地,背脊就只能紧绷起来,之前拼死脱逃时曾经被敌人砍中背部,留下了条深可见骨的尺长伤痕。没有空闲留给沐霖治疗,简单的让军医包扎之后他就己经匆匆赶往北冥城,跪在御书房之中。 没有人命他在这个时候前来请罪,对于战败一事,滟昊泠表现出来的只是漠不关心。在他心中,这或许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战斗,沐霖不禁怀疑他甚至没有仔细看过那些特意快马送去的军报。 伤口早已裂开,不,应该说他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军医再如何竭力为沐霖疗伤,他的行动也让甚所作的一切化为乌有。绕过身躯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形成厚厚的一层,依旧还是止不住伤口不断沁出的鲜血。不仅染透了绷带,大概衣衫之上……都己经能够清晰的看见血来。 一定相当难看罢?即使他特意换上了平日甚少穿着的深褐色服饰,但还是难以避免被鲜血弄的一片狼藉。沐霖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如此狼狈的一面展现在滟昊泠的面前,如今他算是没有选择余地,还是乇底的自暴自弃? “何事前来?”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滟昊泠冷眼看着匍訇在地的少年。血水混着汗水一滴滴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看来伤势不轻,全身上下致命的伤势不下五处,最严重的大概是背上的刀伤。滟昊泠也算是浴血征战半生,随意一眼就判断出对方的伤势状况。 问他为了何事前来,或许在滟昊泠心中早已忘了他曾请命向景州开战一事。无论冰族的将士如何舍命拼杀,依旧不能得到滟昊泠丝毫的眷顾。应该早已料到这一局面,当真正经历之后沐霖才能彻底了然,原来——自己恨不得被他一刀杀了,也好过被如此忽略。 至少,那是酣畅淋漓的痛快。既痛且快。 “未能收复失土,特来请罪。”沐霖咬着牙,短短一句话,说来已是十分勉强。中途调息了几次,才令句子得以完整。 头顶上方又恢复一片沉默,沐霖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滟昊泠空白的表情。随着血液的流逝,他的力气也一点点的离开身体,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撑他抬起头来。但是跪伏在地上,已是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沐霖的身躯越来越衰颓,随着血液流失的不但是力气,还有残余的生命,使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昏阙在此。在沐霖心中,说不定认为这也是一种惩罚。因为之前的战败,滟昊泠才让他在此吃了这样一番苦头。 但是只有滟昊泠自己清楚,即使对方就此站起离开,也并无任何区别。苍生蝼蚁,他从来不会认为沐霖是个特别。 第十九章——千里相约 “无需请罪。” 四个字钻入沐霖的耳中,带来难以言喻的刺痛感,似乎浑身上下所有伤口的疼痛都汇集在一处,他的双耳被震动的嗡嗡作响。说是无需,沐霖却不能天真的奢望能够这么简单就得到滟昊泠的原谅,只能屏气凝神的继续等待着。 “世上没人能够胜过熠。”远远超出了结论的程度,在滟昊泠心中,这更像是某种坚固的信仰。渴慕、钦羡、敬佩……种种复杂的情绪混合起来,形成了如今全部的心情。“沐霖,朕从未指望你能夺回景州。” 指缝扣入地板的缝隙之中,“啪嚓”一声,三支指甲齐齐断裂。断的太深,已能看见指尖浅红的嫩肉。什么十指连心?沐霖真想好好将说出这话的人嘲笑一番。区区指尖的疼痛怎么能比得过心脏的崩裂?就算将他的十指一根一根的砍断,他大概也是麻木到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罢? 如今沐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剖开胸腔将那颗早已不听使唤的心脏挖出来。如此一来,说不定就能止住那沸腾如火的疼痛。 一双靛蓝的靴子映入眼帘,失血过多令沐霖的双耳失去了应有的敏锐,根本没有听见接近的脚步。还来不及说什么,下颔已经被抬起,滟昊泠毫无顾惜以靴尖抬起了他的脸。 从訇訇瞬间变成仰望,麻木到失去知觉的身躯因为这个粗暴的动作而发出抗议,脊柱被过度的弯折,沐霖能够感觉到每一个关节都发出酸痛的摩擦。 “沐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隐瞒有关熠的情报。”滟昊泠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已然奄奄一息的少年。沐霖送来的军报,他尽管不感兴趣,多少还是翻阅过,其中没有只字片言提及烈熠的存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我没有隐瞒。”沐霖竭力的辩解着,抗拒不了被迫抬起头的姿势,沐霖只能艰难的仰视着他的面容,渴望能够从中找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探子人手不足,没能探查敌将的身份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烈熠竟然会去领导景州的叛乱,有关这一点沐霖的确猜到了。不过,也仅仅只是猜到而已,事实上他真的没有派遣密探去刺探这方面的情报。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在私心里他也就将此事隐瞒下来。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因此招来滟昊泠的雷霆震怒。 比起景州如此广阔国土的流失,在滟昊泠的心中,更加在意的只是一个人的行踪。 滟昊泠眯了眯眼眸,冰冷刺骨的杀气实质一般笼罩在沐霖身上。少年却只是倔强的仰望着,如今的他根本不想再去计较自己隐瞒的究竟无关痛痒还是至关紧要,他只是以眼神诉说着自己没错,一遍接着一遍。 收回勾着他下颔的足尖,滟昊泠一个旋身,再次落座。“景州的事就此作罢。你立刻去执行另一件任务。” “是!”尾音陡然拔高,沐霖发出了今日最为高亢的一个声音。话音还未落,他却再次自嘲起——皇上,一定无法理解他此刻欣慰罢。对他而言只是简单的给属下下达命令,但是对他而言,就像是……被需要一般。 “据可靠情报,焰赤正在大规模调运粮草。你的任务就是去袭击这支运粮部队。”滟昊泠简洁的说明任务内容,“考虑到负责粮草押运的是赫连远遥,为了万无一失,这次任务你和眉妩一起执行。” “谨遵圣命!”太过振奋的内容使沐霖几乎忘了身上的疼痛,皇上终于下定决心要与焰赤对立了么?迄今为止,双方的交锋虽说已有数次,但是不难感到滟昊泠在每一次行动之中总存有无数顾忌。如今居然决定要对焰赤的运粮部队动手,也就是说他已然决定要彻底决裂了。 不,是否决裂并不重要——沐霖恶毒的想着。一旦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汐蓝与焰赤之间的亘古世分将填上新的一笔。到时无论滟昊泠是否还有意挽回,以烈熠的立场大概也不会再接受了。他们两人,只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在此期间,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恶意的**令沐霖几乎忘了自己的立场,就此过问起滟昊泠的行踪。不是没有后悔,但是却掩不住想要探究的心情。 以沐霖的地位而言,他原本用不着羡慕旁人。唯有烈熠的存在,令他不得不既恨又妒。想要取代那个人在滟昊泠心目中的位置,他不想干涉滟昊泠的行动,却由衷的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被问及行踪,换在往常已是超出了君臣之间的界线,沐霖再如何期待,都没有想到滟昊泠真的会回答自己。 “朕,准备去付个约会。” ——分割线—— 熠,我想你快想疯了—— 满腔的思念堆积,以为在见到他的时候会禁不住一一倾吐,让他能够感同身受。然而真正见到之时,竟是连说出想念的时间都没有。什么也顾不上去做,四目交接之下,光阴已在悄然飞逝,再难转回。 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不这般相思成狂? “昊——” 唔,该死的,连唤他名字的时间都没有留下。唇上是被噬咬的痛,背脊更是被勒断一般——他一定是故意的。烈熠无法相信绝情寡义的滟昊泠会失控到这样的程度,他的行动只是为了报复,只是为了让他像他一样不好受。 既然如此,那他还需要讲什么情面? 抬手一推,着似平常的动作,烈熠却已经用上了五成真力。滟昊泠的身后便是凉亭的阑干,他如此后仰势必就会栽倒下去。而这恰恰,就是他的目的。凉亭下方是瀑布灌注出的一泓潭水,他掉下去才是最好。疯狂如此,也该好好清醒一下了。 滟昊泠没有任何抵抗,最简单运气护体也没有,就着烈熠推拒的动作,他就这么朝着后方倒下去。反倒是罪魁祸首的烈熠呆了,身体比头脑更先做出反应,一个箭步踏出,扑上凉亭的围栏。朝下望时,刚好看见他复杂的笑容。 些许对他不忍的了然; 些许阴谋得逞后的得意; 隐匿在这一切快慰背后的,却是深重的悲凉。 “熠,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缓慢的语调,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若干年的时光,一笔一刻,非要这般在他心尖上铭刻下印记不可。受此影响,似乎他坠落的速度都是缓慢的,似乎有无形的力量承托着他的躯体,整个人只是悠然的飘荡而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既然你舍不得,那么——” 那就什么?滟昊泠却不明说,笑容在瞬间变得尖刻,简直像是淬毒一般。 直觉令熠想要后退,但是他还来不及踏出步伐,对方的手已经矫若闪电般的探来。分花拂柳般穿过宽大的袖摆,握在他稍显纤细的手腕之上。 坠落的力量,谁也无法抗拒,那么便一切掉下去罢。 “昊泠。”对他这种睚眦必报的行为,烈熠本来是想好好斥责他一声的。然而当这个名字从唇瓣间滑落的一刻,却化成了莫名的叹息。 被扣住的手腕生疼,烈熠却没有想过要设法挣脱出来。呼啸的网擦过耳畔也擦过眼睛,烈熠只有眯起眸子才能看请对方的样子。滟昊泠依旧还是意义不明的笑着,烈熠还来不及皱眉,就被他蓦然爆发的力量扯了过去。 天旋地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 两人本是当世的绝顶高于,但是谁也没有想过要采取什么手段解决眼下的困境,甚至无心去想想该如何减缓坠落的速度。越坠越快,周遭的风景早已化成模糊的光带,再如何努力也什么都看不清,烈熠索性闭了眼睛。 “哗啦!”这是他们坠入水潭的声音。 万年不见阳光的幽潭,如同一块嵌在青山之间的墨玉,绿的深沉,怎么望也无法见底。潭水的温度可想而知,绝对是冰点以下的刺骨。 真正落入其中之后,比起寒冷,更先感受到的是窒息。陡然被隔绝了空气的来源,胸腔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 也不知是谁主动,或者他们两人都是一样的动作,在阴暗的潭水中寻找着对方的双唇,彼此之间交换着气息。 第二十章——流年偷换 异常狼狈的上岸,此行之前烈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弄成如此模样。秘密约见滟昊泠,以他们如今敌对的立场而言,已经是世所不容。只因他有极端要紧的事不得不当面向滟昊泠讲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选的地方也是相当隐秘,或许此地也曾游人如织,如今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行人罕至。数百年前留在此地的建筑,早已由于风霜的侵袭而只剩下残垣断壁,唯有半山腰的那座石质凉亭,还勉强残留了过往的风景。 烈熠不得不异常小心而谨慎,即便不为自己,仅仅只是考虑到滟昊泠的身份,他也必须维持这次会面的秘密。 原本打算将该说的话说完就走,真正见到之后怎么竟成了这幅情状。 “昊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经过那样一番折腾,被水浸透的他只觉得身体异常沉重。烈熠连发火的力气也不剩,唯有长长叹息。 “我知道。”滟昊泠一边说着,一边欺身上前。将暂时力竭的烈熠纳入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居高临下的加以俯视。 他当然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加以说明,即使那封约见的密信中什么也没有写,要猜到这一点根本不难。重要的是——倘若不是有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这个继承了焰赤皇位的兄长又怎么会想起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比起冷醒,世上还有谁比烈熠更加决断无情? 世人都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人人都说他滟昊泠生性薄情寡义,他们又哪里晓得论起情薄,还有谁能比烈熠更甚? “不,你不知道。”烈熠偏开脸,不再与对方四目相接。覆在上方的重量太过令人难受,烈熠手肘撑在地上,略略向着后方滑出一段距离。被潭水浸透的衣衫,在草地上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滟昊泠并不阻止烈熠的退却,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他退一分,他就进一分,维持着一开始那种若即若离道暧昧的距离,如是而已。终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行动。 烈熠转回面孔,无奈地抬头仰视着对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湿透的发丝,顺着光洁的面颊朝两侧滑落,落入立领之下的脖颈之间。滟昊泠不知不觉中已难挪开视线,那是何等明媚的艳红,似乎连沾在其上的水珠都被染上一层柔和的红光。 撇开的发丝下露出焰族皇室的印记,一朵烈烈燃烧的火焰,端正的印在他的眉心之间。脆弱、凄美、迷离……似乎印证了世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滟昊泠痴痴地看着,同时又禁不住自问——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神魂?除了赤红发色与眉心火焰以外,双生兄弟的他们,容貌应该是如出一辙的罢?既然生来就是一样,为何换为他的容颜之后,就会变得如此铭心刻骨? 捧着脸颊的手是被潭水沁过的冰冷,印在额间的唇却是反常的滚烫。烫的无可忽视,烈熠能够明晰的觉出对方正在用如此独特的方式描摹他的印记。 说起来,这还是滟昊泠第一次亲吻这个地方。 过去无数次的肌肤之亲,皆因他掩去了真容。在滟昊泠面前的只是熠,而不是烈熠。 “我不喜欢这个印记。”明明奉上了最热却真挚的吻,当短暂的离开之后,给出居然是截然相反的感慨。“这就像是一个禁锢,无论是滟湄漪与烈炽,还是你和我,都逃不开。” 再次挨近,这一次并没有亲吻,而是将下颌架在烈熠的肩头.颈项XX之间,滟昊泠就像是一尾搁浅的鱼,拼命的汲取着赖以生存所需要的空气。“我曾经很想知道,你要被这股印记禁锢到什么时候。但是如今,我不想问了。因为就算是你,也是没有答案的。” 向后仰起头颅,脖颈以及胸膛连在一起崩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度。烈熠明知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就是令滟昊泠更加得寸进尺。即便如此,他也全然顾不得了。不期而至的锐痛再次在颅腔内翻搅,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甚,几乎超出了他能够忍受的范畴。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借着猛然灌入肺部的冰凉空气,烈熠压抑着喉咙之间辗转不去的痛呼。不希望滟昊泠看出什么异样,然而如今的烈熠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令自己不出声罢了。 完全朝着两侧拉开的衣襟,显露出烈熠清瘦的双肩与胸膛。滟昊泠的吻延续着,或者应该说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停止。当尝到胸前的某处时,那具躯体深处的颤抖绵密而不断持续的传来。 先是兴奋,无形的力量在滟昊泠的脑海中点燃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烧的浑浑噩噩。幸而,他的自制力也非同常人,在最后一刻总算觉出了不对。烈熠那般频繁的颤抖,根本与情动的模样大相径庭。 滟昊泠才刚刚将身子挪开半分,烈熠已是彻底的难以压抑,以最快的速度翻转过去,“哇”的张口,一口鲜血已经溅落在茵茵碧草之上。 惨烈而不祥。 “熠。”失声一般的低沉,滟昊泠怔怔地看着咫尺之内的背影,却是连伸手都不敢。到底有多久不曾感到这种惊慌失措?相思楼上?还是那一次在静铁关亲见他发病?不,不——从来没有过害怕至此的感觉,尚且不知真实状况,然而预感已经在告诫滟昊泠—— 这一次,与往常相比都不同,都要恶劣。 偏偏,他湿透的衣,湿透的发,湿透的XX都在提醒着滟昊泠,方才他做出的荒唐举动。寒潭刺骨,自己掉下去也是活该,怎么能拉上他一起? “熠,你还好么?” 烈熠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眉宇间若有所思。这才是他真正顾虑的地方罢,为了遮掩这一事实,他的本意是见过面将该说的话说清,然后就迅即离开的。是滟昊泠,硬生生的将他留在这一刻。 不敢轻易触碰,同时又无法不去关切,滟昊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绕到他的面前。这是这一眼,带来的忧心更甚。烈熠的肤色素来偏白,这一点滟昊泠是知道的,只是在他的记忆中,他的脸色从来没有白到……几乎透明的程度。哪怕轻轻吹一口气,他都会消散于尘世之间。 即便如此,滟昊泠还是看见烈熠抬头对他笑了一笑。 带着安慰的味道。 滟昊泠想象不到为了这一抹再普通不过的笑容,烈熠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勉力提起的内息被中途打断,完全散乱无踪。此刻的烈熠,大概连名幼儿都敌不过,他甚至无法随心所欲的动一动自己的手指。 “潭水太冷,又来不及运气抵抗。”开口,是烈熠仅能做到的事。找了一个不算太牵强的理由,为方才呕血一事做出解释。 “是我不好。”发自内心的愧疚,华贵坚毅的汐蓝皇帝,也只有在一个人的面前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难言的悔恨之后,滟昊泠陡然想起他再怎么忏悔也没有任何用处,更加要紧的是烈熠的身子。“还冷么?”不等对方回答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掉入寒潭之中,直到现在还是浑身湿淋淋的,如何会不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静静的看着对方,看着他那些更加犯傻的行径。捡来附近所有的柴禾,再用内力烘干,架起高高的柴堆,终于燃起一簇温暖的篝火。做完了这一切,滟昊泠的手在最后一步时凝滞不前。 湿衣继续穿在身上,便是再健康的人也会着凉,况且烈熠的体质向来虚弱。滟昊泠当然晓得应该尽早将他的衣衫烤干,只是,不敢动手去脱。热切的渴望被一度打断,但并不代表已经消退,依旧考验般的灼烧着滟昊泠的五脏六腑。自制力总有用尽的一刻,一旦再碰触到烈熠,便是他失控的一刻。 在滟昊泠生火的过程中,突如其来的痛楚又像过去几次一样消散无踪。尚且无法动用内力,不过平常的行动也是无妨。 隔着火光,烈熠的指尖碰到了滟昊泠的脸颊,带有几许故意的擦过那剑锋般的薄唇。“大白天的,何须生火这么麻烦。要取暖的话,不是又更好的方法?” 第二十一章——盘根错节 越是索取,越是难以知足。冰寒的体温早已被体内燃起的灼热而取代,碰到对方时,先是为肌肤上的滚烫而震惊,随即却也释然,自己的状况大概也是同样,彼此之间未曾有分毫差别。 两个人就像是高热不退的病人,将仅剩的生命全部化为力量拥抱对方一般,再如何用力的锲入,依旧犹嫌不足。 病入膏肓,谁说不是呢? 无论他们之中的何者,都早已是病的不轻。 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贴合在一起,交握的十指,纠缠的长发。红与蓝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那一缕究竟属于何人,模糊了颜色的区别。所有的一切都氤氲不清,包括他们的剪影都像是要吞没在光影的缝隙之间。 “熠,要怎样我才能将你留在身边。”沉溺不起的是身体,思维反而清晰几乎痛苦。明明得不到任何回应,还是一遍接着一遍的问,完全不理会嗓音破碎的如同哭泣。 手臂环绕过他的颈项,双腿更是绕过他的腰际……在这个被世人所遗忘的角落里,烈熠做着与自尊全然不符的举动。他蓦然很想知道,在整个天下,还能不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加冷血残酷的人?只因为无法正视对方的期盼,便用了这般不堪的逃避方式。 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在伤害谁…… 干透的衣衫,依旧是冰冷一片,披在肩头之后瞬间冷却了灼烫的肌肤。随着天色沉淀下来的默然,浓黑一片,比笼罩在头顶的苍穹还要令人透不过气。今夜无星也无月,晦暗之中全是冷寂。 “昊泠,此番约你见面,是想要提醒你多加小心。” 他的声音穿透黑暗而来,滟昊泠没有刻意去辨别他的面容,只是缓缓的品位着这一丝比夜色更加沁骨的清冷。“你让我多加小心?”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该讥讽谁才算是恰当。 “是。”烈熠平平静静的道出这个字。身后就是瀑布,然而再如何喧嚣的水流,在灌入潭水之后也被吞噬的悄无声息。一泓幽潭,几经的仿佛自古以来都从未有过一丝波动。只是相较起来,烈熠的声音还要更加幽深,淹没了一切该有的或者不该有的情绪。 他没有立场对他做出提醒,仅仅只是因为想这么做,于是便做了。 “昊泠,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近期所有的战事之中都存在某些违和感。”烈熠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加以形容,类似的感觉若隐若现的存在于那里,无法忽视。但是当真正想要抓住什么时,又始终无迹可寻。 仿佛有一种擅于隐匿的力量,分明已将触角伸到了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却依旧只是透明的形态。只是带着恶毒而执念的目光,冷冷的打量这一片尘世大地。 “熠,按照你的意思,只要解决了这种违和感,就能停止这场战争?”滟昊泠陡然欺近一步,狭长而锐利的眸子在夜色中映射出刀剑一般的光芒。他没有着衣,周身散出的温度令烈一无处可逃。 “熠,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自欺欺人了?”每一句话中都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怎么也喊不够一般。“是否能够让战争停止,取决于你我不是么?或者说,取决于你。” 对于他故意的曲解,烈熠一时之间也压抑不住火气。“战争能否停止,不取决与任何人!至少不取决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分裂与创痛,急需真正的统一到来,让这片土地上存活的一切生命休养生息。 滟昊泠重重的哼了一声,“注定无法停止的事物,你还要为它殚精竭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与他而言已然没有任何区别。他所在乎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战事能否停歇。若说汐蓝与焰赤的世仇已是无可改变的注定,那么就彻底抛开俗世纷扰。天下之大,总能找出一块清静之地。 压上烈熠的双唇,早已不再是占有或狂欢的范畴,带着某种竭尽全力也无法摆脱的痛楚,尖锐而深刻,长的令彼此窒息。 总算分开,烈熠的情绪更加烦躁不安,似乎那个吻勾起了蛰伏在他颅腔的疼痛。没有人能够真正习惯于疼痛,烈熠也只是比平常人更加擅于忍耐而已。“昊泠,你要明白,我不希望战争受到某种暗藏力量的操控。” 并不是命令,没有人能够命令汐蓝的皇帝。而他们两人之间更是不会,翻找遍整个红尘才得一能够携手之人,他们只会以最平等的目光看待对方,无论敌友。然而烈熠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还是令滟昊泠不得不认真听他的话。 “或许就是自诩高贵的神族罢。”滟昊泠到底是不愿也不忍太过拂逆烈熠,转眼做出一项推论,倒也尚算合情合理。“以天神后裔自称的风族,之前也给我惹出不少麻烦。”如今青夷既已不在,若说这战争的背后还有一股力量在捣鬼,怀疑到神族的偷生也并不为过。 乍看上去他像是做了认真的思索,也只有烈熠能够觉出滟昊泠的敷衍。旁的事也就罢了,只是这一件已然超出了烈熠容忍的底线,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一趟。“你真这么认为?” 第二十二章——以战止战 午后点燃的篝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扑灭,到了此刻,便是灰烬都已然如同死寂一般的冰冷。 方才在XX的狂欢中,堕落的快乐足以令人忘记一切,甚至忘了这已是快入秋的夜。 只有当真正失去肌肤的依偎之后,如水般沁凉的夜才一点点的蔓延上来,蔓藤一样的爬上心灵的角落,仿佛非要将那颗正勃勃跳动的器官缠绕致死才肯罢休。 饶是如此,滟昊泠还是固执的不肯穿着衣衫。“熠,你为何沉默?”许是长时间没有开口的缘故,每一个吐出喉咙的字都带着干涩。不是看不出烈熠正在思索,滟昊泠也熟知他并不喜欢在思索的中途被打断,因此才会硬生生的忍到现在。 不过,这也是极限了。 在被沉默扼住咽喉夺取呼吸之前,他必须开口说些什么。才不会去理会那些字句没有意义。 “你不也同样沉默么?”从虚幻中被拉回现实的男人,淡淡应了这么一句。 “刚才想到什么了?”滟昊泠凑了上去,挨着烈熠的双唇,生怕听不清对话一般。分明对那些不感兴趣,之前也以敷衍的态度来面对他的关心,如今竟故意做着与想法全然不同的举动。 “我认为你并不想知道。”烈熠一针见血。他不是不愿透露心中的想法,而是该说的话方才已然说尽,本来也是相似的内容,即便他再费上唇舌多说一遍,也不具备改变滟昊泠心意的可能。只因放不下,一个最简单同时又最深邃的理由,造就了此行。结果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全部都是徒劳。 “的确,我不想。”关于他的固执,烈熠没有猜错。但是可惜,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拒绝这份贵如珍宝的关心。“然而,我还是会听你说。” 迎着他透着继续惊讶的眸光,滟昊泠缓缓补充一句。“就算明知你不是完全为了我一个人,就算最终要做的事已经违背了我的本意,我还是会如你所愿。”他抗拒过,然而结果又怎么样?烈熠的执着鲜明而坚固,在他面前,除了缴械投降以外他还有旁的什么出路? 他没有他那种坚固如铁的信念,所以注定只能认输。 烈熠本能的偏过脸,他完全忘了,哪怕不刻意遮掩,在浓黑的夜色中对方也照样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滟昊泠,我并不反对这一场战争。哪怕它旷日持久,也哪怕它会造成无数悲剧——” “唯有在经历的苦痛之后,七界才能迎来她应有的繁华。” 这是烈熠与他父皇之间最大的不同,同样的,也是与世间那些伪善者最大的不同。 无论是如今正式继承皇位,还是曾经以太子的身份执掌焰赤大权,坐在那张飘荡在血海上的华贵座椅之上,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以战止战的道理。 既然每一位有能之士都免不了内心里燃起的野心,那么就让他将所有的争斗扑灭,成为唯一的声音。既然野心背后,和平只能是幻想,那么就让他存活到最后一刻,来承载这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无法想象世人都如何看待这位焰赤的新皇,但是离他最近,仅有一个可以走进他内心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滟昊泠。没有人比滟昊泠更加了然他的决断,因此无论他出口的话何等惊世骇俗,他都像是早有预料,不为所动。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我一直都知道。” 还有一句话滟昊泠没有说——我也一直都……理解。 尽管他做不到,但他还是理解。 墨染的黑暗中,只有烈熠的一双眼睛在熊熊燃烧,那样锋芒毕露的光线,几乎带着某种残酷的决断。“所以,我绝对不允许有谁在背后扰乱这一趋势。有人出于私心,希望战争之后依旧还是战争。对于这份肮脏的私心,我绝不容许!” 在滟昊泠之外,从没有任何人见过如此狂躁暴戾的烈熠。那些优雅,那些从容,统统不见。他完全就是一柄失去剑鞘遮掩的宝剑,每一分每一毫都透着无以伦比的杀气。不用怀疑,仅仅只是接近他周围,就会被无形的锐锋割得遍体鳞伤。 “你认为我会被人利用?到今天为止所做的一切,全是别人操纵的结果?”正是因为太清楚对方的心思,滟昊泠才晓得烈熠此刻所需的绝不是安慰。冷冽的诘问,或许反而会令他好过不少。 “你我都明白何为身不由己。”变得咄咄逼人,完全不懂得去体谅旁人的心思——每逢这些负面情绪抬头之际,烈熠就会深刻的认识到,他与自己的胞弟,在骨子里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暗中操控战事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这些不得已,就足以扭转一切,让事态的发展按照他们所希望的那般发展。” “当初的青夷,就是如此。”烈熠举出了无可反驳的例子。 浅草桥作为必争之地,滟昊泠与烈熠两人都没有任何选择,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加以争夺,但是青夷的情况显然不属于这一列。没有人比他们两人更加清楚发生在风族背后的隐秘事件,风族的五大长老,人数庞大的权贵,已经成了他们手中洗不清的一笔血债。 两人之中,谁也不会在乎这些。然而无论怎么不在乎,该存在的一样会存在。 即便是对滟昊泠而言,对于青夷的仇视也远远大于要征服这边土地的XX。以青夷的特殊国情而言,不设边防,甚至没有像样的军队。得到青夷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等七界即将一统的一天,这块土地自然也会被化作汐蓝的版图。 原本就是一场可有可无到几乎找不出意义的战争,无论两军是否已经在此陈兵,但是谁也没有打算要真正打起来。至少对于滟昊泠或烈熠而言,绝无这份打算。 直到牧野军的侦查小队失踪,事端才被挑起。超出双方主帅的控制能力,事态的发展愈来愈失速流离。 “当初刘民属下的十人侦查小队,悄无声息的失踪,至今未能寻获尸首,也不曾找出真凶。”并非是烈熠要刻意的去记忆这件不快的事实,一个未解的带有可怖意味的谜,绝不是那般容易忘记。“昊泠,你难道没去想过那是谁动的手?” “不就是我么?”反问伴着笑声,释放而狂悖。滟昊泠本不会以这样的语气与烈熠说话,事实上,在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将对方当做曾经誓言要共享天下之人。当日事发之后,赫连远遥的千人轻骑不分青红皂白前来兴师问罪,此时简直就如同那一幕的重演。烈熠选在这时问出此事,究竟带了几分故意? 他,是否在完成身为焰赤皇帝的义务? “昊泠,你明知我没有怀疑你!”烈熠吼了起来,锐利的吼声化作锐利的剑锋,硬生生的将那阵刺耳的笑声从中砍断。 滟昊泠蓦然闭口。 黑暗之中,依旧是谁也看不清谁。但是偏偏有种奇妙的感觉,他们两人的意识,或者说心灵,正在试探性的触碰着对方。 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我能想到是谁在做手脚。”没有任何歉意,滟昊泠直接让话题转往下一个阶段。他自己也不曾明白,是觉得额没有必要道歉,还是自己着实说不出口。 “如何能这般确定?”烈熠也顺着他的意思继续下去,毕竟这才是他前来此地的目的。 方才的不快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表面上已是风平浪静。至于其下的暗流涌动,两人都是聪明人,在这个时候都纷纷认为不提为好。 “要想到那个人谁,本就不难。”滟昊泠一语带过,轻描淡写。“在我的身边,符合这一条件能做的这一切的人本来也不多。” 话题点到为止,带有几许意犹未尽的难堪。他们如今各自为营,早已是无可避免的各分东西,再也回不去曾经坦诚相对的一天。 不。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他们何曾真正的坦诚相对过?哪怕是过往的时光,也是猜忌多过信任,算计多过守望,裂痕多过弥合。 他们之间,从来就只有半句真言。 因此,到了这个地步烈熠也不得不释然。“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也就……放心了。” 此间世事,已了。 第九卷 第二十三章——回归焰赤 回归焰赤之后,烈熠却没有往南翥宫方向前进,便是那座高耸入云的丹霞山,他也未曾踏足半步。没有任何迟疑的,他所前往的方向选作牧野军军营,径直而往。 随着焰赤先后两位帝王的离去,南翥宫即使还保持着焰赤权力中枢的地位,笼罩在宫殿上方的空气还是免不了沉闷下来。或许这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一直是一个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所在。但是过往一切的冷清迭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如今的空泛。 老宰相日日站在南翥宫的殿宇之前,望着那些似乎窜入天宇的飞檐画梁而长长叹息。每一日的朝议还是如常进行,毕竟堆积如山的事务还等着人们去处理。在前方的战场之上,将士们誓死杀敌。文官们不能代替武将前去送死,他们能做的便是做好最完善的后勤保障。 在大殿正前方的皇座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在其下方,设立了一张镂花太师椅,成了烈贤的座位。无论在烈熠走之前是否下达了圣旨,老宰相都是当之无愧的监国大臣。事实上在处理那些繁琐到令人崩溃的事务上,没有人的能力可以超越烈贤,甚至烈熠在这方面的能力都要相形见绌。属于老宰相的,是岁月所累积的智慧,沉稳而贤明。 只是在沉稳的表象之下,烈贤还是难掩心底的不安。当同僚没有注意到之时,老人总是会望着空荡荡的皇座出神。 最终,总是免不了黯淡长叹。 烈熠并不知自己走后发生在南翥宫中的一切──或许说,即使他知道,也会装作彻底不知。 安排父皇离宫,是他在那座宫殿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至今仍旧不甚明了,到底是什么令烈熠放下了多年以来的坚持和执妄,一去不返。就最后的结果而言,自己最后的一位亲人也永远离开了南翥宫。那座看上去美轮美奂如梦似幻的宫殿,从今以后只会变得更加冷清。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归那个地方? 烈熠也是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无法掩饰心中的严恶。烈熠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倾夜,他,讨厌这个地方。 现今的局面之下,真正需要烈熠的地方是军营,真正需要他的人群是军队。前去与滟昊泠会面,出自无可选择,出自心头不忍,出自……管他出自于什么东西!总之他义无返顾的去了,即使心里明知那是背信忘义的行为。 还没有踏入军营,烈熠就已然觉得某种不对劲之处。 距离尚远,他还不能判断自己不再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但是,无形的不安就这么侵袭而来,令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此行,他不曾带上倾夜同行。毕竟是去见最不该见的人,哪怕是倾夜,他也不希望他知晓。还有一点理由,烈熠无法清晰的说出所以然,不过他还是觉得近日以来倾夜身上……似乎起了某种难言的变化。 烈熠当然不是不关心倾夜的变化,可惜在这个多事之秋,强悍如他者也几乎被压迫的难得喘息的空隙。而且烈熠也深知倾夜冷口冷心的脾性,若是他自己无意说出,旁人就算费尽唇舌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到什么隐秘。 到了眼前,烈熠更是顾不得倾夜。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弄清那股令人烦躁的不安究竟是什么?到底怎样的变化,才能够令整个牧野军军营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 血腥味窜进鼻孔,刺鼻的味道似乎能够将心肺撕裂一般。烈熠再也不能等待,脚下运力,在营门的哨兵根本来不及辨认来人面孔之际,他的身形已经掠入其中。 到处都是伤兵,染着血液的衣衫与绷带,烈熠终于明白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从何而来。受伤的士兵们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迹在长时间接触空气之后变作可怖的深褐色。 在士兵中间,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来回奔走,手中无一例外都拿着各种医疗用具。他们的身上也全部是血,不过从他们尚且矫健的步伐来看,这些血迹并不属于本人,而是从上着身上沾到的。烈熠认出其中几位,应该是跟随桑柘前来投靠焰赤的医师。 “这是怎么一回事?”烈熠太过惊骇,抓过身旁的一名士兵,劈头就问。他甚至忘了要顾忌出手的力道,血液充上面颊,那名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 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皇上。不,应该说以他这种最低阶的士兵身份,过去见皇上一面也难。远远的仰望过,大概连烈熠的面目都未曾真正看清。“我……我军……打了败仗……”也不知是因为被抓住衣领而起的叹息,还是源自心中的恐惧,一句简单的说话的结结巴巴。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打仗?”那么多士兵伤重,唯一的理由自然就是战争。这是不用思索也能明白的事实,但是烈熠还是不明白──至少在他的记忆中,临行之前不曾下达过任何关于战事的命令。一路回来,看到相对平静的焰赤大地,也完全不像是受过侵略的样子。 既然不是进攻别国,也不是被别国侵略,那么,到底从何而来的战争? 烈熠的双眼眯起,与滟昊泠同一个模子印出的狭长眼眸,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杀气四溢。“打的什么仗?由谁率领?” “赫……赫连将军!”一个名字说完,那名可怜的士兵已经大口大口的喘气。烈熠明白,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然而没关系,既然已经知道是谁,找他本人询问,无疑要快捷的多。 赫连远遥的帐篷呈现出褪黄色,在尚红的牧野军营中自然显得格外突出。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还是蛮族的琅邪王,当然有权力保持原本的颜色。以烈熠的立场来说,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与之斤斤计较这些细节,至少在如今的阶段还不会这么做。 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整个营地,烈熠没有让任何人通报自己的来临,径自掀开帐帘走入。 “呀!”桑柘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叫,迎面而来的烈熠差点撞翻了他手中端着的东西。本意是想要拍拍胸脯,奈何双手不空,只得放弃这个打算。桑柘不算宽阔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有些诧异的看着惊慌失措的皇帝。 此住身形之后,烈熠低头看了一眼,眉得顿时蹙在一起。桑柘端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盆血水。水中飘荡着肮脏的绷带,不用说也知道这些东西刚刚从某个重伤者的身上撤换下来。 越过桑柘,烈熠朝帐篷深处走去。最先看到的人是平沙,赫连远遥最为忠心耿耿的护卫。哪怕此刻他正坐在床头,依旧如同铁塔一般高大。烈熠没有像平沙询问什么,从第一次在落霞水寨见到此人开始,烈熠就已经清楚此人的沉默寡言,只要不是赫连远遥有过吩咐,他绝对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 目光转向床铺之上,才看了一眼,烈熠的心脏已然揪紧。他从没想过,赫连远遥,那个不可一世的赫连远遥会有如此憔悴的一天。尤其是在平沙的映衬下,他的身影寡淡的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平沙没有理会来人,在壮汉的心中,才不会理会烈熠是什么身份。除了赫连远遥以外,他的忠城不会奉献给别的任何人。 维持着坐姿,小心翼翼的将赫连远遥掉出被子的手臂放了回去──大概是刚才换药之后,桑柘一时疏忽造成。盖好一边的被子之后,平沙停止了动作,因为另一侧已是全然没有必要。 赫连远遥的右臂,于静铁关一战中,在烈熠的雷霆一剑之下永远失去了。 本来打算在换药之后就离开的桑柘,七窍玲珑的心肝当然看出皇帝有话要问,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帐外路过的一名医师之后,又自动的折返。走到烈熠身旁,一言不发。他只希望什么事能够快点说,毕竟如今等着他亲力亲为的事务太多了,足以令他焦头当额。 不是没有想过“兴师问罪”,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损失之后,出自本能或责任,烈熠当然需要问清前因后果。但是当看到赫连远遥形销骨立的身影之后,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间,再也问不出口。 “赫连怎么样了?”只能寄希望于桑柘的头上,烈熠不由的庆幸,幸好得到了天下第一神医的襄助。 桑柘的习惯就是实话实说,如今也没有例外,“从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清醒过。” 第九卷第二十四章——悔不当初 在赫连远遥的病榻边站了片刻,烈熠终于还是决定暂且告辞。他到底不是医者,无论在此滞留多长时间,也对他的伤势没有任何裨益。想起帐篷外无数受伤的将士,坐镇军营,安抚人心才是他此刻需要做的事。 给了桑柘一个眼神,后者领悟到之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朝着外间走去。 当烈熠的一气腿迈出营账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烈熠,站住。”短促的两个词汇,来自于长时间没有开过口的赫连远遥。如同铁器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刺耳而不甚清晰。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 桑柘有一瞬间的惊愕,下意识的抬起视线去看烈熠的表情。“站住”这个词语,完全超过了恭谨或者恳求的范畴,无疑已是生硬的命令。 无论烈熠对待下属如何宽和,他的地位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他与生俱来的血统也不会改变──天下之大,却也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对他下令。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烈熠与赫连远遥应该是故交,他们之间有超越同盟者的情谊存在。桑柘并不知晓这份情谊究竟有多么深刻,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再怎么样深刻的私交也无法跨越上下尊卑的界线。 所以他才会偷覤烈熠的脸色,结果发现后者全然面无表情。 赫连远遥不管一只手臂是如何的不便,更加不管重伤后的自己的如何虚弱,推拒了平沙的搀扶,耗了比平常多四五倍的时间才从床榻上面坐起。靠在搭建帐篷质地粗硬的帆布上,狠狠的喘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气息未平,下一句话没有征兆的冲口而出,简直像是……赫连远遥自己逼迫自己开口一般。“烈熠,留下。其他人,滚!” 话音未落,平沙就已然执行命令。他不是不担心王上的身体状况。但是奉行命令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拔除。平沙一起,剩下的“其他人”就只有桑柘一位,素来受人敬重的神医,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严厉的命令,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接受。 烈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桑柘体会出对方不想连累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跟在平沙身后也离开了这座压抑无比的帐篷。 空气粘稠的如同搅不开的浓墨,切肤刺骨的怨恨化入账内的每一块空间之中,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不仅仅是贴在肌肤上带来无法言喻的难受感觉,就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刺痛。用不着言语的交谈,烈熠已十足明白,他正被赫连远遥深深的怨恨着。 “满意了?”明明虚弱的必须依靠在某物上才能支撑坐姿,但是出口的每一个字还是凌冽的刺人,比他那柄成名的弯刀还要更具杀伤力。“我在问你,看见外间的惨景,你是不是满意了!” 烈熠没有开口,对于此刻的赫连远遥,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答案。他只是想要发泄,满腔的怨恨比起浑身的伤痛,更加剧烈的折磨着他。说不清心中是不是有些遗憾,曾经他们还是敌对双方,为了空华奇毒的解药会面时,双方的气氛也不曾如此剑拔弩张。 赫连远遥双眼大睁,目光刻毒而锋利,一瞬间看透了烈熠的心事。“你刚才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才离开焰赤数日时光,牧野军就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 继续维持着沉默,烈熠有些无法确定,是否在赫连远遥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一直都知道,这位旧友的身上具有暴戾与疯狂的本性,在赫连远遥的观念里,无论国家,还是人民,都是属于他的私有物,他可以任意操控与支配。况且此刻的他明显陷入某种渴望报复的疯狂之中,只怕会不惜动用手中的一切来达成这一目的。 令烈熠深深痛苦与……悔恨。 “我想你大概忘了罢,烈熠?”无论是赫连远遥的话语,还是他的眼神,都狠狠的在烈熠的心上刻过,带来难以愈合的伤害──赫连远遥享受着这一点,即便他也感同身受,几近忍受不下去。 “当你与滟昊泠亲密无间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牧野军粮草告急的危机?” 烈熠故意忽略掉前半句话,他所关注的是赫连远遥在他离开焰赤之后所采取的一切行动。“你组织人手调运粮草了?” 赫连远遥并不打算否认,就算有自作主张之嫌,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而且,他也不愿就此放过烈熠刻意逃避的事实。 “你可以丢下所有人前去与滟昊泠幽会,但是剩下的人却不得不为了今后打算。调运粮草?我的确这么做了。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士兵们被活活饿死?”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刻毒,以赫连远遥对烈熠的认识,他准确的找准了这个男人心中脆弱的部分,加以重重一击。 烈熠的脸色,以清晰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仿佛被人抽干了浑身的血液。 “做过伤亡统计了么?”诡着毫无血色的面容,烈熠开口之间竟是奇异而反常的冷静。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南翥宫大殿之上的皇者,世间一切尽在掌握,没有半分慌张。但是细想之下就会明白,烈熠的心……还是免不了被动摇了。 按照桑柘的说法,赫连远遥回营之后就未曾清醒过来,见到烈熠之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试问一个昏迷的人,如何有办法去做什么“伤亡统计”?如此简单的事实,以烈熠缜密的洞察力竟然没有想到,可见他的心神动摇之巨。 赫连远遥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与烈熠的伤痛不同,他是因为极端的怨恨,以及不可名状的……嫉妒。“按照你的意思,是否将外间所有受伤的士兵,以及在押运粮草过程中丧命的死者转化成冷冰冰的数字之后,就可以满不在乎的面对这一切?” 烈熠哑口无言,故作冷静在这个时刻起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只能怔怔的看着正在剧烈喘息的同伴,提着一口气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还是那般凄厉的语气,赫连远遥耗尽了这几日昏睡之后所聚集的所有力气。 双方的目光,冰冷的相接,似乎是要借此令自己好好冷静一番。 终于,帐内再也听不见赫连远遥的喘息,克制的情绪似乎回到他的体内。“熠,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去见滟昊泠。我真的很失望,你明白么?” 也许在这个世上,无论谁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而他赫连远遥想做的,就是打下这个天下,拥他为皇。这个想法是那般热切与明晰,他甚至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赫连远遥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将一颗真心捧到他的面前,而对方只是不屑一顾的将之抛却在泥土之中。 不防又听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仿佛他们两人陡然回到过去,重温在大漠之上与狼群搏斗的一天。沐浴在腥味浓烈的狼血之中,不知为何身体却是温暖的──是否因为,那一刻的他们,是并肩而立的同伴? 烈熠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却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走近赫连远毫的床榻前,还是转身落荒而逃。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错,心虚的认知正在折磨着烈熠。不仅因为对方辛辣的讥讽,更重要的是烈熠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秤棋局面前,最后得到的结果不是输,也不是嬴,而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原来,只有当自己举棋不定的一天,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然而,他又怎么能忍心放弃? 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又拿什么来放弃? “琅邪王,朕以同盟的身份向你保证,对于今次的失误,朕会全权负起责任。”最初的三个字带着干涩划过喉咙,灼痛的甚至能滴下血来。但是烈熠还是坚持如此,对于一度与自己疏远的赫连远遥,遗憾之余他也深深的认识到,这才是最适合如今立场的相处方式。 不管对方已经震惊到怎样的地步,烈熠还是能够不为所动的与之对视。果然是铁石心肠,如今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为了今后,在此不得不劳烦你将这一战的详细情况告知于朕。” 既然要弥补,首先就要知道失去了什么。 ╮ 第一章——月明此夜 泉溪镇,寻遍如今七界的每一寸土地,也唯有这储水箱还未曾遭受战火的洗礼。 水墨所描绘的如诗如画的泉溪镇,白日里,低柔和婉一如最迷离的梦境,一旦入了夜,便狂放张扬的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堕落。好似一位最迷人的美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人**。 穿过整个镇子的一条车水马龙,自如钩的门口,足足拍到了二十四桥,人群按奈着焦急,按奈着喧嚣,纷纷踮起足尖对泉溪镇最为有名的青楼翘首以盼。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似乎一直穿透如勾的门楼,直直望向后院的相思楼。 如钩的老板娘新月姑娘回来了。 口耳相传的消息,以谁也不曾预料到的速度传遍了时间的每一个角落,寻芳问柳的牙石以及一掷千金的豪客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赶来。泉溪镇花魁的严明从未像今日这般传播——或许正是因为在硝烟弥漫之下,人们才更加渴望一处而已忘却的角落。 发泄,抑或是醉生梦死,谁又知道呢? 谁又说得清? 然而,无论所么渴望一睹新月姑娘的芳容,寻芳客们还是不敢造次,不仅仅因为泉溪镇那一条你情我愿的不成文的规定,更加因为新月姑娘的架子大是出了名的——无论本人是否有意,毕竟已是花魁了,头牌嘛,不断其应有的身价又怎么行? 都是吐着赏心乐事而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煞风景,按照先来后到,当然了,也按照伏在拜帖中的花金多赛,客人们自动的排成一列,如钩排除的小厮和丫鬟们在队伍中灵巧的穿梭,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说这几句俏皮话安抚那些等得不耐烦的客人。 除却偶尔的争执不谈,整个气氛都是良好的,带着暂时忘却尘世的快乐,到了泉溪镇,就要守泉溪镇的规矩,再说了,都是为了享乐而来,谁也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今夜的游行。 直到,一辆朴素盗号不起眼的马车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越过秩序井然的队伍,大摇大摆的朝着正前方而去。 寻芳客们先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目送着那辆马车前行的背影。直到马车快要拐入如钩的院门之际,不满突然爆发出来。 “讲不讲规矩?”客人中不但有说话细声细语的文人雅士,也有就这般破口大骂的江湖武夫。“老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客人能够得到新月姑娘的青睐,这么一辆破车,一看就是个穷光蛋!” “说的是,说的是。整个车身都黑漆漆的,这哪里是人做的,根本就是棺材板!”一旦有人开了头,随之而来的附和声就多了起来。 在一片骂骂咧咧之中,先前还凌厉无比的丫鬟小厮们连忙慌里慌张的退了回去,生怕群情激奋之下自己会被拿来做了替罪羔羊。 当最后一名丫鬟的淡绿色入了如钩院门之际,场面彻底失控。几名粗鲁的客人冲上前去,无忧分说的就这如钩朱红的大门重重砸了起来,大门之上裹着一层铜箔,已是相当坚固,然而在如何坚固只怕也经不住客人这般动手。 “哎呀,求求各位爷可要手下留情呀,咱家的门要是弄坏了,姑娘可而生气了。”门扉之间开了一条细缝,还没有见到人,媚言软语已经钻了出来,入化耳中,也花了全身的骨头。 先前拍门的几位豪客,听得齐齐一愣,霎时僵了动作,手臂还高高举着,就这么愣在原地。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如钩的朱门再次向两侧打开,现出门内站着的三名女人,正中那一位,一身宝蓝,名贵而不失端庄,再看她的脸,应是三十出头,却依旧风韵犹存,背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一人粉绿,一人粉红,都可人得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意娘。”几名如钩的常客认出了女子的身份,立刻招呼,如钩不同于别家青楼,新月姑娘及时花魁,也是这里的当家老板,所以在如钩并没有所谓的老鸨,这位意娘,就负责了全部的迎来送往。 打招呼的不止一人,意娘目光如波,在人群中划过之后发现熟客也有不少,若是一一招呼下去未免太费工夫,也避免了厚此薄彼,索性谁也不换,却而代之的是盈盈一笑,到底是做惯了这一行,拿捏恰好的笑容立时令气氛缓和不少。 “去吧!”利用这个机会,意娘对身后的两名丫鬟吩咐。 粉绿和粉红的小姑娘,踩着轻快的步子穿梭在人群中,妹妹走到一位寻访可面前,就从随身的花篮里取出一封花笺交给对方,岁之前身负了一幅,附上一抹甜甜的笑容,还不等客人反映过来,灵巧的身子一转,又转向别处了。 “意娘,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有部分机敏的客人,并没有被那姑娘们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看出手中的花笺分外眼熟,便想着此间的半个主人发出疑问。“这不是我送给新月姑娘的拜帖么?” “正是拜帖。”意娘的眼波向那位客人一条,勾魂摄魄,也不是否吃准了一定会怜香惜玉,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下来。“不仅有拜帖,还有花金,都放在一起。若是哪位不放心数目,尽可以当场查验。” 没有人会傻得在这个时候去数花笺里放着的银票,先不论如钩这明明其妙的一首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这是一个要面子的场合,谁也不愿做出当众数千如此掉价的行为。 “意娘,是否新月姑娘今日不方便剑客?”有客人提出这一假设,然而转念一想,认为这依旧无法构成如钩归还花金的理由。毕竟这些银子并不是用来请新月作陪的玩资,只不过用以表明自己渴望一睹芳容的决心,这是属于花魁的矜持,也是泉溪镇不成文的规定,所以按照惯例而言,无论见不见得着新月,这笔花金是万万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姑娘的客人此刻已经在楼里了。”意娘有问必答,对他而言,如此做全然没有任何损失,难受的是那些不能接受者一时的客人。 楼里?没有谁傻到去问是哪座楼,在整个泉溪镇,不,说不定在整个七界,最为有名的一座小楼,当属新月的相思楼。意娘的回答令所有客人呆愣在当场,送来没有听说过新月会在相思楼内招待客人,至少,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踏足过那片禁地。 也不知谁第一个想起了之前那辆无视任何规矩,直径闯入如钩的那辆马车,“意娘,你说的不会是那车上的人吧,怎么看,那破车也值不了几个钱,说不定是用来送葬的。” 意娘莞尔一笑,仿佛根本听不懂那名客人在含沙射影,他只是轻声细语的指出对方所犯的错误,“那辆马车的颜色可不是用油漆刷的,而是木料原本的色泽。” “意娘,你在说笑吧?”能够到如钩消费的客人,自然少不了见多识广之辈,当下有人想到了什么。“难道那是香檀木?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檀木,只有最名贵的品种的幽灵香檀,看上去才会如此黑润。” “是与不是,奴家说了可不算。”到了此刻,意娘反倒没有先前的痛快,也不急着给众人答案,“马车才过去不久,诸位闻上一闻,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是了,传言幽灵香檀香气独特,有为而持久,尽管不仔细去闻往往察觉不到,但是有心就会留意到,但凡是放置过幽灵香檀的地方,香味便是月余也不会散去。 中客人集中精神,果不其然,一股清雅的香气正缓缓从鼻端飘过,只是这么一闻,便已经心驰荡漾,想起对方那辆全身漆黑的马车,每一位客人心中都骇然,幽灵檀香,早已不是一般的名贵,即便只是把渣打小的一块木雕就已经不下万金,如今,竟然有人用起早了一辆马车,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随意驰骋。 这根本比等量的黄金铸造还要更加不可思议。 “既然新月姑娘的贵客是如此人物,我等也惟有拜服了。”到底还是烟花柳巷,没有比财富更加令人信服口服的理由,客人们一边表示接受这个有些扫兴的结果,一边打算手上的花笺再放回丫鬟们的篮子中,不管如钩多么有诚意送还这笔银子,但是送回去的花金那里要有在收回的道理? “诸位,万万不可这么做,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歉意。”意娘连忙阻止众人的此番行为,一听是新月的意思,众人也就不好再坚持下去,又各自将花笺收回,哪知,意娘的话还有后文—— “另外我家姑娘说了,诸位都是乘兴而来,怎么也不能让诸位败兴而归。但凡使劲也再次的客人,镇上的每一家勾栏青楼都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尽情玩乐,全都有我家姑娘请客。” 第二章——酒入愁肠 冰魄香的清寒与桃花醉的迷离融合在一起,勾勒出几许风尘,滟昊泠便在其中执杯,半依在墙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前院的喧嚣。 “好大的手笔。”半是讥讽,半是赞叹。新月不仅是这泉溪镇公认的花魁,也是背后当之无愧的掌权者。只要他有这个意思,自然能令全镇的勾栏青楼开门迎客,并且分为不取。只是这一晚上折腾下来,损失的金额怕也相仿客观。就连此刻坐在相思楼上的唯一一个客人,也是不会付钱的。 正准备为他斟酒的新月,慌忙放下手中酒壶,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皇上,这么说便是折杀属下了。”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当不起,只要滟昊泠的那句话语与赞赏沾了边,他麾下的所有人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敢于就此接受。 滟昊泠略带不耐的摆手示意新月起来,“说过许多次了,只要是在如钩,你只是花魁,而我……只是一名客人。”母亲滟湄漪,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然而新月也有一种独属于他的,楚楚动人的美,滟昊泠在他的面容上掠过一的一眼,却又仿佛带着几许深不可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泉溪镇的收入素来都是你自己做主使用的,我也不义要加以干涉。”这话一是想方明白,大手笔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滟昊泠都不会去管,或者说懒得去管。 “奴家明白了。”新月起身之后,无比乖巧地依偎在滟昊泠身边,替她将酒杯重新斟满。殷虹的酒酿在上好的杯中荡漾,如同一块流体的红宝石。 窗下依旧放着一架古琴,许是太久没有人演奏的缘故,每一根琴弦上都透出寂寂的落寞。 新月没有向滟昊泠提议演奏助兴,因为他明白,他想听的一定不是自己尽心练习过的曲子,再如何华美精致的乐章,也比不过那个人的随性一曲,新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善解人意,本就是他不可多得的优点。 然而,无论新月装的如何乖巧可人,到底还是不敢如一块木头一般杵在一边,滟昊泠为人过于深沉,很难有人能够发现他究竟喜欢写什么,但是,他所不喜欢的事,倒有不少,愚笨的属下,显然就不是滟昊泠所喜欢的。 况且此时在他身旁的人只有自己一个,那就更加需要察言观色。 杯中的液体少了一半,珍贵如宝石的液体已经划入了滟昊泠的喉头——新月不敢猜想,当他的这位主子再平常这一佳酿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桃花醉,温软绵长,回味悠久。 照理来说,带给品酒者的应该是无比愉悦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何,多是喝过此酒的人都难以心中当时的感觉,胡须刚刚入口的那一霎那,的确软绵的恨不得就此沉醉在温柔乡之中,然而只是存续时光划过,便已坠入某种未知的冰寒之中,仿佛刚刚饮下的,不是昂贵而珍惜的美酒,而是西欧那个万年冰河里舀起的一碗水,足以两头每一块骨头。 一个略微的恍惚,新月想起了所有关于桃花醉的传言,真假莫断——因为,他自己从来不会品尝辞旧,一滴也不曾沾唇。 不过,恍惚也只有飞快的一瞬,新月依旧维持着尽职尽责的是从摸样。也不带滟昊泠催促,手中的酒湖边倾泻而下,纤细的壶嘴中流淌出仿佛是珊瑚版的血液,轻缓的注入空了一半的杯子中。 美丽得似乎能够折射人心,又似乎能够研磨时间所有。 就被在此帖仅唇边,带来些许凉意,这大概也是桃花醉名闻天下的理由,不管在手中握了多久,它依旧保持这才从冰窖中期出的沁人心魄。 此酒后劲极大,这么一杯接着一杯,换做旁人只怕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可惜偏偏对滟昊泠不管用,她反倒有些怨恨起没有任何效用,就算今日醉死在相思楼上,那又有什么区别?曾经为了那个人而饰演滴酒不沾,如今同样可以为了他,选择长醉不醒。 相思楼,世上还真找不出比此地更适合醉酒的地方。 新月低眉顺目,在垂下眼帘的一瞬间,无意中瞥见了滟昊泠这个表情,隐藏在飘落而下的发丝后,甚至也隐藏于版和气的眼眸之中,若不是亲眼得见,新月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距离执掌天下尽半步之遥的皇者,竟然会有同时所有的表情。 新月却也暗自庆幸,眼下的他并不适合接待这样的一位客人,至少今夜绝不适合,无论出自什么理由令滟昊泠身先自我的世界不可自拔,他都好歹算是得了一个喘息的空隙,身姿窈窕的旋过身,准备将酒壶放下,略略歇上一些。 “呀!”抑制不住的惊呼,与瓷器脆裂的响动交杂与一起,在这个**天香的小楼之上显得格外突兀。守在楼外的意娘都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之前新月再三叮嘱过,他只怕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腕被毫无征兆的大力扯过,新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身躯朝着后方跌去,而那个罪魁祸首,更加可恨的行为还在后面,除了最先开始的狠狠拉扯之后,他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泉溪镇的花魁就这么跌倒在相思楼的地上。 索性铺着厚厚的地毯,长而密的绒毛承载了所有的冲击,并没有那一处被跌伤,只是,这也仅仅只跌倒而言,新月拖着红肿的手腕,有些委屈的仰望着今夜这位喜怒无常的“客人”。他并不只究竟是自己所说的那一个字,所做的拿一个动作激怒了他,新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她的手腕……一定骨折了。 再多的怨恨,也不敢表现在脸上,丝毫也不敢,新月只得仰起她那张令无数人经验的面孔,在脸上写上恰到好处的委屈,他自己无比清楚,这样的神色最为动人,总能够勾起男人心中的怜惜——除非那人,真正的铁石心肠。 “你的手,怎么了?” 新月的心头闪出一抹惊喜,他根本不敢奢望,会得到来自滟昊泠的关心,“不碍事,擦点药应该就没事了。”即使这并非一点金疮药就能治愈的伤势,太过浓烈的喜悦还是令新月不假思索就如此回答。 滟昊泠勾唇笑了笑,也许是习惯了,在他的笑容中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暖意,饮尽今夜最后半杯桃花醉,毫无疑问,壶中所剩的那些已在方才砸的粉碎,酒侵入地摊之后便再也没有宝石似的质感,只留下一个不易清洗的难看印记。 “我问的是你的掌心,起了一层薄茧,实在不像是花魁所有。”淡淡的一句话,以最快的速度击落了新月雀跃的心灵。他的苍白无法令他有所心动,滟昊泠只想弄清这一事实。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他怀疑了,他怀疑了,他怀疑了……这个声音不断响彻在新月的脑海,他甚至没有明白,他究竟在怀疑些什么,生存的本能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作答,已经顾不上那究竟是不是最好的理由。 “皇上,前些日子属下也曾去了战场,以防万一,属下还带了武器防身。”掌控者汐蓝的情报系统,在硝烟弥漫的为难环境之中,他必须将有用的消息及时送到滟昊泠手中。这本身就是玩命的行为。 如果只当他是客人,新月子可以使出浑身美丽,这是青楼,他怎样的举动都不会显得过分。但是方才滟昊泠的质问,完全已经超出了客人的身份,因此新月也不得不回归一名属下的安分,没有人可以只是皇帝的眼睛,新月值得垂下头,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对于方才的解释,滟昊泠究竟是否接受?新月茫然不安的揣测着,终究不得其解,他一个字也不说,唯有暗蓝的衣摆在他眼前划过,要是他没有看错的话,滟昊泠所取的方向,似乎是他的床榻? “今夜,我在这里歇息。” 心如擂鼓——新月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的几乎能够从口中崩出来,已经不敢指望,他的不知所措能够瞒过滟昊泠的耳力。 半响之后,新月才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失去了所有勾人的姿态,麻木的身躯就完全不属于自己,往前挪了两步,最后还是僵在屋子,他真真正正,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第三章——人影彷徨 “皇上,是要留我侍寝吗?”不长的一句话说完,新月便觉得已经将一口气息全部用尽,莫说是再次开口说什么,呼吸都变得有几分困难。如今,居然还能够与滟昊泠对视,新月自己都觉得十足有不可思议。 “是又如何?”滟昊泠不答反问。与新月交接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冰冷,他既没有戏弄他的意思,也没有觉得他提出这个设想带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顺着她的疑问顺口应了一句,没有任何感情在内。 新月的心肝何等玲珑,况且要看出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意,对他这种在风月场合混迹惯了的人来说,几乎已是赖以生存的本能。旁人对他们是怎样的心思,一望便知,绝对不会弄错。 只是,揣摩出滟昊泠的心思是一回事,如何应对她的突出其来,有完全是另一回事。 以不变应万变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却也是新月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站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就像是一座悟性的牢笼将他困住,半步也挪不动。 贝齿轻轻要在下唇之上,新月已经不指望这份可爱可怜的模样能够引起对方哪怕丝毫的怜悯。他只是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被硬生生折断的手腕,尖锐而火辣的疼痛着,以至于她柔美的神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几分扭曲。 在滟昊泠的跟前,新月真是半分措施都不敢采用。就在身边的锦缎圆桌之上,精雕细刻的荷叶盘中就有从冰窖中起出的冰块,哪怕只是拣出一块敷一敷手腕,她的痛楚也会减缓不少。 然而就在这一步的距离,新月也不敢妄动,在得到滟昊泠明确的许可之前,任何擅自采取的行动都有可能会召唤死亡的来临。 难看的沉默之后,反倒是滟昊泠开口,今夜他既然来了相思楼,即便没有打算能从这里能到某种真正的乐趣,不过也不想令时光太过无趣的悄然溜走。“一根木头似的杵在这里,实在不像是艳名远播的新月姑娘该有的行为。” “奴家错了。”随着滟昊泠变幻莫测的措辞,新月也只能响应的选择适当的自称。来来回回自己,心绪便不由被混乱占据,再也思索不了更多的东西。一滴冷汗顺着他脸部优美的线条而下,侵入衣领之中,新月只是略施粉黛,虽然不用担心汗水会弄花妆容,但是这种黏腻的感觉,只会给心上带来更为沉重的压力。 滟昊泠的喜怒无常,对于他麾下所有的官员和将领来说,都绝非一件新鲜事,领所有人都无措的是,无论他们多么清楚这一事实,已经还是无法找出适当的应对之策,不晓得该如何讨这位皇帝喜欢,更加不知道当他动怒之时,又该如何加以安抚。 新月并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否正确,他弄明白的知识滟昊泠不喜欢她处在一边,在他脚边跪下,在尽量不使用手上手腕的前提下,新月为滟昊泠脱下两只靴子,更过的冷汗滴下,比起估计自己的伤势,新月更加担心的是此刻的笨拙会令对方不舒服。 今夜滟昊泠的造访已实属意料之外,新月不想为此招来杀身之祸。 “我倒没有想过,你竟然如此能够忍耐。”滟昊泠任由新月服侍,看得出她的心为极度不便,比起素日里得伶俐,简直迟钝的不是一星半点,“伤势不轻吧?” 这根本是不可能回答的问题,是与不是两种答案很明显都与正确的范畴完全沾不上关系。新月依旧咬着唇,出于本能的臭气都被他深深地压抑在喉头,不敢有半分表露,他只管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先是为他脱靴,紧接着便放下床榻两侧的纱帐。 纤长的手指伸到滟昊泠的胸口,在触碰衣扣的瞬间,新月还是犹豫了,期待,还是害怕?他自己也辨别不清,仿佛有两行总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头脑中来回拉锯,中绝只是令他陷入深深的迷惑。 滟昊泠朝背后的锦被靠了过去,暂且来拉来了于新月之间的距离,“手骨骨折都能够一声不吭,到这个时候反而害怕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个时候?滟昊泠的措辞依旧带着难以明确的深不可测,新月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再进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任凭他如何去偷窥对方面容的细节,依旧无法从中的初二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甚至完全看不透滟昊泠所谓的“这个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 仅仅只是单纯的服侍他宽衣,还是包含了这一连窜行为背后的深意》 当新月为了遮掩惊慌失措而低头的时候,披散在背后的发丝落了几缕在床榻之上,黑发如瀑,与被褥之间形成色彩强烈的对比,相思楼上,一切装饰皆为烟粉为主,烟粉的窗纱,烟粉的床幔,烟粉的被褥……完全符合青楼之上该有的风光。当着几缕黑亮的发丝被填上之后,原本尚算柔缓的旖旎,似乎徒然游乐世俗的倾向。 自从陷入锦被之中,滟昊泠就勾起了懒散的情绪,仿佛坠入云朵的感受,大概令所有都不想再有什么举动,况且,今夜的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做过什么。 然而就是此刻,滟昊泠的手掌闪电般的探出,新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发丝已经落入此人的掌握。 浑身僵硬的如同一尊雕像,包括呼吸在内,都压制在最微小的范围,此时若是选择挣扎,痛苦的只会是自己,无论滟昊泠出自什么理由握住她的发丝,在他自己愿意放手的之前,他全部的挣扎都只会是徒劳无功,一滟昊泠的性子,宁可将她满头青丝全部撤下,也不会违背自己意思选择放手。 “怎么是黑色的?” 什么?新月全然没有听清滟昊泠突然的感慨,他甚至不能完全肯定,他方才究竟做了什么——将她的发丝端至眼前,就着灯光细细端详?还是根本看都没看一眼,就突然发出了这句彻底莫名其妙的感慨? “回答我”滟昊泠的语气变得十足危险。 信誉再也顾不上刚才是真的听见,还是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幻觉,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隙留给她,弹指一挥的功夫都不能停顿,新月张口就答,“奴家不明白什么意思,奴家的发色天生就是纯黑的。” 耳畔飘过几下若有似无的笑声,新月辨别不出,索性也就不再去努力辨别,入夜之后不可揣摩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桩桩件件,都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期,断腕的疼痛没有得到缓解,此刻的新月已经陷入完全的恍惚之中。 因而当滟昊泠松开她的发丝的时候,新月竟然没有实施的给出适当的反应。 直到新月的余光无意中触到滟昊泠的冷笑,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愣神简直失礼至极,忙不迭的再次跪地,“请原谅奴家。” 一挥手,滟昊泠不屑于再让旁边免礼这些方面浪费自己的唇舌,“我只是觉得,以你纤弱的外表,黑发显得过于深沉了些。” 莫名的骇然,惊涛骇浪的滚过新月的心间,大着胆子抬头看他,滟昊泠的神色之间似乎有些索然无味,但是隐含更深的内容,就不再是新月能够思索的了。“是……是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偶然想起了另一个人。”连带着想起的,还有与之相关的延伸与恳求。“冰族沐霖,你见过的,那一头几乎透明的白发,若是长在你身上,说不定更加相称一些。” “……”新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这个诡异的话题,难道滟昊泠丢下堆积如山的展示与政务,千里迢迢的跑来泉溪镇,就是为了探讨他的发色? 这哪里像是滟昊泠会做的事。 “算了,你先退下吧。”蓦然给出几乎赦免的命令,滟昊泠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无聊的游戏。他抱着寻找趣味的目的而来,终究的结果注定令他失望透顶。 “是。”新月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短短数个时辰,几乎成了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幸而他最后的理智还没有丧失,克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新月一一吹熄房中明亮的灯火,仅仅留下床脚湖南的那一站。最后,他还是没有忘记将们自己掩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的新月,步下相思楼的脚步一面不了跌跌撞撞。 第四章——楚楚可怜 “姑娘!”意娘吓了一大跳,完全出自本能的张开手臂接住了从相思楼跌落的身影,再听见器皿背摔碎的那一刻,她就隐隐觉得不安,不,应该说从入夜之后开始,一只手在楼下,并且半步不离。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一点也没有错。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当看见新月剪影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意娘多少还是有些惊讶,从十多岁开始就混迹于风月场所,意娘怎么也算是阅人无数,他清楚每个男人的喜好,也懂得什么样的美色最能引诱他们。在意娘的想象中,时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抗拒新月独有的柔情似水。 但是,在夜深的一刻,玩玩梦里人的新月姑娘竟然会独自一人离开自己的闺房,而他的摸样,甚至像是被客人赶了出来? 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一眼,姨娘由于这是不是应该上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不是分光彩,更是完全折损了身为花魁的矜持,这份犹豫,令意娘不得不迟疑了脚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楼梯上的那道身影,就这么重重的跌了下来。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意娘上前一步,也不管以他的微薄力量是不是能够借坠落的人影,然而他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新月这么摔伤。 那楼梯,看起来是这般陡峭。而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哎呀!”两个女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一个激烈的失控,而一个却是压抑而沉闷。 方才新月一脚踩空,楼梯才下到一半,她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这实在无法怪他,能忍到离开滟昊泠的一颗几乎已是一个奇迹,眼下的他就连脚下的路都一看不清晰。 一级接着一级的台阶,仿佛一条条扭曲的蛇,新月根本不知如何做才能准确的才在其上,终于,嘘软的步子一个不慎彻底采空,失去平衡的身体在瞬间坠落,应该被谁接住了,新月恍惚的认识到这一点,奈何冲击力太大,接住她的人也无能为力,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 意娘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颇有几分自嘲的味道,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如钩前院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身子美丽而无限风光,这才过去多久,她就已经摔的七荤八素昏头涂脸,不由得庆幸周遭没有旁的客人,不然他今后也不用在这一号里混日子了。 转头看向新月,争相对后者笑一笑,才刚刚举起笑意,表情就已经所在脸上,积分变形之下变得十分难看。“姑娘,你的手怎么了?” 新月托起手腕,经过刚才的冲击,它的上市无疑更加严重,刚才摔倒的时候终于发出一下一直的痛呼,而此刻则化为一口一口的冷气,嘶嘶的声音听得耳根发凉,意娘注意到,对方的春夏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赫然……赫然是被自己咬伤的。 常人一定无法想象,究竟是为了人手怎样的痛苦,才能另一个人如此下意识的伤害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造身体造出如此吓人的上市,仅仅只是为了抵抗另一种的痛苦。 意娘也无法想象,不过摆在眼前的上市却是实实在在,小心翼翼的捧起对方的手腕,意娘用了力所能及的最轻柔的动作,但饶是如此,还是听见了新月重重的抽泣,齿间下意识的用力,本来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又再次沁出鲜血,蜿蜒下小巧的下颚。 “这,这太过分了!”意娘义愤填膺,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够大致想象浙商究竟从何而来——毕竟,新月不可能自己弄伤自己。 看见他疼得一下站起,心头心头突突一跳,有些惊慌的道理,“你去哪里?” 意娘头也不回,从背影之中也能明显看出一股汹汹的气势,大有要将某人大卸八块的架势。“当然是去找哪个王八蛋!就算他是客人,也没有资格这么做!”别处的青楼是什么样,意娘不想去理会,但是别处的规矩,绝不能用在泉溪镇,更不能用在如钩相思楼!首先,这就违背了你情我愿的不成文规定。 “别去!”完好的一只手,拉住了意娘的衣摆,迫使他不得不将头汇过来。 “为何?”俯视着她更加苍白的面孔,意娘已是十足不解。“我并不知你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他这种做法是在太过头了,你不用担心,错的是他,整个镇子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不是这样。”新月摇摇头,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语句加以解释,在意娘单薄的世界中,他所说的一切大概就是必须新手的真理,然而这些规矩放在滟昊泠面前,只能是一钱不值,整个泉溪镇站在他这一边又能怎样?那个人,几乎已经得到了整个天下。 不过,新月还是忍不住羡慕意娘,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其起了如此的感觉,意娘的世界,单薄到寡淡的地步,但恰恰是这份简单,是他穷尽一生也求不来的奢望。 意娘的神色之中多半是不赞同,尤其是看到新月如此痛苦的情况下,他打抱不平的意愿就变得更加强烈。 新月轻轻一叹,“我没办法解释给你听,不过你要相信我,激怒那个人觉分班分好处,无论对我,对你,还是对整个如钩而言,都没有半分好处。” “我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意娘也不得不压下满腔愤怒,选择了妥协,大概因为在泉溪镇生活得太久,已经快要忘记青楼女子在社会上地位最为地下的一群,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压迫,随意欺凌——只要它具有一定的权势地位或者万贯家财。 缓缓将新月从地上搀扶起来,意娘别无选择的提议,“去我房间吧,我给你看看伤势,这么晚了,只怕也找不到医师出诊了。” 短短片刻,当新月在自己房间内褪尽衣衫的同时,意娘就彻底改变了注意。“咣当”一声,双手捧着的铜盆掉落在地,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不行,我必须去照个医师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一次,新月没有直接阻止对方,况且他也没有力气再对其疾言厉色,只是有些无奈的缓声反问,“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在这个时刻根本不会有意识愿意出诊。”所剩的力气都用来支撑新月站立,这句话低沉的几乎无法耳闻。 意娘固执的坚持,“就算闯进一时的房间,拖也要拖一个来给你疗伤。”这般的决断,令他看上不许像个柔弱女子,反倒带了几分江湖豪客的侠气。 新月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我们有上好的金疮药,请来的意识配置的药物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顿了顿,新月又补充一句,“再说了,我这些上有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看?” 最后一句惊醒了意娘,目光掠过新月身子,眉头蹙得不能再紧。没有当场昏倒,他已经比许多女人勇敢,值得倾佩,毕竟在新月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之间甚至部分皮肉都有翻卷的迹象,意娘一眼看过去,居然无法数清伤口的数目。 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信,艳名远播天下的花魁新月,寻花问柳客人人渴望的一具身躯,隐藏在意山下的阵容会是如此的不堪与……恐怖。 “这些,是刀伤么?”意娘问得十分迟疑,他本来以为令姑娘无比疼痛的是折断的手腕,没想到还有无以计数的伤痕在同时折磨着他。 “上药吧!”若说了,必然会将意娘卷入不该他卷入的动荡之中,新月淡淡的支开话题。 清亮的药膏拨上伤口,意娘的手法轻缓而舒适,在最大程度之上减轻了她的疼痛,新月终于能够令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于是想起一件事情,“相思楼的客人,还是要选一位姐妹照看着,我这幅样子,暂时是无法服饰了。” 逃过今夜的侍寝——虽然不能确定滟昊泠是心血来潮还是存心戏弄,新月依旧觉得无比幸运。他简直无法想象,套若将这幅身躯展现在滟昊泠眼前,又会招来多少无谓的是非。 到了第二日新月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一切安排都白费了,在睡前,意娘以强硬的态度比她喝下了一整晚的安神汤,令她一夜无梦的睡到近午的时刻,经过询问之后,被告知相思楼的客人已经不告而别,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一封留给新月的命令。 ╮ 第五章——从属关系 “王上,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宋正武策马上前,追上沐霖前行的速度。威武的军人在这个时候也免不了带上几分与性格全然背道而驰的犹疑,几经辗转之后,话才终于出了口。 沐霖控了一下马缰,偏头看了自己的属下一眼。在景阳一战中,宋正武以一个军人的英勇与忠诚,在危难的时刻依然决定保护国主安全离开。当日,他一马当先,拼尽全力杀出一道血路,本来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最终的结果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但是在那一战中,宋正武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耳。战争给他留下的是荣耀的勋章和丑陋的伤痕,一条斜过脸孔的伤痕,一直没入左侧,分毫的差距,他差点也失去自己的眼睛。 当讲还是不当讲——一般以这样的措辞开口的内容,听起来都绝不会令人很愉快。只是看见对方那张破碎的面孔之后,再多拒绝也被堵在沐霖的胸口。“宋将军,何事?” “王上,大概是属下多心了,总觉得此去凶多吉少。”宋正武环顾四周,刀削般的刚毅脸庞都不禁流露出几丝恻然。 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周围,能见度被抑制在五步之内。超出这个范围,无论人还是物,都只剩下一道寡淡的影子。假如再往远处延伸,则更是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同伴,自然,也看不清敌人。 似乎浓白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存在,他们这些蝼蚁般的生命,随时都会被吞没其中。 也难怪连宋正武这样的汉子都会感到不安,这一场不期然之间降下的浓雾,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勾起了人类心中本能的恐惧——对于目不能视的未知的恐惧。下雾之前明明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所有的光亮似乎都被折损殆尽。 不过沐霖还是能够断定,令宋正武不安的理由不仅仅是恶劣的环境。行伍一生的铁血军人,应该见识过更加严峻的自然条件,他会在这个时候道明自己的心情,一定还有令他更加担心的来由。 “按照末将的经验,在雾天作战,最关键的就是情报。”宋正武所说不假,落入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与瞎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敌军的踪影以及动态,都必须依靠情报系统加以探知。“请恕末将僭越,不知王上能否告知这次协同作战的是哪一支情报部队?” “住口!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沐霖厉声呵斥,很难相信在他纤细柔弱的脸上会出现如此凶恶的表情。 然而当他呵斥过后,沐霖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出于对属下的爱护,他不得不阻止宋正武探听与他无关的内容,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该用如此口气,毕竟……他曾救过他一命。 “属下知错。”宋正武低下头,话虽如此,随之而来的句子根本没有多少认错的情绪在内。“属下也清楚汐蓝皇帝的规矩。换做过去,一定不会多问。只是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关系到万千将士的生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措辞中充满对滟昊泠的不屑,在宋正武看来,滟昊泠喜欢搞神秘主义是他自己的事,却不该拿士兵的生命当成玩弄的筹码。 沐霖苦涩的笑了笑,不知是感激属下能够体谅自己的一片苦心,还是在讥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无能无力?“听了之后,你就装作没有听见罢。”这不像是主上的命令,更像是哀声恳求。“负责情报的是新月。” 短短的一句话,根本不可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相反,事与愿违令宋正武的担忧更甚。睁大眼睛瞪着沐霖,虽然不认为王上会欺骗自己,宋正武还是想要从中看出否定的意思。 “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眉妩姑娘呢?”才过去瞬间,宋正武就忘了沐霖希望他装作不知的恳求。 “你希望眉妩前来助战?”激烈的厌恶白深深掩藏着,沐霖自己也不知到底何时会爆发出来。 怨不得他有如此反感的心情,提起眉妩,他就想到燕归愁,紧跟着又想起许多他根本不愿想起的人。正是他们的存在,抹去了他原本在滟昊泠心中的地位。爱恨已然不剩,如今竟连他最后的忠诚,他们也要残忍的一并夺走。 宋正武没有发现沐霖的异样,他只是实话实说,“眉妩姑娘的能力,众所周知。比起那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实在好太多了。”要是眉妩在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她一手训练处的隐匿部队,不仅能够刺探出最准确的情报,还能给予战事最大的帮助。 沐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不动声色的解释一句,“眉妩执行其他任务去了。”言尽于此,再往下说就会将这位汉子也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很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宋正武也明白再继续纠结于此,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所有人能够活下来。“当务之急我军应该尽快撤出这片浓雾笼罩的区域。”既然情报的来源不再可靠,撤离才是保命的唯一途径。他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与根本不知来自于何方的敌人拼杀。 “不可。”沐霖断然拒绝。“在此堵截牧野军,是皇上交给本王的任务。”既然命令来自于滟昊泠,他就一定会完成,而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王上!”这一声呼喝就像是沉闷的惊雷滚过,宋正武试图以此唤醒他们的王。“属下不明白,为何我族要一丝不苟的完成汐族的命令?远的不说,仅仅这一年之中,冰族战士已经接连打了几场苦战。夺回景州,侵袭粮草,如今又是这个鬼地方!” “夺回景州是本王自愿请命。”沐霖无力的申辩道。 “王上会请愿,是因为那是汐蓝皇帝希望你做的事!”宋正武陡然表现出与他五大三粗的外表全然不同的睿智,一针见血。当他看见血色迅速从沐霖面容上退却之后,这位军人的心中还是惊觉自己说得太过。 宋正武突兀的补充道,“属下明白王上的不得已。但是柔蓝决不能再任由汐蓝摆布,一场仗接着一场仗打下来,我军的人数已不足战前的一半。王上,你不觉得这是汐蓝皇帝的阴谋么?他正在削弱我族的力量。” 削弱?沐霖反复无声的念着这个词语,甚至找不到任何证据加以反驳。再怎么不愿承认,他还是不能否定自己曾不止一次的做过类似的揣测。 沐霖唯一想不明白的只有一点——滟昊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他不刻意削弱冰族,也没有任何事实会改变两国之间的从属关系。在汐蓝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小小的属国柔蓝,螳臂当车一般的渺小。 看出沐霖的动摇,宋正武继续劝解,“我们是军人,我们的责任是保护自己国家,而不是为了别人卖命。”恳切而哀叹的目光落在沐霖的脸上,这个眼神没有半分虚假。宋正武所做的,也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或者说,是冰族上下一直想要做的事。 明白他的不得已,在如此的认知之上,依旧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国卖命。原来他这个一国之主,在国民心中的模样竟是如此不堪。 蓦地,沐霖什么也不想再解释。唤作无限强硬的态度,沐霖举出不容反驳的事实,“如今我军正在做的都是从属协议上要求柔蓝做的事。” 去他的协议!宋正武差点破口大骂。一直以来都是柔蓝一方在坚守协议,而他们的宗主国汐蓝又做了些什么? 一眼看穿对方的疑问,沐霖冷冷的提醒道,“正因为有了汐蓝的庇护,我国才得以存在于今天。”这本就是一片纷争不断的土地,以柔蓝弱小的力量,若不是得益于宗主国,只怕早已在历史上彻底消除了名字。“所以我们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年年向汐蓝敬献岁贡,以王族女子和亲,代替宗主国出兵……桩桩件件,沐霖何尝不知道这都是些不公平的条件。但是,再如何不公平,一旦摆放在生存的面前,就不值一提。 只要能够活下来,哪怕耻辱。 “命令全军做好迎战准备。”沐霖一字一顿,下了决断。 第六章——冒险激进 “遭遇!我军前锋与敌人遭遇!”前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从中可以听出无比慌乱的情景,人仰马翻。只是再多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已经无法冲破仿佛凝固的浓雾。正是因为无法看见,才更加觉得场面失控,心绪更是慌乱不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沐霖当机立断,“宋将军,此地交给你了,本王去前方指挥。” “王上,万万不可!”谁都知道此时的阵前充满的凶险,在浓雾之中与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情况不明的敌人战斗,其凶险的程度只怕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战事。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目不能视的条件下,想要生存下来,还需要足够的运气庇护。 “阵前已经陷入混乱,本王必须亲自前往坐镇。”沐霖以最简短的语句解释,他已是去意已决。此去不仅是指挥战斗——在当下的混乱之下,只怕他也没法指挥什么。目前最重要的是安定军心,而要做到这一点,非他本人不可。 宋正武也想明白其中关键,本想随沐霖一同前往,在近前护卫。但是看看周遭的环境,便知这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时刻。前锋部队的慌乱正在往此地蔓延,尽管目前部队的中部和尾部还没有与敌人正面冲突,对于敌情的未知还是令军心涣散。 “王上,千万保重!” 沐霖没能听见属下的告别,一人一骑义无反顾的冲入雾气之中。 “不要惊慌,拿起你们的雾气,开始迎敌!”由内力支撑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众人耳边,冰族的士兵们听出那是他们王上的声音。雾气依旧浓烈,谁也无法看到沐霖的身影,然而这个清晰有力的声音,还是令场面镇静下来。 松一口气,沐霖知道自己的举动起到了作用。虽然士兵们还没有正式投入战斗,但刚才如同无头苍蝇乱窜的情形好歹算是遏制下来。雾气太浓,五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众人若是失去秩序继续混乱下去,下一刻很有可能会在同伴之中挑起厮杀。幸好他来的及时,要是晚上片刻,结果将是不堪设想。 “敌军就在我们的正前方。”沐霖为众人指引着方向,他的功力自然比这些普通士兵强悍许多,只是他也无法完全看透这场凝固般的浓雾。不过,以他的耳力能够听见敌人的动静,借以判断出敌人的情况。 “没什么可害怕的。不就是一场雾么?我们的家乡柔蓝,一年四季常常都会下雾,我们是冰族人,早已适应了这种天候。”沐霖鼓舞着众人,并没有使用激越的慷概陈词,反而带了几分思乡的多愁善感。恰恰也正是这份淡淡的哀伤,一直流入众人的心间,渐渐觉得周遭环境,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长时间动用内力说话,对于如今的沐霖来说,根本不是能够支撑下去的行为。连日来这具躯体所受到的伤害正在不断积累,终于成了危及性命的隐患。他的外表依旧纤细,可就是隐藏在这幅美丽皮囊之下的内里,已经腐烂不堪,如今的沐霖是真正的脆弱不堪。 思乡的情绪正在冰族士兵中间蔓延,沐霖趁着这个机会调理内息。此时的他不由庆幸在大雾的遮掩下,没有人看见他灰白的脸色以及剧烈起伏的胸膛。 歇息够了,至少沐霖判断自己已经能够再一次开口。陡然提高声线,“士兵们,按照我们平日训练的那样去做就可以了!这是我们早已适应的战场,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胜利就在眼前,我们只需亲手将他拿下!” 沐霖见气氛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再继续等待难免又会适得其反。当下不再说话,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他能够肯定,士兵们一定会跟在他的身后。之前他们只是被恐惧绊住脚步,一旦当这种恐惧被压缩到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他们就会明白,若要生存下来就必须将挡在前路上的敌人全部杀干净。 当冲入敌阵的一瞬间,沐霖肯定,自己此举尽管冒险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做对了。 并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这一切,有的只是久经沙场才能淬炼出的直觉。敌军受到突袭的那一刻,在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慌乱迹象,根本瞒不住经验老到的沐霖。 手起刀落,不费吹灰之力,沐霖已经顺利斩杀了十名以上的敌人。除了刀刃上不可避免的沾上血液之外,沐霖没有任何损失,包括他一身劲装,依旧崭新如一。 又过了一小会儿,不单单是沐霖,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夜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就像是一柄烧红的刀子一般深深插进敌阵之中,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抵抗。 雾气似乎变的更浓,哪怕是对面的敌人也难以辨别清楚其真实面目。不过不要紧,只要从军服之上判断出他们是敌人就足够了。此时根本无需太多讥笑,只要拿出浑身力气狠狠劈砍下去,就能在眨眼之间收获一条人命。 一片白茫之中,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如星辰般闪烁的猩红色斑点,沐霖明白,那是他的属下们杀红的眼睛。也曾犹豫过是不是要阻止这一场疯狂,但是想法转瞬即逝。面对费劲千辛万苦才扭转的局面,沐霖认为激进比起退缩要好太多。 战场,本就是最不适宜怜悯的场合。 对敌人的仁慈,就等于将自己送进屠刀之下。 终于,有飞溅而出的鲜血溅在沐霖的脸上,过近的距离之下,腥气直冲鼻孔。已经不难想象,到底有多少起杀戮就发生在身边,这是完全失控的情景。在湿重的雾气中,士兵们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相反,正因为没人看见,各种负面的情绪被燃烧到极致,根本没有人会心怀仁慈。 疯狂的一幕还在继续发展,也不知是谁最先带头,一位冰族士兵在杀死敌人之后,竟然还没有打算放过对方,直至用手中的马刀将敌人的尸体砍得稀烂为止。如此行为,即使放在战场之上,也免不了会遭人职责,然而在今时今日,他的行为违背常理的受到了所有人的纵容。 并且,开始不断有人效仿。 怪诞的想法在士兵心中滋生,就像剧毒一般的传染者所有人——反正没有人真正能看清不是么?既然这样,做的再过分,那又怎么样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眼睛失去了全部的作用,飘荡在鼻端的刺鼻味道成了唯一的真实。不然,在这个伸手都看不清五指的环境中,士兵们根本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 证明,自己还活着。 “抓紧时间,消灭敌军!”沐霖终于扬声下令,制止这一场疯狂的盛宴。在死人身上发泄又有什么用,士兵们的举动对于锁定战局完全无法带来任何裨益。他必须提醒他们,还有更多的敌人等在前方。 况且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一旦当敌人从最初受到突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胜负的天平就会朝着不利于冰族的一方扭转。 以内力催化的命令,依旧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可惜这一次没有起到沐霖预期的作用。沉浸于杀戮,就如同沉浸于美酒或者美人一般,令人难以自拔。或许在这几样事物之间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令自己忘记身在何方。 沐霖咬了咬牙,不得不采取更为极端的措施。策马而过,马鞭如同雨点一般抽打在士兵们的身上。疼痛应该是世上最管用的清醒剂,被抽打的士兵们终于停下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滩早已不能称之为尸体的“尸体”。 “呕!”有人抑制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己所制造的肉泥旁边,狠狠地呕吐起来。 “进攻!”沐霖看也不看,对于此类癫疯的懦夫,他没有半分兴趣。只有胜利才是他想要的东西,于是向着全军冷冷下令。 然而沐霖的命令晚了些,正如他采取极端措施的时机也晚了一些,在部队刚刚出现激进苗头的一刻,身为主帅的他就应该想办法让所有人保持冷静清醒。 敌军仿佛睡醒的猛兽一般回过神来,布置出严整的阵型。之前的不利虽然令他们折损了一部分人马,但是由于冰族缺乏统一指挥的时空,这些损失并不是无法弥补。 双方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在各自统帅的带领之下,以正式交战的态势重重撞击在一起。 第七章——鹬蚌相争 “是你!”就在沐霖倾尽全力朝着敌将头颅之上劈砍下去之时,冥冥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了他。出自本能的惊呼,也是出自本意的撤剑。很难形容沐霖此刻的感觉,他并非真正认出对方的身份,而是某种在心间膨胀的感觉,令他认为——彼此相识。 奈何这一剑用上了沐霖十成十的功力,一旦使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短暂的脱力,残余在沐霖体内的力气只能支撑他不从马背上掉下去。怪不得他如此不计后果,总算杀到敌将身前,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亘古不变,还要将之斩杀剑下,这一战的胜利属于谁,将再也没有任何悬念。 即便如此,这一剑还是要撤下来,必须撤下来! 虎口崩裂。反噬的剑气远比世上所有的剑刃都更加锋利,深可见骨的伤痕转眼之间出现在沐霖的手上。再也握不住佩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如此浓雾茫茫,如此兵荒马乱,只怕掉落下去的宝剑,再也没有寻回的可能。 但是沐霖不在乎,正如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一般,“你没事罢?”不合时宜的关心,只为了给不合时宜的对象。沐霖甚至没有空隙去想一想要是被属下看见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在战场之上,这般去关心生死对决的敌人。 大部分剑气被沐霖强行撤走,然而剩余的,他所无能为力的部分,依旧具有巨大的杀伤力。 面纱,带着裂帛的声音断成两半。 同时破碎的,还有一张脸,一张令无数男人魂牵梦萦的脸,一张或许应该出现在此地,但是却绝不该站在沐霖对立立场之上的脸。 新月。 眉间被划开一道伤痕,比之珊瑚更加殷红的血液缓缓淌下,不知为何反而令新月美得更加凄艳。不是平日的楚楚可怜,而是一种决绝的,不顾一切燃放的美丽。仿佛在她额间,佩戴了一串上好的红宝石额饰。 “怎么会是你?”翦水明眸中有着薄雾一般的迷惑,沐霖近在眼前,新月依旧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此战不应该是燕归愁统领么?”喃喃自问,新月并不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燕归愁?闻所未闻!至少,沐霖确信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没有人,包括滟昊泠在内没有人向他提及这个名字。 “所以皇上才会命你负责此次作战的情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我并没有提供任何情报。” 疑问以及解答,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但是却以几乎一致的速度与时机冲口而出。这是一场混乱的对话,近乎于什么也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人提及最为关键的一点——为何本该作为友军的新月,会以敌将的身份挡在冰族部队的前方? 但是如此混乱的谈话,还是令沐霖与新月两人得出答案——他们所需要的答案。 “我们中计了!”新月绝望的给出结论,不是“我”,而是“我们”。掉入这场陷阱的人不仅是她一人,还有沐霖在内。 “停战!”沐霖调转马头,向着身后的冰族士兵发出命令。可惜没人执行,士兵们不是没有听到来自于王上的命令,奈何深陷敌阵之中,每一个微小的错漏就必须以生命作为弥补。没有人能够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住手,也没有人愿意给敌人可趁之机。 这里是战场,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地方。 “停战!立刻停战!”新月也加入这一场呼喊之中,歇斯底里的命令着自己的部队。 或许,在双方主帅的努力之下,战事有一瞬间的停滞。然而先前的疯狂所造就的景象还印在眼前,印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失去同伴的痛苦,为之复仇的愤怒,根本不是短暂的停滞可以凝固的东西。 能够洗净鲜血的,唯有等量的鲜血。 “不!不!!不!!!”强硬的命令转化为毫无意义的嘶吼,新月那本该黄莺婉转般的声线,如今变得粗哑难听。定是喊破了嗓子,口中能够尝到些许血腥的味道。 饶是如此,她就能够停止喊下去么?停止阻止这一切,眼睁睁的看着她今生最想保护的人们彼此厮杀? 不!她做不到! 她宁可失声,宁可死在这里,也要阻止这一场可怕的争斗! “非,别去。”沐霖脱口喊出了新月另一个名字。这或许并不奇怪,要不是这个身份,新月也无法成为代表焰赤一方的将领,出现在这个战场之上。 奇怪的只有一点,为何,沐霖,会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新月不顾一切,调转马头冲入混战的人群之中。沐霖在远处提心吊胆的看着,有好几次都看见她被混乱吞没,仿若一叶在风浪之中艰难前行的小舟,随时都有被覆灭的危险。 穿插过正在彼此交战的人群,新月不敢使用武器,怕误伤了那些士兵。她只是徒手将他们分开,即使动用一定的内力,也竭力将之控制在柔和的范围之内。“停下来,拜托停下来,看看你们杀的人都是谁!” 徒劳无功,新月何尝不知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每看见一名流血倒下的士兵,她就觉得那一刀完全是砍在她的心头,痛不欲生。然而就是这种痛,促使她继续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天地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令她停下来。 记不清冲过多少翻滚的马蹄,也记不清躲过多少飞过身侧的流矢,透支的体力令新月的精神有些恍惚,再也无力去计较这些。 况且,她的运气并不好,至少没有好到令她穿越整个战场也毫发无伤。肩胛上火烧火燎一般的痛着,一枚羽箭没能刺穿躯体,不过结果比那还糟糕,三棱形带着倒刺的箭头,深深地嵌入她瘦削的肩膀。 为了减轻行动的不便,也只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新月咬紧牙关,在疾驰的马背之上,反手过去,一把拔出嵌在体内的箭矢。随之倒刺飞溅而出的,除了如注的鲜血之外,还有一大块皮肉。 新月的肩头,被剐出一个深可见骨的空洞。 “唔。”远比相思楼上断腕还要剧烈的疼痛,令新月差点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幸好她预先做了准备,将马缰缠绕在空闲的那只手上。借助拉扯的力量,使他得以勉强停留在马上。 额间被沐霖斩伤的地方已经停止流血,再说与她的肩伤相较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被血液粘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多少模糊了实现。新月想起还有未完之事等着自己,勉强直起脊背,顺手拨了拨挡住眼睛的发丝。随后,她看见一人一骑,正穿过浓雾径直朝她而来。 再近一些,新月从服饰上分辨对方身上穿着她属下骑兵的轻铠。明晰对方的身份之后,本不该再担心是很么,但是莫名的警惕却占据新月心间。悄悄地,一双分水刺横在身前。 “伤成这样还想阻止战斗,的确值得钦佩。”随着那名骑兵的靠近,他那刻薄而冰冷的声音也钻进新月的耳中。“不过,非,无论你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景卉?你!”新月仿佛被惊雷击中,一时间什么反应都忘记了,只能惊恐的看着对方接近。 这是一个对她有着无限憎恶的男人,前景阳王子景华瑞的心腹,景卉。 在新月的认知力,在此刻遇上谁都比遇上景卉要好。即使他曾经救过她一命,但是也没有人比他更恨她。 “看见我很惊讶?”景卉明知故问。含着金粉恶意,做作的摆出偏头凝思的模样。“按照你的情报,我此刻应该在哪里?对了,应该是在景阳平息战后的混乱罢?只可惜那似乎不是适合我的任务,而且我本人也更喜欢来这里。” “......”新月沉默。残余的半丝希望在看到景卉的同时就彻底被抹灭,这个人只怕连乞求的机会也不会留给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掉入陷阱的人是自己,本就不该再去乞求什么。 景卉弹了弹身上属于普通士兵的轻铠,“不过要混在你的部队之中还真是有几分不容易。多亏这场浓雾,不然就算我换装了,大概还是会被你的同伴认出来。” “所以这一仗才会安排在今日?烈熠早已算出今日会有罕见的浓雾?”新月的声音一片冷涩,心,也是同样的冷涩。 “不然,你认为是什么理由?皇上一向不喜死伤人数过多,倘若不是为了让你……以及沐霖的部队被全歼于此,他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环境。”自从浅草桥一战之后,烈熠就更加重视天候地理等左右战局的细节。 “我们还没有被全歼!”新月尖锐的声明,固执的不肯放弃。 景卉不置可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把精细雕刻的号角。“就快要全歼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景卉执起号角放在唇边,悠长的号角被远远传递出去。 哪怕雾气未散,远方出现的景致还是的一看见,一道包围在这四周的黑线,粗重的几乎能够压过沉闷的雾气,以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新月陡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人数远胜过她以及沐霖所有人马的部队。 第八章——坐收渔利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棱之间洒进室内,给每一件家具,甚至每一块地砖都镀上一层悦目的色彩。尤其是那个立在窗下的人影,浑身更是散发出一层朦胧柔和的亮光,神圣的近乎不可侵犯。 越是如此,沐霖越是感到无比作呕。如果不是功力被下了禁制,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会是你?”不屑的质问,掩盖了沐霖此刻失望的心情。 “本来就是我。”清冷而独特的声线,早已成了烈熠的标志。也不去看沐霖脸上涌起的不可置信,只是举出无从反驳的理由,“景卉如今是我的属下。难道这一点,非没有告诉你吗?” 沐霖低下头,不是为了躲避对方,而是为了去看自己怀中搂着的人。新月双眼阖在一起,却不是安然入睡的模样,紧要的牙关证明她正在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面颊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更别提告知那个该死的景卉究竟是何人的属下! 燃烧的愤怒化作刻骨的怨毒,直直朝着烈熠而去。并不是只有有形的箭矢才能伤人,有时候,无形的怨恨会更加令人体无完肤。 然而烈熠只是无声无息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既是理解,是容忍,也是……原谅。至少对于此刻沐霖的心情,烈熠并不像加以任何苛责。 烈熠上前一步,取出一只药瓶展现在沐霖的眼前。“这是止血疗伤的圣药,桑先生亲手所制。给非服用一粒,会延缓她出血的症状。” 不可否认,沐霖有一瞬间的心动。不是因为烈熠的赠药,他表现得再如何仁慈,放在沐霖眼中与惺惺作态也没有什么区别。真正打动他的是桑拓的名字,世上没有人能够否认桑拓的医术以及仁心。如果这伤药真是出自其手,一定具有非凡的效力。 可惜到了最终,沐霖也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只因在最后一刻,被他抱在怀中的新月,用尽仅存的力气按住了他的手。新月没能顺利出声,但是沉默的阻止比什么都更加具有效力。 烈熠没有勉强,清楚这不是能够勉强的事。只是将伤药放在沐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旦当他改变主意,就可以用这个救治他想要救的人——不过这大概也只是他的多此一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6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为何不在?”沐霖坚持着这个问题,即使换了一种方式,他的执着也没有因此减少分毫。 烈熠没有问他所谓的“皇上”是谁,脆弱的容颜反映了沐霖错若的神经,怕是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这里是牧野军大营,昊泠并不适合来此。” “不!我不相信!”很显然沐霖还是被深深刺激到了,为了这个他穷尽一生也不曾叫出口的名字。为什么,当烈熠唤出“昊泠”二字时,是那般的亲昵自然,那般的……顺理成章?他们两人,不该是世间最水火不容的么? 沐霖恶狠狠的瞪着烈熠,森冷的目光加上披散在肩上的白发,他就像是一匹负伤的孤狼。 过去的实在太久,烈熠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沐霖质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北冥城的荷花池畔,为着同样一个人,为着同样的疑问,沐霖也曾咄咄逼人。只是那时的他,带着少年的骄矜与自负,烈熠虽然不喜欢,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沐霖是神采飞扬的。到了今时今日,再也看不见半点年少自负,剩下的只有凄厉与绝望。 “你不相信什么?”按照烈熠的本意,是想问问沐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相信。话到嘴边,不自禁的换了一种不那么伤人的方式。 沐霖被问得一愣。是啊,到了如今,还有什么事情不值得相信?无尽的鲜血,浇入他的眼睛,灌进他的心里,扑灭了一切不甘的念头。呆滞的扶着半昏迷状态的新月,除此之外,沐霖什么也做不了。几番张口,滑过唇边的都是暗淡的呼吸。 “我不相信,皇上会把我的一条命交给你处置……”无数次的呼吸汇集在一起,终于组合成一句意义完整的句子。这是沐霖心底最后的一点执着,如同缠绕在心上的藤蔓,如同深入骨髓的剧毒,除非当他真正阖上眼睛辞世的一刻到来,这一切依旧会折磨着他。 泪水违背沐霖的意志,划过脸庞,留下晶亮的痕迹。“我不相信!我死也不会相信!” “我也……不相信……”沐霖的嘶喊勾起了蛰伏已久的心愿,新月奇迹般的醒来。不再是战场上仿若燃烧的美丽,这位泉溪镇的花魁又回到了温婉的模样。时间再她动人的眼波中迅速倒退,还是相思楼上的新月,善解人意。 “昊泠的确没有这个意思。”这是事实,即使烈熠隐去了大部分事实,剩下的部分依旧可以称之为事实。 至于更加深层次的事实,那就是滟昊泠甚至不屑于处置这两名叛徒。对于所有人都薄情寡义的滟昊泠,奉在面前的忠贞都可以无动于衷,更何况……背叛?当新月,以及沐霖迈出背叛的第一步起,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今次的行动,全是朕一手策划。”为了让他们两人微微好过,而揽下一切罪责。烈熠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仁慈,虚伪到了极点。只要这份仁慈无法抚慰人心,那么唯一剩下的评价就是,可笑。 “这些,我都承认。”新月笑的无比从容。“景州叛乱中,我就是幕后黑手,这一点自然已不用再多说。至于青夷一战,是由我亲手杀了牧野军的警戒小队,才有了正式开战的导火索。至于那些情报,尽管大部分内容依旧属实,但在经过我手之后,都少不得在细微之处做一些有利于我的改动。” 新月的坦诚多少还是有些出乎烈熠的预料,这样也好,至少免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为什么要做这些?挑起战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挑起战乱?”新月摇着头,轻轻笑出声。“皇上,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承认。但是挑起战乱这个罪名太沉重了,我一介小小女子,着实承担不起。” 当她还以“非”的身份与自己合作时,烈熠就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女子的狡黠。只是到了这个生死都不由自己把握的当口之上,她还能出尔反尔,这完全超出了胆大的范畴,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景州的叛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百姓们恨透了汐蓝皇帝的作为。在饮水中投入血吸虫虫卵,景阳王都一夜之间几乎变作一座空城,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这场疫病之中?”正如烈熠随口就能举出她的罪状,新月也在信手之间找到反驳的证据。 “然而在我看来,滟昊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还不是这个。”柔情似水的目光中,莫名加入针尖也似的锐利,像是要将烈熠洞穿一般。“他真正的错误在于,没有斩草除根。留下幸存者,就等于留下仇恨。按照滟昊泠的本意,是打算让景州鸡犬不留的,到底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呢?” 烈熠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与他一样清楚。 新月话锋一转,“接下来再说说青夷一战,真正算起来我所杀的士兵仅有十人,但是为什么最终的死伤会那般惨重?在一开始只是一支警戒小队的失踪,为何牧野军竟没想到要调查真相,一口咬定是汐蓝所为?”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口,柔缓的语速说着与之全然不符的犀利言辞,字字机锋,一针见血。这一次新月也不等烈熠回应什么了,想来他是知道本后因由的,只不过是说不出口罢了。 “至于更改情报一事,那些与事实有所出入的部分,你认为滟昊泠真的看不出来?不,为他提供情报的人又不单单只有我一个。这些作为,都是他的纵容。因为,滟昊泠想要开展。他,想要整个天下!” 第九章——霜华青丝 双方都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所举出的每一件事例都是无从反驳。他们都不可避免的被卷入这场混乱之中,同样的,各自的作为又令这一场混乱更加失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上,你不是想要知道为何我们会做这一切么?”当烈熠认为新月极度抗拒这个问题,再也不会回答之际,话题兜了一圈知州再次回到原点。 似乎有泪水盈满新月的眼眶,但是,烈熠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只是错觉。 深深吸了一口气,沐霖缓缓说出一句话,“我们,只是想要生存下去。” 能够体会到她的祈望并没有半分虚假,然而烈熠依旧无法苟同她近乎惨烈的做法。“即使你们不从中作梗,当七界统一的一天,依旧还会有你们生存的空间。如今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令希望保护的人不断丧生。这些,真的有意义么?” “我们存在的空间?”新月仰起脸,怨毒写满她娇俏的面容,她甚至顾不得自己此刻气血两虚,凄厉的吼道。“皇上,你错了,从来就不存在我们生存的空间。有的,也仅仅只是少得可怜的缝隙而已!” 新月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之中迸出来的。“这个天下越混乱,容我们生存的缝隙就越宽阔。” 沉默片刻,烈熠郑重其事的开口,只是在言谈中换了一个称谓。“沐霏公主,你这又是何苦?” “原来,你已经猜到了。”新月,从现在开始应该称之为沐霏了。她的反应远比烈熠想象的平静,也比她自己认为的平静。甩了甩脑后的头发,霜华以清晰可辨的速度染白了漆黑如墨的发丝,大战之后的鲜血,还遗留在发间,只是这丝毫无损其美丽。相反,每一根长发都带着琉璃般脆弱的光华。 如烟,如雾,纯白到如此不染杂质的发色,烈熠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冰族沐霖,柔蓝之王。 此刻,沐霏正半依在沐霖怀中。两张贴在一起的面容,同样的笔墨难以描绘,眉眼之间,相似的近乎于铜镜内外。 原本打算拨开挡在前面的一缕发丝,然而当手指接触到那一缕白发之时,沐霏有些突兀的改了主意,反而将其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随后淡淡的苦笑起来。“十多年了,都不曾见过自己这个模样。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不习惯。” 视线并没有离开手中的白发,口中的疑问却是真真切切冲着烈熠而去,“之前你所举的那些罪状,只能证明我背叛了滟昊泠。我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破绽令你猜到我就是沐霏?我的出生是冰族王室隐藏最深的秘密,甚至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被迫离开冰族。就连如今的王室之中,也没有人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并不存在的,冰族公主。 包括沐霏这个名字,或许也只存在于唯一的弟弟心目之中,被深深地埋在心灵的角落之中。 “朕应该更早一些猜到的。”烈熠也直言不讳,这一场勾心斗角已经得到了最后的胜负,彼此之间也无需再隐瞒什么。“当日在石壕村,我问起你的名字,你所作出的回答并不完全都是谎言。” 只可惜当时未能明白,原来不是他所认为的“花树芳菲”,也不是她自己所解释的“是非难容”,真正正确的那个字,细雨霏霏,独独属于冰族王室的名字。与她的弟弟沐霖,如出一辙。 沐霏怀着几分自嘲的苦笑起来,既然已经离去故土,离去亲人,在数年后与弟弟重逢之际也不能相认。她明明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何依旧忘不掉自己的名字。甚至在虚构的身份之中,也掺入毫无意义的半真半假。 烈熠一眼看出沐霏的难以割舍,她就像是被狠狠的困在过去的藩篱之中,想要逃开,然而穷尽全力也无从挣脱。 困住她的东西,便是对于故国的留恋。 “既然舍不下柔蓝,为何要让你的族人遭受这些?挑起战乱,对冰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烈熠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他只是道出最根本的实情。只要是参与战争的人们,无论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侵略亦或是践踏,挑动亦或是结束,都免不了会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 无一幸免。 “皇上,你指的是今日这样的战争?”不错,这些是无可反驳的事实。残留耳中的呼号,沁入泥土的鲜血,沐霏没有勇气去计算究竟有多少族人在混战中丧生。这个代价,的确惨重的远远超过她的承受能力。 “这是我的错。”沐霏哽咽着承认再也无法挽回的错失。“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这也是你一手策划的惨剧。”似乎连泪水都能化作最尖锐的刀刃,沐霏以此作为武器,恨不得将烈熠碎尸万段。 “我并不知道你和滟昊泠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是对阵的双只有在你们两人共同的示意之下,才能站在同一个战场之上。”一方是正统的冰族部队,而另一方则是追随沐霏的族人。双方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之下,有多少类似于他们姐弟一样的亲人、朋友,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将原本最想要保护的人斩杀于自己剑下? “我并没有与昊泠协议过什么。”烈熠否认。几乎在沐霏话音刚落之时,他已经开始反驳她的话。有些事,有太多事,他宁可自己背负,也不愿意牵扯上那个人。已经成了那道残酷预言中的主角,为何还要让滟昊泠承受与他无关的罪名。 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任何协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的,只是一场不欢而散的提醒。 烈熠五一去求证因为自己的提醒让滟昊泠证实了什么,为此,他又采取了怎样的行动。对他来说,只有眼前这个结果才是最要紧的。他所谋划的战争,就必须由他接受预料之中的后果。 应该感动于他对滟昊泠的维护么?清晰地毫不掩藏,暗含着超越世间一切的决心。原来尊贵坚毅如同烈熠这样的人,依旧有着自己的私心。 沐霏以指尖抹干了挂在眼睫上的泪珠。不,她无意感动。正如她不会接受他的赠药一般,他的感情或者执着,根本与她无涉。生硬的将话题转回自己关心的地方,“浓雾的天候,也是你故意的。” 烈熠没有回答,想必关于这一点,景卉早已给了她确切的答案,沐霏会咬住不放,只是想要找一个指责的对象,以及一个怨恨的对象。 烈熠以沉默代替承认,沐霏的恨意,是这一场计划之后的另一个必将而至的结果。 他有着不得已,沐霏姐弟两的作为已经不容于世。他对于她的评价并没有错,这是一个无比狡黠的女子,她对于人心的了解深刻而负面,在她的眼中看不见任何美好的部分,反而擅于抓住藏在心灵深处的黑暗。加之她的弟弟那种独特的身份地位,这两人联合在一起,足以让这天下天翻地覆。 他们两人的存在,就像是融于黑暗的一只野兽,随时准备扑出来择人而噬。他们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已经成了七界统一最大的障碍。 没有旁的选择,烈熠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他们两人有所防备之前,这一切就必须开始,并且彻底完结。 挑起沐霖与沐霏之间自相残杀,这无疑是最为干净利落的方法。就像过去经由他们之手所做的一模一样,以最小的付出,达成最大的效果。 用一个错误,结束另一个错误。 由于烈熠的沉默,沐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此一来也好,至少她已经不用再犹豫是不是该怨恨这个男人。“皇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幻化一个身份投靠于你?” 这本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沐霏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加便于利用存在于七界各国之间的仇恨。但是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及缘由,似乎是为了别的什么。 略略停顿一会儿,沐霏自问自答,“看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真正悲天悯人的皇者。你一手建造的平乐镇,飞、不分种族的收容了各国的难民。原本我以为,若是让你成为七界之主,多灾多难的冰族也能得以生存下去。” “但是,我错了。” 第十卷 第十章——真实罪状 “七界之主只能是昊泠。”这是烈熠一直坚持的信仰,他也不惜一再向旁人表明。唯一不明自的是,为何众人都希望由他来统一这个天下。赫连远遥的想法尚且可以理解,至于沐霏,过往他们并无任何交集,不知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仅仅因为平乐镇么?这实在不像是能够说服她的因由。 “滟昊泠?以他的绝情寡义来统治这个天下?”沐霏的眼底出现深刻的讥讽,自从发丝颜色转变之后,她距离那个在相思楼上善解人意的花魁就越来越遥远。到了此刻,即使眉眼之间还是一模一样,却也看不出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当滟昊泠的野心被达成的时候,就是实现风御畅占星的一刻。”这一道预言传扬的过于广泛就连三岁孩童,都能准确的说出其内容。“七界尽毁,尸骨遍野。” “昊泠,不会这么做。”烈熠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相信滟昊泠不会残酷如斯,抑或这只是他深切的期望。“占星的结果虚无飘渺,并不代表未来就一定会按照这道轨迹发展下去。” 假如世人一直以此来评断滟昊泠,评断所谓的预言之子,将是何等不公平? 沐霏以相当怪异的眼神深深着了烈熠一眼,在她眼中,他是那般的陌生。尤其是强烈到正在喷薄的抵触情绪,使他几如换了一个人般。她记忆中的,世人认识中的焰赤新皇,永远内敛而从容,仿佛天地间从来没有任何事能够令他无措。 想起一个传闻,也是她曾经过手的并末太多根据的情报——发生在音夷的暗杀事件,五位长老实际上是死在烈熠之手,其中包括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风古昔。 沐霏不是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个传闻大做文章,最后却因为内容的荒谬而彻底放弃。这样的消息就算被刻意宣招出去,真正相信的人也不会有几个,更别提对烈熠的名声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对昔年恩师狠下毒手的做法,着实不符合烈熠的为人。 到了此刻,沐霏已经可以确定那道消息......是可信的。时过境迁,她也不可能再以此质问或者威胁对方。不过这条消息也不是没有任何用处,至少通过此事,她可以重新认识这个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御畅的占星,是烈熠所不容触及的逆鳞。这也没有关系,她手中还有滟昊泠的其他罪状。真实的,与她息息相关的罪状。 “的确,预言都是虚幻之物,况且出了风御畅本人以外,谁也不知他到底是出自怎样的理由才做出那一道预言。”沐霏在言谈中作出了妥协,只是她的一双眼,没有半点显出半点软弱,还是那副无比狡黠的样子。仿佛她此刻还戴着一层从不离身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吞噬一切的眼眸。“我没法信任滟昊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理由。” 烈熠想到了,立刻就想到了。尤其是看着沐霏再一次撩起垂在胸前的白发,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你一定会奇怪,为何这么多年我的头发一直都是最普通的黑色?”沐霏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之中,找了一个不算十分突凡的开场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纯白的发丝,明眼人一眼就会看穿我的身份。但是在柔蓝王室族谱的记载中,根本没有一位公主的存在。也,不能有她的存在。” “为了逃避和亲。”柔蓝与宗主国汐蓝之间,强制性的条款。除非冰族王室没有任何女童降生否则谁也无力改变。 “和亲?”沐霏尖锐的笑了一声,如同尖刀刮过骨头的难听声音,既不符合花魁的温柔,更不符合公主的矜持。这声可怖的笑,令沐霏看起来就像是充满了怨毒的妇人。“你真认为那是一般的和亲?” 那世在柔蓝国内身份无比尊贵的王室女子,一旦进入北冥城之后会有怎样的遭遇,在整个七界都已是公开的秘密。莫说是冰族的公主,就算是出身贫寒的女子,也不会希望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毕竟,所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 烈熠无法在此事上为滟昊泠辩驳,同样的,他也不能对众所周知的事实视而不见。在这个时候沉默是他唯一的选择。 沐霏纤白的手指摩挲着指尖的那一缕白发,幽幽叙说,“真正追溯起来,冰族曾是汐族的一个分支。”她没有说谎,最好的证据就是冰族的容貌,放眼七界也就只能在冰族人民的身上找到能与汐族媲美的娇丽。 那一段久远到被逐渐遗忘的历史,世人大多是并不清楚的,就连两族人民也对丝毫不知情。如今地位相差甚远的两个种族,在遥远的过去,竟然是血脉相依的同一支。 “焰赤承继离火之力,汐蓝则操纵溯水,这些远古的神秘力量到了如今虽然已经十分稀薄,但是你我都清楚,那世是真实存在的。” 与沐霏四目相对,烈熠洞悉了她的想法,她希望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将话题接下去。“你的意思是,冰族王室也能使用溯水的力量?”倘若真是如此,他就需要重新估量眼前这个女子,除了狡黠的本性之外,她所具有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不。”沐霏很快摇头否认。她若是在此撒谎,或许会令烈熠有所不安,沐霏也扰豫过是不是应该这样做。但是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她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即使是眼下,她与沐霖在烈熠心中已经是极度危险的存在,假如这种危险性再加深一步,烈熠只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措施。这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好处。以沐霏的判断,不会去做得不偿失的事。 “潮水被牢牢掌握在汐蓝皇族成员的手中,留给我们的,只是最微未的一部分。” “例如,改变发色?”假如只是这种程庄上的能力,的确不值得他为此劳神。 “是。”这个字从沐霏唇瓣之间吐出,轻如叹息。“彻底的抹去冰族的特征,直到被人拆穿身份的那一天到来,法力才会被破解。”沐霏的说明,解释了当烈熠叫出她名字的一刻,为何她的发色会立别转变。本来,她可以继续抵赖下去。 烈熠相信沐霏所说,至少在这一件事上,能够断定她的确没有说谎。沐霏所做的,与他过去利用法力遮掩真容应是类似的做法。不过听起来,她的举动似于更加决绝一些。 沐霏也想到这一点,嘲弄的笑了笑,“与你们这些生来就具有两大帝国血脉的天之驿子不同对你们而言,改变容貌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游戏。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眉峄聚扰,烈熠审视的目光和过对方身上,从最先认识的“新月”开始,着实看不出她付出过什么不敢付出的代价。 “因为做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我父王!”烈熠的怀疑过于明显,沐霏也就毫不客气的当即驳斥。“不然,他何以会英年早逝?” 沉吟一番,回想起与之有关的传闻。冰族前王上沐淞亡故之时,他还尚且年幼,对此事算不得十分了解,只记得当时沐淞的死引起柔蓝所有百姓的扼腕叹息。期盼数百年,冰族终于等来一位才华横溢的王者,哪知就这么无病无痛,陡然之间就逝去了。 泪水泛起沐霏的眼眶,“这是父王唯一能够保护我的方法,就是令我不存在。为此他不得不动用微未的可笑的远古之力,抹去了我身上一切冰族的特征。” 只能维持沉默,在这件事上,烈熠再也没有任何为滟昊泠辩驳的立场。说什么“遵循传统”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两国之间的和亲虽是传统不假,但是将之持续下去的依旧是滟昊泠。 沐霏毫不退缩的迎着烈熠目光中的悲悯,但是不难看出她是无比抵触的。她终于理解为何弟弟一再的说烈熠此人无比恶心,至少在这一刻,她根本忍受不了他的同情。 他的确悲叹着自己的遭遇,不带半分虚假,然而这又怎样?烈熠的悲悯是站在一个强权者的角度上,与滟昊泠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十卷 第十一章——罪名确凿 “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你们就已经将昊泠恨到骨子里?甚至不惜让无数无辜的人们为你们的仇 恨陪葬?”烈熠终于明白沐霏深刻入骨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他甚至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与痛苦。 但是,这不代表她的做法就绝对正确。身在人世,就避免不了受到法则的制约。再如何正当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为所欲为的借口。 “难道这还不够?”瞪着烈熠,那张与滟昊泠毫无区别的容颜,倘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在告诫沐霏他们是两个完全的不同的人,她都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我的父王舍弃性命,不惜让我的弟弟成为遗腹子,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两国之间荒谬的传统到此为止,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结果,皇上命我入宫。”沐霏略显突兀的插话进来。他沉默的太久,几乎像是不存在一般。 原本打算继续沉默下去,至少在沐霏这一方,他不认为与烈熠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内容。如今落在他手中,欲加之罪也好,罪名确凿也罢,在不过就是一死,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他根本不会去期望能够在烈熠手中捡回一条命。不,应该说他的期望早巳被过去给消弭的干干净净。 当冰族使巨前往北冥城希望就和亲一事得到谅解时,滟昊泠给出的回应蛮横而霸道,震动了整个七界,所有人都感慨于他的毫不妥协与霸道。但是他们几人都是知清人,明知在这背后还有别的真相。 “不错,那只是为了夺取百图计划中的一部分。”在这件事上,沐霏倒是相当爽快。但是,谁都听得出沐霏话外还有话。果不其然,话锋一转,“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有知情人清楚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我的族人来说,这就是莫大的悔辱。”借了烈熠刚刚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 沐霖在这个时候插口,是因为看出姐姐的情绪激荡的有几分失控,不再适合继续与烈熠谈话。结果换做自己之后,他表现出的愤恨更加深重。沐霖高估了自己,只要面对的是这个人,他就永远不可能维持心平气和。 “那天,你不也去了北冥么?那躲在暗处刺探情报的探子中,也有你派出的部下罢?”这是沣霖大胆的,没有根据的猜测,从结果而言,他的猜测恰恰说中了事实。“你的探子看见了什么?是不是我无比屈辱的样子?” 烈熠无法否认,那一晚手下密探带回的消息同样引起他的不快,加之事后滟昊泠极端的解决方 式,他便是想住也无法忘却。 屈辱——沐霖以这个刺耳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带着摆脱不掉的不甘心。他的身份,他背后所代表的千千万万的族人,在那一晚都以最谦卑的姿势屈服于滟昊泠脚边。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否假戏真做。 “目论,这只是你族人的恨意。你自己的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如何恨昊泠?”那个骄矜的少年,从来不加掩饰的对滟昊泠的一腔爱慕。到底是什么,另这一切在暗中悄然改变? 沐霖咬着唇,雪白的牙齿下沁出一道血线,他也浑然不觉。 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这个问题,的确不该由他来追寻答案。因为,他就是呢个可悉的理由眉宇之间似于闪过一丝黯淡,烈熠长身而起,越过沐霖姐弟身旁,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走?”与他交谈自然是这辈子最为不快的事,可是烈熠一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沐霖更加觉得不安。 很明显场场谈话才进行到一半,烈熠特意在此见他们,就说明他有无数需要证实的事物。如今他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全部解答,在这个时候放弃,只会令沐霖觉得他想到了更加阴险的方式。 烈熠顿足,回共看了沐霖一眼。相当平淡的目光,甚至没有包含沐霖所嫌恶的同情在内。当然知道对方正在疑惑些什么,他本就不是半途而废之人,陡然放弃才进行到一般的事物,也难怪沐霖觉得不可置信。 烈熠自己,也一样觉得不可置信。 只是他累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除了令他们姐弟心中的怨恨更加浓烈以外,烈熠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意义。既然如此,他有何必要非要去证实那些几乎已经肯定的猜测?这不是审判,用不着证据确凿。 而且已他们的所作所为,应该早已做好身死的准备,罪名多一条还是少一条,都无法再改变这个结果。 “不,你不能走!你不是还有许多问题么?”沐霖疯枉的不依不饶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刻手中正拉着对方的袖子,他最厌恶的人的袖子。他的心中满是不安,不是怕死,而是对于不可预料的不安。 “朕不想问了。”烈熠淡淡道。即使没有他们姐弟的亲口词词,对于所有的猜测他也是心中有数。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景阳一战中,在严密到滴水不漏的包围网中,沐霖依旧能够逃脱,唯一的解释就是沐霖故意为之。至于今日沐霏的身份败露,再也没有比这更加明确的答案。 既然手中掌握了这些根据,他何苦还要再去追寻别的事实。在这个时候,被质问的一方,以及寻找答案的一方,都是同样的痛苦。无数的过去纠缠在一起,埋藏了属于他们各自的不快乐。 沐霖苍白的面容上尽是呆滞,添了几抹鲜血在上,令整张脸孔都微微有些扭曲。他说不出话,正如他此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烈熠的放弃对他本该是再好不过的结果,然而一腔愤恨还是堵在胸口,压得他呼吸困难,不吐不快。 “朕也无意杀你们。”不出所料,听到这几个字的沐霖,血丝迅速泛上眼眶,几如一双兽瞳。“放心,这不是同情,只是杀不杀你们对朕的计划已经没有任何影响。等会儿,自会有人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无需再说明该去得地方是何处,囫囵,是他们两人度过余生之处,于是他们必须负担起的代价。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们!”沐霖的面孔又扭曲几分,眼瞳中的血丝更加密集。看得出来,就算此刻功力被禁,他也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烈熠拼个你死我活。死在当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终身囚禁要好太多。他是一族之王,骄傲早已注定了他宁可接受死亡,也不愿被人剥夺自由。 “你们,还是活下来为好。”烈熠指一指旁边桌案上,完全被人遗忘的伤药。“服了药,好好养伤。只有活着,你们才有机会看到想看的景象。” “功败垂成,我们认了。”沐霏抢先一步,抓起那个瓷瓶,纤细的手指上能看见突出的骨节。若是她身上还残留半点儿功力,一定将其捏个粉碎。“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景象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冰族的未来。”简单的几个字令状如癫狂的姐弟暂时平静下来,征愣的听着烈熠继续往下说,“与七界每一支种族一样,冰族也会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这算不上一幅美丽的图景,也算不上如何郑重的承诺,然而恰好是这份平淡,别有一番打动人心的力量。 沐霏无力的捏碎那只药瓶,本想将之狠狠摔到地上,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全然忘了自己的下一步动作。有些迟疑的开口,不再凄厉,相反带了几分,茫然的不确定。“你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会牵连族人?” “已经牵连了。刚刚结束的一战中,死去的,不都是你们的族人吗?”烈熠无意在此说谎,不顾沐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他冷冷的提醒。“不过剩下的普通民众,他们是无辜的,也不该为你们的行动承担代价。” 似乎感到些许放心,沐霏倒出瓶中的药丸,仰头服下。“我会看着冰族的未来。”此时的沐霏,尚且不能确定希望看到冰族怎样的明天。她能确定的只有两点,未来的冰族,一定不是今日的低人一等;同样的,也不是她给予的夹缝求生。 烈熠说的没有错,他必须活下来。哪怕是将要看见的不会完全如意,至少,还保留最起码的希望。 第十卷 第十二章——后顾之忧 “帮你的情人处理完后顾之忧了?”赫连远遥一直守在门外,一见到烈熠出来,就不威不淡的来了这一句。面具下的嘴唇,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说明了他重伤未愈的事实。想来,就算是简单的站立,对如今的他都是十分不易,偏偏他还固执的一直等到烈熠现身。 没有与他计较那份浓烈的刻薄之意,烈熠只是淡淡陈述,“这既是昊泠的后顾之忧,同样也是我方的后顾之忧。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计划实现的更加顺利。” 因为烈熠的坦陈,赫连远遥反而不好再继续说什么。他说的没有错,沐霏与沐霖姐弟两人的存在,只会让这混乱的天下更加混乱,不紧给滟昊泠制造了无数麻烦,对于焰赤来说也没有半点好处。这两个人,是阻碍天下归一最大的绊脚石。 烈熠说完,也不再理会赫连远遥,径自往前走。 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还是同伴。或许他们永远无法按照赫连远遥期望的那般演变,但是不能改变他们生死相依的事实。但是,烈熠总觉得近期的赫连远遥有些难以相处,尤其是当他约见滟昊泠回来之后,几句简单的对话,也会引发两人无以缓解的争执。 既然如此,烈熠索性减少与他相处的时间。大战在即,他着实不想再增加盟友之间的不欢与猜忌。 眼前的道路说窄倒也不算十分窄,不过绝不宽敞就是了。赫连远遥依靠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站着,烈熠要离去,就免不了与之擦肩而过。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烈熠只管迈着从容和缓的步伐,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 哪知,就在路过赫连远遥身侧的一刻,肩膀陡然被攥入他的手中。 略感不快。换了平常,烈熠一定会立刻挣脱出来。只需一个挫肩的动作,烈熠这种程度的高手做起来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犹豫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没有动。不为别的,只因他看见缠绕在赫连远遥手腕上的绷带。 “你决定了?”赫连远遥冷不丁的问,没有前因后果,也缺乏具有实质意义的措辞。但是赫连远遥相信,他能够听得懂。 只是,烈熠无意回答。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决定与否,在烈熠看来完全只是他个人的事。如今的他,已经按照众人希冀的那般去进行每一个步骤,除却这些以外,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没有义务告知仕何一个人知晓。 赫连远遥的手掌依旧搭在烈熠的肩上,没有用太大力气,况且以他如今虚弱的状态,身上也没有残余多少体力。但是烈熠的默然,引起赫连远遥极度不满,不顾一切将所剩的力气都用在手指上,恶狠狠的重复一遍,“回答我,你是不是决定了?” 肩上一痛,隔着衣衫无法看见,不过烈熠能够肯定,在肌肤上定然留下了不浅的指痕。只是恃绪的失控对赫连远遥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剧烈的喘息令胸膛剧烈起伏,使如今的他看起来有几分失控。 “明日就出兵了,我还有什么需要决定的东西么?”一目当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出牧野军军营,什么都将成为注定,谁也无法再挽回或者更改。不,更加确切的说根本用不着等明日正式出兵的一刻,就算在此别,以他的帝王之尊,照旧是什么也收变不了的。 这个时候,赫连远遥来问询他的决心,不嫌有些可笑么? “出兵,是出自你帝王身份的考量。那么你自己呢,终于击定与滟昊泠决一死战了么?”赫连远遥的问题尖锐而别薄,根本不给对方留下丝毫逃避的空间。 “在必要的时刻,我会杀了他。”古井无波的回话,就像是照搬了一个早已存在于此的答案。烈熠甚至没有加以思索,就这么淡淡脱口而出。他明知对方对此不会感到满意,然而那又如何,他不是圣人,无法令所有人所有事都完全称心如意。 赫连远遥笑开,由于大半的容颜都被遮挡在面具之后,唯一露在外面的薄唇就格外显眼,显眼的有几分刺目。加之这意义不明的笑,就更加带了几分淬毒的意思。任何人,看了都会相当不舒服必要的时刻到底是指什么时候?——赫连远遥刚想不忙不饶的追问,却在半途被人打断。 一名年岁不大的传令兵跑来,按照规矩向他们两人一一行礼之后禀明,“宰相大人到了,想要求见皇上。” 烈熠点头表示知道了。求见?烈贤这个老顽固还是一如既住的不肯违背半分君臣之礼。只是这一回,显然他的措辞夸大了些。姑且不论他在焰赤朝中的德高望重,单是以他年迈之身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这一面就是不能不见的。 “我陪你一起去。”看透了烈熠的打算,生怕他会借词推脱,赫连远遥抢先提出。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到恨不得就此决裂,才一转眼,这个男人就表现出不离不弃的忠贞。只能说越来越不明自赫连远遥究竟在想些什么,因而才越渐感到他难以相处。 点点头,准许了他的同行。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可以想见烈贤前来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还是不要让拿老人久等为好。 着到老宰相第一眼,烈熠就不禁眉头大皱。老人家摆出这副架势,显然是打算逼迫他作出某种决定。挥了挥手,闲杂人等瞬间清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这是一滩浑水,还是运远离开的好。 从上一代皇帝开始,烈贤就得了免跪的命令。从此往后,哪怕是百官朝贺的场合之下,烈贤都可以独善其身。如今,就在风尘仆仆的泥地上,老宰相竟匍匐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精工细作的描金官袍早已满是尘埃。 直到走到他身前三步以内,烈熠才顿住脚步。如此一来,无论他是否出声,老宰相都应该知道他的到来。 然而,烈贤依旧俯跪着。佝偻苍老的身躯由于长时间一个动作而微微发颤,除此之外,老人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就连头颅,都没有抬起半分。 这算是要挟么?烈熠十几岁就开始代替病重卧床的父皇执政,一直深受朝臣爱戴。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面对臣子这般的反抗与....刁难。 烈贤如此不发一语的跪着,所打的算盘倒也十分清楚——老人赌的,是新皇的恻隐之心。不仅是对一个年迈的臣子,更重要的,他们之间还有血脉关系。看到自己的亲叔叔做到如此地步,烈贤不相信自己的侄子真能如此铁石心肠。 往常也就罢了,偏偏今日的烈熠,在一连串事情之后心情早已跌到谷底。老宰相类似于火上浇油的行为,彻底勾起了他潜藏的不快。既然烈贤打定主意要与他比较耐心,那么就看看谁更沉得住气罢。 没有别的举动,烈熠只是站在原地,俯视的目光中进着几许清冷,实难看出他此刻正想些什么。 “皇上,请收回成命!”按捺不住率先开口的,终究还是烈贤。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即使酸麻的膝盖再也没有一丝知觉,但是此行之前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要在此事上令皇帝改变主意几乎不具备任何可能。所以烈贤才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尽管是下下之策,却依旧有一试的价值。可惜,烈熠的执着还是超出了老宰相的想象。 不是没有想过再抗一会儿,说不定在下一别烈熠就会心软。但是几经思索,烈贤到底还是不敢再继续这场赌博。他的身体状况可以全然无视,却不能无视逐渐逼近的出兵时间。就算在一开始示弱,这个口也不得不开了。 烈熠袖摆一拂,柔和的内力将老人的身体托起。既然对方选择服软,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让老人跪下去。“收回成命?不知宰相说的是哪一道命令?” “出兵的命令。”明知皇帝在故意装傻,烈贤还是不得不咬牙说明。这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当他在最开始作出让步的同时,就注定了接下采只能不断让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早已料到,也早巳准备了答复。“明日,牧野军就会拔营起寨。在这个时候收回命令,宰相大人不觉得晚了一点么?” 第十卷 第十三章——一意孤行 “不,绝不算晚。”借着那一股内力,勉强站起的烈贤,酸痛的双腿夸他一哥趔趄,幸好及时扶住一旁的椅背才没有摔倒。相对于虚弱的身体,精神却是无以伦比的固执。“只要我军还没有惨败,适时收手就不算太晚。” 烈熠有些无奈的叹气,这般言论,要是随便换一个人来说,就是动摇军心的大罪。老宰相的到来的确引起他十足不痛快,不过考虑到对方的劳苦功高,他也不能真的下令要了烈贤的脑袋。“宰相何眼认为我军一定套输?” “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样的道理,皇上不会不明白。”烈贤苦口婆心,差一点又跪了下去。莫说是下跪,就算今日需要他见谏,老宰相也是在所不惜。跋涉千山万水到了此地,要是没有达到劝谏的目的,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白来了。 战争胜败,三分在战场之内,七分却在战场之外。这个道理,在过往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证实。当然了,并不是说战术毫无改变结果的可能,但是,战术的可行范围往往受到当时条件的制约。双方兵力对比、各种辎重投入,乃至于地理天候,民心所向,这世战场之外就已经决定的条件,才是根本中的根本。 烈熠不置可否。这世道理自是不用多说,但凡是经历过大战的人都能明白。烈贤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当然不是为了教导他这些。暂时不语,等着对方的后文。 “皇上处事一向谨慎,为何偏偏这一次会这般仓促的出兵?”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用了最直白的疑问。 以烈贤今时今日的地位,从来都是旁人从他的一言半语中揣摩他的心意。哪知此行之中,便是半点心思也掩饰不下来,只能全然说的清楚明白。不过有了先前的几番对答,他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了。 “朕并不觉得何处显得仓促。”一句话就将烈贤所准备的所有理由全部堵回,这就是君臣之分——臣子在开口之前,免不了三思再三思,直到话语中再也找不出漏洞。而随心所欲,是独属于君主的权力。 不理会老宰相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烈熠又加上一句,“对汐蓝出兵,或者说,与汐蓝争夺当今天下的霸主地位,不正是宰相的期望么?” 一双经过漫长岁月洗练的眼睛,嵌在烈贤沟壑纵横的脸上。可以说这双眼睛透着苍老,却绝不能说其浑浊不堪。与烈熠天生洞悉人心的力量有所区别,这双眼,也能看出被掩埋的真实,然而却是得意于经验的积累。 如今,烈贤就这般细细的打量着焰赤的新皇,分毫不漏,甚至忘了君臣之间应该维持的距离与礼节。越看,老宰相心中就越是惊惶不安。 谁也不能否认,烈熠是千古一帝,他的睿智,他的冷静,甚至于他的绝情冷静,都是一个贤明君王的必备条件。但是此时此刻,烈贤陡然明白了另一件事——这位千古一帝的心,也是世所罕见的深不见底。 烈贤怀疑,这个世上真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够在他的心赢留下一条影子? 哪怕是....一条浅淡到苍白的影子? 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烈贤惊觉自己真是失仪到家了。原本是想要发现旁人的破绽,反而倒是陷入无可自拔的幻想之中。老人摇摇头,借着这个动作,思维好歹算是清晰一世。“皇上,你真的决定要夺得这个天下?” 这个问题出口,烈贤就已经准备好为僭越付出任何代价。尤其是今日的烈熠,明显比素日的他焦躁了许多。如果可以,烈贤也不想选在这个时候去挑拨皇帝的逆鳞。没有选择之下做了这一切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命抵偿。 感觉到不止一个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另一簇目光的由来,无疑是尚在此地的另一人,赫连远遥。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同样的问题就在不同的人口中巅倒反复。原来,他竟是如此不值得信任的人。 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不断怀疑他的真心。 或许,他们并没有错,他..确实值得怀疑。 “是,朕决定夺取天下。”为了让命运的轨迹按照自我期待去发展,最快的方法就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宰相是否依旧不相信?” “老臣不敢不信。只是有所不解——”烈贤做了那么多的伏笔,埋下那么多的引子,等的就是这一刻。“要夺取天下,首先就必须战胜汐蓝。老臣所不解的是,为何皇上会选在冬季开战?” “那又如何?”万物凋零,亦或是繁花盛开,焰赤与汐蓝之间所需要的只是最后的终结。选在什么时候另一切结束,真的就那么要紧? 皇上又一次明知故问,令烈贤气愤交加,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过了半晌,颤巍巍的手指,加之颤巍巍的语调,无一不昭显了老人无法自已的激动。“经过一年的消耗,冬季是粮草最为缺乏的时刻,谁会选在这个时候开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拼了老命也要阻止出兵,烈贤的真意不是希望皇帝放弃征战的步代,而是希望他放弃在这个时候不顾一起的荒唐想法。 “冬季又如何?”烈熠淡然而傲然的反问,“至少有一个人的想法与朕一致,据可靠情报,汐蓝也在积极备战中。昊泠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或许冬季并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但是也没有任何条款规定不能在这个时节开战。凡人惯于落入世俗桎梏,如烈熠这般的绝世人物,则喜欢打破这种无形的枷锁。 烈贤重重的冷哼一声,不仅因为皇帝的一意孤行,更为着他的称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还称那人为“昊泠”?,简单的两个字背后,显而易见的不合。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怀疑总有一日,这一切会影响烈熠的判断。 “汐蓝当然希望在这个时候开战。比起幽川的不战而降,我军拿下景州可是付出了惨重代价。别的不说,仅是粮草一项,我军所剩的储备就远远不及敌人!” 百年之前的著名将领王世贞曾经提出一个观点——战争,归根结底就是双方消耗的比拼。人力、物力、财力,交战双方将手中所有的一切条件投入战场,随着战事的展开就开始逐渐消耗。哪一方消耗的速度较缓慢,哪一方的物资能够坚持到战争结束的一刻,哪一方就等于获得了胜利。 这个观点无疑十分极端,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受到无数人的追捧。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彻底反驳王世贞。无数的战争积累下来,确确实实证明了一点,各种物资的积累将在很大左右最终的胜负。 所以烈贤在此刻拿出粮草一事作为要求停止出兵的理由,简单的一句话就胜过千言万语,具有相当强硬的说服力。 烈熠暗叹,果不其然,老宰相是做好了完全准备之后才来这一趟。即使在其开口之前,已经将他逼入绝境,但是将这一点举出之后,反倒是他陷入两难之中。他到底不是滟昊泠,在他行事的准则之中,绝难不顾臣下诤言,做到彻底的一意孤行。 若是烈贤只说粮草而不提景州的话,那烈熠还有应对之策。他的本意,就是将战争放在一个队双方都不利的局面下展开。只有受到制约,最终交战的规模才会受到抑制,而不是任由双方主帅任性为之,将这万里河山当做血染的画布。 偏偏烈贤提到了景州,国内一切的财政都免不了要经过宰相之手,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如今焰赤的财政状况。他说粮库空虚,用不着怀疑,粮库一定就空虚到乐不是以支撑战争的地步。这小半年之中,汐蓝一方节衣缩食,未曾亲自参与大观模战斗,景州一战也是借助属国柔蓝的力量。两相比较之下,优劣立显。 烈熠是了解这位老宰相的,倘若不能找出一个能够彻底说服他的理由,烈贤很有可能不惜动用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阻挠着一次军事行动。感到几分头病,原本麻烦就已经够多,哪知在这里还多出一重来。 “粮草嘛,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一直看旁边看着君臣两人对话的赫连远遥,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插进话来。 第十卷 第十四章——俯首称臣 一句话,被赫连远遥说的过于随性。散漫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谈论最简单的一茶一饭,而不是关系到千军万马生存的粮草。也难怪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引来来怀疑的目光,着实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老宰相气的够呛,本就不喜欢这位琅邪王。尽管他能力出众,但是态度也未免太嚣张了些。在烈贤近乎固执的观念里,帝国与王国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分。既然当世只有两个人能够称之为“皇帝”,那么其他人都是只能俯昔称臣的。显然赫连远遥绝不是服低的那一类人,他甚至对烈熠直呼其名。 “说的也太轻巧了罢,赫连将军?”老宰相瞪着狂妄的赫连远遥,隐隐带了警告——这里是焰赤,而不是任他为所欲为的琅邪。他在这里的身份,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而已。 赫连远遥不理会气急败坏的老人,至少他自己清楚,远离故国滞留于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熠我又办法解决粮草问题。”浅笑一下,淡淡补充一句,“很简单的办法。” 顷刻间想到了什么,烈熠的神色变得极度凝重。他突然很想抬手摘下对方的面具,弄清被遮挡的脸上究竟有如何的表情。“赫莲,你——” 才一开口,就不知该如何继续。闪过脑海的想法,也是赫莲远遥如今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然而联想起他的为人,便会觉得这与他的性格是如何不符。 “焰赤现有的粮草储备,在加上琅邪所有的部分,足以与汐蓝抗衡了。’这个设想,不仅是说给烈熠一人听,同时也是为了帮他说服固执的老宰相烈贤。 当然了,烈贤为官一生,绝非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如果只是简单一句话就能令他放弃初衷,那他也无法稳坐宰相的位置统领群臣。风风雨雨那么多年,动用各种手腕一直维持了焰赤的帝国地位,烈贤的能力从来就不客小觑。“琅邪何以打算在这个时候拿出粮草?一直以来,不都是依靠我国的储备作战么?” 烈贤提出的问题,过于现实,也过于尖锐。迄今为止,蛮族的士兵已经参与数次焰赤的军事行动,同时两国军队的训练也几乎是合并在一起进行的。但是在这个进程中,所以来的物资都是由焰赤提供。这件事本也无可厚非,按照盟友的关系,琅邪提供人力,焰赤就理所当然要负责物资的筹集。 一直以来,这都作为双方合作的不成文规定而坚持下来,双方谁也没有对之提出异议。过去足有一年之久,赫莲远遥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心血来潮要改变这一条款。况且,还是对他他对无利的条款。 琅邪毕竟是沙漠之国,粮草囤积的进行绝对要比七界其他国家更加困难。受到气候条件制约,同时缺乏大面积的可供耕种土地,每一年的粮食产量也就勉强够国人果腹。用于储备的部分,大多都是依靠高价从别国购买。 琅邪的粮食储备究竟达到一个怎样的数目,大概除了赫莲远遥本人以外,谁也无法掌握这个核心机密。不过既然他敢在此提出,想必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什么样的理由令赫连用于“自愿”拿出琅邪几经辛苦才筹集的物资? “如今,我们不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比好听的理由的赫莲远遥举了出来,带着几分冠晃堂皇的味道。 这样的话,拿去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还差不多。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充满狐疑的打量着赫连远遥。世上谁不知道,当今的琅邪王,性格歹毒,行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对于自己的国民,都难以见到他的几分仁慈,更加难以想象他再对待盟友时会如此顾全大局。 怀疑着赫莲远遥的目的,只是在狐疑之外,目光中别的东西则是彻底不同。烈熠深思之余,总觉得不慎触及了某世承受不起的心意,望着他的神色中也就多了几分忧心忡忡。至于一开始就不相信赫连远遥的烈贤,全然不掩饰探究,像要将他肢解的体无完肤。 “琅邪王,老夫凭什么相信你会帮助我国?”烈贤的诘问可谓无礼至极。琅邪的支持,是如尽今焰赤求也求不来的东西,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激怒对方,一个弄不好,赫莲远遥就改变了主意也未可知。 即便做到这个地步,烈贤依旧不认为自己有错。活到这把年纪,他再也不相信什么“情谊地久天长”的鬼话,将焰赤与琅邪联系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就是利益。只有足够吸引人的利益,才能驱使赫莲远遥这种人去做他该做的事。然而在这件事上,烈贤怎么也着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足以吸引琅邪王的兴趣。 除非....除非这只是他的一个幌子,是他设立的一个陷阱。先装出一副可靠盟友的样子,到了焰赤陷入两难境地的一刻,再狠狠反咬一口。 谁也无法忘记,赫莲远遥本就是野心勃勃的一份子。 有些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赫连用于苦笑的样子,完全是做给烈熠看的。“这是什么年头啊,给人提供帮助,竟然也要足够的证据才行。” 他的笑容,几乎如同一柄利剑,转瞬之间将烈熠击伤。心头像是裂开一个缺口,属于同伴的那一部分,哪怕是生死与共的执着,依旧无法承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赫莲,你不必如此。” 与他四目相接,烈熠已是无比郑重。“我信你就是。” 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更加浓烈的自我厌弃。即馈隔着一层面具,依旧能够看见赫连远遥的眼眸在刹那之间紧紧阖起。面具下方的一双薄唇,更是抿成短促的直线,当真是半点表情也不露。生怕..被人看出了什么。 掩盖只是短短时光,不多久之后,赫连远遥已然笑开,与之前叹气一致的夸张。“你当然会相信我啊,毕竟我们曾经有过过命的交情。不过可惜——”眼角的余光朝着后方瞥了一眼,“只要还有人不相信,出兵一事你就很难办罢。” “其实,你也用不着觉得欠了什么。如果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就不要忘了,我曾经说过,会拥戴你成为天下之主。” 烈熠惊觉,最后那一句话只是赫连远遥的传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个字一个字叠加在一起之后只为了将内容告知于他。来不及阻止,或者说,赫连远遥早已算准了他在听到之后会有一刻的呆滞,而他,就完全利用了这个空隙—— 赫连远遥以固执的,毫不犹豫的姿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下跪的,是当今的琅邪王。他所下跪的对象,则是焰赤的皇帝,烈熠。 这代表了什么?这个举动代表了怎样的意义?烈贤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世不够用了,差点昏阙的震惊之余,他什么也想不到。其实,那个答案就是那般简单。 笔挺的身姿,随着他下跪的动作,撩起而又散在的衣摆仿若绽开的花瓣散在他的周围。华丽的衣饰上处处都是代表他身份的痕迹,炫目的令人难以直视。不久之前,还因为伤重而站立困难的男人,如今以雕像般的坚毅身姿跪在另一个男人的脚边。折损了,孤傲如狼的尊严。 明明挡在他们之间的,只是薄如纸张的空隙。 但是谁都明自,这已是再难挽回的天涯永隔。 从怀中取出象征王权的印信,赫连远遥高举过头。然而他的视线,却是直勾勾的望着前方。高度的差别,他只能看见系在烈熠腰间的丝绦,就像是对那红若晚霞的颜色所吸引,再也挪不开目光没有降表。事出仓促,赫连远遥也来不及当场写一份归降的奏表。可是,这还有什么区别? 烈熠双手接过印信,他在庆幸对方没有抬头仰望自己——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样的目光。看不透的赫连远遥,今后,也将失去了解他的所有可能。君臣有别,无以跨起的鸿沟之之距。 良久之后,被烈熠扶起的赫连远遥,淡淡对烈贤道,“宰相大人,从今以后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末将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如此一来,宰相大人再也不会不信任末将乐。” 第十卷 第十五章 天降异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7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这一年入冬后的雪,下的尤为大。也不知是否巧合,焰赤牧野军拔营起寨的那一日,正好就是大雪降下的第一日。从此以后,雪量不停不减,就这么满满洒洒的落了整整十三日。 下雪的不止是七界的某一块土地,整个大陆都变成白茫一片,没有想象中的银装素裹,相较于大雪,往年入冬后随地可见的冰凌,在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少。琉璃一般晶莹易脆的冰凌,本就是冬季唯一漂亮的景致,由于难得一见,所剩下的只有会将人眼睛灼伤的纯白。 散落生活于七界各处的百岁老人,看着外间肃杀的景致,都是一个劲的摇头叹息。被子孙问及情由,话语中更添了几分看透世事的苍凉,“天降异象,天降异象啊!” 但凡天降异象,往往昭示着世间有不凡之事发生。而如今萧索到极点的景象,多半是灾祸将至。 马蹄踏在松软的白雪上,发出枯燥的“咔嚓”“咔嚓”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慢慢的与心跳合成同一节拍,听多了甚至让人免不了昏昏欲睡。也幸好牧野军素来训练有素,上至高级军官,下到普通士兵,没有一个人会在行军途中睡觉。不过还是能够看出来,众人的神色都有几分凝重,刚出发时的意气飞扬,早已被消磨干净。 烈熠照旧是一马当先,姑且不论身先士卒是不是真能够鼓舞全军士气,但他绝不是那种躲在士兵背后独享安乐的将领。神兽倾夜幻化为骏马的模样,陪伴烈熠数年,他们心底都清楚,无论此战结果如何,这也是最后一次并肩了。 细碎的马蹄翻滚,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微风过后,几乎就看不出什么。按照倾夜的能力,本可以脚不沾尘御风而行,只是那样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他也不想吓坏后面跟着的普通士兵。 说起违背常理,倒真有一人,完完全全没有掩饰自己身份能力的意思。跟随在烈熠身侧,一个小小的女童,没有骑马,更没有步行,而是任由娇小的身躯飘荡在半空之中。亦步亦趋,与烈熠保持着全然一致的前行速度。 烈熠也没有去理会如归的异样,女童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被卷入漫天风雪之中,小巧的身形本就不容易被发现,况且能够看出她还是用了一定隐身的法术。想来,除了近在咫尺的自己以外,身后的士兵是看不见这一道诡异身影的。 “想不到,你真会走到这一步。”如归凑近烈熠的耳边,缓缓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以她如今的外表,在身高上是绝对无法如此靠近烈熠的,只因此刻身体漂浮于空中,这个动作也就变得简单起来。话语,伴着呼出的温热气息,一并钻入烈熠耳中。 有些怪异的不舒服。继而更加怪异的,是如归的腔调,脆嫩的童音偏偏说着成人才会的韵味,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烈熠持续沉默,如归要跟来是她自己的事,他没有义务向她解释自己的行动。从行军开始,漫长的道路上,烈熠没有与她说半句话。 神族的地位再如何超然,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与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如归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对象,她倒不是具备什么锲而不舍的精神,既然这是她肩负的任务,就一定要保证将其完成。自百图设计与烈熠相会以来,哪一次不是几经周折才勉强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要说习惯,也早就习惯了。 “抓捕沐霏与沐霖姐弟,我还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停战的准备。”直接询问得不出什么,如归索性换成旁敲侧击。 如归的推论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将挑动战乱的罪魁祸首抓捕,其行为背后的意义,当然是为了停战。无论换了谁去想,都会这么认为。 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烈熠总会辩解两句,哪知如归无比郁闷的发现,煞费苦心得到的,还是全然沉默。再也没有耐心继续兜兜转转下去,如归一个旋身,飞到烈熠的跟前,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给句解释也不行么?” “解释什么?”为了不耽误全军行程,烈熠终于开口。只是听他的口气,竟像是没有听见如归先前所说的一长串内容。或者说,他听是听了,只可惜心思根本不在这些琐碎之上,也就根本没有在意内容。 如归呕的几乎吐血,但是也不敢继续拦路,只好侧身往旁边让开。烈熠走过之时,她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你只要回答我一件事就行了——你发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这倒是有几分新鲜,人人都猜想是什么动机促使他与滟昊泠争夺天下,到了如归这里,却开始怀疑他别有用心。“你认为是什么?”清冷一笑,将问题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 如归神色一变,与她外表极为不衬的表情浮现在脸上。认识这么久了,她没有觉得与烈熠接近一些,相反距离越来越远,更加勿论看穿他的心思。譬如眼下,烈熠做着与大义和情感都完全相符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丝理由,放在他的冷醒面前,简直就像是一个大笑话。 “如归,我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这次是烈熠先行开口,唤醒了走神的如归。 “我为什么要帮你?”问也不问具体的内容,本能的抗拒。别的不提,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就像刚才的谈话全然不存在一般,这一点就令如归相当不爽快——自己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却还要给他帮忙,世上哪有这般不公平的道理? “你帮了我,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烈熠开出的条件,可谓诱人之极。 如果还是没能放下疑虑,都说本性难移,一次又一次的见识到烈熠的心思深沉,没有道理他会在这个时候松口。“能帮你的人那么多,何故偏偏选上我?”如归决定不要自找麻烦为妙,朝着烈熠身后看了一眼,跟随而来的千军万马,哪一个不是对他忠心耿耿,他明明有那么多可以托付的对象。 “不。”烈熠平平静静的否认。“这件事,只能托付给你。”原本想着此事还是作罢,顺其自然也就够了。烈熠没有料到如归会一直跟在身边,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大概就叫做天意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怔愣片刻,如归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她与烈熠,既构不成敌人,也远远谈不上朋友。想来自己对于他而言,只是最合适的人选,而绝非信任。想到此处,如归就不得不起了几分好奇,既然连起码的信任都不存在,他又如何认为自己适合?他就那么肯定,她一定会完成这场托付? “你一定会。”好似会读心一般,烈熠一字一顿做出了这个结论,惊得如归差点身形不稳,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不知是好奇占了上风,还是惊惧令她没有旁的选择,如归妥协。“先说来听听。”一边开口,如归一边安慰自己,她绝非是因为害怕才答应这件荒谬到底的事,她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弄清楚烈熠到底心怀何种目的。 才与烈熠四目相接,如归还来不及感慨着一双狭长的眼眸与滟昊泠何其相似,耳中就已经响起了声音。细腻,连绵不绝,仿佛一直响彻在她的头脑深处,令人根本无法抗拒。呆了许久,如归才反应过来,烈熠正在用传音对她说话。 不长的寥寥数语,很快讲完。烈熠最后深深看了如归一眼,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可惜烈熠的阻止来的微微迟了些许,如归的脑海之中已经被那几句传音惊得天翻地覆。压抑不住惊呼道,“你,你竟然为了他——” “为了他如何,是我自己的事。”烈熠怀着几分无奈出声打断,差点就白费一番苦心。让若是能够公开谈论的内容,他又何苦使用传音这么麻烦的手段。警告的瞥了如归一眼,言外之意十分清楚,他自己的事,不劳她为之费心。 倾夜一直安守本分,当做尽忠职守的坐骑,他不会插言烈熠与如归的谈话。然而中途陡然消失的声音,加之这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他做出不好的猜想。偏过头,充满不安的嘶鸣一声。 烈熠笑了笑,俯下身子贴在倾夜的耳侧,一边抚摸着骏马颈边的鬃毛,一边道:“倾夜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十卷 第十六章 兵临城下 虞关。适当南北交通要冲,地势险峻,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烈熠勒马顿足,抬头仰望。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军队,用不着哪一位军官刻意维持秩序,十数万人的队伍没有半点嘈杂,按照阵列分布丝毫不乱。只有偶尔,能够听见马匹的鼻息,显露了动物在危机来临前的焦狂,但是都被马背上的骑士以相当完美的骑术很好的控制下来,完全没有影响到队形。 前方,则是黑黝黝的城楼与黑黝黝的围墙。城门之上斗大的“虞关”二字,即使早已斑驳了原本朱漆的颜色,依旧带着笔墨难以描绘的霸煞之气扑面而来,睥睨所有站在城楼前方的敌人。略略看得久了,甚至觉得那两个字也融入周遭的石砖之中,只剩下一片浓黑。 雪还在下,永远也不会停歇似的,**了视线。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色,交杂在一起,简单萧索的有几分凄厉。像是在那些分明的对比之中,藏了无数锋利的刀光剑影,随时准备着吞没闯入的所有活物。 阖了阖眼眸,烈熠平定一下心绪——谁说将领在战前不会心慌意乱?只是,他们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不安掩藏起来。 越是厉害的将领,就越是懂得如何将镇静的一面表现在属下面前。 缓缓将手背到身后,缓缓从中抽出一把长刀。不是空名软剑,软剑更加适合于暗杀,或者说适合出其不意的进攻,以刁钻灵敏的角度攻击敌人欠缺防备的地方。但是此刻的烈熠,更加需要的是一把具有绝对震慑力的武器。 剑,属于君子!而刀,更适合霸主。 如若夜凉的刀刃上倒影出自己的影子,烈熠淡淡看了一眼之后,终于缓缓将其高举,斜指上苍。随着刀锋所指之处,密集的飞雪都受到影响,纷纷朝着四周退却。于是远远看上去就出现一幕奇特的景致,似乎雪花正围绕着烈熠卷起了漩涡。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慢的出奇,偏偏每一丝每一毫都令身后的十数万士兵的心脏震颤的如同擂鼓。在黑与白之中,他们的皇帝,是天地间唯一还在流转的光影,是以铭刻成为永恒。 “攻城。” 命令传遍全军,牧野军上下人人武器在手,蓄势待发,仿佛被放出栅栏的嗜血猛兽。 经过这一役而存活下来的将士们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当时的心情,竟没有半分害怕——跟随在烈熠身后,似乎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害怕的事。留给他们的情绪,只有无以伦比的兴奋。 摆在牧野军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护城河。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连日温度骤降,护城河内不再是春夏常见的碧波荡漾,河水凝结成半透明的冰层,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银白的带子环绕在虞关周围。 比起汐族的羽檄军,牧野军自然是不善水性的,护城河冰冻对他们而言,反倒是好事也说不定。当下就有将领提出,不如利用冰面渡过护城河。 烈熠当下就否认这个提议,见那将领还有所不解,便让传令兵代自己下达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命令—— 众多投石车中德一辆运作起来,嘎吱嘎吱的机械声引得士兵们下意识的侧目。众人心里免不了奇怪,为什么只有一辆,这种远距离攻击型的武器,不是越多越有效么?万石齐发,才能具备应有的攻击力。 更怪异的事情还在后面,运作片刻之后,投石车调整出一个攻击角度。只要是稍微懂得其原理的人就会发现,夹角实在太小,要是按照这个角度投出石块,投石车将要攻击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是虞关的城墙。 果然,一块巨石被弹出,短小的抛物线之后,发出一声巨响,重重砸在护城河之上。冰面,顿时洞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变化还没有结束,顺着窟窿的边缘,整个河道的冰面开始龟裂。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哗啦一声,碎成无数冰块。碎冰顺着水流漂浮,如此一来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出,冰层的厚度远远不及想象中的厚实。 先前提议要借助冰层渡河的将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人色。幸好皇上英明睿智,没有采用他的办法,这看上去厚实,实则薄脆的冰层,根本无法承受太大的压力。一旦将阵线压前,在士兵及军马的踩踏之下,冰层必碎。 一想到下面流淌的冰点之下的冷水,那名将领就不寒而栗,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士兵被困在其中之后会是怎样的情景。刺骨的河水会在第一时间夺走人们的行动力,失去赖以生存的空气,肺部就会变得针刺般疼痛。莫说是他们牧野军,就算换成天生水性优良的汐族,都无法在这样的灭顶之灾中逃生。 原本以烈熠的立场而言,不需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让属下拜服。能成为军官的,毕竟都不是蠢人,只用稍加点拨几句,他自然就能明白个中道理。 但是,烈熠判断出,通过冰层到达对岸,有此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他没有时间去将之一一说服,也更不可能放任他们的擅自行动。既然如此,他索性就将这个做法的危险性展现给众人,以最直接也是最震撼的方式。 有一瞬间的寂静,十数万人聚集的旷野之上,仿佛空无一人一般。 倒也谈不上士气就此低落,然而亲眼所见的情景还是令众人心头一颤,前行的脚步都不自禁的缓了几分。 如此下去,当这份恐惧不断积聚之后,最终的结果还是会影响士兵的心情,那绝对是烈熠所不愿看到的结果。 “给朕一把弓。”烈熠朝着身旁的一名属下伸出手来。 尽管没有明白皇上是何用意,但也没人会违背旨意。须臾之后,一柄制作精良的牛角弓已经放在烈熠手中。侍立在一旁的士兵,还捧着一筒鹰羽箭尾的箭矢。 烈熠也不多看,反手抽了两枚箭羽在手,同时搭上弓弦。微微屏息,放缓了呼吸,弓弦被拉开到最大程度,状如满月。 难道皇上准备两箭同射?捧着箭筒的士兵几乎看傻眼。 离弦的箭矢,化作流星,在半途之中却画出不同的轨迹,朝着不同的目标而去—— “咔嗒”、“咔嗒”,接连的两下声响,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只有耳力极佳的高手才能听出其中的前后区分。 仿佛是什么物件断裂的响动——只可惜距离太远,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烈熠究竟射中了什么。仅仅是追随箭矢而去的方向,就已经耗尽了心力。一眨不眨的看了,也只能看到前半的轨迹。当两枚箭矢分开之后,陡然加快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一般人追踪的能力。 真正能够看清的,也只有少数的高手,赫连远遥就是其中之一。面具挡住了他震惊的神色,却抹不去心头的惊骇莫名。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一国之主,将琅邪,将蛮族,也将自己奉在烈熠脚边。赫连远遥不想再去追究当时的举动下,他究竟含了几分真心。至少到了此刻,他能够肯定一点——幸好,他与烈熠……不是敌人。 而且,再也没有成为敌人的可能。 这,才是烈熠真正的实力罢。相比较起来,静铁关射向他的一箭,简直手下留情的近乎于温柔了。如今回想起来,赫连远遥也差不多能够肯定了,那一次烈熠的用意多半还是为了警告他,并无打算真的取了他的性命。 抬眼望向前方烈熠的背影,赫连远遥头一次深刻领会,他,已不再是他钦慕许久的那个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蛰伏在烈熠心中恶的气息,已然被全部唤醒。 赫连远遥只是一个晃神,巨响,轰然而至。整个地面都在抖动,莫说是心跳被其影响,那一瞬间,无论是听觉还是呼吸,都成了一片空白。 看不清箭矢的去向也没有关系了,最终的结果,已经以最为壮烈的姿态呈现在牧野军全体将士眼前。 原本被高高吊起的护城河桥梁,重重掉了下来。失去绳索的牵引,沉重的桥梁落下之后,两端尘土飞扬,河岸之上被砸出一个可怕的大坑。 烈熠的两箭,赫然射断了固定桥梁的两枚铁环。 第十卷 第十七章 下兵攻城 与前一次河面冰碎一样,场面再次陷入冷凝,只是这一次被冻结的换做守城一方。他们就站在城楼上,看得自然远比隔河相望的牧野军清楚。两枚鹰羽的长箭,射断固定护城河桥的铁环之后,残余的威力仍旧令箭矢的三分之一没入城墙。尾端,还在兀自颤动着。 要不是亲眼看见,守城军会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即便是亲眼看见了,他们依旧认为这是错觉。 精钢加上寒铁所铸的铁环,世上最坚硬的黑晶岩所垒砌的城墙,完全可以用上“固若金汤”四字加以形容。依仗虞关的城防工事,在此驻扎的守军就心理而言,是没有多少压力的。就算他们明知这座关卡将是挡在牧野军行进道路上的第一道障碍,将要第一个承受烈熠的攻势。 但是,谁也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够攻破这座屹立数百年依旧不倒的雄关。 当世的城池构造,在细节上会有所不同。譬如此地的虞关,护城河中遵循惯例依旧灌注河水。而百图的止水关,则是为了针对汐蓝,在护城河的河道中全是各种机括。 不过总的来说,在大体的结构之上,关隘之间并无太大区别。就说眼前的虞关,护城河桥担当了两个作用。以绞索运作,被放下时刚好跨国宽阔的河面,成为通行的桥梁。一旦被吊起之后,成为坚固的城门,阻挡来犯的敌人。 这种连动运作的机关,在很大程度上起了限制敌军攻城战术的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攻城一方不能对城门采取火攻的方式,因为当烈火烧毁城门的同时,供人通过的桥梁也会毁灭,在宽阔的护城河之前就已经一筹莫展。 可惜到了今天,这种构造最大的优点竟成了最大的漏洞。牧野军没有耗费一兵一卒,仅凭借两枚箭羽,就解决了攻城之前最大的两个难题。 在烈熠强悍到超出世人想象的实力面前,守城军队又如何不心惊胆寒?! “皇上万岁!万岁!!!”分辨不清是谁带的头,从第一声呼唤发出开始,到逐渐高昂起来的声浪,中间只过了相当短暂的时间。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世界,每个人一生之中少不得要山呼万岁。然而,只怕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完全出于自发来自肺腑。 得主帅如此,何愁次战不胜? 片刻之前仿佛还空无一人的寂静旷野,如今已是人声鼎沸。 “远程攻击。”在最为及时的一刻,烈熠下达了最为正确的命令。当头棒喝一般,警醒了几近失去理智的将士们。 按照如今的情况来说,只是打开了进入虞关外城的通道而已,离真正拿下这座城池还遥远的很。 应该说,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开始。 箭矢裹上浸过火油的布条,也无需事先点燃,利用射程中德摩擦火苗就窜了起来,落到虞关的城墙上之后,火势已经相当猛烈。至于远程攻击的另一种武器,投石机,更加不需要使用什么花招,之前朝向冰河的那一击已经充分证明其可怖的攻击力。 密集如雨点一般的巨石夹杂在数倍于此的火箭之中,倾注于虞关的城楼。烈熠全然没有吝啬物资的消耗,一轮接着一轮的齐射,令储备的远程武器快速的减少。尽管如此,这一类的远程攻击,还需要再持续一段时间。若是不能在正式短兵相接之前对虞关的布防造成一定的伤害,之后的伤亡只会更大。 虞关守军的应对的确晚了半拍,在这个空隙之中,已有不少来不及寻找掩体的士兵伤亡。城楼的主体结构是黑晶岩不假,但是在一些精密的部位,还是需要木材作为辅助。火雨般的箭矢射来,如今关隘之上的着火点已经无法计算,浓烟滚滚。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则,这也怪不得守军。着实是因为烈熠的那一手太突然,也太……惊世骇俗,彻底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范围。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但是在攻城战中由一个百年不变的准则——守城八百,攻城三千。悬殊的数字差距显示了,这绝非一场公平的战斗。守军借助城防工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占据了胜利所需的条件。而攻城一方,无论有多少器械,也无法弥补这个巨大的差距。 经过之前的进攻,虞关守军虽然受到一定的损失,但是数目毕竟不大,更加没有将这个差距拉平。当然了,烈熠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通过一轮远程攻击,就能够拿下整座虞关。 如今,城头守军已经回过神来,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牧野军的三轮齐射之后,城头的虞关守军也终于开始反击。 弓箭兵上位,借助垛口的掩护,也开始向下方的敌军射击。守军也使用了巨石等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比起攻城一方更加有利的一点在于,他们用不着借助器械的机械力量,只需利用城墙与地面的高度差将巨石抛下,沉重的石块就可以达到大面积杀伤的效果。 烈熠平静无波的看着这一切,只看他的神色,甚至还有几分眉静目楚的韵味。漫天烽火之下,他不像是一位挥斥方遒的将军,反倒更像是遗世独立的贵公子。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中是如何的紧张与不平静。 仔细看过战场的每一处,哪怕是最为微末的战术细节,他也亲自下令加以调整。不是不相信下属军官的实力,烈熠只是告诫自己不可大意。从现今掌握的情报来看,他尚且不能确定滟昊泠是否就在虞关。不过就算是最微末的可能,他也不敢放松半分。 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仅有己方的,还有敌人的。就在这无比刺耳的声音之中,烈熠清冷的声线尤为突出,淡淡的下令,“云梯上前,争夺城楼。” 乍看上去,还是羽箭巨石交织出的雨幕,混乱至极。只有烈熠看出,敌人射出的箭矢有了逐渐稀疏的迹象,甚至在某些地域出现空洞。根据推测,应该是城墙上储备的部分告罄,下一步则需要从仓库调集。 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的机会,此时若再不进攻,又待何时? 按照惯例,储备武器的仓库就设在城楼下方,也就是说下一次的物资补给完成只在须臾之后。战机稍纵即逝,这个难得的空隙绝不可失去。 士兵们冒着残余的箭雨向前,依旧时不时有人倒下。他们并不知此刻就是战机,也没有看出任何敌人的空隙。然而,他们相信皇上的判断,他那一双冷静睿智的眼睛,一定可以洞悉迷雾重重的诡谲莫辨。 战斗终于进入拉锯战的阶段,无疑,这也是最为残酷的阶段。 云梯靠近城头,第一批攀登上去的士兵基本都成为活靶子。就守军方面而言,没有比这更加简单的事了,箭矢、巨石、火油……根本看都不用看,直接往下放抛去,就能够收割无数条生命。若是说在一场战斗之后,存活下来的概率是十分之一,那么最先登上云梯的这一批士兵,则连千分之一都不到,有来无回。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想法,才甘愿将自己的性命付诸如此危险的行动。是期冀成为战争英雄,受到万代敬仰?是觊觎长官许诺的奖赏,梦想一夜暴富?还是,单纯害怕成为逃兵的下场?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是这样冲上阵前,义无反顾。 成就了战场上最为惨烈的风景。 各种命令,依旧不断的从烈熠口中下达,他冷静的仿佛根本看不见在眼前上演的血染图画,只管完成身为主帅的使命。心中的煎熬,绝不能展现在士兵面前,一丝一毫都不行,他不想动摇军心。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兵攻城,攻城之法不得已。 一直以来,烈熠都主张以战争以外的方式解决问题。因而在当初汐蓝吞并百图的计划中,他才可以罔顾与白凤蝶的私交,全力协助滟昊泠。也使同样的道理,以暗杀的手段在青夷掀起腥风血雨,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罪孽。 烈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做着全然违背心意的事。比较起来,或许滟昊泠更加幸运也说不定,正因为他为人薄情寡义,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做的一切,都符合他自己的愿望。 只是,心中的煎熬还不足以动摇烈熠的意志。既然他是牧野军的主帅,他就必须率领军队取得胜利。 为此,不惜让自己的心……裂成两半。 第十八章——初战告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皇……皇上,启禀皇上,我军已占领虞关!”樊士红敦厚老实的脸上充满无法压制的兴奋,声音中微微发着抖。他这种从军半生的铁血军人,本不该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况且此刻还在战场之上。 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用了半天时间,他们就攻下了天下数一数二易守难攻的虞关。按照常理,攻城之战的艰辛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围城时日超过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再长一些,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只怕在此战胜负锁定之前,牧野君上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们用半天时间久拿下虞关。 这,简直创造了攻城战中的奇迹! 烈烟点点头,维持着沉默。望向虞关城楼的目光中,含着一丝疲累。此战已了,他也没有再继续伪装坚强的必要。再怎么惊采绝艳,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有劳累的一刻。 对此樊士红也深表理解,刚才的一站中,要说谁最辛苦,绝对非烈烟莫属。在最开始的两箭之后,或许他没有动用一招半式,但是他却承载了整场胜负的压力。战局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只因他的一言半语而更改。 手上还有许多需要禀报的事务,樊士红哪怕是个粗人,也明白这不是时候。咽下想要说的话,站在烈烟身旁,只是禁不住去仰视皇上的侧眼。还是那个眼神,其中的疲累显而易见,令属下也有些心疼。放眼七界,大概再也找不出比焰赤皇帝更加劳心劳力的上位者了。 看了一会儿,樊士红陡然发现一点,皇上的目光中,除了劳累以外,还有深不见底的……厌倦。 这该如何是好?樊世红当场就没有了主意。就算是那股倦怠感,也是他不切实际的猜测,更勿论还要开口劝慰什么——更何况,以他的地位去劝慰皇帝?岂非天地都颠倒了。 正当樊世红不知所措之际,烈烟已经举步,朝着虞关走去。 君臣良人一路无语,就这么登上了城楼。 站在这里,便能够俯视全场了罢? 陡然安静下来的战场,与之间震天的厮杀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虞关之下的旷野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不过那些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尸体。完整的,残缺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污黑的血液早就凝固,这本就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天。 雪,还在下。 这是第十一日了。 也许老天也不忍看见这副惨景,肆意降下的大雪,纷纷扬扬,要不了多久就能掩盖这一场人世纷争的罪恶。丑陋的尸体也好,刺目的血液也好,很快就会被白雪深埋。天地之间,又将恢复一片茫茫的空寂。 “把伤亡报告给朕,命人打扫战场。”烈烟开始下令,照旧是有条不紊。顿了顿,又添加一句,“善待俘虏。”以牧野军的军纪严明,原本不需要烈烟多此一举。即使没有临时军令的约束,牧野军也不会出现战后屠城之类的荒唐事件。但是这一次,考虑到敌人与焰赤之间长久的仇怨,他便是杞人忧天,也不得不多叮嘱一句。 伤亡人数早已做出统计,樊世红将相关的文书呈交给烈烟之后,转身匆匆下了城楼。还有两个任务在身,他不敢耽误,连忙前去执行。 剩下烈烟一人在城头,缓缓的,从一头踱步到另一头。在先前一站中,此处无疑是争夺最激烈的战场,高高堆积起的尸体,甚至已经改过了原先垛口的高度。仿佛这座城墙不是用砖石铸造,而是以生命堆砌。 烈烟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是他依旧可以想见城头的争夺是如何激烈。那绝非是一瞬间就可以决定的胜负,若说整个城头是一条战线,那么这条战线一定被分割为无数段,而每一段的争夺,都将是无比惨烈。 从尸体堆积的情况来推断,每一段城墙都是在反复易主之后,才最终决定了归属者。而这每一次的易主之间,双方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袖中滑出一支竹萧,竹节尚且算不得光滑,崭新的样子提醒烈烟曾经制作它的情景。同样为了战后的英魂而吹奏,只是上一次,他的身边还有那人的陪伴。今次—— 却是他们注定的生死对决。 咽呜的声响飘荡过战场,夹杂在风雪声中更是断断续续。穿梭与战场之上的士兵们,下意识的停了手中的动作,不自禁的去寻找那缕幽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 曲终之前,人早已散。 余音之间,烈烟抬头望向天宇。几片雪花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的脸上,带来潮湿的冷意。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刚好润湿他的眼睫,就当是乘着这个机会,烈烟缓缓阖上眸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无名的乐曲,他并不指望凭此就能安慰已逝的英灵;更加不会指望,借此得到原谅。这条争霸之路,无论是否开始与他自愿的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将这些无辜的生命带往不归之路。 “皇上,皇上?”不是领了命令前去执行任务的樊世红,而是多日未曾与烈烟交谈的赫连远遥。今日的身份不同往昔,他自然也不能再肆无忌惮的直呼其名。在赫连远遥的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烈烟如此恍惚,于是口吻中也不自禁的添了几分担忧。 “何事?”烈烟像是被惊扰了一般,不过看不惊慌,只是在望向赫连远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疏离。 再次肯定,在烈烟的心中,总有他无法触碰的一块禁地。以往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更是如此。说一点也不失落,那是骗人的鬼话,哪怕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道路。然而赫连远遥本就擅于隐藏情绪,加之借助面具的功效,更是不容易被人看出什么。 轻轻吸了一口气,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城内已经我军清点,是座空城。不少将官希望今夜能够在城中的空置房屋内歇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空无一人?”烈烟略带深思的瞥了赫连远遥一眼。这人,即使舍去了过往的身份,过往的习惯却还是舍弃不掉的。比如此刻,他以表面听上去中立的态度谈论此事,暗藏的依旧是满满的讥诮。 “属下亲自去看过,城中的确空无一人。之前与我军交战的虞关守军,是最后一批人。除了战死的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全部俘虏,暂时关押在虞关的地下监牢中。”赫连远遥有条不紊的叙述着详细情况,略作思索,又补充一句。“以防万一,属下还查看了几处民居,情况都一样,屋内积满厚厚的灰尘,很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烈烟点点头,经过赫连远遥的查看,他自然是相信的。“那么,你的判断呢?按照将领们的提议,今晚在民居内休息?”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连日的急行军之后,到了虞关一口气没有歇息,转眼就投入一场大战,将士们的身体早已透支,急需一场彻底的休憩以补充体力。不管怎么说,住在有房顶的屋子里,怎么也要比睡帐篷舒服的多。 赫连远遥原本不想沾这个麻烦——他如今的身份多少还带着几分的尴尬,尽量避免与焰赤以往的将领发生冲突。所以在叙述此事时,才一直维持着比较中立的态度。眼下被烈烟追问,也顾不了许多了。 “小心为上。”赫连远遥淡淡答了四个字,烈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听得懂的。 果然,烈烟点点头,表示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将警戒部队安排在虞关城内各处,尤其加强城头、护城河、监牢等位置的防守。大军今晚先不入关,在城外的旷野上扎营。”一连串命令下达,显而易见,烈烟早已对此有了定夺。 旷野上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决战,即使经过事后清理,住起来也不会太舒服。好在下着大雪,气温也够低,一天之内不会产生什么难闻的气味。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旷野利于大军行动,若是今晚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赫连远遥转身离去准备去安排这一切,才走了两步身子便顿住,僵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来,意义不明的说了一句,“不要急躁。” “什么?”烈烟有些不明就里。 长长叹了口气,盯着烈烟的眼睛,赫连远遥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现在的你很急躁,知道么?” 第十九章——夜袭军营 急躁?对于赫连远遥的这个评价,烈烟竟是否认不得。 或许,他真的需要静一静心了。 在这种时候,就充分体会到麾下有一名得力干将的好处。以往滟昊汵有燕归愁,而那时还是赫连远遥还敌友未明的时候,事事亲为的确令烈烟有些顾及不周。如今,他算是得到了最强大的助力,可以将所有事物交代下去,只身一人找一处安静之处。 没有留在虞关城外,依旧残留在空气中血腥味只会令心绪更加混乱。甚至免不了听错了风声,以为那会是魂魄不宁的哭泣。 烈烟记得,在旷野的另一端有一座无名的山头,虽然算不得很高,不过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中,不会有人踏足那些地方。不,即使这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附近一样也不会有人。听闻战争的消息,老百姓早已是拖家带口,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随着战线的扩大的与推进,这种状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这大概就是世间最不公平的地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本该离战争最遥远的人群,往往最先承受战争带来的苦果。 处处空篱落,江村不忍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孑然一身登上山头,烈烟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他是来缓解情绪的,而不是让自己更加为凡尘琐事烦扰。 地上全是积雪,随意走了两步,找到一块"露的岩石。张凤一扫,白雪散开,总算是腾出一块尚算干燥的地方。烈烟席地而坐,闭上眼睛。 只此一晚,彻底将心腾空。 他可以忘却与生俱来的责任;也可以忘了纠缠命运的语语言;然而,心头一角存放的东西,在呢么也无法将之舍弃。随着遗忘的努力,只是不断的告诫他这是如何的徒劳无功。终于,思念满满的溢了出来,充斥了每一块空洞的角落。 胀的心脏隐隐发疼。 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昊汵,你又在做什么? 蓦地,一捧火光跳进烈烟眼中。第一眼看见,还会以为那是幻觉。但是接二连三燃气的火光,像是星辰般的闪烁起来。再也无法否认,那些是人为点起的篝火。方向,正是牧野军军营。 烈烟一下从巨石上跳了起来,区别与任何动物的爆发力,而是一种更加优美的灵动的敏捷。 早就过了睡觉的时间,体力上再也无法支撑的士兵们早已倒下。事实上,烈烟刚才看到,军营中的确已是一片漆黑。如今陡然灯火通明,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事了。若非什么出人意外的变故,不会全营被惊动。 他想要找到片刻的清闲的愿望彻底被打破,军营出了问题,身为主帅的他自然不能不闻不问。想象也就释然,身在红尘,哪里有那么多随人所欲?无论是抛下的,还是抛不下的,总有一刻会袭上心头。 “烟公子,请留步。”在烈烟准备展开身形之前,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的离去。 公子?真是……许久不曾听见的称谓呢。苦涩的笑意泛上唇角,不用回头去看,也能肯定来人的身份。地上积雪十分厚,轻轻一脚踩上去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能够将脚步维持的如此轻巧,在天下除了一个人以外,烈烟想不出第二个人。 “眉妩姑娘,原本以为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见到你。”烈烟淡淡的带着招呼,倒有几分像是多日不见的旧友重逢。 多少还是为他的平静感到惊诧,也就没有来的及作出反应,眼睁睁的看着烈烟转身,朝她望来。转身这个动作,具有相当大的欺骗性,很多突发的攻击就是接住这个动作来完成。眉妩是最顶尖的魅族杀手,平常的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但是细想之下,也只能无可奈何。她就算及时做出防备措施又怎么样,哪怕占得先机,依旧无法挡住烈烟的空名软剑。 幸好,烈烟除了转身以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双手垂在两侧,浑身上下,空门大露。 “我带了几句话。”没有再做耽误,眉妩直接道明来意。往昔不再,他们也不再是同一阵营的同伴。两军交恶,以叠人的立场来说,随时翻脸都是有可能的。 “带话?”烈烟心头狠狠一跳,没有任何理由的,他想到了其来源。不过,脸上只是清冷的笑开。“无论是什么话,只怕我没有空隙听了。”回头向着军营的方向看了一眼,并不掩饰他正在关注的方向。 即使有意岩石,大概也是不行的。眉妩突然出现在此,说明了很多问题,军营遭遇的变故,只怕和她脱不了干系。 “公子不用担心,我方的行动失败了。”这本就是极度容易被看穿的事,眉妩索性也就大方的承认。 “什么行动,袭营?” 按照常理,眉妩是可以无视这个问题的。如今烈烟既不是她所效忠的对象,也没有把她囚禁起来严刑拷打。清清淡淡的一问,偏偏令人兴不起任何抗拒的念头。好在是失败的行动,事后说起也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本意是打算将偷袭安排在虞关之内,所有房屋内的家具预先都浸过油脂,只要些许火星就能燃起一场大火。另外,在地下也有秘密的地道,便于我的部队偷袭。” 烈烟暗做评价,果然是胜算很大的计划。眉妩的部队,自然就是当初滟昊汵交到她手上的隐匿部队。经过她一手训练,每一名士兵应该都成为了暗杀的高手。借助火势而出,又是从出其不意的密道发起攻击。猝不及防之下,牧野军一定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可惜,牧野军最后选择在关外驻扎。以至于我们之前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眉妩的可惜,无疑就是牧野军最大的幸运。 “但是你们已经没有放弃袭营。”烈烟道出结论,假如眉妩放弃,也就不会有此时看到的军营一片光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魅族族规,一旦接下任务,就再也没有放弃一途。哪怕是死了,也会有人呢代替进行。”这份执着,本该是值得自豪的事,眉妩说起来只是理所当然的平静。族规早已融于骨血,从不曾有过半分怀疑。 眉妩继续讲述,“所以我决定将袭击地点改为军营。虽然比不上前一个计划准备充分,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说到这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一次是她过于托大了。“赫连将军的防卫,严密的滴水不漏。” 烈烟蓦然打断,“赫连将军?你们的情报很迅捷。”关于赫连远遥的事,出于各种于公或于私的理由,烈烟并没有向外部公开。如今眉妩称之为将军,而不是琅邪王,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眉妩只做没有听见,在这种事上,她无论说什么都不适合。况且,烈烟似乎也没有期待她会说什么。对于情报的重视程度,他与滟昊汵是完全一样。两人都是习惯掌控一切的人物,而掌控的前提,就是了解。 “既然如此执着袭营,为何不在之前的攻城战中尽全力击退我军?” 守城一方占据了绝对优势,将这种优势发挥最大的效果,才是更加正途的取胜之道,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虞关在半日之内易主。除了被烈烟最初的两枚羽箭震慑以外,更加根本的原因是守军兵力不足。旁人看不出来,对于这一点,烈烟却是心知肚明的。 为何要做这么拐弯抹角的事?这是烈烟的疑惑,也是,猜想到结果的疑惑。 “这是皇上的意思。”真正说起来,这件事与她所要带的话也有直接关系,所以眉妩答的十分爽快。 果然如此,是昊汵的意思。 “攻城之战太过混乱,一旦发展成持久战,皇上认为公子你一定会以身涉险。”转述着滟昊汵曾经亲口说过的话,眉妩的面孔与滟昊汵有一瞬间的重叠。或者说,烈烟正不自禁通过她的描述,却遥想那个人的影子。“哪怕是被误伤,也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 烈烟冷笑,着实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他只能冷笑。“那么袭营呢,袭营就不怕我会受伤?” “袭营采取的是暗杀的形式。战场上有太多不受控制的因素,但是在暗杀之中,合格的此刻只会杀死自己的目标。” 第二十章——微末起始 烈烟细看之后也发现,的确如眉妩所说的那样,情况并不恶劣。军营之中虽然燃起无数火把,不过远看上去,依旧是井然有序的,并没有因为遭到突然袭击就乱成一团。这要归功于赫连远遥,他之前就开始参与牧野军的训练,自然了解要用怎样的手段才能令情况最快冷静下来。 “这下公子可以放心了?”倒也不是眉妩能够从烈烟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端倪,只是因为他已经收回远望的目光,显然不再将那边的情况放在第一位。“是不是可以听听我带的话了?” 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说时拒绝不了,倒不如说是就算拒绝了,眉妩也一样会说。性子如此坚韧的女子,放眼七界也十分少见,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主意的人。而且能够看得出来,她是因为肩负这项任务,才会站在这里。 烈烟静待着。不催促,也不抗拒。 眉妩怔了怔,想起此行之前滟昊汵的交代——有关带话,烟一定会听。然而,至于能否真正听的进去,便只有他自己晓得了。果然,还是皇上真正了解此人。无论是脾性,还是掩藏的内心,他都无比懂得。 刺客出身,眉妩早已摈弃了不该有的多愁善感。只是面对这里那个人的分崩离析,还是免不了几多唏嘘。 “皇上让我转告公子——恭喜你攻下虞关,这一样,着实漂亮。”尽量平静的重复着,眉妩也不去看烈烟的面孔。她的任务只是带话,并不包括还要将回信捎回。 “如此而已?”这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就为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那个人却如此大费周折。然则转念一想,大概这种做法,才更加符合他的性格罢。从来不会遵循世俗的做法,只凭自己高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眉妩点头,难以掩饰掠过眼底的一丝疑惑,这本就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眉妩姑娘,你的看法呢,也觉得这一站牧野军赢的漂亮?”不知为何,烈烟却将话题转到了眉妩的身上。原本就不是在意他人想法的人,会如此问,自然有他的用意。 以往的情况可以不谈,现今的魅族已彻底融入到了汐蓝之中,魅族独有的佣兵也全部为羽檄军收编。对如今的眉妩而言,牧野军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心平气和的去夸奖敌人,这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事。这不仅需要宽广的心胸,还要有足够坚韧的神经。 所幸,眉妩这两者都不算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半天时间拿下虞关,这难道还不够漂亮?”简直是漂亮的足以成为攻城战的典范。眉妩的评价言简意赅,也十分公正。 烈烟不置可否,并没有半分自得的情绪。过去的战斗,结局已定,旁人的评价好也罢坏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眉妩姑娘,我在请教一个问题,你认为虞关之战,对于整个局势而言影响大么?” 眉妩表现出几分凝重,显然她并不习惯这样的谈话方式,被烈烟这等绝世之人“请教”,伴随而来的是极度沉重的压力。哪怕心里明白,任何做大都不会引来鄙薄。烈烟最大的有点就是包容,他或许会按照自己的决断去做很多事,但是从来不会鄙薄旁人的想法。 有些骑虎难下,眉妩略略整理一下思绪。“意义……并不大。”说第一话是,还是免不了犹豫。以近乎否定的意义去评价一场出色的战斗,挨了谁也不禁会怀疑自己的看法有误。 但是,眉妩留意到烈烟微微点了下头。不管他这个动作的真意是什么,都是对眉妩的鼓励。 “虞关之后,就是‘幽州’地界。”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然而在说出“幽州”两字时,眉妩还是咬重了音节。不站而降的归顺,理智上清楚这是最正确的决定,情感上要彻底接受,实在不是那般容易。 烈烟只装作没有听出这层异样。七界统一的过程,无疑会伴随数不胜数的痛苦,他又何必当面揭人伤疤? “假如这只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虞关告破,最终的胜负也几乎再无悬念。”毕竟是眉妩的敌国,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幽州的形式。“过了虞关就是一马平川,很难在阻止有效的防守。” 地处大陆中心,国境线上又缺乏可以依凭的天险,所以幽州在历史上才一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直到建立了虞关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现,不过依旧还是不能彻底扭转逆境。 虞关独特的地位,注定了其在建造时倾注了一切可以倾注的心血,也使用当世城防可以使用的一切手段。如此巍峨的雄关,难怪攻破之后,就连樊世红这样的老军人,都抑制不住满腔的激动。 只是物极必反,过多的力量被放在此地上,虞关被扣的平川之上,放手的措施就寥寥无几了。所以眉妩才会说一旦虞关失手,幽川也就不保了。 不过不能忽视其前提,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烈烟接口,“对于幽川来说,虞关是重要的战略屏障。但是对于幽州而言,情况就不再如此。换作整个汐蓝,虞关的意义就更加可以被忽略。”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微末的开始。 “所以,昊汵才会特意让你带来贺词。”很难形容烈烟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微微仰起脸,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肌-肤上。应该算作自言自语,却又有着清晰的反讽,以及被挑起的……战意。 眉妩似乎想到了什么,滟昊汵那句话背后的真意。但是再往深处想想,又觉得还没能抓住最关键的部分。 “简单而言,昊汵只是在挑衅。” 身为魅族的顶尖刺客,妩媚自然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但还是被这句话震的一惊。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上面,只是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谬的站不住脚。看了看烈烟,他的神色实在不像是说笑。 也不多做解释,以眉妩的聪颖,有了提示之后,靠她自己就能想通前因后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一站终究是不能避免,即使昊汵不可以挑衅,我也不会逃避。”缓缓说完这句话,至于最后是否将之带回给滟昊汵,全凭眉妩自己决定。 到此为止,眉妩此行的任务就算是全部完成。素来不喜欢浪费时间的她,本该立刻告辞的。不知为何,她却是不想走了。 “眉妩姑娘,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撇开如今的两军交战不谈,他们曾经还是有交情在的。烈烟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往往也比大多数人更念及旧情。这样一个人,偏偏要违背心意装出冷醒的样子,个中辛苦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少不得有几分迟疑,反复斟酌之后才总算找了一句合适的语言,“公子,实际并没有什么野心罢?” 没有想到眉妩会有此一问,严格来说已有些无礼了,不过烈烟并没有因此而兴起怪罪的念头。“野心,我当然有。活在这个世上,谁又没有野心呢?”野心,或者愿望,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东西,会引"们为之疯狂,不惜放弃一切也要达成。 “但是,公子并不想要这个天下不是么?”既然烈烟非要与她咬文嚼字,眉妩只得换了一个表达方式。 烈烟静默不语。敢于这般直言问他的人,少之又少。曾经燕归愁算一个,如今的眉妩算另一个。只因他是最有实力争夺天下的人选之一,人们便觉得这个结果理所当然。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个别人心中确实一钱不值。 从沉默之中,眉妩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公子恕我直言,既然无意称霸天下,何不就此收手?只要公子协助皇上,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分裂的七界统一起来。就如今的形式而言,要达成这个结果算不得很艰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8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经过长时间的战争与整合,大陆不再是分崩离析的七个国家,如今剩下的只是汐蓝与焰赤两大阵营。无论其中何者妥协,局势都会向着和平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协助滟昊汵?烈烟何尝不想如此,事实上过去的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直到认清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景阳的现实教会他凡事不能都按照理想进行。 第二十一章——长亭践行 世事茫茫,最令人无力之处在于无从意料。这与是否付出努力无关,大多数事情,总能在努力之下得到解决;可惜还有一部分,无论为之耗费多少心血,最终的结果好事一成不变令人失望。 见眉妩还有不解之处,烈熠继续点拨,“如今幽州也成为汐蓝的一部分了,眉妩姑娘,以你自己的感受,现在于过去真的有什么区别么?” 眉妩无言以对。形式上的统一,不代表实际情况的改变。在地图之上,幽州的确已被划入汐蓝的版图之中,但是汐族还是汐族,魅族还是魅族,依旧是无法融合的两个分割的部分。期待中的公平没有到来,魅族依旧维持着刺客的角色,被汐蓝差遣,这与过去,为了生存而组建佣兵部队,又有什么区别? 烈熠对眉妩安慰的一笑。“情况总会有变好的一天,悲惨的种族总不会一直都悲惨下去。这样,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话语的内容带着几分空泛,眉妩可以理解,他们的立场不同,烈熠不便再向她透露过多的秘密。然而心情还是奇迹般的放松了不少,因为他的态度,也因为他口吻中的承诺。 “公子,当这场战事真正结束的一天,真的能迎来一个我们所期盼的明天?”问完之后,眉妩有些自嘲的苦笑一下。什么时候,刺客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个天下还没有大的足够令世仇的民族共同生存。”与其说是说给眉妩听,倒不如说是为了令自己更加坚定决定。“谁也无法预料明天的情况。但是,不能因为无法预料,就什么也不做。” ——分割线—— 两只粗泥的海碗,里面盛着透明的液体,浓烈却并不馥郁的味道直冲鼻端,令头脑中一个激灵,再如何昏沉的心也会被这味道激的清醒过来。 是酒。 并非酒客们极力追捧的某种佳酿,而是烧刀子,来自于大漠苦寒之地,最烈的烧刀子。 燕归愁端起其中一碗,一仰脖尽数饮下。他怎么也算是个真正的酒徒了,但还是有些受不了这剧烈的刺激。烧刀子,这名字还真是没有叫错。简直就像是烧红的利刃,一直顺着喉头划入肺腑。 半张着口,呵出一口酒气,好歹没有那般难过了。燕归愁扬起手,粗泥的海碗被重重的砸在地上,碎成无数再也合不拢的碎片。 另一侧的滟昊泠,也在同时做了与燕归愁近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只是不知他这位皇帝,而且还是七界历史上拥有最大版图的皇帝,为何会在某一日突然喜欢上这种粗人才会喜欢的烈酒。虽然,此刻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狂乱气息与烧刀子倒是十足相配,但是燕归愁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试想一下便能明白,看那滟昊泠一身幽蓝色华服,容貌虽然透着邪魅,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无俦。这样的人物偏僻那用了最普通的器皿,饮了最不值钱的烈酒,当然怎么看都是怪异的。 “皇上,你不打算自己去?”永远不懂恪守君臣之礼的燕归愁,这种带着痞气的说话方式,早已成为他的标志。 “去哪里?”海碗砸碎的声音盖过了燕归愁的问话,滟昊泠的心思本就不在此地,一个走神更是什么也没有听清,仅仅抓住对方话语中最后的半句,就此漫不经心的问着。 翻着白眼,燕归愁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就当没听清好了,也不至于这个反应吧?他一介臣下,还真不知该拿皇帝的明知故问怎么办才好。 这本就是相当寂寥的践行仪式,长亭之外,百万雄兵整齐列阵,排列出远征的阵型。然而长亭之内只有两道人影。一个是即将率军出征的元帅燕归愁,而另一个是送行的汐蓝皇帝滟昊泠。至于那些满朝的官员,一个都没有见着。 燕归愁也明白,此情此景怪不得官员们不念及同僚情谊。他们没有出现在践行仪式上,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滟昊泠不希望他们前来。这也就罢了,毕竟皇帝本人出现在这里,他再也挑剔不得。可是,竟然要将热血四溢的出征弄得这般死气沉沉,就着实有些不符合燕归愁的喜好了。 无奈的叹息一声,肩膀吹了下去,显然他是半点精力也提不起来。“皇上,我带着大军出征,留在你身边的就只有北冥城的禁卫军了,这样,不太好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姑且不论有功高盖主之嫌,这么大的权力摆在手上,总会令人不安。再说燕归愁一直明白,他与皇帝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信任。如此成了统领雄兵百万的大元帅,怎么看都是烫手山芋。 “怎么,你会带着大军临阵倒戈?” 燕归愁浑身一僵,那句问话以最快的速度闪过耳边,令他来不及分辨那是调侃,还是质问。干笑两声,又觉得如此一来连解释都算不上。刚准备开口再辩解两句,滟昊泠的下一句话已经接踵而来。 “若你真的选择倒戈,倒也没什么不好。”这一次滟昊泠说的极慢,慢的足以令人辨别清楚,他不是在信口开河。“如今天下除了朕以外,就只有熠值得投靠,你要是真带领军队到了他的麾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皇上说笑了,哪能这样啊。”正因为看出那不是玩笑,这才是燕归愁唯一能够选择的应对。 “既然没有背叛的打算,又何必想尽办法推脱?”燕归愁的逃避之意太过明显,就像是竭力与此事撇清关系一般,想看不出也难。只是换了曾经的滟昊泠,看出看也不会点破,不是出自仁慈,而是认为无关痛痒。 燕归愁不在辩解,皇上心情不好,他再不愿意,也注定撞在刀口上。多说多错,还是老实一点为好。 他也算是自己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了,大战在即,就摆出这么一副毫无干劲的样子。滟昊泠冷笑一下,“害怕会输?” 张大嘴巴,燕归愁不敢置信的看着主君,没想到这个人也会用激将法。可惜的是,这个时候什么办法大概都起不了作用。嘀咕一句,“本来就赢不了。”不要怪他没有干劲,明知是去当炮灰的,能够信心十足那才奇怪不是么。 不知是否听见了这一声牢骚,滟昊泠也不再说话。还是恢复常见的模样,燕归愁才敢抬头细看,只见挂在他唇角的冷笑中添上一抹旁的意义。燕归愁看懂了,那根本就是看透此战结果的了然——在滟昊泠的心中,没有人能够胜过烈熠吧? 除了他自己? 还是说,滟昊泠自己都不能确定与烈熠的胜负结局? “我再多一句嘴啊——”一边讷讷的开口,燕归愁一边在心底把自个儿骂了个狗血临头。刚刚才决定不去触霉头,到了关键一刻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汐蓝到了今日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积聚的力量被浪费多可惜呀。既然明知赢不了,这一仗还是不要打了吧。” “牧野军已经过了虞关,此时不去阻击,难道让其长驱直入杀到北冥城?”随口一言,摆出不容反驳的事实。 燕归愁抓了抓脑袋,本来就十足凌乱的头发经过这般摧残之后更是见不得人了。他真是搞不懂了,这个皇帝究竟想干嘛,一会儿想赢一会儿又想输。他心中有所定夺是他的事,也不至于将他这个可怜的属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滟昊泠终于不再理会燕归愁,抬起脚步朝着长亭之外走去。这场所谓的践行,君臣之间谁也没有当真,形式做到这个地步已是足够。应该使用的战术,曾经也有过探讨,剩下的就看燕归愁自己发挥。不求胜利,他的压力肯定小了许多。 “皇上,你真不打算亲自去?”此时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有了前一次的经验,燕归愁也算是冒死开口了。 滟昊泠半步不停,余光瞥了燕归愁一眼,简直就如一盆冰皮赖脸的性格,要不是得到确切的警告,他根本不知道“收手”两字怎么写。 “还不到时候。”这句话飘进燕归愁耳中的一刻,滟昊泠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古道尽头。 第二十二章——绝不辜负 辽阔苍茫的战场,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不过只是眨眼之间的距离。 真正难以跨越的,是心与心的缝隙。 “皇上,你没有后悔的余地。”赫连远遥控马上前,压低嗓子,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谁说我后悔了?”许是已经习惯了赫连远遥如今的身份,少却那份相处中的不自在之后,烈熠还是一派宁静致远的态度。 看了主君神容之间淡淡的自信,将士们无不精神振奋。虞关首战告捷,在很大程度也鼓舞了士气。只是赫连远遥没有那么容易被骗过,他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劲,然而就是无法彻底摆脱不安。“你并不想打这样的仗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的确不想。”烈熠承认的爽快。“在平原之上交战,很难采取巧妙的战术。双方硬碰硬拼杀之下,死伤会很大。” 抬眼望去,能够看见汐蓝檄军的阵地,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但是谁都明白,每一个细小的黑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并非摆在棋盘上可供随意差遣牺牲的棋子。 “再如何不想,这一战还是必须获胜吧。”赫连远遥向对方求证,正是因为烈熠没有半分犹豫表明的心思,才让他不得不去追问他的立场。 烈熠不可置否。 对方的沉默加深了赫连远遥的不安,“你打算认输?所以才故意制定出那样简单的战术?”这样的疑问,哪怕是被别人听见一星半点也将引起严重的后果,赫连远遥用了传音,钻入烈熠耳中,带着难言的愤怒。“你想输给滟昊泠?” 一连三个疑问,真正听进去的也只有最后一个。“昊泠,还不会出现。率领这一战的人,十之八九是燕归愁。” “你怎么知道?”赫连远遥真正想问的是,他何以能够如此笃定?汐蓝已经失去了虞关,无论滟昊泠的为人怎么冷静到了这个地步上也该坐不住了吧?不亲自参战,而将一切交给属下,这似乎不符合那人我行我素的性格。 “还不到时候。”对于烈熠来说,这无疑是平淡如水的答案。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同样的一件事上,他给出了与滟昊泠完全一样的解释,一字不差。 仔细看过敌我双方的阵型,烈熠确定再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之后,才转过脸与赫连远遥对视。郑而重之的开口,“在结果到来之前,谁也不能确定最终的胜负。但是你要相信朕,绝没有放弃的打算。” 赫连远遥有了几分无奈,与其说是就此信了对方,到不如说是难以无视他的郑重其事。“真的不用变更战术?”这是他最后一次为此努力,就当做进了一个臣下的职责。 数年的交情摆在那里,烈熠当然清楚赫连远遥的固执。若是自己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皆是,就算最终他一丝不苟的完成任务,心底最终也是不情不愿的。“不是不想换一个更加巧妙的战术,而是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在平原交战,结果更大程度受制于双方兵力对比,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调整兵力布置。”这正是赫连远遥的疑惑之处。 如今,两军只是虎视眈眈的对视。一旦等双方正式接触,从本质上来说,拼的就是一个“勇”字。端看谁的刀子更快,谁杀人的动作更狠。 但是,适当的兵力调整,还是会给战局带来相当大的影响,譬如说在战线薄弱之处调派援兵,就会更快的压制敌军,得到阶段性的胜利。 然而按照利益如今的意思,竟像是什么奇谋险策都不用,只让士兵们凭借各自的力量与敌人拼杀。也嫩难怪赫连远遥会怀疑他的本意,根本就是想要放弃这一战。 “曾经,朕与昊泠在一起探讨过各种战术。”利益顾不得这段往事是否会令对方难受,赫连远遥太过敏锐,编造的理由只会加深他的不信任,他别无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其中就包括平原交战所能用到的一切手段。” 撇开所有的嫉恨,赫连远遥也不是傻子,终于明白个中缘由。“也就是说,但凡你们曾经探讨过的战术,如今都不能再用?” “浅草桥争夺战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仅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才挑起烈熠的争夺心,那也算是他的一次试探。战术的意义在于出其不意,一旦是敌人所熟知的事实,就失去了得胜的机会。 摇摇头,无论赫连远遥能否接受,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想来,既然他都已经坦诚告知,对方也不是不顾大局之人。“赫连,侧翼就交给你率领了。” 苦笑,这是赫连远遥唯一能够作出的表情。他给他的是托付,也是信任。然而要完成这一切,可能性是如何的微渺。“我可没有自信能够引诱敌军上当。” “放心吧,一定会的。” 真不知他的把握从何而来。盯着烈熠的双眸看了良久,赫连远遥最终还是咽下了最大的疑惑。烈熠有太多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纵使自己得到了一份解答,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深不见底。 他到底……也不是能与他分担秘密的那个人。 “驾!”调转马头,粗粝的缰绳被赫连远遥攥的死紧。 下定决心之后才发现,这也不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主力对主力,侧翼对侧翼。既然烈熠将侧翼交到他的手上,他最后要做的事,就是讲敌军的侧翼击溃!假若诱饵不起作用,他还可以使用硬碰硬的手段! 总之,绝不辜负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分割线—— “元帅,敌军有动静了。”本不想多此一举,但是姚闳等了半晌也不见燕归愁有任何反应,只好出声提醒。又等了一会儿,燕归愁还是动也不动,只是有些呆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姚闳无奈,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知道啦。”一半是无可奈何,另一半则是不耐烦。 动静就动静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两军在此列阵,又不是为了聚会交流感情,既然是交战,当然就会有所行动。再说了,谁会把聚会的地方选在这个荒郊野岭啊?连日的大雪好歹已停,不过寒风还是照样刺骨。 “元帅,我军应该如何应对?”姚闳这也算是提醒,令懒散惯了的燕归愁不要忘了自己还肩负重任。 “这个啊,是个难题。”燕归愁摸了摸自己下巴,随后很不负责人的将这个麻烦扔回给对方,“小姚你说呢,我们怎么应对比较好?” 姚闳张大嘴巴,在燕归愁身边追随的时间不短了,他当然知道这位元帅在某些时候会有点“不靠谱”。但是严重到这种程度的随行为之,的的确确还是第一次。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荒原的另一端,敌军的阵型正从中分裂开来,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部队离开主力,采用迂回路线朝着己方而来。 反观羽檄军这一边,虽然没有得到下一步行动的命令,但是良好的训练还是令全军严阵以待,看不出任何破绽。 壮阔。 无比壮阔的景致。甚至很容易让人忘了接下来上演的残酷,沉浸在热血沸腾的兴奋之中。 姚闳强迫自己镇静,几次深深地呼吸之后,徒劳的发现心跳根本不受控制。一直以来,姚闳都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成为当世名将。但是此刻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如今的他,还不足以承担这么宏大的战斗。 然而已经被燕归愁问及意见,姚闳骑虎难下。略作思索,选了最正统的回答,“一般而言,分裂出的侧翼部队都是为了起到包抄作用。只是——”咬了咬牙,姚闳还是没能说出口。到底不是随意猜猜看的游戏,一旦说错,就关乎到万千将士的性命。 “只是什么?”燕归愁却不准备那么轻易让他混过去,痞里痞气的追问。 真是难缠的上司,姚闳哭笑不得。心下一横,反正自己不是统帅,所提供的也只是参考,最终如何决定还是燕归愁推脱不掉的责任。“敌军的行动太简单了,若是真以包抄为目的,应该做的更加隐蔽一些。这么明目张胆,难道不怕我们有所对策?” 第二十三章——诱敌之计 “或许敌军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人人都认为包抄应该做的隐蔽,他们偏偏要反其道而行。”燕归愁的这句话不知道饶了多少个弯,也亏他能一口气不喘将之说完。“不要忘了啊,敌军的统帅可是那个焰赤的皇帝。” 最后,燕归愁在心底补了一句——是我赢不了的对手啊。 姚闳顿时紧张起来,“敌军真的打算包抄?” “也有可能不是。”燕归愁无所谓的耸肩,话题又绕了回来。“总之,两种情况的可能性对半分吧。” 谁说线索多了会令人迷惑。事实上,这种两难的境地才真正令人头疼,尤其是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轻重区别时,就更加令人难以从中做出选择。而且一旦选错了,对心里的打击也是最为沉重的。 也难怪皇上之前没有过多的安排战术,滟昊泠大概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境。这种情况要应对起来,只能看身处其中的将领是否能够处变不惊了。至于剩余的部分,则是……运气。 不愧是熠公子。在可用的战术少之又少的情况下,用最简单的方法让自己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 想到烈熠,燕归愁额角又是一阵抽疼。以他的能力,就算自己猜对了敌军侧翼是否真的以包抄为目的,他还是能够自此临时调整阵型,令情形变得不利于汐蓝。 “元帅,我们是不是什么也不做?先不管敌军侧翼,集中兵力在正面战场上?”除此之外,姚闳真不知还能有什么提议。二选一的条件下,猜测出敌军侧翼的真实目的,显然是太不现实了。他的这个主意也算不得很差,集中兵力攻破一处,本就是阵地战中的根本战术。 不过,要完成这个战术还需要一个必备的前提——快于敌人的速度。也就是说,必须在敌人侧翼到达预定位置之前,结束正面战场的交战。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真正评价起来,燕归愁算是一个喜好攻击的将领。无论平日的他表现得如何懒散,一旦到了战场上,与其采用拖泥带水的战术,他宁可选择速战速决。也有可能因为他的散漫,才不愿意将战斗拖得太长。 早死早超生,类似的想法绝对符合燕归愁的性格。 换了一个对手,燕归愁十之八九会采纳姚闳提出的战术,而且他也有自信完成这一切。只是,面对烈熠么——说他胆小甚微也好,还真是没那个把握。 “不能不管啊。”燕归愁沉吟。哪怕最终中了陷阱,他也只能认了。要是真放任敌军的侧翼绕道后方,腹背受敌之下,损失就不是他能够承担的了。皇上说是不在乎,真到了那步田地,只怕也会剥了他一层皮。 不算是明确的命令,但是这样的暗示从燕归愁口中听到,就算是准信了。敌军侧翼的动作已有不短的时间,姚闳哪里还敢再耽搁,连忙道,“末将这就去分配人马。” 燕归愁照旧是不慌不慢——到了战场上,再如何慌忙也改变不了,索性也就镇静一点。“你准备调配多少人马?” 姚闳被问的一怔,还以为自己先前的估算出了什么岔子,只好又往敌军方向看了一眼。没有错啊,牧野军的侧翼部队确确实实占了全军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和敌军一样,三分之一罢。” 姚闳的想法简单而直接,同时也是对同伴的信任。在他看来,要应对敌军的侧翼,己方以同样的兵力抗衡就已经足够。不,应该说是绰绰有余。羽檄军的骑兵师燕归愁一手组建与训练,实力不容小觑。况且比较起来,正面战场才是决胜之处,自然要剩下更多的兵力。 “错了。”燕归愁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派一半的人马去侧翼,一半留在这里。” 今日的姚闳被自家主帅吓了无数次,但是毫无疑问,这一次的惊吓最为严重。若不是摆在眼前的还是那张痞的不能再痞的脸,他几乎以为燕归愁在大战来临之际,受不了压力而发疯了。 “正面战场怎么办?”按照燕归愁的方法,侧翼自然是无需担心了。相对的,麻烦却转嫁到另一边。之前分析战况时,燕归愁说两种可能性对半分,可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判断,就将兵力也对半分呀? “照做就是。”常年混迹市井,燕归愁绝对是最不像将领的将领,最没有架子的元帅。与下属嬉闹是最常见的情境,谁也没有见过他严肃冷酷的模样。在这一声命令之中,姚闳被其中毫无转圜的意义又惊吓的呆愣当场,忘了行动,也忘了开口。 “去。”燕归愁望了姚闳背影一眼,缓缓叹了口气。融了淡淡忧愁,类似的表情本来与他十足不搭调,不知为何此刻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说起来姚闳也是与他共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单方面的强势。奈何他根本就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谁让……这原本就是无法对人言的事实。 就在燕归愁晃神的空隙之中,羽檄军的阵列已经分成不多不少的两半。一半维持之前的前进方向,以不动如山的气势缓缓推进。而另一半则以急如烈火的速度转向,几次眨眼之后,与牧野军的侧翼撞击在一起。 赫连远遥尚且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景象,直到下意识的挥舞手中的长刀,斩杀了几名汐蓝的骑兵之后,刺鼻的血腥味才令他正视当前。终于确定自己所率领的侧翼,已将敌人的部分兵力吸引过来。 诱敌之计至此就算是成功了,然而不知为何,赫连远遥丝毫也高兴不起来。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违和感,搅得他心底更加烦乱。 手起刀落,又收割几条人命,这是赫连远遥的行事准则,刀出必见血。他不会像烈熠那般,处处手下留情。在他看来,既然战场相见,早就视对方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如此情境之下还想着如何放对手一条生路,岂非虚伪? 血腥味更浓,直熏得人头晕脑胀。不仅有赫连远遥亲自斩杀的敌人,周围的厮杀也越来越激烈,不断有人受伤,乃至于丧命。 赫连远遥想起烈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除非汐蓝不理会我军的侧翼,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动用的必定是近半兵力。由于兵力相差悬殊,无需勉强求胜,拖住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近半兵力? 果然是这样。 赫连远遥无法想象烈熠究竟如何判断出这一点,未卜先知?怎么可能如此荒谬?便是自诩天神后裔的风族,也不敢如此妄称。况且在赫连远遥的眼中,风族的那些预言师,也就是骗子的代表。 “将军,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斩退几名敌人,平沙靠近前来。以他的铁塔也似的身姿,在这战场之上本就十分惹眼。加之溅在面颊上的一抹鲜血,更使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平沙不想理会其他人的看法,他只等着主子的命令。 当赫连远遥还是琅琊王时,他自然是最忠诚的护卫。如今他成了牧野军的将领,他还是追随在他左右的副将。 平沙自然想不通以主子的骄傲矜持,为何会甘愿屈居人下。他也不打算去想,明白一点就足够了——赫连远遥想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赫连远遥振了振精神,早已决定不足追问烈熠的真实目的,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抑制不住本能的在意。尤其是深陷混乱的战场之后,更是心慌意乱的厉害。太过习惯于尔虞我诈的环境,令他不自觉的就会去在意飘散在空气中的怪异。 “且战且退。”赫连远遥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换了别人大概听不懂,但是平沙不是白白侍奉他十多年的。 不求取胜,最大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就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的战术。避免锐利的交锋,保持战线的柔软性。以缓慢到难于察觉的速度后退,会更加容易挑起敌军的好胜心,将兵力锁定在此地,分身法术之下就无法再去支援正面战场。 第二十四章——同归于尽 “燕元帅,我军有麻烦了。” 燕归愁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总有人来打断他的思绪。他这种平素以懒散为目标的人,何等难得才会多愁善感一回,哪知竟然如此不顺利。暗中叹了口气,回望一眼说话之人,当场就有些郁闷。 是谁都好,怎么会是这个人? 冯毅冷冷的盯着这位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的元帅,简直想不通皇上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战役交到这种人手上。不就是一个市经出身的痞子么?只是说的好听而已,什么第一游侠,什么暗街之王。临上战场还好,如此紧张的局面之下都可以发呆,可想而知这人并无任何真才实学。 “已和侧翼失去联系,檄军已经被分离成两部分。不知燕元帅准备如何收场?”冯毅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比起最终的胜负,他似乎更加关注燕归愁的窘迫。 燕归愁暗自腹诽,真要客观评价冯毅,倒也真不是什么坏人。作为军官来说,行事作风是偏向稳健的一类。麻烦之处在于,此人是卓寒青的忠实崇拜者,无疑就与燕归愁十足不对盘。一路上,冯毅都没有找茬,相安无事的度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显然他是忍不住了。 “以冯将军之意,应该如何呢?”应对的方法有无数,燕归愁理所当然的选了最偷懒的一种。 冯毅哼了一声,“元帅不是已将所有兵力一分为二么,难道没有任何思量就用了如此冒险的策略?”平均分配兵力的做法尽管少见,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更加不能评价为冒险。冯毅如此说的用意,显然是想将如今状况的责任全都推在燕归愁身上。 只可惜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换了一个人或许会大受刺激,到了燕归愁这里就有些行不通了。他不是听不懂,而好似装作听不懂。故作惊讶的“咦”了一声,“本帅还以为冯将军有所策略呢,将部队编成锥形突袭,不正是将军你的意思么?” 被挑衅的一方从容不迫,倒是怀着挑衅他人为目的的人,受不了这番奚落,当场涨红了脸。“那还不是因为我军兵力不足,如果不集中战斗力攻击敌军的薄弱环节,这场仗还怎么打?” “那么明显的薄弱之处,显而易见是陷阱了么。”燕归愁嘀咕了一句,很小心的没有让冯毅听见。这还是交战之中,要是真闹得窝里反,赔上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一条小命。 说话间有敌人接近,燕归愁手中长刀干净利落的斩下,没有花哨的成分,而是相当快速的两招,准确的落在敌人的后经之下。两人应声而倒,几乎没有前后之分。只是,并没有飞溅而出的鲜血,因为燕归愁用的是刀背。 与烈熠刻意的手下留情不同,燕归愁如此做完全是出自别的理由。在他看来,这一刀砍实了,说不定就会嵌在颈部的骨头之中,拔出来免不了要多费几分力气。而且,刀刃这种东西其实最怕血液的腐蚀,不然也不会有“杀卷刀刃”这一说了。既然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击溃更多的敌人,让其失去战斗力,所带来的结果也是一样。 当然了,用一个字来概括燕归愁行事的理由,就是——懒。 譬如眼下,燕归愁根本就是懒得思考,只是心怀怨念的扫视过并不十分混乱的战场。没有找到那道清冷道有几分伶仃的身影,但是他可以肯定,烈熠一定也在战场的某一个角落。 熠公子啊,你这回可是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 “总之如今的境况已是定居。”燕归愁不擅长激励士气那一套,一开口就热得冯毅眉头大皱。不去理会他的不满,就燕归愁自己而言,不满之处也多得是,被皇上硬赶上这个位置,维持这场战斗就麻烦的了,那里还有闲工夫顾忌属下的心情。 “现阶段没必要求胜,先拖一拖看看吧。只要测一能够尽快结束战斗,我军总兵力和在一起,还是超出焰赤的。”兵力不是决胜的唯一条件,但却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当然了,要达成这一点,前提是姚闳那一边能够得胜才行。 ——分割线—— “熠,你到底想做什么?”由于不是骑兵冲杀,倾夜也就化作人形与烈熠并肩而立。从不会干涉战场胜负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这句疑问。 事实上自从上一次烈熠与如归有所约定之后,倾夜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那一日的谈话,到了关键部分时烈熠用的是传音,毫无疑问其目的是为了瞒过他的耳朵。 长时间的守候,无论是否不复当初的心情,习惯总是在的。而倾夜也明白,烈熠……实际上是一个极容易令人操心的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没有回答倾夜的问题,烈熠将全副注意都放在战场之上。倾夜有此一问,必然是已经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正等着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很可惜,他的心中没有可供解释的言辞。倾夜所发现的反常正式他竭力维持的局面。 此战违背了速战速决的原则,而是用尽全力拖延。 不仅是焰赤一方,汐蓝的羽檄军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所以战场看起来才没有想象中混乱。毕竟谁都不希望伤亡过大,拖延战斗时间的目的是为了最终取胜,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死的一个人不剩,哪还有什么意义。 两军都维持着战线的整齐,既不过于突兀刺激敌人的神经,也严防露出破绽,让敌人钻了空子。 双方甫一接触时,烈熠在阵型中部放开一道口子,正如燕归愁形容的一样,那事一眼就能够看穿的陷阱。烈熠本也没指望如此简陋的陷阱能真正起到什么作用,最多也就是令敌人迷惑。只能说他运气极佳,正好遇上冯毅与燕归愁的不合。 战斗陷入胶着,只是与正常状态下的胶着不同,并非是势力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而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免进程过于快速,都留了后手。因此整场战斗都少了几分血性,也少了许多伤亡。 等了半晌也不见烈熠对自己说半个字,倾夜的火气也有些上涌。“你难道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 烈熠终于回头,略带不解的看着倾夜。这人从来就是冷口冷面,任何一种情绪都是冷漠的令人难以察觉。况且以他的立场,也没有必要关心眼前的战局。如此反常的反应,也难怪烈熠惊讶,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从不曾见过倾夜发脾气。就连那次他在无名酒肆中被倾夜找到时,他也只是心疼大于责怪。 “你真的如此觉得?”同归于尽——若这是倾夜的判断,那么证明他做的很成功。倾夜并不直接参与战斗,但反而正式因为如此,他的判断说不定才比旁人更加准确。旁观者清,况且他还是够冷静。 “战局如此拖沓,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倾夜眉心之中出现一条深深地纹理,可想而知他的眉头蹙的如何之紧。“目前还没有巨大的伤亡,但是继续拖下去,双方的兵力还是禁不起消耗。” 伤亡不大,并不是说没有伤亡,这种说法也是相较于惨烈的战斗而言。但是就事实来说,每一刻都有人丧命。倾夜的说法并非危言耸听,一直这么拖下去,眼前的荒原上大概会一个人都不剩。端看时间早晚而已。 “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关心这些。”烈熠挑起两侧唇角,冲他一笑,“放心吧,昊泠没有参战,所以九歌也不会再此,你用不着担心。” 怎么会扯到那个家伙头上?烈熠希望转换话题的意图是在太明显,因此倾夜脸色更加难看。“你明知我不是在担心九歌!”他是否在这附近,应该比倾夜更加清楚。神兽之间的特殊感应,一旦有同类接近身旁,立时就能知晓。 倾夜指着眼前的战场,“事实上哪怕这里所有人斯的一个不剩,也与我没有关系,真正受不了的人,是你!” 一针见血。 悲天悯人的胸怀是烈熠不同于任何人的优点,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就难免成了负累。他明白倾夜想要劝诫什么,战争难免流血,然而却可以依靠势力降低伤亡。绝不该继续如今的状态,让毫无意义的鲜血不停的流下去。 “时机还不到。”刚才的笑容如冰雪消融,烈熠的脸庞沉寂的仿佛雕像。“还要再等等。” 第二十五章——分离战场 “燕元帅,等不了了。”凑上前开口说话的还是冯毅,不过这一回再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幸灾乐祸,全是一脸惨白,似乎正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开始突围吧。” 这一次燕归愁倒是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他也能切身体会到那股压力。怪不得冯毅这样的老将都会难以忍受,他自己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力与之抗衡,才好歹没有显露出难看的脸色。 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正面战场开始之初,冯毅求胜心切,中了烈熠设下的圈套,从那时开始取胜的县级就已经远离羽檄军而去。到了这个地步,冯毅也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才改变了对待燕归愁的态度。尽管谈不上毕恭毕敬,好歹也没有那么浓的敌意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冯毅也算是个有担当的军人。可惜,知错却不代表有改错的忌讳。燕归愁也为此愁苦不已。 “冯将军有突围的把握?” 冯毅沉吟不语,但是顺着额角滚下的虚汗还是说明了他缺乏这份信心。燕归愁并不怪他,因为他自己也同样没有把握。 牧野军的包围网已经形成,只是不知出自什么理由令他们迟迟不进行总攻。然而,即使是这种围而不攻的状态,依旧不会让燕归愁等人好过。生死就掌握在别人手中,只有牧野军念头一转,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普通士兵大概还没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意识,燕归愁纵观全局看的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着的青蛙,或者是在老鹰抓下求生的白兔,总之怎么形容怎么难受。不能自己掌控生死的滋味,竟是如此难熬。 要改变这种境况的唯一办法就是突围,这一次冯毅的提议并没有错。只可惜,这也仅仅只是提议而已,要真正做到,可能性太过微末。 看出燕归愁的意思偏向于维持现状,冯毅又有些不痛快。“没有十足的把握,难道就在这里等死?”战争本就是胜负变数最打的事物,古往今来,只怕没有一个胜利者在取胜之前就具备全然的把握。在冯毅看来,只要不是必输的战斗,就完全可以尽力一搏。 燕归愁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这种赌徒心理,不过就算要赌,也要在一个比较有利的条件下去赌吧?他的个性懒散随意是不假,却还不想简简单单去送死。 “硬碰硬的结果,也是送死。”燕归愁毫不客气的指出来。他甚至都不用费心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兵力、战术、统帅才能……每一项条件都清楚的摆在那里,全部加在一起之后自然就左右了战局。 “如今之计,只能等待侧翼战斗结束之后,在他们的支援下突围。”以目前的条件来看,测一方面燕归愁并不算十分担心。毕竟兵力占优,况且,牧野军侧翼的统帅……并非烈熠。姚闳尽管年轻,却也算一个比较有才华的将领。 只是燕归愁漏算了一点,年轻,就会气盛。换一个场合,气盛或许算不上什么坏习惯,这种好胜心甚至可能会为止带来最终的成功。很可惜这是战场,战场就势必会要求军官保留最起码的冷静。 也可以说姚闳的运气不好,遇上的对手恰好是赫连远遥。抡起阴毒,在整个七界之中也很难找出一个人能够出其左右。当初的气毒空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达目的,赫连远遥完全能够不择手段。制药最终的结果能够令自己满意,他便没有任何做事的底线。 在最初的一轮交锋之后,以赫连远遥毒辣的眼光已经看出,敌将勇猛有余,后劲不足。当然了,着也不排除他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兵不厌诈,示弱降低敌人的戒备也是常用的战术。 为了进一步试探,赫连远遥命令全军将战线缓慢后移。如果对方还死不放松继续跟上的话,那就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那种心思缜密的将领了。 果不其然,姚闳立刻上当。 如此一来,赫连远遥就有七成把握能够完成烈熠的托付。由于兵力的差距,要大获全胜还是有几分痴心妄想,但若只是起到牵制作用,应该也不难办到。 穿梭往来于两边战场的传令兵,历经千辛万苦,在牺牲了数名同伴的情况下才到达燕归愁身边,将侧翼陷入苦战的消息报告上去。 还不等燕归愁说什么。冯毅已经暴跳如雷,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你说什么,陷入苦战?”在冯毅看来,哪怕是一命换一命,赢得也该是羽檄军,怎么可能陷入苦战? 一只手搭上冯毅的腕子,以不伤害人而又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手拽开。燕归愁有些不赞同的看了冯毅一眼,旁的事也就罢了,他还真不能眼睁睁看着军官将火气撒在士兵身上。就传令兵的职责来说,冒着生命危险将情报送回,他的使命就已经出色的完成。这样的人应该值得敬佩,绝不是被人指责。 冯毅讪讪的收手,大概也认识到行动有些过激。 燕归愁挥挥手,让那名士兵下去休息。虽然两军还在交战,不过如今他已经身处友军当中,总比之前硬生生闯过敌阵要安全的多,好歹能够喘口气歇一歇。 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到来,说不定焰赤迟迟不发动主攻,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而他对于如今的不利则是全然的一筹莫展。燕归愁禁不住开始思考,如果这时候举白旗会怎么样,以熠公子的为人,看在他们过往的交情上,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 虽败犹荣——燕归愁从来不相信勒死的鬼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才符合这个乱世的准则,失败有什么好荣耀的?这里是生死场,一旦败了就是死路一条。明知会输还非要去拼命,只为了维护所谓武人的荣耀,那事傻子才会做的事。 燕归愁自认不是一个傻子。他想要活着,更想要在此见到妩儿。 想到眉妩,燕归愁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他怎么忘了,眉妩刚刚执行完偷袭牧野军的任务,当下就在虞关附近。“再撑一会儿,我们还可以等到援军。” 援军?冯毅满脸狐疑,再次确定主帅已经昏了头。刚才被人带回到情报无比清楚的说明了,不会有援军。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甚至都看不见侧翼的影子。不要说等待姚闳前来里应外合,说不定侧翼还需要他们前去拯救。 突然变好的心情令燕归愁一概素来的坏习惯,没有卖关子耍弄手下,直言相告,“不要忘了妩儿的隐匿部队,她一定会来支援我们。” 冯毅的神色从狐疑转为凝重,他远远没有燕归愁那么乐观。“眉妩的部队在过去战功显赫是因为出其不意,魅族的暗杀术的确天下无敌,然而一旦到了战场上,他们就将失去一切优势。” 燕归愁一怔,竟也被堵了个哑口无言,说起来他还真没有见过眉妩横扫沙场的模样。她的身手,他自然是了解的,灵敏而悄无声息。燕归愁曾经比较过,他宁可面对面的于滟昊泠对战,也不愿意被眉妩暗中追杀。 刺客的可怕之处在于防不胜防,永远无法预料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只要被刺客盯上,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场合都有可能遇上出其不意的一剑,命丧黄泉。普通刺客尚且如此,至于顶尖的那几位,就更是可怕。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只是到目前为止,谁都不值得若是将这样一群人放在真正的战场之上,结果又会如何?是否还能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威力?包括曾经魅族的雇佣兵,也大多担任偷袭与暗杀的任务,因此没有任何战绩证明他们正面拼杀的战斗力。 “放弃优势主动参与生死未卜的战斗,换做是我是隐匿部队的统帅,一定不会这么做。”冯毅淡淡下了结论。或许是因为认命,字里行间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不知为何,正是由于这份平静,反而有种令人如坠冰窖一般的通体生寒。 扔下这句话,冯毅调转马头,打算去做突围的准备。到了这个地步,即使违抗燕归愁的军令,他也顾不了许多。坐以待毙,不符合他的性格。既然不能再指望援军,那么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 燕归愁也拍马上前,不偏不倚挡住了冯毅的去路。吊儿郎当的脸色献出了甚少有人见过的锐利杀气。“冯将军何以如此肯定妩儿会见死不救?” “不是怀疑,根本就是事实。汐族与魅族之间,根本毫无干系。眉妩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涉险?”说着,冯毅瞥了燕归愁一眼,受到那股杀气刺激,也显露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鄙夷。“说起来,燕元帅你也不是汐蓝人。难怪没有半点斗志,就你的立场来说,成为俘虏也没什么大不了,相比焰赤的那个皇帝也会放你一条狗命。” 第二十六章——一心求败 “皇上?”眉妩本在穿戴盔甲,套上护腕之后,正要扣上铜质的搭扣时,有人到了她五步以内。逆光的身影在一瞬间之内形成朦胧的光晕,等了一会儿眼睛才习惯。眉妩看清来人,停止了拔剑的动作,可是先前在做的事也难以再进行下去。一个晃神之间,宽松的护腕掉在地上,发出“订当”的脆响。 滟昊泠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现身虞关,眉妩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去问,尽管在她的情报中,皇上此刻应该坐镇北冥城。 就着下跪的动作,眉妩捡起了护腕,重新扣上。 “倒是第一次见你穿着甲胄。”不知出自何种目的,滟昊泠带着几分好整以暇,品评起眉妩的穿戴来,“英姿飒爽。” 眉妩抿唇不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滟昊泠时,他也称呼自己是个“美人”。太过明显的虚假,及时再糊涂十分也能判断出来这些所谓的夸赞之中,根本没有半点真意。滟昊泠的薄情,令他从来不会关注烈熠以外的任何人。 “在做战斗准备?朕记得,给你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滟昊泠明知故问,戏谑的挑起眉,“打扮成这样,莫非是打算上战场?” “是。”眉妩轻轻答了一个字。按照这位主子的恶劣性格,大概一定非要逼她答出这个字才会罢休。 尽管也了解眉妩性格干脆,刺客出身,拖泥带水会成为最大的障碍。只要是一名合格的刺客,行事干脆利落就会成为潜移默化的性格。但是滟昊泠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她会如此快速的回答自己。 “附近唯一还在交战的,就只有燕归愁所属的战场,你想去那里?” 这一次,眉妩没有说半个字,既然都是唯一了,她自然没有别的去处不是么? “你想去救他?”滟昊泠进一步紧逼。惹得眉妩有些费解的看了他一眼,今日的滟昊泠带着几分反常,她不得不为之侧目。以皇上的冷酷,几时关心过下属的死活?无论是跟随他数年的,还是半途加入他麾下的,他都一视同仁的……漠然。说起来,沐霖与沐霏姐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过去那么久了,他何曾问过一言半语? “不仅是燕归愁一个人,战场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支援。”眉妩如此说不是为了撇清她与燕归愁的关系,到了如今,那些本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滟昊泠轻轻笑了一声,也许是因为眉妩依旧连名带姓的称呼燕归愁,他觉得有趣。再也许,是为了别的原因。 “朕如果不让你去呢?”平静的语调说着恶劣到顶点的事情,滟昊泠根本不像是在探讨生死攸关,战机决不可有半点厌恶的说法在他这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行我素,在这个时候就代表了随心所欲。 操控天下人的生死,在滟昊泠身上早已成为改不掉的坏习惯。 眉妩判断不出滟昊泠时真的如此决定,还是仅仅为了试探自己。这个人的心思过于深沉,早已是世人看不透的地步,真正能够与他一较高低的,也就只有他今生的宿敌。同样,那人也是滟昊泠摆脱不了的劫数。 “皇上想要见死不救?”既然揣摩不出,眉妩就只好开口询问。能够清晰的辨别出,她抑制不住的怒气。 对此,滟昊泠不痛不痒,从一开始就晓得,他的这一帮属下并非那么容易驯服的,与他们能力相对应的就是那一份桀骜。正因为了解,他此刻就没有必要为此动怒。 “朕见死不救?何以见得?”滟昊泠的笑容加深,似乎是遇上了真真好笑的事件,才能笑的如此恣意。“既然燕归愁一心求败,想必是做好丧命的准备,朕为何还要费那番功夫去救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眉妩神色一变,然而怪异之处在于,她的面孔上不是震惊,而是疑惑——仿佛某种猜忌被证实,但是又本能的想要否认,那种充满矛盾的疑惑。 “你也不是完全不知情么。”滟昊泠揣摩着属下的表情,说不出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加以评价,失望还是厌憎?说不定,这本就是他一早就在期待的结果,所以才会一路上顺水推舟。“到底是掌握情报的军官,眉妩,看来你也从那些信息中推断出不少事实。” “不,不是事实!”眉妩矢口否认,冷艳的面孔上像是龟裂一般,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裂痕。“我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她才想要去救燕归愁。正是因为不知道,她才为此担忧不已。 自己去送死?那个痞子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 “不是事实?”滟昊泠迅速收敛了笑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掐断,戛然而止。蓦然产生的巨大变化,令他看起来格外残酷与嗜血。“那你可有别的理由来解释燕归愁的行动?那样险恶的占据下,刚入伍的新兵都知道要集中兵力。燕元帅倒好,‘出其不意’将军队一分为二。” 他刻意加重了“出其不意”四个字,听起来也就尤为刺耳。眉妩还想要为之辩解,“燕归愁那么做,是为了对抗牧野军的侧翼,不想中了敌人的圈套,腹背受敌。” “要是真的不想中圈套,就不该主动削弱兵力,让汐蓝军成为敌人口中的美食。” 眉妩再也说不出话,她也明白刚才所找的借口是何等苍白。真要抡起行军布阵的能力,她一个独来独往的刺客,如论如何也不能与汐蓝皇帝相较。连她都能看出不妥之处,只怕滟昊泠的怀疑会更加深刻。 心头像是被揪紧的疼,眉妩突然想起一事,难怪皇上会离开北冥城——在最需要一国之君坐镇皇都的时候,他会奔赴千里来到这个边境,原来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上位者最痛恨的是什么?十个中十一个都会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背叛。眉妩无法确定滟昊泠是否能够免俗,以她对他的了解,面对属下的背叛时,滟昊泠应该决然没有半分失望。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听之任之。 “皇上,你真不打算救他?” 类似的问题,眉妩在短短时间内已经问了数次,唯一的区别在于,一次比一次绝望。 “已经可以肯定燕归愁的做法不是为了汐蓝,你还打算去救他?”滟昊泠反问,洞悉人心的事他过去常常做,不是为了兴趣,而是有此必要。如今这一次略有不同,谈不上非要如此做不可,或许他略微起了一丝兴趣。 “皇上为何会来到虞关?”眉妩像是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但是细想之后就会发现,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燕归愁诡异行事这一个理由之外,促成滟昊泠行动,应该有更加重要的原因——至少,那个原因对他本人来说,无比重要。 甚至远远超过整个天下。 “还是想要弄清的不是燕归愁为何会这样做。焰赤一方如今占有优势,可是却围而不攻,还是真正想要探究的是这背后的理由?” 没有一句肯定,双方你来我往的都是疑惑。后面一个疑问叠加在之前的疑问之上,慢慢堆积出模糊不清的事实。 眉妩终于不再纠缠滟昊泠的见死不救,抬起手伸进衣领之间,从中拉出一条皮绳。绳子的一段吊着一枚宽大的指环,滟昊泠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当初在龙渊山上,为了让眉妩接掌隐匿部队而交给她的印信。宽大的指环对于眉妩纤细的手指来说并不适合,她采用了这样的办法来贴身保存。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将之取出来,其用意已然十分明显。 幽幽叹了一口气,眉妩低头看着挂在胸前的指环,这早已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权势,整个魅族,整个幽州,都要靠这一枚小小的武平来庇佑。不过很可惜,从这一时刻开始,她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有这份滔天权势。“每个人都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一定要救他出来。” “即使是你一个人,也会去?”滟昊泠的眉宇间,目光别有深意闪烁不定。 眉妩以行动代替了回答,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真正让对方看清,才能明白她的决心如何强烈。手指勾住皮绳两侧,就要将之取下。动作缓慢,确实不容置疑。 就在挂有指环的皮绳已经快要举过头顶的一刻,旁边一只手伸出,制止了她继续下去。 “带着吧,不仅是这个印信,还有如今属于你的力量,你都可以随意差遣。” 浑身一僵,眉妩张大眼睛望着滟昊泠,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原因能令他改变主意,在这个毫无转圜余地的节骨眼上? “如今的隐匿部队,三分之二的成员都是魅族人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力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59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眉妩心情无比复杂的答了一个“是”字。时间不等人,转身离开的瞬间,清晰地看见滟昊泠严重的一抹癫狂。 第二十七章——牵制兵力 要说时间什么最为诡谲莫辩,难料结局,战争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事物之一。 “将军,敌人的动向有些奇怪。”从战斗开始之处,平沙就一直守在赫连远遥无不以内,以便随时支援。尽管赫连远遥的身手远远超过他,及时失去一条右臂,这个事实依然没有改变。但是就平沙的立场而言,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阻止他进到护卫的责任。况且这是在战场之上,混乱之中处处隐藏着难以意料的危险。 其实用不着平沙提醒,赫连远遥也看出某些异样。“终于反应过来了么?” 双方交合的战线,逐渐有拉开的趋势,在之前的战术之中,赫连远遥让部队维持着缓慢的后撤速度,位的就是吸引敌军侧翼渐渐远离正面战场。从迄今为止的结果来看,他的战术施行的相当成功。汐蓝军求胜心切,一步不差死死咬着战线而来。 不过眼下看来,这似乎也已经到极限了。 “虽然年轻气盛,倒也不是彻头彻尾的白痴。”很难评断赫连远遥这句话是在夸赞,还是在讽刺。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对敌将起了些许兴趣,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鄙夷。“平沙,去探查一下,敌人的侧翼由谁率领。” 这算不上如何难以探查的情报,很快赫连远遥就得到了回复。 姚闳。 对此赫连远遥有一定的印象。烈熠曾经专门与他说过相关的情报,其中就包括羽檄军所有值得关注的任务。对于姚闳的评价,烈熠说的相当简洁而又一针见血——后起之秀,一心渴望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么?赫连远遥意义不明的笑了起来,这样的心里,算是优点,可以催人奋进。同样的,也能算做缺点,全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诱饵引他上当。 “停止后退,将战线压上。”赫连远遥下令改变战术。从如今的情形来判断,敌将姚闳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意图,所以他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 然而这毕竟是战场,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地方。盲目后撤,只会留下空隙给对方。姚闳的想法应该是慢慢拉开战线,一旦两军中间出现足够的空白地带,羽檄军就可以调转马头,前去支援正面战场。 到了如今的地步,可以说赫连远遥的任务完成的相当不错。正因为他吸引了敌人半数兵力,另一半的理由才得以顺利完成包围。本该是值得夸赞的战绩,只是赫连远遥自己还难以满意。他还想更进一步拖住姚闳的脚步,给烈熠更多的优势。 忠诚早已成为平沙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在得到命令之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只管一丝不苟的将之完成,但是,如果换上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如此乐观。 不是怀疑赫连远遥的能力,实际上他的能力已经展现出相当不错的战果,然而越是不错,越是证明已经到了极限。之前牧野军所依凭的不过是敌人求胜的心态。一旦其想法有了改变,双方病历上的差距就会显示出来,以一种残酷而不容置疑的姿态。 简直无法肯定是什么令姚闳醒悟了自身的错误,人心,本就是世上最难以揣摩的东西。 所以到了这个地步,赫连远遥还执着于任务,怎么想都有几分勉强。 战线的确已经压上,但是没有如赫连远遥的愿望,并没有延缓羽檄军撤退的步伐。一进一退之间,整个侧面战场已无法忽视的速度朝着另一端移动,就像是先前一幕的重演,只是进退的角色有了互换,其结果也朝着完全相悖的方向发展。 “让我军攻击再积极一点。” 平沙有些惊诧的看了主子一眼,即使他本意全然不想质疑赫连远遥,这一次还是觉出了勉强。 想来,赫连远遥的目的是为了让一度分开的战线再集中到一起,因此他不惜冒着突进的危险,是必要将姚闳的部队拴在此地。然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交战双方的接触就极浅。这怪不得赫连远遥,要以较少的兵力困住更多的敌人,这是最好的法。只要敌方还有获胜的执着,他就可以在最少伤亡的前提下牵制其兵力。 说白了,就是缠斗。 也难怪平沙本能的感到不妥,突然之间改变作战方针,无论是从士兵的适应力,还是心里来说,都具有极大的难度。当然了,最令平沙担忧的,还不仅仅只是这些。怎么说呢,赫连远遥的态度,执着的有些反常。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将军,这样做会加大伤亡。而且我们做到这个地方也已经相当难得了,没有必要勉强——”平沙尝试着劝说两句,才说到一半,对方一个冷冽的眼神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值得将剩余的部分全部咽下去。 在赫连远遥的调度之下,战场局势又有了微渺的变化。 本来以为差不多可以脱离战场的羽檄军,蓦然又感到一股深沉的压力。 “该死的,怎么这般缠人?”姚闳气恼的破口大骂。指挥左右抵抗的同时,渐渐感觉有几分吃不消。敌人都疯了么?一直都以巧妙的战术避免正面的拼杀与消耗,一转眼之间就像是换了群人似的,个个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简直,就像是荒漠上生存的狼群。 “姚将军,我们快要顶不住了!”身旁的一名尉官开始叫苦。这股压力是在令人难以忍受,而且从敌人的行动来看,他们这么疯狂的拼命,根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想法。 “顶不住也要顶住!”姚闳近乎蛮横的下了命令。手中反转,刀刃横扫而过,当场取了那名尉官的性命。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人是谁,但是这种阵前动摇军心的将官,断断留不得了。 身后的士兵们有些怔愣,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姚闳的动作会如此迅猛。手起刀落之间,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已经不在。无论那人是否真的死有余辜,可这般半句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未免也有些……太可怕了。 但是,心有余悸的同时,谁也不敢再提任何略带消极意义的话语。 姚闳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眼下不是顾忌旁人的看法的时候,抑制住恐慌的心理才是他身为主帅应该做的事,为此不惜采用某些极端的手段。 “用不着害怕,据悉敌将是前琅琊王赫连远遥。”恐吓的下一步就是安抚,当机立断却懂得利用时机,从这一点来看,姚闳也当得起一名合格的阵前将领。“我军曾在静铁关与其有过交锋,既然上一次能够大获全胜,这一次自然也能得到胜利。” 严格说起来,静铁关一战汐蓝取胜不假,但却是在烈熠的率领之下。姚闳的说法略带夸大其词,只是在这个时候没人会去追究其中的细节。在过往战绩的鼓舞之下,羽檄军将士们觉得勇气又回到自己身上。哪怕敌人的进攻如此犀利,他们也感到并不是没有半点战胜的机会。 姚闳继续鼓舞将士,“按照蛮族一贯的战术,都是采用突击的形式。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后劲不足。只要撑过第一轮进攻,之后的局面就会想着我军倾斜。” 羽檄军会星期曾经与蛮族交战的经验,纷纷觉得姚闳的说法极有道理,于是连最后的一丝害怕也消散不见,轰然应答,“是!” 数十万士兵的吼声,惊天动地,仿佛整个地面都在为之颤动。 羽檄军克服了恐惧,无疑就会给其敌对方带去麻烦。原本在病历上就占优势,如此一来赫连远遥还想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希望就变得更为渺茫。 平沙不得不再去征求主子的意见,“将军,真的不能在这么下去了。”还有一部分私心的内容,他硬生生的忍住没有说——如今参与侧面战场的士兵,大部分都来自于蛮族。曾经败于静铁关之后,蛮族就元气大伤,天可怜见才剩下这一部分。平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部族的士兵要为了不相干的焰赤而全部葬送在此地? 面具下的薄唇,金敏成短促的线条。熟悉赫连远遥的人都知道,一旦当他露出这幅表情的时候,就证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某种任何人也无力改变的决心。 “尽我军最大的力量,拖住敌人。” 第十卷 第三十章——里应外合 冯毅左思右想之后觉察到,这并非是不能接受的提议。之前燕归愁按剑的一瞬间,就已然让他清晰的认识到彼此只见实力的差距。要是硬拼,自己一定不会是其对手。难得对方肯提出这个让位的条件,短短的半个时辰而已,不是不能等待。 然而,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无论对他们中的何者而言。 随着约定的一刻逐渐靠近,冯毅的身上渐渐泛出一股兴奋交杂着不安的气息。明明已经伤重到了极点,他也只是让军医草草包扎了事。满心都演算着突围的战术,根本放不下旁的东西。 反观燕归愁,像是全然忘了许诺一般。还有盏茶不到的功夫,要是还盼不来眉妩,他就要将辛苦得来的元帅之位拱手相让。似笑非笑的望着虞关的方向,只要他没有赌错,眉妩就会从这个方向出现。 周遭的战斗虽然没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不过也没有任何减少。反倒是本该成为羽檄军核心的两人,带着几分超然世外的味道,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就像是风暴的中心,存在着反常的宁静。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来了。”燕归愁脸上的笑容蓦然扩大,映出了满满的洋洋自得,或者说是……自恋。“妩儿,果然还是舍不得我。” 冯毅有几分孤疑——哪里来了?不仅没有看到援军的影子,连半点异常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据自己了解,这人虽然行事处处不靠谱,不过倒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只是元帅之位非同不可,说不定他此刻已在为之前的草率而后悔。所以才会无中生有,编造援军已到的谎言。 正要问燕归愁是不是故弄玄虚,冯毅耳中不期然的捕捉到了异响。 不是马蹄声,如若是万马奔腾,其响动应该比这更加密集,也更加剧烈。冯毅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可是怎么也无法再做出下一步推论——因为那些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万人在原野上奔跑的脚步。 由远及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在燕归愁提示之时,冯毅还什么都没能听到。只过了半个呼吸,异常的响动就已然充斥了冯毅耳畔。 “吓了一跳罢?”燕归愁友好的拍了拍冯毅的肩膀,没有丁点儿嘲讽的意思。无论他怎么看待自己,对于这种血性的汉子,燕归愁实在难以讨厌的起来。“妩儿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徒步赶来。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一支骑兵,在速度上能够超越魅族的刺客。” 可惜这也只是指速度而谈,魅族刺客正面的冲击力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喂,借我用一下。”燕归愁毫无征兆的突然开口。 一名路过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长戟就不翼而飞。有几分傻眼的抬眼寻找,看到的是一个衣衫凌乱的背影。更加惊骇无比,原本普通的长戟,在换了一个主人之后,所闪现出来赫然是无比伦比的气势。 士兵认出来,那道背影属于他们的元帅,燕归愁。 这是燕归愁在此战中,首次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不再是等着敌人到了跟前才设法摆平,他终于迎着牧野军而上。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他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横扫之间,敌人本能的纷纷退避。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人敢上前掖其锋芒。 燕归愁一人一骑,竟然硬生生的在牧野军的包围圈上撕开一道口子! 这道缝隙并不大,也不足以令羽檄军借此突围。但是,燕归愁的举动无疑极端鼓舞人心。冯毅几次深呼吸之后,都压抑不住全身沸腾的血液,索性也就不再费那番功夫。在劣势之中突围,本就是疯狂的行为,那就让他再疯狂一些! “儿郎们,跟着元帅!”冯毅挥臂高呼。在如此场合之下,本就用不着多么复杂的语言。在鲜血与生死的鼓噪下,人们早已本能的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也许这还谈不上勇敢,但是见的死亡多了,也就逐渐摆脱恐慌。 假如在这座荒原附近有一处能够俯瞰全场的高地,那么一定能够看到无比奇异的一幕—— 原本集结成圆阵的羽檄军,顷刻之间放弃了这种罪利于抵抗与防守的阵型,所有人调转刀芒,朝着同样一个方向凝聚在一起。没有遵从于任何战术,争先恐后之下免不了有几分散乱。本该处处都是漏洞,但是偏偏牧野军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相较于冲击的散乱,其杀伤力更加可怕,锐利的如同于一柄有几分变形的长剑。 长剑的顶端,就是燕归愁。 包围的一方与被包围的一方交叉在一起,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凿子试图钻透铜墙铁壁。双方各不相让,渐渐演化成一场拉锯战。 这也是燕归愁迟迟不肯突围的一条理由。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彼此消耗,只会留下满地尸骨,还有一点就是证明将领的无能。如今有了外援,情形终于不同。燕归愁也不失时机的展开突围。 当然了,他还有一层私心。除却机不可失以外,让他如此懒散的人在最短时间内开始行动,只因前来驰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眉妩。燕归愁并不真正了解魅族在战场上的冲击力,他也根本不想了解。与其亲眼看到魅族战士在突破极限之后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他宁可这是一个永久的谜题。 前来策应的眉妩,同样又是被支援的一方。汗水淋漓只见模糊了视线,有些烦乱的抹了一把,继续战斗。而烈熠的想法一样,她也没使惯用的武器。柳叶刀轻薄小巧,用于暗杀自然是效果显著。然而面对身着铠甲的敌人,过于小巧的刀刃实难起到太大的作用。使用不习惯的武器,也造成眉妩体力的大量消耗。 不仅是眉妩一人,跟随在眉妩身后的下属们,也大多有几分吃不消。刺客以敏捷作为信条,重型武器的确有些为难他们。不多时,就已经出现了死伤,剩余的也是人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魅族战士没有一个选择后退。挥舞着并不熟悉的武器,一个个不要命的只管前冲。刺客独有不动如山的表情,被异样的扭曲,染上几分狰狞,杀红眼一般。 仿佛是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任务,所有人都为之拼上性命。 饶是如此,也幸亏友军的反应迅速,在他们刚刚开始接触敌人的一刻,就开始不顾一切的全力突围。里外应合之下,眉妩等人所感到的压力也降低不少。不然,只怕还真没有办法坚持到这样一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妩儿,辛苦你了。”一个声音飘过眉妩耳边,实在太轻巧,她的所有精力又放在眼前的战斗上,轻易就错过了。 旋身躲过敌人的偷袭,反手之间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这是她想出的最为有效的办法,既然体力无法支撑上时间使用这些巨型武器,那么她唯有将动作的幅度缩减到最小的幅度。索性刺客对人身的要害了如指掌,如此一来也是招招致命。 发丝与衣摆,在眉妩的动作下绽出一枚醒目的花朵。从敌人咽喉间溅落而出的殷红鲜血,则是点缀在其中的花蕊。 凄艳异常。 口哨声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藏在其中的都是那个人独有的玩世不恭。 震天的喧嚣蓦然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围绕在周围影影绰绰交叠的人影。时光就这般不起然的快速倒回,仿若还是在泉溪镇近郊的树林中。那一日,眉妩也是这般杀了人,而燕归愁则肆意的对此表示激赏。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与记忆大相径庭,眉妩没有以死相挟。事实上,她甚至根本没有力气看清楚眼前那人的眉目。 泪水,不知何时落下。眉妩从不记得自己曾经哭的如此放纵,她是当世最顶尖的杀手,早已忘了眼泪的味道。如今冷不丁的尝到,只觉得涩的嘴里发苦,胸口也跟着纠疼。 燕归愁带着几分尴尬的站在对边,指尖下意识的刮过下颌,眉妩的这般摸样真的令他手足无措,方才单枪批到闯过敌阵都没有出现过的压力,在顷刻之间占据他全身。女人流泪是世上最令人心疼的一件事,然而哭泣的却是眉妩,燕归愁左右为难,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劝解。 还不等他理出一个头绪,眉妩自己有了动作—— 绝对是燕归愁所见过的最快的出手,高高扬起的手臂,狠狠的挥下。 一个响亮的巴掌,响彻全场。 第三十一章——拼死救护 脆生生的一响,震动了交战双方。不仅是羽檄军将士们,就连与之交战的敌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撼。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怔怔的看着战场中央的两人,场面如同被施法一般陷入一动不动的凝滞。 刚才那一巴掌太过迅速,以至于将士们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堂堂的羽檄军元帅,如今在整个七界之中拥有最庞大兵权的男人,被一个女人扇了个耳光?但是,方才那一声巨响是那般真切,再如何不相信也难。 “你疯了还是傻了?居然做这种不自量力的蠢事!”眉妩气急败坏,在她过去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失控到如此地步的时候。 泪水早已冲干净满脸的血污,冷艳的面容上承载的满是怒容。幸而,她还保有最后一份理智,没有当众说出燕归愁故意中埋伏一事。主帅有如此行为i,所谓通敌叛国的罪名,几乎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 半边脸火辣辣的痛着,幸好手边没有镜子,他也用不着看见自己的狼狈摸样。至于肿起的脸庞落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燕归愁才懒得理会。只要妩儿不嫌弃他,什么都好说,他也全然无所谓。 原来被人扇巴掌是这种滋味,热辣的感觉一直烧进心理。燕归愁不知别人挨了耳光是什么感受,总之他是半分难堪也没有感受到,异样的甜蜜早已令他忘乎所以。 趁着眉妩的手掌还来不及收回的当口,燕归愁迅速偏过去,双唇印在她的掌心,偷了一个香。常年使用武器的缘故,眉妩的掌心并不如深闺女子那般细嫩,但是这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还是令燕归愁贼眉贼眼的笑了起来。 一抹红晕腾上眉妩的面颊,自然不是因为过于愤怒。她一向知道这个痞子行事乖张,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离谱到如此地步。 这里是战场,他怎么能…… “妩儿,不要忘了我们还没有突围成功。”燕归愁终于收敛几分,正色提醒到。要在七界中找出惜命的人,燕归愁十之八九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亲眼见到眉妩,他更加不想死了。拼尽全力,他也一样要与眉妩走出这场困境。 之前由于突发意外而一度打断的战斗,已经重新开始。也就是说,摆在燕归愁他们面前的,还有一条无比艰辛的求生之路。以战场全局看来,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正好是牧野军包围困的中部,微微靠外的地方。不能说之前的血战毫无成果,但是与真正摆脱危机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 眉妩点头应是。不愧是刺客之王,单是对于自我情绪的掌控,就令天下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重新提起武器——至少眉妩本意是打算如此,撇开方才燕归愁无聊的举动不谈,理智还清楚的提醒着她,绝不可掉以轻心。 握住插在地上的长剑,眉妩深吸一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够了,眼下已与友军会和,他们的行动会比之前更加快速。但是,“哐当”一声,才举到腰部的高度,三指宽的长剑猛的一下脱离眉妩的掌心,重重掉在地上,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无法形容的酸麻感侵袭上来,在整条手臂中蔓延,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攀爬啃噬。眉妩有些惊诧,是因为见到他,身心陡然放松的关系么?似乎整场战斗累积下来的疲惫,就在这一刻之间全部涌了上来。 然而眉妩的性子决定了,她不可能如此简单就放弃。咬了咬牙,弯下腰就要去捡那柄长剑。 身旁探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计划,抬眼之间看着一张愤怒的脸,简直就像是不久前的重演。只是这一次,动怒的人物换了一个。“举不起来还要勉强?看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个时候不知进退?不想要你的手了?” 接连三个问题,眉妩一个也回答不上,也明白燕归愁这人一旦犯浑起来就不是轻易能够打发的。于是明智的维持沉默,任由他在耳旁唠唠叨叨。 不能使用重型武器,不代表眉妩就全无半分战斗力。想了一想之后,从袖中抽出一枚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夹在修长的指尖。她一人时无法使用这件武器,如今与燕归愁在一起,一切自然不同。 “这就对啦。”燕归愁表示赞同。“你负责掩护我就是了。跟在我背后,看哪个人不顺眼,就悄悄给他一刀。” 眉妩哭笑不得。生死未卜的危难之中,也就这有这个人还依旧看不到半点儿正经。不过到了最后,眉妩还是点点头,并且冲着燕归愁微微一笑。 燕归愁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将眉妩往自己身侧又拉近了一分。真正握着她的手腕,才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如此烫? 眉妩肌肤上异常的温度结结实实吓了燕归愁一跳,差一点就松手了。 不是不想问,而是就算问了,以眉妩的倔强也不会说实话。略作思索,决定还是等战后再找时间将之问个清楚。 不过眉妩异样的体温倒是提醒燕归愁,还有一件要紧事。扬声向全军下令,“所有刺客换轻型武器,与普通士兵协作突围,担任掩护任务。” 这道命令免不了有几分不合情理之处,所谓的协作突围,说穿了就是一个普通士兵保护一名魅族战士。这种任务放在平常应该没有什么难度,但是突围的战斗往往极端混乱,谁也说不准前路会遇上什么突发状况。在这样的条件下,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全然顾及,带上一个人无疑就更是多了一个累赘。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命令,任谁心里都有几分不痛快。 只是,这份不痛快在片刻之后就已经烟消云散。 当羽檄军的士兵们按照命令找到各自的搭档时,才看了一眼,所有的抱怨以及不满都被吞回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感动以及……震撼。 唯有真正亲眼见了,羽檄军的将士才能深切体会到为了援救自己,眉妩所属的部队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兄弟,辛苦你们了。”这句话冲到嘴边,又被一群有些发傻的士兵们给吞了回去。倒不是说缺乏真情实意,实在是……怎么说呢,这个说法似乎有几分不妥。虽然早已是一个阵营中的战友,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隐匿部队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直到此刻才看清,眉妩的属下,竟然绝大多数都是韶华女子。 在七界之中有一个关于魅族的传言,这个依靠出卖武力而生存的民族,在经历过无数次的清洗之后,族内的男丁人口越来越稀薄。到了近年,族中越来越多的妇女被迫走上刺客这一条不归路。 传言流传的范围很广,然而依旧很难令人相信。这到底还是一个崇尚男权的社会,妇女参战完全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天生体力就逊色于男性,女人要如何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即便只是作为刺客,也会存在万分艰辛。 传言就这般不期然的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众人不信。只是,心头反而由此生起几缕复杂的念头。身为男子,堂堂的羽檄军战士,居然被一群女子所救,自尊上受到挫折已是无可避免。但是更多的,还是难以言说的感动,看到他们人人带伤,没有一个人还能继续保持平静。 反观魅族的战士,脸上皆是一派的寒冷如冰,仿佛那些伤痕全是在别人身上,与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友军一惊一乍的表情,就更加不会动摇他们。再多的感激也改变不了如今所处的现实,而任何一名合格的魅族刺客,都不会在任务完成之前去考虑旁的事情。 得到命令,刺客们没有片刻犹豫便开始执行,使用不便的重型武器被抛掷在脚边,各自从隐蔽的位置抽出习惯的兵刃。与那些小巧精致的武器一样,他们的动作也是灵敏而赏心悦目的。 更换完装备,他们看着自己的搭档,生来就没有催促的习惯,只是一言不发的等待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后者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短时间内看到的一切,早已令他们忘记了该怎样反应才好。是不知如何与冷静到失去喜怒哀乐的同伴相处?还是担心保护不了对方,难以回报先前的救命之恩?抑或两者皆有? 冯毅看不下去了,提起噪音狂吼一声,“都还在等什么?拿好你们的武器,开始冲击!” 第三十二章——密约沉沉 这是燕归愁临时想出来的阵型,出自迫不得已的情况。连他自己在内,都没有指望其能发挥出如何惊天动地或者出人意料的攻击力。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的接过竟然是——突围成功。 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机,每个人的表情反而比之前战斗时还要更加凝重。人心就是如此,一旦得来的太过简单,超出预期,就会禁不住怀疑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换做羽檄军,所怀疑的对象当然就是宿敌焰赤。说不定他们在前路上安排了重重陷阱,所以才会在一开始放他们一条生路。 荒原的背后是一片密林,原本在林中纵马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在身后随时都有追兵扑上来的情况下,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所有人只想着尽量远离,再远离一些—— “够了!都给我停下!”燕归愁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之前他喊了无数声,都没有一个人搭理。 着实是因为周遭的环境太过嘈杂,马蹄踏碎地上的积雪,“嚓嚓”的声音比平原上奔驰还要显得吵闹。加之这本就不是适宜骑马的好地方,众人挤在一起,吵闹的声音也就聚在一处,彻底盖过了他的命令。 这最后的一吼用上了燕归愁三成真力,效果完全不一样。羽檄军将士只觉得耳膜一震,本能的勒马止步。直到停下之后,众人才面面相觑,有些不明就里。 密林中霎时陷入安静,只有偶然断裂的枯枝,以及某一马匹不安分的响鼻声。 燕归愁颇为无奈的叹口气,一个二个,他好好说话都不肯听,偏要他吼上这一嗓子不可。“安营扎寨。搭帐篷的搭帐篷,烧水煮饭的烧水煮饭,最重要的一点是,受伤的都给我去找军医好好治伤!” 与他同乘一骑的眉妩有几分苦笑不得,好好的命令到了这人嘴里,也能变得如此市井味道十足。 另一边,冯毅也皱起眉头,却不是为了燕归愁不伦不类的措辞。只是之前关于援军的到来,燕归愁的确料准了,这就决定冯毅再不能目中无人,毫无上下尊卑之分。 “燕元帅,我军尚未摆脱敌人的追击。就算要休整,是不是也等再过些时候?”这句话倒还说的有几分客气。 按照冯毅的了解,再往前大概二十里,有一处山谷,山谷两侧皆是猿猱难登的峭壁,用来扎营的话应该比眼前的密林更加合适。只要派人守住山谷两端,就可以大大减低被袭营的危险。 “放心罢,不会有什么追兵的。”燕归愁随便一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事实上,他的注意力也确实不在冯毅身上。他正看着羽檄军的将士,他们大概也被这个不合情理的名利弄糊涂了,尽管不再前行,却也没有人下马开始搭建营地。目光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上扫过,燕归愁免不了几分心疼,这还真是一群不要命的傻大兵,都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要休息。 冯毅当然不是那般容易被唬弄的对象,继续追问道,“元帅何以认为不会再有追兵?” “要追早就追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燕归愁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就当是给士兵们带了一个头,他先是走到一棵树下,掌风扫过,弄干净地上的残雪,再将身上的大髦脱了下来铺在上面。做完这一切,燕归愁才过去将眉妩扶下马背,让她好好休息。 在回头看时,只见冯毅还是若有所思的摸样,显然是在思考如此简单的推论是不是真的接近于事实。燕归愁走上前去,好心的补充一句,“如果真的想要赶尽杀绝,刚才焰赤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我军离开。” 也不知是否不愿承认顺利脱逃只是敌人的仁慈,还是单纯的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冯毅还是一言不发。 怎么世上有如此顽固的人?燕归愁大摇其头,只得换一种方式,从另一个角度说服这位顽固的将军。“那么以冯将军所见,若是敌人真的要来追击我们,又该采用怎样的战术呢?” “火攻。”冯毅想也不想,张口就答。这里是密林,而他们所有人都藏身于密林之中。只要敌人放一把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驰名天下的羽檄军歼灭的干干净净。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燕归愁心道。弯腰捡起一根湿漉漉的树枝,放入冯毅的手中。“前些日子大雪的缘故,这片林子都湿成这样了。如果焰赤真有办法在这里放火,那我还真要好好佩服他们一番不可。” 还有一句话,燕归愁隐蔽起来没有说——假如一定要找出一个人具备这样的力量,据他所知,熠公子就是一位。他的离火,要点燃这片林子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是,别的他不敢保证,这一点却是自信满满,以熠公子的脾性,绝不会采取残忍若此的战术。 是啊。确确实实是这个道理。冯毅的面容之间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他又何尝不知将士们早已疲累到了极点,二十里以外的山谷虽然条件优越,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也实在有些勉强了。 燕归愁不失时机的在冯毅肩头拍了一把,“好了,你也赶紧去找个军医看看。脸上留了疤,小心被未来的媳妇儿看不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关女人的话题,自然是军营中最常开的玩笑。不过从冯毅异常尴尬的表情看来,在过去应该没人胆敢与之开类似的玩笑。在燕归愁恣意的大笑声中,冯毅早已红透了整张面庞。 冯毅回头一看,在燕归愁之前的行动带领下,将士们早已下马,各司其职的做起各项工作。自嘲的笑笑,就算他这时候再提什么追击的事,只怕也没有任何用处了。既然如此,就朕的按照燕归愁所说的,去找个医生看看。倒也不是怕破相,又不是女人,几道伤疤有什么了不起的。但若是放着不管,伤口化脓就麻烦了。 打发走了冯毅,燕归愁终于盼到了与眉妩独处的机会。回到树下,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姣好的容颜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倦容。当下大是心疼,蹲下身,将兽皮的大氅在她身上裹紧。 眉妩任由他照顾自己,体力透支的厉害,急需恢复。她也明白这样的休息机会来之不易,无论燕归愁表面上说的多么笃定,内心里还是承担了不小的风险。而刺客的信条之一,就是绝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恢复体力的时机。 “说罢,为何要故意落败?” 燕归愁一怔,旋即又苦笑起来,当真是逃不掉这一问。哪怕眉妩眼眸微阖,声调也是异乎寻常的柔软,但是他还是能够听出不容敷衍的坚决。 “那个,我与熠公子之间,有一个密约。”嗫嚅半响,终于结结巴巴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眉妩听清了他的话,但没有弄懂其中的意思。 过于久远的故事,燕归愁有些不知该怎么诉说才好。想了又想,才慢悠悠的开口,“妩儿,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到龙渊山时发生的事么?”还不等眉妩说什么,燕归愁又自己从中截口,大概是觉得那件事从对方口中说出来有几分丢脸。 “就是我与熠公子喝酒的事。”两瓶竹叶青,结果卓寒青借题发挥,差点害的他与眉妩被赶出羽檄军。 那也不是一件小事,眉妩自然记得无比清楚。 “就在那天晚上,我应允了熠公子一件事——在不违背立场的前提下,在适当的时机帮他一个忙。” 帮一个忙?不论燕归愁说的如何轻巧而清淡如风,但眉妩还是轻易的听出了其中的半斤之重。若真的只是一件简单的事,又何须烈熠亲口相托?眉妩所没有想到的事,密约的由来,竟然是那般久远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 “熠公子托付给你的,就是这件事?”眉妩眼底透出迷惑,不久之前才见过烈熠,与那时的感觉相同,这人就像是坠入万千迷雾之中,越是追寻他的言谈举止,就越是离他的内心想法遥远。“他为何要让你做这样的事?” 燕归愁回答不上。对于他而言,完成曾经的约定,比起追寻背后的意义更加重要。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烈熠并不是想要借此获得战争的胜利,更加无意就此成为七界的霸主。 第三十三章——劫后余生 眉妩反复思索之后,最终还是放弃追寻虚无缥缈的答案。况且,摆在当前的,还有她更加放不下的,在意的事情。“允了公子这样的事,你还是太过冒险了。” 时过境迁,眉妩也清楚这是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她也并非一定要责怪什么。然而一路从虞关赶来,片刻不歇的提气飞纵,层层叠叠如同蜘蛛网一般笼罩在心头的忧虑,倘若再不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她实在无法再承受那份难言的压力。 假如,烈熠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表面上说的好听,这只是一场不输不赢的做戏,实际上他却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歼灭羽檄军;假如,在混乱的战场上,燕归愁被流箭所伤,毕竟刀剑是最不长眼的东西;再假如…… 有那么多的可能,随便哪一个发生,他们之间就是天人永隔。 比起生离,是否如此的死别将更加残忍?再也没有半分挽回的希冀。 无意去怪她的杞人忧天,只要交换一个立场,她的所思所虑便完全能够感同身受。燕归愁在眉妩身边坐下,抬起手臂揽住她的肩头。原本想着周遭人来人往,眉妩一定会拒绝,哪知她不仅没有躲开他的怀抱,之后的动作更加令他惊讶无比。 修长的手臂绕过燕归愁的脖颈,如蛇一般的柔软,带着的却是人类的温度。比体温更烫的是,是她的唇。旁若无人,将这个吻演绎的无比热烈。 燕归愁陡然想起烈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真羡慕你与眉妩姑娘,能够毫无顾忌的紧紧抓住对方。 初次听到时,燕归愁尚且不能完全理解。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情感一途,只有愿不愿意,又何来顾忌之说?这道今时今日,终于残破了背后的隐秘。在经历了生死一线之后,才能真正体会这份愿意,如何来之不易。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不再呆傻的被眉妩亲吻,他燕归愁也不是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只因为心仪之人的一次接近就欣喜若狂不知所以。眉妩身为一名顶尖刺客,行为举止大多内敛。破天荒才有如此主动的一次,他哪里舍得轻易放过。 也许是真实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那种深沉的恐惧从眉妩身上褪去。这才隐隐想起,刚才的动作放在如今的场合下,有些过于……然而还不等她离开,燕归愁就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欺身上来,再也没有躲避的缝隙。 背部抵在粗粝的树干上,好在有兽皮大氅,倒也不觉得太难受。若说之前的吻只是热烈,那么此刻,就只能说是深邃了。 很久之后,直到感觉到眉妩有些气息不稳,燕归愁才终于将她放开。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怒目相视,反倒是惊喜的发现,第一次见眉妩躲开了目光——以燕归愁的判断,这应该是在娇羞。眉妩生气时一定会表现的无比直接,她会躲开,自然就不是生气了。 还是揽住她的肩头,只是再也没有半分异样的举动。当然了,前提是忽略他志得意满的笑容。燕归愁倒也不是不懂得收敛,再逗下去,说不定真的要恼了。笑了片刻,还是换上了平常的表情,然后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解释。 “此事说来凶险,其实做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倘若这话是对别人说的,多半有说谎之嫌。但是对于眉妩,至少在这样的情景下,燕归愁没有对眉妩说谎的理由。“只要小心一些,也就没有任何危险。” 眉妩的心思也完全可以称之为灵敏,只要静下心来,这些话自然就能听得进去。 “你要相信我的实力。除了皇上和公子之外,再没有比人能够伤的到我。”这倒不是燕归愁盲目自信。在他的信条之中,实在打不过,还不许逃么?当上羽檄军的元帅,骨子里还是摆脱不掉游侠的品性。而被所有游侠尊崇的生存之道,其中就有极为重要的一条——打不过,躲得起。 眉妩轻轻摇头,笑的无力。能猜到对方正在想些什么,这本也算不上什么错误的想法,只是这般大刺刺的挂在嘴边,多少还是有些让人不知如何评说才好。 将不能评说的放在一边,眉妩也开始谈论正经事,“刚才就想问了,如此肯定熠公子不会真正出手,到底是怎样的理由才令你做出如此肯定的判断?” “刚才不是说了么,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既然没有,就证明这只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那样牵强的理由你用来骗骗冯毅那样耿直的汉子还有用。”眉妩略有几分不高兴,柳眉倒竖,妙目中也提出警告。“按照你的说法好了,做戏给别人看,但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熠公子做这一场戏?我完全没有看出这件事对焰赤有半点好处。” 眉妩一生气,燕归愁立马就矮了一大截。嘴唇一扁,那样委屈的神色摆在他的脸上真是无比喜感。“妩儿,我真没骗你。公子的最终目的,我真是半点也想不到。”不等眉妩再一次不快,赶忙继续,“但是这一战之中,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或者说想要达到怎样的结果,我大致猜到了。” 一番话,乍听起来不复杂。细细琢磨之后就发现中间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子,听的人有几分糊涂。 燕归愁也反应过来,自己东扯西扯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到点子上。略作思索,索性拉着眉妩站起来,“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不如去军营中走上一圈,也就懂了。” 由于主帅选了棵大树当成窃窃私语的好地方,士兵们搭建营地时自然而然就避开此地,离的越远越好。当燕归愁有了这项怪异的提议,眉妩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他朝士兵聚集的地方走去,但是心里的孤疑反而更重。 与平日里看到的军营,区别倒也没有十分倒。不多时间,一切就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将士们各司其职做着手中的工作,有条不紊。越是在平凡的时刻,越是能够看出一支军队的素质,根本用不着燕归愁下达具体的命令,所有事宜都处理的相当适宜。再退一万步讲,不是还有冯毅盯着么,燕归愁这个主帅当然是怎么清闲怎么过了。 一定要找出不同之处,那就只有一点,今天的军医是有史以来最为繁忙的一天。穿搜在营地之中,马不停蹄,恨不得再多长出两条腿四只手才好。 大规模战役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完全体现出来,受伤的人员太多,其中还不乏许多需要立时救治的重伤患者。羽檄军中配备的军医和药品都算不错,至少比起很多军队而言已经多出了不少,然而在真正面临如此惨烈的局面时,依旧还是令人感到捉襟见肘。 才看了一眼,眉妩的心就已然被自责吞没。当初投身于这一场动乱的洪流,只是为了得到足够的权力保护族人。如今不是别人,甚至也不是幽州新的主人滟昊泠,是她自己,因为一己私利竟使族人蒙受如此大的损失。 “妩儿,别偏开脸,看仔细一些。”燕归愁阻止了她的离去,抬手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名军医正在照顾两个伤者。一个伤势轻一些,尚且还有余力坐在地上,看那纤细窈窕的背影,应该是魅族的女刺客。而另一个人就远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道长长的刀口划开了肚腹,隐约能够看见其中的肠肠肚肚。也亏的那名女刺客和军医胆色过人,亲眼看见如此景象,居然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经过检查之后,军医刚要准备给那名战士疗伤,抬起的手却被其按了下去。虚弱的声音,有几分断断续续,“先帮她……看看,她也一身……都是伤……” 军医无奈,对他而言反正都是病人,治疗谁都是一样,只好将身子又转向女刺客。 哪知这一位的回答更加直接,没有丝毫避讳,拉开衣领露出肩上的一处箭伤。为了不影响行动,箭矢早已折断,只留了箭头还在肉里,另外就是一个可怕的血洞。女刺客开口,淡然的仿佛不知感情为何物。“比较起来,我这只是轻伤。” 军医倒也赞同这个意见,那战士的伤口要再不缝针,他的一条命也保不住了。拿了器具就要动手,再一次被奄奄一息却又固执的伤者拒绝。“给她拔箭,会化脓……”大有一副自己死了也没关系的架势。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把火在军医心头烧起,招呼也不打,金疮药粉就这么直接洒在那人的伤口上,火烧火燎的疼。在他龇牙咧嘴的抽气声中,军医冷冷的道,“这下老实了罢?不然还以为我们这些军医可以随意供你们呼来喝去。” 第三十四章——大爱无疆 眉妩越看越是迷惑。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军营之中的每一个角落,表面看起来都算不得复杂。大致来说,就是两族士兵之间互相推让疗伤的机会。但是,她所不明白的是燕归愁特地带她来看这些,是为了说明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这些与熠公子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 “妩儿,还不明白么?”燕归愁凑近眉妩的耳畔,肮脏血腥的战场上,独独她身上有一股令他安心的幽香。想来,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正是因为看到了,在那份平常之中透出的异常,她才难以确定最后的答案。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军医疗伤的情景?”眉妩再一次确定。如果真是这个,不错,她看见了,但是,这又怎么样? “这样的情况,以前会发生么?” 军中医疗资源紧缺,尤其是在行军打仗途中,人数有限军医更加不可能照顾到每一名伤者。羽檄军也许还不至于像有些纪律涣散的军队那样,为了争夺优先治疗的权力出现大打出手的情况。然而,谁也不会将救治的先机主动让给别人。有些伤势,哪怕多耽搁片刻,赔上去的就是一条性命。 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谁也不是傻子,不是么? 眉妩以一缕冷笑代替了回答。 燕归愁想问什么?羽檄军是否具有谦让的精神?关于这一点,她不会盲目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不过谦让这种东西,只存在与同类之间不是么?放在军队之中,要让一名士兵将生存的希望让给别人,除非对方是他的袍泽兄弟。可惜的是,在汐族人眼中,七界的其他部族,都比他们低下了不止一星半点。 尤其是魅族,不就是一群可让任人驱使的刺客么?哪里够得上资格与他们称兄道弟? “现在,这些不都发生在眼前了。” 直到燕归愁的声音再次响起,眉妩才被拉回现实之中。眼前的情景明明真实的触手可及,偏偏又带着一层捕捉不到的朦胧虚幻。想了许久眉妩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内心在下意识的躲避这种事实。 这种从来不曾奢求会发生的事实。 毫无征兆的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烈熠时,他与自己的对话。 ——情况总会有变好的一天,悲惨的种族总不会一直都悲惨下去。这样,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猛然转过头,迎上了燕归愁温柔到近乎宠溺的目光。“你是说,如今羽檄军中的转变都是熠公子的功劳?” “是不是功劳,我并不敢肯定。”燕归愁依旧还是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他也一样有许多看不透的真相。“不过你我都清楚,没有之前一战,就绝不会有如今我们看到的一幕。魅族的拼死相援,从内心里震动了羽檄军的士兵。他们大概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魅族与汐族,已经是一个阵营的同伴。彼此,同为汐蓝的人民。” 军人,本就是世上最固执也是最单纯的一群人。有时候,再多的道理也难以令他们信服,他们只信奉于某些特殊的东西。绝对的力量,是其中之一。 而生死与共,就更是其中之一。 为了共同经历生死的同伴,他们也可以不要性命。尤其是有过救命之恩的兄弟,他们更是可以同样以性命相报。 “公子让羽檄军的各族战士相互理解,惺惺相惜?”眉妩喃喃自语,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团结只会令汐蓝更加强大,世上哪有人处心积虑只为提升敌人的实力?”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是否为了皇上?”这是眉妩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然而却是经不起推敲的。与其拐弯抹角的做这许多事,烈熠不如原则留在滟昊泠身边,那样岂不对其更加有利?有了他的帮助,汐蓝或许早已完成了统一天下的过程。 “皇上,应该也是其中一项理由罢。”燕归愁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妩儿,你自己又是由于怎样的原因才卷入这场漩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燕归愁的话题换的太快,不知怎么就从烈熠的身上转到了她的动机。眉妩怔了一会儿,才有几分苦涩的回答,“为了什么,你不是早就知晓了?皇上将隐匿部队交到我手上的一刻,我已经将目的说的清清楚楚。” 只是再明晰的目的,也有违背初衷的一天。一点借着一点的偏离预定的轨道,如今的木屋已经分辨不清,如今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依旧正确。 记忆一下变得鲜明,燕归愁点头。“是了,你是为了你的族人。”伸手理了理她散下的发丝。为了行动方便,眉妩的头发永远都是束起,在先前的大战中,发丝终于也有几分散落。“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佩你。” 眉妩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的表情,充斥其间的,只有满满的无奈。保护族人,只有在夸下海口的一刻才能做到信心十足。只有当真正深入其中,才能体会没走一步都受到无尽的束缚,艰辛无比。 手指一勾,将一缕鬓角的发丝掖回她的耳后。“妩儿你可想过,其实公子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帮你?” “帮我?”三分惊诧,三分怀疑承载于眉妩的眼眸之中,剩下的部分,却是躲避不了的深思。 “回顾一下这次战斗,将羽檄军一分为二的人是我不假。最后阻止姚阂部队前来汇合的还是熠公子。”这是一场相当复杂的战斗,燕归愁只挑拣了最重要的部分来讲。“比起对于姚阂的阻截,妩儿,你和你的属下到达战场的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不是么?” 眉妩从虞关方向前来,如今这座关卡已经是烈熠的囊中之物,在这样的情况下眉妩依旧一路畅通无阻,这事本就不通情理。唯一的解释就是烈熠故意放水。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个天下还没有大的足够令世仇的民族共同生存。谁也无法预料明天的情况,但是,不能因为无法预料,就什么也不做。 曾经亲耳听见烈熠如此说。如今,似乎正看着他再如此做。 魅族与汐族之间,还谈不上百年世仇那般严重。但是由于魅族的特殊性,与七界中任何一支部族间的关系都谈不上太好。所以即使幽川成了幽州,族人的地位依旧没有半点改变。 直到今日,眉妩终于亲眼得见些许可喜的迹象。 “我也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才好。”燕归愁略显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今次不求得胜的战争也好,还是熠公子亲手所建立的平乐镇。妩儿,你不觉得,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有一个既定的目的?” 似乎能够隐约抓住那个答案,到底其太过飘忽不定,费力去追寻的一刻,它似乎又逐渐远离。“你的意思是,熠公子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也不是为了皇上的野心?” “野心,等同于希冀。”燕归愁难得这么一本正经,素来的他都最讨厌探讨这些道理。人生在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是最自由恣意的状态。所以眉妩没有想到,对于人生,燕归愁竟有如此深刻的一番理解。 “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野心。因为仇恨,想要覆灭谁;因为爱慕,又想到得到谁。这些都可以算作野心,每一个人一生中都在为之而苦苦追寻,奔波一生。” “一定要说的话,我们的皇上的确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哪怕逐鹿于这个天下,只怕当七界到手之后,他也不会珍惜,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风御畅的占星存在罢——覆灭天下的语言之子。 谁都晓得滟昊泠唯一想要攥在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将毕生情爱倾注于一人身上,到了一国之君的身上,是否就成了最为危险的状态? “相较起来,熠公子的胸怀才是大爱无疆罢。比起我们的杀戮征伐,说不定他才是对的,统一七界依靠的不是抹灭所有的国境线。而是,消除人与人自己的隔阂。” 燕归愁仰天长叹,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说到底,这些也仅仅只是他的猜测。到头来,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能明白。要等到正确的答案,只有到最终一天来临的时刻。 第一章——兵分两路 吞下一粒药丸,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苦涩,而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异香,从肺腑之间翻腾上来,腻味的紧。烈熠长长吁了口气,忆起桑柘曾经的一番叮嘱—— “按照皇上的要求,这药我算是配好了。”将药瓶交到烈熠手上时,桑柘的表情如同阴云密布一般的凝重。“不过我还是要多嘴说一句,以医者的立场而言,根本就不该配这样的药。后果我也说的十分清楚,请皇上每每考虑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一粒都不要吃。 到底是出自桑柘之手,即便他再不情愿,这药依旧制的无比精良。瞬息功夫药效就已经发挥,缓解了几乎要炸开头颅的剧痛。烈熠缓缓阖上双眸,借得难得没有旁人在场的机会稍事休息。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0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之前一战中,过于明显的放水行为已经引起了将领们的质疑。为了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解释,着实费了他不少心神。面对类似的情况,便真心觉得还是滟昊泠的铁血手腕管用些。在汐蓝,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胆子忤逆皇帝的意思。 幸亏父皇出现在此,他才得以脱身出来。况且虞关确实已经到手,加之占据了原幽川的大片平原,在这样明显的战绩之上,一句”穷寇莫追“好歹倒也堵住了悠悠之口。但是,真正的问题现在才慢慢到来。 不过才经历了一个额开头,竟已是超乎寻常的漫长。令烈熠不禁怀疑,或许永远都没有结束的一天。 没有再继续开启战端,即使在之前的一战中处于优势的一方。但不会因为这个理由,牧野军就不存在任何消耗。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在大规模的战斗后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当休整的命令被下达之后,军中上下虽然还多少有几分不甘心,可毕竟还是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在严密的检查之后,虞关城内再无任何敌人埋伏,之前被眉妩利用来偷袭的密道也全部堵塞起来。为了使部队得到更好的休憩,烈熠终于同意牧野军暂时驻扎于城内。 虞关毗邻的荒原,也是之前两军交战的荒原,便成了缓冲的空白地带。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四日,到了第五天的清晨,前去探查敌军动向的先头部队回来复命。 探子借助军事地图的帮助,向烈熠汇报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皇上,幽州素来都有大陆交通要道之称。”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画出两道黑线。“一道是经过成阳的官道,道路平坦易行。而另一道则要翻过西岩山,一路都是山路,并不十分好走。” 烈熠点头示意他们继续,两条的存在应该算是常识,只要是稍通地理的人都能知晓。所以到目前为止,探子的回报还没有到重点之上,他们想说的内容还在后面。 “经过属下等人仔细探查,这两条通道都是安全的,汐蓝没有设立任何关卡或埋伏。” “以你们的意思,我军应该选哪条作为行军道路?”烈熠照旧问的温和。即使臣子的意见与他相悖,烈熠也甚少疾言厉色。类似的相处模式在焰赤已经成为习惯,所有人也可以毫无避忌的畅所欲言。 行军路线,是时候决定下来了。一人的喜好或者厌恶,早已无法阻止这一场失速流离的战争进程。 “走成阳的官道。”探子如是回到,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清冷之中没有任何变化,料想其应该也是赞同的。“既然两条路径都畅通无阻,当然要选择易行的一条。之前的一战中,我军已经给予汐蓝沉重的打击。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追上他们,确保我军胜利的成果。” “畅通无阻?你们真能确认这一点?”就连质问,都温和的听不出丝毫火气。然而这不代表听着就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不怒而威的道理,最能形容烈熠。这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淡然无波中就能令人甘愿折服。 “能确定。”思索再三之后,探子最终还是回答了,不过怎么听也没有先前的信心满满。 烈熠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探子也不是在信口胡说,他所回禀的一切内容都是基于亲眼看到的情况。而且烈熠也相信自己手下密探的实力,既然他们没有找出埋伏,就证明那些东西的确不存在。 至少,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并不存在。 然而战争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瞬息万变,再如何锐利的目光都无法完全肯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做,这么放任我军追击,滟昊泠应该不是那般容易想与的人物。”赫连远遥插言进来。面具之下露出的皮肤比纸张还要苍白,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血色。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要与羽檄军的侧翼正面对战,烈熠也知道如此的要求过于为难他了。奈何手中除了赫连远遥之外,他还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过于重要的任务,半分闪失也容不得。 赫连远遥装作没有看见烈熠有几分担忧地目光,只是阐述自己的意见,“以滟昊泠的性格,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几时轮到别人在他头上动土?睚眦必报的本性决定了,他会用最短的时间内回报敌人。” 一番话和所得极端尖刻,但烈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如今我军占据先机,士气难免有所浮躁,汐蓝若是在这个时候伏击我军,时机最为恰当。” “那我军是否只能通过西岩山前行?” 烈熠没有马上做出定论,而是再一次咨询确认地图。从地形上来看,西岩山的路径异常狭窄,即便有埋伏也不可能规模太大。只要通行的军队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在足够战力的支撑下就可以无所畏惧。麻烦之处在于,狭窄的通路也将在极大程度上降低行进的速度。一旦选择西岩山,当牧野军通过之后,恐怕汐蓝的军队早已没有踪影。 这还不是最令烈熠担忧的,他最不愿意在此刻留给汐蓝足够的时间。通过之前一战,好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羽檄军的力量,一旦等到其恢复过来,双方又将再次恢复旗鼓相当的态势。 要是在和平时期,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应该是最为理想的状态。在彼此的制约之下,任何一方在采取积极行动之前都会多加考虑谨慎为之,将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大规模战争的发生。但是交战双方实力太过接近,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你死我亡,不死不休。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争,最快的手段就是一方以雷霆之势压制敌人,再也没有半点反抗的可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全军都通过西岩山的话,太慢了。”烈熠否定了这个结论。自从决定要在冬季开战,目的就是为了缩短战争时间,他怎么能轻易拖延?“况且三分之二都是山路,骑兵要如何通过?”总不成就此舍弃马匹,那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赫连远遥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等烈熠详细说明,就已然截口。“那就将骑兵部队交给我,我带领其从成阳通过。以骑兵的机动力,一定可以追上羽檄军。” 烈熠轻柔一笑,却是无比坚定的摇头。“赫连,你要带领的是另一支队伍。确保七成主力部队通过地势复杂的西岩山,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考虑到前程道路并不平坦,主动避过危险是眼下的既定思路。但是行军速度又不能不加以保证,如此决定已经最好的安排。 说的好听——换成过去的赫连远遥,应该当场就已经吼了出来。西岩山的道路难行是没错,然而在艰辛之外几乎看不到半点危险。烈熠不过是故意将这任务形容的十分不易,借此理由将他支开。 可惜如今他们的身份起了彻底的变化,再也不是并肩而立的同伴,君臣有别。赫连远遥不得不将所有的不满悉数咽下。在这个时候,总需要一个人带头遵守军令,显然烈熠希望他来扮演这个有些可笑的角色。 周遭一片沉默,表示所有人再也没有异议,都等着烈熠下达最后的命令。 “各位下去立刻清点整理军备辎重,明日清晨,全军即刻出发!” ╰╮ 第二章——有恃无恐 “皇上,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景卉是此行唯一追随在烈熠身边的军官,原本按照烈熠的意思,是打算独自一人带领骑兵,剩余所有的军官都负责西岩山的行军。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拗过众人,尤其是赫连远遥的毫不妥协,最终还是让景卉跟随在身边。 以景卉的立场,要彻底忘记过往的身份绝不是一件容易事。从出生以来就效忠的主子是景华瑞,他的死归根结底与烈熠有着脱不掉的干系。原本多少还是心存恨意,今夜也是犹豫再三才上前劝说。大概是看到一国之君日日不休的模样,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罢。 “守夜的事就交给末将,皇上好歹也去眠上一眠。”从未见过一个皇帝这么任劳任怨,白天也就不说了,就连晚间巡夜的事都一肩挑下。 “景卉将军,用不着担心。”烈熠婉言谢绝。“倒是将军你要保持体力,前路只会越来越凶险,而你是朕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 早就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不曾真正入眠,远远超过景卉所认为的两天两夜。即便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头脑也清晰的近乎于冰寒。 说起保持体力,不仅是焰赤皇帝,更是牧野军全军统帅的烈熠岂不是更加不能有半点闪失。景卉刚想再劝,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令他脸色大变。如此深的夜里,纵马奔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况且这是两军交战的地带,普通民众早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命全军集结。”在景卉还陷入惊骇之时,烈熠已经下达了命令。不仅因为他比景卉冷静,也因为过人的耳力使他更早发现异常。 “是!”景卉大声应答。没想到在遇上陷阱之前,敌人竟然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主动接近。幸好一路上骑兵部队都维持着临战状态,包括睡觉在内都是露宿。枕戈待旦,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突然的袭击。 火把被点燃。羽檄军选在夜间前来,大概是为了利用夜色的掩护,那么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他们的阴谋也就无法遁形。士兵们没有上马,因为敌人的距离已经十分近了,即使此刻上马冲刺,在如此的距离之下也很难将骑兵的冲击力全部发挥出来。取而代之,人手一柄诸如戟或矛之类的长型武器,目的十分明确,是为了对付敌人的马匹。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敌人前来。 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敌人的马蹄声陡然停止。之前一直以相当迅捷的速度接近,但是到了距离牧野军营地不足半里之处,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是因为看见这边火光,担心中计才停下的么? 烈熠抬手做了一个“上前”的动作。敌人止步已是事实,不过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僵持下去。既然敌人不肯上前,那么就换做他们主动靠近。今夜是福是祸,也只有真正交锋之后才能得出定论。 决定了主动出击,但行动之间依旧容不得半分失误。夜间不比白日,任何激进的行为都可能成为致命的要害。所以牧野军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推进方法,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全军以一种稳如泰山的态势缓缓推进,绝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终于,敌我双方打了照面。而且在足够明亮的光线下,双方的情况都一目了然。 本该是一触即发的场面,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凝固。只是牧野军单方面。他们的敌人,自打方才止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举动。甚至所有人都已然下马,站在大道之中,全然不像是来找茬的。 所以也怪不得牧野军的骑兵短时间不知怎样反应才好。有时候,没有战意的敌人比杀气沸腾的敌人还要难以对付,因为消极本就是最容易被传染的事物之一。一旦双方都没有动手的欲望,这一战,自然就很难真正打起来。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无论目光是如何的尖锐如针,到底没有谁采取正式的行动。凝固的情景有几分怪异,也有几分滑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对于周遭的一切,烈熠就像是无知无觉一般,他只是看着对面一张被火光勾勒出来的容颜。他也,只能看见这一张容颜。仿佛所有用来照明的火把,都是为了让这张脸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无论周围还有多少人存在,都难以与之相较争辉。 滟昊泠。 眼睛有几分疼痛,也许只是被松香燃烧之后的烟气所熏染。 这一战的前方,总有一天他们两人会再次相见。但是,烈熠怎么也没有想到,亦或是他着实不愿去想,会在今晚。 九歌化作的骏马,即使脱离了人形,依旧没有掩盖那份高傲的姿态。滟昊泠站在旁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其长长的鬃毛。目光,却是半点偏移也无的朝着这边望来。 沙场相逢。相望之间,不知是否也在相期? “多日不见,不知皇上一切可还安好?”会以如此生疏的方式呼唤烈熠的,自然不是滟昊泠。从一开始,除了他名中的单字以外,他就没有叫过旁的什么。那时一个柔亮的女音,在寒冷彻骨的夜里别有一番似水温柔。 烈熠这才发现,咫尺之外还站着一个熟人。带着几分天真的清丽,应该是不习惯骑马,长久的奔袭之后令她的双颊微微泛红,火光之下更是透露出瑰丽的颜色。不是别人,正是落霞水寨的小姐桐丝语。 熟识之处倒不假,但她的身份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丝桐一事彻底了结之后,落霞水寨的寨主桐玉和也算是夙愿得偿,依附了天下间最值得依附的主子。但即便如此,桐丝语一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也没有任何道理出现在战场之上。 然而桐丝语本人对于异样的环境竟像是无知无觉一般,一双翦水秋瞳只管自顾自的打量着一切她所认为有趣的事物。不管她的样子如何,烈熠还是无比清楚,桐丝语的心思并不如她外表看来的那般恪纯。否则在见到他的一刻,她也不会保留那份镇静的态度。 一个与杀戮格格不入的姑娘出现在战场之上,令烈熠不由的怀疑起滟昊泠的用意。无论在旁人眼中这是如何与常理不符的一幕,但是烈熠都能够肯定,滟昊泠定然有他的用意。 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想得没错,你果然会路过成阳。”这一次滟昊泠才总算自己开口。没有影射出几分刀光血影,更像是多日不见得老友,在陌生的地方不期而遇。 谋略一途,本就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烈熠能够想到的事,反过来被滟昊泠所利用,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想到了,为何才带了这么几个人前来?”烈熠的目光转冷,衬在狭长的凤眸间,真有几分嗜杀的味道。就像对面站着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杀你?” 担忧前路设伏的一方是牧野军,事实上滟昊泠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但凡他还有一丝称霸天下的野心,就不该放过这个最简单的打击敌人的方法。与主力分离的小股骑兵,一路醒来都少不得担惊受怕。烈熠唯一能够依凭的就是骑兵的冲击力,在遭遇埋伏之际,靠着机动力快速冲破陷阱。 直到双方真正接触的一刻,烈熠才发现事实完全与想象背道而驰。汐蓝没有设立任何陷阱,至少在这一次的接触中全然没有。相反,滟昊泠就以如此稀少的人数前来与他会面,双方的人数差距三倍不止。 在牧野军一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滟昊泠背后的随从少之又少,稀落的无比单薄。 “熠是否忍心取我性命,这个答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加清楚。”滟昊泠笑得放肆,这并不奇怪,恣意妄为早就已经是他的特权。在滟昊泠眼中,烈熠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与其说是对待敌人的冷漠,倒不如说是在遮掩什么。 滟昊泠看也不看牧野军一眼,即使他们手中的兵器,在夜色中闪烁出更加森冷的光芒。他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让一个人听见。“除却你的心意不谈,我还是能够肯定一点,今夜我命不该绝。” 第十一卷 第三章——不折手段 滟昊汵的话语中充斥着异样的暗示。 命不该绝——能够令他知此自信的,应该不仅仅只是他们之间过往存在并且将要纠缠到天荒地老的关系。烈熠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掌握到确切的证据。但不知为何,就走本能的感觉到还有更重要的事实存在,才令滟昊汵确信他今夜会平安无事。 “不,你不会这么做……”烈熠陡然想到了什么。向滟昊汵求证的目光中,早已是遮也遮不住的惊骇。 “我为什么不会?”滟昊汵反问,几于觉得有几分好笑。决定是他下的,事情毫无疑问所有的事也是他亲手为之,如今反倒是另一个人竭力想为他掩盖与推脱。“我专程带桐丝语前来,就是担心你不相信。”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怕他不相信什么,他的残忍么?带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到战场,为的只是证明他的罪恶? 像是巨石压在烈熠的心口,问的他透不过气。周遭的火光似乎再难起到照明的作用,夜幕深沉的近乎压抑。“桃花瘴的毒性何等强烈,昊汵你应该无比清楚。将其使用在战争之中,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又会造成怎样惨烈与无可挽回的杀孽? “桃花瘴?说真的,我并不十分清楚。”无辜的措辞,却是森冷的眼眸。“烟你难道忘了,我唯一一次通过蛮溪的桃花瘴,是你领的路,靠着你我全然毫发无伤。至于桃花瘴的毒性,让桐丝语来说也不更加恰当。” 没有人再去留意滟昊汵透露出来的微末往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桐丝语身上。在场唯一的一个女子,被那么多凶恶的眼光包围,竟也没有显现出半点害怕的神色,照旧美丽的天真无邪。 众人以目光逼迫着桐丝语,那般毫不妥协的架势,像是一定要逼问出某个私密才会罢休。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心头多半还是茫然的。桃花瘴,与之相关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东西,对此众人完全只是一知半解。 不,便是一半的真相也没能掌握。两位皇帝之间的对话,隐秘而闪烁其词,实在令人难以琢磨背后真正谈论的内容。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并非普通老百姓,其中更有经历过九死一生战事的幸存者。在他们身上,存在着某种对危险的预知。桃花瘴这个无比旖旎的名字,似乎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桐丝语依旧维特着唇角的微笑,无论刚才滟昊汵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祸水水引到她的身上,这都不是她的职责。成行之前就彻底说好,她的任务只是出现在烈熠面前,别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景卉。”烈熠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至少在对属下下令时,神色中已经看不出半点异样,清冷的从容不迫。“这里暂时交给你了。无需前进,也无需与敌人交战,就在此地驻扎下来,等朕回来。” 蓦然听到不合情理的命令,景卉短时间内无法理解其意义。睁大了眼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既无法欣然领命,也难以将心头的疑惑表达清楚。 “熠,你要走了。”滟昊汵悠然的态度,半分惊诧也没有。只要见到桐丝语,他就会立刻如此决定,这一点根本就不难猜到。只要烈熠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只要他放不下牧野军主力。 只要,烈熠依旧是烈熠。 景卉也顿悟过来。是的,要是皇上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不会阵前临时换将,将骑兵交到他手上。恐惧在景卉的心中蔓延,他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让他独自面临滟昊汵,还是难以与其天生的威压抗衡。 他不是怕死,军人战死沙场本就是比一茶一饭还要普通的结局。至于到底在怕些什么,景卉自己也说不上来。 “你走了之后,就不怕我将你的部下杀个干净?”滟昊汵能够料到烈熠的举动,但这毕竟不是他所期待的结果。敌对的立场已是无从更改,但至少可以延长相见的时光。 “不,你不会。”烈熠勒住缰绳。与其说是信心满满,倒不如说更接近于无奈的叹息。“如果真有这个打算,你就不会只带如此少的人马前来。” 脸上挂着笑容,滟昊汵不置可否。 “滟昊汵,你不要太得意忘形。没有正式交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今正在对话的是两大帝国的皇带,原本没有景卉插话的余地,但假如再不开口说什么,景卉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无形的压力折磨疯掉。 没有理会这种无名小卒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滟昊汵依旧看着烈熠。“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清楚,要是真的想要你部下的性命,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因为你也一样能做到。”记忆陡然被翻回过往的一页,同昌城中,挥手之间离火之力就将数百无辜百姓焚烧成灰。 滟昊汵说的没有错,他能做到的事,烈熠也一样能够做到。 他的理由反驳不了他的作为,烈熠只能沉默。本打算远离的脚步也就此被凝固,不管滟昊汵的说法听起来像不像危言耸听,他都不能打这个赌。 幽长的叹了口气,滟昊汵目光复杂的望着烈熠。“你总是不愿以最险恶的一面来猜度人心,譬如眼前,你认为我无意大开杀戒。再譬如你所决定的兵分两路——不错,西岩山地势险峻道路狭窄,的确谁也没有办法在此设立伏兵。但是,这不表示就不能动别的手脚。” “于是你利用这个漏洞,在山上遍布桃花瘴。只要牧野军通过,就免不了会中毒。”揭穿这个事实,烈熠不是为了指责。就算一定要找出被怨恨的对象,也不会是滟昊汵,怪只怪他为何没有早些时候想到。 曾经滟昊汵为了取胜,在同昌城水源中布下的血吸虫,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烈熠的寥寥数语中描绘出一个异常血腥的场景,桃花瘴的毒性放眼天下也是少有,除了功力极端深厚的高手,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抗其毒性。滟昊汵料定了他为了避免埋伏,会让主力部队通过西岩山,故意将至毒的桃花瘴布置在山上。 然而,他怎么下得去手?那不是数十人,也不是数百人的队伍,焰赤主力尽数算上,少说也有数十万之众!一夕之间,他的肩上就将增添再也清洗不掉的累累血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以静默的态度承认了罪行,滟昊汵从来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既然毁天灭地是出生之前就被人决定的宿命,为他所流的鲜血再多,也不过只是为了成就预言之名。况且以风御畅的占星来看,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还不够,远远不够。 “没有什么好自责的。”滟昊汵说的轻描淡写,即使此刻谈论的是数以万计的人命,也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半点怜悯。“布下桃花瘴也并非什么难事,就算牧野军的主力选择成阳这条官道,我依旧还是会这么做。区别在于,换一个地方而已。” 烈熠可以肯定滟昊汵没有半句谎话,再说旁侧还有桐丝语的笑容作为佐证。落霞水寨在蛮溪尽头隐居数代人,既然早已研制出克制瘴气的解药,证明对其毒性也是早有了解的。此战有了桐丝语的加入,滟昊汵的确可以随心所欲的利用这一手段,想要桃花瘴布置在何处,桐丝语都会轻易为他办到。 这个带着纯真笑容的女子,从表面上看来,她是最不适合战场的一员。但是说不定,在骨子里她要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适合的多。 “你有解药。”过于残酷的现实将烈熠拉回现实,再如何心系西岩山一边的状况,也难以解决什么。刚才着急离去,是他失控了。在成阳与西岩山之间没有直达的路径,再次回到虞关,势必会绕上一个大圈子。无论脚程多么快捷,当他追上牧野军的时候,一切都已是更改不了的定局。 不,说不定就在他见到滟昊汵的一刻,牧野军耽已经落入了桃花瘴之中。所有他才会有恃无恐,原来这件事,才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 “解药?熠如何这么肯定?”滟昊汵笑问。他是真的觉得愉快,不愧是唯一能与他并肩的男人,在全然不利的状况下依旧能够抓住事件的关健。烈熠冷醒到有几分距离感的眼神,落入滟昊汵眼中,则成了最难以抵御的诱惑。 第十一卷 第四章——反复无常 “要怎样才肯将解药给我?”借着停顿之机,烈熠深深吸了口气,直到确保声线再也没有半分颤抖为止。“昊汵?” 原本以为他为了中桃花瘴一事正陷入极端的不快之中,再也不肯唤他的名宇,如此不经然的听到了,滟昊汵自然是带着几分惊喜的。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喜欢纠结于看似毫无意义的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肯定我有解药?”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顾惜人命的君王,况且,正在西岩山中毒受折磨的士兵,本也不是他的人民。杀了就是杀了,比起考量后续接踵而来的麻烦,滟昊汵的为人更愿意满足自己的一时快意。 到了此刻,跟随在烈熠身后的部下们,多少也应该理清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从他们憎恶到几乎喷火的眼神中,滟昊汵完全可以肯定,他们正在考虑的是如何为冤死的同胞们报仇。大概在场的所有人之中,也只有烈熠一人还在相信他备有解药。 或许不是相信他良善,而是认为在这样的条件下,留有后招才能达成更多的目的。 听他还在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末节,烈熠多少有几分不耐了。他有时间可以浪费,但是西岩上中毒的士兵们却已经等不下去。不是人人都有相当强悍的抗毒能力,那些外力弱一些的,根本不可能扛过漫长的等待。 “桐小姐来此的另一个目的,不就是为了证实解药的存在么?”看的出来,桐丝语终究还是闺阁出来的女子,加之她幼年时期被疾病所困,体质应该属于虚弱的一类。将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带往战场,想必一路上定是麻烦重重。如果只是为了达成威胁的目的,滟昊汵还不至于做这么费力的事。 在过往的经历中,烈熠曾不止一次的证实滟昊汵的城府心机。再如何单纯简单的事情被他做出来,背后都绝不止为了一层目的。心思缜密,耗费最小的力气达成最大的成果,从来就是滟昊汵做事的准则。 滟昊汵径自的笑着,无论出自怎样的思虑才让烈熠看穿这一切,他都更加愿意将之归结于那一分虚无缥缈的心意相通。难道不是么,当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怀疑他的时候,只有烈熠认为他在此事上还留有余地。 即使,这并非他心甘情愿所留下的余地。 “解药么,只要熠真心想要,改日我让人悉数送来就是。”不提他的目的,也不提交换条件,仿佛只为了达成他的愿望——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什么不能给的东西。 一直维特着与此事无关的态度,想要置身事外的桐丝语,在听到这一句话时也禁不住侧目。桃花瘴的解药说简单也不简单,但是说难制也算不上太难,只要晓得解药配方,任何一个医师都可以调配。 关健问题在于其中一味药引,不是寻常可见之物。为了制作这一批数目庞大的解药,桐丝语被迫掏空了落霞水寨后山的丝冢。真正的丝桐早已不复存在,丝家里所葬的鸟儿是唯一可用的替代品。 如此得来不易的解药,最起码的估革也不止万金之数。要是再算上与之牵连的人命,就更不是区区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值。将解药当做筹码,滟昊汵完全可以提出一个对汐蓝极端有利的条件。只要烈熠真如世间传言钓那般,他就一定会答允,而不管那条件如何苛刻。 桐丝语无法想象,滟昊汵居然就这般无偿的将解药许给了他的宿敌。 无偿么?烈熠本人并不如此认为,在滟昊汵的准则里,何曾有过救人这一条?“昊汵,你到底想要什么,照直说就是。你明知道在这样的条件下,无论你提出什么,我都唯有答应一途。” 想要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事到如今还会迎来如此一问,滟昊汵唇边凝结起一抹笑意,然而与愉悦的心情截然相反的冰寒从全身上下透露出来,令他身后跟随的属下本能的想要远离。违心笑着的汐蓝皇帝,远比他一派冷漠的时候还要可怕。 可怕的多。 “我想要什么,不就是这个天下么?”半真半假的话语,只是谁也判断不出,如今称霸天下的野心在滟昊汵的心中还占有怎样的分量。为了令这个借口听上去更加像那么一回事,滟昊汵不忘加上一句,“你不是早已知道了?” 不仅知道,他还亲耳听到他首次发兵前的誓言。那么近的距离,就站在他的身旁。 那个时候的滟昊汵,以那样真诚而笃定的口吻向天下宣告——将要与他共享这万里河山。 回忆的存在,或许只是为了衬托现实的苦楚。哪怕只是微微一想,已经令整颗心脏抽疼不已。烈熠苦笑,再也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依旧初衷不改。毕竟率先选择放弃的人——是他。 “给我解药。”只有在这件事上,烈熠不得不也不能不一再的坚持,数十万的将士,生死就取决于他能否劝说的了滟昊汵。“只要我能救回牧野军,随后就会送上焰赤国书。” “皇上?” “皇上!!!” 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呼唤,分别来自于景卉和身后的众骑兵。烈熠充耳不闻,他不是不明白众人希望他在此事上三思而后行,不过很可惜,滟昊汵的这一招过于决绝,令他失去了所有可供选择的道路以及思考的立场。 除却所有的甘心与不甘心,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烈熠,他还要依靠什么去参与这一场逐鹿?战争,不是依靠一人就能够决定胜负的事物,无论其有如何惊天彻他之能,都无法力挽狂澜。 归降的国书,应该是烈熠最好的,也是现有唯一的选择。 “熠,你还是误会我了。”眉心中隆起细小的褶皱,令淞昊沦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无辜。“我一再的申明会将解药送给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难道,我在你心底便走连最起码的信任感都已经荡然无存?就因为当初针对景阳的手段中,欺瞒了你? 从来不信奉公平,更加不晓得公平究竟为何物的滟昊汵,生平第一次期待能够被公平的对待。无论曾经背负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孽,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希望烈熠,只希望他一个人,信任他……一次。 肆无忌弹的使用残酷的手段,又毫无条件的想要挽回错误。滟昊汵的我行我素虽然历来如此,但是反复无常到这般地步,又让他该如何相信? “或许你不信我是对的。”读出烈熠眼底的疑虑,滟昊汵唯有自嘲。“非要找一个目的出来,无疑也是有的。” 四目相接之间,更多的隐瞒在累积。若说过去他们之间还有半句真言维系,如今只怕连一半的真实都不复存在,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谎言逐步蚕食他们脆弱到可怜的维系,总有一天会彻底磨灭了彼此的纠缠。 正如眼下,谁都听的出来滟昊汵的话只是说了一半。谁没有半点私心?谁没有独独属于自己的欲望?他也有,然而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西岩山布下桃花瘴削弱牧野军的战力,我不否认这是我的目的之一。”仅仅只是削弱,因为那是他的军队,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既然想把天下攥在手中,许多事总走要去做的。” 曾几何时,烈熠以磐石般坚定的信念认定唯有他滟昊汵才是七界真正的主人。滟昊汵蓦然之间还想再问一声,此时此刻呢,当又一次见识到他的铁血手腕时,他是否还一如既往的相信着这一点? 终于将目光挪开,之前的你来我往也就罢了,但是滟昊汵清楚下面的这一句话,倘若还继续望着烈熠的眼眸,他一定会失去开口的勇气。 虚无的夜空是最适合凝视的地点,虚无一片,也不用惆帐将满腹心事放在哪里。 “要得到七界,还是需要自己的力量。一个真正的帝王,应该夺取一切,而不是依靠旁人的施舍。” 太多的事,心照不宣。而他只想让他明白,无需如此。 “烈熠,你已是焰赤的皇帝。尽管动用你所有的力量,来争夺世间的一切。如今流淌的鲜血还远远不够,只有等到血流成河的一天,七界才能决出一位真正的帝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十一卷 第五章——花开时节 又是一年花开时节。 遍野繁花似锦——最艳丽,也是最刺目的锦缎,从脚下一直铺设到视线不及的天边。 花香甜的腻人,不是沉醉,而是真真正正的腻味,闻的久了,仿佛会引人作呕一般。正如花朵的颜色,清一色的血红,吸饱了鲜血,在埋葬了无数尸体的泥土中,恣意绽放。 按照滟昊汵的说法,这是不是已经称之为……血流成河? 燕支花海,走过花海尽头,就可以遥遥望见汐蓝的国境线。至此为止,幽州的全境可谓是已经落入了烈熠囊中。为了这个战果,他也耗尽了整个漫长的冬季。 燕支长寒雪作花,幽州独有的燕支花,洁白如雪。又因其是冬末初春绽放的第一种花朵,来不及退却冬寒的料峭之下,就像是雪花的延续。白茫茫开遍整片原野,只如又一场天降的鹅毛大雪。 然而,今年的燕支花,红的有几分吓人。 “皇上!参见皇上!”景卉兴高采烈的跑来,一脸由浓墨描绘的志得意满。曾经那个为了替旧主报仇雪恨,满怀阴郁的年轻将领,如今也有意气风发的一天。战功赫赫,他本人也成为焰赤皇帝最为器重的将领之一,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的事? 男儿建功立业——功名,也是最令人沉醉的梦境。 “有事?”烈熠记得,先前向全军下达了休整的命令。为了让每名士兵得到充足的休息,他决定在燕之花海停留七日。只有当牧野军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他才敢迎接下一场战争的到来。 饶是如此,已经看不到半分取胜的希望。 “皇上,末将此来是想为兄弟们请功。”兴奋映照在景卉的眼眸里,亮如星辰。比较起来,烈熠的一双眼,平静的近乎一潭死水。 “请功?”淡淡的不解。不过以烈熠的习惯,还是会耐心的听属下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之前皇上已经封赏了有功的将士们,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景卉这才觉察自已所说有一定歧义,连忙分辩。“连日征战,兄弟们都疲累不堪。这不是得了七日休憩空闲么,兄弟们想借机闹一闹,就当是庆功。不知皇上走否允可,所以才让末将来问一问。” 庆功,就少不得够筹交错。只要第一杯酒下肚,放在这些血性的汉子身上,十之八九就再也收不住了,到时的结果必定就是醉倒一片。以当下的情形来判断,汐蓝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攻击,就算真正全营醉倒也没有危险。但是毕竟军纪摆在那里,景卉也不敢未经奏请就私自解除禁酒令。 “是朕疏忽了。”烈熠从来不会砌词掩饰自已的疏失,以堂堂帝王之尊,他甚至比世间多数普通人还更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 没有任何怪责景卉的意思,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考虑不周。只想着给充足的时间让将士们修养身体,却忘了比起血肉之躯,还有更加脆弱的东西存在。 精神。 跨过尸山,淌过血泊。再如何坚强的战士,大概也会留下无可逆转的创伤。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冷硬如铁。 在这个时候召开一次庆功宴,应该是不错的主意。怎么他就未曾想到?或许,早已将追寻快乐的本能遗忘。既然快乐已不是生存下去的必需品,他自然也不会再做与之相关的考量。 烈熠轻轻拍了拍景卉的肩膀。在那一刻,景卉就在想,除了烈熠以外,在这世上再也好不到比他更加平易近人的主君了。“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安排,务必使将士们尽兴。” ——分钊线—— 终于入了夜。 燕支花海上火光绵延,奔腾的火光不仅驱散了黑夜,也将残留在空气中冬的寒冷一并退却。欢腾跳跃的火光代表着众人欢腾的心情,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还有肉类烤熟的香气。 毕竟开春了,不再像冬天一般万物萧条,找不到半点动物生存的轨迹。原野上最多的动物就是兔子,寒冷的季节过去,兔子远远谈不上肥美,却也是了胜于无,被士兵们一只只的捕捉来,放在篝火上烤制的喷香扑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站在营地的边缘,不知是否被距离所隔绝,他闻到最多并非食物的香气。在鼻端飘荡的,依旧是那股形容不出的花香。幽寒的夜里,花香不但不显清冽,相反比白日里更加浓郁,熏的他头脑发胀。 “皇上!”有人发现了他,高喊出声。随着第一下呼唤,渐渐的,越来越多人朝烈熠站立的方向望来,目光中皆是热切的崇拜。是这个男人带领焰赤走上了争霸天下的道路,并且在不足一年的时间内,牧野军的铁骑已经踏遍七界大半的山水! 踏着山呼渗啸一般的喊声,烈熠终于走入营他中间。事实上在军队中的庆功宴,根本没有那么多需要遵守的礼节,只要禁令不再,留给这些汉子的就只是最尽兴的狂欢。在烈熠加入之前,早已有不少人喝的有了几分醉意。人一旦喝醉了,嗓门就不由自主的变大,噪杂的声音笼罩在上空,燕支花海应该从未曾有一日像今天这般热闹。 但是没有人会怪罪那些酒醉者的失态,烈熠也不会。站在一从篝火之后,火光将他一袭白衣衬托的有如燃烧,大喊一声,“拿酒来!” 立刻有一只半大的泥坛被呈到烈熠手边,他只随意看了一眼,一掌拍下,泥封尽碎。沉郁的香气逆袭而上,狠狠的冲入鼻端,将之前弥慢在此处的花香尽数掩盖。“好酒!”烈熠大赞。 在相思楼上,要旖旎温柔的桃花醉才能称之为好酒;在英华楼中,要绵长悠远的竹叶青才能称之为好酒;放到了战场之上,自然是越烈越好,越是烈的如同刀割,如同火烧,那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好酒。 抓住泥坛的边缘,烈熠单手将少说也有三斤的酒坛奉过头顶。脖颈向后仰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孤度,另一边的酒坛已经倾倒,泛着银光的酒液就此灌进口中。没有半刻停顿,满满的一坛酒就这么被烈熠倒光。一大半被尽数饮下,而剩余的部分则顺着脸颊,顺着发丝流入衣领之间,带出一片暗调的印记。 先是短暂的沉静,这片花海之上,只能听到夜风拂过燕支的簌簌响动。谁也没见过有人这般喝酒,豪气千云,将生死,将情仇,将今生所有的一切都置之度外。然而片刻之后,较之先前不知高了多少倍的喧嚣沸腾起来。所有人选了近乎一模一样的动作,提起手边的酒坛,仰头资意痛饮。 明明此刻周遭的声音是那般响亮,烈熠竟像是什么也听不见。明明空气中的酒香是那般醉人,烈熠竟像是什么也闻不见。明明夜幕下的星子是那般闪亮,烈熠竟像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唯一的念头在心中盘亘—— 他违背了许诺。 违背了曾经向滟昊汵作下的……今生再不沾酒的许诺。 承继自天下第一美人的血脉,那一张脸从未像今日这般美丽,近乎迷茫的美丽。或许是酒液的润泽,或许是星光的照耀,亦或许两者皆有,烈熠的肌—肤之上泛出堪比珍珠的柔光。分明真切的存在于此地,但又更像是随时会羽化归去。 唯独剩下的真实就是眼角的痣,随时会化作泪滴,坠落在地。 在场大半的人都干了手边的酒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烈熠那样的酒量,不少人醉的更加厉害。而喝醉之后的直接结果,就是更加放肆。甚至没人注意到烈熠的异样,许多人围了上来,想要与平日里不敢轻易接近的皇上碰杯。其中有几名将领,更多的则是军阶最低等的士兵。 烈熠来者不拒,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究竟扔了多少空酒坛。在任何物资都极端匮乏的战争时期只有酒水最为充足,少去了钦酒狂欢的理由,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就被囤积下来。 “一统七界!一统江山!一统天下!”士兵们疯狂的喊着。前方只剩下汐蓝,仅有的敌人,汐蓝。只有一步之遥,谁也不会再怀疑其实现的可能。 烈熠再一次喝干了酒坛,浇透了一身彻骨清醒。 第十一卷 第六章——白月如沙 桑柘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才会晃到营地之中,早在听见景卉解了禁酒令之后,他就应该躲起来。或者干脆逃走,能逃多远能逃多远。可就是因为听见了那边的热闹,忍不住心头的好奇,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下,他算是彻底相信了一件事——醉鬼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一群人。 枉他们平常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桑先生”,如今倒好,一个二个就跟饿狼一样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也不管他喝不喝的下,烈酒就这么不断的灌了下来。 到了后来,桑柘决定连自己神医的尊严也不要了,连声向着周边告饶。“各位就放我一马罢。我只是区区一介文人,只是文人!”这也不算说谎,医者本就是文人的一种,而且桑柘本来也不具备什么武功。精精瘦瘦的身体,哪里经的起这么灌? “桑先生说什么呢?”亏的这一位还能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张口之间一股子酒气喷在桑柘脸上,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你救了兄弟们,大伙儿感激你!” 断断续续之间,意思倒也表达的明白。桑柘以军医的身份留在焰赤军中,自然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单是西岩山一事,由他保住的性命就难以计数。倘若不是桑柘尽心竭力,只怕众人最终也等不到桃花瘴的解药。想要感激桑柘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他的周围就已经是水泄不通。 随即又不被硬逼着喝下多少,之前服用的解酒药再也无力发挥作用。迷迷糊糊之间,桑柘隐约听见有人在问,“皇上呢?怎么不在了?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好不容易得以亲近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清冷的人露出如此豪迈的一面,谁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让其离去。刚才众人集中精力对付桑柘之际,没想到烈熠就这么不见跨影。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打了个激灵,桑柘硬是逼着自己清醒几分,想起了此来的另一个目的。“你们就别找皇上了,他一个人,哪里架得住你们这么多人灌酒啊?”一边说着一边暗道命苦,烈熠不来,他这个可怜的医师就只能继续充当众人攻击的对象。不仅要替人治病,还要替人挡酒,当神医当到他这个份上的,古往今来绝没有第二个了。 但是桑柘清楚,即便他不是神医也一样清楚,烈熠,真的不能再沾半滴烈酒了。 不能再饮酒的人,手边依旧放着酒坛。叮叮咣咣的响声表明,其中剩下的液体最多还有一半。 坐于高坡上方,也不知是酒意上涌朦胧了醉眼,还是月光真的能够染白一切,燕支花不再殷红似血,至少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像不像月白滩?”烈熠问身边的人。 白月如沙,沙似雪。 “皇——”赫连远遥甫一开口,剩余的声音都不由悉数吞下。只因迎上一双幽深的眼眸,广阔如海,足以淹没所有。 “至少今夜,不要再叫我皇上。”烈熠明知自私,还是提出了如此过分的恳求。是他划清与赫连远遥之间的界线,是他逼迫他俯首称臣,但是到了这样的夜里,他只希望一个朋友来陪伴。 “——熠——”已经多久没有呼唤过的字,涩的赫连远遥双唇发木,那一个本该百转千回的字眼,被如今的他念出来,刺的自己一疼。 “赫连,你认为我真能打赢汐蓝么?”烈熠问的那般急切,仿佛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中沉寂了无数时光,一直在寻求一个突破口。今日是借了酒劲也好,还是汐蓝的国境就在眼前,拖无可拖。总之终于寻得这么一个突破口,就这么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烈熠会如此坦白的与他谈论胜负,据赫连远遥所知,再也找不到比烈熠更加不在意输赢的人了。 原来,他也有摆脱不掉的压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输了,就是死路一条。不仅仅是他烈熠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要牵涉上千万冤魂。 “接下来的战事,不会再如过去那般顺利了。” 模糊的措辞,却是最正确的答案。烈熠极目远眺,暮野四合之下,燕支花海的尽头凝结成一条粗黑的线条,能像是另一个世界。数百年来,焰族从未曾踏足的世界。如今他们正向着那里进发,并将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烈熠苦笑。成阳一别,滟昊汵的宣誓还在耳畔畅想,他一开始就料到这个弟弟雄心勃勃,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他真的不惜去成就风御畅的占星。 滟昊汵想要的,不仅是整个天下。或者说,不仅是如今的天下。只有当每一寸土地被鲜血染透,才能符合他的欲望。 “看不出来的,只有下面那些傻子。”赫连远遥朝着山坡下方看了一眼,营地上庆功的狂欢还在继续。在这一点上他比烈熠还要冷淡,不要说杯酒未沾,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这场盛宴半步。 烈熠当然听得出赫连远遥在讥讽些什么,也算不上为那些高兴的将士们辩解,悠然诉说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苍然。“如今七界已有超过七成的土他被纳入焰赤的版图,唯一没有取得的只有汐蓝一国。如此显赫的战功,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为之狂热。他们只是纵饮一夜而已,算不得疯狂。” 赫连远遥不依不饶——他甚至都弄不请自己在气愤什么。看着那些本该为主君分忧解愁的臣子军人,如今只顾一己欢乐,而将千斤重担压在烈熠一人身上。狂欢的响动钻进赫连远遥的耳中,引起他心中不平。 “战功?那也只是滟昊汵故意让出的土地。也亏他们能为之感到自豪!” “昊汵的手段过于巧妙,将所有真实的目的都掩藏起来,令人难以捉摸。”然而,他还是看出了,并且为之怵目惊心。 “你早些时候让我做的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了。”类似的军务本不该让赫连远遥这种阵前将领担任,负则这些琐碎事务的自然有军需勤务的官员。可惜赫连远遥统计的早已不是正常伤亡的状况,为了避免军心恐慌,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知出自何种理由,赫连远遥并没有说出具体的数字,只淡然的说了一句,“与你所想的情况,别无二致。” 烈熠从对方的语调中听不出半点慌乱,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慌乱? 出征之前,牧野军到达九十七万之众,短短几月过去,如今剩下的不足四十五万。这不单单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对比,在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与之紧密相连的,还有他的父母,他的姐妹,他的孩子…… 一场战争而已,就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就连这脚下的土地,都被染红。纯白如雪的燕支花,被染上妖异的嫣红。 超过半数的战斗减员,被表面上的战果所掩盖。牧野军上下,对于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伴之死早已麻木,忘了自己正踩在袍泽兄弟的尸骨上前进,所有人都在庆贺焰赤版图的扩大。 甚至在三日之前,烈熠还收到朝中送来的信函,一生以显明著称的老宰相烈贤在字里行间中根本掩饰不住满心的欣喜,那些略带扭曲的笔画,昭显了一个老人的雄心。烈熠不能怪责他,半点也不能。对于烈贤,为了焰赤兢兢业业奉献了数十年花的老巨,若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焰赤一统天下,将是多么大的宽慰? 相反,倘若最后焰赤败了,老人大概会死不瞑目。 “人员大减,这还不是我军唯一的麻烦。”赫连远遥毕竟曾是琅邪之王,早已习惯以更加全面的眼光来思考问题。即使烈熠交代的不是那般详细,他还是领悟了他的意思,将该做的事都一一做好。 “粮草。”简单的两字背后隐藏了深切的绝望。有关粮草不足一事,军中多少也有感觉,所以在今日这样的庆功宴上,将士们才会捕捉野兔烤制,借以弥补食物的不足。但是,这样的方法,究竟也只是一时之计,绝难长远。 开战之前,烈熠就知道势必有一天会面对这个可怕的危机,所以他才一直希望速战速决。可惜事与愿违,本该在冬季结束的一切,就这么拖延到了春暖花开。 第十一卷 第七章——以战养战 “熠——”迟疑许久之后,赫连远遥才开口提议,“我们是不是也学习汐蓝的做法?” “汐蓝的做法?”烈熠喃喃反问。他不是不知对方所指,而是不愿提及,更加无法接受。 “熠,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这是赫连远遥早就想进言的内容,奈何深知烈熠为人的原则,才一直压抑到现在。“要是再不从民间征粮,军中很快就会断炊。影响士气不说,一旦出现士兵饿死的现象,这一仗我们就输定了。” 烈熠眉目深沉,对方所描绘的景象他又何尝不知,那一幕残酷的景象,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真正到来,而他根本无力阻止。再如何惊采绝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会被浓烈的无力感所吞没。 “赫连,从民间征粮,你可知后果如何?” 赫连远遥明白他所指的不是牧野军,一旦实施这一行动,对于民间的影响必然是沉重的。但是赫连远遥素来就是不折手段的那一类人,当下就反驳道,“以战养战,自古以来战争就是如此。” 烈熠没有说话,只是一道目光射来,堪比滟昊汵的凄冷目光,令赫连远遥不禁瑟缩一下。只是依旧难以就此服气,汐蓝能够做的事,偏偏换了他们,就做不得? “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知道滟昊汵的作为。战争开始到现在,羽檄军所经过的哪一个城镇得以幸免?无一不是被劫掠一空。粮食、柴草、牲畜,但凡是战争所需要的一切物资,他们都一点不剩的统统带走。不仅如此,还有壮丁,不单是男子,就连妇人在内,只要身体状况不算太糟,都被他们赶上了战场,借以阻拦我军。” 激荡的心情下赫连远遥多少有些口不择言,这些情况,烈熠当然知道,而且以他所掌握的情报所知,绝对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加清楚。从来不说,是因为根本不愿提及。 尤其,那些事都是出自……滟昊汵所为。 眼见烈熠的脸色越来越青白,赫连远遥也醒悟过来自己选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过分。扪心自问,除了舍不下大局以外,他就真的没有半点私念? 不是没有后悔,烈熠的难过,永远是他此生最不愿见到的景象。只是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索性就借了这个机会,畅畅快快的说上一场。 “你既然让我统计伤亡数宇,便是已经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那你是否又清楚如今我军与汐蓝的实力对比?” 烈熠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也没有任何情绪,什么都没有,空茫茫的一片。赫连远遥不知到底是什么才让这个男人陷入这一层迷惘,他有着最睿智的头脑,却看不穿与滟昊汵有关的一切。 这,难道不是自我欺瞒? 赫连远遥中间也不加以停顿,不过气恼是一回事,言语之间依旧保留了条理。听起来清晰明了, 同时也令人更觉前途堪忧。“除了在虞关一战中,之后的战斗中汐蓝几乎未曾大规模派出主力,代替他们出现在阵线上的都是从各地抓来的老百胜。” 并非牧野军实力卓绝一条缘由,然而能在短时间内从宿敌手中夺得如此广大的土地,这才是更加根本的原因。但是就算百姓战斗力孱弱,毕竟还是蚁多咬死象,哪怕付出成倍的死伤,依然可以一步步的拖垮焰赤军队。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1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一方面让牧野军沉浸在虚无的战果中沾沾自喜,一方面又不断蚕食其实力。滟昊汵的手段,可谓歹毒到了极点。 “经过接二连三的战斗消耗,我军的实力已被大大折损。相较起来,汐蓝的兵力尚存七十万有余。就如今的人数对比上,几乎是一比二的不利状态。同时,汐蓝依靠从各地劫掠物资,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国库的丰盈。这一战再拖下去,即使双方军队人数不变,战力的差别也会逐渐拉开。” 这是事实,赫连远遥甚至没有加上自己的评断,将已然发生与即将发生的事实一一道来。正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对这些事实尚且浑然不知的人,也只有下方那些正在饮酒欢庆的人们。 “如你所说,汐蓝早已从各地将所需 物资劫掠一空。就算我军不顾百姓死活,也采取同样的办法缓解燃眉之急,又从何处取得所需的东西?”千村万落如寒食,早已是空无一物,征集也好,抢夺也罢,不管那行为的名称是否好听,都注定一无所获。 乍听上去,烈熠像是松了口。然而赫连远遥对这位曾经的旧友,如今的主子了解甚深,不用细想就判定烈熠在处事上绝无半分让步的可能。刻意如是说了,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借口。 一个至少从表面上看上去合情合理的借口,令他们两人再也不用纠缠于这个违背道义的话题。 赫连远遥没有正面揭穿烈熠所表现出来的逃避之意,他用的方式更加尖锐,也更加决绝。“熠有这份意思就好,此事交给我办就可以了。虽说经过一场洗劫,各处城镇中所剩下可用的东西不会太多,但也绝非什么都没有。不要小看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表面看起来懦弱可欺,实际上没有谁的命比他们更加坚韧。每逢军队路过时,藏东西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半是赞扬,半是讥讽,赫连远遥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将如今的情形分析的清清楚楚。 心头一凛,烈熠这才陡然想起赫连远遥曾经的身份。大漠之国的琅邪,天候地理条件恶劣至极,决定了每年的粮食产出都将寥寥无几。然而在赫连远遥的领导之下,琅邪一直维持了相对的强大与繁盛,如今想起来,便也不觉得如何奇怪了。赫连远遥,必然是深谙其道,懂得如何才能从每一个细微的角落中搜刮他所需要的一切。 烈熠正想着,开始为方才情急之下找的借口而后悔,说不定赫连远遥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时机。果不其然,在他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赫连远遥已经凑到耳边,仿佛淬毒一般的口吻,“交给我就是了,你什么也不用操心。我会取得牧野军急需的一切,另外,我不会伤害你的名声,绝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与你有关。” “弄脏手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不!”烈熠断然拒绝。抬手之间,内力勃发,没有到伤人的程度,却也以一种不容拒之力并对方非开。 长身而起,烈熠俯视着自己的朋友。在今夜,赫连远遥与他之间没有君臣之分,只是最平凡的朋友。在烈熠的心中,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曾有过隔阂,依旧是并肩共战群狼的朋友。 月光下的燕支花海,像极了月白滩,不是么? “我不会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孽,也不会让焰赤的任何一个人去背负这样的罪孽。”按照赫连远遥的计划去进行,与真正持刀杀人又有什么区别?饿殍遍野,难道真要看到这个世界,处处都是冻死饿死的尸骨? 赫连远遥感到几分好笑,利余的则是不甘心。单手撑在背后,换成仰望的姿势。“什么也不做,主动认输,这实在与你的性格不符。”但凡是皇者,就会有骄傲的一面,那种不服输的本性深藏表骨子里,与性格与准则与信套都统统无关。 “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你真的能够甘心?” 甘心?烈熠也借机询问自己的内心,是到如今这一步,令焰赤与汐蓝相抗衡到如今,支撑他的,是否真的只是难以甘心? 蓦然一笑,月光描绘出的笑容,令赫连远遥神魂都为之迷失。 烈熠低沉的开口,每一个字都沉重的近乎于誓言。“在牧野军面临危机之前,我会结束一切。” 总是这样,烈熠永远不会让旁人得知他真正的计划与目的。甚至在曾经最为有利的一战中,他刻意放走了羽檄军的主力。类似的情形若要一一细数,还有擒获沐霖沐霏的战斗,数不胜数。 赫连远遥不曾为这些过往抱怨过质问过什么,只是此刻听见烈熠沉稳的誓言,心底深处的芥蒂才被翻了出来。想问,在那足以迷惑所有人的笑容中,竟是半个字也问不出口。赫连远遥苦笑,难道该就此相信么? 远远脱离了效忠的范畴,只是对烈熠本人的信任? 第十一卷 第八章——无敌水军 跨过广阔的燕支花海,牧野军终于踏上了数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土地。一代又一代的欲望在廷续,在堆积,到了今时今日,早已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份过于扭曲的追求。每一个焰族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这一份渴望就将追随他们一生,至死方休。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但是,真正看到汐蓝的土地之后,才陷入无措之中。或许还不至于浇灭心头燃烧的热情,怔忪却是免不了的压在胸口。阻挡他们前行脚步的,并非什么大军,也不是什么陷阱,而是自然恩泽于汐蓝的天然景象。 水乡泽国,焰族的士兵们终于明白了何为水乡泽国。全然不同于自己国家内的崇山峻岭,视线所能看到的,都是水,漭漭浩瀚,碧波万顷。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概谁也不愿承认内心的懦弱,然而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小溪,这么多河流,看的久了,恍惚之间有种会被其吞没的可怕错觉。 若说汐族人善水,那么焰族就绝对是怕水的种族。不用去军中询问有多少水性尚佳的人员,只怕将他们弄上豪华的大船,都少不了会吐的天昏地暗。 队形有散乱的迹象,除了下级士兵被所见震撼以外,不少将领也陡然醒悟现实的残酷远远超过自己曾经的想象,在此慌乱的心绪之下竟忘了维持队伍的秩序。 水战。 都说汐蓝水军天下无敌,可惜在其争霸的道路上,水军的用武之地并不多,天下人也没有机会见识到汐蓝水军的犀利。不过,这一机会终于到来了。汐蓝境内水系发达,还有什么样的条件比这更容易发挥出羽檄军的实力? 不是别人,偏偏就是被他们所遇上了。 烈熠苦笑,冰凉从心底一点一点的蔓延上来。不是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甚至无关与他与滟昊汵的纠葛,这就是事实,残酷到不容躲避的事实。 碧蓝的河水,似乎掩藏了无数的杀机。每一道闪耀着阳光的波涛,都仿佛无数森寒的利刃。 等等,这里是河水,为何会呈现这般碧蓝的颜色?就算映照了两岸的垂柳,也绝不该是莹润的蓝。 烈熠脸色大变,向着左右呼喝,“退!全军后退!” 命令下达的过于急促,多数人还沉浸于自我的恐惧中难以回神。只隐约听见皇上的呼喝,闻所木闻的疾言厉色,然而他到底命令了些什么,多数人都未曾真正听清。 事实上,就算听清了,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及时的反应。 后退,仅是后退就够了么? 血光迸现!先是离河岸最近的第一批人,接着是第二批……眨眼的过程都不到,至少超过千人就这么丧生于这场莫名的突袭中。 大概是刺鼻的血腥味惊醒了牧野军的将士,也得益于过去严苛的训练,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无论临时兴起的抵抗是否能够起到实质的作用,至少不再是单方面的被屠杀。借着这一机会,牧野军终于看清了敌人的模样。 敌人? 众人怀疑自己的眼晴,那些,真的是人么?而不是什么妖魔? 碧蓝的长发,碧蓝的水靠,就连眼晴都是碧蓝的颜色。与背后的那道河流如出一撤的色泽,难道他们不是水中生出的精怪?一张一张较好的面容,水珠顺着他们脸上的,身体上的线条滚落而下,晶莹透明。若不是亲眼见他们取了自己同伴的性命,神魂一定会为之所夺。 不,即便是如此的情况下,依然免不了被魅惑。汐族人皆貌美,而美貌,在很多时候则是最为锐利有效的武器。两军不是第一次交战,但却是第一次见到汐族战士如此状态——最适合他们的状态。 碧蓝的水靠,令人怀疑是由某种鱼皮所制,否则绝不会呈现如此光泽与贴服的状态。不仅是身形,甚至是肌肉的每一根线条都被勾勒出来。与较好的容貌极端相配的身材,纤细而柔韧。以往与汐族沙场想见时,谁能想到隐藏在铠甲下的竟然是这样一具具堪称完美的躯体? 武器在手,但多数都是用于自卫,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向敌人发动主动的进攻。在水的衬托下,汐族战士美到极致。无关其他,就是这一份对于美丽的单纯钦慕,令人觉得若是将之毁灭,那将是一件多么残酷的罪孽。 死伤还在继续,即使不再重复一面倒的状况,但还是能够看出战局的倾斜。依靠天生的水性藏身于河流之中,待敌人接近之时,从最不可能的角度发起进攻,就汐蓝一方的立场,自然要将战果扩大到最完美的程度。一击成功之后,他们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照旧以快速而准确的婆势挥舞着手中的细剑。 直到,一道人影插入两方交接的战线。 人影闪过的速度太快,两侧的众人根本来不及辫别其衣着的颜色,更加勿论其容颜。可是他所过之处,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撕开,停止了相斗。 不用看法他的脸了,能够具备如此绝世身手的人物,放眼七界也找不出第三个来。一个自是滟昊汵,只是当下应该还在北冥城中。另一个,也是有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唯独烈熠。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撤。”汐蓝一方的领队冷静的下了命令。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具有相当不错的判断力,在有所为之的时刻他不放弃半点攻击的机会,如今一旦遭遇劲敌,也绝不恋战。 背后虽是河流,对汐族来说自然是最有利的地形。利于埋伏,也利于撤退。接到命令的战士,想也不想,各自脚下使力,纵身后跃,落入了河水之中 “等等。”烈熠出声阻止了他们的退却,这并非喝止,然而再如何柔和的语调,依旧少不得独属上位者的威压在内。瞬间的错觉,简直就像是滟昊汵正在下令。汐蓝的战士们无法拒绝,停止了离去。浮在水面,抬头望着岸边。 “有幸得见汐蓝水军的战斗,果然名不虚传。”无甚新意的威慨,伴随着叹息而出,不知为何,还是令人无法怀疑其中的赞叹之意。谁都爱听好话,是个人就不能免俗,况且是来自于烈熠的赞扬,汐蓝士兵的脸上线条放缓,尽管还是停留在水中,倒也少了几分戒备。 烈熠本也无意要借机铲除这支敌人,并非完全出自悲悯,实在是这样一支队伍放到汐蓝全军之中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即使一个不剩全都杀了,对于战况也没有半点好处。曾经的陆地战争已然过去不提,将来在汐蓝境内的战事,类似的不利状况将是家常便饭。羽檄军的骑兵战力惊人,然而与享有百年盛誊的水军相较,依旧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令人如何不觉得……前途堪忧。 目光停留在敌人领队的脸上,烈熠淡然开口,“有一事劳烦将军。” 那人本想说“不敢”,话到嘴边之后还是咽下。不敢是真,不谈如今的敌对,这位焰赤的皇带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陪伴在滟昊汵的身边。没有一官半职,却有滟昊汵共享天下的誓言。直到今时今日,滟昊汵也未曾说过要将那誓言作废。思虑众多因素,烈熠的身份居然有些许尴尬,尤其是对于那些曾经与“熠公子”共事过的官员将领而言。 对于对方脸上的左右为难,烈熠只做不知。他本也无意利用过往那虚幻的身份达成什么目的,就连那句誓言……也从来不是他的期望。 “将军带人在此地设伏,想来定然是昊汵的命令。”什么都可以忘却,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这个名字,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性。烈熠自己都记不清究竟从哪一日开始这般亲昵称呼那个人,只知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更改过。 难以正面回答,汐蓝一方的领队只做默认。 烈熠当然不会勉强对方给出正面的回答,况且这个问题原本就不需要什么答案。试问,如今的汐蓝军,除了滟昊汵本人之外,还有谁可以轻易调动? “请将军帮我带一句话给昊汵——如他所愿,我已经来到汐蓝。无论他想以怎样的形式决一死战,我都会接受。直至按照他的愿望,决出一位真正的帝王。” 第十一卷 第九章——壮志未酬 之前牡野军遭受的一次偷袭,严格算起来伤亡并不大。不是千人的死伤,放在四十七万的大军之中,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但是,牧野军从上到下,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一战,那种对于精神层面的打击,是接近于毁灭的。 这是汐蓝,脚下踩着的每一片土地上似乎都有河流横亘而过。不再是熟悉如指掌的故国,甚至也不是七界中的另一个国家,全然陌生,甚至到令人恐俱的地貌环境,生生应了一句话——英雄无用武之地。 水战。 最骁勇的焰赤战士,也不知道水战应该怎么打法。 几经斟酌之后,烈熠下达了一条令所有人不甘,却又不能不接受的命令——退兵。 怀揣着踏平七界每一寸土地的豪情壮志而来,却不得不在汐蓝的边吃上打了退堂鼓,连碧城的城墙都未曾得见,牧野军又再次折返燕支花海。 燕支的花期极短,这一个无比短暂的往复之间,原野上竟再也找不出半朵还在盛放的花儿。反倒是草地,绿的惊人,浓翠之间平白多了几丝苍凉的壮阔。 烈熠从军营中走过,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憋屈。类似于“人定胜天”之类的话,多半说来都是一种自我安慰。人力,也有做不到的事。 烈熠自己何尝不觉得若这个命令说出口时有几分难受,竭力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是一回事,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天真到认为凡事可以不劳而获的人。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他迄今为止也为之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如今的不战而降,于他的骄傲而言,总是难以接受的事。 然而水战的不利,以一种最为明显的姿态呈现出来,容不得谁还视而不见。就战略战术的根本,就是避敌锋芒,只有那些有勇无谋的将领才会以自己的短处去攻击敌人的长处。烈熠绝不愿与滟昊汵硬碰硬,换一名对手,多少还是有较量的可能,一旦与滟昊汵对阵沙场,最好摈弃所有侥幸的念头。 退回燕支花海,实在是一个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无法展开水战,以牧野军的优势来看,唯能继续将希望寄托于陆地战争。过去的战果彻底的证实了一点,在定夺天下的战争中,占领再多的土他都是徒劳无功。只要滟昊汵一人屹立不倒,汐蓝这个国家就无懈可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对于汐蓝也是一样的道理,消耗敌人大半的兵力也无法将最后的战果加以定论。只有真正击败了烈熠,天下才能决定归属。 所以,这是烈熠的一场赌。也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场赌―赌的是滟昊汵的心气,赌的是滟昊汵的野望。只要他初衷不改,就不会永远蛰伏在汐蓝境内,他宁可舍弃水军的优势,也会前往燕支花海。况且,就算不动用水军,如今汐蓝的骑兵,照样是名动天下的铁骑。 日升日落,永恒不变的轮回。 可惜比起曾经在这花海之上庆功宴的喧嚣,今夜的军营安静的有几分死气沉沉。除了被安排用来巡夜的小队以外,其余士兵皆已早早睡下。谁都清楚暂时没有战事,人就是这样,只要无所事事,反而更加容易被疲惫所俘虏。 帅帐没有点灯,之前总是自夜幕降临就一直燃烧到天光大白的烛光,今夜也忘了燃起。多少个彻夜不眠不息之后,一直作为牧野军精神支柱的烈熠似乎也终究难以抵挡身体内累积的辛劳。 直到夜色深的不能再深,才有一道朦胧的影子从帅帐中掠出。惨白的月光所勾勒出的影子,显得异常单薄与孤清。 “熠,你真是一个傻子。”说不出是冰冷,还是怜惜的语调,早已成了倾夜与烈熠对话时的标志。借了神兽的能力,出现的无声无息。“明明下令全军在这里等待战机,结果等不下去的还是你自己。” 烈熠看着倾夜的面容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异于人类的眼眸,恰好与天上的那轮银盘交相辉映。他总是在他最无奈,也是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从前是,现在也是,即使倾夜心头最重要的存在……换作他人。 没有半点被撞破秘密的慌张。烈熠自认早该知道的,即使他能瞒过牧野军上上下下,终究也骗不了倾夜分毫。 眉心早已是明显的沟壑,如今因为他的默认,倾夜更加不快。神兽袖手旁关的律条令倾夜看惯了这红尘的是是非非,着实难以明白烈熠何以如此,将此生的一切都赔了进去。 “你难道打算一个人前去?” 烈熠直言相告,“夜深了你还等在这里,就证明已经看透了我的全盘计划。牧野军在这里等待战机是不得不为之的事,但只是等待未免也太消极了。要让昊汵主动出击,必然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 烈熠从来不会消极的等待一切,即使不能全盘控制事件的发展,他也要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曾经也在羽檄军中度过不短的时光,无论是否亲眼见过,也该对其水军的杀伤力有所了解,试问以烈熠的深思熟虑,又怎么会不为或将到来的水战做足准备? 凡事都留有后手,这才是他这一类人的本性。 出口的言辞,以及闪过脑海的思绪,无一不充满了算计。没法形容烈熠此刻的表情,正在做的事本是选无可选,他与滟昊汵之间,终究还是少不得勾心斗角。“只有将汐蓝搅的天翻地覆,昊汵洽才会迫不得已的出兵。要做到这样的事,我一个人走远远不够的。” 自信是一回事,但烈熠绝不会自大到单枪匹马独闯敌国的地步。 “当初你轻易放过沐霖姐弟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倾夜苦笑。 沐霖姐弟的作为,无疑是烈熠最痛恨的一种,他们两人为着各自的私愿,将本就混乱的七界挑动的更加浑浊。多少可以避免的战斗,都因为他们的挑拨而走上最恶劣的一条道路。这样的两个人,以烈熠的底线,断无放过的理由。 然而,最终烈熠还是放过了他们。 在对其遭遇不忍的缘由之外,难道就没有更加重要的原因?烈熠的为人,从来就不会为私情所左右——对旁人如是,对他自己,就更是严酷。 “我需要一支水军,哪怕不能与昊汵的羽檄军抗衡,但是焰赤在这一兵种上,绝不能保留一片空白。”毕竟,汐蓝才是最终的敌人。面对汐蓝的王牌,烈熠着实不能没有半点应对之法。“沐霖对我的恨意无从消弭,不过好在还有他姐姐。” 第一次踏进如钩的秘密小院时,就看出了那个女人的不简单。一个普通的花魁,又怎么会在自家的院子中花费重金设下这么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 大概滟昊汵不曾真正信任过沐霖,用他自己的话说,天下所有人都值得怀疑。但是,他还是重用了这个女人。不是羽檄军中正式的将领,不过得以掌握军情的沐霖,以她的聪明,根本不难学会水军训练的方法。失去了旧主之后,这一身技能,就成为她得以继续存活下去的依凭。 “那么,你又许给沐霖什么东西? ”倾夜不会去评价其中的是是非非,这个世界太乱,乱的根本无法维系所有的爱恨情仇。谁也不知昨日的敌人,是否会成为今日的盟友。他只晓得沐霖是个无比狡黠的女子,除了活命以外,烈熠想要得到她卖命,必然还要付出别的代价。 “自然是她最想要的东西。”收买一个人,当然要诱之以利。只有投其所好,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动对方。“说起来,沐霖做了那么多的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柔蓝。冰族国力衰弱,要生存下去着实不易。沐霖只有祈求七界大乱,当强国分身乏术的时候,才不会打柔蓝的主意。” “所以你答应沐霖会庇护柔蓝?”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缓缓摇头,沉着而坚定。“我庇护不了柔蓝,一个虚幻的国名而已,毁灭也不值得可惜。“我答应沐霖的是,保护冰族。无论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都会善待冰族百姓。” 解开了谜团,其实倾夜本身对这些谜团并不十分在意。他想确定的,只是烈熠的行踪。“你接下来打算带领这一支临时拼凑的水军潜入汐蓝,与羽檄军正面对抗?”其实也用不着再问,之前的旁敲侧击,无一不是指向这个答案。 “让我跟你一起去。”这不是恳求,倾夜也有倾夜的坚持。“从成为你的坐骑那一天起,我就决定了会陪你到最后一刻。” 第十一卷 第十章——江山社稷 “你到底要纵容这种情况到什么时候!”北冥城御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脚踹开,毫无疑问,出现在门口的是卓寒青那一张被岁月铸造的坚毅脸庞。放眼整个汐蓝,也就只有这位卓元帅敢于目无尊卑。就连那个游戏人间惯了的燕归愁,该收敛的时候还是懂的收敛。 “寒青,不可无礼。”幽柔的声调,以及递过来的目光,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令那双眼眸似真似幻。仅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倾国倾城,天下间除了滟湄漪之外,还有何人? 陡然间看见公主殿下,卓寒青顿时有几分无措。先前的怒气冲冲消失的干干净净,也许卓寒青与皇帝之间还不至于闹的势同水火,但真正能让他收敛态度的,也只有公主一人。“殿下。”武人的单膝礼,跪的毫不犹豫,将龙案后的皇帝忘到九霄云外。 “呵呵。”滟昊汵的笑容中有几分不明不白,也不知他是觉得有趣,还是带着危险。“母亲你要款待客人,不如朕把这书房让给你们可好?” 卓寒青的脸上腾起怒容,不管说者是否有心,这句话分明已有十足的羞辱之意。侮辱他一人还不够,竟然将公主殿下也辱蔑在内。“皇上,她是你母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要不是不愿让滟湄漪看见,卓寒青的佩刀只怕都已经出鞘。 “原来还晓得朕是皇上。”滟昊汵的眉尾一挑,审视的扫卓寒青一眼。 虞关一战,燕归愁的自作主张少不得要吃一番苦头,在眉妩的求情之下,没有军法处置,不过在军权上还是让他远离了中枢地位。此消彼长,另一位元帅的地位就变得如日中天,也该得原本就与滟昊汵不算和睦的卓寒青更加出言无忌。 权术一途,果真还是制衡最为重要。滟昊汵考虑着,也该让借机偷懒耍滑的游侠,归位了。 “有什么事就奏罢,朕还忙着呢。”手指漫不经心的叩着空无一物的桌案,滟昊汵睁眼说了瞎话。 卓寒清冷笑两声,从年青时就不懂得察言观色,随着年月的增加,只会令那份固执更加根深蒂固。“该上奏的事,末将早已奏报。”瞥了空空如也的桌案,卓寒青能够想象那些军报和奏折都去了何处,于是脸色更加铁青。“末将此来,是听皇上定夺的。” 滟昊汵颇为有趣的咀嚼着卓寒青难得一见的谨慎措辞,越是这样,在他满脸的怒色之下,越是能够听出其中没有半分恭谨。以卓寒青的性格来说,要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实属不易。应该是因为母亲在这里,他才给他这个皇帝几分面子的。 “卓元帅所指为何?朕近日琐事繁忙,实在想不起来了。” 要论字斟句酌的技巧,卓寒青又怎么会是滟昊汵的对手,没说几句就被挑拨的怒气勃发。“忘记?汐蓝都快天翻地覆了,多少奏报送到你的手上,你怎么能够忘记?”怒气使卓寒青口不择言,又再次忘了要伪装那份恭敬。 滟昊汵只是笑,带有几分恶意的笑。这是他的江山,抛却之前通过各种手段夺来,最终又以放任的态度失去的土他不谈,汐蓝与之相比,地位和意义截然不同。但是放在滟昊汵的心里,就连汐蓝本土在内,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高兴为之而战时,他可以做许多事;当毫无兴趣的一刻,是兴盛还是灭亡,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莫说卓寒青,见着滟昊汵的笑,从来都是维持着深宫妇人姿态的滟湄漪,也有几分难以接受。“听寒青说,近日国内出现了多起突击事件,羽檄军各地的军营都遭到不明身份的敌人攻击。” “大概有这么一回事罢。”照旧的漫不经心,与母亲所暴露出来的野心全然相悖。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谁该是不问世事的隐居者,而谁又该是汐蓝的掌控者。 对此,滟昊汵见怪不怪。早就清楚滟湄漪绝非她所扮演的那般纯良,更加不是什么真正的受害者。或许风御畅的预言,今她深受其害,但是滟湄漪绝不会就这么默默忍受一切。如今她更想做的,是报复与之有关的一切。 姑且不说滟湄漪是否真心想要这个七界,至少,她从未有一天放过对天下大局进程的掌控。否则,世上哪有一个母亲会在自己的亲子身边安插奸细? “皇帝,这么大的事总不能放任不管,你还是着手调查为好。”挑不出错处,然而却是生疏到怪异的称呼。滟湄漪永远不会以姓名称呼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无论这个名字是否曾经由她亲自所取。 调查什么?滟昊汵心怀恶意,陡然之间很想持真相和盘托出。告诉他那个圣女一般的母亲,目前正在汐蓝各处挑起战火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另一个儿子,亲生儿子。想来,听到这个事实,滟湄漪幽柔到堪称完美的脸庞,一定会出现裂痕。 这该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一件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想法,最终还是一闪而过。私欲盖过了一切,那人远在天边,还是近在咫尺,滟昊汵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将他占为己有的念头。烈熠是他的,是他滟昊汵的,管天下接不接受,管他承不承认,只要他认定了这个事实,就容不得任何人加以改变。 所以滟昊汵无法容忍在烈熠的身上再多出一缕牵绊,束缚他的桎梏已经够多,他每每言及何德何能,事实上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天下? 滟昊汵骗不了自己,他在嫉妒,近乎疯狂的嫉妒。包括他们的父亲,因为与烈熠有一重血脉相系,这都令滟昊汵难以接受。无可更改的事实令滟昊汵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告诉滟湄漪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孩子?既然她一开始就不曾洞悉悉这个私密,那就当做烈熠本没有母亲… …罢了。 脸色瞬间变的阴沉,比翻书还要快上几分。也怪不得汐蓝所有的朝臣在与他们这位皇帝打交道时都心惊胆战,实在是这人过于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将之得罪,惹来杀身之祸。“用不着调查,朕晓得那是谁。” 卓寒青近乎不可置信,江山社稷,事无巨细都万分要紧,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这么不拿自己的江山当一回事。“皇上是否要等汐蓝变得千创百孔,才会甘心?” “当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切冰断玉般的坚定回答,不是相信自家军队的战力,而是明白烈熠的为人,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具有悲悯之心。百图、青夷、景阳……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在他,不,在他们手中易主,能够说明这一点的证据早已是不胜枚举。 “在熠的心中,人命最为宝贵,他不会大开杀戒。” 蓦然听到这个名宇,既是意料之外,偏偏又在情理之中。卓寒青有片刻的怔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最为气恨的还是皇带的态度。“烈熠是汐蓝的敌人,你如何肯定他会心存仁慈?” 看看,人一旦气急了,就会将最起码的礼貌全然抛诸脑后,一口一个“你”字,越喊越顺遂。滟昊汵心怀讥讽的想着,手指求着下颌,有些不想再理会对方。要发疯也好,他现在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冥城,便是惩罚都懒得去做。 “皇帝。”滟湄漪出声,清浅一唤,意思倒也清楚,无非是让自己的儿子在此事上给出一个交代。 少不得不耐,只是想想在此与母亲撕破脸皮也没有什么好处。就当他尊敬长辈好了,愿不愿意,对方都是生了他的母亲。“熠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逼我出兵。焰赤不善水战,所以才用了这些手段,希望维持最后的决战地选在燕支花海。” 进御书房半日,终于听见皇帝说了一句像样的话。卓寒青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将领,大事在前,当下将脾气收敛几分。“皇上打算怎么应对?” 舍弃水军的优势在陆地交战,就如今的羽檄文军而言,也不是打不起,但总是免不了几分可惜。从另一方面看,这件事也需要尽早定夺,眼下发生在汐蓝各地的突袭事件的确还不至动摇根基,不过谁也说不准明日烈熠不会改变主意。 再过一阵罢。”平静的音调背后掩藏了滟昊汵极大的决心,等待,只怕是他如今最不愿做的事“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与熠做一个了断。” 第十一卷 第十一章——夜袭军营 沐霏脱下贴身水靠,莹白的身子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出光亮一般,衬托的她越发美丽。雪白的发丝轻若无物,飘拂在肩上,近乎透明的色泽,其喜爱脊背和线条若隐若现。在场的,除了烈熠以外,还有不少旁人,沐霏却像是在安静隐秘的房间中一样,旁若无人的打理被河水浸湿的长发。 自从身份被烈熠识破之后,经历一场牢狱之灾再次重见天日的沐霏,身上再也见不着半分昔日如钩新月的柔婉,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凛冽,令旁人有些难以亲近。事实上,脸孔还是那张脸孔,仅仅因为不再隐瞒身份,让发丝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不用再以墨黑渲染。 能成为泉溪镇的花魁,新月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是万中挑一。要是放在花街柳巷之中,她这般当众宽衣,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然而放在此刻,周遭的人就像是没有看见一半,各自埋头做着自己手边的工作。 身在敌境,每一刻都是险象环生,生存都成了最大的奢望,谁也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其他可有可无的东西。 换上一套素服,沐霏轻移莲步走到烈熠的身边,后者正在闭目养神。但是沐霏可以肯定,只要有人走近,都瞒不过这个男人。 心下苦笑,一场又一场令人崩溃的战斗下来,只有这个男人毫发无损。多少次生死存亡的危机,都依靠着他一人之力而缓解。并肩作战如此之久,以她的眼光竟然看不透他武功的深浅。 由此及彼,想到那个与他并肩的男人,沐霏这才明白自己的浅薄。曾经竟然妄图以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算计滟昊汵,希望借此找出冰族生存的机会。 “皇上,类似的突袭,我们还要进行多久?”这不仅是沐霏一人想要弄明的事情,随行的众人,心中只怕早已被这个疑问折磨的近乎疯狂。 比起九死一生的苦战,这种没有尽头的战斗责更加容易折损人的精神。到了近来,闯过鬼门关存活下来的喜悦都敌不过对于未来的茫然。越是不断的偷袭汐蓝的水军,越是被其严密的防守与可怕的战斗力所震惊。谁都明白,突袭给敌人带去的损失小之又小,完全无从谈及动摇汐蓝根基。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谁也不知要持续到哪一天为止。 “时机就快到了。”烈熠轻声回答,也不睁开双目。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沐霏脸色沉了沉,烈熠对她存有防备之心,这一点她清楚,同时也理解,但是此事上的敷衍依旧还是让她又几分难以接受。她可以不去过问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真正想要确认的只有一点——他们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换言之,这些战果都算不上战斗究竟能够够给她带来多少功绩? 要得到什么好处之前,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沐霏的一声坎坷,不断的印证这这个道理。 “霏,你大可以放心,许诺给你的所有事,朕都会办到。”如今的雨雪霏霏,曾经的是非不容,同样的音节,早已换坐了截然不同的字眼。不变的,只有这个女子的算计。 什么都有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沐霏抿紧双唇,胸口泛起几丝怨恨。她痛恨这个男人的睿智,正式因为他对时间的一切了如指掌,才显得他们这些小人物拼尽一生的努力是那般渺小与......可笑。 “皇上,今晚的突袭计划还要施行么?”一名士兵径自走到烈熠面前,对一旁的沐霏看也不看,将她当做空气无二。 一再的被打扰,烈熠也只能放弃休憩,睁眼的一刹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着痕迹的蹙了粗眉。 他统领的毕竟不是羽檄军。为了让沐霏训练处这一支执行特别任务的不对,人员都是从牧野全军中挑选水性较好的士兵组成。因此,他也顾不上什么种族之分。这一位对沐霏视而不见的士兵,烈熠认出他是来自景阳,想到景阳灭国过程中沐霏的所作所为,也就挂不得这位士兵的视若无睹。 多少免不了几分自嘲,想他烈熠曾经借以操控一场战争加以改变汐蓝各族的隔阂,如今累死的问题发生在他的麾下,他一时之间却只能束手无策,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手段。 “计划照旧。”眼下能够思虑的只是现实的问题,这也是他所领悟的无能为力,许多问题都不是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或许将之讲给光阴的洗练,更为明智一些?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而类似的事还需要再进行多久,想来今晚就会揭晓了。”对于皇者来说,胸襟只是必不可少,但他同样也有自己的矜持。出自于自身的高傲,迫于国内各方给予的压力,滟昊汵也该为这些事作出反应了。 —— 比起之前的数次突袭,这一回的任务算是相当简单的,到底是短时间所训练出来的水军,又怎么比得过天生水性精良的汐族,临水战斗之中焰赤当然是相当不利的一方。但是今晚的突袭不同,这一处营地远离水岸,牧野军索要进行的也只是一般的夜袭。 不用再穿着那一身湿漉漉的水靠,众人轻装上阵,就连精神,较之先前都振奋许多。 水军的训练还是有一定的好处。使这支特殊部队的所有成员都具有轻捷灵敏的伸手。在夜色的掩映下,快速的接近今夜的目标,不仅是身形,就连呼吸都融入在空气之中,若不是在近处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但是,还是有不对劲之处。 越是接近敌人营地,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说不上究竟古怪在哪里,然而那种违和感还是压上心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在生死一线之间的直觉,绝非那些刚刚入伍的新兵能够比较。事实上,历劫沙场的人都十分信奉这种直觉。很多时候,比起情报,直觉更值得相信,也一次次的挽救他们的性命。 支撑他们继续潜入的理由只有一个——烈熠还未曾下达撤退的命令。 这不仅是一名士兵习惯服从军令的本能,更是对烈熠无条件的信任。只因他不认为此地暗藏凶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跟随在他身后一起闯荡。 潜行的速度很快,短短几轮呼吸之间,牧野军已经挨上了营地的边缘。就在那一刻,众人陡然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羽檄军军营灯火通明,然而却空无一人。 如同火光照耀下的一片死地。 “皇上?”沐霏传音呼唤。幸好传音之间难以辨析出说话之人的口吻,不然烈熠一定能够听出她的哀求。极端的恐惧压抑下,这一位生性狡黠的女子,终于还是暴露出来从不示人的软弱。 原来,她也是怕死的。自认为避过命运,闯过乱世,在刀枪箭雨中都安然无恙的生存下来,原来还是害怕死亡的。也许,曾经的不在乎只是因为......死亡的阴影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 烈熠没有回应,甚至,眉宇间的从容都没有半点改变。 沐霏咬了咬唇,看上去颇有几番楚楚可怜。如今的异常已是这般明显,烈熠还不管不顾只想着前行,鲁莽的行为引起沐霏的强烈不满。她并非是那些对烈熠效忠的战士,自然也不愿义无反顾的为之送上性命。挣扎之间,考虑的皆是值得与否。 思绪还未曾得出定论,脚下的步伐就下意识的减缓。瞬息之后,远远落后了一大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终于回神,平淡无味的回望沐霏一眼,不赞赏不激怒,仿佛她的作为全然与己无关。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全军原地待命,朕自己进去。”像是被沐霏的临时退缩提醒,烈熠终于下达这个命令。 沐霏恨的牙痒而无从叙说,她此刻完全可以肯定,方才的烈熠一定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对周遭环境的变化全无所觉。大概,连她那一声呼唤都根本未曾听见。事实上,沐霏又何曾知道,以烈熠的原则,但凡是存有半分陷阱的可能,他也不会带领属下前去送死。 他宁可,只身赴险。 命令全军停下,也是判断出此地不会有任何危险,短暂停留不会有任何不妥。 只剩下烈熠一人,往营地伸出去的速度反而减缓下来,缓慢,但却没有半分凝滞,他像是早已知晓应该前往的方向,每一步踏出之间都有着无比的坚定。 第十一卷 第十二章——孰轻孰重 一张纸笺,在手中攥的变形,仿佛要生生将上面的四个字烙在手心一般。夜袭军营,在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的营地中,烈熠就找到这么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明明白白来自于滟昊汵。“如你所愿。”四字,张狂的一如他本人,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刺进心里。 鬼使神差的,这张纸条就被他带出营地。没有想属下解释一句,只是近乎强势的下达折返燕支花海的命令。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有人敢上前多问一句。 第一次见到如出鞘宝剑般锐利的烈熠,竟是如此难以接近。 “这就是你的决定?”烈熠恨的指尖都在发颤,越加能够清晰辨别出捏在掌中纸条的纹理。如此的疾言厉色,兼职与平日的自己大相径庭。 滟昊汵只是笑,既没有常见的讽刺,那笑容中也找出丝毫寒冷,似乎就是单纯的笑着。能够与烈熠想见,对他而言大抵就是世间最值得开怀之事。心上愉悦,便也就会心笑了出来。“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成全熠的愿望么?” 委屈——他竟然能够从对方的语音中听出明显的委屈之意。滟昊汵就像是存心要将自己的所有作为都算在他头上一般,无论对错。 烈熠并不像九歌那样伶牙俐齿,不是因为他笨拙,事实恰恰相反,他出口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着无尽的道理,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轻易将旁人说服,也就用不着再多费唇舌。哑口无言到了一个字噎说不出来的地步,在烈熠身上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分明已将对方激怒,滟昊汵想的却不是劝慰,从未曾见过的表情令他觉得煞是有趣。应该是气到极点,血液涌起,薄薄的皮肤之下隐隐泛起一层浅红,是烈熠身上从未出现的艳色。 也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人。 “熠带人在汐蓝做了这么多手脚,为的不就是逼我出战么?”说的是实情,但不见得所有的实情都该拿出来一一讲明,至少在这个时候,滟昊汵提及此事,所起的作用完全是火上浇油。 “我是逼羽檄军出战,还是逼你‘一人’出战?”烈熠咬牙切齿,尤其是说到‘一人’二字时,近乎是从牙缝之间硬生生挤出。 他太小看滟昊汵了,或者说,他太小看滟昊汵的胆大妄为。不带一兵一卒,单枪匹马就这么杀向燕支花海。不错,经过之前的一再消耗,牧野军的实力的确已经大打折扣。可是,在这原野之上,还有整整四十七万的兵马。他难道打算靠一己之力,将这四十七万人一个不剩全部杀光? 他真以为自己是风御畅占星中那个倾覆天下的预言之子? 近日来一直心神不宁,自从在雨檄军空置的营帐中的了留言以后,心绪就没有一刻得以平静。原本依靠桑拓配置的药物,压制下去的头疼也开始反复发作。然而此刻,烈熠却感激疼痛的存在,正式因为痛苦才使他保留了一份神智的清明。同时,也使恶劣的预感更加强烈。 最终还是无法再忍受磨人的不安,不顾一切,将牧野军的一切事务扔给赫连远遥之后,自己在马厩中随意选了一匹坐骑就朝着汐蓝的边境赶来,他,甚至不敢让倾夜同行。 知道远离营地良久之后,烈熠才惊觉过来,他几乎什么细节都未能来得及想赫连远遥讲明,包括他此行的去处一击未定的归期。赫连远遥的能力再卓绝,要在如此千丝万缕的繁杂事务中理出头绪,只怕也会十分辛苦。 但是,他就是不管不顾了。 哪怕此时遭到敌人突袭,全军覆没,他也顾不得了。 回望之下,再也看不见营地的半点影子,烈熠才看堪堪想起背负在自己肩头的千斤重责。可惜,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如今,剩下的唯有庆幸。烈熠庆幸自己的一时放纵,倘若在出发前照旧被律条所束缚,他只怕会为将来的结果后悔一生。要不是他及时在边境献上截住滟昊汵,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大概真的会以一人之力挑战焰赤大军。 滟昊汵在想,或许他的性子里真有相当劣质的一部分,譬如此刻,见到烈熠的气急败坏,他反而为此感到无比欣喜。因为到了这个地步,才终于迫他显露真心?不,应该不是这样浅薄的理由。况且烈熠的真心为何,他从来也不是......不明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更确切的说,是证实了自己也是他所在乎的。即便最终无法与这个天下相较,在烈熠的心中,他滟昊汵也并非无足轻重。 应该,为此知足么? 偏偏,他好似那般贪心的一个男人啊。 “熠,实际上你我都明白,你的目的是想让羽檄军房企水战的优势。”这便是滟昊汵所贪心的地方,他绝不会满足一时的感动。即使在这一刻,除了他以外,烈熠的心中根本放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他依旧还是想要与未来抗衡,势必非要将对方曾经在乎,将来也会在乎的东西统统拔除不可。 这也决定了,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平和相对的一天。 现实,会在最不适宜的一刻前来搅局。 如此浅显的目的,自然会被滟昊汵洞悉,这不值得奇怪,更不值得为之失措。唯一令烈熠难以接受的,只有美丽虚幻与残酷现实之间的转换,如此之快。 快到......来不及应对。 “假如最后一战在汐蓝境内进行,那将不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杀戮。”这个事实,早已在牧野军刚刚度过边境的所遭遇的伏击战中,以血淋淋的真相所证明,容不得任何人以侥幸的心理逃避。 烈熠所说皆为事实,于是滟昊汵也以事实来作答,“离开汐蓝,羽檄军就失去了先天的优势。” 果真如此么?至此烈熠已能证实长久以来的猜想,滟昊汵的话乍听之下简单,其后还有无数旁支横出的意义。“之前刻意节节败退,除了蚕食牧野军的兵力以外,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将牧野军引来汐蓝。天时地利都占尽的汐蓝,最终得胜的把握将更大。” 说是深刻,也算不上如何隐秘的目的。大概也只有那些为了表面胜利而沾沾自喜的凡夫俗子才会被蒙在鼓里,至于烈熠,滟昊汵相信他是冷醒的,也是警觉的。 “尽快结束这场天下之争,不正是你所希望的结果?”既然战争,就免不了流血。最快结束一切的办法,就是单方面力量的压制,令其敌人没有还手余地。“我原本以为,你同我一样希望在汐蓝了结一切。” 有些无奈的叹息,滟昊汵盯着对方的眼眸,缓缓的补充一句,“熠,有时候的你,真的很矛盾。” 烈熠默认了这个评断。 在天底下,找不出比他更加矛盾的人了罢?悲天悯人,偏又满手血腥;不忍伤及无辜,却又一次接着一次的掀起战争;明明总算到了该有所定论的一颗,他还在害怕那个结果,不忍让一切结束。 明明爱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远离。 “我之前的想法,许是过于天真了。”烈熠眼中盛着苦笑,并非浮泛的浅显一层,而是从胸臆深处涌上来的苦涩,让这表情看上去分外使人心疼。“直到那一日见到汐蓝水军杀戮的样子之后,我才明白汐族如何渴望鲜血,渴望宿敌的鲜血。” 那般娇美的汐族,在波光粼粼的映衬之下才真正显示出他们的美丽。然而当面对数百年的宿敌之时,他们是那样毫不留情,根本不在乎弄脏自己的双手。鲜血染红的,不仅是他们的面孔,他们的长发,还有他们身后的河水。 如饥似渴饱饮敌人鲜血的同时,带来的是无上的满足。 仇恨,究竟具有多大的力量?烈熠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汐蓝与焰赤之间究竟因何水火不容,怕是没有谁还能追寻到久远之前的答案。从历史的尘埃之中,没有留下真相,留下的只是两族难以弥合的伤痕。 那一日的杀戮,执刀的一方是汐蓝。若是换上一个场合,烈熠悲哀的发现,焰族也会同样嗜杀,将杀戮仇敌当做最大的快慰。 “昊汵,说不定你才是对的。如今流淌的鲜血,还远远不够。所以,正式开战罢,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也许就能得到一个令我们两族都满意的定论。” 第十一卷 第十三章——征讨檄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是夜 北冥城沉浸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 或许世间大多数的宫殿都是如此,掩藏在无限繁华背后的勾心斗角,但至少表明上是歌舞升平的,绝不会有这等空无人声的寂静的夜。原本北冥城就不是一座热闹的宫殿,滟湄漪也好,滟昊泠也罢,都从未想过要给北冥城的冷清加一抹欢愉。就连在表明上做做样子,都觉得没有必要。 主子的不在意,自然就会纵容侍奉之人的懈怠。例如今夜,挑灯的宫人不知跑到何处躲懒去了,夜色已是如此深沉,也没有一盏宫灯被点起。好巧不巧又是一个朔月的夜晚,比美人的柳眉还要细薄的月牙儿,怎么也不可能将世间的一切照的通透,只是影影绰绰勾勒出房屋楼宇的轮廓。 蓦地,一条人影闪现出来,猫儿一般的敏捷,居然分辨不清最初是从那座殿宇后面跑出来的。他的动作轻巧而迅速,像是对心中目的无比了然一般,瞬息的停留都没有,径自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喂。”不分时机,也不分场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普天之下也只能找出一个九歌。“他跑进你的书房了。” “终于来了。”滟昊泠的眼眸深不见底,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能够看见的,也唯有那一抹利刃般的光芒。“看他的动作,也不知将这个计划演练了多少次。”潜入御书房的人影,显然对这条路径熟悉至极。哪怕光线再暗上几分,他也一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到达目的地。 九歌极不文雅的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筹划了那么久,总算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想想,当个凡人还真是不容易。”朝御书房的方向投入一瞥,三分的可怜之意,更多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九歌此刻的无聊心情。 他也是在这宫里憋的 太难受了,猜到滟昊泠在今夜会有所行动,为了打发无聊才前来凑热闹。结果,热闹看了不假,他却觉得更加乏味。身为神兽,九歌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人世间的算计。在他看来,不过是将简单的事物变得复杂,你来我往,最终一刻甚至迷失了原本的初衷。 得不偿失。 “他当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为了让他的偷到更加顺利,我还曾特意让他看见暗格的机关该如何开启。”寥寥几句当是解说了这场算计,虽然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并不见得如何容易。关键就在轻重的拿捏之上,防备与信任,展示与隐藏,虚虚实实之间,都是为了证明那些东西,确实具有偷盗的价值。 不过这人也足够谨慎了,一直等到今夜才动手。来了就好,也不枉费他将这个局布了如此之久。 “傻子。”九歌评价道,呵欠连天。这一次,眼角都沁出湿润,显然是困到了极点。等了大半夜,看到只是一个傻子的自投罗网。他此刻应该正在为自己行动的成功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分割线—— 匆匆一面,便是连道声“珍重”的空闲都没有。回到军营的烈熠,时隔数日,犹自难以摆脱那一层失魂落魄。相聚的时光过于短暂,令烈熠都来不及将其中的前因后果想个透彻明白。 心头犹有余悸,要不是亲眼确认,怎么也想不到滟昊泠聪明一世,竟也有如此犯傻的一日。比起成阳只带少数兵马拦截在牧野军之前,他这一次的作为更加疯狂。一人一骑,就妄图闯入牧野军的大营。他难道就没有想到,在西岩山布下桃花瘴之后,历经生死大劫的焰族士兵,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还是说,滟昊泠早已想到,只是单纯的不在乎而已? 这件事之中存有太多的矛盾之处,无论烈熠从哪个角度深入思考,最后都免不了走入一条死胡同之中。更加令他在意的,是那一张特意留给他的纸条。 ——如你所愿。 难道这就是滟昊泠所下的据顶?他是不是彻底误解了他真正所想要的东西? “皇上。”赫连远遥这一生称谓倒是恪守君臣之礼,可惜他的行动之中并没有多少本分的意思在内。未经通传就闯入烈熠的帅帐,大步向前。 烈熠眉心微微一拢,谈不上动怒,但难免还是有几分不快。早已吩咐过士兵,若是没有宣召,他谁也不会见。哪知赫连远遥还是这么闯了进来。能够听见外间士兵懊丧的声音,想来是因为拦不住赫连将军,而又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差。 倒也不是烈熠存心扔下公务不管不顾,实在是因为如今需要他亲力亲为的事,少之又少。如今的情势说白了,汐蓝有所行动,他们就选在迎战。假如汐蓝一直都这般闭门不出,那他们也只能等下去,一天接着一天的虚度光阴。 少却俗务缠身,烈熠就禁不住将满腔心思都放在滟昊泠身上,铁了心一般,势必要揣摩出他的用意。只身涉险,如此冲动与愚蠢的行为,烈熠怎么想怎么与滟昊泠的信条不符。或许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城府,每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他都为了达成无数的目的。 是否,这一次也是同样? 短短几步之间,赫连远遥已经到了烈熠身前。许是他来的太快,烈熠措手不及之下也来不及将所有的神色遮掩起来,不是见惯的平和从容,嵌在眉宇之间的,分明有几分散乱的情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2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将心剖成两半的滋味,大抵如是。赫连远遥一边为着烈熠所表现出来的真实而心疼,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烈熠才像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慌乱茫然的情绪,不应该令人羞愧,既然是凡人,就免不了各种负面的情绪。 但是同时,赫连远遥也为之妒恨。看上一眼,就能明白烈熠为了谁,才会有如此反常的表情。人说“看透放下”,不错,他早已看透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与愿违之处在于,他越是看透,越是……放不下。 赫连远遥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种情绪占了上风,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快意——带有恶意的快意。“皇上,这些东西,你一定想看看。” 烈熠这才留意到赫连远遥手中拿着好几支卷轴,心下狐疑,军报想来都是由景卉呈上,赫连远遥的责任更偏向于与敌对战。到底要怎样的消息,才能劳动他亲自送来? 赫连远遥也不在此时解答,只将手中的东西又往烈熠面前递了一分。狠下心肠,就像是为了等着看烈熠下一刻的惊骇。 随手抽了一支卷轴在手,展开一看,怔在当场。没有出现赫连远遥预期的骇然,烈熠的神色一片空白,就像是陡然之间被人挖空了一般。从他的内里开始,喜怒哀乐连同气力在一起被无形的力量全部夺取殆尽。 脑海中一片空白,任凭烈熠自身怎么努力去思考,依旧是无法动用半点念头。枉他聪明一世,身负惊天彻底之能,这一刻只怕连最愚钝的百姓都不如。什么都不能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字在眼前不停晃动—— 檄文。 竟然是,讨伐滟昊泠的檄文。 故意拿这些给他看,所为的不就是这一刻?然而当真正见到之后,后悔的依旧还是自己。赫连远遥自嘲一笑,将手中的卷轴全都扔到一边,不让烈熠再看。淡淡说了一句,“都是类似的东西。” “世仇之子,血染七界,倾覆天下。”烈熠过目不忘,草草一眼之后,依旧能够一字不差的复述檄文上的内容。“这不正是当初风御畅占星的卦辞么?事到如今还拿这个来做文章,发表檄文的这些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烈熠才看了其中之一,也难怪不甚了解,但赫连远遥则是将这些都看完了的。“除却虚幻的预言以外,发表檄文的人似乎掌握了滟昊泠的不少罪状。” “罪状?” “从青夷的暗杀事件开始,一直到最近这一战中,滟昊泠强征普通百姓送死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证据确凿。”赫连远遥语调平常,滟昊泠的不利境况对他本也没有半分影响。不,从他的立场来看,于公于私,一旦滟昊泠成为各界被讨伐的中心,对他来说只有无限的好处。 第十四章——罪行累累 “说清楚一些。”烈熠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说出这句话时的阴狠。赫连远遥早已向他俯首称臣,然而从烈熠的私心里,依旧还是将他当做旧友看待。只有真正坐上帝王的宝座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孤寂与冷清。 高处不胜寒。左右相顾之间,身旁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如今的他,不缺忠心耿耿的属下,难能可贵的是,能够并肩而战的同伴。 只是这一次,心绪被扰的无比烦乱,一时不察之下,烈熠所用的赫然是命令的口吻。赫连远遥心中一凛,要说没有半分难过,那定然是自己也难以相信的鬼话。 定了定神,赫连远遥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这件事牵涉上滟昊泠,一切都必将不同。撇开私心的仇怨不说,于大局之上也颇需要费一番筹谋。 按照赫连远遥的本意,这无疑是个铲除敌人的大好机会。料想以滟昊泠的心性,根本不会在意传言中对他的评价是什么样子。只是这一次的舆论毕竟不同以往,他再如何不在乎,这些言之凿凿的檄文,还是免不了会对他造成极大的伤害。 名声、威望、甚至于在汐蓝人民心中的地位,都会因为这累累罪行而一落千丈。 如今两国交战,就现今的军力而言,焰赤并不如汐蓝。因而赫连远遥更加不愿放过这个打击滟昊泠的机会,一个众叛亲离的敌人,自然要比万人拥戴的帝王,好对付的多。 只可惜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他的手上,他也只能按照职责将所知之事一一禀明,“皇上可还记得血吸虫一事?” 烈熠回了一个苦笑,记得?何曾只是记得?只怕想忘也难以忘记。若不是他与滟昊泠的意见相悖,说不定,今时今日的他,依旧还在他的身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有一篇檄文就涉及此事,从滟昊泠怎样下毒开始,为了令景阳王都在一夜之间沦为空城,期间更命人收购城中药材,以及最后占领同昌城之时,曾将满城百姓一个不剩的烧为灰烬。整个过程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令人不得不信。” 怎会如此? 烈熠听赫连远遥一件一件道来,越听越心惊。滟昊泠对景阳所使的手段,过程可谓相当隐秘,便是他也只是从一些旁敲侧击的蛛丝马迹中揣摩出这件事的大概。况且,还得到了神医桑拓的佐证才能确定下来。如今桑拓人在牧野军之中,着实不可能去外间透露此事。再说以桑拓的性格,也绝非做这种事的人。 尤其令烈熠不解的,则是虫卵潜伏期之内在同昌城收购药材一事,如今这般泄露出来更加令人觉得蹊跷。那件事虽然借了燕归愁之手,不过燕归愁也不是蠢人,所用的皆是暗街的力量。流氓地痞购买药材,行事又极为分散,每一次所买的药材分量也不会太多。这般零星的事物,怎么也不该与汐蓝的皇帝扯上关系。 “檄文里还说了些什么?”烈熠寒声问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内心的惊慌,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将那堆檄文一一看完。任何一条压在滟昊泠头上的罪状,都令他心痛如绞。 “青夷的暗杀事件,皇上是知道的。”赫连远遥觑了觑烈熠的神色,正因为他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才更加令人忧心。檄文的出现如此诡谲与不可思议,任何人都无法做到从容应对。他越是平静,只怕内心里就越是翻覆不定。“檄文中将滟昊泠所下达的暗杀命令全部列出,从时间,地点,直到执行人,无一遗漏。” 此刻烈熠连冷笑的力气都不曾剩下,这个事件反常的令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只能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如今他以不能再与赫连远遥起任何嫌隙——而他们都清楚,这位曾经的琅琊王,最为嫉恨的究竟是什么。 赫连远遥的措辞已算十分客气,说起青夷,他何尝只是知道那般简单,他还亲自参与过其中数次任务。老师风古昔的鲜血温度,直到今日还残留在握剑的掌心。 正是因为亲自参与过,烈熠才更加不相信此事会轻易泄密。大部分的暗杀任务都由眉妩执行,按照魅族刺客的律条,其中之一就是严守秘密。眉妩亲手训练出来的手下,定然誓死都会遵守律条。按照赫连远遥的说法,檄文中所指还不仅某一次暗杀,而是滟昊泠在青夷所做的一切都全然被泄露出去。 眸色幽沉,到此为止,眼睛还是出卖了烈熠的心绪。“也就是说,昊泠所有用过的手段,都被揭露出来。”这是无需等待答案的问题,赫连远遥随意举出其中两件,事无巨细,根本容不得人怀疑。 这应该是个合适的机会,不管怎么说,烈熠还保留了最基本的判断力。赫连远遥心下一横,决定将自己的计划说出。“在檄文的影响下,汐蓝实力大减,我军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夺取汐蓝。”赫连远遥甚至认为,哪怕再进行一场水战,如今的羽檄军也会大不如前,焰赤并非没有半分获胜的希望。 “你要朕利用这些檄文?”眼下的情势中,越来越多的百姓被其中的内容所震慑。然而要是论起宣扬的速度,谁也比不过烈熠亲自进行。无论那些是不是虚幻的战果,现实的情形就是他已经占据了天下七成的领土。只要烈熠一声令下,这些檄文可以在一夕之间传遍七界的每一个角落,人尽皆知。 “属下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赫连远遥不卑不亢,即使只是为了尽到属下的职责,他也认为这项提议没有半分错误。“皇上一直不忍见到两国大战,两军硬碰硬的情况下必定死伤无数。如今不一样了,有了这些檄文,滟昊泠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这真是最好的办法么? 倘若不是前几日才刚刚拦下了意欲独身闯入牧野军军营的滟昊泠,烈熠或许真会如此 以为吧。 最大限度的消减交战一方的实力,的确要比实力相当的胶着战况好的多,伤亡也会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如今条件已经齐备,只需烈熠一声令下,加以定夺就可。他几乎不用再为之劳心费神,相信赫连远遥会将一切都办的妥妥帖帖。天赐的良机,赫连远遥怎么也不会那般容易放过,势必要让滟昊泠就此一蹶不振,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天下纷争,七界动荡—— 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马上结束。所欠缺的,仅仅只是烈熠的一个命令。 但是,他张不了这个口。或者说,嘴唇还是动了动,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一盘棋局,你来我往的厮杀之下,终于到了终局。星罗棋布的黑白双子,交错的眼花缭乱,仿佛是你与我纠结在一起的心事。假如要就此解开,只怕留下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到了最后一步,过不去的,是自己这一关。 “檄文的来处可曾查到了?”混乱的思绪中,这是烈熠唯一还保留的清明。他有些悲哀的发现,如此询问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拖延做出决定的时刻到来。 对于烈熠的异样,赫连远遥只做不知。据实回答,“用不着查探,此人本就没有遮掩身份的打算。” 烈熠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浓烈的杀意。今生今世,如此杀气四溢的想要取哪个人的性命,只怕还是第一次。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腔的恨意。 “谁?”冰雪中淬过的一个字,只是听着,都能让人脊背发麻遍体生寒。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御畅的那个徒弟,风雪。”初初得到这一点时,赫连远遥也少不得几分讶异。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不,以他的年龄顶多能称之为少年,赫连远遥与其也就只有数面之缘。但是在那数面的印象之中,实在不觉得那是一个具有深沉心机之人。 先是一怔,旋即冷笑。自从风御畅失踪之后,烈熠也派人留意过与他相关的人和事,只因风雪选择投靠滟昊泠,他才决定放手。既然敢将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放在身边,想必滟昊泠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哪知,最后的结果会是—— “留在昊泠身边,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吧?好个风雪,倒是朕小瞧了他。”跟在风御畅的身边,身为弟子的风雪是那般不起眼,只怕谁都会加以忽视。 早该想到这一层的,檄文之中透露出的内容,都绝非寻常途径可知。能够全盘掌握这些信息的人,唯有滟昊泠一人。这般猝不及防的泄露出来,必然是他身边的人才能做到。 “风雪的身份也帮了他不少忙。”赫连远遥继续道,这也解释了为何身单力孤的风雪一人,就可以在短时间将这些檄文散步到如今的程度。 “二十余年前,风御畅一道占星卦辞,在天下掀起的何止惊涛骇浪。”烈熠缓缓仰起头,仿佛是倦极一般,双眸都已然阖上。只是那出口的言辞,犀利之中带着与他的风华截然不同的……刻毒。“到了今日,他徒弟写上几篇檄文,又不知要给世间填上多少血腥。” “也难怪世人会相信,他们师徒两人所做的一切,还真是呼应的相当恰当。”烈熠至此还判断不出两者之间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风雪抓住最为恰当的机会,将灭世之子的预言渲染到了近乎真实的地步。 那些事实所累积起来的证据,反衬了虚无缥缈的预言,两者结合在一起,恰恰迎奉了世间大多数人的心态。正因为在凡尘俗世挣扎,人们才更容易被命运所束缚。一生是功是过,只要交给一句“命中注定”,便能得到一个轻松的结局。 见烈熠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赫连远遥心中暗叹,却还是决定暂且告退。烈熠不是别人,他永远有自己的主意与定夺,即使是在最混乱的情境下。这个时候要是逼迫他决定什么,只会引起反感,倒不如以退为进。 以烈熠的执着,曾经放不下的东西,未来,也一样放不下。 步子刚刚举起,赫连一样陡然听见烈熠的命令。“派人去将风雪找出来。” “风雪?”也难怪赫连一眼不解,这个风雪虽然也是此事的关键人物,不过既然檄文已出,他的作用也就不再重要。烈熠所做的决定不仅与檄文无关,还准备去找寻一个已然失去作用的少年? “做了这些事,你以为他还能安然无恙?”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如今汐蓝上下只怕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找到之后,找个地方保护起来。”过去也得到过风御畅的帮助,静铁关要不是他的一卦,也无法及时找到桑拓为滟昊泠疗毒。看的出风御畅对这个徒弟的宠爱,在这混乱之中保护风雪,就当他还了风御畅一个人情。 停了至少半盏茶的光阴,烈熠才寒声补充一句,“用不着将风雪带给朕看了,朕怕……忍不住杀了他!” 第十五章——旗鼓相当 直到最终,除了寻找风雪这一道命令之外,烈熠再未做过与檄文有关的任何决定。赫连远遥虽然无奈,还是不得不将这项任务妥帖的交代下去。风雪手中说不定还掌握了檄文以外的证据,将这个人掌握在手中,总比其莫名其妙被汐蓝捕杀的好。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派上大用场。 其实在烈熠的心中,却少不了一分私心的筹谋。赫连远遥所说的也 不假,如果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檄文内容传扬天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如今焰赤的力量。相反,如果没有焰赤的帮助,这些檄文的流传也就告此为一个段落。只要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再如何沸沸扬扬的传言,也会有被淡忘的一天。 这些被风雪辛苦挖掘出的罪状,也许当事人本身都不甚在意。却只有他如此放不下,竭尽所能的保全着滟昊泠自己都不在意的名声。 事与愿违,说的大概就是眼下的情景。数日过去,在烈熠认为流言应该逐渐冷却的一刻,反而以较之先前更为沸腾的态势在七界大陆上被宣扬起来。甚至比起风御畅的占星,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类似占星的预言,多少有无法掌握的虚幻成分在内,七界之中的许多人,尤其是许多年轻人,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是这些檄文不一样,所列出来的事件都是那般真实,就发生在近期,就发生在眼前。 更令这些檄文加深可信度的,则是游荡于七界之中的流民。百图一战的逃兵,青夷暗杀事件的幸存者,还有景阳感染血吸虫病症之后被桑拓救回的患者,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生死关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在滟昊泠的手中捡回一条小命。他们所说的话,实在令人无法再有半分质疑。 “果然,应该斩草除根么?”烈熠喃喃自问。心下,到底还是翻涌起一丝悔意。 一开始就明白的,滟昊泠的作法并没有错。至少,从他汐蓝帝王的身份考量,没有半分错误。乱世必用重典,帝王不仅需要润泽苍生的宽大胸怀,在许多特殊的时候,铁血杀伐的强硬手腕也必不可少。 刚柔并济,才是帝王之道。 烈熠不能不心存悔意,如今的情景,到底是他一手造成。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有多少次干预滟昊泠的决定,在他起了杀伐之意时横加干涉,放走了……或许本不该放走的人。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胸口无限烦闷,然而烈熠还是强迫自己将思绪整理清楚。烈熠可以为滟昊泠一人而心生悔意,但是焰赤皇帝,必定要心志坚毅,不留一丝缝隙。 对于战败者的态度,事关原则,也是他此生行事为人的底线。如若动摇,烈熠,也就不再是烈熠了。 所以,即便时光倒流,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烈熠还是会做他认为该做的事。 滟昊泠的行事决断,是因为他是汐蓝之主,是站在汐蓝一国的立场之上。这并没有错,可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的正确就为所欲为。一旦将这些做法放在这个七界之中,放在漫长的历史中,谁又能判定那不是大错特错? 想赫连远遥确定过风雪的平安,如今已被送回焰赤本土境内保护起来。其余细则,烈熠还是没有多加过问。他想肯定的只有一点——檄文的广泛传扬,与那个风御畅的弟子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烈熠直觉此事更为扑朔迷离。七界的统一步伐过于快速,在一场场大战的背后,谁也免不了会有小股势力残存下来。难道是这些民间的力量在推波助澜?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然而烈熠依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奈何事成定局,多想无用。即使烈熠将幕后主使找出,将其碎尸万段,心头的恨意或许能得到消减,但是对于局面,已是没有半分裨益。 收拾起所有心思,再多的忧虑也被遮掩在清冷的面容之后,波澜不兴。走出帅帐的烈熠,依然还是那个执掌天下风云的焰赤帝王。 如今得到赫连远遥与景卉的助力,军务已不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但是,烈熠还是准确的下达了每一道命令,大到作战阵型的布置,小到每一名单兵的进攻方式,他都以最正确的方式加以指挥。牧野军全体将士,既惊讶又感佩,常人无法想象,烈熠一人怎么能够思考如此多的事务,他也只是一个人啊。 惊叹之余,所有人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各自的任务。大战的阴影不知从何时开始笼罩在头顶,征伐到了今日,终于要迎来最后定夺胜败荣辱的一刻。 二月的最后一天。 草长莺飞。 遍寻燕支花海,再也找不出半朵盛开的燕支。反倒是草枝见长,微风过处,带来一片簌簌的响动。草枝的顶端,结出了细小的果实,盈盈可爱。 天气不算好,倒也算不上坏。太阳自晨曦之间探出之后,颤巍巍的升入高空。只是今日云层厚重,太阳的光芒免不了被接连飘荡而过的云朵遮掩,光线也就减弱了许多。毕竟春已过半,早已没了料峭的寒冷,天地之间处处都是温暖的气息。 但是,燕支花海上的每一个人,丝毫不为融融的春光所动。或端坐马背,或执乾而战,或身背长弓,每一个人都仿佛铜水浇筑而成的雕像,巍然不动。要找出灵动之处,也就唯有那一双眼睛,被烈火点燃一般熊熊烧着。 传扬天下的檄文的确对滟昊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为了今日一战,他已然倾巢而出。据潜伏在汐蓝境内的探子回报,汐蓝全境之内已是兵力空虚。即便如此,经过粗粗估算,汐蓝羽檄军也不足五十万人。被檄文的内容所蛊惑,滟昊泠麾下确实已经出现了叛逃的现象。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纵容这一切的发生,未曾对叛将加以严惩。 滟昊泠对于背叛一事如何看待,烈熠并不清楚。但是他却能够肯德,自己的弟弟绝非一位宅心仁厚的君王。 世事茫茫本就难料,这一场源自数百年前的世仇之争,光阴轮转之下也不知埋藏了多少阴谋诡计。便是到了滟昊泠与烈熠两人,你争我夺之下又何曾有过多少谦让?此消彼长,反反覆覆,到了最终一战的时刻来临,实力竟然还是旗鼓相当。 同样的倾尽国力,双方兵力列阵于此,连人数都差不了太多。 机关算尽,包括彼此的心意,都要一再揣摩,最终得到的还是如斯定论。 近百万的兵马出现在燕支花海之上,远望过去只是一片密密麻麻。每一名士兵都缩小成为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哪里还辩的清五官容貌。在如此旷世规模的大战之中,个人,也就沦为了最微末的东西。在战争之中,计算的不是消逝的人命,传递到主帅耳中的,只有一个个简单的伤亡数字。 两军各据燕支花海的一端,留出中间的空白地带,谁也不会轻易越雷霆一步。此刻两军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个率先踏出半步的人,都会被敌军的弓箭射成刺猬。 这原本只是交战之前的正常状况,但是印在眼中,竟是如此刺目。宛若在大地上生生裂开一道天堑鸿沟,将世间一切硬生生的一分为二。 烈熠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行动,拍马而上。身旁的赫连远遥蓦然一惊,要伸手拉他时已然来不及,原地只剩下一道残影。该死,他是疯了还是怎地?全然不顾自身冲出去的威胁。赫连远遥双目充血。恶狠狠的往敌阵眺望。 战前被压抑的神经在这一刻再难抑制,弓箭上弦的声音不算响亮,但是数万柄弓箭同时拉动,其声响还是足够惊人,遥遥破空而来。 赫连远遥如何还能忍耐,抽出背后的弯刀。他就算拼死,也要将那个不怕死的疯子给带回来。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战马已然跃出一个马身,赫连远遥陡然觉得不对。抬眼再看,敌阵中居然没有半支羽箭射出。之前那种令人压根发麻的上弦声,也嘎然而止。兀自不解,赫连远遥穷尽目力,想要找出羽檄军如此反常的原因。很快的额,他明白了。下意识的勒紧缰绳,再也无法走出半步。 就在烈熠冲出阵前的一刻,几近同时,羽檄军一方也有一人越众而出。明艳的蓝,是汐蓝上将的颜色。 第十一卷 第十六章——杀阵相见 杀阵之中,两两相望。 却不知这到底是何者的期许。曾经的愿望,久远到被光阴所抛弃,剩下找一个早已尝不出酸甜苦辣的局面。 四目相接之间,已如藤蔓缠绕,胶着,期待,而又略带不安的眼神,早已分不清究竟属于他们何者。只想将对方多看一眼,就一眼而已。 背后,是千军万马,平素严格的训练使他们空无生息的存在着,连风声都听不见一丝。如同他们两人身上背负的一切,无声无息的在呐喊,蠢蠢欲动,非要逼迫他们就此拔出佩剑,生死相格一场不可。 “想不到,你真的会应战。其实只要再过一个月,撑不住的就是我军。长途奔袭实在是耗资不小,比不得你就在本国土地作战。”彼此凝视之间,率先偏开视线的那个人,是不是就算输了?烈熠顾不得这些,他只晓得,若是再继续看着对方的脸,看着他的一双眼睛,自己一定没有勇气将这番话说完全。 双**之间,本该是如出一辙的容颜,自己的脸孔也不知在倒影中见过多少遍,然而还是无法面对滟昊泠。 “国力的消耗都在其次。”滟昊泠带着几分敷衍,他才不会管烈熠说的有没有道理,好不容易见了,想要这么快撇清他们之间的一切,以敌人的身份相谈,天下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不给烈熠半分插言的机会,滟昊泠一字一顿,沉稳的几乎于誓言。“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达成你的愿望。” 烈熠苦笑。滟昊泠总是这般,他没有任何的瞻前顾后,一生所为皆是随心所欲。没有什么能停驻滟昊泠的心上,是以,也非要让他也如此不敢不顾。只可惜,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当初同游天下时的身份,也只是杜撰而来,经不起时光的磨砺。 他不是无依无凭的熠,他也不是身无所系的昊泠。他们的姓氏,身份,以至于身上流淌的血液,都注定了这一生不能任性妄为。就算一时间沉浸于忘我的空间又能如何?他们,依旧还是存在于这燕支花海之上。 随时都会沦为惨烈战场的······燕支花海。 “何必找这些没有意义的借口?”烈熠清冷一晒,并不愿就此随滟昊泠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虚幻满足之中。“你只是受到檄文的影响,必须在更大规模的叛乱之前发兵而已。” 滟昊泠并不奇怪为何烈熠会知道汐蓝出现叛乱的事,忠诚与背叛,从来就是一堆表里依存的双**。任何一个上位者,在得到一些人尽忠的同时,也会被另一些人所背弃。况且,滟昊泠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位人品贵重的君王。 所以即使听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狂傲的大笑着,直至整片原野上都回荡着他不可一世的笑声。“就凭风雪的那些檄文?罪状属实又如何,到底也只是流言罢了。我要是在乎流言,也活不到今时今日。” 烈熠明白这并非夸大其词。比起眼前的高位,那个以幼年之身初次回到北冥城的少年,滟昊泠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形下夺取汐蓝的皇位,当时背负责难只怕更加沉重。当初都不曾害怕过,何况如今? 然而风雪在檄文中公布天下的内容,也远不止那么简单。安置风雪之后,终于能够静下心的烈熠,还是将所有的檄文召来一一细看,终于明白了为何就连汐蓝也会有叛乱出现的理由。 想起曾经,羽檄军出战告捷之后,他曾恳切的劝解滟昊泠要善待百图百姓,将其当作汐蓝族人民一般庇佑。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如斯冷淡,滟昊泠甚至没有想过要粉饰他的想法,只是直言相告——即使是汐蓝本国,他也从未想过要润泽苍生。 骷髅千堆,焦土万里的景象,只是烈熠不忍看到,是以滟昊泠夜也不会去做。而如今既然他已不在身边,剩下他独自一人,做什么事,犯什么罪,也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仅要同享这大好河山,还要并肩征伐天下的誓言,或许只有滟昊泠一人说过。但是至少,烈熠也曾······当过真的······ 一直静默到滟昊泠收敛了笑声,烈熠才再次开口,“你不在乎檄文,总还是有人在乎的。”从那些罪状滞洪追寻到过往的蛛丝马迹,才终于清楚滟昊泠为了这最后一战做过些什么。为了保存军队的实力,他强自征兵,将各国的平民赶往战场,其中不乏汐蓝本国的百姓。这些事,烈熠与赫连远遥也曾大致想到,但是直到看见了风雪得到的证据之后,才真正了解那是一个何等可怖的数字。 难怪,吹拂在七界上空的风声里都呜咽着一股浓烈的悲切。 难怪,燕支花海再也无法绽开一片繁花似雪。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羽檄军的士兵,大多也是来自于民间,与普通的百姓家庭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得知了这残酷的真相之后,那些失去家人的士兵,如何还愿意为这个暴虐嗜血的君王卖命? 以滟昊泠的敏锐,如何不明对方的意思,然而只是不置可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时间降下的沉默反而令烈熠有几分后悔,醒悟过自己多少还是逞了口舌之快。檄文的影响也不是绝对,就连他自己方才也说过,只要再过一月,不战而降的就只能是焰赤一方。以滟昊泠之能,要平息国内的言论,撑过一月之期,也算不上多难的事。 届时天下大定,所有的仇怨终有平复下去的一天。大不了按照滟昊泠惯有的做法,将所有心怀不满的人,统统杀了就是。百年之后,兵燹野火,动荡流离,都将全部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后。 “熠可曾想过檄文传扬的背后是何人促成了这个局面?”滟昊泠冷冷不丁的问着,一针见血刺中了烈熠此刻最大的疑惑。“你不会以为,风雪一个人就有这么大的能耐罢?” “什么?”对方的语句过于轻巧,烈熠仿佛听清了,又仿佛······没有听清。 滟昊泠隐约的笑着,突现的疏离,以及与环境不符的悲凉,却是什么都不再说了。似乎刚才提及此事的人本不是他一般,话题断绝的带有几分诡秘。 “总之今日,我和你已是沙场对阵。天意亦或是人为,都已经无关紧要。”滟昊泠的语调陡然一冷,快的令唯一的听者措手不及。明明是他一意要避离这个现实,现下依旧是他以最惨烈的姿态将残酷剖析在眼前。 滟昊泠,总是我行我素。阴晴不定的令人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冷言冷语,衬托着寒彻心扉的笑,“不过是换一层意思来说,这也是你我共享争夺这个天下的过程。我也不算······违背了过去的誓言。” 只不过,曾经期待是并肩征战。如今决裂两人的,却是杀阵相见。 同,还是不同? 誓言,究竟是被翻覆,还是以另一种形式被实现? 心中被彻底挪空,便是疼痛都不剩下。滟昊泠按了按胸口,那里放着一件早已为对方所准备的物品,只可惜再也没有使用的机会。烈熠一上来就摆出檄文一事,显然不会这般轻易原谅他的过往。想想也是可笑,以他的恣意,在行事之前从来都只顾结局是否能令自己满意,又何曾想过手段能不能被道义所容。 原不原谅,本就不该是他考量的东西。 滟昊泠右手平平抬起,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并没有包含任何军令在内,但不知为何还是包含着莫大的杀意。较之身后的数十万军马更加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瞬息之后,一柄长刀在他手中成形,近乎透明的刀刃直射着阳光,美轮美奂。看不出材质,已经被其上的霸气多震慑。 甚至没有再多看烈熠一眼,空闲的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卷卷轴。明蓝的锦缎,中间应该掺杂了金线织就,才会泛出点点耀目的金芒。应该是相当贵重的物品,滟昊泠竟随意拋至半空,刀光一搅,伴随着点上般的刀光,卷轴散成蝶翼般的碎片。 长刀再次举起,赫然直指烈熠。 “开战!” 烈熠没能听清他最后两字说的是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些如垂死的蝴蝶般坠落的锦缎,其中一片正好飘至眼前,依稀能够辨清其上的两个字—— 国书。 第十一卷 第十七章——百战铁衣 一线天光,即使不甚分明,还是如同撕裂黑夜一般的突现。昼与夜,是那样不能相容的存在,哪怕只是如此细微的光线,在纯黑的夜幕中也被衬的如此明显。天边的一缕光明,就如同战士手中最锋利的刀剑,可以一直插进心脏之中,血淋淋的惊醒。 几乎是天光出现的同时,烈熠就已经起身,捡起了散落一地的衣饰,一件件穿着在身。看似平缓镇静的动作,只有指尖,不受遏制的颤抖着。 腰腹间一紧,背后贴上一具身躯。炙热的体温透着薄衫直透进来,被其触碰过的地方,无一不是滚烫。浑身上下都疼痛着,痛的,发不出声音,而背后那人,仿佛是知晓他的难过,故意加深了手臂的力道,存心要将他的腰肢勒断一般。 停下衣扣间的动作,烈熠的手指移到那人的手背,顺着肌肤的纹理只是轻轻的摩挲而过,没有阻止他这一刻的失控。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然而,细小的接触也引起对方极大的反应,听见他喉头发出一个音节,可惜是那样的模糊,根本无法辨别说的是什么。随即他的脸孔已经埋在自己的脖颈之间,有温热的潮湿,烈熠没有去问那是什么。 远处的晨曦开始扩大,不过还远远没有到天光大白的一刻。 昨日,是焰赤与汐蓝交战的十日之期。双方主帅,竟然抛却一切在此相见。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也没有半分风起云涌,单纯的,见了一面而已。他们之间甚至什么也没有说过,除了那个问不出答案的结局。 ——熠,你希望是个什么结果? ——他是世上所有生灵的希望活着的,死去的,不管是谁,都认为天下唯有他能解开这个劫数。所有的生灵,都将希望托付在他的身上。明日的,后日的,属于未来的每一个日子,在天下人的心中,只有烈熠可以背负一切。 ——希望。而偏偏被所有人关注的那个人,却没有这样的东西。 事实上,就算他尚有希望又如何?局面的发展早已超出两人的预计,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会深切体会何为身不由己。 何为,誓言无用。 在他们一手操控世间风云的同时,自身也无可避免被卷入其中。既控制了命运,又何曾,不是为命运所控制。 不是没有疑问,走到如今的田地,谁不想问问究竟是为了什么。滟昊泠的不甘,或许在于自己终究敌不过对方心中的天下,最终一败涂地。至于烈熠,只怕更是怨恨对方的自以为是的······如你所愿。 只能说,都中了一种名为宿命的剧毒。没有谁能够救赎谁,兜兜转转,再次回到最初。 所以,拥抱再紧的手臂,依然会有放开的一刻。背后撤离的身躯,只会令清晨的寒冷浸入心扉,冻彻四肢百骸。 水潭边的两人再次分开,各自着衣。在芳草间寻找散落的衣衫时,才醒悟度过了何等疯狂的一夜。直到此刻,那些衣衫还纠结在一起。 明蓝与焰红,明明是大相径庭到格格不入的地步,如今却将对方的颜色映照的更加耀目。乱成一团的散在绿草之上,说不出是争斗还是和谐。身后有瀑布的喧哗,也清醒还有这么一些流动的声音,不至于洒落一地寂静无声。 到了最后,各自手中还余有一件衣物。汀霜软甲与莫离护袍,曾经彼此互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竟要穿着对方赠与的一片心意,生死相斗。 莫失莫离,曾经再如何真挚的祈望,也不得不到了破灭的一天。 到底还是抬眼,互相凝望。苦涩都不再剩下,满满的皆是认真,细细描摹着对方的容颜,双生的如出一辙,也无法断绝各自的渴望。一丝不差的将对方印在心头,这一次私会,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阳光变的明亮,直刺的双目发疼,这才提醒流去不再的光阴。 两人转身,朝着背道而驰的方向而行,彼此决绝。 昨夜,是偷来的相依相偎。今天,是注定的相争相斗。明日—— 再也没有明日了。 ——分割线—— 赫连远遥一夜等候,当烈熠的身影踏着晨光出现时,他什么也没有过问。应该是无限明了他的去处,也像是笃定了他会按时赶回一般。 反倒是烈熠自己,有几分不解。或者说,本也没有值得奇怪之处,只是此刻若不出声说些什么,他怕自己会受不了。长时间的寂静无声,使他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该如何言语。“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回来?”不复清冷的声线,如同狂风侵蚀之后的岩石,粗粝而又有种时光沉淀的荒凉。 赫连远遥带有几许嘲讽的笑意,谈不上相信,他只是明确了这个事实。“眼下的局面,只怕连滟昊泠都无法轻易罢手手。更何况是皇上你?” 话音都还未落,烈熠早已擦过他的肩膀,大踏步的朝着军营前行。他想要的不是赫连远遥的信任,只是确定如今的自己是否依旧镇静。是否依旧,初衷不改。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全军已然集结完毕,仰望着他们的皇帝登上点将台。一步一步。只有今日的步伐听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狠狠的踏在胸口。沉闷,但是不知为何,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情。 他们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战士,而不是躲在女人怀里的富贵公子。害怕死亡也好,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也罢,或许每个人的心间还是隐隐期待着征战沙场的豪迈。 何况,这是决定七界霸主的旷世之战! 每一个人,都会名垂千秋! 此战至今,焰赤牧野军从离开故土之时的近百万人,在一路的厮杀争夺之后,剩下仅余眼下的二十余万。可以说,每一场战斗,都留下了无数同伴的尸体。活下的这些人,他们的生命都是建立在袍泽兄弟的死亡之上。 便是最后的燕支决战,短短的时日,更是折损了牧野军近二十七万兵马。没有人再去辨别风中飘散的是什么味道,再浓烈的血腥味也不会令他们作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日后怕是连做噩梦也不会了。 最令牧野军痛心的损失,是第七日作战时,为了诱敌深入,担任诱饵只会的景卉将军阵亡。原本中高级将领人数就紧缺的牧野军,在蒙受了这样的损失之后,军队的调遣之上更是捉襟见肘。 不过同样的,汐蓝一方局面也并不占优。兵力尚余二十二万,将领方面,元帅燕归愁为了解救眉妩,重伤,目前生死不明。逃出重围的眉妩,也无力再战。羽檄军高级将领方便,也只剩硕果仅存的老袁帅卓寒青。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来形容这一场燕支决战,大概最是合适。双方之间,无论谁赢得最后的战争,无疑,都是一场惨胜。 烈熠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下面的将士。他看的那样认真,那样缓慢,全然不理会渐渐升高的日头,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模样都记清似的。将士们与他的目光相触,心头便是禁不住的狂跳起来,既有豪情万丈,更有如许哀愁。皇帝的目光是那样悲悯,悲悯的背后,还有他们不甚明了的······歉意。 剩下的二十万人,他还是要将他们带往那个叫做沙场的地方。今日之后,又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 与滟昊泠分别时,以为已经死了感情,如今还是沸腾起来。心头绞痛。或许死去的只是他个人的悲欢,但是属于帝王的那一部分,与责任缠绕在一起,还远远没有到终结的一刻。 看了士兵们满是风霜的脸,看了他们裹着纱布的伤,但是最令烈熠难受的还是那一身铠甲——百战碎铁衣,是否说的就是如此的情景?二十万的兵力,说少也算不得很少,放在实力积弱的国家内,这大概就是其举国的兵力。 然而烈熠清楚,同样的二十万人,其战斗力如何还能与离开焰赤时相较? “今日,朕不安排任何战术。”缓慢的开口,融入空气,飘渺悠远。曾经与滟昊泠在靜铁关上探讨过各种战术,彼此攻防之间,早已看透了刀光剑影。如今再去思考那些诡谲的手段,也是无用的。 “全军冲锋!” 第十一卷 第十八章——刀剑相向 厮杀似乎已经超脱了将领的控制,混乱至此的战况之下,所有军令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姑且不论那些命令能否传达到士兵的耳中,即使听见了命令,只怕也无人能够将之完成,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就像是两军的统帅都商量好了一般,今日一战,双方都没有安排任何战术。甚至都没有预留用以伏击的兵力,一上来就将所有人马投入战场,不遗余力。没有战术的调配,双方所拼的就是每名单兵的作战能力。 狭路相逢,端看何者更为勇猛。 从最初的两军冲锋开始,到眼下绞杀在一起的战狂,中间过去的时间极为短暂。就连双方的远程武器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已经分不清敌我。一旦两军交融在一起之后,为了不误伤同伴,弓箭之类的武器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这样的战局,最终造成的死伤无疑会相当惨重。烈熠一方,完全是迫不得已。而放在滟昊泠身上,则是谁也无法真正明白他是否会痛心。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滟昊泠看了身侧的禁军统领一眼,完全不像是身在大战之中,反而带有几分懒散。倒也听不出什么怒气,随口一问似的。 洛川一惊,慌忙恭谨回答,“末将奉太后之命,护卫皇上安全。”滟昊泠越是不动声色,往往下面的人就越是害怕。洛川在北冥城中也算是侍奉了十数年,早已不止一次的领略了皇帝的喜怒无常。 “护卫?”滟昊泠勾唇冷笑,也不知是在笑洛川的不自量力,还是笑**的多此一举。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事到如今,只怕北冥城中的滟湄漪,也并不十分好过。惶惶不可终日倒还不至于,但一定免不了觉得力不从心。无论外间怎样看待这一位亲手开启预言进程的女子,滟昊泠却是清楚自己母亲的。滟湄漪,绝不像她表面的那般幽弱无害,早就习惯在幕后掌控失态发展的女人,一旦世事出乎意料,她必然会无所适从。 近期发生的每一件事,可不都超出了滟湄漪的想象么?她一直以为是手中棋子的亲生儿子,如今的行事作风,根本就只管自己的快意。 随意一晒之后,滟昊泠也不作多想。母亲的恩怨情仇,从来就不是他行事的目的。过去的一致,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目标而已。 也不看洛川,淡淡下令,“将禁军兵力也投入进去罢。”手指战场的某一方向,随意选择一般,根本没有用心思索。“就去那里好了。” 皇令当前,哪里有不从之理。洛川无奈,只得领命。然而,洛川还来不及带领属下冲下战场之前,已有人先他一步展开身形掠了过去。 “皇上!”洛川骇的面无人色,纵声高呼,可是哪里还喊得回滟昊泠。以其深不可测的伸手,即便是如此混乱的场面,依旧快如鬼魅,眨眼之间就已经深入战场。 “还不快追!”洛川从未如此气急败坏的呼喝手下,只是这一次情形的危急不同于平常,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自身的态度。要是滟昊泠有什么不测,也不用等太后问罪,他这个禁军统领只能自裁谢罪于燕支花海了。 如此倒好,汐蓝的禁军加入这一场混战也算是彻底的名正言顺。事实却是,无论洛川带领所属在背后如何奋力杀敌,也无法追赶上滟昊泠的脚步。最终更是完全失去皇帝的踪影,陷入沙场之中无可自拔。 滟昊泠的去势急如闪电,就像是交战双方主动为其让开一条通路。汐蓝士兵看见自家皇帝,自然不会阻挡。而焰赤一方,不是没有人上前挑战。可惜连滟昊泠的一招半式也无力抵挡。最终,免不了本能的心生恐惧。关于滟昊泠的传闻着实太多,都在这一战中完全印证,人们这才相信,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掖其锋芒。 不,要说有谁能给与之一较高下,纵观七界,也只有唯一一人。 一柄细窄的软剑,终于挡住了滟昊泠的长刀。明明是那般剧烈的刀刃相格,诡异的是,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的令观者心头暗自发凉。 或许旁人看起来这一刀一剑的交锋惊心动魄,但滟昊泠自己心中是明了的,到此为止还没有用全力。相应的,烈熠也没有。抬眸冲他一笑,“过去你我之间也曾有过几次见血,然而真正的刀剑相向,这还是第一次。” 分明是真挚的笑意,也绝非面对臣下时的富于表面。那笑蔓延到眉梢眼角,狭长的凤眸之中也不再是森冷一片。只是不知为何,出口的言语之间,还是感喟而悲凉的。 如今已是生死相见,滟昊泠就算心怀杀意而来,也在烈熠的意料之中。反而,是这种矛盾的神色,超出了他的预期,悲喜明灭之中令他涩的难言。曾经的不快,都是他动的手,一次使用空名软剑,而另一次更是用了离火之力。时过,也早已境迁,留在滟昊泠脖颈上的伤痕早已平复,再难找出曾经的痕迹。 烈熠不言不语,借助手腕之力,空名软剑运行的轨迹急速折返,带了几许刁钻,向着滟昊泠的腋下刺去。此处本就是人防守的死角,烈熠变招之快,以滟昊泠手中武器的长度想要及时回护,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事无绝对,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滟昊泠也做不到。烈熠也深知这层道理,所以这一剑刺的格外用力,虽还未真正竭尽全力,不过七成功力也是用上了的。只见滟昊泠长刀回撤,刀锋划出平直的线条,终于在软剑此种之前与之相击,发出“叮”的一声细响。 要说滟昊泠这一招如何巧妙,也实难算上,平削的动作,哪怕是初学用刀的刀客都会。但是越是这样平常的招数,越能显出他的实力。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免除被刺穿腋下的结果。 更加怪异的事还在后面,两刃碰触的轻响才刚刚发出,滟昊泠的长刀就被弹开。烈熠下意识的一怔,恍然之中又看见他的笑意。从双方武器的不同来看,软剑的细小要想弹开体型数倍的长刀,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滟昊泠在这一刀之中并没有灌注真力,所以在拼斗之间力量才会不及对方。 空名软剑的去势没有受到阻碍,直直朝着滟昊泠的腋下刺去。 滟昊泠没有穿着铠甲,明蓝的衣衫在真正与剑锋接触之间就已经绽裂,在锐利的剑气之中发出裂帛的声响。 但是,没有鲜血。一滴鲜血也没有。 空名软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挨着滟昊泠身躯的一刻,剑势像是被某种别的力量所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残月碎片也似的软剑,那一刻剑尖之上的光芒,分明是耀目的金色。 丝桐。 莫离护袍。 绽裂的衣衫之下透露出莫离护袍的样子,靛蓝的本色之上泛着点点金芒。烈熠花费五年时光收集的丝桐所织就,其坚韧程度堪比汐蓝皇室的密保汀霜软甲。 烈熠收剑,根本不顾对方是否还会再次攻击,他的手就这般垂在一侧。只是脸上,泛起了淬雪的冷笑,惊怒到了极点,都不知该如何发泄才是。“你想证明什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也没有借机攻击的意思,弹了弹被割裂的衣衫,照旧是漫不经心,并不在意现下的狼狈。“只想证明一点,熠是不是真能下得了手······杀了我。” “那你的结论呢?”烈熠寒声,咬牙切齿。方才那一招,别说自己有心在半途回撤,本也不难。只是最后见他及时回护,那一剑的去势才不管不顾。倒是滟昊泠自己玩命,回护之间都敢虚晃一招。费了那么多功夫,虚虚实实之间,就只为了证实他是否真的有心要他一命? “结论么——”滟昊泠若有似无的一叹,像是要借机拖延出一个令对方满意的答案。方才的相斗,本就是电光火石,他承认自己没有使用全力,那也仅仅只是仗着莫离在身罢了。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他哪里还有心思想要去证明什么?想来此时的烈熠已然笃定他心机深沉,即便说了事实,他也不会信罢。 真要说他是否想要证明什么,也是有的。只是不在这短短的一招之中,当下的燕支花海发生的一切,都汇集成滟昊泠需要的答案。 “结论就是,今日,你我只能不死不休了。” 第十一卷 第十九章——恩怨难偿 长发披散,凌乱之中再也不复交战前的容姿华丽。在经历一轮接着一轮的险象环生之后,对战的两人再难维持素来的不动声色。以往不曾与对方交手,只有在如今动了真格之后,才彻底明白,曾经对于彼此的估算都远远不够。与其交手之下,竟是半分实力也难以保留。 不遗余力拼斗了近半个时辰,须发尽散衣衫碎裂,比起各自身体所承受的危害,这根本都算不得什么。迄今为止尚未见血,也都是得益于各自穿着在身的护甲,汀霜与莫离,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两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下去。过度运用内力,迟早会令自己吃不消。如今,气息已经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就连持剑的手,虎口都在微微发麻,手中的武器像是随时都会掉落一般。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再一次的刀剑相格,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化作虚无,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鼻翼间呼出的暖气。借着这一次的接近,滟昊泠蓦地开口,说不清是戏谑,还是认真的态度。 烈熠没有接话,除了刚开始询问他想要证明什么以外,交战的过程中,自始以来他都维持着缄默。平日里的烈熠,性子清冷是不假,却也没有到少言寡语的地步。如今的一言不发,只怕是心头压抑着过多的情绪,担心一开口就再也藏不住了。 滟昊泠却像是浑不在意,似乎无论烈熠是否应声,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刀势下沉,烈熠的空名软剑受不起如此重压,只能选择后撤。双方间凌厉的交锋,又一次被化解开来。滟昊泠也不追击,只是摆了个漏洞百出的架子,随意站在原地缓缓道,“你曾说过,有朝一日我们都会不得好死。” 烈熠心下惊的重重一跳,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百图的初战告捷。那么久远的过去,想不到滟昊泠还如此清晰的记得。 曼声长笑,“不得好死”一类的说辞,哪怕是用来诅咒旁人,也当得上十分恶毒。但是滟昊泠用来形容自己的一刻,居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忌讳之处。“穿着这莫离护袍,刀剑之类都是难伤分毫。只是,如果你我继续这么打下去,内力总有不济的一刻。” 深沉若海的目光扫过烈熠的面容,唯有口吻,还是见不到半点认真。“经脉爆裂而亡,可不就是不得好死么?” 亲耳听见滟昊泠这样全不避忌的谈生论死,烈熠只觉得胸中有无数细密的尖针扎过。心既死,也就不会再痛,只是那密密实实的麻,还是带来难言的酸涩。 方才滟昊泠那般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看的仔细而又真切,洞悉人心本就是他国人的本事,也不知将皮囊之下暗藏的东西看出了几分。只听话锋一转,语调中添上几缕几乎于看透生死的凝重,“再过不了多久,胜负就要见分晓了。熠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最好赶紧问了才是。” 再玩,就没有机会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两人共同活下的几率,将是如何微乎其微。 “交战第一天,你当着我的面,绞碎的······是什么?”免不了的身死恍惚,出口的言辞也少了惯有的缜密,断断续续拼凑出模糊的意思。 瞬息之间涌上的念头太多,彼此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坦诚相对,被那些隐瞒所累积出来的今时今日,就像是踏过太多坟墓聚集的荒地,每一座土堆之中埋葬的,都是滟昊泠对他,或者他对滟昊泠刻意遗留的谎言。 太多的疑问和不解,临到头不得不问的一刻,竟不知该将何者翻出来加以诘问。想不出结论,随口选了离今最近的一事。 “你不是看清了么?”滟昊泠倏然反问,着实有几分不依不饶。那日见了他的举动,烈熠分明神色一动,如同上好的玉石之上裂开一刀缝隙,尤为刺目。对于烈熠的变化起伏,滟昊泠从来都不愿错过,哪怕是更为微小的变化,也会记忆犹新,铭刻在记忆之中。 烈熠并不否认,明蓝的锦缎之上,浓墨”二字是如此对比鲜明,只怕想看不清都难罢?就是那一眼之中,甚至能够辨别出,那是滟昊泠的字迹。 国书——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3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看是看清了,可是绽裂如蝶翼的漫天碎片之中,他到底也没有看到别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国书呢? 答案呼之欲出,奈何还是不敢轻易去揭晓、大概只能听滟昊泠亲口证实之后,才能断了一切揣测。 “你没有想错,的确如你所想,正是汐蓝归降的国书。”如此大事,滟昊泠说来只是完完全全的轻描淡写。爽快的态度,与他的心思深沉彻底不符。也完全没有想到身侧还有无数人在交战,如果让汐蓝的士兵听见这件事之后心中会怎么想?自己的皇帝,竟然早就起了归降之心? 原本以为此事会经历辗转反复,直到最后也不得其解。然而,如此简单就得到的谜底,反而令人无所适从。 随此而来的,牵涉出无数曾被埋没的真实。如此一来,一直困扰烈熠的檄文一事,也终究有了解答。风雪一己之力,难以让滟昊泠的罪行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扬天下,他的成功,自然是有人在幕后相助的。 又见到烈熠陷入沉默,滟昊泠当下就十足不满。而这不满是如此真实,跳脱了君王的身份,只属于他个人。“除了整件事以外,熠就没有别的想问?”他们两人已被这统一天下的大局纠缠的如此之深,到了难以脱身的境地之上,事实既已无法改变,就连言辞之间也非要围绕这些不可么? 烈熠,就不能偶尔将之放上一放,说一说他们自身? 滟昊泠没有明白说出,但是烈熠顷刻间还是懂了。他们自身,应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罢。与舍不舍得无关,只是,他们中的谎言也就仅仅限于各自的帝王身份。如若,只是单纯的熠和昊泠,从开始到现在,何曾有过欺瞒? 那些细微而缜密的心事,便如围绕在身的空气一般,清亮透明,却又无所不在。是穷尽一生也难以放弃的存在,依赖于此,才得以继续生存下去。 蓦的,滟昊泠也不想再说什么。有些事,应该去追问一个结局。而有些事,哪怕不问,答案······也一早就摆放在那里,端看是否会加以珍惜罢了。 抬手之间的长刀,与烈熠的软剑近乎并在一起。午时的阳光正烈,照耀的两柄兵刃寒光森森,仿佛交相辉映一般。这是愿望得偿的欣慰,还是言尽于此的苦涩? 大概也用不着再去计较了。 无论那些话是否该说,终归是在最后一刻解了长久以来的疑惑。闷在胸口的不安,也只能任凭其永久的遗留下去,将之覆上一层又一层的冷醒,不让它们再翻涌出来。就当做,已经真正的了无遗憾。 烈熠与滟昊泠再次缠斗在一起,比先前更快的出招速度,狠辣而不留情面。简直就像是心怀深仇大恨的两人,每一次出手之间都恨不得将对方击毙一般。之前当然也已经动用了十足的真力,但是,一旦人到了真正认真的时刻,还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十一分,十二分······况且,他们还有承继于各自血脉的离火与溯水之力。 来自于父母双方,混在了两大世仇种族的血液,原本无论是两人之中的谁,离火和溯水,都是能够动用的。只是今日,他们就如同预先说好了一般,以各自的帝王之尊交战,分属于焰赤与汐蓝的力量,断断混淆不得。 神秘的力量,将各自兵器的锋芒催化的更亮。水与火之间,波光粼粼还是烈焰滔天,滟昊泠和烈熠的身形都被吞没其中。 周遭交战的两军士兵,早已远远避开,到了这种程度的交锋,普通人即便只是近前,都会免不了被卷入其中。双方不约而同的减缓了交战的激烈程度,哪怕根本看不清,还是竭力想要从中找出皇帝的影子。波涛与火光之间,交战两人的残影已然不见。 第十一卷 第二十章——弥天大局 鲜血四溅,一滴接着一滴,没完没了,如同三途岸边万年也开不尽的曼珠沙华。早已散尽的燕支雪花,整片原野上只剩芳草萋萋,如今乍然间被殷红的血滴落上,格外的凄美难言。 烈熠扶住滟昊泠的腋下,略显瘦弱的身躯支撑着对方。滟昊泠也极度放心的将全身重量交付在他身上,似乎若不如此去做,他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似的。 血,还在继续流淌。染遍一双手,再也辨不出之下的肌肤,是否苍白依旧。唯有空名软剑,还是干干净净。仿佛先前沾染的不是血液,而是几枚自树梢跌落的花瓣,只需微风轻抚,便可尽数抹去。 原来,泫然欲泣的神色,会如此招惹心痛。 滟昊泠抬起手,异常小心的碰了碰烈熠眼角的泪痣。他的手倒是干净爽洁,只是此时再也没有手掌乾坤的浩然,同时消散的,还有缓缓褪去的温度。对方的双眼还是干涩的,无论他是否真的想要哭泣,终究还是无法盈泪于睫。倒是他指尖下的这一枚痣,奇迹般的浸润了泪光,像是随时都会倾落。 “曾经见你在沙场悼亡,那时是多美羡慕得你一曲箫声镇魂的士兵。”滟昊泠缓缓说着,气息平和,竟像是半点事都没有。百图的战场之上,第一次听见烈熠吹箫,当初的心情宛若在胸中流转。当时是如此真切的以为,能够得到烈熠一萧相送,大概就是世间最幸运之事。 与烈熠苍白空洞的神情截然不同,滟昊泠漫漫的笑着。莫说汐蓝的臣子从未见过皇帝这样的笑容,换做烈熠也是没有见过的。以滟昊泠的权势和能力,他本就不该笑的如此萧瑟。只能说,今日······到底是不同于以往。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叶落而知秋。分明周遭正是明媚的阳光,春末夏初,世间万物皆是欣欣向荣,只是在滟昊泠的笑容中,一切,都已是萧条至斯。短短的几轮呼吸之间,从春漫过了夏,又从夏沉淀到秋。 只怕,再过些许十分,就是楚楚的冬季,足以令人从里到外都被冻得麻木一片。 指尖依旧挨着泪痣,滟昊泠不是不晓得,以烈熠看似柔和实则坚韧的性子,想必是不喜欢这颗痣的。不过,他倒是喜欢。在烈熠近乎于无可挑剔的容颜中,这颗泪痣就如同唯一的一处破绽,使他,看起来还像一个人。 在这小小的一枚痣中,承载了烈熠一生的悲欢—— 将来,还要继续承载他的离合。 “不想骗你,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期盼,只希望你的悲悯,终有一日也能分给我丝毫。”谁说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惜,只是以滟昊泠的位高权重,普通人的同情,自然是一种侮辱。只有来自于烈熠,才能真正称之为······抚慰罢。 “直到今日,真正看了之后,才明白自己舍不得。”舍不得他流泪,也舍不得他难过。仅是这一颗泪痣挂在眼角,就足以让滟昊泠痛彻心扉。 他的话题转的那样快,呼吸都来不及调整,急速回转之下呛的咳嗽一声。烈熠明白,造成此种情况的还有一个更加要紧的原因,他的伤势。 滟昊泠有几分无奈,近处看的无比清楚,烈熠的神色之中还是如斯空茫。自己从来都是颇为自负,不说能够看穿每一个人的想法,但是人心一途,还是能够揣摩一二的。只可惜此刻,他甚至都不能肯定,烈熠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耳中。 看来还是只能说说别的,既然早知以己一身敌不过烈熠心中的天下,如今要想让他回神,别无选择唯有谈论他在乎的事物。“本想着写一封国书,就将如今的麻烦一并解决。可惜字面上的东西,到底还是不能决定人心向背。”他曾经评论烈熠的做法太天真,轮到自己身上,还是免不了也走上同样的浅显迷途。 滟昊泠往四周望了一眼,混乱的战局还在持续,比上午还要更加激烈的场面。只是物极必反,到了这个地步,胜负也快分了。不管怎么说,两军交战这已是第十一日,中途没有任何休憩,厮杀到这个地步,再悍勇的军队也会有疲乏的一刻。 “七界的统一已是定局,再无人可以阻碍。”滟昊泠淡淡道。他的评断是如此清浅,似乎与己无关。 或许,真的再也无关了。 “有了檄文传扬天下,如今世人对我都是深恶痛绝。连带着,汐蓝也成为被憎恶的对象。”滟昊泠不温不火的说着,平铺直叙之下,要不是烈熠早已知晓了太多事,大概还真看不出滟昊泠在幕后做的一切。 说了这么多,烈熠还是一言不发,怎么看都像是滟昊泠一人的独角戏。像是在意,又像是不在意,他没有停歇的打算。留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总要将该说的都说完才是。“经过燕支一战,汐蓝实力大损,要将之收服,也就不算难事了。” 以往总说鲜血还没有淌够,加上今日的这些,好歹也凑足了数目了。风御畅的卦辞,说不定正是为了眼下的景象——血染七界,倾覆天下。 如今所见所闻,才是风御畅占星的真意罢。 况且,其中还有一些最为尊崇的血液。继承了汐蓝焰赤两国皇室,贵重无匹。 当鲜血埋没了七界的每一寸土地,天下,也就倾覆了。 “所以你就故意死在我的手上?”烈熠终于开口,凉丝丝的语气,翻找一遍又一遍,还是难以看出半点真情。奈何涌上来的情绪太多,一时之间难以找出合适的一种,如此的淡漠,反倒更好也说不定。 “故意?”滟昊泠惊诧反问。刻意装饰出来的表情,少不了沾上几分做作之意。“哪有人故意送死的?” 宛如一双潮湿粘腻的手直直探入胸膛,撑住那颗好好跳动的心脏,毫不留情的向着相反的方向扭转。重伤之人本是滟昊泠,那一刻反倒像是他烈熠要先离人世。他们之间过多的心照不宣,但是,滟昊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顺应他的谋算。就连如今的伪装,也只是为了让他稍加安心。 烈熠后撤一步,不仅是双手,衣袖在内,都早已被血染透。着了一身代表身份的焰红,血的颜色不再鲜明,倒像是凝结了的深褐,疤痕也似。失去了烈熠的阻挡视线,一个骇人的血洞出现在滟昊泠的胸口。当胸一剑,兴许心脏都已经被刺透。真正看到滟昊泠的伤势,才不由惊诧,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他坚持到此刻,气息都没有乱上半分。 然而,随着血液流逝的体温,此时滟昊泠的身子,竟是比烈熠还要冰凉几分。 丝桐织就的莫离护袍,也绽开一个孔洞。一手造就,真正看起来还是怵目惊心。烈熠阖上了眼眸,“莫离是我所制,这一处破绽也是我故意留下。” 何等久远的一个局啊,早在落霞水寨,不,应该是五年之前初次收集丝桐开始,烈熠就开始了计算。计算着,如何夺取自己亲弟弟的性命。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去年最后一次追溯蛮绥上游前去争夺丝桐,尽管可惜这一年产量不过数钱。焉知不是更进一步成全了烈熠的筹谋?不足的部分,便以离火之力补足,织就的莫离之上都泛着些许淡淡的红光。只有唯一的一个疏漏,刻意的留在了左胸,恰好是心脏的位置。丝桐韧如盘丝刀枪不入,只是在这一处疏漏之上却是半分丝桐也未曾用上,全靠着离火支撑。 离火的防护力量,要将之打破,无疑就只能使用与之相克的溯水。 滟昊泠与烈熠交手到了尾声,各自为了尊严,都不曾使用敌国的力量,最后一刻,烈熠蓦然改变招式,空名软剑被溯水映照的波光潋滟。当时,滟昊泠是看见了的,他也应该料到了—— 不,真要论及此事,一以滟昊泠的缜密,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前因后果。 烈熠复又睁开眼眸,不看对方的胸口,只是凝望在滟昊泠的脸上。如若只看他的神色,会人为他依旧安泰如昔。“当日在成阳再见,看见你身边跟着的桐丝语,我以为这一计谋已是无法再用。” 落霞水寨的小姐,世上还有谁比桐丝语更加了解丝桐的属性。只要她看一眼莫离,其中掩藏的危机,就瞒不过她的眼睛。以滟昊泠的谨慎,如此重要的护身之物,又怎么会不经由一再仔细的检查? 他应该,早已晓得了。 “为何?穿着莫离而来,还不断引我攻击你的心脏要害?”他禽兽设的局,也是他一手将之实现。事成定局之后没有半分欣喜,只想追问出其中的因由。 滟昊泠黯然长叹,“是啊,为何呢?” 第十一卷 第二十一章——前尘往事 漫长的疑问中,最后则是谁也没有答案。仰天长叹之间,不若索性将一切遗忘。 滟昊泠的身躯缓缓倾颓,如同从天而坠的雁,带了怎么也抹不掉的凄凄切切。当胸一剑,那一汪血泊之中只怕心脏早都早已然裂开两半,如此伤势,再如何伪装无恙,也终有到尽头的一刻。 “皇上!皇上!”不知是谁发现了这边的变故,还是说,从刚才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战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一时之间,喧嚣震耳,而那一声声的惊呼之中,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烈熠早已无从再冷静的辨析周遭的情况,耳中嗡嗡作响,可是怎么也听不清旁人说的都是些什么。只有血,满手满手的血,这些还不算,他的衣衫都被染做深褐。腥甜的味道就萦绕在侧,除了茫然的感受这一切之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失去烈熠作为依靠,滟昊泠终究还是伤重不支。四周有人聚拢而来,惊骇还未消退,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该这么任由皇上倒在地上。想要过去搀扶,只差最后几步时,还是被不知所措阻碍了步伐。之前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生死相斗之后,场中的两人,也只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然而,他们身边的气氛依旧是如此疏离,令旁人根本没有介入的空隙。 隐约而迷蒙的间隙,似乎将他们两人隔离在这个尘世之外。视线可及,却还是觉得他们两人已然远在天边。 昊泠——简单的两个字,交叠在一切成为他的名字。在唇齿间辗转数遍,未语凝噎,无法让其转换成具体的音调,同时也难以轻易将之舍弃,只能悱恻的幽回,永不得休。 随之跌倒,如果说滟昊泠消散的是生命之火,那么他身上被抽干的,就是站立下去的勇气。两人的距离明明已经如此之近,却还是难以化为一个拥抱。再也洗不净的满手血腥,让他如何再去拥抱对方?既然是他亲自下的杀手,又如何单靠一点微末的温暖将之偿还? 倒是滟昊泠支撑着坐了起来,无人能够体会他的伤势是否痛苦难当,只是他脸上依旧潺潺的笑意,使人少不得有几分错觉,即使是心脏碎裂,那伤,也不十分痛的。 或许,他早已将旁的疼痛从体内剔除彻底,除了绵亘此生的一缕遗憾之外,再疼再痛,都是能够忽略不计的。 一句轻若无物的话,飘进了烈熠的耳中。滟昊泠问的已是断断续续,况且是那天无关紧要的往事,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张大的双眼,空茫的眼神迎着滟昊泠最后的神情。凭烈熠如何一遍接着一遍的寻找,也寻不出半点怪罪。 只有最后的一分,是浅淡的遗憾,许是为了最后一丝心愿未了,到底无法将前尘往事······痛痛快快的放下。 ——熠,当初我们初见的酒肆,叫什么名字? 那样破败的一座小屋,门廊上斑驳的老漆,掉落的不仅是区区几个字,还有残存在心的一个留恋。人生不若初见了,竟是早已不明那是邂逅于无期无许,还是展开日后纠缠的攻心与计?到了今日,其间的区别无从轻重,重要的只有难以作答的默默无言。 然而,本就没有的名字,又让他如何作答?难道要在这样一刻,心口胡诌一个名字哄骗滟昊泠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初见的无名酒肆,虽然不是经由他建造,却是他利用了早已荒废的空宅。那时满心只考虑着如何让自己与滟昊泠的第一次相见看起来顺理成章,因为这座空宅的所在,正好在他前行的必经之路上,便随手拿来使用,又何曾留意过早已被岁月斑驳的名字。 到底是回答不上了—— 只能默默看着他潺潺的笑,逐渐流逝而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到了最后,便是连这一丝遗留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烈熠并不晓得如今的情景落在众人眼中会引起怎样的惊骇,他已是无力再去追究一二。震撼也好,不信也罢,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一时间的不能接受,也不表示永远都不会接受。终有一日,在燕支花海上的众人,乃至于七界的所有百姓,都会认同这个事实。 滟昊泠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先还并不明显,直到原地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影子,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汐蓝的帝王,在落败之后,竟然连尸体都难以保存,消失于此地? 烈熠没有惊诧,半分也没有。这是一早就能料到的结果。 风御畅的占星早将一切说的明明白白,再如何不相信虚无缥缈的扶乩之术,风御畅在最荣耀一刻说出的话,也是一语成缄,道破了七界数百年风风雨雨的终结,也望穿了两个男人的一生。 两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两个人。按照预言的轨迹,滟湄漪设法怀上了烈炽的孩子,怀胎十月的血脉抚育,腹中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双生之象。担负预言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罢了。 只是烈炽为了保护滟湄漪,不得不早生修为作为交换,才终于得以逆天而行将自己的孩子一分为二,分别成了滟昊泠与烈熠。若不是他如此去做,要想顺利诞下预言之子,以滟湄漪的娇弱,大概在生产当日就已然夭亡。 如今,既然胜负已分。滟昊泠消散的生命之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其存在,结果······就唯有消散一途。 意料之中的结果终于切切实实的发生,烈熠只是默默看着。是否想要挽回都不再重要,这已是人力无法追回的定局。双手动了动,再也不会嫌弃染满的鲜红,再如何腥浓的味道,都是滟昊泠曾经存在的证据。双臂弯起,圈出一个怀抱的姿势,那样的慎重与小心翼翼,只可惜······其中已是空无一物。 曾经的滟昊泠,会不自觉的在人群中追寻他的影子,无论是十人之中,还是百人、千人、万人。 殊不知,这也是他的本能。那个杀伐决断,高高在上的汐蓝皇帝,从来都是他最为牵念的一道身影。 从这一刻起,再也,不用去追寻了。 纵使翻遍七界的每一寸土地,纵使从今往后坐拥天下,也有找不回的东西。再如何盟约如山,也只能化作随风飘散的悲叹。 烈熠缓缓站起,敌我双方,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竟不知细细注视他的举动。他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斯单薄,然而站起来的动作竟是如此坚定,宛如山岳,巍峨不动。 过去的事,总是令人无比迷茫,而剩下的一切,只能是愈加坚定。以他一人之力,再如何艰辛,也要换这如画江山,百年长安。 “决战。”命令下达,清冷的如同碎冰撞击。从此以后的烈熠,再也不复从前的宽和柔缓,也并非与滟昊泠一致的残酷冷肃。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内心,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再也无法知道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才是帝王。 距离坐拥天下,仅余半步之遥。 说是“决战”,谁的心里又会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局势的发展已是再难扭转。烈熠决断如斯,也是为了以雷霆手腕,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一切。既然燕支花海战役中,汐蓝一方已经主力尽出,这一战的胜利,就能决定一切。 从刚才开始,赫连远遥就远远看着。即使明白这两人的交手,谁也无法插足其中,到底还是掩不去担忧,只愿守护在近处,以策万全。直到烈熠的命令传来,才将他惊醒。曾经的无数私心祈望,到了滟昊泠消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遥远——烈熠,到底还是去了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曾经的同伴情谊,今时今日也到了不得不断绝的时候。 转身,前去执行命令。赫连远遥了解烈熠的悲悯,再说以如今的情形来看,用不着赶尽杀绝,也是能够得到胜利的。叫来数十名精干的战士,让他们去羽檄军中散布滟昊泠战死的消息。实际上,又何须刻意去做这些,之前的决战,多少人都看见了。真正需要的,就是让谁去点醒他们罢,点醒那些兀自不愿相信皇上已经战死的汐族人。 兵败如山,所以大抵如是。 兵器的掉落,临死的惨叫,以及无数的杂响,勾勒出一曲惨烈的败亡乐曲。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站在其中看着,听着。数日以来被药物压制的疼痛,裂开头颅—— 第十一卷 第二十二章——心灰意冷 应是昏迷了的,晕倒在战场之上。类似的情形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只是比起前一次的浅草桥落败。这一次赢来的则是完完全全的胜利。在锁定胜局之后,烈熠尽管身体不适,不过就局面而言,已是没有大碍了。 次日醒来,已身在北冥城中。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窗外的风景也不甚明了,隐约能辨别出天光未明。穷奢极侈,放在任何一座宫殿只怕都是一样,墙角立着的灯罩中,有通夜燃烧的巨烛,透过薄纱隐射出的光芒,也显得朦胧婉约。到底已经烧了整整一夜,蜡烛也就只剩下短小的一截。 就着这一层光,烈熠辨出了殿宇屋顶的纹样,雕梁画栋,依稀还是记忆深处的样子。也不知赫连远遥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为之,这里······竟然是滟昊泠从前的寝殿,玄晖宫。被褥等寝具,早已替换过,皆为崭新。然而滟昊泠遗留在这殿宇中的影像,又岂是如此就能够彻底掩盖的? 曾几何时,当他从浅眠中转醒之际,便有一双深沉若海的眼眸,与他四目相对—— 奈何今日,已是念无可念。 心灰意冷—— 心已灰,意却不能冷,还有那样多的事物等在那里。或大或小,或缓或急,共同之处则是一件也疏忽不得,非要经过他亲手定夺不可。 就说这入主北冥城,赫连远遥可谓做的不错,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也只是一介将军,再如何军功煊赫,也只能限于牧野军中,政局之上,他有心也无力,不是那么容易插上手的。就算赫连远遥自身狷狂,到底还是不能不顾烈熠的情义,少不得要谨慎一些。 烈熠还尚未踏出玄晖宫半步,甚至都还没有下床,无需确凿的证据,空气中弥漫的沉沉气息已经足以说明一切。烈熠也是皇宫之中长大,年幼之时就开始以太子的身份监国,他本能的熟悉着这种气息。 那是,暗流汹涌的味道。 掀开床帘,烈熠踏上了放在一旁的靴子。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想必是弄出了声响的。如今的他,自然没有必要遮掩行藏,如此以来,也是一种诏告。 听到了寝殿中的动作,立刻就有人进来,落下一路细碎柔婉的步伐。想来是一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只等着主子醒来,就能及时入内伺候。这些本来都是皇宫中的规矩与习惯,只是烈熠长久征战在外,生活起居无一不是简约至极,冷不丁又回到这样的生活,短时间之内还真是有几分难以适应。 烈熠抬眼一看,两名身材纤弱的女子,一前一后鱼贯而入,从容貌到举止,无一不是酷似。既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烛光与宵明,她们两人原本就是这玄晖宫中的侍女。两女各自捧着晨起盥洗的物品上前,低眉顺目,也不多看烈熠一眼,只是各自做着手中的事,尽本分而已。 宵明的谨小慎微,烈熠一直是晓得的,倒是不知到了如今,连那个性情活泼的烛光也完全变了个样子。亡国之祸陡然降临,只怕她们心中是极度不安的罢。 等她们放下手中的东西,烈熠也没有真的让她们伺候,到底还是难以习惯,不如自己动手来的舒适。玄晖宫中一时再无旁的声响,只听见布巾在水盆中绞动的水声。静谧的缓缓流淌而过,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奈何在这份伪装的平静之下,到底还是物是人非了。 “两位姑娘,劳烦帮我请卓寒青将军过来。再替我们找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这里是寝宫,当然不适合用来谈话,更加不适合谈论正事。 由于得了命令,两女这才抬头,在看见雷伊的容颜之时,眸子里皆皆闪过一抹惊诧。烛光和宵明,还有一层特殊的身份,既然是滟湄漪的密探,实质里就不可能如同表面看来的乖巧无害。两女自然是知晓的,如今的焰赤皇帝烈熠,就是曾经见过的熠公子。只是,那时看来还只是普通清俊的容颜,此刻竟然······像极了滟昊泠。 不过,惊诧也只是一闪而过。以她们两人常年来周旋于皇帝与太后之间所练就的老辣,只需一瞬就明白在这容颜更改的背后,隐匿了何等骇人的秘辛。而这些前尘旧事,绝非她们的身份可以探寻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 “奴婢们这就去请卓元帅。皇上可以去御书房等待,离这里也不远。”纤手指明了御书房所在的方向,双双退下。口中唤着皇上,只是如今这一位,怎么也不是汐蓝曾经的帝王了。 ——分割线—— “你找我来?”卓寒青踏着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坚毅步伐走进御书房之中,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不卑不亢的与烈熠对视。即使对方已是数百年来,七界之中最尊贵的男人,卓寒青却还是没有使用敬称。说他冥顽不灵也好,说他行事固执也罢,只是这一身属于武人的傲骨,还是不得不令人钦佩。 烈熠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能够得到卓寒青的衷心,今日之前,他们之间还是彼此交战的敌人,战火消弭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如何能令人轻易改变心性?即使卓寒青对他效忠,大概也是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况且卓寒青的效忠,也并非烈熠此刻真正需要的东西。他请对方前来,是为了旁的目的,于是索性开门见山。“朕请将军前来,是有事相托,关于······滟湄漪。”多年来都如此叫着,到头来也难以改口。而且他的母亲,只怕也从来不知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听见他如此直呼其名,卓寒青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只是还没有弄清他所托付的内容,也就不好当场发作,只好按捺。 看出卓寒青神色之间镶嵌的戒备,虽不明显,却也无从忽视。烈熠暗叹,他与卓寒青相交并不深,曾有的共事机会也是当初隐姓埋名守在滟昊泠身畔的时候,从此之后,再没有见过这位老将军,他们也不曾以敌人的身份对战沙场。 想来是滟昊泠心存顾忌,才没有赋予卓寒青领兵的大权。不过,关于卓寒青,烈熠还是听过不少传言,甘于戍守北冥城,想来也与那些传言有不小的关系罢。 “朕希望你能带滟湄漪离开皇宫。”既然已经明晰了卓寒青克制的心意,烈熠也就直言将所托之事告知。 “什么?”在如何克制的情绪,还是免不了有发作的一刻。其余不论,如今滟湄漪的身份是汐蓝太后,以太后之尊却要流落民间,这已能算上十足的屈辱,更是闻所未闻。卓寒青什么都可以忍耐,唯独与滟湄漪有关的一切,关心则乱。 “当初无论出自怎样的理由都已然无从追寻,但是天下皆知,是滟湄漪一人的主意,设法怀上预言之子。如今大局虽定,但是为了社稷安稳,还免不了要采取许多手段。眼下的情势中,少不得会有人翻出陈年往事抓住不放。假如滟湄漪继续滞留北冥城,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烈熠分析权衡利弊,大概在今日之前,早已无数次考虑过这些事物,深思熟虑,自然是令人信服的。此事宜早不宜迟,在七界之中,痛恨滟湄漪作为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无法肯定他们会在哪一日前来申述。 入主北冥城的第一个清晨,烈熠就以最快的速度召来卓寒青,除了担忧滟湄漪安危以外,他也有自身的理由。真的要说等不起,也许他比滟湄漪还要更加等不起。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事事万全固然是好,奈何有心无力之下,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卓寒青心中已动,只是,少不得还有一层疑虑。“以你的立场,似乎没有必要关切敌国公主。” 谁说卓寒青不明世俗琐事,只是以他的性子,不屑于陷入这些纷争罢了、事关滟湄漪,他的目光竟是如此敏锐。烈熠绕过宽大的桌案,走进卓寒青面前。“卓将军未必不知其中的因由,说起来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滟湄漪,是我的母亲。” “你?”尘封的记忆陡然苏醒,卓寒青脸色大变,“你······就是当初那个孩子?”即便是亲眼所见,然而过于诡异的出生方式,卓寒青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活不下来。哪知,时隔数十年,他依旧这么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 第十一卷 第二十三章——于心不忍 卓寒青脚步匆匆,与烈熠谈论一番之后,深知滟湄漪如今处境岌岌可危。太过惊恐焦灼的心情使他慌不择路,险些撞上正朝这边走来的桑拓。后者为了加以躲避,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端着的药碗之中溅出些许浓黑的药汁。 即使都知晓彼此的名字身份,但双方到底不曾认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卓寒青略加歉意的看了桑拓一眼,就转身匆匆而去。桑拓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情,看着被弄洒的汤药,感到相当可惜。 汤药一旦放凉,就要更加影响效力,桑拓可惜归可惜,还是不能继续耽误,抬脚进了御书房。 “桑先生。”对于桑拓,烈熠还是一贯的尊敬。无论是绝世的医术,还是一片医者仁心,桑拓也完全可以当得起这一份尊敬。“如今先生手中事务繁忙,将方子交代下去也就是了,何须亲自煎药,又亲自送来?”如今的桑拓,早已成为牧野军军医之首,大战之后,伤重等着救治的将士不计其数,治疗的事宜都需要桑拓主持。 桑拓暂时不语,只是将药碗放下,看着烈熠毫不犹豫的端起,一仰脖喝了个干干净净。桑拓目光之中,溢满了浓浓的怜悯——如今的烈熠,已是天底下最为尊贵之人,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桑拓只是一命小小的医者,当然轮不到他来怜悯烈熠。他看他的眼神,是医者,看待缠绵久病的病人。 况且,还是一个并不知爱惜身体的病人。 总是,于心不忍。 空了的药碗,只有碗底还挂着一丝药汁,早已不是正常的颜色,浓黑的过分,隐隐透着不详。桑拓黯然,“桑某已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治病救人的医者,还是戕害人命的杀手。”摇摇头,看着烈熠的眼神更加悲怆。“这样的事,还是桑某自己做罢,何苦累了别人的一世清名。” 烈熠面色从容,方才桑拓所言,他听的无比清晰,然而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明白一样。 桑拓也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既然做到如今的地步,他再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刚才在门口遇到了卓寒青,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仿佛完全没有看出桑拓强自转换话题的生硬,烈熠顺口道,“卓将军要去安排滟湄漪出宫事宜,目前虽然还没有人提议要惩处滟湄漪,不过还是不要耽误,早走为好。” “到了民间,也未必就能保证一生平安。”桑拓看待世事的眼光,还是素有的精准。 “朕让卓将军护送滟湄漪去沧浪县,朕的父皇早已等在那里接应,只要能够安全到达,之后也就可以确保无虞。”做了这些,不仅是为了滟湄漪,也当作成全烈炽。或许他与父母之前并无太多亲情维系,不过,能够谋划的,还是尽力去谋划罢。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卓寒青竟也肯这么做——”就算卓寒青自持身份,一生一世也不敢与滟湄漪亲近半分,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烈炽毕竟是······桑拓又长长一叹,今日的感概,似乎特别多。 “桑先生,之前请先生调配的药方,可已经成了?”烈熠陡然唤回出神的桑拓。 “刚才皇上喝的就是新药。”若非如此,他又何须亲力亲为。 烈熠点头以示感激,“朕相信先生的医术,一定能够给我足够的时间,做完该做的事。” 做完该做的事?这是多大的责任。桑拓苦笑不已。人总是贪婪,于这红尘滚滚,往往留恋不去。做完了手上的事,又免不了会起了别的牵挂。普通人尚且如此,天下之主又该肩负多少放不下,舍不掉······ “不知皇上是否还会头疼?”明知问了也是白问,桑拓到头来还是没能忍住。就当是医者的放不下罢,之前烈熠陡然晕倒在燕支花海,的确将他吓的不轻。 “桑先生难道不信自己的医术?”烈熠笑的十分和煦,竟像是有几分玩笑之意含在其中。可惜对面的桑拓半点也笑不出来,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本能的感到烈熠浑身笼罩着的疏离。怎么看,也不在像是曾经的他了。 “以前头疼起来,总是难以摆脱。桑先生妙手回春,已经好了许多。昨日的事,大概是因为战后力竭,才难以支撑。”烈熠诉说着自己身体的境况,漠漠的口吻,简直像是在说毫不相干的旁人。“如今的疼痛,来也快去的也快,不会影响什么。” 桑拓重重摇头,,连连张了几次口也未能出声,以他的辨析世事分明的能力,都仿佛不知该怎么开口劝说才好。 “桑先生想说什么,朕都晓得。”这一句话出口,几乎将对方心中的一切都给堵了回去。 桑拓本来正在收拾桌上的空碗,似乎是为了借助这一动作来掩饰将言又未言的尴尬,蓦的听见烈熠这一句话,身为天下第一神医的脾气猛的冲了上来。药碗被砸在坚硬的桌面上,立时绽开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纹。 “你晓得?不,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晓得!”颇通人情世故的桑拓,如此不顾尊卑身份,显然是因为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瞪着烈熠,桑拓的目光炯炯,根本没有半分退意。“你可知道疼痛的本质是什么?”不等烈熠作答,桑拓的下一句话已经出口,咄咄逼人,半分空隙也不留下。“疼痛虽然令人难以忍受,殊不知,疼痛也有其好处。正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会以疼痛的形式告急,提醒人们要多加留意,善待自己。” 烈熠下意识的按了按额角,此刻并没有疼痛折磨,只是在对方的提醒下,他不得不深思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然而才略想了想,烈熠脸上就浸起一抹苦笑,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心思纠结这些。不过若不能给桑拓一个答复,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摆脱这个话题。此刻他是病人,对方则是医者。“正是因为要留意,所以这才请先生费心医治。” 不是听出那一丝息事宁人的意思,烈熠刻意如此,虽然是希望此事就此作罢。偏偏桑拓已被挑起了气性,一生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被迫做了这许多违背原则的事,他心中又何曾痛快过? 烈熠是君,他是臣——要说得罪,刚才的言语不敬,已能算作十足的得罪。既然如此,他也不怕再多说两句。长久以来憋在心中的话,越堵越是难受,如鲠在喉。 “你哪是让桑某医治?”桑拓冷冷一笑,烈熠想要这么简单就结束这个话题,岂不是将他当作不明医理的庸医了。“你只是让桑某使用药物压抑你的痛苦。疼痛来得快,去的更快——这绝非是一件好事。疼痛慢慢的积累,慢慢的散发才是正途。这样快速,长久下去只会使你的身体失去了应有的调节能力。” 见对方揪住此事不放,烈熠尽管无奈至极,却也是动不了半分恼怒。归根结底,让桑拓如此步步逼人的,也只是出自他的一份责任。 幽然一叹,烈熠也不再一贯敷衍,言辞中也加上了几分坦诚,“旁人还被蒙在鼓里,桑先生却是清楚实情的。以如今的我来说,身体状况是好是坏,还有什么区别么?”甚至都没有使用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入主北冥城之后,烈熠在悄然之中有了无数改变,但是这一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待桑拓,并没有以身份有别而划开彼此的鸿沟。 恰恰就是因为如此,桑拓反倒说不出别的什么。怒气已然涌起,要即刻消弭也绝非易事,只能任由其堵在胸口,闷的难以忍受。 再次收拾起桌案上的药碗,正如烈熠所说,这些事原本不需要桑拓亲自动手,开方煎药若是没的选择,那么他做这些琐事,也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罢了,就如同刚才一般。粘在碗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竟赶不上他语调的不安,残留的浓黑药汁是那般刺目,几乎颠覆了桑拓一生所坚持的原则。 “这副药剂伤身,桑某已不用再多说。”而且,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了,烈熠又何尝能够真正听的进去。“总之,三副已是极限,绝不能再多用。” 烈熠明白他的意思,只怕三副之后,就算他以帝王之尊逼迫桑拓,后者也断断不会再继续调配此药了。“一日一副药,三副之效,也足够了。” 第十一卷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二十四章 梦如是 处于一片浑浑噩噩之中,除了感觉身体不断的起伏沉沦以外,旁的什么也不知。像是被囚禁于某种虚无的空间,想要动弹一下也不得。然而放宽心去感知之后又会生出一种怪异的体验,似乎周围的空间无边无际,怎么也出不到尽头一样。 竭力想要弄明白自己所处的情况,思维逐渐摆脱茫然,变得活跃起来。几次三番之后,终于像是有了实体,对于自身,也总算能够掌握一二。 滟昊泠手掌撑在两侧,即使没有任何实物可以依凭,他还是做了个起身的动作。这番努力,多少有几分可笑,不过想到周遭没有旁人,也就释然了。终于,这般站了起来,四周打量一眼,以滟昊泠的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难以形容自己的所在。 灰蒙蒙的一片,上下左右无一不是如是。滟昊泠深陷其中,就如同是这片灰雾中的一部分,浮浮翳翳,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危险。 即使尚且不明白所处环境,也是本能的觉得不妥。滟昊泠一生,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危险,渡过了无数难关。对于危机的规避,近乎成了本能。这个念头才起,远方就出现了一块光亮,算不得十分明显,不过对于如今的滟昊泠来说也能起到十足的指引作用。或许这亮光出现的怪异,但是在这样一个处处透着不解的地方,什么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朝那个方向走去,然而,越是迈动步伐越是吃力。胸口陡然一阵锐痛,恍惚间竟然错觉血已经渗了出来。下意识的抬手一摸,衣襟还是干燥如初,那种疼痛,来自于体内更加深沉的位置。烈熠一剑透胸而过,无论伤势是否有痊愈的一天,痛楚的滋味总是难以完全消弭,潜伏在体内,随时都会发作。 怨怼么?滟昊泠竟浑然不觉得。 即使目前所在之地就是阴曹地府,竟也没有半分责怪烈熠的意思。一定要追究,眼下的局面也只能归结为他的选择,一心求死的人是他,纵使早已探知莫离护袍上的玄机又如何,并非是烈熠苦苦相逼,而是他自己一头栽了进去。 始作俑者,最后一刻不忍下手。反而是被算计的那人,义无反顾。 既然两人不得共存,生死相争之中,滟昊泠还是要想方设法容下一己私心。又往前走了几步,胸口的疼痛更加剧烈。兴许是因为这些本就源自自身的选择,滟昊泠反倒有几分甘之如饴。 既然此生已亡,那么前方所去当然就是真正的十丈阎罗殿。在民间,幽冥地府的传闻几何,滟昊泠在如何不信这些无稽之谈,总还是少不得让留言钻入耳中。关于那里的阴冷与血腥,倒也不是彻底无法想象。听说每个人在死后,都少不得要在这里走上一遭,罪孽亦或是功德,都会得到一个公平的研判,从此决定魂魄是入天堂,还是下地狱。 只是,天堂怎么样,地狱又如何? 滟昊泠长笑一声,以他满手杀孽,只怕十八层地狱中早已记上了他的名字。不过也就仅仅如此,想来阴间的酷刑比起汐蓝的地牢,也差不了太多,那些都是素来见惯了的事物,他又何须恐惧? 此生再无与烈熠的相见知期,要论惩罚,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痛,远比剥皮刻骨要严厉多了。 心中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快。以滟昊泠之尊,如何不敢面对阎王判官?坚定如磐石的步伐,不多时就走到那一方光亮之前。抬眼一看,远处尚不觉得如何明艳的光芒,此刻竟是光芒万丈,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本能的闭了闭眼睛,也只是很快的一瞬。在灰暗的环境中滞留久了,乍一见刺目的光亮,为了避免泪流满面,任何人都会选择闭眼。 以如今的他而言,又何来泪流满面的立场? 有些舍弃不了的遗憾,最后也只能埋于心底。即使如此更是难以解脱。永志念念不忘,不正是他的所求么? 待得适应了那一蓬光亮,又何来随机睁眼。没有细看周遭的环境,半低着头颅,若有所思。怪异的是,此时所在的房间倒是一片柔和,地板铺设的石质地砖光可鉴人,镶嵌的分外整齐,砖缝都几乎不可寻。 都说阎罗殿阴森可怖,倒是自己亲眼见了之后,才发觉现实远非如此。要是这里被称之为可怖,那滟昊泠还真不知要怎样的陈设才能叫做宁和了。 “你如今的样子还真是令我意外。从来不晓得,滟昊泠也会有伤感幽思的时候。”一个清凌凌的女音灌入滟昊泠耳中,由于此时没有抬头,并不知说话之人的模样,不过这声音是绝然的冷艳无匹。 如果说这就是阎王座前的问话,未免也太怪异了些。滟昊泠心怀几分嘲笑,终于朝着女子所在的方向看去。 她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一袭浅金色的衣衫。这样奢华的颜色,绝非一般女子敢用,也绝非一般女子用的起的。然而,如此挑人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居然恰恰适合,更加衬托出眉宇之间的一股骄傲与……脱离世俗。 滟昊泠才看一眼,便能够肯定从未见过此女,让他疑惑的是,对方五官之中有一股依依的熟悉之感。心念转了几转,陡然想明白其中关窍,当即漫上一抹浓烈的冷笑。 “这才是你的真实模样罢?当初在百图渝怀的水灾之中,刻意扮成女童的模样,是为了利用烈熠的恻隐接近他。如此想来,这些所走所为还真是难为你了。朕说的可对,如归小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女子双眸之中蕴藏了两簇火焰,鬼火也似。能够让一个人显露如此眼神,证明她的内心绝非平静可以形容。恨意与否姑且不论,至少滟昊泠出现在眼前,已是犯了她的忌讳。“既然认出我是谁,难道你就没有觉出半分不对劲之处?” 不是没有见识过如归的口齿伶俐,她曾经可是在口舌上大占九歌的便宜,那一位也是牙尖嘴利之辈,竟然也会被人堵得哑口无言。今日亲身体会了,才真正领会如归言辞中的犀利,偏偏驭锋芒于无形,杀人不见血。 乍听上去,不过只是在闻讯与自身有关的事,略略细想之后就会品出如归的这一句话之后大有深意。且不是旁的,直直朝着滟昊泠心头最脆弱的一部分刺来。 假若能够如此轻易就击溃的人,也就不是他滟昊泠了,不改冷笑,“没想到朕死后,也能在见到如归小姐。” 他的反应确实够快,然而也不能就此忽略她手中握有的筹码,“皇上是天潢贵胄,我自认没有福气与皇上在会于阴曹地府。”如归抬起双手,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一虚划过室内陈设——她不是没有看出来,从一开始,滟昊泠就竭力避免去注视这周遭的一切。他越是不想去看,她就越是要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皇上是在故意装傻还是想要自欺欺人,这间书房的所有摆设都是那么眼熟,皇上可不要说自己认不得了。”摆脱了幼年女童的模样,成熟冷艳的面容上笑意连连,却有着嗜血的味道。滟昊泠百年难得一见的逃避,想是大大满足了她的恶意,一针见血地指出,“这里,可是你北冥皇城中的御书房啊。” “……”其实,有哪里需要如归说得如此直白。滟昊泠右手微微一动,手边已然出现一方砚台,不用去看,指尖的触感都能够描绘出异常熟悉的质感。 如归既然使用种种手段滞留在烈熠和滟昊泠的身边,心头自然是怀了无数心思的。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打压一二的机会,她又怎么肯轻易放过?“那我再说一句,就在片刻之前,坐在这张椅子上的还是烈熠。” 滟昊泠眉心一跳,迷惑而又爱动的神色,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从遮掩。再如何坚定深沉的的人,心中总有一块不容他人碰触的禁地,一旦被揭开了,就皆是血淋淋的伤口。 “你是不是不能相信?”如归上前几步,素手按上桌上的一叠宣纸。冷眼一看,还真分辨不出,她的肌肤与纸张相较,究竟何者更为细白一些。指尖描摹过宣纸上的墨字,像是要再一次勾勒那些波澜横划。 第二十五章 伤口撒盐 那些晕染在素白纸笺上的笔墨横姿,隽永而飘逸,像极了烈熠本人。只是到了末尾,笔锋逐渐变得虚浮起来,想来是体力不支的缘故。滟昊泠满是爱怜的拂过,几缕尚未干透的墨汁,在指尖染上一层浅灰。御用的砚墨无疑都是极好的,细腻而快干,如今既还如此湿润,便已能从侧面证明如归所言非虚。 隐约觉得锋锐的眼光射来,几近能将人射穿,如归强装镇静迎上去之时,却也没有对上滟昊泠的目光。后者的神思还是遗留于那些字迹之上,几许痴痛。 滟昊泠坐在雕花椅上的身躯依旧笔挺,唯独眼眶是深红的。透过发丝间的空隙,才能够看到他一双深红的眸子,正因为不甚明显,因此才格外吓人。滟昊泠此时被笼罩于浓稠的杀意之中,正是由于这一种出鞘宝剑一般的锐利之气,才令如归有了被刺伤的错觉。 心中不服——假如她还是那少不更事的幼童模样,那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的她既然恢复真容,别的不为,就算只是为了维护神族的尊严,也不能如此轻易被人小觑。 “那我再说一句——”明知有些话最好还是不要出口,说不定就会招来杀生之祸。然而如归此刻气性已经上来,便是性命不保,为了舍弃不掉的傲气,她也非要当场给滟昊泠难堪不可。“在你和烈熠之间,无论是谁杀了谁,最后活下来的人都会是你。” 简单的一句话之中,已是蕴藏了无数冷毒,足以令人透骨冰寒。偏偏如归还要再一次紧逼,“这其中的含义,你可明白?”以滟昊泠的睿智,即使再微末许多的提示,他也能推论出背后的意思,况且如归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了。故意有此一问,也是为了让滟昊泠心中再起波澜,绝不允许他的心绪有平复的一刻。 要说疼痛,就一定要令滟昊泠痛个彻彻底底,最好永无翻身之日。 “叫风雪来觐见。”滟昊泠向着窗外喊了一声,即便刚刚才从混沌中苏醒,但是以他的耳力,又如何听不出书房外间有侍从压抑而浅显的呼吸。随着命令的下达,滟昊泠也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眸中如同镶嵌着万年寒冰,哪里还有一丝猩红?如归不禁怀疑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 如归咬紧下唇,血迹自齿痕上渗出,她也浑然不觉。明明有着别的责任,然而都被如归暂且抛诸九霄云外,什么“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一切都不在如归的考量之内。满腹的心事,都只想着如何维护少的可怜的自尊。 诺大的御书房之内,寂静的掉针可闻。表面的平静,也不知是否能够将其下的暗流汹涌全然埋没。还是说,终有一刻,一切都会爆发出来,就如同冰冻三尺的湖面,一旦有了第一丝龟裂的纹理,转瞬之后就会扩大到整座湖面,使所有的坚冰都碎做齑粉。 风雪的出现,就是那冰面的第一道裂纹。 从北冥城中偷盗各种指证滟昊泠罪行的证据之后,又以风御畅弟子的身份亲笔书写征讨檄文。风雪并不晓得自己的作为都是为他人作嫁,无意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由于不清楚背后的缘故,自然少不得惊恐。为了逃命,风雪一直辗转于七界各地,直到被赫连远遥找到,才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救助风雪,虽然是烈熠的定夺,但是谁都明白背后的不得已。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倘若见到风雪,他拍自己会忍不住痛下杀手。于是赫连远遥也只能安排风雪跟随牧野军之后,而断不敢让他出现在烈熠面前。这么做也是为了应对某一日的不时之需——风御畅的弟子,这是何等特殊的身份。 风雪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焰赤出面解救他的危机,绝非出自善心,多半只是为了加以利用。既然别人不待见他,他也就不会巴巴的赶上去献殷勤。进了御书房这等神圣之地,风雪也是一脸少年人的倨傲。站的笔直,莫说躬身行礼,即使是膝盖都没有弯折一下。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你找我来,是准备惩处我当初的作为么?”行窃一事,本就是不容放过的罪行,况且风雪偷盗的都是要紧之极的物品。这层隐忧一直存在与风雪之中,再次见到滟昊泠的第一颗就将之提出,这自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真正奇怪之处在于,风雪竟能准确的叫出滟昊泠的名字,而不是将他错认旁人。 既为双生,滟昊泠与原来的容貌当然会十足相似。更加关键之处在于,燕支战役中滟昊泠死在烈熠剑下的一幕,为无数人亲眼得见。然而风雪看到进来的第一刻,想也不想就如此称呼。在当今广泛的认知中,这是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人。 该说风雪眼光毒辣么? 他是风御畅的爱徒,风御畅的占星自可上之天机下晓世事,难道说风雪也学会这样的本事?二十余岁的年纪却具备了老练的目光,能够破悉所有世俗的假象,直达最真实的结论。 若说惩处,他自己才是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就算为了名声,要找一名替罪羔羊,也不会急在今时今日。一点一滴的悲痛碾过四肢百骸,滟昊泠早已无暇分神他顾。 不过,再怎么心殇若死,滟昊泠依旧还是滟昊泠。正如他在如归面前不漏声色一般,当然也不会让风雪看出个中端倪。“是否惩处,要先听了你的辩解再说。” 辩解?以滟昊泠的为人,说是一意孤行也不为过,何时给过别人辩解的机会?不是没有错杀过无辜之人,在那些人临死之前,滟昊泠连半句争辩的机会也没有给过。陡然在这时改变行事作风,唯一的理由就是有其他考量。 风雪眸光微凉,如同披了浓浓的秋霜。除了寒意以外,还有独属于凉秋的透彻。在风御畅身边跟随久了,在愚笨的人都晓得如何察言观色。“你想问我这么做的理由?” 滟昊泠不置一词。风雪猜对还是猜错,又有什么要紧。他的本意也不在这里,仅仅为了找出一个较为合适的开场白。 风雪则认为对方的态度就代表了默认。“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奥的理由,我只是想证实师父的卦辞正确无误而已。” 滟昊泠倒没有怎样,却是如归侧目。听了这样的解释,她不得不好好看看这个男子。不,以他当下的年纪来说,说是少年还要更加合适一些。那些檄文,几乎将这七界搅得天翻地覆,到头来追溯因由,居然只是为了这样的初衷?该说风雪想法单纯,还是该说他心机诡诈? 潜伏在滟昊泠身侧,只为了伺机而动,搜集罪状之后一击获胜——桩桩件件,可都是这位看上去青葱韶华的少年一手做出来的啊。 “是否正确又有什么要紧?即使没有风御畅的多此一举,朕的铁蹄也会踏遍万里河山。”表面听来,是皇者的睥睨之心。只要稍加留意,谁都能够听出其中的讥诮味道。这也怪不得滟昊泠,时间除了滟湄漪,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加厌恶怪力乱神的人。 “我师父占星最重要的内容不是你会否挥兵天下,而是经过战争洗礼,无比惨烈的景象。”风雪此言多少有强词夺理之嫌,然而到底还是被他抓住了关键之处,谁想要反驳都不是那么容易。 风雪继续道,“原本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哪知半途跑出一个烈熠。这人本就天纵英才,加之尽心竭力筹划多年,无形中已经改写了命运流动的轨迹。长此以往,只要给烈熠足够的时间,说不定真的能化七界数百年的干戈为玉帛,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天下至尊的御位。” 如今烈熠不再,再也无人能够探知他是否有这样的报复胸襟。至少听风雪所说,并非没有半分道理。烈熠半生兵戈,手染鲜血无数,但是任谁都不能否认,他一生中所救的人,远远比他杀的人要多得多。 “如果你不信,我却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风雪直视滟昊泠,能够看出后者眉宇中嵌着的几许不耐。风雪并不晓得,敢于向滟昊泠步步紧逼的,他不是今日的第一人,之前如归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就像是铁了心要在滟昊泠伤口撒盐一般。 “你应该还记得幽川眉妩送来的归降国书?”风雪带着几许看好戏的心情问着。想来这也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事,幽川此举,不仅扩大了汐蓝的版图,让汐蓝掌握了大陆的交通要道,同时魅族的加入也让汐蓝羽檄军如虎添翼。 风雪知道此事也纯属巧合,幽川的御用国师与其师风御畅有几分交情,当初为了归降之事特意邀请风御畅相商。辗转几轮,这件事的真相也就入了风雪的耳中。“尽管看起来幽川此举是为了避免战火践踏,但是就当是的情势来分析,魅族还没有被逼迫到非得归降的地步。滟昊泠,你难道不觉得幽川的国书来得太快么?” 第二十六章 干戈苍渺 滟昊泠陷入沉吟。 风雪很会说话,可谓一针见血,直接刺中了他人的要害。正如他所说,幽川归降,并非错误的选择,但就当时的情形来开,却也不是必须的选择。亡国之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屈辱,绝非轻易就可以接受。这一点上,无论大国小国都是一样。 幽川的地理位置重要不假,但是对于国家的生存来说,却算不得很好。处于大陆中心,也就意味着与多个国家边境接壤,七界的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有那个意思,都是可以像幽川出兵,扩张土地。 但是这么多年来,幽川都坚持下来了,甚至不惜以组建佣兵的形式来维持与各国间的势力平衡。男子的数目不够,便是妇女也被派往战场。无限悲凉的手段,最终的结果到底还是令幽川数百年来屹立不倒。 为了生存,已经做了如此多的事,没道理独独向汐蓝称臣。就算天下统一乃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但是只要幽川想想办法,也不是全然找不出生存的空隙。譬如,魅族可以佣兵作为交换条件,换取偏安一隅的待遇。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4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风雪此言一针见血——你难道不觉得幽川的国书来得太快么? 幽川在归降一事中的作为虽然称的上明智之举,不过毕竟还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亡国之辱,随之而来的辛酸痛苦,对于大国小国都是一样。没有别的选择也就罢了,偏偏幽川是主动放弃独立的地位。 “滟昊泠,你还不相信此事是烈熠在背后动了手脚?”风雪的态度是那般笃定。事实却也如此,即使他有心编造谎言刺激滟昊泠,也不会选择这种一眼就能被拆穿的事物。 送来幽川国书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滟昊泠麾下的眉妩,她此刻因伤重而闭门疗伤是不错,但若是滟昊泠有意传召,眉妩还是少不得要拖着病体前来觐见。只要当面说上几句,任风雪的谎言撒的如何圆满,也经不起一番风吹草动。 滟昊泠自然信了——亦或者说,他不得不信。 哪怕没有风雪的言之凿凿,但是想到烈熠的为人,这件事的处理方法上,的确符合他惯有的悲天悯人。幽川国力羸弱,断断没有与帝国夏莲一争长短的实力。要说为了偏安一隅,也只能是痴人说梦的理想罢了。 借鉴冰族最终的结局就可以看出,滟昊泠的为人绝不会永远庇护某个弱小的种族。端看其是否有被利用的价值而已,一旦不能为汐蓝所用,所有的皇恩浩荡都是彻底的笑话。 既然早知必亡,又何苦赔上众多的鲜血?类似的想法,本就与烈熠这个人极像。一纸国书,所折损的也只是尊严。烈熠连自身荣辱都不放在心上,尊严一类在他看来,是最不值得以无辜百姓换取的东西。 太过了解烈熠的为人,即使从来没有听他亲口说过,也完全可以想象他如此行事的理由——烈熠想要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天下交到他的手上。 化干戈为玉帛?风雪的形容,多少还是免不了夸大其词的成分。 烈熠所为,只是期盼中有一日,昔年干戈能够化作苍渺。 当四海升平长乐未央的一天,曾经的铁血征伐战火硝烟也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忘。但是前提则是,给这世间造成的创伤并没有风御畅卦辞中的那般惨痛。倘若处处都只能见到三春白雪归青冢的荒凉景致,又何来平安喜乐的百姓去忘却那些悲伤? “就因为熠的计划超出风御畅的占星,你就不惜以这些手段逼迫他?”杀意弥漫么?完全不是。滟昊泠自己都惊讶于此时的冷静。他从未如此想要取某个人的性命——不是为了大是大非,只是因为他自己,在这一刻恨透了风雪。 原来,当恨透一个人却不得不维持冷静之时,竟是如何痛苦。世人对滟昊泠的评价无疑是薄情寡义,他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宽宥的任君。如此抉择,仅仅是知晓烈熠曾经饶过风雪一命。无论烈熠出自何种理由,滟昊泠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违背他的抉择。 风雪笑的猖狂,此时的她看起来,丝毫也不像风御畅。风御畅一生都设法避世隐居,而风雪却是想方设法堕落尘世。比起自己的师父,风雪更加明了人情世故,也更加冷毒无情。 “烈熠一生都在维护世间平定,但是按照檄文所指内容,你的存在无疑就是平定的最大隐患。”风雪死死盯着滟昊泠,没有那些檄文,他也会如此断定。这本就是师父预言所指,而风雪……是那样深刻的坚信这一点。“一旦你的罪行公开,烈熠再不情愿,也必须对你刀剑相向。” 几分苦涩袭上心头,滟昊泠怎么也无法忘记,风雪行动的成功,归根结底是他一手促成的。本意或许不是如此,他只是陡然想明白了,甚至可以不要这个天下,也不愿真正与烈熠沙场相见。 若非如此,他又为何要只身赴燕支花海? 若非如此,他又何需借鉴幽川的做法,备下那一份国书? 该怨什么?追溯当初就是一场错误…… 又该怨什么?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风御畅的卦辞能够道破天机,又为何没有算出熠的一番筹谋?反倒要让你来做这许多事?”本以为再次开口之际会再难以压抑心绪,结果还是一径的平和。就算与过去比起来,也少了切冰断玉的冷彻。 语调中听不出来,但是每一个字都是在质疑风御畅的能力。应该感到屈辱的,怎知风雪只是不卑不亢的陈述,“算不出烈熠的作为也实属正常。” 向如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还是风雪第一次见到她成年的模样。不过既然他能够一眼辨别出滟昊泠,自然也就能够一眼认出她是何人。看过一眼之后,风雪的目光又回到滟昊泠身上。“如归小姐可以证明,烈熠,本就不是命运轮盘上该有的人?” 眉峰蹙起,所有平和的假象都宣告打破。滟昊泠的冷醒是为了谁,愤怒也就为了谁。撇开风雪的那些故弄玄虚,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十足清楚,在他看来,烈熠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自从风雪到来之后,如归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事实上她所等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之前她费了那么多唇舌,什么也没有得到,唯一证实的就是滟昊泠的固执。即然这样,要说什么,只能等到他再也反驳不得的时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本就不该降生。不,更确切的说,烈熠本就不会降生。”一字之差,就如此残酷的裁定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都与生死无关,游离于这一场命运一次轮回一方红尘之外,翻遍世间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容纳烈熠存在的空间。 “所以我才会说,不管你们中谁杀了谁,最后活下来的人……都是你!” 如归一族自诩天神,至少这一刻,她的声线是如此茫茫。从来不认为御书房的构造空旷,唯有这一刻,当她的声音响起之后,竟然起了回音,一波一波的荡漾着,像是非要不断宣判这个罪状。 烈熠的消散,居然是源自他不该存在? 何等荒谬! “这件事,熠之前知道么?” 如归闭口冷笑,他们这一对双生兄弟出生的秘辛,原本烈熠就比滟昊泠了解的更多。其中的关窍以及最终的结局,他又如何不知?滟昊泠一心想要自欺,居然不惜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烈熠最后的计谋。他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唯有他滟昊泠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这一层托付之中,何曾不是在告知真相?可悲可叹的是,他枉然自诩聪明一世,偏偏在最不该糊涂的时候犯了糊涂——没能听懂,他竟然没能听懂! “滚!都给朕滚出去!”怒气蓦地爆发,如同压抑太久的火山。不管曾经看起来是如何的平静,到喷薄的一刻,才晓得之下压抑了多少热量。手中抓起一物,眼看就要砸出去,滟昊泠猛然认识那是烈熠的留书。动作猛然僵硬,唯有漫天吗漫地的酸涩淹没而过。 风雪掉头就走,他想做的事情都全部做完,再留已是没有用处。 然而如归却是半步不离,也不顾停留下会迎来什么。淡淡开口,“我受人所托,还有未尽之事。” 第十一卷 第二十七章 物是人非 往窗外看去,旧日里的宫墙依旧耸立在那里。只怕千秋之后,也会依旧存在于此。唯有狼烟烽火万马奔驰,会渐渐的消失踪迹。此刻回想起来,半生所做的一切,就仿佛枕了黄粱,迷失了梦境。否则,为何当醒来的一刻,就已然物是人非? 幻梦中那个最为重要的存在,早已消散于七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任凭滟昊冷呼唤雨之能,也无从寻觅了。 镜中月,水中花,不外如是。 烈烟曾经在此地,挥毫书写了千百张宣纸。最上面的这一张,郝然告知了滟昊冷的一个秘密。 世人皆知,在一场漫过寒冬又被迫延续到春末的大战,给世间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孰胜孰负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国库空虚,满目疮痍。如今可谓什么都极端缺乏,只要是能够想得到的物资,存储的数量都远远无法满足需求。而在所有的物资中,又以粮食的亏空为最甚。 社稷乃是农桑之本。 即便以滟昊冷的我行我素可以抛开这些大道理不谈,但是总也不能忽视天下间那么多等着吃饭的人,保暖本就是人类生存最起码的要求。时节逐步转暖,倒是不用担忧穿衣一事。然而另一个问题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就更加凸显。 然而烈熠却留书告知滟昊冷一处粮仓所在——平乐镇。许是因为到了这一刻,烈熠确实体力难支的缘故,笔划之间已是清晰可见的虚浮。但是那些字迹已经干净清晰,就连措辞,也是他一贯的简洁精练。 平乐镇乃是烈熠一手所建,耗费无数心血,也寄托了他的理想。各国涌向焰赤的难民,最终得以再次安居乐业,就像是浓缩了未来平安喜乐的一幕景致。只是要将之推广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所作所为还远远不够。烈熠心存再多遗憾,也做到了所有该做的事。甚至,他还揽下了许多本该属于后人的责任。 至于那一座留给滟昊冷的粮仓,建造地点在平乐镇不错,但是背后的出资人则是天下第一首富闵艳秋。看到闵艳秋的名字,滟昊冷也不得不有些许动容,谁不知晓其富可敌国?倘若提供资金的人真是闵艳秋,就完全可以肯定这座粮仓的存储量将是如何壮观。 加之烈熠行事素来未雨绸缪,这一储粮计划想必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积少成多,从各地收购,在集中囤积。也难怪烈熠留言告知,期望这座粮仓能够帮助滟昊冷度过眼下难关。本也用不着坚持太久,只要到了今年秋收,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除此以外,关于此事烈熠在没有多说什么。除了将与之相关的事宜交代清楚以为,他没有只言片语置喙滟昊冷的做法。 为了之前一战,汐蓝焰赤两国都已经竭尽全力。这一部分粮草,说是从烈熠的牙缝中省出也不为过。牧野军到达燕支花海之后,就曾被缺粮的问题深深困扰,但即便如此,烈熠还是没有兴起动用这部分粮草的主意,一丝一毫的念头都没有。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如此千辛万苦才存下的粮食,怎样珍贵自是不言而喻。然而烈熠就这么简单的将之交付于滟昊冷,要说信任,怕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加郑重的信任了。 几乎与他们之间的情根深种无关,有的,只是一位帝王对另一位帝王的托付。 时间仓促,更加要紧的是滟昊冷此刻心绪反复动荡。厚厚的一叠留书,他也仅仅只看了一张而已。即使如此,还是能够想象这些看似轻薄的物品之上究竟承载了怎样的千金重责。 他亲手绘制的江山画图,寥寥数笔,白描一般看来无比萧瑟。而要在其中添上无数绚烂的颜色,锦绣河山,就是他从此以后想推托也无从挣扎的一生束缚了。 滟昊冷经不住泛起私心,希望其中的一张宣纸只是是给他的私语——不是托付给帝王滟昊冷,而只是给他一人,留给……昊冷。 “受人所托?可是熠让你带话给我”滟昊冷问的那般急切,问的那样迫不及待。他全然忘了在之前一刻,还是如何心心切切的想要将这个女子碎尸万段。只因她带来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便如同第一抹破开天光的晨曦,照亮了黎明前最为黑暗透彻的永夜。 如归轻叹一声。与滟昊冷兄弟认识如此之久,她一直都在扮演该扮演的角色,一颦一笑皆是经过精心设计。唯有如今一叹,添上了几缕真心,冰雪上腾起的薄雾一般,听的人自心底泛起幽寒。 神族又如何,如归也是身负属于自己的重责站在这里,只是这些都抹不去一个事实,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但凡是女人,就会有恻隐之心,就会又比男人更加柔软易感的心肠。 况且,一路而来看见了这么多,无论是可以偷窥,还是无意撞破,每一件事都是亲眼所见。容不得如归……不动愁肠。 蓦地想起被托付时的情景,还是虞关之外,连连下了十来日的大雪,天地之间都是大战在即的肃杀与压抑之气。千军万马之中,唯有烈熠一人时平和的,就算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他也平和的不露半点破绽。 当时如归就在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所以才能这般坦然接受吧?本就不该降生,就算风御畅这样的大家,翻遍每一刻星辰运行的轨迹,都找不出烈熠的容身之处。至于他本人,就更应该明晰这个事实。十数年来,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像是为了迎接死亡。长此以往,真的能够做到心如死灰—— 波澜不兴。 “我并不知烈熠为何要将这件事托付给我。以我的身份,并不适合担任这样的角色。”如归苦笑。一不小心竟然将自嘲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滟昊冷并没有半句怪责。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人去方知不可再得。 隔绝他们之间的是跨越不去的生死之光。 有人似乎如是说过,世上最无奈的距离,是两人明明相爱却不得不天涯永隔。对于此时的滟昊冷来说,才真正领悟到何为无奈——一个去了,而另一个还不得不苟活于世。 这个时候才明白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是如此珍贵,哪怕只是点点滴滴,哪怕只是旁人口中的寥寥数语。如归从来没有这样讲述烈熠,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之上,只当是怀念一个熟识多年的故人。 听在耳中,竟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停顿片刻,如果整了整神色,再次开口。“大概对于烈熠来说,我也只是当时不得已的选择吧。尽管身边跟随的都是亲信,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死讯告知他们。只有我一个人,是晓得这件事始末的。” 如归晓得始末,风雪也知道。偏偏是最不想干的两个人,唯独他滟昊冷,被远远的隔绝在真相之外。故意穿了莫离护袍前去应战,如今竟然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做究竟是为了成全烈熠?还是硬生生的将他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烈熠能活到现在,全靠一身修为吊着性命。只是他自己也清楚,人力不可逆天,再强悍的修为也无法让将死之人滞留尘世。仅仅因为该做的事没有做完,他才一直苦撑。到了近期,已是不得不借助桑拓的医药续命。”如归缓缓摇头,说是续命,谁有不知终归还是一样的结局,也难过桑拓每每都自责不已。 如归并不知此刻的滟昊冷在自伤些什么,她也无心要去在意,不过因为想说,所以才说了。“最后刺你那一刻,也是出自烈熠的多番考虑。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你,若是当初被刺穿胸膛的人是烈熠,按照你的性格只怕少不得要当场发疯,造下数不尽的杀孽。既然如此,烈熠认为倒不如再向上天偷借三日时光。”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却也可以做很多事。”如归指了指烈熠遣留下来的书信,从刚才开始,滟昊冷就一直将之紧紧攥在掌心。只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写这些的人都不在了,在如何珍视他留下的物品,终究也只是空空如也。 “烈熠认为,只要局势大定之后,你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而且,有了这三日时光,再如何悲恸的心情,也该平复了。” 即便不会烟消云散,但到底也不会再波涛汹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2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第十一卷 第二十八章 各自天下 熠—— 滟昊冷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就已然是密密实实的酸楚。要说多自身的了解,果然还是烈熠知之甚详。他的担忧并没有错,假如当初在燕支花海上被一剑刺透心脏的人换成烈熠,自己一定免不了杀心大作,必然要让无数人为之陪葬。 即使到了此刻,他依旧想要这么做…… 烈熠殚精竭虑为了这个天下,无论苍生几何,也无论世人何辜,在滟昊冷眼中皆是不值得。 一切,都是不值得。 然而到底还是被束缚了,并非是因为经过三日的沉淀之后,已经缓解了锥心之痛。只是烈熠一生的努力都是为了换取这所谓的安定——滟昊冷可以无视红尘万物,唯独不能忽略他的希冀。 要成千上万的人为烈熠陪葬自是不难,只是终究下不了这道命令。难道,他要让他死后不宁么? 烈熠运筹帷幄,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指掌之中。包括自身的感情,都一并计算在内,作为善加利用的筹码。只是否就能称之为“大爱无疆”?滟昊冷并不知道。他唯一肯定的就是,烈熠再如何聪慧绝伦,到底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他认为他心中再无痛苦——三日已过,消磨了三十六个时辰,哪怕是疼的难以喘息,重复这么久了,就算不能愈合伤口,剩下的也只有一片麻木。 到底是已经无从转圜的既定事实,及滟昊冷斟酌事物时向来务实的作风,从来都以结果为重,追寻的都是最大的利益。斯人已逝,即是无从追回,烈熠料想无论滟昊冷如何追忆,都不会影响他的将来。 时光悠悠,他会活的很好。 很好。 滟昊冷不否认自己会活下去,他也不否认会登上七界之中最高贵的御座,君临天下。只是,烈熠还是错了,疼痛岂是这般容易消弭的东西?能够随着时光泯灭的伤痕,大概都没有真正痛到深处。一旦真的痛的无可解脱,便是剜心拆骨,也不停不休。 “请将熠最后的留言告诉朕。”面对如归,低声下气的恳求竟也是如此顺口,完全听不出半分的勉强。 如归一怔,嘴唇连连开阖几次,半个字也没有吐出。到了这个时候才翻覆犹豫,如归的举动为免也太奇怪了了些。若是真心不想让滟昊冷得知留言的内容,她根本题都不该提。一旦让滟昊冷晓得留言的存在,便是动用无数手段也会从她口中将话套出。如归又不是寻常的蠢笨妇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道理? 这时的几多辗转,看上去不像是在故意刁难。到更有几分像是……不忍心? 滟昊冷眼神渐变,从刚才的恳求变得威仪十足。他本就是真正的上位者,从来都只知命令他人,难得的妥协也不过转瞬即逝。原本在与烈熠有关的事上,就容不下多少冷静与自持。 “刚柔并济,泽披天下。”再怎么不忍,到底还是自己一条命更加要紧,如归檀口一张,极快的语速讲出这八个字。“这就是烈熠让我给你带的话。” “仅是如此?”也难过滟昊冷不信。类似的事,烈熠不止一次在他耳畔说过,又何需刻意让如归带话?手中的这些宣纸,其上记载的每一件事都是烈熠的托付,既然将这些留下,想来,他对他应该是极为信任的吧? 如归脸上浮起几分被揭穿的尴尬,早就明白瞒不过,她还非要白白费这番功夫。“烈熠还让我代为劝说一句——君王手段虽然讲究刚柔并济,但是乱世才用重典。如今不管怎么说,七界已经统一,休养生息才是当前要务。烈熠希望,你在动用铁血手腕之前,能够三思而行。” “三思而行?他竟没有说让朕彻底免除所有杀伐?”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大义!滟昊冷愤恨至极,却也找不到发泄的途径。想他一生苦苦所求,到底还是输给了烈熠心中的天下。他的理想,不外是泯灭所有的硝烟战火。可惜此事说来简单,要成就又是如何艰难?世人贪念不足,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纷争。烈熠的毕生所求,到底也只能沦为空谈。 奈何,最终输给了这一番空谈的,却是他滟昊冷,是他一颗滚烫到灼手的心脏。 如归沉默。烈熠的留言她已尽数告知,无论滟昊冷满意与否,即使以死相挟,她都编造不出别的了。原本被托付时,想着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这才答应下来。直到今日真正转告之时,才终于晓得即使只有几句,也不啻于千斤重担。 手指弯曲,过于用力之下,指节凸出,惨淡的青白。轻薄的宣纸哪里经得起如此抓扯,皱起满满的波纹,只怕再难抹平了。滟昊冷如今终于可以死心,烈熠耗费三天三夜所,只怕真的……没用留给他只言片语。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3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冷身姿一颓,重重坐在身后的雕花木椅上,发出的巨响结结实实吓了如归一跳。本能的有了恐惧,即便再怎么无知无觉的人都会晓得这个时候还是离滟昊冷越远越好,况且如归本就有七窍玲珑的心肠。 步子动了动,几乎退到了门边,但到底还是没有走出去。如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为了沉着冷静,而是今天才第一次晓得,原来自己也是个不怕死的。然而,到底还是不敢再冒然开口了,多说多错,谁知那个不经意的字眼会挑起对方的雷霆震怒? 本该是最不相干的两个人,就在一间宽敞的书房中遥遥相对。滟昊冷自顾自的坐着,浑然忘了周遭还有旁人一般,低垂的眼睫之后遮挡了一切的情绪。既然猜不猜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再想些什么,如果索性也懒得去想,只是百无聊赖的抬头望着横梁上雕镂的花纹,似乎是想要数清那上面究竟除了几枝繁花。 也许是静默之中,时光流逝尤其快速。就算在心中互相厌弃的两人之间,也挡不住光阴匆忙。 如归不再眺望梁上的彩绘,脖颈酸疼不说,暗淡的光线下要是还继续看那些负责绚丽的线条,少不得眼花。彼时,都已是黄昏了。将目光转向窗外,一派的残阳如血。如归不由产生一个莫名的感触,今日的夕阳尤为红艳,是否得益于万千鲜血染就? 只是再好的夕阳,室内的光线到底是不如白日里明亮,黯淡了下来。没有宫人进来掌灯,御膳房毕竟是皇宫重地,北冥城中侍奉的宫人早已习惯敬而远之,非召绝不入内。 滟昊冷缓缓抬头,他沉思如此之久,令人禁不住怀疑在这数个时辰之中,他是否又再次走过了浮华一梦。光线在他的脸上形成了奇异的折影,一半瑰丽如火焰,而另一半则是幽暗似鬼魅。 “……真的没有么?” “什么?”如归下意识的反问,滟昊冷徒然出声,不可谓不突兀,她是真的没有听清。回过神时,也就只能捕捉到最后的几个意义不明的单字。 滟昊冷反而不再言语。只剩那一张透着诡谲的脸孔,在光影中浮浮沉沉。夕阳本就短暂,消沉之中,滟昊冷明艳的一面渐渐减退,仿佛皆被鬼魅吞噬一般。 他方才想要问什么?从如归那里证实烈熠真的如此绝情,半句话也不给他留下?其实又何苦揪住不放,该证实的,不该证实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如归如归,不如归去——她的名字还真没有叫错。 对于滟昊冷来说,是否不如忘却的好? “你可想过烈熠为何没有话留给你?”如归蓦然问道,她也算是善于洞悉人心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想,信不信随你——烈熠如此不告而别,或许只是出自愧疚罢。无论出自什么理由,他到底刺了你一剑。焰赤的帝王能够对此无动于衷,但是烈熠自己,只怕到死都难以安宁。这样的他,大概认为无论留什么话给你,都改变不了他对不起你的事实。” 所以才不说么? 所以才什么都不是么? 如归再叹,他自己都觉得今日感慨过多,有些多愁善感了。“既然已经妄自揣测了,那我就再多嘴提醒一句——你难道不准备为烈熠修建一座坟墓么?” “修坟?”滟昊冷问的极为苦涩。如归和风雪已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无论他们之中谁杀了谁,活下来的都是他滟昊冷。既然如此,他拿什么来为烈熠修坟?只是日后,连可供怀念的去处,也没有了。 “哪怕只是衣冠冢,也是好的。”说到底,烈熠也是与她毫无关联的人。如归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立场加以提醒,也只能说是源自难得的不忍之下吧。 滟昊冷咀嚼“衣冠冢”三个字,最后只是缓缓摇头,挥手让如归出去,什么也没有多说。 其实仔细想想之后又哪有这个必要?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人,除却当年烈炽的多此一举,如今的他们又再次合二为一,变作一人。哪里还需要衣冠冢这样欺骗世人的东西来自我安慰?只要他还活着,就当是烈熠也还活着吧。 原来这才是烈熠最大的筹码,无论拓为自己死后的事做了多少铺垫,都比不上这一点更能让滟昊冷捉襟制肘,行事之前不得不三思再三思。只因为这一个理由,他滟昊冷就算想要一死,最终也是不得了。 下意识抬手按着眼角,没有半分湿润。然而之间按到了什么,并不明显,偏偏又是忽略不得。滟昊冷僵死的心脏重重一跳,蓦地从椅子上挑起,疯了也似在书房内翻找一切可以倒影的物件。最后,倒出一盅早已冷透的茶水。没有氤氲的热气,只是在水面上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一颗泪痣,与烈熠如出一辙的位置上,在他的眼角下潸然欲泣。 第十一卷 第二十九章 河山空远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4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站在高处远眺,依旧是波澜壮阔的河山万里。只是落在眼中,皆是一片空茫,即使想要伤怀些什么,都不知伤感该从何处而起。 浑浑噩噩之中,一年已过,再次到了这个留不住韶华的春暮时节。浑噩的是心灵,愈渐清醒的却是神智。这也没什么奇怪,滟昊冷本就早已习惯扮演帝王的角色,况且这本就是他追寻了半生的至尊御座,自然更加懂得该如何经营谋划,稳固社稷。 度过了最初最难熬的三四个月,当迎来丰产的金秋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战后动荡的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因为战事而居无定所的流民也有了安居之地,大多数都回到原籍,分得属于自家的一片天地,再次辛勤耕作。各国经过残酷的战役而遗留下来的军队经过重新整编,成为戍守各地的驻军,避免各地残留的小股势力利用新政权根基未稳之际兴风作浪,维持一方平安。 滟昊冷何尝不知,假如不是烈熠留在平乐镇的粮仓,他又怎么能这般容易的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因为那些都是烈熠的心血,滟昊冷对待每一刻粮食都是贵如黄金,谨慎的调度,派出最可信的将领押运,将粮食送往七界间最需要的地方。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展现了烈熠的深谋远虑。但凡是为了新政权稳固的一切措施,烈熠早已想到,并且一一加以记载,留给滟昊冷。 回想起最初占领百图的时候,为了避免权力系统出现漏洞,烈熠曾提出每名文官配备数十护卫赴任的想法。他让这些官员深入百图的每一层行政区划,而这些官员又只对滟昊冷效忠,由此可以保证以滟昊冷一人之力就可以掌握天下局势。 当时烈熠如此做的时候,许多人还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多此一举。皇帝么,只用掌握天下大势就足够了,哪里需要事无巨细什么都管?事分轻重缓急不假,但是也不能完全放过细节不闻不问。千里之堤,何尝不是毁于蚁穴?烈熠在百图的做法,如今再次想来,竟然已在为天下大统之后的中央集权形式考虑最初的雏形。 类似的作为还有很多。 那一日遣走如归之后,滟昊冷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之内,没有传半个人进去伺候,便是膳食也不曾让人送去。如此过去整整五个昼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到了第五日的黄昏,如归都禁不住猜想,说不定滟昊冷在大恸之余,就这么随烈熠脚步而去。这么熬过五日辰光,无论他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只怕都撑不下去的。如归身怀任务,滟昊冷是生是死她都必须亲眼证实。然而真的走近御膳房门前,如归却是难掩恐惧,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雕花木门。 正当她无比踌躇之际,御膳房就这么洞开。 门后,站着形销骨立几近没有人形的滟昊冷。 如归并不知道,这五日之中,滟昊冷将烈熠的留书一遍一遍的看过。每一个字,乃至于每一道笔划都成为铭刻在他心底抹不去的印记。要是给他一支笔,他可以将那叠厚厚的留书完全复制出来,就连笔迹都不会有半分差别。 然而越是因为记忆历久弥新,滟昊冷越是感佩于烈熠的深谋远虑。七界各国历经数百年的战乱,到了他们这一代,混乱的局势已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不然何以风御畅一阕卦辞就能够在整个天下掀起如此大波?放在相对平和的时代,世人顶多将之当成术士的无稽之谈,一笑置之罢了。 正是因为混乱,才更加容易挑起人们勃勃的欲望。但凡是身负才华的人,无一不想利用这样的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逐鹿天下,乱世尽出英雄,而支撑英雄所为的,自然就是野心。 滟昊冷在内,都未曾免俗。 唯一不同的只有烈熠,在所有人都为自身欲望拼尽全力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如何才能让乱世平定。给滟昊冷留书上的内容,绝非三日之期就能成就的。滟昊冷料想,烈熠一生都在为之殚精竭虑。 体质虚弱,烈熠的生命短暂的令人唏嘘,但是他的期冀却是如斯坚定。既然流血已是无可避免的征程,那么他就要让这些鲜血流的值得。有多少人丧生于战乱,就要有数倍于此的人们尽享安乐。 如此,才能偿还他们此生杀孽一二。 滟昊冷无限钦佩,钦佩之余依旧是心痛如绞。然而,在如何绞痛,他到底还是不得不按照烈熠所谋划的一切,一件件的做下去。 只唯独一件事,滟昊冷不曾按照烈熠的筹谋去做。 曾经檄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以滟昊冷犯下的杀孽,无疑早已引起世人不满于怨恨。再者,燕支花海上无数人亲眼得见滟昊冷丧命烈熠剑下,他们兄弟两人的身世到底还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世人不解其中因由,自然认为滟昊冷早已身亡。 如此种种,假如什么都不做就以滟昊冷的身份冒然君临天下,势必会引起人心浮动江山不稳。为此,烈熠也想了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法。既然当初是风雪一手造成的局面,解铃还须系铃人,新的言论还需要他来引领。罪状还是同样的罪状,七界中无辜冤死了那么多人,想要全然将之抹平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次风雪传扬之时,将罪魁祸首更改一个名字就够了,只要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烈熠身上,久而久之,天下间对于滟昊冷的登基就再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样简单的任务,想来风雪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许他一世平安,也就是了。风雪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衡量值不值得。他当初冒险做这些,也只是为了证实其师父的占星,如今既然占星已然得到世人的苟同,他也就没什么再值得执着的地方了。 比起烈熠所遗留的其他事物,这一件可谓简单的了。然而,再简单也好,滟昊冷偏偏就是不会去做。任其流言霏霏,死在燕支花海的人,原本就该是……他。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5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才该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 他宁可,就此顶了他的名字。 这世上的谜题早已遍布,谁也不在乎是不是再多上一道。至少,滟昊冷自己从不会在乎。御座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叫滟昊冷,还是叫烈熠,又有什么不同?他们,以为是两个人,如今—— 也是同一个人了。 所幸,双**之间的容貌本就相似,也所幸,那一颗落在他眼角的泪痣——除了位高权重,同样也勘称滟昊冷心腹的亲近臣子以外,所有人皆以为当今的帝王,就是烈熠。 也当为了避人耳目,即使是那些明晰真相的人,也不敢错了称谓。烈熠、烈熠、烈熠……这有什么不好?滟昊冷宁可自己的名字被彻底遗忘,也不愿这两个字被泯灭于无情的时光之中。 身后有脚步接近,滟昊冷用不着去细细辨认,也能猜到是谁。到了今时今日,已很难有人敢于这般肆无忌惮的接近他身侧五步之内。高处不胜寒,原来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比起往日在汐蓝北冥城中更甚,所有朝臣对他已是敬而……远之。 “给朕换个药方吧,近日来头疼的厉害,这些药喝了一点用也没有。”谈不上客气,也谈不上责怪,滟昊冷头也不回,对着在他身旁侍奉一年的医者淡淡提出要求。 桑拓,还是过去的桑拓,双眼之中承载着对于病者的悲悯。“头疼不是药物的原因。皇上最近事忙,要考虑的东西多了,自然就少不得头疼。”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桑拓当然是心知肚明的。神医二字,本也不是白当,仅凭脉象,就能辨别出与先前那人的不同。不过,既然这一位也是帝王,只要维持着恭谨,自然就不会犯错。 滟昊冷冷嗤一声,间或着透出几丝不满——过去的他何曾料到,有一日想找一个说真话的人,都会如此艰难。说是真话,也只是半真半假罢了。“朕说过多少次不用急,今日早朝上又有一堆人提出定立年号的事,当真烦不胜烦。” 桑拓神色之间是了然与惊诧混合而成的无奈。既能体谅对方此刻的孤寂,大概真是因为连半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会如此冒然开口。但是,桑拓也明白,这样的事究竟不是他能置喙。 为了将来的一己自由,桑拓曾数次婉拒了御医之职,就是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功成身退,而不至于被困在这宫墙之内,永不见天日。既然没有一官半职,当然就不能随意去评论朝堂要事。奈何这又是皇帝亲自开口,若对此充耳不闻,也是大大的不敬。无论眼前这意味对外如何宣称他的身份,到底不是过去的那个烈熠了。 斟酌再三,桑拓选了最稳妥的说辞,“其实新朝元年已过,国号迟迟未定也不是长久之计,也难怪官员们着急。”手中端着药碗,桑拓不便行大礼,但还是尽力欠身以示恭敬。“桑某多嘴一句,既然帝国已经定名为大齐,皇上何不将年号也一并定夺?反正迟早都需要定立年号,宜早不宜晚啊。” 桑拓所言皆是对于此事最正统的评价,挑不出错处,谁也无法就此加以责罚。且以此时的滟昊冷来说,既然提及此事就是想要听听桑拓的看法,本也无意借题发挥。 “当今天下已不是曾经的七界,既然不再以种族划分为七国,再延续曾经的国名都是不妥。无论是焰赤还是汐蓝,都不会令天下心服。‘齐’字通‘七’,也含了天下齐心的意思,用这个字作为国号应该是最合适的,也用不着多做思量。” 最重要的一点,相信这也是烈熠的希望。他征伐一生的目的,绝不是让焰族独大。众生平等,才是烈熠期盼的景象。 只提国号而不提年号,桑拓在蠢笨也明白皇帝此时没有这份心思。国号属于千秋万代,大齐的后人都要继承这份荣耀。维护这份尊严。但是年号,却只属于这一位皇帝自己——是他一生的写照,却也不仅仅只是他一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万般踌躇吧。 第三十章 心病心药 不该说的话说了这么多,不该谈的事谈了这么久。桑柘适时收口,只是将手中早已冷透的汤药奉上。只能说每个人心中都少不得偏颇,要是面对烈熠,桑柘绝对不会送上早已冷透的药汁。只可惜,再如何医者仁心,也无法做到全然的一视同仁,在他眼中既然有竭力想要救助的病人,同样也就有并非全心全意照拂的对象,只是为了职责所在罢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如是而已。 再说,治病救人的只是药材,至于是滚烫还是冰凉,又有什么区别?滟昊泠一颗心早已冷透,也不在乎这么一星半点。 果然,滟昊泠直接接过,看也不看仰头饮尽。至少在喝药的爽快上,滟昊泠与烈熠都是一模一样。不过曾经的他只怕从不曾想到,以他强悍的体魄也会到了汤药不离的地步。 “一年之期已满,只是最后一副药了。”桑柘尽医者的职责,将事实告知。伴君如伴虎,熬到今日,他居然还是毫发无伤,这不得不说已是一个奇迹。既然如此他更不该辜负自己一条命,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6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不语,看了桑柘一眼,等着他来解释。刚才还说近期常常头疼不已,他却告诉自己无恙。医者有医者的判断,但也需要给病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是。 “其实皇上修为高深,身体本来十分康健。只是当日公子在没有选择之下服过不少伤身的药物,余毒才转入皇上体内。”桑柘轻轻一叹,在这一年之中,每每需要提及烈熠,他都以“公子”加以指代,如此的熟稔而又无奈。提及过往,更是他的罪孽,是他行医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失。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伤了公子的根本。”桑柘看到对方眉宇之间出现深入沟壑的皱纹,不忍之余还是吞下了未尽之语——他原本想说假如没有这一件事,或许烈熠的体质不会虚弱到那样的境地,也或许……今日尚在人世。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桑柘自己的揣测罢了。既然没有十足的根据,又何苦再说? “皇上应该记得空华之毒。”想来,他绝不可能忘记。那是一个契机,揭穿了本不该揭穿的谎言。“公子取了心头血当做解药药引,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也就越来越差,一点点累积,终究到了药石无医的程度。” 滟昊泠怔怔无言,他甚至说不出希望烈熠不曾就他的话来。无论他们兄弟之中谁杀了谁,最后活下来的人都会是他,也只能是他。如归的话还在耳畔回荡,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命数。假如当时烈熠任由他中毒而亡,那么死在空华之下的,究竟又是谁? 桑柘摇头,终于不再翻覆往事。“皇上也不用忧心,你的身体本质强健,并不像公子一般先天不足。这一年来桑某拼尽一生医书为皇上调养,余毒早情,皇上自可以长命百岁。”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滟昊泠就此说什么,桑柘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说明。“至于皇上的头疼症状,与公子的也着实不同。引发痛楚的理由很多,不仅是受病症折磨这一条缘由。” 桑柘说的再如何委婉,意思还是十分清楚了。滟昊泠讥讽一笑,“天下第一神医也想告诉朕,你治的了病治不了命?还是你打算敷衍朕,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 桑柘心头重重一跳,被滟昊泠陡然而起的不快激起了几分恐惧。要说过去的滟昊泠是喜怒无常,那么现在的他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不仅是喜怒,他所有的心绪都被层层遮掩,再也没有人能够窥探半分。这样的他既然动气,自然不会是为了这一年的汤药调养,更不会是为了区区头疼的小毛病。到了今时今日,滟昊泠内心还在怨恨着,怨恨桑柘当初按照烈熠命令所做的一切。 眼看已是最后一次侍奉滟昊泠,等着自己的将是海阔天空。桑柘当然不愿功亏一篑,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听不懂背后的深意,只是就事论事。“桑某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不过对于所谓的心病,桑某还是有一定的办法。” 滟昊泠一惊,浓烈的疑惑浮上面孔。这样深刻的表情,掩也掩不住。一年时光匆匆而过,只有这一刻的滟昊泠最为真实。真实的透露出一个凡人该有的表情。 救治心病?桑柘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与滟昊泠对视,桑柘目光坦荡。他是医者,虽然曾经说过无数善意的谎言,但是那些对于眼前这个男人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在这件事上,他本就没有半丝谎言。 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药碗,桑柘坦然相告,“救治心病的药物已经配在这里面,皇上刚才已经喝下了。实际上不仅今日,同样的药桑某已用了整整十日,累积到今日为止,药量已是足够。” 滟昊泠听他如此说,就像是听着一则未曾精心打磨的骗局。想要混淆视听,也要编造的像样一点,如此不着边际的随口一说,真当他是傻子么?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上。滟昊泠眸光转冷,已能从中窥出他的杀意。 桑柘不闪不避,依旧是坦然相对。说是不怕,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只是不知怎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脚下竟然半步也不曾退却。 哼,神色倒是坦荡。滟昊泠冷冷的盯着桑柘的一双眼,直到令他再难维持平静心态,原本清澈的眸光也变得浑浊起来。 不,似乎不是如此。滟昊泠本能的觉出危机,假如只是桑柘难掩害怕,为何他的轮廓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还是说,氤氲不清的是自己的双眼? 那药,那药有问题! 分割线 “多谢桑先生。”一位清瘦的男子从阴影之中转出,看了晕厥在地上的滟昊泠一眼,最终还是将注意停留在桑柘身上。平平淡淡的五个字,波澜不兴,几乎分辨不出音节之间的差别,皆是一股浓浓的厌倦之意。 不是烈炽,又是谁? 即使音色平平,但这致谢是否真心,桑柘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只是越是真心,他越是难以接受。“桑某一介医者,过去利用药石戕害自己的病人,如今又处心积虑在大齐皇帝的汤药中下安神散。如此种种,哪里还当得起这一声谢意?” 在桑柘说话的中途,烈炽已经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压上滟昊泠的脉门。医者有医者的探脉方式,武人也有武人的一套法则。况且他此举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只是为了确认滟昊泠的情况罢了。 静默片刻,烈炽似乎有了满意的答案。略微显出欣喜的笑容给他苍白的脸添加了一丝生气,缓缓起身,既是为了再次感激,也是为了宽慰有陷入迷途之象的神医。“桑先生着实不用妄自菲薄,昊泠修为高深,要给他下药本就不是易事。也幸亏桑先生调配医药手法精准,花费十日之期,让药量一点一滴的沉积,才有今日之效。”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7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其实,不仅是这一件事。曾经给熠配的药,谁都明白你的不得已。为了弥补过失,你冒着生命之险守在昊泠身边一年,硬是将余毒一分分的拔除干净。要不是桑先生的一番辛劳, 今日之事无论我如何有心,也终究还是做不到。” “所以还请桑先生宽心。千错万错,都不该由先生承担。到底是我们父子着意勉强了。”缓缓说完,烈炽蓦然躬身朝着行了一礼。 桑柘大骇。当世身份尊贵无匹之人,烈炽是当之无愧的一位。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向自己行礼,桑柘真是死都没有想到。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闪避,硬生生的受了这一礼。 一礼行毕,烈炽也不再多说什么,弯腰从地上搀扶起尚在昏迷中的滟昊泠。比起体格,滟昊泠无疑是比形同枯槁的烈炽壮硕许多。幸而烈炽虽不复盛年状态,但好歹还有半生修为吊着,做这件事也并不十分吃力。 眼看他们父子就要离去,桑柘再也按捺不住长久的疑问。“桑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告知。” 烈炽停步,转过身来。从容的望着桑柘,示意对方请讲。如此包容的目光,莫说绝情寡义的滟昊泠不曾有,便是那个大爱无疆的烈熠也不具备。那是岁月洗练出来的宁和,唯有经历过毕生的悲欢离合之后,目光才能如斯洞悉万载光华。 桑柘顿了顿,随即觉得自己的临时退缩有几分可笑,这才问道,“为何要用安神散?这件事似乎没有必要瞒着皇上进行,他若知晓你的打算,一定会赞同。” 烈炽偏过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对于这个孩子,他从未尽过半分身为人父的职责。如今看着他睡梦中兀自拧紧的眉峰,他便是想要心疼也不能。唯有父子之间的血缘维系,令他汗颜愧疚。 “昊泠当然会赞同。”烈炽下意识的抬手,一丝一丝抚平滟昊泠眉间的褶皱。“没有把握的是我。曾经做出此举本就已是逆天而行,同样的事一再重复只会逐渐艰难。况且以我如今的修为,更是无法保证还能成功。倘若不慎失败,又何苦累他空欢喜一场?” ◇丶为您手‖打╰╮ 第三十一章 淡影胧明 是错觉?还是梦幻? 假如是错觉,滟昊泠宁可自己就此疯魔。而倘若只是梦幻,他也期望就此沉浸下去,永生不再复醒。 就在这瞬时之内的所见所感,足以令滟昊泠忘却之前发生的一切。忘了桑柘处心积虑改变汤药的配方,也忘了在昏阙前的最后一刻,似乎看见了烈炽那一头黯淡的红色长发。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剪影,极淡极淡的一抹,仿佛背后的阳光都能透过。也仿佛此刻见到的不过只是光影所勾勒出的错觉,正因如此,只要日头渐起,光影转换之后,所有一切就会如春雪般消融,再难寻觅半分。 然而,就算是剪影,还是忍不住去追寻。 一年过去,魂魄不曾入梦的孤寂,只有滟昊泠自己能够了解,却说不明白。 况且,他又能对谁诉说? 眼睛胀的酸痛,还是舍不得闭上一闭。眼角有湿润沁出,微小一滴,不会顺着轮廓流入口中,自然也尝不出它的味道究竟是甜蜜还是苦涩。只是那一滴晶莹,将泪痣浸润的更加逼真。 坚硬如铁,位高权重如滟昊泠者,生平第一次有了近似于哭泣的表情。 “原来,隔着帘帐看你,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只是那时的滟昊泠,在帘帐之外。隔着轻薄朦胧的纱幔,偷窥着那人的睡颜,因为他睡梦中的不安稳,而心疼的惊悸。也在那时发誓不惜动用所有力量,也要让他康健一生。 如今,心悸不再。这才真正明白,人生在世何谓哀莫大于心死。装在胸腔里的那一颗,早已不再是一个活物,无法维系生命,只会让死气一点一滴的传递到周身上下。这样毫无益处的东西,让人恨不得将之掏出来,只是找不到该往何处丢弃。 “什么感觉?”帘外的剪影,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物事,轻轻的向这边望来,又轻轻的问着。 长久的怔愣,滟昊泠细细体会着心脏重新跳动的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重重一锤,才促使那僵死的肌肉再一次有了收缩的力量。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8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怦—— 滟昊泠胸腔中的跳动,这是多么快速,同时却又如何漫长的一下声响。几乎从春暮到了严冬,经历整整一场冷热酷暑,再一次迎来同样的时节之后才终于想起这一种律动的规律。 春寒料峭,陡然降临的昏睡之前,应是有人好心的为他盖上了云锦被。滟昊泠猛然坐起,一把推开身上的被子,轻柔薄被的云锦有大半落在地上。接连的两个动作是那么快,就像他上一瞬间还好好躺着,眨眼之后已经背脊笔挺的坐在床沿。 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到底还是犹豫了。明明只要指尖一挑,就能将那一道剪影看的更加清楚,只是这最后一道连阻隔都算不上的阻隔,吞噬了滟昊泠所剩下的一切勇气。他不是想要问他究竟是什么感觉么?那么,就此告诉他也好。 “就像是错觉。” 再坚韧的意志也会被蚀骨的相思抹平,一旦最后的理智都不再剩下时,谁又能保证不会彻底疯魔? 帘外的影子微微勾起唇角,仿佛是在微笑着。那样柔媚的笑容,滟昊泠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只能怀疑是窗外的晨曦所织就,所以才会具有如此温暖心灵的力量。她纤长的手指点在自己的胸口,“要证明是不是错觉,也很简单。” 是的,很简单。 当然也会很简单。 比起成就,当然是毁灭更加容易。耗费一年的思念雕琢才成就的幻影,只要他探出手轻轻碰上一碰,就会烟消云灭,相思成灰。 只可惜,滟昊泠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也不能任由光阴在无形中悄然溜走,无论这相见之期是真是假,也想要让它更加可亲可信。哪怕只是多说半句话,也是好的。“你方才在看什么?”想起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明黄的绸缎在对方的十指间翻飞,只显得他眉静目楚。 近乎的同样的动作,他重复了一遍。 每一遍,滟昊泠都看的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 胸中略微有了些底气——是啊,他还记得他做了些什么,真实到不容半分掺假的记忆。要不是亲眼得见,仅靠幻觉,又如何能够将景象勾画的如此鲜明清晰? 方才听到声音之后,他便将那些物品随手搁在一旁的花几上。随意看了一眼,重要至极的物品被他说来还是淡然,“看了看奏折而已。那些年号拟的都不错,想必还是花了几分心思的,你怎么一个也不用?” 为何不用?滟昊泠当即就想反问一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样辗转悱恻的执着与坚持,竟到了要加以解释也为难的地步。说不出,也问不出,所有的所有都涩在喉头,只怕吞上一口苦酒,也会比如今的感觉好过许多。 然而,再怎么难过,也是好的。人又七情六欲,原本这难过就是其中摆脱不了的一环。如今生生的复苏,才向滟昊泠证实,凝滞的生命终究还有再次流淌的一天。 “你……”带着几分凶恶的开口,只可惜后力不足,渐渐的转成了凄凄的哀求。“你……能过来么?”既然他自己无力刺透这些堆叠的纱幔,只能让另一个人来做。这场迷局,总也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终究还是需要得出结果。 “嘻。”那人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他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或推脱,径直朝着这边走来。有几分虚浮的脚步,恍若飘絮。想来,暮春的飞絮蒙蒙便是如此。 想来,他们曾经约定的杨柳舞低,便也是如此了。 朝着两侧展开的帘帐,其后打开的近乎是一场宣判。有那么一瞬,滟昊泠差一点逃避的闭上双眼。只是,到底还是舍不得。话想要多说半句,而幻觉,也想要再多看一眼。 他该感谢上苍么?他的身影是如此分明而**,触手可及。 最先接触的是四片唇瓣。用不着再像初次接触时一样,非要耗费浑身的力气将他压制才行。即使那么做了,到头来还受了不轻的伤才算罢休。如今的他,不会躲,也不会闪,当然了,更不会有之后愤怒到极点的一剑。 分不出是凉,还是烫。若有似乎的相互接近,就这般令滟昊泠陷入了迷茫。记忆中他的体温总是那么低,低的透人心脾。那么这一股微凉的感受,应该是来自于他罢?还是说,自己的唇也是凉的,一线之隔就翻阅尽了人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终于还是抽干了他浑身的力量? 那一刻,近乎生死。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59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欢喜的死亡。 略略碰触了一会儿,也就再也无心去追问究竟那股凉意来自于谁。有些东西,从身体的最深处翻涌出来,将所有的深思都焚烧干净。有些东西,或许并不是必不可少。但是此刻除了借此来深深证明时隔一年才重得的真实以外,滟昊泠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加合适的方法。 或许,烈熠也同样想不到。 所以,他才会默默的仰望着他。散了一枕的发,青丝三千,何尝又不是情丝三千? “可以么?”声线沙哑的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亦或真的如此,他已经这么久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忐忑的都全然忘了该如何将音节组合成语言。 “问那么多做什么?”多少被激起些许不耐烦,一别至今,倒没有想到这个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男人会转了性子。“如果你有顾虑,那不如换我来。不要忘了,我才是哥哥。”环绕上滟昊泠脖颈的手臂,昭显了他此时的认真。 多么熟悉的语言,令那些刻意变的灰白的记忆重新渲染色彩。他说,他才是哥哥。上一次如此说,还是在烈熠初次踏上汐蓝皇族圣地的时候。那一次,他们成亲相许。 “我当然知道。”滟昊泠终于露出笑容,只是语调中的沙哑不减半分。略微挫败的想着,搞不好这会成了改不掉的毛病。 还记得方才被对方调侃,滟昊泠当即就加以回报,“正因为你是哥哥,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让着我一些么?” ◇丶为您手‖打╰╮ 第三十二章 曲终同归 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疏疏的懒,倒也不是真的起不了床,只是不愿动弹。也或许是因为蓦然降临的惊喜,让人完完全全失去了思考一切的能力。天人永隔到执手相牵,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的带了几分无所适从,而更多则是希冀就此沉溺,永不复醒。 散了满枕的发丝,是那般痴缠的姿态,同样的色泽,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嵌的更紧的,是锦被下的十指,一根一根的相扣,恨不得就此黏在一起,此生再也不会有分开的一日。 烈熠微微支起身子,空着的那只手从枕上捞起一缕发丝。焰红的仿若燃烧的火焰,本该是象征生命蓬勃的颜色,落在他的眼中引起的却是难言的感慨。“你何苦要做到如此地步?” 滟昊泠并不立时回答,而是重复这与他近乎相同的动作,再找了一缕属于烈熠的头发交到他的手上。亲眼看见他们两人的发就此结成一缕,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直到被瞪了一眼之后,滟昊泠这才想起还欠一个解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染了头发而已。再说做这些的人是烛光宵明姐妹,我只用坐在那里享受她们的伺候就成。”汐族发色天生为水蓝,他既然要顶替烈熠的身份,这些措施还是免不了的。好在容貌极端相似,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改变发色。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烈熠真不知该不该为他的顾左右而言他生气,长久不见,滟昊泠装傻的本领真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滟昊泠有片刻的沉默。最怕被问及此事,倒不是说难以启齿,只是贯穿这件事始终的执着,在事后想起多少还是有几分自欺味道在其中。然而,就算自欺也好,倘若今日烈熠不曾回来,明日的他还是会继续这么做下去。 带着几分一声痴狂的傻气。 “不说,便罢了。”是不忍还是别的什么,烈熠轻轻摇头后主动亲吻对方的唇角。他未必不是真的不知缘由,即使重归人世只过了短短时光,但是方才亲眼看到的那些奏折,其间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令他掌握一年来的风云变幻。 假如只是亲吻也就罢了,偏偏他的舌尖也不安分,划出一溜湿痕。滟昊泠原是竭力克制,如今只觉得那根弦在绷紧到极点之后戛然断裂。长吸了一口气,“熠,你非要这么招我不可——” 烈熠睁大眼眸,与他四目交接。如斯情景之下,依旧不改素有的清冷神色。他当然不是存心招惹,当然了,更加没有任何补偿的意思。只是,分开的太久,若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去证实对方的存在,又如何能够抓住那种真实感? 恍然之中,时间过的最快。正午的金灿灿的阳光照射进来,哪里还是那一层轻薄的纱幔能够挡得住。相拥对卧的两人,在强烈的光线下,身形轮廓反倒不甚分明,只有一层似是而非的光晕,几如镀金一般。 “熠。”此刻分明有着千言万语,到了该开口的时候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手指在他的眉目之间描摹,一遍接着一遍。方才已然以那般激烈的方式证实过了,依旧还是觉得恍然。 难道这就是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不,哪里有什么失而复得——对于烈熠,过去的滟昊泠又何曾真正拥有过?若非如此,他又何苦那般执着于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甚至不惜以一己之身,扮演着他的影子。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60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烈熠阖目养神,微微后悔方才对滟昊泠的纵容。太长的分别,使他差点忘了这人的毛病,永不餮足。“想问什么?”知之甚深,用不着去看他的神色,从语尾那一点点的犹疑就能够听出他定有未尽之言。 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长长的吐了出来,滟昊泠这才下定决心。“要是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毕竟之前他自己也逃避了一问,如果烈熠在此事上有意隐瞒,他也不能多加追问。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对方还是如此模棱两可。滟昊泠本不是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会如此反常只说明此事非同小可。如今的他已是大齐的君主,贵无可贵,能够放在他心上的事,绝不会太多。况且颠来倒去到这个地步的,怎么计算都只有一件。“你想知道我为何能够复生?” 早已晓得根本瞒不过,既然被轻易的猜出,滟昊泠索性干脆点头。原本没有比烈熠的重回身畔更加重要,只是如不弄清前因后果,只怕他永难心安。倘若这只是昙花一现,美丽至极,却又异常短暂的重聚。滟昊泠无法想象再一次与烈熠失之交臂,那他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无数世人都追寻霎时辉煌的光景,会为那猛然绽放的光华目眩神迷。只有到了他这样的地步,才会真正体会没有什么比细水长流更值得珍惜。 烈熠微微一叹,一颗心早被酸涩和滚烫胀的满满当当。双手绕过滟昊泠的肩背,轻柔的将他拥抱在怀。让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如此患得患失,说到底,也是他的不是。“放心,我不会再离开。” 浅浅的一句,答非所问,在这个时刻说来偏偏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是不放心,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呢?一下子涌上太多的感受,哽咽在喉头,阻断了所有的话语。滟昊泠顺势埋在对方发间,像是害怕被看见了此刻的表情。 将滟昊泠的长发一缕一缕梳理顺畅,烈熠的手势中看不出任何不耐烦。即使刚刚才后悔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对他纵容。“其实,你也想到了是不是?要不是父皇相助,我也无法回来。” 他不仅想到,而且还亲眼所见,烈熠的回归证明了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并非幻觉。“我还是不相信烈炽那老头会那么好心。”居然指使桑柘下药,这一做法就绝非君子所为。 听着他还是连名带姓的唤父皇的名讳,烈熠颇感无奈,只是这一次并未出言纠正。“父皇出自什么目的都不重要,我们都不能不领情。” 滟昊泠无法反驳。 真正算起来,滟昊泠与自己亲生父亲的缘分极浅。就如同烈熠与其目滟湄漪之间,便是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滟昊泠心高气傲,要他对烈炽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父皇”,当然没有这份可能。但是这一次不同,正如烈熠所说,这份恩情,他不得不领受。 出生之际,烈炽耗费一半修为才将他们兄弟分开,解救了滟湄漪的夭亡命途。那么这一次呢,为了他们两人的重聚,烈炽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烈炽人呢?还活着么?”到底还是不得不问,竭力让音调表现的浑不在意。滟昊泠从来都是薄情寡义,毕生情愫皆付一人,到了如今自然也不会平端生出什么父子亲情,关心了以往从不会关心的旁人结局,只当……是承情罢。 “我不知道。”何等无奈而又伤怀的四个字,在这重逢之间添上了淡淡的一笔愁绪。“醒来之际,只有桑先生陪伴在旁,并未看见父皇的影子。桑先生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告知之后,也告辞离去。” 滟昊泠哪里舍得烈熠感伤不已,方才问的这一句已是违背习惯,与烈熠的情绪相较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在他唇上印了一印,“既然不知,那就算了。” “昊泠。”轻声唤了他的名字,既然此事被勾起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烈熠对于亲情的认知并不深刻,不过也及不上滟昊泠的淡薄。“我还是想去找找父皇。只要他一切安好,也能放心。” 滟昊泠略微奇怪,“你晓得他在哪里?”按照滟昊泠的想法,既然烈炽避而不见,表明他一定会隐藏行踪。当今的大齐版图辽阔,要在人海茫茫中寻找一个人,绝非随口说说那么容易。 “为了让父皇与滟湄漪顺利隐居,我曾为他们安排了几处安全的住所。”烈熠说明着自己的想法,虽然没有十足把握,然而还是有一试的价值。“一一寻访过去,哪怕他们已不在,应该还能找到线索。” 听烈熠说到如此地步,滟昊泠就肯定他心意已定,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我陪你找就是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听他一张口就说要陪伴自己,全然忘了自己肩上的重责,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类的训诫只怕早被滟昊泠抛到九霄云外。烈熠原本还想劝说一二,还没开口就选择作罢。此番重聚如何不易,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经历过切肤之痛,谁还愿意生生分别? 他自己也是不愿的。 于是烈熠缄默不言,只等着听听滟昊泠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 “要等你养好身子之后,我们才能出发。”两人的鼻尖触碰在一起,离的那么近,都能清晰的在对方的眸子中瞥见自己的倒影。“你以为我刚才没有看出来,你走路时脚步虚浮。曾经你的身手可是比我还高上一筹,如今怎么看起来半点武功也不会了?” “会不会又有什么要紧?”烈熠避重就轻的反问。“当初拼命修习是为了靠那些来吊着自己一条命,而且生在乱世,终要有自保的本事。眼下这些都不需要了,我想偷偷懒,行不行?” 七界之河山晚照_分节阅读_661 七界之河山晚照 作者:越陌渡阡 滟昊泠一怔,略想了想,似乎正是这样的道理。带着宠溺的在烈熠鼻尖轻啄一口,“那你就随便偷懒罢。我们这一路去找人,不用轻功,也用不着召唤没良心的九歌倾夜回来。只有我们两个人,轻装简行,游山玩水。” 烈熠欣然应允。 如何不应呢?过去也曾足迹踏遍天下,只可惜那时候是为了掠夺为了野望为了征伐,眼底又何曾真正留下过沿途的万千风景。如今心境截然不同,大齐江山婉然生姿,细心品味,一路谐行,如此才能真正感受到天地间的造化钟秀分外妖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