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事【古言NPH】》 隐鹤(一) 内院里只有西厢房灯火通明。烛火摇曳,在纸窗上映出两具淫靡的影子。 散着青丝的女人骑在男人的腿上,男人的性器在她腿心没入又现出。她抱着他的脖颈,腰臀的深壑暗示着女人的主动,吞着他的下体一上一下摆动着。 “二少...好厉害...”女人呻吟着,双乳随着动作大幅晃动,裸露的乳头贴上了男人的胸脯,被摩擦得生硬挺立。 男人闻言更加兴奋,抱着她的腰往下压,一下一下肏地更狠。有透明的水液从交合处溢出,靡靡水声在室内回响。 “啊...二少...嗯啊...”女人颠簸着捧起自己的双乳,“亲亲我...” 上身因下体的顶撞重心不稳,就要向后倾倒时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捞回,随后一侧樱果被薄劲的双唇用力含住。男人的牙碾磨着她的一小块乳肉,嘴唇则重重地配合着吸吮,发出啧啧的津水声,舌尖绕着丰腴正中那颗硬挺打着转。交合之处的力道分毫未减,女人的穴壁被肉筋来来回回摩擦,体内仿佛燃起熊熊烈火。 女人的呻吟更加放荡,抱住他的脑袋,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身。 “二少...妾身好喜欢...啊...” 满室的旖旎突然间消失殆尽,肉体拍打声和抽插水声一应消散。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大口喘着气。 等她缓过力气,推开了还埋在自己乳间的男人,后者便循力仰倒在地。他的面色惨白,肢体僵硬,全然没了呼吸,只有眼睛还迷离地半阖着,任谁都能看出他如何沉醉于欲望。 女人微微勾唇,覆手上去盖上了他的眼皮。 她体内的阴茎也已疲软,自己滑出了穴口。 她扶着他的腹肌站起了身,花心的汩汩水液从腿间倾流而下。女人将衣物和情绪一并整理好,戴上了惊愕的面具,慌慌张张推开厢房门朝着外面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二少爷出事了!” 前前后后马上亮起了灯,一溜溜的仆从从四面八方赶来。 “元姨娘,二少爷怎么了!”领头的丫鬟匆忙跑进厢房,看见的是躺在地上里衣半解的男人,全身上下裸露的肌肤间竟找不出一丝血色。 领头丫鬟叫青荷,饶是见过世面的她也呆愣了一下,扑下去到男人身边,触到他浑身冰凉。 几滴泪珠在女人的眼眶里打转,她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以帕掩面,出口的音色难掩哭腔:“我也不知道...我和二少正在欢好,可他...他...”女人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青荷忙朝外面喊:“小梅,快去请郎中!小兰,去请老爷和夫人来,快!” 脚步声又疾疾响起,哭泣的女人微微仰起头来,“青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元姨娘,等老爷和夫人来了再说吧。”青荷冷脸瞥她一眼,形色间再没了一丝尊敬。 屋外很快又哄闹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怎么了!我的儿啊!” 随着一串“老爷”“夫人”的叫唤声,一个身着玫色络丝锦袍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看见地上一动不动躺着的爱子,一时悲愤交加,怒目圆睁向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眼尾泛红,在饱尝情欲中受惊,娇软在地的模样就如一颗熟透的蜜桃,拿手帕拭了拭不断滚落的泪珠,声音轻颤道:“母亲...我...我也不知...” 夫人当即便抬袖冲过来想干净利落地甩她一个巴掌,却被忽冲至眼前的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女人抬头,原是这家的大少爷,他正直直挡在她身前,强劲的手臂抓住了两把玫色宽袖。 “阿诚,你干什么!你要护着这个女人吗?” “母亲,郎中马上到,可能二弟根本没什么事呢。现在打了人又有什么用。”裴诚压着裴夫人的手臂放回了她的身侧,让下人安定好了母亲,又转向地上的女人。“元娘,你先去东厢房歇息吧,今晚必定担惊了。” “大哥...”女人眉眼间溢出感激,“谢谢你...”她说着要站起身,却浑身使不上劲,再次跪倒在地。 裴诚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不顾裴夫人的叫嚷抱着她走出了屋外。 他的手臂雄劲有力,抱着她时肌肉鼓起,在她的白皙软肉间压出沟壑。女人的膝弯卡在他的肘窝,小腿随他走路的动作上下摆动,下裙也在暗夜中顾自摇曳。 “大哥,你不用这样的。”女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埋下了头,而在裴诚看来却是娇羞又魅惑。 裴诚将人放在东厢房的床上,俯视着她,眼神微动,手竟不自觉抚上了她的脸颊。 女人意识到什么,偏脸躲开。“大哥,二少怎么样了...” 裴诚恍若隔世般迅速回神收回了手。 “你好好休息,那边有我。” 他依依不舍地挪开了眼,才转身出去,轻柔合上了房门。 -- 隐鹤(二) 女人躺在床上,懒散地睁着双眼,屋外传来的哄闹声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让那个女人过来!我要杀了她!” “母亲!大夫说了是饮食的问题,跟元娘没关系。” “大哥,你怎么还帮那个狐狸精说话呢!二哥人都没了!” 说话的是裴家的小姐裴淑,打从女人入府起,就没给过她几分好脸色,这下更是合了她的意。 女人坐起身,点上了床头的蜡烛,烛光昏暗,恰好能照出她上扬的嘴角,掩在半明半暗的昏光中叫人毛骨悚然。 随着东厢房的门被踢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跨步进来,冲到床前揪起女人的头发就往外拖,咬牙切齿道:“你还有心思睡,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二哥走了就来勾引大哥...啊!” 女人被拖下床时,只能抓住裴淑的手借力,刹那间她的头发被松开,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头顶响起。 裴淑被这一巴掌打歪了头,扭着脸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室内一时寂静,只剩灯头的火焰吞噬周围空气的燃烧声。 裴淑缓缓捂上脸,怔怔地望向力道的来源。 “大哥...” “不要不识好歹!跟元娘没关系,你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裴诚对着妹妹放完狠话,又敛起了面上的凶狠,走到床边扶稳女人,顺便抚了抚她的颅顶柔声道:“元娘,没事吧?” 女人抿了抿唇,稍稍颔首摇了摇头,眉眼低垂没有一丝攻击性,叫人好不怜爱。 “你别往心里去,今夜的事不是你造成的,淑儿也是一时情急,还望你见谅。” “没事的,大哥...” “你这个狐狸精到底...”裴淑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被裴诚一记眼神打断。她颤了颤嘴唇,憋下了所有恶毒的话,最后瞪了女人一眼,讪讪地跑出了东厢房。 见裴诚没有立马要走,女人当即蜷起身子,瑟缩起来,声音微微颤抖:“大哥,那边需要我帮忙吗?” 裴诚眼里是满溢的疼惜,他上前将女人揽进了怀里,那具身体随即浑身猛一颤抖。 “元娘,你好好休息,家里还有我。”男人紧了紧手臂,安抚下战栗的身躯。 女人抬起头,眼眸水光潋滟,就像一剂诱人的毒,让人即刻就想抛去顾虑吞吃入腹。 裴诚喉结滚动,臂力还在不断收紧,就在他即将俯身吃下她那一刻,女人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胸口。 “大哥...元娘只能依靠你了...” 女人委屈的声音从胸前挤出,一股巨大的欣喜立马冲上了裴诚的心头。原来从不是他单方面觊觎自己弟弟的女人。 幸好方才没有操之过急,既是有情人,他们两来日方长。 裴诚轻轻拍抚女人的背脊,“元娘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裴家二少裴谚的遗容被连夜整理妥当,穿上了最倜傥的那身玄色暗纹团花长袍,遗体需在家停棺七日,临安城周边各路显贵尽数赶来吊唁。 后院正厅内,裴家老爷和夫人正坐高堂,在出去待客前,裴家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 裴淑立在裴夫人身边,愤恨地瞪着跪在正中身着孝服的女人。 “父亲母亲,二哥没有娶妻,其他妾室便算了,这个狐狸精一定要让她殉葬!” 女人放在膝上的手指抓紧了一小块白布。经过昨晚之谈,她虽然有把握,但其本质还是在赌,赌裴诚到底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小儿生前最喜欢的便是元娘,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只有善待你罢。”裴夫人对着女人,叹了口气。 “母亲!”裴淑蹲在椅边抓住裴夫人的袖子,“怎么连您也着了她的道!” “淑儿,人已经没了,就当给你二哥积点德吧。” 女人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手指也随着紧绷的身体放松。看来这个家还是裴诚说了算。 “父亲!您得为二哥做主啊!” 裴老爷子一直不喜花天酒地的二儿子,偏偏裴夫人当块宝似的捧在手心,他对这个妾室就更没什么好感可言,此刻不想多说一句话。 见家主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裴淑气急败坏,女人则乘机俯首贴地,让正堂周围的人都唏嘘一气。 “父亲母亲,元娘一不孝二不才,未能服侍好二少爷,自请离去,从此不会再出现扰人心烦。”女人说着开始朝着高堂磕头。 以头抢地的声响震耳欲聋,她的额前很快出现了红印,瘀血集聚呼之欲出。 刚步入正堂的裴诚愣在原地,随即眉头紧锁,大步过去揪起女人的手臂,后者正往下磕去,被这一股大力扯得失去重心,扑进了裴诚的怀里。 “元娘,你说什么?” 他怒瞪的双眼中迸射出无比的愠恼和不甘,死死胶着孝服也难掩娇艳欲滴的女人。 -- 隐鹤(三) 女人对上男人的视线,脸上接连又浮现出几分委屈,而后撇开脸,带着哭腔又道一遍: “父亲母亲,元娘不孝,自请离去,从此不会再出现扰人心烦。” “我不允许!”裴诚收紧了握住她手臂的掌心,忿忿地看向堂前的父母,随后是面露刻薄却惧怕兄长的裴淑,“你们谁都不许逼她!” “你这个逆子!”裴老爷猛然站起身,“你为了个女人,怎么跟为父说话!” 整个后院一时寂静无声,没人敢去触这等霉头。 裴诚微眯眼睛,收起了脸上的攻击性,在女人旁边跪下。“总之元娘不能走。” “孽障!”裴老爷抬起拐杖想要朝他们扔去。 裴夫人赶忙抓住他的手臂,“老爷!你冷静一下!你们都愣着干嘛,快来扶啊!”裴夫人招呼四周的仆从,又看向跪着的裴诚,“阿诚,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为了这个女人,你要气死爹娘吗!” “好了!”裴老爷坐回椅上,拄拐一敲地面,堂内瞬时安静。“让这个女人滚!再也不要出现!” “父亲!” “让这个逆子去领家法!”裴老爷猛一拍堂桌,“自己弟弟还没安息,就想给我们家闹出这么大一通笑话!”说完怨愤地经过跪着的两人走出正厅。 女人又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多谢老爷,多谢夫人,元娘感激不尽。” 裴诚完全被愤恨冲昏头脑,他狠狠将女人推倒在地,没给其他人一点反应的时间,扑过去扒住她衣衫的两襟,想要就地把人给办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裴夫人也被气得胸口闷,见发了疯似的长子好不容易才被下人从女人身上拉开,她猛一拍脑袋,“哎哟!家门不幸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正厅堂屋一片混乱,人影幢幢哄闹四起。 这场闹剧最终以府内侍卫对裴诚采取措施将其弄晕而收场,裴夫人以在场人全家性命为要挟,后院的事终是没闹去前院明面上,那女人也就此获许了自由。 临安城里只留下裴家小少爷死因蹊跷的风谈。 一阵狂风划过竹林,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这幽旷的山谷尤显风声鹤唳。几片竹叶受不住狂风侵袭,脱离枝干卷入空中,吹进了一间小屋的窗里。 白榆走到窗边,想将藤窗合上,身体却突然被锁在窗台和一个怀抱间。 “姐姐,关窗太闷了。”声音的源头枕上了她的肩,埋进她的颈窝,随后一双手臂圈住了她的身体。 白榆还是使力挣出手臂将窗合上,又去解腰上的手,可那双手就像紧扣的榫卯,怎么也掰不开。 “我刚回来,现在很累。”白榆无奈道。每当白术叫她姐姐,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姐姐...”白术伸出舌头轻舔她的脖子,逗得她直痒,“这次是怎么死的,跟我说说呗。” 他的嗓音愈发低哑,白榆不断缩起脖子,伸手抵住他的额头。白术循着这轻微的力道抬起头,向她散去满眼秋波。 白榆趁其不备一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朝热着茶水的矮几走去,“少儿不宜。” 话音才刚落,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她已然被白术压在床榻上。少年比上一次见面时似乎又长开了些,眉眼间张扬起几分凌厉,她好像忽然明白京城那些姑娘们为他痴迷在何处了。 “跟我说说嘛,姐姐。” 白术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早已解开了她的腰带,唇瓣从她的嘴角游移到锁骨,手指不安分地在她的腿心揉搓。 白榆被挑起了兴致,自己扒开了胸前的衣襟。 “真的想知道?” 白术勾起一侧唇角,解开了她的里衣带子,“嗯,说给我听嘛。” 她眼神已有些迷离,伸出双臂绕过白术的脖子往下勾,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他前一天吃了螃蟹。” “嗯。”白术也轻轻磨吮她的侧脸,手掌有节奏地在她的乳房上收放自如,浑圆饱满的乳肉从他的指缝溢出,又藏进了掌心。他的手掌火热,仿佛要在她光洁的肌肤上留下独属自己的烙印。 “所以我在我的乳头上抹了白术。”她笑弯了眼角。 白术转过脸,他们的嘴唇正好相触,白榆看见他深邃的黑眸里又多了一分不可察觉的晦暗。白术张开嘴吮起咬住了她的唇,牙关愈发用力。 “唔唔...”她吃痛地拍了拍他的胸膛。 白术最后一咬,便松开了,还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伏下去含住了她的乳头。 “啊!” ------------------------------- 注:本文所有杀人方法都是编的请勿当真 喜欢的宝贝们赏个猪猪吧 -- 归林(一):舔乳 白榆感受到身上人的舌头在她的乳头周围细致地舔弄,很快就变得硬挺,她忍不住哼叫出声。 “是这样吗,姐姐?”白术没有松开嘴,声音从她的乳肉间晃出,含糊却色情。 白榆曲起一条腿,膝盖便顶到了他下体那团大鼓包,散发着欲望的热气。 “不对哦。”她游刃有余地挺起背脊,腰背瞬而悬空,她托起自己的双乳往他嘴里送,“你再吸吸。” 白术抬眸瞥她一眼,又垂眼尽情地吮吸起嘴中的丰满软肉,唇瓣张合间,乳头边缘的乳晕和软肉泛出了红痕,是他贝齿咬住刮擦出的印记。 “嗯...咬我做什么...”白榆伸手向下,解开了他的裤带,裤腰骤松,立即滑下堆在他跪起的膝弯里。 “要是能留下标记就好了,”白术放开她的两团丰盈,往上凑到她嘴边,“以后姐姐的奶只有我能吃。” 白榆的嘴被一双柔软炽热的唇瓣吻住,她便伸出舌头进他口腔,主动勾起他的舌,对方也即刻便给出了回应,在她的舌尖打转、舔逗。 互相缠吻一阵,她感觉自己的唇瓣也开始发热,逐渐变得滚烫,她的脑海潮晕渐起,身体被他挑逗得愈发空虚。 白术的手没有一刻安分,先是一松一紧晃荡着她的乳肉,又完全扒开了她的下裙。 白榆先松开了嘴,她重重咳了几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而白术面上浅浅笑意,埋头去吻她的脖颈,顺着她肩颈的曲线,在动脉处、锁骨窝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色的印痕。手指则揉上了她嫩红的阴唇,感受到两瓣软肉微微翕张,吮上他的指腹。 她也将手探进了他的亵裤,握住那一根滚烫的柱体。 “你怎么这么烫...” “因为想你。”白术短暂地从她身上抬起头,随即又埋了下去叼她的软肉,“好久没肏到姐姐了。” 他摸得一手粘腻,轻笑一声,迅速掀开阴唇插了一根手指进去。 “嗯...”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让白榆战栗,她感受着他纤细的手指在她穴道内转动,状似无意地抠弄着穴壁的褶皱。 很快,白术又探了一根手指进去,双指模仿着抽插的动作蹭着花唇在阴道里浅进快出,一抽一插间,白榆只觉自己的小腹越来越敏感,握着他肉棒的手掌一紧,白术闷哼一声,才感受到夹着他手指的穴道紧紧吸了上来,从上面涌下一大股水液,顺着他的指尖冲出,打湿了她股下一大片床单。 “姐姐也很想我吧。”白术抽出手,将两根泥泞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口中,像是邀赏般微眯起眸子与她对视。 “嗯。”白榆黏着他的眼神,从高潮中回过神来,复又圈紧他的肩背,“想你了,快给我。” 白术握住阴茎,用龟头沿着花唇的唇缝上下摩擦,声音坏意又充满情欲: “给你什么?” 白榆的欲望就要涨破头脑,花心抑制不住地发痒,因而难耐地左右扭动起肢体。 “给我...你的...” “我的什么?”他继续用伞状物挑逗阴唇,马眼溢出的爱液顺着龟头往下滑落。 “你不行我自己来。”白榆说着坐起身,想要把他往后推倒,却被抓住肩膀又压着躺了回去,随即感受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挑开了自己的两瓣阴唇,塞进了穴口。 “嗯啊...” “姐姐,我行不行,你还不清楚么。” 随着龟头破开穴口,柱身也跟着往穴道里送,高潮过的小穴紧致又敏感,肉柱进入的过程就像是劈开了一道肉缝,里面的软肉密密匝匝吸吮上来,吸得白术头皮发麻。白榆顿觉酥爽无比,像是心里空荡的角落都被什么东西填满,花心渗出的汩汩蜜液不断沾湿两人下体的交合处。 白术挺着肉茎缓缓推进到了她穴道的顶部,完全撑开了她的阴道。 “嗯...好舒服...”白榆不自觉仰起脖子,呻吟时的嘴角也向上翘起。 完全被爱欲支配的女人仰倒在她乌黑长发散落铺就的丝路上,脸颊潮红,媚眼如丝。 “姐姐,你真美。” 白术说完这一句,劲臀猛耸,开始了这场性事的正餐。 -- 归林(二):欢爱 简陋的小屋里回荡着猛烈的肉体拍打声,混合着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喘,完全盖过了窗外狂风的呼啸。 肉棒从穴内抽出的每一下,都能带出依依不舍的媚肉,又随着它的插入跟着回到穴内。白榆感觉被肉棒摩擦过的穴壁都要燃起烈烈欲火,整个穴道内都是他滚烫粗壮的烙印。 白榆微微睁眼眯开一条缝,正在她体内驰骋的白术此刻是那么魅惑,他脸上汗湿的头发、迷离又上翘的柳叶眼,一滴汗珠挂在高挺的鼻尖将落未落,薄唇微抿,性感又迷人。每当他们在这张小床上翻云覆雨,她都快要迷失在他的蛊惑里。 这么想着,白榆的下体不自觉紧缩,绞住了正快速进出的阴茎。 “姐姐,这么喜欢吗。”白术松开抓住她的腰往下抵的双手,转而捧起她的脸,舔掉了她从额角滑落至眼皮的水珠。 “哼嗯...喜欢...”白榆被他顶地一耸一耸,越来越紧的穴道细细描摹出他肉茎上盘虬的青筋,如此清晰的感受让她的脑海中更加眩晕,几乎要被情欲撞进不见底的深渊,小腹就像要灼烧起来一般炙热。 “你是不是...又长大了...” 白术下体的肉棒已经变成了深紫色,他抓起她双腿环上自己的劲腰,又加快了速度,抽插间每次都重重撞在她的耻骨,交合处一进一出之时早早捣出了绵密的白沫,沾满白术的耻毛。 他狡黠地轻笑一声,凑近她低声道:“是啊,我的大鸡巴只给姐姐吃。” 白榆死死抱着他的脖颈,两人交颈而拥,两具身体在这朴素的床单上同频共振往床头拱去。白术宽松的里衣在激烈摩擦中松开,胸膛的开襟散落,他俯下身去,与她的两团饱满紧紧贴合,来回操干间,女人的两团乳肉一次又一次被挤出高峰。 她的脚后跟抵住他的腰窝,脚尖绷紧,浑身使着劲害怕泄露出一丝情欲。她只想独享这份酥麻和舒爽,只想永远沉沦并臣服于欲望。 白术忽而发力猛顶她的花心,如此操干间,她又猛一颤抖,被马眼抵住那处再次喷出一大股淫液,沁凉的冲刷让白术爽得全身都像被她吻住,头皮一紧,他的肉棍又胀大一圈,抵住花心突突射出了一大泡精水,对冲还在往下喷的淫水,交溶一体缓缓沿着柱身和穴壁的缝隙流出。 “啊啊——”白榆抱着他的手臂也死死绞住,两人都紧紧咬起牙关,享受着这一刻欢愉的快感。 抵在白术腰窝的脚忽然失了力,两条腿无力地落在被褥上,环住他脖颈的手臂也垂下在她身侧。 白术侧脸舔了舔她的眼角。 “去...烧水...”白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了推他。 “嗯,马上就去。”白术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顾自吻着她的嘴角。 白榆抬起头,忽而朝着他的颈动脉咬去,被白术灵活撑起身躲开,他无奈地笑着翻下床,抽出了穴内半软的性器。随着他站起身,膝弯的裤子完全滑落在地,他便赤裸着下身走去烧水。 脑袋昏昏沉沉之际,白榆突被打横抱起,惊呼了一声后便完全惊醒。 “水烧好了。”白术看着她惊惶的小脸,眼底微光闪烁,抱她坐进了浴盆。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白榆有气无力地斥他。 白术却直接伸手指进了还未完全合拢的肉缝,惹得她猛一抓紧了浴盆边缘,他从穴里抠挖出还未流干净的精液。 “谁让你射里面的...”她再次瘫倒在男人胸前,话音间气若游丝。 “为什么不行,你明明...” 一只玉臂向后揽住了他的脖子,随之而来的是她如棉的唇瓣,轻轻拂在他的嘴上,他再吐不出一个字,掌住她的后脑,细细品味着她的主动。 热气将两人的意识熏蒸得逐渐混沌。 白榆睁开眼,屋外嚣张的山风已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阳光大好。白术把窗给打开了,丝缕日光毫无保留地穿进堂屋。她巡视一圈,没再有别的身影,看来他早早地走了。他还是怕她清醒过来会跟他算昨晚内射的账。 她当时没让白术再说下去。白榆没有生育能力,是在她们家出变故那年落下的病根。那段日子,也是她最不想忆起却死也不能忘记的耻辱。 家族被赶尽杀绝,逃跑路上不幸落水的她以昏迷的状态在冰凉的流水中漂了一夜,被白礼捡了回去,给她饭吃,教她防身。她对白礼感激不尽,请求入师门,学武习器,才有了现在的白榆。 从此京城再也没有那个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只有山郊杀人无形的白家师女。 -- 归林(三):起点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白榆和白术并不会经常见面,白术从不喜欢山里的生活,他披上一件又一件皮囊,在京城的柳浪花海中流连得风生水起。 而白榆需要挣钱养活自己,所以她离不开白术。 她看了一眼窗外光影斑驳的竹林,用竹夹在热炉上茶壶边放了一个橘子。 她撑着腮看火星子从炉网下窜起,焦炭溅起轻轻的噼啪声。 两人这种畸形的关系是怎么开始的呢。 白术只知道她和师父决裂了,却不知道缘起为何。白榆在离开綦山白家后找到了流连京城的白术。 长安西街正中的一家奢华客栈里,白榆敲响了顶层套间的门。顷刻后里面传来一阵响动。 “谁啊?”男子不耐的声音穿透门帘。 白榆顿了顿,垂头淡淡开口道:“我。” 房门门很快被推开,那张俊美的脸显现在堂间,下面是系带松垮的长袍,胸腹的沟壑在其间若隐若现。他看见来人,显然惊愕不已,眼眸闪动出极度的慌乱。 “师...师姐?” 白榆往里瞧了一眼,酒桌前还有两个穿着妖艳的貌美女子。 她突然喉头发紧不知该怎么说。 白术仓皇拉起她的手腕往里走,对酒桌前的美人肃然道:“你们先走。” 一席粉色纱裙的美人晃着发髻上的飘带碎步走到他身边,娇嗔地抱住男人的手臂:“柳公子,这么早就赶奴家,不如让这位姑娘一起来呀。” 白榆的手指不自在地紧了紧,连接着脉搏的青筋挣动被抓着她手腕的大掌清晰感知到。 “滚!”白术一挥臂膀,那姑娘受力整个人扑倒在地。她撑起娇弱的身躯,给酒桌旁另一位美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埋下头踱着小碎步朝门口走去。 “等等。” 姑娘们闻言,那浸水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带着欣喜转身向白术。 “柳公子,奴家...” “给我姐姐道歉。” 白榆眉心稍动,抬眸看了一眼白术,他眉梢促狭,目光所及尽是冷厉,而两位姑娘红唇微张,似是觉得难堪。 “原是柳公子的姊姊,失礼了。” 一粉一蓝两个身影轻轻福了一礼后,快速出去合上了门。 室内只剩两个不知所措的人相对无言。 白榆尴尬地不敢与他对视,将目光移至了室内的摆设,这并不算是她见过最奢华的屋子,十二岁之前,世间所有美好之物都被人双手捧至她面前,而现在,这里的一桌一几,屏风盆景,出现在她眼前都恍若隔世,她白榆早就不是那个万千宠爱名满京城的大小姐了。 思绪纷扰,她没有注意到始终定在她脸上的熠熠目光。 “师姐...” 白榆这才回过神,粲然一笑道:“这两位姑娘是何用处,柳公子。” 白术的脸上划过些许怅然,随即缓道:“师姐别放心上了。”他拉她在塌边坐下,“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她咬了咬下唇:“我想请你帮帮我。” “帮你?师姐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想自己接活。” “这...师父会责罚的。” “我离开白家了。” “什么?” “我今天来,是因为跟师父大吵了一架。”白榆低下头,捻起自己膝上的裙边。 白术眼眸一压,却是柔声道:“师姐,有什么事情大到要你离开师门?” “确实是天大的事。”她低沉下去,垂睫模样清冷又纤弱,就像一支孤荷立于泥地,直叫人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 “师姐,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意已决,不会再回去了。”白榆抬起头,直视眼前的少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 “我...”白术面露急促,慌乱地抓住她置于膝上的手,“我帮你。” 白榆放松了眉心,温温勾起唇角,“谢谢你。但是...” “你说。” “只能是男人。” “...好。” “在那之前,我还需要目标的画像。” “师姐,我不明白。”白术打断了她,眉眼紧拧起来。 “先给我一个简单的试试吧。”白榆挪开了他抓着自己的手,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在手搭上屋门那一刻,她没有回头,只留给白术一个背影。 “我定居在西山那片竹林里,你能找到的。” 说完便迈步而去。 -- 堕落(一):远赴之江 三日后,白榆从山下采买回来,再穿过竹林推开那间小屋时,果然在里面看见了白术。 她轻轻一笑,走过去将篮筐放在案几边,不冷不热看向他道:“你来啦。” 白术没答话,从小床上起身走过来,在案上摊开了一幅画像。 “之江安阳县丞的三子。” 画像上的男人面容清隽,白榆形容轻松地看向白术,却见后者眼神晦暗。 “给了多少佣金?” “一百两白银。” 这在业内属实不算多,可她默了默还是应道:“好,我去。” 白榆伸手去收画像,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大掌按在桌上动弹不得。她仰头又对上了那副沉郁的眸子。 “师姐...” “别再叫我师姐了,我已经不是了。” 白术被噎住,片刻后又道:“那你觉得我凭什么帮你。” “你不忍心看着曾经的同门饿死吧。” 白术喉结微动。 白榆泰然道:“谢谢你。” 压着她的掌忽而收紧了指节,紧紧抓住她的素手。 “之江太远了,我陪你去。” “你还有师门任务在身,不必担心我。” “师姐...” “就叫我白榆吧。”她抽出纤指,兀自收起了画像。 白术一刻钟之后便下山了,两人实在是没什么可以交谈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榆就这样踏上了远去之江的路。 就连那位公子要被索命的原因都不清楚,她混进了刘县丞府中的丫鬟编队。 白礼从前未少提过,她这样的相貌,对于他们的职业来说实在算是一门阻碍。她才进刘府第二天,就在服侍老夫人进早膳之时,被前来请安的刘家三少看中,对老夫人软磨硬泡了两天,要回去当了通房。 未必是阻碍,白榆坐在梳妆台前想,也可以是她的武器。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所以才会对男人的身形和相貌有所要求。 “秋鱼姑娘,三少爷唤您去呢。”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我这就去。”白榆最后用牛角梳捋了几把胸前的发尾,在肚兜外披上了酒红色的薄纱,一步一频走去了南苑的正房。 正房的门轻轻搭着,三少吩咐过让她到了直接进去。 她才刚刚踏入门槛,就被拦腰一股大力扯进怀抱。 “美人,”男人贪婪地掠夺着她颈间的香气,“想死我了,美人。” 白榆的玉指如羽般划过腰上紧实的小臂,仰起脖子迎合他的吻,“嗯...三少...” 男人快要被勾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扑上了床。 他扯碎外面的纱袍,眼前便裸露出更多光洁白皙的肌肤,沐浴过后吹弹可破,两颗茱萸已经挺翘着在肚兜上撑出诱人的形状。男人恶狼扑食般隔着肚兜啃咬上去。 口水立马洇湿了一大片绸面,艳红色变成了深红,两颗茱萸果在贝齿隔着绸布的碾磨下还在充血肿胀。下体的亵裤早就不见踪影,被男人鼓胀的下体来回摩挲着。 她抱住了胸前的脑袋,哼叫声绵长,面上显露的却是掩不住的嫌恶。许是太久没调香,今晚的香料劲不够足,身上的男人还能生龙活虎地品尝她。 就在白榆等待不及想要用发间的绣花针刺破他血管之时,男人霍然一颤,牙关未收,在她乳房生咬一口。 “啊!”白榆吃痛抑声一叫,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推开身上的男人检查他的侧颈,果不其然,只能看见一根指状暗器的锥尾。 她登时看向窗户,油纸上有一个圆形孔透着朦胧月光。 难道要杀他的人为求保险还请了别的杀手。 确认男人不再有一丝呼吸,她才下床喊人,外面已经有下人慌忙冲了进来。 当晚门外值守的几个丫鬟都目睹了暗器刺破窗户,刘县丞扬言翻遍安阳也要将凶手找出来。 院里的秋鱼姑娘就这样不知不觉消失在府中,下人们交头接耳的都说她被老爷迁怒,早就被夺去了性命。 彼时的白榆正颠簸在回京城的马车上。 前一天刚落过雨,林间的泥地胀水湿滑。 她本就是骑马来的,但刘家老夫人觉得她合眼缘,特意赏她一辆马车离开。 她确实被迁怒了不假,刘县丞的夫人想把气狠狠地撒在她身上,若不是她勾得三少让人有可乘之机,如今怎会冷冰冰躺在棺中。奈何老夫人疼惜她,迫于威严,刘夫人只好作罢。况且细想来,那晚确实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耳尖突然刺进帘前马夫的叫喊,车身蓦地异常颠簸,就像是轧过高耸又掉进低入谷底的沟壑,她没坐稳猛然跌坐在凳下,跑马发出骇人的惊嚎后,似是被制服,车身定定停住,周围只剩林间幽深的鸟鸣。 白榆刚扶稳身体想要起身掀起门帘,外面的光线便刺了进来,藤帘被从外面挑开,她仰视的目光对上了那双在背光下深不见底的瞳眸。 -- 堕落(二):诉情 看到弯腰挑起门帘俯视她的男人,白榆惊讶蹙了蹙眉。 “你...你怎么会在这...” 话音还未全落,她的两只手腕就被大掌猛力抓住,整个人被从车身底板上提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推着压倒在座。 男人修长宽健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女人包裹住,她的双手还被他压制在脑侧,胯边他曲起的腿就像要将她紧紧夹住一般。白榆是第一次想用阴鸷来形容她的这位小师弟,眼前充斥着欲望的人和她记忆中的孤傲清冷的少年始终无法重合。 眼前这个男人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感到危险。 “白术?” “你要看男人的画像,为的就是这个?” “什么?” “我要是不出手,你要跟他进行到哪一步?” 白榆微微张了张口,又轻笑出来:“原来是你。不是说不用跟来吗。” “回答我啊!”男人的掌心再次收紧,不可避免地在她的腕骨处烙下红印。 她痛得拧起了脸,感觉到他的力道渐松,才平复好心绪看向他道:“白术,我们是杀手。任何能达成目的的行为都叫做手段。” “手段。”白术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的手段就是跟各路男人睡吗?” “这是我的优势。就像你一样。” “我可没有睡过女人!”他的面色狠戾起来,吼完这句话后几乎是咬紧了后槽牙,让人不得不感到心悸。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白榆神色认真,每次她这样跟他讲道理,他从不疲于扮演一个听话的小孩,营造出一种总能与他讲通道理的错觉。“但是我不可避免。”她说完偏开了头,眼帘只剩下他青筋爆起的手掌。 “暗器,内功,这些你不是很擅长吗?” 是啊,她明明可以做一名常规的高手,却非要流连于男人床榻。 “那我的优势在哪呢。”她自嘲地笑了笑,“而这样我可以不留下一丝痕迹,更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你真以为次次都能这么好运?万一他们叫你陪葬怎么办?” 没想到这个蹩脚的理由这么快就被白术找到了破绽。她眼神有一瞬游离,想到兄长一丝不挂倒在床榻的僵硬尸体,那个称之为大嫂的女人逃逸时甚至连蔽体的衣物都不屑于帮他披上半件。而她在半年前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那时的她叫白榕,是她素未谋面的大师姐。 她叹了口气,“你别管我了,我有自己的安排。” “白、榆。”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你还有师门保护,可我只有孤身一人。”白榆试图直起上身,又被他压着仰倒,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我可以养你。” 白榆在彻底糊涂之际,突然读懂了身前这股侵略感究竟源于何处。只是她还不愿意相信,也不常跟她有过多接触的那个小男孩,竟有一天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愫。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风流少年,阅览过的美女恐怕比随风飘起的落叶还多。 “白术,我不值得...” 她的尾音被堵在口中,倾轧而下的是男人身上清列的气息,他的双唇连同舌尖裹挟着她的气息,尽数卷走吞入腹中。 “唔唔...唔...”白榆的眉眼扭曲一团,手臂使力扭动也逃脱不开禁锢,只能曲起膝盖挣扎以示抗拒,却被男人遒劲的双腿强势镇压。 两片柔软的唇瓣润湿了她的双唇,津液在舌尖卷扭中勾丝纠缠,从女人的嘴角溢出。白术松开嘴,离远了些脸。 白榆被津液呛到,轻咳了几声,唇角还有透明的液体黏出水痕。男人复又俯下头吻去了那道流浊。 “你...”她怒目而视,又不知如何出言责备。 白术的气息扑洒在她耳边。 “如果你一定要跟男人睡,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 堕落(三):破处 这句话让白榆彻底失去了思考。 她干干眨巴了一下双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嘴角已经挂上了讪笑。 “你不要这样。”白榆躲开了目光。 “姐姐,谁让我说服不了你,就只能自暴自弃。” 白术循着他的声音朝眼前的面颊越贴越近。 “你...你在说什么呢...” “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你还要跟我装痴作傻吗。” “不行!”白榆扭着脸使力想推开他。其实只要用一点内力就可以将他推下马车,可她又实在不愿意伤他。 “为什么不行...”他埋头进她的颈间细细吮吸着,“你若还一意孤行,就只能先接受我。” 白术感觉到被自己压制住的四肢渐渐变得放松,他仰起脖颈,心中的爱意尽数透过眼波流转向她。 “我心悦你。你不知道,我现在说给你听。” 白榆看着他秋水般眸子发散出的粼粼波光,一抹红晕攀上眼下。她犹豫着,恨两人不该走到如此地步,但眼前少年的眼神似比自己深藏的心还要坚定,而正如他所说,她除了依靠他别无他法。 于是她最终还是说出口: “我若答应你,你便不能干涉我。” 白术瞳孔微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心中权衡许久,才说:“好。” 他松开手脚的力道之时,纤细的手臂就灵活地抽出圈禁,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再次吻了下去。 “所以...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吗?”白术解开了女人下裙的系带,一片式的褶裙立马在身下松散开来,像是特意为这场盛筵准备的铺垫。他顺手就扯下了剩下的里裤和亵裤。 “是。”白榆抬起头回吻他。 两根手指绕着她未经人事的穴口来往撩拨。 “姐姐,我只心悦你。” 白术一手去解她的上衣系带,撩开里衣开襟,摩挲着抚上她的香肩,一手不停拨弄着翕张往外吐水的阴唇。 “嗯啊...”白榆不敢置信如此情欲的呻吟出自自己口中,马上咬紧了唇。 “姐姐,好听,叫给我听。”他用手指沿着她的乳晕打转,勾得茱萸果变得硬翘,他又坏意地拿指腹在乳头凹陷处摩挲,像是发现了什么机关,重重摁压下去。 “嗯呜...” 内里抬头的阴茎已经撑起了外袍,白术迫不及待地解开一层层裤子释放出自己的欲望,抓起白榆一只手握住那根炙热。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根狰狞的猩红巨物直直立在黑色丛林中,在白术颀长洁白的身躯上显得格格不入,在宽松的层层布料中定定地占据着她所有视线。它真的好大... 她的手凉凉的,好似烙铁穿透了冰块,手心糊出一掌粘腻。 她何尝不知第一次会很痛,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像蘑菇头一般的圆硬物体抵住了她的穴口,往里推进的过程中完全挤开了两片花唇,那里饱胀感十足,她无法相信那么紧窄的地方可以塞下如此粗壮的东西。 喉间溢出一丝哼唧。 “疼吗?”白术轻舔她的耳垂。 她将手背覆于唇上,紧紧咬牙,“疼...” “我会温柔一点。” 说完一整个菇头都挤进了穴口,撑开的阴唇已经被挤压到变色。 “啊!” “姐姐...姐姐...你里面好热...好紧...” 已经足够滚烫的阴茎也似乎躲进了温室,那里那般绵软,就像是专为他打开的温柔乡。 穴道顶端涌出了一股汁水,彻底浇湿龟头,在温暖的环境中突如其来的沁凉让他头皮一阵发紧。 “松点,让我进去,好不好。” “哼嗯...”白榆再次圈紧了他的脖颈,咬住了他的肩。 菇头下的肉棍乘势挤入无人之地,捅进去了一小截,龟头感受到了一层阻碍。白榆在惊呼之时指甲不小心在他后颈挠出了抓痕。 她大口喘着气,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身体也渐渐放松。 穴壁的软肉不再饥渴地吮吸他的肉棒之时,白术腰臀发力往她腿心一顶,整根东西都埋进了穴道。 “啊!” 白榆感觉下体要被撕裂,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破了。全身血液都朝下腹涌去,穴内一股热流顺着肉柱的青筋滑下至根部和阴囊,才能看清那是丝丝红缎般的血迹。 “姐姐...姐姐...”他兴奋地埋在她的软肉里叫唤着。 撞进去那一刻,从未被耕耘过的穴壁上所有褶皱都仿佛被推平,穴里的媚肉慢半拍才密密匝匝吻住那根巨物,花心分泌的水液无死角地将紧致的缝隙填满,滋滋叫嚣着爱欲。 -- 堕落(四):在颠簸的马车上 她竟然,真的与他交合了。 就这么迷糊地,还想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可他的性器却已深深埋在她的体内,他的眼神,他的手掌,宣誓主权一般在她全身上下裸露的每一寸肌肤惹起火花。 白榆感觉下腹像是要燃起一团火,灼烧起疼痛,灰烬又尽数转化为欲望,初经人事的穴道胀满了男人的阴茎,花心正饥渴地往下溢水,以此来诉说自己的空虚。 白术弓起背脊,咬住一颗茱萸,往上直勾勾盯着白榆扑朔的眼神,使了点双唇的力道,叼起一整团绵软的乳肉,柔软弹滑的肉团从奶尖被他叼成了锥形。白榆伸过手掌,压住他的后脑往自己胸上挤。 她终于适应了这股饱胀感。 白术提腰往外缓缓抽出肉棍,紧紧吸附其上的鲜红媚肉随之被牵出穴道。他往外抽到只剩大龟头卡在穴口,被带出的淫水汹涌往外流,两人的耻毛即刻变得晶莹。 白榆刚被填满的肉缝突然空无一物,正感空洞之时,身上人突又发力将尽根没入阴道。 “哈啊——” 白术的背上瞬间又多了三条指痕。 穴道里已经比初时湿润,肉棍滑动也变得轻松。这场性事终于步入了正轨,白术抱起她的臀,开始浅浅的抽插。逼仄的马车里,肉棍抽插间渐渐捣出了汁水声。 怎会淫乱至此。白榆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无法直视两人交合的模样。 她双腿大张,感受着穴道里无法忽视的摩擦感,硕大的东西不断捅向她的花心。 她自问从未对白术有过异样的情感,对他也没有过什么特殊的照顾,更不用说白术对她有任何依赖了。两人之间甚至连交流都算不得多。 如果是因为她的样貌,白榆自知长得不丑,因为身边从不缺惊叹她的花容之人。可京城拜倒于这位风流公子的魅力之下的绝色美人更是不在少数,他又岂会仅因长相强求她至此。 但白术侵略的眼神又绝非是在玩弄她。 “姐姐,看着我。” 白榆抬起眸,眼睫上沾染了几颗晶亮,被白术收入眼中,他的眸光又暗了一分。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垂下头,柔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皮,吮去了几缕泪光。 她突觉自己可笑。什么都想不明白,却欢愉地吞吃着这个男人的肉棒,享受着他带来的不可磨灭的快感。 “啊!” 白榆惊叫出声。因为白术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后,整个人被他托着臀抱了起来,肉棍一下子就重重杵进了花心,第一次受到这种刺激,小腹热意翻涌,滂湃出一大波热流,顺着抽插时产生的缝隙喷射而出,被白术提着她的臀砸向他的丛林,汁液一边迸射,一边被捣得飞溅。 “哈啊...啊...我...你...”她紧紧圈住白术的肩,借力承受着他愈发剧烈的撞击,觉得丢脸,紧紧闭起了眼睛。 马车车厢在树林光影间持续大幅晃动着。 他吟笑宠溺:“姐姐,你喷了。” 白榆不想理会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溢出哼唧声。 “姐姐,我们得赶路了。” “什...么?” 她还没说完,白术突然弓着腰站起了身,她的双腿立马夹紧了他的腰身。他缓缓迈步走向门帘。走动时产生的擦动引得她穴壁紧绞。白术掀起门帘,抱着她坐上了前与。 “你...你干什么...啊!”白榆扭头看了一眼,随着白术一挥马鞭,恢复体力的跑马再次奔驰起来,这下根本不需要他发力,簸动起来的马车将两人晃得一颠一颠,白榆每每被荡起身子,又会失重落在他的腿上,穴内的性器次次都重重捅进她的花心。 颠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的深捣... 她呻吟的声音也随着颠簸被震得破碎不堪。淫水不断被捣飞,洒向四处,永远留在了车辙下。斗篷内的她不着寸缕,牢牢依附在他的身上,肉体接触的每一寸都在互相摩擦。 流不尽的淫液一波接一波涌向他,又被他不断胀大的性器堵住,再被阴茎在穴内的抽送捣回她的花心。 白榆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感觉身体里又无数的蛊虫,让她心痒,不得不享受性刺激带来的快感。 “呃啊...吁——”白术猛然拉住缰绳,马车急刹停下。 “啊嗯...怎么了?”她敏感的穴道又一紧。 白术没说话,抱着她起身走回了车厢内,将她放倒在座,扶着她的腰开始狠插猛干。 “慢一点...慢...”白榆勾着他的躯体,身体飞速往头顶耸着,“啊啊啊——” 白术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十下,肉棒的根部在她的穴口进出快出了虚影,她又泄了一次,突然,白术抽出了快要炸裂的性器,淫水迸涌而出,与此同时,一股乳白色的液体从龟头的顶端射出一道白线,浇在了她的小腹。滚烫的浓浊快要把她的皮肤腐蚀。 她的双眼冒着白光,脑袋昏沉,全身上下像是被炙烤过一般浮着红潮。 完全闭上眼前,眯缝中看见身上的男人又一次俯下脸来,随后,她的唇被轻柔舔舐着。 -- 堕落(五):月光 白榆再睁眼时,先映入眼帘的是透过小窗洒进来的月光。 她不敢相信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就在此刻,她的腰间,还紧紧缠着一条手臂。 身后的人感知到她的动静,插过一只手到她身下,将人转个身面向自己。 四目在夜光中交缠。 白榆伸出手,将指腹置于他的眉骨。他的眼神微动。她细细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瞳眸在月色映照下似是有点点波光。 白术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手描向自己的嘴唇。他的双唇微微拢起。 “可以告诉我吗?”她用大拇指腹柔柔摩挲他的下巴,那里已经冒起一点胡茬。 “你想知道什么?”白术张口时,稍稍伸出舌尖点上她的食指,而后收唇轻吮了一下那节指尖。白榆有些惊讶地想收回手,无奈他也突然加了力道,重重覆住了她的背。 “你说你心悦我。” “嗯。” “为什么?” “因为你好。”他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半边脸颊,微动脑袋在她掌心轻蹭。 白榆的眸色怔了一瞬,随即又泛出波澜。 “我哪里好?” “每次我被师父罚,都是你在身边。” 白榆没忍住,浅浅笑开,“你那时不是很讨厌我吗?” 她回想起从前的日子,那确实也不算是她的关爱有加,换作是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她都会那么做,只是没想到,这会让白术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感。 “我是很讨厌你。” 白榆闻言眼梢挑起,笑意散去间浮现出几分尴尬。 “你总是让我定不下心来。”他直直看着她,眼神尽是无法拒绝的真诚,“我怕我不讨厌你,你就会嫌恶我。” “嗯?” “你要是早知道我喜欢你,会不会疏远我。” 白榆垂下了眼皮,不知作何回答。 白术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凑过去吻上了她的唇。他绵绵慢吮着那两瓣樱唇,不含一丝情欲,单纯地诉说着爱意。 白榆则闭上了眼,任由他吻着,可心里还是不那么自在。她随便施舍的善意,当真能让一个少年怀揣着心事这么多年吗。更何况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 她决定当个玩笑话听听便过去了。总之自己跟白术的关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他们只需要各取所需就好。 白术却觉得自己短暂地得到了她的心。 而白术没有告诉白榆,他不是真的没有家才被白礼捡了回去。 他本是柳太傅的私生子。关于他为什么进不了柳家的门,因为他的母亲是勾栏女子。 花魁如娘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换他终身衣食无忧。柳太傅把他交予白礼的同时,确保了他的衣食所需和富贵生活,这也是他有能力常年混迹风月场的筹码。而这其中更重要的是,全京城的青楼都是他的情报网。从如娘所在的如意楼开始,他靠着母亲生前的人缘和人脉,在莺浪中混得风生水起。 叛逆的少年总是习惯拒绝别人无偿的好意,也总是会在长大后再也感受不到那般善意时,对其无比想念。若问白术情缘起于何,可能小至初入师门,为表抗拒食水不进时,一席白衣的貌美姐姐递过来的一碗水。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把碗放在了他脚边便走开了。 若是当时对他说了诸如“你要慢慢适应这里”,或是“你这样会伤了身子”之类的话,他一定会一脚踹碎那个已经出现裂口的陶碗,可一切都不如他所料。他将那碗水一饮而尽,没有人看到他狼狈的妥协。只有她知道。 所以少年对她怀着莫名的怨气,每每看见她的身影,就会想到只她一人知晓自己窘迫的模样。 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依赖。每当自己闯祸,他都无比期盼着她的到来。事实上,每次确都是她。 直到他在一个深夜百无聊赖地翻上屋顶,却在无意间窥见瓦下浴桶中一抹洁白的身影时,他突觉,连月光都变得黯淡,而真正皎洁的光,早已照进他的心里。他这才明白,原来春心的种子在许久以前就根植于内心深处,暗自萌动着。 他看见自己下身支起的小帐篷,恨自己脏污无比,更恨这世间不会有人能配得上这弯圣洁的月亮。从那以后他就鲜少出现在綦山的大院里,师父许他自行在山下收集情报,京城从此多了一则风流倜傥的世间佳话。 世人见他留恋风月,见他左拥右抱,唯独不见他独身望月,不见他黯然神伤。 可他那支只敢远观的孤荷却告诉他,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乐于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起堕落。 -- 迷情(一) 光线渐渐昏暗下去,溅起的火星子跳上了白榆的手背,她倒吸一口凉气,拇指关节处多了一小点红印。这才将她完全从思绪中拉回。 她拿起竹夹,夹起火炉上的小橘子一看,底部已然炭黑一片。 白榆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去扔掉,耳朵微动,突然听见了些异样的声音,就如野兽圈起自己的领地里嗅到了陌生的气息。 她悄悄拿起桌上的小刀,拔出刀套,等待着那踩着竹叶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敲响屋门。 她用内力推开了门,来人是一名身着暗蓝纻丝圆领袍的高大男子,高发半束剑眉星目,面色疏离,眼神却带有明显的目的性。与那双眸子对视那一刻,她手中力道先大脑一步松开,刀刃直直划过她的大腿,在素白色的衣袍上画出一道鲜红的笔墨。 男人见状惊呼一声朝她跑来,蹲下在她身边,迅速撩起她的下袍。白榆出手拦住他的手臂。 “师兄,我没事。” “这里有药吗?”男人关切地看向她。 白榆忸怩地撇开脸,“小伤而已。” 她没有立马听到男人的回应,尴尬地气息在小屋里溢开,白榆默默偏回脸,男人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她。即使他蹲跪在凳边,还是能够与她平视。 “星儿,跟我回去。” 白榆嗤笑,“凭什么?” “...”男人稍稍垂下了头,“师父很担心你。”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她看着男人的眉心蹙起,随后覆在她腿上的大掌收起,下袍的边缘被他紧紧揪在手心。白榆踌躇着,还是朝他伸出了手。她的手指刚触及他的胸口,男人的身躯猛然僵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白榆自嘲地勾起嘴角,移开视线道:“你走吧。” “跟我回去。”男人站起身,还牵制着她的手腕。 “白止,我现在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别做这些徒劳之功。” “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活下去?” 白榆捡起地上的小刀,拿刀柄抵着他的胸口往外推。 “与你无关。走。” 她的另一只手还被白止抓着,后者稍稍用了点力就掐掉了她手里的刀,刀锋直直扎入木质地板间,他又对着刀柄踢了一脚,那抹银光便飞出了屋外。 白榆的眼神跟着刀刃一同移进了暗夜,她拧起眉心看向白止。 “星儿...” 每当听见这个称呼,白榆的内心都会起伏荡漾。从前她的家人也会这么唤她,她的闺中密友,她仰慕的公子,都这般亲切地叫她。 人们把星星称做白榆,可她却只会永远黯淡。 她的瞳仁上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那一汪清泉变得不再清亮。她缓缓朝白止迈进两步,两人的距离进到呼吸相缠。她将手掌抚上了他的侧颈,抓着她手腕的力度登时加重,她能感受到身前人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室内旖旎的气息将一梁一柱丝丝萦绕,包裹着两人暧昧的对峙。 白榆盯着他的唇越靠越近,微微踮起脚凑了过去。白止喉结滚动,眼神紧张又闪烁,盯着她越靠越近的脸,面部不觉抽动。 就在唇瓣即将相触那一刹,白止甩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腿上有伤的白榆被他突如其来的拒力推得踉跄了两下,而后不住蔑笑出声。听起来满是讥讽,实则是笑给自己。 “走。” “星儿,我会再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音刚落,落荒而逃时门扉摔上的声音刺痛她的耳膜,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是落下,就像洁白的花瓣上滚落的露珠,这幅安谧的画卷却混杂进了细碎的哭声,像是旷古幽深的鸣涧。 她不叫白榆,她叫沉星悬。 她的父亲是前朝太尉沉伯沣,母亲是宁国侯小姐苏轻。她有一个兄长,叫沉旭升,当朝风光无两的车骑将军。兄长五月大的儿子,还在等着家主沉太尉归家之后再取大名。 所以她怎么也不明白,那个女人怎么能狠心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弃如敝履。 兄长僵硬地倒在他们夫妻的房中咽气,还没来得及下葬,沉太尉就因卷入那场血洗长安的党争,一朝从高高在上的敬仰之师,变成了九族贱命的阶下囚。 在太尉府正堂的高梁之上直直悬着母亲的尸体,她在目睹这一幕时突然间长大了。母亲身边的贴身嬷嬷没给她留半刻钟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慌忙带着她逃窜到了京郊。 相依为命的两人瑟缩在一处荒废的寺庙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张妈妈帮她躲进佛祖身下后,只身前往村里请求帮助。 张妈妈再也没有回来。搜查的官兵很快找到了这里,她因佛祖脚下庇佑才逃过一劫。 后来白榆一次次想过,独身一人苟活在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连母家宁国侯也被新帝彻底废去了势力,从前的闺中密友,从前如潮的追求者们,再提起沉家时,露出的尽是嫌弃之色。 她的小侄子至今下落不明。 -- 迷情(二):她的秘密 小女孩脚步慌乱地沿着河岸往北边跑去。 河边湿滑,她猛一栽下了跟头,泥土糊了满脸,甚至遮挡住了视线。 她只能摸索着捧起一手掌的水,撇去了眼前的遮蔽。露出的黑亮双眸炯炯有神,在月色下尤显干净透亮,眼中的泪水又将瞳仁冲刷。委屈急速窜上心头,小女孩细小的身躯缩起蹲在河边,背脊却始终笔挺,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鹤。 她的大嫂是许太傅家的嫡小姐,而许家也落得了和沉家一样的下场。那么那个女人害死大哥的动机又在何处呢。是为了除掉沉家除家主外唯一可以做主的人吗。 女孩不敢哭出声,只能耸着肩膀暗自抽泣。 “星儿!” 女孩听到了熟悉的呼喊,欣喜地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那抹高挑的身影向她跑来,眼里瞬时重新燃起了亮光。 “周怀!” “星儿!” 她扑进了那个温暖又安稳的怀抱,少年修长的手臂将她紧紧包裹。 “你...你怎么才来呀,我好害怕。”少女埋进他的胸膛,声音满满的委屈和嗔怪。 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抚着她的头,发顶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女孩死里逃生,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回抱住少年的腰身,把自己往他怀里越挤越紧。 “周怀...” 白榆感觉自己在少年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猛然一颤,睁开了双眼。她正严严实实箍抱着一具身躯。 她慌忙松开手离远了些距离,急促喘息着。 “怎么抱我那么紧?” 清列的嗓音源自白术,他正一席黑衣侧身躺卧她旁边,单手支头,带着玩味的笑意看她。 白榆还未完全从窒息的惊惶中恢复,她躺平了身体,直视屋顶规避着视线交触。 他终究,还是没来。 “姐姐,”白术伸过手臂拦在了她的胸前,“周怀是谁?” 白榆错愕地看向他,又迅速敛起了所有情绪,移开了视线。 “不该管的少管。” 白术眉心沉了一分,揽过她的腰将她转向自己圈进怀里,微弯起的眼角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是你的心上人?” 白榆张了张嘴,面色迅即变得无比冷漠,可白术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霎而逝的骇异。 “与你无关。”她推拒开他的肩,却被后背的力道向他压得更近。她只得扭开脸避免触上他越来越近的气息。 白术强势压着她的后脑,吸上了她交领之上露出的肌肤。下体早就直直挺立,他便用顶端往她单薄衣裙下的腿心戳去,在腿缝间来回抽插。 “你...”白榆阻止不了他在自己的颈间毫无章法的吻,更拒绝不了自己也正因为他那根硬热棍棒的挑逗而往外淌着水。她的呼吸粗重起来,仰起脖子迎合着他的唇,樱唇微启,眼眸蒙上一层薄雾,色欲迷离。 白术感受到她下体的布料已经洇湿,在她肌肤上作乱的唇悄悄勾起,压制着她的手渐渐松开,去解她胸前的系带。上襟开散,男人灼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肩头,并往后摩挲至光滑的背脊,充满爱欲地来回抚摸。 白榆终是缴械投降,她捧起颈间的脸,小舌探出微张的红唇,伸进他的牙关里,他也积极回应着,两人势均力敌地攫取着对方的气息。 靡靡的津水声间突然闯入了一丝突兀的刺耳敲门声。 白榆马上感知到了来者何人,瞬间停下了动作,眼神怔住,而白术却丝毫没有要中止欲望之意,嘴唇依旧殷勤地吸吮已经僵滞的唇瓣,双手从背后探入了她的里裤,抓住两瓣饱满臀肉摇晃揉捏。 “白术...”她的话音含混不明,“不要...不要...” 白术慢了半拍,才缓缓消停下来,眼神扑朔着望向她:“怎么了?” 白榆推开已被情欲攻占没有使力的男人身躯,起身下床,边重新绑好胸前的系带边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果然不出所料。 白止握着配剑的手已经用力到苍白,眼下的一阵抽搐在屋里烛光和林间月光交映间更加令人生畏。从他微微颤抖的胸腔得以窥见,他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 迷情(三):抚慰 小屋前后不过五丈,站在门边就能将内里情形一览无余。 白榆顺着白止锋利的视线看向床上的白术,面中微微讶异。他方才明明穿戴整齐,可现在却是衣衫半解,正懒懒散散地坐起身系着腰间的裤带。 白术此刻又来添油加醋,她更加自弃地满脸无畏看回白止。 “你又来做什么?” “他怎么在这。”白止咬牙切齿道。 “你不都看到了。” 白榆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握力牵扯,她吃痛得脸上划过一抹异色。 “白术,给我滚出来。”白止加大了声音,却狠戾地定眼瞧着白榆,“知不知道违背师门是什么后果!” “师兄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白榆捋了两把胸前的长发,挑起了蛊人的眼眸,绕过他往外走,“我们出去说吧。” 白止的手停滞在半空,顷刻,愣愣收了回去。他又瞥了一眼白术,对方正恬不为意地看着这边。他转身跟了出去。 身前十尺之隔,她飘曳的素色长裙随风摆动,乌丝散满背脊,晨光打在她的发顶竟散发出金光。竹林间有了她的身影,有如世外桃源一般,美好又醉人。 视野之内不再见那林间小屋,白榆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白止慢慢走近她,脚尖相触。他的身形完完全全将她遮挡。 “星儿,我来给你送药。”他掏出腰间荷包里的一个葫芦状小陶瓶。 “不必,白术都会给我。” 白止的脸色瞬时沉郁,拳头紧握。 “为什么...” 白榆浅浅笑起来,伸手覆上了他的拳,轻轻摩挲。他的指节攥得更加惨白。 “因为他爱我。” 话音落下,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就如绷紧的弓弦,离爆发只差一瞬。 她指腹下的拳突然松开,反握住她的手腕,白止眉心跳动,威意惧人。 “你为什么要管我?”她反而笑得更灿烂,“你也爱我吗?” “星儿,太过了。” “那不如...”白榆又上前一步,伏上他的胸膛,“我们回去,一起快活?” 白止脸间刹那攀上凶戾,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将药瓶狠狠砸向一棵劲竹,瓶身牢牢嵌进了竹筒间。受惊鸟鸣四起,更为这针锋相对增添几分紧张之势。 白榆也敛起了玩闹的神色,满眼讥讽。他没再看她一眼,大步迈走。虽一句话也没留下,但那具背影的每一处弧线都散发着无穷怒意。 白止气她只会激使自己,更恨自己总是不受控地顺她的意逃开。 他只往前走了一段,终是禁不住回过身,却发现原地已然没有她的身影。 白榆丢魂失魄地拉开小屋的门。 白术正坐在案几前优哉游哉喝着茶,听到身后响动,慵懒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走了?” “嗯。” 白术起身拍了拍身前的袍边,叹了口气道:“就这么被他打断了。”他缓缓朝她走去,两人一步步贴近。 白榆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四目在空中交汇,白术轻轻挑了挑眉,看不透她现在正想什么。哪知她突然揪起他胸前的双领。 两只套着麂皮黑色长靴的大脚反应不及,踉跄着往后退去,那双素色布鞋则游刃有余地迈着步子逼近。 白术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倒在床榻。 白榆攀上男人的身前,屈膝跪在他劲腰两侧,直直坐上他的下体位置,身上清湛的气息向他倾压而下。 “姐...”白术未说完的话被一片柔软覆上,那股绵软轻触他的嘴角、嘬吸他的唇瓣。就在他伸手想掌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时,她突然松开唇撑起了身,重量完全压在了他的那处。 白榆坐直身体,用袖口拂去嘴角的津液,感觉到臀下戳刺着自己的硬物已经越耸越高,无法忽视的热量透过裤子传进自己张开的腿心,稍抬下体抵住,轻轻摆动起来。 “哼嗯...”白术支起的帐篷被她用腿心前后磨动,不住闷哼出声。第一次处于被动地位,他也坐起身,想要对她有所动作。 不料白榆又按着他的肩将他推倒,他便枕起一只胳膊好整以暇地看她。她抽走了他的皮质腰带,从侧边解开长袍系带后,掀起了他的衣物。 “你怎么穿如此复杂...”白榆咬着下唇,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薄汗。 白术翘起唇角,轻轻在胯侧边一勾,裤子立马松散开来,那根狰狞的巨物立马跳出了束缚,直勾勾挑衅着白榆。 “那我要怎么穿?” 他满面春色,饶有兴味盯着她。 -- 云雨(一) 白榆掀起自己的下裙,里面竟只有一条单薄的里裤,方才被花汁打湿成半透明的素单布料隐约透出未着亵裤的下体。 “可还满意?”她握住他嚣张的阴茎,缓缓上下套弄起来。她的皮肤沁凉,刚抚上时就如拂平欲望的山间清泉。 白术的大掌包住她的手,帮她紧了紧力道,沿着鸡巴的柱身一轻一重地滑动。马眼溢出的爱液溢满了两人交迭的手掌。 “嗯...很满意。”他的欲望越胀越大,不住微挺臀部去摩擦她手指弯成的肉洞,以缓解自己无法即刻倾泻而出的情欲,一把拉下了她的里裤,两人瞬间肉体相触。 白榆的手心里越来越烫,他抓着她的手动得愈发疾速,从她腿心淌出的水已经将白术身上黑色的锦布打湿映射着晶光。 他随意抹了一把她的腿心,看见满手的晶莹,不禁失笑。 “姐姐,都这么湿了。” 话音刚落,白榆便将那颗硕大的菇头塞进了两瓣阴唇间。 “哼嗯...”即使见识过多次,可每次到进入的那一瞬间,她都会觉得无比艰难。 白术眼角笑意盈盈,坏意地重挺了一下臀部,霎时一整个龟头都挤进了穴口卡住。 两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被情欲裹挟的两人丝毫分不出心注意到渐暗的天色,屋内晦意更甚,一切都昭示着风雨欲来。 随着“哐当”一声骤响,小屋的门被整个卸下。 白榆先回过神来,还未有机会留意门口,就被拽着后颈往后拖,刚卡进去的大菇头也随着她的远离拔离了阴穴。 “啊啊!”她宛若被鹰隼叼住脖颈的小雏,一只大掌制住了她的命脉,无法驱动肢体,只能跟随那股力道往后仰去,白术惊恐的脸和直挺的分身离她愈来愈远。 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白榆整个人被压倒在窗台,双腿被抬高,背部紧紧贴上了藤窗。 这才看清眼前人。 “师...” 白止单手压制着她,一手快速掀起了自己的衣摆。 “师兄...啊!” 一瞬间仿佛万物停滞。 下体刺痛的感觉袭来,白榆全身的肌肉戛然紧绷,肢体缩成一团,血液全部涌向下腹。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随后垂下僵硬的脖颈看去,视线经过身前人笔挺衣衫下起伏的胸膛,往下是他挂在腰侧的袍边,一团黑色的丛林抵着她的耻骨,硬硬的戳刺着她的敏感地带,而那一根只留下根部的紫红色粗壮阳物,正深深埋在她的穴道里,裸露的小腹上微微凸起了一个小鼓包。 她的呼吸变得紊乱,水汽氤氲上瞳仁,抬头看向身前人。 对视上那双交织着怒意和歉意的复杂眼眸,泪水终是滚落,逃离她泛红的眼眶。而她的穴道好似已经适应这根不速之客,花心开始往下分泌一波又一波的蜜液,身体诚实的背叛让她的思想溃不成军。 白术在身上人被虏走那一刻,脑中便停止了运转,看见窗台前的这一幕,更是惊惶错愕,瞳孔遽然紧缩,心无一点应对之策便敛起衣袍朝那边冲去,才几步路,就被背影宽阔的男人挥向这边的一掌打翻回了床上。 白止竟然对他用了内力。 “白...”白榆惊愕地目睹这一幕,鲜血从白术的嘴角溢出,而白止托起她的身体微微一颠,浑身敏感的她手脚并用圈住了他的身体以缓刺激,牙关紧咬,穴壁也收缩极致。 “一盏茶时间,滚出这里。”白止微微偏头,留给白术的是一张锐利的侧脸。 白术面色艰难地抚着胸口喘气,牙龈都已染上了鲜红色,可他绝不想独留两人在这。 “快走!呜...”白榆的眉眼都拧起,花穴在承重状态下就像一张饥渴的小嘴,一下一下嘬吸着白止的肉棒,下面的刺激实在骇人,她只能将皱起的脸藏进紧抱着借力的白止胸前。 白术眉头紧锁,不甘之色完全显露在面,但跟现在占上风的白止比起来,自己就像个被家长训诫的孩子。他连裤带也没系,径直走向了门口,又突然运起躺在地上的门板,朝白止飞去。 竹制的门板瞬间被白止废成碎片,一片在白术不及防备时划过了他的眼下。一道深红的划痕浅浅流下血渍。 白术微眯起眼最后看了一眼白止虎视眈眈的双眸,使轻功跳上了竹林,全然消失在视野。 -- 云雨(二) 屋中只剩肉体相连的两人。 白术的消失让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当然,只是白止单方面如此认为。 方才的锐利戛然消失不见,他垂下脸,眉眼柔和地瞧着埋在自己身前的脑袋。 “星儿...” 怀里的人沉默着,慢慢抬起头时,白止眼中闪过刹那的仓皇。她没有完全仰起,撑着上眼睑看他,眼眶湿红,娇弱得引人自怜,让他无措的是,她脸上的角角落落里竟找不出一丝情欲。 不过白榆很快收起了令人失憾的神色,她抬起头,微挑眼尾忽就挂上了媚意,就像传说中那扰乱心智的神女,突然埋入惑人的心蛊。 “师兄...”她的唇角也微微扬起,全然一副沉醉在爱欲中的模样。她稍稍动了动身体,感受到下体里的巨物兴奋地抖动了一下。“嗯...”身体再次感知到动静,她又使了些力圈他更紧,下巴搭上他的肩,与他交颈而拥。 “星儿,”白止抚上她的后颈,“看着我。” 白榆收回了下颌,与他平视,两人鼻尖只差半寸呼吸。 白止在她颈后的拇指轻轻摩挲,声音像是怕碰碎她那般温柔:“刚刚弄疼你了吗?” 她莞尔摇了摇头,贴近触上他的唇,低声嗫喏道:“师兄...我想要,我想要你...” 托着她身躯手臂肌肉绷起,白止喉结滚动,含住了她的唇。他笨拙又积极地回应着白榆灵活勾缠过来的舌尖,下体交合处已经往下滴水,他托起她的臀,又轻轻放下吞到根部,带着穴壁里摩擦出的响动往床边走去。 几步的距离间,散落一件素白麻布交领衫,再是一条白色抹胸,男人的脚步走到床边,又落下一件暗紫色祥云暗纹圆领袍。 白榆仰躺在榻,双眼微阖地瞟向眼前被情欲支配的男人。 男人抚上她的脸,点点潮晕恰到好处,把她衬得清纯又娇媚。他俯下身密密啄吻她的嘴角,她便伸出小舌去舔他的唇。 “星儿,跟我回去。” 白榆的所有动作遽然顿住,她的僵硬被白止感受到,他也撑起身离开脸,俯视着她。 “你瞧瞧我的衣物。” 白止微愣,默默转过头看向地上的衣裙,素色的布料上鲜然染着滩滩酡红。他眉心猛然跳动。 “星儿...你...你是...” 白榆揽回他的脖颈,仰起头贴近他的唇。 “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白止的喉结滚动,眼光闪烁后闭上眼重重吻住了她,猖狂地席卷着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下体也开始缓缓抽动,欲望在她的穴里胀大,再胀大。 白榆全身渐渐失了力气,挂在他腰上的腿也懒散地垂下,白止复又抓起她两只脚踝,举高架在肩上,托起她的腰加快了抽送的速度。 “啊...”“哈啊...”男声和女声的低喘此起彼伏。肩上的腿再次滑落,他只好曲起她的膝弯掰在自己两侧。 白榆将手掌伸入他里衣的交领,贴着他的胸肌抚摸,触到那充血硬起的乳头,便使长甲轻轻抠挖。 “星儿...”白止抓住她一只手腕,抿紧的唇轻微颤抖,额上细密的汗珠竟予他端方的脸添上几分妩媚。 他握着的力道很轻,白榆丝毫不受阻碍地继续往他后背摸去,结实的背肌深沟重壑,容下她一指粗细有余。 “嗯...快一点...师兄...” 这句话就像极致的媚药,勾得男人不自觉就加重了腰臀的力道和抽插的速度。 她细细品着粗壮的肉棍在穴里进出,腿根不由夹紧,从花心涌下的蜜液都被男人大力的撞击在穴道里打出飞射的水花,肉体拍打之处淫液捣出的绵密白沫细细攀上他的耻毛。 “哼嗯...”白榆的身体彻底化成一滩水,细瘦的躯干上也翻涌出白色的浪花。 只一小截紫红的柱体在两人贴合之处隐隐现现。 穴道又被撑开一圈,她知道这是他要攀上巅峰的前兆,更加迎合地勾下他的脖颈,吻上喉结的凸起。 而白止并没有同样的意思,他缓下了动作,弓起身想抽出仍兴奋未已的性器,却被白榆抱住了腰。 “不要走...给我...”她媚意呻吟着,“给我...师兄...” 白止一蹙眉,又重重一插到底,最后急速挺撞数下,抵在女人花心尽数泄出。 两具裸体交相深呼着气,紧贴的胸膛此起彼伏。 白榆在他颈窝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就感觉到体内的性器竟又开始膨胀。白止也意识过来,赶忙扶起身拔了出来。 她扬起嘴角轻轻笑出声,露出小排贝齿,心满意足。 -- 云雨(三):梦魇 熄灭烛光前,白止推开了窗户。 今夜月明星稀,他定定望着夜空,想起第一次接触到性字之时。 凡是识他之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不会有感情的魔鬼。就连他自己也如此觉得。 他有一张随时冷淡而不怒自威的面孔,师门的少女爱慕他,却不敢接近他。他不能像白术那般常年混迹京城,作为白礼最得意的门生,他这辈子至今都在完成他的使命。 白礼也不亏待他,但凡他的赏金从不少一分。他便在京城里置了一处宅子。 这府中有一间小院,是给他的师妹住的。 他与师妹是进入师门最早的孩子,也是一同长大情谊最深的伙伴。只是师妹十四岁那年,白礼接手了一桩空前重大的任务,她便被安排进了京城,白止许她西边那间庭院得以落脚。 两人从此不再常见面。只有他偶尔进京行事也会暂居那处,却发现师妹越发回避与他见面,难得的碰面,她也总是欲言又止,两人没两句话便会分道扬镳。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綦山上的白止收到了她的信。当晚,他便匆匆赶回了长安城内。 府邸之内只有西院有人烟,他踌躇一瞬,踏进了院门,寻着亮光走去。 正屋门前,白止慌忙地推开了留着的那道门缝。 才迈入屋内,后背便贴上一具柔软的躯体,还能感受到女人的饱满紧嵌在自己的腰背。 他掰开了环在腰上的手朝身后人转过,被迫短暂松手的身躯又从正面抱住了他。 “容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局促地想要推开她。 “师兄,你要了我吧。”紧贴他胸膛的脸侧传来这句话,让他突然不知所措失了所有力道。 “...你说什么胡话。” 他这才看清自己的师妹只着一条抹胸裙,压在他身上挤出的乳沟晃眼,他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师兄,”她抬起头,波光粼粼的眼眸望向他,“我不想把第一次给别人。” “什么?” “我明日便要嫁入府中准备行动,房事必然在所难免...”女孩神色焦急,马上就要落泪,“你要了我吧。” “不行。”白止撇开脸,“我要对你负责。” “对我负责,可那是一个素未谋面毫无了解的男人...师兄,我求你...”她说着去解他的腰带。 白止抓住她的手,面色严肃,“不要这样。” “师兄,我心悦你...我从小心悦你,我是自愿的...”女孩神叨叨着,挣扎出手继续解他的衣物。 白止被这话愣了一息,还未来得及思考,下体突然传来一阵刺激。 “嘶...”他低头,看见她的手正伸在自己衫下,隔着裤子勾绕着他的性器。 “停下!”他抓过她的手腕吼道,但不可控制地,他的分身可耻地渐渐挺立起来。 女孩安分下来,泪眼汪汪对着他。 “才一个时辰,你就出现在我面前。”她向他慢慢贴近,“你担心我,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喜欢?这二字从未出现在白止的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他从未思考过自己对他人的情感。他是师门威严的兄长,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所有的照顾和帮助不过是自己的责任罢了。 女孩看见他微动的眼神,勾起唇角,把他往后推倒在床,迅雷之势掀起了他的外衫。 “不要!你...”他咬紧牙关,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抓住她的肩想推开。 “师兄,你不想要吗?”她又当着面将手缓缓伸向他的下体。 白止闭了闭眼,一咬牙,用了大力一把推开了女孩,谁料没有收住内力,女孩被一掌打翻在地,不住重重咳起来。 白止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就在她面露欣光之时,他只将她放在榻上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决绝又无情的背影。 没过一刻,院里零星的家仆带着大夫赶来。 女孩苦笑着望着门口,绝望地闭上了眼。 次日,锦绣华丽的盖头下不带一丝喜色的新娘坐在了别人的洞房里。 怀里的人动了动,白止收起思绪,低头看了看熟睡的侧颜。 他侧过身,抱紧了怀中人,像对待珍贵的宝物一般轻轻贴住她的发顶。 -- 云雨(四) 那夜就像是他的噩梦一般,自那之后,白止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任何感情,活成了一个更加冷淡的杀人机器。 她的脸又出现在眼前。她将他推倒在床,一声声喊他师兄,一次次哀求他要了自己。 而他抓着她的臂膀,怎么使劲也推不开。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从来都不该有男女之间的任何。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精水喷涌而出。 白止撒然睁开双眼,狠狠抓起身上女人的肩膀提起,看见的竟然是白榆只着单衣俯身趴在他胸前喘着气,下身紧紧骑在他的下体上。 男女的体液顺着她的穴道一起淌出。 “星儿...你在做什么?”他尽力平复着呼吸。 白榆一瞬吃痛轻吸一口气,缓气间轻笑出声:“没什么,就是想要了。” 男人还心有余悸,一遍又一遍确认着眼前确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才掌住她的后脑,带到面前吻住了她。 呼吸纠缠间,白止的手指细细在她后脑发丝间摩挲。 “星儿,我带你走。” 白榆趴伏着,指尖勾绕着他散落的青丝玩弄。 “我不想走。”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见白榆咬了咬唇,像是思考了一下才说:“我想去长安城。” 他微微挑了挑眉,“原来星儿喜欢城里。” “我只是...”她的声音愈低,“一直都生活在山上...” “好。”他语气坚定,“我带你去长安。” 一架马车颠簸着驶下山路,跑马疾蹄惊起了林间栖鸟,振翅之声此起彼伏。 白榆靠在白止的怀里闭目养神。白止则细细描摹着她的阖起的眉眼。 这个人怎令他思念至此。 心神会不由被她牵走。一月前回到綦山,没有在院里看见她的身影时,他便生出了些异样的心思,那时的他且称之为担忧。 他下山前,因此行生死未卜,留给她的只有几句重话。而当回来后得知她彻底离开,他第一时间便只想找到她,担心她在气自己,想向她道歉,想与她如从前那般亲近。 可当她对自己发出爱欲的信号之时,恐慌先一步占据了他的身体。仿佛时间又回到那一夜,自己单纯疼爱的师妹邀请他坠入深渊,要求他在女人的一生中留下一笔污浊的痕迹。 他便逃了。 却又不自觉地回到她的面前,当酸涩感侵占心头时,他才发觉,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难怪世人都道感情奇妙,有人即使占满他二十年的生命,也不如惊鸿一瞥在心中留下的印记。 平地车速渐缓,白止掀开帘子看了看,长安城的西城门就在眼前。 他拍了拍一直闭目的白榆道:“星儿,到城门了。” 白榆的肢体先应一步,从他怀中坐直身体,才慢悠悠掀开眼皮,三指挑起这一侧窗帘,他们正穿过门洞,不留神之间,宏伟城墙已经被落在身后。心中苦涩泛起,五年了,她终于正式回到了这里。 “星儿,”白止再次将她搂入怀中,脸侧贴着她的额角,“你今后不要再受苦了。” 马车驶过长安最繁华的西街。 西街正中一家酒馆里热闹非凡,谈天侃地,评说看戏的不一而足,更有美娇娘陪伴在侧。毫不夸张,各式茶楼酒馆就像整个京城繁华的缩影。 正对戏台的二楼包间里,一位身着灰蓝色暗纹刻丝锦袍的俊美男子提膝懒坐,双指捏起杯将杯中酒一抿而下。包间响起轻柔的掌声和娇媚的嬉闹。 “柳公子好生厉害呀。”右侧的青衣美人挽住他的胳膊向他贴去,“喂奴家喝可好?” 白术瞥她一眼,捏起她两侧脸颊,美人的红唇微张,又伸出红润的小舌,勾引至极。 左侧的白衣美人也不甘示弱,抱上他的肩,脸颊相贴,又慢慢凑到他的嘴角,“柳公子,奴家也要。” 白术轻笑,又提杯含下一口,先转向了右侧,慢慢朝她的脸逼近,美人得意地闭上了眼睛,期待的软舌更发炫耀地伸出口迎接他。 -- 秘境(一):那个女人 满含酒意的吻却没有如期到来,就在即将唇口相触之时,白术忽然离开了脸,拿起杯子将酒尽数倒入她开启的红唇中。 “咳咳咳...咳咳...”青衣美人猛呛,咳嗽不止。 “柳...柳公子?”白衣瞧见这一幕也诚惶诚恐。 白术接而一手揽过一握细腰,捏捏美人腰间的软肉以示抚慰。 “不是你们让爷喂的吗?”他玩世不恭地笑着,又捏起酒杯,伸向左侧美人的嘴边。 白衣美人喝下,两位这才松下心来,又紧紧贴上白术的身躯,四只手在他全身的肌肉轻扰乱捻。 “美人儿,这京城的惊才风逸男子,你们可是都见过?” “柳公子说什么呢,”青衣娇嗔地往他颈侧吐气,“京城里还有什么男子比得上柳公子。” “美人可真会哄爷开心。”白术嗤笑,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几分,他俯下脸凑近,“不过呢,小爷我是认真想结交几位。” “公子不如问我呀,奴家在京城无人不识。”白衣拉过他右倾的身躯,媚眼仰瞧他。 “好啊,”白术挑起她的下巴,“那你可认识...” 白衣女朝他眨了眨眼。 “周怀,你认识吗?” “周怀...”她垂下头思索着。 “公子确定是京城人吗?” “还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白术眼睫微紧。他确定是京城公子,因为她离开师门前从未长久离过綦山,更不用说在山上认识什么男人。现来远赴各地出任务,短时间也不足以有人能让她在梦中呼喊。 那便只能是更早的事。听几个师兄弟说起过,她是三师兄从长安捡来的,刚背回来时全身的锦衣玉服,像是个官家小姐,只是醒来时已记忆全失。师门上下不无可惜,一是惜天上明珠落入尘埃,更是惜贵族轶事近在眼前却无从知晓。 “也罢。”他松开左拥右抱,收回了手臂,捏起刚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不过是机缘读到他的文章,想结识一二。” 马车最终停在一间宽宏的府门前。白榆跟着白止走出门帘时,有一息的怔愣。她不曾想到白止竟有如此财力。 白止跳下车后,朝她伸出双臂,“星儿,来。” 白榆扶住他,准备跳下去,却猝不及防被白止揽住腰抱了下去。他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止不住笑意,松开圈揽,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 才刚步入中庭,通往西院的长廊跑过来一个女人,让一瞬间空气中所有的呼吸都被掠夺。 半年前,她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在綦山师父的书房里。 她从来只知道大师姐为了一项任务光潜伏就有两年之久,事成之后更是在外躲避五年。所有人都敬她的意志,敬她的忠诚。多么可笑,让自己家破人亡的魔鬼,是所有和她相伴成长之人簇拥的英雄。 白榕看见她时,脸色煞白,就像被前来讨魂的烈鬼追逐般落荒而逃。而她只能装痴作傻,有血海深仇的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 在只留她和白礼两人时,她才撕心裂肺地质问他。将自己养大成人的再生父母,其实是让她无家可归的凶手。 事后她才发觉自己唐突冒进了,沉家遗存的身份本就应该烂在肚里,至死不被他人知晓。 此刻看着白榕的脸,想起了白礼最后对她说的话: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起初要收留你,我是百般不愿,但又不忍心杀害。你走罢。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后你自凭本事,若要复仇,杀剐自便。只是不要伤害容儿,她也是被逼无奈。 好一个被逼无奈,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白榆就此彻底与綦山断绝了关系。她的血肉,她的记忆,不想与之沾染半分。 天偏不遂人意,白家的两个男人就这样串联起了她的身体。 白榕的目光先是落在女人的脸上,她不再有当初见面时那般惊惶,只微微蹙动眉心。显然,她更在意的,是面前男女十指紧扣的手。 白榆便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白榕,转而又看向白止,慌忙地松开手。白止低头看了一眼她躲开的手,复而搂住了她的腰,这回她微微扭动却没能躲开。 “师姐?” “容儿,你怎么在这?”白止防备地望向对面女人。 白榕无奈地轻笑,“我们六年没见,你看到我,就只有这个要说吗?” -- 秘境(二) 白榆轻咬樱唇,又仰头看向白止,眼色中尽是为难,“师姐有话跟你说,你们便好好聊聊吧。” 说完就跑向北苑,自然而然脱开了腰间的手臂。 “哎...”白止目光随着一溜烟跑开的背影,迈一步想追上,又看到眼前人,只能收回担忧的神色,在原地站定。 “容儿,你...你回来了。” 白榕脸上的苦涩更甚,她自嘲地笑偏了头,“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她是你我的师妹,容儿还未见过吧...” “见过。”她打断他,“不仅在綦山见过,在长安城也见过。” “你说什么?” “要不要去西院坐坐?” 白榕为对面的人斟满了茶。 “你这些年...” “师兄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为了不让我太过失望走个形式?” “我...” 白榕鼻尖发出气声,“你走后,我嫁了人,过得很幸福,还生了一个儿子。” 白止眉心拧起,因为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幸福。 “我敬他,对他好,但我还是不爱他。” 白止不知如何接话,她便接着说:“我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我杀了她哥哥。” 白止并无多少惊讶,因为那就是他们的使命。 “但那只是个开始,后来他们家被满门抄斩了。” “只有小姑和我的儿子失踪了。” 白止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神戛然变得锋利,心中乞求着她接下来要说的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五年了,风头一过我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白止捏着瓷杯的手指愈发惨白。 “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我可以忘记你那晚推开我,我觉得我对你来说总是特殊的。” 白榕的声音隐隐戴带上些哽咽。 “你怎么,带着我的小姑来我们的家了?”她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森,就像是歇斯底里过后想要一同下地狱的怨魂。 “够了!”瓷杯碎裂声震耳欲聋,白止倏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怎么够呢?”白榕也跟着站起身,“你是害她不幸之人最得力的弟子,是她弑兄仇人最爱的人,你是帮凶。” “你闭嘴...”白止咬牙切齿,喉间都在颤抖。 白榕绕过茶几向他走近,“她若是恢复记忆,一定会恨你。” “我让你闭嘴...” 白止的拳头紧紧捏起,马上就要抑制不住爆发的洪流。 “只有我们永远是一条心的啊。” “滚!”白止一把挥开了她抚上自己胸膛的手,白榕瞬间被打飞出一丈远。她瘫坐在地,苦笑着捂起胸口。 “你还不明白吗!她连师父都可以决裂,你凭什么觉得她会要你!” 这句话有如钟鸣般震碎了他的心口。 “你说...她和师父决裂是因为这个?” “不若如此呢?” “不可能!”白止揪起心口的衣服,面部抽搐,“大夫说过,她不可能找回以前的记忆。你在说谎...你在骗人!” “我是否骗你,去找她一问便知。你敢吗?” 白止的防线彻底被击溃,他无力地跪坐在地。 “从前在府里,我们所有人都叫她...”白榕故作玄虚地拖长了语调,看见白止急躁狠戾的目光,才满意地继续道,“星儿。” 一抹黑影闪向她,猛不防被扑过来的男人揪住衣领,掐住了脖子。 “你要杀了我?”白榕面无惧意,只有玩味,“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是白家弟子的事实。” 动脉两边的手指渐渐松开。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让她彻底失去记忆。第二...”白榕也拉下他的领子,嘴唇贴上他的耳朵,“杀了她。” 白止瞳孔微缩,猛力推开了她,从地上站起身往外走去。 “不过在我这里可没有两个选择。”她对着他又一次无情的背影说道,“她的存在就是我犯罪的证据,我可不会留这么大一个隐患在世。” 男人顿住脚步,留给她一个侧脸。 “你要是敢动她,我不介意跟你一起下地狱。” -- 潮晕(一) 白榆躲在长廊后,探出头去看,中庭的两人已不见身影。 这才闲庭信步跨上台阶,走出了府邸。 一位高束马尾的釉蓝锦袍的贵气公子驻足在名为竹枝的酒馆前。二楼瓦角挂起的幡旗随风飘动。 西街上就是全长安最市侩的缩影,见这身装扮,门口很快有人来招呼,一口一个“公子”唤人进去坐。 一楼戏台已经演上了。 白术躺卧在榻,快速翻了一遍戏本后往一边扔在地上。 “柳公子,今儿个没有想看的吗?” 包厢里已经换了两位美人,都穿着素色的缎布。自从那次这位柳公子将一位素衣单薄美人迎进屋,又赶出了两位浓妆艳抹的,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被安排锦服华袍的姑娘。 “戏哪有人好看。”白术伸个懒腰,撑着手肘支起身体,略过两张闻言娇羞的花颜走到围栏边,趴在栏上看向一楼中堂。 齐国侯家的纨绔小儿子正和吴尚书家的游手好闲的嫡子为了先唱哪一出争得面红耳赤。白术薄唇微抿,终是不住哧笑出声。 他的面色在看见刚被迎进来在边侧坐下的人时陡然僵滞,跟过来的美人还未触到他的身,就被他浑身散发的冷意逼退,只离了一些距离,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 他仔细分辨着楼下的那个人。他对她再了解不过,五官,身形,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所以他盯着侧边角落坐着的那个男人,还有华贵的衣服因不合身而堆在臂弯处的褶皱,产生了不止一瞬的恍惚。 而当那人注意到那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循着回望过来时,他便确定了自己没有看走眼。 就如冰棱般锋利,白榆眼底划过一抹错愕,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回应起还在对这位贵公子嘘寒问暖的下官。 白术眼睫跳动一下,轻笑,却没有移开眼神。 “有意思。” 美人见他身上寒气不再如方才那般重,也放下谨慎,朝他靠近了些。 “公子在笑什么?” “美人儿,我们来打个赌。”他笑意盈盈,“你们猜最左面那位公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耳边传来一阵娇笑声。 “公子可是在说笑,都来这儿了,还会喜欢男人不成?” “是吗?”白术嘴角笑意更浓。 白榆已经多年未应付如此滔滔不绝,忸怩不安地左右看了看。下官捕捉到她的局促,试探地问道:“公子,可需要美人?” 白榆闻言眉眼微扬,微微愣神,不自觉地便心虚般瞟向二楼,对方正一脸玩味看着她。感觉自己就像匣中虎兕,进退不是。 “那个...”她偏下头,用手挡住下半张脸凑近道,“有没有...男的。” 下官立马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明白明白,小的这就去准备。” 店家离开,白榆又像异世之人般把自己锁在狭小的躯壳内。 才片刻,那下官便又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串娇艳欲滴的美少年。白榆本有些担心太过引人耳目,但店内哄闹非常,很难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公子,全长安最有姿色的都在这了,您瞧瞧?” 白术看着这一排摆开如商品般的男人,心头一紧,面上嬉笑不再,甩开了身边两位美娇娘,看着白榆当真在仔仔细细挑选,他猛一捶栏杆,甩袖怒步走出了包间。 白榆细致分辨着每一位男子的容貌,半晌后故作镇定地拉过一位半束发的玄衣少年。 好戏唱响,桌间只留他与白榆磨肩而坐。 “是鄞先生的人?”白榆又贴近他一些。 那少年点点头。 “你告诉他,我来京城了。” 两人耳语看着亲昵无比。 突然面前的桌子蓦地被掀翻。木桌翻转扬起,又重摔在地,桌面的果盆茶壶一应四分五裂。众人都被这边巨大的声响吸引,台上的戏子无趣地演着独角戏。 白榆被面前的响动吓得一瞬僵直,身体小幅抖动了一下,而那少年第一时间就把她护住。整个空间哗然失序,只有这个角落静得连呼吸都被冻住。 少年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则臂中人便被一股大力扯了出去。 -- 潮晕(二) 白榆在抬头那一刹,时间仿佛停止流逝,周围的一切都静默无比,耳边的所有哄闹都与他们无关。 她和白术悄然对望着,平静地接收着他盛气的怒意。 水钟刻漏又恢复了滴速,吵嚷声穿破她的耳朵,这才回过神来,她还被那美男护在臂后。 白术一把拉起她的臂弯扯到身前。 白榆失去重心趔趄朝他扑去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张脸,脑中只剩空白。想等他说些什么,却被腰间和后脑并施的一股大力钳制,惊讶时无意识微张的嘴被他重重吻住。 在场所有人无不发出惊嘘。还在包房的两位美人也看直了眼,店家更是从未想过,他们家的包年贵客,竟有如此癖好。 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强吻另一位绰约不凡的美少年,这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段过分惹眼的话作。 刚才为排戏争吵的公子哥也不由得安静下来,兴趣盎然地品鉴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白术来势汹汹地啃咬她的唇,白榆痛地拧起眉心,而他却如品尝囊中美食般闭着眼享受。 手下宽大的衣袍里,女子的纤腰盈盈一握,他掌着她的后脑,胡乱地摸索,抽出她的发带,青丝如瀑散下,复而五指穿过垂顺的发丝,更加用力地将她带向自己。想要把她的气息尽数攫取,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要让她只属于他。 白术吻她时从来不温柔,他将那看做是他的专属标记。 那时,他最终卑微地要求她,跟别的男人做爱时不能接吻,她并没有拒绝。所以他始终认为她的唇舌是他的专利。 白榆感觉自己游荡在窒息的边缘。 快要看不清眼前事物之时,白术终于松开了她,还没让她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转手擒住腰把她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跨上了楼梯。 只是并不如话本里痴男怨女那般情景,女人平静地不像话,只默默地趴伏在男人宽实的臂膀上喘着气。 不知绕过多少个楼梯的弯,男人踹开一间房门,将她甩下。 白榆陷落在一片柔软中,手臂曲在脸侧,秀发铺在身下。随即眼前出现俯身而上男人的脸。 被褥烘软,全然陷出两人肢体的形状。 “白术,你以后能看看场合吗。”白榆无奈地望向他波涛未平的眼眸。 “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点事。” “来找男人?”他紧锁的眉心渗出怒意。 “我从不干涉你...” “只有你能有恃无恐。”他打断她,看着她微露不解的眼睛,“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我...”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从不在意我。” “我没...没那么想...”白榆敛起方才的神色,略带些歉疚。 她以为的,两人互不干涉,他有多少女人她都不在乎。只是看到他委屈的神色,就如一只失魂落魄的野狗,她又心软了。 不能告诉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只能耐下性子来哄哄他。 她伸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笑意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平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果不其然,藏不住心事的少年脸上的阴霾尽数散去,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隐隐带着愠怒,却掩不住屋内的气氛全然转变轻松。 这话白术是不全信的,只是他愿意相信罢 了。 “姐姐,你能否...”他的话音越来越轻。 “什么?” 他想说,你能否依靠我,不要再有别的男人,你能否让我进你心里。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知晓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能感觉到她内心藏着一个秘密,她所做的一切,总有她要达到的目的。 反正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他能一直拥有她,就如现在这般。这就够了。 白术轻抚她的脸颊,指尖向下游移到脖颈,解开了领口的盘扣。 白榆也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这次想轻柔地吻她,却在触及她唇瓣的那一刹,又不由得凶猛起来,几近疯狂地吞吃着她,就像野兽逡巡着独属自己的领地,在每一个角落都标记上占有权。 床下摞起男子的衣物。 进入她身体那一瞬,他才再次有了安全感。他猛烈地撞击、贪婪地索取,想把那天白止留在她体内的气息尽数驱赶。 -- 潮晕(三) 半月前,白榆又在竹林里嗅到了陌生的气息。 她侧过脸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敲门声响起,她眼睫微紧,没出声。门外那人又敲了叁响。 “进。” 门被拉开那一刹,她的暗器也同时飞出。来者是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只光那一身衣服,就抵白榆在此生活一月的开支。 那人虽魁梧,身手却异常敏捷,只稍稍偏头便躲过了她的镖。 “白小姐的待客之道还真特别。” 白榆扫视他一眼,感受到他全身上下只有冷淡而无恶意,便也收起了十足的防备。 “我可没有什么客人。” 男人始终立于门前,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白小姐,我来是有求于你。” 白榆的戒备又起,面露凶光,“你如何知道我?” 那人笑笑:“我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自然久仰大名。” 这是第一次有人略过白术直接找到了她门前。说不定,也会是她的机会。 “你进来吧。” 男人这才轻轻颔首,迈进并合上了屋门。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在她对面坐下。 白榆提起炉上的砂壶给他倒了杯茶。 “我想请白小姐帮我杀一个人。”他没有分出眼神给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只定眼看着她。 “你的条件?” “黄金千两,长安城一家茶铺一家酒坊,其余的锦缎珠宝一样不会缺。” 这个条件让白榆一时无话。她愣愣地接收着这个信息。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无法拒绝的报酬,全是流动资产和赚钱资本,又不会如城中一套高级宅邸那般惹人耳目,又能确保她下半辈子再无忧。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这个还望白小姐谅解,恕我不能告知。” “那你要我怎么杀人?”白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气极反笑。 “这个白小姐放心,我自会安排。” 白榆此刻已心动非常,但多年的谨慎告诉她,不应就此坠入他人搭建的蜜巢。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知道我现在是单打独斗。你何不去求綦山白家?” “白小姐自然有白小姐的优势。”男人嘴角微微勾起,“那人下个月便要娶一房妾室,如果是白小姐,我会安排你顶替那位小姐。” 又是这种把戏。不过正和她意。 “我可不是什么男人都接。” “这点你请放千百个心。这是其中一家茶馆的地契和所有劳工的身契,就当作定金。”他将一沓纸推向白榆。 她细细思忖一阵,实在禁不住诱惑,强压心喜镇定道:“我答应你。” “但是...白小姐,你可能需要点手段。” “手段?”白榆抬起一侧眉梢。 “你必然也猜到了,此人位高权重,不若无须动辄至此。还有一点便是,他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心尖宠。” 她来了点兴趣,佳人才子风流轶事是最不缺吸引力的。 “他为那现有的妾室多年未曾娶妻,如今位重的官家小姐也只能嫁作妾室。” “这么深情啊。”白榆兴味盎然的抿了一口茶。 “我要做的就是安排白小姐进府,接下来要怎么做,全凭你打算。” 她垂头思索,又抬头看他,“成交。还有,时间和进度都凭我做主,你不得干涉。” “这个...恐怕不行,但我保证,不会那么快需你出手。”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和袖口,“白小姐先来长安城为好,去西街的竹枝酒楼找一个眼尾和喉结有朱砂痣的小唱,告诉他你要找鄞先生。” 男人说完,大步走出了这间屋子,他的气息很快也彻底消失在察觉范围内。 “姐姐...姐姐...” 白榆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正跪趴在榻,身子被体内那根肉茎的主人撞得往前一晃一晃。 白术坚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他的气息随即扑洒在她耳侧,叼住她的耳垂轻轻磨吮。 “嗯...”她被撞到一处敏感点,不受控地哼叫。 “姐姐,你分神了。” 她才缓伸不久,马上又攀上了情欲的巅峰,伸出一只手向后捧住他的脑袋,去寻他的嘴。 白术却偏不让她遂意,始终勾弄着她的耳侧。 “你都不叫,你都不叫给我听。”他说着伸手绕到她身前,握住两团丰盈打圈揉捏。 “哈...嗯啊...”白榆仰起脖子,全身心感受起他带给自己的快感,穴壁在他的抽插间律动紧缩着。 股间被他的大腿肌拍打得肉浪翻滚,啪啪声响彻整间屋内。 白术餍足地笑了,这才掰过她的脸,将舌头伸进她的嘴中,唇瓣配合无间,霸道地攫取她的津液。 -- 潮晕(四) 白榆仰躺在绵软的棉海中,全身都泛着潮红,从脖颈到乳房,再到腰际,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全被白术印上了深红的印记,有些表面还泛着水光,是还未干的津液。 白术正趴俯在她腿间,唇瓣紧紧吸在她腿根内侧的软肉上,啧啧吃得欢愉。 他离开了些脸,满意地看着自己印下的最后一记,眼神又瞟向她的腿心,两瓣阴唇还在一翕一张地吃力往外吐出浓白的乳浊。鲜红肥嫩的媚肉看着淫靡又诱人。 他又扑过去吸住了她的穴口。 “啊!”白榆猛一抽搐,揪住了腿间脑袋的头发。 白术缓缓抬起头,眼里的坏意和挑逗让她全身又红了几分。他直勾勾盯着她,慢慢舔去了嘴角残留的液体并咽下。 白榆撑起无力的身躯,抬起他的脸到眼前,半皱起眉问:“你干什么?” “是我们混合的味道。”他咧嘴笑起,垂下眼皮盯着她的唇。 白榆立马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推开他的肩,侧过身抬腿下床。 “有水没有?” 白术被推开丝毫没有生气,顺势侧倒在卧单手支头,笑意丝毫不减,“里间有恒温的汤泉。” 见她拖着脚步走去了里间,白术卸手倒下,伸了一记懒腰,盯着那隔间的门。正想跟进去再吃一顿,白榆已经裹上浴袍出来了,全身上下泛着潮气,脸被熏蒸地像熟透的苹果。 “怎么这么快?”白术晃着又半硬起来的阴茎朝她走去,伸手去触她的肩,却被躲开,她偏过身子绕过他,捡起地上的衣物。 她想解开浴袍时,回头看看一直紧盯自己的男人,眉间溢出几丝无奈。 “你也快去洗,我回去了。” “你回哪去?这么晚了。” “...我住客栈。你这段时间不必来找我,我打算去一趟凉州。” “凉州?”白术的笑僵滞,“去那么远做甚?” “我打听到那里有我父母的消息。” 撒谎。他心想,这个人的眼睛动一下他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术低顺下眉眼,转身走向浴房,“知道了。” 外面传来屋门合上的声音,冷脸的白术立马走出去,从柜中取出一套夜行衣穿戴好。 白榆直接从侧边的窗里跳了下去,傍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般丢脸的事,她不想再遇见店里的任何人。 快到宵禁的街市人影稀落,两边铺子都熄了灯,锁门声此起彼伏。她步子不大,频速却疾,很快绕过街角踏进了一家客栈。 白榆直接走上了通往客房的楼梯,在转角停下。 在感受到刚才那个亦步亦趋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感知之中,她才又放轻脚步下了楼,复又走出了店门。 回到下午那座府邸,大门并未落锁,她便直接推了进去。一直走到熟悉的中庭,都没见着一个人影,只有北苑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白榆松了口气,朝北苑走去。没迈出两步,身后满含怒意的低沉嗓音震入她的耳廓: “去哪了?” 她顿住脚步,心虚地缓缓转过身。 “师...师...” 话头被堵在一具宽厚温热的胸膛里。白止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手臂完全圈住她有余,越收越紧,白榆还能感受到他躯体微微的颤抖,充满归属感的气息萦绕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白榆恻隐心起,眼睫波动,抬臂轻轻回抱住他的腰。 “我就...出去逛了逛。”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茶馆里睡着了。”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笑里带着释然和宠溺。 “你怎么这么傻。” “不用担心我,师兄。”白榆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却被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你说过,我不是你师兄。” “...习惯了。” “把我当做你的男人,好吗?” 白止没有给她思考和回答的时间,直接摸上她的后腿托着她的臀将人抱起,白榆不防间抱住他的脖子,夹紧了他的腰背。 “不...不要!” 男人身上的温度骤降,看她的眼神却依然温柔。 “星儿。” “我是说...今晚不行。”她眼神飘离,想到满身被白术吮出的那些痕迹,为难缠上心头。 白止没出声,静静望进她的眼底,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有些不舒服。”她微微抬眸,瞧见他炽热的眼神,咬了咬唇,俯下去亲了亲他的脸。 高处的屋脊上,白术隐在一片夜色之中。 周围的昏暗还是遮不住他讥讽的眼角。 他刻意暴露气息跟着白榆到客栈,又隐身尾随至此。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不介意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他只想一探究竟这个女人深处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毕竟兵不厌诈。 -- 潮晕(六) “我知道。”如羽毛拂在脸上的那一吻让白止轻轻扬起嘴角,“你以前受过伤,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白榆的眼中有几分动容,却被她很快挥去。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可是你戳得我好疼。” 白止静静看着她,一呼一吸在寂夜里尤显暧昧。在谧静中被这么瞧着,几丝不可察的红晕攀上白榆眼下之时,他突然低头笑了。 随即抱着她往北苑的灯影走去。 他将人轻放在榻,却无离身之意,双手撑在她身侧,屈身时鼻尖的距离咫尺之间。 “要跟我一起洗吗?” 白榕在暗处,只能瞧见一对暧昧的人影。 女人骑在男人腿上,男人喑哑磁性的低喘穿透纸窗。 她双拳紧握,不甘和愤恨冲破眼底,阴森的角落里都散发出戾气。 她要是再狠心一点就好了。不是没想到沉家会尽力保下两个孩童,却从未料想过今天的场面。沉星悬如此报复她,还真是找对了路数。 屋内的白榆轻蔑地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又垂头看了看自己和白止全身完整的衣物,只有他挺露出的狰狞性器被她握在手中,一上一下滑动着。 白榆勾起嘴角,揽过白止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 两具人影在窗上交迭,映出的黑影虽不断变换着形状,却从未片刻分离。 白榕怒目圆瞪,心口揪紧,就连腿脚都像突然失了力,一时晃神站不稳身子。 榻上的男女忘情地吻着,舌尖银丝勾缠,津液混响,唇交纷乱却暧昧至极。白榆忘我到握着他分身的手越来越松,他的大掌覆上来,包住了自己的阴茎和她的柔荑,握紧了力道,就着柱身上的黏滑撸动得愈发疾速。 白止的喘息也随之愈来愈急,后来已压抑不住低吼,他的嗓音穿破气声喟叹而出,性感迷人的震响勾得白榆洇洇淌出的淫水沾湿了裤子一大片锦缎。 满室的水声在最后一刻的爆发后并未戛然而止,滚烫的白浊糊满了她的手心,那一刻还能感觉到从马眼喷涌出的冲力,粗壮的巨物在大小交迭的手掌里颤抖,而与淫靡的下身截然不同的是,情欲已然发泄而出,缠绵的吻越渐温柔,津水声也变得缱绻。 吻得尽兴,两人额头相抵,额角汗液交溶,交伏喘着气。 “星儿,我下月要去一趟堇川。” 白榆来回抚着他的侧颈,拇指爱欲地摩挲。 “平安回来。” 想必是白礼又交给了他什么事。 “我想带你去。” “我不想。我怕成为你的累赘。” “那如果白榕来找你...” “她没空来找我。”白榆柔声道,“她一定会跟着你走。她好像很在乎你,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开吧。” “...” “你可千万不要做负心汉。” “你在说什么呢。” “师姐她...一定很喜欢你。” 白止又压下她的后脑强势地堵住她的唇。白榆说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胡话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让他放下心来,她貌似并没有关于白榕的任何记忆。 白榕失魂落魄躲回了西院。 这个院子是白止名义上送给她的。此刻她却不敢点起一盏灯。 今晚月色朦胧,又只细微几缕洒进,更显屋中黑暗。 暗夜里浮现沉星悬的模样。 她顶替了许太傅家的大小姐坐上了不属于自己的花轿,可怜的许小姐至今下落不明,不知白礼到底将她绑去了何处。 她便与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喝下了合卺酒,尝遍了人事,诞下了结晶。 沉旭升待她虽好,可常年征战在外,便是他妹妹完全将她从黑暗的边缘拉出,虽小她六岁,却愿与她分享这世上最好的事物,带她尝遍人情的暖意。 她说,星儿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沉旭升敬她爱她,谅她心有所爱,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容。两年过去,就在她要晕眩在这样美好的梦境中时,白礼的通碟打碎了这一切。 她杀死了正在她身上索求情欲的丈夫,血洗长安的党争打响了前奏。她只能怀着深重的罪孽,一个眼神也没留下给僵硬苍白的丈夫裸体,狼狈又仓皇地消失了踪迹。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所爱之人伏在沉星悬的石榴裙下求欢。 当眼前再次出现沉旭升的脸,周围的一切都亮堂了起来。亮光将他晕出了虚影。 原是天际泛白了。 白榕睁开眼,脸下的枕巾已然透湿。 -- 风起(一) 屋外的人声仿佛已经久违,睡梦中的这份烟火气不真实得将她吵醒。 白榆睁开眼,有些不适应纸窗透进的亮光,伸两指腹压盖上眼皮轻揉了几下。 屋里独她一人。她走过去支起窗户,透亮的天光立马钻进缝隙,将整室映得皞亮。 就在窗框完全打开那一刹,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窗前。 白榆有些惊奇,对着它左左右右看了几遍。它的羽白不带一丝杂质,无暇得就如传说中的玉璧。 只有翅膀后有一处翎羽有些翘起,就如白玉上一丝斑污,让人心痒痒的。 在确认了这只鸽子没有任何攻击性后,白榆伸出食指去抚了抚那处。竟摸到了一个异物。 她侠忽出手翻开它的羽毛,发现深处藏着的是一张纸条,眉心微拧,她双指夹出。 [今酉时始通惠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高处,方才东升旭日晨光熹微,突又霾云裹尘,一阵凉风吹进她的领口,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看来到时候了。 “姑娘醒了?” 门外一个清甜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唤她。 “进来吧。”白榆放走了鸽子,走回床边坐下。 一个看着刚及笄的黄衫女子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盆水。 “姑娘,我是府里的领事丫鬟,叫我寻香便好。前些天伺候您的是我妹妹寻芳。” 说是领事丫鬟,其实这偌大的宅邸里也就一个管家一个厨子五个下人有余。 她走到她脚边蹲下,拎起盆中的帕子绞干,又托起白榆的手,后者不适地躲了一下。寻香接着道:“周先生常年在外从商,这府中也没个人气,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叫我伺候了。”说着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拭纤手。 “周先生?” “就是我们家主,原来姑娘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寻香偷着轻笑。 “啊...不,我知道。”白榆将视线移至屋内的嵌玉八仙桌,不想白止在京城的角色竟是个富商。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垂头看向寻香道:“那西院...” “噢,那位是先生的妹妹,听王管家说七年前就拨了一批人专去西边照顾她,现下跟我们关系已不大。” 寻香将帕子扔进水中,站起身扶她,“姑娘去梳妆一下吧。” “寻香。”白榆坐在镜前,愣愣盯着镜中映出的身后姑娘。 “姑娘请说。” “周先生呢?” “他一早便整装出了门,从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几年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白榆片刻思索后道:“我需要一匹快马,这府里可有?” “府里什么都有,姑娘就安心在这吧,”寻香双手忙碌地为她梳着发髻,“我去跟王管家说一声,姑娘什么时候用?” “申时之前吧。”白榆这才从她的脸上看向镜中的自己,一时略有惊讶,“不不,不用梳这么复杂,就简单挽上颅前便好。” “姑娘,不费事的,都已经梳好了。”寻香最后为她簪上了一支步摇。 白榆左右转了转脑袋,垂鬟髻上装点了各式珠钗,一缕分肖垂在颈侧,步摇晃动,珠串随之发出轻响。 过了太久,她连如何稳住步摇都已忘却。 “寻芳马上来伺候您更衣,姑娘收拾好了便来前厅进早膳吧。” 寻香说着端起地上的盆退了出去。 寻芳给她换上一身月白流云纹织金衫群,带她去前厅。 一路上人虽不多,但每每都会毕恭毕敬跟她问好。 白榆虽面带笑意,眉间却尽是苦涩。 “寻芳,”她叫住正在为她添粥的女孩,“大家以后看见我不必如此拘谨。” “姑娘,您是周先生的主子,小的们都是周先生重金养着的,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她淡淡说道。 从前沉家的仆从们都说,能遇到小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白榆沉默着舀一勺粥送进嘴里,泪水也不知不觉中在白皙的脸上划出突兀的水迹,滚落在勺中。 -- 风起(二) 热闹却安宁的长安城上空,蓝天有如结界庇护,而此刻的城墙边已是黄沙漫天。 白榆慢下马速,王管家给她配的鬃马奔驰而来似乎毫无疲意,正悠闲踢踏着腿。 通惠门近在眼前,她收起缰绳,扭过脖颈环顾四周。 就在守门的士兵放行完一拨人,即将注意到在原地打转的她之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名快步朝她跑来的藕荷色衣衫女子。白榆也跳下马去。 “白小姐,请跟我来。”那女子牵过她手中的马绳,引着她穿过狂风卷起的尘土,进了道边一间小屋。 进门所见是一间茶室,屋内摆设古朴典雅,茶香四溢,却没有一丝人气。也是,开在这种地方,指望什么人来光顾呢。 “白小姐,又见面了。” 靛青锦袍的的高大男人再次出现她面前。他总是如此衣着不凡,必是京城哪家地位尊贵之人,看来不管位居何处,都喜欢玩这些见不得人的阴狠。 “鄞先生。”白榆挥起衣袍下摆落座席间,摘下帷帽置于腿边。 她午休起来,让寻芳给她打扮了一身方便行装。 “这位,”男人指了指边上站着的女子,便是方才那位引路人,她闻言朝白榆微微一福礼,“便是你入府之后的贴身丫鬟,唤作明环。” 白榆朝她看去,颔首道:“明环姑娘。” “关于你的母家,你出阁前所有的记忆,若是有人问起,都由她代做回答。白小姐要做的,就只有取人性命。” 白榆不禁浮想联翩,到底是何等高位之人,就连请的杀手都不能知晓这其中详细。 “白小姐?” 她骤然回神来,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的眼中虽有不满却并无不耐。 “只需记住,你的名字叫李星乔。星月之星,乔装之乔。” 这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从前京中也未曾有什么高贵的李家,不过既然这个信息能告诉她,想必此李家也就是炮灰。 星乔,还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角色。只是这位李小姐又是个苦命人,不知会被打包去何处。 “白小姐请放心,李小姐早有心上人,对这门亲事本就不愿,何况是做他人侧室,你这也算成人之美。” 白榆挑了挑眉,这个男人竟真的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三日之后我不大方便。”她抿了一口杯中茶水,香气扑鼻顿觉头脑清醒,“需七日之后才行。” 男人思索了一下。半月后就是婚礼之日,倒也不差这几天。 “好,七日之后,你自去后街找明环,她会教你基本的礼仪规矩。” 不论是何等礼仪技能,白榆都学过。但她也只轻轻笑笑后应下。 出门时已无飞沙,因为天渐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拂平了这一地躁动。 天色渐暗,乌云掩去黄昏,只余一片阴沉。 白榆伸手感受了一下雨点,随后跳上了明环为她牵来的马,疾驰而去。 她不确定白止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因此也颇有些心急。刚步入城中闹市区,拐角处的视觉盲区里驶过一辆马车。 如此惊险状况下,身体却仿佛被定住,迟迟做不出反应,眼前的车厢越来越近。 马蹄声惊起,嘶鸣穿破耳膜。跑马被一股力道掣肘,高扬起前脚,她也受这股大力往后仰去,帷帽随之掀落。 正想尽最大努力保护即将重摔在地的自己,打算翻身缓冲几圈之时,却稳稳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熟悉的气息让她眸光闪动。 她仰头看去,只见那人脸戴面罩身穿黑衣,昏暗中也辨不清他露出的眉眼,却能感到那瞳孔清澈却又深邃,像是一汪要将她吸入无底漩涡的清泉。男人扶稳她后用全力拉紧手中的缰绳制住了惊马。 而那架马车仿若无事发生般扬长而去,未曾有一刻停留。白榆这才瞧见那车的华丽,红木抛光四面围帐,轮边的铆钉闪闪发着金光。谅是从前的太尉,也不敢如此招摇过市。也罢,这种人她如何惹得起。 即使只这一瞬,她想回头向救她之人道谢时,却发现那人并没有做事留名的意思,只留下了一个飞远的背影。 盯着那颀长身影,白榆睫羽颤动。 心中些许荡漾,她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于是追过去,用尽气数朝他高喊: “白术!” -- 风起(三) 沿街屋顶上那黑影闻声,正要迈出的步子猝然顿住,随即又飞步跑开。 白榆眉心一拧,也加快步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 白术有意将她往白止的宅邸方向带,若是白止的出现能让她能忘却今夜遇他之事,便再好不过。却忽听身后砖瓦松动碎裂之声,随之而来白榆的一声惊呼。 他猛然回身,看见一抹白影倾身掉下屋顶,面露惊惧,立马跟着她跳了下去。 白榆腰身使了些劲,轻捷的身躯即将坠地之时,她挥腿旋身,脚尖点地在原地一转,本能站稳的身体却在察觉到朝她奔来的身影时突然失了力,侧身倒去。 一双劲臂接住了她。 “你没事吧?” 白术圈揽着她,上下检查着她的身体。 白榆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她,无人的小巷里只余惊险后粗重的呼吸声。在他察觉什么回望过来之时,她轻轻勾起唇角笑了。 “白术,你跑什么。” “...”白术垂下了眼眸,不再与她对视,将她扶着站起身。 大街小巷这才纷纷点起灯,白榆隐约能看见他含水的眼眸。他束着高扎发,眉间又多了几丝英气。 他没有要回答之意,只确保她没事,松开了在她身上的手,转身迈步而行。 “星儿!” 白止从后方翻过了小巷的矮墙。 这声呼唤让白术的脚步再次停住,他踌躇后还是无法制服自己的欲望,又转回了身,一手拉下面罩一手朝她伸出,掌住她的后脖颈强势地吻了下去。 白榆阖上眼迎他。这一刻,她今日对未知的未来产生的惶恐和惊险落马时的仓皇全都瞬息殆尽。 他只轻缠她的舌尖片刻便松开,眼中似是不足,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跳上屋顶,即刻便不见踪影。 白榆还不及反应,独留一人在原地时,才慢慢睁开眼睛,神情几许复杂。她第一次想,她可能需要白术。 也绝非相信白术如何深爱她,她只是享受被义无反顾放在心上。 比如在人烟绝迹的竹林里,也总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手臂被一股力道扯去,又一个怀抱将她紧裹。 她伏在白止的胸前,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的心忽被揪起,紧紧回抱住他的腰身。只觉心中酸楚无处宣泄。 “星儿...” 白榆面容拧起,全脸都埋进他心口。 是啊,白术和白止一样,都是白家弟子。她能不在乎吗?自然不能。 白止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静拥抱在略显昏暗的巷中,隔墙便是各色彩灯下幢幢人影和车水马龙。 待她平复好情绪,才松开些力,抬起头看他,而他的样子似是从未移开过眼神。 “你怎么在这?” “阿童说在南街看到你,我赶去的路上就见你跌落下来。”他语气中尽是劫后余生般的后怕,“不要再乱跑了,星儿,回家见不到你之时我真的很害怕。” “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上也有功夫。”白榆笑起来,看着却不无勉强,“我没事。” 白止又默了一许,才小心开口道: “方才那人...” “是他救了我,也没留下名字。” 他奔来之时,分明瞧见那人对她做了亲密举动,只是距离太远光线不足,他无法看清他的身形样貌。如此想来心中难免酸涩无比。 “那他对你...” “他确认了一下我脸上的痣,我不是他要找的人。”白榆忙打断他。 白止心里的石头落下,他心中演示过千万遍,如果事情真如自己错见的那般,他又该怎么办。 还好,还好黑夜幽长,还好灯光不能完全照亮这条巷道。 两人都如此庆幸着。 -- 风起(四):错因 白止圈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这才觉察出白榆的不对劲,她的腰间就如失了骨架一般,绵软无力。 他面上有些焦急,抓起她的手,触感冰凉,忙转过她的脸来看,脸色更是愈渐惨白。 “星儿!” 身前的人直接瘫倒下去,被他牢牢接住,他一手抚上她的脸,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白榆恍惚间,只记得自己被白止打横抱着,他快步跑起时的颠簸让她更加晕乎,除了沉沉闭上眼不剩一丝气力。 “星儿!星儿!” 听到这声呼唤,白榆费劲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感觉自己昏睡了许久许久,再见到光亮,瞳仁有一股刺痛灼热之感。待适应这般,眼帘间逐渐映出一个男人的脸。 他全束发上戴着玉饰发冠,英利的眉眼却凝起锋芒,眸光间尽是担忧之色。 她又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双跟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了。 “哥哥...”她哽咽到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扑进男人的怀中,他也将她紧紧拥住。 “星儿,没事了,没事了。”男人轻轻拍抚她的背脊。 白榆听见他的嗓音,竟更觉委屈,放声大哭起来。那哭腔撕心裂肺,直揪人心紧,男人胸前的缎布被洇湿一大片。 那天逃至京郊后,她再没有这样哭泣,也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怀抱。她歇斯底里地像是要将这些年的泪水都流干,她害怕眼前的兄长会突然消失,那便再无这样的机会能放肆流泪了。 白榆的眼尾已经殷红,睫羽间沾满晶莹,脸颊也涨得通红。十七岁,也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能露出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可她独自撑了五年。从那个小女孩硬撑起如今的大人模样。 “星儿,还有什么天大的委屈,跟哥哥说,不哭了,好吗?” 沉旭升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仿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他拍抚在背后的手也一如往昔那般宽厚温暖。 白榆哭声渐弱,转而是费力的抽噎。 沉旭升换为轻柔的抚顺,尝试帮这个想把自己融进他怀里的女孩顺过气来。 “星儿,到底发生何事了?” 这个女声令白榆突然间浑身僵硬,随后战栗起来。 “月娘。”沉旭升看向床边,拧起眉小幅摇了摇头。 白榆松开紧箍他的手臂,直起身来,迟疑着将目光移向那边。 顶着白榕脸的女人正温柔地看着她,见她充满敌意的眼神,眼底浮现几丝无措和尴尬。 “怎么了?” 平日最喜欢大嫂的妹妹而今这般看着自己的妻子,沉旭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榆也没有要恶言相向的功夫,直接抄起床头的烛台便朝她砸去。 室内立马一片慌乱。 家仆挡在少夫人前面,众人惊呼声,烛台落地声,还有沉旭升惊恐质问之声。 “快先把少夫人带下去!”沉旭升抓着白榆的双臂朝着一群人喊,“叫大夫来,快点!” 白榆可不打算乖乖听话,她使了点功就挣开了沉旭升的束缚,鞋也不及穿便追了出去,没几步就揪住了被护在中间之人的后脖颈。 “白榕,你怎么不敢跟我对峙。” “白榕,你这个毒妇!” 白榆吼出这句话时如梦初醒。 毒妇,如今她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对多少个家庭来说,她又何尝不是个毒妇。 感觉嘴被什么堵住,她再也吼不出话来。 突然身体如坠入万丈深渊,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她猛然瞪大了双眼。 咫尺距离竟是一双轻阖的眼睛。而堵住她嘴的不是别的,而是白止的唇。 “唔唔..”她试着推了推他的胸膛。 白止离远了些,神色繁复,叫她读不懂。只是那微蹙的眉头,昭示着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白榆闪躲着眼神坐起身,摸索着靠上床头,像是在躲避。 这模样他并不陌生,在綦山上醒来时,她便是这样戒备地对着陌生的一切。 只是现在,他还是不能让她完全敞开心扉。白止深邃的眼眸里泛起苦色。 “星儿...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白榆依然不敢看他。 “你昏迷了三天。” 白榆眼睫微动,抬眼看他,他竟憔悴了许多,眼下乌青破肤而出,怕不是三天未合眼。抱歉和感激的心驱使她伸出手去,拂平了白止的眉心,眉头下英气的眼睛此刻却浮漫几分软弱的凄哀。 白止抓住她的手腕轻挲了几下,却似也在逃避什么,离身出去。 “我去叫大夫来。” 看着他合上的门,白榆愣愣收回半空的手,进而抚上自己的眉头。 她似乎明白了一直以来对白止的亲切缘起何处。 那是她的兄长对她的偏爱。可她现在竟和兄长睡在了一起。 -- 乱絮(一) 一行下人领着大夫进屋,这阵仗就像是要照顾什么临危的病人。 只是,白止并没有再回来。 她被摆弄着把了脉,喂了药,又服侍着睡下。大夫说她是受凉了,只有她清楚,这是深疾心病,那日的惊吓又将心底的不安感翻涌出来。 屋内只有她一人静静躺着。她的眸光转向窗外,夜逾静,人声稀。 月色温柔,而人心纷乱。 白榆回想着梦中兄长的怀抱,可抱着她的,分明是白止有力的臂膀。 彼时的白止立在她的门前,再没有任何勇气推开这扇门。方才那一吻,已经赌上了他的所有。 听见她在梦里喊哥哥,他就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直到听见她对白榕歇斯底里的控诉,这才明白,原来她真的什么都记得。 记得白榕是她的弑兄仇人,记得白礼是她家门不幸的幕后黑手。 那自己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她对自己的示好,从来都是为了报复吗。 白止抬头望向今夜明月,从前觉得圣洁美好的圆玉银盘,如今却寒意侵凉。 可他对她,无关歉疚,也无关利用。 隔着一扇门,却恍如隔了千军万马,隔着沉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这份心意不敢再尽数诉说,白止最终还是没有踏进那扇门。 “师父这么叫你,那我便这么叫了。” “星儿有什么委屈?” “星儿跟我来,师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星儿...”“星儿...”“星儿...” 白止英俊的面庞仿佛深深镌刻下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看见他薄唇微抿,似乎从小时候便开始,她总是盯着那双唇看,它微启喝水时,它大张喘气的样子,她竟一清二楚。还有,它弯弯翘起对自己笑的模样。 “你爱我吗?”她突然不受控地问白止。 他默了几许,真挚道:“星儿,我爱你。” ... “她怎么样了?” “周先生,姑娘一直睡到现在。” “昨晚可有什么事?” “没有。” 屋外隐约的人声吵醒了夜间失眠的白榆。 昨夜白止一直没有再进来。白榆来不及思忖,立即抬腿下床,拖上鞋就拉开门冲了出去,可屋外只有寻香一个人。 “他去哪了?”白榆四处张望,只来得及瞥见拱门消失的一片衣角。 “先生没说,就吩咐要照顾好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先生也没说。姑娘快进去吧,小心着凉。” 白榆丧气垂下了头,由寻香扶着回到屋内。 “姑娘也莫伤了心,周先生还是很在乎您的。” 白榆垂着眸没说话,由着她给自己穿衣。 她现在不明白的是,身体怎会先大脑一步冲出这间屋子。 当晚,白止彻夜未归。白榆强迫自己睁着眼,却没有听到关于他回来的任何动静。 只有三天了,她的双手马上就要再次沾满谁的血。她不想在这非同小可的一次行动前,跟白止之间还有如此大一道鸿沟。这桩心事总需要一个了结。 人性总是贱的,会在即将失去之时才叫人细想这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晚她又梦见了白止。 次日一整天,他还是没能让她瞧见只衣片影。 白榆突生出些恐慌,白止一定是在躲她。 她想彻底将噩梦说开,两人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是时候结束了。 可连续两天的梦让她突然迷失了自我。她想告诉白止,只要他说爱她,她便能说服自己,白止于她不是亲情。 就算她明白,这么说服自己后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白止依然是白礼最得力的大弟子,他也永远不会无故背叛师门选择她。只不过是让自己不那么罪恶,或是只为享受当下罢了。 可白止在逃避。 白榆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中间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便是白榕。 屋外除了狂风呼啸,终是有了动静。 她侧耳细听,是他回来了。 这次不管不顾便跑了出去,只着单衣,夜里凉风侵袭让她全身浮起疙瘩。她一鼓作气冒着小雨跑去了白止的书房。 -- 乱絮(二) 白榆猛力推开书房的门,见里面烛火摇曳,却没有立马进去。她顿在门口,又产生了一刹的退缩。 脚步踟蹰,她还是没有勇气,转过了身,却对上了身后白止的视线。 “星儿...有...什么事吗。”他收起伞朝她走近几步,眼神却无从前看她那般活力。 走近后,他才看清她身上素薄的单衣。 “下着雨就出来,怎么只穿这些?” 白榆尽力忍着心中的纷乱复杂,迈出步子抱住了他的腰。 白止瞬时无措地抬起手臂,条件反射般想揽住她,却为百般顾虑僵滞在空中。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们先进去。” 他的语气反而轻松,像是终于等来这一天。白榆跟着他进屋,关上了门。 白止先她一步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旁边还有一张留给她。而白榆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提腿跪上了他两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白止的肌肉霎时绷紧,面色也有些慌张。 这才不足半月,他却仿佛从未尝过情事一般。 “星儿...你...” “我想要,现在。” 他张了张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作答。面前自己的心上人透薄的里衣还映出肚兜的样式,她白皙的皮肤就如半掩枝叶的花苞,诱人吸去其上凝起的露珠。 白榆倾身吻上他的脖颈,在他喉结周围留下一个又一个柔软的烙印。 “星儿...”他的呼吸渐重,抓住圈着自己的手臂往外推。 白榆循着他的力放下手臂,却摸去了他的胯间,手掌抚到一团热硬的鼓包。 “星儿!”他紧抓住她的手腕。两人都定在原处。 白榆缓缓抬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白止,你爱我吗?” 他喉结滚动,就连屋外风声和轰鸣都停下脚步等他的回答。 “我爱你。” 她却并未因这句话散去阴霾,相反,脸颊抽搐起一抹苦涩。她再次伏身吻上他的唇,对着梦中那副薄唇轻轻嘬吸,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渐松,便又伸下去隔着外袍抓住了那越来越硬的一团。 “哼嗯...”白止扶着她的肩推开了她,唇上是被她舔舐过的晶莹。 “你在害怕什么?” 这句话让白止微微一愣。 “我是沉家人,你很在意吗?” 又是一阵静默。白止不曾想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不再遮掩,坚定道:“不是。” “那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恨我。” 白榆墨玉般的瞳仁微动。 “确实会恨,我无法否认。”她低下头,盯着白止身上的青古提花缎袍,“但我克服不了对你的需要。” 白止眼底划过黯淡,这貌似,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白榆精准地捕捉到那抹异色,心尖难免失落。 “也是,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还需好好休息。”她挪动着膝,踩回了地面,最后收回在他身上的手,迅即又被伸出的一只劲臂揽过腰身,带回了白止面前。白榆站不稳,整个扑倒在他怀中。 手掌撑在他胸前,静静感受着他呼吸的起伏。空气终于不再凝滞,充斥起一丝旖旎。 “你可以...不要恨我吗?” 白榆感受着耳边他吐出的热气,撑起身又一次吻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再推开她,而是将手紧紧绕过她的后背,拂平她冰凉的脊背,在她的腰际摩挲起情爱的欲火。 他一如往常的生疏,却学会主动勾起她舌尖的挑逗。 白榆蛮力扯开了他的腰带,双手伸进交领之间,直接触上了他胸膛的肌肤,火热得要将她融化。 白止托起她的腿,提抱着人走去榻边,将她放躺在床上,随后扑身压下。 唇舌纠缠间,似是有无形的锦缎将他们缠绕,轻蹭过皮肤,挠人心痒。 白榆松开吮起的唇瓣,低眼盯着他的嘴。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你说什么?”白止方才迷离的瞳孔骤然紧缩。 屋外一声轰雷让白榆心尖一颤,揽住他脖子的手指也微微紧了紧。 “最后一次,结束吧。” “原因?” 她压下他的脖颈舔吮他的唇,而他却不再给予回应。没多久白榆便停下了这场独角戏。身上的男人还直直盯着她,戾气从眼底散逸,如此压迫感只为讨一个说法。 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白止自嘲地笑笑,撑手站起身,兀自理起衣服。 白榆也慢慢坐起,被酸楚占据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白止没再回她一眼,脚步里是强自压抑着的怒气,从柜中取出一大袋行李,抬脚踹开了书房的门踏出。 “阿福!备马。” 远处响起阿福的声音:“先生,下这么大雨,您这么晚还要走?” “快点!” 没过多久,静夜一串疾蹄声从宅门传来。 白止的气息在雨里朦胧模糊,最后尽数消散在她的觉察内,她仔细听着,仿佛他甩包袱上马的场景就在眼前。他骑马离去的背影那般英姿飒爽,却不会再朝她奔来了。 白榆失力仰倒在床,墨发蜿蜒,白衣半掩。合上眼时,溢满眼眶的泪水终是被排挤落下,划过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奈何两人都非闲云野鹤,他们之间总有千山万水无法逾越。她又何尝不期盼绿野连空雁过斜阳。 只是那个对的时候,此生不会到来。 -- 红烛(一) 金秋十月,红霞漫天。 皇城东边的一整条街,红妆让满城繁花尽失颜色。临街人们对望,摩肩接踵口耳交汇。 喜轿四面红绸,棚顶浮金,巡街时以两马为驱,随行人二十有余,向街边高撒描金彩纸。 如此大阵仗,无人不艳羡轿中女子。 可里面坐着的并不是白榆。 彼时的她已经坐在了今晚的洞房里。按照原本的安排,她应在李府与新郎拜别父母,而后乘喜轿入府。可听明环说,那人只是娶个妾室,却非要逞得天下皆知,弄出那么大一副仪仗来。这其间怕出什么变故,便只能委屈她先来这里。 白榆轻笑,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怕长安城内口耳相传到她这里,提前叫她认出了那鄞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罢了。 不然何至于早早蒙上她的盖头送进这洞房呢。 明环扶她坐下,便出屋合上了门。 “你是?” 门外传来陌生的女声。 “姐姐,我是今日李家派来负责值守洞房的。”说话的是明环,“我们老爷疼小姐疼得紧,生怕洞房让人给破坏了。” 外面很快又静下。 白榆无趣得紧,一把扯下盖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洞房。 这可真不像是明环口中的大阵仗,里屋不过六丈宽,房内摆设虽典雅却陈旧,烛台上还积了灰,要说有什么喜庆的意味,就只有床上的喜被透着红光。 她不禁失笑,这人弄仪仗是想做戏给谁看。 照此看来,他必定对今晚的新娘无意。自己以后的生活怕是不会好过。不过拿捏男人,手段也就那么些。 白榆看见窗前简陋的梳妆台,不自觉地从床上起身,往那边走去。 这面镜子倒是亮堂。她立于桌前,俯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最抢眼的便是那高傲的下颌。她面露讥笑,忙收起下巴,这才看清头上的发冠和珠钗,是时兴的烧蓝和琉璃。 长安城的少女们看腻了大金大银,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更重制作功夫的手艺。 想她少女时,偷偷拿母亲的全金发饰和耳饰装扮自己,笨拙的手梳不起发髻,只能插得满头金光,还觉美艳无比。 今日的妆容并不复杂,却又为她一双清眸添几分炯熠,眉心花钿更是将五官衬得端庄。还真以为是哪家大小姐。 镜中浮现女孩偷用母亲的口红之时,悄悄学着画花钿之时,嘴唇抿起一片殷红,眉心红花乱舞,却还满心欢喜,对着光下的脸赞叹不已。那时的她,满眼都是自己嫁给他时的娇艳模样。 她从前自是知晓,京中贵人即便是纳妾,也要大张旗鼓举办婚礼。许是地位不足,之前做人姨娘时,从未有人给她办过仪式。还是第一次穿起喜服覆上盖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千金锦缎喜服,眸底闪过丝缕落寞之色,突然像是放下了什么。 “周怀,我要嫁人了。” 她笑起来。镜中人回给她的笑容无比丑陋。 屋外的锣鼓喧天离她愈来愈近,府里所有人都聚在大门前迎接喜轿,人海中无不挂着喜色,人人共享这份欢嚣。 明环轻手推门进来,看见掀掉盖头的白榆微微一愣,随即走近她道: “小姐,新人拜堂了,一会儿有人带她进来换一身衣裳,这期间还请小姐随我躲至里面。” 白榆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头,跟着明环走进屏风后的柜子里,在一个箱子上坐下。 即使开着柜门,还是驱散不走柜中弥漫的一股老朽之味,灰尘呛鼻,明环陪她在里面煎熬着。 就在觉得呼吸不畅头脑眩晕之际,明环忽推了推她。 “小姐,她来了,我们去床上坐。” 白榆艰难地抬眉睁眼,坐直了身体,才听见屏风那边在入洞房的喧闹后只剩两个女声,匆忙地解着喜服的繁琐系带。 另一位身着喜服的姑娘看见她出来,朝她颔首笑笑。 白榆回礼,只是,她以为这位李小姐会对她心存几分感激,替嫁之事毕竟非同小可。可她在她眼中读出的,竟是羡慕之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间种种也都与她无关。 她要做的是今晚的新娘,显贵的侧室,还有自己的使命。 -- 红烛(二) 盖头下的美人端坐,等着新郎的到来。 直到亥时过,洞房的门才被重重推开,随之而来的是直扑鼻腔的酒气。新郎在夜宴一定没少喝,看来今晚可以先歇下了。 摇摆拖沓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白榆不敢出声,等着他的动作。 可接下来是好一阵静默,让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一支喜烛默默烧干。 眼前突然有了光亮。盖头被挑开,现出一张低眉顺眼的娇丽花容。 男人挑完盖头,又没了动静,白榆只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她缓缓抬起眼睫,在看到上方神色清明,甚至没有一点醉意的脸时,瞳孔乍紧,扑满腮红的脸颊刷白。 眼前的脸跟记忆中的重合,只是再没了那份少年的温煦,只剩上位者的矜贵傲然。 重金要她杀的人,大费周章要她嫁的人,竟然是周羡安。 是她闺中每每想象嫁给他时场景的翩翩公子,是她孤身总会想起,而后怨怼不已的少年情谊。 脑中千愁万绪的白榆一脸错愕,却和面前冷淡疏离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她就像台上的丑角,不禁觉自己可笑,多年来做着一个人的单向梦境。她所怀念的过去,从来就只有她一人在遗憾而已。 重逢之时,怎么会在如此不对等又不合适的场景下。 他果然早已忘记她了。 白榆也快速收起了异色又垂下了眸,不想让自己更狼狈一些。 “李、星、乔。” 他依然凝视着她,嗓音变了许多,不如从前清亮,却冷冽有余,性感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感情。 “妾身在。”白榆低着头应道。 周羡安跨上床前脚踏,在她身旁坐下。 “那日后便叫你乔娘吧。” “...好。” 他的目光就像冰冷的刀,无一丝灼热,却割得她心绞。 白榆压抑不下自己的心,虽害怕对视,但还是悄悄朝他偏过头,慢慢抬起眼。 她被他含水的眼波盯得微微一愣。仿佛万千波光在自己脸颊闪烁。 若不是他方才挑起盖头时的那般冷漠,她差点以为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爱她。看来她确实是美的,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 不过那水光只被她捕捉到一瞬,随即又被一口无波古井压下。 白榆快要在这一室静寂中窒息。 周羡安突然朝她腰间伸去了手,解开了系带。白榆如临大敌般背向他侧过身,捂紧了衣袍。 她从不担心男女性事,经验丰富也准备有余,可当眼前的对象是这个人,她遽然害怕起来,退缩的心占领了她的脑海,她甚至想撕毁合约隐回山林。 “妾身...妾身今日身体不适。” 周羡安的手顿在空中,他眉头微蹙,眼底快要结冰。 “你想成为全长安的笑话?” 白榆不敢回头,也不敢回答。 “脱了。” 一股说不出的酸意翻上她的心头。这个冷冰冰的人,她好像从未认识过。 身后的男人开始卸自己身上的妆饰,金属玉器碰撞的声响让她心尖一颤。 白榆轻轻吐了口气,抬手解下头上的发冠,正想托起取下,另一双手先一步提走了头顶的重量。随即又帮她取去发髻上各式钗环。 她只能去解身上的绮罗。 很快两人身上只余里衣,白榆的头发也被他散下。 不知所措之时,他冰冷的声音又至。 “趴好。” 白榆怔愣,不敢置信。她睡过的男人们也会为了情趣叫她摆成这样的姿势,可这毕竟是洞房花烛,是他们的初夜。新婚之夜合房,却没有资格看着新郎的脸。 但她还是听话地跪在床上,双臂支撑着,压低的头却快要埋进身子里。今天对她来说简直是五年来最大的噩梦。年少时许给她一切的人不仅将所有情谊遗忘,还理所当然地如此羞辱她。 没关系,她是来杀他的。他可以对她再坏一点。 周羡安看了一眼朝自己翘起的臀,冷讽道: “湿成这样了,难怪身体不适。” 他摸了一把透湿的里裤,见她全身颤了颤,一把将她下体扯了个干净。 艳红的穴口翕张着包裹住一根阴茎状玉器,汩汩往外吐着水液。 周羡安喉结滚动,掐住尾部拔出那根玉柱,汁水更如泄洪般涌出。 “嗯...”白榆双手战栗不止,空虚的敏感地带席卷着凉风。 下身早已胀痛欲裂,他的肉茎弹出,顶部对准了饥渴的花穴,狠狠插了进去。 泪水无声滑下,印痕划在脂粉上宛如一道伤疤。 不是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他,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重逢之即,谈开也好决裂也罢,都好过她一个人守着痛苦的回忆,好过他将完全没有认出的人压在身下。 -- 红烛(三) 白榆告诉自己,她恨这个男人。 却一边欺骗不了自己。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波澜。 她终于明白白术的占有欲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周羡安在侧院还养着一位心上人,一想到他也会像现在这样与那位姑娘交合,想到她在床上还能紧紧抱着他,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今晚他的性器也会进出在李小姐的体内,白榆的整具躯体,每一寸皮肤,都被酸涩感攻掠侵占。 周羡安一进就入到了最里面。穴道已经扩张,但还是将他的性器紧紧包裹,穴壁密密匝匝吸住柱身,花心的软肉剐蹭着龟头。 他呼吸愈发粗重,适应着这般紧致的肉缝。前胯紧紧贴合着她的臀肉,花汁只这一下便完全打湿了他半退的里裤。 白榆撑住床面的手指苍白地收紧,下腹就像被一柄剑捅破,睫羽颤出了泪花。 男人扶住她的胯,缓缓往外抽出一截肉棍。就在她被这一动作迷惑住时,他忽又重重往里一顶,穴壁内刚恢复的褶皱又被青筋暴起的巨物推平。大腿拍打在臀肉上,翻出雪白的肉浪。 “哈啊...”她紧咬的牙关没能收住,逃出一声呻吟。 这一抽一插间,花穴渐渐适应,只轻拥着肉茎,更多的水液能顺着其间的缝隙涌出。 他的分身深深埋在身体里,又没有了动作。白榆手臂已有些无力,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更是消耗了大把精力。周羡安突然伸手向前扒住她的衣领,扯开了最后一件遮羞布。大片洁白的肌肤裸露在他眼前。 除了腰间几缕色浅却有骇人长度的疤痕,其余地方就像刚出屉的豆腐。 可周羡安就是对着那几道肉红色的凸起望出了神。 白榆的手臂终是曲起,手肘作支以承受身体的沉重。 男人忽俯下身来。他的身体不似白术那般火热,也不似白止那般宽厚,他的整个人都是凉的。白榆的背部嵌进了他胸腹肌肉的沉壑。 她的身体也总是发凉,可此时情欲上头暖意潮起,就觉背后压上一块硕大的冰,冻得她全身寒颤。 可她明明记得,他的肌肤是滚烫的。他说,我只做星儿一个人的暖炉。 她将脸埋进被单。 身后的人终于开始了。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喜被的红绸,只有穴壁感受着紧紧吸附的柱体抽离,又插进。 好似他全身的热意都聚集在下体,粗硬的烙铁在她的阴道里穿插时,快要将穴壁慢慢摩擦融化,化开的水源源不断往外流下。 男人并不温柔,性器在花穴出入得又重又快。淫靡的水声交混肉体拍打声震晕了她的神志。花心的汁水叫嚣着快意,可她从未觉得做爱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 呻吟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她只得完全埋起脸来,溢出含糊的呜咽。 白榆被撞地不住往前扑去,又被腰间大手拖了回去,持续着快意的交媾。 没有其余任何的调情,他就只是扶着她的胯,顶弄的同时将她压向自己,一下一下狠进猛出。她胸前大幅晃动的两只乳儿,她的唇舌,她漉湿的眼睫,还有一颗彻底枯死的心,没有得到任何抚慰。 只有他低喘时喷洒在背脊的温热气息。 失落,甚至是绝望,将她裹挟至无人之境,抽噎和呻吟同时席卷她的胸腔,在不禁发出最后一声闷哼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身下人柔若无骨化作一滩水,喉间再无一丝声音。周羡安看见她脸下被洇湿的大片红绸锦缎,喉结滚动。 他掰过她的脸,闷在被子里涨得通红,透湿的睫羽洇了满脸的晶亮,像七月里一颗挂着水珠的妃子笑。 迷离的朗目中荡漾起一片水色。他垂下头喘着气,额头自然地抵上了她的腰,缓过呼吸来,起身抽出了还饱胀情欲的性器。 今夜不是个好天气。月光如毛,全然被洞房花烛掩去了光芒。 可这屋内怎么也如此昏暗。 -- 红烛(四) 周羡安抽出性器,将她抱起翻个身,仰躺在卧,而后撑手俯于上方,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五官,她的脸颊,她被沾湿的每一根睫羽。灼热的目光穿透她紧阖的眼皮。 他顾不得手掌的汗湿,草草在喜被上擦拭几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透红肌肤的绒毛。一手伸向下,握紧了那根毫不知餍足的巨物,上下套弄起来。 低喘声又起,肉茎在他手里又一次胀大,滑腻的水声混着他酥哑的闷哼。 他俯下身,朝她离近了脸,卷入她平稳的呼吸。少女的眉眼已完全脱去稚气和俏皮。 他闭上眼,低头覆住了她的唇。 白榆惊讶不已,肢体瞬时紧绷起来,身侧的双手都攥起拳。 唇被两瓣湿润的柔软轻轻挑起慢捻,俊朗的眉目近在咫尺,脑中一滩浑水,他怎么突然露出这样的一面。可她更恨自己,竟然迷失在这一刻的温柔中。 明明已然睁圆了双眼,为何还觉眼皮如此沉重。 周围叽叽喳喳些许吵闹。 “明环姑娘,李娘子这可是做噩梦了?” “等等,我来瞧瞧。” 耳边的对话愈来愈清晰,这才将白榆从无底的幻境拉起。 “小姐!小姐!” “姨娘?” 有人轻晃着她的身子。 白榆猛然睁眼,支起身惊慌地四处打量。明环扶着她靠在刚推起的枕头上。 她嘴角挂起一抹苦笑,那般珍视自己的他,果然只能是梦。自己怎得还在对这段关系有任何期待。 “姨娘方才面色惨白,颈间青筋都现出来了,奴婢才去叫了明环姐姐。”那丫头见她面色不好,低着头小心翼翼道。 “没关系。”白榆微动苍白的唇。 “姨娘,南苑的姨娘遣人来话,邀您过去一起用早膳,我们起床收拾一下吧。” 她清楚妾室过门头日无须拜见父母,也没想到那位姨娘如此迫不及待想要会会她。 “我一定要去吗?” 那丫鬟顿住。从前只有一位姨娘在侯府里作威作福,那边说的话大家都当圣旨捧着,所以她也下意识把这邀请当成了命令。 “姨娘,不是...不是...”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手足无措,眼里立马浮出哀求。 “你那么怕我做甚?”白榆语气淡淡,“起来吧。” 白榆掀开被子想起身下床,看见自己贴身的衣物已尽数换去。 “姨娘,这是昨夜侯爷叫奴婢换的。” “昨晚?” “和姨娘圆房后,侯爷把元帕交与我就走了。” 白榆眉心蹙起,“元帕?” “就是...”丫头有些不好意思,“有处子血的帕子。” 白榆自然知道,只是明环告诉她此次娶妾并无这玩意儿,她便也没做准备。 她双手攥起了身侧被单,神色些许紧张。洞房发生的桩桩件件周羡安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平白无故弄个元帕出来究竟意欲何为。 “昨夜...”她喉间发紧,“也是你给我洗漱清理的?” “小姐,”明环打断她们的对话,“快巳时了。” “告诉那边,我就不去了。”白榆脸色愈渐惨白,咬了咬干裂的下唇。 “姨娘...” “离嫣,你快去南苑传话。”明环给她使眼色,“我们小姐身体不适,就不做陪了。” 那丫头点头如捣蒜,匆忙应下跑出了屋。 那边脚步刚走,又来一串人声。 “李娘子安,奴婢是膳房的胡嬷嬷。”领头的中年女子向她福礼,回挥手让身后人上前。 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跪下在床边,将一碗汤药举高。 “胡嬷嬷好。有什么事吗?”明环看她不适的模样代为答道。 “按规矩,侯爷娶妻前不能出庶子,所以这汤药...” 白榆讪笑。根本无需这碗伤身药。但她还是果决提起碗,一口气闷了下去。这味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苦,许是这副身躯早已苦过了任一剂汤药。 “多谢姨娘配合。”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的们这就告退了。” 屋内终于只余两人。窗外透进的光线绕起飘零的灰尘,与白榆灰白的面色映出一室破败。 “侯爷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她无力地问明环。 “...是镇北候之子,元安侯周羡安。” 明环守口如瓶,进府之前为免她退却,无法告知此人的具体身份。 元安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从前跟随父亲征伐北疆的承恩小侯爷,如今不过二十岁,已是撑起半边天的显贵。 也难怪星霜荏苒,只有她还守着从前那点寒酸的回忆呢。 -- 红烛(五) 屋角流云缓动,檐下静默无声。 水碧流纹罗裙的貌美女子垂着头,不时悄悄瞟一眼侧边。男人身上的气压让她不敢出声。 周羡安双手置于膝上,长指收起。本就冷峻的眉目间凝起一层薄霜,丝毫没有要打破这整院寂静之意。 门栏处踏进一个衣着不凡的姑娘,与之相比,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就显得有些稚嫩的慌忙。 “侯爷,姨娘,东苑来人了。” 周羡安抬眸看一眼来人,才微微松动的眉心复又拧起。 离嫣被带到餐桌前,她躬身垂首向座上二人道:“侯爷,姨娘,李娘子今早起来身体不适,不能过来用膳了。” 声音中每一丝轻颤都带着害怕。 “她怎么了?”周羡安的气息紧张起来,蜷起的手指攥皱了衣袍。 “姨娘早上脸色惨白,浑身冰凉的。” 佟清观察着周羡安的脸色,抢先问道:“请大夫了吗?” “没...没有,姨娘说休息一下就好。” “你不会去请吗!” 周羡安猛然站起身,周围人都被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就连院里那颗樟树间的鸟鸣都戛然而止。 面前的早点一口未动,他垂眼扫佟清一眼,淡淡道:“收了吧,不用演了。” 话落甩袖跨步出了院门。 佟清瞥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不耐烦地移开眼道:“你快去请大夫啊。” “是...是...”离嫣手忙脚乱地起身跑了出去。凝滞的空气又恢复如常,下人们屏住的呼吸交错吐出,散去了四处忙活。 “啧。”门口没见人影后,佟清提起筷子,又兴致缺缺拍在桌上,抽了抽嘴角,“臭脾气想吓死谁。” “师父,侯爷就送那么几个毛丫头去东苑照料啊。”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穿这么华贵的衣裳莫要让他瞧见,你听哪去了?”她愠色上脸,斜眼扫了扫方才领人进来的领事丫鬟兰芝。 “倒还成我的错了?”兰芝又气又笑。 不过她跟着佟清进府这么多年,从未见侯爷对人发过脾气,再不济就是冷脸给人以威压,今日在场的人确实都被突窜起的火气惊住了。 随身的仆从追到他的身影时,周羡安已经步至厢房门前。他的周身如有一团风火,靠近那间屋子时才渐渐平息,轻手推开。 入眼所见并无人在。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快速扫视几圈,又迈出厢房,看见迎面赶来的明环,眸上薄雾瞬时散去。 “侯爷,小姐...姨娘她在汤房。” 周羡安看见她沾着水迹的袖子,眉心松开。他点点头,径直走去了汤屋。 屏风后,一抹洁白的身影闭目靠在浴桶沿上,熏蒸起的热气将她所有思绪都散入雾里。白榆听见身后响动,只稍稍动了动脑袋,水面随之泛起短暂的波纹,而后又恢复一片安宁。 周羡安立于她身后,盯着那颗青丝高高簪起的脑袋,眼神滑向颈间的线条,这样一块被精心雕饰出的羊脂玉,腰间竟留有突兀的裂痕。 他伸出手去。 手指在她脑后微动,滞于空中。如提线木偶般被掣肘,那只手怎么都触不到她。而后被收回了身侧。 他又轻声退了出去。 白榆再次听见门扉响动,奇怪明环何故没动静,懒懒睁开眼扭头看去,明环正端着一个银罐朝她走来。 “小姐,现在就敷吗?” 白榆点点头,朝她伸去纤手。 明环将带点乳白的透明膏状物平铺涂抹在她手指,每个指关节都细细揉搓。 这便是白榆失去锦衣玉食以来最奢侈的事情。为尽力抹去习武的痂茧和疤痕,她会长期在伤处和手部做护理,这剂方子还是从前和吴院判偷师学来的。而新帝上位后,皇宫里再也没有过女医师。 至于腰间那几道狰狞的口子,是逃亡路上留给她的印阀。 明环为她小心抹好膏药,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小姐,还要再泡会吗?我再给您添点热水吧。” “嗯。”她无力应道。 明环出门看见周羡安还在门前站着,周身的清冷就如一位没有血肉的谪仙,不禁木然。 “怎么这个时候泡汤?”他没看她,直直望着屋门。 她回过神来,低头答道:“小...姨娘她体内寒气又犯了,需要浸泡热水才能好。” 周羡安眼睫随喉结颤动,点点头呼出口浊气,声音愈发低哑:“你就叫她小姐便是。” -- 旧梦(一):东宫 想来上一次离开这家竹枝酒馆不过半月,白术却觉已如隔世。 店家看见他还有些新奇,毕竟这位上次在此强吻一位公子之事已是人尽皆知,而至今他也没再四处寻欢,更是坐实了那传言。 “柳公子,今儿个有什么吩咐?” 但还是不得不为了他手里的金子点头哈腰。 “我找依依姑娘。”白术挥手示意下官去办,提起茶杯一饮而尽。 “哎,哎,好嘞。” 不一会儿功夫,上次那位青衣姑娘扭步至他跟前,千娇百媚坐在他身侧。 “柳公子许久没来了。”她环上白术的臂弯。 白术不耐地闭了闭眼,随后挂上兴致盎然的笑: “美人儿说的很重要的事,究竟是何事啊?” “那公子先说,是喜欢依依还是喜欢上次那位公子?” “我么,自然是喜欢美人儿啊。”白术跟着她弯起眼睛。 “那公子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她抓住他的手掌就要伸向自己的胸前,“公子自己来拿啊。” 白术笑容不改,抽开手一把捏起她的下巴的,手指大力收紧,美人吃痛地皱起眉。 “爷没功夫。” “奴家错了,公子快放手。”她快速拍着他劲力的手腕。 白术甩开手,托腮等着她的下文。 美人从怀中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书。 “这是什么?”白术微眯眼睛,从她手里抽过。翻开一看又是老古板的长篇大论,不禁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柳公子上次问奴家认不认识周怀。” 白术听到这个名字,动作顿住宕机一瞬,又翻到扉页,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周怀 着] “你从哪搞到的?”他的语气变得迫切,眼神中闪起异色。 “公子莫问来源,这个周怀,就是我朝无人不识的元安侯。” “你说什么?”白术眉头压下,瞳孔震动,他倏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朝美人倾轧而下,“周怀就是周羡安?” 美人愣愣点点头,也跟着站起,好奇不已:“怎么了?” 白术将书揣进袖间,径自朝门口走去。 “柳公子!”她叫住他,“没有赏给奴家吗?这次可是费了好大劲呢。” 他转过身,扬起嘴角,心中已有答案。 “以后可有你的好日子。太傅家少夫人做不做?” 柳府。 白术立于门前,抬头瞧着御赐牌匾上这两个描金的大字。 海晏河清的敬熙二十五年。 风光无两的太尉之女和镇北侯之子是在皇家学堂里相识的。 这是先帝的特赏,是至上的尊荣。就连太子之外所出的皇孙都无法与之共处一堂。 周羡安生在皇城,却长在北疆,自然与京中贵子相知甚少。 学堂里最年长的是太子家的大世子,向来顽劣只爱仗势欺人,又从来被早早封为皇太孙的弟弟压过一头。 先生正在上面讲着课,沉星悬的椅子忽被人踹了一脚。 母亲教她进了宫要万事小心,她便当什么也没发生,目不斜视跟着先生。 又被一记猛蹬,这次直接踢开了她置臀的椅子,沉星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学堂内哄闹起来。 世子也有些慌了神,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这下直接演变成了欺压行径。 “太尉家仆何在,快进来看看你家小姐。”先生朝门外喊,又朝着一室孩童叹口气道,“大家伙都歇一下罢。” 稀碎的脚步声进来,两位仆从一左一右扶起她坐回椅子上。 皇太孙名贺季旸,乃太子妃嫡出,机灵聪颖被皇帝宝贝得紧,以这位早已隐退的前朝太师为先生,本也就是敬熙帝为他请的。他从前排走过来,在沉星悬面前蹲下关切道:“沉妹妹可伤着没有?” 她方才以手撑地,此时手掌灼烧起一片火辣,却还是摇头笑道:“我没事。” 他继而转向过道边神色无措的世子:“季昀,给沉妹妹道歉。” 从不称呼他为大哥。这也是贺季昀最厌恶他的一点。 但他还是蹲下在她面前,语气带点哀求意味:“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的,我没事。”沉星悬受宠若惊,忙摇头挥手,她可受不起两位皇孙的膝盖。 贺季旸算解决了这一桩事,又回了座中。 贺季昀这才露出他真实的嘴脸,酸溜溜道:“都说妹妹是养在外面的太孙妃,这么看来太孙可真疼你。” 沉星悬不知如何回应,少女眼下攀上一抹红晕,尴尬地笑笑:“大家都对我很好,世子殿下也是。” 贺季昀微微一愣,瞬即欢喜不已,朝她离近了些身子诚然道: “那妹妹嫁与我吧,嫁我和嫁我弟弟都是一样的。” 他飞速朝着被这话惊滞住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斥,一股大力将他从沉星悬眼前掀倒在地。 她还没回过神来,怔怔抬头看,是一个俊美的少年,用一个始龀少女的话来形容,那便是目若灿星,水月观音。 沉星悬看直了眼睛。 -- 旧梦(二) “你放肆!”贺季昀从地上骨溜起身,指着少年的鼻子吼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推世子!”堂屋内散落的几个爱拥着世子的世家狗腿子都围过来,不善之意将其包裹。 贺季旸皱着眉,再次走至这边,看着熟成蜜桃的少女和一群剑拔弩张的少年,缓解气氛语气平和:“又发生何事了?” 太孙不似世子那般,享受身居高位的吹捧和巴结。世家公子都嫌他清高,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品行入不了其眼。 “你非礼她。”周羡安直直盯着贺季昀。 “闭上你的脏嘴!”贺季昀向前跨一步,怒瞪的眼睛和那双不似有情绪的清眸间迸射出电光,“我对她做什么了?” “先莫要动气。”贺季旸立于两人之间隔开,转向沉星悬,“沉妹妹,发生何事了?” 她正鼓着气不敢出声,双手无措地捏着,见所有人注意都移向她,更是紧张得慌了神。 “太子殿下。” 屋外一声高亢的问候传来,似是想提醒这里所有人。堂间的针锋相对突然间埋头藏尾消失无影。 方才一个眼疾脚快的下官见状况不对,立马去请了太子来。 所有人都朝着门口高贵的男人行礼。 “父王。”贺季旸朝太子走去,后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若是平常,贺季昀定先他一步与太子亲近,奈何此刻确实底气不足。 “世子先说。”太子的声音不怒自威。 “这个...这个家伙把我推倒在地。”贺季昀向父亲指控周羡安。 被指的人并不着急,不卑不亢看向太子,等着太子叫他发话。 “那小侯爷,你为什么推他。” “他非礼沉家小姐。” “你...” “沉姑娘说,他有没有非礼你。”太子打断了想要迁怒狡辩的世子。 “世子...亲了我一下...”少女颤抖的声音轻如浮毛从喉间挤出。 在场的孩子们唏嘘起来。 “道歉。”太子冷眼瞥向他。 “父王...” “道歉!”太子一把将他拉至沉星悬面前,“仁义礼信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贺季昀觉得难堪无比,低埋着头对向她闷声道:“...沉妹妹,多有失礼,你原谅我吧。” “没...没关系。” 话音刚落,贺季昀就被太子扯着出了学堂。看来免不了一番单独教育。 沉星悬偏过身转向周羡安,却不敢抬眼看他,害怕已经红透的脸看见他还能再熟几分。 “谢谢你,小...”她听见太子殿下叫他小侯爷,又不敢冒昧出口。 贺季旸被她害羞模样逗笑,“沉妹妹,这位是镇北侯家的小侯爷,一直跟着镇北侯在北疆生活,所以你没见过罢。” “我叫周羡安,沉...妹妹。”少年低头看着这颗蜜桃,竟也觉得脸热。 “谢谢你,小侯爷。” 那天傍晚,太孙一直将两人送出东宫。 他瞧着周羡安远去的挺拔背影,欣赏之心流于眼眸。 他们互相约定着往后交流课业,周羡安还承诺得空时可教他习武。 贺季旸嘴角不自觉勾起,今日太子走后,他虽只与那小侯爷有些短暂的交谈,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才是他渴求的志同道合,而不是只知溜须拍马的簇拥者。 “星儿!”远处马车前,立着一位英俊少年朝他们挥手。 “哥哥!”沉星悬迈着小短腿朝他跑去。 沉旭升每日随着沉太尉入宫学习评议,这个时间点正好来接她回府。 “今日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沉旭升一边抱她上马车一边问道。 她突生出些娇羞,抿了抿唇,朝不远处,立于夕阳下那抹修长身影看去。 画面里,少年如朝霞,将黄昏都映得鲜活灿烂。 “我今天认识了新朋友,是镇北侯家的小侯爷。” 沉旭升循着她的目光,对周羡安粲然一笑,点头道: “多谢小侯爷照顾家妹。” “我的荣幸。”周羡安微笑回礼。 “后会有期。” 两架马车出了皇城后就往两个方向驶去。 虽是分道扬镳,却无不期盼着来日再见。 -- 旧梦(三):周怀 第二天,周羡安就在桌里发现了一沓被泼满墨水,痕迹未干的纸。上面都是他写的课业。抓起那团黢黑之物时,墨水顺着手掌流进袖子里,满手的脏污。 “这...这是怎么回事...”沉星悬看着少年手间骇人的墨汁,又见他如无事发生般镇定地盯着自己被报复的痕迹。 “我去清洗一下。” 周羡安只默默将那沓纸迭好,转身往门口走去。 流水只能冲去浮于表面的未干墨汁,内里他的双手都被染成深深的炭黑。 再回到堂屋门口之时,只听得女孩怯怯的声音: “世子哥哥,你看我的手上都是墨水。” 周羡安眉心跳动,快步踏入学堂,看见沉星悬正向世子摊开双手展示自己漆黑的手心。 贺季昀不禁惊呼捉住她的手腕,抓起桌上一张宣纸揉成团给她擦拭。 “你...你怎么搞的?” “我不小心扶了一下小侯爷的桌子。”沉星悬面不改色道,仿若事实就是这般,“这个墨水闻着像世子哥哥的。” “墨水...墨水闻着哪有区别?” 贺季昀心虚地瞥向别处,掌心的手腕忽被人夺了去。 “走,我带你去洗洗。”周羡安握着女孩的小手,带她走出屋子。 身后传来世子气急败坏的呼号:“你算什么东西!” 沉星悬乖乖跟着少年走至室外一处水池,对着他泼下的凉水伸出手,眼睛却定定望着他忿忿道:“一定是世子干的。” “没事的,”周羡安又杳起一瓢水,“不过是几张纸。” “这怎么能没事呢?课业交不上先生会责罚的。” “我再写一份便是。” “不行,一定要让世子给个交代。” 周羡安忽抓住她的手细细帮她揉搓一番,手心又掉下一层黑渍,沉星悬却觉自己的双手正被放在火上炙烤,脸颊也迅即涨红。 “你往后可千万别为了别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少年仔细盯着她的手心,看着黑色渐渐变浅。 “可是他们欺负你。你昨日不还很厉害吗?”沉星悬眨巴了一下清瞳。 “昨日他欺负的是你。” 少年嗓音清亮,话音不高,却直直沁入人心里。 “你可取字没有?”女孩又抬高了脸凝视他。 “还未。” 周羡安从领口取出一方帕子,给两人都擦干手。 “你心胸这么宽广,你就叫周怀好了。” 话里不无阴阳怪气,可出自她口却显无比真挚。 周羡安鲜少地嗤笑出声。 “哪有人只取一个字的?” 沉星悬撇撇嘴,没搭理人往回走去。 少年对着她的背影,笑容荡起,无奈地跨了几步跟上她。 “好,我叫周怀。” 世子对他的捉弄并未停止。那日害自己大丢脸面,周羡安就是罪魁祸首。 从不缺席的嘲弄,这次藏起课本,下次丢掉课作。 而周羡安和贺季旸的关系却越来越近,太孙总会在先生面前帮他说话。 加之周羡安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也叫人无趣,世子一帮人也就渐渐失了兴致。 春秋如逝,学堂里的孩童又长大一岁。 关于沉家小姐要做太孙妃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每每贺季旸跟她说一句话,周围便会响起窃窃私语。还未开窍的少女又羞又恼,她在一次午休时单独唤了他出去。 “太孙殿下,我当真要嫁给你吗?” 对上她天真又好奇的眼神,贺季旸不禁失笑。 “妹妹怎么这么问?” 沉星悬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家总拿我打趣。” “那...”他轻轻牵起一只玉手,“妹妹不愿嫁与我吗?” 沉星悬盯着两只交迭的手,瞪大了眼睛。 “啊...我...不是不是...” “还是妹妹有心上人了?” “没有没有!”女孩飞速摇头,脸蛋潮红。 两人的注意忽被花园小道另一侧的声响吸引了去。 “哟,小杂种又来东宫偷东西?” “我没有!” 其中一个是世子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寻着声音往那边跑去,看见世子正脚踩在一个男孩胸口,男孩倒在地上艰难的支肘撑起身子。 -- 旧梦(四):情书 “季昀!”太孙冲过去将他拉远,“你们在干什么?” “弟弟又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来管教我了?”贺季昀轻蔑地讥讽,他朝地上撇撇嘴,“我又抓住小杂种来偷东西而已。” 地上的难男孩眉目拧起牙关紧咬:“我没有!” 沉星悬扶他站起身,男孩看见她时面色一缓,继而从不屈的愤怒转为难堪。 “今日五叔来东宫拜见父王,何有你如此待客之道?”贺季旸转向男孩问道:“珩弟没事吧?” 男孩低着脑袋不做一言,微微摇了摇头。 “弟弟可莫要往他脸上贴金了,一口一个弟的叫得欢。”贺季昀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好妹妹,你可看清楚了,这种人可千万不能跟他交朋友。” “这事要是传到父王耳朵里有你好看!”贺季旸斥道,拉着他抗拒的身躯往一旁去,“你先跟我走。妹妹在这等我一下。”他最后交代沉星悬一句。 沉星悬看着一身狼狈的男孩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鞋印,怜悯瞬起,从袖中掏出一个手绢包成的鼓包。打开来里面藏着一堆粽子糖。 “你要吃糖吗?” 男孩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窘迫地撇开了脸,又不舍得甩下她径自离开这屈辱之地。 “你别理他,他就爱仗势欺人,我们所有人都给他欺负过。”沉星悬揪起一颗放进嘴里,“这种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男孩沉默着,又转回向她。脸上的污渍也掩不去他俊俏的五官。 “你是谁?”他终于出声。 “我是沉太尉家的老二,我叫沉星悬。你呢?我都没见过你。” 男孩顿了顿,突然从她摊开的手掌里拿起一颗糖吃进口中,便转身沿着桃树下的小道走去,花瓣纷飞间的背影只留下一句: “谢谢。” 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再见面,就交个朋友吧。沉星悬心里想着。 盛夏之时,蝉鸣中突然就迎来了离别。 周羡安要再次随镇北侯去北疆生活,他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了。 一面期待着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国立功,一面又不舍这京中的一切,他的朋友,他的女孩。 沉星悬送别他之时,表现得毫无异样,只在别人都祝他前程似锦之时,她愿他一世平安。 周羡安看着脸上堆起笑容的少女,眼底划过一抹落寞。他拥抱了所有来送他的朋友,唯独没有拥抱她。他接过女孩手中她一针一线绣起的平安符,珍视地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再后来,他踏着漫天的尘土带着列队消失在视野。 沉星悬的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突然弄丢了什么东西。 回去的马车上,她倚在座间,闷闷不乐地问沉旭升:“哥哥,我真的要嫁给太孙吗?” 沉旭升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小星儿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她这才意识到,他真的已经离开。她每天期盼着去的学堂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少女情窦未开时那不成形的爱慕,都没有任何人知晓,就这样结束了。 贺季昀似是被教育过,不再肆无忌惮地调戏她。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她当真要成为更为高贵的太孙妃。 而她则变得寡言少语,从前害羞不敢讲话的女孩,变成了孤冷不愿说话的少女。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两年后。 其实并未刻意去等,却过了两年内心挣扎的生活。 她养成了关注北疆捷报的习惯,每次看见死伤的数字,都会不由心尖揪紧。他们虽失了联系,但她却一刻也不忘牵挂。 那天她收到了北疆的来信。拆开时,双手都在不住颤抖。 他的署名是[周怀]。信中,周羡安称呼她为“星儿”。她对着这两个遒劲的字看出了神,曾被强制埋没下去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其实周羡安在写下这个称呼之时也有些犹豫,他从未这样叫过她,但最后还是抑不住想亲近她的心留下了这一稿。 他说自己一切都好,问候她平安,他说,他很想念她。字里行间,他都在隐隐怪她不主动联系自己。 他说,在飞扬黄沙中艰苦之时,他多希望能听见她的声音,看看她的字也好。 是啊,他在北疆烦劳辛苦,她却没想到主动写信,甚至单方面宣布了两人之间的悲剧结局。 读完所有字,欣喜的泪已经模糊了不禁上翘的嘴角。 沉星悬当即提起笔给他回了信去。 愿尔闻我语,欢喜入心肠。 再收到来信,又间隔四月有余。 周羡安字斟句酌地请求她多给自己来信,说自己可能没法很快回复,不想再和她错过那么久。 于是沉星悬开始频繁地往北疆递信。 当月的第四封信里,她说: 下次见到你之时,我想拥抱你一下。 -- 旧梦(五):久别重逢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府里管事给小姐收起了加棉的绒领袄子,一件一件将罗裙缎袍置进床头的衣柜。 阳光大好,小院里的杏树映出金黄的蓬顶,枝叶间叽叽喳喳响着鸟鸣。 “黄妈妈,你给我穿件方便些的,我想出去放风筝。” 少女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摆弄着她的发髻。 正这么说着,只见院墙外飞起一只纸鸢,样式繁复花纹精美,沉星悬的魂都被勾了去。 “什么人敢在太尉府前这么放肆,奴婢这就去赶。”黄妈妈拍拍袖子就要出门。 “哎哎,黄妈妈莫急,我先去看看。” 沉星悬从座上腾起,一侧发尾还没来得及包进去,就这么甩着头发跑进院里。 几个仆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见她脚步一蹬就攀上了那颗大杏树,更是惊慌地围上去,一口一个“小姐”喊她下来。 沉星悬哪里听得进,一步一个杈就爬到了高处。 院墙外,沿着风筝线看下去,正站着她日思夜想的少年。在沙场磨砺两年有余,再出现时,他还是雍容闲雅的翩翩公子。只眼角眉梢多了些从前不曾有的春风得意。 她对上那双眸子时,早已心花怒放,喜悦之心溢于言表,顾不得羞涩,只想快些与他并肩,眨眼间就要跨上院墙的墙脊直接跳至他面前。 树下的一圈人更加仓皇地惊呼起来。 “星儿别!”周羡安盈盈笑意的眼角被焦急取代,不自觉朝她伸出手想护着,“我去正门等你,好吗?” 沉星悬注视着他的水眸,笑靥点点头,随后顺着上来的树杈退了下去。还没让心急的仆从们唠叨几句后怕的话,她穿出人群,飞速跑向了府邸的正门。 等不及让门倌来开,她自己使劲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少年将纸鸢放在地上,朝她转过身。长臂张开那一刹,一抹纤细的身影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明明上一次见面时,他们都比现在要矮一大截,明明分别时,他们还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信笺将两人的心意诉说无余,从那时始,战火阻隔的便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有心人。 他紧紧箍住少女的肩背,她的脑袋刚好能依偎在疾速窜高的他的锁骨窝里。 她环在少年腰间,牢牢锁住他的臂膀还在轻微颤抖。 “周怀,你怎么回来了?” 周羡安不住笑出声:“星儿见到我不说思念,而是问我怎么回来了?” 沉星悬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他胸前,声音被闷得含糊不清:“周怀,我好想你。” “我也是。好想你。” 沉星悬当然知道他要回朝,此次北伐大捷,镇北侯伤重经不起颠簸,他必然要回来受赏。 只是他的出现毫无预兆,就像天神下凡般降临在她眼前。 汲取够了他的气息,她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家府邸大门口,一股羞意突然就窜上心头,松了手想分开怀抱,怎知周羡安又一把将她按入怀里,微弓背脊将下巴搭在她肩头。 “再让我抱一会儿。” 沉旭升跳下马看见这一幕,以为是哪个登徒子,疾步过来拉开了两人。 “胆敢放肆!你...”他看见少年的脸,“小侯爷?” 少年朝他轩然一笑,“沉兄,好久不见。” 周羡安经此一战成名,京家小姐们你来我往谈论着的对象都变成了他,是地位尊贵的承恩侯,更是英姿飒爽的少将军。 自此沉星悬担心有二。一是仰慕他之人众多,醋意直冲脑门,二是她的婚事。 只有她的至亲们在她问起关于太孙婚事之时会告诉她,星儿喜欢谁便嫁谁,其余周围所有人,包括几个皇室在内,都对她到了年龄便要嫁与太孙这件事深信不疑。她便是在这种被人强加的身份下熬过了那两年。 现在周怀回来了,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心心盼盼着能嫁给相爱之人的那一天。 然而两人在京城重逢不过三月,周羡安又被一旨诏令给召回了北疆。北蛮破釜沉舟再犯边境,镇北侯无法拖起疲惫的身躯投入沙场,只得回乡养老,将运筹帷幄的重担交与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年。 沉星悬牢记他临走时的软磨硬泡,每天都会发去一封书信,里面无非是些咸淡家常,对他来说却是在边疆镇压魇魔的安神药。 而她的信在半月之后就断了。 东宫提着圣旨来太尉府下聘,还没留给沉星悬耍横任性以拒婚事的时间,沉旭升被刺杀在房中。 紧接着,从前被戏谑杂种的五皇子蛰伏数十年,在党争中扳倒了东宫和一众得宠皇子。那几月,长安城的每条街道上都是成河的鲜血,至今还未被完全刷洗干净。 朝堂从上至下被彻底抽空换血,只有忙于北疆战事的镇北侯一族幸免于难。 周羡安收不到她的信,只能另叫人从长安带消息来。 他先知晓的是意中人高嫁东宫之事。被背叛的酸涩感占满了他的心房,那张信纸在他手心被揉皱撕烂。 而后才听到血洗长安之争,太子党被尽数铲除。 可他总还有一丝希翼,希望她被保护好了,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跟她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怀着忐忑的心,带着捷报回到长安,周羡安也就从那一刻彻底死去。 他可以原谅自己的挚友要娶自己心爱之人,但他不能接受自此天人两隔再无转机。 而依照新帝的个性,对他的忌惮只多不少。 周羡安便自请在长安当个闲职,此生不想再入疆场。反正高堂上坐着的,也绝非他想效忠的明君。他没有镇北侯那么远大高尚的家国情怀,这国家边境安定与否,从此与他毫无干系。 新帝以此次大捷封他为元安侯。 长安多了一位至尊无比的侯爷,而北疆再也没有英姿勃发的小将军,世上也再无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 -- 梦醒(一) “小姐,怎么了?” 明环看着饭桌前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白榆担忧问道。 白榆手指扶了扶额,“就是觉得...热...” “是不是发烧了?”明环轻轻触了一下她的手,感受到滚烫的热意,“哎呀,怕是真的,我这就去叫人。” 白榆觉得热气已经要将她熏得神志不清,将碗推到一边,趴下埋进手臂里。 明环才刚出去,她整个人忽被两只手臂拦住腰身和膝弯抱了起来。 “啊!”她失重揽住身前人的肩,才看清抱着她的人是周羡安,怔怔咽了咽唾沫。 对视只有一瞬,却觉每次看进他的眼睛时,仿佛万物都会停滞。 周羡安不发一言,往屋外走去,跨出门槛朝侧后方厉声道:“快去找佟清过来!” “是!”快跑的脚步声渐消失在身后。 白榆一直在心中警戒自己,千万不能在此时昏迷过去。但他的大掌牢牢托住她,她勾住他脖颈时紧贴的胸膛,还有今夜的朦胧月色,都让她昏昏欲睡。 周羡安把她小心放在床上,盯着她明明沉重不已却还倔强微睁的双眼。她的眼眸不再清明,似是已经无甚意识。他伸手覆上她的眼皮阖上。 “发生何事?”佟清疾步跨进未关的门,走到床边。 “你来看看。”周羡安让开一步。 她蹲下,抚了一下白榆的额头,细细看了一眼像被灼烧过的脸颊,对着手腕把了把脉,又站起身面向周羡安。 “没什么大事,是药三分毒。” “你什么意思?”他向前一步,眉心拧起,“你给她的药到底是什么!” “你急什么。”佟清白他一眼,“她体内寒气实在是太重,对那几味药产生了排斥。” “那你说怎么办?” “烧过这阵就好了。”她轻描淡写,“或者你跟她合个房?” “什么?”周羡安睫羽颤动。 “这事总不能让我解决吧?”佟清丝毫不理会他满脸的荒谬往外走,“多给她喝点水。” 为难地看着合上的门,周羡安转回身,看见白榆脖颈周围粘满了汗湿的头发,躯体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呼吸沉重。 他倒了杯水来,将手伸进她腰背和床铺的缝隙将人搂进了怀里,把杯沿送到她嘴边。 “...乔娘,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轻轻晃动她的身躯,“喝口水。” “周...” 周羡安的瞳孔微动,他小幅倾倒茶杯往她嘴里灌了点水,盯着她轻微张动的唇,缓缓凑近了些脸。 呼吸凝滞。 似是感受到眼前的压迫,她的胸腔起伏也小了下去,只是眉头却紧了起来。 还以为两人相交的气息就这般安宁了下去,手上水杯突被她挥手打翻,一直滚到了门口,水渍泼了一地。周羡安这才如梦惊醒,又看了一眼满脸细汗的白榆,将她身体放平,起身离去。 “照顾好她。”他瞥了一眼明环,走入月色里。 白榆疲惫地掀开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仍是夜晚,倘若时间从未过去。 床边趴着的明环感知到动静,立马坐直了身体,抓起她的手,摸到皮肤又如平常那般发凉,松了口气道:“小姐可算是醒了。” “这是哪?” “这是...侯爷的屋。” 白榆愣了一瞬。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那他呢?” “侯爷昨夜歇在书房呢。” 见她眼底划过的落寞之色,明环又说:“侯爷说了,东苑以后就不歇人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怔看着明环的脸。 “小姐就住侯爷这。” 那张桃面上终是现出了表情,白榆先是微微抬眉,而后瞪圆了双眼。 “不行。”她想不清周羡安究竟要干什么。陈旧朴素的洞房,毫无亲近的圆房,现在又把她带到自己身边。他倒还真舍得南苑那位心上人。 她掀起被子要下床,屋门忽被推开。 周羡安一身深色,却难掩在夜色里的清光,他迈步朝她走来。 “乔娘可歇好了?”他走到床边坐下,语气冷漠得不像是在关心。 白榆低下头,规避着他的视线,“是。” 谁知忽被长臂圈住了腰,整个人受劲扑倒了他面前。她扶着他的肩,鼻尖只差半寸就要相触,这个距离让她无法再避开那道灼灼目光。 “那我们做些别的。” -- 梦醒(二):迷失 明明身上的热全退了,可她此刻每一寸肌肤犹如火煎,又迅速烧了起来,呼吸随之变得急促。 下面一根硬热的东西抵着她的腿。 周羡安垂眼盯着她忙于呼吸的嘴,眼色又沉了几分。 白榆喉头紧了些,感觉干裂的嘴唇都要被他的目光灼出深壑来。 他低头吮上了她的脖颈。 “嗯...”扶在他肩的手不自觉将他推拒,而揽在她腰间的臂却不断收紧。 他还是不愿意吻她。现在的她,和周羡安之间,就只有性而已。 唯独在遇上他时,曾经流连于男人床榻杀人无形的她不愿意这样。但她完成任务的筹码也仅此而已,她那价值连城的目标正在亲近她,她只能接受,只能让他放下戒备。 他的唇瓣在颈间游移,柔软,微凉。只这么一小会,白榆不止一次想象起这双瓣吻她嘴唇的感觉。 胸前系带被抽开,大片肌肤裸露在烛光下。 周羡安抱她躺平。 这一次,她至少能看着他的脸了。 随后她的里裤被扒下。她闭眼等待着,再睁眼时眼前的男人已经赤裸,正朝她俯下身。 朗面上蒙起一层薄雾,胸口和臂上骇人伤痕不一而足。 他含住了她的一颗樱果。灵活的舌尖绕着那颗硬鼓打着圈,时而舔弄乳头中心的凹陷。 白榆紧咬着牙,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一手勾绕着她的腿心,用指腹轻磨穴口的软肉,一手抓起她的柔荑握住了自己下面那根挺立的巨物后,绕至她腰后,抚摸起她腰间疤痕的凸起。 白榆只当他是无心之举,抓住了腰后那只手。 周羡安抬起脸来,眼神晦暗不明。 她咬着下唇,花穴被他的手指撩拨地饥渴难耐,眉心蹙起,似是不紧皱着脸就要发出淫浪的呻吟。 一根手指掀开两瓣阴唇送进了阴道。 “哼嗯...”白榆仰起脖子和腰背,躯体划出一道洁白的弧线,缓冲着这股刺激。 他便又乘空隙触上那几条疤痕,她也再无闲暇在意他抚到了哪处。 周羡安的手心都被顺着手指流下的淫水打湿,于是再入一根,双指一抽一插间摩擦着阴唇,更清晰地感受到水流冲打。 穴内媚肉扑食向那两根长指,白榆感觉从下腹开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蛊虫,淫水如流汹涌着从穴口溢出,阴穴如蓄满水的池子般湿润。 浪潮拍打向她,驱使她想闭上双眼,可眼前带给她情欲的男人又仿佛会在眼睛一闭一睁就消失无影的幻影。 女人的全身都泛起潮红。她手里还握着他不断胀大的性器,只能覆另一手于唇上紧咬。 其实根本无需性爱,他每次触到她的肌肤,她都会全身过电般酥麻。终于,在手背已经印出牙印的深壑之时,他包裹住她下面那只手,扶着肉茎顶向了穴口。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他是温柔的,菇头缓缓在阴道内推进,柱身也跟着没入紧窄的通道。 周羡安的脸色并没有被爱欲侵占,他眼眸清明,眼神却深邃,一寸一寸扫视着身下的女人,像是想读出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性器推进到了穴道的顶部,她头一次觉得刚进入的过程并不那么痛苦。 他俯下身抱住了她的肩背,另一手始终停留在那些疤痕处,好似这样便能拂平所有印记。他抬臀往外抽出一截,再慢慢送入,就连抽插间的淫水声都变得温和。 周怀,你不要给我一丝温柔。这样让我怎么杀你,她想。 渴望了太久的东西,就算只有一刹那,都会让她产生许久的迷失。 肉柱在穴道进出变得顺利起来,交合也加快了速度。白榆回抱住他的脖颈,向上仰起头,他们侧颈相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跳动的脉搏。 这样她便看不见他的脸。所以她不会知道,那副冰块一般的面容现在是怎样被融化成一滩水,又怎样浮起情欲的泡沫。 男人不断抬臀又落下,大腿的肌肉沟壑有节律地变深复浅,她的双腿被折至胸前,更加方便他的深捣。汁液飞出,溅湿两人的皮肤,又在贴合摩擦中洇开,摊出满身的水渍。 白榆终是没有憋住,带着哭腔的呻吟汹涌而出,似是忍得很辛苦。 她的指腹重重压进他颈后的皮肤,白皙间烙进了红印。 他下体的黑色丛林上沾满了白色的细沫,媚肉一次比一次依赖地攀附在柱身上。 肉浪开始肆无忌惮地翻滚,在一具紧实的肌肉躯体对比下尤显淫荡。 两人的快意都要在肉体的拍打中冲至顶峰。 -- 梦醒(三) 白榆依然不愿闭上双眼。 尽管她眼前只有上下晃动的房梁。 两人一直保持着紧紧贴合的姿势,不嫌情趣的缺失,心脏和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完全传至对方的深处。 周羡安挺动的速度不断在加快,也次次深入,回回亲吻她的花心。 相触的地方都蒙上一层薄汗,顺着肢体的线条流下、融合。 白榆将双腿挤出压制,主动环上了他的腰。男人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加大了抽插的力道。 “哈嗯...”两只玉足紧紧缠在他的腰窝处,使着力以免在他的冲撞下掉落。 周羡安除了低喘,什么声音也没再发出。 他粗重的喘气逐渐变为喟叹,肉茎在花穴内又胀大,盘虬的青筋暴起,牢牢嵌入媚肉里。 他停住所有动作,呼吸停滞一霎,大泡浓精直直射上她的花心。女人的玉体浑身颤抖。 白榆松开紧箍他的双臂躺平在卧,奈何他实在抱得太紧,两人还是密密相嵌交相喘息。 周羡安状似无意地抚过她的脸,生理性的眼泪还不足以沾湿她的面颊。看来洞房夜确是一把辛酸泪。 温存对她来说不是个陌生的词,可却完全不想要在周羡安的身上求得。她拍拍他紧搂自己的大臂。 “侯爷...” 周羡安闻声朝她微微偏头,吐息扑洒在她耳侧,默了几息,放开了怀中的肢体,支身抽出了性器。胸腔起伏的潮红美人半阖着眼喘息,腿心浓白色的乳浊大股从穴口涌出。 他披上一件外袍,唤门口的下人进来伺候。 明环扶白榆进了偏房,是一件汤屋,不是浴桶,而是汤池。说不得多豪华,怎么也好过东苑的浴桶。 她泡进汤里,坐在对于她一个人来说过大的池中,不自觉蜷起了身子。 再进入正屋时,周羡安正靠在床头看书。 她心起些微妙,难不成他真要与自己同床共枕。 白榆讪讪走到床边,周羡安循着动静抬头看她,她躲开了视线。 “不累吗?睡吧。” “妾身...还是觉得东苑住着舒服。”她揪着披开的衣襟面露为难。 没听到回答,却觉室内的空气都凉下来。 周羡安眼梢颤动,深吐一口气,合上书提腿下床。从仰视她变成了俯视,盯着她逃避垂下的眼眸。 “你睡这。” 他再次披上外衣,背影掩进了不见五指的深夜。 “沉星悬,你真是个废物。” 白榆苦笑一声,默默钻进了留有他余温的床铺,被褥间还有他身上的特制皂角香。 她侧卧着,将自己紧裹在他的气息里。 日子照常一天一天过,对白榆来说也是一碗一碗的避子汤。她喝得毫无犹豫。 身体发热的情况逐渐频繁起来。而周羡安竟然会选择在那个时候与她合房。 毫无例外,他一次都没有吻过她。 因那次事后她拒绝了,他没再提出要在正屋留宿过。 她便默认他去了南苑。 奇怪的是,进府一月有余,却从未见过另一位姨娘,她更没有勇气开那个口询问。 只是今日洗漱过后,周羡安并未离开。 他靠在床头,手上也没有书,就只是静静瞧着她走近床边。 白榆依旧不习惯接收他的目光,散着青丝只着微透的单衣垂头立于榻前,领间隐约透出鲜红的吻痕。 “侯爷今日...” “我睡这。” 她的手指在听见这话时不自觉揪紧。不是问询而是告知。 “是...” 周羡安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白榆倾倒过去,扑到了床的里侧。她赶忙收起还架于他身上的腿,在他身侧躺好,又侧过了身子背对他。 周羡安凝视她的侧脸,清晰捕捉到那紧张颤动的睫羽。 “下月宫里梅花宴,乔娘代侯府去吧。” 他的清冽嗓音从背后传来。 “妾身...不合适。” “乔娘难道觉得侯府的女主人没资格出席吗?” 女主人三个字穿透了她的心窝。她正享受着周羡安本该属于别人的温柔以待。 他吹灭了床头的烛光,躺身歇下。 地龙的暖气在室内席卷着一切,白榆悄悄转过了身。昏暗的光线恰好能映出他侧脸的线条,还有平稳起伏的胸膛。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他同床共枕的场景,如今却丝毫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 这个男人,她是要一同带下地狱的。 -- 谋面(一) 正月未到,长安已是银装素裹。 赏梅宴当日是大雪纷飞中难得的晴天,苍穹一碧如洗,倘若万物都为这春节前最重大的一次活动百般照应。 绒领袄裙的女子闭目倚靠在厢座,手中抱着一个精美的铜制暖炉。 明环说李小姐从前并不爱与人交往,所以记得她面容的并无几位,这才叫她安心踏上这段路程。 “李娘子,我们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刚掀开厚重的车帘,寒意就侵袭而入。白榆拿手挡了挡,由明环扶着下车。 皇城东南角的梅园,那个少年从树上跳下,递给她一支腊梅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白榆垂了垂眸,朝着一片雪白中点点梅红间那座热闹的殿堂走去。 这处聚集的是官家夫人和小姐,男人们正在北面的寅华殿饮酒作赋。 自从新帝登基,就连休闲的赏花宴也要男女分立。周羡安从不出席这种场合。 路上每株梅花下都有衣着华贵的女子三两而立,赏花闲谈。 “哟,这位是谁啊。”哄闹的人群分出几丝注意给她。 几位年轻女子也注意到了这位云髻上珠光宝气的美人。 白榆压下了想代为回答的明环,微微一笑道:“我是元安侯府的李娘子。” “啊...”几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稚嫩的少女上前迎她:“侯府从来无人来过,没成想今年叫李娘子来了。” “李娘子入府才两月吧,看来侯爷很疼娘子呢。” 嬉笑声起,“还以为来的会是另一位姨娘呢。”“侯爷是不是不舍得心尖尖出来见人啊。” 真诚亦有嘲讽亦有,白榆懒得去分辨,一个一个招呼过后,走去了殿内。 殿内的气氛更甚,不在场之人的八卦轶事流转于各路贵女口中,她只听得什么王尚书的闺女被一介穷书生勾了魂去非要离家出走,什么柳太傅家里几个败家子近来流恋花楼女子,差点和家里闹翻了天去云云。她实在对贵族风流意兴甚少,更不习惯参与或接受任何人的奉承,只坐下喝了杯茶,便撇开明环想单独出去走走。 西北角的梅花开得不如那边,竟无一人愿意光顾。 她一身淡蓝立于树下,仔细观赏着头顶一株黄梅。散得正好的花瓣有如被精心布置过,恰如其分包裹着花蕊。淡黄色映在她袖间,有若美人入画,相得益彰。 微风刚好能抖落树枝上的碎雪,她伸出手去想折一支,却在即将触碰那一刹顿住。折下又有何用,往后不过是枯死在房中。 近处的高阁之上,一个男人俯瞰着梅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勾起。 他本是单纯地欣赏这幅色彩怡人的画卷,眼神却在看清那张侧脸时孑然闪烁,泛出的波光被一世浮白照得就要漾出眼眶。扶着栏杆的手骤然收紧,他当即转身疾步向楼下跑去。 身旁的黑衣男子在追去前好奇抬眼向下看去,不由得瞳孔震动。 “王爷!王爷!”黑衣追随着前面的身影,嘴里不停叫唤着。 眼见着跑至平地,那女子就在几丈开外,他急切地朝前压低声音道:“那是元安侯家的李娘子!” 男人的脚步戛然顿住。他回头的动作挣扎得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黑衣男子,又怔怔地望向梅下女子。 不巧这声还是落入了白榆的耳廓。她偏身,只见一位全身透着华贵的英俊男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就像是旧识的两人阔别许久后在此重逢,说不尽道不明,可她却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记忆。 她福了一礼,尴尬地微微一笑。 “长珏,出来。”男人似是在喊人,眼睛却直直盯着她,让人觉得不适。 那黑衣男子一脸为难地从树后踱步而出。白榆认得他,居然是那位“鄞先生”。她也不由定住了眼梢,一时呼吸屏闭。 “白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男人面色恢复如常,侧身一步,抬臂邀她。 白榆愣愣点了点头,朝他走近。直至两人并肩,男人才领着她往前走去。 门被从外面关上,男人带她来的这间小屋并不宽敞,却华丽无比。 中间仅留两人喝茶之座,其余的都是各式珍稀摆设。 两人面对坐下,白榆拿不清这人忽然自爆身份意欲何为,只能局促地等着他发话。 “白小姐,在下贺景珩。” 她不禁扬起眉梢双眼圆睁。 “睿...睿王殿下?” “要你杀他的人是我。” 白榆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男人突然轻笑一声:“杀这个人,白小姐不会为难吧?” 他认真的眼神并不像在说笑。白榆没来由地心头绞紧。 “若是我说不再需要你杀他,白小姐怎么想?” 案几下的手指闻言紧紧纠缠,她眉头跳动,一遍又一遍理解着这句话。 自打她再次见到周羡安以来,没有一天不在煎熬中度过,她艰难地等待着鄞先生的消息,多么想尽快有个了断,即使自己不一定下得去手。 这个男人的每一个眼神,明明都透着戏谑,却绝非是在戏弄。 渐渐发白的指节忽被一直大掌覆住。 -- 谋面(二) 他掌心的热意快要穿透她的肌肤,灼烧感直直窜上心头,白榆慌忙抽开了手。 “王爷!” 贺景珩微勾唇角,“看来白小姐也很想杀了他呢。” 他的眼神让她感受到了满满的侵略性。她曾在白术眼中见过,那目光虽危险,却充满了依赖,而现在眼前将她裹挟的,是志在必得的掠夺。 “鄞先生之前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白榆抬眼瞧他,眸色凌厉,“现在王爷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何意?”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怜悯,白小姐觉得是何意呢?” 白榆眉心更紧几分,却不敢露出嫌恶。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的男子,衣冠楚楚下竟如此顽劣不堪。 可此刻脑海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他是当朝的三皇子,有了他,比那黄金前两更加便利。 心中想着,眸色不住漾起波澜。 “白小姐再考虑一下吧。”贺景珩不羁地笑着歪了歪头,“周羡安完全可以活着。” 她的面部抽搐一下,“什么意思?” “一个没有实权的尊贵侯爷,他的存在本就不是什么大威胁。”他的笑容蒙上一层诡谲,“当然,死了最好。” 他那让人摸不透的城府告诉她,绝不止这么简单。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读懂他,就算是浮于皮囊之上的东西,她也看不透。 “不过呢,只要白小姐松了这个口,其他的,本王都可以不在乎。” 白榆望进他的眼睛,自己就如被盯上的猎物。殊不知在对方的眼里,她更像一朵即将为其敞开的滴水花苞。 “为什么?” 她不明白,仅只一面之缘,便能让这个男人放弃井然进行着的计谋。只为了这副皮囊吗?还是躯体? 贺景珩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仓皇到连告退都忘了说,白榆慌张起身,便往门口走去。 屋子的门却推不开。 感受到身后愈来愈近的压迫,白榆全身都僵硬起来,扶在门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明知终会被捕捉的猎物,无处可逃,只能绷紧了神经等待那一刻。 她全然被圈在他的领地里。他的气息忽而扑在她的耳侧,微微发痒,叫她一激灵。 “白小姐,我们来日方长。” 话落,萦绕耳尖的轻笑还残留着他虎视眈眈的目光。贺景珩的身躯将她整个人覆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内,将她包裹得快要窒息。 门在此刻被打开,雪地映照的光亮随着寒风席卷而来,刺痛她的眼睛。她短暂地拧眉阖上眼皮。 就这一息间,腰间的佩玉被男人抽了去,睁眼之时,天地银白间只剩一个走远的背影。 只要她点头,贺景珩一定有办法将她弄出侯府。 她不用再面对周羡安,不用再念及南苑那位郁郁寡欢,不用再煎熬在自己独守的年少回忆里。加之,她离高堂又近了一步。 “李娘子,侯爷正在正堂等您,饭菜都备好了。”管事的过来迎马车,为她们架好脚架。 “好。”白榆对他颔首,往里院走去。 家仆为她推开门,周羡安静静坐在桌前,似是一直盯着门口,见到她来,僵滞的眼眸才陡然有了神色。 白榆却更加不敢面对他。五年换来的不期而遇,结局依然叫人痛苦。如果重来,她宁愿没有这次重逢。 本以为他总要过问几句今日赏梅宴之事,她早已准备好了云云说辞,交代的同时顺便闲谈与他拉近些距离。 可他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不主动说。两人只是坐在一张席间,三尺距离,心境却比陌生之人相异更甚。 煎熬。 在他第三次为她添菜时,她终是没忍住问出声: “南...姐姐不用一起用餐吗?” 想来这么久,她连那位姓甚名谁都无从知晓,就仿佛南苑只是一个代名词,是养在侯府里的一个特殊符号。 周羡安周身的气流一瞬凝住,正夹菜的筷子也顿住。除了洞房次日,他倒还真没想起来这一出。 “怎么?” “妾身进府已过两月,可一次都未与姐姐碰过面,害怕失了礼节。” 她想起今日宫中那些声音,内里不免更加酸涩。 时机还未到,那只大鱼还未上钩。想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终是叫他忍回腹中。 “我们吃便是。”出口的只是这样冷冰冰的一句。 “好...” 白榆将筷上的菜送入口中,苍白地咀嚼,无力地吞咽。 她还是希望他活着。 即使他再也不是那个周怀。 -- 狩猎(一):入虎穴 “小姐,刚刚宫里来人了。”明环为她端药进来时说道。 听见宫里二字,白榆刚坐起的身体不由一僵。 “是永延殿的贵妃遣人来,说是固安公主找您去说说话呢。” “固安公主?”她脑海搜索一番,并不认识什么公主。“找我?” “公主说捡到了您的腰配,正好借此机会交个朋友。” 她想起被睿王抽走那块白玉,与她而言虽无什么特殊意义,但竟被他随手丢弃了吗。 白榆将汤药一饮而尽,接过明环递来的帕子擦去水渍,“知道了。” “这便给小姐妆扮一下吧。” 拿着贵妃宫里的令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了殿前。 立马有管事公公前来招呼她:“李娘子来啦。” 虽是公主邀她前来,但毕竟是贵妃的地盘,不请个安怕是失了礼节,她便向公公说明了意图。 “哎哟,”公公一弓身,“真不巧,贵妃娘娘被皇上唤了去,娘子就直接跟我去见公主吧,娘娘回来再问安也不迟。” 白榆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内殿。 “李娘子来啦。”一个锦衣少女从屏风后跑出。 她认得,是赏梅宴上那位待她友好的稚气贵女。面若银盘色若桃花,看了就叫人喜欢。 白榆向她福礼,“多亏公主殿下捡到了妾身的腰佩,妾身感激不尽。” “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看着上面有侯府的标识,一想又觉着李娘子面善,便邀你前来谈谈心罢。” 白榆为她的善意所动,发自内心微笑。 固安公主引着她穿过院子,推进了一间藏书的屋子。 “早就听闻李娘子写得一手好字,今日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白榆面色一僵。明环明说了那李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面都见不着,又如何能叫公主得知写的一手好字。 公主似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笑道:“李娘子虽不常出来见人,可你的字我却是收藏了许多,娘子的文采和书法我从三年前便开始膜拜了呢。”她说完观察着白榆的脸色。 白榆迅即收起郁色,温温笑开:“是吗,妾身惶恐。” 对方兴致勃勃地在桌案前摊开自己临摹的几首诗词,期待的神情转向她。 白榆许久没碰字画,但毕竟童子功还在,仔细看了一首,伸出手指在一个“白”字上抚了抚,若有所思片刻,又忙收回手道:“妾身觉着,公主殿下的字并不输妾身。” 公主微眯起眼睛之际,她又接道:“但有一点,殿下的笔锋有些许刻意。恕妾身冒昧,殿下恐怕不是真心喜爱书法。” “你...” 白榆低下头等着她的指责,双手却突被一双小手拉起。 “李娘子再懂我不过了,先生每日逼着我写这写那,就算是真心也被磨没了。” 白榆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眼中溢出疼惜。 “娘子可否为我摹一篇《上临记》?我想时时拿来欣赏。”公主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闪动着大眼望向她。 这让她怎么忍心拒绝。但一来不知此时自己的功力几何,二来并未见过李小姐的真迹,贸然留下字迹容易露馅,她犹豫着。 “我这便去为娘子取玉佩,娘子在此精心写作罢。” 话音刚落,白榆还未及反应,公主便不见人影。她出去时没有合上屋门,敞亮的光线正好方便了她书写。 白榆认命地坐下,精心临起文章。她想到另一出法子,完全按着本子上的字迹临摹,便有了字体不一的借口。 专注时微低着头,眼神流转在两点之间,手暗暗使着劲,笔下字体如书本上一般有力。 才摹了三行,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垂下的白玉腰佩。 以为是公主回来了,她转过头,看见的却是贺景珩的眼睛。 他正俯身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周身的气息都将她牢牢包裹。 脸颊贴近到他呼吸中的水汽都凝结在她面上的绒毛间,那双眼睛在背光下毫无波澜,有的只是欣赏掌中之物的侵略感。 她的手一紧,墨汁在宣纸上洇开。 -- 狩猎(二) 白榆眉心遽然拧紧。 “白小姐这么不愿见到本王?”贺景珩语气调笑,手一颠将玉佩收回掌心。 她转回了脸,这才看见纸上一大团墨迹。她将那张纸攒起,眸间蒙起一层愠色,开始临摹新的一张。 “睿王殿下安。”语气极致不耐。 贺景珩失笑,握住了她书写的手。 炽热的掌心灼烧着手背,她的手臂又不由颤动,好在这次墨汁没有沾上宣纸。 “王爷有何贵干。”她的手腕不断发力想从大掌的握力下挣脱,却被牢牢包住使不上劲。 “白小姐,字不是这么写的。”贺景珩的下巴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脸颊近在咫尺,热气扑洒在她耳侧,惹得她一激灵。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固安公主的地方。”白榆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耳边再次传来轻笑,“我妹妹大费周章帮我把你请来,我们怎么能辜负她的好意呢。” 她闻言浑身一僵,不由冒起疙瘩,他说的来日方长,就这般迫不及待吗。也怪她粗心,只知三皇子从小寄养在皇后膝下,未想贵妃才是其生身母亲。 那次她不可否认自己对他的提议心动了,可现在自己却更像是处于被逼迫的境地,她叛逆地偏不想遂他的意。 “王爷请松手。” 手上力道不减,腰间却又环上一只劲臂,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枷锁,紧密贴合着她的曲线。 “王爷!” 他抓着她的手,忽而落下了笔尖,在纸上书起大字来。 她紧张地等待着他要写些什么,短暂地忘却了身上的抗拒。 而当他写下第一个大字时,她的躯体就忍不住战栗起来。 那个“沉”字挥斥方遒,有如千刀万剑朝她的心口袭来。她愣愣眨了眨眼,干涩的喉间艰难咽了口唾沫。 感受到怀里人全身的异样,贺景珩看了一眼她苍白地面色,笑容更加肆无忌惮,继而写下第二个“星”字。 窒息感裹挟着她,白榆已然完全失去了思考,现在就如一个任他摆弄的木偶,毫无意识。 贺景珩没有再写下第三个字,而是带着她放下笔,又掰过她的肩转向自己,贪婪地凝视着她呆滞的模样。 他掐起她的脸颊,凑近,在她被迫翘起的唇上轻吮了一下。 白榆脑中想将这个男人打翻在地,可肢体却是怎样都收不到反抗的信号,如被人切断了神经,已然失去任何牵引。 瞧她神色痛苦面色难堪,身体却毫无抗拒,贺景珩盯着她被自己津液沾成晶莹的唇瓣看得眼热,侵略的眼神愈发变本加厉,又揽过她的后颈啃咬上去。 他的贝齿像是得到了觊觎已久的美食,重重刮擦在她的唇瓣上,舌头更是捕捉到那口诱人不已的气味,疯狂地卷入她的每一寸。 白榆终于被这一咬刺激回了神,他的吻来势汹汹,让人根本躲不开,她只能在他的躯体上使力。 贺景珩圈着她的禁锢越来越紧,白榆一定神,使了些内力,颈后和背后的力道瞬间松开,男人后仰坐倒在地。 他没有败者的难堪,而是玩味地看着她,摸了摸嘴角溢出的津液。 “白小姐,不,沉小姐,既然这么不愿意,我也不为难你。”他悠悠说道,“那么,一周之内,杀了周羡安,如何?” 白榆将下唇咬得发白,这个人简直是无耻。可他又怎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令她不得不感到害怕。 贺景珩爬起,朝她伸出手去,白榆看着愈来愈近的指尖,立马偏脸躲过。 鼻尖哧出气音,他强势地扭过她的脸,又迅雷之势对着她的唇轻啄一口,还没等她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轻笑一声大步走出了屋外。 “回去吧,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白榆感觉就像心脏被人挖了去,身体里突就空了一块。 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这算是给她下的通牒吗。怎么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周羡安可以活着,她可以凭借三皇子的身份离目标更进一步,可现在却是两者皆空。 最关键的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是谁。 他大可以以此威胁她。 战战兢兢回到府中,白榆又发起了热。 -- 狩猎(三) 之后的每一天,白榆都与周羡安同床共枕。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复苏的热意,在熟睡之时总会不自觉靠向他。 只是早晨醒来从不见他的身影。 人人都知他只是一个闲散侯爷,却无人知他为何并不常常待在府中。 白榆用完早膳,鬼使神差地朝南苑走去。 她从来都规避着这个方向,因为没有勇气。可现在她明白,若非自己主动过去,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他那所谓的心上人。 南苑的萧条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明环为她推开院门,里面的落叶已经铺了满地,在此时节积雪厚重,完全不像有人烟的样子。 “这...”白榆呆愣在门外。 “姨娘!姨娘!府里来客人了!” 背后传来仆从焦急的声音。 白榆只得往回走去,看见气喘吁吁的小少年,问他:“什么客人?” “侯爷的客人,可是侯爷现在不在,只能劳烦姨娘出面。” “你可认得来者何人?” 他摇摇头,“公子只身前来的,小的眼拙也不知衣着如何,现正在前屋等着呢。” “好,我这便去。” 她推开正屋的门,看见那个英挺却不羁的背影,随着眼皮抽搐瞳仁骤然紧缩。 “明环,在外面候着。” “是。” 贺景珩稍稍偏头,用余光瞟她一眼,微勾唇角转过了身。 “不知王爷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本王雇的人迟迟不帮我办事,本王只好亲自来督办一下。” “殿下,不要欺人太甚。”白榆忿忿瞪着他,“您说的是七日。” 贺景珩笑着朝她走来,白榆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抵在了门上。 只这一瞬,他就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放手!” “白小姐的意思是,你会杀了他?” 她撇着脸躲避他的呼吸,手伸至背后去解他的束缚。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她嫌恶地看向一边的桌凳,想先把此人应付过去。 “真狠心啊白小姐,怎么说也是同床共枕了几个月呢。”贺景珩腾出一只手,坏意地用指背抚她的脸颊。 白榆趁此机会从他怀中挣脱,抓住了他的手。 “话也说足了,王爷回吧。” “不急。”他收手背在身后,“你说,我要是向元安侯要个女人,他会不会给呢?” 她愣了半晌,才缓缓看向他兴致盎然的脸,凌厉的眼底已经印出猩红。 屋门被重重挥开,一身风尘的周羡安疾步走进。 气氛突比方才更让人窒息。 “王爷要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向贺景珩行礼道。 “侯爷从不参与宫宴,上次见面还是大半年前,本王只能自行来拜访。” “恕在下失礼,只是不习惯与人交往罢了。” 两人间仿若有无形的硝烟。 贺景珩想接着说什么,周羡安及时打断向白榆道:“乔娘先下去歇着吧。” “是。”白榆落荒而逃般跑回了院里。 屋门紧闭,两个男人的眼神间宛若电光火石。 “侯爷,京中最近可不太平啊。”贺景珩瞥了一眼周羡安肩线上未拂净的尘灰。 “王爷此话怎讲?” “本王听到风声,有人胆敢经营地下兵器厂。” “此话当真?”周羡安面露微微惊讶,“那可千万要好好整治,这般扰乱社稷,其罪当诛。” 贺景珩注视着他,未言其他。 “王爷来,可是有何事找在下?” 贺景珩垂眼微微一笑,复又看向他。 “确是有事。” -- 狩猎(四):掌中之物 白榆回到屋中,却还是坐立不安,复又上院中踱步,眼神不时瞟向前屋。 贺景珩的话有如在她心中安下的炸药。那屋门紧闭,窥不见一丝影子,她的心下愈发焦躁不安。 终是抵不过内心煎熬,白榆悄声朝那屋靠近。 立于门前,小心翼翼贴耳过去,里面并无什么特别的声音,她能听出茶具的响动。 又静默了一会儿,才闻得周羡安的声音传来。 “不过是个女人,王爷喜欢,自当奉上。” 不痛不痒的语气,甚至是欣然讨好,每一个字都直直刺入白榆心头。 好似灵魂被瞬间抽走,她苍白地眨了眨眼,伸手抚上脸颊,无力地笑了。虚浮的脚步将其身影衬得更发单薄,白榆一拖一踏讪讪回了屋里。 她看着窗前镜中的自己,整张脸间找不出一丝血色,漆黑的瞳眸在此刻惨白的对比下只显幽森骇人。 原来自己还对周羡安抱有期待。他只要给自己一分温柔,她便能自动填补起从前的九分。 从此刻始,便是不得不承认,那个他早已死了,面前的只有冷漠无情又高高在上的尊贵侯爷。 当晚,她第一次拒绝了他。 “小姐,宫里又来人了。” 次日一早,明环进屋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白榆只微微一顿,心想周羡安还真是说到做到,昨晚还对她求爱,今早便能将她双手奉上。 “知道了。” 梳妆时,白榆似是赌气般让明环把她平日里不愿戴的华丽珠钗都簪上了空前复杂的发髻。 还有新婚次日赏的贵气衣裳也头一次穿上了身。 她没多问宫里来的是何人,直到下了马车,看见那座陌生的府邸,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的逃不掉了。 睿王府的侧门早有人候着,迎她进去。 到了里院,便只余她一人继续往里走,周围寂无人声。 面前的屋门被打开,贺景珩恭候多时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他搂过白榆的腰之际踢上了门,将她压在门上,缓缓解着她繁复的头饰掷于地上,眼神则直勾勾盯着她,不想放过囊中美人的任何反应。 白榆至此不发一言,面无情绪,默默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头上重量越来越轻,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贺景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今日怎么了?”他玩味地问道。 白榆这才抬头看他,眼睑中比隐忍更多的是绝望。 “倒是想问王爷,何故隔三差五唤我至跟前。” “娘子都在解本王的衣物了,”他抓起她的手送至嘴边,对着指腹轻啄一口,“还装作不懂世事似的。” “那就更加要问一问王爷,明明给了七日,现在是在做什么?”她的眼底浮起殷红,眸色蒙上一层水光,声音却依旧无情。 “看来是真的不懂呢。”贺景珩又俯下身,更离近了些距离,嘴唇几乎相触。 “本王的意思就是,他,也得死,”危险的气息倾压而来,“你,我也要。” 说完便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唇,这样便只见得她眉眼紧皱,不见得她愤恨羞恼。 他的吻重到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给她,只能趁着他转换方位之时吸入稀薄的氧气,其余的尽数都是他的气息。 白榆不再挣扎,开始任由他摆布。 迷糊间,自己已经被压在了宽敞的卧榻,又一转眼,她全身上下已然被剥光了所有穿戴之物,如剥了壳的鸡蛋般被贺景珩一捅而穿。 华丽的寝殿内,女人的呻吟绕梁回荡,雪白的肉浪随着肉体拍打声不断来回翻涌。 英俊的男人仰躺在卧,他下体黑色丛林上立起的黝黑肉柱,根部在白皙的臀肉间飞速隐现。白榆的花穴紧紧吞吃着那根巨物,她整个人趴伏在男人身上,身下的人正津津有味吞食着她一只乳。 水液泛滥,被捣向四处。 贺景珩细细品味着这个女人的香气,是他在梦里都渴望的味道。 舌尖每次舔过她硬挺的乳头,他便会想起从前,自己每次去东宫,即便冒着被羞辱的风险,也要躲在学堂后,看一眼女孩认真听讲时的小巧背影,与同窗嬉闹时的如花笑靥,还有面对小少年时的可人娇颜。 “沉星悬,你是我的。” 他吮吸着软肉时含糊地说出这句话。 抓着她双乳的手向下紧紧圈住了她的腰,男人将她向下压时,耸臀猛顶。 白榆早已沉沦情欲意识不清,更无心去听他发出了什么声音。被这一记深捣,花心软肉敏感地开合,纤细的肢体浑身一阵抽搐。 -- 狩猎(五):告白 贺景珩第二次抵着花心泄了身。 后颈的吻还在不断落下,身后人的性器还深深埋在白榆的体内,腰间紧箍着的手臂让她不能有一丝动作,就只能侧身喘着粗重的呼吸,捞起沉沦下的自己。 “沉星悬,你这些年过得这么不好。” 听见这个名字,白榆无力的躯体依然猛地一僵。 她闭上眼,尽力控制好了情绪,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温热的气息开始往前颈游荡,吻到了她的下颌。 “我为什么找不到你呢?” “我就应该把你藏在我身边。” 他一个人神叨叨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无人回应他,他便掐住她的下巴扭过了脸,伸舌探入她的牙关内,卷起那条不愿有所动静的软舌。 下巴的力道掐得生疼,白榆终于“唔唔”发出点声音。 她不明白这个人在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鬼话。他的亲生父亲一手促成了她的家破人亡,他却还在这里为着一己私欲出言勾起她的噩梦。 “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吗?” 他松开掐着的手,改为轻抚她的脸颊。 “无所谓。”白榆淡淡道,没有一丝情绪,“我如今就贱命一条,叛党余孽,横竖不过是一死罢了。” 贺景珩突抽出了性器。精水顺着穴道汹涌而出。 他将人掰转过身紧紧抱住,按着她的脑袋埋进自己胸前。她的双乳的饱满也被健硕的胸肌挤压变了形。 “沉星悬,从前的我配不上你,但现在,我想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 白榆的呼吸贴着他的心口,又扑回自己脸上,还未细想他说的从前是什么,又听他接着道: “我不要你的同情,更不要你的仰视,我要你把对周羡安的那些笑容全部给我。” 白榆心里骤然一颤。 她开始细想这个人自己之前是否识过。重逢周羡安,她便再也没真心笑过。 “你...你...” “沉星悬,我还想吃你的粽子糖,你把所有都给我吧。” 她不知自己是否听错,贺景珩,高贵的三皇子,对着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粽子糖...感觉回忆在眼前翻涌而过,关于东宫的一幕幕都再现在脑海。 她的袖中从不缺那个小绢包,里面包着张妈妈给她做的粽子糖,一次一大锅,还贴心地为她塞进袖口,让她和好友一起分享。 第一个分享的人是太孙殿下,他是在东宫时对自己最好的人,从她入学起便事事照顾她,所以她拿出糖给他,羞涩地跟他说谢谢。太孙常说,吃过这么多,还是沉妹妹的糖最甜。 她还会在课间与前来找自己说话的平南王家小郡主边谈天边吃糖。甚至是不可一世的世子,她也会为了缓解气氛分享给他,世子每次吃进嘴里就如变了个人,立马谦和有礼起来。 在眼眶湿润之时,她想到了东宫花园里的桃花树下,那个被世子踩脏了的小男孩,拿走她一颗糖道声谢便消失在飘零花瓣里的身影,不卑不亢也如今天这般笔挺。小星儿还想和他交朋友,可之后却再也没见到过。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学堂外的角落里,总有一双炯炯明目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 贺景珩的胸前都被打湿,怀里的人微微颤抖。 “沉星悬...” 这一声叫唤,让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泪水决堤,将她的脸颊和他的肌肤都打得透亮。 贺景珩没再说话,侧脸贴上她的发顶,以感受她的每一次战栗,分担她的每一寸崩溃。 足足一刻钟有余,怀里人似是哭累了,渐渐平息了下去。 贺景珩想过千万次,不会有女孩喜欢他这种无赖的手段。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从卑微者到上位者的这一天,全家卧薪尝胆吃了多少苦,他都看在眼里。 从前一无所有,到现在万物皆归,他又怎能忍得住与她慢慢磨合,让她渐渐接受自己。 他只想快点拥有她,就像他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更包括他以后也要拥有的江山。 他的轻浮举止确实让她心生厌恶,但他此刻还不是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谁会不为美好的少年时期动容呢。 即使于她而言美好的那段人生,于他只不过是人间炼狱。 若说情不知所起,其实也只是少年的执念罢了。 对一位身份尊贵的貌美贵女,他被她吸引再正常不过,只是少年逐渐意识到,他对她是觊觎,是妄想。 他便在征服她的梦境中渐渐长大,将少时仅有的一点美好留在了那片桃花树下。 他成长至今,眼里就唯有高堂之上那把龙椅,还有怀中这个少女而已。 -- 破晓(一) 几只鹰隼一直在王府上空盘旋,搜寻着心仪的猎物。 直到天色暗下,帐中熟睡的美人才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白榆掀起眼皮,衣着整齐的贺景珩正坐在床边凝视着她。见她睁眼,手背在她眼下轻抚。 还没等他在这温馨下说些应景的话,就听白榆冷冷出口: “三天内,我杀了他。” 脸颊上的手一顿,他也不再摆出那副强硬的做派,略微惊讶地问: “你...舍得?” “我只是一个杀手而已。” “...” 贺景珩想问她打算如何出手,最终还是没出口。他从前可以不在乎,但从此刻起不想再让她与任何男人有亲密关系。 白榆支起身,被子下的身体已经换上了里衣。她看了一眼卧榻上的衣物,抬脚下床,却被拦在床前。 “眼睛都肿了。” 贺景珩满目怜惜,伸手抚上她眼下,却被无情地偏脸躲开。 他忽用了些力道,揽过她的肩带到自己咫尺之前。白榆蹙起眉,这才抬眼看他。那副挑起的眼眸里又燃起了占有欲。 感受到怀中抗拒的肢体变得顺从,他的面色复而温柔如水,凑过去在她的眼尾印下一吻。 “还请王爷不要忘了我的报酬。” 白榆扭开身,走过去穿起衣服。 “本王还有更加让你无法拒绝的报酬。” 她系上衣带的手一顿,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不需要。” 她那满头珠翠都未来得及簪回去,随意挽上长发便匆匆原路跑出王府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之中更叫白榆揪紧了心。 “明环,侯爷回府了吗?” 明环正忙着帮她收起那些珠钗首饰,反应了一下才答道:“还未。”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这错乱的一日。 原是贺景珩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又不禁思虑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沉家满门的罪名被清刷?还是将这江山搅得天翻地覆谁都不得好过? 可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既然罪名有人来承担,那这一切的仇恨也总有一个人要来承担。 *** 周羡安直至戌时还未归。 白榆一人坐在房中,面前的抽屉里摆满了各式粗细和大小的银器。 她挑起一根绣花针,两指随意一挥,那抹细闪便直直飞出,穿透桌前瓶中的花茎。 她又将目光移向里层一根细杵,东西虽不起眼,却可以直接刺破动脉,更加万无一失。 白榆攥紧了双拳,懊丧地垂下了头。 是他先不要她的。 是他先抛弃她的。 她一咬牙,推上了抽屉,转而在床铺下藏了一根簪子。 屋外有些响动,是周羡安回来了。她疾步跑进了汤屋,还未来得及将所有衣物都卸下躲进池子里,外面的屋门已被推开。 “乔娘?” 白榆的动作顿住,又慢慢系上衣带答道: “在...在里面。” 周羡安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么晚了还在泡汤?” “好了...好了。”她理好了衣衫,绕过屏风走出去。 “身体可好些了?” 他虽在关心她,面上却无一丝温情,就如例行公事一般询问道。他指的是她连续几日强硬的拒绝。 “休息过后好多了。” 周羡安忽伸过两指勾绕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 “近日不是去了宫里,何来休息一说。” 见白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又接道:“固安公主很喜欢你啊。” 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今日去了睿王府,她便解释说:“公主...在赏梅宴上就对妾身很友善。” 他轻应一声,面上并无笑意,扯开了话题:“年节将至,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她的心跳猝然一滞。她多怕眼前这个冷漠自私的男人,是打算正式将她献给睿王了。 “我们先做正事。” 正在她愣神之际,周羡安提起她的后腿,将她整个人提抱了起来。她一惊夹紧了他的腰身。 他抱她放躺在床,随后又解开了方才被反复松紧的衣带,覆身压上。 白榆看了一眼藏着簪子的方向,即而闭上了眼睛。 -- 破晓(二):下狠手 她从未感觉离他如此近过。 室内的烛光被周羡安吹熄只余一处,在昏暗的夜色里,她被他抱坐在腿上,只有男人低哑的呼吸无比清晰,脑海中仿佛能看见他被情欲征服的脸。 周羡安将她顶得不断往上颠,股间的软肉次次狠狠拍打在男人劲硕的大腿之上。 雪白的胴体已然潮红,白榆额前黏上汗湿的头发,咬了咬唇尽力让自己清醒。 而今晚的周羡安似乎格外粗暴。 在这样的姿势下,女人每次被托起,又重重摔下,感受到硬挺的肉物重重杵捣她的花心,便发出一声淫欲的惨叫。 两人前胸摩擦,白榆总觉胸前两团要燃起火来。她撑着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离远了些距离,却又被周羡安一只大掌压住后背,倾扑过去倚在他肩上。 “啊!”这次的幅度大到花心似乎被撞开,一团圆硕顶进了宫颈。 男人丝毫没有留恋里面的温度,紧紧圈住她的身体,不断抽出又抬臀顶撞。 白榆的面目拧起,适应了一下这股灼烧感,再次撑起身子,看见暗夜里半寸之隔间男人微启喘息的唇,已然混浊的瞳眸闪过一抹波光。 她犹豫片刻,伏过身去吻他。 毫不意外,周羡安偏脸躲开了。 白榆闭了闭眼,本想嘲笑自己,可溢出来的只有苦涩。 被颠得重心不稳,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去摸索铺下藏着的银簪。手中刚握起一抹冰凉,周羡安又猛力一捣,她迅即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抽插的力道在渐渐小去,她也能趁此空隙调整好握簪的姿势,在两人交合处缓动之中,对准了他的颈动脉。 白榆闭了闭眼,一咬牙,猛力抬高了手臂。 手腕忽被一只大掌狠狠握住,男人猛一挺臀,龟头再次冲进了宫口。 “呃啊...” 白榆痛苦地扭起五官,又一次扑倒在他肩上,银器落地的声音震碎了一室情潮。 “你杀人的手段怎么退化成这样了。” 耳边传来他粗喘中的嗓音。白榆戛然瞪大了眼睛,全身都僵滞在原处。 周羡安偏过头,对着她的耳廓,将呼吸尽数传递向她。 “弄出这么大动静,是怕我发现不了吗。” 白榆瞳孔震颤不已。她果然,还是下不了那个狠手。放弃了数种万无一失的手段,而藏了那么长一根簪子在铺下。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却还要给人以反应的时机。 哪怕这个男人总是让她绝望。她究竟不忍在何处,连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仅知道你要杀我,我还知道你拿到那千两黄金,便要进宫去,把狗皇帝给杀了。” 耳边继续传来他的低语,即使内心早已慌神无主,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压下不断翻涌而出的哽咽。 谁知周羡安突然又开始了动作,他一手还紧抓她手腕,压下带至身侧,一手揽过盈盈细腰,配合着顶胯的节奏一上一下带着。 这才像是做爱。 方才那只能算男人暴烈的索求。 性交的快感俄而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来。 肉茎在穴壁里摩擦,一进一出都能融化出汩汩汁液。 “嗯呜...”白榆趴伏在他身前,两人的身体一同向着高潮律动。她突然化作了一滩水,任由男人在其上拍打出浪花。 这样交合几下,周羡安捏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脸带到自己面前。他的眼眸里如泄洪般涌出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沉星悬,你还是舍不得杀我。” 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说出这句话,瘫软的身体就像刹时被一柄利剑刺穿,理智被刺地七零八落,猛一抽搐而后紧绷起来,脸色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可喉头紧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错愕到窒息的瞬间,周羡安掌过她的后颈,汹涌地吻住了她。 他的唇就如自己千万次想象过那样,清凉柔软,却无比有劲。他像是终于得到心爱的猎物一般,强势到要将她吞吃入腹。两瓣嘴唇牢牢吮吸住她的,舌尖宛若游龙,在她的口腔里逡巡过每个角落后,扑向那条觊觎已久的软舌,疯狂地勾缠,誓要将其卷走。 “唔...”白榆这才回过神来,眉心紧蹙,拧着脸想要将他推开,周羡安也在此时掀起了眼皮。他半阖的眼睑更显扑朔,就像半开的窗户,更能窥见其中风光。 这是她幻想过无数次充满温柔和爱意的眼眸。 酸涩慢慢覆盖过了满眼的惊惶,瞳前浮起层层水雾。 周羡安复而闭上了眼,更专心致志地攫取她的味道。 高潮仅在一霎就来临了。花心淌出的淫液将两人的下体都洇出大片晶莹。 而泪花也在汹涌的吻中沾湿了两人的脸颊。 她终是阖上眼,尝试着去回吻他。 ----------------------------- 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情节开的这本书 嘻嘻 -- 破晓(三) 一股浓浊抵着她的花心射出。 可两人并无要享受高潮余韵的意思,身体没有片刻分离。 她被他紧紧拥着,胸前的饱满都挤在他的胸膛变了形。 这一吻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根烛灯燃尽。 凶猛纠缠的两条舌头像是默契一般,都缓下了动作,而后两双唇慢慢分开,鼻尖相抵之下,勾出几缕缠绕的银丝。四片唇瓣都微微浮肿起来。 而涌出的泪水未曾有一刻断流,两人的睫羽间都沾满了明珠,在月色下映出泪光。 男女的喘息交相起伏。 周羡安这才松开紧箍她的手,以指背轻抚她的脸颊。 干柴烈火之后,气氛又突然尴尬下来。 白榆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迎接他,只控制不住地细细抽噎着。 而彼时的周羡安与她不同。 他是有太多太多话想和她说,有太多太多问题想要问她,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每安静多一分,白榆就心如焚煎熬一分。她咽了咽唾沫,想说些什么逃避开,忽被男人打断。 “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的眉宇间平日的含寒凉尽数消失无影,此刻的含情的水眸,让她幻视回过去,仿若两人从未有过分离。 白榆收回圈揽着他的手臂,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将透湿的脸撇向一边,哽咽出声;“你真可笑。我可是来杀你的。” 他拂了拂她眼下落不完的泪,抓过她的手覆于自己心口。 “我早就死了。” 白榆闻言忿忿地将视线移向他。 “我早就死了,星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从我回到长安那一刻,就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那也丝毫不影响你风光无限另有所爱。 她心想。面色不由苦涩更加。 “周羡安,我恨你。” 强压的情绪又翻涌而起,她再一次陷入酸楚的漩涡,眼尾殷红更甚,脑中缺氧晕眩不已。周羡安将她的脑袋揽至自己胸前,紧紧抱住她。她抵着他的肩抗拒几分,始终拗不过男人的劲臂和自己深处的渴求,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爱你,星儿,我爱你...”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发顶。 今夜的怀抱是温暖的,暖到可以承接她所有的情绪。她揪起他的臂膀,不再抗拒他的拥抱,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泪水和哭嚎。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响耳边,震碎她所有的防线。 放肆宣泄一会儿,她转而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得更深。 “星儿...对不起...对不起...”周羡安抚顺着她的后脑和背脊,流着泪的面颊微微抽搐,“怪我没有早点回来,怪我没有早点找到你...” “周羡安...你明明有别人了!” 胸口传来她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的动作微顿,随即扶着她的肩支起些距离,见花容满面的愁绪,这才想到性事过后,他们还未曾分开。穴道里的精液和淫水早就先眼泪一步干涸了,他试了试想抽出,肉茎却被牢牢粘在穴壁上。 那只好这样了。他微微勾唇浅笑。 周羡安直接托住她的臀站起了身。 “啊!你做什么!”白榆失重紧紧圈住他,受到动作的摩擦,穴壁紧缩了一下,一股刺激涌来。 “我们就这样再也不要分开了。”他嘴角一抹坏笑,还恶意顶了顶胯。 她又被一阵刺激,花心苏醒往外淌水,“你混蛋!” 周羡安走至躺椅,单手拎起一件绒里斗篷给白榆裹上。 “你...你要干什么...”她忽然紧张起来,又见他走回床边,迅速给自己套上件衣袍就抱着她往门口走去。 “周羡安!”她赶忙叫住他,每走一步,复苏硬挺的肉柱便在绞紧的穴道里惹一阵火。而且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打算就这么交合着出去。 “我带你去见见她是谁。” 白榆的心又一紧,原来确有此人吗。 她平静下来,面上的表情也一并消散。 “就这么去?”她语气淡淡地问,眉间还有一丝轻蔑。 “嗯。”他凑到她脸边,感受到她的抗拒,笑意更甚,“分不开了。” 说完便拉开门,就着这个姿势踏出屋外。 -- 破晓(四):云开月明 两人下体紧贴之处滴了一路的水,在深冬寒夜里立马结起了霜。 到南苑明明没几步距离,却头一次觉得如此漫长。周羡安总借抱不稳她之由,托着她往上颠一颠。 “嗯...混蛋...放我下来...”白榆揪起他肩上的衣袍忿忿道。 经过淫水的润湿,他已然在花穴里抽插自如。 周羡安闻言耸了耸臀,龟头在花心处蹭了蹭。 “啊...”她羞耻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好在这一路都没见着一个人影,她只担心到了南苑要怎么解决这个场面。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两只脚终于踏进了南苑。 白榆探出脑袋看去,发现这处并不如上次自己过来时那般凄凉。院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下午的雪都被清扫了干净。角落里还有一颗落了雪的长青香樟,让她想起从前院角那颗大杏树。 只是这里并无人烟。 周羡安踢开正屋的门,抱着她走至桌边,拿起桌上的火筒点起一支烛台。 屋内竟一直烧着地龙,让她全身都蒙起一层细汗。 白榆这才抬眼好好环顾室内,眉梢扬起,不觉愣了神。 这里与她从前沉家的闺房一模一样,一桌一几的摆设,窗边向阳的贵妃榻,就连被子上的绣花,都是她从前最喜爱的样式。 “这...” 情绪才缓下没多久,又开始哽咽。 周羡安走到床边坐下,扶她坐直了身体,看向她的眼睛里已被情意占满,再容不下任何。 “星儿,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白榆嘴角抽搐,不住往下撇去,神色凄然,头也不禁越垂越低。 “我没有一刻不想你。” “你别说了...” “星儿,我爱你,我只爱你。” 白榆再一次哭倒在他怀中。 “你别说了...周怀...你别说了...” 听到这声“周怀”,周羡安眼中的波光闪起。 他抚过她的后脑,轻柔地吮吻她。 仅仅是唇瓣贴合,互相安抚,心境却激荡着波涛,连带烛光也映得旖旎暧昧。 想说的话突然就翻涌上心头。她想告诉他,她的每一天都在强压下回忆的痛苦中活着,想告诉他,她如何努力才控制自己不那般容易梦见他,想告诉他,她有多么需要这样一个怀抱。 但是不需要了,她已然被暖光牢牢拥出了寒夜。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更何况今夜月明,烛光摇曳。 她的上面和下面同时不断分泌着水液。感受到穴道内的肉茎再次胀大,白榆扭动了一下腰身,带着性器的根部小幅扭转。 “哼嗯...”周羡安轻阖的眼睛皱起。他睁开,好似突然变成了一只猛兽,想要把眼前撩拨自己的姑娘吃入腹中。 她的腰间扶上两只大掌。 “让我来。”白榆闪着泪花看向他,楚楚可怜,男人忽松了所有力道,温温一笑道:“好。” 她扶着他的肩,动了起来。往上抬臀,又扭身坐落。 动作不快,男人忍得异常辛苦,肉茎甚至在花穴里颤抖起来。 白榆只觉这个男人太过粗大,吞吐间酥爽又吃力,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上的斗篷早已被男人一把扯了去,更没有注意腰侧两只大掌已然蓄势待发。 周羡安猛然一顶胯,同时握住她的腰按下。 “啊啊!”她瞬间瘫软在他身前。 周羡安却不给她歇力的机会,撑起她的身体,伏过去咬住了她胸前那颗茱萸。 “周怀...周怀...” “星儿...”周羡安开始大开大合肏干起来,含着她的乳肉含糊道:“多叫几声,叫我...” “嗯...啊嗯...”白榆抱住胸前的脑袋,迎合着他的顶撞挺胸仰起了脖颈,“周怀...” 花心的汁液开始失控,从穴口飞溅向四处。喷涌的声音持续了半晌。 “啊——周怀...我...我...” “星儿舒服了。”周羡安松开她的乳,揽过她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斥着情欲,还将她的所有呻吟尽数吞噬为呜咽。 凝结的精液早已被淫水冲刷了干净,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波。 两人拥抱着缓过气后,他便解开了交合。 他仰倒下去躺在床上,白榆静静趴伏在他胸膛,感受着胸腔的起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额角的发丝。 “星儿要住南苑还是正院?” “我院里明明是棵杏树,你植株樟树是何意?” 听得她娇嗔的质问,周羡安只觉幸福。 他亲了亲她的额角。 “那颗杏子太酸了,我们一起陪着这棵到天荒地老可好?” -- 余生(一) 沉家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大家正指指点点围观着御赐的[沉府]牌匾被缓缓卸下。 周羡安跳下马,疾步冲进了大门,院内已是一片混乱,人影幢幢搬运着各种值钱货,根本无人有暇顾及他的闯入。 他气血上涌,揪住了一个抱着花瓶的仆从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仆从见他气宇不凡,便也收起了嫌恶的表情低声道:“这位公子,这些东西现下都是我们家老爷的了,还请行个方便。” 周羡安抓住他的手猛一收紧,随即大力挥开,朝着西南角跑去。身后传来仆从“哎呦”一声和紧接着的花瓶碎裂响动。 那座院里的月季已太久无人照料,早就蔫了个遍,曾经生机勃勃的少女院落,如今只残一片破败。 屋里也已被搬空,什么念想都没给他留下。他们甚至连少女的画像都抢劫干净了。 他颤抖着走出屋外,抬眼看见角落那颗大杏树。 枝叶间青黄的果子已经垂下。她说等到今年结果,就亲手给他做杏干吃。 周羡安揪紧了心口的衣服,无力地跪在树下。 他的拳头重重砸上树干,怒吼出声。那声音撕心裂肺,甚至有种错觉,所有忙碌的强盗们都因他而安静了一瞬。 “周怀,你怎么才来呀,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少女的哭腔从背后响起,他猛地一回头,看见他的星儿正站在不远处抹着眼泪向他哭诉。心疼不已惊喜更甚,他立马扑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可那抹身影迅即化为了泡影。 “星儿!”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沙场上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周羡安抖得厉害,怀里的人低头看了看紧箍自己战栗着的臂膀,有些担心地抚上他的脸颊。 “周怀?周怀!”白榆拍了拍他浮起虚汗的侧脸。 周羡安虚虚睁开眼,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容,泪水突然开闸,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像个求安慰的小孩,使劲将自己往她怀里塞。 他流泪时无声又安宁,没有什么动静,若不是白榆渐湿的前襟,还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在依偎着求欢。 白榆眼睫微动,爱惜地抱住了他的脑袋。 两人紧紧贴住彼此,只有这样,才感觉到自己还有生命。 “星儿...狗皇帝我来解决,”他探出头来与她对视,“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闻言怔愣住,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微微撇过脸道:“不行。这是我的事。” “嫁给我。”睫羽一眨间,又一颗泪珠滚落,“你嫁给我,这便是我的事。” 白榆轻轻摩挲他的眉骨,没有作答。 周羡安看进她的眼底,喉结滚动。 “明环是我的人。” 收到她讶异的目光,他接着道:“从我重新获悉你踪迹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今日。” “那...”她噎住一瞬,“那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是我引他起的杀心。”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说出这样的话,白榆恨恨地瞪他:“万一他找的不是我...” “不是你,便连接近我的机会都没有。” 白榆回想起刚入府时,得知他早已忘了自己,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你刻意那般对我,便是想让我狠下心来动手是不是...” “我不逼你,你又怎会回到我身边。” 她很想质问他,能否知晓彼时的她有多么绝望。可细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心上人近在眼前,却只能压抑下所有情思冷眼相待。 白榆捧起他的脸,缓缓闭上眼凑过去,细密地嘬吸他的唇。他的手攀上她的肩背,不断四处游移着,回吻她回地凶猛。 就让她沉浸在这一刻吧。 梦醒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 余生(二) “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白榆对着镜中斜了周羡安一眼,又欣赏起明环给自己盘起的花髻,欢喜得紧。 周羡安一挑眉,更被激起了胜负欲,朝明环使了个眼色道:“让我来。” 明环只得乖乖退开。 他走至她身后,在梳妆台上精挑细选,提起一支并蒂海棠琉璃钗,插入她发髻的右侧。 整个妆容瞬时明艳起来。 似是被惊喜到,白榆左右偏了偏头,面上欣喜更甚。 周羡安贴近她,弓下身将人搂进怀中。他贴脸欣赏镜中娇颜一番,而后偏脸对着她的侧颈。 白榆觉得痒,将他往外推,他不禁发笑,更加往她颈窝挤。 “明环还在这里。”她细声嗔道。 “明环跟了我十几年,早就是自己人了。”周羡安突袭般在她颈上啄了一口。 白榆被这一吻激得一颤,又好奇道:“十几年?” “侯爷太夸张了。”明环笑着回答,“奴婢是七年前在北疆被侯爷救下的。” 虽是由人笑着说出,白榆却不由失了笑意。大家都是吃过苦的人,她从来都不算最惨的那个。 明环见她面色沉下,慌了些神,以为她是吃醋了,忙想开口解释,却被白榆突然转过身拉过了双手。 “明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受宠若惊,连忙回道:“侯爷和小姐已经对明环够好了。” “今日府里热闹,夫人赶紧出去主持一下场面吧。”周羡安扶起她的双臂,带着她往外走。 “热闹?” “府里上下可是为了侯府能有女主人费了不少心思呢。” 白榆剜他一眼,这个男人心思太过深沉,竟叫全府百来号人陪着他一同演戏。 周羡安笑得更盛,其实只有离嫣和另几个刚来不懂事的毛丫头,平日只能听得南苑各种传闻,对他的计划不甚知情,所以才被派了去东苑照料以免她起疑心。 “侯爷,夫人。” 一路上听着这样的问候走至前堂,白榆早已羞红了脸。 “别让他们这么叫了。” “就这么叫,不遵从的扣赏钱。”周羡安一脸无谓,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捏了一把腰侧软肉。 “你...”她涨着脸瞪他,被扶着在桌前坐下。 一行人踏着小脚步前来摆上菜品。有她最爱的千层油糕和虾饼。 “你还记得啊。”白榆微愣,随即动容,夹过一只油糕咬起来。 他知道人的口味是会变的。但在临安时,他亲眼所见,客栈里那个孤寂的背影只点了一屉油糕珍惜地嚼着。凝望着那身影,在盛夏里让他的心凉下一截。 思及此,她在别的男人床上娇艳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周羡安微晃了晃脸,撇去了那些幻影,却不能再强迫自己挂上笑容。他伸过手,用拇指拂去了她嘴角的碎屑。 用完早餐,周羡安环视一圈,问近处的中年男人:“刘管事,佟清呢?” “早些派了人去叫的,佟姑娘一向有贪懒的习惯,这...” “她那些个小徒弟也爱贪懒?” 就连兰芝等人也不见踪影。 白榆愣愣地听着他们对话。 “侯爷!佟姑娘不在房中,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一个小厮匆匆跑进院里。 周羡安接过那字条看了一眼,不禁失笑。 白榆听他们谈论另一个姑娘,只觉自己像个局外人,面上掩不住显出郁色。 周羡安覆上她的手抓住,微笑道:“佟清是北疆策安军军医的爱女,也是一名医者。” 见白榆眉间松动,他接着道:“若不是她父亲的遗愿,她才不愿继续在身边帮我。” “那...她人呢?”白榆不知为何,想见见这位寥寥几语便觉飒爽的姑娘。 周羡安低头笑笑:“见她的心上人去了。” 他将纸条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没有一字不在控诉周羡安只顾自己的幸福而剥削他人,说自己要强硬地争取自由,所以给爱徒们也放了假。 白榆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最终扑哧一声笑开。 “星儿若是想见她,可以去长安东街的清沿医馆。” 她的眼睛亮起:“佟姑娘这么厉害。” “那也是星儿的财产。”周羡安勾起食指在她脸颊轻娑。 -- 余生(三) 长安城里坊遍开,酒肆花窗前人流如织,马车最终停在东街的一处巷口。 一个贵妇人模样的女子被搀扶下车,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白榆抬头看了一眼清沿医馆的牌匾,踏入陈旧不已的门槛。 医馆里应有尽有,药柜高耸入顶,边上还配着一副木质楼梯,设有三列问诊处,整间堂屋井井有条,却很是冷清,与外边的东市格格不入。 白榆有些新奇,疑惑的眼神看向明环。 明环收到她的问询,朝着里面喊道:“没有人在吗?”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里面的人似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高声问:“是明环吗?” “是我。” 里间走出一名女子,身着朴素的灰色衫群,料子确是上好的锦缎。她看见白榆,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沉...李娘子?” 白榆莞尔,微微颔首。 “佟姑娘不在吗,小姐想来拜访她。”明环解释道。 “你又不是不知,今日钟副将回来了,她正忙着春花秋月呢。” “那真不巧,她今日还回来吗?”白榆忍不住问道。 “这么热闹啊。今日不是无预约吗?” 听闻门口传来女声,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佟清一身石青色直?风度楚楚,高束马尾,若未闻声,还以为是哪家俊俏公子。 她瞧见白榆,也是微微惊讶,迅即满面带笑朝她迎去。 “娘子怎么来这了?” “小姐,这位便是佟姑娘。”明环在她耳边低声道。 白榆本也已猜到,佟清完全与自己想象中一样,貌美无妖冶,大方又爽利,她看愣了会神才说:“只听侯爷寥寥几语,便甚想结识佟姑娘,所以便来了。” “那家伙还能在别人面前说我的好话?”佟清一脸不敢置信,一面扶着她往里迎,“他还曾叫我扮演另一位姨娘来刺激你呢,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白榆与她进了里间,在小圆桌前双双落座,闻言不禁掩面笑道:“那佟姑娘今日是见谁去了?” “我也不介意跟人说,那个臭男人脑子里除了行军打仗是一点东西也不剩,我送他的平安符他就挂在剑鞘上,他是想当佛祖保佑多少人。” 白榆见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也提起杯子抿了一口。 “他许是想常常看着呢。”她想起那枚被周羡安收进胸口的蹩脚针线符,不由有些脸红。 “不说我了,医者不能自医,我真怕当场气死。”佟清摇摇头,复又抓过白榆的手眼神真挚地看向她,“娘子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周羡安在门前目送白榆的马车远去后,一个人进了书房。 他拉开书桌右角小匣子的抽屉,取出了几封信笺。 信封的表面没有写一个字,只有厚厚的烫印封住了口子。他先拆出了下面那封里的信纸展开。 是关于十一月廿八,宫中赏梅宴上之事,他今日才打开看。 [独至西北角遇睿王,遂前往倚梅阁独处。] 周羡安读到这里,眉心不由拧起。这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外。他想不明白,身为皇子又怎会亲自在杀手面前露面,岂不是给人送出一手把柄,更不用说二者有什么可谈的。 他速速拆开下一封,是十一月三十永延殿来人请入宫之事。 上面写殿前前来迎接的确是贵妃身边的管事公公,进殿后与固安公主相谈甚欢,遂进内院无所窥得。 周羡安的眉头微微松动。 最后一封是腊月十三,永延殿再传人来唤之事。 他本没有特别留心,轻扫过去,但在看见[车马最终行至睿王府]之时,瞳孔骤然紧缩,抓着信纸的手不自觉收紧。纸张瞬间裂成碎片后被揉进了掌心。 贺景珩特意跑来自己面前,说想要个女人,原来看上的不是李星乔,而是他的沉星悬。 一抹阴鸷划过他的眼底。 书房门被一把挥开,周羡安怒步踏出,盯着一个跟他问好的小厮道:“把管事的叫来。” 刘管家没过多久就匆匆赶进书房,立在桌前等着他发话。 “夫人上次入宫,坐的是自家马车吗?”他语气平常,眼神却如一把锋利的冰刃。 “不是,是宫里派来的马车。” 膝上的拳头攥得发白。 他牙关紧咬,“那再上一次呢?” “也...也是宫里的马车。” 周羡安猛地站起,刘管家虽垂着头,却被那道并未对着自己的尖锐目光冷得一颤。 -- 余生(四) “佟姑娘平时,”白榆环视了一圈里屋,“都在这里吗?” “我和我这群小徒弟们在侯府里都有住处,他那个人虽然不讨喜,但对大家还是很好的。” “不过啊,”佟清补充,“我们都更喜欢待在医馆里。” “这里很香。”浓厚的中草药味绕着一梁一柱。 “这里是我答应帮他的条件。” “条件?” “不然谁愿意天天待在这喧闹的城里。我爹他不愿意让我继续待在疆场,便求他带我回来了。”提到自己父亲时,佟清的眼睑浮现几丝伤感。 白榆不知如何安慰,便只能相怜相笑,满面尘埃。 佟清似乎意识到,立马挥手摇头对她笑道:“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的。” “私下里,我便唤你沉小姐吧。这座医馆也只是让我有喜欢的事可做,其实还是在他名下。”佟清撇撇嘴,又想起什么,紧紧捂住她的手,“而且沉小姐,他真的很在乎你。” 白榆怔怔眨了眨眼。 “大半年前寻到你踪迹之时,他就没再睡过好觉。” “担心你一个人有危险,他便一直暗中跟着你。” 白榆更是僵住了面色。那时她正四海奔波,甚至... “饶了这么大一圈,你终于回来了,真是万幸啊。” 佟清滔滔不绝道来,这才注意到白榆似是没发一言,脸色也有些苍白。 “沉小姐?” 白榆稍稍颤抖一下回过神来,尴尬笑道:“佟姑娘这里不忙吗?” “咱们医馆都是预约看诊,除非是紧急情况,所以时常有这样冷清的时候。” “噢...”白榆愣愣点头,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佟姑娘何时回?我们今晚...一起用膳吧。” “才不要,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我可不想吃饭的时候看他脸色。” “他...会凶你吗?” “说笑的。”佟清嬉笑起来,“我是怕他忍不住在我面前对你亲热来亲昵去的,想想就肉麻。” 白榆用指背拂了拂脸颊,羞得有些脸热。 “那...那我便先回了。能结识佟姑娘珍真是有幸。” “我也是,那家伙可真有福气。” 佟清扶着她一同回到前堂,跟着来的下人们和兰芝正懒散地靠在四处的坐席间,见两人出来连忙起身相迎。 “明环,咱们先回去。”白榆最后对两位姑娘福了一礼,往外走去寻马车。 天色已有些黯淡,她往两边街铺夹起的屋角望了一眼,突然感受到似是有什么人在观察自己。环顾一圈又并无人影,她拧眉踏上马车,只是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马上就回府了,没关系。只要回到周羡安身边就好。 晚上用过膳之后,外面开始飘细碎的小雪。 周羡安本想拉着她躲在暖屋里,可白榆不知抽了哪根筋,非要去院里赏雪。他便只好命人端来炭盆摆在檐下,两人靠在两条躺椅里,正对着圆月。 出门前,他又给她加上一条毛绒围领。 白榆捧着暖炉蜷在椅间望向高处,银盘月色如清霜,透过点点飘雪映在她的眸间,清瞳荡漾出水光。 周羡安则一直跟随着她眼底的波光。他伸过手覆在抱着暖炉的小手外。 “周怀,我从前不喜欢雪。” “我也是。” 白榆看向他。 “北疆是不是很冷很冷?” 周羡安捂暖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温温一笑,“不是,在北疆的时候还有星儿陪我。” 她的眼睫闪动,往下垂了垂,又望向他认真道:“这一年,你知道我都去了哪吗?” 脸侧的手指微微一僵,他没说话。 白榆凝望着他的眼睛,她能看出来,他在害怕。想说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心口,她没有那么大的决心能一刀切断这一刻所有的幸福,她还不想离开他,至少现在是这样。 雪子渐渐飘成了鹅毛,裹挟在狂风中朝炭火呼啸而来。 周羡安忙将她护在身下,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跑回了屋内。 “阿源!快来把炭盆收下去!”他朝侧方喊道。 很快有匆匆人影跑来将躺椅和炭火都端离了风口。 白榆轻轻靠在他胸前,他跑动时胸腔的起伏让人格外有安全感。她复而圈紧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将整个人都贴上他的胸前。 -- 回光(一) 白榆愣是将想要一起泡汤的周羡安推了出去。 即便两人早已做过比这亲密万倍的事,但那时是身为一名杀手的忍辱负重,而今她又做回了他的星儿,他们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她总觉得在与他亲密之前,好像跳过了好些环节。 真正能算上谈情说爱的时期,只有春日长安那三个月而已。 山桃树下,轻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是周羡安对她做过最出格的事。 少女以为恋人之间总会步步深入,便满心期待着他再对她做些什么。可周羡安此后每次见面,就只是轻握她的手,没有任何要亲近之意。 少女忍不住,扶在他双肩,踮起脚将唇印在了他的唇瓣。 想象中少年的僵硬和无措都没有出现,他当即紧紧揽住她的腰,启唇回应她。 如果说她对他是唇瓣相贴,那么他对她便是情爱的亲吻。 沉星悬那时才知道,周羡安哪里是什么纯情少年,只不过一直压抑着自己对她的渴求罢了。 当周羡安的舌尖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沉星悬仓皇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慌忙推开了他。 “明明是星儿先撩拨我的。”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可沉星悬却第一次从他眼中瞧出了些坏意。 “周怀,你从哪学来的?”她嗔怪地看他,只是离开些上身,腰肢还被他揽在臂弯里。 “见不到星儿的时候天天想着,自然就会了。” “流氓!”沉星悬见他那欣然调戏自己的模样,红透成一颗番茄。 他笑意更甚,又慢慢朝她离近,“真是不讲理,刚才是谁亲我?” “我哪知道你是流氓...”她继续往后躲着身子,熟透的脸颊都快要滴出水来。 “流氓也是因为见不到星儿才养成的,星儿是不是要负责。” 周羡安的笑脸离她愈来愈近,她似是鼓足了勇气,回勾住他的脖子。 唇瓣再一次贴合在一起。 白榆不禁在热水中战栗了一下。 她曲腿抱起,将脸埋进膝盖,现在想起那时候,还是会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是不是热水蒸的,水中的胴体全然刷成了红色。 泡了才一刻钟有余,她便热得不行,起身踏出汤泉,擦净披上了衣服。 拉开汤屋的门,正倾身贴耳在门边的周羡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白榆就看着他慌乱地来回走动了几下,尴尬地对她笑道:“出来啦,怎么这么快,泡暖了吗?” 她被他这副张皇模样逗笑,又强做镇定绕过他,“嗯,你快去吧。” 周羡安伸臂拦在她身前,提溜着人就转到了他怀里。 白榆摸了摸他的手臂,刚被热气氤氲的手心仿佛触到了冰块。 她拧眉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前面吹了凉风,你又不让我一起泡。”他说着就低头要去吻她。 “别闹,那你快去呀。”白榆抬着上眼睑斥他。 他被她玩闹似的捶了几下,唇角止不住上扬,不情愿地松开手走了进去。 从脱衣进池,到匆匆摸了几把身子后擦干,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打开门时,眼帘中一个乖顺的身影正背对他坐在床上,听声音似是在剪指甲。 周羡安轻声上床,从身后贴近她。 白榆看看腋下伸出的骨节分明的长指,对着他的手背一拍,“一边去。” 他继而伸过双腿,将她整个人都夹在自己腿间,另一手圈住了她的腰,下巴随之搭在她肩上。 “夫人帮我。” 声音像是在撒娇,白榆一下没了辙,无奈地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白皙而纤长,手背上不乏疤痕,手心更是处处茧子。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那些突兀的地方,眼底浮起一层薄雾,随即开始细致地给他修剪。 周羡安盯着她突然沉郁下去的面色,脸又向她贴近了些,开始密密地从上到下嘬吻她的侧颈。 她痒得偏了偏头,却没说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这些什么也不是。”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星儿腰间一定很痛吧。” 白榆喉头发紧,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眨动着双眼不让眼眶中的晶光溢出。 周羡安拉过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她随之朝他侧过了身子,却不敢看他含情的眼眸。 “还有这里,从来都未那般痛过。”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眉心跳动间,一滴泪珠滚落。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随后唇上覆上来两瓣柔软,轻柔地捻吮她。 白榆转为跪姿朝他扑去,周羡安顺势躺倒在床,牢牢搂着趴伏的身体。吻渐渐热烈起来,两具胸膛紧贴处也愈发滚烫。 -- 回光(二):鸿沟「Рo1⒏red」 白榆已然能感受到腿心一根又硬又热的棍棒直直戳刺着她,可周羡安只是吻她,抚摸她,丝毫没有要进一步之意。 “周怀,”她松唇,抬起脖颈俯视着他,“我有话要与你说。” 哪知周羡安只是轻笑,说:“好。” “能不能把烛灯都熄了。”这样便不用去面对他的反应。 周羡安扶她起身,下床将满室的蜡烛都吹熄,而后从背后抱住她,双双侧躺下。 白榆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心跳,闭上了眼。 “周怀,我有好多秘密。” “嗯。” “我”她思虑半晌,还是说不出口,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尽管两人之间只是需要她的坦白。腰间的手臂有一瞬的紧绷,随即又放松地圈着她。 “星儿忘了要说什么?” 他早有预感,只是终于等来这一天,又有些害怕。 尽管他不怪她,尽管他只是嫉妒那些先拥有她的男人,但他不能不在乎她的有所保留。 “嗯,你抱得太紧了。” “” “周怀?” “可是我这辈子都不想松开了。” 白榆安静下来,歉疚之心将她包裹。这些经历,果然还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星儿会怪我吗?”身后的男人又开口。 “会。” 手臂的肌肉再一次绷起。 “你再迟一点,我就要把你忘了。” 周羡安将她抱得更紧,呼吸尽数喷洒在她发顶。 以为两人再无话之时,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热。 可是周羡安只想让她明白,她所有的从前他都全盘接受。她终是不愿意。那便只能他先出口试探了。 “星儿。” “嗯?” “你以前认识贺景珩?” 白榆的身体在听见那个名字时陡然僵滞。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睿王看上了侯府的李姨娘,那就送一个李姓娘子去便是。”他用下巴蹭了蹭她,“也是,他从前可没有资格认识星儿。” 可是他现在完全有能力将她抢走。 白榆在暗夜里睁开眼,幸好他瞧不见她此时慌乱的神色。 “他为什么要杀你?” “你知道季旸兄至今下落不明吗?” “前太孙?他没有死?” “当年东宫都灭了口,也没人有闲去对照哪具尸体是什么人,草草扔去野外便算完了。” 提到那场政变,两人的心又不由如刀绞。 “我刻意给他放出些风声。”周羡安深吐一口气,“他最怕的,不过是以我的声名,若是找到了季旸兄的下落,前太子血脉卷土重来罢了。” “可最该忌惮的不是皇帝吗?” “贺景珩这个人,有着不属于他的野心。他可并没有把亲爹放在眼里。” 白榆突然害怕起来,贺景珩既然毫不在意她的身份,想必也正如周羡安所说的那样。那她岂不是等于将自己送入了虎口。思及此,不由得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不过他若真敢觊觎我的女人,我不介意把那间兵器厂,还有所谓的军队,都变成实的。” 白榆倏地抓住了他的劲臂,声音有些颤抖: “周怀不要你这辈子就这样富贵平安好不好” “星儿,我过不去。叫你我痛苦这么多年,必定要付出代价。” 那些苦难,那些痛不欲生的场景,那些独自酸楚的夜晚,又怎能只归咎到一人身上呢。若是求个代价,就要将这朝堂搅得万劫不复,又岂是他们能做到的。所以她从前只想要狗皇帝一条性命求个心安,给前朝所有忠贞的冤魂一个交代。 所谓的太子党,不过是支持着正统,期盼国家清明的赤胆忠心罢了。 “就算没有那次,我也要嫁人了。”她强压下情绪平静地轻声道。 身后许久没再有声音。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了,一颗心松下之时,周羡安突然翻身其上,双手用力抓着她的肩膀,她先是惊呼,而后吃痛吸了口凉气。 月光打在他侧脸,照出半张森冷的面孔。 “你要嫁给他吗?” “?” “你知不知道,我在北疆突然收不到你的来信有多痛苦?” “我不能放下战事,不能回来抢婚,我当时在想,大不了同归于尽算了。” “周怀” “那是我第一次被背叛!” “周怀” “你知不知道”他忽然崩溃,哽咽着垂下头埋进她的颈窝,“带兵打仗有多恨背叛的滋味” 白榆紧紧抱住了他的脑袋,蹭了蹭脸安抚他,“我不会的我不会嫁给他我的家人很爱我,他们只希望我能嫁给心爱之人。” “周怀,你是我心爱之人。” 两只长臂穿过她身下,将她紧揽得悬空在床。包裹着她的肢体小幅颤抖着。 她的那些男人,他通通不在乎,因为是他没有在她身边护好她,他只要往后余生。只有这桩事,是他一辈子的心结。 前些天还跟自己彼此深爱的姑娘,转眼间就要嫁与和自己兄友弟恭的挚友。 那几日北疆挟沙的冷风格外猖狂,穿透重重营帐直逼他的身旁。他一日一日地梦魇,又一次一次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指挥沙场。 可那也好过在年复一年的绝望中度过。彼时的他甚至开始嫌余生漫长。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 回光(三):迷晕 一丝天光刚攀过檐角,蒙蒙打亮内院之时,屋外的吵闹声已然穿透门窗,将白榆从梦境中拉起。 她艰难地睁开睡眼,迷蒙的嗓音充斥着沙哑:“外面怎么了?” 周羡安又将她的脑袋按回了自己怀里。 “快过年了,请了裁缝来,给所有人都做一身新衣。” “快过年了...”白榆愣愣复述了一遍。 “我们终于能一起过年了。” 白榆猛然睁眼,自己和贺景珩许诺的三日之期,今日便是最后一日。 就像横在她和周羡安之间的一根刺,突然扎得她透不过气来。 “是啊...”她盯着眼前周羡安衣襟松垮的胸脯,一时没了方寸。 “星儿也去做几身衣服。府里所有最好的料子,我都给你留着呢。” 他亲了亲她的额角。 “柜子里那些都够穿的。” “过几日要去宫中赴宴,可不能叫人觉得侯府亏待了女主人。” 宫中?赴宴? 白榆有些不知所云,抬头看他。 “离年节不是还有半月吗?” “现今的宫宴设在元日前,等到除夕夜...”他拇指轻娑她的脸颊,倾身凑近她,“就我们一起过。” “我...我一定要去吗?” 宫宴遇到贺景珩在所难免,她还未想好到底怎样解决这桩事和这个人,他又会怎么对付自己。 “我想和星儿站在一起。” 周羡安的声音又帮她撇去了脑中愁思,此刻他的眼眸里仿若有漫天星辰,白榆想,自己望着他之时是否也是如此。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榆掀起布帘,发现马车正往郊区方向驶去。 “是什么铺子,不开在繁华地段吗。”她看着不断倒退的市景问向明环。 “是个老手艺人了,京城的小姐们都喜欢去她那做衣服,再素的料子都能做出花儿来。” 白榆回想了想箱子里装着的那些繁绒锦缎,面露忧色,“不会太过招摇了吧。” “小姐,衣裳衬人最重要。” 也并未走得太远,车行至一处老街区停下,几个小厮一同扛着一个实木箱子往弄堂里去,白榆跟在后面,踩着青石板路上薄薄一层积雪上前人的深色脚印。 店面倒是出乎她意料,在这等名不见经传的旧街巷里,挂着华丽的牌匾,屋内装修不甚装饰,却敞亮大气。想来毕竟是为王公贵族做衣服的地儿。 店主是个四十左右的丰腴女子,亲自为她量了身材的尺度,一旁的年轻学徒手上一刻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娘子偏瘦了。”量尺绕过只着里衣的女子细腰,店主喃喃道。 白榆轻笑道:“身上有些顽疾。”随即又扯开话题,“老板很喜欢老街吗?” “嗐,从前也不是没有出去过,东市西市都待过,”她蹲下为她量胯,“还做过上门服务,被富贵人家当狗一样使唤。现在缩在这一隅,你瞧,又有多少人上赶着来捧我。” 语气中尽是嘲讽和无奈。 “说的也是。” “娘子别误会,说的可不是娘子,从前欺负过我的几家我可到现在都记着呢。” 白榆只微笑着,不敢挪动身体,“如今发展甚好,便莫要放在心上了。” “娘子喜欢什么款式?我拿几件样衣来给您试试?就是长度差不多,对娘子来说可能宽了。” “好。” 学徒给她端上来水果和茶让她稍等一会儿,里屋里烧着地龙,只着里衣也不觉得冷。 白榆便欣然在软座上坐下。 静坐不动,素薄的里衣还是隐隐透入些许凉意。她伸手摩挲了一下肩臂,起身往暖炉走近,想缓缓身子。 背后传来门扉的响动,应是老板拿着样衣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还未看清是否有人进屋,便被一块绢布捂住了口鼻。 一股熏麻感从心口蔓延至脚尖,她只记得,自己瘫倒在一具坚实的怀抱里。 眼前密布起斑斑点点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之际,她只知包裹着的是安全的气息,终是闭上眼任自己昏睡过去。 -- 孽债(一):他回来了 许久没有昏睡得这么彻底了,甚至一个梦境都未曾产生,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白榆强迫自己掀起眼皮,本以为自己这一觉歇息得很好,却还是全身酸软,连腰肢都使不上力。 这只能是药物的作用。 她这才环顾了一圈,屋内布设奢华,但她断定这里应是客栈,而不是某人家中。过道旁摆着的龙兰艳俗又廉价,没有富贵人家会选择将其摆在室内。并且这里只是套房中的一间。 白榆吃力地支起身,被子下的身体还穿着量体时的里衣。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 只记得她在跌进那个怀抱后便彻底失去了戒备,而对现在的她来说,只有周羡安能让她安心。 这么想着,她已经拖着疲软的躯体下床,往屋门走去。 双手拉开门,圆桌边面对她坐着一个男人。他正低头喝茶,听见响动,抬眸朝她看来。 从他放下杯子起身,大步朝她走来,到她惊滞地往后退去,就仿佛时间都被拖住了流逝,明明只在一息间,却容她脑海瞬间空白,而后闪过千思万绪。 白榆只慌慌张张退了两三步,便被男人周身的风裹挟进了他的臂膀间。男人一把扯过她的手臂,一手大力托住她的侧颈就堵住了她仓皇时微张的唇。 “唔唔...唔...”白榆的眉眼都拧在了一起,手掌无力地拍着他的胸膛,奈何腰间那只手臂实在健硕,猛力将她箍紧,脖颈又被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身形完全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他的吻汹涌又强硬,完全没有留给她喘息的余地,誓要将她的呼吸全部掠夺。圆领袍翻起的领子摩擦着她的胸口,一股痒意更是促使她在这个吻中窒息。 她的舌头从根到尖被一遍遍重重舔过,未及咽下的津液回荡在口腔内,被翻涌出潺潺的水声。 脑中愈发迷糊,到最后她只想着,这个吻总会结束的吧,那时候再干净利落甩他一巴掌。 可那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一股大力将她揽得悬空向后退去,等身体再有实感,她已被压在床上,承受着来势更加凶猛的侵略。 她的胸腔急促起伏,完全游走在晕厥的边缘。 男人的气息离她远了些,新鲜空气突然向她涌来。白榆皱眉大口喘息了一会儿,眼前才又渐渐显现出色彩,男人的脸也愈发清晰。 “白止...”她艰难喘着,“你疯了...” 他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却丝毫不磨英气,此刻那双剑眉下的眼眸微眯,迸射出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愤怒。 “白榆,你可真有本事。” 终于缓过气来,她平静地接收着他的怒意。 “放我回去。” 在她身侧的拳头攥地发白,白止面颊抽搐,“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有什么可解释的。” “谁允许你去替嫁的?”他的声音从牙缝间挤出。 “不用别人允许,白榕教我的,我学得还不错吧。” 她一脸无谓甚至是调笑的模样更是利刃般直直扎在他心头。他紧紧抓住她脑侧的手腕,对着她吃痛时脸上出现的异色强压下怒意质问: “从一开始,你就只是为了利用我?” “白止,我们已经结束了。” 手腕的力道更重一分。 “我可没同意。” “我不爱你了,还需要经过你同意吗?” 白止被这话噎住,随即更加大力地将她从床上拎起,锢在怀中再一次吻住了她,也依然没有给她任何挣扎的余地。 白榆实在经不起第二次临近窒息,只能顺着他的侵占调整呼吸,可慢慢的就演变成了回吻。 唇瓣在激烈纠缠中互相安抚着。 白止感受到她的情动,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去。 他抚上她的腰背和后颈,摩挲半晌后游移至下面,钻进她的里衣,紧贴她的肌肤。 水声愈演愈温和。 她的腿心忽被伸来的两指揉捻起来。 “爱不爱我,也不是你嘴上说了算。” -- 孽债(二):肉体 白榆本是想推开他,可自己却受力躺倒在了床上。 心中大呼不妙之时,白止已然覆身压下。 她偏脸躲避着他埋于颈间毫无章法的吻,“你说过你不会逼我的。” 白止的动作戛然顿住。 他支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粗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强迫她转回脸与自己对视。 “你也说过,”他探过手重重磨捻她的腿心,“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哼嗯...”白榆被这话一愣,又很快咬起下唇,眉心紧紧蹙起,才能让自己不呻吟出声。 他并未给她缓冲的时间,随着“嘶啦”一声,她的下体瞬间不着寸缕。 “白止!”她尝试着去抓他正在自己穴口作乱的手,却只能抓住他的劲臂,而那分力道,对他来说与挠痒无异。 白止停下动作,看了一眼抓在小臂肌肉上的纤手。就在白榆以为自己成功将他叫醒之际,他忽单手绑起她的两只手腕,重重压下,高举至她头顶。 “你...啊!” 她还在努力适应肢体扭曲的不适感,一根长指已然尽根没入她的穴口。 水液如流扑打向下,他便顺势转动手指,轻力抠挖穴壁。 穴肉竟瞬间缴械,紧紧向他扑去,一下又一下地紧绞,一波接着一波淌出汁水。 白止模仿起抽插的动作,在紧窄花穴中挤出水声,速度越来越快。 “你的第一个男人是白术,第二个男人是苏州知县的次子...” 白榆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高仰脖颈,腰背挺而悬空以承受性快感的刺激。 “还有荆州的何晗,景川的顾玉,临安的裴谚...” 第二根手指也狠狠刺穿她的花穴。 “啊——”她浑身抽搐,紧夹的睫羽溢出几颗晶泪,花心潮水汹涌冲出,在白止抽出手之际跟着喷出,瞬间在他手掌积起水潭。 盯着她扑朔的眼眸,白止眉下星目也被搅得混浊不堪。离开三个月,他总以为两人分别两地时能好好冷静,谁知回来后听得的竟是这样的“喜报”。 全身的怒意都往下腹涌去,那根逼近直立的巨物已然饥饿数月,只想着穴道里的温度和湿度便不断胀大着。 淫水还没喷完,就又被一个硕大的圆硬物堵了回来。 白止高举她的腿,对着敏感的穴口便捅了进去。 “啊啊!”白榆大叫一声后紧咬牙关,饥渴的小穴很快适应了这根巨壮阳物,化作千万张小嘴密密匝匝地吮吸过去。 白止缓缓往外抽出一截,伞状菇头下带出了一大波蜜液,尽数沾湿他的黑色丛林。 她被架起的双腿都开始微微颤抖。 “白止...”声音也跟着颤抖。 被呼唤的男人没有起一丝怜惜,猛然一顶胯,壮硕的肉茎再次杵进了花心。 “还有长安的周羡安...” 他列举完,压住她的胯狠肏猛干起来。 肉棒每每顶到底部,都能将花穴的层层褶皱完全摊平。柱身上盘虬的青筋还在膨胀,在穴壁上压出深深的沟壑。 他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粗大。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眼睑中源源不断的清泪到底是来自屈辱还是快意。 但那花心汩汩涌出的液体只能是因为快感。 白止深进快出,抱着她的双腿跪在床面,劲腰一下一下耸动着,大腿肌肉随着臀部摆动重重拍打在她臀肉上。穴口媚肉被带出又塞进,全身肉浪一圈一圈翻滚。 “白榆,哪个男人最厉害?”他面容紧绷,粗喘着问她。 身下女人哪还有什么意识,早早被他的性器顶上了情欲的巅峰,只有喉间压抑不住的呻吟回应他。 猛烈的肉体拍打声在她每每要陷入昏迷之时将其意识拉回。 他戛而停止了动作,抽出了性器。 正当白榆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她整个人忽被翻了个面趴伏在床,双臂被锁在背后,白止拉住她的手腕将其提起。 她轻而易举就被拉起了身,紧接着被带得直直向后坐下——重重套在了那根挺立的肉柱上。 “啊——” 只觉全身都要被撕裂,她五官大张,不敢相信这一刻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姿势,身体完全被捅穿。 龟头直逼宫口,后者大开城门,邀它进去攻城掠地。 浑身一颤,穴壁跟着绞起,绞得肉棒的主人痛吸一口凉气。 白止勾住她的腰,往上拔起,龟头才离开子宫没一会儿,便又将她压下,如此一次一次征服着花心。 刺激已经将她席卷得神志不清,每声呻吟,惨叫,每次抽搐全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 “白榆,我的排第几。” 滚烫的喘息从侧面扑来,他咬住了她的耳朵。 -- 孽债(三) 她哪还有丝毫气力去回应他。 白止抱着她猛肏了几下,猝不及防间下了床,单手提着她的腰保持着后入往窗边走去。 “哈啊...”她的脚尖完全沾不着地,只能挂在腹前环着的小臂上,花穴内的着力点暗暗使着劲,更加激得她头皮发麻。 他将她压在窗台前,推开了那扇窗户。 白榆撑着的手臂本就因无力有些颤抖,现下寒风袭来,更是将她整个人都裹得打起寒颤。 她双腿无法站立,全靠腰间那只手臂支起了重心。 白止俯下身子,炙热的胸膛紧紧贴住纤薄的脊背。 “那座院子,眼熟吗?”他凑近她耳边,唇瓣就在耳廓中嗫嚅。 她只半睁着眼,迷离的目光循着远方望去。 那是元安侯府的檐角,是他们一起看雪的院墙。只有四处星点灯光映照出那片比周围更加奢华的青瓦。可她已然没有力气感到震惊。 白止复又开始了抽插,淫靡的水声在肉体拍打间混响。 “嗯...” “叫大声点,周羡安一定还没睡。” 他又加了些力道,一抽一插间,她的臀肉已经被打得泛出红晕。 白榆闭上了眼。 她现在只想强迫自己昏过去。 “我特意选的地方,莫要辜负了。” 耳边不断传来他的声音,又渐渐模糊,最终什么也听不见了。 怀里的肢体全然化成了一滩水,更像他不管如何小心翼翼捧起,最终都会流于指缝的清泉。 可那汪甘泉他当真渴望了许久,更是在无数个日夜里将他从地狱拉回的信念。 白止忙关上窗子,暗夜里的夹杂着冰霜的呼啸被挡在屋外。 穴道里安宁下来。身后男人不再有动作。 依在她耳侧的脸深深埋进了她的肩窝里。 那处的里衣慢慢洇湿开来,就像绽于布面的缎花。 男人的声音总是叫人安心,可此刻的哽咽竟显脆弱不堪。 “星儿...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只能这样呢。 手上那么多条人命,现在尽数报应在了他身上。姓白将近二十年,便是他的原罪。 “侯爷!侯爷!夫人醒了!” 她的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便只愣愣睁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 一串风风火火的脚步愈来愈近,周羡安疾步跨进屋内,在她身边蹲下。 “星儿,难受吗?”他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竟将她烫了一下。 她摇摇头。可找不出一丝血色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任谁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们都先下去。”他偏脸对着一室人说道。 屋内很快散了个干净。 周羡安抓起她一只冰凉的手捂进怀里,也并无要问她什么的意思,就只是静静看着她。 “周怀...” 她动了动几近干裂的嘴唇。 周羡安立马扶她坐起身,将床头的水杯递至她嘴边。 白榆的手只虚扶着那杯子,低头抿了口水后,圈揽住他的腰,全然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他怀里。宽厚的臂膀随即环住了她。 谁也没有说话。此刻的两人虽脉搏相贴,却各有心思。 他大概猜到了她都发生些什么,她也明了身边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能原封不动将她送回这间屋子,想必两个男人已经见过了。 “周怀,我不要复什么仇了,”她忽而颤抖着轻声道,“我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好。”他侧脸贴住她的发顶,“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明白,周羡安行事稳妥,却从不缺胆识。如若真到了那一日,他为了她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自己计划中的一切,还是不要叫他知道为好。 而身边的周羡安眼睫微紧。 他想相伴一生的人,从来不是李星乔,更不是什么白榆,只有沉星悬而已。 她一日不姓沉,他便一日不能心安。 相拥的两人各怀着鬼胎,都觉自己已然安抚好了对方。 而戏才刚刚开始。 -- 孽债(四) 周羡安走至门前停下。 他伸出手虚扶于门上,垂眸思索片刻,才一举推开了那扇门。 圆领半臂的男人坐在椅间,一手架于桌上盘着手中的佩玉,闻声向门口看来。 周羡安踏进屋中,背手合上门,立身看他。 一个束发,孤高矜贵,一个扎发,侠气屹然。 男人丝毫不弱,正面迎着他的目光。 一派反客为主的模样。 “她怎么样?” “不劳您费心。”周羡安打断他,缓缓朝桌前走去,“方才没说完的,请继续说。” 他走至他面前,完全俯视着他,面无表情,却尽显狠戾。 白止轻笑一声,并不为他所惧。 “你大可放千万个心,我绝不会伤害她。”他也站起身,四目相对间迸射出火光,“但我也绝不会放弃她。” 白止鲜少与人对峙,他周身的威压总会屏退多数人。 周羡安面色无异,身侧的拳却猛然攥紧。 “你?凭什么呢。”他眉梢微挑,更松了松眉心,“你是与她青梅竹马,还是与她相爱无两?” 白止读出他语气中的轻蔑,也似是没听见般顾自低头系好腰间佩玉,再抬头时眼中恢复了初见面时的冷漠,仿佛刚才挑衅周羡安的人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凭她的解药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周羡安眼睫颤动,想再朝他走近一步。 白止丝毫没有理会,绕过他往门口走去。 周羡安猛力抓住了他的肩,指印深深嵌入提花暗纹里。 “给我说清楚。”沉下的嗓音让室内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她的身份,知道的人可真不少。”一只大掌覆上他肩上拱起的指节,而后大力收紧,一把挥开,“你最好能保护好她。” 白止离开时并未带上门,狂风挣扎着将门扉撞地挥舞震响。 而他留下的话比屋外啸鸣的寒风更叫他胆战。 周羡安在原地愣了半晌,面色愈渐惨白。他飞步走出去,穿过重重庭院至一扇门前。 “佟清!你在吗?”大力的拍门声划破院中悄寂。 “侯爷,佟姑娘还在医馆呢。”身后几个仆从跟着跑过来。 拍门声渐渐小去,周羡安终于冷静下来。 他看了眼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攥拳逼迫自己先抛去身上的风火。 “侯爷?”仆从门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无事。”他低声喃喃着,似是说与自己,“无事。” 白榆身上无伤无痛的,愣是在醒来后又叫周羡安给哄着睡了一觉。 感受到自己被箍得愈来愈紧,她慢慢掀起眼皮,近处是男人的喉结,她的双臂都被捆在腰侧。抱着自己的肢体似是想从她身上攫取些什么,不安地轻娑着。 “怎么了?”她试探着问。 周羡安低下头,额面相贴。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星儿,身体...真的没有不适吗?” 白榆有些心虚,眨了眨眼,愣愣道:“真的无事。” “会不会是还没有发作...”他兀自呢喃,气息不稳,叫她听得也生几分心慌。 “他...”她咬咬下唇,“他都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将她养大的人。他说,他早已取代了自己。他还说,他什么都知道。 周羡安甚至顾不得去追究那个男人到底是何人,他只在乎那些话在心里留下的刺。 “他是不是对你用药了?”他的声音愈发紧张。 白榆想起自己被迷晕时的那张绢帕,轻轻点了点头。 周羡安身间气息骤沉,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房门被一阵敲响。 “是我。” 听见佟清的声音,他的肢体才稍稍放松下来。他轻轻松开怀中人,下床披上了外衣,走去开门。 佟清进屋,第一时间走至床前,俯下身观察白榆的面色。 白榆仰躺着,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眼下攀起一抹红晕。 佟清提过她的手臂,对着脉心把诊一番,这才有功夫看周羡安一眼。 “何事?他们说你很急。” 周羡安额角都蒙上一层细汗,紧盯着佟清的面色,生怕瞧出什么不妙的意思来。 “她可有中什么毒?” 脉象并无异常,佟清摇摇头,“身子并无大碍。” “你再仔细诊诊!” “佟姑娘都说了没事。”白榆弱弱开口道。 “他究竟给你下的什么药!” “下药?”佟清惊讶地看向白榆。 “只是迷药...” “我从脉象看来无妨。” “你最好是。” 佟清只觉得这个男人如今有了心尖人就变得这般婆妈,不耐之心溢于言表。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急成这样?” 周羡安欲言又止,只能对着白榆苍白的脸干着急。 “佟姑娘,多谢了,我真无碍。”白榆用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 孽债(五) 佟清稍点点头,斜了周羡安一眼,离开并带上了门。 门扉合上的声响刚起,周羡安便又退去外衣,想再钻进被褥间,却被白榆抵住了胸膛。 白榆扶着他坐起身,望进他的眼中时有好些忧虑。 “他到底说了什么?” 周羡安抓紧了还虚扶在心口的小手。 “是我太过一惊一乍的了。”他垂了垂眸,复又看向她,眼中已然敛去焦急,“吓到星儿了?” 她只是怕他会太过在乎她的过去。 顶着白榆二字的她从来算不得什么好人,现在亦然。她的眼里,只有她想得到的东西,仅此而已。而周羡安,正好是她现下想得到的,之一。 白榆微微一笑,摇摇头。 周羡安把她揽进怀里。宽厚的臂膀牢牢笼罩着她,可两人身上却只有寒意在交织。 “周怀。” “嗯。” “你的身体,怎么一点都不暖和了。” 周羡安愣了会神,圈着她的劲臂微微松开,“是不是凉到了?我去烤个火再来。”他说着就要起身,白榆眼疾手快勾住了他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 还没等他启唇回应,她离开了些,俯脸抵住他的额。 “我是说,你...”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你是从何时变得这么凉...” “星儿不喜欢,我便好好调理就是。” “是因为我吗...” 周羡安没再回答,掌住她的后脑,继续方才那个还没进行到高潮的吻。可已尽在不言中。 两人双双闭上眼,先将所有杂念融化在对情欲的诉说中为好。 白榆嚅动着唇瓣,配合舌尖的节奏,感受到他的唇越来越柔软,感受到他的躯体越来越炽热。吻愈深,勾在他后颈的手开始上下抚动,一只手游至他胸前,绕着紧实的胸肌摩挲。 有津液在换气的空隙里偷溜出嘴角,周羡安松开唇,舔去她溢出的水渍后,又想吻住她,白榆却躲开了。 她抱住他的肩背,侧脸搭在他的肩窝,顾自喘着气。 “周怀,对不起。” 长指穿过她发间,五指轻拢,又松放。她的后颈上落下一吻。 “是我欠你的。” 真心可鉴,却有所保留。 白榆想要他知道的,是她全然依赖他,并且因为从前的枷锁,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她想要营造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幻境,在那里,岁月静好,再无他扰。 “周怀,我想自己做些小器物。”她靠在他肩上平静道。 “什么小器物?” “那日上街,看见东市铺子里的女子首饰都好看极了。” “夫人想要什么,只说一声,全长安的至宝自然会捧至你跟前。” “我在这府中总得有些事做。” 周羡安侧头看她,还是不明白。 “我不想白吃你的俸禄。” “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妻子...” “我从前,每天期盼着的便是嫁给你,可现在不是了。” 周羡安为这话怔住。他怕她突又出口什么绝情的话。 现在不是了,来世十八载,此前种种往后件件,都决定了她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情爱。 “我只待在你身边就好。至于我是什么身份,真的不重要。” 最终说出口的是这样一句情话,至少在她看来是情话。 他虽松了口气,可还是因这话黯然神伤。 “星儿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白止回到自己的宅邸,坐在那张白榆曾经躺过的床边。被褥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式,他伸出手掌在床铺间轻抚。好像还能抚摸到她的温度,她的曲线。 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更没有人曾去探究所谓的“周先生”,来自于他的名字,周祁。 他在白礼身边长大,却从来都知自己的生父姓甚名谁。 周羡安看他的眼神里,只有对男人的敌意,而没有对身份的探究。 他便知道,他的堂弟,果真对他的存在没有一丝印象。 也是,谁会记得一个三岁前见过,后就因家庭关系断绝往来的人呢。 也绝非是想跟周羡安攀附什么亲戚关系,只不过他的身份,能让这出好戏更加精彩些罢了。 -- 夜宴(一):美眷 明月珠璧下,阖宫夜宴。 巍峨金殿映月,红毯尽头高堂处,丝竹之声绕梁,伏灯千里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儿时随着父兄赴宴,她总躲在后头不发一言。 如今周羡安轻牵她的手,倒让她暂时放下一切恐慌。 祈年殿前,大监宣元安侯谒见。 台阶两旁宫灯华丽,在酉时天色下将白玉照得圣洁明亮。 白榆稍稍跟在他身后,步入了从内打开的高门。 两人身着同色系的玄青交领袄,倒真如一对璧人。她头上的步摇在步频间微不可查地晃动。 “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龙椅上坐着的,便是那位血洗长安的五皇子。她不敢抬头,只跟着周羡安跪下,拜谒。 “平身吧。” 皇帝的嗓音温和,不似他心间那般暴戾。 “谢陛下。” “还是头一次见元安侯新妇。”侧位的凤架上,中宫温皇后一直瞧着他身旁垂头的美艳妇人,“林下风致当真叫人欢喜。” 温郁跟随贺晏朝卧薪尝胆二十年有余,两人是同甘共苦的少年夫妻,如今也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可还是阻止不了男人后宫佳丽三千。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妾身还当修为,望娘娘指点。” “元安侯多年未娶妻,倒叫朕担心,如今有李娘子在侧,想必忧虑尽可消也。”皇帝说着捧人的话语,面上却并无快意,似是只为应付寒暄几句。 “臣惶恐。”周羡安又低了低头。 “陛下也莫要再提赐婚之事,何曾见过元安侯携女眷,如此好事当高兴才是。” 白榆不懂三人言下之意,只能静待。 皇帝从他脸上移开了眼神,淡淡道: “赐座。”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两人再行拜别礼,跟随侍官身后穿过侧边柱廊,迈入喧嚣的长平殿。离开帝后的视线,周羡安便又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长平殿内是筵席场所,案几软席分列两边,已有不少高爵显贵席地而坐。 她依然稍稍跟于他身后,穿过大殿之路漫长,其间不少人起身与周羡安打招呼,他都一一停下回应。 白榆不知归属,用余光四处瞟了瞟,捕捉到前方一道定灼在她脸上的目光。 几分犹豫过后,她悄悄抬眼,是贺景珩正懒散地坐着,靠在一侧屈膝上注视着她。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正是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穿过重重人影,将猎网牢牢撒在她身上。 白榆迅即收回了眼神,想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可全身泛起的寒凉无不提醒着她方才如闻恶魔低语般的一瞬对视。 侍官将两人带至高台下近处一张席间便又回了祈年殿。 她坐在他下坐,再无勇气抬起头来,因为无法忽视对面那始终胶着着她的视线。 周羡安注意到她的局促,弓下身凑近低声问:“怎么了?” 白榆想将自己的异色掩饰过去,便轻轻一笑,也凑到他耳边: “方才在殿前,你们打什么哑迷?” 他不由勾唇,低头顾自笑了片刻,伸手揽过她的腰道:“皇帝曾四次想给我指婚。” 她闻言略有些尴尬,愣愣看着他。 “我都拒绝了。”他暗暗收起笑容,面添几分真挚,“我非你不娶。” 即使人声鼎沸间只有二人能听见,白榆还是有些羞,咬起唇去扒他抓在自己腰侧的手。 “好了,这么多人。” 两人亲昵的模样自然被周围多双眼睛捕捉到,白榆隐隐听得几位妇人细碎的起哄。 这时一位模样显贵的中年男子被带往前排。 周羡安注意到,松开圈揽的手臂,拍了拍衣袍站起身。白榆也跟着站起。 “太傅大人。” 他拱手作揖。 男人微挑眉,随即也回礼笑道:“元安侯,别来无恙。” “大人近来可好?” 毕竟京中无人不知柳家两位公子为了花楼女子要死要活的轶闻,众人皆携家眷,唯其独身而至。喧闹声些微小下,不少目光朝这边看来。 “好不好的,也不是我说了算不是。”男人挥袖笑过,“年后犬子生辰宴,还望侯爷前来捧个场,亲自瞧瞧近来可好。”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好让近处的人都听见。 周羡安微颔首,“一定。” 白榆感受到周羡安对这位太傅的不善之意,待二人又坐下后,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回家再说。”他偏头轻声道。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一声高亢的尖锐嗓音穿透大殿脊梁,与宴者尽数归席站立,殿内瞬间寂静无声,迎接最高的权力者。 -- 夜宴(二):睿王妃 帝后还是祈年殿上一身华服,缓缓从殿后走至高台落座。 “拜——” 高台之下,众人皆跪。 “免礼。”皇帝稍稍抬手。 人影攒动,纷纷起身后坐入席间。 “今日无非春节之宴,诸卿便作家宴,吃好喝好。” “谢陛下。” 皇帝朝皇后举杯,两人温情共饮第一杯酒。贵妃坐在皇帝另一侧的下座,只能收敛苦涩随敬一杯。大监看皇后眼色,重新传了舞女上殿。 长平殿宽敞无比,坐席分隔两侧,各方都能清晰观赏正中的美人舞袖。 谅席间气氛如何融融,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如利剑般直射过来的目光。 周羡安抬眼,越过层层缥缈水袖,对上了贺景珩胶着在身边人身上的视线。 贺景珩转而看向他,微眯起眼。 白榆已然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道灼热,埋头吃着面前的一道面点。她置于案上虚扶的另一只手忽被温热的掌心覆住,又抓紧。 她一惊,侧头看他。周羡安早已将视线收回她的脸上,此刻正眉目含水凝视着她。 贺景珩只看着他无缘无故牵起她的手,眼眸更紧,内里不爽至极点。可紧接着,那人又揽住了她的腰,贴心地往她盘里布菜。白榆面红笑笑。 正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了多年的笑靥。 在东宫的小道上,少女与少年并排走在一起,不敢抬头却压不下嘴角的娇颜。交流课业时,少女伏在桌前,痴痴望着看书的少年愣了神的模样。 桌下的拳头紧攥,在腿上微微颤抖。 高梁之上的围帐被风吹起,随着丝竹之声飘舞,可在他眼前只觉错乱无致。 一舞已闭,他还一直沉浸在思绪里中那片纷飞的桃花雨里。 “景珩,景珩!” 贺景珩被身旁的二皇子碰了碰胳膊,才猛然回过神来。 “父皇唤你。” 贺景珩转头,高台之上三人正看着他。帝后,还有贵妃。后者盯着他的眼中些许紧张。 他起身作揖,“儿臣在。” “景珩,你觉得如何?”皇后面带笑意问道。 他方才走神,根本不知都聊了他些什么,无措之际,贵妃及时开口: “你父皇说,不如趁此佳节,将你的婚事给定了。” 听见这话,他的眉心骤然拧起,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对面。 白榆却是丝毫没有分给他注意的样子,垂头专心听着周羡安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贺景珩面颊抽搐,怔怔看回高台之上,喉头发紧,出声也有些许干涩: “儿臣多谢父皇美意。” 就在大家合乐,贵妃也松了口气之时,他又接道:“只是,儿臣当下还不愿成家。” 皇后的面色些微尴尬,皇帝面上直接敛去了笑意。 “皇儿这是何意?” 贺景珩走出席间,行至正中跪下。 “父皇,儿臣...还未尝尽人情,现下成家,恐怕负了人家。” 皇帝脸色稍有缓和,轻吐一口气,缓和道:“难得皇儿思虑甚多。景珩如今是...”他看向皇后。 “十八了。”皇后答道。 “十八,正值年华,也不小了,待到成家之后,其余自是小事。”皇帝兀自点点头,“那不如,恰逢阖宴,今夜便将睿王妃选定下来。” “父皇!”贺景珩上前一步,还想争取,却瞥见贵妃的脸色,眉眼紧皱,轻轻摇头。此时二皇子也走至他身边,拱手道:“那就提前恭喜三弟了。” 贺景珩完全不愿就此接受宿命,开口之即,二皇子扶住了他的肩膀,指尖使劲陷入了肩侧锦布间,朝他使去眼色。 他这才冷静下来,嘴角微微抽动,强压下紊乱的呼吸,挤出一个极度勉强的笑,朝高台磕头道: “儿臣...多谢父皇。” 回到席间,他只暗自思忖着,毫不在意皇帝都在叨叨着为他选怎样的王妃。他方才确实冲动了,冲动到不像是他的作为。幸好有人及时劝住,不然以他今晚的心境,必将酿成大错。 他又怎会仅因娶妻之事大乱方寸至此。思及此处,他又一次不由自主看向白榆。 对方端坐在座,身边的周羡安正与人寒暄,她便安静地待在一边,不敢将视线移向其余任何一处。 “皇后觉得如何啊?” “陛下亲自选定,臣妾自然是欢喜的。”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实乃小女几世福气,自当感激不尽。” 四方的人声将他夹击得喘不过气来。贺景珩深深呼吸几下,往侧方看去,谢恩的是携全家出列的吴太尉。 “皇儿呢?” 众人的注意又聚向他。 “儿臣...”他喉结滚动,“儿臣谢过父皇,母后。” “今日真是共喜的好日子,”皇帝高声笑起,“也算解了一桩心头大事。诸卿共饮。”他举杯。 不少人纷纷前来与贺景珩道喜,他都谨守礼节笑着回过。 今晚,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位即将抱得美人归的意气风发的皇子。 他用余光瞟向她。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要迎娶太尉之女,今日竟不合时宜地实现了。 究极可笑。 -- 夜宴(三):叙旧 “睿王殿下,这位是小女,闺名唤作若宜。”吴太尉端着酒杯至贺景珩身前,将身后的幼女推上前。 “睿王殿下...”少女年芳十五,眉眼稚嫩,在贺景珩面前更是满面通红,不敢直视。 当朝并未立太子入主东宫,在一众皇子中,最有能力和前途的便只有他三皇子贺景珩。非嫡出这一点,便是皇帝立储的顾虑,哪怕他在皇后膝下长大。 贺景珩看着吴太尉满目红光,志得意满,不可察地夹眼轻嗤一声,转而看向拘谨的少女,瞧那低眉顺眼的娇羞模样,脸色有所缓和。 “本王看吴姑娘甚是亲切,”他微笑着俯下身,少女紧张得浑身一僵,终于抬起脸来看他,他便弯起眼睛笑得更加温柔,“总叫人想起本王的妹妹。” 少女呆愣地眨了眨眼,吴太尉被他急转的话锋噎住,支支吾吾一阵,“长乐公主与小女...年纪相仿...自然...” 长乐公主乃皇后所出。 “本王与固安兄妹情深,不知姑娘可认识固安公主?”贺景珩丝毫不理会二人的尴尬打断道。 吴太尉急忙回道:“固安公主大名怎会有人不识,小女与公主年纪相仿,自然是认识的。” “那真是太好了,那本王便将姑娘当做亲妹妹一般。太尉大人请放心,本王定会好好待她。”贺景珩说着,向吴太尉举起酒杯。 “这...” “大人,请。”他一挑眉,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吴太尉被架在台上进退不是,哪还能去纠结他将女儿待作如何,正反也是嫁作睿王妻。他便也挂上笑脸,将酒饮下。 “若宜与殿下还不熟悉,借此机会正好交交心。”他说着将少女又往前推了推便做告退。 “父亲...”少女甚至连其离开的衣角也未曾触到。 “妹妹不必拘谨。”贺景珩本想稍做安慰缓和一下气氛,但目光忽就瞟到了刚好看向这边的白榆,四目相对间,他心中的不甘之火又起,眼神戛然锋利,直直刺向早已移开眼的女人。 “妹妹,看见那边那位绛红色衣袍的夫人了吗?”他继而用眼神示意吴若宜跟着他看去。 少女点点头。他唇角扬起一抹狡黠。 “你过去,跟那位夫人说...” “乔娘。” 白榆闻声回头,发现是一位并未见过的中年女子。 她下意识地就想求助于周羡安,可方才他去了别处敬酒,让她安心在座。 左右有人注意到这里,那女人见她怔愣的模样,忙又说道:“你我母女太久没见,随母亲出去叙叙旧吧。” 母女?唤她乔娘的,莫不是李夫人? 白榆先前一直以为她替代了李家小姐,这李家总也会落得个悲惨结局,可如今的真相摆在面前,李家竟都是贺景珩的人? 难怪李小姐会在新婚之夜露出那样的表情。 原来周羡安的处境竟那般危险,更荒唐的是,这都是他一手策划,只为请她入瓮。 白榆看了一眼远处的周羡安,他正仰头饮酒。 “母亲,”她起身,笑着拉起李夫人的手,“我们走吧。” 李夫人先转身想往殿侧走去,不料正好撞上一个前来添菜的小宫女,端盘上的汤盅被整个打翻——尽数泼在了白榆的身上。 “呀!”李夫人惊呼一声。 那小宫女连忙跪下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婢一时疏忽...” 那盅汤还有些烫,部分洒在白榆的手背上,立马浮起了红印。 “乔娘,你没事吧?”李夫人故作焦急地四处查看她周身,愣是没注意到手上的烫印。周围乱成一锅粥。 “发生何事!”周羡安留意这边时,白榆已被匆忙带下去更衣。 一位目睹这一幕的夫人跟他解释了一番。 “她可受伤没有?”他的脸色丝毫未有好转。 “李夫人方才瞧了,应是无妨。” “李夫人?”他应急问出口,才想到了李星乔母亲这个人,又微微一笑拂过,“有乔娘母亲在便好。” 可那紧拧的眉心却出卖了他心中所虑。 -- 夜宴(四):更衣 两三个宫女拥着白榆出了长宁殿,步入了殿宇间连通的长廊。李夫人和明环在后头跟着,明环心生焦急,却挤不上前去。 月光撒在廊道间洁白如雪,仿佛每一步都能踩出脚印来。 白榆几乎是被架着进了一间偏殿,手上的灼痛感袭上心头,叫她不住扭曲起脸。 宫女送她到屏风后,又去为她取了几件素衣裳来,想来也是为女眷临时更衣准备的。几人这便要退下。 “等等!”白榆喊住其中一个,“请帮我端盆凉水来。” “是。”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屋外传来明环不善的语气。 “姑娘,小的们尽已安排妥当,姑娘随我们去室内等待吧,屋外凉。” 句句为着她着想,明环也没了脾气,只好乖乖地跟着走了。 白榆也无暇责备她们独留她一人,顾自解开前襟绒袄的子母扣。 只是不光湿了一件外袄,下裙湿了大片,内里交领衫也染上了汤渍,她面露恼色,只得将沾染污渍的衣物一并褪下。 门扉又有响动,寒风绕过屏风向她逼来,她轻吸一口凉气,快速拎起备好的中衣,正要披上,手间的衣角被一股力道一把扯了去。 随即她的肢体都被两条劲臂紧紧捆在了腰侧,冰凉的脊背贴上一具炽热的胸膛。 白榆应激地使力挣扎,转过脸去想瞧清是何人,却又被滚烫的双唇堵住了嘴。 唇瓣磨捻间只有她黏糊的嗓音溢出。 紧窄的眼帘里映出的是一双冷冽的眼眸,与其身上的热意格格不入。他也未阖上眼,像是一双钩子牢牢牵起她的魂魄。 白榆双臂不断使劲,嘴中也一刻没闲,一边抵舌抗拒一边含糊斥骂。 贺景珩借着她挣扎的力道,短暂地卸力,在她以为有可乘之机之际,他掰过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又紧紧锁住了那具纤体。 颈侧相贴,她就连脖颈都动弹不得,只能细细感受他劲脉的跳动。 “贺景珩,你是想吃我内力吗。” “沉星悬,忽悠人的时候话可说得真好听。” 白榆自知在此事上理亏,没再回嘴,身上抗拒也轻了几分。 “我失败了。” 听她如此轻飘一句,便将自己完全撇了开去,他心火更旺,猛力抓起她一只手。 “嘶...”她的手一阵抽搐。 贺景珩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托起她的手腕,瞧到已然骇人浮起的伤痕,不自觉地面露忧色。 “方才烫伤了?” 白榆不想回答,只偏脸抽回手,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又拉了回去。 贺景珩紧盯着她的眼睛,恨她为什么不愿意看看自己。他眼中的情意全然不比那个男人少。 “乔娘!乔娘!” 门外周羡安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神色都有些惊异,白榆张口之时被贺景珩按进怀里堵住了嘴。 “别出声。不然就让他看着我上你。”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话落怀里的身躯一刹僵滞。 白榆抬眼瞪他。 周羡安急迫的呼喊又渐远去。 她静静听着贺景珩急速的心跳声,听得有些出神。她的手被什么湿软的东西拂过,回过神去看,竟瞧见贺景珩正舔舐她手背上的伤痕。 “你!”她实在惊讶,急忙收手退后。 贺景珩稍一使力,她又被压着后脑扑进他怀中。 “再解释一遍。好好解释。” “什么?” “为什么没动手。” “我...动手了。” “让我猜猜。”贺景珩轻抚她的背脊,将热意传给她冰凉的身躯,“你故意露出破绽,叫他给发现了。” “...” “所以你们互诉心肠,然后恩爱相安地生活在一起。” “...” “怎么不说话?” 她根本无话可说。 贺景珩偏过脸,唇瓣和气息游移在她耳侧的敏感地带,勾得她不住战栗。他重重咬住了她的耳朵。 “啊!”她只敢低声惊呼。 “沉星悬,再让我看见你和他扮演伉俪情深的戏码,我就让他死在你面前。” 像是有冰棱突然滑入了她颈间,白榆不由得瑟瑟发抖,往他炙热的怀中贴了贴。 这个轻微的动作精准取悦到了贺景珩,他的阴霾一扫而空,爱欲上涌,吻上了她的脖颈。 -- 夜宴(五):讨好 白榆敏感地躲避着他的吻。 “我再不回去,他们该起疑了。” 贺景珩的动作顿住。寂静又蔓延开来,她只能听见两人愈来愈快的心跳。 耳边复又铺上他的气息。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放你回去?”他的嗓音又低哑了几分,“一个心慈手软的杀手。” 白榆正思索着这次该如何脱身,里衣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散开,素色的缎布肚兜下,两团挺翘的浑圆被贺景珩握在手中揉捏着。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王爷!” 放狠话时还直呼其大名,现在就软下姿态来了。这个女人可比他想象中狡猾多了。 贺景珩抽出手,又伸向了她腿心。 两根手指隔着里裤在她的穴口打转,白榆不禁一激灵,扶住他的双肩。 他见有转机,轻轻勾唇,快速伸手探入她的亵裤中,毫无阻隔地撩拨两瓣阴唇。 白榆肢体扭紧,不由夹起腿,他肩上的手也收紧,咬唇极力忍耐。这股刺激让她血液下涌,根本无力使在别处。 他把她压在屏风上,从肚兜里掏出一团饱满,四指收放间,乳肉不断溢出指缝又掩回,那颗樱果被拇指轻轻转动摁压。他则满意地注视着她被撩起情欲的脸,双目虽紧皱,却掩不下眼尾的潮红。 不能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白榆睁开眼,迷离的目光便倾泻而出,她扶在他肩的手转而搂住了他的脖颈。 贺景珩挑眉,对她的举动有些惊奇。 只见她松开咬起的下唇,倾身扑向他,一点一点吮吻他的下巴,到嘴角,其间不忘在喘息中发出哀求的声音: “王爷,现在还不是时候。” 贺景珩感受着她讨好的吻,心知肚明她必是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可他就是愿意受她蛊惑,更不想揭穿她坏了气氛。一只手还在戳刺她翕张吐水的花唇,他收起另一手,掌住她的后颈,肆无忌惮地伸舌进她口间,寻到那条前来迎他软舌,勾绕,交缠,在逼仄的口腔里翻涌出浪潮。 一根手指突然掀开阴唇插入了她的穴道。 “唔!” 白榆猛然睁眼,眸中情趣尽消。她本想先给颗甜枣稳住他,不料世上根本没有能用爱欲安抚好的男人。他们的火只会越撩越旺。他的手指还在轻轻抠挖她的穴壁。 贺景珩还闭着眼享受她的主动,自然瞧不见她此刻慌乱的神色。 她瞥了一眼自己环住他的手,想到什么,突然惊呼起来。 贺景珩依依不舍地分开唇,含情的眉目间透露着问询。 “王爷,手上的伤...”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抬着上眼睑看他。 他立马抽出手指,松开了她,轻牵过她的手腕。 “是本王疏忽了。这便叫太医来。”他说着为她拢好肚兜和里衣,走过去将自己甩开的中衣捡起。 才刚直起腰,后背突然贴上一团柔软,腰间轻环着两只玉臂,只有手上的红痕突兀无比。 他完全愣住,探究不清她到底要做什么,实则更怕自己全然沉溺在她的示好中。 “王爷,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又说了一遍,“周羡安对我还有用处。” “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爷也要成家了,我也有些事必须解决...” 话未完,她就被倏地转过身的贺景珩拦腰提起压在了一根房柱上。 回过神来时,面前只有他狠戾如寒光的眼神。他屈膝顶在她的腿心,情急时圈住他脖颈的双臂还未收回,他的身躯将周围所有光亮都挡开,完全把她笼罩在阴影里。咫尺之间他的呼吸都散发着怒气。 “你以为我愿意娶她?” “愿不愿意又有何妨。那也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就在高墙之内,守着无心的男人。字字怜惜他人,字字警醒自己。 她被掐着下巴抬脸直视他。他听出她所云为何。 “沉星悬,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贺景珩睫羽颤动,自嘲地笑笑,又说: “那我给你什么,你便得要什么。” “吴小姐她...” “再提一句,今晚便跟我回去。” 白榆闭上了嘴。 贺景珩慢慢撤开了身子,将衣服塞到她手里。她低头默默穿起来。 他用余光瞟着她的动静,眼波流转。 “沉星悬,你是沉家大小姐,将来是要身居高位的人。” 白榆系衣带的手一顿。她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野心就这么展露给她。 片刻后,她缓缓抬头,莞尔一笑。 “好。请让我再回去做些准备。” 她知道,贺景珩这是让步了。 -- 夜宴(六) 贺景珩走出屋外将屋门合上后,白榆穿衣的动作也急切起来。 而在披上外袄时,她又不自觉地飘远了思绪。 或许,她对贺景珩来说,比她想象的要珍贵。本以为只是一位拿她寻开心的皇子,可就在他因为她手上的伤而停下的那一刻,她赌对了,他对自己的情意比眼见的要深许多许多。 贺景珩从未拿她余孽之身威胁过她。 恰恰相反,他珍重地对她说,她是沉家大小姐。 白榆感觉心尖的一层霜在慢慢融化。 她扣上最后一对子母扣,绕过屏风也出了屋子。 明环已经等在屋外了,见她出来,急忙上前扶着。 “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白榆疑惑地摇摇头。 “怎么这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 “手上有些烫伤,怕刮着碰着,所以慢了些。我们回殿前吧。” “是。” 沿着那条长廊原路返回,夜间的风又凉了些,最基础的袄子还不足以抵御,她不禁扶臂打了下寒颤。 离长宁殿的偏门还有些距离,便瞧见阶梯之上一具挺拔的身躯立在廊柱边月色下。 两条身影由远及近,周羡安迫不及待地几步跨下,疾步跑来。 “乔娘!”他一把拉过她的手。 她痛得直吸气。 “怎么了?” “方才...被烫到了。”她讪讪地说,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 周羡安眉心紧拧,将她打横抱起。 “哎!”白榆猛然抱紧他,“我是手伤了,又不是脚伤了。” “明环,速去唤芜萝来。” “芜萝?”她被他的步频抱得往上颠簸。 “佟清的一个小徒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便把她也带来了。”周羡安说着,一边抱她往另一方向去,这一侧有一间专供宾客应急的隔间。 白榆想着,难怪他们马车后还有那一整车的人,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羡安轻放她在座,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虽充斥着担忧之色,却还是不由跟着勾起嘴角。 “笑什么?” “你就差把整个侯府带来了吧。” “我可宁愿用不上他们。”他托起她那只手,烫伤至现在一直未经处理,浮起的皮都皱巴堆在手背上,她自己看了都犯怵。 “别看了。” 周羡安哪里听她的,好似温柔注视便能将痕迹抹平似的。 白榆伸出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脸颊,周羡安随之抬起脸来,视线也跟着落入她的眼波中。她俯身吻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抚慰他的双唇,明环就匆匆带着人赶来。 “侯爷!呃...” 两个小姑娘看见这一幕有些进退不是,一时慌乱了阵脚。 白榆离开脸,仿若无事发生般直回身子,倒是他一个大男人,完全羞红了脸,仓皇地站起背过身去。 “快...快过来看看。”他背手挥了挥袖。 芜萝提着药箱子跪在她腿边,扶起她的手背仔细查看。 “明环,给姑娘端条凳来。”她瞧着低处那张稚嫩的脸招呼道。 此时周羡安已然整理好了情绪,在芜萝身边弓下身来一起盯着瞧。 “如何?” “并非太严重,但也太久没有处理。”芜萝微微蹙眉,“夫人以后千万记得先冷敷。” 白榆回想自己切切实实向宫女要了凉水,硬是被贺景珩给耽搁了。 “好。”她只应道。 芜萝轻轻牵着她的手泡入凉水中。 周羡安轻柔替她拨去额前的碎发,“方才去哪了?我找了一圈都没人应。” “就在那边一间屋里,许是没听见罢。”她心虚地垂眼看芜萝的动作。 “是李夫人来找你的?” 她点点头。 “是我疏忽了,早些就应该...” 白榆抬脸与他对视,打断道:“无事发生,现在这般便好。” 看来周羡安并非刚知道李家是贺景珩的人。她暗自想着,原来这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当真是为她布了好大一个圈套。 她知道他一直想给她个名分,想名正言顺称她为妻,可她不想再亏欠他更多了。 -- 夜宴(七):警告 芜萝给她上好一层药后便回后殿等着了。 周羡安在她旁边坐下,对着她的手背轻轻吹气。 “等药干了,我们便去向皇上请辞吧。” “这么重要的宫宴,还是待到结束为好。”白榆盯着他小心自己的模样,“可别叫人给诟病了。” 周羡安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可还是没说什么。 那层凝脂在她手背浮起白色,白榆便站起身,张指朝他伸出了手。她的眼神中带着些安哄的意味。指缝间挤入他的五指,两只手同时收紧,缓步朝着正殿走去。 长宁殿下还是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敛起背后的心思,将朝堂表现地其乐融融。 “哎哟!乔娘终于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李夫人忙凑过来对着她四处关心。 “只是去休息了一下,母亲。” 周羡安冷眼看着两人做戏,不住插嘴道: “岳母大人,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夫人这才有暇顾及旁边的他,“侯爷,那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已经被拖下去处置了,怎么能让我们乔娘受委屈呢。” 白榆手心的力道骤然收紧。 她紧张地问:“怎么处置的?” “三殿下在众人面前说了,会帮乔娘讨回公道的,那贱人怕是别想活了。” 见李夫人一脸刻薄爽落,她双目圆睁,浑身绷紧,不敢置信地向对面望去。 贺景珩正接受别人的敬酒,仰头饮下时,斜眼瞥来一个眼神,其中尽是警告,看见她惊惶的模样,又露出几分满意。 白榆再一次尝到窒息的感觉,身体愈发僵硬。 “乔娘心善,定不愿看到如此局面。”周羡安及时打起圆场,“我代她去同睿王殿下说说。” 她一把拉住要走开的身躯,“我去。” 再明显不过,那个宫女和李夫人合演的一出戏是贺景珩安排的。可他却能下此狠手,全然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星儿!”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唤她,想要阻止,可那只手如水般从掌心滑走,他便只能跟上前去。 贺景珩就静静看着白榆迈着不情愿的步子绕过人群朝他走近。身后还跟着个讨厌的家伙。 “睿王殿下。” 他挑挑眉,缓缓站起身。 “李娘子有事找本王?” 她的呼吸有些颤抖。 “是。” “那么侯爷回避一下可好,这大庭广众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 周羡安眼睫微紧,并未作答,也并未远离。 可周围的喧闹让他完全捕捉不到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只见白榆稍稍低下头。 贺景珩的目光随之射向他,还有微挑的嘴角,无不透着挑衅。他眉眼如玉,此刻全化作一柄穿透心脏的玉剑。 他弓下身,凑近她耳边。 “你放心,她活得好好的。”距离又近了些,唇瓣几乎贴上侧脸,“先给娘子个警告。可别再不把本王的话放心上,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羡安怒火的弓弦早已拉满,马上就要受不住他的寻衅而有所行动之时,白榆福了一礼退开,朝他这边走来。 他急切地上前揽过那具腰肢,却被她的手掌抵住了胸膛。只是一丝小小的拒力,却仿佛打碎了他心头的血肉。 “没事的。”她摇了摇头。 “我们这便回府。”他的指节在她腰处的衣袍间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拜别了帝后,侯府马车已被牵至光华门外。周羡安在月光下抱她上车。 让她又想起了黄昏时分夕阳间的身影。 她静静靠在他肩上,气氛低沉,也无人开口打破。 出了皇宫,跑马疾行,车厢开始摇晃起来。 白榆这才敢放下心中的戒备,扑进了他的怀里。 周羡安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将唇瓣贴上她的额角。 “是不是冷?” 白榆闭上了眼收起所有心虚,点了点头。 他将她抱得更紧,可颤动的瞳眸却尽散发着狠戾。 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何事,也不再需要探究贺景珩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他选择让她顺着台阶下去,然后牢牢和她绑在一起。 -- 佳节(一) 除夕至,府中热热闹闹忙活着,檐下扶梯成行,细瘦的小厮踮着脚将红灯笼挂在檐角,壮实的男丁在下边扶着。 院中人影幢幢,脚步如织,穿着新衣的侍女们欢喜地端着年品往正屋和后厨去。喧嚷声早早穿透屋门。 而比这更早,白榆在天光刚亮时便睁了眼,也无意再睡去,静静看着面前那张睡颜。 眼神描过他的眉弓,尾部有一处隐约的伤痕,微微掩在眉毛根部。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看他。 这宁静的模样还真叫人以为睡得多安稳,只是眼下的青黑却出卖了他。 心中事,又怎能叫他轻易释怀。 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那双朗目渐渐展现在眼帘后。 “嗯...”周羡安发出一声低哼,“这些没规矩的,大清早就闹上了。” 晨起的嗓音异常低哑,在她心弦拨乱一通。 白榆伸手轻抚他脸颊,拇指在他眼下的乌青上摩挲。 “还不是你愿意惯着,”她轻笑,“那便受着。” 周羡安勾起唇角,捉住她的手腕,带到嘴边对着脉搏轻啄一口,而后将她揽入怀中,侧过脸蹭那散发着桂花油香的发顶。 “星儿,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白榆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镇北候和夫人相识于战场,早年都身受重伤,五年前回乡后便先后长眠在故土。 “那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周羡安再次睁眼,下方是一双炯炯明目,直直闪烁进他的眼底。 “起,这便起。”他无奈地笑道,松开圈紧的手臂,坐起身后将她也扶了起来。而后抬腿下床,从卧榻上捧过昨晚备好的新衣。 两人位置好似完全反了,睡眼惺忪的人来服侍她这个清醒的。 白榆就静静弯眼看他。 周羡安拎起一件月白络锦交领披在她肩上,抓起她的手伸进袖口。可那系带却是怎么也系不好,倒是缠满了手指。 她轻轻一拍他的手,“别忙活了。”说着就抽出系带自己系起来。 周羡安看着她将衣带绑得井然又漂亮,不免起了坏心思,伸手又给抽了开。 “呀!”她抬头瞪他,“你干什么!” 见她双瞳剪水,只觉娇嗔无比,那股不安感裹挟在占有欲中涌上心头,他顺势抱住她压倒在床,那一片月白色又散开在身侧,他便一把扯下甩至一边。 湿软的唇不断印下,白榆躲闪着他在颈间胡乱的吻,抵住双肩往外推,却又被捆紧了手臂。 “周怀?” 周羡安从她颈窝抬起头,“今日不起了,好不好?” 她被这话噎住,又惊又羞,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他乘隙直接扒开了里衣,手掌贴合着肌肤擦过,抚出一迹烙印,伸向她背后解开了肚兜。 “大...大家都在忙活呢...”她迅即抓住他的手,听着屋外的人声,脸色涨红。 周羡安拎起松垮的肚兜,托住她一只乳便送进口中。 “啊!” 唇瓣嗫嚅间,他的舌尖飞速来回拨弄着那颗樱果,津水缠绕将它舔得立马充血硬挺起来。 “周怀...周怀...”白榆不安地扭动着身躯。 周羡安抬眸看她,舌尖却愈发肆意。他披散的青丝洒在她胸前,更添一分痒意。 “我...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满室的水声渐渐消下,周羡安最后嘬起乳肉,松开了口,抬起了脸,眼中些许好奇。 他一挑眉,“是什么?” “是...” 他的吻转移到了唇间,汹涌堵回了她的话音。 她不明白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只能等他先平静下来。 这个过程并不是太久,周羡安的动作越来越轻柔,缓缓分开了唇。 他面带笑意,眼底并无异色,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白榆心里疑惑,却还是没说,轻轻推开他,兀自坐到一边穿上肚兜。 腰间又被锁住,从后紧紧贴上一具胸膛。后颈上的气息愈发炽热。 “周怀!”她吼中略带着些怒意。 两只手臂悻悻收了回去。 白榆穿好里衣,转回身,入眼是一张讪讪的脸,小心翼翼观察她生气与否。看见这双乌瞳又怎么还能有气,她扑过去揽住他的脖颈,对着那双一大早就忙碌的唇舔舐几下。 “我去拿。”她只轻吮几下,便抽开身提腿下床。 还没被安慰够,周羡安臂间的身躯便不见踪影。他愣愣抬头,那身影在柜前翻倒着什么,最后提出一个小木匣,捧在手心朝他走回来。 盖子滑开,软垫上躺着一顶白玉发冠,雕琢成了缠绕的丝柱。 见周羡安眼波闪动,她拿出那顶发冠,“是我做的。” 他默默盯着她的手,拇指内侧有一道细微的创口。怪不得她近日总在躲着什么。 “这下睡醒了吗?我来帮你束发。”她举着发冠在他头顶比划,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揽向前。 她的下身被夹紧在两腿间,腰背的大掌紧紧嵌着将她压向自己,而他的脸,则深深埋在她腹前。 “星儿,”声音闷闷从胸前传来,“没有你我会死的。” -- 佳节(二) 听见这话,白榆的动作一顿。 室内一瞬安静下来,只余交错的呼吸回荡,更是被一院热闹衬得寂如深渊。 眸光闪动,她将发冠放下,圈臂抱住了他的脑袋。 “说什么话呢。”她用指尖勾绕起他的长发轻轻抚顺。 “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就先杀了我。” 她心头一颤,慌忙捧起他的脸。 “大过年的,你...” 身前的人抬起脸来,依然是面带笑意,眼底盈盈却思绪万千。好似两人明明可以接受对方的一切,却总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愈来愈深。 “帮我束发吧。”周羡安笑道。 两人都衣着齐整后,白榆将他带至镜前,先拿梳子将碎发捋顺。 “咱们都多久没有好好待一起了。” 他语气带些嗔怪,自那日赴宫宴回来后,白榆白日便喜欢去清沿医馆待着,而他也总不在府上。两人带着一身尘灰回到卧榻,便相拥而眠去。 白榆只抿唇笑笑,没说话,手上一刻不停拢起青丝。 “那个佟清就那么好?”周羡安从镜中看她,“你与她有那么多话可说?” 她终是没忍住,嗤道:“好了,别像个小怨夫。我看你也不闲,去找人说说话,你不还不用担心嘛。” “那星儿想知道...我都去做什么了吗?”睫羽眨动间,嬉笑也在渐渐消散。 “你的那些俸禄,也养不起这满府的人吧。” 白榆将发冠套在发髻外,横簪插过。话没挑明,却什么都明了。她摸不准,也并不想让周羡安说清楚。 因为她并不是整日泡在清沿医馆,而是在东街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度过的朗朗白日。 “好了。”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 周羡安这才仔细观察自己的发髻,比平日要松一些,倒显得脸小。 白榆则又转身去了柜子边,没一会儿就抱出一个箱子。 他眉梢微压,起身走去,揽过她的腰,“又是给谁的礼物?” “你可劲儿收收那醋意,”她无奈地哄道,“这些都是给丫头小子们讨喜的。” 周羡安眉眼松动,笑着接过那箱子,随着走出屋外。 “夫人!”“侯爷夫人!” 来回忙活的下人们见这边有动静,忙蹿着碎步跑来。看着白榆宠溺笑着打开身后周羡安抱着的箱子,又一拥而上。 “夫人这件朱红袄子可太衬人了...” “豆绿的破裙也好看!” “这身衣裳是我去取回来的!” 面前凑近稚嫩的笑面,叫人怎么不开心,她忙碌地分发着红包,早已有人上手来抢,廊间一团哄乱。 “都有,大家都有。” “你们这些没规矩的,怎么...” 周羡安想发话,可话头总被闹声抢了去,就像个立在白榆身后的箱托。 红木箱子立马见了底,每个人手中也都握着一抹红。 “今日可不止这些,还有福袋呢。” 白榆故作玄虚,眼前一汪汪水波又兴奋起来,她接道:“年夜饭大家都一起吃才能拿到福袋。” 在她意料之中,大家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不敢应答,又纷纷看向她身后的人。 “看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周羡安微挑眉,“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啊,瞧我,还真忘了些什么。”白榆敲了敲脑袋,“若是有一起过年的人,自行便是,或是来府里一起热闹。” “谢夫人!”几个小厮先嬉闹开来,数着银子跑开了。 檐下气氛融融,白榆抬头看了一眼刚挂上的灯笼,挂穗正在风里摇晃,红光满面,她不由扬起嘴角,回头看周羡安。他也正含笑望她,同时弯起眼角。 复又人影幢幢,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驻足。 若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小姐,奴婢恐怕不能陪你过年了。” 思绪被这声音拉回,她看向身边的明环。 “怎么了?” “奴婢一家远房亲戚来长安...” “那你便去陪陪他们吧,让侯爷去翠楼订个包间。” “不!不用不用!就简单见个面,用不着去别处。”明环忙挥手摇头。 白榆拉起她的手,“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周羡安从未说过,明环还有什么亲戚,许是他也不清楚罢。只是她总隐隐有些许担忧,说不上从何而来,也道不明为何而来。 颈间围上一条绒领。是周羡安回去放好了箱子,又拿了一条围领给她。 周羡安给她系好带子,“走吧,喝个早茶。” “好。”她迅即挂上笑容,挽住他的胳膊沿长廊走去。 -- 佳节(三) 长安城中正时兴灯会,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熙和蔓延至元安侯府每一个角落,前庭后院,处处各自摆上一桌小席,边欣赏闹市的烟火。后厨根本不及上菜,到最后,厨房从灶台至门口都挤满了人,倒还乱得快活。 周羡安使筷子将刚上桌的松鼠桂鱼掐断,夹了半只到白榆的碗里,堆在小山上。小碗实在装不下,酱汁都挂在碗壁上。而佟清的筷子正停在半空,进退不是。 “你就不能等我把碗里的吃完吗。”白榆无奈地拿起帕子擦净糊在桌上的菜汤,“佟姑娘快吃,不然就没了。” 佟清利落地就把剩下半只夹到自己碗里啃起来,“放心,我可不会亏待了自己。” 他只托着腮痴笑看她,“我们一会也上街吧。” 见白榆抬眉疑惑,他冁然一笑接道:“现在春节开了宵禁,东西市可热闹了。” “那...人一定很多吧。”她又把那半条鱼夹到小盘里,先消解碗中其它的。 “你还记得吗,八年前元夕,我们一起上街那次。” 白榆回想了一下,沉旭升带着她出门,又被乱花迷眼,便将她托付给了周羡安。他牵着她的小手逛闹市,差点在人潮灯海中双双走丢。 她捂嘴扑哧一声笑出来。 “今时可不会再走丢了。”他看着她弯起的眼睛,面色诚然。 “好啊,那便去凑凑热闹吧。”,她转向另一边,“佟姑娘去吗?” “我...我就不赶热闹了吧。”佟清眼神躲闪起来。 “是不是和钟副将有约了?” “哎哎,可别打趣我,你们小夫妻的吃好喝好玩好。”她咬起筷子,话音也心虚般小了下,“就是...就是说今天有市集,让我一起去采买些...” 白榆来了兴致,一把抓住佟清的手,朝她忽闪着眼,“我就知!你们要去哪?” 周羡安揽回她的身子,“你对别人这么上心做甚?” “佟姑娘幸福我当然开心啊。你看...” 话还没说完,那脑袋便塞进了她的颈窝,额头就着绒领乱蹭。 “哎呀...”她扭捏地推拒起来,神色飘忽向佟清,为难又羞愤。后者欲语凝噎,只能叹口气,却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们一会先去凌河边看灯,再去西寺挂个福牌,再去东街茶馆看烟火,那里视角最好。” “我跟着你便是。”白榆笑着将他推开。 又吃几口,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白榆朝一边唤道:“离嫣。” “在。” “你去和大伙说,福袋都藏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呢,吃饱了就去寻寻看。” “真的吗!”小女孩藏不住事,瞬间两眼放光。 白榆只觉得她可爱,憋笑道:“行了,你先去找你的,再向大家显摆显摆。” “是!”离嫣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往自己的房间冲去,妆花的裙摆在两道通明的石板路上晃出虚影。她先在床头的柜里翻找,除了贴身衣裳哪有什么福袋的踪影,又一挥手掀开被子,床褥上干干净净的。 正拧眉泄气之时,注意到窗柩上一道映入眼睛的银光,抬头看去,一个织银福兜正摇曳呢。 少女的脸色又一瞬欣喜,手忙脚乱将它解了下来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支掐丝琉璃海棠簪。惊欢溢于眼角,离嫣举着那根簪,又快步冲了出去。 “哇!大家快来呀!” 后院里听见这一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寻着声过来。 “怎么了?” “兰芝姐姐,夫人把福袋系在我们房中呢,大家都快去寻呀!” 众人看清她手中价值不菲的器件,都兴奋起来,散入各自房中,吵嚷纷落,又聚起在一处,有人是一块腰佩,一支珠钗,府中侍卫们还收到些小利器。 又一波烟火绽在高空,花焰七枝开,在一张张清澈的脸上流光溢彩。 周羡安令人去备车,白榆被严严实实围在酡颜斗篷里,独身立在正堂门前等,瞳仁也映出闪烁火光。 花瓣如雨坠落,天际明亮。 她不自觉地微微张唇,嘴角勾起,眼中尽是难得的短暂释然。呵出的气息在面前凝起水雾。 烟花易冷,朝华难觅,这一刻幸福就好。 -- 佳节(四) 滚动的车轮轧过一块石子,围帐在夜里闪烁一阵,车身带起座上的人都颠了一颠。 按理说也不至于,只是白榆在那一颠簸后,竟觉头昏脑胀起来,胸间沉闷不已。 又不想扫了兴致,她便强压下异感,依然期待着周羡安要带她去做什么。 驶入东市地界,人潮汹涌起来,步履也渐渐缓下。 “侯爷,前面人太多了,我们过不去。”车夫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 周羡安推开窗瞅了一眼,车停在凌河边,离茶楼也不远,转而向白榆温声道:“我们下车走走吧。” “好。”她翘首,伸出手由他牵着走上前舆。 “来。” 白榆看着他朝自己张开的双臂,脑中忽闪过一个身影。神思都在一瞬间愣住。她眨眨眼挥去那幻影的功夫,腰肢已被搂入怀中抱下了车。 “啊!” 失重感在斗篷挥舞间加重袭来更是叫她一惊,本能地就想推开脑中那具身体。 “星儿?”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清抱着自己的人,对着那双布满担忧的眼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 “没...没事,许是今日坐太久了。” 周羡安与她十指紧扣,两个身影迈起,发尾、衣袍在灯火金虹中摇晃,沿着铺满彩灯的冰封水岸,双双挤入人潮里。 “柳公子,你走太快了。” 凌河边灯市口,一位华服少女踱着碎步追上前去。 不远处清长的男子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那少女上来便挽住了他的胳膊。 “柳公子,这边已经没什么人,再往那边都冷清了,我们去北边看看吧。”她指着对岸人流如织的套圈摊位。 “这东市,也没什么意思。”他只淡淡自语般回道。 少女略有些尴尬,看着他英俊的面庞缓声笑道:“是啊,主要是能和柳公子出来看看热闹。” 他面无什么情绪,却是肉眼可见的不怎么愿意照顾她。 “时间也不早了...” “小心小心!”几个人搬着成捆的纸箱与两人擦身而过,男子眼疾手快将少女揽至身前。 少女伏在他身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心跳骤停,随即疾速砰动起来,无措地眨了眨眼,还在惊喜之际,一行人早已过身,她被一只大手抓住肩臂推开了。 心宛如在一瞬坠地,她稳住面色强扯起笑容,“他们搬的似是烟花,不知是不是还有一场呢。” “程姑娘...”他想再次请辞,而身边少女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唤,又似是刻意回避,略过他超前走了几步,问方才经过的几人:“下官,你们这是官家的吗? 一个正摆弄着烟花筒的壮汉抬头看她,“噢,姑娘,我们是元安侯府的,还有不到半刻钟就放了。” 听见这话,身后男子仿若突然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敏感地上前来揪着问:“元安侯?在哪?” “呃...这...” “啊,我是侯爷的密友,只是没想如此巧合,求个偶遇罢了。”他面色温和下来,声音随之潮暖。 “这...我们都是些干活的,哪能知贵人的行踪,只是安排我们在这闹市少人处,想必就在市中罢。” 他眼睫微紧,手指攥起,眉梢跳动着望向高处那座茶馆。那里是皇城外视野最好的位置。 “柳公子,我们要留下来看吗?”少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我们...去延平茶馆,怎么样?”他压抑着稍有紊乱的气息。 她眼中立马闪过波光,“好啊!那里看烟火最合适了!” 他迈开步子,准备再次回到闹市去,却见远处桥上冲过来一个身影。那人双臂间打横抱着一个女人,步频慌乱,女人的裙摆也在忙慌间大幅摇曳。 他的眉心刹时蹙紧,踟蹰间,那男人已然抱着人从河畔高处的径道擦过了他的身边。 即使是一霎虚影,那张倚在男人怀中惨白却安然闭着眼的脸却仿佛印刻在他脑海。这身衣裳如此适合她,满头的华翠更是比他记忆中所有妆扮都衬明艳。 “侯爷!车来了!” “快!即刻回府!” “是!” 气息凝滞之际,几人已纷纷掩入马车里,跑马疾驰着离开了。 “白...”他张了张唇。 “柳公子?我们不去吗?” 被少女唤回思绪,男子更无耐心应对,“程姑娘,对不住了,我先送你回府吧,我突然想起父亲还找我有事。” “啊...”少女虽失落,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好吧。” “柳公子,你还会来找我吗?” 少女立于程府门前,羞涩地回过身。 而男子只笑笑,便道别隐入了夜色中。 笑容僵在她脸上。她吐出口浊气,近日来,这一晚,太傅家公子对她毫无一丝兴趣,她又怎会感知不到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都还有这个身份在,她便能站在他身边。 -- 火光(一):挑衅 “星儿!星儿!” 白榆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全身烧起的热浪快要将她蒸成虚影。 她只能微微启唇,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 明明发热是她常有的症状,可不知周羡安此次怎如此惊惶。 手腕被人牵起,冰凉的三指在脉搏处轻捻。 身边没再有人说话,周围安静了好一晌。 周羡安一呼一吸间尽是紧张,仔细观察着佟清的面色,被这静默压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出声: “如何?说话。” 佟清眉头紧起,犹豫了一下,“是隐毒。” 他牙关紧咬,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上次没有查出,只有发作的时候...” “怎么解...” 绷紧的弦几乎马上就要断裂。 “毒性不大,也无危险,就是会像现在这样折磨人。” “我问你怎么解。”他嗓音不大,却如山雨欲来,压迫至极。 佟清也有些愧疚,扶着床边站起身,低头道:“这毒...我没见过。” 防线彻底被击溃,周羡安眼底猩红,颈侧的青筋都要爆裂开来。 “侯爷!”一个小厮喊着直接就冲了进来,“门外有个人!” “什么人?” “他说他姓白。” 周羡安眼睫骤紧,全身肌肉一僵,只一瞬便没了身影,冲进了夜色里。 白止侧身立于门前,檐下明灯洒在他额角,映出如剑眼梢,往下是盘虬肩侧的银线将亮光反射进夜里。感知到一团愈来愈近的风火,他一挑眉,偏头看去。 周羡安疾步踏进了亮光之中,两个男人之隔一臂距离。他能看清对面眼底淬出的火花。 白止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正式朝他转过了身。 “侯爷,别来无恙。” 话音刚落,一抹寒光刺入他的眼睛,一柄剑抵住了他的颈脉。 “杀了我,可就没人能解毒了。” 剑刃稍侧,抵得更深,浅浅划破白止的皮肤,在领上留下淡淡血迹。 “别耍什么花招,真当我不敢杀你。”周羡安强装出的冷静在看到这个男人之时不堪一击。 剑划过鞘的刮擦声响起,白止看着他将寒光收回了身侧,率先转身往里走去,他抓起挂在腰间的玉佩握在手心,也跟了上去。 侯府有他宅邸的几番大,两人不发一言,穿过长长的廊道,进了最深的院落。 屋门被周羡安推开,白止便擦过他肩膀垮了进去,蹲下在床边。 “星儿...”他想伸手去触碰她,却被一股大力抓住了胳膊。他抬头,周羡安正俯视他,眼神如千万箭镞将他围剿。 “我要给她解毒。” 白止挥开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探过白榆的腰背,将她整个人托起在怀抱里。 他的眼神拂过她此刻脆弱的眉眼,最终盯着她苍白呼吸着的唇,斜眼瞥向周羡安。 “你们都要看着吗?” 周羡安拳头紧攥,面颊不住抽搐,“少废话。” 白止轻哼一声,而后俯身吻住了那双唇。 周围响起一阵惊嘘。 “我杀了你!” 利刃再次出鞘,却停滞在半空,而后手劲全失,冰凉的铁摔在地上震出巨响。 周羡安看着白榆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止便阖上了双目,捧着她的脸,启唇吮吻。他探舌入她口中,而她似乎并无意识,任由对方在自己口腔中翻搅。 白止刻意鼓动起腮帮,翻涌出水声,好让在场的人欣赏这场情动。 怀中人被抢了去,而他肩侧被一记猛蹬,瞬间被掀翻在地。 “给我押下他!”周羡安紧紧抱过身体已然稳定下来的白榆,侧脸怒吼道,声音几近撕裂。几个男丁冲上前来将白止压成了跪姿。 “你就忍心看着她每次那么难受,”白止一脸无谓,甚至是挑衅,“我倒真喜欢看你无能为力的模样。” “你也总有在乎的东西,你大可放心,我让他们都给你陪葬。” “侯爷,还是希望你清楚,我是来帮她的,不是来害她的。” “你想死?” “要解这个毒很简单。”白止顿了一顿,感受到对面即将爆发的怒火,轻嗤接道,“只要我的性器进入她身体里。” “只要我们肉体相连,只要她能感受到我。” 白止又特意在众人面前添上如此露骨的话,只为激怒他,为火气平添几把干柴。 如他所料,周羡安轻放下怀中人,迅速提起地上的剑柄就朝他劈下。 “你若是不愿,只要像今日这样,毒发时让她闻到我的气息就好。” 剑刃只差半寸,便要刺破白止的头颅。 拿捏人心这招,白止不屑于研究,今日发现,自己倒还真有几分天赋。 “放开他。” 头顶传来周羡安牙咬切齿的声音。 -- 火光(二) 周身的力道都被松开,白止扭动脖颈松了松肢体。 “你们几个照顾好夫人,”周羡安瞥向床边几个丫头,又垂眼看向慢慢站起身的白止,“你,随我来。” 白止随后跟上,经过床侧,状似无意般瞧一眼白榆,她已被安抚下静躺在卧,面色显得更加苍白,却不再有发热时的局促和煎熬。 几个府卫也跟着出了屋,气氛这才缓和下来,几个丫头都轻轻松了口气。 “这大过年的,那个奇怪的人再多说一句,我真怕侯爷把我们都给剐了。” “嘘。”另一个年长些的示意她白榆还在歇息。 “不过他长得倒是英俊,怕不是爱慕我们夫人到疯魔了吧。” 被剜了几眼,室内无人再说话,只留一人在床前守着,其余都退出去候着。 过了约莫半时辰,白榆挣扎着掀起了眼皮。 脸上好似有千金重,光是睁眼便费了不少气力。 “夫人!您醒了?” 眼帘下浮现一张惊喜又无措的面庞。 她扫视了一圈,认出是在侯府内院,一颗心便也松下了。 屋外几人成行推门进来。 “夫人要起身吗?” 她费劲地点了点头,嘴唇干裂,发声困难。 两人协力将瘫软的她扶起来,白榆坐稳后伸手面前递过来的一杯水。 “小千,快去报侯爷。” “是。” 见那女孩跑出去又关上了门,白榆艰难地开口:“侯爷去哪了?” 几个丫头面色都露出几分为难。 “那个...今晚府上来了个登徒子,彻底把侯爷惹怒了。” “夫人不知还记得否,那人胆敢在侯爷面前非礼您。” 她眉心跳动,一阵头痛,“什么?” 几个丫头忙接连跪下,哀声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你们快起来。”她拧起的眉头更紧,探过身子去触那最近的丫头,“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你们快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这几个人里只有一个是今晚跟着去了市中的,名唤木雯,上前来将来龙去脉从她晕倒在东市讲起。 刚听到小厮说门口来了个姓白的那儿,白榆脑中一阵轰鸣,脑海闪过千万种可能,揪着被角的手指越收越紧,在丫头们都仔细听着木雯说话之际,掀开被子就跑出了屋子。 “夫人!”几个人立马追出来,一个眼疾手快的抓起架上的袄子跑上前,“夫人!夜里凉!” 那件袄子围上她身躯之时,白榆也撞进了一个怀里。 周羡安带着那件绒袄围进臂弯,低头看着她慢慢抬脸,朝她凑近。 “外边这么凉,怎么这么急?”他温声道,面色也温柔如水。 白榆才缓过神来,看向他时眼中的迫切呼之欲出。 “他要做什么?你不要听他的话,你不要相信他...” 周羡安听着她念经般叨叨,苦思纷扰,心疼更甚,压过她的后脑搂进怀里轻抚。 “没事的,没事的,我永远在星儿身边。” 她的脸深埋在他层层厚衣的柔软胸前,嗅着他身上残留的书房熏蒸着的青柑香,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还有一会儿就到元日了,我们回屋里等着可好?” “嗯...” 周羡安嘴角松动,将她打横抱起,往正屋走去。 白榆圈着他紧紧相贴,心绪却不由飘远。 几乎是下意识地,怕他对自己产生猜忌和隔阂,所以在那一刻毫无顾忌地想冲至他面前。 可如若这般离不开他,她又怎么走得远。 但又想来,现在能让周羡安感受到的依赖越多,对她也越有利。 周羡安把她轻放在暖炉边的贵妃榻上,解下了身上厚重的外衣挂好,回到她身边也坐下。 他抓过她两只手捂起,缓缓凑过抵住她的额头。 他身上暖暖的,他在努力变回从前的样子。 白榆眼底波光泛起。 他倾脸吻住了她。 这个吻浅浅,是安抚,是无尽爱意的诉说。 窗外火光迸射,映过纸窗便只有天际闪烁,两人侧脸一片斑斓。 唇瓣稍稍分开,在嘹亮刺耳的烟火声中,他轻轻对她说: “星儿,新年快乐。” -- 火光(三):偿还 东街人声喧嚷,寒风挤进小巷幡旗乱舞间,一片绀色衣角消失在门帘内。 这里是家还未开张的店铺,室内摆设一应俱全,商品展柜和柜台都已添置完整,就连装饰的围帐和屏风都已精心布置过。 白止掀开屋角地上一小块木板,往下瞟了一眼,弹腿一跃而下。 地下昏暗无比,只有远处头顶一点木板的缝隙透进几丝光亮。 他点起火筒,环顾一圈后,点燃了中间桌案上的油灯,待视线稍有适应,又将各个角落的灯一一点亮。 眼前的景象终于完整清晰展现。 这才有功夫观察这里,对于他的高度来说虽有些局促,地方倒是不小,还不止一间屋子。他所处的能算得上是正堂,中间摆了一张长宽约三丈的大木桌,桌面铺着的是上好的缎布。 倒还真舍得。 只是华贵的面料之上摆放凌乱无比,金丝银线胡乱扭着,琉璃宝石随意堆着,各种手工工具不一而足。 深嗅几口,还有些草药气味。 偏头望去,墙体的木架上摆着一个巨大的实木枷锁箱子,一看就价格不菲。 白止朝那边走过去,蹲下在箱前,伸手触了处那些锁。 他想打开它并不难,只是呼吸间,一股微妙的气息窜进了鼻腔。 这个味道他不陌生,甚至是极熟悉。 “真狠。”他轻嗤一声,起身远离了那边。 就在他想推开里间一扇门时,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听见些动静。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他往廊道尽头走去。 虽然还在年节,可街上的熙攘让她不得不提起警戒。 白榆在确认周围没有他人气息后,才绕过巷墙,步入一条通往下面的地道。 今日本不是个合适的日子,可恰好明环出门探亲,她不必再找借口支开明环,便又借用佟清的由头,将周羡安糊弄过去来了这里。 地道通往一扇木门,不算太深,光亮还能顾及此处。 她拿出钥匙,插进那把厚重的锁。 此处是她的工坊。 平日里会有几个工娘在东街的一家店面里,按照她设计的图纸打造些工艺品,包括女子的首饰、男子的配件之类。 而这里只有她一人知晓。在一批器件出货后,将由她来做最后的修饰。 她打算在第一批首饰出品后,再将开东街那家店的事告知周羡安。 门锁打开,可还没伸手去推,门就被从里面拉开。 精神在一瞬间绷紧,白榆顾不得其他,运起内力就朝里挥去。 出她意料,她的内力竟能被那人完美躲过,甚至接收,还能一把将她拉过身去。 “什么人!”惊恐先一步占据她的脑海,可四肢被紧紧锢住连挣扎都无措。 那人似乎并无要伤她的意思,就只是将她拦在怀中。 稍有缓神,白榆缓缓抬头,对上那双微光下泛着涟漪的眸子。 她瞪大了双眼,身上力道尽失。 “你...” “就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我。” 白止的声音冷冷,语气却非毫无波澜。 而她的眼神中始终充满戒备。 “你要干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我姓白?” 白榆愣愣看了他一会,移开了眼。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找到这里来?” “你不就是要把贺知朝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吗,我帮你。” 她睫羽闪动,他竟将此如此轻描淡写说出来。 “你有你的仇,有你的怨,我帮你!”他声音发了狠,面色随之变得压迫,“用完我就想甩开,你想都别想。” 白榆不明白,他究竟在坚持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啊,白止。” 他托起她的下巴,拇指重重揉捻她的唇瓣。 在他俯下身那一刻,她偏脸躲开了他的吻。 “我玩弄了你的感情,是我对不住你。” “玩弄,呵。”白止轻嗤,“可你明明心里有我。”他的吐息清晰描摹着她的颈线,语气温和下来,一如少时他每次哄她那样,“你这个胆小鬼。” 白榆内心一颤。此刻被他一语中的,自己就像个无处躲藏的首鼠。一直以来副副假面,不过是害怕看清自己的心罢了。 可她心里的人何止一个,心中的事何止一件。 浮世祖给了她爱人的权力,却用所谓爱之名将她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帮我?你要怎么帮?”她认讥讽地扯起嘴角,还在做无用的挣扎。 后背的大掌沿着腰线往下游移,抚上她的臀,而后提紧大力压向自己。白榆的前胸直接紧贴上了他的。 “他们欠你多少认人命,就要还多少。” “白榆,你对不住我的那份,也得还。” -- 火光(四) 地下有些潮湿,这般安静下来,仿佛还能听见水雾飘动的声音。 “你不欠我什么。” 在这份寂静叫人心头绞紧之时,她只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既然知道,”他嗓音略有些颤抖,“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白止,”躲开的脸慢慢转回向他,鼻息间淡淡的丹桂香扑洒在凸起的喉结上,随后,白榆伸手抚上他的侧颈轻轻摩挲,空气都变得旖旎起来。 喉结滚动,白止以为自己迎来转机之时,却听得她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幼稚呢。”她垂眼盯着织金的绀色领口。 气氛骤然冷却下来。 “你说什么?” 白榆缓缓抬起眼睫,眼波荡漾又无情。 “我不爱你,听得懂吗?我不爱你。” 身后压着的力道渐渐小下,而后松开。她眼看着面前男人坚毅的眼神变得涣散,嘴角扯起讥讽的笑容,而后无力地向后退去。 无人可查,她暗暗松了口气。 可白止却并未离开,而是转过身,大步走向那张大桌子,从中捡起一个金环玉饰手镯,在白榆逐渐紧张的面色中,拨开了镶玉边一颗小金球。 “不要!”她赶忙冲过去想阻拦,可在呼吸凝滞间,白止已然向后仰倒在地。 白榆跟着扑倒在地,还没扶稳重心,就被压下后颈,吻上了他的唇。 “唔...”她瞪大眼睛,可眼前只有他阖下轻眨的睫羽。唇根本未来得及合上,在相触那一刹便被他强势地侵略了进来,飞速搅拨着她的口腔。 腰间环上的手臂更是将她紧紧压得喘不过气。 她整个人趴在仰倒的白止身上,两人挺括的衣袍都被压皱。 喉头不断发紧,努力咽下被翻搅出的津液。 白榆眉眼拧起,几滴泪珠洇开睫羽,从缝隙间滑落。 他的的动作变得轻柔,缓下,然后稍稍分开了唇,银丝黏连牵绕。 喘息声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紧贴的胸膛此起彼伏。 白止支起手肘,带着她撑起些身子,如水的目光散落在她脸上。 白榆迅速站起身,离远了些距离。她眉心紧蹙,眼尾通红,“你什么意思?” 白止也跟着站起,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她试着往后挪动,却靠上了身后的桌子,那桌面上满是她的筹码。 荒神之刹,男人的躯体已然将她锁在臂间。 “这个机关,是幼时我教你的。”他覆上她紧抓桌沿到苍白的手,鼻尖近到几乎相触,“五年,你心里在想什么,真当我不知吗?” 白止勾起指节,拂去她眼下的泪痕。 白榆咬起下唇,才敢抬眼看他,眼底猩红透着狠戾。 “你别死我这里。” 他眼下抽搐一下,没说话,眼底也泛出些水光。 寂静又一次将两人包裹,就连鼻息的温度都能尽数互相感知。 白榆绷紧的弦就在崩溃的边缘。 她的视线从他的瞳眸移至他的唇,抽噎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仿若万物崩裂,黄沙滚起之时,她伸臂揽住了他的脖颈,而同时他也压过她的后脑,两双唇再次吻在一起,甚至不能称之为吻,而是啃咬。 若说这个吻的源头是情,那么至此,已无关情欲,而是发泄。 两人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想要吞吃入腹,一个想要两败俱伤。 她圈起的手臂越发紧起,将整副身躯都交与了他,几乎失去了重心。 而白止抱着她的力道还在加大,想将这个人揉进自己体内。 室内翻起潺潺的水声,溢出的津液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无人有暇顾及。 她的发髻被白止揉乱,金银器饰不断叮叮当当掉落在地,青丝散下,又被他捻进手心。 她的眉头不再有皱褶,眼睑也闭合。这样的眉眼,只在他半年惶惶不可终日的睡梦里。 可他也闭眼不再去看,他要做的只是全心全意接收这份久违的珍宝。 直到桌边那根残烛燃尽,气氛又暧昧一些,所有剑拔弩张,她硬撑的骄傲,全部散于灯灰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慢下,而后浅浅分离。 “星儿,我不在乎你是谁,”他拥住她,脉动牢牢相贴,“你姓白,姓沉,都与我无关。” “我只要你。其余的,都可以不要。” -- 晨昏(一):柳公子 林间一匹快马疾驰在碎土上,踏起一路的尘灰,又随着跑远的马蹄声挥落。 尘土飘扬向长安城的方向。 城门守卫远远看着往这边冲来的人马毫无要缓速之意,准备叉起长矛拦住这个想要硬闯的人。 “张守正,马首上有猎旗!”一个小兵眼睛尖,忙向长官报告。那猎旗正是御赐的通行无阻之物。 眼见跑马越来越近,马上男子的一声华贵衣袍也越来越清晰。 “快!放行!” 一排长矛直立通行之时,鬃马也冲进了城门,马上男子扎发蒙面,只有一双压低的眉眼意气飞扬,擦肩之瞬朝守正微偏头,说了一声“多谢”,而后瞬间消失无影,没入长安的街角之中。 马蹄在跑入永元街时慢下了步伐,最终停在柳府门前。 男子把缰绳交与门童,跨步入大门,一手拉下了面罩。 “父亲!” 刚从书房步出的两人闻声望去。 三人面面相觑。 “啊,殿下,这位是幼子,名作承训。”柳愈抬手为身旁的贵人介绍道,又转向对面,眼中带着些急切,“还不快过来问三殿下安。” 白术愣了一愣,而后几步上前,躬身作揖:“拜见殿下。” 贺景珩一直盯着他的眉眼看,在他话落后,微微挑眉,轻笑道:“公子不必客气,我与你几位哥哥,也算是老相识了。” 白术缓缓直起身,正不知如何作答,柳愈连连打笑,将此话轻轻挑过,又问向白术:“今日累了吧,你且先去休整,待为父送殿下出去再来唤你。” “是。” “公子去哪累着了?” 应答和问话几乎同时响起。 白术眼神虚缈地瞥向贺景珩,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的气场压得他略微喘不过气来。 “嗐,不过是些市井小事,”柳愈急忙圆场,“怎入得了王爷的耳。这便送王爷。”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太傅大人赶本王走了。”贺景珩稍有失落地摇摇头。 “岂敢,岂敢。在下只是怕误了王爷的事。” “大人莫要如此慎微,本王只是见小公子面善,想要结交一二。” “在下荣幸,听闻王爷喜爱射术,在下恰好有所钻研,日后可与王爷相约。”白术在压下心中那份毫无由头的惧后,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贺景珩一挥袖,“终于明白见到柳公子的感觉为何了。” 他朝白术走近一步,望进他的眼底,“相见恨晚。” “不敢不敢。”白术忙又作揖。 贺景珩扶起他的臂,转回向柳愈:“今日真是圆满,多谢太傅大人。本王这便走了。” “恭送王爷。” “柳公子,后会有期。” 贺景珩留下一瞥,便由柳愈引着朝大门去。 他的气息消失在周围后,白术竟觉周身轻飘,宛若一块压迫的巨石碎散开来。 他明明从未见过此人,可每当他看向自己,总会给人以幻觉,两人之间仿佛有着深深的羁绊。 只容他在原地思索的片刻,柳愈已然送完了人回来,看见他还在庭内,语气有些不善。 “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进来。” 白术跟着他走进书房,见他在书桌前坐下,便立于对侧。 “父亲,今日是我唐突了。” 柳愈瞧见他衣裳上的尘灰,便也不忍再出言相斥,缓下了脸色,“无妨,我们与三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 “什么?” 白术眉头跳动,他只认为皇子是受皇帝差遣来查办,不曾想差事只是门由头,来此商议其他才是目的。 “你们都见过了,为父便也不瞒你。”柳愈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选定了人,便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父亲...” “你是不是想问,身为太傅,为何一定要参与党争?” “...” “提前找好靠山,从前朝到今日永不过时。” 他语气轻松,可那满面愁容,无不揭示着他的谎言。白术眼睛微眯,有什么事,还需瞒着他这个如今的柳家独子。 留他探索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那近来让他去寻的东西,与这位皇子,是否也有剪不断的联系。以柳愈那老狐狸的个性,不会只因两人堪堪见面,就交代如此机密之事。 “好了,不说了。”柳愈收起早已藏不住的苦思,“今日如此急切,是有何收获?” 白术也恢复了面色,压低声音说道: “我在青江乡下发现了一处屋子...” -- 晨昏(二) 四方天内霞光铺卷,永延殿下车马停驻,贺景珩步下侍官搬来的脚踏,小步快跑着上了殿前宽宏的台阶。 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位高帽内侍走出来迎他。 “殿下来了啊,娘娘等许久了。” “杨公公。”他点头笑了笑作问好,跟了进去。 贵妃已然在前殿,一身躁候,见人被领进,忙疾步过来,拉起贺景珩的双手。 “母亲。”他还没来得及问安,就被宫装华丽的女人打断。 “珩儿,正好,随本宫一同去钟灵宫。” 瞧她急切的模样,贺景珩心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母后那边有什么事吗?” 孙贵妃闻言,登时换了脸色,笑开道:“瞧我,又让你担惊。就是皇后的外甥女来了,我带你也去见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外走。 “母亲,母亲,且慢。”他拖住脚步,身前贵妃也定住看他。 “如何?” 他低头措了措辞,“母亲,父皇已经给儿子赐婚了。” 贵妃愣愣眨了眨眼,随后僵硬地干笑几声,她美艳的脸上皱褶浮现,“皇后早上就来后宫请人去聚聚了,本宫这不是...想让你多认识些人。” “儿子都明白,”贺景珩眉目也松散下来,轻拍了拍她的手,“也许久未去陪过母后,正好借此道与母亲同去罢。” 皇后在听见侍官通传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轻轻一笑,“快请他们进来。” “是。” 只须臾,便见睿王扶着贵妃入里来,行至众人跟前。 “皇后娘娘。”“母后。” 围桌坐着的娘娘们,连同皇后身旁的少女,都起身向二人行礼。 “贵妃可算来了,本宫可是从早邀约盼到晚。”皇后抬手示意免礼,“还得是珩儿带着你来。” 贺景珩听出话中有话,忙出言:“母后,儿臣在来的路上恰好遇上贵妃娘娘,便一同前来了。” 贵妃面色略略尴尬,却只能应道:“是...是啊,让皇后娘娘等久了。” “无事。都坐吧。”皇后温温笑着,却在盯着贺景珩低垂的眉眼时发出一声微不足闻的轻哼。 她扶过少女的手,介绍道:“这是本宫亲妹的女儿,随母姓,单名唤作妙。” “温小姐生得可真是水灵。” “多谢贵妃娘娘夸赞,小女怕是不及娘娘们万分之一。” “瞧瞧,”贵妃看向贺景珩,眼中满是欢喜,“多会说话。” 后者只强扯起嘴角回应一下。倒是几位昭仪连连附和。 “本宫也是深宫里待久了,几个亲生的也不念着我,妙妙却是一唤就来,到底还是娘家的好啊。” “皇后娘娘平日若是孤单,固安天天有耗不完的精力,叫她来陪您说说话也是。”贵妃连忙接上。 “那可再好不过了。” 皇后瞥了一眼贵妃,面上和美依旧,问向贺景珩:“珩儿近来如何?你的大婚,本宫这里都准备得大差不差了,一定让你气气派派地迎人入门。” 贺景珩没去看瞬间僵滞下来的生母,粲然一笑:“多谢母后,有母后在,自然一切都好。” “你呀,从小就爱赖着本宫,”皇后以帕掩嘴轻笑,“都快要成家的人了,还一点要为夫的样子都没有。” 温妙稍低着头,只敢盯着自己的姨母看,不时瞟向对面的皇子,又不住描摹那双上挑的眼眸。 那双眼睛也看向她。 她一惊,不由双目圆睁,才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声在她脑中短暂掐断后继续传入耳廓。 “妙妙从来没个正形,咱们家也没想过太快把她嫁出去。” 原是刘昭仪问起她可曾订过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她在家啊,能把屋顶都掀了,也就在你们面前装成个淑女样。” 在场的娘娘们闻言都笑起来。 欢颜笑语中,温妙看见,他的嘴角也微微勾起。那样一副清冷的眉眼下,笑起来竟是这般模样。 一缕魂被勾了去。 -- 晨昏(三) “哟,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皇后瞟了一眼中院,放下茶盏,“诸位都在我这里用膳罢。” 张淑妃抢先道:“呀,真是不巧,景平宫的厨房从今早就开始忙活晚膳了,只能先辜负皇后娘娘好意了。” “无事。”皇后只微笑着。 “那个,臣妾最近肠胃有些不好,太医给开了药膳,臣妾还是回去吃罢。” “臣妾也先告退了。” ...... 眼见殿内人成群离去,皇后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母后,”贺景珩并未随孙贵妃走,及时出声,“儿臣无事,留此陪陪母后。” 眼见身边人的气压没那么低沉,温妙弯起眼角,揽住皇后的臂弯,“姨母,那我们便去后厅吧。” “嗯。” “子泓,这道是钟灵宫厨子的招牌,快尝尝。” 皇后夹起一只鸭腿添至他碗中。 “多谢母后,您和温小姐也多吃些。儿子看您又瘦了。” “你就惯会哄我,”皇后嗔怪地剜他一眼,“叫你吃你就吃。” “是是是。”贺景珩无奈笑道。 温妙咬着筷子,突被皇后一敲,“做什么呢,吃饭呀。” “啊...好。” 在人后,皇后和这个在自己膝下长大的三皇子会亲近许多。 子泓两字,便是出于温郁之笔。 大皇子早夭,她自知亲生的老二资质平平,全然不如老三文武双全,皇帝也看在此,将他送予她扶养,可血脉之中又总隔着些什么。 而这之中,孙贵妃就是最大的隐患。 贺景珩天资聪颖,怎会看不出两个母亲之间的暗流。 因此他十几年向来小心翼翼,甚至会更加向着嫡母。而孙贵妃竟默许了他这种做法。 生身与否,切实强于一切。 “子泓,吴小姐生辰之后,便是你们大婚,关于她的生辰...” “母后,孩儿会看着办的。” “本宫知道你有想法。只是这成婚前,既不能拂了妻家面子,又不能太过张扬坏了婚前规矩,你可切记把握好分寸。” “那母后觉得如何?” “我在想,不如由你妹妹出面。” 贺景珩微微一愣,随即顺水推舟,冁然一笑,“我会去问问永宁的。” 在皇后满意的眼色中,贺景珩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温妙。 “温小姐和永宁相熟否?” 突被点名,她轻颤一下,对向他盯着自己的视线,玉润的耳垂红成一片。 “熟...熟的...”她轻咬下唇。 皇后补充道:“姐妹两虽不多见,可感情却是好得很。” “那温小姐与我妹妹同去罢,也能多见见那些世家公子和小姐们。” “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妙妙恐怕不...” “好啊!好...”她嘴快就兴奋地应下,才发觉自己是多么唐突。 被温妙打断,皇后眉心微微蹙起,眼中泛起几息不争之气。 “那多谢温小姐了。”贺景珩依旧是浅浅的笑意,只是眸底的狡黠未曾有人察觉。 “罢也,你想去就去。” “谢姨母,姨母最疼我了。” 皇后的情绪明显低沉了些,温妙全当未察觉。 这晚膳也无人再开口,直至贺景珩请辞。 他退下时,也低头朝温妙微微一笑。 只是一个礼节的举动,却让温妙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至殿门合上。 “妙妙。” “啊?”她定神。 “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眼里的探究溢出,甚至带着几分微微斥怒。 “我...” “我们温家的女人,难道还要给人做侧室不成?” “姨母...” “你也知道,我一直把景瑜身边的位置给你留着。”温郁叹了口气,倏而语重心长。 温妙却定定看着她,语气坚定:“妙妙不愿意。” “你...你...那可是圣上赐婚!” “妙妙从前只闻其诗书,闻其佳话,如今见其人,全然不负心中所盼。”温妙垂下眼睑,轻握温郁的手,“我知姨母一直都在规避我与他见面,所以今日,必是上天予我机缘。” “温妙!” “三殿下为人君子,正室也好侧室也罢,定不会亏待于我。” 温郁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还能因此巩固三殿下与姨母的牵连呢?” “你...你先回去吧!” 温郁甩开大袖,置气背过身去。 -- 晨昏(四):渴求 “星儿,”白止忽从后面抱住正在给一只金钏安机关的白榆,“以后每日都来这里吧。” 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身形中,白榆只淡淡斜了他一眼,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反正接下来,姓周的也不在。”他抓住她一只手腕,转脸向她,与之肌肤相贴,清晰感受到她的一瞬僵滞。 “你什么意思?” “比起跟你恩爱,他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白榆在他紧拥的怀抱里艰难转过身,眉心拧起,“你对他做什么了?” “别这样看我,我不过是让人跟踪了他几天。”他冷静端庄的面色,叫人以为说出的是什么神圣之事。 她的眉心不但丝毫未松,眼中还浮起一抹狠戾。 “星儿想知道他都去哪,又做了什么吗?” “我不想。” 这样亲昵的距离下,两人的眼睛却一双比一双冷,任谁看了都察不出半分情爱,只能被无故波及蒙上一层冰霜。 到底是白榆先败下阵来。 在从未有过什么过分表情的白止面前,她的冷硬毫无优势。 她抚摸他的侧脸,闭上了眼。 “借我的那批人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嘴角,摸到那处牵动,随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她们都受过严格的调教,看人不会走眼。” “那我先回去了。”她再睁眼,方才那些寒意已尽数消失。 “等等。” 白榆以为他又要耍什么无赖,准备瞪过去之时,却听得他说:“衣服上沾灰了。” 白止轻轻拍了拍她的腰际,在她放下戒备之时突然揽过腰身,吻住了她。 毫无防备地被叼去了舌头,又出乎意料地被早早放开。 “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已不见了身影,连债都无处可讨。 白榆的脑中被白止的那些话搅得一团乱麻,颠簸过几个街区,马车总算是停下了。 “夫人回来啦。”门倌替她搭好脚架。 “多谢小牛。”白榆顺着踏下,对他笑道。 小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不知怎么回,端起脚架就蹿了回去。 “这个小破孩真是。”车夫满脸宠溺的无奈。 “要是府里的人都不再拘谨就好了。”她回头对车夫笑笑,跟着出来迎她的几个丫头进了府中。 “侯爷呢?”她思及此,忽有些紧张。 “夫人出门后不久,侯爷也出门了,现在还未归呢。” “...没说去哪吗?”白榆踏进屋内一边问。 “没有。” “那明环呢?” “也没有。说起来,明环姐姐都出去三四天了吧。” 小千服侍她脱下外袄,看见腰间突兀的尘灰,嘟囔起来:“呀,这里脏了,叫他们拿下去护理一下。” “嗯。你们都先下去吧,用膳了再来叫我。” “是。” 她的呼吸声在一人的屋内震耳欲聋。 白榆在床边坐下,往后仰倒下去,抬臂遮住了眼。 一口浊气深深吐出。 周羡安到底在做什么呢? 说实话,今日周羡安依依不舍地答应让她出府时,她还是有几分惊讶的。究竟是何等要事,可以让他在年节之际,还能放她离开。 纷扰的思绪让这顿晚饭食之无味,当然,餐桌上只有她一人。 月已上三竿,空旷的屋内还是只她一人。 早早洗漱完上床坐着,内心的恐慌到达了顶峰,白榆覆手在心口,揪紧了衣物。甚至有股窒息感袭来,无由无名。 长廊的风声卷进些风火,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的气息,身体一激灵,抬腿准备下床。 屋门被推开,她看见了那双眼睛,躁动又被平抚下一些。 周羡安对上她的视线,水眸倒映出烛光,眼睛蒙上笑意。 他几步跨过来蹲下在她面前,伸臂便圈过她的腰,整个人深深埋进她的身躯。 他在她胸前深嗅着。 白榆愣了一下,随后回抱住他,五指轻轻拨弄起他的头发。 他对她的依赖,就像是苦求一味解药,解开尘世所有牵绊。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 晨昏(五):亲热 白榆轻轻侧脸贴上他的额顶。 “怎么了?” 寂静实在太过漫长,她忍不住出声。 胸前的脑袋又闷了许久,才稍抬起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就是想你。” “外边那么冷,你快去用热水暖暖。” “我回来的时候去了医馆。” 闻此言,白榆瞬间紧绷起来,还未想好怎么回应,又见他眉梢微压,鼻尖呼吸都停滞在嘴边。 “她们说你已经回来了。” 一口气顿时松下。 “天都这么黑了,你放心我在外头啊。” “自然不舍得。可又想,万一能早些见到你呢。” “好了,你快去洗洗呀。”她把他往外推。 周羡安这才把下半张脸也露出来,对她的笑里尽是讨好。 心尖小幅颤动。与周羡安在一起数月,她竟每日都能有心动之处。 她抿了抿唇掩去些笑意无果,无奈地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双唇轻啄了一口。 “那你等我。” 白榆一人坐在床上,眉心又不由蹙起。 心跳得有些快,却不容她去细想。能让她产生恐惧的事情实在过于多了。 床头的灯在不知不觉中就短了一截。 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住她半边脸,她一惊微微挑眉,顺着手掌力道转向侧后方。 “有什么心事?” “啊...没有,就是...明环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她。” 周羡安低头思索了一下,却只能抬眼安慰道:“别多想了,许是与亲戚太多年未见,有太多话想说罢。” “嗯。” 他细细盯着她,从眼睫,到嘴唇,再往下到颈线下隐现的洁白,最后又回到了她的眼眸。 “我们早些歇息吧。”周羡安准备下床吹灭外围的烛灯。 白榆却迅即拉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地转回身。 “周怀,我们...有多久没有...” 她咬了咬唇,说不下去。 眼眶中散发出的无辜让他醉得一败涂地。他瞬间带上几分坏意,凑近她,鼻尖相触,气息痒痒地扑洒向她:“我还以为,星儿不愿再与我亲近了呢。” “你...我只是...不太习惯面对这样的你。我们毕竟...没有循序渐进嘛。” 周羡安不住笑开。 “可是,我早就在梦里循序渐进过了。” 白榆更加羞恼,轻轻推搡了一下他的肩头,娇嗔地斥道:“流氓!” 周羡安倾脸轻轻吻住她。 她搂住他的脖颈,慢慢回吻他。 “周怀,给我吧。” “星儿再不说,我就要憋死了。” 白榆又被逗笑,扑过去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他。 周羡安抱她小心放平在床,双手贴着她领前的肌肤,拨开了里衣,滑向光滑的背脊,唇瓣未有一刻分离。 身前衣物都散开,一双浑圆的乳球浮现在两人颌下,被一只手掌包起,又散开,不断煽起情动。 腿心湿成一片,突被一根长指探入。 “嗯...” 几根烛灯燃尽,室内光线黯淡了一些,却将他的棱角照得更加性感了。很快又进来第二根,抻动着指节,撑开她的敏感洞穴。 唇上的抚慰缓下,逐渐消失,她的小舌还探在空中。她睁开迷离的眼,见他弓着身正扶着自己丛林中的巨物对准。 许久未经此事,难免紧张,呼吸愈发粗重。 头部顶开了口子,缓缓带着茎身往里塞。他继而俯下身与她相拥相吻。 “啊...周怀...” “星儿,里面好舒服。”他慢慢推到底,发出一声低喘。 他在底部停住,好让她先适应一下。 可还没开始动作,就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碎了所有的旖旎。 “侯爷!是我!” 周羡安听见那人的声音,并未生气,而是瞬间撑起了身子,皱眉问向门外:“言严?” 言严?白榆听过他,那是周羡安的心腹,却从未在府中出现过,应是与他在外的事务相关,而现在情形,怕是出了什么事。 “侯爷,恕在下无理,实在是紧急。” 周羡安为难地看向她,俯下身浅浅吻了吻她,而后抽出了性器。 “星儿...” “不用管我,快去。” 他愧疚地点点头,草草穿上衣裤便出了屋外。 穴道挤压一瞬消失,穴口还在饥渴地翕张着。白榆吃力地扶起身,为自己穿好衣物。 此刻,她又想起了白止的话。 还未容她厘清脉络,门扉被戛然推开。 周羡安急切地伏到她身上,掌住她的后脑便压下强势的吻。 她完全未及反应,愣愣睁着眼接收着这一场景。 她的舌被重重挑拨数下,分开时还扯出不舍的银丝。 “星儿,我要离开几天,你在府中有什么需要就告诉老刘,千万照顾好自己。” 还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已起身,出去合上了门。 白榆看着合紧的门缝,心头揪紧,带着紊乱的呼吸便冲了出去。 还好,他的背影还在。 “周怀!” 呼喊穿过寒风,定住了那具挺拔的身躯。他转身,看见她跟出来微有惊讶,见她单薄的身躯更是疼惜心切,准备走回向她。 “别过来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开了一家铺子,等你回来,就能赚钱了。” 她扯着嗓门,声音尖锐,在他听来却满是暖意和希翼。 暖黄的房前,她对他笑着,挥手让他快走。 -- 逢欢(一):送礼 天光大亮不久,院周的人声已然喧嚷。 “还有那边一箱。” 白榆看着廊间人影攒动,指了指靠墙的一侧,男丁们两两抬着个奢华的实木镶金箱子往府门外去。 门外停着一架马车,都准备完毕后,刘管事跳上了车的前舆,朝跟出来的白榆挥挥手。 “夫人,快回去吧,我会妥善送到的。” “路上小心啊,结束了就快些回。” 刘管事唇上的胡须跟着嘴角翘起,“知道了,走了夫人。” 听得车夫一声“驾!”,白榆目送着车尾越来越快地小去,消失在转角。 柳府。 今日公子生辰,全府上下可谓卯足了气劲,从门前御赐的牌匾到一路的草木,再到宽大宏伟的檐廊,无不被装饰得挂满了喜气。 庭院站满了人群,道完喜之后便忙着自己的交际。 来宾从朝堂高官到江湖商贾,每人都看在柳太傅的面子上备起了厚礼,更不乏提前了解这位柳公子而投其所好的,而每人又都带着些藏也藏不住目的。 而夹道的尽头,便站着柳太傅,和今日的主角,小公子柳承训。 柳公子虽是头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却毫无怯生的稚气,礼数周到,游刃有余地回应着高高低低的祝贺。 府中管事又领了一队人进来,快几步走至主人面前,低声宣报: “老爷,公子,元安侯府的到了。” “可算来了。”柳太傅借故结束了上一场寒暄,转向堂廊。他身旁的柳公子却突然眼睛一亮,周身的气息都兴奋起来。 可来者只有一个老头和几个抬着箱子的壮丁。 刘管事不小心对上了那位柳公子的眼神,感受到了盈溢的不善之意,立马挪开。 “太傅大人,柳公子,”他代为俯首行礼,“我们家侯爷突发些事不能前来,只能派小的们将心意送达。” 柳太傅眉间露出几丝轻蔑,也只轻悠悠回了一句:“那便替我谢过侯爷。” 似乎有些过于顺利。出门前夫人还叮嘱过,若是被柳府的人刁难,切记要沉住气莫放心上。 “将这些都搬去库房。”柳公子吩咐身旁的仆从。 “那...小的们便告退了。”刘管事带着一行人往外退去。 目送着人都没了影,柳公子转脸问道:“父亲,宾客到得都比想象的要早,距开席还有一个时辰,儿子先下去清点一下。” “嗯。”柳太傅只淡淡应一声,走向庭院的人群,开启了上位者的周旋。 只见那柳公子面上所有的顺从瞬间灰飞烟灭,轻抬的眼眸中仿佛卸下了伪装,露出了他原本的冷冽。 他绕过正厅,对着身边迎来的仆从说道: “去,派辆二驾马车去元安侯府请人,请不到不许回来。” “夫人!夫人!”小牛慌慌张张地冲进内院,焦急地寻着人。 “干什么?你这算什么样子?”木雯从白榆正在用早膳的厅堂出来,皱着眉斥道。 “木雯。”白榆也跟了出来,轻拍她安抚,又看向小牛,“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那个...那个...外面来了一架马车,说是太傅府的...”他语气忙慌,“还说要请人亲自去祝贺...” “什么?你慢慢说。”听见太傅二字,白榆已有不好的预感。 “外面来了太傅府的人,一定要把人给请去,可侯爷又不在,这...” “夫人...”木雯也有些担忧,抓住她的胳膊。 “你们都莫急,我出去看看。” 一辆比早前送礼那驾华贵百倍的车撵正正驻在门前,立于车前的人一看便身份不凡,见有人出来,朝她福了一礼。 “娘子,在下是太傅府的后勤掌事。” 白榆愣愣回了他一礼。 “上头吩咐在下来请人,只收礼不招待怕会失了礼节。” “无事,请你回去回禀大人,不必劳烦,收到心意最重要。” “娘子,上头还吩咐了,务必请到娘子,请不到就不回去。”他温温笑着,可那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感情,只是来例行公事罢了。 白榆见他这架势,怕是真的会在此一直候着。 她沉默半晌,无奈地转向木雯:“陪我去吧。” “夫人...”木雯忧虑又不情愿。 “侯爷不在,我便得对这府中负责。” -- 逢欢(二):杏树 周羡安同她说过柳太傅为何人。 当年党争中五皇子的心腹,蛰伏在太子党中数年,靠着结党营私里应外合,成为了如今的朝廷命官。顶着可笑的“忠勇公”之名,将曾经的上级、同僚,尽数打入了诏狱。 柳愈吸去了沉家的命数。 那是阴沟里的老鼠,是当今皇帝最阴暗的一只臂膀。 不仅与沉旭升的死脱不了干系,还将周羡安对沉星悬的最后一点念想都劫掳了个干净。 白榆闭着眼靠在高级马车的箱壁上,行得稳稳的,甚至颠簸都被减轻了。 她一会儿到底该如何面对,血海深仇近在眼前,要如何压抑下自己心中的恨。 “娘子,请下。” 马车停稳,门帘被掀起,从外伸进一只手。 白榆盯着那只手静了一会儿,还是转向了身边的木雯。 木雯搀着她下车后,便被领去了别苑。 望见[柳府]的牌匾,她的心猛然一绞,却只能强作镇定往里走去。 阆苑宾客如流,吟诗作赋,赏花品茶,只有几簇目光有暇顾及她。 衣着贵重的管事领着她往前,迈上了正堂的台阶。 堂下的人只见那淡妆素抹的沉鱼之貌朝自己走近,她发髻边垂下的流苏在步频间微微晃动,都仿佛能清晰在他耳边叮当作响。 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而眼神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不可抑制地变得仓皇。 “公子,元安侯府只有一位姨娘在,小的便领来了。” 柳公子微弯的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满意,他勾起唇角,对管事的说道:“很好,去领赏。” “诶,谢公子。” 白榆看着这张与白术过分相似的脸,一时头脑发白,宁愿是自己看岔了眼。可白术自称的“柳公子”,如今不得不让她多想。 那双柳叶眼与她熟悉的那双几乎可以完全重合,还有吻过自己无数遍的劲薄的唇,也迭上了面前的曲线。 她都忘了盯着人家主人看是多么无理的行为。 “李娘子,幸会。” 对面的人稍稍弓身朝她颔首。 白榆悄悄将悬起的心落下。长相身形九成相似,可身段和嗓音却全然不同。眼前这棵挺拔的劲松,又与记忆中那放浪形骸的不羁身影相去甚远。 可是柳家与白家的渊源那样深,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绝不会这么简单。 她僵硬地扯起嘴角,福了一礼,“柳公子,生辰吉乐。” “娘子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多谢。” “公子客气了,都是我们家侯爷的心意,还望公子能喜欢。” 她没再去看他,可不知怎的,竟感受到周身的温度骤降,叫她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开席还有些时间,我便让下人带娘子去内院逛逛,里处都是女眷。” 这份疏离和礼数倒还真叫她放下了些戒备。 她点点头,行礼作别,跟着一个丫鬟往里边走。 来了也好,提前打探一下柳家的情况再做精细打算。 只是进入内院后,还没让她注意到庭院空无一人的古怪,角落那颗杏树就吸引她全部的注意。 曾经那颗夏季亭亭如盖,秋日满枝金果的杏树。怎么会认不出呢,那主干的走向,一次一次出现在她梦里。梦见她沿着伸向院外的树干,爬至高处见她的周怀。可从前即便是冬天,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枯败。 白榆的脚步愈渐虚浮,几乎不受意志掌控朝着它走去。 她笑了。 被砍去的枝桠处还有她十岁时亲手钉进去的玉钩。 伸手抚上那里。儿时还得踩着枝干才能摸到的地方,如今连踮脚都不再需要。 被砍去的那截送给了吴院判做研究,她闲暇时最喜欢在太医院折腾草草木木了。 小星儿给它钉上玉钩,说是给老杏的赔礼。 泪水无声滚落,沾湿了领口的衣裳,她才意识到自己在颤抖。 全身的战栗,无不昭示着崩溃之举。 抚着玉钩的手上突然覆上一只大掌。 她猛然一颤,回过头,竟是那位柳公子。 白榆飞速抽回手抹去了挂壁的泪珠,转过身低下头。 “柳...柳公子。” “娘子有伤心事?” 那柳公子直接伸出手,以指背拂面,拂去她刚落下的晶泪。 “柳公子!”白榆应激地撇过脸去,眉心露出些厌恶。 他却毫不在意,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不得不看过来时,用漾着水波的眼神望进她眸底。 “姐姐,是我啊,”他慢慢朝她凑近,“我是白术啊。” 白榆已然失去了思考,愣愣睁着眼,眼前越来越暗,他越来越近。 慢慢的,唇瓣的触感愈发真实。 -- 逢欢(三):姐姐 唇瓣相触的那一刹,她的脑海闪过千头万绪。 她不得不相信,眼前之人是白术,却又是柳家叁公子,是仇人的儿子,是仇家的门徒。 是什么让他选择了这个身份。 柳愈和白礼,她与这些人之间的恩怨,他当真不知吗。 白榆使劲推开了他。 “柳公子认错人了。” 白术被推得踉跄了两步。 她趁此空隙迅速绕过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还没两步,就被两只手臂交错环绕,捆住了她的臂膀。 身后的胸膛紧贴她的背脊,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也叫她感受到少年发烫的温度。 白术从她肩前探过颈,呼吸离她愈来愈近。 “姐姐,天生就不是演戏的料。” 她拧起眉,左右动了动挣扎不开。 “柳公子现在在对人妇做什么呢。” 白术置若罔闻,竟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间,引得她浑身一僵。 “喂,见到你们家公子了吗?” 院廊处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让白榆更加紧张,哪知双臂的束缚让她无力解开,颈侧还开始印上他温热的吻,轻轻叼起薄薄的皮肤吸吮。 “没有。” “行了,那我去里院找找。” “哎!程小姐!” 那仆从似是劝阻无果。 闻此,白术的力道稍稍松开,她便一举挣开了环抱,迈起步子跑去。 迎面也冲进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少女。 白榆拿不准这位是什么小姐,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便佯怒出声斥道:“没想到柳公子竟是如此轻浮之人!” 说完便委屈地径自跑开,与那少女擦身而过。感受到少女投来的审视目光,她也只当看不见,此刻脱身才最为要紧。 “你站住!”少女高声道。 鬼使神差地,白榆竟然真的站住了。此人不论是想要刨根问底,还是想为她讨回公道,她都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不把这句话放在眼里。 “李娘子?” 糟了。竟有人记得她。 白榆为难地转过身,才看清眼前人,是在赏梅宴上见过的某位官家小姐。她已不记得姓甚名谁,但可以确认的是,上次也好现在也罢,这人对她绝对没有什么善意。 情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糟糕许多。 她叫不出名,默默福了一礼。 白术也在往这边走来。 “李娘子不在府里讨好侯爷,好分一点另一位的宠爱,跑到柳公子面前做什么?” 语气不善地拿周羡安那所谓心上人来呛她,顿时叫人火大,白榆虽顶着别人的身份,更不在意别人对她与周羡安之间感情的质疑,可如此的口头亏也是万万吃不得的。正打算回怼过去,只听得白术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近处插入: “程小姐是不是太过无礼了?” 程归云见白术护着她,一时有些失了主,面对他霎时没了那份刻薄,变得娇柔灵动,还带几分委曲。 “柳公子...” “给我姐姐道歉。” 他靠近后,在冬衣宽袖的遮挡之下,悄悄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姐姐?” “姐姐,你不用理会她。”他温声安慰她一句,又转回冷冷看向程小姐。 “什...什么姐姐?” 白榆完全无意参与他两人的恩爱情仇,本想借此对峙逃开,无奈那只看似没怎用力的手,却牢牢禁锢着她,使了劲却只是徒劳一动。而在感受到她的动作后,那手又紧了紧。 程小姐不情不愿的一句道歉丝毫没被任何人放在心上,白术只顾自对白榆说道:“姐姐,方才扭到了,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继续自顾自地,他将她打横抱起。 “啊!”白榆失重受惊,环住他的脖颈。 只见一片裙摆飞扬过眼前,两人便只剩相迭的背影。 白术踢开门踏进后,才将白榆放下,自己去关门。 他才转过身,就被揪住衣领重重压在了刚合起的门板上。 “白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咬牙切齿道。 -- 逢欢(四) “白术,你疯了?” 她的脸近在咫尺,狠狠瞪着他。 思念过甚,即使是这样的神情也叫他沦陷。 白术痴迷地望着她一会儿,伸手握住颈前的两只手腕。摩挲了几下,使劲一扯,将她整个人都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姐姐,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白榆被迫贴靠他胸前,周围光线被他的身体挡得一干二净,只剩她快气得眼冒火光。她重重把这具将所有重量压向她的身躯推到门板上,又一次恶狠狠瞠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眼前的公子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倚在门上,油盐不进地歪了歪头,眉目含笑。 “我不这么做,你现在怎会在我面前。” 白榆艰难润了润干涩的喉头,凶恶的眼神溃散开些。想说些什么,又被白术打断。 “他有的什么我没有,你为什么不要我啊,为什么不要我。” 他眼中的闪动又让他变回了一个大男孩,可那喃喃如念咒般的不甘语气,又只能配得上一双呼啸着想要占有的锋利眼眸。让人不得不在意,这已经是个城府极深心思晦暗的男人了。 她卸了力,兀自退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姓柳呢...” 她低声说与自己,却被白术嗅到了秘密。 他眼下跳动,心起波涛。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敏锐地察觉到,或许她费尽心机,为的不是回到那个人身边,而是想借他达到更深的目的。 “姐姐...”他朝她靠近几步。 “别过来!” 他被吼得愣住。眼前他的心上人,第一次可以用凶狠来形容。 那一声怒吼似是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无力地揪起胸口,在一声声喘息中渐渐平复下来。 “既然这个柳公子你非做不可,”她继而淡淡道,“我们这辈子别再见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大力按进了怀里。 “不要。”白术的手臂越收越紧,少年颈硕的臂膀将她揉进身体里,把她箍得快喘不过气。他自己也深深埋进她的躯体,“你说了不算。” 少年声音发了狠,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他,她再熟悉不过。正如他将她压在马车里那一天。白榆闭上了眼,不做任何反应。既然一切都是徒劳,还不如开始就放弃挣扎。 “你有那么多秘密,你的心从来不为我打开。”跟着颤抖的,还有他的身躯,“你每次吻我,每次和我做,都只是权宜之计,以为我不知道吗?” “...” “白榆,你真恶毒。吃我鸡巴的时候那么热情,让人还以为你爱我呢。” “你去跟你的情郎光明地在一起,我只能在阴沟里翻索你的秘密。” 她不回应,他便一直说下去。把两人都踩进尘埃里,能一起下地狱就再好不过。 终于,他听见她叹了口气。 这口浊气,终是把所有包袱都卸下了。 “不是。” 她被闷在他怀里,声音只能从缝隙间挤出。 “不是权宜。” 白术眼中的寒光在那一瞬间突然就温和了下来。 “你说什么?” “公子,您在里面吗?”男声伴着敲门声传进,阻断了空气中所有牵绊,气氛骤沉。 “滚远点。” “老爷在寻您呢。” “说我不舒服。” “是...是...” 第叁人的气息随着仆从的跑开而消散。 白术没再开启话头,松开身直接拎起她就扔上了床。 “等等!白术!”她手忙脚乱地抗拒着他倾压而下的迫切。 侧脸的吻和宽衣解带的手同时停住,他撑起身子看她。 “你想说什么?” 她张了张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出口: “我很需要你的爱。” 见他眸光荡漾,她又接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身上的人仿若在一刹那被钉入了天地银白之中,僵硬地散发着寒意。 “为什么...” 她哽咽。 白榆宁愿不去相信他能有什么真情。因为她不愿正面自己会对任何人产生依赖。 “我问你为什么!”他的眼角和脸颊都绷到抽搐起来。 “白术,我不值得。” 他总认为自己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可未曾经历过她的年少,让他败得不堪一击。 “因为周怀,那个周羡安,你一直放不下他对不对?他知道你睡过这么多男人吗?他知道是我给你破的处吗?他知道你在我身下叫得多欢吗?他知道吗!” 她依然试图跟一个几近毫无意识的人讲道理:“情爱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是为什么选了这条路,为了谁忍辱负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知不知道!” 他猩红的眼底马上就要渗出血来。可下一刹,少年又似乎走投无路,整个人倾颓下。 “我们一起死吧,姐姐,我想和你死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 逢欢(五) “我们一起死吧,姐姐,我想和你死在一起,我再让人把我们葬在一起,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这歇斯底里的模样,饶是再坚硬如石的心也败下阵来。 白榆心疼又犹豫地伸出手,最终还是揽过了他的脖颈。 少年在触到她那一刻,便全然崩溃,大幅颤抖起来。 她紧紧抱住他的脑袋在颈前,感受到泪水打湿衣衫,浸透厚厚的裳料,顺着她的颈线滑下。 相贴的肌肤,到最后都不知到底是谁在颤抖。 白榆沿着发丝轻抚他的后脑。 “白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你不许离开我...你不许离开我!” 哭腔的震颤直逼心头,她只能继续安抚,用下颌轻蹭他的发顶。 “你在我眼里,就只是...” 见他只是抱紧她,没再出声,她便接道:“你只是白术而已。” 不是任何人的门徒,不是谁的兄弟,更不是谁的宗亲。 他会在西山的寒夜里给她怀抱,能在山穷水尽时牵着她走出天地。 所以她常常忽略那也是一个姓白的男人。 “而现在,你是柳承训。” 身上的人突然默了下来,肢体也不再有动静。 白术缓缓抬起头。 她的意思,他怎能不懂呢。若非带着爱意,凭什么能让他在她从头到尾的利用中甘之如饴。而他也似乎明白了他的父亲,柳愈,有多么罪大恶极,才能叫她又带上这般恨意。 “那颗杏树,从前就种在我的院里。” 可看见他瞳孔震颤后清明的眼睛,她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白榆覆手摩挲他的脸颊,眼中泛起泪光。 “白术...” 她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强加给她的。需要时招之即来,不需要时只草草给了个借口便打发了。 可他不是一张凭她差遣的仙门符咒,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白术翻身侧躺在她身侧,将她拦腰提溜进怀中紧抱。两具躯体的每一处曲线都严丝合缝。 “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他在她颈后呢喃。 白榆静静感受着他的呼吸。发髻已经在方才的激烈中散得不成模样,饰物散落满床。 进侯府前,她只让他近期不要再找自己,却不曾想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探寻她的足迹。 他有情感,有行动力,更重要的是,他本就无需为她负任何责任。 选择回到柳家,违背的也只有她这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意愿而已。心中那个永远站在她这边的白术,根本就是她给自己捏造出来的。 说到底,他凭什么要因为她放弃这些荣华富贵呢。 白术揽在她腰前的手忙活一阵,扒去了她的外衣。 “你...你要...” “太厚了,感受不到你的温度。”他说着也给自己褪得只剩里衣,滚烫的胸膛再一次更加亲密地贴上她的后背。 身后热源最烫的,还当属抵着她腿心的那一团,让她动也不敢动一下。 “白术,我不怪你。”她调整好呼吸,平静地道来。 “...真的吗?”身后人的气息变得急切起来。 “好好做你的公子,娶一个配得上你的小姐,别再掺和其他的。”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如若你爹让你做什么...” “你就说这些?” 白术倏地坐起,大力将她也提起。白榆毫无防备地就坐在了他的腿上,扶着肩直视他愠着怒意的眼睛。 她并未躲避,选择看着他。 “你好好的。我不想连带着恨你。” 后颈忽被重重掐住,她面色痛苦地缩起脖颈倾向他,咫尺距离他面目狰狞。 “你爱不爱我?” “爱...爱你...”她吃痛地眉心紧绞,五官皱起艰难出声,“我爱你...” “都是假的。你说什么都是假的!” 颈后的力道更大,一把将她按住,在他强劲堵住她唇的同时一把扯去了身上仅存的遮羞布。 -- 逢欢(六):夫妻 空气愈渐变得稀薄,眼前的景象如山崩般袭来,逐渐混沌。 她裸露的身躯被白术紧紧嵌在他身前,两只纤细的白臂丝毫找不到借力之地。 “唔...” 甚至连舌头都失去了知觉,被他叼去已全然不属于自己。 就在白术稍稍放过她之际,白榆迅即扑上前去紧紧圈住他的脖颈,颈脉相贴,好让他无法再封缄她的呼吸。 两人的脉动都激快无比,在喘息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白术,今日,今日是你的生辰。”她气喘吁吁,语气疾速,若是无法即刻安抚下他,便再无脱身之机。 “那么多宾客在...啊!” 白术一把将她推倒在床,眼见着倾身就要压下,白榆又一次紧揽过他,禁锢住他的上身。 “白术...白术...你冷静一点...求求你...” “怎么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 怒吼过后,少年并未有其他动作,想来是因为她的那句哀求。 “你想与我成为仇人吗?” 听到她这句话,他倒真冷静了下来。没过多久,那副狠劣的眉眼也在她的颈窝里低垂下来,渐渐泛红。 “姐姐,你们...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啊,到底想要我怎样啊...” 那泪光叫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少爷!少爷!老爷他喊您呢!要开席了!” 突兀的敲门声再一次插进两人之间。 白术撑起身子。 白榆凝起的眼眸倒映出一张漫起委屈的英俊的脸。 “姐姐,”他抚摸她的面颊,“都搞乱了,你替我整理一下,再去见客好不好?” “好,好。”她顺着他连连应道,“我帮你。” 身上的压制被挪开,白榆由着他捡来被挥开的里衣给她披上。 她低头看着两双手同时忙活着胸前和腰间的系带。 白术拉过她的手走到镜前。 明明上一次给人束发才过去没多久,她却手抖得不由控制。 在抓过他鬓角的碎发时,他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她竟因那轻微的力道一激灵。 “姐姐,”他用侧脸蹭她的手心,“我们这样好像夫妻啊。” 白榆微微一愣,随后在心中说服自己只当没听见就好。 “这还是你第一次过生辰。”她抽出手,替他理好头发,“我从前都不知,你是年后生的。” 白术面色稍沉,伸手捉回了她的手腕。 拢好的头发尽数散开。 “呀,你...”她惊讶地看着披散开的青丝,又看向镜中。他正直直透过镜面盯着她。 他盯了一会儿,微微勾唇缓下脸色,“姐姐,我们会永远幸福的。” 白榆咽了咽唾沫。他在面对她时,好似已有些疯魔了。 她挂起苍白的笑容,“主人翁今日可得光鲜见人,你快让我梳理呀。” 白术面无表情挑了挑眉,松开了手。 她没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专注又迅速地扎起高马尾,将最后一根横簪插入了发冠。 镜中的他似乎很满意,白术站起转向她,将其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嘴角。 “谢谢你。”他又一次低头轻吻她的眉心,“等我回来。” 白榆僵在了原地。她才明白过来,这根本就不是结束。 “等等,白术,”她回过神时,白术已走至门口,她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你...你不等我一起吗?” 他宠溺地看向紊乱慌张的她,轻笑:“姐姐,不急这一时嘛。” 说完,便剥开她的手大步踏出,门板在她想跟出去那一刻便紧紧在她面前合上。 “喂!”她试着拉了拉,显然门已被从外面锁住,便大力拍起门板,“喂!放我出去!白术!” 贺景珩手中的毛笔突然顿住,缓缓抬眼看向桌前立着的人。 那下官妆扮的男人被这眼神唬住,支吾了一阵。 “李娘子?” “是...是。” “还有别的吗?” “没发现其他可疑的。” “行了,下去吧。” 下官松了口气,行礼后默默退出。 人走后,贺景珩又提笔写起字,却不由轻嗤出声。 “沉星悬,你可真精彩。” -- 碎玉(一) 白榆知道,外边是有人守着的。 白术那般聪明,怎会随便放两个小啰喽来看住她。这让她拆门而出的幻想也幻灭了。 她无力地走回镜前,光线透着纸窗,室内一片明堂,打在她苍白的脸上也显明艳照人。可就这薄薄的一层窗户,便能封住她的脚步。 她该意识到的。自己的头发乱成这样,可白术却只叫她帮他梳理。 白榆烦躁地抓了一把杂乱的发丝,百无聊赖地回到床上躺着。 正思考着脱身之法,手腕突然硌到了什么,她抬臂,眼神又亮了起来。 她今日戴在身上的,是自己曾精心设计过的暗器。 “什么人!” 白榆闻声正要起身,又听得外面一阵厮打之声。 打斗夹杂在风声中你来我往数回,伸身手还都不赖。 一方想要弄大声响让人注意到这里,又被另一方压制下去。 一阵狂风卷来,门被从外面挥开。 一个黑影跑进,见她只身着单衣,便戛然顿住僵硬地背过身去。 “娘...娘子,我是睿王府的,快收拾好随我走。” 睿王二字不禁让她挑起眉。 “殿下今日也在吗?”她紧张起来。 “啊,殿下与柳公子有过交情,今日派了礼官前来,我听见娘子呼救便赶来了。” 白榆轻哼一声,穿起衣服。若要说什么凑巧解救,她才不信。不过是被心怀不轨的贺景珩发现了另一位心怀不轨的秘密。 可若能就此离开这里,何乐而不为。 “好了,走吧。”她扣好最后一颗盘扣,走至他身后。 只是门外并未躺着什么残躯。 “还请娘子抓紧我,他们去喊人了。” 白榆还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就被整个托起爬上了墙。 “哎!”趴在檐顶进退不是之时,那人已然翻过院墙,在另一侧朝她伸出双手。 她咬咬牙,只好翻身跃下,未沾他半片衣袖。 一墙之隔也还身处柳府之内,只是出了里院,没再有那股窒息感袭来。两人躲开视线从偏门出,外面停着一架马车待命。 果然,贺景珩可不会只是单纯来带她出去。 “娘子,这边。” 男人回过头,只瞥见一抹虚影消失在近处的巷角,当即追过去,“站住!” 白榆屏息躲在一处拐角后,余光中那黑影一窜而过,才敢松下呼吸,随意一把挽起了散下的长发,跳上了巷墙。 站在那扇木门前,她犹豫了一下。 可伸手覆于门上时,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门是被踹开的。 随着昏暗的地下被打亮,白榆冲了进去,寻着那气息疾步而入。 墙角躺着一个人。他捂着侧腰处,呼吸微弱面色凉白。见她来,看似奄奄一息的脸上艰难挤出一丝笑。 “白止!”白榆扑过去跪在他身侧,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伤处。 “你来了。”话音无力又轻飘,他腰间的衣料早已被血浸透,很难想象布料下的血肉已然溃烂成什么样。 她扒开他的手,眉头紧皱,一边撕开衣衫一边怒斥道:“你怎么不处理它!” “我在赌你会不会来。” “疯子!你怎么不去死!” 错过了最佳疗愈时机,伤口感染,他的力气几乎耗尽。 白止只是笑笑,看她为他心急,为他忙碌,丝毫感受不到痛楚。 白榆去拿来了工具箱,用剪子一刀沿腰线将衣袍劈成两半,一层层掀开,才看见其下的血肉模糊。 她含下一口酒,喷在了伤处。 白止紧紧咬牙,仰起脖颈以承受这刺激。 “呃啊...” 溃烂那处甚至泛起了白沫,叫人紧紧揪心。白榆顾不得那许多,狠心下手剪去了糜烂,又听得他艰难的一声呼嚎。 最后取出小葫芦瓶,将药粉洒在创口后,只剩下缠纱布这一环。 白止的脸上已然不剩一丝血色,在此过程中,两人的眉心都未曾有片刻松动。 她将纱布一圈一圈围着他的腰裹上,清晰看见腹肌的沟壑一深一浅吸动,得以窥见他已用尽全力隐忍。 可在缠起时,有什么硌到了她的手臂。 她垂眼看去,只见男人腿间高高耸起,把衣料都支起了帐篷。 “你!你还有精力想这个!”她狠狠瞪过去。 -- 碎玉(二):试探 “这瓶药...你还是拿走了...”他苍白的嘴唇微动。 是那日竹林间,被白止含着怒意嵌入竹子的那只。 白榆目不斜视地替他包扎,闻言刻意碰了碰他的伤处。 “嘶...”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俯身绕过他的腰肢抽出缠了一圈的纱布,可在回身时,手臂硌到了一块硬物。 臂上有触感时,她已有些不好的预感,垂眼望去,只见男人腿间高高耸起。 “你!”她瞪他,“你还有精力想这个!” 听得白止轻笑一声,她不再理他,专注缠起纱布。 方才随手一放的剪子不知藏去了何处,只能递至口边,咬牙撕下。手劲一重,又不留心撞到了那里。 白止倒吸一口凉气,咬起下唇。 “它,它怎么还在!” 他沉沉吐息几次,才弱弱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英朗的五官尤显虚弱无力,说出此话并不觉轻浮,可嘴角稍稍的上扬是藏不住坏心思。白榆清晰感知到他变了。从前那个冷面威严的兄长,如今全然对她卸下了包袱,为世事所纷扰,也为男女之情所困。 她白了他一眼,收拾好药箱准备起身,却被他抓住了手一把拉过。 白榆倾扑在他身上,慌乱地避开他的伤口。 本想斥他,却见他双目涣散地瞅着她的嘴唇。 她局促地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我该回去了...” “他不是不在吗。” 被他打断,白榆来了脾气,呛道:“那是我家,我不回家去哪儿?” 他没说话,默默看着她,只是周围的气氛都沉了下来。 “我不回去,他们会出来找我的。”她缓下语气和面色。 “不要走。” “我送你回宅子。” “不要走。” 白榆全然不理会,使力扶他起身。 “不要走。” “我夫君不在,不代表我没有。” “放任我出现在这里,你就已经背叛他了。”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她的怒点,可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他说得没错。她早就背叛她了,早在向他掩藏秘密那一刻。 假面被揭开,她只能无能狂怒。 白止捉过她的两只手,将她带到离自己更近的面前,眉眼也严肃起来。 “哪来的什么夫君,人家娶的是李星乔。” “只有我们永远是一条绳上的,星儿。” 她眼神飘忽,从不敢正面他的直视。 “放开我,时间不早了。” “我想吻你。” “别闹了!”白榆甩开他的手就要起身,却被更紧地钳制住,同时脑后一股大力将她压下。 “唔...” 逼仄的空间里不一会儿就翻涌起水声。 她使劲抵着他的双肩想要撑起身子,白止便顺力放开了她。 “你要放任它这样吗。” 这个“它”指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么新鲜的腰伤,你今日就不想活了?” 白止笑道:“这才是你心里想的吧。” 她狠狠剜他一眼。 “我没关系,死不了。”他抚过她的后颈,朝她凑近了面颊,鼻尖交错,“你想,就可以。” 他炙热的呼吸扑洒在她湿润的唇瓣上,心头一阵酥麻。 未等她心中有所挣扎,嘴边就印上了他的唇。脑中怕是鬼使作祟,白榆竟阖上了眼。 唇瓣交相轻柔安抚,浅浅吮吸并未深入。 颈侧忽传来一阵痛感。 她睁眼,是白止的拇指,正重重碾磨那处皮肤。她痛地扭起脖颈。 “怎么弄的?” “什么?” “今日去哪了?” 白榆才想起,被他搓磨的地方,正是被白术叼起吻过之处。瞳孔不由震颤。 “还有别的男人?” “别乱说。”白榆挥开他的手,心虚地站起远离他。 白止也跟着起身,腰间的重伤丝毫没有对他的行动产生任何影响。 他抚过她的脸,一手拦腰将她带进了怀中,目光如水般化开。白榆紧张地盯着他的下颌。 “那是什么?” “跟你无关。” 强作镇定地说完这句,她听见他浅浅笑了一声,而后被他轻轻搂进怀里。 -- 碎玉(三):近来如何 在他的包裹下,白榆慢慢放松了身体,感受到他的气息就洒在颅顶。 “伤,怎么弄的?” 他许久没回答。想来也是因为白礼。 白榆轻嗤一声,“不是说我们才是一根绳上的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俯下脸,“我选你,我选了星儿。” 这句话就意味着,白止迟早会有背叛师门那一天。这是一封投名状。 甚至可以说,兜兜转转这么久,他们之间就只差了这个。 仿佛在一瞬间,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不复存在。 白榆不是不相信,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 一个扶养他长大,一个教会他本领的人,竟能轻易舍弃。 除非,除非是仇恨。 她自然不会认为是因为爱她。 白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仁骤然紧缩。思绪过后,她也放松了警惕,主动环上他的腰,松松地抱着。 “好。” 总之现在的情势,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而对白止来说,像是一切都云开月明。 他的脸上浮现笑容,整个身躯都从紧绷的状态下融化。 “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他自然不是当真想犯着重伤做男女之事,他只是想看清她的底线。她也的确心软,这对今后要走的路来说并非好事,不过她的身边还有他在,他才是那把利刃。 两人来此都未借车马,便只能散步回去。 并肩走出巷口,接近闹市区,白榆悄悄拉开了些距离。 才远离不过叁尺,白止的五指突然伸进了她的指缝间,十指交扣握紧后,稍稍使力便将她拉回了身侧。 她面露为难,却懒得再与他争辩,从腰间取出一只面纱,单手将两边扣在了耳后。 白止看着她动作,随后瞥向了别处。 “和我走在一起很丢人?” “我怕被人看见。”她始终目视前方,补充道,“传开就不好了。” 没有人再说话,夜间灯火亮起,街市人声鼎沸,他们只默默经过,无所流连。 他会不时瞟她一眼,霓虹映照她面,连睫羽都散着光芒。 原来,曾经的所有依赖,都是她演出来的。她想要他看到的样子,便是一个无家可归,将全身心都交与他的体弱女孩。真实的她心明如镜,从小带着怨恨,带着目的,还可以对他冷漠至此。 她心中那一点点柔软,是上天对他唯一的眷顾。 白止的宅子离这儿并不远,走过两个街区便进了拐角。 从这扇门出去,至今已然数月,这儿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没有人烟却一尘不染。 白止牵着她步入大门。 她心想不能就此跟着他进屋,否则一发不可收拾,当即便要请辞,谁料身前的人先一步停下了。 “我就送到...” 她话未说完,就被他扶着腰推到了大门边的院墙上,面上罩着面纱,他便啃上她的脖颈。 他曲起膝盖挤进了她腿间,往上一顶。 “嗯...” 血液往下腹涌去,她只能环着他的脖颈借力。 不会...不会要在这儿吧... “不行...不行...” 唇间挤出含糊的音调。 白止慢慢放开她。 “明天,”他语气坚定,“明天我带她们来见你。” “休息的时候注意伤口,别碰水。” 她胡乱喘息,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转身逃开,跑出了还未合上的宅门。 “夫人可算回来了,我们刚派人去太傅府寻了,只见到木雯,她硬说还没结束呢。”见她回府,几个丫头忙凑上前关心。 “我中途觉得闷,便逃出去透气了,快遣人去把木雯接回来,一直等着真是辛苦她了。” 她取出怀中的首饰交给身边人,在白术的床上散落后,她便将它们收了起来。 “她才不辛苦,太傅府上把她们招待得可好了。” 几人竟还流露出些羡慕。 “明环还未归吗?” “还没呢,夫人这么一说我倒也奇怪起来了。” 她兀自点点头,“我明日派人出去寻寻。” “啊,夫人有两封信呢。” “信?” “都摆在房中了,下午来了一封,晚上又来了一封,信封都长一个样呢。”丫头们觉得奇怪,却也没说出来。 白榆脱下外袄后,拿起床上两封信。 那信封是用上好的工纸所制,其上还印有织金暗纹,拿起它时,白榆便有些心悸。皇家才会用这般华贵的信笺。 摊开里面的信纸,她当即心绞,顿感呼吸困难。 [近来如何] 她都能想象到写下这封信之人是何种挑逗神情。那人见她迟迟未有动静,便又来一封: [明环活命] 只四个字,想说什么却不言而喻。是提醒,更是威胁。 她近来的担忧果然不无道理。如果没猜错,还会有第叁封信。 计划不再快些是不行了,可她也决不能弃明环于不顾。 贺景珩,她必须见。 -- 碎玉(四) 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她盯着那四个字,仿佛明环经历过的苦难就清晰浮现在眼前。 贺景珩的心狠和手段她怎能不知。 她就不该放明环出去,她就应该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明环有心事时,总是看着自己的手。 怪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全然未曾注意到明环的情绪。 白榆撇开信笺便冲出了屋子,迎面也跑来一个丫头。 “夫人怎么出...” “小千!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她急切地抓住小千的衣袖。 小千被她的焦急怔了一下,而后递出手中之物,“夫人,又...又来了一封...” “谁!是谁送来的!” 小千见自家夫人眼中同时闪着的火光和泪光,少经人事的她一时有些犯了怵。 “是信郎吗?”她接着问道。 小千愣愣摇了摇头。 “那人在哪!走了吗?” “我...我不知道...” 白榆不再废话,往府门跑去。 “哎!夫人!” 小牛还没来得及将门合上,看见匆匆跑来的人影,便停住了动作。 白榆擦着门缝便冲出府外,身后跟着不明所以匆忙跟来的几人。 她四处张望,可接近宵禁,这片富宅周围早已没了人烟,在夜里格外冷清,甚至凉意寒寒袭来。 “怎么了夫人,夜深外边危险,我们进去好不好?” “小牛,去让老吴给我备辆车。”她僵在原地,没有理会众人的劝说。 “夫人!”木雯上来拉住她,企图叫她先冷静,“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吗,夜里太危险了,侯爷肯定不放心。” “不行,明环有危险。” 众人听见明环,都默了下来,面面相觑。 “明...明环姐姐她身上有些功夫,也..不差这一晚呀。” “不用车了,给我备马。” “夫人!那,那我跟你去!”离嫣从人后挤出来。 “你们都回去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这府门半步。”她的态度不容置喙,又转向小牛,面上出现了从未对众人有过的怒气,“快点啊,牵马。” 大家都慌了主,一是不敢再多话,二是绝不放心她夜里单独出门,更明白她这一命令看似是责罚,实则是在保护他们在府中安全。 “是...是...”小牛慌里慌张就跑去了侧门马厩。 她转而目露凶光看向众人,“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思过!” 又不忍看他们的神情,转身跟上了小牛。 那日被贺景珩骗去睿王府后,她只在回来的路上依稀记得一些路。 她翻身上马,循着记忆找去。 今日的衣裙实在不适合骑马,裙底被马鞍撑开,往里灌着凉风。寒夜的冰刃刮在她脸上,泪眼有些模糊。 在找到记忆中街角那座石像时,她勒缰停住了步伐。 跑马在石像前踏步,不时转个几圈,等待她发令。 可她突然不敢再往前了。 再走一步便是虎穴,进了虎口能不能活命暂且不好说,但绝不会完整地出来。 明环是怎样取得他们的信任,才能将她带回到周羡安身边。他们又会对明环做什么呢。 白榆牵着缰绳的手越握越紧。 马儿又迈起步子,拐进了一条副街。 “娘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位名唤长珏的鄞先生在门前,牵过她的马。 果然,贺景珩料定她今晚会过来。 白榆面露一丝讥笑,没等他的带引,白了他一眼便绕过他大步跨了进去,目中无它,沿中庭步道疾步,周身都仿佛散着怨气。 真进了狼窝,反而不再那般恐惧了。充斥她的只有怒火。 灯火亮起之处还是上次那间屋子。 屋门被她一脚踹开。 -- 碎玉(五) 贺景珩正坐在桌前烹茶。 门被踹开的动静让茶香都散了些去。听见响动扭头望去,人影已经冲至了跟前。 他只知她大胆,却也没想到,白榆会愤怒到直接掐住他的脖颈。 她在咫尺前恶狠狠瞪着他,指尖深深陷入他两侧的颈脉。 贺景珩面不改色,只微微涨红了些,倒显得有了血色。 他眼带浅浅笑意,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起来。 “明环在哪?” “怎么头发都没梳。”他另一只手拂去她额前挂下的碎发,浮起几丝玩味,“还是,在哪弄乱的?” “我问你明环在哪?” 颈侧的指尖陷得更深。 “刺杀皇室可是大罪。”他的笑只为人平添怒火。 “那你杀了我啊!” “娘子这样,”他握着她腕骨的手也渐渐收紧,“是杀不死人的。” 说完,只稍一用力,她的肘关节便被折弯,连带着整个人失力跌进了他怀中。 “放开我!” 白榆手忙脚乱地拆解起他的禁锢,瞬间就跌成了弱势。 贺景珩看着她挣扎间胸腔的起伏逐渐变沉,感受着她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松开些力道,开始等待兔儿自己落网。 白榆眉头紧蹙,无奈扶住自己的胸膛,一股无来由的昏沉袭来。 “明环...”她几乎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明环在哪!” 他贴近,在她耳垂上嗫喏:“等沉星悬做了本王的妻子,她就是管事丫鬟了。” “你会遭报应的...” 浑身愈发瘫软,还感胸中热意无处发散,她面目扭曲,扒住了自己的领口。 “还没让你喝我的茶,怎么就这样了。”他温柔地为她剥去外衣,“是不是太热了?” 直到这时,白榆的意识完全溃散,瘫倒在他的胸脯喘着粗气。 贺景珩轻抚起她的脸颊,目光如水凝视着她。 “热...”她反复启唇,却只能吐出一字。 “星儿,我帮你好不好?” 她的眼前只有一具模糊的人影。 周怀... 她左左右右看着他的脸,想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手缓缓游移向下,摸到了她的腿心,就连外裤都有些洇湿。 “要不要我帮你?” “要...” “我要怎么帮你?嗯?” 终于,一丝力气都不剩,她阖上了眼,嘴唇还微微开着。 贺景珩腾出一只手压灭了腾起烟雾的熏香,嘴角尽是满意。这刚从西域流进来的宝贝,被他拦下查获,今日一试,效果竟比想象更甚。 他俯下身吻上那双毫无设防的樱唇,畅通无阻地进入侵略一番,才将人打横抱起,准备起身往床榻走去。 “有人!” 还未离开座椅,突听见屋外传来府卫的叫喊,警惕地看向屋门。 哪知有人从身后破窗而入,一把匕首在视野死角直直刺进了他的肩。 “呃啊——” 贺景珩猛一颤抖,双臂失劲之时,怀中人就被抢了去。 “快来人!”他捂住肩膀,瞪着那扛着人窜走的黑影想瞧出些什么来。 “殿下!”几个府卫冲进来。 “废物!抓刺客!”他紧拧眉心缓解痛楚,又加了一句,“女人要活的!” 白榆毫无意识,被人扛在肩头飞上了屋顶,只有途中的颠簸让她胃里作呕。 那人肩很宽,能牢牢驼住她,一只劲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带着她飞檐走壁,将捉拿的呼喊远远甩开。 待恢复些知觉,她已身处暖光的室内。 眼帘中出现一双眼睛。 “师兄...” 听见这两个字,白术有片刻的怔愣。 “星儿,难受吗?”他用指背摸了摸她的脸,触得一手湿汗。 “我好热...我好热...” 被贺景珩脱去外衣,她只能揪着单薄的领口。 “星儿...”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此刻已无意去探究她与那个男人之间有什么秘密。若要说身为白止的他对此人还有什么怨念,那么身为师兄的他对她便只有满目疼惜。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她喃喃着,“帮我...” -- 碎玉(六):解欲 “废物!” 贺景珩一脚踹开脚边的矮柜,四方形的东西硬是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其中纳置散得七零八落。 “殿下恕罪!”跟前跪着四个黑衣府卫,俯首紧紧贴地。 “连个刺客都抓不住,”贺景珩蹲下,捡起地上一个小铜匣,“那你们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府卫们丝毫不敢抬起头来,可室内随即陷入了沉默。等待着贺景珩的施令,此时每静一刻,他们便煎熬一分。 贺景珩盯着自己手里那只小铜匣出了神。直到肩上刚包扎过的伤处又渗出血,洇红了昂贵的锦缎,痛感隐隐袭来,他才从手里移开视线,冷冷瞥向齐齐跪着的人影。 “滚。” 如此简单就被放过,几人一时不敢相信,愣了片刻,才慌忙起身飞速退出了屋子。 人都走后,贺景珩才走到床前坐下,打开了那个小匣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毛笔。 这么多年一直被他好好保存着,即使是现在看来也有八成新。 多年前,在东宫下学后,一个被处处唾弃的皇孙躲过了值守宫女的耳目,悄悄溜进了学堂,从一张桌间取出笔袋,思虑半晌后,才偷拿走了这支毛笔。 那个座位里的东西件件都昭示着主人的身份。绣着蜻蜓立荷苏绣的笔袋,编上粉蓝封皮的课业本,就连那支毛笔,都是鬃马毛混杂着金色鸢羽制成。 贺景珩轻轻笑了一声。 如今一切都变了,他是受宠的高贵皇子,何必再对着旧物思那求之不得的人。 他要什么,都会有。 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白止的屋内闪动着烛光,照得气息暧昧。 卧在身下的女人主动勾着他的脖颈,翘起身子忘情地接收他的吻。 白止俯在她身上,手掌在其腰际轻轻抚动,摩挲起一片情欲。她的裤子早已湿得不成样子,牢牢贴在皮肤上。 “够了...”白榆微微张开迷离的眼,“难受...好难受...” 白止随即扒开她的肚兜吻上了锁骨,渐渐游移向下,叼起饱满的乳房,含糊应道: “马上,马上给你。” 说完腾出手伸向下,夹着湿透的亵裤揉捻起来。 “啊...”白榆下意识抱住了胸前的脑袋。 很快,一根硬物抵住她的腿心开始磨蹭。 “我...师兄...”她语无伦次,带上了哭腔,眼角的红晕也泛开,铺满整面潮红。 他的吻继续往下,在她腹上留下水光,宛若在清潭中点出的涟漪。 她知道眼前人是他便好。 终于感受到硬物破开穴口,她的意念都被源源不断送往花心。 白止缓缓推到根部后,停了一下。 他突然勾起她的腰身,带着她往后坐倒在榻前的躺椅上。 “啊——”白榆紧紧箍着他的臂膀,受激皱起脸来。 “星儿,我还有伤,你自己动,好不好?” 他抚摸她的后颈,在耳侧落下一吻。 白榆牢牢抱着他,可欲望无处发泄,只能吃力地扭动起腰肢,穴壁还在不断绞紧,完全挤压成了男人性器的形状。 “呃啊...”白止浑身绷起,连牙关也紧咬。 白榆张口,坏意咬住了他的肩膀借力,动作幅度大起来。 下体交合处拍打出水声,还有穴内挤压的淫靡之音。两人相贴的肌肤细密地渗出汗珠。 他虚扶住她的臀,感受臀肉一次次在手心变得饱满,沉重的呼吸逐渐转为喟叹。 窗边的烛灯燃尽,换为月色洒进来。 被他手掌抚摸过的地方就像留下了烙印。白止舍不得闭眼,贪婪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雪白胴体,在月光下就像雪原圣女,情迷时的她又此刻又只属于他一人。 “星儿,选我吧。” 他喘息不止,再顾不得什么伤口,猛然发力,将身上人顶弄出肉浪。 腰腹纱布很快渗出血色,性器的顶端也当头浇下一股沁凉的淫液。 -- 碎玉(七):愿望 周身热潮散去后,白榆的身体恢复冰凉,下意识向着热源寻去。 醒来时,她正紧紧贴在一具胸膛前,见那里衣的交领掩着脖颈的青筋。她缓缓抬脸看去,白止微微俯着脸,能清晰看见他的睡颜。 他合眼散发,眉目的锋利淡去了许多。 可白止并无睡意,只是害怕她醒来后,昨晚的激情和现在的温存都会变成一场梦。 白榆又垂下了眼。 她全然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选择。若说昨夜只是未解情欲一时冲动,那么现在,她发现自己似是释然了。 当下能将她完好救出来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而已。 白榆伸出双臂环住上了他的肩,侧脸贴上他的脖颈。 白止的身体一刹僵滞,未曾想过她会做出此举。 “你醒着。”她轻轻说。 他默默睁开眼,只能看见她乖巧靠在自己身前的侧颜,喉结处都是她的鼻息。 见他没回应,白榆抬眼,用指腹轻触他颈间薄薄的肌肤,观察他的反应。 被她抚过之处敏感地绷紧起来,喉结跟着滚动。 白止再忍不下,从她身下探过手,将她整个人紧压进怀里,才慢慢睁开眼。 “伤!”她急促的扭身躲开他腰那处。 “无事,它好得很快,早就没事了。” 她虽全然不信此话,却知晓他现在最需要什么,缓缓循着他的力道贴近那具紧实的身躯。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仔仔细细望进他的眼底。却不知道说什么,便又一次垂眼埋进他的怀中。 有这些就够了,她最终的抉择再清楚不过。 “星儿,再给我一些底气吧。” “...什么?” 他将下巴搭上她的发顶后,轻轻吐了口气。 “等一切结束,我们就去西洲。你不是最喜欢草原吗,我们去那,身边只有彼此,好不好?” 粗茶淡饭,朝霞碧落,还有她曾想过两人下辈子的绿野连空,雁过斜阳。 那夜他骑马离去,决绝如死生不复相见。 如今一切释然,他紧密抱她入怀,可她只觉自己是个完全的恶人。 他不知道,一个用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会向往草原,只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她牵挂的人,那里是他意气风发的战场。 白榆也至今才明白,她只爱她自己,爱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好生活。 “到那个时候再说,现在不想这些。”她的拇指在他下巴轻轻摩挲。 “星儿,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白榆的手顿住,想缓缓收回身侧,却被他一把抓住。 白止拉过她的手,又放回脸侧,俯脸轻蹭掌心。 “只在我身边。” 她默了半晌,才低声应道: “好。” 话音刚落,腰背的力道松开,随即又是一股大力将她提起,铺天盖地的吻向她袭来。 白榆没有犹豫,当即给出了回应。 白止似乎是想将她的灵魂都吸走,灵活的舌尖总是让她猝不及防地被叼走,到最后全然不属于自己。 这个吻有些过于漫长了,潺潺的水声延续了许久许久。 到最后,她的下半张面颊已然失去知觉。她推了推他的身躯。 唇瓣终于缓缓分离。 白榆对他的索取心生了些怯惧,索性背过身去不面对他。 白止并无异色,从后抱住,收起手臂让躯体紧贴,胸膛喘息的起伏一丝不落传向她的背脊。 “你昨夜跟踪我?” “嗯。” 白榆一时无语,轻轻叹了口气。默了许久,她才又说: “我得早些回去,府里的人一定一夜未眠。” 白止不再说话。 “你不是说今日带人来见我吗,所以...” “所以,”他打断,“这与你回去与否有何干系?” 身后的人探上前来,俯脸于她颈间。 这回换作白榆没了气势,颈侧呼吸弄人痒,她状似无意地闪躲。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她平静的话落,室内弥漫开一股窒息的宁静,白止撤开了力道。 “不在乎就不会失去。” 他放开她,先起身下了床,气息充斥些低沉。 话虽如此,他却也放她离开了。 -- 鹰眼(一) 元日后几天,年节氛围逐渐淡去,长安城中恢复了忙碌,沿街商铺开起,摊位人流如织。 “大娘,这个几钱啊?” 一个衣着不凡的妇女提起首饰摊上一对耳坠问向中年摊主。 “哟,夫人真有眼光,这可是天然白玉做的,看你面善,就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现在白玉要这个价了?” 女人嗓音骤然提高,一时吸引了许多目光。 摊主大娘似有些尴尬,忙挥手让她冷静些。 “我们这是天然的,你看看这成色嘛。” “大娘,这就有些不讲理了,”此时,边上一位略微朴素的妇人近前来,“今日东边新开了家行子,里边的首饰是又好看又便宜,你这一对儿,放在那边成色更好的只要三十两呢。” “此话当真?” “当真,我刚经过那边,现在都快堵得水泄不通了,要是闲着可以去看看。” “嘿,哪来的凑热闹,怎么还带折人生意的。”摊主忍不住黑下脸来。 “人家好歹还是个铺子,这儿就一个摊儿,”妇人瞥了摊主一眼,“要我说啊,人真心做生意的,有那么多人气是应该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大娘撸了两把袖子,“说我不是真心做生意?” “哎哟您可别急,我可没那意思啊。”妇人也怕真惹上事,撇撇嘴走了。 女人讪讪放下了手中的耳坠,朝摊主尴尬一笑:“大娘,那我就先不看了。” 她快步带着仆从离去,周围看热闹的也速速散去。 东市主街上一家崭新门头下人头攒动。 按理说这店面并不算小,可除了结账的柜台处留了些空,商品陈列柜的周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大家别挤了!”只有收银的姑娘有暇朝着人群喊上一句,“新店开业活动大家都有份儿!” 话音还未落,就被人声淹没。 店里的多是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安城里时兴什么,全凭她们爱去哪。因着这儿什么款式价位都有,也各种衣着打扮都不少。 也正此时,清净的侧门处一位贵妇人由几位姑娘领了进来,只是室内并非方才的铺堂,而是装修更为奢华的里间。 “夫人,请坐。”管事打扮的引她入座后,以眼神示意身后的丫头们,又转回向她笑脸相迎,“您先稍等,用些茶点。” 远处的门后是一间更宽阔的屋子,中间的桌上铺着那位林夫人的画像。 “右侍郎林金的正妻,当家主母心狠手辣,不可怠慢,一定要详细记下她的要求。”伏在桌前的姑娘对身边人说。 “姐姐,需要告诉老板吗?” “我会去说的。” “好。” 很快,几个丫头带着些样板和纸笔而出,走向那贵妇人,仔细礼貌地询问她的喜好。 二楼临街的窗都只开了一条窄缝。 白榆靠在窗边,从那一缕天光间窥见外边,只有一小片月白色的袖角滑落窗杦。 她今日妆扮简单,素色交领外只一件绒比甲,长发只有两根簪低低挽着,下裙在她的倚靠下铺开在窗台上。 白止看见这抹侧影时,在原地驻足了许久。 何需去寻什么月神,眼前便是。 他走近得悄无声息,扑过去将她抱进怀中的动作却急迫又沉重。 白榆被吓一跳,当即转过脸,瞧见探至自己前颈贪婪攫取气息的脑袋,高束的马尾挂下,散在她颈间弄人犯痒。 “你怎么知道在这?” 自那日他带一群姑娘来给她差遣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白止捉住她忍不住逃开的脖颈,吻了她的下颌抬眼,“闻到你的味道。” “从哪上来的?” 他不经意撇了撇后窗,“那儿。” 白榆挑眉,面不露色又看向窗外。 “内堂有道楼梯,把它放下来就行。” 白止轻笑,“知道。就是从那上的。” 他只是紧紧从后抱着她,呼吸,没再有动作。 -- 鹰鸣(二) 二楼都能听见楼下店铺里喊着要打烊的女声,随之而来的是群众的叫嚷和不满。 “收工。”白榆散漫地从身后男人怀中直起身,放下支起的藤窗,将闹市斜阳挡在屋外。 “这么早?”白止也从窗台起身,走去帮她放下另一扇,“这街上才刚亮灯,只有你关门了。” 白榆淡淡撇他一眼,“我们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还有,供不应求才有噱头。” 白止闻言轻轻一笑。 “还没有消息吗?”她接着问。 他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他许诺她,会安插人去贺景珩身边打探明环的消息。 但却没许诺要帮她救人出来。 “我来正为此事。” 白榆浑身一紧,面色随之急促,朝他走近几步。 “什么?她怎么样?” “确实没虐待她,只是关在院里不能出门。” 也是,毕竟还要以此威胁她。 白榆重重松了口气,并未察觉白止有些心虚的眼神。 “走吧,去地下。” 她本想趁着最后一抹余光赶紧离开,转身时却又顿了顿,思虑过后回身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地下同店面虽一脉相通,入口却相隔万里。人还未散尽,她也不好像白止那样直接掀起地板下去。 出了后门的人烟已然比主街上稀了不少,白止还是有些惊奇她竟不若上次那般在意,光明地与他牵手同步。 他甚至觉得,两人能一起在阳光之下,便是他此生的心驰神往。 看着她被余晖铺满泛着金光的发丝出了神,不知不觉便进了无人的小巷。 这条巷子极少有人迹,是繁华都城里最破败不堪的一面,在城管空白区,现下许多人家都将家中废品堆放此处。 能遇见的可能也就是捡垃圾收废品的。 提及此,便有一人迎面走来,低头走在阴影里看不清脸。 白榆有些紧张,当即想抽开手,还未使力,只见那人转身捡起了地上的铜铁制品。 她悄悄松了口气,待到再无人影,又四处看了看。 “没人了,走吧。”白止没再察觉到人息。 她点了点头,蹙起的眉心却未松开,无由的蹊跷在心中蔓延。 地下已有人稀落的人声,点起的灯让人不觉黑暗。 “先生。”几个姑娘看见两人进来,朝白止唤了一声。 也有懂事的带头叫了一声“老板”,其他几人便也跟着叫。 走近看,包括今日街上首饰摊的摊主、光顾的客人和过路人,还有进出店里多次的“贵客”此时都出现在这儿。 白榆让大家都先歇会儿。 没过多久,又来了店员打扮的一群丫头们,而她们,则都是在后堂服务的那拨。 大家便又都起身围过来。 “林夫人定了一条翡翠项链,雀翎边。”今日那管事丫头拿出一本册子。 白榆点点头,“我知道,剩下的交给我。” “我们推销后,她还定制了一条手钏和一对耳坠,今日还拿走了那对香芜玉环。” 白榆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耳坠送女儿,手钏说要送给...什么新婚?” “那是不是不用做功夫了?”一个稚气丫头抢话道,很快有人拉住她,对其摇了摇头。 “我们推测是大小姐,她与母亲关系最好,嫁与少保嫡子后一直有紧密联系。” 白榆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接着问:“最近京中有谁要成亲?” 问出口后,她心中便有了答案,只是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愿正视这个答案。 “睿王和太尉小姐大婚就在下月。” 这句话说完,白榆桌下的手已然攥紧。 她直至今日才反应过来,贺景珩竟从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她分明厌恶至极,却从未真正想过要叫他不得好死。 是因为什么呢?只为了他的那点偏爱吗? 而此刻,只需在给吴小姐的礼物中做些手脚,便有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他,那个威胁她、强迫她,同时也毫无保留诉说占有和欲望的,高高在上的男人。 -- 鹰眼(三) 长久没听见白榆的回应,几人面面相觑。 而当事人愣愣看着桌面,坐下的拳头越攥越紧,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令人尴尬地宁静。 “星儿。”白止悄悄在她后腰捏了一下。 酥麻的触感让她一惊,下意识看向他,才发现所有眼睛都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睿王和太尉小姐下月大婚。”管事姑娘复述了一遍。 “嗯...我知道。” 白榆面上满不在意的模样,可眼底浮起的波澜却被身旁的白止尽数收入眼中。 他自然不知晓这两个人有什么可令她深思的,但男人的直觉让他不得不注意到“睿王”这两个字。 白止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睑不住跳动。 “还有吗?” “前店有人盯着,没出现官家的女子。” 白榆只点点头,没再有话。 白止冷冷从她眼底移开眼神,“那今日便到这。” “是。” “别一起出,看着点人。”他补充道。 后头的几人停住脚步,待到先前身影完全消失,才陆续离开。 少了人气,地下又变得阴冷了些。 白止的气息变得异常有存在感。他轻轻将她掰向自己,微弓下身与她平视。 白榆缓缓抬眼,他充斥着探究的眼眸完整出现在眼帘内。 她最害怕的便是眼前这个人太懂自己,毋庸置疑。 白榆抿了抿唇,抬手摩挲了一下他印着云纹的衣领。 “我给你做一身衣裳吧。” 白止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茬。 “我这身不好吗?” “出任的时候穿这么张扬,就不怕引人注目吗。” 他轻笑的吐息散在她面颊。 “不怕。但星儿要给我做衣裳,我高兴还来不及。” 白榆急切地想再扯些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便胡乱提了一嘴: “那你后来,有再见到白榕吗?” 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潮湿的空气一瞬间降至了冰点,他的目光就如寒霜般覆盖她全身。 可她只能强装毫无怯意的样子,喉头滚动,接着出口的语气也冷下来: “你动手还是我来杀?” 白止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没控制住力道,竟听见骨节一声轻响。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张了张口,干涩地辩解:“我...我没有...” “怎么,你怕我还有恻隐之心?” “她是我的仇人,不是你的。” 白止拧着眉,呼吸变得沉重,压抑着心中怒火。 “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抚地攀上他的脖颈,顺着他后脑的发丝轻捋,“我都明白的。” 说完,她凑近以鼻尖相触,而后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长珏敲了三下门后,里面传来贺景珩一声应允后,他推开门,进屋轻轻合上。 “王爷。” “送到了?” “亲手送到柳公子手上了。” 贺景珩冷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眼看他。 “这个人还真是坐得住。”他托着腮,食指轻点脸颊,“你说,他这次会有什么反应?” “属下...不知。” 贺景珩丝毫不在意手下因惧意产生的局促,自顾自谈着趣。 “从哪冒出来的一个柳公子,收到贡品玉弓也不为所动,若是霸王狩猎图都打动不了,下次,是不是得送玉玺啊。” “王爷!”长珏闻言大惊,扑通一声跪下。 “你怕什么。” “属下不力,查不出此人来源。” “起来吧。”贺景珩轻飘飘一句,拿起茶杯把弄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用拇指重重捻着杯沿上一处小裂口,手劲发狠面色却不改。 不过是一个觊觎他东西的蝼蚁。 “殿下,”门外来报,“有客,自称柳府承训。” 座上的人嘴角勾起。 “好生请进来。” -- 鹰眼(四) 锦衣公子手捧锦匣,跟在府卫身后进入内庭。 中廊有条石台铺就的径道,白术垂头盯着每一级石阶。从第一次收到睿王送来的礼物时,他便知,这位皇子绝非想同自己交朋友。 他按兵不动,不仅因为对方未知的企图,也因初见时感受到的压迫。 “殿下,柳公子到了。” 贺景珩闻声从桌案上抬头,见到来人便挂上了笑容。 “拜见殿下。”白术小心抱着臂间的物什行礼。 “柳公子好久不见。”贺景珩笑着起身,绕过书桌走至他面前,双手将他扶起。 “在下惶恐,殿下送如此贵重的物件,在下收不得。” 白术微微躬身伸手将长匣递上。 “柳公子哪里的话。”贺景珩推了回去,“本王是真心想同公子分享好东西罢了,看来公子无心呢。” “不敢,实是受宠若惊。” 两人身形相差无几,贺景珩却居高临下般看着他低垂的眉眼。 “我们坐下说吧,一直站着也不是样子。” “好...好。” 茶桌前两人对面而坐。 贺景珩拎起炉上的茶壶。 白术忙想伸手接过,“殿下,我来吧。” “柳公子如何这般客气?”贺景珩躲了躲,看向他时眼神似有寒光,却连白术都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因为只下一刻,他的面色便温和如玉。 白术愣了愣,面前的茶杯已被满上。 此人即使还未挑明意图,便已让他如坐针毡。 虚伪又锋利。 “本王喜欢柳公子,想对你掏心窝子。” 此话一出,白术提杯的手微微一颤。 “殿下...” “总是如履薄冰般,也太没意思了。既然是朋友,放开来交心便是。” “是。” “唉,这样要待何时才能与公子自如地谈诗作赋,挥刀舞剑?” 白术轻轻一笑,缓解了些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举起茶杯,“确实是在下扫兴了,望王爷见谅。” “这才好。”贺景珩也抿了口茶,接着说:“既然公子不愿收下这幅霸王狩猎图,这间书房中还有许多,我们一同赏过后公子自己选,如何?” “怎么这么多人啊,兴致都被搅没了。” 两个少女并肩站在门牌外,拧眉瞧着檐内的人头,身后还跟着一溜仆从。 “归云姐姐,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火爆,我们下次再来罢。” “等等,别,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瞧一眼。”程归云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臂弯的手。 “这...要如何挤进去...” 白榆依旧靠在窗边,看见这两张在不同场景中出现过的熟悉的脸,眼神一亮。 “你约我约得急,我都没带腰牌,若宜,你带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 “那用你的,拿出来我们走。” “姐姐!”吴若宜被拉着往前,只能使力驻足。 程归云回头看她,“怎么?” “要...要腰牌做什么?” 吴太尉管得严,可不容她拿着吴家身份胡来。 “好妹妹,现在这世道,有谁会放着光不沾?跟我来就是。” 吴若宜惶恐地跟在后面,腰间挂着太尉府的令牌。 果不其然,只一会儿功夫,两人还未挤进门槛,便有里头的人注意到那块不起眼的小木牌,过来迎她。 “二位可是要看看首饰?” “是。”程归云抢答道。 “啊,那请随我来。” 程归云偏头朝身边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喜欢这幅?” 高大的柜前,贺景珩问手持展开画卷的白术。 白术的眼神上下描摹着那幅游姬图,这已是他能所见不那么珍贵的一件。 “在下不才,更爱欣赏美人。”他调笑道。 “是吗,”贺景珩挑眉,顺手抽出另一副卷轴,“那公子要不要看看这幅?” 白术小心将手中画放在桌上,取过他手上的。 画卷展开,是一幅少女的肖像画。 看着年龄不过八九,身着红色绒袄,童子髻活泼又俏皮。 大户人家会为小姐每年留下一幅肖像,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即使是这样一双稚嫩的眉眼,也能完美想象出她成人之后是何模样。 贺景珩盯着他,看见清隽的眼眸里闪过错愕。 “是不是长得很像某位娘子呢?” 他目不转睛,微勾起唇,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 鹰眼(五) 白术愣愣盯着画像上的脸,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贺景珩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丝微表情,唇角几乎压抑不住地上扬。 “柳公子不认识?” “在下...” “你说,像不像那位元安侯府的姨娘?” 见白术噤声,手上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接着问: “公子,喜欢她?” 白术全然未曾料及他会如此直白地将话挑明了说,不由浑身一僵。 两个男人之间萦绕着压迫的气息,每静一分,无由的窒息感便更重一分。 贺景珩并没有想打破这份安静之意,不等到白术的回答,他怕是要一直盯着他,盯到他脊骨发凉。 原来竟是为了她。 情势明了后,白术倒轻松了些。 觊觎人妇可不是什么光鲜事,他拿不准贺景珩要做什么,亦或是以此威胁。 白术调整好僵滞的呼吸,从画像上抬起眼,对上那玩味的眼神,冁然一笑: “殿下说笑了,那位是在下母家的一个姐姐,儿时不得家父喜爱,便与姐姐关系近些。” 他自知无人有能力查出他生母的消息,这一来既开脱了自己,又无从考证。 贺景珩挑眉,过了半晌,直到安静要将对方吞噬之即,才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两位兄长,若非他们,本王还没机会结识公子呢。” 白术微微颔首,“哪里的话,殿下与在下有缘,自会成为知交。” 话行至此,白术已有了理所成章的台阶顺势而下,他复而卷起画轴,问道:“殿下可否将此画赠予在下?不知姐姐的画像怎会流落民间。” “柳公子很有眼光呢,看不上霸王狩猎图,却看上了她。” 谁料贺景珩却将画从他手中抽走了。 “抱歉,柳公子。这幅,是本王的珍藏品。” 白术猛然看向他。 他的眼睛里,一切都明了。 “殿...下...”白术发现自己的嗓子瞬间干涩得发不出声来。 贺景珩却话锋一转:“几年前下面的人送来的美人图鉴,这是其中一幅,也是最合本王眼缘一幅。” 不得不感慨说话的艺术,字里行间,他便与画像主人一丝一毫的渊源都没有。 “不如,柳公子也拿珍视之物与本王交换?” 白术看着他毫无玩笑的眼睛,苍白地扯起一个笑容。 “请容在下回去思考一番。”他突然想到什么,“殿下大婚之时,必双手奉上。” 贺景珩的面色陡然僵在脸上,一冻三尺。 这场博弈,不想竟还能被人反将一军。 他扯了扯嘴角,“那,本王便等着了。” 让人送白术离开后,贺景珩一把挥开了桌案上的东西。书卷和笔砚砸出一连串声响。 他撑着桌沿,咬牙平复着怒气。 “母家姐姐?”贺景珩讥笑一声,“你可别后悔。” 程归云剥开一个沙糖桔递给身边的少女。 “多谢姐姐。” 吴若宜接过,掰成小瓣送入口中,不忘留心四周有无人在看自己的吃相。 “从来不想妹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我送你一套首饰罢。” 吴若宜闻言差些呛住。 程归云拍顺着她的背,听得她着急忙慌地摆手摇头道:“不用不用,姐姐,真的不用,我是找你来逛逛街,不是想让你送...” “别急,我明白的。”程归云垂下眼,“只是一想到你生辰上那一出,就气恼不已,替你觉得不值,我们姐几个总归是为你撑腰的。” 前不久太尉千金十五岁生辰,她的未婚夫并未出面,这本也在情理之中,可代为前往的,竟还有个温家的侄小姐。 那温小姐风光无限,同睿王只沾名不沾亲,自然不能不叫人多想。 “没关系的。”吴若宜闷闷道。 “你总是这么懂事,叫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好?进了王府,我们还能帮到你不成?” 白榆在门后将一切收入耳中。她本全权交由姑娘们伺候贵客便是,不知怎的,对两位小姐来了兴趣,便亲自来盯着。 几人早已端好了样品和纸笔,出去前却被白榆拦住,便有了这些对话。看见她的眼色,几人才走出,热情地迎向两位千金。 -- 鹰眼(六) “那个,那个那个,拿近些我瞧瞧。” 程归云一连点了几个远处姑娘手中的托盘。 “来。”管事的超级人挥了挥手,让她们上到两位跟前。 “哇...”两个少女对着盘中的首饰晃了神,珠宝的光芒在她们脸上粼粼斑驳。 “这个是什么啊?”吴若宜指着一颗水滴状的晶石问道。 “小姐,这是西域的粉色宝石,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汀帕蓝。” “哎哎,若宜,你看这个。” 被程归云拉了拉衣袖,她依依不舍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叫什么?”程归云目不转睛道。 “这个叫伽红,也是西域的。” 那宝石通透,混着几丝杂质倒更显韵味,莹莹的蓝光晃得人心动不已。 “若宜,喜欢吗?” 没见过的东西,也不知能否负担得起,她怎敢轻易回答。吴若宜又瞟向了那颗粉宝石。 程归云得不到回答,转头看她,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抹粉光。 半晌,她问道:“定做的话要怎么买?” “若是看中了宝石,整颗买下便可随意定做。” “那颗,”她指了指汀帕蓝,“做项链会不会亏了?” “边角料是可以无偿加工的。” “那就它了。项链有什么款式?” 吴若宜这才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开始交易了,她慌忙拉住程归云,“姐姐,你真的要买?” “你都要嫁人了,我当然要送你喜欢的,戴上这富贵泼天的稀奇玩意儿去当主母,我看谁敢对你不敬。”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的,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这你就别管了,”程归云拍了拍她叫她安心,又转回面前捧来的簿子,“这个好看!要这条。” “姐姐!” “小姐,定金是一百两,等出货时若满意再交全款,三百六十两。” 堂中旁的几人无事,便先退下了,留她们继续歇息。 “女子出嫁可是一生中至重之事,只要你还能念着我的好就行。”程归云说着就向身后的仆从要了钱袋,取出银票递了出去。 “姐姐...” 吴若宜眼睛红红的,眼泪快要夺眶而出。这个纨绔的程家小姐,旁人都道她霸道刁蛮,甚至每次同她一起玩,都觉自己弱势不已,却得如此推心置腹,叫人怎么不动容。 “好了,怎么还要哭了。”程归云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头。 吴若宜勉强地扯起笑,却抑制不住挂下的嘴角,弄得人啼笑皆非。 两个少女同时笑出来。 “姐姐,等你嫁给柳公子的时候,我就买一颗拳头大的伽红,给你做个头冠,天天摆在柳府招摇。” “那你可说到做到啊。” 玩笑着玩笑着,程归云的眼神渐渐不聚焦在对面少女的脸上。 不到五百两巴结一个睿王妃,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这笔生意怎么想都不亏。 “你跟柳公子怎么样了?” “嗯...我虽没见过他两个哥哥,却也觉得他不像是太傅家的人。” “此话怎讲?” 程归云转眼思考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特别聪明,但是又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我从前去柳伯伯那儿玩,都未曾见过三公子。” “可能是保护得好罢,所以教育也用心些。” 见吴若宜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她接着道:“别说他了。要我说,那个姓温的再敢出现在你和王爷面前,我非把她撕碎了不可。”她的面色都跟着做狠。 提及此,吴若宜的情绪又有些消沉。 “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还是和永宁公主同来的,你们不用这么放心上。” “你又不是没瞧见她那得意样,皇后的侄女又怎么样,你可是太尉的掌上明珠,圣上钦点的王妃。” 白榆倚靠在门后,抱着臂,面无表情听着这一切。 上一次同闺中密友讲些姑娘事,又过去多久了呢。 犹记得那些避她不及的嘴脸,只有她沉家是瓮中之鳖。 “姐姐...快别说了...”吴若宜羞恼的轻声传来。 “我们在茶馆不也说这些吗?”程归云却还刻意放大了音量,“一家店若是连贵宾的隐私都保护不好,我让我哥来砸了便是。” -- 棋谱(一) 十三岁被赋予了新的名字,每日晨起,被师兄师姐带着早训,而后是无休无止的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杀手。 她的身骨毫无功底,便只能从头开始,被师姐压着身板,忍着裂骨之痛动弹不得。 后来她见到了大师兄,自那起她便没有一天不期盼着早起见到的是那个冷面却又贴心的兄长。大师兄对她最温柔,无时无刻不顾忌她的体格,那双大掌在帮她摆正动作时,总是牢牢握住她的身肢,叫人安心。 习武,调香,运器。 从一开始,如若自己是真的失忆了,如今早该幸福的。 不,她忘不了,忘不了血骨的仇恨,忘不了从前的人。 日子是在一天又一天匆忙的规诫中磨到了今日。 而今,却似乎又过上了窠臼里的日子。 榻上只她一人,铺褥经过一夜依然冰凉。用过早饭后,她便只待在这窗边,俯瞰长安东市的主街。 明明身处嘈杂,却又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女工们将贵人定制的半成品做出来前,她便在此坐到黄昏,听听铺子今日的情况,这便是一日。 “日日都这么看,还没看够?”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白止合上隔板朝这边走来。 “全当修仙。” 白止哼笑一声,“修仙可不沾人事,你修的哪门子的仙?” 他站定在一块立着的木牌前,像是从哪拆下来的废旧公式栏,上边钉着十几幅人像,还有一张纸上画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白榆见他盯着看,便也往那走去,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就被拐进了怀里。 “我还不知道,你的计划有这么庞大啊。”他贴近面颊,语气中并无质问,绕在她腰后的手臂严丝合缝托起她的重量。 “你说,我的身板子这么弱,你当初是怎么让我练出功夫的。” 轻笑的吐息传来,他说:“你还好意思提这茬,知不知当时...” 白止突然止住了话音,两人的面色在同一时间变得沉滞下来。 他默了许久后,诚挚道:“星儿,那些日子...都是我们一起走过来的。” 白榆垂下眼,周围光线被他的身躯档去了大半,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白止偏头再一次望向那些画像。 “真想快快把他们都给杀了,我就可以带着你离开这繁琐的尘世。” “一步一步来。”她只用了一点力气便解开了他的手,走回到窗台倚坐下,“不急。” 白止跟过去,坐在她旁边,也想一探究竟这市井到底有何吸引人之处。 除去这家店面的人声鼎沸,无论是隔壁茶馆前揽客的小二,还是对面布料店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确实能叫人看许久。 两人静静坐着,天气转暖后,偶有微风钻过窗隙,扬起额前的碎发。 直到远处一架马车缓缓驶向街头。 只一眼,白榆的心都开始猛跳。 她不会认错,那是元安侯府的车舆。莫非是周羡安回来了?只是他平日出门若无她一同,通常会骑马出行。 白榆抓着窗柩的手收紧,心也跟着提起。 马车停在不远处,再往前一步闹市区便无法进入,她的眼神紧盯车帘,看着它被掀起,而后—— 是他。 是那个让她牵挂数日却能在一瞬间让她忘却所有琐事的人。 她的眼睛都明亮起来,闪着微光。 周羡安向着铺子,向着她走来。 而白止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在店门口张望的人,神色刹那间紧张起来。 白榆兴奋地站起身,却被白止一把扯住了手臂。 “你想这么早就让别人都知道吗?” 以免被揪住尾巴,她只将这个铺子的事告诉了府里的人。 可白榆已经听不进任何话,执拗地想要跑下去。 “不要去。”白止又用了些力,才刚将人拉回来些,就被挣开,眼前只剩一抹白影。 “星儿!”他蹙眉低吼。 更出乎他的意料,她竟是从正店冲出去的。 只见她穿过人群,扑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 棋谱(二) 只一片衣袖划过楼角。 白榆推开隔板前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穿过了屋子的正堂,挤没在人群中。 “周怀!” 周羡安的眼神在闻见这一声魂牵梦萦的呼喊之时,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定下了。 就如那个暖春沉府门前,少女软香飞奔入怀,他刚伸出的双臂间扑进她的身躯,连带着暖阳的温煦从内而外将他包裹。 周羡安揽臂紧紧箍住怀中人,侧脸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你终于回来了。” 白榆的声音由有着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娇嗔。 “对不起,对不起。” 近日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她似乎全然换了一个人,喉间还有些哭腔。 “回来就好。” 周羡安抚过她的后脑,迫切地吻了下去。 就像两个遇见甘霖的久旱之人,贪婪地享受此刻欢愉。 街上人来人往,再忘情也要面子,更何况是有如此身份之人。 但似乎只有白榆这么想。 周羡安丝毫不顾她的小力推拒,按住她的脑袋啃咬过来。 她只得扭头躲闪,唇瓣才终于得以分离。 白榆羞恼得恨不得钻进他的怀里让人看不见自己。 而罪魁祸首则游刃有余地坏笑,轻轻抚摸她的身体。 “这里是不是很忙?怎么不叫她们来帮你?” 她们指的自然是府中的丫头们。 “我雇了专业的人来看着,我就只坐着喝茶而已。”她抬起脸仰望,而他也正好垂首。 “星儿既然这么闲,”他俯下脸朝她逼近,“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白榆愣愣眨了两下眼。 “不...这儿,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我...” “能有什么急事比...重要?” 他语气含糊不清,叫白榆怔了片刻,随即便读懂了那一串是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熟透了。 “你!你!” “知道了。”周羡安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颈,“那什么时候回家?我来接夫人。” 白榆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回答,灵机一动而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把自己洗干净在床上等我。” 这回轮到周羡安定定消化她这句话。然而他怎甘心让她占了上风去,勾起唇角。 “那夫人可得好好宠幸我。” 白榆将他推向车舆处告别后,却在大街上忧起了心。 眼神不自觉就瞟向了二楼的窗子,支起的缝隙依然原样,可总觉有森气飘萦而出。 方才确实太过冲动了。 这一路来,不知能遇上多少耳目,不论是盯着这家铺子的官家娘子们,还是对元安侯感兴趣的政客们。 白榆有些浑噩地绕至后门,踏上了一刻钟前刚从此飞奔而下的楼阶。 推开二楼的门板,里边的寒意竟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底气不足,她有些心虚地走进去合上了门板。 白止安静地坐在窗台前,双臂撑膝,两手交错,听见响动,冷冷地抬眸望去。 冰冷的,没有怒气,一团散着怨气的死灰,才最让人害怕。 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榆轻轻走过去,扭捏感到达了巅峰。 她将将张口,却听见白止说: “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 她措手不及,两人的关系甚至比她被劫掳去那一夜更加恶劣,此刻,似是已然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白止见她没回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朝她走来。 白榆正紧张他会做些什么的时候,白止却与她擦肩而过。 “就这样吧。”他说。 她竟一时慌了神。 白止扶住门板想要打开,腰间却突然环上一双手臂,她从后抱住他,前胸紧贴他宽阔的背脊。 “我错了。”情急时刻,她的呼吸些许错乱,“不要离开我。” 他没有即刻回答,而是长久静默后讥讽地问她: “你说,我该怎么相信你。” “我...我发誓,就我们两个,我们去西洲,我们去西洲好不好...” 白止面色不为所动,掰开她锁住的手转回了身。 她急切地勾住他脖颈,吻他的下颌、嘴角,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头一回如此卑微,白榆渐渐停了下来。 白止盯着她不敢抬起看自己的眼睛。 楼上忽而传来一阵混乱的巨响,把下面正做事的姑娘们吓得一惊。 -- 棋谱(三):惩罚 “你要我相信,前一刻还在跟别的男人你侬我侬的骗子,会选择我,是吗?” 白榆被他这一问彻底失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争取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挽留的举动。 如此想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其中一人强求来的。 “就这样吧。” 她听见他说。 白榆在一瞬间感到了害怕。 “不...” 眼见着白止又去推门,她急忙抱得更紧。 “我们去西洲,就我们两个,去西洲,好不好...” 白止使力解开她的手,转过身。 可她并不敢看他,他就紧紧盯着那双胆小的眼睛。 “白榆,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吗。”他轻蔑的语气给她头顶一棒。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白榆愣愣站在原地,站在他擦肩而过的地方。 想象中自己挽留他的模样,是她都未曾见过的。 可白止并没有推门而出。 相反,她的身后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一阵巨响砸过地板,一楼里间忙碌的姑娘们都被吓得不轻。 “什么声音?” 几张脸面面相觑。 “不知,我上去看看?” “嗯,快去。” 店铺内依旧是人身熙攘,热闹喧嚣之中完全无人在意楼上的异动。 而只一层台基之隔,在那块满是画像的木板前,剧烈的晃动和粗重的喘息声之间一片混乱。 衣冠齐整的男人仰靠在藤椅上,而他的身上,还躺着一个已然瘫软的全裸女人。 散落一堆的女子衣衫之上,他们的身体相连。 女人被顶得连喘息都不再成形,只能吐出咿咿呀呀几个音节。 白止一手揉弄着她的乳房,一手在她的腿心,重重碾磨着那颗花蒂,同着性器的进出,源源不断的淫液浇灌着他。 今日若是像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走了,那他为了她舍弃一切的时候,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个姓周的知道吗,”他凑到她颈侧,唇瓣在她脸颊磨吮,“他心爱的女人现在正套在我的阴茎上呻吟呢。” 幼稚的人才会选择置气。连她的人都没有,再去强求她的心有何用。 白榆全然使不上力,只能仰起脖颈缓冲下体的刺激,便正好勾住了他的肩。她身上的细汗黏住几缕散开的头发,面上的表情迷离到极点,却更加诱人了。 本雪白的胴体此刻无处不泛着潮红,如战损般,于他而言,那就是他的战利品。 白止本不愿从此般魅惑的场面移开眼神,余光瞥见两人面前的木板,眼神又变得锋利起来。 “怎么都是纵欲而死,”他看向几张画像右下角用小字标记着的计划,“纵欲要怎么死?嗯?” 腿面激烈拍打,藤椅的脚簸动不断敲击着地板,而四周的颜色渐渐被水打成深色,有汗水,更多的是欢水。 “这个人呢?他怎么死?”他指了指一张还未写明的人像,搓磨阴蒂的手指更加灵活,飞速拨弄起来。 “呃...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一大股水流喷射而出,浇湿了他指着的那张画像,墨迹渐渐洇开,人脸也变得模糊。 高潮来临之后,女人的身体剧烈起伏,艰难缓起这口气,全身已然软得不像话,化成一滩水覆在男人身上。 她并没有冲过去抱住他,所以她默许了他正在对她做的一切。 白止轻笑了一声。 “我的星儿,在我身上这么舒服?” 他的性器依然直直杵立在花穴内,丝毫没有餍足之意。 他掰过她的下巴,半吮半咬吻住了那双唇,堵住了喘气的口子。 白榆闭着眼,任由他侵略自己,只能以鼻息相呼。 可男人嘴上吻着唇瓣,手上揉着乳房,下体又开始了顶撞。 她的眉心蹙起,找不到任何方式解缓,只有喉间溢出哭腔的嘤咛。 -- 棋谱(四):挽留 习武之人的精力似乎怎么也用不完。 情欲到顶,白止身上每一寸健硕的肌肉都成了让她痛苦的刑具。 今日的他似乎都忘了怎么爱惜她,肌肤的沟壑深深显现,身上浮起的白浪随着他的发力愈来愈大。 性器直直捣至深处,杵进花心,一下又一下,只浅浅抽离便又吻过宫口。 白榆被颠起又落下,没有任何支撑,任由自己在他的联结和抓揽下,重重打在他硬挺的身躯,完全失了声,本闭合的双眼也因失了力道而浅浅掀着。 淫靡的水声贯穿耳膜,却在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时戛然停止。 本因情迷而温柔无比的眉眼骤然冷厉。 “什么事?” “先...先生...”门外姑娘听见是他,支吾了一阵,“有...有什么事吗,方才...” “没事,走。” “是。” 随后急促的脚步声连串踏开。 白止冷脸瞥了一眼门板,在感受到清净后,才又买下头,啃起身上人的脖颈,腰腹发力的同时将她向上托起。 白榆涣散的眼睛突而猛然睁开,沙哑的嗓间却嚎不出一丝声响。 男人的性器捅入了宫口,进入神秘的孕育生命之地宣示主权。 一股窒息感向她涌来,可还没等她用最后一丝气力应激,一股激流射在了子宫壁上。 精水就像粘合剂一般,将交合处黏得更紧,涌下的淫水被严丝合缝堵在穴内。 白止低哑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耳廓,她彻底晕了过去。 他并不急着分开,而是俯下头,交颈感受她的脉搏。 相贴的肌肤更加让他满足。 夕照的太阳即使穿过窗隙依然刺眼。 白榆醒来时,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差别。 她动了动脖颈,才发觉自己的下巴正搭在别人的肩上。很快,在一只大掌即将按住她的后脑之即,她支起身,看清了面前人。 白止还是那样倚靠在藤椅上,而她已衣衫齐整,曲腿于他身侧,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双目交汇,本以为总该发生些什么。 但是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 她眉心跳动,在内心挣扎过后,再一次伏过身紧搂住他的脖颈,身体有些许哆嗦,更向他贴近了些。 此举让他感受到她的依赖,若是能将下午那桩事忘却就再好不过了。 她不断紧着手臂,好让他的热度更多地传向自己。 白止哪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就差把“不要走”说出口了。 像是投降一般,他叹了口气,而后侧过脸轻轻蹭她。 “星儿。” 她的小幅颤抖并未停止,甚至转过脸来埋进了他的颈间。 “星儿。”他抚着她的脖颈将人带起来,望着她,“我不会再走了。” 白榆有些惊讶,明明是自己负了人。 “我不会再走了,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想要我也好,不想也罢,你都只能选择我。” 白榆拖着一副残躯回到府中,幸好月亮还未高悬。 情事过后腿心还未处理干净,昏迷时白止只草草给她清理了一番,到了此刻又粘腻无比。 刚推开正屋的门,就有一个身影扑过来,急切地拥住她,随之是铺天盖地的吻落下。 “唔...周怀...周怀...” 周羡安受到胸前小力的推拒便停下,眼巴巴看着她,好似在说,明明是她这个负心汉叫自己洗干净等着的。 “我今天好累啊。”她捧起周羡安的脸,眨巴着眼睛撒娇道。 眼前的人一瞬间变得失落,却还是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 “小骗子。骗完感情怎么不骗身子了?” 白榆隐去眼中的愧疚,将他推倒在床上,俯下身对着他的唇啄了几口,马上就感受到一个硬物顶着她的下体。 她伸过手抓住那团鼓包。 “我帮你舔,好不好?” 谁料周羡安的脸色就如那春日的天,瞬间阴沉,拧着眉将她的手抓了回来,坐起了身。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他整面严肃,是真的有些生气,白榆一时没了方向。 “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他败下阵来,一把将她搂紧怀中,抵着她的额角,“不会舒服的。我舍不得,星儿,我舍不得。” -- 棋谱(五) 周羡安像是怕眼前人即刻消失一般,紧紧抱着她,手臂的暗劲没有给她丝毫动弹的空间。 “星儿,不要再这样了。” 白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前,暗暗垂下了眼。 “嗯。”半晌,她轻轻应了一声。 “不是累了吗?快去泡一会儿。”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 “嗯...”这次像是撒娇,她抱住他的腰身,“周怀。” “在呢。” “周怀。” “嗯。” “...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我也是。” 不知想起什么,白榆竟酸了鼻头。 她将脸藏进周羡安的胸前一会儿,整理好了突然泛起的情绪,做无事发生般仰起脸,眼睛弯弯,“那我去泡汤了。” 周羡安顺势放开她,扶她下床。 “它怎么办?” 她回头问他。 周羡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心领神会,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双耳迅速蹿红,挑眉道:“那我也去?” 白榆闻言疾步躲至屏风后,“你你你,你别乱来啊。”说完便逃进了汤屋。 留周羡安一人在原地笑不成形。 两人早早熄了烛灯,周羡安从背后拥着她,躲进有了暖意的被窝里。 “周怀,你还记不记得,我带去东宫分给你吃的糖饼。”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星儿是带给我的。我眼巴巴看着你分到最后才给我两个,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不是不是,我喜欢你...”她在暗夜中咬咬唇,“也不是,我...哎呀。” 他笑更加肆意,“我可当真了,星儿喜欢我。” 她心绪别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 “喜欢。” 他在她后颈落下一吻。 “怎么说到这儿了。我是想说,除了家里做的,后来再也没吃到过那样的糖饼。”她的声音透露的情绪都稍沉了下来。 “那明日元安侯府便在全京城招标,就不信找不出会做糖饼的厨子。” “元安侯怎么就不懂得低调呢,不过是个糖饼而已。” “那我夫人爱吃,我还能不满足她不成?” “不跟你说了。”她闹脾气似的往前拱了拱身。 周羡安立马追了上去,身肢紧贴,“那还劳烦你体谅一下,我夫人跟我怄气呢,我得去哄她了。” 白榆没再说话,却得意地往他怀里依偎。 怎么就想起糖饼了呢。 她后来也不是没再吃到过。 是在白止的宅邸。她当时就想见一见那位厨子,只是被丫头们打着哈哈含糊过去了。 这件事成了她心底一把锁,不打开也就罢了,一旦思及,便有源源不断的洪流涌向心头。张嬷嬷总说那是她的独门秘笈,她想见见那位,不为别的,若是有冥冥之中的联结,也能叫她心中好受些。 梦中,她辗转又到了那座宅邸。本意想问问白止关于这件事,却看见几个仆从端着水盆和剪刀往他的房间赶去。 “出什么事了!”白榆冲过去抓住队伍的末尾。 “姑娘?”是寻香,看见她惊讶不已,“是先生...先生他受了重伤。” “什么?”她来不及再询问,拔腿跑向屋里。 床上的白止几乎是奄奄一息,胸口创面惨不忍睹,鲜血汹涌。他的眉眼此刻寻不出一丝精气,嘴唇干裂苍白。 她慌忙跪在床边。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 白止听见她的声音,无力地微微掀起眼皮,嘴角扯出一个笑意,便彻底晕了过去。 “是毒箭。”一旁的大夫说道,一边开始处理伤口。 白榆闻言愣在原地。 “是...是在府中被毒箭射中的。”一个丫头轻声补充。 她捏紧的拳头传来一丝痛感,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梦。眼前的白止,是真真实实处在性命关头。 “毒可解吗?”她问向大夫。 “是一种草毒,老夫在中原没有见过,暂且只能帮他抑制住毒性。” 手掌有血丝溢出,她的指尖穿破了掌心。 -- 破镜(一) “箭呢?箭在哪?” 白榆转头问向寻香。 既然是在府中中箭,那就一定留有物证。 寻香从床尾取过一支锈迹斑斑的箭镞递到她手上。 白榆对着那支箭端详,眉心越蹙越紧。 她的手指上都沾满了锈迹,如此陈旧,甚至可以报废的器件,虽然上面淬了毒,但也不一定能百发百中。 仔细看可以看到箭尾有一行区别于普通锈迹的标记,白榆隐感抓住了什么,猛然换握姿抓起箭杆拿近至眼下。 “姑娘小心!”寻香伸出手想要阻止,“它有毒!” 白榆摆手示意无事,认真解读起来。 “北...”她艰难地辨别模糊的小字,“安...” 她的心猛然一动,盯着两字中间,一边祈祷着并非自己心中所想。 即使有的已然磨损到毫无辨认的条件,这一行标记还是清晰地展现在她脑海中。 [北土策安军 战] 她突感觉全身血液凝固,呼吸停滞,心尖冰凉地怔在原处。 那是策安军副将以上的战斗用箭。 不会的,她在心中千万次告诉自己要冷静。 白榆看了一眼卧床没有一丝生机的白止,心底刀绞般扭曲起来。 那晚白止到底同周羡安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那她便没有理由去揣测这支箭是由谁射出,又以什么由头射向他。 大夫给白止包扎好,叫了她两声,这才给她拉回思绪。 “这个毒,老夫无能为力啊。” “你...” “我说了,只能暂时控制住毒发,若要完全解除,还是另请高明为好。”大夫无奈摇了摇头,又说了些关照事宜就走了。 白榆支开旁人,独自在床沿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这才想起,是店里的姑娘告诉她白止出事了,自己才会出现在这里。 院中抱着水盆往这儿赶的丫头,连带她焦急的问询,都是在看见这张脸之后的想象而已。 是害怕失去他的吧,她想。 如若真与镇北军有关...那佟清会有办法吗? 思及此,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起身就要出去,手腕却被抓住,吓得一惊。 是白止的手。 “去哪。”虚弱得接近气音,他连眼睛都无法一直睁着,睫羽缓缓扇动。 她又蹲下回握住他的手,“我去找医者,你等等我,好不好?” “别走。” “先把毒给解了,再说其他的,好吗?” 他挣扎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星儿...可怜可怜我吧。” “我不走,我陪着你,我先去找大夫,你听话。” 第一次两人的身份倒转,她像是哄着年下一般让他宽心。 白榆出去后,白止得偿所愿地阖上了眼。 感受到异样的气息后,他大可一个暗器就将人给解决了,再者,那支毫无精利可言的箭朝他飞来,以他的身手,躲掉完全不成问题。 但他没有。 昨日让她产生愧疚,今日引她心生怜惜,至于这毒,便交给她解罢。半条命换她半生,怎么也是值得的。 心安之余,他便渐渐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隐隐感觉有人拉起了自己的手,他敏锐地感知到,那不是她的手。 白榕的噩梦又在眼前浮现。 白止陡然睁开眼,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腕,即使虚弱至此,还是叫人吃痛得叫出声来。 “你是谁!” “是我,没事的,没事的。”白榆将佟清护在身后,拉回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我找了大夫来,睡吧。” 白止虽又好好躺了回去,却还是满眼戒备地盯着佟清。 佟清并未当回事,诊脉过后又对着箭镞研究。 她首先是一名医者,而后才是周羡安的部下。因而她并未有闲探究这个男人是谁,跟沉小姐又是何等关系。 白榆求她,她便来了。 半晌后,佟清起身转向白榆。 “随我来。”她率先出了屋子。 -- 破镜(二) 两人走至中庭的长廊。 “佟姑娘,如何?” “这个毒,和我在北疆见过的一种很像。” “真的吗?” 佟清面对她的激动,平静地点点头。 “它不会致命,但却会让人愈来愈虚弱,最终...也就没了。” 白榆喉头滚动,等着她说下去。 “我爹当时发现一种野草可解此毒,但上诉皇庭后,”佟清眉心微拧,“医圣说此物有瘾不宜广传,当今圣上便让医部立了禁规,不可随意入药。” “那...那我们能用吗?” “我不知。但若是能请医部医官来为他解毒,是不是就可迎刃而解了。”佟清思索着摸了摸下巴。 “医官...我们能请吗?” “侯爷或许可以。” “不...不要让他知道。”她的话音渐没了底气,愈发轻下。 佟清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正了正神色,严肃问道:“沉小姐,此人是...?” 骤然被问起,她一时言语无措,而后垂下了头。 “是...抚养我长大的哥哥。” 佟清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顿觉自己扫兴,忙扶住她的臂膀道:“对不起啊沉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白榆挂上大方得体的笑容,宽慰道:“没什么的。”而后又喃喃自语:“那要如何能请到医官呢?” “我这么些年独来独往的,也不认识什么医部的人,”佟清看向她,“你呢?你有相熟的皇家贵人没有?” 白榆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人。 除了他,便只有他的亲妹妹固安公主。 随后她摇摇头,说没有。 两人之间冷寂下来,沉浸在忧虑之中,庭中微风卷起,到了廊边便被这份安静衬托成了呼啸。 “我先给他开几味内服的药,至于外敷,就是那些正常创口护理办法。”许久后,佟清说道。 白榆应下,便送她出宅邸。 直至佟清的车马消失在转角,她才转身。方推开白止的屋门,她便又定在原地。 床前立着一个背影,听到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姐姐。”目光所及,白术弯起眼角笑开。 “你要做什么?” 她后退两步,目光甚至有些敌视。 白术几步跨至门前抱住她。他弓身搭在她肩上,手臂越收越紧。 白榆眼疾手快将他拉出屋外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在这里?” 问出这句,她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接着问道: “是你?” 白术愣了一下。 “什么?” 白榆冷笑一声,“拿北军的箭就想嫁祸给别人,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白术扶开她的肩,“姐姐,你在说什么?” “好啊。”她指了指屋门,“躺在那生死未卜的,是你的师兄啊。” 白术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不解一并不甘,“你怀疑我?”不等她回答,他又自嘲地接道,“什么师兄,是那个只会用威严来压迫我,从来不施舍一丝关怀和怜悯的师兄吗?” 白榆眼波晃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时,她或许,当真错怪了。但话出口时依然冰冷。 “你为什么在这?” 他喉结滚动,直直盯着她,白榆有些脸热,回避了眼神。 “我帮你,他就不会死。” 她沉默。 “不是我。”白术轻轻拉过她的手,“姐姐。” 白榆悄悄别开脸,却回握住他。 少年顿时眉开眼笑,将她拉入怀中,却在抱住她的那一瞬骤然紧锢,面色随之阴沉下来。 “他比我重要吗?”他的气息铺洒在她耳边,温热却森凉。 白榆一时喘不上气,皱着眉想推开。 窒息感袭来时,她忽想起那天在小巷中遇见的人。当时的总觉蹊跷,如今再次蔓延,这一箭或许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白术,求你。”她面目扭曲地推着他的胸脯。 对方挑眉,送了力道,对喘着粗气的她轻声道:“吻我。” 白榆抚着胸腔,抬眸对上他狡黠的眼睛。 她的背脊重重砸在门板上,两具相贴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撞进了白止的屋内。 “不要...不要让他...”白榆躲开他本难舍难分的吻,慌张地看向床上的人,却被一只手捏过脸,而后更贪婪的吻封缄下来。 破镜(三):大婚 春暖花开之时,皇子与太尉千金风光大婚。 从去日圣上为之立下婚约起,长安城内无不对这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结合拭目以待。人人都说,睿王殿下与吴小姐是世上最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只是一同入府的,还有国丈家的温小姐。 无人料及,如此尊贵的出身,竟甘愿嫁作侧室。只街口卖酒的王婆子对那些不解之人宽慰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嘛。 实则更多的是市井之人叹一对天造贵人之间还有第三人罢了。 十里红妆从皇宫到睿王府途径此街,远远便听见了街那头的喜乐,指点的人便也停下闲言碎语,张望着准备蹭点喜气。 虽见不到贵人真容,可能有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新郎四驾,新娘八抬,还有无数护卫跟在两旁人群中。 仪仗已然消失无影,喜乐的余音却一直萦绕在长街,还有一地的喜绸将春日晕染成红色。 睿王府更是喜气弥天。 宾客纷嚷前来贺喜,晚宴上热闹万分,站在前头接受祝贺的主人公笑意满盈,却无半分喜色。 太傅家并未有人出席,只派人送来了一大箱贺礼。柳公子说要双手奉上珍宝,现在大概正忙得不可开交吧。 贺景珩的喜服是皇后命专人定制,一针一线都是无价之宝,整个人更显精气,而他本又能说会道,喝酒喝得爽快,将满堂客人哄得开开心心。 菜肴未过半,他便已有些晕了方向,歉疚地向大伙儿先告了退,由人扶着送去了东苑。 两位新妇一位安排在东苑,一位安排在西苑,那正苑,则是他自己的地盘。 吴若宜端坐在床前,膝上的双手从到府中开始便没松开过,随着门扉的响动,一股酒气朝她飘来,她的手收得更紧了,全身上下宛如一根绷起的弦。 “王爷,请挑盖头。”嬷嬷将秤杆递过。 眼前一片红色突然变成了光亮,吴若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便是那张俊朗的面庞,轻笑着,让她羞得抿起了唇。 贺景珩在她身旁坐下。他今日似乎格外温柔,脸色微醺,目光都泛着潮气。 这样美好的少年郎,是她的夫君了。 “王爷王妃,请喝喜酒。” 两人分别接过杯,转向彼此。 吴若宜还在犹豫怎样喝交杯酒,对方已然穿过她的臂弯麻利地将杯酒倒入口中。她便也踟蹰不得,仰头饮下。 新婚仪式到此便只余两人之间的事,喜房内的闲杂人都退了个干净,也无人有那胆量来闹皇子的洞房、听他的墙角。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气氛越来越旖旎。 吴若宜低着头不敢看他,眼下已经红得不像话。 “若宜,你怪本王吗?” 她愣了愣,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吴若宜轻轻摇摇头。 “你放心,既然嫁入王府,本王便不会亏待你。”见她抬头看他,他接道,“你是主母,往后这府中若有人胆敢于你不敬,你大可立威,身后有本王在。” 她的脸此刻就像熟透的樱桃,今日妆容将她画得成熟不少,而在娇羞模样下,便又显出少女的活泼。 “是。” 说不惊喜是假的,可她还是紧张,虽然家中已给自己上过男女情事这一课,可真到了这步,心中满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若宜今日可真好看。”他眼睛微弯,“虽说要待你如妹妹,但又怎么能甘愿呢。” 话里话外的暧昧之意溢于言表。 “谢...谢王爷夸奖。” “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好。”她根本不敢看他一眼,由人进来为她卸去满身妆饰。 只是还未再次碰到床沿,她便没了意识。 贺景珩命人将她在床上安置好,看了一眼进来服侍的仆从,对方心领神会,乖顺地低下了头。 屋门合上,屋内只留新娘一人安睡。 温妙早早地自己掀了盖头,已准备熄灯入睡,却听见门外轻声通报王爷来了。 她即刻从床上弹起,冲去打开了门,见到衣冠整齐的他,脸上喜悦藏也藏不住,忙蹲下行礼。 贺景珩双手将她扶起,一同行至床前坐下。 破镜(四) “王爷怎么来妾身这儿了?”她嘴上说着,眼中的喜色可骗不了人。 贺景珩见她只着中衣,轻笑道:“今日没见妙妙,怕你孤单。” “还以为,王爷要...”她娇嗔地撇过脸去。 “怎么妆都卸了?还没见过新娘子的妆扮呢。” “王爷在王妃那还没看够不成?” 贺景珩又忍不住嗤笑出声。 “妙妙生本王的气了。” “妾身才不气,不过就是个侧妃,当然是王妃重要。” 她看不见的地方,贺景珩的笑意早已挂不住,面上只余不耐。 “莫要气了,可别气坏身子。”而出口依旧是温柔含笑。 温妙这才转回来,对视一眼,睫羽欣欣眨动。 “嫁给本王,委屈你了。” 他覆住她的手。 “不委屈,都是妾身愿意的。”她的话音变轻,“是我求来的。” “有母后为证,本王定好好待你。” 温妙心动不已,眼波荡漾,又垂下头解起自己的衣扣。 贺景珩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歇息了吗?” 温妙闻言疑惑地抬眼。 “那妙妙好好休息,本王先走了。” 她的脸色骤然转阴,潮红尽数褪去,“王爷,您...您不在此...吗?” “本王是皇子,新婚之日如此,不合规矩。”说完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走向屋外。 这个理由,到让温妙没了任何挽留他的底气,她失落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刚给自己的一点希望,尽数散失在指缝间。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些,放不下太尉府的权势,放不下条条框框的规矩。 但他既肯在新婚夜放下正妻来安抚她,又让人觉得今后的日子可有的是盼头。 贺景珩轻手合上门后,对着屋外一双双眼睛,冷声警告:“今夜本王来此之事,切莫传出。” “是。” 他走入夜色中,跨进了正院。 中庭这条步道,她曾走过两次,都是通往最里面那间屋子。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 贺景珩只点起一支烛灯,堪堪照亮桌边一角。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打开了书柜最左侧的抽屉。 里面满满躺着一幅幅卷轴。 他小心翼翼地一卷一卷取出,在桌上摊开。 十几张面容展现在眼前。 从梳着童子髻的女孩,到满面笑容的稚气少女,随着年龄增长,灵气不减半分,只有其中一幅,少女虽挂着笑,眼中却黯淡无光。 应是她十岁那年。 贺景珩伸手,指尖在少女面颊上轻点,抚到眉眼,眸色越来越深。 他缓缓闭上眼。 慢慢的,仿佛手下的触感变得真实,仿佛少女的肌肤正在他指腹。 贺景珩突然压抑不住心底的情愫,猛然收紧了手臂。 可怀中空无一物。 不敢置信地睁眼,当真什么也没有。他从始至终只对着自己的幻想暗自神伤。 连他都不敢相信,竟已深陷至此了。 贺景珩艰难平复下心绪,眼睛又如往常般冷静。 “长珏。” “在。” “把她绑来。” 门外的人未即刻回答,似是在思考。片刻,他低声应下。 贺景珩在椅子上坐下,仰靠椅背,又阖上了眼。 昏光一点一点黑去,他也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 门外长珏的声音将他从深渊拉回。 他没回应,对方自然会说下去。 “元安侯府上无人。” “你说什么?” “属下...抓住了值夜的,死活都不肯说。” 里面只传来一声轻蔑地讥笑。 长珏不敢再出声。 “医部的事怎么样了?” “早已安排妥当。” 贺景珩伸出手,在黯然月光下端详起自己的手。 “可真坐得住啊,还不来找本王。”他眼下抽搐,“倒要看看你忍到几时。” 贺景珩的十八载,最懂的不过人心。柳家那小子在他这吃了危机,知晓白止出事定然会横插一脚。 他长叹一口气,直直望着房顶。 “沉星悬,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就如今日这般隆重,在充满喜气的洞房里相拥而眠。 破镜(五) 两架马车穿梭在南郊的树林中。 白榆靠在周羡安身上,两人之间气压低沉。 “对不起。”她闷闷道。 周羡安本面色微沉,听她此言,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问道:“怎么了?” 白榆将脸躲进他怀中,又默了几许。 “都这么晚了,让大家都跟着我往回赶。” “无碍,你的身体最重要。” “那...本来可以住在那的。” “你睡不好,大家都放在心上。” 白榆没再说话,环住他的腰身。 今日长安城内锣鼓喧天,周羡安便想着带她去温泉山庄散散心,谁料月事来得猝不及防。 她本并无来月事,只是在温泉山庄见到了几张刻在记忆中的面孔。 曾经那些再未见过的闺中密友,虽也已落魄,却又怎能与她的苦痛相比。 连带她近日的积怨都似找到了发泄口。这么多人便只得跟着在夜里赶路。 “对不起。”她又道一声,比方才还要轻。 周羡安温声一笑:“又怎么了?” “我不该发脾气的,你是不是难过了?” “没有。” “周怀,你肯定难过了,你生我的气,你不该把我留在身边的。” 她越说越急,话也越说越重。 “星儿,星儿。”他捧起他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车内光线黯淡,只有她含泪的双眼映着光。 “星儿,”周羡安望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跟我耍小性子,我很开心。” 见她泛着泪光的眸子眨了两下,他继续道:“在东宫,你总是动不动就翘着脾气不理我。我从那时就知道,你只对我如此。” 她愣了愣,又垂下眼去。 “对不起。” “好了。”周羡安抱住她轻哄,听见车夫说到城门了,沿着她的背脊抚顺,“我们到家了。” 白术那头迟迟没有消息,因为白止的事,她总是心神纷乱,无法集中。 周羡安给予她的一切,包括感情,本就是不值得的。 “到了。”车停稳后,他牵着她往外,大家都拖着疲惫的身躯榻上门前台阶。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先去开门的小厮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跪在两人面前。 “干什么你!咋咋呼呼的。”刘管事急忙斥他。 “侯...侯爷,小牛...小牛他...” “怎么了?”周羡安闻言不妙,眉心蹙起。 “小牛他被人杀害了!” “什么?” 还未及消化,身旁的人影便窜了出去。白榆冲进门后,只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小牛。 小少年手里还紧紧握着短刀,是新年福袋里的那把,她送的。 一瞬间,她只觉如坠深渊,周围的水汽都逼压而来,白榆双腿无力地跪在少年身侧,他颈脉溅出的血花将面目都模糊开来,她伸出手抚上少年的面颊,用衣袖擦拭血迹。 一滴泪都流不出,正如看见兄长倒在房中那时一样。 “星儿!星儿!”周羡安从后将人提起,她虽未挣扎,却似定住了一般,费了大劲才叫她离遗体远了些,“快!你们快看看小牛!” 白榆完全呆滞,看着夜空没有一丝反应。 周羡安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跑回了屋内。 “星儿,你看看我。”他摩挲着她的脸,满眼担忧。 室内的温度将她蒸得回了些温,她才有了丝丝生机,看向眼前的人。 “周怀...” “我在,我在呢。” “周怀,那不是小牛...”她笑着说,语气却坚定,“那不是小牛。” “当然不是,小牛今晚回老家了。”周羡安也扯起一个笑。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顾自解起衣服,往被褥里钻。 周羡安只当她是被吓得不轻,心疼地替她理好被子,熄了烛灯便出了门。 今晚这一切,总得有人主持,小牛一条命,总得有个交代。 白榆瑟缩在被窝里,地龙的暖气让她发寒。 小牛的领口藏着一根手环,是少年急中生智留下的证据。 那条麻线编制而成的手环,她曾在某个人身上见过,而现在正藏在她的袖中。 破镜(六) 白榆晨起时,听闻周羡安还在府内,便向着书房去。 自从昨夜惊魂,每日她去铺子前,周羡安总要听她道一声安才肯放心。 书房里传来隐隐的人声。 “侯爷...青州...乘隙...” 她本没注意里面究竟在说什么,更未曾注意到话音渐渐停息。突然,身前的门被打开,掀起一阵风将她额前碎发吹起。 门内是一个眼神不善的陌生人。 对方见到她,立马收敛了敌意,弓身行礼后就向屋内的人告退。 白榆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何人,回头张望,他便不见了踪影。 周羡安此时已行至门前,帮她理了理碎发,顺便让她回过脸来。 “今日这么早?” “嗯。”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毫无笑意。 “用过早膳了吗?” “嗯。” 周羡安张口,欲言又止。与小牛的死一同到来的,还有她心中某样东西的彻底破碎。 她听他的话不再去想,可他何尝不明白,现在面前,她强装的所有释怀和镇定,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我今日无事,陪你一道去罢。” 白榆摇摇头,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把玩。 “你总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也是。这几天挣了两千两银子呢。” 周羡安笑笑,帮她拢好披风。 “你开心就好。那我送你到门口总可以吧?” “嗯。”她弯起眼睛,扣住他的手一同向外走去。 王府中,前一日大喜的氛围已然尽数褪去。窗前檐下都不留一点红色,只是不再如往日那般冷清,毕竟添了十几口人。 正堂屋内,丰盛的粥点摆满了餐桌。 “王爷,王妃,温夫人到了。” 面目慈善的老嬷嬷一边帮吴若宜铺好餐巾一边道。 吴若宜正低头看她忙活,闻言眉梢微挑,抬起头望向贺景珩。 贺景珩没说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王爷。”温妙今日穿着水绿色的纯色氅裙,虽低调却掩不住贵气,她小步盈盈走进,见到屋内景象,便又屈身行礼,“见过王妃。” “过来吧。”贺景珩示意她至桌前坐下。 “温姐姐还大我两岁,今后不必如此客气,我们以姐妹相称就好。” 温妙莞尔一笑,“是。” 贺景珩本想做个样子帮两人添菜,一转念又怕水端不平被记挂上,便唤嬷嬷上前布菜。 饭桌上一时安安静静,就连碗筷触碰的声音都极轻。 “王府规矩没那么多,你们不用拘谨。”这样的尴尬挠得他心悸,贺景珩忍不住出声。 只听两位新人小心翼翼地回“是”,他又接道:“人多就是要热闹,本王多了你们,可一点也没热闹些。” 吴若宜内敛,而一旁的温妙已经同贺景珩调笑起来。 气氛虽活跃了些,她也只稍稍低下头,咬了咬唇不敢出声。 “半夜好似听见梁上有声,妾身都没怎么睡好呢。”温妙对着贺景珩时,脸上是明亮的笑容。她余光看见一言不发的吴若宜,又转过话头:“若宜妹妹今日气色可好得不得了,看来昨夜滋润够了。” 她语气并无阴阳,却隐隐泛着一股酸意。 吴若宜脸颊遽然变红,瞪大了眼睛不知怎么回应,看向贺景珩。 他顾自吃着早点,嘴角啖起一抹笑意。 吴若宜对洞房之夜并无印象,只昏昏沉沉的,但今早全身酸痛,加之看见了昨夜留下的元帕,这才明白身心新生的那股快感源自何处。 今早自见到贺景珩起,她便不敢正眼瞧他,害怕自己羞得没影了。 “姐姐...莫要胡说。” 温妙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咬了咬筷子,明媚的眼神冷了下去。 “你叫阿菁?” 白榆对面站着一个刚及笄的少女。 “是。”少女身形高挑气质清冷,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她平日在店里做事也一言不发,因而这还是白榆头一次注意到她。 “你擅长射艺?” 少女默了一会儿,答道:“是。” “我给你十倍酬劳。” 少女这才抬起头看她,略微疑惑,“什么?” “给我表演一次。” 破镜(七) 温妙时刻关注着身旁人,见贺景珩要放下筷子,忙扶住他的手臂问道:“王爷今日可忙?” 贺景珩瞥向她,“有事?” 他的态度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亲近温和,让温妙一时慌了阵脚。 她尴尬地轻笑两声,复又娇嗔道:“听闻小丘的梨花都开了,若是王爷不便,妾身就...” “嗯。” “我同姐姐去罢,正好也想出门透透气。”吴若宜见状,出声缓和。 温妙本还愣着,见着递过来的台阶,笑得更加灿烂,“好啊,我还可以为妹妹作画,许久都未提笔,怕生疏了。” “你们俩玩得开心。”贺景珩终于发话,说完便从桌前起身,“本王有些事。” 他的身影消失后,屋内一片寂静。 吴若宜小心看着温妙的脸色,低声问道:“姐姐,王爷怎么了?” 果然,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有些不耐。唯独他自己后知后觉,本还想着在人前扮演一个好丈夫,可演着演着就乏味无比,最后就连假面也没再戴上。 温妙微笑着摇摇头,“许是突然想起什么心事罢。妹妹今日穿什么?我有几支和田玉发钗,特别衬你。” “那我们一同回屋搭配一下如何?”吴若宜双眼晶亮,也不再去想其他的。 “好。” 西市正中最高的地标,是一座茶楼。 顶楼窗户半开,偶有凉意刮进亮堂的屋内,屋内只一人。 贺景珩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手中捻着茶杯,只闻不品。 而就在东侧窗外略低的另一座楼,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歌楼。 歌楼的第四层窗虚掩着。 包厢内,白榆静坐在榻,而桌前站着另一个少女。寂静蔓延,落针可闻。 少女手上握着弓,桌上铺满了箭镞。她拿起其中一支,想端详一番,白榆立马开了口: “等等,还不到时候。” 阿菁点点头表示知道,继续提起箭拿至眼前。 “你能连发多少?”白榆挑挑眉,似乎只是一个对其射艺感到惊奇的人。 “没算过。” 少女说话总是很吝啬,语气也淡淡,可总叫人觉得乖顺。 屋外的云飘来游走,不知不觉,两人就在安静中待过了半个时辰。 终于,日头正盛时,街面传来一阵阵叫卖声。 是午市开了。 “现在!” 白榆和少女同时看向对方,阿菁听得她令下,飞速拉开弓弦。 “嗙”的一声巨响,包间的门被踹开,整个卸落。 在意识落地之前,两人的身子已经被押住,双双跪在地上。面前身后围了近十个黑影。 “光天化日,意图行刺,带走!” 白榆的手被绑在背后,嘴也被堵了起来。她看向一旁同样待遇的阿菁,眉心蹙起,含含糊糊吼着什么。 阿菁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 白榆总以为她们至少还能被押至一处,不料才出了包间,她就被一掌打晕。 眼前黑雾消失之时,她已身处别处。手还被绑着,酸软乏力感将她包裹。 目中景象还有些模糊,此时一张面孔映入眼帘,让她瞬间清明了眼神。 她瞪大了眼,想出声,口中却还塞着棉布。 两个黑衣人将她从椅子上拉起,又一次押着她跪在地上。 白榆恶狠狠瞪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男人。 贺景珩反倒起了兴致,让其余人都出去。 他在白榆面前蹲下,伸手去触她的脸,被皱着眉躲开,便使了些力掰回。 指背来回在脸颊抚摸,换得一室的呜咽叫骂。 他笑着轻轻拔掉了那块布,白榆的嘴唇因堵塞物的突然消失还微张着,她合上嘴,屋内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昨日去哪了?” 她只瞪着他,身体气得微微发抖,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不得好死。” 破镜(八) “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她的高声倒将此刻衬得更加寂静。白榆全身都小幅颤抖着,眼神像是想把面前人吃了,可被束缚的身体让她怎么也强势不起来。 时间仿佛磨过一世,贺景珩轻笑了一声。 “想杀我?”他不吝地笑着。 在她脸上游移的手指停下,重重捏住了她两侧面颊,朝她凑近了脸。 白榆咬着下唇,上眼睑愈来愈紧。 “怎么不说话?”他抬眉,“你说想杀我,我给你杀就是。” 她还是只瞪着他,脑内的怒意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景珩嘴角一勾,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后颈,一股大力将她压向前去。 随着唇被两瓣柔软堵住,他的舌也探了进来。 双手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重心不稳,又只能倾向他。 而那舌灵活又强势,在她口中如鱼得水,攻掠过每一个角落。 白榆眉目紧拧,抗拒之意却只能抒发在面上。 “嘶...”贺景珩一把推开她,下唇有鲜血流出。 白榆跪着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鬓角挽至脑后的头发都散在脸侧,瞪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歇斯底里。 本以为他该就此收手,谁料贺景珩揩去了嘴角的血丝后,又两步过来压过她的后脑,一手重重掐住她的颌面,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她的牙关再使不出任何力道。 深渊坠底,溺水濒天。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剥离,头脑发昏,眼前渐渐看不清东西,眼皮无力地垂下。 直到贺景珩像是发泄完了,才缓缓松开,怀中随之落下她的躯体。 方才那股凶狠劲消失殆尽,他又如对待珍宝般轻抚,侧过脸贴上她的脸颊摩挲着。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种地步呢?”他对她喃喃着。 “你...” 听见耳边虚弱的气声,他忽又似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低头看她,温柔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我恨你...” 气慢慢顺了过来,白榆的意识也跟着清醒。眼前再次清晰浮现他的脸。 实在是丢人,竟然在对手面前哭了。 白榆的眼中不可控制地蓄满了泪,而后连串滚落。 那夜没能为小牛流的泪,竟在凶手面前流了下来。 他用拇指拂去眼下的水珠,可刚拭去便又留下新的泪痕。 “你把小牛还给我...” 紧绷的弦断裂,珠串散落,滚在地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小牛是谁?”贺景珩蹙起眉。 “你去死...你去死!”白榆使尽全力撞开他,自己也向后倒去。 “沉星悬,你把话说明白,”他扶起身,几步跨过将她从地上拉起,“小牛是谁?” 她极力甩动挣扎,根本无法听他说什么,几近癫狂,“你到底要抢我多少条命才肯罢休!” “来人!”贺景珩没办法,只能再喊人进来。 刚押着她的那些黑衣人冲了进来。 “阎王爷都不会收你这样的畜生!” “给她喝。” 他将白榆交给护卫压制住,看着长珏给她灌下一碗药,她虽抗拒着吐了半碗,却还是渐渐失了力,猩红的双眼合上,即将倒在一个护卫怀中时,贺景珩伸手抢了过去。 “你杀人了?”他冷冷问向长珏。 后者微愣,低头道是,“属下擅自杀了值夜的,怕留下痕迹,请王爷降罪。” 他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出去吧。” 屋内余人具消,贺景珩把人放在躺椅上,在躺椅边蹲下,解开了她背后绑着的手臂。 白榆虽昏睡着,模样也并不柔和,带着重重心事和隐隐狠意。 他抓起她一只手,捧在手掌不断揉搓,想要把冰凉的肌肤捂热。 “你看看我吧。”他低头噎了一下,“我...” 破镜(九) 全身除去眼皮,无一处使得上力。 白榆艰难地睁开眼,周围还是昏迷时的景象。 内心轻嗤,家中两位美人坐镇,她也可不必再担心被拐去王府了。 “我没有想杀小牛。”身旁传来人声,她不偏头也知是谁,“我会安置好他的家人。” “不需要。”她冷冷打断。 贺景珩从桌边起身,走进她的视野内。 “我会把他的家人都接到长安来。” “这算什么呢?”她斜眼看他,“他的家人早早把他卖了,我才是他的家人,我才是!” 她激动地想要起身,却毫无气力,殷红的眼眶又流出泪来。 “只有小牛吗?”她讥讽地笑了笑,“明环,我师兄,你打算怎么还?” 贺景珩五指扣起她的手牵到嘴边,“明明知道我有办法救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从始至终,不都是你做的。” “明明可以很简单,我可以什么都不做。” 白榆冷漠地移开了眼。 半晌后,她轻蔑道:“家里两个女人都满足不了你。” 握着她的手一僵,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只片刻,贺景珩突将她打横抱坐自己腿上,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衫,胡乱啃上了她的脖颈。 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可他却还是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调情般喃喃道:“你也不想我娶亲吧,我知道。” 第一次在面对他时,白榆没有丝毫挣扎。 任由他的唇毫无阻隔在肌肤上吮吻,他的手在全身游走。 她闭上眼。 可如此顺从,身上的动作倒停了下来。 贺景珩缓缓从她颈间抬起头,“沉星悬,我要什么,你明明再清楚不过。” “怎么?不喜欢乖的?喜欢我抗争?”她的嗓音很沉,“你根本不是想要什么。你只是没有得到过罢了。” 她没得到回答,只听得他轻笑一声,而后光裸的身躯被整个剥离衣衫,贺景珩将她提起,走向隔间。 她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颈。 贺景珩踹开隔间的门,将人扔至榻上,随后覆身而上。 “好啊,那我瞧瞧是不是真的想要。” 寻香正帮着大夫给白止换纱布,门外突然来人说宫中来了御医。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藏不住的疑惑。 “您...认识宫里贵人?” 大夫忙摇头。 寻香点点头,“那可能是姑娘找来的。” 她出去迎人,门前的车马边还聚集了些人。 “贵人,这是...” 身着官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姑娘,在下是医部的学徒,奉医官之命前来为白先生解毒。” 寻香对着他俊朗的脸愣了一刻,才说道:“白先生?这里没有什么白先生,你找错地方了吧。” 少年又抬起头瞧了一眼檐下标记,“没错,就是这儿。” “我们先生...倒是真的中毒了,那就劳烦贵人了。” 寻香说着将他往里迎。 “外边那些人都是医部的吗?” “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噢,在下不知,许是想看看宫里人的热闹罢。” 寻香也没放在心上,接着问:“贵人如何称呼?” “在下姓江,单名一个演字。” “江贵人,我家先生好几天没醒来了,您快帮他瞧瞧。” 屋门推开,那大夫还未走,见人进来,便又放白止躺好,想过来描述一下病人的情况,却被江演打断: “前辈,在下都了解过了,这就为他解毒。” 泣玉(一) “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她的高声倒将此刻衬得更加寂静。白榆全身都小幅颤抖着,眼神像是想把面前人吃了,可被束缚的身体让她怎么也强势不起来。 时间仿佛磨过一世,贺景珩轻笑了一声。 “想杀我?”他不吝地笑着。 在她脸上游移的手指停下,重重捏住了她两侧面颊,朝她凑近了脸。 白榆咬着下唇,上眼睑愈来愈紧。 “怎么不说话?”他抬眉,“你说想杀我,我给你杀就是。” 她还是只瞪着他,脑内的怒意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景珩嘴角一勾,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后颈,一股大力将她压向前去。 随着唇被两瓣柔软堵住,他的舌也探了进来。 双手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重心不稳,又只能倾向他。 而那舌灵活又强势,在她口中如鱼得水,攻掠过每一个角落。 白榆眉目紧拧,抗拒之意却只能抒发在面上。 “嘶...”贺景珩一把推开她,下唇有鲜血流出。 白榆跪着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鬓角挽至脑后的头发都散在脸侧,瞪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歇斯底里。 本以为他该就此收手,谁料贺景珩揩去了嘴角的血丝后,又两步过来压过她的后脑,一手重重掐住她的颌面,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她的牙关再使不出任何力道。 深渊坠底,溺水濒天。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剥离,头脑发昏,眼前渐渐看不清东西,眼皮无力地垂下。 直到贺景珩像是发泄完了,才缓缓松开,怀中随之落下她的躯体。 方才那股凶狠劲消失殆尽,他又如对待珍宝般轻抚,侧过脸贴上她的脸颊摩挲着。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种地步呢?”他对她喃喃着。 “你...” 听见耳边虚弱的气声,他忽又似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低头看她,温柔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我恨你...” 气慢慢顺了过来,白榆的意识也跟着清醒。眼前再次清晰浮现他的脸。 实在是丢人,竟然在对手面前哭了。 白榆的眼中不可控制地蓄满了泪,而后连串滚落。 那夜没能为小牛流的泪,竟在凶手面前流了下来。 他用拇指拂去眼下的水珠,可刚拭去便又留下新的泪痕。 “你把小牛还给我...” 紧绷的弦断裂,珠串散落,滚在地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小牛是谁?”贺景珩蹙起眉。 “你去死...你去死!”白榆使尽全力撞开他,自己也向后倒去。 “沉星悬,你把话说明白,”他扶起身,几步跨过将她从地上拉起,“小牛是谁?” 她极力甩动挣扎,根本无法听他说什么,几近癫狂,“你到底要抢我多少条命才肯罢休!” “来人!”贺景珩没办法,只能再喊人进来。 刚押着她的那些黑衣人冲了进来。 “阎王爷都不会收你这样的畜生!” “给她喝。” 他将白榆交给护卫压制住,看着长珏给她灌下一碗药,她虽抗拒着吐了半碗,却还是渐渐失了力,猩红的双眼合上,即将倒在一个护卫怀中时,贺景珩伸手抢了过去。 “你杀人了?”他冷冷问向长珏。 后者微愣,低头道是,“属下擅自杀了值夜的,怕留下痕迹,请王爷降罪。” 他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出去吧。” 屋内余人具消,贺景珩把人放在躺椅上,在躺椅边蹲下,解开了她背后绑着的手臂。 白榆虽昏睡着,模样也并不柔和,带着重重心事和隐隐狠意。 他抓起她一只手,捧在手掌不断揉搓,想要把冰凉的肌肤捂热。 “你看看我吧。”他低头噎了一下,“我...” 泣玉(二) 全身除去眼皮,无一处使得上力。 白榆艰难地睁开眼,周围还是昏迷时的景象。 内心轻嗤,家中两位美人坐镇,她也可不必再担心被拐去王府了。 “我没有想杀小牛。”身旁传来人声,她不偏头也知是谁,“我会安置好他的家人。” “不需要。”她冷冷打断。 贺景珩从桌边起身,走进她的视野内。 “我会把他的家人都接到长安来。” “这算什么呢?”她斜眼看他,“他的家人早早把他卖了,我才是他的家人,我才是!” 她激动地想要起身,却毫无气力,殷红的眼眶又流出泪来。 “只有小牛吗?”她讥讽地笑了笑,“明环,我师兄,你打算怎么还?” 贺景珩五指扣起她的手牵到嘴边,“明明知道我有办法救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从始至终,不都是你做的。” “明明可以很简单,我可以什么都不做。” 白榆冷漠地移开了眼。 半晌后,她轻蔑道:“家里两个女人都满足不了你。” 握着她的手一僵,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只片刻,贺景珩突将她打横抱坐自己腿上,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衫,胡乱啃上了她的脖颈。 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可他却还是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调情般喃喃道:“你也不想我娶亲吧,我知道。” 第一次在面对他时,白榆没有丝毫挣扎。 任由他的唇毫无阻隔在肌肤上吮吻,他的手在全身游走。 她闭上眼。 可如此顺从,身上的动作倒停了下来。 贺景珩缓缓从她颈间抬起头,“沉星悬,我要什么,你明明再清楚不过。” “怎么?不喜欢乖的?喜欢我抗争?”她的嗓音很沉,“你根本不是想要什么。你只是没有得到过罢了。” 她没得到回答,只听得他轻笑一声,而后光裸的身躯被整个剥离衣衫,贺景珩将她提起,走向隔间。 她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颈。 贺景珩踹开隔间的门,将人扔至榻上,随后覆身而上。 “好啊,那我瞧瞧是不是真的想要。” 寻香正帮着大夫给白止换纱布,门外突然来人说宫中来了御医。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藏不住的疑惑。 “您...认识宫里贵人?” 大夫忙摇头。 寻香点点头,“那可能是姑娘找来的。” 她出去迎人,门前的车马边还聚集了些人。 “贵人,这是...” 身着官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姑娘,在下是医部的学徒,奉医官之命前来为白先生解毒。” 寻香对着他俊朗的脸愣了一刻,才说道:“白先生?这里没有什么白先生,你找错地方了吧。” 少年又抬起头瞧了一眼檐下标记,“没错,就是这儿。” “我们先生...倒是真的中毒了,那就劳烦贵人了。” 寻香说着将他往里迎。 “外边那些人都是医部的吗?” “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噢,在下不知,许是想看看宫里人的热闹罢。” 寻香也没放在心上,接着问:“贵人如何称呼?” “在下姓江,单名一个演字。” “江贵人,我家先生好几天没醒来了,您快帮他瞧瞧。” 屋门推开,那大夫还未走,见人进来,便又放白止躺好,想过来描述一下病人的情况,却被江演打断: “前辈,在下都了解过了,这就为他解毒。” 泣玉(三) 隔间里的床上只留下一滩水渍。 沿着衣物散落的痕迹,两条赤裸的人影交迭。 白榆被贺景珩压在桌上,冰凉的台石硌着她的胯骨,她被一下一下撞在桌面上。 贺景珩将她一条腿架在肩上,紧抓着脚踝和腰侧,腰劲发力。 他的性器看着比往日都要狰狞,青筋爆起,恨不得将花瓣都带入穴内。 女人的胴体上泛开一朵朵烙印,是情爱留下的勋章。 白榆另一条腿垂在桌前,却总是应激曲起,她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只能以手掌抓着他的后颈。 脸颊和眼尾红如桃花,红得不像话。 手掌渗出汗,到最后失了力便再也揽不住, 她向后倒向桌面,被身前人捞起,随后她的双腿都被贺景珩圈在腰后。 她唇口本就微张,突然大声喊出。 “啊——” 贺景珩直接托着她的臀抱起,支点便成了相连的下体。 急促的呼吸将要逼近极限,她的眉紧紧拧起。 贺景珩看着桌面上留下的水潭,轻笑一声。 “卿卿,真是水做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白榆的思绪微滞。她稍使了些力好稳住重心,向前倾去,胸前两团饱满便挤上了男人的胸膛变了形。 这个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她的主动。 “怎么?喜欢我这么叫你?” 贺景珩按住她的背,满含情欲地吻住她,托着她的手也不忘网往上颠一颠,穴道紧缩吸吮肉茎的快感又让他头皮发麻。 舌尖在逼仄的空间里搅出水声,又被交合处挤压的淫靡之音盖过。 白榆又被按在隔间的门板上。 眼前是反复变近的雕花,身后是男人无休无止的顶弄。 她的双手扶在门上,脚尖点在贺景珩的足头无力站稳,全凭腰间一双大手掐着。 呻吟冒着热气,从沙哑到噤声。 贺景珩不断叼起她后颈的软肉,在表面留下濡湿的痕迹和深浅不一的牙印。水液顺着两人的腿根淌淌流下,青石地板的颜色就如被泼上了墨,还泛着光。 肉柱总是贪婪地想要品尝更多,一次次几乎要将底部的阴囊也带进去。 白榆垂下脖颈,睁眼就看见了自己下腹不停被顶出的微微凸起。 那里是孕育生命的地方。 少时受的那一次寒,量她再瘦削,小腹的肉也总比别的女子多上一层。现在那处正含着男人的器物,这就是孕育生命的过程啊。 她收回手,轻轻抚上那个凸起。 贺景珩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 他在笑。 随后灼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缓缓摩挲。 他含住她的耳垂,手掌用力一按。 “啊啊——”“呃啊...” 这股刺激让两人同时叫出声,一股激流冲上她的花心,又黏又热。 只是白榆的脸色痛苦不堪,再没了一丝动静,静止在他的圈揽中。 贺景珩没有拔出,他继续这样从后抱着她,搭在她肩上的下巴,能让他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创造出来的小鼓包。 他神思复杂,来来回回抚摸起她的小腹。 暖暖的,是女性最神圣之处。 夹紧的穴道内半软的阴茎又在渐渐膨胀,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对着她的下腹,他看出了神。 “多谢,多谢贵人!”用药后,寻香激动地拉着江演的手。 后者似是没料到她的动作,有些局促,摇摇头说举手之劳。 “今后要怎样才能寻到贵人?” 寻香眼睛亮亮的,江演移开了目光,作揖道:“在下医部学徒,全凭医官调遣。” “那...万一我们家先生...” “抱歉,姑娘。” 他支起身,收拾好床头的药箱,点头作别。 寻香眼巴巴跟着他到门口,门外那些人竟还未散,更比方才多了几个。 “这是谁家呀?” 马车边窃窃私语。 “这房子也不便宜,怎么没有门匾?” “还能请来宫里人。” “速速散开!”江演挥退几人,“损了医部的车需重赔。” 那些人一听,立马鼠窜离开。 他最后回头朝寻香颔首,上了马车离去。 泣玉(四) 身后滚烫的热源逼迫她从昏沉中醒来。 不只背脊上紧贴的胸膛,还有小腹上覆着的手掌,如烙铁一般灼烧着她冰凉的肌肤。 她低头看去。 盖着的被子挡去了,看不见什么。 贺景珩感受到她的动静,探过脖颈,脸颊相贴,却没说什么,只是附在那处的手开始缓缓抚摸。 白榆有些受不住这扑面的热意,不住向前躲了躲身子。灼热丝毫不减,在他怀中又岂能轻易逃开。 “这里,会有小生命吗?”掌心的将那处肌肤染上温度。 “不会。” 贺景珩垂下脸吻她的侧颈。 “只要你一句话,所有人都可以好好的,一句话而已。” 见她许久不搭话,他又道:“已经让医部前去解毒了。” “还能想到用策安军的箭,你还真是不简单。” 身后的人似乎一点都未有被戳穿的狼狈,反而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含笑道:“就是想教教你,人要怎么认。四品以上的人家,都会有自己的族令,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呢。” 白榆根本不想理会她的狡言黠语,想挪开腰上的手臂,却纹丝未动。 “放开。” “那间首饰店,用来做什么?” 白榆绷着脸躲避他,“赚钱。” “帮我打一套。” 他的鼻息如绒毛般,总叫她忍不住缩起脖子。 “一套怎么够。” 这又是在说他一下娶两个的事了。贺景珩无奈地笑了一下。 “等我,再给我些时间。”他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几口。 不管他再说什么,她都没再出声。 贺景珩最后蹭了蹭,起身下床,走去了最里面的隔间。 白榆迅速从床上坐起,她的身上似是已经清理过了。她托着疲惫的身躯穿好衣物,悄声走出隔间。 这是贺景珩所在的茶馆包间,门外隐隐传来细碎的人声。 她思索片刻,从窗子跳了出去。 这楼还是有些高,落在一旁的屋顶上时稍稍崴了脚。 白榆皱眉松了松脚踝,又回头望了一眼茶馆的顶楼,还是咬着牙跑开了。 贺景珩带着水汽出来时,第一眼就发现了衣架上不见踪影的女衫,心下一紧,冲出隔间也四处不见踪影。 包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护卫们见他们的主人一身戾气,立马停下了口中碎语,伏身低头。 贺景珩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看见南侧敞开的窗,一脚重重踹在门上。 护卫们忙请罪,“殿下恕罪!” “明天,”他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片,“本王要见到一批新的。” “殿下!”“属下该死!” “滚回你们的老家去!” 贺景珩走至窗边,朝下看了看,这个高度令他有些眩晕。 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窗台。 白榆第一时间先跑去了店里。 “阿菁在吗??”她跌撞进后堂。 几张面孔同时转向她,又同时向她围过来。 “姑娘,你没事吧?” 她看见眼前阿菁的脸,一口气沉沉松开。 “你没事就好。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自己被完好释放,根本拿不准那些人想要做什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冲着白榆去的。 白止喝完例药后,又睡了回去。 他健壮的身躯也切切实实被那毒腐蚀成了残躯,总是睡得很沉很沉。 屋门被悄悄推开,一个青色的身影潜入至柜前,轻手轻脚拿一根铜丝撬起锁来。 女人似乎有些急,那锁复杂,她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终于,咔嗒一声响起,她将锁取下,打开了柜门。 目之所及并无她意中物。 正注意到角落一个小匣,伸手去取时,身后门扉响动惊扰了一切。 白榆看着眼前偷摸的背影,怒火中烧,几步过去抓住了她的肩。 “是你?”看清正脸,她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容多想,两条影子在屋内过起招。 泣玉(五) 量身形如何纤弱,打起架来也不可能无风无影。 白榆被力量压制,对方的拳脚刚柔并济,处处打在她的痛点上,加之刚从贺景珩的牢笼中逃出,此刻虚弱不堪,她只能艰难躲避着身上的力劲。 连连后退时,她根本不及看物,撞到了角落矮架,其上盆栽歪斜,重重砸底,碎泣之声震地。 她慌张地看向安睡的人,可对面根本不想给她惊惶反应的机会,眼见着那片千斤之力的衣袖就要挥向她的心口,白榆使力向侧旁倒去的瞬间闭上了眼。 她从来不是她的对手。 “啊!” 白榆跌坐在地,可原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疼痛使她皱起脸,微掀的眼帘内,那女人被白止掐住了命脉挥退撞在柜上。 柜中零物零零散散落地,混乱的声响不断扰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一切,便失了重心。 白止一臂圈住她的腰提起,利落地将她绕至自己另一侧护在怀中。 就像是护着自己心爱之物那般,恶狠狠瞪着吃痛表情狰狞的女人。 “白榕,我警告过你。”他的声音从牙关挤出。 对面,雪白色的袍子里洇开一点红色。白榕捂着心口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直至如线般浇湿衣摆。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使内力。 若说上一次还是因为对她留有几分情谊,那么这一次,只完全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 白榕大口缓着气,嘴角却还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她看向他怀中被保护着的人。 白榆的目光却落在因打斗而裂在地上的匣子。 一块红木描金的精美木牌躺在她脚边。 白榆头一次在白止这儿看见这个东西,可它对于她来说却一点儿也不陌生。 这样的她,看在白榕眼里又是那么娇弱依人。 身后家里的仆从匆匆闯进,嘴中忙慌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看见地上的人又没了声。 “白止,我真后悔。”白榕张口,却是满嘴的血模糊着话语。 白止余光看了一眼臂中人,语气中没有一点心软,“把她带下去。” “你这个人,可曾有过一丝真心?”白榕讥笑,“就这样,还想要别人的心吗?”她又看向白榆。 白止没说话,稍稍侧身将白榆挡在阴影里。 “养育之恩,就一点也不及生育之恩吗?” 宅里为数不多的男丁都来了,将白榕往屋外拖去。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身形再狼狈,她的面上丝毫不显,她盯着他身侧,笑着,视线却仿佛直直穿过阻挡灼烧着白榆。 白榆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身躯,不知怎的,心生些不妙。 就在白止向前跨出一步之时,她眼疾手快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不要!” 此刻紧紧圈住他,她才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白止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低头看着皱眉哀求自己的人,紧绷蓄力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 他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想要将白榕置之死地,可他明明不是容易受激之人。只她叁言两语,就让他着魔般起了杀性。 若非被白榆唤回,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年少的噩梦,终还是支配着他。 白榆的手臂有些抱他不住,见他猩红的眼底渐渐淡下,便开口道:“冷静一点,不要杀她。” 迷雾消散,方才情急时使尽余力将她护下的人像是被突然解除了魔咒,捂住胸口向后倒去,瘫软失力。 “师兄!” 白榆叫几人一起扶他上床,“快去叫大夫!” 她抚着他的脸颊,眼中不解,左左右右想看出点什么。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 眼神又落向地上那块木牌,白榆眉心跳动,看了眼安静闭目躺着的白止后跑出了屋外。 泣玉(六) “姑娘,这...” 几个小伙没得到吩咐,押着白榕不知去处,见白榆跟着出来,便向她请示。 “带去西边。也找个大夫来。” “啊?这...” 方才自家先生的意思分明是想叫此人再也不出现,现下竟还要让大夫来医治,几人都有些无措。 “听我的。” 小厮只得将女人扛起,往西苑走去。白榕被架着,颠簸中又咳出一口血来,青石砖上留下一滩污迹。 白榆皱起眉。 恨她吗?怎么会不恨呢。嫁给兄长时,她也才十五岁,甚至还不如自己,连一刻温馨都不曾拥有过。 党争的那年乱世,要论真正的凶手,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当。 是那世道,是人无穷无尽的欲望,是给沉家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一日的小人。 白榆坐在桌边,看着大夫给白榕诊脉。 她的心绪又被方才地上那块木牌勾走。 那玩意儿,周羡安几乎不离身。她不会认错。 “四品以上的家族,都会有自己的族令,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呢。” 贺景珩的声音开始在耳边萦绕。 从贺景珩口中说出的话,一定不会是单纯的巧合。忙活这么一大圈,说不定就是想叫她看见这个。 若真是族令,白止又怎会有呢? 她袖中的拳头不知不觉紧握。 “咳咳...咳咳咳...” 床上忽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随之而来的是一滩瘀血泼在被褥上。 “如何?”白榆猛然站起。 “无碍,这口血吐出来是好事。”大夫丝毫没有惊奇,继续给白榕的颅顶扎着针。 “她...严重吗?” “不会死残,但这是遭了什么罪啊。”老翁叹口气摇了摇头,“内力瘀血都郁结至心头了。” 白榆看向枕上生气尽失的脸,心上仿佛攀上了一层雾气。 “行了,好好养着吧。”大夫收拾好药箱,理了理衣袖准备走人。 “几多钱?” 大夫疑惑地看着她,从前都是直接去库房领账单。 “现在就结了吧。” “...行。”他算了算,“还有几味药需要服用半月,明日我叫人送来。” 白榆点点头应下。 白榕再一次见到白榆时已过叁日。 其实白榆每日都会去看她让她喝药,只是她重伤昏迷迟迟不醒,白榆又只能恹恹离开。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秘密。 白榕清醒过后,才刚辨明自己身处何处,未及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屋门就被白榆推了开。 里边昏天暗地不知时辰,仅一缕光亮就叫她睁不开眼。 看见床上的人坐起,白榆还有几分惊讶。 “你醒了?” 白榕微眯起眼睛。 白榆走过去支起窗子后,合上了门,办了条凳子在床边坐下。 两人看着对方,四目相交却迟迟无言。 六年前那夜过后,她第一次静静与她对面。 “你有话想告诉我。” 白榕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拿到族令后,是想做什么呢?” 对方依旧没说话,斜眼看她。 “是哪个没爹的孩子?” “闭嘴!”床上的人突然激动起来,揪住了手下的被角。 “还是说,阿尧还活着?” 白榕怒目圆睁,身体都有微微颤抖。 “把他还给我。”白榆接着道。 “那是我儿子。” “你不配!”白榆站起身,狠狠揪住她的衣领。 这次换作白榕虚弱得根本对抗不了。 “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姓贺的吗?你们这群畜生!” 白榕心虚移开了眼。 “没有。”她轻轻道,“他答应帮我找阿尧。” “阿尧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 “你胡说!” 白榆将她挥倒在床。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哽咽,“有没有过一点忏悔!” 只见白榕无力仰倒,苍白的脸上滑下了泪痕。她闭上眼,身体因为抽泣而颤动。 “我该死...我该死...” 她的哭声渐渐撕心裂肺起来。 “星儿...我该死...等我...等我找到阿尧,我就去陪他...” 白榆倔强地不想在她面前流泪,撇过脸去,泪水却止不住地溢出。 “阿旭...阿旭...我后悔了...”床上的人喃喃着,脸下的铺褥渐渐被打湿成深色。 锦歌(一) “哎哟,原本多风光呢。” “一朝不得圣心就落得如此下场。” “可别说了,就咱们,还谈什么圣心不圣心的。” 车外喧喧闹闹闲言碎语在一窗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白榆从周羡安怀中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瞧了瞧。 天气回暖,车上的装饰也变得轻薄。行车时微风钻过帘隙铺在周羡安面上,他也伏过身去将她搂回怀中。 “星儿还对这些市井闲话感兴趣。” “你我都是市井中人,爱看热闹也无可厚非嘛。”白榆笑着在他胸前蹭了蹭。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 白榆微微勾起唇角,她哪能不知说的是何人。她最终并未在右侍郎夫人的首饰上做任何手脚,而是选择将一味花蝶草献给了侍郎府中的二姨娘,和她房里那颗百年楠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她在珠串上熏的量并不多,谁料这才不过一月,林大人便透支了身体。圣上早在朝堂上点过他,奈何那男人像是被吸去了精气一般,身体不振面相发青,后几日便连朝堂都未再上过。 这可怪不得她。 现下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道右侍郎家中有个狐狸精。原是到头来还要怪罪在女人身上的。 而在街头开始谈论此事之前,白榆便知晓了消息。 心情大好,恰逢花知节,她便对周羡安说想用赚来的银子请他吃京城最好的。 嘴上说着家只需他来养,实则周羡安是再高兴不过的。 车马停驻在延寿街头,抬头是一家华丽的建筑,牌匾上写着[惠风馆]叁个大字。 进门后并无厅堂,而是由店家领着上楼上的包厢。 灯光有些灰暗,周羡安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 “怎么是这间?我订的不是永光吗?”白榆看着门边写着的长殷二字疑惑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贵人,那间突然被官家的人要了,小的这也是...” “怎么,欺负我和夫人无权无势?”周羡安冷声问道。 “不是不是!哪敢啊哎哟,掌柜的说呀,今儿个花知节,给贵人安排这屋,能看见西边放的烟火。” 周羡安没再说话,低头看向她。 白榆捏了捏他的手心,朝店家笑道:“那就多谢掌柜的好意了,我们就在这间用吧。” “哎好,”店家谄媚地给两人推开门,“夫人真是通情达理。” 门打开,周羡安却愣在了门口。 包间内,桌前已经坐着了一男一女。 “钟澜?佟清?” 白榆没理会他的诧异,径直步入包间内,解着斗篷一面对店家说:“人齐了,上菜吧。” 钟副将低垂着头,双手置于桌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而一旁的佟清则冷着脸顾自喝茶,一点也没想理会身边人的意思。 “佟姑娘到很久了吗?方才开晚市人有些多。”手中的斗篷已被发愣回神的周羡安接了过去,白榆在佟清身边坐下。 “是啊,现在长安城人也太多了,我怕你们等着,便从东街走过来的。” 两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愈渐快活,周羡安只好落座,问向钟澜: “你怎么在这?”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都静了下来。 “侯爷,...” “是我叫钟副将来的。”白榆帮周羡安倒好茶,“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热闹些。” 佟清闻言又拉下了脸,将头撇向白榆那一侧,“真扫兴。” “阿清,对不起。”钟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白榆覆住佟清的手,“你明明就在意得不行,钟副将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倔着一股气,佟清的眼眶竟渐渐泛红蓄起泪来。 “阿清,是我错了,你...你理理我。” 白榆嘴角的笑意变坏,跟着喊了一句:“阿清。” 佟清破功笑了出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呀...”带着哭腔的笑让氛围转暖,她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抬起衣袖遮住眼睛。 钟澜顺势掰过她的肩转向自己,凑近了去瞧她,伸出手指帮她拂泪。 “阿清,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以后一定同你商量,好吗?” 佟清抗拒地想躲开,又被他一把揽入怀中,哭声愈发激烈。 “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埋在他胸前,还不忘撒气打几下他的臂膀。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钟澜拍抚着她的后背。 白榆欣看着那对璧人旁若无人的样子,转向周羡安。 他的目光竟始终落在她身上。 对视上,两人都忍俊不禁。 锦歌(一) “哎哟,原本多风光呢。” “一朝不得圣心就落得如此下场。” “可别说了,就咱们,还谈什么圣心不圣心的。” 车外喧喧闹闹闲言碎语在一窗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白榆从周羡安怀中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瞧了瞧。 天气回暖,车上的装饰也变得轻薄。行车时微风钻过帘隙铺在周羡安面上,他也伏过身去将她搂回怀中。 “星儿还对这些市井闲话感兴趣。” “你我都是市井中人,爱看热闹也无可厚非嘛。”白榆笑着在他胸前蹭了蹭。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 白榆微微勾起唇角,她哪能不知说的是何人。她最终并未在右侍郎夫人的首饰上做任何手脚,而是选择将一味花蝶草献给了侍郎府中的二姨娘,和她房里那颗百年楠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她在珠串上熏的量并不多,谁料这才不过一月,林大人便透支了身体。圣上早在朝堂上点过他,奈何那男人像是被吸去了精气一般,身体不振面相发青,后几日便连朝堂都未再上过。 这可怪不得她。 现下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道右侍郎家中有个狐狸精。原是到头来还要怪罪在女人身上的。 而在街头开始谈论此事之前,白榆便知晓了消息。 心情大好,恰逢花知节,她便对周羡安说想用赚来的银子请他吃京城最好的。 嘴上说着家只需他来养,实则周羡安是再高兴不过的。 车马停驻在延寿街头,抬头是一家华丽的建筑,牌匾上写着[惠风馆]叁个大字。 进门后并无厅堂,而是由店家领着上楼上的包厢。 灯光有些灰暗,周羡安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 “怎么是这间?我订的不是永光吗?”白榆看着门边写着的长殷二字疑惑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贵人,那间突然被官家的人要了,小的这也是...” “怎么,欺负我和夫人无权无势?”周羡安冷声问道。 “不是不是!哪敢啊哎哟,掌柜的说呀,今儿个花知节,给贵人安排这屋,能看见西边放的烟火。” 周羡安没再说话,低头看向她。 白榆捏了捏他的手心,朝店家笑道:“那就多谢掌柜的好意了,我们就在这间用吧。” “哎好,”店家谄媚地给两人推开门,“夫人真是通情达理。” 门打开,周羡安却愣在了门口。 包间内,桌前已经坐着了一男一女。 “钟澜?佟清?” 白榆没理会他的诧异,径直步入包间内,解着斗篷一面对店家说:“人齐了,上菜吧。” 钟副将低垂着头,双手置于桌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而一旁的佟清则冷着脸顾自喝茶,一点也没想理会身边人的意思。 “佟姑娘到很久了吗?方才开晚市人有些多。”手中的斗篷已被发愣回神的周羡安接了过去,白榆在佟清身边坐下。 “是啊,现在长安城人也太多了,我怕你们等着,便从东街走过来的。” 两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愈渐快活,周羡安只好落座,问向钟澜: “你怎么在这?”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都静了下来。 “侯爷,...” “是我叫钟副将来的。”白榆帮周羡安倒好茶,“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热闹些。” 佟清闻言又拉下了脸,将头撇向白榆那一侧,“真扫兴。” “阿清,对不起。”钟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白榆覆住佟清的手,“你明明就在意得不行,钟副将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倔着一股气,佟清的眼眶竟渐渐泛红蓄起泪来。 “阿清,是我错了,你...你理理我。” 白榆嘴角的笑意变坏,跟着喊了一句:“阿清。” 佟清破功笑了出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呀...”带着哭腔的笑让氛围转暖,她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抬起衣袖遮住眼睛。 钟澜顺势掰过她的肩转向自己,凑近了去瞧她,伸出手指帮她拂泪。 “阿清,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以后一定同你商量,好吗?” 佟清抗拒地想躲开,又被他一把揽入怀中,哭声愈发激烈。 “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埋在他胸前,还不忘撒气打几下他的臂膀。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钟澜拍抚着她的后背。 白榆欣看着那对璧人旁若无人的样子,转向周羡安。 他的目光竟始终落在她身上。 对视上,两人都忍俊不禁。 锦歌(二) 数月前,钟澜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被急召回了军队。 他本意瞒着佟清,是不想叫她忧心,谁料敌军掌握了粮草动向,战线硬生生被拖长了。 佟清再见到他时,是在京郊的安抚营里。 得知钟澜一声不吭上了战场,她立马托人知晓了他的去向,而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残躯。 一瞬间忘却了所有规矩,她崩溃地对着那副躯体嘶吼起来。 直至一双手抱住她,轻柔地喊她的名字,她才渐渐从失心之痛中缓过神来,愣愣望向从后缚住自己的人。 钟澜自知理亏,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认错般低头不敢看她。 佟清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眼前比自己高莫一头的男人,没见有伤处,气不打一处来,两人见面连一字都未曾交流,当即甩了袖子走人。 京郊的野植还没吐新芽,一点点微风就能卷起一片尘土。 钟澜刚掀开营帘就被呛了一嘴灰。 “阿清!阿清!” 佟清加快了步子,丝毫不理会他的追逐。 他大步跑来,抓住了她的臂弯。 “阿清...” “放手。”佟清也没挣扎,转过身冷冷看他,“我就来看看你死没死” “我错了阿清,我不该隐瞒你的。” “无妨,我与你也无甚干系。” 她转身又要走,钟澜即刻抓住她的双臂拉了回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我不想让你担心。” “钟澜,你知道吗。我想要的,是找一个人过安生日子,而不是守着一个随时会变成一堆尸骨的灵魂。” 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道变轻,她当即挥开了钳制牵走了拴在树桩的马。 钟澜望着马蹄踏起的残云,紧拧的眉心久久没有松开。 他在那驻足到日落。 自那日起,佟清没再理过他一次。 钟澜也没闲着,日日都要跑去医馆,也不为别的,就在她面前晃悠晃悠。 “哟,钟副将又来了啊。”兰芝早已见怪不怪,趴在柜台前研究着算盘。 钟澜朝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今日又有什么需要的吗?” “那个...我...我应该是没什么病,就想着过来检查检查。” “哦。”兰芝目不斜视盯着算珠,“那你没预约呀。” “预约?什么预约?” “我们这儿看病,都是需要提前约好的。” “前...前几日,我也没预约啊。” “嗐,您这不是身居要职嘛,用我们这小医馆一点儿药也无可厚非嘛是不是。” 钟澜悄悄扫视着周围,见兰芝有抬头的迹象,又立马定睛看着她,眼神中有些心虚,可在对方看来又有那么些委屈。 她叹了口气,“跟我来吧,我给你诊诊。” 他嘴角压抑不住地翘起,只能抿唇,跟着进了内堂。 佟清就在里屋听着外边的动静,默默写着药方。 “兰芝姑娘,有看出来什么吗?” “嘘,哪有这么快。” “不用太仔细的,我的身体可强壮了。” 兰芝没回话,他便滔滔不绝,醉翁之意在何处人尽皆知,“在朔方的时候,两支箭插在同一处,我一点事都无,当时军营里都传遍了,说我是个天生神力。” 兰芝瞪了他一眼。 殊不知佟清握着笔的手越捏越紧,呼吸也沉重起来,她皱着眉放下了笔,垂头消化着这些话。 “怎么样啊兰芝姑娘,我这副躯体,应该没那么容易变成一堆尸骨吧。” 身侧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回了头去看,是佟清重重摔开了门。 锦歌(三) “阿清...”钟澜讪讪地起身。 佟清胸口压抑着起伏,死死瞪着他,眼底早已浮起血丝。 “阿清...”钟澜要过去迎她,可她直接几步绕过了他走到兰芝面前,声音凉凉的。 “兰芝,以后看见这个人,不要再让他进来了。” 兰芝也局促地站起,不知所措,只能连连应几声“是”,便识相地出去了。 只见她依然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径直走到了内堂的门前驻足,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阿清,都是我的错。”钟澜跟过来,牵起她一只手,当即就被挣脱开。 “出去。” “阿清。”他不依不挠地去抓她的肢体。 “你出去你出去你出去!” 像是彻底被击溃,佟清胡乱向他喊打开来,挣开他想要触碰的手,“你给我滚!” “阿清!阿清!”钟澜则任她打在自己身上,寻隙制住她。 一阵混乱过后,佟清被钟澜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脸埋在她胸前,发出闷闷的呜咽声。却也并未放弃挣扎,连带着钟澜的躯体都跟着左右摇晃。 哭声愈渐撕裂,她忽又支起身推开他,扯住他的衣领就要往外扒。 “阿清!”钟澜奋力去抓她的手腕。 只一个不注意,领口就被大大拉开,连带着里衣,钟澜心口一刀狰狞的疤痕显露在眼前。 佟清突然静了下来。 她默默盯着那道伤口,眼中的光越来越晦暗。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佟清低下了头。 又有细碎的哭声传来。 钟澜紧紧抱住她,叹了口气,心疼不已。 “阿清,行军打仗是我的职责。” “我何尝不想安安稳稳的。” “阿清,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军营里,你喜欢的是我,不是任何一个能给你安生日子的人,对吗?” 她没有回答。 像是自己在心中尽力适应了那道伤疤的凶蛮,佟清的哭声渐渐小去,她也慢慢止住了泪,抬起脸。钟澜的怀抱也松了些,微微俯身细瞧她。 “你走吧。” “阿清!” 她不想再纠缠,推开他自己走了出去。 钟澜的手停在半空,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片衣角。 他说的那些她怎么能不懂呢。 一切的一切都无关于他能给她怎么样的生活,她只是喜欢他而已。他叫钟澜,是战场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佟清甚至想过,她还是不要把他放在心里了。 跟着父亲在镇北候营里做军医时,她实在是见过太多太多生离死别,可却还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每一次为他提心吊胆,都在磨平她的棱角。总面临着失去的风险,倒不如从未拥有过。 天黑了个透,长夜的灯火却明亮无几。 惠风馆的包间里,佟清扑在钟澜怀里,嗅着他的气息也就平复了下来。 钟澜捧起她的脸,眼神如对待珍宝般疼惜,用拇指为她拭泪。 “阿清。”他轻唤了她一声,又想起来什么,扶稳她的身子,然后走至周羡安面前。 他一下跪,所有人都一惊。 “这是做什么?”周羡安想起身去扶他。 “阿清父母皆故,今日有侯爷夫人作证,末将钟澜,求娶佟清姑娘为妻。” 几人还未理解此话是何意,他便接着道:“末将对天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会一辈子对佟清好,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请侯爷夫人,放心将佟清交与我。” 周羡安才刚离凳,又坐了回去。 佟清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头。 “你要如何证明,你不会亏待佟清?”周羡安问道。 “末将...只爱慕佟姑娘一人,绝不变心,绝不另娶,一举一动都会让佟姑娘知晓,若有违背,若让佟姑娘伤心,末将亲自将头颅献给侯爷。” 白榆虽极力想撮合两人,可此时见钟澜说了重话,却也没急着应下。她看向佟清,“佟姑娘,你呢?” “再敢这个样子...你就死定了!” 佟清脸上还有泪痕,眼尾红红嗔怪道。 但又何人不知她心之所属。 锦歌(四) 楼下已然聚集了许多人群,都举头望着西边的夜空。 而包间中只余两人,白榆倚靠在周羡安的怀里,他的四肢都包裹着她。 窗外已无所遮挡,只有朗月,和即将绽放的烟火。 “佟清第一次见到他,是叁年前她被借去翊林军救急之时。”两人脸颊相贴,白榆静静地听他讲着故事,“因为她年轻,所以医救的都是轻伤的士兵。” “钟副将也是轻伤吗?” “钟澜伤得很重,佟清是亲眼看着他被抬回来的。” 白榆一瞬噤声。 “因为伤太重,老军医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佟清主动揽下了这个活。成了便皆大欢喜,失了便要连累我们策安军。” “钟副将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一定是佟姑娘吧。” “确保他平安之后,佟清就离开了,没有等他醒来。” 白榆忍不住皱起鼻子,“怎么一点也不按套路来呢?” 周羡安一时没憋住笑,蹭着她的脸颊笑垂了头。 “难道佟姑娘就这么爱上了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因为他长得英俊吗?佟姑娘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呢。” 周羡安敛了敛笑意,继续道:“钟澜只知是一位小姑娘救了他,...” “所以一直在找她!”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下对了。他想找那位姑娘当面道谢。” 此时烟火声响震满京城,喧嚷的人声和惊叹也打乱了节奏,五彩斑斓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在相贴的肌肤上映出一幅完整的画卷。 “继续,继续呀。” “第二次见,是在春猎大会上。” “钟副将又受伤了,然后正好是佟姑娘去帮他医治。” “钟澜没有受伤,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佟清。” 白榆疑惑地抬头,睁圆了眼睛,“怎么认出来的?” 周羡安蹙起眉装作思考,“可能是因为...吸引力。” “吸引力?” “冥冥之中,就是那个人。”他无意再将别人的故事说下去,低头吻住了她。 白榆心领神会地闭眼回吻他。 烟花表演到了高潮,夜如白日,心至桃源。 春猎大会上,佟清再一次见到钟澜,是他作为高将军的部下背负众望满载而归。 马上意气风发的人闯入眸见,她便再看不见别人了。 周围的女眷都对他赞许不已,只有佟清暗自后悔为什么没等他醒来。 万丈光芒下,她头一次觉着漠北野大的女子原是真比不上那京中闺秀。 哪知钟澜领赏后径直走来拦住了她。 他将所有赏赐都赠予她,感恩其救命之恩。 她一时失了阵脚,内心慌乱不已,愣了半天只说了句:“我...我叫佟清。” “我知道,佟姑娘。”他说。 很难从绵绵爱意中分出神来,白榆还意犹未尽,只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还搂着周羡安的脖颈,手掌便在后颈轻轻抚摸。 “周怀,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周羡安微愣了一下,“我还有你啊。” “我是说...还有没有什么亲戚。你...仔细想想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想想嘛。” 她一撒娇,便不再需要任何理由了。 “嗯...小时候还有一个伯父,后来犯错被祖父赶出了家门。” “伯父?”白榆已有些不好的预感。 “伯父还有一个堂兄,只有四岁之前见过,后来族中也不让再提,便也渐渐淡忘了。” “堂兄,叫什么名字?”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单名,长我叁岁。” 脑中仿佛有什么碎裂,割得她有些疼。 白止与周羡安,莫不是还有这层关系在。那他对自己真正的目的又在何处呢。 幡动(一) “是佟姑娘吧?” 佟清看着热情迎上来却无一点笑意的姑娘,愣愣点了点头。 “那请随我来。” 她跟在那姑娘身后,先是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抬头打量着屋内装潢和摆设。从小到大,没成想头一次踏进首饰店,竟是要嫁人了。 白榆千推万磨才说动她,叫她来店里,亲自为她打一套首饰。 “姐姐。”另一个更幼些的丫头走向她们,朝着那领头姑娘来。 似是看到了眼色,那丫头立马噤了声离开。 佟清本没放在心上,可鼻间不可控地钻进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佟姑娘先看看这些,老板马上就到。” “她去哪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跟着问了出来。 “呃...这个...” “姑娘看这个,是西域时兴的款式,还没流行到京中呢。”又一位同样打扮的女子出现,打断了差点紧张起来的氛围。 白榆慌慌张张赶到时,屋内只坐着佟清一人。 “佟姑娘。”她拿不准究竟是何情况,只能扯起一抹笑朝佟清走去。 而对方面色严肃,一点也无往日面对她时那种欢欣和友善。 “你这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佟清站起面向她,眉心微蹙。 眼前再明了不过,白榆却还是决定装傻下去。 白榆去白止那儿看他时,才突然想起今日是给庞将军家夫人交货的日子,佟清那般精通药性,怕被她发现什么,便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谁料还是露出了马脚。 她喉头紧了紧,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对峙起来。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欠妥,佟清松了松眼神,询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可白榆的面色却丝毫没有好转。 “佟姑娘,我不想让你知道。” “你一定要这样吗?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会死人的!你是想用在他身上吗?” 白榆上前一步将食指竖在她唇上,摇了摇头。 佟清果然一闻就能知道那是何物。 “佟姑娘,我不会害他,”她低下头吐出一口气,“但我更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话要我怎么信?” 白榆以为她指的是自己不会害他那句,一时竟有些痛心。 “我...我...我很爱他。” “与你相处这些日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 白榆怔愣。 “我就是想知道,你要做什么,”佟清拉起她的手,“我怕你有危险。” “佟姑娘...” “叫我阿清,上回不就这么叫我吗?”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白榆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我可以告诉你吗?”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多么复杂的事,但我兴许可以帮你。” “不...不...” 佟清轻轻伏身拥抱她。 “沉...”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小姐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也想成为你重要的人。” 心中沉重的石头始终没法放下,但白榆实在无法拒绝这般温柔的推心置腹。 她将脸埋进她肩窝,“阿清,我都告诉你。” 将自己十余年的所有伤疤尽数揭开,往日之不堪,来日之凶险,终于有人可与之分享。 从丧家,到复仇,能遇见佟清,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 佟清听完后,没说别的,只是再一次心疼地抱住她,说的话坚定而有力。 “我帮你,星儿,我帮你。” 幡动(二) 照着医嘱日日修养,白止的身子一日一日好起来,精神好转,他却似乎并没有那段在屋中鸡飞狗跳的记忆。自然,也不会知道让他整日梦魇的人依然经常出入他的西苑。 当他再一次站在那块公告板前,马上边形形色色不同身份的画像,已经被划去了些许。 身后门板响动,他回过身,与之四目相对。 白榆手中抱着个木匣,目露惊讶。 她去宅中时,白止总是睡着。 竟许久没见过他的眼睛了。 白榆温温笑了一下,并无什么久别重逢的仪式,只道寻常般,走到桌边将小匣子放下,却猝不及防地被从身侧抱住。 白止圈着她的肩臂,将额头抵在她脑侧,闭着眼,呼吸沉重。 “怎么了?”白榆侧过脸去,额尖相触。 “感觉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什么?” “在屋里这些日子没有星儿,我就好像死了一样。” “不许说。” “我睡了这么久吗?怎么不声不响的,少了这么多人。”他意指那些被划乱的纸张。 白榆对他已有几丝戒备,并不想在他面前多说此事,便伸手抚上他的脸,“虽未睡多久,我每日都会去看你,怕是你不愿见我,不愿分几个醒着的时辰给我。” 白止一醒来,便听见丫头们滔滔不绝地说姑娘如何如何照顾,如何如何将他记挂在心,他虽心生欣慰,但此刻听她亲口说,还是惊喜了一番。 他将她整个搂入怀中。 白榆悄悄蹙起眉心,看向桌上那只小木匣。 那是刚做好的吊坠成品,今日佟清答应会过来看看心悦与否。 “怎么过来的?”她环抱住他的腰身,从他怀里抬起头。 “这副身躯自然是飘来的。” 不想他今日经还学会说笑了,白榆扬起嘴,“那还能飘过去吗?” “星儿送我回去。” “你先待在这儿,我今日有个贵客,还得忙一阵。” “再贵的客,不都是那些丫头管吗?” “这个不同。” “男的?” 白榆眼神下移,盯着他的唇,许是病期失了水分,下唇有些干裂。 “是个貌美聪慧的姑娘。”提起佟清时,她的面上也随之布满了光。 她看见那双唇动了动,随即变近,出着神便被他俯身吻住。 舌尖触上他的下唇还觉有些刺挠,直至将其湿润,两人也就分开了。 “去吧,我在这等你。” 白榆点点头,毫无留恋地拿着小木匣又离开了。 白止在原地站了一会了,才轻步移至门前,屏息分辨着外边的声音。 白榆在里厅张望了半晌,佟清终于被人领了进来。 “阿清,快来。” 佟清踏起快步,走至她身边坐下。 “这个是...手钏?” 白榆眼神含笑,故作玄虚地摇摇头。 匣盖打开,是一颗水滴状全体通透的水金色宝石,即使是在室内的光线里,依然能看见它透出的金光。 佟清微微张着口,双目对着透出的光看入了神。 “这...这是什么呀...” “你想做成项链还是发钗?” “这个...” “还是不喜欢?” “不是不是,”佟清急忙否认,“它太漂亮了。” “我找了它许久,这才配得上你。” 佟清咬住下唇。 “那就做项链吧,好吗?” 她愣愣点点头。 白榆眼神飘忽了一瞬,朝门缝看去,耳朵也动了动。 看来白止已经没再继续旁听了。 正想再和佟清说些什么,外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都出去!”是粗犷的男声。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老板!老板!”一个姑娘冲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后边身着官服的人也闯了过来。 “都不许动!” 幡动(三) 一阵动乱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里间已经冲进了人来。 “都不许动!” 几个官服男子疾步踏进,将剑鞘架在两脸疑惑的二人中间。 “什么意思?”白榆不敢再动,只能挪眼瞥向那面无表情却凶神恶煞的人。 “夫人失礼了。”门口又有一人不疾不徐走进,站定在她面前,“在下承元司掌事,奉了诏令,前来调查今日京中离奇一番的。” 白榆看着他的眼睛。 那人面带和善,眼底却不含一丝善意,似是不论何罪,若是她今日不认下便绝不罢休的窒息。 她蔑蔑一笑,“查什么,查到我这儿来了?这里不过是几个弱女子,再说,京中,可有什么离奇啊?” 见白榆抬起眉,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男人的和善也灰飞烟灭,眼神冷厉,一声令下:“给我搜。” 此言一出,白榆真紧张了起来。 若此来当真是为着朝廷命官接连失信失命,可那又怎会轻易查到她头上来。 她在赌。赌这些神魔来的是为别的。 如若今日被抓住把柄,那这复仇之路,也就此了结了。 稀碎的脚步声踢踏在地面上,抽屉打开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一群人忙碌之时,只有那个男人悠哉立在原地,睥睨着眼下的两个女人。 白榆的拳头越攥越紧,突然被佟清的手掌覆住。 她抬头,正好对上佟清安抚的眼神。 看不懂那眼神中究竟包含着什么,但不知怎的,心竟静了下来。 那些人忙活了足足有一刻钟。 直到有一人发现屋角的地板踩踏声格外响脆,前来报告时,白榆忍无可忍,挥开男人的压制站起身,吵他们大吼道:“你们有完没完!” 吼声似乎穿透了屋壁,四周都在一瞬静得落针可闻。 “你们想找什么!是要给我安个罪名吗?那好啊,想找什么,我现在就去准备。” 她死死瞪着男人,谁料静默片刻后,他竟然轻轻一笑。 这一笑让她更加破防。 “下,去,搜。”他毫不躲避回应着她的怒视。 白榆一惊,想冲过去阻拦,男人只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抬,她整个人都被带着后仰倒去,失稳坐在了地上。 佟清连忙去扶,也抬眼瞪他,“你们到底是来查案还是来欺负妇女!” 他脸上又挂起伪善的笑,微微一躬,“失礼了。” 白榆只想用自己的功力即刻杀了他。 不过是给自己再坐实一个罪名,又或者,把这些人都杀了。 “陈司,下面没有发现什么。” “怎么可能?” 男人的声音响起时,白榆也在心中问出了这句。 他怀疑地看向她,只有一个白眼作回应。 “下面有什么?” “一张长桌上有餐具,还有油灯。” “没别的了?” “没有。” 男人冷哼一声,毫无诚意对两位女子做了一揖,“在下失礼了,忘夫人见谅。”说完就要离开。 “站住。”白榆沉声道,走到他旁边,“陈司,往后办事,可千万不要忘了主子交给你的规矩和体统。” 并未得到回应,室内终于恢复了安宁。 紧绷的弦这才松开,白榆重重呼出一口气,全身失了力,还好佟清及时扶稳了她。 “没事吧?” “差一点...差一点...还好...” “下面...有什么?” 佟清如此问来,倒又叫白榆疑惑不已。难道不是她救的自己?那么她方才那个眼神又是何意? 她转头盯着佟清的眼睛。 辗转(一) 那府卫见贺景珩来,手上的力道也未卸半分,已然拧得温妙吃痛不已。 而温妙,则将这些力道无余展现在面上。 “王爷!”她嗔怪地向贺景珩求助,并没有说别的,只是眼中带泪看着他。 贺景珩看见这一幕,便快了些脚步,面中染上几分愠色。 “宏良,何事?” “禀王爷,温夫人私自踏足此处,属下正将其捉拿。” “血口喷人!”温妙嗔他一嘴,又软下眼神看向贺景珩,“明明是值守的人放妾身进来的,王爷。” “是吗?”贺景珩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无论是惊讶,愤怒还是疼惜,“今日值守的何人?” 温妙见他还没有让人放开自己的意思,又娇声喊了一句王爷。 “是文宽。” 贺景珩听见这个名字,微微挑眉。 “妙妙,来这里做甚?” “妾身...白日都见不到王爷,想着王爷近日劳累,便做了些补品送来。” 想象中他欣慰的神情也没有出现。反而在见到他手中玉佩之时有些惊奇,不知何时疏忽被她捡了去。 贺景珩一把夺过那玉佩,也没再系上腰带,直接塞入袖中。 “本王待你不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希望妙妙懂事些。” “王...”温妙愣在原地。 “放开温夫人。”他对那名叫宏良的府卫道。 “是。” 钳制的大力终于松了开。 身旁的丫鬟立马上前来为她按摩胳膊,温妙弯着腰,委屈地抬头,“妾身只是太过思念王爷...” “看到什么了?” “啊?” “在里面,看到什么了?”贺景珩的眼睛渐渐凉了下去。 “妾身才刚进去...” 贺景珩越过几人跨进门槛,环视了一周,看见地上的画卷,看着似是慌乱中被随意掷下的。 温妙对上了他回头锋利的目光。 “妾身知错了!”她无所选择,在地上跪下。 谁料他神色一转,又温柔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只希望今日之事,妙妙能放在心上,往后可千万...” “妾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贺景珩得偿地垂眼笑了一下,吩咐道:“补品留下,送你们夫人回去吧。好生歇息,本王好好补一补,今晚过去。” 温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后眉开眼笑,由着丫鬟扶着她沿原路返回。 步伐踏在石板上都轻松明快些。 来这里之前,她的心中还是存有几分忐忑的。贺景珩虽对她好,可那份关怀总像隔着些什么,叫她总觉自己一直游走在他心门之外。 她并不觉得他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可今日他对她的纵容,突然给她徒增万分自信。 “王爷,文宽要怎么处理?”见人都走远,宏良问道。 “仅凭温夫人一面之词,就认为是他的错吗?”贺景珩走近闻言呆愣住的宏良,拍了拍他的肩,“处事未免太浅薄了。” 宏良没反应过来。 “把这些补品送去给文宽,让他吃个教训。” 贺景珩走进书房,关起了门。 窗户禁闭,这里又成了他的私人空间。 他捡起地上的卷轴,靠躺在卧榻上撑起端详起来。 美人脸部新浮了处褶皱。 若是换了柜中那些画,他怕是早就要让温妙吃些苦果,不过手中这一卷,是近日才差人新作的。 只凭着从前那些肖像和他的描述,作出这幅美人长大之后的画像。 他的手指轻拂过那处褶皱。 正好横在那眉眼处,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莫测。 辗转(二) 文宽踟蹰地行至门前,手中握着袖角紧张不已。 他咬了咬唇,还是低声说道:“王爷,属下文宽,前来请罪。” 榻上的贺景珩缓缓掀起眼皮,眸中如一口古井。 “进来。” “是。” 文宽又做了片刻心理建设,轻手推开门进了书房,走到榻前双膝下跪。 “请王爷责罚。” 贺景珩斜眼瞥他,“本王记得你平日里最是守规矩的。今日...” “属下...不敢了,属下知错!” “原来睡几次,就能爱上一个人啊。” “属下有罪!”文宽闻言大惊失色,忙俯首磕头。 “你无罪。”贺景珩摆摆手让他别再磕。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不行。 “相反,本王还要好好犒劳你。” 文宽趴伏在地不敢抬头,眼中充满了惊诧。 “补汤喝了吗?” “还没。属下惶恐。” “本王论你伺候温夫人有功,”贺景珩把玩起左手的玉扳指,“回去喝了吧,今夜,可还要劳烦你好好侍奉。” 文宽的呼吸都微微打起颤,“...是。” “回吧。” 文宽火速起身往外走,“谢殿下恩典。” 贺景珩倒是笑了,对着他的背影问道:“谢什么?谢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文宽又立马转过身请罪:“属下不敢,谢王爷宽恕。” “都说了,你无罪。”贺景珩将扳指套回拇指上,“只是那床上的感情,就别带下来了。伺候得好了,本王可还要重重赏你。” 是夜,在东苑用过晚膳后,贺景珩准点去了西边。 他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人,看似两边都紧讨好着,实则旁观者清,下人们私下都道王爷可没把任何一个放在心上。 前几日被温夫人揪住几个嘴碎的打发去了人牙子那儿,府中便无人敢再说闲话了。 有了白日的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隔阂,温妙也不敢再如从前那般无规无矩地热情相迎,听贺景珩来,便走至门口福了一礼。 往常此时,她早已挽上他的胳膊撒娇了。 贺景珩微微一愣,随即了然。 “进去吧。”他领着人到茶几边坐下。 温妙垂着头没有看他。 “妙妙,本王今日凶你了?” “没有。” “那如何这般拘谨?” “妾身怕...又叫王爷不高兴。”温妙说着,嘴巴微微翘起,委屈尽写在脸上。 “妙妙不必放在心上,府中规矩并不多,你开心就好。” 规矩并不多,只有不可逾越的那几条,不可步入的那地界。 “知道了。”她嘟囔着。 他轻笑,“还在怪本王?” “王爷在下人面前,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妾身留...” 温妙赌气般看着下面,下巴被对面的人挑起,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 “那便让妙妙怪吧,气坏了自己,还有谁能逗本王开心?” 温妙一双桃花眼渐渐弯起弧度,嘴上却还犟着脾气,“王爷可不缺妾身这一个。” 文宽候在屋外,路径上的灯台只能辐射到他的额角,可他泛着火光的眸子却也在暗夜中发亮。 听得屋里娇媚的女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呀!”温妙被贺景珩打横抱起放在铺褥上,“王爷,现在还早呢。” “可是有的人他要等不及了。”贺景珩的嗓音也愈渐低哑。 他瞳底的浪潮根本不会叫人多想。 可烛灯熄灭,那眼中的情欲也尽数消失。 半晌,门扉响动,衣衫完整的贺景珩从屋内走出,站定在文宽面前。 他盯着他额面的细汗,勾起食指刮了一下,拿到近前做观赏状,而后瞥向他玩味地笑道:“温夫人的汤这么补啊。” 文宽微弓着身,极力控制着紊乱的呼吸,挤出一句:“不敢。” “进去吧,可别辜负了今儿个好夜。” 辗转(三) 贺景珩并没有听墙角的癖好。 从第一日在两位妻妾房中留宿起,只需看她们第二早的状态,便知昨晚如何,她们又满意与否。 东苑和西苑的厨房看似是分开的,实则所有膳食都经过他的耳目。 最近皇后又给贺景珩施了些压,有因必有果,温妙产生幻觉的次数也愈来愈多了。 今日不知怎的,他竟没有立马走开,而是立在文宽方才所处的暗处。 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女人的娇吟声。 脑海中不受控地就浮现出被自己压在身下时那张潮红的脸,还有情欲到顶全然忘却对他恨意的那一双迷离的眼睛。 直到里面淫欲的水声拉回他的思绪。 贺景珩意识到,自己是笑着的。他用拇指捻了捻下唇,自嘲地走开了。 直至院门,都还能听见女人的呻吟。 果然次日早膳时,虽有昨夜的消耗,却依然被滋润得容光焕发。 今日要进宫面圣三人便先在一处用膳。 “妾身听姨母说了,姨夫的身疾是突然发作的,万一是有心之人...” 贺景珩瞥了她一眼,温妙便不敢再说下去,低头喝起粥。 “姐姐虽是被母后宠大的,可一会儿进了宫还有那么多双耳朵,千万要谨言啊。”吴若宜放下碗筷望着她道。 “妙妙自然知道,她也没少进宫,王妃不必过虑。” 吴若宜见贺景珩这么护着,便也不再说,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 温妙勺边的嘴角得意地勾起。 桌下,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吴若宜的左膝。后者飞速整理好面容,朝着贺景珩一笑。 她自然理解,身在此处的皇子,自然有他的水要端,她与温妙,不能说他对谁的喜爱更甚,只论谁对他的助力更盛。 殊不知在贺景珩的眼里,对两人的衡量,实则是两家家族势力对他的牵制。 他得罪不起任何一个。 除了一盆瘦肉粥见底,其余的早点都被完好地撤了下去,几人也动身前往宫中。 皇帝的身子仿佛被下了什么咒,从朝堂上被几位元老级人物触怒,他的身体也急转直下,到今日已勉强能下床。 太医只能日日进些补药,却丝毫不见好转。 朝堂停罢,每日数不胜数的公务文书被送入皇帝寝宫。 这般勤恳落到了他人口舌便成了不肯放权的老东西。 从前日开始,宫中妃子和一众皇子公主轮流侍疾。 到光华门内,便要换乘宫内的轿子,三人前后脚踏进了永盛殿。 “姨母。”温妙见皇后已然在外殿候着他们,便快了几步走至她跟前,迎过她伸出的手。 “妙妙,来啦。” “母后。”贺景珩也到了跟前行礼。 皇后这才看见紧跟身后,形容谦卑的吴若宜,也拉过她的手。 “王妃跟妙妙相处可还好?子泓可有欺负你们?” “母后,王爷和姐姐都对臣妾甚好,臣妾感怀在心。” 贺景珩见女人们还要说些话,便自请先入内庭照看陛下。 “母后,臣妾与姐姐...”吴若宜看着贺景珩的背影,也想跟进去,却又被皇后拉了回来。 “陛下并无大碍,不过是借个由头见见尔等小辈罢了。” 皇帝刚醒来不久,正靠在枕上接着侍从递过来的汤匙。 “参见父皇。”贺景珩走上床前跪下。 “珩儿,赐座。”皇帝指了一下大监。 “谢父皇。” 见皇帝张望他身后,心领神会,贺景珩解释道:“母后拉着她们说话呢。” 皇帝愣了一下,而后无奈地笑笑。 “随你母后吧。” 辗转(四) “随你母后罢。”皇帝无奈道。 贺景珩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他从椅中起身,再次跪下。 “父皇身体抱恙,身为儿臣失责,这就去唤她们进来。” “罢也罢也。”贺知朝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你母后知情达理,嘴上不说,朕也知她怨我凶严无慈。” “身在皇家,便有皇家的道理,儿臣们都懂得的。” “朕的的确确不是个好父亲。” 他的眼里只有权力,无关其他。身为子孙、身为兄弟,从娶妻到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从来只在乎他们的臣服,而亲情爱情不过是虚浮之物。 贺景珩再清楚不过。 他还打算宽慰父亲几句,皇帝却接道:“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父皇...” “他们都看不出来,天下最好的医者都看不出来。只有朕自己知道,这副身体,不行了。” 。此话让贺景珩失措,“父皇乃天命,定能长命百岁。” “珩儿,让你和如玉分开,你可曾有怨过?” 如玉便是孙贵妃,他的生母。 “未曾有过半分,如此一来,儿臣便有了两份母爱。” 贺知朝并不想听他的客套话,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母后叫阿郁,她便叫如玉。温郁是朕落魄时的共苦之人,如玉则是朕胜券在握时被她父亲送到朕房中来的。” 贺景珩的瞳孔有一瞬的颤动。他不曾料到眼中只有杀伐的父皇,会向他提及此事。 “珩儿,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弥补不了的。” 永远弥补不了的。 这句话,让贺景珩久久不能从泥泞中脱离。他愣愣望着床脚,一言不发。 “参见父皇。”吴若宜和温妙终于同皇后说完了话进来请安。 “朕的儿媳妇,”贺知朝似是开始扮演一个慈父角色,笑着朝她们点头,“甚好甚好。” 后来两辈人之间说的所有话,贺景珩都心不在焉。 从御前退下后,他立马支开旁人找到了侍疾的女官。 那女官的母亲本是孙贵妃身边的侍女。 见是他来,什么回避和守秘皆抛诸脑后,为他取来了一包平日里给皇帝喝的药包。 回到王府,吴若宜只见他行色匆匆就走去了中庭,拉住了一路上喋喋不休的温妙。 “快,叫府医来。”贺景珩跨进书房对身后的长珏吩咐道。 府医年岁已五十有余,小心翼翼拆开那药包,用镊子夹起一片片草药熬制过后的残躯,细看后移近鼻间轻嗅。 贺景珩心中焦急,一直立与于他身侧。 老翁放下镊子,转向他作揖。 “此药并无问题。” 他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垂下了眼。 “不可能。”贺景珩自言自语道。 老翁也不敢说话,白眉下的眼皮眨动个不停。 “阿翁,那这些药材里边,可有什么特殊的?” “有一味叫黄芪,不是特别常见,可以补气升阳。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多人不知,若是饮食中常有牛羊,则会适得其反,心气郁结。” “心气郁结...是一种病状吗?” “非也,只是老夫的一种形容罢了,实则脉象并无异常,人却会愈发虚弱。老夫也是在自己误用的情况下知晓的。” 贺景珩无力地轻笑几声,“果然,果然。” “呃...殿下?” 贺景珩已然注意不到身边老翁的局促,全然沉浸在震惊之中。 “合宫上下,难道真无一人发觉不对劲吗...呵...” 他牙关紧咬,“阿翁先回吧,多谢。” “不敢。”府医福了一礼后退出了房门外。 贺景珩看向桌上的残渣,喃喃道:“母后啊母后,也太过心急了些。”他嗤笑,“叫父皇都看出来了可怎么是好。” 辗转(五) “殿下,甘宁的节度使来京述职,方才命人来传。” “人呢?”贺景珩写着书法的手并未停下。 “人已进宫。” “这次带了什么?”他头也不抬,似是习以为常。 上次西域的熏香虽最终未能成事,可其威力他也是见识过的。 “最近西域流行一种红柳烤肉,他便运了几只上品的羊来。” 他的笔锋顿住,抬起头。 “这人,还当真一贯能正中心意。”贺景珩轻笑,“跟那边打声招呼,节渡司夏季的额度再高一些。” “是。” 长珏转身要走,贺景珩又朝着他的背影道:“对了,那些羊,全部送进宫给陛下补补身体。” “是。” 长珏走后,贺景珩放下了笔,摸了摸下巴微微冒出的青茬。 今日刮去它们,便要留到这场戏演完了。 中堂屋内,大夫的手指隔着一层纱绢触及脉象。 白榆静静看着,她只随意提了一嘴近日有些胸闷,周羡安便硬是要请位大夫来给她瞧瞧。 明明叫佟清来是最方便的,她见他着急,便也不好意思临时去麻烦人家。 白榆看了一圈空旷的堂屋,不免撇撇嘴。 嘴上那般焦急,又不陪着来听诊。 大夫的手指动了又动,突然起身,而后郑重其事地立于正面作揖。 白榆正疑惑着,便听他满面喜色地说: “恭喜夫人恭喜夫人,身子无碍,气短是因喜脉也。” “你说什么?” 她的脸上一丝喜悦都无,而是更加震惊,那大夫却仿若看不出,依然拱手道着喜。 “您先坐。”白榆将她拉回桌侧的椅子上,“大夫再诊诊,应当是看出了什么差错。” “怎么说也行医多年了,喜脉与否,如此低级的错误怎么会走眼呢?” “您就再诊诊吧。”白榆脸上的神情近乎哀求。 大夫一愣,无奈应下,再一次搭上了脉。 他的指腹每一微动都叫她如坐针毡。 半晌,大夫又一次起身作揖,“夫人,确是喜脉无误啊,贺喜夫人。” “不可能。”白榆跟着站起,眉心紧蹙,“绝不可能,您看错了吧。” “呃...这...” “我要去找佟清...我要去...不可能...”她喃喃着就要往外走。 几个丫头见她着实不对劲,这才着急起来想过去拉住她。 “夫人!夫人!” 门忽被人急切地推开,外边冲进一个身影拦住了她。 白榆撞进了周羡安的怀中。 他看见她抬头时,眼中竟蓄着泪。 “周怀...” “怎么了?”周羡安捧住她的脸。 “他诊错了,不可能的。”她情急也顾不得措辞,只一股脑全部倾吐出来,“一定是出了问题!” 周羡安见她情绪有些失控,紧紧将其按进怀中安抚,对着大夫斥道:“怎么回事?” 说完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大夫立马弓身认错道:“侯爷息怒啊,一定是在下医术不精,请命再诊一次。” “星儿,没事的,可能是搞错了,我们再看一次,好不好?”他低下头对着胸前埋起的脸道。 白榆的脑袋在他怀里轻点,发抖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渐渐平静下来,坐回去搭上了手,周羡安这回陪在她身侧,由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 大夫只轻微把了一脉,看向周羡安。后者对他颔了颔首。 “侯爷,夫人,都怪在下闹个乌龙叫人担惊了,夫人怕是忧思操劳过度,堵住了一脉,这才产生了误会。” 周羡安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安慰道:“看吧,没事的。” 白榆重重松了口气。 “老白,怎么会出现这种错误?下不为例。” “是,是。” “今日就别去铺子了,在家好好休息好吗?”周羡安在她面前蹲下询问,实则是带着恳求。 白榆点头。 “送夫人回屋。” 几个丫头便拥着她出了堂屋。 周羡安与大夫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侯爷,这可...” “看来她还没准备好。” “不过夫人的身子已恢复得差不多,现下可正常受孕。” “她还小。”周羡安垂下眼,淡淡道:“那就请先生先为我开几副药吧。等夫人想开了,再说也不迟。” 辗转(六) 今日难得,早起之时还能看见贺景珩。 可他哄着温妙喝完避子汤,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仿佛他身上的所有温情都是为了看着她服下那碗汤药。 温妙却并不在乎,被他注视着也是好的。 一盏凉药下肚,她倒还红光满面,心情甚佳地叫丫鬟们伺候洗漱。 贺景珩行至中庭,又摸了一把下巴的青茬。 吴若宜和温妙不止一次问过他如何不清理,他只随意敷衍过去,如今终于到了用武之处。 他大步跨进正苑,走进会客室。 “二哥,抱歉,弟弟来迟了。”贺景珩一边合上门。 贺景瑜从椅上起身,“无妨,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 贺景珩一转过身,对方便愣住了。 “怎的...如此憔悴?” 只见他眼下乌青,胡茬乱冒,就连那双平时最锋利的眼睛都失了神。 “二哥不必担心,只是近日有些劳累。” “这...忙什么也不能伤了身子啊。” 贺景珩笑着摇了摇头。 “照顾父皇,再累都是应该的。” 贺景瑜更加怔愣。 “景珩,说实话,父皇,到底如何?” 自那日上好的羊肉贡上宫里不过半月,皇帝便彻底下不来床了。除了亲近内侍和前去照顾过的宫妃,便只有贺景珩亲眼见过龙颜。 宫中民间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道那皇帝染了重疾,只要进了寝殿便会被一道染上命不久矣。 想必贺景瑜也是听到了传言,特此向他打探虚实。 皇子中前去侍疾过的只他三皇子一人,贺景珩心里打着轱辘,是演好戏的时候了。 “二哥被安排何时进宫?”他扶着贺景瑜又坐下,自己则坐在其对面。 贺景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还未知,母后只叫我候她的消息,让我去了再去。” 贺景珩抬眉。 上次知晓皇后迫不及待地对皇帝下手,他便知,自己再不动手便只能做那砧上鱼肉了。 可估计皇后自己也未曾料及,她的儿子痴傻至此,有着这样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庶弟,竟还一点防备都无。 皇后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侍疾,唯独这个亲儿子没有。怕是想让他在最后关头接受遗诏,甚至是假传天命都不为过。 那日贺知朝同他说的无法弥补之物,在温郁那儿,就是血缘。 即使在她膝下从牙牙学语到弱冠之年,那又如何呢。 身体里淌着的终究不是她的血。 贺景珩思及此,心中竟生出一丝委屈,还有不值得。 哪怕他再如何投诚如何示好,她对自己的那份,也仅限于后宫之主的大义在十余年里磨出的感情。 他理了理思绪,对贺景瑜宽慰道:“二哥若是担心外面那些传言,尽可放宽心,父皇只是处理朝政过劳。” 说完,他似是一口气呛住,猛烈咳嗽起来。 贺景瑜慌了神,忙拍抚他的后背。 “怎么了三弟?” “无事...咳...无事...”贺景珩喉间的痰音听着骇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不知从何处...咳咳...何处染来的病。” 贺景瑜一听,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敢问出口,可心底已认定此病是从何处而来。 “殿下!怎么了!”长珏冲门而入。 贺景瑜仿若抓住救命稻草招呼他道:“快来看看你们王爷,这身子怎么弱成这样。” 长珏从他手中接过直不起腰的贺景珩,朝着外边叫人喊府医。 “三弟,你可千万要好好休息,皇兄我先回了。” 贺景珩刚有分出精力来点头的迹象,贺景瑜便跑得不见踪影。 直至跑出内院,那可怖的咳疾声才消失耳畔。 贺景珩停下动作,力气也去了大半,在椅上坐下喘着气。 “殿下。”长珏这才正式行礼。 “做得很好。”贺景珩拿出帕子揩了揩嘴角,眼神又恢复了那不可一世的锐利。 辗转(七) 贺景珩缓过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 “长珏,本王有你,还真是省心不少。” “殿下过誉。”长珏颔首。 “今日五弟可有去侍疾?” “听说是染了风寒,怕传给陛下。” 贺景珩轻笑一声。 长珏立马补充道:“殿下心系陛下,所尽心力无人能及。” “哪里的话。”贺景珩不紧不慢嘬了一口茶,“还不是有你这个得力助手。” 京城关于皇帝病况沸沸扬扬的传言,让大家都以为,这才稳定了几年的当朝又要变天了。 “他们都不愿去照料,只能多劳烦殿下了。” “能伺候父皇,本王可是乐意之至。”贺景珩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几分警告。 长珏将头压得更低,“是。” “今日有何情况?” “下面的人查到,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与中书令家的付姨娘有过接触。” 这句话的信息量之大叫贺景珩眯起眼睛。 “中书令...付姨娘...” “刘含义大人,不久前逝世的那位。” 右侍郎家中的轶事被认为是京中疑云的开端,可那林金至今还吊着一口气,这位刘大人便后来居上,先走一步了。 连医者都探不出脉象中的问题,仿佛长安城上方笼罩着一张巨大的阵法,怕是只有仙者能从卦象上一探究竟。 可笑的是,不论是哪家门楣不幸都会将罪都压在那得宠的姨娘身上。 “她们...”贺景珩细细思索了一番,也想不通这两个女人是为何会有交集。 他瞥向身前的长珏,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何事?” “还有...明环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贺景珩没回话,盯着他瞧。长珏长久不得回应,只得悄悄抬起眸偷看一眼,谁料正撞上了对方探究的眼神。 他忙为自己辩解:“殿下,属下恐她真出了什么事,失去一个筹码。” “哦——”贺景珩抬眉玩味地应了一声,“原是在担心本王,不是在担心她。” “殿下误会了。” “那可不能真的饿死她呀。你便去厨房挑些东西,亲自给她送去吧。” “谢殿下!”长珏将身子弓得更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慌乱,连忙改口,“是,是。” 世间情为何物,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人出去后,贺景珩无奈地笑笑。 明环虽是个叛徒,可长珏毕竟是自己人。他又何乐而不为。 手臂磕到几角之处,他才突然惊醒般想到了什么。 他从不对沉星悬设防。 或许,本就不存在什么疑云。 中书令的死,根本就是那付姨娘一手为之。 贺景珩冲出房门,想叫长珏,想起来他去了明环那里,便喊了宏良。 “属下在。” “去查,近几个月...” “王爷要去哪?”温妙看见整顿好着装又刮了面的贺景珩,追上去问道。 “本王进宫为父皇侍疾。”贺景珩见是她,和下些面色。 “上...上次不是刚去过吗?” 温妙刚问出,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贺景珩也无意与她多做纠正,拍拍她的肩又往外走。 “妾身不用去吗?”她又追上来。 “不用,你和...你好好在家安养,万一伤了身子。” 温妙一直跟到门口,目送马车消失在转角。 她抿起下唇,还是压不下翘起的嘴角。 惊草(一) 贺景珩为皇帝换下汗湿的里衣,便坐在床边候着。 几近酉时,皇帝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微掀的眼帘中,便是自己的三儿子急切地靠近。 “父皇醒了?”贺景珩打手势叫人去唤医官,又为他松了松被角,“可有不适?” “珩儿...”贺知朝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贺景珩便俯下身去贴近耳朵,“父皇说什么?” 可他除了微弱的喘息并未听见话语,转回脸,才发现皇帝正微微笑着。 此时医官进来,跟着的下官又端进来几碗药。 贺景珩接过汤碗,舀起一勺晾了晾,送至皇帝嘴边。 贺知朝配合地喝下。 一碗下肚,实在是苦不堪言,大监赶紧送来两颗枣泥丸。 “珩儿也瘦了不少。”皇帝的脸颊上已经现出骨骼的走向,眼下青黑骇人,活像那先摆渡了自己的黑无常。 “孩儿自是跟父皇连心共苦的。” “吾儿...吾儿...”贺知朝欣慰地念了几句。 “父皇千万不要忧思过重,天命万岁,岂容人分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喂第二碗。 “罪过啊罪过,朕的社稷,不是大逆不道,就是烂泥草包,这到底是...造了...”说着说着,猛烈的咳嗽翻涌上来。 “父皇!父皇!”贺景珩像早晨贺景瑜那样,为其拍顺背脊。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阵发作似乎又要去了些皇帝的精力,变得更加羸弱。 “父皇终日为此忧心实在太过伤神。”贺景珩斟酌了一番,才谨慎开口道,“天意人为,儿臣对此有些猜测。” 皇帝抚着胸口看他。 “恳请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探查,儿臣势必要给出一个交代。”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对方的表情。 没什么情绪,或是已然无力再有情绪。 “珩儿。” 听见叫自己,贺景珩才敢抬头与之对视,看来此事大有希望。 “你当真是一个好帮手。” 他的希冀僵在脸上。 皇帝无意多说,只点点头,“就给你去办吧。” 可事实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天命都要到尽头了,高堂之下再如何忤逆或是无用,与他又有什么至重。 贺景珩自然也不是想要真的给谁一个交代,只不过有了这层权利,做许多事都会方便得多。 皇帝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喝完药又要睡下了。 贺景珩走出内殿时,看见侧边摆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珩儿,有你,朕倒也可以放些心了。” 他临走时,皇帝对他说了这句话。 这才发现,他的手掌都快要被指甲掐出血印。 那个草包哥哥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轻而易举地有了一切。 娶一个太尉之女,嫁一个国丈小姐,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 贺景珩深深吐出一口气,又调整好了仪态,快步下了殿。 后脚刚踏进王府,他步伐不歇,一边对身后跟着的宏良道:“跟长珏知会一声,本王要见中书令大人的付姨娘。” “是。” “还有,叫他们收拾些行装,从明日起,本王日日都要进宫陪侍。” 这个“行装”,除了换洗衣物,生活用具,还有一群为他出生入死训练精良的死士。 不想任人宰割,便只有做那刀俎。 惊草(二) 宏良并不知长珏在何处,去了他的屋子没见着人,途中思索撞上一个嬷嬷,才得知人还在自己从未踏足过的那个小院里。 小院里关着明环,大家都知道。 曾经的同僚变成了叛徒,他心中也带几分憎恶。 院门虚掩着,宏良贴近先听了一会儿,里头静悄悄的。 他推门进去,才跨进一只脚就怔愣在原地。 石板路正中的石桌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长珏,女的自然是明环。 桌上摆着一提未被打开的饭盒,两人对面而坐无甚表情,但中间的空气都莫名的叫人紧张,甚至窒息。 他不明所以地走近,才看见明环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前。 “你这是?” 长珏撇他一眼,本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浮起几丝不耐。 “你瞪我做甚?” 长珏又转回脸,冷冷问向明环:“你还不吃?” 明环垂着的眼特意撇开,以表无视。 “饿死她得了,先回去吧,有任务了。” 长珏盯着明环目不斜视,“她今日不吃,我就不走。” “你这是...”宏良不解到了极点,“她吃不吃与你何干呐?” 话落,一阵器物坠底之响,随着明环抬手在桌面一扫,饭盒连着菜品都七零八落。 可以看见有鱼有虾,还有几块今日大厨娘做了分去各院的红烧肉。 “你别给脸不要脸。”宏良骂道。 与他截然不同,长珏一点愤怒也无,语气依然平静稳定,“去叫厨房再热一份过来。” “你搞什么?” “我说过,她今日不吃,我就不走。” “癫者。”宏良自知无人能扭过这家伙,骂骂咧咧跑去厨房。 从他消失,又端着饭盒重新出现,院中的两人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久久对峙着。 饭菜又被齐齐整整摆在面前,明环抬眼看向对面,那人盯着她,宁静得像传说中的恶魔,大开杀戒之前总是这样大度,不会计较其他。 “给她松松。” 宏良无奈地走过去解开手腕的绳子。 她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往嘴里拨饭。 嚼蜡般吃了几口,长珏突然端起盘子,将红烧肉连着汤汁一并倒入了她的碗中。 明环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起来。 “可以了没?”一只胳膊伸到他眼前,撑在桌面上。 长珏抓住宏良的手臂挪开,“等她吃完。” “我吃饱了。”明环放下碗筷。 “你两天没吃东西,把那块肉再吃了。” 明环也乖乖照做。 长珏这才起身,对着马上就要暴跳如雷的宏良道:“走吧。” 宏良作势要揍他,跟在后面离开了小院。 “你到底管她做甚?”他追上前面的人。 长珏停住脚步,白他一眼,“你懂个屁。” 男人的声音愈渐远去,面前的餐具都被一个嬷嬷收走,另一个丫鬟过来给她绑手。 “且慢,我想方便一下。” 那丫鬟顿了顿,又收回了绳子。 茅房只有一角顶窗,透进一缕光,一墙之隔,每一个方位都有人守着。只因她有些功夫在身上。 除了此事和进食,她的手无时无刻不被绑在身前。 睡觉翻个身,隔天就会勒出血痕。 防什么呢,她从未想过要逃走。 明环清楚,贺景珩要拿捏她有的是办法,逃走一次,还会有数不尽的筹码用来威胁小姐。 “磨叽什么,好了没?”有人敲门。 “快了。”她轻声回道。 惊草(三) 一个妇人被三名府卫围着带进了正苑。 虽说不是押着走的,可几人之间的压迫足以叫人窒息。 妇人的双手局促地勾在身前,手指无序绞紧,脸色不安地直咬着下唇。 侧边厢房的门虚掩着,长珏带头走了进去。 正面椅子上坐着的贺景珩正在摆弄不慎断裂的指甲。 他轻轻抬眼睨了一下。 “你们都出去吧。” “是。”三人作揖后一一退出屋外。 “睿王殿下,妾身一介粗妇,丈夫才刚走,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事要劳烦殿下亲自吩咐哇。”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拱着手作哀求状,面上也具是惊慌。 “付姨娘年方几何了?”贺景珩并未让她起来,心安理得接受着她苦求时的礼数。 “二...二十八了。” “还如此年轻嘛。刘大人去了,可有想过再续情长?” “不敢不敢!妾身哪敢!大人对妾身那般好,恨不得一并随他去了!” 付姨娘说着,掩面哭起来。 “大好的年华可别就此作废了呀。最近都见过什么人?” “哪里见过什么人!除了老爷,妾身都不敢看其他男人一眼!” 贺景珩笑笑,放下手拢在坐姿散漫的腿上,这才正眼瞧她,“最近若是没有见过别的男人,那可有见过什么女人?” 哭声戛然而止,付姨娘拭泪的手也顿住,袖中缓缓露出一双疑惑又带些惊慌的眼睛。 他直视着那双瞳孔,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见什么女人...无非就是些来府上慰问,顺带讲了几句话的官家娘子。” “如你所言,同你们这种粗妇讲话还真累。”贺景珩叹了口气,不耐地移开了眼神,语气也变得不善,“说,见皇后娘娘做什么?是想攀龙附凤找个下家?”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付姨娘猛烈晃起手掌,“皇后娘娘是想帮我们。” “帮你们?”贺景珩抬起眉。 “皇后...皇后娘娘可怜妾身背负尔些骂名,说要找出老爷死亡的真相,还...还妾身一个清白。”她的声音愈渐小去,怕是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毕竟,虽无罪证,可无比难听的骂名还是高高挂在头顶。 “皇后娘娘虽仁心,但又要如何查清呢?” 贺景珩摇摇头故作遗憾,实则循循诱导,那付姨娘忙着为自己辩解,哪里还顾得思索他的目的,直接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娘娘就问了老爷近日的吃穿用度,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椅中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让付姨娘更加惶恐,止住了话音朝他看去。 贺景珩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你说,当家主母健在,找你一个侧室问这些做甚?” 她慌不择言,“还问了我去过哪...” “那你都说了什么呢?”他俯下身,近些距离观察她的神情。 “我...我除了上街买首饰,就没在出过门啊...”哭腔卷袭,女人的声音碎裂开来,应是被袭来的高压弄崩溃了。 “接着说!” 付姨娘又被吓得一颤,用宽大的衣袖抹泪,遮住脸尽数说了出来。 “喂。” 守着中庭的府卫听见声音转过身,看见是温妙,行了一礼。 “温夫人。” “方才可是进去一个女人?”温妙往里张望着。 “是。” “什么人啊?” “这个...” “多大年纪?” “比夫人年长不少。” 温妙闻言重重松了口气,转回向丫鬟伸出手叫人扶着,“没事了,用膳吧。” 惊草(四) 穿过街角躲过人潮,白榆在一条无人的窄巷中驻足。 而后她拿出钥匙打开了暗处的锁,推开砖门钻进了缝隙间。 里面是一庭宅院,一草一木,假山流水,还有院角的那颗杏树。 是一个熟悉的地方。 白榆轻轻推开侧边的屋门,一股热浪席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叫她瞳眸都染上一层雾气。 屏风后传来缓缓的水声。 她慢步走过去,看见了靠在浴桶边缘的背影。 白榆没出声,伸手拢了拢那人被高挽的青丝中遗漏散下的几缕。 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后颈,痒痒的。 身前人回头对上她的眼睛,而后眼中满盈笑意。 他抓住她一只手,使了些气劲。 “啊!” 春夏之际轻薄的衣摆在空中飞舞一圈,漂浮在水面上。 白榆忽被整个身子翻过跌坐进了浴桶里,四周的水花包裹过来,还有将她缠绕住的身后滚烫的手臂。 “姐姐,你这样,总打得我措手不及啊。”白术下体向她靠了靠贴近,扒开她颈周的衣物细密吮吻上去。 “忙里偷闲,你就别挑了。”白榆抬手搂住她的脑袋,朝侧边仰起脖颈,“还有,这身衣裳你可得赔。” 白术不等她话落,就迫不及待吻上她的唇。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西山的竹林间,他们都只有彼此,却有倾诉不完的欲望,直接而热烈。 近段时日,白术这么想,因而他总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白榆可没有闲心想这许多。大势已然在手,她现在只想卯足了劲对付柳愈这只老狐狸。 而最方便也最容易的入手点,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柳承训。 虽然贺景珩的手段曾经让白术连累柳家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无暇顾及其他,可白榆却开始频繁联系起他来。 最终,曾经的危险之地柳府,成了她经常且随意出入之处。 她根本不用亲自下手对付柳愈,他从年轻时起给自己树的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从前仗着狗皇帝撑腰,如今那位快不行了,他也是时候下地狱了。 “赔,我还能不赔不成。”见她分神片刻,白术咬住她的唇用了几分力道,将她从潮音中拽回,“我赔十条,姐姐就要来看我十次。” “你还有理了。”白榆不甘示弱咬了回去。 白术怎么能不得意呢,贺景珩仗着位高权重给他那么大一个下马威,他也能在其眼皮子底下和他想要的女人幽会这么多次。 谅他如何身份高贵,抓不住的心便就是抓不住。 白术嫌这浴桶太过狭窄,干脆从后托起她的膝弯将人抱住,从水中站起了身。 白榆这才如梦初醒,惊慌之中也抓不住任何支撑点,吸饱了水的衣物变重不断往下挂,不用他动手便自己滑落了下去。 “怎么了?” 白术没回答,跨出浴桶走下了一个小汤池。 这次他没再让她背对自己,白榆忽能借到力,便勾住了他的脖颈,跨坐在他腿上。 白术眼中的神情是她最熟悉的那一种。 “今天不行。”她故意凑近了脸,引得他情欲上头,却又说了这么一句。 白术才不管她说什么,按住她的后脑就要继续那个吻。 白榆灵巧躲开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让人无机可乘。 “今天不行。” “为什么?” “我要的东西,你还没给我。” “衣裙?” “别装傻。” 白术侧了侧头,眼神清澈了些,面上红潮也散了些。 她对他从来都不单纯,现在也好,甚至是在西山上也罢。她在用自己跟他交换利益。 白术知道,但他乐在其中。竹林间,已经是两人之间最单纯的时候,所以他怀念,他向往。 “你给我了,我就给你。” 白榆闻言,从他肩上直起脖颈,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双唇间探出舌头,朝他迎过去。 惊草(五) 男人在东市一块牌匾下驻足。 他仰头望着牌匾上朴素又简陋的三字店名,良久,走进了店里。 他衣着华贵,却并无令牌在身,很快就有几个姑娘迎上来。 “公子,想要什么?” 他转向她们,还没开口,就见几张面孔微微愣神,似是还有蹙眉思考。 其中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你们这有什么?” “公子是要送人还是自己佩戴?若有别的需求,可随我们到后面细聊。” 男人微笑着点点头,“那...把你们店主叫来吧。” 白榆急匆匆拿上东西从柳府溜出直奔铺子里。 前脚刚踏进后门,阿菁便有些焦急地引过来,“老板,来了个客人说一定要你去。” “我?”白榆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可平时我也不接待啊?” “我也不知。”阿菁又想到了什么,“姐姐她们去查他的身份了。” 白榆紧了紧臂中的长匣,“那你们接待好他,我先上去了。” “他说了,只要见你。” 白榆蹙眉。这家店店主的身份虽已透明,可来者皆是为了首饰,如此指名要见老板,这还是头一次。 是敌是友,也要见了才知道。 “我去看看。”她说着将手中长匣推给阿菁,眼神示意她保护好,转身要往内堂走。 “老板!等等!”后面一个姑娘跑来,却还是没来得及喊住,此时白榆的手已然推动了门扉。 一瞬间四周寂静,每个人都为这个错误的发生噤了声。 白榆定在门口,双眼微瞪。 倒是里面坐着的贺景珩事不关己般悠闲喝着茶,眼神却如一道利刃剐在她身上。 “你们先出去吧。”白榆踏入屋内,顺手将还欲有言的两个姑娘挡在了门外。 白榆走到他面前,隔着案几站定。 “我看王爷一日到夜也无甚急事,有需求便跟姑娘们说就是。”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今日敢出这个门,我便能抄了这里。” 白榆沉吸一气,闭了闭眼,认命般往回走,轻飘飘地瞪他。 “上次说好了,要打一套首饰的。”贺景珩放下茶杯,托腮看她,嘴角微微勾着。 白榆淡定地从他脸上移开眼神,“我去拿样板。” “慢着。”身后的声音叫她停住脚步,他的声音隐隐带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已经想好了。” 她便又向前几步,正想在他对面坐下,忽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贺景珩的腿上。 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这家伙,可她更不愿让姑娘们看见这一幕,所以还是把人支开了。 白榆也没发火,只剩一脸疲倦。 贺景珩眼角浮起笑意,环臂揽上她的腰。 “上次来这儿闹事的,也是你的人吧。”白榆扭了扭腰挣不开,却让他锢得更紧些。 “什么意思?” 她看向他的眼睛。 许久,她冷笑一声。 “不是你,但你也知道是谁。” “怎么看出来的?”贺景珩被勾起兴致,凑近了脸,笑意更浓。 白榆撇开了脸,暗中不忘使劲从这个尴尬局促的姿势上下去,怎么也会又被他给锁住。 “我想在这儿有一条情和如意璎珞。”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交领之上的弱颈,指腹仿佛牵过肌肤上的绒毛,白榆忍不住缩起脖子。 他又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摩挲,“还有这儿,编一条鸳鸯结。” 他想在这具身躯套上只属于自己的枷锁。 白榆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趁其不备猛地一推他,周身力道骤松,她抓住时机逃开,又被臂弯力道拉了回去。 还是方才的姿势,一点变化也无。 叫人只想破罐破摔。 “他们那样欺负我,也没人为我主持个公道。” 没好气地抱怨着,仿佛眼前人已然成为了她的靠山。 “你看啊,只要卿卿一句话,你就是想教训天王老子,我也一定办到。” 贺景珩抚摸着她的后颈,不时揉捏几下,最后满意地亲上她的嘴角。 惊草(六) 白榆坐在他腿上,腰肢在他的手里圈紧,生而敏感的她几乎化作一滩,根本没有力气动弹。 贺景珩像是欣赏着自己青睐已久的艺术品上上下下端详着。 “牌匾和名字都太过简陋,我赐你一块,好不好?” “看看店里的人,你觉得我需要吗?” “叫星恒,好不好?” 星,珩。 白榆蹙眉扫他一眼,俗不可耐。 “还有我们的喜服,一定是世上最华丽的。” 他的手抚摸过她的肩,衣衫便跟着摩擦她的肌肤,勾得绒毛乍起。她坐着的腿侧有一块叫人无法忽视的凸起顶得人生疼。 “你就非得放着美娇娘来找我一介人妇?” 听见人妇二字,贺景珩没再生气,而是笑着拉过她的手覆在那块耸起之处。 “它呀,你也知道,对别的女人,起不了反应。” 流氓至极,白榆剜他一眼,抽回了手。 他的手掌则继续往后,拂过脊骨,而后到腰窝。 白榆一咬牙,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那样欺负我,也不见有人为我主持个公道啊。”她暗暗用着劲,眼下抽搐一下,没好气又带着嗔怪道。 “你看啊,只要卿卿一句话,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帮你教训个够。” 她斜眼睨他。 “他当时把我欺负得可惨了,你要怎么办?”白榆放开手劲,任由他再次肆无忌惮地抚摸。 “什么程度能叫我们卿卿如此委屈?” 贺景珩盯着她的唇,呼吸变重,白榆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语气不善地对他说: “想砸了我的店不说,还想占了我的身子。” 感受到包裹着她的肉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你说什么?” 白榆不再出声,干脆闭上了眼睛。 贺景珩轻揪着她的后颈,提起她的脸,目光深沉,“待在我身边,以后什么事都不会有。” “还不是时候。” “什么才是时候?”他的语气急促起来,嗓音也骤然加大。 意识到身前人在无意之中卸了力,白榆稍一挪动就从他的身上下了来,并未离开,坐在他身旁的位置,提起他用过的杯子倒了茶喝。 “你在意那两个女人?”贺景珩睡追着她质问。 她抬眼与他对视,依然不言。 贺景珩点点头,从座上起身,紧握的拳上早已青筋暴起。 “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白榆不经意地抬眼,目送一具愤怒的背影踢门而出。 她越是像这样轻描淡写不甚在意地说出,他只会越愤怒。 虽然不知道贺景珩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但他也不至于傻到昭告天下此人是他女人,再者,也让那些人瞧瞧,她到底是不是能惹的人。 茶水饮尽,白榆回了二楼。 长匣被完好地摆在那张小几上,她走过去打开,里面躺着厚厚一卷写满墨迹的宣纸。 文字隐晦,却无处不是郎情妾意。 [窗柩无影,月色深归。] 字迹赏心悦目,连带着一撇一捺都在纸张浮跃出缱绻。这宣纸的材质并不算上等,墨水划过噪点,配上这样的字迹,属实是屈居了。 [我寄青丝向明月,请君与我共欢颜。] 白榆一字一句认真读过。 [垂柳拂边,暮霭如玉。] 看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 说不为文字动容是假的,再无情的阴沟小人,也躲不过儿女情长,更何况是五感正常经历过无数悲欢离合的她。 白术识字少看不懂,毫无怀疑地就偷拿了来给她,她可不能看不懂。 差一点就要为他们的情深意切鼓掌了,白榆自嘲,却又不得不感叹柳愈竟能忍辱负重至此,实是叫人佩服。 她又按着原有的痕迹一张一张卷好,小心放回匣中。 蝉鸣(一) 才觉春日宴刚过,蝉鸣已然响起。 长安城中兴起了一种金纱低襟衫裙,凉薄飘逸,在阳光下还隐隐跃金。 白榆又怎会放过此等商机呢。她想同白术合作,利用柳家的权势到手最多的料子。 而在她有此想法之前,白术便送了她一套。 她在镜前穿上那条薄如蝉翼的月白衫,深领一直延伸至胸口,肩臂的面料欲盖弥彰,只是走入日光下,又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所有的露骨都转化为了耀眼。 如此受欢迎确是有它的本事。 白榆现在并不用藏着掖着,出过那么多事,这家店背后何人,有心人一查便知。只是她现下最需要隐瞒的,是周羡安。 知道白术做事总比以前有了分寸,她便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走出,一来也让店里街上的姑娘们瞧瞧这身衣裳。 “这就是那家近来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温妙也驻足在牌匾下仰头张望,“王爷来这儿做甚?” “许是王爷知道京中女子喜欢来这儿,也想给夫人添置一些呢。” 温妙斜眼睨她,“他们到底盯错了没有,来这儿的真的是王爷本人?” “打从前脚迈出府就一直跟着呢,不会出错的。” “什么首饰,还值得王爷亲自来看?进去瞧瞧。” 她收回视线。 室内的光线在艳阳衬托下显得离奇昏暗,只是还没待她看清了里边的情形,突又有一抹光亮闪进眼底。 在四周粼粼的映射下,那张脸格外亮丽,就这样从昏暗中浮现在眼前。 温妙起初只是愣了神,在等她看清那人的样貌,她的眉心紧紧拧起。 她想起了贺景珩书房中的那幅画。 那幅被他私藏在自己的秘密基地中,还被摆在卧榻上的画。 她以为那只是一幅出自大师之手的美人图。 五官如出一辙不说,就连神态和气质也别无二致。 一时不知是要感叹画师手法的精妙,还是要赞世上有此般如那画里走出的神韵。 “夫人?”身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温妙稍稍晃了晃脑袋,追随着远去的背影目不转睛问道:“给我查查她是谁。” 丫鬟便知她在问何人,思索片刻答道:“夫人您应该见过,在去年的阖宫年夜上。” 温妙冷冷地将眼神移向她。 年夜她并未参与,当时虽无甚人在意,可那也是皇后为了防止她与贺景珩碰面刻意促成的。 “对不起夫人!是...是去年的赏梅宴!” 温妙啧了一声,“本来还以为,娘家的人用着能顺手些。” “夫人恕罪!” 温妙闭眼稳了稳情绪,“所以她是谁?” “奴婢不会认错,是元安侯府的李姨娘,当时还是众多娘子口舌的常客呢。” “她...她嫁人了?” “夫人当时在皇后娘娘身边作陪,许是没看见有这个人了。” “她都嫁人了...”温妙喃喃自语,“难道...” 难道是贺景珩的什么青梅竹马,旧时爱人,还能让他念念不忘至今。可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形容相差无几的巧合。 “我看这首饰店也不用逛了。”她扶了扶侧方的珠钗,“去同心茶馆吧,去,请那李娘子来,喝杯茶。” 蝉鸣(二) 只要出了东市地界,周围就会冷清不少。 白榆没少顶着各种人的目光,无论是男女,老少。穿过前方那堵人墙,她便需小心行踪了,今日虽不是她和白术约好的日子,但她也鲜少会按着约定日子过去。 只是还未从街边的过道钻出,就有一个身影拦在她身前。 白榆身子还微微勾着,定住脚步,抬头,对视上一个稚嫩的少女。 “是李娘子吧?” 听对方问出口,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心生戒备。莫非又有何事找上自己。 “你是?” “我们王妃要见你,随我走一趟吧。” 那丫头虽不及她个高,却依旧仰着面趾高气昂。 “王妃?哪个王妃?”白榆抱臂,心里觉几分好笑,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就学会仗势欺人了。 “你...还能有哪个王妃,自然是睿王的...温夫人...”她说着说着渐渐没了气,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被人抓住把柄连累了主子可不好。 “温夫人不认得我,我也不认识温夫人。”白榆说完,绕过她准备走。 “哎!你等等!”丫头拉住她,“我们夫人就是要见你!” 她这一声吼,引得几双目光落至。 白榆自认倒霉,转回向她,“去哪?快点。” 丫头没再如方才那般傲慢,垂头带路,领着她走至一家幡旗飘扬的楼下。 同心茶楼,她默念出牌匾上的字,并非长安热门,甚至未曾听说。 顶楼门前,丫头推门进去,示意她跟上。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常服女子,可那裁剪和面料都不是她愿意轻易消费之物。 白榆走至桌对面,轻飘飘福了一礼。 温妙懒散地抬眼,本想带着轻蔑瞥一眼,可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定在她身上。 “李星乔?” 白榆顿了一下而后答道:“是。” “没听说过你啊。” “从小到大众人皆道我平庸,夫人不识再正常不过。” 温妙放下茶杯,支起手臂盯着她,“你跟侯爷感情可还好?” 白榆无意多说,可听见她这么问,倒又来了几分兴趣,想逗一逗这个少经世事的大小姐,她心中过不去的事,无非就是那几件。 苦色渐渐在白榆脸上晕开。 她垂下头,“不瞒夫人,侯爷他心有所属,对妾身只是尽到关照义务罢了。” 突然的转变倒叫温妙失了方寸。 “那...这...” “夫人不必多虑,妾身只是命苦...”白榆捂脸语带哭腔,仿若自我安慰好了才抬起头,“对了,夫人找妾身何事?” “我...我听说了你的事,想...开导你一下。” 见白榆盯着自己,温妙不好意思地撇开头,才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我最近听闻,你同我们家王爷自幼相识,便想着多加关心。” “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听说的?” 看到她眼中的疑惑,温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难道是谣言?” “妾身与王爷在娘胎里就见过了,幼时也常通书信字画。” 白榆眼见着温妙的脸越来越黑,却还是不想放过她,故作惊讶道:“哎呀夫人,您别误会,妾身同王爷是手足之情,绝无半点逾矩。” 温妙的腮帮紧紧咬着,抬眼看她,锋芒是一点也藏不住了,现在再瞧她身上那身新式衣裳格外不顺眼。 “滚!” “是是是。”白榆忙点头哈腰着退开。 楼道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卷来,白榆顿感不妙,从转角的窗里跳了出去。 她抬头望向跳下之处,一列手握武器的黑衣人往楼上冲去。怪不得选在此处,原是她自己的地盘。 她反而一脸轻松。果不其然,这种在温室里长大的小姐,虽不知究竟为何找上自己,可遇事了如此沉不住气,还没将人调查个透彻,就敢直接来宣示主权。 那李星乔可没有途径结识谁人,自己与周羡安当众携手也不止一次。 几句话便能给她气成这样,还以为是什么精明的主儿。 “蠢货。”白榆无奈笑笑。 蝉鸣(三) 又回到了巷角那座砖门。 同上次一样,打开锁,从缝隙中钻进去。 只是白榆的脚步因为一阵呼嚎停住了。 “柳公子,我求求你了!” “帮帮我哥哥吧,帮帮我们吧!” 她心觉奇怪,自知好奇害死猫,可步伐就是循着那声踏去。 白榆的脸缓缓从树后探出,眼前的景象也明了了起来。 白术背手站在不远处的内院门前,默不作声看着身前一位姑娘哭天喊地地求他。 白榆来了兴趣,倚靠在树干,身子隐隐掩在枝叶间。只是定睛一看,那满面泪痕的姑娘,竟还是个老熟人了。 程归云,平常那么骄傲的大小姐,现如今特着一身素衣来伏低求人。 “程小姐,你先听我说” “求求你了,柳公子,爹爹说了,只有来求你才能救他!”程归云拉住白术的一角,形容扭曲,满面通红。 白术想抓住她的手挪开,明明女子的力道怎么也比不上男人,可眼见着自己的衣料都快要被扯下来,他便也只能作罢。 “程小姐,我帮不了你,令兄触犯的” “我求求你了,想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她打断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见他无话,程归云扑通一声跪下在他面前。 “程小姐!” 白术扶住她的双臂想要将她托起。 “我哥哥她会死的!柳公子,我哥哥会死的!我我” 眼前不过十六的姑娘已然语无伦次,泪水糊满她的双眼,怕是早已看不清他的神情。 白术为难地蹙起眉。 本只是因为局促而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竟就发现了树后那一抹身影,眉间的阴霾顿时化开。 他蹲下平视梨花带雨的少女,“这样吧,程小姐,你去见我爹,你知道的,我在家里做不了主。” 嚎啕渐渐小去,转为了止不住的抽泣。 “真真的吗?柳伯伯我不敢” “没事的。”他语气安抚,随后以眼神示意身边仆从。 “程小姐随我来吧,我带您去见老爷。” 程归云咬住下唇,飞速点了点头,起身跟住。 有些心累,白术闭了闭眼。 程父愚蠢至极,儿子不知得罪了什么祖宗被下了诏狱,竟还想着叫柳家出手帮忙。送她去柳愈那儿,只会给她吃个更大的教训。 整理好神情,他的眸中又变得清亮,朝着那颗大树走去。 白榆早就没在观摩,背靠那边择着树叶子解闷儿。身侧光线变暗,她斜眼看去。 “柳公子大忙人。” 她扔掉手中的叶子之际,腰间环上一只手臂将她扯过。 “好看,真衬你。” 他垂眸看着自己送的这一身衣裳。 这才发现腰间系带有些松动,领口处的纱垮垮逃开点,肩颈至胸口露出大片吹弹可破的肌肤。现在的她于他而言就是世上最具诱惑之物。 白榆顺势勾住他的脖颈,挡住他贪婪的视线。 “程小姐出什么事了?” “别说别人了吧。”白术收收手臂,两人的胸脯紧紧相贴。 “怎么什么人都能进你内院啊,上次就是。” “她自己闯进来的。”他的手不安分地开始游移,一不防备就彻底抽开了那根系带。 “你想干什么!”白榆有些慌乱地看向院里。 “这带子容易松,还不如不系了。”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内。 蝉鸣(四) 门外狂风呼啸,屋内缠绵悱恻。 黑云压顶之下,满地的落叶一次又一次被卷入空中,又成群离奇拍打在屋门上,直像那想要一窥究竟满室春光的风神。 门页虽已栓起,却还是止不住地里外拍打,有一瞬间几乎要被狂风冲开。 只是榻上被香汗浸润的两具交缠的躯体亳不为所动,沉浸在欢爱的世界里,任那门扉疯狂重响。 白榆拍了拍在胸前肆无忌惮的脑袋。 “有点冷。” “我还不够热吗。”白术抬起眼睛,口中动作不停,是软的舌头划过胸前敏感的肌肤,而那双眼中尽是侵略性。 说完,他耸了耸下体。 杵在穴道内的性器又一次膨胀,将肉缝挤开。 “坏人。”她猛一吃劲,抱紧了他的肩,又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背。 白术仰起脸去吻她的下颌,笑道:“我是坏人你是什么?” “你让程归云去找你父亲做甚?” 白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原是在说此事。 “她那个蠢爹一心想与我家攀亲,我爹也想叫我娶她。”他说完又埋进双峰之间,只露一双眼睛。 静下来,想看她的反应。 而白榆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只默默看着他。 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他托起她的臀开始疾速抽插,任由肉浪翻涌在眼前,任由蜜水淌淌洇湿被褥。 “正好趁此机会,也好叫我爹出面断了这个念想。” 白榆再睁不开眼,只能涣散地望着前方,说话时喉间还不断溢出呻吟。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她爹也不知晓呢...嘶...别撞那儿。” 又被她打了一下,白术反而兴致高涨,就冲着那敏感点狠撞,引得穴壁不断绞紧,两人都爽得面容扭曲。 “哦?哪件事?” 他根本无心谈其他,心思和灵魂都被眼前的肉体完全勾了去。 “她...哈啊...她哥犯的事。”白榆的背脊连着脖颈后仰出一道不寻常的曲线,身子不停地被往上顶,全身那一点气力都要被耗尽。 “她哥犯了什么事。” 白榆双腿攀上他的腰肢,脚后跟使力在他腰窝一踹。 “哈...干什么?”白术被踹得往前扑去,报复一般,将她高高托起,而后挺臀重重砸下。 肉茎顶部直接撞开了花心。 “啊——”白榆不禁嚎叫出声,意识过来又立马捂上了嘴。 “叫得多好听啊。” 她不想同他在此事上争个高下,用断断续续的话音对他说道: “不知道哪里惹了柳公子的未婚妻,她让她哥哥来教训了我一顿。” 交合处的进出变缓,翻出的媚肉紧紧吸附在柱身上被带出,白术慢慢停下了动作。 “什么意思?” 快感戛然而止,白榆也得了逞,没做回应,一把推开他,从依然直直挺立的巨物上抽了身。 还未往前爬了两步,就被身后的人追上,拦腰拉了回去,肉柱又从后捣入了她的穴内。 “嗯...” 白术压着她的胯,一次又一次将胯骨拍打在她的臀肉上。 “姐姐这样可不好。”他俯下身掰过她的脸,想听她说完,便忍住没咬住那双喘着粗气的唇。 “上次来我店里闹事的...”白榆的话已然说不完整,“她敢让她爹知道吗...” “有道理。”白术身下速度不减,自答一句,实则毫不关心,迫不及待吻住了她。 也不知是谁给程归云出的馊主意,还能想着先来求他。这恻隐之心一点也没动上,本就没个准信的婚约倒是彻底完蛋了。 白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射了满满一泡浓精在白榆的体内。 孤鸿(一) 长安城中的说书人又更新了故事,街角巷尾交易的小人书也变换了主角儿。 青梅竹马的恋人只能为眼前的利益分开,却久久不忘旧情挂念彼此,双双成家后,最终还是冲破阻碍每每在月圆之夜相见,依靠着念想度过了几十年。 人们喜欢上了这样的故事,不知是在唾弃他们的逐利,还是在歌颂他们一往而深的爱情。 “当时啊,瑜娘的父亲想要将她送给大名鼎鼎的镇远大将军...” 茶馆一楼的戏台已被改造成了讲台,一个说书先生舞着把扇子绘声绘色,在纷纭的来客口中开辟出一条清晰的声道。 白榆坐在二楼包厢里,她也想听听,这个故事究竟被民间艺术化为何样了。 她又新添了一壶茶水,听着楼下先生从男女主人公相知相识到相恋,不出意外,现在即将进行到故事的高潮了。 “谁知道哇,那榆郎竟毫不费力气就被说动了,本来要成为他岳父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战友。” “要说起为何是战友,只能怪那镇远大将军太过位高权重,指不定这天下,明日就成了人家的,所以这两个男人啊,就,”说书人一拍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意思,“哎,一拍即合,为了什么,为了那泼天的富贵呀。” 自此,许多人对这个故事的遗憾也就尽数消散,原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怜的也只有被当做棋子的女主角而已。 “这样,瑜娘便被送上了大将军的床,大将军嘛,知道她意味着什么,却对她也不赖,大将军的正妻也是个大度的女人,要说她在那里的日子如何会不好过,只是她这个时候发现,怎么心里总还是想着从前的那个人呢?” 台下唏嘘一片,甚至有几个纨绔喝起了倒彩。 “刚好,榆郎也放不下她,这就叫什么,”先生折起扇子,随着话音在空中一字一顿,“又当又立。” “两人在一次宴会上再次见面,那是一个天雷勾动地火,这旧情是立马就燃起来了,自那起,他们便偷偷地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这个时候呢,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瑜娘她,怀孕了。” 白榆喝茶的动作顿住。 这情节的走向,怎么跟印象中不一样了。 如此烂俗的剧情,如此令人生厌的主人公,按理说这样的故事会受人欢迎,还不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这男女主究竟映射着何人。 空穴来风,谣言也好真相也罢,关于他们的故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从市井歌楼传进了宫里的耳朵中。 贺景珩也没想到,就连自己也会被安排些戏份。 在说书人嘴里,他就是那个瑜娘和榆郎偷情生下的孩子。 造谣一个女人的清白,就是这么容易。 可白榆根本未曾想过这样,她开始自责,以为自己抓住的柳愈的把柄,竟成了他人编排另一个女子的利器。 贺景珩不管源头之人是何居心,只是都为时已晚,要想以此牵制他,早就是不可能的了。下人们再如何嚼舌根,这只言片语,是一个字儿也传不进永盛殿里。 永盛殿的四周被筑起一座无形却密不透风的高墙,就算是皇后想要面圣,也在一次次圣上亲谕中被驳了回去。 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镇远大将军亲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将军对瑜娘究竟有几分情。 贺景珩成长近二十载,他知道,有,但不多。最多的,便是源于他是众孩之中长得最像贺知朝的那一个。 于是他被毫不犹豫地甩给了嫡母抚养,还要认为那是莫大的恩赐。现如今,他们要将这份恩赐收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帝最近连睁眼的时间都变少了。 贺景珩也愈来愈久地守在床边。 一醒来见到贺景珩时,皇帝的态度已经不若开始那般温和。 相应地,面不了圣,皇后也变得越来越急切,每日会在外边发一通火才走。她辛辛苦苦安排的侍疾早已被皇帝一口回绝了去。 半生的情谊,皇后怎能不寒心,可又有谁知,里面辜负她的人,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儿子呢。 孤鸿(二) 永盛殿的烟雾从门隙弥漫至屋外,在恢宏的檐角下缭绕。 今日熏香过后,皇帝看到的还是贺景珩。 若要说一两日还好,可这日日都来,难免让人心生怀疑。 皇帝也不若从前那般对他有好脸色,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数也数不尽的戒备。 生性多疑的社稷最高者,怎会察觉不出其中嫌隙。更何况,日薄西山,任何人接近自己是为的什么,他再明了不过。 不论是前些日子来过的骨肱大臣,还是现下日日近身的亲儿子。 贺景珩和从前每一天一样,行至床前,下跪,行礼。 “参见父皇。” “起来吧。” 贺景珩悄悄抬眼看这位奄奄一息的掌权者,深深埋起自己的野心。 “谢父皇。”他往后坐上大监赐来的矮凳。 “你母后已有多日没来看朕了,独理六宫这么多年,也不知她如何安排的,岂不是累着珩儿。” 贺知朝的脸上一点疼惜的神色都无,倒是话语中的阴阳之意叫人不禁发笑。 贺景珩却并不为所伤神,毕竟先发制人的是他,占据主动的是他,让皇后到不了御前的还是他。 “父皇不必多思多虑,现下养好身子才是紧要的。” “咳咳...咳咳咳...”皇帝捂嘴,再抬头时眸中同生气一并离去的,还有最后那一点体面。 “你明日不必再来了。” “父皇身心如此,儿臣实在不放心,遂愿日日前来。” “你究竟是不放心朕,还是不放心别的。” “父皇在说什么?” 贺知朝又猛烈咳嗽起来。 “大监!大监!快来看看!” 殿内手忙脚乱,大监跑过来安抚,侍从们四处窜开乱寻法子。 之间那身金黄色的绸缎不断扭曲起来,直至胸口处落下一滩血渍,所有人在一瞬间噤下,鸦雀无声。 “陛...陛下!”大监浑身颤抖着跪下,双手滞在身侧止不住痉挛。 “太医呢!”全场冷静的,唯贺景珩一人,他这一声吼,才将所有人从震惊慌乱中拉回,这才有人冲出殿外去寻。 “都...都退下...” 听见皇帝用尽气数嘶吼出这一句,轻声却有力。 下人们怔愣片刻后成群退去,贺景珩还留在原地。 “珩儿也回吧。” “父皇,太医马上就...” “退下!咳咳...” 贺景珩的话音止在半空,咽了回去,低头失落道:“父皇保重,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无力地瘫倒在靠背上,闭上了眼。 周围恢复寂静,可他脑中的喧嚣从未停歇,从儿时被见风使舵的下人欺辱,到寒酸无人在意的弱冠之礼,到娶妻生子同甘共苦燃起希望,再到步步为营争得帝位独霸天下些许年,如今,这历经过千风万雨的人生竟要走到头了。 走之前,他只想再见一面自己的发妻,想说出这辈子怀揣在心却从未出口的对不起。 他以为她早已原谅,以为他对她的好能弥补那个心结,可他也知道自己从来都在自欺欺人。 落魄时许诺的一生一世,到风光时不断充实的三宫六院,温郁从不说怨,只是将这些怨一点点累积,累积到了现在。 她一辈子都在为夫为社稷,为天下女人做榜样,可从没人问过她愿不愿,又怨不怨。 贺知朝都明白,但他不点破,他对她的爱自私,他给她尊荣,要她贤淑,他安于现状。 甚至在临终之时,脑海中都未曾回想起他们早夭的长子,那份让温郁一夜变得懂事知礼的撕心裂肺之痛。 从那日起,她不再争不再闹,成为了理想中垂范的当家主母。 他终究是欠她的,几辈子也偿还不了。 贺景珩出了内殿,脸上的失落一挥而散。让他退下,他却待在外厅没有离去。 久之,他听见里边传来的吼声: “大监!朕要...朕要见...皇后...皇后...” 孤鸿(三) 白榆急切地穿过拱形的院门,鞋底顾不上踏在石板,只急匆匆地踩掉了攀出间隙的杂草。 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想要追她而不及。 “夫人,小心脚下啊!”见她步频那样快,丫头不住焦急道。 离书房愈近,便能听见隔着门模糊的争吵声。 白榆正想推门,突听见一阵瓷器碎裂声,她大惊,当即冲了进去。 只见面前两个男人几乎是绞在一处,白止狠狠揪着周羡安的领子,后者则毫不示弱地捉住他的手腕。 “你们干什么!”她扑过去想要分开两人。 “别过来!”白止一吼,她下意识地愣在原地。 几乎成了习惯,他带着命令的话总会直入她心底。 目光所及之处,白止的皮肤涨红甚至发青,他的额角,下到脖颈,再到揪着对方的手,那血脉喷张到仿佛即将爆裂。 白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合适,可她也不敢想象,若是此刻自己不在场,场面又将如何失控。 “星儿,你先出去,好吗?” 周羡安淡淡扭过些脸,面上是强戴上的最后一丝温柔。 白榆拧眉,她不能放任不管。 白止现在的状态就像要把周羡安生吞活剥了。 目光移向碎裂一地的纹玉瓷瓶和躺在一滩水中的墨竹,她飞快地蹲下捡起一块碎片,当机立断就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星儿!” 周羡安瞪大了双眼,可还没等两个男人有所反应,鲜血已经成股顺着她的手臂滑到指尖,如线般滴落在青黑的地面上。 白止也松了手,几步跨过来查探她的情况。 “你做什么?”方才镇住他魂的恶魔仿佛消散如烟,他看着她的瞳眸也由猩红渐渐恢复了清明,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躲开了。 周羡安箭步走到门口冲着没敢进来的丫头道:“佟清在府里吗!” “在...在的,奴婢这就去叫。” 白榆只垂着头,她打算什么也不说,或许还能享有片刻的安静。 谁知周羡安一把扯开了在她跟前的白止,“滚开!” 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而后传来刀剑出窍的锋利声。 架在肩头的利刃让周羡安停住了脚步。 “还给我。” “什么?”周羡安没回应,倒是白榆忍不住问出口。 “我的令牌,还有她。” 周羡安讥笑了一声,抱着她绕过剑刃缓缓转回身,“堂兄,不对,这位仁兄,今日若非你自己找上门来发一大通疯癫,在下还真不知,那被逐出家门之人竟还活着。什么令牌什么她,真是天方夜谭。” 他虽谦和温润,可话里的挑衅和冷嘲热讽直将巴掌呼在了人脸上。 “周怀!”白榆生怕白止做出出格之举,埋下脸唤他。 “星儿别怕,咱们离疯子远一些就是。”他继又抬眼轻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又瞟向白止情急时从案上拔出的剑,“这把乃家族圣剑,非我族人,可是要遭报应的。” 意有所指,握着剑的手滞在半空,身前人影转身离去。 “你们就不怕下地狱吗!” 一声孤吼之下,外籁俱寂。 “阿允,送客。” 可谁都没有回头。 周羡安往内院的方向走,进了中庭,白榆才敢抬头。 可这一瞥,就捕捉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周怀!”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肩。 “怎么了?”刚刚攻击性十足的人俱不存在,他看着她满目柔情。 那白影转瞬即逝,宛若错觉,就算是要抓刺客也无从下手,可白榆却无法从沉思中脱身。 她相信自己看到的确是所想之人。 “发生什么了?” 只能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周羡安将她放在躺椅上,半跪于身前垂着头,似是在思考如何出口。 孤鸿(四) 佟清给白榆包扎完便又回去接上自己的休沐日,余下两人对望,欲言又止。 “星儿,你相信我吗?” 半晌,只听周羡安如此问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白榆不禁疑惑,可她盯着他的眼睛,心情又突然沉重起来。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会在他与另一个人之间选择别人呢? 莫非是白止又说了什么。 周羡安等着她的回应,到最后眼底的情绪迫切起来,透出几分慌乱。 白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而后双手捧至眼前。 “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呀。” 他的喉结滚动,牵扯到的肌肤在她手掌下触及。 “我跟你说过,我还有一个堂兄。” 白榆虽心知肚明,可却并不想插话,只认真地点点头。 “就是他。” “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他抓住脸侧的手,愈来愈紧,白榆便立马出声: “周怀,我相信你。” “都过了这么多年,我怎会知道还有族令在他们身上。” “你们曾经...关系如何?” 周羡安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 “他母亲的死,和我们家脱不了干系。” 白榆也震默,不敢再了解下去。 若是丧母之痛,她没有权利去劝导任何一个人。 “无缘无故就找上门来,又有什么道理。”她宽慰道。 “他还说...” 周羡安回想起毫无征兆就闯进书房的不速之客,进门就扑过来冲着他喊... “你们这样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周羡安复述之时,语气不若当时那般歇斯底里,自己也在细细回味话中之意。 “你们?” 那个“们”是何人,乍一听像是意指白榆,可她明白,一来自己并未做何对不起他之事,二来白止若是真对自己心存芥蒂,必会先找来面前,而非无缘无故跑到周羡安那里大闹一通。 周羡安也似是被周家牵牵绕绕之事缠去了思绪,话头渐渐没落,只有两人的室内静悄悄的。 余光看见他紧蹙的眉头,白榆只得暂放心中苦恼,伏过身抱住了他。 她好像从未了解过他,他的家庭,他的烦闷,他所有不愿让她同担的痛苦。可他却自始至终都在分担她的痛楚。 白榆轻轻抚摸她的后脑,这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她有了照顾人的模样。 白榕躲在巷尾,目不转睛地跟随着一个充满戾气身影离候府越来越远。 等到背影消失,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再抬眼,眸中也挂上几分狠戾来。 白止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行踪,如此想来,许是方才真真被气昏了头。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解气不已。 她靠在巷道的老墙上,也顾不得石砖凹凸不平硌着脑袋。她只想看着他们痛苦,白止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回头轻瞥了一眼侯府,她抬步离去。 转过几个街角,才堪堪进入闹市区,白榕就嗅到了异常,有人在跟踪她。 她警觉地看向感受到目光的方向,穿过层层人影,直直与一双眼睛对视上。 目光所及再无别物,只有那双眼睛。 即便那是一双陌生的眸子,也一刹便知她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榕不着声色地调转了方向,混乱了自己的行迹,没入人海中。 可偏偏是在一个隐秘的檐下,一只银镖径直刺入她的肩膀。 她痛呼一声,看向上方。 白榆正站在屋顶居高临下蔑视着她,手中还握着一支箭筒。 孤鸿(五) 白榕捂着左肩痛呼在地,抬眼死死盯着屋顶。 此时这条街上本就为数不多的行人全都变成了宣判她死刑的敌人。 “锁住右边。”白榆对着就在白榕面前不远处的姑娘说道。 “是。” 白榕眼角微眯,目光锁定了从跟前经过的身影,体内飞速蓄起了力。若终归如此,同归于尽便是。 白榆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上的异动,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起身那一瞬,又有两只银标疾速俯冲进她的右肩。 “呃啊——” 她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还没站稳的身子再一次向后仰去,重重砸在粗糙的墙面上。 “擅自用此物...乃是...” 白榆跳下屋檐,站定在她面前,将其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还拿师门那套约束我?” “是谁...教你的...” 白榆在她面前蹲下,用虎口掐住她的脸,两侧指腹深深陷进颊肉里。 白榕眼中的锐利被挫去几分,却依旧叫人看了发恨。 “是我傻,傻傻以为你会悔改。”白榆说话之时,手劲还在不断加重,“像你这种无心之人,我就不该抱有期望。” 无心之人。 白榕眼睫颤动,目光逐渐涣散开。 她也曾是有心的,早至她为想将第一次献给爱慕的大师兄,晚到她亲手了结了丈夫的生命,她的心,是被自己剜去的。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别把主意打到周羡安身上,我招架得住。” 白榆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又疼得她扭曲起来。 “你那么怕疼,我们还是不要孩子了。” 沉旭升为她处理刺绣时的伤口如是说道。 “你再晚些来,这伤口都要愈合了。”白榕好笑地看着他。 沉旭升稍带责备地砍了她一眼。 “还不是你不小心,没本事还去逞能绣鸳鸯。” “人家都能给丈夫绣,我自然希望自己可以。”白榕盯着小心翼翼朝她的伤口吹气的沉旭升,“我要生孩子,还要生一窝,都扔给你照顾。” “你一个人生?” 他目含深意望向她,一只大手也覆上腰间。 她被弄得痒,半推半就把人往外抵,“我开玩笑的!” 白榆见她突然泪流满面,无措地收回手。 谁知那泪水越涌越多,随后啜泣之声溢出。 “你...” “是,我是有意跟踪周羡安,让白止以为我是他的人。” “今日这个局面,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白榆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让他痛,想让他痛不欲生。”白榕迷茫的眼神又定在一处,移向她,布满血丝的眸底有些可怖。 白榆愣住。 白止的父亲周明德,老镇北侯的长子处处不如自己的亲弟。为了那世袭的爵位,一时脑热听了江湖术士白礼的谗言,将妻子送去北疆敌军营帐做质子,用最亲近之人以表诚意。 可他的妻子也曾是官家小姐,她才不信他口中事成便是侯爵夫人高枕无忧的屁话,被半骗半绑着去了敌营后便不停地向镇北候求助,不仅求助之信连连被截,就连质子应有的尊重一分也没受到过。 镇北候知晓此事怒不可遏,却无法作为,他们终不能做挑起战争的那一方,更何况在当时的俗言看来,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直至敌方联合了内鬼朝关门破来。 眼见敌军压境,周明德这才怂了,向父亲认错。 质子被高高挂起,一生有骨气的大小姐在敌营咬舌自尽。 那时的白止什么都不懂,和周羡安在院中习武。 最终剿灭蛮夷首领并且带回大少奶奶尸身的二公子便成了白止眼中的罪人。 他的父亲自私,被赶出家门时拉了他这个垫背的,可却又无颜养他,便托付给了于他有愧的白礼。 恩怨终有了结,唯有愧疚能维系一生。 不懂事时,白止恨周家人。二十余年,他才探破事情的真相。 可那份恨并没有消失,他依然恨他们无视母亲的求助,恨他们一个个冷漠至极。 当然,他最恨的,一定是白礼,和自己那蠢笨自私的父亲。 白榕,是祁山白门数十名孩徒中,唯一与白礼血脉相连的那个。 干戈(一) 两鬓斑白的男人仰躺在床,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冒着生气,狠狠瞪着眼前人。 “朕要见...皇后...” 贺知朝使尽全身力气捶着铺面,可弄出的声响还不足以盖过贺景珩用杯盖撇开浮叶之声。 贺景珩懒懒抬眸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慢悠悠走到床前,替皇帝掖了掖被角。 “父皇,等休息好了再见母后吧。” 贺知朝似是被气更甚,眸底在一瞬划过了杀意。 可贺景珩丝毫不惧,现在面前的天子,又有什么能力来制裁他。看着他深陷的脸颊和嶙峋的肩颈,不过是一具空留名头的行尸走肉。 “朕是皇帝...” 他的音色愈发嘶哑,最后只剩下气音。 言下之意,他是皇帝,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父皇,母后她不想见您。” 洞悉人心,是贺景珩最强的能力。只有他能看破贺知朝同温郁之间暗流的复杂感情,而他,此刻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墙。 果不其然,皇帝本就发黑的印堂一阵铁青,良久,他强颜欢笑。 “她会想见朕的。” 贺景珩充满虚伪的笑意也瞬间僵在脸上。 即使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即便他早已为这一刻的到来做足了准备,可他也一直都还侥幸希望着。 那怕到最后保持着假仁假义谁也不点破,也好过如今皇帝要亲口说出,他不会选择他。 “贺...景、珩。”皇帝虚弱地喊定他的名字。 被喊的人一时思虑,未顾得上回应。 “人各有命,朕...”皇帝闭上眼,“朕不后悔。” 贺景珩面上俊朗的五官,此刻也变得难看无比。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儿臣不行?”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皇帝只闭着眼,苍白的嘴唇没再动。 “你亏欠她的,就要拿整个江山来换吗!” 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面前装死,贺景珩无奈地点点头,无力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父皇可知道,把您害成这样的,是您最爱的女人啊。” 皇帝颤颤掀开眼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皇的补汤,怎么会越喝越虚呢?” 他看见皇帝的瞳孔震动,奋力想发出声音。 “你...你...” 外头一阵骚动,皇后终是听见了风声。 “把他们拦住!”贺景珩高声吼道。 一阵脚步声疾动而起,夹杂着铁器碰撞之声。 “逆子!” 皇帝终于用尽气数,吼出这一句后便只能艰难喘气。 “父皇总是这样,明明不是儿臣的错。”贺景珩再次走近他,缓缓覆手上那松薄的脖颈,指腹轻轻压住两侧命脉,“明明是母后想要弑君,明明是母后太过心急,明明儿臣也是母后的儿子!” “珩儿!你想做甚!”皇后带着的一群人被轻衣死士包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贺知朝眼底的血丝越织越密,而后扩张,将整片眸子都染成了红色。 他费劲仰起了脖颈,怒目圆睁。 “父皇,您的臣子们正等着您做决断呢。” 贺景珩加大了手劲,看见贺知朝的灵魂都要从瞳孔中脱壳。 皇帝浑身青筋暴起,猩红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逆...子...” 压住的脉搏在一阵剧烈跳动后,彻底平息了下去。 贺景珩大惊地收回手,慌乱不已。他没有想过真以这种方式送走他的父亲。 “明明没有使劲...”他盯着自己发颤的手喃喃道,狠力抓住那只手腕,却还是不住颤抖。 床上躺着的躯体依然大睁着双眼,全身肤色发青。 运筹一世算计一生的人,死不瞑目。 干戈(二) 皇后面上焦急万分,心里却一点也不急,她在等,等一个时机。 “怎么私人的亲卫,也会跑到这大殿上来啊?”她的音量不大而自含威仪。 在她身后的,是朝堂上所剩不多掌握着重话语权的几个白头老臣,和她的亲儿子贺景瑜。 “睿王殿下此举,难不成是想逼宫吗!” “大人慎言!王爷尽心尽力照顾陛下,到了尚书令大人口中却成了逼宫!”长珏冷冷地睨了老翁一眼。 “岂有此理?照顾陛下,何至于不让皇后娘娘面见圣上?” 几个大臣附和起来,迅速把理抢占了起来。 “这...”大监为难地插嘴,“确实是陛下不愿见别人,小的也没什么办法,娘娘和大人们也知道,皇上那副身体怕是经不起...” 皇后一记眼刀狠狠飞向他,大监急忙住了嘴。 她没想到,就连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此刻竟愿意出来淌这趟浑水。 而贺景瑜从始至终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本宫才不信你一个阉人的屁话,你!”她指向殿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丫鬟,看着不过十二,“你说!皇上这些日子,有没有说过想见本宫!” 那丫头才刚跟着嬷嬷来端端水盆,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突然被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单拎出来,霎时失了方寸,颤抖着跪下,“奴婢...奴婢...” 急得说不出话来,她涨红脸后哭了出来。 嬷嬷看着心疼,蹲下身轻抚她的背脊,柔声引导道:“你就说,有没有听见过陛下召见娘娘?” “没有...没有...”丫头伏身趴在地上,面对着的地板上不断滴落水珠。 “好...好啊...你们...”皇后气极,点头看向众人,“岂有不让妻子见丈夫的道理...” “这睿王日日守着陛下是何居心,不用多说了吧?” “睿王殿下本就是陛下和娘娘的孩儿,大人不妨说说,是何居心啊?”长珏再次回怼过去。 “你!” “大监!快进来!”内殿贺景珩的高呼传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脚步匆匆地从柱后走出,面目忧心。 大监“哎哟”一声,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此时皇后想闯,却被一堵人墙结结实实地拦住。 “贺景珩,你还有没有王法!” 这是今日第二次有人直呼他的大名。 他这才走到皇后跟前下跪,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有一双慈悲的眼睛,如今那双眼尾染上了斑斑细痕,俯视他的时候,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漠。 “陛下!陛下!啊——”大监尖锐的哀嚎响彻整个永盛殿。 每个人或敏锐或警觉地看向一处。 大监踉跄的黑影扑了出来,趴在众人身前。 “陛下他...驾崩了!” “什么?”皇后震惊不已,不敢置信地将眼神移向跪着的贺景珩。 而贺景珩也是满脸惊恐,呆滞在原地。 她撞破阻拦冲了进去。 震天的哀鸣再一次响起。 殿内众人皆跪。 除了老臣的几句哀恸之言,无人再有声。 伴随着冰冷的兵甲之音而来的,是一名武将装扮的男子,他跑上前,半跪下来禀报。 “启禀殿下,禀大人们,长安城内的叛军已尽数剿灭。” “什么叛军?!你们...你们简直是大逆不道!”尚书令颤抖着手指着贺景珩和那个男人。 “是什么叛军,大人难道不清楚吗?”贺景珩从胸口掏出了皇帝交由他查办案子时的金令,高举上方叫众人都好看清楚,“高将军,认证物证可都掌握了?” “是。” “把他们都拿下!” 此令一出,急促的脚步声将一行人包围,每人的脖间都抵上了一把剑。 干戈(三) “叁弟,此为何意啊?”肩上银光闪过,贺景瑜终于哆嗦着出了声。 “二哥莫怕,弟弟是在保护你。” “皇上尸骨未寒,叁殿下竟如此肆意妄为!”老臣气得浑身颤抖,嗓音嘶哑。 内堂的皇后扑在皇帝的遗体上,不让任何人近身,就算是医官要查探情况也被她疯狂挥开。 她哭得歇斯底里,从一阵剧烈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后,才猛然惊醒。 “遗诏呢?遗诏呢!”她冲过去揪起大监的衣领,“遗诏在哪里!” “皇后娘娘先冷静一下!” “本宫问你遗诏在哪!” 遗诏二字清晰传入外边众人的耳中,大家都竖起耳朵,却又不敢表现出过多关心。 “景珩!现在处理后事要紧啊!母后她...” “太医院的人来了吗?”贺景珩不紧不慢地打断贺景瑜。 “属下这就领进来。” 几个年轻男子成列碎步行至众人面前,跪下。 “御令在此,你们几个如实回答,陛下的补汤,可是钟灵宫那边亲自吩咐的?” 几个年轻人怔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料单是由师父拟的,交由皇后娘娘过目之后由太医院每日熬制而成。” 其中一个清秀的少年在众口难言中出了声,贺景珩将目光移至他身上,只见他背脊笔直面容从容,从他口出不管什么话都令人信服。 他很满意。 这个回答真的只若将真相款款道出,没有任何偏向之意。 “方子你可还记得?” “景珩,现在是在做什么?”贺景瑜忍不住打断,身子跟着动了动,被侍卫一把拉定。 “陛下和二品以上妃嫔的药方,臣都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少年说着拉开手提的木箱抽屉,取出一张迭得齐齐整整的纸呈上。 贺景珩只使了个眼色,便有另一人上前细细看了一番。 “回禀殿下,此方并无异常。” “莫非叁殿下是想污蔑皇后娘娘害死了陛下不成?”年过花甲的中侍郎颤颤巍巍开口,指向内殿,“皇后娘娘都伤心成何样了,你...你真是居心叵测。” “本王可没说。”贺景珩转而点了跪在最前排的老妇人,“苏嬷嬷,请问,陛下近来的膳食,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啊?” 大监被揪住衣领,勒得险些喘不过气。 “来人!来人!小心着些娘娘!” 几个宫女这才从地上踉跄着起身过来拉皇后。 “都不许碰本宫!” 温郁在这一通发泄过后,便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大监。”她闭上了眼。 “奴才在...”大监气还没喘匀,就飞速跪趴在她跟前。 “皇上临终前口谕,社稷维稳,立嫡立长为宜。”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般庄重。 “这...皇上没...” “劳烦大监通知礼部,着手为陛下安排后事。” “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皇后端正好仪态,着步往外走去。 本是一人之下,现在就是万人之上了。 “诸位,呈堂证供在此,本王凭陛下之命,治皇后之罪,可有问题否?” 贺景珩手中垂下的,是付姨娘在狱中画了押的口供。 众人无一人敢言,也无一人有异议。 见温郁出来,贺景珩才从跪姿起了身朝她走去。 “母后,请。” “你要做甚?”她警觉地蹙起眉,又看见满室被兵器制服的人,心中不免紧张。 “依父皇生前所言,天命遗诏就藏于高堂龙椅之下,趁此机会众人为证,不如,去取遗诏来宣。” 温郁的脑中百转千回。 “不可能...不可能...”若贺知朝生前真将此等大事告诉过贺景珩,那取来了遗诏怕是一发不可收拾,温郁的心在一刹绞紧,“不会的...近叁月未曾开朝,能接近祈年殿的只有你!” 她扑过去抓住贺景珩,像是逮住了什么了不得的罪人。 “你想篡位!是你害死了皇上!” “母后!”贺景珩扶住她的双臂。 “孙如玉和柳愈的贱种还妄想登上天子之位吗!” 不知是哪位老臣啐了一句,混乱的殿内又突然静了下来。 温郁仿若从梦魇中脱身,眼波骤然柔和下来,还带着些谨慎。 贺景珩面色呆愣,不知在想什么。 “子泓...” 他的眸中波动,“母后,可曾有一刻爱过孩儿吗?” 悬镜(一) 周羡安走过去将窗户支起一道细缝。 夏至未至,夜风还无甚那般暖意,缠绕着明镜一同钻入屋角,掀起他堪堪披着的轻薄里衣,拂过他胸膛方被细密吻过的伤痕。 周羡安顺道拿起圆几上的蒲扇,轻手轻脚上了床。 蚕丝被下侧躺着一具殷红的躯体,满身的细汗,披散的发丝尚且黏在肩颈四处。 他轻轻剥开它们,又为其拢顺了一下满头青丝,稍稍掀开些被子,缓缓挥扇将夜风送至她的周身。 白榆感受到凉意,拧着的眉心便松开了。 她方才已经会了一次周公了,这会儿疲惫地半睁开眼,扭过头,看见上方那双如水的眼睛。 “这么早...”她喑哑地出声。 周羡安被她逗笑,勾起食指轻划了一下泛着红晕的脸颊。 “犯蠢了,我还没睡呢。” “嗯...”白榆实在是睁不开眼,又转回头侧卧,“那岂不是还要去洗漱,好累啊。” “莫不是夫人体力又退步了?” 他的手掌抚上她腰间,往前覆上腹部。 白榆闻言,脑子突然清醒了。她的眉间敛过一抹心虚。 她同周羡安一周欢好最多不过叁次,可加上在柳府,确实过于频繁了些。 分神期间,他的手就游移到了下边,摸到湿湿黏黏的一大片。 “嘶...”白榆敏感地蜷缩起来。 周羡安的手指绕着她腿心处聚积格外黏的半干体液打着圈,勾得还未完全放松的花穴又开始翕张。 她无可奈何翻过了身,伸手抵住他微俯的肩,“干甚?” “这么睡不舒服。” 白榆故意夹紧双腿,想将他的手指挤出去,谁料竟让他探得更深了。 “嗯...”她被刺激得浑身痉挛了一下。 周羡安满脸得逞,俯下身亲她的嘴角,“洗一下,很快的。” 气息毫无保留地扑在脸上,白榆顺势环臂紧紧勾住他的脖颈,闭眼又作睡意。 “那你抱我去吧。” 他的嘴角如何也扯不下来,对着她的唇峰啄了几下,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打横抱起走去汤屋。 热气熏蒸,飘飘然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烟瞅着白榆快要一头扎进水里,周羡安一把将其捞了回来。 他似是已经斟酌了许久,这才措好了词有话对她说。 他一手护着她的腰身,一手捧住她的脸,拂去面颊上贴合的头发,眼神不知停留在何处。 “星儿。” 看她没反应,他轻轻晃了晃,“星儿。” “嗯?” 隔着雾气,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往后几个月,你都不要去店里了好不好?” 白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盯着他,却总被突然飘上来的水汽干扰视线。 “你一个大男人,就那么离不开我?”她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 “星儿,我...要出远门,我让佟清带你去会稽游玩一段时间好不好,你不是喜欢水乡...” “你要去哪?”她突然就不困了,取而代之的是没来由的慌张,“要去那么久吗?几个月?” “星儿,相信我,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使上臂力将她摁入怀中。 脸蓦然贴上他的肌肤,白榆更加懵了几分。 “我们现在也可以...” 她说着说着没了底气,明明在自己的计划里,明天如何都一切未知,谈何永远在一起,可她更害怕他去犯险。 “明日收拾收拾行礼,后日便让佟清带你出发,我不在,担心你有危险。” 白榆从他怀里挣脱,在汤泉中站起身,水瀑自她身上泼下。 周羡安忙跟着站起。 “你...” 话未出口,她便被周羡安弓身吻住,他冒着热气的肢体将她包裹,意识渐渐被蒸发了个透。 她担心他,却阻止不了,那不如都瞒着彼此,分别放手一搏。 听说那付姨娘被下了狱,但要溯起让皇帝生不如死之源,还要从她这儿说起。 只需提供一些不为人知的小诀窍,她的目的,自然有人来帮她达成。 而她要做的只有赌,赌其他人的良心,会不会讨到自己这儿来。 两人在汤池中央吻得愈发忘情,如何也攫取不尽对方的气息。 明日和诀别,究竟谁先到来呢。 悬镜(二) 腰间一阵痒意把白榆从睡意的漩涡里拉回。 周羡安的手正轻轻覆在那处挠。 “你干嘛?” 昨夜到最后睡意全无,现在只能不情愿地掀开眼皮。 “起来了,路上再睡。” “这么赶?” 周羡安成功将她弄醒,便又走开继续帮她收拾行李。 “青江太远,所以要早些出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他嘴上说着,手上一刻不停地将她柜中的东西装进半人高的箱里。 白榆看清了状况,立马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顶着蓬乱的头发斥道:“你装那么多首饰做甚?” 周羡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似是也觉得不妥,可还是将剩下的首饰盒都堆了进去。 “星儿那么爱美,每到一处便让兰芝给你留一幅像。我们下次再见,若是看见哪两日的妆扮重样了,可是要拿她是问。” “周怀...” “怎么了?” “你...”她哽住,“你别放了,太重我们提不动。” “哪需要你来提,你当咱府上那些小子吃素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得带着这许多东西逃命不成?” “说什么呢。”他走至床边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又顺手将枕巾也收了进去。 白榆舔了舔被润湿的唇,凝滞了片刻。 “周怀。” “嗯。” “我不问你去做什么。” 周羡安停下,直起腰看她。 “你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想象中的仓促一点也没有出现,相反,他满是坚定地温柔笑了。 “嗯。” 大监满头大汗,不时以指拂去额前的水珠,再瞟上一眼。 面前的祖宗只虚撑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大监。” 贺景珩终于开口。 似是如释重负,喊得大监大松了一口气。 “诶,奴才在。” “收到信了吗?” 大监思索了一下,妻儿已在睦洲安顿好给他来了信,忙答道:“收到了收到了,奴才叩谢主子隆恩。” “这些年,一家人很少团聚吧。” “能进宫照顾主子,自是小的福气。”他弓着腰,以掩藏面上一眼便能识破的局促不安。 贺景珩食指轻点着脸颊,“那你是想和家人隐居睦洲,还是继续为本王助力?” 大监愣住,小心翼翼地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呃...这...” “你大可放心选,若是想隐居,本王定会护你安全和富贵。” 此刻他的眼神可一点也不给人安全感。 但既然他如此说了,大监当即叩地道:“谢殿下成全...哦不,谢陛下成全!小的实在思念妻子,往日路苦,只愿与之相伴余生。” 一大通说完,才后知后觉地胆战心惊,等着贺景珩的反应。 后者竟满意地笑了笑,眼中并无异样。 “好,愿大监同妻子和睦美满,琴瑟和鸣。”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充满假意的人生,至少在这一刻,贺景珩是真心的。大监的妻子是他年少时的恋人,也是此生挚爱,只是一个做了宦官,一个嫁作人妇。 再见面,她丧夫,孤儿寡母来投奔他,他便也将孩子视若己出。 贺景珩曾只试探性地以此为要挟,谁料还真要挟成了。任谁也要感叹一句情深至此,甚何有哉。 能与所爱相伴一生,又怎么不算他的毕生期望呢。 自那日永盛殿大闹一场,皇后为他所动容之际,却被他反将一军,以审讯为名禁足钟灵宫。 而又以众人为证,取了祈年殿的遗诏来,他贺景珩,便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了。 只是念及先帝,待服孝叁月后再议登基事宜。 既赚足了名声,又保住了名节。 “要说起来,大监才是本王的大恩人呢。” 贺景珩微微眯起眼对他笑道。 悬镜(三) 候府门前排了长长一条车队,几乎是全府出动,光是行礼就塞了一半。 载着几个大箱子,让宽敞的空间拥挤了不少,几个小子便只能又提来一驾车,将东西都搬去了那,留白榆和两个丫头坐在最舒适的那辆。 车子一路驶到主街上,街头巷尾虽还是热闹,却总裹挟着一丝混乱。 白榆眉心不自觉蹙起,微微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今日有出何事吗?” 两个丫头愣愣摇了摇头。 皇帝驾崩的消息尚未昭告天下,但显然有心之人早已蠢蠢欲动。 白榆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她本想哄着周羡安离开再做打算,奈何他丝毫不给她机会,只要是叫得上名的人,都让跟着南下,这么多双眼睛紧着她,便也只能跟着车行。 想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佟清并未一起出发,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要先回趟医馆取些东西,叫她们先出城。 实则在见到佟清的人之前,白榆悬着的心没有一刻敢放下。 “夫人,城门快到了。” 白榆闻言,又抬帘看去,明明是万里无云,可整座城却像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灰蒙一片令人窒息。 城门在近距离下变成了庞然巨物压在头顶。 离嫣下去给守卫看令牌,白榆则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拱形宽厚的门洞。 “夫人,有什么事吗?”见她面色不好,青竹关切道。 “不行...” “什么?” “不行,我不能走。”白榆收回眼神,看向青竹,“我不能走。” “夫人...说什么呢?我们要出城了,会稽的房子也收拾好了,只是过去旅居散心,这里不会有事的。” “佟清还没来。” “佟姑娘说过的,让我们出城等。” “不行!” “夫人...” “夫人!夫人!” 同青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远处几声迫切的叫唤。 这个呼唤就像是印证了她心中萦萦不断的噩梦,白榆火速拉开车棚的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兰芝!”让青竹根本始料未及,而她已从车上跳了下去。 “夫人!” 医馆没有快马,兰芝只得慌乱地赶车而来。 忽而间狂风乱舞,青竹跟着下了车跑至她身边为她披上斗篷,可却一刻也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于空中飘舞起来,额前的头发也随之凌乱。后边的丫头小子们也都下了车查探情况。 “夫人!出事了!” 几乎是那一刹,她的脑内轰鸣。但她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有所感应,若是佟清有事,她还能赶去救她。 “出什么事了?” “今日城里的官爷不知又发哪门子脾气,一早上抄了许多店铺!”兰芝跳下前舆朝她跑来,“师父她怕你的铺子有事,就赶了过去!” 呼啸的风声中,她们不得不提高音量。 “那她人呢!” “她说要先去把地下的东西收起来!” “不好...”白榆方寸大失,转回向担忧围过来的众人,“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越过大家想跳上唯一一匹不拉车的单马。 “夫人!城里现在乱,侯爷不放心的!”青竹追过去拉住她。 “就是知道里面乱!我才不放心她一个人!” 还有她的姑娘们,不能平白背负这无妄之灾。 青竹慢慢松了手。 其余人根本没弄明白这一系列缘由,白榆已然留下背影。 “你干什么!”阿允愤怒地扯过青竹,“不是跟侯爷保证过要平安出城的吗!” “若是强留,她会恨我们一辈子的。”青竹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阿允无处发泄地跺了跺脚,卸下其中一架车身,也随着那方向飞驰离去。 悬镜(四) 一切没来由的心悸都有迹可循。 待白榆赶到铺子时,里面已然一片狼藉。 她的到来送走了最后一批慌乱逃窜的客人。 至此前厅只剩她一人,和她华丽的废墟。 高箱矮柜无序躺倒在地,虽不及她留给内堂客人的稀世珍宝,可看着满地的珍珠贝母,金银玉石,甚至被脚掌在地上压出了细碎的珠光,白榆的心头涌上一股阵痛。 旁的一不小心惹了哪位官爷被抄了店,只会被洗劫一空,绝非如此视一切为草芥。 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程归云叫兄长来为非作歹一遭狠狠栽了跟头,所以这次前来挑衅的,绝对是不惧贺景珩的人。 闹钟浮现出一张面孔。 温妙。 即使嫁人侧室,她的背后,可是堂堂皇后一族。 白榆摇了摇头,不必妄下定论,现在更不是侦破的时候。她循着满地的零碎踢开了内堂的门。 早已做好一展拳脚的准备,可内堂还是空无一人。 呼吸凝了起来。看来等她入瓮之人,不是在二楼阁楼,就是在地下作坊。 可是同样在等她的,还有佟清。 地下不再如往日那般昏暗,灯火通明,纵人影重重,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佟清惊恐的眼睛。 “阿清!” 佟清的口中被棉布堵着,手腕脚腕都被制服,甚至她的脖颈间,还勒着一条粗绳。 那绳子不知是用何编成,粗糙不已,佟清身后的男人丝毫不收手劲,那根东西便也毫不留情地陷入她的脖颈,直直压迫喉头和颈脉,将皮肤压出一片青红,细看竟擦出了血丝。 而佟清的眼中,有不解,还有责备。 她既已落入虎穴,自然不希望白榆还回来送人头,得不偿失。她本一刻也不后悔自己今日选择来了这里,可现在,她懊恼不已。 在看见满地心血报废之时,白榆也不曾有见到这一幕时的火气上涌,她冲过去一脚踹在那男人的脑袋上,可同时,身后的一伙人也出手将她押下。 她被狠狠按在地上,那些人用手掌摁着她的脑袋,架着她的身体,用力的方向快要将她的手臂都拧下来。 “呃啊——” “哟,这是谁啊。” “我是这家店的主人!你们给我放开她!” “真是惊喜。”这群人中领头的则一直悠闲地坐着,此刻才敲了敲她的长桌,“没想到还能等到真的娘子呢。” 原是佟清再怎么认下这个身份也无济于事,他们本就是冲着白榆来的。 “你们...有几个胆子!” “娘子这话见外了,长安城里多了许多不合规的小作坊,在下这不是费心来一一查封嘛。” “官府的许可和批准俱在,我竟是不合的哪条规!” 男人走至她身前,从地上望去,他有多么高大,她就有多么弱小。 “娘子说说,这些是什么?”他拖过一个打开的大箱,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常见的不常见的,配合起来有毒的,剧毒的。 “不过是些吸引回头客的熏香。”白榆狠狠瞪着他。 “那这个,又是什么?”他甩下一张纸。 是付姨娘的供词。 她还是赌输了。其实也能料想到,因此并不是全无心理准备,甚至都想象过往后永远离开周羡安的日子将如何。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还要让佟清来遭遇呢。 眼神逐渐绝望之时,佟清突然发狂般挣脱了桎梏扑过来想咬他。 等白榆闻声抬头望去,她已经被一股狠力绞紧了脖子,迅速失力倒地。 一股湿润溅射在她脸上,叫她不得不闭了闭眼。 那一刻,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听不见众人惊慌的唏嘘,听不见自己失声痛喊阿清的名字,听不见身后人出手的动静,听不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孤嚎。 她被背脊的一拳捶得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白榆失去了意识。 乌黑中,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突然明白了上一次来闹事时佟清安慰自己那不明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说会保护自己。原是在必要时,先替她承受这些痛苦。 如坠深渊,再也喘不上气。 悬镜(五) 阿允忍着肩上的剧痛驾马飞驰。 白榆落入圈套之时,他正好目睹这一切。 那一刻他只想挡在她身前,尽管对方人多势众,于情于理,他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可那是侯爷交给他们的使命,保护好夫人是他的责任。 他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弱冠少年,学了点功夫却依然精瘦的身躯,脸上那一双不谙世事眼睛,在此刻是多么无力。 他看见那个全府上下当做珍宝一般对待的人被毫无尊严按在地上蹂躏。 可是在所有反应之前,暗处的他被一镖射中左臂。 来不及痛呼出声,阿允捕捉到了白榆的眼神。 是她故意的。 这样他不会有任何机会觉得自己能冲进来改变什么,他仅存的一点力量都被痛感消磨了尽。 马蹄踏往青江的方向。 周羡安有他自己的近身护卫,所谓阿牛阿允不过是府中打杂的壮丁,无权知道侯爷平日总在忙些什么,更无权知道他此别长安所为何秘密行动。 阿允只听说他去了青江,却全然不知何处能够找到他。 但是只要被他找到了,侯爷一定会放下一切赶回来救夫人。 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此想着,阿允的脸色变得急躁起来,他嫌这匹马跑得如此之慢,就算不眠不休,赶到青江也需三日。 从小进侯府跟着没吃什么苦,他这一刻却快要被此等困难折磨得面目扭曲。 奔驰进了城外树林,人马一路南下而去。 每日来往匆忙的钟灵宫门前,贺景珩叫住了一名医官装扮的青年。 他每日都会在这条后宫里最宽阔的步道走上一遭,却只驻足在台阶前,望一望那奢华的檐角。 “卑职见过殿下。” “皇后娘娘状态如何?” 男子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回答,而后垂眼看着贺景珩领口镶着金线的丧服道:“娘娘为陛下哀思,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医部为其开了营养汤和补药,由人盯着每日服用。” 实则是一人禁锢着她的身体,一人掰开她的口强行灌了下去。 贺景珩点点头,又举头望了一眼宫墙后高出的屋脊,眼神晦暗。 全像那挂念成疾却碍于重重只得却步的母子情深。 “叫什么名字?” 话题突然的转变让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知是在问自己。 “卑职医部学徒江演,师从王坤。” “江,演。” 贺景珩一字一品复述了一遍,不知怎的,这个名字他总觉在哪听过。 “谩试庸翳补演方,单名一个演字。” “哪里人?” “宿州江家。” “宿州,好地方啊。” 江演自始至终低敛眉目,不卑不亢,“卑职自幼便来了长安习医,对家乡印象并不深。” “父母可都在长安?” “是。” 贺景珩眼中流露的称心之意渐浓。 “今后,便由你每周来为本王诊脉罢。” “卑职...荣幸之至。” 回到自己临时的偏殿后,贺景珩还是有些烦躁。 他太想要记起江演这个名字究竟在何处听过。 能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的,绝不会只是简单的一个错觉。 在桌案上埋头许久一无所获,贺景珩仰靠在椅背上平复心绪。 正事为重,他以目前摄政王的身份下了两道谕旨。 第一,将皇后谋杀天子之罪。 第二,降皇后和一纸红名单起兵谋逆之罪。 铁索(一) 一盆凉水泼在了白榆的脸上。 夏热躁时,这样一股凉意本是叫人神清气爽的,可那一整盆被人大力砸到脸上的感觉,比被当头几拳痛意更甚。 白榆张了张嘴,至少嘴边的水让她不至于干渴得发不出声来。 她皱着眉挤开了眼。 意识回笼,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冷,揉着湿漉漉的单衣缩了起来。 “喂,醒醒,贵人来看你了。”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狱卒,亦或是狱中光线太暗,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白榆抹了把脸,环顾四周,这几日的经历在脑海中重演,酸楚裹挟着绝望对她施以绞刑,突觉呼吸不上来了。 而那些回忆似乎太过痛苦,她发现自己好像正在慢慢忘记些什么。 她只是睡了一觉,便身在此处,浑身还遍布了浅浅的伤痕。 并非恶意拷打的痕迹,更像是将她拖拽到这里来剐蹭出的。 曾精细护理的肌肤,在头顶一方天光下看来是那样粗糙。 她的面色一寸一寸变得痛苦。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端正点!” “大人,这边。”不远处又有一充满巴结的男声。 正好,她也想瞧瞧,害她至此的,究竟是不是心中所想之人。 只是当那人真正出现在眼前,她又愣了神。 偏离了她细数过的任何人,是一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按理来说不应当还记得她的人。 吴太尉。 “发什么愣!快滚过来见过太尉大人!” “哎,不必。”吴太尉抬手制止,“没看人身上都是伤吗。” 话里似是在宽慰她,然而他垂了垂头,又继续道:“尽量不要让她多动了。” 狱卒见他的眼神瞟向了里边的铁链,立马心领神会,“哎,小的这就去办。” 说完打开了闸门,一步一步走向角落里的人。 他每靠近一点,白榆的心就紧几分,藏在身后的手不由抓起了地上的干草堆。 并未及躲开,只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被揪住手腕拖走。 狱卒把她拖到了牢房靠墙的正中,三两下就将她的手腕锁进了枷锁中。 草尖在她小腿上留下了新的划痕,白榆应激地动了动,铁索之声荡出回响,连带着向她的肢体传送一阵剧痛。 “啊——” 凄厉的尖叫声直叫人心尖发颤。 狱卒邀功般走回向吴太尉,却只得到了一句“退下”,灰溜溜地没了影。 白榆后仰靠在墙上,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时充满了轻蔑。 “李娘子。”吴太尉蹲下身远远平视着她,傲慢地。 白榆左脸抽搐,讥讽轻笑一声。 “冤有头债有主,不知何处有得罪,更不知太尉能否惹得起我。” “哟,娘子口气还不小。”吴太尉随手一扯墙柱边的拉索,又一阵猛烈拉扯深入白榆的骨髓,听得她惨烈的叫喊,他也笑了,“要攀附未来的国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白榆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在昏暗中如一束寒光射向外面。 “惹不惹得起,也不是你说了算。你以为的靠山,现在正忙着清算整个朝堂呢,我趁机多清算一个,你猜他能否发现得了?” 听他的意思,白榆才意识到,贺景珩的上位或是尘埃落定无甚转机的了。 “大人。”此时一个狱卒又走过来,“您看这...吃点教训便可,若是轻易弄出人命...” “哪来的贱畜也敢在这置喙?”吴太尉瞪他,“我同新帝可永远是一根绳上的,我是国丈你是何物?” “小的知错了!” 听见他直接说“新帝”和“国丈”,白榆有些震惊,那宫墙之内什么声响也无,竟已然变天了。 她更震惊,吴太尉此举,最终竟还是为了自己女儿稳固的皇后之位,找上她这样一个根本莫须有的“情敌”上来。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有以温妙为主角想象过。 震惊之余,可笑更甚。 铁索(二) 她没有遗憾。灭她家族之恨,叛她父亲之徒,大都遭受了报应。 只是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对意外心狠手辣的吴太尉下手。 能顶替她父亲之位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只记得前一日自己是在无尽的折磨中昏死过去的。 白榆稍稍动了动,皲裂的伤口扯起一片刺痛。 此时外边过道传来动静。 待她意识到这一层关着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狱卒已经将饭菜塞进了闸口。 凉水里漂浮着几片菜叶子,和堆成小山一样的米饭。 “喂!快点吃啊,吃完去审讯。”狱卒踹了一脚铁门,骂骂咧咧走了。 白榆身体被铁链紧锢着,远远看着门边的食物,嘴唇仿佛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 周怀怎么样了。 心理的创伤深深根植于心土中,终是发了芽,蔓延出许多病症。她总觉得自己在忘却些什么,但庆幸的是她还记得他。 她好想他。 却不想见他。 其实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也不知是谁有那个福分,能成为他未来的牵挂。 那狱卒巡视一圈回来,发现饭菜一点儿也没动,瞬即暴怒,“嘿!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他抄起碗筷就想砸过来。 “大哥,”她有气无力地出声,“这样让我怎么吃啊。” 她无力去反抗,去辩解,在此时与任何人争个高下都改变不了什么。体无完肤的她只是这里最低等的生物。 狱卒被哽,又似乎是有些心软,正准备把碗端到她身前,随即被身后的声音喝止。 “喂!到时间了,带去审讯室!” 白榆闭上了眼。就算她直接死在这,也会有人拖着她走。 两个人同时为她解开手脚上的铁铐,像拖一具死尸那般,抓起她的手臂。 “快些把你的罪行一一道出,你也可以少受点苦。”在她面前的,是这里的典狱长。 看着一堆刑具,白榆嗤笑一声,“我有何罪?” 她冷冷抬眼,男人先是被她带着寒锋的眼神一摄,而后被她的态度气极,抽起皮鞭就朝她身上挥。 鞭尾仅是轻轻甩过她的脸颊,就在上面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割裂开来的皮肤渗出斑斑的血丝。 心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她咬牙制止惨叫的同时死死盯着那条鞭子,浮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根粗绳。 那绳子捆住了什么,似乎是一个人的脖子。 再然后,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人似乎比她还要痛千百倍。 那双眼睛闭上之前,含泪看着她。 “星儿,我会保护你的。” 声音泛着回声荡在她的脑海。 “不要...不要——”她疯了一般哭着哀嚎,把面前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是佟清,她想起来了,是佟清,那张眉眼挤在一起痛苦的脸是佟清的。 是即将欢欢喜喜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姑娘。是她精心为其打造了全套头面,想亲手风光嫁出去的姑娘。是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满目真挚说要保护她的姑娘。 “啊——” 尖叫声刺耳,典狱长有些耳鸣,听着闹心,又挥了一鞭出去。 “啊——”白榆抱起脑袋,那些回忆让她晕眩恶心,这一鞭力道更重,打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痛感。 她怎么能忘记佟清呢,她有什么资格把她一个人留在痛苦的回忆里。 这两声抓挠持久的嚎叫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白榆只觉得胸腔被一块巨石压住,怎么也呼吸不到空气了。 男人见她双手揪住胸口大口喘气的样子,眼球凸涨布满血丝,活像怪物变异时的征兆,一时也慌了神,丢下鞭子就跑了出去。 审讯室只余嘶哑急促的断气之音,到最后便也渐渐弱了下去。 白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铁索(三) 哀鸣终是穿过宫墙,皇帝驾崩的消息从宫中灯柱上挂满的白布和永盛殿阶前长长的黑毯开始,向他的社稷告知他的离去。 曾经张灯结彩的东市西市,如今也如墨染,只剩黑白。 街上却并不冷清,东城那条林立着达官显贵门第的长街日日都热闹无比。 睿王殿下当上了摄政王之后,就像是手握一本死亡名单,这一片区无论是大贵小官,一日一日一家一家消失在这座繁华之地。 老百姓们本不敢靠近,可这样的时日多了,倒也压不下好奇,茶余饭后都以此当做笑谈,今日又有哪个欺压过民众的官老爷被抄了家,明日又会是哪个仗势欺人的主儿得到清算。 曾经的这宅那府,现下一片狼藉,有放不下家中金银财宝的,便被拖家带口一起丢出了府门,在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下无地自容。 “就是他,上个月还强逼我们那片铺子交保护费,可算是遭到报应了。”人群窃窃私语,看着从里面扔出来整箱整箱的宝贝,都觉大快人心。 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余孽,他只讲制衡之理,却不论制衡之道。卖官敛财,在贺知朝的眼里都不算大罪,唯一能让他花费心思的,只有权势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之人。 通俗讲来,他只在乎这江山是否名为贺知朝,国土的每一寸是否都冠上了他的名字,社会社稷是否能维持下去,其余的,便无足轻重了。 远不止于此。贺景珩做的最重要的决定,便是恢复了那些在前朝党争中一夜之间安上莫须有罪名而被屠了满门的家族,还了他们一个“寿终正寝”。 檄文昭告天下,讨结党营私之徒穷凶恶极。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还留着柳家,只是将柳愈驱出了核心。 按理说,在父亲过世后不久,就开始清算他的部下和那些前朝旧事,怕是会落得个不敬不孝的口舌,而贺景珩却丝毫不在意。 大局既已在手,那些老顽固怎么想,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的父亲都能将祖父的朝堂抽干换血,那他又何尝不可。 贺景珩揉了揉眉心,叫旁的人点起了灯。 他抬头看了看透光的窗户,最近的天总是这样,欲雨不雨,却阴森森的潮湿不已。 “长珏。” “在。” “把那卷宗案拿来。” “是。” 他心照不宣地知道那是什么。 在宽匣中放着厚厚一迭宣纸,只有一张写满了字迹。长珏拿至桌前。 那是付姨娘生前的口供。 贺景珩本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确认它还在,可当他将目光移至画押的指印上时,只一瞬就发觉了不对劲。 他双手抖了抖那张纸拿到近前,仔细端详起字迹。读至中间,他拍案而起,将殿中下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长珏也紧张起来,上前一步询问道。 “出宫,去东市。” “出什么事了吗?” “备车!”贺景珩瞪他一眼。 “是!” 自从带着包袱入宫侍疾,他便没再离开皇宫半步,如今民间的景象,已经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此时节特殊,他的身份更加特殊,本不便随意出宫,只得换上轻便简洁的衣衫。 贺景珩没扶伸过来的手臂,径自跳下车,愣在了门前。 他熟悉的那间首饰铺,也不若别的那样贴了封条,现只剩一片荒芜。 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冲进店里,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咳...” “殿下!”长珏跟进来,看见这副光景也怔在原地。 “查...给本王查...”他紧咬牙关,脸侧不停抽搐着。 先是付姨娘的口供被暗中掉了包,若非他对着那张纸看了千遍万遍,还真发现不了其中蹊跷。 再看到这般景象,一切动机都有了解释。 有人趁他心无旁骛处理烂摊子之机,偷走了他的宝贝。 铁索(四) 那张口供上,白纸黑字写着皇后如何抓住了她害死丈夫的把柄,如何逼迫她与之同流合污,又如何许她往后日子高枕无忧。 这可比付姨娘在贺景珩面前哭诉出来的东西精彩多了。 先诱骗她认罪,再以此为由下狱屈打成招,这一招对于贺景珩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这些本没什么需要小心翼翼护着的,可偏偏那其中就有贺景珩最感兴趣的东西。 付姨娘曾去白榆的铺子定过首饰。 只是草草带过一句,从店主那儿学来的偏方,明明全然不足以定罪,贺景珩也未曾想到,竟还有旁的人会因为这轻轻的一句话生出心思。 他殿中的那份被人掉了包。 贺景珩将之仔细保护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想保护她吗?也许。还是自以为能以此把她留在身边? 水滴嗒嘀嗒打在草堆上,潮湿的阴气充满每个角落,今日天气阴湿,就连铁链上都浮起了斑斑锈迹。 白榆的肤色已经苍白到与囚服融为一体,她的头发散乱在脸前,透过发丝看见两个守着的狱卒正面对她坐着喝酒谈笑。 “哎,她到底什么来头啊,大人这么重视。” 其中一个嚼着花生米玩味道。 “你管呢。”另一边的白他一眼,“伺候好了就是,要是大人论起来,咱说不定还能在贵人面前讨分功劳。” “嘁,现在这么乱,哪知道谁才是贵人啊。消停这么多年的元安侯都开始造反了,果然人不能貌相啊。” 白榆的脑中“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她艰难抬起垂下的脑袋,苟延残喘的她终于再起了一丝波澜。 元安侯...造反... 铁器碰撞的声音刺耳,两个狱卒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反应过来源自何处后,满脸不耐烦地猛拉了一把铁链。 “哈...”撕扯筋骨的痛再剧烈,她都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活腻了是吧!” 她知道她不该有所动静,或许能再听他们讲下去,可下意识地,她不敢听。 周怀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见她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两人又坐了回去。 “先帝去了才几天,前有三殿下猖狂打脸,后有元安侯带头造反,咱还得守着这个东西不知到何时。唉,活着就行吧。” “元安侯就这么坐不住,这丧事都没办完呢,他这样能得人心吗。” “此言差矣,人家可不是一个人。” 青丝如幕,幕后她的眼睛躲在阴影里。 “啥意思?” “我跟你说啊,”他压低了声音,以手遮面靠近,“前太孙还活着,被他给找着了。” 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缕光,她的睫羽轻轻颤抖。 “啊?前太孙?” “就是先帝的亲侄子,你说三殿下这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才刚给人家平反,人反手就来掀桌来了。”狱卒说着摇了摇头。 “哎行了啊!跟你有干系没?天天操那贵人的心,咱俩还是先活着吧,没准哪天主子都换了。” “你就不能盼点好?” 两人骂骂咧咧又大口喝起酒来。 白榆躲在那一隅,眸色越来越暗。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贺景珩明明早就担心过贺季旸的存在,甚至一直都想杀了周羡安,又怎么会傻傻替前太子一脉平反。 知道他比自己聪明得多,白榆便也没再求过能读懂他。 铁环外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放松垂了下来。 花变(一) 南方夏季湿热,只有郊外少有人气的树林里有些凉爽之意。 一队人马特意绕了道穿过这片阴蔽。 “吁——”勒马声起,“停在这喝口水吧。” 此话一出,后边的人纷纷跳下马背,席地而坐牛饮起来。 这队人身着轻骑装看不出身份,但一个个身材孔武有力,就连那马看起来也非比寻常。 领头的男人挡额看了一眼头顶斑驳的阳光,提起领口的衣服抖了抖,却只有热风散进身前。无奈,只能撑着腰四处走动走动贪点凉风。 没走两步,被前方泥堆里一具极似人形的东西吓得顿住了脚步。 小心翼翼近前去瞧,细看才发现那确实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凑过手指,鼻间还有轻轻的气息。 再回神,那人正睁眼盯着自己,将他吓出一尺远。 只见其在眼皮子底下又渐渐失力合眼,嘴中低声呢喃着:“救我...救我...” 距离方才那片树林二十里外的沙地扎着一片营帐。 发现并将他驮回这里的人托腮看着他洗完澡后在桌上狼吞虎咽,又看向正座衣着素净却满身矜贵的男人。 后者满是耐心地为之递上水壶,“大兄弟,慢点吃。” 他接过,想说谢谢,却被口中的碎屑呛到,忙不迭喝水压惊。 “咳咳咳...” 男人无奈地笑笑,眼中悲悯,为其拍顺脊背。 “季旸兄!” 周羡安掀开帐帘快步踏进,周身的快意让空气都染上几分喜气。 男人闻声,眼睛一亮,也起身去迎他。 “周怀!”他走至周羡安跟前,握住他的肩,才发现面前的人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盯着后边那个“饿死鬼”愣了神。 正此时,那人也看向他。 周羡安的脑中窜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他越过贺季旸,直直朝那走去。 贺季旸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他惊诧的神色,那人已经手脚并用地扑过来抱住了周羡安的腿。 “侯爷!”他一瞬间涕泪横流,放肆大哭,模样崩溃不已。 周羡安不敢置信地掰开那双手,蹲下扶住他的肩,“阿允?你怎么在这?” “侯呜...侯爷..”阿允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嘴角不断向下撇去,根本止不住泪,“小的...” “不是让你们去会稽吗!” 周羡安从未露出过如此面目,双目怒瞪,贺季旸见情势不对,忙走过去拉他。 “周怀,你认识他?” “夫人在哪里?!” “夫人被下了套...” 周羡安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没有继续他的怒火,撒在任何人身上都于事无补。 他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欠妥,长吁一口气,语气也趋于平静。 “阿允,你一人跋涉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阿允瞧见他的转变,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停擤着鼻子断断续续道:“夫人给了小的一镖,小的自知保护不了她,就...就马不停蹄赶来求救,却又不知侯爷何在,拉车的马被我赶起速度,几天就不行了...” “慢慢说,别急。” “还没到青江,马就倒下了,小的渴得不行,就...就想去近处找水源,然后...然后就倒在路边了。” 说起来,周羡安抓着的那处,就是他肩上的伤,未经处理却也已好转了些,想来是白榆控制了力道。 “你辛苦了。”周羡安垂下眼,又看向他,“那夫人到底如何?” “他们说夫人和陛下的病脱不了干系...” “什么?”他的声音不可控地又急了起来。 “还有佟姑娘!他们拿佟姑娘要挟她!” “佟清也在?” “侯爷,他们人好多,夫人会不会...” 看见周羡安的眼神,阿允住了嘴,扇起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 周羡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眉头紧蹙想着事。 不会的。 他明明一丝把握也没用,却只能说服自己她没事。 “明日就去长安。” “啊?我们才拿下多少城?”士兵将领不禁惊讶地抬眉。 “侯爷疯了吧?”又有几人窃窃私语。 “侯爷!咱连情况都没摸清,贸然前去也不知要干啥啊。”一个小将上来捉住他的臂膀。 如梦初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产生了多么荒谬的想法。 他进了长安又能做什么?星儿现在身在何处? 一无所知。 花变(二) 营帐中吵吵闹闹,就连周羡安也已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复而冷静了下来,可贺季旸却在一旁游走了开。 他的眼神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阿允和周羡安,视线却又径直穿过,看不清任何东西。 “季旸兄?” 有人晃了晃他的肩,这才回过神来,飞速眨了眨眼看向对方。 “怎么了?” “我...我可能...” 他还是放不下她,他只想回到长安去,即使自己连她人在何方都不曾知晓。 阿允写信去了,不知道那日之后侯府的其他人都何去何从,因而往长安去了一封,往会稽也去了一封。 兰芝应当是知道最多消息的,并且她一定不会抛下佟清不管,所以他往清沿医馆也去了一封。 只要收到消息,他便打算只身前往,也不算连累军营的兄弟们。 至于这之前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他只有尽其所能。 见贺季旸没什么反应,眸光还是暗暗的,周羡安又叫了他一声。 “季旸兄,你怎么了?” 贺季旸缓缓看向他的眼睛,神色不明。 “你...成亲了?” 周羡安被问得一时无话。 确是他刻意隐瞒的。 他垂下头,低声道:“是。” 贺季旸轻轻笑了一声,不是愉悦,而是无言。 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这不是自己想听到的。可他还是继续问道:“和哪家姑娘?” “季旸兄...”周羡安有些心虚,没有迎他的目光。 “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周羡安喉头滚动,片刻,才轻声应:“是。” 贺季旸又笑了。 也依然不是替他开心而笑。 “季旸兄,你知道的,当年...” “当年什么?你想说她当年心悦于你吗?” 贺季旸微微眯眼,露出了令周羡安手足无措的陌生模样。 当年或许在皇帝官员眼中看来,他是他的伴读,可在东宫学堂里,两人只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也是竞争对手。 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氛围。 六年,这么多事,谁都是会变的。 周羡安根本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也根本没有资格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劝他看开。 “不是,”他有些急,他没有那个意思,“她...” 这才想起营帐中还有那么多只耳朵,没眼力见的大男人们都傻愣愣看着,根本没想到要回避。 “你们都出去。”周羡安侧过脸瞥了一眼他们。 “是是是。” 周围寂静下来,周羡安思索了一下该从何说起。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 “我以为你们都遇害了。” 说起当年之事,他的喉头不由得发紧。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做杀手,她想杀我。” 贺季旸眼神松动,略有惊讶。 可只一刹,那份温和便又消失。 他盯着周羡安的眸底,“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服我的吗?” “你说,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我是为了什么,才要回到那恶心的朝堂中去!” 周羡安闭上眼,承受着他的情绪。 “而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年少情谊,你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你想利用我的身份成为上位者,然后和她名正言顺在一起!是不是?!”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话虽难听,但不过是以最残破的方式挑明展现了出来罢了。他可怜贺季旸独身破败,想为之讨回一个公道,这是真心。可他最想的,还是将那个叫沉星悬的女子明媒正娶回自己身边。况且,让贺季旸不得不现身,回到那个至亲被杀,害其受辱的深宫,又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更让他不得其解的是,本以为的圣命难违,竟是贺季旸的真心。 他也曾心许自己爱慕的姑娘。 贺季旸愠着怒气甩开帘子出了营帐,留他一人在原地陷入深深的沼泽。 花变(三) 狱卒路过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时被吓得顿住了足。 她就那样被挂着手臂,锢着脚腕,整个人没有一丝力量地垂着,还有像枯草一般横长的发丝。 他心中警铃大作,轻手轻脚走近,小心翼翼探了根手指过去。 还有一丝弱风拂过指节,幸好。 还没等他大松一口气吃下定心丸,就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那步子似是带着风火而来。 “殿下...您...您慢点儿...”是今日值守地门的管事唯唯诺诺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他取钥匙开锁的慌乱之音。 锁扣拧开“咔哒”一声,铁门被重重踹开。 “别...这...这门重,别伤了身子...殿下!” 一切都毫无防备,那狱卒甚至还没看清到底是来了谁,就被一脚蹬在脸上踹翻在地。 倒地之瞬,他只感受到衣料跨过身上掀起的风,同那个女人的呼吸相比,说是狂风呼啸也不为过。 “哎哟——”他抱着头痛呼起来。 贺景珩走到那副残躯面前后,却又不敢去碰她,仿佛他稍用些力便要散架了。 “给本王解开...”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他的周身早已燃起熊熊的怒火。 “是是是,是是是。”管事的这才害怕地小步跑进来,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铁拷一弹开,白榆整个人便没了着力点,直直往下落,终是坠入贺景珩的怀中。 他不敢置信地捧起她的脸,看见满面的污垢下,唯一的血色竟是遍布交错的结痂和新伤,而唇色几乎要浅于肤色。他的手连带着包裹着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贺景珩缓缓垂下头,却还是不敢想象这些日子她都受了怎样的折磨。 “呃啊——” 他的怒吼吓得两个狱卒浑身一抖。 怒气压得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贺景珩抬眼,虽目中无人,却满眼是要吃了人的模样。 长珏见他如此,也不敢贸然近前,但还是担心白榆的身体,思虑过后想让贺景珩先带她回去。 迈出第一步时,贺景珩便利索地将白榆打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长珏立马跟上。 “你骑马,让江演过来。”贺景珩头也没回,似是想到什么,又说,“不,让太医院准备好东西在瀛华殿待命。” “是。”长珏应下后,便快速跑开,先一步驾上快马疾驰而去。 驾车车的车夫稳健,不至于在路途中伤到她。 他让白榆仰躺在臂弯里,眼神一刻也不能从那张面孔上移开。 细细描摹过每一道伤痕,车子也驶入了宫门。 他盯着一条像是今日刚留下的细小划痕凝视了许久,而后俯下身轻轻在泛红的地方印下一吻,久久没有离身。 太医院的人都已至殿前,贺景珩抱着人疾步冲上台阶,在众人面前头一次露出慌乱的模样。 将白榆轻轻放在自己床上后,太医院资历最老的院判上前来查探伤势,他带的学徒同时上来打下手。 “直接用针罢。”老太医没有同人商量的意思,直接伸出手要接经火烤的针。 学徒们有条不紊地点火,取针,再递给他。 贺景珩虽担忧,却毕竟不通医术,走到一边腾出位置,没有说什么。 白榆的手指动了动。 他应激般上前一步,眼中的紧张从眸底溢出。 “殿下离远些,有火光。”院判忙碌道。 贺景珩手背暴起的青筋骇人,猛一抽搐后,贺景珩转身出了瀛华殿。 花变(四) 贺景珩前脚刚离开,江演和几个学徒后脚姗姗来迟。 他们手中捧着刚熬好的药膏和内服的补汤。 长珏先一步回宫向太医院说明大致情况后,老院判也就是陆院使,便叫他们先准备些消炎舒痕的药。 江演压低了头步入殿内,将药递给侍从。 陆院使接过,回头看了一眼他最得意的弟子,眼神示意他上前来用药。 江演颔首,走到床跟前,才敢抬眼看床上人的伤口。 陆院使在白榆手掌心又下一针后,把了把脉触及一脉通畅,满意地微微点头,这才注意到领了命的江演一直站在床边无所动静。 他抬头望去,只见小伙子眼神呆滞,直直盯着床上人的脸。 忽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本以为这个正直守规的门生一心扑在学习医术上无他,原来看见漂亮姑娘也会出神,更何况这姑娘还看似是未来皇帝的心头肉。 “咳嗯...”老翁清了清嗓子。 江演疑似一惊,颤动了一下躯体,感受到自己正站在周围目光的中心,有些局促地看向师父。 “上药呀。”院使用头撇了撇。 “噢...是。” 江演快速蹲下,以指腹融化罐中膏体,伸手向白榆的眼角,这一系列动作利落,却又止在半空。 趁着还没人发现他的异常,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皮肤,从伤口的周围,缓缓覆上还未愈合的裂口。 白榆许久没睡过好觉,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便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似是感受到了痛意,眉头微微蹙了几蹙。 悄悄地,他用无名指毫无痕迹地抚平了她的眉心。 江演是在长安城街头一次紧急情况下被吴院判看中的。 那时惠风楼刚上的新品雪菜蟹粉酥风靡全城,每日从一大早便有长长的队伍排在门前。 那条道被堵得水泄不通,磕磕绊绊便撞倒了一个老人家。 人群慌乱之际,唯一一个站出来为那老人通了气的所谓医者,便是当时年仅十岁学识却早已不浅的江演。 吴院判是陆院使唯一的女徒弟,也是太医院众多女性中最优秀的一个,她不循常道,太医院正经征收的学徒一个也瞧不上,总爱去民间搜罗些医学“神童”,因而一眼便看中了江演。 她总说,江演的眉间有灵气。 到太医院进修后,每次吴院判请自己的学徒吃点心,总会是惠风楼的雪菜蟹粉酥。 江演也因此认识了每日被爹爹寄存在吴院判这儿,顺便贪些蟹粉酥吃的沉星悬。 进了太学,沉家大小姐也总是躲懒来太医院,还口口声声说是来向吴院判偷师。 他嘴上呛她,心里却早早就盼着她来偷懒。 沉星悬不是次次都能碰上吃点心,江演便每次给她藏一些,她来一次,便打开他私人匣中满满一盒糕点。 她总是趁他不备用食指轻轻揉他的眉心。 “别皱眉了,灵气都要被皱完了,吴姨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他便揪住她的手指头,“被你揉没了还差不多。” 江演总听别人夸她是名门淑女的典范,想来她在学堂是装矜持呢。 也就只有在吴院判的院子里,她每日爬上柚子树晒太阳。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当年的五皇子上位后,取缔了所有的女官。 吴院判并无不舍,她潇洒离去,同大家说江湖再见。 这儿本就留不住她。 陆院使痛惜爱徒,将其民间喽啰们都收归门下。 事实证明,江演就算是同世家学徒比,也毫不逊色。 从习医术,是他爷爷的遗愿。他靠自己走入皇权之脊,也靠自己留在了最高权力的掌下。 只是可能再也见不到替他保护灵气的姑娘了。 花变(五) 贺景珩烦躁地敲着桌面,不时看一眼殿门,似是在等什么。 “殿下,王妃来了。”值守他处理公务的琼芳殿太监前来禀报。 “她来做甚?”他没好气地问道。 吴若宜在他府中一直安分守己待人温良,从不骄纵惹事,贺景珩实在不想迁怒,奈何又怎么也无法将她同她那个混账父亲分开。 “呃...” 贺景珩垂头摸了摸眉梢,“算了,让她进来吧。” 吴若宜得令,在公公带引下走近,身后几个侍女捧着托盘,上面摆着各式物品,有冰蚕丝的被单,手摇的风扇和祛暑甜品。 “见过王爷。” “怎么了?”贺景珩看都没看一眼,不善的语气和眼神把人给吓到了。 “王...王爷,盛夏天热,妾身来送些东西,望王爷莫要气燥。” “莫要气燥,”贺景珩冷笑一声,“好啊,那若宜便在此等候一会儿,看看是什么叫本王气燥。” 吴若宜脑中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答道:“是。” 她拿过身后的手摇风扇,想走到贺景珩跟前为他扇凉,却被他一声喝止:“不需要,放那吧。” 几个太监脸色尴尬地上前来接过侍女手中之物。 吴若宜收回了刚踏出的那一步。 从前在王府里,她便从未踏足过他办公的书房,却能与他日日三餐。如今住进了宫里,身份高贵了不少,她却再未见过他的人,如今前来求见,竟隔着如此遥不可及的距离。 本因自己父亲押对了宝而生出的那点庆幸消失殆尽。 不一会儿,吴太尉终于到了。 吴若宜在震惊之余,也小小松了口气。原是问题并非出于自己身上。 “参见殿下。” 吴太尉跪下行礼,看见女儿也在,满面春风等着贺景珩的免礼。 不如他所愿,贺景珩迟迟没有发话。 “参见殿下。”他又行了一礼,音量甚至比方才更大,在上位者面前丝毫不惧,像是在逼迫贺景珩给出回应,似乎他才是这座殿的主人。 “岳父大人,官威还真是大。”贺景珩从高处睨着他。 “殿下何出此言,臣,可是永远同殿下一心呐。殿下是臣的家人,臣帮殿下分忧,那也是应该的。” 贺景珩眯起眼睛,面对这等笑面虎,耐心荡然无存。 “你最好祈祷她无事。” “殿下,若宜还在这儿呢。” 贺景珩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女人,她见气氛不大对劲,交握在身前的手不住扭紧。 “若宜若是不在,岳父大人岂不是要上天了。” 吴太尉还跪着,没有应他的话,更大声喊了一句:“参见殿下!” 贺景珩在桌上的手就快要捏爆指间的玉戒,面色却依然波澜不惊,,“岳父大人要这样,那本王也没有办法。她若是有事,不仅你想要的皇后之位你女儿坐不成,你吴家,也给本王连滚带爬滚出长安!” 话落,那枚玉戒断裂,清脆的声响正好止住了殿内的回声。 吴太尉小人得志的笑这才有些挂不住,他没想到,对贺景珩来说,自己所带来的利益竟还敌不过一个女人。 “王爷...”吴若宜焦急地上前一步,深闺中她哪见过这种场面,“爹爹纵有千错万错,毕竟是妾身的家人呐。” “殿下,臣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你,你竟如此负她...”他似是又想到什么,一抹狡黠掠过,“现在各地可不太平,殿下当真要在此时断了自己的臂膀吗?” 老狐狸就是如此,此刻又摆出一副心痛心寒的模样以搏愧疚。 他进入官场几十年,从不在明里站队,唯一的一次,便献给了他以为十拿九稳的贺景珩。也从不亲自出手,贪污陷害结党营私,自有他的势力暗中操作,唯一的一次,便是此次为了自己的女儿不惜亲手将另一个女人打入地狱。 “究竟是岳父助本王更多,还是从本王这里攫取的更多呀。就算是畜牲,也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贺景珩将碎戒扔了出去,恰好在吴太尉眼下的位置划出一道口子。 言外之意,吴家,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有或没有,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封尘(一) 綦山,对于白止来说已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儿远比记忆中破败得多,在夏日倒还有几分凉爽。 白礼的屋子却一点没变,摆设陈列素泊淡雅,难以将现在的白家师祖和从前的江湖术士联系起来。 身后的门扉响动,却再无动静,仿佛屋门只是被一阵风吹开的。 白止转过身,看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白礼小小惊诧了一瞬,而后垂下眼去,当一切都挑明,他无颜面对。他甚至没有怀疑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 “师父。”白止毫无波澜地叫了一声。 可这个称呼却叫白礼心头一紧,面对白止,他曾经最锋利的一把刀,他的眼中头一回流露出慈爱,他颤巍着出声叫他:“阿止...” “我回来了。” “你...”白礼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你...” 还未合紧的门上溅上一泼血红,宛若艺术家刻意的珍品。 白止反握着刀,眼神冷漠得像只是断了一只畜牲的头。 白礼倒在血泊中,双目还死死瞪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白礼,这笔债你还了,”他不再唤他师父,“可我还是好恨你。” 白止蹲下身,又对着他的心口刺下一刀。 “要不然,叫你的女儿也一起来还吧。” 白礼的双眼早已泛白,哪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可尽管他还能听见,也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让从未拥有过及笄礼的少女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只为了满足他那肮脏的目的。 这样的人,即使赔上自己的骨肉,又会有任何的怜惜吗。 这些回忆,是白止看着面前的两颗头颅时想起的。一晃已经过去数月之久。 他与白榕的恩怨,怕是此生都无法了结了。 他不会杀白榕。最恨她的人不动手,他没有资格。 可他现在又何尝不是白榕最恨的人。 这里是漠北,是他母亲葬身之地,是从前他的家族世代守护,如今不识其人的偏隅。他站在高地上,俯瞰一望无垠的黄海蓝天。 面前还有一颗狰狞的脑袋,那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造完孽后倒还过得潇洒,四处游侠居无定所,既不用柴米油盐,也不用慰妻育儿。 凭什么呢。 凭什么母亲埋身尘土,他却能一身轻松。凭什么将自己的孩子甩给仇人做牺牲品,他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娘,孩儿不孝。” 白止并不知她在何处,当年虽留下了全尸,镇北侯还是遵从了她的愿望,将她埋在茫茫的沙海。 她或许几辈子都不想再回这个家了。 也不知她的头顶会否有绿荫遮蔽。 “娘,我来看你了。”他这辈子仅有的温暖,便是在北疆,在镇北侯庭,同亲人在一起那短暂的往昔。 白止拔出自己最心爱的佩剑,深深刺穿了父亲的头颅。 那柄剑便这样屹立不倒。 突然间就释怀了,他深吐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跟着他颠簸至此的酒壶,豪饮一番后,将剩下的玉液尽数洒在了两颗脑袋前。 这便是他母亲的墓碑。 “娘,我第一次来这里,以后也不来了。” “你在这儿好好的。” 他笑笑,“儿子要带心爱的姑娘去西洲,那里有草原,有碧泉,有旷野有星河。” “不像这漠北,呛的一口沙子,刚孝敬的酒这会儿就干了。” “娘,”他低头止住哽咽,“孩儿...好想要幸福啊。” 封尘(二) 桌上摆着满是丰盛的菜式,却动曾未动。 贺景珩双手置于桌下,静静看着对面的人,手中却早已绞紧了膝上的衣物。 “母亲。”终是不忍这寂寥,他唤了一声。 孙贵妃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如玉的眸中满是疲惫。 明明一切都熬出头了,她整个人却倾颓到贺景珩都为之一愣。 “嗯?如何?”她强装出毫无异常的模样,扯出一个笑。 “用膳吧,儿子都饿了。” “啊,好。”孙如玉提起筷子,将面前的凉拌鸡丝夹了满满一筷子到他碗里。 贺景珩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先帝故去事务繁杂,他从未想过来看她,自然也不知她的精神状态为何会如此。 一顿饭就在静默中飞快结束,两人不说话,宫人上来收拾碗筷时就差屏住了呼吸。 贺景珩提出陪孙贵妃在花园里走走,她却淡淡回绝。 “你先去忙吧,耽误了事儿可不好。” 说完就顾自在椅上坐下。 “母亲。”贺景珩蹲下在她面前,微微仰视,“到底怎么了?” “哪有怎么了?你快去吧。” 她这形容枯槁,贺景珩是一个字也不信。 孙贵妃感受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终是不忍,眼眶瞬间蓄满了泪。 “真的...真的是她害的吗?” 他语塞。没成想让母亲在意至此的,竟是跟那个男人有关。 她并不想得到答案,只是这万千郁结无人说罢。 泪水成珠滚落,只一会儿,她便哭得不能自已,伏倒在桌面上,身体小幅颤抖着。 “母亲。”贺景珩心起酸涩,扶正她的身子拥住。 “外头怎么说我,我不在意,他走了,我却没能见最后一面,那他可知我的心啊?” 梨花带雨,贺景珩不住共了情。想起先帝临终前说的那些别有的话,他的心再一次如那天一般刀绞。 “母亲,不值得,不值得的。” 孙如玉又怎能不懂。 她用帕子拭泪,却还是不停地抽泣,“是啊,本就是不值得的。” 贺景珩轻拍她的后背,将她在怀中渐渐安抚下来。 “珩儿。” “儿子在呢。” 孙如玉推开他的怀抱直起身,“你可有想过立后?” 他心里不免玩味,面上表现出不解。 可她的眼神却无比认真。 “都怪我,娘当时想让你接触温妙,是想多条路子,没成想你争气,反倒给你徒增为难。” “母亲,不为难,儿子自有打算。” “唉。你别亏待了谁就好。” “殿下!殿下!”琼芳殿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 孙如玉有些不满他破坏了母子温情,“怎么做事的?” “沉姑娘醒了!” 贺景珩猛地站起,把她也吓了一跳。 “儿子先走了。”他连礼都未行,方才的关切之意切荡然无存,头也不回往外走,小太监尴尬地朝她行了告退礼后跟了上去。 “哎!”孙如玉捉不住那身影,只得目送他消失,自言自语道,“沉姑娘是什么?” “许是殿下前几日带回的那伤痕累累的女子吧,也没避着人,闹得阖宫皆知,奴婢见娘娘伤感便没说。”一个小丫头端上刚切好的水果说道。 “伤痕累累的女子?从哪来的?” “奴婢不知,只见殿下紧着呢。” 孙如玉作思考状。 她还在以为自己儿子会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哪知这会儿还能天降一颗掌中珠。 半晌,她的眉心突然就松动了。 不愧是从小到大不叫人操心的贺景珩。 封尘(三) 江演愣愣盯着安静躺着的人,早已不知神游去了何处。 “江大夫,麻烦你了。”宫女端着洗净的药瓶还他,“就是这药瓶太小了,还得每日都劳烦你送,可否一次熬制多些?这样也方便。” 江演回神,不假思索道:“这个药有实效性,须即熬即用。” 宫女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啊...” 听见一声轻呼,两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江演先反应过来,一步就跪在了床边,什么也不想就抓起了白榆的手。 只见她不断蹙着眉,似是挣扎着想要从无际黑暗中醒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 “快!快去禀报殿下!”宫人们才反应过来,都紧张地围至床前。 江演才发觉不妥,松了手劲装作在为她诊脉的样子。 白榆缓慢又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江演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 可等她完全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他时,眸中浮现的却满是陌生。 她好像,不记得他了。 心尖骤然紧缩了一下。 白榆见这么多双不相识的眼睛盯着自己,抱着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那只手也自然地从他手中滑走。 “姑娘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 江演还是不甘心,跟着凑近些距离,“我是太医院的江演,姑娘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告诉我。” 他眼中的迫切就差逼问她为何不记得自己。 江演,她在心中默念一遍,总觉得自己该记得的,却无甚印象。如此想着,眉心不自觉拧了一下。 捕捉到那微动,江演以为看见了希望,又往前凑了些。 白榆避开那道炽热的目光,摇了摇头。 殿门又开,贺景珩疾步走近,江演便无奈退开,站在一边看着白榆失神,心中百般失落又焦急。 “如何?”贺景珩坐在床沿,伸出手去想触她的脸颊,她只是下意识地稍稍躲了躲,却还是由他轻抚。 看着眼前这个衣着高贵的男人,她竟安心了些。 “还疼吗?”他的拇指在她眼下摩挲。 白榆还是不适应,扭开了脸。 贺景珩的手愣在半空,悻悻收了回去。 “脉象可有异?”他问江演。 “一切归常,往后每日只需按时服药便可恢复元气。” 贺景珩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是。” 江演走在最末,临了回头看了一眼,却敏锐地察觉到贺景珩朝这边看来的余光,不知怎的浑身一凉,立马踏出殿外合上了门。 贺景珩斜睨着门扉关紧那一刹,猝不及防被一个扑过来的身影抱住。 白榆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上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不断往他怀中缩去。 又惊又喜几乎要冲昏头脑,没成想还有一天,她看向他的眼神中竟不带一丝戒备。他的双臂在空中平白舞了好一会儿,才收紧回抱,将其完整笼罩。 “怎么这么凉?”贺景珩贴了贴她的脸颊,一只手掌覆上白榆的后颈。 她仿佛还在害怕,紧紧圈着他,肢体微微颤抖。 “没事了,都过去了,嗯?” 白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虽心生疑惑,却无法不沉溺在她的亲近和依赖中。 “饿不饿?” 闷在他肩上的脑袋点了点。 贺景珩慢慢扶开她,面上的欣喜让白榆也不自觉融了冷色。 他温柔以指将她鬓发绕到耳后,“我去传膳。” 她又点点头。 见贺景珩走到门口,白榆环顾了一下所处的室内,高悬梁顶,开阔恢宏,殿中一摆一设都极尽富贵,不像是寻常人家。 她又看向那个背影,贵重衣衫下的肩膀是宽阔坚实的。 封尘(四) 往前二十年来的饭桌规矩,贺景珩头一次抛诸脑后。 什么食不过三,他只顾往白榆的碗中不断添菜。 她才刚吐一块骨头,见碗中丝毫不减,有些无助地咬起筷子。 “你最爱吃梅子小排了,是今日做得不合胃口吗?”贺景珩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白榆立马摇摇头,仿佛寄人篱下怕主人觉她贪心,又动筷吃起来。 贺景珩也意识到什么,缩回了手,也不再注视她,转而开始为自己布菜,而后大口吃起来,咀嚼之声立马盖过了她的。 白榆安心了些,给自己舀了一勺鸡丁,再不顾得细嚼慢咽。 而他变本加厉,端起碗飞速往嘴里拨,三两下吃空了一碗饭,满鼓的腮帮还不停咀嚼着,目露骄傲地看向对面。 白榆的目光从垂下到向他望去,抿了抿唇,面露羞涩微微笑起来。 本是两人间的小温情,贺景珩却怔怔看着她。 面前这个人,就像是灵魂缺失了一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卿卿...”他试着叫出声。 白榆听见这个称呼愣了片刻。 只见她嘴边微动,又闭了回去。 许是受创太大,心理还有些难关罢。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桌上的菜都被扫荡了七八,宫人上来收下后便又全部消失了。 “我们去洗漱吧。” 贺景珩走到她身前,伸出手。 白榆盯着那手,似乎内心还需再挣扎片刻,他便静静等着。 终于,她缓缓搭了上去。 想来心思深沉的贺景珩总算有一天也变得藏不住情绪,心喜在脸上显露无遗,牵着她往偏殿走。 偏殿后面一方无人之地内有一汪清泉,月下四寂,唯有明镜倒映水中。 夜风熹微,浮毛般缠绕在身外,每一处感官都格外敏感。 贺景珩的手才刚触到她颈间的肌肤,想要往下游走,她猛地躲开,护住了自己的身子。 “你...你做什么...” 醒来后,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晶亮的双眸没了从前那份聪颖中的狡猾,像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 贺景珩的手滞住。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口。”他背过身,“我去别处,你一个人千万当心。” “嗯。” 贺景珩快步走回了正殿。 总算发现了不对劲。 白榆这样,根本不像是因为所谓苦尽甘来。相反,她更像是被抹去了记忆,她变得单纯,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 他坐在床边等她。 没有宫人服侍,白榆回来时还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局促地用方巾擦拭着。 贺景珩走过去扯过她手中的帕,将她拉至床前坐下,仔细替她分片吸干。 白榆就乖顺地垂着眼,从这个角度望去,他能清晰捕捉到她睫毛眨动的弧度。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俯下身,凑近了鼻息,而后探过去吻她。 气息还未交融,她吓得往后挪了一尺,仰着身子圆睁双眼瞪他。 曾经,她还会为了目的主动攀吻上来。 贺景珩眉心蹙起,跪上床沿,跟近一步,双手撑于她身侧将其包裹起来。 “我是谁?”他认真地问道。 那双瞪着他的眼睛中嗔怪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虚。 “阿郎...” “你...你都不记得了?” 他不敢置信。 谁料她突然又如刚醒来那样抱住了他。 “你不会怪我吧...” 该怎么去形容呢,这样的她,宛若天赐的恩典。 贺景珩抱紧她,话音中喜悦藏不住: “怎么会呢,卿...”他想了一下,改了口,“星儿,我们终于能好好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她莫不是把他当成了谁。 可那又如何。 水月(一) 太医院那颗柚子树下,烟雾慢慢蒸腾,沿着树干绕上来缠在夏叶上。 江演一边扇着火炉,一手捂着口鼻,不时被呛得咳几声。 “江演,”屋里走出来一个比他稍年长些的学徒,“里面那么多灶子空着,你怎么在这儿煎药啊。” 他说着,也开始用手挥散去扑过来模糊住视线的白烟。 不过这烟气虽大,却并无难闻气味,还有几分清新。 “你说呢...咳咳...” 那人也便不再问,转而换了个话题:“给瀛华殿的药为何不一次煎好,每日由她们热一热得了,你这还得次次都跑一趟,也不嫌累乎。” 江演半晌没搭话,才答道:“沉姑娘那身子你也知道,到时候殿下怪罪下来,莫不是还要算到这药不新鲜的头上。” “也是。”他点点头,也被呛了一大口,“你用的什么啊?这么大烟!咳咳咳!” “喏。”江演往上撇了撇头。 头顶只有始结青果的柚子树。 “柚子叶?你小子还挺用心嘛。”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江演没抬头,对方却还是被怼得愣了一愣,轻嗤一声走开了。 那里是怕什么怪罪。他不过是还抱着侥幸,侥幸希望她多看他两眼,或许就能想起来什么。 可想起来又有什么用,他到底在期望些什么,她明明永远也不可能属于... 江演摇摇头,甩去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用抹布揭开药壶看了一眼,而后端离了小灶,又进去端了盆水出来浇灭那些尚未成烬的柚子叶。 有些甚至刚刚开始燃烧,就像他面对重逢时还未来得及喜悦,就被浇灭了所有期待。 现在的日子,就像是上天感念贺景珩儿时受过的苦,突然慈悲大发恩赐给他的。 白榆的到来比他想象中的计划要早太多太多,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既已将沉家大小姐这个身份还给了她,他便想给她一个名分,名正言顺在一起。 如此一来,登基事宜便不得不提前,甚至守孝期还没过。 却是当真除了她,何以名声之流他统统不在乎。 总是忙里偷闲,他会步履匆匆跑向那瀛华殿,享受片刻梦寐以求的时光。 贺景珩牵着那只手,静静慢步在殿后的花园里。 正中栽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将烈日盛阳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走上前用手掌摸了摸树底一块方正的石桩。 “你无事便来这儿坐坐,这块石头是南阳搬来的,冬暖夏凉。”贺景珩邀功般回望她。 白榆抬头看了一眼树顶,“它都把荫遮完了,冬日要如何暖和?” 他用食指勾了勾她的鼻间,笑道:“等我们吃上槐花饼,它的叶子都落光了。” 白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你现在呢,还是恢复身体最重要,这会儿累了吗?我们回去用点心吧。” “嗯。” 每次说出“我们”二字,贺景珩心里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依然手心相贴,两个身影并排往回走。 “江先生,您先回吧,我们自会看姑娘服下的。” 刚入后门,便听到前边传来丫头的声音。 “恕难从命,我须亲眼看着姑娘服下才是。” “殿下那般爱重她,咱们这儿的人,还会害了姑娘不成?” “何事?”贺景珩及时出声打断眼见着要急起来的语调。 江演和宫女同时行礼,没有喊他“殿下”。这是瀛华殿的规矩。 “江先生说,不看着姑娘服下不肯走。” 语气虽有些添油加醋的意味,意思倒也没错。可就算她此时污蔑自己,江演也顾不得辩解。 他垂着头,余光稳稳停留在被贺景珩挡住半边身子的人之上。 “拿来吧。”贺景珩伸出手,看着几步过来递上的人,“劳烦你。” “不敢。那卑职告退。” 既已见到了人,那今日念想便了,他略有些落寞地退出了殿外。 贺景珩端着药壶转身向她,只见她满脸的恐惧。 “今日是酒酿赤豆元宵哦。” 他诱哄道。 这是两人之间的小规矩,她服了药,便能多吃一份。 水月(二) 眼前有千道鞭子向自己袭来,每一次抽在身上,都牵扯出粉身碎骨的痛。 她喊不出声音,在暗无天日的墙角,浑身的伤口早已撕裂了嗓音。 没有人会来救她。 只是为什么,会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呢。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心上还装着许多人,此刻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手脚上的锁链直直连着五脏六腑,好痛,好痛。 挣扎一次,那刺心的疼痛便直冲大脑。 “啊——”白榆手脚猛然一动睁开了眼。 门外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贴在门上询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她往外看了一眼,竟还是深更,可那睡意是怎么也回不来了。 听见里面地板上一串光秃秃的脚步声,宫人忙推门进去。 “沉姑娘!” 只见她的单衣散乱,前胸后背都汗湿着,脸上是无尽的惊恐。 “他呢?他在哪?”白榆慌乱地揪住小丫头的手臂。 “这...” 她答不上来,总不能直接说殿下今晚留宿别人房中了。 实则贺景珩强忍着没留在此,毕竟她的意识现在还停留在接吻都算出格举动的时期。 “他不在,他不在。”白榆无力地走回床上,在床头缩成一团,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好痛...我好痛...” “姑娘!”小宫女跑过来制止她伤害自己的行为,朝另一个值夜小太监喊道:“快去通知殿下!啊不!不行,去叫太医院今夜值守的人!” “好!” “姑娘哪儿疼?先躺下,来先躺下。” 丫头伸手去扶她。 小太监冲进太医院唯一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瀛华殿有急求!” 案几后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在翻越书籍,闻言立马站起,拎着药箱跟在后面。 还未出院门,拦路出现一个人影。 “我去吧。”是江演,他已经整夜失眠数日,方才听见动静便飞速理好衣装奔了出来。 “呃...那你快去。”那人将医箱塞给他。 瀛华殿就像是高墙里的世外桃源,离皇宫中人气聚集的中心地段并不算近。两具黑影在夏夜里狂奔。 “人来了!来了!”小太监推门而入。 江演气喘吁吁地走到床前,看着那宫女不停安抚着的一团被子愈来愈近。 “江先生是你啊,快来看看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演跪在床沿,伸手去碰,被子下的人应激地颤了颤。 “姑娘可是梦魇了?” “感觉像是,半夜突然惊醒的。”丫头答道。 一双泛着波光眼睛满满从被子里探出来,让江演顿时手足无措。 “沉...” “...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怔在原处,不知是惊还是喜。 “你你想起来了吗?”江演趁其不备将手掌覆上她的肩稍稍押下颤抖。 “我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了...”她开始带上哭腔。 她只记得那个男人将她从地狱带到了这里,对她百般温柔,记得他身上的气息叫人很是安心,知道她与他的关系总是不一样的,是她梦境中百转千回都会爱她的郎君。可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去到那里,身上为何有这么多伤,心里又为何总会牵起撕裂之痛。 “我是江演,”他捂着心口,“我是江演啊。” 他的话引起的思考似是分走了些她的注意,让她变得没有那么惶恐了。 “江演...”她复述了一遍。 “对,江演。”顾及还有人在,不可太过直白,“姑娘若有不适,都可去太医院柚子树下找我...” 就在他打算循序渐进唤起那段记忆时,白榆一阵猛烈摇头打断了他所有话。 挫败感涌上心头,江演对身后两人道:“可否劳烦二位去烧些滚烫的生水,最好是西北口的泉水,我先为姑娘安神。” “噢...好。”两个小身板立即跑了出去,不带一丝怀疑。 支开了人,江演终是忍不住上手,强势将她圈在怀中。 虽隔着被子,却还是能听到两人如雷的心跳声。 “不要害怕。”他轻声道。 白榆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时已来不及挣扎,用尽全力却只能小幅扭转腰身。 “你干什么!我的阿郎他会...” 话未完,江演又以迅雷之势掀飞了薄被,紧紧抱住她冰凉发抖的身躯,将其背脊重重按在怀抱深处。 “不要忘记我。” 不知是这句话再一次分散了她的注意,还是他气息中清新气味让人心宁,亦或是他身上的暖意无法抗拒,白榆愣愣睁着眼,这才渐渐完全从梦魇的魔怔中脱离。 方才惊醒后如梦一般,她竟也有些记不太清了。 眼睛变得清明,头脑却发重,直接在他怀中又睡了过去。 说明:女主发癫是因为全程梦魇,不是因为疯傻 水月(三) 朦朦胧胧的话语声穿透耳膜。 两个值完夜准备换班的年轻人打着哈欠往台阶下走。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接下来又有选秀,这儿怕不是还要冷清一阵。”小太监用劲伸了个懒腰。 丫头白他一眼,“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我寻思我这声也不大呀,她还能听见?” 私下里,他们话语间对白榆并无尊重之意,不过是见贺景珩现在将她高高捧起,怕她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而对他态度有变,最后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这宫里向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 小太监摇摇头,他觉得殿下这几天还能去顾及一下王妃和夫人,那是因为宫里人少他有精力,再加上登基在即地位不稳,再过段时间,瀛华殿的主人可是要常换常新了。 宫女轻嗤一声,“年纪不大,倒以为自己懂的挺多。” “唉,你不懂。” “怎么?昨晚还没折腾够?还有闲心思。” 白榆缓缓睁开眼。 稍动了动身体,发现全身上下黏糊糊的难受得紧。不光贴身衣物全被汗湿,就连那一层薄被都紧紧贴在皮肤上。 换班的人已接上,候在门外百无聊赖。 白榆翻过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双眼空空,不知在想什么。 昨晚那两个小家伙还真去搬了泉水来烧开,如此一折腾便去了一个时辰。 她好像还记得那个怀抱。 不止是昨晚。 有一些碎片划过她的脑海,失重感,绿荫,跌落的怀抱,还有清香。 白榆掀开被子抬腿下床。 地板上重重一声砸响,门外的宫女大惊失色,即刻冲进殿内,只见她跪跌在地上。 “姑娘!” 她失神望着地面,昨晚出了整宿的汗,实在是耗尽了她的力气。 “他为什么不来了。” “谁?” 宫女问出口才知欠妥,此时此地还能有谁呢。 侍女看着满桌满地的宝箱,眼中都泛着光。 “夫人,奴婢就说王爷还是想着您的。” 温妙坐在桌前闷闷不乐。 “夫人,您就看一眼嘛。看,这颗荷光珠,那什么瀛华殿才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室内气压骤降,宫女身起一阵凉。 “夫人!”她开始掌自己的嘴。 “行了,你是哪边的我还不清楚吗。”温妙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奴婢就是心疼夫人,宫里突然多了个女的,王爷昨夜又去了王妃那儿,奴婢害怕夫人以后被欺负了去。” “我不顾一切都要嫁给他,难道是为了争个高低吗!”温妙一拍桌,“他娶我,难道是因为喜欢我吗?” “夫人...” “把这些都收了吧。”她从桌上移开眼神。 这几日想起宫中关于贺景珩同那位沉姑娘的传言,她就整宿整宿睁眼到天明,肉眼可见都憔悴了许多。 沉姑娘是何人,她再清楚不过。 那时,温妙只是扮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站在吴若宜的角度向吴太尉抱怨了几句,他果然迫不及待就去狠狠教训了那什么李娘子。 却根本没想到,贺景珩会对她如此意重,更没想到她竟还是沉太尉的遗孽。 怕不是为了给她这个沉家大小姐的身份,连带着为那许多家族平了反。 就连昨日贺景珩终于想起登基前还需稳一稳她们这两位妻妾,都不会先选择来安慰她。 本还有温郁这个靠山,没成想只需一朝就能被挑落圣坛。 现在的她对贺景珩来说,是不是已经毫无价值了呢。 贺景珩扶着额,极力忍着身上的躁动,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围群臣群舌乱舞瞬间停下,看他无甚反应,只一刹又恢复了滔滔不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在桌下的手不安地捏着,不时看看门外的天色。 怎么有这么多废话可说,他心中念叨。 “殿下觉得如何啊?” 一声中气十足的话音止住了所有嘈杂。 只想快些去她身边。 “不如何,散了吧。”贺景珩一抬袖,便起身往外走去。 水月(四) 宫女为他打开殿门之时,贺景珩就放轻了脚步。 “沉姑娘还睡着。”小宫女低声说。 贺景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对周围的人示意安静。 门轻轻合上,他悄悄走到床边坐下。 白榆背对着他侧卧着,似乎睡得很香。 他只能勉强瞧见一点侧脸,还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体。嘴角不自觉勾起。 贺景珩凑近过去,想看看她的脸,却看见满目颤抖着的湿漉漉的睫羽。 他慌忙从她身下探过手去,将整个人翻过身来抱在怀里,才发现她脸下的枕巾早已湿了一大片。 而她泛红的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水痕。 “怎么了?”贺景珩捧起她的脸焦急道。 白榆没有回应他,也不知是从何时醒来,又流了这么多泪的。 “来人!” 混乱的脚步声匆忙靠近。 “昨夜发生什么了?”贺景珩皱着眉质问。 “奴婢去叫值夜的来问问!” 小宫女急忙跑了出去。 “就一个晚上,你们都守不好吗!”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宫人们通通跪下。 贺景珩气极无语,又将目光转回白榆的脸上。 “不是他们的错。”她用极弱极弱的声音说,“让他们都出去吧。” 贺景珩叹了口气,将下面的都大发了走,无奈道:“你怎么谁都心疼。” 白榆缓缓睁开眼,和面上未干的水渍相比,眸中的泪光直晃眼。 “我做梦了。” 他温柔地“嗯”了一声,“梦见什么了?” “我没有家。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她靠在他的臂弯里,仰视着他。 贺景珩眉间的温度凝结几许。 “你也是。” 本因以为她记起来了什么而生起的紧张在听见这一句充满依赖的嗔怪后消失无影,他微微笑起,“我不会的。” 半晌后,她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人?” 他再次俯下一点距离,“你看我这双眼睛,哪里还有别人的地儿。” 甚至都没有半刻的思考,实在让人怀疑不了。 白榆缓缓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脖颈。而后尽力抬起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眼神中的浓情还未化开,就因为她这一意料之外的举动呆滞了片刻。 “星儿...” “我们是谁,他们又是谁,我都不记得。但是我只有你了,你不能骗我。” 他激动地俯下身迫切地吻住她。 唇齿缠绵,没有去更深入的地方,但他已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他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摩挲着,“你是星儿,我是...” 贺景珩思考了一下,接道:“我是阿珩,我绝不负你。” 白榆的脸上还有刚浮起的不自然的红晕,闻言愣愣复述道:“阿珩...” “诶。”他扬唇。 “阿珩。”她又唤了一遍。 “你叫沉星悬,马上就要成为阿珩的妻子了。” “什...” 他又低下头重重落了一个吻。 “还想忍到我们成亲那天呢,既然你先勾我,那便不用再苦苦忍着了。” “成亲?” “本来想等到喜服做好送来再告诉你的,可我现在就等不及了。” 白榆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敲门声传来,随后是小宫女的声音:“昨夜守夜的到了。” “进来伺候姑娘洗漱。”贺景珩朝门外道。 宫女领着两个值夜的进入,又进来一批端着洗漱用具的丫头。 贺景珩换了个方向坐着,正好能看见她垂着脸让宫女摆弄的样子,他的身前还跪着两个小家伙。 “说吧。” “昨夜姑娘梦魇了,第一时间就去请了太医院,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安睡好了。昨晚的小宫女先出声。 贺景珩点点头,又意识到不对,问道:“'再回来的时候'是什么?” 小太监还没睡醒,逼自己强作精神答:“就是江大夫让我们两个去打西北角的山泉水回来烧开,他在这儿给姑娘安神。” “山泉水?用来做什么?”贺景珩眯起眼睛。 “不知道具体是何用,我们拿烧开的回来凉了一会儿,她给姑娘全身擦了一遍。” “就这?还需要大费周章跑去西北角打山泉?”他的语气中带上几丝愠意,让两人不敢再多说。 “是...是江大夫要的...” 贺景珩嘴角抽搐了一下,讥笑一声,“去跟太医院说一嘴,以后瀛华殿的活换一个人会干活来。” “是。” “还有,你们妄敢在姑娘面前非议其他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贺景珩将人打发出去,看向刚刚洗完脸的白榆。 她不会平白无故问起自己是不是还有别人。 还有那个江演,从见他第一面起,可真是莫名其妙地让人在意。 水月(五) 白术一身全新的官服,在柳府门前与车上人揖别。 他身后的长安城在一夜之间换下了缟素。 新帝登基,整个朝堂的面貌都焕然一新,这身以墨为底的官府恰好将他身上的不吝压下几分,衬得人高贵大雅。 走入庭院,他瞥见角落里一个人影。掩在竹叶后,更像是在窥探。 白术轻轻叹了口气,朝那边走去。 “父亲。”他朝柳愈行了一礼。 “柳大宗好风光啊。”柳愈捋了两把胡须,面色平静地阴阳怪气道。 “父亲说笑了。” “我说的哪门子笑。”他阴森森笑起来,“不知这身官服,是怎样踩着为父穿上的。” 白术心里白眼一翻,决定不再维持这虚假的脸面,反正现在面前的不过是一只落魄的丧家之犬。 “父亲不必如此在意,说不定也是因为陛下器重儿子,才留父亲一命,”他揪住柳愈半边衣领,“还能让你继续穿这样式的衣裳。” 言外之意,他如何有脸责怪,还不感谢自己给他带来的恩典。 白术嗤笑一声,斜眼走开了。 “你...你!” 白术不管身后的气急败坏,兀自进了书房,随从也跟了进来。 他捏了捏眉心,“那边的宅子还没好吗?” “大人,过了月半就准备打扫卫生了,很快。” “嗯,到时候把门口那块牌匾也拆了带过去。” 柳府,他曾经站在下面驻足迟疑不敢前进之地,终是属于他自己的地盘。 不过这一切确实在意料之外。 本以为贺景珩对柳愈手下留情是想一网打尽,没成想是对自己的警告。所以他,白术,还能光鲜亮丽地屹立于新帝的朝堂之上。 哪里能是因为看中他的才能,亦或是两人之间的交情呢。不过还是为了从前那个小过节耿耿于怀罢了。 现在他是上位者,时刻掌握着自己的命脉。 而她,又在哪里。连两人过节的根本所在都不知所踪,究竟还有什么必要拿捏住自己。 真是小肚鸡肠。每想起一次,白术都要在心里咋舌。 孙如玉将一盘话梅推到温妙面前。 “你去看过她了吗?” 温妙颔首示谢,拿起一颗道:“还未。” “没关系的,哀家也怕她孤单。” 贺景珩称帝后给的第一个名分,便是太后之位。只是,不只一位。 温郁的钟灵宫幽闭生活随之结束,被簇拥着迁去了僻静的西晟宫,也坐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眼前光景却一点不如从前所想。 她认为自己不过是贺景珩给自己挽回名声的工具。 可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改变的呢。 “那...臣妾明日去看看姨母。” 此言一出,作为正宫的吴若宜便进退不是,既不想失了风范,又不想惹一身腥。 “那...臣妾...”她支吾道。 “明日哀家要看看秀女的画像,若宜一起吧,正好也筛筛,别什么货色都能爬上皇帝的床了。” “是。” 温妙膝上的手攥紧。 “真是委屈你们两个了。”孙如玉拉过一人一只手,表情略微心痛地牵着,“珩儿太忙,册封礼怕是还要等等。” “臣妾不在乎名分,能陪伴陛下和母后身边便好。”吴若宜笑道。 “诶,你这孩子,这个可绝非身外之物。” “但是有你们两个啊,”她接着道,“真是珩儿的福气。今后后宫不管再进多少人,你们姐妹俩都要相互扶持,在深宫有个伴,总归是比别人幸福的。” “是。”两人同时应道,面上和睦无常。 只是定一个位分的事,贺景珩明明能甩甩手就打发了,他只是故意拖着罢了。 孙如玉此番话,又帮他下了一道缓期的令牌。 从前的她想也不敢想什么心计,也是这才发觉,人一旦坐上高位,眼前自然就明亮了。 留痕(一) 一队宫人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对面,多是些补品药材。 “坐吧。”温郁也没客气,直接摆手落座。 温妙垂着头坐在她身侧,不敢说话。明明无话不谈了十几年,却一朝变成了这样。 宫人们都被屏退,温郁顾自喝起茶,气氛前所未有的尴尬起来。 感觉过了许久许久,温妙都快要被这场无声的漩涡吞噬时,温郁适时叹了口气。 “妙妙,本宫也不是想怪你,只是你看现在这样,你当真就开心了吗?” 温妙强颜欢笑起来,覆住她的手,“姨母,您现在是太后了。” 弦外之音,究竟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温郁冷笑一声,“是啊,就算你如我所愿嫁给了景瑜,咱们也斗不过他。” 先扳倒她,再安抚她,在外人看来是如何的魄力又是何等孝顺,当真是什么都被他占了去。 “姨母,何必还要再纠结呢?陛下他处事温和,给您,给景瑜哥哥都有了一个好归宿。” 贺景珩给从小待自己还算友爱的蠢二哥封了一块东南边的地,虽离京城远了些,倒也还算富庶,生活条件差不到哪去。 “哀家倒要看看,他能给你封个什么。” 温妙听出言语中的讥讽,依然耐心道:“姨母,你再如何呛我,我都是不在意的。我倾慕的是这个人,此生便不后悔了。” 温郁终于被激得急了,双眼微瞪,“就算他不爱你?” “他何尝会真心爱谁呢,反正他都会对我好的。” “是吗?那边养着的那个是什么?” 无论如何也要帮其恢复名门贵女的身份,甚至可能因为她而提前了登基大典。 “那样就是真心吗?不过是因为未曾得到过的新鲜感罢了。” “你呀,更像是如玉的血亲,为了男人嘴硬时真是一样一样的。” “什么?” 温郁想到往事,眼神温和下来。 “也是个为了情爱奋不顾身的。” 人尽皆知贺知朝不爱她,温郁因此对她关照有加,本是出于体面,后来却是出于感情。 她深爱自己的丈夫,却从未因他们夫妻伉俪情深而心生妒忌。 温郁明白,贺知朝是孙如玉被自己的至亲抛弃背叛后唯一的支柱和靠山,再如何产生感情都是情理之中。 所以她的怨从来不针对她。 只是现在时过境迁,一切都回不去了,以她们俩的身份,怎么样都是死局。 “妙妙。”她轻轻唤了一声。 “我在。” “你甘心吗?” 温妙愣住。她看着温郁的眼睛,盯得久了,双目便生了酸痛。 她躲开眼神,压下了头,声音从喉间挤出。 “不甘心...” 温郁看着她,笑。 “不甘心...姨母...我不甘心...” “二位稍等。” 瀛华殿门口的小宫女转过身朝着门内小心翼翼说道:“太医院的人来了。” “进来吧。”回应的是贺景珩的声音。 门被打开,看到的是满桌琳琅的香粉和颜料。而映入江演眼中的,是坐在贺景珩腿上笑靥如花的人。 他的心跳短暂停了一下。 贺景珩见门口没动静,抬头望去,在看到江演那一刻,眼中不可察地浮起厌烦。 白榆正抓着他的手,用染料在他食指甲片上作画,勾下最后一笔,心中得意不已,偏头看他,却发现后者的心思完全没放在这里。 她有些气恼,好奇地跟着他的眼神看去。 江演立马低下了头。 “看来太医院的命令没传达到位啊。”贺景珩说着,抱着她腰肢的手臂圈得更紧,身子也往前贴了贴探到她颈侧,让两人看起来更加亲昵。 “今日开始两药并施,卑职便让江大夫也帮忙送来,免得跑两趟了。”江演旁边的学徒抢先解释道。 白榆不太习惯地躲了躲,自然放下了勾勒笔和他的手,想从他怀中下来坐到一旁的凳上,可她丝毫拧不开要腰上的力劲。 “放一边吧。”贺景珩用嘴撇了撇旁边的桌子。 两个男子走近,小心轻放在上。 “看来太医院没有别的人了呢。”贺景珩抬起手欣赏她作的图案,没往那边去一个眼神,眼中却满是炫耀。 “那卑职先告退了。”无人敢应答,两人行了一礼慢慢往门口退去。 白榆怎会闻不出气氛中的异样,她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工具,有点不开心的意思。 贺景珩察觉到,抬了抬膝,讨好地将腿上人向上顶了顶,笑着凑过去看她的表情。 江演退出殿外,才敢再次抬头,却瞥见门缝里,他掰过她的脸吻了上去。 门里传来她不情愿的哼唧。 “走啊,愣着干嘛。”同伴用胳膊肘顶了顶江演。 “嗯。”他转过身迈步,却整个人犹如失了魂。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被自己攥到涨红的手。 留痕(二) 贺景珩捏着她的下巴,叼起两片唇瓣之时也探过舌尖。 白榆本就抗拒,更何况感知到这次的吻不同寻常,皱起眉出声抗议,撑着他的身子想要离远些。 碍于紧缩的牙关,他只能游走在贝齿之间。 白榆见他竟还闭上眼一脸享受,心中更是来气,猛然一退,谁料距离确实远了些,却被他顺势转过身体正面相对。 “啊!” 贺景珩猝不及防地从椅上起身,白榆下意识地就手脚并用牢牢捆住了他。 得逞。 出其不意,也毫无阻隔地探进了她的深处。 舌尖先是在城关处寻觅,而后疯狂探索每一个角落。 “唔...”白榆盘在他的腰肢上,这回是如何也逃不走了。 很快,他寻到了她一直躲闪的软舌,挑起,勾勒,舔舐。 一股奇妙的酥麻感冲上大脑,白榆的整个身子都因这一阵掠夺渐渐软了下来。 贺景珩敏锐感知到她的变化,眼底的坏意浮起。 他抱着她坐在了床边,才收了力道,转而轻轻啜吻那双唇。 动作慢慢缓下,堪堪分离的唇瓣间扯出几缕细闪,断裂在此起彼伏的喘息中。 贺景珩仔细盯着她垂下的眼睛,怎么都不敢看他,想挑逗一番的心更甚。 “喜欢吗?” 白榆闻言羞恼之意又起,这才抬眸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他笑着又去招她。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白榆在他肩头捶了一下,跪姿挪下了床,步伐带着怒意走到殿门前,指着那门页道:“这扇门,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能出去?” 她只是不再装傻了。从前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又会被抛弃,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狱里。 她一脸认真说起这个,倒真让贺景珩慌了神。 他也迅速起身,朝她走去。 “这里到底是哪儿?为什么会有太医院?你敢不敢告诉我!” 他疾步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手掌在她后脑安抚。 “我保证,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我连你什么底细都不知,怎敢轻易把自己嫁给你?” 她听见贺景珩轻声叹了口气。 “我发誓,我绝不会负你,我发誓,若有掺假,那就劳烦星儿亲自为我收尸。” 她没收力劲在他腰间捶了两拳。 “我才不给你收尸。” 贺景珩便以为她消气了,又要去撩拨她,被一掌拍开。 “天都要黑了,吃个晚饭你就走吧。”她撇开脸。 他立马端正了姿势,“我不走了。” 白榆抬眼“什么?” “我不在你身边,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再也不走了,这床这么大,睡我们俩绰绰有余。” 她被气笑,“出什么大事了?还有,谁要跟你睡了?” 白榆朝里侧卧着,枕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想事情。 身后突然有人掀开被子挤了进来,而后贴上她的背脊,只隔一层单衣,他的温度将她烫得往前缩了缩。 贺景珩一把给人拦了回来。 他把头塞进了白榆的肩窝,满足地喟叹了几声。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进来的!”她不满地扭了扭。 “你都同意我不走了,还不是想让我睡这儿啊。” 听他没脸没皮地咧咧,白榆一指外侧,地上堆着一床被褥和枕头。 “喏,给你准备的。” “没良心的。” 他说着,又往前挤了挤,直到两人之间不留缝隙。 “你不走我走。”白榆作势要起身。 贺景珩立马把她压回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灯被吹灭,床上只剩她明净的双眼映射着月色。 听着贺景珩的呼吸声,白榆的思绪更加纷乱,完全没有了睡意。 留痕(三) 感知到手臂麻麻的,贺景珩尝试着动了动却无果,他的右臂已然快要失去知觉。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臂弯里枕着一个脑袋。 晨醒的戾气瞬间消散,他稍挪了挪身子将上臂被压住的筋骨解放出来。 白榆也跟着动静有了些反应,贺景珩屏住呼吸,直至看她依旧安睡,才忍不住笑意,轻轻捧起她的脸。 昨夜无论如何辗转反侧,白榆都无法召来困意,她只得翻过身,迎着月光看向地上被照亮一半的侧脸。 贺景珩熟睡时的气息规律,让夜光都变得安详了几分。 她轻轻下床,走到他身前,而后缓缓躺下挪进他侧躺时营造出的小窝里。 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面部线条,总觉得越看越英俊,心生满意之即,眼皮也就渐渐变沉了。 贺景珩伏过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晨间这样的光景,他许多年来早已数不清幻想过多少次。 “哎你不能这样!”远处的呼喊传进门内,贺景珩皱了皱眉。 很快响起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又马上被制止。 “你不要命了!” “奴婢是太后身边的香琏!太后娘娘急命奴婢来寻陛下!” “你快闭嘴!”门外的小宫女忙捂住了香琏的嘴。 梦中的白榆似是也觉得喧闹,眉心拧起。 “唔唔...太后...唔唔...选秀...” 香琏还在不倦地发出吵闹又含糊的叫嚷。 贺景珩准备起身教训一下,才刚动了一下,白榆觉得身下有些不适,就像有硬物在顶着自己,用手一挥后翻过了身去。 “哼嗯...”他晨起反应的下体被她这么一打,拼了命抑制住惊叫出声。 “嘶...”贺景珩低头看了一眼遭了罪仍不服输的硬肢,再看看罪魁祸首睡得安心的背影,心中是又气又笑,却又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现在把人摇醒叫她对自己负责。 只能将臆想全部憋了回去,又把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她轻拿慢放回了床上,才快速穿好衣服走出门外。 香琏,门外宫女一个捆住她手臂一个捂着她的嘴,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一双像要嗜血的眼睛,都惧得默了声。 “想死吗?”他压着嗓音,却更具威力了。 三人飞速跪下不敢出声。 “去偏殿伺候朕洗漱。” “是。” 眼见贺景珩要走,香琏立马追了上去,“陛下!太后娘娘说选秀您必须去!” 前面的蓦地顿住了脚步,后边差点接连撞上。 贺景珩背手缓缓转过身。 “你是太后身边的?” 眼见情形有望,香琏的神情欣喜起来,应道:“是。” “上次把茶水泼到朕身上的,也是你吧。” “是...” “每次帮太后给朕送吃食的?” “是。” 他挑眉,“太后没教过你规矩?” 落差过大,香琏一时愣住。 “陛下...” “太后可不是不讲规矩的人。”贺景珩轻笑,“以为你们的那些把戏朕看不出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他躬下身,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喜欢在太后身边享福,还是在朕身边吃苦?” 见她不答,贺景珩面露讥讽,摆手转身走去。 “朕记得你,她的目的达到了。” “你人聪明,应该知道回去怎么跟太后说。选秀朕会去的。” 留痕(四) 周羡安打开属下递交给自己的信,脸色顿时变了。 [凌湖东北角,有重物相交。] 他往下看,末尾还写着署名——周祁。 心尖猛然一颤,周羡安拍案而起。 “主公?” “我出去一趟。”周羡安走到侧边提起佩剑就要出去。 “主公!你去哪!”下属追出去是,周羡安已然跳上了马背。 他转头叮嘱道:“若是季旸兄问起,就说我去打水了。” 随后策马离去。 远远就看见一个背影立在湖边,听见马蹄声,白止转过身,看着他驾马至近前。 “吁——”周羡安使劲勒马,疾蹄高抬,离白止只剩一丈远。 他止步于一臂距离,眼神中寻不出一丝友善。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是真的有东西要交给你。” 周羡安警觉起来,“什么东西?” “一个人。” 脑中飘过千万个答案,他却并不觉得白止会突然良心发现。 “人?” 白止撇了撇脸,指了一下一旁的马车,这是他从漠北回来后特意换的,没成想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周羡安明知不可能,仍下意识地冲到车前,惴惴不安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人仰靠着,早就在路途的颠簸中歪了正形。 而那人颈间,有一条骇人的痂痕。 “佟清?!”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盯着昏迷的她看了好一会儿,又愣愣看回向白止。 只这片刻,周羡安的心中百转千回,不由得更担心起白榆的下落。 白止静静看着,没说什么,也是在等他问自己。 “怎么会...” “路上捡到的,别人可能以为她死了,就随意丢弃了。” “那你...” “她救过我的命。” “什么?” “我说,她救过我的命。”白止看向湖面,“看在星儿的面子上。” 听见那两个字,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一瞬,可当他反应过来白止的意思后,刚燃起的希望又都结了霜。 “人你带走吧,我也要走了。” 周羡安思索了一下,而后将佟清扛了出来驮上马背。 心有感应般,两人同时望向对方。 “周羡安,”白止出声,“其实我们联手,会是最好的结果。” 周羡安轻轻笑了一下,不是讥讽,不是否定,更不是和解。 “可惜,我们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 白止也自嘲地笑笑,无奈点了点头,转身回车。 “祝你顺利吧。”他没什么可说的,打算驾马而行。 “堂兄!”在鞭子挥起的一刹,周羡安上前一步,也已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喊出这一句。 白止惊住,动作止在半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周羡安没有看他的眼睛,“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找星儿想要的东西。”他神情变得坦然,此刻的他一身轻松,“我们是有血缘联结在,但属于我的,总归不会让给你。” 话完,马车便开始行进,驶入了林荫深处。 孙如玉兴奋地对着台下的少女们指指点点。 “哎呀,这个章侍郎家的姑娘长得是真俏呐,还有右边那个,是谁家的?性格真好,温顺恭谨,哀家看了真欢喜,姐姐,你觉得呢?” 她的左侧隔了些距离坐着温郁,而两人的侧前方,是百无聊赖闭目养神的贺景珩。 两位妻妾还未得到册封,来观选秀名不正言不顺,孙如玉便请了温郁来坐镇,正好也探探她的口风。 温郁见她第一次当上位者少见世面的模样,浅浅笑道:“还是要看珩儿的意思的。” 孙如玉顿觉自己此刻的形象甚是可笑,立马端正了些神色,催促贺景珩道:“皇帝倒是看看有无中意的。” 贺景珩这才睁眼,翻看起案上各家小姐的名簿。 只胡乱翻了几通,他便无心继续,伸手朝着下面随意点了起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哦,还有那个,那个...就这些吧。” 他说完,便飞速起身朝两位太后行礼走人。 “这家伙。”孙如玉白了那背影一眼,讨巧地看向温郁。 “他连二十都不到,有若宜和妙妙就够受的了,你这么催着适得其反。” “先帝二十之时都和姐姐有了景瑜了,你看他现在有个正形没,说是有了两个了,可那两位的名分也不给,真是...”孙如玉说到后面无语。 “哀家倒是不希望珩儿立后,好不容易若宜和妙妙关系甚佳,若是掺杂了别的...” “姐姐说的是。”孙如玉心里虽不信,面上还是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宫中给温郁这个太后的尊重并不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温家的臂膀都被除了个七七八八。 想要立足,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她和温妙,为了温家百年的荣耀依然有很长很长的路。 留痕(五) 眼前光影乍亮,模模糊糊,只能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佟清!佟清!” 她猛然清醒,定神看向眼前人。 周羡安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你?我怎么会?” 一旁的大夫见佟清彻底清醒,便起身请辞。 “这支是创伤膏,每日两次便可。” 周羡安点点头,“多谢。” 送人出去后,佟清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星儿在哪?”周羡安迫不及待地回到床边,就连寒暄也无,开门见山。 她本有些恼火,这家伙像是丝毫不关心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可一想起白榆,不好的回忆又都涌上心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我不知道...” “什么?” 佟清自责地抓起自己的衣袖,“他们勒住我的脖子,把星儿踩在脚下...” 那时的桩桩件件袭来,都是能把人吞噬的可怖。 “你说...什么...” 佟清似是自己陷了进去,语无伦次起来。 “你别急,我在这儿,你跟我说,慢慢说。” 他看似在安慰,实则紧握的拳头早已不见血色。 “他们本来没想杀我的,是我...是我一时犯了蠢...” 佟清被那根粗绳绞得一时没了气,量谁都会手忙脚乱,便也速战速决把白榆给弄晕了。 那些人将佟清带了回去,还想医治一番,奈何她不动声色苏醒过来后,便给自己的脉象动了手脚,叫人以为回天乏力,随意就抛尸荒野。 她当时只想着如何逃脱,未曾想过被丢弃后又该何去何从。食水具缺,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竟还能被自己曾经救过的人捡回来,怎么不算行善积德呢。 只是,她想保护的人如今又都遭遇了什么,谁都不得而知。 三个小宫女分别托着一盘沉甸甸的重物进了瀛华殿。 白榆正在桌前摆弄贺景珩给她搜罗来的异香,被吸引了注意望去,“这是什么?” 几人挂上欣喜,打头的丫头煞有介事答道:“是喜服。” “喜服?” “对,姑娘成婚的喜服。” 白榆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起身走过去,摸了摸托盘上一看就不知花了多少血汗的织金。 普通的织金微微凸起,而这个,拂去光滑平整,宛若天成。 肩袖上的妆花亦是如此,张扬富贵却并无俗气。 甚至这身衣裳还没在她面前打开,便已能想象到穿上它是如何容光焕发。 暗红色的裳底,点有墨绿图饰,是立领褂袄的款式。 入神间,小宫女将整件衣裳打开在眼前。 金光忽闪,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目光所及,只有盘旋了整面裙摆的凤凰。 “这...” 她对着这件超乎想象的礼服失语。 “姑娘喜欢吗?不喜欢的话绣娘都还等着改呢。” 白榆看向说话的人,她手里端着的是喜服外的珍珠霞帔,目光越过,再后面的手上端着的是华贵又繁琐的头面。 “我还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此话一出,本来满面红光的丫头们都失了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天色黑下,温妙从吴若宜的寝宫中出来。 她们本在王府中用的都是一个厨子,进了宫,距离远了,宫中也都配备了各自的人员。今日难得,两人进宫后头一次一起用膳。 温妙跨出宫门,抬头寻四方天角的月亮。 水月洒在她脸上,本是衬得人温婉,可映亮的那一双眸子,却昭示了主人的无比野心。 “现在月亮还不圆呢,等到了中秋,今年就轮到咱们去高台上看全京城最美的月亮了。”身边的丫鬟不住出声道。 “不急,月圆之前还有更精彩的呢。”温妙收回目光,起步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她在吴若宜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不用刻意浇灌,自会生根发芽,给所有人一出好戏。 停云(一) “去吧。”贺景珩吩咐完便垂下头专注案牍,没再管桌前的人。 只是长珏支支吾吾当说不说,让他不得不又抬头看去。 “还有事?” 长珏咬了咬唇,声音毫无底气:“沉小姐已经在陛下身边了,那明环她...” 他还未说完,就被贺景珩的轻笑声打断。 “她好不容易什么都不记得了,朕难不成还要安排一个人去助她恢复记忆吗?” “属下失策!”长珏压下头。 “回一趟王府吧,把朕用着顺手的带进宫,其余的随你打发了。” 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成全了。 “谢陛下!” 贺景珩步履匆匆跨进瀛华殿时,白榆正正对门外坐着,用上眼睑瞪着他。 看她的样子有些生气,可对着那张像是在跟他赌气的脸,他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他压下嘴角,朝她走近时刻意移开了眼神。 白榆看着他走到面前,蹲下,把双手放在她膝上,讨巧地摇尾巴。 她白了一眼,看向一旁。 其实一言不发就送喜服来并没有什么好气的,她在意的是今早,自己放下面子求和般跑去地上睡在了他旁边,他却早早走了人,她就连他一瞬间的欣喜都未曾见证。 “你看看我。”贺景珩的声音里带上点委屈。 “你今日去哪了?” 他愣了一瞬,立马恢复如常,“我不挣钱怎么娶你?” “我不嫁。” “我不信。” “你...”她终于被气极,转回来瞪他。 贺景珩无赖地笑起来,“衣裳还喜欢吗?试穿过了没?最近被我养胖了,”他捏了捏她的腰,“怕不是穿不下。” “流氓!”白榆打开他的手。 贺景珩出其不意起身将她抱坐在腿上,顺势占了她的位置。 “那怎么还大晚上的偷偷跑来跟流氓一起睡。” 他的气息绕到颈间,白榆如挥走飞虫那般在颈侧扇了扇。 此举反而让贺景珩得寸进尺,出笑时的吐息更加强势,喷洒在皮肤上,白榆不免瑟缩了一阵。 他便乘隙吻了吻她的下巴,见她无甚反应,抚着她的脸,慢慢往上吻去。 唇瓣即将相贴之际,她忽然动了动。 “什么时候?” 贺景珩明白她在问什么,眼神愈发温柔,也逐渐缱绻。 “金秋。” 金秋月初,是她替了别人的身份嫁给周羡安的日子,也是贺景珩执拗的噩梦之始。 现在,这个噩梦终于要了结了。他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那我等着。” “嗯?” 她望向他,“等你跟我坦白一切。” 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哪,以后又会如何。 她答应等到把自己交出去的时候,因为她相信他。尽管这份信任并不坚厚,但是她至少愿意。 殿内响起湿润的水声,这次她学会了迎合他。 白止停下行车,此刻的他终于跨入了一出偏僻农村的地界。 世外桃源一般,虽人迹罕至,却烟火丰足。 “年轻人,你找谁啊?”一位提着篮子的大娘见他停在原地左顾右盼,便也停下脚步询问。 他被叫回神,“哦,我是来这儿定居的,大娘。” “啊?你是哪里人啊?” 他思索了一番,答道:“长安人。” “难得,这么年轻,又是京城人,竟会想到来我们这小地方定居。”大娘啧了几声,又想了想,“倒也不难得,大城市里烦恼也多,我们这地儿虽小,可生活幸福,我也能理解的啦。”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衣袖,又问道:“你认得路不?要我给你指指?” 白止本想拒绝,但一转念在陌生之地可以多条人脉,便欣然点头。 “大娘上车吧,我载您回家。” “哎哟,年轻人真善良。”她年纪不轻却还身手矫健,一举跳上车。 马车开始颠簸。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周...”他顿了顿,“旭升,周旭升。大娘怎么称呼?” “叫我林嬷就好啦。” 白止微笑,点点头。 停云(二) “姑娘,这是今日的百合桂花糕。” 白榆的眼神本放在小宫女端过来那精美的碟子上,却闻她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抬头望去,竟看见一副通红的眼眸和未干的睫羽。 “你怎么了?” “无...无事!”小丫头局促地用衣袖揩干眼角,快速行了一礼就转身想离开。 她的衣袖被白榆拉住,不得已转了回去。 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姑娘,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夏葵。”小姑娘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白榆站起身来,便高出了她半个头,只得稍稍躬下身。 “本是向阳而生的,怎么还偷偷流眼泪呢?” 想到了伤心事,夏葵再止不住泪,泪花汹涌而出。 “奴婢的母亲...昨日...去了...” 这下轮到白榆手足无措起来。 母亲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拼命想要记起的回忆,竟没有一点儿是关于亲人的。 那她究竟想忆起什么呢。 更奇怪的是,贺景珩也从来没提起过她的亲人。 她是不是,早就没有家了。 “你...你不要太难过了。”她思索半天,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轻拍她的背,为其抚顺呼吸。 “呜呜...”夏葵越哭越伤心,到最后全然不顾身份不管场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抱头痛哭。 “你干什么呢!”年纪稍长些的管事宫女听见动静,立马跑进来拉她斥责道。 白榆轻轻捉住想要拉人出去的手臂,对着那宫女摇了摇头,并示意她先出去。 “姑娘,这小的没规矩,坏了您的兴致。” “没事的,就让她在这儿吧。” 管事的瞪了地上的人一眼,忧心忡忡出了门。 车停在溪滩边一排农户住房的道口。 “就是这儿,里边第五家。”大娘兴致勃勃跳下车舆,挠了挠下巴喃喃道,“乖孙女每天都会在口子上等我的,今日怎么不在。” 白止眉梢微挑,“大娘,您孙女多大了?” “诶,哪一年生的来着...她爹娘走了,我要养家,也没心思管具体的,反正现在在学堂里好好读着呢。” “这村里还有学堂?”他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急忙问道。 “就算去不了你们京城,那知识还是得晓得嘛。”大娘继续环顾四周,不忘分出嘴来回他,“我孙女现在在上三级学堂,噢,那应该是十岁了。” 白止的手攥紧了缰绳,“是...所有孩子都可以上学堂吗?” “按理来说是,学堂也不贵,但主要还是看父母愿不愿意的啦,我就这一个宝贝,自然是要供她的。” “奶奶!” 身后一声甜甜的交唤让两人转过头去。 “哎哟我的乖孙,今日怎的这么晚啊?”大娘跑过去抱住小女孩。 “我跟顺子一起做了会儿功课再回来的。” 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小男孩。 三人被整驾马车的响动吸引了目光。白止看着那男孩的模样,一激动下车时没站稳,引得车架晃了晃。他缓步朝那男孩走去。 “姑娘,就没有想过要去外面看看吗?”夏葵在瀛华殿的后院里吃着自己端过来的百合桂花糕。 白榆托腮看她狼吞虎咽,“外面?” “嗯...也不算外面,就是这间屋子以外。”夏葵指了指瀛华殿。 她垂下眼,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想啊,当然想,但是我也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很安全的。” 她害怕的是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知晓不愿知晓的事。 “阿珩不想我出去。” “不被他知道不就行了?” 白榆疑惑地看向她。 “外面...也是他的地方吧。” 夏葵咽下嘴里的,迫不及待喝了口水道:“我在这很久了,知道有条小道可以绕出去,那儿不会有人守着的。入秋只剩最后几朵夏荷了,姑娘不想去看看吗?” 她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看着小姑娘纯真的眼睛,刚刚才因为伤心事被泪水冲刷过的明眸,此刻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 白榆勾唇,拉住她的手。 “那你带我去吧。” 停云(三) 男孩在马车上不发一言,只在分岔路口伸手点一点。 车帘勾起,好让他看着前方指路。 “到了。”白止终于听见他稚气的嗓音,一个急停,男孩向前扑到了他的背上。 车子停稳,小孩便立马分开,自主跳下了车。 “多谢先生。”他转身朝白止行礼。 心中那股预感愈发浓厚,白止叫住了背影。 “小朋友,能去你家讨口水喝吗。” 男孩愣了一下,又弓身道:“请。” “回来啦顺子,今日这么迟?”一个农妇从身后进屋,将炒菜端上桌,看见白止顿住,“这是?” “下学晚,送阿巧回家,认识了先生送我回来。” 农妇立马热情地招呼,“原是这样,您是林嬷家的吗?” 白止挥挥手,“啊,不是,在下想来村中定居,先结识了林嬷。” “不嫌弃的话,在这里吃个晚饭吧,多谢送我们家顺子回来。” “那...感激不尽。” 三人坐一桌,家中并无其他人。 白止看向农妇,她的年纪不像是祖母之辈,然而当顺子的娘却绰绰有余。 “您祖上都是本地人吗?”他内心踌躇后问出口,又欲盖弥彰加了一句,“想问问您有没有多余的房屋可以租给我。” “对啊,我们家祠堂就在村口,往上几十辈都在这小地方。房子的话是没有了,你要找,我可以帮你问问去。” “真的吗?”他表现出兴奋的模样,又仿若思及不合适,“多谢,但是...还是不劳烦了,您管孩子也辛苦。” “嗐,顺子就是村里大家看着出生的,虽然不爱说话,但大家顾及我一个人带孩子辛苦,对他都可照顾了。” 白止听完这话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些。可他还不能全信这话中真假,看向男孩。 但萍水相逢的他们又有什么义务要向他多作解释呢。 饭桌上安静下来,三人静静吃着。白止很快便拜别,住进了村头的旅馆。 慢慢来,他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就绝不可马虎半分。 小道尽头,光影乍亮,入目竟是一座座雄伟的宫殿。 秋日,听起来就是金黄的季节,眼前处处却是规整森严,乌墨的底色中没有一丝色彩。 夏葵见她怔愣,抬头看了看。 白榆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这是哪...” 夏葵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责,惶恐地捂嘴惊呼了一声。 “姑娘,奴婢错了,咱们回去吧。” 白榆置若罔闻,向前迈出了步子。 夏葵跟上去扯住她的袖子,声音急得几乎要带上哭腔,“姑娘!姑娘!陛下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她的脚步再次顿住。 “陛下是谁?” 夏葵语无伦次起来,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要去看荷花。”白榆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比,“现在。” “姑娘...” “我不会让他动你的。” 两人避过来往宫人的耳目,白榆将路过的所有宫殿名字都记了下来。 多可笑啊,明日就是他们的婚期,那这一切是否要这个时候破碎呢。 这里的荷花池,已经是离瀛华殿最近的一处景观。 夏葵叫她不要错过的,原就是这样一片残败的晚荷。花瓣枯黄,花枝折乱,映日余晖下,倒真有几分秋日的萧瑟。 她讥讽地轻笑一声。 夏葵在一旁压低了头不敢说话。 池中央的白玉桥上行了两人,其中一位装容贵气,边上的应是她的侍女。 白榆与她隔空对望,她不知道那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就只是看着她,在脑中记下她娇丽的容颜。 对面的人似乎认识她,在斜阳里会心一笑,而后示意侍女扶着朝她走来。 “这位就是沉姑娘吧。” “你是...”白榆看向夏葵,她还是低着脑袋。 “这位是吴夫人...”对面的侍女出声,却被那人打断,她依旧盈盈笑着,脸上有一双月牙。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了,我虽与沉姐姐共事一夫,但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一起服侍好了陛下才是真的。”她拉起白榆的手,“我们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多多来往啊。” 共事一夫。 这四个字就像烙铁一般重重在白榆的心头烫下刺痛的印记。 吴若宜作惊讶状,“呀,忘了姐姐失忆的事了。” 见对方不语,她继续道:“在狱中该有多苦才会到失忆的地步啊,真是可怜了姐姐。说来都是我父亲不好,做事太过莽撞。” 她自责又惋惜地叹了口气,望向白榆的眼底,“不过,若是没有陛下的默许,折磨姐姐的人怕是也不敢做出此等残暴之事。” 亲眼瞧见白榆的眼底愈来愈红,她的眉头骤松。 此刻,思绪翻江倒海向白榆的脑海涌来,她猛地从吴若宜掌心抽回手。 与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不同,她只是狠狠瞪着双眼,而后愤然转身离去。 一群宫人聚在瀛华殿门前,屏息贴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焦心地怕错过里面的一丝呼吸。 明日大婚,照理来说新郎新娘需回避,因此白榆不许贺景珩今晚再来,他也早早吩咐了宫人看顾要事。 只是她将所有人挡在了门外。 白榆静静坐在墙角。这里幽静,又有处依靠,还能给她些安全感。 他说过他没有别人。 那次醒来后,贺景珩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晰翻涌出来,拂过她的记忆。脑中千光万影闪过,只觉得眉心刺痛。 昏暗潮湿的空气中一鞭一鞭又朝她挥来,她被铁索绑着手脚,被人拖着走。 “你说不说!”又是一鞭。 “啊——”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门外闻声骚动起来。 “姑娘!”“出什么事了!”“我们进去吧,真出事了可担待不起啊。”宫人们七嘴八舌。 要她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白榆抱着脑袋颤抖起来。 招供,是招供,那些人想让她招供。 招供什么呢... 白榆痛苦地扭曲五官,紧紧揪住自己的发根,想借此让自己打起精神。 脑袋一阵眩晕,手指失了力松开,掌心留下的是一撮青丝。 停云(四)sℯxiaòsℎu.℃ò㎡ 十里长河从长宁殿的阶前一直延伸到光华门。 诸臣位列台下,下至五品,在艳阳下等待着红毯上走过的天下之主,和他的女主人。 隆重之至,甚至比登基大典那一日更甚。 只是阶下众人并无喜庆之色,他们大多知晓皇帝要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前朝余孽为后时,都表现出了抗拒之意。 可皇帝并无同人商量的意思,从他把人接进宫起,就没改变过想法。 而在这一切之前,他会先向她坦白一切。 贺景珩没有给任何人留退路,她接受或是不接受,册封大礼都在等着他们。这是他能给自己最好的安慰,没有退路,就不会失守。 只是眼见着日光愈烈,主角却还迟迟未到场。 直至日晷的影子指向正午,皇上身边的大监前来遣散了满朝文武,高台上的凤印也又被收回了匣中。 清晨,贺景珩看着镜子里的宫女为自己束好腰带,左右照了照无误,满心欢喜地问长珏:“那边如何了?” 长珏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兴奋,压下笑意道:“陛下稍安勿躁,方才还来人说姑娘已经开始梳妆了。” 听见此言,贺景珩攥了攥掌心,以消解那无处安放的期待。 “紫宸宫都布置好了吗?” “一切就绪。”夲伩首髮站:ⓠцyцshцwц.ⅹ yⓩ 逅續章櫛請到首蕟詀閱 “好啊。”贺景珩深吸一口气,开始绕着寝宫来回走动。 “陛下很紧张吗?” 他顿住,侧头看向长珏,疑惑道:“是吗?” 长珏没忍住,压低了头抿唇。 “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没出息的模样吧。” “属下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他欲调笑几句缓解自己的紧张,忽被一声叫喊打断。 “我是瀛华殿的管事!陛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不好。 “让她进来!” 宫女没收住步子,一跪扑在了贺景珩脚边,“陛下,您快去瀛华殿看看吧!” 他看向长珏,眼神质问,明明刚刚才说一切如常。后者也全在状况外。猛一甩手,贺景珩快步跨了出去。 瀛华殿此刻是一团乱麻。 昨夜白榆晕在墙角,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寻皇上,人没寻来,小太监还委屈地抱怨遭了一身骂。 无人敢对皇后的宫人颐指气使,殿里的也就默认是皇上的意思。 而今早白榆醒来后,便拒绝任何人接近。无论是梳洗的侍女还是妆点的女官。 她只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的小猫伸懒腰。 这是贺景珩前些日子送来给她解闷的,她也不爱亲近小动物,便放在院子里让宫人养着。 耳边一瞬间恢复寂静,白榆扭过头,看见一身华丽朝服的贺景珩带着风声朝自己走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天子的装束,威仪,俊朗,却疏离。 他像上次那样蹲在她身前,覆住她膝上的手询问她怎么了。 而她的眼中,不再留有一丝情意。 贺景珩被她这一眼刺到,话也一度哽了回去。 “星儿” “你不是他。” 他再次出声的勇气全被这一句打了回去。 “你说什么?”他强笑出来,心里却明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就在昨日他缺席之时。 “我的阿郎不会骗我,更不会想要我的命。” 白榆的眼底浮起一层薄雾,声音却愈发坚定。难道她都想起来了? “星儿” “陛下,别演了。” 贺景珩心中百转千回,欲言又止多次,悬起的心又放下了些。 想必是其中有心人作祟,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微微颤抖道:“是,我是天子,也是真心爱你。” “是吗?” “你究竟是听了谁的鬼话,觉得我会舍得害你!” 白榆不语。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是无声的对峙。 “来人。”贺景珩盯着她的眼睛,对外唤道。 来了几个宫人战战兢兢应道:“陛下。” “昨儿下午,是谁陪在姑娘身边?” “是是夏葵”领事宫女讪讪答道。 “人呢!” “你我之间的事,不必为难别人。”白榆终于出声,移开了目光,“我昨日去看了晚荷,在那遇见了吴夫人。” 贺景珩点点头,轻笑了几声。 偏过头去时,想起那些糟心事,白榆不住湿润了眼眶。 贺景珩忿忿起身,怒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她追上去想拉住他的袖子。 她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交代。 而贺景珩早已气极,下意识地挥开了臂膀。白榆被大力推倒在地。 “姑娘!” 贺景珩也一惊,慌忙扑过去把她抱起在怀里。 此时的她似是终于委屈爆发,泪水汹涌,涕泪横流。 “星儿”他心痛地替她拭泪却如何也拭不完。 狱中那些钻心之痛席卷而来,可她千言万语都不知要如何诉说身上的痛楚,只能痛哭出一句: “我不要我不要和别人共事一夫” 白榆死死揪着他的衣领,破碎的神情任谁看了都无法不生怜惜。 “我知道!我知道,”贺景珩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他的意识已然被她影响得不甚清醒,“我现在,我现在就去把她们都杀了。” 他都顾不得还在地上的白榆,带着满身的凉意转身就朝门外去。 停云(五) “你等着,我去把她们都杀了。”贺景珩抚摸着她的脸颊,扯出一个泛着寒霜的笑。 白榆闻言表情呆滞,没成想他会如此极端。 此刻的他有点奇怪,她一时想不出怎么形容,直到事后再想起,是恐怖,那时的他近乎失去了理智。 贺景珩顾不得还在地上的白榆,转身就往门外去,带着满身的凉意。 白榆反应过来他不是在说笑,迅即借着宫人的力从地板上爬起,疾步追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 贺景珩依旧撑着笑,那僵冷到毫无情意的眸子强装温柔道:“星儿,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他拂开她的手,跨出了殿门。 “你回来!”白榆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吴若宜看着外头突然就转阴的天,低头轻笑了一声。 “娘娘笑什么?” 她立马掩嘴止住了笑意,“那边怎么样?” “咱们安排的人传话回来过了,无人发觉有异。” 封后大典和选秀新人进宫之外,贺景珩下旨封了吴若宜和温妙位列四妃。曾经的正妻只能屈居人下,今日本该是她的耻辱之日,可大典这么一闹,谁还能记得她的戏份。 昨日瀛华殿派去寻陛下的人,还有今早前去给御前道瀛华殿情况的人,都是吴若宜和温妙一手安插的。 还记得上日温妙看似发自肺腑对她说的那些话,明眼人也能感受到贺景珩对沉氏之珍视,要改变他的想法几乎不可能。 那么便只能从那沉姑娘身上入手了。 她对白榆,有过嫉妒,有过抱歉,而现在,则是毫无掺杂的疯狂。凭什么自己苦求的名分,丈夫的爱,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吴若宜知道温妙只是想借自己这支枪使,可她无法不去为自己的未来,和这张所谓的脸面考虑。 温妙在大事上可是聪明得很,从不用自己出面,先利用吴太尉,再利用他女儿,不仅拉拢人心,更是能借此事在贺景珩那儿给吴太尉记上一笔,自己不过是渔翁得利罢了。 如此想着,突然有水滴飘到了她的脸上。 “呀,上午还艳阳高照的,怎么就落雨了。”丫鬟赶忙将支起的窗户放下。 “看来老天也是照应本宫的。” “娘娘!”跑进来一个太监,“奴才在宫道看见皇上往这儿来了!” 他的脸上是欣喜的神色,全宫上下只有吴若宜的贴身侍女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知道了。你去让大家都在宫门处候着。” “是!” “娘娘...”丫鬟有些担心。 “无事,本宫既敢做,自能保得了自己。”她的手伸向下腹,覆上了自己的小肚子。 叫人都聚在一处,是因为她现在只需要观众,越多越好。 吴若宜轻呼一口气,起身走出殿外。 “陛下。”“陛下。” 在一串行礼声中,贺景珩迈步的速度丝毫不减,只吴若宜看见那眉间的戾气都快要溢满整座宫殿。 她面色平静,正打算行礼,脖子被贺景珩一手掐住,瞬间呼吸困难。 “陛...下...”她皱眉,演练过了他的质问,他的责骂,却根本没料到他竟会愤怒至此 到直接上来扼住她的命脉。 “陛下!”宫人们都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要上来制止。 吴若宜从扭曲的眉眼中望去,视野局限,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唯独他充血带着杀意的眼睛还清晰无比。 “你干什么!”白榆追过来,看见这一幕,慌张地冲过去捉住他发力的手臂。 朝服下的手臂近乎坚硬,只能从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窥见一斑。 吴若宜感觉意识在渐渐消散,无声地挣扎着,全身失了力向下摊去。 可贺景珩的手劲却一刻不松,从俯视变成了居高临下。 “你快放开!”白榆也万般焦急,怒吼道,“你是天下之主,你要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她的高呼在喧乱的人群中杀出一条声道。 “我不在乎!”他声嘶力竭地看向她,眼眸里已完全乎不存在理智,盖过了所有声音,“我只在乎你!” 空气寂静了一瞬,随后吴若宜全然倒地不省人事。 再一次慌乱无度,宫人们一拥而上去查探她的情况。 白榆被他的话镇住,看着眼前距离癫狂只差最后一根防线的男人,扑过去抱住了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 贺景珩当即回抱住她,紧紧锁住她的腰肢,一吐一息依然急促无常。 心生后怕,白榆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前。 吴若宜的侍从将她抬进了屋内,而从瀛华殿跟过来的宫人们也不敢打扰两人。 待贺景珩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慢慢平复下来,分开怀抱,拉起她的手。 “走,我们回家。” 馥郁(一) 贺景珩拉着白榆的手快步走在宫道上,她跟不上,但又不敢在此刻叫住他,便小跑了几步。 他也有所感应,停下脚步,白榆来不及减速差点跌向他时,就被一把打横抱起,步伐比方才更快了。 她依然有些后怕,低头看着路面。 “走错了...” 贺景珩听见胸前的细语,勾头问道:“什么?” “不是这条路...”她眼见着去瀛华殿那边的道口在身后越来越远。 “嗯。”他没说别的,就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大概只绕过一座宫殿,贺景珩便放慢了步子,跨上面前的长阶。 白榆抬头看了一眼,紫宸宫。 这里她没有来过,也不曾听过。 双脚落地,殿门合起的那一刹,铺天盖地的吻向她袭来。 就仿佛饿了许久的猛兽要在她身上讨要回来,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 “唔...”那么猝不及防,她紧闭双眼,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 谁知湿热的呼吸毫无章法,掠过她的唇舌,到脸颊,下颌,下到脖颈,而后在颈间肆意掠夺。 实在是始料未及,她感受到贺景珩箍着自己的手愈来愈紧,而后开始沿着脊背到处游走,自己也还未来得及做到这一步的准备,只能茫然地推拒着。 “等等...等等...” 他的呼吸粗重无比,从她敏感缩起的颈侧抬眼看她。 就像是看着自己心仪的猎物。 她对上这双陌生的眼睛愣了神,贺景珩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扯开她的腰带,迅雷不及剥去外袍,将人提起在臂弯里扔上了床。 本以为的巨大疼痛感没有出现,床褥宣软,甚至微微将她回弹,白榆慢慢睁开因为害怕下意识闭起的眼睛,越过上方那张充满欲望的脸,看见这座殿中的装饰竟铺满了红色。 “这是我们的家。” 他的嗓音喑哑,眼底如墨。 就算想封白榆为后,他也没打算让她住进钟灵宫。他为她精心打造了一座奢华的宫殿,作为两人的喜房,而紫宸之名,高于一切,自然凌驾于这宫中万物之上。他更希望她可以不为宫廷琐事牵扯,只做他一个人的妻子,而不是所谓后宫之主。 “嫁给我吧。”他的眸底闪过波光。 白榆从梁顶收回视线,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她点了点头。 “...好。” 贺景珩都来不及表现出喜悦,就迫不及待啃食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伸手去解最后一层肚兜,白榆慌忙压住了他的手,脸色羞红。 “那个...”她别扭地撇过脸。 “别怕,慢慢来。”贺景珩微微勾唇,俯下身亲吻她的脸。 白榆干脆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全身再不剩一丝遮蔽,还是无法不害怕,捂住脸道:“我们...还...还没喝合卺酒!” “疼疼我吧。”他拉起她的手往下,轻轻触上一根滚烫的硬物。 她的手颤了颤,而后感到新奇,本能探索地自然抚上,握了握。 贺景珩不禁失笑,“流氓。” “你...你才是!”她被调笑,立马缩回了手,被他拉住。 “耍了流氓就得负责啊,躲什么。” 他吻住她,手把手带着他疏解自己。 忘情之时,他突然分开了唇,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埋进了她的双腿间。 白榆整个人一激灵。 “你干什么!”她去扒拉他的脑袋。 贺景珩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还能分出手来抓住她的,从而毫无阻碍地在花口处舔舐。 “呃嗯...”她整个人瞬间软了下来,脑中羞耻,却无力抵抗。 待穴口周围湿润,他探出舌尖,拨开了两片阴唇,刺了进去。 “啊!” 白榆全身一痉挛,巨大的刺激感无处发泄,自然地夹住他脑袋,后者也得寸进尺,唇舌并用,一股激麻感直冲脑门。 可她此时却幻视出了另一张脸。 也是一张俊秀的脸,柳叶眼同样满目深情,奇怪的,同贺景珩也确实有那么一丝相像,只是更稚气些,就这样突然地浮现在眼前。 “哈啊...”舌尖爱抚过穴道的褶皱,她全身一抖,从花心涌下一股水流,浇洒在贺景珩的脸上。 白榆飞快回神,坐起身想帮他擦擦。 贺景珩又给人按了回去。 更加没脸见人了。 他往上伏过身,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想尝尝吗?” 鬼迷心窍地,白榆竟然点头了。 贺景珩缓缓印上她的唇瓣。 下体抵上他的硬物,撑开花唇,没有立刻进去。 “甜不甜?”他问。 “有点涩...”她认真答道。 话音还未落,菇头便带着柱体挤入了穴道内。 “啊——”白榆勾住他的脖颈,全身做劲起来。 他没有立刻推到底部,而是慢慢又往外抽,直到头部卡在外阴,才又往内劈开肉缝,直至马眼吻到花心,直到腿根的肌肤相贴。 此时白榆已经抱着他的脖子开始喘起粗气。 贺景珩笑笑,亲了亲她的耳垂,开始有节奏地抽插。 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肉柱上的青筋是如何摩擦过内壁,摊平褶皱,穴道的媚肉又是如何饥渴地紧紧吸附其上,跟随着一同出入穴口。 额头蒙上一层细汗,她的呻吟也跟着他的深浅变换着。 挂着喜绸的房梁在眼前上上下下,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了那张脸。 那张双目迷离,眼尾泛红,像是完全被她蛊惑得找不着北的脸。 白榆晃晃脑袋,想将奇怪的想法挥走,可伴随着高潮越来越近,脑中的男人也张口低喘着,在她的身上驰骋地愈发兴奋。 他是谁。 她努力回想,为何会在这种情欲时刻想起他。 不止如此,还有竹林,雨夜,风声呼啸的凉意,在雷声轰鸣里,不顾一切地做爱。仿佛就算末世来临,她同那人也能安然欢好。 一记猛撞杵进了她的花心,她尖叫一声,猛然一颤。 “卿卿,怎么能分神呢。”贺景珩加快了频率,配合着手掌揉弄起她的乳房。 她思忖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我们...是第一次吗?” 馥郁(二) “我们...”她感觉眼前有些模糊,“是第一次吗?” 听见这话,贺景珩慢了下来,撑起身子,看向她含水的眼眸。 只片刻,他又陷回到欲望中,边吻向身下的肉体含糊道:“不重要。” 见白榆还是没能投入回来,他干脆探到她身下,将整个身子托住抱了起来。 “啊!”体内的硬物存在感变得巨大,她急忙抱紧了他的身躯。 白榆埋头娇喘着,穴壁不停缩放,花唇也不断翕张往贺景珩的身上吐水。 “舒不舒服?”他轻捏着她的后颈,往上抬了抬胯。 “呀...”实在是太过刺激,白榆垂低的头无处安放,往后仰去,脖颈连接背脊划出一道弧线。 贺景珩一挑眉。他总是这样,即使见过她千百种样子,也还是会随时为她着迷。 他又挺了挺。 “舒服吗?” 潮晕在她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层迭泛起,而后化开,早早熟透,不剥皮即可食。 “舒服...” 贺景珩听见,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她定睛看向他。 他摇摇头,凑过去浅浅吮她耳侧的软肉。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平日里调戏一下就羞得没边,但骨子里的享受让她在这种时刻竟也会毫不遮掩配合他。 贺景珩无比喜欢这个姿势,毫不费力就能让她靠向他,他们没有一寸肌肤不相贴合,就连心跳,脉搏,青筋的每一次跳动都毫无遗漏地传递给彼此。 可是白榆一闭上眼,便能看见和自己交欢着的,另一张脸。 “姐姐...姐姐...我爱你...”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她猛然睁开眼睛。 “姐姐,不要丢下我。”他牵起她的手,珍视地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白榆浑身倏地一颤,高吟出声的同时,一股激流冲向了她的深处。 贺景珩紧紧箍着她,埋在体内的硬物颤抖着将精水射向花心,浇灌在每一个角落。 身体一阵抽搐,还没等到事后温存的时刻,她就这样沉沉睡去,任他怎么撩拨也无所动。 贺景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在床上放平。 白榆在睡梦中感觉下体有一股痒意。 身子实在太过疲累,她本不想在意,尝试着去忽略它,可那感觉愈发强烈,似乎势必要把她弄醒。 她只能没好气地伸手往下挠了挠,谁料还没触到症结就缩了回来。 她摸到一块滚烫的硬物,而那东西正杵在她的双腿之间来回摩擦。 不得已睁开眼,白榆拉下脸低头看去,就见男人的那根在两腿形成的小洞里来回穿梭,弄得下体一片粘腻。 “终于醒了。” 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白榆怒上心头,转过脸去,可对上的却是又一张陌生的面孔。甚至都与上次出现的那人毫无相似。 她大惊失色,“你...你是谁!” 对方似是也有些懵,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我是师兄啊。”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你怎么了?” 白榆心跳漏了一拍,觉着应该是没睡醒,闭眼晃了晃脑袋,可再睁开,眼前又换了个人。 一定是在做噩梦。 “星儿,这么了?” 可是他叫她星儿。 “不认识哥哥了?” “哥哥?”她怔怔复述道。 “嗯?什么哥哥?我是周怀。你怎么了?” “如娘,是你杀了我对吧。”眼前的面孔开始千变万化。 “什么灵气小子,我叫江演,好好说,不然不给你吃了。” “我说过我会娶你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美人儿,我想你好久了。” “姐姐...姐姐...” 像是落入了恶魔的诅咒,她的太阳穴一股刺痛,大喊了一声,挣扎着醒了过来。 “没事吧?” 这次听到的终于是熟悉的声音了。 白榆眼前是紫宸宫寝殿的床里侧,她大口呼吸着,战战兢兢往后看去。 是贺景珩。 她重重舒出一口气。 劫后余生一般,出了一身汗的身子有些发凉,可还没来得及感到凉意,先传来的是脊背紧贴的炽热的身躯。 等大脑从方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更多的感官才恢复如常。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贺景珩的肉茎依然埋在她体内。 她一下子急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贺景珩将她一条腿高高侧抬,就着侧卧的后入姿势在她的穴内进出。 “很快了,就一会儿。”他诱哄道,随后加快了频率。 “哈啊...你...你...臭无赖...” 她开始跟着起伏,气息也断断续续,听着臀肉被他拍出的浪声,眼下是胸前两座峰峦翻滚起的浪花。 贺景珩盯着她下腹被自己顶出的凸起,轻轻抚摸了上去。 身下床单濡湿一大片,两人就这样久久陷入欲海。 他听着呻吟声逐渐转为了下意识地轻哼,忍不住笑起来。 才醒过来没多久,又被他弄晕了。 馥郁(三) 一觉醒来,竟又是满眼的泪。 只是这次不再留她一人。身旁均匀的呼吸洒在她耳畔,她扭头,发现自己正在贺景珩的臂弯里。 看见他身上深浅不一的被自己掐出的痕迹,她一惊,再看自己的,更是惨不忍睹。 她用的是手,对方用的可是牙。 既没心生庆幸,也无恼羞成怒。 白榆胡乱用被角擦拭一下泪痕,小心把他的手臂放回身侧,而后装作未醒的样子又睡了回去。 贺景珩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是她的背影,发丝都散乱在脑后,看似平静,实则他伸手勾了勾一缕发梢,身前的躯体就细微地颤了颤。 贺景珩贴了上去,手臂顷刻将她环绕,凑至跟前想瞧她的面色。 “怎么了?”他贴着她的耳垂嗫喏。 白榆被他的热息搅乱,却还是继续这拙劣的演技,没有回应。 他便沿着颈线吻回去,“嗯?怎么了?” 眼见着再装不下去,她才不情愿地掀开眼皮,稍稍伸了个懒腰,“什么怎么了?” 贺景珩将她眼底的心虚一览无余,却没有戳破。毕竟他从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他勾起食指,用指节在她眼角轻轻一划,又刮下一滴泪。 白榆无处躲藏,强挂起一个笑来,“又做梦了而已。” 即使两人已经亲密无间,贺景珩还是没能如愿封心爱的女子为后。 但让他略有讶异的是,白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接受了这个身份,包括他的。 吴若宜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下了朝堂,吴太尉便也在祈年殿外长跪不起。 贺景珩看着满桌为吴家讨公道的奏折,愤怒地扔在地上,还是觉得不解气,大袖一挥全部甩在地。 “陛下莫要动怒。”大监走上前一一捡起。 “宁安宫如何了?”贺景珩托着额平复情绪。 “贤妃娘娘早上醒的。”大监思虑了一下,还是接道:“陛下既然心中挂念,要不要去看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偷偷抬眼看他脸色。 这么多日,他从未踏足过吴若宜的寝殿,也毫无关心之意。 “没出什么事吧。” “那个...” 他嗅到一丝不寻常,抬起头,“怎么了?” “那边说...贤妃娘娘的孩子...没了...” “什么?” “皇上莫急,奴才再派人去问问。” “她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贺景珩腾起身,绕过桌案走下台。 “说是...两个月了。” 贺景珩啐了一声,“去宁安宫。” 甫一打开,便看见规正跪于门前的吴太尉。 他正视着贺景珩,身板笔直,日晒下的汗水又在墨色官服上析出了盐。 贺景珩欲言又止,终是绕过了他去。 吴若宜床前围着一群人,两位太后,温妙,还有刚入宫还没赐封号的新人们。 孙如玉亲自喂她喝药,满脸的担忧。 她面色苍白,嘴唇就算被汤药浸润,也看不出一丝血色。 “若宜,皇帝那个没分寸的叫你受了如此苦楚,哀家定为你讨回个公道。” 吴若宜并不如往常那样大方贤惠地说没关系,相反,她委屈地垂下了眼。 实则经历了这样的事,不哭不闹,在她们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种贤淑。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乎那个还未告知过旁人的孩子。 同为女人,在场的人看着都心痛。 温妙站在床边,从她的可怜模样上移开了眼神。 她也没想到,吴若宜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元妃娘娘?您怎么来这儿了?” 太医院里,一个女学徒抱着水桶经过院子看见了白榆。 没错,四妃之外,贺景珩专为她创了一个封号,元字之尊贵,比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与曾经的元安侯撞了名讳,但他没有任何必要假意规避,因为他是胜者。 说起元安侯造反之事,他们这位新帝非但一点儿也不急,反而日日沉沦于美人的温柔乡,曾经那些以为他会大有作为的大臣们,如今也只得暗中斥唾,再上几本折子痛斥美人——也就是面前的这位。 “本宫右边的牙有些疼,想请你帮忙看看。” 女学徒立马放下水盆,请她进屋,“您派人来传我就行了,何故特地跑这么远。” “顺便四处走走,在宫里待得太闷了。”白榆在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 贺景珩为了避免她多接触男子,特地让太医院招了一批女学徒进宫。 她听话地张开嘴,让对方探了一根手指进口腔的最深处,戳了戳牙豁。 “啊...” “这儿疼吗?”她又按了按那处。 “嗯。” “有些蛀牙,卑职给您弄点药。” “辛苦了。”白榆目送她进药房,和善的面色便冷了下来。她让丫鬟在这等药,再一次走进院子里。只一抬头,便望见了西院鹤立鸡群的那颗柚子树。 她朝那边走去。 这个时节,每一步踩在石子道上,都能听得满耳的碎叶声。 小院落里没有人,白榆站在树下盯着树顶看了一会儿,便准备回那屋。 还未全然转过身,听见脚步响动,她侧过脸去,与一人面面相觑。 江演如何也不敢想会在这里遇见她。他捧着药包怔在原地,眼中一身价值不菲的素衣,发髻上也没有过多修饰的她,就那样立在拱门下,随风飘下的落叶里,跟着一起舞动的还有她的碎发。 他什么也忘了说。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怀揣着一丝希冀。 可她也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因见过几次面而变得不那么陌生的眼神,她的神色淡淡的,看了他片刻便收回了目光,真正转身离去。 白榆回到方才的屋子,紧握的拳才松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拿到了吗?” “拿到了,娘娘。” “那我们回吧。” “是。” 白榆瞅着太医院的门越来越近,临了,她又望向了西边。 馥郁(四) 太医院的浓重中草药味从鼻间淡去,白榆放慢了脚步。 身边的丫鬟有些急,低着头瞥她,一边唤道:“娘娘,快出来半个时辰了,赶紧回去吧。” 白榆心中轻嗤一声。 方才让她在那儿等药,她的眼睛怕是也一刻都没离开过自己。 白榆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向着她的。不过是贺景珩精挑细选出来的只会做事不留感情的动物。 因此她极力从他手上留住了夏葵。 夏葵死里逃生,加上因曾经背叛而产生的愧疚,在这样的情形里,或许还能比旁的人交心些。 “元妃娘娘!” 身后传来的呼喊有些迫切,白榆顿住脚步时,心也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声音是谁。 江演追了出来,停在她身前时还不停喘着气。 白榆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丫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娘娘近来身体可还好吗?可有再梦魇过?”江演还没完全缓过气来,额顶的汗珠流经他些许吃劲的表情。 她没有想到他拼命追出这么多路,只是为了关心这个,眼中动容,“没有,本宫一切都好。” “那就好。方才没跟娘娘行礼,是卑职失礼了。”江演做了一揖。 “无妨。”她想伸手扶起他,又缩了回来,“还没恭喜江太医。” 前几日太医院五年一度的考核中,江演终于从学徒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太医。 他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娘娘。” “那...你忙,本宫先回了。”白榆率先收回目光,转身。 江演又一次望着她的背影。 若是方才没有追出来,他可能不会再轻易见到她了。虽不是什么正规的谕旨,可皇帝明里暗里不让他去紫宸宫不说,还特意招了一批女学徒进宫,其用意自不必多说。 别人也只是感叹几句陛下对娘娘情深,只有他,怨天既已留下遗憾,为何又要让他再次遇见她。 “再见。”他轻声喃喃。 紫宸宫门口,白榆远远就看见夏葵跪在一个宫女面前。而那宫女也非什么无名小卒,而是孙太后的贴身宫女。她忙加快了步伐踏上台阶。 “金姑姑,发生何事了?” 那名唤金桦的宫女见她来,福了一礼,“见过娘娘。太后命奴婢来给娘娘送些补品,顺便给宫里的人教些规矩。” 想来是因为贺景珩抬封吴若宜为皇后,做个人情送东西来安慰安慰她。 “什么规矩,还要劳烦太后呢。”白榆好脸笑着,想快些了结这个场景。 “太后说了,奴才背叛了主子,那是赎几辈子罪也赎不回来的,娘娘心善,也别什么人都留在身边。” 金桦礼貌答着,并无趾高气昂,只是复述着太后的话。 “麻烦姑娘帮本宫谢过母后。”白榆拉过她的手,“但是人嘛,还是自己用着舒心要紧,本宫会看着办的。” “娘娘...” 见对方皱起眉,她连忙继续道:“自知道母后是怕本宫受了委屈,但本宫也不求什么忠心耿耿了,能伺候好了就行。” “这宫里进了这么多新人,太后也是真心疼娘娘。” “本宫知道。”她诚意点点头。 金桦走了,白榆立马叫夏葵起来,并把下午陪同去太医院的侍女遣去休息了。 “娘娘...”夏葵带着哭腔。 “好了,一会儿去接皇上,别给人瞧见。” 白榆走进内殿更衣。 贺景珩只告诉过她一人,吴若宜失去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几乎每日都要患得患失地问她许多遍,让别人做皇后,她会不会不开心。 即使心里丝毫不在意,她也需要适时表现出些小脾气,否则心思敏锐如贺景珩一定会多想。 她现在是一个欣然接受了深宫生活的宠妃,对人的称呼也好,使唤下人也罢,全都如鱼得水。 她只要让贺景珩觉得,她现在端庄得体的模样,丝毫不给他为难,完全是因为爱他。 祈年殿前长跪不起的吴太尉消失了,他终于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国丈。 虽是历经艰难,但押对的宝终是回馈到他身上了。 殿内,当今圣上的亲近之臣讨论得热火朝天。 白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个名列里,躲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小舅子,你说呢?” 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向自己,白术一脸状况之外,跟所有人对视了一遍。 自从皇帝要封沉家女为后的消息昭告天下,贺景珩就开始这么称呼他,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在群臣前。 “臣以为...”他望向高座上的人,对方正托着下巴,以一种玩味地姿态等着他的反应,“时局动荡,战事一日不可拖沓。” 贺景珩笑笑,看向众人,话语戏谑,“国舅说要速战速决呢。谁出战?你?”他用眼神点了点尚书令,“还是你?”又转向都督。 “呃...”几人有些下不来台。 “那陛下打算如何?” “李都督,北方十六城的城防还得你多费心,至于他们造反的地界...拿着朕的信去找清远侯。” “是!” “跳梁小丑。”贺景珩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不过都是瓮中之鳖。” 最后,他只丢下一句“时机未到”,就解散了会议。众人一点不解他的时机指的是什么, 眼见着叛军都快跨过长江了,这位天子却一点焦急也无。 “小舅子等等。”贺景珩叫住了随人一同离去的白术。 “陛下还有事?” 他看着白术那勉强却还是不得不臣服的模样,开心得紧。 “去喝杯茶吧。” “什么?” “朕说,去喝杯茶,”他一字一顿,“谈谈心。” 馥郁(五) Y𝔲𝖘H𝔲𝔴𝔁.𝔠𝔬m 祈年殿后的连廊,便是前朝与后宫的分界。 平日里,就是只前朝盘旋的鹰也飞不入后宫地界,可他白术,竟能坐在这后院之中等着皇帝来同他喝茶。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立在藤架前垂头看那攀生上来的长生花。 远近无人,他泄气般摘下一片叶子,揉碎了散在土里。 白榆远远就看见那处的人影,虽心生好奇,却也不遑多问。 但身着官服的男人,她总是要回避叁分的,如此便让夏葵先去祈年后殿传报一声。 直至那人的脸愈渐清晰,她的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去。 每近一步,那双眉眼便在心里牵起一阵酸楚。 白榆停下了步子。望着那身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白术感受到灼热的视线,懒散地抬眼寻去。 她心下一紧,立马躲进连廊拐角的廊柱后面。 视野里再不见任何人,可她的心跳震耳欲聋,吵得人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屏住呼吸,想等那人先离开。 半晌,周围无甚动静,白榆这才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轻轻松了口气。 她的袖子突然被扯了过去。 “啊!”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直到扶住了什么才站稳。 抬头看,竟是跌进白术的怀中。 “真的是你?!”他不敢置信地来回看她的脸,两人分不出谁更震惊,大眼瞪小眼。 他找得那么辛苦,以为贺景珩只随意弄了个人来顶她的名字,谁知那沉星悬竟真的是她。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 震惊之余,还有愤怒。愤怒她心安理得享受着别的男人。 “休得无礼!”白榆也表现得有些气,挣脱他的钳制,想绕过他,又被一把揪了回去。 “为什么不选我!” “你说什么呢!”她吃力地掰开他的手指,快步跑开,擦肩而过的每一刻都在担心着像刚才一样被捉回去。 只是他没再追上来。 “白榆!”他喊了一声。 白榆的身形微顿,但旋即恢复如常,加紧了步子跑进殿里。 贺景珩刚换下朝服从内殿出来,看见冒冒失失的影子,甚觉可爱,张开臂任由她撞进怀里。 “怎么了?”他笑道。 “没没有,外面飘了点小水珠,今日不想洗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殿门,又在她发现之前收了回来,用食指勾起她的发尾,“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后院同人喝杯茶。” 白榆眼神一滞,后故作好奇:“什么人啊?” “能臣。” “噢。”她点点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有点心没有?” “我还不知道你吗。”贺景珩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有红糖芋头。” 白榆喜笑颜开,“那你快去吧。” 贺景珩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便从后门出去了,白榆也就不再需要撑着这副皮面。她沉下娇矜的笑容,走去了偏殿。说是吃点心,实则一点也不饿,只草草动了两口便没再碰过。 殿内除了服侍的宫女再无别人,可她却清清楚楚看见那人与她对桌而座,他笑着,那双携着痞气和少年脾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她张了张口,对面的人霎时化为泡影。 贺景珩给两只茶杯都倒上了茶水。 白术诚惶诚恐地接过,“多谢陛下。” “朕叫你来此,是有要事相告。”贺景珩也提起杯子,放在唇边啜了一口,“毕竟都是一家人。” 提及此,白术又想起刚刚无疾而终的照面,桌下的手攥拳捏紧衣角。 “陛下请讲” “你姐姐她失忆了。” “什么?” 贺景珩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稍稍挑了挑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术干瞪着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朕想着,等她身子好些,再让你们家人团聚。” “家人”看圕請至リ首髮棢詀:𝓍ⓘtông89.c𝑜𝖒 “不过小舅子可要记得,从今往后,没有什么母家的姐姐,你就是元妃的至亲。毕竟朕可不会随便放人进后宫的。”贺景珩移开眼,望向白术身后的藤架。 见白术许久不答,他又将眼神挪回了白术极力隐忍的脸庞,虽不算失态,可额上的青筋早就尽数凸起了。 “有异议?” “没有”白术咬牙,“臣多谢陛下。” 贺景珩拿捏他,就如在猎场拿捏一只自以为是的幼鹿一样简单。白术虽早已气得神志不清,却万万失不得体面。 他不停地宽慰自己。 殊不知贺景珩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闻莺(一) 一进到殿,贺景珩便先为白榆摘下外袍。 她也习以为常,脱出手臂。一旁的宫女端着热毛巾来给她擦净手后,她走到桌前,拿起盘上的小木夹。 贺景珩将两件外衫交给下人,带着好奇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腰肢坐下。见她弓身挑起琳琅的花和果干进小盘中,问道:“这是什么?” “我本是东拼西凑了些去泡茶,尝了尝竟还挺好喝,就想让你尝尝。”白榆夹起最后一块金桔干,将小盘里的洛神、枸杞和陈皮这些都倒进壶中,再舀一勺桂花蜜进去。 贺景珩的注意却并不在她都放了什么进茶里,只直直盯着她的脸,就像是对自己的所有物,怎么都欣赏不够。 他掌心的热度开始在她的背脊上游走。 痒意袭来,白榆绕到背后去捉开他的手,反而一个不注意被勾住腰坐在了他的腿上。 “热茶有火!”她嗔怪地去打腰间的手臂。 贺景珩充耳不闻,用鼻间在她的侧脸轻蹭。 “今日去哪了?” 白榆闻言顿了顿,看向他。 “太医院。有一颗龋齿。”她如实回答,也感觉到贺景珩的气息变得轻松。 “怎么亲自过去了?” “同样的事,你还要听人讲两遍?” 她自是知道自己经过的每一处,都会有人告诉他。 贺景珩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腰,“我怕你有危险。” “我知道。” 封后的乌龙加上吴若宜流产,虽都与她本人无关,但同这后宫中人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难免有心之人拿她来做文章。准许她自由出入也是他被她磨着性子妥协的。 热炉上的水壶盖子扑腾了一下。 “呀...”白榆还没来得及反应,里边的茶水就冒着泡往外扑。 “别烫着!” 贺景珩想把她挡开之时已经晚了,随着瓷器的碎裂声,沸腾的液体溅在了她手上。 “啊!嘶...”顷刻间,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大片通红。 本来躲远些也无事,只是她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到滚烫的器壁,慌乱之中打翻了茶壶。 “没事吧!” 殿中忙乱起来,宫人们进来收拾残局,贺景珩则心疼又不解地盯着她的新伤。 白榆见他担心,强笑道:“没事的。” “哪里会没事!”他略带责备地抬眸瞪她一眼。 “陛下凉水来了!”小太监匆匆忙忙抱着铜盆跑来,让白榆把手放进去。 白榆盯着贺景珩走过去吩咐众人的背影,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谁会不知道远离危险的东西呢,她看向手背被烫起的水泡,同样的地方,一年前也被烫伤过,好不容易养得快看不出痕迹,如今又覆上一层褶皱。 太医院的女学徒哼哧哼哧提着药箱赶来,为她处理了一下伤口,除了创伤膏外,烫伤严重处还开了舒痕膏。 贺景珩不让别人碰她,用食指化开一点一点小心抹在她手上。 “贵妃娘娘,太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温妙回掌事姑姑一礼,进了恒福殿。 “来了。”温郁正好从屏风后走出,扶起了欲要行礼的温妙。 “姨母。”温妙跟着她坐下。 “如何,还以为你这贵妃当得甚是滋润,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才来找哀家。” 话语间有些呛她的意思,但她终究不会真的责备这个小外甥女。 “姨母...” “你倒是聪明,知道不用自己出手。” “她还真不简单...”每每想到吴若宜留的这一手,温妙的心里又酸涩不已。 “你可没有资格恨她。”温郁嘴角带起一丝讥讽。 温妙没想到她会出此言,眼中不甘盛起。 “你要想清楚了,心中的这份不甘究竟该留给谁。” 温郁轻轻戳了戳她的心口,“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闻莺(二) 村集有一棵高大的李树,李树往北半里地,便是孩子们的学堂。 小男孩单肩驮着书包走出院墙的大门,白止朝他招了招手。 男孩顿时两眼放光,开心地往白止跟前跑去。 “顺子。” 这些时日来,白止便同那户人家熟络了关系,他教顺子练一些基本的武功和防身术,并在他娘亲那儿讨口饭吃。 “先生怎么来这里了?” “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白止一边说着,想要帮他拎书包,却被顺子躲开了。 “是什么?”男孩不在意为何待会儿见面也能给他的东西要劳烦先生专程跑到这来,他只在意那口中的好东西究竟是何新奇物。 “我今日去西坡登高,在山腰遇见一个老木匠。”他故弄玄虚地从身后掏出一把精美的小木剑。 “哇!”顺子接过剑柄,兴奋地原地蹦起,对着那小玩意看了又看,连剑身上的每一道天然木纹都不放过。 白止的目光瞟向他身后,从学堂里出来的另一个男孩。 短短数月,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顺子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的娘亲,农妇严娘也并未说谎,顺子是她大龄时的亲生孩子。早年被丈夫抛弃,便一人抚养儿子至今。如今有白止能帮上一手管管这小子,她倒也乐意让他蹭口饭。 “顺子,那是谁?”白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顺子回头看了一眼,“哦,他呀,比我高一级,好像叫...申耀。” “你认识他吗?” 顺子摇摇头,又把心思放在了木剑上,“他不怎么跟人说话的,他姥姥也不跟人来往,奇怪得很,后来就没人想跟他做朋友了。” 白止又看向迎面走来即将擦肩而过的男孩。对方有所感应,朝他投回浅浅的一瞥。 只对视的那一眼,白止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预感。 男孩还未长开,可看向旁人时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冷漠。 “周先生?”顺子拿剑在白止眼前晃了晃。 他回神,笑了笑,“走吧,回去练完剑吃晚饭了。” 路上,他又回味起“申耀”这个名字。 沉...尧... 马车一阵剧烈晃动,顺子惊叫着爬到前舆,“出什么事了!” “抱歉!”白止飞快拉紧缰绳,车停在了半道上。 “是不是有危险!”顺子抓起心爱的小剑就要冲下车跟敌人决一死战似的。 “回...回来!”白止一把揪住衣领给人抓了回来,“没什么事,是我刚才分心了,对不起。” 白榆望见恒福殿的门,心生一阵忐忑。 值守的宫女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态度,进去通传了一声便让她进去。 这是是温郁作为太后,她作为妃嫔的第一次会面。 说来已过了这么久,她才来拜见,属实有些不妥,可就算今日也是她背着贺景珩前来的。 倒不是因为真心想要缓和一下与嫡太后的关系,只是时机到此罢了。趁着她伤势未愈,趁着温郁不会给她好脸色,她手上的筹码便多一筹。 “参见母后。”白榆在温郁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温妙正给温郁捏肩,眼瞅她闭目享受着,丝毫没有要理会面前人的意思。 没得到免礼,白榆也就跪着默不做声。 温郁缓缓掀开眼皮,拿起几上的茶啜饮起来。 宫人们尽力在这种尴尬的场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姨母...”温妙轻轻唤了一声。 “嗯?”温郁装傻似的回头看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右肩过于僵硬了?唉,进来总睡不好,只有靠右侧睡着才能勉强入睡。” 她说完,扭动了一下脖颈。 白榆悄悄深吐出一口气,就跪在这地上也没个蒲团,膝盖隐隐作痛。夏葵在殿外候着,目睹此景心急不已却无能为力,假借急事之名跑开了。 “我那儿有几副安神的方子,待会儿就差人给您送来。” “还是妙妙贴心啊。” 两人一唱一和,又唠嗑了起来,完全不给前来示好的皇帝宠妃分毫面子,让白榆在下人面前也丢了脸面。 白榆尝试着动了动腿,酸麻感袭来,叫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沉星悬。”温郁结束了说笑,突然唤了一声。 “臣妾在。” “哀家见过你。” 白榆表现出疑惑的神情,也只能应道:“...是。” “原是二嫁帝王,真有本事。” 阴阳她冒充李家娘子嫁给前元安侯之事。她本也不好辩驳,便垂头受着。 “不过在夜宴之前,哀家虽没见过,也听过尔的名讳。”温郁讥笑一声,“景瑜幼时拢共就跟随先帝去了那么一次东宫,回来就跟哀家说,你长得很漂亮。” 白榆蹙眉捏起衣料,这是她未曾想到自己会被为难之处。她甚至不认识贺景瑜这号人。 “姨母,”温妙适时出声,“元妃妹妹还失着忆,还是不要刺激为好。” 温郁只给她一个眼神,“确实有几分姿色。只不过上次见你,觉着你端庄,现在见你,只觉得你狐媚。” 温郁刻意加重了尾音,在空旷的殿里传出回响。 “太后娘娘,孙太后到了。”掌事姑姑小声通传。 “她来做什么?” “姐姐...”孙如玉刚行至殿外,就被跪着的白榆吓了一跳,“呀,这是怎么回事?” 她身后,还跟着刚跑开的夏葵。 闻莺(三) “呀...”孙如玉捂嘴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温郁扶额闭了闭眼。 孙如玉见她还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轻轻扶上白榆的肩,带这着些责问道:“温太后待后宫众人向来是最和善的,你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啊?” 白榆读懂她的意思,便顺着往下,自责道:“臣妾前些日子身体堪忧,一直未曾拜见温太后,实属不孝。” 如此一来,便把温郁架在台上下不来。人家不过是因为生病迟些拜见,倒显得她摆了多大的架子,亳不体谅。 “起来吧,给孙太后和元妃都赐座。”温郁憋着一口气,挪开了眼。 “谢母后。” “不用了。”孙如玉摆手笑道,“我呀,就是来看看姐姐,既然有她们小的陪着你解闷,我也就不打扰了。” 白榆愣在座椅旁,不知何去何从。 “罢了。”温郁沉吐一口气,也从座上起来,“你们都回吧,哀家今日乏得很。” 温妙以为自己不在这之列,便没有跟着行退礼,温郁看看她,眼中确是疲乏,挥挥袖道:“妙妙也回吧。” “...是。” 离开恒福殿时,白榆因为方才跪着,稍稍踉跄了一下。 “妹妹没事吧?”温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白榆看向她,入目的脸上写满了关心,心里滋味怪怪的。 “臣妾恐怕不能送母后回去了。”她低头道。 “哀家还没老糊涂呢,哪需要你们送。”孙如玉意味深长地看向温妙。 后者张了张口,最后应下:“母后放心,臣妾会送元妃妹妹回去的。” 随后的一路上,一边是夏葵掺着,一边是温妙虚扶着。夏葵受吴若宜的指使,本就是她以其母的性命相要挟,现白榆向贺景珩给她讨了一个安心,保护好她的家人,不但拿捏住了她的人,更是把她的心拿捏得死死的。 她现在是忠心向着白榆,自然也不会觉得温妙是什么好东西,躲在白榆的身侧偷偷做了几个鬼脸。 路上一直再没人说话,眼瞅着比周围宫殿都要华丽一筹的紫宸宫出现在视野里,温妙赞叹道:“第一次来妹妹的紫宸宫,陛下当真上心哇。” 面上惊奇地笑着,心中确是无人倾吐的酸水。 “贵妃娘娘进去坐坐吧。” “可以吗?” 白榆点点头。 行至台阶的半数,便有宫人跑下来迎她们。 宫女先是向温妙福了一礼,转向白榆道:“元妃娘娘,陛下已经等您两刻钟了。” 白榆微微抬眉,看向温妙,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进去。 自从白榆醒来,温妙除了些节日,便再没见过贺景珩。自然是想他的,可也怕在白榆面前自取其辱。 “来都来了。”思索间,白榆挽住温妙的胳膊便提起步子。 “哎...”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跟着走去。 贺景珩看见两人一同进殿的身影,方才等待间的担忧一拥而出,几步走过去扯过白榆的腰,“你去哪了!” 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震慑到,白榆一时无话。 “沉妹妹去拜见温太后了。”温妙试探着出声。 贺景珩将目光移向她。 “你带她去的?” 露骨的责问。 “不是。”白榆抓住贺景珩,“是我自己想去的。” “她有没有为难你?”虽是在问白榆,可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温妙,就像是声讨着什么罪人。 “没有。恰好贵妃娘娘也在,她便送我回来。” 身后的夏葵实在憋不住话,急忙道:“娘娘在温太后那儿跪了好久...” “贵妃娘娘先回吧,我这儿今日还未备上晚饭。”白榆觉不妙,连忙打断她对温妙说道。 “什么?”贺景珩眯起眼。 “那臣妾先告退了。”温妙也见形势不对,行礼告退。 “站住!” 贺景珩一声令下,仿佛空气都听命凝滞了。 温妙咬了咬唇,悻悻转了回来。 白榆拧眉,想将贺景珩往里推,他却纹丝未动。 “求求你,让她走吧。” 贺景珩抚上她的脸庞,手掌轻柔,向着众人的话音却坚硬,“说,给朕说。” “臣妾...可以单独和陛下说吗?”温妙的眼框里蒙起一层雾水,声音委屈不已。 他看见白榆似是有些气他落人面子,从他掌心撇开了脸。 “好。”贺景珩收回手。 闻莺(四) 贺景珩把温妙带到了宫殿侧面的围栏边,此处因还在紫宸宫阶上,所以比其余宫殿都高出一截,四下没有眼睛看着。 在这里而不去偏殿,是因为不想让她进入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贺景珩在一处站定,转向低头跟在后面的温妙。 离他几步远之外,她抬起脸,他清晰看见那眼中的泪光。 像贺景珩这般心细之人,怎么读不懂别人的心中所想,又怎会察觉不到他人的情绪,他只是不愿施舍更多的关心罢了。 谁料温妙几步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你...”他瞬间慌了神,白榆就在这墙内,他去解她的手,但就像鸳鸯扣一般紧锁起来怎么也解不开。 温妙的泪花沾湿他胸前的衣料,她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平日里本不大的力劲此刻尽数如思念般汹涌而出。 “陛下一次都没来看过臣妾...” “你先放开。” “臣妾每日都盼着您来,可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贺景珩的手滞在半空。 “妙妙...” “陛下说过会对臣妾好,”她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陛下说过的!” 他是说过这种话。在她还对他有用之时,在他以为自己能有精力对付多个女人的曾经。 “是朕对不住你。” “臣妾不要听这种话!陛下能不能不要食言...” “连皇后都能分得一点关切,臣妾却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都变了...” 她的眼眸又被泪水模糊,一股脑往外吐,说得愈发伤心,再一次埋进他身前哭起来。 贺景珩无措地看着,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对待这样一个暗慕自己至桃李之年,抛弃了许多才如愿嫁给自己的姑娘。 他僵硬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温妙的身体里激起一阵暖意,他只需稍稍对她温柔一点,她便心满意足。 可他还是推开了她。 白榆一个人坐在桌前,单手搭在桌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看自己手背上的伤。 殿里的熏香烧着烧着,几滴泪在她脸颊滑落。 她闭上眼,忍不住抽噎了几下。 “娘娘!”夏葵见状凑过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我没事的。”白榆想让她放心,一边又控制不住不断滚落的泪珠。 贺景珩见两人亲密的举动,快步走过来,俯身问道:“发生何事?” 夏葵不敢说话,退至一边。 白榆背过脸,不愿叫他看见,却被强制扭转回来。 同样是眼泪,他却会对她心软。 他小力捏着她的双颊,轻声又问一次:“怎么了?” 她的面颊受力微鼓,往高处看他时,在他眼里像一只小豆蔻。 贺景珩揽她进怀中安抚。 “你总是先顾及别人。”他吐出一口气,侧脸贴在她的额角,“你觉得我让她难堪了。可明明是她们先不给你脸面。” 他心知肚明,温妙再如何好意送白榆回来,在温郁那儿给人下马威的也必有她的份。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我不怕为难。” 他心疼不已,又不可避免地被她的委屈取悦到。 眼见时机成熟,白榆开始第一次试探。 “阿珩...” “嗯?” “我想家了。” 贺景珩愣住,“什么?” “温姐姐都有家人在身旁。我娘若是知道我受人气,一定会心疼我的。” 他欲言又止:“母亲她...” “我知道,她是不是不在了。”她深呼吸,“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她的眼神中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但贺景珩逃避开,手上力劲更紧。 “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唔...我...我...”白榆抽噎不出完整的话,“我好想...” “还会有家人的,我们有家,我们会有孩子。”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此话一出,白榆打了个寒颤。 贺景珩只当她是因为伤心,没有多想,继续俯身想吻她。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想要什么。白榆模糊着泪眼躲开。 “你答应过我,烫伤好全之前不做的。” 情欲被打消,贺景珩无奈地托起她的手,略带责怪地盯着那创处。 闻莺(五) 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𝓂 宁安宫内帘子都拉着,只透微微的天光,仿佛处处都弥漫着颓靡的气息。 再次来到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白榆的心中还是有所忐忑的。 吴若宜正靠在床头喝药,看见她走近,叫宫女赐座。 “谢皇后娘娘。”白榆在床前的凳上坐下。 “行了,端下去吧。” “娘娘只喝了这么点”侍女看了看碗里过半的汤药。 “再喝也喝不下,强行灌下又有何用。”吴若宜摆摆手。 “是。”看書綪椡首發網詀:𝖗o𝓊sh𝓊𝔴𝓊❷.𝖈ôⓜ 贺景珩不喜欢她与人接触,可毕竟此等局面因她而起,白榆总觉得还是来探望一下为好。 “你恨我吗?” 白榆听见这话,怔了片刻,她抬头望向吴若宜失神的眼睛。 那眼神清澈不再,或是被弱体折磨成了黯淡的样子。可在此刻,她最先想起的,竟是问自己是否恨她。 “没什么可恨的。”白榆淡淡笑道,看见她眼下的乌青,那笑容又僵在脸上,“明明受苦的不是我,何出此言呢。” 就算是她亲身经历的那些痛,也是她父亲做的,而非她所愿。 两人都不再用敬称,仿佛彼此之间相识已久。 “是啊。”吴若宜无奈地点点头,“大典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 白榆思考了一下。 “我没你那么大气。” 吴若宜想起那日荷花池边自己激她的话,此刻再看不禁觉得好笑。 “你恨我吗?”意想不到地,白榆也问了这个问题。 “恨过。”吴若宜没再看她,“但是没用,症结不在你。” “那我想离开。” 吴若宜一惊,坐直了背脊,“什么?” “我想离开。”她复述一遍。 “那可是皇帝!这儿可是皇宫!” “即使我不恨你,你对我,还是有一点愧疚在的吧。” 白榆猜到了她的心结。吴若宜也确实这么想,自从她父亲做下那等残暴之事,贺景珩便与她疏远,就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明知原因不在此,而在于他所爱就在眼前,可她还是自欺欺人地侥幸着,若是当时吴太尉没有那么做,贺景珩会不会对她一如往常。 “果然。”吴若宜轻笑一声,“是我让你想起来的吗?” 白榆没说话。 两人对视许久,吴若宜无力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回到紫宸宫已经有了暮色,贺景珩兴致勃勃地说有礼物要送她。 白榆读见他眼底久违的兴奋,正好奇之时,贺景珩命人传了上来。 一人被大监引进,手中还抱着一块墨绿绒布包起的长物。 对上那双眼睛,她所有的感官都冻结在脸上,鼻间的呼吸戛然而止。 贺景珩的手摸上她腰侧,俯身对她道:“星儿,这是你弟弟。” 所谓的弟弟逃避开了眼神,脸色并无亲切,或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白榆强挥开脑中不安,抬起眉疑惑道:“弟弟?” “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想等你身体好些。柳大人也是你的家人。” 她表现出更加疑惑的样子,“为什么我姓沉” “娘娘,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与你我无关。”白术适时出声。 贺景珩细细观察着她的情绪。 白榆愣愣点点头,“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柳承训。” “承训我记住了。” “不是要送你姐姐东西吗?”贺景珩对白术说道,眼睛却一直留在她身上。 “啊,是。”白术走上前,将手中长物放在桌上,解开了绒布。 是一把墨棕色的古琴。 白术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白榆,眼中终是有了些感情,“姐姐,这是南浔镇大匠的镇店之宝,我上月路过,想着姐姐会喜欢,便重金求下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企盼她能读懂自己,“你看看,可还喜欢?” 这声“姐姐”在她心头砸出一道涟漪。白榆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开,伸出手,轻轻触到琴弦,抚摸到琴身,木质光滑浑然天成。 贺景珩将手覆上她的。 温热的掌心触碰手背那一刹,下面的手微微颤了颤。 “谢谢,我很喜欢。”她扯起嘴角。 景明(一) 贺景珩没有立马让白术离开的意思。 白榆浑身不自在,待两人在后院的茶桌前落座,她捏着自己的手,局促道:“想喝什么茶,小屋里有,我去取来。” 贺景珩一把拉住了想要转身的她。 “叫她们去就行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痂,挑了挑眉,“还想亲自泡茶?” “我怕她们分不清。” 白榆尴尬地笑笑,只能由贺景珩拉着坐在他身边,腰侧那只手一刻不离,甚至带些挑逗意味地在腰间戳弄。 白术对面就是两人相迭的身影,他刻意地别过眼去。 “有什么想问承训的,趁此机会都可以聊聊。” 白榆同白术闻言同时看向对方。 贺景珩从未跟他说过在白榆面前如何如何统一口径,如今是等着他自由发挥的意思,以此来试探他的心思。稍一不慎便是祸从口出。 “姐姐不必叫我承训,我不喜欢那个名字。”白术的余光里,贺景珩的身形微顿,他没在意,接着道,“我有一字,唤白术。” 腰上的手猛一使劲,白榆整个人应激地颤了颤。她瞟向身边人,强压下尴尬笑道:“白术,怎么取的?” 利刃一般,贺景珩的眼神剐在了白术身上。 而后者丝毫不顾,“师父取的。你我幼时一同学习武功,姐姐也有自己的名字。” “是吗...”白榆的笑有些挂不住,便岔开了话题,“我们家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些字眼,贺景珩彻底没了耐心,想出言打断,却被白术抢先: “很温馨,我们也很亲密。” 白榆的心慢慢悬起,生怕他还会口出什么狂言。 “对我来说,是特殊的关系。” “够了!”贺景珩腾起身,脸上是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和善,“承训今日先回吧,第一次别在后宫待太久。” 他把白榆也拉起身。 白术也迅速站起,“我说过,不喜欢承训这个名字。” 他对着两人的背影接道:“姐姐就不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脚步双双顿住。 贺景珩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温和,偏头恻恻看向他,“你想死吗?”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了利用这个毛头小子,反叫他为所欲为口无遮拦。 白榆慌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进去等我。”贺景珩捏了捏她的手。 白榆回到内殿,宫人已将那把古琴摆进了寝殿。 她在躺椅上坐下,望向那把琴。 南浔镇,是她和白术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地方。他们一同看了旅馆外耀眼的圆月。 而古琴,是她当大小姐时最拿手的乐器,也是最顺手的暗器。 一根弦,便能穿透一个人的颈脉。 只是后来渐渐荒废,早已手疏不已。如此想来,她竟一次都没有给周羡安弹过。 白榆心中一阵空落感,走过去将琴放在了窗边的低台上,自己也席地而坐,迎着秋日微凉的风,将手扶在了琴弦上。 只弹一个音,她便泄了气。 如何都是找不回从前的感觉的。 思神间,背后贴上一具胸膛。贺景珩握住她包拢欲要拨弦的右手。 他的呼吸直直对着她,令她无处可逃。 “把自己烫伤,不让我碰你,怎么这琴就弹得?” 白榆的身体僵直,闻言更是屏息叁分。原来他今日的目的在这儿。 “你又呛我。”她装作不懂话中深意。 贺景珩轻笑,“还记得怎么弹吗?” “不会了。”白榆欲起身,逃避这个话题,却被他摁住。 “卿卿。”他将鼻间埋进她敏感的侧颈,沉沉呼吸着,“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你在说什么呀,莫名其妙的。”白榆推开他,起身走开。 刚迈出两步,一阵天旋地转,定神时她已经被甩在了铺褥上,双手被钳制高举过头顶。 “你...” “我喜欢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俯下身,“可我还是更爱聪明狡诈的你。” 他看见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凌厉,那种顺从,乖巧的面具被她一把扯下。 她做劲挣扎起来,“放开我!” 可贺景珩笑得愈加放肆,他等待这个无情时会瞪自己的沉星悬等待太久了。 游刃有余地,一手锢着她的上肢,一手押开她的下肢,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景明(二) ρǒ⒅vs.čǒм 现在的白榆早已使不出多少力劲。经历过那样的抽筋剥骨之痛,如今怕是连内力都不知如何运起。 她只能在贺景珩的身下做劲,妄图从他的压制下逃脱。 贺景珩睁眼看着她紧皱的眉眼,放开她的唇撑起了身子。 两人交相喘息着,白榆狠狠瞪向他,眼眶中已然闪起水光。 贺景珩松开捆住她腕骨的手,眼神柔和下来,用拇指为她揩去蓄满滚落的泪珠。 他轻叹口气,“怎么在我面前这么爱哭,对着我都流了几回眼泪了。”看書請到首發蛧詀:х𝓲𝓉ō𝓷g89.℃ō𝓶 是啊,怎么眼泪尽在他面前流了。 从第一次去睿王府,将当时积压的所有委屈在他怀中宣泄出来,到现在,感受着他的关怀时连一点小情绪都总是控制不住,他对自己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贺景珩抓起她的手,在唇边蹭了蹭。 “贺景珩。”她唤了一声。 “嗯。” “我不值得你的喜欢。” 她闭上眼,转而看向了别处,听见他轻轻笑了。 “无关于喜欢。我只是非你不可。”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我?” 白榆被噎住,她似是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贺景珩捏住她的双颊,俯身靠近,鼻息开始缓缓交合。 “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靠得太近,眼中的景象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的喉头紧了紧,“有。” 贺景珩的呼气息明显滞住。他没有在问她,也没有想得到答案,他只是不甘心。可她的回答实在是出乎意料,叫他顿时头脑空空,就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白榆心中几番踌躇,而后搂过他的脖颈压下,唇瓣迅即贴合。 入目依然是他惊愕讶异的眼眸,她干脆闭上眼,张开唇慢慢碾磨。 “唔”她的后背突然被抬起,刹那间就坐在了贺景珩的腿上。 他仿佛终于回过了神来,只需一霎便反客为主,死死摁着她的脑袋,张嘴想要将她吞噬。即时的吻来得过于汹涌,她只感觉后背的力量快要把自己揉进面前的躯体内。 白榆不想一直占着下风,便合掌抚上他的脖颈,随着胸膛此起彼伏,掌心便摩擦在颈脉表面,指间拂过的青筋也逐渐胀大。 他的舌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温柔,汹涌搅弄着她,重重舔舐过她的每一寸,自然划过刺激地带,将她吻得渐渐化作一滩水。 即使极力迎合也无法应对自如,有津液乘隙从她的嘴角溢出,分不清是谁的。 奇怪的是,贺景珩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即使两人贴合之处已经硌得她生疼。 “唔唔”她被满津堵得喘不过气来,咬住了他的唇。这个吻终还是以她的投降告终。 贺景珩吻去她唇角的水液,还没给人缓息的机会,便大力搂过她紧拥。 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前喘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使着不匀的粗气。 他默了几许,似是觉得不好意思,思索几番才出口:“从前去东宫,我就喜欢偷偷盯着你。最长的一次,我盯了你两个时辰。” “父皇拉我走,我才能移开眼睛。” “你不认识我,可我太了解你了。” “我看你写作,看你读书,看你和他们有说有笑。” “我看你忘记作业还理直气壮地跟先生编故事。” 他笑起来,“你的眼睛会骗人,只是骗不过我罢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小幅颤抖,他忙低头去看,只见她又在捂嘴抽泣。 “怎么又哭了?”他无奈。 “可是我不想和你共度余生。”她抬起湿润的脸,哭腔道。 像有一颗巨石咋在贺景珩的心上,和碎石一同分崩瓦解的,还有他对两人所有美好日子的向往。他在心中幻想一遍又一遍,甚至是白头,他牵着她享有这世间极乐,有以后,有未来。 可是她也一次又一次打消这个幻影。 “你放我走吧,好不好?”她泪眼朦胧哀求道。 贺景珩感觉身体已然不属于自己,呆呆地看向她。 对峙半晌,他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沉星悬,你想得美。” 景明(三) 一卷奏章被狠狠摔在地上。 大监早已习以为常,默默走过去捡起,揣在袖中收好。 “生无谓的气对陛下身体不好。”他眯眼谄笑着。 “朕生有没有孩子到底跟这些老东西有何干系!” “毕竟关乎着江山社稷,大人们也是多忧心了些。” 贺景珩斜眼看向他,“怎么?现在就盼着朕早些走了好操纵一个毛头小子?” “陛下冤枉奴才啊!”大监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就是想着,大人们只是盼一个皇子,也没说是谁的皇子...” 他声音越来越小,不断小心翼翼抬眼观察贺景珩的反应。 “说。” “陛下钟爱元妃娘娘,若是长子出于紫宸宫,”大监惶恐地眨着眼,“也可以让大人们少些对娘娘的非议。” 贺景珩噗嗤一声笑出来。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大监重重在地上磕起头来。 贺景珩无奈地挠了挠鬓角,又扔了一卷文书在他脚边,大监立马被惊得停下,抬头望去。 “朕有那么恐怖吗?” “陛下龙相,不怒自威,奴才只是...”他打起哈哈,“下意识臣服罢了。” 龙座上的人又被逗笑。 “行了。”他摆手让大监把文书捡过来,“要了你的命,朕去哪再寻一个如此知道朕喜好的人。” 大监笑呵呵从地上起身,把文书堆在了卷宗上。 “但长子,必须是皇后所出。”贺景珩游离的目光定住。 至于是不是他的孩子,便无甚重要。这下朝臣的嘴,也可以完全闭上了。 严娘将饭盆端上桌,这才瞥见白止衣袖上深色的痕迹,大惊失色,“呀,周先生,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白止愣了愣,也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上臂,不禁讶异。 他本以为屋里光线昏暗,他今日又着深色衣服,应当看不出来异样,谁料那伤口的血流就如喷瀑,透过包扎的纱布,还在不断染湿着衣襟,在袖上印下骇人的印记。 就算是侥幸它看不出来,弥漫的血腥气也暴露了一切。 “是不是你!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严娘说着就去打顺子。 “严娘!”白止抓住她的手腕制止。 “娘,”顺子委屈道,“今日没练武。” 严娘也觉尴尬,悻悻收回手,又转向白止关心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止摇头轻笑,“练功时被树枝划伤了,无碍。” “上过药了没有啊?这么严重。” “不用担心,早就处理过的。” 严娘叹口气,“先吃饭吧,吃完让顺子带你去医馆。” “不用的,真的不...” 严娘瞪他一眼,“你这样怎么教顺子武功!” 白止无言以对,乖乖吃饭。 “严娘。”饭中,他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 “你们想不想...去长安。” “去长安?去长安做什么啊?” “带顺子去见见世面。” 她挥挥筷子,“我们在这挺好的,没有那个必要。” 一旁的顺子才刚兴奋起来,就被打瘪了气。 “我就是顺口一提,想着下月去长安有事要办,可以顺带捎上你们一起。” 此话一出,严娘倒是来了兴趣。 “你是做什么的啊?” “就是一介武夫。不过在长安有一处大宅子,住你们母子绰绰有余。” 母子俩成功被说动,饭后便心心念念想着去了长安要买些什么吃些什么。 如此欢快的氛围里,白止在一边却神色沉重。 今日之伤,来源不是别人,而是申耀。他也没想到小孩子会随身携带一把那般锋利的匕首,并且不知轻重,下手便剜了一寸深。 他对所有试图接近自己的人都抱有敌意,身边罩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何人都接近不得。直到白止告诉他,他还有亲人。 他告诉申耀,他有一个亲姑姑,这么多年从未放弃寻觅他的消息,没有一日不思念他。 白止清楚地看见他周身的霜化冻一刻。 他问他:“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貌若天仙,聪颖温柔。” 白止在心里答道,狠心。 他去见了所谓申耀的姥姥,是当年沉府的旧人,沉公子十里挑一照顾幼子的贴身嬷嬷。她起先拿扫帚赶他,却听闻他名唤旭升。 她开始听他讲话,听他说起沉小姐的下落,听他说沉家的罪名已被洗清,听他说自己是替沉小姐来接阿尧到身边的。 可最终,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 “你走吧。”她叹了口长气。 “姥姥,我想去。” “什么?” 申耀坚定道:“我想去姑姑身边。” 白止再看向激动不已的严娘和顺子,心中愧疚腾然而起。送申耀回京的路上千难万险,只有拿另一个孩子当诱饵,才能引出所有窥探已久的“窃贼”。 他定要护他们母子平安,即使赴死也在所不惜。 为了他的“道”。 只企盼那时候,她能否多记挂自己一点。 --------------------- 白止:我想当白月光。 景明(四) 夏葵压灭寝殿四角的灯,只留床头一盏,借着月光走去床边放下了支杆。 白榆正自己涂抹舒痕膏,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夏葵。 “怎么了?”白榆拿起手边的布想擦净残留药膏的手指,被夏葵抢了去,蹲在她身前替她擦拭。 “陛下已经去了皇后那里,大监还说了,他们忙着造人,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了。” “大监真这么说?”白榆好笑地挑眉看她。 夏葵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陛下这段时间都要留宿宁安宫。” “你这么开心?” 被这么一问,夏葵立马收敛了喜色,心虚地看着她。 白榆见她害怕,便好言道:“你跟我说说嘛,为什么开心。” 夏葵搓了搓人中,“本来还以为陛下对娘娘有多么深情,都快忘了他叁宫六院的。娘娘人太好了,可千万别被情爱绊住了身子,不值得的。” 白榆本眉眼弯弯,闻言直接捧腹大笑。 “娘娘笑什么?”夏葵不解,又觉得是自己刚才的话被轻视,有些委屈。 “小夏葵认识几个男人呀?” 果不其然,她的直觉是对的,对方轻视了她的话,想挣回一口气,认真数起来:“爹爹,伯伯,叔叔,大舅,二舅...” “好了好了。”白榆抓住她的手指,轻轻推搡她的肩膀,“你的这些伯伯舅舅,跟情爱有什么关系?快去睡吧。” 夏葵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叮嘱:“总之,娘娘可不要陷入自我陷阱里啊,这世间美好的事物还是很多的!” 门合上,她的尾音被锁在寝殿外。 白榆将床头的等也按灭,躺进了被窝里,闭上眼睛,又睁开,眸光在暗夜里闪又闪。 若不是夏葵提起,她还真未意识到自己竟因贺景珩临幸别处的事生了些酸涩。 嘴上说着如何非她不可,如今还是心安理得地去了别的女人床上。 白榆拍拍自己的脸,在想什么呢。 他就这样流连花丛,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才好,如此某日她偷偷溜走,他也睁只眼闭只眼... 心中的苦涩越泛越多,她想起了那张脸。 白榆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触不到任何东西。 “周怀...” 她时常忘乎所以陷进贺景珩的温柔乡里,可每当想起这个人,她对贺景珩的厌恶便会加重一分,循环往复着。 窗户那边有些动静,随后被从外打开一道缝隙,洁白的月光洒落进来。 她顿时紧张起来,翘首望向那边。 还没看清人影,那人竟飞速翻身上床,从后抱住了她的身子。 白榆整个人紧绷,心跳快到极点,“什么人!” 背后的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她胡乱挣扎起来,“来唔...” “是我。” 此言一出,她停止挣扎,身躯僵硬下来。 贺景珩拿开了掩嘴的手,继而往下抚上她的腰肢。 她赌气般别扭地要躲开。 “陛下不忙着跟皇后娘娘生孩子,大半夜跑来行窃。” 听出她言语中的酸意,贺景珩心里美得不行。 自从上次她出言打击,两人冷战了几日,谁也不肯服软。 他做那个朝堂上威严无二的帝王,她也做后宫中无甚存在感的妃嫔。她装作毫不在意,一切如常,宫人们对一个失宠之人的懈怠于她似乎无所谓,可她对人待物却也冷淡了许多。 贺景珩却会每天都收到她的消息。 她几时起床,几时用膳,当日心情如何种种。 因而他确信,她心里是在意的。 这是冷战后两人第一次相见。 既已知她的心里有他,那他服个软又有何不可。 “我跟谁生?” “谁在乎。” 贺景珩就笑,埋在她肩窝会心地笑。 “我只要我们的孩子,我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着,手便探进了亵衣里,抓住了她一只乳房。 涟湾(一) 贺景珩的手本轻轻扶在她的下腹,猝不及防就探进了亵衣内,捉住白榆一只乳房。 “你干什么!”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哆嗦着去抓他的手。 不但无计可施,贺景珩还重重捧在掌心里揉捏了一把。 “别动了。”他低哑的嗓音扑在耳侧。 “别碰我!”白榆想用肘弯怼他,又被钳住手臂捆到了身前。 “卿卿,”他在她耳廓嗫喏,“我这不叫行窃,你本来就是我的。” 她无谓挣扎着,说话间也不断做着劲,“你...大半夜跑这儿...耍流氓!” 话落,她成功掰开了他的手。 贺景珩侧卧撑着脑袋,目露深意地望着她。光线太暗,漆黑模糊中只能望见对方的眼睛。 白榆捂紧了被子,瞪他。 “我好想你。”安静之即,他说道。 空气又寂了片刻,白榆背过身没好气道:“我也没走,也没死,你瞎怀念个什么劲儿。” 贺景珩并未被这句含着些说笑意味的话逗笑,反之,他垂下眼,神情严肃了些。 “沉星悬,可能有一天,我愿意放你走。” 白榆的眼神顿了顿,转过头,在一片暗色中锁定了他的眼睛。 贺景珩装出轻快的样子,“总会有腻的时候,你再等等。” 她的心却揪了揪。 “是吧。我早就说,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罢了。”白榆又转了回去。 “可是现在还远远不够。”贺景珩说完,当即一把扯开被子,翻身压了上去。 毫无防备,白榆吃惊地瞪着双眼。 “我都放下面子来找你了,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语气中的委屈白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而这,不过就是捕猎中的一环。 于是猎手享用起他的美味来。 隐约记得清晨天蒙蒙亮,贺景珩是从正门出去的。 那时的值守还在门外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看见这个身影忙擦了擦眼睛。 他自己经过一夜的折腾倒是神清气爽。 白榆趴在软枕上,发出微弱的气息,被子将她的脖颈以下盖得严严实实。这是贺景珩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先欣赏一番自己弄出的痕迹,然后替她掖好被角。 她稍稍睁开眼,虚弱无力的身体动弹不了一点,的亏贺景珩把她放在了软枕上,还不会那般难受。 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门口传来些细碎的人语。 她只听见一群人应道“是”,便有人推门而入。 她虽不苛责下人,但此时还是有些脾气,不顾自己是否安睡就随意闯入。 “娘娘醒了?” “...”她张了张口,嗓子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娘娘醒了。”那丫头又对外面唤了一通。 凌乱的脚步声都踏入室内,服侍她起床。 “娘娘动得了吗?” 白榆尝试了一下,未果。 两个丫头便齐力帮她翻过身,才看清她被子下并未着寸缕,光是露出的脖颈见就是不堪入目的红痕,哪里见过这些东西,顿时有些脸热。 “娘娘,请喝汤药。” 白榆看着端来自己面前的黑漆漆的汤水,抬眼问她们:“夏葵呢?” “还在歇息。” “这是什么?”她已许久没喝过药。 “是安神补气的。” 白榆接过闷了一口,闻到气味便全给喷了出来。 “娘娘!”几人都有些惊慌。 这药里最抢味的那一股实在是冲鼻。 “太苦了,不想喝。” “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您气血不足身体寒凉,月事也不规律,陛下是关心您啊。” 倒也没错。白榆闭了闭眼,而后一口闷下。 见她配合,丫头便接着说:“陛下还叮嘱了,娘娘有孕之前,不能去紫宸宫和祈年殿以外的地方。” “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那股刺激的气味来自于排卵的赤芍。 心有余悸,她浑身发冷,却又蒙上一层细汗。 白榆冷笑一声,贺景珩这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把她豢养在这儿了。 景明(五) 贺景珩的手本轻轻扶在她的下腹,猝不及防就探进了亵衣内,捉住白榆一只乳房。 “你干什么!”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哆嗦着去抓他的手。 不但无计可施,贺景珩还重重捧在掌心里揉捏了一把。 “别动了。”他低哑的嗓音扑在耳侧。 “别碰我!”白榆想用肘弯怼他,又被钳住手臂捆到了身前。 “卿卿,”他在她耳廓嗫喏,“我这不叫行窃,你本来就是我的。” 她无谓挣扎着,说话间也不断做着劲,“你...大半夜跑这儿...耍流氓!” 话落,她成功掰开了他的手。 贺景珩侧卧撑着脑袋,目露深意地望着她。光线太暗,漆黑模糊中只能望见对方的眼睛。 白榆捂紧了被子,瞪他。 “我好想你。”安静之即,他说道。 空气又寂了片刻,白榆背过身没好气道:“我也没走,也没死,你瞎怀念个什么劲儿。” 贺景珩并未被这句含着些说笑意味的话逗笑,反之,他垂下眼,神情严肃了些。 “沉星悬,可能有一天,我愿意放你走。” 白榆的眼神顿了顿,转过头,在一片暗色中锁定了他的眼睛。 贺景珩装出轻快的样子,“总会有腻的时候,你再等等。” 她的心却揪了揪。 “是吧。我早就说,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罢了。”白榆又转了回去。 “可是现在还远远不够。”贺景珩说完,当即一把扯开被子,翻身压了上去。 毫无防备,白榆吃惊地瞪着双眼。 “我都放下面子来找你了,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语气中的委屈白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而这,不过就是捕猎中的一环。 于是猎手享用起他的美味来。 隐约记得清晨天蒙蒙亮,贺景珩是从正门出去的。 那时的值守还在门外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看见这个身影忙擦了擦眼睛。 他自己经过一夜的折腾倒是神清气爽。 白榆趴在软枕上,发出微弱的气息,被子将她的脖颈以下盖得严严实实。这是贺景珩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先欣赏一番自己弄出的痕迹,然后替她掖好被角。 她稍稍睁开眼,虚弱无力的身体动弹不了一点,的亏贺景珩把她放在了软枕上,还不会那般难受。 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门口传来些细碎的人语。 她只听见一群人应道“是”,便有人推门而入。 她虽不苛责下人,但此时还是有些脾气,不顾自己是否安睡就随意闯入。 “娘娘醒了?” “...”她张了张口,嗓子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娘娘醒了。”那丫头又对外面唤了一通。 凌乱的脚步声都踏入室内,服侍她起床。 “娘娘动得了吗?” 白榆尝试了一下,未果。 两个丫头便齐力帮她翻过身,才看清她被子下并未着寸缕,光是露出的脖颈见就是不堪入目的红痕,哪里见过这些东西,顿时有些脸热。 “娘娘,请喝汤药。” 白榆看着端来自己面前的黑漆漆的汤水,抬眼问她们:“夏葵呢?” “还在歇息。” “这是什么?”她已许久没喝过药。 “是安神补气的。” 白榆接过闷了一口,闻到气味便全给喷了出来。 “娘娘!”几人都有些惊慌。 这药里最抢味的那一股实在是冲鼻。 “太苦了,不想喝。” “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您气血不足身体寒凉,月事也不规律,陛下是关心您啊。” 倒也没错。白榆闭了闭眼,而后一口闷下。 见她配合,丫头便接着说:“陛下还叮嘱了,娘娘有孕之前,不能去紫宸宫和祈年殿以外的地方。” “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那股刺激的气味来自于排卵的赤芍。 心有余悸,她浑身发冷,却又蒙上一层细汗。 白榆冷笑一声,贺景珩这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把她豢养在这儿了。 涟波(一) 女子慢慢收回搭在白榆脉上的手,对一旁的领事宫女如绢说:“娘娘脉象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药还需坚持服用,我到时再开一卦补气的副药。” “好。”如绢点点头,便出门将今日的情况报给祈年殿。 白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一个宫女送女学徒出去,剩下的又分散开去给她热药。 贺景珩再也没有从窗缝溜进来过,毕竟阖宫上下都是他的人,大可以随时从吴若宜那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她紫宸宫。 昨夜情至深时,她的脸上也寻不出任何情动,咬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贺景珩在这场独角戏中也觉无趣,便停下动作,勾绕着她的发丝,“夏葵这个人不老实,以后就不留在这干活了。” 她本如死水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他的手往下,在她薄薄的肌肤上划弄,将缊着的一层细汗聚成一颗汗珠。 接着,他挺动一下腰肢。 “嗯呜...”白榆绞紧他的硬物,贝齿死咬下唇。 “没想干什么。不老实的人不用留在你身边。” “凭什么...”她守不住下体巨大的刺激,眼下不住抽搐。 贺景珩笑笑,性器在花穴内轻磨慢碾,无不带着挑衅,“你很在乎她?” “你还没把明环还给我。”白榆撇过脸。 “噢,忘了同你说。”他状似突然想起什么,“明环和长珏马上就要成婚了。” “什么?”白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明环过得很好,你就不用费心了。”贺景珩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 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坐了起来,交合处发出轻微的声响,水液顺流而下。 “你...你...”白榆气得语无伦次,指着他的手发抖,“你凭什么随随便便把明环许给别人!” 贺景珩抓住她的指尖,顺势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紧紧箍住。 “怎么能是随随便便呢?长珏和明环相识叁年之久,两情相悦你来我往的事,怎么到你嘴里都变味儿了。” 见他明知故问,白榆更加气极,又挣扎不开。 “我要见她。” “她可是要成为内庭一品侍卫夫人了,心怀感激自会进宫拜访的。” 长珏因受重用,明里并未封官,却封他的妻子做一品夫人,说出去是多大的恩典。 可她头脑发昏,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说不出话来。 “春宵一刻,我们就不要为了别人浪费时间了。”贺景珩掌住她的后脑,抬起她的脸吻下去。 白榆皱着脸拼命闪躲。 贺景珩见这招不行,便趁其不备将她整个抱起,她自然因为害怕而圈紧了,屡试不爽。 “床上确实无趣。”贺景珩抬腿下床。 “你...你要...”眼见着他抱着自己往窗边走去,白榆霎时慌乱无措,“你别!” 话音未落,随着手劲加大她被托起,再落下时,他的性器便如有记忆一般再一次滑进了她的穴里。 “啊——” 窗户未锁紧,不断受力被撞在框杦上,可那声响还是盖不过疯狂的肉体拍打之声。 白榆咬住他的肩。 一连多日,贺景珩发泄过后,并不会立即抽出分离,而是久久停留在她的身体里。 刚热好的汤药端到了面前,白榆同往常一样拿过来一口闷下。 宫女拿绢布给她擦嘴。 “本宫身子不舒服。”她面无表情道。 “娘娘是哪里不爽?” “哪里都不爽。” “奴婢这就去太医院叫人。” “本宫要找江太医。” “这...娘娘,平日里都是凌姑娘来的,她也最了解娘娘的情况。” “本宫说,去找江太医。”她放满了语速,看向那宫女,带着平日极少的威严。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是。” 瞧见她们那心有灵犀的模样,白榆冷哼道:“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本宫就咬舌自尽。” 她们果然慌了神。 “奴婢这就去叫!” 他们也眼瞧着紫宸宫这位祖宗的态度日渐冷淡,圣上几日都情绪不佳,这里的宫人虽效忠的不是她,可最怕的莫过于伺候出了什么闪失。 涟湾(二) 江演悬着心踏进紫宸宫的主殿时,目中除了带路的宫女并无人在。 “江太医稍等,奴婢去寻娘娘。” “你下去吧。”通往里间的门帘被半挽起,白榆抱着一捧凤尾草,就从那布帘之后出现。 宫女迟疑地看了一眼江演,欲言又止。 “怎么?本宫的话不管用了?”白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对方低着头。 “娘娘...” “本宫就这一条贱命,你想死,本宫大可以陪你。” “娘娘莫要说这些晦气话。”江演眼见那宫女的仓皇,先一步上前道。 “江太医问诊的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小宫女悻悻退下,“...是。” 独留两人,气氛有些尴尬,江演都不敢出声呼吸。 他鼓足了勇气想问她有哪里不适,白榆却径直走到了桌前,将手上的凤尾草放下后坐在了椅上,看向他,示意他跟上。 江演心下了然,迈步走到她身前,跪下,从药箱中取出绢布想覆于她手,可并未见白榆将脉伸出。 “敢问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他垂着头,却久久没有听到上方传来的回答。心跳在这一刻悬到了顶峰。 “江演。” 听见这个称呼,他有微微愣神,嘴却比脑子反应快些,应了“是。” “好久不见。” 他瞳孔一颤,抬起脸,正对上她的目光。 距离上次太医院一瞥不过一月,何来的好久不见之说。 “元妃娘娘...” 他清楚地看见,白榆的眼睛里绝非简单的问候。 “你跟我说过,若有不适,可以去太医院的柚子树下找你。” “娘娘...是如何不适呢...” “我想吃蟹粉酥,想得胃口不佳,你...可有法子?” 江演喉结滚动,眼中是盛不下的迫切,他挪动膝盖上前两步,想出口说话却觉嗓音嘶哑。 白榆见过数双俊朗清明的眼眸,可如此澄澈,毫无算计而散发悲悯的眼睛,她已许久未见过。 她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指腹下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这些年是什么绊住了他的眉梢呢。 从前总叫他不要皱眉,如今再触及那处,竟有了微微的痕迹。 “江演,居然还能再见到你。”她淡淡一笑。 他的眼眶泛起淡红色,害怕眼前是转瞬即逝的幻影,顾不得礼义廉耻,迅即抓住了她的手。 白榆被他突然的举动和颤抖的手吓了一跳。 “娘娘这些年...”他哽咽了一下,“过得好吗?” 他身体早已逾矩,可话语还是兢兢业业称呼她为娘娘。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江演也只是想为这些年的缺席找一个心安罢了,明知她四处逃亡,明知她能活着已是不易,明知她不喜这深宫,却还是日日望着高墙。 “还好,我们都长大了。” 她从椅上下来,在他面前屈膝,与之平视。 白榆轻轻靠过去,将头搭在了他的肩上。 江演浑身一颤,惊惶地下意识躲开,却被揽住了肩。 就算是朋友,久别重逢的拥抱又有何不可。 他如此说服自己,犹豫着抬起手,回抱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在这森重之地相拥,他的身上常年带着与太医院浓重草药味格格不入的清香,包裹着她总是叫人心安。 多年前,沉星悬从树上跳下,一身瘦肉的江演接不住,双双摔倒在地,他也像这样紧紧抱住了她。 他责骂她,为她上药,斥她冒险不顾安危。 孩童哪懂什么情意,她不过是想,他若是如此照顾自己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江演收紧手臂,将她紧罩在怀中,臂弯恰好卡住了她的腰肢,就如量身定做的楔锁一般。 她抬脸,气息喷洒在他下颌,又注视到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的喉结。 “江演,”她开口,“帮我开一副避子药。” 被唤的人身体一僵。 涟波(三) “江演。” 她抬眼,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帮我开一副避子药。” 此话一出,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躯体变得僵硬。 “你...过得不开心吗。”他没有问她,而是顾自喃喃,“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 “我自知不配。”他自嘲地笑笑,“可从那时起,我便想保护你的。” 白榆也轻轻笑了一声。 江演似是如梦初醒,慌乱之中推开了她的肩。 “娘娘!”他伏在地上,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请罪,“恕卑职无理!” 白榆心觉好笑,却不以为意,抚上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 此刻江演的瞳眸里写满了震惊,呆呆望着她。 “我说,我需要一副避子药。” 见他嘴唇微动,又不知如何回答。 “尽快,好吗?” “...为什么?” 白榆哂笑,“避子药,难道有别的用途吗?” 眼前的人在此刻无助到极点,几乎要被惊怵吞噬,又将头重重磕下,颤抖道:“恕卑职无能。” 白榆脸色一变,他的反应并不如心中所想。 她总以为,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江演是唯一一个能帮自己的人。 她不解:“为何?” “卑职在认识娘娘之前,梦想便是成为一名太医院的太医。” 不用点破,她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的他,是自己从前的相识以外,更是同这宫中生灵息息相关的医者。 可所求为自己,她又实在感叹不来他的正直。 “江演,我不爱他,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生下他的孩子吗?” 听见这话,江演眼神微滞,缓缓抬起脸。许是成长不久,他的脸上并藏不住情绪,掺杂着怜悯和庆幸。 当她以为他终于有所动时,却听他说:“恕卑职无能。” 白榆不解,又有些失落。她从他面前站起,背过了身去。 “是吗。我还以为...”她绕过椅子往后走去,自嘲地笑笑,“原来那夜抱着我的,另有其人。” 江演倏地直起身,以膝朝她靠近两步。 他虽后悔逾矩,可还是不想自己与她仅存的回忆被别人占了去。他想告诉她,是他因为她的陌生眼神而失魂落魄,是他那夜求她不要忘记自己。 可话未出口,他太过心急,不慎撞到了椅子旁的桌台,膝骨和肘弯同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演!”白榆闻声一惊,想去扶住他,奈何力劲不够,这一狭之地顿时混乱一片,“啊!” 桌台倒地骨碌碌地滚远,原地留下两人缠绕如乱麻的肢体。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她上方是他将自己笼罩起来的身影,而他的衣领被紧紧揪在手中,靠他极力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近到呼吸交缠。 如此距离下,江演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变了。那时滚圆的瞳仁,现在生得略微狭长,眸里的光如金钩一般,怪不得总能把人的魂儿勾去。 他咽了口唾沫。 白榆却迟迟未放开手,他的颈椎连到脊背都使着力,外面北风萧瑟的日子,他的额面开始渗出细汗。 “卑职无事...” 话音未落,他的领子被一把扯了下去。 他瞪大了眼睛。 白榆吻了他。 就在手用劲拉近他的呼吸的那一刻,她微微仰头,唇瓣便贴上了另一双劲薄的唇。 江演的气息久久停滞,甚至忘了怎么撑住,直至身体覆上她的,触及一片柔软,才惊慌失措地支起双臂。 简单的唇瓣相贴后,白榆分开了吻,目之所及是他仓皇到呆滞的模样,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没有反抗,更没有迎合,只怔怔着。 她又一次吻了上去,随后闭上了眼。 她缓缓喏动,磨吮他的双唇。 涟波(四)Рô18вr.𝖈ôм 江演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的心跳声汹涌至体外,几乎将整个人吞噬,连着他身边的,这个他无法诉说爱意的人一同裹挟。 那时他想,就这样一齐被心动淹没又有何不可。 所以他忐忑地闭上了眼。笨拙又热烈,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稚嫩,便只能毫无章法地回应她的吻。 届时,白榆躲开脸,对上他失落的目光,笑道: “江演,别咬我。”捯しíán載渞蕟蛧站閱dú卟迷路:𝖕ô₁8𝔟τ.côℳ 话毕,她继而覆唇上去。 就像一场梦,白榆痴痴撑着腮望向枯败的后院,虽有满地金黄,却掩饰不了枝头的萧瑟。 风一起,石板路缝隙的落叶窸窸窣窣抖动一下。 “娘娘,祈年殿来人了。” 白榆闻言,眉头微蹙,转过脸,却看见大监朝自己走来。 她站起相迎。 “大监至此有什么事吗?” 对方讨好地笑着,“娘娘,陛下派奴才来说一声,今夜就不必等候了。” 白榆不禁失笑,“谁等他了?” 大监并不觉尴尬,依然笑眯眯,“娘娘也知道的,现在国事繁重,陛下便连宁安宫也先不去了。” “知道了。”似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佳,她又转了脸色,“多谢大监相告。” “娘娘不必客气,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白榆眼神示意婢女出去送送,又在凳上坐下,托腮看向后院,突然发现树枝间藏着一只小松鼠。 她来了兴趣,看不清小家伙的细节,只能看着它窜上窜下。盯着盯着,深思不觉游走,回想起今日上午的画面。 气喘吁吁的两人缓缓分开,她所见便是江演通红的脸颊。 而江演虽不敢看她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她泛水光的唇,那是他短暂拥有她的证据。 白榆还想再逗逗他。 “江”话未出口,她的身体被一把揽过,撞进了他怀中。 她愣愣眨了眨眼。 “江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紧紧抱着她,出口确是质问的语气。 “什么为什么?” “你是想利用我,才”他有些羞赧说出那个字,“吻我的吗?” 白榆知道他在在意些什么了。 “你希望我骗你吗?”她抬起手,绕过他的背,回抱住。 “希望。” 她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想骗你,江演,我是想让你帮我,但不只是这样。” 她抬起脸,发现对方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现在还不迟。”她抚上他的脖颈,“那副药也是,我们也是。” 他实在是被哄昏了头脑。 平日心思缜密的人,甚至想过在如此深宫,就算她始终不怀上皇帝的孩子,他们又会否有机会在一起。 “以后每日都来,好吗?”白榆依偎在他胸前。 “什么?” “来为我诊脉。” 白榆再想起他青涩的模样,暗然发笑。 现下战事紧张,贺景珩是没有多余精力的。她虽整日只能两点一线,可对于外边的情况,也无意间听见不少。 她还知道,吴若宜马上要搬去钟灵宫了。按照规制,那处便是历代皇后的住所。 白榆并不认为贺景珩是想给吴家一个安慰,只不过从钟灵宫偷溜出,再跨进她紫宸宫,比先前方便了许多。 如此忙碌,还不忘膈应她一番。 白榆思及此,又泄了些气。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拿些针线活来。”她想找些乐子。 “不行,针剪会刺伤娘娘的。” 她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也不想再去争辩自己心灵手巧万无一失。 “那拿些布条来。” “是。” 涟波(五) 紫宸宫的宫人们看见来人,都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又不得不端正了仪态下跪行礼。 “参见陛下。” 毕竟贺景珩已许久没在日照时临幸过此地。 “平身吧。”他一身暗红衣袍,眉宇间憔悴了几分。 “谢陛下。” 贺景珩跨进殿内,入目却不见自己想的人。 “她呢?”他挑眉,回头问向身后跟着的一群。 “娘娘许是在喂猫呢,奴婢这就去叫!” 宫婢跑去后面不久,白榆便从门帘后出现。贺景珩坐在凳上,放下大监早已为他添上的热茶,撑头看她拉着脸走到自己跟前。 白榆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 “参见皇上。” 贺景珩扑哧一笑,凑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后轻轻一拽,就给人扯到了自己腿上。 白榆始料不及,讶异地瞪他。 他看似松散地让她坐于自己身上,实则处处用劲,将她包裹在躯体里逃脱不开。 “如绢。”他抬眼看向方才去领人的掌事宫女。 “奴婢在。” 贺景珩脸上带着笑意,“你们娘娘今天唱的又是哪出啊?” “呃...”如绢知他满含戏谑的话并非是在说笑,顿时冒气虚汗,“昨日陛下未至,娘娘挂念碍于诉说...” 她没底气说下去,讲明白了,那就是他们娘娘因为昨夜是一个人过的,现跟他耍小性子呢。 “哦?”他玩味地看向身前的人,“是吗?” 白榆抬眼看他,眼中无语,冷淡至极。 而经历过此前种种,贺景珩早就不会再被她的冷漠所伤,相反,他又轻蔑地瞥向如绢。 “你们娘娘貌似不认同呢。胆敢跟朕撒谎,擅自编排主子,自行去刑库领罚吧。” 那刑库是何地,像她这样好不容易爬到领事宫女的,不就是想逃离那非人之地。别说什么刑罚,就是挨几个板子那也是要命的疼。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如绢赶忙跪地磕起头来,没两下额前就浮起红印。 贺景珩盯着白榆,默默等待着。 听着如绢越磕越响的声音,白榆眉头越来越紧,忿忿抵抗着近处那灼热的视线。终是不忍,她在心中啐了一声,扒住贺景珩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唇角勾起,挥了挥手道:“行了,起来吧,你们娘娘不善言辞,看来是错怪了。大监。” “奴才在。” “明日给如绢姑娘送些冬缎子,这冬日也好熬些。” “是。” “谢陛下!谢娘娘!”如绢领赏,又重重磕了几个头,重复着这两句谢恩。 白榆喉头发涩。仅仅是他两句话而已,就让别人毫无尊严的在这许多人面前下跪磕头,还得感恩戴德。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也似是在耀武扬威地说,舍不得碰你,我还治不了别人吗。 见她的目光渐渐发恨,贺景珩用脸蹭了蹭她的,问道:“药都有好好喝吗?” “有的!娘娘日日都一口气喝了!”如绢害怕重蹈覆辙,立马应道。 贺景珩不耐地斜了她一眼,对方又瞬间噤声。 纵使千万个不情愿,白榆也不敢再拿别人的安危冒险,低声道:“喝了。” “真乖。”他举起她的手把玩,“那药是难喝了些,可良药苦口。” 他的手缓缓往下覆上了她的小腹,意有所指。 白榆深呼吸,努力控制情绪,应道:“是。” 贺景珩志得意满,对下人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退了个干净,白榆再也无法忍受,反手甩在了贺景珩脸上。 他被打偏了头,神情微愣。 旋即,又恢复成那派她如何也拿他没办法的油盐不进,顾自沿着她的下腹抚摸起来。 “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她气极,感觉呼吸短促。 “没关系的,爹爹娘亲再努力一些。”贺景珩说话时,眼睛里的光已然变得锋利,而后把她扛起走向寝殿。 “你大白天的要干什么!”她捶打挣扎起来。 “谁规定白日不行?” 倾覆(一) 值守的夏葵看见一大早就出现在紫宸宫门口的江演,瞪大了眼睛,吓得呼吸屏滞,连忙把他往侧边推,虚声道: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皇上还没走!” 江演闻言,脚步一顿,随即又被夏葵大力推搡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他每日几乎只能睡着两个时辰,便忍不住要跑来这里“赴约”,他也没想过竟有一天会遇上这种情形。许是太想见她了。 “皇上不是...”他见过总务去太医院报备的册子,皇帝明明日日歇在皇后那儿。 “哎呀快躲起来吧!” 他被带进了阶边的小矮房,那是宫人们待命的地方。 贺景珩也受不住白榆老拿夏葵这件事跟自己置气,便也妥协将她放了回来,只不过得吃些苦头夜夜值守。 这倒正合了她的意。 夏葵确保江演不会自己突然跑出去后,就赶忙回到了正门前守着。 刚至卯时,衣冠整齐的贺景珩便打开了殿门。 他跨出门槛,每日准时到此的大监迎上来候驾。 贺景珩扫了夏葵一眼,后者正极力压低了头以掩饰自己的忐忑。 “...皇上?”大监唤了一声。 贺景珩轻嗤一声,收回了目光,“走吧。” “诶。”大监弓身跟在后面走下台阶,轻声道:“陛下,皇后娘娘那边今早派人来问过。” “昨日没传到位?” “这...按理说来娘娘身边的言姑娘是应下了的,还答应早些伺候娘娘安睡。” “不用理会。” 贺景珩只丢下这么一句,速度不减,迈腿跨上步撵。 大监小跑两步才追上,气还没喘匀便呼:“起驾——” 夏葵闻声,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跑至阶下,打开了隔间门。 “江太医,皇上刚走,你小心些。” 江演点点头,四处张望后谨慎地跟在夏葵后边。踏在白玉阶上的每一步,都虚浮得如梦一般。 夏葵放他进去,又守在了门边。 殿中四下无人,江演了然,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那日之后,他再前来诊脉,他们便默契地无人再提及那个吻,就像一场两人同时失了理智的意外。 说不失落自是自欺欺人,江演黯然神伤,不愿梦醒,却又无可奈何。她是宠妃,而他只是一介太医。 “以后若是没在正殿见到我,便自行来此吧。” 白榆第一次将他引往寝殿之时如是说道。 她最懂得怎么循序渐进,矜持,不过是拿捏人的手段。 他起先还会觉得冒犯而推脱,可头一回入她的地界那一刹,就只愿沉沦其中不复醒。 里面的帘子都拉着,清晨的光一丁点也没能洒进来。他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轻脚朝那走去。 走近了,才能看清床褥中安睡的侧脸。 他屏住呼吸,不想惊扰她美梦,便是这样看着也觉憧憬不已。 “你来了。”低哑的嗓音给江演吓得一惊,随即强作镇静地走到床台上跪下。 “对不起,来得这么早。” 白榆微微掀开眼皮,见面前模糊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 她吃力地撑起手肘想要坐起,江演怕她是顾及自己,想让她接着睡。 白榆摇摇头,“整夜都无眠,躺着也是无用。” 他愣了愣,问出了心中的困扰:“皇上他...昨晚在?” “他夜夜都来。”她并无隐瞒之意。 江演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坐上来。” 他连忙摇手拒绝:“不可不可,我身上脏...” “坐上来。”她覆上他的手,轻轻拉扯。 江演紧张不已,心里却无法抗拒她的接触,稍稍起身坐在了床沿上。才刚坐稳,她便扑进了他怀中。 受宠若惊,他迟迟回不过神。他们虽有过比这亲密的举动,却从未拥有过这般亲密的关系。她就像离了骨架一般散在他的怀抱中,她是依赖他的。 至少这一刻,江演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天寒的被褥下只需一层单衣即刻保暖,而此时,他感受着她从被子里带出的暖意,内心挣扎过后,不由得抱得紧了些,只是僵直的身子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江演。” “在。” “这儿这么黑。” “...你害怕?” “没有。”她笑笑,“我想让你吻我。” 江演呆愣着没有动静,她却听见他喉结处传来的吞咽声。 倾覆(二) 见江演迟迟没有动静,又或许是不敢有,白榆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勾下他的脑袋,倾身迎了上去。 唇瓣贴合后,她开始吮吻那副颤抖的唇。 虽已不是第一次,可他早就说服自己把那当做一场梦,却又被她亲手拉入深渊。 江演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说实话,就是如他这般之人,在听闻皇帝留宿还未离开时,心中也不免生出暗爽之意。 因为这就是人的天性。 就像现在的黑暗中,他拥着她,那样的快感是如何也无法比拟的。 他想一直这么自私。 白榆分开了唇,扯开的银丝黏在了她的唇上。 他也颤抖着睫羽睁开。 “江演。” 被唤的人的呼吸沉重,没应声示意他在听。 “和我接吻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江演理解了片刻她的话,认真又小心道: “开心。” 白榆勾唇,但他看不清。 “我是说,你...还想做什么?” “...”江演仔细在昏暗中描摹着她的五官,后知后觉会了意,顿时气血上涌羞得脑袋涨红。 她已拉起他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胸部。 他愕然失色,条件反射般脱离她的抓握,将手缩了回去,整个人都猛然一颤。 只是一刹那微妙的触感还一直留存在掌心,他的手指不受控地拢了拢。 “没关系的。”她再一次拉过他的手,覆于一只乳房上,又带着那只剧烈颤抖的手插入里衣的交领。 贺景珩不喜欢她穿肚兜,恰巧他又刚来过,江演的手心便毫无阻隔地触上了耸起的乳峰,甚至那颗乳果也顶着他的掌纹。 手早已脱离了使唤,纵使脑中千呼万唤,他的手还是不自主地收紧,让乳肉在指缝间溢出。 “嗯...” 闻这一声媚吟,他仅存的理智消失殆尽。 她覆上他的手背,带着他揉捏自己的乳肉。 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江演从未经受过这种感觉,忍得有些辛苦,咬牙垂下了头。 “吻我...抚摸我...”白榆眼神逐渐涣散,勾下他的头颈,贴上他的脸颊。江演的气息至此震耳欲聋,几乎快要发出喟叹,便吻住了她的脖颈,用双唇叼起颈侧的软肉胡乱吮吸着。 欲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在心跳的喧闹中伸手向他的那处。 “哼...”从未有过如此刺激,江演没收住牙,对着颈脉咬了一口,如梦初醒般颤了颤,“抱歉。” 白榆没有理会,顾自掀起了他官服长袍的衣摆,望着他眼睛的方向,抓住了他的裤头。 他即刻抓住了她的手。他还没有准备好。 “不要...” “阿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从前两人是朋友,她呼他江演,而他从前不管是全名还是乳名都不敢直呼,只敢称她为沉小姐。 关于此,沉星悬跟他说了两次,他却怎么也不肯改便称呼,便也就放弃了。 其实他如何不想同他们一样唤她“星儿”,可他又如何有资格呢。 可现在,他产生了错觉,就仿佛两人是相恋已久的爱人。 愣神的时机,白榆早已解开了他的裤带,官服的补裤松散而下。 江演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扒住了亵裤,随意一抽,便放出了他早已肿胀挺立的性器。 “呃啊...”他仰面皱起眉眼。 她俯下身,想看清他的东西。 “阿演。”她又唤了一声。 他的气息却不足以支撑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怎...怎...” 被窝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尽,她暖暖的手掌可以将那肉茎的一圈完全包裹。那手明明骨节分明,却恰到好处地微微硌着盘虬的青筋,那般带着抚慰,激爽到让肉棍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看啊,这就是欲望。” 倾覆(三) 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人,从未被开发过的欲望完全将其支配,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 江演的性器被她掌握在手中,每一寸掌纹都紧紧贴合着黏湿的柱身,缓缓上下套弄。 “不...”他咬紧牙关,不断往后扬颈。手上想找一个支撑点,又不想弄疼她,便从她领间抽出了手,抓紧了烘软的床褥。 “不行...不行...”他额上青筋暴起,早已汗流浃背。 白榆却跟着他的性器一起不断变得兴奋。 此刻心里的快感是如何也无法比拟的。 她,在偷情。和各自成人的儿时伙伴。 从朋友跨越到情人的那一步叫她痴迷。 倒不是真的认同自己成为了贺景珩的所有物,但是她笃定,他知道了一定会发疯。 正是这种无与伦比的感觉,也让白榆的脑中近乎疯狂。 猛烈的颤动后,一股浓浊从颤抖的柱顶喷涌而出,浇灌在丝质的被单上,瞬间晕染出开来。 江演喘着粗气,眼中白光闪烁,大脑一片空白。 白榆松了手,看着自己粘腻的掌心,男人性器的热度还远远没有散去。 倏地,眼前光影一晃,她盯着的手被江演一把拉了过去,同时颈后一股大力,她的气息都被他的唇堵在口中,手上的浊液也都意外沾在了他的官袍补子上。 她惊异地挑起眉,没成想他会突然大胆到主动吻她。 可他的力道又那么强势,几乎是将人扯进了怀中。 江演实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青涩懵懂,她熟练到掌控着整个时空,他却不敢去想她同别的男人经历过的这些。 而这个举动更是他忍无可忍。 他害怕她玩弄自己的感情。 所以那个循规蹈矩的江演在这一刻无影无踪,他想告诉白榆,甚至是警告,是她选择的走到了这一步,他便是要当真的。 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耗费几日几夜才尽力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失误而已。 他学着像她那样鼓动着双唇,循着记忆探出舌尖,与之纠缠不休。 他学会了收起牙关,学会了抚慰对方,尽管粗暴,却明白了接吻究竟要如何带来舒爽。 寝殿宽阔,依旧响起潺潺水声,包裹着溃散的意识。 江演的衣衫完好蔽体,官服庄重,只胯间裸露与之格格不入。 这才多久,那性器又狰狞着叫嚣,直直戳着白榆的下腹。 她顺手解开了自己的亵衣。 江演看着熹光下隐约的肉体,线条中优美的凸起,竟又忘了自己是谁。 失神间,白榆又迅速解下了亵裤,抬起身子对准了那根竖棍。 她没有坐下去,肉茎的顶部与花唇堪堪相贴。 只见他方才的强势荡然无存,又刹那间紧张了起来。 白榆跪在他两侧,捧起他的脸。 “江演,看着我。” 两束清亮的眸光对望。可是他摇了摇头。 “不要。”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外,白榆的心头泛起微弱的挫败感。 “为什么?”她前后蹭了蹭,听他咬牙忍住了喟叹。 “你若错了,彻底回不去了。”他也抚上她的脸。 他是那么渴望她,但他更怕她会后悔。 来到这里,他便没有错误的选择。对与错,全在她。 混浊的液体挤压声一响。 她重重坐了下去,那挺立的肉柱就这样劈开肉缝,刺进了深处。 “啊...” 江演猛然一激灵,白榆也往后仰去,才足以化解这巨大的酥麻感。 她体内的温度就像一口熔炉,包裹得那样紧,热流顺着性器往上,快要讲他的心脏也一并熔去。 “星儿...” 理智崩溃,脑海只余一片旖旎,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喊出了什么。 白榆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垂下眼,盖住了眸中所有光亮,向他靠去,紧紧抱住。 江演也立马搂住了她,手臂在她的背后缠绕。 仅仅是交合。 两人都没再有动静,只是牢牢紧锁在一起。 只是穴道一刻也静不下,不断绞紧又松开,淫水顺流而下,在他胯间大片浸湿。 而他因极力忍受着刺激,肌肉已然坚硬无比。这样靠着并不舒服,她依然无谓地将自己托付之上。 时间就这样寂静下来。 白榆忽而感觉到脸侧湿润,偏过头,才发现江演的脸上早是晶莹遍布。 倾覆(四) “江演?”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缓缓伸出手,指腹正好轻轻触上了他的眼角。 一片水痕。 白榆不知是什么突然触动了他,心下无措,便想先起身,分开相交之处。 她的脊背又被一把按住。 “别动。” 她照做,便这样靠在他胸前,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 “我心悦你。” 从那时便是,也可以说,从小就是。 “啊?” “...”江演咬了咬唇,“没什么。” 白榆有些尴尬地垂眼,她不想在此刻面对他的告白。可气氛偏不如意,两人就这样静下来,让每一寸呼吸都变得举步维艰。 蓦地有一股暖流自上缓缓淌下,慢慢浸润在性器的交合之地。 四目相对,大惊失色。 夏葵正掩嘴打哈欠,再定神时,眼前就忽而多出一个身影,她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是谁?” 白术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没打算回答,就要推门而入。 “哎——不能进!”夏葵双手并用抓住他的手臂。 “哪来的看门狗,没见过我?”白术拧起眉。 她思索了一下,确实没见过,“娘娘在沐浴呢!” 白术偏脸看了一眼身后高照的太阳,又用轻蔑的眼色打消了夏葵蹩脚的借口,“骗鬼呢?” 大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上台阶。 “哎哟,柳大人,您步子太快了,奴才可追得够呛。” “大监?”夏葵震惊道,“您怎么来了?” “夏葵姑娘,这位柳大人,是娘娘的亲弟弟,特意来看望的。” 夏葵立马松了手,弓身行礼。 “大人恕奴婢失礼。” 近日或是因着皇上连轴转太过辛劳,在内庭见到前来议事的外臣已不是难得之事,她在心里思索着。 白术不想理会,再一次打算推门而入,可夏葵一想到里面的江演,又急忙拦住,“那个...娘娘早晨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诊脉呢。” “啧。” 这一声示意着白术的耐心消耗殆尽,夏葵被甩开,身前人径直进了殿里。 白术只想见她。自从知道她在何处,他没有一刻不想见她。 只是殿中环顾四周,并无人在。什么太医,诊脉诊到别处去了,他右眼跳了一下,心中祈祷着,却还是直直往寝殿走去。 里边的帘子早已拉开,甚至通往后院的门也敞开着,风和光都无阻地穿进屋子里。 一个男人跪在床边,手隔纱布搭在白榆的脉上,后者则靠在床头,眼见他出现,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白术大步走近跟前,不断来回扫视着二人。 “怎么自己进来了?”白榆面色虚弱,张口问道。 江演也收回手,俯身向他问好。 人也见到了,眼前的景象也再正常不过,他的心里却总还是不得劲,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婢子说姐姐在休息,便没通传。”白术状似在回答,实则直勾勾盯着江演,不知为何,看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不顺眼得很。 “就是大早来了月事,痉挛了,没多想便传了太医。” 白术点点头,鼻间却敏锐地窜进一股异味,而光亮下,那个太医衣服上的痕迹就变得尤为明显。 并非未经人事的孩子,他脑中隐隐的直觉无来无由,却直击要害。 他盯着深色补服上那刺眼的痕迹,眸底都有些酸疼。 脸颊一抽搐,白术二话没说就拎起江演的衣领,朝着他的右脸就是重重一拳。 江演直接被打飞出一丈远。 “白术!”白榆吓得下了床,抓住白术的身体。 他额上青筋凸起,面颊涨红,怒发冲冠。而江演伏在地上,脸即刻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不甘地看向他。 “你也知道我是白术啊。”他缓缓看回向白榆,眼中充斥着质问。 白榆被他一噎,本还想辩解这是上回他自己说的,可了解自己如他,怎么会看不出她现在是何状态。 “你凭什么在我这里打人?” 白术被气笑,点了点地上一时无法起身的人,“姐姐,你听好了,我以后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你...” “他对你做了什么!” 白榆实在没想到是哪里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竟连辩解的话都堵在喉间说不出。 “没有...” “我杀不了他,皇帝还杀不了他吗!” 此话一出,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过白术道:“江太医请先回吧,今日之事抱歉了,本宫会派人前去慰问。” 江演艰难地爬起,行一告退礼,踉跄着迈出一步。 “不许走!” “回去。”白榆注视着那个背影,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快些消失。 “我说了不许走!”白术也转身想追上去,好在白榆眼快,拦住了他,谁料他一激动甩开了她。 “呃...”白榆捂着下腹痛呼一声。 “姐姐!” “娘娘!” “快走!”白榆瞪向江演。 江演踟蹰两步,担心溢于言表,还是忍住话头,最终朝外走去。 倾覆(五) 白榆面色难看得紧,捂着小腹就地坐下,缩成一团,包裹着月事带的杏色里裤也渗出些红墨。 “姐姐!”白术跪在她身前,关切地想查探她的情况。 白榆咬着牙,抬眼看向他,整张脸上都寻不出一丝血色,气若游丝:“一句话不说来我这儿就打人是谁教你的理?” 他本还心怀愧疚,可听她这么一说,那股怒火又窜上心头,瞪大了眼睛。 “你要是寂寞就找我啊!随便找个下贱胚子又是什么理?!” 白榆气极反笑,“你说什么呢?” “你当我是几岁小孩,他衣服上是什么痕迹,你屋子里是什么味道,我还能不清楚不成?” 她不是用余光观察他身后,生怕还有别的耳朵听着。 “柳承训,你以为你还是京城那个浪荡子,凡事有两边给你兜底?” 白术早在心里产生预感时便开始理智不清,此刻下意识要回嘴呛她,听进这话后欲言又止。 这儿不是江湖綦山,也不是曾经位高权重的爹做主的柳府。 “这儿是皇宫。”她轻轻道来。 都到这时了,她还是硬要讲道理,连哄他一句都不愿。 他真想心狠一走了之,可刚走出两步,还是不舍得就这样放下她,转回身看见白榆吃力地扶住床沿要起身。 他立马穿过她的膝弯将其打横抱起,没好气道:“要去哪?” 明明上一刻还在僵持,下一刻就还是不忍关切。白榆咬住唇,却拉不下嘴角。 “去床上。” 白术听话地把她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事啊?”她无奈反问道。 眼见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儿立在床边尴尬地撇过脸去。 他确实被气昏了头,全然没想过以她现在的身体,别说下床走动了,就是干躺着也费力气。 可就算如此,她欠自己的说法实在太多,一一讨要回来前,他刻意别开眼不肯看她,面色疏离。 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拉住,白术挑眉,悄悄转回眼,看见她示好的眼睛。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他想听的才不是这一套天下惯用的说辞。白术眯起眼,脸色并无好转。 “你不是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吗?”再提及那段经历,她现在已经能笑说,“我被抓进狱中严刑拷打,在他们拿鞭子抽我的时候,我就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说了一遍。 白术的眼中可见动容,他不敢置信地在床边坐下。 “什么...” “对不起啊。”白榆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他却震惊得张口无言。 “是贺景珩救了我。”以防他又胡思乱想,白榆立即接着说,“他让你见我,应该是想借此让我恢复记忆。” 他似是独自消化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紧紧抓着腮边的手。 半晌,他问道:“你都想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现在还不知道。”白榆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你今日怎么进来的?” 白术也想起此事,心中一直蹊跷,“他最近放了许多外臣进来。” 眼见着话题顺利被她带偏,白术心有不甘,又问道:“那这些是怎么来的?” 他指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床单上斑驳的痕迹。 见他不再如从前那个小男孩好糊弄,白榆叹了口气。 “他是皇帝,我是妃嫔。” 他的心中一声闷响,撞得人头晕。是啊,他差点忘了,这儿还是皇宫,自己还是元妃娘娘的亲弟弟。 内心挣扎无处化解,白术一拳重重捶在床面,可床褥那般软,砸不起丝毫水花。 白榆状似心疼地捧起他的手,用指腹拂了拂。 “你就打算一辈子在这儿?”他心软,语气也跟着软下,还不忘阴阳怪气,“报答他救命之恩?” “怎么可能。”她移开了眼神,“但又能如何。” “他该死。” 冷不丁的一句话,白榆讶异地看着他。 白术扑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把我们分开的人都该死。” 她因耳廓的痒意哆嗦了一下,而后微微愣住。 “你想干什么?”她怕他做傻事,想从怀中挣脱,而他看似没用劲,却牢牢箍了她的臂膀。 “我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对不起。” “你...你却受了那么大的苦...” 他话间悔恨,白榆于心不忍,试着安慰道:“没事的。” “我们都经历这么多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 他似乎已根本听不进自己说了什么。 “白术?” 白术贴上她的耳朵,深深呼吸了一口。 “白榆,你爱我吗?” 她被问得一愣,没有回答,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沉。 “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 白术在姐姐面前段位还是太低了 几句话就不记得江演这个人了 墨迹(一) 贺景珩瞟见侧边和大监站在一起局促无比的如绢,抬手示意大臣们都停下。 台下的几人噤了声,面面相觑,以为又是哪儿说错了话,看向龙椅之上的人,又瞧不出丝毫不愉。 贺景珩目不斜视看着案牍上的奏章,朝如绢摆了摆手,“过来说。” 她有些震惊,看了大监一眼,只能克制着步伐朝那威压走去。若不是伺候元妃这个主子,她哪能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见到朝臣。 殿中寂静,口中而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叫所有人清楚听见,如绢原是不敢出声。 半晌没听见动静,贺景珩抬头,挑了挑眉,“说啊?” “是...是。娘娘今日停药了...因为...” 她想快些将原因一并说出,可看见皇帝闻言就迅即骇人的脸色,又碍于这么多大男人在的场面,一时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去一边候着。”贺景珩也隐隐明白了些,懒得迁怒,却又无法强行将糟糕的情绪压进心底。 接下来的议事,只瞧见龙颜愈发阴郁,大臣们说话都小心了些。 堂会散去,大监知他早已坐不住要去紫宸宫,便提前取来了大氅。 “陛下。”他迎向贺景珩,为其披上,“如绢姑娘说,娘娘来了癸水,腹痛不止。” “什么?” “太医院来看过了,娘娘服了一盅化瘀的药便又睡下了。” 贺景珩闭了闭眼,平复好呼吸,快步往外走去。 白榆蜷缩着身子侧卧着,一只手摆在面前的枕上。 总觉得身上发热,想少盖些被子,才刚扯下一条缝,那暖炉般的被窝又被人拉起盖得严严实实。 甚至梦境中熊熊燃烧的火光快要将她吞噬,才不得不睁开眼。 眼前的手正被人紧握着,目光擦过手背,这才看清床前贺景珩的脸。 她还未完全清醒,他虽担忧,却也不想立马扰她精神。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才温声问道:“好点了吗?” 白榆点点头。 被子里都冒着水汽,她浑身湿透,力气是耗尽了,身子却舒服了许多。 她无神地盯着两只交握的手看。 “要喝水吗?” 明明有伺候的人在,这些哪轮到他问前问后。白榆也没拂他面子,又点点头,便想从床上坐起身。 贺景珩示意下人端热茶,手快将她抱进怀里坐着。 他小心扶着杯子让怀中人喝水,看着她苍白的唇,微鼓又复平的腮帮,实是不忍打破这片刻静好,可心中那道坎无法凭空消失,再三踌躇还是问道:“今日承训来过?” 白榆放松地仰靠在他厚实的衣物之上,闻言“嗯”了一声。 贺景珩还想再说什么。 “醒来就开始痛,也没时间接待他。”她低声接道。 贺景珩心里是再开心不过的。只需她多解释一句,以打消他的顾虑,他便觉得她给自己的耐心多了些,是否也会照顾他的情绪了。 门外有一阵喧闹,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大监捧着暖炉笑眯眯走到床前。 “外面发生何事?”贺景珩觉得闹腾,又是下人没规矩。 “陛下,娘娘,下初雪了。” 此言一出,寝殿周围的宫人们都眼睛一亮。 白榆看向贺景珩,只稍稍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期待着自己的眼睛。 出乎意料地,她眸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倒是让贺景珩怔住,直愣愣望着她不再冰凉的眼神。 恍惚间,那个总角之年的少女又来到他面前,那双眼中除了澄澈的水波别无他物。两张脸交映,他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甚至产生了错觉。 她仿佛从未讨厌过他。 “今夕是何年。”他顾自喃喃道。 “陛下,癸丑年了。”大监笑答。 他没有在问任何人,只是初雪这天,周围喜气祥和,怀中心爱之人似乎刚好也心悦他。 本还懊丧着癸水这不速之客,意味着他们的孩子又迟来一步,可现在一切又不那么重要了。 “你们别愣着,出去扫雪去。”大监眼尖床上的两人之间氛围空前和谐,立马让早已按捺不住的宫人出去看雪。 “等等...”白榆叫住他们。 “出去看雪就是,别扫了。”贺景珩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依着她来。 “是!”一阵脚步兴高采烈往外跑去。 特殊的时日,让女人总是多情又多愁。 这样的日子当真不幸福吗?自然是幸福的。 白榆不合时宜地想起白术对她说的话,气压又低了些。 无论如何,她也是千不想万不愿待在这深宫之中度过余生。尽管有人爱她,有人完全被她支配着喜悲。 那么就对他好那么一点。 贺景珩,他或许是值得的。 墨迹(二) “喵呜——” 四目相对,又四下无言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娇柔的叫声。 两人同时转头去寻声音的来源,看见两点绿色的光亮在暗处闪动。 贺景珩低头看了一眼白榆,虽见她无甚表情,甚至有些好奇,但他知他对动物无感,便便轻轻放她在靠背上,抬腿要下床。 “谁把它放出来的。” 白榆拉住了他的衣袖,“把它抱过来吧。” 他愣了片刻,冁然一笑:“好。” 天冷了,宫人还给它穿上了秋衣,将身上标致的狸花遮去了大半。它胆怯地往暗里躲了两步,而后被贺景珩托住肚腩一手抱起。 “喵...”狸奴张大嘴,发出的却是细碎的呜咽,许是小动物也知现在抱着它的,是这世上最位高权重之人,不敢惊扰到人,又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白榆见他走近,伸出双手去接。 贺景珩没有递过去。 她抬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你平时都给下人养。” 一不注意,狸奴便从贺景珩手中蹿下,窝在了白榆腿上。她抬手轻轻抚摸它脑袋的毛发。 这是打它来到紫宸宫之后,她第二回碰它,除了初来乍到之时,想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却没有收到预想中的热情,便再也没感受过它的手掌。 动物有灵,自然能从她身上感觉到失而复得的亲近,享受又讨好地蹭了蹭。 贺景珩也伸过手捏它的脖颈。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白榆慢慢捋顺它的毛,“是哥哥送我的。” 闻言,他的手顿住。 “它全身都是黑色的,黑得发亮,又顺又滑。”她继续抚摸着小狸花,不由分神看向远处。 “后来哥哥娶了嫂子,头回见它被吓到了。又有了孩子,爹娘怕它调皮,便不准我再养了。” “喵——”狸奴觉得舒服,舔起了爪子。 门外又是一阵喧闹。不久,大监再次轻手轻脚进了殿,到跟前才瞧见两人手下的小动物,原是一惊,很快压了下去,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娘娘,这猫?” 贺景珩眉眼温和,“无妨。” 虚惊一场,大监立马调笑起来:“哟,小猫真通灵,知道依偎着陛下和娘娘,不像门外的姑娘们,胆子都要吓破了。” 瑞雪良日,连她的憎意都能被化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化解不了的呢。 “赏。”贺景珩言简意赅,“紫宸宫上下都赏。” “是。”大监的眼睛弯成月牙,他是真心为他开心。 两人静静看着猫,猫盯着她。 “你送它来的时候,我是真心欢喜的。”她顿了顿,“可是我的小猫还没找到回家的路。” 白榆转过头,望向贺景珩,“我不愿放它走,就在院外偷偷养着。” 贺景珩看见她的眼底蒙上一层雾气,意有所感,迫不及待将她揽入怀里。 她靠在他胸前,沉沉呼吸两口,还是无法说出。 “最后它翻过院墙想要保护我...” 再想起那只小黑猫,她不会再撕心裂肺地疼了。 “我放不下的,你知道吗...我放不下的...”她抓起他的衣服,埋起脸任泪汹涌。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 她言中所放不下有二,其一若是早早放手,又怎会永远失去。可更重要的,他与她之间所隔,远不止山海,而是血海深仇。 他的家庭让她失去的,何止那一只猫。 久久入她梦中,翻过高墙来找她的那只猫,毛色纯黑在深夜中看不清晰,直到它扑向官兵,被千刀万剐丢入火光中。 它的眼中清晰映出的火花,每一朵都化作利剑刺向她。 眼前的烈火渐渐褪去,大监也喜笑颜开地往殿外退去。 方才的每一句话,她都没有说出口。 白榆看见狸奴在自己腿间如鱼得水,含笑看向贺景珩。 “我也想去看雪。” “来月事容易着凉。”他拒绝道。 “我们带着它出去看雪吧。就去院子里。” 白榆眼神真挚,带着企盼。这句话也再动心不过。 我们,和它。 若是一家三口,又该是何等幸福的景象。 “好,都依你。” 他哪还剩什么防线,早就被击溃心甘情愿做了俘虏。 墨迹(三) 夏葵从箱子里取出了狐皮大氅,与贺景珩今日穿着正好是一套花色。 这是刚登基时,他便兴致勃勃亲自出马狩得的战果。 当时鲜衣怒马,野外蛮横狡猾的狐狸都臣服于簇下。 布衣司的宫女们绞尽脑汁,才堪堪拼成两件如此朴素又富丽的两件。 贺景珩便从那时等啊等,终于盼来了冬日。 其实他与白榆的日常穿着总是成双入对的,只不过她心不在此,更无心发现而已。 此刻,倒是不得不注意到如此耀眼的两件皮草。 她没说什么,配合地背过身去让夏葵给自己穿上,而后迅即抱过宫女手中的猫。 “暖都生好了吗?”贺景珩问小太监。 “生好了生好了,现在廊里可暖和了呢。” 白榆走到他身边,“本来就是想简单看个雪,何须如此大张旗鼓。” 她话中带些责意,却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支都支了。”贺景珩扶住她的腰往外走去,“走吧。” 后门才开,室外的风便将寒意席卷进来。 “呀!暖炉熄了!”小太监大惊失色地跑进院里。 飞雪已然在廊地铺满银霜,将明亮的月光映在殿中人的脸上。 小太监匆匆跑出去,在薄薄一层白沙上留下一排匆忙的步履。 白榆抖了抖怀中毛发耸立的狸奴,无奈地朝贺景珩笑了笑。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终于在冬至这日现了晴日。 白榆大早跟着贺景珩去了均议堂,是他在后宫处理政务之地。祈年殿太远,他便不爱去了。 他这人便是如此,在心爱之人那儿讨到一点好,就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她去了祈年殿也是无事可做,连研墨和倒水这种最微小之事都轮不到她来做,便只坐在一边发呆,眼前摆着各种贺景珩命人取来给她解闷的小玩意儿。 “陛下。”大监走近跟前,瞟了一眼旁边的白榆,面色有些尴尬,“钟灵宫刚刚来的消息。” 贺景珩放下手上的地图,心中也想到了大半。 “皇后娘娘有喜了。” 侧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两人瞧去,见白榆像一个犯了事的孩子,有些难堪的咧着嘴,快速将滚落在地的一串小编钟捡了起来。 贺景珩忍不住轻轻一笑,又转回向大监,“知道了。” “我先回去了。”白榆从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往外走去。 “过来。” 她脚步顿住,回过头,他正朝她招手。 “过来。” 此刻白榆心中怪异得很,明知吴若宜的孩子是怎么来的,更想不通就算那孩子是贺景珩的,又与她何干。可莫名的,她的脚步有些心虚,总不可能是因为方才不慎掉在地上的那编钟玩具。 贺景珩一把将她拉到腿上圈住。 “有了这个孩子,就无人可以阻挠我们了。” 白榆眨了眨眼,拂去僵滞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局促地看向别处。 案牍上摆着的不是普通的地图,而是军事图。 从现有的标记看来,叛军早已席卷了大半版图,在南方各地都有据点。 可她却从未见贺景珩为此事慌过。 叛军... 她的脑中突然蹦出了什么。她依稀记得狱中,听两个狱卒闲聊时提起过是何人造反。 耳边一阵轰鸣,她完全听不进贺景珩在同自己讲什么。 大监对两人的亲昵习以为常,平静传道:“陛下,大人们进宫了。” “好。”贺景珩应下,又埋进白榆颈间猛吸两口,“那你先回去等我。” 她觉得痒,才回过神来。 “...噢。” 白榆脚步有些虚浮,像是飘离地面一般。身后均议堂的门合上,迎面走来一个身披战甲的男人。 来人看清她,在几丈远之外停住了。 那人眯起眼,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的审视。 白榆望着那张脸,先是怔在原地,须臾便颇有些无地自容地想要躲开。 她的心跳剧烈叫嚣起来,几乎要蹦出躯体之外,冲向那人眼中的刀锋自刎。 是钟澜。 那个在成亲前不久却因她而痛失所爱的可怜之人。 墨迹(四) 远远看着钟澜张开手臂,配合着两个宫人为其卸下周身的盔甲,再解下腰上佩剑。可他的目光穿梭在冷风间,直直刺向白榆的心头。 金器的碰撞声足足响了一阵,太监抱着他的甲胄退开,钟澜缓步往这边走来。 他站定在面前。 “元妃娘娘。”他弓身作揖,标致到寻不出错处,却仿佛两人从未相识过。 “...钟副将,好...好久不见。”她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 “娘娘,在下现在并非副将。”钟澜直起身,双眼虽看着她,可眼神虚焦无所,就像是穿透了她的躯体,无神地落在她身后。 “啊...抱歉。”白榆喉头发紧,“钟将军,好久不见。” “娘娘说笑了。”钟澜面色古井无波,颔首绕过她走向殿门。 “钟将军!” 钟澜停住,微微侧过身子看她。 “若你有她的消息...” “不用娘娘说,在下自会留意。” 他语气淡淡,却含着千万利箭。 “对不起...我对不起她。”白榆情绪有些崩溃的迹象,无颜到面色难堪,“也对不起你。” “阿清若还活着,一定不会怪娘娘的。” 钟澜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就如客套几句,毫不令人信服。 脚步又顿在了均议堂的台前。 他站在阶下将压抑心底许久的怨深深吐息而出,没有再回头。 “末将知道不是娘娘的错。可是我...”他哽了一哽,“做不到不怪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的,还有白榆的泪珠。 衣料光滑,泪水竟寻不到一处落脚之地,最终滚向砖面上才砸出浪花。 还有一些顺着她的下颌流进衣领,在心口肆意浇灌愧意的枝桠。 均议堂的门开,钟澜利落地迈足进了殿。 宫人们掌握着力道不会让门撞得太响,可门扉再次合上的声音却砸得她空荡的心内回响无穷。 白榆低头看了一眼腰带上的纸条,只觉身子轻飘飘的。 方才擦肩而过一刹,钟澜无人发觉的小动作将这一方折迭的纸片插进了她的腰带里。 他有别的话同她说,却碍于场合,碍于这么多双耳朵。 那么在众人面前,皇帝眼皮子底下丝毫不顾情面,拉着她演这么一出又是为的什么。 白榆迫不及待赶回宫中,那纸条上的内容让她迫切无常。 “我我我!到我了到我了!” 圆桌上坐了一圈刚换上翠色冬服的宫女,兴致勃勃地举着手。 这景象,不像外边寒风凛冽的冬日,倒像是万树抽芽的初春。 名唤湖兰的宫女执笔在符纸上洋洋洒洒写些什么,而后选中了方才声音最大的流欢,问她所求何事。 白榆托着腮,佯装兴奋又专注地参与在她们之中,实则心绪早已飘到了不知何处。 那日回到寝殿后,她打开了那张字条。 [仙居城外五十里,月圆之三逐水而流,水波汹涌,唯借水桶一用,其余皆已具备] 初读疑惑不已,以为钟澜只是误将什么话本摘抄留在了她那儿,可要说他的动作不带刻意,是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究竟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仙居...仙居...仙是何人...” 她的瞳孔猛一颤动。 仙...难道是周羡安?! 月圆后三天,正好是皇宫车马去城外泉眼采水之日。他的意思...是想让她躲在水桶中出宫去! 钟澜原来早就和周羡安取得联系了吗。 白榆攥着纸条的手发白。她要走,她要离开这里,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其余具备之意,莫不是早已布好了计划,掩护她安全出城。 可钟澜明明是朝堂的将军,是效忠皇庭的武官,是捍卫皇权和领土的将士。 一个刚刚封了爵的大将若是内鬼,这对贺景珩来说,是否会是致命的伤呢。 此刻她竟还有闲心感起贺景珩的安危。 “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个声音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朝外看去,贺景珩正信步走来。 宫女们立马散开,跪下伏低了头怕他问责。 眼前人和脑中重合,白榆反应缓了些,才起身,逃避开了与之对视。 无解(一) “这么热闹啊。”贺景珩背着手走近,脸上并无责意。 “就是些新奇玩意,大家好奇了些。”白榆牵强笑着解释道。 他看向地上像做错事一般压低了脑袋的众人,不禁笑道:“哦?是何新奇玩意儿啊?” 贵为皇帝,即使他真的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也难免叫人多想,此刻又有谁敢如实回答呢。 “怎么都不说话?”贺景珩抬眉,走到白榆身边,拉着她坐下,点了点跪在跟前最近的,“难道真犯事了?” 湖兰咬了咬唇,挣扎再三,还是直起身,“陛下,是奴婢...乱学了算命之术,扰乱风气,实在该死!” “不过就是开开玩笑罢了。”白榆拉了拉他的衣袖,“哪能乱到风气上去。” 她近来对他亲近愈盛,贺景珩本来在乎的也不过于此。至于什么规矩什么风气,不过都是些惩戒宫人以警戒她的借口。 所以他也可以全然不在乎。 贺景珩笑了笑,“是啊,你们娘娘愿意一起玩讨些开心,本是再好不过的。” 在场众人都有些讶异。 “行了,都起来吧,朕不在时如何,朕来了就还是如何。” 白榆些许探究地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被贺景珩发现,无处躲藏眨着眼飘走。 得到他默许的眼神,她悄悄松了口气,对着丫头们招了招手:“回来吧,湖兰,你坐对面。” 后者诚惶诚恐地在凳上坐下,其余的还局促不安立在原地。 “无妨。” 得到贺景珩发话,几个丫头也都僵硬地坐了回来。 “从哪儿学的?”他问对面的湖兰。 “是...是和平安观里的老僧交谈甚欢,多去了几次,便...便慢慢教给奴婢了。” “平安观?那岂不是很准?” “不敢不敢!”湖兰忙摇手。 “那你帮朕算一卦,如何?” 白榆惊诧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以为又要为难下人,急忙出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腕:“你别逗她们了,本来就是说笑着玩的。” 他却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膝上,有些用力,白榆手臂颤了颤。 “既然是玩笑,那多笑笑又何妨。朕请湖兰姑娘为朕算一卦,可好?” 这样的字眼,谁人还敢出言相拒。湖兰努力不表现出恐惧,强笑问道:“陛下想算什么?” “容朕想想...”他做思考状,想到了什么,“豆豆的病何时能好?” 两人一同给那只狸奴起名叫豆豆,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就上次一吹凉风,立马染上了风寒,整日随着三餐的还有混在水中的药剂。 原本肉球似的小猫如今也瘦了不少,白榆看着心疼,总念叨着。 白榆绷紧的肢体放松了些,湖兰心中的石头也总算放下,开始在符纸上写着什么。写罢,将符纸折起,让贺景珩握在手心,而后将求签筒推了过去。 “陛下请摇签。” 贺景珩将简陋的签桶握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小幅晃了几晃。 一支签子从顶端掉出,大家的呼吸也都被提了起来。 贺景珩捡起看了一眼,勾起嘴角。 “是上上签呢。”他感受到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对白榆笑着,“看来豆豆可以少受点苦了。” 她也肉眼可见开心了些。 众人终于不再战战兢兢,热闹的氛围再次被挑起,夹杂在贺喜两人的声音间,丫头们又七嘴八舌求着湖兰先给自己算算。 “你们且等等,朕还有一事想求。” “陛下请讲。”像是旗开得胜,湖兰略带骄傲地应道。 “就算算...朕和元妃能恩爱到几时吧。” 一刹那,周遭静得落针可闻,数双眼睛愣怔怔望着他。 贺景珩手中包着的拳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紧紧攥起。 无解(二) 湖兰才知麻烦在这儿等着她。 她脸色僵硬,求救般瞥向大监。 后者有意相助,却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上前一步为贺景珩添满茶水。 “陛下一个上午都没喝几口水呢。” 白榆立马附和:“这可是我泡的。” “当真?”贺景珩似是感到惊喜,又思及什么,托起她的手到近前看了又看。 “也不是每次都能烫伤。”她有些尴尬地抽回手。 两人间的气氛比方才凉了些,贺景珩挑了挑眉,提起杯子饮了一口。 若不是想起那再三烫起的伤,他差点要洗脑自己,她是真心爱他的。他自知白榆近期态度的好转绝非无来由的,却还是甘之如饴。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宫女们的小动作。 湖兰手里握着同伴刚刚取来的吉签,悄悄吐出口浊气。 若是对面的圣上能被分了神忘了这茬自然是最好,若是执意要为难自己,也有了应对之法。 “茶也喝了,”贺景珩用杯底在桌面敲了敲,“是不是可以求一求了?” 白榆知晓自他进殿看见宫人没规没矩地同她坐在一处时,便已心生不悦。如此大费周章,还不是想给她们一个教训罢了。 他重新做劲握着她的手,尽在不言中。 “是。” 湖兰又开始在符纸上犹犹豫豫写下什么,像上次一样,迭好,递了过去。 “陛下请摇签吧。” 那签桶里本均匀分布的吉凶被动了手脚,只此一览尽数是心中所想。 一支签脱离落在桌上,因高处坠落在桌面弹了几弹,而后滚落在地。 大监急忙弯身捡起,不经意瞟到其上标注,心脏骤停。 贺景珩看着他,等他呈过来。后者虽已极力不表现出异样,可那直直望向他掩饰不去恐惧的眼睛,也将一切都挑明了。 置于他面前的签上,赫然写着[大凶]二字。 “怎会如此!”湖兰年纪小耐不住性子,腾身站起。 她明明尽可能将凶都替换了出来。 听见贺景珩轻轻笑了一声,连带着众人的汗毛竖起。 白榆一把抢过签子,缓和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你还当真不成。” 脸色却不足以维持住笑意。 大监火冒心头,一直给湖兰使着眼色,后者终于在他不懈努力下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快要把地板砸出一个窟窿。 “奴婢失礼!” “是吗?”贺景珩转向白榆,握住她的手腕在腕骨处摩挲,“雕虫小技。” “是!是!都是奴婢没有学好,才...才...” “平安观,乃是承国运之地。若是人人都能学得求运之术,岂不是人人都能承接天命了。” 众人的心中一声巨响,撞得人头昏耳鸣,无人敢出声。 “陛下说笑了,湖兰姑娘也是想给娘娘解个闷,没想那么多,确实是不妥。” 白榆忽而从座上站起。 “怎么了?”贺景珩也跟着起身,手片刻不离她身。 宫人们也都退开桌前,尽量屏起了呼吸。 她没答话,顾自往寝殿里走。 贺景珩回头斜了一眼地上的湖兰,无奈跟了上去。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呼气声。 他迈大了步子,不料白榆突然停住,转向他。 她面色无甚波动,只是静静瞪着他,像是无声的抗议。 贺景珩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 白榆知道拿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没法子,也懒得再因为宫人的事起口角,又转过身走开。 要被手臂圈过一把揽了回去。 他贴上前面的背脊,将下巴卡在她肩上。她能清晰感受到起伏的胸膛。 “今日是你自己找事的。”白榆没好气道。 贺景珩埋在肩窝里闷闷笑了一声。 “那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无解(三) 年节又要至,早晨从窗外透进的寒气一日比一日重,廊间的雪也一场比一场厚。 白榆也发现,贺景珩总是会望着她的下腹失神。 她拿开了他覆在小腹上的手,背过了身去。 可掌心的热意很快又追了上来。 “睡不着?”他的气息喷洒在后颈。 白榆正了正思绪,翻回身躲进他怀中。 “太冷了。” 贺景珩顺势将她整个人牢牢拥住,“那你抱紧点。” “地龙就不能烧暖些?” “暖和了你就不会这样了。” 白榆懒得贫嘴,又闭上了眼。 贺景珩缓缓掀开眼睫。 兵临城外,他没有精力多虑,心甘情愿陪着她这么演下去。 白榆再醒来时,身边的枕席早已凉透。 此时的感官异常敏锐,她听见了外边门扉打开的吱呀声。 想必是江演来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看了一眼自己散开的衣襟,慢悠悠勾手指把它们系上。 “凌...凌姑娘?!” 夏葵的惊呼传来,白榆机警地反应过来什么,立马下床披上件绒袄往外走去。 挑起帘子,入目便是一脸慌张支支吾吾的夏葵,和对面两位大眼瞪小眼的医生。 “江太医?皇上不是...” “夏葵。” 几人闻声,见白榆打折哈欠睡眼朦胧地出现,夏葵更是仿佛见到了救星,快速迎过去。 “娘娘怎么出来了?” “参见娘娘。” 白榆见到行礼的两人,瞬间清醒了些,略有惊讶,“凌姑娘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凌云看了一眼江演,又看回向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 “本宫一大早有些头晕,凌姑娘是女孩子,把你从被窝中拖出来总过意不去,便命人去传了江太医来。”白榆用手扶了扶太阳穴。 凌云忙摆手,“啊...没,没关系的!娘娘再有不适,直接来唤我便是。” “那...”白榆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 “既然凌姑娘来了,卑职就先回了。”江演做了一揖,眉间几分落寞。 白榆走去拉过凌云的手臂,将她往殿中带,又问道:“凌姑娘今日怎么来这么早?待本宫先去换个衣裳。” 江演甚觉被忽视,默默离开,只是偏不甘心又抬头看了一眼走开的背影,便瞧见白榆正回头望他,见心有灵犀,她露出一个笑。 距离无法弥补,他看不清晰,眼前却清楚浮现她弯起的眸。什么不甘都被一扫而空,此刻他的心被蓄满。 他这才转身离开,却在跨出门槛那一步看见了拾级而上的贺景珩。 一瞬间的无措让他踌躇不定,却又无处遁形,只能危立压低了头颅。 贺景珩的身上似带着风火,叫人如何是不敢招惹的。 他看见身形扭捏的江演,眯起眼,脚步慢下。 “...陛下。” “你怎么在这?” “娘娘身子不适,凌姑娘还在歇息,便喊了醒着的人。” 他慌忙补充道:“凌姑娘现来了,卑职就...打算走了。” 他头也不敢抬,只听见脑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江演。”贺景珩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 “在。” “朕知道你是谁。” 江演一时不解,下意识抬眼,撞进一双充满厌恶的眼睛,顿时心跳加速,却又因方才的心满意足而跳动得异常吃力,快要喘不过气来。 贺景珩终于在日日夜夜个执念中重新听到了那个名字的叫唤。 “江演。” 江演是她的好朋友。是他为数不多的窥探中,都能听到数次的名字。 是她还在学堂中就开始想念的太医院。 这个人拥有的,原是他梦寐以求的童年呢。 “陛下!陛下!”大监气喘吁吁从侧面跑来。 贺景珩转向他,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停在跟前,伸出手,缓缓摊开了掌心。 -------------------- 贺这个人比较直接... 因为想不起来他是谁又在意得不行 所以放在身边慢慢想...(笑) 无解(四) sℯxiaòsнū.©ò㎡ 凌云收回搭在白榆脉上的手,跟一旁盯着的如绢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动静。 如绢眼神示意知晓,默不作声离开了。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阶下来势汹汹的贺景珩,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院使。 奇怪,凌姑娘明明还在,她疑惑。 “陛” 话音未落,她便只感受到灼烧的火气擦肩而过,跟着的人也没在意她的存在,满脸焦急地追了进去。 “娘娘最近都何时服药?”凌云跪在地上问询道。 “醒来后一个时辰吧。” 凌云又触了触脉象,蹙起的眉心写满了疑惑。 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两人一起抬头望去。 贺景珩早晨明明才离开不久,这个点又至,白榆刚想开口问,被贺景珩的声音止住了话头。 “如何?”þö18Т𝖊.cöⅿ蒍楍攵唯①槤載蛧阯 綪至リþö18Т𝖊.cöⅿ閲dμ 他的音色有些凉,不如从前有她在时面对下人的威严,而是彻骨的寒意。 “禀陛下,娘娘的气血已比先前足,只需再好好休养” “朕不想听废话。” 白榆嗅到他态度中的怒意,抬眼望去,谁料他对着凌云问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 那眼神太过复杂,就像一同朝她飞来的千万只金钩,她一时不知要先抓住哪一个,耳畔的空气猛烈流动,她似当真抵挡不住如此侵袭,闭上眼微微诧异了一下。 “是。”凌云把头压得更低,“娘娘还未诊出身孕。” 贺景珩伸出手。 身后的大监上前将一袋布包放在他的手掌上。 那玩意只在他的手心停留片刻,便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布袋散开,期间包裹之物也随之碎裂开来。 白榆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竟是看向了夏葵。 是药渣。 半干的一整块新药渣裂成了几块,底下全干的则细碎扑到了她脚边。 她慌乱扶着座椅站起身,手上因紧张失了力劲,颤抖着才站了起来。 残留的中药气味溢了满室,那是她“威逼利诱”江演得来的避子药,只有夏葵知晓,每日煎过之后都将药渣埋在后院的树下,草木气味还能掩去其余的味道。 夏葵哪知如何应对,身子发软靠在门框上,眼中都急出泪来。 白榆在心中强平情绪,看了眼地上的残渣,又看向贺景珩。 出口时气息仍不稳:“这是” “想好再说。”贺景珩打断她。 她眼中他面色平静,唯眼中熊熊烈火将人吞噬。 “是避子药。” 既然已经走到这种局面,他必是早知此为何物,又何须隐瞒。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贺景珩气极反笑。他看向别处,无奈占据心头,整个人颓丧下来。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有孩子?” 白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睛,无情地。 许久,贺景珩都快熬过春去秋来,只听她定定道: “不想。” 她就这样看着他眼中微弱的光黯淡下去。 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大监!” “在。” “把江演弄过来。” “是。” 白榆的手猛地攥紧。 “我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都不在乎。” 很快,一个绑着手脚的人被侍卫架入殿内,穿过堵在门口的人群,扔在了贺景珩面前。 江演使劲挪动行动不便的腿脚,呈跪姿在两人跟前。 “你要做什么?”白榆终于藏不住心急,上前一步,想触碰贺景珩,却头一次,是他躲开了她。 贺景珩垂头看向江演。 他在自己面前始终是下者,他卑躬屈膝地服侍讨好自己,他不敢反抗,因为知道无用。可他的背脊是笔直的。 他拥有自己做梦也不敢梦的年少,他自小便能被她平等地看待,能被她称作朋友,能与她在太医院里拥有独属于两个人的记忆,能让她对着别人数次提及他的名字。 而贺景珩,在他暗下决心想保护她之时,只能跟随自己的父亲承受污名,被太子和其他尊贵王爷的孩子羞辱,却只能被卑贱的父亲带着,不得不弯下背脊,像条狗一样向施暴者们请求原谅。 江演永远都比自己更为高贵。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慢慢消逝掉的骄傲。在两人的关系中,他终于不再一直是那个求她施舍的人了。 再看向江演,一想到自己看见这样的她,竟是因为此人,更觉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眼中的杀意犹如剑刃的银光。 “把他阉了。” 无解(五) “把他阉了。” 如一声钟鸣响彻整个空间,在脑波久久余震。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却无人敢出声。 “什么?!” 江演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而后垂下了头。他什么也不愿意说,就连求饶都不愿。 “不可以!”白榆扑过去抓住他的衣料,勉强成块的药渣被踩碎,翻出更加浓郁的苦味。 许是这个命令太过骇人,在场的人也没亲眼见过如此刑罚,就连侍卫都犹豫着在原地不动。 贺景珩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心中终于产生些快意,还觉不够,便又道: “还有夏葵。” 数十双眼睛看向门边弱小无助的丫头。 “给朕绞杀。” “不!” 她几乎是嘶吼着,吼到嗓子发干,声音沙哑,“不要,不要...” “还不快动手!” 泪水奔涌而出,她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贺景珩面前。低微地,卑弱地,抱着他的腿。 贺景珩大惊,想要将她扯起来,她却忽抱得更紧,泪眼模糊道:“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你...” 本还甚觉舒爽的内心,被她瞬间降温,冻得冰冷。 江演猛然抬起头,不解看着这样的她。他想她高贵,想她冷漠,独不想她为自己,亦或是别人放下尊严。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她的头颅,早就为生活所迫低下了。 她满脸横泪眼周红透的模样实是惹人心疼,可贺景珩却只觉心寒。 “求求你了,不要杀她...” 贺景珩艰难地扯起嘴角,面部早已僵硬得无法动弹,难以置信,“你在这么多人面前低声下气求我?竟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他颤抖着去抚摸她的脸。可迅即,白榆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恻隐,那只手就转而重重掐住了她的双颊。 “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谁来为我们讨一个公道!” 白榆愣住,抽噎了一下。 贺景珩慢慢掰开她的手,用力一提,白榆被从地上挑起甩开,踉跄着退到身后凌云的扶持下,眼睁睁看着他行尸走肉般离开。 大监跟了上去,默默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膝上隐隐疼痛袭来,白榆这才发觉自己跪在了药渣上,湖色下裙上已满是污渍,还沾了不少渣滓。 泪流尽了,头脑也发晕,凌云一个没扶稳,她散架一般跪倒在地。 “娘娘!”夏葵哭着冲过来,扑在地上抱住了她。 没有其余人施以援手。凌云,如绢,前不久还在同白榆一起玩闹的宫女们太监们,或是冷眼旁观,即使内心踟蹰动容,也不敢有所行动。 这紫宸宫上上下下,唯夏葵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他怎么办?”一个侍卫无措地看向另一个。 “还能让他好过不成。”后者白他一眼,“先带走等命令吧。” 没了御前的人,小太监落荒而逃,宫女们也无法应对,心惊胆战地摸着墙边离开。 “娘娘...”夏葵抱紧了白榆,哭得更凶,泪水不但模糊了她的五官,更是沾湿白榆肩上一整片衣物。 白榆轻轻抚上她的脑袋,“没事的。” “我们...我们是不是完蛋了...” 白榆深吐一口气,望向远处。 “月亮快要圆了。” 夏葵闻言也随她望去,门窗紧闭,入目只是讶异的木色而已,哪能瞧见什么月亮。可转念一想所说也没错,确实快到十五了。 “嗯。”她郑重地朝白榆点点头。 白榆虽还噙着泪,却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颇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脑袋。 “夏葵,我要是想你了可怎么办。” 夏葵一脸疑惑。 “怎么会呢?夏葵一直都陪着娘娘啊。” “早该想到有今天的,只是拖累了你。对不起啊,我总是在让人伤心。” 她的思绪飘走,没有听见夏葵强烈的否认和安慰,脑中映出贺景珩的脸,笑意温和,含水的眸中却只剩绝望。 “对不起。” 离弦(一) “避子药?” 钟灵宫和未央宫中同时响起震惊的问喊。 “她还真是...”温妙戳着脑侧的发片,若有所思,“无法无天。” “残害皇嗣可是死罪,那她现在如何?”身边的丫头连忙对打探消息来的太监问道。 温妙斜她一眼,“哪来的皇嗣,又何来残害一说。” 丫头噤了声,太监立马接道:“皇上也没下个明确旨意,但是人现在禁闭在紫宸宫里呢,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都到这一步了,他还是舍不得,温妙心想着,突然就有些委屈,喉头发紧没再说话。 “娘娘,咱们近日去看看温太后吧。”丫头小心翼翼道。 吴若宜惊诧过后,也就无何反应,只是安心抚摸着自己尚未显形的肚子。 “娘娘...不关心吗?” 她闻言,抬眼看向问出这话的贴身宫女,后者似乎觉得甚是痛快,从而对她的反应有些讶异。 “看来,到了她有求于本宫的时候了。” “啊?” “皇上那边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 “他想冷处理啊。”吴若宜的手在小腹上停下,“他赢不了的。只是现在就站队的人可惨了。” 想到许多迫不及待就开始给紫宸宫那位使绊子,自以为向皇帝投诚的人,她抬起头,“惠尔,等口舌少些,我们去紫宸宫看看她罢。” “娘娘!我们现在有小皇子了,可别再掺和别人家的事了,你什么也不干,自然要什么有什么。” “本宫是皇后,这宫中哪一块地方是别人家的?” 惠尔被噎住,一下子蔫了气,应道:“是。” 雪地里鲜久现了太阳,更是难得,日暮时竟有晚霞从天际铺到檐角,从屋内望去,整个后院都是紫色的。 白榆托着腮,后殿门大敞着,倒映出的霞光在她脸上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堂然明起的月色。 现在的月亮,已然初现玉盘之形。 她只是在赌。手上除了钟澜的那一方纸条,什么也没有。没有计划,没有接应,不知如何踏出这紫宸宫,更不知此是否是钟澜为了报复她刻意的欺骗。 白榆重重叹了口气。 “娘娘,吃饭了。”夏葵提着食盒进来,本以为屋内能暖和些,谁知被寒风吹了一激灵。 “呀!怎么开着门呢!”她慌忙将食盒放在白榆面前,跑过去将门页都拉起,“会着凉的!” 白榆默默将食盒一层层打开,一一摆放在桌上。 “过来吃吧。” 夏葵小跑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先端起盘子将唯一的肉菜拨了一大半进她碗中。 白榆没有客气,提筷吃起来。夏葵想对她好,她便也对夏葵再好一点就是。 饭菜都是凉的,她也并未觉得日子难过,身旁落井下石的人都没再出现过,倒是讨得个清净。 “说了多少遍,别再这么称呼了。” 她总说,哪里有我这么落魄的娘娘。 “可我是来伺候您的呀。” 夏葵改不了口,但至少改去了自称的奴性。 “有江演的消息了吗?”她无奈,一边咀嚼问道。 “嗯。”夏葵扒拉饭的动作变慢,欲言又止。 “他怎么样?” “就是被关在屋子里。” 白榆的手指不由攥紧,“他们一定虐待他了。”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呀,娘娘。” 白榆知道,自己若是这么一走了之,那她在乎的人一定会被贺景珩毫不留情杀鸡儆猴。 她得给江演,还有夏葵,留一条后路。 而如今能保住这条后路的,只有一个人。 “娘娘!” 被一惊一乍的夏葵喊回神,白榆看向她手指的地方。 “这儿怎么会有纸条?”夏葵从食盒侧边的木片夹缝中抽出一方迭好的纸片。 白榆瞪大了双眼,一把抢了过来。 离弦(二) “只是江北一战稍有吃紧,京城周边虽加固城防,但他们不走寻常路...” 钟澜话音止住,眼神从沙盘上移向贺景珩。 后者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曾经意气十足的天子如今憔悴得失了模样。 钟澜自然是听说了后宫中事了的,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用真情。并非因为觉得被所谓避子药拂了面子,而是因为服药的那个人。 “陛下,不可再拖了!”李都督抱拳。 贺景珩一挑眉,将目光从钟澜脸上挪开,“避免正面冲突。” “陛下!” 大臣们都离开均议堂,贺景珩命人将门窗和挂帘都拉上,而后摊倒在椅上。 只有正门有一缕透光,穿过昏暗的空气在他青黑的脸和墨色的衣袍上劈下一道裂缝。 他的呼吸微弱潮湿,若是不看殿内摆设,甚至像身处囚人的牢笼。 屏风后走出一道文弱的身影。 “陛下还需振作些。” 那人走至贺景珩面前,行了一礼。 “天师说得轻松。”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那陛下说说,又难在何处呢?” 贺景珩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白榆的脸,坚定地对他说“不想”的时候,仿佛被粉身碎骨一般的疼。 他呼吸加重几分,不愿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长珏有消息了?” “陛下就放心等待吧。” “好啊,好。”贺景珩无力地点点头。 大监在门外跟人交接一阵,步入了殿内,周身乍亮,座前都眯起眼。大监愣了一下,立马回头将门合上。 他走到贺景珩身边,弓身道:“陛下,紫宸宫的炭用没了。” 大监等着他的回应,可他只是握紧了拳头,迟迟没有发话。 大监知他内心煎熬,但此心结除开系铃人又无人能解,自己只能跟着被他的心火煎熬。 许久,他松开了手。 “没多少天,她能熬过去的。” 大监一惊,眼瞧着还一日比一日冷,春天还是个没影儿的虚无,这...哪能熬得过去。 一旁的天师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现在的棋局里,他不能被任何事物所左右。 “还有...今日皇后娘娘去了紫宸宫。” “她去做什么?”贺景珩听见这个消息,身上终于少了些颓靡,倏地直起身。 “皇后娘娘带了些吃穿用度之物前去。” 即使那日结束得那样不愉,也并未有明令要给紫宸宫什么惩戒,说起来,现在无法踏入那扇门的,唯他贺景珩一人而已。 吴若宜坐在白榆对面,看她满眼爱意地抚慰着怀中的狸奴,正如自己每每爱抚腹中孩儿那般。 “多谢皇后娘娘。”白榆抬起头,淡淡望向她,“若非娘娘送来的这些,豆豆怕是扛不住严寒了。” “它叫豆豆。”吴若宜对她怀中舒服地眯着眼的小东西挑了挑嘴。 “嗯。是不是俗了点?可是它就爱吃圆圆的,谷子和豆子,真是拿它没辙。” 白榆说着,脸上不由挂起笑容。她看起来很幸福。 在这个笑面前,吴若宜感觉自己对爱情的所有渴求都像个笑话。 “你如何打算?”她问道。 “你会帮我吗?” “你在有求于人之前,还有这么多要确认的?” “也是,你再愿意不过了。” 吴若宜心中被刺痛,强忍下气急败坏,又问:“我要如何帮?” “十八,有人会扮做我的模样,请你帮我拖延时间。” “比如?” “他,还有温妙,最好不离开你的视线。” “你呢。” 白榆再三犹豫,还是告诉了她:“那日有水车出宫采水...” 吴若宜点点头,“我也猜到了。可是...别人也能猜到。” “所以我需要的是拖延时间。” “这笔账若是算到我头上...”她哼笑,“我究竟是为何要帮你。” “皇后的情分今日就算尽了,直到那日,都别再跟我有任何瓜葛。” 吴若宜看向她。 白榆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接道,“记住,你今日来此,只是后宫之主的义务和仁慈而已。” 离弦(三) 夜色降临,皇宫被渲染成一座月白之城。 可月色未曾跨进紫宸宫半步,室内甚至没有一支烛光亮起。 白榆平日里用布条做了些孩童玩意,遣夏葵给钟灵宫当做礼物送去。现在一无所有,夏葵也算带个心意以表感谢。回来的路上,她看见零零散散几个内务司的小太监迎面走来。 除夕月的十八是给各宫下发贡品之日,夏葵立即状似不在意地移开了眼神,以免自己回到了紫宸宫却没看见贡品而失落。 可心里总还是隐隐期待着。 紫宸宫果然一派冷清,尤其是站在阶下望去,这座曾经华贵辉煌的宫殿,如今就像一只躲在皇宫阴影处散发怨气的巨大怪物。 夏葵叹了口气,往上走去。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原是没点灯,如今透过这道门缝的光,能依稀辨得坐在桌边的一个人影。 “怎么不点灯呀娘娘,上次皇后娘娘送来的绰绰有余,不用省着的。”夏葵走过去,并未注意到背对着自己的那身影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应,径直走过去点起灯。 “娘娘,今日皇后娘娘说想把豆豆带过去养一...”她转身,看见了跟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双陌生的眼睛,再看到穿在。 “啊——!你是谁!”她吓得一踉跄往后跌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不断往后挪动着,“来人啊!来人啊!” 谁知那人几个箭步过来,不仅捂住她的嘴,还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唔唔——” “别喊了,我不会害你们。” 那人听声音小去,松开了手,夏葵却又乘隙高喊救命,被那手心中自己的泪水咸得一呛。 “你再喊,你们娘娘才真的没命了。” 呼嚎声戛然而止。 夏葵抽噎着看向身后,才发现是一个形容清秀的姑娘,就是不知她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气劲,腮帮子都被捂得发疼。 “你...你是谁?” “怪不得她放心不下你,原来是这么个蠢货。” “你说什么呢!” 姑娘麻利地起身,而夏葵早已被吓得腿软。她向下伸出了手,正当对方还对着那只手发愣,她就一把将其拉了起来。 “元妃娘娘出宫了。”姑娘兀自在凳上坐下,喝起水来。 “什么?”夏葵倏地追过来,双手拍案。 “她家人病重,放心不下。” 半晌没听见反应,她抬眼,看见小丫头瘪着嘴,唇角抽动,一副要号啕大哭的样子,刚想说什么阻止即将爆发的哭声,就见那双唇大开。她立马捂起耳朵。 “你!骗!谁!呢!” “等...等等..”她慌起来,“你先别哭!” “娘娘说她没有家人!就算真是家人病重,跟皇上求一声就是了,何必连我都不告诉一声就偷摸走了!” “你这家伙,也没那么蠢嘛。” “你说什么呢!”夏葵听见讲自己的,立马被分去了心思,满脸忿忿。 “这不是碍于面子,不想屈尊去求皇上吗。” 夏葵擤了擤鼻子,若有所思,“也...也是。” 简易的马车将路上每一处凹凸都无限放大,白榆蜷缩在桶里,内里一阵眩晕,呕吐之意呼之欲出。 桶壁传来三声叩手音。 再忍忍,马上就出宫门了。 她深呼吸几气,强行咽下几口唾沫。 车慢了下来。 “大人,我们是出宫采水的。” 守卫看了眼令牌,“放行。” 白榆压抑着长舒一口气。 若是一会儿真的见到了周羡安,她要以什么表情,用什么动作呢。她越想越紧张,心砰砰跳起。 他会不会嫌弃自己。 “停车!” 后方高亢的男声高吼道,水车一个急刹,白榆捂住嘴差点吐了出来。 采水的宫人疑惑地朝后看去,只有后边水桶侧方的宫女脸色变得难看,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刀柄。 离弦(四) 皇宫精制的水桶严丝合缝,里面的白榆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却变得格外敏感,她能感知车轱辘绕过的每一圈。 当周身气压变得轻松起来时,她便知道,她离开这座囚笼了。 “停车!” 身后疾蹄愈来愈近,白榆的心也在这一刻悬到了顶峰。 她双手合十,气息都颤抖起来,“拜托...拜托...” “大人,我们是出宫采水的。” 守令将宫人都扫视一圈,“宫中丢了东西,我奉命前来查探。” 白榆的思绪如被这句话劈开一般,几乎失去了呼吸,惟有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喧嚣浩荡。 “大人说笑了,就是给奴才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乱拿宫里的东...哎!” 没等小太监说完,守令就顾自上前几步,如此情境下,身上铁甲的压迫感不异于夜中在街角撞见的怪物。 “大人,咱们这里的都是清白人,都出宫采水这么多次了,您看...” 守卫忽将手重重拍在了车尾的水桶上,将其话尾塞了回去。 白榆猛然一颤,好在水桶又大又重,从外看不出什么端倪。 近处的宫女握紧了袖中刀柄,只待他多一步动作,在场的所有眼睛,一只也不会留下。 守令盯着几只木桶,又望向几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宫女身上。 “手里藏着什么?交出来。” 几人都看向她,有些吃惊。打从上月底她来内务司起,总是安分老实一声不吭,今日是另一采水的姑娘生了病,才临时把她拉来的,没成想这人竟会趁此机会偷宫里的宝贝吗。 只见她被戳中了心事,整个人慌张起来,求助地看向同伴们,简直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她扑通一声跪在宫门外的石子路上,高举起手心的刀。 “大人饶命啊!这是奴才自己的,因为是第一次夜里出宫心里害怕,所以随身带了防身的求个心安,奴才也不会武功,真的只是求个心安啊!” 她一连串吐了出来,而后是久久的寂静。见没犯什么大事,宫人们也就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看守令的脸色。 晌久,只闻他轻哼一声。 “这么多人一起,有什么好怕的。”他上前一步夺走了她手中的刀,回身上马,掉头。 “走吧,宫外人杂,注意安全。”他将这句话抛向身后诸位。 白榆从方才始就紧紧揪着领口的衣物,直到车马重新启动,都迟迟没有回过神来,手指攥得僵硬酸麻。 “桂儿,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吓死我了。” 姑娘朝说话那人笑笑,继续随车而行。 心态渐松,加之方才的紧张太耗精力,白榆倒觉得困意袭来,昏昏欲睡,慢慢就仰靠在了桶壁上。 “有人要去解手吗?” “我我!我去。” 突如其来的交流声打散了她的梦境。 “我在这儿守着就行,你们都去歇会儿吧。”名唤桂儿的姑娘说道,“走这么久都该累了吧。” “嗐,这才哪跟哪,咱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那行,我去前边坐会儿啊。” “嗯。” 几人都跟着领头的走了几步,忽闻后边的马鸣声,随之是桂儿的尖叫和沉重的马蹄。 “哎!”眼见着车马跑进林子深处没了影。 “怎么办!” “追啊!” “马失控了,我们怎么追?” “桂儿她不会驾马吧?” 只能恨自己命背,几人焦头烂额地跟着跑。 一阵尘土扬起,又缓缓落回了树根。 桂儿身手飞快将桶放倒,打开了盖子。 白榆早已不剩力气,眼前终于有了光亮,又一时睁不开眼,整个人瘫软着被桂儿往外拉。 不远处一架马车停下,车夫勒马,大步跑过来搭把手,一同将白榆拖了出去。 “快,放到车上。” 两人又架着她上了对面那架马车。 “这个怎么办?”车夫指向水车。 “管那么多呢,跟咱没关系了。”桂儿扶手一跃也上了车,“快走!” 车夫思索片刻,将水桶推得七倒八歪,对着拉水车的两匹马挥鞭而起,才跑回车上。 “驾!” 林间森风又起,车带着人一同向黎明驶去。 离弦(五) 微醺已经显现在温妙的脸上,她满目春怯,为面前的两个酒杯又添上酒。 吴若宜在对面嚼着杏干,偷偷观察着贺景珩的神色。 他今日似乎极为配合,甚至让吴若宜在他身上寻到了阔别已久的东西——温情。 白榆要这两人不离开她的视线,除了聚在一处别无他法。吴若宜又觉得单在这一日将帝妃约在宫中实属刻意,便哄温妙说,家里人送来些好东西,便逢发放贡品的好日子,王府二人小聚一番。 她怀着身孕不能碰酒,言外何意,温妙是再欣慰不过了。 “陛下。”温妙将酒杯端给贺景珩,不敢看他。 贺景珩并未立马接过。他看着杯中的酒,轻轻抓住了温妙的手腕。 后者轻微一哆嗦,惊讶地看向他。掌心的触感是真实的,不是她在梦中千遍万遍怀念的从前。 “妙妙,再喝就多了。” 语气轻柔,温妙都怀疑自己是醉了。 “贵妃不常喝酒,一喝就上脸罢了,臣妾陪不了,恳请陛下替妾多陪几杯。”吴若宜笑道。 贺景珩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大监。 大监心领神会,上前扶住他,“陛下让奴才提醒来着,戌时要回去处理公务。” “啊,对。”贺景珩松开手,点点头起身,又似是因为醉意有些不稳,温妙急忙站起扶住。 他不着痕迹抽了出来,由大监扶着往外走,回头挥了挥手,“莫要因为朕扫了兴,你们继续,继续。” 吴若宜和温妙对视一眼。 温妙的眼中慌乱,而后是失落。 吴若宜目露宽慰,跟了出去。 却看见院中的月色下,贺景珩立在寒夜中,举头高望着。明明身边和周围还有许多背影,她却独觉这个场景寂寥。 “陛下。”她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贺景珩的眼神蓦地恢复清明,看向她,“怎么出来了?” “陛下怎么在这儿?” “无甚,就是觉得月色很美。”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怵。 “那...” “朕还有要事,先回去了。” 吴若宜目送那身影消失,心事重重地回到殿里。 一行人默默跟在后面,说其十余人,却是一点声响也不敢造。 行至岔口,贺景珩走错了道,往另一边去了。 大监刚意提醒,突然想起那个方向是去哪的,立马噤了声。若是今晚就能解开心结,死气沉沉的气氛终于可以过去,他的日子也终于能好过些。 紫宸宫的阶下,像方才望月那般,贺景珩远远瞧着紧闭的宫门。 门窗前高高的垂地帘拉起,他也能看出隐约的灯火。 “...陛下,天这么冷,也不知豆豆恢复得如何了。”大监不好直接挑明,只能从旁为他端来台阶下。 贺景珩慢慢收回视线,转过身。 “走吧。” “呃...”大监不好再说什么,默默跟在后面。 冬日夜长,林间土地上划出深深的车轨又被覆平,顶着寒风赶路两个时辰,才见天际线浅浅的泛白。 白榆疲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桂儿的身上。她赶忙直起身,动作太大撞在了车壁上。 “夫人没事吧?”车夫被吓一跳。 “没...没事。”白榆心虚地看向被自己吵醒的桂儿,“对不起。” 对方只是淡淡地摇摇头,给自己揉了揉臂膀,又闭上了眼。 白榆迟迟才反应过来,又听见别人称自己为“夫人”了。 这才有了自由的实感,她的心在疲乏的身体里猛然跳动起来。 车速减缓,最终慢慢停下时,她的耳边除了怦然的心跳声,再听不见任何。 车夫掀起帘,“夫人,我们到了。” 她只看见对面灿烂的笑脸,和因为赶路冻红的双耳和双颊,咽了口唾沫。 他细微的话音夹杂在她耳畔的嘈杂里,“比计划中要快呢...外面冷...先随我...” 桂儿终于恢复些精力,睡醒掀开窗帘张望一番,率先下了车。 她跳下车时带起晃动,白榆才如梦初醒。 所有喧嚣在一瞬间消失,她浑身颤了颤,见车夫满面担忧。 “夫人,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眼眶不受控地蓄起波光,“谢谢你,你辛苦了。” 车夫乐呵呵扶她下车。 白榆钻出车帘,还未直起身,就撞进了不远处的营帐前,和她同样沧桑的双眸。 归巢(一) 𝔭𝖔18𝖈в.𝓬𝖔м 那一刻白榆什么也不愿再想,他责怪也好,嫌恶也罢,她都只想飞奔向他。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身上极度不合身的内务司衣裳,从她跳下车起就开始扑簌簌往里灌寒风。 而后有人将那一团寒气紧紧拥住。 她自然是不够了解他的。企盼一生的东西,又怎会因为满身风尘而轻易推开。周羡安颤抖着将她揉进身体里。 突然有了依靠,落下的泪仿佛也变得价值连城,能牵动另一个人的心。情绪冲至顶峰时,反而不会歇斯底里,白榆无声的泪洇在他的胸腔里。泍魰鮜χμ鱂洅𝔭𝖔18𝓬v.𝓬o𝓂更薪 綪菿𝔭𝖔18𝓬v.𝓬o𝓂繼續閱dú 她满心满眼只有他,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处境尴尬的另一人。 周羡安终于意识到,许是因为心虚,手跟着松开了些。 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想法。可他用余光看向贺季旸时,是骄傲地,炫耀地。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他与他的相处就是如此,看似无人提及一如往昔,实则两人都心知肚明,再如何装作不在意,也不会再跨过那道隔阂了。 白榆在周羡安气息的环绕中渐渐被安抚,也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些脸热,轻轻推开了他。 这才瞧见,站在周羡安几步之外,眼神跟随着她的人。 白榆当即愣在原地。 关于前太孙云云,她都只当是传言,能如她这般残存于世的又能有几个。可当她对上那副眉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与脑海中桃树下温声同她说话的那张脸重迭,而后交融起来,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周羡安垂下眼不敢看他。 从贺季旸的眼睛里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亦或是太过复杂,即使是走完这么多崎岖坎坷路的她,也读不明白。 贺季旸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她变了许多,面上再无青涩,看见白榆欲张口说什么,也顾不得什么纲常,不由上前一步。 他也想见她,想了很久很久。 可千言万语只字未出,周羡安横在了两人之间。他揽过白榆,侧过脸对他道:“季旸兄,我先带她去安置一下。” 就连白榆都未曾加以反应,便被扶着往营帐内走。 可周羡安的身躯将她整个挡住,他完全看不见她的神情。 贺季旸身侧的拳头被握得惨白。 “主公”一旁的将士见他状态有异,上前关切。 “你们都知道吗?” 贺季旸质问地看向他,后者也觉愧疚,支吾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晓,唯独瞒他一人。周羡安站在帐前等待心爱之人,而他只能听见车马声响,才一头雾水地出来见证别人的久别重逢。 “好啊。” 他的笑意中满是嘲讽。 “娘娘,吃饭了。”夏葵的声音中不再有往日的那股生气,有气无力地拖着饭盒进来。 自白榆出宫后,她突然就感觉一直说服自己要充满希望的那条灵魂也跟着游走了出去。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人不在正殿,便走去寝殿寻。 床上梳妆台前都没人。 一股慌乱油然而生,她冲去后院,浴房,都不见人影。 大事不好,就连替身也抛下她溜了。 她猛一脚躲在石子路上,在院中对那个女人破口大骂,什么言而无信,什么朝叁暮四,伤不到敌自损一千,活活灌了好几口寒风进嘴里。 夏葵无助地坐在空荡荡的正殿地上,掩面哭起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被人发现就死定了” 归巢(二) 东城本住着一条街的达官显贵,如今也都翻了新。 最里边转角处的那座宅邸门前,挂着崭新的[柳府]牌匾。 “大人,门外来客。”小厮站在门前通报道。 白术写信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门扉,“客?” “呃...说是有事相告。” “这些乞丐又是哪里来的新说辞,撵走。” 小厮仔细回想了一下,照着那女子刚才的话,原封不动传达道:“她说,有关于白...白鱼?的消息。” 白术整个人随着这个名字应激。他放下笔,绕过桌案去打开了门,“带进来。” 女子披着黑色斗笠,垂着头时便将脸都遮在阴影里,如此行至他跟前。 书房的门又被合上。 “你是何人?” “是白小姐让我来的。”对方开门见山,“她出宫了。” “什么?” “她让我转告你,不必再为她忧心...” 话音未落,她就被白术掐住了脖颈。 “哈...” “她在哪?!” 女人头上的帽兜掉落,显现出一整张紧皱的脸。她以吹灰之力拍打着他的手,企图让他松开。 “救...” “她是不是...又...” 又随意抛弃他了。 女人艰难挣扎着,眼冒白光时,喉间的大力突然松开。 她护住脖颈,心有余悸地看向他。 “她在何处?” 女人尽力缓着气,蓦地一挥手,一团烟气糊住了白术的眼睛。 “咳咳...咳咳咳...”等眼前恢复清明,他只能看见敞开的门,那人早已消失无影。 暮色沉下,早已过了往日集体用晚膳的时间,贺季旸终于从卷轴上抬起眼。 自白日起,他便在疲惫的自我欺骗中度过。他埋头案牍,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物,换来的却只是更加折磨的身心。 他从案前起身,勾起门帘,被高悬之月一晃眼。 “主公是饿了吗?”门外守卫问道。 贺季旸没有回答,定定对着夜空望了一会儿,回身取下外氅离开了营帐。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到了白榆的门前。 帐内暖黄的灯穿透出一股热意,连带着他的心也开始躁动。 贺季旸对着门帘伸出手,却只停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周羡安所在的营帐蹿进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的他还在同下属议事,听见声响,所有人一齐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豆绿色袄裙的娘子呆愣在门口。面面相觑,空气因为尴尬凝固了起来。 白榆瞬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往外退了一步,手指尖局促地攥着门帘一角。 周羡安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还极无眼力见地盯着那小娘子。 实在是有失脸面,白榆压低了头,转身跑开。 周羡安许是怕人非议,才将她安置在离自己稍远之处,更没有直接让她住进自己房中。可她打从再次见到他起,就无时无刻不想咫尺环绕他的气息。 可他方才看过来的眼神中,寻不到一丝惊喜。白榆只觉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没跑出两步,她忽被拦腰圈了回去。 周羡安用斗篷将她裹起来,替她整理衣襟。 “天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 她瞧见他身后的门帘处,将士接连走出,带着起哄意味的眼神散向四处。 “现在没有闲杂人等了,我们进去吧。”他拉着她往里走。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是。”周羡安想也没想就答道。 白榆没想他会如此直截了当,颇为难堪,心中暗暗酸涩,脚步也慢了下来。 周羡安感到拉着的阻力变大,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入目是白榆低垂的脑袋,只是再如何不想被人发现窘迫,那一副紧蹙到眉头快要相触的愁黛是无处躲藏的。 周羡安轻轻抚上她的脸,将人搂近,温声细语道:“打扰到他们了,但我求之不得。” 明镜下,周围的一切都被月光摩挲得暧昧,他如从前的每一次,俯身,温柔,又毫无保留地磨吮她的唇。 归巢(三) 夏葵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紫宸宫里,战战兢兢多日,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这个皇宫好像真的将这一方土地给彻底遗忘了。 宫人们私下八卦不会再提及元妃跌落神坛的笑话,就算是亲眼见证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觉得那段记忆无趣。 夏葵不知从何时起,就喜欢待在地上,坐在地上发呆,躺在地上想东想西,亦或是将饭菜都摆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失神地嚼东西。 白榆走了一段日子,紫宸宫的地都是干干净净的。 进宫前,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想到,皇宫吃人的生活竟容得她这般放肆。没有规矩束缚她,也不需要伺候别人,她在殿中央躺成一个“大”字,重重叹了口气。 门外有些声响,她不以为意,要么是幻听,要么是闹鬼。闹鬼也好,还能与她做个伴。 殿门忽然被打开。 她毫无防备,反应了一会儿才从地上弹起,不敢置信地看向走进殿的身影。 她没点灯,因而在屋外月色照映下,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可那轮廓也再熟悉不过了。 贺景珩不想多看一眼她痴呆的模样,也没想说什么,径直朝寝殿走去。 “啊...哎...”与世隔绝太久,夏葵一时都忘了要如何称呼,手忙脚乱追上去。可当她于与之并肩时,空空如也的卧房已经展现在他眼前了。 “出去。” 听到贺景珩冷静的声音,夏葵还有些懵,怀疑自己还在会周公。他竟然...连一句询问都无,甚至表现得一点都不生气? 不再多想,趁他没暴怒时还不赶紧溜,怕是嫌命长不是。 贺景珩缓步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在平整的被褥上拂过一遍又一遍。 他深嗅两口,无奈地笑出来。 这儿完全没有她的味道了。 贺景珩想点灯,又不知工具放在哪儿,只能借着微弱的光走过去支起窗。 “喵呜——” 两点荧绿色的光从门帘处出现。 贺景珩猛然回头,跑过去抱起曾被他弃之不理的狸奴。多日不见,它不但消减了胖肚腩,看向他的眼神中还怯生生的。 像是对他曾抛弃自己的怨怼。 “豆豆,你娘不给你饭吃啊。”贺景珩隔着狸奴合身的绒马甲挠了挠它柔软的腹部。 “喵...” 它叫得委屈起来,似乎得知面前这人是现在唯一的依靠,复又变得乖顺依赖,在他腿上卧下。 “你娘真是好狠的心。”他避开它的衣物,挠它的后颈,“咱俩可都被抛弃了。” 豆豆似有所感,抖了抖身子。贺景珩却突然在它绒袄的脖颈处处摸到了夹层。他的心突然悬起,将豆豆翻了个面,艰难地给四仰八叉的它解下袄子,才打开那处夹层。 里边摆着一只扁扁的简陋钥匙。 他迫不及待把猫塞进被子里,环顾一圈,整个寝殿只有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带着锁。 贺景珩颤抖着去开锁,却总是因为紊乱的气息而错了位。 “咔嗒”一声,锁扣弹开,也被他一把扔到了远处。 他看见躺着的厚厚一沓宣纸,将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窗隙卷进一阵凉风,卷起轻飘的宣纸一角,贺景珩如临大敌般将它们压住以免被吹走,这才看清最上面那张,整页整页的写满了[对不起]。 他嘲弄地笑笑,回身看正疑惑地盯着自己的两束绿光。 “豆豆,你娘她是什么意思?” 周羡安见炉上的粥滚起泡泡,便取了下来垫了块布放在桌上,往小碗里舀。 “晚上叫人给你送去那些都没吃饱吗?”他含笑问白榆。 心事重重的,哪能吃得下饭。 白榆抓住他递粥过来的手腕,推开,迫使他把碗又放回了桌上。他正疑惑想开口,白榆倏地扑过来坐在了他腿上,双臂缠绕上他的脖颈,还没让他来得及瞧见眼中倾覆的欲望,就伏身吻了过去。 周羡安愣着神游,却无法抗拒心跳如雷,闭上了眼。 一只手覆上白榆的后腰,在她腰窝抚起一阵暖流。 归巢(四) 拥她在怀,周羡安的心有如被置于焰中一般,双颊从鼻间慢慢红透到耳根。 他的掌心在白榆背脊缓缓摩挲,指节触到脊柱,便停留在那处,将温热扩散开来。 帐布包裹着的空气中,克制的水声弥茫,白榆伸手探进了他的领口,抚摸他的心口。 周羡安意识混沌,呼吸也跟着停滞,差些背过气去,他一激灵,扶着她的肩膀推开,低头重重喘着气。 白榆不解地看着他,随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委屈。 “你是不是...” 她想知道,他会否后悔如此大费周章地接她到身边。 “星儿...”他将额抵上她的锁骨,胸腔依旧剧烈起伏着,“哈...” 白榆忽觉自己这副模样别扭又难堪,局促地移开目光。 “天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周羡安抬起头,去寻她的眼睛。 她猛然抓住他的手腕,不甘问道:“为什么?” “我这儿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白榆没说话,赌气似的看着她。没在赌他的气,而是气自己,现在的她好像没有资格被他全心全意看着。 她泄了气,整个人颓丧下来,“走吧。” 说着从他身上起来。军营中大多席地而坐,她不曾习惯,起身时腿有些酸麻,虽踉跄一下却还是径直往外走。 周羡安心虚地跨过去拉起她的手,被不着痕迹躲开,他又追过去使了些劲握住。 他始终忘不了贺季旸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心土中埋下噩梦的种子,滴钟走过的每一滴水,他都觉自己在失去什么。 所谓交心者之间的裂隙,哪能容忍如此欺瞒。 一路上两人都无话,白榆好不容易忍过来这样扭捏又窒息的气氛,离住处几丈远之外就脱开手冲了进去,好将他拒之门外。 盯着那两个在她脑后随着奔跑摆动的垂髻,又很快消失在门帘里,周羡安自然是酸涩的,但又无可奈何。他走近,虚贴在帐布上,在心中演练许久该用什么语气,才如所想温声出口道: “星儿,”他顿了顿,将方才的草稿尽数丢弃,喉间反而多上几分恳求,“你好好休息。” 白榆就站在门口。她背对着外边,明知无人看得见她这窘样,还是甚觉难为情。两行水痕划过她的脸颊。 一张满字迹的纸在床前空中荡了几圈,而后飘落在地,与先它一步被贺景珩读完随手一挥的难兄难弟们共躺在紫宸宫的地板上。 贺景珩大喇翘着腿仰在床上,借床头的灯逐字逐句读着白榆留给他的宝物。豆豆则乖巧地趴在他肩窝,认真注视着白榆端正秀气的字,仿若能看懂一般发出轻嗷发表着评议。 他最终还是喊夏葵回来点起了灯。 明黄色下,一页一页,都是白榆的日记。 她曾在望着院中积雪时,望着最后一片槐叶落下时,望着四方的窗中孤独的弯月长成圆月时,望着高如深渊漆黑的殿顶时,写下这样她所有想说的话。 出事之后,夏葵眼中她无畏而乐观,可每当她独身,灵魂中的苦涩便泛滥开来,在荆棘中肆意生长。 他是懂她的,贺景珩想。 人性无可取代之处,就在于两难。 大小姐沉星悬曾经自然无谓这深宫,可当她真的步入过江湖,便只向往自由。哪怕她对他产生感情,哪怕她不愿承认,却无可避免地爱上他。 对他来说,孩子是束缚住她的枷锁,而对她来说,孩子只是情爱中最无足轻重之物。 贺景珩甩开最后一张字迹,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还好,我做对了。” 他眉目轻松,将豆豆高举了起来。 “喵呜——” 狸奴惊恐地张大了五官,而后发现这似乎是他高兴的表现。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又恨自己这不值钱的样子。 “喂,我们一起去找你娘。” 海潮(一) ρ𝑜18αū.𝒸𝑜𝓂 周羡安一边拎着一坛酒,站定在贺季旸的住处前。 取来酒坛的一路上都畅想着要如何同他将心结挑开,可周羡安盯着那帐帘,却没有勇气迈出脚步了。 他低头叹了口气,朝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门帘却突然被从里挑开,来人是贺季旸身边的护卫。视线穿透到他身后,贺季旸正曲腿坐在炉前,就着酒碗,抬眸瞟了他一眼。 “请。”护卫弓身。 贺季旸很快收回了眼。 周羡安踟蹰片刻,暗下劲大步踏进暖光中。 走近了才闻见,贺季旸的身上已满是酒气。 周羡安慌忙放下酒坛,将火炉踢远了些,拽过贺季旸的手臂,下意识怒而质问道:“在明火跟前喝酒你不要命了?” 因为姿势不稳,贺季旸手上的酒洒了些出来。 他轻笑一声,无甚在意,甩过来一张垫子,“你不也是来喝酒的。” 值此时期,军营中的酒都等着一举胜仗放肆庆祝,如今也算是破了戒了。苯魰後續將茬niH𝑜𝔫ggê.𝔠o𝖒更薪 綪捯niH𝑜𝔫ggê.𝔠o𝖒繼續閲dμ 周羡安面色凝重,走回去将酒都拎了过来,取了两个新碗一一倒满,自己则一口闷下。 浓重的刺鼻气味袭来,他一时缓不过劲,眉眼紧紧皱起。等缓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人正盯着他。 酒劲一下就窜上头脑,可依然无法麻痹自己不去感受现在尴尬地空气。 “说吧。”贺季旸端起另一碗啜了一口,“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是。” “等等。”周羡安还在犹豫不决该如何出口,贺季旸就打断了他。 “周怀,我现在在想,自己跟着你造反的意义是什么。” 周羡安被这话噎住,惊讶地看向他。 “我在青江过得并不落魄,你也看见了。” 带着他逃出去的宫人在外有点积蓄,只是不幸还未看他束发便因病去世,独留他在乡下打理着那个小院。 同时,他也完全被隔离在勾心斗角和云谲波诡之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贺景珩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属于你的。” “你说的一切,”贺季旸本意微醺的神色突然降了温,转过脸与他对视,“也包括她吗?” 周羡安不敢置信地感受着他眼里的寒刃,端着酒碗的手骤然发白。 随后他假装毫不在意,移开了视线,突然就转变为胜者的姿态。 “我和星儿已经成亲了。” “和我的未婚妻成亲,你倒还洋洋得意。” “未婚妻,呵”他这一笑,恰是正中靶心,“她可不认。” 一声清脆的巨响将所有人的神思都震回营中。 帐外传来交杂的人动,白榆疑惑地从榻上起身,披上件斗篷走到门口,见许多人都往哄闹处赶。 “发生何事?” “夫人。”一人为她停下脚步,挠头道,“我也不清楚。” 白榆隐觉担忧,也跟随人流跑去。 直到她心生凶兆慢下步子,跟着走进一片营中,看见炉驾旁撕扭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多少人前去劝架,或是强行分开都未果。 走近了,更像是周羡安在单方面挨打。 周羡安看见她来,微微愣神,又被一拳砸在左脸上。 “周怀!”她惨叫着扑过去想抱住他。 “夫人小心!” 眼见着又一拳就要落在她的脸上——所有人屏息,空气静了一瞬,贺季旸的手最终停在了咫尺之远。 两拨人这才趁势将他们分开。 “没事吧?”“伤得如何?”将士们七嘴八舌关心着。 白榆瞧见周羡安脸上青青紫紫的伤心如刀绞,伏在地上探指查看他的伤势。 手臂蓦地被一股大力扯起,连带着她整个身子,都随力道被提了起来转过身。 天旋地转后,清晰的场景是贺季旸正以一种极其不甘的眼神望着她,眼下都不住抽搐起来。 他目睹着她满眼都只有他人,怒气上头将理智燃尽,快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强迫她看向自己。 白榆怔怔,“太”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季旸哥哥?” 海潮(二) 她的声音虽弱,却让两人都陷入了无端的沉默。 白榆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上一次像这样对面而视,他还是敬熙帝最宠爱的高贵太孙,而她,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千金。他们是明知被指腹为婚却无可奈何的同病相怜之人。 他们之间戛然而止在沉旭升死不瞑目的那一天,甚至两人的关系从未染上过一丝污垢,便成了一生不会再见的人。 回忆起贺季旸,她的思绪中从来都充斥着喜悦,是春和景明,是温声细语,只是她从不知晓,那不是太孙殿下待人接物的礼数,只是他的偏爱罢了。 白云苍狗,重逢何不是相怜相笑。同样满面尘埃,但依然澄明清澈的,却只有他罢。 她是如何想的呢。或许从眼底自然流露的喜色能窥见一斑。 贺季旸的愠色被她望过来的眼神化开,帐中几方地变成了世外桃源,他的视野里没有其他人,耳廓更无几多喧嚣。 既然无人,那他冲动一回又何妨。 白榆手臂上的力劲突然加剧,毫无防备,失重的感觉袭来,她除了瞪大双眼别无他法,被拉得向前倾去。 撞在贺季旸胸膛的那一刻,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大力转移到了脑后和腰后,她整个人被提起,未曾倒吸一口凉气,张开的双唇被堵住。 贺季旸紧紧圈揽着她的腰身,本身纤细的肢体几乎要在他怀中折断。他似是意识到,又疼惜地松了些力道。 白榆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们正在做什么,惊惶失措,扶在他胸前的手推拒起来却还是杯水车薪,唇舌被他凶猛却生疏地挑逗着。 “唔唔...”借着他仅存的良知,白榆推开了他,狠狠将一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贺季旸被打失了魂,脸颊立马浮肿起来。 “你们发生什么了?” 猛地回神,他们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白榆的目光中依旧是那般希冀,有些胆怯地问他道。 他愣愣眨了眨眼,抚上自己的左脸,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梦中才敢有的脱缰的幻想,那是他温良恭俭的人灵魂中唯一叛逆的一缕,却还是只能苟活于颅内。 是啊,她的太孙如何敢做此出格之举。 “快叫大夫啊!”后方急切的嚎叫也将白榆的心魂牵了回去。 几人将地上满嘴是血的周羡安抬上了榻,她疯了一般想扑过去,手臂却还是被紧紧禁锢着动弹不得。 她有些迁怒地看向贺季旸,却蓦地,后者对着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而后如被抽骨失力倒地。 “太孙哥哥!” 她哪还顾得上豆绿袄子沾染上大片洗不干净的血渍,惶急地跪下托起他的身子,捧起他的脸拉下眼睑查看,“快!叫太...快叫大夫!” 营中乌云压境一团乱麻,人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只慌手慌脚地不让自己看起来比别人悠闲。 “夫人一路上奔波,就先回去休息吧。” 白榆站定在火急火燎的气流中,摇摇头。 “等主公醒了,我叫人去喊您,行吗?” 白榆缓缓揪住心口的衣物,忽觉喘不上气,开始眼冒金星。 “夫人!” “夫人!” 军营中本有大夫,但周羡安嘴上说不会让佟清吃白饭,实则是成全她未遂的救死扶伤军医梦。 她跟着几个年轻的男医生一起赶来,只看了一眼被血模糊的周羡安,对他们吩咐道:“外伤,消炎上药包扎就行。” 男医师脸色不屑,本想说什么,看此情形最终还是忍住,点了点头。佟清便走去了贺季旸那边,搭上他的脉搏。 平白无故口吐鲜血,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众人紧张地等着她的反应。 海潮(三) 清晨的凉意就连温腾的暖炉都化不开,白榆在被窝中被冻醒,睁眼发现天已明,立马哆嗦着起身。 一夜之中也没人来叫她,不知他们两个如何了。 她想着,慌张套上昨晚搭在床沿上的袄子,穿上鞋就往外跑。 可一掀开门帘,她便愣在原地。 昨晚还星罗棋布的营帐,再睁眼就变成了雾气弥漫幽深莫测的森林。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白榆艰难地揉了揉眼。 她还是冲了出去。 只能不停用手挥散开迷蒙的水汽,才勉强看见脚下的路。林木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知自己在往哪处跑。 浓重的森幕后突然现出一个人影,白榆像是找到了方向。可穿透重重迷雾后显现在她眼前的竟是悬崖,和站在悬崖边的周羡安。 “周怀!”她喜笑颜开,加快步子跑去,却被土中的石块绊了个跟头。只此功夫,一支箭镞从她身后飞来,直直刺入眼前人的心脏,巨大的推力连带着他的人一并跌落悬崖。 “周怀!”白榆扑到崖边,只能望见深不见底的峭壁。 一时间怒不可遏,她狠狠瞪向身后,想瞧清罪魁祸首,又见贺季旸背手从林中走出,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 还不及让她思考他会否是迫害周羡安的凶手,又横空一闪寒光,利刃笔直地刺穿了贺季旸的脖颈。 “不——!” 白榆猛然睁眼,眼前还是营帐的棚顶,厚重的被褥还压在身上,而她哪里还有还没什么凉意,就连耳后和颈下的发丝都被汗濡湿,焦灼地黏在皮肤上。 她从床上弹坐起身,梦境是那么真实,只是床沿并未摆好那件豆绿色的袄子,就是被血糊透的那件。 经久不能平息噩梦,她强忍着头晕目眩下了榻。 白榆并不知晓昨夜自己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因而直接跑去了事发处。才到营帐外,迎面就撞出一个小厮,高喊着:“主公醒了!快去叫大夫!” 她亦有些激动,小跑进了帐内。 入目只有贺季旸一人。他看到她来,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光恰巧被她捕捉到。 昨晚她琢磨再叁后出口的称呼,他拉住她的动作,没精力去想也就罢了,这氛围再细品来属实有些费解。 从前的沉星悬或许不明不解,但现在的白榆,从来都是情爱中的上位者,她如何会看不出贺季旸对她有着怎样的感情。 可自她来到这里开始,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上过。 白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尽力压下自己的粗喘,面色尴尬地站定在榻边。 贺季旸知道她因为称呼之事而为难,因无力而艰难地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 “沉妹妹。” 他的声音甚至只游离在气音之上。 “你便...如昨晚那般唤我,好吗?” 白榆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哀求。他实在是过于害怕被她拒绝、推远,即使在六年艰辛的重逢里。 记忆中芝兰玉树的少年,尽管只是一点卑微,也量谁都会惋惜。她立马蹲下身扶在榻沿,双瞳剪水,唤道:“季旸哥哥,你好些了吗?” 贺季旸试探性地缓缓覆上她的手,白榆垂眸看向两只交迭的手,又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他接着握住了她。 白榆看见,他正迫切地渴求自己。 门口传来声响,两只手迅速分开,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她狼狈地站起,转过身面朝门口,看着匆匆忙忙冒着热气的大夫赶了过来。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要如何呼吸。 海潮(四) “殿下他醒了!”小厮高呼着奔进了医药房,里面的人都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他冒失的模样,面露轻蔑地收回了眼神。 这倒叫小厮一时失了主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啪”的一声,几人都被吓到,看向音源,坐在最里面写东西的佟清将笔重重拍在案上。 “啧。”她起身套上外袄,提上随身的小箱子朝小厮走去,路过顺便白了一眼因好奇恰巧对上她眼神的小肚鸡肠的男人们,“我去。” “诶!好。”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 佟清跟这群男医师共存在这样的气氛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承认自己人是直了些,搞不来那套人情世故,毕竟从无人教过她这些,她成长至今的环境也从无需这些。 而今面对他们,完全是以救治为先,也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抢功云云。 现在的情境,就好似他们无声的戏谑:“既然你那么有能力,便都由你去喽。” 她一路上越想越气,专盯着地上被风干的落叶子踩,每走一步都踏出脆裂的声响。 以至于到了营帐前还不觉,额面都印在了门帘上。她撒气般挥开帘不,蹙着的眉心在第一眼看见营帐中人的时候便凝固住,结起霜忘了化开。 白榆也愣在原地。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白榆明白了钟澜选择帮她的原因,而佟清,开始在心中痛骂周羡安混蛋,接她回来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同她说,甚至怀疑起眼前景象的真实性。 白榆扯了扯唇,努力拉住向下撇去的嘴角,却顾不得如潮的悲痛从眼中涌出。见她安好再开心不过,可她实在对不住她。 “佟大夫?”身旁人试探着唤了一声,将她们都拉回现实中。 佟清把箱子甩给旁边,飞奔过去拥住了她。 “星儿!” 佟清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什么连不连累的,她只恨自己太蠢,非但没保护好白榆,还让她们分隔两地这么久。她只感到庆幸,两人平平安安地面对而立。 白榆在那一刻放下了所有情结,张开的双臂中毫无保留地扑进一个充斥着药香的身影,她紧紧回抱住对方。 “阿清...”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的身躯被感知到。 “殿下!您快躺着!” 两人闻声,分开了怀抱,看见贺季旸正准备起身,被小厮劝着躺了回去。 佟清这便从沉重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几步跑到榻前为贺季旸诊脉。这便是她,单纯勇敢,从不会被任何东西困住。 白榆用衣袖拭去了眼泪,跟着走了过去。 “阿清,季旸哥哥是怎么了?” 佟清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她为何会出现在贺季旸的营帐中。 “你认识他?” 贺季旸听见这话,有些激动地想要解释,奈何身体实在虚弱。白榆见状,回道:“我们相识,比周怀还早。” 他的五官在听见她的回答后松弛开来。他欣慰,喜欢这个答案。的确是他先出现的。 “噢。”佟清觉得惊奇,但也没多想,顾自说道:“他没事。” “那昨晚...” 没事怎会无缘无故吐血呢。 “那是积压的瘀血,吐出来,身体才能变好。年纪轻轻的,”她叹了口气,“不过,都出来了就好了。” 那是差点压死他的稻草。 白榆心中一道清脆的震响。她这才明白,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那其中的渴望,不只是爱慕,更是疗愈,是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次独自化解伤痛时的救赎。 再多的苦不堪言,终是在亲眼看到她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时彻底冲破的忍耐,化作鲜血奔涌而来。 她总是无意地带给他人无形的伤害。白榆不敢置信地将目光移向他的眼底,那里正浮起微微的笑意。那样深的心结,真的能随着那口瘀血就此解开吗。 海潮(五) pö18𝓂x.𝒸ö𝓂 佟清丝毫没有关注到两人的眼神,对着小厮嘱咐了几句关于贺季旸日常起居的注意点后,回头望向白榆,问道: “我去看看那家伙,你去吗?” 她口中的那家伙,自然是周羡安。 白榆犹豫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后者依然那样直直凝视她。她咬了咬唇,垂下眼道:“你先去吧。” 佟清并非对她的情绪浑然不觉,只是再如何也是白榆和别人之间的事,她的逗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送送佟姑娘。”贺季旸对刚想上前来关照他的小厮道。 “是。” 门帘没了手劲的支撑自然垂落归位之刻,站在床边惴惴不安的身影扑向了他。 “季旸哥哥”白榆紧紧抓住他的手,感受着凹凸的指节和静默的血流,泪水自眼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又恰巧落在手指交迭的地方,在肌肤之间慢慢洇开。本妏鮜χμ將在𝓹ô18𝔟t.cô𝓂更薪 請箌𝓹ô18𝔟t.cô𝓂繼χú閲讀 贺季旸伸出里侧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揩想拭去水痕,可旧的去新的又来,怎么也抚不平。 “没事的。”他失力笑道,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不是都说了,是好事。” 白榆吸了吸鼻子,不想让他的安慰落在空处,可眼泪却是无动于衷,不听使唤地继续涌来。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对不起对不起”几乎泣不成声,她又抓住脸侧的手,比方才更用力。 “沉妹妹有什么错。”他无奈,“错在人见人爱吗?” 白榆被这话逗笑,涕泪横流一不注意,鼻间就冒出个泡泡。 她慌忙躲开脸,抬手挡住窘迫。 贺季旸坐起身,抓住她挡脸的手腕将其拉了回来,手指在脉搏处轻娑,神色里不再是玩笑,变得认真了起来。 白榆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迅即躲开了,正害怕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送完人的小厮突然回来,待他关好门帘转过身,两人已经分开了叁尺远。 贺季旸的手还停在半空。 她暗松一口气,扯出一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白榆转身就往门外走,和小厮对视,她恍若刚觉般招呼道:“回来了?” “夫人这么快就走啊?”对面也殷勤地笑。 “嗯。” “沉妹妹。” 她的身体因这一声呼唤而僵住,沉默片刻后转过身。他的眼底不复刚才的柔情,变得有些灼热。 “怎么了?” 嘴角一阵刺痛,周羡安皱了皱眉,挣扎着睁开一线天。 “哟,醒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不是想见的人,而是马上要对他发起冷嘲热讽的佟清,周羡安倒真要叫几声晦气。 他又闭上了眼,将脸转向里侧。 “别动,没看见人给你擦药呢嘛。” 小厮不敢有怨言,拿着沾满伤药的棉絮紧跟着他的嘴角。 见周羡安一动不动,佟清有些急,扒拉了两下被子,“你快起来啊!你说!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话音落,便不再有回应,像是她一唱一和的独角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继续发动攻击时,听他问道: “季旸兄如何了?” 她的嗓音被噎了回去,思考了一下,回道:“空口吐血,也不知有什么心结跨不过去,唉。” “什么?” “哦,你昨晚一直睁着眼睛,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早就被打晕了啊。” “你说他怎么了?” “被你气吐血了,听懂否?” 周羡安猛然坐起,焦虑地搅起手心被子,小厮被吓一跳,差点将棉絮塞进他嘴里,见药也上差不多,赶忙躲了出去。 他撑着床面,迫切地靠近佟清。 “那星儿呢?她在哪?” 海潮(六) ρō18čκ.čōℳ “你还有脸提星儿?” 佟清怒不可遏,激声质问。 周羡安眼中的平静更叫人气愤。他只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明白佟清气极之时怕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周羡安默默移开眼,掀开被子抬腿下床。 “你去哪?”佟清被这个老顽固气得晕头转向,去抓他单衣包裹着的手臂,奈何一手实在包不住劲臂,只能是竹篮打水。 周羡安甚至没顺手取下衣架上的外袍,径直朝门外走去。 “我去找她。”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ò⒅в𝓉.©òм 眼见他这疯劲谁也拦不住,她干脆暴言道:“你被打成这副丑样,真的要去见她?” 他的脚步果然刹在了离门帘几尺远之地,去掀帘的手也驻在了半空。 昨晚他若是没有还手,或许不会成现在这样鼻青脸肿。可他一想到贺季旸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抢走了他的未婚妻,硬是吞不下这口气。 可又觉自己对他隐瞒在先属实理亏,因而白榆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他在挨打而已。 如今牵动嘴角都觉得疼,周羡安不敢去想镜中的自己是何模样。 他悻悻地将步子和手都收了回来。 门帘突然被挑开,眼前随着光影乍白之后,一双略有惊讶而微挑的眉眼浮现。 周羡安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那人快速上前一步抱住。 “怎么了?要去哪?”白榆不想被他看出情绪,便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胸前。 后知后觉地,他才愣愣抬起手回抱住她。 “星儿” “没怎么,疯了而已。”佟清在后面阴阳道。 白榆忙推开他退开一步,似是才想起来佟清也在,面色尴尬地看向她,勾指摸了摸鼻间,“什什么呀。” 佟清耸耸肩,绕过两人往外走,不忘剜周羡安一眼,轻声道:“以后再找你算账。” 她身影隐在帘后的那一刻,白榆猛被一股大力扯过,周羡安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稍有怔愣,只这片刻,他的吻就铺天盖侵袭而来。 白榆心中藏着事,并未注意到周羡安的异常,只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心事,所以尽力去配合他。 她虚扶在索求着自己的两只手臂上,讲自己全然托付给了腰背处的两只手掌。 当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迟了。 周羡安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挪到了榻上,领过的手指解开她衣带的同时,也丝毫没有留有喘息的机会。 白榆拧起眉心,想张口询问,可话头每一次都堵在他强势探过来的舌尖上,让她的发声处毫无动弹之地。 她心生焦急,可自己早已没有一丝遮挡地裸露在他面前,就像羊入虎口,再无挣扎的余地。 他很快将手伸向下面,目标移向了她的裙摆。 “周怀!” 周羡安浑身一颤,嘴角的痛意再次有了牵扯感,终于脱了咒,呆滞地看向眼前发丝凌乱形容狼狈的人。 白榆惊恐地瞪着他,拼了命捂住自己的前胸。 “星儿”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坚实的肢体紧紧抱住冰凉的身躯,忏悔着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此话一出,委屈如潮般涌来,方才收到的惊吓尽数化作泪水沾湿他的衣裳。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失力地捶在他胸前。 “对不起对不起。”周羡安用下巴抵住她的额角,极力想给她以安全感,“我我梦魇了。” 白榆止不住抽噎,抬眼看他,眼睛湿漉还不忘后怕地防备着,伸手抚上他脸上的青紫,报复地摁了摁。 “那昨晚呢?” “嘶”他合上了双唇。他怎会想让她知晓另一个男人对她的心意。 “你说呀!”她又捶了一下。 直接装傻充愣,周羡安埋头进她肩窝里,沉沉呼吸着,耍赖般想让这茬赶紧过去。 白榆无可奈何,搂住他的脖颈轻拍安抚,顾自生起闷气来。 海潮(七) 白榆走后,小厮端了盆热水来,要给贺季旸擦身。 “殿下,我看佟大夫好像被排挤了。”他不懂任何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要是让自己跟那些人待在一块儿怕是要窒息的。 “什么?” “早上我去叫人,他们都坐着不动,佟大夫在最里面,看不下去才来的。”他拧干毛巾,小心翼翼掀开身前人的上衣。 “知道了。”贺季旸淡淡应道,“我去跟周怀说一声。” 小厮抿起唇,兀自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脸上挂笑,“殿下,沉夫人是从哪儿来的?您是不是也认识她?” 看见贺季旸背部的沟壑突然加深,还以为是他觉得凉了,立马为他将衣服拉了上去,将盆子置于炉架上清洗毛巾。 “是谁让你们叫夫人的?” 忽然听见贺季旸充满寒意的声音,他甚至产生了一瞬的怀疑,愣了片刻,答道:“他...他们都这么叫。” 声音愈发小下,藏回了嗓子眼里。 “看来你也不知道沉姑娘要来的消息。”贺季旸冷笑一声,系上衣带后,又开始穿绒内胆。 小厮见状有些急,赶紧取下举着毛巾到他面前,“殿下,还没好呢。” “不必了。”贺季旸淡淡扫他一眼,继续穿上了外袍。 吴若宜对着桌上的菜扒拉两下,无甚兴致地放下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怎么了?” 她望向一反常态阴湿多日的冬季,眉心微蹙,“皇上这些日子如何?” “上回起子来过了,说一直在祈年殿里没出去过呢,现在就连议事的大臣也不见了。” 吴若宜膝上的手焦躁不安地敲打着,话音也变得浮躁,“他若是没有留一手,这钟灵宫,本宫究竟还能坐多久。” 天下大乱,只有皇宫当中依旧幽静森严。贺景珩绝不是对挑战权威之事坐视不理的性格,他实在是聪明,甚至阴险。她只能祈祷着,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娘娘素来行善积德,老天不会亏待娘娘的。” 吴若宜没有因惠尔的安慰而宽心分毫,而是无法忍受精神如此自我折磨,站起了身。 “我们去看看豆豆吧。” “娘娘!您现在行动不方便,万一被没规矩的畜牲磕了绊了...” “住嘴。”吴若宜斜她一眼,“本宫心里实在闷得慌。” 宫墙里的雨雪斜打在砖瓦上,宫人努力撑着伞,尽力保证主子被少淋一些,几人步履凌乱又匆忙,在黯淡的白日,就如逃离着萧条的末世。 到了紫宸宫的檐下,宫婢连忙蹲下身查看吴若宜的衣衫湿了多少,拍落了停留在织金衣摆上残存的水珠。 吴若宜没有停留,径直推门进屋,眼中探寻。 “豆豆。”她张望着,唤了两声,“豆豆?” 没有回应。 怎么就连夏葵也不在。 “豆豆?”她暗觉不妙,又想象不到他俩会去哪里,脚步焦急起来,走进了寝殿,依然是孤独的回响。 “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道。 “娘娘,怎么了?”惠尔让其余人在外候着,跟了进来。 “豆豆不见了,夏葵也不见了。” “什么?” “怎么办...本宫心头好闷...”吴若宜扶住惠尔的手,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 “娘娘莫慌!来,深呼吸,深呼吸。” “豆豆去了哪...” “不过是只猫,娘娘喜欢,奴婢明日叫人送来。” “不...” 吴若宜心口紧绞,她自然不是为了只猫。 只是那只猫牵动着太重要的东西。她无来由地开始害怕,她怕贺景珩闭门不出,难道是已经带着猫去了别的地方。之后的...她不敢再想。 原来一连多日的胸闷头晕,不是对失去荣华富贵的恐惧,而是惧她所爱之人的心头肉在自己费尽心思弄走后,又重新出现在生活里。 金丝笼(一) 周羡安的榻并不宽敞,白榆枕在他周身的包裹中,紧紧挨着倒是躺得绰绰有余。 两人身上单薄的衣物聊胜于无,肌肤的温度和触感毫无阻隔地交融在一起。 周羡安撑着脑袋曲腿侧卧,掌心托着她的手来回把玩。 白榆也不知在想什么,盯着棚顶发愣,暖炉的热气熏蒸得人昏昏欲睡,精神放松之际,手指被他一根根抚顺着竟还有些别样的舒适感。 “周怀。”她闭上沉重的眼皮,懒懒唤了一声。 “嗯。” 周羡安举起她的手至嘴边,轻吻了一下手背。 “今天没有练兵。” 他失笑,“我这不是身体不好嘛。” “你不负责也就罢了,还净会给他们惹麻烦。” 自打她来的这十二时辰,军营中的人光忙着这些不可谓不乱七八糟之事。 “明天。待我今晚恢复好了,星儿明天叫我起来练兵。”他说着,手不老实地开始挑逗地抚摸她的小腹,慢慢游走往下,牵起她肉体敏感的翕动。 白榆拍掉了作案的手,慢慢睁开眼。 “你...”她欲言又止,又回去措了措辞后,又开口,“你究竟如何打算的?” 周羡安见她神色认真,脸上也不再有调情时的不羁。 “你知道的,我们现在离皇城只有五十里。” 闻言,她眼中担忧又变换为失落。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眸光重新燃起,映烁在他面中,“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也绝非胆小怕事之人,我一直都陪着你。” 话音还未全落,周羡安重重将她揉进怀里,在她额边深埋下脸没有说话,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沉重了起来。 他身前那双睁着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随后微微弯起。白榆含笑问道:“你哭了?” 随着两声吸鼻之音,她耳畔的空气被抽走。 “怎么可能。” “那我脸上湿湿的是什么?” 周羡安沿着水痕的印记,在她脸侧印下舌尖划了过去。 白榆惊讶不已,连忙从他怀里退开,“你干什么?” “是什么?你说呢?”周羡安也没掩藏自己湿红的眼眶,把人搂了回来深深吻住。 她给予回应时,还不忘拎起他的衣料在脸侧擦了又擦才觉解气。 白榆理所应当地留宿在这里,更理直气壮地枕着他的臂弯,不许他将手抽走。 晚上两人说好,天蒙蒙亮,她便叫他起床练兵。只是这一觉似乎特别安稳,夜又长梦又少,白榆有意识睁眼时,灵魂早已被睡眠抽空。 身边并无残存的余温,她卧在榻上抻了个懒腰,才慢悠悠地掀开被褥。 如示否极泰来,寒冬终于有了个晴日,外边的阳光直直刺入棚帐,将营内照得亮堂,心情也无由变好许多。 一切都过去了。 她和周羡安的余生也如愿开启。 白榆走到炉前倒了杯水,忽闻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先是被一吓,回味起来才发觉,是猫。 林中也有野猫吗,她想。可这声猫叫实在太像她的豆豆,叫她不得不被吸引了去。 她掀开门帘,起先并未看见满地枯叶上窝着一只标致的狸奴,可那猫瞧见她出来,立马站直了身子不停地对着她嚎叫起来。 碎花地里倏地凸起一条饱满的异色,本疲惫微弱的绿光也蓦地亮堂起来,如绿宝石一般在阳光下闪耀。 白榆双目失神地望着它,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豆豆!”她冲过去蹲下身抱起它,“你怎么在这儿?” “喵...”它的叫声委屈起来。 “你怎么过来的?”白榆心疼地隔着她走前为其穿好的绒马甲抚摸它的后颈,“不是让夏葵照顾好你吗?” 此刻心中的愧疚腾然而起,她也顾不得小猫身上脏净与否,紧紧抱住它蹭了两下。 小猫通人性,这就只记得她的好了,抬了抬爪子勾住她。 一串脚步声踩着清脆的落叶停在她身后,似乎也好奇地看着一人一猫,白榆以为周羡安也对狸奴感兴趣,正想起身跟他解释,却在转身那一刹看见了自己再也不想记起的眼睛。 虎视眈眈地,胜券在握地盯着自己的掌中之物。 笼鸟(二) 思绪还未有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先行后退了一步。 豆豆乘隙从她松动的臂弯中跳了出去,乖顺地蹲在贺景珩脚边,似是为他撑腰一般望着她。 “豆豆!”白榆以为是自己没抱稳,伸手去扑了个空,站定下来却正好被它的眼神所刺痛。 她现在也开始怀疑,方才小猫对她的亲热都是假的。没有生灵能忍住不去怪罪抛弃自己的人。 “怎么了?不是很想你娘吗?”贺景珩目露戏谑地垂头看它。 白榆这才回过神来,在军营这样的重地,出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人。 细思极恐,她满脸戒备地又退了一步,呼吸连带着身躯不住颤抖,转身就跑。 臂膀处巨大的撕裂感将让跑出的几步全都变成了无用功。 贺景珩只手将她牢牢困住,甚至还能一掌握下两只手腕紧紧箍在胸前,他面色毫不费力,目光阴恻含笑道:“去哪儿呀?” 迟了。 虽然出现的只有他一人,可既能深入腹地,便说明这周围的重兵把守,怕是早已被他解决了干净。亦或者,是被渗透得溃不成军。可任战况如何紧张,站在她面前的,也不应是坐在最高处龙椅上的人。 白榆此刻是真真实实地害怕他。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劲百倍,如此大的棋局,原是从让她恢复记忆那一刻开始,便盘算着今日来瓮中捉鳖。而她,却再无逃脱的可能了。 即使不愿相信,可她,他们,从来都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贺景珩感受到手心不断且愈演愈烈的颤动,有些许的不满意,他可不是为了让她恐惧自己。 他松了些劲,勾指轻轻拂过白榆的眼下,抹开了她因太过惧怕而无意识流下的泪。 “不对。”贺景珩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留给他的信中那般真挚情动,他还以为两人再见面时,早该轰轰烈烈相拥相吻,哪里如他们,一个落荒而逃,一个强硬禁锢。 “你怎么在这儿...”这一句明知故问,却也是她鼓了这许久的勇气唯一说出口的话。 脑中的弦绷断只在一瞬之间,她颤着眼睫看见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可有想我?” “星儿!” 胸腔碎裂出巨响,白榆愣愣转头看去,周羡安正手举一束野花,挥舞着奔跑而来。 时间在此刻慢到仿佛静止。 只这顷刻,她不顾一切地摇头朝他大喊的同时,看见他自上而下染上惨白的脸。 她周遭响起轰鸣声,视野也变得模糊。 原是冷铁摩擦之音。等耳鸣声渐渐小去,她已被周羡安荡挡在身后,而他正剑指被自己怒甩在地的贺景珩。 “敢跑我眼皮子底下,你胆还真不小。”周羡安眯起眼。 贺季旸还是一脸无谓,只扬着头颈避开锋芒。 周羡安完全被气昏了头,什么也思及不了,只想将他千刀万剐了。 白榆恨自己总在紧张时刻精神涣散,待心绪飘回躯体里,才注意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将士们。 贺景珩撑着身子,眼神挑衅地看向贺季旸。 “兄长,别来无恙。” 后者静静看着他,没有回应。 “许久未见,你也学会造反了。”他话语讽刺,丝毫没有被擒拿的狼狈。 贺季旸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 年幼时,他只知他可怜,不知他虚伪。可他曾经太孙的身份再如何名正言顺,面前的,是堂堂正正的天子,自坐上高堂之日起,他所谓的血脉就变得可笑了起来。 周羡安怒极早混乱了理智,不多废话挥剑而起。 “不能杀他!” 寒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却停在了颈脉咫尺之前。 只不过不是贺景珩的,而是白榆的。 她扑过去挡在了利刃下,在所有人不解甚至责问的目光里。 --------------- 女主不是恋爱脑 不要误会 笼鸟(三) 白榆垂眼看着颌边毫厘的剑锋,鼻间的呼吸完全停滞。 “星儿!”周羡安扔开剑将她拉了起来。 他心中的恨此刻才达到极点。含恨的是她与那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可他最无法和解的,是如若她当真在那段日子里产生感情。 “你做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提高音量,却也是后怕那一剑若是真的劈下,毫无保留的利刃便真将他们阴阳两隔。 她失力散了骨架,仍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吃力道:“有...埋伏...” “放。”贺景珩被几个士兵制服,突然口吐一字。 所有目光都疑惑看向他时,众人背后忽袭来千箭万镞,狂欢叫嚣着刺入每个人的脊背。 “呃啊——” 此起彼伏痛呼声穿透她的耳膜,还未来得及捕捉这一切,她倚靠的怀抱也轰然倒塌。 白榆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出不了一点声。一只手臂拦过她腰,猛然提起,她被贸然驾坐上马背,更是一时不敢动弹。 林间涌出密密麻麻的甲胄,如黑云压境,踩过被箭穿心的尸体,强行压着周羡安和贺季旸跪伏在贺景珩的身前。 “你...”周羡安死死抬眸怒视着他,又扫见几张熟悉的面孔,觉此刻说什么都多余。 贺季旸翻身上马,志得意满地拥住身前人,对领头的长珏笑叹道:“神机营果然名不虚传,百发百中。” 独留周羡安和贺季旸两条命。 白榆的面容全然被泪淹没。先前被贺贺景珩捉住时,她便触到了他衣衫里的硬物,激将被刺,也正是他棋局的一环。 既能孤身至此,怎会是孑然一身。 周羡安的剑在碰到他之前,自会万箭穿心,可量谁也没能料到她的突然出现。 “卿卿。”贺景珩靠近怀中发颤的身肢,“我们晚上吃人肉,喝人血,好不好?” 周羡安见他此举,更加按捺不住,想脱身将其千刀万剐,可很快又被合力制服了下来。 “...放了他们。”白榆强作镇定,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有底气一些。 贺景珩挑眉,看向马下被不甘充斥着的两双眼睛。 “那你吻我。” “你这个畜生!”周羡安的尾音被堵在了白榆侧过脸印上他唇的这一幕。 就连眼中的忿意都骤然消失,他的生气被抽空,呆呆地望着她一触即分的唇。贺季旸同样失魂,喉头干涩到不能发一言。 贺景珩得寸进尺,提起她的腰,裙摆在空中散开弧度,再落回脚边,白榆已面对他而坐,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不得不扶稳他的臂膀。 他目露深意,等着她的动作。 “我求求你...求求你...”她的脸上哪还剩一丝骄傲,只有无尽的凄哀。 贺景珩要的不是这个。她上一次为了别人如此卑微恳求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愿将周羡安踩在脚下的喜悦也在一瞬间消磨殆尽。 他嘴角抽搐,“愣着做甚,还不把人绑起来,烫熟了做人彘吃。” 此言一出,白榆咬牙,发了疯一般扑过去吻他。 紧咬的牙关没一会儿就被他撬开,里面的城池被肆意侵略,随之被攻陷。 挣脱未遂,周羡安的背部被狠狠砍出了一道血痕,同时成线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浇灌在冬日毫无生气的土地上,他口中的布条也几乎要被咬碎。 贺季旸抚上她的后脑,独自陶醉在忘我的情潮里,刻意在空气中作弄出声响。 每多一刻,白榆只觉恶心,她趁其不备才推开他,强压下干呕猛烈喘息。 贺景珩勾唇看向下方,“那便留他们一条生路罢。” “放了他们。”她打断他,哀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冷漠。 “元安侯,和太孙,乃皇宫之贵客,一并请回去,”贺景珩看着她的眼睛,提高了声量,“好生招待。” “我说放...啊!” 还不等白榆出言相抗,他忽驾马而起,她便如惊弓之鸟抱紧了他。 许久未有的热浪卷土重来,从头脑蔓延到脚尖,全身渐渐发烫,化作一滩水从贺景珩的怀里散开。 “你怎么了?!”贺景珩发现单手抱不住她,不得不勒马。马鸣在林间震响,疾蹄高高扬起。 他紧紧抱着她下马,触到满手的汗珠,焦急地回身眺望。 笼鸟(四) ρō18čκ.čō㎡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掌将她摁入沸腾的水底,稀薄的空气,滚烫的热浪,都死死扼住她的命脉,重重推向死神之口。 是不是就这样死了,倒也是最好的去处。 她觉得好累好累,她想就此解脱了。 “你跑哪去了!”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个身影对她吼道,似乎愠怒不已,她意识呆滞,没有立刻回答,只愣愣看着他男人高大的身躯,她只想着,若是倚靠在这样的怀抱里,一定会很安全。 紧接着,他的身后出现了更多的人。 “旭升,别凶你妹妹。”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ǒ⒅𝖇𝓉.𝒸ǒℳ “爹,你再不立规矩,她真遇到危险要怎么办?” “你好好跟她说,轻声细语地还怕她听不进不成吗?”温婉的女声接道,带着些责意。 “你们就宠着吧!”男人更气,但再次转向她时,却轻轻叹了口气,柔下了口气,“星儿,以后去哪要和哥哥说,我们找不到你都很担心。” 白榆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是她的兄长,后面是她的爹娘,她独身一人漂泊如此之久,终于又见到了家人。 原是在九泉之下团聚了。 “哥哥!”泪水奔涌,她扑过去抱住了沉旭升的腰身。 “星儿,告诉哥哥你都去哪了?” 沉旭升的臂弯温暖又坚劲,在他大掌的安抚下她依然哭泣不止,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倾泻口,酸楚从眼眶如瀑飞流。 “我我跟不上你们”哭到不能自已时,她的话语总是被泪打断。 她总想,若是那夜母亲没有让张嬷嬷带着她逃亡,人生是否也不会被自己走得这么苦。 “不哭了,是哥哥不好,哥哥步子太快了。”沉旭升耐心地拍顺着她的背脊。 宽厚的掌心有力又温柔地划过她被折磨到冰凉的身躯,传来阵阵暖意。 突然,他又问道: “你一个人吗?阿尧呢?” 闻言,她的思绪戛然而止,缓缓抬头,对上他疑问又担忧的眼睛。 “你没有等他吗?” 沉旭升的眼神让她心头窜起深深的愧疚,久久无法和解。她甚至还没有找到阿尧,她不能就这样去见他们。 她无畏一无所有,可阿尧只有她了。 “她动了!她动了!” 眼前恢复无边的黑暗,耳边响起模糊的喧嚣。白榆使尽了气力,才从深渊中挣脱,艰难地睁开眼,景象渐渐清明起来。 “你吓死我了。” 她被倏地抱紧,原本就发烫的身体热意更甚。贺景珩感受到她的推拒,松了些手劲,却不备让她猛然推远。 他还未及反应,白榆竟顾自下了地往室外跑。 “你”贺景珩焦急地追出去,见她只停在门外,静静立着,暗松一口气。他慢慢靠近,从后拥住她,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去,只有满天的阴云,“外面冷。” “我很热,放开。” 她凉凉的一句话,将他击得怔愣片刻,而后放开了手。 白榆收回眼神,转向他,面无表情,“我饿了。” 这样的情景贺景珩实是没想到,他早已做好了她歇斯底里的准备,亦或是面对她再一次的冷漠无情,可她只是如一口无波古井,平静地同他生活下去。 他欣喜地回应她,去拉她的手,而她方才跑出来透支的精力终是在此时返上了后劲,霎那间失了力。 贺景珩眼疾手快将她抱起,她便顺势托付了全身的重量。 只是她不可能又一次失了记忆,两人之间要面对的那许多,终究还是逃不过,他迟早要给她一个交代。 可她若不提,贺景珩又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夫看见他使的眼色,安静地退了出去,转而一群侍从将丰盛的菜肴遍布她面前。 白榆没再说什么,动起筷子来,又无法忽视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轻吐出口气道:“一直看着我吃不下。” 贺景珩如梦初醒,也提起筷,“我吃,我也吃。” 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耍小性子作践身体以示抗议,而是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着,日子寻常得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黑暗中的那场梦仿佛一场经久的修炼,决然打碎了她心底压抑着的沉闷之石。 她恍然大悟自己苟活至今究竟要得到什么。 不是为了要跟什么人一生一世,她只是不负亲人想她活着的愿望而活着。 祠堂里为保护她而面目全非的张嬷嬷,总要有人给她存些黄泉下的银两才是。 笼鸟(五) 白榆看着仆从们将一箱一箱行李搬出屋子,才发现这是一处小平房。 她拢了拢外衣的绒领,面无表情地目送所有人出去。 贺景珩在门口出现,见她愣着,神色温和,走至她面前,“走吧。” 白榆将眼神移至他伸出的手,缓缓抬起自己的,就在贺景珩欣喜地准备握住时,却轻擦过他的手心,如过往云烟抓不住。 她越过他直接出了门,扶着前头候着的车夫顾自上了马车。 贺景珩挑了挑眉掩去眉间的失落,跟了上去。车夫接收到他充满森意的眼神,猛地垂低了头,暗自纳闷是哪里做错了事。 来时意气策马,去时却是满身包袱,拖曳着长长的车队,最后还坐着周贺二人。说是请回的客,实则是押回的俘虏。 白榆掀起窗帘一角,伏低头又瞧了一眼坐落在城郊黄土之上的几座矮房,孤零零地,倒也契合这凄凉的土地。 “在看什么?”贺景珩紧随着她的眼眸。 “如果没有我,你真的会杀他吗?”白榆垂下被他注视着要起火的睫羽,转回了身子。 “不会。” 白榆轻轻笑了一声。 她就知道,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哪里有留着携其命以做要挟来的划算,顺理成章地给二人安上谋逆弑君的罪名,而以德报怨将他们安置下来,这样一来不但完完全全把其一举一动掌控在眼线之内,同时还能收获个英武仁慈的好声明,于他而言如何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我出宫之时,难怪会那般顺利。” “怎么躲在木桶里啊,可把我心疼坏了。”贺景珩伸手抚上她的侧脸。 说他虚伪,虚伪到令人作呕,可要说他真情,那也确不假。人总是容易被倾尽所有只予一人的所谓偏爱而打动,她自然不是例外。 即使不愿承认,她也不敢否认。 可此时此刻,占据她胸膛的只有憎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再也分不开了。”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输的。” “你我之间论什么输赢。” 白榆看不下去他独自深情的模样,撇开了脸。 “树桩被啃食成这样,他竟未曾发觉。” 手下的将士,攻下的城池,早已被贺景珩的势力暗中腐蚀,维持着表面一层薄如蝉翼的体面,周羡安行军多年,不可能浑然不觉。 只能是他全然亲信之人的背叛。 脑海中闪过他同贺季旸撕扭的画面,白榆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恨自己轻易起疑君子。 贺季旸与他之间再如何有误会,也绝非失信小人,更何况对贺景珩的服从于他没有分毫好处。 现在论这些,也都是无意义之事,他们任何一人,再无翻身之望。 “我早就知道,我玩不过你。”她全然当做看不见他滞留半空的手,“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处置这词可用大了。”贺景珩浑不在意,钳制住她的双颊又强势扭转向他,“我自会善待两位忠贞良臣。” 他刻意加重最后四字,阴阳之意不必多说。 白榆蓦地看向他,随后妥协似的,卸下了眼中的敌视,落在他眼底的目光轻飘,却带着无力感。 “钟澜怎么办?”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残暴?” 白榆泄了气,“我会好好活着的。” 贺景珩将她扯过,让她倚靠在怀中,“睡一觉就到了,我们的家。” 她没再有抗拒之举,合上了眼,这才让困意冲破阻碍席卷而来。 “我真的好累...好累...”她低声喃喃道。 阙宇(一) “娘娘,陛下的车马进宫了。” 吴若宜握着杯盏的手乍然收紧,惠尔看着担心,连忙放下手中盛着点心的托盘,走到她身边取下了杯子。 “咱们现在万事以小皇子为重,切莫把旁的放心上。”惠尔说着,眼神示意起子赶紧走莫要碍眼。 看小太监还没学会藏住的脸色,便知道事不如愿,吴若宜胸腔闷起一口气,捂起胸口,慢慢地转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娘娘!”惠尔见状不妙,跑过来使劲拿开她的手,轻拍帮她扶顺,朝外大喊着:“叫太医!快叫太医!” 足足半里长的车队进了光华门,被拦腰砍去一半。 最终只有两驾停在了紫宸宫的阶前。 白榆一下车,便有一个仆从走来将豆豆递给她。她看向大睁却压抑着波光的一双绿瞳,轻叹口气,伸手接了过来。 那猫精立刻眯起眼讨巧地窝成一团。 白榆被逗得“扑哧”一声,又强作矜持绷起脸,晃了晃臂弯,“你也觉得对不起我?” “喵呜...”狸奴舔爪抹了抹脸。 “现在知道讨好我了?” “它吵着嚷着想你罢了,有什么错。”贺景珩吩咐完下人,站定在她身边。 本好不容易被小猫提起的情绪在感受到他气息的那一刹又骤然沉下。 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整了整语气迈步道:“上去吧。” 贺景珩没有立马跟上,而是盯着她绒袄都掩饰不住的单薄背影爬至半道,才大跨步而上。 跟进一溜仆从将整箱整箱的东西搬进了殿内。 白榆看了一眼,疑惑地看向贺景珩,“我走的时候一点行李也没带,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你我出宫巡游,总是要带些纪念品回来的。” 他也环视一圈,话中带笑。 “巡游?” “我的元妃被人夺舍,翻天覆地也自是将她寻回来的。” 白榆看着他的眼睛,又高估了自己对他眼中玩味的忍耐力,撤开了目光,抱着豆豆进了寝殿。 解下厚重的外袄挂好,看见梳妆台上凌乱的摆设,她终于想起自己念念一路堵在心头所想为何,她放下狸奴,又跑了出去,拉住了正要往门外走的贺景珩。 后者不知所以地回头,见她正拉着自己腰间的衣物,弓身喘着气,其间抬起脸望他,“夏葵呢?” 他的眉宇划过片刻的失落,还没出声,后院连廊突然冲进一个身影,高呼着朝他们招手。 “娘娘!” 白榆回头,看见满面红光的少女跳过门槛奔来,眉心的忧色融化地一干二净,喜笑颜开向她伸出双臂。 夏葵眼睛里只装着她,眼见着伸出的手就要碰到,咫尺之近的人却突然消失了。贺景珩一把将白榆打横抱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后处走去。 白榆惊讶地张着口,疑惑捶了捶他的肩,又不得不圈紧他。 “你做什么?” 她看见贺景珩闷塞极度不爽的面色,又不再多问,悄悄望了一眼立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盯着他背影的夏葵。 贺景珩加快步子,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抱着她进了汤屋。 还没等她反应,就连着衣物给她扔进了池中,裙摆压下一大片热气。 “噗唔——”白榆好不容易在水中扶稳,抹了把脸想斥他,却见他已然解开衣物,在面前跳下池子。 她又被溅起的水花糊住了眼睛,伸手去揉,反而被一把揪住手腕扯过,迷蒙的水汽中,贺景粗暴地捧住她的脸就胡乱吻了起来。 “唔...”她也分不清是汤水还是津水,湿润从发根蔓延到耳垂,嘴唇也被咬得生疼。 贺景珩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报复般地占有她。 一长串撕裂之音,水面上飘起一片片衣料,只剩赤条的身影在暧昧的雾里交缠,分不清彼此。 “你...”她才冒一声就又被堵住,前胸的几两肉被狠狠地挤压在他胸脯,因从来弄不明白他下一步的动作,有惧飘忽不定的沉浮,也只能将两条细弱的手臂勾绕上他的躯体。 水流和他的手指同时拂过腿间的花瓣,白榆的意识早不足以将它们区分,熏蒸起来的渐渐只剩下快感。 在她舌根挑逗的软舌突然撤了出去,她的后脑被大掌狠狠按在眼前的肩膀上,随后水下传来一声重响,气泡浮岸,裂开在她的腰后。 “啊——”她猛然收紧了手脚。 阙宇(二) 汤泉中水波荡漾,白榆神智几乎溃散,双腿无力地浮起,被缠在身前的劲腰上,即使肢体相连,腰后一只大掌有力地托起她的重量,却还是不可控地被快感冲击地往后仰去,脊背触及水面漂浮的月白衣衫,浮光倒映玉体,宛若倚躺在月石之上。 贺景珩只稍一不慎,臂中之人便随波逐流,终不似月光可逝,一次又一次被他一把捞回紧贴身前。 衣衫上的暗纹随着在水中的深浅映出明暗不一的光,包裹着浑身透红的白榆,再被他钳着腰肢来回顶弄。 她使出最后一点气力勾住了贺景珩的脖子,埋下脸去。 他却突然抱着她走到池边,将她抵在沿壁上,腰腹之下一点也不留情。 无声的喘息不断响在耳边,勾起的欲望如何也消解不下,贺景珩拎起她的后颈,又开始对着那双唇肆虐,直到她眼中的矜持再不剩一分,他才满意地松开,由她全然失力靠在肩上。 他微微上劲的脸在她眼前产生虚影,可那双剑眉星目却是清晰在脑中烙下印记。 也正是这双每每只望向她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压抑不住自己微弱的悸动,以至于日积月累成了心动。 白榆在心里嘲笑自己,又总忍不住抬眼。她胸腔微弱地起伏,缓缓抬手,对上目光的位置,遮住了他的眼睛。 贺景珩的所有动作顿住,睫羽来回刷过她的掌心。 迟迟没感受到动静,穴壁吮着柱身轻绞,她似是撑不住,挡住他上半张脸的手慢慢垂落回了身侧。 贺景珩再看见她时,便是安然靠在肩上闭目的模样。双唇为了缓息还微启,吐出淡淡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机得到一块稀世珍宝后,却毫无意识地在蹂躏它。悔意蓦地就占据了他的心跳。 贺景珩松了手,两人一同沉落水中。他牵起白榆的手,在唇边一吻,而后又凑过身子,沿着她的颈线,从耳根细细吻到锁骨。 一路上她的冷淡和不耐,他没有错过一分一毫,尽数收进心底,装作毫不在意,竟演得自己都信了。 他只是...连一个黄毛丫头都会妒忌罢了。 吻停留在了她的肩侧,贺景珩在她的肩窝安静了许久,最终都没有打破雾气下这份安宁。 夏葵又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出来一堆纸张,邀功似的递给已经握着一沓眼花缭乱的白榆。 “还有还有!娘娘你快看啊,这是豆豆那天爬到你床上踩枕头,我怎么拉都不下来,想着也没人睡,就对着它画了一刻钟。” 白榆手上抽象的狸奴舔水图倏地被抽走,转而塞进来一张奇形怪状不明所以的墨水块,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尽量掩饰下笑容中的尴尬,双眼放光道:“好可爱呀。” “对吧对吧!还有,豆豆上次蹲在花园里半天,我不知道他要干嘛,结果是在排便呢...” “咳咳咳...好了好了。”白榆抬手制止她继续说。 夏葵见她咳嗽,忙关心地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就是...”白榆看了一眼窝在脚边打盹的猫,藏不住笑,“豆豆公主也是要面子的。” 夏葵捂起嘴偷笑。 正殿门突然被重重撞开,两人都吓了一跳,地上的狸奴也瞬间炸毛,胆颤地看向门外。 天光下男子的身影跨过门槛直逼她们,没有请示也无通传。 “你是什么人!”夏葵呼喊着跑过去,待看清是何人如此嚣张,那人已经气势汹汹站定在了白榆面前。 白榆被遮罩在阴影里,仰面只见白术幽怨的瞳光。 她思及什么,也觉确实有些对不住他,愣愣站起身,被白术一把捉住手臂,轻嘶一声。 他无言,肩膀却剧烈起伏着,眉心紧蹙压抑着满心的怒气。 “喵呜——” 此刻,无人有暇在意的豆豆突然跳了起来,似是要保护她,朝白术飞扑过去。 “啊!” “豆豆!” “哪来的破猫!”白术踉跄倒在地上,捂着被抓伤的左脸,有血丝从指缝渗出。 阙宇(三) 白榆尽量控制着手劲,轻轻将浸润着伤药的棉絮按压在白术的伤口处。 见他嘴角微微抽动,她又收了些劲,本以为他会呼痛,后续却也没听见任何响动。 白术坐在她的床沿,褥子烘软,总是不住向下塌陷去,便只得双手撑在身侧。他的眼神寸步不离跟随着她因忧心轻闪的睫羽。 床头的灯亮着,给气息覆上一层柔雾,她的五官从未如暖光之下这般柔和过。 创口都已被药覆盖,白榆这才分散开注意力,也正是此刻,才发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想收回去的手一愣。 只这刹那间,手腕被掌心包裹着往前一扯,她心下还顾及他的伤,下意识抬膝,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跪坐于他两侧,被掌住了后脑。 她被迫往前倾去,眼前他的脸近在咫尺,预感到撞击的痛感,紧张地闭紧了眼。 身后传来杯盏坠地碎裂的声音,白榆猛然想起夏葵还在这儿。 她蓦地睁眼,撞进他如渊的眸色里,并不如想象那般唇齿交战,而鼻息只在一息之间交错,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舌尖却不防触到了他的薄唇。 夏葵被这一幕吓得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而床前的两人也静止在对峙而暧昧的空气里。 即使呼吸都停滞,两双唇也迟迟没有相触。 “你这个登徒子!连自己的姐姐都耍流氓!” 夏葵终于回过神,怒气冲冲地挥拳而来。 见白榆心虚地看去,急于挣脱,白术的眼神往侧边轻扫过来者焦急地身形,竟闭上眼当真吻住了近前的唇。 夏葵起初只以为是浪荡公子哥的玩笑,哪里料到他会来真的,脚步刹然止住,盯着连接在两人之间交揉的唇瓣,脑中有如烟火炸开,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白榆着急忙慌去推他,却怎么也不敌将她带向他的力气,心急如焚猛然一使劲,把他推倒在了床面。 白术却得寸进尺,在她腰间一握,厚重衣裙在他手里有如施法轻盈一摆,便带上她伏倒在他身上,游刃有余地继续压着她吻起来。 “唔...唔...”白榆不断用余光去看夏葵,担心她内心受创,可腰背的手劲直直把她摁进他体内,对方还满脸享受的模样。 “哈嗯...”白术挤眉一喘,禁锢着她的双手骤然失了力。 原是她在他腿间用力一拧。 白榆趁机手忙脚乱地爬下床,不备将手撑在他身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他一眼,安慰地拉着夏葵往隔间走去。 白术缓缓坐起身,撇了撇嘴角,面色凝重地看向她们消失的方向。 闯进紫宸宫前,他刚从祈年殿出来。 议事的大臣们都在他之前退下,他再无从前面对贺景珩的那份局促,顾自从旁拖了把椅子来,就在大殿正中坐下,翘起腿看着高座之上的人。 贺景珩微眯眼,面色怵人,可白术心底最深处对他的恐惧已不复存在。 “承训还有何事。”他低头浏览文书,没再给眼神。 “姐夫,我有何事,您还不知晓嘛。” 贺景珩喉头紧了紧,没有说话,继续装作无事般看着桌案。 白术见他准备装傻,不爽至极,抬高了音量:“君子无戏言,陛下的亲笔信,微臣可是好好保留着。” 高台上,射过一道锋利的视线,刺得他一愣。 只见贺景珩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后,沿着步阶缓缓走向他,每一步都如踏在碎石之上震一地响,白术才发现他曾以为处境的转换,原来都会在他露出真面目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的脸色慢慢白化。 从柳府见他第一面起,就永远在白术心中埋下了压迫的种子。 “承训,”贺景珩走到他身边,将手搭上他的肩,掌下一阵僵硬,“想要玩得过朕,也得先活着才行。” 不等他的反应,贺景珩又收回了手。 “你姐姐昨晚同朕欢好至子时,虽筋疲力尽,现在也该醒了,你且去陪她解解闷罢。” 阙宇(四) “什...什么意思?”夏葵抹了一把被泪水模糊的脸,耷拉着脸看向白榆,“柳大人和娘娘不是同一个爹...” “...对。”白榆握着豆豆的前肢左右摇摆,想要逗她开心,豆豆倒也配合,瞪大绿瞳盯着夏葵的泪眼,不时对着她咧嘴吐舌。 “那...那他也不是个好人,怎么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夏葵忿忿不平地指着外面。 “你误会了。”白榆连忙举着豆豆的爪子将她的手拉了回来,“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 闻言,夏葵愣愣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你...你们从前是恋人吗?!” 白榆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应这个答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是不是陛下看上了娘娘,然后强行把你们拆散了!” 夏葵在胸前握紧双拳激动地问,白榆本以为她是为自己鸣不平,谁知她的眼中却满是雀跃,甚至兴奋地闪着光。 或许对她这样烂漫的人来说,知晓得简单也算是件好处。 白榆勉强地颔了颔首,算是应下,可还是忍不住勾指轻敲了敲她的脑壳。 “平日少看些话本子。” 隔间入口处只出现白榆一人的身影。 白术还在原处坐着,脸上遽然挂起顽劣的笑,正了正坐姿。 她径直走到他跟前,抱臂带着些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做声,只笑着,反倒去拉白榆的手。她还搁这生着气,最烦他打哈哈,猛一侧身想躲,谁料他声东击西,勾住她的腰就给带到了怀里。 “喂!”白榆狠狠瞪他,又想起瞒着他出宫一事,底气飞速消耗殆尽。 白术见证着她眉眼从讨伐到乖顺,被他圈着的肢体也不再别扭,不禁笑得更得意,可没维持多久,也慢慢淡化下去。 “白榆,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她闻言眼睫微动,气息沉滞半晌,才轻声道:“抱歉。” “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我怕连累你,所以...”她的尾音蹿回嗓子眼里。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白榆自己也心虚,压低头都躲不开他逼问的目光,只得又转了回去,倾身抱住他,恰好将面容藏了起来。 脑顶传来白术一声无奈的笑。 “后来你再也没有这样哄我。” 白榆没有回应,将脸对着他领口之上裸露的肌肤,缓缓以气息轻磨。 “好想回到西山去。”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到颈前的热气停了下来。 “我也想。” 她的话音小到不能再小。 至少那时,她知道自己活着还需要做什么,她的仇人还没死,杀人和做爱的循环让她感到无尽的极乐。 只是他始终认为那只是个人一厢情愿的美好而已。 见他久久未有回音,白榆转而在他的颈侧印上双唇。 她随时可以丢弃自己,却永远不会以背叛别人为代价投入他的怀抱。 白术拉着她的后颈扯开,迫切地想要吻她,却蓦地在即将接触的唇间插入了一只手掌。 “你来这里,他知道吗?”她有些担忧地问道。 白术似是得到抚慰,微启唇,没再急于给自己讨回说法,在她的手心里嗫喏:“知道。” 白榆双目圆睁,讶异及不解显露在外,可内心却暗感诡谲。 贺景珩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阙宇(五) 贺景珩果真真如他所说,将人好好招待了一番。 周羡安被褫夺了元安之封号,兜兜转转多年,竟又成为了他最风光之当年的承恩小侯爷。 东城的候府里,从前的下人被尽数发卖,现跟前伺候的,说是监视无异。 贺季旸则被以太孙之名请回了东宫。 乱世还未开始就结束了,贺景珩的争议之大,就算是市井街角,也能出现两个意见分歧的小民。他确通谋略,可即位不久就迎来战事,也是实打实的苦头。 高堂庙宇不同凡间,众人只叹他智勇双全,赞他英明神武。 回来多日,紫宸宫也未见多几个人手,从前那些熟面孔也不知都被发配去了何处,倒也邃了白榆的心意。 她本身无甚需要伺候的,夏葵也乐得自在,天天就忙着跟豆豆嬉闹,把猫脾气惹急了,又落荒而逃至白榆身后。 半月有余,宫中终于放晴,跟着天气一同沉闷的人也变得明朗了些。夏葵说外面似乎转暖了,白榆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便笑着提出想出去走走。 “好好好!我都要闷死在这儿了。”她双目亮起,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白榆无奈斜她一眼,“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 “我去把豆豆宝抱来。” “诶。”白榆拉住她的衣袖,“别带它了,回来还要擦手擦脚。” 话是如此,实则也是怕出去不免遇见什么麻烦。 “噢,好。” “娘娘,奴婢扶着您。”下了殿前阶,夏葵躬下身子朝白榆伸出手。 后者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打,“这儿又没人,别演了。” “嘿嘿。”她笑得谄媚,“咱们去哪儿?” 白榆的脚步突然顿住,看向她。 “你说江演不在太医院了?” 夏葵点点头,不知她又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那他在哪儿?” 她本以为自身难保,只知江演安危,无暇顾及他身处何处,如今能自由走动,心中愧意油然而生,不得不顾虑他的去向。 “陛下把他留在身边当御用医师呢。” 原是如此,恰是完完全全将人掌控住了。她也或许再无望见到他了。 她对江演的感情心知肚明,可从前是为了自己解闷也好,是为了同贺景珩对自己的独断作对也罢,她利用了他的心。 她更知他甘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少年情谊再如何纯洁美好,那时的沉星悬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人而已。 不在先遇见了谁,而在于相遇在她情窦初开之际。 江演永远是太医院香栾花下无忧过往的代名词。 可他也是在面对即使是她的请求时也会先想起自己职责的太医,他是天子的臣民。 而如今,早已能释一切如云烟,她淡然,能独留在御前,或许是他今生最好的路径,亦或是他毕生所求。 何必再去打扰。 白榆冁然一笑,“走吧,去花园。” “嗯嗯。”夏葵积极回应着她所有情绪。 许是天晴云清,后宫佳人都选择在这一天踏出殿门,祛一祛身上的闷气,白榆在前脚刚踏入花园之时,就瞧见几张陌生的面孔。 旁人也看见她,互相调笑的声音瞬间变成了低声细语。 她本以为可以应付这些不全是善意的目光,所以并未避开人流选择了花园,可真到了这儿,才发现自己还是局促得无地自容。 “夏葵,我们换个地方吧。”她转回身。 “好。” 只是余光躲不过花丛那边被衣衫包裹着的孕肚,白榆脑中空白了一瞬,旋即加快脚步。 “她是谁?” “娘娘,我哪有机会离开紫宸宫呀。” 白榆神色有些空,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禁回放起一遍又一遍视若珍宝抚摸着自己凸起腹部的吴若宜。 金銮(一) 荷花入了冬日早是黄瘦枯杆,宫人尽数打理光,如今只是一无所有的皇宫贵水,也无人会在需要散心的凛冬临幸这破败之所。 白榆念着吴若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 夏葵却是被她挑起回忆,一时惭愧上脑,面色焦急。 “娘娘,我...我真的没有想害您!” “我知道。”白榆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可若没有荷花池一见...” 若没有吴若宜先让她想起桩桩件件,她恐怕就完完全全落入贺景珩为她设计的轨迹,连反应的时机都不曾得到。 “夏葵,谢谢你。” “啊?娘娘,您别吓我...” “也谢谢皇后娘娘把你送来我身边。” “啊...”小姑娘突然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白榆看着她觉得可爱,顾自笑着往前走去。 绕着池塘走一圈也就回了,只是远远在紫宸宫的阶下就能望见大敞的殿门。 白榆和夏葵相视一眼,加紧了步子走到门前。 守门的小太监也不见人影。 白榆慌张跑了进去,正殿目之所及并无人在,也完好无损,她便朝着寝殿去。 夏葵拉住她,“娘娘,我有点怕...” “那你在外面等我。” 白榆虽也生心悸,但她也更想知道,自己在宫里安安分分,究竟是何人非要节外生枝。今日想起花园里无来由的心烦意乱,本就心底郁郁,她顺手拎起一个花瓶。 正见她的床上,瘫坐着一个身着男子朝服的身影。 她无语,却更无可奈何,随手将花瓶砸在了地上。 紫宸宫的花瓶不会碎,床上男人却是被猛一惊动,弹坐起了身,见始作俑者是她,又瞬间嬉皮笑脸。 外面的夏葵明显也被吓到,着急地喊她。 “没事,是柳大人来了。”她对外宽慰道。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白术从床上站地,揉了揉眼睛慢悠朝她黏来。 “今日为什么不关门?” 见她眉眼满是火气,他反倒委屈起来,双臂绕上她的肢体,“你生气了?” “回答我!” “这么生气?对不起嘛,我忘了。”他腆着脸要去亲她,被捂住嘴一把推远。 “忘了?”白榆被气笑。 “一下朝就过来了,心思繁杂得很。” 这已不是白术自那日后第一次出现。他总是出其不意地推门而入,也从无人来通传。白榆产生了愈积愈重的疑病,她迫切地想知道白术到底和贺景珩达成了什么交易,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出入后宫。 可除了把夏葵吓得不轻的那次,他来此地也无甚出格举动,多是同她谈天饮茶,今日却仿佛压抑久了一般,终于得到了某种许可。 而他的心思她哪能不清楚。此等特权恨不得是要昭告天下的,他也特意将看门的支走,便是想让她也好好知晓。 “走开。”白榆没好脸色,扒开他的手,径直走去捡起滚远的花瓶,想放回外面的架子上,还没迈步就被拦腰抱了回去。 “白术!” “你就不想我吗。”被喊的人丝毫没有收敛,胡乱地埋进她颈间,把人甩在床上,“我都快疯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只她淡淡一句,白术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埋下的脑袋许久未有动静后,慢慢抬起了脸。 “嗯?”他还想装作无事发生般伪装得毫不在意。 “陛...陛下?!” 听见夏葵的惊呼,白榆也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焦急地掀开压在身上的人,在白术都什么也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拉着他塞进了柜子里。 “白榆!”木质的柜门阻隔了他的呼唤,将嗓音压得郁闷,“我为何要躲?你放我出去!” 白榆只迅雷之势按进了锁扣,迅即整理好惊恐的面色,坐在了梳妆台前。 屏风旁的高柜也渐渐平息,毫无动静。 透过狭长的门缝,一只幽瞳窥探见窗边的剪影,视角之下有如倚靠在屏风上一般,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金銮(二) 白榆抚上心口,触及怦然不止的心跳,加大手劲想要将其压下。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 按照白术所言,贺景珩自是放任他如此浪迹的,又为何要选在这种时刻大驾光临。 许是预知自己将要去窥探他人未知的秘密,才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兴奋。 失神之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见。她抬眼,正巧对上镜中上方的一双眼睛,而后才看见远处满脸慌乱的夏葵。 白榆强作镇定,微微一笑道:“你先去休息罢。” “是。”视野之内并无他人,夏葵方长松一气,转身退开。 “今日出去了?” 头顶嗓音倾倒下来,白榆盖上面前顺手拿起的香膏,轻轻“嗯”了一声。 “可遇见什么人了?” “嗯。”她应下后又觉有些不妥,便接道:“我不认识。” 白榆转向他,看见他身着华丽的朝服,又想起方才白术的装束,添了一嘴:“有何事如此急着来?” 反正到了夜晚,她总也避免不了,他的欣赏他的审视。 贺景珩笑而不答,转而移开了眼神,往身后看去。 四道视线同时聚焦在屏风尾处,倚墙而立的琉璃屏衣柜。 白榆的心跳在这一刻骤停。 柜门狭隙后探出的目光瞬间被按灭,白术偏过脸,躲开了对视。 贺景珩的眼神又扫向后方的床榻。 他轻笑,“床褥怎么乱成这样,莫不是刚又睡回笼觉了?” 彼时剧烈的惶怵迟迟不散,她的心跳甚至还未回笼,屏息慢慢看向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没...没有,无聊在床上坐了会儿。” 要说心底的感触,白榆对贺景珩至少是恐惧的,不是害怕他对自己做什么,只是她疯不过他。 她身边的一切都能成为他开刀的理由,然后剖开他的心,捧至她面前展现自己有多么热忱。 白榆听着渐渐复苏的起伏不知过了多久,贺景珩忽的弯下身,两手分别探至座下,握住她下肢根部,趁着她毫无防备,只稍一使劲就轻松将人提了起来。 “啊...”她双目圆睁,微一阵颤动后搂紧了他的脖颈。实在顾及屋中还有人在,她只得顺从着以集中他的精力,以免看出端倪。 贺景珩缓缓迈步,最终坐在了床沿,眸中晦暗下来。 白榆还是不够擅长表演,她的余光总是不得不关注藏着东西之处,又要分些心思来思考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这个姿势。 贺景珩抬脸,眼瞅唇瓣即将相触,她加紧躲了开。 “怎么?” “我...今日在花园,看见一个孕妇,还以为是皇后娘娘...” 贺景珩眉眼松动,压抑的欲火似被熄灭,她稍稍放松了警惕。 “是李美人,李都督的亲妹妹。” “哦。”白榆撇开脸,她并不想知道是何人,“你都不让我见皇后娘娘。” “心思不纯之人,终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她还没能回味他所说为何意,贺景珩突然乘其懈怠之时摸进腰里解开了她的下裙。 下体一阵凉意,白榆急忙捂住,“不要!” 贺景珩笑得得逞,遽然压过她的后颈到近前,叼起她的耳朵轻声嗫喏: “我在朝堂上给柳承训赐婚了。” 白榆闻言微愣,又听他继续,嗓音莫名有股凉意:“他一定很不爽,可我还要让他不爽至极。” 说完,他掰过她的脸吻住,热掌从下摆伸进衣间乱抚。 “嗯...”白榆皱起眉眼,这才明白白术今日反常之举来由,却还是丢不起在另一双眼睛前被男人摆弄的脸,极力抗拒着。 衣柜传来一声重响,贺景珩松开了白榆,故作惊讶地四周探寻了一圈。 白榆忙着喘气,虽无暇顾及,还不忘捧回他的脸,拉回其视线。 柜门挡去了光实在昏暗,让白术能更加清晰地欣赏外面的场景,他唇齿紧咬,嘴角渗出血迹。 金銮(三) “什么声音?”贺景珩挑眉问道。 白榆别无他法,只能装傻充愣地回应他的眼神。 柜中的气压变得愈发低沉,尤其是穿透床边两人交迭的身影时,仿若只差一瞬即要将其点燃。 方才的那一声重响却丝毫没有让柜前锁产生丝毫动静。 心中痛骂贺景珩个贱人,从朝堂上咄咄逼人之始,特此来给他演一出好戏,挑衅之意昭然若揭,白术正想拆了这木门,夏葵唤着“豆豆”跑进寝殿,打断了整室空气中有如千钧一发绷紧的弦。 白榆飞速看去,只见夏葵弓身追着豆豆,似是想捉住它,抬眼看见两人姿势,惊呼一声猛然站直捂住了眼。 白榆却是重重松了口气,腰间贺景珩的手劲似也被狸奴吸引去了注意,她便顺势翻坐在床,扯过松动的下裙为自己盖住,朝床台上好奇盯着两人的猫伸出双手,由它轻盈一跳进手心里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白榆抢先开口,若是等贺景珩问,恐怕夏葵在他那儿又要狠狠记上一笔。 “这...小家伙完全抱不住,到处跑给我...给奴婢跑累了,才窜进来的...”夏葵形容疲惫,小心翼翼偷瞄了贺景珩一眼,“怕是...想念陛下了。” 出她所料,贺景珩的面上没有出现往日对她的不屑,甚至有所取悦,侧身搂住了旁边一人一猫,在她看来画面好不温馨。 他伸出食指去逗白榆手中的狸奴,嘴中还饶有兴致地发出啧啧声响。 他臂间温度将她包裹起来,热意上头,白榆倏然有些心虚,假装倚靠在他怀中时,眼神飘忽不定望向了被遗忘的角落。 门隙太小,全然不知里面是何状况,可她却确切地感知到了视线交汇,目光的尽头,空中似擦出火花,明堂晃得她睁不开眼。 白榆逃也似的收回眸,微微颤动了一下。怕贺景珩有所察觉,她一直用余光细细观察他。 贺景珩垂下看着小猫的眼眸缓缓抬起,看向了她的眼睛,在读出其中惶恐之时,他微不可察地轻嗤一声。 “你回来之后,它怎么变得更黏人了呢。” 他只随意便能握住豆豆的整颗脑袋,白榆斥他把玩没个度。它抖三抖,毛茸茸的刺挠着掌心,他笑着松开,不再阻挠它专心舔自己的爪子,改为轻轻抚摸。 可那手掌本是抚顺着小猫的毛发,却慢慢挪到了她的身上。 白榆感到些许不自在,往外躲了躲,炽热的掌心突然覆上了她的下腹,缓缓摩挲。 “夏葵,帮我倒杯水。”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她本意是不想让夏葵离开,可后者走去倒水的间隙,贺景珩忽而凑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刚刚碰你哪儿了?” 话落,她的耳中一阵轰鸣。 “我可有全都要回来了?” 他面容无常,她却见得狰狞可怖。 “娘娘,水。”夏葵将水杯递到她嘴边,两人之间无名的气息却并未就此被打断。 白榆看向他的眼神中,从转变成了怒火。他总是能毫不费力地就将所有人一同戏耍。 最终是贺景珩先松了劲。他代她取过迟迟未被接过的杯子,目不离她顾自仰面喝了一口,而后按过她的后脑就将水送到了她口中。 “咳咳咳...”白榆满呛一口,掩嘴不住咳嗽,茶水混着津液溢得下半张脸都是。 “承训真是孩子气,我这个做姐夫的,还要抽出时间来陪他玩一把。”贺景珩轻蔑地瞥向琉璃屏,“耽误的时日,还要争分夺秒回去处理公务。你且看看他有没有窒息而死。” 说完,他甩袖起身扬长而去,将她留在久不散尽的尘埃里。 金銮(四) 锁扣弹开那一刹,柜门被从里巨大的冲力撞开,摇摇欲坠片刻后整个卸了下来。 白榆惊呼一声,张着双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白术满身的戾气从如烟的木屑尘灰中走出,宛若一头想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的野兽,重重踏在砸地碎裂的琉璃屏上。他只两步便揪住了她的手腕,眼中从未熄下的火燃得更凶,眉头如有千斤,低压在眼上。 白榆都还未等尘灰散下看清眼前景象,就被重重扯过,那力道恰好只让鼻间相触,让他的热意更加猛烈地将她灼烧。 她愧疚地伸手想去抹他嘴角的血渍,被撇脸躲开。 “你耍我?!” 她被吼得闭了闭眼。 似是见她因心虚当真有些害怕他的反应,白术反而顿了顿,撇开脸暗啐一口,周身的气压稍稍沉下了些,语气中倒能读出几分倔强和拗气。 “为什么要把我锁进去?” 白榆咬咬唇,踟蹰道: “我很怕他。” 这四个字完完全全砸在白术的预想之外。他浑身锋利都慢慢软化,收回了体内。 “什么?” 他也总以为,在贺景珩那里,她永远是有恃无恐的,就连浣衣局的猫都知道,当朝圣上有多爱惜这位主。 “就算有精力再逃走一次,我也不敢了。”她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今日在花园,吸引视线的不只有那李美人的孕肚,还有她的贴身宫女脚下踩着的宫婢。 那是从前紫宸宫的人,甚至前不久还同她一起坐在桌前哄着要湖兰给自己算卦。 原以为被发配去各处干活的前她们,竟是成了这宫中最低贱之物,连红人身边的狗都能踩上几脚。 无时无刻不在同万事万物共情,也许就要这样牵绊她一生,即使这些人在她落魄之时冷眼旁观,她还是不愿如此。 贺景珩有爱,却从来都是没有心的人。 这些时日,他口中许她自由,只从不让她见吴若宜。不知她现在如何,身体如何,孩子如何,心情又如何。 她又会否觉得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白榆现在自然知晓夏葵能完完好好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贺景珩根本没打算动她,但那段心惊胆战的日子,她全都指望在吴若宜,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心本仁慈女子身上。 怀着重重心事,一切却都被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扰乱了。 白榆手腕上的劲无意识松动,等她再注意到时,白术的眼中早已不剩什么怨气。 他揽过她的肩颈,让她倚靠在怀中。 “对不起,我...方才吼了你,我...我只是...我...”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怕他何时真的对你做什么。”白榆垂头抵着他的胸膛,伸手抚上他侧颈缓缓摩挲。 白术抬手贴住她的背脊。 也正是知晓她竟对贺景珩怀有恐惧的这一刻,白术才真正意识到他有多么可怖。 不错,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一笔夸张的交易,甚至牵扯到江山社稷。 贺景珩能成功斩周羡安于马前光是靠那些死守着命令的禁军可做不到,而全然依赖于白术动用了他所有的江湖力量。他被迫做回了那个风流浪迹的柳公子。 作为筹码,他许了他任意出入紫宸宫的权力。 当贺景珩找到他时,他正因白榆的出走气恼成疾,除了把她抓回来,他的脑中没有任何想法。 这个条件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正如饥肠辘辘时的饕餮盛宴。 谁都低估了贺景珩的无耻。 他既要成功反将叛军,又要独自占有白榆。 只惜白术满腔热血,差些命丧黄泉,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目睹他对她的强制而无可奈何。 凤驾(一) “娘娘!娘娘!” 只见夏葵手忙脚乱推门而入,面容惊恐,急刹在桌前,捂着胸口喘气,“哈...哈...皇后娘娘生了!” “喵!喵呜——”豆豆被她从美梦中吵醒,抬起前爪去扒拉她的下裙。 白榆正绑布条的手一顿。 她也不知此刻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听见这个消息,心中赌起一团莫名的雾久久散不开。 “她可平安?” “平安平安,母女平安。”夏葵脸上布满喜色,她只知皇后是患难时帮过她们的人,知皇后喜欢豆豆,总给它送小玩意来。 听见是母女,白榆表现出微微讶异。 宫中众人皆认为她腹中所怀是皇子,就连吴若宜的贴身丫鬟惠尔,也总在劝她冷静时以小皇子为先。 不知她究竟如何看待自己的骨肉。 白榆的神色转变成了悲哀,低头喃喃:“希望孩子不要受苦。” “元妃娘娘!你放我进去!元妃娘娘!”门外传来混乱的叫喊,似是有人被守门太监拦住,冲着门里高呼着。 “是谁?”白榆倏地站起身。 “别喊了!打扰到娘娘休息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我去看看。”夏葵转身跑了回去。 “元妃娘娘!元妃娘...”被太监束缚住胳膊的丫头的声音在面前门被打开那一瞬戛然而止。 “你是何人?” “奴婢钟灵宫侍女,皇后娘娘现在状况不妙,一直在说要见元妃娘娘!”丫头越过夏葵朝里喊着。 白榆本就皱起的眉心更加凝重,她快步走到门前,担忧道:“她怎么了?!” “娘娘她...”丫头看了一眼夏葵和小太监,有些为难,又不得不抓紧说,面色难看,“她抱着枕头当孩子,还神叨叨地...” 脑中失神片刻,白榆连挡风的斗篷也没拿,就跨出门槛要往下跑。 夏葵一把拉住她的阔袖,“可是娘娘...” 白榆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又是贺景珩那里过不去,可如此关头,她又何必事事看他脸色。 “我必须去。”她坚定地看着夏葵的眼睛,随后袖上的力道卸下,夏葵对着旁边的丫头道: “给娘娘带路啊。” “是!是!” 钟灵宫里一团乱糟,血腥气一直弥漫到了门口,白榆不住掩了掩口鼻,看到人群骚动,顾不得其他钻了进去,却见被两个宫女吃力架着,跪坐在地的吴若宜。 她发丝凌乱地被汗水沾在脸颊上,眼下乌青眸色通红,全身为数不多的裸露肌肤上寻不出一丝血色,只浑身颤抖着抱着一条软枕,口中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一股巨大的刺激冲上白榆的鼻腔,泪水蓦地就涌了出来。她扑过去,同宫女一起将她抬了起来送回床上,却被她瘦削的骨骼硌得生疼。 “娘娘!”夏葵怕她闪着腰。 “皇后娘娘才刚生产完,为什么不看好她!”白榆愤怒地瞪向身后的惠尔,后者面对向来温惠的主子突然如癫者一般,自然是手足无措,张口摇着头欲哭无泪。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吴若宜双眼失神地望着照进光的方向,“沉...孩子...” “地上这么凉,你有力气吗,就下床!”白榆提高音量大吼。 可她没有被任何人打扰,仿佛被施了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吴若宜!”白榆捧起她的脸,只见她被喊得愣了一愣,缓缓将目光移过来。 周围的人见白榆直呼其名,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你来了...”吴若宜试图扯起嘴角,却终是无果。即使意识混沌,或许是打心底不愿对她笑的。 白榆的面容被泪水模糊了个透,可面对此情此景,又比沧海一粟更加无力。从前宫宴上那样一个美好少女,究竟是何故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心头绞紧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剧烈的阵痛从胸口袭来。白榆垂低头,想以此压下心脏的剧痛,可换来的只有成线的泪珠滚落在脚边。 她捉过吴若宜的手腕,搭指在脉间,瞳孔震颤。 白榆转过脸狠狠瞪向太医,“你跟我过来。” 凤驾(二) 在场的马太医是一位不惑之年的太医院老面孔,他跟在白榆身后,面色忐忑眼神不定,以至于前面的人停下都未曾发觉,眼见着要撞上转过身的白榆,才大吃一惊往后退。 “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说。”她面色凝重,一点客套也无。 “呃...这...怕是生产之痛过于剧烈,以致产生了幻觉。” “说实话!” 她还噙着泪,如此一吼,属实是悲愤交加,当头给马太医敲得怔愣,可就算是再得宠的妃嫔,也无权过问他宫医情事无巨细,他多了几分底气,镇定道: “卑职全程关注着皇后娘娘的状况,此情况出现在产后醒来,据李嬷嬷所言,娘娘在临盆之时痛晕过去了,卑职行医多年,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言外之意,她一个外行人揪着不放莫不是有些班门弄斧。 白榆气得发抖,一把拔出了他头顶的横笄砸在地上。 “啊!”马太医迅即捂住头,可还是阻止不了发冠随着散落的头发滑下,躺在了发笄旁。 “你...”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白榆,身形狼狈不已。 “你也配着太医的束冠!” 白榆不顾他的破防之言,快步走回寝殿拉过夏葵,“去叫陆院使来,尽快!” 夏葵郑重地点点头,拔腿跑了出去。 白榆复揪住惠尔,“将人都清出去。” 新生儿已抱去偏殿给刚刚赶来的孙太后看,一群人只装作关心留在此地无所事事,吵得人头疼。 后者经此一事,对她也没了偏见,言听计从,和几个贴身的丫头一起把人全部赶了出去。 屋内终于恢复宁静,焦点也能无甚扰乱地聚在亲昵抱着枕头发抖的吴若宜身上。 那股心痛尽数再次涌起,白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缓缓伸出手,抚扶上她的肩。 她猛然一颤。 “别怕,我们躺会儿好不好?” 吴若宜目光呆滞,又看向了怀中的软枕,轻轻晃了晃手臂,露出了慈爱的笑,“睡觉...睡觉...” 她现在是那么虚弱,刚从身上掉下一块血肉,仿佛将她的气数也刮了走。 白榆仔细扶着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几次张口,却只颤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娘,陆院使来了!”夏葵带着人入内。 白榆重新燃起希望,起身相迎,离身时手却忽被抓住。她讶异,转头看见吴若宜怔怔望着她。没有其他的表情,她却也舍不得离远了,顺势坐在床边,唤陆院使过来诊脉。 吴若宜一手抓着她,一手乖乖被牵过去搭着。 陆院使探指其上,只用了片刻,不由瞪大眼睛看向白榆,与之面面相觑。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马太医被人带去关在钟灵宫柴房里,他却并无害怕,松垮倚靠在柴堆上。 门突然被打开,眼前乍亮,他以手掩面,忽被扯开了手掌,随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耳侧。 什么都未及反应,只听女声愤怒的质问:“是谁让你给娘娘下药的?!” 白榆匆匆忙忙赶到,急制止了惠尔更加出格的举动。 正在这之前,陆院使请白榆借一步说话。 “院使大人,皇后娘娘到底如何?仅是受刺激,脉象不会那般紊乱...” 对方沉重地摇了摇头。 而后,他的话音就如重锤一般一下一下杵在她的心口。 “是迷药。皇后娘娘长期服用迷药以致心神虚弱,加之分娩时的剧痛,变成了现下神志不清的模样。” “...你说什么?” 如坠冰窟,彻脑的寒意将她冰封,几乎是用尽全力,才问出这句话。 “皇后娘娘的身体已被消磨到了一定境界,或许只能维持住,能否好转,还得听天由命啊。” “不可能...一定有办法的...”她又想到什么,慌忙捉住陆院使的衣袖,“迷药?是什么迷药?为何会服用迷药?” “臣光凭方才的感知还不好判断,只是迷药本身就有致幻效果,如今,便是积疾而已啊。”他一直轻轻摇着头,“可宫中又怎可轻易获得呢?” 一串急匆的脚步声跑远,两人这才意识到有人在偷听,白榆追出一段,看见身形崩溃的姑娘消失在拐角,万分焦急追了上去。 “惠尔!” 凤驾(三) heiye shuku.c om 吴若宜终于被自己耗尽了力气,悄然睡了过去,白榆也终能松一口气,眼神胶着在她脸上,捂住胸口,费力迈出步子离开了寝殿。 方才惠尔一直冷静不下来,直至引来了偏殿的孙太后,这才算有人出面做主,将人带去了殿内审问,而白榆放心不下吴若宜,又回去见她安睡才敢离人。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偏殿去。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 才方到门口,马太医的呼救就穿破门板,白榆一惊,立马推门而入,入目是往地上磕头咋出重响的男人,和两列座椅最深处,扶额不耐状的孙太后。 这儿毕竟不是紫宸宫,再如何心急,她也只得先行礼。 “母后。” “你来了。”孙如玉睁开眼,抬手示意她起身,许是太过烦心,此刻并无精力做出友善的神情,“皇后如何?” “已经睡下了。” “元妃娘娘!救命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散着发的男子突然爬到她脚边,哀求地揪住她的裙摆,活像一只索命的水鬼。 “皇后的饮食药膳全由你一手负责,此刻才说与你无关,是不是太荒谬了!”太后猛一拍案,在场的人都得抖三抖。 白榆恍被惊醒,她只知马太医隐瞒了吴若宜的情况,却不知他掌控着吴若宜所有的入口之物。面对只一人之下的皇太后,他还是不肯说出实情。夲伩首髮站:59wt.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是不愿,还是不敢。 她怔怔站在原地,任由他摇晃着自己的衣裙求饶。他在如此紧急关头,竟毫不把高座太后放在眼里,反倒去求一个在后宫无甚话语权的妃嫔,实是匪夷所思。 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涌出。 “可否劳烦姑姑”她望向太后身边的金桦,再开口,声音都开始颤抖,“去请皇上来” 从地上望向她的迫切眼神中立马亮起了光。 孙如玉也没有异议,皇后产嫡子的重要关头,无论是身为皇帝还是丈夫,如此不管不顾实属不顾体面,更有失体统。 白榆越想越害怕,以致思绪被冰霜冻结,等待贺景珩来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元妃。” 孙如玉的轻唤将她从深渊拉回。 “在。” “你过来。”对方朝她伸出手,她便走进深处,将手塞进了其掌心。 孙如玉带些爱惜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不如眼神中那般温柔。 “你我都是重情之人,本就易被情谊操纵,还是莫要太过劳心。” “太后娘娘,生了,是个女娃。” 恒福殿里只剩茶盏敲动声,不闻回应。 许久,座上的人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不屑,亦或是嘲弄。 “皇帝在她有孕前都不曾临幸别的妃嫔,怕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卦。” “还是太后娘娘有先见之明,这下李美人可要风光了。”一旁的侍女得意道。 “她风光。”温郁轻哼,松了松眉心,“再风光,也是哀家给的。” “是。李美人识时务,总会念着的。” “那边怎么样?” “皇后的状况不太好,那位已经过去了。” “她去了,哀家就不必了。” 孙如玉还同白榆说,万物要讲一个值得。 白榆看着眼中不再似从前布满羁绊的女人,心中不禁问道,那她呢,曾经义无反顾爱上利用自己的先帝,依赖明知无法全然依赖的温太后,她可有讲求过这些,又如何知晓吴若宜对自己来说是否值得。 她所思虑,只有她们同为女人,是什么将温和无瑕洁白如玉的少女,变成今日一派疯癫的痴样,她若冷眼旁观,又究竟会报应在谁身上。 “皇上驾到——” 大监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钟灵宫,将睡梦中的吴若宜稍稍惊扰,动了动身子,却无法从漫天黑暗中走出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孙如玉感受到手心中的指节瞬间变得僵硬,略带警戒地垂眸看去,紧了紧握住白榆,想叫她莫冲动。 可终究是拦不住的。 在所有人无暇顾及的余光中,她快步冲上前去,走进贺景珩略显惊讶而张开的臂弯中,目露凶光,狠狠将手掌扇在了他的左脸上。 凤驾(四) 原来贺景珩每一次翻窗而入,而后每一次大摇大摆地从钟灵宫潜来与白榆同床共枕,吴若宜都一回又一回沉浸在幻想之中,深陷于她最爱的男人给她编织出的美梦里。 她是世家闺秀,是规礼下端方的皇后,更是被体统束缚着的一节女流罢了。 贺景珩所诉那孩子并非己出,白榆到现在才有了实感。世人艳羡之偏爱,从来都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只是那时,她只顾自己如何逃脱,顾不得他人何等可惜。 如此想来,非但是吴若宜的身体,连同她的思想,感官,全都被她敬仰的男人如蝼蚁般玩弄。 火辣的热意在贺景珩的脸颊上灼烧起来,他的意识也随着这一巴掌被打空,愣神望向白榆仇视的眼睛。 他身后的大监和金桦吓得退了一步,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显然,贺景珩并不知她在此。可即便她行动没有循他所愿,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贺景珩心中所想的依然是欣喜。 天子的威严在这一刻被一个女人踩得粉碎,自是将众人的心都悬到了顶端大气不敢出。 孙如玉不成想她行事如此鲁莽,倏地站起,指着白榆的背影道:“大胆元妃!这是在做甚!” “陛下!”大监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来扶住,却被一把甩开。 目睹下人皆跪,压低了头,恨不能自戳双目全当没看见。 贺景珩随力踉跄了一下,表情始终呆滞,嘴角一股暖流顺着滑落。 白榆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掌心,她实在过于愤怒,丝毫没有控制力道,终于心生慌乱,眼里霎时没了锐利,上前一步颤抖着伸手去抚他脸上的红肿。 还没触碰,就被大力捉住了手腕。 “珩儿...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元妃...”太后想过去查探他的情况,话音却被堵在他牵扯着将白榆搂紧怀中的动作里。 贺景珩握着她扇耳光的那只手,浑身上下并无任何怒气,甚至散着些讨好的意味,就连白榆都被他的举动整懵,不知所以然,又不由后悔起来。 她推开他,小心抚上了嘴角的血渍。 “我...” 话刚出口,手腕上的力道加重,贺景珩拉着他转身大步踏出了偏殿。 “皇帝!”孙如玉朝前一步,愕然失色。 等白榆的思绪跟上躯体,两人早已离开了众人视线。她费力驻足,心急地拉住他,嗓音带着恳求: “先去看看皇后吧,好不好?” 贺景珩一把扯过她,将其手掌覆在了左脸之上,她手指微动,对于自己意气用事有些愧疚。 “很疼。”他矫揉委屈道。 她现在没有闲心跟他玩情趣的戏码,面容几乎扭曲,“皇后娘娘现在很不好...” 又有成股的鲜血从他嘴角滑下,白榆惊惶失措,捧住他的脸以衣袖擦拭。 “怎么会...怎么会...” 贺景珩看着她心急,心满意足,没再继续啃咬耳光下被牙撞破的伤口。 “叫太医,叫太医...”白榆不留神一抹,红色在他下巴晕开,骇人不已。 “不要。”他张开被血糊住的嘴,朝她笑起来。 可两人还身处钟灵宫的廊下,白榆又想起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心情复杂,挥开了他的手,极力摆出严肃的姿态,声音愤懑却压抑着音量: “迷药过量,精神失常。她是你的妻子啊!” 出乎所料,贺景珩竟也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见白榆愤懑地用上眼睑瞪着他,胸腔还因闷起气剧烈起伏着,他又一次拉过她的手,神情也随着笑意消散而凝结起来,朝着吴若宜寝殿走去。 “好,我去。” 凤驾(五) 475x.co m “陛下,这是小公主。”惠尔兴高采烈地将襁褓抱来,在贺景珩面前轻轻晃动手臂,其间被牢牢包裹着的小婴儿便吃着手,好奇地盯着他。 白榆看了一眼里殿的帘子拉着,想必吴若宜还在安睡,又瞧向贺景珩,生怕他对新生儿表露任何不屑或不喜之意。 “小公主还没赐名呢。”她上前一步,半倚靠在他身侧,探出手去扒拉开些襁褓,见孩子同她对视,便弯起眼睛,鼓动手指逗弄肉球似的小孩,“六斤二两,真是辛苦皇后娘娘的身板。” 那双漆黑的墨瞳只在白榆脸上停留片刻,又探索般越过她看向后面的男人。 “陛下,她很喜欢您呢。”惠尔又将襁褓抱近了些。 贺景珩静静望着,鲜久没有做声。正当两人有些尴尬,不知所措之时,他突然伸出双臂,将襁褓接了过来。 他这辈子哪里抱过孩子,横竖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惠尔搭了把手托住,才让他成功抱稳。 见他动容,惠尔自是激动。 “先祖皇帝有命,吾辈所出,男儿从仪,女儿从嘉。”他喉头滚动,脑中思索,“便叫嘉和罢。”夲伩首髮站:yu zhai wuvip.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家和。此话一出,便意味着他认定了这位嫡长公主。 “谢皇上!谢皇上!” 贺景珩无暇理会她的欣喜若狂,只定定看向那双瞳仁乌黑发亮的眼睛,明堂却幽深,仿佛要将他吸进无底深渊。 “小嘉和,这是父皇。”白榆没有维持住方才逗孩子的笑,神情些许沉重,实则是说给他听的。 贺景珩也转向她,眼中温情乍然对上她的沉滞,叫他微微愣神。 “惠尔,等皇后娘娘醒了,麻烦你再来通传一声。”白榆淡淡移开目光,“千万不要叫醒她。” “是。” 惠尔抱着公主躲进帘内,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有话要问你。” “这些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白榆不解,他怎能如此冷漠地说出这种话。 贺景珩顶了顶被血凝结的腮帮,没有多加解释,只眸中忽添几分凌厉。 “你见过她的模样吗”她失望透顶,亦或是知道本就不该对他抱有善心的期待,顾自转身想跟进内殿守着吴若宜。 手肘蓦地被拉住,她还没回头看是何情况,整个人愣是被头尾颠倒,再意识回身,她正被贺景珩驮在臂弯里,上下颠簸带来胸腔的闷堵,裙褶跟着下肢一齐摆动。 “放我下来!”她抬起脸只能看见他的下颌,伸手去打他的腰腹。 却逐渐头脑晕乎,失了力气。 听见门扉响动后,她才感觉到天地复位,可脚刚沾地没站稳,就被扶住双肩按在了门板上。 她的心遽然开始猛跳。有如第一次在睿王府,明知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却还是心惊不已。 他的吻并不如料想中翻江倒海而来,一寸气息间,扑鼻而来的是他口中的血腥味。 白榆的双眼不由微瞪。 贺景珩轻轻抵住她的额。 她却又开始抗拒,想甩开他的禁锢,面色凶煞。 “她疯了!你也疯了!” “我是下过药!” 他无可奈何低吼出声,换来无边沉默。 果然。虽早已在心中千万遍证实,可从他嘴里说出,有如罪过之人忏悔,令她心情无比复杂。 “可太医院把关,那些剂量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我发誓,自打她有孕,我绝无做半点伤害之事。” 脑中一阵眩晕后,她如梦初醒。贺景珩绝非做事不留后路之人。 马太医是否无辜暂且不论,这其中,必定藏着有心之人在利用他职能之便,想要将吴若宜拖下浑水,甚至想要她死。 贺景珩只消观察她的眉心,便知道,她相信这个说辞。 心底蓦然腾上得意之气,他又想起方才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若是能有几分像她,他一定愿意为其打造一座天宫,许下一生无忧。 又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袭来,白榆挣扎着醒神,双唇早已被堵得严严实实。 琉瓦(一) yu shuwu.b iz “谁!谁在里面!” 门页被人从外敲打,不断撞击着白榆的脊背,满室的迷雾瞬间被清散,两人皆是一惊,而后回过神来。贺景珩将她揽到身边,面色有些不悦,一把拉开了门。 门扉乍响后,不耐的眼神直直戳向来人,那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踟蹰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伏身跪地。 “皇上饶命啊,奴婢不知是您!” 量谁也不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天子和他的宠妃会出现在皇后宫中的小屋子里。 白榆悄悄抬眼瞥他,想说什么不言自明。 “起来吧。”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s h u w x.com 贺景珩只丢下这一句,等那宫婢再抬眼,只剩落在两人步伐后的余灰。 他没说要去哪,只拉着她快步走在宫道上。大监也不知又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默默跟在身后不远处。 白榆看着他的背影,恍若憋着一股气般,显得整个人匆忙急促。而她也被千头万绪充斥着,脑海中总是静不下,想着迷药的事,给心中搅得一团乱麻。 忽闻大监在下方极轻“哎哟”一声,原是没留心地面,后边的裙尾差些卡进了砖缝,大监也没声张,眼疾手快弓身稍稍牵起,又趁着无人发觉送了回去。 即踏上台阶,白榆才惊觉贺景珩带她来到了一个从未涉足的地方。方才经过岔路往西北角拐过时,她只顾跟着,全无注意牌匾上镌刻着[灵镜殿]三字,只是不同她往日见过的皇宫内镶金字体,而是朴素毫无雕饰的楷体。这座宫殿无论是墙瓦,还是门窗,都隐隐透着一股老旧,更是同以祈年殿为首的金碧辉煌之尊格格不入。 贺景珩也停了脚步,回头看正仰面眺望的她。 她不明所以,缓缓将目光移向他的眼睛。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垂头等候命令的大监道:“把他带过来。” “是。” 他? 一时间,无数张面孔在她脑中循环往复,她想不明白在这样的时间点,贺景珩又突然想让她见什么人。江演佟清亦或是周羡安。 他并未多加解释,提起袍边,继续拉着她跨上石阶,独留她一人忐忑不安,极力思考他又想如何加以折磨。 殿门打开,里边潮湿的气味冲进鼻腔,白榆抬手掩面,小幅四处张望。这里一眼望去也不似人迹罕至之地,甚至留有生活的痕迹,比如案台上从镂纹腾起白烟的熏香。 “有个礼物”贺景珩紧了紧她的手,“要送给你。” 她更加疑惑,现下既非生辰,又无年节,不由提眉目露疑问。 “这边,快点。”殿门未关,一行人在催促下急急往阶上来。 白榆回身瞧去,人头掩映,但依稀可辨究竟是何人才是被领着进来的主角。 是一个身高不过五尺的孩童,身着锦衣步履稳重,一双眉眼虽有稚气,却全然不仿其身形。 可多看一眼,便愈发觉不对劲,那副瞳眸,微微上挑的眼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却直逼她心口的伤痕。 白榆猛然看向贺景珩,后者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像,实在是像,不仅像他爹娘,更像她。 “阿尧!” 她甚至忘了,这孩子在对她有一丝记忆前,就被带着逃命去了。她只顾飞奔过去,泪水瞬间淌了满面,屈膝跪地将他抱住,情绪差一厘就要失控,抚着他的后脑愈抱愈紧。 “姑姑。”男孩也感动不已,当即回抱住她,一点也没犹豫,更是一点也没拂她的面子。 “阿尧真的是你阿尧”像在做梦一般,她觉得四肢都不属于自己,颤抖着包裹着只有一次次在会见周公时才会出现的人。 她也幻想过,那个婴儿会长成什么样,五官会长得像谁,再见又能否认出来。 可现在面对她的,是一个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少年,是只消一眼便能不顾一切飞扑拥抱的模样。 “姑姑。”阿尧将脸埋进她的肩,依赖地躲进她怀中。 白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又怕臂中人消失,不断用手掌探寻着他的存在。 贺景珩悄声走进难舍难分的二人,他很满意阿尧的回应,将他留在此地培养不过一月,他便知此孩童绝非寻常之人。 阿尧抬眼正对上垂头温柔望着他们的贺景珩,抽噎着道:“多谢陛下。” 后者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僵滞,随即恢复如常,“叫姑父。” 男孩却没有回音,复又把脸埋进了白榆身上。双手攀上她的背,也抱她更紧。 琉瓦(二) 白榆倏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眼帘里是贺景珩关切的面孔,她惊恐地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心中所想之人,面色立马焦急起来。 “怎么了?”贺景珩去扶她的肩,触及之时掌下剧烈颤动了一下。 白榆抓住他的双臂,眸中迫切倾泻而出,“阿尧呢?阿尧呢?!” “我给他请了个先生,现正是课时。”他温声道。 闻言,她悬着的心被平稳置回,却还是心有余悸,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扑进怀中。 贺景珩愣了片刻,才用在原地空空的两手环抱住她。 “吓我一跳。”白榆平缓着气息,音色带有少许哭腔,“我还以为...还以为在做梦...” 下意识的举动,待回过神来她自己也觉讶异,正想退开,又思及昨日同阿尧相见之景,念他着实花了心思,便没再动,紧了紧手臂,将身子更加倾向他些。 即使对他余气未消,白榆明了自己更需要什么。 她作奖赏般,于他而言则更是,心情不可控地随着她身体的依赖悦动起来。 手掌顺着她的脊柱缓缓拍拂,贺景珩忍不住的笑意落在她头顶,“你昨日在孩子面前哭昏过去了,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说。” “啊?”她忽有些窘迫,难以想象自己对着阿尧倒地的场景,脸色从耳根子刷红至眼下,“真的吗...” “我打算让阿尧住在...” “住在这儿吧。”她打断他,“我这儿绰绰有余,也不用你多费心力。” 虽然不知贺景珩究竟有何打算,但她太惧怕再次与之分开。 “...好。那就叫人把最里面那间收拾出来。” 她稍稍抬起脸,只有一双眼睛从他怀中显露,“谢谢你。” 这一声谢是发自肺腑的。贺景珩虽抱有期待,却不认为和阿尧的团聚能将她完完全全从吴若宜被害之事上分散开来。 可她的呼吸维持至今,就是为了这一天。 贺景珩张了张口,欣喜,却未回应,接下去说道:“阿尧还未有大名,你觉得,叫仪沣,可好?” 她面露不解,从他怀中起身。 “我定会将他视若己出。”贺景珩目光坚定。 依他所言,他从未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面对过孩童,吴若宜的孩子是第一个。他没有立马让阿尧见白榆,便是怕她一旦寻回了执念,就更加不愿同他育有自己的骨肉。 可直到面对襁褓中那双乌黑水灵的眼睛,心头终日的郁结仿佛瞬即化开。他只是想同她有一个家罢了,只是想欣赏她生命中的母性而已。 白榆怔怔望进他眼里,不断动容,又不断挣扎。 他也实在玩够了螳螂捕蝉的戏码,若是能用这样一个人,换两人之间长久相安,又有何不可。最终能收买人心的,永远是温情。 “阿尧是哥哥唯一的孩子...” 贺景珩眼神躲闪了一霎。他确实欠考虑了。 “爹娘若是知道他随了先帝的姓,一定不愿在黄泉下见我。”白榆的脸缓缓沉下,眼眸微红。 夏葵正伺候白榆穿上外袍,殿门打开,一个小巧的身影迈着快步跳了进来。 “姑姑!” 两人一同望去,只见阿尧身侧背着个小书包,伸出双手朝她们跑来。 白榆即刻喜笑颜开,慌忙套进袖子,蹲下身迎他,“阿尧!” 又像昨日那般抱在一起。 “姑姑知道你去读书了,先生讲得如何?” 男孩似有些自卑,整个人往她臂弯躲了躲,低声道:“我在乡下的学堂从没听老师讲过这些...” “没关系的。”白榆轻抚他的脑袋,“你有不懂之处就同先生说,好学是不丢人的。” “嗯。”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冲击着她的躯体,小小的身板,童音,都让她的心仿若被酥麻一般。 她稍稍退开些,想看看他的神情,不料阿尧跟着往前一步,又躲进她怀中。 白榆没成想对自己未有过记忆的小侄子会如此亲昵她,却也没多想,她只叹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不论何时,都会有血脉将他们联结,也不论分隔多远多久,都抑会再次相见。 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会再被任何事物分开了。 琉瓦(三) 贺景珩踏出紫宸宫之际,天色也如他的面色一般阴沉。 他碎步迈下台阶,鞋底掩映在袍边下踢踏作响。 大监在下相迎,远远瞧见他周身的乌云,心下了然,清了清嗓子,压低头跟了上去。 “院里最深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那小子。” “是。” “以后每日的晚膳都不必准备了,朕来紫宸宫用。” “呃...”大监稍稍停滞了几分,想和元妃一起用膳也就罢了,可全然让膳房不必准备,他思及若是公务繁忙,难不成也要抽空跑来这边。 “怎么?”贺景珩停下,回头,挑起眉梢。 大监作势轻掌自己的嘴,“是。” “还有,派人盯紧了那小子,一举一动朕都要知晓。” 阿尧是八九岁,不是八九个月,并非亲生的男子和女人毫无遮拦一起生活,总还是要加个心眼。 “是。”大监还奇怪,明明先前对男孩表现出极具欢喜的人,怎么突然提到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恨不能将人吃了的模样。 贺景珩捏了捏指节,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处威压的紫宸宫,拂袖转身。 祈年殿的灯芯刚被宫人换了一批新的,照得整室金黄澄明。 他刚在座上落下,眼前就探过来一本折子,是独一无二的烫纹样式。 “来的倒是及时。”他冷哼一声,双指夹过,铺开在桌面。 [自闭于房中惶惶终日,送餐之时见其颜色倾颓,面黄肌瘦,衣冠不整鬓发凌乱,酒气熏天满屋发臭。] 看见这些文字,贺景珩不由托起下巴,眼神思考又玩味。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字眼会同周羡安这个人联系起来。 “几时送来的?” “门口的说是就半个时辰之前。” 贺景珩轻嗤,随着空中划出的刺裂声,挥手将折子迭了回去,随意往旁边一扔,又低头漫入暖黄,专注于桌案。 大监悄声走过去捡起,收在了袖中。 男孩垂着脑袋,双手局促不安地扭着,偷偷往对面看去。 终于待到最后一道菜摆上桌,贺景珩才正眼瞧他,微微一笑道:“阿尧饿坏了吧,快吃。” 男孩飞速提起筷子,可又想到什么,目光移向贺景珩身边的女人。 白榆夹了一块排骨到他碗中,“吃吧。” 他这才放心端起盛满了米饭的碗,先舀了两口饭进嘴里。 许是今日被课业折磨够了。 白榆无奈地笑笑,收回视线,见贺景珩也正往她盘中夹菜。 “阿尧,先生讲得可还好吗?你若不喜欢明日就换一个。” 被唤的人匆忙咀嚼后将口中食物都咽了下去,应道:“不劳烦了,陛下,阿尧会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的。” 白榆见他面色勉强,有些担忧地望向贺景珩。可他的脸也并未好到哪去。 对方悄无声息地将手探至她的腰间,虚虚扶住。 “姑父让先生讲得细致些便好。” 白榆点点头,觉身上热意突袭,最终还是没躲开腰侧的手掌。 虽说是头一日在宫中上学,众人关心情况也无可厚非,可却是实实在在把阿尧的食欲给打磨了干净。 食不知味的两刻钟总算过去,他眼巴巴看着宫人将饭菜都收拾完,可对面不动,他也不敢起身。 “早些带阿尧去洗漱吧。”贺景珩对旁边嬷嬷吩咐道,“今日一天想必很累。” 他自是不愿的。本以为好不容易熬过了白日,便能在夜里同姑姑聊天谈心,做许多事,可这宫中生活与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在天子眼皮底下规矩良多不说,说话做事处处看人眼色,他渴望亲近之人也终日被别人霸占着。 遗憾的是,姑姑并未阻止,她已经完完全全是皇宫里的人了。他悻悻,只能由嬷嬷带着去了小汤屋,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身形交迭,亲密无间,好似是盼着被他打扰的二人时光终于清净了。 少年的眼中燃起一道陌生的火光。 琉瓦(四) 清脆的脚步声在院中的石板道上朝灯火通明的大殿飘去。 一个裹在厚重袄子里的身影隐在熹光中,实在太不合身,衣物从肩处挂落下,显得尤为笨重。 阿尧见连廊无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慢下步子好让方才的喘息平稳一些,四处张望后轻手轻脚靠近,俯上门边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刚张口想喊姑姑,却呆呆怔在原处,缓缓瞪大了眼睛。 地龙将热气都熏上了脸,犹在烛光下,更显人面红红。 暖笼旁的躺椅上,白榆正被贺景珩抱坐在身,无人能够注意到阿尧的存在。 四目低垂,睫羽轻闪,不时相互交错,白榆的下巴被捏在指节间微抬,而唇上口脂早在深吻磨合间溢出,晕开一圈唇瓣交揉的轨迹。 一定很舒服,阿尧心想,咽了口唾沫,不然他怎会有眉眼如此轻柔的时分,又怎会无处不在诉说着享受。 贺景珩今日一直温和,以至于他突然对着她的唇啃咬起来时,白榆竟毫无反应地愣着。 “唔...”她皱起眉,张口逃避企图呼吸,恰正好着了他的道,唇齿都迎合了上去。 两人都暗暗使劲僵持不下,在旁人看来却是身影交合,盘根错节火花四溅。 原是她后脑的劲在作祟,蓦然松开,她便向后仰去,还得他一记回捞才不至于跌下躺椅,紧紧扶住他的肩。 白榆自是有些气恼,甩开手,可看见贺景珩逗弄的神情,实是不想顺了他的意,生气还算作什么情趣。 他脸上的玩味也没维持片刻,伸手用拇指揩去了她嘴周的水光,又探指进她口中,顺其自然被吮去。 她的眉心一跳。 “钟灵宫之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没成想他再出口竟是关此严肃之事,她的心倏地被揪紧。可他甚至连一声“皇后”都不愿唤,只道其为钟灵宫。 就算无感,就算经历了后位风波,应有的尊重,贺景珩没有少她一分,他们之间至少是相敬如宾的。 白榆出走一趟,仿佛又变天了,在这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他连面子功夫都不再下。 她由衷害怕是因为自己,可一切的一切终究在贺景珩的掌握之中,就算没有吴若宜,她也能顺顺利利出宫。 “在想什么?” “在想,皇后娘娘从前的样子。” 贺景珩微眯眼,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他靠近她,已然干涸的唇在她下颌处轻碾。 “你放心,没有人能在皇宫里胡作非为。” 贺景珩离开后,白榆依旧沉在思忖之底不能呼吸。贺景珩算是将她哄得服服帖帖,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有了阿尧,和他的表态,她再如何也没有理由多加干涉。 “姑姑...” 她猛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男孩身上的外袄都快要掉落,面色难看至极,活像个刚流浪回来的。 “阿尧?你怎么跑来了?”白榆立马走过去拉他到暖炉边,捂起他冰凉的手。 “姑姑,我不想一个人...” 她从炉光上抬脸,撞上阿尧无比委屈的面孔,一时心生愧疚。这是她的亲侄子,甚至不如儿时的自己,连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过,她竟也由着贺景珩给他立规矩。 “姑姑陪着你。阿尧跟我说说以前的故事吧,好不好?” 他这些年在哪,和谁一起生活,又过得如何,每餐可吃得饱。 “阿尧不想和姑姑分开了。有陛下在,我都...”他说着,话音小去,怨气冒泛。 白榆为其正了正衣物,心疼地把他搂紧怀中,如梦中沉旭升对待自己那般,轻拍着他的背。 “阿尧不喜欢陛下吗?”她还是好奇,贺景珩费心思将他寻回她身边,给他富足生活,再如何规矩严明,也应心存感激才是。 “他太霸道了。” “嗯,我让他别再这样了。”她侧脸抵住他的额角。 “明明辛苦保护我的不是他,在姑姑这儿,阿尧反倒成了他讨好的筹码。” 孩子原来什么都懂。 白榆本只听进耳中,只当是童念成串的控诉,可细品来,才发觉这其中的蹊跷。 她退开,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保护你?什么意思?” “找到我的是周先生,护送阿尧和姥姥到京城的也是周先生。”阿尧也直视她,话语坚定。 “周先生?!” 孤舟(一) 白榆反应剧烈地擒住男孩的肩膀,迫上眉梢探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提起姓周的,她第一反应只有一人,可再思索,前些日子那人全然谋于兵务,哪来的时间去乡野犄角寻什么阿尧。 脑中自觉就浮现了另一张面孔。 面对她,她的亲人,他万万不愿做白家人。 “...是...是周祁吗?” 阿尧被她的反应稍稍吓到,下唇来回张合,最后只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的眼神实是出乎所有意料,失望让白榆悬起的心被重重向下砸碎。 她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可上一次的分别,分明不是因为不欢而散,或许是命运使然,才叫人想起之时更觉遗憾。 “周先生他...”阿尧看着她的愁容,欲言又止。 白榆有些失神地望向他,“什么?” “姥姥寄住在他那儿,说阿尧若是想她了,就给他们写信。”他语气讪讪,说这话时似乎紧张,尾音已藏进了嗓子眼。 她又猛然抓住了什么,追问道:“他们住在哪?” “在西市口华延街上...” 记忆开闸,关于那座宅邸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回廊间怀抱,烛光下缠绵,只是她从未将自己的心在那院落中打开过。 雨夜只有他决绝上马的背影,重逢也正是阴冷的下雨天。 不论何时想起他,烙在心头的,总是他压抑着不甘怒火的身影。 “姑姑,你怎么哭了?” 不知不觉,泪水从眼下在面颊上划出一道伤痕,亦或是终于揭开她因心有亏欠,而从来都抑制自己去想那个男人的假面目。 阿尧无措地用手掌去抚她的脸,白榆慌忙掩面躲开,随意抹了一通,再面对他时强装着笑意,可通红的眼尾和满面水光实是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姑姑...”阿尧仓皇地想要去安慰她,被白榆揽臂抱住。 “那阿尧想给姥姥写信吗?” 白榆现习惯将帘子拉着,灯一灭,紫宸宫就被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中,从前得以窥探的那点月光也被挡在了门外。 她枕臂侧卧着,许是心中事繁杂又沉重,想着想着,就不堪重负睡着了。 前殿只忽然亮了一瞬,随着门扉合紧又被淹没。轻缓的脚步声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衣物摩挲声坠地,步履慢慢迈向门帘去。 只觉身后窜进一股凉风后,便是久久的暖意,慢慢将自己包裹起来,白榆无甚在意,倒还睡得舒服了些,放下枕着的手臂,又往被子里躲了躲。 次日一早,浑身隐作酸疼,怕不是整夜都没有变换姿势,白榆艰难地想要翻过身,可轻易一趟就能完成的动作硬是像被铁索禁锢住。 “啊...” 身后一声低喘让她猛地惊醒。昨夜她明明是一个人睡的。 白榆偏过头,只能瞧见男人的臂膀。她这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慢慢低头,她腿根中间滚烫的触感,分明就是棍状之物。 她瞬间方寸大失,往前逃去,捂在腹部的手死死按着,纹丝不动。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景珩被惊扰到睡眠,不情愿地咂了咂嘴,掀开眼皮,动了动身体,杵在她腿间的阳物便又往深了嵌。 昨夜嗅着她身上的皂角香,气血下涌,即不想扰人清梦,又不想委屈自己,便抬起她的腿,隔着下身布料,就这样一直将性器塞在她腿心以抚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来了?”晨鸣嗓音还未醒,他便用气声反问道。 “你...你可不许乱来,阿尧在这呢。”她音色中难掩紧张,全身跟着绷紧。 贺景珩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他住最里面那间都能妨碍我们做事,那干脆让他搬出去吧。” “你...不行。” 白榆欲哭无泪往前爬去,无奈腰还在他手下,只能脊背远离他,又一只手臂绕过她的前胸,给人绑了回来。 “看来是醒了,可差些把我憋死。” 贺景珩翻身压下。 孤舟(二) 白榆将碗中的粥都刮了干净,放下餐具一边咀嚼一边看向对面的阿尧,他正垂眼啃着大肉包子,感受到视线,也抬眼朝她望来。 刚对上眼神,阿尧就略微讶异地瞪大了眼。 “姑姑昨晚睡不好吗?” 他眼中的女人眼睫疲惫地掀着,就连用膳都有气无力地,毫无仪态可言。 要说昨夜的睡眠,白止的身形将她压在谷底,包裹住一片黑暗,沉得就连梦境都未出现,一觉到了天明,那一脑愁思倒算是因祸得福。 许是她知晓,白止同她之间,他的点点星火永远不会被她的无情浇灭。本以为无论是境遇使然,还是他失望透顶,两人或死生不复相见,怎能想到他会跋涉万里,为她将阿尧寻回。 她不知道,白止前二十载为了白家而活,而后为仇恨而活,如此的后半生,便为了她,为了白榆而活。 而本是点点星火,又因她的希冀而被燃成了花火。睡前的她虽一脑乱麻,心中的一块巨石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了去。 按理应是容光焕发才对,可偏偏被贺景珩大清早一折腾,白瞎了鲜久一遇的好眠。 “没有。”白榆笑笑,本已八分饱,又为了让孩子放心似的,夹起一块萝卜糕小口咬着,“可能是睡得太晚了。” 阿尧点点头,没再说话,不时偷偷瞥她一眼。 “阿尧,给姥姥的信写得如何了?”萝卜糕食之无味,白榆又问道。 “昨晚就写好了。” 昨日提起此事,她鼓励阿尧写信回去,也存在自己的私心。那个人不让自己想起也罢,一旦又一次出现在心扉,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想和他说说话。总不希望迟来的感谢和道歉困其一生。 “要再寄些银两给姥姥吗?” 阿尧连忙摆手,“周先生很有钱,还特意嘱咐过,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榆若有所思,随即微微勾唇,“那今日就交给信官吧。” “姑姑有想要说的话吗?” 白榆愣住,她并未跟阿尧提过她和白止的关系。但他连贺景珩的把戏都能轻易拆穿,又怎能不清楚周先生倾尽全力护他,终究是为了谁。 送阿尧回房后,她曾坐在桌前,执笔又放下,如此往复数回,终还是落笔于纸上。 可琢磨了半晌,想同那人说的话千千万万,汇于笔尖,却又每个字都觉苍白无力。 最后,她只写下: [我同阿尧一切安好。] 整张信纸,只有一列秀气的行楷坐落右侧,显得空空荡荡。她没再多踌躇,将它迭好塞进了信封。 桌前的烛光化为日光洒在白榆脸上,她忽觉刺眼,微眯起眼睫。 她摇了摇头,“没有。等下姑姑帮你封好,去学堂的路上顺道请齐公公带你去一趟信局吧。” “好。”阿尧弯起眼睛。那笑意也不达眼底,因为他知道她在勉强。 白榆回到梳妆台前,就在那个给贺景珩留下满满一沓字迹的小抽屉里,装着她写给白止沉甸甸的信封。 她将其取出,拿在手心思忖半晌,还是将她的信纸抽了出来,就着烛台一起点燃。 而后把阿尧的塞了进去,取出火漆,在封口处印下了封笺。 贺景珩盯着呈到自己面前的信封,挑眉。 他伸手接过,捏着它来回翻看,用的倒还是最简陋的那一种。 背面不规则的火漆印章把他逗笑,甚至只是随手抄了个东西一按。 “呲啦”一声,他毫无怜惜地撕开了信封,展开信纸在空中抖了抖,满页方正又稚嫩的字体展现在眼前。 贺景珩扫了一遍,小孩文笔还不错,跟姥姥汇报了最近的生活,除此之外,通篇都在描绘自己和姑姑生活在一起有多么幸福。 不屑地轻嗤,他又鼓起信封往里看了一眼,没再有多余的东西,最后读了一遍阿尧的字,迭回去往旁一递。 “装起来以后送出去吧。” 孤舟(三) y u wang kongjian.co m 男孩对着糖葫芦一口啃下,山楂的酸味钻进牙缝,叫他飞速挤弄了几下眉眼,待糖衣显味,又满面欣喜地咀嚼起来。 白止看他贪嘴的模样甚觉可爱,嘴角泛出宠溺的笑意。 顺子的手塞在他的大掌里,因着头顶还不到白止肩膀,走路时手臂一甩一甩,穿梭在西市道两旁的摊铺中间,自是成为了许多摊贩吆喝的对象。 顺子不时被路过的糖人泥人吸引,会慢下些步子,又会在白止察觉之前小跑跟上。 两人走近西市的边缘,驻足在一个架着木桶的简易拉车前。 “严娘。” 被唤的人正将一碗豆花递到对面人的手里,接过铜钱,转头看向他们,脸上本就讨巧着顾客的笑更甚,眉眼几乎弯到了一起,招呼道: “呀,你们回来啦。” 转眼看见心满意足咬着糖葫芦的孩子,斥道:“怎么又让周先生给你花钱。”夲伩首髮站:sexiaoshu.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她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问向白止:“多少钱,我给你。” 白止连忙摇头摆手,“我可不要。” 他环视一圈,接道:“你怎么也摆出来了,店里没人看着吗?” “嗐,这不就在人后面嘛,再说,我一卖豆花的,有啥可惦记的。我是看外面热闹,人也多,这不,一下午卖了大半桶呢。” “娘,我饿了。” “吃着东西都堵不住你。”严娘用铲子的另一端作势敲他的脑袋,看向白止道,“豆花面成不?” 他冁然一笑,“都成。” 严娘带着顺子不愿借住在白止的宅中,他便搬出自己早期在西市盘下的一间小铺子,这样一来娘俩既有了栖息之所,又能靠一门生意养活自己。 如今这家“顺心豆花”,前面是专卖豆花食品的店面,后头就是母子俩的住处。 每月没有规律的几次,白止会去城西学堂接顺子下学回来,再一起吃上一餐。有时是下馆子,有时是严娘的拿手好菜。 一餐闭,母子便又回到自己的足迹上,期待起下一次周先生会何时再来。 白止同样期待着。将阿尧送进宫后,他整日只尽可能找些事做,可心里的某块地总是空的。 形单影只漫无目的走在皇城的灯彩里,他的背影略显失落。 不知不觉走进了拐角处,眼见前方人烟突然消减,他也没再继续走,倚靠在巷墙上,伸出脚碾磨自己锋利的影子。 突然,他往拐角靠近了一步,遽然朝交道口横出手。 “啊!”来人的脖颈落入他掌心,尖锐的女声响彻巷道,而后随着他收紧手指牢牢掐住她的颈脉,爆鸣声愈渐嘶哑。 白止微眯起眼,目光轻蔑,只有自己知道,他那一刻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带手往地面一甩,女人就毫无抵抗地跌倒在他脚边。 “咳咳咳咳咳” 她反应猛烈,好容易将呼吸从鬼门关夺回来,怒而瞪向他。 “别费力气了,他不是你儿子。”白止抱臂淡漠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无甚感想,转身走人。 “还真没想到,你现在喜欢这样的。丢了家室跟你的?”白榕还趴在地上,扶胸喘着气呛他。 他的身形随脚步顿在原地。 就在白榕忽觉自己能让他失语,还有几分爽快之意时,他半侧过身,虽只留了半张脸在月色里,就得以窥见他深邃的眼眸。 “你想多了。”他轻笑,“我只喜欢星儿,这辈子。” 白止没有再因她的任何声音停留,只有一个满带着嘲讽的身影映入她眼中。 “白止!”白榕蓦地就失了所有理智,她抓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声音尖如磨刀擦过砖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啊——” “为什么!——”他身子已跨入另一条主街,身后还能听见歇斯底里的回响。 白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白榕,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他低声自言自语。 现在的他只万幸,早早引贺景珩发现了阿尧的存在,皇宫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从乡来京的一路上拿顺子做诱饵,都未能引蛇出洞,曾经覆灭一家的白榕,如今竟也蠢成了这样。 现在,她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疯子罢了。 这才注意到明月之侧,倒还有点点繁星。 他抬头望向夜空,忽然笑开,带着释然。 孤舟(四) “马夫人!马夫人!” 白止挥舞着手中信封轻跳跨进宅门,迫不及待朝东苑奔去。 听见有人激动地喊自己,并未察觉出其中欣喜,妇人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以为是出了何事,慌慌张张拉开门,只见对方满面红光,眼中期待粼如波光,映日余晖中,整个人都透露着欢喜。 她明显松了口气,肢身放松下来,而后才注意到他手中举着的东西。 马嬷嬷跟着他开心,朝院中走去,“是什么高兴事?” “阿尧来信了!”白止急刹在她面前,喘着粗气道。 “真的吗?”她眉间的兴奋开闸般泄出,迅即接过信封,解开漆蜡用虎口鼓起,将信纸抽了出来。 白止刚想叫人进屋看,余光又瞧见今日天色甚好,在这院中铺满橙红,仿若将心情也一同烘暖。就在此处便好。 信纸展开,他凑过去看。 “姑姑身形尤其纤细,但望姥姥莫要担心,每日膳时食之颇丰。” 马嬷嬷不认识字,只能靠白止在一旁为自己诵读,可她还是乐呵呵地盯着阿尧的字,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孩子坐在桌前,面色认真提笔写字的模样。 “阿尧每日下学,便同姑姑谈天玩乐,甚是自由无忧。夫子德高望重,学识渊博,阿尧自会勤学苦读,不负姑姑姥姥还有周先生之望。” 男孩写到这里时,眉头已经不自觉紧锁,情绪也跟着低沉,笔锋自然比第一行要钝了许多。原来报平安是这样不好受的一件事。 然而他一想到姥姥和周先生听自己讲述快活日子时的愉悦,又释怀了些,安慰自己般笑了笑,手劲再次轻快起来。 “好,好。”马嬷嬷笑不见眼,“我就知道阿尧有出息,少爷的孩子怎会差呢。” 白止闻言,目光从字迹移到了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害怕她触景生情,想起彻底覆灭在那一夜的沉府,想起她带着襁褓中的婴儿流窜人世的孤寂。 她似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直至对上他的眼神,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马嬷嬷强笑一下缓解骤然凝滞的气氛,挥手殷切道:“继续,继续呀。” 白止忽觉自己多事,也愧疚地朝她笑笑,照着念了下去。 “姑姑有猫名唤豆豆,狸花美丽,性子却实在古怪,贪吃贪睡,日渐浑圆。” “姑姑早起梳妆,首饰华丽妆容娇贵,阿尧属实未曾见如此仙女下凡。” ...... 直到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马嬷嬷早已恢复了真心宽慰的笑脸,“阿尧这孩子是真心喜欢小姐啊,难怪当时怎么也要跟着周先生来长安呢。” “嗯...”只是白止还似有所心事,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没有...别的了吗?”他盯着她手里的信封。 马嬷嬷也有所感,又鼓起信封往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她面色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白止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失落不被发现,咧了咧嘴道:“天色不早了,夫人叫厨房做饭了吗?” 他们虽处一处宅邸,可生活起居衣食住行都互不干扰,白止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也让阿尧觉得这京城中确有一处是他们自己的家。 “还没呢。”马嬷嬷活了数十载,哪能看不出他瞬间颓下的气息,试探道:“先生一起吃吧,正好今日阿尧来信,多么好的日子啊。” 白止摇了摇头,“我今晚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夫人了。” 马嬷嬷看着他的背影,来时有多得意昂扬,去时就有多失魂落魄。若说阿尧的言语还能让他觉温馨愉悦,读完阿尧的信,他便再也没有笑过。 “可小姐已经嫁人了啊。” 嫁的还不是别人,那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天子,是一句话就能将人碾作蝼蚁的九五之尊。 她心痛地盯着身影消失的拱门。 他想要的,不过是她一句回音罢了,再不济,只要她能知道自己为她倾尽全力就好。 若是能叫她愧疚一生,那倒也不算亏。 孤舟(四) 高耸的乌瓦青墙夹缝中照不进日光,阿尧墨色的的小身影兴冲冲跑在宫道上,今日的他似乎格外高兴,步履一刻也没慢下。 身后被他甩开好远的太监背着他的书包,气喘吁吁迈开腿,眼睛不敢离开快要和周围融为一体的小孩,强撑着不被甩没影。 阿尧蹦上紫宸宫前的台阶,不等守门人跟他问好,径直推门跳了进去。 门扉乍响,惊动了殿中一双人,白榆被按在贵妃榻上,与贺景珩面面相觑之后,不知突然哪来的大力,急忙将他推了下去。 华重的龙袍一摆,竟能在空中划出锐声,他整个人随之翻倒在地。 阿尧被钉在门口,直到身后的太监终于追上了他也没发现,只盯着大殿中阳光洒金的那一角,即使被晃了眼,也还是怔怔望着,想要看清被暖光包裹着的人究竟在做着什么。 “阿尧?”白榆看见门页处的背在天光下的小黑影,试探性唤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贺景珩也觉蹊跷,从地上坐起,扶着榻边仔细探寻门口之人。 白榆见状不对,连忙朝门口跑去。 “姑姑...”阿尧看见她的脸从刺眼的白光下掩进室内阴暗的光线,又由远及近而变得愈发清晰,这才开口唤了一声。 “没去学堂吗?”白榆牵住他的手往里拉,发觉并不如前些天那般轻松,回头看了一眼。 他有些委屈地小声道:“先生病倒了。” “啊...”白榆惊讶,又忽觉愧疚,自己方才似乎带着责问,“是姑姑错怪了。” 她转向阿尧,稍稍弓身,目光诚恳道。 他摇摇头,覆上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她,“姑姑凶我也不打紧的,只要别不要阿尧就好。” “怎么会呢,姑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白榆勾指刮了刮他的脸,既是逗弄,也想顺带将他的委屈不安刮走。 男孩的眼神悄悄越过她,伸向了远处站起身的贺景珩。 后者若有所思,略带鄙夷,即使知道他身处光下,对面看不清自己是何表情,却还是在与阿尧对视上那一刻遽然转变了笑脸,朝两人走去。 “阿尧是我们最亲近之人,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他信步走近,“老先生身子骨弱,姑父这便去寻一个年轻力壮又学识渊博的新夫子,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耽误你的课业了。” 贺景珩刻意加重“耽误”二字,笑意的唇角上方,眼中深不见底。 阿尧还没到可以全然隐藏起情绪的年龄,闻言咬了咬牙,眼下跟着跳了一跳。 “多谢陛下。”他以为自己发狠的表情,实则看在贺景珩眼里,到底是小孩子玩闹般的狐假虎威,自以为强势的模样倒还觉可爱。 白榆垂眼思索了一番,转向贺景珩,斟酌道:“有件事想...请求你。” 听见请求二字,贺景珩颇为不适应,也不喜欢。他拉起她的手在唇上碰了碰,“说吧。” “姥姥若是想同阿尧说话,是不是能让她写信进宫。” 她自然明白外头的东西送进宫来自是要经历千闸万验,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 “喵!喵!喵——” 开往后院的门突然惊起一阵刺挠声,混合着猫的嚎嗓,叫人不住掩耳。 三人循声望去,原是方才贺景珩嫌它碍事,将其顺手丢去了院里并关起了门。 虽最后打扰到他们的不是它,但狸奴抓狂也是在情理之中。 贺景珩似发现了逃避回答的契机,形色匆忙地赶过去把门打开,又装模作样地心疼那猫,将它抱起在怀里哄。 白榆便是知晓了答案。 她回头看看脸色怨怼的阿尧,揽他一同往里处去。 借月(一) 夏葵在门口同人交谈片刻,又跑回白榆跟前。 “娘娘,说是送东西来的,好几大箱呢。” 白榆困惑,今日又非什么特别的日子,难不成这宫中何时发放东西,全凭皇帝什么时候高兴。 得到应允,紫宸宫的大门头一回将两边都大敞开,还好临近春日,风已然不若凛冬那般刺骨,而是柔柔将宫墙之上的暖阳送进屋内。 白榆看了一眼这阵仗,也没多想,继续坐在桌前给小公主做布条玩偶。 “快点快点。”领头太监跨进门槛,便指挥着后头一溜人将箱子搬进殿,“夏葵姑娘,你看这些先放哪儿?” 夏葵看着面前太监们因太重而发抖的手里一个个能装下五个自己的实木箱,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夏葵姑娘?” 白榆闻声看去,也被这些巨物吓得瞳孔一缩,急忙放下手中活,走上前去,心中虽也好奇不已,但也还是先让他们歇力为好。 她指了指背阴面,“先靠墙放着吧。” “诶,好嘞。”领事连连应下,指挥着下面的成队走过去将箱子整齐排列在墙边。 白榆走过去打开一个,只随着箱盖打开,射向背阴墙的一道金光愈渐洒满整面,刺得晃眼。 “公公,这些都是何物?” “原来皇上没同娘娘说吗,”他疑惑道,“这是作为新郎母家迎娶聂小姐的嫁妆。” “聂小姐是何人?”白榆实是摸不着头脑,忽觉自己在这禁宫待久了,恍若隔世一般。 “是聂令大人家的小姐,柳大宗的新妇哇。” 她呆愣地接受着这些消息。原是白术被指婚的那姑娘。 可他柳家之名虽已风光不再,却是无论如何也被贺景珩保住了一分脸面,这嫁妆要由她送出,醉翁之意再好猜不过。 白榆复又看向脚边,珠光之下,铺满了翡翠宝石,金银器饰,光一个箱子就价值连城,不敢想现在她屋的这一列,究竟有多少财宝。 轻笑了一声,“能娶到聂小姐还真是承训的福气。” 话语间充斥着阴阳讥讽,领事立马就听了出来,急忙笑脸盈盈补充道:“只有这两箱是要送去给聂府的。” 他摊手指示了一下,又弓身往前挪了一步,“皇上还说了,前边这些,都是补给娘娘的嫁妆。” 白榆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心底的无能怒火化作一声轻嗤。 她不过是一颗用来发泄欲望的棋子,没有意识,更无主动可言,被用来借作羞辱白术的工具。 “知道了。”她无甚表情,平静地走回原处,叫夏葵给点赏把人打发了。 “你什么意思?!” 被白术冲进宫来打断时,白榆手中的笔一岔,在信纸上留下一道难愈的伤疤,甚至将已有的字迹都掩盖了去。 她闭了闭眼,堪堪放下笔,手腕就被大力扯过,整个人跟着转过了身,眼帘内除了他压迫的眼睛再无他物。 白榆喉头发紧,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今日是以紫宸宫的名义将嫁妆抬进聂府的日子。 只是她不止送了两箱,而是将大部分无价宝贝都一并抬了走,于她而言弃之如敝履一般。 “下次进来记得通传一声,总是这样莽撞。”她的声音平淡如水,就仿佛他的质问他的不甘都成了笑话。 白术一向是最好哄的,她深谙其中知道,曾经也乐此不疲地逗他,可现如今,光是生存和思考就快要花费尽了她的精力。 果不其然,对面的眼睛瞪得干涩,渗出了波光,被自尊拦着没有溢出眼眶。 他在乎的哪里是贺景珩要给他的警告,他是害怕,她一年前说过的话一语成谶,惧她真心祝福自己以当时的所谓柳公子之身高娶名门贵女。 “白榆...” “你不累吗?” 白术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一怔,看见她满脸疲惫问出这样的话,不敢置信,也太过惧怕她又一次以单方面的无情与他斩断一切。 “...你说什么?”他蓦地收紧手,掐住她的肩膀。 借月(二) 白术眸中的光渐渐被她无波古井般的眼睛压灭,而两双无情的眼睛对峙着,只在原地留下一摊死灰。 他积压得愈久,白榆只会愈感愧疚,她经受不住任何明媚的陨落,他也好,吴若宜也罢。 她只能躲避似的垂下眼,目光随之落在他颤抖着的唇上。 “我说,你不累吗。” 明明她放在这尘埃里寻也寻不见,周遭如她这般的人一抓一大把,为何要苦苦执着,执着地为了和她毫无光明可言的未来,执着地和贺景珩抗争。 “何必是我呢。” 白术石化一般杵在原地,掐着她的手劲也定格在此,丝毫没有小去。白榆见他没了动静,呼出口气强忍住涌上脑海的感性,继续道: “那聂小姐我上次见到了,年轻貌美,对我也很有礼貌,只要你愿意,一定是喜欢的。” “她同我说着嫁入柳府之后的憧憬,说着要如何打点好府中上下,如何做好当家主...” “白榆!” 他突然的一吼,将她的话尾全都吓回了嗓子眼里。 爆发之后久久的寂静中,他低垂下头,深深吐出丧气,一丝不苟的发型在前额被勾下些碎发,整个人倾颓落魄。 白榆就知道自己这副德行。 她又心软了。 她始终放不下他,陪伴度过那段最想流转回去的时光之人。白术拥有过的,是最接近本真,全然释放天性的她。 白榆正想伸手去抚他的脸,忽闻沉寂之下,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 他都刻意低下头将自己这一面藏了起来,她便又把手缩了回去,可还未放回身侧,肩上的力道即刻转移到了手腕,循着放下的轨迹又被揪了回去。 下意识顺着手抬起眼,迫不及防撞进他猩红的眼眸里。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白术拉过她的手,颤抖着举到二人四目间。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根本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但凡她懂得如何爱人,哪怕那个人是周羡安,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千百次想要劝他放弃。她自是身边何人都无所谓,自然不会懂他们为何要非一人不可。 白术断不能想到,正是因为她爱了太多人,在他眼里看来的无谓,于她而言只是痛苦。 白榆没有否认,没有反驳,这只手被他紧紧抓着,她抬起另一只,轻轻抚上他的侧脸。 “你说得对。” 他不料她会直接承认,被沾湿的睫羽一眨不眨。 “可是白术,我和你做那些事,不是因为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 当然是因为喜欢。 然而她盯着近在眼前被泪划过沾上水光的唇,想起他明明早就破防却不服输地瞪向自己的眼睛,喉头有些紧,及时收住了话头,差点就空亏一篑了。 “我看着一匹狼长大,是想让他制霸荒野,而非困在身边守护不需要守护之物。” “你装什么清高。”白术蓦地将她另一只手腕也捉住,话音讥讽,“就长我两岁,真把自己当我长辈了。” 他的直截了当霎时让她的说教变得窘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把我当弟弟,那你这照顾弟弟的法子还真独特。有你这么睡弟弟的么?下面的水溅得弟弟满身都是?” 他这一套破罐破摔行云流水,白榆瞬间恼羞成怒,面色急迫,却也一点办法也无,欲言又止。 “怎么,你也知道没理?” 她彻底泄了气,又注意到他比先前略微干涸的唇,凑过脸探舌舔舐了一下,满是他心底的苦咸味。 后脑攀上大掌将她狠狠按住,他反过来对着她作案的唇舌猛烈啃噬,需得叫其长长记性才行。 两只手腕上的力道都转移到了她身后,死命将她绑在他胸前,激烈的吻让气息带动躯体轻微摩擦着,在报复性的行为中变得暧昧起来。 渐渐的,两人似乎又开始较量,不断在被咬和咬回去之间反复。 白术掐着她的后颈分开时,她正沉溺其中未及反应,慢慢掀开眼皮,交相喘息。只隔着睫羽交错的距离,他哑声道: “白榆,我想肏你。” 借月(三) 烧着地龙的寝殿里风暖气燥,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也不知白术究竟对她的衣物做了什么,只在腰间勾绕两下,下裙就立马散开,铺落一条柔软的路,很快就被一双脚踩了上去,而上袄只堪堪挂在身上岌岌可危。 白术将她托抱而起,踏过妆花的裙摆,迈上铺着软垫的床台,连同自己一起将人放倒在褥上。 桩桩件件首饰被连根拔起,头上再没有了紧绷感,随后就听见叮铃咣啷珠玉坠地之声,那清脆响音价值不菲,听得人心惊胆战。 白榆看了一眼窗外光亮,大致判断了日头,再转回眼时,正见白术扒掉自己身上最后一层随手往身后一甩,随即再一次覆身上来追逐她的唇,天光便又被他的脸挡了个干净。 她张口想说话,奈何汹涌而来全是混合的津液,鼓咂处潺潺水声。 里衣大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一双峰袒露向他。 白术顿了一下,分开唇向下看去,轻笑,“骚。” 终于有了喘息时机,她做劲推搡了他一下,“两刻钟之内解决。” “你看不起谁呢?”他猛抓住一只乳,一边揉弄着反问道。 白榆对着他两腿间支愣的大鼓包轻轻一踹,“我叫你快点。” 他气极反笑,掰开她的双腿大张,在她已然洇湿出来的阴部使力一拍。 “嗯...”她咬起唇,媚眼含春,看向他带着责怪。 这双眼睛,正是从前西山上可以毫无顾忌朝他发泄淫欲时的白榆才会有的。白术看得稍稍呆滞,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回怼道:“两刻钟够谁塞牙缝的。” “我...久了我吃不消。”白榆说完,略显窘迫地撇过脸去。 他含着一只乳尖,舌头挑弄的动作停下,抬眼。 白术就这样叼着她的乳房,静静的没出声,实则暗中牙关愈发用力咬紧,倒是逼迫她解释的意味。 她叹了口气,抬起脚尖去碾磨他的腿心,脚掌沿着裤头突兀的柱状游走上去,攀上下腹的坚硬,比半年前劲薄的一层肌肉厚实了不少。 白榆没有要多说,足迹继续往上,脚心磨过他胸前一小粒红果甚感痒意,浑身轻幅一颤,还没回过神来,那只脚腕被他狠狠握住,高抬搭在了他的肩上。 白术松开嘴,缠绕的银丝断离留在了她的乳峰上,胸腔压抑着欲望的起伏,两指快速解开了自己的裤带,嘴里念念有词: “两刻钟就两刻钟,看我肏不死你。” “啊!” 他的话音刚落,滚烫的肉茎就被释放了出来,朝着吐水的花唇扇了两下,径直卡进了口子。 似乎是被许久未能满足的欲望堆积,他的体积异于往常之大,只能一点点往里推。 白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即使她的身体日日都少不了耕耘,还是无法立即将此巨物笑纳。 “想你想得快疯了,娘的。” 他俯身探手至她背后,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有了自身重量的加持,白榆颤抖着双腿不想一坐到底,却只能由肉柱顶端杵进花心。 “哈啊——”她的呻吟中已有哭腔。 白术怎能轻易知足,他又将两手穿过她的膝弯,对着两瓣臀肉重重一抓,而后绷起腰腹,置她于全然悬空的处境。 “等等...等等...”白榆真的慌了神,拍打他的肩想阻止,他却得寸进尺,起身下了床,把她最后一点借力之地也取缔了。 直到此时,他才稍感欲望有轻微的疏解,喉间喟叹着,抬起手臂,再放下时猛一挺胯。 “呜...哈啊...” 殊不知她极力控制着的呜咽声,倒成了他的催情剂,如鱼得水,她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毫无保留地被顶向高处,再吞回根部。 淫靡的交合声简直将气氛推向顶峰。 白术一直走到了她方才坐着的书桌前,本意欣赏她潮红毫无正色的脸,却瞥见了他冲进来时她正坐于桌前写着的东西。 “你近日可好?”他蹙起眉,照着字迹念道,“往生遗憾,保重身体,若有机会,依此大恩必当面言谢。” 最后四个字还被一道极细的墨迹划了去,白术正是从这儿开始打断了她的笔锋,以至这处涂改还未完成。 “别...”白榆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想掩饰,又在捂住他的眼睛和销毁无物证之间一时举棋不定,慢他一步。那张信纸被抽走,白术拿到近前仔细观摩起来。 “写给谁的?”他目中迷离尽失,瞬即严肃质问道。 借月(四) 白术确不同于贺景珩。 后者若是有事问她,必然早已知晓了来龙去脉,他嘴角玩味的笑和深不见底的眼睛,都只叫人自觉无力,她永远不会立刻明白他到底想试探什么。而白术,他的脸上只有单纯的愤恨。 因他抽出一只手举着信,单单掌心托着她,白榆不得不缠上他的腰肢,再圈紧身前的臂膀。 白术又对着信纸读起来:“此前种种...” 他的声音被纸张窸窣声打断,白榆将它抢了过去,在手中揉作一团藏于身后,伏过身去想堵住他的嘴,却又被掐住后脑拉开距离。 “你可是在联系那个姓周的?” 他一派捉奸的嘴脸,让人看了想笑。下身虽还在饥渴地吮吸着男人的性器,混着拍打出的白沫往下溢水,可白榆却是无甚兴致了。 她往后朝桌面仰去,白术一时不受力,手劲稍松,紧紧贴合的躯体便只剩交合处相连。白榆抬腿往他腹上一踹,什么也没反应过来的白术愣是往后退了两步,粘稠的空气声一响,他的整条阴茎随之抽离她体内,弹动着打在自己的下腹。 还没享受到高潮,白榆虽腿发软,也能支撑着走动。她跳下桌面,推开不远处挡道的人,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毫无留恋地走到床边,捡起散落的下裙披在身上,径直往后门去。 白术啐了一声,跑过去也随手挑起一件围住,火速跟了过去。 白榆没有去汤屋,而是进了它的隔间,任由身上所披沿着脊背滑下,开始往浴桶里倒热水。 她没有关门,是知道白术会跟来,却不料他比自己想的更大胆。正弯腰将手伸入桶里探水温,只觉后背一烫,在毫无防备下,未及恢复敏感不已的穴道内猛然捅进了他的巨物,还有些许肿胀的花唇开合着想要适应这股刺激,努力吞下这根奇粗的肉柱。 “啊!!”她不住往前倾去,差些失重翻入浴桶,被他抓着双乳捉了回来。 白术爆了句粗口,发了狠地大力耸臀,恨不能将垂在下方的阴囊也都一并送进去。 “不行了...”她使尽力气,只喘出这几个字。 他朝后稍一勾腿,门扉“砰”的一声合上的同时,健硕的腿肌疯狂地来回撞在她翘起的臀上,将肉浪拍向了她的腿根。 “啊啊...啊——”白榆趴在浴桶上,上身不断向前舒展,抓住桶沿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得以缓冲这般激流。 “写给谁的?”他还不忘问一句。 狭窄的浴室里只有她的娇颤作为回应,白术紧咬牙关,侧颊抽搐了一下。 “啊啊啊——”她的手臂陡然朝前伸去。 原是他蓄力将菇头整个捣进了宫口。 疼痛和舒爽平行而至,白榆的神智全部溃散在热腾的蒸汽里,全身上下熟透了个遍,穴道一阵痉挛,变得更加敏感。 也正如此,才感受到了体内愈发兴奋的阴茎不住颤动。她慌乱地挥动手臂。 “不要...不要...拔出来!” 随着她吼出,一股激浊朝宫房最深处射了出来。下肢不由跟着突射颤动,浓精足足灌满了整个宫腔,随即被沿着交合间紧窄的缝隙挤出,渗下。 白榆全然失力,化作一滩水,被身后人及时捧住才不至漂散。 他却还不满足,捏住她的双颊,强迫她背过脸,探舌进她暂时合不上的嘴里大肆搅混。 她的舌任他挑起,任他玩弄。如此,白术才稍有餍足,松开嘴,再压不下满是得意的嘴角。 长久的欲望只这一发也不能疏解,但他已经心满意足。 白术将她盈盈一挑,跨进浴桶中,又觉温存过于短暂,便又将水底的依然挺立的阳物顺着还未闭合的穴口插了进去,紧紧抱着她的肢体在水中来回摸索。 借月(五) 白术抱着手上已经浑然失去意识的人回到了寝殿。 她的头倚靠在他胸前,充斥着水汽的发丝不但将他从浴房中顺手穿上的袍子沾湿大片,隐隐透出身上的沟壑,垂在脑后的长发更是循着他的足迹落下满地水渍。 寝殿内还是原来那派狼藉。 “来人!”白术不耐地喊了一声。 守门太监闻声,立马咚咚沿着月石栏柱跑向侧边的小房间,将一早被白榆打发回去休息的夏葵喊了起来。 紫宸宫的规矩在此,皇帝不在时,周边守卫和看门值守不少,但进殿服侍只留夏葵一人。 夏葵穿戴整齐,即刻从床上弹了起来,马不停蹄跟着小太监顺围栏饶了回去,开门进殿。 “娘娘?”她小步往寝殿方向去,并不知白术来此之事,入目便只看见男人的膀子。 “啊!”她吓退几步,急忙捂住眼。 “啧。”衣袖也被染湿,白术往上掂了掂臂以免怀中人落下,脸色更加不爽,“干嘛呢?铺床。” “啊,是。”夏葵咬了咬唇,拿下障目之手,强迫自己不往那边看,可眼睛怎的也不听使唤,又注意到了只堪堪被一块布蔽体的白榆。 她强忍面色难堪,跑进里处取出一床新的被褥置于躺椅上,又匆忙去取下床上被体液脏污的。锦缎上满是已经干涸的白渍。 她一未经人事的少女虽已对此见怪不怪,可原先收拾的,都是陛下留下的痕迹。即使知道面前这位是她们娘娘昔日的恋人,但第一次面对别的男人在这做这种事后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场景,她的脑中一直眩晕,许是过于紧逼自己全作无所见无所知而致。 “好...好了。”夏葵将脑袋压得不能更低,退至一旁给他让道。 白术抱着人轻轻放平在床,新换的褥子烘软,白榆微微下陷,梦中有所惊扰,微微蹙眉。 夏葵又拿着轻脚靠近。 他警戒地瞪向她,“你还想做甚?” “我...给娘娘擦头...” 只听白术又斜眼啧了一声,“滚。” 夏葵赌气没应声,抱着换下的被褥气冲冲跑去了后院。刚将身后门合上,她就开始痛骂柳承训,本谅他被抢了女人,将其看做半个主人,也不知牛什么牛,就算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天子,在紫宸宫也会维持表面和善。 他柳大宗又算什么东西。 “哼。”夏葵撅着嘴将床单和被套拆卸下来,又把内芯挂在太阳下晾晒,抱着东西去清洗。 白术抄起被丢在床沿的毛巾,小心为白榆擦拭头发。 后者睡得并不沉,动了动脑袋。 说是在擦头,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她的脸。热气中带出来的红晕还未散去,从眼下蔓延到嘴角,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睡眠堪忧,让纤长的睫羽歇不下地闪动着。 身上还是闷堵得慌。白术的眼神往下看去,那根食不知味的狰狞巨物实在惹眼。 他自己都给气笑了。 似是想要讨回来,白术俯下身又对着那双樱唇啃起来,津液缠绵里,她因疲累稍有泛白的双唇立马被贝齿点回了些血色。 他睁着眼关注她的反应,白榆也无甚回应,只拧起眉心。 白术这才放过,起身走下去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拾起穿了回去,就回到正殿打发时间等她醒来。 消磨了远远超过两刻钟,他倒是异常神清气爽,觉得室内阳光都有些打眼,坐在背阴处品起茶。 正殿门从外打开,白术自然认为是贺景珩,正打算耀武扬威一番,轻瞥只见一个不同于想象中的小身影出现在门里,立马敛了神色疑惑地起身,以主人的姿态想上前质问。 “你是谁?” 不料对面童音先开口质问道。 借月(六) 白榆被压在桌前,明明身体都快要被浪潮推得不剩理智,她却紧盯着透过窗的天光。 日头快要落了。 耳中敏锐捕捉到孩童隐约的话语声,白榆浑身一激灵,想把身前人推开,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平白哑了嗓去。 门扉乍响,那话音愈近,她的心也跟着悬起。 “姑姑?” 阿尧站在门帘处,两具赤条条交缠不休的裸体就这样毫无遮掩摆在他面前。 白榆慌忙想逃窜,或是先有谁能挡住阿尧的眼睛也好。 “阿尧...” 她眉头紧夹呼吸失了频率,在被子下翻来覆去。 “阿尧!”白榆猛然睁眼弹起身,惊魂未定,抓着被角四处环视。 “姑姑?”正如方才的场景一样,那个小身影跑进门帘内,与远处的她对视上,露出的却是欣喜地神情,小跑到床边往被褥上趴,抬头望她,“你叫我?” 男孩无瑕的黑瞳眨巴,她盯着屏息片刻,终于确信方才惊悚一场是梦境,重重松出一口气,身前抓着的被子也随之滑落。 “阿尧刚下学吗?”白榆尽力装作无事发生,笑着问他。 “太阳都落山了,我们等着姑姑用晚膳呢。” 阿尧眼神无辜,正巧打碎她蹩脚的伪装,白榆尴尬地笑了几声,想要下床,方才注意到自己在被子下竟是衣不蔽体。 而被角滑落,也只堪堪遮住关键,胸前一道沟壑便如此袒露在男孩眼前。 她瞪大了眼睛,仓皇地躲了进去,而她更奇怪的是面前的小孩,既无过激反应,又无出言提醒,只异常平静地面对着这样一幕。 不过细想来,阿尧全然同自己对视着,哪有眼睛去看别的,更何况是总角之年,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白榆往里侧过身去,“阿...阿尧,你去外面等一会儿吧,姑姑马上就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目不斜视转身往回走,即将离开寝殿时,才敢咽口唾沫。 至人离去,悬着的一口气才完全放平稳,她匆忙掀开被子下床,将躺椅上摆着的干净衣物穿上,心急过甚,衣带还在手指上饶了三饶。 白榆对镜随意挽起头发,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切莫再胡思乱想,而后提步往正殿去。 同时撞进两双眼睛,她才明白阿尧口中的“我们”是何人。 不仅贺景珩已落座等候,白术也还没走,她出现的那一刹,两人之间的火药味瞬间散去,都挂上讨好的笑等待她回应。 白榆面色石化,迎着这许多灼灼目光,脚步也变得僵硬,直至桌前暗暗叹了口气,提裙在贺景珩身边坐下。 “布菜吧。”后者朝身后仆从说道。 值此间隙,她悄悄瞥了白术一眼,感受到对面的怨气又立马移开。 她现在也不是很想理他。 “阿尧,叫过舅舅了吗?”白榆只想同男孩一人说话,偏向他为其夹菜,才得以喘息几口。 “舅舅?”白术疑惑,轻蔑地看向阿尧,“你不是侄子吗?” 就是这个破侄子,让她挂念这许久,也让她不惜折腾自己这许久,结果却先被贺景珩给找着了。 “叫舅舅甚好。”贺景珩揽上白榆的腰,与之亲昵地靠近了些,“阿尧就像我们的亲生孩子,叫姑舅倒是生分了。” 他故作咬耳朵压低了声音,实则音量正好让在座的人都听见。 白术闻言无语,顾自讥笑一声,白了自己碗中饭菜一眼。 “好...好啊。”只有白榆如坐针毡,尴尬附和,求救般看着阿尧。 男孩福至心灵,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她眼瞧白术的态度,也不敢想象自己睡得天昏地暗之时,阿尧看见殿中陌生的男人,两人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 “姐姐,腰还酸吗?”白术扒拉了两口饭,淡淡问道,就仿若问出的只是近日可好。 他断不能吃下这口窝囊气,可谁知他憋了个大的,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只有白榆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是当真欲哭无泪,想把天底下男人的舌头都给割了。 明面上他们你争我呛,实则不过都是在折磨她一人罢了。 贺景珩侧眼看向他,又看向白榆。 还寒(一) 白榆挑灭了窗台的灯,回身看见被床头暖黄笼罩着的安睡背影,暗自轻叹了口气。 即使白日表现再如常,到了深夜,想起自己的处境,情绪总会不受控地低落下来。 贺景珩今日许是当真被繁务累着,那一顿折磨她的晚膳过后,洗漱完只说了几句话,便像现在这般一动不动,早早去会了周公。 她心底倒是觉得轻松,不用在心情溃烂的时刻还要花精力去应付,更不用拖着下午被白术折腾光的躯体再经受一遍。 她慢慢走过去,抬手将床灯也压灭,可那小盖还堪堪感受到火苗的热意,她手臂握上一股劲,在她惊讶看去之时借力一扯,便将其整个人倾覆,跌撞上床。 白榆拧紧眼睛等待痛感袭来。 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何物发出的一阵乱响过后,确实是撞得她一阵头晕,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要更猛烈些。 她抬眼,不是烘软的床褥或是床头的矮柜,而是贺景珩的胸膛,脑顶还有他顽劣的气息。 忽气恼不已,她蹙眉握拳猛捶了他一下。 “啊嘶...”指背砸在他的躯体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下气血尽数涌上脑海,方才的失落一点也没在体内留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尽的愤怒。 “发什么癫!”白榆的骂声已经堵在唇齿之间,手腕又忽被贺景珩捉住,对着泛红之处吹凉气。 看见始作俑者一脸心疼的表情,她是实实在在被气昏了头,顾不得身上疼痛,使力想挥开他,对方纹丝不动,她却被迫往后退了些。她知终是逃不过,可允诺白术来此的是他,非要同白术绊嘴给她难堪的是他,白术来过后要向她讨要个说法的还是他。 起初若无其事睡下,叫她以为过了这道坎,耍人倒是开心。趁着贺景珩还没反应过来,白榆干脆下了床,气鼓鼓地走向床边的高柜。 “你去哪?”他倏地坐起身,眼神跟随她的身影,只见她打开柜门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头也不回地往通向后院的门处去。 这下是真惹祸了。贺景珩飞速跳下床,迈腿跑开,只几步就将人连着锦被一同抱进怀里,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火急火燎提溜着往回走。 “贺景珩!”双脚离地,白榆只能凭空挥舞双腿以示挣扎。 “错了错了,我错了。” 他将那一团东西小心堆放在床上,覆身而上以防再跑。 她毫无说笑之心,眉间严肃痛斥道:“大晚上跟条疯狗似的!” “你打我吧。”贺景珩举起她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扇。 她抽回手撇开脸。 “我好不容易从困魔手上逃出来的,怕你无趣。”他用掌心轻柔她方才撞到的肩臂,移到侧颈,又缓缓游向撞在自己坚实胸腔的乳房。 “死流氓!”白榆狠狠瞪他,奈何被压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神刀人别无他法。 贺景珩今日格外窝囊,投降般收回手,解开了压制,翻下身对面而卧,将被子铺好在两人身上后抱住她,使这场无烟战争戛然而止。 “睡了。” 阿尧的眼眸在最后一盏烛光里忽闪。他一个人睡觉必须留着光亮,再由其慢慢熔尽在睡梦中。 只是今日他翻来覆去,怎的也起不来睡意。 忽的,他听见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虽几乎细不可闻,但他明白,此时的声响,不会来自于别处。阿尧目露担忧地从被窝里坐起,望向门口。 “...姑姑?” 他想,陛下那样的人,若是真的争执起来,会不会对姑姑动手。 思及此处,他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就跳下床冲进连廊的寒风中。 只是到了主寝殿前,他又没有勇气直接闯入,便伏在门上仔细听取里边的动静。 耳廓里除了冷风呼啸再无别的。 透过门页,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本应是无事的,阿尧却没有往回走。他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一条缝,带着奇怪的窥探欲望,钻进了殿里。 还寒(二) 贺景珩着实是从困魔手中逃脱的,这才熄灯后抱着她没多久,便被魔掌捉了回去,呼吸渐沉,均匀扑在她耳畔。 他紧箍在白榆腰上的手臂便无暇顾及,压于腹上叫她如何也无法入睡。 她抬眼瞪向咫尺前的睡颜,又懒得弄醒他,只无奈地咽下这口气,如此往复几次,倒把自己的困意挥得烟消云散了。 白榆挣扎再叁,再次朝他侧过脸,注意力却被他轻闭的眼睛勾了去。 这双眼睛望向她温柔确不假,可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或与其眼尾的疏离有关,又或与其总将对她的侵占之欲掺杂其中有关。 也只有在安睡片刻,才能发现此人也有全然柔和的时候。他毫无防备的模样,或许只有她见过吧。 白榆如此想着,暴露在暗夜中的眼神变得愈发奇怪,待她自己意识过来,一时羞愤不已,心中暗骂自己连对一双眼睛都会动容,不再思及其他,粗暴地解开他的手臂想将他往另一边推拒。 这六尺床榻,贺景珩除去行床笫之欢时巴不得在每一寸都留下痕迹,其余时间便只爱紧挨着她挤在里侧,实则连呼吸都觉拥堵。 身侧人岿然不动,白榆更觉郁闷,干脆轻悄爬起身,往外跨过他侧卧的肩臂。 才刚落一只脚,胯下人稍有动静,她屏息凝神,直至确保他无甚反应,才抬起后脚,在距他的背影一小段距离的褥上躺下,忽觉呼吸顺畅轻松不已。 失去的困意要寻回也实属不易,她痴痴望着殿顶,顺其自然也罢。午后的磋磨后劲终是袭来,疲惫慢慢攀上眼睫,真就自然入了梦。 白榆总感觉梦中有人盯着自己,她四处逡巡,那人也不知藏在何处,毫无踪影。 本想不去在意,可那道视线有如火光,焦灼在自己身上,怎么也摆脱不掉。 眼前的人微微掀起眼皮,又盖了回去。 可瞬息之间,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眼,仿佛对上了梦中那道视线,被吓得呼吸停滞了几刹。 床前竟立着个人! “阿尧?!”白榆往床里挪了挪,眯起眼才看清那人身形,用气声惊呼道。 阿尧怀里抱着方才从她寝殿躺椅上顺手牵来的抱枕,揉了揉眼睛,带着些哭腔诉道:“姑姑...我做噩梦了...” 她闻此一言,方才惊吓都抛诸脑后,手忙脚乱地起身想要安抚他。 白榆掀开被子抬腿下床,坐在床沿将男孩拉入怀中,侧颊抵住他的额角,轻拍其脊背,口中悄声念着:“不怕了不怕了,都是梦。” 哪料阿尧如此后怕,直接没忍住抽泣了起来,“姑姑...阿尧不想一个人...” “阿尧...”她一时无策,回头看了一眼还未察觉的贺景珩,咬咬牙决定带阿尧回屋。 她拉住他的小手,抱起先前赌气从柜中取出的被子,“不要怕,姑姑陪你。” 阿尧吸了吸鼻子,“嗯。” 夜色模糊,她只能看见微光下男孩被涕泪粘糊的晶莹脸庞,心生一阵酸软。 两双脚步静悄悄在连廊中走向最深处,阿尧房中最后一站烛光也燃到了尾声。 “姑姑睡在外面保护你,好吗?”终于不用顾忌音量,白榆将被子扑在他的小床上。 “...” 见他低压着脑袋没应声,扭捏地站在床前,白榆弯下身去寻他的脸,“怎么了?” 怕是男孩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被她看清害怕流泪的模样,他躲着脸,扑像她抱住了她的腰,全然把脸埋了起来。 自打重逢起,他便总是如此,仿佛寻求安全感,将自己埋在她的身体里。 可如此深夜,白榆全身上下只有一套里衣而已。 感受到他湿热的鼻息钻进薄薄一层衣料洒在她的肌肤上,她不自觉僵硬地颤了颤。 “阿尧?” “姑姑不会不要我的吧。” 原是小孩子也在漫漫长夜里思来忧去了。这个问题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同亲人分隔这许多年,他想必实在怕了又一次无亲无故接受这个世界的恶意。白榆的面色软和下来,心疼地轻轻回报住他。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还寒(三) 白榆跪在褥上细心为里侧的人掖好被角,都没注意到被子在她一次次摆弄下往上逃去,不知不觉就盖住了阿尧的下巴。 阿尧从脸侧探出双手将被沿抓住,轻咬着唇,眼神跟随她的动作来回游走。 待她最后一次确认不会有一丝风漏进阿尧的被窝,这才安心地坐下,躲进自己的被子里。 “睡吧。”她笑意盈盈看向咫尺之隔的脑袋。 “姑姑。” “嗯?怎么了?” “要不要...把灯灭了。” 方才烛火燃尽,白榆又点了一根新的,她自是知他害怕漫漫长夜,又愧疚自己从未如此陪过他。 是一个就连母爱都没有感受过的人,阿尧于她而言是没有底线的。 “没关系的。”以为他是怕光亮影响到自己,她宽慰道:“姑姑怎么都能睡着的。” “其实...”白榆看着他垂下眼,似是觉得不好意思,“有姑姑在,我就不害怕了。” 见小孩子说完这些听起来让人生羞的话,还要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尽数涌上鼻头,她不再顾忌任何,伸臂将那一团被子都揽入怀中。 他从来到这世上起便是孑然一身,白榆就是他的所有。这世界本就是亏欠他的,那任何东西弥补都不为过。 “阿尧...”她又有前万语溢上唇间,只消一刹便要倾泻而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怀中只能感受到一团烘暖软和,独床头一盏烛光堪堪将幽暗的空气点燃一角,却刚好将两双眼睛点亮。 她不想再去诉说自己对他的的愧疚,他们已然团聚,还盼来日方长,而等待他们的未来只会愈来愈好。 白榆渐渐埋下头去,声音随之闷在了阿尧的被子里,“睡吧,很晚了。” “嗯。”阿尧往她臂弯里拱了拱,鼻间嗅到她桂花油的香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最终还是没有将光摁灭,她知道阿尧的话不过是在表达依赖,更是在反过来宽慰她。 等这支烛灯熄灭在灯台的蜡油中,屋内只剩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一双眸光又闪现在黑暗中。 阿尧盯着距自己不过几寸的睫羽,看得有些模糊,眼睛生累,却不愿移开目光。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缓缓将视线挪至她的唇上,看得出神。 当时的阿尧只思索了瞬息,就答应同白止踏上这艰险寻亲之路。他太想要一个亲人,不止是马姥姥那样护自己周全,却终究自贱为下人的亲人。他想要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只有姑姑,不似顺子母亲那般严苛,不似巧巧祖父那般顽固,而是他的姑姑。 一个愿意理解他、教育他、宠溺他又不会严加管教的美丽女人。 所以他当即就幻想着长安,幻想着他的家。 虽不似所想那般自由,他却从不后悔自己脑子一热的想法。他只想生生世世和这个人在一起。 心中如此念着,他的嘴角不由去寻脸颊。 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那步子实在太急,只在他心跳加速的片刻之间就毫不留情踹开了他的屋门。 “哐当”一声巨响,心也紧张得跳出了体内,阿尧猛一颤抖,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高大黑影,在连廊的夜色衬托下,那身影仿佛还冒着火气,就像一只蓄满法力的怪兽,他愣愣睁着眼,被吓到恍惚。 白榆自然被吵醒了,思绪还没从梦中回来,才刚不情愿地掀开眼皮,又被毫无防备掀了被子。 “啊!”一阵凉窜来,她缩成一团,彻底醒了神,防备地看向后方。 不用细看也知是谁。 “你做甚?”她坐起身责备地瞪他。 贺景珩一言不发,望向被挡在后面的男孩,面色隐忍到极点,直接上手去将白榆捉起来。 “你干嘛!”她尖叫着躲开,将阿尧护起来。 后者表现得害怕极了,往他怀里钻,声音颤抖,“姑姑...” 贺景珩讥笑一声,再掩不住眼中的凶光,“跟我回去。” “阿...阿尧他害怕...”白榆更加怪他不懂人情,将男孩抱得更紧。 有人如此保护着,臂中那个与她只隔两层单衣的孩童,看向贺景珩的眼神突然变了。 以一种有恃无恐的姿态,蔑视着床前愤怒的男人。 还寒(四) 面前两人不分彼此,贺景珩的眼神也毫无痕迹地在朦胧的两张面孔间游走,便也不知他眸光中的厉色究竟燃到了谁的身上。 白榆咽了口唾沫,害怕的并非阿尧,而是她。 贺景珩本睡下了也就罢了,这一过来寻她,难免又要面对那些她以为已经过去了的话题。冲着她来的,下意识抱住身边根本无需保护之人的举动,分明就是她想找个由头好留在这里罢了。 只听贺景珩一声轻笑夹杂在她的心跳声之间。 “我做噩梦夜半醒来寻不见你。”他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多了分委屈。 白榆愣了愣,一想方才阿尧也是如此同自己说的。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连廊上勉强洒进的月光只铺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没有一丝能够越过他逃进白榆所在的角落。 “阿尧若是害怕,便留盏灯在床头,姑侄毕竟男女有别,同床就寝不成体统。” 她似是动容,手臂稍稍松开了些,怀中阿尧抬脸看向她,不甘地抓住她的衣袖。 贺景珩自然了解她的脾性,朝她伸出手。 男女有别,阿尧正是养成心性的时候,总不好叫他对此产生误解。 白榆垂眸对上男孩的视线,有些歉疚地抽离了手,踌躇着朝床前挪动。 哪知贺景珩上前一步直接钳住了她的双颊,倾身将她压倒在床。白榆才刚反应过来他究竟想做什么,那个吻已经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唔...唔——唔!” “姑姑!” 一片慌乱间,她转动眼球去寻阿尧的存在,心中溃然。前一刻还在讲男女有别之人,现在就疯了一般当着孩子的面做强迫亲密之事。 而他本就是做给有心之人看,又怎会在乎会有如何后果。 月色终于有机会溢进屋中,一举一动便都清晰映入眼角。阿尧只是被吓退一边,很快意识到面前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姑姑像这样被禁锢着,眼神仓皇无措地望向自己。 他并没有失了规矩上去扒拉任何人,默默捂起耳朵强迫自己将彻响的唇舌搅合之声蔽之耳外,尽管只是徒劳。 待贺景珩将身下人的气息夺取到无力挣扎,才慢慢直起身子,感受到旁边一道幽怨的痕迹,目露玩味地斜眼看去,又是上次说要给他换教书先生之时那样的眸光,直直逼向自己。 只知那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饰地想要用眼神剐了他。而他看着这双眼睛,却只觉呼吸突然顺畅了许多。 白榆捂着胸口半天没缓过气来,迟迟地才生起后怕,迅速坐起身,猛地将贺景珩推开。 可看见阿尧呆滞的模样,她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贺景珩往床下退了两步,就这样得意地盯着她,想等她自己开口。 “我看阿尧睡着了再回去。”她拿衣袖用力擦拭着嘴唇。 “好啊,那我陪你。” “姑姑快回去睡吧,很晚了。”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只见阿尧低垂着头,努力想藏起脸来不被看清神情。白榆心中疚意更甚。 “阿尧...” “哼。”贺景珩冷哼,“是啊,再折腾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阿尧听出他话中讽刺,咬起唇。 白榆心中纷乱,可再不济,她也想在孩子难堪之时抱抱他。更何况这一切因她而起。 犹豫间,贺景珩已经抄起被子将她裹了起来,迅雷之势就把人打横抱起往外走。 “等...等等!”白榆被棉被缠住,就连挣扎都不知如何发力。 眼瞅贺景珩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人已经踏出了门槛,她顾自朝屋内喊道:“阿尧,早间晚些起!” 门被贺景珩抬腿踢上,话尾也戛然而止。 “晚起做甚?” 白榆瞪了他一眼,撇开脸不再理他。 他眉梢轻挑,无甚在意,继续沿着连廊走回去。 还寒(五) rouse wo.co m 又一次,白榆和那床锦被一起被轻轻放在寝殿的床上。 她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交流,干脆闭着眼装死,任他摆弄。 贺景珩看着她紧闭到有些发颤的眼睫,不由发笑,抓住一侧被沿往上猛然一提,卷着的被子便散开,连带着里面的人提溜着在床上滚了一圈。 “啊——”白榆眼皮底下的一片黑睁眼却变成了眩晕的白星,待她再看清眼前景象,自己正狼狈地趴在最里侧,疼痛感没有袭来,屈辱倒是有余。 她狠狠瞪向手里还握着被子的贺景珩,可这次他的脸上却不再是玩弄得逞的笑意。 “沉星悬。”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 ornp a 8.c om 她的心中闷闷响了一声。他已经许久没有叫过她的大名了。 白榆撑着手臂爬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在他的严肃面前显得劣势,她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去。 “你溺爱你的侄子,我没办法,但你不能连小孩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你什么意思?” 贺景珩将被子往床上一扔,“八九岁的孩童惯会耍小心思,他一步步试探你的底线,你难道真的要事事都依着他吗!” “你说什么呢!”白榆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其实她自己心底也知道,幼童如此,阿尧并不能免俗,反而因为从前悲惨的身世经历而变得更加早熟聪颖。 他抬腿跪上床褥,“以前要你哄睡,今日要你共枕而眠,那以后呢!他还想要什么!” 贺景珩太过激动,以至话闭胸膛微喘。久久没有声音再回应他,两个人都将眼睛移向别处,各自冷静。 白榆眸中的锐气渐渐消散下去,她自欺欺人了许久,今日才被贺景珩揭开这一层虚伪。 她总全力说服自己,阿尧还小,哪懂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突然有了唯一的亲人,多依赖些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他们的身体里淌着同样的血,他又怎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 可贺景珩如此赤裸裸地将阿尧的心思剥开在面前,让白榆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堪。 “阿尧写给姥姥的信,连我都没看过。”她淡淡说道。 贺景珩眉心一动,朝她靠近了两步,试探性地抓住她的手腕,没再感受到抗拒,于是轻轻拉进怀中将她抱住。 阿尧便是在贺景珩为数不多的夜晚钻了空子,请求白榆在他床前,讲一些垂髫小儿的故事。 他的父母都未曾见过他牙牙学语,或是蹒跚学步的模样,马嬷嬷不识得字,辛苦把他拉扯成今日模样,他又怎会听过有人在耳边温声细语讲述杞人忧天的典故。 白榆怎么忍心拒绝。 阿尧实在是聪慧,从与她相处第一日起,便知晓要如何摸穿她的性子。 小儿得意地将桩桩件件写进了信里。 “我会命人联系马氏,定期传她的信进宫。”贺景珩语气松下,终是先示了弱。能允下此事,对于规诫森严的皇宫,已是极大的让步。 能有人来分一分阿尧的心思也好。 今夜的觉还得睡,白榆也没有理由不顺着这台阶下。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稍稍将脸转向他的怀里,抬手搂住了他的肩。 “好。”她低声道。 贺景珩吻了吻她的发顶。 “今年元日你不在身边,宫中便也没有过。” 年夜饭是他一个人坐在祈年殿里用了最平常的一餐,留后宫翘首以盼他的临幸。 “等承训完婚便是花知节,我要大办一场,全都补回来。” 说及此事,他的语气染上几分傲气。 “嗯。” 贺景珩听见她心不在焉的回应,微微勾起了唇。 他要宴请百官,天下同庆,要邀请许多人共聚一堂。 要他,他,他们所有人,俯首欣赏帝妃恩爱和鸣。 霞帔(一) 不到卯时,接亲的车马已经停在紫宸宫恢宏的阶前,迎着还未褪去的月色,一身喜袍的公子如玉模样,跨下车舆,在两行仪队的簇拥中迈上白玉石阶。 两侧围栏都系上了喜绸,檐下窗前红灯摇曳,在这宫城一角铺就一片和乐的天地。 正殿台前衣着华丽的两人并肩而立,贺景珩的面容掩在冠冕珠帘之后,欣慰地看着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慢慢站定在面前。两人身侧后方,还有笑靥如花沾喜气的嬷嬷牵着锦衣中睡眼朦胧的阿尧,以及乌泱的礼官及宫人。 白术头发高束,头冠横笄皆以红宝石点缀,即娶妻成家之人,在喜服之下更衬眉宇英朗,满面红光。先向贺景珩行礼后,将目光移向了他身边,妆容艳丽凤冠霞帔的贵妇人,对方也正望着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如此装扮,今日总算是见着了。从西山到柳府,他便幻想着八抬大轿迎她进门的场景,而他们现在正是此模样。 盯着她华贵繁复的发冠,眉心妖娆花钿,而他尽身风华,此刻相对而视的,就如同一对璧人。 白术冁然一笑,“陛下,姐姐。” “新郎今日好生俊俏,这全长安城的男子怕是都要低一头了。”贺景珩将手扶在白榆的腰后。 她笑着应和道:“是啊,今日始,承训才算是成人了。” 白术似是被夸得脸红,低了低头正色道:“陛下莫要折煞臣了,怕是只有天下最英明神武的男子,才能拥有姐姐。” 今日大喜,所有人都将表面之下的自己深深藏起,只留有最大的体面。 贺景珩被此话哄得仰面大笑,揽臂将白榆搂入怀中,“新郎的夸词,朕可要当真了。” 白榆右肩撞在他的胸膛,身子跟着晃了一晃,脸上的笑维持过久,此刻已有些僵,收了收嘴角,连带眼里的笑意也跟着心中尴尬一并收起,抬眼望向白术。 后者没有回应她的眼神,顾自笑得爽朗。 昨日,白术直到戌时才离宫回府备婚。 午后日头爽朗,夏葵在槐树下的方石上铺了一层绒毯,白榆便端着盒桂花糕坐在上头晒太阳。 上午她方去过钟灵宫,只是被吴若宜给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地回了来。 从她生产至今,白榆拢共就只见到过她两次,一次是小公主满月,和孙太后一同前往祝贺,那时吴若宜整个人如失了魂,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还有一次,便只有她在修养安睡时,才没有人给白榆下逐客令。 白榆心事重重地拿起一块桂花糕,置于嘴边时,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一双手臂缓缓穿过她的腰间,随后环住她收紧,身后贴上一具躯体。 “啊!”她手上吓得松了力,糕点便掉在脚边的草皮上。 她已经嗅出了是何人的气息,可那人似乎也没打算跟她问好,直接对着她领口露出的脖颈轻缓吻了起来。 “你先走开。”她顾及手上一整盒,怕招架不住磨人的痒意。 身后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开始在她皮肤上吮出声音。 “柳承训,找打是吧。” 听见这个称呼,白术的唇顿住,转而扑来的是他嗤笑时汹涌的气息。 白榆趁机盖起糕点盒放下,扭头看他。 “明日就要为人夫的人了,还如此放浪形骸。” 他收敛了身形,方才的无羁即刻消失不见,气息也稍沉了几分。 白榆知道自己煞了风景,却也没有要哄他的意思,转回脸向着阳光闭眼沐浴。 “你希望我和她圆房吗?” 他默了片刻,问道。 她缓缓睁眼,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不管她是他的什么人,在此刻,她都应答“是”的。 可她却在吐息后低声回问道:“你想听实话吗?” 白术愣了一愣,待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笑得比先前更加放肆,眉眼撒娇般弯起,掰过她的脸吻住。 “姐姐,我在这儿同你圆房,可以吗?” 他捏着她的下巴,转向身侧的大槐树,树干之粗壮足以纳下一人之宽。 白榆蹙眉,抬腿踹了他一脚。 霞帔(二) 白术仰靠在躺椅上,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 自打他第一次在马车上表明心迹,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激进的、炽烈的,从未有过如此温存,他不用像过去一次次那样质问她的爱,更不为性事中那短暂的心灵磨合,就只是这样迎着窗杦暖阳依偎,就如他幻想中迎娶她之后的每一天。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真正正拥有过她的。 白榆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别扭,想动动身子,才稍扭腰肢,圈揽着她的怀抱便将她牢牢扣住。 “啊...”手臂吃痛,她轻唤一声,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我不走。” 白术这才松了力,由她覆在自己身上挪动了一阵,终又躺好,只是压在他胸前的重量更甚了些。 “你今日就没有别的想干的吗?”白榆抬起脸,气息尽数扑在他的下颌。 方才问他这个问题,他便只要如此这般同她静静待着便好。 他枕着胳膊,闻言垂下眸对上她的眼睛,眉梢一挑,眼神瞬间多了丝意味,“怎么,想我干点别的?” 她对着趴伏之上的胸膛捶了一下,“脑袋里就这点事儿?” “那不然?” 白榆做作道:“明日起可多了个管着你的人喽,若是想要我这宫里的什么可尽早提。” “要你,你给吗?” 她白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白术盯着她的睫羽,脸上顽劣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姐姐。” 他看她眼睫轻闭,脑袋完全随着他的胸腔起伏,他出声前吸气,她便也跟着枕得高了些。 “说。” “你希望我如何同她相处?” 他又看她慢慢挑开长睫,似是在思考。 “与我无关。” “那我就告诉她,我的心上人叫白榆,住在西山上神出鬼没,你是如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若是有人说这话给我听,我一定当场把人大卸八块。” 白术失笑,笑声不绝于耳。 她能感受到,时至此刻,白术竟是真的同被“恩赐”的这门亲事和解了。 除了府中多出一批人,他决心,生活并不会有任何改变,以此无形抗争。而他最为期待的,便是接亲驶驾以紫宸宫为始。他能看见一身华贵的她立于门口迎接自己。 可释怀的源头本应是他爱上那裴小姐,或是自省应尽到丈夫的责任与之相敬如宾,却终究是以这种错误的方式告终。 “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认真答道,“若让妻子受委屈,我就不再见你了。” 她脑中想起的,是吴若宜的脸。 白术也正了神色,叹了口气道:“我不会亏待她,但别的,我给不了。” 她没再争辩无用之物。 “白术,新婚快乐。” 白术还是悄悄地,在与贺景珩扮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时看向了她。 相视的霎那,白榆这才从昨日午后的暖阳中回过神,又回到了东方泛白的凉意里。 “莫要误了吉时,咱们进殿行礼罢。”贺景珩伸手示意。 “是。” 紫宸宫正殿一夜之间被布置成了礼堂模样,虽是红绸漫天富丽堂皇,却又阴冷而陌生。 礼官祝祷下,贺景珩和白榆同坐主座,看着白术居于下位拜别,亲手将代表自己心意的贺礼交至他手。 在轮到自己时,阿尧瞬间清醒了,心中一遍遍回放着礼官交代自己的模样,迈着小步将茶水端到了新郎手上。 白术撇盖,将喜茶一饮而尽。 “吉时已到——” 门外锣鼓声起,他最后一次望向她。 白榆不知怎的湿了眼眶,为了不让眼泪在此刻煞风景,扯起僵硬的嘴角朝他笑。 她到底是白榆,还是柳承训的姐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姐姐,我走了。” 她笑着点头。 白术从喜垫上起身转向门口的那一刹,泪珠断线,滚落在华袍的织金之上,闪耀出刺眼的光芒。 霞帔(三) sanyeshuwu.v ip 许是也被一闪而过的金光晃了眼,贺景珩饶有兴致地将目光从万花间的新郎背影上转向了身侧。 宫人们簇拥着白术讨个喜气,这四处充斥着喜庆的空气里,待他看清白榆的神情,不由染了几分愠气。 贺景珩拍拍袖从主座站起,转而面向她,朝座上伸出了手。 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内,隔绝了所有暖红的烛光,白榆看向身前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可下面大掌一收,随之带走一股大力,她被扯得向前扑去,颈间的璎珞撞在贺景珩胸前龙袍的嵌珠上,震出一阵响。 他的另一只手攀上她的后颈,掌住,手指绕过满脑珠翠缓缓摩挲她的发丝,“不开心?” 白榆懒得在此时与他周旋,面色平静道:“等固安出嫁了,你也一样。”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nvr en s hu.c om “是吗。”他启唇笑道。 她轻轻推他,“别在这儿耽搁了。” 贺景珩这才松开,只留牵着她的一手,迈步往外跟去。 白术已然戴花上马,只等最后一声号,便要领着那光华门外的八抬大轿,巡过长安最繁华的长街,让天下人都见证今日又是何等无双公子声势浩荡迎娶了心爱的姑娘,江湖的话本子又要新添一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双玉合璧。 除了仪仗,所有人皆聚于紫宸宫殿前高台,俯瞰浩浩汤汤的红妆。 喜号终是响彻破晓时分,马蹄踏去,闺阁中的小姐正满心期待着大张旗鼓来迎接自己的少年郎。 她也是坐过喜轿的,白榆想。 只是那时,没有人她的心上人意气风发地昭告天下谁与谁人的爱意,只有满心忐忑在红盖头下藏起尖锐刀刃的冒牌新娘。 如今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竟觉八分可笑,兜兜转转至今,苦头吃了那许多,居然还是一事无成。剩下的两分,就留给那个陌生府邸的破败喜房里,失魂落魄对着周怀说自己要嫁人的沉星悬一点念想罢。 日色爬上宫墙,整座皇城被照亮,清晨的雾气在人们脸上散去。贺景珩注意到她嘴角勾起目送着车马离去,牵着的手转而十指相扣。 紫宸宫揭幕那天,他们的婚礼本该比这隆重千百倍的。 “谢谢你。” 各有神思,以至于听见白榆突如其来的叁个字时,贺景珩愣了半晌才发觉是对自己说的。 “突然谢我什么?” “谢你让他从紫宸宫走。” 家中长辈,本应坐在柳府主位,接受新人敬茶,可她实在不配受新娘的敬奉。 她转过身,抬手以指背拂弄他身上的珠玉,只是笑。 宫道两夹锣鼓声,穿进千万宫殿。 钟灵宫内,两人相近而坐。 吴若宜垂眸看了一眼程归云隐忍的面色下,紧握杯壁到发白的指节,无甚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你从那时便喜欢他吧。” 程归云闻言,松了松神色,笑道:“皇后娘娘说什么呢。” “可惜啊,最配得上柳家公子的,”她顿了顿,“本该是你啊。” 程归云的唇齿又紧紧绷起。 “柳愈大人如今去了睦洲,我家也承蒙娘娘照顾才不至落魄,再说这些无谓之事又有何用。”她安慰般地扯了扯唇角。 因为她一时冲动惹了当今圣上的人,差些将自己的兄长搭了进去,程家延续至今,全然倚仗吴若宜。 倒觉得当年贺她新婚而咬牙拿下的那颗宝石实在值得。 从势均力敌的家世,到不得不攀附于她境地,程归云才认识了真正的吴若宜,从不是姑娘家家交友时一口一个唤自己程姐姐的那个无比单纯一尘不染的少女。 最聪明的人,便在于会藏拙。 程归云也不会再做那高人一等的美梦,吴若宜便也不屑于继续在她面前扮演天真无暇的戏码。 “你还喜欢他吗?” 她看似关心,语气却淡漠。 程归云绞起手指,不知如何作答。她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那般心系于他,好似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嫁给他,又好似是因为他与自己见过的世家公子都不同,他的身上有桀骜的野性。 亦或是本就无法违抗家族意愿,却见联姻对象比想象中迷人,虚荣心作祟罢了。 “做个侧室如何?” “什么?!”她猛然看向吴若宜。 霞帔(四) 柳府的艳红之景只比紫宸宫更甚。 围观众人从繁街跟到了这里,只知又是一富贵人家成亲,上前一句恭喜怎么也能讨点好处,哪顾得什么礼数,见迎亲车队过来一拥而上,将柳府门前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 喜炮在一片哄闹中响起,府中奴仆前来解围,白术才得以下马落脚,沿着好不容易被分出来的空地走向花轿。 喜轿帘被挑起,从中缓缓钻出精巧的红盖头,新娘弯着腰,而后被搀扶着跨出轿杠。 在裴府行过六礼,已是从清晨到了夕阳。 那身裴家人着人裁了整整叁月的喜服在阳光和烟火雾气中耀眼夺目,亲眼见到之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深浅不一的轻叹。 白术却并未多看一眼,目光穿过面前的人,不知落到了哪儿去。 “柳大人。”扶着人的喜娘悄声唤道。 他抬眸看了那喜娘一眼,朝前伸出手。 另一只秀气的手轻轻搭于其上,许是并未感应到握力,便彼此虚扶着。 盖头之下,只能看见脚尖一线地面,耳畔人声嘈杂,裴小姐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由旁人牵引着踏上红毯。 喜娘走到两人跟前,往一人一手递过红绸,从此两人被绸带正中的绢红花连理。 方迈入府门受邀宾客分列两侧,迫不及待高声向新人道喜,想在这蜂拥之地脱颖而出。 白术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场面话,挥动交握的十指感谢各位到来。 脸上笑容并不能维持始终,只有跟着绸缎摇摆的红花替主人公诉说喜悦。 “夫妻对拜——” 偌大柳府正堂之中,高呼响彻宅院。 两人相对,白术这才注意到,新娘的盖头上,竟还用金珠绣着柳叶。 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后,稍稍弓下了身。 欢呼声经久不息,倒将红盖头羞得更深了几分。 “夫人,小的送您去洞房。” 盖头点动,裴小姐伸出手让人搀扶,绕过屏风去了内院。 白术的眼神跟着那背影消失,并未注意到喧闹之中有人靠近。 “来来来,我们的柳大人,总算知道最终栽倒在哪颗树下了。”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然喝高兴了,一把揽过他的肩。 白术闭了闭眼,即刻挂起笑,“杨少爷说笑了。” “嗝。” 一个酒气熏天的饱嗝冲进他的鼻腔,难掩一刹厌恶的神情。 “柳公子,我跟你爹,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按理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叔今日能替你爹看着你娶亲,死而无憾,嗝,死而无憾!只可惜啊,你爹孤零零待在睦洲...” “在下祖父早亡,父亲无人管教愚笨至极,犯了罪过,是柳家门楣不幸。”白术打断他,“有时还真羡慕杨少爷,杨大人身体康健,家中有个顶梁柱,才能让少爷一直无忧无虑讨酒喝呀。” “你...你什么意思...”对方醉得不轻,实则根本没听进心里去,神志不清被同伴拖着下了台。 白术再烦于周旋,下到院中座间请人吃好喝好,早早自请回洞房去陪美娇娘。 只一墙之隔,内院寂静得只闻雀声。 那颗大杏树依然默默靠在它的墙角,黄昏穿过吐新芽的枝桠,看着这院中谁来谁往。 他抬眼望向最里那间屋子。那间曾几何时脑热将白榆锁禁,后来又痴痴盼着她突然出现的屋子。 怎么今日才发觉这宅中处处都是回忆呢。本以为自己离开紫宸宫,能浑不在意消化下今日的一切,却发现在想起她的那一刻,一切就不过是徒劳而已。 “人还真是贱。”白术不堪自诩地笑笑,抬腿往正中的洞房走去。 烛光明堂,红蓼暧昧,人心怅惘。 听见门扉响动,床上坐着的人立马正了正姿态,膝上紧握的手透露着紧张。 “大人,请挑盖头吧。”一直候着的喜娘递过秤杆。 白术接过,在手心掂量两下,挥手将一席红布挑落。 再如何精美华致,至此,便也失了意义了。 新娘容貌娇美,面含羞涩地垂着眼,眼尾连着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请用合卺酒。” 白术坐在她身侧的床沿,膝弯相靠,主动探过臂弯。 两臂交错,酒杯就置于口边,余光瞥见对方一饮而尽,他却顿住了手。 酒液随杯倾倒,顺着缎面喜袍滑落,循迹浸湿一道水痕,却还余两滴落在脚尖。 他仰头时跟着往胸前一挥,无人发觉滴酒未入喉间。 霞帔(五) “新人礼毕,恭喜二位。”喜婆笑得牙不见眼,着帮手将这屋中桌上床面繁复的摆设收了收,给两人留下富足空间。 门扉合紧,屋内静下,只闻震天响的心跳声在耳边喧嚣。 女人脸上的胭脂也被肌肤红透了出来,蔓延到了额角,又怕让人瞧出,将头一低再低,不时悄悄用余光瞥向身侧,在他未有动静前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琐声。 可紧挨的男人却只默默端坐,听着于他而言满室如狂轰滥炸般的心跳。 良久,他不耐地对着门外吼了一句:“快滚。” 语气不耐,却又充斥着玩笑之意。她立马就明白过来,原是在防外边那些闹洞房的公子哥。 白术的面色不知怎的,也被这芙蓉暖帐染得红红。屋内地龙实在烧得旺,意识竟也跟着蒸腾,被抽空了些许。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自己唤回来,稍稍偏过脸,开口道: “裴小姐,皇命难违,你我也实属不易。但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我必不勉强,你在柳府就当作自己家中便好。” 方寸疏离之间,即将他的拒绝之意表露,又给对方留足了尊重 世家公子多顽劣,可短短与之接触几次,裴辰南只觉他虽冷淡,却聪明有识,正直清朗,一言一行,从来都是父亲想要将哥哥养育成的模样。 只是,再如何不谙情爱的正直之人,也不会全然识不出坐在咫尺之近的女子脸上娇羞意欲何为,又对自己怀有如何期待。 更何况是苦藏真心浪迹风月多年的白术。 听他一言,女人脸上瞬时出现了慌乱,她也忘记了方才的端方,焦急地摆起手,“不...大人误会了!” “虽是天子之言,父母之命,可也是妾所愿。”她不知不觉往前靠近了些,眼神真挚地望着他,“还...还有,大人可以唤我辰南...吗?” 她一吐而尽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颌下连着红了个透,蹙起的眉心有悔意,垂眼不知所措。 白术为这一通输出懵了片刻,无知觉地动了动睫羽,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裴小姐...” “妾之意,大人还是不懂吗。” “...” “从父亲带这个消息回家起,从第一次见到大人起,妾就在期待今日。” 有些怨他不懂风情,裴辰南躲避开的眼睛里添了嗔怪。 正是这一晃,白术的眼前出现了错觉。 也不知是面前与心中之人本就有几分相似还是其他,此刻,他满眼都只有白榆拧眉斥他的模样。 他又挣扎着将头脑清醒,今日明明滴酒未沾,怎会无端产生错觉。 “大人?”裴辰南察觉出他的异样,蓦地凑近脸询问。 白术的呼吸短促起来,通红的颈间青筋凸起,可无论如何更新视野,眼前景象全然变成了白榆的脸,剪水双瞳关切着自己。 “你怎么了?”耳畔她的音色也如出一辙,他不可自拔完全坠入深渊,这才相信了面对着的正是所念之人无疑。 他猛然抓住她的双肩。 毫无防备,裴辰南被肩上大力压倒在床,又目及他混沌的眼睛,霎时明白了过来,面上所有表情都被羞怯取代了去,心跳又开始了剧烈的响动。 想起家中婆娘教的那些房中之事,隐隐害怕又企盼,喉头愈发得紧,甚至卡住了呼吸。 “我就知道你会来。”白术的眸中虽仍有探究,却更多充斥着欣喜,气息里都夹杂着欢愉。 “...什么?” 她不解,又怕煞了此时的情欲上头的风景,犹豫着问道。 眉头跳动,白术感到一丝凉意,浑身颤了一颤。 可眼前再次清明,刚才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撑起的手臂之下,被他的阴影笼罩着的只有喜惊交加的红衣新娘。 不甘于此,他极力确认着,好似想说服自己这一切才是错觉,可眼中都起了酸意,也没能在那张脸上寻到一分一毫影子。 不忍气急败坏,戾气顷刻攀上白术的眉眼,室内的空气也在这一刻忽然转凉。 他翻身退开,离得远了些,环视一圈,将目光定格在桌角腾起白烟的香炉。 “大人?” “谁教你的?!” 白术一把将挂在床架的喜帐扯了下来,狠力摔在了地上。 膏肓(一) 一团红烟散在空中,绸帐被扯离床架时,因丝质轻飘而浮于半空,一时让人双眼迷蒙,只剩满目火红浮光。 而白术力劲不轻,短暂的停滞过后,那整一抹赤色被毫无怜惜地重重摔在他脚边。 一息之前,那双眼睛还曾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如今就愤怒无情地责问着。 他虽因年纪尚小而显稚气些,可五官本就锐利,严肃时分更叫人不由产生恐惧,裴辰南手足无措地从仰倒之姿爬起,不知所云。 “大人在说什么?” 白术因一时气急,也注意到了自己似乎过于咄咄逼人,收敛了气焰才关注到她充满疑问的眼睛,像是当真不明所以,被自己这么一吼,他脑中倒给人补上了几分委屈。 “抱歉。”他撇开脸,“是我失仪。” 裴辰南眼神有些躲闪,踌躇片刻,一咬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夫君,你我既拜堂,饮下合卺酒,那...”她斟酌着不知如何出口,唤出这声夫君于她一个单纯未经人情的贵小姐而言已是方圆规矩中极尽勇气之事。 白术在她灼灼的目光中默了几许,她手中的臂忽的抽空,见他一句话都没留下起身要走,失落之余更加焦急,扑上去只攥住一片衣角。 “你去哪?!” 白术顿住身形,回头看见她几乎急到通红的眼眶,还没出口解释,又听见她的哭腔: “新婚之夜,要是留不住夫君,我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的。” “我先去把熏香灭了,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挪开眼淡淡道,以免自己起了丝毫恻隐之心。 喜服下的拉扯力渐渐松开,裴辰南呆滞地吸了吸鼻子,这一切仿佛都是她的无理取闹。 “对不起...” 白术没有回应,走到桌前,提起炉盖打开,里边散着还未燃尽的雪白香粉,嫌弃地将香炉拎起,打开窗尽数倒了出去,在腾起的云雾飘进窗杦之前,迅雷之势关上了窗。 她盯着被如垃圾一样泼出去的香,目中复杂。 “裴小姐,还是有必要让你知晓一下,”裴辰南闻言抬头望向他,甚至只有一个背影,“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若是对我抱有期望,劝你还是趁早放过自己。” 她不敢相信,期盼几月的新婚之夜,怎可能是这般凉薄的结果。府中就算是祖父,也从未有人舍得对她说重话,在家人掌心编织的美梦中成长,岂能轻易接受如此冷漠的对待。 “除此之外,在府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白术轻轻放下香炉。 “是吗。”听见身后一声讥笑,正打算继续说理,却只见一个红影从面前蹿过,打开了房门跑出去。 “你要干什么?”他疑惑地跟出去。 门外不远处,两个守夜的见有人跑出,忙去喊了柳大人的贴身侍卫来。 裴辰南提着裙摆踏在院里的草皮上,本是赌气出走,待看见光下来人的脸,瞬息起了更大胆的心思。 “夫人,请问发生何事了?”是一个长身的黑衣少年。 她盯着他瞧了几下,察觉柳承白术后追了上来,面颊抽搐,稍稍提了音量,盛气凌人对着眼前人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圆房?” 这一刻,刮着樟树新芽的风停了下来,夜间的空气都凝住,包括所有人鼻间的气息。 白术怔在一丈开外之地,整个人滞住,而那黑衣人更是目瞪口呆。 裴辰南骄纵地往后瞥了一眼,“你们两个,给个准话!今晚谁来?” 白术不成想她也同自己一样,世家伪装的皮囊之下竟是这样一副倔强灵魂。是他有歉在先,因而早已让自己欣然接受她所有跋扈,但想用这种办法逼迫他,门都没有。 看着她得志的模样,他冷哼一声,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在其余光中背手走向两人,却不曾停留,径直经过。 擦肩之即,他对着少年低声嘱咐道: “银风,那今晚就辛苦你了。” 那唤作银风的近侍早已汗流浃背,这一出更是崩溃,这两口子新婚夜大闹,将他的人头也给牵了进去。 “你...”裴辰南指着白术的背影无语凝噎。 银风连出声:“大人,如此说笑实是不妥...” 裴辰南见此路不通气急败坏,暗暗怀恨在心,揪住身前人的衣领,“跟我回屋!” 她刻意高声以让白术能听见。 “夫人?!” --------------------- 白术:遇见第二个比我更疯的了 膏肓(二) 白术努力不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有异,也强迫自己不去听身后还有什么动静,只是在躲进院角的屋子狠力将门合紧的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落荒而逃的。 “啪”的一声脆响,他给自己的这一耳光毫不留情,头脑才变得清醒了些。 现在思来,他确是犯了蠢,今晚任由自己与裴辰南胡闹,实是不想她是如此个性,只有以刚克刚才行得通,可若是她当真为了气自己而胡来,于两家门楣都有辱。 想到这里,白术悔疚不已,已是柳家之主,竟又成了孩童忍不住与人犟性子。他啐了一声,又夺门而出。 可喜房中的灯已经熄灭了。 摆在眼前只有檐下漆黑的窗杦。 白术呆愣地望着几丈开外的屋子,内心却有骇浪卷来,涌上喉间锁住了呼吸。 身侧的手缓缓蜷起,握成拳时已然颤抖,他猛然拔腿跑向后院。 今日只有几个无夜班的佣人们不在喜宴上伺候宾客已经兀自开始了洗漱,见拱门里多出一抹红色,着眼看去差些没吓半死,谁能料到这整座宅院最金贵的家主竟会出现在下人的地方,更何况今日是他的大喜之夜。 第一个盆桶坠地之声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大...大人?!” “银风呢?银风在哪!”他只顾四处巡视着,目光从每一张惊恐的脸上扫过。 最前面的人不知,疑惑地向后人求助,几人面面相觑,终有一人答道: “他不在啊。” 悬起的心被重重砸在地上碎裂开来。 “方才守夜的来叫他,他就跟着去了。”那人意识到什么,“诶?大人没见着他吗?那能去哪呢...” 白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失态非但无法挽回,反而加重事态。他深吸一口气,眉眼压下,目露厉色,“没有,他没去。” 众人更不知所措,亦或是应该为他求情吗。 “今晚我来此之事,只有这里六双眼睛看见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你们不必寻银风了,早些歇息,等他回来自会前来请罪。” “是!” 待人挥袖走远,几人才敢抬头,全然不敢去想主人新婚之夜为何要寻侍卫,只觉嘱咐大家早睡实属难得。 白术又回到了主屋的喜房,忧心忡忡瞥了一眼,埋头径直绕了过去。 大监在门外垂头听着一内侍打扮的男人于耳边说着什么。 “喜婆在杂房盯着送水呢,不会错的。” “知晓了,辛苦。”大监笑眯眯送走人,转身进了紫宸宫。 桌上摆满丰盛糕点,贺景珩夹了一块酒酿方糕到白榆的盘中。 “陛下,娘娘,柳府来信了。” “哦?说说。”贺景珩拿帕子擦了擦手,看向他。 “昨夜春宵花好月圆,叫了三次水。” 话落,一声突兀的动静让两人都看向白榆。 后者手不稳,一支筷子掉落在桌面,另一支还插在指间。她掩饰不去尴尬,放下了手中的那根,徒指捏起方糕,递至嘴边咬了一口,勉强地谄媚笑道:“没...没事,你继续说。” 贺景珩勾了勾唇,盯着她的嘴角,用餐巾拭了拭,便再也没有收回目光,直直瞧着她,口中问道: “送给承训的礼物,看来效果甚佳嘛。” 白榆的眼睛敏锐地动了动。 她即刻就明白过来这短短几句话的前因后果,不敢置信地看向贺景珩。 若是白术真心自愿,甚至是认清形势后迫不得已接受也好,她都无甚异议,只是像这般,被旁人用了手段,不清不楚地接受人事,这同下药凌辱有何异。 想起自己被贺景珩诱进王府书房时那醉人的熏香,这还真是他惯用的伎俩。 白榆挥开他的手,又瞪了大监一眼,浑身怒极,不发一言离开了餐桌。 膏肓(三) l ayuz haiw u.x yz 隔着门帘,便能听见寝殿地板上一串如金石丁零的响动,贺景珩紧了紧步子,看见床前正中的背影正低头将颈间繁琐的璎珞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白榆偏过头解耳饰时,余光注意到了跟来的人,手上动作一顿,迅即又状似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耳挂坠珠解下,依然是毫无怜惜地甩在了已平躺在地的璎珞上。 此刻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 贺景珩却浑不在意,走过去拦住她的腰,也正巧拦住了她已将子母扣解到腰间的手。 白榆垂眸看了一眼小腹上交迭的十指,无语又没好色地将空洞的目光散向前方。她实是不想主动理睬他。 “又要睡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 zh aiw uh.xy z 他慢慢从后贴近她的背脊,躯体轻缓摩擦起一片热意。 白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今日弟妹还要进宫请安,我穿戴太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你本来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听见最后几字面色一僵。 “还是不了。”她想抽出手无果,“放手。” 贺景珩默了一会儿,张开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白榆继续往下解扣子,正抓住两襟要将上衣剥离,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便对上了后面人抱臂望向自己时充斥着玩心和掠夺的眼神。 忽觉喉头发紧,她轻咳了两声,又拢起了衣衫。 贺景珩不由失笑,“你跟我见什么外?” 跟他闹脾气实在是无用之功。白榆认命似的又扣回两颗子母扣,先将更衣之事缓缓,蹲下身捡起散落无章的华贵首饰,捧在手里走向梳妆台装进盒中,一拳打在棉花上,终是一点情绪也没发泄出去。 背后一直有一道视线胶着在身上,她终于掩藏不住嫌恶,扭过头问道:“早膳都用完了,你还不走?” 贺景珩今日也没有非要赢个透的意思,扯了扯唇角,顾自迈步站定在她身后,双手扶上她的肩弓下身。 从梳妆镜里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许是肌肉记忆作祟,白榆竟豪无知觉地稍抬起脸,迎上他落下的吻,正好印在了她的嘴角。 自然感应到了这个轻微的举动,贺景珩周身气息变得轻快,趁着她还没来得及悔,掐住她的双颊掰了过来,飞速将舌刺入她唇间,寻着深处的舌根重重舔舐过。 这一套动作下来,白榆从始至终未及反应,待她瞪大双眼想斥人,对方已经撂下话往外走去。 “好好和弟妹聊天解解闷罢。” 白榆蹙起眉,无能生起闷气,收着力道一拳垂在桌面,台面上摆着的镯子跟着颤了颤。 她看向镜中的脸,怨气冲天,连忙取出胭脂又往脸上铺了一层。 “参见元妃娘娘。” 白榆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又看向跪伏在面前喜气洋溢满面春风的女人,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的不爽。 这位柳大宗的新夫人,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才到。 她本不是如此易怒之人,可一大早就被贺景珩坏了心情,加之思及昨夜对待白术的手段,面前之人正是受益者,怎么也无法当做无事发生欣然与之相处。 “赐座。”她强压下火气,冷冷道。 “谢娘娘。”裴辰南并主母人之形,还如闺秀那般活泼,分毫没有为自己的迟到歉疚,笑意盈盈地往一边坐在刚搬来的凳上。 “今日东市可是又闹事了,堵了弟妹的路?” 白榆抿了口茶,语气关切,可话中意味谁人都知。 对方愣了一愣,又笑开,“倒不是因为路况,实是昨夜劳累,今日丫鬟来叫了三遍都不曾听见,让娘娘久等,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白榆轻笑,“本宫在宫里也是待着,你早些晚些都无碍。看来你与承训磨合甚佳。” 裴辰南并未心虚,附和着转开了话题。 “妾可以唤娘娘作姐姐吗?” 白榆挑眉,“什么?” “妾在家中只有哥哥,总是羡慕别人家姑娘有亲姐妹,可以聊些闺中秘闻,如此些年来,可把妾给憋坏了。” 白榆自是要扮演端方大度的家姐,故作遗憾说起自己也没有姐妹,便应了她。 只是面对这位时,她心感无比复杂,既觉她开朗明媚似暖阳,又觉她幽深刻意摸不透。 膏肓(四) 裴辰南给后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点点头,递上来一个精美的红木妆奁。 她双手并指将妆奁缓缓推到白榆面前,眼中溢出神秘的笑,是那种想让人猜自己带来的是何好东西,又憋不住抢先透露惊喜的小性子。 “今日失了规矩,还因为一个月前你准备好要在进宫请安时给姐姐的东西放得太深,早上几个人手忙脚乱翻箱倒柜的,这才来得迟了些。” 与一个比白术还小的女子置什么气,白榆不由在心中苦笑,蜜罐里长大的小姐吃过的糖比她吃过的苦还多,哪能有什么幽深的心思。 想起方才裴辰南刚到时稍显得意的面孔,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婚事定下后,她就曾见过她两次,对白术说的话也并非哄骗之言,白榆所见到的确是一个无时无刻不满面春风之人。 今日早起心情虽不愉快,至此也就放过自己了,面对眼前的这张脸,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虽早已看穿她的想法,白榆还是配合地问道:“这是什么?” “姐姐打开看看嘛。”裴辰南没了坐相,往前凑过身等待她打开。 就像是对待故弄玄虚的孩童,白榆抿唇捂住笑意,打开了盒盖。 只跟着打开的缝隙,一道粉色的光有如刀锋一般映在她的脸上。白榆被刺得闭了闭眼,可待她看清里面是何物,却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口,整个人仿佛被定格在原地。 “喜欢吗?” 盒中软垫内赫然钳着一块被雕成三六棱体的剔透粉色宝石,稀世珍宝无疑,可若是她记忆没有出差错,这块宝石应当躺在佟清的嫁妆中才是。 见她久久怔住,裴辰南好奇地盯着她的神色,“姐姐怎么了?” 她不会看走眼,再贵重之物,就算有多件也不算稀奇,可这一颗的左上角中间那唯一美中不足的斑驳,也和记忆中毫无参差。 白榆目光闪动后,呆滞地望向对方,她实在是想不到也不敢多想,此物为何会出现在她手上。 “你是从哪儿买到的?”她实在不知如何措辞才显得不那么突兀无礼,暂且算作是对方高价购得。 裴辰南不以为然,“就一个月前,在东市那家拍卖行里,有几大箱好东西呢,是不是家中遭遇变故,这么多宝贝都拿来卖了。” 白榆捏着盒盖的手指渐渐变得惨白。 “我当时一眼就看中它了!”裴辰南顾自兴奋诉说着,“看它的第一眼就想着要送给姐姐,我还拍下了一对琉璃步摇...” “你说什么?”白榆倏地打断了她,把人吓了一跳。 “啊?” “我是说...那对步摇,长什么样子?” 裴辰南思考了一下,“顶上有玉兰花,琉璃珠串最下面一颗是琥珀,可好看了!” “是吗...”白榆苦笑应和道。 不应该,这一切都不应该。自从周羡安被俘回京,军营中的一切都跟着回了来,而佟清是她特意关注着让贺景珩安置好了才放下心的。 自己送她的那些嫁妆,早在她们出事前就存去了官库安放好,钥匙也只给了她一人。如若她人还安好,这些宝贝散落人家,是不是代表... 她在恨她。恨她又一次的背叛。 “姐姐,你没事吧?” 被唤回神,白榆蓦地一颤,对上近处关切的眼神。 “没事,谢谢你,我很喜欢。” 裴辰南迟迟没有要离开之意,白榆也不好赶人走,却也无心招待,出神地听着她喋喋不休,在紫宸宫从艳阳待到了日落。 直到阿尧下学回来。 “这就是姐姐的小侄子吗?”她示好地对他张开手臂,却获得了阿尧警戒的眼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阿尧,这是舅母。” 男孩上下打量了一阵,才颔首出声:“舅母好。” “真可爱。”裴辰南看着他时,眼神仔细又讨巧,就像是想把他的眉眼举动都刻画下来。 “要在这里用晚膳吗?陛下也会过来。”白榆伸手揽过已然按捺不住依赖地朝她贴近的阿尧,抬头问向她。 “不了,我还是回去和夫君一起吧。” “也是,你们新婚燕尔的,自是如此。” “那我就先告退了,下次再来看姐姐。”裴辰南今日终于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示意丫鬟过来扶。 “路上小心。” 她转身,用余光再次瞥了一眼后方交迭一起目送自己的身影,微眯眼睛,眸中所有烂漫都消散在白榆看不见的夕阳一角里。 步撵将人送至光华门,裴辰南健步跳上马车。 丫鬟吩咐完柳府车夫后,跟上来坐好。 “去告诉她,人我见到了。”她往后仰靠着闭目养神,声音冷冽。 “是。” 膏肓(五) 夜里被思绪扰乱,总觉屋中闷不透气,三更又将窗给支了起来,春风渐渐雏形,倒是让人睡得安稳。 不过那道窗缝透过的天光却是够叫人受罪。 白术被晃眼的天光从半梦半醒中唤起,挣扎着挤了挤眼。他的手中还抱着一团在光下闪着金亮的白纱,蝉翼似的,正是夏日白榆在浴房中被他弄坏的那条襦纱裙。 那之后,他还特意去称城中最旺的衣料铺逛了一圈,往她的首饰店里送过十套时兴的女子装扮,却尽数被退了回来。后又叫人缝补过一次只是怎么都破坏了原先的天成,就又给线拆了去,至今便一直躺在他的被窝下,伴他秋去春来多少个梦夜。 白术掀开被子下床,走过去将窗放下,打算继续睡,却在无意透过缝隙看见外边树上停着的鸟时突然想起了困扰整夜的心事,猛然惊醒。他冲出屋外跑向前院。 昨夜喜宴的狼藉早已被通宵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夜休息的下人们已然上岗轮班,有条不紊地做着日常洒扫,正如每一个平常的白天。 见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恭敬道:“家主。” “夫人呢?” “夫人进宫给元妃娘娘请安去了,大人您忘了?” 白术在原地愣住,微微蹙眉,实则脑中早已百转千回。片刻后,他冲那人道:“去将我的信鸽引来。” “是。” 听见窗前一声尖鸣,白术走出屋外,见杏树的枝桠上正停着一只雪白的乳鸽,挤走了方才那只雏鸟。 他一伸出手指,扑腾一阵,便有一双小爪握住了他。 白术将写好字的纸条塞进了它脚边。 他总有一种预感,昨日迎入府中的人绝不会只是大小姐专横跋扈这样简单。暗叹一口气,他心事重重地抬手将它放飞。 殿门一合,将黄昏都拦在外,白榆松开阿尧,摸了摸他的头朝书桌走去。 “姑姑,那是谁?”他快了两步追上她的背影。 “不是都让你叫了吗,是舅母。” 白榆拉开桌上的小屉,从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阿尧只管接过,并未在意是何物,依旧执着于自己的问题。 “那她就是舅舅昨天的新娘子?” “对啊,漂亮吗。”她用眼神示意他手上的信封。 阿尧依旧盯着她,眼睛忽然亮起来,“还是姑姑漂亮。” 白榆被逗得不由一乐,可念及贺景珩说过的话,又收敛了些笑意。 “那姑姑做过新娘子吗?” 她的笑僵在脸上,看向仰视着自己晶亮的眼神,狼狈地将话题移开,抖了抖他的手,“你快看这是谁写给你的。” 阿尧这才低头,看清了信封上的字后,五官都跟着惊喜提了起来。 其上汉字歪扭,可以想象到马氏是如何费劲地模仿他人书写,却满心欢喜能让阿尧看到自己的字迹。 明明陛下已经拒绝过让姥姥回信,阿尧便也没再抱期待,突然收到她的消息,自是欣喜若狂。 “快打开看看。” “嗯。”他重重点头。 白榆牵他在椅上坐好,见他认真阅读起来,才放心将愁容摆在脸上,心不在焉地走过去给他倒水。 裴辰南送来的那份大礼实则久久在她心头埋下忧恼,本以为大家都平安在世便是皆大欢喜,可她好似切切实实丢了什么东西。可她记忆中的佟清是愿意舍命相救的,在生死面前,她根本不会在意所谓的背叛。 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她现在并不平安。 白榆的心像被万箭穿过,耳边突然一阵轰鸣。 “姑姑!” 阿尧兴奋的呼喊与脑中巨大的吞噬声重合,她闻言转过头,就见他小跑至跟前,将信封举至她面前。 待她定睛一看,上边只有三字: [问她安] 她倏地夺过,对着那字看了又看。其实早就能确认出自谁手,可仅此墨迹于她而言却是珍宝,是他又向她迈出的一步,是否也能让她放过自己,至少暂且将她从无数个深渊的其一中解救出来。 她满怀期待地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却呆在摊开的信纸前。 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白榆忽而笑了出来,恰好泪花蓄满,顺着眼睑滑落。 白止特意写在信封上而非信纸里,此刻怕是遥空也能想到她期待落空的糗样。 她不再犹豫,更不顾念贺景珩是否会再擅自打开,她只想把自己写满的信纸送到白止的手里。 膏肓(六) 酒池肉林,对白术来说好似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往日并未觉得这酒楼中的烛光如此昏红,刚踏入门帘之内,他的脸色连带着身上缎光的袍子,就被映上一抹魅彩。 不适应倒也正常,毕竟那时的他也日夜生存于阴影之下。 “哎哟!这是哪位呀!”店家眯着眼迎了上来,看清他的脸,猛一拍手笑弯了腰,“柳大人大驾光临!” “是很久没来了。”白术敷衍地勾起唇。 “今日怎么着?包房?茶水?好酒?美人?” 他用手指了指楼上,“除了美人,其他都要。” “好嘞,一直给大人留着呢。”店家领人踏上楼阶,这家长安城粉黛笙箫最旺的酒楼自是每日客满为患,也总有那么几间包房是为了此时这般贵人的不时之需而备。 白术先是往里查探了一番,皱眉道:“换个离楼下戏台近点的。” “呃...得嘞。” 半晌终是协调出了一间偏台的包间,可店家只见白术走进后第一件事竟是将门帘拉上。 “柳大人不看戏吗?” “听就够了。”白术在榻上坐下,“东西上齐,莫再让任何人接近。” “是,是。”店家伸手接住抛过来的银元宝,点头哈腰着退了出去。 宅门前,白止对着手上的信封看了良久,迟迟没有踏进门槛。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先拆开这封信。 封面上明摆写着是寄给东城姥姥的,可他实在期待,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他的一份。 末了,他还是紧紧捏着它,跑向了东苑。 “马夫人!阿尧又来信了。” 话音才刚落,屋门就被打开,显现马嬷嬷弯弯的眉眼,她小跑着走到院子里,嘴上嘟囔着: “这孩子,平时不是要上学嘛,怎么还老是写信回来,我又看不懂。” 话虽如此,她手上却是迫不及待接了过来,不能再开心了。 白止刻意地挪开眼,与马嬷嬷的欣喜不同,他此刻忐忑不已,只怕自己所有期待都像一场笑话。 “诶?这里面还有一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抽出的小信封就被一把夺了过去。 马嬷嬷还不明所以,白止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明明根本就未知里面的这个信封里装着什么。 “抱歉。”他抓了一把后脑,将信封一并从愣住的马嬷嬷手里拿了过来,“我...我念给您听。” 后者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盯着他,挂上心知肚明的笑。 “改天吧,我正忙着绣东西呢,听完阿尧的信,肯定得分心了,你就将它们带回去保管,等下回有空了再来念给我听。”她将他两手手推至他胸前,往外赶人。 有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马嬷嬷是想成全他,自然不必推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 几乎没有等待瞬息,在离开东苑迈入连廊的瞬间,他就打开了那个信封,视野虽随脚步晃动,却依然能看清摊开的整整三张信纸满满都是他熟悉的字体。 心一瞬间安了下来。 走至自己屋前,他已是跃动着的,三两步跳上床榻躺下,高举手臂抖开信纸,可上面的字是如何也看不进一个。 脑中只由着轻快的心跳不停打转。 身后的包间门被悄无声息开闭。 白术小憩了一会儿,已有一个身影静默立在屏风后。 “过来吧。”他跟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抬腿下床,坐到了茶桌前。 “主人。”一个墨色衣裳的男人绕至他身前,颔首听命。 白术啜了一口茶,“先坐。” “是。”那人坐在他左侧,两人都面向正对戏台拉起的门帘。 “喝茶。”他推过一个茶杯。 “多谢。” “怎么来的?” “从詹新楼屋顶走来的。” 白术抬眉了然,顾自点了点头。 楼下唱戏有声有色,叫好此起彼伏,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说事的地方。 可在戏曲走到高潮,锣鼓声乍响之时,那人也突然又开口: “查到了,假的。” 言简意赅,一声铜锣消停,话的尾音也一同收住。 前夜(一) po 18 h k.co m 门被从里打开,院内守卫一如往常面露不屑,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早失了戒备的他们却都又定睛一看,仿佛瞧见了什么稀奇事物。 自打他们来此,见到的从前名不见经传之元安侯,便是颓废落败,整日沦落昏暗之中毫无生气的一具行尸走肉,可出现在门里立着的,是一介长身玉立,面若朗星的风逸之姿。 传说中不论谁人见了都不得不打心底仰叹一声轩然霞举,却又在战场杀人如麻的北疆小侯爷,如今不过二十有二,竟走过了世人几十载都走不完的路。 从独步天下匹马一麾,到急流勇退留名在世,再到蹈锋饮血折戟沉沙,也不过短短七年而已。 现在却又如当年意气风发模样,原来这才是镇北候独子,即使见过他整日荒靡,可一旦再见其风姿月韵,便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从来无需任何尊贵加持,他只站在那,便是他自己,所见之人皆不由仰慕。 几人纷纷看直了眼,半晌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应在此处做什么。 周羡安曾凌乱的青丝今时高束,额前不留一丝碎发,玄衣锦冠更衬眉目如炬,他的手上,还握着宫中传来的御令,材质名贵的折子里,高高在上写着邀请百官前去皇宫赴宴的话语。 他随手一甩,看似无力,那折子却是重重砸在近前守卫的身上,让人不免捂起一阵锥骨之疼。 “备车,进宫。”夲伩首髮站:mi m ise8 .c o m 第一回听见他的声音,守卫愣愣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不明所以打开看了一眼,又看向周羡安,对上他俯视自己的眼睛,好似从前在他面前所有幸灾乐祸的傲气都显得像个笑话。 只见他略显局促地垂下眼点了点头,话语间却还是有所不甘,“是。” 长宁殿下,庄严廊柱撑起开阔天地,紫金霞光毫不吝啬铺满的每一个角落里,漫红装饰入眼,布景之盛,宴席之众,远比两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华门外车流如织,外侍的宫人有序指引着从宫道上不断驶来的官家车马,几丈高之上的廊桥中央,总管眯起眼俯瞰乌泱一片争奇斗艳的车厢停得规规整整,露出满意的神情。 花知节报春来,虽自古以来便是重要日子,可当朝开元皇帝以来,从未将其办得如此隆重过。 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年元日因何而未经操办,此次夜宴,不过是将除夕补回来罢了。 感受到车挺稳,白术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见对面裴辰南直直盯着自己,也不嫌尴尬地移开目光,先一步掀开车帘跨了出去。 白术的视线紧紧跟着她,稍稍眯起眼。 既不知真正的裴辰南身在何处,也不知面前的贾货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脑中总有朦胧错感,今日宫宴,此人一定有什么目的,更甚者,今日来到此地正是她的目的。 所以他刻意回避携她一同参加,可请柬上写明的夫妇二字却无法规避。 派人暗中跟踪了这些天,非但一无所获,说不定还让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怀疑。 如此想来,自从新婚夜后,两人的相处实在狼狈,他极力视而不见,她又不甘被无视而在府中胡作非为。 这便让白术更加苦恼,她顶替着别人的名字,却对于一个假身份被揭穿有恃无恐。 那么 他神思时游离的眼神忽而定住,聚焦在前边人被扶着踏下车前阶的华丽背影上,瞳孔震颤。 她一定能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才会张扬至此,甚至恨不能他早日发现其中端倪。 “好啊。”他低声喃喃道,眸光渐渐坚定,挂上几分事不关己的心态。 既如此,那就放任她在这庞大的观众面前去表演罢。 倒要看看她能亮出怎样的牌。 前夜(二) 抬头仰望,祈年殿的檐角遥不可及,这是皇宫中唯一一座无需任何华丽的牌匾,也依旧威严得独树一帜的殿宇。 周羡安对它最近的记忆,便是去岁年夜,他携着新妇李星乔前来拜见先帝和如今的温太后。 那些记忆如今都变得模糊不清,许是与现今日的处境相比太过幸福,幸福到不真切了。 殿前阶道宽阔,人流多是三两结群来往寒暄,无暇在意此处孤灵的背影。 “侯爷,别来无恙。”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收回视线,正色回头,见到的是李都督。 他本是一无所有,自也无心与人攀谈,就连表面客气都疲于上心,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朝前示意,“请。” 对方似乎并无就此放过之意,先跨上台阶,却又放慢了步子等他跟上,关切的语气中尽是傲慢,“侯爷憔悴了不少。” 周羡安不理,皆作认下。 虽然最后釜底抽薪一举是当朝圣上所为,但北方几座重大城池都是他李穆操揽坚守,现又有家妹在后宫,且是唯一有孕的宠妃,他确是风光无几。 李家和周羡安的渊源,当然还要从委屈将二小姐嫁他做侧室开始。 梦想要做武将的李穆从小奉他为榜样,可自从他上手操刀并不如意时,对那位驰骋在北疆盖世无双的小英雄萌生出一种奇怪又别扭的嫉妒。 直至父母执拗地要将妹妹贬低成周羡安的妾室,只因那人一句心上有人不便娶妻。 他不懂一向看中地位的父亲为何要如此羞辱门第,更不知真正嫁入元安侯府的会另有其人。 然而就算他现在已知晓了一切,不管先前谁算计过谁,也终究难以一笑泯恩仇,倒不如一直当两路人。 周羡安自然明白他心中的隔阂,也算他半个手下败将,没什么好辩驳的。但今日,他们都要看同一个人的脸色。 再者,不出意外,他也会被高台之上的至尊者借此机会好好羞辱一番。 可他还是来了。 只因为太想见她。 祈年殿内并不如往常宫宴在此设拜见帝后的环节,众人只是经此直接通往长宁殿去。 席间已稀落地坐下些人,一入宴席地界,便有两位宫人分别上前来指引入座。 李穆被引入了极为靠前的座中,又抬头看了周羡安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自明。可只片刻,看着对方在自己对面坐下,他的脸色慢慢僵住,诧异到难看。 周羡安也不知这是安排的哪门子座,将现在的他同李都督放在一块,于后者而言简直是羞辱。 他抬头挑明身份问了一嘴,却得到内侍肯定的答案,未及思忖,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白榆托着脑袋犯困,奈何礼司的宫女不断往她一层又一层发髻上插入贵重的发饰,以至脑袋愈来愈重,猛地向斜倾去,才一激灵将她的困意都抖没了。 “娘娘小心!”几人冲上来扶住她的发髻。 白榆也是一惊,想要揉揉发痒的眼睛,还得顾及盘发前早早就扮好的妆,硬是忍了下来。 阿尧一连病了几日,太医都诊不出来具体的病根,只能先当风寒养着,孩子整日发热,牵着她的心,也跟着没有睡好。 阿尧昨晚还有气无力地求她不要去宫宴,只差一分便要心软应下。 “这边请。”夏葵领一贵妇人走向她们。 以为又是什么来梳妆的宫女,白榆便没在意,可人跟着夏葵到了近前,也迟迟没有动静,似是不想打扰到大家。 白榆这才好奇往镜中一瞥,登时睁大了眼睛,在镜子里确认了半晌那张脸的艳丽妆容下可辨的五官,正满含热泪看着自己,倏地在凳上转过了身,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发饰叮铃咣啷掉了几件,好在有人护着发髻,没有被珠帘勾住。 “明环?!”她不敢置信,瞪得双眼发酸,尤其是真正对上那双泛红的眸子,眼眶里即刻开了阀,蓄起一片汪洋。 “小姐...”明环本瘪着嘴想忍住哭泣,因而开口的那一刹哽咽不已,短短两字从喉间就开始颤抖。 宫女们见状,赶忙将头上的东西固定好,她迫不及待起身之时,已不会像刚才一样甩落一地。 “明环!”白榆两步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想去触她的脸,同样念及如此精致的妆,只在咫尺近处哆嗦着,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脸上描摹确认。 明环轻轻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脸侧,覆上,贴脸在她手掌心摩挲了两下。 “小姐,是我啊。” 泪水决堤,白榆扑过去抱住了她,泪痕从眼下一直蔓延到颌角,最终变成了一滩水洼,将妆面扑得晶莹剔透。 她将她抱得很紧,思念和歉疚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对不起你...唔...”她泣不成声,拼了命地抓紧眼前人,她实在害怕,身边的她们总是为了自己,而一遍遍主动选择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贺景珩面前的那点反抗,还不及在他身上咬几口的效果来得大。 她能给明环的交代,仅有不遗忘而已。 “明环过得很幸福,小姐。” 前夜(三) 白榆微微一愣,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明环层层衣物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黏连着泪光的双目霎时失神,怔怔松开对方,低头往她的下腹看去。 只见嵌着云贝的子母扣被身形顶得稍稍不合缝,衣裙盖住的弧度还小,又见一只手轻轻覆了上去,沿着不甚明显的形状打圈轻抚。 “本不想让小姐挂念,一了百了倒也有个清静,可是现在,明环也有了牵挂。” 明环满眼爱意看着自己抚摸过之处,仿佛再装不下其他了。 她明明表现得很幸福,可白榆却怎么还是倍感酸涩。她的心就如被浸泡在秋日在自家院子酿的杏酒中,连带着刺鼻的苦味直冲咽喉。 可她什么资格也没有,对明环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她有何脸面对她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幸福。 但白榆只是害怕,害怕对方是在长久的妥协中不得不说服了她自己。 暗自长叹了一口气,白榆缓缓伸出手,将手掌贴上她的腹。在掌心的温度下,似乎更容易感受到一个细微的,被人期待着的生命。 “他...对你好吗?” 明环闻言,抬脸看向她,笑容中密布着刻意的宽慰,“他一直都喜欢我,任谁都看得出来。” 对上白榆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握住肚子上白榆的手,像是无处躲藏,笑意减淡了几分。 “小姐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她顿了顿,“不知道哪一天就为主子卖了命了。” 独给她一品国公夫人的尊荣和整室财宝又有何用。 “他对我太过敬重,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感情。”明环的目光渐渐飘走,“明环想要的...若是像侯爷和小姐那样就好了。” 长珏待她,连亲密都像是亵渎,倒不如供一尊佛在房中算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都乱说了些什么,明环猛然回神,慌张地看向眼前人。 对方无甚表情,似是没听见。 实则白榆的胸腔内蓦地一阵嗡鸣,可却是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想起那个人了。 未免明环有心事,她便顺势全当不觉,挽住对方的胳膊,“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宴席上罢。” “嗯。”明环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应道。 耽误了时间,女官草草给白榆的妆发收了场,紧赶慢赶让两位贵人在日落前出了门。 自从知道明环挺着孕肚,白榆便无法寻常看待她,左边挽着,右边还得叫人掺着。 步撵停在祈年殿的后院,一行人需再往前走两步。 远远看见后殿门处立着一人,白榆无来由地紧张起来。她打心底是不想来的,阿尧的请求不过是顺水推舟,推着她去逃避这一切。 贺景珩命女官给她收拾了这半晌,他自己行装倒是简单,头顶只一套配色墨金龙袍的发冠,眼神一直跟随着远处如画霞光里立绘般的人影愈来愈近。 “陛下。”明环福了一礼。 贺景珩轻瞥一眼,他对自己府中的细作可没几分好印象,直勾勾盯着近前被雕饰得完美无瑕的璞玉浑金。 白榆没有直视他,话音支吾:“我不是让人告诉你...” 见到明环后,她便遣人来报还需晚点。 贺景珩没有理会她的话,顾自揽臂入怀,低头在她颊边轻印双唇,竟还顾及她的妆面克制了几分。 白榆并无抗拒,只因离祈年殿越近,便被体内一股无名不安的焦灼感将神思占据了去。 明环悄悄看着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 “进去吧。” 白榆的肢体在他的圈揽中僵硬地挪动,才进门,就能听见边上长宁殿热闹非凡,丝竹和人声交错,将一方天地吵得混乱。 她倏地顿住脚步。 贺景珩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即使妆容精丽,也掩盖不去白榆此刻并不好看的面色,她抓住他的袖子,声音恳求,“把阿尧接过来吧,好不好?” 贺景珩听她此时又提及阿尧,略显不悦,“怎么了?他屋中有人照顾...” 白榆摇摇头,眉心拧起,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心跳得好快,我害怕。” 她捂住心口。 也许是血缘的某种感应,阿尧昨夜突然提及这些,在她心里埋下一颗惊险的种子。 “好,好,你别急。”贺景珩连忙安抚,对着旁人道:“快去紫宸宫将小公子接来,用轿别用撵,途中莫要着凉。” 前夜(四) 礼官领进一个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团子,若不是看见了被绒领围脖遮去一半的眼睛好奇地眨巴着,还以为是一团棉被被拖着来了如此场合。 “哎哟,可怜的孩儿。”温郁率先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张开双臂将阿尧搂至跟前,为其正了正路上颠簸而盖住眉毛的帽子,满脸关切,“身子还难受吗?” 阿尧同她甚至一次面也没见过,只在听闻他一病不起时派贴身宫女来慰问过,白榆不明白她突然的亲热意欲何为,毕竟她同自己的关系如何也说不上一个好字。 白榆有些紧张地看着,多次想上前打断将阿尧接到身边,却又按捺住了。 阿尧盯着这个陌生但和蔼的女人,摇了摇头。 “小公子,这是太后娘娘。”一旁礼官提醒道。 他心领神会,立马弯起眼睛讨巧笑唤了一声:“见过太后娘娘。” “好一个可人儿啊。”温郁隔着围脖捧起阿尧的脸蛋轻轻揉了揉,往边上看了看,“这殿里还烧着暖气,把这些解了吧,可别闷坏了。” “母后,”贺景珩适时出声,“帽子还是戴着的好,这儿不封闭,夜里别灌进凉风了。” “也是。”温郁满心欢喜,对眼前孩童左看右看。 见她当真心悦,也无甚怪异之举,白榆稍稍放下心。 孙如玉眉间略有不耐,她一直不满把一个十岁孩童如此亲近地养在未育女子身边,又不好落了脸面,语气颇无几分好气,转向白榆道:“元妃,阿尧在身边固然可喜,可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骨肉的。” 话落,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近处的贺景珩一眼。 只是不知为何,贺景珩也逃避似的笑着,将话尾给转移了开。 “来日方长,该有的总会来的。”他抬手逗弄般捏了捏白榆的耳垂。 白榆局促地攥着方才被扯破那处的裙摆。 “韵儿,来。”温郁替阿尧摘去颈间堆积的保暖饰物后,朝右侧的李美人招手,后者自然欣喜,从座上起身走到她跟前。 被直接越过的温妙眸色淡淡,看着她们亲昵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温郁抚上李美人已然突显的孕肚,话音温柔至极,“等你肚子里的出生,就跟这孩子一样机灵可爱。” 李美人笑开,也逗了阿尧几嘴。 “美人好。”阿尧已有些疲,不似方才那般热情。 “哎呀,元妃娘娘怎么养的,妾可得取取经。” 白榆见话头转向自己,尴尬地笑了笑。 孙如玉被波及进这你来我往的虚伪里,再也撑不起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周羡安周围全是下座前来攀谈之人,被官场虚情假意裹挟其中实是令人窒息,好在他的身边冷冷清清,无人愿意来巴结一个失势的败者。 与之不同,他看着贺季旸被一群人包围,个个都腆着脸上赶着敬酒。至少曾是众望所归,如今又居于东宫,到底还是尊贵的太孙。 而他的对面就是李穆,纯粹是想不看到都难。 也不知李穆看见了什么而眉头紧蹙。 无人打扰,清静地观察人间百态,周羡安倒还发现了几分乐趣。只不过这百态,早就是他经历过了的。 如此想着,又见李穆突然愤而离席,将所有前来敬酒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韵乔!” 如厕的路上,听身后一声怒吼,李美人顿住脚步,疑惑地转回身,望见李穆的身影,喜出望外,“兄长?!” 李穆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她面前,连廊此刻只有两人,剪影静置月光中确是美景,奈何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岁月静好丝毫不沾边。 “你什么时候跟太后走得那般近?”他质问道。 “嗯?”李美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让哥哥生气的竟只是这种小事,忙笑道:“太后娘娘待我很好很好,就像对待亲生女儿,我也总幻视起了母亲。再说,有太后娘娘撑腰,难不成还是坏事?” “你别犯蠢了!”李穆怒气冲冲,“人家在后宫明明有血缘之亲,无缘无故对你再好,那能亲过人家侄女吗?” “兄长怎么这么不讲理。”李美人委屈地白了他一眼,赌气撇开了脸,“我也没见她对别人比对我更好的,要不是因为太后娘娘总在陛下面前念叨我,这个肚子就算再争气也大不起来。” “你...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他咬牙切齿,“总之你不许再跟她们走得太近。” 李穆不给他辩驳机会,说完就走。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李美人气得跺脚,贴身丫鬟赶忙扶着安慰,怕动了胎气。 “兄长怎么这样,”她气血上涌,还不住跟丫鬟念叨,“我跟太后娘娘走得近了到底有什么坏处?碍着他什么事了?癫子。” “娘娘为自己考虑,为小皇子考虑就好,咱不管其他的,咱们才跟无谓的东西置气。” 随着两人走远,丫鬟的声音渐消在连廊地面的月色里。 前夜(五) 贺季旸看着又一杯递至嘴边的酒杯,在这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嘴角已笑得有些僵。他也又一次接过,仰面一饮而尽。 酒液沿喉刺入,片刻间,他的目光直视着长宁殿繁复壮美的殿梁,明明是自己幼时日日歇于其下的庑殿顶,可他似乎从未仔细观察过工匠在倾覆其中精丽的巧思。 正如他无所察觉,身边的两位挚友竟是两情相悦。 天子祖父的偏爱,父母的温煦,太傅的教诲,同龄人的尊敬崇拜,还有天下子民的厚望,他辅一降世,便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祥瑞。 就似一块无瑕完璧,他没有缺陷,也更不缺任何东西。 因此贺季旸只心安理得等待着自己一定会拥有的一切,从东宫,到祈年殿,还有他从小便被潜移默化嘱意着的未婚妻。 苦涩的刺激感涌入腹中,他依旧寻不出错处地回应他人嘘寒问暖,心思却早已攀上庑殿的金兽,不知往哪处狂奔了去。 自己也无知无觉,眼神同身前所有人错开,飘向了对面不远处,隔着舞女飘逸的水袖,望向了几月前还同自己并肩,那个在记忆中称之为“挚友”之一的人。 即使是无神地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在对上贺季旸的眼神时,周羡安还是像被抓个正着一般窘迫,慌乱四处瞟了几眼后,自嘲地垂下了眼,提起自己案上的酒杯闷了下去。 就当作是敬他们此生跨越不过这诸多隔阂的友谊。 贺季旸是高贵东宫的皇家血脉,被流放孤独之中的仅他一人而已。 三人之间,三道鸿沟。 高台上的笼中雀,高台下的灰心客,宴席中的沦落人。 “抱歉,身子有些不爽利。”贺季旸礼貌回绝道,眼神仍落在他处迟迟收不回,竟也久久未眨眼。 待眼眶实在发酸,喉头却也跟着发紧了。 直到不再能感受到对面目光的灼热,周羡安方抬起脸,如释重负,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 却又总是不可控地朝高台上望去。 忽然,他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温郁同他对视瞬息,不着痕迹地挪到了别处。 周羡安攥了攥拳,不再乱看,免得惹祸上身。 “阿嚏——” 阿尧正兴致勃勃啃着鸭腿,许是吃进一簇凉风,忽打了个大喷嚏,鼻涕随之溢了出来,周围纷纷看了过来。 好在白榆手快,拧眉给他抹了把脸,面露歉意给两位太后赔了个不是。 “有什么关系,小孩儿难不成要他忍着吗?”温郁笑盈盈反问道,仿佛阿尧做了什么在她那儿都可爱至极。 白榆附和着笑,低头又看见阿尧的黑眸,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扯了扯贺景珩的衣袖,“要不...我先带阿尧回去吧。” “让人送回去便是。” 白榆被噎住,与阿尧面面相觑。 “姑父,能不能让姑姑带阿尧出去走走,胃里像有些胀气,很快就回来的。” 贺景珩不敢置信地将脸转了回来,对着男孩左右看完上下看,小孩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为了讨好倒是主动搭错筋唤他姑父,但他却不可避免地被取悦到,宛若心中陈年积怨被清开。 他朝白榆伸出手,后者思索片刻,将手轻轻搭住,起身走进他的臂弯中。 “别走太远。”贺景珩神色轻快,手掌在她腰窝处拂满爱欲地摩挲。 “嗯。”白榆心感惊喜,粲然应道,揽过阿尧为其围好绒领,牵着起他绕到后面离了席。 灯火通明的长宁殿显得打着宫灯的周围地界都过于昏暗,白榆放慢了步子,提醒小心脚下。 “姑姑,”握着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虎口,“花知节只要吃饭就好了吗?” 白榆一时不明他为何这么问,当她明白过来阿尧或许从未接触过大大小小借着由头凑个热闹的节日,又一时愧疚心疼。 “不会啊,你身子还未痊愈,等你好了,咱们就去补放花知节的风筝和烟花,好不好?” “好!” 阿尧蹦了一跳。 白榆猛然回头,眼前除了隐约从长宁殿透出的昏黄什么也没有,可她总感觉有一双眼睛跟随着自己,几乎要将背脊灼烧出一个窟窿来。 阿尧感受到她的一异样,停下步子,“姑姑,怎么了?” 白榆没有听到他的问询,顾自沉浸在愁绪中,心中不免泛起一阵紧张。 “阿尧,要不还是回去吧,外面凉...” 话音断在她转向男孩的那一刹。 月色朦胧,人影模糊不清,廊间步道之外的院内,一个熟悉的身形在凉夜里,花园树丛间狭窄的石子路上。 身姿绰约背光而立,却尽显身形悲凉,如寻求光亮一般凄凄远眺着此处。 什么也看不清,可那目光就是如水如波,缓缓淹没过她的呼吸。 月凉(一) 终是月色下漂泊而来的水光先去往了别处。 周羡安无处可躲,只稍稍侧过身去,好让连廊间的人抹去注意。 瞳孔被蒙上一层雾气,白榆喉间哽咽,看懂了他相安之意,强忍心中苦涩,揽着阿尧继续往前走,“没事,是我听岔了,还以为有人来寻。” 阿尧没有疑问,点点头便跟随她的牵引迈开步子。 她也在躲避,只要自己还处于远处那人的视野中,她便紧张到忘了怎么呼吸,可余光却是不听使呼时刻往侧边瞟。 还好光线昏暗,白榆不敢想自己此刻是多么狼狈地模样。 好在每隔几步便有撑起连廊的高大廊柱,好给她暂时缓息的空间。 感受到连廊的动静,一口浊气被轻声沉沉吐出,周羡安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沿着身下的石子路,也缓步踏去。 人总是忍不住朝自己的光亮靠近。 穿过第二个廊柱,白榆突然发现花园的人影悄悄跟了上来,倏地转头看去,他并非亦步亦趋,而是极力降低了存在,他离不开她,却又只是遥遥相伴。 眼眶被雾气打湿,白榆忍住鼻头酸意,加快了步子,她也不知道要带阿尧走去哪里,只怕自己再也压不下心底复燃的欲望,又回到从前如履薄冰的日子。 可往前经过一个又一个廊柱,他始终都没有消失,每当她耐不住煎熬看向他,却又都得不到回应。 只有在她看着前方的路那片刻,周羡安才敢纵容眼中的思念倾泻,沾湿她一片衣角。 阿尧感受到牵着手的虎口处滴上了一滴水珠,好奇地抬起头。 孩童的眼睛澄澈,自然能看见一切常人所不见之物。 他一时慌了神,小心翼翼唤道:“姑姑?” 遗憾还是让孩子察觉出了异样,白榆吸了吸鼻子,思忖后装出满心焦急的模样同他道:“阿尧,姑姑随身的帕子好像都在脚后了,你眼神好,可以帮忙找一找吗?” “嗯!”他便理所应当地相信她为这帕子烦忧至此,以为只要能寻回来,姑姑自然会开心起来,即刻就转身回去仔细辨别着地面。 白榆愧疚地看着他的背影,揪住了心口的衣物,再自私最后一次,她想。 已是最后一根廊柱,再往前便是一间为冬日挡风而造的四面围挡又四方开口之亭,她鼓足勇气,消失在亭中漆黑一片里。 周羡安再往那处看去,不见人影,眉间明显失措,偏离了石子的路径,往连廊走去的脚步没有章法,摇摆不定。 最终,他转向了那间亭。 才方靠近侧面窄口,里外两层衣领忽被一把抓住,那只手往里一拉,他踉跄两步就往亭内倾去。 本是站不稳的,可也正有一人扑进他怀中,连意识都未及反应,唇间的呼吸被另一双唇堵住,两只手臂攀上他的肩似怕他逃跑一般紧紧箍住。 周羡安毫不犹豫地揽住了身前的腰肢张口回吻,再也顾不得任何,像从前每一次紧紧相拥,衣料摩擦的声响猛烈,唇齿交缠之间更甚。 至少在这一刻,她为他走入幽暗,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属于他的瞬息。 舌尖几乎贪婪到麻木,没有人睁眼,恨不能一同沉入交相泪流而成的弱水再也不醒。 可气氛没有一丝暧昧,只剩堪堪有了发泄之地的痛苦,泪水在磨吮的唇间洇开,酸咸苦辣之味都尝了个遍。 “姑姑?姑姑!” 童音打碎了这场梦境,两人应激地退开,白榆飞快扯出里衣的袖子擦了擦被晕开的口脂,没留下一句话,迅速从进来的口子跑到了连廊上。 “阿尧,怎么样?” 男孩惭愧地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白榆捧起他的脸蛋揉了揉,“没关系的,做工本来也不知那个价钱,丢了也罢,再买的话,一定要选一条值得的。” “嗯。” 周羡安颓废地坐在墙角,这些别有用心的话落入他耳中,却一分一毫的安慰也没有。 心发了疯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把身体和头脑折磨得苦不堪言。他埋脸于臂弯中,捂紧了胸口,恨不能将它挖出来。 他甚至开始恨一个时辰前的自己,竟产生了那样背叛人生前二十年的想法。 他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他周羡安要么死无全尸,要么休想劝自己放下一切。 月凉(二) 白榆带着阿尧出去后,贺景珩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味,时常不耐烦地以指腹敲击桌面。 孙如玉只当是他心生挂念,喊了喊他:“皇帝。” “母后?怎么了?”贺景珩似是被打断,惊觉而危坐看向她。 她压低了音量,“元妃身子如何?太医瞧过没有?” 贺景珩当即明了,李美人有孕后,孙如玉就总翻看他的就寝簿,只关注着白榆肚子的动静。 他叹了口气,“母后,不好说的东西急不得。” “什么叫不好说?你们天天就盖着被子聊天?” 贺景珩一噎,无奈至极,“她原先受过重伤,现下身子还未全然恢复...” 话音未落,他忽而瞟见左侧席间某人也不见踪影,脸色突变,还不待孙如玉继续说教,他倏地从座上起身,拎起搭在身旁空荡座椅上的围脖,只甩下一句“出去透气”便风风火火离开了宴席。 “你...”孙如玉望着他背影消失之处,无可奈何,收回眼神时又瞧见温郁被李韵乔逗得乐呵,心中堵起一股闷气。 与姑侄俩不同,天子出行,身旁还得跟着一列人掌灯,因而周遭的景象在他眼里,能将每一块精砖都照得清清楚楚。 “陛下,那边有声音。”大监瞧出他面色不好,小心翼翼指了指东边连廊。 贺景珩没应,却是立刻抬脚往东去。 果然,回廊尽头有一大一小的人影,他并未即刻出声,而是仔细辨认一番周围没再有其他人,才抬手示意宫人不必跟上,独身缓步靠近。 白榆察觉到不寻常的光亮,一眼就认出是谁,再次用衣袖理了理面容,故作惊喜带着阿尧迎上去。 “阿尧。”贺景珩挥了挥手中的围脖,表现出迫切的关怀,“怎么出门都没有带这个,着凉可怎么好。” 白榆稍稍松了口气,低头示意阿尧。 好在男孩并未表现出不情愿,上前一步乖巧道:“谢谢姑父。” 此举似是在贺景珩意料之外,他本就是寻个由头出来找人罢了,现在只好笨拙地给矮自己许多的小孩围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一阵夜风穿过连廊,明明入春时节晚风已不似冬日那般嚣张,却呼啸着刮过耳边,让人不住一哆嗦。 同时,一道倒映月色的寒光从花丛中袭来,穿梭在风流之中,直直朝着三人逼近。 “陛下小心!” 在大监和宫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时,那道锋利的冷器之声早已飞刺向将女人护在身后的贺景珩。 所有人脑中霎时空白,大监还没想好要做甚,就已经冲了上去。 光一道冷光还不够,接连跳出两个黑影,使着得心应手的轻便武器,张牙舞爪朝他们袭来,那阵仗势必要夺取一人性命。 白榆被贺景珩紧紧环抱,目光所及只有他宽阔的身躯,连忙查探他是否伤及,又为夜中身手过招的有力击打声而后怕到颤抖。 在大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龙袍时,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又被拉远,他屏息,完全失了魂。 “呃啊——” 这一声痛呼让他呼吸归位,一具躯体倚倒向他,他急忙张开手臂托住。 禁卫几招就制服了夜行衣下的歹徒,听命留下了活口,且将其下巴掰脱了臼,以免服毒自尽。 一切都脱离了思考的限度。森严的皇宫里出现了胆大包天的刺客,而大监手中接着的,不是圣上,而是太孙殿下。 “太孙?!”贺景珩扶稳受惊的白榆,看向受伤倒地的人,右臂被划出长长一条破口,往连廊上渗出鲜血,“快叫太医!送去祈年殿!” 贺季旸五官几乎紧拧错位,苦不堪言。 白榆浑身战栗,气息不稳,连带着想要往前挪动的脚步也打着颤。 “姑姑...”阿尧从后抱住她的腰身,想给予安慰。 她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紧盯着贺季旸痛苦却不忘看着自己的眼睛,艰难地摇了摇头,视线逐渐被泪花模糊,牢牢跟随他被宫人抬着往宫殿去。 “宫宴停了。”贺景珩不紧不慢理着慌乱中散漫开的衣袖,再抬眼看向众人时,染上了叫人望而生畏的凌厉: “朕来好好会会。” 月凉(三) 慌乱的场面顷刻间就在贺景珩的话语下有条不紊起来,禁卫将刺客押着往前走,训练有素的后者全程没有发出过一声哀鸣。 贺景珩的精神一刻不敢松懈,一把将白榆拦进怀里,脱离的力道太过突然,阿尧不及反应,本环住她腰肢的双臂已是两手空空,只能悻悻跟了上去牵住白榆一角裙摆。 “没事吧?”贺景珩面色担忧,稍弯下身于她平视。 白榆摇了摇头,可身体却撒不了谎,泪珠不断往强壮装镇定的脸上掉,肢体也说不出的扭捏。 那道银光不是冲着这里任何人来的,是她,只有她看见了银镖的正尖。 “没事了,我们回去。” 他以下巴抵住她的脑顶温声细语。 白榆轻轻点点头。 即将转身时,贺景珩眼中的一抹厉色骤然射向了不远处的亭内,他对着那暗黑的口子眯了眯眼,揽过白榆沿着连廊往长宁殿的强光走去。 她全然失神,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下裙撕开的小口子,在亭内撕扯中猜到了裙摆,足足深了半尺。 丝竹舞姬皆退去,长宁殿再没有了一丝欢愉,只剩严肃的场面和心惊胆战的官人们。 贺景珩步入时,如此浩大的殿内没有一点声响,若是紧张的呼吸声也算在内,倒是不算死气沉沉。 方才美人翩翩起舞的中庭,正被全副武装的天子禁卫押着两个罪犯。 席中脸色人各有异,从高台上看下去五彩斑斓。 白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此刻的他已深信不疑接下来要发生之事和身旁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他悄悄侧眼看了裴辰南一眼,她果然略带焦躁地垂头捏着衣角。 白术在心中轻嗤一声。 孙如玉见两人完好无损,捂着头长长舒了口气。 “阖宫夜宴,胆敢有人行大逆不道之事,太孙现重伤在祈年殿医治,生死未卜。”贺景珩的声音施以人重重威压,特将事态夸大。 他的目光在台下的面容间来回扫视,最终停在了端坐着的李穆身上,“李都督,该做个了结了。” 被点了名,八方视线蜂拥聚焦向他,李穆不明所以,起身走到桌案前,揖手下跪,“请陛下明示。” 贺景珩笑了笑,却让空气中更添几分凉意,“朕的意思,就是在找出今日黑手后,请你,亲手了结。” 他的笑意跟着消失在话尾。 “臣领命!”李穆抱拳颔首,中气十足,眉心却不断跳动。 李韵乔不知怎的,看着这一幕心跳加紧,无由焦虑起来。 贺景珩朝大监稍一侧脸,“带上来。” 宫人又押着两个身着粗制麻布衣的人上来,活像那狱中的囚犯。 其中一人高台上后宫众人大部分都认得,看见如此落魄模样,当真辨认了许久又大吃一惊。 是皇后身边的侍女。 “呀...”温妙先认了出来,下意识叹出声,又立马捂住嘴,那宫女明唤香琼,和孙太后身边的香琏一样,都是贺景珩登基后统一发散六宫的高级侍女,如今惨样都快失了原本面貌。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刚被摔在地上,女人就开始磕头求饶。 众人的好奇在这一刻被提到了顶峰。 “那你实话实说,朕就饶你一命。”贺景珩将手搭在桌上,对着香琼道。 “奴婢一定说实话!奴婢一定!” “认识这两个人吗?” 香琼往旁边看了一眼,目露疑惑,摇了摇头,又后怕,立马喊道:“奴婢当真不识!当真不识啊!” “那你呢?”他看向另一个身形窘迫的男人。 无甚回应,宫人猛踹了他一脚。 “呃嗯...”那人迟缓抬起头这是他至此发出的第一声,看向被擒住的黑衣人,淡淡道:“不认识。” 月凉(四) 贺景珩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似乎绷紧了弦,只消松开指节,一支箭便会正中那人的眉心。 大家面色各异静待着他发怒,可半晌后,他却变了脸色,轻笑出了声。 “那这人,”他再次看向香琼,“你识不识得?” 香琼哪还剩一丝胆量去思考他笑里的意味,赶忙出声:“识得识得!识得的!” 在宫中看了这么久的脸色,自然是有几分眼色在的,不等人继续问,她即刻接道: “奴婢奉命寻的的杀手就是他!” 一句话看似交代了,实则什么也没说。 可在场众人也都是老人精,悄声口口相传,没一刻就传遍了此为何人。她既是侍女,那必定是为主行事,至于她的主子要找杀手这件事,那便是更加耐人寻味的事了。 孙如玉对当前场面一脸嫌恶与不解,好好的欢乐宫宴成了呈堂审讯,看向贺景珩,“这是要做什么呀...” “那他要杀什么人啊?”温郁倒是丝毫不乱,懒散姿态不失威仪,当她问出这一句,香琼显然不知要如何回答。 突然一声尖锐的巨响,百十双眼睛惊惶看向声响的来处,竟是皇帝桌上的琉璃烛灯,原先的金碧色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陛下息怒!动气伤身啊。”大监连忙上前在他扔出下一个受害的宝贝前制止。 “那就把她的主子带来。”贺景珩的嗓音里充满了愠怒。 李穆眉头跳动,刚应激挪动一只膝盖,只听香琼猛地往地上磕,嘴里喊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奴婢!是奴婢嫉恨元妃娘娘宠贯后宫,才下此歹心的!” 白榆惊魂未定,自打方才回到这里,思绪就没有放在这殿中的任何事物上,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号,理智回笼就成为了众所瞩目,待她回味过来因何提及了自己,不禁双眼微瞪。 皇后的人要置元妃于死地。 这等八卦量谁听了都津津有味等着下文,但奈何所有人都是今日的当事者,他们终于明白,今日在这长宁殿升堂,不过是想要这么多眼睛一同看着罢了。 白术一听此言,顿时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去抓起她的脚腕,让她把前因后果都给倒个干净。 白榆缓缓转向贺景珩,后者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她知晓的。 她如鲠在喉,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吴若宜对她从来都不是善意。 “怎么又成你自己的事了?”温郁冷哼,“方才还说奉命,推诿给主子,可是一个奴才的大忌啊。” “奴婢...奴婢...”香琼语无伦次,以防越描越黑,干脆不再辩驳,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李都督,你说,你亲自用刀砍下她的头颅如何?”贺景珩眼中的钩正式抛向了李穆。 “是!” “不要啊!皇上!是皇后娘娘!是皇...”她开始发了疯一般求饶,可才往地上磕了几下,就被骤然薅住凌乱的头发往后拖去。 一道鲜红飞溅向空中,洒在地上时血腥如瀑。 李穆面无表情挥刀而起,动作定格在刀尖落回向地面的时刻,浑身正气。 香琼的尾音久久回荡在开阔的天地间,没有人再敢出声,皆惊得目瞪口呆。 即使是御令,可也谁人都能感知到他行事间的冲动。 也正因是圣上所命,御前守卫并无充分理由将其制裁。 场面犹如静止,殿内所有人都周身都被蒙起一层冰霜,汗毛竖起。 “哥哥!”李韵乔没忍住尖叫出声,意识到失态,却只能无措地看着兄长失格之举,求助似的看向温郁并未被理会,更加焦急又无能为力。 白榆怔怔盯着贺景珩的眼睛,魂又丢去了九霄云外,她不敢回想吴若宜在自己的记忆中是什么模样,是无可奈何对她施以援手,又被她拼了命想要从苦海中拖出的人。 白榆是真挚地,不只是同情她作为女人的遭遇,只是不想让她活得那么痛苦而已。 可这颗心始终是无用的。她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她从来不觉得白榆离了宫就是一劳永逸,只要她还有微弱的呼吸,于吴若宜而言就是婚姻不幸的根源。 哀其不幸,却怒其乱争。 看到她现在痛苦的表情,吴若宜兴许会高兴。 贺景珩的眼睛就像深渊,不断让她在脑海回想起蛛丝马迹。 包括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对吴若宜冷漠至此的原因。 贺景珩没再给她施压,合眼理了理气息,而后满目愤怒冲台下喊道: “私在御前携带刀具,还不快拿下!” 月凉(五) 李穆握刀之手猛然一颤,滴血的刀刃坠地,在精致的地面上刺出一声尖锐的巨响,让人不住捂耳。 原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一直习惯携刀身侧,只是往日进宫,都会有内官于光华门搜身,而所有解离身边的物品均会被妥善保管起来,他便也次次宽下心等着这个环节,长此以往成了习性。 可今日,没有被验身不止他一人,连同下了车后就巴结着簇拥他进光华门的人,皆未曾注意到如此纰漏。 贺景珩于殿前点他,要他拿人首级,李穆心有所虚只顾赶紧应下撇清关系,哪里顾得上思及要自己杀人,却根本无人递上武器。 双臂同时被禁锢住,肩上的力量使他不得不再次屈膝跪下。 为人算计至此,李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讥笑出声。 “陛下,”他喉头滚动,面色紧绷,“今日并非是臣有意为之...是光华门宫人...” 李穆思忖着,语速极慢,可话至此却无法再说下去。 是宫人之过又如何,取几个下人性命易如反掌,可最终将这柄兵刀带至御前的,只是他李都督而已。 贺景珩抬手,对他做噤声之势,目光中有如一支箭直直射穿他的眼睛。 彼时,又有一人被扔在了他面前。 此人比香琼更为众人所知,白榆也是认得的。待她看清花白囚服蓬头垢面下马太医的脸,警备地正了正坐姿。 定是又和吴若宜相关了。 贺景珩猛灌下一杯酒,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说。” “呃...”马太医下午才在他的供词上画了押,眼珠子一骨碌,“皇后娘娘长期服用迷药,乃是...自己所意。” 白榆瞳孔震颤,张了张口。 “皇后娘娘以妻儿威胁卑职,好继续服用迷药,以至...精神失常。” “什么?!”孙如玉顿时坐不住,她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个疯癫才好。 李穆维持了一整晚的面色竟在此刻崩泄,恨不得将马太医的背影烧穿个洞来。 夜晚又寒了些,许是众人倒吸口凉气罢,众人皆知皇后生产前后状态不佳,或唏嘘或呓语,却道后宫之主不知享福,惯会糟践自己。 宴中人也这才察觉吴太尉上月起便告老还乡之蹊跷。 只有白榆在意马太医口中的“继续”二字,心中蓦地一声嗡鸣。吴若宜从始至终都知道是谁给自己下的药,她知道始终企盼的丈夫非但不爱她,就连一丝怜惜也无。 白榆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捂住了阿尧的耳朵。 事态紧急,都忘记叫人将他先送回去。 明明挡住的不是自己的耳朵,可她也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垂眼只能看见阿尧担心询问的眼神和口型,她虽未闻一丝声响,还是强笑着摇了摇头。 “大监。”贺景珩终于发话。 “在。” “今日诸卿见证,朕不会贸然治罪,现在封锁钟灵宫,禁闭反思三月。” “是。” “陛下!”李穆似是失了理智一般,双眼猩红,“连陛下都不愿相信皇后娘娘吗?!她才是您的妻啊!” 贺景珩眯起眼。 战场所向披靡的将军,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抓狂失态,体统和体面一个不留,留下的话柄倒是只大不小。 “这李都督可与皇后沾点亲故?”温郁故作疑惑,将火势又引回了李穆身上。 他虽意识到自己的出格,但一切早无转圜余地,只为自己在众人面前挣一挣清白。 “臣同皇后娘娘一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冤枉!也同情皇后娘娘啊!” “倒是朕加给你的罪了。”贺景珩被他情急之言蠢得嘴角抽动冷哼一声,伸出手,一本薄簿置于手掌,他不紧不慢翻开,声音沉下,字句清晰念道: “八月初五,十月十八,十一月初二,廿八,皇后出宫去了何处,你以为朕瞎吗!” 他一把将簿子甩在了李穆脸上,后者被打偏了脸,紧咬的牙关处肌肤被划破,渗出红迹。 今日桩桩件件一茬更胜一茬,至此,殿上观众皆已满脑空白不知作何反应。 “姑姑!姑姑!” 童音将满屋思绪牵了回来,贺景珩转身,发现白榆瘫软伏倒在自己脚边无了意识。 身上所有戾气不再,他如临大敌,迅速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不及收拾这场面浩大的烂摊子,火速小跑着从后面离开。 “叫太医!” 留下百十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押着中庭数人的禁卫未得到命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哥哥!”李韵乔想要下台去,被身边人抓住了手腕。 “别犯傻。”温妙面无表情,也没有留给她一个眼神。 李韵乔莫名其妙地看着温妙,自从她同太后走得愈发近了,众人自然将被渐渐疏远的温妙和她敌对了起来,长此以往,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除了李韵乔刚进宫前去拜见,离了温太后,两人私下甚至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她看着温妙冷淡的侧脸,悻悻坐回了座上,没再出声。 周羡安神情复杂地望着白榆在他人臂间消失的影子,缓缓将视线移向旁边,对上了温郁的眼睛。 后者慢悠悠喝了口茶,垂下了眼。 血流(一) 贺景珩轻轻将白榆放在祈年殿他自己的卧榻上。 御前的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门帘内,呼吸还不匀就急忙道:“陛下,江太医来了!” “快把人...”贺景珩本焦急的面色突然滞住。 江演身为御用太医,下面人带来的是他倒也无可厚非,正当贺景珩有踌躇的迹象,忽瞧见白榆的眼缝中挤出一颗水珠,映过烛光在她惨白的脸上一片苍茫。 “且慢!” 众人静止在他抬手的动作里。 倒是贺景珩的气息骤然从绷紧状态松懈下来,有轻微颤抖。 他顿了顿,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都先退下。” “这...元妃娘...” “退下!” “是。” “是。”视野之内所有宫人都压低脑袋屏息退了出去。 江演甚至只看见贺景珩一个背影,即将退开,又有心有不甘地往回瞟了一眼,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见得,被挡得严丝合缝。 待周遭静下,贺景珩知道,现在开始才是他今晚不得不过的这一关。 白榆缓缓睁开眼,泪珠没了支托,便滑向眼尾,从下睫滚落至耳后。 一时间,他几乎看不清她的眼睛,全然被满盈如泛波湖面的水光遮住了瞳眸。 他还在探寻她的目光之际,出乎意料,白榆握住了他覆在床边的手。 她的掌心冰凉,贺景珩微微抬眉,垂眸往下看了一眼。 又见白榆费劲地拖着绵软的肢体想要从榻上坐起身,贺景珩自是怜惜,往榻上挪动一步,幸好在她失力前将其抱进怀中。 可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刹,白榆便开始猛烈地颤抖,躯体的凉意让贺景珩也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胸前泣不成声。 贺景珩见她如此,心头跟着扭曲起来,抚住她的后脑往怀里压,若是能用心跳陪伴她也好。 锦缎易洇,他胸膛层层衣物一直湿透到了最里,贴合在心口的肌肤上。 “诸卿少安毋躁。”温郁不紧不慢地抬手,将宽阔的袖口铺在腿上。 终于有人发话,混乱不堪的场面再次静了下来。 “太后娘娘,这陛下到底何意,臣与李都督同来,却确实未见光华门处有人验身呐,错不及无意者,李大人实在是冤枉啊。” “是啊,都督又不是触犯了天条,何至于滔天大罪啊。” 见皇帝不在,平日里爱巴结李穆的同党才敢站出来为他说话。 孙如玉倒是想看看该如何解决,目光好奇地跟随着温郁,见她依然从容不迫,从座上起身往台下走去,轻缓的脚步吊足了胃口。 温郁站定在了今夜行凶的两人面前。 “太后小心。”宫人不由提心吊胆。 “无妨,”她对着押人的禁卫,“你们不都将人制服了吗。” 温郁勾起一侧唇角,捏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双颊迫其抬起脸来。 眼神对视的霎那,她轻夹双眸。 “太孙为你所害,现在正重伤在卧,性命垂危,你二者,就是死十次也不够还。” 她甚至并无严肃神情,可话语间却是无端的狠厉。 温郁并指在那人的侧脸轻拍了几下,“说,是谁指使的。” 跪着的人抬眼瞪着她,上眼睑紧窄,似是无声的抵抗。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响彻殿中,让今日已有些疲惫的宾客都清醒了回来。 被扇得往旁边倒去的人发出了凄厉又模糊的惨叫,并不断有津液从嘴角溢出,挂到了地上。 “啊,原是咱们的禁卫思虑周全,早早弄得人说不出话了。”她捂嘴做惊讶状。 “那哀家再问你,”她的视线扫视片刻,停在了李穆的脸上,抬手指向了他,“是不是他!” 李穆震惊地瞪大了眼,可同时,那人也慢慢点了点头。 “你少污蔑人!”他抓狂地想要挣脱紧箍,去将那人千刀万剐。 周遭人声四起,没想到雷霆手段温太后几句话就了结了一桩大事,更没想到李都督竟当真手握重权横行无忌,方才为他出声的官员灰溜溜地躲回了席间。 “哥哥!”李韵乔急出眼泪,“太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温郁对她的哭喊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回应。 “不...啊...啊——”她捂住肚子,面目痛苦地仰倒在座。 李穆被更大力制服,看见妹妹出了状况,好似疯癫失智想冲上台去,却是一步也挪动不了,只在守卫的压制下无力挣扎。 “韵娘!不要!” 颈间额角青筋暴起,满面涨红,他从未觉如此无力过。他能以一打十,却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妹。 “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李韵乔很快被宫人抬走,而她的裙摆已沾上可见的血红。 “啊——”李穆歇斯底里嘶吼着,肩膀被重重往地上压,死命抬起的眼前逐渐模糊,最终因窒息才没了动静。 血色(二) 温郁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嫌弃地擦拭着触碰过罪人的手。 “来人呐,将这些十恶不赦的东西通通打入地牢。” “圣旨到——”大监高亢的声音打断了温郁威风。 所有人立马正了坐姿,垂头听候。 “承陛下口谕,暂削李大人爵位,禁闭府中思过,以候下一步审问。” 温郁猛地看向不急不缓的大监,不敢置信,就仿佛从他口中而出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可兹事明明关乎刺杀天子血脉,且皇帝离开前还怒不可遏,轻飘飘一句禁闭思过,就把诛九族的罪过一笔带过。 众人也都惊讶不已,暗中不免疑惑。 “大监,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温郁蹙眉。 大监脸上从来都是那抹淡然又讨好的笑,寻不出错处,却总让看不惯之人恨得牙痒痒,他朝她稍稍弓身,“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不等温郁追问,他又面向席间,提高了音量:“诸位今日辛苦,长宁殿侧门已开,不必再经祈年殿,陛下已安排了专用的轿撵将各位送至光华门,大人们归家路上小心。” 坐席中人纷纷起身,个个面色倾颓相熟之人交相对视,无奈苦笑示意作别,想必今晚本向着欢庆而来的宴席变成了如此烂摊子,何尝不是精神折磨。 人流开始有序往东侧离开,即使有私语,也将声音压得极轻极细。 大监转身仰视高台,在温郁开口前又行了一礼,“诸位娘娘也请小心,轿撵已在后面等候。” 他没再理会任何人的反应,只是将自己此次前来的任务尽数完成,便提步往祈年殿回去。 有了依靠之处,白榆的身体颤抖地愈发厉害,无声的哭泣也渐渐憋不住呜咽,而后更甚,鸣化出悲凄刺耳的嚎啕,又似怕外面的人听见,硬是哽在喉间。 她已被抱得很紧,却如何都觉得凉,抬手去寻,紧搂住了贺景珩的脖颈。 贺景珩也不知心中此刻复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不敢去看身前如受重伤的人。 “皇上!皇上!不好了!”小太监又冒冒失失冲了进来,被寝殿里酸楚的空气吓得一愣。 白榆更是怕给人瞧见,松开手躲了起来,一瞬间只剩强忍不下的抽噎。 “怎么了?”贺景珩没好色地看了一眼。 小太监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门边,“陛...陛下!李美人动了胎气!” 他的话音全然落下,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气氛陷入一种窒息的死寂。 “知道了。”感受到怀中人有要挣脱的意思,贺景珩又紧了些力道,让她方离了一寸的距离又化为紧窄的细缝。 “不...不用去...看看吗?”小太监懵懂地跟着问了一句。 “哎哟,你在这儿呢,赶紧干活去,外面缺人手。”大监不知何时出现他他身后,轻轻打了打他的脑袋。 “...噢,好的。”他抬头望见大监快要提溜出眼眶的珠子,那意思是叫他赶紧走呢,赶忙起身落荒而逃。 白榆终是从他的臂弯下滑走逃了开,用的劲大了些,猛然坐倒在床那边,身形狼狈,撇过脸去不愿理他。 床榻两边僵持不下,贺景珩无奈叹了口气,趁其不备捉住手腕,倏地拉至面前,一手捧住她的脸,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却只是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见她表现抗拒,又接连在她被泪沾湿的脸上轻轻浅浅印下几个唇印,不舍地将人扶稳后抬腿下榻。 “朕去瞧瞧李美人。”他理了理湿透的衣襟往外走。 白榆咬着唇,直到他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忿忿的视线。 若是他回了头看见她的眼神,或许也走不了罢。 但今晚之事总还需有个交代。 “说吧。”在确保走出白榆的视听范围后,贺景珩浑身都冒起一股森气。 大监点点头,将其离开后见闻重重都一一道出。 血色(三) “阿流回来说了,温太后审问了两嘴,打了一个巴掌,给人牙打出来一颗,”大监亦步亦趋随行贺景珩身侧,语速随着脚步逐渐加快,“最后问他是不是李...” 他紧盯着的脚步突然驻足,龙袍下摆若隐若现的龙纹靴头彻底被回正的袍边掩住,他利索跟着急刹,连带着即将要接连而出的字眼也一并卡在喉间。 大监抬头望去,循着贺景珩不善的目光找去,只见门帘隔断处的角落里,一个男孩怯生生看着他们,被发现后迅速垂下头去,又往里躲了躲,两手绞在身前局促不安地勾弄着手指。 担心男孩受天子怒气牵连,大监紧张地看回向贺景珩,后者却并没有其余的反应,片刻后就收回了视线,仿佛无所见一般,又提步往外走,淡淡道:“继续说。” “是。”大监自然不会多话,没再将注意分向角落里。 温郁藏在在身侧宽袖中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牙关连带着下颌紧紧绷起。 从高台望去,她的背影拒人于千里之外,众妃嫔除了先前几个不放心跟着李美人先离了场的,无人敢上前,但太后无所动静,她们得了陛下许令也不敢擅自走动。 孙如玉不耐地先站起身,朝着她们宽慰道:“行了,都先回宫休息罢,莫太将今晚之事放在心上了。” 她说完,顾自扶了扶发髻,瞟了温郁一眼,没再说什么,往旁走去离开了此地。 几人听了话,犹犹豫豫地站起,可看见温郁静默的影子,又都不敢再动,如此往复为难着。 温郁定定望着不知何处,视野中一片衣角掩映在长宁殿东边的立柱之后。 她悄声沉吸一气,稍稍向后偏过脸,“回去吧。” “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朝着她的背影福礼,尽量放轻了声音往外走。 温郁转过身,看见心照不宣还待在座上的温妙,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抬手给侍女扶着,落在一行人后边,悄无声息转了向。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隐于檐角下的人转过脸,月色正好顺着鼻尖滑落,朦胧照出人侧脸的线条。 温郁瞧见,嘴角浮起一抹轻蔑地笑意,示意身边人候在原地,独自走上前去。 “太后娘娘。”周羡安这才跟着视线回过身,迈步走入光亮之中,合手对着几尺之近的人做了一揖。 “小侯爷还有话要跟哀家说?” 周羡安没有直视她,依然稍俯身子,盯着自己揖合的手,再三思索措辞,可最终出口只是全然开门见山: “今夜行刺之人,是太后娘娘的...吗?” 温郁早知他迟迟不动,只为问自己这一句。 他那般聪敏,怎能看不出其中蹊跷。 可要论屈打成招,同香琼一起被带上长宁殿的人,就连地牢中的刑具也无法撬开他的嘴,单单被她打飞一颗牙就忙不迭认下主子,怎么想都觉太过轻易。 在场众人自是许多机灵人都能瞧出端倪,只是不敢怀疑罢了。太后刺杀皇帝,实在是荒唐至极。 温郁正是利用了这一丝荒谬之处。 “是。”她大方认道。 唯他周羡安敢当面疑她,因为只有他知道,今夜之事,并非冲着皇帝而去。 “太后答应过的话,早忘干净了吗?”他肢体僵直,咬牙之言听起来颇有质问的意味。 “哀家答应给你人,可没说过是活的还是死的。” 她仁慈悲悯的脸在他看来只有瘆人的阴森。 周羡安眼下抽搐,手上依然努力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手背的青筋却也随着肢体的热血涌流而不断抽动。 顷刻间,他有如洪水猛兽一般扑向温郁,张开的手掌直直逼向她的颈间命脉,瞳中的火光在夜色里格外骇人。 “姨母!”温妙方跟随至此处,瞅见远处情形立马冲上前,可看清了周羡安的面貌,却又吓得望而却步。 万息万物在温郁惊得屏息的刹那仿佛全部静止,她五官大张趔趄退去,被赶上来的婢女扶住。 周羡安也就止步于此。 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颈脉时,他的气焰被自己灭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拜回了揖礼,再次弓身,俯得比刚才更低一些。 温郁如何也不敢想他会如此大胆,那一瞬息,她的眉眼间顶天傲气都被尽数卸下。可若当真被愤怒冲昏理智掐住她的脖颈,那便也不是周羡安了。 “我就这贱命一条,谁也不怕得罪。”周羡安毕恭毕敬道,可再听来怎么也带着讥讽,“我不仅要活的,还要完好无损的。” “呼...”温郁扶着胸口急促地缓着气,刚被磨灭的高傲又混着愤怒燃了起来,狠瞪向他,“你就不怕哀家让你给她陪葬!” “杀不了我,就等着用整个温家陪葬。”周羡安话音冷冰,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毫无尊重地扔在她踉跄时沾了灰的鞋上,目不斜视甩袖走人。 血色(四) 温妙立刻将温郁脚上的帕子捡了起来,和婢女一同扶稳她。 被一个无权无势的侯爷拂了这么大的脸,温妙不想受正在气头上的愠怒牵连,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太后娘娘,这家伙也太嚣张了,必须得给他吃点苦头!”温郁的贴身侍女忿忿不平打起马后炮。 可当事人并不如方才那般怒不可遏,已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还剩什么,敢惹我们,真是不要命了。” “闭嘴。” 婢女骤然被主子制止,一时怔愣。 “此事不要再提,今晚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温郁淡淡道,直了直身示意她整理衣襟。 “太后娘娘?!咱们还怕了他不成!他算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闷响,温郁收着力赏了对方一记耳光。 婢女捂脸,不解地看着她。 “跟了哀家两年,还学不会闭嘴吗?”温郁恨铁不成钢地瞪她,又觉与蠢人置气伤身,顾自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到底还是以前的人用着顺手。” 新帝登基,阖宫上下大换血,大到高堂入朝之官员,细到宫殿屋内每一处陈列摆设。 婢女没再敢出声,蔫蔫认错垂下头。 “姨母,我送您回去。” 温郁早已泄气,也疲于撒气,看了温妙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往后宫走。 踏在夜晚静谧宫道上,她用右手覆住左臂上温妙搀扶自己的手,轻拍以示亲近和宽慰。 温妙感受到手背的温热,不敢置信地垂眸看去,眼前是真真切切的,许久未拥有过的姨母的抚碰。 即使她早知这些都是计划中的一环,她知道李美人不过是一颗棋子,可真当温郁如从前对她那样,如同亲生女儿般去亲近另一个人而不得不疏远她时,她眼中的姨母活像变了一个人。 从一个和煦如春风的仁爱慈善的长辈,变成了冷漠且咄咄逼人的高位者。 渐渐的,她再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一切不过只是演一场戏罢了。她在她们之间插不进话,只能悻悻躲在一旁,日渐像一个被抛弃之人。 以至于后来,她不再愿出现,给亲密无间的两人添堵。 尤其是李韵乔不但得到了她拥有过的青睐,还得到了和她心爱之人的孩子。 温妙觉得自己丢脸,又可怜。棋子和弃子,究竟谁才是呢。 想起这些日子被冷落的委屈,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 “妙妙,再坚持一会儿。”温郁察觉到她的情绪,不由动容,“她今晚也算派上用场了,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温妙极力克制住想要一举倾诉的苦,出声却还是带着哭腔:“嗯...” 李韵乔不过是用来帮温妙挡箭的一环。现在的温妙只是被温太后疏远的失宠亲戚,无人会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而另外一位与温太后亲如母女,不但什么坏事都能时时往她身上想,所招致的嫉恨,也很难保准她今夜是生是死。 温郁就这样抚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去,今晚借着皇帝的计划将李美人也一并解决,也算了却一桩心结。 想起和周羡安的誓约,又不由蹙起眉。 只有她知道周羡安不只有命一条,他还有全长安最大的饰品生意。 他不仅能夺过手眼通天的天子耳目,还能将“亡妻”留下的残羹冷炙重新变为珍稀佳肴。 温郁给他抛去的橄榄枝,也正是他的“亡妻”,现皇帝宠妃沉星悬。 她暗里不但结党众多,还将真正的裴家大小姐包装成了配得上任何一位朝中官员的待嫁主母。 为此,周羡安不惜大费周章说服佟清将那些嫁妆拿出两样,装模作样在市上拍卖,最终也一定会被裴辰南拿下。 无论她嫁与了谁,都有出入后宫的机会,而后给各宫娘娘送礼,便能将带着佟清消息的宝贝送到白榆面前。 裴辰南被指婚给了柳大宗,这更是天助一臂之力。 这一切本是毫无差错的可能。 只是谁都始料未及,在这层层迭迭中最关键的裴家大小姐身上,会临时冒出一个以假乱真的赝品。 更是恰好,那赝品也觉没有比此等上好的宝物更加适合拜礼时送给夫姐,如此以来,佟清的嫁妆便被完好无损地交至白榆之手。 可终究是差在了人意上。 单单看到此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白榆会错了意确是情理之中。 似有所感,裴辰南睁开眼,眼珠子一骨碌,又如进宫路上一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对面的男人。 马车一颠簸,两人都往上弹了一下。 白术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光刺痛着眼皮。 预判失误,今夜无甚收获,也没发现这个女人有何动机,他本就心有不甘烦乱得很,此刻更是恼羞成怒,猛地掀起眼皮瞪了回去。 血色(五) 白术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裴辰南被突然射向自己的目光刺了一下,不同于来时那般若无其事地移开交汇的视线,而是些许被抓个正着的窘迫,眉梢高抬,又无处躲藏,倏地撇过脸去。 白术却没想就这么放过她。 他的眼神就像是两道灼热的火光,烧得她浑身不自在。 可似是又不甘败于下风,她带着些嗔怪的意味看了回来。 “做甚?” 白术双目微夹,状似认真思考,“我在哪里见过你。” 裴辰南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被他捕捉到,随即无语嗤笑一声,移开了眼。 “俗。” 敌不动我不动,白术对此人还知之甚少,因此并不急着与她摊牌,能见她那一刹的反应已是心满意足,顾自闭了关不再理会。 暖黄的帐内,女人满头大汗,眉眼紧挤面色痛苦,她喉间溢出的惨叫将满室的血腥味衬得更加刺鼻。 “美人,坚持住啊!” 一左一右两个嬷嬷牢牢把着李韵乔的上肢,好让她使上劲,染成红色水一盆又一盆换至接产嬷嬷跟前。 屋外,几个平日与她交好的姐妹仔细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加上身侧跟随的侍女,一群人急得团团转,却又在混乱中心思各异。 有点心急如焚,有的许是受夜宴折腾,明显心不在焉。 “皇上来了!皇上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跨进院门通风报信。 众人立马端正了姿态,不掩面上焦急情绪,纷纷噤声。 大监正要高喊皇上驾到,被贺景珩抬手制止,所以院里还在等那一声通传时,贺景珩已然背手迈进门槛,脚下风火目中无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要行礼,还未屈膝只见他径直朝着产房的门走去。 “陛下,在屋外等候便可。”守门的嬷嬷拦在身前,朝他鞠了一躬。 “情况如何?”他的目光穿透屋门掩映,昏黄照在他的瞳上,将整张脸罩上一层薄纱,无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美人今晚受了惊早产,奴才们会竭尽全力的。”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贺景珩默了几许,眼神从似乎清晰可见的产房中分娩的景象垂了下去,脑中开始不受控地浮现血腥之境。 “大监。” “在。” “将李婕妤的宫殿收拾出来一间做婴儿房。” “是。”大监先只管应下,回味过来才发觉稀罕,这是要给李美人晋位分。 后面一圈妃嫔面面相觑。 可今晚这个孩子能否保住还不好说,只怕万一,若是让李婕妤触景生情了可怎么是好。 众人也没多想,只当这是陛下给产婆下的“通牒”,丝毫不留退路,而正当他们如此想着,又见贺景珩转回了身。 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威压之下更是高出众人一头。 “陛下今日穿的少,此地凉。”大监读懂了他的意思,上前来迎,“奴才命人盯着,一有动静立马前来告知。” 贺景珩并不显露对大监临机反应的满意,点点头,朝着其余几位妃嫔稍有轻和,“你们...?” “妾自愿留在这儿陪李姐姐。”一人想也没想就立马出头。 “辛苦你。”贺景珩走到她面前,虽唤不出她全名,也极配合地扶了扶她的肩。 后者受宠若惊,即使夜晚看不出脑袋羞红,也还是压低了脸,“不...不辛苦。” 看向她身后不断往这儿瞟的旁人,好奇或是懊悔,也让他又突然转变了打算。 “那就同朕一道在侧厅等候吧,可好?” 这句话对于一个入后宫以来还未见上过皇帝几面的小长使来说无疑惊喜如同恩赐,她愣了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被侍女拉袖子提醒了一下,才觉自己失态,连忙行礼:“多谢陛下关怀。” “若是疲累,也可自行回宫歇息。”他又望向另外几位最高不过八子位分的女人。 她们怎能放过如此机会,或是任长使与皇帝独处,自然全随行在侧厅坐了开。 都暗道传闻中铁血的陛下在私下原也与世间温和男子英才无异,几人既感放松又感庆幸。 两排明灯被点起,室内立马一片明堂,所有人都心思也无处藏匿,只得稍稍低下头去。 贺景珩的神色早不如殿上审讯时森严,几人稍有宽心,却闻他轻和的语气一转: “未经朕允许私自排布罪犯之人,同李美人受惊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沉冷,话未挑明,可当大家回味过来,也都心知肚明。 “如若这个孩子保不住,就从温家直系挑一个资质最好的,送进宫来给李婕妤做儿子。” 在场之人都与李氏交好,且无甚话语权,却都是此事不可或缺的见证者。大监不得不叹此招高明,原来这才是他前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他迟钝地应了一声:“是。” 凄凄(一) 白榆静静在床沿坐了半晌。 她的脑海中有太多东西将思绪缠得一片狼藉,和周羡安匆忙凌乱的吻,不知是否被安置照顾好了的阿尧,因自己而被刺伤的贺季旸,可她此刻最想做的,就是站在吴若宜的面前,听她亲口说她的恨。 这个想法辅一产生,就占据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没有余力再去想别的,哪怕是吴若宜当面要杀了她。 白榆倏地从床上坐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了床,可才跑两步,连寝殿都没跑出,她低头看了看地板上自己光秃秃的锦袜,鞋子早不知在她装晕后的一片混乱中何时落在了半道。 两只锦袜在原地不知所措,踌躇了两步,她还是往外跑了去。 发髻早已松散得不成型,头上的宝贝全部零落在榻上,她干脆将头发全然扯散,披在身后随着步履飘开,原地散开桂花头油的香味。 只是幻想中自己冲出最后那道高大殿门时的义无反顾被掐断在了离门咫尺之前侍卫们齐齐伸过来阻拦的手臂间。 “请娘娘驻足。” “让开。”她有些羞恼,无力地望向那领头的守卫。 “陛下让卑职护娘娘安全,还请娘娘安心待在祈年殿等陛下回来。” 白榆不想同谁争辩,直接扒开他横在身前的手臂往外扑去。 她本是知晓自己此举冲动荒唐的,可被人这么一拦,仅剩的那丝清醒也烟消云散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一定要出了这扇门。 “娘娘!娘娘冷静!”贺景珩早怕她有这一刻,因此侍卫们是断不能让她离开祈年殿的,可她明显已理智混乱,光是阻拦之举不能全然将人阻挡,却又不敢真正上手禁锢她,便在门前进退不是。 “姑姑!” 四周蓦地静下,带着怯意的童声让白榆的心猛然一颤,她一瞬间从混沌中挣扎了出来,侍卫们见她突然安分了下,目中戒备地稍稍退开了些。 白榆缓缓将僵硬的身子转向声源处,只见脸蛋红扑扑的男孩双手握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杯,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担忧,却又不敢靠近这混乱的场面。 理智在看见阿尧的那一刻就回了神。 她竟还天真地以为可以不顾一切去为自己讨要个说法,可明明眼前的阿尧才是她的一切。她自私地不想去顾及他时,他就一直在这儿默默等着她。 “阿尧...”白榆心生愧疚,朝他走了几步。 “姑姑,你渴不渴?”阿尧将杯子举起来些,关切地抬眼望着她。 她想开口,又担心喉间哽咽兜不住泪,只得绷起唇无声摇着头,慢慢屈下膝平视他时,已是泪眼朦胧。 实在不想让孩子总看见自己哭鼻子的囧样,白榆抱住了他,不同于往常,只如重逢那天,是她倾力在阿尧身上寻求安慰。 “姑姑对不起你。” “才没有,姑姑不许这么说。”阿尧小心着手中杯水,绕过她的背脊。 “我再也不会让阿尧担心了。” “那...姑姑要算话。” 白榆悄声吸了吸鼻子,在他肩上点点头。 现在的白榆全然不同从前做杀手的她,从前对惯会拖累人的情感嗤之以鼻,如今却无时无刻不受其支配着。可阿尧的存在,正是让她将世间纷扰抛诸脑后的。 慢慢缓和了情绪,白榆松开了怀中人,注意到阿尧依然紧绷着怕端不稳茶水,心头更是软下,连忙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思虑片刻,她站起身,面向不习惯看这温情画面而局促移开眼的侍卫们,带着抱歉对领头道:“大人,可否劳烦送我们回紫宸宫?” 首领诧异了一下,随即面上为难道,“这...” 白榆也皱起眉,“也不知陛下何时回来...” “那,”他立马接道,“那卑职去请示一下。” “等...”白榆今晚不想再牵扯到贺景珩分毫,正想制止,那人却已命人看好她后拉开了门。 “娘娘小心!” 一切都未及反应,众人只闻声望向门外夜色中,内外明暗冲撞,只能看见朦胧月光里两道银光交错磨击,擦出尖锐刺耳的冰铁声。 凄凄(二) “护好娘娘!”几个侍卫被推至白榆近前,手忙脚乱带着姑侄俩往里退去,其余的接连执器跳入了夜色中。 白榆满脸惊恐,不忘把阿尧紧紧护在怀里,她实是不曾想到,自己这条贱命,一晚上竟被索要一次还不够。 阿尧自是也担心她害怕,总是不安分地抬起脸来瞧她的神情,又被白榆掌着后脑一把按入怀里。 一个侍卫跑过去使力将两扇沉沉的木门往中间合上,可还未全然将晃眼银光挡在殿外,一只轻镖就倏地穿进缝隙,出其不意刺破他的喉。 “呃——”铁甲随着他倒下重摔在地。 “小心!” 来者明显武功高强,同祈年殿的侍卫打斗竟还有暇使暗器,护在白榆身侧之人冲上去将门关紧,却也被如织飞来的细闪割伤了手臂,室内众人也在惊惶间纷纷受伤。 被侍卫打散扎入五花八门之地的暗器间,一只漏网银镖正直直朝着白榆刺去。 也正此时,她转脸面向风声袭来的方向。瞳孔骤然紧缩,那尖锐似乎正是向着她的眼眸而来,让她一瞬间连眨动的能力也一并失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白榆抱着阿尧往旁边扑去,迅即抬手去挡。 “姑姑!你没事吧!” 在地板上摔了个结实,席卷全身的是撞击的痛感而非利刃划破皮肤的刺痛,白榆才恍若隔世一般惊醒,入目是熟悉的装饰,她早被侍卫护驾至了内殿,高墙只隔,哪会有任何冷器近她的身。 她依然不敢放下戒备,后怕地仔细确认着,那副桌凳,是她时常在此等贺景珩处理公务时用点心的地方,那张贵妃榻,也是她往往候不住在此小憩之地,刚才那势必要射穿她瞳眸的银镖,不过都是魂不守舍时惊扰的臆想罢了。 阿尧从她的怀抱里钻出来,捂着摔疼的屁股小心凑近脸观察,怕再吓到她。 “娘娘,奴才扶您起来。”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她臂弯的衣物,所有注意就先被门帘处的动静吸引了去。 “陛下...小心啊...” 随着一行脚步声愈近,先出现的是大监惶诚惶诚恐的姿态,正当屋内几人好奇,就见龙袍下摆边,跟着贺景珩的脚步被他如同死尸一般拎着后领拖入内殿的人形。 那人长发凌乱从额前垂下,能隐约看见皮肤上的血迹,不说小孩,连白榆一个手上许久未沾染鲜血的杀手都被遽然吓到,顾不得先从地上起身,慌忙拉过阿尧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声闷响,那人被贺景珩抬手一把砸在了白榆眼前的地上,让她又吓退一步,可当她意有所感此为何人,不禁被突然冒出的的想法震惊无言,试探着往前挪动,想要看清披散的头发后那张脸。 贺景珩单屈下膝,抓住那把头发狠狠往后揪紧。 被这股猛力迫使抬起头来,展现在眼前那张吃痛扭曲的脸,完完全全与白榆心中所想重合了起来。 即使被血渍脏污,却还是能看出那姣好面容下难改恶毒的眼神。 白榆呆愣地望着这张阴魂不散的脸,白榕。 可对方本丝毫没有获得惩戒的狰狞面目,却在看见她身边的男孩时尽数崩塌。 “阿尧!”她几乎破音的一声嚎叫,让白榆臂中的躯体不明颤了颤。 “要不要亲手杀了她?”贺景珩温声问询道,眼下却是因用劲一抽,又猛一抬臂,将她的眉眼都快要拉至发际。 “呃——阿尧!我是娘亲啊!我是娘亲!”白榕不顾头皮的扯痛,疯一般往前扑去,想要抓住男孩,“阿尧!是...呃啊——” 白榆抱着阿尧退远了点。 “你一句话,我马上让她下地狱。”贺景珩感受到制服白榕有些吃力,却不想让其他任何人介入此事,便又迫切询问一遍。 “阿尧!!是娘亲啊...是娘亲!”白榕彻底破防,这么多年来寻觅无果的不甘和对抛弃他的愧疚一并倾泻而出,捂住自己的胸口强忍住心中酸楚,只想让儿子看她一眼。 白榆只觉心头被一根细绳紧紧绞起,绞得血肉模糊。 她眼眶发酸,在贺景珩不解的目光下慢慢松开了护住阿尧脑袋的手,扶住他的双肩迫其转向了这个状似疯癫的女人。 “阿尧,”短短几字叫她喉头发紧,“这是你娘。” 阿尧眨了眨眼睛,见如此不堪的形容总是害怕的,但更多的疑惑还是促使他同几尺之隔这个自诩为母亲的狼狈之人对视着。 凄凄(三) 男孩的双肩被抓着,迫使其遽然从白榆的怀中转向了于他而言可堪恐怖的场面。 蓦地离开方才一直被护住的安全之地,入目又是一个形容狼狈血泪交加的女人,一阵死寂过后,阿尧被吓得一激灵,瞬间逼出了眼泪,想要转回去再被姑姑抱进怀里。 白榕好不容易看见了孩子的正脸,激动地不断伸手想要去触碰,可手上沾染着大片红色,更是把阿尧吓得哭闹着要往白榆跟前躲。 白榆心疼地又把他抱住,再看向那个疯女人时,眼底也多了几分底气。 “阿尧!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娘找了你好久好久...”白榕哭到声嘶力竭,话尾已然没了气,几乎要伏倒在这地上。 “你少在这大言不惭的了!”白榆看她如此就想为自己的恶行开脱,气得眉心发抖,终是没忍住上前回怼,“当初抛弃...” 她忽而不敢再说下去,这些残忍的字眼,对阿尧来说何尝不是揭开他从出生起就带在身上的的旧伤。 白榕丝毫没有理会她,继续歇斯底里地诉说着自己作为母亲之情,往前扑去又被贺景珩抓着头发拉住,却一刻也没有放弃。 白榆并未注意到,身前的脑袋不知何时转向了外侧,阿尧目光胆怯,静悄悄地对这个自诩为母亲之人观察起来。 “阿尧!是娘亲!是娘亲啊!”对视的瞬息,白榕宛若看到一丝希望,卖力地嘶吼起来。 喧嚣不断,贺景珩也一直等待着白榆的反应。 臂弯中突然一松,白榆不明所以地垂头看去,竟瞧见阿尧顾自脱离她怀,往前靠了一步。 “阿尧?!”白榆追上去拦住了他,她本只是怕他受到伤害,而后才注意到他的视线,直愣愣注视在白榕的脸上一眨也不眨,似是终于说服自己不再感到畏惧,尝试着去接受面前人的模样。 心头终是被那根细线绞得渣也不剩。 即使她再不想认,这个女人也始终和阿尧流着同样的血,更甚者,他们曾是是血肉相连整整数月。 她更不能怪阿尧在此关头踟蹰。 可看着他扒住自己阻拦的手臂定定望着生下自己的人,她倒才成了那个让母子相认之途变得艰险的恶人。 贺景珩惴惴不安地关注着她的神情,时至此刻,都还完全没有要狠下心来杀了这个人的意思。虽忿她对无谓之人心软,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贺景珩给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人一边近前来替他钳制住了白榕。 “阿尧,跟娘走好不好?好不好?嗯?阿尧?”白榕霎时动弹不得,更加迫切地想要他的回应。 若是略去她脸上血腥的痕迹,只瞧着那双眼睛,很难不被那其中神秘吸引了去,更何况,这是一双和自己相像的明眸,毫无与人打斗时的狠恶,面对他时只有无尽渴求。 阿尧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企盼的双眸更亮了些,有如映月的井水,甚至能看清他的倒影。 失落顺着血液的流淌席卷了白榆全身,她悻悻放下了手臂。 忽而出现在她手腕上的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去,倏地转过了身,眼前叫人心酸的视野随之变得拥挤。她迟缓地抬眼望去,自己正被贺景珩紧紧抱在怀里。 后脑攀上一只手掌,像她保护阿尧那样,将她的脑袋按进胸膛,眼前便只剩漆黑一片。 “阿尧,跟娘走,好不好?”白榕不倦的问询却无人为她从耳边挡去。 白榆瞬即回抱住贺景珩,仿佛只要把自己揉进他的体内,就可以与这里隔绝,当做什么也不存在。 可她抱得愈紧,只是因为心中酸楚更多了几分。 贺景珩的怀抱就是她的遮羞布,终是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起伤心泪。 她太怕听见已然动摇的阿尧会如何回答,若是他选择了自己的母亲,她又该做什么。 阿尧又往前走了一步,这让白榕完全安分了下来,又惊又喜地等待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阿尧?娘不能没有你,嗯?”她抽噎着止住流涕,满心期待地看着呆呆盯自己的男孩。 碎裂心跳交杂得震耳欲聋,白榆不安地去追寻贺景珩的心口,以此掩盖体内兵荒马乱。 除了她,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一个小孩身上,对他会做出的反应或好奇或担忧,布置极为温馨的内殿,此时的空气却紧张到叫人不住寒颤。 苦苦等待半晌,终于听见了阿尧的声音。 “我不需要爹娘。” 凄凄(四) “我不需要爹娘。” 阿尧的声音穿透周身怀抱为白榆筑起的屏障,直击她的脑海。 被泪黏连的双眼登时大睁,她沉寂在贺景珩胸前的黑暗里怔愣地重复着阿尧的嗓音,环在他腰背的手不知觉松了下来。 侍卫手下的人全然静下,一瞬间就连呼吸都探寻不到。听见自己努力这许久后换来的却只有冰冷的几个字,白榕目光呆滞地望着阿尧,视野里仅有他毫无挂念的陌生眼神。 又是令人如坠冰窟的静寂。 白榆慢慢从贺景珩怀里退开些,将脸小幅侧过,得以窥见一角此刻场景。她本应顺势冷嘲热讽后直接带阿尧走人的,但头顶飘来贺景珩稳重的呼吸,又叫她实在害怕误解了话中之意,把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人们面色各异,却都能预见到接下来又将是一场风雨,因而钳制着白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只见白榕不敢置信地摇摇头,而后失了魂般兀自笑起来,“你在怪娘是不是?阿尧,是娘不好,娘知道错了,你故意捉弄娘也没关系,娘都明白的。” “跟娘走吧,好不好?” 她说着就要往前扑去,那股疯癫劲在侍卫的禁锢下虽一寸也动弹不得,可阿尧强装着表现出的冷漠还是被吓得褪了去,孩童的胆怯又尽数显露,扭曲着身子想要躲,脸上未干的水渍又被刹那吓出的泪洇上了新迹,“呜哇”一声哭喊起来,逃离猛兽似的向白榆奔去。 “姑姑你不要我了!” 哭声倏地靠近,白榆还未及反应,就被猛然抱住了腰,仅此还不够,阿尧一边涕泗滂沱,一边患得患失地往上扒住她的肢体,生怕下一刻就要被丢给那个狠心在数月大时就抛弃自己的生母。 往前这将近十年,姥姥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他的身世。 即使这是他宿命中逃脱不掉的话题,即使随着他长大,一定会意识到身边孩子的家庭组成与自己截然不同,可他也极为懂事地一次也没有提及过。 学堂里半大的孩子都学会说顺子的爹是个负心汉,嫌弃娘俩负担,将人抛下在那个小乡村一走了之。 从那时起,阿尧便有了对抛弃的认识。 他自然幻想过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模样的,娘和姥姥会长得相像吗,他们是和巧巧的娘一样命薄,还是像顺子的爹那样情薄。 这一切都在有人替姑姑来寻他那一刻解了谜。 面前这个是怀胎生下他的人无疑,可他对她仅存的好奇,也就此消失殆尽了。 他是被抛弃不错,但是早已有人来爱他护他。 “唔...”阿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尾红肿满面水光,想要去抓住她的肩,“姑姑不要我了!” “!”白榆急忙转过俯身去抱他,迅即就被牢牢攀住肩头,耳边就是阿尧连喘气都费劲的惨哭,手忙脚乱安慰起来,“没有的没有的!姑姑怎么会不要你!” “沉星悬!你给我儿子下的什么药!”白榕双眼猩红看着儿子依赖的一幕,颈间青筋都快要爆裂,她运起的内力却因被死死绑住的手脚无处发泄,只能从口中喷涌而出,飞血泼溅一地。 阿尧的哭喊因为这一地血腥更激烈了,不断扒住白榆肩头的衣物。 贺景珩蹙眉看着她的衣领在动静里变得不整,实是无奈,蹲下身将阿尧整个接过抱了起来,不料他开始手脚并用胡乱挣扎。 “我要姑姑!我要姑姑!”阿尧惊忧过度,又开始猛烈咳嗽了起来,好不叫人疼惜又胆颤。 “姑姑在呢。”白榆帮忙托着身体,贺景珩费了大劲才将他抱稳,脸色不耐地颠臂以示轻哄。 阿尧有记忆以来,便是脱离了婴孩的体格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被人全然抱起的滋味,在如此坚劲的臂弯里竟也渐渐安心了下来,只是还缓不上来气,用力将体内废气咳出。 白榕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放光大喊道:“阿尧!娘这里有药!你跟娘走好不好!娘有药!娘有药!” 白榆猛地看向她,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凄凄(五) 难怪,开春后白榆整日小心着,从饮食到穿衣,却还是防不胜防,阿尧毫无征兆地就发起高烧来。难怪,太医院前前后后派了好些人来瞧,也寻不出阿尧的病根何在。 原是没有人比一个生育过的人更懂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究竟弱势何在。 白榆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算计竟是来源于一个母亲。 她几步迈至白榕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提至面前,四目隔着咫尺距离相对,溅出的火花却无法局限在这四方之内。 “是你!” 耳畔是阿尧一刻不断的咳嗽声,可白榕的眼里却一丝心疼也寻不出,她得志地望着白榆,嘴角牵起一抹笑,“给我一架车马,让阿尧跟我走,我自会把自己儿子照顾好。” “你想都别想!” “那你就看着他气数渐尽吧!” 白榕打断她的话尾,见她整个人一怔,气势更甚,挺直了腰背,虽又被侍卫按下去些,也掩不去她目中的得意,直勾勾往上挑衅着。 “咳咳...不要!咳...我不要走...”阿尧毕竟身量不小,贺景珩便带着他在椅上坐下,此刻一看白榆面对如此要求默不作声,怕是动摇之际,哭声又乍响,明明都已泪眼模糊,却还是不消停地伸着手想要拉住白榆,才能有些安稳感。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白榆的无可奈何之下渐渐只剩一个人的盛气。 “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揪着衣领的手无力松开,她身姿颓散下来。 贺景珩手中揣着帕子,帮不停咳嗽无暇顾他的阿尧掩嘴,等着太医把每日例药端来。 “姑咳咳...姑姑!”阿尧扶着贺景珩的手臂,才能将一口气喘上来,可在此关头停止哭泣何止是件难事。 “快点!让我带我儿子走!” “姑姑!杀了她...杀了她!” 后知后觉,大家才意识到一个孩童口中说出了什么。 “阿尧!我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啊!”白榕瞪大了双眼,所有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活像个吃人模样朝他大吼着,“你是我生的!你的良知去哪了!” 她的吼叫过于刺耳,一时把阿尧的哭闹声都给盖了下去。 “让她去死!好不好...咳咳...姑姑!” 白榆如梦初醒,现在才明白她为何一直狠不下手直接了结此人的生命。 如果兄长还在,知晓白榕做的那些龌龊事,会否狠心一刀取下她的头颅呢。听得阿尧这些话,白榆蓦然松了一口气。 沉旭升先是沉家的儿,而后才是用心爱护自己联姻妻子的好丈夫。 她在白榕惊恐忿忿的目光下转过身,走到贺景珩所坐的椅前,屈膝,行下一标准的跪礼。 “你做甚!”贺景珩腾的站起,弓身去拉她,被抬臂躲开。 一旁的阿尧戛然止了声,压抑着诧异的轻咳。 “家侄还小,见不得腥,吾替父母兄长恳请陛下,赐此毒妇...一杯鸩酒。” 说罢,白榆在所有人仓皇的注视下俯身,叩首。 贺景珩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沉星悬!你敢迷惑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准了。”贺景珩的声音简短有力,瞬息将白榕的疯语吓退回了身体里,“把小公子带去后面服药。” “是。”大监迅即应道,着人去备东西。 “你们...好一个狼狈为奸...”她已然口不择言,知晓全无转圜余地,只想趁此在他们心中留下越多的刺越好,双目发狠,气息早已因伤凌乱无序,“沉星悬,你可真有本事,我这就谢你让我先下去找到旭升,然后跟他...生生,世世!” 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大监用了十成的力道,“将死之人还诽谤陛下娘娘,酒给我!” 他朝旁边一伸手,旁人给递上一只杯盏。 白榕眼睛发直盯着那杯口摇晃的酒液,似乎又什么也不怕了。 “阿尧!是你亲手杀了你娘!唔唔...”她双颊被钳制住,猛灌入一整杯苦酒,凉意顺着喉管流入腹中,有如把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那般刺痛。 白榕忍不住哀嚎,却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们吼道: “沉星悬!你才是没有心的东西!白止若是知道...他为你做的所有都成了别人承欢的手段,你猜他会不会后悔...爱...你...” 如潮的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往前淌到了白榆所跪之处,将一层裙摆都染成了深色。 身后一声闷响,是躯体倒地之声。 白榕捂着绞痛的腹部,双眼大睁着躺倒在血泊之中,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尺灵魂,都浸泡在自己的血液里死去,腐烂。 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善终。 枯朽(一) 贺景珩眉心一跳,盯着从白榕身下盈溢至脚下的血泊,其中隐约倒映出这殿中的一切,包括他恍然的神情。 白榆俯首贴地,目光呆滞地望着近处昏暗的地面。 耳畔是一片嗡鸣声,脑内是一滩混沌汪洋。 双眼干涩,却凭空溢出水珠来,垂直滴落在地的巨大声响,冷不防砸得她一惊,随后接二连三的水滴声更是将她扰得喘不上气来。 贺景珩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扯起她的手臂,骤然面对光亮,她却也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 “星儿!” “星儿?” “星儿!” 无数个声音在耳廓里回荡,白榆抬眼看去,可眼帘内只有朦胧水幕,她轻眨,便聚成水珠滑下,划过脸颊有些凉意,她抬手一抹,怔怔看着自己手心湿润的痕迹。 “还不快把脏东西收拾了!”贺景珩没好气地朝不得令便不敢有所行动的侍卫们吼道。 “是!” 白榆终于回过些神来,待看清贺景珩的脸,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正身处何处,所经何事。 贺景珩将她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往寝殿走去。 白榆侧过脸,最后一次看向白榕,她曾经是她温暖的一部分,后又无数次针锋相对恨不得彼此共赴黄泉,最终却只能这样草草收场。 白榕是白家最利的刃,曾幻想过无数次自轰轰烈烈地赴死,世间情为何物,她尝过,便也知是苦果。只可惜,故事走到了结尾,她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释怀。 她们终将带着彼此的恨意,永世永生。 鲜血里的人被空气吞噬成了暗红色,失魂瞪大的不瞑之目也无人为其抚下。 视野忽然被贺景珩的身躯遮去了一半,而后就步入寝殿,再也看不见分毫红色,就连鼻间的血腥气也在宫人们快手快脚收拾之下迅速消散,转而是桌上的熏香扑鼻而来。 又一颗水珠无故从干涩的到发痛的眼眶滚落。眼前也突然黑了下来,贺景珩低下头,与她额角相贴。 “都过去了。”他抚慰道。 白榆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燥,“...她死了。” “嗯,没有人敢再伤害你...和阿尧。”贺景珩吻掉了她滑至唇角的泪。 她说她要去找哥哥。 她说要和哥哥生生世世。 她太知道要怎么让白榆辗转反侧,自己却甩袖一走了之。 “哥哥的仇得报了。”她细语呢喃着,似是在自我劝慰。 “兄长泉下有知,定会为你和阿尧欣慰。” 暖黄烛光在依偎的空气中焕出泡影,他正抱她坐于腿上,白榆四周都被他环绕,却怎么也安心不下。 “今夜就不回紫宸宫了吧?” 闻言,她无神的目光突然复了几分清明,“要回的。” 阿尧的目光落在环住贺景珩腰肢的臂间,又把脸往围脖里藏了藏,眼神绕着对面两人闭目的游移。 白榆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贺景珩身上,她从未如此以依赖过他。 贺景珩动了动脖颈,下颌也在她脑袋上蹭了蹭。恰逢车停下,搂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到了。” 白榆睁眼,从他怀中缓缓起身,面上无甚表情,拉着阿尧下了车往阶上走去。 贺景珩跟在后面,心怀忐忑和大监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这才稍松下心。 有人将阿尧接去晚宴后,夏葵便一觉睡到现在,对今晚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只又精神饱满地前来忙前忙后放水给主子们洗漱。 几人还未及反应,只见白榆匆匆忙忙的背影往后院连廊奔去,贺景珩预感不妙,连忙拔腿跟上,阿尧莫名其妙,却也不想被甩下,望着两人都朝着最里自己的房间而去,更加不明所以。 白榆推门而入,手忙脚乱点起灯,强压下紊乱的呼吸,仔细瞧着屋内摆设,环视一周又一周。 贺景珩追了进来,语气不解:“怎么了?” 屋内并无异常,连中途阿尧被接走后,他睡过的床褥也被迭得整整齐齐。 她却并未彻底消疑,转身越过他又跑了回去,与跟过来的阿尧擦肩而过,后者望着她的残影一瞬呆滞在廊间。 白榆又跑进了寝殿,也同样无任何异处。 “到底怎么了?”贺景珩再次来到她身后。 她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敢放下戒备。 转向他时,余光瞥见窗前梳妆台边的地板上,被月色映着,只有铁器才能留下的深深凹痕,如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精丽的面容上。 果然,白榕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祈年殿。 枯朽(二) 贺景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紧锁起来。 白榆怔愣片刻,缓缓迈开步子朝那处走去。 她的手腕忽被拉住,不明所以垂头去看,又顺着那手臂游移向上,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睛。 “很晚了,去洗漱吧。” 她静默未答,两人也这样僵持在原地,寝殿未及点灯,月色只洒及墙侧,而藏在光影外的人,彼此都看不透。 白榆又将脸转向了窗边,眼中的波澜渐渐失了真。 “嗯。”她轻声应道,扭开腕侧的手掌,又往主殿走去。 阿尧方从后院跨进门槛,就见她慌张地从墙角柜中取出一精致木匣端详着,转过身似是才发现他,有些惶恐地拿远了些,朝门外张望道: “嬷嬷呢,怎么没带你去洗漱?” “嬷嬷还在放水。”阿尧垂下头,又不住抬眼看她,观察她的情绪。 白榆顺手将那木匣放在一边,走到他近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盈盈一笑,“不要害怕,姑姑也没事的。” 阿尧避开她的目光,点点头没再要说什么,往后门跑开。 贺景珩拿方巾仔细按压手中青丝,待吸饱了水再换另一块。 白榆坐在他身前的矮凳上,对着镜中衣不蔽体的自己以指腹在身上涂抹着什么。 现在她已并不扭捏在他面前袒怀。 他的视线并无暇顾及其他,只是紧紧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则在镜中,也被她的视野全然捕捉。 整屋水汽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热意熏蒸在耳边。 贺景珩擦拭的动作突然被她朝后伸过的一只手打断。 那方巾落在凳脚边,他的手被从她肩头越过拉至身前,正疑惑想出声问,却见她用食指又在罐中撬出一块膏体,在掌心揉匀后,轻轻覆上他的手腕,而后缓缓按摩起来。 贺景珩眼睫颤动了一下。原是在制服白榕时用力过猛,被衣袖绞出了红痕。 想起被自己拖延了去的那些时间,白榆的力道又柔了几分。 “我是想杀她的,可...我怕,怕阿尧恨我。” 贺景珩再忍不住,俯下身将她绕于臂弯,侧脸相贴,仿佛如此便可以假装察觉不到自己的虚快的心跳。 他望向镜中她的眼睛,可镜面突然被蒙上一层水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你有别的要同我说吗?” 白榆呼吸一滞,随后稍稍撇开脸,“没有。” 贺景珩默了几许,低下头埋在她肩窝片刻,起身取下挂架上的衣物顾自系起衣带,“我回屋等你。” 最后看了一眼她静止的背影,他开门而去。 贺景珩正想直接上连廊往最里的屋子去,蓦地听见了主殿里隐约传来些声响,他脚步一顿,转而朝音源走去。 阿尧正蹲在地上逗猫,可那只近日又圆润成球的狸奴是被他逗得精神亢奋了,他自个儿却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想来是管他的嬷嬷离开了,他自己跑来的这里。 “阿尧。” 男孩闻声抬头,看见来人是他,眼中掠过失落,拍了拍裤腿站起身,也出乎意料地唤了他一声“姑父。” “你洗漱完了?” “嗯。”他局促地用余光瞥他身后,期待着什么人来解救自己于这尴尬之中。 “朕有话跟你说。” “啊...啊?” “跟朕来。”贺景珩没管男孩的反应,提步往连廊走去,随意开了一间屋门,是书画写字用的,只是白榆做什么都习惯待在主殿而闲置了。 阿尧的脸上浮现出忐忑的神情,捏着里衣下摆,踟蹰两步跟了出去,留下几声愤怒的猫叫在门里。 贺景珩只点起桌前一盏灯,便坐在了桌案后的椅上,因而在阿尧步入这间屋时,看见的便是他半隐在火光后严肃的脸,脚步一愣。 随着灯罩罩下,烛光又均匀散开在这一方,贺景珩脸上的阴影也消失无踪,可他的神色并未变得好看些。 阿尧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今夜可受惊了?” “没有的...”他脱口而出,又蔫了下来,“是...” “你很聪明,阿尧。” 男孩抬头,目中困惑理解着这句话。 贺景珩扯唇轻笑了一声。 “在刀尖相向之时,有人往前推了朕一把。” 枯朽(三) “我...”阿尧仓皇地抬起头,眼中遽然惊慌失措。 “危急关头的无心之举,朕也不会放在心上。”贺景珩往椅背上一靠,“因为朕也不明白,若今日受重伤的是朕,对你,对你姑姑,究竟有何好处。” 同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童拐弯抹角着说些闪烁其词之语无异于对牛弹琴,但贺景珩知道面前之人并非普通孩童,且很明显,他听懂了。 “阿尧想保护姑姑,事态紧迫,未能顾及自己的动作,请陛下原谅。”阿尧垂下脸,一整个认错的模样,可话中之意却引得贺景珩挑眉。 倒是既表心意,又把自己择得干净,以至他迟迟难以将这句话同眼前稚气生怯的身体联系起来。 “阿尧,过来。” 他敲了敲桌面。 阿尧面对他突然柔和下来的语气有些惶恐,抬眼试探地瞧了瞧,往桌前走了一步。 “到这儿来。”贺景珩往侧撇了撇脸。 两人之间何尝需要什么温情场面,阿尧或许知道他想要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与自己亲近些,却还是不解,犹豫着迈步绕过桌案,停在了他身边。 贺景珩朝他伸过手,阿尧一时惊恐,抱头躲了开。 气氛尴尬至极,那只手僵在半空,最后竟轻轻落在男孩的后脑上,揉了揉他刚晾干蓬松的头发。 阿尧屏住的呼吸重新贯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直起身,慢慢对上贺景珩并无半分危险的眼神。 他愣愣放开下意识护起的手,仔细感受着脑袋上手掌的热意是否是真实的。 “阿尧,”贺景珩忽而笑了一声,“你很适合做皇帝。” 此话一出,叫阿尧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怔了一瞬,周身毛发竖起,急忙要跪下。 先生说伴君如伴虎,原是如此。让他与白榆相认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从未像这样完全避她而过,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不只是姑姑身边的一个男人而已,那是天子,是掌万物生死于一夕之间的天地之主。 贺景珩却一把拉住了他疾速落下的身子。 “不必如此恐慌朕。” “陛下...” “朕先是你姑姑的丈夫。” 阿尧垂眸不答。 “你做的所有抉择,都很适合你。” 小乡村和皇宫,病榻和夜宴,生母和姑母。 见他还是不做声,贺景珩也知是自己的压迫过甚,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眸光也变得玩味了起来。 “周先生是你什么人?” 乍一听这个问题,阿尧只思考了一下,便答道:“周先生是替姑姑来找我的。” 看见对方的面色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而变得微妙,他立马补充道:“他比柳大人...更像阿尧的舅舅...”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 “他还其他的名字?” 阿尧满脸无辜地摇摇头。 贺景珩若有所思,捏转起食指上的指环。 白榆先一步面朝里躺下了,一点动静也没发出。 贺景珩窥探着走近,全当她是过于疲惫,可站在床边才看清她侧面忽闪的睫羽。 说不失落是假的。 他都已知晓了她的心事,她却还无意同他敞怀,就连质问一句都不愿。 贺景珩放轻动作抬腿上床,侧身向前贴上她的背脊,顺势环住她的腰。 感受到他的心跳,白榆转过身,面色淡淡,语气平静,“要做吗?” 就仿佛他与她之间的欢爱只是每晚例行公事,即使今日已经遭遇这许多。 贺景珩盯着她无波的眼睛,喉结滚动唇角紧绷,也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准备将灯压灭,却在离远之时瞥见了她侧卧时曲臂于胸前,那手腕上醒目的崭新红痕。 唯独如此不能忍,气血顿时上涌,他猛地拉过那支小臂,怒目质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枯朽(四) 白榆顺着被拉扯的力道坐起身,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就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 抓着手臂的力道加重,她淡然抬起眼,即使看见了贺景珩隐忍愠怒的面孔,她的脸上也毫无波澜。 从军营再度带她回宫之即,尤其是让阿尧与之相认之后,他便不再那般担忧她伤害自己,可平日里要用到的利器本就不多,更何况是浴房里,哪有任何锋利之物近身。 白榆只能无助地坐在镜前,镜中是自己虽有瑕疵却依旧莹白如玉的身体,眼里却是为自己葬身火海的,为自己断头刀下的,为自己遍体鳞伤的一双双瞳孔,她连心安理得地看着罪孽之人仰倒在血泊中咽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将手掌抚上自己的脖颈,包裹的指节慢慢压入脉动之处,这才能看清目中火光散去后,镜子里颈间凸起求救的青筋。 人是掐不死自己的。缓缓溢上的窒息感,反而会选择用一生来弥补。 她高举手臂,而后将手腕重重砸在浴桶的边缘,几乎疼到麻木,可那精制的封釉又可曾能伤她分毫。 她又失了魂一般抬手砸在上面,腕骨红肿起来,却一丝血光也不见。 浮肿至此时已然渐消,却仍有一道细细的微凸,原先的骇人肉红色也在心跳的平息下老化成了深红。 贺景珩的手用力到惨白,指尖都陷进她那并不丰满的小臂里。 不知是伤处被他的拇指轻拂过,还是因为被他抓痛了,白榆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压抑的空气里,一切都猝不及防,他抓起她的手,狠狠将其手掌甩在了自己的左脸上。 白榆的脸上终于惊现情绪,她惶然跪坐起身,不解地望向他被自己扇红的脸颊,肢体无措到颤抖。 “你...” “你明明就在怨我,为什么堵在心里也不愿责问我一句!” “我...” 看着贺景珩忍气到猩红的眼睛,她嘴角强压下泛起的委屈而抽搐了一下,方挺直的躯体又颓散了开。 白榆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他脸上的掌印,指腹感受到滚烫的残迹,轻轻抚摸着他的左颊。 “我怎么怨你...”热意终是从她的眼角盈出,“我有什么资格怨你...” 再次拿出那个装着粉色晶石的匣子,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迟钝到连从前常接触的气味都未曾察觉。 阿尧连起高烧多日不退,至今是好容易才转好。 他或许也是心有感应,才会在宫宴前一晚哀求她留下来。 可若非...若非她执意要接阿尧去了祈年殿,独自面对白榕,他又该当做何解。 贺景珩只比她想象的更加心痛,那一掌毫无遗力,他又一次抓住脸侧她的手腕,白榆生了后怕,忙想抽开,却被他拉过一把按进了怀里。 “你到底是在伤你自己,还是在伤我?” 真相并不难猜,亦或者,就堂堂正正摆在她面前。裴辰南是贺景珩亲自选的人,一个官家小姐,还不至于胆大到擅自残害后宫。而这禁卫森严的皇宫,就算是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逃过九门禁卫的耳目。 他布下这么大的诱饵,来帮她解决一个顽疾,阿尧才是算计中的一环。 她心急要接阿尧去宫宴时,他虽感计划被扰,他们之间却从来都是他的屈服。 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埋怨任何。 “如果不把阿尧带走,他会有危险吗?” “不会。” “你有他的解药,对不对?” “是。” “那阿尧的身体...” “...对不起。” “这句话...你不该跟我说。” “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其中少了任何一环,都无法天衣无缝,而她,就是他无法左右的那一环。 白榆深深叹了一口气。 最觉对不起的是阿尧,可她却无法将这些话说与他听,他本就不该是经历这一切的年纪。 她抬手揽住了贺景珩的腰。 只盼着从今日开始万事胜意。 夏至(一) 清晨微光中,白榆挤在紧窄的怀抱里缓缓掀开眼帘,今日的她并非因拥挤而被迫醒来,也不如往日在安神汤的作用下日上三竿始出梦,只是自然而然地,盼着第二天的光亮的到来。 她也并不从周身牢固而发烫的包裹之中挣扎着离开,连她自己的脑海也还处于混沌,就朝着贺景珩的胸膛贴近过去,靠着他的心口再次合了眼。 只是听闻头顶铺下愈来愈重的呼吸声,白榆又倏地抬眸,望见他闭目的安然模样,正心感莫名,扶在她腰后的手掌突然攀升至后颈,轻缓地捏起那处薄薄一层软肉,在她不及防备的惊异目光下不情愿地艰难睁眼。 视线交汇,白榆怔怔眨了眨,意识一片空白。 贺景珩张了张口,不知想说什么,却因沙哑到发不出声又闭上了唇。 白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脑后的手忽然使了劲,她的脸被迫抬起,整个跟着往上提去。眼见着他若无其事地闭眼低下头,她慌忙探出手。 “唔...” 贺景珩的唇猛然撞在她的手心,先皱了皱眉,对上她圆睁的双目,大眼瞪小眼。她的手贸然横插在两双唇间,手心手背被奇怪的触感夹挤着,自己也觉微妙。 贺景珩又抓住那只手腕想要挪开,竟轻易没能得逞。 “你...”白榆清了清嗓以掩饰尴尬,蓦地撇开脸,“你下巴扎人。” 他似是没想到此处,加之身体机能还未清醒,凭空愣了半晌后,盯着她早已翻身躲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抚摸起自己脸上一夜冒出的青茬。 是比平日里长得快了些,轻轻一碰都有些刺痛,像是发了钝的针尖。 而她似乎也有所不同了。 贺景珩脑中的背影和眼前重合,思绪回身,他没能压住翘上天的嘴角,追过去又将她紧紧搂进臂弯。 祈年殿檐下,大监立于门前,抬脸看了一眼今日的太阳,以手抚额挡了挡,又看回向丹陛正中跪着的人影,面露难色。 许是冬日太久不及暖,这才刚到立夏,怎的竟觉日头如此之毒。 檐下阴影里有十兽庇护倒也还算过得去,跪在大太阳下可如何是好。 “娘娘...”婢女支吾着出声,“皇上今儿个怕是不想见咱们,您要是先跪伤了可怎么办?” 温妙攥着腿边的裙摆,眼神已然涣散,又被额上流下的一滴汗刺痛。 大监实在看不下去,走至她身前弓身宽慰道:“贵妃娘娘,陛下今日实在繁忙,不如先回去歇息,等这阵忙完了,奴才一定亲自去接您来祈年殿可好?” 温妙的目光从膝前的精砖上移到了大监的脸上,只是那视线并不因其话语而有半分和善。 “有你一个阉人什么事?” 大监被这话刺得一噎,摇摇头没再有话,退回了檐下。 “大监。” 隐隐听见门里在叫自己,他只稍稍反应了一下,就听见第二声带着愠怒的高喉。 “大监!” 被天子怒气吓得一哆嗦,他又看了跪得笔直的温妙一眼,无奈摇摇头,迅速开门进殿。 白榆再醒来,已不知又历经了多少个梦境。 一切都同往常,正盛的日光微微穿透帘子洒在地板上,身边的床褥早已凉透。 就仿佛清晨的时光也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她勾唇,平躺着伸了个懒腰。 她知道那不是梦,今天就是送万恶之人下地狱后见到的第一个太阳。 突然又想到什么,白榆的脸色收敛了几分,抬腿下床走到梳妆台边,盯着那第一个抽屉愣神。 轻吐一口气,她抽出最下面的信封,捏在手中凝视许久,犹豫着是否要打开。 这是那次她将字迹藏在阿尧的书信中带给白止后收到的回音。 她迟迟没有打开,是害怕看见他淡然的倾诉,被自己对他的抱歉扼住喉咙,寸步难行。 白榕的话并不难理解,却也令人匪夷所思。 她知道关于阿尧的一切中固然少不了白止的身影,可他竟是那将死之人口中作为遗梦的最后一个名字。 她想给白榆留下不愉,懊悔,和终日的怀疑。 捏着信封的指节渐渐发白。 夏至(二) 信封上什么痕迹也无,只有麻纸上凌乱的纹路。 他会后悔吗。 白榆也想知道。 她打开了并未封口的信封,随着目光落定愣在原地。 里面空空如也。 她突然笑出声,虽屋内只她一人,却还是难掩尴尬地望向别处缓了缓。 鼓了这许久的勇气,原是对着自己演独角戏。 她的眼神又戏谑地看回向虎口间鼓起的信封,将其倒置过来抖了抖,只有摸不着的空气来回灌进又流出,或许还有些麻纸屑。 白榆此刻是轻松的。她嘲弄自己,也无奈至极,更嗔怪白止惯有捉弄人的水平,实在是知晓该如何让她独自难堪。 她将披发随意一挽,走至桌前拉开椅子就坐下,抬手研墨。 水色在砚台里慢慢洇开,她的腕间动作不停,可目光却渐渐穿过面前的纸张,向深远处失了神。 不知眼前看见了什么,她的嘴角不住勾起。待她意识到自己的怪样,手下已结起了墨块,慌忙停手,看着磨出的墨汁,轻微叹了口气。 她又将纸笔收了起来。 “娘娘,请吧。”大监再一次走到月台正中,弓身做出迎姿。 温妙早已气虚,却还是蓄足了劲抬眸瞪他一眼,提裙要起身,却因膝腿酸痛而踉跄。 “娘娘当心!” 大监和婢女都出手扶住才不至于倾倒,她两手一甩,径直往门里去,重新昂起她高傲的头,本是重负的满头珠翠也在光影下焕彩。 “参见陛下。” 贺景珩闻声,从奏章上抬起头,就看见了行礼于台下那不卑不亢的身姿和虽垂向地面却难掩气傲的面容。 是他喜欢的模样,却不是他喜欢的人。 “平身吧。”贺景珩放下笔,松了松经久僵硬的坐姿倚向靠垫上看着她。 温妙起身,抬脸,目无他物平视着正前方,没有对上从高处射下的视线,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是你求着要见朕,怎么,不说话?”贺景珩稍显不耐,目光更如一道弯钩,威凛又尖锐。 温妙压了压喉间的颤抖,“妾...任凭陛下处置。” 上方传来一声轻蔑地笑。 “妙妙倒是给朕说懵了,无缘无故来祈年殿让朕处置,朕也是一头雾水啊。” 她眸光强韧,缓缓移向他“陛下什么都知道,就不要让妾悬着一颗心了。” 贺景珩挑眉,甚是无语,“朕又知道什么了?” 温妙欲言又止。 昨夜听闻白榕死讯,她便战战兢兢一刻也没能入睡。 其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白榕只是想接出自己的儿子,并没想害任何人,她也只是推波助澜行了些方便,总想看着沉星悬失去些什么,更恰如其分地将怨气都转嫁在贺景珩身上。 而这一切计划就连温郁都不得而知。 瞧他执意要装傻,定是想将昨晚之事一并按在姨母头上,好给她们温家重重一击。 她决不允许场面到如此地步。 可若当真将话调到明面上来说,无异于亳不留余地地给自己定下一罪,这也正是她绕着弯不肯直说的原因所在。 “妾...家中来信说要送个人来给妾调理身体,妾私自将人带进了宫,还未及跟内务司知会,请陛下责罚。” 贺景珩微眯起眼,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她。 他是于她有愧的。 当初半道将一个早就被安排好前路的高贵官家小姐截了去,硬是不顾家族长辈劝导也要执意嫁他。 若是早知今日,她会否何必当初。 可贺景珩对她,从始至终就未曾有过半分单纯。 他知道温妙义无反顾想要换来的的不是尊贵的贵妃名头,但她今生实在是倒霉,遇见的偏偏是自己。 “这样啊。”贺景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个伺候的人,妙妙既贵为贵妃,自有权力做主身边人,何必如此诚惶诚恐地来跟朕讨罚。” 夏至(三) 门一开,夏葵抱着一筐东西进了殿,若有所思地缓步朝白榆走去。 白榆侧眼瞧了瞧她手中的瓜果,又将注意放回了手中的针线。 “怎么了?” 夏葵也盯着她穿针引线,虽已不稀奇,却依然好奇,“娘娘在给小公子做衣裳啊。” 白榆愣了愣,双手拎起稍稍成型的布料来回打量一阵,拧起眉,“我刚给它量的,豆豆已经肥到可以穿人的衣裳了吗。” 夏葵“扑哧”一声笑出来,将瓜果筐放在地上后才敢捧腹大笑,“原来是给肥猫缝东西,娘娘干脆再给它喂胖些,就穿小公子不要的衣裳得了。” 通往后院的门外响起疯狂地抓挠和敲撞,猫叫声充斥着愤怒,似在谴责狸奴身材羞辱。 白榆也乐极,无奈笑出声,抬眸斥她:“你以后少说豆豆公主的坏话。” 夏葵不以为意,拉出一个凳子跨坐其上,掂起一个香瓜就啃。 “倒是洗一洗啊。”白榆敲了敲她的膝盖。 甜瓜的蜜汁流入喉间,沁凉齁甜,夏葵这才想起正事,一张口又被糖分呛了一下,咳了两声才继续道:“对了娘娘,太孙殿下刚被送回东宫去了。” 绣花针方穿进布料中,停在了半截。 白榆思忖着,将手中东西都放下。 “娘娘要去看望吗?” “嗯。”她点点头。 “昨夜原来那么凶险,内务司的阿华说给我听,我都吓死了。”夏葵后怕地拍抚着自己的胸膛。 白榆看向她,“幸好没带你去。” “娘娘说什么呢?我要是在,肯定连带着太孙一并挡在身后,谁都别想受伤。” 白榆轻笑没接话。 “娘娘打算何时去东宫?” “...”白榆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丝落寞,“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大殿之内的气氛降至冰点,站岗侍奉的宫人都不着痕迹撇过了脸去,生怕被高低两根弦牵扯进去。 好在皇帝发话将他们遣散去了外面。 温妙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以免崩溃失态适得其反。 她看着贺景珩连应付都敷衍,又垂眸去理奏章,浑身都凉透。 倒不如直接认下一罪,兴许还能搏取些目光。 好过他毫无在意。 满怀期待嫁给他时,明明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陛下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吗?” 贺景珩眼神一滞,移向了殿前快要破碎的身影。 若如温郁所愿嫁给贺景瑜,就算没有皇权富贵,或许还能夫妻伉俪,至少能够安稳余生。 “你后悔吗,妙妙。” 这句话有如一道寒光闪过她眼中,刺激出酸咸的水迹从眼下延伸至嘴边。 那是温妙心底的苦水,曾经温家门楣给予她的荣耀和自尊,让她从未同任何人吐露过,就这样一直压抑在体内。 “我从小仰慕的是你,一见倾心的也是你,你让我如何同别人后悔去!” 她再也咽不下苦楚,捂紧心口高声倾倒着,连尊称都抛诸脑后。 贺景珩应激起身,面色同样难看。 求而不得的滋味,他早就受够了。 可他已然抓住了自己的月亮,又何尝能对他人的苦求轻易共情呢,人总是这样自私的。 他走下台阶,步至温妙跟前,逃避着她猩红的眼睛。 “妙妙...朕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就被温妙扑过来紧紧抱住,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她的哀切才有了依托放声哭泣起来。 那哀凄之味将人深深埋陷,贺景珩虽一激灵,却也就此停住并未推开。 温妙今日鼓足勇气来此,想必是在噩梦中经久挣扎,总得或挽回些什么,或全然了断些什么。 她总是冲动的,风火的,可面对他,也总是卑微无法,自我折磨。 先前面对贺景珩装傻不知,她也只问出一句: “陛下非要让妾难堪吗?” 也不知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即使温妙最终无能为力而将昨夜之事挑至明面上,他连一点怒气也无,只道看不清伺候之人的真面目不是大事,不必感怀。 她难不成可怜到要把这一句敷衍至极的话当做赦免和宠爱而沾沾自喜。 温妙哭得愈发伤心,见他并未排斥,心中又有几分安慰。 即使物是人非,她对他的心动其实一直都在,只需他稍走近一步。 可贺景珩何其难得迈出这一步。 他眉头紧锁,抬手抚上她的背脊轻顺,在白榆面前驾轻就熟的哄人手段而今却生疏苛刻。 “妙妙,别哭了。” 夏至(四) 密不透风的窗内,就连光也吝啬于光顾。 潮湿的空气里响起轻微的纸张翻动声,一角微弱的烛光下,两道锐利的目光如镌刻般仔细瞧着计簿中的字样。 周羡安胸前的衣衫并不规整,坐姿更是不羁,屈膝盘坐榻上侧倚着靠枕,额前几缕长须散漫垂下。 全身上下只一双炯炯之眼与颓靡身姿格格不入,仔细扫过账面上每一笔字迹。 叩门声忽起,他倏地合起账本塞入褥下,吹灭了烛台翻身躺下。 守卫不等他的回应就推门而入,警戒地四处扫视,握住身侧配剑剑柄,不善皱眉道:“什么味道?” 周羡安翻了个身,回应的只有被子掀动带起的空气声。 他从来都无需理会,也懒得同这些人吐任何一个字,他们也奈不了他何。 守卫似是已经习惯,又往里走了一步,装模作样作揖道:“侯爷,今日是给夫人洒扫日,请先沐浴更衣。” 周羡安蓦地睁眼,怔愣着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出了差错。 “侯爷,请...” 一根卧枕砸进他的胸口打断了后续的话音,他正想摆起脸怒斥,只见周羡安懒散起身,在床沿面对他而坐。 周羡安心里满是疑惑,可他不惜得浪费一个字出口问询,只以带着利刃的视线剐在对方身上。 那守卫确被他盯得背脊发凉,尴尬地看向别处,话语都支吾了几分,“水已经放好了,请侯爷沐浴更衣。” 周羡安倒还真站起了身。 他也想知道,贺景珩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 守门的宫人终于发现了拐角处踟蹰许久的人影,瞬间挂上讨巧的笑脸小跑过去。 “娘娘怎么来这儿了?” 白榆被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旋即强装镇定地笑着说了句胡话。 “...你怎么在这儿?” “呃...”对方显然被她问得一愣,但贵人面前赔笑脸的意识还是让他迅速圆了回来。 “娘娘是在找什么吗?奴才帮您?” 白榆既然来此,自是不必周旋,拦下欲发言的夏葵开门见山道:“本宫来探望皇后娘娘。” 宫人闻言为难不已,“可皇后娘娘正被陛下关禁闭,您也知道的,陛下不让任何人踏足。” 他聪明又守规矩,白榆瞬觉无能为力身体都已打算离开了,脑子却还没拐过来,出口道:“是陛下应允本宫来此的。” 一听到陛下名号,小太监自己虽未得到消息,却立马逢迎,毕竟这宫中谁也不敢怀疑天子的偏爱。 “那娘娘随奴才来。” 跨过宫门后随脚步映入眼中的是一尘不染的前院,还有几个宫女在树下清扫落叶。 并不像有加苛待的样子,白榆竟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当打开殿门的那一刹,比里面场景先一步到来的是钻入鼻腔的一股锈腥气,虽只是空气中淡淡的味道,却让人不住作呕。 “娘娘!”夏葵急忙为她拍拂后背。 听见外头的动静,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 可那脚步声并未靠近,就停下了。 白榆拿开夏葵替自己掩嘴的香味方帕,视线从眼前的地板,寻着声音消失的方向慢慢目移,直到一双绣花鞋入目,再顺着织金裙摆往上,停在了被抱在臂弯间的襁褓上。 她的心猛一跳动,目光也在震颤上移,看向了裙摆的主人。 吴若宜抱着孩子靠在门帘边的柱上,高挑纤细,面上并无甚表情,稍侧脸淡淡看着她。 她似乎长高了些,生产后虽有瘦削,可不同少女的身姿风韵却是如何也挡不住,叫白榆看直了眼。 小公主在她怀里嘬着手指,不哭不闹,一双水汪乌瞳盯着娘亲看。 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所见同几月前同样的地方那混乱疯癫的景象联系起来。 夏至(五) p o18 bt . c om 白榆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丢弃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娇憨,却让她在这幽静落寞的深宫之中犹显矜贵。 或许是眼睛,她的眼睛变了。 白榆不禁陷入回忆的漩涡,究竟是物是人非,亦或者她本就该是眼前的模样。 “你来了。”吴若宜先出了声,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简短地陈述此情此景。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es.com 见白榆怔愣不答,吴若宜的眼中才浮起几分嘲弄,抱着孩子转过身前又瞟了她一眼,“进来吧。” 夏葵无来由地起了些担忧,脸色为难地看着白榆。 白榆覆上她的手轻拍以示抚慰,提步往前走去,“在外面等我。” “娘娘!”夏葵猛地抓住面前仅剩的半片衣袖。 “没事的。”白榆微微一笑,“去外边等我。” 热气氤氲到了屏风外,候在外头的丫鬟咽了口唾沫,又一次将脸贴近屏风的缝隙,可紧紧可见的一线白光中水雾迷蒙,那边的光景全然被笼罩,心跳却也被这不得窥探的迷雾掻动起来。 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她手忙脚乱地站稳身子等着召唤。 里面隐约的动静声一刻没停,却迟迟没有人唤她前去。心乱如麻之际,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那丫头竟顾自绕过屏风,取下了挂在架上的衣物。 “侯爷,奴才来服侍您。” 周羡安系里衣衣带的手一顿,看见悄无声息就出现在面前的人影,淡淡说了一个“滚”字。 丫头似是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字砸了个闷响,可近水楼台有如此冠玉又存心不甘。 浴房中一阵混乱的坠地碰撞声,守卫握紧了剑柄准备冲进门内呵斥,手还未触及门扉,后者就骤然被从里打开,害得他一个踉跄。 周羡安衣冠整齐,信步从门槛内迈出,只轻轻留给他一个侧眼,就径直越过。 “你”守卫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往里瞅了一眼,只见那丫头手足无措立于瓢盆筑起的废墟内,看见他,倒像是犯了错的模样悻悻垂头。 “蠢货!”他啐了一口,提速跟上周羡安的步伐。 廊道上立着其余守卫,就算不知他们究竟在搞何明堂,也知晓要往哪处走。 一道道监视的眼神最终都聚焦在他停住的门前。 是已许久未有涉足的正厅。 “侯爷,请吧。” 门页敞开,在看清正中高案上摆放之物时,周羡安仿佛被钉住一般,就连冷冽的气息也被冻上。 那简陋的牌位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亡妻李星乔] 只有贺景珩知道这对他是莫大的羞辱。 周羡安眼睫微颤,脸颊抽搐,手脚却被拉索牢牢禁锢,如何使劲也无法动弹,转而小幅颤抖着。 “侯爷,夫人已等候多时了。”守卫又上前一步做出请势。 周羡安僵硬地扭转头颈看向他。 在对上那双瞳孔时,守卫瞬时慌了神。 刹那间银光闪烁,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 周羡安手握的剑刃上已是成线红流淌至剑尖,一滴一滴打落在那守卫被割断的脖颈上。 其余人如临大敌举刀将其包围,可只敢虎视眈眈绕着他,如何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清脆的铁器声摩擦在院中地砖上,周羡安松手将剑丢落,仰面闭上了眼,长吸一气。 “伺候的人也好,监视的人也罢,都给我收起那点动手动脚的心思。”他揉了揉方才握剑的手腕, “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说出去,来几个杀几个。” 话尾被夹断在怦然合上的门里。 数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更是对眼前惨死的兄弟无从下手。值守浴房外的那人面露难色,恨蠢丫头主动给人送来下手的由头,她自己倒是毫发无损,可损失一名会武功的守卫,这要如何跟主子交代。 周羡安停在了牌位前,伸手以指背拂过粗糙的表面,甚至有些硌手。 怕不是为了上赶着羞辱他而连夜打造出来的。 他收回手,凝视着手背上刚被牌位刮出的几道红色印记。 此乃他周羡安的府邸,如此立威方式虽偏激狠毒,却立竿见影。 只消看看明日贺景珩是否找上门,就能知晓外面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是狐假虎威,还是胆小如鼠。 徘徊(一) 白榆总觉自己手上没劲,坐在凳上全身不自在地紧绷,臂中襁褓仿佛有千斤重,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这才倒个水的功夫,小公主就又呼呼大睡了过去。 除了她不时咂吧出的口水声,白榆便只能听见自己混乱无章的心跳。嗅着臂弯里飘来的香气,方才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便也全然不觉。 婴孩的脑袋半掩在襁褓里,她多次试图稍稍扒开些层层包裹的棉布,却又不敢松开任何一只手,只能望眼欲穿盯着那双熟睡时微鼓的唇瓣。 视野里突然伸进一只白皙的手,将往里卷起的襁褓边翻出来些。 白榆似是被惊扰,倏地抬头,见那只手的主人正将一盘糕点放在桌上,而后并未坐下,支臂撑在桌面上俯视着她。 “吃吗?”吴若宜顾自拿起一块糕点咬下,方糕表面的的碎屑跟着抖落。 白榆这才注意到她莹白手背上格格不入的瑕疵,不禁蹙眉,“怎么回事?” 吴若宜无甚在意地瞥了瞥桌上的吃食,“我做的。” 见对方显然有所误解,她又接道:“自己想做罢了。” 白榆不知说什么,又将视线移回到小公主身上。 她在此如坐针毡,明明同吴若宜之间不该是如此尴尬地氛围,可宫宴上那颗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心被当众剖开展现在面前,如今而又独处封闭一隅,实在是如芒在背,又心存侥幸,或是不甘。 至少她们现在是毫无伪装地面对彼此了。 吴若宜会直接将孩子递给她抱是她未曾设想的。 她也因此听见了她进里屋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去拿些吃的。” 白榆正想叫住说不用,就捕捉到了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她垂眸望向手中襁褓,神色不自觉就软了下来,姿态却愈发僵硬,怎么也怕孩儿在手中磕着碰着。 此刻小嘉和的面容完全显露,睫羽又弯又长,投射在脸上的阴影忽闪,格外恬静,小嘴唇樱红水润,一张一合,许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你觉得长得像他吗?” 好不容易松下些许的心又被吴若宜突如其来的惊天一问给高高悬起。 白榆的视线显然没再停留在襁褓里,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这个“他”,此情此景,还能是谁人。 她本想顺着吴若宜的心意回答,可抬眼望见上方好奇和讥诮交加的眼神,又忽而不想那么做。 视线交错,静默无声。 “这么小能看出什么呀。”尴尬之际,白榆一笑而过,又看向怀中。 “反正也不是他的孩子。”吴若宜淡淡道,离了些距离在她旁边坐下。 这句话在脑中下意识飘过地并未当回事,可当真回味过来,白榆猛地回神,双眼圆睁缓缓抬头。 “你惊讶什么。” 她什么都知道,就连说要与皇后育有长子的那么多夜晚他都去了何处,她也全都知道。 白榆像是被看透一般,不自在地脸颊发烫无处躲藏。 她便是这样恨着自己的。 吴若宜见她囧样,并未怒从心起,相反,她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白榆意想过的表情。 “也不是他安排给我的人。” “什么?” “孩子她爹,是我自己选的。” 看见白榆震颤的瞳孔,她的眼里这才浮现出些许满意。 白榆双唇微动,可喉间宛若被夹住,好在她也并不知这样的情境下自己该说什么。 “你想知道是谁?” 吴若宜终于将一块糕点吃完,拍了拍手拂去残留碎屑。 白榆愣愣摇了摇头,眼神空洞。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知晓别人的秘密,与把自己封进密不透风的罐子里无异。 吴若宜嘴角一抽,立马心领神会,她真正想要得知的事。 她转向白榆端坐,眸中再无半分玩味,瞬间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我、讨、厌、你。” 玉户(二) 明明这句话从她口中而出一点也不意外,可白榆自己也能感知到强撑着变得僵硬的脸色。 “惠尔。”温郁并未在意她的处境,高唤了一声。 惠尔的脑袋钻进门帘,“娘娘?” “把公主抱走。” “是。” 惠尔小心翼翼跑至跟前,弓身朝白榆伸出双手。 在吴若宜瞧不见的角度,惠尔朝白榆微微一笑。她不懂主子的心底里都在想些什么爱恨情仇,终归是念着她些好的。 毕竟最无助的时候,也只能想起往紫宸宫跑去。 白榆回她一个问候的笑,将手中襁褓轻放于她怀中。 惠尔带着孩子去了卧房,又消失在两人的世界里。 “你来此只是想听这个?”吴若宜看着浑身局促的身旁人,又问道。 她陌生到让白榆无法若无其事地大方与之对视。 白榆更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说任何话。 她点点头,终结了这坐立不安的一场梦,无奈地点点头起身要走。 “你以为我讨厌你什么呢!” 她的脚步又因身后突如其来的激动之声蓦然顿住。 终是吴若宜先卸下毫不在意的体面模样,倏地腾起,双手紧紧攥在身侧,明明已至此时,她还在隐忍。 “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爱吗?还是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一切?” 白榆的目光垂在自己的裙尾上,那里有一只妆花的小凤凰,此刻看见它怎的如此讽刺。 她缓缓转过身,面上是演练多回才强挂上的波澜不惊,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无所谓了。” 吴若宜闻言,眉心猛然一跳。 “反正你从未想过要走不厌恶我的那条路。” 你从来都没想要真正了解过我。 对面那副眸中的咄咄逼人渐渐化为狼狈,再到落寞,白榆尽收眼底,一分一毫也未错过。 白榆无力地浅浅弯起唇角,想起头一回在宫宴上生怯的少女,哪能同眼前成熟又刻薄的妇人想到一起。 “你也觉得伪装累极了吧。” “少自以为是什么都懂!”吴若宜被她的话彻底刺破了防线,有些崩溃地大吼起来。 白榆也被她的模样吓到,一时怔住,见她满脸忿染怒步走到面前,“他惜你爱你,我再在乎又能如何,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说自己不在乎的样子!” “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不会当真觉得自己毫不在意吧?!你敢找我帮忙出宫,不就是仗着他无底线的喜欢吗!” 白榆被唬住无言,张了张口。 “装出不情愿的模样享受着偏爱,你在被他的算计而不得不回宫时,可曾有一刻管过我的死活!” “你怀疑过他怎会轻易放你走...你也明了他无所不知...可我怎么办啊...”吴若宜紧紧捂住胸口,说到最后已哽咽无声。 侥幸罢了。 白榆侥幸从此自由,吴若宜侥幸从此无人于面前碍眼。 但她们都忘了贺景珩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的心思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手段却狠辣阴毒难以想象。 再痛心疾首,回到原点再悔不当初又如何,她的确是自私到极点的人。白榆缓缓屈膝,毫无收力跪在了原地。 地板上重重一声闷响,吴若宜被泪模糊的眼眶瞬间清明,惊恐地看向她,滞了片刻才疯一般想将她拉起。 “你想走吗?”白榆平静地躲开了她的拉扯。 “...什么?” “怎么样...也比现在要好。”她看向周围虽规整却难免渐渐腐烂的昏暗天地。 “...”吴若宜虽怨怼,虽早已做出了比这还要大胆千百倍的背道之事,却也从未想过要逃离。 也许这就是她被世家府邸门前那块御赐牌匾禁锢住的枷锁吧。 “我帮你。” “你凭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宠爱就是我的筹码。”白榆抬眼看向对面倔强的朦胧泪目,“虽然不知道这个筹码我能拥有到几时。” 玉户(三) 眼前出现一线天光,对于久久的黑暗来说太过刺眼,贺季旸又失力地合了回去。 “多谢公公。” “客气了。” “...” 耳边飘忽一阵人声,他皱了皱眉,只觉外头的日光愈发强烈,渐渐穿透眼帘,而耳畔音色也由朦胧变得清晰。 似是被打搅,亦或是出于好奇,贺季旸再次尝试着睁眼。 眸光缓缓抬起,可他方能将眼前事物看清晰,突然有一张脸探入了他的视野之内。 贺季旸对着那双兴奋的瞳眸怔愣,而后突然惊觉,倏地双眼大睁。 “太孙殿下醒了!”老太监高兴地跑出门外,“快喊太医呀!” 周围脚步声纷起,屋内开始热闹起来,可唯独贺季旸呆呆与眼前人对视着。 “...太孙?”白榆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她刚出声,贺季旸就倏地坐起了身,将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沉妹妹?” 白榆见他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又转脸笑开往床台上跨了一步。 “太孙感觉如何?头可还晕?” 眼前的笑靥虽与他睁眼之时并无二致,可再看她的发髻,她的衣裳,又总觉哪里不一样。 贺季旸的眼神从她脑侧的珠饰移向她的眼睛,才发觉这双被疲惫侵占的眼睛也并非方才那般。 仿佛睁眼看见的一切,都只是他对执念的幻想罢了。 只是延续了梦境里那个澄明纯澈,笑如春波的少女无忧的面孔而已。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化。 白榆看见他的脸色,自己也尴尬了起来。她本是斟酌了片刻要如何称呼的,重逢时觉得叫太孙不好,便只能唤其名,可如今他又成为了东宫太孙,她身处后宫,实在叫不出“哥哥”二字,便只中规中矩唤他名号,贺季旸竟当真会因她的称呼而失落。 她正想出言宽慰,又被身后引来太医的吵嚷给打断,不得不让出道来。 “哎哟殿下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老太监忙碌地扶着贺季旸又躺了回去。 来者是一个年长些的院判,他屈膝跪在床台上,谨仔细地扒开贺季旸臂上的纱布查看伤口。 白榆拧眉看着一道横穿手臂的狰狞暗红色长河显现在纱布下,痛感突然出现在她的心头。 想起夜色中的银光,一阵胆寒让她疼到麻木,痛惜地看向贺季旸,却发现他的目光笔直穿过重重人影,从始至终都心怀不甘地注视着自己。 老院判看完伤势,又为其诊了脉,确认无碍后才舒了一口气,长长的胡须被他的气息吹散。 下人们也都面色轻松地去端茶倒水,脸上终于敢重新露出主子重伤复醒的喜悦。 唯独影响着众人心绪的中心之人沉沉苦色,无力地将挂在不远处那贵妇人身上的视线收回,转向了里侧一言不发。 白榆朝身旁的夏葵示意了一下,待与贺季旸的距离间人影变得稀疏,直至退尽,一只锦鞋又踏上了床台,她在床沿边轻轻坐下。 “太孙哥哥。” 贺季旸睫羽忽闪,愣了瞬息,缓缓将脸转了回来。 白榆莫名被逗得嘴角上扬,又唤了一声:“太孙哥哥。” 贺季旸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对着她时,仿若始从梦中醒,刚才暗里的一切不愉都被他的潜意识当做了虚幻之境。 也正此时,他才感受到从臂膀窜下的一股凉意。 因臂上的伤,他上身除裹缠的纱布外不着寸缕。 贺季旸意识到这件事,眼下蓦地蹿红,手忙脚乱地想要藏进被子里,又不慎牵扯到了伤口。 “嘶...” “太孙哥哥!”白榆急忙制止他的动静,将另一只臂膀也给压了回去,又替他掖好被角。 “沉妹妹...” “别乱动了,”白榆为他整理被褥,有些嗔怪地瞥他一眼,又不由想到他羞赧的模样,唇角不住往上跑去,“养伤要紧。” 玉户(四) 5 9w t .co m 踏上紫宸宫前的步阶时,白榆稍稍收敛了喜色,值守太监向她问好,她便又将头压低了些,提裙跨进门槛。 “姑姑!姑姑!”童声飞快由远及近,还不等她抬脸去看,阿尧就蹦跳着蹿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白榆为其感染,这才顺势将压下的笑脸挂了出来。 “怎么了?”她揽着阿尧往里走。 “你瞧!” 随着他倏地举起手,手心握着的一把短小的木刀刺入她的视野里。 “这是什么?”白榆意有所感,嘴角的笑意无意识凝住几分。 “周先生放在信封里头的!” 果不其然听见“周先生”三字,她的心头猛然一颤。 上回在书桌前踟蹰半晌,信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她便也将此事搁置着。夲伩首髮站:yu zhaiwuh .xyz “是是吗。”白榆的笑变得生硬,看见桌上躺着的被阿尧打开后的信封,松开阿尧径自走过去。 阿尧也实在是兴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虽只是件小玩意,可在手中把玩着如鱼得水,学着周先生的样子在空出起跳打转。 在马嬷嬷给阿尧的信件里,还有一只被撑成了异形的小信封置于一沓信纸之上。 是与前两次来信同样粗糙的竹印纸,同样没有署名的空白信封。 那把木刀,白止不是给阿尧的,是给她的。 綦山上,初入白家师门的沉星悬并未被师父留有半分仁慈,在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功夫面前忍受肢体躯干的阵痛,接受不留情面的迎头批斥。 这里没有一个是她的家人,他们比冬日山头的刺骨寒风更加冷漠,却是从饥寒交加中救出她性命的恩人。 除了听话,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报答。 白止正是在晨练的院墙外发现躲在树干后的瘦弱背影。 那是他出任回山后第一次见到这个从京郊捡来的落魄少女。 她不仅丢了被捡到时的满身荣华,还失了记忆,更没有防身的一技之长,她一无所有。 白止无情,但人有情。 少女被人发现的第一反应,竟是惊恐地腾起身压低头等待训斥。 “你是白榆?” 迫于好奇,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这个高出一头的男人她不认识。 可莫名地,她虽知此人是白家子弟,心中惶恐却在渐渐消散,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正无礼地盯着他看。 年轻男子她在东宫见得多了,可眼前人与那些男孩都有所不同,他像传说中一身正气的游侠,他比周怀都要英俊些,至少姑且能算和哥哥齐名的美男。 思及哥哥,惨白的尸体又浮现在脑海。 眼前呆呆盯着还未回答他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起来,白止也是手足无措。 第二日,白榆的餐柜里出现了一把小木刀,光滑精致,对于她的手掌来说刚刚好握住,轻巧又自如,仔细闻还有一股香气。 她一刻都未曾怀疑,径直往外跑去,恰巧撞见了路上的男人。 “大师兄”她怯生生地出声,同山上所有人一样唤他。 昨夜从五师姐口中得知,这里除了师父,所有人都最惧大师兄了。 她心里忐忑,藏在身后握刀的手也愈来愈紧。 谁知男人竟轻轻笑起来,“你看见了?” “嗯” “是我削的,你要是喜欢就留着,虽然伤不了人,但也伤不了你。” 那时的白榆还小,可今日的白榆早已读懂他话中深意。 她在他的庇护下从豆蔻到碧玉,她不再惧怕山顶近在咫尺的星辰,不再畏怯院墙抵挡不住的飕飕凉风。 白榆颤抖着伸手抓起那只鼓囊的信封,回头看向想象着自己是盖世英雄而肆意挥刀的阿尧。 他手中的木刀,全然就是她在餐柜中发现的那一把。 白止的小小戏弄没有得到她的回音,竟使出致人性命的如此温柔一刀。 “哎哟!”阿尧落地没站稳,重重摔了个屁墩。 “阿尧!”白榆奔过去,借势悄然夺过他手中物件,和忙荒的夏葵一同扶起他。 玉户(五) 城北通化门外,人来车往喧闹无比,比城内东西市热闹更甚。 有人春风得意走马进长安,有人愁眉苦脸驾铺盖离开这伤心无情凄凉地。 只有一群小摊贩不懂任何人的喜忧,乘隙钻入车水马龙间,隔窗吆喝叫卖。 疾蹄踏起的漫天尘土飞扬在车轱辘轧过的轨迹上,晴光照耀下,城门下一方天地也总是灰蒙蒙的,可此地所有人的心绪并不会因黄沙而散漫,因为牵连着一颗心的,只有这砖瓦砌出的高耸之门身后的长安城而已。 “让一让!都让一让!” 两道官兵突然夹道端立,将行人全部清退去了旁边不再放行。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心知他们这些平民的生活总得给那些达官贵人让道,便抻长脖颈朝里张望着,好奇此刻又是哪位祖宗要出城。 只有一身着素色行服的长身男子呆呆矗立在正中。 几个摊贩看他没个眼力见,在此处见多了官家欺压平民的血腥场面,满脸捉急地挥舞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把人给喊到旁边。 那人却纹丝不动,定格的眼神从城门高出的镌字上下移至门内,看来并非出神,却如此大胆挡在道中。 摊贩忽被身边的妻子拍了拍,以为她又嫌自己多管闲事,谁知妻子悄悄指了指那男子腰间的配剑,剑鞘量是不懂行的人一看也价值不菲,再看向他的脸,惊觉此人虽打扮低调,可无论是气质还是衣料,怎么瞧与自己都不是一路人。 他不再多嘴,从自己的小车上捡起一个李子啃起来。 可那些官兵已将城门里外的心给提了起来,城门大开,却久久不见有人车出入。 加之那道外立着的男子,怕不是又在搞什么噱头。 城里突然有了动静,飘来很轻的车轱辘声。 远处望见八个装扮规整的男子围着什么东西走出,可定睛一瞧,被包围着的哪是什么高级座驾,如此大阵仗护送着的,竟只是一架简陋由木板和轮子搭起的手推车。 无人知晓这几人是皇宫内侍,更不会知晓那架木车上载着的是何物。 “你就是周先生?”一名内侍走到门外那男子身前。 “正是。” 白止稍稍颔首,面色晦暗不明。 “人在这儿。”他指了指身后车板上厚厚一团隐隐渗出些红色的粗糙白布。“陛下说了,这车也给你。” 白止咬牙,面上依然看不清任何神情,又颔首道:“...多谢陛下。” 侍官轻飘地瞥他一眼,“那周先生自便吧。” 八人转身回城还不忘摆起架子怒瞪两旁看热闹的人几眼。 待其不见人影,守门官兵复又开始放行。 周围的喧闹却并未快速腾起,都顾忌着白止面前那驾木车,踌躇着不敢靠近。 白术握紧的拳骤松,未在意旁人的目光,双手扶上车把往远离长安城的方向推去。 “小厨房把菜做下了,你快去把包袱卸了换身衣裳,再让嬷嬷重新梳个头洗把脸。”白榆手中一方小帕用力擦拭在阿尧的脸上,顺着污渍的方向,那脸颊肉也被推得带着五官皱起。 今日贺景珩第一次给他安排了习武课,回来时就这样满身脏污。 阿尧倒是浑然不觉脏,并对于姑姑揉弄他的脸颊乐在其中,鲜少有这般顽皮地笑笑,而后往后院连廊跑去。 白榆宠溺又无奈,转身就见不知何时到的贺景珩正疾步朝自己走来。 她笑脸相迎,“你来...唔!” 贺景珩两手托抱住她的腿根一把提起,在她惊恐之际又堵住了双唇,将惊呼闷在唇齿间。 白榆下意识手脚并用圈住他的躯体,后才感莫名其妙,他怎的突然冲进来,一言不发就动手动脚。 她费力将他的肩往外推,才堪堪分开黏连的唇瓣,又伸手捂住他不甘停歇乘势追击的吻,蹙眉看向连廊,与阿尧对个正着。 白榆双目圆睁,不知如何应对场面,却见阿尧慢慢往门后挪动躲去,咬了咬唇,才跑向连廊深处。 捣药(一) 城北通化门外,人来车往喧闹无比,比城内东西市热闹更甚。 有人春风得意走马进长安,有人愁眉苦脸驾铺盖离开这伤心无情凄凉地。 只有一群小摊贩不懂任何人的喜忧,乘隙钻入车水马龙间,隔窗吆喝叫卖。 疾蹄踏起的漫天尘土飞扬在车轱辘轧过的轨迹上,晴光照耀下,城门下一方天地也总是灰蒙蒙的,可此地所有人的心绪并不会因黄沙而散漫,因为牵连着一颗心的,只有这砖瓦砌出的高耸之门身后的长安城而已。 “让一让!都让一让!” 两道官兵突然夹道端立,将行人全部清退去了旁边不再放行。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心知他们这些平民的生活总得给那些达官贵人让道,便抻长脖颈朝里张望着,好奇此刻又是哪位祖宗要出城。 只有一身着素色行服的长身男子呆呆矗立在正中。 几个摊贩看他没个眼力见,在此处见多了官家欺压平民的血腥场面,满脸捉急地挥舞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把人给喊到旁边。 那人却纹丝不动,定格的眼神从城门高出的镌字上下移至门内,看来并非出神,却如此大胆挡在道中。 摊贩忽被身边的妻子拍了拍,以为她又嫌自己多管闲事,谁知妻子悄悄指了指那男子腰间的配剑,剑鞘量是不懂行的人一看也价值不菲,再看向他的脸,惊觉此人虽打扮低调,可无论是气质还是衣料,怎么瞧与自己都不是一路人。 他不再多嘴,从自己的小车上捡起一个李子啃起来。 可那些官兵已将城门里外的心给提了起来,城门大开,却久久不见有人车出入。 加之那道外立着的男子,怕不是又在搞什么噱头。 城里突然有了动静,飘来很轻的车轱辘声。 远处望见八个装扮规整的男子围着什么东西走出,可定睛一瞧,被包围着的哪是什么高级座驾,如此大阵仗护送着的,竟只是一架简陋由木板和轮子搭起的手推车。 无人知晓这几人是皇宫内侍,更不会知晓那架木车上载着的是何物。 “你就是周先生?”一名内侍走到门外那男子身前。 “正是。” 白止稍稍颔首,面色晦暗不明。 “人在这儿。”他指了指身后车板上厚厚一团隐隐渗出些红色的粗糙白布。“陛下说了,这车也给你。” 白止咬牙,面上依然看不清任何神情,又颔首道:“...多谢陛下。” 侍官轻飘地瞥他一眼,“那周先生自便吧。” 八人转身回城还不忘摆起架子怒瞪两旁看热闹的人几眼。 待其不见人影,守门官兵复又开始放行。 周围的喧闹却并未快速腾起,都顾忌着白止面前那驾木车,踌躇着不敢靠近。 白术握紧的拳骤松,未在意旁人的目光,双手扶上车把往远离长安城的方向推去。 “小厨房把菜做下了,你快去把包袱卸了换身衣裳,再让嬷嬷重新梳个头洗把脸。”白榆手中一方小帕用力擦拭在阿尧的脸上,顺着污渍的方向,那脸颊肉也被推得带着五官皱起。 今日贺景珩第一次给他安排了习武课,回来时就这样满身脏污。 阿尧倒是浑然不觉脏,并对于姑姑揉弄他的脸颊乐在其中,鲜少有这般顽皮地笑笑,而后往后院连廊跑去。 白榆宠溺又无奈,转身就见不知何时到的贺景珩正疾步朝自己走来。 她笑脸相迎,“你来...唔!” 贺景珩两手托抱住她的腿根一把提起,在她惊恐之际又堵住了双唇,将惊呼闷在唇齿间。 白榆下意识手脚并用圈住他的躯体,后才感莫名其妙,他怎的突然冲进来,一言不发就动手动脚。 她费力将他的肩往外推,才堪堪分开黏连的唇瓣,又伸手捂住他不甘停歇乘势追击的吻,蹙眉看向连廊,与阿尧对个正着。 白榆双目圆睁,不知如何应对场面,却见阿尧慢慢往门后挪动躲去,咬了咬唇,才跑向连廊深处。 捣药(二) 蒙上黄土的幼稚背影还未彻底消失在尽头,白榆的视线也在贺景珩勾脚一带而合上的门里戛然而止。 “你干嘛?”白榆对他突如其来的亲密虽有嗔怪,却还是迎合了他复又开始猛烈的索取,慢慢试着张嘴回应。 贺景珩抱着人走到躺椅上坐下,任其爬伏在身。 也正此时,白榆才突然意识到殿内其余人并未被支开,瞬间呆滞,恨不能钻进地缝,口腔搅弄出的水声无比尴尬地淡化下来。 贺景珩本就无意过分,又压过她的后脑探舌挑舐两回便松开了力道,盯着她压低头喘息的模样,手指在她后颈揉捏。 “陛下。”大监踌躇着走到近前,欲言又止。 白榆又将脸远离人别去,故作忙碌地掩面拂痒以遮挡目光。 “说。” “呃...”大监显然为难,且显然因交迭于皇帝身上的人而为难。 白榆一下就听出了他的犹豫,不自在地扶着贺景珩双肩起身要走,腰窝里的手掌突然发力,又带着下肢给摁了下去。 贺景珩并未分出一个眼神给他,直勾勾追着她的眼睫,眸中反而微妙起来。 “就在这儿说。” 大监虽面露难色,但服侍在天子身边,听令总是第一位的,只稍稍压低声音,颇为小心翼翼。 “皇后娘娘出宫了。” 果真是此事。 白榆又将睫羽往下压了压,挡住眼底的心虚,可她再细微的举动,又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腰后的手掌发烫,穿透夏日单薄的衣衫,牢牢将她锁在原地。 奇怪的是,贺景珩却置若罔闻,就算是听见了与自己好不相关的消息,也不会如此连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无。 大监斟酌着是否要重复一遍,可这也并非是不痛不痒的小事,说大了有辱皇家门楣,无论此刻作何反应都尤为不妥。 贺景珩突然又捏住白榆的后颈,迫其抬起脸来,正当她眼神游移不知所措时,瞥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双唇凑近,一时顾不得其他,立马迎合上去,勾揽住他的脖颈吻上,哪还有闲在乎他得逞后微勾的嘴角。 大监也终于恢复了呼吸,猛地明白过来,这个消息在此刻出现,不过是他掌控之中无足轻重的一笔,用来调情的戏码罢了。 长安城北关外五十里,有一片光秃的小土坡。 一块平整的矮石块外露在黄土之上,仿佛是为失意之人量身打造远眺一派荒芜的主座。 白止就坐在上面,腿无处安放只得高高屈起,提起酒壶猛饮一口,又看见眼前那架与周围凄凉景象再适配不过的粗陋木车,嘲弄地轻笑了一声,却还是以一声长叹做了结尾。 他盯着那团白布愣神片刻,盖上酒壶起身走至车前,俯视着车板。 他缓缓伸出手,提起白布一角,却感若有千斤重,咬咬牙全部掀了开。 白止以为自己能多么轻松地面对这一刻,他不惧被深褐色的血渍污染的脸庞,不惧被刀划伤腐烂的伤口,可唯独看见了经手这许多人,却无人愿意为尸体拂下的不瞑之目。 他猛然闭上眼睛。 心头的肉跟着面前的尸体发酸发臭。 不知在心里做了多久的挣扎,他又睁开眼,不仅是面对,他与之对视着。 “容儿,结束了。” 白止的手掌覆上白榕的双眼,稍用了些力劲,可肌肤早已冻结僵硬,并非那般轻易就能抚下。 他再也忍不住,低压头颅,胡乱擦了一把酸涩溢出的涕泪,又如何也擦不干净。 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掌也掩住自己的双眼,仿佛看不见此情此景,就能不叹物非人更非。 “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哽咽。 无人惜得踏足的荒凉土坡上,埋进了白榕的尸身,本应有些陪葬之物的,最后却只有白止的酒壶,还有他满地的泪。 他没有将她同其父埋在一起,即使她对身上的血液别无选择,即使她至死也没有恨过自己的父亲。 可她也好,他也罢,他们此生所有的不幸,皆来源于此白姓。 身首异处的白礼不配和白家任何人共走黄泉路。 捣药(三) “客官!客官!醒醒!” 白止感受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迷迷瞪瞪从趴伏的手臂间抬起头来。 “...嗯?” 店家看他满脸醺红双目迷离,又看了看桌上东倒西歪的四五个小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的他见得多了,倒也不会以不耐态度待人,只稍稍放缓了些语调讨巧笑道:“客官,咱们这儿要打烊啦,已经很晚了。” 在这儿能喝到打烊的,通常都是些悍匪似的粗人,不省人事脾气暴躁,请不走不好说还挨一顿打。 白止蓦地起身,给店家吓了一大跳,抱头蹿出去老远,只见他在兜里翻找着什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就朝门外走去。 看他那平稳的步子一点也不像个喝多了的,渐渐走入月色中模糊不清。 往常并不觉得近的路程,今日怎的一下就到了宅邸门前。 白止就若一条游魂,毫无意志地循着肌肉的记忆朝自己的院落飘去,进屋,点灯。 直至桌台上的一只小信封落入视野,他的魂才缓缓回身,侧头对着它愣在原地。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不用看也知来自何处。 屋里静悄悄的,烛光似是嫌这儿太过冷清,爆出些噼啪声。 “呵...”他突然笑了笑。 看见白榆的信,与今日城外光景恍若隔世。 恩怨情仇,和自己琐碎的男女之爱终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想起白榆,他这才有了些实感。都过去了,从前的那些噩梦,是真的结束了。 从白礼被他斩于刀下开始,从白榕在他的算计下丧命那一刻起,两人之间的羁绊,就已经彻底无关仇恨了。 白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打开信封飞奔上榻,抖开迭得方方正正的信纸读起来。 烛火渐渐暗下,由月光取代洒在他脸上。 信是很短,他没一会儿就读完了。可回味却同回忆一般悠长,月白的晖素里,他的面色全然不似进门时的失神,更像是念及自己心爱之物,嘴角勾翘喜上眉梢。 若说白榕还活着,他便也还有活着的目的,可当看见她的尸身,他仿佛突然失了方向,此时的他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所爱之人遥不可及,却和家人团聚幸福无比。 他当真只甘于远观窥探她的生活吗。 “星儿...”他无意识地轻声唤出。 看着面前的一桌子早点,白术并未立即动筷。 新婚第二日,他就打算当府中那女的不存在,对其视若无睹,对她的任何言语也置若罔闻。 可她当堂大闹,虽不占理,却恨不能让所有下人,甚至是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 白术后也不再究谁理亏,他只觉得丢脸罢了。 干坐着等了一刻钟,还是没人来。 “去寻夫人。”白术有些不耐烦地吩咐道。 “是。” 小厮走了一会儿,忽又慌里慌张地冲了回来。 “大人!夫人不见了!” 白术眉头一皱,“什么叫不见了?” “屋里没有,厢房没有,浴室也没有,身边的丫头也没见着!” 白术站起身,心觉不妙,面色沉沉往后院走。 一间间屋子的门都大敞在他眼前,可就算是屋内屋外,甚至是杏树上,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不住啐了一口,“死哪去了...” “大人!” 白术闻声望去,只见银风气喘吁吁停在面前。 “她人呢!” “...?属下不知啊!”银风立马跪下。 自新婚夜后,他便与这位夫人再无交集。 白术又开始细细摸索,记忆停滞在那场宫宴,怎么想来也觉蹊跷,双手紧紧握成拳,忽觉自己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面色不甘又气愤。 “一定跟那天有关...一定脱不了干系!”低吼道。 “备车!我要进宫!” 白术怒气冲冲进了自己房里更换着装。 捣药(四) 新的白日与往常并无丝毫不同。 白止从下坠深渊的睡梦中睁开眼,心里空落落的。 但他并不是无事可做,每每收到宫里来的信件,马嬷嬷第二日就想要兴致勃勃地开始写回信,他早已习惯,因而这近几天的时间他总会留出来,将马嬷嬷对阿尧的思念尽数转述于笔下。 白止伸了个懒腰,下床准备去偏屋洗漱。 他肢体止于迈出屋门的那一刹。 小院里站满了统一衣着姿势规整的持刀男子。 所有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脸上,带着不可名状的不善之意。警戒心瞬间升起,他正打算回屋内拿剑,却才看见院门旁的石桌凳上坐着的人。 那人矜贵无比,不急不缓啜饮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茶水。 直至他抬头,露出一双与白止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眼睛。 “周先生,昨晚可有歇好?”贺景珩将余下的茶水泼在脚边石板路的缝隙里,起身朝白止走去。 白止虽不爽,却只能恭敬弓身,忍耐体内怒气道:“参见陛下。” “见外了。” “我与陛下非亲非故,不存在见外一说。”他抬头看了一圈对他虎视眈眈的御前侍卫,“怕是陛下稍有失礼。” “放肆!”大监上前几步怒斥,被贺景珩抬手制止。 “白先生是没说错,是朕无礼在前,带着人擅闯民宅。”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因而每一个字都虚伪至极。 白止怔了瞬息,才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眼神僵住。 “朕,可否跟白先生讨个招待?” “不方便。”白止无情地一口回绝,“今日马夫人要给阿尧写信,管他是玉帝王母来了都不管用。” 不过究其原因,还在于他怎么看贺景珩怎么不顺眼。 贺景珩嗤笑出声。 “白先生把那个疯妇葬哪儿了?朕还想带阿尧去祭洒一番呢。” “你!” 宽大的袍摆内,一双腿步履匆匆踏上台阶,还不等守门太监问好,径自推开了大殿门。 “姐姐!姐姐!”白术一进门就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寻着白榆的身影,声音里焦急万分,脚下如有火烧,一刻也不能停。 “呃,柳大人!”门口的太监朝里唤他,“娘娘不在!” 白术蓦地停住,随后满脸戾气朝门外吼道:“怎么不早说。去哪了?” “娘娘去东宫了。” “东宫?去东宫做甚?” “奴才不知呀...”小太监下意识否认,又突然想起自己是知道的,“噢,去探望太孙殿下。” 白榆在门口等着,远远望见东宫的老公公兴冲朝这边跑来。 “娘娘来啦!”他的白眉下弯不见眼。 “公公,本宫带了些补品来,太孙现在可方便?” “方便方便!可太方便了!”老公公立马接过夏葵手中的重物,领人往里进。 花园里的桃树并非会结果的种,因而入了夏,桃花渐渐藏进了夜中,只剩一片茂绿。 贺季旸只稍稍抬头,儿时总觉遥不可及的那株最高的桃枝就近在眼前。若非遵医嘱要晒太阳,他是愿经常来这与东宫其他地方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院子里的。 “太孙殿下!” 他闻声回头,待看清公公领着谁人前来,不禁喜不胜收,忘却了自己刚刚还落入略有沉痛的回忆里,立马迎了过去。 “沉妹妹了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小伢说娘娘带着东西来的,老奴就先跑过去帮人提着打紧。” 贺季旸点点头,“你且放去屋中罢。” “是嘞。” 公公走远,夏葵也识相地退到一边。 “怎么还带东西来?” 两人身边的哪一物,不是皇宫中的资源。不过他还是开心不已。 “手上有东西才有理由来看你呀。”白榆笑了笑,跟他一起沿着小径走去。 贺季旸稍稍低下头,咬唇抿嘴将笑意匀开,自恃才不至于叫人觉得不矜重,更不知如何作答她这句明显带着亲近的话。 无医(一) 遮了阴日的半片云缓缓飘离了东宫的上空。 白榆抬头望去,日光正穿透浮云的尾声照向她和身边人。 “开太阳了。”她笑起来。 贺季旸也跟随着她的视线仰面,可目光却落在她恰好被阳光偏爱的脸庞上,停在被晕染成金色的睫羽之中再移不开。 “嗯。”他弯起唇,如此何尝不是见到了太阳。 白榆的注意又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稍稍敛了笑意。 “何时下床的?” “就今日。”他说来也好笑,“我只是伤了只手臂,是哪里来的道理不让我下床走动?” “道理什么的我不懂,反正对于伤患来说,太医的话就是对的。” 贺季旸无奈地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不是觉得理亏,只是面对她时,总暗自享受着被她带些嗔怪的语气堵得无话可说的滋味。 只感觉他们之间是亲近的。 “又能和你一起这样走走,真好。” 感受到气氛变得微妙,白榆转而看向脚下,片刻后才接道:“是啊。” “已经这许久了,沉妹妹都从未和我说过...”他斟酌了一下,“这些年...” “我过得不算差。”白榆打断他,依然望着随步飘摆的裙摆间若隐若现的小径。 她担心话头又朝着自己难以把控的方向行进,只能勉强说自己的不赖。可她感受到身旁人陷入沉默后才猛然想起,贺季旸的苦难比自己还要沉痛百倍,无一日不存在于身心的折磨里,更无人可以诉说。 周羡安自然同她说起过贺季旸的遭遇,落魄的凤鸟从东宫的血流中飞去了何处,又是在何种境地下被寻见。可他并不会从周羡安口中得知自己的经历。 周羡安早已无法将两人视作无猜之友,尤其是暗有情愫的成年男女。 白榆蓦然顿住脚步,贺季旸却不曾发觉,直到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才恍然出梦地刹停,疑惑地转身看她。 “太孙哥哥,我...”她喉间哽咽,一时语塞,却急不可耐地拉住了他。 贺季旸意有所感,看清她渐渐水光充盈的眸子,并没有选择打断这一切。 “怎么了?”他顺势问下去。 “我过得不好...我想家人,想你们...我...” “我都猜到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呆呆看向他。 “你过着怎样的生活,我猜。因为每当我活不下去,就会想,沉妹妹若是也这般苦,那该如何是好。” 白榆满面苦涩,却只能不断摇头。 人甚是奇怪,想说的太多时,又总会无言。 “妹妹变得爱哭鼻子了。”贺季旸再无犹豫,勾指刮去她眼下的泪珠。 见白榆难过得吐不出话,应当是要出言安慰的。 可心中那股劲时刻驱使着他,问出那个日思夜想的问题。 “当年定亲一旨,你是愿,还是不愿?” 她迟迟没有回答。 也许贺季旸知道答案了,可这个答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缓缓靠近她。 白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面孔,她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他的身躯遮挡去全部光线,直到他的瞳眸近在咫尺,她倏地紧闭双眼。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 想过他的极限在哪里,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闭眼接受,即使这些都叫人想不通。 她只能感受到他的靠近,他扑向自己雀跃的呼吸,让她不禁浮想联翩,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只能接旨入东宫,与他成为少年夫妻,又会是哪一副光景。 与心中所料不差,但不全然似意中所想。 贺季旸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嘴角边,转瞬即离。 白榆因紧张而紧皱的眉眼不敢置信地慢慢舒展,却没想过要怎么面对这暧昧破裂而尴尬到极点的氛围。 “白榆!” 好在,并不止他们俩一起应对。 白榆听见声音,更加始料未及地瞪大了眼,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术怒气冲冲地朝他们逼来,那周身的戾气活像要生生剐了自己。 无医(二) p o18zy. c o m 巡逻的军卫脚步整齐踏在东宫外的步道上,铁甲声萦绕在高墙之间。 余光忽瞥见一角异于宫墙的亮色,首领警戒地抬头,恰捕捉到一个人影正翻入东宫之内。 “东宫有刺客!” 一行人同时顿住脚步,登时警铃大作,抬眼望去时只见人跳落后飘滞半空的衣角。 白术回头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家伙们,目露轻蔑,径自跳上离围墙最近的一棵高树落脚,后稳稳落地毫发无伤。 还以为东宫是什么森严之地呢,他轻嗤一声,只是注意再回到眼前景象,又让他愣神在原地。 白术不知自己正身在何处,脚下是草地,周围是树林,正染着夏日繁茂,若非远处宫墙将这盛青限在一方天地之内,亦错感置身绿野,与皇宫掠影格格不入。 他的脚步踌躇着往前几步,待踏上林间石子铺就的小径,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sanyeshuwu.vip 也正此时,耳边忽闻一阵细语,他下意识想躲,往墙边跑了两步,又蓦地止住,忿忿地咬牙退了回来,既已决心来此,他又有何好躲。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摸着声响寻去。 他实在是想知道白榆来此处探望个什么劲儿。 人才刚离了荫处,目光顺着小径攀去,就见视野里强光下两个紧挨的身影。 都不用定睛瞧,稍细小些的那人化作灰他都认得。 看见她和认知以外的男人如此亲昵本就不爽,哪知他将两人举动看清晰的此刻,恰逢那狗男子得寸进尺,做出超乎寻常情谊之举。 原是跑这儿来幽会新人,白术脑中霎时火冒三丈。 “白榆!” 一声怒吼划破整个花园的寂静,将沉沦旧谊新情之中的人心毫无预兆捞出水面。 被惊扰的两人齐齐看向他,还不等白榆想明白此人怎会出现在眼前,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扯至身后。 白榆呆呆望着离自己过近只剩黑影的高大人形,思绪甚至还未准备好如何面对贺季旸,就全然被惊诧所占据。 “殿下!有刺客!”一列东宫护卫随小太监指引疾速跑来,看见光明正大站在太孙和元妃之间的第三人,虽有疑惑,却还是将三人包围护起,“殿下娘娘先随我们先去殿里!” 白术毫不避讳地和贺季旸对视着。 后者也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时斑斓,也还是对护卫平静道:“无事,尔等退下。” “殿下?!” “刺客就近在眼前,瞎了吗!”贺季旸说这话时,直直盯着白术,眼中少有几分凶狠,无来由的,他虽不熟悉这位柳大宗,但却能看透其来意。 护卫齐齐看向白术,如临大敌,纷纷谢罪,其中二人欲将其捉拿。 “我说无事退下!” 还未触到白术的手又立马缩了回去。 “属下们护卫不力,静待殿下责罚!”首领向一众人使了个眼色,默默退回值守之处。 小太监还未从心惊胆战中回神,猛咽了几口气,“殿下,这人是翻墙进来的,巡卫看见来告知东宫已经晚了” 贺季旸面对自己的人也就卸了气势。 他明白,今日近的若真是刺客,那他绝对免不了伤,可却不能去怪东宫管卫不力,因为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只能是皇帝的意思。 除了几个太监是真心对他好,其余的都只是在职守装样做给别人看罢了。 “你也下去吧。” 小太监还有话,还是憋了回去,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所谓刺客后悻悻离开。 再无旁人,白榆想赶紧结束这堪可收拾的局面,便轻轻将他往旁边推,力气一点没用上不说,却被他猛然捉住手腕又往身后藏了藏。 “你来干什么?”她紧蹙眉心,再忍不住责问出口。 白术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还以为太孙殿下光风霁月,没想到也是个登徒子!” 无医(三) “白术!”白榆顾不得称呼,拉了拉他的胳膊,想让他转过身,又被猛地捉住手腕,才刚探出一截的身子随大力被牢牢藏到他身后。 她知白术的犟脾性已使不了别的法子,更难把所谓落魄太孙放在眼里,便沉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白术转头瞪她,将她的气焰给压了回去。 本就是他擅闯东宫无礼在前,此刻还一派主人模样吼她,白榆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他唬住,竟当真认真解释起来。 “我替陛下来看望太孙,有何不可?你呢!” “陛下自己没长腿,要你来替他探望?” “你...” “柳大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贺季旸上前一步,逼近的眼神之间激起火光,甚至溅射到了躲掩在人身后的白榆。 白术丝毫不输,高声呛道:“还以为太孙殿下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主儿,没想到,”白术朝后瞥了一眼白榆,“竟也是个登徒子!” “白术!”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白榆双手并用抓住他的胳膊,猛一使劲往身前拉。 “怎么?!”他偏身向后,气愤地垂头看她,“他没有对你耍流氓?” “柳大人误会了。”白榆重新出现在视野内,贺季旸收起了锋芒,垂头无奈地笑道,“我与沉妹妹早已相识多年,她来看我倒真察觉不出有何不妥,哪知还能招致来不速之客呢。” 见他在白榆面前就换了一副脸孔,略带委屈地阴阳怪气,更显得自己无理取闹,白术被气得晕头转向,似是非要争个胜负一般,又将欲要说话的白榆往身后一压,“我与姐姐相识七年了,形影不离相依相伴的,可没有过别人。” 白榆方微张的口撞在他背上,一时磕到牙蹭破了嘴唇,倒吸了口凉气。 这句话对贺季旸来说有如冰封。 原来他错过的这些时光,是这个人陪在身边,七年,整整七年。 然而他面上却不显,眼神玩味道:“你们不是姐弟吗?” 白术被一噎,几时无语。 此二人是否亲缘,贺季旸还能不知道不成,却还是不妨充愣,以此来叫醒这个有心攀比起来的人。 他们现在,也只能是姐弟罢了。 “你...” “够了!” 白术所剩无几的余焰被白榆冷不防的一声大喊打消得干干净净。 他一时发热的头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再醒神,发现自己竟犯浑从紫宸宫跑到这儿来,还溜进东宫跟主人大吵一架。 即使解释为发癫,怎么想来他也是不占理的,便垂头一言不发,哪还敢有反抗,像个等待教训的疯孩子静默了下来。 “太孙哥哥,是我没有教好这个弟弟,今日冲动太过无礼,我下次再来给你赔罪。”她面色阴沉,没等贺季旸回答,就顾自半拖半拽着白术的手臂往外走去。 “星儿!” 听见这个称呼,白榆愣了片刻才停下脚步,缓缓转回身,惊讶地看着贺季旸。 “下次来东宫,可以讲给我听吗?” 讲什么呢。白榆瞬间就明白了。 参与她韶华的人已然出现在面前,他不过是想听她的生活,她身边的人,还有经历过的事。 她在怎样的波涛中走到今日,站在东宫的桃树下与他并肩而立。 白榆眼波微动,点了点头。 “好。” 回紫宸宫的路上,白榆一冷着脸言不发,白术几次想去牵她的手,都被逃脱躲进袖中。 他便安分了下来没再有动作。 可刚踏进紫宸宫的门,身后人化作一只幼兽,直直朝她扑去。 “走开。”白榆想挣脱,面露嫌恶。 白术看似缠绵求垂怜一般攀在她身上,实则早已牢牢禁锢住猎物,让其双脚离地,口中不停唤着“姐姐。” “你倒还委屈起来了。” “姐姐,我错了。”感受到抗拒之力渐消,他得寸进尺,埋进她颈间胡乱磨吮。 白榆终是泄了气,无力地伸手去推他的脑袋。 白术也卖起乖,停下了扰乱,静静抱着她。 “我错了,姐姐。” 无医(四) 一月之前,白止同贺景珩也如这般面对而坐。 他在马嬷嬷送往宫中的信里夹带了一封特殊的信件。 因为他笃定,这只信封,必定会先由面前这双别有深意敲击着桌面的手打开。 他亲手杀不了白榕。 可她存活一日,他与白榆之间的恩怨,他困扰前生的噩梦,白榆命中的劫数,就永远无法了结。 白止面前的,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 他选择了一条最不可能的道路。 将白榕引进宫,贺景珩为她在后宫中选择了一个最适合的倚仗,既居于高位,又不爽白榆已久,那便是温妙。 又为她准备了最得力的眼线,既有名有份,又能自由出入后宫,那便是裴辰南的赝品。 而这一切能不偏不倚正中眉心,是因为白止知晓白榕的所有弱点。 她的急性子,她武功招式中的空子,她混入宫中会选择怎样的线路行进,与白止口中分毫不差。 真当论起,他还是亲手杀了她。 只不过是手中未沾染她滴血的一举诛心。 “说起来,还是朕要感谢白先生呢。” 白术并不理会贺景珩高高在上的话语,只定定望着桌面,对于一直不怀好意看着自己的视线没有给予丝毫回应。 他只等这位高贵的天子什么时候玩够了觉得乏味,赶紧滚出他的宅邸。 贺景珩见他无甚反应,也并未收敛脸上的玩味,继续顾自道:“若非白先生替朕想到如此周全,助了一臂之力,朕还真不知要如何帮星儿除掉这桩祸患。” 听见他口中她的名字,白止的眼中终于浮现了点情绪。 似是对于沉浸在独角戏之中的贺景珩不屑至极,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笑中怎么听都带了些轻蔑。 贺景珩的面色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对他避如蛇蝎,对他无能狂怒之人数不胜数,白术就算是生性桀骜不愿服他,却也在掌掌权力之手下不得不承认心底的畏惧,成为一条无羁的走狗。 可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白止还是第一个。 “陛下把我说得冠冕堂皇,”白止缓缓抬眼,与之对视,“可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罢了。” 贺景珩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空气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当中,仿佛对立而坐的并非两具躯体,而是联结成一根的紧绷之弦。 只消风吹草动便要断裂得一发不可收拾。 白榕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如一根荆棘埋在贺景珩体内。他很早就怀疑过白止与白榆之间的关系,可深究到底不过是皮毛之事,她如今乖乖待在自己身边,探寻这些都毫无意义。 直到马嬷嬷送进宫的心中头一回出现了另一封更小巧的信件。 可白榆很聪明,她的字迹里看不出分毫私心。 他的怀疑被重新点燃,又被其间桩桩件件琐事冲减。听见白榕的话,他才恍神发觉渐渐失了戒备心的自己是如何可笑。 那根荆棘还不待他自己挖掘,就被白止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尖刺上甚至还沾满了心头的血肉。 以防面上出现任何异常,贺景珩悄声平复着呼吸,若无其事地张口轻笑:“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难道还没摸透我的底细吗。” 贺景珩眼睛微眯,品味了一番他话中何意。 “想要我命的人手段可比陛下多多了,陛下可得再狠一些才行。” 不等贺景珩脸上出现任何反应,他蓦地站起身走至门前。 “陛下今日目的也达到了,我就不送了。” 话落,白止顾自开门走出。 大动干戈带着兵卫来他院里,难不成当真只是来道一声谢,白止可不傻。 不过是要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他单方面心系白榆又如何,就算是他与白榆之间曾经,亦或是现在和未来确有些什么,那又如何。 白止目不斜视,全然不理院中阵列整齐的侍卫,回了自己屋中。 无医(五) “裴辰南不见了!” 白术激动地朝着眼前凳上的白榆比划着,可见她闻言后只是略微惊讶地微张双目,他又更加迫切地重复了一遍:“她...她不见了!” 她定是觉得他自己在说胡话,他想。 白榆见他急得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形容事态紧迫的焦急模样,连忙给出回应,抓住他的手将人拉近身前,“你早就发现她是假的了?” 白术一时语塞,没明白她如此跳脱的思绪,怎的就从一个人失踪讲到了其真假。 “你...你也知道?”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白榆似是有些抱歉,稍稍低下头,盯着手中他的长指,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不告诉我?”白术弓身,忽而凑近脸,不解中又带着些责问,紧紧胶着在她躲避的眼神上。 “你不也没告诉我。” “我...” “你进宫为的这件事?” “不对!”白术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迫使她抬眼对视,“这个赝品,不会就是他的意思吧?” 看着他的眼睛,白榆倒是不心虚了。 “对。” “你和他联手来骗我?”情绪突然更加激进,白术的嗓音也跟着提了上去,满脸不敢置信。 “...我没有!”白榆发觉话有些说不通,也站了起来。 “那你跟东宫那位在做什么!” 他愈发的高声落地后,殿内忽而沉入落针可闻的静寂。裴辰南是真是假,在或不在,白术的关心仅此而已,也就在焦急进宫后发现白榆也心知肚明的那一刻消解了个干净,他真真在意的,不过是方才东宫那一幕,她如何与那男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面对如此亲昵泰然不避。 若是他未曾出现,她又将作何回应。 无礼也就无礼了,白术只庆幸自己闯入了那东宫。 两副明眸圆睁怒瞪,又渐渐在尴尬中松弛下来。 白榆不想再同他说这些,兀自转过身往寝殿走,“我去换身衣裳。” 白术倏地拦在她身前,刹住了她的脚步,可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 光是方才满院浮起的思慕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孙对她是何感情,但是... “那你喜欢他吗...以前。”白术放下凭空拦起的手臂,满脸装作不在意。 “说什么呢。”白榆白了他一眼,把他往旁边推开,径直走向梳妆台。 东宫,对于白术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在白榆的故事里,却是她人生的轴线。 他早该想到的。 白术跟贺季旸显摆自己和她的这七年,似乎格外可笑。 他的脸颊忽被一只手轻拍了拍,再回神,眼前是已然换了一身衣衫的白榆。 “别想了。人都是会变的。” 就如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周怀自以为再容不下别人的沉星悬,如今也不再自欺欺人自己从未爱上过别人,甚至会幻想从前的自己若是同贺季旸结为夫妻会是怎样光景。 白榆的话带着些轻哄的意味,没再管愣在原地的人,又走回正殿茶桌前,将小炉子上烧热的茶水分装到壶里。 她知贺景珩今日出宫,所以择日前去东宫探望,但并不知他出宫去做何事。 其实贺景珩只等着她问,他什么都会说,可这样的毫无保留并不会给她以安全感,她只觉那是一把被打磨精光锋利呈现到她面前的刀刃。 白术缓缓迈开脚步,走到她对面坐下。 他整个人不知为何,只在这一片刻间倾颓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卸下戾气的眉眼又轻轻垂下。 “白榆,你变了吗?” 被问的人抬眼,不知所云。 “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话音无力,又闷闷的。 白榆思索过后,还是起身,上前两步跨坐在他腿上,圈揽住他的脖颈依偎上去。 “好了,少胡思乱想的,多累人。” 浊风(一) 暮色已沉下,厨房的灶台都已熄火,照顾阿尧的嬷嬷和白榆一起望着紫宸宫的殿门翘首以盼,却迟迟不见人归。 “娘娘,要不奴才去寻小公子吧。”嬷嬷双手握在身前,紧张地不断揉搓着,眉目间满是担忧。 夏葵正想发话让她赶紧去,又念及什么将话咽了回去,低头看白榆的意思。 白榆将视线从紧紧胶着的门扉上收了回来,强笑宽慰道:“再等等,饭菜先热在炉子上罢。” “是。”嬷嬷不舍地转身去小厨房,准备又重新将灶台点了起来。 她前脚还没离开,就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殿中三人同时猛地回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门页开合,一片墨紫色衣角率先跨入。 贺景珩进屋,面对直直对着自己三张欣喜的脸,在原地微愣片刻后,莫名其妙地朝白榆走去。 走近方能感受到三人身上略显失落的气息,他挑眉,站定在白榆面前,稍稍俯身勾指拂弄她的脸颊。 “怎么?” 他身上还有些许风尘,许是刚从宫外急匆匆赶回,只为同她用这顿晚膳,白榆也不愿扫了这兴,尽力维持住眼中的惊喜,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你回来了。” 贺景珩也没在意她这句摆在此时略显尴尬的话,转手揉捏她的耳朵,轻应了一声。 她敏感地往旁边躲了躲,又为掩饰不自在,还是不免担忧道:“阿尧还没回来。” 贺景珩闻言,也有些惊讶地环顾了一周,最终看向大监,“怎么回事?” “奴才去寻。”大监撺掇着一小太监一起出门去,没过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陛下娘娘!小公子回来了!”他只顾着往里喊了一声,就跑下阶去接日暮中灵活奔来的小身影。 白榆倏地站起,夏葵和嬷嬷也都深深舒了一口气。 “姑姑!”阿尧蹦着跨进门槛内,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贺景珩,笑容瞬间凝滞在脸上,脚步也犹豫起来。 大监眼疾手快,怕阿尧如此反应惹得龙颜不悦,立马小力推着他往里走,半哄半笑道:“小公子饿坏了吧?” 白榆这才看清阿尧脸上的脏迹,已经一连多日,他都带着一身污渍回来,见他对于习武乐在其中,白榆也就随他去了,可练到天黑迟迟不归这还是头一次,正想出口询问,贺景珩却抢先一步朝他走过去。 白榆不明所以地收回了话头。 “阿尧,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贺景珩说着,伸手搭上他的肩。 可那手掌还未触及,手腕却忽的被两只小手交握住,他低头看去时,抓着自己的两手突然发力,带着他的上身都倾倒向前扑去。 “陛下!”大监先发觉了不对劲,高呼一声想要去扶,可眼前缠乱的肢体一转,本以为要受力被翻身在地的贺景珩反抓住了阿尧的臂膀,借力往前一拉,自己只侧了个身,却直接将阿尧撂倒在地。 “啊——” “阿尧!”白榆惊呼着跑向摔在地上满脸痛苦的阿尧。 贺景珩也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方才被突袭的手腕,轻握着揉了揉。 “怎么了突然的?”白榆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后者并无半分玩笑之意,直勾勾盯着看似被欺负的男孩,更像在逼迫他先出声。 阿尧咬了咬唇,看见白榆关切的眼神,忽觉对总是支持她的姑姑有些抱歉,喉间因疼痛而带上了哭腔,眼底倒不是全然服气,压低头去,“陛下对不起,今日师父教了新的招式,阿尧练了一下午,对伸至面前的手太过敏感,是...是阿尧不对...” 他说完,自责地哭了起来。 白榆正想抱住哭得伤心的孩子安慰,又觉自己的立场不应如此。 教育的确是她的责任,也自然不会看不穿孩童的小技俩。 只不过对于男子之间的暗流她看得多了,尤其是二者年龄差距高过天地,她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白榆叹了口气,抚了抚阿尧的后脑。 “姑父不介意也就罢了,姑父若是介意,你还要请求他的原谅不是?” 浊风(二) 阿尧的啜泣随着白榆话落而消声,他以手背胡乱揩面,抬眼呆呆地望向她,肩膀因抽噎而耸动着。 贺景珩似也讶异于她的反应,眉头骤松,戾气也跟着舒展的眉目散去。 “阿尧,嗯?”白榆拿出帕子,轻柔地为他拭去挂在下眼睫上的泪珠,又借着被润湿的帕顺带擦去了脸上留下的污泥印子,“瞬间的反应不是你的错,你想保护自己,姑父也是这样。” 阿尧眨了眨眼,呆滞的神情被猛一抽噎打断,却还是没有说话,定定看着白榆。 白榆同他讲道理的时刻少之又少,以至他愈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为过。 第一次从她口中称那个男人为“姑父”,她的话音再轻细,于他而言都冰冷无疑。 她仿佛不是那样坚定地维护自己了。 “是姑父给你机会能跟着师父学习功夫,可若是他介意呢?” 阿尧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白榆温柔的注视下不知不觉又凝起了泪珠,被她眼疾手快以指腹抹了去。 “嗯...”阿尧似是听进去了,怯生生地瞟向上方。 白榆仰起头,看向立于身侧正俯视着他们的贺景珩,后者对上她求助的视线却也无甚反应。 大男人倒也是跟小孩比起倔脾气来了。 她无奈,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袍摆。 她如此帮着自己,贺景珩又能有何法子,只得败下阵来,头一回在阿尧面前唱红脸有些许不适应,也屈膝蹲下,朝她伸出手去意欲假装劝说,可那手臂即碰到她的肩,又急转了向,向下落在了她的侧腰处。 “阿尧即时就道歉了,倒是朕,下手没个轻重,是不是摔疼了?”他关切地对满脸憋屈的男孩询问道。 “对不起...” “无妨。”贺景珩揉了揉阿尧的后脑勺,表现得足像个慈爱大度的长辈。 可他放在白榆腰间的手可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若有似无地捏按着她弯腰时才方能聚起的软肉。 阿尧被倒摔在地,至此始从地上坐起,还不忘懂事地扶起白榆,才大力拍了拍落在地上沾灰的衣料,若无其事道:“姑姑,我先去洗漱一下。” “去吧。”白榆心中欣慰,但并不觉了却一桩大事。 孩童终究是孩童,许是觉得丢脸,可强装出的冷静却能被一眼看穿。 她本意又怎会是想伤害阿尧呢。 复杂自责之际,只有贺景珩捕捉到男孩转身时留下的一个忿忿的眼神。 就像是什么都做不了,却暗下决心不能什么都不做。 没有人愿意把孩子往复杂的地方想,只是阿尧实在并不简单。 贺景珩没有多余的精力用于防备身边每个人接下来准备了什么动作,可心中油然而生的一股恶感,没有来由,没有头绪,只有那个还显稚嫩的眼神久久烙在心头,燃起即使夏夜凉风也消不去的滚烫。 他倏地环住抱紧臂弯里的白榆,深嗅着她的气味。 “对不起啊。” 白榆乖顺地靠在他胸前细语道。 “怎么了?”他有些莫名。 白榆思索了一下,没再说,摇了摇头,脑袋自然在他心口轻蹭,挠人心痒。 一架简陋的马车缓缓停在皇宫东华门下。 “什么人!”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宫门早已锁禁,还有人光临,守卫顿时警戒倍起,举起手中长刀朝着低鸣的马,高声质问以呼唤同僚。 车夫跳下前舆,为座中人拉开帘子,从里面探出一双小巧的手扶住,而后一粗衣妇人从车里钻出。 看见这身着装,守卫顿时失了耐心,还以为是什么贵人此刻进宫,便恶言相告:“赶紧滚得远远的!刀剑不长眼!” 谁知那妇人从袖中取出一物,猛地朝他扔来,竟真被拿东西砸中了脑袋。 守卫捂住头,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边咧咧便去捡起掉落在地之物想瞧瞧是什么伤了自己。 这一看不得了,还当真是皇家贵令。 他瞪大了眼睛,立马没了气儿,换了张脸后悔苦笑道:“您稍等,我去请示一下!马上就回!” 浊风(三) 59w t.co m 守卫从宫门旁消失没一会儿又带着另一人出现。 听其余人向他问好,此人应就是东华门的士兵首领。 他接过属下递来的宫令,夜色中的距离光暗明灭,谁的脸色都不清晰,可一道锋利的视线却在看清那块令牌后遽然穿透黑夜,射向了远处的妇人。 她缓缓朝城门走近,这次无人再有出声阻拦。 首领谨慎分辨着慢慢靠近的那张脸,眉眼愈拧愈紧。 “你是” “陈卫尉,许久不见了。”吴若宜跨出最后一步,站定在后排手持火把的熹微光亮之中。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 yu z haiwu. xy z 陈卫尉的双目圆睁,待全然接受了自己所见荒唐之事,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样,揖手唤道:“皇后娘娘。” 几个守卫如临大敌,本以为该下跪行礼再求饶,可谁知首领非但连客套都没有,反倒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不,现在宫中可没有皇后娘娘了。” 吴若宜眼皮跳动,“你什么意思?” “先皇后产后终日郁郁,早在寝殿自尽,你手持的这宫令,乃是伪造御令之大罪!” “你疯了?!”吴若宜上前一步怒而质问,想让他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脸,就算那御令不认得,还能认不得这张脸不成。 可她又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白榆助她出逃这一回,本意欲她不再归来。 宫宴过后,世人也都以为李穆被幽禁宅中,说是听候审问,实则是终年不见天日的惩戒。 她不愿相信,贺景珩竟能为白榆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她毫不费工夫就见到了悠居宅中安然无事的李穆,即使李穆信誓旦旦说要带她走,即使离开都督府至南城门的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蹊跷和阻拦。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相信。 她不顾挽留,转调车马来了这东华门。她暗下决心,只要自己还能回到那冷清的寝宫,看见安心熟睡的女儿,她就愿意说服自己,哪怕此生再也没有任何荣光,没有早已心凉丈夫的爱意,做名副其实的手下败将,她也甘心困足于此。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桎梏。 直到从宫卫口中得知“先皇后郁郁而终”的消息。 有如夏日雨夜惊雷猛地劈中她的躯体。吴若宜幻想过贺景珩得知她偷溜出宫后的反应,尽管是出于维护宫规和皇家颜面,她也希望看到他勃然大怒严加惩戒的结果。 而贺景珩对她,当真一丝挽留也无。 他对白榆的底线,连此一桩违背之大事也探不清它到底深在何处。 她自认跳出纲常大逆不道之举,于他而言不过是搏红颜一笑的小小手段。 很难说清她此刻的心境是怎样的。要说压抑,她曾行差踏错误付真心,终只得来极为敷衍的辜负。要说轻松,她能就此放过自己,远离那波诡云谲的皇家,和李穆云游天外。 她曾存在的踪迹都被抹杀了去,连带着自己和李穆犯下的错误,也一并逃脱了所有惩罚。 这都是白榆所愿。白榆不说,贺景珩也能知晓,而贺景珩所做的这一切,却没有让白榆知道。 在白榆的认知里,吴若宜出了宫便万事大吉,剩下的一切都只看她的造化了。 她真心祝愿她能活得比自己潇洒。 可她终究不是她。后者正如白榆所不解的那般,拧巴地牵挂着宫中不值得牵挂的一切。 吴若宜直至此刻才算是彻底明白,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枷锁不过是无用之功,到头来终究是无人在意。她面色紧绷,不知该作何表情。 陈卫尉却在此时突然放低了声音,将她拉到一边,“陛下已命人将小公主秘密送往南阳宅中,娘娘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不料他此话一出,倒让吴若宜全然崩溃下来。 暗夜中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东华门下的戒备,让人胆寒。 她蹲下身,蜷做一团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牵扯着闻声所有人心。 吴若宜将脸埋没于臂间,心头是涌不完的酸涩,却也裹挟着无数她所陌生的疯狂。 陈卫尉手足无措,脚步上前一步又踌躇了回来。 而随着苦泪不断发泄,她终于感受到了旁人口中所诉“轻快”为何物。 哭完这一场,吴家大小姐的这一生就算是走完了。 从太尉之女,到睿王妃,到耍了一些小手段夺回的皇后之位,便是潦草地葬入尘土,再无什么可以挣扎的了。 可她这一具自由身,和孩子一起,和孩子亲爹一起勉强逍遥于伴富贵而来的牢笼之外,又何尝不是善终。 吴若宜不会感谢白榆,也愿意放下恨意。 她放过任何人。 可若是重来,她要躲得离她远远的。 浊风(四) 白榆从浴房回到寝殿,一边整理着方才洗漱被挽起的杂乱宽袖。 发现在自己梳妆台前徘徊的身影,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 “夏葵?” 往常放完水送主子去洗漱便再没夏葵什么事儿了,值此时间在寝殿看见她实属难得。 夏葵听见她的声音,似还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白榆这才看见她焦虑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往上望向她不安的面色。 “怎么了?” “娘娘...”夏葵面对她,仿佛变得更加窘迫,这顷刻间就欲言又止了不知几次。 白榆见她如此紧张,还以为是遇见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想与自己谈谈心,心领神会地又向她靠近了几步。 夏葵不明所以,竟又被吓得往后躲了躲,不料白榆越过她,顾自将案台上的烛灯吹灭。 两人周围登时只剩下床榻周围的光亮将其笼罩在朦胧之中。 “娘...娘娘!” 夏葵身子后仰,屏息瞧着近在咫尺的白榆。 后者被她的模样逗笑,趁其不备拉过她的手臂往床边带,“说吧,要睡觉了支吾这么半天,可不就是今日必须要说给我听?” 夏葵这才意识到自己藏不住事的模样多么可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人中,尴尬笑了一声, “娘娘...” “说吧,这儿没有别人。”白榆看向浴房的方向,贺景珩为她擦完身后还在里边洗漱。 “我...我下午...” 今日白榆好容易把白术给哄好了,才叫他离开时不复浑身的失落。 她自是知道无法指望他全当做无事发生过,只盼他莫要再因这些男女小事冲动惹祸上身。 因此她并未在意白术离开紫宸宫时眉间残存的怨气。 “下午从内务司回来,半道远远望见一个身形似柳大人的...”话说到一半,她似乎又没了胆,渐渐吞回了肚里。 “他下午来过,那时应是出宫去。”白榆解释道,可夏葵忽而开始飞速摇头。 “我看他没往宫门去,就...就跟了一段...看他...他...往武场去了...” 白榆的眉心越听越紧,话讲来虽听不出什么问题,可接下来不必多说,无缘无故去武场的白术,两人自然能联想到今日阿尧的反常。 “你确定是他吗?”问出口后,白榆就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身影完全有理由是他。 难怪阿尧会毫无分寸地对贺景珩做出那般出格之举,虽不知白术究竟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但能让本就因他傲慢而不甚亲近的阿尧把那些挑拨之言听进去,大概也能想到他又是如何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着一些事不关己的激言暴语。 “我知道了。”白榆强装出一个笑容,极力表现出冷静的模样,抓住夏葵的手却控制不住力道,指腹几乎掐入她虎口。 夏葵轻呼了一声,才将她从恐怖的思绪中拉回,遽然松手退开一步。 “抱歉。”她又轻拉过那只手,只见虎口处留下她指甲的一道深印,“我去拿东西给你揉揉。” 夏葵一把拉住她方要离开的手臂,“不用了娘娘,不打紧的。” 话落,将困扰自己一整个下午的愁事说出的她,就像大费周章才将一个烫手山芋从怀里抖落出来一般,急忙想要逃离现场,将白榆往床边推了推,就压低脑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我先回去休息了。” “哎...”白榆的声音根本追不上她的背影,只得收回停滞半空的手,悻悻回到床边坐下。 此刻她的心中多出一杆秤。 一边是白术,一边是贺景珩,阿尧正是上边的筹码。 她无法保证阿尧受此事的影响能有多大,是听一听得了个教训就往,还是深埋心中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今后每一日都活在想要摆脱贺景珩的阴影里。 白榆捂起脸,脑中一团乱麻。 浊风(五) 视野蒙在自己的掌心一片漆黑,白榆能听见自己耳廓之内乱撞的呼吸声愈演愈烈,她的胸腔连带着背脊也愈发剧烈起伏着。 忽生一层热意将她包裹住,她倏地直起身抬头,整个人朝后撞入贺景珩的怀中。 “怎么了?” 白榆弯起唇,转身朝他扑去,紧紧圈住他的臂膀,好藏起满脸无处可躲的心事,“没事。” 两道目光意味深长划过她的后颈曲线,贺景珩顺势侧脸吻了吻她的耳朵。 “你还放在心上?” “嗯?”白榆在他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阿尧向来懂事,此举确实蹊跷,我想,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已把话说得委婉,或者可以说,阿尧是受了什么人蛊惑。 “嗯...我会和阿尧谈谈的。” “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派人调查。” 白榆闻言骤然有些心急,想离身,却发觉环住躯体的手臂不知何时箍得这般紧,相贴的肌肤甚至未能分离。 “不用了,想必是孩儿心性,总觉得我们作为长辈在管着他,这孩子,总需要懂事些的。”白榆佯装叹了口气。 “哦?他对你可不甚如此。” 此话将白榆预备的所有辩解都给噎了回去。 她无以应对之际,贺景珩又刻意在她耳边呼气,敏感之地一阵接一阵的痒意,实在扰乱心绪,白榆猛地推开他,不慎往后仰去,正要惊呼跌落床榻,被腰间一只手臂捞回。 可当她看清他的眼神,守株待兔般候着她自己跌入早已埋伏好的陷阱之中,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就连狡辩都算不上,恰是递上把柄。 他的眼中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明晰映射着万物,仿佛不会为世上任何一事所隐瞒。 他心思之深,明明总栽尽跟头,白榆却依然不长记性,一次又一次直直跳入陷阱。 白榆喉头发紧,对着那目光半晌,才紧绷声线问道:“那该如何呢?” 贺景珩轻轻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伸手摩挲她的脸,但嗓音中又免不了无奈,像是败下阵来,“你为何总置我于敌对的位置呢。” 白榆眼波流转,也并未如从前每一次那样值此关头躲开他的亲近。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 她从未真正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相反,他是掌控者,是施暴者,是她需要用一生去对抗的恶权。 她总想着要如何让贺景珩吃瘪,让步,让他无可奈何,甚至无能抓狂。 “那...”挣扎过后,白榆嗓音略微嘶哑,“你为何要让我想起来呢...” “因为我爱的沉星悬本来就不爱我。” 贺景珩从那双渐渐动容的眼睛慢慢看向她握住自己腕骨的手。 “我只是想让她爱我,那也有错吗?” “我坐上这天子之位,却永远居于她之下。” 白榆鼻头发酸,不想被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尾和鼻头才偏过脸去,可脸侧的那只手又猝不及防地将其扶回,眼前只见他蓦然凑近的面孔,鼻间还有他扑面而来的气息。 她眨了眨眼,明明呼吸和氛围都已到位,此刻应该落下的吻却迟迟不至。 白榆一把回揽住他的臂膀,主动吻住了他克制的唇。 两副肢体在这一吻起始便开始激烈交缠,伴随着无可诉说的朦胧爱意。 不止是她的无奈顺从,不止是她的抗拒置气。 他明明能感受到那一点星火,却从不放弃期盼着有一日能听她亲口说出。 唇舌间的津液纠缠不清,白榆心头如有一个无底空洞,更像是想从他身上探寻依靠,不断渴求地朝他贴近再近。 贺景珩压着她的后脑,吻至深处就连呼吸都不及。 直到床尾的等燃尽,他才强制分开了几乎要融在一起的躯体。 白榆却沉沉无法自拔,双目迷离又倾身而过抱紧他想要吻,竟有贺景珩躲开的这一天。 喘息间,他轻吐出一句话。 “为了你,我可以不追究任何事。” 话落,白榆还未反应过来他的逃避,就又被压着后脑重重吻住,一只舌游龙般钻如她的牙关盘旋侵略。 逐笔(一) 夏夜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暧昧的呻吟,穿透幽深连廊上层层廊柱,冲破厚重的窗杦,直直落入贴在枕上的耳中。 阿尧闭紧眼,拉起被子将自己闷了进去,又迫于逼仄空间里的闷热不得不再掀开,贝齿深深嵌入下唇,将其咬得不存一丝血色。 即使他不知男女之情到深处究竟会怎么表达,却能想象到两具赤裸的躯体交相缠绵,不分你我。 奇怪,他以前从未听见过这种声音。 尖锐又克制的吟叫实则并不嚣张,只是细微传进了这间屋子,却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他抓着被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两道瞳光将模糊的月色都衬得黯淡。 发抖从阿尧的手渐渐蔓延至全身,他强迫自己再闭上眼去,强制让自己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而不是混杂声响中的香汗淋漓。 可愈要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就愈容易往荆棘之路跑偏。 他看见了。 看见一个肌肤雪白不着寸缕的女人,青丝低散及腰,一缕垂落肩头,从侧颈铺落至锁骨,亦向下若有似无地掩住身前峰峦之巅的果实。 她垂下的双目扑朔,面色潮红,几缕发丝黏连在额角,与弯眉连城迭嶂,实是仙境园中刚熟的果实,可阿尧并寻不出一句合适的言语形容眼前景象,先生只教他领悟仁义礼信之念,通读家国情怀之文,却不曾教他如何描绘出亲眼所见之绝美。 女人突然抬起眼睫看向了他。 他瞬间瞪大了眼,像一个被发现的窥探者,或者说,他就是。 而她看见自己时,竟没有出现意想中的惊惶、羞怯、暴怒中的任何表情。 她双瞳剪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仿佛与之心意相通,妩而不媚,只叫人魂牵梦萦。 阿尧的心脏瞬间跳出体内,不可控制地朝她飞去。 他的心还未近她的身,就遽然被打得稀碎。 这张脸,这副身体,这样美好的女子,是他的姑姑。 她的身体里淌着和他相似的血液。 阿尧猛然睁开眼睛,可不知为何,眼皮开了又合,眼帘中的那张脸却怎么也消不去。 “阿尧!阿尧!” 隐约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喊自己,他才意识到视野所见并非脑中臆想,确是身处现实。 “阿尧!”白榆轻晃着他的肩,拍了拍他的右脸。 “姑姑...?”阿尧戛然坐起,心中莫名心虚而不敢看她,呼吸则急促不已。 白榆无暇关注他的心理,着急忙慌接过夏葵递过来的毛巾就往他额上抹。 许是体温太烫,阿尧竟觉得这温毛巾有些凉,小幅激灵了一下。 “昨夜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有段时间不发热了。”白榆喃喃着,看着就焦急万分,都顾不得他的反应。 “娘娘,药来了。” “快。”白榆取过碗,舀了一勺汤药就迫不及待递至他嘴边。 此药,乃是解白榕下在玉面之毒的清补之剂,每日只需按时服用,发热则需多加一碗。 阿尧也不好说什么,乖乖张口吞下一勺后,观察着她脸上的迫切,悻悻道:“姑姑,我做噩梦了...” 白榆愣了一下,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又舀了一勺送过。 阿尧看了看嘴边的药,又看向她,再不好意思地躲开眼神,“姑姑,我没事。” “你在发热,快把药喝了。” “我...我不喝!”他倏地躺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阿...” 白榆忽觉眼前的男孩的表现有些许陌生,怔怔收回了手。 “夏葵,你先出去。”她将药碗放下在床头矮柜之上,侧身淡淡道。 “娘娘,要叫大夫吗?” “不用了,先出去吧。” “是。” 门扉合上,白榆静静坐在床沿,听着被子里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无奈叹了口气。 “阿尧想将自己憋死?” 逐笔(二) “阿尧打算将自己憋死?” 白榆此话一出,被子里沉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可他并未立即从里面出来,依然静悄悄的。 白榆以为他还在因昨日自己“偏心”之事记恨于心,本也有心与之交谈,便默默候在床前,等着他什么时候愿意说话了。 “豆豆!看球!” 后院里夏葵兴奋的喊声隐隐传进耳中,白榆听着被人拿来寻开心而气愤得嗷嗷叫的猫声,心情也不自觉明快起来,眉头自然放松,双手扶在腿侧望着透进天光的门。 忽然有什么触上了她的手,她垂头看去,只见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攀上了她的指背。 视线沿着被褥往上,一双黑眸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白榆也偏过身,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梦中的那双柔似桃花的眸子与面前这双重合,正当阿尧被她的眼神灼得生怯,双颊仿佛烧起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躲开脸,那只手暴露在外的手突然被捉住,揪起,被白榆举高。 “手这么烫,还说没事!快把药喝了!”她佯装严肃动怒,把他的手甩了回去,端起床头的碗就将汤药递至他嘴边。 阿尧讪讪拉下被子把脸都露了出来,再度坐起身,小心翼翼凑过去喝药,害怕她是当真生气了,不断抬眼去看她的脸色。 碗底很快见空,正当阿尧担心着即将因无措而来临的尴尬之际,白榆将碗放至一边,又扶着他躺了回去。 “今日不用去学堂和武场了,我已跟陛下说过。”她仔细掖好两侧被角。 “姑姑...”见她并没有即刻要走的意思,阿尧又伸手抓住她。 白榆好似心知肚明,歪头问道:“做什么噩梦了?” 问到这个,阿尧的脸又飞速蹿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那你跟姑姑说说为什么?” 他一时没理解,睁着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阿尧不是冲动无礼的孩子,对不对?” “嗯...” “那你告诉姑姑,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听见那个人,阿尧的眉心不自觉皱起,并非为他打抱不平,而是明明觉得此人刻薄讨厌,却又总因他事不关己的语气而迫切地愿意相信他口中的话。 他嘴唇紧抿,半晌后,才小声问道: “姑姑...爱他吗?” 这倒叫白榆摸不着头脑了。 “他是我弟弟啊。”本着哄孩子的语气,可话说出口才觉哪里不对劲,眼前的不是别人,是她真真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句话用来骗谁,也不该用在他身上。 白榆目露窘迫,但阿尧并未发现,他打断道:“我说的不是他,是...陛下。” 她正不解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后知后觉到白术跟他说的究竟有关于什么,刚有松懈的面色又怔住。 阿尧瞧她不答,追问下去:“姑姑爱上我们的仇人了吗?” “与他无关。” 贺景珩是受益者,这毋庸置疑,大仇得报之前,她也很难不把恨移嫁到他身上。 但阿尧不同,他只是借由此等灭亲的恨意,以让自己对贺景珩霸占姑姑的妒忌更顺理成章些罢了。 若说是真心为父家记仇,那也只有些微而已。 那时他还在襁褓之中,此刻也才不过十岁,他以为自己所懂得的仇恨,其实只是孩童对乱世的臆想。 他高傲地居于她乱世中唯一亲人之位。 阿尧猛地坐起身抓住她的手臂,一脸不敢置信,怨其当真在为仇人开脱。 “姑姑!” “阿尧,世上并非只有爱一种感情能维系人们的关系。” 在提到贺景珩后,她的眼底便渐渐浮起红色。 阿尧愣愣眨了眨眼,似是无法理解。 “还有依赖。”她垂脸,慢慢覆上阿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他,我随时都有可能活不下来。” 那可是地牢,两年前,阴湿的角落,生锈的铁链还历历在目,什么生灵进了,也只能吐出一堆尸骨来。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只是更善于权衡罢了。如此想来,她的两次新生,竟都是仇家人给的。 一个白礼,一个贺景珩。 “离了他活不下去,那姑姑为何还要筹划着离宫?!” 阿尧有些委屈的一句哭喊,让白榆震惊不已,整个人冰冻僵直在原地。 她瞪大了双眼,对着他质问意味的眼神,久久说不出话来。 逐笔(三) 白榆双手无措地在身后摸索了一下,挪动身子往后退了些距离。 她也不知自己此刻试图解释什么,也想知道阿尧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些,若是白术相告,那白术又是如何发现了她那些及其隐秘,谨慎防着所有人的小动作。 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那大逆不道的梦境和白日臆想,阿尧明明已然发现她被看穿的窘迫,却丝毫顾不得她的反应,跪坐起身膝行朝她靠近一步,只欲急盼将自己心中所想一股脑吐出,将神思移开,才不至于让心底那点龌龊浮出水面。 他猝不及防伏过身抓住她藏在身侧的手,白榆一惊,下意识飞快想要抽出却未果。 “姑姑,我不想待在这儿了...”瞬息没反应过来,阿尧竟又是泪眼朦胧,五官皱起嗓音颤抖诉说着他的伤心事,抓住白榆的手不断紧握,“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皇宫里...” “阿尧?”白榆被他突如其来的苦恼唬住,他的话从右耳朵也就出了,根本无暇顾及,忙不迭用衣袖给他擦拭稍不注意就已经洇了满面的水花。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我们走吧姑姑!”话中之意没有被理会,阿尧更加焦急得语无伦次,跪直了身体,从拧紧的眼眶里新溢出的泪也添上了几分哀求。 白榆试图先让他冷静,费力从他应激颤抖的掌心中抽出手,扶住他的双肩,阿尧虽不会反抗她的动作,在安抚下不如那般声嘶力竭,抽着气空洞地望向她,可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句刺激到了他,让他仿佛已听不进任何话。 她只能高声呼喊道:“阿尧!” “我不叫阿尧...”他摇着头,涨红的脸颊任谁瞧了都能染上些心痛,“姑姑为什么不给我起名字?” 白榆登时愣住,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 自上次回绝了贺景珩出于好意的冒犯后,阿尧的大名一事便也无人提及。 老沉府葬于火光之中,后又新建了另一高门宅邸,贺景珩将其收回作为了她的生辰礼,将父母兄长的牌位供奉其中。 白榆本想寻个时间去灵堂一拜,以阿尧正名请示父兄,却没成想过阿尧会将自己对无名无姓的在意深埋心底,故作轻松欣然享受着她唤其乳名。 “阿尧,不是的,姑姑并非你的父母,你是我们沉家之后,姑姑不敢贸然...” “我一定要姓沉吗?” 被阿尧打断,白榆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无法理解这句话竟是从他口中而出,“你在说什么呢...” “我若不姓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突兀地把空气压入沉寂。 若不姓沉,姑姑可会别样待他呢。 “阿尧,别太过了。”白榆的脸色沉了下来,放开了他,眸光也尾随严肃阴沉。 男孩立马生了悔意,想起极尽力气挽留这场面,伸手去触她,“姑姑...” 白榆不动声色地躲开站起身,拿起床头的碗就要离开。 她的一只小臂被扑向床前的阿尧抓住,又因重心不稳,他差点跌下床榻。 “只有姓沉,姑姑才不会不要我。”他卑微地垂下头,见她停留没再往外走,便收回了追上去的手,讪讪跪回褥上,“可阿尧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东西,自己也能发现的。” 言外之意,白榆暗中的筹谋,并非有别人告诉他。 正是因为她的计划中有他的影子,才能让他发现端倪。而她的未来里,没有其他任何人,无论是贺景珩还是白术。 阿尧喜不胜收,自觉牢牢掌握了一桩筹码,费尽心思想要快些将车轮往前推。 而昨日白榆在两人之间做出的选择,自然也在其意料之外。 “阿尧,你误会了。” 白榆侧过脸淡淡道。 逐笔(四) “阿尧,”白榆垂了垂眸,“你误会了。” 她的嘴边扯起一个讥诮的笑,看似漫不经心,可阿尧看在眼里,自己摸索的模糊踪迹,那些无端的猜想,自诩在她心中甚许多的重要,都像是她精心设计的捉弄。 白榆顺着被他牵扯的力道稍转过身,抬眼俯视男孩,看见他交错泪痕覆盖下的满脸仓皇,又有些不忍于心,但却不得不狠下这颗心。 阿尧若是当真心浮气躁日日盼着出宫,以他孩子心性,难免会捅些不必要甚至莫须有的篓子出来。 她堪堪出现一刹细微痛惜的神情就立马又被刻薄扑灭干净,白榆抓住臂前他的手腕,使了力劲将它拍开。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捶打在阿尧的眉心。 可第一时间,他还是在心中回想自己无意中发现那张纸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发现姑姑竟和马嬷嬷也有私信往来,且并非通过周先生的字迹,而是民间驿馆转达。 他试图说服自己,姑姑只是想少安毋躁,可与她对视愈久,就愈像是强硬逼迫自己承认整天的白日做梦。 她眼底的凉意,叫他只当这一切是自欺欺人。 “姑姑...”阿尧惶恐地抬起手,却不敢再向前。 “你歇息吧,等下月你生辰,我便带你回沉宅见过祖父母和父亲。” 白榆用手心堪堪残存的一丝余温,完成任务般抚了一把他的脑袋,勉强地笑笑,朝门口走去。 “姑姑!” 身后人飞速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踉跄着追上来,直至此刻也无暇顾及大防,直接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你做什么!”白榆大惊失色,去解腰间的手,可越是慌乱就越是一团糟,什么力也用不上。 阿尧也知自己失礼,悻悻松了手,肢体如湖岸柳枝垂下在肩,整个人丧了气。 “姑姑不会不要阿尧吧。” “我们是亲人啊。” 白榆不再用从前那般哄慰的语气,只是淡淡陈述道。 话闭,她毫不留情地将他孤单留在这一隅悲哀破碎的天地里。 朝起日落,今年夏天如此短暂,没几次斗转星移,还不等院中槐树叶茂,就在习习凉风中黄了几片。 闷热空气里浮躁的人心自然也不会忧郁太久,转眼就跟着夏夜明镜一同转向令人气爽的秋。 白榆打开摆在桌上的信件,望见里面躺着的两只信封,就莫名心安下来。 她将马嬷嬷的那封放在一旁为阿尧留着,打开了另一封小的,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可当信纸展开在眼前,她的目光冻结在纸张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又仔细辨别了几遍那是否是白止的字迹。 那笔锋确确实实是出于白止之手无疑。 字里行间露骨的话语,明烈的爱意,都让白榆感到陌生。 他们之间上一次来往,还是尽数唠着家常,墨迹下的语气平淡如水,就如雁过斜阳那般平常至极又令人心往,以至于在看到这些字时,白榆连一丝丝的防备也无。 不管在什么时刻,白止从不是一个张扬的人。 白榆第一次同他诉说爱慕之意,并非出于真心,也并没有期待任何回音。她使着混不吝的态度,意欲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那时白家灭亲之仇败露,若是成了,便能将他作为自己的筹码,若是不成,也全当戏弄白礼的爱徒,自己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只是出乎她意料,白止不同于自己想象中任何表现,他避而不见,却一举赴往犹豫许久也没有答应白礼的凶险之任。 她不知他是出于什么,不知他是想要逼迫自己冷静,自我劝说师妹只是年少不懂情事,更不知他煎熬无比,所以选择逃避,眼不见为净。 他前去曲江九死一生,白榆才发觉自以为的戏弄落空,却还是隐隐期待他们能有所不同。 她竟是带着满腔落寞隐入了西山竹林间。 白止隐忍,克制,也爱她。 却从未有如今日这封信一般,强烈到不像他自己。 正怀疑他被什么夺舍之时,白榆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许是知道这封信并不会第一时间递至她手中,他宁愿演得不像自己,也要让中间那人看清这其中裸露在外的情谊。 这是他的告白,也是挑衅。 逐笔(五) q uy ushuw u. co m 脑海中同时浮现贺景珩见信时紧绷的面色,还有白止暗中自爽的诮相,白榆竟没来由地发了笑。 殿门外一双眼睛清晰地看着她的脸色从凝重转轻,一个人坐在桌前丝毫不掩喜色。 阿尧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勉强勾起讥讽的嘴角,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望向正对殿门的正敞开的后院门外,迈步进了门槛。 白榆注意到远处的动静,若无其事地收起手上信纸,顺手掂起桌上另一封,主动转身想要递给阿尧,顺便再同他说上些话。 那日之后,阿尧仿佛彻底变了个人。 除了个子抽条般往上拔,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有甚变化,却再也无法在他身上感受到无间的亲近。 他对她,也就只剩个半道收养的不熟亲戚那份恩情在了。 白榆也稀奇,只觉几日前还是个男孩,现在就只能用少年来形容,眉宇愈发英气,脸庞也瘦削了些,睡一觉也能出落得如此挺拔玉立吗。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 o18w. vi p 她盯着走近的阿尧看得失神,他目不斜视,一个眼神也没朝她望来,直到他即将要擦身而过,白榆才猛地惊醒叫住他。 “回来啦。”她的脸上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亲和笑意,方从凳上起了几寸,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阿尧顿住脚步,似是迟疑了一下,才偏过头。 “嗯。”他颔首轻声应了一下,却没等她说第二句,就径直经过她往后院走去,迈上连廊回了自己屋里。 白榆被尴尬独留原地,想与之缓和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就僵硬在脸上。 她讪讪转了回去,看着手中略显落寞的信封扯了扯唇角。 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她说话,阿尧都会给予回应,只不过是她一问,他一答,没有满口的“姑姑”,也没有关切的热情,她已经全然弄丢了他滔滔不绝说着趣事和愁事的分享欲。 如此想来,阿尧的声线好似也不再那般稚气了。 白榆甚至开始怀疑从前那样明亮的童音只是自己强加在一个男孩身上的想象,他或许什么都没变呢。 轻吐出一口气,她振了振精神。 也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姑侄之间,本就不该是那样亲密,即使她认为孩子只是在跟自己赌气而疏远,倒不如趁此机遇彻底摆回到正道上来。 阿尧生辰之际,他们一同回了祖宅,却并未给阿尧正名。 他顾自对着灵位道,知祖姓,随祖誓,便不必强求一个名字。他愿终生唤作阿尧。 那也是祖父早在他降世前就记好的乳名,愿其高尚正洁,可在生死是非面前,惟愿其幸福美满。 白榆虽震怒他无商无量就来上这么一出,却也不好在灵堂中多添一句。加之念及此名出自父亲,确比之今日任何请示之名都更合沉亲之意,便也默默接受了。 她也是那时察觉,阿尧的心气和主见,自己只能了解到皮毛。 却也没瞧见,灵堂里跪着的身侧人隐晦望向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迟迟不得大名之事分明也是阿尧自己提起,如今却又对祖请示这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因为同她相同姓氏而困扰自己一辈子。 如此,便能自欺欺人地和那些人一般,对她怀揣有同样的情感。 “夏葵。”白榆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落寞,将信封装好朝外唤了一声。 “在呢娘娘。”夏葵刚将院里晒的被褥收了进来,急匆匆跑到她面前。 白榆拿起另一只信封递给她,“把这个放去阿尧屋中吧。” “是。” 逐笔(六) 贺景珩转头往连廊看了一眼,紫金霞光穿过槐树不再茂密的枝桠,已铺满整座院落,桌上菜肴香气钻进鼻腔,却迟迟未有动筷。 “阿尧怎么回事?”他不由发问。 “噢,今儿个回来先洗澡了,可能比平日里慢些。”白榆也往后院看了一眼,尴尬一笑。 贺景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将手放在了她的膝上,覆握住她略显局促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 “怎么了?” 面对这三个字,白榆总是下意识地摇头。 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贺景珩不曾疲于她的虚伪,她也觉得无甚意义。 因而思考过后,她回握住他的手,稍朝他侧过身,斟酌道:“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嗯?”贺景珩觉得稀奇,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并不会担心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为难之事。 无论何时,他应对她总是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那个...我当时想让阿尧生活在紫宸宫,是想着照顾他方便。现在既有嬷嬷将他关照得无微不至,我想...他是否...” 贺景珩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并未发话,静待她将扭曲的思绪说出。 因为于他而言,这并非难以启齿的话。只是他没什么波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是莫名心虚,倒叫她觉得灼热。 “你当时...想让他住哪儿?”觉得突然说这个有些奇怪,白榆便先反问道。 “怎么?” 哪知他又将话头抛了回来。 白榆有些羞恼,明知他是故意的,又不便置气,只剩手无意识又不安地捏着他的虎口。 “我觉得,阿尧可以搬出去住,毕竟,男女有...” “我不要。” 一道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转身望去,只见阿尧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院门边,双拳握在身侧,脸色背着晚霞,并不十分清晰,但也能从他的声音里窥见几分郁闷。 白榆的手蓦地从贺景珩掌心抽出,又无处安置,便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吃饭吧。” 贺景珩慢慢将视线从她移至走近的阿尧身上,又别有深意地移回了桌面上。 “阿尧长得也太快了。”他以玩笑的口吻说道,取下白榆手中的筷子,以餐巾为其擦拭手心,“明明是日日都看着,怎么突然觉得长大了呢。” 阿尧垂下的眸光抬起向他,不知如何回答,不由无助地看了白榆一眼。 “可不是嘛。”白榆无心接过话。 阿尧又悄悄撇了她一眼,提起筷子又放下,“姑姑,我不要搬走。” 她的动作顿住,眼神稍有躲闪,僵硬地笑道:“我就是想商量一下,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贺景珩虽有所感近日两人之间的微妙,却觉无伤大雅,况且对他们无甚亲近喜闻乐见。而此刻的空气几乎在桌前凝滞,叫人不得不在意。 “阿尧想去看看姥姥吗?”他顺势夹了一只鸡腿到阿尧的盘中。 阿尧盯着那只油光发亮的鸡腿,为这话微微发愣。 他自然是想的,只是... “姑姑去吗?” 白榆出神至此又突然被提及,根本未及反应他们方才说了什么,目露疑惑地抬头。 “她不用去。”贺景珩轻笑,“她与姥姥不曾相识。” 白榆瞬间明白过来,她曾与贺景珩念叨过此事,说阿尧在宫中并不那般自在,想让他定时出宫去看看马嬷嬷,顺便放放风。 “...是。阿尧,姥姥肯定很想见你,也有许多话信中说不完。” 想起宅中还有个与姑姑关系不凡的周先生,他刚还浮起的阴郁又飘忽了开,表现出乖巧的模样。 “嗯,我很想姥姥。” “那朕着日命人护你出宫去。” “多谢姑父” 逐笔(七) 姑姑姑父,我先回屋了,今日先生布置了功课。”阿尧只胡乱将碗中米饭扒拉进嘴里,就放下筷子起身。 白榆看着他盘上完好无损的鸡腿,眉心微动,却还是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去吧。” 贺景珩也没装模作样留他,只待他的背影渐小。 两人同时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无人垂怜的鸡腿。 “别浪费。”白榆用胳膊杵了杵他的腰身,话中有意。 “那你吃?” 她嗓音带嗔斜了一眼,“我才不吃呢。” 两人仿佛是一对因孩子闹脾性而无可奈何的父母,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尴尬中又立马破了功。 白榆噗嗤一声笑出,飞快伸手夹了过来,轻咬一口。 “葱淋的。” 阿尧静静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目光呆滞地盯着未翻开的书本。 暖黄的烛光打向他,睫羽和鼻梁的阴影同时落在另一侧脸颊,光线不均,眼也生花,他回过神来,将灯盏拉到了自己正前方的窗台上。 现在思绪一团糟,哪能静下心来看功课,他不情愿地翻开书页,目之所及却是自己在课堂神游时无意画下的一支梳篦。 上边同样立着最常出现在白榆发包上的那只嵌碧蝴蝶。 看见自己无意识做的孽,他的脑中更加糟糕,无端怒而撕下了那一页,揉成一团后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阿尧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便随手抽出一张纸,准备给马嬷嬷回信。 可下笔两字,竟又是[姑姑]。 心里的烦躁攀至脑顶,他揉起第二个纸团扔进了抽屉。 “要消消食吗?”饭菜撤下后,贺景珩牵着白榆走至后院门。 看了一眼外边黑得愈发早的天色,她拧眉摇了摇头。 “那做点别的?”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怀好意,白榆无语叹了口气,更不带好意地白了他一眼。 谁料他直接上手将人打横抱起就往里走。 “哎!放我下来!”白榆双腿挣扎,以手拍打他的肩,未果,只得捂起肚子,“别挤我了,要吐了!” 贺景珩当真立马放下了,“没事吧?” “你不折腾就没事儿。” 她就近坐在躺椅上,还是觉得胃里挤得慌,又顺势躺平,长舒一口气,“这样舒服多了。” 贺景珩实被逗笑,在她身侧的边沿上坐下。 “信看了吗?” 被猝不及防一问,白榆放松的身体浑然紧绷起来。 她默了几许,淡淡答道:“看了。” 听见她如实回答,贺景珩竟还有些欣喜。他切切实实感到那道坚硬的隔阂正在他一日复一日的打磨中消融。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低了低头,故作轻松问道。 身后迟迟没有回音。 白榆缓缓坐起身,他感受到动静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靠近自己。 她贴近他耳边,轻吐出两个字。 “你猜。” 他讶异地抬眉,似是她的表现在意料之外。 咫尺距离,看着她眼底的少有的玩味,贺景珩倒觉得轻快。 他的视线别有用意地打量着她,后者也并不怯,似是在相近戏弄之中产生快意。 她的嘴被目光灼得发热,意有所感之际,贺景珩突然伸手揽过她的后颈,双唇微启倾身而来。 他的吻再次被白榆眼疾手快精准拦截在手心,静静等着她这次又会是什么理由。 两双眸子相对而视,一双纤长睫羽飞速忽闪几下。 “晚上吃葱了。” 9 日头转下,街角渐渐围起一群人,堵住了白止的去路。 “借过。”他想从缝隙里挤过去。 “哎,你过去干啥呀,”被往旁边挤一看热闹的大哥拉住他,“有贵人来这里,可别上赶着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市井百姓对那些官家之人向来持此态度,虽爱八卦他们有何贵干,却也只是远观不敢招惹,值哪位大官人心情不好,即使走得稍近些,倒还难免惹上一身腥。 白止本没在意这条街旁多出了什么叫人围观,只有些微微恼躁被挡了路,此话一出,他才稍往远处望去,赫然是一架实木车架,前舆和棚顶的用料与街边任一架都大相径庭,早已超出了围观人群对富贵的想象,难怪会引人注目。 他的眉头渐渐压下,心生讶异,直直盯着那匹车马。 “这该不会是天子座驾吧?”人群中一道声音问出后,众说纷纭起来。 白止是见过天子座驾的,全然不如这辆车华丽。 正此刻,一个想法蹿入他的脑海。他的心猛然跳起,蓦而一举穿过前方遮挡的人,拔腿就往前跑去。 “哎!你...”那大哥还想叫住他,却见他径直奔入了车马正对着的这座宅邸中,目瞪口呆看着他消失在门里。 贺景珩总爱微服到访,以致白止并未见过最华丽的车马,只是在看见停在家门口的富贵物件时,无端猜测,幻想,甚至期待着,出现在院落中的会是谁人。 疾速的脚步一路踏至中庭都不曾顾及石板间的草芽,带着市井街头的尘土跨上了连廊,又在分叉口停了下来。 听见东边传来稀落的人声,他的心高悬至云端。 很难说清此刻的具体情绪,他明明什么也做不了,可有的人只是想见一面,便胜过万千慰藉。 “姥姥,这个是宫里的虾籽酥,阿尧一次能吃六个,这个是西域的葡萄,可甜可甜,还有...” 随着他里院门越来越近,有些熟悉的声音愈发清晰,又被打断在他急促的喘息中。 阿尧和马嬷嬷同时回过头,四道视线朝他望去,略有惊讶,更多的是欣慰。 “周先生?!”阿尧兴奋地站起身。 白止却还在环顾四周,墙角,树下,门前,阶上,最终也没在满院贴墙面壁而站的侍卫里寻见一抹其余人的身影。 失落无可抑制地在体内蔓延开来,他扯了扯嘴角,摸了摸早已跑至跟前的男孩的脑袋。 “阿尧,你怎么来了?” “陛下允我来看望姥姥和先生。”阿尧眼中闪过光,一扫前日的疲惫和阴郁,看着白止的此刻,充满了他记忆中的童真。 “是吗。” 阿尧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他难掩的失望视若无睹,拉着他走到石坐凳前,“阿尧带了好吃的,先生快来。” 白止尽力表现得不负阿尧的激动,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口中。 “这个是西域的葡...” “嗯,我曾在凉州尝过。”蜜甜的汁水沁入舌尖,遗失的心境不由愉悦起来。 阿尧被打断,怔了片刻,尴尬笑道:“阿尧也是在宫里才第一次吃到,原来西域有这等好东西。” 白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阿尧...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害怕阿尧觉得自己在故弄见识。 “我知道。”男孩弯起眼睛,作势小力舞了两拳,“阿尧也想像先生一样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再尝好多好多稀奇东西。” 白止想起自己赴往凉州的风风云云,自己甚至差些就要被卷入边境纷争而被斩于刀下。 如今天下太平,达官显贵吃到异域美味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可当年,他初尝此果,酸甜适中汁水丰盈,还有独特的香气,第一时间便想要带回綦山给在那有所牵挂的姑娘一同分享。 哪知才到筥州,便尽数腐烂臭不堪闻,自己只得在半道无能捶首。 这件事,他并未同那姑娘讲过。 没有到手的礼物,提及过程又有何意义。 白止微微笑起,又轻抚一把阿尧的脑袋。 “你平安最重要。” 浮萍(一) 日头转下,街角渐渐围起一群人,堵住了白止的去路。 “借过。”他想从缝隙里挤过去。 “哎,你过去干啥呀,”被往旁边挤一看热闹的大哥拉住他,“有贵人来这里,可别上赶着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市井百姓对那些官家之人向来持此态度,虽爱八卦他们有何贵干,却也只是远观不敢招惹,值哪位大官人心情不好,即使走得稍近些,倒还难免惹上一身腥。 白止本没在意这条街旁多出了什么叫人围观,只有些微微恼躁被挡了路,此话一出,他才稍往远处望去,赫然是一架实木车架,前舆和棚顶的用料与街边任一架都大相径庭,早已超出了围观人群对富贵的想象,难怪会引人注目。 他的眉头渐渐压下,心生讶异,直直盯着那匹车马。 “这该不会是天子座驾吧?”人群中一道声音问出后,众说纷纭起来。 白止是见过天子座驾的,全然不如这辆车华丽。 正此刻,一个想法蹿入他的脑海。他的心猛然跳起,蓦而一举穿过前方遮挡的人,拔腿就往前跑去。 “哎!你...”那大哥还想叫住他,却见他径直奔入了车马正对着的这座宅邸中,目瞪口呆看着他消失在门里。 贺景珩总爱微服到访,以致白止并未见过最华丽的车马,只是在看见停在家门口的富贵物件时,无端猜测,幻想,甚至期待着,出现在院落中的会是谁人。 疾速的脚步一路踏至中庭都不曾顾及石板间的草芽,带着市井街头的尘土跨上了连廊,又在分叉口停了下来。 听见东边传来稀落的人声,他的心高悬至云端。 很难说清此刻的具体情绪,他明明什么也做不了,可有的人只是想见一面,便胜过万千慰藉。 “姥姥,这个是宫里的虾籽酥,阿尧一次能吃六个,这个是西域的葡萄,可甜可甜,还有...” 随着他里院门越来越近,有些熟悉的声音愈发清晰,又被打断在他急促的喘息中。 阿尧和马嬷嬷同时回过头,四道视线朝他望去,略有惊讶,更多的是欣慰。 “周先生?!”阿尧兴奋地站起身。 白止却还在环顾四周,墙角,树下,门前,阶上,最终也没在满院贴墙面壁而站的侍卫里寻见一抹其余人的身影。 失落无可抑制地在体内蔓延开来,他扯了扯嘴角,摸了摸早已跑至跟前的男孩的脑袋。 “阿尧,你怎么来了?” “陛下允我来看望姥姥和先生。”阿尧眼中闪过光,一扫前日的疲惫和阴郁,看着白止的此刻,充满了他记忆中的童真。 “是吗。” 阿尧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他难掩的失望视若无睹,拉着他走到石坐凳前,“阿尧带了好吃的,先生快来。” 白止尽力表现得不负阿尧的激动,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口中。 “这个是西域的葡...” “嗯,我曾在凉州尝过。”蜜甜的汁水沁入舌尖,遗失的心境不由愉悦起来。 阿尧被打断,怔了片刻,尴尬笑道:“阿尧也是在宫里才第一次吃到,原来西域有这等好东西。” 白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阿尧...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害怕阿尧觉得自己在故弄见识。 “我知道。”男孩弯起眼睛,作势小力舞了两拳,“阿尧也想像先生一样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再尝好多好多稀奇东西。” 白止想起自己赴往凉州的风风云云,自己甚至差些就要被卷入边境纷争而被斩于刀下。 如今天下太平,达官显贵吃到异域美味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可当年,他初尝此果,酸甜适中汁水丰盈,还有独特的香气,第一时间便想要带回綦山给在那有所牵挂的姑娘一同分享。 哪知才到筥州,便尽数腐烂臭不堪闻,自己只得在半道无能捶首。 这件事,他并未同那姑娘讲过。 没有到手的礼物,提及过程又有何意义。 白止微微笑起,又轻抚一把阿尧的脑袋。 “你平安最重要。” 浮萍(二) 东苑墙上忽来一阵秋风,将院角的树叶在石子路上刮落一地,又被一把大扫帚尽数清扫去了有些枯黄的草地里。 深秋萧瑟,一只手拨开那落叶堆,从中寻出一颗银色腰扣,正松了口气,又临北风呼啸而过,鹅毛大雪降落在这片土地,很快就铺满了树根一片,将那堆落叶覆盖,神秘地笼罩起化作来年春泥。 不一会儿,满院银装素裹,变成了一方纯洁的室外仙境。 “阿尧!吃饭了!”马嬷嬷的声音还冒着刚出锅佳肴的热气,隔着门朝院中唤道。 阿尧赶紧用衣袖擦拭了几下刚寻见的腰扣,往回转身,“来了!” 只这么一小会儿,双颊就被冻得通红,他踩着自己方才踏过来的脚印,小跳着回了屋里。 严娘将地龙烧得极旺,他冻僵的手脚瞬间化开,在指尖平生一阵酥麻。 “阿尧哥哥,洗手了吗?”顺子手上捏着刚站在锅边近水楼台先捎来的刚出锅的油肉,啃了一口,被烫得五官狰狞。 阿尧乐呵递给他一杯水,“没有,我去洗。” 白止正端着刚出炉的压轴菜从后厨过来,小心摆在慢慢一桌菜色留出的正中,拍了拍手,见马嬷嬷还没过来,又绕到后头朝里喊道:“马夫人,一会儿我让人来收拾,先吃饭。” “锅一会儿就不好刷了,马上就好!”马嬷嬷利索地把刷锅水倒入池中,清洗双手后草草在襜衣上擦了擦,就忙不迭跑向前屋。 白止将她迎到桌前坐下。 身上忙活的汗还没干,马嬷嬷瞥到了对面阿尧殷红的脸,又腾地站了起来,“呀,你就穿这么点就出去了?” 他甚至连外袄都没披上。 阿尧自知让姥姥担心理亏,讨好地笑道:“就一小会儿便进来了。” 马嬷嬷无奈地把炉子上的暖壶塞到他腿上,“回去了你姑姑肯定还得说你。” 他揣起暖壶捂手,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掩去了笑意。 严娘见状,以为孩子是因训斥闷闷不乐,立马也上座坐下,缓和道:“没事的,真就眨眼功夫就进来了。” “吃饭吧。”白止摸了摸阿尧的脑袋,发间的雪化了,还有些些微湿润,“好两个月才能吃一次姥姥的手艺,多吃点。” “嗯。”阿尧重重点头,神情又明快起来。 流杯亭的檐角已不足以遮挡住随风斜落的白羽,绕过廊柱飘入亭中,又融化在暖炉周围。 “好大的雪。”白榆走到檐边,探出手去,掌心的温度不断洇出水渍,还未干涸,便落下又一片片雪花。 她体寒,总是不喜冬天的,也并未真正想要去欣赏它的美。 如今竟能在这雪日静下心来,仔细瞧雪的形状。 未注意到身后人,视野之内又伸入一只手,慢慢朝她的靠近。 白榆有些紧张地垂下眼,直到手背传来热意,两只手交迭在一起。 温暖更甚,雪也融得更快,却不知生了何种吸引,更多的寒英眷顾在她掌心,甘愿化为乌有。 白榆稍稍转过脸,贺季旸正深深望入雪中,蒙蒙银白不知在看什么。 “太孙哥哥...” 许是因为他立于她侧后方,抬手间,仿若将她笼罩在怀中。 “落了雪的板栗。”他举起另一只手,刚从炉上拿下还未散尽的热气微微迷眼,混杂着板栗独特的熏香。 白榆不客气地接过,就着在火上蹦开的裂缝,取出果仁一整个塞进口中。 今日前来东宫探望,他们本在亭中烤火喝茶,雪下得急,本以为总有一人会手忙脚乱要连人带物一同回到室内的。 也属实难得,竟都能处变不惊,欣然往之,一同享用这静谧纯洁的天地。 浮萍(三) 老太监匆匆取来两件厚重的大氅,两人分别披上身,又坐回了炉边。 白榆伸手在篦子上方,热流直扑入掌中,被冷风灌注的鼻腔也通顺了些,又厚又重的裘氅严密包裹住颈间,她缩了缩脖子沉入其中,鼻间触碰到厚实的绒毛,还能闻见贺季旸寝殿内熏着的淡淡松香。 贺季旸提起炉上的茶壶倒入杯中,递至她身前。 白榆想拿起,还是有些烫手,便又把手揣回了怀里。 “真是难为你,还要寻这些家伙事出来。”她看着这崭新的小火炉、圆几和坐榻,抿了抿唇。 “今日就算你不来,我看见这皑皑白雪,也是要出来折腾一番的。” 白榆垂头,伸手掩嘴,还是没能压住被逗弯的嘴角,终是“噗嗤”一声笑开。 “阿尧又出宫去了吗?”贺季旸取下篦子,拨了两下炭火。 “嗯,又两个月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宫里他也是待不住的。” “是啊,我就见他总盘算着日子,好回姥姥家吃一顿烟火饭。” 此次出宫本被元日耽搁了,愣是拖到大年初六宫中新春事宜大抵了结,才给人放出去。皇宫活动杂多,流程礼节繁琐,出光华门的那一刻,阿尧自是觉得空气都新鲜不少。 “你跟阿尧...有什么事吗?” 被这样一问,白榆自以为滴水不漏的神情慢慢僵硬在脸上,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什么事?没有的。” 贺季旸摇头轻笑,“无事,我是怕阿尧不在你觉得孤独。” 她自是不会注意到自己每每提及阿尧都会微微凝起的眼波,仿若那浮起一层薄霜的冰泉。 老太监从后殿门出来,远远望着亭中融洽谈笑的二人,面色为难,踟蹰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打破了这里暧昧的空气。 瞥见侧方的黑影,两人都转头望去。雪天里走得如此之慢,白榆看出他的犹豫,主动起身问道:“公公有何事?” “皇后娘娘...”他走近,压低了脑袋,偷瞧了一眼贺季旸的脸色,“太后娘娘命人来请。” “太后?哪个太后?” “呃...温太后。” “温太后?”白榆与贺季旸对视一眼,都有所不解。 “妹妹是后宫之主,太后许是有相关要事要协商呢。”贺季旸起身道,不想让她为难,却免不了落寞。 白榆心领他的好意,更抱歉意,苦笑对老太监道:“知道了。” 她准备解开裘氅,却被贺季旸扶手拦住,“天冷,穿着吧。”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件来自东宫之物断不能与她身上出现在皇帝面前,最终也只是落得个深柜之中,亦或是半道被毁。 白榆轻轻抚上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不了。”她抬眼,眸光中是道不明的情愫,她自然不愿负他的心意,“这次就不穿了。” 贺季旸眼睫轻眨,收回了手。白榆卸下大氅,朝他点头示意,随着老太监往正殿穿过后离开。 他盯着背影消失的地方良久,垂头看向自己无意愣在半空的手。 恒福殿的屋檐比其他宫殿要窄一些,白榆步履匆匆跑至檐下请守门通传,夏葵忙手忙脚将伞收起,又开始忙着替她拍去衣裳上沾的雪花。 “皇后娘娘,请进吧,太后娘娘在偏殿呢。” 白榆点点头,在门垫上踩了几脚,抬腿踏进了门槛内。 整个正殿都静悄悄的,除了过于浓重的熏香扑鼻,让她平生一阵眩晕。 偏殿的门微微开着,似是在等她。 立冬时,贺景珩大张旗鼓封她为后,也在那一刻,终于完成了他们迟来一年有余的婚礼。 可她虽居于高位,这后宫实在清净安分,所谓的责任,也不过是在被他人尊奉时友好并温柔地回个礼罢了。 除了两宫太后总有些琐碎的事务交与她,也见怪不怪了。 出乎她所料,偏殿里并不止温郁一人。 白榆透过门缝小心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正对着的温郁正同对面人饮茶。 好奇使然,她稍稍挪眼,却见温郁对面坐着的,赫然是无法踏足其宅院之外,更是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周羡安。 浮萍(四) y ehua5.co m 白榆双目定格在他身上,慢慢睁大,又冻结在门缝之内。 与几乎停滞的呼吸不同,心跳在体内横冲直撞,震得人四肢生麻。 值此正月关头,关押府中的周羡安怎敢大摇大摆出现在皇宫之内,她不敢再进一步,却并非因此生畏。 她只是害怕见到这个人罢了。春日宫宴上的会面早已被她尘封于心底,不说念念不忘,秋去冬来,她甚至一次也没有思及过。 要说她无情确是无法辩驳。 可周羡安在心中牵连实在太多。一旦念起,她对贺景珩应当如何,拒人千里,那阿尧又何去何从。一旦念起,她与贺季旸之间应当如何,明明抵挡不住过去记忆带来的共鸣,却只当是点头之交,为遥不可及的第三人守着残念。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wangshe.in 周羡安是从年幼时便扎根于心间的荆棘,早已生长得血肉相连,若非以沙土深埋,便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而此刻,心间被刺牵出的疼痛正无法避免袭卷全身。 温郁既敢单留周羡安在自己宫殿,那便是故意传她前来的。明知周羡安身份特殊,明知他与自己的往事,却丝毫不惧她将如此大一个纰漏向皇帝抖露。 是拿准了他的软肋,更坚信她绝无可能行出于他不利之事。 白榆眨了眨久睁酸涩的眼睛,无助地扯了扯嘴角,垂头,转身要离开。 “皇后。”温郁放下茶杯,往门外轻轻瞥了一眼,叫住了她。 白榆还没迈出的脚步蓦地一顿,又僵硬地转了向。 她勉强挂上微笑,朝门内弓身,“母后。” “到了怎么不进来?” “看母后有客人在” “进来吧。”温郁打断她。 暗自沉呼一口气,白榆应道:“是。” 她压低头,小力将门又往里推开一些,跨过这堪堪容下她身板的细窄门缝。发髻侧边的钿子轻微摇晃着垂在脸边,那两人也都未发一声,因而在此时,这室内只听得珠翠碰撞的轻响。 “坐。”温郁用下巴点了点身侧的凳子。 “谢母后。”白榆局促地落座,只因余光中对面同样垂下头的身影。 温郁并无想要尽快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场面之意,悠然自得品着茶,不时夹一颗盘中的杏干进嘴里慢嚼。 她一刻不说话,白榆便有一刻如坐针毡。她不自觉攥起腿上的裙摆,竟被手汗洇湿了一小片。 余光里的周羡安就不似她这般如芒在背,还能动作自如地提杯饮上几口。 实在难以忍受精神的折磨,白榆鼓了鼓气,抬起脸先说道:“母后找我来有” “你方才去东宫了?” 她的声音被温郁一问刺回了肚中。 她多么不想让周羡安听见这一句,却感受到对面人闻言抬头望过来。 眉心跳动,白榆小声答道:“是。” “吾听闻你不时就去东宫看望太孙,”温郁微笑道,曾经由内而外无不透露着仁爱的她,而今却只让人觉得凉薄,“你与那孩子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周羡安白榆捏紧了杯壁,面上无异,却见那指节发青。 白榆虽不知温郁为何要让她在周羡安面前尴尬至此,也并不会放人她折磨自己太久,又出口问道:“母后寻我来,应不是为了问这个吧。” 温郁哼笑一声,“你这孩子,有话都不愿跟吾说了。还在怪吾从前待你苛刻了些?” “哪里的话。既为皇后,母后便是娘亲,怎么样都是为我好,陛下和我都明白的。”白榆轻轻覆住温郁桌下的手以示亲近,更是把这些话说给周羡安听,明了她早已接受了这个身份。 温郁这才开心起来,取过一个杯子摆至她面前,眼神指了指茶壶,“今日啊,是新得一壶好茶,总听如玉说你最是懂得品鉴这些的,便想着叫你来品品。” 浮萍(五) 白榆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动了动嘴角,她大费周章寻了紫宸宫又寻东宫,就只是喊自己来喝杯茶。 对面周羡安还静坐此处,竟也能将如此蹩脚的借口说出口。 她又不禁开始思索温郁把他也叫来恒福殿的作用为何。 “母后说笑了,我哪里品得来什么好茶。”白榆将杯子往里推了推,“不过是喝个清爽解解腻罢了。” “原是如此。”温郁看着被推至原处的茶杯,轻笑一声,朝身后侍女道,“明枳,将小厨房今日新做的红豆酥端上来。” 白榆目露惊愕,霎时直起了身,双手抬起想阻拦,又无措地收回。 “母后误会我本意了。”她故作尴尬地微微弯眼。 “要请上皇后喝杯茶,还真是不容易。”温郁摇摇头,为那被拒的茶杯添上茶水。 两人就像是关系亲近的姨甥,互相调笑呛语,曾几何时,她与温妙便是这般毫无沟迹地交着心。 如此一来,却是不着痕迹将白榆给架了起来,这杯茶,她是不喝也得喝了。 白榆转回脸,强撑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过被略烫的茶水熨着的杯子,置于唇边小饮了一口。 “如何?”温郁期待地看着她喉头滚动。她的脸上,眸中,都寻不出其他复杂的期许,只迫切等待着她对这壶茶叶的评价,白榆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当真是来品这杯茶的。 可对面坐着的周羡安就如一桩摆设一般,温郁非但只字未提,他也一言不发,仿佛是被请入道观里的一樽大佛,突兀无极。 他也的确尽力隐去了自己的存在,除了方才提及东宫,始终眉眼低垂,不曾透露一丝目光。即便如此,白榆也并不会因此而减轻煎熬。 “叶子放少了,喝着有些淡,”她抿了抿唇,“只知今晚不会因此整夜睁着眼了。” 她如此回答,也不能说是藏拙,只是装傻罢了,反而让气氛变得未有的轻松。 温郁被逗得仰面大笑,直至最后笑眼生酸,才喘息着停下。 唤为明枳的侍女正好将糕点端上桌,她连忙拉着白榆取了一块红豆糕,“来,快就着点心吃,用于解腻说不定别有味道呢。” 白榆不再推脱,咬下一口,细沙绵软口感丰富,唯独口味甜腻无比,直直把糖分渗入嗓子眼。 她下意识想伸手捂喉,又念及什么,拿起面前的杯子,不动声色猛吞了几口,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口点心尽数咽下。 也不好嫌弃太后的厨房,她只勉强笑道:“确实是好茶。” 话才刚出口,白榆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第一口浅尝,所以并未察觉,可如此牛饮,却在茶水中尝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她的疑惑转为惊愕,看向温郁,视野内的她却只剩虚影。 白榆猛地站起身,头脑早已晕乎,连带着身子晃荡不稳。她竟真没想到,在太后宫里,还存在给人下药这一茬。 她神情痛苦,极力维持着神智,摇头逼迫自己清醒。 “宫中还有事,我先...告退了。” 白榆欲往外走,却被一只手拉住。以为是温郁,她正想甩开,可回头那一刹,眼前又突然恢了清明,清清楚楚看见了周羡安的脸。 当了一下午摆设的他终于有了动静。 做戏这么久,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那他和温郁又是什么关系。 白榆盯着这张脸,双目渐渐无神,周羡安的眉目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还是强撑着往外走去。 “星儿!”周羡安又一次拉住她,让她本就踉跄的步子直接摔进他怀里,“不要走。” 白榆推拒了一下却无果,只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心跳震耳欲聋,难免心痛。 她静默了一刹。在这个瞬间,两人仿佛相拥无言,直叫人沉醉不知归路。 她闭了闭眼,狠下心霍然使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也蓦地后退了数步。 “你要带我躲去哪呢?” 周羡安意欲朝她靠近的脚步止于她的话间,看着她无情的眼睛,他仿佛被定格在原地。 “要躲多久?” 他没有回答,因为无法回答。 若要躲避天光,那私奔天涯算是正解吗。 白榆无力地笑了笑,捂起早在体内撞得稀碎的心口,拖着疲软的肢体费力往外去。 站在大殿门前,她又回了头。 周羡安亦步亦趋,却克制着不敢靠近她。 “等等我。”她轻声道,气力耗尽,却还是稍稍勾起唇。 殿门打开,天光投进,她才敢松懈,任由自己全然失力,整个人直直往外扑去,倒在了守门太监和夏葵的面前。 “娘娘!”“皇后娘娘!” 浮萍(六) 身上并无酸痛,白榆只感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 似乎是有了由头让她沉睡,恢复够了精神,她自然而然就醒了过来。 眼睫才方有轻微的闪动,床边的人就立马来了神,忽而绷紧了弦等待着她睁开眼。 眼帘稍开窄缝,隐约识得一张面孔,她用了些力,缓缓掀开眼皮。 贺景珩面色焦急,又怕她受惊,言语间便转换为了关切,“醒了?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他想去触摸她的脸颊,手伸至半道,想想还是收了回去。 白榆懵懵摇了摇头,而后才反应过来现下是何处境,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恒福殿回到这里的,却又怕真相在他面前太过明了,而置牵连的许多人于尴尬之地。 还不待她问,贺景珩见她面色无碍,也不再如那般担忧,小声清了清嗓,“恒福殿的人把你带回来时,差些把我吓死。” 白榆先是被他柔和嗓音说出来的话逗笑,伸手手从侧面钻出被子握住他的,“你吓什么?” 可后知后觉,她的笑意僵滞在嘴角。温郁让她的人毫无避讳送她到贺景珩眼皮子底下,相当于大摇大摆昭告着皇后晕倒在了恒福殿,竟一点儿也不怕他兴师问罪吗。 是早就圆好了理由,亦或者,还是在赌她不会让同样在场的周羡安面临危险。 好在此时太监端着托盘进来,并未让她的难堪来得及显露在面。 贺景珩转身端过盘上的汤碗,拿勺子调了几下后,凑过身递至她嘴边。 “醒酒的,快喝下。” “醒酒?”白榆莫名其妙,自己滴酒未沾,哪需要什么醒酒汤。 “恒福殿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海量,你跟她逞什么能。” “噢...”白榆愣愣回应着,慢慢有些明白过来了。莫非是茶水中那药的缘故,在太医感受到的脉象来看,她只是过量醉了酒。 加之她神游的状态,涨红的脸蛋,谁也没有多加怀疑。 她识相地没再说什么,乖乖张口将药吞下。 “母后只叫你去品酒?”贺景珩又舀起一勺送过。 白榆咽下后点点头。品茶跟品酒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好酒能让你喝那么多?” 这到叫白榆认真思索了一下。她懂茶,却对酒一窍不通,总疑惑那难喝之液为何会有人喜欢。 担心露馅,她也没说什么高级的品类,片刻后,只羞赧地笑了笑,“甜的。” 就知道这个回答会让贺景珩完全打消怀疑。 他的注意全然被她此刻的娇憨吸引了去,头发凌乱满身狼藉,却唇色红润双目有神。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对于一个刚刚醒酒毫无力气的人来说太过炽热,贺景珩别扭地垂下眼,专心目视碗中渐渐消减的深色汤药。 光华门外,刚交接上岗的侍卫犹豫着拦下一架华贵至极的车马。 按理说,所有外车到了这儿要进内宫,都需停车于此下车步行,他们也是拿不准如此豪华的座驾里究竟坐着何人。 车夫跳下车,出示一块御令,“大人,这是紫宸宫的小公子,陛下允准驾车至殿前。” 随行护驾的一行侍卫在进入皇宫地界后便回到了自己值守岗位,本来不用这么费劲下车跟守卫掰扯,车夫有些许的不耐烦。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不难看出对着这块御令依然犹豫。凡事只怕万一,放进一个假传御令的,那是可是人头不保的罪过。 “呃...大人?” 门里匆匆赶来一个内官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听在几人面前,这人大家就都认识了,是御前的太监,大监的三徒弟良子。 他缓着气,没直接对侍卫说什么,只朝着那车唤道:“小公子怎么早到了些,奴才忙活完手上的事就赶来了,快进来吧。” 侍卫无再多言,光华门大开,良子也跳上前舆钻进车帘,马车缓缓驶入内廷。 噬夜(一) 413 g .c om 良子钻进车帘,迎面对着坐在正面揣着暖壶的男孩。 “公公。”男孩跟他点头问好。 阿尧在姥姥家待了四天,脸明显圆润了些,倒是让面部更柔和了点儿,让人看着亲近。 良子在侧座坐下,无意识搓了搓手,“小公子玩得好吗?” “公公看呢?”阿尧也知道餐餐被姥姥催着胡吃海喝,想不长些肉都不带放人回来的,如今觉得穿出宫的袄子都变紧了。 良子一时没忍住捧腹大笑,“小公子开心就好。” 自然是开心的。从前在乡下条件不好,姥姥便总紧着把他喂饱之事,如今在宫里老听嬷嬷讲究什么营养均衡,菜色虽丰富,却也多吃不得,更少了姥姥手下那几口锅气。 最重要的,他能暂时忘却皇宫里繁琐的课业,杂碎的理解,还有人,包括始终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阿尧伏过身,将暖壶塞进了良子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用吧,奴才不冷。” “公公手都紫了,可莫要逞强。” 良子看了一眼自己刚跑去光华门时一直外露在寒风里的手,甚至能说不堪入目,不好意思地捂起暖壶,“谢谢小公子。” 阿尧的目光移到了对方空荡的外衣,“你们冬日也只穿这些吗?” 良子连忙摆手,“嗐,以前穿这些是够的,只是今年冬天比以往都冷些,皇后娘娘早给我们动作了厚袄子,还添了各宫和奴仆房中炭火的份例,只是火烧得旺了吧,这身子就容易发热,厚衣裳也穿不住,想着接公子就出来这么一小会儿,也没想到要添上。” 他说着,抖了抖自己胸前的化掉的雪水。 阿尧仿佛听进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对咱么这些奴才呀,是真好。”良子给自己说感动了,吸了吸鼻子。夲伩首髮站:2 hhp. c om “她”阿尧想问问这几天有无发生什么事,却被车夫打断。 “小公子,紫宸宫了。” “好的,谢谢。”他没再往下问,马上要见到本人,问别人也无甚意义。 他只背上一个随身的小包袱,里面装着姥姥给他塞满这短短路程上零嘴的口粮,其余的行李在大箱子里装着,由宫人们抬回殿中。 “小公子回来啦。”台阶才走到一半,紫宸宫的值守太监就热情地跟他问好。 阿尧朝他点点头,“姑姑在吗?” “在呢在呢,皇后娘娘在外头晕倒了,在屋里歇着哩。” “什么?!” 他猛然甩下身上的包袱就冲进门里。 “哎小”守门太监看着地上从松开的包袱里露出的碎糕点无所适从。 阿尧径直跑向寝殿,见门帘并未合紧,便猜想姑姑是否醒了。 他并未抑制自己心生雀跃,不过是数日未见姑姑心生思念罢了,那日进入东市要见到姥姥时,也是这般兴奋的,他想。 只是全然忘了自己在姑姑面前早已换上另一副忧郁冷淡的模样了。 “姑” 还未喊出口,就见屋里还有另一个人。阿尧方才飞扬的眉眼瞬间归了位,笑容凭空消失在脸上。 他在意的是什么呢。 不是贺景珩坐在床边陪着她亲手喂药。是她凑过身喝药时会抬眼看他,是自己从未想象过姑姑俏皮的一面,是那两人此刻温馨的空气让自己格格不入的窒息感。 阿尧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他们。 白榆余光瞧见一个人站在门口,定睛一看,双眼发亮,惊喜地笑开,“阿尧!你回来啦!” 贺景珩闻言,也转过身,慈眉善目看着他。 “嗯。”他本想转身就走,可若当真如此无礼,又怎能再说服自己毫不在意。 阿尧缓缓走近,面色复杂,却正好迎合了他出口之言。 “在外面听说姑姑病倒了。” 白榆见男孩如此忧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病,不用担心。” 她说着,给贺景珩使了个眼色,想将此事瞒住。 没病是不假,跟孩子说自己醉倒了岂非更丢人些。 噬夜(二) 阿尧斜眼看了看贺景珩手中,发现碗中还留有小半,便怯生道:“姑父,我来吧。” 贺景珩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念在他一片心意,便把碗递给了他。 碗壁只余温热,倒是比他的手还凉些。 正当他微微分神,一只手突然掐住了他的双颊。 阿尧惊起抬眼,白榆反倒得寸进尺,又捏了捏他的下巴,“阿尧是不是长肉了?” 她看向贺景珩寻求共鸣。 贺景珩也伸出手,思及什么又在半道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好像是。” “姥姥给你吃什么好吃的?” 阿尧自是要面子的,被说得不好意思,撇脸躲开她挑逗的手。 白榆也意识到小少年对外表的在意,将手收了回去。 “原先太瘦了,还是这样俊些。” 并非是哄孩子的戏言,这几日长起的肉未能掩盖住他的棱角,只是遮去了几度锋芒。 “好了,你别逗他了,这个年纪是最是在意别人谈论容貌。” 阿尧手足无措又把碗塞进贺景珩手中,局促地站起身,“我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说完就往外跑没了影。 余下两人都目光还莫名其妙停留在他消失的门帘后。 “真的像极了他爹。”贺景珩轻声嘀咕了一句。 白榆一时并未在意,只当调侃听一听就过去了,略带嘲讽道:“你又没见过。” “天天眼巴巴偷窥你,你身边什么人我没见过。” 他话音里的突如其来的消沉让她觉得并非在说笑。 白榆脸上的嬉弄渐渐消失,自己仿佛是什么负心人,面对前来讨情债的,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无所应对,偷偷瞟了一圈,还是选择夺过他手中的药碗对口一饮而尽,倒还显得有个事可做。 她故作爽快将碗拍在床头,想让气氛松快些,谁料贺景珩一把拉过她的双手,将其紧紧箍进怀中。 “你没误会,我就是想给你施压。” 白榆还坐于床面,姿势些许别扭,只得高仰起脸才堪堪将下巴搭上他的肩,好透口气。她的视野之外,贺景珩低眸看向她裸露在外的后颈,眼底仅存的低落被尖锐一扫而空。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白榆眨了眨眼,即使无人能看见,她还是躲闪着掩去了复杂的神色。 “怎么不说话?”贺景珩扶住她的双肩推开。 她迅即跪坐起身朝他伏去,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蜻蜓点水。 而后似是等待着他被哄好的反应,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贺景珩还欲求什么呢,只好无奈低笑。 如此一来,顺水推舟将刚回到眼前还曾引人注目的阿尧推去了边缘。 一只眼睛还未将这一幕全然收入眸中,就慌张地消失了。 阿尧猛地背过身躲到了门帘后,呼吸几乎停滞。 不知为了满足怎样的窥探,他又折返了回来。狭窄的缝隙里,远处交迭的身影模糊,他震颤的眼波却愈发清晰。 而他也只能像窥探者那样,轻手轻脚离开,踏上连廊的地面,才敢大口呼吸。 熙攘的驿馆让白术望而却步。 三思过后,他还是踏了进去。 总有些信件他需得自己寄出才放心。 白术甩下一锭银子,便被小官领着挤到了台前。 “客人,要寄哪里?在这儿写下就行。”柜台里推出来一张纸,小官热情地为他蘸好墨递至跟前。 白术提笔正要落下,就被旁边柜台的声音吸引了去。 如此嘈杂的环境里,本是听不清旁人絮叨的,可他的耳朵总灵敏地捕捉到一些自己认知以内的字眼。 “夏、葵。对,夏天的夏,花魁的魁。” 马嬷嬷不识字,便只能说出来让里边的小掌柜帮忙写下。 后者听见“花魁”愣了愣,虽不理解,却还是写下了。 白术直直盯着马嬷嬷认真的侧脸,就连身旁的小官都觉得有所不妥。 “客人...” 白术丝毫没理会,直到听见那老妇人口中说出的切切实实是皇宫的地址,可最后又加了个太医院,而非紫宸宫。 他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写下自己的目的地。 噬夜(三) 念着她的身体,昨夜只是相拥而眠,贺景珩也早早去了朝堂没了身影。 白榆虽因前一日睡眠过剩并未有懒觉,却还是躺到了日上三竿,夏葵来看了好几眼确认她是否有碍,她怕夏葵一时不闻自己的动静便一直提心吊胆,这才起床洗漱。 灶上的早点好不容易等到人来用,终于可以被断离蒸笼下的水汽。 白榆还没坐下在桌前,就被连廊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划破耳廓。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夏葵,后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走向连廊。 白榆方屈起的腿又立直,走到后院门循声看了一眼。 “小公子!小公子!阿尧!”原是照顾阿尧的嬷嬷在敲他的房门。 可阿尧这个点早该出现在学堂了。 “嬷嬷?阿尧去学堂了,你忘了?”夏葵走到那屋门前,莫名其妙看着她,想让她别再拍门,却被耳边更加猛烈的撞击噪音惹得烦躁。 “阿尧!阿尧!开门呐!”嬷嬷置若罔闻,还在不停用手掌重重打在门板上。 夏葵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人若不在屋里,门又怎会打不开,除非是从里边锁上了。 “嬷嬷,阿尧怎么了?” 白榆出现在两人身后,令人心惊的拍捶声也戛然而止。 嬷嬷的脸急得几乎像那揉成一团的纸,哭诉道:“娘娘,我今早把早饭打包好放在桌上就去忙别的活了,可...回来一看包裹还在桌上,以为他没拿,就想着给他送去...” 嬷嬷越说越生悔,她是当真担心阿尧,而非害怕因照顾不周而收到责罚。 “我找了学堂,又找了武场都没在,回来一看房门打不开了,这...这...” 白榆拍顺她的背安抚,“先别急。” 道理总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的话音刚落,她就焦急万分冲到门前,门扉在她掌下有所松动,被迫发出比刚才更甚的动静。 “阿尧!开门!开门!” 与外边几乎歇斯底里相去甚远,门内没有一丝动静,也正因此,白榆心头没来由的恐慌愈发严重。 她并不相信阿尧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可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门里,反常得要她不得不想。 “阿尧!”白榆眉心愈紧,手劲也跟着加大,眼见着唤不动屋内人,她往后退开了些,从前那些破门的功夫又回了身,抬腿一脚踹在门上。 漫天木屑随一声巨雷般的响动将她们笼罩,两扇锁起的门被一股子卸了下来,砸在了屋里的地面上。 可白榆踩上门板踏进屋中第一眼看见的,竟是涓涓细流般淌至脚底的红色。 鞋头的绣花洇上一抹红时,她再一次失去了所有感官。 她的眼神呆呆地顺着滴下的血珠往上寻去,停留在垂于床边被一道血口覆盖的手腕上。一瞬间的时光停滞后,她甚至再也听不见自己崩溃尖叫着喊出阿尧的名字。 他就静静躺在踏榻上,正如安睡时的那般,一个十岁的孩子,在缓慢的痛苦折磨下,脸上竟挂着休息时的惬意。 是什么让阿尧走到这一步。集于一身的宠爱,财富,学识,大家都认为他的身边没有任何能给他带来不愉的要素。 白榆此刻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些。 好在她并未理智尽失,速速查看了阿尧的伤口,不算太深,立马让夏葵取了纱布和布垫来。 在等待东西取来的片刻里,她无数次看向阿尧腕上被割出的裂痕,又无数次胆寒地移开眼。 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在此情境下脑子清醒手速飞快,给伤口处初步止了血。 “娘...娘娘...这口子...会自己好吗?”夏葵早已吓得神志不清,除了白榆指哪打哪,她便站在一旁哭丧着脸。 而马嬷嬷早已找不着北,失力跪坐在地掩面痛哭,捶完床捶胸脯,问天问地问阿尧为什么不爱惜身体,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等太医来,不会有大碍的。” 白榆也一下坐倒在地,脱魂倚靠在床边疲惫道。 噬夜(四) 年迈的太医深深舒了一口气,将他唇周长长的花白胡须都吹起。 “娘娘,小公子的脉象恢复平稳,伤口消炎后,第一月吾会每三日前来换药,而后间隔七日便可。” “好,劳烦大人。”蓬头垢面的白榆呆坐在窗前,低垂的双目无神不知在望向何处。 太医本想直接告退,可转身时看见她憔悴的模样,又于心不忍停下了脚步。 “呃...娘娘,小公子...休息够了,自然就会醒来了,无大碍的。” “嗯,我知道。”白榆这才抬起无力的眼睛,勉强将其弯起,“多谢大人。” “娘娘还是莫要太过劳心,小公子精神确是有些疲乏...” “嗯。”还不待他安慰完,她便出声打断。 老太医也不好再说什么,面色为难地转身离开,临到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生怕自己刚走不久,便又被唤回来为她医治。 丛太医院带出来的药草气味刚变淡不久,白榆便对夏葵和嬷嬷道:“你们也出去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娘...” “出去吧。” 她的声音到最后全无气力,夏葵也只得压下心里的担忧不再打扰,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关上了被紧急草草修复回去的门板。 即使她们因心惊都安安静静的,可真当只剩自己留在屋内,白榆突如被陷入冰渊一般,周围的空气,阿尧平稳的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 耳边想起绵长又清脆的嗡鸣,倒真像是冰窟里直入肺腑的寒气。 她看向床上的阿尧,硬要不看他因失血而发白的嘴唇,熟睡时的他正是这副模样,眼睫如羽在脸颊映下荫蔽。 贪睡。 白榆自欺欺人地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可只在嘴角停留了瞬息,就倏地被恐慌拂平。 她遽然起身,不知思及了什么不得了之事,走去了阿尧的书桌前,疯也似的开始在案台上翻找着什么。 纸张和书本被她铺在桌上一团乱,她却并不止于此,又一个一个拉开抽屉胡乱翻着。 如此一遍下来,她似乎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眼神在面前游移,忽而盯上一本从抽屉里拿出厚度异于其他的簿子。 白榆迟疑着拎起它,抖了抖。 书页里落下一个被迭起的纸片。 此刻她在想,若打开是阿尧写给其他人的字,就立马合上。 她缓缓提起,展开,眼前赫然出现两只飞鸟。 水墨无彩,可它们一前一后划过斜阳,舒展自由。白榆目光颤动,她从不知阿尧会作画。 他想画下什么呢。 她想起方才眼神在抽屉里一扫而过的画纸,以为只是阿尧随意藏起开小差时的涂鸦,现在看见了这副画卷,便又着急忙慌把一沓纸抽了出来。 每一幅不同的画面,无非是日落长河,雁过原野,风吹草低,却又每一幅都在挣扎着挣脱这薄薄一纸,想要将所见之人都带入那自由的世界。 白榆并未松力,手中画却指间落下,缓缓飘到案上,与一整桌面的画卷轻轻相迭。 她过于刻意。一些刻意失了分寸的调笑,肉体不显却在心意上刻意的疏远,刻意扑灭他同自己离开的微弱希望。 她并不知晓,在他无数封写给姥姥的废稿里,他宁愿一辈子活在贫瘠的乡野。但哭诉着到最后,他又总会如同起誓一般,说自己不会离开姑姑。 说他愿意忍受这里桎梏的纲常,没有喘息时机的日程,并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时的虚伪,还有从来不会变辽阔的天空。 白榆痛苦不堪地回到床边,眼睛已经酸涩至极,却逼不出一滴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姑姑...” 她趴在床前,不解又懊恼地盯着阿尧的脸,一遍又一遍问着。 问到自己疲累不已,也没有人回答她。 白榆枕着自己的手臂,只在思考,人活一世,为何要受这许多苦累。 眼皮渐渐加重,睁开都有些费劲,她不再为难自己,放任着合上了眼。 “姑姑。” 噬夜(五) 脸颊上睫羽的阴影轻微晃动,有如微风拂过。 阿尧的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伴随着第一抹光亮出现的,便是趴在床前的身影。 她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趴伏在床边,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是不知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是如何能够睡着的。 阿尧怕她着凉,想将其喊醒,可微弱光线洒下,即使双目依然适应了黑暗之外的环境,也并不能把眼前事物看真切。 她的身形和睡颜被一层朦胧的薄雾笼罩着,以至于他突然心惊,猛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却还是不敢全然放下心,慢慢睁大眼一遍又一遍描绘着床边人的眼睫、鼻梁,想让视野中的她变得清晰。 阿尧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已然进入了死后的幻境。 他费力地坐起身,右手使力,镇痛突袭而来,叫他咬牙缓了好一阵。 他呆呆盯着自己的伤处,他还会痛。 书桌的一团凌乱被他抛在身后,丝毫没有注意到。 “姑姑...” 本想叫醒她的,但面对现在这个不知是否真实的她,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又望向白榆,忽而像被抽走了魂似的,手上的痛感在渐渐消失,取代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牵引,他朝她伸出手,轻轻以指背抚了抚她的面颊。 是从未感受过的触感,阿尧说不出个所以然,却只痴痴心往,见她未有所反应,又勾指拂过她眼下。 白榆稍稍动了动身,阿尧吓得立马缩回了手,恍若初醒一般,刀割的疼痛再度涌上脑间,更是后知后觉自己竟乘她无意之隙如此胆大包天。 她似是有所感知,拖着浑身酸痛的躯体挣扎着醒来。 阿尧因心虚,逃避着往后躲了些。 看见赫然坐在床上的人,白榆甚至愣了一瞬,随后惊喜将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丝毫没有看出他的局促。 “阿尧?!” 贺景珩匆匆跨进紫宸宫,目之所及只有呆坐在桌前的夏葵,急冲冲朝她走去,“人呢?” 自从被白榆退开,她便一直静坐在此处,蓦地有声音打破寂静,她吓一大跳弹起身,看见来人慌忙低头回道:“在...在小公子房里。” 她自也默认他口中所问之人是白榆,见他一身焦急,想必也是听说了阿尧自残一事。 夏葵还在暗自嘀咕,身边一阵风掠过,贺景珩早已径直走向连廊。 白榆根本顾不及自己别扭已久的肢体,猛然站起身,更管不上腰间倏有一闪,只小心翼翼靠近阿尧。她多么想抱住他,想让他看到希望,可实在顾及他的伤,更害怕他的心志早已先身体一步赴死。 她脸色痛惜,却又随动作犹豫起来。 几下叩门声凭空插入二人近乎于僵持的空气里。 “皇后。”贺景珩斟酌片刻,最终只是唤了这么一声。 白榆顿住,刚要转头去看,阿尧遽然从床那头窜过来抱住了她。 她甚至被撞得往后退了些许,怔怔看着身前的脑袋,见他又紧了紧手臂,竟连右手的伤都不曾念得。 “是我,”贺景珩又敲了敲门,“开开门,出来好不好?让阿尧好好休息。” 白榆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阿尧。 方把他圈进怀中那一刻,她便没忍住哽咽,颤抖着身体无声抽泣起来。 “姑姑...” “没事了。” 她并未质问他为何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更没有选择无头安慰他走至此步的心境,只静静拥他,侥幸着想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共鸣和心痛。 扰人的敲门声未平又起。 “沉星悬!”贺景珩担忧更甚,指节跟着加急叩于门扉。 噬夜(六) yedu5 .com 心跟着阿尧的伤手一同环在了自己腰上,白榆急忙拿开他的右臂后,也紧紧回抱住了他。 这让阿尧还未来得及沉下的失落又浮出水面漂远了。 “姑姑” 连他都不曾意识到自己自然低低唤出了什么,白榆心上被牵扯的枷锁却紧了又紧,深吸几气极力忍下强烈的心痛,平静地应道:“没事了。” 阿尧抬起头,与之垂下的视线交汇,呆呆眨了眨眼。 “没事了,阿尧,没事了。”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只还是一遍又一遍强调这个字眼。 “沉星悬!”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 du4.c om 贺景珩提高了音量,叩门的频率也焦虑起来。 阿尧往门口瞟了一眼,又故作好奇地看向她,“姑姑,你是真的吗?” 白榆根本来不及回应门外的人,飞速点头,“当然,阿尧还好好的,姑姑也好好的。” 看着她有如亲历死里逃生的模样,阿尧的眼里终于归了神,慢慢渗出水光。 “姑姑”他委屈也愧疚,小心翼翼地喊她,“对不起” 而她置若罔闻,望着他时,眼神又直直穿透他,不知在看什么,口中只絮絮叨叨着,“你想去哪?姑姑带你去,好不好?姑姑带你去草原,带你去漠北,姑姑带你去” 阿尧只因她突如其来的话头调转疑惑了一瞬,而后便明白了她何出此言。 可他终究是年纪尚小,眼底的喜色无法全然藏住,只堪堪能在即将外溢之时压抑住。 “卿卿,开开门好不好?你让我看一眼,我就走。” 贺景珩再焦急,也终是毫无办法,动静中又软了下来。 “我只要在姑姑身边就好了。” 男孩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苦涩,白榆总觉那其中掺杂着些什么,可她哪顾得上细想,他连自己的命都差些搭上,去深究其他又有何意义。 而屋内两人都冷静下来的此刻,门外那人也不得不安抚了。她轻轻扶开阿尧,在他希冀着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之际,转身走去将门给打了开。 面对男孩如此浓烈的话语,她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阿尧提起的眉梢耷拉回了原地。 贺景珩出现在门后,白榆有些不敢直视他,只垂着眼道:“阿尧醒了。” 话还未落,她往前被门槛绊了一踉跄,直直扑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腰间和背脊被牢牢箍住。 贺景珩真正想做的,也只是拥她入怀而已。这扇锁上的房门内,他在乎的并非自残伤重的阿尧,而是为此而劳心忧神的白榆。 “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你吓死我了。”他后怕不已,呼吸不稳,左右想从她身上看出破绽。 “让阿尧好好休息吧,你随我来。”白榆无名心虚地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尴尬的身影,连忙合上门扉。 阿尧怔在原处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一个人落下了。 但今日的他并非如往日那般在意。 他起身下床,走到了一片狼藉的书桌前。 看见被翻出满台的画作,他虽有些可惜这些整理规整之物被翻乱,却还是庆幸不已地微微勾唇。 他就知道,姑姑是懂他的。 阿尧又拉开了抽屉,翻到最下隐蔽之处,只见一只大信封还规矩地躺在角落。 笑意有所减淡,他最想让姑姑看见的,她还是没能看见。 那里面象征性塞进了几封他没寄出给姥姥的字迹。 但也无关紧要了。 姑姑说要带他走,草原也好,漠北也好,他都愿意。 阿尧抽出那只大信封,点起桌台的灯,慢慢将它靠近火光。 烈焰的暖色的尘灰里,男孩终于咧开嘴笑起来。 初昼(一) 大寒之际,白榆在正殿的窗台边添置了一排矮柜。 当第一缕春阳正正好好洒进东边的窗杦时,夏葵止不住拍手感叹那被阳光熨成亮金色的红木,让整个紫宸宫更显富丽了些。 “这叫锦上添花,蓬荜生辉!” 白榆敲了敲她的脑袋,“咱们这儿能叫蓬荜吗。” 她含笑白了她一眼,指使着宫人们将一只只花盆整齐摆在矮柜上。最醒目的那株木芙蓉也才堪堪吐芽高出窗台一小些,其余的则尽数被遮挡在阳光之外。 “我就说柜子做小了吧。”夏葵很是遗憾,抱臂摇头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白榆又回头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也就会马后炮。” “哎呀,它们会长高的,会长的。”夏葵嬉皮逃开,“长得跟阿尧一样快,马上就能见太阳了。” 果真如她所说,待清明的雨彻底从斜进的连廊地面上蒸发之时,许是觉得太阳珍稀,柜台上的花叶开始在争奇斗艳起来,日日从清晨始,便争先沐浴拨云的日光。 如今那株木芙蓉,已然将周边花色,连带着身下红木都艳压了一头。 可人总是容易偏爱弱者,白榆最耐心精养的,竟是那支生于淮北便无甚野心的枳。 何尝不是期盼它有朝一日能结出硕果呢。 白枳花在夏日的锋芒里更加隐去些本就不夺目的张扬,换来的枝繁叶茂,更加提起人心的期待,待秋风吹来,这些枝桠里会否生出不被常理看好的桔果。 只是盛夏来临,不知是否因为日光过剩,窗台前的它们疲于争抢,竟都止步在初夏的艳丽。 夏葵抱着一盆盖着棉被的冰块进来,放在了揺扇前头,往机关盒里灌满水,风扇能便挥舞着凉气转上两刻钟。 白榆又在窗边捣鼓她那些小玩意儿了。 虽然夏葵并不稀奇,却每次都会被吸引过去,耐心待在一边看着她用心养护,时间就会流逝得飞快。 白榆手中拿着一把剪子,从那头修剪到这头,最后才来修理这盆枳。 刚瞧好地方下剪,门外匆匆跑来一人,喘气声萦绕在耳边,她转头望了一眼,看见是良子,有些意外,却还是转回注意力到手上。 “怎么是良大人呀,你师父呢?” 夏葵就总爱拿他打趣,可当下他并无精力同她调笑,撑着膝盖好容易缓过气来,立马神情凝重朝白榆道:“不好了娘娘,陛下突然晕倒了!” “咔擦”一声,一根细枝从剪子下脱离,可枳木本身带有尖刺,顺着白榆的指缝划过,在指侧划过一道狭长的血痕。 “嘶...” “娘娘!”夏葵忙惊呼过去查看伤势。 白榆拧眉忍住手上袭来的刺痛,看向良子,“怎么回事?” “陛下正跟几位大人议事呢,忽然就倒下了!” 白榆没再管手上,绕过比自己还忧心伤口的夏葵往外走,良子立马跟上。 “太医来了吗?”白榆跨出殿门,看了一眼檐顶的日头,继续往阶下去。 “来了来了,陛下已在偏殿躺下了。” 白榆还想问什么,终是将满心的忧虑憋回了肚子里,只顾自嘀咕了一句:“做皇帝何苦要那般劳累。” 良子听见了也只能当没听见,他虽知皇后娘娘心系陛下,可面对这样的话,他又有什么立场说任何话呢,只是空扰她烦心罢了。 夏葵从门里追了出来,小碎步飞速踏下台阶,手里握着把伞,很快追到了白榆身后,为她撑起挡住了头顶的烈日。 祈年殿内一片寂静,可白榆踏足的那一刻,却没来由地只觉聒噪。 直到看见满目围在榻周围的人群,她才明白所以。 “太医诊个脉,需要如此多人围观吗?” 她声音里带着威压,直直传到人群的最里。 众人纷纷退开,只余太医院几人留在近前,几个方才与皇帝议事的大臣一脸像做了错事的模样,回避着她的目光。 白榆从让出的道里走过,站定在了床前。 初昼(二) 伏在床前为贺景珩诊脉的不是旁人,正是御用太医江演。 白榆的目光只在人群让开时远远将其囊括,便未在他身上停留,满眼只余榻上面色苍白的贺景珩。 而江演从听到她的声音始,紧绷的气息就再也没松开过。 他的两位学徒兼帮手都起身向皇后行礼,唯独他跪坐在原地未动,仿佛吝啬这一时的神思,自欺欺人将注意尽数放在指下的脉动之上。 感受到人影从身后走近,他更是浑身不自在,将头低了又低,拧眉逼迫自己不为所扰。 宫领着几位大臣退出了偏殿,周围登时冷清了下来,以至白榆的气息于他而言变得张扬,乱人心智无法忽视。 江演的视野里突然伸入一只纤长的手,抚上了贺景珩的脸颊。他慌乱移开眼,偏偏又盯上了她今日水绿衣袖上的翠鸟。 他又要如何假装不在意。江演恍若惊觉,站起身转向白榆,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视线始终低垂,却在余光中看见她并未理会自己,俯身查探着榻上人的状况,手从其脸颊拂至颈间,探进领口感受体温。 她这般担忧的模样,倒真是心系的丈夫的贤妻了。 可她如此,江演竟暗自松了口气。他缓缓抬眸,敢于将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之上。 江演不懂首饰,只知她头顶的发饰并不多,身上的衣袍比之太后的更说不得华丽。而她本身就是仅一颗珍珠也能衬得明堂的那般女子。 他盯着她侧髻的一颗亮白珠钗,它渐渐被转了向的发包掩去,而耳边嗡鸣声里夹杂着些许人声,令他稍有回神,眼神不自觉位移,看见了她面向自己的脸庞。 双目被眼前莹玉照得失神,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直愣愣盯着她,视线却无一个真实的落脚点,只怔怔陷入那一片光亮之中。 “江太医?”白榆问了一嘴陛下的身体,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也不知在看何处,又唤了一声。 江演猛然惊醒,瞳孔微颤后,白光乍泄,眼帘内她有些疑惑的眸子变得清晰。 一抹殷红从脖颈窜上他的脸,他一时支吾,心虚地抬手掩面躲开脸,忙碌低头四处找寻什么,又意识到自己此刻莫过一个蠢字,满脸尴尬站定,垂头应“是”。 他实在恨自己这副模样,懊丧地咬了咬唇。 “陛下情况如何?”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什么都能看穿,却全当做没看见。 “在臣看来,陛下应是中暑了。” “中暑...”白榆所有所思,倏地转向大监质问道:“冰块呢?风扇呢?这无缘无故的怎会中暑?” “呃...”大监面色为难,“陛下许是心烦,把奴才们全都挥退了下去。” 他小心看了一眼白榆的脸色,知她并非咄咄逼人的主,却还是跪下在地,“奴才们知错了,奴才会带这帮小子领罚的。” “你快起来。”白榆无奈叹息,走过去扶起诚惶诚恐推脱她手掌的大监,“现在说这些也无用处,还不是他自找的。” 在场几人听见这话屏息一瞬,而后意识到此言出于她之口,又舒过气来。 这天底下也只有她了。 “江太医,开药调理便是。”白榆偏过脸对江演道。 “是。” 白榆又往床前走去,在经过江演时,两只宽袖交迭,她悄然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角。 “多谢。” 轻飘一声只有两人能闻,她走到床头坐下,而江演还僵在原地,临梦般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白榆看着贺景珩被汗湿的额角,不可避免是有几分心疼的。甚至都忘了自己指侧的伤口,方才有一些未干的血渍留在了他的脸上,蹙眉为他擦干净。 她只有所耳闻他近日在解决新政推行之下那些老顽固的世家,没成想竟到了夜不能寐的艰难地步。 若是爹爹还在,他会理解贺景珩的想法吗。她无端陷入思虑,又为其将被子往下拉开些。 热气遽然外散,贺景珩被一股寒意激得难受,皱眉动了动身。 “冷吗。”白榆拿帕子拭去模糊住他眼角的汗珠。 初昼(三) 贺景珩再有意识时,身体早已恢复干爽,甚至比以往要轻松些。 鼻间并非他每日醒来时紫宸宫里熟悉的熏香,他似是很在意这个,眉心蹙动,竟是被好奇驱使着掀开了眼睫。 相较于自己并未完全清醒的听觉,映入眼帘的一张紧张的面孔显得尤为清晰。 白榆见他有所动静,立马俯身靠近,待他是否能够醒来。 方才因未闻熏香而生起的那些下意识的烦躁也至此无影无踪。 头一次在她脸上,他不用费力去寻,便能望见她对自己的在意。 贺景珩欲抬手触碰她,后者却先伸出了手,在他意外之下抚上了他的脸。 若是叫旁人看见他现在的神情,怕是要认不出此人是谁的。他眉宇间最叫人避之不及的并非威严,而是冷漠。 而此刻,却是初春冰霜化冻,绿野千里。 贺景珩双眸微弯,甚至不用废那为数不多的力气,顺势只稍弯折手臂,便轻轻抓住了脸侧她的手腕,略带讨好地拂指摸索着她的腕脉。 他连自己身处何种境况都浑不在意,但白榆似乎并不想在此时同他调情,从他的虎口间抽出了手,顾自松了口气道:“没事了。” “陛下醒了。”她又指使宫人搬来一床更厚的被子为他盖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躺在一张薄毯之下,那一层东西,说是纱也不为过。 可意识到这个,他的眼中竟多出了几分微妙的玩味,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好奇她玩的什么情趣。 白榆可没空理他,作势要扶他坐起身,“喝口水吧。” 贺景珩怎能善罢甘休,趁她再次俯身之际,探出手掌就压住她的后颈往下按。 她登时争大了眼,如临大敌般扭身绕过他的手臂钻了出去,而后尴尬地掩嘴咳嗽起来。 贺景珩倒是来了兴致,一时就有了力气腾坐起身,才发现床帘外,一众妃嫔要近不近地站在周围,满身无措不知要看哪处。 除了温妙不在,上至其余三妃下至两个刚进宫的采女都在场。 那两个小采女甚至都还未私下见过皇帝真容,满身局促站在最后。可天下人明知天子独宠皇后,却从未放弃过将女人送进宫中尝这苦命。 贺景珩自是不当回事,他早已表态,那些老顽固既执意如此,便不会在乎他的想法,而他们送进宫的女人是否可怜,那就更无关于他了。 白榆只得多花些心力,对那些只增不减堆积在后宫,将青春浪费于此的少女们多担待些。 除了皇后,在场便是贤妃为首,场面也不能一直这么冻着,她便率头屈身行礼,“陛下。” 众姐妹纷纷跟着行礼,一人一声“陛下”顿时让祈年殿喧闹了起来。 贺景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以眼神质问白榆。 “母后让她们来的。”白榆压低了声音。 此时,小太监终于在盛夏翻找到了厚被子,抱着进了寝殿。 白榆也正好借机将众人遣散,可回头一看,只见薄毯下有如一根立柱,不知支了多久,许是从他睁眼见到她的那刻,亦或是看见自己覆身的薄纱时起,便不声不响立于此处。 更不知她们是否有人注意到。 白榆顿时乱了阵脚,心中大闹,却无法显于面,更无从诉说,值得强作镇定地夺过小太监怀里的被子,嘴上念叨着“我来”,便不许旁人帮忙,顾自铺开为他盖好。 只在理好被角之即,她不动声色探进手去,毫无留情地狠狠抓了那玩意儿一把,好给他个教训。 “噗唔...” 众妃嫔又跟着这声慌了一下。 “无事,尔等都回宫吧,莫要在此劳累,陛下只需静养便可。” 白榆拦住数束目光,笑脸领着她们出去。 初昼(四) 贺景珩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白榆领着人消失的门帘,只待她再次出现,并为自己而来。 偏殿本应是他常住的寝殿,终究因为紫宸宫而闲置着,如此几次派上用场,倒还成了个避难之地。 这儿不似朝见之地明堂敞亮,也自然比之正殿是要暗一些的,此刻日头正盛,强光为门帘和隔墙所遮挡,竟有些晃眼,像一扇不知能够通往何处的门。 妃嫔们成群从后门离开祈年殿后,白榆一想此刻回去,又要面对那个刚醒的泼皮无赖,不如也一走了之。 她无奈叹了口气,看着三千佳丽渐远,才转身往回走。 贺景珩便是这样看着她从白光里出现,走近,她本落在地上的脚步也在他看来显得飘忽起来。 白榆见他的眼神一眨不眨跟随着自己,有些羞恼地斥问道:“看什么?” “好像见着仙女了。” 她自是全当他耍混逗自己开心,本还佯怒的面色也抑制不住垮下,脚步站定在床前。 “你就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为何躺在这?” “为何?”贺景珩状似刚想起这茬,目中这才有了几分疑惑。 “你知...啊!”白榆方张口,垂在身侧的手臂就被一只手突然抓住,整个身子随着那道拉扯猛地往前倾去,眼前天旋地转,意识再清晰时,她已被贺景珩抽进被子里翻身压于体下。 眼中的讶异还未来得及全消,贺景珩便迫不及待吻住她,本以为是一场掠夺,他却愈发轻柔起来,含着她的双唇磨吮,垫在她脑下的手掌也从中抽离,充满爱欲地轻抚她的脸。 白榆怨他又玩乘其不备这招,怒而推搡了两下,可满含嗔怪的眸子却渐渐漾起水色,终又慢慢合上,闭目张唇回应他。 津液在舌尖交缠,明明潺潺不绝,可回响在这并不那般宽阔的床帘之内,却愈发惹得人口干舌燥。 直到贺景珩的动作轻到只剩唇瓣稍稍贴合,门外的刻漏已然走开了一斛。 他垂下头,一吻分离,换与之额面相抵。 白榆的唇一时未能适应空虚还微微启着,顺势缓了几口气,才缓缓睁眼。 “我确不关心。”贺景珩这才算是回答了她的话,笑里处处充斥着狡黠,“若我有一时当真失了气息,可醒来看见的是你,便无所谓了。” 原来这便是他方才初醒时顾自得意的缘由。 谁料白榆对他的情话丝毫不领,闭上眼没好气道: “你中暑了。” 仿佛是天意怜他,炎热的夏日只是走个过场来游戏人间,留下一阵凉风便匆匆离去,顺便大发慈悲送这天地一剂染料,好让无法适应天气加急的转变而来不及褪去绿色的长安城顺利隐入秋色当中。 一盆挂着几颗小果的枝桠被摆进了一片开得正盛的月季之中。 温妙只瞟了一眼那瘦小的果实,便忍不住嘲笑道:“我就说你种不出来吧。” 白榆轻嗤一声,“都在长安了,难不成当真指望它能长出桔?再说了,奈何它的花好看。” 秋日本是跳脱不开它金黄的宿命,可温妙偏偏在院中养了数十盆紫红的月季,鲜活的生命挣扎着将她的金秋染得浓烈鲜艳。 温妙被她嘴硬的模样逗笑,收起故作刻薄的眼神,“说起来,你这么宝贝这株枳,也舍得送到我这儿来啊。” “让它跟你的花好好学学该怎么长。” 温妙接受了她的说辞,无奈地点点头,“行。” 白榆脸上的笑容淡化,看起来颇有心事,又犹豫着不知当不当说。 “还有事?”温妙本打算转身回屋了,又顿住看她。 白榆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在心中斟酌了几番,开口道:“他...” “我不想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让她有些怔愣。 “既看不了他的好脸色,又要见到那群妖魔鬼怪,有什么好去的。” 贺景珩那次病后,孙如玉不止一次想让后宫众人多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她的心确实人尽皆知。 白榆自不是来劝她的,她只是好奇,好奇此刻,温妙的情感究竟是怎样的。 初昼(五) 白榆也记不清,自己同温妙的关系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第一次温妙看见进贡一般往紫宸宫里搬的花植,同她委婉表达了喜好,亦或是白榆头一回送月季进她宫里时,却发现此人平淡到完全像变了个模样,丝毫没有从前心机重重又遮掩不住的娇纵。 白榆不止一次产生幻觉,曾经对贺景珩那般渴求的她,如今全无了一丝眷恋。 而除开贺景珩,她们之间又有什么能成为不谋之道呢。 可每每想起她对自己下过并不算少的狠手,直接也好旁观也罢,白榆的心头总还是膈应着的。 强压下心底的排斥与温妙友亲,她所倚仗的,不过是温妙求而不得的偏爱罢了。 她却不知,温妙真正不得的,何止她自诩无谓之物。 温妙所看见的,并非她被圈深宫束缚臂膀,而是她曾自由过。更是无论她自由与否,无论她的身份是官家小姐,江湖杀手,还是深宫妇人,都是她当下最好的路。 她勇敢,是因为永远都有人站在她身后。 白榆此次主动,一来已许久不见温妙,甚至是太后传后宫轮流前去照看皇帝病体,也寻不得她人影,二来是试探,若她真对感情再无执念,或许还能成就自己功德一件。 “我不去,你难道不还高兴些?”温妙要走,又转回了身。 白榆听出她话里的调笑之意,顺着说道:“是啊。” 她刻意挂起舒坦的笑,等待对方的反应。 温妙脸上的表情淡化,果真缓缓沉了下来。 “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白榆无所谓地摇摇头,瞥了一眼地上的盆栽,“只是来送花而已。” 只听她冷哼一声,朝白榆走了一步。 “从前热情时,我看见月季就开心,如今不那么欢喜了,摆在院中也未尝不可,只是就算我哪一日对其无感了,”她顿了顿,“也轮不到别的花来入我的眼。” 此话听在白榆耳中自是别有深意,而从温妙口中而出时,其中意味确实不假。 两双眼眸相对而视,并无什么显而易见的心思,却犹像无声的对峙。 一旁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昨夜夏葵就说今日要忽然转凉,白榆现在才算真切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已至身边。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门外同声音一般捉急跑进一个内监。 白榆回头,竟是御前的阿华。 她预感不妙,还问出口询问,对方便急匆匆道:“皇上他发热了!” 白榆微微愣住,似是一时未能理解。亦或是不敢置信,离上次中暑才过去多久,他那身子骨又来一遭。 她并未立马表现出焦虑,而是看回向温妙,静默着想看她有何反响。 可温妙的脸上,竟仔细寻都寻不出一丝冷静之外的异样。 白榆强忍担忧于心中不住,终是先败下阵来,任焦急从体内一窜而出,眉心紧拧跨步朝宫门外走去。 “皇上怎么又突然发热?”雷厉风行提裙跨出门槛,她一边慌忙朝阿华问道。 “皇后娘娘。” 身后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唤住了她的脚步。 白榆没有再回头,攥着裙边的手捏紧,等待她想说什么。 “你不必得意,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对他的倾慕和期盼,早在他连罪名都不屑于定于我身上之时,便已消耗殆尽了。” 温妙轻描淡写道,嘴角缓缓扯出弧度。 白榆僵硬地偏过脸,不甘示弱地笑起,可那笑里并无震惊,也无得意,而是与她共情的苦涩。 “那我若请他放尔等自由,温贵妃意觉如何?” 温妙的嘴角滞住,眼中终于因这话有了波动。 “你就这般在意?想把宫里弄个清净,再无人有机会打扰你们恩爱?还是你害怕,害怕总有朝一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下场落到你自己身上?” “既已消耗殆尽,何必困执于此呢。” 她说的道理,温妙自然是懂得。她的好意,温妙不是蠢笨之人,也能够明白。 可她还是在意,白榆所做的一切明明于她自己有利,却大义凛然像是拯救了苍生一般。 白榆什么都有了,就连好名声也不费吹灰之力。 “沉星悬,我真后悔当时在酒楼没能直接杀了你。” “娘娘慎言!”温妙身边的小太监忙不迭喊道。 温妙嘲弄地笑出了声,“瞧啊,就算是我宫中的人心,又何尝是向着我的。” 白榆喉头发紧,无奈至极,忽感同她讲这许多有如对牛弹琴。 “他们只是想护贵妃不被口出之祸连累罢了。” 温妙的命如何,全在她自己如何看待。 “贵妃若是向来以这般眼光视物...”白榆喉间莫名有些许哽咽,“何该过得不幸福。” 这是白榆此生对温妙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狠的一句。 她说完,便未有停留,加急步子赶往祈年殿。 坐上步撵之际,白榆又思及什么,不由苦笑了一下。 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恐怕是在温妙的眼里罢。 伏祸(一) 上一次步履这般匆忙跨进祈年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出现在白榆视野中时,贺景珩已坐在椅上服药。 余光看见人来,他似是一直盼着,立马抬眼看去,恰是所念之人,立马喜笑颜开,放下了本打算举碗一饮而尽的汤药。 “陛下...呃...”太监正不明所以,想要阻拦他又远离口边的手,顺着他点目光见到来人便明了,将劝话咽回了肚里,揖身退至一边。 白榆看见他被折磨得有些虚弱的模样,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径直在他旁边拉开凳子坐下。 贺景珩观察着她的眼色,以指腹将药碗一点一点推至她面前。 她并未表现出其他反应,淡淡瞥了一眼,便端起碗拿过大监递来的勺,舀起汤药送给他。 白榆的视线虽落在他嘴上,却并不真切地直直穿过,眼波渐渐涣散开。 她本想同他商量,这三宫六院他既连见都不见,平白在此蹉跎年华,何不尝一纸诏书放了意在自由之人,于他于她们,岂不都是一桩美事。可一来并非所有人都厌倦深宫,对高贵身份和不必付出就得来的富贵终是留恋,二来说是遣散,若要让天子与这许多人和离,那又是莫大的损辱。 而这些终究是小,最重一条,是她总会有离去的一日。 她无神的目光不由上行,停于他的眉宇间。 放她们自由,便昭示着余生,只有她于他身侧相依相惜。可若连她都不在了... 无论他对她的眷恋能延续多久,无论他是否真正此生非她不可,这对于贺景珩来说,都无异于沉重的背叛。 白榆的手无意识来回动作着,她的思绪却丝毫不在这碗中渐消的药里。 可只要宫中还留有人气儿,待她绝情之时,他会否并不那般孤独呢。 她又一次收回被喝空的勺子,却不防被贺景珩忽的抓住手腕拉回了脸旁。 白榆这才遽然回神,身子也跟着往前倾了些,害怕碗里汤药会洒,忙稳住身体低头看去,才发觉原来早已见了底。 她飞快眨了眨眼,想要隐去愈发藏不住的愁绪,抬眸看向他,可令她怔愣,对方的眼里已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眼神。 他眉头低压,眼尾微挑,叫习惯了温情的她蓦然看见这般危险的双目,犹如与猛兽共处到忘其本性的猎物,登时失了阵脚。 他掌心的手小幅颤了颤,被尽数感知到。 而贺景珩也在将她的慌张收入眼中后,也不着痕迹地柔和了下来,双唇在她掌心轻轻一印。 “在想什么?” “在想,你以后还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他笑起来,又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你瞧,一点儿都不烫。” 白榆赌气似的抽回手,看向一边,“昨晚说了多少次今早有寒流,紫宸宫是没你的衣物还是怎的,愣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 贺景珩油盐不进,丝毫不为所动,圈过她的腰把人提溜到了腿上,双手不安分地开始在她身前逡巡。 “温柔乡里睡一夜,谁要还能记起来其他的,我才是真佩服。” “你...” 贺景珩却突然失了力一般迷离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头有点昏昏沉沉的。” “...” “陪我歇一觉吧。”他埋头与她肩上,气息也变得凝重起来。 白榆无奈答应了他,牵着他走至榻前,宽衣解带。 只着里衣相贴,她才感觉到背后的温度实是灼热,方才竟被他额上散开的温度骗了过去。 可屋外北风呼啸,能躲在如此暖意里也是在令人舒心。 白榆闭上眼,往圈揽着自己的怀抱里又挤了挤,闭上眼决定先不再思那些烦心事。 伏祸(二) 71 2 t. co m 不知是否因为宫里太过清静,日子反反复复丝毫没什么新鲜劲,白榆就把她曾经从月例改为季例的中宫请安,也给完全取缔了去。 贺景珩时常于祈年殿忙得脱不开身,上月底决定亲身东巡查探新政推行成效,却不知在鲁地染上了什么毒,回来后便一直呕吐不止高烧不退。 症重那段时间,白榆日日夜夜守在身侧,整个人也都憔悴了不少。可比起怜惜,她更多出于的却是愧疚。本应要金蝉脱壳的季节,平白被他的病体拖住了身躯,要她一走了之实是于心不忍。 待贺景珩的体温在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平常,皇城已是小雪纷飞,白榆也才惊觉时光如逝水,究竟不是人心不自量力能追往的。 白榆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桌前托腮打起的盹中忽醒,听见里边太医已施针完毕,她振作了精神,起身进里殿。 此次前来的是陆院使,江演毕竟年纪轻阅历浅,还有许多的病历闻所未闻。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46 8v . c om “皇后娘娘。”他朝白榆问好。 “陆大人,明明发热已退,皇上的精神气为何还不见好?” “陛下从夏季起就频频生病,实在是伤了体质,鲁地气候与长安又相去甚远,要养好身子,并非一日之功啊。” “那先前又为何频频生病,难道就没有什么缘由吗?!”她愈说愈急,可话到最后又戛然而止,张口愣在原处。 犹记贺景珩头一回中暑那时,分明是她自己串通江演所为,只为分散开皇宫众人的注意,就连内务司也会看圣上抱恙而倦怠几分,好方便她将一些人换进宫中。 也只有那一次,她的焦急和担忧是演出来的。可往后,她哪一次不是真心心系于他,有如共感一般,为他的病况所扰,夜不能寐。 莫非正是夏暑伤及了根本,叫他的身子一遇变故每况愈下。 白榆懊悔地摇了摇头,心中默念否认之语,只是一剂让人发虚汗的草药而已,何至于伤身至此,可归根结底,在于她不敢承认是自己让贺景珩变成如今失了意气的颓弱模样。 她心里有鬼,更害怕被这种愧疚牵制住身心,再也走不动一步。 “陛下,您醒了?”大监站在床边候着,见贺景珩睁眼,便出声提示意白榆。 白榆心头一动,立马小跑进去。 在能够看清床上人的脸时,她便感知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者自己。 贺景珩看着她惶恐地步至近前,脑袋也从侧头凝望渐渐摆正,直视着正上方的人。 “睡得好吗?”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睁眼就见她眼含热泪,想抬手为她抚去,又奈何方醒全无气力。 白榆意识到他的未遂的动作,鼻头又涌上一股酸意,俯身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住他因施了针而刚有血色的唇。 本只想轻轻一点不让他在意自己的泪便可,可不知被什么情绪缠住了心头,她慢慢张唇含住,贝齿咬住他的下唇轻磨。 但一颗泪珠还是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逃离,滴在他的脸颊上绽开。 白榆慌忙起身分离,以指腹轻揩去了那一小谭水痕。 “星儿。” 听见这个称呼,白榆有一瞬的失神。他为数不多学着其他人如此唤她之时,竟都是在她中药、失忆之际哄骗她。 也显而易见,他并不喜欢同别人一样叫她。 她眼睫轻闪,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星儿。” 可他并不能抹杀她的过去,她被唤作星儿的往日,亦是他萌动的开始。 “什么梦?跟我说说吧。” 贺景珩微笑着摇了摇头,“扶我起来吧,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白榆吸了吸鼻子,“好。” 两人在床头并肩而坐,即使他已这般虚弱,却依然是她依靠着他的肩。 “你一再阻拦我此次东巡,我虽不后悔,却唯有庆幸没有答应让你跟着。” 白榆没有说话,她当时确是畏惧皇城之外反对新政的极端之人,会对他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没成想人回来是没外伤,却染了内伤。 她不出声,他也没继续往下说,两人陷入并不尴尬的寂静,更加靠近了些。 “我就是多余管你。” 她放狠话说再也不管他,两人都还记忆犹新,不由交相笑出。 “我从来没同你提及过我的皇位你如何看待,我并不知晓,但我想成为让你骄傲的人。” 或许对于他在位时的功绩,白榆只剩下手段暴戾的印象,可推行新政,无异于推翻父祖留下的根,让天下百姓靠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不再乞求地主商贾的三瓜两枣,又何止于她会对他另眼相看。 “睿王殿下,是大英雄了。” 伏祸(三) 贺景珩静默了下来。 白榆见他不出声,抬脸去看,却瞧见他似乎静止了一般望着将他们覆盖的锦被,下意识觉得他又有何处不适,脸色跟着蓦然沉下,正要开口询问,身前本交握在他掌中的手忽然被抓得更紧了些。 觉察出并非身体异常,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有意主动缓和一下戛然凝住的气氛。 “你到底做什么梦了?跟我说说。” 他还是摇了摇头,可手上的力道却仿佛是在疾风中紧紧抓住断线即将飘走的风筝一般,在害怕失去什么。 “我有一字,叫子泓。” “我知道。” 他顿了顿,似在平缓呼吸,“他人起字号,都为有别于父母之名,只有我的字...不是自己起的。” 白榆眨了眨眼,接受着自己认知以外的事。 “自父皇登基,我的嫡母从小养我在身边,世人都道她仁明大义,道我们母慈子孝。” “只有我知道,她想要送我这个名字,是因她另有打算。她不愿让我末名从玉。” 白榆的身子不可控地僵了僵,她只知贺景珩同温郁因皇位归属不睦已久,却从不知两人为人所传诵的和美从前,竟也隔着曾给一个少年烙下无法痊愈的伤疤的条条沟迹。 “父皇并未允准,她又将其强加于我,可这世上也只有她,会如此唤我。” 表面上是宠爱,面具后,却是亲近于身边却从未放下过的忌惮。 “泓这个字很好,我却不喜欢。”贺景珩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喜欢珩字,它看起来如同星月一样明亮。” 听见耳畔传来极力克制着的吸鼻声,他垂头看,竟发现白榆靠着自己之处,那层里衣被沾湿层层洇开,好似一片汪洋停留在肩头。 “怎么了?”贺景珩不住笑起来,伸手抚上她的脸,探出拇指拂过眼下,又刮出一指的泪水。 白榆没有回应,是因为无言。 贺景珩吻了吻她的额角,呼吸声缓下,心中的刻漏走走停停斟酌了许久。 “沉星悬,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她眼神滞了片刻,又在眨眼间抚回了水波。 “阿珩,是我的丈夫。” 还未待贺景珩深陷沉沦于她突如其来的温情之中,抬起又放下的手还未及再一次触及她的脸颊,又听闻她添道: “若再不快快好起来,我就趁丈夫病重赶紧改嫁了。” “那我一定要正正好好死在你面前。” “疯话!”白榆怒瞪他一眼,小力在他胳膊上作势捶了一下。 贺景珩脸上的玩笑意味慢慢淡化,微弯的眼角渐平,对着她认真道:“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如此唤我。” 白榆并未注意他眉间仿若苦尽甘来的酸涩,顾自念道: “阿珩,阿珩阿珩阿珩。” 大监此刻无声无息出现在床前,亦或是两人沉溺于敞开的心怀里并未分出心思注意,实实被那一黑影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一是为自己打破二人难得时光,二来又似是自己不得不前来煞这个风景。 “陛下,娘娘,淑妃娘娘带着大皇子来看望陛下。” 白榆闻言,顿时拘谨了起来,思索后还是从他身上起来,慌忙想下床,贺景珩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传吧。” “是。” 他静坐原处笑看她手忙脚乱还没将鞋袜穿进,门帘处李韵乔已牵着一个锦衣萝卜头进来了。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小皇子刚学会走路,不由母亲牵着步子还不稳,此时也跟着稍稍弓身,行了一礼。 李韵乔看见白榆狼狈的样子虽有惊讶,却还是隐于心中,低垂着眉眼。 说起去年她受惊早产,历经千难万险终是保下了自己的骨肉,皇帝虽对后宫众人都无甚心思,对这个唯一的皇子却是极尽宠爱,也给了她几分底气。 “不必多礼。” 贺景珩此话一出,白榆才刚穿进鞋中要起身,那小身影忽而顾自小步跑向她,笑靥如花,对着她咿呀张口,竟磕磕绊绊叫出并不标准的一声: “娘...娘...” 伏祸(四) 白榆除了派人送好东西去,难得见一次这孩子,犹记得上回见他还是在襁褓中,怎的摇身一变就会磕磕绊绊唤娘了。 她愣了半晌,就在李韵乔以为她不悦之时,她忽而伸出手,身前却仿佛至宝,犹豫着不敢触到他,最终小心又轻翼地捧住男孩的脸。 她的反应实在让贺景珩和李韵乔有些意外,不知怎的就热泪盈眶,哽咽着开口道: “小阿淳,再叫一声好不好?” “阿淳,”李韵乔跟至身后,扶住他的肩,哄道,“叫母后,母——后——” 男孩听了母亲的话,又看向白榆,脸上天真的笑片刻也没落下,却还是自顾自张口含糊着,“娘...娘...” 童音实在可人,喊得人心窝子都要酥掉渣。 “你这孩子,待会儿回去娘不抱你了。” 面对母亲的假意威胁,他也丝毫不甚在意,扶在白榆的膝前晃悠,黑瞳不时眨巴着朝她示好。 贺景珩早已不自觉面带微笑,忍不住探出手去逗弄两下。 李韵乔见他全无包袱,便也宽下心来,笑道:“阿淳整日担心父皇,妾身又怕扰了陛下清静,听闻陛下情况见好,才带着他前来探望,还希望没有惊扰陛下和娘娘。” 他们在说什么,白榆已经听不清。 此刻,阿淳的小手正抚在她宽松衣袍的肚子处,认真地来回摸索。 许是李韵乔总跟孩子念叨自己怀胎生他多么不易,也让他对女性孕育自己的地方产生了的好奇和无形的牵引。 白榆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 明明之后她便再也没喝过避子药,太医也都说自己的身体已然恢复,可月月年年,从不见那儿有动静。 她并非是期盼个孩子,只是看见如此招人心疼的阿淳,她不禁开始好奇自己是为何迟迟不孕。 思及此,她猛然回头,诧异地看向贺景珩。 回想起那次宫宴上面对孙太后催生的言语,他只轻抚着她的手,说不急。 贺景珩挑眉,以眼神问她怎么了。 白榆摇摇头,将想问的话憋回了心里。 值此时节,她不想再给自己多一桩负担了。 对他的亏欠本就无法弥补,又何必再揭穿一件,逼得自己情不能自已,更平白给他多留一份念想呢。 “没什么,我记错了你的用药时间,还想着要错过了呢。” 白榆轻松笑过,急忙转回头,躲着他的目光,飞快用袖子拂去坠下的眼泪。 只有孩童发现她突转的情绪,也并未声张,保留着他与大娘娘之间的小秘密,只大睁着眼睛钻进她怀中观察她的脸色。 旁的两人只当孩子跟白榆闹着玩,爬上她的腿,伸手去摸她的脸。 殊不知,才一岁有余的他,正悄悄帮感伤之人拭泪。 从小雪到大雪,白榆日日提心吊胆着,总担忧皇城被霜雪冰封,贺景珩的病情回加重。 可上天眷顾有心人,在烧得一日比一日旺的暖屋里,他的精神终还是养得饱满了些,除了没处理一个时辰的公务便不得不歇息会儿,其余的胃口和气力,都算是恢复了许多的。 鹅毛大雪初止,每条宫道上都围着几个宫人协力铲雪,很快就在银装的宫墙之内扫出道道被雪湿润的青黑路径。 “沉妹妹?今日怎么得闲来了?”贺季旸在东宫门口看见白榆甚是惊喜,他自知皇帝病重之事,想着她必定脱不开身。 “我来给你送些东西。”她冁然一笑,但难掩住复杂的神色。 “快进来,外边这么冷。” 上次在此围炉赏雪,竟又一年了。 只不过白榆上回是带着一颗逃离喧嚣的心,今日来,却是肩负重担。 伏祸(五) 贺季旸看见一行搬着箱子进殿的宫人,一时怔住。 他疑惑地看向白榆,后者只吩咐放完东西的人即可离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双目却逃避似地垂下看着他的衣袄,撑起笑意,“坐坐吧。” 贺季旸也并未点破,点头迎她至暖炉前坐下,倒上两杯热茶。 可两人静坐良久谁也没出声,炉子里的火光劈啪作响,见她如此,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还是不住问道:“他...不太好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沉陷在寂静中的白榆略有一惊。 她似是被打断了思绪,呆望向他片刻,才故作轻松摇摇头,笑道:“没有,已经稳定了许多,太医说只要不劳累,便不会再有大碍。” 贺景珩修养的这段日子,贺季旸未曾前去探望过,他目中了然,目光从她脸上垂下,又移往了别处。 “那便好。” 眼见着气氛又要沉下,白榆咬了咬唇,不得不开口: “我此来,来替陛下传话的。” 闻言,贺季旸面色有些复杂,究竟是什么话,需要通过她之口告诉自己。 “陛下说...想择个良辰吉日,为太孙殿下选妃。” 白榆一鼓作气说出,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可鼻间的气息走走停停,空气默了一阵又一阵,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耳畔烧起的火光愈作愈响,她局促地捏着手中的杯盏,低头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 看她这样的状态,想必是知晓自己心中所想的。可即便她知晓,却还是愿意出这个面,又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想?” 心中挣扎不知多久,他只淡淡问出这四个字,嘴角不禁被牵扯。 白榆暗中一呼不妙,这话头又抛给了自己,眉心一动,嗫喏着,“嗯...太孙哥哥...总归是要娶亲的,不如趁此机会...试着与京城的官家小姐接触接触...” 她还没说完,就感受到旁边有动静,才刚转头去看,只见贺景珩起身愈要往外走。 白榆急而追过去,“太孙哥哥去哪?” “我去见皇帝。”他边说边穿上挂在架上的裘氅。 “太孙!”她一时没顾得上力道,猛然抓住他的手臂。 贺季旸果真因此而停下,看向她时,却好似本就并无打算当真要出这道门去。 他的掌心覆上自己臂间紧抓的手,“你告诉我,你当真是那般想的吗?” 白榆一时无言,头颅低压,也不知什么情绪上了头,发酸的眼眶被沁湿。 “妹妹...”贺季旸顿时慌了阵脚,想捧起她的脸,想拥她入怀,却都被层层阻隔打消在心底。 “我...”她任泪珠溢下并未拂去,“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你说什么?” 还不待她回答,贺季旸才刚问出口,便心有所感。 “你要去往何处?” “...” “你绸缪这许久,我自不会阻拦,只是...” “什么?” “你就从未想过,我心悦你,亦心往自由吗。” 白榆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要这太孙之位,不要这圈禁着我的围墙,我只要你...那也不行吗?” “我的往生,尽数耗在尔等之间兜转了。”她无力地笑了笑,“余生,我只想跳脱开这纷扰,寻个清净而已。” 贺季旸再次静了下来。 终究是放弃了挣扎,他面容苦涩,不再思虑那许多,上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白榆也并未有分毫抗拒。 他缓缓俯下身,愈发靠近,气息慢慢缠绕在一起,又失了衡,她紧张得屏了息。 可鼻尖迟迟没有相碰。 就在她稍有放松之际,只听他问: “可以吗?” “嗯。”她点点头,合目之时,又一滴泪滚落上脸颊。 贺季旸的双唇却落在了她的眼下,替她叼走了那颗泪珠。 白榆略有讶异,慢慢睁开眼。 “我知道了。”他说,“只要你幸福,那便好。” 泡影(一) 下午在桌前实在有些乏力,贺景珩便一直躺到了黄昏,明明精神已疲惫至极,却如何也入不了梦。 直到屋内的暖光被点起,他便意识到是她来了,不再挣扎着想要睡去,无奈地睁开双眼。 白榆放下点灯的火筒,笑着朝他走去,“睡得好吗?” 贺景珩摇摇头,自己撑着坐起了身,看了一圈殿内,目之所及的灯已尽数被点亮。 “已经这么晚了吗。” “大监说你才歇了小半个时辰,只是晚膳还是得用,不得不打扰你了。” 白榆从一旁取来厚厚的绒垫铺在椅上,将其理平整后,朝贺景珩伸出手,“厨房已经做好了,要起来吗?” “嗯。” 他的手钻入她手心,实则并未借一点力道,挪到了床边穿鞋,而后披上外袍。 只是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刚被布满的菜色,一水儿的白灼和清汤,面色不自觉僵硬了几分。 白榆有所察觉,故弄玄虚地从袖中取出一小纸包,毫无疑问吸引了贺景珩的注意。 她将其打开,竟是一包辣子花生,摊平在桌上。 就在他双目回光之际,白榆却将皮纸往自己面前拖了些,提筷夹了两颗吃,一边咀嚼边抱怨道:“整日跟着你吃吃清汤寡水的,我的胃口都要萎谢了。” 贺景珩被一噎无言,眼巴巴看着她吃了几筷子,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泛着红光的一角,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舀了一碗鲫鱼汤。 要说宫里的厨艺,那必不会拘泥于一颗辣子,清淡亦是鲜美无比,只是人的嘴总会强求,念想着其他滋味。 白榆见他悻悻的模样不住发笑,这才又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兜子。 贺景珩只当又是她拿来犒劳自己的,看也没看,一碗鱼汤下肚也算顶几分饱。 谁料她拆开那兜,露出里边齐齐整整躺着一堆片好的酱牛肉后,又夹了两片到他碗中。 他怔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牛腱子,阿嬷卤了三个时辰,快尝尝。” 贺景珩看着她,迟疑地咬了一口,而后不由低头轻笑起来。 白榆也不问她笑什么,自己也夹了牛肉配饭。 仿佛是心知肚明的默契,他们知道彼此因何生乐,便也无需多言。 饱餐一顿,贺景珩说要再看一会儿折子,话间平淡,可那双眼却是直直盯着白榆,期待着她说些什么。 “那...”她思考片刻,“我让夏葵送些手工来,我陪你到亥时再回。” “你今日又不歇在此处了吗?” “我想去汤里好好洗个头发,明儿个香了再过来。还有...阿尧今日又去姥姥家了,我正好趁此整理一下屋子。” 他手上总归有力,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怼着她的脸和脖颈一通乱嗅,“现在也香。” “少贫。”白榆轻轻拍了拍他,“你快看吧,一会儿我叫人添灯。” “嗯。”他闷在她侧颈应了一声。 白榆盘腿坐在一旁的小几和暖炉前,看着被夏葵打包过来的一桌红豆呆愣了半晌,才开始穿针引线,用细绳将它们串联一起。 这些豆子,是她特意挑选品色红润的出来烘干,想用来做手串的。 可明明身边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又为何偏偏是红豆呢。 “愿君多采撷。” 她在心中念道,将红绳系紧,编成了可调长短的活结。 而她自己还未来得及试戴上手,不知何处来的水滴打落在绳结上,将那处染成了深红色。 白榆一惊,而后才意识到,那滴水珠是从自己眼中滚落的。 她慌忙以食指勾去了又悬在睫羽间的一颗泪,可愈是想要拂尽,眼底水花就愈是汹涌,源源不断往外溢。 而贺景珩在书桌前就面对自己而坐,她只得假装打了个喷嚏而背过身去,却在以袖挡面时,压低头掩入阴影里,让伤愁从五官中释放,眉眼紧皱无法自已,终是在身子压抑不住悲情跟着颤抖起来之际,又装作连打了几个,才好跟个没事人一般解释得通自己发红的双目。 泡影(二) 贺景珩目光从案牍移向她,望见她喷嚏发颤的背影,不禁觉得可爱,“受风了?” 白榆摇摇头,作势从袖中取出帕子掩面拂拭,“可能是被炉子呛到了。” 他嘴角一勾,起身朝她走去,将炉子的暖口往外边转了些后,蹲下在她身旁,手掌覆在她背上安抚。 “没事。”白榆吸了吸鼻子,弯起泛红的眼睛朝他笑道。 贺景珩的手指绕过她的侧颈,轻轻掌住她的脸默了片刻,才注意到小几上遍布散乱的红豆。 他捏起一颗在指腹揉搓,看见其间被穿透的小孔。 “这是什么?” 白榆看着他握于手中把玩,抿了抿唇,“红豆。” 贺景珩虽居高位,但也自然不是五谷不分之人。听见她短短两字,他不住嗤笑,在她因莫名其妙而变得嗔怪的眼神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又问道:“拿红豆做甚?” 白榆的手上又开始串起来,“给你祛祛毒。” 这个说法让他笑意更甚了些,可慢慢的,又在脸上微微僵硬而淡化下去。 似是为了让自己的气息轻快些,他又主动逗趣儿道:“要除湿去病,可不是得内服才行。” “那是红小豆。”她佯怒白他一眼,从他手里把那颗豆子抓了回来,穿进了一串里边。 贺景珩却又挑起散在几上的一颗较大的端详,白榆也就没管他,想是公务看得烦了,总得找些事做,便顾自专注着手上的功夫。 就在她系好一个满意的绳结,都快忘了他还停驻在身边之时,忽听他说: “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她心中猛然嗡鸣一声,虽触物生情也合乎常理,她却并不想在此刻衍生出另一层意味,逃避似的飞快拉过他的手,将刚编好的手串套上了他的腕见。 “好看吗?”她做出满心期待的模样,等他的回答。 可这次他却没再哄着她。 贺景珩意有所想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被那一抹红衬得格外白皙的手,并未说什么,便起身往书桌回走。 白榆有些呆愣,像是独角戏无人应和,眉眼也渐渐沉了下来,咬了咬唇,想再串一条。 “我不想看了,好累。”贺景珩看着满桌的文书,丧气道。 她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撑着小几起身,“那便洗漱吧。” 白榆帮贺景珩盖好被子后,又在仔细地检查被角是否掖好。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循着望去,只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眼中又燃起无端的企盼。 “怎么了?”她微微一笑。 “良子说外边下大雪了,今夜就别走道了吧。” 白榆并不为所动,俯下身,像往常每一次那样,抚摸他的脸,俯身吻他的唇。 贺景珩合上五味杂陈的眼睛,却在那一刻发了狠地绞紧牙关,撕咬起她来。 “唔...”同意袭来,白榆急迫地推着他分开,而唇瓣上已渗出被他咬开的血痕。 她摸了一下,指腹也沾上鲜红。她并未有气,依然温柔抚了抚他的脸。 “不是累了吗?好好歇息,我明早就来。” “嗯。”他嘴上应下,眼睛却始终顽固。 白榆见他如此终是无奈,还想说什么,他又在此刻闭上双眼,当真是要入睡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将四处的灯都熄灭后,取下衣架上的斗篷,小心翼翼往外走去。 直到踏出祈年殿的门,她才重重呼出长气。 贺景珩今晚反常得很,她却也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深究了。 祈年殿后门的台阶覆着新雪,只留下一串她的脚印,又很快被鹅毛大雪填得浅了些。 皇宫雪天多用车马代替步撵,而现在候着她的,只有撑携伞躲在暖和值房里的夏葵。 她正要往那边走去,只听高处一声竭力的嘶吼,吓得她猛地顿住。 “皇后!” 泡影(三) xu n hu anli.c om “皇后!” 白榆闻声猛然一颤,驻足回头,只见贺景珩里衣外松松披着件大氅便追了出来,身后还有几个手忙脚乱提着一堆保暖之物跟来的宫人。 纷飞大雪之中,祈年殿的宫灯在殿前月台笼罩起一方薄雾,本如神明降世那般唯美的画面,却在贺景珩的狼狈之中显得凄凉。 夜晚天寒地冻,白榆心急如焚,看着他执拗地立于高处,只得朝着宫人喊道:“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陛下出来!快回去!” 几人看着皇帝周身散发着不让人近的气息,畏手畏脚地上前想要扶住他进殿里,“陛下,外面冷” “你要去哪!”贺景珩冲着雪夜里的孤影声嘶力竭,打断了几人所有的胆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可还不等人有所反应,他就迎着寒风往阶下跑去。 明明步阶上下不过数十,却觉她的身影好远好远。 雪花直直拍打在他身上,他的鬓发飘起,打湿,大氅上也沾满了白沫,白榆的心跟着揪紧,也顾不得其他,迅即提腿朝他走去。 “你出来干什么?!”白榆忍不住斥责道。 天地银装不仅让暗夜亮堂,还似乎能席卷喧嚣,明明北风呼啸,而留在耳畔的,却只剩纯澈清脆的琼英碰撞。 可下一瞬,她最担心的场景正正好好发生在眼前,贺景珩迫切地步子踩到了袍摆,整个人摔在了距她一丈远的步台上,积雪如尘灰般飞扬起来。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zu i jil e. co m “阿珩!” “你不许走!” 这一声撕心裂肺,久久回荡在宫闱之间,他伏在地上,双眼猩红,额角和颈间青筋暴起,宛若一头受了伤又失智发狂猛兽。 御前侍卫一看大事不妙,这才无所顾忌往下赶。 白榆先一步扶住他,彼时他却已冻得浑身哆嗦,全然不受力,在触到她的那一刻轰然倒下。 “阿珩!”白榆为将他抱住,不得不跪坐下身,牢牢拥他在怀中,俯下身为其挡雪,焦急等着宫人来搭把手,更趁此缝隙暖一暖他也好。 “你哪都不许去!” 贺景珩一只手紧紧抓着她胸口的斗篷,眸光连同被冻得发白的手一起颤抖。 “我不走!我不走!我们回去!我们回家去!” 白榆急得带上哭腔,而得此一言,他终于安分了下来,原先万分紧张的神情也瞬间垮下,力气也被透支了干净。 旁人赶到只是在瞬息之间,可她抱着他在大雪里零丁而处,却仿佛与世隔绝。 今朝,也算共白头。 侍卫合力抬着他回了殿里,雪中这一场闹剧也算得了她的承诺而就此了结。 贺景珩虚弱发着颤的唇终于在熊熊燃烧的炉子映射下归于平静,感受到白榆在给自己擦拭身子,无有精力再发一言,便沉沉睡去。 那口上一回踏出祈年殿时还没来的及全舒完的气终于从她胸腔尽数吐出。 走出寝殿,眼见一堆人齐刷刷朝这边跪着。 其中不只有今晚值夜的,还有早已入睡又被薅起来的。 白榆疲惫不已地摸了摸眉心,眼神扫过那几个方才畏缩无所作为之人,声音冷冷道:“你们今日之过,属于严重失职,本宫” “皇后娘娘饶命啊!”还不待她说完,其中一人就开始猛磕头,丝毫看不见大监惊恐愤怒的眼神,“是陛下硬要出门,奴才们拦不住啊!” “够了!”她怒吼道,对面瞬间安静后,又看向领头,“大监,此事与你管教无方也脱不了干系,罚俸一月。” “奴才领罚!”大监俯首贴地。 “还有你们四个,自去领二十大板!” “是!” “是!” 这是她入主中宫后第一回罚人,也便是触及到了底线。 众人也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出。 “仔细值完这个夜,其他人回去歇息。” “谢娘娘。” 人群散开后,白榆又在祈年殿里站了许久许久,她也不知自己是想要记住这里的什么。 殿中只零星点了两支灯,却能清楚描摹出所有的事物,桌案后的屏风,一碗又一碗变着花样端甜点给她的小几,还有深深烙下两人余温的躺椅。 鼻尖萦绕的是熏香,还是他的气息呢。 泡影(四) 镜上的水雾被一方帕子划开,展现出镜前人沐浴过后红润的脸。 夏葵擦完镜子后,又净手换了一块,开始为白榆沾走发间的水汽。 擦拭一缕,便会有一缕青丝从颈侧垂下在白榆胸前。 一遍过后,发尾还是有水珠滴落。 面前的梳妆台上有一个透明的琉璃罐,白榆盯着里边盛着满满淡黄色的液体出神。 直到夏葵的手伸进视野里,打开了罐盖,以木勺舀出一些,在掌心擦匀后,便往她锁骨以下的发丝上抹。 看着镜子里神色认真的夏葵,白榆心中更沉了几分。 她取过自己颈侧的一缕发丝,手拂念想般来回捋顺着,终是出声道:: “夏葵,你跟我一起走吧。” 被唤之人动作顿了一霎,又迅即恢复如常,面上带笑,“我不走。” 她满是桂花油的手蓦地被抓住,稍稍一惊,往镜中看去,只见坐在那如水浮波般的女人眼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央求之色。 “我求求你了,跟我一同走吧。” 白榆的声音里甚至有些颤抖。 夏葵默了几许后,轻吐出一口气,又无奈地笑了笑,从她掌心里抽出手,润滑的肌肤间无需施力便能轻易逃脱。 她继续静心养护白榆的头发,正如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浴后时光。 白榆的心跟着她悬了半晌后,她却忽然开口。 “娘娘,夏葵昨日收到宫外的信了。”她喉头发紧,还不待白榆紧张或是疑惑,便接着道,“母亲她...病逝了。” 白榆的身子瞬间僵直,双目微瞪,一时不知该出何言安慰。 犹记得第一次识得她,便是她以母亲病重为由骗取了自己的亲近。 可如今,能让她认识这般好的夏葵之人,竟已不在了。 “夏...” “这紫宸宫和娘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夏葵这辈子,除了娘娘,也就毫无牵挂了。” 夏葵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仿佛在讲述什么美好之事,面色不由沉浸,更是白榆看不懂的喜色。 “我不走,走了也无处可去。在这儿至少不愁吃穿,不愁用度,一生能混吃等死一次,多幸福呀。” 白榆想告诉她,塞外有多么辽阔的绿野,有多么澄澈的冰泉,还有一望无际的碧空,任那些鸟儿如何遨游也飞不到尽头。 她无处可去,何不同自己一起,一样可以万事不愁。 “夏葵从未向往过自由,从前盼着出宫,不过是因为外面有人在等我罢了。” 她的声音打断了白榆所有的思绪。 “娘娘,我不走。” 最后的最后,她重新望向她的眼睛,郑重道。 而另一双眸早已泛红。 “...好。” 夏葵眼底的笑绽开,此刻的她就像夏日的繁花,将漫漫寒夜牢牢抵挡在宫墙之外。 她的母亲并未病逝,昨日来信中,只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告知从小被卖进皇宫劳苦的亲生女儿自己改嫁之事,并已与人搬离了长安。 甚至连等她出宫后应何去何从也只字未提。 一个母亲怎能如此自私。不,她从来都是这么自私。 从她丧夫后把不过八岁的亲骨肉贩为奴籍始,便没有再保留一丝情分。只不过夏葵愿意欺骗自己,骗自己她的母亲始终在宫外孤苦无依,只不过她愿意将自己的俸例源源不断寄出宫去,孝顺那从未给过自己一天好日子的所谓母亲。 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回长安了。 她也是。她再也不愿踏出这宫门一步,就当是在森严的宫墙里祭奠自己愚蠢的孝心吧。 宫外的世界没有值得她期待的一分一毫,而在此处,她深深凝望着白榆的侧脸,这里还有值得她用尽一切去保护的人。 “娘娘,你去了那边,一定要过得幸福呀。” 她笑靥如花。 台上的桂花油被打翻在地,琉璃碎裂一地的同时,火光如幕墙般腾起,只瞬息,便将眼前的景象全部吞噬。 观火(一) “...火...” “紫宸...陛下...” “...水...不行...” 睡梦中的贺景珩总觉耳边有纷纷人声,可当他倾耳去听,又如何都听不真切。 因而被子下的身体也蠢蠢欲动起来,似是有些烦躁,黑暗里他的眉心皱起,不耐地换了个姿势动了动脑袋,并非是为不绝话音所扰,而是无来由迫切地想要听清所言何事。 “快!你们去紫宸宫!” 意识稍有清醒后,终于抓住了自己在睡梦中追逐的字眼。 听见紫宸宫,他蓦地睁开双眼,如临噩梦一般惊醒,可还不待他有时机喘气回神,便匆忙抬腿下床,夺过裘氅,一边披上一边往外疾步走去。 大监正满脸急色面对两个徒弟交代什么,不防面前两人忽临大敌一般深躬下身不敢做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去,只见贺景珩立在明暗交际之处,虽晦暗不明,却依然为那周身的低压倒吸一口凉气。 大监在宫里十余载,素养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瞧他脸色陡然一转,便挂上了眯眯笑眼,关切又心急地踱步向他。 “陛下怎么醒了?可是奴才训人给陛下吵醒了?” “你们在说什么?”贺景珩握了握身侧的拳。 “哟,陛下,只是两个小的不懂规矩,把正殿的灯全给熄了,奴才正教规矩呢...” “紫宸宫怎么了?”大监话音还未落,就被贺景珩突然的发问掐断在喉。 量是他,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正是他犹豫的这瞬息,贺景珩便确定了必然有事发生,面色愈绷愈紧,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去。 “哎...皇上!” 大监悬起的心在殿门大开那一刹彻底坠崖,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满宫道忙碌奔跑着的侍从和宫女,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贺景珩的目光呆滞片刻缓缓跟随宫人的脚步移向东边,非黑即白的冬夜里,赫然一团火红的烈焰灼烧着划破宫墙的天际,燃尽寒凉的积雪,叫嚣着迎面朝他袭来。 仿佛被裹挟着置身祸火海,他的眸中迎着明烈的火光,即使翻涌而起的眼波也扑灭不去。 贺景珩浑身颤抖起来,继而僵硬地迈出步子,直到踏下第一节台阶,又发了疯一般拔腿奔向宫道。 “皇上!” 大监立马带人追了上去。 紫宸宫的台阶下,已能感受到熊熊暖意,那火势破屋顶,直冲云霄而去,更无法想象此刻殿内的梁柱是怎样一派光景。 贺景珩的脚步却未停歇,他目光始终呆滞,就算亲临火光也丝毫未被其耀眼逼退,浑无意识就要往里冲去。 “快救娘娘!快救娘娘!” 周围人声和水声嘈杂一团,他却只能听见烈焰毫不留情的贪婪之声。 “陛下!”几人在救火的人群中合力将他拉住。 直至此刻,他才有了实感,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在梦中,眼前从窗杦到檐角一并被艳红吞噬的,当真是他心念的紫宸宫。 “呃啊——”贺景珩的情绪骤然崩溃,猛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束缚冲进火海,却在死力的禁锢下,如何也不能一头撞进近在咫尺的焰门。 他脖颈往上的青筋几乎要膨胀到爆裂,骇人地凸起在肌肤之间,而眼里的红血丝密布染下一片猩红,死死盯着前方一眨也不眨,而瞳眸早已泛酸,渗出大片水花。 “陛下!冷静啊!娘娘会没事的!” “啊...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躯体在他人拖拽下渐渐失力,不住瘫软下去,几人只顾拽着他的胳膊,却也抑制不住跟着他滑下。 “扑通”一声,贺景珩重重跪在了湿冷的地上,依然毫不甘心地往前扑去。 “陛下!”又使上些力劲,却依然抓不住他早已决然走进火中的心。 他的双臂每次都只差一步便能脱开,而膝盖丁点不觉凉,提腿往前蹬去,又被拖回原处,仍一刻也未放弃,肢体的酸楚全然被心间的痛苦所掩埋。 人想要拦住一头猛兽,便要付出千倍的代价。 他不过是想把心爱之人救出来,对这座倾尽心血的宫殿已是一丝一毫的惋惜也说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撕裂在黑夜之中,那般锥心刺骨,闻着肝胆俱裂。 “啊——” 贺景珩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正当周围人见他此状提心吊胆,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溅射而出。 一滩深色的液体在月台之上,映照着浓烟和火光。 观火(二) 平日全然被理性占据的贺景珩,在此刻就连这火起时的来龙去脉都不曾有心思在意。 侍卫们情急之下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拖离火光,与拖行一个囚犯无异。他正是被禁锢着,押送前往无法救出爱人的刑场。 朝野之上处变不惊令人望而生畏的定海神针,如今碎发飘散衣衫凌乱,孤魂一般朝着始终无法触及的前方声嘶力竭。 “陛下!陛下冷静啊!陛下!”大监拿来厚披风想将他裹住,却一直在他的挣扎下未果,只能大致挡去些散乱的衣襟,“有人进去找娘娘了,很快就能出来!” 贺景珩却一个字也听不进,早已陷入心智全失的巨穴。 “咳咳咳...咳咳...” 不知怎的,似是情绪过激,他忽而咳了起来,也并非口干舌燥的轻咳,那架势,浑然是要将肝胆一并呕出的架势。 “陛下!”见他本就多病的身体气急攻心,几人霎时慌了阵脚,侍卫手上的力道都松了些。 贺景珩只觉心口闷痛,下意识迫切地想要捂住胸口,却被束缚着不得不迎面承受来势汹涌的痛苦。 大监小心翼翼试着伸手想为其拍抚后背,可指尖才刚触到他,随着剧烈一声重咳,一口浊液突然从眼前飞出,溅射在五尺远的前方。 一瞬间,几人呼吸停滞,盯着月台精砖上那一滩在暗夜里深如墨色的液迹,倒映着灼灼燃烧的紫宸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火引至此处,不敢动作一下。 大监最先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扯下阿华袖间的布料,不着痕迹地扔过去正好覆住了那口鲜血。 而时至此刻,贺景珩将那混浊之物弃于体外后,便完全失了力,身子骨散架一般不得着力点。 “快!把陛下背去下面的值房!”其中一御前侍卫对另一人道,两人点头示意,飞快驮起那不成人形的皇帝往台阶下奔去。 “愣着干嘛!去叫太医啊!”大监在良子臂膀上打了一下。 贺景珩甚至全身只剩下睁眼的力气,他侧过脸靠在侍卫肩头,眼皮疲惫地耷拉着,依然死死盯着火势小下而被浓烟滚滚取而代之的宫殿。 隐约间,他好似看见一个身着衣裙之人被抱了出来。 强撑着等待的正是这一幕,贺景珩终于宽下心来,这才允许自己的意识松懈,精力实在支不住这莫大的消耗,紧绷了这许久脑内瞬间就涣散了开。 不知思及了什么,在侍卫跑动颠簸又坚硬的铁甲上,他竟轻轻勾起了唇角。 “里面还有人没?” 众人都围上前,关切地追着抱人出来的小太监,你一言我一语问着,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被救出来的,并非皇后娘娘,而是她身边的夏葵。 而那小太监也身心俱疲,将夏葵放平后也瘫坐在地上,手背随意一抹,满头的汗便将满脸的灰擦出一道干净的印子,喘着粗气看其他人围住夏葵观察她的情况。 “还有气!还有气!” “那就好。” “有人喊太医吗?” “皇后娘娘呢?” 此言一出,周遭静下,数颗脑袋同时转向烟雾源源腾出的殿门,望眼欲穿。 也不知是如何着的火,火势太大,方小下些却不知来了哪门子劲,竟又愈烧愈旺。 现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里边的人都给救出来,再等天亮时这座宫殿燃尽,全部被火吞噬得一丝不剩也就好了,说得难听些,便是没东西可烧了。 可这是天子的心血,先不说这紫宸宫是他一点一滴幻想出来造给心爱之人的,这里面哪样东西,不是其珍视的宝贝之物。 众人深感无力,浓烟里的人虽一刻不停地灭火,却耐不住这凶神恶煞的火光,似是被惹怒,烧得越发来劲,势必将所见之人全部吃干抹净。 一群人慌手慌脚逃了出来,只怕下一瞬,就被烈焰抓走尸骨无存。 “皇后娘娘呢!” 绝望之际,不知那火焰烧高到梁上触及了什么,似是一物降一物,竟在顷刻间就退缩了势头,畏手畏脚躲回低处,又在无尽的自耗中与一地狼藉的灰烬同归于尽。 难不成紫宸宫里还有更胜一筹的东西。 时间静止了一般,数十双眼睛呆呆望着这不可思议的场景。 “快!火要没了!快进去找皇后娘娘啊!” 随着一声号召,脚步声纷杂踏进殿内,踩得尘土飞扬。 观火(三) 当人疲惫至极时,贺景珩对梦的记忆是模糊的。 可又不断被那虚幻的梦境折磨,精神始终紧绷着,放不下一些人和事,他挣扎着脱离黑暗,只知又是一个清晨了。 “...陛下,您醒了?” 展露在眼前的是大监比平日里多些谄媚的笑脸。 看见这副弯起的眉眼,贺景珩愣了片刻,却猛然想起了些什么。灼热的火光并非梦境,想开口却被喉间刀尖刺剌般袭来的疼痛阻挠,更是他歇斯底里的佐证。 只见他的眼中现出惊恐之色,惶然坐起,双唇开合半晌,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 “皇后呢?” 大监轻讶一声,忙不迭跑去倒了杯茶水过来,“陛下的嗓子怎的了?” 贺景珩看着端至面前的杯具,如一口古井般在水面映出他浮肿不成模样的双目。 视线从杯口缓缓移至大监脸上,他的眼底微红,看得对方本以为藏得很好的心虚开始浮现在脸上,大监的嘴角和脸颊渐渐僵硬,连同眉眼一起,在良久静默的相持中不可避免地归了原位。 “皇后呢?”他又问了一遍。 “陛下嗓子可疼?先喝杯水缓缓?” 他又一次逃避了回答。 至此,贺景珩便也无话可说,倏地掀开被子,连鞋袜都未穿,赤足踏上地面往外走去。 大监自责无比地一拍脑袋,随即立马追了上去,身姿卑微跟在后面,尝试着唤醒他一丝心软也好,莫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陛下...陛下...” 他步出寝殿,也未有发现异常,只是这里伺候的人却一个影儿也不见。 眼瞅着他要往外头去,大监迅即回头去取外袍和鞋袜。 可当他拿上衣物折返,贺景珩已然站在了后门外的天光之下。 心想终是逃不掉的,大监悻悻走过去,为其披上了厚衣,又跪下在他腿边,抬头请示着想让他抬脚。 而展现在贺景珩面前的,是满月台跪着的宫人。男女形色,却又皆头颅低压,像是尤为害怕他的目光,几乎要将脸藏进领口中。 无语至极,贺景珩不住讥笑了一声。 “大监,这是何意?” “...陛下...” “皇后呢?!”他的情绪终于在压抑许久后喷发,浑身发起颤,“朕问你皇后在哪!” 在场众人皆是被他愤恨亦撕裂的怒吼吓得一抖。 大监练习了一晚上笑意的眉眼不由皱起,垂头闪躲着眼神。 站在月台上,被灰烬覆盖的屋瓦残骸与记忆中那座华贵辉煌的紫宸宫重合在脑海里。 他们说,谁也没有找到皇后娘娘,就连想着搜寻片寸白骨,也不见踪影。 贺景珩的眼前忽而又燃起一汪火海,叫嚣着朝他扑来。他遽然侧过身,抬手挡脸,此举让大监一怔,想他也是昨夜留下了阴影,痛心疾首地上前一步宽抚。 贺景珩慢慢放下手臂直起身,又一次直面这座狼藉之地。 他深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理智和威严。 “当真连尸骨都没有?” “...是。陛下节哀啊。” 可“节哀”二字一出,贺景珩的气息遽而厚重又急促起来,仿佛将要喘不上气。 陪同几人如临大敌,还未想到法子安慰,他却蓦地往前走进了从前的殿门里。 “陛下!” 当他真正身处殿里,真正看见昔日处处充斥两人身影的场景变成了如今满目余灰,不若将他的心活活剥出千刀万剐。 就连放置着衣物的柜子也只剩残躯,更不用说躺椅,小几,还有通往寝殿的门帘。他只立于偏角,却能将宫殿一览无余。 窒息感涌起,贺景珩紧捂心口,无声也无泪,只有无助的颤抖。 他蓦然抬眸,有如淬火的剑刃。 无人能轻易定义沉星悬的生死。 “昨夜...不是有人被救出来了吗...” 观火(四) 夏葵被突然打开的门一惊,手里捧着的茶水也洒落了些在桌面上。 她转头去看,又即刻收回了目光,全身不自然地紧张起来,她眼神空洞,像被夺了魂一般。 贺景珩的眼底没有放过她一分一毫的反应。他眼睫微眯,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大火中的幸存者。 在此刻他的眼中,她便是夺了自己爱人的命而活在这世上。 夏葵看见天子还无甚反应呆坐原地,大监想来她也是在昨夜之灾中受惊不小,连忙走上前去,弓身温声对她道:“夏葵姑娘,陛下来看看你。” 贺景珩抬腿跨过门槛,缓缓走到她对面站定。大监为其拉开凳子,他也并未落座。 夏葵便也不好意思再呆着,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起身,屈身行礼。 贺景珩这才提袍坐下。 大监在此气氛里进退不是,便又关心道:“夏葵姑娘身体可有碍?” “她人呢?” 大监话音未落,就听主子冷不防插入一句,他还张着口,尴尬地看了贺景珩一眼,又看回闻言后瞬间涨红了脸的夏葵。 她局促地站着,双手绞绕在身前,脸即使低垂,也能看出她在听见对面提及那人时,变得更加局促无比,眉心微微跳动,再到同双眼一起紧皱起来。 本失神的双目似是终于有了魂,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夏葵想出声,却只剩哽咽的轻喃,肩头止不住地耸动起来。 “娘娘...娘娘她...” “她在哪!”贺景珩猛然拍桌,连同桌面上杯中水都晃了晃。 “火烧起来的时候...”夏葵早已泪流满面,“娘娘刚回到寝殿,看见我身上有火星子...” 贺景珩的手越攥越紧,目光如金钩般死死盯着她下巴上悬着的泪珠,终又不堪重负,掉落打湿了衣襟。 “门帘上的横梁掉下来的时候...娘娘...把我推开了...唔...” 夏葵伤心到不能自已,话末几乎发不出声来。 “他们说,说娘娘没了...”她怯生地抬起泪眼,一不小心对上那凛冽的视线,又被吓得缩了回去,“陛下,是...是真的吗...” 贺景珩听完这些话,身子早已僵直,心跟着体温一道愈渐冰凉。 而夏葵哭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御前失仪,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头颅低到尘埃之中。 “火...是如何来的...”贺景珩直到此刻,才有暇思及这个问题。 “是窗...窗没关紧,娘娘的桂花油...”夏葵说不下去,每想起一次,便是再回忆一次那无情吞噬了她最敬爱之人所遭受的的无妄之灾。 他没再指望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只顾自摇头,呢喃着: “不会的...不会的...连尸骨都寻不到...她没死...”他的眼神蓦然坚定起来,充斥着狂妄的戾气,“她没死。” 贺景珩遽然起身,转身朝外走去,又停在门前。 他偏过脸,“看好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逼她说出真相。” 夏葵倏地抬头,不敢置信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事已至此,紫宸宫只剩废墟,他为何还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难道用情之人都如此执拗吗。 “呃...是。”大监也感到讶异,夏葵本就同为受害者,可接下来等着她的还有什么呢。 可于他们而言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真相它正是如此。 这场大火,只是凭空栏道的一颗绊脚石。它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 白榆本已整好着装,只待人来接应,便可顺利离开这里,去过她心往的人生。 可天降之灾从来不假人意,紫宸宫富丽又繁重,这场火,比官兵抄进她沉府时,比她的小黑猫舍身其中的火海,还要烧得更旺一些,如幕墙一般,截断了她的脚步,连带着阻挡了夏葵的生路。 她留在柜中想要给贺景珩保下夏葵的信,早已化成了灰烬。 没有人再会知晓她曾经想要去往何处,所有对她的敬意,爱意和恨意,终是焚尽在这耀眼的火光中。 她拼尽全力将夏葵推到了前来寻救之人的视野里。 夏葵抱着榻上自己从火中紧抓不放而撕来的一角衣袖,丝毫不在意上边的烟灰,紧紧与之相贴,想从其间满是的熏焦味中搜寻到一丝白榆的气息。 她才敢放声大哭起来,泪如雨下,湿遍满襟。 这天下间,在皇帝愿意相信事实前,也只有她,能为失了踪影的皇后哀恸。 只有她知晓,这场火对于白榆来说,只是纯粹的意外。 这也是她第二次从白榆的给予中获得新生。 “娘娘...夏葵好像撑不下去...” 她可以接受她远走高飞,永生不得再见,只要她幸福,可她却不能接受她临行前舍身救下自己,却永远留在近在眼前的紫宸宫。 她留下,是想为她善后,而非用余生来忏悔那个夜晚。 --------------- 没死。。。 观火(五) ri ri w e n.co m 贺景珩看着面前端来的汤药,本想一掌掀翻,可对着它沉默了良久,终还是端过一饮而尽。 “大监。” “诶。” 贺景珩苦笑一声,“朕把自己的身体糟践成这样,竟一丝也未能挽留住她呢。” 这已是他今日第五次说这句话。 夏日中暑,见过她心急如焚,那过后他每每发热,每每咳疾,全都是在赌。他赌她会心软,甚至是心疼,他赌她对自己的爱究竟有几多。 大监面色僵了一刹,虽已回答过多次,可这句话无论他如何回答,都是僭越之举,一言有差,说不定还更惹这位本就在伤心头上的天子更加不悦。看后续章节就到:q u yu shuw u. co m “陛下,娘娘她那般放不下您,离开这祈年殿都一步三回头的,实在是天意弄人” 见他不言,情绪已比之前稳定了许多,大监继续试探着道:“夏葵姑娘已经绝食多日了。” 贺景珩侧目睨了他一眼,似是无力再动气,“朕要听的是这个吗?” 朝纲永远无法停摆,身为天子,他只有用夜不能寐的几个时辰来思念已故之人。 “她说,她对不起舍命相救的皇后娘娘,她不配吃人间的饭。” 夏葵被幽禁在内务司的偏苑,她的状况,每日需像皇帝禀报三次。 贺景珩听着,气也逐渐短了起来,怒不可遏,“那她便去死!” “皇上息怒啊!”大监连忙上前宽慰,“可不能再伤身了。” 一连多日,夏葵粒米未进,口执之词,旁人所见所闻,都见她泫然泣下,涕泗横流抱着皇后的一角衣衫,全然一个疯癫样。 众人因此开始对皇后之死深信不疑。 御前的人也是这样。 只有贺景珩,他知道夏葵没疯,可却也寻不出任何能说服自己之处,也在一日复一日的消磨中,不愿却不得不被渗透,他不会再时时刻刻挣扎着告诉自己她没死。 以至于御前服侍的人们,都觉他已慢慢接受了皇后的离世。 “准备后事吧。”他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 贺景珩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大监呆愣了半晌。 “陛下,可是先秘不发丧?” “不,朕要昭告天下,朕要让全天下子民一同悼念,一同悲泣痛哭。” “陛下,夏葵姑娘今日进食了。” 贺景珩轻蔑地讥笑一声,眼中却不可抑制地出现了光亮。 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他终于等到了夏葵愿意说什么的这一天。 他加急了脚步往内务司赶,身形里止不住带上些愉悦。 还没待到葬礼,他便能知道她的下落了。 推门而入时,夏葵正以泪混着米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 看见她这副模样,贺景珩怒又从心头起,强忍着朝她走近。 “装疯卖傻的戏码是演不下去了?” 这次再见,夏葵并未起身行礼,也不再惧怕他了。 她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丝毫没有理会这屋子里多出来的人。 贺景珩气极,旁人都能瞧出他正极力隐忍。 内务司的掌管看脸色,走过去将她的饭碗掀翻在地,“皇上来了,还不快跪下行礼!” 谁料夏葵着急忙慌跟着碗蹲下,用手抓起地上的饭,不管不顾往嘴里塞。 “你” 贺景珩抬手制止总管的斥骂,给了大监一个眼神。 后者明了,悄步走到夏葵身边,也蹲下,亦有些许心痛,轻声道:“夏葵姑娘,饿着了吧,这饭不好吃,你跟我说说话,我领你去吃好的,可好?” 夏葵动作顿住,抬脸呆呆看向他,愣了片刻又摇摇头。 “我的命是娘娘给的,娘娘希望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观火(六) 听见夏葵这么说,大监温温笑起来,像哄孩子那般应和道: “对啊,娘娘在天之灵定希望姑娘能好好的,那既然你愿意吃饭了,想不想吃大鸡腿?想不想吃红烧肉?” 不料夏葵还是摇了摇头。 “娘娘看见我不吃饭,会担心的。” 看来她确是有些痴傻了,不断摇头否认,又不断固执重复着自己的意思。 大监眉目间的笑意也慈祥了起来,有意顺着她的话再出言相哄,可还未开口,便又听得她说: “所以我要吃得饱饱的,再去见娘娘。” 在场之人闻此一言皆是一愣,都思索着她的这个“见”字是何意。 只见夏葵又抓了一把饭塞进口中,一边满口咀嚼着,抬起脸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人,一边张嘴含糊道:“我吃好了,公公。” 大监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人人都认为夏葵疯了,可这样一具病态的躯体下,她此刻泛红的眼底,却丝毫没有半分疯傻。 大监只能看出,她清醒得很。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又面临着什么。 心间涌起一阵寒凉的酸楚,他呆怔地陷入那双眼睛。 “夏...” 可他还未来得及做任何事。 数双视线里,夏葵站起身拍了拍垂地沾灰的裙摆,笑着小跑回床前拿起那一角衣袖,而后在谁也未曾意料到的莫名中,猛地向窗台奔去。 “夏葵!”大监惊嚎出声时,窗台的尖角已深深嵌进了她的额角。 贺景珩霎时慌了神,他的目光直直穿过廊屋,看向已全无意识而失力蹭着窗台滑落在地的夏葵。其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小径延伸向地面,她的血肉模糊,脏污在脸上。 阳光从窗台洒进,正好罩下她的伤口,她面上的绒毛在血泊中挺立,焕发着金色的光芒。 唯独她还记得闭上了眼。 夏葵是笑着的。她在笑什么呢。 是她又可以同她的娘娘相见了,亦是如释重负。她用自己的命来回答贺景珩缠绵不休的质疑。 没有人再会纠结皇后到底去了何处,她们都可以安心歇息了。 执意留下在宫中,终于是有了用处。虽没能为娘娘善后...不,这也算是为娘娘善后了。 我们自由了。 夏葵心想。 脚下有如千斤重,贺景珩五官呆滞,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他的呼吸几乎在鼻尖停止,取之而来的是愈发昏胀的脑内。 他无意识地挪动了脚步,却冷不防双腿一颤跪在了地上。 “陛下!”几人忙手过来扶,可实在架不住他全然往下倾倒的躯体。 “陛下...陛下...”大监满脸忧愁,朝外大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贺景珩趴伏在地,双手紧紧攥起,颈间的青筋暴起,浑身隐忍到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念想...都不愿留给我!到底为什么!” 他狠狠捶地,对痛感恍若不觉,势要在此捶出裂痕一般,逐渐失理智。 贺景珩以为,只要苟留夏葵在这世上,便能欺骗自己终有一日可以得知她的下落。 可她竟毫无犹豫地... “呃啊——”他肌肤寸寸涨红,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在地面挠出的血迹。 “陛下!陛下冷静,陛下冷静啊!”多人陪他跪地,只有大监敢上手,为其抚顺背脊,却收效甚微,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目圆瞪,模样仿佛即将窒息一般骇人。 可至此,他却不得不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了。 夏葵的死,连带着她在他心中生还的希望一同烟消云散。 “没有风...怎么会起火...”贺景珩捂着胸口轻声吃力呢喃。 “陛下...”众人只想让他此时莫要再想这件烦心事。 紫宸宫从建造时就做好了防火,若非有意为之,如何也不可能因一罐桂花油就烧得只剩空壳。 而火,恰是能毁灭一切之物,想要消灭的人,想要消灭的痕迹。 思及此,他顿感心凉,绝望更甚占据了他的心头。 究竟是何来的愁怨,要如此狠辣抹杀干净他的心血和心爱之人。 “有人要杀皇后...有人要杀她!是谁!是谁!” 贺景珩竭尽全力大吼道,声音撕裂在这一方室内,可随后,他便完全脱了力,倒下在原地。 归梦(一) 白术毫不费力翻过院墙后,一刻不停地冲进眼前的第一扇屋门。 他已在此地观察多日,清楚地知道在这里会见到何人。 家室骤然被闯,白止只在精神微微一惊,警戒地看向门外,看见来人,全身的防备又在眉心化作一团雾气,让本在门前来势汹汹的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那双眼里丝毫没有意外,叫人倒是全无了兴师问罪的气势,呆站在原地。 白术似是觉得有些失面子,悄声清了清嗓,随手挥上了身后的门扉。 “真是好久不见,大师兄。” 白止的目光淡淡从他脸上掠过,毫不在意地收了回去,也没有回应一个字。 从小压制住自己的那道光芒在今日又重现,白术如今再高贵再有权势,出现在籍籍无名的他面前,也还是像个毛头小子,在他的举手投足间,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像在撒泼。 白术握紧了拳,克制着不让心底的破防显现在脸上。 拥有别人求而不得之物,他本是有可以在白止面前炫耀的筹码,可今日,他也正为此而来。 白术强压下涌起的无能怒意,咬牙开口:“她去哪了?” 短短四字,两人却都明了说及何事。 白止在他急迫的视线里慢慢起身,面向他,好像势要把他给逼急了一般,也只平静吐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你...” “让开。”白止背着手,无波的面容在对方看来却满是不屑。 “她死了吗?” 白术纹丝不动,可提及这个字眼,强做凶意的脸上却出现一丝裂痕,从中泄出些许无助,又像是哀求。 白止全然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不论他们讨论出怎样的结果,看见的也只能是宫墙之内想让他们看见的而已。 因此,他的音色里也染上几分愠怒,“擅闯民宅...” “狗皇帝不让我进宫!”白术嘶声吼道,双目颤动。 不仅是身为皇帝亲信,他是国舅,是皇后的至亲,而紫宸宫那场将人燃得灰都不剩的大火,他非但是朝堂之上最后一个得知的人,竟还是从酒楼里的市井之人口中听得的消息。 见对方始终无动于衷,如一桩木头一般静看着自己发疯,白术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也许只有他还在意她。 也是,谁会始终留在原地等待一个无疾而终,又遥遥无期的承诺。 这世间也只他一个傻子。 白术僵硬地点点头,气极反笑,转身往外走去。 他往院门上了连廊步至中庭,没再走不寻常路,也没再顾及是否会有人拦住自己。 白止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他虽岿然不动,可指尖早已嵌入掌心,沟壑中渗出几丝鲜红。他长舒一口气,颤抖着松开蜷起的指节,迅速跑至自己的柜前,打开,里面是一箱行囊。 他的旅途,从此开始。听见大火,听见她命丧黄泉,他也分毫未曾相信过。寻她到天涯海角,那便是他的命数。 白术脚下带风往宅门处去,不料中途东边不知从哪冒出个老太太,也要往外走。 起先并未注意,可眉心跳动,总觉哪里不对。他定睛一看,脚步随之慢下,绞尽脑汁回想着什么。 那老妇人也注意到他,好奇地朝着边看来,只当是周先生的好友,微笑一下,便继续抬步。 “站住!” 白术一声吼给人吓一跳,莫名其妙地回身,看见对方满脸戾气,更是心生些恐惧。 他想起来了,数月前,在驿馆,要给宫中所谓“夏魁”寄信的女人,正是她。 那日他虽未放心上,可每思及一次,便如恶梦一般缠着他,想要一个解释。 值此时机,她出现在这里,他不得不将她和白榆联系起来。 白术挥拳啐了一口,拔腿又往白止的院落跑去。 可院墙外一声高亢的马鸣后,随之而来连串疾驰的蹄声给他重重一击。 留在白术面前的,只有大敞的屋门、柜门和空空如也的房间。 “你敢耍我!” 他猛地将方才白止坐过的小凳踹翻在地。 归梦(二) 宝华殿的檐角和梁柱缠挂的白花在寒风里摇曳,一时竟让殿前跪了满地的人识不清,自己是身处丧白之中,还是跪在积雪地上。 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一直从宝华殿前绵延至光华门内,宫墙之隔的长安城中,亦是一派悲苦之色。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为宝华殿正中而立的牌位哀恸,在白花花的布景中更显面色惨白,仿佛无不为皇后的薨逝悲痛欲绝,只是除了平日多受照拂的内宫侍人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恨不能魂追先人,这偌大宽阔的月台之上,这些早已对后位之选诟病成疾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厚脂重粉,又能有多少真心呢。 可皇帝自然是不在乎的。 他只要他们哭,哭得形容扭曲,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上的妻子不堪人间聒噪所扰,肯再次下凡回到他身边才好。 两宫太后立于殿门侧,难免为满耳的泣声心烦意乱。孙如玉眼下也不时挂着几滴泪,不动声色地抬手用指节抹去。 她确实可惜,可惜一个丝毫不被温郁所拿捏的天选后宫之主,就这样草率地魂飞烟灭,今后的日子也不知要如何挡住四方而来的明枪暗箭。 “怎么不见皇帝?”温郁垂下脸,只侧眼瞥向旁边。 从她一身素色前来赴礼,便只听得阖宫上下聚众垂涕,不见有人主持,更不见皇帝踪影。可除了是圣上旨意,又怎会闻见这齐刷刷的哭悲。 她扯了扯嘴角,眉间不耐,不禁在心中叹贺景珩尊为天子,竟如此顽固幼稚,这与玩弄朝堂人心有何异。 孙如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这孩子,因皇后之逝忧伤过度,伤了身子。” 温郁闻言,颇有些被气笑的意味,“那是他今日不来的意思了?” “皇上驾到——” 她的话音还未落,大监高亢的呼驾便在无尽的哭声里回荡起来。 这群人的演技也着实不差,哭声虽小,悲伤不减,转为了轻低的啜泣。 贺景珩由人扶着,步履虚浮,仪容虽一丝不苟,可眼下的青黑终是挡不住疲态,整个人憔悴不堪,好像一击就碎。 “参见陛下。” 众人的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膝前。 只有那一岁出头的大皇子抬起闪烁的泪眼,红红的眼尾能看出他有多么伤心。他跪在母亲身边,小手被牢牢抓在掌心,他抽噎盯着那个模样大变的男人,想着如若此时父皇能告诉大家皇后娘娘没事,或是走过来安慰一下自己就好了。 时间却久久寂静,久到许多人都忘了自己要悲伤。 贺景珩站在殿前,盯着里边的牌位默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他走进了人群中。 人人提心吊胆之际,那双脚站定在太孙的面前。 贺季旸冷冷顺着近前的鞋尖往上望去,自己正被居高临下藐视着。 “你怎么不哭?” 皇帝来此说的第一句话,让大家都呆怔住了。 不知他是在过度哀凄中昏了头,还是本就是十足的刁难。 “皇帝。”温郁适时出声,比起让大家都哭哑了嗓子的人,她的一言显得格外稳重,宛若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高人。 贺景珩顿住,缓缓朝她转过身,视线里除了无神的颓丧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回应。 “吾知你思念皇后,可,”她更压了压嗓,让自己的声音更具威严,“也莫要太过了。” 她此言一出,倒将场面推向了针锋相对的氛围里,让才稍有放松些的人们又重新紧张了起来。 谁料贺景珩并未接她的话茬,而是迈步回去,站在了温郁面前。 他张开苍白的唇,看着对面毫无悲色的脸,眼里倏然划过一丝锐利,对着温郁质问道: “你怎么不哭?” 归梦(三) “你怎么不哭?” 贺景珩直直望向温郁,音色里平静无波,宛若一句家常话,可口出之言着实非比寻常,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皇帝刁难刁难太孙也就罢了,可他竟如此质问太后。 在周围一众屏息掩去存在感的突发寂静里,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回答,目中一闪而过的森意不见踪影,仿佛当真充满单纯的疑惑一般,又问了一句: “你为何不哭?” “三弟!” 正当温郁也被惊得神游事外,只听一声带着斥责的怒吼,从众人试图逃避的游离中划破而出。 贺景珩转头去看,温郁也感大事不妙,紧张地上前一步。 只见贺景瑜义愤填膺地站起身,在月台之上倒真是“鹤立鸡群”。 贺景珩双眸微夹,“三弟?” 对方被他短短反问一噎,瞬间犯了怵,方才意欲以礼德为由将其立于众矢之的的理直气壮,瞬间被那一个眼神打消地无影无踪。 贺景瑜支吾了片刻,身前的手无措地动了动,觉得丢面心有不甘,便又开口道: “陛下为皇后哀痛,可也不能对母后无礼啊。” “无礼?” 刚出口的话又被猝不及防打回,贺景瑜双唇微张愣在原地,余光瞟了一眼周围,大家虽都压低了头,可他还是觉丢人至极,脸颊涨红面色难堪。 “吾想皇帝也是病得糊涂了!”温郁见儿子被欺负还这般窝囊样,又气又心疼,猛一甩袖陡然转了脸色。 “是你杀了皇后。” 贺景珩转向她,语气淡然,却让温郁登时被惊住,瞳孔震颤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 空气凝滞半晌后,她忽被气笑。眼前这位九五至尊,全像个备受打击而痴呆的疯人,言语间哪里有半分正经和威严,怕不是要让朝堂沦为笑话。 可贺景珩的周身也寻不出一分玩笑样,眉头低压盯着她,有如聚集的乌云散着怨气。 “是不是你?” “景珩!”贺景瑜见他如此出言侮辱,彻底看不下去,快步走来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倏然一股大力,贺景珩未及反应,被扯得转向了他。 看着对面正义凛然的眼睛,他喉结滚动,又问向他:“是不是你?” “你...休得胡说!” 见贺景瑜愣然不解,贺景珩仿佛被触及了什么机关,发了疯一般对着他嘶吼道:“是你杀了皇后!是不是你!” “陛下!”大监和几个内官眼瞅形式不对,连忙上前拉住,丧礼上本肃然一片的场景登时混乱起来,人们不但畏惧天子怒气,更腹诽其无异言语杀伐的疯魔样。 孙如玉见温郁却只是干看着,不解她此时为何又没了主母风度,只得自己上前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插上手,忙乱之中,刀尖刺破皮肉的摩擦声让一切都冷静了下来。 贺景珩缓缓低头看去,一把匕首直直捅入自己腹间,素白的衣袍和一小段尚且未尽数插入自己体内的银光,没一时都被淌出的鲜红压去了本色。 “护驾!护驾!” “将宁王押下!” 御前侍卫飞速分离了乱作一团的人群,押着贺景瑜跪下。 贺景珩面色惨白,由几人扶着才堪堪站稳,虚弱地喘息着,不敢置信地看向罪魁祸首,“大...胆...” 可那个自幼胆小怕事的哥哥此刻竟毫无畏惧直视着他。 黑云压境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不光如此,亦忽有铮铮的沉重铁甲声从宝华殿广场的三面宫墙外逼近。 月台势高,能清晰地望见广场之上乌泱泱跪丧的人群被包围过来的黑甲吓得逃窜起来。 正当众人都仓皇地四处张望,温郁无事人一般拂了拂袖子后,站定在贺景珩面前,挡住了他势要剜了自己儿子的目光。 她看着他,话却是对着所有在场之人高呼。 “皇帝沉迷美色昏庸无度,胡乱听信后宫干政,不顾纲常全无礼数,只有即刻退位,将干政之人逐出皇室,泯灭世间,才可顺应天道!” 她不仅要他退位,还要他心爱的女人魂飞魄散。 “太后娘娘!”大监怒吼一声,可看了一眼已冲至月台阶前的谋反军,又什么也做不了。 新政的推行伤到了士族根本利益,他们本就积怨不浅,加之曾经有专宠的皇后这样一个活靶子,温郁此言可谓是一呼百应,让局面全然倾覆无法掌控。 贺景珩如何看来都是毫无转机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因腹部镇痛而垂下头颅,温郁得意地看眼前的落魄之流。 谁料贺景珩蓦地抬眼,其中再无一丝惊惶。 他缓缓勾起唇。 归梦(四) “大人要出门?”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厮见白术从内院走出,开口问道。 这些下人平日并不会关心自己的行踪,白术愣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大人留步!” 白术闻言顿住脚步,疑惑地转回身,他心情本就烦躁,此时并没什么好脸色。 那小厮支吾了一下,为难道:“街上现在都没人敢出门呢...” 白术拧眉,“怕什么?反贼不都被捉拿了吗?” 小厮挠了挠眉梢,“现在时期特殊,满街都是禁卫军,怪吓人的。” 就连皇后的葬礼,都将他这个弟弟拦在宫外,此时上街撞了禁卫,触了霉头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白术的眉心慢慢松开,话头一转,“府上的东西还够吗?” “够着呢,昨儿个刚找人送来一批粮食。” “那就行。”他点点头。 “啊对了,大人,刚刚有信来。” 小厮跑进侧厅捧出一包装着信封的纸兜,“小的没敢打扰您,就先收在这儿的柜里了。” 白术脸色突变,飞快伸手接过,护进袖中,“下次再有,直接去我房里找我。” “是。” 他没再说什么,又调转步子往内院回了去。 白术在书桌前坐下,手指忙乱地撕开包装,从中抖落不下十个信封,其上每一个都写着地名。 他逐一打开,可从[江州]到[睦洲],从北到南共十三处,一个他期盼的字眼也不曾寻见。 白止失踪后,他一面派人跟踪还跟丢了,一面联络四海八荒的探子寻找白榆的踪迹,每日一报。可送信需要时间,他赶往亦需要时间,甚至无人知晓白榆究竟是死是活,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而明知这一切都是无谓之举,他还是忍受不了什么都不做。 殿内仅点着一台烛灯。 贺景珩的视野之内,桌案上,躺椅上,小几上,都被铺满了卷轴。 因而他目之所及,便是一张张少女面孔。从沉星悬的四岁,到十二岁。 只可惜,他竟未能留下一幅她二十岁的模样。 他提起灯,走到躺椅前,弓下身以眼神仔细描摹起八岁的沉星悬,从眉眼到嘴角,他的眼波也逐渐柔和。 “下辈子,让我同你一起长大吧。” 忽闻“吧嗒”一声,一滴蜡打在了画卷的左下角,贺景珩慌张地放下灯,捏起袖子小心翼翼擦拭起来。 大监进来时看见这样一幕,忙跑至跟前,“陛下怎么了?让奴才来吧。” “无事,无事。”贺景珩直起身,视线胶着在那未能全然被抹平的印记,无奈地摇了摇头。 “噢...”大监观察着他的神色,说起正事,“陛下,陈氏今日已斩首于菜市口。” 他默了几许,淡然道:“知道了。” 紫宸宫大火于他而言是重击,更是警醒。 当他不得不相信白榆的离开之际,也正是他恍觉暗处的阴谋早已在向着自己逼近之时。 想用她的死来分散他的注意,倒真是被温郁找对了门路。 他也正好不用装傻充愣,只顾自沉浸在悲伤之中,便是正中了他们下怀。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故作顽劣,故行荒诞之举,好逼得对方先动手。 贺景瑜的叛军在丧礼这天自以为滴水不漏而士气高涨地突破皇宫时,殊不知宝华殿前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待兔之人。 世家大患从高祖皇帝逝世起,便是困扰着朝政和民生的根源,那群士族既不愿变得乖顺,那就顺便一网打尽即可,不过是眼下多见些血罢了。 谋反的罪名,更是足以让贺景瑜被当场抹颈毙命。 温郁颤抖着跪在儿子的尸体前,呆怔地盯着那喷涌出鲜血的刀口。她还未及为其覆上没能瞑了的目,便陷入了疯魔之中。 她疯疯癫癫地想要抓住贺景珩,却只能被御前侍卫压得严严实实拖了下去。 “母后,他们都说我疯了。你瞧啊,你才是真的疯了。” 贺景珩森森对她笑着。 她的惨叫声惊破天地,久久回响在广场之上。 这才是温郁最痛苦的下场。不止失权失势,更不必命丧黄泉,而是亲眼看着她此生唯爱之人和最后的希望,暴毙在面前。 他们母子情分的隔阂,是从贺景珩初现聪慧之资,温郁就再也没有放下过心中的戒备。 她做好她的太后,已是他仁至义尽,他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人自作孽。”贺景珩冷笑一声。 大监以为他在说今日轮到陈氏斩首一事,立马面色凝重应和道:“是啊,陛下明明给过他们机会。” 那日起,若有主动前来请罪的世家,便可免于一死,安分在京中做个闲散小官。 可若为展士族风度“坚贞不屈”,菜市口可就日日热闹非凡了。 血渍日日清扫,却早已渗入石板砖中,留下满地的腥污。老百姓也不嫌此地污臭,每日前来寻曾欺压过自己的恶霸,对着砍下的头颅拍手叫好。 他终是学着他的父亲,血洗了这长安城。 归梦(五) 贺景珩的目光又移回了画像上,还未再次陷入思念的桎梏中,余光见大监还未动,又看向他。 “还有事?” 烛灯被他放在脚边,黑色缎面被光打得柔和,愈往上,却愈将他隐在黑暗之中。 大监收下眼,“马氏又来信了,说想带着小公子回从前的乡下去住。” 他顿了顿,轻叹口气惋惜道:“小公子已食不下咽将近一月了,听传话的人说那身子活活削去了一半,看见这长安城,难免触景生情,倒不如陛下恩准他们回去,人总归还是要生活的。” 贺景珩闻言,眉目渐渐垂下,神色不明。 “也是苦了那孩子了。” 直到他默了半晌后说出这句话,大监才知道,他也在怅惘。 贺景珩没想到,他头一回与这个小侄子有了共情,竟是在此境地之下。 白榆的死讯,打击的必不可能只有他一人。而襁褓之时已经历过家亡的阿尧,年幼自己将近十岁,在这样懂事的年纪里,竟要再经历一遍亲人的离世,甚至是唯一的亲人。 自己早已肝肠寸断,他自是无暇顾及其余人几多悲哀的,也不知皇后薨逝的消息告布天下之际,周宅里又是怎样的黯然销魂。 而这个夹带满地血污并不单纯的丧礼,贺景珩没有让阿尧参加,本意是不愿他染上腥气,却也不知他会否因此记恨。 思及此,他又无奈地笑了一下。阿尧记恨自己的事还少吗。 可他还是想告诉阿尧,他并非是想利用他姑姑的丧礼来稳固自己的江山,若告诉他,是她之死和自己霸业的两相成全,他愿不愿意相信呢。 “我还没能见那孩子一面。”贺景珩缓缓看回向画像中,他盯着白榆那时无忧的眼睛怅然若失。 大监却将这话听了进去,人总是见不得遗憾,他似是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仿佛晚一刻便要错过一切,“那陛下可要见见小公子?” 贺景珩身侧的拳紧了又松,大监听着他的一吐一吸尤显沉重。 “罢了。” 不知是否被感染,大监也有些失落,“是。” “找人,去将他们乡下的房子修缮一番。” “是...” “不,买一块地盖个大些的宅子,再去镇上给马氏盘几间铺子。好好护送他们离京,确保人完好抵达。” “是...” “也罢。给他们多送去些盘缠和布料吧。” “是。”被犹豫不决的主子打断两次,大监终于把话应了下来。 贺景珩摆手示意他退下,大监立马隐去了存在,悄步退了出去。 一滴水珠打在画中女孩故作矜持而挽起的手上。 方才那般紧张拭去蜡油的人,却任由这滴水渗入,慢慢洇开陈年的水墨。 “星儿,我这么做...可以吗?” 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 又几颗泪珠断弦般接连滚落其上,又都只停留在女孩的手上。 就像是她在为他拭泪一般。 西京外三十里的小镇上旅馆林立,此处多为要进京或离京之人的落脚之处,因而从高档豪华的客栈,到简陋实惠的驿馆都可供选择。 一间最朴素的小楼里,顶楼的客人刚来时就从马背上摔下,一头栽进了下过雨潮湿的泥地里,除了托小二去买了许多药带上楼,已三日未出门,也没叫过一次吃食,店家每每好奇往上看去,又怕惹到不该惹的人,便也作罢,只派人每日摆几壶装满的茶水在门口,倒也被屋内人每日清空了。 正说到她,紧闭的屋门里,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她呼吸微弱,面容脏乱不堪,全然不能分辨出五官,奄奄一息趴伏在榻,方醒的眼中黯淡无光,没有一丝生机。 女人只稍稍动了动身子,就被浑身的伤牵扯得痛不欲生。 仔细瞧,她的臂膀和腰肢原是寸寸被纱布裹着的,只是其上不知是药物还是血污,早就被染得惨不忍睹。 她强撑着起身,力气还是恢复了些许,走到桌前牛饮一番,干涸的嗓子蓦然被浸润,还觉刺痛无比。 她又走到窗前撑开窗扇,正午的阳光直直刺向沉沦在黑暗中的双眸。 也不知在此浑噩了多少个日夜了。 霁月(一) 女人再一次被猛然灌下的水呛到,咳了几下又牵扯到背后的伤,竟只能捂着胸口生生忍下。 当她终于缓过气来,只觉仅剩的半条命又活生生被剥离了些。 她佝偻垂头撑着桌面,视野里只有自己散乱挂在脸周的发丝,不远处有强光拂面,她缓缓抬起头,顺着望去,只见柜边被摆着一面镜子。 她拨去挡脸的头发,却依然看不真切自己的模样。 原是脏污,满面的脏污。 楼顶客房门前的铃摇动了两下。 掌柜的一惊,抬头看去,确没看错,正是不吃不喝闭门不出的那位,头一次摇铃叫人了。 小二正收拾午饭时间客人用过的残羹,他匆忙跑去给人背上一掌,推促着他上楼,“快快快,楼上有动静了。我看他的马,不像个没钱的主,给人伺候好喽,就说咱们店里什么都有。” “哎...”小二脚已踏上楼梯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得个大概,只顾应下后大步迈上二层。 自打来此,便脱力昏迷,她还是第一次擦去自己脸上的污渍。 盆中的水变得混浊,镜中的脸也逐渐清晰,灰迹和血痕斑驳的躯体上,映出一张白皙的脸,而眼尾、鼻梁的伤口,正如那玉璧上的瑕疵,突兀而生硬。 她愣愣对镜抬起手,指腹轻覆上眼尾的伤,不知是想安抚自己,还是想挡去那醒目的痕迹。 曾经那般想好护好自己的容颜,真真看见它破碎的样子,其实也就淡然处之,并未有多少心痛。 “客人,您要的套餐做好了。”屋门又被敲响。 “放那吧。”她没有转头,“再去帮我开几副消炎药。” “要哪种消炎的?” 她垂下眼,气息顿了顿,放下了眼角的手,又抬眸直视镜中的自己,喉头滚动,缓缓吐出二字: “烧伤。” “好嘞。”小二答应地勤快,方才从她手中拿到那一袋子钱,够他卖一个月命的。 白榆一点一点从腰间解开粗陋缠绕的纱布,转过身,转而出现在镜中的,便是背部那骇人的烧伤。 血肉模糊的伤口让那夜裹挟火花的门帘狠狠砸在脊背上的灼痛被牵带着翻涌而来,她害怕地闭起眼睛,迟迟才意识到,这一切都过去了。 上次托店家买的药还剩一些,她咬牙忍痛麻利地上好背部,换了新的纱布将自己牢牢包裹后,又仔仔细细洗了把脸。 白榆从手心抬起脸,又看向镜子,脸颊和睫羽的水珠挂下,显得她的气色滋润了几分,而那双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光。 她想明白了。相比起沉星悬,她更想做白榆。 自由无羁的,百无禁忌的。 白榆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利落地挽起头发,取了药,在一楼点了几个爱吃的菜的饱餐一顿后,扔下钱就去后院牵上了同样腹果力满的马驹儿,疾驰上了官道旁的土路。 她自是听说了皇后薨逝的消息,也想过阿尧本已期盼着接到自己,就一路向西远离尘世,可突临噩耗,这些日子要怎么熬过。 但现在不是打草惊蛇之际,放火之人虽是真想要自己的命,却也无故成就了一番,如此一来,虽丢了半条命,她却可以走得毫无顾忌了。 也只有忍心放任阿尧真正沉溺于悲伤之中,才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而阿尧,也必不可能再回宫去。 她早在京外布好一处宅子,里边盛满了钱财珠宝,不过她且不急,钱庄里还有些账目存着,待到了目的地寻见合适之处安定下来,再回长安来接阿尧和这些宝贝。 因而她负伤的背影依然潇洒,走得毫无留恋,只在林间留下一阵尘烟。 是知道长安还会再见。 与此同时,城中周宅的东苑屋里已空空如也。 只有马嬷嬷经常坐于其前缝针线的桌上摆着一封信,是她口述,阿尧亲笔留给白止的。 [周先生,我带着阿尧回乡下去住了,对你的照拂感激不尽,若有机会,还可回去做做客,尝尝我的手艺] 中间附着一大段两人的感恩之情,却绝口不提白榆离世带来的伤痛,也是他们搬离此处的原因。 最后一句话,是阿尧加上的。 [周先生,我们后会有期] 霁月(二) 93p e .co m 三月二八,晴空万里,小城西北边的草坡猝不及防被一阵春风洗绿。 妇人牵着一个还未及腰的小女孩往阳光正好的高处走,孩子手里还握着一只快赶上自己身子大的风筝。 远处的团云簇拥着躺在天际线上蔚为壮观,许是都盼着这样一个良日,周围星星点点的都是带着孩儿出门放风的人们。 忽来一阵微风,在高草中摇出层迭碧浪,也不算走过无痕。 孩子兴奋地叫起来,声波被吹散,高声也恍若未闻。 “这风筝做得可真是时候!”妇人也高兴地推着她迎风往上跑去,“快!快去上边放飞!” 摇曳的草间,妇人突然发现了一根竖起的狗尾巴草,也在随风摆动,却始终竖立不倒。她瞬即笑意更甚,对着那处喊道: “阿星!又来这儿养神呢!”更多免费好文尽在:7 1 2 t. c om 只见那狗尾巴草往侧边歪了歪,而后彻底倒下,紧接着草丛又一番翻动,从中探出一颗脑袋,看见是她,也立马回以笑容,鼻梁上本淡不可见的疤痕也随着加深。 “对啊。”女人注意到孩子手里,“七七来放风筝?” “星姨!”女孩迈开短腿开心地朝她跑去。 女人反应了瞬息,又蓦地消失在草里。这片草坡又高又密,有如那严实的流苏帘幕,可堪人全然掩于其中,肆意打滚奔跑亦挺立如常,实是上天留给边陲百姓的宝藏。 似是手忙脚乱从草间爬起身,女人倏地再次从中蹿出,一把抱起了已奔至跟前的小不点,轻松举高转了几圈,风筝的彩带尾巴在空中盘旋,女孩激动地挥舞起双臂,清脆的笑声演为呼号。 “好了,七七,快下来吧,不是要放风筝吗?” 女孩意犹未尽,因为母亲的话被放下后就翘起了嘴。 名唤阿星的女人看着她赌气的模样觉着可爱,从篮子里翻出一个油壶,作势要挂在她嘴上。 女孩立马破功,逃回了母亲身边。 “阿星,你还要出去啊。”妇人看见她脚边的篮子。 “嗯,再去买点肉回来给阿尧做,长身体嘛。” “阿尧哥哥。”七七听见这个名字,脸蛋被晕得红扑扑的,复述了一遍顾自害羞起来,嘬着大拇指一个人在那儿美滋滋地摇晃。 两个女人都被小女孩毫无遮掩的娇憨逗笑。 “我们家七七,一天到晚说长大了要嫁给阿尧哥哥。” 妇人打趣地看着女儿红成喜蛋,被当面戳短后又不好意思地躲到自己身后,并未察觉对面人的笑意有些僵硬。 “阿尧哥哥都十五了,你才七岁,可得快快长大才行。” “那”阿星不自觉淡化的笑又挂起,提起篮子,“那我就先去了,一会儿要晚了。七七玩得开心噢。” 她最后弓下身跟小女孩告别后,朝草坡下奔去。脸侧的发丝连同系在脑后的粗辫飘扬起,挽起的袖子渐渐散下,今日身着的粉彩布裙摆也被风吹在身后,一同追逐着她的步伐。 有如奔跑在边陲的彩旗。 七七从母亲身侧头来,望着她的背影,睁着一双黑瞳看得出神。 案板前,阿星重新绑好头发和袖子,握刀专心剁起排骨。 重重的敲击声并未让她能注意到院门的动静。 直到一双手攀上她的腰肢,缠住,紧跟着从背后贴上一具躯体,吓得她一哆嗦,刀刃不上不下嵌在排骨里。 她抬起头叹了口气,目不斜视没好气道:“放开。” 身后的人沉默,只有克制的气息扑在她脑后。 半晌都没听见声,她正想拿手肘去顶,好给这小子一个教训,又忽闻他开口: “我来吧,姑姑。” 霁月(三) 白榆还是没忍住,放下刀柄,抬肘往身后毫无收力的一击,让少年痛呼出声。 她不回头,却能看见他面容扭曲,只是腰间环绕的手倔强地并未撤离。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叫我。” 她转而去解那副锁在腹下的手。 “...” “用不着你,先去把课业写了。”白榆甩开他的双臂,又提刀剁起肉来。 少年已比她高出一些,静静站在她身后一步远没有离开,盯着她衣领之上裸露出的后颈,焦灼在那只露出一角的伤疤之上。 白榆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稍稍撇过脸,瞪他一眼,“愣着做甚?” 谁料他突然又上前,紧紧环住她,叫她趔趄一步,背脊撞在他初见坚实的胸膛上。 “你...”还未来得及发飙,一双滚烫的唇忽而落在她颈间的疤痕。 白榆如临大敌,猛地扭开禁锢转过身,拧眉二话不说抬起手就要甩过一记耳光,哪知他遽然如似着了什么魔,趁其不备又钳住她的身子,不管不顾俯身吻向她的唇。 巴掌落空,愣愣架在他的肩上,而少年人生涩又渴求的吻不得章法,只会胡乱堵住对方的口舌,仿佛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兴起的占有之欲。 “唔唔...唔!” 她眉眼紧皱,逃窜般躲闪着脸,可刚分离的唇又会被他围追堵截。 身后就是案板,她无处可逃,却又不得不躲,直至挪动的身子不小心将菜板推下水槽,连带着上边的刀和菜肉接连落入水盆中,砸出混乱的阵响。 两人皆是一惊,白榆也终于趁乱抽出手,狠力把人往外推。 “阿唔...阿尧!”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少年突然被定格在原处,脸被扇得歪向一侧。 在双双的静默之钟,他脸颊上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掌印,有如烙迹一般火红。 曾经对他小心翼翼的姑姑,如今早已不会再客气纵容地惯着他。 白榆丝毫没有心疼,又上手推了他一把。他肩上受力被推至一边,她便不用再绕道径直越过他往外走去。 “我警告过你!” 她怒瞪他,眼中充满了戒备。 擦身而过时手腕却被抓住,刚迈出的步子又给扯了回来。 “这之间,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跟我分居。”阿尧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 从他第一次抛下规矩,再也忍不下心底的叛逆之即。 在西洲的小城,他们不是姑侄,他跟着所有人唤她星姨,他是被她收养的表姐家的可怜遗腹子。 他以为,她也愿意主动背弃他们之间血缘的枷锁。 她煎熬在尴尬之中日复一日,却从未想过要和他分开。 “身边只有我,姑姑很寂寞吧。” 这句话像针一般扎进她的心头。 她蓦地看向他,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心里就只有这点龌龊的男女之情吗!” “那你要我如何!” 白榆被吼得一惊,一时如鲠在喉。 “你要我如何?”阿尧竭力压下方才难抑的激动,“你不是我爹娘,也非我手足,直至我总角之年才出现,你要我如何将你看做至亲之人啊!” 她忽觉气短,被他这话气得有些颤抖。 白榆对他来说,从来只是一个有血缘联结的女人而已。 他缺爱的时刻,也正是他双亲俱失的时刻。当他习惯生命中不曾有父母的参与,他对亲人的渴望,也就此消失殆尽了。 他可以和姥姥相依为命过一辈子,自然也可以凭着好奇而欣然接受自己突然多出的姑姑。 但也仅此而已。 他无法乞求从姑姑那儿得到任何媲美母爱之情,即使他的姑姑极力想要给予。 贺景珩似乎能够理解他。因而在他被贺景珩带到白榆身边之前,他也在被教导要时刻谨记姑姑对自己的思念,要主动对姑姑表示出亲近和依赖。 他照做了,做得出乎贺景珩的意料。 只是那层依赖从表现变成了真心,又逐渐换了味道。 这层血缘,于他而言除了是枷锁,便也只剩能让两人产生天生吸引的机缘。 唯有在思及自己是唯一有资格和她永远在一起之人时,他才会以此庆幸。 白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额沉沉呼吸着。 “阿尧,不要让我后悔把你接来西洲。” 霁月(四) 白榆也不知自己要走去何处,只是脚步顺其自然向着人烟的地方去了。 今日村口的棚屋好像又开了集市,围栏围起的一方地界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此地虽处西洲的偏远边陲不敌长安繁华无两,生活却并不那般贫瘠,时常有中原和西域的游商前来置换买卖,长此以往便有了今日的大集。 她是害怕喧闹的,只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准备往回迈步时又生了犹豫,终是挤进了人群之中。 上次在集市上买回去的绸布给阿尧做了身衣裳,他的个头是在窜得太快,衣服都要往大了做,才不至于频频淘汰,衣坊做完剩下的边角料,白榆又给讨了回去,平日无聊,绣了个荷包出来。 在宫里那么久不碰针线到底是生疏了的,好在手艺不会骗人,高低算绣出几枝兰花来。 那件窄袖翻领袍是融了些胡人样式的时兴款,阿尧是学堂里头一个上身的,也在同窗间引起了一阵风潮,可衣裳并不见得他有多爱穿,倒是那个说不上精美的荷包,自从交到他手里,便日日都挂在腰间。 白榆自然是知晓的。她怎能不知道情窦初开时暗戳戳的心思。 可是少年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的压抑直至爆发,在她看来从来都是喧嚣刺眼的。 “哟,阿星,来逛集市啊。”人群中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白榆瞬间回神,转头去看,原是住村头的宛娘,家里有一个跟阿尧年纪相仿的儿子。 她打起招呼,又注意到对方正身处长队里,便好奇道:“在排什么呀?” 宛娘拿帕子擦完额角沁出的汗,往前一挥,“是糕点呢,听说是跟长安城里最火的那家江南点心铺学来的手艺,这每次大集都排长队的人没少过,总想着常常是啥味道,今日也算下定决心站这儿了。” 脑海中不知不觉回想起宫里一个临安厨子做的米糕,阿尧那回是第一次尝到,听她的话念着肠胃放下所剩无几的定胜糕时恋恋不舍的样子。 赌气又有何用,她再不愿承认,她的生活里都只有阿尧了。 “噢...”白榆望了一眼没个头的队伍,虽闲着也是闲着,可买上东西天也黑了,自己本是出门散散心的,遂作罢。 太阳停驻在天际,留恋这白日最后的光景。 夕阳无限好,目之所及皆是橙霞。 白榆拎着大包小包跑进院里时,只剩最后一丝残阳了。 门被打开,坐在桌前的阿尧立马危坐,抓起膝上衣物局促地直视桌面不敢看她。 桌上的红烧排骨,还有一菜一汤皆色泽诱人。 白榆想当做无事发生,调整了脸色,满身愉快地走进,仿若刚看见室内的景象,费力地将左右手东西在凳上放下,讶异道: “排骨你做了红烧的呀,我还想给你炖汤喝呢。” 说着,她顾自翻出那一捆荷叶包,打开是各式各样的糕点,一一摆开在他面前,“我今日去赶集了,看见这些,想着你爱吃,就每样都挑了些。” 她又提起另一包东西晃了晃,“我还去医馆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膏药,你下次...” 阿尧倏地站起身,她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见他面色并不坦然,白榆以为他还要提及下午之事,难免新生紧张。 却见他端起菜盘转身往厨房走,“菜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白榆的动作僵在原地,心中不痛快地堵着。 她拿起一个药瓶跟了过去。 锅里腾起热气,阿尧提铲在其中翻炒。未曾发觉,他的背影已这般高大了。 白榆踟蹰着走过去,站在他侧后方。 “...等太久了吧。”她强迫自己开口,“那个糕点排了一会儿,我也忘记看时间了,对不...” “是队伍很长的那家,排了快一个时辰。”他打断她,没有回头。 “你...” “我不放心你。” 他跟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从集市到镇上的商铺,都只远远看着。 白榆不知说什么好,明明她才是长辈,此刻却像被阿尧看护着似的。 一锅热腾的排骨重新装盘,阿尧顺手熄了火,没急着把菜端出去,转过身面对她,相顾无言。 白榆伸出手,轻轻抚上下午被自己留下一记骇人红痕的脸颊,当时只想着留个教训没轻没重的,冷静后只剩下心痛不已。 而她的罪过又何止这一桩。 “还是上点药吧。”她忙手打开药瓶,扑了一些在指腹。 “姑姑,我好害怕。” 霁月(五) “姑姑,我好害怕。” 白榆打开药瓶的手一顿,鼻尖呼吸滞住,眸光抬起,慢慢陷入上方平静得蹊跷的眼睛中。 她尴尬一笑,“怎么了?” 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紧。 “是不是怪姑姑打了你?姑姑当时...”她语无伦次起来,也顾不得去管什么称呼,双手无措地抬起又放下。 阿尧忽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瓶,也打住了她混乱的话头。 “姑姑说会后悔,是真的吗?”他郁闷地垂下眼,又似是恐慌。 “当然不是!”她斩钉截铁道,又怕他被自己惊起的话音吓到,瞬间轻柔下来,“我没了阿尧,又还剩什么呢。” 本以为少年会被自己一番劝解安慰,谁料他依旧静静地低垂着脑袋,白榆能看清的,只有他的睫羽在眼下眨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可过了片刻,竟又瞧见慢慢汇聚起的水珠,摇摇欲坠从纤长的睫上挂下。 他极力克制地吸了吸鼻子,不想被看见自己的脆弱样,却阻止不了泪珠失重坠落。 十五岁,男子汉,要面子。 想到这几个字眼,白榆彻底败下阵来,轻轻抚摸他的脸,“姑姑都是在说气话。” 阿尧还是没有回应,头更低了些。 白榆踮脚,伸手环过他的脖颈,虚虚抱住了他。 “好了。”她的手掌在他肩颈轻拍。 感觉到臂间人僵硬的肢体渐渐被抚慰得轻松了些,白榆也不免松了口气。她何尝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可那时身在白家,只得她自己小心翼翼才行。 唯一愿意稍稍纵容她的,也仅有那人而已。 “姑姑知道阿尧懂事,只是有些事情...” “姑姑还会再嫁人吗?” 恍觉这孩子今日忽变得咄咄逼人,白榆又被他问得一噎。 犹记得她临行前同贺季旸说的话。 她的往生尽数用于在他们之间周旋了。 相知相恋只需一年,却要用十年来证明自己的抉择,还要用余生,来忍受爱意的无尽消磨。 就算她当真能在这草原上捕捉到缘分,人生又还剩下多少个十年呢。 她高昂起脸,努力不让下巴搭在他肩头,手掌慢慢停下,覆在他的后颈。 “姑姑不嫁人,可阿尧是要娶妻的啊。” “...” 他不做声,像是听进了话。 “你想让姑姑成为你人生的污点吗?” “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我们。” 白榆眉头一跳,仿佛自己一直都在对牛弹琴。她意识到今天两人都太过冲动,并非适合谈这个的日子。 她松开怀抱想要退开,腰背蓦然攀上一股大力,又将她按进面前的怀里。 “姑姑若想制止我,五年前就该断绝这一切的。” 大殿高台之上,皇帝双眸空洞地目视着脚下群臣,怀中还有一只肥胖的狸奴惬意地窝在龙袍之上,享受着天子之手的爱抚。 大臣们似乎对皇帝抱猫上朝的行为见怪不怪,顾自喋喋不休着。几年前的政变让高堂的面孔洗刷一新,可待新政推行稳定后,他们日日口中说的,无非还是同上一拨人一样劝谏立后和广纳后宫那些说辞。 贺景珩手上抚顺毛发动作似乎极好地取悦到了这只恃宠而骄的猫,不时嘤咛几声,也无人敢有异议。 豆豆是在他极度孤独的某一日,突然出现在墙角的。 小太监发现了它,所有人都认为它是死里逃生,它就这样成为了宫里的吉兆。 贺景珩待它也比从前用心百倍,以至宫里还有传说,是皇后娘娘转生到了狸奴身上。 它于他而言,是关乎于她唯一存在的念想,它带着灵性,陪伴这位落魄之人尝试着挥散开迷蒙一生的阴霾。 “陛下,微臣认为,当立淑妃娘娘为后!” 贺景珩失神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看向说话之人,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下。 舒适的爱抚忽然消失,豆豆脾气颇大,大张牙口狠狠高嚎了一声。 贺景珩立马继续为其捋毛,不免嗤笑出声。 “瞧啊,它不同意呢。” 霁月(六) “淑妃娘娘与陛下育有皇长子,还是独子,臣以为,立淑妃娘娘为后再合适不过了。” “正因为淑妃育有独子,才万不可居于后位,岂不是平白助长后妃无可抗衡的母族势力。” “李氏反叛士族早已被清缴,现存世家位卑,怎敢有二心?” 殿内你一言我一语绕梁挂柱,贺景珩却一个字也没打算听,顾自同怀里的狸奴一同神游小憩。 “照你说,李氏家族式微,怎堪居高位啊。” “那依你,先皇后沉氏亦是残存世家,难不成不配这后位了不成!” 话音落下,群臣鸦雀无声,整座祈年殿恍被瞬间掷入冰窟,出言之人也迅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口出之祸,众人局促不安地垂下头,零星悄悄抬眼观察高座上人的神色,只觉胆寒不已。 而看似一直心不在焉的皇帝,却正正好好将这句话收入耳中。 贺景珩摸猫的手一顿,缓缓抬起眼,朝说话之人望去。 被万刃袭来般的视线睥睨着,该人早已汗流浃背,别无他法,“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俯首贴地,声线颤抖道:“陛下...饶命啊,是臣口无遮拦,陛下息怒!” “喵呜——” 众人在惊魄中没等来天子的暴怒,反倒只闻上方一声带着愠气的猫叫。 豆豆在贺景珩腿上抻开身,仰头大张牙口长长一嗷,以示自己的不满。 满殿紧绷的无形之弦在贺景珩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嗤笑中霎时松开。 他收回目光,温柔地瞧着有些炸毛的肥猫,无奈它还真是恃宠而骄,只得继续手上的动作,又将它的毛发给捋顺了回来。 “无妨,起来吧。” 群臣有些不敢置信,提及先皇后,无异于点了自己的死穴,今日竟如此轻易被饶过。 “只是你们瞧啊,它可不愿意呢。”贺景珩轻指弹了弹豆豆的耳朵。 “呃...是!是臣多言!” “是...”“陛下恕罪。”众人纷纷赔起笑,好尽快化解今日之糗。 “说起来,”贺景珩转向台下另一个人,“太孙已二十有八,也还未曾纳妃呢。” 从头一言不发的贺季旸蓦地被推入漩涡,顿时如芒在背,看向明显不怀好意的皇帝。 贺景珩也是摆明了想叫他为难,说完便不做声,别有深意地等着他人附和。 “...是啊,太孙殿下...也应考虑家室了才是。” “陛下。”贺季旸自然不甘受人摆布,直接高声打断了渐渐噪起的探讨,“我并无成家之意。” “这怎么能行,你可是太孙,是皇家的重要一脉,左右不会,在你这儿断了吧?”贺景珩挑眉,意味深长。 “陛下与我,总有一人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便好。” 贺季旸丝毫不惧。 贺景珩手劲一紧,猫吃痛又一声嚎叫才拉他回神。所有神情在他脸上一点一点僵住。 他言中之意,不像是为与自己对抗,更像是当真知道些什么。 四目直直相对间,贺景珩怕伤到猫,紧紧抓住了身侧的扶手,直到指节泛白,又乍然松开。 “也不知太孙是洁身自好,还是有难言之隐啊。” 他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微勾。 贺季旸猛然应激上前一步,紧咬牙关,面对皇帝并未明说的挑衅之语,却只有敢怒不敢言。 占了上风,贺景珩见好就收,脸色又缓和下来。 “朕看你们倒是只会关心朕今日宠幸了哪位妃嫔,明日谁人是否娶妻成家,怎么无人来关心北疆夷狄今日频频来犯之事呢。” 他淡淡道,声音却不怒自威,吓得众人连忙弓身请罪。 在这样众臣畏于他未消的怒气,不敢出言反对的气氛中,值此时机聊正事再合适不过。 “陆将军在北境屡屡击退蛮夷,咱们长安城里,可是放宽心不管不顾了?” “臣等惶恐,只是北境目前防线稳固,蛮夷来犯,想必也是漠北牲疫所致,只要我朝...” “朕瞧着你们也都是寒门所出,却毫无居安思危之念。”贺景珩故作失望,叹气扶额。 “陛下...” “今日上朝,朕本就有一要事相商,却全被尔等乱了思绪。” “陛下恕...” “陆将军日日提心吊胆准备迎战并非长久之计。”他俯下将猫往地上放跑,拂袖站起身,“朕要重启镇北侯一爵,以合适人选常年镇守北疆,新政推行十年之际,让北境蛮夷对我朝俯首称臣。” 霁月(七) y e hua 5. co m 周羡安方从铺子里回府,指尖还握着手印未干的契券。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白日,他却无故在中庭驻了足。 四方的屋墙被院角的枝叶掩去了古板,午后的斜阳正正好好擦过檐角洒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看向春日的晴空。 自打先皇后葬礼过后长安城中戒备森严,向他昭示着太平日子到来的别无他物,而是他满府邸随着街角巡逻军一同消失在视野的监视者。 他在明面上已拥有了数年的自由,却为何始终自觉浑噩,无力应对常人的生活。 直到今日,在这封契券上按下手印,他才有了答案。 周羡安将名下一串收拾铺子尽数转让了出去。争抢者有官宦之家,有商贾之流,他们都对自己日后的富贵日子满怀期待。 只有他周羡安一身轻松。 本以为他会有所不舍,哪知真正舍弃这一切之际他才明白,是这些身外之物将他绑在了长安城。 他不知自己究竟想去何方。 他只是想离开。 周羡安再一次骑上他的青良驹出北关时,也是这样一个春和景明的午后。夲伩首髮站:y ehu a4 .c om 只是十余载之前的破云关外黄沙漫天,放眼望去只有几个小土堆应景凄凉地送别。如今此处早已不罕人烟,四处绿地零星,无风无沙晴日朗朗,浩荡一行铁甲也未能在黄土地上卷起尘烟。 当今皇权之下,社稷安宁民生富足,也无人能再卷起风波。 马蹄声渐缓,周羡安还是没忍住回头看。 送行之人已东零西散,关门随着距离渐小,却仍可见一人停驻。 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周羡安毅然勒马转身,朝着关门踏马疾驰而回。 骑返这段路的他潇洒无比,可真到了近前,跳下马在对方面前站定,却又踌躇无言。 贺季旸也没有开口,两人相顾,明明有千言万语需解,可时至此刻,只言片语也嫌多。 周羡安始终没有看向他的眼睛,即使对方正等待着他的目光,只消对视的那一刻,便能恍然醒悟他二人的所谓隔阂,只是莫须有的执念而已。 他们是年少之友,是过命之交,这些年的陌路时光,何尝不是囿于幼稚的尊严。 逝者长已矣,执拗地沉溺于过去的苦楚更是无意。 好在周羡安回头了。 人生憾事太过繁杂,不必再多这一桩。 “多谢。”周羡安小心抬眸,终于在这一刻,堵在心中七年的巨石被粉碎,在贺季旸自含慈悲的目光里,他郁郁终日的眉心松开。 “周怀,你我之间,不说这个。” 是贺季旸成全了他。 十几年前战功赫赫,为了安稳而来到长安的他而今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人生更是黯淡无光。 那便回到他的北疆去,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回到他无数兄弟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疆土。 回到他曾满怀念想和希望,期盼着能和心上人相见的光明中。 “镇北侯,一路平安。”贺季旸重重拍在他肩上的铁甲,丝毫不在乎掌心袭来的痛意。 他不再是承恩侯,不再是元安侯,更不是荒靡落魄的虚空侯,他是镇北侯,是真正承接其父衣钵,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 周羡安眼波颤动,再也忍不下心中的悔意,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季旸兄” “你我都是犟种,好在还有今日。” 周羡安躯体微微颤抖,咬唇逼回马上要溢出的泪。 “周怀,是我对不起你。” “不。” “我知你在长安城内无需我照拂,我本是自身也难保。” “我都知道。” “今日起,我可就更无法关照了。你千万要平安。” “你在皇宫也要好好的。” 贺季旸闭了闭眼,强笑着推开他。他自有他的天地,自己,却只有一角宫墙了。 “去吧,周怀。” 周羡安点点头,眼眶早已红得滴血,犹豫地后退几步,翻身上马。 “后会有期!”他挥手,背影再一次飞远。 贺季旸的视线紧紧盯着人马,不见面相,却见神采飞扬,泪水也终于从他坚忍的眼角坠下,他对着行军喃喃道: “后会有期,我们。” 我们,还有她。 终章:星悬(一) “阿尧!阿尧!” 听见门外的呼喊,阿尧立马冲了出去,远远的只见一个桃红色的身影一手牵着匹小马驹,一手兴奋地朝他挥舞着跑来。 他对着眼前乍现的明媚春光愣神片刻,忙去打开了院门。 “阿尧!你看!”白榆跑至门前,就迫不及待拉过缰绳给他展示。 “你这几日都去哪了?” 谁料他看都没看一眼,上前一步面色凝重质问道。 现在的阿尧跟从前看见一把小木剑便惊喜不已的孩子活像两个人,对他看见礼物的表现满怀期待,却瞬间被扫兴一空,白榆脸上满盈的笑意僵住。 理智是在失落之后才到来的。 她尴尬地看了看身侧,高昂的情绪落下,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 “你不是在学堂吗?” 自那日起,白榆便送阿尧留宿学堂。 这个选择对两人都好。她期望他能在学堂冷静下来,回来后便可当做无事发生。而阿尧也欣然接受,他自然愿意给她时间,却不曾想她竟将这些时间尽数用来逃避了。 学堂每十五日便会歇学五日,白榆同这里许多人一样,并未期盼着自家孩子科考入仕,总有一门谋生手段便好。 今日正是歇学第一日。 学堂离家七里远,他便日行十五里,日日躲在院外,看一看灯火下她的影子也好。 却不料一连五日,连半个人影也未曾见。 “我在学堂,你又在何处?” 白榆气极反笑,他冷不防上来就质问,若非年龄在这儿摆着,差些还以为他才是长辈。 不过她此刻也无力同他辩驳浪费时间,只有些赌气地撇过脸去。 “燕娘的侄子娶媳妇,我过去帮了几天忙。” 她话落后,周围空气即使身处暖春也难免陷入一阵死寂,只有身侧马驹呼吸时发出的嗡鸣。 阿尧糗极,摸了摸鼻子,又挠了挠头。 白榆无语,脸色冷沉,缰绳一甩绕过他往屋里走。 阿尧意识到自己的荒唐,立马软下了性子,快手过去牵住缰绳,猛力拉着不情不愿往里走的马驹追在她身后,嘴里不停讨好地念叨着,“你去哪牵来的马?是燕娘侄子的婚礼上吗?它叫什么?” 白榆被他一连串问题吵得心烦,停住脚步转回身。 阿尧不及反应,跟着倏地刹住。 总以为这次要花费许多精力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阿尧甚至已做好了一月不归家的准备,谁料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它叫大豆,是我去牲口市集上挑的。” 白榆走上前,摸了摸那马驹子。它红鬃乌目,毛发光亮,贩子只当是品相好的普通马驹来卖,好在让识货的她给遇见了。 几年前白榆骑来西洲的那匹因养着费力,早早卖给了一西域游商。如今,不单是给阿尧的礼物,也算弥补了她心头一块缺憾。 阿尧也跟着上手,头一回接触,还是心生胆怯,不敢全然覆上手掌。 “姑姑。”他犹豫着又开口,“我只是...担心你。” 白榆的手稍稍顿了顿,随即又轻抚在马儿耆甲上,面色无异,“阿尧,我郑重地告知你,你姑姑已到了花信之年。” 阿尧闻言,不好意思地垂脸抿了抿唇。 “不要总患得患失,这儿是西洲,”她看向他,“不是长安。” 在她坦荡的目光里,阿尧愣愣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的话中虽并未明说,却莫名让他踏实下来。 “姑姑教你骑马,跟我来。” 白榆说完,便跳上马背踏出院外。 “好!”阿尧转而一身轻松,喜笑颜开追着惬意的马蹄声跑向草原。 最终章:星悬(二) 一只五彩的燕子在碧空中飘荡,白榆枕臂仰躺在熟悉的草间,鼻尖是令人心安的青草气,视野里也仅这一只彩燕盘旋,她的目光落在它随风飘摆的燕尾上,心旷神怡,全然神游在天外。 那燕子被根细绳牵着,才敢愈飞愈高,而绳的另一端则在一女孩手中。 可那女孩的心思早就不在纸鸢身上了。 七七嘴巴微张,眼神痴痴地跟随着草坡下奔驰的人马,魂似也离了身早就追去了下边,久久没有动作的手被天上因风飘扬的风筝扯得不由也浮沉起来。 暖阳洒得一片天地都慵懒惬意,日光眷恋下,人人都有幸沉浸在自己的乾坤中。 这片草坡是西洲平原唯一算不得高的“高地”,不但草长得比别处更高更松软些,还可以将无垠草原俯瞰无遗。 高草间多是偷闲休憩,而绿野千里上则是跑马疾驰,仿佛春天就该是这般生机。 其中一匹马明显较其他矮小些,原是只马驹子。七七正是目不转睛盯着那上面虽显生涩却毫不逊英姿的身影。 “阿尧哥哥!”那匹马每每掠过近前,她便要跳起来呐喊两声,挥动双手像是助威一般,光瞧这女孩还以为西洲又在跑马比赛,好奇地站上高处远眺,才知不过是这儿的百姓再寻常不过的一个蓬勃春日。 马蹄虽从未为她停留,她依旧乐此不疲地高高蹦起。 不过是小女童独属的激动,旁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比如白榆,就躺在距她一丈远的草里,亦然盯着属于自己的风景——七七全然顾不上的风筝。 阿尧才上手骑行不过半月,便在马背上如鱼得水。半日下来也口干舌燥,他这才勒马,踏慢步往草坡走。 见远处身影终于停下驾马返回,七七更是兴奋不已,口中高喊着“阿尧哥哥”,张开双臂拔腿就往草坡下跑去。 “七七小心点!”白榆猛然坐起,看着那小身影恨不能飞奔至阿尧跟前,无奈地摇头又想躺下,却见方才视野中唯一的纸鸢竟不知何时断了线,无可控地朝更高处飞去。 “哎...”她惊讶地伸出手,下意识想追,又见其志在天际,只得悻悻收回手,不甘地看着它远去。 “做了两天半呢...”白榆惋惜地自语道。 阿尧跳下马,猝不及防看见那笑靥如花的女孩冲自己跑来,慌乱了一瞬,立马蹲下身,正正好好将其接入怀中,托着她的腋下抱起。 “阿尧哥哥,你好英俊呀。” 七七毫无弯绕的赞美一下子叫他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如何回答,一只手将她捆在身侧,另一只牵马往上走,视线却不知不觉就扫上草坡,寻觅一个身影。 “阿尧哥哥,我也想骑马。”七七被打横夹在他臂间,手脚乱动起来。 这马自是不能让她这小身板子骑的,阿尧正思索要如何敷衍过去,转眼望见高处脱缰野马般的彩燕。 “七七,那不是你的风筝吗?” “哪?哪儿呢?”女孩被放到地上,睁大眼睛去寻,又看了看手中,这才发现掌心里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线轴。 两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它远去。 “是星姨给我做的...”七七难过道。 阿尧听闻是白榆的心血,心下一紧,一霎那竟荒唐地想要去追回来。 只是脚步还未踏出,那风筝却忽被什么射中,尾部破开一口,直直往下坠落。 白榆双目渐渐圆睁,惊起回头,好奇地看向射出那支箭的方向。 原本装着碧天满溢生机的眼波在刹那间停住。 她怔怔爬起身,心跳和气息都在这一刻凝滞。 白榆那双被草原洗刷得重新晶亮的眸中,倒映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手持长弓还未放下,缓缓转头,落进她眼中。 “找到你了。” 白止勾起唇角,比欢愉先一步浮现在眼底的,却只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