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同人gl]雪千寻》 第1页 [GL百合] 《(东方不败同人)雪千寻》作者:又当别论【完结+番外】 简介: 看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雪千寻这个角色让人又心痛又感动,当然更多的还是震撼。我想这世界上或许没有这样的偏执、重爱又不求回报的人。不会因别人对她好而感动,也不会因爱得人对她不好而放弃。心疼她最后的结局,想找同人文来补一下,结果发现很少有更没有好的,决定自己写一篇,没底稿没大纲,尽量尊重原人物性格。不定时更新,但是本人从不坑。 东方不败:雪千寻,我们重新开始。 内容标签:?强强?江湖恩怨?前世今生?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东方黎,雪千寻┃配角:东方希,苏音,任盈盈,顾长风,东方良┃其它:东方不败,笑傲江湖 一句话简介:东方不败:雪千寻,我们重新开始 立意:大概是一本探讨爱恨、是非、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同人文 引子 ============== 欢呼一片,热闹非常。黑木崖上一片灯火,把黑夜照得反如白昼一般。十几日前,右使率教众攻下宿敌昭南帮,迫之臣服,今日正值他们返回,教主大喜,行宴庆功。 外面一片热闹,千秋殿里也是歌舞升平,殿内三十二席,皆居神教重位,但右手边第一席却是空空,任我行扭头看了一眼,“右使伤势很重?怎么还没来?”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蓝衫青年大步进来,朗声道:“属下来迟,还请教主莫怪。”他走到中间,恭恭敬敬一个大礼,便让任我行又露出笑容。 “右使为我教大业征战四方,有着赫赫功劳,本座怎会怪你?只是见你久久不到,担心你的伤势,速速入席。” 东方黎见他不怪,又向左右一礼,方入席坐下,“劳教主挂心,属下只是外伤,只是伤在的位置不好,包扎起来倒有些不便,所以才费了些时间,属下来迟,当自罚三杯。” 按说这包扎不便,寻个人帮忙就是了,可东方黎却偏偏从来容不得他人近身。入教五年,这东方黎武艺高超,虽然长得单薄些却悍不畏死,立下赫赫功勋一路升迁做了右使,任我行与他相处日久也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说什么,和座下教众一起举杯畅饮起来。 这一夜觥筹交错,东方黎是大功臣又是教主身旁的红人,自然敬酒的不少,纵是他酒量不错,应付了半宿也是八分醉了,勉力保持清醒到了自己的院子,着了睡眼惺忪的小厮去烧热水来,这才一头扎进房间里。他歪在床边,用内力慢慢逼出酒气,眼前一片模糊。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从开始的惊惧,到后来的安然,再到发现这并不是历史而是笑傲江湖世界时的荒诞,他一路曲曲折折的走过来,蓦然回首,却又觉得这十几年宛若梦一场,那么的不真实。 “右使,热水来了。” “放下便是。” 小厮应了一声,在大木头里连倒了几桶热水方关门退了出去,黑木崖上的人都知道右使好洁喜净,院内不过两个小厮跟着,也是住在院子口离他远远的。东方黎眼见他退出去却没有更衣洗漱,懒懒的倚在床边,“出来吧。” 一个黑衣人嗖得出现在屋内,大礼拜下,“卑职拜见大人。” “说吧,得了什么消息?”他知李铎谨慎,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哪怕是今天守卫松散也不会来主动联系自己。 “回大人,大人不在黑木崖期间,向问天多次向任我行进言防备大人。卑职看任我行已对大人疑心,不多时便要有所动作了。” 东方黎冷笑一声,“这些年里他何曾停了疑我?只是十长老失踪于华山,日月神教青黄不接,他不得不依仗于我罢了,现在神教刚立声威,他不会加害于我,倒是少不了小动作。” 李铎闻言点头,“大人明鉴,今夜他召卑职等七人,便是要将卑职等下放到三堂当中,渐夺其权。” 东方黎一听,笑了起来,“任我行疑心过重反害了自己,那些个老人又岂会因跟着我打了几仗就臣服于我,倒是你们...”他没有再说下去,一双眸子却闪烁起来,显然在盘算着什么。“看来距我取而代之已然不远,即是如此,你便努力争个堂主,将来立了功少不得封个千户。” 李铎知他这已算是承诺,不由大喜:“多谢大人提携!” 东方黎点点头,“你回去吧,免得遭疑。”他说完事情,酒劲便又上来了,打起精神竖耳听得李铎没了声息,才缓缓脱下衣服泡入水中。一解发髻,三千青丝落下,俨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葱白手指在木桶边轻轻敲击着,这时代男尊女卑严重,是以她一来到这里便求了这身体原主人的师傅做男装打扮,更寻了药咬牙断了月事停了发育,只为一生不受束缚,谁料还是被迫卷入朝堂之中,不得不卧底于日月神教。彼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来到了书中的世界。神教……右使……东方……莫非命运要自己走上那大红衣袍妖孽人物的旧路?她嘴角挑起一丝笑,阂上双眸,掩去其中的清冷。 次日醒来已是巳时,阳光照着刺眼,东方黎揉揉脑袋带着宿醉的后遗症到了前堂,便见向问天已在堂内等着。来得倒是挺快,她心中腹诽,面上却作出吃惊之色,一边行礼一边呵斥一旁立着的小厮,“向左使驾临,怎么也不知通报?” 第2页 向问天笑呵呵的打断她:“老弟远行辛苦,昨夜又喝了不少酒,是我打扰了才是。”向问天江湖绰号无法无天,人倒是长得温文儒雅,他素有智谋,并非只知打打杀杀的匹夫,虽与东方黎不合却不吝啬一张笑脸。 “向大哥说笑,”东方黎也热络起来,“为神教尽忠是阿黎的本份,老哥在神教二十余载,立下汗马功劳,方是我辈之典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夸赞起来,皆不提向问天所来何事,到底是向问天先按捺不住,喝口茶道:“这次来找东方兄弟是为了我教与怒蛟帮生嫌一事。扬州分舵与怒蛟帮生了冲突,交战一次死了十几个弟兄。我教虽势大,但在南方实力单薄,那边却是怒蛟帮根基之地。教主的意思是还是妥善处理为好。不知道东方兄弟可愿去扬州一趟?” 东方黎知道他们是要动手调人,又不愿他带太多人前去又树威信。不过她也乐得离开黑木崖逍遥自在,给他们一点调动的,抱拳道:“敢不为教主效死。这是这未尝不是咱们向南方扩张的好时机,南方富庶,江海两道皆可取之,咱们倒不如借此机会......”她没把话说完,促狭地等着向问天的应对。见他果然皱眉,有些尴尬地开口:“这几年多征伐,弟兄们也疲惫了,倒是不好这么快再与他帮开战。” 东方黎挑挑眉,“向老哥所言极是,不过总要填些势力,省得那些小门小派也敢跳脚。我看倒不如教中拨我三十高手,让我去趟趟那潭浑水。” “东方兄弟说的也是。”向问天见他答应,要的人也不多,很是松了口气,朗声笑道:“那我便去与教主回复,想来教主必会同意,只是事情紧急,倒是得叫兄弟带伤前去了。”他说着长身而起,拱手作别。 东方黎回礼送他,“小伤无妨,明日即可出发。” 第1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泛泛江水,一艘大船顺流而行,清朗的声音就从那船上传来。紧接着跟了个大汉的粗声:“好诗!好诗!右...公子好文采!” 那船老大听得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带起船上众人一片笑声。大汉听得喧笑,恶狠狠的冲四周瞪去,冷不防被一柄折扇打了脑袋。东方黎见他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又觉可气又觉好笑:“你这厮不学无术,倒叫大家笑我。” 大汉闻言更是委屈,“老熊虽是不通这文人的东西,却也觉得这诗是好的,怎就惹人笑话了?” 东方黎又砸他一下,“这是李太白的诗,你却生加到我的头上,可不是惹人笑话吗?” 熊巨闻言不敢再辩,揉着脑袋躲远了些才小声嘟囔道:“什么李太白,我看你还是东方太白呢。” 以东方黎武功之高,当然不会听不到这声音,却也懒得再打他,负手站在船头,见这长江广阔,心里也的很,人都说江南柔和有余而霸气不足,但有这雄阔江水又岂会缺了英雄?这怒蛟江能在江南立足插手漕运,必有几分实力。 这么想着就见前面一艘大船逆流行来,船舱三层显是大户人家。她目力甚好,眼尖看到那大旗上飘了蛟的样式,却没有说话,只是眯眼瞧着。那船上大概百多人,皆佩戴兵器、行走有力,只是略微散漫了些。她细细观察着,那船也近了,船老大一见那蛟龙旗就吓得一哆嗦,连忙喊了人来,备了一封银子揣到怀里。 东方黎故作不解,打探道:“不知那船上是何人,你这是?” “公子是外地人,那船是怒蛟帮的座首船,全帮三艘,只有帮主、长老一类才能乘坐。”他说着苦了脸,“也不知那船上是谁,要是别人还好,若是少帮主,少不得要两份例钱,这一趟也就白跑了。” 东方黎见状又问:“那怒蛟帮很是霸道?少帮主又是何人?” “怒蛟帮是这江上三巨之一,自是厉害,老汉这艘船就是在他们名下受得看顾,少不了奉些银子。这少帮主是怒蛟帮帮主的大儿子,很是...很是英武。”他说到一半见接了弦赶快改口,一脸笑容的迎过去,东方黎目送他到了那边船上,屏息竖耳听那边的声息,就见那边出来一个头头似的人,“徐老儿,银子可备好了?” 徐老汉连连弯腰应是,摸出一封银子递上去,又说些好话递上一包小些的,“与众位壮士买酒喝。” 那头头见他识趣便不为难,笑道:“今儿少爷兴致高,也懒得见你了,你且去吧。” 就在此时,一个低低的“啊”声传入了东方黎的耳朵,这声音很小,却藏匿着无尽的痛楚,一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正疑惑着便听哐的一声,那船上三层的窗子被砸开,露出半个白嫩的身体来。东方黎倏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妖娆的女子被绑缚着双手,细溜溜的蛮腰卡在窗上,上半身却□□裸无凭无依的挂着窗外,那身材算不得傲人,却瘦弱得让人又想保护又想欺辱。因这姿势,她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只见得那翘挺的鼻子,紧闭的双眼,不知是忍痛忍辱还是忍欲的汗水,还有...那薄唇上妩媚的笑。 “那不是..”有人吃惊喊出声来,又被旁边人捂住了嘴。东方黎回头看过去,见他已冷静下来垂头低叹:“落到沈少的手里...唉...” 他旁边的人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可惜个什么劲儿,你若是喜欢,攒些钱去摘月楼便是了。可莫瞎喊害了一船人。” 第3页 那人听了便不再作声,也没人敢抬头去看,东方黎却不在乎,见那少女又被拖了回去,细听里面不止一个男人的喘息声,方收回注意,却见身边的熊巨还痴痴的看着那边。用折扇敲敲他,“回神了。” “啊?是。”熊巨也不羞惭,还腆着脸笑道:“公子,这路上好几天,老熊我也...” “罢罢罢,瞧你这熊样也真不屈了你这名字。扬州多美人,少不了你的,办事可给我利落些。”她瞥见徐老汉回来,也到位置上坐好,刚才那女子的模样倒是又在眼前闪现了一下,这身子的样貌可也是不差,若不是扮成男人,若不是有这一身功夫,会不会也落得那个下场呢?就算不会...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挑起一抹冷笑,看得熊巨一哆嗦,乖乖的把自己庞大的身体塞进小椅子里,一动不动。 等到了扬州已是傍晚,二人进了城便投栈宿下。这次她两人水路先行,倒是较部下提前几天,也先来看看情况。吃过晚饭,熊巨就坐不安稳了,一双大眼可怜巴巴的望着东方黎,硬是挤出几分波光来。 东方黎知他心思,看着可笑,无奈摇摇头,“走吧。” “哎!公子真是..真是...”熊巨大喜,转耳挠腮却说不出夸赞的话来,却见东方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老脸一红,憋出句:“真是大善人!” 他这一夸却让东方黎忍俊不禁,她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样子,问那小二这夜里“最繁华”的街在哪。 小二了然的贼笑,指了地方,见她生的好,又穿的气派,好心道:“看公子这派头,倒不如去江边摘月楼,那可是咱扬州城里最好的楼子。” 摘月楼...东方黎细细品着这三个字,丢了碎银子打赏,就带熊巨大步走出门去。 江南天暖,夜里人气比北方旺上许多,东方黎寻路过去,就见近江滩处一片灯火,车水马龙,一串串大红灯笼之间,正是“摘月楼”三个大字。 身后的熊巨早已跃跃欲试,却见东方黎悠闲漫步,也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走过去那门口站了几个美妇小厮,见她眉目清秀又穿的贵气连忙迎上来,“哎哟公子长的好生英俊,快进来坐坐。” 东方黎躲过她的手,含笑道:“妈妈不必急,既然来了,我自不会走。只是我初到此地,倒是不甚了解楼里的姑娘,倒赖妈妈推介几个。”她回头看看熊巨的体型,约摸着怎么也需得个两三个,递给老鸨一锭银子,“劳妈妈安排个清静院子,找三个丰腴美貌的来...”她指指一脸急色的熊巨,摇起扇子不再言语。 老鸨接了银子更是笑的灿烂,闻言连声道:“晓得晓得,公子快请进。只是今晚倒是一月一度的花魁献艺,还有清倌儿尚尔淇奉琴,公子是直接去院子还是...” 东方黎一听眼睛一亮,忙道:“那妈妈便替我寻个位置好些的包厢,少不了妈妈的银子。”老鸨一听甚感得意,就知道这些自以为翩翩佳公子的少爷们喜欢这套。她却不知东方黎本就为一会儿虚与委蛇而头疼,见她恰好给了梯子下,好不欢喜。 “公子...”熊巨继续委屈。 东方黎敲敲头好似才想到他,“妈妈先带他去院子里,找几个姑娘陪着。” 甩了熊巨那个跟班,这头就自由了许多,东方黎出手大方自然也被安排了个好位子,两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陪着,一左一右喂菜喂酒,可谓齐人之福。东方黎早习惯了这样的场合,欢场手段自是学的有模有样,一手搭了姑娘的腰,低头饮了半杯酒,就听下面丝竹声起,喧闹的楼下竟是渐渐静下来。 她听得这音律清雅,琴音甚是熟悉,起身上前低头望下去,果然是那号称江南第一清倌儿的尚尔淇。这女子她也见过几次,更知道她的后台是谁,毕竟能以貌美之姿出入风尘而不染的女子,只凭才艺可是不成的。 一曲终了,才有老鸨上来,好生捧了一番台上的尚尔淇和台下的众人,又喜滋滋的公布今晚花魁献艺,良宵春度,待台下一片叫好声,才带出花魁来。东方黎见这花魁一袭白衣,眉目冷艳,生得美貌非常却自带了一番淡雅高贵的气质,见了众人只是轻施一礼,半句话也不说。她知是青楼吊人胃口的手段,以前也见过不少,却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失落来,一手揽过身边的姑娘,漫无目的的望出去,眼神却是一滞... 是她。 上午见到的那个女子此时似乎恢复了活力,端了杯酒小心翼翼的凑到身边的男子嘴边,“爷,”这一声叫的千娇百媚,“您喝。” 男子不耐烦地推开她,一双眼睛贪婪地盯着楼下白衣似雪的笑嫣然。再歪头看身边被洒了一身酒却依然妩媚地笑着的女子,玩味的道:“雪姬,我看你这名字倒是要换换。你这妩媚风情却是与这名字不甚般配。”他这么说,雪姬也不恼,依然是一脸媚笑,软声道:“爷说如何便是如何。” 男子粗暴的扯过她,伸头在她颈间深吸口气,嗤笑一声,这雪姬是摘月楼的四大红牌之一,顶好的一身媚骨,不过他也玩了半年倒是有些腻了,他把目光投在下面的笑嫣然身上,显然有挑战力的东西更加吸引他的目光。他这边转过头去,却不见身侧落后半步的雪姬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沈大少玩弄女人的法子着实...残忍,好在自己百般讨好,终于等到他腻了,身上还泛着疼痛,今晚可再不能服侍了,她咬了咬唇,决心再进一步。“爷,快莫看下面了”说着从后面靠上沈傲的肩膀,香肩半露,滑嫩的身体轻轻摩擦,丁香小舌也蹭上沈傲的脖颈。沈傲浑身一震,心中生起一团火来,但他决心今晚夺得楼下的笑嫣然,自然要修生养息一举成擒。不耐的避开雪姬,冷然看着她如丝的媚眼,“你下去吧,以后不点你不必来了。” 第4页 雪姬似乎很是惊讶,一双眼睛瞬间蒙上了水雾,“爷,您...爷...” 沈傲见她这样子更是烦的很,不过是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女子,在他之前也不知跟了多少人,还想他娶她回家不成?“赏她银子,让她下去。” 屋角一直默默站着的的男子应声塞过一张银票,就将雪姬推了出去。厢门一关,雪姬就擦了擦眼角,露出丝笑来,看看手中银票上的数字满意塞进怀里,旁人估计今天还不知沈大少不要她了,没人敢点她,约莫可以休息一下,正要回房,却见老鸨匆匆赶来,见到她灿烂的一笑,“哎雪姬,你怎么出来了?” “沈爷让女儿先回房。” 老鸨也知道沈傲盯上了笑嫣然,忙小声问:“沈少可是...” 雪姬故作委屈,“回妈妈,沈爷以后可能不要女儿服侍了。” 老鸨一听大喜,安慰道:“雪姬可不必伤心,那边可有位更阔绰的爷等着你呢。”她摸出个银锭:“你瞧这还未怎地,就打赏了二十两。那爷可是看上了你,你可真是妈妈的摇钱树哎。” 雪姬一听也是惊讶于这人的出手,但她连被沈家兄弟玩弄了两天,今天上午还被好一顿□□,一具身子早已要挺不住了,全靠着对沈傲的恐惧撑着娇媚,而且怀中那二百两已够好生生活一阵子了。“妈妈,你也知沈爷他...女儿这身子只怕客人看了倒会不悦。”老鸨一听也是,被沈傲玩过的女人哪个不是满身伤痕,非要休息个把月才好,这雪姬能这样出来已是十分难得。她想了想道:“也罢,我就让莹莹去好了。你回去好生休息。” 雪姬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道了谢缓缓的往自己房间挪动,沈傲伤的她狠了,这一步步倒好似撕裂一般。她还没挪回屋子,就被老鸨喊住,回头这美妇一脸为难,“好女儿,不是妈妈不疼你,只是那公子硬指了你,你还是随妈妈去下。我见那公子生的文雅俊俏,定会怜惜于你。 如是怜惜,因何强迫?雪姬低头掩去眼底的讥讽,再抬起已是媚态满满。“就依妈妈所言。不过女儿衣服脏了,还得换一套。” 老鸨连忙道:“就在这房里换吧,我叫人去取来。” 第2章 .争风 ================ 咽下杯中酒,轻轻拍拍怀里的人,又塞去两锭银子。“你们先下去吧。”怀里的人欢喜的接过银子,扯了另一个姑娘退下,她们本就没抱陪这富家公子的希望,见他点了红牌更是识趣。东方黎听到门在身后关上,自己端起酒杯,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紧盯下面的沈傲。 “吱。”门又被推开,她没有回头,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到了自己身后,伴随着一股有些浓郁的百合香气。她隐约记得这花是明朝才传进中国,现在应是个新奇物,不料这花魁身上倒是有了。她默默想着,身后的人一双眸子也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这公子一身素衫,料子却是极好,身形少见的单薄,俯趴在栏上一手执杯,倒不像是个粗鲁的人。不过那沈傲也是生了一副好面庞,雪姬不敢掉以轻心,她知自己这眉这眼都带了桃花劲儿,怎么也装不出笑嫣然那股子清高,索性以媚为骨,轻扭了身子贴了过去。一只手搭上那单薄的肩膀,就见这公子歪头看来,面如珠玉,丰神俊朗,倒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但也不是未曾见过,她假作吃惊,愣了一下,掩嘴柔柔的笑起来,心里却算计着怎么应付这男人才好。 东方黎见她一袭红衣份外耀眼,倒依然是那一副妖娆的神态,也玩味的笑起来,轻轻捉住她的手,抱进怀里。“好个美人,”她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耳朵,却没有错过那放松下来的眼神,上午见到她那副样子,刚刚又见到沈傲那般对她,便知道她定没有少受折磨,而且一定时间不短。从刚才那两个姑娘那套了话,料得果真如自己所想。 “公子...”娇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伴着低低的喘息。东方黎嘴角又挑起来,她才不信一个整日周旋于此地的妖媚女子会这么容易敏感动情,但是演戏嘛,若是戳穿也就不好看了。嬉笑着在她耳边吹口气,手指却看似不经意的重压在她的背上,怀中人浑身一抖,伴随着微弱的嘶声。东方黎见识过她在那种时刻还能媚笑,此刻却耐不住发出声响来,料得这身体上伤势不轻,心里更是放心几分,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雪姬反手搂住她的脖子,似是敏感不堪,“奴婢雪姬...” “哦?”东方黎有些惊讶,笑道:“这名字倒和你有些不相符。” 这话和沈傲说的类似,雪姬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见那眸子里满是温柔笑意,既没有不屑,也没有沉迷。“爷说如何便是如何。”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回答。 东方黎拖过一旁的凳子,把她放下来,眼神又往沈傲那边瞟去,“刚才看到你在那边就好像个妖精似的,勾了我的魂去。我本不是夺人所爱之辈,但却忍不住央了妈妈去请你。”她轻声低语,见到那边沈傲也望过来,笑了笑摇摇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那边沈傲明显看到了雪姬,略微惊讶了一下,也不以为意,冲东方黎点点头。 东方黎笑道:“这公子倒是好涵养,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雪姬心道,你说他有涵养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玩腻了的罢了,不然以他那点气量非打折你的腿不可。不过她当然不可能说这种自降身价的话,转头奉上笑容,她的笑不似旁人总是把眼睛微微眯起,反倒仍旧是那黑黑的瞳仁亮着,烛光下那眼睛里好似只有眼前一人,清晰的照出你的模样来。东方黎歪头盯着,竟然觉得有些深陷进去的感觉。 第5页 “那位是怒蛟帮大公子沈傲沈少爷。” “原来如此。”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端起酒杯想掩去刚刚的失态,却被那只手捉住,微凉的手指从她手中夺去酒杯,又送到她唇边,娇软的身躯早摊在那素袍子上面,红白相间更是乍眼夺目的很。“来了奴婢这,怎好还让爷自己动手。”东方黎借她手饮过,倒是对这个女子更生了几分兴趣,忽然下面响起一阵阵欢呼声,原来是那花魁献艺已完,正是争抢此夜归属的时候了。各地花魁都不同于他人,总是达官巨富也少有勉强,总想凭自己本事夺得佳人芳心,故此这花魁也多是卖弄风雅极少接客。笑嫣然更是如此,每月只有献艺这日必然接客,平日里都是看她心情。 东方黎本来也少到青楼,更是少见这样的时候,也饶有兴味的低头看去。下面的银价已叫到了五百两,放到现代可是二三十万了,这一夜端得是价值不菲。雪姬见她低头去看,眼睛亮了一下,料想这男人没有不喜欢去争花魁的,而这位公子一身清朗也不像会是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样子,这时候自己略微纠缠一下...她也知这样不好,但刚才几下动作已觉得一片湿润,她知道那不是情动而是...血。低头凑上去,硬是扳过她的头,娇嗔道:“公子莫不是也喜欢嫣然姐姐?可是雪姬只想你看着雪姬。”见东方黎还算温雅,她胆子也大了些,若是跟沈傲断不敢这样做出这副娇蛮样子,不过她语气表情拿捏的极好,似嗔似怨的,又让人不忍过责。她只想这公子不悦让她回去换人,可不想惹怒了他再遭□□。 然而她却没想到东方黎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缩回身来,温柔的将她揽在怀里,“那我便只看你。既然雪姬也钟情于我,那今夜可不能跑了。” 雪姬心里苦笑,既惊讶于这男子的温柔妥协,又叹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只盼他若是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可以温柔些。但却也不抱太多希望,再温柔的男子到了这里都是野兽,尤其是对着她——她有这样的媚态和资本。 东方黎一边抱着她,一边还竖耳听着外面的报价,待涨到了八百两,对面包厢那位沈大少出了一千,四周立时没了声音,显然怒蛟帮在此声威极盛。她脑子转了转,开口道:“一千五百两。” 那边沈傲一愣,怒气瞬间涌了上来,“两千两。” “三千。” “你...”那沈傲大怒,站起来狠瞪着东方黎,他身后的护卫立刻靠近,只待一声令下便飞身过去。沈傲怒急反笑,笑嫣然就在扬州地界,早晚脱不去他的手,倒是这人竟然敢在此挑衅,还需得查一查。“公子好手笔。”拱拱手,“看公子似是外地人,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既然势在必得,沈某这个本地户便让与客人好了。” 东方黎闻言挑眉,这位沈少爷倒也不是只知跋扈的阔少,压得住怒气,还有些城府,难怪被定为继承怒蛟的少帮主。一句话既探听了自己的底细,又夺回了自己的面子,并不简单。她笑着端起酒杯,见老鸨宣布了佳人归属,方敬酒道:“沈公子客气了。我也无意与沈公子抢夺佳人,只是隔窗看到雪姬,竟是一见倾心,不得已才请了她过来。”她说着又指了指下面冷眼看着一切的笑嫣然,“我内心不安,特以佳人谢罪。” 此话一出沈傲立刻变了脸色,他这话倒好似从自己这里抢走了雪姬又大度的以三千两白银拍花魁赔罪,大大驳了他的面子。坏就坏在这雪姬跟了他也有小半年,今天方斥退,就算是自己玩腻了说出去也没人信,只会当作是自己的借口。 他这边一时哑然,对面的东方黎却风度翩翩的饮了酒,揽着雪姬问了院落便要走,浑不等他答话。眼底闪过杀意,向自己身边的护卫道:“沈安,派人查查这人什么来头,如果无妨就做掉他。” 这边沈傲动了杀机,那边东方黎已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手中牵着的人却踉跄了一下。东方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看她虽是强笑,眉头却微微皱起来。“怎么了?”见雪姬不答,双腿却紧紧并在一起,心下了然。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不过同是女子,这人又还有些用处,她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温柔。伸手将雪姬揽腰抱起,入手处却微微湿润,怪不得她用那么浓郁的香粉,倒是为了掩去血腥,她皱眉问:“受了伤?” 雪姬乍被她抱起一惊,听她言语,又升起希望来,点点头。 “哪里?”她故意问。 “......” 东方黎看到她眼中的希望,却戏谑的笑了起来,她看出她心思却不愿圆了她的想法。既然她那里带伤,正好可以掩了自己不能行房的秘密,留她在身边,又可给人以有弱点的感觉,而这弱点——她瞥向雪姬——根本就不值一提,便待她深情款款又如何? 院子叫醉生,里外四五间倒也不小,东方黎见东厢还亮着不时传出□□娇喘,不由摇头叹气,这熊巨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长错了位置,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喜欢带着他掩盖身份。抱着雪姬进了主屋,又唤小丫头去备些伤药,雪姬却叫住那丫鬟,让她又备了两样。东方黎不知那是什么,却见小丫头红了脸匆匆出门去了。把雪姬轻轻放到塌上,见屏风后面早放好了热水,这等风月场所的服务真真是体贴入微、一如既往。 “是你先洗还是我帮你洗?” 雪姬见躲不过去也只好更加柔顺,“奴婢哪敢劳烦公子,待奴婢先去洗干净身子再来伺候您。” 第6页 东方黎却不依,伸手扯住她,雪姬以为她急色,忙道:“公子莫急,待...”声音鄂然而止。 东方黎伸出手指在她眼前,那手指上却是沾了不少血迹。“先看看你的伤。”她微皱着眉头,说得认真,倒让雪姬也愣了一下。这一愣就被东方黎放倒在榻上,来不及推阻,本就单薄的衣衫已被解开。大红衣袍里的倒是个白色肚兜,只是现在上面斑斑驳驳沾满了血迹,本来一副雪白诱人的身子现在却遍布狰狞的伤痕,新的明显是刚刚产生不久,绽裂者还流出鲜血,旧的却已是淡淡的一道痕,看不出时间了。绕是东方黎早有准备,见到她这副样子也是愣住了,这身上伤疤可不只是鞭痕,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她伸出手去解那肚兜,一动就听得压抑的嘶声,抬眼看到这女子紧紧咬住下唇,没有泪水,却惹人怜惜。 雪姬紧闭了双目,没有羞涩只有茫然,她也并不是第一次这个样子展露在客人面前,有忌讳让她出去的,有骇然撵她走的,有同情让她回去休息的...有扑上来的,也有再添几道伤疤的,还有...她的回忆被惊呼声打断,门口送东西的小丫头满脸惊惧的看着东方黎,瘦弱的小腿直哆嗦险些软到在地。 东方黎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接过伤药和另外两瓶东西便关了门。“你这伤得先洗干净再上药。” 雪姬怔忪点头,由着她退下自己衣衫,东方黎见她胫裤上也有不少血迹,更是皱紧了眉头,抱着她放到温热的水中,轻轻擦洗。雪姬见她温柔,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睁开眼瞧着她认真的样子,但也不敢吭声,强忍着疼痛,怕一出声再激起这公子的欲望来。她想起当初老鸨买下她的时候双眼放光,说她媚骨天成,将来定没有男人见到她的身子却可以把持的住,现今倒是有了这么一个人。 东方黎洗的仔细,辗转至桃花源处却是犹豫了几分,虽然同是女子,但是总归是过分私密,望向雪姬却见她痴痴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无娇羞的样子自然也不会配合的说自己来。这时候要是退缩可不像是花丛中人了,她伸出两根手指入水,有些尴尬,微微偏离了视线,水里的雪姬忍不住一声痛呼,虾米似的弓起身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出声来,东方黎眉头皱的更紧,只因手指摸到个东西,这下可不再是假装,脸色变得铁青。 “你忍忍。”她把白巾塞到雪姬嘴里,手上一用力,就将那东西拽了出来,却是个不短的木刺,这东西弄到里面,可是要人命的。木刺一拔出,鲜血更是从里面涌出来,她脸色愈发难看,手上动作却快,一把拿过伤药,却被雪姬扯住,“爷”她声音虚弱的很,汗珠顺着额头掩进两颈之间,“用那个。” 东方黎拿过那小瓶子,见里面是白色的药膏,质地更为精细上乘,用手沾了抹到里面去,清清凉凉。或许是药膏有效,雪姬的眼神也亮了些,东方黎见她一直冷静的很,分明受得这种苦楚还能在之前露出那抹抹媚笑,忍不住问:“以前也有过?”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 她也不再问,又抱出雪姬,上下为她上了药,雪姬柔顺的由着她摆弄,时不时的报之轻笑,倒叫她觉得这女子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直到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解开外袍,雪姬方轻轻拽住她的衣摆,哀求道:“爷,雪姬内处实在不堪...”她顿了顿又指指另一个小瓶子,“不知爷可否怜惜,委屈赏一下□□宫花?”她本不太做这楚楚可怜的形象,她与旁人不同,那周身妖媚好似一把火,总能把人的欲望点着,以往的经历告诉她,越是可怜越能激发人的□□,倒不如主动娇媚配合些,反可以省去不少暴虐。但今天这个人似乎怜香惜玉犹甚,做出这副样子说不定能讨得一夜安眠。 东方黎一见她眼里闪过的光就明白了几分,却因正中下怀,也不戳破,只是默默感叹这女子千姿百态,风情变幻全无纰漏,端得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如果自己真是个男人说不准就迷上了,当然,她扫过那精致的锁骨,呼吸之间微微起伏,这女子明明一副可怜形象却还是满身掩不住的妖娆,如果自己是个男人更可能的会是扑上去吧? 摸摸她唯一没有伤痕的脸,轻轻落下一吻。“你伤成这样,我怎么忍心再欺负你呢?你不必怕,好好睡着。”她皱了眉又问,“你这个样子可是那沈少弄的?” 雪姬一愣,莫不是这温柔呆子还要去找沈大少的麻烦吧?这呆公子对自己也算不错,她倒有些不忍心让她去送死。 东方黎见她摇头,不想这聪明女子还有几分情义,不过她早已自编自导好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怎么可能不演下去?任我行要她和平解决江南之事,但她却不想好容易带着三堂杀出来的狠戾名望再坠回去,更不愿因做和事佬而失了在教内的威望。任我行的想法他并非不知,却依然肯来,便是要废了这怒蛟帮,再将声望推高一层。 不过声望太高又违令不从难免惹得任我行更加疑心,是以在上午看到雪姬时她心中就有了定计。若与这沈傲因争抢女子生了冲突灭掉怒蛟,教中兄弟自然会道他好本事真性情,任我行想来也不会过于怪罪,反要高兴才是,活生生暴露出个弱点把柄给他抓,他岂不是放心许多?只是她没有想到这雪姬已被沈傲玩腻抛弃,虽惊讶于雪姬竟可以过来,立马又生一计,狠狠羞辱了沈傲,总算结下了梁子。 第7页 不过这梁子可还不够,她给雪姬盖上薄被,“你不必骗我,定然是他做的。你要是担心我,不妨跟我说说这怒蛟帮。”雪姬既然跟了他小半年,应是知道不少怒蛟帮的事情。她见雪姬欲言又止,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的实力,更怕怒蛟帮报复,也不逼迫她,沉吟一会儿才道:“你在这多受苦楚,我想赎你出来,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雪姬浑身一震,很是吃惊,顿时觉得这人又呆上几分,这还没如何便想要赎人。她心里揣踱一下,这人她不了解,也不知什么时候便腻了自己转送他人,再者他得罪了沈傲,又要与其作对,要是被赎出去,自己准讨不到好。想到这里,她轻轻摇头婉拒:“承蒙公子厚爱,只是奴婢也惯了这风尘,不过偷生罢了。公子喜欢的时候不妨知会一声,奴婢一定扫榻相应。” 东方黎看她不愿,知她谨慎,却不着急,“你不愿就罢了,什么时候愿意跟我再说。只是你这身子接不得客,我明天把你包下,让你好生休养。”见雪姬还要说些什么,开口打断,“你不必担心,这事由不得你,那沈家少爷想来也不会找你麻烦。” 雪姬没想到她一语言中,原来这人明明很是聪明,知她想法却不介意,反倒依旧为自己着想。这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一时竟没了言语。她不知道她看穿了多少,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走到桌边吹熄蜡烛,窗外月光洒进来晦明晦暗间还看得到那脸。 唇薄无情,一如自己。 第3章 .怒蛟 ================ 清早起来,身边的人早已不见。雪姬撑了下身子坐起来,身上依旧痛的很,可即使没有人在她也只不过是微微皱了眉头。她本来就没那么娇弱,否则早已死了。这边一发出声响,门外的小丫头就推门进来,雪姬看她眉眼里都带了喜色就知道她没少得了好处。 “小姐可要洗漱用餐?” 雪姬向门外望望,“鹊儿没来吗?”鹊儿是她的贴身丫鬟,才十四岁倒也在她身边三年了,在沈傲旁边的时候她怕牵连到那丫头,从不让她相随。 “鹊儿被妈妈唤去吩咐了,妈妈让我先在这伺候着,一会儿便叫她回来。” 雪姬点点头,洗漱完不多时就见鹊儿捧了几个瓷瓶回来,满脸又是喜气又是难受的,一张小脸纠了起来。雪姬看她神情觉着好笑,“回来了?咱们回楼上去?” “啊?”鹊儿本有些出神,闻言摆手,“不用换啦,东方公子包这院子还有小姐三个月。”她吐吐舌头,笑道:“东方公子人长得俊俏心肠也好,给了我极好的伤药让小姐养伤呢。”她说着献宝似的摇了摇手中的小瓷瓶,又在怀里摸出个小包来。雪姬伸手接过,见里面有几张百两的银票和一条极为简单的发带。她奇怪的看了鹊儿一眼,就听她道:“公子让鹊儿跟小姐说,小姐风姿绰约,簪簪钗钗的却是束缚了,若是简单张狂,反倒更加彰显本色。” 雪姬闻言轻笑,眼睛里也不知闪动着什么,随手把发带放到一边,银票好生收起,又躺回榻上。“为我上药吧。” “日月神教,千秋万代,武林至尊,一统江湖。” 大堂中央放了两张椅子,东方黎却是坐在略侧边的那个,中间最大的雕花红木椅一年到头总是空着,只有神教教主才有资格一坐。他低头品茶,眼角偏也没偏过去半分,抬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堂内拜倒的赵成耀更是紧张几分,素闻右使杀伐决断,他可不敢因这年轻的脸就轻视三分。“怒蛟帮以两江为根基,江浙一带势力不小,其帮会总驻地就在江心一个岛上,与官府也有些勾结。” 东方黎点点头,既能插手漕运,自然少不了如此。朝廷那边不是问题,稍借锦衣卫的实力即可。此时正值弘治中兴,锦衣卫也没有被阉党压制,指挥使牟斌为人正直颇有建树,如证实怒蛟帮勾结官府搅乱漕运,官面上的事就不必放在心上。她轻轻敲着桌子,不过江湖事江湖了,这是朝廷一贯的宗旨,也是锦衣卫派她来日月神教的原因。侠以武犯禁,却又难以一应诛之,只有在江湖中让它们相互消磨自相残杀,才能保江山稳定。前朝异族便是不晓得这个道理,才让明教一家做大取而代之。 “赵舵主先起来说话,讲讲这事情的因果。” 赵成耀听得这话放下心来,行了礼坐到一旁,娓娓道来。 江浙区有三大帮派,个个依仗这江水,其中两江会与渔船相合,最是清白,颇受两江左近百姓的爱戴,其会内既有高手又有寻常百姓,门户不大倒也规规矩矩,倒像是后世的“协会”一般。另一个翻云帮占了诸多码头,虽然不少霸道之举但也终归是有些行业的。而怒蛟帮却是地地道道的“□□”了,勾结官府,称霸漕运,往来船只无论行旅送货总要奉上三成贡钱。 而这次事情也真不是日月神教惹的祸,日月神教在江浙实力偏弱,虽也发展了十几年但根基不深,比不过那些土生土长熟悉水战又与官府联系颇深的帮派,又岂会与最为霸道的怒蛟帮过不去?原来这怒蛟帮不止“收保护费”,帮内还有些人做拐子行当,而这一拐恰拐了教内兄弟的女儿去。赵成耀查出自然带人去讨回公道,沈如风本也不想得罪这个在北方正如日中天的教派,谁料那女孩已被沈傲凌虐致死。他当然不可能交出自己的大儿子来,日月神教虽然沉寂数年后又突然崛起,但终究在北方,江浙可是自家天下,他怎会在此地服软? 第8页 这一下便起了冲突,双方当时就打了起来,怒蛟帮人多势众,打起来自占上风,却未乘胜追击,不想将事情闹的太大,而赵成耀也把事情报了上去。 东方黎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青瓷腊梅很有韵味,抬眼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屋内扬州舵的人个个红了双眼。同仇敌忾,其势可用啊,若是真服了软可是要寒了人心,不过样子还是得做一下的。她放下杯子,发出轻轻一声脆响,吸引了目光。“教主不忍兄弟们征伐辛苦,倒是希望可以和平解决此事。”她话音未落,那边就咔的一声,倒是个青年怒气之下掰断了扶手,赵成耀吓了一跳,起身跃到那青年身后,一把拎起他又重重踢了一脚,踹的他跪倒在地上。“右使,他年轻气盛,还望右使不要怪罪。” 那青年却不领情,唇都痛的发白却端端正正的跪着,一双眼睛好不躲闪的与东方黎对视。“江湖中人,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这话说出了堂中人的心声,噼里啪啦跪了一地,“还请右使做主!” 东方黎也不说话,就这么扫视了一圈,“赵舵主留下,”又指指那青年,“你也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商定了明天先去怒蛟帮探探情况,她就带着熊巨又去了摘月楼,冯勇等人估计还要个三四天才能到,据动手还早,她也要多方筹备,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个“红颜知己”。一进院子,熊巨就屁颠屁颠的去寻那几个老相好去了,东方黎耳目清明,听得房顶瓦片轻响道是那跟踪的人已经找好位置,微微一笑,推开房门。 雪姬果然在房里,侧身拿了卷书,慵懒的歪在床边,头发散着,轻抿了嘴,收起那份媚态倒也有几分出尘,一双眼睛专注的盯在行字之间。古代青楼女子,尤其是花魁红牌,多是知文善艺倒是要比不少大家闺秀都要强上几分。东方黎不奇怪她识字,却对她手中的书抱了兴趣,寻常女子多是看些小说话本,这女子倒好,捧了本资治通鉴,其心不俗。 她缓步走过去,毫无声息,但终究影子挡了光,叫这认真的女子回了神,蓦地抬头。 “公子。”眉角上挑,双目含情,薄唇微张,似惊似喜。东方黎简直忍不住想要鼓掌,这女子放回她的时代做个演员,必会大红大紫。俯身轻轻吻在那雪白的额头上,她身上仍是那股百合香,却淡了许多,好似轻轻萦绕在身边似的。 “好些了么?” “公子给的药效果极好,奴婢正恼着没有好好答谢公子,公子便来了。”雪姬说着想起身为她倒茶,却被她捉住了手,“虽然不是重伤,但是浑身都是伤口,哪有不疼的,你老实躺好便是了。”东方黎边说边拿走枕边的书,让她平躺到床上,一举一动极尽温柔,让身处其中的雪姬也十分迷惑,若说她是真真切切喜欢自己,女人最是敏感,她眉里眼里都无痴迷;若说她是虚情假意,那样的她也不是没见过,有个七八分好就够了;若说利用,自己身无长物一个妓子也没什么可图的;若说...她抬眼去看东方黎,只见她背对着阳光,眉眼柔和的看着自己,那笑容本该温柔的叫人沦陷,她却敏感的发现其中的清冷与疏远。这一眼似一捧凉水泼到脸上,大有醍醐灌顶之势,那习惯的妖娆风情几乎是在瞬间重新弥漫全身,眼也弯弯唇也弯弯,这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外壳。 既然要玩,那就陪您玩,给钱就好。 东方黎不知这美人为何突然又变了样子,也并不在意,她只要房上那人眼睛看到,床底那钢管通着的耳朵听到,让他们背后的人知道她中意了她,对她好。唇边绽放开戏谑的笑容,手指轻轻捏起她的衣带,“待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雪姬闻言大大方方的挺起胸,眼波微转已带了朦胧的醉意,她不说话,只是盯着东方黎轻笑,散开的发丝随着这吃吃的笑声轻轻拂动,撩的人心潮澎湃。 竟是只活生生的狐狸精! 东方黎只能这般感叹,不去看她神情,一手扯开衣襟,她里面什么都没穿,立刻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来。好似白色雪地上开了展红的梅花,有枝有痕,也有青红点点,多狰狞的图画放到这女子身体上也能化成美景。房顶上传来一声轻响,显示按捺不住了,她勾起嘴角一把又将这衣服扯上,厉喝一声:“什么人?”嗖的从窗户穿出去,只留下一道残影。 雪姬讶然看着被撞开的窗户,没想到这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还有一身好功夫,只不知刚刚那人是他仇家或是什么。她低头不紧不忙的系好自己的衣带,一个大汉就推门闯了进来。“公子!”熊巨听了响声就过来,没见到东方黎反而见到了这妖精,双目瞬间被那抹艳色填满,一时竟愣在那里。 雪姬听他叫的急切知道是那公子的人,下床施礼,见得熊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更是风情万种的摇曳着身子,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这样的眼神才是见到自己应该有的样子嘛。她不喜沈傲那种肆虐,也不喜东方黎藏了清冷的温柔,只爱这种痴迷,自己可以掌控的痴迷。“适才公子跃出窗子不知道追什么人去了,这位爷不妨坐下来喝杯茶。”见熊巨还愣在那不动,一双眼睛更是流出媚意,端起杯子小心的送到他嘴边:“爷,不喝么?” “我喝。”杯子好似被一阵风接过,等她发现手已经空了,东方黎却坐在桌子边,轻轻饮下那杯茶,神色不悦的看着两人。熊巨瞬间回神,一见她脸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倒把雪姬吓了一跳。东方黎招手让她过来,一把抱在怀里,“没有下次。” 第9页 “是是,属下明白。”熊巨慌忙点头,他不是第一次见东方黎这个样子,以往她这副表情可没几个能逃的过的,转身慌忙出去,被风一吹才打了个激灵,原来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第一次见东方黎如此看重一个女子,幸好她还顾念几分兄弟之情...熊巨想到那女人的媚态又觉得浑身热了起来,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方找老鸨寻女人去了。 “公子吓坏奴婢了。”屋子里雪姬抱住东方黎的脖子,贴了脸上去,凑到耳边满是小心翼翼,虽知道这公子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发起脾气来让人觉得整个屋子都冷上七分。然而东方黎对着她脾气却不错,由着她在自己怀里蛇一般扭动,似是享受的眯上眼睛,轻拍她的背,“莫怕。” 雪姬又何曾有怕的表情?见她不怪罪倒又生出几分好奇,凡是男人都有占有欲,这男子也不例外,只是他直冲自己属下发脾气,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倒是不怪。不知为何,她对着东方黎反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这种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她很无措,即使她还没有伤害自己,即使那张脸上总是挂着十足真挚的虚假温柔。 竖日,赵成耀早早的在院子口候了,随行的还有那个名叫高旭的青年。这次雪姬倒是起的早,很是贴心的服饰东方黎更衣洗漱,一早上就献上完美无缺的笑容和一记轻吻。此酒店服务可打七星,东方黎默默评价,也不枉顾每天两三万元的住宿费。她时时会有意用那个世界的东西来评估这个世界,否则她真怕自己会把那头的二十余年当成一场大梦。 “右使。”赵成耀行礼。 东方黎点点头,“准备的如何?” “沈如风约我们在逐浪岛见面。”他说着皱了眉,逐浪岛是怒蛟帮的驻地,要是对方抱有恶意,纵使这位右使武艺超群,怕也是要折在那里。 “那便去。”东方黎说的平淡,也知他们必已备好了船,望向高旭。这青年很是聪明,回身带路。沈如风此举无非是探他的胆量与诚意,或许沈傲会使些绊子,但也不敢明晃晃使在他身上,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假,也不见哪条地头蛇敢拼了命主动斗强龙的。想起昨天跟踪自己的那个黑衣人,后事可料,只是有些可惜起来。可惜了,那大红锦衣下逞强的女人。 天气不错,日丽风和。沈如风的心情似乎也是如此,很给面子的带着三个儿子迎接。沈傲一身华服满脸笑容,好似那日在摘月楼生气摔杯的不是他,见礼,称赞,再看另外两个沈家子却是十分平庸,也怨不得沈如风会选这个明明有着不小缺陷的人做继承人。 东方黎环顾这个小岛,虽不大也容得下千八百人,怒蛟帮有一大半人都长居于此,只要把这里端了也就万事无碍。 “东方右使驾临敝帮,沈某万分荣幸,快请快请。” 东方黎也冲他拱手,谦虚了几句,随他进入大堂。客客气气,热热闹闹,酒足饭饱,终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东方黎并不客气,直言:“东方奉教主之命来扬州是为了两件事。”她伸出手指,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一是解争端,二是谈合作。” 沈如风面露难色,“沈某绝非不给右使面子,只是贵帮一命换一命的要求实难做到。若是右使愿意,沈某愿以万两白银抚恤贵帮兄弟。倒是这合作之事,还请右使指教。”他一听东方黎有意合作也是松了口气,怒蛟帮行事霸道,与另外两帮也暗有不合,若是日月神教以重兵相压,许利于另外两帮,也着实不好应付。 东方黎摇摇头,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沈如风咬牙,十万两已是怒蛟帮一年的收入,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五万。”他见东方黎神色不变又补充,“日月神教之船以后可自由出入江浙。” 东方黎这才收回手,身后的高旭却忍不住要说什么,又被找成耀一把拽住。 “那么合作呢?”沈如风问。 “我对江浙的码头很感兴趣,我想沈帮主也不例外。” 沈如风眼睛一亮,朗声笑了起来。 “为什么?”回去的路上,高旭忍不住问。东方黎少见的没有沉默,她要借他的口日后证明自己不单是为了私利。“时机未到。” 这话说的含糊,似乎只是个遥远的承诺,高旭却莫明安了心。 “安排一下,我要见见两江和翻云的当家。” “总教的人这几日便到,安排他们住在城外。” “挑出些水性好的兄弟来。” 一道道指令很明显的在筹备些什么。 “可是官府...”赵成耀皱眉。高旭确兴奋起来,重重拜下,“属下领命!” 东方黎不再理二人,回头望着滚滚江水,昨晚锦衣卫已给了准信儿,其他两方他也有十成把握,这场仗能不能打的完美只看...沈傲,你可别让我失望。 第4章 .血夜 ================ 不许熬夜,不必侍奉,不准乱动,不可接客。只需老实遵守这四不原则便可每日领五十两银票,外加夜里一个温暖的怀抱。东方黎这样吩咐的时候刻意把鹊儿也唤了来,细细嘱咐她按时为她上药附带监督之职。小姑娘眼里一朵朵桃花绽开,只觉得这公子温柔到了骨子里,最关键的,他还有钱。只是那公子这些天似乎很忙,只在晚上来住一夜,对小姐倒是嘘寒问暖百般依顺,鹊儿每日给雪姬上药,看她身子恢复的很好,很明显那公子没做过什么,一时间更是对东方黎好感剧增。 第10页 撑着脑袋看着抱着书的雪姬,鹊儿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小姐。” “嗯。”雪姬随意应她,看得认真,也只有这时候,她眸子清明,一张脸也冷然,减了许多媚色。 鹊儿见她敷衍,当然不依,凑上来摇着她手臂:“小姐,我看那东方公子真的是倾心于你,你为何不允了他赎你出去?他将来必会待你好的。” 雪姬听的好笑,鹊儿年纪小,又单纯善良,她倒真的是拿她做妹妹一般,甚至赎了她,虽然还是在青楼,但终究将来还是有机会找个本份人家。她不欲多说,怕脏了那份单纯,只是道:“他现在怜我爱我,未必以后也是这样。”更何况他现在也未必是怜我爱我。 鹊儿皱眉,“可总比在楼里强。” “那可未必,若是被赎了再被抛弃,只怕命都没了。” “鹊儿只怕小姐后悔。“ 雪姬摸摸她的头,温语调笑:“你且放心,不必转那些小心思,我以后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哐的一声,门被突兀的踹开。两人抬头望过去,就见几个男子遮住了光线,雪姬看清他们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姬这个模样,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门口那青年戏谑道。 雪姬赶忙放下书迎过去,“二爷、三爷,怎么有兴致来看雪姬了?”说着挽上沈北的胳膊。沈北见状大笑,指着她对沈星道:“我看她刚才的样子还道是跟了那兔爷儿从了良,未料得还是这副放荡模样。”他顺手摸上她嫩滑的脸蛋儿,调笑道:“爷来这里自是要与你春宵几度。” 雪姬有意忽略掉那兔爷儿的说法,略显为难的说:“二爷,不是雪姬不伺候你。只是这阵子被包了场子,您看...” 沈北不可置否的凑上那雪白的脖颈,重重的咬了一口,嘴里品尝道腥味,这种感觉让他极其兴奋。只是那痛呼声在流出喉管的瞬间被强压成了娇嫩的□□,倒让他觉得无趣。 一旁沈星在手下那里接过张纸来,贴着她的脸抖开,“我们兄弟已把你赎了出来,也省得你要伺候那兔爷儿了。” 这下雪姬方真的变了脸色,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姑且不说楼子里红牌都有自己选择是否被赎身的权利,便是说她尚被客人包下,也不可能就这般轻易被赎了出去。她见沈星笑的得意,知道事情没那般简单,这二人反复提起那东方公子,说不得是结下了梁子。她心中一动,莫非那人真的去找沈傲的茬子了?只可惜连累了自己。 她却不知道沈傲正是因为动不得东方黎才来拿她出气,沈傲在扬州也是一霸,此番受辱却不能报复又岂会甘心?此前风月场上没少念他沈家大少被人夺了女人的事情,现在东方黎与怒蛟帮谈好协作,他可不信这传言冷血狠毒的右使会为了个风月场的女人坏了大事。不过他终究谨慎,派了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来做,若是真的被追究,交出去便是了,省得以后还要和自己争权夺利。 雪姬低了头,知自己没得反抗,向鹊儿飘去个眼神,若是那公子此时没被杀掉又真的对自己有意,得了信儿说不定会来相救,这次可不似之前跟沈傲,只怕此去受辱之后唯有死路一条。她想到这里,抬头柔声道:“既然如此,二位爷容雪姬收收东西,就跟爷走。” 沈北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收什么,我那什么都有。” 雪姬含羞捏上他的衣摆,“总有几件讨喜的衣服。” 她这副样子端得让人食指大动,色心立起,沈北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毫不遮掩的大声道:“放心,你以后不必再穿衣服了。” 身后立刻传来了那种是男人都懂的□□声,雪姬缩到他怀里,继续浪声道:“那爷还不快带我走?”她只希望挑起这人的□□,带着人速速离去,莫牵连了鹊儿,好叫她去寻人,就算寻不到...起码也性命无虞。 然而现实总会残忍的打破弱者的幻想,沈北睨了一眼缩在一旁一声不吱的鹊儿,“老三你不是喜欢幼娘吗?这一看就是个雏儿,带上,走。” 日月神教扬州分舵,虽然东方黎夜夜宿在摘月楼,但赵成耀还是单独给他辟了最好的院子,以做办公待客之用。此时她正翻着帐本,视线却十分飘忽,眉头微蹙着,似是为难着什么事。 “主子,沈家兄弟动手了。”一道声音聚成线似的钻入耳朵,四周却不见人影。东方黎不抬头,也不答话,手上翻过一页。那声音再没响起,东方黎好似也没听到过一般。茶香袅袅,青烟袅袅。她专注的看着帐本,不在意时间慢慢流逝,直到傍晚才累了似的伸手取过茶,已凉的透彻。 “熊巨。” 大块头一直都守在门外,闻声推开,满脸喜气,约摸着该去摘月楼了。往常总觉得跟右使出来无趣,这次倒是多亏了那雪姬姑娘,总算让人解了馋。“右使!”这一声干脆利落饱含期盼。 东方黎看这直肠子就觉得好笑,只不过今天倒要他失望了。“回摘月楼。” 进了楼门,东方黎的脸色也由轻笑变了铁青,破落的院门,退回的银票,还有个脸上五指印犹在,嘴唇青紫一个劲哆嗦的老鸨。 “是谁?”抿口茶,明知故问。 “奴婢...奴婢...”脖子一凉,那剑紧紧的贴上来,老鸨只觉得一股寒气冲到头皮,“是沈二爷!” 第11页 抬眼,放好杯子,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老鸨渐渐平静下来,熊巨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到了一起。 “告诉赵成耀,今夜动手。” 寒光闪过,没有尖叫,只有飞溅的猩红。 猩红,雪姬的眼前也是。那不仅仅是她的血,倒是比她的血更痛、更恨、更难熬。 高高的吊在架子上,手腕处已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倒是身上火辣辣的,还有眼睛,适才沈北那一鞭子抽到她眼上,搞的她现在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只能隐约看到一堆影,扑上来的影,那边叠在一起的影,挣扎的影,挥动的影。 呵,她嗤笑,闭上眼睛。 “这...这女人..真是个疯子...”沈星伏在鹊儿身上,一边动作一边气喘吁吁。那边沈北倒是衣冠端正,好整以暇的摸着手上的鞭子。“从第一天见她,我便这么觉得。”他抚上她的脸,轻蘸了嘴角的血液放入自己嘴中,真是不喜这笑容,可惜却似乎怎么也去不掉。不过没关系...总可以征服,他笑起来,丢下手里的鞭子,换了柄匕首,轻轻在这斑斓的躯体上滑动,倒是寻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早知道刚刚就轻些...有些遗憾的刺进去,大腿上瞬间开出一朵红花。架子上的人闷哼一声,嘴唇咬出血来。 “睁开眼...”匕首在肉里挪动,撕裂出长长一道口子。 雪姬依言,却看不清那张脸,她失血过多有些迷糊,甚至身上的痛都不再那么清晰。她睁大眼睛想看,那张令人恐惧的脸却突兀的离开,换上另一个影来。这人影倒真像是一个影子,动作快的惊人,她还没有反应就手脚一松掉到她怀里。 “救她,或者你死。” 这声音好冷好冷,却暖了人心。 第5章 .生当不凡 ==================== “右使...” 冷眼望过去,床边的男人头皮一紧,低声道:“这位姑娘已性命无忧,不过还需调养。” 一旁的站着的赵成耀和冯勇闻言舒了口气,正想着找个机会开口说些正事,却见东方黎冷冷的盯着张浩明,直看他的额头渗出汗来,不敢再瞒,连忙拜下“只是...只是...属下没找到她眼睛的创口,不知...” “会如何?” “或许全无异样,或许...”他重重低下头“再也看不到了。” “嗯,”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淡淡开口,“你们下去吧。” 是全下去,而不是一个人。赵成耀一急正要说什么却被冯勇拽住,摇摇头,做口型道:“咱们自己解决。”他拽着赵成耀出门去,正要回身把门关上,却听东方黎道:“神教初于江南立足,不宜多增杀戮,沈家不妨留个种继续执掌怒蛟,归于我神教座下便是了。”也好少让那两江翻云占些便宜。 沈家上下七十三口都被你杀决,还哪来得种留?赵成耀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委婉道:“只是这沈家都已经...” “沈如风这么大的势力,还没个私吗?官府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搜到账簿找个轻功好的送与锦衣卫便是了。风头紧时躲躲,换了州官再站稳根脚。”这赵成耀为人死板,做一舵之主实有不足,她在心里盘算起人选来,不再说话,门在身后被慢慢关上,她也不必再装,眉眼松懈下来。 起身去看那床上的人,不同于旁时那又柔又媚的模样,两条眉毛微皱着,嘴角平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这表情更真实,露出些对命运不服的桀骜。那些顺从妖媚褪去之后,徒剩下些苍白的不甘。只因为她太弱,只可惜她太弱。 之前见到那架子上的挂着的人时东方黎也很是惊讶,不为那血淋淋的画面,而为她唇边的不屑。神教处罚极重,手段狠戾,不然也不会落了个魔教的名声,然则那受刑的多是些身怀武功的壮汉,她见过他们求饶,也见过他们憎恨,甚至也见过这样类似的表情,但是这个女子不一样,她是最柔弱的,也是最坚强的。 东方黎觉得十分可惜,这女子的性子她着实喜欢,根骨也不错,又聪明的很,若是早个十年八年遇上,稍加培养定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而不是只能做个棋子。人十三四岁后根骨筋脉便算是定了,就算再去习武也难达到多高的境界,而身处江湖,没有武功就是半个废物,越是美艳不可方物,越是危机四伏。 不过纵是如此,她仍是有些舍不得丢弃这个废子,这些年她纵横江湖,不乏出入风月场,虽然久经磨练,但总归是有暴露身份的风险。若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做幌子也不怎么让人难以接受,一是几日相处下来可察这人性子省心,是个脑子灵光的,稍加□□或可堪一用;二则经此一役,自己冲冠一怒的事迹势必传遍江湖,这女子也将被视为自己的弱点。有这样一个“弱点”竖在这当靶子吸引注意,各色明枪暗箭便有迹可循。如是想来,这女子也算与自己有缘,要是真的没拿捏准时间让她死了倒是不知再去哪找个这般合适的。只是这等风尘女子,见过世事百般颜色,怕是难有几分真心。也罢……若是□□不成,信手除之便是,自己身边的眼睛还少么? 她这么想着便又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今晚不能出这个屋子,不然怎显出右使大人的满腹深情?便是如此,也还不够,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轻轻阂上双眼,要闹,便要闹得再大些才是。 雪姬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夜里,房里点了红烛,东方黎坐在椅上想着事情。 第12页 雪姬这几天睡着浑浑噩噩也听到不少的声音,却分不清是谁,只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她用尽全力却依然只睁开一个缝隙,眼睛很痛,一睁开只看到暗红色的一片,她心里抽了一下,只觉五味陈杂,那一鞭子抽上来的时候,其实已早有预料吧?突然暗红色里又多了个黑影,她眨了下眼,听得身边有人问:“你醒了?” 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的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出个鼻音。“嗯..” 东方黎知她的情况,端了温水来,小心的喂了两口,又拿开,“你刚醒,不能喝太多,含一些慢慢咽。” “嗯...” 用手帕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水渍,见她双眼茫然,那人似是忍不住问道:“你...看不见了?” 沉默,浅笑。 东方黎微微皱眉,她不后悔那份算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那样做是必要,她对谁也不会留情。但好赖是自己刚挑中的人,连陪三日也算下了血本……倏尔,她紧皱的眉头又散开,也罢,自己不正是想闹得轰动些吗?南疆的巫医、西北的道士……还有开封的平一指…… 雪姬看不清她,茫然的转了转头,这夜很静,没有人声没有虫声,静的可以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直到她以为她已经离开了,那人才突地站起来,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公子?”她愈发摸不着头脑,却得不到那人的回答,歪头只能看到那人影晃来晃去好像在收拾着什么,然后又走到床边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亮,与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抱起。雪姬靠在她怀中,突然发现这不比自己宽壮许多的身体却十分安稳,尤其那双手,像是永远不会颤抖一般,一如第一次抱起她时那般稳定。只是她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倒是换成了浓浓的药味。 依然很香。 东方黎抱了她出门,拐到旁边的屋子,一脚踹开,床上的熊巨翻身滚下来,拎起大刀就蹦起来,一看是东方黎又变回了大绵羊,“右使,你怎么来了?老熊今天没叫女人没叫女人。” 东方黎身形一滞,好好的气势让他杀去了三分,尽量让自己神情缓缓,“去备马车,我要去开封。” 熊巨:“...是...” “别,”雪姬渐渐恢复了力气,终能发声,只是嘶哑的很。“这时候城门还没开呢。”她说着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是一紧,本拘的她有些痛,可她偏偏觉得好笑,眼前好似见到那看似温柔雅致实则清冷平静的公子吃了憋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听得这笑声难听,她又默默掩了去,让这夜又沉寂起来。 熊巨摸着脑袋,“右使,雪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你看?” 横他一眼,转身离去。 熊巨看着残破了的房门,无奈的摇摇头,想想倒也大嘴一咧,偷笑起来。 清晨,扬州城门甫一打开就有一辆马车冲了出去,另有一骑先行,却是东方黎怕平一指不在开封,要冯勇先去探路。 后面那马车很大,前头四匹骏马,马车上犹有蛟龙标志,颇为华丽。车内垫了厚厚的锦被,但仍是有些颠簸,好在张浩明给的伤药不错,伤口并没有崩裂。 指尖擦过那雪白大腿上狰狞的刀痕,药膏在上面平铺开来,掩住暗红色的一片。“只怕是要留疤。” 雪姬撑起身子,模模糊糊的去寻说话的那个影。腿上身上的伤痕她是看不到的,只是那份蚀骨的疼痛从未停止,昨夜里她疼的睡不着,只是闭了眼睛假寐。那人似乎也一夜没睡,她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又轻又慢。想到前些日子也是这样,她似乎精力特别的旺盛,晚睡早起,日日如此。她犹豫了很久,总是不愿相信自己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鹊儿呢?” 东方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解她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但还是耐心的答道:“我去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离开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她瞥见那双瘦弱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又无力似的放开,饶是以她的耳力也只能隐约听到那声:“也好。” 移开目光,用手帕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药,又细心为她扎好腰带。雪姬身上依旧是那袭大红色的锦袍,苍白的脸色与这艳红交相辉映,有种独特的美感,那眼里没了光芒,身体消瘦下来,一身媚色倒转了清致去。东方黎第一次细端详不在以□□人状态的她,才发现这张脸的五官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她的眉毛未免过浓过粗了些,轮廓之间其实也带了几分硬朗,可偏偏搭在一起又十分和谐。她笑,便花枝乱颤妩媚妖娆,她不笑,却更引人注目神魂颠倒。东方黎在脑海中幻想着在这女子眼中点上一抹厉色,嗯,不错。她这么想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雪姬闻声偏头,只觉得那笑声十分清脆,似乎毫不在意刚刚是在讨论一个年轻脆弱的生命的离开。“你在笑什么?”她问。 东方黎不答她,反而道:“人当生而不凡,若是平凡,便是选择了悲惨。”这句话说的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动起伏,雪姬却死咬住嘴唇,心中泛起浪来,十年的经历裂成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曾经也有天真的笑容,曾经也有过痛苦的眼泪,曾经也有过懵懂的情谊,曾经也有过入骨的憎恨,然而那都只是曾经。平凡吗?不,她平凡都算不上。她不是很懂东方黎说这话的意思,却敏锐的发觉了什么,伸手一把抓过去,却扑了个空。 第13页 外面传开熊巨的大嗓门,“哟,公子,你小心些。”马蹄声嗒嗒远去,她却支撑了坐起来,掀开帘子。车辕上的人险些被她吓了一跳。 “雪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快些进去。”这马速可不慢,刚才东方黎突然从里面钻出来跃到旁边空身跟着的马上他便吓了一跳,这会儿这位重伤号又跑了出来,想想张浩明那天晚上那副怂样,他可不敢让这姑娘有个意外,丢了命的大事啊! 雪姬也没想到这风竟然这么大,微微缩了回去,她觉得马车颠簸不重,未料到竟然跑的如此之快,隔了门问道:“可是熊爷?” 熊巨被这又甜又糯的声音叫的心尖儿颤颤,慌忙道:“可担不起如此,姑娘现在可是公子的心上人,若是再这么叫老熊,老熊以后便没机会去楼子了。你唤名字便是。” 心上人么?她靠在门上笑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得意开心来,“熊大哥,我想请问你,你们家公子究竟是何人?” 熊巨噎了声,日月神教名声骇人,虽然这姑娘倒未必晓得,他也不敢乱说。再说自家右使都没掏底,他虽粗却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就乱七八糟一起兜出来?大脑袋一转,“雪姑娘觉得那怒蛟帮怎么样?” 怎么样?又哪里是自己可以评价的?她被怒蛟帮大少爷肆意玩弄半年,被怒蛟帮的二少爷强行赎走瞎了双眼还险些丧命,她有什么评价的资格呢?她知道熊巨想表达的意思,果然听那大汉继续道:“怒蛟帮在一夜之间被我家公子灭掉,足见公子实力。姑娘不必担心,只要跟着公子,定然没有人可伤害你。” 熊巨见她不出声,以为是这柔弱的姑娘被一番折磨留了阴影,粗粗的嗓子也不由软了下来,“姑娘且放心,我家公子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尽量往好了说,“他虽然冷了些,但对你的好可是多少双眼睛看得见的!你不知你出事那天他的样子,要多少个兄弟吃惊的可以直吞个鹅蛋下去。”似乎想到冯勇当时的样子,他又放开了嗓门,强调道:“老熊从没见公子对哪个人这么好过。” 车里也传来了轻笑声,铃儿一般的穿梭在风里,“雪姬知道了,多谢熊大哥。” 第6章 .千寻 ================ 这一日都没怎么歇,直到晚上才寻了个客栈,这只是个不大的县城,好在离着官道近,也有几家过得去的住处。熊巨一进县城就从车辕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拉下更长的影子,他东张西望了半天,一个小厮才怯怯凑了过来,“这位可是熊大爷?”他提起灯笼往上照了照,更是吓了一跳,见熊巨点头连忙小心道:“有位冯爷定了房给大爷。另有个年轻公子已经到了。待小的给您带路。” 说带路倒也不远,再没走出多远便是,客栈倒也算不上简陋,小二带熊巨去后院停了马车领了打赏,喜滋滋的准备草料去了。熊巨却瞪着牛眼盯了车厢里躺着的美人儿。这...走也走不了,抱也不敢抱啊!好在东方黎也没让他为难太久,飘然从二楼落下,一阵风似的钻进车厢,抱起了越发清瘦的人。雪姬看不清是谁,只不过这味道和位置都着实熟悉,安然舒展了身子,她身上略带些湿气,更是有一滴水珠滴在脸上,似是刚刚沐浴过,药香里夹了皂角的香气。这位爷爱干净她也知道,但总不至于早早赶来只为快些洗个澡吧? 当然不是。 一进房里就被抱到榻上,一碗温温的药凑到嘴边,带着熟悉的苦味,她乖觉的张口喝掉,正要说话,却被塞进一个蜜饯。“我去让小二提些热水来,给你洗个澡还要上遍药。”酸酸甜甜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堵回去她刚刚要开口说的话。雪姬歪着头目送那人影出去,这人从一出现的那刻就太温柔太美好,也太不真实。不过想了一天,依旧不知道她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本来她已经决定既然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再可失去,那么不管对方抱了什么样的心思,只要肯给,她便全部收着。可这一刻她又难以心静,只想问清楚,她到底要什么。 她暗暗定了决心,却再难恢复到那份从容不迫,直到门再次被推开,一桶桶热水被转入大木桶中。待东方黎打发了小二又去为她解衣服,她没有拒绝,却突兀的开口:“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东方黎依旧轻轻漫漫的解开她的衣衫,抱了这瘦弱的身子浸入水中,一缕长发在她的手指上绕来绕去,眼角瞟过那墙上挂着的仕女图,轻轻一笑,认真地道:“我要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 雪姬蓦地抬头,发丝带了水滴飞溅,用那双迷茫的眼睛紧紧锁定眼前的人,她看不清,却觉得那张脸渐渐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好看,温柔,深情,只可惜不知道那眼底的冷意是否稍减。她只觉得很累,不愿再猜,反正她若要给,也拒绝不得,她若要取,也绝逃不脱。就像现在,她好容易挣扎着问了,依旧得不到答案。 不过很快东方黎又给了她希望,“如你愿意,我可给你一切。”这话说的很是随意,内容也十分嚣张,但在雪姬的耳朵里却比上面深情款款的话真实许多。她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奴婢本姓雪。” “这姓倒是少见。” “名为千寻。” “雪千寻,好名字。雪千寻?”东方黎的尾音带了上挑,这个名字又勾起了她对往事的记忆,她心里讶然,不由低头去看这女子,看她的眉,看她的眼,看她的讶异,看她的清冷。 第14页 竟是雪千寻!怪不得她如此风骨,也怪不得未来那般偏执绝恋。只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是历史,是小说,还是电影?她有些混乱,像是又回到了刚来这里的时候,不过还是飞快的压制住了内心的不安。毕竟不管是什么世界,她都有必须完成的事情,重活一世,本就如梦似幻,又何必那般分明。倒是这位雪千寻,现在这世界上没有了东方不败,而是东方黎,她会那般痴情的爱上自己吗? 怎么会?她嗤笑自己,那东方不败起码曾经是个男人,自己呢?却前世今生,通通是个女子。前世她爱着的人不会爱她,今生...白巾在木桶里蘸湿,轻轻擦上雪白的肌肤,又小心避过伤痕,不管怎么样,对于这样一个执着坚定的女子,无论是她的过去还是原本的未来都实在惹人怜惜。 有冯勇在前开路,一路安排好食宿,后方的行程自然简单轻松,只是赶路时略微枯燥乏味了些。东方黎依旧是上午在车内看看书想想事,偶尔嘘寒问暖搭搭话,下午便一骑当先去客栈安排煮药。本来这活计也是可以由冯勇安排下去的,省了她的脚力,不过她早有准备知道这一路不会顺顺当当的达到目的地,不想别人再趁机投个毒下个药什么的招惹于她。 毕竟找个如此合口味的棋子可不容易,更何况这棋子可是雪千寻。或许是当初对那荧屏上的女子印象太过深刻,那感情太过震撼,连带着她看眼前这位雪千寻更是满意了不少。虽然来到这世界后见到的“名人”很多,但这丝毫不减她对于雪千寻的兴趣,加上雪千寻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更是让她觉得很是轻松。雪千寻也很敏感的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似乎在那日认真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之后,这人的感情就清晰了几分,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一字一顿的倾诉会不会是真的,这时候她就会用力凝神去看,却依然只是看到晃晃错错的身影。 春夏之交里的人总是容易困乏,更何况外面下起大雨,哗啦啦的声音听得常了就让人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雪千寻便是如此,靠在床上假寐。她这几天恢复的快,已能自己起身行走,只是眼睛看不清东西,依然不好自己做些什么。熊巨刚才来说公子吩咐了今日雨大,暂不出发,然后就关了门守在门外,倒是东方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昨夜她突然惊醒就摸得枕边空空没了人,一直到现在那人都没再现过踪影。 “雪姑娘,喝药啦。”还是那个粗嗓子,高壮的身影,雪千寻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失落感,笑着道谢接过来,入口有些烫,全不似以往那样温温地恰到好处。她面不改色的全咽下去,舌尖舔过嘴角留下的残渍,没了那颗蜜饯,没了那副手帕。东方黎的确拥有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细心温柔,若有人真能被他爱上,定然是好大的福气。 熊巨被她这动作又弄的心里痒痒,连忙接了空碗,正要慌忙离去,却见一个披了蓑衣浑身带水的走到门前。那人把头上的斗笠一摘,正是先前被派去开封探路的冯勇。熊巨松开握紧刀柄的右手,憨笑道:“老冯你怎么来了?” 冯勇四下看了房内,调侃他:“右使呢?怎么你色胆包天敢在雪姑娘房里,不怕右使剁了你喂狗?” 熊巨连连摆手:“你这泼货可别乱说,你想哥哥早死不成?”他凑近冯勇压低声音道:“昨夜有些不干净的动静,右使耳尖寻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不是到开封去,可见了平先生?” “正是。”冯勇点头,“我与平先生说了姑娘的情况,特意请他顺官道迎来。” 熊巨闻言大喜,“好小子,人都说平一指脾气古怪,倒能叫你请了来,这次右使必会赏你。平先生人呢?” 冯勇闻言一脸神秘,又凑近两步,“平先生他...” 呲,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冯勇突的往前一扑,撞的熊巨摇晃了一下,他一把托住他,手上沾了温热的液体。“老冯!”一抬眼看到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一边扯去外袍一边一脚将他几乎脱鞘的刀踹了回去,低声喝道:“还不快走?” 熊巨听这声音一愣,东方黎却已经拽过冯勇的尸体。扒下那蓑衣来,虽然刺破了一块但也勉强能用。熊巨眼见冯勇手里也握了个明晃晃的匕首,脖子上涌起一股寒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跟着右使总没有错。立马接过东方黎递来的蓑衣,反手披在身上等她指示。 东方黎也不看他,换了身干外袍,才去把雪千寻抱起来,这女子一如继往,不惊慌也不啰嗦,老老实实由着她,什么都不问。“抱住我。”她一手拎了剑,只能用另一只手扶她,雪千寻依言抱住她的脖子,手抬高起来还是扯的生痛,但她不过是微抿了嘴唇。 东方黎此时少有的慌乱,一剑斩下床帘,对熊巨吩咐声:“开封。”便踹开窗子跳了出去,帘子加注了内力倒似把雨伞擎在空中,掉不下一滴雨来。 却有箭雨。 东方黎暗骂一声,轻功发挥到极致,嗖的跃过院墙,顺便踹倒两个官兵。多亏这天色昏暗,大雨倾盆,干扰了弓手的视线也降低了箭矢的准头。本以为只是向问天试探的把戏,没料到这老儿倒真是心狠手辣,竟然直接把她的行踪露给了归德府都指挥使,那尹天正本也是江湖人士,和昭南帮帮主是把兄弟,后来一路往上爬也没少得了帮助。灭掉昭南帮时她也不是没考虑过除去此人,但是终归是朝廷命官,牟斌没有批复她也就收了手。倒留下了祸患!她用外袍裹住怀里的人,透过雨丝去找那位将军,只听得脚步声夹杂在嘈杂的雨声当中,还有暗灰浮动的人影。随手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自己却借力如离弦之箭般穿了出去。 第15页 向问天速来谨慎,是教中为数不多的智勇双全之人,他既然敢决绝出手必是有几成把握,若不是这次适逢其会,见到几个毛贼追了出去,又遇锦衣卫通风报信,她只怕就栽在了这里。只是不知道向问天后面还跟了几重手段。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连连跃过几重院墙才到了主道,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过来,东方黎盯睛看那马股上插着的短剑,不假思索的钻了进去。痛疯了的马没人控制,只知道一个劲往前狂奔,幸而这条路直直的通向城门,倒不必担心。她松了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却觉得怀中人微微瑟缩着,低下头就嗅到一股腥味,皱眉查看,还好,只是被流矢擦伤。“怎么不说?” “无妨。” 被雨水沾了伤口,弄不好可会感染,说无妨?也就是亏了古时候环境好,转头寻了一下,阿良果然备了烈酒,含了一口喷到她伤口上,又丢下瓶药,“你自己上一下。”她说着钻出去坐到外面,大雨还哗啦啦的下着,两匹马已跑脱了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东方黎眯了眼,又在马股上刺了两下,马儿一阵痛嘶,又冲了出去。城门就在眼前,却两边大大敞开着,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跑了出去,车上的人撑起一把伞,不去看那两侧横七竖八的尸体。 第7章 .四鬼 ================ 再没跑出多远马儿就彻底泄了力气,歪歪的倒在一边,带的车里一个巨震,东方黎稳住的雪千寻,拉开帘子去看,蒙蒙雨中又有一个很是普通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跑过来。 说它普通,近了看却很奇怪,这马车上分明没人,却独自出了城门到这偏僻处来。暴雨给它度上一层诡异的面纱,东方黎却又抱起雪千寻穿了进去。这马车里简单空旷,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点了枝红烛,被她进来时带起的风吹灭。 东方黎给雪千寻换好干净的衣服,自己也快速穿上,一歪头却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车主人办事本来很是仔细,怎么会落了根绳子呢?拿起换下来的腰带系到一起,她方有功夫去看一旁的女子。从客栈到这里,她一字未说,雪千寻也一字未问。她扭头打量她苍白的脸色,擦去那上面的雨水,这张脸毫不见慌乱,反挂了淡淡的笑意,不同以往的笑意。 “我遇了仇家。”东方黎撇过脸不去看那笑容,拔出长剑,轻轻擦拭。这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她一年都要用废几柄,不过今天是流血之日,倒是得先与这战友亲热一番。 “今晚洗不成热水澡了。” “呃,”东方黎被这脱线的回答弄的一怔,又去看她,才发现那笑里满是调侃,她也笑道:“我虽洗洁,也可以忍忍。倒是你,只怕要招了寒气,等咱们到了开封,得叫平一指给你好生调理。” 雪千寻转向她,歪头似是奇怪,薄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耳边擦过,笃地撞到木质的车板上,死死的嵌在里面,细看去只是个小小的石子。东方黎脸色不变,眉头却皱了皱,把雪千寻往身上一背,用湿漉漉的腰带将她捆到了身上。雪千寻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没有说话,调轻了呼吸。一件宽大的蓑衣将两个人同时罩在里面,东方黎把斗笠反扣到雪千寻头上,眯了眼跳出车,一头扎入幽深的密林中。 官道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扶刀而立。雨水打在他身上,一身衣服连着头发都死死贴在肌肤上,他闭着眼睛,身体却似旗杆一样笔直,一动不动。不远处还有十几个人,倒显然和他不是一伙,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端端正正坐在椅上,两个年轻人撑了大伞在其身后,其他人也均是淋在这雨中。 男子虽闭着眼,一双耳朵却长的又尖又长,人道是生而存异,必有所长,他的耳力就比一般人都灵光。那老人身后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倾身上前,“祖父,那东方黎可真会路过此地?” 老头捋了捋胡子“太虚宫的话何曾有假?” 年轻人闻言嘟囔:“说的也是,若是有假好叫它十倍偿之。”那高昂的价格还叫他肉疼。 老人怒道:“凭的没个出息!那点银子还比不得你叔叔上下二百三十七口的血海深仇?一路念个没完!” 那年轻人一听祖父发了脾气赶忙噤声,另一个年长些的又开口道:“祖父莫气。事前收到了东方黎在归德的消息,想来定错不了。这次似是有人针对于他,连官兵都动了,想来若不是他死了就是受了伤所以慢些。” 适才的年轻人一听,忙问:“那东方黎不会受了伤变换路跑了吧?” “那倒不会,东方黎此人最是狂妄,就算你在这路上摆上刀山火海,他也必定会到此来闯一闯!”那年长些的青年如此安抚他,又似乎有些钦佩,江湖中人最讲一个勇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从来叫人赞叹不已。 老人也同意似的点头,归德府困不住东方黎,但总也不至于让他全身而退,自己在此阻截正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几人这般说着,那边就只听一声凄厉的马嘶,老头儿精神一振,倒是绊马索起了威力,设计好的机关□□嗖嗖的放出去,却只听到了熟悉的惨呼。年轻人脸色一白,大步冲了过去,不多时抱回个血淋淋的人来。“祖父,是路川。” “什么?!” “路川来报,半路丢了东方黎的行踪,再追上已是个空车了。” 第16页 “什么?!”那扶刀的男子蓦地睁开眼睛,他也没有想到东方黎会回避此路,他脑中急转,望到那边山坳去,若是弃了官道,那必然是往山路去了。只是东方黎自出江湖六年,何曾回避过一次?他脸上变了颜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布置显然无用了,抬眼望那边也是一片混乱,老头明显发了脾气要带人往山那边追去。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这柄刀很是奇特,周身墨色,一出鞘倒好像融入了昏暗的天色中。然而下一次出现却已在那老头面前。 阿黎说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很好听。只可惜今日雨声太大,他听不清。 “人说日月神教右使东方黎,少而无惧,悍不畏死,长剑所指,从未退让。我却知道今天他一定会。” 大雨虽已经渐渐转小,雨丝却依然洋洒,这中年人长的儒雅,着装周正,偏偏不合时宜的摇着把折扇。他浑身也被淋个通透,但悠然自得不限落魄,倒是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面相丑陋,眼歪鼻斜一张嘴也撕裂了大半,一个身形佝偻,不住咳嗽着。 那丑陋的裂开嘴笑起来,更是骇人几分:“倒是我高看了他,没想到竟还比不得你这风流种。” “这你便不知,东方右使这种人,不动情则枭雄伟业,动了情则死到临头,自然和我不同。” 东方黎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也不生气,只是冷笑道:“你们三个倒是挑得好时间,正好在这祭日于那山魈作伴!” 一年前的今天,她甩众围剿作恶到日月神教头上的山西四鬼,不止重伤三人,更是就地诛杀了老二山魈。那风流鬼临走时便喊着要为山魈报仇,这几人武功颇高,作恶江湖二十年也未伏诛,一躲藏起来实在难以找到。东方黎另有要务也就把这事放到一旁,没想到他们竟然得了信儿还料得在此阻截自己,向左使还真是好手段。 “咳咳,当初你设计围攻我等,以众敌寡尚让我三人逃走,”病涝鬼吴整道:“如今你以一敌三,还不为老二殉葬。” “正是!”修罗鬼也开口,他还没说什么,东方黎却笑了起来,那笑声清爽的很,倒是冲去了不少林子里的寒意。她微微歪头对雪千寻道:“现在我倒是觉得你眼睛看不清了也是福气,不然你也见了那张脸,说不得要吐出三天的饭来。” 修罗鬼一听,历时气炸了肺,不再啰嗦,手上长链一抖,鬼爪迎面攻来。东方黎侧身避过,倒搭上身边的大树,横着身子嗖嗖往上走去。她身上背了雪千寻,速度倒不见稍缓,几步跃上树冠,却见白花花的一片挡在眼前,上面还点缀了些墨色,风流鬼徐争原是个采花贼,轻功最好。东方黎见状连忙一个千斤坠,借力又落到一旁的树上,大风哗啦啦的摇起树枝遮挡了她的视线,树下是鬼爪修罗,树上是风流徐争,她盯着那白色的衣角,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在身后! 脚下树枝轻轻一晃,对面的人也扑了过来,白色的袍子张开倒像只变异的蝙蝠,儒雅的脸狰狞起来。身后一股气力涌来,东方黎几乎是擦着身子往前倾过去,正赶上地上的鬼爪修罗跳起来,黑黝黝的鬼爪一前一后锁死了她的方位。 叮!兹...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长剑在空中转动,飞速的绕过黝黑的铁索,长剑被那幽深的钢刃一抹,竟出了一圈缺口,她手上灌注内力,剑尖竟脱落下来,直冲着徐争胸前飞去。东方黎脚尖倒掉在树枝上,一手扶住雪千寻,翻了个跟头又遁入密林之中。一抹白影紧跟着追进,留下鬼爪修罗狠狠的啐了一口,大喝道:“堂堂日月神教右使,也惶惶如丧家之犬了吗?” “咳咳,”吴拯已在老远处显出身形来,“追上,莫逞那口舌之争。”他鼻子狠嗅了嗅,咳嗽声又重了起来,“他受了伤,逃不了多远。” 东方黎的确没有逃出多远,她倏地止步,停在距离崖边数米远的地方,身后紧追着的徐争也停了下来,“东方黎,天不容你,今日你定命绝于此。”他放肆大笑,却不敢向前,隐隐保持了一个略微安全的距离。 东方黎却不回头,只是无奈的望着身前的悬崖,以前那个世界总有人调侃,主角不死,崖下有宝。她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大雨过后烟云渺渺,倒让人好奇起来。然而那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她却分明生活在一个会疼会流血也会死的真实世界。 “怎么?”背上的雪千寻轻声问。 “前面是悬崖。”她并不隐瞒。 “倒是个好地方。” 东方黎转过身,看着已经追上来并排的三人,轻声道:“却是个好地方。”她杀人前从不多话,只因以前那些话多误事的小说电视给了她教训,但这次倒是耐心起来,“若我活着回去,定要帮你们把山魈的尸体迁到这里。为你们竖个墓碑。” “山西四鬼,埋骨于此。” 她长剑一抖,运起步法反冲回去,三鬼立马散开,成三角之势把他围在中间。那病涝鬼在他身后咳了几声,竟忽地隐去了身形,不见踪影。东方黎冷笑,也不管他,仗剑冲着轻功虽好武功却最差的徐争刺去。 江湖人都知道东方右使用得是把普普通通的白炼剑,一套剑法遇强则强,强硬无比,以攻对攻,从无躲闪。只是谁也不知这剑法师从何人。徐争并不是第一次领教,但依旧抵挡的十分慌乱,好在她只有一个人,好在他不只是一个人。一旁的鬼爪接连出袭,他们兄弟相处日久配合默契,竟总是能抽了空袭过来。东方黎一手要护住雪千寻,难免不能完全发挥,一时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第17页 她心道不妙,那病涝鬼素来神出鬼没也不知躲了哪里去,只是每每出招均是致命,是四鬼中最难缠的人,眼见她减落下风,危险自然越来越大。她瞥了一眼密林,又见徐争躲避的愈发轻松,心里不由一沉。既然如此,也只好杀个够本了,决心已定,没了剑尖的长剑反而更加幽冷,绷直了剑身,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徐争正寻隙反攻,冷不防对面人突然疯了起来,尽是些两败具伤的招式,她不管不顾,只攻不守,骤然起势,倒让鬼爪措手不及,爪爪入肉却没捉住那断剑,只眼睁睁看它刺进徐争的肩头。 东方黎一剑刺中,又向下挑飞了徐争手中的扇子,正要再补上一剑,冷不防瞥到身边突的出了张铁青的鬼脸,长长的指甲血淋淋的抓来,倒是冲着雪千寻的脑袋。矮身避过,硬是把肩头送到那爪里,受伤的腿因不堪重负抽搐了一下,半身酸麻。那病涝鬼爪子上的毒倒是更烈了。她处于劣势,反倒轻轻笑了起来。 那病涝鬼也呵呵的笑,“右使真是怜香惜玉。只不过这佳人怕是要许给我们兄弟了。” 东方黎笑而不答,只是睨着徐争,脚下慢慢退了几步,手中的剑悄然握紧。徐争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直爬上头皮,正要开口,却见一抹寒光...也只见了这抹寒光。这速度太快,快到吴拯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快到修罗的鬼爪好滞在空中。 “山西风流鬼葬身于此!”她朗声大笑,回头纵身跳入山崖,一个调侃声音轻轻传入雪千寻的耳朵。“说不定我是主角。” 雪千寻抱紧她的脖子,什么是主角? 第8章 .刀客、大夫、算命幡 ==============================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长长的木杆嗖的斜掷过来,穿了鬼爪修罗的胸口却不减其速,狠狠擦过东方黎的鞋底。那木杆一转,上面卷着的棉布展开,隐隐看得出“神机妙算”四字。东方黎吃了一惊,却下意识习惯性的点上借力,身子瞬间拔高一层。一条长索飞速在她身上绕了两圈,尽头的三角钩狠狠扣住她伤了的肩头。一股大力扯着她重重跌到地上,这下雪千寻倒是做了软垫子,被她压得五脏生痛,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强忍住,笑道:“莫不是这就到了崖底?” 东方黎却不理她,也不顾周身伤势,甚至不顾一旁拖了绳索的病涝鬼,恍恍然环顾四周。那病涝鬼见她样子嗤笑一声,松了手上的绳子,他佝偻的身子早已伸展开,倒也不是很高,一张鬼脸犹自吓人。东方黎目力所及不见人影,干涩的问道:“她人呢?” 那假病涝鬼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抛给她一瓶药便返身走开,倒是那青年刀客自林子里冲了出来,见到地上上横着的尸体微微一怔,又看到了缠在东方黎臂上的飞爪,颤声道:“是她?” 东方黎点头,咬牙拽下肩头的飞爪,那东西扣的极死,一用力就生生扯下块肉来。她却不介意,只是盯了那连着肉的玄铁爪,质地极好,末尾一个小小的“希”字,她看着这字有些愣神,不顾肩头直流的鲜血。身后的雪千寻摸索着夺了她手中的药,又顺着味道撒在她身上。这药药性极强,伤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东方黎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她终究不愿见我。” 青年见她模样,也不再说这些让人沉闷的话,转移话题道:“从你离开扬州的那天,你那冲冠一怒为红颜,急行开封救佳人的消息就散了出去,看来向问天这次真是下了狠心。不过若不是你派冯勇探路,有我掩盖,他们也未必探得到你的准确消息。”话里隐了责怪,这人明知道那个冯勇是向问天的眼线,还故意做这危险之事,又莫名其妙改了性子,险些真的失蹄于此。 东方黎一边由着他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冷笑道:“身边钉子留一个就够了,太多不除我只怕扎了手。” “那你暗暗除去就是了,何必置身险地。” 东方黎摇头不语,她也没想过向问天这次会下如此狠手,日月神教正处用人之际说什么也不该置自己于死地。 “如今行踪已泄露,你又受了伤。想来开封定是不少人等着守株待兔。”他问:“还要去吗?” 东方黎有些疲惫的搭了只手在他身上,点点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青年却没有看到她这表情。 “当然。我知道阿良必有办法。” 三日后。 开封城内有间极有名气的酒楼,它的名字便叫做“有间酒楼”。这酒楼在五年前一开起来就十分火爆,那菜肴色香味具全不说,名字也别具特色。 刚刚端上来的是道新菜,这几日在江湖上倒是大大有名,菜的主料是鸡头,这本是俗物,佐了调料倒搭了个别致的名字。 冲冠一怒为红颜。 点菜的是个圆滚滚的胖子,他年岁已然不小,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却很有神,整个形象奇怪无比。以他为中心坐了一圈的人,目光无不时时瞥来。 任谁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难好好吃下饭去,胖子自然也是,重重摔了筷子,起身就走。他也不给银子,就那么大步出去,后面齐嗖嗖站起来一堆人,要跟着出去却被小二拦住,当先的人甩过一锭银子,又急匆匆跟了出去。 柜台上的掌柜登时眉开眼笑,看着众位江湖人忙不迭的给自己送银子,还不快哉,待晚上与平家婆娘分了钱,明天还需得让平先生来。 第18页 胖子走出数步,依然甩不脱后面那些令人厌烦的苍蝇,也是十分无奈。他江湖绰号平一指,救人是一指,杀人也是一指。然而这身后一大堆人却是一指杀不得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加起来更是他得罪不起。他不由暗骂起东方黎来,这小子好好的非要带个娇娘大摇大摆的要找他来救,半路又失了踪迹,害得他反倒天天被盯梢。那婆娘也不知收了这酒楼几分好处,竟还天天叫他出来吃喝,活活要被人盯出几个窟窿来。 他越想越怒,索性不走了,返身向家里那边走去。平一指的家位置稍偏,但却是个不小的院子,这些日子周遭的邻居家简直变成了酒楼,若是要他们知道自己接待的豪爽客人皆是来杀人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胆子拿银子。想到这里,他也觉得奇怪,这些人□□白道都有,有仇有怨的也不少,但这几天里竟然平平静静,毫无战意,就算是跟着自己时见了面,也不过是相互冷眼,齐齐扭过头去,倒连句重话也未曾说过。江湖人快意恩仇,这现象可以说是颇为怪异了。推门进了院子,跟着的人也识趣的止步,毕竟谁没个受伤的时候,太过招惹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可不是好事。平一指得了清静,连忙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他不悦的嚷着,“你这婆娘,搞些什么东西?”一转过走廊却愣住,“是你?” 坐在椅上的青年微微颔首,锦制的袍子上隐了暗纹,显出华贵来,再看他浓眉如墨,目似剑光,一张脸上总是挂了带笑不笑的疏离表情,不是东方黎又是谁呢? “东方右使”平一指吹胡子瞪眼,“外面那帮蠢货堵得那么死,你是怎么进来的?” 东方黎轻抿了茶,“先生也说了他们不过是些蠢货,我进来又有何难?” 平一指道:“你进来我不奇怪,只是你能带着这姑娘一起进来,想来功夫精进了不少。”他仔细端详一旁坐着的雪千寻,想了想又歪头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原位置盯着。雪千寻虽看不清他样子,但也能感觉到他奇怪的举动,又想起这几日的经历,不由感慨北方多奇人。 那平一指看了半天才叹口气,“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他指了雪千寻道:“我可惜她红颜薄命,更可惜自己失了机会。” “她为何红颜薄命?” “你失了什么机会?”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面是东方黎,后面是雪千寻。她们似乎都为彼此的问题惊讶了一下,冲对方望去,又扭回头来。 平一指见状更是拍着大腿大唤可惜。“这姑娘风华绝代,却只得三日命了,岂不可惜?她中的这毒奇奇怪怪,叫我好生心痒,我却不得出手,岂不可惜?”他连说两个可惜,又苦起脸来,“这姑娘如此合我胃口,我倒是后悔答应那人了。” 东方黎也不去问那人是谁,笑道:“那先生便出手救她,就大大不必可惜了。” “不可不可不可。”平一指听的一惊,原地跳了一下,小眼睛溜溜的转起来,连连摆手。“莫说我欠了她人情,就是不欠也万万不敢。”能让平一指说不敢的人,恐怕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纵是日月神教如日中天之时,那十长老来此也依旧曾被拒之门外。东方黎听得色变,雪千寻却轻松的道:“你不能解毒,我这眼睛倒也是旁的大夫看不明的。”平一指一听,也不等她说完就跳上前去,看了眼睛又把了脉,果然道:“怪哉怪哉。” 雪千寻笑着道“你不能救我的命,可是也不能治我的眼睛?” 平一指抓着头发原地打起转来,若要治,虽然说是不违诺言不过也是取了巧,若说不治,这稀奇古怪的病状着实让人心痛。他原地转了几圈终究定下心来,既然这眼睛治得,不妨把那毒也试着解了。若是把她药死了那人不会怪罪,若是不小心救活了....再用差不多的药毒死便是。他心中既定,也就不再犹豫,急切地道:“你说的也是,老夫就给你治治看。快去躺着。” 雪千寻一听,薄唇轻轻一抿,勾起一个又轻又淡的笑容来,旁边东方黎瞥见,只觉得这笑容与以往大不相同,活似个狡诈的小狐狸,那单薄的身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炸开,平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这样子好像和记忆中某个身影渐渐重叠。 她叫,雪千寻。 第9章 .影子 ================ 阴凉凉的草药敷到眼上,微微有些刺痛,平一指又拿小刀划开她的手臂,放出些血来。 “唉!”又是叹息。这声音听的惯了,也就没什么失落可言。雪千寻中的毒在三天前发作,又被平一指用药拖住,但是他却迟迟解不了这毒,倒是她的眼睛似有好转。适才揭开药布已没了那片红色,只是双眼仍旧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 “淤血去的差不多了,明日开始施针。”平一指神色不愉,搭上她的脉,脸上又铁青几分。 雪千寻听他不语,就猜到了个十七□□,“你可别再叹气。”她神情淡淡的,不慌不忙。前几日想诓这大夫为自己解毒,谁想到就连这她远在扬州都听说过的杀人名医也毫无头绪。用力抬手想摸摸自己眼上的药,却只微微抬手就又无力的掉了下去,也不知自己死之前这眼睛能不能好。 人都说临死之前会出现幻觉,追忆你这一生。这两天她脑中也总是出现很多以往的记忆,那些记忆是纷杂的,一张张美好的丑陋的残忍的温柔的脸,一幅幅凌乱的痛苦的悲愤的迷茫的画面,看来看去她才发现,出现最多印象最深的,竟既不是沈傲那副狰狞又兴奋的表情,也不是东方黎那张总是冷冽偏偏对着她化开,却化不到眼底的模样。 第19页 反倒是一个看不清的影子。 那影子本该是一身淡雅的装束,却浑身罩了一层血红,瞅起来的时候其实有些吓人,但总是传来令人安心的味道,或坐或立,无不带了一股气势,而其他或立或跪的身影,就统统成了陪衬。 最多时候出现的还是突兀的一个后脑勺,黑黑的,离着她极近,甚至能想象出那缕缕发丝,总是散着好闻的皂角香,想到这里她偶尔会觉得整个人颠簸起来,好似还被背负在那个不大宽阔的背上。那一日她不知被背了多久,不知到了那里,不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遇到哪些人,甚至中间晕了两次。只是每次一醒来,眼前就长时间只被个黑黑的发髻占据着,不管到了哪里,都好似在原地一般。那一刻她有些恨自己看不到看不清她的脸她的眼,是以不能求得那份冰冷平稳住一颗不安的心。她告诉自己,怦然心动,只是缘于对力量的崇拜。 然而现在她却觉得庆幸,求之不得最为辛苦。若是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未尝不是幸运。人在生命的尽头,往往可以看清更多的东西,包括自己。 “在我死之前,我的眼睛会好么?” 没有回答,平一指端了小半碗血出去,密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没了动静,脑子便又昏沉起来,手臂上刚刚划开的口子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痛感。她脑中又混乱起来,许许多多自己都记不清的事情偏偏往上浮动。 美丽少妇温柔的笑容...威严又慈爱的声音...一张原本和善却突然恶毒的脸...铜板、艳色、巴掌、斥骂、逃跑... “不!”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挣扎了一下,眼睛上敷着的药布掉落到地上,她无暇顾及,只觉得嘴里苦涩满满,睁大眼睛,盯着茫茫然一片。 “噩梦?”一张脸凑到她面前,虽然还是模糊,但却是白皙的,可以勉强看出清秀的五官,雪千寻努力眨眨眼,一颗心突然静了下来,书上说檀香有怡气精神的功效,诚不欺人。 “似噩梦,又许是过往。” 东方黎见她眼睛似乎渐渐有了焦距,用手在雪千寻眼前摆动,很明显的看到眼珠随之转动。“平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她不愿去问那些过往,既然过去便已烟消云散,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每一次睁开眼都是新生。 “您也说他是武林第一神医。” 东方黎闻言一笑,重新换上药布给她贴到眼睛上,沉吟道:“开封不静,我这几天虽然出去现身一次引开了不少人,但这里依然危险。这次事了,你可愿去黑木崖?” 雪千寻跟着她有些时日,虽然她自从那次醒来之后多是安静的,但光是听他们对话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包括他们从属于日月神教,以及东方黎的身份。黑木崖既然是所谓“魔教”的根据地,自然安全无比,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离开这里。但她没有反驳,轻轻应了。又听东方黎道:“既然如此,两日后你们就出发。” “我们?”雪千寻疑道。 “自然。熊巨会带你回去。”东方黎声音蓦地冷了起来,带了不加掩饰的杀意。“既然是些要置我于死地敌人,不一一除掉如何对得起他们万里寻来?”她这话里带了凛冽的笑声,字字清楚,意气风发。雪千寻却觉得十分不安,当初那日的惊险她虽看不到,却能想象出来,那样骄傲的人会弃车上山,显是前路极其凶险。她不知道东方黎之所以如此只是缘于对那颗石子的极度信任,只道是她自知不敌另寻它路,于是对那些看不到却知道其声势浩大的“敌人”们额外重视起来。 “右使打算怎么做?” 东方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自从相识,这女子都很识相的不问不说,从不插手自己的事情,这次竟开口相询。不过她的事情无需别人插手,就算是“明星”也大可不必理会。“你回黑木崖便是,这里我自会处理。” 雪千寻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寻常人或许会自嘲失落,她却不然,吃吃笑着,东方黎受她笑声吸引看过去,只见那毒素已经攀爬到了她脖子上,一根墨黑的线在苍白的肌肤上份外乍眼。她脸色淡漠,视线又从那处移开,想起自己的计划来。 “右使想用毒?”她虽是疑问,却说的笃定无比,她明明看不到东方黎,却好像知道她正惊讶的看着她,笑容自信潇洒。“右使既然能认识可以解我这毒的人,自然也可以从她手中拿到毒药。” 东方黎来了兴趣,“说说看。” 雪千寻知道她是问自己怎么推测的,鼻子好看的耸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心跳平静。刚刚那话其实也是试探,她早对自己的中毒有所怀疑,刚刚嘴中的苦涩迷茫时还不觉得,一清醒细品来就是药味,她似是埋怨道:“只怕我这毒也是她下的吧?” 东方黎:“......” “那么她定是个女子咯?” “右使还真是桃花旺盛,一颗颗女儿心都扑在你身上呢。只是这女子未免太过善妒了些。” “......” “右使许了什么让她救我?莫不是要右使以身相许?” “......” “若真是如此,千寻倒宁愿死在右使怀里。” 雪千寻句句紧逼,东方黎越是不说话,她嘴上的笑容越大。只是迟迟听不到身边一点声音,那笑容又忽地僵住了。她急慌慌的用尽力气抬起手扯开药布,一扭头却见东方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距离比起她渐渐能看清的地方还有些远,但那勾起的嘴角却似乎很是明显。东方黎并不羞恼,也毫无尴尬,倒是露出欣赏来,“千寻放心,我并未以身相许,你也不必死在我怀里,待我回黑木崖就纳你为妾。”她顿了顿又调笑道:“你就算善妒些,也无妨。” 第20页 雪千寻何等人也,又怎会做些小女儿的娇羞?她放松了身子躺在榻上,嘴上也不饶人:“那雪妾便等着右使迎娶了。” 东方黎为那熟悉的自称愣了愣,就听雪千寻道:“只是雪妾却怕再见不到右使,守了活寡。”她看不清东方黎的表情,无法再揣度她的心思,只好自顾自的道:“这世间,是人都多有些亲朋好友,右使能屠尽这开封城内之敌,却又要在这世间树敌无数,往来如此,莫非日后要杀尽天下之人不成?” 东方黎沉默不语,这道理她未尝不懂,只是为在日月神教中站稳跟脚,不得不以杀建功。五来,正派邪派皆招惹了不少,想要收手绝无可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怕反倒是自寻死路。 雪千寻见她沉吟,隐隐也知道她的顾虑,“右使已入江湖,万万是出不去了。但是若杀伐太重,也是过犹不及。”声音陡然转厉,“不若杀鸡儆猴,尽屠一脉!” 东方黎沉默半晌,开动机关走了出去。 第10章 .道士与少女 ======================= 夜深人静,一辆轻装马车出了开封城。车的外面瞧着普通,里面却布置的舒适。雪千寻余毒渐清,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但身体还有些虚弱,只能斜靠在那里。平一指就坐在旁边,搭搭脉,喝口酒。 “奇哉奇哉。”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似是悠闲却喊着奇怪,“你这毒竟然真的渐渐退去了,我却依旧探不出什么门路来。” 雪千寻抿嘴笑笑,似是想到些什么,一双眼睛透出光亮来,“还是要多谢先生救我,又出得开封照顾。“ 平一指吓了一跳,慌忙道:“说不得说不得!可不是我救的,救不得救不得!我最多只是治了你的眼睛。”他叹口气又道:“我这次出来也不是为你。”实在是那魔教右使太过阴损,竟招惹丈人一家过来,还要挟他要让他丈母娘住在他家隔壁...他打了个寒战,又想起那个古怪精灵的女子来,这姓东方的没一个好东西,苦哉苦哉。 摇摇自己的大圆脑袋,又拿瓶药丸给她,“药不必敷了,但是还得吃,约莫十天你的眼睛就好了。至于身子骨,你这身子骨本是个好苗子,就是太虚,不过你那情郎有权有势,要以珍奇调理也并非不可。” 雪千寻听的他说情郎,心里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自那日之后她就再未见过东方黎,似乎她已经离开了开封。如是杀鸡儆猴...会从哪里下手呢?雪千寻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事态并不熟悉。“先生莫要乱说,右使是千寻的主人,千寻不敢高攀。” 平一指道不屑:“不是情郎又是什么?我每次进去你那翘首以盼的眼神,莫非当老夫是瞎子不成?”他又想到东方黎,“那右使素来冷厉,对你却温柔的紧,又岂会对你无意?” 雪千寻听他对东方黎似乎知道许多,连忙把握机会,熊巨是东方黎手下的人,虽憨不傻,每每与她对话都半分口风也不透露。“先生似乎很了解爷?” “了解可谈不上。”平一指摇头道:“加你这次,我见过他三次。不过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不少。” “先生可否说说?” 平一指沉吟了一下,娓娓道来。 东方黎这个名字,五年前还没人知道。但是就在五年前的某一天,这名字突然在江湖中传开,从此便再未失了热度。 平一指第一次听说她是在有间酒楼,那时候这酒楼刚开,搞什么开业酬宾,他推推嚷嚷的进去了,正等菜的时候,就听有人在说这个名字。说的是她一人一剑独战定江门,上上下下七十五口人血流成河,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这狠戾眨眼传遍江湖,邪道如有荣焉,正道痛斥怒骂。 有人说她长得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有人说她身高两米,膀大腰圆。江湖传言,万不能信,平一指也不过是付之一笑,倒是听的她做了舵主,又做了堂主,爬上了长老,当上了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由此开始。只不过那位置再高,也都是尸体堆成的,让人慎得慌。 雪千寻却不在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受尽屈辱却不能反抗的卑微滋味,才最吞血噬骨,让人难熬。欲成大业,岂可无鲜血铺路?若能手掌乾坤,何惧化身修罗,这事太过寻常,她关心起别的来,“先生曾为爷诊病?” “未曾。不只是我,似乎也没有别人。我听闻他不受伤倒还容的亲近,受了伤便不与任何人近身,就算包扎伤口也是自己动手。” “那自己包不到的地方呢?” 平一指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他的门房小厮,如何晓得,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 雪千寻又问:“既然他未诊过病,先生又怎么认识他,可是他曾经送过别人来?” “当然不是,那般性子冷淡的人,只怕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又岂会为别人性命奔波?你倒是头一个,所以我方说他钟情于你。”他说着大笑起来,“现在江湖上可都传你雪千寻如何绝色,一个风尘女子却叫怒蛟帮少主人与日月神教右使争风吃醋起来。那右使东方黎一怒之下,屠杀沈家满门。又为你冒生命之险怒冲开封,大开杀戒。” 雪千寻心中一动,不由想起那轻轻淡淡的脸来,无论那份感情是真是假,她对自己的好当真是有目共睹。她知道江湖中那些传言不会像平一指说的那么好听,红颜祸水,狐狸精一类的骂名定然不少,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涩然于此次有人因着她而布下陷阱围困东方黎。这算是证明了她的在乎吗?自己竟成了她的弱点和包袱吗? 第21页 平一指没注意到她的恍然,继续道:“我前两次见他,都是他到我这里杀人。说起来倒也算给我面子,都等我治好了人,他再一剑杀之。我当时见他模样本眉眼柔和,却偏生要冻结起来,身材不高,一副冷面书生的样子,谁知他剑法利落,一道血痕就了解,堵得及时血都崩不出来,十足的留了个全尸。第二次那人快死了,我整整救了三...” 马车突兀的一个急停,外面传来熊巨的声音,“哪里来的妖人,速速给大爷让出道来!” 平一指说话正在兴头上,被打断了十分不满,上前抻头朝外看去,这一看让他嗖的缩了回来,一张脸扭的跟苦瓜一样,脸色白的吓人。 雪千寻见他模样,心下有了猜测,她撑着身子去看,只见夜里荒荒凉凉的关道上,四盏牛皮灯飘在空中,那灯下中心处摆了张桌子,笔墨纸砚签筒八卦一应具全。这些东西的主人背对着自己,看起来身量不高,清瘦的很,一根一人高的算命幡竖在那里,白底上扬着四个大字:“神机妙算。”这人坐的不偏不倚,正堵在大道中间,被熊巨呵斥了也不做声,似乎感觉到了雪千寻的视线,她放下茶杯,“相逢即是有缘,姑娘可愿卜一卦?” 雪千寻扬了扬眉毛,身体好似突然就有了力气,她钻出马车,见到熊巨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还保持着要过去找麻烦的姿势,原来是被点了穴道,怪不得没听他嚷嚷。不过只是点了穴道她也就更加放下心来。她一路走过去,不急不慢,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量起对面的人来。 这人一身道士服,还粘了一缕长胡子,只是眉目娇俏,眼转流波,唇带浅笑,一看便是个娇憨的女孩子。雪千寻有些吃惊那个人竟然是这种样子,全不似她想象中那般艳惊四海、锋芒毕露,倒叫她觉得自己猜错了人。 那女道士见她模样,笑着捋了捋胡子,“姑娘是卜卦,掷签,还是测字?” 雪千寻坐的端正,轻声回道:“劳烦道长,测字即是。” 道士闻言润了笔递给她,雪千寻想了想,皓腕轻转,在身前的绢纸上写了个“黎”字。 “姑娘字不错。”道士称赞,“只是不知姑娘要测什么?” 雪千寻眼神闪动,勾起妖笑来,昏黄的灯光下好似精魅。 “姻缘。” 她紧盯着那道士,想看出她神色变化,不过道士依旧只是淡笑,拿起字来,举起来的绢纸挡住了她眼中的讥讽,那声音倒是温柔平和的,只不过依旧有些刺人。“黎者,众也。看来姑娘与所求之人,皆是桃花旺盛。只是禾为刀戈之争,人抑顺水之缘,以后的路怕是没那么太平!” 雪千寻闻言,眼中反而显出笑意,如果这种话就能刺激到她,那可白在摘月楼待了那么多年,只是她这表现倒是可以确认了她不是那个下毒又解毒的人了,这丫头虽古灵精怪,但心机有限,手段也温柔的很。只不过莫非她也与东方黎有一段过往?要是如此,东方右使的桃花也真是太过泛滥了。 “道长不必担心,昨日去兮不可留,明日未至莫烦忧。只要他对我七分有意,愿度今朝,纵死无憾。”她话说诚恳郑重,眼里却满是调笑,果然这小道士脸色阴沉起来,她又道:“道长深夜在此,总不会是只为了给我测得一字。” 道士吃了一亏,满脸不悦,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她没心思再玩下去,眼神飘开,看了一眼右手边,雪千寻顺着她目光往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道士咬咬唇,“我来这里是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她睁着眼睛眼珠微转倒像是回忆着什么,声音冷了起来,慢速道:“你如今既进江湖,又跟在东方黎身边,没有功夫傍身,只能是死路一条。” 雪千寻故作亲热的道:“阿黎早已答应回黑木崖后便教我武功。” 道士这次反而不气了,好像早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倒是嘴上娇笑回敬于她。“阿黎哥哥武功虽高,但却不宜女子修炼。如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但可以给你这天下最适宜女子修炼的武功,还可以赠你珍材异宝,助你洗经伐髓,否则以你的年纪纵然再努力也不过是二流水准。” “那道长可要先说说是什么要求。”总不会是离开她一类的那么幼稚。 道士歪着头,慢吞吞的道:“我要你为我取一本书,或许叫葵花宝典,或许叫辟邪剑谱,你不必特意去寻,但如果东方黎得到了你就必须取来,纵然取不来也要毁掉。”她见雪千寻疑惑皱眉,又补充道:“这对你我他都是好事,你当信我,不会害他。” 雪千寻心中盘算一番,终是点头,“好。” 道士见她答应,松了口气,从桌子下面拿出个黑布包袱给她,又道:“修习之前让里面那个糟老头教你经脉穴位基础。这里面的东西服食之前也要他以药性温和之物佐之,想他也不敢跟阿黎哥哥胡言乱语。” 雪千寻接过来,入手倒是不沉,她拿了包袱又望向不远处的熊巨,道士会意,轻轻弹指,一股劲气便过去,那熊巨卸了劲道还想过来,却被雪千寻摆手止住。雪千寻又对道士点点头,方上车回去了。那道士犹自坐在路中心,端起茶,聊了半天那茶里竟然还冒着丝丝热气,她轻轻抿了一口,马车便在她侧旁过去,渐渐走的远了。 直到马车没了踪影,她才放开架势,瘫在椅子上,黑影里走出个人来,双手凌空一扯,那四盏灯就落了下来,原来灯上连了难以发现的丝线。道士歪了脑袋,头上的帽子也掉了下来,露出满头青丝,好一个少女娇憨的模样,她气呼呼的道:“那女子着实难缠。” 第22页 高个子无奈道:“主上不让你来,你却偏偏要来,还故弄玄虚做主上的装扮,如今丢了人回去少不得挨罚。” 少女做了个鬼脸,“希儿姐姐才舍不得罚我呢。再说事情好赖不是办成了,只是不知道那劳什子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还在抱怨,那高个子已经收了东西,启明星已要升起,不久天就要大亮。 第11章 .不败 ================= “奇哉怪哉。” “好东西,好东西。” “天下竟真有此物!” 雪千寻拄着下巴出神,不去管一旁大惊小怪的平一指。平一指自己激动了一会儿也累了,坐下来奇怪道:“那个主可不是个好心的,怎么会给你这么些好东西。”他嗖的又蹦起来,脑袋重重撞到车顶上,哎哟一声坐了回去。 “平先生怎么了?” 平一指皱眉揉着脑袋,“你不知那个主,我看这些东西里面八成有门道,万万......”他说到一半又噎住,赶忙给了自己一巴掌,要是坏了那姑奶奶的事情,只怕这临老了不得安生。 雪千寻看他这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瞅平一指这模样,就知道他忌惮那女子有多深。她想到那小道士娇俏的模样,如何也不像是狠戾之人,她想到这里不由皱眉,如果说不是那小道士的本事,其背后的势力更加不可小觑。东方黎是日月神教的右使,来头已然不小,却也不过是让平一指略略容忍,那小道士身后的又是什么人,竟让这天下第一神医都恐慌不已? 这几日她也渐渐了解了江湖上的不少事情,若真有这么个门派早该说到才是,然而据她所闻江湖里武功最高的倒是非日月神教莫属。那小道士似是毫不在意丢给她的东西却让平一指如此惊叹,其财力实力,难以估计。 她心里生出些不安来,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心钻出来,发芽开花,从此再难凋谢。 “先生放心,她不会害我。” 黑木崖坐落于河北平定洲向西四十余里的猩猩滩,离着开封并不远。这一路他们昼夜赶路,在第三日一早便抵达。熊巨回到这里就算扬眉吐气了,把车夫的位置让给一个教众,自己也懒懒散散做起了爷来。 江湖上的传言就好似的八卦一样传播迅速,年少英俊的右使如何拜倒在青楼红牌的石榴裙下,如何争风吃醋,如何智斗怒蛟帮,如何夺得美人心,林林总总出了十几个版本。见马车过来,不少人都带了好奇去望,然而熊巨凶巴巴的东瞪西瞪,一个个又只好收了视线。东方黎院子里的小厮就幸运了许多,第一时间接待了未来的夫人,恭恭敬敬一个大礼,垂首道:“夫人。” 雪千寻听得这称呼心中一颤,脸上却不显露,“我姓雪,不妨叫我雪姑娘。”她正渐渐学着如何去做一个江湖中人。 那小厮十分机灵,闻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雪姑娘,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姑娘不妨稍作休息,小的再带您逛逛这院落。”他又对一旁的平一指道:“老先生的客房也收拾妥当,有什么吩咐唤小的便是。” 这两日接连赶路,吃睡都在车上,又不断请教平一指经脉穴道之事,雪千寻没有武功傍身又大病初愈,应了小厮又先送平一指去客房,方随小厮向里面走去。与寻常院落不同,东方黎这院子主房都在最尽头,地方倒是不小,布局也清雅别致的很,真不像是个在刀光剑影中生活的杀伐之辈。靠近内院种了些花草,也都不是寻常之物,小厮陪笑说这是东方黎刚来时种上的,但她教务繁忙往往无暇看顾,也都是花农的差事,那花农也是少有的几个可以进入这内院的人。 他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又隐晦地道:“书房是右使处理教务的重地,平时小的们都只能守在门外,只有奉茶时方得一进。” 雪千寻轻轻一笑,“我明白的。”她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下意识的睁大眼睛去看,房内却空无人影,只有青烟袅袅的香炉。小厮见她模样心里偷笑,心道这右使大人的马屁不好拍,把精力放到右使大人的心尖上总该有几分成效吧?关于雪千寻的留言他也听到了不少,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少有的美人,他脑中回忆了半天,也只想到已故教主夫人可以与之一比,但仍然是比不上的。这下到可以出去吹吹牛皮了。 “这屋子是右使大人住的,姑娘先好好休息,小的给姑娘打些热水来?” “劳烦小哥。”这声小哥叫的清脆,全不似扬州那般诱惑勾人,显然她角色转变极快。然则这天生媚骨却是难以转变,小厮仍是盯着她痴了。雪千寻心下无奈,只好转身进屋子里去。 东方黎的屋子简直就是她这个人的翻版,乍眼一看,干净简洁,仔细瞧去却处处不凡,极尽奢华。那素白帘子上无不精绣了暗纹,一桌一椅,珍材精工,饶是她在摘月楼时见过不少大富大贵,依然为此惊叹。她虽然累的很,却不愿脏了被褥,坐到一边,桌子上没有茶,倒是放了坛酒,旁边倒扣了两个酒碗,做得精致,一新一旧,显然有个是新放过来的,平素倒是看不出东方黎竟也好杯中之物。雪千寻心中略奇,也给自己斟了一碗,只是在拿向酒碗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还是取了那只新的。 纯净透明的清酒在空气中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直入酒碗,激起一点点水花,雪千寻轻品了一口,只觉得香气扑鼻,满口生香,不似旁的酒那般辛辣,倒带了甘甜。 第23页 小厮一推门就见她端了酒细品,得意道:“这酒是右使最喜欢的今醉,姑娘觉得如何?”雪千寻抬头看他,见他虽然只是个小厮却也有把子功夫,一人肩挑了四桶热水,大木桶一放,一桶桶的倒进去,“姑娘,内院里小的不敢久待,先出去了。若有事倒得累姑娘出去唤我。”他作了个揖便带上门出去,留得雪千寻自己在屋里,被那热腾腾的水气和香醇的酒气一熏,疲惫涌了上来。 ———————————————————————————————————— “六十七。”青年冷冷数着,然后蘸了血在墙面上写下四个大字。 “日出东方”。 东方黎素来不去管这些小事情,这两天杀的人虽不多,但为了“独清一脉”,跑的地方可不少,她这次又没有动用日月神教的势力,只是和阿良动手,也有些疲惫了。 她仍是用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此时因为杀人太多已有些钝了,随手一掷,长剑直入墙内,就插在那四个大字旁边。“还有多少。” 阿良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本子来,那上面记的仔仔细细,密密麻麻的名字履历关系,甚至包括还未起大名的婴儿都有所记载。“七家,最近的是山东镇威镖局,上下四十二口人。”东方黎在阿良腰间摸摸,接了酒壶,喝了一口。她不是嗜酒的人,但是却独喜欢这种酒,只是她从来干净利落,这种啰哩啰嗦的东西都是阿良带着的。 酒的名字叫今醉,取的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这酒的方子是她师傅的,说起来里面倒是有个故事,只是她现在无暇去回忆这些,把酒袋丢了回去,纵身上马,杀人这种事情,向来是越快越好。她这次选的“鸡”是鹤竹翁,在江湖中的名头不大也不小,恰好可以作为立威之用,与他牵连颇深的有十三家,皆是北方一带,她算计着自己离开黑木崖也有些时日,向问天又出次重手,少不得回去收拾下山河,因此行程颇赶,一路不停。 他们出了徐府大门,策马穿街,一个小贩见了,连忙躲开,推着车子往胡同去了。那胡同的中间有个再普通不过的房子,门边春联被雨打过脱了色,那木门也是旧旧的。小贩退了车子进去,喊道:“大娘可要些糕点?” 里面有个女子道:“价格几何?” 小贩道:“大娘不妨尝尝再说。” 里面那女子便走了出来,一身白色的袍子,手里拿了折扇,又似个翩翩公子,又似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唯独不似个大娘。她生的也是极好,只是那眉眼鼻嘴都带了些傲气与讽意,倒显得不是那般易于亲近。 小贩见她却不惊奇,凑上前来道:“大娘,猪跑忒急了。”他一双眼睛转的有神,嘴上满是笑容。 女子闻言噗嗤一笑,一滩寒水融化开来,带了春暖花开的旖旎,她一把扯下小贩脸上的面具,果然是那张娇俏的脸。 那小人儿鼻子皱起来,很是不满地道:“希儿姐姐太过聪明,每次都能认出我来!” 东方希轻轻一笑,她怎会不知道这小人儿的心思?师承苏家,关门弟子,苏音的易容变声之术可谓一绝,当初她未曾不被苏音骗过,现在她能看出来,不过是苏音想让她看出来罢了。 “除了你谁还能弄出这样的暗号来?” 苏音哼道:“有姐姐这样的女子不要,却去要那青楼女子,他不是猪是什么?”她气哼哼的说,却看到东方希微冷了脸,连忙噤声。 好在东方希对着她的时候脾气都好的要命,神色很快又缓和下来。“不是罚你在开封思过吗?” 苏音腆着脸笑道:“是我太过想念姐姐了。”她头上还束着男子的发髻,这一摇臂讨好,样子十分有趣,东方希再板不住脸,问道:“他们两个往东去了?” 苏音点点头,“正是。” 东方希想了想,唤道:“希朝。” 一道黑影立刻闪出,“主上。” “去徐府看看有没有什么后患,有就扫掉,如果没有就按照前例,在那字后面填上,唯我不败。”东方黎,你既然那么想走那个东方不败的旧路,连女人都要选那个“他”的,也罢,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第12章 .茶楼里的传说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传说。 而今,新一代的传说离每个人都很近,虽然名声难听了些,但谁都知道,这名字估计会是百年内武林的噩梦。 七天,四百七十二人,遍布三省九地,一人一剑,尽数屠之。猩红的大字写在墙上乍眼的要命: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河北平定州,有间酒楼,一个说书先生说的是眉飞色舞,听的人却不敢靠的太近,但瞧那一会儿震惊一会儿鄙夷的神情,显然是听的认真。 说书先生说的正是日月神教右使东方黎的事情,他一张脸长得普通,嘴皮子却十分灵巧,说起话来跟打算盘似的,又轻快又明亮。 “今天给大家讲的这一回,正是东方不败血战驻鹰堡,且说那堡主...”他的话被一个中年儒雅的人打断。 “我听说血战驻鹰堡的是日月神教右使东方黎,怎地又成了什么东方不败。” 那说书先生被打断了也不生气,笑道:“这位前辈一看就是武林高人,不过消息未免不大灵通,那东方右使连屠十一家,都在墙上留下了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的血字。早有人传闻他自艺成之后入了日月神教便未尝一败,故此改了名字,叫做东方不败。” 第24页 那中年男子正是左使向问天,他闻言不再做声,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悦来。说书先生看在眼里,轻笑了一下,接着说起书来,他说的生动,叫不少人竖耳倾听,一幕幕宛若他自己亲见似的,什么东方黎每至一处杀钝了剑,只好丢弃,又说什么东方黎从驻鹰堡出来,一身白衣都染成了血红,妖孽无双。 又有人问,“那东方不败怎么也是日月神教的右使,又何苦自己亲力亲为,不带些教众去呢?” 说书先生笑道:“这位大哥问的好,这东方不败虽然嗜杀成狂但却是个痴情种子,据说他在扬州城内遇到了位姓雪的青楼女子,一见钟情,与怒蛟帮大打出手最后诛之。后来带雪姑娘去找杀人名医平一指看病,被仇人堵截,险些误了雪姑娘的病情,这才怒极大开杀戒,因是心上人之事,总要亲自动手才好。”他瞥了一眼那中年人,又悠悠地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东方右使与教内不合...” 向问天听着他胡扯,不动声色,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抛下锭银子翩然去了。他一路施展轻功,直上了黑木崖去,想去见任我行,又中途止步,折回了自己的院落。日月神教左右使位高权重,各领一旗五长老,又遥领风雷、神龙、朱雀三堂,但却不大管实务,日里倒也清闲。只是他一进院门小厮就跑来,“左使,风雷堂李堂主等您很久了。” 李铎?他疑惑了一下,风雷堂堂主李铎是趁东方黎不在新时提上来的,也是任我行的心腹,向问天知道他来找自己多数是任我行的事,不敢耽搁,连忙进去。 “李堂主,老夫出去转转倒让你久等。” 李铎见他回来连忙起身抱拳,“左使莫要客气,”他三十几岁的模样,在日月神教也待了不少年岁,光跟着任我行便有几年,与向问天也算熟识。 向问天挥退小厮,问道:“李堂主此次来可是为着...” 他话没说完倒被一个闯进来的愣头青打断,“左使,右使...”他见到李铎坐在那里也是一愣,赶忙不再说。 向问天脸上一寒,喝道:“有什么便说什么,在李堂主面前遮掩什么?” “是,近日您让我监视着右使的院子,前几日一直运些乱七八糟的药材进去,您说无妨,但今日却有些异常。” 向问天听到他这话心中一苦,本念他忠诚才放他去那边监视着,谁想到今天竟会碰上李铎在这里,这傻小子看不懂自己的眼色倒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任我行疑心最重,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身为左使监视右使,指不定也要疑心自己。眼下他只盼真的有什么异动,也就摆脱了自己的干系。 “什么异常?” “今日不再运药材了。” 向问天听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却没见那跪在地上的教众与低头喝茶的李铎曾有片刻的眼神交流。向问天在日月神教颇有地位,如今又针对上了东方黎,不逼走他很难有所动作。 “李堂主...”向问天尴尬的笑笑。 李铎却爽朗的道:“左使也是有心,怕右使不在,雪姑娘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受了惊吓,倒想得派人去保护她,属下当真不及左使之谨慎细心。” 向问天见他给了台阶下,也连忙借坡下驴,呵斥那人道:“还不下去。”又以茶代酒与李铎同饮。 李铎恭敬饮下,才道:“教主适才召见属下,说了些琐事,倒是让属下来请左使一叙。 向问天闻言心中明白三分,若是别的事情随便遣人找他便是,派李铎来的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此事事关东方黎。他心中微微一喜,莫非是教主要向东方黎动手了?连忙道:“既然教主传唤,咱们速速去吧。” 两人一起快步到了万松楼,任我行正负手立在那里,这万松楼是黑木崖最高的一点,下望去一片片山川河流人家,正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楼上的教众都已退下,只余他们三人,任我行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冲两人笑笑。 他本来年纪也只有四十岁多一点,但因为练的是吸人内力的功法,终究有失天合,看起来格外苍老。任我行三十岁娶妻,后只得一女盈盈其妻便难产去世,江湖霸业红颜少,他虽然也有些女人却没再另娶,也只把这独女拉扯大。刚才他似乎是望着山川出神,实际上却是盯着下方不远处抚琴的女儿,因此回过神后心情也很舒畅,没了平日里略微阴沉的模样。“向老弟,李堂主,不必客气,快坐。” 话虽说的客气,可是他不坐下谁又敢坐?两人连忙客气,待他坐下后才坐到两边。任我行很满意这种态度,这也是权力巅峰的诱人之处。“本座此次找两位来,是说说右使的事情。右使入教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直对我教忠心耿耿,更是立下汗马功劳。然而本座却听到密报说他被人泄露行踪,深陷围剿,好容易才逃脱出来,险些丧了性命,此乃大仇不得不报。好在右使武艺高强,依然走在了报仇的路上,但我神教却不可坐视不理,免得伤了教众的心。” 李铎听到此话心中冷笑,东方黎被设计围剿是多久前的事了?前阵子他不说去救,今天倒说收到了密保。然而面子上依旧是恭恭敬敬,也是任我行最喜欢的样子,“教主此言极是。” 向问天一听他这话,道是任我行果然也听到了不少江湖传言,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过别的版本,苦矣。 第25页 任我行又吩咐李铎几句,着他带风雷堂寻东方黎相协助,说是协助,实际上却是警告她已经够了,不能再继续杀戮下去。日月神教虽然早已冠上了魔教的名头,也竖敌颇多,可是真惹怒了整个武林尤其是几个隐秘的打派,那也是说不得会灭门的事情。李铎应了退下调人,就只剩下他和向问天两人。 任我行亲自给向问天倒了杯酒,“老弟,你我相识二十多年,当饮此杯。” 向问天闻言不好推辞,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等着任我行接下来的话。 “现如今神教青黄不接,正值用人之时。东方黎虽然锋芒毕露,但入教时间尚短,威信虽立,人情不足,如今我们换了三堂堂主更是不必担心。” 向问天点头,“教主说的是极,但是还需小心,时时打压。” 任我行又似不经意的说,“就算向老弟手眼通天,也不该借外人的手除去他。” 向问天听得这话吃了一惊,连忙拜下,“此次属下只是派人通知了几个小势力敲敲他的警钟,万万没有布局杀之。”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向老弟既然这么说我当然是信的,只是这样倒不知是谁所为了。”他这么说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扯到了雪千寻身上去,向问天却更加心惊,他不派人调查,莫非是认定了自己做的? “我让人去查了那位雪千寻姑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被个人贩子拐去的扬州,不过那人贩子早就死了,找不到她祖籍何处。我没去看过,倒是听人说长的绝色,让咱们东方右使开了窍。”他说这话时满脸轻松笑意,“以前我只怕他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有了在乎的人自然好控制了很多。” 向问天却道:“属下倒是觉得没有这人好些,”他皱眉,“两人皆是年轻,如果真有了子嗣,少不得要为子嗣打算些。” 任我行一听脸色一变,这话已经是意指东方不败以后会篡他的位置了,他自己为人父亲对这子嗣传承自然明白,疑心登时又爬了上来,他看看向问天,又觉得眼前那人也不再那么值得信任了。略感疲惫的寒暄几句,便叫他也退了下去,向问天一走,倒又有个人钻了出来,正是本该已经走了的李铎。 任我行又挺直苍老疲惫的身躯,“如何?” 李铎躬身道:“左使派人监视右使住处,这些天也频繁出入黑木崖,不过只是去些酒肆一类,看不出什么异动。” 任我行点点头,没说话,李铎知道这是他让自己下去了,他轻轻抬头,看不出任我行的心思,但却可以笃定,一颗疑心的种子已然生根。 第13章 .同行 ================= “自然而生有,造化以成形,故天无精气,无以制月之明,地无精气无以制山巅镇焉,人无精气无以制身形之存焉,故曰月禀阴阳之所运行,故知道之无情,随机而所化。又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地何言哉,万物生焉。经云用之不可既,无情而运行月也,月者大道之用也。” 雪千寻细细品读着手中的功法,这本书正是苏音交给她的,第一页被撕去了名字,剩下的分三部分,上部说理,中部讲习,下部求用。光看这上部分倒似本道家典籍,她看的认真,纵然是这看似没什么用的上部也读了数遍,中下两部更是烂熟于心。此前平一指教她穴位与武学功底便大赞她的天赋异禀,还不止一次问她是否要舍武习医。雪千寻只是婉拒,倒也琐琐碎碎的学了一些,然则贪多难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如此聪敏岂会不知?一颗心还是扑在了习武之上,这功法暗合阴阳,修习起来并不困难,反叫人神清气爽,她因此更不懈怠,十数天下来倒也有了些底子。 轻轻把书放下,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一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着书中夹的字条所言把它烧掉了。三日前小厮曾来报东方黎已和风雷堂汇合往黑木崖走了,她靠坐在廊间,有些欢喜也有些忐忑,想了想还是回房再细细收拾一遭,把所有东西都归到原位,免得惹人生厌。 “姑娘,姑娘,”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却不敢进门,在外面喊道。 雪千寻心中一动,打开房门,就听那小厮喜道:“右使回来了。” 东方黎回来了,她的手指微微抓紧,但却不急。东方黎是日月神教右使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回来了也当先去述职,说不得还要接风洗尘,除非受了重伤否则不可能立马回院子来。 “右使去了千秋殿,怕是晚些才会回来。” 意料之中,雪千寻含笑点头,指指桌子,“不若再取坛今醉来。”小厮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极。” 雪千寻回到屋子里却觉得心中没那么平静了,对着镜子照了照,将满头青丝放开,只扎了个松松的发带。窗外溜进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增添了几分迷离感,雪千寻看着镜中的自己,试探着勾起一个笑容。 张扬,是了。 门又被推开,她轻轻带了一下腮边的发,“放到桌上...”声音鄂然而止,门口的人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来,倒是显得高大了几分,她眼中也有些惊讶,又换成笑意,带了些惊艳。“他们倒也灵巧,晓得把你安排在这里。”身后捧着酒坛子的小厮见她不怪罪,道是这桩功劳已经成了,喜滋滋的把酒放到门边,小心退了出去。 东方黎弯身提起来,看看桌上的两个酒碗,撩起旧的那个,满斟一碗,又笑着对一直不做声的雪千寻道:“可要一起喝些?” 第26页 雪千寻回过神来,走上前行礼坐下,伸手将酒碗翻过来,也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碗,“右使好品味,选得此酒。” 东方黎呷了一口,难得的悠闲样子,眯了眼细细品味这酒香,露出似醉非醉的表情,忽的又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过,她转头去看雪千寻可以入画的眉眼,她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着,笑容里有甜也有苦涩,那目光既是对未来的茫然,又是对前路的坚定,正是印象中的那个雪千寻,如此风姿如此性情,也难怪那位只有自己的教主大人最后也会为之动心了。她搭住她的手,温柔的一笑,专注的看着她“我的眼光一向都不错。” 雪千寻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躲不闪,脸上也是配合的露出幸福的笑容。小无相功修的是道家无为清净自在,初时于交手斗敌不显什么能力,却对外界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那屋顶小小的一声,此次不只是东方黎听到了,她终于知道了答案,虽然这答案还有些烟笼雾罩。好似明白了那道士给自己功法,教自己武功的深意,她心中苦笑,右使大人,您这戏演的太差了,早已被有些人看穿一切。 东方黎浑然不觉,或许也并不在乎她们是否看穿,只要达到目的便好,轻轻去吻了那娇柔美人的唇角,心里却想着如何教她武功好生培养。这一盘算便微微晃了神,没注意到雪千寻露出的妖异神色。 雪千寻附和那一吻,却不罢休,端起酒含住一口,一只手搂住东方黎的脖子,就那么贴近薄唇度了过去,美酒的清香在唇间溢开,她忍不住舔舐了一下那痴人唇角的余渍。这样的动作她做的熟练无比,却第一次这般动情,心中好似被塞进一只小奶猫,又软,又痒,她眼神迷离起来,但仍是注意到对面人一瞬间的愣神,两个人的唇都是凉凉的,上下相扣份外契合,东方黎没有推开她,而是微微闭上眼睛,掩去了那抹清冷。 咽下口中的酒,她才又睁开眼,掩饰似的岔开话题。“你伤势怎么样了?” 雪千寻却不肯放过她,贴在她耳边千娇百媚地道:“平先生妙手回春,奴婢已经可以伺候爷了。”她说着便把整个身子都挤入了东方黎的怀里,那身子仍是轻轻的,没多少肉的模样。东方黎心中低声叫苦,好在她对这种情形也早有准备,挺过这些天便是了。“一会儿教主有邀,你收拾一下我们便去。” 雪千寻有些惊讶,她来这有些日子,但是很少出入园子,因此也没有见过威名远扬的魔教教主。她自认不过是这位右使大人带回来的姬妾一类,未曾想还有机会去赴宴。 东方黎看出她的疑惑,认真地解释道:“我已与教主说过,你是有才华的,想推介你入教。” 雪千寻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时代女人向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莫说她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是皇后公主也不过是地位尊贵,所谓的有才华往往就是些琴棋书画刺绣之类,不过是闺阁的玩意。她知道东方黎说的才华不是这些,但不喜反惊,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谓的有才华是褒是贬?“奴婢不过是小女子一个,万万担不起爷的夸赞,只怕难当这个责任。”她试探的推拒,观察着东方黎的神色,不料东方黎竟真的点了点头:“如今你也处于江湖之中,武功是极为重要的,要在教中站住根脚,纵是一颗玲珑心没有功夫也很难立足。从明天起我就会教你些基本功夫。”她神情认真,一副细心打算的样子。雪千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一颗心放松下来,唇边也软出了弧度,这种被认可与被关心的感觉,真是再好不过。 东方黎微微低头,见雪千寻只是轻笑着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微微有些尴尬起来。好在上头又是轻轻的一声,她知道是阿良发出的信号,不露痕迹的拉开了一点距离。“听熊巨说你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道士?” 雪千寻见她说起这事,知道监视的人已经走了,心中叹息,也坐直了身体,似是哀怨地道:“奴婢没遇见什么道士,倒是遇见了好大一株桃树,上面开了满树桃花哩。” 东方黎听她说的满是酸意,倒是觉得好笑,要是这一株株桃花都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只怕要谢了满地。“你们说了什么?” 雪千寻伸出两根手指捏了她的衣角,“爷的桃花当然是给奴婢这个小女子一个下马威了。不过倒也送了份大礼,给了奴婢不少珍贵药材,要跟奴婢做个交易。” 东方黎闻言问道:“什么交易?” 雪千寻半真半假地道:“这个奴婢可不能说,但总归不会害了爷。” 东方黎听了微微点头,若是雪千寻说什么都没有她自然不会相信,但若真的说出个三六九来她也会怀疑。以东方希的性格,自然要想办法堵了她的嘴不让自己知道,至于不会伤害自己...应该吧。 她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换话题道:“你收拾整齐,我们这就去拜见教主。”这厢话音未落,那厢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属下张邈特来请右使赴宴。” 东方黎不悦的皱了眉头,谁不知道东方右使的院子不能轻易进得?暗地里也就罢了,如今明面上竟敢闯入?但她也没有多说,张邈是任我行的亲信,随侍护卫无一不由其安排,对其的信任犹胜于李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冷冷的瞥了一眼单膝跪在门前的张邈,做足了右使的派势。 第27页 雪千寻眼睛亮了亮,她最喜欢东方黎这种样子,虽然傲气十足,却能带给人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依言简单整理了一下,也知道江湖儿女多注重一个狂傲脱俗,搭了件宽大的外袍,大步跟在东方黎的身后。从院子到千秋殿并不远,一路灯笼照的通亮,迎面来人见了东方黎无不恭敬下拜,更有人高声欢呼。东方黎来到日月神教这几年几乎没有败绩,在普通教众心中威望甚高,雪千寻注意到那些人眼中的狂热,自己也似乎感觉未来的路渐渐明晰光亮起来,便是利用、便做棋子,自己如今总归是得到了极大的尊重和自由,或许还有此生未曾奢望过的机遇和舞台。若为那一瞬灿烂,扑火又如何? 第14章 .入教 ================= 一路步入千秋殿,殿里已坐满了大半,唯上首三个位置还是空着。众人见东方黎进来接连施礼,东方黎也冷冷的点头应对,带着雪千寻来到右首位,先是安顿她在身边,自己才盘坐下来。向问天入殿便将此景看在眼中,笑容更是温和,与身边人搭了几句话才走上前来。 “多日不见,右使风姿不减。” 东方黎礼貌地道谢,疏离感却分明的很,“托教主之福,身上只染了别人的血,未让有心人得逞。”她这话不阴不阳,暗中带刺。向问天讪讪一笑,心中也着实憋屈的很,本来只是泄露消息做个警告,没想到却演变成一场围杀,若是成功也好,偏偏还失败了。东方黎并不是傻子,多数已经记恨上了自己,只看现在这态度就能猜得一二。 眼见东方黎无意再言,他只好又转向雪千寻,捋着胡子端详道:“不愧是能让右使铁树开花的人,果真是人间绝色。听闻右使要荐你入教,老夫看来的确使得。” 雪千寻听他提到自己,站起身来施了一礼,但也不自作主张答话,就听东方黎淡然道:“我主领神木旗,掌旗童百熊勇武有余而心细不足,原有冯勇帮衬着,然而现在却也已经走了。千寻非寻常女子,心智坚定间接独到,想来做个副手恰可以弥补其不足。” 向问天一听此言当时便皱了眉头,他本以为东方黎只要引雪千寻入教,给她更正式的地位,没想到竟然还要推荐她到如此重要的位置,然而一个女子,又何以当此重任?他倒不怀疑东方黎是要安插雪千寻进去做眼线,那神木旗只属于右使,又有赫赫战绩将上下人等紧紧结合在一起,对东方黎皆是忠心无比,唯一一个是自己老部下的冯勇...也已经死了“雪姑娘虽然风姿卓越,但终究初出江湖,又是个女子,恐怕不太适合当此重任。” 东方黎似是怪异的瞧了他一眼,心思却已经放到了壁后的人身上,那人武功不是很高,细心可以听得低低的呼吸声,她轻轻一笑,“左使此言差矣!你我皆是江湖人士,又岂效那些庸俗之辈对女子有所轻视?莫不说那木兰从军的故事,便是现在江湖,女子成大器者也比比皆是。内有教中何家,外有恒山一派,就最近了说,咱们任大小姐将来也必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冷声道:“教主虽武功高强身体康健,但终有百年那一日,教主只有大小姐一个女儿,左使说女子当不起重任,那么你说,谁才适合做这个教主呢?” 向问天为这话一惊,东方黎入教数年,还是第一次说一段如此长如此凌厉的话,若是平时他定会考虑那女子在东方黎心中的地位,然而现在东方黎这话可是有诛心之指,容不得他不解释。“大小姐自然不同,她...” “没什么不同的,”一个俏生生的女孩站出来,约莫八九岁模样,数着两个发髻,一双眼睛灵动的很,左手牵在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中,说话的人自然是任我行,“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右使向来知人善用,雪姑娘既然能得其青睐自然不凡。” 雪千寻闻言知道这个就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了,她素来懂人性情,不去抬头看他,而是站在一旁低头颔首,并不作声,一副恭顺的样子。任我行对她这样子甚是满意,任盈盈却打量起这个姐姐来,日月神教女教众并不多,多数年纪也大了,在黑木崖的更少,除了何家母女偶尔上来,再少有与她亲近的女孩,她看这女子年纪也不大,又站在东方叔叔身边,想来多数要留在黑木崖了,一颗心立马雀跃起来,拉着任我行的手轻轻摆动。 东方黎没注意到这小女孩的心事,对着任我行朗声道:“举贤不避亲,阿寻虽然是我的心上人,但其智慧才能皆不可小觑,就算我今天不推荐她,将来她的锋芒也是掩盖不住的。”她直视任我行的眼睛,眼底毫无隐藏,慨然的很。任我行笑道:“好一个举贤不避亲,本座自然也信你。只是她毕竟刚刚入教,直接做副掌旗未免有人不服,就算是在你的神木旗也一样,而且我看她武功底子一般,也不适合在神木旗那种常须大动干戈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相当于已经笃定了同意雪千寻入教并委以重任,东方黎见以达到目的便不在为个职务而争执些什么。任我行若将来要传位给任盈盈,那自然就会用起雪千寻,甚至还包括五毒何家等都会被重用。毕竟前头有了先例,又为任盈盈凝结一股势力,她以后的路才会好走许多。 一旁的任盈盈听了这话好生欢喜,摇着任我行的手道:“爹,可否让这位姐姐多陪陪盈盈?” 任我行哑然失笑,“这个可不能问我,你也叫不得姐姐,这是你东方叔叔的女人,少不得也要叫一声婶婶。” 第28页 东方黎倒是蛮喜欢这个小女孩的,只是她性子淡,喜怒很少形于颜色,但声音却柔和了不少,“叫姐姐也无妨。至于安排,自然听凭教主做主。” 任盈盈吐了吐舌,满脸期盼的看着任我行,任我行大笑道:“既然右使都这样说了,阿爹便依了你,让你这位雪姐姐做内事副总管,管着你那些大大小小的琐乱事情。”他把这职务说的简单,实则却不凡,黑木崖内事外务两总管负责了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实权不小,副总管自然也不是个寻常的位置,然而他却偏偏明指了要管任盈盈的琐事,想要把两个人拉到一条绳上。 东方黎眼神微微闪烁,还没等提点雪千寻,就见她下拜道:“属下多谢教主提拔!”她轻轻颔首表示认同。任我行又与雪千寻温和的交代了几句,方坐到主位上宣布开宴。 这一宴喝到半夜,刚刚入教就被提拔的雪千寻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东方黎神色淡然的替她挡酒,抬手皆干,冷清的眸子倒让不少胆小的止了步。但这酒也不是个个都能挡得,雪千寻自己也喝了不少,她虽然久处风月场,但江湖上那种烈酒喝的并不多,数杯下肚已然微醺,风情万种的茫茫然望去,也不知道勾起多少火来。然而这眸子东顾西盼终究还是定在了身边那清冷的人身上,看她颔首,看她举杯,看她仰头一饮而尽,看她替自己应付过众多寒暄。那张脸清淡白晰的不似正常人,平静的神色似乎永远不会酒醉失态,她就坐在这闹哄哄熙熙攘攘的席中,却好像到哪个雅致的竹居品茶去了。 雪千寻为自己这想法笑起来,歪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谊,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东方黎也侧过头来温柔的一笑,“可是醉了?” 雪千寻摇头,“不是醉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是正好,喝的正好。”那脸颊泛起一丝娇憨的红润,东方黎忍俊不禁,伸手把她的手指抓下来。“既然正好,就不要多喝。” 任我行适才已经带了任盈盈回去,他现在要带雪千寻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何况“小别胜新婚”,正应该早早回去一度春宵才是。她想了想就站起来,身体却打晃了一下,眼前也有些晕晕的,原来自己也有些醉了。一旁的雪千寻恍然不觉,还盯着她吃吃的笑,她伸出手揽住那纤细的腰身,运功逼出几分酒气,微微用力就把她横抱起来。 正坐在她下首的李铎怪笑一声,“右使还没尽兴就要回去爱抚佳人了吗?”有道是酒壮人胆,旁边人听他阴阳怪气的话也哈哈大笑起来,忘记了自己笑的是冰块似的右使。东方黎冷冷朝那边一瞥,杀意自周身迸射开来,竟的几人立马醒了酒,一个个寒颤若噤,就连李铎也尴尬的作揖赔礼,偏偏她怀里的雪千寻却无知无觉,一张脸卸尽了或妖或纯的伪装,露出难得的轻松来,一只手勾了她的脖颈。 东方黎低头看了看睡熟的她,心道又是一天过去了,只是这般躲避遮掩总不是长久之计,她要的东西也不知何时能到。 第15章 .少夫子的快剑 ========================= “阿寻,阿爹给你买了桂花糕。” “阿寻,到爹爹这里来。” “阿寻...” 雪千寻忽地从梦中醒来,耳畔犹是“阿寻”的唤声,她猛的睁开双眼,入目的却不是记忆中那张模模糊糊的脸,而是清晰的眉眼。 这倒是第一次在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东方黎。 东方黎把手中的湿帕放到她手中,严肃地道:“习武之人,不能贪睡,如无要事,晨昏之练,不得荒废。”她说的认真,雪千寻却眉眼弯弯,看着想笑,那严肃的模样活像当初教自己琴棋的老夫子似的,只不过那老夫子色心不老,传授的时候宛如圣贤,一停下来就动手动脚,不似这位少夫子,明明看得美人卧床还一副木头模样。她握了手中温温的湿帕,看了看床头的铜盆,此时窗外不过刚刚透出了光亮,同样宿醉的东方黎却已经衣冠整齐精神百倍的站在这里了。雪千寻见惯了那腌臜懒散之人,便更能觉出这样克己自律之人的不凡来,笑道:“师傅莫恼,徒儿这就起来。”说着掀开被子洗了脸,低头看自己一身中衣只是除了外袍又低低笑了一声。 东方黎取了两件贴身短打丢给她,“以后练功换上这个。”初习武的人难免姿势不正,穿着宽大的袍子都嫌碍手碍脚,更何况女装那么零零碎碎。雪千寻应了换上,她大大方方,东方黎也不避嫌,坐在那里似乎想着什么,见她穿好才站起身来。“走吧。” 院子里是有一处演武场的,不过不似很多演武场里那般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这里只有刀剑两种兵器,外加些零零碎碎的暗器,一些木桩木人,和一大片空着的场地。雪千寻跟在东方黎的身后,打量着这处虽然没有落锁却谁也进不得的地方。按说旁人进不得这里该有些脏乱,但却不然,这不大的演武场简洁空旷却干净的很,两边兵器架上一排刀,一排剑,虽然都是寻常兵器,但皆一尘不染,光亮照人。 东方黎走上前去,回头见她打量那些兵器,淡淡道:“家师曾言,精一胜于知百,她虽精于三种兵器,却只教了我一种兵器三套功法。”雪千寻晓得那兵器是剑,倒是好奇什么人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她注意着东方黎的深情,却没发现什么追思怀念来,仍旧是那幅清清冷冷的样子,继续道:“你年纪已大,更须知专心之重。你已学内功,我便不再教你,只教你兵器和轻身功法。” 第29页 雪千寻闻言一惊,也是,东方黎何等人,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已学了内功,早知如此就不该隐瞒。她当初是打算瞒过几日,待东方黎教自己时,再利用那功法模拟别人内力的特性去假作修习,不料这才短短一日便被戳破,她不知道东方黎会不会因此怀疑自己,一张脸苍白起来。 事实上这也是巧合,小无相功是道家极品功法,她修习之日尚短更是不易发觉,然而她昨夜喝醉,功力便自动运行起来,又适逢东方黎抱着她,就有了轻微的感应。东方黎略经思索就大致摸出了来源,雪千寻之前的经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十几日之别便有了不错的功法,那便只能是东方希了。只是她却不知道这功法是小无相功,否则定然会想起许多故事,想通许多事情。 东方黎见雪千寻少有的露出几丝慌乱来,知道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也无意为难,柔声给她台阶下:“你这功法气息绵长,运转通顺,不比我的功法差,你便安心修炼下去不必担心。”她轻声好语,不问不责,倒是让雪千寻心里生出些古怪的感觉来,闷闷的点了点头。东方黎让她扎了马步,又说了些理论,方自己走到一旁练起剑来。雪千寻也接过江湖中人,剑客更是不少,有些也会早晨到院子里舞上一通,更有身材挺拔眉目俊俏者,一柄长剑舞起来宛若游龙,漂亮的很。照说东方黎这个妙人练起剑更当如是,但事实与想象往往会相差甚远。东方黎练剑不似游龙,倒似个机器,一招一式,往往复复,她明明以快剑著称,练剑的速度却奇慢无比,那眼神似是盯着虚空,刺、挑、抹、招招迟缓,轻轻擦过周边的木人。雪千寻看着吃惊,脚下不由轻轻一晃,那边茫然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嗖的一声,长剑直指,一股剑气窜出,在雪千寻脚边炸裂开,撕裂出长长的一道痕。雪千寻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低头后怕的看了眼脚下,又觉得头皮发麻,一抬头,果然东方黎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这师傅太过严格,远比当初挨板子要骇人的多...雪千寻冲东方黎送上个媚笑,又老老实实的扎好马步。 东方黎却不肯放过她,伸手凌空一捉,又抓得一柄长剑来,反手捏了剑尖,“接着。” 雪千寻闻声出手,那剑柄就生生抵在手心上,巨大的力量顺着手臂后震,撞的她嘭地摔倒,口中涌上一股腥咸。她知道那是血,但也知道这伤势并不重,柔和的内力顺着经脉流动,一股清凉感传来让她好受许多。她支撑着拿着剑又爬起来,又扎起马步。 东方黎轻咦了一声,便不去看她,又慢吞吞的使了一剑,这剑极其简单,只是斜斜的刺出去,然而伴随着这刺出她的手臂却有无数次抖动,看起来倒有些力竭的感觉,直到这一剑刺到头,她才又收回来。“我看马步对你而言还算轻松,犹有余力左顾右盼,倒不如就把这剑法也练起来。”她转身道:“这套剑法招式不多,前后二十一招,其中变化也是寥寥,以快准戾制敌。” “快?” 似乎早料得她会这么问,东方黎没有回答,手上却又送出一剑,这一剑走势同刚刚那招一模一样,却快了三分。一剑不停,她又兀地收回,再度刺去,又快了三分,直至那剑光只剩一道影,她才道:“再快你就看不到了。” 那便是仍然可以更快!可是既然是快剑,为何练起来却如此之慢? “本门剑法变化尽在细微之间,由慢至快,你现在初学,只需七次变化集于一剑之间,化作剑影即可。”东方黎淡淡的解释过,便慢吞吞的演示了三招,随即不再理她,自己去练习“快剑”了,只是那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来,见姿势稍有不正就是一道剑气,雪千寻几次躲避不及都留下了浅浅的划痕,虽然不重却生痛的很,但她终究不是寻常娇柔的女子,咬了牙忍了,愈发认真起来,脚下马步,手上用剑,看似笨拙反复,却让东方黎暗自点头。 直到巳时,东方黎才收了剑,她额上也浮了层薄薄的汗珠,只是神情淡然,若不细瞧定是瞧不出的。那边雪千寻更是一张脸从白到红再到白,全凭一股意气挺着,她见东方黎走过来却动也不动,犹自练着自己的。 东方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女子明明手脚皆颤却死咬了姿势位置,初次扎马还要练习上半身,又不许下身丝毫放松,虽是想她累一点晚上不必缠了自己引起怀疑,但这“教育”的未免也有些狠了,她只道是雪千寻有些赌气,主动道:“可以了,我知你那有不少好药,平先生走之前也配好了,就去泡泡,正是吸收药力的好时候。记得过了晌午去当值。”她说着就想从雪千寻旁边走过,冷不防对面那人娇躯一展便歪倒在她怀中,抬头轻笑着望着,眼中满是笑意,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赌气?东方黎挑挑眉毛,仔细寻觅过去,却找不到一丝作伪。 “右使身上的汗味也是香的很。”雪千寻调笑。 东方黎含笑点头,“阿寻也是,”她轻轻推开雪千寻,又往外走去,忽地回头,露出少见的玩味笑容来:“待下了值,咱们依旧约在此地。” 雪千寻:“.......” 第16章 .辟邪 ================= 杂七杂八二十多种药材熬成一海碗汤药,又哗啦啦的倒进浴桶中,满桶的水瞬间变成褐色,散发了浓浓的药香。雪千寻伸手探了探水温,白皙的手指被烫的红起来,但也没有别的法子。 第30页 洗经伐髓的药浴可不像泡温泉那么舒服,水须得是滚烫的,药须得是霸道的,每次泡过差不多要褪层皮去,这还是她抵死拒绝了东方黎准备把个大缸架在火上“汤煮”她之后的最好结局,再加上东方黎一天到晚能把人累一喊停就可以直接睡在青石板上的“魔鬼训练”,使得她肤色都深了几分。 然而这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以东方黎之天赋、性情都不由赞她一句“修行神速,所见之人仅一人可媲美。”雪千寻听得这话心里也是微喜,但却知道仍然远远不够,若是放到江湖上,只怕三流都够不上。 比之在武功上的进步神速,在教务上的表现就略微差了些,但也让总管大人甚是满意,只是对右使却有了些怨怼,直接导致日月神教教众都道右使大人夜夜春宵,折腾的副总管大人每天当值无精打采,腰酸腿痛,甚至还有一日直接告了假起不来床了。 此时,泡过药浴,雪千寻又一人度起了“春宵”,每剑七种变化已增至十三,脚下扎马步的地方也不再是平地而是梅花桩,出剑三百变成了出剑千次,但她仍是那副坚定的样子,即使东方黎不在,也从不懈怠。 她撒娇,她媚笑,她会扑到她怀里趴到她背上,却从不叫苦,从不流泪。 东方黎细细品着口中回味悠长的美酒,透过婆娑的树影去看远处斜下方那个认真的人,也生出几分钦佩来。若是早上十年被师傅遇上,其武功想必不逊于阿良,比起自己倒要强上几分了。 “怎么?真的爱上了?”一旁的东方良抢过她的酒袋,大口饮进。东方黎不去看他,仍盯着那女子,身子却又放松了几分。那是可以交付性命的信任。 “她身上有你的影子。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有次惹怒师傅挨罚,希儿扯了我直接溜走,你却认认真真皆是一一做了。” “后来你晕倒跌进潭水里,昏迷了一天一夜,师傅又不在,希儿哭的跟个泥猴似的还不住骂你痴傻。” 东方良揉揉鼻子,笑道:“是啊,还好师兄你临危不乱,救了我的性命。”他嘴角挑起来,好像想起了很的事情,眼里透出暖意来。东方黎也会心的一笑,目光往得远远的,不知去了何方,直到木桩上的人晃了一下又稳稳的站住了,她才收回注意力,转向东方良道:“你回来了,可拿了那东西?” 东方良摇摇头,又喝了口酒,“没有。我按你说的地方去找了,但没见什么袈裟。” 辟邪剑谱竟然不在林家祖宅?东方黎一时皱了眉,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穿越者? “她到极限了。”东方良淡淡的提醒,他对雪千寻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同样认可她的努力。东方黎回过神来,果然见那边雪千寻已经摇摇欲坠,轻踏细枝,留下丝丝晃动,人却穿了过去,恰好把掉下来的雪千寻横抱怀中。雪千寻似乎早有所料,松了手中长剑勾住她的脖子,笑道:“我便知右使大人舍不得千寻摔疼呢。”东方黎回身去望刚刚坐着的树枝,夜风吹动了树影,空无一人,再低头看怀中的女子,气息悠长,美目轻阂,已是睡熟了。 此夜正深,唯有一人难眠。 东方希拿着个旧袈裟瞧了瞧,丢进火堆中,那火焰猛的升起来,把它吞为一团灰烬。“你说今夜阿良去寻这个东西了?” 希朝沉声道:“正是,属下被他发现,但并没有下杀手,放了属下回来。” 东方希点点头,眉毛去蹙着不解,虽然知道他要走东方不败的旧路,她却总抱了希望,觉得他不会练这灭人欲的功法,然而如今他却真的派阿良去寻了,这武学之道到底有多吸引人,值得那般付出?她伸手挥退希朝,自己却盯了跳动的火焰,这几年她收集的功法也不少了,只是她先天体弱截脉,所学陈杂,终究修不成真正的高手,然而那又如何?她身边高手众多不也一样要对她俯首帖耳?她不懂东方黎的选择,正如她不懂当初东方良的拼命。 “咦?”苏音揉着眼睛从后面走进来,看她依然呆坐着,清醒了三分凑过来搂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希姐姐怎么还不睡?” 东方希问她:“你说武功究竟有什么好的,竟比其他都重要吗?” 苏音闻言撅起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爹爹当初闭关半年,连娘亲病重都未曾出来。纵然哭晕在灵前又有何用?”她红了眼眶,扑到东方希的怀里,“他们自□□我练功,我却不愿意,还是喜欢娘亲的易容术。” 东方希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苦笑了一下,苏音也不懂,她自然不喜欢习武,否则以她的资质苏家的能耐,武功何限于此?或许只有男子才知晓为何如此吧。“活得逍遥自在便好。既然你逃到了我这里,就算你爹也不敢来捉你回去。”苏音抽抽鼻子,乖巧的点点头,又灿烂的一笑,又变回那个调皮可爱的孩子。 东方希却盘算起日子来,现在已是四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是那女人的生日,只怕要回宫一趟了。葵花宝典的下落依然没有寻得,只盼雪千寻那边如有消息可以得手,她这般想着眉头又紧皱起来,引得苏音伸手帮她捋平。 之所以放过雪千寻,又予她珍材,自然不是因为东方黎来见了她一面,而是东方良暗来寻她,告诉她东方黎从未碰过雪千寻,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制造弱点而选择的利用工具。所以她才愿意出手把这工具打造的更强一些,作用更多一些,也好让东方黎少放些心思在雪千寻身上,甚至有可能生出几分怀疑。只是这几天她想来想去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味来,当初东方黎明明与她颇为亲近,照顾非常,却在她道出喜欢后疏远躲避,如今又恪守己律,碰也不碰那个女子...她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联想到京城某些个公子哥儿做的好事,以及东方良的暗自保护形影不离...莫非他喜欢男人? 第31页 她猛的摇头把这个恐怖的想法甩出去,吓了拽着她的苏音一跳,大眼睛瞪圆了望着她,很是可爱,东方希冲她笑笑,“去睡吧。” 只是难眠。此夜难眠。 ————————————————————————————————————- 数日后。 东方黎一身劲装,看着身前给自己整理衣带的人。这阵子苦练下来,她又变得更为纤瘦,然而那一举一动却风情不减,玉指轻轻的把带子打了个结,每每抬眼对望均是淡淡的不舍。 “右使大人何时归来?”那模样活似个送丈夫出征的小娘子。 东方黎也很是配合,温声道:“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她微微瞥向远处盯着这边的任我行,又下了一剂重药,“待我归来,我便娶你。” 雪千寻被她说得一怔,抬眼去看她,只见那眼神深邃,薄唇微挑,甚是柔和,一颗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也忍不住低了下来,莫说是站的远的任我行,就连东方黎也是只能看着唇形,好似是说“我等你。” 任我行哈哈大笑,“想不到东方右使有一天也做了儿女情长,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雪副总管不必担心,右使战无不胜,此次也必定凯旋归来。” 东方黎冲着雪千寻自信的点头,又朗声对任我行道:“还望教主好生替我照顾着她。” 向问天也笑道:“莫说照顾,等右使回来,婚房都当时备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任我行的神色,果然见他眼角抽搐了一下,心中了然,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帮忙办这婚事了。 东方黎却不回他,反倒又对雪千寻说起话来。这明明白白的左右不合,年轻气盛,又叫任我行神色缓和了不少。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东方黎抱拳行礼,便带着部下离去,雪千寻站在原地目送她,半晌才回过身来,任盈盈跳出来牵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道:“姐姐不必太牵挂东方叔叔。” 雪千寻看她溜溜直转的眼睛便知她不是为了这事前来,笑而不语,这小孩子心性终是按捺不住,摇着她的手臂道:“雪姐姐,东方叔叔出去啦,你可以来跟盈盈一起住了吗?”雪千寻心中一动,瞟了一眼任我行那边,又点了点头,“好。那姐姐就陪大小姐住几天。” 但是武功还是要练的,东方黎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减量三成,防止她没有自己看着过度疲惫。雪千寻站在梅花桩上,长剑斜斜的刺出去,带起一道寒意。她耳朵动了动,听到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声音,长剑忽地转向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痕来。草丛中啊的一声,一个娇小的身子狼狈的滚了出来,她吐吐舌头,虽然狼狈却显然没受伤,两颗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很是好奇这个地方。“雪姐姐武功进步好快,东方叔叔果然厉害。” 雪千寻见是任盈盈,惊了一下,跳下来绕着她转了一圈确定她无恙才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任盈盈蹦蹦跳跳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那两个小厮武功差的很,我溜进来他们也发觉不了。旁人怕东方叔叔,我可是不怕的。”她说着不怕,但却明显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显然还是怕的,趁东方黎不在才敢溜进来找雪千寻,那位东方叔叔虽然人生的漂亮,但实在太冷,远不如这位雪姐姐温柔体贴,做什么都知情知趣。 雪千寻听她说谎也不戳破,温言道:“你先回去,我还要练会武功。” 任盈盈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别人练武功是偷看不得的,她也是久等不见雪千寻过去才鼓起勇气偷偷跑过来看看,只是旁人都说东方叔叔院子里都是骨架骷髅,自己进来看过才知明明便是清雅脱俗。她暗道要好好回去教训骗她的小子,乖乖点头应了,又央了雪千寻:“那雪姐姐一定要来陪盈盈哦。”见雪千寻点头,又嘟囔道:“东方叔叔太过小气,自己用些凡铁烂剑,也不给姐姐弄个好的。等我去找爹爹为姐姐求把好剑。” “右使说,习武在于修身,刀斧之利可借而不可依。是以修得大成之前,勿用良器。” 任盈盈好奇道:“东方叔叔也用这普普通通的剑,他也没修得大成吗?未修成便已是教中第一高手,修成后又将如何?”雪千寻一时哑然,只催她速度回去,望着那偷偷潜出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又跳回梅花桩上。 第一千零五十七次出剑。 她并没有听从东方黎的减量,反而是再次试探起自己的极限来,太平凡、太慢、落太远、如不百倍努力,何时可以追上她的脚步? 第17章 .人如皎月,皎月如钩 =============================== “从这十二本账本里找出帐目有问题的六本,你以后就可以真正当职了。” 大总管霍鸣倚坐在左首处,此总管非皇宫中的那种总管,而是上上下下管理着日月神教中的种种杂物,其地位仅次于教主和左右使,权力倒是要比左右使都大上个一两分。 人道江湖多是潇洒自由,挥金如土,今朝有酒今朝醉。对于些江湖浪子或许是这样的,但对于门派山庄教坛,却绝非如此。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日月神教如此盛威,自然是个有规矩的教派,其层次颇为明朗,由教主往下,左右使、大总管、十长老、三堂主、三总管、三掌旗、众舵主,司职分明。 大总管霍鸣更是个极其有规矩的人,他儒雅潇洒,武功也平平,看起来倒好似个教书先生,但极有风骨,纵是任我行有所谬误也会不加掩饰的指出来。如今这位严厉的中年人却露出笑容来,对着身边的内务总管林友强道:“右使果有识人之明,雪副总管的确能力甚佳。”与大多教中旧人的敬而远之不同,霍鸣唯才是举,对孤傲清冷的东方黎颇有好感,屡次提拔,甚至东方黎坐上右使之位也有他的推介之力。但东方黎依旧对他不冷不热,最多是比对旁人礼貌恭敬些,霍鸣却也不以为意,反而愈发欣赏他。 第32页 前些日子他外出不在黑木崖,一回来就听得冷罐子右使竟有了喜欢的人,还不避嫌的推荐给任我行,一时好奇心起,竟到了内务事,正赶上林友强考校雪千寻。他初初打量几眼,问了几个问题,见她思维缜密,回答得体,倒是有了甫见东方黎时的欣喜。虽然两人的性格大不相同,但表现出的聪敏和能力都是一样令人赞叹的。 “右使大人慧眼如炬,大总管也一样是伯乐之人啊。”林友强轻轻一记马屁拍过去,逗的霍鸣一笑,手中折扇轻摆着,就见雪千寻眉头轻挑,显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但她却没有急着下定论,而是依旧缓速向后翻着,霍鸣暗自点头,又对这个年轻的女子好感增了几分。同是武功低微,同是谨慎小心,同是误入江湖,他并不因她的出身而轻鄙,倒生出些同类的感觉。 十二本账本雪千寻一共翻了四个多时辰,找出八本十三处错误,仅有一处忽略,而远胜林友强所有意误导的“六本”。霍鸣忍不住叫了声好,“雪副总管实至名归,以前也曾接触过账务?” 雪千寻施礼摇头,妩媚的倚着桌子,轻笑道:“大总管过赞了,属下以前不过是记记小女子的开销,又哪里晓得账务。全赖林总管多日悉心指点,千寻虽愚,也学得了一二。”她昨夜今晨皆没有停了习武,又连站四个时辰,着实有些体力不支了。不过娇躯微微的倾斜着也别有风姿,不显懒散。 林友强听她如此说,也得意的捋了胡子,这小丫头人长的美,做事机灵,又能说会道,当真讨人喜欢。他原本不太满意任我行塞进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片子来,一接触却亮眼夺目的很。“雪副总管不必谦虚,从明日起你便可以接手司职了。”雪千寻的司职便是主管账务财政,虽不直掌金银,但也跟后世的会计主管之类差不多了,是个实权在握的职位。雪千寻谢过,又陪两位前辈就在内务事用了晚饭才离开。一出门就见任盈盈娇娇俏俏的在不远处转来转去,一见雪千寻出来,不耐的神色瞬间消散,露出飞扬的笑脸来。“姐姐可算出来了。” 雪千寻奇道:“你怎么来了?” 任盈盈笑着过来牵住她的手,抬头道:“我今日去师傅那学琴,正好回来后路过此地,就停下来等你,不料姐姐竟这么晚才回。”这几日她一直和雪千寻一起住的。雪千寻可是个人精,当然摸得这日月神教大小姐的性子,知道她从小没有玩伴,就算是有几个也要顾及她大小姐的身份。这种人要么骄慢任性,要么渴望友情,任大小姐显然是后者,因此她也借着她的需要,摆出随和可亲又自然不避讳的大姐姐样子,是故相处越多任盈盈就对她越发亲昵起来。 宠溺的抚了下任盈盈的发丝,雪千寻对她也有几分真的喜欢,“可曾用过晚膳?”“在先生那里用了些点心,姐姐吃过了?”任盈盈自她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气,雪千寻笑道:“无妨,再陪我们的大小姐用些。”只看她今天孤伶伶的在这里等自己,就知道任我行是没空陪她的。 任盈盈略带沮丧的脸立刻又放了晴,叫道:“那我们速速回去吧!” 虽然任盈盈年纪并不大,却也没和任我行住的很近,反而拉开了一段距离,江湖仇杀往往祸及家人,就算他是日月神教教主也不得不以防万一。但是大小姐的院子自然是护卫最多的,明里暗里近百人,就算是哪个得宠郡主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任盈盈拉了雪千寻的手,乐滋滋的走在小径中,她院子里有些个梨花,此时正开到晚季,几阵风过树下就落了一地,白白灿灿悠悠然然,煞是好看。两人踩到这软软的花瓣上,步子也不由轻了下来,任盈盈抬头去望雪千寻,忽的露齿一笑,有几瓣花瓣落在了雪千寻的发上,贴着侧边的十分契合,正头中的那个却有些滑稽了。 雪千寻见她模样,又看她抬起了手,心领神会的低了头,由着那软软的手去够那梨花,忽的她神情一变,就势前倾,一把抱住任盈盈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背后而来的寒意,却撞到了一旁的梨树上。 雪白的梨花簌簌的落下来,瞬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只隐约瞧得一个雪白的人影立在离刚刚她们所处的位置不远的地方,手中拿着的并非长剑,倒是一支开满了花的树枝。那树枝轻轻摇晃着,顶上的梨花却好似粘在了上面一样,花瓣抖抖,晃而不落。 风有时停,人却不止。 那人影反手接了朵坠下的花瓣,轻轻弹指,那花瓣就嗖的飞过来,雪千寻却并不惊慌,反而带了些笑意,她一只手捂住了要呼救的任盈盈的嘴,不躲不闪不挡。那片梨花也就飞了过来,却在面前倏地放缓,悄然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右使大人好兴致。” 那白衣人悠悠转过身来,一身雪白的袍子配上白皙的肌肤,衬在这白色的背景中,好似要消失了一般。不过她却没有消失,反而走近了一些,五官渐渐明朗,露出抿着的唇来,看不出喜怒。 “第一次来大小姐的院子,不告而入,还请恕罪。”她先对着任盈盈道。 任盈盈眼珠转了转,脸上的吃惊转成了笑容,“东方叔叔莫不是嫌我抢了你的心上人,才故意吓吓盈盈?”又撅嘴道:“要还你也行,总得先陪我吃完这顿饭。” 东方黎淡淡推辞:“属下已用过晚膳。” 任盈盈故做怪声,“无妨,再陪咱们大小姐用些。”雪千寻闻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偷眼去看东方黎,那脸却依然没有变化,点点头:“既然如此,属下从命。”她侧身站在了雪千寻旁边,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梨花递了过去,那梨花开的十分饱满,带了股子清香。任盈盈眼尖看到,冲着雪千寻做了个鬼脸,人小鬼大的往前走了几步,带路往前。 第33页 雪千寻接过梨花,虽然明知道她不会是为这个前来,心里还是生出许多欢喜,笑着低声解释道:“非我偷懒,今日校验,又陪大总管用晚膳,更遇到大小姐拦路。待稍吃些,我就回去补上。” 东方黎不可置否的点点头,眼中却划过一抹异色。她刚刚的确是因为去了演武场不见雪千寻而来,但一出手试探就知道她进境飞快,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好些,是万万不可能偷懒的,也正因如此,后面那招才没有下重手。然而雪千寻却看透自己的心思,不躲不闪,现在更猜到自己为何而来又不慌不忙的解释,实在是太过聪明。 这么聪明的女子,会不会猜到自己的身份?照理是不会的,她从小就服了药,自行毁掉了其他的性特征,赤膊也敢打得。然而有些人却不能以常理而论。她微皱了眉头,逃避绝非长久之计,看来须得抓紧布置了。 一旁的雪千寻见她沉思不语,也知趣的不再说话,落后半步跟着她,手中轻轻抖着花枝,也小心灌注了内力护着。这条小径似乎比平时都长,又似乎比平时都短,但总也有个尽头。尽头处是个漂亮的亭子,桌上摆了七八样菜肴,还微微冒着热气。任盈盈肚子立刻叫了起来,也不在乎做电灯泡了,回头招呼两人。 抬眼,转头,对视。 东方黎微微扭开,大步向亭子走去。雪千寻却笑意爬入眼中,轻轻摸了下刚刚插到发髻里的花枝,人如皓月,皎月如钩。 第18章 .婚事 ================= 二人并没有在亭子里多待,稍用了些餐点就告辞离去。古人不比现代夜生活多多,一更天多数就歇息了,算起来不过是现在晚上七八点钟。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有:“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之句。如今时候不早,虽然江湖不比寻常人家,但黑木崖上也是寂静的很。 雪千寻微微落后东方黎半步,依然可见月光下俊秀的侧脸,她眉间是有骨子英气的,其实也不乏柔和的线条,只是平日里在那些个糙汉子面前板脸竖威信惯了,难免显得有些冷傲。此时她不言不语,微微锁了眉头,像一团清幽幽的火焰,既引得人想靠近,又觉得靠近了反倒会更冷。 但雪千寻不怕冷,她低头把笑意藏起来,搭上东方黎的手臂,“右使在想什么?” “想我们的婚事。” 这答案让雪千寻愣了一下,她本以为那日东方黎所言是在任我行等人面前做样子,未想到她竟然真有此意,是要……娶自己吗?她微上前半步去捕捉东方黎的眼神,却看到她遥遥的看向又前方,眉头先是皱起,又舒缓下来,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雪千寻这时才听到浊重的脚步声,又过了几瞬,远远才有几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过来,其中一人嗓门比脚步声更大,喝呼道:“童大哥你也忒不能喝,才三斤酒便这副样子,还没得右使痛快。” 童百熊回道:“右使那可非真酒量,他内功高超,自然可以化解酒意,我图的是一醉之酣爽,岂可同语之?” “休得狡辩,内功高不也是本事?”一人反驳,不过又遗憾地道:“可惜右使被那妮子迷了眼,一回来便匆匆去了,不能喝个痛快。熊巨,你说说那雪副总管到底生个什么天仙样,倒让咱们右使这般人物都迷了心窍。” 这几人正是神木旗一行,其甫大胜归来,又失了几个兄弟,半是喜半是悲,交杂着难免喝得多了些,又加上在自己地盘,一时轻心竟没有看到已到了不远处的话题中心。 熊巨一手搀着童百熊,他是神木旗一名旗正,平素里常跟在东方黎身边,上次去扬州也是他相随,更是与雪千寻相处时间不短,颇为得意地道:“那雪姑娘可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他好似想压低声音说些悄悄话,可那嗓门却比谁的都大,“依着老熊我看,那姑娘不是天仙,倒似个妖精!那天有小贼在屋顶偷听,右使破窗追去了,老熊闻声赶过去,一下瞧着了那美人,一颦一笑,一走一动,全是风情啊!后来右使回来,才一下子把我吓得清醒,但出去后还是找了四个女子才消得火。”他说的粗俗,旁边的人也伴之发出一阵是男人都懂的笑声。 八长老笑道:“若据你所说,可是个狐狸精了。不过我回来听三长老说,她今日表现极佳,大总管都赞不绝口,那可不是个易被迷惑的人物,想来雪副总管自有几分本事。” 熊巨笑他,“难道咱们右使便易于迷惑了吗?” 一个声音淡淡道:“自是易于迷惑的。” 熊巨闻言大怒,开口便骂,“哪里来的龟孙……”他说到一半忽觉不对,一抬头,插话的正是东方黎本人,此时已在十米之内了。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噎了回去,他酒醒了八分,东瞧瞧,西瞧瞧,见身旁几人都是眼观口,鼻观心,一副明哲保身你说的最多的样子,心里暗骂,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磕磕巴巴的道:“哎,右使,雪副总管,闲情逸致哈。” 雪千寻明明听得他们在后面八卦两人,却也不怒,反而见他模样笑得花枝烂颤,柔若无骨的依偎在东方黎身上。东方黎不动声色地扶住她,倒也没什么怒意,他曾隶属于神木旗,现在又直领该旗,可以说五年教内生涯与之息息相关,和旗中之人分外熟稔亲近,否则借熊巨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背后说笑。但该有的教训还是要给的,“熊巨这个名字叫得不对,我看该叫熊胆才是。”她明明是开玩笑,偏偏表情认真的很,幽默感就少了好几分,几人都是苦笑,唯有雪千寻笑的更欢了。 第34页 熊巨见她没有太过怪罪,装着苦脸道:“老熊不是那个意思,老熊是说右使那个什么来着,哦,目光如炬,有识人之明,看准的人当然差不了,大总管又岂能不认可呢?” “哦?我看不然,有个姓熊的我便看错了,哪知他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还敢在背后编排右使夫人的事。” “老熊哪敢啊,”熊巨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腆着脸笑道:“是喝多了,喝多了多嘴几句。”正说着,他突然捕捉到了重点,惊讶道:“夫人?”这一叫几人都是一愣,莫非右使要娶这位初入教中的副总管了?只是听闻这雪姑娘是青楼女子出身,虽然江湖中人不是很在意这些,但男人嘛,很少有不介意自己女人贞操的,要去青楼楚馆玩玩可以,赎回家做个可有可无的妾室也可以,娶为妻子可就……雪千寻也停了笑容惊讶地望着她,东方黎却神色镇定,淡淡道:“家师略通数术,我也习得些,觉得七日后便是个好日子。” 七日,已足够。 她说罢不去管几人的反应,倒是对着依旧醉醺醺的童百熊颔首招呼,童百熊是她的老上司,还曾舍命相救,与她私交甚好。只不过眼下喝的实在多了,也就没反应过来,晕乎乎的笑道:“右使要成婚了?我有弟妹了?好啊!恭喜老弟!”他这么一说,几人对视一眼也定下心来,终究都是些江湖客,对世俗礼仪看的轻些,都换了一脸喜色道声恭喜。东方黎携雪千寻淡淡应了,也懒得去罚熊巨,刚刚那边气息一阵波动,显然是阿良也十分震惊,她想与他谈谈。 一路直至演武场,两人都没再有对话,雪千寻一直恍然思索,东方黎也不会主动搭话。到了梅花桩附近她才伸出手搭了把力气,把恍恍惚惚的雪千寻抛到了桩上,雪千寻微微一惊,回过神来站稳,神色复杂的看向她,却发现东方黎依旧淡然如水,看不清,看不透,只抬头与她微微一个对视,又转身离开了。雪千寻抿了唇,又放下心思,老老实实的练起功来。她不是那些矫情的普通女子,她不会因为追求一个真真假假的答案错失良缘,更不会因为被利用就心生恨意;她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而自怨自艾,更不会因为一点忽视就颓然放弃。她的爱情既复杂又简单,复杂于那份朦胧的爱意中夹杂了对权力的崇拜,对安全感的渴求,对被认可的感激;简单于飞蛾扑火的执着和勇气。她不管东方黎爱不爱她,现在不爱可以以后爱,就算以后也不爱,那也没有关系,她爱他就好。山盟海誓千遍,不如相伴一生,他肯娶她,不管是什么缘由,都已是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要你给,我就敢要;只要你要,我就会给。 第19章 .贺礼 ================= “你要娶她?”东方良很少把刀抱在怀里,他的刀是一种罕见的材质,周身黝黑,会沉浸在无边的夜色里,那刀不是很长,刀刃也窄,倒也有些似把剑。他习惯于把刀挂在腰间,和东方黎腰间的长剑同一个位置。 东方黎抬头看他,高高的树枝上他微低了头,身子却是挺拔的,年轻的脸上带了酸涩和不满,一如五年前,哦不,现在说起来可是六年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这柄刀,只不过略微稚嫩些,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小师妹,一晃六年,那少年已变成一个英姿勃勃的青年了,他不该只做自己的影子。她一想就有些恍惚,忍不住笑起来。 东方良吃不住这沉默,又严肃的重复,“你要娶她?” “我要娶她。” “她是个青楼女子。从□□到现在已经五年了,接了几百个客人。” 东方黎朗声:“我知道。” “她曾经被人……那般对待过……” “我知道。” “希儿还在等着你。” “我知道。”东方黎淡淡的回答,“我也知道你还喜欢她。” 东方良一怔,尴尬的避开了她的眼神,咬牙道:“师兄,你不必为了我而放弃希儿。” 东方黎笑了笑,一跃而起,坐到他旁边的树枝上,又一把拉他坐下来。这力气用的不小,震的树枝荡了起来,然而两个人却似钉在那枝上一样,随之摆动分外轻松。“我不是为了你才放弃希儿的,希儿很好,但对于我就如个妹妹一般。我非她的良人。”东方黎一边说一边默默感慨,心道自己也有给别人发好人卡的时候。这话她上辈子曾经也听别人说过。 “那雪千寻呢?她哪里好?”东方良说完自己也愣住,雪千寻那女子他也是默默看着的,无论是她的聪慧,还是拼命劲,包括那风情模样,那善解人意的性子……除了出身,当真是个难能可贵的女子。可是不如希儿。他改口:“她哪里比希儿好?” 东方黎轻松的在枝上荡着腿,难得又见到阿良孩子气的一面,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一颗心也飞扬起来,笑着解释道:“感情一事,不是谁好你就会爱谁,而是你爱谁就会觉得谁好。”她又道:“不过我并不爱她,我说过,只是相互利用。我利用她让一些人放松警惕,她利用我获得自由地位和实力。她那般聪明的人不会不晓得。” “可是我却觉得她不是利用你那么简单。”东方良顿了顿,“我看得出她喜欢你。”他曾见过雪千寻细细的擦拭那个旧碗,却不敢用之斟酒自饮;也曾见雪千寻一次次系上那素色发带,神采飞扬;他见过她的默默守候,也见过她张扬的笑容。这模样他在东方希上也见过,那时他酸涩苦恼,此时他本该喜悦,却愈发酸涩苦恼了。爱一个人很难,总是希望她好,却又不能无视自己的情感。他看向东方黎,想知道她这次又要如何面对这份感情,东方黎却沉默了。 第35页 雪千寻对她的感情,她不是感觉不到,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莫非爱上东方不败就是雪千寻的宿命?即使是个水货,也依然可以获得这份感情。然而她承受不起,她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有过心爱之人的女子。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明知道绝无可能再有回响,却二十多年念念不忘。她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生出些愧疚,却又甩出脑海中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雪千寻,或许不会在乎那些。 “阿良,我不会喜欢任何女子的。”她见东方良奇怪的看着她,心中好笑,脸上却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所练的功法,是门先天功法,不能与女子交合。”东方良一怔,虽是惊讶,却有些理解她为何从来都只是逢场作戏了,奇道:“那你如何与她成婚?” 东方黎放空了眼神,“我自有办法。” 他一听东方黎这话虽然不明白她的意图,心里却觉得闷闷的:“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东方黎抬头看他,轻轻地道:“阿良,这世上没有公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上没有公平。 日月神教右使要成婚了,娶的是前阵子吵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青楼女子,据说现在还做了日月神教内务事副总管,可谓是一鸣惊人了。江湖中有人赞叹,有人嗤笑,有人怒骂,包括日月神教的教众里也是反响不一。然而这些声音似乎都影响不到两个主角。东方黎与雪千寻照常练功做事,一应成婚事宜自有别人帮着筹备,只是她终究没有娶雪千寻为妻,而是弄了个“侧夫人”的新名头。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雪千寻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看到东方黎有些憔悴,微微心疼。 东方黎的院子早已被神木旗一帮男女教众霸占收拾,素不喜人进院子的右使而今终于敞开大门,倒是满足了不少人的好奇心。雪千寻近几日都住在任盈盈的院子里,直到第七日一早,一堆老妈子冲进来,把凤冠霞帔往上一套,化妆的化妆,擦粉的擦粉,让院子彻底热闹起来。 “右使喜欢素淡些的,还劳几位手下留情。” 一旁的任盈盈和昨日刚到的蓝凤凰坐在一起,好奇的望着这边,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的装扮,觉得新奇好看。 “这可是大婚,总要艳丽些才好。”一个帮手的妇人劝道。 雪千寻微红了脸摇摇头,又阻了那边束发的手,她犹记得东方黎喜欢的样子,说她张扬的模样更好看。今日她是她的新娘,旁得她不在乎,只盼东方黎能多分喜欢便好。 那妇人见没得劝,也不再强迫,按她吩咐做了,少了些麻烦速度也就快上了许多,很快装扮完毕,红盖头一盖,就等新郎上门了。虽然任盈盈没有长辈,黑木崖也多是些不懂这些的大汉,大总管却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子孙桶,红蛋喜糖也是一应俱全。检查好一切,妇人又对兴致勃勃的任盈盈道:“这成婚有道关是拦门,雪总管在黑木崖没有亲戚姊妹,这活可就是大小姐的了。” 任盈盈一听有趣,忙问清了这拦门的事情,高高兴兴的去准备了。而东方黎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带着一众兄弟而来。她今日穿了红袍喜服,称的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更加丰神玉朗,骑马走在人群的前面,难得的带了笑意,不住的向身边的弟兄抱拳致谢,直到了院子门前,那大门紧锁,她却听到门后面悉悉索索的憋笑声,朗声道:“新娘子可在门里?”原本拦门是要唱些十进门类的喜词,可这些汉子哪懂,都是稀里糊涂的教了,好在门里的任盈盈和蓝凤凰等也不懂,同样笑嘻嘻的回答:“院里没有叫新娘子的人,右使大人可是走错啦。” 东方黎笑道:“我这新娘子姓雪名千寻,明眸皓齿,大小姐定是认识的,莫要诳我,快行个方便吧。” 她说着挥挥手,熊巨会意的抛了封银子进去,只听里面哐的一声,蓝凤凰啐道:“哝哪家熊人,这大力气。何得还想进门?”她汉话说的不是很好,但声音糯糯的分外好听。 熊巨尴尬的揉揉脑袋看了一眼东方黎,憨声讨好道:“正是熊人,正是熊人。”他这话一出身边人一阵大笑,里面的人也是哑然失笑,显示放过这茬子了,任盈盈又道:“若要行方便也可,但我家雪姐姐不可白白嫁了你去,你得说说日后如何待姐姐。” “东方不善言辞,只能许诺,皓首不离。”她说的郑重,声音飘进院子里的人耳中,心也是微微颤动。若得皓首不离,她也不需再求其他。任盈盈还在刁难东方黎,雪千寻却渐渐平静下来,双手捏了帕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紧闭的大门终究被打开,耀武扬威的呼喝声,炮竹声,号角声,此起彼伏。旁边的妇人小声提醒道:“右使来了。” 一颗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雪千寻只觉手中一片湿润,然后握紧的手被轻轻分开,包裹进一个略带了茧子的手掌中,那人身上有淡淡的却令人无比熟悉的檀香味,在很多个夜晚,伴她入睡。那手掌不大却十分有力,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带起她,让她俯到自己的背上,薇一用力就把这轻飘飘的人背了起来。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东方黎稳稳的背她上轿,又自己上马,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她的院子去了。 而后便是踢轿门,那轿门她踢的不重,倒是惹来好一番嘲笑,踢轿门有给新娘子威吓之意,这轻轻一脚倒是寓意以后惧妻了。东方黎当然不在意这些,牵了雪千寻出来,细心的放慢了步子,没走多远就到了堂前。那堂上只有两个空椅,却是因为双方皆无父母到场,又不知父母姓名,侧边坐了任我行显示其尊贵。 第36页 霍鸣与向问天一起主婚,倒也隆重的很,一个个步骤过去,终是到了拜堂这关。东方黎感觉到雪千寻的手微微收紧,安抚的轻拍了拍,就听得霍鸣道:“一拜……”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太虚宫恭贺东方右使新婚大喜,特备薄礼一份!”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轰动,太虚宫近些年在江湖以出售消息闻名,颇为神秘,今天却忽的明晃晃露出脸来,只是不知当头那个年轻道士是这宫中的什么人。不少来参与婚宴的人已抱了盯梢的心思,那道士却神色不动,只是死死盯着那袭红色喜袍。 东方黎闻声苦笑,明明答应了她条件,这婚事还是安生不了。她回头去看,果然见得东方希一身道士装,负手站在那里,嘴上说着贺喜,脸上却没有半分好神色。她身后跟了八个人,其中两人扛了个大箱子,东方黎苦笑抱拳:“多谢道长。还望道长替我向宫主表达谢意。”她不动声色的掩去了东方希的身份,但东方希却不感激,示意身后的人把箱子放下,冷笑道:“东方右使不想看看我给你的贺礼吗?” “吉时已至,先拜堂不迟。”霍鸣出来解围,向问天却一副看戏的样子。东方希见东方黎不说话,也不迫她,反倒转向雪千寻,“纵是右使不急着看,夫人约莫是想看的。” 东方黎正要拒绝,却被雪千寻捉住了手,这女子微微挑起些盖头,轻声道:“既然道长如此说,那咱们就看看也罢!” 第20章 .葵花宝典 ===================== 东方希一声轻笑,眉毛挑起来,“定不会让两位失望。”她说着甩开折扇,后面的随从似得了号令,扯下那箱子上系着的红花,双手扣住四角,徒手将那拇指粗的铁钉拔了出来,那箱子一下子开始剧烈的挣扎,里面像是装了个活物。东方黎有些不放心的挡到雪千寻身前,定睛看着。 东方希嘲讽的一笑,反手痛快的将箱盖掀开,红木盖子哐的一声砸到地上,箱子里也呜呜几声,半坐起一个□□裸被绑了的男子来。那男子生的不错,原本该是一副儒生面孔,只是满脸恐惧浑身虚汗,又□□着身子,倒是显出丑陋来,东方黎感觉身后的人呼吸一滞,她心中也是一动,低声道:“你认识?” 还没等雪千寻回答,东方希便冷笑道:“何止认识,相交颇深呢。” 东方希心中一动,也想起个人来,她调查雪千寻背景的时候也得过那么一个消息,说是其曾经随个书生私奔,结果遇人不淑,反被盗取财物又卖与青楼,只是被摘月楼老板发现赎了回来。这男子二十八九岁模样,倒和那消息里的书生十分相似。她想及此事,更觉得这□□的人恶心,脚下用力,震了箱子凌空一翻倒扣下来,压在那男子身上只露一个头颅。那男人惨呼一声,可惜嘴上被堵了,也只能痛哼,翻了个白眼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 “莫非右使想到了?也难怪下此狠手。小道想着寻常之物定然入不了右使和侧夫人之眼,故而只能把侧夫人的负心人奉上,任由两位处置。” 她在大婚上弄这些幺蛾子,已然是□□裸的挑衅了,周围的日月神教众人无一不怒气上涌,只是碍于座上的教主总管左右使均未发话,也不敢贸然动手。霍鸣看看任我行,见他面色深重却不说话,心想大喜的日子也不好真动手把婚事弄砸,忍了气出面道:“道长既然送好了礼,要么入席要么离开,切勿耽搁了吉时。” 东方希肥大的袖子一甩,也不理他,反倒是瞧着东方黎两人笑了起来,“东方右使真是好性子,几百顶绿帽子戴在头上,也不怕自个真变了乌龟。” “你!”没等她说完,后桌的熊巨就蹦了起来,童百熊却半起了座又瞧瞧任我行,悄悄坐下,他非莽汉,不想给东方黎带来麻烦,倒是有几个神木旗弟子见状一拥而上。 东方希身后的随从站出两个提剑迎上,眼看便要交手,却听东方黎沉声道:“住手。”日月神教之人自然停下,倒是太虚宫的弟子也很给面子,抱了剑冷冷的站在那里。 东方黎轻轻松开雪千寻微微颤动的手,又安慰似的拍了下她,向前几步迎上东方希,“昨日之日不可留,千寻之事,从前由不得她做主,我也不会在乎。”她这话不仅说给东方希,也说给这宴上的所有人听,谁还没个不堪的过去,在这江湖,又有谁的双手能够干净。 东方希听着这话笑的更冷,心中酸涩,“那以后你可得好生看着你的爱妻了。”她恨恨地道:“至于你那几百个情敌倒是不必担心,小道自当一一为你寻出送来!”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东方黎却加深了怀疑。三日前东方希明明来找过她,两人定下了三个约定,其中一个便是只可纳为侧夫人,依着东方希的性格本不该再来闹事,然而身前这人一颦一笑包括眼中的愤恨酸楚,都分明做不得假。只是若说她把这书生绑来还可以理解,左右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可那“几百个情敌”里可不乏地方大员,要是真是一一寻出送来,只怕闯了大祸。 她对东方希了解颇深,知道她万万不会做出这等没头脑的事情,更是一言九鼎不会说自己做不到的事。单单就因那一句“求而不得,永不相见”。便使得每次说话都要隔着门窗,如今她却说出这话来....东方黎挑起眉毛细细端详身前这个人,淡淡道:“贵宫主的情谊我是晓得的,只是不知道长此次出来,又是否经得你主上的同意。”她捕捉到那个“东方希”听到这句话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中苦笑起来,原来这不知是谁来给希儿出气了。只是这易容术当真了得,若不是她了解东方希的性格,也万万分不出真假来。 第37页 那边道士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这边任我行却和向问天、霍鸣交换了眼神。东方黎的来历他们也算是查的清楚,知道他从塞外来到中原,但没想到竟和太虚宫的宫主有所关联...甚至还有些“所谓的情谊”?任我行低低向李铎吩咐一声去查,方大笑道:“今日太虚宫到来也算是给我日月神教几分薄面,不若坐下来一醉方休,我教自然酒菜供应。但要是来捣乱的,本座与众兄弟也愿意接招。”众人见任我行发了话,纷纷站起身来摸了兵器,倒是霍鸣出来阻拦道:“今天是大喜之日,勿动兵戈为妙。几位,请入座。”他话说的委婉,但也隐隐带了威胁的味道,假东方希又瞧了东方黎一眼,见她满脸淡然似乎毫不受影响,而一旁的雪千寻虽一言不发却也看不到神色。她越发为东方希感觉不值,冷笑一声,也不理霍鸣,反身便要离去。 “熊巨,让开路。”东方黎止住了意欲上前阻拦的熊巨,“还请道长代我向令主上问好。” “也请道长代千寻向姐姐道谢。”一直不说话的雪千寻突然柔柔的开口,那声音自然轻松,全不受影响,倒好像真的收了个不错的礼物似的。那道士蓦地回头冷冷的望着她,不却被厚厚的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她没有再说话,又转过身,大步离开。 熊巨有些尴尬又有些烦闷的揉揉脑袋,指指地上那男子,“右使,你看...” “此等腌臜之流,留着做甚,你去处理了便是。”东方黎一边说一边转身又牵起那只手,入手滑腻,只是手心湿润,泛着凉气。她不动声色的握紧,感觉到那只手也渐渐稳定起来,轻轻回握住。她突然有些迷惘,曾经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有这一天,小时候想着的是某个英俊的男子,后来变成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然而现在与她携手并行在这里的却是另一个女子,一个影视剧中的女子,一个敢爱敢恨无怨无悔的女子,一个分明看透却从不多言的女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东方黎轻轻拜下去,又轻轻扶起对面的女子,一时恍然,竟没听到“送入洞房”的唱呼声。身边传来一阵促狭的笑意,雪千寻轻轻甩了甩她的手,才被个妇人牵着走了。 新郎照例是要留下来敬酒陪酒的,只是今天出了那茬子事情,到底有些尴尬,众人也散的早些,倒是任我行一直没走,直到人去了大半才低声道:“右使,可有清静地方?” 东方黎也喝的多了些,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他点点头,转身带路出去。一出门见了风她就清醒许多,脑中盘算起任我行的意图来,只是任我行面色深沉,一副很是挣扎纠结的模样,让她也有些摸不到头脑。直进了书房,请任我行在上位坐下,她才问道:“教主找属下不知何事?” 任我行似是犹豫了一下,“我记得东方兄弟曾说过,武学之道方乃毕生所求。” 东方黎点头,“正是如此。莫非教主得了什么好东西?”她见任我行眉角跳动了一下,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就算任我行真得了什么东西也该自己练才是...她做出大喜的样子看着任我行,任我行反倒十分苦恼不愿再说的模样,摆手道:“罢罢,老弟只当本座什么都没说便是。速速去入洞房吧!”他说完便要起身离开,却被东方黎一把抓住,“教主可别晃点我,属下对日月神教之忠心天地可鉴,若教主有什么稀奇功法传于属下,属下修成也自然是为教主效力的!”她心里猜到了几分,更猜中了任我行的意思。似乎笑傲江湖中葵花宝典的功法就是任我行给东方不败,让他自宫以绝夺位之心的。只是记得不是很清,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怪不得她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 那背对着东方黎的脸上勾起笑容来,再转过来却化作为难,“老弟不要多心,不是本座不信任你,只是这功法,这功法给了老弟你才会怪我!我问你,武功与情爱那个重要?” 果然是葵花宝典!东方黎呼吸顿了一下,原本她就做了本假的葵花宝典想混过此关,没想到冥冥中自有定数,竟把真的葵花宝典送到了她手上!只是女子可以修习葵花宝典吗?若是修成,或许就可以...她这心思一转就显得犹豫起来,反而更加真实,过了会才回答:“自然是武功。” 任我行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本薄薄的册子来,“这本书是当初拼了十长老伤亡殆尽的代价夺来的,拿到我手中我犹豫了十数年都没练。你是教中我最器重也最信任的人,如今你大婚在即,练与不练,还是自行决定吧!”他把册子往东方黎手中一放就叹息着离开,只留下东方黎定定站在那里,半晌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若不自宫,功起热生。热从身起,身燃而生。由下窜上,燥乱不定……” 良久,一声闷哼在书房内响起,屋顶上倏地弹起个黑衣人朝远处轻身而去,又一个人从树后现身,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进去,重新潜回了幽幽的树影中。 任我行负手站在高亭上,遥望着任盈盈的院子。 “教主,他练了。” “做的不错,下去吧。” 他一动不动,在夜风里如同个雕塑一般,乱发随风飘散,那里面已然夹了丝丝花白。 第21章 .失踪 ================= 床上是大红色的锦缎,上面铺着些林林总总的干果,花生红枣之类安安静静的躺着。这屋子里大变了样子,原本简洁的空间被硬塞进许多摆设,不变的只有那香炉与旧酒碗,和一柄普普通通的百炼剑。 第38页 雪千寻坐在红榻上,微微低着头,那大红的盖头还没人为她摘下,挡住了跃动的烛火,送她来的妇人放下糕点就退了出去,当然也不会有人闹洞房,毕竟那新郎官是冷意四散又地位尊贵的神教右使,谁敢借着酒疯来寻她的开心? 可自己不是。雪千寻握紧了拳头,那道士阴阳怪气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几百顶绿帽子戴在头上,也不怕自个真变了乌龟。” 东方黎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不是真的爱她。 她自己也应当不在乎,她早已过去了几句话便能把她打倒的年纪。上次一次为别人的话而感到屈辱的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一岁还是十二岁?然而她还是感觉到一颗心揪了起来,即使被强行放回原位,那滋味却在胸膛里徘徊不散。雪千寻细细的品了这滋味,竟轻轻笑出声来。 在右使大人身边才待了不过两个月,竟然真把自己当作个人了。这感觉不怎么好,人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她还不想那么轻易被打碎。她试图摆出自己最习惯的姿势来——斜歪歪的倚在床梁上,放肆的自己掀开了盖头,散乱了发丝迷朦了眼神,眼含春意半露香肩,从镜中隐隐绰绰的看着那个人影。这才是自己,她心中涌上一股苦涩,又涌上一股快意。 雪千寻,这才是你自己。 今夜的风很大,大红灯笼在窗外摇晃,呼啦着椭圆的影子。雪千寻蓦地睁开眼睛,那紧抿的唇死死的憋回了差点呼出声的不字,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竟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外面还是黑着的,静悄悄的夜里只有风声,静悄悄的屋内只有她自己。她微垂了眼睛,心思转动,以右使的威势没谁敢拦他这么久,那么...是他介意?但她又觉得不会。 记忆里那双眼睛总是想用冷意和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便是对着她露出丝丝做不得真的温情时也难掩去眼底的清冷,说到底右使并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也因此她可以确认她从未有过介意和鄙夷。那是为什么?既然她要装作对自己痴迷,起码做戏也该做足了全套。 她犹豫了一下,忽地站了起来,系好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五月份已是初夏,轻风凉而不冷,出得门去似乎还感觉得到白天时的喧闹和酒气。雪千寻扭头往侧面看,果然不远处书房里面还亮着烛火,那里面孤伶伶的站了个人,长长的影子倒映在窗子上,份外苍凉。 她眉尖一挑,眼神中多出许多凌厉,那不是东方黎。几乎同时,她压低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小无相功合乎天地之道,虽然她练的并不精深,却也初显威力,她有意隐藏就算是东方黎也只能在十步以内发现她。然而她才刚刚靠近书房,耳畔就响起一个声音。“进来吧。” 这声音听起来是有几分熟悉的,雪千寻的大脑飞速转动,终于筛选出了类似的声线。那日她与东方黎在崖上被困,得救后有个男子助二人来到开封,虽然她当时看不到那人的样子,对他的声音可是有印象的。多数不是敌人,她这般想,提着的心微微放下。 木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露出里面一身黑衣的人来,这个人瘦瘦高高背对着她,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个似剑又比剑宽的武器,身上还散发了浓浓的酒气,不是今醉那种悠悠的醇香,而是辛辣浓烈。他一手扶住桌子,挺拔的身子竟有些颤抖,雪千寻瞳孔猛然一缩,为地上那斑驳的血迹。 东方良默默转过身来,右手中捏着半张残破的纸,那纸上粘了两个红红的纸印,雪千寻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响,一时间净听不清东方良的话了。 那纸上只有一句半的话,似是因愤怒痛苦之类的缘由才被扯下,最前头明明白白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引刀自宫。” “是真的。是真的。”东方良恍惚的重复,他知道东方黎一直在找些什么东西,也知道东方希不想让他找到。一直到东方黎让他伪造葵花宝典,他才明白了七八分,然而这手中的碎纸,分明不是他伪造的那本。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东方良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他早该想到任我行单独找东方黎没什么好事,他早该想到那声闷哼不似伪作,他只是难过烦闷,为自己,为希儿,为师兄,甚至为这雪千寻,所以远离,所以大醉,所以…… “他去了哪里?”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东方良觉得这语气好生熟悉,心里猛地一跳,低下头,却只见雪千寻冷静的站在那里,仰头看他。 他摇摇头,涩然道:“我不知道。” 雪千寻没有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只是轻轻从他手中拿走那个纸片。“请帮我联系那位小姐。”她镇定的看着东方良,火红的嫁衣还披在她的身上,那位新郎却只留下一滩血就消失不见。然而东方良却难以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慌乱,那里面俱是平静。 如死水般的平静。 江湖是什么? 是江,汹涌澎湃,从不绝息。 是湖,浩然辽阔,碧波幽幽。 风起浪涌,风停水宁。 第22章 .此去经年 ===================== 一年后,襄阳城外。 一排骏马飞驰而过,尘土飞扬,那行人在城门口停下,出来一人验了通牒,准备牵马入城。这群人生的粗壮,说起话来嗓门也不小,城门排队的百姓连忙给他们让了路,小心的躲到一边。 第39页 好在这些人也并非什么欺男霸女之徒,说说笑笑便大步进城了。为首的人是个魁梧的大汉,装模作样的安排指挥下去,便咧开了嘴巴,笑嘻嘻的打听烟花巷子,他身后年轻些的汉子无奈:“旗正,咱们这次出来可是有要事在身,这烟花之地还是晚些去为妙,否则耽误了事情,总管和掌旗定要责罚我等。” 熊巨大手一挥,“就算和右使出来我也逛得楼子,何曾耽误过事情?”他话音一落,自己也是默默不做声,情绪低落了许多,摇手叹道:“罢了,回客栈吧。” 他这次奉命出来,倒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自从雪千寻升做内务事总管,日月神教的扩张又演变出一种新的形势——连横。这次要建交的是湖广江陵地方的一个大派,荆□□。要说这江陵即是荆州,不管是战时还是盛世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地理位置,其上通中原,水扼长江,钱多粮足,人口稠密。日月神教想要踏足南方,自荆州而起,西则蜀川,东则苏杭,未尝不是个好地方。他这种莽汉当然不适合谈判商定合作,只是先前探路的队伍罢了,雪千寻与童百熊晚他三天,不多日将与汇合一同前往。 不去青楼,熊巨也就懒散起来,随随便便的一坐,要上几斤本地的好酒,邀请自己的副手秦刚一同吃喝起来。 离开前雪千寻曾吩咐过,“老规矩,打听好这劳什子派的名声。是好是坏无关紧要,主要看有没有信义和实力。”这些东西其实早有人暗中调查好了,只不过明面上还是要走一遭,免得落人口实。熊巨也晓得几分,因此也不大上心,眯了眼哼着小曲,不时催道:“秦刚你给我干掉,大老爷们的怂什么?快...”他的声音孑然而止,一双熊眼瞪圆了瞧着外面,秦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是熙熙攘攘的行人。“旗正,瞧什么呢?” 熊巨不答他,哐的跳起来掀翻桌子就追了出去,秦刚被泼了一脸的酒,更是迷茫,他才被派来做副手不久,哪应付的来这汉子跳脱的性子?旁边的人连忙劝道:“秦老弟莫要生气,老熊他就是这个性子,整不好看到哪个娇媚的娘们儿了。”他一边说一边露出猥琐的笑容,秦刚叹息着摇摇头,无奈上楼换衣服了。 “雪总管,还有三十里便可到襄阳了。”童百熊纵马在雪千寻身边,却隐隐落后了那么一点。照理说他是代理右使,不论是职位履历,武功经验都在身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之上,但他却对雪千寻十分敬重。 力争右使无恙,半年升任总管,连横南北十三派,离间扳倒向问天……她的手段让人心惊,也让人钦佩,童百熊终于明白东方黎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女人,为什么可以放心的甩手离开。 她够狠,够聪明,够理智,对别人,也对她自己。 “童大哥,我们再快些。”雪千寻瞧瞧天色,妖娆一笑,“兄弟们可累了?” 当然不累,哪个男人会对一个如此美丽又娇媚的女子示弱呢?襄阳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这一行三十六人堪堪入城,住的客栈是如今举国上下大大有名的“连锁店”:有间客栈。 雪千寻在上房住下,倒是不避嫌送她上来的熊巨站在门口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雪千寻连日奔波本有些疲惫,却没有摆在脸上,笑着斟了两杯酒,“熊大哥如果无事,不妨坐下来喝两杯。” 熊巨连连挥手,“右使那酒太没劲,老兄是粗人...”他把话噎回嗓子里,偷瞧雪千寻的神色,见她一片安然笑容不改,寻不出什么痕迹,方小心地道:“总管,我今天...我今天好像见到了右使...” 雪千寻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险些泼出酒来,良久才道:“细细道来。” 熊巨应是,“今天我与秦二在下面喝酒,正对着门口,忽然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侧身走过去。我瞧那人身形极像右使就追了过去。”他顿了顿才迷惑的道:“只是他却似乎不认识我,喊他也不见回应。我拦到他面前要他摘下斗笠,他却不肯,我无奈出手,不过武功不敌。只是我跟着右使也有几年,对他的武功路数还算熟悉,那人虽然也是以快制敌,却身法诡异,全无右使之前大开大阖的浩然正气。” 如果他真练成了那个葵花宝典,武功路数自然会不同了,那等阴损功法,诡异也是正常的。雪千寻觉得自己的心跃动起来,又强自压下,“许是相似。”她说给熊巨也说给自己。她从不会对任何事抱过多希望,只因那希望被狠狠打碎的滋味太过苦涩。 “但是要查。”她说给东方良也说给自己。熊巨领命退下,雪千寻也轻轻漫漫的靠在椅子上放开手中的酒杯,那手一松开,没有真气护住的酒杯就垮成几个碎片,清澈的酒水流淌到桌上,沾了丝丝淡红。 东方良从梁上下来,抛过一瓶金创药,坐到她面前端起另一杯酒,一口饮下。雪千寻无所谓的把金创药放到一边,不过是几道浅痕,无须麻烦。她有些疑惑的望着东方良,这一年里,东方良充当她和东方希间交流的媒介,在日月神教的种种功绩,其实都缺不了这两位东方的助力,三人的目的十分一致,守住东方黎在日月神教的基业,找到他。但东方良平素里却很少现身,多是传音入密,不仅仅是为了隐秘安全,也因为他不想看到雪千寻的眼神。 那或柔或媚或怒或笑的眼睛深处永远都只有一种底色,静如死水。 或许她曾经也是这样,现在不过回到原点。东方良胡乱的想着,沉声道:“希儿想见你。” 第40页 “哦?”雪千寻嘴角挑起一个弧度,手指不安分的沾了沾桌上的酒,舔进口中,露出妖艳的媚态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东方良被她这模样弄的尴尬,微微偏转了眼神,“明日酉时,汉江襄阳码头,四色旗便是。”他说罢传窗而出,留得雪千寻两根纤指一片片的捡起碎瓷,怔忪盯着。 农历六月六是天贶节,民间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洗晒节。此时正值三伏酷暑,天气闷热,气候潮湿,万物易腐,故而多有沐浴晾晒的习惯,不过在南方诸府这节日还有出门游玩赏荷的乐趣。今日天气正好,雪千寻一人出得门往码头去,恰逢大群游人喜滋滋的回来,有潇洒者慨然高歌,有文雅者低首互诉。雪千寻扮了男装,摇着把折扇,学着男子模样大摇大摆的走着,如不细看倒也真如个玉面郎君。逆流而行总是困难许多,幸而她并不着急,不慌不忙的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直走到临近码头才觉出松快些。 码头上还停着几艘客船,但今日出行的只有两艘了,皆还有几个位置,船夫卖了力气的吆喝着,雪千寻在扬州待了多年,对于这等景象并不陌生,但仍是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适才已经看到那四色旗的位置,不过并不急着过去,这襄阳码头是荆□□的地盘,她既然来了,也不介意因公废私,顺便察看一下对方的情况。 如她所料,要开船的时候,一个身着短打十分利落的青年走了过去,那两个船夫都交了个小钱袋,看大小份量应该不会太重,船夫也没什么惊惧之意反而拍了拍那青年的肩头与他说笑起来。似乎还不错,她想,观其微而知其著,东方希送来的情报没什么问题。她懒洋洋的甩开扇子,又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夕阳,迈步向那插了四色旗子的船走去。 “船家稍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纵是在这船已离岸二十米的情况下,也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雪千寻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蓦地转身,就见一道黑影嗖的向客船射去,她只觉得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就跃了起来,白衫在空中划过一道,正迎上那影子。 嘭。轻轻的一声,那鸽子似飞起的人又重重的落回地上,雪千寻接连退后几步缓去冲击,却见那黑影似乎从未被阻拦,稳稳的落到了船上,江风颇大,吹动那人斗笠上的纱,隐隐露出散落的发丝和白皙的脖颈来,清朗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在风中:“船家,船钱。” 似乎是个女子?雪千寻怔忪的望着,忽然又抬起刚刚接触过的右手,紧皱的眉头好像是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是谁?”东方良之前从船上下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那人轻功当真极好,怕是比他都要强上三分,但又无伤人之意,否则雪千寻就不会恰好退至江边了。 “不知道。”雪千寻摇摇头,又把手收进宽大的袖子里,笑道:“无妨,我们上船吧。” 第23章 .苏音 ================= 这是艘蛮普通的船——从外表上是这样的,它不新,也不旧,该是木头的地方就用木头,该用铁的地方便用铁,但你一上船就能感觉出它的不凡来。 它稳,也快,还放了十多张军弩,雪千寻甚至眼尖的瞧到一个火炮。船上的人不多,只有二十几个,见到她和东方良上来也不言语,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站在甲板上发呆,东方良直接带她进了船舱,向第二层走去。他似乎很熟悉这里,包括脚下的羊毛地毯,和左右各样的美酒,他目不斜视,身体比平时更加挺直,待到推房门时手却顿了顿,然后又坚决又缓慢的推开。 “希儿。” 门内转过一个白衣女子来,那模样雪千寻是见过的,曾经也出现在一个小道士的身上,浓眉桃眼,俏鼻薄唇,是个可伶俐也可狠戾的模子。不过上次她从东方黎与那道士的对话中就判断出“她不是她”。 “初次相见,东方宫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风姿卓越。” “雪总管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聪敏过人。”东方希冲她笑笑,有礼的请雪千寻坐下,又对东方良道:“阿良,我想和雪总管单独说说话。” “啊?哦。好。”东方良一个恍惚又被唤回神来,连着点了两下头才转身离开,雪千寻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待他又关上房门走远才道:“良公子是个痴情种子。” 东方希亲手为她斟茶,淡淡回道:“姓东方的皆是痴情种子。” 雪千寻懂得她的意思,东方良为东方希而痴,东方希却为东方黎而痴,求而不得,却难以自抑。不过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她沉默不去接话,端了那茶去饮,茶色新绿,入口津香。 “这茶叫即休,与今醉一道,都是他起的名字。”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十年前,一个少年曾放声高吟此诗,散乱的发丝和朗朗的声音都缠绕在呼啸的山风里,那时东方希便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与众不同的人,即使除了她自己以外,她只见过三个人。 这人非得把酒埋到深深的树根下,偏得要以剑采茶,最喜欢坐在瀑布下任流水冲击,然后摇头把那水滴甩在她身上,笑看她气哼哼的模样。他愿为她登峭壁去采那不知名的果子,愿为她下寒泉去捉五色的小鱼,他宠她逗她疼她...却不肯娶她。然而纵使反目,东方希却依然不能不承认,他是这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纵然是那位泪痕纵横的名义父亲也做不到。 第41页 所以没法恨,所以只能爱。求而不得最苦,却偏偏只能自吞黄莲。她苦笑着咽下微苦的茶叶,没有再与雪千寻纠缠这个问题,她笃定东方黎心中定然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不是她也不是雪千寻。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我这次想见你并无要事,只是恰好来到襄阳,知道你也在此。好奇这位能令大师兄欣赏栽培,又能让二师兄鼎力相荐的奇女子。”当初东方黎刚刚失踪,日月神教东方黎的派系群龙无首一片混乱,雪千寻站在童百熊身后助他鼎力维持的时候,东方良险闯禁宫请她帮忙,并建议与雪千寻合作。前者她不假思索的答应,后者却犹豫了很久才点头,时至今日,她也没想到雪千寻可以做的这么好,远超出她想象中的结果。她走到今天,有身世,有机遇,甚至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然而雪千寻却什么都没有,独自一人,长袖善舞,各方借力,就算换作是她也做不成如此。 “千寻也一直钦佩公主的通天之能,更感激公主的倾力相助。千寻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愿公主千岁安康,事事如愿。” 东方希闻言愣了愣,忽的放声大笑,舱外的东方良闻声有些紧张,那二十几个随从却神色淡然不为所动。 “妙哉妙哉!”东方希笑声不停,连连拊掌,“闻名不如见面,雪千寻果然聪敏,不同寻常!你是怎么猜到的?”她知道雪千寻只是试探,却不屑否认,大大方方的应了,抛出自己的疑问来。 雪千寻端起茶杯先干为敬,柔声道:“良公子武功犹胜右使,去寻殿下却负伤而归,此其一也。殿下实力遍布大江南北,却仅于短短数年内崛起,此其二也。圣上四年前新封公主,极少见人,此其三也。舱外众人,行止有序,心无旁骛,此其四也。强弩火炮,万金难得,此其五也。千寻因此五条而妄加揣测,还请殿下赎罪。” 东方希潇洒摆手,“何罪之有?反倒当浮一大白。”她话音未落,后面的墙壁突然动了下,钻出个娇俏的女子来,那女子似乎不是很待见雪千寻,但一转向东方希就两只眼睛一起亮了起来,把怀中的酒坛往桌子上一放,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三只酒杯来。一扯开塞子那酒气就散的分明,正是今醉。东方希随手把斟满的一盏推向雪千寻,又道:“雪总管如此聪明,也让本宫可托付于你一件事情。” 酒杯在她手中不紧不慢的转着圈,一如不紧不慢的声音:“我不久将要回宫,这次却要待些日子。太虚宫的事我已交给希朝,只是这丫头我却放心不下,如今倒觉得放你身边最为妥当,以你的心智和阿良的暗中保护,定能无恙。哦对,你们应当是见过两次的,只不过不是这张脸。”她说的自然就是苏音,雪千寻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位“小丫头”,但见她生的俏皮可爱,虽然一脸闷闷不乐,却不任性拒绝,老老实实的坐在东方希的旁边。东方希笑着逗她,“你要是不愿,送你回苏家更是安全许多。”苏音立马抬起头来,呲着牙像个张牙舞爪的幼兽,白她一眼才闷声道:“我随他们去便是了。”她虽然这么说着,那眼珠却溜溜直转,也不知心里盘算了多少心思。东方希看在眼里也不去理她,这丫头牙尖嘴利有余,说白了却仍是过于单纯,放到雪千寻身边怎么也跑不了。 她看了一眼雪千寻,对方识趣的点头,“公主放心,千寻必保苏姑娘安全。” 东方希一边道谢一边拍拍苏音的肩,那丫头又哼哼唧唧的道:“我叫苏音。” 这时候,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东方希微微抬头,看了看二人,雪千寻立刻明了:“时候不早,千寻也该回去了。”苏音却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她,然后才低着头站到雪千寻旁边。 “不送。” “不送。”雪千寻也道。 她转身出门,那船上的随从已然动了起来,他们比划着手势和彩旗,全程不发一言。雪千寻微微一怔,试探的道:“这位兄弟?”那人埋头木讷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回应,这船上二十多个随从竟都是些聋哑人。她心里突的升起一股寒意,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船舱,撩起袍子下了船。 第24章 .北镇抚司 ===================== 四更鸡鸣,正是刚刚晨起的时候。整个京城从黑夜中醒来,点亮一盏盏昏黄的灯火。拐过街角,一溜小轿一个接一个的抬出,正是赶去上朝的诸位大人们。弘治帝贤明在外,每日早朝不殆,朝中的大人们自然也卖力些,一个个总要赶着早到一刻。只是这天色着实还早,又是酷暑闷热的季节,莫说轿内昏昏欲睡的大人们,哪怕抬轿的小厮一边行走着一边也忍不住打起呵气。 只是这呵气打到一半又被吞了回去,打头的几个小厮偷眼看看侧前方森森的屋檐,头又低了几分,脚步也加快许多。前方建筑成群,制式相同而规整,建造简洁却恢弘,里面黑黑的没有光,只有大门口两盏红灯笼滴溜溜的照着门匾上几个大字: 北镇抚司。 说起锦衣卫,那可曾是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的噩梦,虽然现在赶上仁义圣明的弘治帝,又碰到个刚正不阿的牟指挥使,但这依然是普通人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禁地。门口十六名哨卫一身飞鱼服笔直的站着,见有人来,警惕的四下打量。 这一行人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人愿意在镇抚司面前久留,瞅着那轿尾转过去,哨卫也微微放松了精神,笔直的站着。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悄然无声的从轿底钻出,她身量本不高,却因偏瘦倒像是个竹竿,轻轻一跃便跳上丈高的外墙,纸片一般的落下,暗暗低伏。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哪里,直待远处传来浊重的脚步声才微微扭身,那楼上门下的哨卫不知觉的望向巷子里过来的轿子,正给了她机会,一个翻身落入院中,脚尖轻轻在墙下闪着青光的枪尖上一点,那锋利的枪尖只是微微戳进她的靴底,又辅之助力,送她飘然前去。 第42页 落地,微蹲,屏息。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那黑衣人这才又露出一双又亮又冷的眼睛,她似乎对此很是熟悉,兔起鹘落之间悄悄潜进,避过一波又一波巡视的队伍。直到诏狱之前,她才停下脚步,右手往袖子里微微一缩,摸出几根针来。她没有伸出头去看,而是安静的细听那呼吸声,门前八人,左前三人,右……她突然怔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把身体伏的更低,好似融入了浓浓的夜色里。 那诏狱大门吱的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身着麒麟服的男子来,门口的守卫恭敬道:“大人。”牟斌点点头,他皱着眉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加强警戒。”守卫连忙应是。又一人关切地道:“大人一夜未眠,待会儿还要面圣,不如先去小憩一会儿。” 黑衣人没有听到牟斌回答,却听得另一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依旧没有动,像个雕塑似的在那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微眯上眼睛,手腕偏转。 “嗤”针刺入肉的声音。 黑衣人直起身子,眼光扫过那一个个定住的人,嗖的穿入了门中。她快的好像要抛下自己的影子,手中幽暗的钢针一一弹出,刺进守卫的中枢,那针太快,身法太快,快到她下了一层,身后的人才噗通的倒在地上。轻车熟路直下了三层,她才微微放慢速度,但目标依然明确,直指尽头。那三层尽头是一个不大不小密闭的牢房,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瞧见里面紧紧的锁了一个一身囚衣,发须尽白的老人。黑衣人清冷的目光扫过他,不为所动,一只手攀上门前似是普通的锁头,却不敢用力。这锁她晓得,叫千尸锁,钥匙只有一把,如想着胡乱撬开,那里面的机关会弹出数以千计沾了剧毒的牛毛针,中之必死。只是她既然到此而来,自然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她从怀中拿出一只似银非丝的手套带上,满满当当的握住那把锁头,不漏出一丝缝隙。 “桀桀,小丫头不要白费心思了。”那老人突然睁开眼来,被铁链穿透的身体微微晃动,发出哐哐的金属碰撞声。他见黑衣人没有理他,更是大声笑起来:“这千尸锁里面的东西,纵是你那银鳞手也挡不住。”他正说着,就见那黑衣人手上蓦地发力,伴随着咔的一声,那锁头应声而下。几乎同时,黑衣人手上的手套似个球一般膨胀起来,她左手飞快的扯住手套的边缘一番,把那锁头反扣在手套里,用力拽下,那变作一团的手套被丢开后却没有滚落到地上,而是牢牢的扎在了墙壁里,银丝缝隙间漏出斑斑点点幽深的针尖。她没有扭头去看,而是飞快的弹出柄小刀,不假思索的片下中指的指肚,那娇嫩的肉一落到地上变迅速变为黑色,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十指连心,可她依旧眉头皱也不皱,手上随随便便的缠个布条,用脚踹开那扇门,瞄了一眼精钢打造的室壁,伸出手去摸索。她不去看那老人,老人却吃惊的看着她,见她默不作声的摸索着墙上的机关,笑道:“原来你是要找她。机关换位置了。” 黑衣人闻声终于转头,第一次把视线投到他的身上,“告诉我,放你走。”她的声音如她的眼神一眼清冷,细细发掘却可以感受到里面一丝急切的颤动。 老人饶有兴味的望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就说放我走?” 黑衣人闻言不再看他,又兀自寻觅起来,老人见状更感有趣,“如今我这幅模样,你放我出去我活着也没有什么劲头。但我仍愿意告诉你,”他边说着边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难听刺耳,偏偏传出去极远,黑衣人怒瞪他一眼,却不愿离开,冷冷地道:“那你便说。” 老人一边笑一边道:“就在那左角三寸处。”黑衣人瞧他一眼,虽不信任却不愿错失了机会,伸手去摸,果然那里有细微的一道缝隙。她一只手轻轻按下去,身子却随时准备了拔地而起,不过这机关却是真的,她倾耳去听机括声微微的响动,身前也出来一个一人大小的甬道来,这里的钢板倒是活的。她抬头去看那钢板,足足有一尺厚,怕是火炮也无法打穿,心中微微一颤,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 老人阴测测地道:“小丫头,你年纪轻轻,有这等武功也算绝顶,还是莫去送死。” 黑衣人不答话,反手飞刀掷出,那飞刀后面连了个细细的银丝,二者皆不知是什么材质,只是一个锋利无比竟能把胳膊粗的精钢链割断,另一者颇具韧性,收缩有度。老人束缚的铁链一断,哐的一声跌到地上,却没有爬起来,只是支撑着靠墙而坐。他手脚都畸形萎缩着,早已被断了筋脉,轻轻颤动,只是那张血污的脸却依旧张狂而笑,显得分外狰狞。有些人,就是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不会让你觉得他可怜。纵是再狼狈,再不堪,你也只会觉得他可恨可恶,或者可畏可怖,唯独不会觉得他可怜。他也宁愿你觉得他可恨可恶,或者可畏可怖,也不愿你觉得他可怜。 他便是这样的人,不过他自己想的太多,那个竹竿似的黑衣人再未看他一眼,就掩入了深深不见尽头的甬道中。老人瞅着她的身法一愣,他似空似怔,突然又桀桀的笑了起来,那笑声颇大,又由高变低,最后沉沉的消散在空气中。义父,未曾想到,你竟后继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6 00:18:05~20191212 23:3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a 10瓶;ランペルー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绣春刀与重逢 ========================= 身后的钢板无声无息的落下,盖住了最后一丝光亮。黑衣人没有摸出火折子,反而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年半之前,牟斌曾带她来过这里,只是当时是蒙着眼睛,她虽勉力记住了来回的步子,但如今门口的机关已经改了,这甬道里的机关也未必没有变化,她不敢大意,又摸出那柄飞刀来,注入内力掷出去。那飞刀锋利的鬼异,刺入钢壁竟然还是无声无息的,但她手上却有感觉,约莫了一下距离,大概有五六丈,和记忆中中第一个拐角的位置差不多。 她手上微微用力,人就似一片羽毛般荡了过去,只不过那速度要比羽毛快的多。她越过这段距离,轻轻趴附在对面的墙壁上,感受着手掌接触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小孔,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这墙壁上均是箭孔,而依着锦衣卫的作风更不可能不淬毒,若是当真触碰了机关,她没有把握躲过这劫。而这尚且是第一关便已如此,那接下来呢? 但不能停手,她只顿瞬间,便又拔出了那柄飞刀,依着旧例掷出,往复两次,倒是飞越出了大半截。如果没记错,再往前直走就是尽头。飞刀的劲道更加有力,稳稳的刺入钢板之中,然而上面的天蚕丝却轻轻颤动起来,她低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指在轻颤,那抖动十分细微,带着丝丝的酥麻感,她眼中闪烁了一下,正要上前,丝线的那头蓦然传来一股大力,只见钢板慢慢拉升起来,露出里面昏暗的光亮,黑衣人心中一沉却不及多想,反手用力冲了过去,拔出飞刀,稳稳的落在地上。 那门后的空间并不小,一个大屏风将这密牢分成两半,正对着门口的是书房似的部分,做工考究的红木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很是熟悉的人。 可惜,并不是她要找的那个。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的慢些。”牟斌依旧是一身麒麟服,低头擦着手中狭长的刀,锦衣卫的标准佩刀便是绣春刀,但真正叫这个名字的却只有一个,正是他手中这把,只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的绣春刀。他声音虽沉,语气中却带了赞赏,“师姐个性冲动,唯独你这个徒弟却沉稳的很。”他一边说一边擦完了刀,用那光亮的刀身去照自己已生了些许皱纹的脸,又叹道:“可惜还是太年轻。” 那黑衣人依旧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柄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但她的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牟斌也不在意,长身而起,对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来:“醉清风十分霸道,你师傅当初顶了半个时辰,不知你会有多久。” 他话音未落,那黑衣人已脱手掷出飞刀,暗色的刀刃从空中划过的是一条直线,分外有力。牟斌不曾大意,绣春刀在手中一翻,轻巧的格挡住直冲眉心的刀刃,那飞刀出袖以来第一次没有破阻而出,与之撞击,发出闷闷的一声响,黑衣人冷哼一声,反手扯动丝线,改划一道长长的弧线,似一片黑云扫过,大屏风应声而裂,上头一半哐的砸到地上。她这动作十分连贯、似是早有预谋,还未及牟斌反应,又重重的往身后一蹬,留下个深深的脚印,身子借力就朝着床上冲去。 那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显然是躺了个身形消瘦的人,牟斌见她过去也不着急,倒是露出些许笑容来,然而这笑容又瞬间定格,黑衣人竟没有冲上去掀那被子,反而飞出几根针去,自己却半空折身又反窜回来,那锦被下只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便没了声息。 他是要杀她!牟斌心中一震,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三分,他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绣春刀在身前劈出,他这一刀不同于其他刀法的大开大阂,劈下的速度似慢实快,力道似轻实重,明明宛若连一丝风都带不起,黑衣人却蓦地止住身形,她的动作似乎也变慢了下来,一双眼睛露出郑重来,竟是空手去捉那刀刃。 书说繁琐,实则瞬间,五根葱白的手指牢牢的扣住锋利的刀刃。 可却无法抵挡。 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就在此时瞬间爆发,直冲着她压来,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之前已被切去指肚的手指立时爆出一片血迹,这刀刃再难捏住,势如破竹的向前劈去,直刺入微微隆起的胸膛。 “咦。”牟斌突然惊咦了一声,那声音虽轻却依然传入她耳朵里,一抹轻笑在面巾下绽开,刺入胸膛的刀几乎瞬间收了力道。高手相争往往在瞬息之间,牟斌这一犹豫正给了她机会,她一个闪身窜入甬道,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我能坚持多久大人未必知晓,还是关心下令师姐是否已见了阎王吧!” 牟斌眼中又是闪烁了一下,竟真的收刀没有去追,反是怔怔的立在那里。密室墙壁微微一动,又走出个中年儒生来,他掀开那床锦被,露出一个身材单薄手握短刀的男子,那男子嘴唇发青,已然没有了鼻息。“这毒霸道,已经死了。”他道,随即又疑惑,“难道不是东方黎?” 牟斌摇摇头,再转过身子来竟似苍老了几分,疲惫地道:“她不是,适才我以刀伤了她,那入刀之处...分明是个女子。她要杀师姐,我只怕是...”他声音顿了顿,低哑着嗓子道:“此人武功极高,远胜东方黎,若不是中了醉清风只怕我也不及她。师姐早年没有太多强横的仇敌,况且知道东方云飞在这里的只有寥寥数人。”他的话到此而止,与儒生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均是有了答案,只是这答案却无法说出。“外面的布置大抵拦不住她。”牟斌继续道,随即他心里又生出一种侥幸,眼睛也亮了起来,声音又低上几分:“先生你说那位会不会以为师姐她已经死了...” 第44页 张傲打了个激灵,连忙道:“万万不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若是你现在如此,何不当初抗旨不去抓她?” 牟斌苦笑了一下,重重的跌坐回椅子里,叹道:“我正是一直后悔当初奉旨捉了她。”还是以那种下作手段,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这故事如要说起须得追溯到二十五年前,光是回想也怕是要半个时辰,此时他自然没有那个功夫,只是心里却掩不掉那份慌乱。张傲见他不语,提醒道:“无论如何,镇抚司出了这事,总要有所动作。”牟斌点头,“样子是要做的。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严查不殆。” ———————————————————————————————————— 天色微明,半开的窗子外涌来一阵清风,撩动着屋内人的发丝。 两坛今醉,四溢酒香。雪千寻端起身前的旧碗,略旧的碗沿在她手中轻轻转动,那沿上有一个不大的缺口,是一日她喝醉时不小心碰掉的,她的视线就怔怔的定在那缺口上,有些朦胧模糊。 一年,正好一年。她抿着嘴,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已然不再那么清晰,这感觉并不怎么好。就如同你一时忘记了刚刚想要去做的事情,拼命去想偏想不起来,若要去忘,偏偏又知它重要。 知她重要,至关重要。 酒入愁肠,化作一汪清流,潺潺而动,弥散全身,好叫人又醉又忪,又喜又痛,她微微扬起头,制止了那细流肆意扩散,直欲涌入眼中的冲动。 突然,那朦胧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雪千寻猛的扭头,就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那黑影细瘦却戾气,虽然无声无息,可小无相功与天道相合,自然不会忽略周身危险的气息,只是那气息虽凌厉,却断断续续,显是情况并不大好。她冷笑一声,翻掌迎上,恰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那双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上却没有收力。 太熟悉,太熟悉。记忆似被藏在箱底,你去寻它不知它在何处,然而一但翻出,便再也压制不住。雪千寻伸出一半的手掌兀地收回,倒要比击出去时还要快上几分。此时两人距离已太近,纵要躲避也来不及,除非两人同时收手,否则妄自收力只会被对方所伤。但她毫不犹豫,也不避讳那迎面而来的手掌指缝中的暗芒,她只是盯着那双眼,看其中的熟悉,看其中的久违,看其中的复杂,看其中的自己... “砰”。那只手击中她时终究是偏了方向砸在肩头,化掌为拳,把那丝暗芒掩入了掌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从袖口散出,扑面而至。雪千寻勾起嘴角,露出又轻又柔的笑容,倒显得那嘴边溢出的血迹分外刺目,直刺进对面的人的眼里,她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却不说话,由着雪千寻伸出手揭去蒙面的黑布。 那黑布下面,一张又苍白又清俊的脸,不是东方黎又是何人?雪千寻似是得意的一笑,眉里眼里尽是欣喜,只是那欣喜又瞬间化作惊恐。她飞快的伸出双手一把抱住突然软倒的东方黎,只见那铁青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醉清风...锦衣卫”雪千寻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扶住她的手却份外稳定。 没有谁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除了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9 23:31:54~20191212 23: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a 10瓶;ランペルー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醉清风 =================== "何人在外面?"苏音睡眼惺忪的退开门,捂着娇小的嘴打了个哈欠。小二连忙鞠躬赔笑道:"小姐,这些官爷要查房。说是捉拿要犯,您看这若是真的不经意溜进去些什么人小姐也是不安全的,倒不如让这官爷进去瞧瞧。"这行人来了十多个,包下了店中的上房,他晓得必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不敢得罪。一旁的锦衣卫却不在意,见他啰嗦,绣春刀在腰间荡了荡,"锦衣卫办案。" 苏音本来还挂了笑脸,被他这冷言冷语一激,眉毛大蹙,"锦衣卫就了得啦?再说了,不过穿件飞鱼袍子挂把烂刀,谁知道你便是真的?"那锦衣卫听得这话面色一寒,绣春刀立时出鞘,他到没打算伤这娇滴滴的女孩,只不过她出口狂妄辱及锦衣卫,必须得教训一下。他长刀斜劈而出,又孑然顿住,暗金色的令牌在初升的阳光下闪出些许光芒,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汐字。他手中的刀瞬间归鞘,额头微微见汗,抱拳道"卑职不知是……不知小姐是大小姐的人,望小姐见谅。"汐舞公主如今可是圣上心尖上的人物,她的人万万得罪不得。苏音拽着那令牌上的红绳,漫不经心的转了一圈收回袖里。她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身前这人的服饰模样,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名字。" "卑职杨嘉。" "职务。" "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可曾……"她话还没说完,屋内就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天生就带了粘劲儿,勾的人心里痒痒的。"音儿,还不回来?再睡会明天还有行程。" 苏音冲两人吐吐舌头,回头应道:"晓得啦。"她又细细看了杨嘉一眼,没再说话,退了一步关上房门。 "再睡半个时辰须得起来。" 第45页 "好姐姐再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屋里的女子似是无奈,"耽误了主上的事岂不是有你受的?"她这句话好似意有所指,倒叫杨嘉心中一惊,不敢再听下去,匆匆下楼。房里的雪千寻听得他远去,微微抬眼,梁上的东方良跳下来把怀中的东方黎放到床上,一双眼睛深如潭水。苏音低头看看东方黎的脸色,苏家隐世,除了对奇巧之事颇善之外,其家学渊博对医对毒也颇有一番造诣。她皱着眉去摸东方黎的脉搏,脸色瞬间一变,满目震惊。雪千寻见她这副神色心里猛的一悸,张了张嘴,竟不敢开口相问。她一时默然,身旁的苏音眼中已瞬间变化万千,略微不自然地道:"她中的这毒很是奇怪,不伤性命却药力颇猛,且脉中真气杂乱无章虚浮不定,倒像是一种失传的奇药。" "是醉清风。"东方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醉清风,相传来自西域,有一奇女子进入中原爱上一个江湖才俊,可是那少年郎却一心追求武学,最终负了她。她一怒之下回乡,十年后带着醉清风而来,硬是废掉了那负心人的一身武艺,洒然离去。 苏音点头,松开搭脉的手,"果然如此。" 雪千寻听得东方黎性命无忧,神色放松了些,"可知如何解毒?" 苏音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与雪千寻相处也有些时日,她对她印象逐渐改变,从开始的鄙夷轻视与迁怒,到疑惑探究,再到如今的喜欢与钦佩。她见识了她在荆□□的风姿,晓得她斗智斗勇的聪敏,更看到她的痴情。 一碗酒,一轮月,一个人的痴情。她想她很难忘记那偶然撞见的场景,褪去妩媚浮华,也褪去凌厉精明,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消瘦背影。正似她第一次见到东方希的时候,落寞却倔强的样子,叫她移不开眼神。 她有些闷闷的,为何这天下顶好的女子却都爱上同一个人,而且……她……她还是个女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雪千寻开口,只好去等她自己发现。她想到这里心里抽搐了一下,竟不忍去看雪千寻的表情,垂首道∶"这药性不伤性命,昏睡三天便会醒来。至于解药……家祖好猎奇,对这药倒真有记载,不过这醉清风一共有十三种配法,解药种种不同,若不晓得配法便难解了。" "我今夜便去镇抚司一探。"东方良道。二女对视一眼,也没有争抢阻拦,三人中东方良武功最高,他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雪千寻微微放了心,一双眼睛便又盯回东方黎身上,这人一身玄青更衬得脸色煞白,那脸那身子比以前还消瘦许多,微微蹙起的剑眉尾入零散的碎发之间,显出刚毅傲气来,正是一直以来的模样。她沾湿手帕轻轻擦去东方黎脸上的汗,动作又轻又柔,让苏音心中越发难受起来,她扯了扯东方良,低声道∶"阿良哥,我们出去吧,让雪姐姐帮她收拾收拾。" "我帮一下雪姑娘吧?" "不必。"两个人同时出口,又对视一眼,苏音干咳了一声住了嘴,雪千寻却笑道∶"我自己来就好。良公子不妨先去打探打探情况,这里有熊巨几个护卫也生不了什么情况。"东方良心道也是,点头应了出去,反倒是苏音在门口踌躇不肯离去,雪千寻见她样子奇道∶"音儿可是有什么不便讲的?" 苏音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忘记了把门关上,雪千寻若有所思的起身关上门,又走回东方黎身边轻轻为她宽衣。她手指伶俐的揭开衣带,露出里面染了血的中衣,那胸前微微两块浮起,隐隐露出一角油了的白布。雪千寻伸手去掏,果然掏出两块厚猪肉来,她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这一本正经的右使大人还有这般时候,想出这样"女扮男"然后被"不经意"发现的鬼主意。她为她脱去中衣,东方黎身上依旧是没有多少肉,平滑瘦弱的似个书生,她目光盯在那平坦的胸膛上,那上面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并无大恙。她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目光扫向东方黎的裤子。 她脑中瞬间涌起许多画面,大红蜡烛照亮的空空洞房、书房中刺目的一片血迹、那撕碎的纸页、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还有……襄阳码头熟悉的檀香……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坚定的伸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9 23:37:16~20191212 23: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a 10瓶;ランペルー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那又如何 ===================== 雪千寻端起被染红了的水盆,东方黎手上和肩上两处伤还是很重的,尤其是手上,好在这些伤处都没有伤筋动骨,好生休养终会回复原样。 她推门出去,一开门就撞进个人来,苏音狼狈的打了个踉跄,讪笑着满脸尴尬。她嗔怪的看了一眼这冒失的小丫头,也暗暗骂自己竟然一时没有注意外面的情况。 “不进来杵在门外干嘛?” 苏音不说话,抻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东方黎,她被盖了床薄被,不过露出的手臂还是看得出换了身不大合身的中衣,想来是东方良的。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收拾的干净,显得分外白皙,配合上微微凌乱的发丝和沉静柔和下来的脸,其实可以看出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女子模样。她心中得到证实,偷眼去看雪千寻的神色,却见她眼睛里平静温柔,隆着一层薄雾,虽是稍显疲惫,却显得十分放松自然,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玩味的看着她。 第46页 她好似被捉个正着的小贼,匆匆忙忙撇开眼去,嗫喏道:“没什么,恰好路过,我来,我来看看。” 雪千寻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好。”她并不知道醉清风到底是什么毒,但是只看东方良、苏音的神色就知道不会是“性命无虞,解毒即可”那么简单。“你来的正好,在这守一下她,我去倒了水便回。”她已和东方良商定在东方黎醒来之前不将这消息透露给日月神教之人,避免多生事端,所以亲力亲为。 苏音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忍不住一把拽住她的衣角,雪千寻转头疑惑的看着她,苏音咬咬银牙,小声道:“雪姐姐,她是...她是个女子...” 雪千寻神色平静,“那又如何?” 苏音怔了一下,呆呆的道:“那你...” 雪千寻笑而不语,充斥了感情的眼睛却表明了她的心意。苏音看在眼中,只觉得心里乱极了,看看雪千寻又回头看看东方黎,小声道:“她这是在骗你...” 苏音虽古灵精怪,到底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她耐心的为她解释:“她没有骗我,这不叫欺骗,我想她定有难处,也拜托你不要将这消息透露出去。” 苏音气鼓鼓的跺脚:“她明明是个女子,却叫希姐姐和你痴心错付,怎么就不是欺骗了?” 雪千寻哑然失笑,她歪着头,柔顺的黑发搭在她肩后,用一个旧蓝的发带松松垮垮的束起,显得慵懒至极,然而那眼波流转却分外有神,“谁说我便是痴心错付了?” 苏音吓了一跳,半退一步,惊道:“你还喜欢她?” “那又如何?” “可是你也是个女子。” “那又如何?” “可...你不是说她心里有一个人,不是希姐姐也不是你?” 雪千寻眉毛挑了挑,笑容不改,“那又如何?”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再多的问题摆在你面前,又如何? 苏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雪千寻却已笑笑端着水盆下楼去了。她心里回荡着一句那又如何,一颗心忽然动荡起来。一个女子喜欢一个女子...也可以么? 雪千寻回来就见到她怔忪的趴在桌子上的样子,少见的安静着,动也不动。她轻轻的从她身边走过,坐到东方黎床边,伸手掩好了被角。她靠在床尾的柱子上瞅她,这一眼就忘记了时间。女子之间相扶相依的事情,在摘月楼前辈那里不是没有过的,青楼女子年龄渐长,要么去哪家大户做个妾室,要么带着自己攒的钱财找个本分人家,还有一种...便是姐妹做的久了,互生情谊。 她便曾经见过这样一对,住在扬州城西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子里,那时候她不过十三四岁大,妈妈托她送些东西过去。她进门的时候个子高些的娇姨正支着菜架子,丽姨手捧碗雪梨汤在旁边等着,说美也美,说柔也柔,最是温馨。那时候两人才刚刚三十出头,要是男子便正是鼎盛时期,对青楼卖笑的女子来说却是年纪稍大了,她们攒些钱赎身出来,凑成一对,倒也不错。她那时候还不十分懂这种世上最深奥不过的情感,乖乖把东西递过去,丽姨冲她温和的一笑,略带怜悯的说:“可怜的孩子。” 后来呢?后来她记不大清了。好似娇姨不怎地爱上个郎君嫁了人,那向来柔柔弱弱的丽姨果然身子羸弱,害了一场病便去了。 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想。 正在回忆中出神,冷不防苏音忽的跳起,哐的撞了下桌子。雪千寻无奈望去,见她呲着白牙,神情却颇为放松,好似想清楚了什么。她见雪千寻看她,脸颊飞起一片红晕,“腿麻了,腿麻了。” 雪千寻戏谑的看着她,“我给你揉揉。”说着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就伸出纤细的手来,苏音吓了一跳,忙道不用,她眼神滴溜溜的转起来,不知藏了些什么鬼心思。雪千寻也不戳破她,由着她抢出门去,又坐回床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的时候太少,方百看不厌。 “她没回来你就对着那破碗发呆,她回来了你又对着这破脸发呆,有什么意思?” 雪千寻被她扰的无奈,又推过一盘桂花糕去,“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么?”她望望窗外,夜色已深,东方良出去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苏音恋恋不舍的推开到手的食物,嘟囔着:“希姐姐不许我晚上吃太多,会胖的。”她大眼睛又忽闪起来,八卦道:“阿黎哥木头桩子一样,你喜欢她什么?” 雪千寻也好奇的反问:“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一口一个阿黎哥?” 她不问还好,一问苏音就皱了鼻子,气哼哼的道:“你以为我愿意叫这负心汉...呃不,负心女阿黎哥吗?还不是希姐姐不许我对她不敬,我只不过不愿惹希姐姐生气罢了。也不知她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人长的俊些,武功高些,名声大些...”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味,又看到雪千寻笑的弯弯的眼睛,恨恨道:“总之冷冰冰的无情无义!有什么好的!” 雪千寻摇摇头:“我不觉得她冷。其实她很是温柔。” 东方希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苏音怔了怔,对上雪千寻满是回忆的眼睛,只是那充溢着就要流出来的情感又被收回去,带上笑意,不紧不慢的套话道:“你怎知她无情无义?” 苏音被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弄的愣了一下,晕晕的道:“她抛弃了希姐姐,怎地就不是无情无义了?” 第47页 “她是个女子,怎么抛弃你希姐姐?” “呃?” “殿下莫非知道她是女子?” 苏音眼中闪了闪,摇头,“该是不知的。”若知是女子,想来就不会爱了吧?她突然敬佩起雪千寻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那么淡然的接受一切,又有勇气选择坚持,哪怕根本不知道另一方的想法。 雪千寻抿了口茶,心中柔软了三分,“她只怕是因为知道了殿下对她的感情,才故意疏远的,说到底是怕伤害到她。”她低头去看东方黎,这人舒展了眉头,放松了嘴唇,苍白着脸,显得虚弱而温和。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模模糊糊的影来,这影子时常闯入她梦中,在荒野山崖上单薄的背,在梅花桩旁树上远远注视的眼,在漫天梨花里谪仙似的人物...取代了原本那一张张混乱的脸。 苏音被她说的默然,半晌又慢慢的道:“纵然你说的有理,她也是个满手血腥之人。”她见雪千寻又要替东方黎开脱,不给她打断自己的机会,“我知你想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承认,既然入了江湖,谁不是把脑袋拴腰带上,刀口舔血?但是孩子总是无辜的。东方黎所杀之处,从来不问老少,一人不留,岂非无情?”她说的极其认真,这也是她最厌恶东方黎的地方,甚至为此与东方希吵了一架,不愿她给东方黎提供名册。那大半月东方黎的屠戮简直令人发指。 然而雪千寻却笑了起来,她笑了很久,笑的神采飞扬,笑的捧腹,甚至笑出眼泪。直到苏音恼了,她才收起笑容,声音涩然,“你可知,她若放过那些孩子又会如何?” “饿死?冻死?被好心的捡去做个丫鬟小厮?再或者被相熟的救走日后前来报仇?更有甚者被野狗叼去、被黑心的捉去以后做个家奴童养媳甚至....□□?”她眉毛微微斜着,嘴上挂着笑。 苏音却被这笑惊了魂魄,也被这话乱了心神,一时只能诺诺道:“纵然...纵然今后会有诸多不幸,也不能就此夺了他们的性命。” 雪千寻嗤笑,“只怕他们若真的活了,才会后悔生这一世,倒不如早些投胎。” “那他们也有权利选择。” “他们没权利选择。”雪千寻眼神深如潭底,“只有强者才有权利选择,弱者只能被选择。” 她不会对任何人说那些曾后悔活在这人世上的日子。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为何活,不想活,却偏偏一次次活下来了。 苏音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或许有你的道理。”她素来俏皮的脸变得沉静稳重起来,“但我坚持我自己。”她指了指东方黎,“我不喜她,却会救她,因为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也如是。” 雪千寻也无意再与她争辩,一颗心平静下来,轻笑道:“你这样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9 23:46:02~20191212 23: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a 10瓶;ランペルー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交易 ================= 昏黄的烛火轻轻跳动,一把小剪刀伸过去,剪掉烧黑的烛芯,发出小小的一声“啵”,那烛光闪了一下,忽的燃烧起来,照亮雪千寻微白的脸。她拿起桌上的信,送入那翻腾的火焰里,火苗倏地窜高一截,化作一缕青烟。 雪千寻素手抖了抖,这薄纸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此信来自开封,若看到落款便知那信的主人正是江湖顶好也顶古怪的名医。 杀人名医,平一指。 她的眼中映着闪烁的火光,一张脸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 一张娇俏的脸从窗边探了进来,苏音端着盘果饯过来,凑到她身边。“看什么呢?” 雪千寻转过身又露出柔和的笑来,“我只是看这烛火,说起来也是个有趣的东西,又可照亮,又可取暖,也可以成燎原之势,吞噬一切。” 苏音嘟囔着把果饯放下,“所以对着等危险的东西要注意些,更夫才会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嘛。” 雪千寻点头,“你说的正是,小心火烛。”她捏了颗蜜饯入口,熟悉的味道充溢口中,只是前头没了那药苦,她轻轻的含住,似是不经意的问:“醉清风这种毒很是奇怪,不伤性命,只取武功,怎么会有人制这种毒?” “家母说情之一字最为难懂。这醉清风便是一个女子为情而制,既想他永相伴,又不舍得伤毫厘,只好制了这种毒药。” 雪千寻挑眉,“那他醒来呢,如果要走又有谁拦得住?” 苏音微微垂了眼,“这醉清风...” 雪千寻冷声替她道:“这醉清风不伤性命,却取武功。” 苏音哑然看着她,冷不防一道黑影抵在了脖子上。雪千寻武功本不及她,这一下却极快,冰冰凉凉的刀刃激起她一片小疙瘩,她抬了抬脖子,听得雪千寻继续道:“服解药时间越晚,武功退步越远。而这醉清风根本没有什么十三种配法,锦衣卫更是没有这药的配方,只是偶然得到这药罢了。”她看到苏音眼中惊讶的神色,知道自己起码猜中了□□分。锦衣卫如果真的可以自己制这种药,那早就成了一大杀器,怎会不声不响?那醉清风的药性倒是她飞鸽给平一指求得的消息,只是平一指也道这药已失传许久,解药更无处寻。 第48页 但苏音却说她能解,只是偏叫东方良去寻什么药方拖延时间。她当时见苏音十分有信心不似作假,那么原因几乎可以肯定,“但是我知你苏家却有这解药,只因你正是那制药之人的后裔!” 苏音苦笑了一下,“当初听希姐姐说你聪明我还不信,可接触了这些日子,却不得不承认你的确非同寻常。”她坦言承认,“我是有解药,但并非他们的后裔。她最后给了家祖解药,放走了他。锦衣卫从哪弄到的醉清风我不知道,那解药我当初跑出来的时候的的确也好奇带走了。我也愿意救她。” “但你却要废了她武功。” 苏音避过她锐利的目光,“我没有要全废掉,否则谎称无药可医就好了。只是我探脉时发现她内力强横,比以前更胜三分,偏她杀伐过重,有这样的武功只怕为祸江湖。” 雪千寻冷笑道:“那你打算多久才肯救她?” 苏音认真的伸出三根手指,“三成。以她的武功,纵然拖个四五天,只剩三层,也可自保无虞,比你我依然强横。” 雪千寻笑的越发讥诮,但却不屑于再问也不屑于解释。那个风姿卓越的东方右使怎么可以沦落到只能自保?纵然东方黎肯,她都万万不会容许。“救她,现在。”她手中的薄刃黝黑黝黑的,却锋利的仅轻轻一动就划出一倒血痕。 苏音却定在那里,喉咙微动,坚定地道:“不。” 雪千寻心中燃起火来,猎猎烧的生痛,然而耳朵轻轻一动,一张脸瞬间便得平静温柔,东方黎的暗刃被她收回袖间,换上个手帕,大姐姐似的抹去苏音颈间的血,到好似在为她擦汗。 苏音警惕的退后一点,就见一个人影翻了进来,正是东方良。他出去了几个时辰显得有些疲惫,微微平静了一下才默默从怀中掏出张纸来递给苏音,哑声道:“药方。我怕被发现,所以誊了一份过来。” 雪千寻手在袖中的手猛然一抖,与苏音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那震惊又被迅速掩去,雪千寻微微一笑,感激道:“良公子辛苦,早些去休息吧” 东方良摇摇头,往向东方黎,“她是我师兄。” “阿良哥去休息吧,这方子我也要看看,一一对应用药到时候难免有些不好找的还得你去奔走。”苏音抖抖手中的方子,帮腔道。 东方良闻言点头应了,直到他走到对面去,雪千寻才上前关好窗子,回头问:“有问题?” 苏音抿了唇,摇头道:“我看不出太多,似乎不伤性命,但也不是很好。”她心里微凉,一时净踌躇起来。雪千寻敏锐的发现了这份犹豫,又露出笑容来,“有人要对她不利。你再不救她,只怕就没有救她的机会了。” 苏音不语。 雪千寻又道:“救她。我帮你。” “帮我?” “我帮你,得到她。” 苏音手上一抖,那张纸飘飘然打了个晃,轻轻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看了一遍自己的文,开头写的挺烂的哈哈,不过后面自我感觉还写的不错,所以能够坚持看到这里的朋友,可以点击一下收藏了。感谢在20191212 23:50:36~20191213 18:2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ランペルージ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猜疑 ================= “你自己都求而不得,又怎么能帮我得到她?”苏音从一个精致的锦囊中摸出一个蜡丸,捏开后里面仅有个乳白色微微透明小指甲大的药丸,玲珑剔透。她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把它放入了东方黎口中,那药丸入口就化作一股清流直接进入喉咙。东方黎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依旧睡着。 雪千寻虽信她不会骗自己,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依旧是三天。这药只是安抚她体内躁动的真气,让其重归平顺不再相互冲击耗损。”苏音语气中也带了感叹,“家祖曾言那真气纠缠,相互消磨极为痛苦,难得她在睡梦中仍有此克制。”不过是微皱了眉头,还有额角渗出的汗。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把那薄汗抹去,又顺着领子擦过脖颈,还了这人一片清爽。雪千寻把帕子放到铜盆中浣洗,消瘦的侧脸沾了溅起的水滴,却显得十分柔和。“右使自是与常人不同的。” 苏音听的她口气中满是自傲,女孩心性又生了出来,不忿地攀比道:“那也比希姐姐差上许多。” 雪千寻失笑,拧干手中的帕子,“你若想得到她,第一件事便是不要唤她做希姐姐。你总把她做姐姐,她总把你做妹妹,这一世也没什么希望了。” 苏音这只炸毛小狗每每提到东方希就没了脾气,嗫喏道:“我也并不是偏要得到她。”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大了起来,抬头道:“那你呢?若是你想要得到她,第一件事也便是不要唤她做右使。你总把她做主人,她总拿你做下属,这一世也就同样没什么希望了。”她原模原样的回击过去,却让雪千寻一时竟也无言,两只手交缠僵住,视线也偏转到东方黎身上。“我也并不是偏要得到她。” 只是欢喜,只是爱慕,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要往何去。 “只要能在她身侧便好。”她又笑了起来,眸子闪亮如星,雪白的牙齿难得的露出来那么一点点。“无论以何身份。” 第49页 苏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得晕眩,却也生出几分共鸣来,她抽抽鼻子,笑道:“你说的是极,相伴就好。” 情深不及久相伴。经过了这两日两夜的陪伴,雪千寻更觉得这话说的不错。纵然只是睡在那窄窄的一条床沿上,也觉得份外安稳。 东方黎服了药后也安稳许多,呼吸平稳色泽红润,好似真的只是补了一个长眠。雪千寻见她如此反而觉得坐立不安起来,胸膛中似乎装了些什么东西,跃跃欲出。 三天,苏音说会睡三天。算起来日子,也不过还有一天不到了,她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好像十几岁第一次妄图逃走的前夜。希望与恐慌并行,叫人食不知味。她细细盘算起自己所做的事来,向问天已设计驱逐,如今左使之位空缺,三旗之中两旗在掌;武功虽然因为事情太多没有勤加修炼,但也进境尚可,就连任我行都赞她资质,右使应该也会比较满意,和任大小姐关系打理的极好,在教中处理过许多事也算积累了些名望...她突然止住了这些胡思乱想,摇头苦笑。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担心这些,她已竭尽所能,自然问心无愧。 那什么有愧? 想做的事情有愧。 她轻轻挑了挑眉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去抚摸那人浓密的眉毛,她心中的那个人,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呢? 这不重要,她对自己说,都不重要。她惶然拿开自己的手,再压不住心中的想法,转身打开房门,声音中带了些沙哑,“小二哥。烧些热水来。” “姐姐要沐浴吗?”苏音正好过来,闻言看了看她。 那小二应声去了,雪千寻倒是一脸镇定,点头,“这天气太热。” 苏音吐吐舌头,“京城的天气是这样的,”她又暧昧的笑了笑,小声道:“雪姐姐洗澡时可注意些,莫叫小贼偷眼看了去。” 雪千寻神色不变,目光却微微闪了闪,试探道:“她不是还要一天才能醒吗?” 苏音被她这话搞得一愣,“你说阿黎哥?想到哪去了。醉清风的药性万万差不了。我是说那店小二,看你的目光像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看着点啊?” 雪千寻心里蓦然放松下来,风情万种的搭上苏音的肩膀,她本比苏音高上一点,但微微靠过来的感觉却无比自然,娇笑道:“我倒怕被你看了去。” 苏音脸红,“谁稀罕看你。” “是是是,”雪千寻笑得更欢,“我知道你只想看一人。” “谁想看她!” “哦?”她看看再次炸毛的小狗,调笑道:“我可没说是谁。”她嘴角上的调侃意味实在太浓,搞得苏音吃不住劲就要夺路逃跑。雪千寻一把扯住她,目光扫到对面,“有动静吗?” 苏音白她一眼,不满地道:“出去啦。若是真有什么动静我也跟不住,他武功高着那。再说阿良哥与阿黎哥希姐姐自小一同长大,只怕也是中了别人的计谋,偏你一颗鬼心思,不容我告诉他。” 她对东方良全心信任,雪千寻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没有证据她也不好多说,只是笑笑,放苏音去了。不过被苏音这么一打岔,她倒觉得轻松自然了许多,本姑娘大风大浪走过来,什么人的...什么人的身体没见过,哪怕是她的前两天擦拭身体的时候不也已然见过一次了吗?她心中啐了自己一口,甩掉脑中白嫩嫩的回忆,默默强调,只是天气太热为她沐浴,嗯,只是沐浴。 “哎,姑娘,热水来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到那水桶就觉得一颗石子丢进湖中,又搅乱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第30章 .偷吃 ================= “姑娘,热水来了,您让让?” “嗯。”雪千寻回过神来,移步让开,正对门的地方屏风已经展开,挡住了后面的床铺,她指指屏风边上,“劳烦小哥,放这里就好。” 小二连忙称是,又去洗净了大浴桶来,顺手剪了蜡带好门窗,十分周到。雪千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天色还早,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倒显得烛火晦明晦暗,她目光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丝红晕从脖颈处往上爬,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烛火跳动了一下,她也挪动脚步,一个个的把门窗插好,她走的很慢,手上也很轻,不发出一丝声响,怕惊醒了梦中的人。 放好浴桶,调好水温,撒入几片花瓣。炎热的夏天关上窗子更是闷的很,她的肌肤上也浮出了不少细汗,她伸手把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抿了嘴朝着东方黎走去。这人只着了中衣,白色的宽袖被翻上半截,露出半截羊脂玉似的小臂。不似外家功夫那样硬朗的线条,她手臂的弧线很是柔顺,尽头的手指修长,松松的搭在薄被上。 雪千寻似被火烫了一下,猛然移开眼神,唇抿的更紧,伸出手解开她的衣带。她的视线晃动,手上却十分稳定,从容而熟练地为东方黎褪去衣裤。那是一具匀称的躯体,虽肤白却生的紧凑,笔直的长腿结实而具有弹性,她上身平平瘪瘪的本看不出是个女子,若不是...雪千寻目光微微向下瞄去,又嗖的收回了,只觉得脸上温热。 本觉得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却对着一个同为女子的身体生出久违的羞涩。雪千寻啊雪千寻,你又以为你是谁呢?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眼中多了些讽意,然而这份自嘲也使她自然轻松起来,打散那份旖旎,解开自己的衣衫,俯身抱起床上的人,一同浸入温热的水中,又小心的把东方黎受伤的手搭到桶沿上。 第50页 她放下心中的杂念,洗净巾帕,轻柔的为东方黎擦拭身体,这人昏睡的安详,褪下那层锋利□□裸的如同只柔顺的绵羊,对着她毫不设防,只有那两条浓眉显出其曾经的气势来。 她盯着这对浓眉想起东方黎前日里窜进来时的模样,整个人就如一把锋利的剑,戾气十足,但见到她的脸时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雪千寻看出了东方黎眼中的犹豫和复杂,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收回气劲,她信她不会真的伤了自己,正如襄阳码头时那次相遇。那掌风过来时果然已收了八分力气,不轻不重的打在肩头,她感受到了东方黎那一瞬间的放松和安心,却没想到她会昏睡过去,会摔进她的怀中。那个永远挺拔刚劲、克己自律的人,也会有软弱需要保护的一天吗?平一指说醉清风不出一刻便会生效,非有大毅力之人不能坚持,东方黎坚持了多久她不知道,但想来是不止一刻钟的,她甚至觉得她可以坚持得更久如果不是碰到了自己。 雪千寻为那份信任而感到沾沾自喜,她吃吃笑着,用帕子掠过东方黎的锁骨,指尖在平滑的胸膛上画个圈,那人没有怎样反应,她自己却低嘶一声,咬住了下唇。她少有的皱起鼻子,露出少女的娇俏模样,俯上去轻轻咬了一口,只是舍不得用力,更怕把那人惊醒,似怨似恨的一口过后却连个牙印都没有留下,反倒是唇间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银丝,显出几分淫靡的味道。她被桶中的热气蒸的有些头晕,一双眼睛也不再那么清明,而是变得朦胧魅惑起来,一颗心若是蠢蠢欲动便再也停不下来。 只一次。她告诉自己,只放肆这一次。 然后呢?等她醒来之后?是装作不知道?老老实实做她的属下?还是以柔情软化?她无暇去想那么多,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也不愿再去想那么多。 她闭上眼,感受着急促的心跳,倾斜了身体,缓缓向那微失血色的薄唇凑了过去。 对面的人忽的皱了皱眉,睫毛耸动,眼睑轻颤,略带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我叫黎笙,你就叫黎鸿好了。” “有我的自然就有你的。” “为什么怕?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你觉得他怎么样?” “其实他人很好,你不要对他有偏见嘛。” “阿鸿,我要嫁给他,做我的伴娘好吗?” “阿鸿,救我。” …… “有趣,这孩子怎么这样看着我?” “黎笙?认错人了。” “好好好,就依你,我收下她,叫师傅吧。” “东方黎,好好练功,不要发呆。” “你小小年纪,莫要叹气,日后的苦,多着呢。” “该来的总算来了,你走吧,不必救我。” …… 我当然要救你,前世今生,都要救你。 东方黎蓦地睁开眼睛,却有一瞬的茫然,唇上一片温热,带着好闻的皂角香气,她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嘴唇,怀中人的身子兀然僵硬了一下,又软软的靠了过来。她双目陡然恢复清明,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一股羞恼冲上来,手上用力一提,直把那白嫩嫩的身子提出水中,用力抛开。 雪千寻没有抵抗,只是在空中微微侧了身,避过了质地上乘的屏风,重重摔到墙角,旁边柜子上的花瓶剧烈的摇晃了两下就要掉落在地上,她咬了牙伸手接住放好,才去揉了揉摔痛的肩膀。 她留了手。雪千寻低头偷偷笑了起来,还没等她把这个笑容藏起,一件长袍又带了劲力飞来,牢牢将她罩了个严实,顺便带落了那个好不容易稳住的花瓶。啪,碎落一地瓷片。 雪千寻探出头裹了袍子避开,心疼的要命,这右使一醒来就败家。有间客栈服务是顶好的,上房更是被抢夺的对象,里面摆设用具都是极品,这一下子不知又要赔给人家多少钱去,只不过这心疼还是比不上被人抓个正着的心慌,这苏音平一指通通都不靠谱,说什么三天才醒,如今可算是惹了活阎王。她偷眼去看东方黎,那人已经板板整整的穿好了袍子,只是因为来不及擦净,微被沾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犹自露出姣好的线条来。她不睁眼时安稳沉静,一睁眼就带了不怒自威的贵气,白皙的脸上挂了些红,冷冷的盯着她,倒是一副从未见过的羞恼模样。 她本不想再笑,可笑容却无法阻挡的在唇边绽放开,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好低头,虽然不知道东方黎会怎么处置,但只凭刚刚留了手的一抛,就知道她对自己并不是全然无情。 这已是极好。 她觉得极好,东方黎却觉得大大不好,平静的心底难得的生出几分慌乱来。该说什么?质问你知道了?可是她在放纵自己晕倒的时候,就已经抱有了这种准备。或许是出于对那个令人难忘的雪千寻的记忆,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实实在在的雪千寻对自己微妙感情的信任,或许是出于对她果断收手的莫明悸动,或许是试探,或许是实在坚持不住……总之她选择了信她,倒在她面前,由她救自己。事实也证明,她没有赌错,只是刚刚的画面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晕倒之前还在想,或许雪千寻发现自己是个女子就能放开这份感情,然而刚刚……她是在吻自己? 东方黎似个竹竿般立在那里,冷冷的盯着那边微低了头,散乱的披着个外袍的女子。那袍子披的差极了!若有若无的漏出妖娆的曲线来,雪千寻赤着双脚站在地上,脚下一汪积水,既显得无比可怜,又显得无比诱人。 第51页 她把“诱人”那个词压回心底,“把衣服穿好。” 平时伶俐的人儿现在却一下子笨了起来,原本老老实实搭在身上的袍子,一要“穿好”却哗啦的掉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更暴露出玲珑的胸部和平滑的脊梁。东方黎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无奈道:“别耍你那些把戏了,穿好。” 看来是真的清醒了。雪千寻遗憾的把衣服穿上,摇曳着走过来,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她,东方黎知道那眼底的深意远不似这表面的轻浮,她触及得到那眼睛的深处,自卑和崇拜,怯弱和依恋。她微微移开眼,一时竟不忍心再去责怪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是。”她眨眨眼,故意问:“右使要杀我么?” 东方黎不理她,“还有谁知道?” “苏音。”雪千寻见她说到正事,也微微皱了眉,“她为你把过脉。” 这倒是个麻烦,尤其又是希儿的人,既不能轻易处置了,又不好叫她封口。至于雪千寻……只看刚刚那眼底的情谊就知道无碍了。这份情谊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也不是从东方良口中知道,只是她当时以为自己消失之后,这份感情会转为什么别的东西,直到见到雪千寻的那一刻,她知道没有,长达一年漫无目的的等待之后,这感情没有变,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这感情也依然没有变。这沉甸甸的感情既让她感觉到安心,又让她感觉到不安。她偏头去瞅雪千寻的眉眼,这人似乎也更喜欢把人生的意义寄托在做事之上,一谈起正事分外认真,人也明朗起来了。 雪千寻感受到她的目光,送上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我已嘱咐她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她看到东方黎疑惑的眼神,知道她还在怀疑,小声道:“我也相信她不会。”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对东方黎不加隐瞒,“苏音喜欢公主。” “什么?”东方黎惊了一下,“她喜欢希儿?” 雪千寻悄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只有吃惊而没有反感,微微放了心,却听她依然道:“不可以。” “为什么?” 东方黎皱了眉,“希儿是大明的公主,她们两个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因为是公主,而非因为是女子。雪千寻深深的看着她,突然道:“那我喜欢右使,可以么?” 东方黎怔了一下,抿唇道:“不可以。”她以为雪千寻会问她为什么,在心中竭力搜寻着回答,然而雪千寻却没有问她,反而放肆的伸出手摆正了她的脸。 “这一世,唯有这一件事,我万万不能答应你。”她眨了眨眼,又凑了上去,唔,既然都这么放肆了,就再放肆一些吧,大不了……多赔些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2 23:50:36~20191213 18: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ランペルージ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入宫 ================= “紫檀百鸟屏风一个,三百两;景德镇青花釉里红长颈瓶一个,二百四十两;花梨木四方椅一个八十两……”掌柜合上手中的册子,一脸和善的笑容,“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就不计了。” 雪千寻面不改色的拿出一叠银票,轻轻退过去,“莫要声张,悄悄换了。” 掌柜瞧了一眼那银票的面额,识趣的道:“姑娘放心。” 正巧大嗓门的熊巨和睡眼惺忪的苏音自两边过来,熊巨见到雪千寻恭恭敬敬唤了声总管,苏音却问那掌柜,“昨夜外面搞的什么声音?” 掌柜赔不是道:“守门的小二起夜绊倒了桌椅,当真对不住各位客官了,少不得奉上些水果酒食向各位赔不是。” 他说的谦恭,苏音也不计较,下来亲亲热热的抱住雪千寻的手臂,雪千寻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目光瞟向站在那里不走的熊巨会意的点头,拍拍苏音,“你先去用些早点,我处理下事情。” 她随着熊巨上楼,犹豫了一下选择去这大汉的房间,好在有间客栈打扫的干净,到没有什么江湖莽汉的汗味,熊巨反手关上门,低声道:“总管,如你所料,这京城京西舵果然有些问题。” 京西舵是日月神教治下四大舵之一,因处京城,于消息往来,财源供给颇为重要。雪千寻前几日看出其账目似有问题,又架不住苏音的软磨硬泡,带了些人暗往京城来,没想到却意外之喜的遇到了东方黎。眼下她心情极好,也不去计较熊巨自作聪明的卖关子,配合的问:“查出了什么?” 熊巨略带得意的露出几颗白牙,粗手粗脚的为她拉开椅子,“本来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但昨夜我亲自去盯着,见那副舵主见了一个人,我缀的远没有听清他们对话,可后来跟着那人却发现他竟是官家之人。” 见官家人也没什么奇怪的,自古黑白两道难免有些关系,虽然江湖中人一直不屑于利用官府的力量,但也不能不与统治者有所接触,雪千寻知道他的重点不在这里,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熊巨声音压的更低,“那人是……锦衣卫。” 锦衣卫?雪千寻的手顿了一下,挑了挑眉,东方黎那句断断续续的话还在耳边,“醉清风,锦衣卫。”她对这三个字额外敏感,却摇了摇头,“只查帐,不查人。” 第52页 熊巨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但依然老老实实的领命,他可是着实被这姑奶奶收拾过几次,知道这看似娇柔的女子手段可要比一般人都要狠辣。 雪千寻手中的茶杯溜溜转了个圈,又轻轻放回桌上,是时候越过东方良去接触接触那位公主殿下了,那只总炸毛的小兽倒是不错的媒介。她心中有了定计便起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紧张兮兮的苏音,“她人呢?” “你不是不喜她?怎么还这么关心?” 苏音见她模样就知道东方黎已经无事,安心下来瘪瘪嘴道:“我又不想她死。”她生性纯善,只是俏皮了些,时常搞些恶作剧,但手上从未沾染血腥。“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雪千寻关上房门,困住这一室檀香,目光扫过空空的床榻,这屋里已被重新打扫整理,除了换了个屏风,看不出异样。“她回黑木崖了。”日月神教右使消失一年重新出现,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浪。 苏音吃惊的道:“她醒了?” 当然醒了。雪千寻暗骂她和平一指不靠谱,脸上却不显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昨夜便醒了。” 苏音更为惊讶,从未听闻什么人可以抵抗醉清风的药性,竟然只两日便醒,这昏睡的药性可与武功强弱无关,她一时想不出答案,只好问雪千寻“你怎么不随她一同回去?” 这问题问得幼稚,不过雪千寻还是耐心解释,“她自然不能在京城出现,惹人怀疑,当然也就不能和我一起同行了。”她微微一顿,语气中又带了调侃的意味,盯着苏音笑道:“再说我还要留下来履行诺言。” 苏音疑惑,“什么诺言?” “当然是……帮你,得到她。”她满意的看到苏音的手微微一颤,呆在那里,自己歪到床上半躺下,那锦被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凸起,咯的她有些不舒服,她伸手去摸,入手出是一个冰冰凉凉的羊脂玉瓷瓶。 上好的跌打伤药。她的手也微微一颤,露出清清浅浅的笑容来。 次日。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银枪亮甲,守卫森严。紫禁城外一片肃穆,往来之人无比噤声小心。玄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亦是后宫日常出入的重要门禁。 此时正值午后刚刚轮完岗,驻守的士兵精神头正足,一个个笔直的站着,就算偏门的也不例外。不过毕竟是日头最盛的时候,来往人没有几个,也无需太过注意。这厢说着无人,那边就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翠绿衣衫的丫头,后面的亦步亦趋的垂首跟着,明明一身飞鱼服,却对前头的人十分恭敬。 待走近了才见到两人模样,那丫头生的俊俏,青年倒是平平,只是眉目刚毅,也有些许气势。守偏门的统领定睛看了,也露出笑容来,“哟,竟是晴姑娘。” 绿衫丫头闻言点头,“殿下派奴婢出去办些事情。”她摸出个令牌来,那暗金色的令牌上一个汐字很是惹眼。统领连忙道:“姑娘请进。”自从几年前这位流落民间的公主回宫,就成了这紫禁城最受宠的人物,上上下下谁不知圣上对汐舞公主的疼爱怕是比对太子还要多上几分。何况这公主殿下也不寻常,手段了得,更胜男儿。 晴霁又指指那锦衣卫,“这是公主要见的人。” 统领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这后宫里哪是旁人可以随意来去的?更何况是个男子,不过好在这是个锦衣卫,素来就是皇家内卫,留下案底便可以进入倒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他望向那青年,青年也会意的掏出腰牌来,“北镇抚司百户杨嘉。”他在本子上画了丫,随晴霁一同进了紫禁城,一路规规矩矩,头也不抬。 汐舞公主颇受宠爱,弘治帝特意为她划下汐舞宫,就在紫禁城西中部,与东宫遥遥相对,凸显其特殊的地位。晴霁对这条路颇为熟悉,带着杨嘉一路过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 “晴姑娘安好。”宫里打扫的小太监一见晴霁赶忙招呼,这位姑娘可是殿下的心腹丫鬟,万万得罪不得。好在晴霁性子不错,与两人点头相应,“殿下在何处?”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这晴姑娘刚刚不还陪着殿下了吗?然而他们也不敢多言,恭谨地答到:“殿下在西韵亭小憩。” 晴霁闻言回头向杨嘉道:“请大人随奴婢前去。”她在前头带路,身形摇曳,不多时就到了亭下。抬头看那亭子上只有孤零零一个清瘦的人,她一身华服,斜靠着阑干,手掌轻拍打着节奏,轻轻哼着一个悠然的调子。 晴霁就在亭下停了步子,默默瞧着,直到她回过身来,才低头转过楼梯登了上去。“殿下,杨百户带到了。” 东方希微微顿了一下,挥手让她起身,扭头看了一眼亭下笔直站着的杨嘉,又无奈的看了一眼晴霁。“到宫内说吧。”晴霁刚刚被她使唤出去,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带个锦衣卫来?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那个丫头又跑进来了,只是不知道下面那人是谁,既然通过苏音来此,必是有事。 苏音见她认出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恭恭敬敬的道:“是,殿下。” 她招呼了一声那个青年锦衣卫,随着东方希一路过去,显然东方希虽入宫不久但已威势极盛,路过的宫人无不垂手恭立。她进了昭阳殿却不止步,目光示意苏音关好房门,自己则扭动机关,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来。她弯身进去,那洞口虽小,下行一段却很空旷,她转入左边一间石室坐下,对那锦衣卫比了个请的收拾。 第53页 青年并不推却,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多日不见,殿下风姿依旧。” 这声音带了南方女子的依哝味道,温温柔柔的十分动听,东方希没想到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竟是雪姑娘亲自来了。” 雪千寻轻轻笑着,目光扫视这石室,里面打扫的干净整洁,看桌椅光滑,显然面前这位也是经常来此,看来这位公主殿下在宫中也不是那么安分。“实有要事,否则万不敢轻易叨扰殿下。” 能让她易容入宫避过阿良的要事只可能关乎一个人,东方希也微微紧张起来,她略低了头掩盖住自己的情绪,试图清清淡淡的问:“找到他了?” “应是说她出现了,不过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好。” “如何不好?” 雪千寻盯着她,“她中了醉清风。” “什么?”东方希失色,醉清风的名号她也是听说过的,像东方黎那般人物怎么可能忍得了武功尽失呢?反而是雪千寻见她这幅样子放了心,看她震惊紧张的神态不似作伪,大抵可以断定此事非她所为了。 她这里诈着东方希,一旁的苏音沉不住气,不忍见东方希紧张样子,开口道:“你莫吓希姐姐,阿黎哥已经好了,如今已回黑木崖去。” 东方希听得她这话定住了心神,脑中一转,皱眉道:“细说说怎么回事。”她给自己倒了杯酒,飘散出的熟悉味道让雪千寻微微一怔,然后又平静详尽的把这两日的事情一一道来,只隐去了东方黎的身份和她放肆的那一截。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音的神色,只见这小丫头支着下巴看着皱眉思考的人,显然已是用情颇深了。她心中叹气,情之一字,最难最苦,偏偏千万人前赴后继,纵知深渊也不肯止步。 更苦的是,又有人置身后为她坠入深渊的人于不顾,生生要为前面那人跳下去。 姓东方的,总愿意出这样的人。 “你们怀疑阿良?”姓东方的人皱着眉问。 雪千寻自怀中摸出张纸来,那张纸上是一个药方,林林总总二十余草药的名字,她把这药方推到东方希面前,“这是他从锦衣卫带回来的药方。因为所谓十三种药方是苏音的推诿之言...” 东方希扭头看了苏音一眼,慌的这丫头连忙低了头去,她没有作声,脸色却难看了些,好在后来苏音还是救了东方黎,否则纵然是她,自己也不会...不会手下留情。 雪千寻装作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继续道:“所以良公子拿回药方的时候我们就有些怀疑。据音儿所言,这醉清风虽然在江湖上名头很大,其内里真正的秘密却知之者寥寥,就连苏家也没有药方。我想锦衣卫虽强,也未必是有的。” “可阿良却拿了药方回来。” “正是,当时我便让音儿看了这药方,她一时看不出所以然来,却也知道并不怎么好,其药性颇有相冲,如果按之对应配药,自然也是相冲的。”雪千寻顿了顿,脸上生出几分戾气来,“于是我传书去请杀人名医平先生看了,他说如按之配解药,必经脉断截,只怕此生瘫于床铺。” 那将比杀了她更可怕。东方希也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咔的捏出个裂纹来,今醉顺着缝隙流出来,在桌面上成了一滩。“但未必是阿良。”他是她的师兄,她不愿疑他。“或许是锦衣卫有所预料。” 雪千寻伸出手,轻轻掰开她握紧的手指,碎瓷片把东方希娇嫩的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这师兄妹三人的故事,但只看这感情纠葛,便知道她们之间感情是很深的,“我也不愿怀疑良公子。只是平先生还告诉我,如果把那二十三味药里面的一味换一种药,再配出对应解药就是大补之药。依我看,这其中怕是有一方是要救人,一方却是要害人的。” “他没有这个本事,从小他就只知习武。” 雪千寻诚恳的道:“我也希望他没这个本事,所以请殿下出手查出有本事的那个人。”这一年在东方良的联络之下,她见识了这位公主殿下的部分力量,也知道了太虚宫情报实力之强,全天下的“有间”都在她的执掌之下,酒楼、客栈、青楼...这部分力量似乎并不是全在她成为公主之后才掌握的,雪千寻不知这位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不妨碍她生出由衷的敬佩。 “你倒是瞧得起本宫。” 雪千寻朗声道:“千寻所识之人中,唯独有殿下才有这个本事了。”也唯独只有她才会和自己一样为了同一个人倾尽全力。 东方希轻轻一笑,不作回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八分功劳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昏昏睡睡抱着尚年幼的自己讲故事的小小少年。她又放下这份温暖的回忆,思索起眼前的事情,摆摆手,“我知道了,宫中不宜久留,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雪千寻闻言望向苏音,果见那孩子可怜兮兮的冲自己眨眼,低咳了声,办完了自己的事情似乎也该做些履行诺言的事了,“苏姑娘的易容之术着实高超,殿下何不让她留在身边帮忙调查呢?” 苏音?东方希还不晓得她的心思吗?她扭头去看,那孩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稳重老实样,让她忍不住挑了嘴角。 也罢。 第32章 .归来 ================= 黑木崖。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的一声。屋子里简洁素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东方黎微微怔了一下,一年未曾归来,这间屋子却不像是住进了另一个人的样子,那墙上依旧挂着她不甚名贵的剑,只柜子上一个小小的梳妆盒,暴露出这屋子另一个主人的存在。她回身关上房门,坐到桌前,习惯性的拍开酒坛,翻过酒碗,于是又发现一处不同。 第54页 这酒碗虽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却新了些,她知道这是雪千寻的,四下打量却没寻到自己那个,抿了嘴,直接对着酒坛饮了一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消退她不少烦闷复杂的心思。 爱一个人是辛苦,被爱也未尝就能轻松。 她不知道此时正有个人为她办完了事情,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只为可以见证她重出江湖的时刻,否则怕是更要心绪复杂。她大口喝了半坛许久未碰过的今醉,自去井边打了凉水提回,不慌不忙的擦净身体,梳好头发,打开衣柜。那里面她的衣服挂着的叠着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是有个持家有道的乖巧妻子,细心的为自己的夫君准备好了一切。或许是她的衣服颜色都太素太浅,她的目光又被角落里那一叠艳红所吸引。 凤冠霞帔,大红嫁衣。 血一般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视线偏转,匆匆扯了身衣服出来,推上柜门。她把衣服板板整整规规矩矩的穿好,板板整整规规矩矩的坐到椅子上,目光镇定,神色清冷,脑中却忍不住去揣度另一个人的感觉。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是什么感觉?发现自己的丈夫可能自宫,离奇失踪,是什么感觉?整整一年,苦苦寻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好容易这狠人终于出现,却其实是个女子,她心中……是什么感觉? 是该恨的,是该怨的,可她偏不。她偏偏依旧情真意切,依旧笑靥如花,依旧好不抵抗,依旧知她懂她敬她帮她救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雪千寻的样子,那单薄的女子□□了半个身子重重的砸开窗子,却还笑的妩媚妖娆。但她又知道那时的笑容与现在的大有不同,当时的笑是带着不得不对命运屈从后的自嘲与不甘,现在却是…… “吱,”门又被推开,揉着眼的小厮进来见到屋内有人吓了一跳,“总管,啊?不,右使?右使你回来了?” 东方黎轻轻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微亮了,她不是第一次回忆一个女子这么久,但这个女子,第一次不是黎笙,不是那个世界的黎笙,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黎笙。“你倒勤快。”她说,不愿再去想那个她。 但小厮却不肯放过她,小心回道:“小的是念着香炉里的檀香不多了,怕雪总管回来后睡不安稳,特意来填些。”他见东方黎轻轻皱了眉,越发小心起来,不敢去细打量这位久违的主人,但又想为自家女主人说几句话,犹豫了片刻才又道:“右使总算无恙归来,若总管知道定然欣喜万分。” 雪千寻自然是欣喜的,她已经见证过,至于旁人,那就不知道了。东方黎长身而起,这个时辰任我行也该起来,他作为属下,自当去拜见一下教主大人。“你且打扫便是。” 右使归来的消息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传遍整个黑木崖并迅速的扩散,当然,这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是“日月神教右使失踪一年再度现身”,而是,“神教右使闭关习武,一年后出关。”一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东方黎这个名字和东方不败的称号像许多杂七杂八的人物一样被淹没在江湖之中,她的传说依旧被赞颂或辱骂,她这个人依旧被崇拜和恐惧。 日月神教的教众无疑是崇拜的那一类,东方黎从任我行那处出来,就见到了不少人远远向这边张望。 “真的是右使!”一名神木旗教众激动地道,他曾随东方黎出去过几次,此时见她模样,一边激动一边也不由轻叹:“右使清瘦了。” “那是自然,我听说高手闭关,三月不食,只怕咱们右使大人就有这个水平,我看他长袍飞扬,倒似半个神仙似的。” 又有人笑,“说是神仙未免好笑,谁不知咱们右使手段了得,杀人不眨眼?”他这般说着,冷不防见东方黎视线瞥来,打了个寒颤,赶忙垂了头。旁边说话那人见他这幅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谁说神仙就没有手段好的,咱们右使就是那阎王老爷,要你三更死你便不敢活到五更去。” 他们在不远处悉悉索索,任我行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东方老弟归来,威望不减啊。” 东方黎淡淡的扫视了一圈,谦逊道:“教主过誉,能被教主看重,被兄弟们信任,是属下的幸事。” 任我行又遗憾的道,“不知道东方老弟那武功练的……唉,也是老哥糊涂,后来我真真是后悔啊,尤其是看到雪总管那模样……” 东方黎一时不想再听到雪千寻的名字,打断他,“教主不必自责,属下本就嗜武如命,对其他东西兴趣缺缺,纵是千寻……”她故意叹了口气,露出怅然之色,“就算属下欠她的。教主能传授属下神功,属下感激不尽,誓为教主效力。”对男女之事兴趣缺缺,对他的教主宝座,也同样兴趣缺缺,这已是在表忠心了。 任我行露出满意的神色,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手牵着渐渐出落起来的任盈盈,却见女儿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他手上轻轻动了动,知道自家女儿是在为谁抱不平。只是盈盈啊,若你这东方叔叔真与你那雪姐姐琴瑟相和,生个一男半女,才是对你有威胁的事情,此时他不过一个阉人,又有什么资格做神教教主呢?“东方老弟能有此心,令老哥十分欣慰。哈哈,如今你成就神功,咱们倒是可以找个时间试试身手。” 是该试试,东方黎挑挑眉毛,嘴上退让“属下不敢。” 第55页 “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切磋而已。”既然解去了心腹之患,任我行也好奇自己的吸星大法是否可以斗得过那本奇书。他逼着东方黎领命,又潇洒的大笑,向教众宣布道:“右使如今出关,武功大增,又曾为我教立下赫赫功劳,现擢升为神教左使。今夜黑木崖大摆筵席,庆祝左使归来!” 他话音未落,众人就齐发出一声欢呼,东方黎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抱拳谢过。 第33章 .做,爱做的事 ========================= “听说了没?右使出关了。” 驻守的岗卫羡慕的望了望远处的灯火,点头道:“当然晓得。不过可不能称做右使了,是左使。” “是我口误了。左使如今才二十多岁便已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得教主信任倚重,当真令人钦羡。” 那岗卫笑着看了看同伴,摇摇头,“你要是有左使那功绩武功,也可以做到那个位置了。”他生的清秀,是这班岗的队长,人缘很是不错,几个人听他这话也连连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不知道以后左使再立功,教主要怎么赏他。”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 不过他身边净是些粗犷汉子,闻言不以为意,反而嬉笑道:“教主也只有一个女儿,又怎么继承大业?我看再赏就把大小姐嫁给左使,成就一段好姻缘不说,未来传人也有了。” “切莫胡说,右使已有了佳人在畔,咱们雪总管又漂亮又能干,右使怎么舍得放手呢?” 适才说话那汉子眨了眨眼,露出男人之间的笑容,“别忘记雪总管只是侧夫人,出身不好,那正夫人的位置又是给谁留的呢?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 他说着众人都笑起来,那队长却皱了皱眉,瞥见远远过来的一行人,低声道:“说话小心些。” 那一行人没有举火把,走的不快,但却并非是不像走快,他们座下的马显然已经十分疲惫。队长迎上前去查看,待看到那边的旗帜微微放松了心神,是神木旗,自己人。 “请神木旗兄弟下马盘查。” 那行人走到近前,翻马下来,走在最前面的身形魁梧,正是熊巨。队长忙道:“原来是熊旗正。”那后面仍未下马的当是雪总管了。她站的远些,门前的火把只微微照亮她半张脸,若隐若现。 熊巨从怀中摸出个令牌,虽然教中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位常跟在右使前面后来又跟着雪总管的汉子,但规矩仍是不可少的。“雪总管自京城办事回来。” 队长恭敬的接过查看了,挥手叫人开门放这一行人进去,雪千寻居中,穿着身玄色红衬的衣袍,她的发丝在风中微微凌乱,虽然脸露疲惫,嘴上却是笑容,路过的时候轻轻弯了身子,“右使可是已经出关?” 队长没想到她会停下来与自己说话,为这张突然近了些的脸愣了一下,“啊,正是。教主已擢右使为左使,如今在千秋殿设宴庆之。” 千秋殿吗?她直起身子去望,又对熊巨等人说道:“连日奔波,诸位兄弟辛苦,如今已回黑木崖,尽可自便。旗正可愿随我去千秋殿?” “愿意!愿意!”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熊巨连连点头,咧嘴露出白牙来,右使竟然回来了?不枉他小媳妇似的苦候啊! 雪千寻见他模样也轻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驾。” 千秋殿中。 “左使终于归来,万万不可推拒此杯。”李铎捧了酒到东方黎面前,笑眯眯的弯身敬酒。目光交汇,东方黎也淡然端起身前的酒杯,“多谢右使。” 他擢升为左使,继承右使之位的却不是之前的代理右使童百熊,而是眼前这个去年刚刚被提升为风雷堂主的教主亲信,神木旗亦被划归其治下。而原本神木旗掌旗的童百熊又被调任去风雷堂,额外附赠了个长老的尊位。 任我行的警戒之心十分明显,不会仅仅因为东方黎“自宫”就真的对他放任不顾。东方黎饮下杯中的酒,酒渍在她嘴角边微微发亮,任我行这招是不差,这人却是选的不怎么精明。她刚刚与李铎视线交错,知晓他晚上会来,佯作微醉的眯了眼,“众位可莫要再敬我,再喝便醉了。” 江湖汉子当然不依,当先的倒是童百熊,他与东方黎十分亲近,说话也直爽些,“左使不声不响的就去闭关,可苦了我们这些人。如今你回来,当罚当罚。”他一带头,四方就起哄道:“正是,左使当罚。” 就连座上的任我行都忍不住捋着胡子,笑道:“东方兄弟是该多喝些,既是贺喜,亦是罚酒,哈哈。” 东方黎似是无奈,站起身冲任我行抱抱拳,“那属下也只好遵命了。”她心情似乎也不错,一杯杯酒下肚,眼神渐渐迷茫起来。 反倒是任我行身边一直无聊的很的任盈盈眼睛忽的亮了起来,喜滋滋的站起,“雪姐姐?”这一声不大,但她坐在首位,这一站起来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皆顺着她望过去。东方黎却似乎真的醉了,迷迷茫茫的张望一圈,闭眼歪坐着。 殿门口走进个女子来,在身后熊巨的衬托下更显单薄,只是她目光明亮,容颜妖惑,别有一番魅力使人目不转睛。她的目光急切的扫视,又在那白袍子的年轻人身上定住,眼中的复杂激动不加隐藏,看了她片刻才拜下。“千寻拜见教主。” 第56页 任我行将她的神色变化放在眼中,一颗心又安了几分,拍拍身旁的女儿,笑道:“巧了,雪总管竟也赶了回来,可是听到左使的消息迫不及待了?”他语气中有调侃,雪千寻却不羞赧,明明白白的答道:“千寻却是听到传闻说右使出关,故而马不停蹄的赶回。”她眼波流转,不掩深情,反倒让任我行凭空生出些不自然来,她还不知道东方黎已经变成阉人了吧?可惜了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他有些尴尬的指了指东方黎那边,“本座也不愿打扰你们伉俪情深,左使似乎醉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他发话了,雪千寻才好往东方黎身边走去,那人似乎真的醉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眯的狭长,露出迷迷蒙蒙的色彩。她微抿着嘴,衣领上还沾了些酒渍,不似平时那个喜洁的人。 熊巨要去扶她,却被雪千寻拦住,这时候殿里也热闹起来,觥筹交错,除了几双额外注意的眼睛,没人在盯着这里。她也不怕那些眼睛,上前把东方黎抱入怀中,掏出手帕擦去她嘴边上的酒。那人脑袋不安分的动了动,片刻又安静下来,头也枕的严实了。“教主,左使醉了。” 任我行挥挥手,“去吧去吧。” 她闻言抿了嘴,把怀中体重颇轻的人搭在肩上,扶了出去。熊巨小意的跟在后面,刚走出去没多久却张大了嘴巴,只见雪千寻忽的换了个姿势,把东方黎横抱在怀中。虽然练武之人力气都颇大,雪总管武功也极为不错,但把右使...不对,左使,横抱在怀里...怎么那么怪异呢? 雪千寻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满是警告,熊巨突然便开了窍,立刻会意的点头,“总管放心,属下万万不敢告诉左使。” 雪千寻闻言又转回去,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的笑起来,这样的横抱东方黎对她也没有许多次。但第一次见面时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刚刚饱受□□,身体里被塞了东西,不小心让木刺穿透却来不及取出,正是步履维艰的时候,这个人就这般横抱起自己来,看似轻浮急色,实则细心温柔。 她想到这里双臂不由得紧了紧,抱着东方黎一路回了院子,挥退小厮,亲自调好温水,正要把握机会替这位爷再沐浴一次,一回头却对上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恼怒,也有无奈。雪千寻松开沾湿的巾帕,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哎,右使,啊不,左使大人演技倍增啊。可怜她每次放肆一下都要被抓个正着。 “时辰还早。”东方黎的声音里有酒后的沙哑,带着一种旖旎的感觉,这台词更是熟悉,她接着道:“是该做些什么。” 很明显的暗示了!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雪千寻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亮了亮,柔声道:“左使想做些什么?”你不喜欢我给你洗澡可以报复我啊,给我洗啊。 东方黎眉毛挑了挑,“自然是做你我都喜欢做的事情。”她忽的翻身而起,径直走到雪千寻面前,淡淡的酒气和檀香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倒让人迷醉。雪千寻就被这味道迷醉了,她轻轻搭上东方黎的肩膀,闭上眼睛,感到那人把自己一把抓起扛到肩头。唔...左使有些粗暴。她等着那人把自己抛到柔软的床上,那个人却已经扛着她大步迈了出去。 “长夜漫漫,既无心睡眠,那就练功吧。” 第34章 .吻我 ================= 月明星稀,风轻云淡。东方黎负手站在梅花桩上看着刚刚被自己丢在地上却依旧挂了笑容的女子。“今夜不错,正是习武的好天气。” 雪千寻爬起来,仰头望着她,笑的暧昧,“左使说的是极,都说左使嗜武成痴,不知道能不能教雪千寻一个偏门功夫。” 东方黎皱皱眉,摇头道:“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武学之道贵在专一,何必求些旁门左道。”就连她也不过是一门功法走到底,直到拿到那本葵花宝典。 雪千寻却眨眨眼,“看来左使是不知道,那门功夫练着轻松,又合乎天理,就算不以为主,也可起到辅助的作用。” 她这么一说东方黎倒是有些好奇,一眼瞟去只见雪千寻挂了狐狸似的笑容,一手抓住她衣袍的下摆,一用力整个人跃起来,只一个脚尖点到木桩,轻飘飘的贴在她身上。“左使可知道那...”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痒痒的钻入东方黎的耳中,“双修功?”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弹了出去,连退三个木桩才站住,而东方黎不过是衣袍微动。她怔了一下,苦笑道:“我还以为可以追上你一些。” 明明刚刚还暧昧引诱,这会却一本正经的感叹起功夫来,她这女人善变的天性展现到淋漓尽致,东方黎看不出她是否伪装,心里软了一下,木讷地道:“你已算进步神速。”这话不是安慰,雪千寻习武不过一年,虽然有珍材异宝供着,武功心法也是极品,但她能达到这种地步也足见她自己的努力,只是她刚刚使出的身法却不是她教的。东方黎皱了皱眉,“你跟别人学了功夫?” “殿下曾予我几本闲书。” 大明的公主殿下出手会只是几本闲书吗?然而东方黎却没有露出欣喜欣慰的神色,更不会借之一阅,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练几手。只过招,不用内力。” 雪千寻眼睛亮了亮,笑道:“千寻自然比不上师傅,不过要是过得去十招二十招的,师傅可有赏赐?” 第57页 “你要什么赏赐?” “要是能过得去二十招,师傅便要答应千寻一件事情。”她话音刚落,也不待东方黎点头,人已经冲了出去,她明明没有用内功,那速度却极快,走的本是曲线,却好似比直线还快上三分。东方黎定睛看清那摇摇晃晃却走的快稳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这功夫,倒是和一个传说中的轻功有些像。 但又如何?她依旧一手背负,一手身侧的站着,那身影几乎瞬间就来到眼前,连带着一片华光,那女子狡诈的很,竟然还用剑。东方黎太眼,右手一根食指似慢实快的挥出去,只听闷闷的一声,那剑陡然偏了方向,在她身边擦过。 两人都没有用内功,那这惯性就十分重要了,雪千寻本由远及近带了气势而来,却被这似是随意的一指击偏了方向,整个人带着前倾过去。她微微一怔,适才那一指的力气并不大,却很快,绕着剑峰几个圈又轻轻一拨,竟然便把她的剑势带偏了。她又些狼狈的横走几步,东方黎却没有乘胜追击,依然站在那不粗的桩子上。 “杂而不精,不如以一入圣。”她淡淡的予以评价,人也不慌不忙的朝着雪千寻走过去,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却偏偏又很轻,明明很轻,却偏偏又有声音,那一声一声好似缓慢的鼓点,倒让雪千寻心跳加快起来。 不能坐以待毙!雪千寻面色微暗,手中的剑如蛇信般刺出,她刺的急,招招不同,角度刁钻,不求致命必挡之地,好像只为了多骗东方黎几招,东方黎也挡的缓,每一挡都换了招式,纵然伤不到自己的也拨回去,倒像是陪练。闷响声在雪千寻心中反复,一、二、三...第九招,她心头微微窃喜,东方黎说的不错,她这一年为了提升武功确实所学颇杂,如今一一使出来,再加上脚下三种轻功步法的变化,东方黎要是想看全她都学了些什么功夫,只怕要三十招开外了。 然而这时东方黎却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些了。”她突然化守为攻,一指穿过剑影直冲雪千寻眉心点去,那指点的不重,但要是点到,那雪千寻也就输了。雪千寻心中一急,咬牙往后一躺,竟是选择自己倒地去避开这一招。在梅花桩上倒地可是十足的劣势了,更有可能坠到下面,同样是输,然而她却似乎十分熟悉这木桩的位置,在东方黎讶然的眼光中四肢齐齐一弹,在梅花桩上稳稳的借了力,一个反跟头拉开距离又站了起来。 东方黎眼中闪了闪,对这动作这位置如此熟悉,只说明一个问题,在不知道多少个日子里,这个女子一次次脱力跌倒,终成就了这样的习惯,正如当初她在快坠落深崖时习惯性的一点。雪千寻虽然投机取巧走了偏门...但这努力着实是有的。她叹了口气,也怪自己,没有在她身边指点教导,倒是罔顾那声颇有调侃意味的“师傅”了。 雪千寻怔怔的看了一眼悠然站在那里的东方黎,原来她并不是要看清自己的招式,而是要自己看清她的招式,那一招一式其实就是她当初传授予她的剑法,就如刚刚破空而来的一指,正是那剑招的第一式,以一归圣吗?她似乎有所明悟,其实也早已明悟,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样选择。她追求的不是天下第一,不是武学圣道,而是眼前的那个她,她要尽快尽早尽可能的站在她的身侧,做同伴,而不是拖累。以一归圣虽好,可惜太慢了。 雪千寻心中复杂,脸上却露出轻松的笑容来,“师傅果然厉害。”她抵不过撑不过东方黎的二十招,然而那便会输吗?可不一定。 她俏皮的眨眨眼,看得东方黎有些疑惑,紧接着瞳孔就猛然一缩,那疯子在做什么?雪千寻手中银亮的剑刃倏地抬起就往自己脖颈处抹去,这一剑又快又狠,决绝有力,可那脸上却笑容靥靥,眸光灵动,她信。东方黎没有犹豫,身子一下便窜了出去,那身法太快,雪千寻明明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五根葱白的手指,紧紧扣住了剑身。她感觉到脖子上微微的凉意,却没有疼痛,眯了眼看着剑身上的手指。 五根,不是两根,虽然只要两根便可以捏住。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瞬间都弯了起来,就见那人皱着眉头用力夺过她手中的剑,啪的丢到地上。 “师傅,你用内力,你输了”她笑的雀跃,不仅仅是因为赢了,更因为东方黎皱起的眉,恼怒的眼神,东方黎的在意。 “你疯了。”她说。她知道雪千寻在赌,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手,雪千寻那不留手的一抹必然会让自己香消玉殒,所以她只能选择输,输给这个疯子。“你疯了。”她重复,又狠下心冰冷冷的道:“就算我救你也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下属,可以助我成就大业。” 雪千寻依旧笑意盈盈,好似对这话充耳不闻,她松散了身体坐到木桩上,两条腿孩子似的荡来荡去,头却仰起来。“你输了,左使,吻我。” “你疯了。” “吻我。” “你疯了。” “吻...唔...”那个吻又急又短,只感觉软软的贴上来就要逃开,雪千寻一把抱住那马上仰起的僵直脖子,高抬了头又迎了上去,左使,既然输了,可不许这么短。 第35章 .阴差阳错 ===================== 那僵硬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眉眼也变得柔顺,温热的唇轻轻的贴在雪千寻的唇瓣上,一只手托住她的头。雪千寻怔了一下,对上那双眼睛,只见那眼中突然柔如春水,满是温情,她心里却不为这个欣喜,而是颤了一下,默默叹气。 第58页 看来是有煞风景的人来了。 这院子里不是第一天有人监视,就连东方黎不在的时候,也时不时的会有人来这里走一遭,只不过今天这个人的武功似乎极高,以她小无相功的特性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她从刚刚唇接的甜蜜中回过神来,细细感知,发觉了一旁树上的呼吸,这发现更叫她不满——那本是东方黎爱站的位置。 “什么人?”东方黎突然一声低喝,却没有把她推开,而是揽在怀中护着。雪千寻乖乖的依附在她怀中,脑中却急转起来,照理这种情况左使本该装作没有察觉让他回去汇报给任我行,或是直接拔地而起吓走他,这次却出声相问,很明显这个人的身份并不一般,难道不是任我行的人?她一时猜测不出,往那树上看去,树上的人也没有匆匆逃跑,而是现出身形来,那人三十多岁模样,生的也颇有气质,正是新接了东方黎右使位置的李铎,竟是他亲自来? “冒昧而来,打扰了左使和雪总管的好兴致,真是罪过罪过。”李铎冲两人眨眨眼,笑的十分暧昧。雪千寻也回之一笑,乖乖的离了东方黎的怀抱,她跃下梅花桩,对着东方黎道:“左使,千寻先回房了。”李铎既然走了出来,那必是与左使有事要谈,再联想到东方黎之前奇怪的反应,见到是李铎也神色平淡,那定是两人之前提前有了约定了。若是常人,万万不可能在这瞬间通过几个细节就推测出这些,但雪千寻却不同,一来她天生聪敏,二来她察言观色那么多年,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对于人心的揣摩别有一番套路。 东方黎并不知道她已猜中了几分,只是不晓得二人实际的关系罢了,故而心中也仅是赞她识趣,不过她看了李铎一眼却摇了摇头,演武场这地方太过空旷了。“你在此处练功,我与右使去书房议事。”顿了顿,又揉揉她的头道:“不要太久,一个时辰便回去睡吧。” 雪千寻配合的眯了眼睛,享受中带了魅惑,“千寻等爷。”最后那一个爷字微微拉长,端的是千娇百媚,就连李铎都忍不住心神一颤,他与雪千寻也颇有交集,知道这女子的魅力所在,然而这样的声音和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 东方黎此人还当真好命,最上乘的武功,最好的女人,最佳的助力。他的眼睛又微微瞄向东方黎的下半身,只是不知道任我行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这美人可是要独守空房了。 东方黎微微皱眉,为那眼神而不悦,这表情被李铎察觉,眼神连忙偏开,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极危险的人物。 “右使请。”东方黎拱拱手,人忽的就飞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李铎苦笑一下,得,这就是下马威了,他向雪千寻拱手道别,这才施展轻功朝书房行去,待进门的时候东方黎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上,两杯清茶,一把空椅。 “卑职拜见大人。”李铎老老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谨慎规矩,对任我行如此,对牟斌如此,对东方黎也是如此。 “怎么这么早便来了?”如今李铎已是右使,当更加小心才是。 李铎人前基本与她平起平坐,甚至还有些隐隐相对,人后却恭敬的很。“任我行不放心别人,大人甫归,特派属下来监视。” “你倒是得他信任,其实这任务交给你比交给我更好。” 李铎垂手不坐,认真的回答:“卑职只是因为平庸才被信任。”因为不出众,所以需依附,所以有所求,所以被信任。但东方黎却知道并不是如此,李铎这个人是有本事的,只看他这话,无一句夸赞却捧了东方黎出众不凡。 东方黎没心思和他玩这些,直接的问道:“你主动联系我所为何事?” “指挥使大人说情况有变,计划提前,请大人三个月内夺得神教大权。” 东方黎皱眉,“怎么突然变了计划?” “卑职不知。不过卑职以为,如今有两堂两旗在手,又有雪总管的支持,大总管对左使也颇有好感。左使若以雷霆手段夺之,也不会使教中不稳。” “我会适时出手。” “是。指挥使还让卑职给大人带个话,只要大人做好应做之事,就必将得到应得的东西,他祝大人早日成功。” 东方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心绪有些复杂,随便与李铎回了几句就让他离开,自己呆呆的坐在那里。 情况有变,计划提前。什么情况?她练就葵花宝典前四层,估计自己可以打败牟斌才冒险去了北镇抚司寻人,然而人却不在,她自己又中了醉清风,险些武功全失。她当时以为牟斌提前有所准备,转移了那个人,可如今他说情况有变,是试探...还是她有了危险?那日的局是看破之后匆忙布给她,还是早有准备布给别人? 不得不说有时候聪明也未必便是好事,牟斌本是布局给她,却被她混淆以为龙椅上的人忍不住要置那个人于死地,所以临时提前计划,想以约定迫弘治履约;而她又因为这计划的提前同样担心起那个人的安危来,虽然当初与牟斌约定事成之后便会放人,但她并不把希望寄托于此,就算古人重诺,她也不敢全然相信。只是一人之力难抵一国之力,更何况她当时即使只对上牟斌也敌不过,只好答应下来,先保住那个人的性命。 如今,时候就要到了吗?牟斌会信守诺言吗?那个人会不会已经出了什么事情?她心中有些不安,阿良还在京城,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先见上那人一面。 第59页 第36章 .照亮一个人 ======================= 待回到卧房时已是又过了一个时辰,东方黎轻身从外面赶回来,眉头依旧是皱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看了看仍然亮着的房间,仔细去听里面一个呼吸又轻又缓,依稀是睡熟了,那便是好事,她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雪千寻对她的感情。 她在门外踌躇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倒是冲散了平常的味道,好像这个屋子也接受了这另一位主人。桌上仍是一坛今醉的标准配置,那原本少了的酒碗却又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上,她的眼神在这碗上顿了顿,又偏开,床上没人?她的视线又转动了一下,望向屏风后面,依稀看得到一个人影歪靠在那里,呼吸均匀。 的确是太累了,从京城一路不停赶回黑木崖,喝了不少酒,又被她拖着去练了一个半时辰的功夫...东方黎叹了口气,转到屏风后面去瞧那个女子,雪千寻泡在药汤里,那水已然温了,她歪歪的靠在桶沿边,露出小半个上身,雪白的肌肤被烛火染上了淡淡的红,吹弹可破。东方黎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这身子她不是没看过,同为女子,她又是现代来的,可以说除了雪千寻醒着的时候,她都不会有太多不自然的感觉。其实当初初识的时候,纵然雪千寻是醒着的,她也依然坦然。 不过现在却不同,因为那个女子的不同。 药浴热则入体,凉却伤身,东方黎犹豫了一下,看到雪千寻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这模样在对着自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出现,她的眼角总是上扬的,嘴角总是微翘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她不是不苦,不是不累,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罢了。东方黎上前单手插过雪千寻的腋窝,一手从水中把这轻飘飘的身子捞起来,淡褐色的药汁从雪千寻的身体上潺潺流下...东方黎微微垂了头,拱起腿搭住她的身子,扯了白巾胡乱的擦拭了一下,这才把她又抱起来。或许她那擦拭有些粗暴,原本睡的很沉的雪千寻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东方黎的身子蓦然僵硬了一下,不过怀中那个女子似乎真是累了,偏转了脑袋缩到她怀中又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她心里又是一松,低头看看雪千寻的侧脸,小心的把她抱回床上。那单薄的人一到床上就翻个身凑到里面去,背对着这头。 实在是忍不住了。雪千寻闭着眼睛,拼命压抑着呼吸和心跳,嘴上却忍不住勾起笑容来,实在忍不住了。 挥挥衣袖,劲风扑灭蜡烛。东方黎合衣躺到雪千寻旁边,闭上双眼。 东方左使的院子里自然不会养鸡,但是这位克己自律的人除却中了醉清风的三天,从来都不会因为没有鸡鸣而晚起。 天还未亮,这个只睡了一个时辰的人又精神抖擞的翻身起来,点亮烛火,换去压皱了的外衫,她的动作放的很轻,但床上的女子依旧醒了过来,东方黎的动作慢了半拍,扭头去看她,只见雪千寻轻轻眨了眨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薄被从她身上滑落漏出精致的锁骨和玲珑的丰满。 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醒了就变成妖精!东方黎心中无奈,脸上却面无表情,以示自己毫无兴趣。早断早了,少缠少伤。不过雪千寻却似乎从来不会为她这样子伤心生气,反而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她了解东方黎,若是她真的毫无感觉,反而该自然的去做她的事甚至出言调笑几句,而不是这样故作冷淡的表情。“左使要去练武吗?千寻与你同去。”她大大方方的站起来,毫不遮掩;妖娆的下床走到柜子边,“左使喜欢千寻穿哪件?” 东方黎皱眉,似乎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打击到这个女子,而她也并不忍心真的去伤害一个爱自己的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女人。“左三。”她说完到桌子旁坐下,看着雪千寻一件件把衣物穿在身上,又用一个发旧的发带绑起头发,回过头来笑着看她,那个笑容干净纯粹,毫无伪装,好像真的很满足现在的一切。 东方黎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懂这个女人,她是那般与众不同,好像前世今生都只有这么一个,她的性格如此矛盾,明明执着的要命,又容易满足。喜欢一个人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觉她整整体味了将近两个二十年,那是无尽的深渊,搅动筋肉的痛苦,只是她向来自制,才能暗自压抑,默默去为她付出一切。 然而雪千寻却不是这样的,明知她心中有人,明知她不喜欢,明知倾毕生而难求,却可以只为陪伴就暗自欣喜,只为一丝在乎就掩不住满足与笑意。 东方黎想起她抓住那柄剑时的雪千寻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她想她真的是疯子。 然而,不疯魔,不成活。 “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雪千寻却眉眼柔和的走上前来,她不习惯俯视身前的这个人,所以半蹲下身子微微抬头去看椅子上的东方黎。 为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一个你爱的人,然后问自己为什么,你会发现这个理由有千个万个,到了嘴边却一个都说不出,只想轻轻亲吻她的脸。雪千寻很想执行这个想法,却被一根手指堵住了嘴,东方黎神色认真的看着她,一定要寻个答案。 “那左使为什么?” 东方黎愣了愣,是问为什么她不爱她还是为什么她爱那个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冷冷的道:“你先回答我的。” 第60页 雪千寻眼睛弯起来,左使这是在耍孩子脾气了,这样百年难见的模样让她恨不能深深刻入到自己脑中,她想到苏音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候东方黎还在睡着,她回答说:“我曾经憎恶自己,为什么一直那样的活着却不想死,总是挣扎着哪怕恶心的生存。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了遇到这个人。” “她让你知道自己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有价值,有希望,有力量。或许这世上有很多人比她要好,将来有很多人会对我比她对我好,但那都已不再是那时的我。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太阳,而我确定她就是我的那个。” “我知道她喜欢别人,可是那又如何?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太阳,太阳却不会只照亮一个人。” 然而这样的理由和情话她却难以对着东方黎说出,心里明明是满满的好像要炸出来,喉咙却吐不出声音,她知道这是久违的羞赧,也顺应心意的把这样的话埋在心底。 雪千寻抬头看着那个抿着嘴认真的人,有一天她会只照亮自己一个人吗? 不,不要奢求。想得到的太多,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她把头搭在东方黎的膝上,“你不必问为什么,我也永远不会逼你。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第37章 .做戏 ================= 这世上是否真的会有一个人愿意永远默默爱着一个人,对她好,为她付出,不求回应?单纯的为爱一个人而感到满足和快乐? 或许是有的,东方黎相信,然而这个人万万不应该是雪千寻,她本该是这世上最聪明也最独特的女子,不应该只盛开给一个不爱她的人。东方黎负手立在堂前,挺拔的身姿隐约露出些疲态来,她看着红了眼圈,抿嘴咬牙出去的女子,怔怔的想到。 “右,啊不,”熊巨给自己了一巴掌,小心翼翼的问:“左使,总管她?” 东方黎不耐烦的摆摆手,“无妨。”可只过了片刻又紧跟上一句:“你去跟着她吧。” 熊巨得了令,连忙大步追了出去,这左使和雪总管也不知是怎么了,昨日还见俩人亲亲密密,今天怎么就不合起来? 东方黎见他出了门才收回视线,雪千寻太聪明,她只是略一提点,这女子就配合的做起戏来,那泛红的眼眶,绝望的神情,毫无破绽,甚至让她怀疑是不是这才是雪千寻心中的真实情感。她胸中觉得有些气闷,忍不住低咳了一声,一旁的童百熊关切的望过来,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今天天气不大好。” “正是,昏沉沉的,怕是要有大雨。” 东方黎点点头,挥袖以气劲将门关上,向童百熊做了个请的手势。“童大哥请坐。” 童百熊犹疑的向上望了一眼,东方黎摆摆手,“无妨,钉子已经缀着雪总管去了。” 童百熊敏感的察觉出这称呼里的生疏,眉头皱了皱,忍不住劝道:“老弟,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雪姑娘对你的感情我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她有什么不是,你一个男子汉,也不妨宽容一些。” 东方黎苦笑一下,“童大哥放心,她的好我是知道的,是我的不是。” 童百熊闻言松了口气,又露出笑容,调侃的问道:“那你是怎么惹了她?莫不是有了别人?女人嘛,还是要哄的,看她出去的模样可是伤的深了。”他话音未落,就见东方黎脸色苍白上三分,手中蓦然一劲,直将椅子扶手捏出了一排指印。东方黎这般无法克制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惊了惊,连忙叫道:“老弟!” 东方黎惨然一笑,又松了手,垮垮的搭在两侧,那一寸深的指印份外明显,她低了头默默不说话,一股颓唐的气息却从周身散发出来。 童百熊愣了愣,低声问道:“老弟...究竟怎么了?” “童大哥可知我一年前为何失踪?” “教主和雪总管说你是闭关,莫非,莫非是他二人...” “不,不关千寻的事,也不关教主的事。是我自讨苦吃。”东方黎微哑着嗓子,“在我的新婚之夜,教主拿了一本书去找我,正是武林绝学葵花宝典。我一时欣喜,立誓效忠,急忙习之,未料得...” 童百熊听她声音微带了颤抖,全然没了平日里那份淡然,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东方黎是他一手提拔又竭力举荐的,年纪又轻,对旁人淡淡对他却信任亲近,在他心中早已是半个子侄似的人。只是这人物太过出类拔萃,风华绝代,让他时时不敢僭越。可今天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他面前露出了如此软弱痛苦的神态,他不由急问:“未料得什么?” “未料得那书上第一页便写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砰!童百熊猛然站起,带的椅子向旁一歪砸在几上,他不敢置信的望向东方黎,“你...那你...” “我自宫了。” 所以新婚之夜失踪,所以避世一年,所以连雪千寻都不知道她在哪,所以教主才会不慌不忙...童百熊一瞬间感觉自己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手掌重重的砸在几上,“任...教主欺人太甚!”那任老儿三个字到了嘴边还是换作尊称。东方黎轻轻低头掩去眼底滑过的失落,再抬头已是颓然,“童大哥不必如此。教主也不过是把书给了我,学不学是我自己的选择。”这话是必须要说的,否则事后童百熊自己想到这点,反而会在心中替自己跟从多年的教主辩解,现在由她来提出,反而能引导他想的更深。 第61页 童百熊果然咬了牙道:“他是断定你嗜武成痴,一定会练。你也是太傻,纵然要练,就不能有个一子半女再练?” 东方黎摇摇头,涩然道:“童大哥以为,我若是不练,我还能活吗?纵使我活的了,千寻还能活吗?” 童百熊闻言哑然,任我行的疑心病他是晓得的,对东方黎的不信任他也知道几分,今年初更是把向左使也驱逐了,要不是几个老兄弟求情,只怕老命都留不下一条。东方黎如今正是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再有个子嗣,便更要为后代打算...他明白东方黎的意思,任我行是疑他,可这断子绝孙的手段,未免太过狠辣了! 东方黎无力的歪在椅子上,语气又渐渐恢复平静,只是那声音里空洞,怎么听怎么觉得难受。“此言出得我口,入得童大哥你的耳朵,万万不可再传与第三人知道。” “我晓得的。”童百熊点头,停顿了一下才道:“那你...”他的问题终究没有问出口,东方黎也没有回答,他在那坐了一会儿,默默起身打开了房门,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没有雷声,却令他一个武功高手觉得冰冷刺骨。他长叹一口气,大步踏入雨中。 房门又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椅子上坐的人又挺身坐直,除了微微皱着的眉头,再找不出半分颓唐或不悦的影子。约莫着时间,雪千寻那边应该带着那人绕了一圈已经去找任盈盈了,过一会儿那人回来看到童百熊不再,依着任我行的多疑性格必然会派人监视。她默默估算着自己手中的实力,如今一堂一旗是锦衣卫暗线实际掌握,童百熊的风雷堂估计也要差不多了,只差自己真正掌握左使麾下直属的烈火旗了,到时候便真的达到了李铎所说的两堂两旗在手,于黑木崖谋事,胜算颇高。至于各地分舵,以她东方黎的威望,被造出的东方不败的声势,只要有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大抵都会接受。也只能接受。 她心中还未盘算周全,就觉察一个人到了附近,还未等她勾起笑容,大门砰的被撞开,一个湿漉漉的人朝着她冲了过来。她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就想把这人一掌拍开,出手后却微微一顿,看到远处跑来的壮硕身影,她无奈收去劲力顺势将双臂展开,稳稳的把冲过来的单薄女子接在怀中。那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上斑驳着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液体,让她的心忍不住微微搐动。雪千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把下巴撑在她的肩头,雨水顺着发丝流进两人的脖颈之间,冰冰凉凉的,又带着别样的味道。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在东方黎耳边响起: “就算是演戏,我也不要离开,就在你身边,我也一样能帮你。”那声音里又带了从未有过的哀求,“不要推开我。” 白袍下的身子僵了僵,双臂收紧,抱住了怀中的人。东方黎望向门口刚跑过来满脸惊讶的熊巨,又轻轻闭上了眼睛,本打算利用自己练葵花宝典的事情,与雪千寻假装不合,把她赶到任氏父女身边以做策应,却没想到雪千寻竟然又跑了回来。她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既然如今不愿,就不要再逼她。 第38章 .试探 ================= “你是说他们没有闹翻。” “正是。雪总管初时似乎难以接受,与左使有些矛盾。” “但她还是回去了。”任我行轻轻拍打着阑干,感慨道:“是一个重情的女子。” 阶下拜倒的高大男子低着头默不作声,阳光拉出条宽宽的影子。任我行背对着他,脸上的皱纹展开,“这也算不得坏事。”既然重情,那么对盈盈也不会太差。自从东方黎修成归来,任我行就没有再往她那里放过暗探,毕竟以东方黎现在的武功,放些暗探也十有八九是要被发现的,要是惹怒了她反而不好,不过当防还是须得防备,如今雪千寻与东方黎并没有因为葵花宝典的事情生出裂痕,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符。 虽然重情不是坏事,但这份关系不斩断,也就当不得大用了。他有些苦恼,要为任盈盈培植势力,那便需要提拔些女子,雪千寻能力出众知情知趣又与任盈盈关系极好,本来是最好的选择,如今既然不能选她...“你回去吧,老实跟着他,没有特殊事情以后不必再来我这。” 高大的身影拜的更低,“是,教主。”他说罢低头转身退了出去,转身间露出一张憨厚的脸。任我行没有看他,眯眼望向一个角落,“传令李铎,扶持五毒教。” 角落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是。” “自从东方叔叔回来,雪姐姐都不来找我玩了。” “瞎说,是近些日子太忙了。”雪千寻揉揉任盈盈的头,一手递过盒胭脂,“京城买的。” 任盈盈闻言弯了眉眼,“有间胭脂坊?”黑木崖上女子甚少,仅有几个也怕她的身份,又有几人能识得一个女孩子的心呢? 雪千寻含笑点头,东方黎不在的一年里,她在黑木崖上多有任盈盈相陪伴,对这个善良单纯的大小姐实有许多好感。任盈盈大眼睛乌溜溜的转一圈,皱起小鼻子,“甭以为这样就可以敷衍我,我看你是忙着陪东方叔叔吧?” “陪你东方叔叔做什么?”任我行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见雪千寻要行礼,也是温和的摆摆手示意不必。任盈盈见到他吐吐舌头拉住他的手臂,调笑着望向雪千寻,“当然是陪东方叔叔安眠啦~”她说的软软柔柔的带着戏谑,任我行闻言拍了她一下,假装斥道:“女孩子家家什么都说的出口。”眼神却瞄向雪千寻,只见她微微一怔,尴尬的低下了头,似羞实怨。他挑了挑眉,故意道:“你雪姐姐和东方叔叔好容易有时间待在一起,你不要总缠着她。东方兄弟那边我也要说说他,教务自然是重要的,夫人也不能冷落了,成天泡在烈火旗是什么道理?” 第62页 雪千寻冲他强笑一下,柔声道:“左使刚回黑木崖,自然是教务为重。” “那也不成,这眼瞧着太阳都要下山了,他去哪里了?” 雪千寻老老实实的回道:“他有些事情,之前去大总管那里了,说晚些时候回去,想来是留在那与大总管喝上几杯。” 霍鸣?任我行眼中精光一闪,霍鸣对东方黎的看重他是知道的,不过两人一直并不十分亲近,如今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虽然这般想着,面子上他却豪放的笑起来,“男儿当饮酒,本座倒也想去蹭上一杯了!” “男儿当饮酒,左使满上。” 东方黎并不拒绝,只是微微起身接过霍鸣手中的酒壶,给两人都斟满。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即使他只是个弱书生,但他清高自律,处理教务井井有条,入教之后,从无差错,更是用人为贤,因此纵然东方黎职位比他高,也依然执晚辈之礼。 “霍先生不该留我。”东方黎举杯,一饮而尽。 霍鸣洒脱的笑笑,也把酒杯放到面前,他直直的看着东方黎,这个年轻人从一进入他的视线就夺得了他的好感。那时候他不过刚刚上黑木崖,还只是个副旗正,但行走坐端正,永远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做事干净利落,做人从不多言,这风格也一直保持至今,但如今他却多说这样一句话,是挑拨还是提醒?霍鸣避而不答,反是感慨道:“我初见左使时便想,若左使是个书生参加科举,必然要做个探花。” 为什么是探花?东方黎没问,他却已经自语起来,“自古三甲,偏对探花有着特殊的要求,左使生了张俊脸,所以明明有状元之才,也只有探花之命了。” 做不成状元,当然也做不成教主。 东方黎不动声色的为他斟酒,假装听不懂他的暗指,“先生过誉了。东方才疏学浅,探花也怕是做不成的。” “张一轲死了。” “正是,我也在为此事烦恼,我麾下掌旗却出了这种事情。”东方黎皱眉,张一轲是烈火旗掌旗,出去喝个酒却一言不合与人闹僵起来,交手不敌反而送了性命,更古怪的是那行人似乎从塞外来,也没人识得是谁。这仇需得报,正主却找不到,烈火旗中有些骚动,这也是她这几日常驻烈火旗顺便收拢实力的原因。 霍鸣见她不似作伪,心中也细细思索一番,最后笑道:“左使是聪明人,一定可以解决的。”是聪明人,所以不会做蠢事,他勉强信她一遭。 不过东方黎却苦笑一下,低沉的道:“这左使之位太累,疑虑忧思也多,我倒想去做个长老了。”这句便是隐着我不过做个左使,却惹众人相疑的意思了。 霍鸣是聪明人,当然听得懂这暗指,更知道他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任我行和自己。“左使年轻,怎说这种泄气话呢,想你素来沉稳,区区小事手到擒来,左使之位非你莫属。”你这么年轻,难怪教主疑你,你不要怪他,只要稳当做好自己的事情,自然无虞。 “先生觉得我年轻,我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不过教中若需要,也只能晚几年放下担子。”和霍鸣这种人说话最累不过,他本来就文诌诌的,一颗心更是不知道拐了九曲十八弯,要想要猜还要应对。不过此事的确非她所谓,东方黎自然不怕。 霍鸣正要开口,却被朗声大笑打断,任我行不请自来,大步踏入,东方黎与霍鸣对视一眼,均是苦笑。得,又被疑心病教主怀疑了。不过霍鸣是谁都不怕的,“教主怎晓得我和左使在这边偷闲?” “在盈盈那里碰到了雪总管,正听到东方兄弟在你这里,便来蹭杯水酒喝,怎么老霍,这都舍不得?” “哪敢舍不得呢?”霍鸣连忙又叫人摆了碗筷酒盏过来,好在二人一直在说话喝酒,这菜倒是没怎么动,还算周正,只是这样子落在任我行眼里又是有些不悦。“两位在聊些什么?” “是烈火掌旗张一轲身亡之事。” “哦?”任我行也来了兴趣,“可有什么消息?” 东方黎答道:“已经派人去查。之前与张掌旗一同出去的人中有一个跑了回来,说那行人六人六马,带了斗笠,皮肤微褐,武艺高超,似乎是塞外之人。我又派人去查了,果然有几人从塞外来,正有一行往我们这边来又向着京城去了。” “欺我神教之人,左使务必调查清楚。” 东方黎抱拳站起,“教主放心,属下定为张掌旗报仇。”也好树立威信。 三人又说了不少杂话,直喝了半夜才回自己院子,东方黎自然是清醒的,她悠然的走回房间,推开门就见到雪千寻躺在床上,已然睡了。 但却为她留了烛火。 第39章 .塞外来客 ===================== 有人为你留一盏烛火,是一件温暖的事情。世上总能想着为你做些细腻事情的人并不多,因此遇到了就更要珍惜。 东方黎站在那里不动,雪千寻却似乎有了感觉,她迷迷蒙蒙的转过头来睁开眼睛,额头还挂着汗滴,看到东方黎展颜一笑。 这个笑容太过温柔,叫人移不开眼神。 “左使。” “嗯。” 两人对视,竟默默无语起来,雪千寻依旧笑容温暖,东方黎却生出些尴尬,她坐到一边,提起话头:“我打算去一趟京城。” 这话引起了雪千寻的注意,她瞬间清醒,刚想开口说跟随,又吞回肚子中去。东方黎这些天做的事情她看在眼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知晓她的用意,大事待举,东方黎如若离开她便更走不得了。“是因为张一轲?” 第63页 “正是。”东方黎点头,叹道:“连霍鸣都疑我了。这次我一回来就坐上左使,着实是被放到架子上烤。”调离了职权,又成为众矢之的,若不是李铎实为锦衣卫卧底,那现在她的情况就大大不妙。然而希望终究不能放到别人身上,掌握左使职权,拿下烈火旗,她势在必得。 “张一轲之事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雪千寻见说起正事也坐了起来,秀发披在肩上,专注的看着东方黎。 “我倒觉得是偶然,张一轲为人跋扈,要说真一言不合惹到什么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神教威名在外,他武功又颇高,所以很少吃亏。这次若是真推出个替罪羊来我倒是做定了有人陷害,偏生那行人似塞外来人,多了巧合的可能。” “塞外...”雪千寻微微皱眉,“可是异族?” “回报说那些人说的是汉话,倒也周正,字圆腔浑。为首的人使把长剑,而非塞外一般的马刀。此事既然出在烈火旗,我便不能不管。” 雪千寻点点头,“左使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为你准备一下。”她一边说一边牵住东方黎的衣摆,跪坐起来轻轻为她褪下外袍。东方黎任她解开自己的腰带,然后搭起腿也躺到了床上,不得不说,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生活会变得轻松安逸许多,“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约莫后日吧,此事宜早不宜迟。”她捉住雪千寻继续为她解扣子的手,放回自己身边拍拍,“睡吧。” 衣袖轻挥,烛火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熄灭了,雪千寻依言躺下来,却觉得睡着不再如前几天那么安心。这种不安全感曾日日夜夜伴随着她,又在明明最危险的时候因那单薄硌人的脊背离开,一年前又在她已经安全有了自保的实力的时候回来。自从认识东方黎开始,这安心与不安,好似都已系于她一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究忍不住问:“左使,这一年,你去了哪里?”她晓得这问题问得愚蠢,既然东方黎回来后没有解释,那就代表无意解释,然而她还是问了,说不清理由,即使知道八成得不到答案。 然而东方黎沉默后却幽幽开了口,“你晓得那武功。” “你是说葵花宝典?自宫...不是男子才能有的吗?” 东方黎轻轻的笑了一下,“这世道上本就没有什么是某种人才能做得的,我拿到那本书看过之后,发觉关键点不在于自宫,而是禁欲。这本是个杂七杂八道学双修之术编成的书,练功时功引热生,难以自持,长久而亡,所以需得禁欲习之。” 雪千寻闻言打了个寒颤,禁欲,男子自宫,那女子要...她回想自己为东方黎擦洗身体的时候,似乎没有缺了哪里,她这边胡思乱想,东方黎那边已自语起来,“我当时为了创造假象,也为了...回避你,所以离开。其后便开始追寻练功之法,初时尚好,不过练的日子略久,难免吃了些苦头。” 她说的轻轻巧巧,雪千寻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以东方黎之性格都说是苦,那痛苦便可想而知了。 “其时我也想停下来,不过却已经收不住功力了,这武功十分霸道,若不是我所学本为道家清平一脉,或许就回不来了。我回忆前人说过的几个地方,去天山终南各行一遭,却未得解决之道,直过了近三个月,在襄阳那边偶然发现一方寒潭,饮其水,浸其浴,食其鱼,长久竟得解,修成后便出来了。”她没有再说后面的事情,莫明的,与锦衣卫的纠葛,或者说与那个人的纠葛,她不想说与她听。至于那寒潭,自然也不是偶然发觉,她跑了天山终南,均未寻到金老爷子所说的寒玉床,最终无奈想到了神雕中的情花之谷,寒潭之水,在最后时刻决绝跳崖,才救了自己一命。这一段她也说的含糊,说不上是不想让雪千寻知道具体的情况,还是...不想让她担心。 “怪不得在襄阳见到你。”雪千寻紧握住那只手,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倒是东方黎有些惊讶,“你都没看到我的脸,竟也认得出我?”彼时一年不见,身形轮廓武功都大有改变,她又穿了女装,雪千寻是如何发现的? “是味道。”雪千寻凑到她身边,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那人微僵了下,并没有躲开,“你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味道。”眼睛看不清的那段时间,鼻子最是灵敏,那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安心,更刻进她脑子里。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睡吧。” 黑木崖离着京城并不远,这或许也是锦衣卫如此重视日月神教的原因。京城门户之外有一群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总是令人不安的。 三日之后,东方黎已坐在酒楼之中,漫不经心的端起酒杯,目光投到窗外的街道之上。街上人来人往,正对着的是一个泥人小摊,摊前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初成的模样,米色的健康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带着中原女子少见的活力。 不过看的出来,应该是个汉人,或者有一半血统属于汉人,她的脸型轮廓之间带着点江南女子特有的柔软,和一旁颇有气质的中年女子有些相像,大抵是母女。 这对母女四周还站了五六个人,隐成保护之势,身形挺拔,下盘深稳,显然不是小家子出来的。那中年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凌厉的扭头望来,东方黎也不躲藏,举举酒杯,予之一笑。她毕竟是占了颜值高的便宜,让人看起来没什么恶意,那位夫人模样的也冲她一笑,牵起少女的手,塞过一个泥人,笑骂几句,扯了她离开了。 第64页 “是他们?” “看时间,人数,特征,都对得上。” “查查来头,背后有些什么人。” “已托人去了。” 说话的人是东方良,托的人自然是东方希的太虚宫,东方黎目送那行人远去,没有转过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的问:“见到她了?” 东方良点点头,“性命无碍。”他看到那个僵直的身子瞬间一松,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只是有些苦。这笑容东方黎没有看到,她回过头来,虽仍旧清清淡淡,整个人却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我们便遵循约定好了,只是那边的人还是不得不防。” “我晓得,其实此事为何不由希儿出面呢...”由东方希出面,无论是弘治帝还是锦衣卫那边都要好说许多,然而东方黎却从不愿她知道这件事情,更奇怪的是东方希明明掌握了太虚宫,却依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好像有一个更有实力的人在掩盖着这件事情。 “不要告诉她,永远不要,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你我做师兄的承担就好,不必把小师妹牵扯进来。”这或许也是她与龙椅上那人之间的默契吧。 “我听你的。”东方良摸着手中的酒杯,点头。 他说的笃定信任,东方黎自己心中其实反倒是是虚的,皆说古人重诺,许一言而换得忠诚数十年的故事屡见不鲜,《庄子·盗趾》曾言“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又有季布许剑,千金市骨种种,然而她却依旧不敢轻信,尤其是在得知弘治与东方的恩怨之后,也因此才会有诏狱之行。与之相约,实为无奈之举,而今与其说她信弘治,不如说她是信牟斌,信他已后悔,信他会争取。 “先解决这桩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想问问看到这里的朋友,这个更新频率爽不爽? 第40章 .童养媳 =================== “那里是柳园。”不怪高手都愿意往树梢屋顶山尖去站,那种俯视下去一览无余的感觉很好。如今东方黎与东方良便坐在塔顶,不近不远的望着那边。 “能在京城里买下这么大庄园的,也算是巨富了。” 东方良道:“是沈家的产业。” 徽商沈家,江南首富,纵在整个大明也是首屈一指的所在,虽说商人地位低下,但是对真正的富豪却不然,这沈家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能在京城城东置办下如此产业,足见其财权之盛。东方黎对这个沈家也是多少有些耳闻的,知道这个家族路子广框架大,黑白两道多有勾连,与塞外有些关系倒也不足为奇。 “他们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具体的不晓得,这一行人倒也悠闲,倒似只是来转转,不过他们到来之后沈家却有了动作,似乎是在打听些什么人。” 东方黎闻言皱了眉头,大明对塞外还是颇为防备的,这行人来到这里,未必是什么好事,她虽然不怎么喜欢皇位上的那个人,但却同样珍惜这片土地。“细查查。” “自然。”东方良点头,“只为她们的来路,希儿就会放在心上。只是真的不用日月神教的人参与进来吗?你不需避嫌?”这事避开日月神教之人,反倒容易使人怀疑到东方黎头上去了。 “教中那边明面上的套路还是会走的,不过京城这边我也不大好调派,舵主更是锦衣卫的人,不值得信任。”她说着长身而起,远远望着那个庄园,“这边,我自己盯着。” 我是分割线 “中原真好。”少女一手拿着泥人,一手拿着糖人,漂亮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比草原有趣多了。” 那中年女子对她颇为宠溺,闻言温柔的笑了笑,“京城繁华壮阔,自然有它的魅力,不过待久了你便知道,还是草原更亲切些。” 少女不置可否,心思跑开了去,“阿爹说江南更是温柔细腻,风景秀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说到阿爹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一双眼睛微微红了,也低下了头。 中年女子同样神情郁郁,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气道:“等我们完成了你阿爹的遗愿,就回江南看看。”那个十多年未曾回去过的地方,载着许多回忆。 两人正说着,一个负刀的青年走了进来,见到二人恭恭敬敬的一礼,“二夫人,大小姐。” 二夫人并非是偏房,而是狂云帮二当家赵济的夫人,而大小姐赵梦婉则是两人的独女,或许是因为一生未嫁无子的原因,大当家对她分外宠爱,而这赵大小姐也很是争气,小小年纪功夫不错人又乖巧机灵,让帮众又喜又敬,皆视其为狂云帮的接班人。一个月之前,二当家赵济因陈年旧伤身亡,临死之前托付这母女二人去寻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赵梦婉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眼里是追忆和懊悔。 “那是我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帮我找到她,如果她过的好,就暗中助之,如果过的不好,便救她,只是这事不能让大当家知道。”他交代完这事的当夜便咽了气,赵氏母女守夜七天之后,便找了个由头带人出来,按他的回忆寻到了河北。其时赵济把那个女孩卖给了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小户,几人寻过去却发现那个吴姓人家已搬到了京城,于是又向京城寻去。 二夫人见了这青年,料想是那个叫阿寻的女孩子有了下落,连忙问道:“赵博,可是有了消息?” 第65页 “亏沈家帮忙,已寻到了那个吴姓人家,那户儿子也娶了亲,但却是个京城的平常女子,而非童养媳。” 二夫人愣了一愣,虽然这结果不在意料之中,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病了死了,在这个时代里,普通人的命从来都不叫命。但终究是亡夫托付的人,她略微沉吟便道:“我想见见那户人家。” 赵博点头应是,“我这便去为夫人安排。” 他一出去,赵梦婉就凑到二夫人身边,抬着头好奇的问道:“阿娘,什么是童养媳?”在草原上是没有这个称呼的,不过倒是有类似的存在,二夫人解释道:“多是被卖于家境普通人家的女子,一生便定了归属,亦没什么地位。”她不愿说的太详,脏了自己女儿的心,赵梦婉却也明白了七八分,小声嘟囔道:“那个叫阿寻的姐姐也真是可怜。” 阿寻...阿寻...屋顶上的人为这个熟悉的名字怔了怔,眼前几乎是瞬间跳出那张妖魅的脸来,她蹙了眉,雪千寻的来历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查出这女子是被个人贩子从北方卖予青楼的,莫非她原本是被卖做哪户人家的童养媳?那这人的一生...也真是命苦了。只是这帮人从塞外来寻个女孩子到底所为何事?那个叫阿寻的女孩子是否真是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这些人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却浑然不觉自己在为一个人担心不已。 她俯在屋顶有一会儿,听得里面两人渐渐聊起了闲话家常,方飞身跃起藏于树荫之间,远远盯着,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赵博又从外面过来,他进屋说了几句,二夫人母女就跟着他一起出门,后面还跟了几人护卫,东方黎缀的远了些,又留下几个记号,走了几条街才来到城西的一个胡同中。 这胡同不是很大,里面几间四合院,非是什么富裕之家,那几人到了之后就四下守卫好,倒也十分严谨,但东方黎是何等人?风似的窜过便找了角落藏好。这家人不多,只有六口,老两口看起来也是老实人,他们的儿子二十七八岁了,有两个孙子,虽然家境不是多么殷实,但过的也算幸福,沈家给了他们三十两银子作为问话的酬劳,这对普通人家可是笔大财,故此一家几人都表现的十分拘谨,两个孩子更是被送到了邻居家。 “几位不必如此紧张。”二夫人温柔道,“只是那女孩与亡夫有些个关系,故而我们想来找找。” 那当家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磕磕巴巴地道:“不瞒夫人,的确是有这么个女孩,生的似个玉女娃娃一般,过了十多年了小人也忘不掉。只是那女孩在我家也没待上几天,便...丢了...” “丢了?”二夫人疑道。 “正是,说来那女娃娃也可怜,刚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不言也不语,倒似个哑巴。我们夫妻二人也未曾苛待,只是没住几天便不见了,我们夫妻商量着或是被拐子带走了,去报官了也没有音讯。” 咔,屋外忽的一声细响,率先跳起来的倒是赵梦婉,她嗖的窜出窗去,四下打量却没有人。当家的尴尬的笑笑,“家中或有老鼠。” 老鼠么?或许吧。 二夫人叹口气站起来,若是被拐子带走,这人可就再难寻了。 “多谢几位坦然相告。” 第41章 .狂云帮 =================== “没想到以你的武功盯个人还会被发现。” 东方黎随意的笑笑,没有说话,那时候她心中有些紧张,不小心弄出了声响,若不是葵花宝典以快著称,或许真的便被发现了。 东方良盯着她,突然道:“师兄,你动心了。” 东方黎不可置否的耸耸肩,“她值得做朋友。”然而动心么?不会再对任何人了。“查查那个阿寻的事情。” “这样的陈年老帐,怎么翻?你倒不若直接去问她,只要你开口,她就定然会如实告诉你。” 东方黎知道他说的对,但却不想去问她,那样的过去,每次提起都宛若重新揭一层伤疤吧?她是不在乎过去的,所以以前没有问,查不出的,也不去细究细查,然而现在却不同,竟然有这么一批人冲着疑似雪千寻的人而来,她便不得不管一管了。 她不说话,东方良悠然躺下枕了自己的手臂,“没想到她背后还是有些故事的。这群人来头可不简单,狂云帮二十年前于塞外扎根,十年间闯下赫赫威名,于关内勾连行商大户,于关外熟悉各部族甚至汗帐,在草原大漠皆是大拇指的存在。” 东方黎挑挑眉毛,狂云帮的名头她是听说过的,但没有去过塞外,并不是十分了解,“能在二十年之间从中原到塞外打下如此基业,着实不简单。” “更不简单的是,这狂云帮的大当家,还是个女人。” “女人?”这下东方黎更是来了兴趣,这时代女人的地位可是很低的,虽然江湖中对这方面限制差了些,但女子同样矮上一头,她虽然身居高位,却是个女扮男装的,而那位大当家竟能以一女子身份在大漠草原打出一片天地吗?这该是如何豪情的女子? “正是女人。”东方良点头强调,“那位大当家叫做魏瑾颜,传闻是连云寨的大小姐,连云寨被朝廷剿灭之后,她带了数十人逃到大漠,撑起一方旗号,后来更是势力扩张到整个西南西北。这位大当家心中只有霸业没有私情,一生未嫁。” “是个奇女子。”东方黎感叹,她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忽然问道:“如果我没记错,连云寨当初应是位于南直隶苏州府。” 第66页 东方良点点头,“是极,其时在那边做过几件大案,后来据说是出了内奸才被一举剿灭。” “苏州...扬州...”东方黎低低念着,又摇摇头,“不该。要按这行人来找的地方,应是北方人才是。而她生的也大气,并非江南娇嫩的小女儿状。” “你是怀疑雪千寻与当初连云寨有些关系?我看这倒未必,要是魏大当家出手来寻,就万万不是这等小打小闹了。我倒是觉得这应是那对母女自己的事情,故而只是委托了沈家,否则以狂云帮的实力,恐怕三成行商都要主动相帮。” 要穿过草原沙漠,无不需帮派的照拂,有狂云帮的一句话便可免去被马匪袭击的风险,是故不知有多少商旅愿意卖个人情,与这西方第一大帮搭上线去。 东方黎觉得他这话有几分道理,又听他道:“只是出了大明,无论是你我手下的人,还是希儿那里,实力都弱了许多,要想深入狂云帮去寻找答案,着实困难。更何况我们当务之急是拿下杀张一轲的人,洗脱嫌疑收拢人心,我看倒不如直接擒了这母女,拷问清楚便是。” 这塞外一行人武功并不低,否则也杀不了张一轲,然而比起东方黎与东方良来可谓天壤之别,又有日月神教与锦衣卫助威,想生擒也并非难事。可是东方黎却依旧摇了摇头,“我看她们的模样不像是有恶意,先不要动手。” 东方良闻言皱眉道:“就算她们对雪千寻没有恶意,也是杀张一轲的人,你若是不擒下他们,怎么向日月神教交代?” 东方黎沉默片刻,忽地一笑,只吐出两个字来,“无妨。”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东方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何曾需要向人交代?” 东方良愣了一下,“但是锦衣卫那边...”他说到一半,看了看东方黎的神色,又收回了后面的话。 “锦衣卫不值得信任。”东方黎看着他,“我愿意信任的只有你。” 东方良微微低头,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可是我们总要想着师傅。”每每提到师傅这个人,东方黎总会放下自己所有的执着和坚持,他偷眼去看她的表情,果然见她轻轻皱了眉头,良久才道:“我会让京西舵配合你,但是要抓活的。狂云帮既然声势如此之盛,在夺位的紧要关头,我们还是不要与他们发生太大的冲突。” 东方良松了口气,点点头。 “只是我总觉得,她们也未必就是杀张一轲的人。”她说着似乎漫不经心的扫过东方良的脸,但见他只是皱了眉头,疑惑道:“查到的消息几乎可以确认就是这行人。” “或许是有人故意嫁祸呢?照你的消息,狂云帮实力颇强,这位赵夫人一则不该丈夫刚离世就带着女儿跑到中原,二则不必如此低调,甚至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这狂云帮之中定是有些什么故事。”而那可能嫁祸的人,或许是针对日月神教,或许是针对狂云帮,有意挑拨二者的关系。 她这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只是这里面七七八八牵扯了许多事情,让她一时难以摸到真正的缘由,譬如赵夫人隐秘来此寻人的原因,也譬如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个人。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人还是要先擒住的,我这就去安排。”东方良说完便翻身出去,他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许多,轻飘飘的如一片树叶。东方黎目送他远去,良久才收回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她摸出一块暗金色的令牌,手指在上面抚摸过去,精细的刻纹中间只有一个字:汐。 阿良,不要让我们失望。 第42章 .□□满楼 ================== 夏天的夜晚从来都不会安静,纵然守卫森严的皇宫也是如此,一阵风来,蝉鸣不绝,精致恢宏的寝殿中响起个轻轻脆脆的声音来,“这蝉儿真是恼人,害的我觉都睡不好了。” 东方希闻言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放下手中的信,无奈的回头看着那有些焦躁又可怜兮兮的人,苏音半卷了薄衾在那边,撅了淡红的嘴唇,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叹口气,憋着这位在这皇宫里闷上十天,也的确难为她了。想及此处,东方希反手把那封信点着,又慢步移到床前,在苏音旁边坐下,她走的优雅舒缓,苏音的目光也从未离开,那嫩嫩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撅着的唇也轻抿起来。 “闷了?” 苏音乖乖点头,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那目光闪亮亮的,让东方希一颗心瞬间柔软起来,她抬手摸摸那孩子似的人的头发,安抚道:“这几日皇后不时的找我,太子也天天要来,实在是有些抽不出身,不过你既然闷了,不妨出去散散心。” 苏音瞬时垮了脸,闷声道:“那我也不要出去。”虽然有东方希的令牌、关照,和她的易容术,要进出这皇宫也不是特别难,但是她也不愿意一个人出去乱转,能在这个人身边,闷些也是好的。东方希被她可怜的样子弄的无奈,只好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低下头伸手想去抬起那张闷闷的小脸,却被苏音一把抓住衣襟,她僵了一下,发现墙壁上长长的影子。 没有呼喊,没有疑问,而是单纯的僵住,只因那影子太熟,即使多年不见,也依旧太熟了,她被这影子蒙住了眼,蒙住了心,是已也没有看到,没有感觉到身前人为她的僵硬而落寞的神情。 “阿黎哥。”终究还是苏音先开了口。 第67页 东方黎冲她点点头,又看向东方希,她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那个干净又决绝的声音,“既然无情,未免相伤,此生不见。”从那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使东方希再度出现,永远也是隔了层什么。“总也不能因为句气话,就真的一生不见了。”东方黎走近她,声音有些干涩。墙上的影子扬起一只手,轻轻放下,被身着华丽宫装的人轻轻避过。 东方希没有转身,依旧是看着那个影子,“坐吧。” 影子依言缓缓低了下去,她也缓缓转了身,时隔六年,再次见到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她的目光只是短短的扫过去,却已经把那张脸和从前的重叠。她眉毛依旧浓浓长长,她眼睛依旧深深无底,她面庞依旧清雅俊朗……东方希微微低头,坐到了苏音身边,一只软软的小手瞬间握住了她的手掌,不是很紧,但却暖暖的。 东方黎自然也察觉了这一幕,她看了苏音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希儿长大了。”曾经矮她半个身子糯糯叫着师兄的小女孩,不知觉间就长成了一个执着勇敢的少女,又不知觉间又变成身前这个庄重有礼,气势迫人的女子了。只是她的眼下似乎有些灰暗,被淡淡的粉遮过去,似乎也不是过的十分轻松。 在这皇宫中又怎么会轻松呢?哪怕弘治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东方希不想去接话那句感慨,低声道:“师兄武功精进飞速。”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亦是五味陈杂,东方良说她练了葵花宝典她可以不信,苏音说她也可以不信,然而如今东方黎的武功之高就摆在她面前,纵然当初天赋最好武功最强的东方良也不可能躲过暗卫无声无息的潜到她面前,除了葵花宝典之速,她想不到别的功夫,纵然是那小时候的故事中似乎也没有别的这种武功。她的手微微收紧,又感受到那只小手反握过来,表情松了松,依然沉静。“宫中凶险,师兄进来,定不会没有要事。” 东方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阿良去擒那行塞外来人了。” 对面人漂亮的眼睛瞬间闪烁了一下,露出些危险的气息,这样的神情让东方黎暗自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会变,人不变又怎么成长呢?如果不是雪千寻之前已与东方希谈过东方良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找到皇宫来的,纵然她所有暗地里的势力都是由东方良掌控的,如若真的被背叛形势岌岌可危,她也不愿将这样的问题摆在东方希的面前,手足相残的事情,不该发生在他们三个之间。只是雪千寻已经与希儿说了,那以希儿就定然会插手进此事当中,而照着她决绝的性格,如若东方良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只怕她宁可后悔一世也会出手了结,正如六年前那句此生不见,所以东方黎不得不主动出现,主动提出,一起行动,避免发生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我让他生擒。”在张一轲这件事上,东方良表现的十分主动,又极力劝说她去擒住赵夫人一行,如果真的存在问题,那么此事必然会有些蹊跷。 东方希自从雪千寻来过后一直在调查东方良,只是时间尚短,东方良又素来行动在暗处,倒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但是对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是了解的,闻言立时明白了东方黎的意思,问道:“何时动手?” “明日夜里。” “你打算怎么做?”既然东方黎冒险跑了过来,定然是已经有了想法的。 东方黎指了指歪头看着两人,一脸严肃,却牢牢握住东方希的手的苏音,“向你借几个人,还有苏姑娘用一用。” “我?”苏音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虽然似乎有些有趣的事情做,可是她不是很喜欢眼前这个人。 东方黎含笑点头,“正是,劳烦苏姑娘。” “我懒得动哩。”她皱皱鼻子,坚决拒绝,宁可憋死,也不挪窝。 东方黎笑而不语,只是目光移向东方希。 “音儿,去帮一下师兄。” “……哦。” 第43章 .黄雀在后 ===================== “城东柳园,只要那主屋母女,莫伤了她们性命。”暗金色的令牌从袖间滑出飞快的一晃,身前二人恭敬的抱拳应是。东方黎站在一边,打量墙上挂着的那画,画中山水陡峭,字如剑锋,尾款一个红印压的极重,殷红如血。 “未已...”她低声读出来。 苏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几步上前,解释道:“这是这里主人的字。” “字是好的,只是戾气未免太重。”东方黎的目光挪开,并没有多问,那个名字一看就是个代号,这种人总会有许多故事,但却不是可以讲出来与人知道的。然而她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人就从后厅转了出来,他长的本该很英俊,身子挺拔修长,只是脸上几道刀痕毁掉了整张脸,但他不遮不掩,神色淡然,显然是不以为意。“东方左使说的是,这是我十三年前的字,的确是戾气重了些。”他说着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竟然十分柔和平静,将那道疤带来的煞气去个十足,让人看起来分外舒服。 东方黎定定看着他,也轻轻一笑,“看来这位就是未已先生,不请自来,叨扰了。”自从葵花宝典修成以来,这位未已先生是少数可以避过她耳力的人之一。 “是殿下的朋友,又怎谈叨扰呢?”未已先生先是向她作了一揖,又对苏音道:“苏小姐,好久不见。” 第68页 苏音皱皱鼻子,显然和他很熟的样子,嗔道:“未叔还叫我小姐!” 未已也对她十分无奈的样子,闻言只好道:“是是是,音儿。”他虽然连声是是,神态却更为柔和宠溺起来,只是眼神飘的有些远,好像不知觉间就想到了什么人。这神情只有短短一瞬,快到让人来不及捕捉,苏音自然也浑然不觉,亲近的凑到他面前,吐吐舌头道:“我又来借你的人了。” “未三未四办事是可以放心的,二位不妨坐坐,喝杯茶。” “坐不得。”苏音冲他眨眨眼,“这对母女请回来还是要送过去的。”那个“送”字特意加重了语气,未已了解她的本事,当下了然,笑道:“那我给你备些东西。” 易容术自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苏音身上也是常备着几张面具的,尤其是东方希身边的人的脸,差不离备了个齐全,不过像二夫人母女这等素未谋面的人,当然不可能分分钟变弄完。她备好了材料,又简单问了那对母女的面容,开始勾勒起轮廓来。 那未三未四过了个把时辰才回来,一人背了个女子,正是那赵夫人母女。未三进门便笑道:“点子还有些扎手,戒备心颇强,要不是庄主早先在那柳园备了门路,只怕今晚还真难得手。”他话未说完便瞄到了未已先生,脖子一缩连忙噤声了。苏音细细端详那昏睡的母女一会儿,歪头想了想,“未叔还得把老八借我用用。”庄里九名暗卫里只有老八是个女子,虽然精通轻功暗器用毒,但是对上东方良怕是抵不过一招半式,未已对那位自家殿下的师兄也是有过交手的,此时他已大概了解了始末,闻言却没有丝毫沉吟,依旧儒雅平淡地道:“唤她来便是。”所谓死士,便是终究逃不脱一死的命运,拥有着这个身份的他们,往往比别人看到更透彻。“那另一个呢?” 苏音瞄了一眼东方黎,阴阳怪气的道:“能与阿良哥交手的,当然是东方左使咯。好在她身量不高,扮个女子也是可以的。” 未已愣了一下,“这样不好吧?” 东方黎却笑了笑,“无妨。” “这地方倒是清静。” 未已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个隐蔽的地方动手易容,而那对母女自然也是要软禁在这里的。苏音在东方黎脸上勾勒着,没有搭她的话。 “苏姑娘似乎不喜欢我?”东方黎闭着眼睛,故意问道。 苏音闷闷的哼了一声,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懒得理她。 “是因为希儿喜欢我?” 手上微微一颤,画歪了,苏音心里愈发焦躁起来,掐腰道:“我是因为你辜负了两个女子的深情。” “你喜欢希儿?” “希儿姐姐那么优秀,”苏音错开了眼,“谁会不喜欢她呢?”她故意说的含糊,可东方黎却早就知道她的心意,低低的叹了口气,“苏姑娘,两个女子想在一起是十分艰难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苏音没有注意到她的刻意强调,只是小脸白了三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东方黎道:“你是苏家大小姐,她是大明唯一的公主,你们两个,中间的阻力太大了。”她还有句话没忍心说出口:更何况她并不喜欢你。 苏音咬了唇,“雪姐姐告诉你的?我也并不想与她在一起,也并不求她喜欢我,只是想多留在她身边一段时间。”这的确是她原本的想法,可是这阵子在东方希身边待的久了,感受到她的包容和温柔,那颗心不由活络起来,是已被戳破才分外酸痛。人总是这样,当你什么都得不到的时候你的希望和需求是非常简单也非常渺小的,可是当你得到了一点点,你便想要更多,还有更多的更多。 她这句话说得份外酸涩可怜,东方黎心中也软了一下,这种感情她不是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甚至也包括自己,那种深入骨子里的苦痛和无奈,最叫人如陷流沙,沉沦难以自拔…她知道苏音虽然往往单纯些,实际上却是什么都看得透彻的,于是也不再说话,由着那笔在自己脸上画来画去。她的脸本来就是秀气的,画起来也并不难,加上未八一起也不过过了一个时辰。 “你少说些话。”未八是练过变声基本功的,东方黎却没有。东方黎点头应了,就见苏音进的屋去,很快再出来一幅白衣飘飘,剑眉星目的样子,那张脸太熟悉在镜子中反复多年,然而便是东方黎自己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苏家易容,名不虚传。” “赵小姐认错人了。”那眉毛微挑,清清冷冷的样子,与平时东方黎当真无异,东方黎暗赞一声,行礼道:“那便拜托东方左使了。” 她扮作赵家小姐去抓现行,须得有另一个东方黎掌握大局乃至与东方良虚与委蛇,这个重任非苏音莫属了。苏音淡淡地应了,方叫未三未四送这假母女回去。这一日过得很快,有未八谎称了夏乏,两人老老实实在柳园内待了一天,只是夜里的时候“赵大小姐“借故留在了“母亲”的房间。未八知晓东方黎想要保护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转眼入了深夜,“赵大小姐”睡了外侧,她懒松松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是有些功夫的,房间里很静,静到呼吸声也细细可闻,是故那轻轻的一声咔也传入了耳中。 床上的人似乎依旧熟睡,只是呼吸更加平稳起来,东方黎在被子下面碰了下未八的指尖。 第69页 来了。 来了,来了的不止是一声轻响,还有浩浩然一道刀气。那刀出的端正,落的笔直,如同书法大家泼墨的一笔竖,带了满身的正气凛然。东方黎与这刀的主人切磋交手了十几年,对着气势自然无比熟悉,她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稳稳的揽住未八,一手扭动床上的机关,两个人倏地翻滚进去。那气势并未停顿,前头说过,东方黎的师傅精通三门兵器,其剑以快制胜,那么其刀便以势迫人了。这个势是浩然正气之势,是大开大合之势,也是勇往直前之势,长刀所指,无所横拦,东方良自幼习武,深得其中精髓,刀出无悔,有进无回,他的刀是黝黑黝黑的仿佛融入了深深的夜色中,但身前阻着的床却无声无息的分成两半,又轰的垮作一摊碎木。刀势未尽,犹自往下劈去,连带着那机关精钢也被切开,墨色长刀又轻轻一收,伴随着它主人的一声轻“咦”,重新插入皮制的刀鞘。 “这赵小姐武功倒是不错。”窗口翻紧来的人感慨了一声,又道:“大人说要留活的。”他见东方良也不理他,径自跳到密道当中,也不再自讨没趣,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一吹,照亮了自己的脸。 “大人,外面那几人已经擒住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回报的属下,只是点头道:“一半压回舵中交差,一半送去镇抚司,中间规矩你懂,冲突做的干净些。”他说着快走几步,追着东方良进入密道中。 这密道并不是很宽,但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墙壁平整非一时之功,看模样也有些年岁了。不过这些都不在东方良目光之中,他一只手握住缠了粗布的刀柄,一只手松松的搭在身侧,步子不大不小,不急不缓,但却一步步往前走着。 京西舵主很快从后面追上,见他这模样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至于让良公子如此谨慎?”东方良依旧不语,连个鼻音都没有留给他,他有些尴尬的自己笑了笑,目光在左近打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十几步,火折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带得二人长长的影子也是微晃一下,京西舵主愣了一下正要叫住东方良就见他一手扶住刀柄,慢慢的转过身来,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目光望的远了些,不是在看自己。京西舵主只觉后颈一凉,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就站在他们身后,只是那神色清清冷冷的显然并非那赵家小姐。“你究竟是何人?” 东方黎没有答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去,定格在东方良的脸上。他急欲杀死赵家母女的心她感觉到了,也设了套来验证,只是那背后握着这柄利刃的手,是锦衣卫还是别人?她眼中闪烁了一下,拉细声音道:“我帮少入中原,二位因何苦苦相逼要取我家小姐、夫人性命?”她说的声音虽轻却贯注了内力,一字不差的落入京西舵主耳中,他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惊异的望向东方良。可他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眼前瞬间被一抹黑黑的刀影盖过,他只来得及抬了一下手,还没等阻挡,眼前就彻底黑了。 啪,火折子掉到地上,那火苗用力挣扎了一下便湮没了。 黑暗,沉默,皆是长久的。 ————————————————————————————————————— “二分,三成,留三个。”简练的词句飞快的语速,那黑乎乎的角落里一个亮光闪了一下,张乐才提上裤子,故作无事的走了回去。 “尿泡尿都这么慢,沾一手了没?”几个糙汉子笑道。 张乐故意把手往前一送,“好你个老王,谁没个急的时候,小心抹你一脸。”他说笑了几句,便喊人道:“舵主让哥几个在外面候着,都精神点。老宋带上六七个兄弟把那几个塞外来的看好,别发出什么响动。”又有意把武功最强的两名好手调到身边,“唐哥儿,柳哥儿随我那边看看,方好似有些什么响动。”他在京西舵里也属个头头,这一发话自然众人就动了,唐柳二人跟在他身后往南摸去,而北边隐秘处则闪烁了一下光。三五个黑影小心的探出头来,不多时又陆陆续续探出几个,这次因为要捉的人不多,又是在京城要地,所以京西舵只来了十八人,相应的锦衣卫也只动了十二人来制造一场小小的冲突,毕竟牟斌只要他们带回两个人回去审讯情报而不想耽误东方黎这边的事情。 那领头的黑衣人挥了一下手,几个箭头从草丛中树枝中探出头来,他低低学了声鸟叫,表达了勿伤性命的意思便重重的一挥手,然而风轻,蝉鸣,树叶婆娑依旧,没有箭声。他心中一凉,便也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耳畔只留下一句低低的嗤笑:“锦衣卫?呵...动手吧。” 第44章 .梦魇 ================= 有人说,当两个人对峙无语的时候,心中发虚的人或者是身处弱势的人往往会忍不住先开口,这一开口便泻去了“势”。而高手对决,输了势,往往便已经输了。 东方良是此中好手,他可以一动不动的站上一天一夜,手握在刀柄上依旧有力,蓄势待发。师傅曾说过他以后可以成为最好的刀客,这一刻还如神游太虚,下一刻便可以动若虎豹。 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那么就该动手,正如每次切磋时那样,师弟总是是会先动手的。他收了些气势,向前一倾身,如同以往那样一礼,而后,刀出。 东方黎看着他刀出,她的耳力发挥到极致,那短短的一瞬也被拆解成几截,无光的密道中什么都看不到,能感受到的只有那凌厉的刀风,他的刀,快,正,重,稳,只是还差一味。 第70页 他不够无情。 他有文武双全,无所不精的师尊;有细心指点,捉招对练的师兄;有俏皮可爱,精灵古怪的师妹,这样十多年的岁月,让他无法无情。正如那劈不下去的一刀让他明明武功更高却成了东方黎的影子,如今这一刀,她知道他依然劈不下来,因为没有杀意,没有之前她假扮成赵家小姐躺在床上时那扑面而来的杀意。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放松。 这个世界上值得真心相待满心信任的人并不多,如果真的被其中一个背叛了,那比得不到更加伤痛。 东方黎轻轻抬起手,竖着与鼻尖平齐,那道风从上到下划过来,果然在此处停住。 无声,无风。 “阿良。”她开口,平平淡淡的,既不像质问一个珍视的人,也不像教育一个顽劣不听话的弟弟,至于究竟像什么,那就像她平时叫他的口气,漫不经心,带着点信任的懒散。“理由。” 刀锋下划,入肉,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她依旧没有躲开,但也没有放任这刀刃撕裂自己的身体,她反手用单手捉住,提起,那刀刃冰冰凉凉的,她不止一次触碰过,只是这一次,沾的是她的血。 “师兄,我们从来没有好好打过一次。现在你武功已经高过我,不过有这道伤,咱们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动手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如此,就动手吧。” 既然他不愿说,那理由还重要吗?世界上本无所谓背叛,谁也没有规定谁一定要跟从谁,她知道他非一心要她死,便够了。那莫名其妙的药方不再重要,那似乎藏了秘密的杀意也不再重要,许久未战,不如一战。 ———————————————————————————————————— “雪姐姐,你怎么啦?” “没什么,或许是有些乏了。”雪千寻轻轻对着任盈盈笑了一下,散漫漫的翻动起手中的书页,只是忍不住皱了眉,忽地无法静心看下去。任盈盈也是个灵巧的人,从床上下来牵住她的手,两只白嫩的手掌交错在一起,一大一小倒也十分切合。东方黎不在的时候,雪千寻常常是与任盈盈睡在一起的,如今日月神教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雪总管是如何讨了大小姐的欢心,如若真有一天任盈盈可以即位教主,那么大总管之位便非她莫属了。 “既然乏了,不如早些休息。”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烛火下分外灵动,雪千寻闻言点点头,摸摸她的脑袋,站起来坐到了床边,“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明早习武不能荒废。” “那你明天可以教我你那门轻功吗?”任盈盈吐吐香舌,期待的看着她,雪千寻有门蛮独特的轻功,脚踩八卦,身形飘逸,煞是好看,也是最合她内功心法练的最好的武功之一。那册子也是东方黎消失后东方希给的,也不知她从哪里寻了这许多精妙的武功。 “这功夫也是一位高人教于我的,若要传授...”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任盈盈失落的神色,一时不忍,将后半句换了一套,“若要传授,也只能传授你三招。“ 任盈盈双眸一亮,笑道:“三招便好,姐姐可要捡了漂亮的教我。“她一时欣喜倒开始盼望天明起来,眉眼弯弯的吹熄了蜡烛,凑过来道:“那我们快快睡觉,也好早早起来。” 雪千寻见她惊喜雀跃的模样,心中也是微松,对这个比自己小上些年岁的孩子,她既有喜爱也有愧疚,东方黎的目的她看得出来也一定会尽力辅佐,那便要少不得对不起这个对自己真心相待的孩子了,现在能让她开心些,再好不过。“好,快安歇吧。”雪千寻说着躺到床上,任盈盈也凑到她身边,只是这孩子好容易得了心中所求十分激动,抿嘴轻笑就是不闭眼睛,只是夜终究是渐深了,困乏的滋味也慢慢上涌起来,她迷迷瞪瞪的刚要睡着就发觉身边的人猛的弹起。 窗外清亮的月光散落进来,一部分照在雪千寻的脸上,她嘴唇紧紧抿着,眉头紧紧皱着,一双眼睛却满是坚定。 “盈盈,我要去京城。” “啊?什么时候?” “现在。” 从黑木崖到京城最快需要多长时间雪千寻不知道,只是她赶到京城的时候天已大亮,城门已开,从被窝里滚出来的熊巨垂头丧气的骑着匹马跟在雪千寻后面,“总管,咱们这是要去哪?”大半夜被揪起来就是一路狂奔直到京城,这期间雪千寻一直纵马在最前头,也亏得大小姐把自己的云踏借了她,否则马也要让她跑死两匹,如今他拎起来的几个弟兄都落在他后面,只有他又是轻功又是换马的才勉强跟上了身前这位突然疯起来的主。自从东方黎失踪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千寻失去淡定从容的模样,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定与左使有关,只是二人远在数百里外,大半夜的她究竟是得了什么消息竟然如此冲动呢? 没有消息,只是一个梦,甚至这个梦与东方黎一点关系都没有。梦里的她瘦瘦小小的三四岁样子,趴在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的肩上,远远望着远处的大火和黑烟,眼泪止不住的流淌。那时候的她还小,也还不懂事,也不知是为着身体上斑驳伤痕的疼痛还是冥冥中的预感你最重要的人,就要失去了。这梦她已有些时候没有做到过,昨夜的浅眠中却忽然再次出现,她本该习惯了那无助和痛苦,习惯被那个男人抱着她越走越远,然而她却惊醒过来,脑海中只有三个字:去找她。 第71页 “去京西舵。”她嘴唇微白,心神却已在狂奔中定了下来,她的心安静平稳的跳动着,翻身下了马,不急不慌的走进了城门。东方黎是何等人?是她的神,又怎么会有性命之忧?那不过是一时梦靥,她信她,只是此时依旧想见她。熊巨看她模样倒觉得冷静下来的她更加可怕,不敢有所异议,连忙跟在雪千寻后面进城。 “血案?”一个声音突然穿入耳朵,雪千寻侧头看了一下,却是两个男子在一个茶摊上说话,那听着的男子似乎十分惊讶,不小心惊呼出声叫她听到。那说话的男子见四面人望过来,连忙低头喝茶,狠狠的白了对面的男子一眼。雪千寻见状给熊巨打了个眼色,自己摇曳着走上前来,柔声问道:“适才似乎听得这位公子说什么...”她压低了声音凑到那男子身边轻轻呼出一口气:“什么血案?” 那男子脸上一红,连忙道:“姑娘听错了。” 雪千寻微微一笑,手掌轻翻,一个金灿灿的元宝现在手中,她眯了眼睛把那元宝在男子眼前一晃,看得那男子双眼一呆,后头熊巨又贴身上来,一把扣住男子的双肩,瓦声瓦气的道:“公子可愿随我家小姐走一遭。”他力气使的不小,轻飘飘的一拽就把那男子拽起来,男子苦着点哆嗦了腿,“愿意愿意,小姐请。” “这事也是听卖菜老张讲的。”隔间里,男子喝了口茶压压惊小声的对着两位惹不起的活太岁道:“今早晨老张推车子路过城东,听得那边有些响声,他小心过去,却发现外围有锦衣卫戒严了。那些爷咱们老百姓怎么惹得起呢?他本是要赶紧走开,却不小心看到一群锦衣卫抬了一行行尸身出来,他吓的菜也没卖就往家跑,结果正被我碰上。我见他神色慌张便问了几句,他惊不住吓吐给了我。您看,就这么码事。” 雪千寻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就这么点东西你便知道是血案?” 那男子见她不信,吱唔了一下,一柄短刃立时横到他颈间,他打了个寒战,无奈道:“姑娘是明白人。我本家有个兄弟平素混些道道,本来老张说这事我就吓了一跳,又遇了那兄弟,那兄弟说什么城西有个很大的势力今个炸了锅,说是他们那最大的头头今天被人钉在了大门上...” 雪千寻眼皮跳了一下,正色问:“什么势力?” “似乎是个什么教派的京西分舵,死的那个头头好似是那个教派的左使还是什么的...” 左使?东方黎?雪千寻本还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却禁不住笑了起来,东方黎会死?会被屈辱的钉在墙上?那样骄傲的人要是遇上这等事情,只怕纵然是死了也要诈尸!更何况她是她的神,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一群蝼蚁夺去生命?只是这话仍然叫她心里堵堵的满是介意,纵然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诅咒”,可关乎东方黎,她容不得别人去说。她这一笑眼角轻轻上挑带了凌厉,露出两颗雪白却带着寒意的牙齿来,嘲讽地道:“有趣。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那男子愣了一下,又叹口气摇摇头,苦笑之后反而换成了女声,“苏小姐说的没错,雪总管果非寻常女子,且随我来。”那声音正是未八,昨夜东方黎抱着她躲过东方良的刀风,又让她先遁回去自己却留在了柳园,她回去不久那边就传来了雪千寻连夜奔赴京城的消息,苏音提议接雪千寻来未庄共议此事,言谈之中对这女子颇有赞誉,又说她是东方黎唯一的侧夫人,这一番话后倒让未八对这位已是颇有名气的雪总管起了好奇心。东方黎的风骨她是见过的,那么与他相配的人又当是何等样子呢?她忍不住小出一计去试探这女子的真心想看看她听到东方黎死讯的模样,却没想到戏刚开演便已被看破了。 未八心下感慨,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再没了刚刚畏畏缩缩的样子,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收拾,出了隔间向掌柜打个眼色便有人招呼三人向后院去,在不起眼的柴房中扭了机关下了密道。 未八拿了火折子在前面,雪千寻不急不缓的跟在她身后,似乎毫无戒备,哪怕进入了陌生幽深的密道之中也依旧悠然自在的很,不惊不问,更让人高看一截。几人扭扭拐拐走了颇长的一段距离未八才重新启动机关,回头古怪的一笑,雪千寻只听轰的一声如山倒,熊巨庞大的身子砸到了地上,她头也不回只是冲着未八笑道:“我这名属下用的可是顺手,姑娘须得好生照看他。”身后的熊巨虽然砸下去的气势骇人,但呼吸却是平稳的,显然只是中了迷药,无伤性命。只是这药下的无声无息,三人中恰好只针对一人,发作又恰到好处就在出机关的门口,既不叫熊巨看到知道什么东西,又不叫她有余地离开。 未八眼中闪过一丝赞叹,这女子的心志之稳实属罕见,似乎没什么能叫她惊讶恐惧,她笑道:“雪总管放心,这庄子虽小,待客却是周到的。”她说着当先上去,见雪千寻跟了上来,又叫两人去抬熊巨。 雪千寻四下扫了一下,这出口是在一个花园,四周种着几种没见过的奇花,花开的不大,但颜色却多彩艳丽,散发着极淡的花香。她在下面时有嗅到些但并未在意,上来后却心下了然,原来这迷药并非是早就下得熊巨一人身上,而是这淡淡花香,而未八和自己应是在什么时候不经意间服了解药,是什么时候呢?茶?“贵庄的花很是不错,不知道能不能送我几株。” 第72页 “雪总管要是喜欢,送些也是无妨的。” 她闻言轻轻点头,突然又道:“那茶也不错,可否能同送些来呢?”她话说的不慢,眼睛也一直在未八身上打转,见那身子微微顿了一下,知道自己所猜不错,满意的笑道:“想来姑娘也不会小气,劳烦姑娘带路。”自从进了京城便被牵着鼻子走,纵然这人似乎与苏音东方希有关,想来没有太大的恶意,但事关东方黎她自然不能大意,如今戳破,也算是一种提点,略略抢回些主动。 “雪总管请。” “多谢。” 第45章 .第四批人 ===================== 未八说这庄子小可谓是过于谦虚了,这不知名的庄园分明大的很,廊长檐高,上下雕了云纹,一草一木错落别致,显然此间主人颇有些雅意。雪千寻跟在未八后面半步,身后又跟了两名恭敬的小厮,那两个年轻人年岁不大,下盘倒是颇稳,呼吸缓重悠长,显然也是有不错的功夫傍身。她一边闲适的打量着左右景致,一边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未八笑道:“本是家奴,何来芳名。随家主人姓个未必的未字,排行第八,比起雪总管的别致名字自然差了许多。” “未八...”雪千寻轻轻咬了这两个字,倒是个代号,“未字这个姓可不多见,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未八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带路道:“家主人这姓也是自己改的,至于为什么要改这个字,他只说凡事未必。” 凡事未必这四个字后面似乎缺了不少东西,而这未必二字更是代表了太多的可能性。“贵主上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吗?”未八勾勾嘴角,眸中深不见底,低低的说了一句:“那也未必。”一个做了皇家暗卫十数年直至风部首领的人,若是说有趣,那这评价也未免太过有趣了。 又转过一个长廊,过了拱门,来到一个幽静的院子。那院子是幽静的,却住了个注定停不下来的人,好生一棵婀娜的树上硬是被绑了两条粗长的绳子,又挂上半边木板做成个拙劣的秋千。那秋千上有个人,之所以说是有个,是因为那人非是端端正正坐在上面而是一只脚踩在木板上,一直脚勾了绳子,明明荡的高高却依然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未八一见她就无奈,心中不明白一向面淡心冷的庄主为何对这女子有如此的包容。 这女孩子虽然过于活泼了些,功夫却是有的,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一个翻身便跳了下来,见是雪千寻,先是喜的眉眼弯弯,又不悦的撅起嘴来,正是苏音。 雪千寻一见她在此,行动自由显然无事当下也放了心,这庄子多是东方希的势力,而自己被引来这里也无外乎是二人的主意了。“音儿这是怎么了,变脸比翻书都快?” 苏音刚要张口又瞥了眼未八三人,想了想把质问咽回了肚子里,对未八问道:“未叔什么时候来?” 未八含笑回道:“庄主暂有些事情,属下已叫人通知他。主子和苏小姐的事重要,想来一会儿就来了,苏小姐不妨在堂内稍后,把事情先与雪总管说说。” 苏音呀了一声,“你来的路上未与雪姐姐说吗?” 这女娃终究是单纯些,以雪千寻的性子会毫无戒备的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吗?未八含笑不语,苏音揉揉自己的脑袋自己给自己解释道:“想来你们是太匆忙了,雪姐姐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说。”她说着扯住雪千寻的衣袖与她并排前行,雪千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未八带着人向苏音的背影微施一礼就离去了,显然对她十分熟悉尊敬。 “你常来这庄子?”雪千寻似漫不经心的问。 苏音答的直爽痛快,“来过许多次,这里现在是希姐姐所掌。” 现在,而不是一直都是,雪千寻发觉了这个细节,看来这本是皇族势力又被交与东方希手上,“怪不得你和这庄主很熟悉的样子。” “是咯,未叔人不错,对我和希姐姐尤其的好。”苏音吐吐舌头,她本就是俏皮可爱又单纯善良的人,虽然时常顽皮却少闯大祸有所分寸,是已讨人喜欢也并不奇怪。只是雪千寻从来时到现在的表现倒令她奇怪起来,她歪了头问:“雪姐姐不问我找你何事?” “要找我来,自然是与左使和日月神教有关的事情。”雪千寻笑答。 苏音闻言更是惊讶“雪姐姐既然知道,不担心么?” 雪千寻柔柔的一笑,“我自然相信她不会有事。”她失踪一年只留下一滩血,她信她会回来;她身中奇毒昏睡不止,她信她会无恙,所以她寻觅,所以她守护,她是她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那么特别又那么强大,当然不会有事。 苏音闻言正了颜色,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事,只是派出的人只找到几滩血迹。没有她,也没有阿...没有东方良。” 事情须得从前几日说起,而苏音则正是从东方黎潜入皇宫那日开始说的,她知雪千寻是东方黎信任的人,故而也不多加隐瞒,只是略略隐去了那对师兄妹间的纠葛,主讲了东方黎入宫寻一助力后两人来到祈庄派人偷了赵氏母女过来,又和未八一同易容潜入柳园以期试探。“未八回来的早,她虽然武功差些,变音缩骨功夫却是了得的,五感也颇为灵敏,知道阿良哥...东方良出招的确是带了杀气。”苏音顿了顿,又道:“阿黎哥叫她先走,自己留在密道中截住东方良,未八知道自己武功比起这两人差了许多也没有迟疑回庄后与未叔带人前去,却发现柳园中遍地尸体,而密道中也只留下了打斗的痕迹,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第73页 雪千寻皱眉,“那些尸体都有谁的人?” “狂云帮,日月神教,还有锦衣卫,还包括了我手下的两个。”答话的却不是苏音,而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声,雪千寻回头看去便见一个宽袍男子大步而来,他的脸本该生的极好却偏填了几条狰狞的疤痕,那人见她转过身来,脚步一顿,竟停住片刻才迈入堂中。雪千寻注意到他眼中霎那间闪过了什么东西,却不似痴迷。 “见过未庄主。” “雪总管客气了。”未已微微咬了那个雪字,只在舌尖绕了一下,又露出自然的笑容,“老八年轻,还是顽皮了些,雪总管莫要见怪。” 苏音闻言迷迷糊糊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情,雪千寻却已了然一笑,“无妨。”事关东方黎她也无心寒暄,直白的道:“昨夜的事,还请庄主详叙。” 未已点头,眼睛不易察觉的在她脸上打转,“昨日虽然左使和未八在柳园,但我也派了两个灵巧的盯着,这二人虽不在直属列中,但也皆是灵巧之辈,更擅长逃命、未料得也死在了园中。”他说的慢悠悠,好似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那般,“我赶去时只见这三方人的尸体,京西舵在地上,梁上寥寥数个,狂云帮的几名则在京西舵人之间,多被绑缚,锦衣卫的人则藏在隐密处。” 他语句不多,却直指关键,雪千寻闻言道:“照未庄主的意思,其时京西舵已经拿下狂云帮,锦衣卫有意黄雀在后,而这三方势力却被第四支势力全端了?” “正是如此,我那两名手下之中,有一人曾留下记号,不过那第四方人倒是十分精细,已然破坏了,只依稀看的出人为的痕迹。再有,贵教京西舵舵主死在了密道之中,死于...刀伤。” 刀伤?雪千寻脑中闪过那柄墨色的长刀,和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她是见过那柄长刀出鞘的,在东方黎失踪的那一年里,她与东方良、东方希合作了许多事情,在明面上,她几乎接手了东方黎在日月神教的势力,而暗地里东方良则掌控着另一些人并和东方希锦衣卫都有着联系,但从不露于日月神教人前。而今,他竟与京西舵主联系到一起...“音儿,左使去柳园前可联系过日月神教之人?” 苏音歪头想了想,摇头道:“似乎未曾。” 雪千寻微微低头在心中盘算,如果日月神教的人非东方黎亲自调动,那么要么她给了东方良调动教众的令牌,要么则是东方良与京西舵主有所联系。既然她已经开始怀疑,那么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如果是后者,东方良为何又要杀了京西舵主呢?除非...京西舵主是锦衣卫的人,而东方良则实际服从于另一方势力,也就是那第四批人。 联想到京西舵出了纰漏的账本,东方良拿回来的恶毒药方,突然出现手段狠戾的第四批人,这个推测可以基本确认了。她脑中飞转片刻,抬头望向未已道:“庄主海涵,适才小女子出神了。” 未已闻言温和的一笑,“雪总管定是想到了什么,如有吩咐,不妨直言。”他的眼睛总是若有若无的扫过她的脸,如今对话更是细细端详,这神态略微有些明显了,以雪千寻之敏感自然发觉,只是她佯作不知,“千寻的确要请庄主帮忙,劳烦带我去柳园一看。再者如得了左使和那第四批人的消息,还望庄主相告。” “柳园现在已在锦衣卫掌控下,他们那边损失了不少人,不过同属皇卫,虽分明暗,犹自相同,我会请指挥使通融。至于这消息,雪总管也大可放心。”未已爽快的答应了,倒是惹来苏音诧异的一瞥,这未叔什么时候对着别人也这么好说话了?未已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不知雪总管作何打算?”这问题其实有些逾越了,只是他前头一直表达了善意,雪千寻也不便不答,“京西舵主出了事情,又损失了不少好手,怕是会群龙无首,我须得去看看。”找东方黎是重要的,只是这事情她放不得明面上,只能托付予他人,而她则要去替她守住一方基业,笼络人心,稳定军心。 未已闻言道:“这第四批人此行不知是不是要对付贵教的,只怕雪总管去了那里也并不安全...”他言语中有意留雪千寻于此。 雪千寻婉言拒绝道:“若是真的针对我教,我更需在舵中才是,多谢庄主关心。”她说着又玩笑道:“亏得庄主提醒,还得把我那大块头跟班还我,虽说人憨笨了些,斗勇还是把好手的。” 未已也笑,“既然雪总管坚持,我也不便强留,请随我来。”他说着做了请的手势,却是洒脱非常,叫人心生赞叹。 苏音见状连忙拽住雪千寻,对未已道:“我去帮雪姐姐。” 未已故作失落,“莫不是音儿嫌弃未叔了?” “哪有哪有,”苏音眨了眨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音儿好久不见雪姐姐了。” “也罢也罢,来,二位请吧。” 雪千寻施礼跟上,“多谢庄主。” 未已走在前面,他步子不大,速度也慢悠悠的,像个饭后散步的大儒,随意的问道:“雪总管是扬州人?” 雪千寻挑挑眉,心里更是纳闷起来,这个未庄主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但看他模样品性绝非腌臜之人,这究竟是为何呢?她那几年履历若要查也是简单的,故此无意隐瞒,大大方方地道:“早年坎坷,被卖予扬州摘星楼,后遇左使,方得新生。” 第74页 未已对这个也是知晓的,他忍不住回头看她的表情,却只见浅笑淡淡,似乎不以为意,只是这模样往往更令人心中沉沉,尤其是这样的经历挂在这样一张跟她有四五分相似的脸上。他扭过头,安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雪总管不必放在心上。不知道雪总管去扬州前是哪里人?”贩卖雪千寻的人贩子早已失去,那人孤家寡人,难免断了线索。 雪千寻想了想,摇头道:“彼时年幼,记不大清了。”怎会记不清呢?那一张张脸,温柔的冰冷的,良善的丑恶的,正气的淫邪的,那熊熊烈火,那漫天飞雪,都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只是过去便过去了,她连现在都还没能抓住,又何苦去翻那些旧账呢?这不是宽容宽恕,而是面对现实的理智。只是说谎也要说的像些,她又补充道:“只记得是有雪的,那条路上奔波了许久。时间长了,记不得了,反正也没什么可记的。” 那便是北方了,未已心想,他微微有些失落,但笑容不减,“雪总管说的对极,忘却本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第46章 .漩涡 ================= “这劳什庄子!”熊巨抹了抹下巴上残留的茶水,忿忿不平。苏音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哎,未庄主。” 熊巨脖子一缩,连忙小跑两步,回头一看哪里有未已的身影?适才他被茶水颇醒,起来自然大怒,冲着那头头人就打过去,那人一步未动伸出手掌捉住他拳头,气息绵长力道浑厚,很是让他吃了些暗亏。 雪千寻不禁笑出声来,也不知左使为何偏爱这个活宝,看她平时清冷孤傲的样子,却对这呆货有不少笑脸,莫不是她也需要这活宝调节下生活情致?“那位未先生武功如何?”未已一身儒气,看不清深浅,只是能单手把这呆货击退,虽然熊巨那时刚刚解了迷药武功有所折扣,但其功力必然是深厚的。 熊巨揉揉鼻子,大言不惭的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他这话一出便引的苏音做了鬼脸,“羞不羞啊你?” 熊巨憨憨的露出几颗牙,“不羞。” 雪千寻挑挑眉毛,就知道这货会这般不要脸,“那与童大哥比呢?” 童百熊在日月神教中也算是排在前头的高手了,熊巨皱眉道“怕是比童大哥要高些。” “哦?这么说你的武功也要比童大哥高些咯?” 熊巨当下苦了脸,“总管可切莫瞎说,童大哥非拍死我不可。”他叫熊巨,那位却叫“百熊”,东方黎常笑话他说这名字起的对极,一个童百熊顶他一百个熊巨。 雪千寻笑而不语,心中却在盘算那位未庄主,虽然他是东方希的人对东方黎多数没有什么威胁,只是对着自己却十分古怪,那种眼神... “总管咱们去哪?” “京西舵。” “庄主。” 未已点点头,微微躬身进了密道,这庄子底下深深浅浅被挖空一半,通往不同的地方,可以说是暗部的中枢,但这条密道却不同,它很短,往里走空间却很大,是一座地牢。 “去看一下赵氏母女。” “是。” 赵氏母女被关在这地牢的第二层,虽是不见天日,但环境还是不错的,要不是四周的钢壁栅栏,倒像是个普通女子的闺房,大屏风后遮了床铺隔出来一部分空间,前头书桌餐桌具全。未已令那守卫开了门,自己走进去后又锁上,这是暗部审讯的规矩。他挥挥手令那守卫下去,自己踱步到屏风前有风度的站住,朗声道:“还请赵夫人出来一叙。” 一声冷哼从屏风后传出来,却是年轻气盛的赵梦婉,赵夫人伸手安抚住女儿,理了理头发,去见那个把自己捉来却一直未审讯的人。她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未已的脸微微一愣,温和的道:“先生请坐。” 未已轻轻作揖,后退两步到了桌前,“夫人请坐。”这位赵夫人气质高雅,毫无恐慌,怨不得不会武功却能成为狂云帮二当家的夫人,在魏瑾颜的比较下依然能得到狂云帮上下的敬重。 赵夫人依言与他一同坐下,抬手为他斟了杯茶,犹豫了一下先开口道:“不知先生迷晕我母女二人所为何事?”虽然被迷晕了关在这里,却无人审问,好吃好喝的厚待着,不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是一桩小事,只是后来才发现夫人与令爱身处危险之中,事情紧急,无奈才以特殊的方式请二位来此。” “请?”赵梦婉忍不住从屏风后出来,指着那栅栏铁锁,“先生说迷晕请?请到这里来?我们莫非还要谢谢你不成?” 赵夫人皱皱眉,这婉儿平时还是很干练乖巧的,可惜一直顺风顺水难免骄横,如今身处劣势反不能自持,若是此遭无恙倒是一种磨练。“婉儿不得无礼。”她歉意的看了未已一眼,“女儿骄横,先生莫怪。” 未已笑道:“无妨。”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赵梦婉,那不安分的小子的女儿如今也生的这么大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比那“小子”大多少,只是辈分高些...他从回忆里将自己□□,又道:“事情紧急,又不能暴露,所以用了非常手段;这地方最为安全,所以请二位来此,至于谢,”他玩味的笑笑,“江湖儿女,不必客气。” “你!”赵梦婉气极,却被赵夫人瞪了一眼吞回了要说的话,气哼哼的坐回床上。赵夫人叹口气又问:“不知我们母女有什么危险,先生又是如何得知,为何救我们呢?”她自然不会相信未已的说辞,但却并不辩驳而是细细追问。 第75页 “夫人自然不知,这渠道我也不好告诉你,我也是受人之托相救你们,不妨对夫人直言,就在昨夜,柳园中人纷纷血溅成尸,贵帮之人,无一幸免。” “什么?” 他看着赵夫人浑身一震,惊呼出声,那脸上终是变了颜色,趁她还在震惊之中飞快的问道:“不知夫人来京城的路上是否杀过什么人?尤其是...河北?” 赵夫人又是一愣,茫然道:“我等一路低调而行,何曾动手杀人?”她思考了一下又问:“莫非先生是说有人认为我们杀了什么人,故此寻仇?” 未已见她神色悲愤,目光澄澈,不似作假,事实上他也认为这拨狂云帮的人并非凶手,而是或巧合或有意的做了什么人的替罪羊,再联系起那神秘的第四波人,几乎可以肯定是后者了。他轻轻敲动桌子,那声音中竟有几分安人心神的能力,缓声道:“如果夫人真的没有杀过什么人,那这便该是一个有意蓄谋的陷害了。”这个圈套里同时牵扯了狂云帮、日月神教、锦衣卫、还有那第四批人,那只幕后的手究竟要图谋些什么呢?陷害狂云帮的二夫人...若这次计划成功,那么二夫人因日月神教和锦衣卫而死,势必会挑起狂云帮和日月神教的矛盾,甚至是对中原的敌意....加上这狂云帮本就是连云寨的后身,本就和锦衣卫有着血海深仇...但那虽然是塞外第一大帮,也依旧不能与一个国家相匹敌,这个圈套所针对的到底是谁? 他有些想不透,忍不住皱了眉头,看的赵夫人疑惑的眼神,对她道:“夫人放心,我会放你们回去的,只是还要等等。”他说罢起身,重击三掌,一个守卫连忙小步跑来开门,他走出去,突然又回头一笑,嘴唇微动却无声。 赵夫人头轻轻动了一下,又低了回去。 第47章 .京西舵的黑米 ========================= 京西舵顾名思义,在京城的西区,帮派门脸自然不会挂着日月神教京西舵那么打朝廷的脸,这厢打的是个粮商的幌子,而且还算是个蛮大的“批发商”。 雪千寻三人到的时候就见有几家小商贩来办粮,伙计脚力轻便,掌柜笑容不改算盘打的啪啪响,似乎没有被舵主的事影响太多。不过若是仔细去观察那些伙计干活,或能发现抛掷袋子的时候重了些,这不当是练家子的作风。 不管怎么说,能稳定成这个样子已经出人意料了,看来这个副舵主是个不错的人才,雪千寻记得他叫王超,相貌平常,是个入教多年的老教众,今年似乎有三十五六岁了。 她走上前去,向那掌柜道:“有劳掌柜,我们要进些粮食。” 掌柜回头,见到雪千寻熊巨眼中一亮,她们二人不久前曾来过京西舵,也是通过他这里,他自然是认得的。但规矩还是要讲,他恭敬的问:“不知小姐要买何种粮,要多少,送到哪里的铺子。” 雪千寻道:“粮要黑米,木筐子要十筐,送到城外芽村。粒小的不要,圆的不要,颜色不正的不要。” 掌柜故作惊讶,“小姐要的东西不多,要求却是不低。不过只要出得起价钱,不妨入店详谈。” “掌柜放心,请。”雪千寻冲他笑笑,跟着他拐入后室,掌柜侧身让开,待雪千寻做好抱拳道:“雪总管,熊旗正。这位是?” 雪千寻笑道:“这位是苏小姐。”她晓得一些苏音与苏家的事情,故而没有详细介绍,那掌柜也是个知趣的,老老实实作揖一礼,“多亏雪总管来了,昨夜舵主带人去柳园办事,一夜未归,探得消息只说那边被锦衣卫封死,只抬出一具具尸身。”掌柜咬牙道:“此事想必定是锦衣卫所为,兄弟们愤慨的很,奈何京城中我教势微,难报此仇,还望总管为我等做主!” “这事我了解几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雪千寻叹息一声,你们的舵主极有可能正是锦衣卫的人,这幕后之手当真环扣,如不是发现了东方良的背叛,这日月神教与锦衣卫将均成了背黑锅的,狂云帮势必要找日月神教乃至锦衣卫的麻烦,而日月神教也会记恨上锦衣卫,说不得就要走上相互厮杀的路。“你们姑且定心,此事神教必会给兄弟们一个交待。”她这话里不说自己,也不说左使,而是直接扯上了日月神教这整个一杆大旗,实则是对此事并无把握,这卖人情若没把握卖得,就最好不要让它转为失望和仇恨。 掌柜却不知道她这一层深意,只听说雪总管这一年风评颇好,闻言心中略定,又听雪千寻问道:“副舵主可在此处?” 掌柜苦笑道:“出了此事,兄弟们人心不稳,副舵主出去安定人心以及探查此事去了。” 雪千寻闻言点头:“他做的不错,如今事情紧急,我将飞鸽上报,请教主任他继舵主之职。” 掌柜闻言微喜,这舵内人多少不得也要分帮分派,他便是王超的心腹,正要奉承几句,便听得敲门声,一个伙计在外面道:“掌柜,有位公子爷指明见你,说是:“明日辰时,急求黑米!”明字是日月的合写,辰与龙携,黑字则为黑木崖的简称,正是神教的暗号之一。掌柜微微一怔,这又是谁来了?他冲雪千寻道:“还请总管稍后。”行礼走了出去。 雪千寻微微一顿,忽觉心跳,也起身跟了上去,还没拐出隔断,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朗朗的道:“粮要黑米,木筐子要十筐,送到城外芽村。粒小的不要,圆的不要,颜色不正的不要。”她只觉心里狠狠一跳,又好似突然停住,飞快的连走两步,果然见到了那笔直挺拔的身影。 第76页 那个人神情淡淡,笑容也淡淡,明明身量不高,却让人忍不住仰视,她敏锐的偏过眼神来,见到雪千寻微微诧异,“千寻,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千寻没有答话,只是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笑容绚丽,倒叫店内的人都痴了一痴。东方黎看了一眼微愣的掌柜,心中莫名的微微不悦,那细微的感觉悄悄的悄悄的,让人找不出源头,也看不清归处。她走到雪千寻面前,略高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脸,温声道:“进去说。” 雪千寻顺从的低了头,收不掉嘴边的笑容,柔声答应:“好。”她侧身让开路,东方黎便在她身边走过去,白色的袖子轻轻晃动,让她忍不住探过去捉住那只露了半截的手。东方黎顿了一下,没有挣脱。 这种微妙的感觉在一进入里室就被打破,两声低呼同时响起。“左使!”“东..阿黎哥。”苏音上下打量了东方黎一圈,又是庆幸又是遗憾的,不过那目光最后停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哟,莫非雪姐姐得手了?这东方黎似乎没那么容易被摆平啊?要是希姐姐知道只怕要伤心了...她一颗小脑袋里总是纠结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既不愿东方希与东方黎在一起,又见不得东方黎伤她希姐姐的心,每每纠结到最后总会汇成一句话:都是那东方黎的错! 如今亦然,她忍不住横了东方黎一眼,大咧咧的道:“你没死啊?” 雪千寻立时皱了眉头,不悦道:“莫不是音儿想回未庄主那里小住?” 苏音被她堵的心中一闷,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容不得她说东方黎的坏话,她冷哼一声,倒是东方黎不以为意,知道她孩子脾气,笑道:“还要多谢你挂念。” 苏音不领情的又横她一眼,谁挂念你啦?但终究是没敢再开火炮。 苏音怎么会和雪千寻走在一起?千寻既然知道未庄主,莫非这几日里也与其有所交集?东方黎看了雪千寻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睛也盯在自己这里,那双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流露出深深的情谊,她不由偏了头,轻轻的把手抽出来,干咳一声,向身后的掌柜道:“给苏小姐熊旗正安排个住处,再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与千寻有些事情要谈。这柳园之事我亦入其中,传令教众,勿慌勿乱,神教不倒,京西无虞。”她语音平淡,却自能安定人心,掌柜闻言下拜:“遵左使令!” 第48章 .信与释 =================== “怎么会来京城?”不知为何,两人独处倒觉几分清闲,东方黎微微闭上双眼,与东方良之战自然不会轻松,后头又应付牟斌和他身边那只狐狸,如今也有些疲乏了。 雪千寻见她模样,素手斟了茶,又到她身后搭上那单薄的肩膀,“突然有些担心就来了,左使放心,教中那边已安排妥当。”她轻轻捏动,却发现这衣服下别有一层包裹,东方黎的肩膀微微一僵,急问:“你受伤了?”她没有注意到这一急就忘记了左使的尊称,坐着的人也没有责怪,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打起精神笑道:“以阿良的武功,不受点伤怎么可能呢?”这肩上的伤正是她不避不闪的那一记,身后还有两道,加上身前腿上共计七处伤痕。雪千寻抿了嘴唇,眼中闪过凌厉来,声音却依旧是柔的,“还伤了哪里?” “俱是小伤。” 俱是,那便是不少了,雪千寻一急,忙道:“你脱下衣服与我看看。”东方黎从不就医,从不需他人包扎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开始以为是她好洁,后来知道了她身份的秘密才明白原因,只是若有背上的伤口,自己包扎终究是难包好的。她一边说一边扯了东方黎的衣带,却被东方黎一把捉住,这一捉倒成了环抱的姿势,她心中一怔微甜头也轻轻凑过去,正碰上东方黎飞快的回头望过来,若照后世书中所写,这本该是两人甜蜜感情升温双唇相贴的大好良机,奈何东方黎岂是常人?她头微微往后一偏,又迅速的转回来,差点憋回肚子里的话从牙缝中挤出:“不必,已经包好了。” 她这反应飞快,雪千寻却刚刚回过神来,心中大呼可惜,只是听得东方黎口气不善她自然不敢得瑟,老老实实的收回手来,又退后一步,小意的问:“那左使自己脱?” “......已经包好了。” 雪千寻走到她侧边蹲下,柔声劝道:“我触及你背上也有包扎,可是伤了?自己包扎难免有些不便,咱们同为女子,我帮你看看又何妨呢?” 东方黎瞧她那温柔模样倒似哄个三五岁的小孩子,这一套对苏音对任盈盈行之有效,什么时候她东方黎也需得这般待遇了?那妖娆妩媚的人可以是雪千寻,那干练霸气的人可以是雪千寻,那骨子里孤高清冷的人也可以是雪千寻,唯独这贤妻良母温柔似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何况那嘴上促狭的笑容收也不收,明明是个好演员偏做得这副模样,怕她看不出来吗?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放心,已有人给我包扎过了。” 雪千寻听前半句还笑的灿烂,后半句就僵硬起来,低低重复道:“有人包扎过了吗?”她轻轻低下头,双手一撑站起来,神情掩不住的落寞,东方黎也有些尴尬,话在嘴边又收回,本不该给她什么希望,可这张嘴却忍不住想要解释些什么。她默默不说话,雪千寻也就站在那里,片刻之后还是雪千寻先恢复了笑容,只是没那么欢喜自然了,她乖乖立在一旁,轻声道:“昨夜之事,左使处于事中,不知可有几分头绪。” 第77页 东方黎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也松了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亲手给她斟了茶,那是外人难见的温和“坐吧,先说说你这头,只你和熊巨二人来吗?” 雪千寻摇摇头“我们二人走的急些,后头的我吩咐城外等候,在城外若真有什么事情也好奇兵接应。”她把事情娓娓道来,讲了与未已苏音接触的那一段,却没有妄作分析,东方黎身处其中当比她知道的更多。“左使说曾与良公子动手,那良公子可是...”她观察东方黎的神色,知其三人感情之深,不敢轻吐背叛二字。 东方黎眼中闪动,手指在杯沿处摩擦,回忆起昨夜的交手,那刀快、狠、准,偏偏入肉七刀,不伤内脏。这不是他应有的本事,也成了她最后留手的缘由,而东方良最终也还是给了她一个理由。 他说因为他爱她,这个她当然是他们的小师妹。 半晌,东方黎才道:“谈不上背叛,”她目光澄澈,“他本就不该只做我的影子,他是个该发光的人。”她又深深看着雪千寻,叹道:“你也不该。” 雪千寻勾了勾嘴角,身子一倾带着椅子都往前滑了几寸。她的状态调整的极快,脸上又挂满风情与妖娆,只因东方黎那叹息里隐藏着的落寞,就让她心疼到不假思索的放下自己内心的酸涩。“我也想寻个更好的位置待着,只是若你不愿意,我便甘心做你的影子,永不背叛。” 东方黎怔了一下,千载难遇的嗫喏起来,“你想待在什么位置?” 雪千寻为这个问题笑的更加灿烂,却不躲不闪,不羞不涩,字字坚定的道:“当然是你的女人。” 其实早已知道她会这样说,所以才会觉得尴尬嗫喏,事实上刚刚那个问题本不该问出口,她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昨夜见了牟斌,或许是因为牟斌的再次怀疑让她回想起上次在京中伏逃到有间客栈遇到雪千寻的那个夜晚,从窗中窜入的那一瞬,那个女子的表情全部被她收入眼中。 从落寞到狠戾,从狠戾到疑惑,从疑惑到惊喜,从惊喜到释然。 雪千寻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而她则长了一双能读懂她的话的眼。 她看着雪千寻收回手掌,看着自己打在那比一年前更单薄的肩膀上,那时候她便想,这个人是可以全然信任的,也是可以全然依赖的。 正如现在,她依然不会怀疑那句“永不背叛”。 她看着雪千寻的眼睛,不管那张脸上带了多少轻佻好似玩笑,眼中的紧张和早知答案的落寞是在她眼下所藏不掉的。 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真有假。 她长了一双可以读懂她的话的眼睛,可以分辨真假。 东方黎没有给出答案,轻轻偏了视线,皱起了眉头,“未庄主既然与你说了有那第四方势力,想来你也猜到它必与阿良有关。若说这是个针对日月神教和锦衣卫的圈套也很有可能,甚至包括那个塞外首屈一指的狂云帮也被算计在内,我以为张一轲之死并非是赵氏母女所为,倒可能是那第四支势力的手笔,吸引日月神教调查赵氏母女,挑拨矛盾。” 雪千寻见她对刚刚的问题避而不答,不悲反喜,回避比起明白的拒绝已是进步一大截。若是普通的女子怕是要为这个失落不已,但雪千寻却善于从不利中寻找有利,这回避的态度岂不是证明了东方黎对自己还是有许多在乎,怕直言伤了自己的心吗?以东方黎的性格,能做到这一步已算有情。 她听东方黎拐到正事上去,自然不会纠缠,认真听着,皱眉分析道:“左使的意思是这局从张一轲死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布置,甚至还要更远。利用张一轲之死引左使进京,利用良公子诱导左使对赵氏下手,还追加上了锦衣卫,然后让良公子杀死赵氏母女,做实狂云与日月神教和锦衣卫之间的仇恨?” 东方黎点点头又摇摇头,“或许是要挑起狂云与神教,神教与锦衣卫,锦衣卫与狂云的三角仇恨。” 雪千寻愣了一下,疑惑道:“只是良公子是知道你与锦衣卫的关系的,其间风波如何挑的起来呢?” 东方黎笑了笑,反问道:“若是良公子知道,那幕后的手却不知道呢?” 雪千寻讶然,她知东方黎并不是感情用事的冲动单纯之人,既然如此说就有其道理。 “我与阿良交手后去了北镇抚司,从那里得到一个消息。阿良虽透过京西舵主亦传递了抓赵氏母女的信息,但提议锦衣卫去埋伏的还另有一个人。”东方黎轻飘飘地道:“如今这个人,却已经服毒自尽了,他说的好听,不死难告慰众兄弟在天之灵,只是牟斌身边可有只狐狸,岂会不发现几分端倪?”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他说因为爱希儿。” 雪千寻心中叹息,爱一个人可以为她做许多事,许多对的事,许多错的事;许多守护她的事,许多伤害她的事,左使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前者,爱你的人是前者,就认定东方良也是前者啊!“那左使以为良公子并未背叛,而是有难言之隐?” “我说了,说不上背叛。纵使是他真去做些什么,也说不上背叛。”他无杀意,又如何算的上背叛呢?兄弟十数年,若还不懂那刀刀无情刀刀有情,也不值得他去做她的影子,也只有她才配得起让他做影子。东方黎自傲的笑道:“我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既然他不跟随我,那就定然不会再跟随别人。” 第78页 雪千寻闻言也想起那个挎刀挺立的人来,外表清冷,心思细腻,只看他从来行走便知其心中傲骨,若不是与东方黎有着十多年的感情,或许他连她都不会跟随,这种人难为人下之人,她知道东方黎说的有理,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忌讳,“可那药方...”那药方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面前这人她放在心头都嫌低了,恨不能捧到高高,而自己顶礼膜拜,怎可让别人伤了去? “阿良知道苏音会医。” 信任一个人,所有的怀疑都会有解释的理由,心之赤赤,情之诚诚,然而这终究还是一场赌博,对与错不过是解释结果前赌徒自己的揣度罢了。 雪千寻虽犹有芥蒂,却愿意相信东方黎的判断,只是提醒道:“虽说如此,现今各自为政,还望左使小心。”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上,或许是许多事上,他还是摆了东方黎一道,是有难言之隐也好,为取信于人也罢,终究是小手段害了她的利益。就拿这次张一轲京西舵的事来说,可是留下个不小的烂摊子。 东方黎点头,“我晓得。既然为敌,不论真假,我都不会手软。”她交待完此事,又道:“再有张一轲和京西舵的事要放一放,我已与锦衣卫说好先做场戏把这桩事先糊弄过去,也造出与锦衣卫有龃龉的假象诱敌上勾。至于我们这边,先取大位要紧。”今晨离开,牟斌反复催促,着实让她心中不安,莫非那人真的有什么危险?否则为何等得起五年却等不起个把月的。 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诉雪千寻她要夺位,但也知道雪千寻必早已心中清楚,果然雪千寻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这事便由你负责,自然会有人持我手令联系你。”东方黎长身而起,她还要去趟未已那边,探探那赵氏母女。她见雪千寻答应,便走向门去,身后的目光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下回头道:“牟斌似乎有些疑我,非得令人为我包扎,我不便阻拦。” 她说着推门走了出去,留下雪千寻由惊讶化作难以抑制的笑意。 这是解释吗?这是解释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10章~ 第49章 .脱 =============== 既为江湖客,本将性命轻。 江湖之中,死上几十个人本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人心,和那名义上的交代。有锦衣卫配合这交代就方便了许多,夺回尸体激斗一番,千碗烈酒悲歌送行,煽情的事情最适合雪千寻这样的女子来做,酒碗一摔,口号一喊,这江湖中人骨子里的不羁便又被引出来了。 “日月神教,千秋万代,武林至尊,一统江湖!” 雪千寻在这呼声之中偷眼去看东方黎,她是一个时辰前才回来的,这种激励士气的活动自然不能不参加,笔直的腰杆依旧挺拔,只是眼下的微乌露出几分疲惫,算起来她也有几日没有休息过了。昨天去未已那过后又夜探皇宫,没了东方良和他掌控的人做左膀右臂,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能她自己来做了。 待呼声过后,东方黎又宣布了新的职位任命,正式提了副舵主上去,其余种种自然有这位新舵主负责,不必她们亲自来做。 “左使可要去歇歇?” 东方黎思索了下,点点头,这边没她什么事情了,又本拟定晚上就往回赶,去休息一下也好,她挪动脚步,那些教众的目光就移了过来,尤其是些年轻人,满是热切崇拜。 雪千寻跟在她后面,含笑道:“左使在教中威望极高,当真难得。” 东方黎自嘲的笑笑,边走边道:“英雄都是造出来的。”此时教众兄弟都在前头,这庄子后院无人,她也没有许多避讳,“其时十长老身陷五岳,神教青黄不接,教主要造英雄领势,暗中又有锦衣卫助我,这威望可不就来了。”只是任我行却没想到这位英雄锋芒过盛,短短数年就立下硕硕功勋,但彼时再去打压也是自打自脸,只有用向问天牵制住她时时防备。 “纵是造出来的,也要有投资的价值。” 两人聊天几句走到了房中,房间清雅,点了炉熏香,若是以前,桌上或许还会有东方良放下的一壶今醉,如今东方黎视线扫过去,又空空扫向旁边。 不过她还有身边的这个人,雪千寻为她斟茶,均匀的水流缓缓倒入碧瓷茶杯,伴着她温柔如水的声音:“左使伤势如何?” 从昨日和她分开,一直忙于奔波,既然赶着回去就要把这边的事情交待清楚,这一夜东方黎见了未已见了赵氏母女见了东方希,倒是真没顾得上自己的伤势。不过那本就是些皮肉伤,虽疼痛去动不了筋骨,她倒也并不十分在意,雪千寻问起,也只是敷衍一句,“已经无碍,叫人烧些热水拿些上药来,我一会儿自己洗漱一下,略做休息,今夜我们便返程黑木崖。” 雪千寻看她样子便知道她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皱了皱眉,也不多说,依言出去准备。东方黎目送她出去,自己走到床边靠着床梁坐下,这几日事情太多,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俱是疲惫。她闭目养神,不多时雪千寻就亲自提了水回来,桶沿搭了白巾,受了伤不便沐浴,也只好凑合擦拭了。 她见东方黎闭着眼睛似是睡着,刻意用了轻功放轻脚步,只是还没走过去东方黎便睁开眼来,起身伸手去接,“我自己来便好。” 第79页 雪千寻避过,笑道:“我是你的侧夫人,莫不是连服侍的资格都没有了?当初在摘星楼时左使对我可是又摸又抱又亲从不避讳,现在怎么如此害羞?” 当初是做戏,她与她素不相识,又是个风尘女子,亲亲抱抱自然是无妨的。只是后来东方黎知晓了雪千寻对自己的感情,又感受到了雪千寻一直以来的付出,这感情注定无法回报,她又怎能坦然接受?要是雪千寻并非对她有意,甚至只要不是如此执着真挚,她都可以洒然相待,且笑且歌,做个知己,只是既然有了这感情,相处之时就难免多了些尴尬的情绪,是已她在雪千寻面前反而更加寡言冷淡。 有时候她也想劝雪千寻莫要执着,但她自己便是那个执着之人,又如何能去开口呢?她不知道在那“难开口”中还有另一种心理在偷偷作祟,那是一种阴暗的贪婪和不舍,贪图这份执着浓烈的爱情。 与决绝离开又不能忘怀的东方希不同,雪千寻选择的是追随与等待,这样的守候太过温暖,往往不知觉中就融化了人心。 雪千寻见她苦笑不语,狡黠的一笑,又退让道:“我只帮左使擦擦背,给身后的伤口上上药,剩下的你自己来,如何?” 东方黎不答,却默默背过身去,雪千寻放下东西伸手帮她褪下外袍,又去解中衣,东方黎难免又有些僵硬,雪千寻便笑道:“左使不妨只把我做服侍你的人,况且你这身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料都没有,不知你害羞什么。”她随说着这话,却不由想起那两日在客栈的时候,想一想身前这人的身体的确没料,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却不自觉红了双耳。 东方黎也想起她甫醒来的情境,一时间少有的气恼,这雪千寻今天也不知怎地了,今天怎么如此放肆?她不知雪千寻一来是因昨日她的“解释”开心过了头有些得意忘形,二来是看她不注重自己伤势心里有气,有意挑衅,但是教训是少不了的,有谁还敢爬她东方黎头上去了? 她这一气也不羞了,雪千寻那话说的也没错,两个人彼此看都看过了,都是女子,她怕什么?转过身来挑了眉毛,不阴不阳的道:“千寻有料,不如给我看看。” 雪千寻眨眨眼,“左使要看?” 东方黎挑着眉毛抱臂不语,那眼神凌厉中带了玩味,明明白白就透着一个字。 “脱。” 得,惹急了。脱吧。 第50章 .勾引 ================= “等一下!” 雪千寻手都解开衣带了,又被东方黎喊住,她诧异的看了东方黎一眼,这么快就气消了?那眼角一抬,风情尽露,东方黎积攒起来的怒气被这一眼打消了一半,她一张脸柔和起来,声音也温温的透了疲惫,“先给我换药吧。” 雪千寻见她这样子更是惊讶,不过也只是短短瞬间便明白了缘故,她暗呼扫兴,见东方黎已经转过身却不大愿为她解衣服了。 明知道外面有人在看,还要脱给人家看吗?虽然她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外面有什么响动,但看东方黎这突变的样子就可以猜得一二。不过这次她不动手东方黎自己却动了,她上床盘腿坐下,脱了中衣只露出一个背部,那绷带(其实明朝好像不叫绷带。)扎的倒也细致,只是长久不换隐隐透出血迹。 雪千寻看了心里一揪,也再顾不得其他,小心的解开那缠绕着的绷带,解到最里层干涸的血块已与绷带粘连在一起,轻轻一拽,又是有血液渗出。雪千寻自幼至今,受过的刑罚伤势也不少,往往都能咬牙甚至含笑忍了,可此时她却觉得背上似乎也被割了道尺余的口子,背也疼,心也疼。 纵然如此,她的手却平稳坚定,小心的拿下绷带,又用白巾粘了温水,细细清理伤口左近,现在本是夏日,东方黎又换药不及时,且频频运功,伤口处早已泛白发炎,她用手尽量轻尽量轻的擦拭,嘴唇却咬的越来越紧。 “放松些,无碍的。”东方黎反而温言安慰,药洒在伤口上时分外灼痛,她却反手安抚的拍了拍雪千寻,这次倒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心突然为身后的那个人屏着的呼吸变得柔软。 有这样的人真心相待,也可不负此生了,如果没有那个人,她或许真的会爱上雪千寻吧。 雪千寻拿起干净的绷带,又为她轻柔的包扎上,闷声道:“这伤你还说不重,我只怕刀气伤了你内脏。” 是时候了! 她话音未落,手上的结还没打好,东方黎就忽的一把扯过自己的中衣,随手披上,穿窗而出,厉喝道:“什么人?”其实那人到现在为止并没露什么破绽,要不是她练成葵花宝典之后武功大有进境,怕是难以发现,不过让那人知道她想他知道的这些便够了,所以她才提前穿出。只是落地时却一踉跄,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她跃上房顶环视一周,见并无人,伸手不着痕迹的抹掉了唇边的鲜血。 雪千寻这时候也从屋子里出来,一跃站到她身边,皱眉问道:“有人?” 东方黎摇摇头,笑道:“或许是我多疑了。” 她一手扯住雪千寻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却略为疲惫的搭住了雪千寻的肩,雪千寻见状也提气托住,心中隐忧,那伤口自己看了的确没伤筋骨,但左使却似乎伤得不轻,莫非真是伤到了内脏,还是故意装伤让谁知道? 她心中不安,进屋关上房门小心的问道:“不如把苏音找回来看看?”苏音无事,一早就出去玩了。 第80页 东方黎摇摇头,“我无事。”她站直了身子,目光有神,又哪里有刚刚随虚弱还要硬挺着的样子?那流出的血迹也不过是因为她故意咬破了舌尖。她冷冷的一笑,探得那人已经远去,低声似是自语,“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要翻墙就有人搭梯子,还真是好命。” 雪千寻闻言放了心,也知道她多是又有了什么计划,她的事还是有许多是自己不知道的,只是她不说,雪千寻便不会去迫问。“还是先把伤口包好。” 东方黎闻言低头,她中衣并没有系上,绷带松散了半边挂在腰间,的确有些不妥,好在这时便有一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来,认真系好,不占一点便宜。嗯,刚才已经惹恼了,不敢在占便宜了。 东方黎见雪千寻规矩,也不再想教训她,自己拿过白巾清理腹部的伤口,雪千寻本也不欲去拦,奈何这人手太重让人看着都觉生痛,当初为自己上药的时候也没这么粗糙啊!她忍不住伸手捉住,蹲下来微抬了头,细细处理那伤口,许是这一幕太过温暖,东方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 于是大大小小伤口的清理上药包扎都由她来完成,到了后头她手上轻柔,再处理的也是些轻微的伤口,东方黎竟生出睡意来了,她享受的躺在床上眯了眼,雪千寻则半俯在床边为她腿上上药,这悠闲日子让东方黎有些懒散起来,恍惚间觉得日子这般去过也是不错,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也没太去注意,又去盘算起回黑木崖之后的事情来。 牟斌催的紧,她自己也有些急,正巧碰了今天的事情,一个计划已大致成型,任我行若上钩便最好,若不上钩她也只能抢夺了。 她细细思索,雪千寻也慢慢将伤势都处理好了,在盆中洗净双手,就见东方黎躺在那里似乎睡了,她轻轻的躺到东方黎身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到东方黎张开的手掌里。她的手刚刚用温水洗过,暖暖的湿湿的,东方黎的却是干爽清凉,放在那手心里十分舒服。她忍不住偷笑起来,蹭到她的肩窝里,再抬眼去看那人精致的脸,却发现东方黎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 雪千寻眨眨眼,毫无被抓包了的自觉,露出一个媚笑来,“左使还看吗?” 看?看什么?看身材?看有没有料? 她见东方黎微怔不语,狐狸似得意的笑起来,那笑意直入眼底,东方黎看着她的眼睛,前头说过,雪千寻与旁人不同,笑起来时眼睛也可以是大大的,那眼睛又黑又亮,里面可以倒影出你自己来,又好似只有你自己。 东方黎看着那眼睛里的人也勾起一个邪邪的笑意,那个人又像自己,又不像自己。她突然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那便看看。” “看什么?”雪千寻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真要看,索性装傻。 东方黎却忽然胆大直白起来,“看你。” 雪千寻闻言笑着便要翻身下床跑来,却被东方黎一把捉住,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单手便解了那衣带。 雪千寻惊道:“左使好功夫!” 解人衣带算什么好功夫...东方黎不由黑线,手上也顿了一下,却发现雪千寻狡猾的笑笑,几下转身抽袖,金蝉脱壳,直接脱了外衣自己又要穿出去。只是东方黎何等武功?她手上飞快,迅速的又扯住了雪千寻中衣的衣带,用力一拉,雪千寻打了个转便又跌到她身边。 从始至终,她除了两只手,身子动也没动,嘴上同样笑容不改。“还逃?再脱就没了。” 雪千寻横了她一眼,娇嗔道:“反正左使也不知见了多少次了,我本是你的人,还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她声音娇嫩,别样勾人,倒好像如果不“如何”一下就对不住自己一样。那眼神含羞带怯,里面明明白白的只有东方黎一人。 东方黎心里一跳,差点深陷入雪千寻的双眼之中,她蓦地松开手,撇开眼睛,强笑道:“好了,不闹了,你也去休息一下,晚上要连夜赶路。” 雪千寻愣了一下,但也不恼,径自把那风情收起来,温温柔柔的起身,她并不急着整理衣衫,而是俯身给东方黎盖上薄毯,中衣里白嫩的风景若隐若现,好似在告诉床上的人她的确有料。只是刚才还带了邪性的人此时却变了木头,眼观口,鼻观心,比和尚还要六根清净。她只好柔声道:“那左使先休息,我正好去看看舵里的状况。” 她见东方黎点头,这才整理好衣服走了出去,只是关门之后终还是忍不住跺了跺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明明大有进展,偏生自己那么心急干嘛?如今可好,勾引不成,反倒被赶出来了,当真是画蛇添足了。 第51章 .切磋 ================= “你是说他受了重伤?”任我行沉吟道:“他原本就武功高超,更是练了葵花宝典,是谁能重伤他呢?”他虽说出声来,却不是在问别人,那侍立的人自然也知道,垂手不语。 一旁的李铎见状,想了一下,忽提议道:“我倒觉得不管是何人所为,这都不算是件坏事。” 任我行看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李铎看了一眼那侍立的人,见任我行没有要他退下的意思,开口道:“不知教主可还记得曾约左使切磋。” 这事是有的,便是在东方黎刚刚回黑木崖升任左使的时候,任我行一时好奇葵花宝典与吸星大法孰优孰劣,生了武者惯有的心思,随口提了一句,只是他后头却想这赢了自然是好,输了却许多麻烦丧了威信,也就没再提起。 第81页 “若他真的受了重伤,那便是教主减其威望的大好时机。据下边回报,左使在各分舵威信极盛,江湖上也名声赫赫,纵然左使无意做些什么,也难免有小人作祟。若教主可在众人之前击败他,一则可显教主神功,二则可灭左使威风,三则可打消四方不臣之心。” 任我行沉吟不语,倒是侍立的人虽依旧垂首却开了口,“左使受了重伤,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若叫江湖知道,反会笑话教主,属下不赞同右使之言。” 李铎闻言笑道:“旗正此言差矣。以左使之性格,纵是受伤也不会借此推辞,况且他在教中威望是如何得来的?正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若要人知道他受了重伤,又畏战推辞,就算不交手他也已经败了。” 任我行点头道:“右使说的有理,只是这东方究竟伤势多重还不好说。”他望向侍立的人,那人回想道:“属下听得雪总管似是说左使伤了内脏,后来他发现外面有人,出来的时候有些踉跄,运功后嘴角渗血,伤势明显不轻。而且归来的路上他跟雪总管共骑,看似亲密,实则借力。” 李铎见任我行还有犹豫,知他多疑谨慎,抱拳道:“属下愿为教主一探虚实。” 任我行听得此言终点了点头,“也好。” ————————————————————————————————— 黑字落下,捏着棋子的手收回来,微微抬眼,“良公子的伤势如何?” 对面的男子横刀而坐,闻言淡淡道:“劳王爷关心,无碍。”他虽就在对面,却并非朱宸濠的棋伴,那中年男子又伸手持了白子,却没有看棋盘,而是注视着东方良的刀,那把刀很长,黝黑黝黑,刀鞘很普通,出了鞘却满是锋芒,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朱宸濠与东方良已认识了两年,合作也有一年有余,是的,合作,虽他有王爷之尊,却也未曾征服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时候他也在想这把锋利的刀会不会伤到自己,不过若真会有,也要在交易达成之后吧。他想到这里温和的笑起来,“不妨就先在王府中养伤。” 东方良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低声道:“东方黎已发现了我。” 朱宸濠笑道:“无妨,目的已经达成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次东方良虽没有成功,却恰恰给他奉上一份大礼。 东方良挑挑眉,疑道:“达成了?我并未杀死赵氏母女。” “是的,达成了。”白字落下,一条大龙被截杀盘中,朱宸濠淡淡的道:“或许不多时,便可享受丰收的喜悦了。” 东方良微低了双眸,“那我便拭目以待。” “孤也很期待,少年驸马,十里红妆,你叫孤皇叔的时候。” ————————————————————————————————————— 三日后,黑木崖。教主与左使切磋较量之事已在神教之内传得沸沸扬扬,一个是百战百胜,一个是深不可测,叫众人激动不已。不过开赌盘自然是不敢的,私下里讨论也是不敢的,更妄论聚拢围观。教主与左使毕竟不是卖艺耍猴的,也不会明堂堂给千百人看,能入得演武场的不超二十人,皆在要位。这里面自然也有任我行的一番思量,虽说心腹李铎亲自去试探了,但他还是求个谨慎,这一战若是赢了,自有人宣扬出去,若是败了,想来这场内的人也没人敢多说一句,纵他人问起也只敢说句不相上下,于自己并无损失。 他算盘打的明白,脸上也不那么阴沉,对东方黎道:“虽是切磋,点到为止,然刀枪无眼,东方老弟还是要全力而为,莫要相让。” 这话说的让人不好搭话,要说让,那是不尊重,不让,那就是不敬了。东方黎抱拳行礼,避让道:“教主神功,属下想必不及,倒是属下惜命,还望教主手下留情。”她这话虽是退让,但却明白的带了玩笑的意味,不失气势。 任我行细细打量她,心中也是叹气,这东方本是个人物,若是他再年轻个十岁,再晚入教十年,与盈盈促成一对,自己也便不用这样万般防备了。他扬了扬手,见对面的东方黎已单手扣到剑上,心中反定。 若是东方黎无伤,此时便本不该动兵器,如今他倒是早早扣在剑上,想来是真的伤势颇重,不能留手,避免输的太过难看。 他微微一笑,反手运功,挂在霍明腰间做装饰的配剑噌的一声弹出,稳稳的被他抓入手中。“江湖皆知左使速来用柄再普通不过的百炼剑,既为切磋,本座也无意在兵器上占你便宜,且借大总管兵器一用。” 东方黎五指扣在剑柄之上,另一之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教主请。” “左使请。” 此音刚落,人已如风,东方黎素已快剑出名,剑快人也是快的,她的长剑在她挪步之间便已出鞘,没有华丽的流光,只是简单的刺过去,这一剑太快,快到连影子都不见,又太轻,轻的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锵的一声交击,那白影才又变回一个静止的人,她一手持剑,抵在任我行横挡在面前的剑身上,一手负后,整个人倒像是从未动过。 “左使好功夫。”任我行赞道,这一剑让他微退半步,只不过这剑凌厉有余,后劲不足,不然也不会抵在这里,再无进境,看来其伤势果然不轻。否则不会贸然抢了先手,又不得一竟功成。他手中运劲,弹开东方黎的剑,大笑出声,“多年未尝痛快一战,左使莫让本座失望!” 第82页 风起,影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让历史上的宁王早生了几年,不要介意0.0 第52章 .中计 ================= 教主与左使的切磋,能来观看已是优待,自然是没人敢坐的。雪千寻便站在童百熊右手边抿嘴瞧着,她武功虽进境飞快,但不过练了一年多的功夫,充其量算个二流水准,此时莫说要看出什么名堂,就连东方黎的招式都看不清楚。她只见得任我行大开大阖,人如松定,而一道白影在他周身猛攻,形似翩蝶,短短时间内两人数十次交错,那猛攻的人似乎未占上风。 童百熊轻咦了一声,皱了眉,雪千寻忙紧张的望向他,却见他眼也不眨的望向场中,并未做什么解说解答。她忍不住问道:“童大哥,你看这形势如何?” 童百熊下意识的答道:“东方老弟有些不妙,他虽快剑却非急攻之辈,今天不知怎么竟如此急功切利,反倒落了下乘。”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位堂主也连连点头,只是几人心中皆想着弄不好是左使有意想让,想不到这左使虽年轻气盛,但还是会做人的,与教主一战,输总要比赢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这边童百熊也只说了这一句便住了嘴,高手相争往往在瞬息之间,一不留神就已经错过妙招,众人皆是凝神观看,唯有霍鸣悠哉的负过手去,他武功极低,佩剑也不过是摆个花架子,比雪千寻还有许多不如。他四下打量过去,见雪千寻紧张兮兮的看着,不由轻笑,从后面绕过去拍拍她的肩。“不过是切磋,不必紧张。” 雪千寻回头对他强笑一下,欲言又止,又望回过去。正值此时,场内形势忽变,任我行一声长啸,手中长剑锵然一响,直对上东方黎刺来的剑尖,两剑相触,皆是微微一弯,东方黎只觉一股吸力自任我行处传来,她眉毛一挑,却不惊慌。对于任我行修习的吸星大法她早有准备,以葵花宝典的诡异身法让他捉不到便是,只是此时却不能如此,还需演一场好戏。 她强运内力,右手一松,明明已经脱离了任我行的束缚,身子却如不受控制一般向任我行飞去,长剑自她腋下穿过,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几乎同时,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任我行心中一惊,没想到她内伤竟如此之重,又强行脱离自己的吸星大法。然而他素来谨慎,自然不肯抬手去接,正要退开,却发现东方黎这来势竟比刚刚还快,不好!他瞳孔一缩,只是发现的却太晚,一只手掌在东方黎贴上来之际便按上他心脉,内劲吐露,他正欲运功抵抗,却只觉心脏穿透似的一痛,脑中一片浑沌,哐的倒了下去。 东方黎猛咳一声,顺势栽倒在他身上,连吐鲜血,也晕倒在一旁。那长剑犹自拿在任我行手中,插在她的身上,血淋淋的剑身反了冷光,分外阴寒。 “教主!” “左使!” 童百熊第一个飞身而上,到了两人身边却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东方黎,李铎紧随,微低了眉扶了任我行,他伸手去摸任我行的脉搏,皱着的眉微微舒缓,向周围众人道:“教主虽重伤,但无性命之忧,只是气息不稳需速速疗伤。他说着抱起任我行,看也不看东方黎一眼便往外走去,众人皆知他是任我行的心腹,并不相拦,唯独霍鸣走上前来,皱眉道:“我也通些医理,右使不妨让我为教主搭下脉搏。” 李铎皱眉不耐道:“此为比武内伤,大总管并不习武,如何懂得?莫要耽误了教主疗伤!”他平素对霍鸣也是恭敬有佳的,此时却真似担心的昏了头脑一般,毫不客气。 霍鸣虽实权不小,但名义上却比左右使位置低些,更知道任我行与李铎素来亲近,十分信任,闻言也不好多说,只是提醒道:“纵是如此,右使去时莫忘记回避一些,若叫人传出些什么教主与左使切磋两败俱伤,生死不知的消息,难免人心浮动。” 他话音未落,李铎已甩袖离去,霍鸣正要追上去,却听童百熊惊呼道:“东方老弟身上本来就带了伤!” 霍鸣闻言回头,只见东方黎被割破的衣衫内露出几条绷带来,被童百熊一把撕开,那绷带里面的伤口似乎已经崩裂,露出猩猩血红来,在白色衣袍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他心中一寒,就听雪千寻哽咽道:“左使在京城与锦衣卫交手就已重伤了肺腑,我本劝她推迟几日切磋,她却说点到为止,教主定不会下重手...” 霍鸣站在旁边,闻言脑中咣当一声,瞬间咬紧了牙关。 教主,你中计了。 “殿下?殿下?” “嗯?”东方希回过神来,见是晴霁,又是一愣,只是这丫头恭恭敬敬的低头屈身在那里,捧着几封信,一看就不是那小冒牌货。她无意识的叹息一声,伸手接过来,许是这宫中太过寂寞无趣,本也没多少日不见,她竟有些想念那闲不住的小人儿了。 她伸手拆开火漆,细细读了,烧掉,又拿起第二封,这封信却与前头的不同,是她亲手创立的太虚宫送来的,上面落款一个朝字,正是来自她的心腹希朝。她拆了信看过去,一双凤眼也眯了起来,掩盖住了眸中深深的寒意。这封信字数并不多,她也只读了一遍,却在手中拿了许久,最后方放到烛火中让它化作尘烟。 晴霁垂手老老实实的在旁边候着,头也不抬,只是这次的等待却比以往都久,直到她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听得东方希一声冷笑,“去请牟指挥使,本宫,想找他讨个人。” 第83页 第53章 .情与义 =================== 她梦到了黎笙,是黎笙又不是黎笙。那张熟悉的脸略微成熟了一些,眼中的神情又刚硬了一些,她的处境并不太好,一会儿在一群亡命之徒的手上,一会儿又在锦衣卫的暗牢里。但她依旧是救出了她,正如她所坚信的那样。她和她跑啊跑,不说话,却满满的笑容,好似在原野上,然后她们停了下来,面对面的看着彼此,她终于忍不住凑上去,想轻轻亲吻这个心中放了多少年的人。 那人却不害羞,睁了大大的眼睛,眼角飞舞着风情,勾起妩媚的笑容,主动吻了过来。 “这一世,唯有这一件事,我万万不能答应你。” “左使!” 东方黎突然翻身起来,剧烈的疼痛却扯了她的身子,她正要再摔回去却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扶住,身边一直守着的人微微俯身凑过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睛飞舞着风情。东方黎浑身一震,用力推开了她,由着自己摔在床上,浑身的剧痛却比不得心中的茫然。 是她。 “左使?”也不知这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又昏睡一天一夜的人怎么便有这么大的力气,雪千寻猝不及防被她推开,见她摔下去心中一痛,却不敢凑上前去,只是小心擦拭了迸裂的伤口,柔声问:“怎么了?” 东方黎不答,默默闭了眼,她也就不再问,抿唇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东方黎方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已是清澄一片,哑着嗓子问:“如何?” 雪千寻知她所问,答道:“皆如计划。”她说完这句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埋冤道:“除了你。”东方黎是与她说自己会受些轻伤,毕竟要瞒过那些高手谈何容易,然而谁来告诉她,这种程度的伤势还能叫轻伤吗? 东方黎闻言望过去,这才注意到她眼眶红肿,又哪里挑了什么眼角,飞舞了什么风情?她苦笑了一下,嘲笑自己心中有鬼,做了亏心事却反怪她人,转念又想,那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中,这所谓的亏心事怕是也不过自以为是罢了。 她这边又怔忪起来,雪千寻却已小心翼翼的问道:“左使做梦了?” 东方黎挑眉望她。 “梦到我了?” “......” 雪千寻见她不答,心中一甜,知晓定然是梦里有些什么左使大人觉得不该有的,醒后才会是这般冲动反应。只是嘴上她却还是要给这位大人留几分薄面,她心疼的看东方黎的伤口,嘟囔道:“左使莫不是梦到千寻要谋害你?怎一醒来就这般骇人。”她眼波中带了水气,好似委屈娇柔一般,东方黎却从中看到一团跳动的欣喜,心中闷闷的,突兀地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子不要太聪明。” 雪千寻茫然的眨眨眼,歪头想了一下便又明白了,原来这位大人又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她亲昵的凑上去,又低又软的道:“左使不要太聪明便看不出我聪明了。”她说话时把气息呼在东方黎颈间,热热的让东方黎冒了汗,稍稍退开。 “扶我一把。”既然醒来,该做的事情就须得去做,此时东方黎其实已经恢复了些气力,不过为了做的更像些,她不介意表现的更虚弱一点,也顺便探探人心。 雪千寻皱了眉,想劝她再休息会儿却看到她坚决的眼神,无奈伸手扶住她,小心翼翼的让这单薄的人的重量摊到自己肩上,她架着东方黎推开门去,一出门就看到靠在柱子上的童百熊,东方黎心中一软,在日月神教这几年中,童百熊与她亦师亦友,对她当真不错。 她此时受伤,脚步浊重,自然瞒不过童百熊去,这中年人闻声转过来,满脸担忧消散之后露出了更为复杂的神色。 东方黎站住了脚步,“童大哥。” 童百熊道:“东方老弟,或许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那堆崽子被我赶到外面去了,不止是为了与你清净,更是想问你一句话,这教主之位,你是不是想做得?” 东方黎定定看着他,毫不犹豫的道:“是。”她与他相交多年,毫不怀疑他会有意套话相害。 童百熊大笑一声,“好,痛快。那我便再问你一句,熊巨是不是你杀的?” 东方黎闻言一怔,摇摇头,“不是。”她知道熊巨是任我行派在她身边的眼线,也时时事事带着他,谋取信任,这次受伤的消息更是故意透露给他让他报给任我行得行此计,只是她尚未动手杀他,也存了放他一马的念头,未料得却还是死了,是李铎? 她正怀疑,却听童百熊叹气道:“那他便真的是自尽而亡了,他在你与任我行较量之前便已死...”他又叹,“也是个痴儿。” 几乎朝夕相处五年,放到谁身上又会没有感情呢?一面是救命的恩德,一面又是知遇之恩,又是兄弟之情,谁又知道那莽撞汉子心底藏了多少复杂纠结的心思。他以为他终究背叛了东方黎,于是自尽谢罪,但若叫他知晓了这一切呢?他误中计而害了任我行,依然逃不脱愧疚身死。有情的人,有多少欢喜快乐,就有多少悲伤痛苦;而无情的人,少了多少悲伤痛苦,便少了多少欢喜快乐。 东方黎说不上是无情还是有情,只是微低了头,默默不语。这一日本是十分闷热,她额角脸上颈间更是满满的汗渍,一阵风来,哪里都凉。半晌她才问道:“童大哥你打算如何?” 第84页 童百熊笑了笑,大礼拜下,“风雷堂童百熊,拜见教主。” 东方黎抢前一把扶住他,自己身子却抖了抖,她比童百熊身量矮些,抬头却无损气势。 她道:“童大哥,多谢。” 第54章 .夺位 ================= “李右使,请你让开。” “大小姐,教主他如今体虚,实在需要静养。” 任盈盈红着眼眶,恼怒道:“莫不是我还会打扰爹爹吗?”她四下望了一眼,不悦道:“各位长老堂主叔叔伯伯们都在这里见证着,莫不是李右使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否则为何拦着我不许我去见爹爹。” 李铎一时哑然,“这...” 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的霍鸣此时也终于开口,“女侍父为孝,右使不当阻拦。” 他这一开口,左右齐齐支持起来,李铎无奈道:“那大小姐请进吧,只是莫扰了教主。”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倒也没有继续阻拦,霍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目送任盈盈进去,一颗心更觉古怪起来。 这边大小姐进了屋子,那边童百熊也道:“左使自从醒来,如今已在外边负荆跪了三个时辰,往来弟兄见了总归不好,何况他也是重伤在身,须得请进来。”他望向李铎和霍鸣,又道:“我说了几遍她都不听,怕是还得右使和大总管出面。” 霍鸣冷笑了一下,东方黎那套把戏并不复杂,说是负荆请罪,实际上却露了新的旧的满身伤疤,跪了三个时辰血都流了一地,众人看了会想些什么?想她为神教立下的赫赫功勋,想教主在她重伤时硬要与之“切磋”,想教主下如此重手逼得她不得不出手自保......她东方黎神功盖世,他任我行趁人之危;她东方黎忠心耿耿,他任我行小肚鸡肠...呵,这哪里是请罪,分明就是逼宫!好一出大戏! 只是如今任我行只清醒了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除了东方黎上头又有个李铎压在他头上,让霍鸣难以作为,他看李铎那副模样,倒以为是李铎也想谋这教主之位,既然如此少不得与东方黎狗咬狗斗个你死我活,正好他可冷眼旁观,伺机以动。 他这边冷笑,李铎那边直接拉下脸来,怒道:“东方黎伤了教主,不死难辞其咎,莫说什么负荆请罪几个时辰,不送与刑堂都是念他功绩了!”他一席话说的阴狠,倒叫堂中人都有些不悦,毕竟东方黎是大功之人,又贵为左使,那日与教主切磋他们也看得,说白了并非是东方黎的错,更妄论她本有重伤了。只是如今教主伤重、左使负罪,倒是李铎最大,故而也没人说什么,只是亲近的互望一眼,均见得眼中的可惜之情,想来无论教主能不能安然恢复,这左使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这一幕自然被霍鸣看在眼中,他暗骂一声蠢货,不明白任我行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信任有加,他摇头叹着气,就见任盈盈抹了泪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任盈盈冲他点了点头,霍鸣松了口气,只要教主还活着,万事好说。 童百熊也看到她,连忙道:“大小姐,左使已在外面跪了三个时辰了,您看?” 任盈盈冷哼一声,虽然下人们都说这事并非东方叔叔的错,可毕竟把爹爹伤的如此之重,跪跪又怎么了?她不说话,童百熊又飞快补充道:“雪总管也一直陪跪着,那般娇滴滴的女子,唉。” 任盈盈跺跺脚,娇蛮道:“让他们起来便是。” 童百熊叹道:“我也想让他起来啊,只是他不肯听,雪总管自然也不肯起来。” 任盈盈闻言咬咬牙,抽抽鼻子,狠下心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跪着吧。”她话音未落,突然听里面大夫跑出来匆忙道:“大小姐,右使,教主醒了,要见你们。” 任盈盈一愣,皆着心中一喜,她飞快的往回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道:“童伯伯,你去告诉他,我爹爹醒了,让他两个起来吧,进堂候着。”她说完便跑了进去,李铎在堂内扫视了一遍,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童百熊才转身进入。 童百熊却不理他,大步出去唤东方黎二人了。只是其他人皆是眼观口,鼻观心,坐着一动不动,如今大局未定,谁也不愿轻易选择,心里却都有了谋划。霍鸣看在眼中,更是忍不住冷笑,什么江湖侠士,义肝胆云,到了高位还不都是一个个各怀鬼胎?倒是那童百熊,虽然各为其主,但还算个英雄。他目光望向门外,耳朵却冲着里室,过了许久童百熊才和雪千寻一同架了个人过来,那人□□着上身却满身鲜血似是穿了件红衣,背负的荆条刺入皮里、伤口,更让人瞧着惨烈,他们身后还不远不近的跟了些教众,皆是默默不语,只低头看着地上的血痕。 霍鸣心叫不妙,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却见任盈盈大哭着冲出来,她身后的李铎反而慢吞吞的铁青了脸。霍鸣心中一寒,就听任盈盈一边哭一边道:“教主有令...左使东方...德厚武勇,功勋硕硕,传位教主,辉交日月!”她说完这几句话便又哭起来,不去注意身边众人或轻松,或惊讶,或不甘的表情,她哭的心酸泪流,直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抱住她,她从雪千寻怀中探出头来看,又看到正走到门前东方黎,她恨,又不恨,或者恨这种情绪已不再重要,一种从心底而出的恐慌已将她包裹,从小到大,任我行作为一个父亲给予了她全部的爱,可如今这份爱再也不会有了。 第85页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那个血人拜下来,沉声说着:“东方黎领命。”她又耳朵轰鸣鸣的听到抱着自己的人说,“千寻姐姐会照顾你的。”她只觉得像是被一颗大手用力抓住了心,好似要捏碎,打碎,疼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5章 .尘埃落定 ===================== “没想到她竟也有如此好手段。”东方希看着跪在面前的希暮,朝暮二人是她的左膀右臂,跟着她也有六年之久了,这次希暮亲自前来,当然只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的事情,事实上那件事情不久后也将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了。 日月神教易主东方,任我行重伤身亡。 东方希自然不会相信任我行会心甘情愿的把教主之位传给东方黎,既然苏音在她身边,那其中就不知道有多少把戏可耍了。东方黎,大师兄,这便是你想要的吗?只是这话她自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说,沉吟一下吩咐道:“让人注意点日月神教那边,尽量封锁她重伤的消息。” 若叫那些正道人士们知晓任我行离世,东方黎重伤,少不得又要打上些什么旗号去黑木崖闹上一番,如今新老教主交替之际,难免人心浮动,再加上外力只怕会生出祸事来。 希暮为难的道:“此事日月神教的人知之甚多,只怕是不好瞒住。” 东方希心下晓得,只怕这重伤的消息还是东方黎故意放出去,她虽远在京城,但毕竟算半个知情人,从这事的表象上也推出了七八分。东方黎必是误导任我行以为她重伤未愈引其出手,交战之后将其打败,又故作一番苦情戏惹人可惜,最后一番传位把那教主之位坐的稳稳当当光明正大。至于传位后身亡的那位“前教主”,十有八九便是苏音假扮,真的任我行只怕在比武之时便已经死了,只是不知她用什么法子瞒了下来。 东方希自然不晓得李铎是锦衣卫的人以及东方黎与锦衣卫之间的真正关系,那个交易两方人都很默契的没有透露给她知道,毕竟要一个少女在十数年养育之恩和杀母之仇之间做个选择,实在太过残忍。 “尽量拖延便是。” “是,主上。”希暮应声告退,只留东方希一个人在密室内,她没有出去,而是坐在那里怔忪。其实东方希并非什么良善温柔之人,她手段狠毒果决,否则以一个先天体弱,武功低微的小姑娘家家就算手中拿了武林秘籍,医毒典籍,又怎就那么容易闯出一份天地?包括当初东方黎拒绝她的时候,她也是恨的,所以一怒之下离开,更许下永不相见的毒誓。后来她初入江湖,突然发觉这江湖之中竟然有许多熟悉的名字,那些名字无不源于幼时东方黎给她讲的一些“故事”。这个发现令她震惊不已,既然这个故事是真的,那其他的呢?她开始寻找秘籍、天材异宝...后来又碰上了苏音,圈了这位苏家大小姐做挡箭牌建立自己的势力,太虚宫应运而生,至于成为公主那已是后话了。 她逐渐从困境中走出,那熟悉的名字也开始在江湖中传颂,或赞或骂,无不入她耳中,更牵的她时暖时痛。她其实给东方黎使过不少绊子,就连一年半前从扬州到开封的一路围杀也有她的暗中助力,否则以向问天的手段,哪能把东方黎逼到走投无路险些坠崖?可是事到临头她又忍不住去救她,忍不住去保护。 若是按照以往,此时她也是该给东方黎填些麻烦,让她更加焦头烂额的,只是自从知道东方黎练了葵花宝典时的巨大落差之后,那份又爱又恨的纠结感似乎也在达到巅峰过后开始渐退,尤其是近些日子,她倒是想那个小人儿多一些的。 她想,或许爱情没了指望,友情便更显得弥足珍贵。 “三日之后未免有些匆忙,也显得对前教主不敬。”童百熊皱眉质疑道。任我行的尸身明日才入土,只隔开一日便要新教主即位,他不明白东方黎为何在大势已定之后还如此焦急。 东方黎解释道:“如今大局未稳,我们更需行动迅速。前教主离世,而今我又重伤,如不尽早即位,只怕那些五岳三山的趁机攻□□木崖,到时候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十分不妙。”她这理由也算不得牵强,但雪千寻却知道这并非她真正担心的地方。雪千寻看了看东方黎,点头道:“我以为教主说的有理,这大典还需及早举行,也省得有些人还抱了二心。” 童百熊见二人坚持,也只好摇头离去。东方黎一直目送他离开,才起来踱了几步到窗前,她看着窗外的景色,眉头却迟迟难松,按理讲如今大事已定,她也到了该去镇抚司讨人的时候,把大权付与李铎,自己做个招牌教主,这事终将了结,然而她的心却依然乱的很,不能安稳。 “教主。”雪千寻改口从来都是又快又自然,从右使到左使,从左使到教主,这位置变的很快,她叫起来却从不出错,好似每两个字都在心中兜转了千百遍,再出口就变得自然流畅。 “怎么?”东方黎转过头来,强笑一下。雪千寻上前抚上她的眉头,用手指轻轻梳理开,柔声闻:“你究竟想要什么?” 东方黎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欲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见雪千寻还欲说些什么,挥挥手止住了她的话,叹道:“我不知怎么与你说清,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一个人。”她这话说的没有头绪,像是给个原因,实际上却只是给个结果。雪千寻也没有细问,隐约知晓这事与她和锦衣卫有关,她与锦衣卫之间,绝对是合作又防备的状态,不然便不会有醉清风那一码事,只是要救的那个人.... 第86页 “是你爱的人?”她问的突兀而直白。 东方黎顿了一下,回答道:“是我的师傅。 第56章 .千秋万代 ===================== 能教出东方黎良希三个性格迥异却个个不凡的徒弟的人会是什么样的?雪千寻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疑问,只是这个问题一直被她深深的埋在心中,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能提。 如今东方黎自己提起了,她的师傅,她唤她师傅。雪千寻听得那句又轻又淡好似不相干似的话语,心中却涩然无比。东方黎唤她师傅,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救她,提起她的时候却这样平平淡淡,这更证明她是在有意压制自己的情感。 需要被刻意压制的情感,会是普通的师徒之情吗?她有些不敢问,却又忍不住去问,爱情总是会冲昏人的头脑,再聪明也会在某一瞬间变成蠢人。 “师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东方黎忽然有些迷茫了,她很少去考虑这个问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黎笙?还是东方云飞?黎笙是善良的,是单纯的,是可爱的,是遗落在人间的精灵;东方云飞却是高傲的,寂寞的,又是矛盾的,像街头巷陌卖弄的神棍,又像座坛上高高在上的神坻。她发现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烦躁的望过去,却发现雪千寻眼角已是湿润。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她流泪,那么少那么少,连一滴泪珠都凝结不起,但却好像已下了冰雹,噼里啪啦的砸在心上。就在东方黎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雪千寻已换上了笑容,转移话题道:“教主打算怎么处理盈盈的问题?” 她是聪明的,不让东方黎感到尴尬难堪,她总是肯付出,肯退让,肯什么都不求还奉上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只是东方黎此时却觉得这笑容刺眼,偏开头去不愿再看。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东方希所猜测,任我行是在演武场被东方黎亲手杀死的,玄针自他的心脏穿过,又不受阻碍的传入墙壁之中,只留下星点小孔。有李铎从中掩护,这一关并不难过。东方黎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雪千寻,问道:“你想为她求情?” 雪千寻犹豫了一下,知道此时心中的不忍可能成为日后的隐患,只是这些日子里,任盈盈对她的喜欢依赖有目共睹,她对任盈盈也未尝没付出真心,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道:“她还是个孩子...”她会同意放过她吗?为了自己。 她低着头,是已没看到东方黎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勾起苦笑的模样,其实东方黎早已想好不杀任盈盈,虽说这有些妇人之仁,但她也不愿因此与雪千寻产生间隙。可刚刚她依然要雪千寻开口求她,却是一种低级幼稚的心理作祟,好似雪千寻求她,她再应允,就能弥补一些亏欠一般。只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她自己又看得想得清清楚楚,反而更加自嘲不已。“如你不愿,我保她继续做这日月神教的大小姐便是。” 雪千寻一喜,再抬头看到的犹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她笑容不改,对东方黎道:“多谢教主。” 东方黎点头,“你去安排下继任教主的典礼事宜。” 雪千寻领命出去,门也被带上,伴随着门缝合实的轻轻一响,两个人同时收起了笑容,无声叹息。 三天的时间过的并不是很慢,大典照例在千秋殿举行,除前日哭晕犹卧在床的大小姐之外,黑木崖上下管事无一不至。东方黎在日月神教中素有威信,如今这事情闹的虽然动静不小,但不知情人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家左使的错,再加上有心人冷眼旁观以为会发难的李铎实际上是锦衣卫暗助她的人,哪怕施些小绊子实际上最终也都会起到造势的效果,因此这人心还算稳定,尤其是普通教众更是抱有几分期待。 这一路进行的平稳顺利,东方黎最终踏上高台,坐在正中宝座之上,台下皆拜,童百熊当先高喝:“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他为求气势与不同,便取了之前江湖传言加入其中,连带着东方黎都跟着愣了一下,这一愣只有片刻,众人便齐齐跟着高喝起来,只有一人独立不拜,朗声大笑。 待众人起身后一看,皆是心中一惊,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在这大殿上率先发难的竟然不是一直与左使作对的右使,反而是一直颇为欣赏东方黎,对其赞誉有佳的霍鸣。 仅仅几日,霍鸣便衰老了许多,只是纵然如此,风骨不便,他背负双手,仰天长笑,他笑声不止,东方黎便也不去打断。 他笑了许久,突然停下,指着东方黎,怒喝道:“你可有愧?” 东方黎淡然道:“问心无愧。” 霍鸣更怒,“你入教不过七载,教主一手提拔,信任有加,直至左使,你却忤逆谋权,其心可诛,何谈无愧?” “入教七载,杀敌数千,忠心耿耿,从未犯上,教主亲传,圣女宣谕,长老旁证,何谈忤逆?” 霍鸣大笑,给一旁的罗长老施了个眼色,正要再说,冷不防一道寒光闪过,只觉颈间一凉,他最后愤恨的望了一眼东方黎,轰然倒下。旁边的罗长老看了一眼,又默默收回了刚迈出半步的左脚,稳稳站好。 “大总管霍鸣,忤逆犯上,挑拨离间,其罪当诛,属下愤然出手,血溅大殿,还望教主责罚。”童百熊强自偏过头单膝跪下,拄着刀的手微微颤抖,那刀上的血来自于一个多年相交的老友,如今却终结在他自己的手上。四周一片静默,寒蝉若噤,东方黎知晓这一切终于在杀鸡儆猴的血光下成为定局,只是却很难觉得开心。 第87页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想得到些什么,就总得失去点别的,她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大总管是有功于神教的,厚葬于任教主旁边吧。” “雪总管继大总管之位,李右使迁左使,童堂主为右使暂且兼顾风雷堂,其余众人,司职不变,还望众位与本座一起承先教主之志,成神教之伟业。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第57章 .一步错,步步错 =========================== 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这是不少江湖客的理想,这个范围不仅限于魔教,同样包含了许多所谓的正道人士。为了这个明眼人都知道不切实际的“理想”,许多人都茫茫然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还有更多的人热血沸腾,毫不自知。 东方黎把酒洒在霍鸣、任我行的坟前,为那些倒在路上的人送行,雪千寻便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半晌前面的人转过身来,招手让她同自己一起离开。 “江是水,湖也是水,但江湖放到一起,就变成血了。”东方黎有些感慨,但却没想要雪千寻接话,继续道:“这几日教中还算稳定,我也要去京城一趟。”继位七日,她不似任我行一般大权总揽,而是放权给李铎、童百熊、雪千寻三人。对李铎的放权自然是与锦衣卫的交易,而童百熊雪千寻则作为牵制,在接回东方之前,日月神教的大权必须还要掌控在她自己手中。 “去救师傅?” “是去接她。”与锦衣卫的交易已经基本完成,只要他们达成约定,东方黎也不介意多放些权利与李铎,自己做个空壳子教主,反正锦衣卫还需要“指哪打哪”的日月神教来帮他们收拾这个江湖,总不至于把这顺手的兵器弄锈了。而牟斌也的确答应放东方云飞出来,但却要求她亲自去接,而且越快越好。 雪千寻闻言皱眉,她不知东方黎与锦衣卫到底是何种关系,不过怎么也算不上友善和谐,心中并不是十分放心,开口道:“千寻愿替教主去接。” 东方黎摇摇头,“总是要亲自走一遭的。”就算牟斌没有强调要她亲自去接,她也不会放心的假借别人之手。 雪千寻也知晓她会这样说,紧跟着道:“那千寻愿随教主前去。” “不可。”东方黎摇摇头,“李铎此人我并不是十分放心,童右使武功虽高,人却太过厚重,你必须留在这里看顾一些。”她说的认真有理,雪千寻却觉得心中不安,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没法强硬下去,改口道:“那还请教主带几个高手前去,万一有什么事情留个报信的也好。” 东方黎哑然失笑,“顶聪明一个人怎么犯了傻气?我这层关系又怎能与别人知晓?”她说完这话又有些尴尬,一个聪明的女人变傻,除了关心则乱又能找到什么别的理由呢?“你且放心,我伤势也好了八成,此去定然无恙。”她说着背负过双手,身板挺直,清风吹乱了她发冠边散落的发丝,却更显傲然。 雪千寻看着她侧脸上的眉眼,那眉眼里有光,又是紧张又是希冀又是得意的,总之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是拦不住的。 拦不住便不去拦,否则白白惹人生厌。 “教主打算何时启程?” “便是明日了,这事不便露出去,就让苏音替我,只偶尔露面便是。”她身量算不得高,说话也不多,以苏音的本事要瞒过众人不是件难事。但雪千寻心中却也打了让苏音帮帮她的主意,毕竟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就算那易容术医术没得大用,她也可以就近去请公主殿下天降奇兵不是?于是她似不经意的道:“音儿也想回京见见殿下了,我看倒不妨让她与教主同去,至于教中这边,教主大可放心。” “我是放心的,不过还是叫那丫头留这几日吧。”东方黎再次摇头拒绝,如果此次真的出事,京城恐怕都要动荡一番,无论是雪千寻还是苏音她都不想牵连其中。她见雪千寻还要再说话,笑着止住她。 “莫再说,再说便真是傻了。” 细想想自半年前归来之后,来京城的日子倒是快赶上以往几年相加了。东方黎没有骑马,也没有走得很急,唇上贴了两撇胡子,肤色也略化的暗些,她随意的四周望去,这京城繁华热闹,不过最好再也不用来了。 转过街角进了家不怎么兴旺的店子,那店子是卖古玩的,但地处不算繁华,里面也破落的很,掌柜的因着秋乏趴在柜台上打盹,她敲了两下才睡眼惺忪的望过来。“客官要买要卖?” 东方黎甩开扇子,蹦出一个字来。“买?” “所求何物?” “大佛一尊。” 掌柜的似乎清醒了一些,起身问道:“所求何代?” “万代继昌。” “所求何质?” “金石玉木。” “所求何色?” “赤青白黄。” 掌柜的眯了眼,“客官不妨楼上四排六柜二行瞧瞧。” 东方黎闻言点头,径自上了楼上,找到掌柜所说的位置,那上面果有尊佛像,却是泥做的,她也不言语,也不去碰那尊佛,反是到下头摸一摸,只听咔的一声机关挪开,她正要走进,却突然止步,发现里面走出个人来。 那人一身玄衣,个子不矮,头上一个大斗笠遮住了脸,只露出尖尖的一个下巴。他见到东方黎也愣了一下,视线从靴子尖到衣袍下摆,却没再往上移,侧身站到一旁。 第88页 东方黎望了他一眼,弯身走了进去,机关在她身后又被挪动,缓缓恢复原位。这通道一路下行,大抵有七八十级台阶,隔着十几级便有一盏烛火,把人拉出长长的影来。东方黎算不得轻车熟路,也不去瞧身侧其他的门或通道,就那么一路走到尽头。 尽头还是个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此时却是开着的,她大步迈进去,走过的时候瞧了一眼那石板,这石板左右足有一尺多厚,内夹玄铁,只怕是几个高手合力也打不破的,要是牟斌想把她困在这里,纵然是她也难以侥幸逃脱,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走进去。这间石室里颇为宽敞,内外三间开,但却装饰简单,她站在正中打量,发现墙上挂了一柄刀。 那柄真正的,绣春刀。 “我师傅和你师傅都说,习武在于修身,刀斧之利可借而不可依,只可惜我人到中年才真正明白。” 声音是从后面传出的,东方黎晓得他约莫是见过刚刚那个人后慢了些,所以刚刚过来。她不再打量这屋子,转身去打量这屋子的主人,数日不见,牟斌却好似苍老了不少,一身麒麟服看起来也没那么合身英武了。她挑挑眉毛,淡声问:“有问题?” 牟斌知道她是在问东方云飞的事情,苦笑着摇摇头,一边脱去麒麟服换上件普通的袍子,一边道:“有些问题,也没有问题。你来的也算及时,随我走吧。”他说完就又按了机关离开,既没有寒喧废话,正事也没谈两句,东方黎落后他一步跟着,觉得身前这个硬朗的指挥使当真是疲惫了。牟斌一路都没有说话,边走边皱了眉头沉思,出了密道又上了马,看方向反而是要往城外去。 东方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勒住了马,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你不必管这些,答应过你的,我自然会履诺。”牟斌回她,纵马前行,这密道出口处已离城中心远些,并不那么惹人注目。自他误以为弘治帝有意诛杀东方云飞之后,便又把东方云飞换了个地方,直至五日前得到消息东方黎顺利夺位,他方不死心的去求弘治放了东方云飞。 他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想起弘治的恨意与怒火,想起回去后密室里的一片狼藉,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朕容她多活这几年,是不想她死的太痛快。你以为朝廷会缺一个江湖莽夫吗?” “牟斌,你与朕相交多年,朕视你为左膀右臂,你莫要一时糊涂,让朕失望。” “朕看你不再适合看守,移交东厂吧。” “牟斌,莫为了个女子伤了你与朕之间的情谊,别忘记当年是你亲手废她武功抓她回来的,你为了她和朕反目,你当有人会感激你吗?” “你若执意如此,朕也只有一个字给你:杀。” 牟斌握着马缰的手一紧,勒住马,掏出令牌冲着守门的士兵晃了一下,带着东方黎缓步出城。他在马背上坐的稳当,耳边却反复晃着那个杀字。 杀。 弘治当日就派了人去,把密室翻的一片狼藉,又秘传口喻,告诉他如肯诛之,一切冲撞欺瞒既往不咎。次日他亲手把一颗头颅装进木匣捧入皇宫,交付于那龙椅上的人,那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欺骗他。 有时候人生做错了一件事,就往往需要做很多事情去弥补,而在你不断弥补的时候,往往也依然是在做错的事。 一步错,步步错,再难挣脱。 第58章 .弘治 ================= 关押东方云飞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那是个蛮大的庄子,外表朴素内里精致,更为关键的地方是,她来过,不止来过,门前等候的那两个人,她也见过。 还没等东方黎惊讶,牟斌已经下马走过去,他与未已很熟络的模样,开口道:“老未,我来带她走。” 未已不理他,温和的向东方黎作揖,“东方教主,几日不见,英姿不改。” 东方黎回礼道:“未先生笑话,倒是没想到家师竟在未先生这里。”她又对未八抱拳,“未小姐安好。” 未八垂下眼睑,淡淡道:“还没谢过东方教主救命之恩。” 两人只寒暄了一句便被未已笑声打断,“东方教主这是责怪我呢,要是早叫教主知道,岂不是把我这庄子翻个底朝天?不过现在无妨了,二位请。”他在前带路,二人也跟着上了台阶,只是与未八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 “走。” 东方黎没有犹豫,神色如常,大步跟了上去。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就算是走,也只能往前走。 东方黎上次与苏音来次时住的是东院,身为客人不好往内宅乱走,而东方云飞则恰恰便在那内宅之中。走进数步,她便听到了悠长而细微的呼吸,那呼吸声不止一个,皆是高手,她微微瞥向牟斌,却见他恍若不觉的与未已谈笑,她便也慢慢跟在后面,不急不缓。 直到了院落的门口,牟斌忽停下脚步,撩一撩衣袍,大礼拜下。“罪臣牟斌请见圣上。”他声音不是很大,却贯注了内力,传到里面,又重重的叩首下去,便不抬起。未已站在他旁边,看了看后头面不改色的东方黎,又是赞叹又是可惜。他弯身拍拍牟斌的肩头,低声道:“老友,抱歉。” 东方云飞在这里的消息是他告诉弘治的,但他没想到牟斌会今日来此,他原本只想了结了东方云飞的性命,却未曾想到这师叔侄二人偏偏要凑了这么个巧。他也给过他们离开的机会,否则万万不会有意带那个芳心动了的未八出门迎接,只是这二位却不肯离开。执着是苦,众生皆苦。 第89页 过了片刻,身着蟒袍的年轻太监走了出来,他没有低头看牟斌,反而直直的盯向了东方黎,口中道:“圣上有喻,罪臣牟斌既已知错,自当禁足等候处置,但请东方入之一见。” 牟斌再叩首道:“臣请见。” 那太监摇头,一字一顿的道:“不见。” 牟斌再叩不起。 太监叹口气不再言语,向东方黎道:“公子请吧。” 东方黎颔首跟上,路过牟斌的时候微停了停,淡然道:“指挥使大人,回去吧。” 自从当年牟斌以下作手段带走东方云飞之后,她便再未唤过一声师叔,只是如今明摆着弘治帝想放他一条生路,她也无意脱他下水。毕竟一路冷眼旁观过来,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知道牟斌是要放她们师徒二人离开的,甚至忤逆圣意自称罪臣,她又打量了一眼牟斌,那刚正不阿的汉子如今苍老疲惫,大礼伏在青石板上。 可曾后悔吗? 然而那已不再重要,她跟着那太监进得拱门去,转过几条回廊,方被带到一个不小的院落里,那院落里绿树成荫,碧波荡荡,清净悠然,侧处藤蔓阴影下坐了两个人。 一个坐在椅子上,后面跟了个小太监,另一个坐在轮椅上,两人皆是半低了头看着身前的棋盘,神情专注。那名太监不言不语的站到身穿素袍的中年男人身后,东方黎也不说话,一步步走到那个女子身边。她身上穿着件合体的淡色裙装,一如以往的消瘦,散落的发丝被别在耳后,露出并不那么精致的侧脸来。她不是很美,她眼睛不是特别的大,鼻梁不是特别的挺,嘴唇不是特别的薄,笑起来也不会特别温柔。 但她就是特别的,她的眼睛永远都是亮亮的,即使在最悲伤最沉沦的时候,就宛若天上的星,在夜里也可以清晰看的见。 东方黎把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啪,白子落下,她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那笑容并非久别重逢,而是带了那么点欣慰,一种看了雏鸟张开翅膀的欣慰,这感觉其实蛮让人讨厌的,东方黎把头低了一点,棋盘上局势平淡,两个人都没有交锋的自觉,倒好像静静等待些什么。 对面的弘治帝也抬了头,他的脸色有些蜡黄,神态并不是太好,据说其生母孝穆纪太后怀孕之时,曾遭万贵妃堕胎,后假装长了瘤子才使他逃过一劫。弘治出生后由于万贵妃宠惯后宫,他也一直躲躲藏藏未曾有个名分,吃百家米长大,在幼时就落下了病根。未及弱冠之时,他害了场大病,险些去了,后来又突然好转,倒是硬生生撑到了快四十岁。百姓曾说是苍天怜悯世人,方给天下留了这么位好皇帝。他看了一眼东方黎,低咳了几声,温和的道:“汐儿曾说起过你,作为一个父亲,朕要感谢你对朕女儿的宠溺和保护。” “不必,她是我的师妹,自当如此。” 弘治咳了几声,又看了一眼东方云飞,继续道:“只是她,作为一个丈夫,朕必须在自己离开之前,送她先行一步。” 东方黎笑了一下,双手牢牢扣住轮椅,“她是我师傅,我也自当保护。”她说完这句话,身形便紧绷起来,目光扫过弘治,擒贼先擒王,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要走,当然须得使些手段。 然而弘治却没有什么动作,他依然落子,虽然咳声不断,神态却是悠然,他身子瘦弱的不似个养尊处优的贵人,胳膊像根麻秆粗细,人也温和,若是放到大街上,旁人万万猜不到他便是这个帝国的主人。他在这个帝国里颇有威望,深得民心,东方黎也记得后世对这个男人的评价: 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重视司法,弘治中兴。 只是不用分析他刚刚的话,也不用看他手帕上咳出的血,只看这个人的模样,便知道他已半只脚踏入棺材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东方云飞只关不杀七年,如今却改了主意的缘由。他下棋,东方云飞也陪他下,两个人娴静淡然,倒使得身后紧绷着的东方黎和那两名太监显得格格不入。 一直手伸过来轻拍了下紧扣着椅背的手掌,那手掌也松弛下来。 “我们好久未曾这般对弈过了。”他对她,不称朕。 对面的女子第一次开口,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并不那么柔和,但偏叫人听着觉得舒服,她说:“是你太忙。”她对他,也不唤圣上。 这里面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要说起来,怕是要讲到二十年以前了。 “不忙的时候,我也不愿来见你。我总是恨你怪你,想着自己若见了你怕是要生吞活剥了你。”他说的认真正经。 东方云飞笑了笑,“你是个气量大的人,心怀天下,断不会这般。”她了解他,二十年前便已显现出仁厚君主的模样。 弘治也苦笑了一下,“我倒不觉得自己如此,只是身在这个位置,若按冲动办事,不知道会误伤多少生灵。”他又皱了眉,眼神凌厉起来,单薄的一把骨头也生出浑重的气势,“但你不同,我以为自己会克制不住那种冲动。只是如今见了你,我倒发现,自己没有想象那么恨了。”他又有些痴迷地道:“我老了,你倒还是显年轻,像汐儿走的时候那般年轻。” 东方黎晓得他说的这个汐儿并非是东方希,也不是她在皇家中的名字,朱明汐,而是另一个汐儿,被东方云飞念在口中挂在心中的汐儿。见到那个人时还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那个人很漂亮,也很温柔,与东方云飞站在一起也是般配的。那位汐儿姑娘叫东方云飞收留了她,带回她们隐居避世的深谷中,只是后来却不知怎么便嫁入了皇宫之中。此后的日子东方云飞消失了一年,再回来便抱了襁褓中的希儿,她把东方希丢给了东方黎,草草的定下了这个名字,便大醉三月,如痴如疯。 第90页 直到七年前牟斌带走东方云飞,东方黎才约莫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缘由,似乎是东方云飞杀死了杨汐。只是她那么爱她,又怎么会杀她?是失手?然而斯人已故,什么原因都不那么重要,只留下让人惨痛挣扎的结果。 她想到这些,一时走神,没再去听两人的对话,再回过神却见弘治落下一字,棋未分胜负,他却依然站了起来,拒绝了身旁小太监搀扶的手,微微俯下身子,冲着东方云飞。 “大哥,结束了。” 他话音未落,东方黎只觉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东方黎心中一惊,正待提气轻身,却被一双手捉住了脚踝。那下拖的力气劲道颇大,但以她的功夫想要摆脱自不成问题,可缺的是时间。 她目光一寒,毫不留手,直接一把钢针飞下去,下面的人惨呼一声松了手,她腿上既轻,人便纵身而上,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又稳稳的站到东方云飞身边。 东方云飞仍旧坐在那轮椅之上,两指之间犹自捏了个白子,低头思量。弘治却已经退到了远处,由一个太监护着,赞道:“他的武功较你当初还要高上许多。” 东方云飞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摇头道:“武功是好的,只是人蠢了些。”在牟斌与东方黎到来之前,她就与弘治相约,前尘旧事,不伤后辈,是故两人才特意选了这个有机关的地方叙旧,未曾想到这小徒弟毫不领情不说,还损了人家一名高手。 东方黎抿抿嘴唇,并不说话,冷冷的望着弘治,四周围墙上已密密麻麻的支起一片□□,冷然的钢箭之上更是泛着诡异的青光,未已便站在那群□□手的身后,有些遗憾的望向这边。弘治有备而来,以帝王之力想杀一两个人太过容易了,尤其是其中一个已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瘫子。要想在其中博得一线生机,突破的方向只有一个,便是弘治那里。只是那两名太监虽然年轻,武功却绝对不低,连她也看不透底细,更何况弘治只放了一个在身边保护,另一个却还站在离东方云飞不远的地方,显然是对他们的武功有着充足的信心。 幸而弘治并不是很急着送他们上黄泉,而是向靠近他们的那位太监挥挥手,让他捧上一杯酒来。“朕想汐儿也定不希望你死的太难看。” 东方云飞挑了挑眉毛,落下棋子,不可置否的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太监。那太监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低头,托盘举平头顶,清澈的酒香飘散开来,是很熟悉的味道。东方云飞悠然的倚坐在轮椅上,伸出一只手去取,宽宽的衣袍在风中摆动,伴着她零落开的发丝。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慢了许多,至少在东方黎眼中是这样的,她倏地伸手掀翻那托盘,还未等那杯子啪的一声摔碎,就已经捉住那消瘦的胳膊,身体一偏,将那人背到背上。东方云飞下肢已然萎缩,双腿无力的荡在她腰间,双手也未紧揽,而是松垮的搭在她的肩上,全靠她背负托着的手维持着紧靠她的“坐姿”。 ? 背上的人太轻太轻,比那时候的雪千寻还轻些,东方黎心里涩了一下,身形却没有停顿,嗖的窜了过去。 葵花宝典究竟可以有多快?或许武林之中没人弄的清楚,但此时此刻,她比箭快。没人看得清她是如何消失的,再见她时她已出现在距离弘治帝四尺处的地方,在这个位置已没有任何□□手敢来瞄准,但她却难已寸进,弘治身后那位公公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她身前,她目光寒了寒,只一交手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练了一种与自己类似却更为精妙些的功法。 世传葵花宝典出自宫廷,诚然不虚!身前这位太监虽然年轻,天赋却是极好的,更是练了精妙的功法,叫人不敢小觑。而此人有如此功夫,身后那位自然也不是凡物了。一击不中,已落下乘,她心中微沉,却听一股风声自侧而来,正要避开却瞥见那身影很是熟悉,牟斌翻身落在她后方,赤手无刀,背对她师徒二人,也背对着弘治帝。七年前,七年后,他终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东方云飞无奈的叹口气,却没有说些什么我心已定,你们速速离开之类的废话。这两个人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尤其是正背着她的这位,当初小小年纪便已是偏执至极。更何况她心中的确还有一件事没有着落,她...还没有见到汐儿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样子。她劝不了这两位,倒冲弘治眨起眼来,从绝顶高手到羸弱残废也从未使她消沉堕落,一手按了东方黎的肩膀笑道:“虽然我这武功没了,眼力还是有的,你若真想留我们三人在此,我这条命好取,他们两个却是不易的。不如就让我出去逍遥几天,总在你走前先行一步。” 她这话说的不中听,四周人皆是大怒,弘治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不能亲自送你走,朕总是不放心的,朕不放心你,也从不会低估你身边的人。” 他说话间瞥向未已,那边未已轻轻点头,弘治脚下地砖瞬间陷落,东方黎心中一惊,欲伸手去捉却奈何只有单手,更被身前的太监牢牢挡住,她无可奈何的看着那洞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稳稳托住弘治的身体,却发现那地洞里的人并未把他带回洞中,而是扶着他跃了出来。那女子冷冷的看了一眼未已,嘲讽道:“未先生,你这庄子处处是洞,莫非是老鼠窝吗?” 第59章 .不能来 =================== 她的左手扶在弘治的腋下,不重,也不轻,右手轻轻勾动自己的发丝,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来。 第91页 东方黎眼中闪动了一下,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头漫开,她收紧了托住东方云飞的左手,把视线偏离开那转向自己的脸庞。本不想牵扯到她,可雪千寻仍旧是来了,只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便在未已这处庄子,又恰巧藏身于这地洞之中? 这边东方黎皱了眉,那边未已一跃而下,甩开一把折扇,仍旧是儒雅有礼,“雪总管说笑了。” 雪千寻深望了东方黎一眼,又扫过她背上的女子,没有多做停留,冲未已眨眨眼,“未先生说我是说笑,那便当是说笑吧。”她应承的飞快,又扯过弘治之前的椅子,将弘治小心的扶着坐下,柔声道:“圣上龙体欠安,还是坐着舒服些。”她这幅样子温柔如水,倒似个体贴的妃嫔,亦或是个孝顺的女儿,只是那左手却始终离着弘治的脖颈不远,威胁之意显见。 东方云飞自从雪千寻一出现视线就未离了她身上,见状更是轻笑出声,她细细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倒觉得十分熟悉,轻声道:“竟有六七分相像,只是性子大不同。”她声音虽细如蚊蝇,但却躲不过近在咫尺的东方黎的耳朵,东方黎闻声一愣,像谁?只是这事情不好在这种情况下相问,她只好把疑惑压入心底,但是背上的人却从来不是个看场合说话的主,盯着雪千寻饶有兴味的问道:“阿黎,这是你的女人?” 她这一声可不再是自语,声音清脆响亮,这院子里的人倒都是听的清了。雪千寻忍不住瞧向东方黎,她本也没抱太多的指望,但却见到东方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一瞬间,雪千寻那眉那眼皆如春水甫化,滋润了万物花开,不自觉上挑了嘴角,唇缝间露出一跳细细的牙白的线。她不知东方黎究竟是为什么而点头,但哪怕是做戏,也叫她心中欢喜。 她仍旧扣了弘治的肩,却飞快的行了一礼,“千寻见过师尊,不便大礼,还请师尊勿怪。” 东方云飞也笑开了眉眼,点点头,“不错。” 这类似“婆媳”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偏偏这两人之间却好似自然平常,本该如此,全然不顾身边剑拔弩张的氛围。而东方云飞这出戏的性子,东方黎是习惯的了,弘治与牟斌也是习惯的了,未已却似乎有些不大习惯,抽着空隙打断道:“我看几位无论是闲谈还是叙旧,都不如出去再说。” 他这句话明显是要放这四人离开了,弘治被雪千寻挟持,这放人之举几乎是不可避免,而以一代帝王之尊,更不可能落下面子去说什么放了我之类的言语,这表态由他这位“庄主”来提出最为恰当,只是时候有些早了,那“绑匪”还没开口要求,你这暗卫怎地就自曝其短了呢?众人皆是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未已却神色坦然,向弘治恭敬请道:“圣上龙体为重,恕微臣擅作主张。” 弘治坐在椅子上,扫过东方黎师徒,又扫过牟斌和未已。未已与牟斌的交情他是知道的,当初也是牟斌将未已推荐给他做暗卫,是故他当然不会误认为未已这是要抢着表忠心。只是他性本宽厚,本不是嗜杀之人,倒也无意追究东方黎他们三个与杨汐之死无关的人。他指了指东方云飞,咳道:“那三个都可以走,但她要留下。” 这是他近四十年生涯中第二次执着,也是第二次放纵自己的心意。 还没等东方云飞答应,也没等东方黎拒绝,笑声便贴着弘治的耳边响起,“圣上放心,草民四个都不走。”她笑的眉眼弯弯,“好戏还没上演,怎地能走呢?” 好戏?这狐狸又耍起什么把戏?东方黎疑惑的望去,但见雪千寻一片轻松,瞧她望过来更是奉上一个又乖又魅的笑容,半咬了唇道:“公主殿下来的怕是要迟些,教主背着师尊不累,只怕师尊也是不舒服的,倒不如好好安置回椅子上。” 她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三人齐齐变了脸色,弘治更是几乎不顾她压在肩上的手抢立起来。 三人几乎同时惊呼道:“汐儿(希儿)?她不能来!” “哦?” 围拢的暗卫突然退让出一条通道,东方希一身白袍,暗绣金纹却不显俗气,牵着低眉顺眼的苏音走了进来,秀气的柳眉轻轻一挑,扫过这场中的几人,平平淡淡的问:“汐儿倒想知道,我为何便不能来?” 第60章 .二十五年前 ======================= 她为何不能来? 场中知情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默然不语。东方希一个个的打量过去,视线最后落在弘治已显苍老的脸上,温暖的阳光的照射使得她嘴上的笑容不再那么冷冽嘲讽,整个脸上的线条都多了些许柔和。 “竟有□□分相像。” 东方云飞今日里第二次发出这样类似的感慨,只是这一声更低,低到好似只是无声的张了张口,连离她最近,耳聪目明的东方黎都没有听清那后半句,只是听得了微微一声叹息。东方黎想她后头要说的也该是“只是性子大不同。”对于杨汐她是有印象的,温如流水,暖若春风,若说她便是那天上的仙子,只怕也是有人信的。但东方希不同,爱也分明,恨也分明,是个特征明显的人,她是如烈酒一般的女子,呛、辣、冲、也醉人。 那烈性的女子挑了眉眼,恭恭敬敬的对着弘治道:“敢向父皇请教。” 弘治怔怔的盯着她,听着那一声父皇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他本不想把前代人的恩怨带到这一代来,更不想让东方希知道她的母亲是被养育她十数年的师傅杀死,也不想让她知道她当初是被东方云飞掳走,他不想让她痛苦,也不想让她为难,在这一点上他与东方云飞、东方黎乃至牟斌都不约而同的想要瞒住这个初过双十的女孩。他犹豫了一下,决意将这件事继续隐瞒下去,开口温和地道:“没什么,只是知道这人与你的关系,怕你为难。既然皇儿来了,那朕就放过他们。” 第92页 但东方希却不肯放过他,“哦?父皇既然知道师傅对儿臣的养育之恩,师兄对儿臣的庇佑之情,为何还要为难他们呢?” 弘治被噎了一下,辫道:“事关些隐秘之事,不便与你知晓。” 东方希笑了笑,松开了苏音的手,“既然不便知晓,儿臣便不问了。”她走到弘治身后,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揉捏起来。雪千寻见状收回手,又附身冲弘治灿烂的一笑,扯了苏音退步开来,站到东方黎的身边,主动放开了对弘治的控制。她这举动也让周围的暗卫松了口气,紧绷的□□松了松,他们望了望弘治,看了看东方希,最后瞧向风轻云淡的未已,晓得今天这任务估计是到此为止了。京城之中谁不知圣上对汐舞公主的宠爱?既然有公主出面,今日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血腥出现了。 “既然父皇已无意追究,儿臣倒有些闲话想跟父皇和师傅、师兄聊聊。”她提到了师傅,也提到了师兄,却没有正视一眼牟斌这位师叔。牟斌暗自苦笑一下,知她爱憎分明,平素里本对自己颇为有礼,如今却如此态度,只怕已然知晓许多了。但是她对东方云飞却不显怨怼之色,是因未接触过生母没什么感情,还是……别有什么内幕?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响,就听弘治道:“皇儿想聊,便一起坐坐。” 弘治有些疲惫的靠到椅背上,又连咳了几声,东方希小心的抚动他的背脊,护在弘治身前的太监连忙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跪着呈上。东方希伸手接过来,还没等打开,弘治却先按住了她的手,向四周挥挥手,“朕,咳咳,朕与皇儿和故人聊聊,你们都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待四周暗卫静悄悄的退去,弘治才从那瓷瓶中倒出个药丸,那个药丸呈暗红色,只小拇指一节大小,却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东方希皱了皱眉,忽有一种不安感,但不待她拦着,弘治便已经将那药丸吞了下去。他闭目休息了一小会儿,再睁开已经精神了不少,笑着拍拍东方希的手,“不必担心。”这药有毒,他知道,但是以他的身体的状态,不以毒攻毒,便只能瘫在床上度日了。“难得皇儿想与朕说说话,”他一边略感开心的道,一边又有些不耐的扫过东方黎那几人,摆摆手,“都赐座吧,汐儿也坐。” 东方希摇摇头,依旧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睛里少见的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又坚定起来。 “儿臣,想给几位讲个故事。”她语声淡淡,也不待众人回话便讲了起来,在场之内又哪有蠢人,只听个开头便变了脸色。 她讲的是一个发生在二十五年前的故事。 二十五年前,那时候华山派还没分剑宗气宗,日月神教赫赫有名的十长老还在壮年,东方黎甫来到这个世界茫然睁眼望着这个未知的空间。 一个隐世门派的双十少女初入江湖,她没有像许多自以为有本事的年轻人四处挑战武林俊杰,也没有学着江湖侠客那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她也不似有些大侠那般除恶扬善为国为民,她像是刚刚来到这世界的一个旅客,对什么都是好奇的,见什么都是欣喜的,同时对什么也都是不那么有耐性的。 她从天山出来,一个人一双腿一身衣服,走过千山万水。有的时候无聊了她也扮作半仙道士,倒总是算的颇准;有时候没钱了她也去劫劫大户,替他们分担一些“罪恶的源泉”,她开心了会喝点淡酒,吹吹笛子,舞舞剑,她不开心了……嗯,好像没什么会使她不开心的事。她没什么名气,走到哪里也并不留下名字,这也导致后面有人想查她的时候,完全摸不到头绪。 总之这便是一个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似乎没什么能把她牵绊住。 然而既然说是“似乎”,那便一定是有那么一样可以扯住她的“东西”的。东方希便是顺着那条可以扯住她的线,那个线有一个名字,叫杨汐。 杨汐本是个北方人,祖父也是名门世家,但她从小体弱,好在被个早年与家中有旧的方士带走了,那方士虽然挥的是拂尘,说的是玄学,研究的是炼丹,实际却是个神医,她继承了他的衣钵,也继承了他的善心,时值二十五年前江南一场瘟疫,所以她在苏州。 她与她便是在苏州相遇的,不巧的是杨汐这头刚被连云寨上下感激涕零的送出来,东方云飞那头扛了把大刀心不在焉的往里去。不要猜想东方姑娘是去单枪匹马打劫山寨,为民除害或是筹资为百姓买药,她只是没钱花也没饭吃了,城里那边闹瘟疫紧关了大门,外面一堆病了或没病害怕的乱跑的百姓守在门外,她是进也不好进得,走也不知该往哪去,好在早听闻这边有个赫赫有名的寨子,她心中便打好了算盘,这武林中人还没有正面交过手,要是打胜了呢就要点钱花,打输了呢,就投诚要点饭吃。因此她还特意弄了把大刀,听那茶楼里土匪的装扮不都是这样吗?该是更容易被接受吧! 她一身劲装男子打扮,大刀扛在肩头,还没走到连云寨便遇到了送杨汐的这一行人,她目光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杨汐的时候眼睛一亮,很美。古人有云,有色可餐,她本就是天天开心的人,如今又“填饱了”肚子,便更开心起来,大刀往地上一扎,“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呃,咳,留下买路财。” 一行人早被突然出现的她,以及那副模样吸引过去,唯有杨汐注意到了她话中的问题,忍俊不禁。她不笑已是春风,再笑便将整个人都融化了。还好当时的东方云飞还没有深陷其中,更没有融化,一本正经的回答着连云寨二当家的问题。 第93页 “少侠是哪条道上的?” “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吗?” “既然如此,请教少侠大名。” 东方云飞虽然刚入世,但又不傻,摆手,“不出名不出名。” “既然如此,那便请少侠划下道来吧?” 划下道来?东方云飞愣了愣,然后决定在美人面前展现风度满足他。未免伤人,她刻意横着起刀,她的刀法以势迫人,浩浩荡荡,正气凛然!那刀光重重的划下去,一道一尺深十尺长的“道”被划了出来。然后她有些茫然的望回去,划下道来了,然后呢? 二当家愣了愣,抱拳道:“少侠前来贵干?” 东方云飞有些尴尬的瞧了瞧杨汐,只是秀色可餐之后她又有点饿了,实实在在的道:“想讨口饭吃。” 二当家明显误解了这讨口饭的含义,闻言大喜,不管不顾的拽着东方云飞,连着杨汐一起跑了回去。 这,只是开始。之后的日子里,讨口饭的误会自然被解开,武功高强的东方云飞架不住美色的诱惑成了杨汐的跑腿,为这瘟疫之事来来往往,而连云寨的大小姐也不甘寂寞的加入其中。东方云飞还为自己女扮男装,风度翩翩,年少风流的形象沾沾自喜,却不知精通医术的杨汐早已瞧破了她的身份,只是温柔的笑看她们吵闹,并不戳穿。 后来呢?后来瘟疫终有个结束的时候,朋友也终将有个分散的日子,东方云飞反正是四处游玩,便选择了随杨汐继续南下,而魏大小姐又开始了劫财劫色,调戏少男少女的充实生活。 二十四年前的时候,东方云飞发觉了自己对杨汐特殊的感情,纠结之后与杨汐分道而行,依旧是男装,一路北上,直至京城。她认识了一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叫朱右,他是温和的,是宽厚的,是成熟的,又是有抱负的,只是身体羸弱了些。东方云飞与他一见如故,常常相聚,更为了他在京城留了许多日子,她敬佩他胸怀天下,他惊讶于她无所不精。他不能饮烈酒,她便特意为他酿一种淡酒,他不能习武,她也愿意以轻功带他上下,若是在一本温柔的书里,这定然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然而她们只是知己,更结为兄弟。后来朱右身中奇毒,东方云飞方知道他是当朝太子朱佑樘,太医束手无策,她替他千里寻得杨汐入京,又只身返回天山寻药,终拽回那已半跨入鬼门关的脚,救活了他。此后她们三人共同相处了三个月,直到朱佑樘康复。他感激东方云飞,却爱上了杨汐,只是他终究是个温和内敛的人,又怎么可能去抢夺自己大哥的爱人呢? 二十三年前的时候,朱佑樘继位,他身穿龙袍目送东方云飞与杨汐远离京城。东方云飞对杨汐坦诚相告,然后得到了可以让她继续开心下去的答案。那年六月,她们在去往隐居之地的路上“捡”到了东方黎。 二十二年前的时候,杨汐四处行医采药,东方云飞时时相伴,一年里至少有七八个月丢东方黎一个小人儿在山谷里自给自足,自行习武。 二十一年前的时候,杨汐发现了一种或可减轻朱佑樘体内累积毒素的草药,东方云飞大喜,带着她一起赶赴京城。 就在这一年里,一切都变了,兄不是兄,弟不是弟,爱人不是爱人,从来不会不开心的人,再也不会开心。 第61章 .都知道的故事 ========================= “弘治三年,这一对女子回到了京城。”东方希没有去瞧弘治听到那“一对”二字时忽变的神色,反倒望向了牟斌,她白皙的手掌交合叠在膝上,虽然声音很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巧的是,一见那位少年帝王,却发现他身边有个熟人,竟是那天山女子的师弟。” 她讲的故事是加了自己的揣摩的,自然并非完全是事实,但却搏中十之八九。 牟斌是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弘治二年的时候来到的京城。师傅羽化登仙,师姐入世未归,他一个年纪轻轻又武功高强的年轻人,自然是对中原对江湖感兴趣的。他直奔这个国家的中心,然后遇到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如同每一个优秀的帝王一样,弘治也是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的,他让牟斌钦佩,更激发了牟斌的正义感和满腔热血。于是牟斌便留在他身边,成了他最忠心的兄弟和臣子。 未出一年,东方云飞也陪着杨汐又来到了这座恢宏的城,她们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拦便见到了弘治,也遇到了牟斌。那日堂中,牟斌惊喜的一声“师姐”,让东方云飞洒然坦言,也让弘治辗转反侧。“大哥“是个女子,那么汐儿与她...其实只是闺中密友的关系?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或许她们两个是在一起的,只是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便被他忽略。因为常理,因为人伦,更因为...心中扑了三年都扑不灭的火焰。 汐儿,汐儿,既然你又回来了,那便是你与朕的缘。 杨汐留了下来,为他清除体内自幼便积累的毒素,东方云飞则没住多久又被打发出去,寻几味稀奇的药。那药材是稀奇的,但皇宫里却并非没有,只是弘治在展开追求之前下意识的将东方云飞支了出去。 他的追求并没有成功,杨汐虽未坦言自己与东方云飞的关系,却也与他保持了距离,那拒绝和疏离是明显的,让他失落,也让他夜不能寐。天子富有四海,但感情却不能强求,他是个少见的宽厚的年轻帝王,或许是见证了自己父亲的荒唐,他别有一番克制与成熟,他犹豫着选择放手。 第94页 但有人不愿他放手,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厚土之上莫非王臣,如果一个帝王想要得到什么,凭什么得不到?这个人是他身边的掌事太监,也是先皇留给他的人,相伴之前的昏君二十余年,他自然不会去劝圣上国事为重,也不会去劝圣上莫扰臣民,皇上想要,做奴才的便需拼命让他得到。那太监觉得这是他的本份,他鼓动弘治,而犹豫不能决断的年轻人是最容易被蛊惑的,他决定再争取一下,或许用一点更强硬的方式。 三日之后,他有些慌乱的从杨汐住的偏殿中走出来,整个早朝满脑子里浑浑噩噩,一会儿想着杨汐凌厉的眼神,一会儿想着她动情的样子,一会儿想着他进入她时,她那句“我是你的。”他并不知他一时激动用吻堵住的那“大嫂”二字,只知晓那痛呼,那低吟,那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日他有着出奇的欲望,脑子也晕晕的,等他下了早朝再不安的回到偏殿时,杨汐正坐在亭子里发呆,弘治忍不住拥紧她,请她做自己的皇妃。 杨汐回头看了他许久许久,点头答应了。 于是在东方云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她成了他的妃嫔。东方云飞心想莫非这是两人开的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她还在强笑,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她是恨的,她本是东方家最后一根独苗,本是这世间天赋根骨最好的人,也本是不属于这世界的旅客。她并非良善,更不会宽容,只入世几年也未曾让她通晓了人情世故,她活的本我,活的自在,不愿隐忍也不肯隐忍。她一怒之下焚了自己辛辛苦苦找来来的稀罕物,一怒之下大闹皇宫,一怒之下挥掌打向弘治。但如同所有的狗血剧情一样,这一掌打在了杨汐身上。 杨汐吐血,弘治大怒,东方云飞杀出一条血路离开。接下来近一年,她没有回到那个充满记忆的山谷,也不想见那个她们一起捡到的孩子,她回了天山,拜祭了师傅,又浑浑噩噩的去了大漠,去了江南,去了高丽,兜兜转转一圈,她又回到了京城。无论如何,她还想见那个心爱的女子一眼。 只是她没想到竟会赶上这种时候,她看着门外走来走去焦躁不已的弘治,听着里面稳婆的声音还有那压抑的低吟,一颗心已说不上什么滋味,他们...有孩子了?可是还是想去看看,只是偷偷看看。她咬咬牙,便偷摸窜了进去....... “年轻的帝王忽然听到稳婆的惊呼,冲进去去却发现自己的爱人已气若游丝,而那天山来的女子却抱着一个孩子穿窗离开。”东方希不顾三位长辈惨白的脸色,继续道:“他当然恨,他觉得若不是当初那女子的一掌,自己的爱人也不会从此羸弱不堪,命在旦夕。他觉得定是这女子仍然不愤,害死了他的妻子,抢走了他的孩子。他第一次疯魔了,派出锦衣卫暗卫全国搜捕,凡是有她消息的地方,可能收留她的人,一个不留!为此他不惜灭了江南第一寨,为此他不惜派重兵去天山,但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女子。她好像在这个人世间失踪了一般,直过了十多年,他才终于有了她的消息,他派自己的心腹去捉了那女子,却并没有杀她。”东方希突然停下来,看着神情已恢复平静的东方云飞,缓缓地道:“直到今天。”这事情被一一道出,在场的人内心激荡之后反而慢慢回复了平静,毕竟都是些历经过沧桑的人,纵然是把血淋淋的伤口都重揭一遍,也没那么痛了。她们本便是担心东方希知道此事后的情绪,如今看她情绪安稳面色清冷反倒安心许多,弘治拍拍她的手,叹道:“朕本想瞒着你,不曾想你却已全知道了。既然你知道了还想放她,那便放吧。”旧事被一一重提,他反而放下许多,那些痛苦和仇恨压抑在他心中许久,如今倒似潺潺流出,变淡了许多。无论怎样东方云飞救过他的命,无论怎样她养育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无论怎样自己已经废了她的武功断了她的双腿,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他终诚心退让,疲惫的靠着后面,挥手想召人送自己回宫,东方希却又按上他的手,她笑的有些讽刺,有些苦涩,又有些恨意。“这是你们都知道的故事,那么还有些你们不知道的呢?”东方希望着牟斌,突兀地问道:“指挥使大人,你知道吗?” 第62章 .不知道的故事 ========================= 牟斌蓦地抬起头,紧紧的盯着东方希,“臣不知。” “哦?见大人把徐长海关在诏狱中几年,本宫还以为你是知道了。”东方希不紧不慢的吐出徐长海这个名字,反叫弘治变了神色,他惊讶的望了牟斌一眼,徐长海...那个先帝留给他,伴他身边二十年的老太监,不是已经死了吗? 牟斌直直的看着东方希,心中却不能平静,他不知道她究竟知晓了多少。如今圣上已答应放过师姐,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又何苦去翻当年的旧账,重起风波?他目光扫过半头白发的弘治,看着他疲惫佝偻的身子,又扫过瘫在椅子上的东方云飞,故人皆已如此,旧事何必重提?他有意提醒她:“徐公公已故,是陛下亲旨厚葬的,往事皆成云烟,臣不懂殿下提他的意思。” 东方希却微微一笑,似乎没听出他的暗指,“大人不懂,但大人身边的杨先生却是懂的。” 她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弘治却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打断二人的对话,抢声道:“汐儿,有什么话你便直说。” 第95页 东方希顺从的点了下头,又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东方黎,挪回眼神斟酌道:“不瞒父皇,师兄此前曾中过一次醉清风,后来虽然碰巧得了解药,但有份从锦衣卫那边出来的药方却引起了儿臣的注意。”她掩去了雪千寻与苏音乔装混入皇宫一事,全做是自己查得,她也不怕弘治不知晓什么是醉清风,既然这药出现在锦衣卫那里又用到东方云飞身上,显然与自己的父皇脱不了干系。“那药方说是醉清风的配方,可醉清风早已失传许久,又哪来的配方?针对其配出的解药,更是绝人筋脉的剧毒!” “师兄对儿臣照顾良多,儿臣自然不能对其安危置之不理,也因此深查了下去,未曾想到,这一查便叫儿臣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这药方对应所配出来的所谓解药,倒是和母妃当初的补药有些相像。” “你说什么?”弘治手掌猛扣住椅背,青筋暴出,东方希连忙伸手按住他,她顿了顿,见他这幅样子,又露出犹疑的神情,而后抿唇。“这毒药与那补药只差了一味药,母妃的药方是对的。但父皇可知,这数十种药材想略作些手脚换上哪一种,也不是那么艰难。” “怎么可能...汐儿的药都是有太监宫女试过的...怎么可能!” 东方希轻轻拍他的手背安抚,低声道:“嫔妃都是有宫女太监试药的,可先帝不还是只有父皇一个子嗣吗?父皇不还是被下毒多次吗?”她见弘治仍然挣扎着不愿相信,叹气道:“那毒药还对另一个人下过,便是师傅。如我没有猜错,定是有人哄骗了指挥使大人,大人本以为是解药,未曾想到却害得师傅筋脉断绝,双腿成瘫吧?”她不待牟斌回答,也不去瞧他的脸色,接着道:“父皇想想,母妃生前是不是筋脉阻塞,是不是瘫痪在床?” 弘治苍白的脸上反而浮上一层病态的红晕,他本是冷静睿智的君王,此刻却拼命的说服自己,他颤着手指向东方云飞:“那是她,她武功高强,打伤她的原因。” “父皇。”东方希对上他赤红的眼睛,郑重的再次唤他,“父皇。”你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又岂能去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呢?“以师傅的武功,若当时真想取她性命,一掌吐实,母妃她活的了吗?您是有徐长海的保护的,可他对上师傅,能保护得了两个人吗?若是师傅打伤母妃的缘故,儿臣为何也带了胎毒,经脉阻塞呢?” 弘治瞪大了眼睛回望她,片刻后颓然低下了头,这一日他如同二十年前那日一般,好似瞬间又老去了十年。“是徐长海?” “您钦派徐公公负责母妃一切事务,如不通过徐公公,想来他人总有杀人之心也是做不成吧。” 弘治又抓住扶手,再抬头已恢复了帝王的气势,冷眼望向牟斌,“他没死?在诏狱?” 牟斌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东方希所说的这一切竟是他也不知道的。他本以为徐长海给他毒药哄骗他是弘治的旨意,然而...他脑中一团混乱,就听东方希道:“他死了。儿臣刚刚只是诈一诈指挥使,看看他是否与此有所牵连。指挥使,抱歉了。” “他背后的人是谁?”一个老太监没有人指使会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东方希垂下眼,“其人已死数年,儿臣不知。” “查。暗卫查,锦衣卫查,你的太虚...咳咳咳咳,”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东方希连忙起身轻拍了他的后背,触手之处硬邦邦的皆是骨头,她心中一涩,柔声道:“父皇放心,儿臣会查,父皇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宫吧。”她不待弘治答应又让那两个太监扶了弘治,自己却向东方云飞大礼一拜。弘治边咳着边神色复杂的往向那个坐在那里两腿松松垮垮的人,他没有说话,转了身,东方希在他身后起来,扫过苏音,回头跟了上去。苏音扭头看了看雪千寻,又咬了咬嘴唇,只纠结了那么一小下下,便小跑几步捉住东方希的衣袖。那人瞬间放缓了步子,从长袖中探出葱白的手来,她眼睛一转便伸手去牵住,那只手凉凉的,手心有汗。她跟上东方希的步伐,并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不似计划般将一切全盘托出,只凭观色望气也可以看出,弘治活不了许久了。 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悄然过去,起码让这位算得上明君的皇帝,走得安详。 第63章 .师父 ================= “师父?”弘治与东方希离开了,东方云飞却仍在低头思索,再提往事,尤其是提到杨汐的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盘桓在心头。当痛苦沉淀二十年,那痛的滋味也不再剧烈,而是麻木和绵长,东方黎不忍见她这幅样子,低声唤她,见她转过头来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离开吧。” 东方云飞点头答应,目光扫过雪千寻,眼中亮了一下,冲着雪千寻轻轻一笑,“也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也有些话要与千寻说。”她记得东方黎是这样称呼雪千寻的。 东方黎闻言便站起身来,却被雪千寻抢了先,那纤弱的人半蹲在东方云飞身前,侧扬了头向她道:“我来背。这一路未必安宁,教主还须谨慎,护得师父周到。”东方黎还待再说些什么,东方云飞却已俯到雪千寻的身上,夕阳下她笑的暖融融的,眯着眼十分自在,“你眼光向来不怎么好,选的媳妇倒是不错,为师甚感欣慰啊。” 她嘴上又带了调侃,东方黎心里便轻松许多,也不再争,老老实实走在一旁,“师父说笑了,那咱们先去京西舵稍作休息,再从长计议。”她三人一同往前走着,边走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走到拱门东方云飞却回了头,“仲文,你打算往何处去?” 第96页 一直木木的站在那里的牟斌瞬间恢复了神采,往前走了几步,又倏地停下,他自嘲的一笑,长揖一礼,起身道:“我还是回镇抚司罢。师姐……抱歉。”他对东方云飞下了毒,害得她被关七年,武功尽废,残了双腿,又哪里还有颜面跟在她们身边呢? 东方云飞也不勉强,回手随意的挥了挥,又侧头向东方黎道:“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倒混了个教主做,分舵都有了,是做什么的教?酒窖?” 东方黎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师父说笑了,是日月神教。”此时她也不去想自己做这个教主究竟是因为什么了,倒似个卖弄的孩子,有些得意地道:“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气的,二十多年前便有,想来师父也听说过。” 东方云飞眨眨眼:“没听说过。” “……” 雪千寻偷偷一笑,看着东方黎吃瘪的样子,并不插话。七年未见,这背上的师父又显然是她心中极为重要的人,总是有许多话要说吧。她步子放得极稳,已然将东方云飞作婆婆来看待,好在这位“婆婆”似乎十分好说话,纵然如此境地,仍然不焦不燥,有心情去开玩笑。 “逗你的。这个什么教的教主好像姓……姓……人?” “前教主任,不是人,任我行。” “对,就是他,不是人。这名字起的太嚣张,当初我一听说便忍不住上那个黑土鸭去揍了他一顿。” “……黑木崖。” “对啊,我说的就是黑木崖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师父。” “唉,过了七年,你还是这么无趣。来,小千寻,还是咱们姐妹,呃……娘俩,呃……师媳聊。” 雪千寻抿了嘴,笑道:“师父不妨讲讲教主当初的事情?” 东方云飞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不错。话说她小的时候当真蠢得要命,一个九宫八卦,学了七天还没入门路,连最基本的命盘都看不清,还有教她笛子的时候,哎,教完她我便去打坐,结果那边笛音一起,我险些走火入魔了,还有……” “师父!” “啊?” “你歇会儿吧。” “……” 东方黎看着那个人转过头来不悦的看了自己一眼,又转过头去默默不吭声,心中微涩。你歇会儿吧,不必再故作无事让我放心,歇会儿吧。 ———————————————————————————————————— 虽是用了轻功,到了京西舵的时候已然傍晚。雪千寻对了口令亮了令牌,便叫人备了个安静安全的住处,在此暂歇一夜。她未曾亮出东方黎的身份,但京西舵舵主却是识得的,因此更是尽心尽力,特意安排了个不小的宅院,见东方云飞行动不便,更是派了些手脚利落懂规矩的小厮丫鬟前来服侍。 沐浴过后,东方云飞便把雪千寻唤到房中来,非得把东方黎和屋里服侍的一干人等赶得老远去,要谈谈“师媳”间的私房话,雪千寻当然知道没那么简单,从在未庄时她看自己的那一眼便已有预见,她扶着东方云飞靠坐起来,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她侧前方,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等待发问,终究那些事情对她没什么不可说的,也是东方希希望她知道的。 “方便说话?” 雪千寻点点头,“师父放心,这里自然是方便的。” 东方云飞笑了一下,那笑容虽苦涩却不颓废,褪去白日里故作轻松的模样,安静下来的她更显得沉静之中别带洒脱,雪千寻遇人良多,却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懂身前的这个人,她极为矛盾,率直幽默与沉稳成熟轮番展现,可切换之后,偏偏又极为切合……或许她本是那第一种人,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不得不改变吧。 “没了武功只有这点麻烦,不知道自己身边是否有监视的人。” 雪千寻不知自己该怎样去搭这句话,对于一个绝顶高手来说,失了武功怕是要比死还痛苦,若说些什么安慰,太假。只是东方云飞却好像也并不过分在意这些,只感慨一句便换了话题,“日间希儿讲的那另一个故事,怕是并不完整吧?” 她果然已经猜出来了。雪千寻点头坦然答道:“师父明鉴。只是千寻知道的也并不完全,我与苏音今晨方至京城,进宫寻了殿下匆忙赶来,她只在路上与我们说了一些。” 东方云飞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手掌却忍不住紧握床梁,“说说看。” 雪千寻想了想,犹豫着道:“其实殿下那边也只是推测,由于时间匆忙并未完全查清,她从那药方查到徐长海,却发现徐长海的死有些蹊跷,派人去掘墓果然不见尸身,于是回避皇家暗卫,以太虚宫调查,竟发现似乎是被锦衣卫北镇抚司在诏狱关押。殿下向牟大人要人,牟大人却推作不知,于是殿下更为怀疑,最终拿了牟大人心腹杨大人的把柄,方知这徐长海果然没死,而是被牟大人设计打伤,更挑断手筋脚筋关在诏狱。” 东方云飞闻言皱眉,“那徐长海武功颇高,练的是个邪门的功夫,纵然是我当初也只能略胜他一二,仲文对付他定然是吃力的。他为何要有意对付徐长海呢?莫非是发现了汐儿死去的原因?只是若是如此,他可以直接告诉弘治,无须自己暗中处置,白担风险。况且依照他的性子,最多是一刀杀之,当不会如此折磨。” 第97页 “师父说的正是。但如果徐长海做了些更让牟大人恨之入骨,又让他不愿被弘治帝知晓的事情呢?” 第64章 .夜话 ================= 雪千寻没有卖关子,继续道:“殿下从杨傲身上问出话来,又查了卷宗案底,才知道当年……”她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杨汐,“嗯,当年杨姑娘与弘治帝之间的事,似是被徐长海设计的。” “设计?”东方云飞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眉头一紧,单薄孱弱的身躯却发出凌厉的气势来,雪千寻心中一惊,却没敢伸手安抚,双手犹自叠在膝上,语气轻轻的说着,自个儿却有点晃神。对眼前这个师父和那位杨姑娘的事情,她也是今天早晨寻见了东方希才了解一二,后又见了弘治和东方云飞的表现,心下有个大概,没想到这二位竟然是女女之恋的先锋,而其中的第三者更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怨不得东方黎对女子之间的情谊全无诧异也全无抗拒。只可惜,这二人的感情却未得善终,“终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也难得查的那么明白,只是当日太医院记载,徐长海的干儿子曾替皇后取几味药回去,但皇后的起居录中却并无用药记载。殿下手下自有能人,识得那几味药正是……遇仙丹的配料之一,”她声音低了下来,注意着东方云飞的神色,“是□□。” □□!东方云飞心中大乱,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又瞬间发觉了不对,冷声问道:“若是□□,汐儿那时候定将憎恶于他,又怎会答应他入宫为妃?” “殿下已经收押了徐长海,只是他嘴硬的很,在牟大人手中数年都未曾吐出些什么来。但照当时卷宗所查,其时山东杨家发生了些许事情,本该牵连不少人,最后却不了了之了。殿下推测,或与此事有关。”雪千寻说完便停下,微低了头,用余光去打量东方云飞的神色,过了最初的冲动,那一张清瘦的脸在烛火下晦明晦暗,她的眼中闪烁,复杂的让人分不清其所想。 该是有些开心的吧,如果知道她是有苦衷的,也该是恨的。 “是他吗?”东方云飞突然问。 雪千寻知晓她指的是弘治,摇摇头,“殿下与我都觉得未必是弘治帝,否则他应该不会如此恨您,大抵这事他也被蒙在鼓中。殿下本欲全盘托出,只是未料得最后她却变了主意。”她也知晓东方希的几分心意,却不好对东方云飞名言。但东方云飞却直白的点明:“她是见弘治身子不行了,不忍明言。”她想了想白日里弘治的表现,知道雪千寻她们的推断九成是真,叹道:“最好不是他,否则我当真是瞎了眼。只是希儿想瞒过他也是不可能的,他如今虽然生气近绝,毒入肝脾,但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如果真的不是他,现在定然已派人去查了。那徐长海一个奴才,要他为讨好主子下点□□或许是敢的,但毒害皇妃却不大可能,我想希儿应该不会放手此事,若得了信要告知我。” “师父明鉴,千寻记得了。” 东方云飞苦笑一下,本得知杨汐之死非是她无心之失,她心中是有一份轻松的,被困七年,虽未受辱,却也没什么执着的生念,要说为何活下来,九分都是觉得无颜到九泉之下去见那个人。如今本以为可以潇洒轻松的去了,却又得知这么些消息,让她放不下,放不下仇,也放不下悔。若杨汐真是有苦衷的,若她当初肯问一问,若她当初肯等一等,若她当初……她垂下眼看自己的手掌,她的掌心纹路并不纷乱,但却截截断线,她耳畔好似又响起自己师父的话来。 “所遇不多,所求不多,可惜,个个是劫。” 雪千寻默不做声的看着床上的人对着自己的手掌发怔,过了片刻又握上拳头转向她,勉强的笑了一下:“我今日有些疲惫,待明日再与你说说你们的事情。” 雪千寻知她想自己待会儿,沉静的点点头,“那师父早日休息。”她行礼拜别,出得门后又转身小心的合上,她走出几步,忽觉异样,不由抬起头来,那不远处的高树上果然坐着个人,一袭白袍,月光之下影影绰绰,手中晃着个酒壶,怅然盯着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略微走近些,方看清东方黎的脸,那双眼睛中满是回忆,那种回忆的神情她很熟悉,更叫她心里抖了一抖。原来她心里的人……竟便是师父吗?这个答案其实早藏在她心中,如今翻腾出来也不那么叫人难以接受,既然女子之恋使得,一下师父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只怔了片刻就定下心神来,提气跃到东方黎身边,那枝干轻轻抖了抖,东方黎却没转过头看她,只是把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 雪千寻伸手接过来,那酒味有些刺鼻,非是今醉,许是在附近不知哪家寻常店子打的,倒是没有掺水。她坐到东方黎身边,轻轻抿了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主动打破这份宁静。“教主听到了?” “嗯。”东方黎点了点头,又怔怔地道:“她们既是彼此相爱的,最好不过。”她爱的人的爱没有错付,最好不过。“只可惜因为些误会误了终身。” 雪千寻摇动那个酒壶,叹息道:“也不只是误会,或许是两个人都太骄傲了吧。若是一人肯问,或是一人肯主动解释,事情未必会发展成那番模样。” 东方黎扭头看了她一眼,又不可置否的拿回了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自她唇角留到脖颈之间,湿淋淋的逸出些酒辣,雪千寻却依旧觉得好闻,她想若自己的另一半可以是东方黎,那么有误会她愿意主动去问,也愿意主动去解释,前者就算得不到答案她也愿意去原谅,后者就算得不到原谅她也要继续追随。反正自己本就是没什么骄傲的人,唯独不同的是,以前是对着谁都没骄傲,而现在,则是只对着身边的这个人。 第98页 她并不为自己这样的感情感到卑微或是悲哀,反而轻轻的笑起来,纵一生之力能待在自己爱的人身边,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东方黎奇怪的看了一眼,“你笑什么?” 雪千寻偷偷吐舌,“没什么。”她眼睛转了转,转移话题道:“其实师父这件事,虽然殿下做了许多推测也拿出许多证据,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她提到这个又皱起了眉头,她依东方希的意思把那故事的另一半透露给东方云飞,只为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并谨防她有些什么求死的想法,而心头的疑惑却未对她说。 “哦?”雪千寻二人谈话的时候,东方黎就在屋顶上守着保护,以她的耳力自然听了个十成,东方希的推断逻辑上似乎没什么大问题。“说说看。” “殿下所说的部分想来是没错的,我只是不明白,杨姑娘既是神医,又怎会轻易中了毒而不自解呢?那药方我与平先生看过,虽烈,但也未尝没有解毒的方法,只是要用的药稀少了些,但皇宫中总是有的。” “许是她失去了心爱之人,又不得不委身她人,了无生念。” 雪千寻摇头,“纵然如此,也不该将这毒带到孩子身上才是。”她又继续道:“其二,她既为了弘治帝身上的余毒而去,为何最后成了皇妃却没有替他解毒,残留至今日呢?” 东方黎想了一下,“或者是她对弘治心生恨意,不愿救她。” “教主说的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但我却觉得这事情定然没那么简单,何况当初师父是为寻药而离开,显然药方已经有了,纵然最后她不救他,弘治也该想办法自救才是。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弘治以帝王之尊痴迷于她,而师父虽非权贵,但性情武功皆非常人,能被这样两个人倾心相对的女子该是个什么模样?真就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只因些家族把柄的威胁便就范吗?”雪千寻连抛三个问题,这问题本不大,若要强行解释也能自圆其说,但就如她所言,事情好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东方黎听着也不觉皱起了眉,觉得有几分道理,尤其她是与杨汐有过接触的,知道那个女子虽然温柔如水,脊梁骨却硬的很,柔中带刚,颇为执着。 然而伊人已逝,她们这些后人也只能妄加猜测罢了。 两人互望一眼,知晓对方心中的想法,遗憾的叹口气,就着月色换饮一口。今夜的天气不错,月明星稀,云高风轻,雪千寻双手扶着树干轻轻的荡起来,她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喝几口酒,夜色便静谧的迷人。又过了许久,雪千寻听到身边的人低低的哼起了小调,那调子有些古怪,也有些低沉,忧伤遗憾之中又带了点看透的悠然。她不由停下晃动倾耳去听,却只是依稀听到一句。 但凡没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第65章 .前路、不悔 ======================= 雪千寻并没睡多久便从梦中醒来,外头天还未大亮,伸手摸摸身边,空空的,没有人。她歪脑袋想了想,之前的记忆还该是在东方黎身边,不知怎么反倒来了床上,那小半壶酒虽烈也不至于让她这种风月场出来的人醉了,许是经历了这许多事有些疲惫,在东方黎身边又是说不出的安稳安逸……她摸了摸身上的薄衾,暖意卷上心头,不管这人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待自己总是好的,一颗心中也未尝就没有自己,再说了,甭管那人是谁,最终能陪在她身边的不还是自己吗? 她想到这里便起身披了外衣出去,为了保护东方云飞,她二人的房间离着不远,一出门果然看到东方黎还坐在那里,难得的没有去习武。见到如此情景,她更晓得昨夜所猜八成是没错的,虽然不知东方黎为何会爱慕她的师父,但这个情敌已然要比其他情敌好上太多,起码心有所属,又用情至深,不至被教主感动得以身相许。她为自己这点小心思感到好笑,手上轻轻阖了门,这次那人没有再发怔,听得声响便把视线投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雪千寻,又扫过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飞身下来问道“怎么就睡这么一会儿?”又伸手扯了扯身前人的衣服,“穿整齐些。” 雪千寻俏皮的笑了一下,依言把衣带系好,笑道:“这院子没有吩咐别人不敢进来,只教主与师父二人,教主还怕我被谁看了去?”她轻轻的调侃过东方黎,见她有些无奈的偏了头,浓浓的眉毛不再如剑锋利,而是柔和的放松下来,雪千寻心中偷笑一下便一脸正色地道:“虽然此事已经了结,但这关口留在京城总是不安稳的,我想我们今日便该离开。” 东方黎心中松了口气,又莫明的有点难受,她看了看雪千寻,这个人太好,此情太重,反叫人不知该如何承受。“我也是这样想的,本想待你们休息好便启程。” “教主拟去何方?可要安排人手护送?” 东方黎想了想道:“还是要问师父的想法,我倒是想带她回当初她隐居的地方。”那地方与世隔绝,安稳自在,虽说曾被牟斌弄的一团混乱,但后头她与东方良也几度去打扫修整,还是适宜人居住的。若是师父不愿,去自己练功的那个崖底也不错,或者她会想回天山?她心里揣度着东方云飞的想法,便听雪千寻道:“既然如此,那千寻先去准备下马车和行装。”能去东方黎当初生活的地方看看,她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顺便把那位师父大人哄的开心,说不准便会成为搞定教主大人的头号助力,她弯弯的勾了眉眼,又一点小小的得意,东方黎为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模样愣了神,顿了一下才道:“教中事务还需……” 第99页 雪千寻飞快的接道:“我离开前以把教中事务安排的妥当,有左右使相互牵制,十长老设议事堂,出不了什么大篓子。” “那地方本是师父避世的地方……” 雪千寻眨眨眼,“我向师父求求情,她定然会允了我进去的,实在不行,我在外面等你们。” “这一路……” “这两年我日日勤加练武,前日里与音儿切磋也可不败,再说我轻功还算不错,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至成为拖累。” 东方黎张了张口,对上她水汪汪期盼的眼神,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拒绝的话了,那双眼睛似一潭幽碧的水,有种吞噬的魔力,只是盯着便让人陷入其中……莫非这人真是个妖精托生的吗?她猛的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便一起吧。” 雪千寻闻言浅笑,忽地凑过来,可惜东方黎一怔之后躲的太快,只容她的唇擦过侧脸,雪千寻有些遗憾的退了半步,却奇迹般的发现教主大人没有发怒,只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在没有人监视跟踪的时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她心中有些疑惑,运功细细去探知,却依然没发现什么人,莫非是有高手?只是若是如此便是亲近东方黎的好时机了,虽然是借了别人的光,她心下还是跃跃欲试的,又凑上去想要有所施为。 东方黎退了一步,只看这人疑惑的眼神心中便了然几分,当下心中说不上是苦涩还是好笑,“想什么呢?” 莫非没人?那为何?雪千寻心中一动,只瞬间又把那份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下来,或许是容忍了,或许是习惯了,无论是哪种,都已值得开心,若是一下子便妄求太多,反而不美。她最懂人心,压了心中不该有的想法,又甩去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当然是想教主了。” “……”明明是提醒她,怎么还更过分了。 幸好这过分没有持续下去,雪千寻收了那副架势,理了发丝道:“我去安排一下。” 东方黎见她恢复如常,也跟着正常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与她并肩站着,“那些事叫个妥善的人安排便好,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雪千寻在她松手之前飞速的反手拉了她的袖子,偏过头来,巧笑兮兮,“教主想问些什么?我赶来京城后的事情?” 东方黎点点头,赞道:“果然聪明。”当初在摘月楼之所以选中她,本是因为一见的缘分和她风尘下掩盖的风骨,后才发现她的能力与聪敏,还有……忠心,她想到忠心这个此的时候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任谁都知道,那又何止是忠心呢?不管怎样,上天在她需要用人之际把这样一个女子放到她身边,也算是待她不薄了。 “要千寻细细为教主道来也是可以,只是站着讲总是太累了。” 东方黎瞥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喜悦调皮,又想到她为自己的付出,心中一软,索性容忍了这小小的放肆,伸手轻轻一带,携着重坐到昨晚的树干上。 雪千寻不掩眸中的喜意,又拿腔作调道:“若是讲得多了,只怕也要口渴。” 东方黎笑了笑,翻手又取了旁边挂着的酒壶,“好在昨晚买了一坛,如今还剩下这点。” “若我嫌太辣了呢?”她依旧不安分。 东方黎只是笑着提点,“那怕是要回黑木崖喝今醉了。” 雪千寻晓得她的意思,伸手接了那酒,耸耸鼻子,“从你说你要来京城的时候我就开始安排了。” 彼时她见东方黎的情绪,便知晓这趟京城一行绝非普通,又试探让东方黎带上苏音,果然也被拒绝。她放心不下,便偷偷把教中的事情安排妥当,自己又去拐了苏音,紧跟着东方黎的后脚便来了京城。 “我想及教主上次与锦衣卫的事,心神难安,只是此事不好教中出面,便和音儿去寻了殿下。殿下闻之亦惊,问及心腹弘治去向,知晓到了未先生处,她立时带着我们出宫赶去,在路上与我简单说了些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东方黎闻言点头,“怪不得你们竟知那密道,希儿在未已手下也有探子?”她倒是行事谨慎小心,全不似当初在谷中虽聪敏却调皮的样子。 雪千寻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调笑道:“那倒不是,未先生也是个狡猾的角色,怎么会让探子成了心腹,只是他却未曾想到养了快二十年的女儿一夕之间便动了芳心,一见到我们就急急带路...” 东方黎心中一动,“是未八?” 雪千寻横她一眼,贴近她耳边,低声道:“看来教主也并非无意呢。”她这一声如怨如诉,呼出的气息又香又暖,让东方黎感到自己的耳朵酥酥麻麻的,有些不适的避开,“这若叫未已知道,只怕有些麻烦。” 雪千寻见她耳朵微红,大感有趣,又凑的近了一些,“有殿下在京,不会出什么事情。”几番合作,东方希的实力显而易见,其心智能力不在她之下,而手中权力更是她数倍,早叫她生出不少信任。 东方黎却苦笑摇头,“希儿此人,说有情如潭深,说无情比纸薄,你与她接触只是见她对我对苏音对阿良对师父还有对她那位父皇,若是对上没大相关的人...”她沉吟了一下,“我须给她留封信,总得叫她保未八一命。” 雪千寻笑着抹平她皱起的眉头,“我看教主倒不必麻烦,莫忘了她身边还有那位心软的苏小姐,我看如今只怕苏小姐求情要比你东方大教主还管用几分。” 第100页 东方黎愣了愣,“你是说...” “旁的我不知道,”雪千寻狡黠的笑笑,“只是看昨晨殿下瞧音儿的目光,总是有几分不寻常。她调查师父与杨前辈的事情也有些时候了,说不得便开了窍。” 昨日东方希离开时,苏音赶上去,她从袖中伸出手来,由着那小人儿牵住,这一幕也落在东方黎眼中。她想到这里愣了愣,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教主不高兴?” 东方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对希儿只做个妹妹甚至女儿看,任谁有着近三十的心理年龄去养大个光屁股的小屁孩,都难生爱慕,哪怕这小屁孩再聪明再优秀再对自己好,也冲不去那尿床的印象。既然没有别的心思,东方希终得所爱,又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她只是为她二人的身份担心... 一个大明帝国唯一的公主,一个隐世的唯一大小姐,这两人想促成一对,其中困难显而易见了。她叹了口气,“若是她二人都肯抛弃一切倒也可能,若是肯虚与委蛇数年,各自生个一男半女,暗地里在一起,也有希望,只是依照她们的性格....” 希儿断不肯抛弃,苏音断不会妥协。 “教主又何必担心那么多呢?纵然终将失去,也总是得到过,能爱一天便是一天,能伴一日便是一日。” “不辛苦吗?不后悔吗?” 雪千寻指指下面的屋子,“教主辛苦吗?后悔吗?” 东方黎瞬间变了颜色,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自以为这份心思掩的很深,对东方云飞也总是恭敬有礼的,就算是希良二人亦对此无所知,这才不过两日,雪千寻是怎么发现的? 她望过去,雪千寻也直直的对上来,东方黎从那双眼中看不出些什么别的东西来,只看到了关心和情谊。这眼神令她再难凌厉起来,松垮的歪依在树干上,她少见的有了些许倾诉的欲望,轻轻道:“也累,也悔。” 默默守护默默等候两世四十年,她是累了的,若是再活一世,还愿再继续遇见她吗?东方黎有些迷茫,但能肯定的是,只要遇上了,便又放不下。她并不是蠢人,对自己这份沉淀在心底的感情曾有几度思考和剖析,东方云飞与黎笙完全不同,但她一见那张脸,那双眼,就忍不住去追随。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还是像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明知道下一局还很可能是输,仍旧忍不住压下全部身家!万一赢了呢?是不是就翻本了? 她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又看向雪千寻,她呢?她会是个输急了的赌徒吗?也会越押越多,越输越多,明明痛苦不堪,偏偏不能自拔。 雪千寻的眼睛仍旧是深深的像个漩涡,只是里面又透出些光亮来,东方黎被吸引着去深究,却见她忽的眯起了眼,弯起了眉,勾起了唇。 她很少这样笑,她可以眼睛睁得大大的笑,让你可以在她笑的时候仍然看到那眼中的深情与喜悦,只有你更深更深的追究的时候,才会发现心底的色彩。可如今她把眼睛眯起来了,看不到她的眼底,东方黎却平白觉得异常真实安心,甚至还觉出对面的人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羞赧。 雪千寻便这样笑着,这样看着,这样轻轻柔柔的说:“可我不累,也不悔。” “能爱她,能在她身边,有什么累,有什么悔的呢?” 她的声音轻的好像已被风儿带走,东方黎忽觉有些听不清了。 第66章 .离京 ================= “教...公子,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马车停在后门。” 东方黎点头让他下去,又返身回到院中,走到东方云飞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换好了,进来吧。” 东方云飞的声音中带了笑意,似乎和雪千寻相处的不错。东方黎挑挑眉,这狐狸总是对谁都有一套办法,她推开门便见东方云飞换了身月白的衣袍,虽然仍是依在床边,精气神却好了许多,雪千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身玄青男装,发冠束起来后眉浓眼大,竟也是英气勃发,见她进门就起身立在一旁。 东方黎愣了愣,“怎么这副打扮。” 雪千寻淡淡的笑了笑,宽袖拂过,声音朗朗,俨然是个俊秀的男子了,“好与教主扮个兄弟。” 东方黎为她这一本正经又风轻云淡弄的摸不着头脑,只可惜下一句这妖精便又化开了眉眼,显露出原型,魅笑道:“莫不是教主可惜不能与千寻扮对夫妻?” 东方黎哑然,反是东方云飞笑了起来,“你们本不就是夫妻?怎么还叫扮作?” 雪千寻闻言含笑望着东方黎不说话,见她有些尴尬方转移话题道:“师父,之前教主说想带您回山谷隐居,不知您意下如何?” 东方云飞视线扫过默默不语的东方黎,又看向雪千寻,压下心头疑惑。她本来看这千寻姑娘的样子还以为这两人真的促成了一对,今日看阿黎这表现又似乎不是,莫非只是为她的身份打个掩护?那可可惜了这么个聪明的妙人儿。提及去哪,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先不急回去,若是你们不忙,不妨陪我去趟苏州。” 苏州...可是为了那连云寨?东方黎答道:“不忙,师父既然想去,我们便走一遭。” 雪千寻插话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再绕远一点,去开封一趟看看平先生。” 见平一指干嘛?自然是为东方云飞看看身体状况,东方黎暗赞她有心,点头道:“正该如此。” 第101页 教主大人既发了话,雪千寻便似模似样的行礼道:“那小的先去给夫人、公子爷备好马车。” 东方黎这才恍然,她之所以男装打扮,正是为了行走在外为她师徒打点安排更为方便一些。她心中又暖又酸,抬手阻了雪千寻,“你且待在马车里陪着师尊便是。”见雪千寻抬了眸子望着她,又错开眼。 东方云飞见状也向雪千寻道:“正是。为师也有许多话想与你聊聊呢。先让她多干点活,咱们娘俩,享受人生嘛,能懒一天便懒一天。”她这么说着也一直这么做着,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里,连刚被雪千寻梳好的头发也微微散乱开来。 雪千寻看看她又看看永远跟个竹竿子一样挺立在那里的东方黎,想不通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培养出这样的徒弟,更稀奇的是东方良东方希也不似她,反倒像东方黎多些。不过东方云飞这样的性格也并不惹人讨厌,她在“舍不得教主大人屈尊赶车”和“讨好准婆婆彻底消灭情敌可能之间”权衡了一下,乖乖点头。 ———————————————————————————————— “殿下,有消...呃...晴姑娘,殿下她?” 晴霁瞥他一眼,“殿下还在休息,去暖玉斋候着。”她见暗卫离开,低低叹口气,这个时辰了,还在睡着的自然不是公主殿下,唯有那位苏小姐了。 她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东方希方小心推了门出来,“备些早膳,再过半个时辰唤她起来。”她说罢往暖玉斋走去,留下晴霁心中默默腹诽,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过半个时辰,好似殿下做了什么让她起不来床的事情一般,呸,她又红着脸啐了自己一口,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东方希当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因为作者是如此的纯情)只是昨夜苏音缠着她聊走后的事情说了大半夜,本就是个赖床的懒虫,自然更加起不得早。 她是能容忍苏音的,容忍她缠着她半夜不睡,容忍她跟着她,有什么机密事也不晓得主动回避,容忍她酣睡在自己肩头流口水,容忍她假扮自己搞砸事情,容忍她...她一直把这份容忍划到利用过她的亏欠中去,划分到对一个妹妹或是闺蜜的疼爱中去。只是随着对自己母妃之死,师父之失踪的调查越来越深,她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比如整理遗物看到母亲团扇上那首诗时,比如知道母妃与师父之间事,知道女子之间的爱情之时,她竟然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那个总跟在自己后头的小人儿... “我叫苏音,你呐?” “无量山?永昌府那边我是去过的,似乎没听说这个地方啊。真的很美吗?可以带我去吗?” “希姐姐放心,音儿会保护你的。” “希姐姐简直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你放心,我回去取了你要的东西,还能偷跑出来的!” “哈哈,就叫太虚宫好啦!以后你就是宫主,我就是小宫主!” “公主?公主?” 怎么又想到她了?东方希掩饰似的喝了口燕窝羹,“继续。” “第三件是东方公子一行已经出城,看方向是往东边去的。” 她们竟不回去吗?东边...是去开封?她默然点点头,那暗卫便继续道:“第四件是圣上下令暗查徐长海身故一事,催的甚急。” 东方希抿嘴皱了眉,终究是没能瞒住。也是,弘治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又岂会看不出她的有意隐瞒,只是他也知道她的关心和不忍,有意承她的孝道,方故作不知。 “那便把我们收集的消息都渗透给他的人吧,不必掩藏。” “是。另外还有一件,前些日子杭州水师指挥佥事顾长风上表抗倭十策,圣上大加赞赏,又报有千首之功,圣上召见,昨日进京。” 东方希眯了眼,“你当知道,朝政之事,后宫不要插手。” “卑职不敢逾越,本也没有对他多加注意,只是奉命监视黑木崖的探子回报,曾在河北黑木崖见过他,所以这才...” 东方希眯了眼,还未说话,便见人进来拜道:“禀殿下,杭州府水师指挥佥事顾长风求见。” “宣。” 第67章 .顾长风 =================== “臣顾长风叩见殿下。” “起来吧,赐座。将军抗倭有功,于国于民皆是英雄,不必如此小心。”东方希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约莫二十四五的模样,生的眉粗鼻挺,下巴微青,露着发了芽的胡须,颇有男儿气概。这个年纪,武官做到正四品指挥佥事,也不是普通人了。山西顾家,湖广顾家,不知他是哪一支的。后宫本不得男子进入,父皇却允了他见自己,所为何意? “多谢殿下。” 顾长风拜谢后起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他本也没想来见东方希,只是在弘治面前不小心提起,倒被皇帝指了来见,他犹豫了一下,也想会会这位记忆中没这么出名的汐舞公主... 是的,记忆中。 本已死在战船之上,未料得再睁眼却回复到十年前于倭寇撕杀负伤昏迷之时。世如大梦,虽醒不觉,那梦里青丝红袍的倩影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总叫他觉得遇到她之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是梦吗?太真实,他不信,他倒是愿意这梦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上天怜他痴情,再予他一次抢先的机会,抢在东方不败之前,得到那个人。 第102页 可是似乎还是晚了。 雪总管的大名在江湖上是有流传的,以一青楼女子之身,被原日月神教右使看上,带回教中,力排众议,荐为总管,竟也不负其望,闯下赫赫威名来。 这与他那似梦非梦的记忆有所不同,那记忆中雪千寻是没什么名气的,不过是东方不败的一个小妾,若不是东方不败被令狐冲打下山崖隐居避世,或许永远也不会头角峥嵘。然而他仍旧想见见她,看看这位雪大总管是不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于是他借着回京受赏的机会先去了趟黑木崖,却听闻雪总管陪教主出巡了。再回了京城,又听到那位备受帝王宠爱也颇受百官推崇的汐舞公主,他心中又是一惊,这世界与他曾经经历过的大大相同又略略不同,是已他才不小心提了两句,便被弘治推到了这里来。 “顾将军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顾长风笑道:“本无他事,只是捣毁倭寇老巢时发现了几样异国的宝物,本想进献于皇后娘娘和殿下,圣上却叫我送来。”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是串翠玉珠子,那碧色颇浅,倒是精致秀气,东方希吩咐太监接过,点头道:“多谢将军美意。”她听到这段话也明白了三分,说不得是弘治有意为她指婚了。 如今她年已双十,早该是婚嫁的年龄,只是一来弘治疼她不愿,二来看着她的模样也不肯她嫁给别人,但现在弘治自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想给女儿找个靠谱的夫婿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她东方希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人吗?她一挑眉毛,不轻不重的道:“赏黄金五十两。” 若收下,便是取他的礼物,若赐物,倒被误会互换定情,唯独一个赏金,反如买他的一般,不起误会,更带了点排斥,想来弘治应当懂她的意思。东方希又望向顾长风,心道,你懂吗? 当然懂。顾长风规规矩矩的叩谢,毫无失落之意,反若庆幸,“多谢殿下赏赐。” 东方希满意的点点头,“顾将军可要留在宫中用膳?” “不敢叨扰殿下,末将还有兄弟在宫外等着呢,今日便要往湖广启程,还家休了圣上恩赐的半月假还得回去杭州府。” 东方希暗赞他识趣,温声道:“那本宫就不强留将军,将军去吧。” “末将告退。” 顾长风退了出去,晴霁却走了进来,凑到她耳边道:“殿下交代的事情办妥了,希朝前来复命,殿下可要...” “音儿醒了吗?” “呃,醒了。” 东方希长身而起,她突然很想见她,双十年华,苏家...也该要她回去成婚了吧。 —————————————————————————————————— 东方云飞拼命回想自己接触过的有限的“普通婆婆”是怎样对待自己儿媳妇的。 “三娘,你去把三郎的裤子洗了。”嗯,这样不好。 “哎,怎么还没做上饭,快去!”似乎这种有点欺负人了。 “嫁入我们王府,你便需得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她无奈的甩甩脑袋,引来雪千寻的注意,“师父,您怎么了?” “咳,没什么。”她努力做一个温柔和善讨人喜欢的师父和婆婆,模仿着杨汐的做派,露出圣母一般的光辉来,轻轻牵住雪千寻的手,温温柔柔地道:“阿寻啊,你多大了?” 雪千寻抽抽眼角,纵她是只百变狐狸,也对这个老是抽筋变模样的师父有些拿捏不准无可奈何,听东方希讲的几个小故事,这本该是个不谙世事却聪明无比,性情直爽又洒脱不羁的出尘人物,莫不是感情伤了心脾中毒又坏了脑子?这才短短两天已变了四五幅模样。 她也笑的温柔:“回师父的话,千寻今年廿一有余了。” 东方云飞见状更以为自己模样不错,瞬时光芒愈发,“只知你叫千寻,还不知你姓什么呢。” “雪。正雨倒山,一个雪字。” 东方云飞咀嚼这个名字,沉思道:“雪千寻,好名字,这个姓可不多见。”但是在她为数不多的认识的人中偏偏就有这么一个,那时候还是在苏州府,瘟疫时城门紧闭,想进去搜寻些药材也不易,还是有位姓雪的千总放她与杨汐进去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故而印象分外深刻。“那阿寻家住何处啊。” “千寻本流落江湖,遇到教主之后便随她入了日月神教,上了黑木崖。” 东方云飞眨眨眼,“看你武功也是不错的,原本也生在武林大家?” “并非。”雪千寻屏住气,还是坦言道:“千寻本是扬州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那青楼女子四个字放得极慢,说完后就不再多言,她可以不在乎,也可以相信东方黎或许是不在乎的,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东方黎在乎的人。她静待了片刻,不见东方云飞出声,忐忑的向东方云飞望去,却见她疑惑的看着自己。 莫非这位师父大人不懂青楼是什么?她涩了一下,开口道:“便是用身体侍奉...” “我知道,”东方云飞打断她,“我是等着你下一句呢,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干干净净,带着对后头事情的八卦和疑惑,不安慰,不肯定,所以是不在意,雪千寻一时愣住,顿了一下才道:“然后遇到了些麻烦,教主救了我,又教我武功,让我入教,举荐我为内事总管。一晃两年,便是如今了。” 第103页 “你是说你只学了两年武功?”东方云飞永远都不在重点上。 雪千寻无语的点点头,武功什么的不拖累教主就行了她并不是很在意好吗? 但是东方云飞的眼睛却亮的发直,“好资质!好天赋!好根骨!若是早十五年捡到你,你的武功定不低于阿良...咦?”她突然反应过来,“阿良呢?” “良公子另有要事,教主会派人通知他的。”这是雪千寻与东方黎统一的口径。 东方云飞闻言不再多问,倒是对她更加感兴趣起来,端详半天,一巴掌拍了大腿,她的腿早已没有知觉,倒不觉得有碍,雪千寻却被吓了一跳,“师父?” 东方云飞满脸郑重,“唉,你这孩子,虽生的美貌贵气,却是命薄之人。”东方一门本传自汉代东方朔,玄学看相自有一手,然则揣度天意有伤气运,她当初入世不过是看点皮毛就胡诌八扯,如今得了徒弟媳妇倒是认真掐算起来。她伸手到雪千寻荷包里掏了八枚铜钱,随手掷出,却落八方,低头望去,眉头更蹙。 第68章 .卜卦 ================= 雪千寻惊了一下,当初苏音假扮东方希就是一身道士服,莫非这师父大人还真有算命的本事并且传授给了东方希?她看着东方云飞渐变的脸色,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抿了嘴唇默默不语,听东方云飞在那边自语道:“命中多劫,亲缘不寿,有火成灾,遇水为魔。”她的目光倏地下移,“情艰路险,恩薄义淡,何其多愁,亡以忘忧。” 她说一句,雪千寻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后头的事情她不知道,但前头那亲缘不寿,有火成灾却早成她魔魇,她眼看着东方云飞蓦然抬手要把那铜钱再震一翻,却噗的喷出口血,只翻过三枚。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也不顾自己踩散了那铜钱,急道:“师父,你怎么了?” 外头的马一声长嘶,东方黎勒住了马也钻了进来,她本无意听人家两人悄悄话,早已神游物外,但雪千寻一声惊呼却叫她回过神来,一见这模样心中大怒,“你身子都这般了还给谁算命?算命就罢了还敢改命?就你这身子骨还能改谁的....”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拔高了一截,直变了呛调,“雪千寻?” 她直呼那三个字,雪千寻,有一点抖音。 东方云飞推开雪千寻,也不去答东方黎,一边念叨那三十二个字,一边俯下身子去看那凌乱的八枚铜钱。低低的声音吐出的内容让东方黎变了脸色,怔怔的弯身站在那,握紧了双拳。 却没有去拦她。 刚才那些铜钱有三枚因东方云飞之力翻了个番,又因雪千寻余力变了位置,东方云飞细细看去,仍皱了眉眼,那翻过去的三枚非她所期,她又咳了两声,忽发现只见七个,寻不到最重要的那枚。她突然往向东方黎,“你抬起脚。” 东方黎愣了愣,抬开了脚,只见一枚铜钱就在她脚踩的地方,本来是光背,却变成了四个凸字:弘治通宝。 东方云飞盯着那铜钱默然半晌,忽的抬头看着她,“果然你这个人,生来就是变数。” 东方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这是何意?” 东方云飞摇摇头,沉吟道:“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如今的我本就看不透彻,有你掺合进来就更加古怪了。只是一潭死水入了活流,总不至再轻易干涸了去。”她虽然这般说,但却好似松了口气,可她虽然松了口气,眼中却仍有忧色。东方黎与雪千寻对视一眼,虽不明东方云飞改命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想来事情总有了变化。但是东方云飞为何肯为只见了几面的雪千寻耗费精血逆天改命...东方黎晓得她可不是爱管闲事的玛丽苏,更不认为她会只因雪千寻似与自己有些情愫便如此,疑惑的看着东方云飞,那人却已疲惫的闭眼休息。她无奈退了出去继续赶车,想着早些去开封让平一指瞧瞧,雪千寻则取了帕子为东方云飞擦去血迹。 东方云飞睁开眼看着她,“你笑什么?” 雪千寻已平复了心情,适才的惊吓之后,眼见东方黎进来,眼见东方黎因她变了声音变了脸色,于是反倒微微喜悦起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不经意间带了笑,只是既然被看到,也不必刻意去收,软声道:“多谢师父。” 东方云飞摇头不语,也不接受她的谢意,又闭上眼想起刚刚的卦象来。 正如东方黎所想,她不是什么路见不平舍命相救的人物,天命所指,有其因果,自然不可随意更改。她突然想为她占卜上一卦,只是因为突然想到一个面相与她颇为相近的故人。那日在未庄,雪千寻突然从地道中钻出,挟了弘治,一脸妖艳挑衅的时候她是感慨过的。 “竟有六七分相像。” 只是后来受到了东方希出现的冲击,便把这事情忘了去,接下来雪千寻立志做个好儿媳,满脸柔顺听话,更和那故人有所出入了,东方云飞深陷杨汐的事情当中,便没打起精神来问。今儿个马车上,她想到这桩事情,试探问了出身,未曾想却是个青楼女子,她本觉得那丫头的女儿怎么也不至于混的如此凄惨,但一听雪千寻这习武天赋,又开始忍不住怀疑了,于是她去细端详雪千寻的面相,只觉相似,忍不住捏卦算来,更是大惊。 这丫头不过三十多年的命途,处处是劫,前半段的源头当真是她。东方云飞入世不过几年,有接触的人更是不多,再加上这模样和连云寨的事情,她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便是魏瑾颜的孩子。只是...怎么会沦落至此?听牟斌说连云寨虽破,但瑾颜却逃了出去,更是在西边开辟狂云帮打下一片基业,她的女儿,怎么会沦落至此!还没待她疑惑完,这下半段劫数的源头更让她讶然,与雪千寻宿命纠缠成双煞之局的人竟是阿良! 第104页 没错,不是东方黎,而是东方良。 那一瞬她惊住了,然后不假思索的出手逆天,不惜在自己身体已近崩溃的情况下以精血为引。命理何其复杂,她如今的身体早已不能支撑着看个通透,但那其中隐匿的凶险她却是有感觉的,此命不改,莫说这雪千寻一人,只怕阿良阿黎都逃不出这个劫。她不惜自身,一是为了前尘因果,二是为自己的爱徒,只是...这命真的改了吗?她想到那个奇怪的卦象,不由皱紧了眉头。 “师父不必多想。”耳边是雪千寻的声音,“人命虽由天定,自己却可以选择活着的心境。师父的卦象说何其多愁,亡已忘忧,千寻却不觉得忧愁,自然无须已死去忘了。” 东方云飞闻言睁眼去看她,果见她仍是笑着的,那卦象的给予她的冲击只有那短短一瞬,要不是感受到之前念卦时她瞬间屏住的呼吸,东方云飞都要觉得自己算得不准了。 但雪千寻知道她是算得准的,幼年时那场大火总燃烧在她的梦里。 东方黎也知道她是算得准的,记忆中那个电影里,雪千寻便是死在海上。 马车外面的风不小,呼啦啦刮动东方黎的衣袍,她坐在车辕上,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阿寻可知自己父母家人所在何处?” “我并不晓得。”她缓缓的说,“师父不是说我亲缘不寿吗?想来已经不在这人世上了。” “能说说你的过往吗?”东方云飞追问。 雪千寻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车帘子,好像可以透视过它看到东方黎的背影。她知道她一定在听,那肮脏的过去她不想让她知道,可也不想瞒她骗她。 “师父你别问了。”东方黎在外面替她解围,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车内两个人的耳中。雪千寻深吸口气,洒然一笑,她还是待自己有心的,自己的价值又从来不在这残缺的身体上,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第69章 .命定之人 ===================== “幼时的事情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最开始好像是生在南方的,”她细细回忆道,“我记得一场大火烧了我的家,一个男子抱我离开,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了北方,他对我好像还不错,但是后来却走了。然后到了一寻常百姓家中,未待许久又被人带走了。”她语速不快不慢,简单平淡,像是再说另一个人的事情,“我与那个人一起相处了六七年的样子,有一天他的仇家来了,杀了他,□□了我,又使了拐子把我卖到了扬州摘月楼,我在楼里又待了八年多,便碰上了教主。” 事实当然要比她所说的残酷许多,东方师徒心中都晓得,也不反复去揭那伤口。东方黎又想起之前狂云帮赵夫人的事情来,她要找的那个人叫阿寻,是被卖做那吴姓家庭做童养媳的,后来那孩子失踪了,她心中一动,但却没开口问,那时候雪千寻也就三四岁,问估计也是记不清楚的。她本吩咐了阿良去查,奈何这事还没查那头阿良就反水了。听雪千寻这番经历,她的身世怕也并非寻常,极有可能是那赵夫人要找的人。 “你可记得当初你在南方何处?家中有什么人?几岁被带走的?”东方云飞继续打探。 雪千寻摇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对我很是疼爱。”她苦笑了一下,“但我已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梦里有时候会听到父亲唤她阿寻,她便跑着去看他,只是那条路像是怎么也跑不完,好不容易到了跟前要看到他的时候,一场大火就会熊熊燃起,吞噬一切,只把她隔绝在外。 东方云飞小心的问:“那你母亲呢?” “更是想不起了,似乎是很温柔的。” 很温柔的?那不可能是魏瑾颜,莫非她还有什么表姐表妹嫁给了雪...那个雪千总或者是他的亲戚,结果自己事发,逃亡时曾得连云寨助力,弘治便灭了连云寨更牵连了雪家害得这孩子又被拐卖然后发生此后种种? 东方云飞脑洞大开,幻想出一套解释,再看她便有些遗憾,可惜不是那丫头的孩子啊,不过总是自己的因果,现今又和阿黎阿良都有了牵连,救一下也不亏。 她放弃这个话题,又改口问:“你觉得阿良怎么样?” “良公子?”雪千寻眨眨眼睛,师父大人太跳戏了吧,这亮亮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您看不出来我对教主的一往情深吗?看不出来良公子对公主殿下情深意重吗? “良公子武功很高。”不过比教主大人差一点。 “人也很好。”不过比教主大人差一点。 “还有呐?” “.......没有了。” 东方云飞歪了头,这丫头似乎对阿良无感啊,怎么会和他宿命纠缠呢?“那你觉得阿黎怎么样?” 东方黎突然放慢了呼吸,轻轻扯了下马缰,微微放慢了步子。她这个动作刚做完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微微一愣,又抽了两鞭,但又不由自主的去听着。 只是车内却突然没了声音,马蹄声踏在她心上,让她觉得有点闷闷的感觉。 “教主她....” “就是我命定的人。” ————————————————————————————————————— “二公子。您叫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那魔教京西舵的人前日曾见到您要找的那位雪姑娘。” “哦?她身边还有何人?” 第105页 “一个年轻的公子,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瘫了的妇人。” 顾长风握着缰绳,腰间的长刀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拍打着他的腿侧,“可还在京城?” 那人摇头,“昨日上午便出城了,说是往东边去的。公子可要追去?” 顾长风沉思了一下摇摇头,东方不败的武功上一世他已经领教过了,没打通任通二脉的他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按时间算来巅峰时期的东方不败还应在数年之后,但此时他的武功也依旧差的太远。他此次返乡湖广,正是为这一身武艺而去,求请族中大供奉助他一臂之力。 “不必去追,也不要派人莽撞盯着。江湖中不是有个卖消息的太虚宫吗?莫吝啬金银,隔十日一探她的消息。” “小的知道了。只是二公子,您对这个女子这么上心....莫非....” 顾长风冷冷的望过去,“不该问的便不要问。” 那人一慌,连忙翻身下马跪下,“小的知罪。” 顾长风没有再回头看他,带着两骑飞驰而去。东方不败,就再便宜你几天吧,好好珍惜。 第70章 .求医 ================= 开封古称汴京,东接商丘,北邻郑州,是为八朝古都。东方黎三人到这里时已是第三日,平一指的老窝她们是轻车熟路的,直接赶了马车前去,离着老远便闻到一股药香。 雪千寻与他更熟络些,率先跳下马车,推门进去,只见平一指颇为悠闲的躺在椅子上,扇着把大莆扇,闭着眼睛哼哼呀呀个不停。听到门声,平一指翻了下身望过来,见到雪千寻往后一缩,又强笑道:“咳,雪大总管,你怎么来了。” 雪千寻转了转眼珠,上前道:“平先生怎么这副见了鬼的模样?莫不是不想见到千寻?” “咳,哪有,就算是见了鬼,也是名艳鬼。”他心虚的往门外瞄了瞄,正见东方黎背了东方云飞进来,连忙又往回一缩,望着雪千寻怪异的眼神尴尬的笑了笑。 “平先生,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教主与我的事情吧?” “怎么会!”平一指立刻吹胡子,“你这眼睛还是我治的呢,瞧瞧,又大又亮跟一汪水似的,我治的好不好?” “那可不是你治的,是她自己生的。”东方黎接过话头,不知是有畏东方黎威势还是怎的,平一指也没有玩笑反驳,站起来道:“东方右使,啊不,东方教主,还未恭贺你呢。这位是?” “这是家师。”她把东方云飞轻柔o的放到了平一指的躺椅上,那小心模样让平一指看得发直。“没想到东方教主竟是这样尊师重道的人。” 东方黎玩味的看着他,“杀人名医平一指什么时候也学得夸人了?莫不是又救了什么我要杀的人?” “哈哈哈,教主真会开玩笑。”平一指敷衍一句,附身搭了东方云飞的脉,既然东方黎背了个人过来,自然不是串门聊天的。他手一搭上去,东方黎果然不再追问,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那平一指本来还是一副笑容,摸上脉却蓦然变了神色,他古怪的望了一眼东方云飞,见她朝自己淡笑不语,又古怪的的看了一眼东方黎,忽的又搭上两根手指。 杀人名医平一指,救人是一根手指,杀人也是一根手指,而今却破了例。 东方黎心中一惊,紧张的望着那二人,一个柔软的手掌轻轻覆盖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去瞧身边的人,仍然盯着平一指的表情。 “怪哉。”平一指终于出声。 东方黎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旁边的雪千寻替她问道:“平先生,如何?” 平一指看着东方云飞,叹道:“我想究竟如何,夫人比我还要清楚。能通过经脉穴道压住多种毒素与暗劲的人,又岂会不通医理?而夫人若是晓得自己情况,又何必来此?纵然我平一指医书再好,也医不活死人了。”这人身上二十七处要穴被堵塞,更有许多似有意为之,她脉象混乱,脾胃不健,指甲内部发青,眼底黯淡,单薄若骨,显非一日两日能造成的。而她体内的毒素和混乱的真气虽然被强行压制住,却压不了一世,他不知道东方云飞曾坚持了多久,但看她五脏皆虚的脉象,估计撑不过一个月了。 此言一出,纵是雪千寻也浑身一震,更何况东方黎呢?她不可置信的望向东方云飞,却见东方云飞并不惊奇,倒好似默认了平一指的说法。 “我听阿黎和阿寻把你夸的神乎其神,便也不介意来看看,是否能有她当年的医术。”东方云飞感慨了一句,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那个“她”自然就是杨汐,当初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东方云飞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医药经络的知识,她天资聪敏,不然也不可能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刀枪棍棒无一不精,人的身体本与天地相合,她学起来也是手到擒来,只是比起专攻此道的杨汐犹有许多不如罢了。若是杨汐仍然活着,说不准还能救她罢。 平一指听她口气对话中人十分推崇,忍不住问:“不知夫人说的是...” 他的话被东方黎打断,“没有救他的方法?” 平一指苦笑摇头,“没有。她的体内有四道不同的真气,还有至少五种毒素,环环相抑,被强封在几处大穴之间...”他边说着边看了看东方云飞的腿,“夫人的腿便是因强封而废掉的。” 第106页 东方云飞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是个有本事的。” “那有没有更有本事的呢?”东方黎问道 平一指闻言自傲地摇头,“这天下比我医术高的也有两个,便是那乌进道人师徒,只是那道人近三十年前便仙去了,他的徒弟也在二十多年前不知所终,除非你能把他的徒弟找出来,否则...”他不愿得罪东方黎,把安排后事四个字压回肚子里,但院中三人又有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呢? 乌进道人的徒弟自然也是找不到的,除非从地底下刨出来。东方黎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响起来,涩然一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手的主人在她耳边唤道:“教主。” 雪千寻只唤了一声,咬字也不是很重,但声音却十分稳也十分慢,唤的她回过魂来。 “咱们总要去找一找。” “不急着找。”东方云飞笑道,她神情淡然中又带了点调皮,好像刚刚的事情与她没有一点关联,但她也不忍见东方黎失望落寞,又道:“要么就让希儿的人随便问问,咱们还是先去苏州要紧。活一天不就得做一天的事吗,可别让我东跑西颠的等死。”若要死,她想了结了苏州的因果,长眠于那个有她们回忆的山谷中。 她的话自然有一番道理,若生命注定了只剩一个月,你会选择什么呢?是奔波在求医问药的路上,还是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或者珍惜这最后一点时光,了去这世间最后一点尘缘? 东方黎突然便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想到了上一世,她为了救黎笙而死,死的干脆,倒是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就算是遇到了,大抵心中牵挂的也只有那一人。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的牵挂便是黎笙。 那如果是这一世呢?师父其命已定,其心亦定,她是知晓的,也只能默默守护和陪伴,要是自己死了正好更可以下去陪她;阿良武功高强心中自有沟壑,无须她担心;希儿贵为公主,又有苏音相伴....或许放心不下的只有那一个人。 她看了一眼那个人,心道,准是因为她太弱了,她武功不好,又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一个任盈盈,她还和自己一道害死了人家父亲,若是被发现了只怕还要被寻仇。 准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才放心不下。 第71章 .诊金 ================= 虽然病入膏肓救是救不活了,但是以平一指的手艺,健健身子骨,多活几天还是做得到的,东方黎晓得此理,自然不会让他偷懒了去,“本座便在平先生这里休息一夜,还望平先生莫要吝啬珍材。”她眸间闪过一道寒芒,“至于酬金,规矩本座晓得,这天下的人,也没几个是本座杀不得的。” 平一指这人脾气古怪,非得搞人口平衡,救一人便要杀一人,只是多年行医下来,仇家也被杀个遍了,细想想倒真不知道要杀谁,但东方黎晓得他与岳父家关系不好,仍记得笑傲江湖中那位老什么先生的便是杀他岳父满门让他大为欢喜,方他救了自己的女儿,她也不介意学习一下。 平一指苦笑一下,“教主这么说我还一时想不起杀谁呢,再说了,上次那诊金还没付呢。” 东方黎冷笑道:“先生不知道杀谁,本座倒是可以帮先生决定,不知就诛尽令岳一族如何?” 她此言一出,东方云飞与雪千寻皆以为这是威胁,对于雪千寻来说,教主大人所做一切都再有理不过,自然毫不介意,而东方云飞也不是什么好人,更懒得为谁出头,但还是微微皱了眉头,一则觉得没必要,二则觉得这小徒弟怎么比自己还不会做人。观她身上,杀伐气极重,这辈子因为她气势极盛压住了,但若轮回过去,终遭因果,怕是活不过二十五岁。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却被平一指的反应弄的诧异,那平一指不慌不恼,反而颇为奇怪的看了东方云飞一眼,疑惑道:“我这点破事什么时候弄的人尽皆知了?不过教主来的晚了些,我这个心愿不久前已有人替我达成了。” 达成了?怪不得这次来没见他夫人,难道是那位姓老的人? 东方黎压了眼神,“一年之内,先生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本座。” “也罢。这位夫人的命呢我是救不活的,教主记得欠我一条命就好,这药呢我给你们抓好,十付药加方子,若能挺过一个月便自己再去抓些,住的话,鄙宅简陋,还请教主另寻它处吧。” “平先生今天看了我和教主就一副心虚的样子,又不让我们在这住,莫不是有什么秘密?”雪千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睛亮亮,平一指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吹吹胡子,“没有!” 东方黎也无意追究,此时她一颗心皆在东方云飞身上,更想着去有间客栈与希儿的人接个头,让太虚宫去寻来名医,开封分舵也要去一趟,总要把手中的资源全部调动起来才是。她冲雪千寻摆摆手,那聪敏的女子便含笑不再追问,“千寻留在这里取药,我先带师父去客栈休息。” 雪千寻点头应了,瞧着东方师徒出去,方滴溜溜的转了眼珠,她一转身便往屋内去,边走边笑道:“许久没来先生这里,也不要我去坐坐。” 平一指也不拦她,但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哎,雪大总管不随我拿药吗?这里面有几味药可金贵的很,还要分年份,用不好会死人的,你不盯着瞧瞧万一出了事,你那东方教主不剥了你的皮去?” 第107页 吱,门被推开,雪千寻往里面扫视了一下,敞着的木门里头空空,药味却很浓。雪千寻勾了嘴角,笑声道:“平先生这屋里没有病人,药倒是熬了不少。” “这东西总也要研究,不能总凭着前人的药方不思进取啊。”平一指正胡诌八扯,冷不防雪千寻忽的转过身来,他心里一惊,见到两片红唇绽放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故地重逢,很想念那间密室,不知我在那里睡了呆了多久,总觉得好似几个月般漫长。 平一指一本正经的道:“只有痛苦的日子才会觉得漫长,快乐的日子只会可惜短暂,既然痛苦,何必去看。” “回去看看当时的痛苦,也好珍惜如今的自在。”雪千寻俏皮的回了一句,直接飞身窜了过去,虽然当初她看不清,但大致方位还是晓得的,平一指这里的机关也不算特别精巧,几下便摸正了地方。平一指一把没抓住,便瞧她飞快的开动了机关嗖的进去。这小丫头武功怎地进步的如此之快?他无奈追进去,看到里面的模样却松了一口气,密室里同样空空。 “大总管,追忆完了没有?” 雪千寻毫不尴尬,反而走上前摸了摸那上面的被子,“不但没追忆完,还想在这里睡一觉。” 平一指气的直吹胡子,无奈道:“那你自己睡吧!我去给你家相公的师父抓药,万一误了什么你可别怪我!”他说完转身出去,又被一阵风似的雪千寻扯住,那丫头妩媚的送他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平先生莫恼。” “谁能恼你啊?” 可是有人能的,雪千寻忽想起在京城有间酒楼时那“惊天动地”的一夜,气急败坏的教主大人杀伤力比平时还要大些,可惜只有一瞬。 “你的武功进步的真是快的离奇,不会只练了轻功吧。”平一指边带她出去边问。 “不止。”还学了杀人,同归于尽式的杀人。“只是最好的是轻功。” “聪明。”平一指感慨,“果然聪明,轻功好逃命方便。人在江湖,就算出了什么什么事情,保住一条命说不得便能东山再起。再说了,就算你在哪受了欺负,逃回去求了东方教主,自然有人为你出气。” 雪千寻不可置否的笑笑,没有回答。 轻功好,只是为了不拖累她。 第72章 .查 =============== 开封,有间客栈。 东方云飞抬头看看高高的牌匾,“这客栈的名字倒是有趣。” 东方黎把她背在背上,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稳,“这客栈如今开遍各府,十分出名。”她背着东方云飞入门去,门口侍立的小二便迎上前来,满脸笑容的问:“客官住店?” “三间上房。”如今该了的事已了结,又不在日月神教人前,也不用再装作与雪千寻恩爱和谐了,尤其是在东方云飞面前,哪怕明知道她并不在乎,东方黎依然不愿让她有什么误解。 东方云飞虽然有些诧异,但这几日下来也早发现端倪,料得雪千寻是东方黎用来掩盖身份的,只是看那丫头对阿黎倒是用情颇深,不知阿黎是心有所属呢还是不能接受女子呢? 小二得了指示,连忙引二人去掌柜那里报备了,那掌柜的生的也是颇为淳厚的模样,接过东方黎递过来的银票,笑道:“甲字房最好,朝阳,阿五你带这位公子去。” 东方黎点点头,忽然抽出一只手臂撩了下袖子,一点金光闪过,掌柜面色无虞,只是又吩咐道:“给这位公子送些糕点,不知公子和夫人可有特殊的偏好” “有种叫什么西的糕?” 掌柜含笑点头,“桂西糕。” 东方黎又瞧了他一眼,背着东方云飞随小五上了楼,那屋子果然格局很好,每一室有卧室有厅,这在古时的客栈中是极为罕见的,若不是东方希借鉴了东方黎故事里的一些东西,也不会设计成这个模样。但有钱人住起来便十分舒坦了,东方黎把师尊放到了中间的一间,那唤做小五的小二很快送了四盘糕点来。东方黎把三碟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自己一块块的掰开那盘桂西糕,露出一张小纸条来。 “甲尊柳韵,画壁飞天。”她默默念过这八个字,手中运劲,把它变成了纸屑。 “怎么?”东方云飞摸了一块桂花糕,轻轻放入口中。 “总得派人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隐世名医。”东方黎对着她笑了笑,“我辛辛苦苦救你出来,你别想就这么离开。” 东方云飞停了手,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没有回答。 东方黎心中一滞,推开门进了隔壁的房间。柳韵,是甲字五号房,她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墙上一幅嫦娥飞天图上,轻轻掀开,按动,却没有露出密道,而是一个梳妆匣大小的洞。她在旁边的桌子上拿了纸笔写下寻找隐世神医的嘱托,便伸手探进那洞里,摸到根铜管,快慢有度的敲击七下,一个篮子忽地滑落下来,她把那纸放在篮子里,正要收回手却愣了一下,拿出了另一份纸。 这叠纸足有四张,头一张便写着:“杭州府水师指挥佥事顾长风,千金求讯雪千寻。” 有人千金买雪千寻的消息,那个人的名字叫,顾长风。 顾长风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点熟悉,尤其是和雪千寻连在一起,更让人感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她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似乎是那部电影里的男二,他在里面是喜欢雪千寻的,对她也算得上用情颇深,只是雪千寻一颗心都扑在东方不败身上了,又哪有余光去关注别人呢?但是电影中他应该最早也是数年后才与雪千寻见面并一见钟情的,怎么会现在就调查她? 第108页 东方黎皱眉捏了那几张纸,一页页翻过去,上面大大小小的是顾长风的履历,湖广顾家主脉的二公子爷,年少即为高官,战功赫赫,又刚进抗倭之策得弘治大加赞美,倒是个年轻俊杰。只是...战倭受伤之后的几日有些古怪?问...问战事...寻雪千寻...去黑木崖。她平稳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莫非他也是穿越的?只是穿越的晚些,刚刚过来? 东方黎沉吟了一下,低头又默默重新翻过那四张纸,把其中的内容默默记在心中,伸手一丢,把那叠纸又扔回了洞中。这里头自然是有规矩的,若自行销毁,那就代表我已知晓,无需多管,而丢回去,则代表着,此事未完。 查。 雪千寻来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了,她问了房间,东方黎却不在客栈,大概是因为这管怎么也算得上是东方希的地盘,所以才放心让师父一个人在这里。去看过东方云飞,喂她喝药,伺候她洗漱,等这些都完事,窗外就是大暗了。这客栈位置不错,白天热闹繁华,晚上安静静谧,夜里高处望出去,还能远远看到一片灯火。 她打理好自己,只穿了件单衣站在窗边,三间房,一个人,本该是习惯的,但或许是这些日子伴的久了,突然有些不适应这孤单。但不适应也终归要去适应,她靠在窗边,悄悄去适应这安静的夜。老百姓尽说秋老虎,但实际上秋天的夜晚已经开始凉爽了,她眯了眼睛感受迎面的清风,忽然看到对面屋顶上坐了个黑影。她愣了一下,定睛去看,果然是东方黎,那人虽然目光是望向她这边的,却明显毫不在意这扇窗子,她的视线都投给了另一扇窗里的人。 雪千寻犹豫了一下,轻轻缩回了身子,关上了窗。 第73章 .你管得着吗 ======================= 她关上了窗,却没有老老实实的躺回床上,而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绕了好大一个圈才悄悄转到东方黎背后的屋顶上,远远瞧着她,又不敢一个劲儿瞧,她武功那么好,若是感到别人的注意力准会发现的。 雪千寻便用余光去扫她的背影,扫她露出的耳尖,扫她一次又一次抬起的手,和一壶又一壶空了的酒壶。雪千寻难得脆弱的抱着双腿,她的衣摆在风中摇晃着,却不发出声响。 东方黎还有酒可以消愁,雪千寻却没有准备,好在这个背影还是有些美好的回忆可以让她打发时间。 在摘月楼抱住自己的她,为自己上药的她,亲吻自己额头的她,背着自己逃亡的她,握住手的她,信任自己的她,练武的她,教自己武功的她,昏迷的她,被自己强吻了的她...马上的她,梅花桩上的她,屋顶的她,浴桶里的她...轻笑的她,失落的她,板着脸的她,狂躁的她,认真的她,调笑的她。 爱上一个人,心中有她,脑中是她,所以点点滴滴都鲜明如画,何时何地都宛若当时。 如果能被她这般爱着,哪怕像师父一样只能活一个月,也值得了。 她陷入深思中不自觉,一时间竟盯着东方黎不放了,好在东方黎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一颗心都放到了那窗子里面。于是她就那么怔忪盯着,直到好像出现了幻觉,教主怎么站起来了?还摇摇晃晃的?她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东方黎真的站起来了,那人脚下似乎有些不稳,微微有些摇晃,她正要飞身去扶,东方黎却已顿步轻身,往那窗子处飘去。 雪千寻落在东方黎刚刚坐着的地方,没有追过去,站在那里,看着她进了窗子,看着她来到东方云飞床前,看着她脚步虚浮,看着她拉开帘子,看着她弯下腰去。 落下极轻极轻的一吻。 那一吻落在额头,又轻又快,好像根本没有碰到便弹起来了一般,但却重重的砸在雪千寻的心头。 不要难过。雪千寻告诉自己。 她心中有人,你不是早已知道吗? 她喜欢的人是师父,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就算她没有喜欢的人,也未必要喜欢你啊。 你当初有过多少人?她凭什么喜欢你呢?就算她有一天会喜欢你,也不能要求她只喜欢你一个。你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你不过是她的工具,你不过是她的下属,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去为了一个吻而难过? 雪千寻,她反复对自己说,不要求太多,到最后只会什么都留不住,在她身边就好,在她身边就好。 她垂着头,反反复复在心中念着。东方黎却已从窗中穿出,她本打算直接回自己房间,看到雪千寻却瞬间清醒过来。 “你看到了?” 雪千寻猛地抬起头,“教...教主。” “不要对她说。” 雪千寻强笑看一下,点头道:“教主放心,我晓得的。” 东方黎没有说话,看着她的脸,突然抬手从脸上擦过去,触手处,微微有那么一点点湿润。 “掉雨滴了。”雪千寻镇定的说。 东方黎仰了仰头,笑道:“还真是掉雨滴了。” 雪千寻没有接下去这句话,两个人相对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声响。这份寂静让东方黎渐渐清醒,忽然发觉自己与雪千寻在一起的时候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她总是有话说,或是温柔娇媚的举动,哪怕是自己下个命令,她也总要答声好,应声是。然而她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不动亦不言。 第109页 “你晓得顾长风这个人吗?”东方黎找话说。 雪千寻把自己从情绪里拉出来,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她没什么印象,江湖中未听闻,似乎也并非当初哪位恩客。“未曾听闻,可有什么事?” 东方黎见她似乎恢复了正常,暗自松了口气,摆摆手,“没什么,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雪千寻拉住她,“这人与我有关?” 东方黎一愣,雪千寻看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仰着的脸带了点小小的得意,“这没什么难猜的,教中事务你不会瞒着我,私事你也不会来问我,所以自然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了。你如今突然问我,定然是今天晌午后才得知的事情,这客栈是殿下的地盘,消息多数是太虚宫给你的,可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又和我扯上了关系,莫非....这个人在查我?” 东方黎盯着她眼也不眨,“我该夸你太聪明,还是该赞你太了解我?” “我只盼教主不要骂我太过卖弄。”雪千寻得意的一笑,抱了她的手臂,“我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般。”聪明若是时常卖弄就变成了愚蠢,她比谁都懂这个道理,只是在这个人身边总是忍不住展露出一些,只为一个或惊讶或欣赏的眼神。“教主不要瞒我啊,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肚子里生这么大的虫,岂不是把我撑爆了?那个人想来没什么恶意,先不用管,有什么问题那边自会报给我。千寻...” “嗯?” “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猜。”她把玩着东方黎的袖子。 “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雪千寻忽的转了身子抬眼对上东方黎的双眸,似乎很有兴味的打量,“教主在想...”那瞳孔缩了缩,里面的雪千寻晃了一下,露出调侃的笑容,“你面前这个人...怎么这么美。” 东方黎却没有笑,认真地道:“雪千寻,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哈哈,我说对了?公主殿下不聪明吗?师父不聪明吗?” “你是我的知己,也是我的朋友。” 雪千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能不能不要说出来。 “我也希望你永远是我的知己,是我的朋友。” 你要我做你的工具我便是你的工具,要我做你的下属我便是你的下属,要我做你的朋友我便是你的朋友,要我做你的知己我便是你的知己。可是什么时候,我要你做我的爱人你可以做我的爱人呢? 哪怕不是唯一,哪怕只有一点,甚至就算没有,就算不做,也不要紧。 你爱你的师父你就爱啊,我不反对啊,你不爱我你就不爱啊,我也没意见啊,干嘛连我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都要管? “你管得着吗?”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东方黎被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的又是一愣,“嗯?” “教主,借我喝几口。”她一把抢过东方黎的酒壶,狠狠灌了进去,挥手往下一摔,又向前一小步整个人与东方黎贴的极近,她皱着眉头,不再去表演那些柔顺那些善解人意,低沉了声音却加重了口气。 “教主,你拿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管。但我,就拿你做我的爱人!”她又一发狠,索性一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衫,闭了眼睛就要吻上去,然而颈间一痛,眼前一黑,便晕倒在了东方黎怀里。 东方黎收了手,抱住她把她送回房间里去。她想雪千寻大抵是喝醉了,净说些胡话。 只喝了两口酒也会醉吗? 会醉的。 第74章 .追夫三十六计 ========================= 次日清晨。 东方黎敲响隔壁的房门,里面传来一声懒懒的进,她闻言推开,就见雪千寻坐在东方云飞床边,为她梳理着发丝。她有些尴尬,雪千寻却似已忘记昨夜的事情,依旧笑的自然:“教主。” 东方黎点头示意,又道:“你们想吃些什么?我叫小二送早膳来,咱们房中吃过便启程。” 东方云飞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当初与汐儿也来过开封,那城南布衣巷有个李记还是赵记的包子,当真不错,店主是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当家的缺了一只眼睛。” 东方黎眨眨眼,师尊,我们住在城北,真的有必要吃那么远的包子吗? 东方云飞故作失落,“唉,可怜为师被关了六七年,如今也余时不多,却连个想吃的包子都吃不上。” “....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了。” 当然没有,原本就没有这么个店子。“乖徒弟真好,但要记得,不是他们家的我可不要。”她顿了顿又笑道:“若是没有也罢了,城西冠礼街张记的豆花也是使得。” “无妨,师父还想吃什么,我叫人分头去买就是了。” 那怎么行?东方云飞连忙望着她道:“要热的,啊不,要烫的。” “......” 雪千寻忍不住笑,却没有出来给东方黎解围,绕有所思的看了看东方云飞,这师父大人闹些幺蛾子赶教主出去,究竟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 东方黎无奈,“我去便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过雪千寻,“千寻呢?” 雪千寻也学着东方云飞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眨眨眼,“我听平先生说,城东何里街有家烙饼做的最好,店主是个瘸子,教主莫要买错了。” 第110页 “......” 窗户晃了一晃,站在那的人已没了身影,雪千寻掩不住笑意,更是耸了下鼻子,叫你打晕我,我教训不到你还不能借借师父的光吗?她偷笑了一下,又转回头,“师父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可得快些,教主的轻功真是没得说。”还需要支开教主。 “昨夜的事你当是知道的。” 雪千寻心里一惊,脸上却露出疑惑来,“千寻一向浅眠,但昨夜却未曾听到什么声音,可是有人对师父不利?” 东方云飞端详着她的脸,嗯,薄唇微张似惊,眼波若水满含关心,演技不错,“师父虽然武功没了,眼神却还好得很,昨天看到两只鸟落在房顶上站了半天。” 她既然已经点明,雪千寻也不好再装做不知了,她既然知道昨天教主和自己在房顶上,那教主亲吻她,她应该也是知晓的,只是没有点破。雪千寻苦笑了一下,“师尊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您想说什么?” 时间有限,东方云飞也没心情与她绕弯子,直接道:“阿黎对我是何感情姑且不说,你对阿黎的心意我是看得到的,这几日与你相处,我也十分喜欢,而你的性子我也了解一二,想来不会轻易放弃。” 雪千寻皱了皱眉,她自然是不会放弃的,只是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要拒绝教主,也拒绝不到自己这里来,莫不是让我勾搭了教主,她也就不必担心不必不自在?还是单纯的真想撮合自己和教主一对?亦或是... “师父是明眼人,也该看的出教主对我却没什么兴趣。”无论是什么目的,她都不介意,只是教主大人不好攻克,师父你若有此心当为我提供一点实质性的帮助啊。 东方云飞见她上道,心中大喜,她做此决定倒是没什么犹豫,一来对于东方黎感情有点尴尬,二来对雪千寻也十分喜欢,三来担心自己死后小徒弟又抽什么疯总得有人管着,四来看得出小徒弟对千寻也不是完全无情,五来帮帮小千寻也算了去东方家的孽债,六来...总之一举七□□得了!她为自己明智的决定感到欣慰,更知道雪千寻万不可能拒绝这个诱惑。 “师父?师父?”正等你给出帮助和支持呢,你怎么自己傻笑起来了? 东方云飞连忙收起自己得意的笑容,摆出温柔婆婆的架势,“你真的觉得阿黎对你完全无情吗?” “.......”本来觉得距离攻克越来越近了的,看也看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也让我陪了,可是您老一出现全打破了,昨天不就是想亲一下吗,愣是把我打晕了。 东方云飞语重心长:“除了希儿阿良和我之外,你是我见过的让阿黎最有耐心的人。” “....”师父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貌似你被抓之前你们一直生活在山谷中,只有你们四个人吧?要不把牟大人也算上?也就是我比牟大人地位高点?似乎没什么可高兴的。不过雪千寻也晓得,不管人前人后,是做戏还是真实,教主对自己着实不错。 “你看咱们见面第一天,她还承认你是她的女人。” “....”那是因为有太多外人在场,她要做戏吧。雪千寻心里又涩了一下,微低了头。 东方云飞心道不好,这怎么越鼓励越低落呢,连忙又道:“我和她相处十多年,最了解她不过,当初她才五岁就让我为她求药绝了发育,硬是要做个男子。如此狠绝之人,若是真心对你无意,如今事情已了,又何必留你在身边?” 这话倒是听得有几分道理,虽然是自己坚持来的,不过教主也没有硬赶自己走啊。雪千寻想了想,“只是师父大概不知道教主对你的感情,我见过她的眼神,让人心痛。” 东方云飞一拍雪千寻大腿,“所以才要叫她不痛啊!” 雪千寻嘴角抽了抽,维持笑容,“那师父说怎么办?” 东方云飞拄着下巴,“嗯...小别胜新婚,离别方有思念,我当初便是离开汐儿才开始发现相思之苦,汐儿也是离开我才发现我的重要的。不若你回那个什么劳什子崖去待一阵子,让她感受一下没有你的日子。 “....”情况不一样好吗师尊?我好容易赖着跟上的,您一句话就把我打发回去?况且没有了我还有您啊,您确定不是您也发现您爱上了您的小徒弟所以想支走我? “师父,我不回。” 东方云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又思索道:“要么下□□?” “....”教主连醉清风都挺得住,您让我给她下□□?是想让我永绝希望吗? “师父,我不下。” 东方云飞又瞪了她一眼,约莫着小徒弟就快回来了,这准徒弟媳妇这个不干那个不干的,咦?有了! 第75章 .该吃药了 ===================== 东方黎一进门就见师父与雪千寻二人肩并肩坐在桌子旁,歪着头两两相望。她有些纳闷,把手中的东西都放到桌子上,“包子没寻到师父说的那家,各买了城西城东城北城南名声最好的,豆花还是热的,烙饼也刚刚好。” 东方云飞满意的点点头,也看不她,反手端起那碗豆花,小徒弟的轻功当真不错,何止是热的,似是未洒一滴。她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然后笑容满面的转向雪千寻,腻声道:“来,阿寻,快尝尝。” 东方黎:“......”眼神瞄向雪千寻,发生了什么? 雪千寻:“.....”苦着脸张开嘴,教主啊,真的不是我的错! 第111页 时间回顾到三分之一刻钟之前,东方云飞突发奇想,设定了“最佳”的搞定教主计划。 “这人嘛,都是贱骨头,你一心向着她她便瞧不见你,你哪天离着她远了她便总能想起你的好来。你总喜欢她干嘛,不如换个人选,叫她也吃吃味。” “......师父觉得千寻能喜欢谁?” 东方云飞眼睛亮亮的,“我啊!” “.....”教主不是说师父大人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吗,难道是被关久了脑子有点不好了?雪千寻自然不知道东方云飞早有一点人格分裂的倾向,无奈的道:“师父,千寻还是自己努力吧。” “你不肯倾心于我?” “......” “那我追求于你好了!”东方云飞兴致勃勃的拍了拍雪千寻的肩膀,“当然这是计策,你我都不要当真,你演技那么好必定没问题的!” “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不行!为师追不追求你为师自己说的算!”东方云飞被自己的奉献精神感动。 于是,便出现了三分之一刻钟后的这一幕。 “阿寻,张嘴~” “乖~烫不烫?” “包包吃不吃?” “来,师父给你擦擦嘴。” 东方黎:“.......”师父到底怎么了? 雪千寻:“.......”教主,真的不怨我不怨我。 早膳在东方云飞不断的温声细语和东方黎雪千寻二人的沉默中度过,放下筷子的东方黎很迅速的站起来,“东西可曾收拾?” “已整理妥当。”说是东西,主要还是东方云飞的药,这些雪千寻一早便起来整理好了。 有雪千寻在身边,这些细节的事情的确没什么可操心的,东方黎半蹲了身子在东方云飞面前:“师父,我背你出去。” 东方云飞扯住雪千寻的袖子,声音腻的让人打颤,“为师不要你背,为师要小阿寻背。” 雪千寻生平第一次有种内心受到了创伤难以愈合的感觉,师父你到底是帮我还是玩我呢?她哀怨的看了一眼东方云飞,乖乖的背起她,又对上东方黎又吃惊又茫然的双眼,心中有血亦有泪。 东方黎无奈的在前面带路,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支开自己聊些什么,但这两个人总不会要做什么对自己不利之事,故而她也无意偷听,谁知道这来回也没多久功夫,这两人便好像变了个人一般。 师父的诡异就不用说了,现在正趴在雪千寻背上还非要给她擦那根本不存在的“汗”,而雪千寻今天早上见自己明明还能娇媚轻笑呢,如今却满脸哀怨,这表情从她认识雪千寻起便没大见过,雪千寻是何等人?被折磨还能笑得出来,被拒绝可畅然相待,如今却被弄成这个样子...... 东方黎偷偷又余光瞥了二人一眼,“莫非千寻惹到了师父,师父故意整治她?”依着杨汐离世之前东方云飞的性格,这种事情大有可能,只是千寻对她一向谨慎恭敬,又怎么会惹恼了她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已到了马车前,拉开帘子让两人上去,自己方坐在车辕上待出城去。 也不知怎的,今日车里的对话分外古怪,声音也是格外的大。 “师父,您靠好。” “小阿寻来与师父一起~” “咳,师父,您自己坐便好。” “小阿寻你困不困?” “小阿寻你饿不饿?” “这个糕点好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东方黎你赶车慢点!嗑到我家阿寻的头了!” “我不必吃蜜饯,我只想留给阿寻吃~” ...... 一直到了晌午,东方云飞还在深刻挖掘自己追女孩子和让人吃醋的潜能,直说的水都喝了两壶,雪千寻神情木然,东方黎终于掀开帘子转过身来。 东方云飞心中大喜,自己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成果,她决定再激进一点,直接扯住雪千寻的小手,摸上她的大腿。 雪千寻:“......”师父大人你要干什么? 东方黎:“......”这里发生了什么? 东方云飞满心期待的望着东方黎,快让我拿开啊,快把千寻拽过去,能抱在怀里最好不过了! “师父....” “嗯嗯!” “您该吃药了。” 东方云飞:“......” 还好东方黎还有后话,待雪千寻把事先熬好的汤药喂给东方云飞,又满足了她非得让雪千寻给她擦拭嘴角的愿望之后,东方黎终于忍不住开口:“千寻,你出来坐坐,我有事与你谈。” 雪千寻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是,教主。” 看来这撮合之计颇有成效啊,阿黎还是有些吃醋了嘛,她满意的目送二人出去,还没等沾沾自喜就听东方黎小声对雪千寻道:“师父经过当年的事情之后,偶尔脑子会不太好,或许是在诏狱这几年愈发严重了些。”但是前几天也没这么严重啊,尤其在弘治面前时还是颇有风范的,她有些想不通,叹道:“总之你多担待些。” !!!要是为师还有武功就点你二十天哑穴!为师只是脑子不好罢了,你当为师聋吗?不对,啊呸,你才脑子不好呢。 第76章 .飞星 ================= 湖广顾家是当地百年世家,祖上自起即在朝为官,于元下野,实力仍存,至明□□朱元璋登基之后,以财物人力辅佐成祖朱棣,重复兴旺。 第112页 五年前,族中老祖宗将族长之位传给了大儿子顾明渊,顾长风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嫡系二少爷,只是这位顾家少爷却弃文从武,没有选择家中人一向的道路。好在他天资不错,又有家族背景在,仕途同样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这次回来是有圣上金口亲批的探亲假,虽然没有一路张扬,但到了族中也同样是风风光光。 此日八月十三,秋分,天有小雨,宜开光、竖柱、安门,忌入宅、祈福、嫁娶。 家中晚宴过后,顾家主刻意把这个二儿子唤到了书房。 “这次圣上准你在家多久?” “禀明父亲,休假半月,不过儿子只打算在家中待一旬,一是看看您和母亲,二则向几位供奉请教一下武学之道。” 顾明渊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感慨道:“你在水师做的不错,赵将军曾来函赞你有勇有谋。如今看你颇为成熟,也是个好男儿了。”顾明渊很少赞人,更是难得去夸自己的儿子,不过这次老二回来的确沉稳内敛许多,让他觉得心中微亮。至于老大......唉,有些太急于求成了。 顾长风知道他还有后话,谦虚了一句便不再言,顾明渊便叫亲随奉上两杯茶。“你大哥请人带过来的,尝尝。” 顾长风闻言双手捧起,喝过后却一惊,“露茗?”年不过数十斤,结贡于圣上,若不是这次面圣陛下赐了一盏,他也不会晓得。这茶....怎么会到大哥手上?大哥是江西太守,莫不是克扣了.... 顾明渊见他惊讶,轻轻叹了口气,没去碰自己面前的那盏茶。“你可知他是托谁带过来的?” 顾长风低头,“孩儿不知。” “宁王。” 顾明渊说的平淡,顾长风却猛然抬起了头,若是没有两世为人他或许还会镇定,然而上一世的经验告诉他,宁王会在正德年间发生叛乱。在上一世这个时间他并不在家中,不过宁王作乱时倒是没有牵连到顾家,如今大哥怎么会跟他走的这么近,还有这贡茶...这是暗示顾家什么吗? “父亲的意思是....” 顾明渊看着他的表情,淡声道:“我觉得你已经猜到了,你的意见呢?” 顾长风定了定心神,探听四周无人,坚定的道:“不可。”宁王注定是失败的,顾家绝不可以绑在他的身上。 “你比你大哥聪明许多,”顾明渊欣慰的笑了笑,递给他一封书信,“圣上虽然身体不好,但朝中却是有能人的,区区两万私兵,怕是连京城都进不去。” 这信是顾长云写给他的,里面百般劝说,更说宁王许以国公贵位,愿使自己长子娶顾家女为妃,利益是给足了,然而利益总是到手的才有用,一句空头承诺值个什么钱呢?顾明渊不知宁王用什么理由说服了自己的大儿子,但是顾家却不能被他拐错了船。既然他已经这样做了,也只有用另一方来平衡了。 他望着认真看信的顾长风,想来这个儿子不会让自己失望。“据说圣上对长公主极为偏爱,太子也对这个姐姐尊重有佳。” 顾长风长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孩儿明白。”上次自己老实的接了金子,公主殿下对自己印象应该还不错,要去投靠她以平衡大哥那边的影响,大抵是可以做到的。 顾明渊见他晓事,更是对他偏爱上三分,满意的点点头,“明天我私宴宁王,倒要看看他怎么吸引了你大哥。若是他一分成功可能都没有,你就直接检举了长云。若是他的确有所把握...长风,或许以后需要牺牲你。” “孩儿既是顾家之人,自然无怨无悔。” “好!”顾明渊又赞叹了一句,放下正事聊上几句家常,咳了几声道:“一会儿你莫忘了看看你娘,还有云楚,你们成婚也有五年了,你总也不回来一趟,还是要有个子嗣的。” 顾长风又点头应了,方往后宅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若是去见了娘少不得又被催去见云楚。只是若是以前他还可以跟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今他心中已有了人,那个人那么热又那么冷,那么傲,比得全天下女子都失了颜色,他又怎能把其他女子再放在眼中呢? 他叹了口气,又转往供奉堂去了。 ———————————————————— 雪千寻自然不会知道此刻有一个人为了她在自家内院门前踱步,也不知有一个人为了她不惜负担走火入魔的风险执意借外力提升功力。她仍在守着身边的那个人,服从她,体贴她,讨好她。 这是...这师父大人实在是有些... “教主,喝茶。” “小阿寻我也要喝茶。” 雪千寻看着东方云飞哀怨的眼神,无奈道:“师父你刚喝完药,不能喝茶。” “那我要...” “更不能喝酒!” 东方黎看了看两人,默默把茶杯放了下来,心中无言。东方云飞这副样子已经持续了四天了,如果说第一天她还觉着奇怪,那么当晚在雪千寻的暗示下也明白了八分。雪千寻的确是有独特魅力的人,前有自己、阿良、霍鸣,后有苏音、师父,相处下来无不喜她。就连骄傲的希儿亦对她有相惜之感,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爱,着实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只是,这份荣幸却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起的,她东方黎承受不起,那个顾长风便承受的起吗?短短几日就已经买了千寻两次消息,是什么让他对雪千寻有如此执念呢?若他是这个时代的人,当是没有见过雪千寻才是。 第113页 东方云飞还在缠着雪千寻,东方黎笑了笑,也不点破,推门离开。 屋里的东方云飞见状松了雪千寻的袖子,高兴的问:“是不是有成效了?” 教主都已经知道了,有什么成效还?而且就算真的会有成效,也只怕不是因为我。雪千寻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轻笑起来,“许是呢。”这位师父大人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太虚宫那边至今没有找到名医的消息,师父的时日恐怕没有多久了,能让她开心,便让她开心一些也好。 东方云飞点头,“若你们可以在一起,我就放心了。”雪千寻的命运定会因为阿黎而改变,也就可以摆脱与阿良纠缠的命轨,也许便能无恙,也可弥补自己惹下的祸事。 是的,她惹下的祸事。这件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当初与杨汐相知相恋,却卜算得杨汐命中的煞,于是她不惜打破不给自己卜卦改命的规矩,逆天而行,将自己与杨汐的命运强连到一起,未曾想到后来引发出那么多变故。 这次呢?自己做得对吗?有阿黎这个不定因素在...或许不会错呢。 “师父在想什么?”雪千寻见东方云飞突然难得的安静深沉下来,又回复了未庄初见的样子,心中却没什么解脱的喜悦。 东方云飞笑了笑,“今夜天色不错,可否带为师去屋顶看看?” 这师徒两个都喜欢上屋顶啊,雪千寻应声背起她,从大门走出去,纵身上了房顶。今日是下弦月,月亮不大,但也皎洁,雪千寻把东方云飞小心扶坐到一边,自己挨着她坐了下来。东方云飞抬头望着夜空,神情悠远,似在想着什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笔直着,又坚韧,又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 雪千寻看着东方云飞,又同样仰头望着月色,她执着的人就在这脚下的屋子里,而师父思念的人却已长眠地底下,与之相比,她幸运许多。 “今夜会有飞星。”东方云飞突然道。 “记得听人说有飞星便是有人离开这个世界了。” “是的。”东方云飞点头,又轻轻道:“但是不是什么人都会有对应的飞星。”她沉默了许久,又道:“她走的时候便没有。” 她说的平淡,雪千寻却觉得有些心酸,及时这些年的生活早叫她不再会同情别人,但仍觉得心酸。 东方云飞又道:“不知我走时会不会有。” 她这句很轻,又是自语,刚刚上来的东方黎便没有听到,见两人坐在这里怔了怔,也坐了下来,她上来的地方离着雪千寻近,也没有刻意往东方云飞那边走,更没有挨着坐,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这或许就如同两人之间的感情,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雪千寻想到这个便眨了眨眼,轻轻往那边挪了挪,坐在两人中间,东方黎也没有看她,也没有离开,静静饮下一口酒。 原来是去买酒了...怎不叫自己去?也是,这几天被师父缠着,都没有以前那么仔细的看顾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你们在聊什么?” “飞星。” 飞星么,东方黎知道的,便是流星,能与这二人并肩坐在这屋顶上,她心情是很不错的,开口笑道:“这个我晓得,据说见到了,可以向上天许个愿望。” 雪千寻挑挑眉,不愿对着她来,笑而不语,东方云飞却笑道:“与你讲这些的时候你总不往脑子里去,分明是有人离开这个世界了。” 东方黎耸耸肩,狡辩道:“正是有人离开,他的魂灵飞往天上去,才把我们的愿望带给上天知道。” 她这话是说笑,三人自然也都不会相信,然而世上总需要有些美好的愿望和期待,支撑着人再痛苦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东方云飞还要说话,东方黎却道:“来了。” 一颗飞星闪烁着划过,也不知为何,份外明亮。雪千寻第一时间闭上了双眼,直到飞星消失也没有睁开。 东方黎目送飞星离去,转头见东方云飞有些怅然的看着,雪千寻却犹自闭着双眼,没想到她还有这般小女儿的时候。“好了,愿望不要许太多太长,否则上天就觉得你贪婪了。” 雪千寻闻言睁开眼,弯着眼睛看着她,“那只愿上天满足我第一条便行了。”她嘴一张一合就要说出口,东方黎却觉得心里一提一提的,飞快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么。雪千寻有些遗憾,失去了一个向教主表白的机会啊,不过也没关系,她又笑了起来,“师父有许愿吗?” “有。”东方云飞笑笑。 雪千寻于是便又去问东方黎:“教主有吗?” “没有。” 她没有许愿,只是在流星划过的那一瞬,茫茫然想着,若是三人可以一直如此,当是最欢喜不过了。 第77章 .驾崩 ================= 与此同时,京城乾清宫,一声哭嚎突然传出,周围侍人皆有所感,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片刻,东方希红着眼牵着朱厚照走了出来。 “父皇,驾崩了。” 好似一道指令,哭声立刻响起,有泪没泪的都要抹泪,也都要跪地不起。东方希有些疲惫的道:“派人去唤在京的宗室和二品以上的大人们入宫。” 那大太监神情恍惚,一时竟未遵令,东方希皱了眉头,朱厚照身后的小太监连忙拜道:“遵殿下旨意。” 第114页 东方希看了一眼他,“叫什么名字?” “奴才刘瑾。” “刘瑾...”东方希轻轻咬了这两个字,还算机灵,“去做事。” 弘治生前虽有种种准备,但这一离世必定还有许多麻烦,她们父女相认不过四年,但弘治对她却几乎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不失为一个好父亲。东方希看了看朱厚照,总要按照父皇的意愿帮这个弟弟坐稳江山,还有便是...她看着一旁抹泪的皇后,眼中划过一丝戾气。 总要讨债才是。 直等到天明,关于先皇下葬新皇登基的事情才讨论完毕,后宫本不得干政,奈何弘治硬是把种种事宜都交待给了自己的女儿,几份旨意掏出来群臣也没了话由,该辅政的辅政,该通报各地的通报各地,该选日子的去选日子....东方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宫中,一进门就见苏音急的团团转,见到她一把扯住她的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唤道:“希姐姐。” 东方希反手握住她,摇头,“我没事。” 苏音心疼的看着她,轻声道:“去歇歇?” “不了,”她对身边的晴霁道:“去唤希暮,我有事吩咐他。” 仇还未报,怎么能停? 那边一夜无眠,这边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又是在路上,东方云飞回到了那副腻歪的样子,在马车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东方黎则坐在车外,一个大斗笠盖在头上,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这一路太过平静,三个人说笑过来,远离了江湖的纷争,叫人觉得顺畅,自从七年前出了谷就再也没有过得这般清闲日子了。她眯了眼养神,由着马车顺着路不紧不慢的前行,这里离苏州府也就大半日日程,天黑之前总也是赶得到的。 车帘子被轻轻掀开,雪千寻从里面出来,坐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壶,“教主,喝点水?” 东方黎睁眼瞧了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师父怎么舍得放你出来?” 雪千寻笑道:“总有累了的时候。”她这句话并没含什么深意,只是讲东方云飞说的累了罢了,然而东方黎却想到那一夜在京西分舵她的执着。 “我不累,也不悔。” 东方黎手指收紧了一下,把水壶还给雪千寻,“晚前能到苏州,我以前来过几回,这边菜式也别有几分韵味,虽然与扬州相近,精细处总是有所不同的。” 雪千寻含笑点头,双脚一荡荡的,十分轻松自在的模样,东方黎见状心中也是清爽,抬手摘了自己的斗笠带到她头上。 雪千寻歪了头看她,东方黎闭着眼睛道:“莫晒坏了。” 这话又简单又暖人,雪千寻眨眨眼,“教主不怕晒坏吗?” “我晒不坏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嫌它晃眼罢了。” 雪千寻不去拒绝她的好意,闻言乖乖带好,“那教主当真使人羡慕了。”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东方黎哑然失笑,“我巴不得晒的黑些,免得总有人当我是小白脸。”她又想起出入江湖的事来,“我当初为救师父与牟斌达成协议,起先是在锦衣卫暗训了一阵子,那时候执行任务,竟还有人要捉我去做小倌。”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也是第一次与别人提起,却也觉得自然。 “那人可当真运气不佳。”雪千寻感慨。 东方黎笑了笑,“他运气很好,碰到我,我杀人从不残忍,能一剑了结便不使第二剑。” 这人明明是杀人,说的却好像恩典,也不知这究竟是属于她的仁慈,还是属于她的懒散。 雪千寻附和道:“教主自然神功盖世。” 东方黎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来说这话我听着可怪哩。说起来我天资不如阿良,也不如你,更较师父远远不及。”当初若不是杨汐,若不是她奇怪的命格,师父也不会收她为徒,而阿良则是师父特意带回山谷的。然而她仍是这江湖最顶尖的人物,东方一门武功之精深亦可见之。 “有天资亦不足,还要有毅力,好心性,最重要的是还要有运气。” 东方黎盯着她补充:“还要专一。” 得,教主又要说她净学些杂七杂八的功夫了,雪千寻叹口气,解释道:“我本就学的晚,若不求成,只怕会一直拖累你。” 东方黎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何来拖累呢,这两年你帮我许多,我都记得。我也拿你做最重要的朋友。”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东方家三人,最重要的便是身边这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占了东方不败这个身份的便宜,所以能让这样一个女子痴心相待,但不管怎样她都是感动的,信任的。这份信任从她乔装入京却中毒偶遇雪千寻的那个夜里开始,从雪千寻毫不犹豫的收回功力和眼中的激动与笑意开始。她将那个眼神记在心中,有时候也会翻出来回味。 她心中再度感叹了一下,开口道:“你修习的内功本就是上乘,轻功也不错,加上我的剑法,若是还觉得不够,我可以将葵花宝典传授予你,不过你只能修炼前两层。”葵花宝典以快制敌,和东方家的那手快剑配合的天衣无缝,如果将来她真的和师父归隐了,而雪千寻犹在江湖,有这几样功夫傍身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而葵花宝典前两层她当初练时并未发生什么太大的异常,有些不适忍忍就过去了,直到第三层才出了问题。 第115页 要教我葵花宝典?雪千寻调侃道:“那我就劳师父倾力相授了。” 她模样是开心的,眼中有着雀跃,或许是想着能帮得自己更多。东方黎撇开眼,我也想帮你多点,若是那个顾长风真的是个人物,又真的是与你有意,你又真的愿与他相携,他又真的不会负你,或是以后又有了什么类似人物值得你的喜欢,你有一身好功夫,也不至于被欺负了,或是日后有什么麻烦事而无所依。 东方黎这样想的,却浑然未曾注意到自己在“那个人”身上加了多少限定。这限定之中是否隐藏了些许遗憾和不甘,谁又能明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基础更新5章,每增加3个收藏加更一章,每增加6个不同读者的评论加更一章。 第78章 .威胁 ================= 傍晚前果然赶到了苏州,这是一个精致的城市,道路坦平,吴侬软语,好不自在。东方云飞掀开帘子,看着这座城,这里是她来到中原后第一次停留下的地方,也是她和她相识相知的见证。 “当年这城门把灾民拦在城外,每天都要死上不少人,她是菩萨心肠,从看不得别人受苦,边留在这里为灾民医病。而我,本是漂泊四方之人,却不知怎么就被她迷了心窍,也不想离开。” “杨前辈一定是个秀外慧中的人。”雪千寻看着她的神情,轻声搭话。 东方云飞笑了笑,“自然。希儿长得与她十分相似,只是性格却大不相同,其实这也是我故意为之。”她顿了顿,“她那般仙子似的人,总会早早便被上天召唤回去。”她说起这个情绪却并不怎么低落,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雪千寻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颤,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衫。 东方云飞低头看了一眼,又笑:“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你和我的一个故人长的有几分相象。你不知自己家乡在何处,我倒觉得就在这苏州。你说你姓雪,这个姓可不多见,但这苏州城便有一家,那人是个千户,品行十分不错,就是他纵了我们入城。”当时以东方云飞的武功,想杀进苏州城也没什么问题,然则城外的百姓可就会遭殃,若不是雪中柏屡屡帮助,这事情还真有些棘手。 雪千寻闻言心中一动,却没有说话,在脑海中细细翻找那份又远又少的记忆,模模糊糊翻出一个又高大又柔和的形象来。他眉眼模糊看不清楚,却总愿意弯腰来包她,那时候她还小小的像个糯米团子,最喜爱爹爹的怀抱和肩头。只是东方云飞那话说的并不是特别清楚,说了像个故人,却又紧接着说了雪中柏,倒叫雪千寻以为雪中柏便是那位故人。 马车进了城,踏在青石板上,一路到了客栈,东方黎先把东西安置下来,便带着两人去巷子里吃些点心。这地方还是当初她带着熊巨来苏州办事时熊巨打听到的好去处,五六张小桌,一男一女两人操持着,桌总是坐的满满的,总是夏日也是这般。 那怂货最好食色两样,只是如今,这巷子也在摊子也在,隔一条街的青楼也还在,他却不在了。说不上恨他不忠,也不会觉得害死他而愧对,只是走到这里,还是难免会想起。 也只是想起一下下,东方黎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劳请四位给让个地方。” 那四人对视一眼便收了银子起来,笑嘻嘻的去了。三人便坐下,也巧得老板端着一笼灌汤包过来,见到三人愣了一下,挠头道:“人怎地没了?” 东方黎道:“放这便是,钱照给,另外你这摊子的四宝给我来一套。” 摊老板憨笑了一下,也不追究多问,应声好嘞便去了。 “师父可还记得那地方在何处?” 东方云飞咬了口包子,汤汁流入口中,的确不错,“我又没老到记性差,记得嘞,我们明日便去,只是马车多是上不去的。” “那便骑马。” 东方云飞笑道:“那我要与阿寻一骑。” 东方黎无奈,又看向雪千寻,见她也在冲着自己轻笑,她的嘴角沾了一点汤汁,有一点亮亮的,见东方黎看她似有所觉,伸出舌头轻轻舔舐过去。那动作很慢很妖,双眼却似无辜,东方黎低下头,对面这两个人都不该看,还是看灌汤包吧。 湖广顾宅,供奉院。 顾长风赤坦着上身,紧闭双目,豆大的汗滴顺着额头肩窝流下来,他身后的五十多岁模样的男子情况似乎也不是很好,脸色胀红,不断击打他的几大要穴。 半晌,那男子停手收拾,神情萎靡,哑声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二公子回去要好好梳理经脉。” 顾长风也收了姿势,站起来转过身恭敬的一礼,道:“多谢大供奉,我先告辞,大供奉好生休息。”当初东方不败几下就打通了自己的任通二脉,而今却耗费大供奉如此心力还需三日才可打通,足见东方不败武功之强,只望现在那个他,武功还没那么高。 他穿上袍子皱着眉推门出去,本想泡个澡,一开门却被小厮拦住,那小厮有些着急的道:“二公子,老爷说贵客到了,让您出来就速去相陪。” 贵客?看来是宁王了。顾长风点点头,“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到。” “王爷请上座。”顾明渊恭谨地道。这宁王也是个人物,明明透露了反意,还敢只带二人便私离封地,来到自己这里,要么是太单纯以为控制了云儿便能威胁我顾家,要么便是个豪壮之人。 第116页 朱宸濠并不推辞,坐到上首,他身边的两人年轻的一个坐到他旁边,年长的一位跟在他身后。顾明渊见那年轻人衣着华贵,生的俊秀,行坐之间自带一身气势,但看面相却不似朱家人,“这位公子是?” 他话音未落,门口便是一声低呼:“东方不败!” 顾长风的呼声虽低,但依旧清晰的传入了厅中人的耳中,顾明渊先是一惊而后不悦,宁王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而那年轻人也有些疑惑的望过去。 “长风,怎么在二位贵客面前失态?”昨日才夸你长进,今日便这般沉不住气,那东方不败的名字顾明渊也听闻过,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江湖人物,何必这样大惊小怪?不过这位东方不败倒是十分年轻。 他自然不知在顾长风的上一个世界里,几年之后东方不败便几近统一武林与朝廷也发生了不少冲突,更给他儿子留下了面积为一千万平方米的心理阴影。 顾长风压下心里的震惊,作揖道:“长风久闻东方教主大名,如今得见故而失态,还请王爷和教主见谅。” 顾明渊见他恢复了风度才道:“这是犬子顾长风。” 朱宸濠笑道:“顾大人过谦了,孤王早闻顾二公子大名,年纪轻轻便履立战功,如今得见年少风姿,甚为欢喜。”他并不打算解释东方良的事情,若叫二人误会也是件好事,日月神教说大,比上朝廷的军队不算大,说小,却更没人敢说,放在哪里都是一份不轻的筹码,他当初施计挑拨日月神教与锦衣卫也正有此意。 只是不知为何,东方良却没有告诉他东方黎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所以他的计划中的这一部分算是落空了。 他不解释,东方良却不给他这个面子,扫一眼顾长风,“我不是东方不败。” 不是东方不败?顾长风愣了一下,怎么会?这分明就是东方不败,他与他有过那么多交集,又怎会认错?难道这事上有另一个东方不败,或是他有什么隐情不想叫人知道? 只是东方良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朱宸濠圆场道:“这位是东方良东方公子,是东方不败的师弟。” 东方不败何时又有了个师弟?莫非还是孪生弟弟?顾长风有点迷茫,宁王已转开了话题,“顾大人,不知那茶叶可入得口?” 顾明渊笑道:“茶叶自然是极好的,但微臣却不敢饮,那终究并非微臣可以饮用的东西,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是提醒孤吗?宁王挑了下眉,“这世间之物,又有什么不可取之,况且大家本自宗源,更无分你我,顾大人放心品鉴就是。” 顾明渊又哪里与他姓朱的是同宗同源?他这话分明意指自己与当今圣上了。只是顾明渊自然不会轻易表态,含糊道:“王爷说笑,来,长风,王爷与东方公子初到湖广,你我父子以茶代酒敬他们一杯。” 顾长风闻言举杯,一饮而尽,忽问道:“东方公子,不知道令师兄可与公子长得相似?”他这话一来是为自己解惑,二来是为父亲解围,倒也没什么不妥。 东方良皱了皱眉,“我二人虽拜在同一师门之下,但却没有亲缘关系,并不相象。”顾长风一见到他便失态,如今又反复追究师兄的事情,倒让东方良也多了分怀疑,“顾公子对我师兄很感兴趣?” 原本定好的情敌忽然换了一个人,原本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世界忽地变了一个样子,任谁都会有些无措。顾长风面上露出笑容,心中却纷乱的很,如果此东方不败非彼东方不败,那此雪千寻是不是原来的雪千寻?他让雪千寻做他的侧夫人,做他的大总管,想来也是对她不错的,那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那个东方不败莫不是也是重生之人,所以才占据了这个身份和名头? “东方教主大名如雷贯耳,长风十分仰慕,故此相问,还望东方公子莫怪。”他说着又举杯自罚,借酒压下烦乱的思绪。只是这一顿饭仍旧吃的有些恍惚,直到宴尾,他方定下决心。他不能这样,既然想得到,那不管面前的是谁,都不会成为他的障碍,以前的东方不败他尚且不怕,如今新出来一个他就怕了吗?他终究是早知道更多东西的,有如此利器在手,他怕什么? 他正给自己打气,宁王慢悠悠的话却传入耳中。 “顾大人可要多吃些喝些,估计明日就不能这般享乐了。” 顾长风闻声与顾明渊一同望过去,宁王不慌不忙的道:“圣上驾崩了。” “什么?王爷不可乱言!” 宁王抬眼看了他,送到嘴边一口酒:“京城离这头远,顾大人明日自会知晓。圣上传位与太子,领三元老辅政,只是这一切事宜,却交给长公主打理。”他的声音忽然变重,“我大明的江山,怎能托付给一个女流之辈呢?” 顾明渊道:“太子年幼,再过几年必将自己主持政务。” 宁王一笑,“那若江湖大乱呢?” 他的声音又低了一分,“若异族来犯呢?” 顾明渊面不改色,“自有良臣善将平息战事,卫我河山。” 这顾家倒是不好摆弄,宁王眯了眼,轻轻放下酒杯,他身后的人忽的拔剑便朝顾明渊刺来,顾长风本就武功不错,更是刚通了一半的经络,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的酒杯掷出,正打在那剑尖上,自己一跃而起迎了上去,两人方对上一招,宁王便又得意的笑了起来,“孤王并无恶意,二公子停手吧。” 第117页 顾长风回头一看,东方良不知何时已到了顾明渊身旁,黝黑的刀锋架在顾明渊的脖子上,不近不远。他恨恨的转过头收了架势,宁王也挥挥手让东方良收了刀,长身而起来到顾明渊面前,“孤王只是想问问顾大人,若是顾大人的太子、长公主、良臣善将,都...死了呢?” “孤王今日累了,明日再向顾大人寻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基础更新5章,每增加3个收藏加更一章,每增加6个不同读者的评论加更一章。 第79章 .四个人的事 ======================= 京城,皇宫,白绢飘飘,四处哭声。 东方希却没有哭,她坐在院子里,对着一杯热茶。那茶是苏音刚刚端来的,人就乖巧的坐在她的旁边,有些心疼的瞧着她。 “你不必担心我,”东方希盯着那杯热茶,茶是露茗,一年也没有多少,弘治总是全送到她这里来,但她却很少喝,更多的喝师父和师兄的茶。如今她懂得喝了,以后却不一定有了。 人便是这般,当你注意到你拥有的这个东西的时候,往往是你已经把它失去了。总是追求一些过去的,或是不曾拥有的,却把现在通通变成了过去。 “希姐姐...”苏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娘死的时候自己撕心裂肺的哭了几天,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她想了想,走上前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东方希,把自己的温度向着那个冰冷的身子传过去。 希朝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个总是傲气十足的人物有些软弱的依靠在一个总是调皮跳脱此刻却安静无比的女孩子怀中。他轻轻低下头,拜道:“殿下。” 东方希直起身子,“说。” “殿下猜的没错,杨前辈的尸身确实不在陵中。卑职查证后...似乎,又入宫了...” 东方希冷笑了一下,“那咱们便去找找。”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刺骨的寒意,叫身边的苏音都打了个哆嗦,但苏音却没有躲开,倔强的牵着她的手,“我也要去。” 东方希皱眉,“你留在这里。” “希姐姐,我也要去。”她心中有许多担忧和害怕却不知如何说出,只想陪在东方希的身边。 东方希深望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那就一起去。” 去的地方是坤宁宫。 弘治的私生活十分寡淡,除了入宫一年便卒去的杨汐,便只有这张皇后一人。民间赞他二人伉俪情深,却不知他在有了朱厚照之后便再未临幸一人,为的不是张皇后,而是杨德妃。不过不管是为了谁,这后宫是空空的,坤宁宫倒是比历朝历代的都热闹些。 但今天也很冷清,圣上驾崩,整个皇宫里除了哭声又哪容许有别的热闹。东方希带着一行扮成宫人的太虚宫门徒走进了这个冷清的地方,也不去理一路跪下的太监宫女,直闯到皇后娘娘面前。 张皇后在梳妆,虽然是在夜里,却在梳妆。她挥手让服侍的宫女下去,自己插上一支珠钗,而东方希也很有默契的没带别人进来。 “我漂亮吗?”张皇后突然抬头开口,像个等待情人夸赞的女孩。 东方希却没理她,“为什么?”她不是自己问,而是为了那个从没见过的母亲问,她想依照着杨汐的性格,应该会想知道为什么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会害自己失去贞洁,又害死自己,最后连尸体也不放过! 张皇后恍惚的笑了一下,忽然清醒,叹道:“你不是她。”她有些意兴阑珊的道:“你是在问二十年前的事情?” 东方希没有说话,她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我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又是为什么呢?”她像是又恍惚起来,忽的跳起揪住东方希的领子,恨恨道:“为什么?你说你不会喜欢女子,骗得我嫁入皇宫,却爱上那个江湖客?她比我美,比我好,还是比我待你情深意重?” 东方希瞬间愣住,门外偷听的苏音也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张皇后仍旧疯魔似的倾诉,“你我自小便在一起,你病秧子似的是我伴你十四年,我对你又有哪里不如她了?是,是我骗徐长海给你下药,是我暗中唆使你哥哥让他犯下大罪,但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那后面的一切,我又哪件没有替你了结?我又何曾让他再碰过你一次?” 她抓着东方希喃喃自语,东方希也回过神来,将她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张皇后磕了一下,又回过神来,站起身子回去坐好,“你可知我为何不喜你,便是你这张脸总叫我发狂。” 东方希站在原地,心中仍是震惊不已,“你喜欢她?” “喜欢?”张皇后不屑,“我爱她,我比他们都爱她。” 那是爱吗?东方希不知道,或许也是,只是爱的疯魔了,叫人恐惧。“纵你爱她,也不该因她不爱你就害她。” “谁说她不爱我?”张皇后不悦,又得意的道:“如她不爱我,又怎么会因为我中毒便留下来,又以身试药为我解毒?只是她更爱那个贱人,明明解了我的毒,却不肯解自己的,她以为我便不知吗?她医术那么好,定然是做了什么假死的药骗我她已经死了,想要偷偷出宫去会那个贱人!” 东方希听到前半句还道:“那是她同情你。”听到后半句一惊,“你是说她没死?” 张皇后痴笑道:“她当然没死,她只是睡着了。”她看了看东方希,忽地道:“你与她长得这么像,她见了你一定很高兴,说不准就醒来了!我真傻,怎么早没想到!”她说着激动的爬起来,扭动机关,门外的苏音听得状况也连忙进来占到东方希身边,这女人看来已经有些疯了,她又怎放心让东方希单独与她一起。 第118页 好在张皇后似乎也不是很注意她,站在密道口向东方希招手,“快来,快来。” 东方希没有犹豫,跟着她走了进去,这密道门一开便透出一股凉气,怪不得这坤宁宫总是有些阴冷,入得里处更是到处是冰,密道里没有火把蜡烛,只有一颗颗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辉,三人都穿得不多,前头的张皇后宛若不觉,苏音却抱住了东方希的手臂,希姐姐本来身体就不好,更受不得寒,只是不下去是不可能的,她只好把热度和真气都传过去。 直下了蛮深,露出一个巨大的冰室来,那冰室正中便是一具冰馆,里面影绰躺了个人。张皇后看到就扑过去,东方希却顿了一步,而后跟上去,低头。 她果然跟自己很像,但是眉眼温柔的紧,还真像睡着了的模样。但东方希知道她不是睡着,而是死了,她指甲是灰色的,身上已有尸斑,只是因着被冰冻保存才没有扩散开。张皇后便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东方希想她也该是知道的,从陵里过来时只怕尸体都微臭了,只是她不愿相信,不肯相信,宁可骗自己她睡着了,宁可恨她心里是惦记着别的人想假死离开,也不想放弃那一点点希望。 或许她每一夜都会这样梳妆,每一夜都会下来问棺里的人她美不美,每一夜都在期待她醒来。 东方希怔怔的看着棺材里那个和自己面貌相同的人,这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这天下最顶尖的三个人物都爱她爱的死去活来,但她更是个很可怜很不幸的人,这三个人都不懂如何去爱。 东方云飞的爱太偏执太决绝,弘治的爱太贪婪太自我,张皇后的爱太恐怖太疯魔。 她看着张皇后扑在冰棺上小心的与那尸体对话,忽然失去折磨她的兴趣了,“杀了她。” 苏音愣住,“啊?”我从来没杀过人哎。 东方希不耐,拔剑,直接捅入张皇后的心脏,张皇后浑身一僵,却硬生生压住了痛呼,她好似突然恢复了清醒,回头看了东方希一眼,轻轻一笑,扑倒在冰上。 一刻钟后,东方希大步出门,见到晴霁,边走边道:“皇后娘娘思恋父皇,痛思成疾,自尽坤宁宫中。” 晴霁应声。 东方希又四下打量一周,“坤宁宫所有人等、全部殉葬!” “是,殿下。” 苏音听到这个命令浑身一抖,却没敢求情,伸手想牵住她,也被她负手躲开。 “你们不必跟着。”东方希大步向前走得飞快,而周围人也面面相觑并不敢跟,只有苏音紧紧跟上去,虽不言语,寸步不离。 走出很远,东方希方停下脚步,扭头问她:“你说爱是什么?” 苏音瞬间心跳加速,在脑海中寻找着最佳的答案,东方希却不屑的笑了起来,“我觉得爱很恶心。爱是什么?是不信任,是离开,是责怪,是贪婪,是索取,是自以为是,是伤害。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却被苏音一把拽住。 “不是的。”苏音坚定地道:“起码我对你的爱,不是的。” 第80章 .寻常 ================= “今夜又有飞星?”雪千寻端着盆水走过窗子,一抬头正瞧见一颗飞星滑过,那飞星较前日里的略为暗淡些,但也十分明亮,她捧了水到东方云飞床前,见这位师父大人手指在被子上胡乱划拉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师父,该洗漱了。”她在楼子里是红牌,在日月神教里是总管,除了时不时的为教主大人,还真没太这样服侍过别人,但她也做得自然顺手,叫人心中暖暖。 东方云飞擦了把脸,冲她挑挑眉,笑道:“今夜我不留你,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苏州毕竟是个大城,这季节来的人也不少,生意火爆的有间客栈只剩下两间房,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 雪千寻却笑道:“这几天教主累了,我不想扰她,也省得她在我身边睡不好。怎么?师父嫌弃我吗?”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珍惜,可别怪师父不给你创造时机哦。”东方云飞又调侃了她几句,身子却移了移,给她让出地方来,合衣躺下。 这两间房并不全是上房,东方黎自是把好的一间让给那两人,有雪千寻陪着师父,她也不是很担心,但却没什么困意,所以照旧寻了个高处倚坐。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离着苏州越近,想着这桩事情便要了结,想着可以带师父回那个山谷,心中总是有些喜悦,又掺杂了恐惧,还有零星的失落。 神医的事太虚宫那边还是没给出信儿,师父的身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好,希儿派人送了不少宝贝用以吊命,但终不是治本的东西。至于那丁点的失落,或许她自己也找不到源头。 她也不去追究那源头,只是目光盯着那两人的窗子,看着里面的人影吹熄蜡烛,这要是放到现代,自己也是个偷窥狂,还是个眼力极好,望远镜都不需要的偷窥狂。 东方黎自嘲的笑了笑,又开始发起了怔,这几日她实在太过清闲,脑子里终究不再需要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可以想想自己在意的人,有黎笙,有师父,有希儿,有阿良,当然,也有雪千寻。虽然加起来活了四十多年,她的记性本也极好,但要去回想些什么,脑海里也就只出现这么几个人罢了。说来也怪,雪千寻虽与她相识最晚,但一起遇到的事情却并不比前几人少,倒也没落下了份额。不过此时她倒没在想雪千寻,而是在想东方良,自从那次交手之后,阿良便没了音讯,他是以前和太虚宫、锦衣卫、日月神教都有接洽的人,要想避开这些耳目,也并非什么难事。那日她伤他不重,以他的武功走到哪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东方黎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却不明白他究竟想得到什么,或者明白他想得到什么,但不知他想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得到。 第119页 她无聊的揣摩着,忽的看到一个身影从师父和雪千寻房间中出来,定睛在看,那身形飞快,但却十分熟悉,窈窕灵动,不是雪千寻又是何人?只是雪千寻这次却似不寻常,机警的望了望四周尤其是高处,东方黎心中一动,也说不清是为着什么心理隐匿了身形。 瞧雪千寻那举动,分明是在防备着自己,她并不怀疑雪千寻会对自己别有用心,但也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要瞒着自己。苏州这个地方她应该是没有来过的,为何目的却如此明确?东方黎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纵身跟上去,一来雪千寻如今武功也尚可,而客栈的东方云飞却不但武功尽失,更是行动都不方便;二来她也无意窥探雪千寻的隐私。 只是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她在屋顶徘徊了两圈,径自又在那坐了下来,那便等吧。 雪千寻自然是有目的地的,先是傍晚到苏州时东方云飞提到的“雪千总”和“相像”,既而又在饭桌上听人谈及那“一场大火”。有些记忆便从脑海里翻腾出来,她一路往那人说的方向去,本还不是很熟悉,走着走着却感觉似曾相识。那人说守备府一场大火,波及了周围三十多户,烧了一天一夜方熄灭,后来虽然灭了火,但继任守备却不肯住了,也没人愿意灾后重建,然则这地方却是不错,好容易糊弄个外来的大户买去,还按原来的地基修了个府邸,却也不常来住。 那新府邸叫卫府。 雪千寻来到卫府门前,这府邸果然有些冷清,门上挂着的灯笼也是晦明晦暗,她跃上高处抿了唇低头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阿爹,为什么阿寻不可以抓蝴蝶?” “有些东西是要在天上飞的,容不得囚困。” “阿爹我想吃糯米糕。” “阿寻乖,阿爹这就叫人去给你拿。” “为什么白天见不到阿爹?” “因为阿爹要做事啊。” “为什么阿寻不能唤姨娘作娘亲?” “因为...她就是姨娘。” 高处风急,卷起她的衣角,她也并不在意,就那么低头看着,看着看着好似这府邸便突然着起火来,那火光冲天,那浓烟呛人,但却没有尖叫呼救,也没有人仓皇逃出,整个宅院只有大火焚尽一切的声音。她脚下一动,下意识的便想扑进去,又停住,然后毅然转身离开。 那个人不知道她来,也不会在等着她,但她此刻仍旧只想回到她身边。 轻悄悄一道影过去,窜进客栈,东方黎方慢吞吞的站起来,雪千寻大概出去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晓得是去做了什么,不过好在看她身形定然是没有受伤的。东方黎又在那里守了一会儿,方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她睡的很好,好到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外面的人轻轻敲门,她不用问也听得出是谁,起身披了外衣便去开了门。入眼的当然便是雪千寻轻笑着的面庞,她又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纸包,“教主不是说这生煎好吃,快趁热。”只是见到东方黎的样子她也愣了愣,抿嘴笑道:“教主今日怎么起的晚了?看来这几天着实是累坏了。” 东方黎接过她手中的纸包放在桌上,示意雪千寻关上房门,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道:“你今日起的倒早。”看着日头已是不早,但对照雪千寻昨夜睡的时间,便还是早的。 一双纤白的手伸过来抢了她的活计,轻轻滑过她的手指,又捏住那衣襟,打理捋顺,系带弯腰,最后轻轻撩了她外袍的下摆,明眸皓齿的人弯了眼从低处望上来,低声道:“教主,你在看什么?” 东方黎回了神,她并没有在看什么,而是在感受这细微的暖意,这样的事本来是常有的,只是这几日雪千寻总被师父缠了去,陡然再这样来一套,倒叫她心中又充实又空落。不过雪千寻这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低头打量过去,上下看一眼,皱了眉,似乎没什么可看的。 雪千寻一看她这神情,哪能还不明白?又微微倾了倾身子,教主奴家这么大的领子,你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东方黎又看了看,依旧没瞧出什么。她见雪千寻还蹲在那里,单手握住她的手掌把她拽起来,“你和师父可吃过了?” 雪千寻略略有些沮丧,不过反正教主这样没有情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又振作士气,洗净毛巾轻轻擦过去:“早给师父送过去了,教主放心。” 东方黎截住了她的动作,接过毛巾自己擦了两把,要放回却又被她接了回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雪千寻心中要比那剑招还是舞蹈的都好看许多,她心情又大好起来,打开纸包,递来一个不大的生煎,东方黎当然不可能由着她送到嘴里,又是伸手截过来,却见对面满满笑意。 “你笑什么?”东方黎把包子送到口中。 雪千寻盯着她,只觉得这人丰神俊朗,就连吃个包子都如此风度翩翩,她也取了一个,用舌尖勾了包子皮,“我笑教主与我越来越客气了。” “怎么讲?” “当初教主与奴在摘月楼时,尚且是对奴搂搂抱抱,亲亲摸摸,容得奴替教主更衣洗漱,喂饭喂酒,如今却这般碰也碰不得了。”雪千寻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哀怨的眼神,足似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她好久未自称奴,这重新开口别带了一番缠绵的滋味,听得东方黎心头一缩,只是她又哪能不了解这人的心思,当然知道雪千寻是借题发挥,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也不接话,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手上的包子来。咦?对付完了?再来一个。 第120页 她猜得中雪千寻的心思,却不晓得雪千寻的心理,东方黎在感情上从来都是被动的,默默等待,默默守护,也总觉得晾着雪千寻,两个人就能像黎笙和她,师父和她,或者她和东方希一样,保持着一个又亲密又不越雷池的关系,可雪千寻又怎会如此?她是主动的,她不会告诉你她为了你做了多少多少,但却一定会让你知道,她不管做了什么都只是因为爱你,若是明确拒绝,她就放缓攻势,若是沉默相待,哎,那就只好放肆。 雪千寻放肆的按住教主大人的手背,两只手在生煎包上方停滞了一会儿,教主大人还是坚定的拿起一个,被人喂吃饭什么的太暧昧,她可承受不起。然而她还没把手收回来,就被身边的人扯住了衣衫,她转过头,只见雪千寻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微张着小嘴,释放着强烈的信号: 喂我!喂我!喂我! 东方黎脑子一抽,也不知怎么便想起了上辈子养的小狗,下意识的便把包子送过去,然后在雪千寻咬住的第一时间,迅速抽回了手,毕竟那时候喂骨头总要被不轻不重的咬一下,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雪千寻叼着包子:“.......”教主大人你有一点点情调吗?你觉得我这样很好看吗? 东方黎:“......”这么瞧着还真挺像牧牧的,当然要漂亮多了,叼着包子都这么好看。看来检验美女的标准不是剃光头而是叼包子。 雪千寻:“......”教主你不觉得此刻你应该温柔的拿回去,让我咬下一小口吗? 东方黎视而不见,自己又拿了个包子,还真是不错。她吃了两口,就见雪千寻终于自己拿了下来,狠狠的咬了两口,勉强的笑道:“教主,我去看看师父。” “你不吃了吗?” 吃吃吃吃吃!自己吃去吧!面带微笑的:“在师父那里也吃了点,如今吃饱了。” “哦,”东方黎似乎浑然不觉,“今天要去连云寨,只是那里因为当年血腥太重,已然改建寺庙镇怨祈福超度,你不妨换上男装更方便些。”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雪千寻,在雪千寻心头窃喜的时候满意的点头道:“你这身子框架不错,挺像男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 雪千寻:“......教主,告辞。” 哐,门被不轻不重的带上,只是依雪千寻的武功,这个声响已经是不可控制的“重”了,背对着门的东方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雪千寻隐忍的表情,强自压着自己的笑声,自从知道雪千寻对她有意,对于这份感情这份暧昧她便总是尴尬退让,算起来如今还是第一次取得胜利,能见到雪千寻那副样子,只怕是死缠烂打的师父都做不到,她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只是她却不知道,有一个人一出门便无声的勾起了嘴角,那笑容伴着她压低的笑声,更是肆意绽放。 第81章 .不必瞧 =================== 门里的人笑,门外的人也笑,若日子总能过得这般轻松自在,纵然少活几年也是值得的。 雪千寻便抱着这样的想法回了房间,又看到师父嘴角的油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东方云飞瞧了她一眼,纳闷道:“出去一趟怎么笑的这般开心?阿黎给你糖吃了?” 雪千寻笑眯眯拿了帕子凑上前来擦了去,“教主说咱们一会儿便出发,要我扮作男装,想来师父也要得。”女子入得寺院多多少少有些不便,许多地方去不得,谁知道东方云飞想去的又是哪个边角旮旯? 好在她们身材也都差不了许多,东方黎的衣服也是穿着和贴的,雪千寻将自己和师父打扮起来,那边东方黎也安顿好杂事,让伙计牵了两匹好马在那里等着。 她站在旁边,运功将一张纸条震成粉末,脸上神色如常,见雪千寻背着师父出来方翻身上马,转了马头瞧着。雪千寻的轻功她晓得,自然无需她去帮手,不过她仍是盯着那边,看着雪千寻纵身一跃,背着师父稳稳落在马背上。东方云飞十分自然的双手抱住了雪千寻的腰,头往她背上一靠,而雪千寻也配合着微微倾斜了身子,让她靠着舒服。 这本是一副非常和谐的模样,看到雪千寻对师父这么好,师父对雪千寻这么亲近,她本该开心欣慰才是,然而她心里却莫明的古怪了一下,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让她有些迷茫。东方黎掉转马头在前面带路,出了城跑了半个多时辰方到了那庙宇门前,说来也怪,这大庙正门人流也就一般般,左边一个小侧门却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师父,到了。” 这寺庙建的恢宏,还没进门就可以闻得到香火的味道,只是东方云飞却觉得这浓郁的香味之下压着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胸闷。上下五百多条人命,留在这里的起码四百多吧,听牟斌说只走脱了十几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是由她的原因而造下的恶果,只是不知这些年的日子是否可以算作偿还。 东方云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香火气与血腥味同时灌入鼻腔之中,令她的声音不由变低:“我们进去吧,直接去后山。” 后山是当初连云寨的后宅,也是魏瑾颜与她们二人共同相处之地,魏大当家当初十分得意这三人,总想把她们都做女儿看,刻意划了一个大院子给她,如今那里也是这大庙的后院,常人是不许进的。 单这三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常人,自然轻而易举的就走了进去,东方云飞一路细细瞧着,倒是没再唏嘘叹气。 第121页 这一路,一切都不同了。 物非人也非,许是不用泪流。 东方黎和雪千寻都默契的没有打扰,而是小步慢行,偶然遇到两个小和尚,还没吭声就被东方黎点了穴道,呆立在那里了。雪千寻背着东方云飞,边边角角也要走一走,想尽量满足她的心愿,只是她这次却没有猜对,背上的人早已没有在看了。 直走到最后,她停住脚步,背上的师父也回了神,看看天色都晌午了,就算武功好也不该总晒着,东方云飞连忙道:“去吃些东西吧。” 东方黎见她开口,心头轻松一些,“回去太远,师父既然饿了不妨在这里吃些素斋,我来之前打听过,这里的斋菜十分不错。” 东方云飞笑道:“你们两个瘦成这般还不补点油水,”她跃跃欲试,“不如看看有没有野味,自己收拾些填饱肚子,阿寻你觉得呢?” 不得不说,自从东方云飞“追求”雪千寻之后,雪千寻的地位便大大提高了。出行在外嘛,东方黎作为“男人”总要提前打点一切,只是师父大人偏总找些机会与她唱点反调,然后再问一句雪千寻:“阿寻你觉得呢?” 于是这决定权便被移交了。若是没有雪千寻,或是没有这一句吧,东方黎也就立刻迁就她了,只是首先这有雪千寻,东方黎自然不好拉下脸来立马变风,其次师父既然问了千寻,她心里也难免有点想知道雪千寻会支持谁,这幼稚的情感常常使得她嘲笑自己,然而微快的心跳却总也压制不住,好在雪千寻还没有叛变,总是向着她的,让她颇感欣慰。 “吃野味倒是好的。”雪千寻开口,师父大人眉开眼笑,东方黎则有些疑惑的皱了眉头,雪千寻见状心中偷笑,又一本正经的道:“只是这建了庙怕是和从前不同,成天这么多人,周围的野味估摸也跑个十之八九了。若说有什么...出家人不杀生,许是只有老鼠了。”她眨眨眼,歪了脑袋,“千寻尝听闻这老鼠肉味道也是不错,师父可感兴趣?” “不感兴趣!”师父大人狠狠的盯了东方黎一眼,却不去怪选择的人,“吃斋菜!” 东方黎看在眼中,不由伸手揉了揉鼻子,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一点点的轻松和愉悦。也不知是为着师父吃瘪的样子,还是....因为雪千寻的选择。 她心情不错的解开小和尚的穴道,也不多言直接让两人带到了地方,开了间宽敞的厢房,点上几味斋菜,许上半锭香火功德银子,那点穴的过节便消弭了,直填饱肚子三人才从庙中出来,那侧门还是香火旺盛,门前还有数人跪地叩拜。 这景象叫东方黎也来了兴致,轻轻驻步望过去,只见门里两个妇人满脸喜悦的走出来。 “要我说这施药娘娘最灵不过了,你看我家当家的这才几天就能下地了。” “那可不是,当初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瘟疫,不就是娘娘下凡治好的吗?” 这二人边走边说十分高兴,显然都求得了心中所愿,或者根本就是来还愿的,而她们口中的施药娘娘的原型自然也不难理解。东方黎神色复杂的看了东方云飞一眼:“师父,可要进去瞧瞧?” 东方云飞笑了笑:“不必了,回去吧。”她的模样早在我心中,便是再过个二十年也不会忘却。 不必瞧。不必瞧。 第82章 .铜钱 ================= 原以为千里迢迢来到苏州,会做些什么事情,然而这念想解决的如此简单,一个时辰的驻足,一封香火钱,一桌斋菜,一声默念。 身后的人没有在紧紧贴着自己,摇摇晃晃的放着空,雪千寻稍稍放慢了马速,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晃下去,又有意转移她注意力道:“师父,此事既了,你可还有什么想做的?” 东方云飞笑道:“你们也不必总迁就我,你们做那些个什么劳什子教主总管的,真的无需回去看看?” “无妨,既然以一教之实力,又怎会缺了两个人便做不下去?”雪千寻这样说着,眉头却已是微微皱起了,教中的确出了一点问题,但是如今师父这身子寻不到人医治,谁晓得还有多少时日?要教主回去必然是不可能的,而她...也不舍得回去。 雪千寻望着前头东方黎的背影,心中有些暖意也有些无奈,能在教主身边的时候少之又少,所以每一刻都要分外珍惜,教中那点幺蛾子教主也不可能得不到信儿,但却没有赶她回去,会不会是也有点舍不得自己呢?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便去我那山谷瞧瞧。”说起那山谷东方云飞又打起了精神,笑道:“离这也不过两日,地方不错,原是我□□师隐居避世的....”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珠转了一圈,这山谷她本来诓杨汐是二人偶然遇到的,不知怎地这会儿却说漏了嘴,好在那个人不会知道了,可惜那个人不会知道了,她声音又低落起来,“还有我埋的好酒,谅牟斌也不敢给我挖出来。” 雪千寻一听她这口气哪还能不知道她想起了谁?然而这事情却没得办法开口劝慰,若是有一日自己再也见不到教主了,那种滋味只是想想便难忍。 “便听师父的。” 分割 “不是的,起码我对你不是这样的。” 手上似乎还有着她残留的温度,耳边似乎还响着她认真的声音,相识七年,从未想过那个跟在身后一个劲的叫姐姐的小女孩,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她爱你。 第122页 殿中的熏香云绕,身前的折子还有半人高,东方希却停下翻动的手,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指。这手指又细又长,那人总喜欢伸手抓着,自己取笑她像个孩子,那孩子却永远只是调皮的笑笑。 原来苏音喜欢自己。这样许多事情就一下子明了,一下子有了答案。而这答案....似乎也没有那么突兀,更不会令东方希难以接受。或许在整理自己母亲遗物却想到苏音时,什么东西便早已有了预见,她待苏音有许多与众不同,也正如苏音对她的与众不同。 当一个人总之不知不觉对另一个人差别待遇的时候,情愫便早已生起了。 但只有情愫,只有喜欢是没有用的,尤其在这个关头,尤其以她现在的身份,纵然她明了自己的情感,也断不可能放纵。是已她这两日都没有回寝宫,不顾非议帮朱厚照处理着政务,她想着这不是什么好活计,但总能让人静心,只是一向判断无误料事如神的她这次却发现自己太天真了。情之一字刻骨,又怎能说放下便放下,当初对大师兄执着难放,好容易再见到他又知道了他自宫的事情才不了了之了,而今,对着这个人又要难放下几分,照说音儿是个女子,比自宫的更加难以接受,可自己怎么就觉得...如此自然呢? 好似水就该往下流,山就该往高长,鱼就该在水中游,鸟就该在天上飞。 “不该。”她突然道。 一旁扮成太监侍立的希暮连忙躬下身子,“请殿下示意。” 东方希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讲这两字说了出来,而且说的很重,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她突然想占一卦,虽然师父的本事除了武功她学的最全,而这占卜她也是习得的,但是因为卜卦伤身,越是亲近的人便越伤的厉害,她身子一向羸弱,是故她几乎从未占过卦。况且她也不大信天地神鬼,总觉得这人世之间纵然是有所定数,也总有更多的变数去改变。但是此时,她却很想占一卦,想算算她们二人之间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如果有呢?她会争取吗?如果没有呢?她会放弃吗? 她抬起头,问希暮:“你有铜钱吗?” 希暮愣了一下,“没有..”太虚宫那么有钱,出门带点碎银子就算零钱了,都是银票揣着,他不大不小也是个护法,哪来的铜钱? “那便找铜钱来。八枚,不,六十四枚,一柱香。” “是!” 希暮动作很快,未过半柱香便把铜钱送到了东方希面前,见东方希面色深沉,也没敢说话,小意的站到一旁。而东方希自然不会理他,她盯了一会儿那铜钱,伸手取了崭新的一枚,握紧又放开,犹豫了半晌,忽然紧紧握住猛的站起。希暮吓了一跳,“殿下?” “回宫!” 第83章 .情不自禁 ===================== 没人晓得两夜不眠的公主殿下为何把半人高的折子抛回给内阁急匆匆的回了宫,只是次日殿下身边一直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太监宫女们忽然都回复自在。 没人晓得身为顾家嫡系二公子的顾长风怎么会深夜全身皮肤龟裂鲜血满身的倒在大供奉的房间里,只是次日这位公子第一次拜倒在大供奉的灵前,叫了一声师父。 没人晓得日月神教的左使怎地忽然死在了自己的房间,教主与大总管不在,本该是右使童百熊主持教务,可任大小姐小小年纪却突然站了出来,平息了教中的混乱。 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千变万化,大事小事每一刻钟都在发生,只是这些事情在这几日内好似却与东方黎三人毫无关系了。即使各方消息还是会通过不同的渠道送到东方黎和雪千寻的手上,但是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互不提起。 师父说回去?好啊,回苏州。师父说去避世山谷?好啊,去山谷。东方黎没有问雪千寻要不要去,或者要不要不去;雪千寻也没有问东方黎可不可以不去,或者是不是不可以去。 在这样的默契下,从马车换到船,从船换到马,从马换到步行,三人终于来到了山谷之中。这山谷其实是有名字的,以前东方云飞的太师祖占着这地盘的时候叫什么名字几人也是不知,但是杨汐来过这里之后,这里便叫做溪谷。可惜杨汐走得太早,这名字总能让人沉重起来,于是它就又换回了那最朴素的名字: 山谷。 如果一定要加个特定的定位,那便是:我们的山谷。 东方云飞便是眉飞色舞的在这唯一的入口之处,手臂一挥,对着背着自己的雪千寻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们的山谷!怎么样,还不错吧?” 岂止是还不错呢?能被老祖宗走遍千山万水挖掘又被东方云飞千挑万选选中的山谷,自然也不是俗物。这山是高山,仰头直入云端,这谷是深谷,林幽幽鸟鸣鸣,唯一的入口狭小隐蔽,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雪千寻不懂医,所以不识得这地上的奇珍异草,但当初杨汐甫进来的时候却欣喜若狂,只觉得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福地,雪千寻这一脚踏进来便踏在了一株百年药草上,好在她轻功在身,步子颇轻,倒没有暴殄天物。她抿了嘴,哄孩子似的赞道:“师父果然好眼光,也只有师父能选得这样的好地方。” 她明明听到过东方云飞说漏嘴的话却还这般夸赞,自然带了些调侃,但东方云飞却浑然不觉,犹自开心的笑着,自从离了苏州城后她便是这般模样,好像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烦心事,无论做什么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第123页 东方云飞笑道:“阿寻你走路小心些,跟紧阿黎的步子,莫慢了莫快了,也莫错了。”山谷中她用八卦布了阵,虽然不是什么大阵,被困住也要迷糊几天。 雪千寻闻言应了一声,但见教主大人明明时而左踏时而右踏,走得却好似直路一般。她晓得这里面定是有什么障眼法,不敢小觑,凝神跟着,直觉得走出了近百丈,东方黎才回头道:“可以了。” 雪千寻冲她笑了一下,也回头瞧了一下,明明觉得走出了很远,可回头看起来这里离谷口却好像不过二三十丈远,五行八卦这种东西端得是奇妙的很。她又想到教主给自己的葵花宝典的口诀,那里面也有天地阴阳之说,不乏合周易之理,但却用于武功之上,也十分精妙,虽然只练习了不久,内功上并未显出什么效果,但对于真气的运用,轻功的速度却又多了几分明悟。 过了阵法之后,这谷中便再没有什么机关了,显然师父大人对自己的阵法颇为自负,不相信有其他人可以破解。雪千寻依旧落后东方黎半步,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谷中的一草一木。入得里来,这山谷还是十分大的,走进之后便看不到四周峭壁,谷口是一片树林,里面却铺了青石板子,谷阴年久,长了些青苔,踩上去又软中微滑。靠左手是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东方云飞叫它“小溪”,但实际上这“小溪”足有两丈宽,“溪水”清澄,源头便是山谷尽头那边的瀑布。 山谷中心是几间石屋,皆是采得整块石壁做的,若鬼神之力削的平平整整。师父被带走之后,东方黎和东方良也曾回来收拾过几回,所以并不混乱。 这便是她们的山谷,雪千寻在心中感叹,人杰地灵,不外如是。 “师父的房间是正中的这间,我住在东首,你便住在...”东方黎说着又犹豫了一下,希儿的房间素不喜欢别人碰,阿良是个男子又不好让千寻去住...她迟疑的看了一眼东方云飞,师父你不是喜欢让她跟你住吗? 东方云飞笑了笑,眯起眼睛,故作不知的道:“重回故地,当真不错,今晚我要一个人好好感受一下。” “....那千寻...” “嗯?教主?” “你便住在我屋子吧。” 东方黎的屋子要比在黑木崖上的更简洁,石床、石桌、石椅,墙壁上挂着三柄长短不一的剑,那头一柄许是她小时候练武用的木剑,中间一柄也是寻常,最后一柄却又长又细,一层奇怪的白色鳞皮剑鞘裹着,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球。 “那是师父的剑。”东方黎见雪千寻盯着那柄剑,开口介绍道:“这柄剑叫白鲛,是太师公刻意让牟斌为师父带过来的。”她又笑道:“师父本打算传给阿良,只是阿良却不爱使剑,于是便赠予我了。” 东方黎把在镇上置备好的被褥放到石床上,上前摘下那柄剑来,反手微提,长剑便无声出鞘,这是这剑的材质颇怪,暗暗的没什么光泽,薄的没有半寸厚,宽度不过两指,但细瞧却可以感受到那侧刃的锋利。她捏了剑尖把剑柄送入雪千寻的手中,“如何?” 雪千寻惊叹道:“好轻。” “如你喜欢,便送你。” 送我?雪千寻愣了一下,这剑既然是师父传给教主的,难不成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教主怎会轻易把它转手于自己? 东方黎见她难得犹豫,也猜到她几分心思,说来这白鲛也的确是她心头所爱,除了每年饮血祭剑,多是妥善安置着。而雪千寻的武功进境虽快,仍未成大器,也不宜借刀剑之利而荒废了武功。但她还是决定将这柄剑送给雪千寻,以求日后这人能多一分实力保护自己。 “师父传给我,我再传给我的徒儿,最好不过。”东方黎开口调侃了她一句,又道:“说起来你与师父相识了这么久,倒没让她指点一下你的武功,当真可惜,这几天总要她提点你几句才是。” 雪千寻越听她说话越觉得不对劲,握着白鲛的手紧了紧,脸上却犹自轻笑:“那千寻倒要先去讨好师父了。”她虽这般说着,却把剑放到了桌上,又扯了东方黎坐下,自己去打理起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拭去灰尘,铺好被褥,放好行李,这一套动作刚在东方云飞的房里做过,到了这头便更是麻利。 东方黎看着她速度飞快的忙来忙去,头发微散着,她的嘴微抿着,神情专注,不似平时做点什么都要回头抛个媚眼,或者奉上个妖娆的笑容,行走拿放都轻轻的,安静极了,可东方黎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不适应这种清静,她站起身来走到雪千寻旁边,看着雪千寻把手中叠的整齐的袍子,板板整整的放到柜子中,又洗抹布打理桌上的浮尘,只是弯身时发丝滑落,挡住了雪千寻的眼睛。雪千寻甩了一下头发,却没甩开,刚要用手肘拨开,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拢住她的发丝,别到了耳朵之后。 雪千寻只觉心脏猛的一跳,而后就悬在了空中,连带着呼吸都缓慢起来。 她感受着那只手的温度,感受着那指尖轻轻擦过耳上的绒毛,感受着那个人的亲密,感受着那个人的温柔,只是这手拿回去的速度太快,又稳稳当当的放回了那个人的腿边,手掌轻轻勾了一下,又放平。若不是看到东方黎眼中微微的茫然和尴尬,她都要思考一下刚刚是不是错觉。 她刚刚还有些失落的心瞬间又活络起来,恢复了自由的心脏怦怦怦的跳的更有力量,这帮忙理一下发丝并不是什么大事,令她雀跃的是东方黎刚刚的神情,那种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四个大字:“情不自禁”。因为情不自禁,所以才会茫然尴尬,所以才会有些无措。 第124页 “教主...”雪千寻撑着身子故意靠过去。 东方黎的身子肉眼难察的轻轻一抖,又瞬间恢复了自然,“怎么?” “千寻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吗?”她有意试探。 东方黎眼中闪了一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可以,是可以,愿意,她也愿意,但她却又不愿点头。雪千寻其人,何等出类拔萃,又怎能埋没在这山谷之中,去苦守一个或许永远也守不到的人呢?更何况她也知道,以雪千寻的性格,若不是为着她,一定不会选择隐居于山林之中的。她太熟悉雪千寻做事时的模样,办事干练,杀伐决断,那眼中闪动的是勃勃野心,雪千寻是有抱负的,是以在自己还没对她表露自己夺位的意图时,她就已经开始收拢势力,以一女子的身份、青楼的出身,却可以在短短一年中博得教中上下的尊重。她好似天生便为这雄图霸业而生,只不过开始时不小心投错了地方,如今正是她步入正轨,大显其能的时候,没有人值得她放弃辛苦得来的一切,包括自己。 第84章 .吃我呀 =================== “你想来的时候自然可以住在这里。” 那便是不能一直住在这里。雪千寻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俯身擦净桌子,她的发丝又有些散乱下来,东方黎却没有再伸出手去,而她也由着那发丝挡在眼前。 东方黎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去收拾收拾阿良的屋子,今晚我在他那里睡。” 雪千寻不慌不忙的拧干抹布,“师父没了武功,这石床太凉,我便给她铺了两床被褥,如今只剩下这一套了。”她又歪过头来,笑道:“教主与千寻同为女子,若是教主对千寻没什么感觉,又何必避讳呢?” 何必避讳....这岂不是明知故问?你待我的情谊我又并非不知,如何还好同床共枕?东方黎无奈的想到。只是雪千寻待她的情谊她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为何在黑木崖顶便可以同吃同睡,为何在京城时就可以同出同入呢?是迫于受人监视掩人耳目?亦或是现在在东方云飞身边她有所忌讳,还是.... “若是教主对千寻有什么心思,”雪千寻的声音忽的带上了一丝魅惑的低哑,“千寻是教主娶过门的侧夫人,教主想如何还不是就可以....” “你饿不饿?”东方黎忽然一本正经的的问道,那严肃神情倒好似在讲些关乎天下的大事。 雪千寻挑了挑眉毛,“教主饿了?”虽然一路走来没有酒楼,但一个时辰前在马车上也吃了些东西,这就饿了? “有些。”东方黎面不改色。 雪千寻眯了眼,突然伸出舌尖轻轻拭过嘴角,往前进了半步,凑到东方黎耳边道:“那教主...吃我啊~” 她呼吸声就在东方黎的耳边,让人生出一种痒痒的,又软绵绵的感觉,一抹血色爬上东方黎的耳朵,她退开半步,又忽的前进半步,抓起雪千寻的手使了两分力气咬了一口,认真的道:“没有猪手好吃。” 雪千寻:“....那猪胸好吃吗?猪腿好吃吗?猪....”她又凑近东方黎耳边说了句什么,引的东方黎耳朵又是一红,这下全无战斗力,又是尴尬又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人怎么什么都说的出口呢? “我去打点野味,回来生火造饭,你去陪陪师父。”再一起待下去真是头都大了,这世上能让她生出如此无力感的,除了师父便是身前这个人了。只是对着师父,她无力于的是那个人格分裂时的“蠢人”,而对着雪千寻,她却是无力于她的聪明,她的调侃,还有她的....诱惑。 好在雪千寻终究是个有数的人,把东方黎的心理拿捏的极好,总能卡在使她恼火的边缘,然后乖巧听话的退让,给她空间,再准备下次的心理冲击。说起来她终究是在风月场混了多年的人,对于人心自然揣摩十足,她点点头,笑道:“那便依教主的。” 东方黎松了口气,刚才她还真怕雪千寻会不会又追补上类似于“只造饭不造人?”的问题。“你带着白鲛,正好让师父指点你一下。” 雪千寻含笑看着她,点点头,目送她出得门去,方伸手提起了桌上的长剑。她低头细细的从剑柄瞧到剑尖,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那眼里的雀跃直进了师父的房中都散不去。 东方云飞的屋子与她大徒弟的完全不同,她的屋子大、杂、乱、上千个册子杂七杂八的堆放在一起,许多连个封面名字都没有,也难为她好记性,总能一把便掏来自己要的。见雪千寻进门,她也把视线自手中的书页上离开,瞧着雪千寻的笑脸道:“什么事如此开心?”她话音未落,目光又挪到雪千寻手上,奇道:“她把白鲛给你了?” 这下雪千寻倒是笑的有些苦了,这些日子她与师父在一起也十分熟络亲密,自己坐到东方云飞身边道:“教主予我这柄剑,只怕是不想让我留下来了。” 东方云飞皱了皱眉,“怎么会,她既然肯带你回来,就必然是认可你了。” 雪千寻当然也知道这点,只是,或许得到的越多便越贪心,如今的她,好像只得到认可已经不够了。纵然令她欣喜,也同令她失落,如果有一天这认可能够变成认定....她把这个念头又打散,人若奢求太多,只会什么都得不到。她的目标一直很简单,那就是站在教主的身侧,并且有资格站在教主的身侧。 “我问教主可不可以住在这里,教主却回答我想来的时候便可以来。”她又央道:“师父,你可要帮我。” 第125页 东方云飞合上书,伸手拉她离自己更近些,笑道:“我当然会帮你,放心吧。” 雪千寻闻言心中便定,师父终究是具有发言权的权威人物,更是这山谷的主人,只要她同意自己留下来,那么少主人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瞧,都被你带偏了,她怎么会把这柄剑给你?” 雪千寻一怔,问道:“可是有些不妥?”教主毕竟是个谨慎妥帖的人,应该不会随便把这剑送给自己,只是师父的神情又为何如此奇怪? 东方云飞看了看雪千寻,又看了看那柄白鲛,“这剑虽可称神兵利器,但其阴气颇重,又许年年祭剑,本不适合女子去拿。但它却是我们东方家的传承之物,到我这代只有我这一人才入了我的手中。我本有意将它传给阿良,奈何他却喜欢长刀,是故将它给了阿黎,倒没想到阿黎会把它传给你。” “你资质虽好,但根基不稳,不宜常用这柄剑。一来借外力则武功难以精进,而来这柄剑阴气太重,你用多了也未必好的。”东方云飞有些担忧,却不知这些问题东方黎早已想到了,她只是信得过雪千寻的努力和聪明,晓得雪千寻不会乱用,才放心的交给她。 雪千寻闻言点头,“师父放心,千寻不会因此荒废了习武。”不管怎样,教主送给自己的东西总不能老实还了去,况且教主既然敢把这剑给自己,也势必考虑到了这些问题。 她放下心来,又与东方云飞谈了会天,顺便讨要了几本孤本,两个人笑了又笑,外头才有个人拎了只山鸡,拎了只兔子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9 21:52:00~20191223 21:5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蠢萌君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叫花鸡 =================== 东方黎在院子里把两个活物往地上一放,那肥硕的兔子拔腿就要跑,却又被她随手拎了耳朵回来。雪千寻见状忍不住笑道:“师父,我去帮教主。” 她出得门来,就见东方黎一手还拎着兔耳朵,一手却把山鸡一扔,腰间长剑弹出,嗖的在野鸡脖颈处抹过。她把剑归鞘,抬手恰好接住那野鸡,把中间的创口往碗上一搭,鲜血才缓缓流出。 明明是件蛮血腥的事情,她却搞的好似表演一般,除了两根羽毛,一滴血都没有滴到地上。 “你来的正好,把这兔子宰了放血。”东方黎反手把兔子抛过去,雪千寻双手接住,又上前拔出东方黎的剑,对着兔子比了比,却没有下手。 “怎么?”东方黎一边沥净手中野鸡的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雪千寻可不是什么矫情温柔的女子,不至于觉得这兔子好可爱不忍心吃吧? 事实证明她对雪千寻还是相当了解的,雪千寻对着那兔子横着比划了一下,又竖着比划了一下,“教主,是直接割了头还是劈两半?” “.....放血,除毛,去皮....” “呃,怎么放血?怎么除毛?怎么....”虽然有印象为那个人做过饭,但毕竟年岁小,只能做些简单的,更没亲手处理过这活物,雪千寻一时有些茫然。 东方黎手上一顿,旋即释然,这雪千寻当初在青楼是红牌,后头在黑木崖也是总管,哪里需要自己做饭吃?怎像她自幼就管顾着两个孩子加一个时不时抽风的大人。东方黎笑了笑,见雪千寻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忙道:“你去帮我生火烧水便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兔子麻利的抹脖子放血,出去走了一圈,她身上的白衣却依旧一尘不染。雪千寻看着她,心道当初怎会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这污浊世上,又去哪里寻这般干干净净的佳公子呢? 她去烧上水,又回来想帮东方黎打打下手,却发现教主大人做起饭菜来竟然如此熟练,左右开工,让她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看着。她站在旁边看着东方黎把各式调料喂入一团黄泥中,好奇的道:“未曾想到教主还会做菜,这是什么?” “这是叫花鸡,是我很久以前跟电....店子里面学的。”她用这一层泥把那野鸡包的严实,满意地道:“据说是乞丐创造的吃法。” 东方黎走了几步,寻到一个浅坑,那坑似乎有些年头了,不大不小刚好能放入一只叫花鸡。她把手中的泥球放进去,拍拍手道:“以前她们三个都很喜欢吃,你也好尝尝。” “教主做的,一定美味。” 东方黎笑弯了眼,“你不必总这般吹捧我,不过我虽然不是大厨,总不至于让你难以下咽便是。” 雪千寻笑道:“千寻才没有吹捧教主,只是若是教主亲手做的,纵然烧焦了也总是美味的。” 东方黎无奈道:“你莫唬我,若是天天烧焦,你还能天天吃不成?” “若是能天天吃,就算烧成灰,千寻也总要全吃下去。”这句话说的认真,让东方黎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在雪千寻还是善解人意的,又紧接着道:“只是我又哪里舍得教主天天来做这些呢?教主不妨教教我,以后千寻做给你吃。” 东方黎自动忽略了“舍得”和“做给你吃”这两个问题,把重点放在了“教”字上,打岔道:“你要学起来也简单,不过我还要先试试你的功夫。” 第126页 这教主大人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武功,雪千寻心中暗想,天天要试我的功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试试我床上的功夫,但说自然是不敢说的,只好挑眉道:“教主要怎么试?” 东方黎立刻来了兴趣,指了指那边的火堆,“我与阿良以前常玩个游戏,便是把燃着的火挪到这叫花鸡上面来。柴不能少,火不能熄,你若做得到也是大进境了。”她说着把自己的剑□□递给雪千寻,笑道:“来吧。” 其实要挪动这火堆也不难,主要还是在用剑的力道和速度,力道大了火则不旺,力道小了又怕丢柴。雪千寻走过去试探性的先出了一剑,柴火微动,颜色不变,可是纵然如此那火还是晃动了一下,若真是全力而为,只怕历时火堆的便熄灭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连出三剑,那火堆嗖的微起离地,又哗啦掉在地上,火焰晃了一大晃,柴也漏了一根。她不是容易灰心的人,举剑就要再试,一只手却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 “武功之道,刚柔并济,如今你要用的,便是柔劲巧劲。”东方黎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抓着她的手,那力道明明不中,却飞快的连出七剑,火堆嗖的成团起来,划过一道圆弧,落在那埋叫花鸡的位置。 那只手又很快松开,“还有句话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既然已习得葵花宝典,当晓得这个道理。” 雪千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藏去嘴角上暖暖的笑意,故作茫然的转过身:“我不是很懂,教主可以再演示一下吗?” 东方黎挑眉,对着她伸出手来,雪千寻疑惑的看着她,“什么?” “剑啊。” “我觉得教主手把手教我千寻会更容易弄懂一点。” 这道理并不难懂,以雪千寻的天赋纵然一时不能领会,缺得也不过是练习罢了,东方黎哪里会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此时东方黎却觉得她这些小心思十分好笑,眯了眼道:“我觉得手把手教也不容易理解,看来要喂招才行了。” 喂招?教训我才是真的吧?雪千寻忙道:“师父饿了,教主快些做饭吧。” “不学了?” 雪千寻连声道:“吃饱了再学,武学之道急不得,急不得。”她瞧着东方黎有些得意有些好笑的转回去,手中的菜刀挥成一团影,把兔肉片成薄薄的一片片,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她的眼里亮的出奇,带着狡黠的光芒。 第86章 .黑木崖之变 ======================= 河北,黑木崖。 “向叔叔还有什么意见吗?” 向问天摇摇头,叹道:“大小姐此事处理的极好,属下没有意见。”若是放到一个多月前前,他万不会想到原本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也会露出这般凌厉的模样。如今看起来她倒是颇有任教主在世时的风范了,只是手段还略微稚嫩些。 任盈盈神情严肃的坐在那里,一扫往日脸上的单纯与俏皮,明明尚未及笄,却硬撑起气势来。一个多月以前,向问天重伤偷上黑木崖找到她,与她说任我行的死必有古怪,而李铎极有可能便是内奸。其实这事情她也早有怀疑,但是当时一则父亲临终嘱咐,二则她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无人支持又怎撑得起日月神教这么大个摊子?任我行为她栽培的几方实力仍未成型还在外围,而忠于他们父女的老一辈又群龙无首,当是时她必须在李铎和东方黎中选择一个,出于任我行的遗嘱和个人的感觉她选择了东方黎。只是事后她回过神来也觉得有些不对,自家父亲一直对东方黎防备的紧,又怎么会在被其重伤之后又要传位予他呢?李铎明明是父亲的心腹,为何除了开始还有些不忿,后头却仿佛认命了一般,全力辅佐东方黎而毫无背地里的小动作,而东方黎也好似对他信任有加呢? 如果李铎真是东方黎的人,那他们两个....必是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她把向问天藏起来,又仗着自己大小姐的身份偷带了向问天下山,甩了一帮跟班,只带两个任我行留下来的心腹到平一指处,她狠下心杀了平一指岳父全家,终央他救了向问天,只是后头养伤的时候恰巧碰到东方黎一行前来,险些漏了馅。 也就是那时候,她感觉到东方黎似乎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雪千寻也紧跟不舍,她与向问天商议了一下,终决定立刻动手,趁着这段真空期先拿下李铎。 “虽然李铎这边的势力已经安抚的差不多,并把他们的怀疑吸引到了东方黎童百熊他们那边,然则万一东方黎二人这时回来,我们便前功尽弃了。” “大小姐放心,已有人回报,就在两日前他们离开苏州府又转往西南了,虽不知去做些什么,但一时半会总是回不来的。”向问天又冷笑了一下,“若是永远回不来了,才是好的。” 永远回不来嘛....那个东方黎回不来倒是好的,只是雪....千寻...也是仇人罢!任盈盈没有去接这句话,转而道:“童右使终究是教中老人,想来是对父亲有感情的,如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好不要伤其性命,否则只怕反而激起那边人的反抗。” “大小姐放心,谅他童老儿对教主总有几分惭愧之心,属下自会劝他。况且那东方黎一则忘恩负义,二则心狠手辣,三则用人唯亲,四则在其位不谋其政,又哪里有大小姐值得追随?” 第127页 任盈盈心中苦笑,脸上却露出感动之色,她哪里不知道一个女子要接手神教的艰难,纵然自己扳倒了东方黎,短期内神教大权只怕也要落在这几个支持自己的老家伙手里,但是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就算是被推出来做招牌,做幌子又有何妨?“向叔叔的忠义我记得了,若有一天可夺位报仇,定不辜负于向叔叔。只是东方黎的武功高强,连父亲都不是对手,终究是最大的隐患。” 向问天笑道:“这个大小姐不用担心,属下被雪千寻陷害之后,于江湖中被东方黎的人追杀,后来被宁王所救,宁王身边高手不少,其中有个后头才来的,我曾与之切磋,武功深不可测,不下于东方黎。待大小姐夺取神教教主之位后,我便请那位高手过来,也不惧他东方黎。” 任盈盈奇道:“竟有此人?怎在江湖中从未听说过?” 向问天道:“说起来这个人还是东方黎的师弟,单名一个良字。不过这两人是有过节的,上次东方黎受重伤便是因为此人。” “东方良....”任盈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正要再问,忽有心腹来报,“大小姐,有朝廷中人求见。” “朝廷的人?” 那心腹看了向问天一眼,走近递上一个帖子,低声道:“也不知这人怎么便找上了属下。” 任盈盈拆开那帖子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一行字:“今日酉时,胡家酒肆。水师指挥佥事顾长风敬上。” ————————————————————————————————— 河北离着京城很近,早发国丧,禁酒禁宴。然而江湖中人毕竟是不服管束的,想找个酒肆喝点酒,并不算难。 胡家酒肆便不拘于约束的一家,顾长风坐在楼上雅间里,对着一桌酒菜,偏头望着楼下,这等候并没有许久,一个带了斗笠的女子便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斯文,去迎一下。” “是,公子。” 他瞧着斯文下去,负了手起身等待,这架势算是给予了任盈盈足够的尊重,毕竟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他又是官场中人,能做到如此已然是大不易。 顾长风前日才离开湖广,一来念着雪千寻,二来想会一会那个新的东方不败,又忍不住来黑木崖一趟,只是他在路上便已听闻这日月神教最近发生的事情,更晓得教主总管都不在崖上,思来想去,便想着与这突然风头鼎盛的任大小姐一会。如果他没猜错,这任大小姐与那位东方教主之间必定是有所矛盾的,所以才选了这关头出手夺位,情敌的敌人便可以做朋友,认识一下终非什么坏事。 “任小姐请,这位先生....” 顾长风出言打断道:“无妨,想来这位便是向问天向左使,任小姐、向左使请坐。” 他生的一张国字脸,满脸正气,十分刚毅,总叫人一看便生出好感来。任盈盈便是如此,伸手摘下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尚且青涩的脸来。“顾大人客气,明人不说暗话,日月神教一向与朝廷并无往来,不知道顾大人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顾长风为她斟了杯茶,又给向问天倒了杯酒,便倒便说:“来的路上便听说任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却不曾想到还只是这般年纪。任小姐快人快语,顾某十分钦佩。”他先是赞了任盈盈几句,又试探道:“顾某邀任大小姐来,却是为了一个人。” 任盈盈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不知顾大人所为何人?” 顾长风笑了笑,“当然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向问天有些沉不住气,举杯掩饰,任盈盈却神色不变,“顾大人与本教教主又有何关系?” 顾长风心中暗赞,脸上神神秘秘的一笑,“任小姐对东方不败倒是十分尊重啊,只是...任小姐难道便要这样放过自己的杀父仇人么?”他这句话纯属试探,这任盈盈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突然出面并隐隐有夺位之势,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联系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最大可能的便是与任我行之死有关了。而任我行究竟是不是东方不败有意杀死的他也不清楚,但想来向问天总会这样告诉她。 他说完这句话便盯着任盈盈的表情,果然见到任盈盈面色微露震惊,而眼中更是流出恨意,只是她掩饰的极快,更让顾长风心中暗叹,这女人不亏都是天生的骗子,个顶个的如此会装模作样。 “顾大人!”任盈盈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我敬你并非因你是朝廷命官,而是因你诛杀倭寇是个铁血汉子,如何做得这般拨弄是非的事情,挑拨我日月神教之内的关系?”她愤愤道:“东方叔叔的教主之位,是我父亲亲口传予,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纵他如今不在黑木崖,我也不许你有一句辱他!” 顾长风不可置否的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方道:“任大小姐莫要激动,事情究竟是如何,大小姐只怕比我更加清楚。至于对付这人么,顾某是有诚意的,这份诚意也将让任大小姐看到。”他说着用手指轻轻在酒杯四周划了一圈,然后把酒杯放下,笑眯眯的伸出两根手指一提,那酒杯竟然平整的分为了两半。更让人惊奇的是,那杯中酒水自旋作一团,明明杯壁已去却一滴不露。 向问天把这幕看在眼中,瞳孔微微一缩,如今的年轻人武功怎地都如此之高了?看这顾长风也不过二十多岁,内力确是精深! 第128页 任盈盈深深望了那酒杯一眼,忽的起身,冷冷地道:“事情是如何,我自然清楚,也会谨守我父亲的遗愿。至于顾大人的诚意,恕小女子眼拙,看不清楚。”她说着看了向问天一眼,“时候不早,向叔叔我们回去吧。”二人正要出去,顾长风却笑着把玩起那小半截酒杯,“不知道任姑娘有没有听说过苏家?” 任盈盈没有回答他,却止住了脚步。 “顾某听闻,贵教雪千寻雪总管身边曾有个苏姓女子。”他一字一顿的说:“擅易容。” “任大小姐,要不要回来喝杯酒?” 第87章 .多给我一点 ======================= “要不要来喝杯酒?” 山谷中光照总是少的,这日落的时间便比外边更早些,太阳散去余晖,只留一点点火红在云朵上,云下的人倒显得比云朵更白了。 雪千寻看着那个比云更白的人从树下挖出一坛酒来,轻轻拍去泥土,用溪水清洗了一下坛外,笑着转过身来单手举着酒坛冲她晃了晃。 “是师父亲手酿的今醉,埋在这里有十多年了,只是被我们偷喝了几坛。” 东方一门尽好杯中之物,尤喜今醉,但却个个都是难得喝醉的人物。或许她们更喜欢那半醉半醒之间的感觉,不糊涂,也不要太聪明把一切看破。 雪千寻笑着应声,“教主舍得,千寻当然要尝一尝,只是不知道偷了师父的酒,她会不会怪罪。” 东方云飞用药不能饮酒,是故饭桌上自然是没有这酒的,吃过饭后东方黎晃她去休息,自己却带了雪千寻来这做起雅贼,仿佛□□年前一般,带了温柔的笑意。 “师父可没少疼你,定不会怪罪的,进谷时她不还跟你献宝了吗?”东方黎说着把酒坛抛给她,自己上下望望,扶住雪千寻的腋下便提气轻身顺着峭壁跳上去,几番借力,恰落在一处平台,左手边不远便是那大瀑布。这平台似人工雕琢,但却十分结实,东方黎把雪千寻放下来,自己坐到岩边上,接了酒坛,拍开泥封,酣饮一口,浓郁的酒香就此弥散出来,伴随着轰隆的流水声额外醉人。 雪千寻坐到她身边,她便把酒坛又塞进雪千寻怀里,“这里是我们小时候偷喝酒的地方,怎么样?还不错吧?” 雪千寻仰头喝了一口,这今醉埋的久了,清香也变得醇厚,她借着这醇厚的酒香去看四周的景色,虽然光线已暗,但重重叠叠的仍可感受到此处景观的壮美,尤其是不远处那瀑布,似九天银河忽的断流下来,银星飞溅。 “教主真会选地方。” “并非我会选地方。”东方黎盯着下面的一处,轻声道:“这是老祖宗会选地方,这整个山谷其实也是一座大阵,只不过不是师父布置的,也不是被动的阵法,要依靠人为开启。”她一边说一边指向自己盯着的地方,叹道:“这阵法最奇怪的便是,生门与死门重叠。我这些学的不好,若不是希儿发现其中古怪,那定然是师父诓我什么便是什么。师父还道这地方是她发现的,但只这个大阵,便是连她也布置不出的。” 雪千寻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她目光所及之处平平,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正想再问,东方黎却已经收回了视线,笑道:“不说这些你不懂我也不懂的事情,还是喝酒要紧。” 于是雪千寻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往后退了退靠在岩壁上,这个角度尚且不错,仰头望去可以看到刚刚爬起颜色还淡的月亮,她只要想着这便是教主生活过的地方,教主坐过的地方,心中便有着压不住的雀跃,那种雀跃像是十几岁初识情爱的小女孩,不管过去不管未来,只为这一刻便宁愿飞蛾扑火。“教主便是在这里长大的么?每天练练武功,读读书,做做饭,偷偷酒?” 东方黎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的面庞在微光之下十分柔和,一双含了水波的眸子毫寸不离的瞧着自己,东方黎瞬间心神有些恍惚,吸了口气才道:“日子虽没你说的那么轻松,但也差不了许多。”只不过跟了个先是冷淡又是消沉而后又神经的师父,不得不多做了几年喜当娘罢了。现在回忆起来那还真是这两世为人之中最快活的日子,无需太多要想,又能陪伴自己心中的人。 “我也觉得这里的日子一定轻松的很,若是可以留在这里,无需太多要想,又能陪伴自己心中的人,总当是最快活的日子。” 东方黎愣了一下,竟有些分不清这话是自己说的还是雪千寻说的,只是她毕竟看到了雪千寻嘴唇的开阖,心里立时生出些说不清的滋味来。 雪千寻看着她问:“教主是想让我回去是吗?” 她这问题问的太直白也太突兀,东方黎竟然生出些手足无措来,犹豫道:“教中发生了些事情你也晓得,我只怕是向问天回去了,或者哪几个老顽固暗中施了手段,以童大哥的性格只怕不好应对。”她顿了顿,又实实在在地道:“这教主之位原只是为了师父而取之,但终究不是我一己之力获得,走到今天,牵连的人也不少,如你,如童大哥,如神木旗众弟子,若真生变故,定然血雨腥风。”她这一席话既像是对雪千寻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但是说完了又觉得这理由并不够。 但雪千寻却默认了这理由,“教主想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东方黎本还转着脑子想补充点什么,见雪千寻竟就这样同意回去了,心中却又有些失落,但她也早打定了主意,尤其是在至今仍未寻到有希望治疗师父的神医的情况下,她沉吟道:“不急,这次你自己回去只怕是有些风险的,还需提升武功,以求自保。” 第129页 雪千寻点点头,“我听教主的。可是教主....你还会回日月神教吗?” 东方黎转了头,盯着那生死阵眼,轻声道:“会的。”这句回答十分短促,她似乎也不能完全笃定,手掌一撑石台,一手抓过雪千寻怀中的酒坛,斜侧着身子在岩壁上借力,最终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她有意再试雪千寻的轻功,仰头道:“时候不早了,下来吧。”这石台约莫有十五丈高,人站在上面都缩小了几分,照她估计,依着雪千寻的武功,要下来是要有些狼狈的。雪千寻低头看了看,忽地笑了一下,就那样跳了下来。 东方黎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姿态,甚至美滋滋的喝了口酒,却只见上面那个人径自跳下来,莫说借力,只怕是气都没提一分。她心中一惊,一时间连把酒坛放下来都顾不得,冲着那人影直窜上去,右手巧用柔劲画了几个圈,雪千寻柔软的身子横着在她掌上打了两个转,方被她横伸手臂揽在怀中。毕竟是十几丈跌下来的人,这冲劲自然不小,东方黎接住她时已是下坠趋势,这地方可没得借力,她把左手的酒坛又抛到雪千寻怀里,暗色飞刀自袖中窜出横钉入岩壁之中,后头连着的丝线带着二人往岩壁上一荡,东方黎这回总算是点到了实地,只是那飞刀插的太深,却是拔不出了。 她稳稳的落了地,不悦的松开手,怀中的人却像个树袋熊一样攀在她身上,那眉那眼都带着笑意,哪里有丝毫的紧张惊恐? “教主轻功真是不错。” “放手,下来。” “千寻怕的厉害,要是下去只恐腿软路都走不了哩。” 她不提还好,一提东方黎更是勃然大怒,刚刚心头的恐慌都转为压抑的火气,冷冷地道:“你还晓得怕?我还以为你要自尽呢。” 雪千寻得意的笑道:“教主一定不舍得千寻死。” 东方黎不欲理她,伸手要拽她下来,雪千寻却已柔柔的趴到她颈间,似委屈似央求地道:“如果教主不会再回黑木崖,这余下的日子,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 多给一点什么呢?时间?关心?容忍?呵护?东方黎的手僵在那里片刻,从雪千寻腋下和腿下穿过,横抱了她,返身走回。 第88章 .不可以 =================== 回去的时候师父屋子里还亮着烛光,顺着窗子可以看到一个人影靠坐在那里,东方黎目光扫过去,而后抱着怀里的人进了自己的屋子。这山谷之中气温虽然要比外面低些,但两人皆有功夫傍身,本该不会觉得寒冷,只是雪千寻还是紧贴着那热源,直到东方黎把她放到床上,才仰头一笑,“教主,我们还没有沐浴。” 沐浴二字一但与我们二字连在一起,便多了许多旖旎来,东方黎下意识的嗅了嗅,却只闻到扑鼻的酒香,随意道:“今日晚了,便凑合凑合罢。” 雪千寻眨眨眼,在烛光中翻了个身,青丝散在肩上,微撑起了身子展露出一条精致的弧线来,她把双腿并拢轻轻扭了一下,勾人的气息就从那具曼妙的身体里弥散出来,舌尖轻轻探出少许舔舐了唇缝,撒娇道:“奔波了一天,不洗干净怎睡的着呢?我看瀑布下的潭水便不错,教主可愿陪千寻去瞧瞧?” 从那路过时你不说,现在回来了又打哪般鬼主意?东方黎把酒坛子放到桌子上,摇头道:“奔波数日也累了,今天就这样歇下。” 雪千寻一听更是娇笑起来,伸手拽住她的衣摆,腻声道:“教主累了,千寻可以服侍教主沐浴啊。” 东方黎扫她一眼,“你不是腿软吗?” “岂止是腿软,见到教主,浑身都软了。”她这样说着,身体也好似真的软作一滩,无依的趴在床上,又道:“不过若是教主累了,为教主擦拭身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的话在勾人,动作也在点火,烛光下东方黎的脸晦明晦暗,微微泛着点红润,薄唇轻抿着,也不知是不悦还是隐忍。她抬手把雪千寻翻了个个儿,那人滚了半圈又面对着她,迷朦着眼睛发出轻轻一声低吟。 “啊。” 东方黎立时头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那人身边就更不是了,她咬了牙转身便要走,身后的雪千寻一看玩过火了连忙爬起来抓住她,妥协道:“不洗便不洗,教主不嫌弃千寻就好。” 东方黎转过身来,看着雪千寻可怜巴巴的眼神,那委屈的模样许是装的扮的,眼底的沉重却做不了假。于是刚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下来,终究不能再相处许久,或许这一世也就只有这几日相伴了,便多由她几分又如何呢? 东方黎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开,挥袖熄了烛火,山中月光没那么明亮,雪千寻便只能看到隐约的一个影子脱去了外衫,不远不近的躺到了她身边。她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但却不敢笑出声,坐起来小心给东方黎盖了被子,才凑近了躺到她身边。 “潭水太寒,你月事将近,不宜在那里沐浴。” 黑暗中,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解释道。雪千寻愣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暖流就那么把心包起来,让她沉溺其中,明明灵牙利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而那人说完这句也不再言语,依旧直直的平躺着,双手叠在腹部,睡姿老实到极致。 “教主。”过了阵子雪千寻才开口叫道。 “嗯?” “我可以抱着你吗?”她总是主动的,放肆的,拥抱,亲吻,偷袭;而东方黎则总是躲避,容忍,规劝。她从来没有这般问过东方黎,带着一点祈求和期待,也从来没有这样停在原地去等待一个答案。 第130页 “不可以。”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从她颈下穿过去,回扣到她肩上,把她揽在怀里。 “你抱我我会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我可以抱着你。 “睡吧。” 第89章 .与生俱来 ===================== 总有些人可以让你睡的更加安稳,于雪千寻,那人是东方黎,而于苏音,则是她面前的这个人。 苏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见得东方希坐在桌前,披着件外袍,拿着封信,低头思量。她撑起身子转了转脑袋看了看天色,窗外才泛起鱼肚白,秋日风轻,带着丝丝凉意。她盯着东方希的侧脸瞧着,只觉这个人眉目飞扬,鼻挺唇薄,是天下生的最好看的人,只是那眉毛若不是轻轻皱起,嘴唇若是带上点笑意,总会再好看上两分。她这般看着,忍不住偷笑起来,又莫名红了脸,偷偷缩回被子里。 东方希似有所觉的回头瞧了一眼,正瞧她拼命往被子里躲的样子,唇上泛起一丝浅笑,“醒了便莫装,天天这般懒惰,浪费了你的天赋。” 苏音见被戳破,忍不住哼了一声,却又被东方希的笑容晃花了眼,呆了片刻才道:“春困秋乏,正是渴睡的时候嘛。” “与你认识了这么久,可没见你不渴睡过,习武这人却这般惫懒的唯你一个了。若是我有你的天赋,万万不会如此。你瞧瞧雪千寻,不过习武两年多许,如今只怕不比你差了。” 苏音哼唧了一声,心道你们东方家的均是拼命的主儿,娶个媳妇儿也要拼命,如今也要我拼命不是?然而想到媳妇儿这个词她又红了脸,刚钻出来的身子又往回缩了缩。 东方希看在眼中,还觉得这小丫头终是学会惭愧了,见她红着脸不说话又有些心疼,自桌上摸了个匣子坐到她身边打开,捻起里面一颗朱红色的果子,喂到苏音嘴边,“尝尝。” 苏音好奇的看了一眼,苏家可是隐世大家,什么稀罕物没有?但这果子却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这果子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嘴边那只手的主人,东方希亲自喂的东西,鹤顶红她也会乖乖饮了。她张嘴把那果子咬入口中,东方希却似不经意的把手指也伸了进去,轻轻触过她的舌尖,她浑身一震,连忙收了舌头,偷眼去望东方希,那人却神色如常,自在的又拿起一个放入自己口中。 “这个是南疆新供的,名字未译便不与你说了。不过我们当初在的山谷也有,大师兄给它起名叫涧果,长在瀑布边二十多丈高的峭壁上,自从离了那里就再见过,未曾想还有一天可以吃到。” 东方希似是在向她说这果子,苏音却听出了满满的回忆和遗憾,她轻轻咬破那脆薄的果皮,浓郁清香的果汁便溢了满口,轻声道:“好吃。” “那个叫涧果。”东方黎指着头顶峭壁上大红的一片,向雪千寻道。“这果子味道最好,皮薄汁多,酸甜味道,更有清神醒脑,静气宜情的功效。” 雪千寻顺着她的指向仰头望过去,只是这距离太远又冲着阳光,只能看到红红的一片,却瞧不清那果子的模样。这峭壁足三十丈有余,更是瀑布边上的石壁,想来本是有水的,石头光滑无比,纵然轻功再强也难攀附。她提气试了一下,无处借力不过向上六七丈便急急滑落下来。 东方黎在她身后轻轻揽了一把,又随力带了小半圈,才帮她稳稳落在地上,笑道:“莫急,你上不去,若想尝尝,我为你取来便是。”她又回忆道:“纵然当年的我已习武十年,犹自是上不到的,需得借力。”杨汐走之前东方云飞是常采了给她二人吃的,只是杨汐离世,东方云飞伤神不已无心去弄,后到的良希二人自然没吃到过。直到过了七八年,一次东方黎偶然提到,把小小的东方希好奇的不行,央她去摘,那时候她武功虽已不低却也只窜上去十五六丈,还把自己摔的五脏俱震,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后来师父得了块殒铁,予我们做三把兵器,我便把自己的那份做了三个铁爪,专为攀这石壁而用。习了葵花宝典之后,没有趁手的暗器,又化了那铁爪为七柄飞刀。”东方黎说到这里冲雪千寻笑了笑,“你是见过的。” 这飞刀雪千寻自然是见过的,就在昨天还有一柄因着她永留在了山壁之中,雪千寻眨眨眼,回想着东方良那柄噬光的刀,“良公子的那份做成了刀?只是不知殿下用的是什么。” “是一个棍子,细长的,挂块布便成了道士幡。”东方黎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可曾记得我们赴开封时曾与堵截,那四鬼中有一个便是希儿的手下扮的。”她有些遗憾的道:“其时我将坠入山崖,便是希儿掷出了那根棍子与我借力。这配合当初我们为上这石壁取这果子不知做了多少次,那风声一起我便下意识的踏上去了。” 雪千寻早就知道当日救了她们的正是那位公主殿下,只是她当时眼睛看不清,倒是不知道这许多波折。后来她在日月神教得了势,也曾暗中查过此事,晓得这事情并非全然向问天所为,隐隐含了太虚宫的推波助澜。只不过伤人的是东方希,救人的也是东方希,她大抵可以体会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也不愿再去翻这陈年旧账了。她见东方黎失落,有意将这话题引开,雀跃道:“如今教主武功又有精进,不知道可否攀上这石壁?” 第131页 东方黎闻言倒是提起几分兴致,轻抖了衣袖,笑道:“你不说我也要试试,也好看看我现在的武功比起师父当初如何。” 她一边说一边腾身而起,“何”字声音未散便凭空拔高数丈,那身影在空中微滞,袖子扬扬一掌击出,借了推力又继续向上。雪千寻在低下仰头瞧着,但见白衣翩然的一朵荡在空中,靴尖蹭过石壁便又拔上一截,这几下上去离那涧果便已然不远。 只是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这劲道上了二十多丈便露疲态,东方黎微拍了石壁又聚气丹田再上一步,眼瞧着就要抓上头上的枝条,冷不防见到一条三指粗细、猩红色的蛇吐着信子窜了过来。她心中一惊,袖中飞刀来不急弹出,凌空一指便击向那条蛇,她手指向上点在那蛇的七寸之上,眼见那条蛇翻了个身子松了尾巴,自己却也觉得浑身一麻,向下坠去,这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再没了借力,她飞快的搭了一把石壁却难阻坠势,正感慨上的越高摔的越痛之时,脚下却划过一道凌厉的风,她几乎下意识的一点,借力而上,伸手紧紧抓住了枝条,稳住身形茫然向下望去,却只见到一个仰头向上望着的人。 不是阿良,也不是希儿。下面的人从未与她实验千百遍,却似乎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 她叫雪千寻。 第90章 .风从哪来 ===================== 朱红色的果子就在手边,东方黎却怔了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逼出指尖的毒素,方又默默去采,那涧果不过葡萄粒大小,却不成串,她并未摘多,只采了二十多个便荡下来,顺手捡回插入石壁中的白鲛,借之缓冲,只是那高度终究太过,纵是她也不由微一踉跄才稳住身形。她并不掩饰,洒脱笑道:“看来我天赋总归是差了些,比当年的师父仍有不如。” 她却不知道当年东方云飞为了在杨汐面前得瑟暗暗吞回多少口血,强压了内伤只做面不改色。 “我不晓得当年的师父武功究竟有多高,只知道教主在我这里便是当世第一。”雪千寻笑着伸手接了涧果,那小小圆圆的一颗入了手却是带着一股暖意,单是嗅起来并无什么味道。 东方黎自己送进嘴里一颗,把剩下的一股脑的推给她,自己拿了剑去挑那蛇尸。当时在石壁上看的不是很清晰,如今下来了却看得分明,这条蛇不粗也不长,但颜色偏红的邪门,蛇腹上三条长长的黑线直爬上去,直到下颌,口中是又尖又细的牙齿。自从练葵花宝典出了问题,她无奈投了寒潭之水,濯其泉饮其水食其鱼,对毒性有了极大的抗力,是已就连中了醉清风都能坚持,然而这次只不过碰了这毒蛇一下便立时浑身麻痹,这毒性之强之快,当真罕见。 雪千寻把一颗涧果放入口中,温温的果汁流淌入喉,带着些许甘甜,见东方黎拨弄那条蛇,上前两步凑上来,问道:“刚才教主便是碰了它?”东方黎本来已快要上去,却忽然坠下,她那时眼疾手快的把白鲛抛出,再就没敢把视线离开这个人,倒是没怎么注意这条从高空掉下来的蛇。如今跟着东方黎看了,心中也十分活跃奇怪,先不说这蛇的模样,只凭它从三十丈处摔下来还尸体完好,就已是一奇了。 “正是。几年不来,倒叫这畜生做了主。”东方黎用剑尖把蛇身挑起来,她不识得这是什么蛇,但能从光滑的山壁溜到涧果处盘桓,必然是个灵物,不如给师父看看,若是仍不晓得,也要远远抛了去,总不能把个剧毒之物丢在这里污了水源。 “这蛇颜色当真少见,莫不是吃涧果吃的?” 东方黎笑道:“你若这么说可得少吃些,免得变成个红人。” 雪千寻得意道:“我早便是教主座下的红人,如今吃这个果子,不正是相得益彰吗?” 她的脸上带着健康的微红,正把一颗朱红的果子送到嘴边,唇与涧果相贴,都带着一丝晶莹,东方黎一不小心便愣了一下,又扭过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好吃吗?” “甘而不腻,汁多不溢,自是好吃的。”雪千寻拿了一颗送到东方黎嘴边,笑道:“教主辛苦摘的,怎不多吃两个?” 她这般说,东方黎便抬手要去接,偏偏这个人不依不饶的举在那里,又不让你接过,也不会退让半分。东方黎犹豫了一下,心中叹口气,终是张口由着她送进来,方才落牙,雪千寻又抽了半个出去,只让她咬了一半却把另一半投入自己口中。 “....又不是没得吃,何苦如此。” 雪千寻弯着眉眼,抱着果子,明明走的很稳,一颗心却开心的蹦蹦跳跳。“沾了教主的味道似乎更甜了些。” 好甜好甜,都甜到心里了。 “孤王这一子下的怎样?” 东方良摇摇头,“我不懂下棋。” 宁王不逼他,也不看对面空空的座椅,自己又连下了三子,笑道:“东方公子心思缜密,不学棋,可惜了。” “王爷过誉了。” “孤并非吹捧于你”宁王眯起眼,“只是若不是你,今早孤王当真可能送命了。” 东方良这才抬眼望他,问道:“那刺客可审出什么东西?” 宁王笑着摇头,“自尽了,这些个死士,哪里有那么好审?若是孤的人落到别人手中,也会自尽以全忠义。有东方公子在孤身边,孤王总归是放心的。” 第132页 “我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相信王爷也不会。” “东方公子放心。”宁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江西、大漠、蒙古、江湖....他把手中的棋子又落到棋盘上,还有一个,南疆。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等风刮起来,成了势,东方公子所求的,自然都会刮到你怀里。” “风从哪来?”东方良似乎有些急迫。 宁王满意的眯起眼睛,笑道:“还得东方公子帮孤请来。” 第91章 .明白 ================= “古怪。”东方云飞转了轮椅移至那蛇尸旁边,低头瞧了,她座下的轮椅是东方黎昨日才做好的,终究不是木匠,做起来难免粗糙些,好在雪千寻足给垫了四层垫子,也不那么难受。 “师父可是认得?” “若是认得,还会说古怪吗?”东方云飞鄙夷的看了自己徒弟一眼,接了剑把那蛇翻了身,回想道:“不过似是古籍中有所提及,这小东西本该无毒,这毒素全在那条黑线之上,由毒腺溢肌理,看它这模样,就算你不杀它,过不了些年月也要被自己毒死了。” “还有这种古怪的毒,竟会把它自己也杀死?” 东方云飞笑了笑,“它又不是这毒的本身,只是这毒的宿主,便是死了又何妨呢。”她说着用剑尖碰了碰那黑线,那东西竟似个活物,轻轻扭动起来,黑线微微抬起一角似欲穿出,好叫雪千寻看得心中发凉。 “这东西上了蛇身还是好的,毕竟蛇性凉,若是到了人身上,随血液相循,只怕二三日便要做个毒人,个把月便去和阎王做伴了。”东方云飞感慨一句,又道:“阿黎,找个物什收了它,远远埋着。” 雪千寻闻言下意识道:“我来。” 东方黎不由望她,东方云飞则已玩味的笑起来,“阿寻你对阿黎这般,师父可是要吃醋的。”她虽这样调侃,眼睛看着的却是东方黎,但见自己的乖徒儿眼中有什么闪了闪,微微低了头,沉声道:“无妨。” “这东西毒性虽烈,但速度却迟缓,否则早就出来了,你们两个瞎担心些什么?我屋里有个玉葫芦,里面还有半葫芦酒,就拿那个装,也叫它醉上一醉。” 她前半句挑破两人心事,还叫东方黎有些尴尬,到了下半句却自觉又说漏了嘴,一抬头果然对上东方黎责怪的眼神。 “师父又偷喝酒了?” “哈,怎地偷喝,是以前的。” 又一道危险的目光望过来,东方云飞缩了下脖子,就听雪千寻道:“那玉葫芦千寻昨日方洗过,怎不知便有酒了?” “哈,这个问题如此深奥,待我们过几日再细细探讨。阿黎还不赶紧去拿?“她见东方黎还要说什么,又委委屈屈看了自家徒弟一眼,这一眼十分有效,东方黎张了张嘴又闭上,飞身去了。 那不知名的东西终究危险,东方黎不放心二人,来去极快,按师父的说法挑了那黑线出来,蛇躯刚破,就弥散出一股浓重的腥恶,那黑线一碰剑尖就缓慢的往回缩,似有灵性,但却架不住东方黎真气的吸力,只一挣扎就附在剑上缩作一团。它拧动了一下又换了方向想往上爬,东方黎飞快的去了葫芦盖,剑尖往口子一抵,真气吐出,便把这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挤进了那葫芦中。 这玉葫芦不是凡物,通透的很,里面倒真逛荡着半葫芦酒,那团黑色的东西进了葫芦里挣扎了两下,似喝的多了醉了,松展了身子飘在里面。东方黎盖上盖子,随手摇了摇,“我去谷外西山壁埋了。“那地方离水源最远,四周皆是乱石,最叫这东西难走脱。 东方云飞点头,又牵住雪千寻的手,“你去吧。这东西味道难闻,似乎也有些毒素,阿寻推我去瀑布那边清清眼鼻。“ 雪千寻本打算与教主大人同去,但见师父这般说,也就应了,她望向东方黎,却好巧不巧的与教主大人对上视线,两人皆怔了一下,还没等雪千寻说话,东方黎便已转身离开。 “还瞧着不放?“东方云飞见雪千寻瞅着东方黎的背影久久不动,忍不住笑着调侃。只是她调侃自家徒弟是有余,想笑自家徒媳妇却笑不到。雪千寻早了解这位师父大人的性格,毫不掩饰,洒然道:”怎么瞧也瞧不够哩。“她推着东方云飞往瀑布那边走,手上细致的用了绵力,叫东方云飞舒服许多。 东方云飞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师父对你这般好,你也不多瞧瞧我,真叫为师伤心。“她口上说着伤心,一张脸却风轻云淡,哪里有伤心的味道?但雪千寻却听着这语气有些不正常,忍不住低头看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沉吟道:”师父想法子让千寻留在这里,千寻岂不是可以天天瞧见教主和师父了?“ “你想瞧我也瞧不到几多了。”东方云飞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此处已近瀑布,轰隆的水声让她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但雪千寻还是听清了,心被微微揪上去,便再难放下来。雪千寻握紧了椅背,不知说些什么,就见东方云飞扭头指着一块石壁,笑道:“这整个山谷是一座大阵,这阵法最奇怪的便是,生门与死门重叠。” 这句话东方云飞与东方黎都对她说过,雪千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眯起了双眼,没有说话。 “这阵法是我师叔祖布置的,纵然是我也摸不清头脑,更破解不了。” “阿寻,为师终究是活不了许久的。若是为师不在了,你是想和她一起留在这个地方,还是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第133页 雪千寻仰起头,这个山谷究竟有多深呢,那瀑布之高,万丈银河自山壁冲下,浩浩荡荡击起数丈之高的水花,轰隆隆作响。 “师父,千寻不明白。” 东方云飞笑笑,“为师明白了。” —————————————————————————————————————— 大明是一个特殊的帝国,与以往的历朝历代不同,它的主人自草莽出身,从江湖中崛起。它的背后没有世家大族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血洒大地的江湖客的豪情。正因如此,这个时代的江湖也份外的受到重视,无论是在地位上,还是背后的监视控制上。 宁王要请的东风,便源自这江湖。而这风虽称了是东风,却不止东边刮来的这轻轻一股,每颗棋子落下的那一瞬,早有更多的棋子被指挥着动起来,悄悄布置到它所需要站到的地方去,譬如嵩山观胜峰上等了十年的左冷禅,也譬如黑木崖上精神百倍的向问天,他们都是风,来自四方,却俱准备着往那北边的京都去吹,想吹得它墙蹦壁裂,吹翻这座城,吹翻这片天。 东方良要去请的也是这样一股风,这不过这股风更大些,大到需要他这位宁王身边的第一高手亲自去压阵,方能不被刮走。他拉下头顶上的毡子,轻轻眯了眼睛低了头,迎着太阳,也迎着风沙,骑着骆驼不远不近的跟着前头的向导。 那向导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照理说一般人是不会请这样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做向导的,只是他要去的地方太远,太深,也太险,旁的人不愿意去,也只有这位叫阿木古郎的年轻人被那金灿灿的玩意迷了双眼,自告奋勇走上一遭。 “风太大了,我们得找地方避避。”阿木古郎在骆驼上用宽袖子挡了风沙大喊,东风良眯眼看了看,又回头往往身后被风吹的紧紧俯在骆驼背上的郑先生,低低的应了一声,却清晰的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郑先生闻声松了口气,却不敢大意,犹自小心趴着。他本是宁王的首席谋士,这次跟了东方良来寻这狂云帮,二人一文一武,说什么也要请动魏帮主和蒙古这股大风。只是他却没想到沙漠竟如此难熬,只不过行了四五日,原本的斯文大儒就天天咽尘吃沙,胡子都黏到了一起,睁不开眼,吃不下饭,整个人精神气去了九分。 阿木古郎对这一片还算熟悉,很快找到个躲避风沙的小丘,三人缩到一处坐着,不多时风呼啦啦更大起来,沙土漫天掩了日光,整片天空都瞬间灰暗,郑先生苦笑道:“只听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何等壮阔,却不晓得真到了此处如此难熬。” 阿木古郎汉话说的不错,但对诗词毕竟是不懂的,他听着郑先生这话,瞧瞧东方良,却只见这位公子背靠着沙丘,怀抱着长刀,双眼微闭,理也不理,只好出来热场道:“巴丹这里还好着哩,只走出这几日便碰了两次水源,若是在别的沙漠,只怕一处都碰不到。” 郑先生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莫非小兄弟还去过别的沙漠?” 阿木古郎闻言挠挠头,“那倒是没去过,只不过听村子里人讲的罢了。” 他这般说,郑先生也不失望,仍是健谈的问了些关于沙漠的问题,也就是他们处在水源莫名的多的巴丹吉林,这一路来已灌了两次水,否则就这说话的频率和数量,也早叫二人干渴不已。东方良在一旁坐着闭目养神,也不阻止也不搭话,倒像是没他这个人一般,直过了半晌风小了他才睁开眼睛,开口道:“可以走了。” 不是疑问,而是命令。阿木古郎一个向导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站起来,而郑先生作为谋士更是个识时务的,知晓在这地总要仰仗着这位武林高手,友善的笑了笑,撑着疲惫的身体上了骆驼。只是接下来的路上三人却没有来时那般幸运,直过了三日都没再碰到一处湖水,那十多个水囊早被聒噪的向导与旅客饮了九成,此时方晓得珍惜,各自收了言语,默默顶着烈日前行。东方良不知什么时候放慢了速度,几与郑先生并肩,眼见那书生摇摇晃晃,从怀中拿出水袋,远远递了过去。 郑先生眨了眨眼,那水袋在眼前晃了又晃方定住,他伸手去捉了一下却未捉到,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位置,伸手接过来,晃了晃,里面也没有多少了,他轻抿了一小口,正要道谢还回去,东方良却已又加快速度往前面去了。与这位东方公子相处也不少,见他杀伐果决,却不了竟是个面冷心热的,郑先生犹豫了一下,把水囊塞进了怀中。他脑子清醒过来,又开始细想宁王的嘱托,还没思虑完,就听不远处传来阿木古郎兴奋的声音:“有水啦!有水啦!”他精神蓦地一震,再顾不得其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沙漠上最珍贵的是什么?不是黄金,不是牛羊,不是美人。沙漠上最珍贵的便是水,是已每一片绿洲都是上天对沙漠中人和动物的恩赐。纵是东方良也不得不承认在看惯漫天漫地的黄沙之后,再见那绿幽幽一片的亲切和喜悦,他一手撑了骆驼身上,整个人嗖的弹了出去,那速度比鸟儿还要快上几分,只是就在他将要落到湖边的时候,身形却猛的一滞涨,他的身体以极其古怪和艰难的姿势凌空猛转了半圈,一个千斤坠强行落在地上,伴随着不轻的落地声,一声娇叱同时响起。 “什么人?” 第134页 第92章 .绿洲和姑娘 ======================= “什么人?” 慢了几步的阿木古郎和郑先生可没东方良那般好命,恰碰上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这二人还没近绿洲便被一行人围了起来。那首领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郑先生,忽的瞄见远处空了背的骆驼,他眉头一皱,眼中划过紧张的神色,挥手急道:“把这二人擒下,去看看大小姐!” 这二位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虽有个把力气但也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要擒下再容易不过。但去看大小姐....大小姐在里面洗澡,这一堆糙汉子谁敢去看? 不过终究是有机灵的,一个背着弓箭的小伙子狂奔几步,冲着那林子里大喊道:“大小姐,里面可有异常?” 过了片刻里面传出一声娇嫩的回答:“我没事,这便出来。” 那小伙子闻言一愣,回头与首领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脸上的疑惑,这般温声细语的回答哪像是大小姐的风格?这句没事,倒好似真有事一般了。首领摆了下手,一干人会意的绕个半圈把这片本就不大的绿洲围起来,但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况,也不敢妄动,小心的候在外面。 “你们一共几人?”显然这个年轻人只是他们的向导,从这里打开缺口最是简单,那首领把马刀搭在阿木古郎的肩上,炙热的阳光下却散发出阴阴的凉气,阿木古郎苦了脸死命仰着脖子回答道:“三个,三个。” “还有一个呢?” 阿木古郎战战兢兢的指了指那片绿洲,咽口唾沫道:“进去了。” 那首领闻言惊怒,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强忍了一刀劈下去的冲动。他们这行人本是出来办事,架不住大小姐一直缠着又想着没什么危险才带她出来,这路上遇到片绿洲,不过是众人回避让她洗个澡的功夫,怎就出了这等事情?他恨恨瞧了那放哨的四人,手上马鞭嗖的抽过去,那几人也不敢躲,垂着头老老实实各受了几鞭子。当先的那个咬牙道:“六爷,是我们几个的不是,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要你们几条小命也赔不起!”那唤做六爷的首领自是恨的牙痒痒,一边紧张的看着那片矮林,一边甩着鞭子。郑先生在一旁看着却是并不慌张,反而仔细打量着这行人,看他们这装束还有衣上被沙遮的隐约的暗纹....莫非这就是自己这次来要找的狂云帮? “这位...侠士,不知你是否隶属于狂云帮?” 六爷闻言望了他一眼,倒并不是很在意,狂云帮在草原和大漠都是鼎鼎盛名的,他又没有刻意隐藏身份,被瞧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还在担心绿洲内的大小姐,若是那里面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这几人就算认识天王老子也只有被剁成肉酱的命运。 他在这边沉默盯着,好在不多时里面就走出个娇俏的女孩来,她的头发上还挂了水珠,脸上微微一点红晕,显得清纯可爱。六爷见到她这般出来微微松了口气,目光移到后头跟出来那个年轻人身上却缩了瞳孔。那年轻人身量适中,走起路来不轻不重,一柄长刀负在背上,头轻轻偏着,只一出现就叫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高手。 六爷握紧了手中的马刀,压低了声音,“不知这位少侠尊姓大名?”他抬眼示意手下去保护大小姐过来,大小姐却摆手拒绝,抬头笑道:“六叔你不必这样谨慎,这位....”她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道:“这位少侠是来寻大当家的,是咱们狂云帮的客人,适才不过是一点误会。” 她不认识东方良,东方良却是认识她的,不止见过,认识,还险些杀了她。这位狂云帮的大小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初入中原就被卷进圈套,又被未已“遣送”回大漠的赵家小姐赵梦婉,只是她却不知身边这人便是那不愉快的中原之旅的起源,只瞧那清俊的脸和灵活潇洒的身手便莫名红了耳朵,软了声音。 六爷听得她这般说话,心中更是古怪,不过他也算是历经世事之人,哪怕是个粗心的汉子也明白了几分。看这模样这小子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但没让咱们大小姐恼恨,反叫她动了少女芳心。只是看这年轻人绝计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桩事情还得速速回报大当家为上。 他在这边盯着东方良不放,那边赵梦婉忍不住撒娇起来,“六叔,都说了是误会,还帮着人家像什么话嘛。” 六爷闻言笑了笑,压下心中疑惑,示意手下放人,按中原的礼节拱拱手,“狂云帮吴过,帮里人给面子叫声六爷。” 这便是互通名号了,赵梦婉眨眨眼,有些期盼的看着东方良,插嘴道:“我叫赵梦婉。” 东方良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吴过,淡声道:“复姓东方,单名一个良字,在江湖没什么名气。” 吴过见状笑道:“东方少侠武功不俗,又怎会没什么名气呢?莫要谦逊,只是适才大小姐说东方少侠要来寻我家大当家的,不知所为何事?” “我自中原来,为的自然是中原事。若吴当家向魏大当家通报一声,只说江西朱家,想来魏大当家定会一见。”他不是多言之人,又咬的笃定,吴过自然信了几分,又瞧瞧那郑先生和阿木古郎,大笑道:“既然如此,是吴某代客不周,还请几位不要见怪,随吴某往帮中一叙!”他说着扫过东方良和郑先生的表情,见这两名正主都神色坦然,又放心几分,只是这先哨还是要派去的,尤其是大小姐这桩事.... 第135页 吴过又瞧了一眼偷偷看向东方良的赵梦婉,无奈摇了摇头,纵马道:“几位贵客,请!” 第93章 .大当家 =================== 又走了两日方抵达狂云帮,这帮派驻地便在巴丹吉林最大的一片绿洲,旁边有三个不小的湖泊,绿树成荫,身处其中万万想不到周围便是无尽的黄沙。 在沙漠中这是最宝贵的领土,能占据它的,自然也是最具有实力的人。而狂云帮作为这里的主人,其势力与威望便不想而知了。东方良等人到这里时已是傍晚,那传说中的魏大当家却没有立时见他,而是传人叫他与郑先生好生休息明日设宴,顺便把这两日一直缠着他的赵梦婉扯了回去。自从希儿离了溪谷,东方良便再没被人这般缠过,虽然那赵大小姐时不时的还是想伪装一下温柔一下收起些娇蛮,但还是叫他觉得疲惫又无奈。他目送赵梦婉三步一回头的远去,心底突然生出些荒诞的感觉,若是你晓得当初你与你娘的性命险些就丧于我的剑下,如今只怕是要一剑刺来才是。 “难得见东方公子这般发呆,在想什么?” 东方良闻声看过去,郑先生端了一大碗酒在那摇头晃脑的品味,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长长的胡须也搭理的整齐,又回复到中原时大儒的模样,东方良收了眼神道:“明日便与魏大当家见面,郑先生不事先准备一下么,倒有闲心在这喝酒。” 郑先生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只是这大漠的酒似乎格外烈,他张口呼出口气,好似能喷出火,又道:“我准备的一切都是若她不见我该如何,这魏大当家一个女子能在异族土地上大下这样一番基业,自然不是蠢笨之人,她肯见我,就已经说明她将同意合作。” 在沙漠上应对风暴他是狼狈的,但若上了他的主战场,他便会神采飞扬起来。东方良瞧着他那副精神百倍的模样,低头笑了笑,忽然便想起当初一起学艺时的东方希,希儿身子骨弱,武功常常是学不好的,但别的天赋却要比他们师兄弟强上许多,尤其是奇经周易,九宫八卦,每每师父对这木头师兄弟恨铁不成钢的时候,那小师妹便露出得意而又自信的模样.....他忽地伸手去捞了一把,却捞了个空,怅然收回手,又发现手里多了一碗酒。 “沙漠上你送我救命的水,如今到了这里,我借花献佛还你一碗酒。” 东方良看了看郑先生,他眼力极好,早那二人之前便瞧见了绿洲,后来送水袋自然是刻意为之。既然是刻意,那救命的水又岂是这么容易还清的?他轻轻一笑,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狂云帮的大当家叫魏瑾颜,是个带了书香气的女子闺名,但她从未做过合乎大家闺秀礼仪的事情,甭管是那风风火火肆意妄为的前二十年,还是历经世事沉稳霸气的后二十载。但她的住处却是别致的,便在这最大的绿洲里最大的湖畔边上,一座二层高的小木楼,她人在上面那层,对面坐着赵二夫人,一套精致的茶具便摆在两人面前,赵夫人洗了茶为她斟上一盏,再扭头便见远处匆匆赶来的女儿。 魏瑾颜端了茶抿上一口,笑道:“不知不觉之间,婉儿也大了,我听吴六说,她似乎对那中原来的东方公子有几分好感。” 赵夫人与魏大当家关系不错,也没什么忌讳,摇头叹道:“大当家也是过来人,少女情怀,本是如此。听六哥说那位公子生的英俊,武功深不可测,婉儿动了芳心或也是缘分。” 魏瑾颜听她这话倒是愣了一下,沉吟道:“莫非你也有意?” 赵夫人摇摇头,“怕就只怕那深不可测,据报那位公子本是中原那位颇有名气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的师弟。如今看来他却投了那位宁王爷,大当家不觉得古怪吗?” 魏瑾颜盯着渐近的赵梦婉,低声道:“我对这个人知道的倒是比你早些,你可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到苏州祭拜?彼时宁王约我一见,我因你和婉儿的消息急着赶回来,只放了老三留在那里。”她回忆道:“那时候这位东方公子也在宁王身边,老三没得我指令不敢擅自做主,对这位东方公子却是印象颇深的。在我瞧来,他不似投了宁王座下,更像是一种合作。这东方师兄弟皆出自我一位故人门下,别的不敢多说,但必不是干预屈居人下,为人驱使之辈。” 赵夫人听魏瑾颜说起故人,眼神却是漠然的,不用多猜也知道这“故人”必是当初连云寨未灭之前的旧识。她闻言不再多问,关心起大当家对自己女儿的态度来,小心道:“那大当家的意思是,不去管婉儿的这段感情?” 魏瑾颜勾了下嘴角,叹道:“你以为你想管便管得住吗?放心,这里面故事多着,成不了。” 大当家说成不了,那便定然成不了了。赵夫人有些放心,又有些为自己女儿这份注定了没结果的感情感到遗憾,转了话题道:“宁王这边,大当家真的打算与他合作?” “有何不可?”魏大当家放下茶杯,视线转出去显得有些放空,她突然笑了起来,眼睛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几百条性命,二十余年的仇恨,今日既然有了这机会,我若是不好好珍惜,岂不是辜负了小叔多年的心血?” 赵夫人没来由的觉得浑身一冷,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连云寨被灭门的时候她还不认识赵济,自然也没有亲眼见证过,不过大当家的仇恨她也是知晓的。只是....为了那二十年前的仇恨,而今又要葬送多少条性命呢?狂云寨好容易在塞外打下根基,又回去淌那浑水,究竟是好是坏,谁能分得清楚。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扭头向着门边。 第136页 “大当家,婉儿来了。” 第94章 .交易 ================= “人若生的英俊总是要多占几分便宜,你这的酒都要比我的好上几分。”郑先生端了东方良帐中的酒,细细的品了一口,玩味道。与东方良他本不是很熟,不过走了一遭大漠也发现这青年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相处,而他也不知觉放下了文士的架子,随口说上几句玩笑来。 ? 东方良不答,只用一方白布擦拭着手中的刀,他那长刀不沾灰也不沾沙,擦个千百次也擦不亮,也不知在擦个什么。 郑先生见他不理也不觉无趣,又笑道:“那看赵大小姐的模样定是看上了东方公子,听闻魏大当家一生未嫁并无子嗣,对这位大小姐颇为重视。说不得将来公子有机会留在这巴丹哩。” 东方良抬眼看了他,淡淡道:“时候不早,先生与其在这想些有无,不若早些休息。”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郑先生讨了个没趣,但既不尴尬也不纠缠,洒脱的笑了笑,直拎着他桌上一壶美酒出去,走到门前还低笑几声,又惊异道:“赵姑娘这么晚了还过来?” 东方良皱了皱眉,听着门外两个人的呼吸声,无奈的把长刀归鞘,又用布卷了刀柄,身后一个声音便在这时响起:“东方大哥。” 由公子到东方公子,再到东方大哥,这称呼一日一换,再过些时日便不知道要换成什么了。东方良弄好手头的事,方应声道:“赵姑娘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赵梦婉转到他身前坐下,转了转眼睛没瞧见自己特意备的美酒,又想到刚才碰到郑先生时他身上的酒气,瘪瘪嘴道:“不是叫东方大哥唤我婉儿?”她不待东方良敷衍拒绝,又兴致勃勃的道:“明日郑先生与大当家谈事情,东方大哥可有什么安排?” “久闻大当家威名,我也想见识一下。” 赵梦婉听了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东方良是个大侠似的人物,定不会去管那些烦琐的事情,早知道就不拒绝大当家要自己也参与的提议,还想着能带他四处转转。她不死心,又问:“那谈过之后呢?” 东方良也有二十好几,自己更是暗恋专家,哪里不晓得她的情谊?但这情谊可应承不得,故作不知的回答道:“如若谈妥,自当回去了。” “总要留几天再走!你莫看着大漠荒凉,好玩的壮丽的也多了去了,尤其是我们这处,若是你明天无事,我带你去那……”她本想说出自己最喜爱的那处泉眼,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地方可不适合与一个男子分享,一时哑然又红了双颊,嗫喏说不出话来。桌上的油灯轻轻晃了一下,火苗在她脸颊上投出一个影,东方良轻轻移开那油灯,低声道:“时候不早,虽是江湖儿女,也不好久处一室。”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女孩便嗖的站了起来,红着脸出去了。 若有人说日出不美,那他一定未曾见过大漠上的日出,橘红色的日头就那么爬上来,还原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这样的日出郑先生看了好几天,还是会刻意为它翻身起来。直到太阳彻底升起,他才调转骆驼,和东方良并肩往回走,后面四个狂云帮的帮众同样神采奕奕,不见困乏之色。 “不见大漠之清晨,便只知日出是秀美,不知日出之壮寥。这一路虽苦了些,却不白来。”直到了议事堂门口,这郑先生还在感慨,东方良却早已把视线投进去,瞧着主位上悠然品茶的女子。 按说这魏大当家也该四十多岁了,又在大漠草原奔波,应是更为苍老才是。不过上苍总对某些人额外偏爱,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十分浅淡,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位三十岁左右成熟的夫人。但东方良却并非因为她的年轻顿步,而是因为那隐约的熟悉感,他凝神去望,更确定这位名镇关内外的魏大当家的相貌颇似一个人。他本与郑先生并肩,这一顿就慢了半步,魏瑾颜敏锐的把视线投了过来,看到他和煦的笑了一笑,起身道:“贵客远道而来,狂云帮寡陋,招呼不周还请海涵。” 这句客套话从她的口中说出却显得颇有诚意,郑先生连忙作揖,“魏大当家客气了。早些日子大当家在苏州,本该有机会一见,不巧却错过了,鄙东家一直十分遗憾,长叹不能亲眼看到大当家的卓越风姿。如今郑某有缘一见,实则万幸,回去说与东家知晓,只怕还要被钦羡一番。” 他这席话看似客套恭维,实际却已点名了来因,这次千里而来,与当初在苏州时所为的是同一件事,大当家既然见了我,想来是已经有了决定,还希望这决定是你我都希望的局面,好叫我回去复命。 魏瑾颜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含义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请二人坐下方道:“我等江湖儿女,从不做扭捏之事,想来二位还是为之前贵东家与老三说的那件事而来。这事情我也考虑了一下,只是贵东家许我狂云帮的东西未免虚了些。我这一众兄弟在草原大漠潇潇洒洒,亦不想做官受朝廷约束。” 她说的直白,就是要个合适的条件。郑先生眼睛一亮,心中更定,笑道:“东家也想到了这点,郑某来此之前,也放给了郑某不少权限。东家说愿许贵帮三个条件,外加一个私人的礼物。” “愿闻其详。” “那三个条件便是,钱粮,马场,巴丹。” 魏瑾颜沉了颜色,略微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么礼物呢?” 第137页 郑先生端起茶杯,掀开盖子,温热的气息从杯中溢出,让他轻轻眯起了眼睛。“苏州城外有个寺庙,不知道大当家喜欢修佛吗?” 第95章 践行 ============== 葱白的手指顺着衣领探进去,轻轻往侧一拉,便露出半个光滑的肩头。雪千寻低低吸了口气,只觉得一股热流说不出从哪里涌上来,却带着一丝丝酥麻,让她四肢瞬间没了力气,仅靠着腰间那只温暖的手的支撑,勉力仰着头由着那熟悉的人伏在颈间,探出短短一截香舌…… 她没有去掩饰嘴边不由自主便溜出来的□□,眼中却有些迷茫,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无须假装,又不能自拔。然而这念头也只是短短的一闪而逝,短到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曾这样想过,那淡淡的檀香味充斥在她身边,让她头晕脑胀,浑身发热。从来都泛着清凉的手指如今却似个火把,触到哪里都烫得人忍不住打颤,偏偏又不舍得逃,硬是要飞蛾赴火的贴上去,由着她点燃,求着她点燃。 那手指的主人并不急,她点火点的很慢,却点的细致,一寸一寸的滑下去,要每一方肌肤都燃的彻底,染上浅晕晕的桃红。她的手一点点往下,不知不觉就好似把那些碍事的布料烧没了,叫人忍不住随着她扭动贴靠,舌尖却又清清凉凉的开始救火,顺着点火的路线湿漉漉的啃食下去。 只是太差了!雪千寻模模糊糊的想,这救火救的太差了!为何明明清凉,她却偏生觉得烧的更加厉害,整个人都要溶作一滩水去?她这般想着好似真就化作了一滩水,薄薄的汗珠自毛孔中丝丝渗出来,又被那灵活的舌头舐进口中。那人似乎觉得有趣,忽地笑了一声,抬起头,平素清亮的眼睛里面带上一丝欲望,倒映着雪白清瘦的身体,雪千寻被这双眼吸走了魂魄,整个人都沉溺其中,冷不防下身一空,腰带瞬间被那人扯掉,她下意识的绞紧了双腿,一声轻呼,就见身上的人俯了下来…… “教主……”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雪千寻蓦然睁眼,正碰巧那人收回手皱了眉,奇怪道:“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那眼是清亮的,干净澄澈,带着一丝疑惑;那手是微凉的,纤长白皙,不沾一点污浊。东方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你如今功力也不错,最近又没受什么伤,不该伤风才是。” 雪千寻眨眨眼,梦里的那个她瘫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梦外的她却不带一丝羞赧。她眼波流转,带着梦中微消散的媚态,腻声道:“哪里有伤风?只不过梦到教主了。” 东方黎愣了一下,梦到我干嘛发烧?只是一怔之后她就猜到了答案,耳朵一热,脸色一寒,又恼怒又无奈的瞪了床上的人一眼,起身便要离去。雪千寻自然不可能放走她,连忙牢牢抓住,笑道:“教主想到哪里去了?千寻只是因为梦里教主赶我走,急得满头大汗罢了。” 你便当我是傻子吗?东方黎看了一眼她露出的双腿,问道:“那你绞着腿做什么?”只是这问题刚出口她便悔死了,能装傻却不装傻,偏偏要点透,这下便是真傻了。她不想听雪千寻的回答,但雪千寻哪里会放过这种机会?直起身子来凑到她耳边,轻轻吐了口气,东方黎往后一缩,便见到这女人狐狸似的笑意和狐狸似的眸光,狐狸似的舔着朱唇问她:“教主觉得千寻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觉得你在作死!东方黎站起身抽出自己的袖子,直视她道:“想来是一听要走,跑得太快被自己绊倒了。” 雪千寻哼唧一声,本来就只搭在胸前的被子又挪下来一段,她里衣穿的不好,带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宽大的领口来,又随着那气哼哼的动作偷显出里头的白嫩。一本正经的人瞬间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眼睛,先闭眼后扭头,手掌握了又握全做镇定。 “你的梦倒是很准,在这山谷也盘桓了许久,神教的事情总该处理一下。师父这边我暂且还脱不开身,你今日便先回去看看吧。”她说完后本便想要出门,却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雪千寻的神情,只见那原本媚态横生的脸忽的变得惨白,心里没来由的一堵,匆忙丢下一句出来吃饭便跑了出去。 今日雪千寻收拾的尤其慢,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东方云飞已先吃了一碗粥,此时正对着桌上的鱼肉舔筷子,时不时幽怨的瞧一眼自家徒弟。她有病在身,吃着药,本就碰不得太多荤腥,更何况是早上?按说小徒弟还是蛮照顾自己的,总和准徒媳妇陪自己一起吃糠喝稀,怎地今天就改了风格?莫非嫌我死的太慢,要活活馋死我?她自在心中腹诽,又听到雪千寻的脚步,抬头正瞧着雪千寻稳步而来,向二人行礼招呼,靠着她左手边坐下。 “小阿寻,阿黎做了许多好吃的。”师父大人可怜兮兮的告状。 雪千寻冲她露齿一笑,又望着对面的东方黎,轻声道:“教主是为千寻践行吗?” 东方黎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亲手为她夹了块鱼,“多吃点。” 雪千寻盯着碗中的鱼肉,笑问:“教主要千寻什么时候走?”这饭菜做了许久,已经有些凉了,那么教主让自己走的心思,也自然是早有决定,而不是因为自己一早上的冲撞而突然产生。那么她之所以这样突然袭击,是不是怕自己搞什么猫腻赖着不走呢? 东方黎沉吟道:“此处离黑木崖颇远,你越早动身越好,用过饭便先行吧。” 第138页 “这么急?”雪千寻还未吭声,东方云飞就瞪大了眼睛。 东方黎温和的向她道:“事情紧急才叫她回去一趟,师父不必着急,等那边处理完她便还可以回来的。若是师父好了,我也可以带师父去看她。” 她不说这话还好,越说这话越像是骗小孩子的怪叔叔。雪千寻心底一寒,轻轻瞥了一眼身边的师父大人,这教主的突然决定她是无法抗拒的,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信誓旦旦留住自己的师父身上了。 只是师父大人似乎一如既往的不怎么靠谱,眨巴眨巴眼睛,依依不舍的拉住她的手,忧伤的道:“那你办完事早些回来。” “……好……” 第96章 .我知道 =================== “小阿寻。” “我在,师父。”雪千寻收拾着行装,东方黎在溪边饮马。 东方云飞转动轮椅跑到她身边,抬头去看她,倒没看出什么抗拒和责怪。于是师父大人又退后了一些,撑着下巴问:“你便这样听她的?挣扎也不做一下?” 雪千寻幽幽望了她一眼,摇摇头,本不是指望着您老人家?“神教的事情的确拖了许久,前几日我出谷采办的时候又得了信儿,教主失踪的消息被闹的沸沸扬扬,更有人暗查到这边来了。事情有些脱离控制,的确需要我回去处理。”她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为了能不回去,这些事她都小心盖住,生怕东方黎一听到就得了什么理由,结果还是脱不了这一劫。她不是寻常女子心性,执着中更有洒脱。既然留不下,那便去做教主要自己做的事情,只是...她想了一下忍不住转过身来,斟酌道:“其实千寻也应该回去,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师父,瀑布那边那个大阵和死门,教主也对我说过。” 东方云飞眼中闪了一闪,轻轻靠在椅背上,雪千寻便矮下身子蹲到她旁边,仰视了她,低声请求道:“千寻只望师父看住了她,莫叫千寻出得去便进不来了。” 东方云飞对上她的眼睛,叹了口气,有些不理解的问:“既然你这般担心,又何苦回去?死缠着赖着不走,她又能把你如何?那劳什子日月神教,便由得它去,又能把天翻了?”她从来潇潇洒洒,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中,心道纵是真把天翻了,也不碍你我什么事情。 雪千寻起身笑了笑,系好包袱,“莫说有人依着我们来时的路线查过来,若是再不去引开注意总有被发现的危险。但就一个日月神教,教主也很难就那么轻易放下。”她多少知道些东方黎的心思,那李左使,童右使,神木旗烈火旗一众随她篡了位,这自古成王败寇,若真叫任盈盈和向问天稳住了阵脚,少不得又是一番追究。何况弘治驾崩,新帝登基,长公主以个女子身份出来辅政,朝廷上也是鸡飞狗跳,更需得江湖安稳。这些事情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但是既然教主在意,她又不得不走,只好把那些糟心事都理好,方能寻得借口再跑回来。 只要教主不要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触动那个传说中的大阵。 雪千寻默默叹口气,有些不舍的打量着自己住了半个月的屋子。只属于教主的石屋里或多或少的染上了她的气息,那桌上的帕子,柜里的丝带,墙上少了的剑,都是因她雪千寻生出的变化。这般想着,心里也就不再那样难受,她振作精神看向门外,东方黎牵了马一步步过来。那黑马梳洗的光亮,和身旁一身白衣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雪千寻捏着包袱的手紧了又紧,直到那人的眉目清晰,方背到身后。 “师父要保重身体,也要记得千寻的请求。” 东方云飞笑道:“你放心。” 虽然师父大人总是那么的不靠谱,但雪千寻还是觉得师父说放心便可以放心了。她冲着东方云飞笑了笑便迎上教主,接过对方手中的缰绳,把包袱往马背上扎好。 东方黎默默看她动作,伸手轻轻抚摸着马身,低声道:“我送你。” “不必。”雪千寻回头,笑的一脸灿烂,虽然周易是门玄妙的学问,但只记住一个阵法的变化也不是很难。她早几日便已背下来,更是独自出去做了一次采办。 这一句不必堵的东方黎没话说,手指隐约勾动了一下,沉默后还是沉默。 “深秋将去便要入冬了。虽然南方气候好些,又是在谷中,但是师父身子薄弱,教主还须多照看几分。” “我晓得,你既回去,也要多注意。”东方黎沉吟了一下,还是托底道:“若是难得争,便别去争,去寻希儿,想必会有些主意。” 这句嘱咐很奇怪,雪千寻与苏音、东方希二人也算是熟识了,合作多次,若真有什么事情该求助的当然不会客气,又何须她刻意点名?雪千寻眸子闪了闪,更坐定心中的想法,有些不安的看了东方云飞一眼,见到师父大人若有所思一脸正经才定了心神,轻声道:“千寻明白。” “那你.....便去吧。”东方黎垂眼,忽见对面人的脚尖进了半步,温软带香的身体便挤入自己怀中。她僵了一下却没有把雪千寻推开,而是缓缓抱住。那人的下巴搭在自己颈间,温热的呼吸和柔顺的发丝皆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的肌肤。她一时有些茫然,下意识的把怀中人抱的紧了,这其实也不过片刻,也就是那黑马甩甩尾巴的功夫,但两个人却都觉得好似过了许久。 “教主,可以吻我吗?” 第139页 东方黎蓦然浑身一抖,视线嗖的扫过门口的师父,下意识的想把雪千寻推开,却在碰到她时又停了手。今此一别,便是永别,她竟也不舍这怀抱,情愿久一些,哪怕是在师父面前。 但怀中的人却自己离开了,雪千寻理了理稍微凌乱的发丝,那头发只是简单的一束,有风来便飘飘洒洒。东方黎眼力不差,自然也看到了那洗的发白的旧发带。 心里好像被什么充斥,又像是被什么碾压砸过。 雪千寻盯着她,像是想记住这个模样,看了一会儿又忽然露齿笑了起来,凑上前来吧嗒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翻身上马,矫健果决。 “教主,若千寻再回来,可不许赶我走。” 那个人没有等她的回答便纵马去了,高大的黑马上,那个女子的身形其实显得有一点单薄。东方黎盯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眼瞧着她入了林,低垂眼收回了目光。 她从不叫自己为难,纵使是将永别的今天也一样。若她再等那么一瞬,或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便会忍不住吻上去,那不是冲动,而是一种隐约的明悟。 东方黎知道,也知道她知道。但她终究没有等,东方黎也没有吻。 ——只因她从来不想叫我为难,我知道。 第97章 .跟屁虫 =================== “要不要来喝杯酒?” 东方黎拎着酒坛飞身上了石台,拍开泥封,正要往口中去送,又怔忪停了下来。她坐在石台一角,左手边空出了很大的位置,那位置上曾坐过希儿坐过阿良,也坐过雪千寻。她用左手拎住坛口,把窖藏十数年的美酒倾倒了一小半,方仰头饮进喉中。 不远处的瀑布仍是轰隆壮阔,远眺过去的树林仍是绿影重重,唯独身边空荡荡的。 心里空落落的。 她忍不住低声叹息,人的一生总是面临着许多选择,而今这一次,便算是对两世执着的了断,若有来生,可不必痴恋,可潇潇洒洒,可坦然相待,也可去珍惜那样一个人。 这一坛酒她喝的不急,不过见底的时候却难得的有了几分醉意,她直直的从台子上坠下来,像那日那个痴傻的女子一般,不使一点内力,但台下却没有一个人会飞身接她,所以落地前东方黎还是清醒的运了劲,两掌反冲,负手稳落。她向着那块阴影下的石壁走去,刚迈步子就又顿住,石壁下的东方云飞转了轮椅面对着她一笑:“你的武功精进了许多,的确要比我当年好了。” 东方黎收敛去眼中的光芒,上前推着她,轻声道:“还是不如师父,前些日子去摘涧果仍有些吃力。”她本想问东方云飞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说到摘涧果却又跑开了心思,忍不住抬头远远去望,那边大红色一片犹生的繁茂。 “既然有些舍不得,又何必赶她走。” 东方黎回过神来,强自勾了嘴角,“我没有赶她走,只是要她回去处理些事情,师父莫要多想。” 东方云飞咳了两声,东方黎便赶忙停下来,伸手抚顺她的后背,抿着唇,默不作声。东方云飞却笑起来,瞧着她的模样,似是玩笑般问道:“你莫不是觉得师父要死了,又舍不得为师,所以支她出去,自己陪为师藏在这山谷?” “师父真会说笑。”东方黎又直起身子推动轮椅,“但是一点也不好笑。” “不好笑吗?”东方云飞笑了几声,抬头深深的看着她,悠然道:“我还以为你是想来触发这个大阵。” 东方黎脚步不停,似是不经意的问:“什么大阵?师父何时布的我竟不知。” “你不知便最好,若是真的碰了当真要害死为师。” 这一句似乎暗指了什么,让东方黎的手指不由轻轻颤抖,她张了张口,定下心神方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为师夜观天象也为自己算了算命,本想着时日不多,便去碰碰那玄学禁忌,谁料还真算出点了什么。”她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许是我命不该绝,就在这几日,救命的人便该送到门口了。” 身后的人带了颤音,“师父,莫与我说些玩笑。” 东方云飞闻言不悦的回头看了一眼,“为师这么多年过来,卦卜的不多,但可没有不准的。”她又掐了个指决,瞬间眉开眼笑道:“救命的人虽还没到,我的小贵人却已经回来了,快推我回去。” 东方黎愣了一愣,忽的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又是希冀又是难以置信,将信将疑的也不耐烦还推那轮椅,直接把她背到身上便匆匆往回赶。这路途本就不远,更何况她那脚力,只一阵风声就回到了屋前的院子。她一跃飞上屋顶,四周打量了一圈,紧提的心又沉了下去。 “师父,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东方云飞在后面敲了下她的脑袋,心中很是骂了一遍自己这木头脑子的徒弟,指着远处的密林道:“你瞧着,那不就快来了吗?” 林中忽动,带了碧浪滔滔,不同于秋风起伏,而是长长的一条线。东方黎盯着那条线瞧着,隐约闪烁出一个高大的黑影来,那黑影渐进,上面俯坐着一个单薄的人,长发飘洒,唇薄眸深,只出了林子一个翻身下来,抬头便对上她的眼。 “教主,镇上得了信儿。西边回来了个仙风道骨的长者,或许能够医得师父。” 第140页 东方黎盯着雪千寻看了有一会儿,见她眉间的喜色不似作伪,才跳下来把东方云飞放到一旁,有些焦急地问道:“需多久能到?” “来信儿的时候是两日前,镇上的联系不上我们便没能及时禀报,算着日子约莫后天也就抵达了。”雪千寻弯着眉眼,松开缰绳上前扯住了师父大人的手,笑道:“殿下手底的人十分谨慎,这次赶来通传,必定是有些把握的,若真能把师父治好,当真妙极。” 东方云飞却只带了笑意回握她,顺带着朝东方黎甩去得意的一眼,那模样沾沾自喜,似乎在炫耀自己从未卜错。 这消息来的太急也太让人惊喜,倒叫东方黎觉得头晕,一颗心跳的飞快,又难免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了这救命的消息,也没了这个带回消息的人。她有些忐忑,又十分雀跃,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决定先把师父大人支开,于是强背了东方云飞进屋,又扯着雪千寻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把人强按坐下,倒了杯茶,斟酌道:“这消息可是真的?” 雪千寻眨眨眼,点头道:“太虚宫的消息,应是做不了假。” 东方黎在她眼中搜寻半天,没找到什么不真实的迹象,但又隐约觉得她的神情没那么好,问道:“那么还有些什么别的消息?” 雪千寻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教主明鉴,刚才在师父面前没敢多说。新来的消息,牟指挥使在七日前故去了……是被毒杀,凶手还在调查之中。” 新皇登基,朝政不稳,皇权机构锦衣卫的指挥使又莫名暴毙,这可不是什么安稳的现象,那朱厚照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糊涂皇帝,压在希儿肩上的担子不想而知,若是江湖再乱,无疑是雪上加霜了。东方黎皱了眉头,看了看雪千寻,欲言又止。 她还记得那句,“若千寻再回来,可不许赶我走。”这催促之言,便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在雪千寻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雪千寻,一瞧她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为难着什么,主动道:“教主莫急,你的心思我晓得。只是师父这边刚有了头绪我也放心不下,若是需要接个人置个药一类的,总需有人照应。那头千寻已经放出了风声,便说教主要回黑木崖主持大局,总能让那些魑魅魍魉收敛一些。我只再待几日,这头无碍了就立刻回去。” 她都放出了这话,东方黎自然也没什么可拒绝的,想了想道:“便依你所言,后日我就亲自去镇上接人。黑木崖那头你谨慎行事,多与希儿联络,若是真的出些什么事情,那些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凡事保全自己要紧。” 她这是第二次强调要雪千寻保住自己,不同于前面绝望的叮嘱,而是带着浓重的关心。雪千寻觉得心中软软的,笑道:“教主莫要担心我,那葵花宝典我也快练好第二层了,武功进步自己都感受得到,总不会随随便便被些阿猫阿狗欺负了。” “武林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高手,你可不要大意。只可惜那第三层有反噬之力,不能让你练得,否则我倒是可以放心许多。”东方黎见她眉飞色舞,颇有得意,忍不住又泼了盆凉水,但心里也是赞赏的,这人天赋异禀,又颇为努力,明明错过了最佳的练功时机,却仍能在短短两三年中跻身一流,整个江湖只怕也就这样一个了,好巧让自己碰上,当真是捡到个宝。她心中暗赞,嘴上却不说,但眼睛一闪一闪亮的很,雪千寻又岂会猜不到三分? 雪千寻抿嘴一笑,弯着眼扯着她衣袖摇了摇,“晓得啦,千寻谨遵教主教诲。早上太伤心吃不下东西,如今肚子咕咕叫了,教主能否可怜可怜我,施舍点残羹剩菜?” “都未怎么动,我去帮你热热。” “那剩的酒有吗?”有人得寸进尺。 “你又不是不晓得埋在哪里,自己去挖。” “师父的酒都被偷了一半,教主神功盖世毫不畏惧,千寻可怕被责罚。” “怕被责罚就管住你那张嘴。”东方黎一手锅铲,忙里忙外。 “嘴是管得住的,但却管不住肚子里的馋虫。” 砰,一个酒坛子塞入雪千寻怀中,东方黎收回手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馋虫是看不到的,只瞧见了好大一只跟屁虫。 还是最美的那种。 第98章 .夫君 ================= 牟指挥使的事还没查出什么头绪?” “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东方希摆摆手,叫希暮下去,自己把玩着茶杯深思。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却暴毙于自家府邸的密室之中,纵然这消息被压了又压,也没多少人敢讨论,但久查不出个原由,终究是会使得人心惶惶。要知道锦衣卫本身就是特务机构中的翘首,是皇家明面上监视天下的眼睛,更是整管中下级百官的手,而今这手被生生砍去大拇指,那边是来自暗处的示威了。 更让长公主殿下不安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七天,却还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太虚宫和风部都是一头雾水日日告罪,她少见的有些焦躁,重重的把茶杯放到桌上。一旁发呆的苏音被这一响惊回了神,宽慰道:“这事蹊跷,难得去查,好在消息压的及时,你也不要太担心。” 牟斌的尸体她是见过的,俯趴在书案,神色轻松自在,倒好似睡着了,能无声无息的把一个经验丰富的锦衣卫首领毒杀,那边已经不仅仅是毒药好不好的问题了。要么是个用毒高手,要么,便是内鬼。她与东方希都觉得内鬼的可能性大些,但这排查起来也同样不容易,牟斌的死讯目前还是瞒报不发,若是动作太大,处理不慎走露了风声,反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第141页 东方希不愿让她担心,回过身子对她笑了笑,叹道:“我也知晓,这事虽不好办,但也说不得棘手,纵成悬案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是他的死多数不是因着私仇,那背后的人趁着新皇登基弄这些事情,自非善类。如今事情是掩下了,但若是那背后的人想揭开,我们是瞒不住的。”她沉吟了一下道:“再等三日,若还是查不出,我们便也只能自己道出这桩事了。这东西瞒着不报,总归让人不安,与其让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 苏音瞧着她眼眶边上隐隐的黑眼圈,说不出的心疼,起身拿了脂粉轻轻遮过去,“自从先皇过世就没见你安生睡过一觉,先是敲打那帮辅政大臣,又是规劝咱们不着调的小皇帝,事情揽了一堆还招着埋怨,你身子骨本就不好,又何苦去操这些心。” 东方希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握住她的手道:“这才几天,我调皮的苏小姐就变成啰嗦的苏婆婆了?说起来你做个管家婆,也是似模似样的。只是我却有些怀念那小丫头了,快叫声希姐姐听听。” 苏音哼的一声抽出手来,得意道:“谁还管你叫希姐姐哩。”她想到当初与雪千寻在客栈时,那女子笑她说,若是想得到东方希便不要再叫她希姐姐,当时她心中是何其茫然无措。而今却没想到真的得了这样的机会,可以与心尖儿上的人相知相许。 “不愿叫希姐姐也好,那便叫声夫君听听。” 苏音一下子红了脸,白她一眼,却不舍得离她远了,乖乖站在那里由着东方希把自己抱在怀中。东方希把头凑向她耳后,轻吹了口气,感受着怀中人猛地一哆嗦,得意的笑了起来,“我乖巧的音儿也不知被你藏到了哪里。”她禁锢着苏音,调笑道:“快把她放出来,我要她唤我夫君。” 苏音面皮儿薄,自然不肯依她,赶忙转移话题道:“这朝堂乱着,江湖也不稳当。前日那苏先生给我递了信儿,说是阿黎哥失踪,日月神教那头任大小姐做了主,那五岳剑派又有趁着黑木崖空虚闹上一场的意思,以嵩山派为首,齐聚观胜峰。”她说的苏先生便是她的父亲苏正。这苏正原不姓苏,因入赘了苏家方改了姓氏,当年苏正闭关习武,苏音的母亲在这期间过世,使得苏音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极大的怨言,更是因口角离家出走,碰到了东方希。她们父女俩的交集可不多,东方希回朝做了公主,牢牢护住苏音之后便更是几无联络了,如今却又找上苏音,东方希隐约感到一丝不安,把怀中人抱的更紧了些,斟酌道:“大师兄那边准是师父有恙耽搁了,倒叫向问天那小人有机可乘,不过那个任大小姐年纪虽小却不一般,是有些心机的。”她又试探道:“苏先生可是有许久没联系过你了,总不会只提些江湖琐碎吧?” 苏音摇摇头,轻声道:“自然不是,他说江湖或有可能大乱,叫我安稳些莫出去掺和那浑水。” “便这么简单?”这可不似那位苏先生的性格, 苏音却笑着回身抱住她,“可不就是这么简单,还能有些什么?我在你这皇宫禁地,他还能把我绑走了不成?” “要是别人我是不怕,只是你们苏家人一人长了百张脸,那可说不得会不会混进来。” “你这话我怎么听得奇怪?莫不是在骂我们厚脸皮?” “你这脑子平日里不怎么灵光,胡思乱想倒是当世第一。”东方希啼笑皆非,拍拍她的脑袋,“成了,你脸皮最薄最嫩,不然也不会连句夫君都羞的不肯叫得。”她松了抱着苏音的手,起身道:“我还得去外廷处理些事情,你乖乖在这带着,可别被什么苏先生苏长老的拐走了去。”她言毕又凑近偷香一口,方笑着大步出门,苏音在后面跺跺脚,小声道:“你莫太劳累,莫太晚了,夫君…” 东方希闻声顿了顿,应了声好,眼底的颜色却更深了。 第99章 .大阵 ================= 话分两头,各表一边。这厢长公主殿下一边疲于那些令人焦头烂额的琐事,一边享受着与心爱之人携手的暖意,而那厢教主大人同样矛盾的很,有些激动和期待,也有些不安和忐忑。 今日便是雪千寻算计着那救命之人到来的日子,天还未亮她便起了身,摸黑穿好外袍,床上的人从温暖的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带了初醒时的柔顺,糯糯道:“教主夜里便没怎么睡好,又起的这样早,莫不是要出谷去?” 东方黎见雪千寻睡醒了,轻轻挑亮了烛火,点头道:“按你先头说,今天那位神医便可能到镇上了。要去镇上也得两个时辰,我先动身去瞧瞧,你在谷中照顾师父,莫叫她东跑西跑。” 总是要去镇上,这时候起身也未免太早了些。但雪千寻晓得她心思,更知道劝也劝不动,爬起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拿了梳子帮她理顺发丝,束起发冠,末了转过来看着清朗俊秀的人满意的一笑,忽忍不住低头在东方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来的飞快去的也飞快,而东方黎也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把长剑挂在腰间。雪千寻又帮她理了衣领袖口,方像个小媳妇似的道:“教主放心,早些回来。” 她目送东方黎出得门去,翻身上马,十月的天纵然在南方也是凉透了的,好在两人内功皆是不错,也就不那么怕被寒气侵染,东方黎带着风离去,没走出多远便融入了漆黑的夜色当中。雪千寻收回目光,被这凉风吹得一激灵也睡不着了,索性直接跑去了东方云飞的房间。 第142页 离溪谷最近的镇子叫上高镇,远近约莫五十多里,但这一路崎岖并不好走。这镇子因为地势高而得名,是在一条大山脉半山腰的缓坡处建的,它的位置不好,来往的人也不多,而这里的有间客栈,可以说是大明土地上生意最差的客栈之一。东方黎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掌柜还在柜台那趴着打盹,她敲敲桌子,那小老头睡眼朦胧的瞧了一眼,认出这个来过的客人,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对了口号,方引入后院道:“公子爷要找的人已经到了,说来也巧,就比公子早到了那么半刻钟。” 东方黎点点头,顺手把他递来的绢纸塞入怀中,这关节她没心思去管别的,只想先瞧见那个人。好在这客栈小的很,没走几步便瞧见一排绿色藤蔓后面,淡蓝色影子慢吞吞的打着一套五禽戏。她一个跃身转过去,便见到了一位发须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那老人像是没看着她一般兀自打着,而她纵然心急也不好开口催促,也便站在边上看着。直到最后一个架势收起,那老者才笑着望向她:“多听得东方教主大名,今日一见倒是好涵养。” 东方黎心中苦笑,她何尝不急?只是这越有本事的人总是越有脾气,谁知道这位看似靠谱的老先生到底是什么性子,若是被惹急了不治,那纵是把他绑起来带回去也毫无作用,除了老实等着又能做点什么?不过现在他总归把注意力投了过来,东方黎自然不想寒暄,躬身一礼道:“承蒙夸赞,受之有愧。见老先生仙风道骨,晚辈甚为钦佩,只是家师病中,正待诊治,我身为人徒,不敢怠慢,还请先生略忍舟车劳顿随晚辈走一趟,若能救得家师,必将倾晚辈所能以为报。”她很少这般谦卑恭顺,如今做来却也自然,全无做那日月神教教主的傲气,那老先生见她如此赞赏的点了点头,温声道:“东方教主不必客气,既然如此,便请东方教主带路。” 东方黎闻言自喜,引着他出得客栈,自有人牵来两匹好马。那老先生性子颇为随和,也不自持什么年龄身份的,当先翻身上了马。这举动让东方黎心中赞赏,夹动马腹,略前半步,边行边道:“恕晚辈鲁莽,还未请教老先生大名。” 那老先生捋着白胡须,“老夫姓云,单名一个汤字。东方教主可以唤老夫云道人,或者唤作……”他看了东方黎一眼,笑道:“小师叔祖。” 小师叔祖?东方黎皱了皱眉,她从未听说过师父还有个什么小师叔,犹疑的看了云道人一眼,不愿说重了得罪他,试探道:“不知前辈师承何处?” 云道人哑然失笑,“虽然有不少门派借了我天山的名号,但真在那山尖上的除了东方家,也没有谁了吧?” 那山顶上的确没有别的谁,而东方家的门人每代最多三个,倒没有门户之见,看得顺眼纵是乞丐也不嫌弃,纵是皇子也要掳来。只是这历代掌门人都是眼界甚高之辈,到东方云飞的师父除了亲生女儿之外也不过只收了一个徒弟。东方黎心中仍是疑惑,细细回想东方云飞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往事,好像是有那么个师叔祖的存在,但依稀记得师父说是死了。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不怕前辈笑话,晚辈虽然拜于家师门下,却从未上过天山,倒是不晓得那壮丽美景。” 云道人闻言露出回忆之色,叹道:“天山之巅,终年白雪,俯瞰天下,自是壮廖。”他言毕又露出戏谑的笑容来,“但看你的模样,若没人带着怕是上不去的。” 东方黎神色一动,明知故问道:“前辈此言从何说起?纵然山高路险,以晚辈微薄的武艺,也总能试上一试。” “若东方教主都说自己武艺微博,那这天下也就无人敢称高手了。那小丫头的眼光一向不赖,选徒弟也是各有各的天赋。不过要想上那天山之巅,只有武功可是不够的,看你的模样定是疏于修习玄学阵法,通往师门的路上有九重小阵三重大阵,实难以力破巧。” 若说他猜得东方黎出自谁的门下,来自哪个地方,这到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只是天山之上的几重阵法本是秘辛,那小九阵里有三阵是幻术,总叫来访者胡走一圈,还以为自己看过雪顶日出,这东西可是外人极少知道的。 东方黎心底信了几分,迟疑道:“那前辈此次前来是因着?” 云道人闻言露出一脸忧色,叹气道:“我本在闭关当中,忽算得那小丫头逢得命劫,便连日赶来了。”他似乎有些挣扎,但还是低声道:“其实这也是她的命数,但她终究是东方一门惟一的后人了,我深受师父师兄大恩,纵然逆天而行,也要救她一次。” 逆天而行?东方黎脸色一白,她原本不信天命,但死后重生于它身的经历又让她不得不信这玄乎的东西,“前辈有多大把握?” 云道人笑了笑,“谈不上多大把握,最多一命换一命便是。”他说的轻巧,笑意自然,东方黎看在眼中,平白多了几分敬意,但这声小师叔祖却不好叫出口,她存了心思等着见了师父确定了身份再议,故此也不再提师门的事情,一口一个前辈叫着。而云道人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些,颇为潇洒的告诉她不必拘礼,又主动加快了脚程,齐齐往溪谷奔去。 这马速一快,寒风便呼啦啦的刮起来,再不好说什么闲话。东方黎也得了空眯着眼睛又想起自己纠结了几天的事情。 她想,如果师父好起来了,自己该怎么办。这日子便不再那么过的没个念想,也不必匆忙结束这段似梦的旅途。前阵子觉得师父没有被医治的希望的时候,她也无暇去想那许多个不在身边的人和事,只是黯然觉得尘归尘土归土,了却两世孽缘,重做个不被记忆沾染、玲珑剔透,干干净净的自我。但一听得有了希望,一想到师父自信的模样和雪千寻欣喜的笑容,一想到身边这个人竟然有可能是自己那个神奇的门派的小师叔祖,这心微微一放,那些刚被拟定不去顾及的尘缘便又如被风卷,翻滚了起来,与她心中原本就无法消弭的不安和忐忑拧成一股麻花劲儿,怎么解也解不开了。 第143页 或许如果师父能好,或许等师父好了,她也该回去一趟,阿良那头做了不同的选择不知道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希儿那边不用想也知道没那么好过,国事家事□□,就没有一个好了结的。还有……还有那个人……她才初入江湖不久,她武功又称不得高手,黑木崖上出了那码子事,不知道多少个陷阱等着人自投罗网,何况她又生的那般美丽,呸,这也算做理由吗? 东方黎摇摇头,把那个人从脑中甩出去,专注的盯起眼前的路来。一团团树影自左右擦过,二人离着溪谷也越来越近,她在前面纵马走着,忽的那骏马长嘶了一声,打了个喷嚏。这举动也不过只有片刻,东方黎却没来由的紧张,回头喊了一声前辈尽快,也不顾山路崎岖,乱石难行,狠打马鞭狂奔过去。埋在心底的不安瞬时间充斥了全身,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又冷静的宛若可以听到远处山谷中巨石滑落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交杂在一起。她再等不及,拍了马背飞身而起,不计内力的踏草而行。身后的云道人见状也是一惊,当下同样弃马追过去,他内力纯厚,身法上乘,但较轻功终究不如练过葵花宝典的东方黎,几个起落之后便落下一截。 此时东方黎已无心在去回头看那所谓的小师叔祖,离着溪谷越近,越能听到里面隐隐的轰隆声,她紧咬着银牙嘴里泛出血腥味来,有什么东西自心头升起,只等她亲自去谷口验证。这时候来的并不算晚,再转过一个山弯她就看到了谷口立着的人。 立着的,一个人。所以只能是雪千寻,也只有雪千寻。 她失望又绝望的缓了脚步,又冷不丁瞧见正混乱下落的巨石之间的一个缝隙,又用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她的速度极快,快到连影子都要没了,但雪千寻仍旧凭直觉捕捉了那路线,径自跃起来,试图一挡。师父说过,大阵若动,千百巨石滚落,封此谷底,随便一块也有数千斤重,非人力可挡,若教主被砸中…… 闷闷的撞击声响起,那跃起的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向后滑去,那一撞力道太大,让雪千寻连踉跄止步都难以做到,她无暇顾及自己被阴影笼罩,也无暇去瞧头顶正要砸下来的巨石,只是看着东方黎的身形缓了二分,微微安心。她一时五脏俱震,无力挣扎,便只瞧着那人,她晓得那人心里在想什么,定是觉得自己和师父合伙哄骗了她…… 许是没机会解释,那能多瞧一眼也好。 砰,石落尘起,还伴随着哐当之类金属的声音,那惟一的空隙终究还是被封的死死的,东方黎晓得这大阵自然不止这些,那原本潺潺出谷的溪水已枯竭,从刚才的声音来看,这乱石之间毕还落了一块钢板。或许这也不是全部,为阵者最讲究五行八卦,又怎会缺了木与土呢? 她终究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活着的见不到,死了的也见不到。 第100章 .攀崖 ================== 东方黎站在那里,轻抿着嘴唇,看着像发怔,又好似十分冷静。她的手上握了根极细的丝线,不远的另一头连着个幽黑的铁爪,那铁爪扣在雪千寻的肩头上,入肉足寸,鲜血潺潺的渗出来,殷虹的十分扎眼。她还是出手救了雪千寻,只是没那么温柔,带着下意识的怨怼。雪千寻并不在意这些,强压下喉咙涌上来的腥气,小心唤道:“教主?” 她本以为这一声应是没什么回应,毕竟看教主这模样是误解了自己的,而那误解倒也正常,这接连两天事情的发生,倒真好似自己不愿离开她,联合师父故意把她哄骗出去,触发大阵一般。她知道这正是师父算准了的结果,但却不愿按照师父的意思把这误会加深下去,正如在谷中对着东方云飞的反对和请求,她不愿东方黎痛苦,不愿欺骗,亦不愿沉默。雪千寻定下心神,组织了语言准备开口,却未想到东方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停留的时间很长,那眼神里也没有恼恨,没有复杂,甚至连伤痛都没有。 雪千寻望着她突然就哑了声,然后看着她望望四周,又看了眼手中的线,甩手松开,几步跃到山壁便攀了上去。雪千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惊,也不顾伤势强撑着爬了起来,慌叫道:“教主!” 东方黎向上的身形微微顿了顿,但没有停留,她身姿潇洒,步伐稳健,踏着参差不齐的岩石树根,到好似真能攀上这千丈山壁一般。然而纵然上去是有希望的,可是再下去呢?千丈高的悬崖一跃而下,还不乏光滑的山壁,就算她是最顶尖的高手,又可有活路?纵然真的活着下去了,那大阵已封,自此难出,与世隔绝又能待上许久? 雪千寻咬牙扯下那玄铁爪,用力一掷,也跟着爬了上去,她内息本就不稳,这一运功更是内腹翻腾,肩头的伤口炸裂,很快染红了一半衣衫。上头的东方黎似乎是发现她要跟上,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的踩脱几块石头,那石头不大,却带了内劲,正砸在雪千寻的手上,她吃痛闷哼,却未松手,仰着头喊道:“教主,师父已经走了。以这溪谷天地为墓,本也是她心中所向。我知你难过,然则人命终有穷尽,纵你我亦如是。何况师父已了却尘缘,本就无意求生,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让死人不得安宁!” 她晓得东方黎此时定听不进去这些话,却故意说,还要说的难听些,只盼她肯下来,是吵也好是骂也好,是打也好,总归发泄出来便不那么魔障了。但东方黎却似乎十分冷静,闻言找了落点低头俯视她,在东方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团乌发,那束着发丝的带子已经松了,半搭在旁边。她目光扫过去,又转向上,淡淡道:“雪千寻,我曾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想来现在也一样。你既说得出这席话来,便知道凡事不能勉强,如你所言,她求死我拦不住,我要上去,你也拦不住。你早就知我与你无意,又何必苦苦相逼?” 第144页 雪千寻惨然一笑,反问道:“我何曾逼你?” 东方黎苦笑道:“你不曾逼我。”然而这深情重义,落到任何一个有脑子有心的人身上,何尝不是逼迫呢?只是这压力与负担并非你主动给予,而是我自己自讨苦吃罢了。她不想把这些说与雪千寻,同样也不信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就真的不知道。雪千寻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雪千寻?这温柔与付出不求回报与结果是固然,但却同时也是决然争取的手段。 “教主,我不曾……” “我知道,你不曾欺我。”那怀疑不是没有过,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散,说白了她了解雪千寻的性格,万不可能容忍任何会与自己产生裂痕的可能性。就算哪一天雪千寻真的要算计自己,也不会算计在这种自己无法原谅的事情上。“你也不曾逼我。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要破例,你莫要跟着我了。” 东方黎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愠怒,好像再跟个交心的朋友聊天,只是这聊的事情令人神伤。她瞧到近处的藤蔓准备继续往上爬,却瞄到下面那人又近了些,单手从怀中摸出个瓷瓶,直接打碎,捏着里面孤零零的一颗药丸子便弹了下去。这一击正打在雪千寻的伤口上,更带着火灼般的刺痛,雪千寻手上一软便坠了下去,东方黎没有再低头去看,晓得那高度摔不死她,默默的往上爬去,再不回头。 “这小子也是狠心。”一旁看了许久的云道人忽的窜出,伸手接了雪千寻,却故意重坠发出落地的声音,顺手点了这丫头的哑穴,直到东方黎上的远了,才低低出声。他话音刚落,一低头便看到雪千寻原本警惕的眼神转成愤怒,又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这丫头也不正常,老夫明明救了你,为何反倒似你的仇人一般?” 雪千寻自然没法回答他,却用眼神表示着焦急,云道人捋了把胡须,又叹道:“活该我不过是欠了那丫头一个人情,竟惹上如此多的麻烦事。那丫头早把事情写信于我,她向来所算无疑,既然事已至此,你就按她说的去做。你的穴道两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莫尝试用内力冲了,只会加重你的内伤。” 他把雪千寻扶坐在地上,见她望着自己面露了然之色,继而又疑惑担忧的望过来,晓得这个女子至少猜着了八分。这下他倒是露出了欣赏之色,又摇头叹道:“资质不错,只可惜底子不扎实还是个女娃。”他知道雪千寻在担心什么,四处瞧瞧,选了个地方纵身一跃便连跳上去,那样子比东方黎还轻松几分,一手挂在斜生的树干上,传音道:“放心,虽然轻功比他慢了点,但论起攀崖,总不会差。” 雪千寻仰着头他也消失在视线之中,一颗心却依然忐忑无法落地,然而被点了穴道却也只能抬着头呆坐在这里。那肩头的药似乎化开了,灼热退去后带着酥麻的清凉,不再那般刺痛,但心中的惶恐却无法随灼烧感一起退却。 她口中依然带着血腥,五脏阵痛不能安稳,脖子有些酸痛,眼白有些发红。 但没有泪,一滴也没。 第101章 .信与信 ==================== 千丈是个虚数,这山壁当然没有那么高,又总有些踩踏借力的地方,所以才有了爬上去的可能。云汤在突出的石头上轻轻一点,伸手又扯了把歪斜的树枝,人便又升上去丈余,他似乎很习惯这种“爬山”的方式,虽稳却轻,倒比一心向上的东方黎还快上半分,渐渐已追上她的身影。 按说以东方黎的武功,虽然身后的动静不大,但应该察觉,只是此时她心中激荡,更想不到除了雪千寻以外还会有人要追上来,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只是偶尔仰头看看还有多高。云汤追上她之后也没有追到前头去,不紧不慢的落后丈余,全挑她落脚的时候落脚,避免被她发现。这道人对着雪千寻时明明表露了要救东方黎的意思,此时却只是跟着,并不上前阻拦,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他好整以暇的跟了小半个时辰,一路飞跃不断的东方黎终于慢了下来,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可以借力的地方越来越少。但停也停不得,许多地方点下脚尖还尚可,想站稳休息却是不能的,她放慢速度,也是为了把力道放轻,避免出什么差错。这脚下一轻,声响一小,背后轻微的声音便也入了耳朵,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头去看,一路终爬上了崖顶。照说那些悬崖深谷,总有一边是陡峭,一边是平缓的,但这处却不同,这崖顶上依旧不过两丈宽,前后皆是万丈深渊,唯左右缓缓长坡,也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尽头。若是从天上去看,倒好似被一把巨斧劈了两边,只留下这耸立的一段,东方黎几步便迈到另一头的崖边,低头瞧瞧,云深不见底。 “后生武功不错。”她身后云汤一跃而上,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主动出声。 东方黎依旧低着头瞧着下面,好似在想着什么,没有接话。云汤倒也不觉尴尬,叹息着从怀里摸出封信来,递给她道:“你师父留给你的。” 东方黎把视线转到他的手上,定了定,淡淡道:“不知这信上染的是毒还是麻药?”云汤捏着信的两指指肚要比别的地方微微厚些,若是从前她可能还不易察觉,但与苏音接触久了自然知道这上面还附着一层皮。 云汤楞了一下,笑道:“你比你师父可要细心许多,这信上确实有药,那么你看还是不看?”他捏着那封信轻轻晃了晃,伸直手臂横出崖外,轻轻一松,山顶风大,那信被吹散,是两页,里面有疏狂的墨迹。东方黎猛一抬头,伸手便去捉,然而只捉到一张,另一张却已经飘下去一截。但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她本就是要下去的,之所以停一停,只不过是慢慢放下那些放不下的心事。她随手把第一页往怀中一塞,身子同时随着那另一页信飘下去,冷不防腰间一麻,忽地失了劲道,一个铁爪自她腋下穿过,绕了一圈咬住肩头,又把她拽了回来。 第145页 云汤一手扯了那丝线,一手飞快的点住她周身几处大穴,哑穴自然也没放过。他围着东方黎绕了一圈,又俯身把她扶起来,让她端端正正站好,面对着悬崖,然后才拿掉那铁爪,摸了金创药给她随便往肩头一倒,自己寻个平整的石头坐下,显出些疲色来。 想制住东方黎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纵然只是听闻这东方教主的名声并未交手,但只凭她师父当初的武功还有东方家择徒的苛刻,便知道这年轻人必不会逊色。但云汤也没想到她的武功会如此之高,速度之快纵是自己全力施为也依旧追之不及。想自己清明一世,临老了倒要对个小辈耍手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封信没有毒,也没有麻药,只不过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小手段。 纵东方黎上崖耗她体力,随她身后惹她警惕耗她心神,假作细节让她误以为看破了对方的手段,然后再突然掷信于崖外让她来不及应对,等她跳下悬崖伸手去追那信的时候,已不在乎生死的她自然就不会再去考虑身后的那个人,而此时,便是云汤出手的时机。 这般复杂的心思自然不是云汤自己的主意,他只是模仿了四十年前一个人的手段,只不过那最后一击,不是杀人而是救人罢了。他想到那个人,心里又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转头看了看站在那里努力用真气冲击穴道的东方黎,淡淡道:“你不必费这些心思,每过一个时辰我便给你补一道,你就是冲穴也是无用功。这里风光不错,你便在此静静心吧。” 崖下,雪千寻身上的穴道如期解开,但她却好似还被点了穴般,不动不言。若要说真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一直仰着的头终于轻轻低了下来,她的肩膀已不那么痛,伤口处药已全部化开,带着丝丝凉意,随着血液流动,内伤也好似强上几分。再加之她修习的是贵与天合的小无相功,不用刻意也悠悠在体内流转着,默默修复震损的丹田。 她不动不是因为伤重,也不是因为没有气力,而是在思忖两句话,那是东方云飞把她赶出阵外之前最后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与阿黎十分相配,只是太了解对方了。” 第二句是:“若你信我,便回黑木崖吧。” 纵以雪千寻之聪敏,也不知这师父大人怎就忽然换了个模样,更猜不透这两句话究竟有何深意。好在那第一句像是感慨,第二句倒是明明白白的指示,师父叫她回黑木崖。 她垂着头在脑中整理着相关的线索,先是救自己又点了自己穴道的那位老先生,他口中的丫头定是师父无疑,看他向着山崖上追去,那身法武功绝非寻常高手,师父写信请这个人来,约莫是猜到了教主在大阵封谷之后的反应,好叫他照看着教主。他说“早已写信”,证明这个计划并非近日由来,而师父也就不会是焦急之下仓促决定,必然对他能拦住教主有所信心…… 想透这一节,雪千寻的心终于安稳了许多,但疑惑之心却更盛。若说师父只是知晓了教主的感情,不想教主因她而永困深谷乃至殉葬,那么也不必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先是给教主自己可能得救的希望,再算准时机开动大阵硬生生把这希望碾灭在她眼前,师父如此伤人,到底是为着什么呢?她要自己回黑木崖,可自己原本前日就该返程了,正应了师父的计划,但却又被那老先生的消息引着返回来,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那么师父是要……故意制造自己和教主之间的误会? 雪千寻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联想到东方云飞的第一句话,那“了解”前面多着一个“太”字,好似对过犹不及的惋惜。所以师父是故意想让教主觉得自己和她一起骗了教主?可是接下来呢?师父想验证些什么还是达到些什么目的?看教主会不会下重手对付自己?雪千寻的思路自此又混乱起来,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更不知若是这推断是正确的,师父又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更何况教主最后依旧是了解自己的,并没有愤怒怀疑。 她想了许久都未能想通,但她却信,信那个虽接触不久却可以依赖的女子。于是她略微调息了一下,勉强包好伤口后站起来,回黑木崖。 第102章 .杀局 ================== 黑木崖上,难得最近日月神教出了这么多事情,还能保持着井然有序。年纪尚幼的任大小姐出了奇的稳重,继杀死包括李铎在内的第一批反对者之后,她没有再对东方黎的人大开杀戒,只是稍施手段调离了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也没选什么心腹顶上,而是挑了之前声名甚佳的旧人,一时过度平稳,质疑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但向问天却没想象中那么快活,他本以为自己把这大小姐捧上尊位,八成可得个一手遮天的地位,但这个女娃娃的沉稳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安抚童百熊,放权各堂主,联络十长老,虽然他这个左使之位仍是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却隐隐和另外两方势力保持了平衡。 这大小姐看似谦虚内敛,不掌实权,平日里无非是和各位叔叔伯伯还有刚调到黑木崖上的蓝凤凰聊聊天,实际上却已经达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效果。接下来,便是等那位东方不败归来了。虽然这位篡位的教主大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但任盈盈依旧觉得他一定会回来。他费尽心机,又害死自己的父亲才得来的教主之位,总不可能只做个十天半个月的教主,便自己潇潇洒洒的离开了。若是那般,更叫人生恨! 第146页 她想到这里,琴音也不再平稳,隐约波动凄厉起来,一旁趴着的蓝凤凰迷迷茫茫的抬了眼,疑惑的望向她。琴声又孑然而止,任盈盈抬首望了门外,起身道:“向左使。” 看到任盈盈对自己依旧十分尊重,向问天的心里又舒服了许多,随意的施了一礼,踏进门来,“属下有事向教主禀报。”他瞧了蓝凤凰一眼,那丫头识趣的走到门外又带上房门,向问天这才在任盈盈对面坐下,皱眉道:“有东方不败的消息了。” 任盈盈眼中一闪,伸手为他倒了茶,“还请向叔叔详解。” “消息是自湖广以南传来的,鸽书二日,说起来便是前日的事情。一个分舵的副舵主在个县城里看到了形似东方不败的人,这副舵主本在杭州分舵,曾与东方不败共灭怒蛟帮,应该不会认错。” 任盈盈点头,“这位置与他消失的方向也算切合。” 她说完这句边捏着茶杯细想着什么,倒是向问天有些沉不住气,犹豫了一下道:“我已派人去查证此消息,若是真的,便该通知王爷和顾大人了。”他说着露出狠戾之色,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此人太过危险,实当尽早诛杀。” 任盈盈沉吟道:“向叔叔所言极是,但东方不败武功高强,若是想在外围剿也是不易,更使得各方援手疲于奔波,以他的武功想甩脱追兵又岂是难事?若奇袭黑木崖反而不妙。我看倒不如就由着他去,既然他已出现,那么总归是要回黑木崖的,我们便在这崖上布局剿杀,以逸待劳,向叔叔觉得如何?” 向问天知她说的在理,闻言点了点头。任盈盈见状轻呼出一口气,忽地问道:“那副舵主只见了东方不败,没有见到雪……千寻吗?” “说来也怪,那雪千寻倒像是真的消失了踪迹一般。不过之前探子不是回报说东方不败他们一行有三人,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两人不知留在了何处,只有东方不败自己回来。”向问天答着答着又恍然,“他忽然回来,定是为着李铎身死,大小姐任代教主的事情!” 向问天这边惊叹,任盈盈却早已想到了这一截,她没有答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雪千寻没有回来,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遗憾。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凝神道:“如果东方不败真的是因此而归,我们的时间就很紧迫了,请向叔叔立刻鸽书宁王,我也将迅速联系顾大人,务必赶在东方不败回到黑木崖之前布好杀局!” 向问天点点头,忧心忡忡的离开了。任盈盈却没有立刻写信给顾长风,而是起身绕着桌子踏了几步,她与顾长风只在黑木崖下那个酒店中见过一面,也就是那天,她确认了东方黎谋害父亲的事实,更知道这事情雪千寻定然也是参与其中的。这两个人都与她有着杀父之仇,然而每每想起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却大不相同。如今雪千寻没有出现,或许也是好的,自己可以不用这么早的对付她,更不用双手把她付于他人。 没错,顾长风与任盈盈合作的唯一条件便是,他要雪千寻。任盈盈已经忘记了当时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点头应允,但没没回想起来,心头却总有一点说不清的烦躁之感。她想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所以纵然是恨的,也不想把雪千寻当作物什一般许给别人吧。 门又被轻轻推开个缝隙,蓝凤凰从中探出个头来,眼睛乌溜溜的转了一圈,大拉开门走进来,问道:“大小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任盈盈随口答了一句,走到书案前平铺开一张纸,她一边研磨,一边轻轻转过头来,笑问:“你来之前我让你向你娘讨的那些个药,你都带好了吧?” 蓝凤凰点点头,又问:“大小姐现在要用吗” “要用。”任盈盈眯着眼,“当然要用。” 第103章 .他来了 ==================== 黑木崖上依然是一片安定,各司其职,但是却又有什么隐约不同了起来,右使童百熊三日前受派江南巡查未归,还有些个堂主掌旗的被借着各种由头调离,但这黑木崖也没因此空荡,素来少容外人的日月神教竟也请了客人回自家崖顶,把一直当做摆设的客房塞上了大半,这让不少下层教主暗暗嘀咕。 但管事的堂主长老们却很有默契的不发一言,他们明明也得了东方不败的消息,但却不阻拦也不参与只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说起来这些人最年轻的也在江湖上跑了二三十年,哪个不是人精?当然晓得这教主与大小姐之间必有一争,看大小姐与向左使这几日的动作,孰胜孰败就要见分晓了。这帮老狐狸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做出自己的选择,他们年纪大了,位置也走到了巅峰,没必要再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搏一个从龙之功,只要安安生生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哪家成功还能把这一帮老东西通通清洗了不成? 但也有人会不满,譬如这在堂中走来走去的邵长老,一边气急败坏的走着,一边还横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好友,怒道:“黑木崖上何时跑来这么多外人?我反对你为何要拦我?” 赵长老也不瞧他,自顾自的喝着小酒,“我若不拦你,你便不在这黑木崖上了。” 邵长老知他说的是那么个理儿,但架不住性子火爆,依然放不下心中介怀,嘟囔道:“这大小姐也真是的,两方有所争也就罢了,我们都瞧着还不够吗?竟然不守规矩的请外人帮忙,岂不是将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第147页 “她哪里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是被逼的别无选择了。我们自然不会死心塌地的追随任何一方,而东方不败武功何其之高,纵受重伤的情况下都能杀死任教主,她不借外力只凭她和任教主留下的那些死士,加上个脑子不甚灵光的向左使,能敌得过东方不败?” “就算如此,她们找些武林中人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该把朝廷的人搅进来啊!” “你说什么?”赵长老目光一寒,猛的抬头,“朝廷的人?” 邵长老点头道:“今晨那第二波人上来的时候,带了三辆马车还抬了一堆大箱子,我看那帮人行走之间整齐划一,更对为首的人马首是瞻,弄不好是军队的人。”他又俯身低声道:“那马车里的似乎是火炮。” “什么?”赵长老这下再坐不住,站起来拍了一掌桌子,“若是弄火炮上来,一但打得不可开交,岂不是要毁了我神教百年基业!” 他素来沉稳,此时却动了真怒,邵长老在一旁附和道:“正是如此,我原以为这大小姐年岁不大又是个女子,不恋权柄,要更好相处些,如今看来可是未必。”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火炮开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莫说传出去再难在江湖立足,就是咱们自己的教众也不好解释!平素看这大小姐虽然年纪小却是个靠谱的,这回怎么做了这等糊涂事!” 邵长老一听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大小姐原本与东方教主关系尚可,和雪总管更是十分亲密,那教主之位的传承也是她亲口转述,怎么向左使一回来就搞出这许多事情?如今看来,大小姐更是不顾后果的想要置东方教主于死地,难道....任教主的死另有原因?” 赵长老看了他一眼,倒没想到这位老友也有开窍的时候,只是现在去琢磨那些也没用,他沉吟了一下,摇头道:“这事需得和曲长老商议一下,两方之争我们可以袖手旁观,但涉及神教百年大业,万不可轻视。” 他说完这句与赵长老对视一眼,便相携出得门去,一开门凛冽的寒风就呼啸着挤进来,赵长老顿步片刻,叹道:“立冬了。” 入夜便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这一夜的雪并不算大,但下的时候也不短,天一放亮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不过这雪落的却不厚,脚踩上去只一个浅浅的脚印,从屋门前渐渐散开,错落一地黑白。蓝凤凰家住苗疆,虽然来过黑木崖几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喜滋滋的找了个高处往下俯瞰,只觉得美景如画,尤其是那树枝上还挂着簇簇白雪,更衬得整个天地宛若仙境。 “那个叫树挂。”任盈盈看到蓝凤凰瞪大眼睛盯着那片树林看,笑眯眯的为她解释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便是此景了。”她原本的院子里是有一片梨树的,现在迁居任我行之前的住处,倒少了几分情致。但父亲点点滴滴生活的痕迹可以提醒她记住仇恨,让她清醒不至感情用事。 蓝凤凰不懂诗词,但却知道这句诗定然是夸奖眼前景色的,连连点头。她眨眨眼又瞧见一对大鸟飞过去,乌黑的翅膀张开,遨游在辽阔的天空,忙伸出手指着,正回头要问,却见任盈盈收起了笑脸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她愣了一下顺着任盈盈的目光望去,见到远处建筑之外的坡路上,一个黑点缓缓向这边移动,她眨眨眼,不知道任盈盈为何因这个黑点而变了心情,低沉的自语便已在她耳边响起。 “他来了。” 第104章 .请战 ================== 他来了。孤身一人坐在高高的黑色马背上,牵着缰绳,人如翠竹一般挺拔,纵远远望去,也可以一眼便瞧见他。 这样的人整个世间也没几个,任盈盈随站在高处看不清他的脸,但却可以确认这个人。 “他是谁?”蓝凤凰问。 任盈盈一挥手,两名死士忽地出现,如箭远遁,任盈盈晓得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应该知道的人,做好一切应该做好的准备,但她的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紧紧的抓住栏杆。 “东方不败。” 马背上的人走的很悠闲,在雪地上落下一排匀称的马蹄印。她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袍,里头微微露出大红色的领边,那领子上头一截雪白的脖颈,清瘦的隐隐突出骨头来。她明明生了一张蛮柔和俊秀的脸,却偏偏更长了一双清冷的眼,让整个面庞都多了些凌厉和不易亲近。 马蹄声在山门前止步,雪后人乏,但几名守卫还是非常勤恳的出来查问,她微微抬了眼,那几个守卫不可置信的互望了一眼,慌忙拜下道:“属下拜见教主。”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夹马腹,直接跃过门前的栅栏,纵马而去。有山风忽起,卷起一片浮雪,呼啦啦迷了众人的双眼,直至风停雪落,那几人才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刚才是教主回来了吗?” “教主....教主回来了?” 那头目忽地打了个寒战,又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教主回来了!” 事实证明没有谁是傻子,纵然是在底层的小卒一样,哪怕他们没有什么内部消息,更不晓得上头那些人的恩怨情仇,但也可以察觉出这气氛的不寻常。 马背上的人自然更不是傻子,所以她在黑木崖主峰下勒了马,仰头去瞧那峰顶重重的建筑,然后翻身下马松了缰绳,拍拍马臀由它自己随意跑开,自己负手拾阶而上。上黑木崖顶有两条路,一条为石阶一千零八十,一条却是可以运物上山的车道。她今日偏偏选了不好走的这条,腰左边挂着的百炼长剑和腰右边的酒壶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荡着,环佩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步步走上去,上了七百二十阶到了第二个平台,忽稳稳站住,朗声道:“既有众贵客来我日月神教,何不出来一会?” 第148页 她的话音好似被风卷着传到很远,也好像被风刮走了没有停留。但过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了回应,顾长风拍着巴掌从旁边站出来,饶有兴味地道:“你便是东方不败。”不被自己所熟悉的,新的东方不败。 他一出现,几十个黝黑的弩尖也便悄悄探出头来,站在正中的东方黎面不改色,淡淡的扫过全场,不带什么语气的问:“对付本座就这么点手段?任大小姐也放心你们有如三岁孩童玩闹?” “教主说笑。”任盈盈从上面高高的台阶上一步步下来,她侧还并行个年轻的男子,东方黎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把目光挪到了那个男子身上,他高高瘦瘦的,比往昔黑了些,线条也更加硬朗了些,一把长刀被暗色的棉布包裹的十分严实,老老实实的躺在他双臂交叉的怀中。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踏实认真,好像一步也不愿走错,东方黎这一望就与他对上了眼神,两个人谁都没有移开。一个站在原地由风吹动衣摆,一个步步坚定的走下来。 虽然他走的很稳,任盈盈也从未超出他半步,但这石阶也终有个尽头。他们在离平台第十三个台阶的地方停下来,距离东方黎仍有七丈的距离。任盈盈理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发丝,笑容依然如个孩子一般纯洁无邪。 “是有几位朋友听闻教主赫赫威名,特意前来向教主请教几招。盈盈本道教主不在黑木崖上,正想送他们离去,好巧教主这就回来了。” “当真好巧。”东方黎终于把视线从东方良的脸上移开,扫过那些冰冷冷的□□,抿唇道:“只是不知我日月神教何时交了些朝廷上的朋友。” 顾长风闻言道:“顾某只是仰慕东方教主大名而来,不带官身,毋需以朝廷命官视之。” 东方黎眼中微闪,扫过说话的人,有些不屑地道:“本座与教中部下说话,什么时候容得外人插嘴了?何况你说本座不必以朝廷命官看你,本座倒想问问,这周围的五十七人也不必以朝廷兵卒视之吗?” 顾长风闻言挑了挑眼角,握着长剑的手指微微紧了紧。这周围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的确埋伏了五十七人,三十六名弩手,十六名炮手,还有五名跟着东方黎前来的宁王府高手,东方不败纵使换了个人也依旧是东方不败。他心头的火热又被挑动起来,跳跃着带了忐忑的战意,右手一提,横剑举在身前,一字一顿地道:“同视之,请一战!” 东方黎挑动了下嘴角,好像听到一个蛮有趣的笑话,但这笑意去的比来得更快,换作滔天寒意,她忽的甩动两只宽大袖子,从前而起,左右而分,至后而止,眨眼的功夫又恢复那负手昂然的模样。石阶上的东方良眨了眨眼,看到她脖颈上爬上一丝红润,脸上却依然表情淡漠。他抱着长刀的双臂微微松了松,不再紧紧盯着场内的东方黎,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嘭”的一声,四周的弩手忽地齐齐扑倒在地上,若翻过他们的尸身,可以看到额头一点朱红色的血迹。顾长风只觉一股寒风顺着领口钻到脊梁骨去,但他却压制住了打寒战的冲动,眯起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个月前顾家大供奉倾尽毕生功力为这个二少爷打通周身大穴,强行把顾长风的武功提升到顶尖高手的行列,在这一个月里顾长风每每以东方不败为假想敌熟悉着自己的内力,加上前世的练功心得与经验,凛然有八分高手风范了。 他这一剑狠戾狂傲,非是追求寻常剑招的精妙,而是带着血染疆场的大开大合之势,颇有一去不回的豪壮意味。纵是东方良也被他的气势吸引,松开了抱着的双臂,单手提刀向他望去。 东方黎也在盯着那柄剑,她微微眯了眼看着那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不能躲,因为东方黎不会躲;她也不能败,因为东方黎不会败。那剑锋入了她身前丈内,腰间的百炼剑才蓦然出鞘,但出鞘后又不是百炼剑,这剑薄不过半寸,宽不过两指,黯黯的没什么光泽,但东方良却倏地收缩了瞳孔,他认得这柄剑!他手中的长刀几乎便要出鞘,又在下一刻被他抿着唇压回去。 白鲛出鞘,与袭来的长剑侧面相接,半划着圆圈,只听清脆的数响交击,东方黎略退半步,随手把长剑归鞘,长长的袖子落下来盖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去看盯着地上自己长剑碎片的顾长风,反而抬头望向东方良,那模样好似再说只有这个人才有资格与我一战。 但东方良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在看自己如何选择。 “本座无意让朝廷命官命丧于黑木崖,顾大人好自为之。”东方黎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带着点沙哑。 任盈盈忍不住抬头瞧了瞧东方良,这本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她同意和宁王府合作的原因,然而此时这个人却好似没什么出手的自觉,仍站在那里低头瞧着。 顾长风甩开手中仅剩的剑柄,脸上一阵阴晴变幻,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难以分明。适才与东方不败交手虽只有短短一瞬,但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许多东西,这个新的东方不败依旧练了葵花宝典无疑,只看他面不改色的化解了自己的杀招,便可知晓他的武功依旧上乘。但是又有哪里不对,他是东方不败,怎么会因为自己是朝廷命官便放过自己?他的气息似乎并没有那么稳定,莫非是此前受过伤? 他一时有些想不通,但却依然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一边飞速退开一边运足内力朗声笑道:“顾某领教东方教主高招!” 第149页 远处十六人四组把炮弹装入炮筒之中。 “承蒙教主指点,也多谢东方教主手下留情。” 调整炮筒方向。 “如今还有最后一招,” 火把靠近引线。 “请东方教主不吝赐教!” 滋啦啦的引燃,一点跃动的火花呼啦啦的顺着引线爬到炮筒内。 东方良忽然抬了头,轻声道:“她不是东方不败,她是雪千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留下顾长风任盈盈惊愕恐慌的表情,还有场中东方黎复杂的眼神。 “停!” “不!” 第105章 .你没有变 ====================== 山崖之上,东方黎宛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云汤也依旧坐在不远处的巨石上,仰着头把葫芦里的水送入喉中,两个人都面对着前面的深渊,默默不语。虽然一日前云汤已为东方黎解了哑穴,但两个人的交流仍然不是很多,偶尔说上几句,也多是云汤在说,而另一个人虽然还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却好似听不到,自然也不会回答。 但云汤知道她听得到,或许也听进去了那么一点点,她的目光不再那样死气沉沉的盯着万丈深渊,偶尔会漫无目的的洒向远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这一切是从他对东方黎讲了东方云飞托付他讲的第三句话时开始的。 东方云飞托他说:“你已投身下去过,算是送过这条性命,难道重活一世,你就不想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云汤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想着那重活,大抵是说自己依约救了东方黎之后,这小子也算是死过一次,自然可以说是重活了。许是东方云飞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东方黎总不会这样想,那重活一世四个字在她心头上打着转,她一会儿想着师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包括自己的来历和自己对她的感情;一会儿又想着那句为自己而活。就在前些日子她想着触发那大阵的时候,还想过用这条性命为这两世的执着做个了断,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这算来生么? 她想应该是不算的,她依旧是那个东方黎,也依旧有着黎鸿的记忆,未能了断尘缘,又何以算得来生?不过是换个模子活着罢了。 太阳升到正中,照散了不少深渊中弥漫的雾气,一声凄厉的鸣音忽地响起,东方黎和云汤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只白雕忽地破雾而处,在天空中几经盘旋,那白雕边飞边鸣,最后竟收了翅膀又直直的坠了下去。东方黎茫然的眼睛又聚了神,云汤也扬起头以水代酒,一饮而尽。 他忽地一跃而起,拔出身侧的长剑,随性舞动起来。他的剑招或许没有东方家的剑法快,但招招变化无穷,有的颇为质朴简练,有的又颇为繁杂诡异,舞至最后,他也长啸一声,挥手把带了三十年的佩剑掷于崖下。 他们都知道有一个人终究是离开这个世间了,没有飞星,没有哀乐,没有葬礼。只有她和他和它知道。 “风前辈。”东方黎第一次开口,但也只是说了这三个字。风清扬这个名字并不难猜,风云相应,清作扬右是为汤,只不过刚刚的剑法更让她确认了这个身份。她没有再继续说话,风清扬却也懂得她的意思,站在原地弹出几道气劲为她解了穴道,转身向着左侧平缓的山路慢步离开。 东方黎没有偏头去看他,轻轻往前挪了挪,她脚边是那个抓过雪千寻肩头也抓过她肩头的玄铁爪,光滑的未沾一丝血迹。她的视线在那个玄铁爪上微微停留,身子也暂时停住,脚边的沙石哗啦啦的滑落深渊。 风清扬便在此刻也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淡声道:“之前崖下那小丫头在七日之内有性命之忧。当然,不是我算的,是你师父算的。” 崖边的人木头似的钉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哦,对了,是从我来时那日算起,不是现在。” 他说完没再停留,大步飘然下山。崖边的人呆立了片刻,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阵风似的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出,地上的玄铁爪原地打了个转,倏地便窜回袖口里了。 喉咙里挤出来的“停”字似乎才发出一半,顾长风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那速度远比他刚刚出招时更快,他像个蝙蝠一样张开手臂,重重地把平台中央挺直站在那里的的人扑倒。那只白皙的手因此从宽大的袖子中探出来,鲜血染红了指边的雪地。 以雪千寻的武功,自然是不敌这个自幼习武又得大供奉倾力相助的顾家二少爷的,她胜在小无相功天生对环境的敏感感知,使顾长风误以为她武功已达臻境;她胜在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强运葵花宝典击杀三十六人后的反震未曾显露于脸上;她胜在锋利的白鲛和卸力的剑招还有那暗色的掩盖了鲜血的衣袖;更重要的是,她胜在了人心。 只是这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再照着她的计划发展,虽然不知东方良为何忽然揭穿了她,但她却直觉那好似并非恶意,尤其是从任盈盈和这位顾大人的表现上来看…… 顾大人……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手掌紧了又紧却无力把这个人推离自己身边,刚刚的交手过后能强行保持站姿已是她的极致,否则她又怎么可能由着这个男人扑倒自己?她脑中急转,忽地从记忆中翻找出一个姓顾的人来。那日教主问自己认不认识……顾长风?这个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150页 雪千寻还在飞速转动着自己的大脑,顾长风和任盈盈却只觉血液都已凝结,只不过一个人是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一个人却是趴在地上护住雪千寻一动不动。但炮声未响,相反的是远远有脚步声传来,东方良又抱住长刀,转身一个一个的踏上台阶,洒然去了。 那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一个大汉跑到近前见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一愣,不过主将既然无恙他便要请罪,扑腾一下双膝跪下,大声打破了这平台上的宁静:“卑职有罪,火炮出了异状,大人……” “赏!”顾长风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到那面具的缝隙,轻轻揭开,熟悉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是后怕也是惊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那大汉在旁边明显又愣了愣,不敢置信的重复唤了一声:“大人?” “我说赏!” 这一声明显带了不耐烦,那大汉噗通磕了个头,连忙跑回去了。而任盈盈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虚弱的躺在地上的人,顾长风也依旧俯身在那里看着身下的人。 那人忽然笑的起来,带着魅惑和妖娆,齿间轻轻呼出三个字:“顾长风。” 顾长风眼睛闪了闪,“雪千寻,你记得我?” 蓄力依旧的手指蓦地暴起,三根粹了毒的钢针从指缝间飞身出来,这距离极近,可顾长风却似早有准备的翻身躲过,他单手封了雪千寻的穴道,一掌击地径自弹起,眉间非但毫无怒意,反而满溢着轻松和喜悦。他俯身把雪千寻横抱在怀,像是自语般的低声道。 “你还是没有变,还好你没有变。雪千寻。” 第106章 .中毒 ================== 真的是她。任盈盈站在石阶上瞧着那张异常红润的脸,千般滋味浮上心头,之前看到东方不败一个人回黑木崖的时候她心头还有疑惑和庆幸,这会儿却一时竟忘记去想东方不败到哪里去了。她的心就像是被初冬的河水淹没过,凉透又未曾冰封覆雪,所以总有个温柔的笑脸会倒影出来,那口型像是在唤她盈盈。只是她再也不会叫出雪姐姐这个称呼,就让这三个字沉落湖底吧。 任盈盈定了定神,脚踏八卦,游身到正抱着雪千寻准备下山的顾长风面前,用的正是雪千寻当初教她的轻功。她目光扫过顾长风怀里的女子,一颗心微微提起,雪千寻露出的肌肤上都浮着一层异样的潮红,眼睛眯着显然有些不对,任盈盈见状皱眉冷声道:“顾大人要带本教的大总管去哪里?” 顾长风微微一怔,抬眼道:“莫不是大小姐健忘,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 “顾大人健忘才是。”任盈盈用警告的眼神看了顾长风一眼,不用她继续多说顾长风也明白她的意思,我们的交易是你帮我杀掉东方不败,抓到雪千寻,我把雪千寻交由你处置,如今东方不败未现身形,你又怎可带着她离开?只是这个交易两个人又都很有默契的不想在雪千寻面前扯的太过清楚,所以顾长风一时也没有强行离开,犹疑道:“她受了重伤,我先带她下山看看。” 任盈盈挑了眉,“顾大人可是在说玩笑话?莫非我诺大个黑木崖便没个良医?”她不想太过得罪这个助力,又察觉这顾长风对雪千寻的情谊似乎也不一般,放软了声音道:“何况此时去山下才是耽误了医治的良机。” 顾长风知晓她说的有理,闻言点了点头,便回身要上黑木崖,任盈盈却又拦到了他身前。“男女授受不亲,顾大人还是把雪总管交付与我吧。” 顾长风几次三番被阻拦,有些不悦的望向她,沉声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顾某身为男儿,自然更有力气些,任大小姐请先带路吧。” 他有了火气,任盈盈却显得更为沉静理智,露出单纯活泼的笑容来,“我们二人都是女子,顾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何况顾大人此时更应该去看看你的火炮,你我费了大力气才把它们运过来,如今却出了这毛病,若是今天来的人真的是东方不败,只怕此刻我们都命赴黄泉了。”她又凉森森的收起了笑意,伸出双手,盯着顾长风的眼睛道:“再者,只要东方不败还活在这个世上,她便是我日月神教教主的侧夫人,你抱着她上黑木崖势必引发众怒,孰轻孰重,顾大人总要想个清楚明白。” 顾长风沉默片刻,把怀中的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任盈盈伸出的双手中,低头看着雪千寻,轻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翘挺的鼻尖,紧抿的嘴唇,这一切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或许不同的便是她比那时更加年轻,更加美丽,虽然依旧倔强的紧,却还没有当初那么多的压抑的伤悲和痛苦。这是件好事情,他想。他忍不住想伸出手轻轻触碰这张脸,任盈盈却蓦地抱着雪千寻大步离开了。 不知出着什么心思,任盈盈既没有把雪千寻送回教主的住处,也没有把她关押,反是抱进了自己的院子里。路上碰到教众时她已派了人去叫大夫,此时便一路不停直入了屋子,屋里不习惯北方气候又被禁足的蓝凤凰裹着一层狐裘蹦起来,瞪着大眼睛道:“大小姐,你回来啦?咦?雪姐姐?她怎么了?” 那雪姐姐三个字此刻听来分外刺耳,任盈盈少见的冷冷看了她一眼,把雪千寻放到床上,却没有去解开她的穴道,“不要叫她雪姐姐,这是雪大总管。”后四个字她加重了声音,也想加重心头对床上这个人的恨意,但却似乎没有多少成效,那份担心依旧盘桓在心头,让她忍不住频频向门外望去。 第151页 蓝凤凰乖乖应了一声,从善如流的接着问:“雪大总管她怎么了?” “看不出受伤了吗?”任盈盈有些不耐,忽然想到这苗疆对于医术也是有点他们自己的见解的,连忙道:“你不是多少也会些,不妨先看看。” 蓝凤凰闻言上前瞧了几眼,皱着眉毛摸了摸雪千寻的手和额头,只觉得滚烫的要命,周身气息更是起伏不定,她咦了一声,又向下摸到雪千寻的腹部,脸上讶色更重,接着又要往下面摸去。任盈盈本来瞧着她的脸色很是担心,一见她动作心里蓦然一抖,连忙扯住她的手,又甩开掩饰住自己的冲动,干咳一声道:“她怎么了?”任我行虽然没有在娶,女人总是找过些的,她小时候贪玩不小心也瞧见了几次,虽然懵懵懂懂不是很清楚,如今大了点总知道什么位置碰不得。 好在蓝凤凰比较单纯,眉毛扭成一个麻花劲,疑惑地道:“看她的样子的确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过怎么好像还中了毒呢?” “中了毒?什么毒?” 蓝凤凰摇摇头,“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毒,不过族中有姐姐中过一次,表面症状似乎差不多。阿娘说只有男子可以解,哦对了,冷水泡着也可以缓解,但那个姐姐是阿保哥给解的,后来两人还成婚了呢!”她说完只看到任盈盈浑身一震,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寒意,不由迷迷糊糊的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第107章 .布局 ================== 任盈盈没有答她,却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到床梁上。雪千寻之前明明无事,如今怎会中了□□?她把怀疑指向顾长风,但回想他的模样又觉得不像也没有必要如此,这般理不清头绪心中就更加烦乱起来,走到门前几次才见到黑木崖上最好的徐大夫提了药箱前来。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人,与之相随的还有面色沉重的向问天,想来多数也是得了这边的消息。任盈盈叹了口气,虽然此时不想见他却也没理由拒绝,只好把二人都让进屋中,先是唤徐大夫为雪千寻探脉,而后才请向问天坐下。 她没有在桌边陪坐,反而是站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瞧着雪千寻,向问天看在眼中干咳了一声,唤她道:“大小姐?” 任盈盈心中不耐,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强自转过头笑道:“向左使稍安勿躁,雪大总管很可能有教主的消息,先救了她再说。”徐大夫虽然是医术最好,但却并不是他们的心腹,任盈盈说话也就避讳了一些。说来也怪她当时太过心急,随手拽了个人便喊着要找最好的大夫过来,却忘了封口之事。 向问天听到她这话也就住嘴,似是被这句话提醒想到了什么,一边端着茶细品一边思考着对策。任盈盈难得的有了清静,更是来回去看雪千寻和大夫的表情,只怕有一点不好。半晌徐大夫松了脉搏又看了眼口,皱眉沉吟道:“大总管受了重伤,气血郁结却未能散出反而憋在体内……” 他语音未落,任盈盈便忍不住打断去问另一个更关切的症状,只是说到一半却打了哽,终究是个女孩子家不好言出,“她可是中了……” “从症状上看的确是有中了□□之相,但细探来却是未必。看她气血沉浮不定,体内真气虽被大穴封住但依然十分杂乱,倒似是走火入魔,而这内伤加剧也与这真气流动有关,好在她体内另一股真气平缓悠长,略略修复了经脉,如此才没有暴毙。”徐大夫如是说来,但也有些不确定,皱眉道:“不过一般走火入魔都是或浮躁,或经脉断截,她这种状况我倒也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徐大夫说了雪千寻不是中了□□,但任盈盈的紧张却没有稍减半分,走火入魔与习武之人可不是件小事情,轻则尚及经脉,重则暴毙身亡,只是这份关切万不可表露在向问天面前,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足够惹人怀疑,强行压了又压,放平了语气问:“那她现在情况如何?该如何治疗修养?” 徐大夫有些为难的道:“大小姐也知道,走火入魔这种事情除非内功极高又同宗同源的高手,否则只能靠自己理顺。但是大总管现今昏迷不醒,走火入魔之后又与人交手强行运功。若是教主在或许还能帮她,属下实在无能为力啊!”他见任盈盈脸色越来越沉,猛地一抖,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看大总管目前的状态,性命应当是无虞的,说不定她体内的真气可以慢慢理顺……”这种可能性极小,不然走火入魔也不会成为习武大忌。 “说不定?” “呃,啊,对了,虽然不能治本,但是这外症却是可以稍稍压制的。” “稍稍压制?” 任盈盈没什么语气,但那平静的眼神却好像要刺入人心里,徐大夫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明明教中有了禁足令老老实实在屋里喝着小酒却被扯了做这等不讨好的事情。他额头冷汗直流,却也不敢打包票便能医好,任盈盈看在眼中,摆摆手,沉声道:“去开药吧,把她腕上手下的伤口也处理下。” “是,属下遵命。”徐大夫得了令,连忙拿出药为雪千寻抹上,又喂她吃了个平心顺气的药丸。雪千寻现在的状态也让他十分头疼,若是要下凉性重药压下那气血吧,她经脉破损的厉害只怕承受不住,若是用药轻了又只怕效果不显著让大小姐不高兴,几经斟酌他还是稳重下剂,毕竟人活着总比死了好是不?大不了找个男人……唉,可莫说这身体状况是否承受的住,就算承受的住教主的女人哪个敢碰?他思来想去只觉得怎么做都讨不到好,苦瓜脸拉的老长,匆忙喂了药便走了,好在雪千寻体内的真气多多少少也起了些作用,一时间体温退去不少。 第152页 任盈盈收回抚在雪千寻额头上的手,一回头就见向问天和蓝凤凰一老一少盯着自己,故作镇定的在桌子旁坐下来,似是不怎么在意的解释道:“如今东方不败没有出现,雪千寻便是惟一可能知道他在何处的人,不能叫雪千寻死了。” 向问天闻言捋了捋胡须,瞄了瞄床上的雪千寻,笑道:“属下倒是有一计,或许可以诱得东方不败出来。” “向叔叔请讲。” “如今东方不败未归,但声势却闹得不小,人我们也请了,打也打过了,大小姐又叫人请大夫为雪千寻瞧了病,期间也不知过了多少张嘴,这事情想压想瞒总是瞒不住了。不过好在雪千寻是冒充东方不败回来的,我们倒不如将计就计……便说这雪千寻谋害了教主,自己假扮归来,意欲篡位,被大小姐发现,择日处决。东方不败当初可以为她冲冠一怒,而今又岂会不来救她?” 这计谋和谎言都算不得上乘,有心人一眼就看得出其中漏洞。但谁都知道雪千寻头上的罪名是个幌子又如何?只要最终的那个人如愿上钩便好。可任盈盈私心里却不大想选择这样的方式,犹豫了一下,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样的消息势必要传遍江湖,那东方不败原来的心腹也不可能不知晓,教内冲突不可避免。” 向问天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大小姐,她不是你的雪副总管,而是你杀父仇人的帮手。”他看到任盈盈猛然咬紧了牙,又温声道:“教主与我有大恩,我只想为他报仇,再辅佐大小姐将日月神教发扬光大。大小姐怕教中出乱子,那便把处决的时间定的靠前一些,让他们措手不及便好,等事情已成定局,聪明人自然会做好选择。剩下的蠢笨愚忠,早晚不都得清理?” “若是时间太急,东方不败没有得到消息无法赶来又怎生是好?” 向问天阴恻恻的一笑:“他赶不来救人,还赶不来报仇吗?” 第108章 .似曾相识 ====================== “向叔叔虽然言之有理,但我们毕竟也与顾长风有着盟约,别忘了雪千寻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若我们真的处死雪千寻,使得顾长风反目,形式只怕更加不妙。” “雪千寻是否真的处死并不重要,只要让东方不败相信她已经死了便可。”向问天沉吟了一下,这几日宁王府催的紧,各方齐备只差日月神教这一子未落成,他既受宁王恩德,自要把这桩事办好。“若是大小姐心存顾虑,我们不妨与顾长风和东方良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任盈盈见他坚持,无奈的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向叔叔请他们两位今晚一聚了。”她话中隐隐有了送客的意味,向问天听在耳中,起身告辞,只是迈出门外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提醒道:“雪千寻绝非简单人物,大小姐莫要因着往日情谊便放松了警惕,起码也要封住她的内力。” 任盈盈抬眼应声道:“向叔叔放心,我有分寸的。” 任盈盈此言并非空话,她的确极有分寸的克制了再去看雪千寻的冲动,只解了雪千寻的穴道又封住内力,交待蓝凤凰好生看顾,自己却出了门。虽然她与顾长风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这个男子是个稳重靠谱的,断不至于四架火炮齐齐出现问题,这事的根源多数还在黑木崖上那些不安分的叔叔伯伯身上。现今时局不稳,做不得什么大动作,可敲打敲打还是必要的。 这一个下午任盈盈穿梭了七八个院子,也不知都说了什么,直到太阳落了山才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推开门摘了斗篷,发现雪千寻已经醒来,正靠坐在床上由着蓝凤凰一口一口的喂着白粥。听到开门的声音,雪千寻轻轻停下,抬眼望过来,颔首示意。 那模样依稀如初,让任盈盈觉得眼眶一热,她飞快的返身关好房门,堵住凛冽的寒风,却迟迟没有转回身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雪千寻,那是她的闺中密友,也算得上是她的老师,但又是她的仇人。若是雪千寻与东方不败一起以强硬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她或许还能冷眼视之,但如今这人却如此虚弱,叫她狠不下心肠。任盈盈咬咬牙,强自回身,把外面罩着的狐裘大衣解下来,再抬眼望过去已是满脸沉静。 “你身子怎么样了?”她的脸色由异常的潮红换作了苍白,连带着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想来是走火入魔的真气暂时压制,但破损的经脉和内伤却仍未缓解。 雪千寻笑了笑,答道:“还好,只是没想到再醒过来会在这里。”李铎身死,向问天出现,任盈盈主持大局做了代教主,又设局对付教主,哪怕她是个傻子也该猜到这大小姐是知道任我行的死因了。所以昏迷之前她虽然想到了自己或许会被留下一命作为诱饵,但却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安稳的躺在任盈盈的床上。不上大刑,不关水牢,何以面对杀父之仇呢?纵是考虑到这身子残破怕弄死了,总也要送入牢中吧?她心中有疑惑,但却并不把这疑惑摆在脸上,风轻云淡犹似寻常,却不知心里已经盘算过多少事情。 任盈盈被她的笑容刺痛了双目,嗖地移开视线转到蓝凤凰的脸上,问道:“有没有人来过?” “那个姓顾的来过,那时候雪大总管还没有醒,他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蓝凤凰兢兢业业的往雪千寻嘴里送着粥,却见她轻轻摆了摆手,冲自己微微一笑,柔声道:“饱了。”蓝凤凰点点头,又问任盈盈,“大小姐要吃点吗?” 第153页 “不必。”任盈盈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摆手回绝。这一幕落在雪千寻的眼中,心中更多了几分思量。她醒来也有一会儿了,套了蓝凤凰几句话,知道这位大小姐出去了一个下午,再看她现在这样子,神教内部必定是还没完全梳理好。至于那个姓顾的蓝凤凰倒是没有跟她提过,雪千寻想及今日在雪地上的时候,那个男子眼中的紧张和欣喜毫无伪作,其后的言语之中更是透露出对自己的了解。可是她搜寻便全部记忆都未能找到与这个人相关的事情,除了那次教主突然提起。他究竟是谁,为何像是认识自己,又为何要调查自己呢? 敲门声突然响起,外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任大小姐可在?顾某前来拜会。” 当真是想谁来谁,雪千寻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要多想想教主才是了。她打起精神坐好,正瞧见任盈盈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才开口:“请进。”雪千寻来不及思量那眼神中的深意便见到门外顾长风大步走了进来,顾长风见到她坐着微微一怔,也飞快的转身关好了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他的肩头也带了雪花,顾长风站在原地拍下身上的雪方走过来,又不敢太近怕带过去寒气。 当然就算他想接近任盈盈也是不肯的,这大小姐早已站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更叫蓝凤凰在她对面置了盏茶。顾长风依她指定的位置坐下来,向雪千寻轻声问道:“伤势可好些了?” 他这话问的温柔,硬朗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雪千寻一时更为困惑,却瞄到任盈盈有些难看的脸色,心道莫非大小姐看上了这位顾大人?那她倒是不介意挑拨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思量至此,她的笑容不由变得娇媚起来,在憔悴的脸色的映衬下,更有种引人征服的美感。“劳顾大人记挂。只是看顾大人对千寻似乎颇为熟悉,我们以前曾经相识?” 她的笑容太美,明知这笑容下定然藏了什么诡计,依旧让顾长风失了神,而这问题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道:“许是上辈子就相识了。” 这话的真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任盈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雪千寻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唯有蓝凤凰盯着窗外蹦起来道:“呀,又有人来了。” 第109章 .苏先生 ==================== 这次来的是两个人,推门的是向问天,但先走进来的却是东方良。他也一样率先注意到床上的人,但目光却没有停留,平淡的转移到桌旁的两人身上。 “任大小姐,顾大人。” 二人一齐起身,还礼道:“东方公子请坐。” 雪千寻坐在床上默默瞧着,心道这几人齐聚于此,八成是要聊聊如何处置自己。她虽深受重伤,却并不怎么为自己的处境担心,纵使她听了东方云飞的话头脑一热便孤身一人匆忙回了黑木崖,但她终究不是莽撞之人,还是给太虚宫和童百熊那边去了信儿,本就存了能混过去最好,混不过去他们也定然不会杀了自己,须得从自己身上求得教主消息的心思。她瞧着蓝凤凰被支出去,又瞧着向问天把房门关好坐到三人之间提出自己白日的计策,笑道:“几位就这般当着千寻的面商量这等谋逆之事?” 顾长风闻声冲她一笑,向问天却不愿理她,起身便要去点她哑穴,却被顾长风拦住。向问天终究还是给他面子的,又面色不虞的坐下,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顾长风看了看东方良,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沉吟道:“只要可以保证她无恙,我便没有意见。但火炮那边炮弹都被动了手脚,再派人运来路上起码要四五天,若东方不败来得早只怕是赶不上了。”这四尊火炮是他对整个计划最大的贡献,如今却出了岔子,让他也不好意思要求过多。 任盈盈和向问天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沉,但又晓得多数是自己教中人搞的猫腻,也不好出言怪责,一时相对无语。倒是东方良瞧了瞧顾长风,开口道:“无妨。” 他说无妨,那便是代表纵使先不以火炮伤人,他也同样与东方不败有着一拼之力。这二字听起来颇为自负,但任盈盈却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展颜笑道:“那便仰仗东方公子了。既然二位均无异议,明日我将在殿上宣布雪千寻叛教谋害教主的消息,处决之日便定在三日之后。” 这事情定的顺利,当事人在旁边听着虽然没再插话却一直若有若无的露出笑意,向问天初时想着事情还不觉得什么,而今瞧着却觉得刺目,惹不住讥讽道:“雪大总管当真好心性,不愧是风尘中人,即将换个夫君心头还欢喜着呢。”他只以为顾长风是图雪千寻的美色,却不知那前尘种种的故事,这一句让身边两个人都阴沉了神色。但任盈盈没什么立场发作,顾长风手中又不再有可以要挟的实力,也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 雪千寻把座上四人的神态都看在眼中,对任盈盈和顾长风的关系又生出几分疑惑。不过她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乐得见到他们之间出现矛盾,眼珠一转笑道:“我还当顾大人是大小姐的朋友,没曾想却可以被随意调侃呢。”她眼见顾长风面色更加难看,却不给任盈盈和向问天圆场解释的机会,继续道:“向左使的确好算计,不过偏偏算漏了一点。千寻说好听了是教主的侧夫人,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妾,向左使就这般笃定教主会来救我?” 第154页 她这话说完自己心尖也微微颤抖,向问天他们的计策全建立在教主会为了救自己回黑木崖上,而在四人的讨论之中却没有人有所异议。这叫雪千寻自己都生出了她对教主很重要的错觉,但她又清晰的明白这是错觉,若是没出山谷那码事教主定是会来救自己的,但如今,她连教主会不会再度出现于这个江湖都没有把握。她只是默默把赌注压在了东方云飞的那句话上,却没想到还有这群陪着自己一起赌的赌徒。 向问天闻言笑道:“东方不败曾为你血洗怒蛟帮,又因耽误你疗伤怒杀数百人,而今又岂会不来救你?” 那便是当初她要给你们的错觉了,雪千寻勾了嘴角,明明是自嘲,可那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得意。她美目扫过东方良的脸,这事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莫非没有跟这些人托底吗?“千寻倒也想知道教主会不会赶来救我。” 好似知道她心中的疑惑,东方良也静静瞧着她,笃定道:“他会的。” ————————————————分割———————————————— 皇宫。苏音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翻弄着东方希书桌上的信件,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东方希太忙又瞧着她太闲,便托了她整理消息。但活泼好动的苏大小姐又哪里是做这活计的料?高高兴兴的接了任务,不过半个时辰便又打上了哈欠,她换了个姿势靠着,又冲外喊道:“茶。” 门外立刻小步走进个人来,生的清秀俊俏,正是东方希的另一个贴身侍婢晴初。她依言上前把茶斟满,却没有退步离开,苏音歪了脑袋奇怪的瞧了她一眼,脸色骤然一沉,轻轻放下了笔。 “你怎么来了?” 晴初低垂着眼睛,“家主请大小姐随属下回去。”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时局不稳,大小姐是苏家惟一的传人,请随属下回去。” 苏音闻言皱了眉,抬头问:“怎么不稳了?就算外面再乱,我在皇宫里又能有什么危险?上回苏先生传信我不是说了,未到双十,莫来寻我。”提起那苏先生与苏家,这小丫头难得的有了几分焦躁,也不知老祖宗怎就定下非得传嫡系女子的规矩,还偏得代代相传,让她到哪里去生个继承人出来? 扮作晴初的人倒似习惯了她这时候的脾气,依旧风轻云淡的重复道:“形势不同,还望大小姐莫要任性,否则……” 她这话一出倒是把苏音气乐了,抬眼笑道:“否则怎么样?苏先生还能杀进皇宫来绑我回去?” “属下不敢。” “莫说你不敢,苏先生也是不敢的。”提到这个苏音便有了狐假虎威的得意,想起自从跟着东方希以来,追着她跑的苏家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当真让她轻松了许久。只是苏音也知道,之所以苏家人会退让,也不过是因为她年级尚小……尚小也近双十了啊。她气焰一下又蔫了起来,看到晴初不再说话,偏头问:“咦?怎么不说了?你们这次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不挣扎一下?” 晴初不为所动,淡淡道:“家主只是让属下通知大小姐,已经说了三次,大小姐不回去也就罢了。家主相信大小姐一定会在双十之前回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只不过,有些消息便不能转达给大小姐了。” 虽然在心中千百遍提醒自己不要再上当不要被勾起好奇心,但是苏音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消息?” “关于长公主殿下。” 可恶,又拿希姐姐的事情诱惑我。苏音站起身来,但还是要比晴初矮上一些,她不悦的又跳上椅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晴初,盯了半晌忽然蹲下,紧紧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秋珉姐姐,你便告诉音儿嘛~” “哟,音儿在做什么?” 苏音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东方希正带着希暮进来,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自己,那目光挪到苏秋珉身上却带了点危险的味道。她吐了吐舌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东方希身后冲苏秋珉眨了眨眼,有一点遗憾又有一点欣喜。 东方希看着不知道何时混进宫中的人,正要让希暮带走,却被苏音扯了扯袖子,她心头颇感无奈,只好冷冷地道:“姑娘,请吧,劳烦给苏先生带好。江南富庶安宁,还望苏先生留守祖上基业,别总去些不该去的地方。” 第110章 .囚禁 ================== 苏秋珉并不多言,连自家大小姐都未曾再瞧一眼便翩然去了。苏音偷偷吐舌,又拽拽东方希,“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东方希伸手捏了下那丫头的鼻子,“若是不赶紧回来只怕本宫的女驸马被人拐了去。”虽是这般说的,但她似乎也无意追究,牵着苏音坐到桌子旁边,希暮立刻上前几步递上两封信。这信的一角有三条红色的斜杠,苏音只一瞧便知道是关于谁的。这阵子东方希处理政务十分繁忙,如不是即为重要又确切的消息太虚宫都不会打扰,是故这样式的信她也有几日没瞧见了。 苏音伸手一把扯过来,又塞给东方希一封,边拆自己手里的边问道:“是关于阿黎哥的还是雪姐姐的?” “一封雪大总管的亲笔信,卑职未曾拆开,还有一封则是关于日月神教和杭州水师的。” 苏音一听,看了手中的信一眼,又赶忙和东方希换了一下,她对日月神教和杭州水师可没什么兴趣,倒是好奇失踪许久的雪千寻怎么突然来了信。东方希含笑由着她,低头扫过两页纸,微皱了眉头。“这消息为何才送到本宫手上?” 第155页 希暮立刻拜倒:“属下失职。” 东方希摆摆手,也猜到了怎么回事。大师兄和雪千寻入了溪谷不出,太虚宫对日月神教的监控难免松懈了许多,再加上顾长风此人是官场中人,与江湖交往不密,也难怪一时没有把这两码事扯到一起去。按消息传过来的时间来看,那四尊火炮只怕已在黑木崖上落了户,只不知是否开了火。对于顾长风这个人,在那次见面之后她还是给予了几分关注的,一来觉得此人于抗倭有所建树,行止有度颇为不凡,二来也是不知他为何对日月神教和雪千寻十分关注。后来顾长风曾上书有意示好表忠心,东方希也便不动声色的受着了,查他履历素来老实,不料在这个关头竟敢擅离职守私运火炮去黑木崖。 希暮抬头见她没有怪责,小心地道:“说来顾长风此人也十分古怪,据属下调查,他本与日月神教毫无关联,却不知为何忽地便结识了代教主任盈盈。见他如今作为,必是要对付黎公子。” “他应不知我与师兄的关系,”东方希眯起眼,那抗倭十策她也是看过的,对顾长风很是欣赏,顾家又是湖广首屈一指的世家,如无必要她也不想轻易动这位未来的顾将军。“敲打一下。”她只当师兄还在溪谷,却不晓得其中变故,自然也并不是特别担心,见希暮应声领命,忽然发现说了这么久苏音都没有插话,大不符合平日的性子。她扭头一看,只见苏音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纸,脸色微白,不由心中一颤,从苏音手中抽出信来,“怎么了?” “师父过世……雪姐姐上了黑木崖……” 东方希浑身一震,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在了地上。 ——————————————分割线———————————— 与此同时,黑木崖上任大小姐也定下了雪千寻的罪名。既然是谋害教主企图篡位之人,那势必不能再住在代教主的房中了,按理说如此大罪,纵使不用刑罚也当关在水牢,只是一来任盈盈终究狠不下心,二来有顾长风护着,好赖借了布局的名义说服了向问天,把雪千寻关到了往日各长老闭关的独屋。那屋子不大,里头简单的只有一个木榻,背靠悬崖,前头却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地,旷然没的遮掩。 雪千寻由着他们上了脚镣锁在屋里的柱子上,知是防备自己跳崖寻死,她懒懒散散的斜坐在榻上,却在向问天提起白鲛的那一刻凌厉起来。她目光顺着那柄剑攀上去,直到向问天的脸上,里头的凉意叫向问天没来由的有些心惊。 “给我吧。”东方良忽然伸出手来握住白鲛的剑鞘,淡淡道:“这是家师的佩剑。”他手上微微用力,轻松的把白鲛提了过来,斜挎到腰边,看也没看雪千寻一眼,径自出得门去,向问天握了握拳,再看看顾长风的样子也不想自讨没趣,向任盈盈告罪道:“属下先出门去嘱咐下看守的弟兄,这里晚上由顾大人、东方公子轮番看守,还请大小姐先给这逆贼搜身。” 任盈盈点点头,看他出了门又把目光投向顾长风,“顾大人要留下来与我一同为她搜身吗?” “任大小姐说笑了。”顾长风抱拳告辞,望着雪千寻道:“我晚上再来看你。” 这句话自然得不到回应,纵然那女子不似前世一般总是冷眼相待,但他也感受到妖媚笑容下的疏离和挑衅。不过这不正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吗?钟意了这样子的女子,偏偏她又不钟意自己,那任谁都只能自讨苦吃。顾长风回身自嘲的笑了笑,心道,明知是苦,还生怕吃不到,还非要抢着吃。 任盈盈在他出去之后把房门关上,慢慢走到雪千寻身前,故作镇定的伸出双手。雪千寻也由得她摸索,更知阻拦也无用,她微仰着头闭了眼,温热的呼吸和寂静的空间反倒让任盈盈浑身不自在,只摸到袖口拿出二十几根钢针便停下来,越过几处重点直接搜到腿上去。任盈盈有些耐不住这安静,忍不住开口问:“你和顾长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雪千寻心中默默盘算着,开口说的话便是伤人,“我不记得了,或许是早些年的恩客?露水情缘太多,又哪里张张脸都记得住?”她一边说一边睁开眼,瞧到任盈盈瞬间变了脸色,更是觉得这位任大小姐对那位顾大人动了少女芳心,狐狸似的眯眼笑道:“大抵功夫不怎么好,否则我总该有些印象才是。” 任盈盈抓着她脚腕的手猛然一紧,疼痛的感觉却让雪千寻笑得越发灿烂,那笑声入耳让任盈盈没来由的觉得委屈难过,甩袖收了钢针,大步出门,再也没有回头瞧她一眼。带了暖意的阳光随着开门招进来,又随着关门敛去,屋内终于再没了别人。雪千寻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腰间,又轻轻拿开,疲惫的躺倒在榻上。 第111章 .着迷 ==================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巨大的瀑布,银白色的水花溅出来的满是酒香,她坐在一个高高的石台上,低头就可以看到心里的人白衣飘飘洒然的样子。那五官清晰又俊朗,好像是谁刻意雕琢的一般,缺之不足,增之即过,恰恰就落在她最喜欢的那个点上。 雪千寻瞧着那人手提一个酒坛,就那么轻轻在溪水中一舀,回头一笑,提气纵身树叶似的落到她的身边。教主身上依旧带着好闻的檀香,和今醉的浓郁酒香混作一团,让人闻之即醉,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雪千寻轻轻一晃险些掉下石台,却被教主一把抓住了手臂,扯到了自己怀中。雪千寻倏然睁大了眼睛,瞧着那熟悉的脸带着玩味的笑意轻轻凑近,满口的酒香顺着唇齿之间度过来,本就极其轻微的辛辣也变了甘甜。 第156页 原来是梦,雪千寻闭上眼睛,但纵然只是梦,也不愿醒。 这个美梦不知做了多久,但总不只是一个晌午。再醒来时窗外已没了光,不知谁曾来过,点了根细细的红烛,隐约照亮了狭小的空间。雪千寻的脸上带了妖艳的酡红,她舒展身体,心中也如明镜。若说第一次在溪谷时做这种梦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思慕,那么过了昨日总也该晓得是与葵花宝典有关了。当初东方黎传授她武功的时候曾说只传授前两层,料想当初教主修习的时候只学到这里定是没有异样的,至于为何到了自己便出了问题,许是自己根基太浅,也许是自己定力不足。要怪就怪那梦里的人,非生了教主的模样,要自己如何生出一分一毫的抵抗呢? 她仍想念着远方的那个人,冷不防被外面的声音打乱了思绪。 顾长风站在木屋门前一丈处,正犹疑着要不要过去敲门,屋顶上的东方良突然开口道:“顾大人来的倒是蛮勤,她还未醒,大人不防上来坐坐,免得来回奔波。” 屋里的雪千寻听得心中一动,她才不相信以东方良的武功会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那么他为何要说谎?至于那个顾长风则更是奇怪,她自问记性不错,翻遍脑海却依然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个人,瞧顾长风对她的情谊颇为深重,又哪里是一朝一夕生成的样子?想及此处,雪千寻放缓了呼吸,悠长犹似梦中,但却倾耳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是她被封了内力,自然也没有原先那般耳聪目明,只能隐隐听到几句。 “恭敬不如从命。”门外顾长风这般说了一句,提着食盒一跃而上,不远不近的坐到东方良身边,笑道:“如此天寒,东方公子守在此处当真辛苦。” 东方良难得多话,似乎对这个生的正气的朝廷命官印象还算不错,若有意若无意的玩笑道:“我看顾大人一定不觉辛苦,说不定还想替我揽了这个活计。” 顾长风愣了一下,没想到东方良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有些尴尬地道:“东方公子说笑了,顾某只是见她伤势颇重,有些放心不下。” “顾大人似乎与雪千寻有些渊源?但据我所知,自雪千寻在扬州跟随了东方不败之后,并未与官场中人有所交集。那日山门之外,顾大人如此关心她,不惜以身护之,想来这份情谊必然不浅。” 顾长风放眼于外,自嘲道:“或是她生的太美,叫顾某起了色心。” “那日她带了□□,本是东方不败的模样,莫非顾大人还有看透面具的好本领?大人若不愿说,也不必出言诳我。” 顾长风这才回神,发现自己随口谎话的拙劣,他偏头看着东方良。其实这张脸他也是极为熟悉的,想当年避世不出都要撼动江湖的人物,如今脸上全无那般张狂,反而沉静如深潭。他没来由的生出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上辈子他和身边这个人争那屋子里的人,如今雪千寻却属于另外一个人了。当然自己比东方良要更可怜些,至少他还得到过她的心。 “有的人好像就是前一世的羁绊,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会觉得惊心动魄。那日我听你唤她的名字便是这样的感觉,再做出什么行为都已然不是我自己了。没有理智,无需确认,在炮声未响许久之后,才想到若她此生若死在我的眼前,那不如我先死了。”他生生把一个“又”字吞回喉中,回想到当初在海上那一袭红衣的女子就是那样在自己面前没了笑容,没了凌厉,没了气息。“若我说我与她的渊源来自前世,东方公子可信?” 东方良摇着手中的酒壶,“或比先头的那个可信些。”他随手把酒壶递给顾长风,算是放过了这个问题,顾长风笑了笑仰头饮了,赞道:“好酒。” “那么顾大人之所以擅离职守,滥用职权,不顾风险挪用火炮至此便是为了她?”东方良见顾长风忽地放下酒壶看着自己,伸手接过来:“这没什么难猜的,若你是为了宁王府之事而来,我不可能不知。我既不知,你定是为了私事,雪千寻三个字在江湖之中也不是几日的名气,我说出来能让你惊心动魄,别人说出来你便毫无所觉吗?” “不过你摊上东方不败这样的情敌也着实不幸。”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东方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半晌才道:“他是一个很让人着迷的人,或许尤其是对于女人。”他认知的女子并不多,让他痴心相对的和令他心生敬佩的都倾慕于自家师兄。 顾长风又愣了一下,笑道:“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但你这般讲的倒是第一个。既然他让人着迷,东方公子为何却与师兄反目成仇呢?” 东方良偏过头来看着他,轻轻地重复:“因为,他是一个很让人着迷的人,或许尤其是对于女人。” 第112章 .前世今生 ====================== 顾长风很是惊讶了一会儿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也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上一世雪千寻对他那般用情至深,都要等到临死的一刻才能得到他的爱,这世上又怎会有比雪千寻更好的女子呢? “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东方公子这般人物为之痴迷呢?” “她与你而言未必有一点点好,但与我而言却是独一无二。” 这一句宛若道出了万千痴狂情种的心声,连着顾长风都觉得心里颤了颤,许是因着有了共鸣,他第一次把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那你觉得你若当真杀掉了东方不败,她会喜欢你吗?” 第157页 “不会。”东方良斩钉截铁的答道:“她只会恨我。” “我想她也一定是这般。”顾长风有些迷惘,起初的时候他想着东方不败对雪千寻并不好,或许自己这次早些遇到她就可也得到她的青睐,后来他豁出去日后再难进境也要打通经脉只为能追上东方不败一些,结果在顾府遇上东方良,才知道重活一世,连情敌都换作了别人。但感情若是可以因为变故轻易割舍就不再是感情了,他不愿再被命运推着走,决心主动搏这样一回,却未曾想到竟然伤到了雪千寻。万幸他没有害死她,但却把自己和雪千寻都置于了窘境,如今要等的便是东方不败到底会不会来了。若是他不来,那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护住雪千寻周全,若是他来…… “她醒了。”东方良忽然道。 顾长风侧耳倾听,却没听出什么来,但只当是东方良的武功比自己更高,抱了抱拳,提着食盒跳下去轻轻扣响房门。屋内没有回应,但他还是轻轻推开,一进门就见雪千寻迷蒙了双眼瞧着自己,如怨如诉,痴缠不绝,她的脸上挂了浅红,衣衫有些凌乱,手指紧紧抓在身下的被褥上,被寒风一激,似乎有些茫然。顾长风心中一惊,连忙凑上前来,一探她身上内息,果然波动不稳。当初的雪千寻也是练了葵花宝典的,但是运用自如,并无如今的反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试图灌输内力进去抚顺,但只轻微运入一丝,却惊起了更大的波浪,雪千寻轻呼一声,扭身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脖子,顾长风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由着雪千寻紧紧抱住他,扣住他的背。她的脸轻轻贴过来,鼻尖与鼻尖之间仿佛只有几根头发丝的距离,顾长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体香,听到她微重的喘息,那又薄又红的嘴唇就在眼前,若不去品尝好似天大的罪孽。 他几乎就要被这一幕晃花了眼,又几乎以为自己其实是在梦中。但他却没有吻上去,强自压下心头的火热,飞快的点了雪千寻的穴道。然而他也没有松手,仍旧是一只手扶住雪千寻的姿势,闭目站了许久。他想着自己真是十分好笑,两世为人,连碰都没有碰过却依然爱的死去活来,更好笑的便是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不想去碰,也不肯去碰。 她现在这幅模样并非自愿,心里想的人也定非是自己,哪怕是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清醒后会如何看待自己?若是真的东方不败来了,又救出了她,以后是否会因为自己今天的事情薄待于她? 顾长风脑中一团浆糊,却又迟迟不愿放下怀中这个温热的人。只是拖的再久也依旧要放下,他把雪千寻放到榻子上,忽地看到她手中拿着个酒壶,微微一怔,“你喝酒了?”他伸手把那个酒壶拿了过来,低头嗅了嗅,里面的酒香和东方良的酒颇为相似,但却夹杂着一股腥气,用手指把壶盖又拨盖上,皱眉道:“你身上有伤,怎么又这般任性饮酒呢?”他伸手把酒壶放到一旁,回身去拿食盒,恰未见到雪千寻紧张过后微微放松的眼神。 顾长风似乎也依旧有些慌乱,长吸了两口气才转过身来,把盖子一打开,里面有四道精致清淡的小菜,还有个瓷瓶。那瓷瓶里自然是平心静气的药丸,顾长风捏开雪千寻的下巴喂她吃了一颗,见她脸上红晕消退方为她解了穴道。 “未曾想到顾大人还是个君子。” 这算是夸奖吗?顾长风看着雪千寻似笑非笑的表情,依旧不清楚她真实的心意,低声道:“吃些东西吧。” “顾大人适才话中的那个又字是什么意思?莫非以前见过千寻饮酒的模样?” 见过,当然见过。“只是想起故人罢了。” 雪千寻贴近他,手指勾着自己的发丝,饶有兴味的问道:“我和她长的很像?” 前世今生,一模一样。“不,”顾长风轻笑摇头,“一点也不像。”他把饭菜递到雪千寻的手里,那样认真专注的看着,雪千寻伸手接过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勾引或挑拨的话了。她把目光偏向一边,顾长风却以为她在瞧那个酒壶,声音瞬时又有些低沉,“你放心,我知那是你心爱之物。我不会拿走,只是你切勿再喝酒了。” 雪千寻没有说话,默默的吃完碗里的饭菜,却没有额外多夹一根。顾长风也便起身把碗筷一一收拾起来,没有再多一个动作。他把食盒盖好,想再坐会儿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犹豫了片刻就回身打算离开,只是路过那酒壶的时候仍不放心,以指力硬生生把那壶盖又按进去一截,以雪千寻现在的虚弱当然拔不开了。 “谢谢。” 顾长风停下脚步,疑惑的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但雪千寻已经闭上了双目,好似什么都没有说过。 第113章 .时局 ================== 处决雪千寻的日子定在第三日,照理说那第二日的夜里的看守应该尤其重要,但这一夜的职责却未落在东方良身上。 初时拟定顾长风与东方良轮流值夜,顾长风本欲抢个先头,却被任盈盈和向问天拒绝。 “我们要轮流值夜,防备的并非是东方不败本人,而是他的死忠。东方不败此人最为自负,若他得了信前来救人,八成会选择处置当日。彼时他突然现身,既可让雪千寻谋逆的言论不攻自破,又可饮血立威,当属最佳之选。” “是故还请顾大人轮值次夜,让东方公子在当日好生休息,全力以备一战。” 第158页 顾长风晓得他们说的有理,便依言应了,倒是东方良有些不可置否,但也是随他们安排。所以如今这第二个夜晚,来到这崖边的是顾长风。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但山风凛冽,连带着月光也是清冷的,斜照在顾大人颀长的身形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来。他随身也带了一壶暖身酒,但却并非好酒之人,挂在腰间一个多时辰都未拿下来喝上一口。 所以清醒,所以寂寞。 他站在崖边,却并不是对着悬崖深渊,而是不远不近的望着窗里的那个人影。瞧着她静,瞧着她动,瞧着她辗转翻个身,瞧着她轻轻展开手臂。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扎了根,寒风呼啦啦吹得动他的枝叶,却挪不动他的脚步。 “殿下,庚丙处急报,今晨得了大公子的信儿。他主动问及黑木崖上的消息,按脚程明天一早或可赶到。” 坐在一旁的苏音闻言松了口气,其实昨日东方希就已派了人过去,京城毕竟离着河北更近,得到消息也快的很,这边一听三日处决,那边计划便已定好。只是东方希手下能人不少,高手却是不多,这日月神教更非是等闲的去处。如今任盈盈既然敢公开挑衅东方黎,总也该是有几分把握的,苏音自然不能放心得下。 她本要随希暮一同前去,却被东方希死扣下来,不许她出宫。如今知道东方黎已经得知消息,心神立刻定下几分。 但东方希却依然皱着眉头,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一点墨汁滴到了下面的宣纸上。苏音啊了一声连忙帮她撤掉,又问:“怎么了?阿黎哥既然已经去了,说不定今夜便能把雪姐姐救出来了。” 东方希摇摇头:“原本定在今夜行动就是建立在没有大师兄的消息的基础上的,既然大师兄那边有了消息,希暮就不会再轻易举动。” 苏音愣了一下,疑惑道:“为何有了阿黎哥反而不去救雪姐姐了?” “今夜本就是极差的救人时机,明日便是处决之日,今夜的看守势必颇为严密。但若大师兄未曾到来,今夜便是我们唯一救人的机会,所以我方派人前去只为一搏。” “但是既然大师兄来了,最好的时机便是在明日处决之时。”东方希一边落笔一边道:“大师兄一出现,他们处决雪千寻的理由自然也就站不住了。日月神教中人又不是傻子,在那般情况下自然会尽量保持中立等待结果,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以师兄的武功还是占据极大的优势的。到时候救人立威,重掌大权,顺理成章。如今新皇刚刚登基,江湖不宜大乱,我还是很希望大师兄可以出面稳住大局的。”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他们之所以要公开处决雪姐姐就是为了引诱阿黎哥前去吗?他们与阿黎哥共事许久,又怎会不了解他的武功之高?” “自然是有所依仗的。”东方希道:“我本以为是那四门火炮,却得了信儿那炮胆似乎出了问题。但他们既然敢继续如此,定然还有底牌在握,许是从哪里请来的高手,许是什么下作的伎俩,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但她疑惑之处也并不止于此地,那任盈盈、向左使与自家师兄的恩怨苏音跟她讲过,乍一瞧如今出现这般局面也并不奇怪。只是今日她查向左使卷宗之时,却发现这人在被逐出日月神教之后曾消失于江湖之中好一阵子,再出现便是联合任盈盈,一副报仇之像了。 还有那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五岳剑派,趁着师兄不在,黑木崖上混乱,便聚齐在一起讨论攻□□木崖。可他们去嵩山也有一阵子了,却迟迟未拿出章程来,虽然江湖平稳于朝廷而言是好事,可是这帮人放着如此大好时机不去抓住,又是在等什么呢? 自从弘治驾崩之后,正德顽劣,这朝政重担一下子压到了东方希的身上,她本人连带着太虚宫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朝局,如今对于江湖之事反而有些拿捏不准了。 东方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苏音忙站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揉捏,这份温柔让她不由勾了勾嘴角,姑且放下心事,又看起前面的奏折。 这折子是驻守南疆的王将军上书的,内容大抵便是安南国饱受瓦刺流部所祸,请表王将军出兵帮剿。王将军出兵两千,由裨将领兵,这于一个征南将军来说是在职权之内,上表说明便可,东方希也没怎么注意,看了看便放到一边。 第114章 .毒物 ================== 顾长风这一站站到了子时,放眼望去灯火尽熄,但那木屋里还亮着,看那影子的姿势可以想象出雪千寻正依靠在墙壁上发怔。再过五个时辰,任盈盈便该来带人了,当然真正送往刑场的不会是这位本尊,而将换成个精于伪装的杀手。若是依着他的意思,此事到了这步就该让他带着雪千寻走了,那四尊火炮虽未派上用场,炮弹更是被人动了手脚,但里面的火药却也都被向问天掏出来埋在了刑台底下,时刻备着予或将出现的东方不败致命一击,他已做出了他能做出的贡献。 但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东方不败一天未曾出现雪千寻就将被强留此处,向问天明显打了主意,若真是鱼死网破力拼不敌,便要再把雪千寻拉出来做个人质。他们似乎都笃定了雪千寻在东方不败心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其实顾长风本身也这般认为,他只是不知道,那“重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东方不败真的爱她,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女人,被人侮辱便等同驳了他的面子呢? 第159页 顾长风对着那个人影这般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略微仓促的脚步声,他扭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当先的那人正是向问天。他身后跟了几人,虽然有些急迫却没有发令召集埋伏在暗处的死士,看来虽然发生了些事情但并不是十分严重。顾长风不是很喜欢这位向左使,只因他对雪千寻抱有很大的敌意,但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唯有上前抱拳道:“向左使深夜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向问天伸头瞧瞧那木屋里,见人还在里面,缓住脚步道:“教中叛徒联合了些个人,欲救雪千寻,还好被王长老警觉。虽有两位长老带人去阻截抓捕,但我犹不放心这边,所以过来看看。”他说着便想绕过顾长风进屋,却被顾长风侧身堵住。 “她毕竟是个女子,如今夜已深了,向左使不便入内。” 向问天心头恼怒,又无奈的看了看顾长风,也不明白当初客栈初识那个年轻却沉稳的将军怎么一碰到这雪千寻就变了个模样。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出身,不知有多少入幕之宾,如今事情紧急却来跟自己讲什么男女大防?莫非这雪千寻其实是只狐妖,专司蛊惑人心,怎地一个两个的都因着她变了模样? “事出紧急,我必须得进去看看,就算无事,顾大人今夜也得在里面守着,你反正也是要得到她的人还忌讳个什么?” 顾长风被他说的一窒,苦笑了一下回头敲门,里面的雪千寻当然没有睡着,也依然没有回应,他轻轻把门推开个缝隙,看到今夜的雪千寻神态正常,不似昨日那般媚态横生,这才安心的让开身子。“向左使请。” ? 向问天扫了他一眼,随意抱了抱拳,大步走到雪千寻的面前,因着给顾长风面子也未做什么举动,只是上下打量了她,“我本意现在就把她挪入密牢,但大小姐说深夜不宜妄动,怕被敌人有机可乘,故而只能拜托顾大人多加小心了。”之所以把雪千寻放在这山崖上孤零零的木屋里,是要用她来作饵,如今小鱼上钩了,大鱼却未到,总不能把饵给弄丢了。“从今夜之事可察,他们在黑木崖上还是有着不少耳目,明天若是雪千寻不从这间屋子里出去,弄不好也难让东方不败中计。” “向左使放心。”顾长风这般应着,一扭头就碰上雪千寻不屑的眼神,她明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但神情却好似笃定了他们必将失败。顾长风瞧在眼中固然心中发涩,向问天也是颇为不悦,任谁在这般时候都想看到对手惶恐紧张的样子,偏偏这个女人明明便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阶下囚,那嘲讽的笑容却好像能拔掉自己一层皮一样让人心中发虚。 向问天把目光狠狠挪开,正看到她身侧的酒壶,皱眉道:“不是让大小姐给她搜身,怎么还留了东西在这里?”他伸手便要去拿,雪千寻却猛的抬头冷冷的瞧他一眼,反手握住那酒壶,厉声道:“教主的酒岂是你这等杂碎可以喝的?” 向问天一听此言更为恼火,怒气上涌飞快的点了她的穴道,劈手便把酒壶夺了过来,这变故突如其来,顾长风一时竟也没来得及反应,待要出手去夺时向问天已直接捏碎了壶口。顾长风眼中闪过寒意,两指点到向问天的腕上,硬压住了他上扬的手臂,冷声道:“向左使这是什么意思?何必欺侮个受了伤的女子?” 向问天被他这副敌我不分的样子弄得火大。嘲讽道:“顾大人,你便只想尝尝东方不败的女人,不想尝尝东方不败的酒吗?或者你把这酒斟到这女人身上去尝,许是更加美味?”他说着便斜了酒壶要往雪千寻身上泼洒,顾长风又哪里能容忍向问天这般侮辱自己心中的人?两人一言不和,手上功夫不断,虽未动杀招却已交错了几个回合。旁边被定住了身子的雪千寻又是恼恨又是无奈,这酒壶里面装的正是东方黎在溪谷时封那毒物的酒,她本想着此行危机重重,带着防备不时之需,却不想两次想要利用都未能成功。尤其是这次,那向问天本就要饮下了,却被这顾长风坏了事。她目光跟着向问天腰间的钥匙,心中感慨时运不济,一来没料到向问天这般小心谨慎,对被封了武功的自己都如此防备,起手便点了穴道,二来没想到顾长风竟如此偏顾自己,不惜与同盟翻脸。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风已与向问天交手数招,二人同时单手扣在那酒壶之上,两相争扯不下,竟把那酒壶捏碎,酒壶皮壳之内包裹的是一个质地上乘的玉葫芦,因被指力震碎裂成几片,里头的清酒四散飞溅,洒到二人手上脸上,向问天和顾长风只觉从手臂开始忽然麻木,短短瞬间即遍布全身不能动弹。 那碎酒壶没了托力,叮当落到地上,碎片之间一条黑线似乎突然苏醒,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它在地上缓缓的挪动,似乎感受到了温度,向着离着最近的向问天挪去。 被定住身形的两人本是第一时间看向雪千寻,却发现她脸上毫无得意和欣喜,反而有些紧张的盯着地上,二人心中一惊,视线顺着下移,他们皆是高手,目力自然不错,几乎刹那之间就看到了那个缓慢挪行的东西。 它一点一点的往向问天那处挪,雪千寻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微微放松,向问天却心中一寒,只是浸泡这毒物的酒便可以让自己和顾长风麻痹不能行动,那这毒物本身又该有多毒?他紧张的看着那黑线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东西却忽地像是遇到了什么一般停下,蓦地往相反的方向几倍速度的倒退开去。 第160页 而它倒退的方向,正是冲着.......雪千寻。 第115章 .埋葬 ================== 雪千寻其实蛮喜欢穿红衣,这习惯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抵是十几岁时被打的满身创伤还要侍奉,是故而一次穿上大红衣袍掩去血迹。她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当时的模样,妖如精魅,很好的隐藏了骨子里的不甘,于是这大红便成了她生命中的主色调之一,是衣着,是血,也是命。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大红色,她回想起溪谷中那条血红的蛇,把颜色转嫁到自己身上,必然不怎么美观。当然这还在其次,雪千寻记性向来不错,师父大人的话更是犹在耳边。 “这东西上了蛇身还是好的,毕竟蛇性凉,若是到了人身上,随血液相循,只怕而三日便做个毒人,个把月便要去和阎王作伴了。” 那东西仍在挪动,但速度已经快了许多,它的视觉并不怎么好,更多的是靠着温度和气息的感知,喜欢寄生于其它生物之上。它之前飞速后退的时候方向还有些偏斜,离着雪千寻近了越发摆正了身子,目标已经十分明确。顾长风在一旁瞧着急的瞪圆了双眼,拼命调动内力想要逼出体内的毒素,只是想当初以东方黎的武功和抗毒性碰到了那蛇的一点点都要麻痹片刻,更妄论他被淋了满手的毒酒呢? 好在它挪动的很慢,慢到雪千寻还来得及思考,来得及权衡利弊。这命运曾予她太多世人所谓的不公,倒叫她学会了一件事,便是凡是所遇,皆求所得,既然不可避免,总要寻些好处。若是被这东西上了身会有什么好处呢?做个毒人,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在这种境地,做个个把月的毒人,更是能为教主做许多事情。 但还是会感觉有所遗憾的; ——她看着那黑线蹭到了木榻边,弓起身子搭上了下沿。 或许再也不能拥抱那个虽不主动却也不再拒绝的人; ——她看着那黑线榻出个黑色的不知是头是尾的东西。 而且她也不想让那个人看到自己浑身血红丑陋可怖的样子; ——她看着那黑线拉成长长的一条,缓缓移上了薄褥。 她忽然有些期盼东方黎不要来救她。 雪千寻最后扫了一眼对面的两人,视线在强运内力脸色深红满头大汗的顾长风身上停了停,然后闭上了双眸。 世界在此刻变得安静,又突然变得嘈杂。 那木屋的窗子被“哐”的一声撞开,一个白影缩成一团打了个滚钻了进来,她明明有些狼狈,速度却出奇的快,一只手搭到雪千寻的肩上,就势往后一拉,反手推力轻而易举的解开了穴道,又微微倾身,恰好让四肢无力的雪千寻趴到她背上。 她身上有好闻的檀香味,肩膀单薄偏生又可靠,永远笔直的身躯此刻虽然弯了腰却依然让人觉得挺拔。雪千寻努力睁了睁眼,却没有睁开,只觉得眼角有些涩意,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这声响虽然只是一瞬,但声音却不小,外面的人又岂会听不到?早先跟着向问天守在门外的人立刻推门进来,那为首的人一见榻上白衣人的模样,大吃一惊,当下就要大喊,只是那张嘴刚刚张开,脖颈立刻便被一根钢针穿过。东方黎单手护住雪千寻,又飞快甩出一根连穿其后二人,却没来得及堵住第四人的喊声。 那声音蕴含着恐惧颤栗,只喊出四个字来:“东方不败!” 世界在此刻变得嘈杂,但雪千寻却觉得突然安静了。而这份安静从来都只有这一人能给,这次她来的有些早,但却好及时。雪千寻从来没有这般感激过上天,竟给了自己机会让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 “那有毒的黑线。”她趁着自己还在清醒提醒了一句,东方黎进屋时便觉得味道有些奇怪,其后又发现自己一番举动过后身前的二人竟然毫无动作,一经雪千寻提醒便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那东西的苦头她也算是吃过,当真十分危险,一时也顾不得先去处理这屋里屋外的人,借着影绰的烛光搜寻。她进来的时候动作太大,又踢翻了被褥,如今一时竟也没瞧见那黑线在哪,她目光落到打碎的酒壶上,微微皱眉,猛地用脚尖挑起了薄被,那被子在空中一翻,正有条黑线附着上面。许是因着有雪千寻的体温,它还拼命的往里面钻着,东方黎看在眼中心下一寒,摸出一根钢针便把它钉在地上。只是还未待她再做举动,那黑线便使劲挣扎了两下,碎坐两截,更可怖的时那两截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移动,到好似各个都有神智。 东方黎总算明白了当初东方云飞为何要把它封起,转身把雪千寻放下让她好生靠在墙边,自己解下了腰间的玉葫芦。那里面有半葫芦的今醉,还是从溪谷中带出来的,自从大阵被触发直至今日,未饮一口。这玉葫芦却是她当初仿着东方云飞的葫芦做的,从未拿出来使用过,直到东方云飞的玉葫芦封了那黑线,她才偷摸翻出来装装酒,再不怕不小心放在一起被师父知晓。 她把葫芦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这玉质与碎在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让她有些沉闷,也让她更为冷静清醒。或许这便是命运,从她选择离开崖边来救回身后的人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上天就要她在今日便与那个人作别,连带着星星点点的回忆和痕迹,分毫不愿给自己留下。她左手轻轻把葫芦盖推开,右手指间依然现出个刀锋,不急不躁的把两条黑线都挑进了葫芦里,盖上盖子,轻轻摇了摇,挂了回去。像是在抿着唇听着屋外的声音,瞧着呆立在那里神态各异的两个人,眼睛却里有些空洞,过了片刻又回复坚定。 第161页 她的手最后一次摸过那个葫芦,心想,既然要埋葬,那就埋了吧。 第116章 .救他 ================== “你确认里面的是东方不败?” 得了有人潜入黑木崖的消息之后任盈盈就有些坐卧不安,虽知向问天已经去察看雪千寻,她得了长老那头事态稳定的消息之后还是忙着往木屋那里赶去,谁料还没到地方就听得上面一片喧哗,她急匆匆的赶上去,正瞧碰上那好命逃脱的死士急奔报信,这消息让她浑身发凉心头却火热,出口的声音偏平静不带一丝波痕。 “属下确认是东方不败无疑!”除了东方不败还有谁有那般鬼魅的身法和速度呢?“他是穿窗而入的,那屋子背后便是两百多丈的山崖。” 任盈盈知道他的意思,除了东方不败谁还有这等本事呢?她一边疾走一边紧紧握住了拳头,显然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镇定。她走的飞快,再往前不远就见到之前埋伏的心腹呈半圆势围着那间小小的木屋,却没有一人敢当先上去。之前顾长风带来的军弩皆在他们手中,偏偏因为向问天也在里面,又犹疑着不知是否该放箭。 木屋的门半敞开着,门口扑倒着三具尸体,门内三个人成掎角之势而立,唯有雪千寻虚弱的靠在墙边。任盈盈压住心中的激荡,咬着牙做了决定,冲身后的蓝凤凰做了个手势。蓝凤凰一惊,抿抿唇夺了火把向一旁走去。任盈盈没有回头,大步走到人圈之中,那屋里站着的两人都一动不动,许是被东方不败点了穴道,只是不知东方不败为何不直接杀了这两人。她对向问天和顾长风其实都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也不觉得惋惜,只是雪千寻…… 也不值得。她这般告诉自己,而后轻轻笑起来:“东方叔叔许久不见,怎么不走正门倒是夜里从后山崖爬上来?”她需要拖延一点时间,让蓝凤凰去做好那件事情,而这军弩若是突然袭击或许有效,如今他们已经因着向问天耽误了时机,便再难伤到东方不败,纵使他有了个拖累也不成。 东方黎此时正好摸过那个葫芦,闻言松了手,抬头望向她,“有些日子没回来这里,本座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这里的教主了,许是盈盈和众位兄弟也都记不清了?” 任盈盈被她挤兑却不慌张,也不急着惹恼她,笑道:“盈盈怎会记不住呢?神教兄弟期盼教主归来已久,既然教主回来,还请早去休息,盈盈自当召集众位弟兄明日大殿齐拜教主,望教主带领我等一统江湖。” “哦?”东方黎少见的有几分阴阳怪气,“既然还记得本座是教主?怎地记不得她是本座的侧夫人,是神教的大总管呢?”她伸手指向雪千寻,本是对着任盈盈,自己却忍不住用余光瞄了瞄。雪千寻脸色苍白,目光茫然的盯在一个点上,眉头紧皱着,又像是在忍受痛苦,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任盈盈面色不改,依旧笑吟吟地道:“教主有所不知,盈盈之所以谎称大总管谋逆,仅仅是为着请教主出来主持大局罢了,又怎敢伤大总管分毫?大总管如今体虚气弱可不是盈盈的关系,她那是练什么武功出了茬子,我还特地请大夫为她开了理气凝神的药呢。” 东方黎闻言心中一惊,雪千寻之前的心法合乎天道中气平顺,大抵是不会出什么茬子的,那么出问题的自然便是葵花宝典。只是她明明只传给了雪千寻两层口诀,那两层她练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异常。她虽不知因着什么,却曾经体会过那种痛苦,一颗心瞬时便如同被针扎过一样,隐隐犯了疼痛。偏偏任盈盈却不算完,继续道:“我当时还不懂,只当大总管是中了□□,无奈想着对青楼女子来说贞洁当是不怎么值钱的,只好……” 她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但表情上却满是怜惜和遗憾,看着东方黎越发阴沉的脸,涌起一种的快感,“后来才知那是走火入魔,会反反复复发作,解一次也是没用。咦?顾大人和向左使怎么在里面?莫非是大总管的病又发作了?又需要……哎,还是两个……” 她这一段话说的东方黎如被刀割,捏着飞刀的手都蹦出了青筋,直到这里再听不下去,眼眉一挑便要先解决掉身前的两人,冷不防身后雪千寻一声惊呼:“教主!” 东方黎的手一下子顿住,心中纷乱如麻,她不知以雪千寻的性子到底会不会在意这些,到底会不会真的有些什么,但是她是千万个不愿的,不愿真的有,甚至假的有都不行,尤其是这种时候,尤其是刚才任盈盈唤这个人叫顾大人!他是顾长风!可雪千寻竟出言叫住她,她觉得心中发寒,没有回头,却听雪千寻慌张的接着道:“快走!这里埋了火药!” 她声音一出,门外的任盈盈暗叫不好,狠狠的一劈手:“放箭!”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几枝火箭夹杂而来,不远处绕了个圈子找到引线的蓝凤凰也躬身点着了火。偏偏屋里的东方黎听到雪千寻这话心里先生出的竟然是喜意,她勾起笑容转过身把雪千寻护在怀中,顺着窗子就要跳下去,明明对着百丈深渊心头却莫明的轻松,心道几次三番要坠崖或是跳崖,今日总算成功了一回。只是这地方便是她来时的路,想来碰不到什么山洞宝藏了。 她纵身而出,却未曾张开臂膀,双手紧抱着雪千寻,只是才刚刚跳出,一个铁爪忽地又飞上来,准准的扣住顾长风的肩膀,把他带了下去。就在顾长风刚刚出了窗子的那一刻,木屋中火光先起,瞬间后轰的一声,整片土地崩塌,连带着里面的人,灰飞烟灭。 第162页 那接连爆破的轰鸣渐远,入耳的是忽忽的风声,脑中是雪千寻刚刚那两个字反反复复的回荡。 她说:“救他。” 她要自己救他。东方黎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并没有那么及时,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第117章 .只有我 ==================== 跳崖与攀崖终究还是不同,速度到了后面总归使人难以掌控,纵是东方黎的武功落下来,也难免有些狼狈的摔到地上,何况仍不能动作的顾长风。好在东方黎犹记得坠落前搭他几棵枝繁叶茂的树借了力,否则就算不被火药炸死,命也要丢在这里。许是因着被铁爪所伤流了不少些,体内的真气也渐渐流通起来,渐渐可以行动。他勉强撑起身子做起来,有些复杂的看着在东方黎怀里的雪千寻,在落下来的时候自己心爱的人却被另一个人牢牢护在怀中 ——最不幸的是,这个人是她爱着的;最幸运的是,这个人是她爱着的。 总有些情绪是难以形容的矛盾,它或许不那么强烈,淡淡的萦绕在心里,也不一定多么让人痛恨,悲伤,但就是那么一点点,就让你哭也流不出眼泪,笑也笑不得潇洒。顾长风自嘲的笑了笑,看着东方黎把雪千寻扶正,搭了脉搏,秀气的眉毛紧紧蹙成一团,嘴抿的泛出白色,心里却出奇的没有愤怒和嫉妒,甚至连担心都少了许多。她曾经说过,只有教主可以救她,那么纵然此教主已非彼教主,亦当如是。 “她怎么样?” 东方黎听在耳中,并未理他,拿开搭在雪千寻腕上的手把整个人横抱起来,那颗心好似被一只手掐着扭了八个劲儿,说不出的酸楚。葵花宝典的反噬她是尝过的,其中滋味难以分说,是故任盈盈说的话她虽不全信却也将信将疑,而如果真有其事,那个人大抵便是这个顾长风了。她当然不会因此怪责雪千寻,但对着别人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便想着这个人死了最好,只可惜…… “为什么救我?” 东方黎闻声步子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本已打算放过这个不知道是哪来的顾长风,偏生总有些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冷冷的回头看了顾长风一眼,却见顾长风静静盯着自己怀中的人,嘴上带着发苦的笑容。 “是她让你救得我。”顾长风像是没有感受到东方黎眼中的杀意,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没有碰她。” 东方黎挑了挑眉,瞬间柔和下来许多,但紧接着一颗心又被扭了十八个劲儿,既然连发生什么都没有,雪千寻为何还要自己救他?! 顾长风不知道眼前这人瞬间心思百转了什么,只是觉得刚刚提起的真气又被压下去一截,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垂眼道:“东方教主,我想与你聊聊。” “本座并不觉得与顾大人有什么可聊的。” “你竟知晓我?”顾长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伸手把肩膀上的铁爪拽下来,这已不是东方师兄弟各执一个的玄铁爪,而是东方黎随意填制的仿制品,但尾端仍有小勾,一摘下来血水便从伤口涌动,顾长风面色不改,把那铁爪在手中颠了颠,“你果然不是东方不败。你是谁?为什么要占据东方不败的命运?”他脑海中搜索着与东方不败有关的人物,尤其是江湖中的人物,但却想不到这般模样的存在。 东方黎闻言也并不惊慌,淡淡地道:“你果然亦非这世上的人,本座不关心你为何是顾长风,你也不必来问本座为何是东方不败。”她虽然拒绝回答,但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但顾长风却笑了起来:“我本就是顾长风,又哪里来的缘由?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好叫我知道这世上有个让我魂萦梦绕牵肠挂肚的女子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停留在雪千寻的身上,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低渐渐消散。 东方黎这才恍然,原来这个顾长风并非是穿越,而是重生,如此来讲,他初重生之时便调查雪千寻了,倒是对雪千寻用情颇深。只是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欣慰喜悦的事情,她的眉头又轻轻皱起来,“这与本座并无干系。” “如何无关?你既知东方不败,既如他一般夺得日月神教,既能识得我,你岂会不知晓那个女子是谁?虽你也算是为她上次黑木崖,当是比那个冷血狂妄的东方不败好上几分,但你既舍得让她孤入险境,也敢说你配拥有她吗?” “这与你无关。” 顾长风闻言猛地向前一步,嘲讽道:“你如此对待我所珍惜的人,如何与我无关?起码在炮口之前以身相护的人是我,在她走火入魔时相伴的是我,你以为她便对我全然无意?你就不曾想想依着她的性格怎会开口要你救我?” “但能救她的人是我。”东方黎似是依旧平静,甚至还带了点不屑的笑意,“至于她心中的人是谁,你比本座更清楚。在你的梦中她只会深爱一个东方不败,你梦醒后同样如此。她叫本座救你,也必定是谢你舍身相救的情谊。”东方黎言罢转身,却未踏出步子,犹豫了一下阴冷地道:“她是本座的夫人,过去,现在,以后,都不会改变,也与顾大人毫无关系。这次夫人既然开口,本座便放你离去,若有下次相见,顾大人还想着要与本座夫妇扯上什么关系,就请顾大人先为我保管好你自己的项上人头。” 她话音一落便大步离开,脚步匆匆,顾长风站在原地扔拎着那个玄铁爪,轻轻的笑开,若他所猜不错,雪千寻与这个东方不败的关系还远没有夫妇之间那般亲密,只看她的神态便可知多少还是受了情伤,照理说那也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偏偏他看了却只有苦涩心酸,无意冒犯,他想着细水长流,舍命相护,既是他误把雪千寻拉进了圈套,便一定要带她出来,但东方不败却来了。他想到自己适才刚刚见到东方不败穿窗而入的场景,第一反应竟是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第163页 或许这就是缘分,就是天命。他总是先到一步,好难得自己先到了,他却又出现在那个最恰好的时机,但不甘心依旧,尤其是不甘心把雪千寻让给一个不够爱她的人,所以才使出了那些个小伎俩,轻轻巧巧的下个绊子,让东方不败紧张一点,多关心一点,多…… “东方教主,”顾长风高声喊道:“顾某的项上人头时刻等你来取!”只有会失去的才是好的,只有有人抢的才会被珍惜,若我此生不能穷尽所能去拥有宠溺,那只能让这个人多付出一点点,许是也算做我的情谊。他站着,喊着,笑着,忽然猛地抬起头,闭上眼,站了半晌,再睁眼去望那崖顶时已是寒芒。 第118章 .问诊 ================== 皇宫。 苏音双手捧着脸睁着大眼睛兴致勃勃的看着面前的希暮,河北距京城颇近,是已希暮一得了东方黎无恙救出雪千寻的事便快马赶回,亲自汇报。大公子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地位他们兄弟都明白的很,当然不敢有一丝懈怠。 “大公子比预期赶来的时间还要早些,昨日一入夜便联系上了属下,要求属下带人潜入日月神教,从正面诈攻山崖。”他看到东方希皱眉,连忙解释道:“属下也曾与大公子分析利弊,然则大公子执意先行救人……” 东方希摆摆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直接道:“说之后的事。”大师兄怎会不晓得何时才是救人立威,夺回大权的最佳时机?只是到时候众人包围之下,雪千寻自然会有被胁迫亦或牵连的风险,听希暮说雪千寻被关的地方是在崖边,那么大师兄当是想从背后攀上,出其不意,确保雪千寻的安全。东方希心下微微发涩,未曾想雪千寻在师兄心中已占据如此地位,身旁的苏音却歪着脑袋瞧着她道:“希姐姐怎么了?你不要担心,人既已救出,其中惊险自然都被化解过了。” 这熟悉的声音轻轻抚平了内心的波澜,东方希笑着敲她一下,“既然你也明白,还这般好奇作甚?” 苏音眨眨眼,“像话本一样,英雄救美,很有趣嘛。”她不依地横了东方希一眼,冲着希暮道:“你快些讲,然后呢?” “是。大公子拟从山崖攀上,叫我等在前头吸引注意,属下只好配合大公子的行动。日月神教守卫森严,早有防备,好在属下只需诈攻,游斗之中尚有余力。其后到了与大公子约定的时点,属下便带人退去,未曾想路上却听得崖上数声轰隆,火光冲天。属下大惊,连忙赶往接应的地点,幸而大公子与雪总管俱在。” “啊?那山崖上爆炸了?” 希暮垂首:“正是,任盈盈暗中拆了火炮弹药,分作两份埋在木屋中和处决场下,属下竟未曾发觉,幸而雪总管及时发现,大公子才来得及带雪总管直接跃下。属下实该向殿下请罪。” 东方希轻轻敲着桌子,“既知有错,便去领罚。” 苏音闻言连忙求情道:“雪姐姐和阿黎哥又没有事情,你便不要罚希暮啦。” 东方希并不瞧她,而是盯着希暮,回答道:“此中凶险,你就算不知也该猜得,若是雪千寻没有及时发现,你便连他们两个的尸身都再难见到了。” 她轻飘飘的堵住了苏音求情的话,那边希暮立刻拜下:“属下领罪。” “救出人后,他们去哪里了?” “雪总管好像练功出了茬子,一直昏迷不醒,大公子连夜带着她赶往洛阳了。” 一听如此东方希便有些头疼,好个东方黎,先是丢了这日月神教跑回去避世隐居,叫得一帮小鬼房梁乱跳,如今回来了只打个转又这般跑掉,你既辛辛苦苦夺得这日月神教,纵然是现今目的已经达成,也总该把它处理妥善,留下这一堆烂摊子早晚不得找你的麻烦?“盯紧点那头,莫要再出差错。” 她挥挥手让希暮下去,正想着与苏音就寝,外面却跌跌撞撞跑进个小太监来,一进门便扑倒拜道:“禀殿下,安南反了!” —————————————————分割————————————————— 不提千万里之外王将军中计被困三日,终不支而亡;不提皇宫之中连夜着急军政大臣,挑灯议事;不提年纪尚小的正德皇帝闻之情致勃勃恨不得立刻亲自披挂上阵;不提江西宁王与郑先生相对而坐落下第一颗棋子。 东方黎坐在马车之中,小心的把真气凝成一股线传入雪千寻体内,试图引导她身体中流窜的真气渐回正轨。说起来雪千寻体内的真气也是颇为古怪,葵花宝典与小无相功各自修习,互不相容,又井水不犯河水,哪怕到了走火入魔的现在,那小无相功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自行运转着,慢慢修复被葵花宝典的躁乱真气伤及的经脉。这算是桩好事,然而修复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破坏,这经脉已是千疮百孔。 东方黎的真气进去,那小无相功也不排斥,自己悠悠运转着,只是稍稍躲开,像是不愿与这急功切利的东西打交道,反而是雪千寻体内乱七八糟的真气更为躁动起来,明明同宗同源,却非要与之碰撞。东方黎见雪千寻昏迷之中忽然全身一震,连忙收回了真气,只是眉头皱的更紧,掀开帘子应着呼呼寒风对太虚宫派来的车夫道:“再快点!” 那车夫苦笑,再快点又能快到哪里去?手上的鞭子无奈的又狠抽两下,快不了也得做做样子吧。 第164页 偏生这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是已让马车的速度又减慢了不少,若是常日里这般天气哪得出来?但身后又东方教主催着,那车夫也不得不全力而为。直到了天明,这三十多岁的男子发须解白,冻的手脚僵硬,里面守着雪千寻感受到她逐渐稳定的东方黎才大发善心掀开帘子出来,开口道:“进去歇歇吧。” 车夫恍惚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时候东方黎早已坐下接了他手中的马鞭。那车夫纠结了一下,还是为着自己的小命钻进去缓缓,当然不敢与雪千寻挨的太近,就在帘子边席地坐了。车子里放了炭炉,暖融融的恰到好处,他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再醒来却发现马车已经停了。榻子上躺卧的雪千寻依旧未醒,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偷偷掀开帘子,正见得那年轻消瘦的男子拾了一团雪擦去自己剑上的鲜血,他打量出去,见到地上有二十具左右的尸体,不乏缺胳膊断脚之类。 这路上常有劫匪流窜,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便惹上了这阎王。他心想,还是在这般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宫中常闻东方不败杀人利落,只对付这几个普通的毛贼,又何须这样残忍手段?他心里打鼓,连忙出来道:“大公子,属下休息好了,大公子快进去暖暖吧。” 东方黎没有说话,把长剑归鞘,点点头掀开帘子进去,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衣摆染上了星点血迹。这是好久未有过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有些焦躁,原本就急切的很,偏偏被那帮人拦住了去路,一时间心中烦闷都爆发出来,生生抑制不住杀意。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免得雪千寻还没有治好,自己也跟着走火入魔了。 幸而这一路上再未出现什么大事,顺顺利利的到了洛阳,太虚宫人早做了准备接应,甚至派人守在平一指家周围,把来求医问药的人都暗中赶了回去。三人到的时候平一指正窝在房里喝着热汤感慨生意冷清,房门便被一脚踢开,他吹吹胡子抬头一看,脸上的不悦化为了诧异:“咦?东方教主?五岳剑派攻□□木崖才刚刚出发不久,你倒是跑这来了。”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到了窝在东方黎怀里的雪千寻,迎上前低头看了一眼,摇头叹道:“你说你堂堂一个大教主,连自家夫人都保护不好,三次到我这里来两次都是吊着命,上回好赖还能跟老夫拌几句嘴,如今倒好,无趣无趣。” 东方黎用脚勾上房门,把身后几个太虚宫的关在外面,平心静气过后才沉声道:“有劳平大夫帮我救她。” 平一指捋了把胡子,颇为受用,上回来还跟老夫本座本座的,这把得老老实实自称我了吧?他指指一旁,东方黎会意赶忙把雪千寻放下,但平一指却未诊脉,反而慢悠悠地道:“东方教主可是欠着老夫好多诊金呢。” 东方黎正色,“平先生但有所需,天下无一人不可杀之。” 平一指眨眨眼,“最近有些小东西扰了老夫家门口的清净,害得客人都不敢上门,只怕要劳烦东方教主牛刀杀鸡,帮着老夫清理一番。” 他说的是谁东方黎心中自然明白的很,猛一咬牙便要拔剑,以怨报德之事她做的不多,偏生此刻竟也没有太多犹豫,更未曾考虑如何与希儿交待。许是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善人,若能令自己所在意的平安无恙,便不惜他人性命。平一指看在眼中叹了口气,知她此时对雪千寻那丫头算是动了真情,连忙制止,“也罢,老夫不过是说说,这诊金你便继续欠着吧。门外的几个,记得把有间酒楼的招牌菜多送几道过来,换你们的小命。” 门外太虚宫人抱拳应声,面色不变,依旧立在那里候着一动不动。 “平先生可以为她诊治了吗?” “可可可,不就是个走火入魔嘛,她的武功既然是你教的,你与她同宗同源又高出那么多,只要……咦?”他搭脉的手猛然顿住,面色古怪地道:“她的体内怎么……” “她的体内有两种不同的真气,若是寻常练着两样心法,总会相融,纵然我修习的亦是。偏生她的竟如此不同,若是她体内的真气只是葵花宝典,我倒也可强行用自己的真气包裹引导,然则她体内又有另一种真气的存在,并会主动避开我的真气,若我强行灌入,只怕会让她经脉容纳不下彻底爆裂。” “奇哉,奇哉。”平一指摇摇头,“这种情况我倒是第一次见。” 但是过不了许多年你便将会遇到七八种真气互相排斥的状况,那令狐冲……对!令狐冲!东方黎忽然想到了这个未来的“主角”,他是如何化解那几种真气的?她拼命在脑海中翻找搜索,却越是急躁越难以想起,双拳握地关节发青,平一指看在眼中料想她定是这些日子都一直绷紧了神经,转身挑了几味草药,直接递给她:“懒得熬,自己嚼嚼咽了吧。她如今虽然真气相异,但却不算相互排斥,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但用寻常法子理顺真气却做不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叫这两种真气相融,那霸道的真气虽看似强盛,如今却也因杂乱而零散,外强中干,若能想法子诱导前种真气把它融合,许是无须诊治便能全愈。” 东方黎接过他递过来的草药,却握着没有放入口中,平一指无奈厉声道:“老夫既然是大夫,这药庐便是我说的算,你东方大教主也要依言,否则便带着尊夫人另寻高明吧!” 他这般狠厉地说着,但东方黎哪里是受胁迫之人,眉毛一皱凌厉的望回去,平一指心中猛跳,刚压住紧张不安,便见东方黎猛的抬手,他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却看到东方黎把那几株草药囫囵的塞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就咽进肚子。 第165页 平一指:“……” 东方黎:“……” 平一指:“右手边,老地方,自己收拾收拾去睡,你还有三十息的时间。没到地方睡地上可没人搬你。” 东方黎又看了一眼榻上的雪千寻,冷冷地道声“劳烦。”压下火气转身出门,不忘把房门带好,屋里的平一指这才舒了口气,暗嘲自己越老胆子越小了,摇摇头再度摸上雪千寻的脉搏,又是疑难杂症! 门外的几名太虚宫人一见东方黎出来便由领头的抱拳道:“大公子。宫中有消息,五岳剑派以嵩山剑派为首,攻□□木崖,已经出发,计三日后发动总攻。”他似乎对刚刚屋内的对话毫无芥蒂,东方黎也只是点了点头,她向平一指说的屋子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嵩山?嵩山剑派,还有……嵩山少林?少林寺、易筋经……令狐冲是练了易筋经所以融合了内力!她眼中一亮,转了方向就冲了出去,那速度快的恨不得连残影都无,领头的讶然发现东方黎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前,却听得不远处哐的一声,他瞬声望去,只见刚刚还飞速窜出的人一头栽倒在雪地之中……“平先生药不错。”他抽了抽嘴角,挥手道:“把大公子抬进屋子里去。”就算是得知敌袭的消息,那黑木崖上反正也没太有他的人了,怎么便那么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5 14:28:00~20191231 21: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宁王 ================== “啪。”棋盘上又落下一子,宁王伸手又摸了一颗,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对面坐着王府的首席谋士,身后侍立的年轻男子则是他的嫡长子,见父王有些迟疑,小王爷也皱起了眉头。“那位良公子会不会有些问题?不过是个江湖莽夫,却尽三方之力而不可诛之,孩儿听闻当日夜里黑木崖上一片喧闹,良公子却在火药爆炸后才迟迟赶到那崖边。” 宁王仍旧把那枚棋子在指间翻转着,并不答话。 对面的郑先生微微抬头,“那夜的事情属下也仔细问过,说是任盈盈安排了良公子准备次日应战东方不败,是故才未于当初。且彼时响动本于半山腰处,他也带着我们的人前去侦探过,后闻崖上异动方匆忙上去。”他虽只是就事论事,却表达了十足的善意和信任,宁王没有抬头,却把手中的棋子放下。 “日月神教并未掌控,先生以为如何?” “属下以为,无伤大雅。虽良公子未达成目标,向问天事败身死,但日月神教经此内乱人心不齐,教主东方不败又再度消失隐匿,纵然其不能为王爷所用,也难以对王爷的大业产生太大的影响。毕竟与长公主有关系的人是东方不败又不是任盈盈,那崖上事务早够她头疼,哪来得精力去管些不关己的事情。” 东方三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自然是从东方良口中得知的,也正因如此方要把日月神教掌控或至少稳住,毕竟他们兵力并不十分充足,全靠四方动乱搅动乾坤趁虚而入,若是有上千武林高手拱卫京师,那可是个不可忽视的大麻烦。郑先生虽然这般说,但宁王也依旧无法全然放心,只是安南、倭寇、蒙古均已动作,消息也陆续传到了京城,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郑先生见他轻轻点头,站起来拱手一礼,指向身侧的地图道:“如今三战齐发,最早到京城的消息是安南,属下本以为暗卫风部帮忙掩盖这消息起码要多一日才能到,但长公主手中倒是有别的渠道,前日晚便得了信。她应对神速,已调拨十万兵马前去支援。” “未先生怀疑她手中的消息来源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太虚宫,这太虚宫只卖消息,从不与人争斗,不易顺藤摸瓜。” 郑先生点头道:“属下也有此怀疑,不过此时若想把太虚宫连根拔起再从长计议并不现实。这消息我们本就需她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他又指向东南,“江浙福一带,倭寇全起,兵力不足,消息于昨日早晨被知晓,内阁议调拨府兵护卫。”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长公主推荐了一个人,杭州水师顾长风。” 这名字刚刚说完,那小王爷便不屑的一笑,“这湖广顾家当真打得好算盘,大儿子跟我们,二儿子去投靠长公主,哪边成了事都得给他们好处。” 宁王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世家大族之所以长存,便在于此立身之本,哪里会把筹码都压到一人身上。顾家只派顾长风追随我那侄女,已经是对孤不错的交代了。你既是孤的继承人,遇事便要多动动脑子,莫总拿莽夫那一套。”他教训过自己的儿子,自己也站起来,伸手摸上地图,从左至右,“狂沙帮假扮突厥瓦刺劫掠足令西防线不敢轻举妄动,而此时蒙古二十万铁骑攻城,便只能由京城调拨了。再以江湖人士潜入内应,自江西起兵,拿下京城以清君侧,时逢国难,国无主君,当可为支。” “王爷英明。好在太虚宫形成稍晚,在西边势力缺缺,否则属下还真怕狂沙帮瞒不住他们。不过战事一起,不管长公主手上有多少实力都将主放于边境之上,正可叫五岳剑派趁不备潜入京城。” “不管是瞒不住,还是瞒得住,孤都只能动手了。此役有胜无败,败则身死,望先生多多助孤。” 第166页 郑先生连忙长揖一礼,“誓为王爷效力。” ———————————————分割线—————————————————— 东方黎这一觉睡了三个时辰,当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安宁,她少见的做了一个温馨安静的梦,梦里师父在山谷中偷偷刨出一坛今醉,正被雪千寻逮到。那四十多岁的人一点也不知羞的朝着自己和雪千寻撒娇放赖,她正无奈伸手夺过来,另一只手便被雪千寻牵住,又暖又软,竟让她一世不想分开。 但梦醒后她一个人趟在榻子上,那两人拌嘴的声音还缠在耳边,窗外已经黑了,东方黎爬起来挑了烛火,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推门走了出去。门口站着两个太虚宫的人,一见她微微一怔,领头的行礼道:“大公子。”平先生还说公子要睡上六个时辰,也不知是他药太差还是公子的武功太好。 东方黎冲他点点头,又接过他递来的纸条,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还回去,“我现在无暇去顾及那些,日月神教如今虽然内乱,但底蕴犹在,怎么也不至于被几个门派一联盟攻打便从此覆灭。告诉你家宫主,不必去管,当然若是她有些什么别的想法,也不必顾及我的意思。”她一边往平一指处走,一边道。这话虽然听着像是吩咐,实际上却是解释,身后跟着的人低声应了,在平一指门前止步,目送这个越发消瘦的年轻人走了进去。 东方黎进了门却没有看到雪千寻,不必多想也知道必定是被平一指搬到密室去了,她对那地方也算是轻车熟路,打开机关一进去果然看到平一指在给雪千寻喂药。见她进来平一指也没有停下动作,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把手上的事做完才感慨道:“东方教主果然武功高强,这么早就醒来了。” “她怎么样了?可否醒来过?” 平一指摇摇头,“气息还算稳定,但未曾醒来。” “那平先生可有医治的方法了?” “走火入魔之伤,由武功修炼而起,势必需要真气化解,所以才要找武功同宗同源的高手。偏偏她的武功和内息又是如此奇怪……” “如果练易筋经呢?” “什么?”平一指吓了一跳:“那是少林寺至宝,又怎么会轻易给别人习得?” 东方黎目光依旧在雪千寻身上,忍不住靠近了一点俯身握住她的手,和梦里不同,这手有些冰冷了。“平先生只需告诉我练易筋经是否有赢希望就好。” 平一指有些迟疑,过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具记载,易筋经有融合内功之效,修习易筋经的人自身原本的武功会慢慢消失。若让这丫头学,许是有希望的。” “那便好。”东方黎握着雪千寻的手,看了她良久,忽然轻轻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请平先生尽全力帮我救她守住她。”她不待平一指回答,便直起身子走出了密室,平一指知道她这多数是要上少林寺夺取经书了。然而少林寺虽然与世无争却一直藏龙卧虎,这易筋经连自家弟子都每代只传个把的有缘人,又哪里是那般容易得到的?他叹息着摇摇头,正要再探探雪千寻的情况,却看到她的睫毛抖动了两下,轻轻睁开了眼睛。 第120章 .老僧 ================== 那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环境,最后落在平一指的脸上,哑着声音问:“教主?” 平一指哎哟一声,一拍大腿,急忙忙把药碗一放便快步追去,他出了密室又追出屋子正撞到往回走的太虚宫人身上,一把推开他又往前头看,大门紧关人已不在。平一指气得急吹胡子跺脚,又狠狠瞪那领头的一眼,转身回去,有些无奈地道:“东方教主走得太急,没追上。” “她刚走吗?”此时雪千寻已撑了身子坐起来,端了温水浸润过喉咙,语气中还是难免有些失望,自语道:“此番事情未了,黑木崖上定是内乱不断,教主的确应当早些回去平息。” 平一指笑着摇头,“你这丫头,老夫倒是瞧着你家教主如今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放着五岳剑派围攻黑木崖眼也不眨一下,偏偏要去那嵩山少林为你取本易筋经。若是他有耳朵听到你这话,只怕要心凉几份哩。” “教主去了少林寺?”雪千寻微微一怔,“五岳剑派齐攻黑木崖,她去少林寺取易筋经作甚?”这易筋经据说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少林作为整个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但武学地位之高让任何高手都不敢小觑。雪千寻还记得东方黎曾说过那葵花宝典似乎也是日月神教先辈自少林寺取出的,那藏经阁不知收纳了多少武林秘籍,纵然教主武功披靡,独上少林也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 平一指把药碗一摔,“你练功练成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 雪千寻一时哑然,心中泛甜意,继而又有些酸涩。她定定的盯着杯中起伏的水波,想着教主自悬崖爬上来,想着那沾染了灰尘的衣衫,想着她抱住自己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想着教主竟真有一天为了自己而不顾其它……这一切本来得太慢,足耗费了她数年的等待和付出,偏偏她自己却觉得来得太快,宛若梦中。然而便在此刻,她却发觉自己竟再度成为了教主的拖累,雪千寻脸色白了白,紧紧抿住了唇。 “上回来洛阳时,曾在有间酒楼点了一道白鹭,回味无穷,不知平大夫可否……” 第167页 平一指吹吹胡子,“不就是想找太虚宫嘛!藏着掖着的,老夫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可!在你伤势稳定亦或你家教主回来之前,你便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这密室当中,许吃许睡不许动!” ——————————————分割线——————————————— 嵩山地处河南西部,距洛阳仅二百余里。东方黎脚程极快,一夜奔袭,次日便到了五乳峰下,少林寺坐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的茂密丛林之中,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时至今日已有千年历史。东方黎既为易筋经而来,当然不会规规矩矩的随着一众香客自山门拜入,她转到西边的院墙,仗着身法鬼魅潜入,照着之前记好的地图直接摸向了藏经阁。 说起来少林寺的藏经阁亦是武林一奇地,位处少林寺中央,内藏宋元明经史典籍万卷,其所涉猎并非仅仅是少林武术典籍,更多的则是佛教经典。在这万卷书中寻那薄薄的一本易筋经绝非易事,东方黎还记得天龙八部中阿朱似是从一尊佛像中取得,但莫说这世界与那世界是否有联系,就算有,这帮僧人总也不会蠢到把这至宝藏在同一个位置。 藏经阁左近有武僧守卫,但对于教主大人来说当然算不上障碍,东方黎不愿惊动他人,寻了个间隙闪身直阅入二层的窗子。这藏经阁分为三层,一层为各佛理学说经籍,二层为少林武功,三层则为佛教经典,更包括许多高僧的讲经辩论以及舍利。东方黎无心一三,独在二层寻觅,这一层的正中供奉的俨然是地藏王菩萨,四周八部天龙俱全,神情肃穆,令人心生敬畏。东方黎犹豫了一下,也朝那菩萨拜了两拜,不求其他,但求这菩萨莫要吝啬,慷慨的把这易筋经交出来,也省了自己把藏经阁翻个底朝天。 只是那经书又不曾长脚,怎会自动自觉的走到她眼前呢?东方黎自嘲的笑了下,目光扫了一圈,按说这易筋经不可能明晃晃的摆在书架上,但事无绝对,不可错失,还当细细找寻。好在架子上的书也摆的整齐分明,东方黎排除了外功招式的二十几个大书架,独留下六个,一本本察看,又规规整整的原位放回。 这一找也不知找了多久,只是窗外太阳即将落山,再过半个时辰近处法堂便要上起晚课,这藏经阁便不再是什么安全之所。东方黎皱紧了眉头,但也清楚这不是一时半会手到擒来的事情,按下焦急不安之心,把手中的册子放回书架上,轻轻叹了口气。 她缓步走到窗边打量,正待找个机会出去晚上再来,冷不防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施主心中不定,可是还没找到你想要的?” 这个声音又轻又飘,落到心头却砸的人心中发颤,更让东方黎惊异的是自己竟未曾听到这人的一点声息,直到他开口说话,方顺藤摸瓜隐隐探到了呼吸。东方黎蓦然转头,便见到一个佝偻的老人用一把扫帚支撑站在那里,他的呼吸特别特别的悠长,估摸是寻常人的三五倍,人痩的只剩层骨头包着一层皮,脸上手上皆是衰老的痕迹,唯独那双眼,一抬头便亮的直入人心。 他好像是刚刚来到此处,又好像是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东方黎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每一个看过天龙八部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扫地僧,更因为有人在等她。她不能死,不能敗,也不能被困留下来,因为她在等她。 那老僧人见东方黎并不说话,也不以为意,把扫帚放到一旁,用枯枝似的手擦过身边一叠叠的书,低声道:“施主想找些什么?” 东方黎沉吟了一下,自觉此时出手并无把握,况且若是当真找不到易筋经少不得要有求于人,更不好在此时翻脸,双手合十一礼:“晚辈不请自来,但为寻一典籍救人,请大师体念好生之德,成善因善果。” 那老僧人直起身子,微微一笑,明明骷髅似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慈悲,“贫僧常居阁中,也时闻东方施主之名,未想到施主谦虚有礼,性格和善。”他拍拍身侧的书,目光悠远,回忆道:“贫僧在此阁三十余年,生人虽见得不多,年间也总有那么些许,倒是唯有施主知晓有始有终,物归原位。若施主所求不难,又因性命攸关,贫僧愿予以方便。” 东方黎闻言微喜,眼中亮了亮,依然谨慎地道:“多谢大师,晚辈斗胆求贵寺易筋经一阅,只为救人,必不滥用,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易筋经……”那老僧楞了一下,叹道:“不瞒施主,这易筋经自宋而起,便已经不再了。” 第121章 .动荡 ================== 便在此时,边疆快马急报也终于赶到了京城,东方希还未议定平定安南的最终策略,那方蒙古骑兵异动,又搅得朝臣一片沸腾。 “圣上、殿下,如今朝廷虽修生养息数年,但兵力有所剪裁,不足以支撑三方战事同起啊!” “圣上!近两年时令不佳,国库不充,粮草不济,若多方开战,恐后方难支!” “殿下,蒙古骑兵素来勇猛,如今以二十万兵马大举进攻,以我朝在边疆的驻守的兵马只怕……” “圣上、殿下,西边的防线调动不得,如今瓦刺残废流窜,若守军减少只怕这条防线也要多起纷争,更让我朝难以应对……” 圣上圣上圣上!殿下殿下殿下!兵马兵马兵马!战火战火战火!粮草粮草粮草! 东方希第一次觉得被这帮大臣吵得头痛,倒是小皇帝满脸激昂,一个个指着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们臭骂。他素来看故事看多了,正愁没仗打,不能叫自己和老祖宗一样成为千古一帝,如今好容易有了战事,天天磨着自家姐姐想要披挂上阵,怎地能让这些迂腐顽固饶了兴致?东方希虽知他是胡闹,但却也没有阻拦,如今战火多方燃起,显然是有人幕后操纵,既然如此,那议和便是万万不可行的,就算你真抱了议和的态度去,敌人却依旧不会仁慈的对你停下攻击,反而是朝中的有心人将以此在百姓之间做些文章。 第168页 战是必须一战,然而背后现实的问题却又不能忽略,莫说如今兵力不足,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之存若太平盛世绰绰有余,若是遇上这般规模的战事便是捉襟见肘了。除此之外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么大的事太虚宫和风部上报消息的速度却这般迟缓,太虚宫慢些还有理由,自己这阵子忙于朝政,让太虚宫把经历多放在了各地官僚上,可是风部……她皱紧了眉头,她本不愿去怀疑那个认出自己带自己回宫又一直亲近辅佐自己的人,然而如今…… “未八。” “属下在。” “责令风部、锦衣卫严查四方异动,此番如此被动,二司当承其责。” 未八躬身,“属下领命。”她低着头缓缓退出去,东方希也站了起来,掀开珠帘朗声道:“异族来犯,我泱泱大国岂可俯首认敗?何况如今多方同起战火,私下里难免有所勾结,纵忍耻求和亦难求存。昔□□帅数万兵马恢复中原,而今我等竟要让先祖蒙羞不成?众卿不必再议,兵部拟定作战计划报内阁批复,六部各尽其责便是!”她说的决断,让下面的人一时均无反驳,小皇帝立马大喜,喝道:“还不按皇姐说的去办?”他兴致勃勃的望向东方希,却看到东方希满脸疲惫,犹豫了一下没再把御驾亲征的话挂在嘴边,轻声道:“皇姐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东方希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回宫。” 回到自己的宫中,直步入寝殿,纱帐内烛火影绰,一个小小的身形缩在里头,趴在榻子上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东方希见到此景,满心的烦躁也淡上许多,勾出一个笑容轻轻关上了房门。里头的人似有所觉,双肩一抖,手上轻动,把那纸条揉成一个小团弹入袖中,起身掀开帘子探头道:“你回来啦。” 东方希把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婢女,挥手叫她们退下,自己轻轻搓热了双手凑到床上,她把手探进苏音的颈间,惹得苏音缩了缩脖子横她一眼,扯出双手放到自己腹间暖着,这模样娇羞让东方希食指大动,禁不住眯起眼睛,手上也不老实起来。苏音连忙按住她,哼声道:“你今日回来也不去看那些信件折子了,心情不错?”东方希凑近她颈间深嗅了一口,就势把头俯在那里,闷声道:“是心情太差,无意去看了。” 苏音听她语气心中一沉,展开双臂把她拥在怀中,这人自相识至今,从无如此疲惫落寞的时候,那眉眼总该是凌厉飞舞的,声音总该是镇定有力的,苏音也曾想过何时会见到她软弱的一面,何时能让自己也成为她的依靠,但如今真真见了,却觉得心里涩的要命,情愿她一世肆意昂扬。“可是为着战事?” 东方希端坐起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揉揉她的头,“我的小音儿什么时候也知道操心这些了?” 苏音抿抿嘴,不悦道:“你天天抱着那些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又哪能一点都不知晓呢?”她抓起东方希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东方希却笑了起来,暧昧地道:“咬坏了可不能用了。” 苏音羞红了脸啐她一口,话锋一转,又问道:“你现在愁的可是粮草?” “我愁的事情多着呢,不过如今紧要的当属这桩。”东方希不愿再谈及此事,张开手臂直接把苏音揽到怀中,调笑道:“不过若说起最紧要的,那还是我自己饿了,现在便要吃掉你这小人儿~”她眯起眼的模样色的要命,手指触碰之处让苏音一阵颤抖,来不及拒绝便被直接按倒堵住了呼声。一番云雨过后,那丫头探出个脑袋来歪头狠狠咬了一口东方希的肩膀,糯声道:“我要在上面。” “什么?”东方希眯了眼睛,心神又转回朝政之上,冷不防听苏音冒出来这么一句,似笑非笑的瞧着她:“音儿说什么?” 苏音嘟嘟嘴,鼓起勇气道:“我要在上面!” 东方希坏笑了一下,爽快地答应道:“好!”她把苏音轻轻一拉,慢吞吞的声音中藏匿了欲望,“那便在上面。” “喂,喂,不是这样!喂,唔……” ————————————羞涩的分割线————————————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东方黎盘坐在老僧对面,心思却没有放在对方轻声吟诵的经文上。许是当真没有佛缘,那老僧声音虽低却句句入耳,偏打不动她的心。这地藏经反反复复不知念了多少遍,光坐这里也有了两个时辰,老僧不停她也就不多嘴,只是自己出神。 “俱复瞻礼,合掌而退。”老僧声音淡淡消散,没有继续吟诵,双掌合十。东方黎见他停下,也规规矩矩学着合十了一下,既然有求于人便不得不低头,只要这和尚愿意把易筋经传授,莫说信佛祖,就算信他本人也未尝不可。 “大师,如何?” “施主杀孽太重,非贫僧朝夕可解。”那僧人叹息摇头,“今生孽障,来世偿还,因果报应,未尝爽约。然施主却并不放在心中,便是贫僧诵上千万遍亦难以度得。” 东方黎道:“人活当下,但求今生,来世云云,承其果亦无妨。前尘因,后世果,代代相传既为佛理,务须外力干扰。” “施主所言许是心中所愿,然贫僧既择修行,便不可能度而不度,度则行善,纵则为恶。” 第169页 东方黎闻言无奈道:“大师非要度我?” 老僧合什,“施主既与雪施主结缘连理,命本一体,若度便要一起度,若不度,便一起不度了。” 东方黎眉头一挑,心道这得道高僧还耍上赖了。但这一句话的确拿她死死的,东方黎心中暗恨,面子上却垂下眼:“请大师度我。” 老僧依然无喜无悲,“施主可愿在此地留居一月?” “大师既然说要度一起度,那便劳烦把晚辈爱妻也一同度了。若是大师没有意见,晚辈今夜便回去接她过来。”东方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阿弥陀佛,少林后院不待女客。” “那也无妨。”东方黎忽地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度人行善,不远千里。大师既然如此慈悲,不妨随晚辈一去。”她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僧也未久做犹豫,抬头应道:“好。” 第122章 .答案 ================== 一夜风流,有人腰酸背痛也有人神清气爽。东方希属于后者,早上迈出寝殿再至朝堂,便听着那些老家伙各种抱怨吐槽都不再那般烦闷,然而问题终究需要解决,兵部研究了一夜还是走上了调动京师十万守军的路。这样的奏折内阁自然是不肯批的,吵着吵着就吵到了朝上,东方希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昨日派未八前去责问之后,未已一早便前来请罪,东方希也没让他回去,反而叫他跟在自己身边,如今听得下面吵闹,便随意的问了一句。未已谨慎答道:“此乃军国大事,微臣不敢妄言。” “你主管风部二十年,对消息掌控最为全面,有什么不可言的?直说便是。” 未已沉吟了一下,“蒙古军战力素来强盛,虽边境有二十五万驻军,数量犹在其之上,又有守城之便,但战线过长,只怕难以应对。如今战火四起,边军调动乏力,启用京师兵马也着实是无奈之举。” 东方希眯着眼睛,低声问:“那若是京师空虚,又有人来袭呢?” 未已并不避讳,沉稳地答道:“若蒙古突破防线直逼京城,方是最为危险之事。如今边军谨慎,不易被突袭,若说殿下有所怀疑,那定是怀疑各地藩王了。然则便是调拨了十万兵马出去,京师中禁军守卫,各营兵马仍有五万余人,又有高城之利,以藩王之流不足为患。” 东方希点点头,招呼晴霁过来低语两声,那丫头会意,又往前头递了个条子。小皇帝正无聊的听着,忽地见了字条,连忙坐好,清清嗓子道:“兵部所呈,准奏。” —————————————一本正经的分割线———————————— 东方黎瞧着对面啃馍馍的老僧,伸手给他斟了杯茶,她其实未曾想到这位僧人竟会真的就这样跟着她连夜下山。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反而容易叫人生出不真实之感,也不知这位高僧究竟是大慈大悲,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她喝了口热茶,微烫的茶水进了胃里暖融融的,叫她眯了双眼,声音也飘荡起来。“与大师相识一场,还未请教法号。” 老僧闻言放下手中的干粮,规规矩矩的合什道:“贫僧法号了无。” “若晚辈没有记错,了字辈当是洪武年间的法号,大师如今……” 了无微微一笑,“贫僧是师父座下最小的弟子。” 纵然是最小的弟子,这年级约莫也要□□十岁了,要知道其时人的寿命不过四五十载,能活到六七十岁纵是身故亦是喜事,东方黎难免有些吃惊,闲谈道:“敢问大师贵庚?” “阁中无岁月,贫僧也记不清了。”了无微笑回答,又慢慢咀嚼起了干粮,他似乎只剩下两三颗牙齿,但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是很慢,一身利落毫无拖沓,吃过之后便起身行礼,“施主,可以启程了。” 东方黎点头上马,虽是沉默,心中却生出许多敬佩。这世上人人选择的路不尽相同,但能坚持不变,初心不改,纵势强而不傲,纵势弱而不卑的那种定然叫人心中撼动。二人脚步再未停歇,算起来从东方黎连夜赶往少林又连夜赶回,一路上也不过是堪堪两日。直到她走进那院落,回头又确认了跟着的了无,低头看了新下的雪,方才确认自己是真的去过又回来了。 “大公子。”太虚宫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指派了扫雪的职责,见到东方黎回来连忙行礼,“雪总管醒了。” “她醒了?”东方黎本还在清冷的点头,一听这消息心跳骤然快了几分,好在她镇定功夫犹在,语速平缓地问道:“可在里头?” 那人连忙点头,“正是,前日里大公子刚走雪总管便醒了,只是平先生一直不许我等打扰。这会儿平先生刚拿了银针进去。” 东方黎点点头,向了无道:“大师请。”她虽说着请字,自己却已有些按捺不住,推门先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又急又快,手落上机关时却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轻轻开启。密室里的雪千寻本平躺着好方便平一指施针,忽地像是心有所感猛得坐了起来,这一动平一指手上立刻偏了位置,三寸长的银针足有一半扎进了肉里,他自己都倒抽一口寒气,正想骂这女子几句,一抬头却见雪千寻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怔怔瞧着门的方向。 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的是谁,两指把那银针拔起带出一串血珠,自语道:“冤孽。” 第170页 “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时候。”平一指把银针掠过火焰,不悦的回头瞧了东方黎一眼。治病救人,医者为大,东方黎懒得与他计较,一双眼同样落在雪千寻的身上,仅仅两日不见,她却好像更加消瘦,脸是苍白的,耳边却有些不正常的红,一双眼睛仍是黑亮,偏周遭布满了血丝。 她站在那里不言,雪千寻也坐在那里不语,苦了平一指拿着银针又比划两下,无奈收起来,起身道:“你们先聊。”他走到东方黎身侧,从那门缝里挤出去,正巧见到眼观鼻,鼻观口的了无大师。平一指虽不晓得这僧人身份,但能被东方教主亲自请来的人当然不会一般,当下行礼道:“大师可愿先随我去喝杯清茶?”他引了了无离去,密室里的人便更得了自在,东方黎微微低头,面对着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雪千寻反而有些不适。 雪千寻眨眨眼,像是感受到了这又暧昧又尴尬的气氛,轻轻唤道:“教主。” 她只两个字,却打破了密室中的安静,也只这两个字,打破了东方黎心中不可言说的那层隔膜。东方黎忽觉整个人又轻松起来,这熟悉的地方宛若当年,只不过那时候雪千寻的眼里满是茫然,如今却装着一个人,东方黎在她眼中瞧到了自己。 “你是何时醒来的?”东方黎走到她身边,眼尖的瞧见衣服上深红色的一点,联想到平一指手中的银针便猜到了几分,皱了眉头,雪千寻却掩不住自己的笑意,弯着眉眼扯了东方黎的袖子,她心中千回百转,想着此前黑木崖上那夜的种种,加之平一指这两日言谈之间透露的消息,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生出那些许希望,试探性地靠进东方黎的怀中,那人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柔软,一只手轻轻揽住她,一只手摸向衣服上的血迹。 雪千寻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涩,她眼前那白衣袖口边微微沾了污浊,身后靠着的人也不再满身檀香,反而多少有些汗味,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想要流汗也不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又想到教主刚刚的问题,答道:“便在教主离开不久之后。” 东方黎闻言停顿,内中沉沉,却听雪千寻开心的笑道:“许是上苍不忍让我再见与教主分别的场面。”她沉默片刻伸手拥住身前的人,低声道:“那便不再分别。”这句话说的平淡短促,偏偏两个人却同时心跳加快起来,东方黎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的声音,压了又压,依旧不能缓解。雪千寻背对着她,是已她也看不到怀中人的表情,纵明知雪千寻素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却仍然觉得忐忑。 好在雪千寻从不叫她等,亦从不待她疑,坚定的声音只在下一瞬便回复了她。“若得教主此言,定当生死相随。”这句誓词般的回答用了雪千寻极大的力气,乃至她说完之后额角都浮起了汗珠。其实她很早便知道,教主对自己并非无情,只是这情是何种情谊,又有多深重,两人都摸不清楚。东方黎是至得知雪千寻将与命中大劫方有所恍然,而雪千寻则是在细微之中知其有意,但雪千寻同样清楚这份感情才刚刚于特殊的时机被挑破,或许教主直至此刻都未能真正想通和面对自己的选择。 所以教主会尴尬,会沉默,会茫然。但那又如何?若说这情不够深,她可以等,若说这情不够分明,她可以慢慢引导,退一万步讲,纵是等不到,引导不了,哪怕是连当下的境况日后都不能维持,亦无妨。有没有东方黎那一句不再分别其实并不重要,她早已决定生死相随。 东方黎得到早可以预想的答案,心头仍是松了松,她其实这般与雪千寻亲近过许多次,但此刻却觉得有种不同的自在和暖意,拥有感和归属感都是让人即为舒坦的一种心理,她下意识便带上了笑,轻松地道:“你只需生来伴我即可。” 雪千寻藏匿了眼中的波澜,转过半个身子,眨眼道:“那可不成,千寻做鬼也要缠着教主。到时候教主可要记得莫把那煞气重的兵器带在身上,免得惊散我的魂魄。”她这般玩笑说着,眸子里眼波流动生出几分妖艳,东方黎禁不住往后退了一下,反手轻敲她的脑袋,“未做女鬼便已这般,若真做了女鬼岂不是要吸干我的阳气?”她只是想到了那些话本故事,一时口无遮拦便痛快说了,雪千寻却神情一动暧昧的笑着凑上起来,双手直揽住东方黎的肩膀,那白皙的玉足不知何时便挪了地方盘在东方黎的腰间,轻轻巧巧的整个人坐在东方黎的怀中。她身上带着股草药味,嗅起来叫人头脑发昏,再对上那又亮又妖的眼睛更是挪不动身子也挪不开视线。东方黎睁大眼睛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两个人高耸的鼻尖轻轻对上,双唇之间只隔了两个手指的距离,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东方黎感觉自己的神经紧绷起来,却没有推开她的欲望,反而有些茫然地等着雪千寻接下来的动作,按往常,按以往,按经验,她会主动……东方黎又感觉自己有点心跳加速,吞咽了一下去蓦地看到对面那眼中划过一丝调侃的笑意。她微微一怔,雪千寻的嘴唇便翕动起来,用又娇媚又缠绵的声音问道:“教主竟有阳气予我吸么?” 雪千寻有些得意地看到东方黎猛缩的瞳孔,一下子吃吃的笑起来,她得了便宜更怕惹恼了刚刚才有了进展的教主大人,连忙边笑着边见好就收的退开,冷不防却见东方黎眉头一皱,抬手便阻住了她的去路,那纤长的手指往她的脑后一扣,微一用力便叫使不上劲的她又前倾回来,迎面碰上气势汹汹袭来仍是紧紧抿着的两片薄唇。 第171页 “唔……”两个人瞬间对接又闪电般的分开。 雪千寻哭笑不得的看着对面厉色化尽神情尴尬的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嘴,强憋了一脸正色心中却已笑得肚子抽搐。 ——业务太不纯熟,撞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我贤的小龅牙 第123章 .度得 ================== “大师修佛,我却是修一心。大师愿与天下为善,修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身为医者生来救人,却又觉天道轮回,生死注定,众生芸芸,不宜逆改。” 了无佛法高深,虽言辞不多却引人深思,平一指只与他饮上一盏茶的时间,竟不知觉把心中的话吐露出来许多。他低声阐述,又听得密道门声一响,偏转头去便见东方黎快步出来,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心中一惊,起身问道:“可是她出了什么岔子?” 东方黎脚步一顿,有些尴尬的摇头道:“没有。只是她身上终究带伤,还请二位前去瞧瞧。” 平一指虽然是过来人,却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又是“老夫老妻”会为那般事红了脸,心头还是有些疑惑,忙请了了无进去。他一进门就见到雪千寻虽然掩着被子,嘴唇却有些殷红,眼角含春,整个人精神百倍,一时止步,歪头瞥见了无低垂着头合什着双掌忍不住笑出声来。 东方黎被他这笑声弄的发毛,但总不好在这种情境下得罪大夫,心中记下了这笔账,也不理他,转向了无问道:“大师,可能度得?” 了无念声佛号,抬眼轻轻望过去,只片刻便点头:“度得。” 东方黎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勾了唇角,与雪千寻相视一笑,转身对着了无一个深揖,“劳烦大师了。” “东方施主不必客气。”了无回礼道:“若施主没有异议,贫僧愿朝传艺,暮讲经。”传艺是传于雪千寻,讲经便是讲给东方黎听了。雪千寻疑惑的看了看二人,但却没有插嘴,东方黎则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允,又问道:“依大师之见,何时可以融合她体内的真气?” “女施主资质甚佳,易筋经虽素在我寺,也无碍女子修习。贫僧愿以易筋经上半篇授之,女施主适宜修炼,不出半月当不受真气抵触之苦。至于二者相融,非朝夕因果,少则半年,多则漫漫。”了无言辞颇为诚恳,“至于养身补身,便是平施主之功。” 他见东方黎点头,又饱含深意地道:“度身易,度心难。” 他一开口,东方黎便颇给面子的双手合什,沉声道:“大师放心,晚辈定恭听大师教诲。” 若是交谈至此雪千寻还摸不出头绪,那便枉称聪敏了,她大抵猜到了二人之间的交易,虽然明明知晓以教主的心智不至于被念到剃度出家、吃斋念佛,这买卖多是做的只赚不亏,可一见那个本该孤傲恣意的人竟表现得如此恭谨谦卑就觉得心中发涩。只是那紧抿泛白的唇又在东方黎望过来的瞬间化作轻笑,她愿如教主所愿坦然接受这份好,如此方不辜负这两颗心。 ————————————分割线———————————— “哗啦。”折子散落满地。半睡半醒的苏音猛的跳起来,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东方希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冷眼看着平铺在桌面上的奏折。苏音起来的动静不小,也引了东方希转头,两人视线一对,表情皆柔和了许多,苏音连忙跑过来蹲下把地上的折子拾起,抬头问:“怎么这么大火气?” “没什么。”东方希躬身把她手中的折子接过来放好,“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倒是吵了你睡觉。”她伸手摸过苏音的脸,又敲敲她的头,“回床上睡去。” “是江南?”苏音低头瞄见了了那折子上的字,东方希见她问,也不好藏掖,故作轻松地道:“有江南也有川府,事关军务,不便与你多言。” 苏音皱眉:“是粮草吧?” “知你聪明,不要瞎猜了。”东方希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伸手把折子合上,“我也不瞧了,一起睡。”她上前牵住苏音的手,附身轻轻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果然立刻转移了这丫头的注意力。那娇俏的样子让她把一切烦心忧愁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倾身把苏音横抱起来,吹烛灭蜡,一阵笑声。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呼吸声渐渐平缓,床上的小人轻轻动了几动,蹭在身边的人身旁偷偷点了睡穴,只披着单衣赤着脚起来点亮了烛火。苏音走到桌子前轻轻展开那份折子,连带里面夹着的薄纸细细看了一遍,一双眼渐渐深邃,又轻轻合上。 第124章 .撩拨 ================== 北方的冬天总是银装素裹,雪花飘飘洒洒随风而荡,落到屋顶一片雪白,落到地上一片雪白。这一夜的雪落的格外的厚,屋子里炭炉烧的暖还不觉得什么,若是推门却要多使上几分力气。雪千寻顺着窗子的缝隙盯着外面仍旧飞舞的雪花发怔,自东方黎回来当日,她便从密室中搬了出来,冬日里燃着炭火在那种不通风的地方对病人身体难免有损,当时平一指是怕外面动荡,如今这小小的院子里有东方教主与了无大师两个绝世高手坐镇自然是毫无所惧。 她身上盖着的是厚厚的狐裘,身下垫着软榻,屋子里两个火盆放着最好的银炭,几乎没得烟味,身旁案几上半碗汤药,旁边还放着一包蜜饯,里面花样颇多足有四五种,显然是费了心思的。这日子太过闲适舒坦,反会叫人生出不真实感,雪千寻眨眨眼用手指点了点那窗户,咯吱一响,缝隙又大了些,带着一点凉意让她精神许多。 第172页 只是那冷风不过吹进来片刻又被一双白皙的手关上,雪千寻并不懊恼,反带了喜意,唤道:“教主。” 东方黎伸手从后头摸摸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皱眉把这人又往回扯了扯,“你如今不能使内力,身子又虚,明知受不得寒风还偏往窗前凑。” 雪千寻心中暖暖的受着这份温柔,借着她的力气直接缩到人家怀里去,三日间这动作做得纯熟,让东方黎习惯的很,臂微横,肩前送,稳稳接住怀中人的头。雪千寻舒服的贴近她,眯着眼笑道:“以前没学过功夫的时候也不曾这样柔弱,若是客人喜欢,冬日里赤着脚在院子里舞一场也拒绝不得。”她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紧了一下,眼眯的更甚,掩盖住了其中的喜也掩盖住了其中的涩。她在试探东方黎,但自己心中本也是迷茫的,对方无论是何等反应,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其实都会让她喜也都会令她悲,照理说这不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话该做的事,然而感情最大的魔力便是,能把一个聪明的人变得蠢笨,明知蠢笨又不能自拔。 她见东方黎长久不语,愈发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瞄,一动却正碰上东方黎的下巴,教主大人浑身硬骨头一把,下巴自然也一样,撞得雪千寻头顶生痛,上面也传来一声闷哼。雪千寻顾不得自己,连忙退出来察看,见东方黎抿着嘴满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忽地便想起那日教主莽撞的一吻,原本忐忑的心也不知怎么就平静了下来。 “咬到舌头了?” “你在担心什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提问,前者关心里带了笑意,后者舌头不□□利却透露着认真。后面的声音里已经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东方黎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双手撑在榻子上眼中复杂的人,心头一软,伸手抱住她,“你是担心我对你并无感情,还是担心我在意你的过去。” “都担心。”雪千寻埋首在她怀中,声音闷闷的,“也都不担心。”这回答十分矛盾,东方黎却可以理解,她的舌尖仍有些肿痛,细细微微就如同怀中人不安的内心。她用舌尖划过上颚,轻轻低头,低声道:“我们成过亲,但是那天夜里我却不在。” 雪千寻心中一动,忽觉有些紧张,温热的呼吸顶在东方黎的胸前,湿湿热热的,伴随着渐渐加快的心跳。 “我欠你一杯交杯酒,欠你一段结发情,等你好了,不妨把这些都补上。”她用温和的声音来安抚这个人,她知道以雪千寻的聪敏,自然明白这其中一生相许不离不弃的含义。这话说的她自己心头都暖暖的,像是放了一个炭炉,可以望得见的未来是那样安宁自在。 但是怀中人听了这话却又钻了脑袋出来,歪头瞧着她,古怪的问道:“教主不觉得还欠我些别的什么吗?” 东方黎一愣,“什么?”车?房?彩礼?宝马?别墅?三金? 雪千寻咬唇,这几天被教主大人宠得放纵了胆子,终叫她忍不住嗔道:“常道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春宵几度歇。教主如此不解风情,也不知是装正经还是真呆子。” 她眉间眼间言语之间皆带了风情,让东方黎禁不住错开眼低低咳了一声,这其中事情东方黎当然不可能毫无所知,但做却是未做过的,若勉强要说做过,两世为人也只有那次探入其中为雪千寻取出……她心头一热一慌,强作清冷的弯身穿好了鞋子,又干咳一声盯着房梁道:“该去听了无大师讲经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雪千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教主不会真拜到少林门下做个和尚吧?” 东方黎眨眨眼,双手合什,“女施主说笑了。贫尼既是女子,又岂能拜在少林门下?要去也该去恒山派才是,只不过恒山派众尼怕是不能让我心服,若请我去做个掌门还好考虑三分。” “那教主愿不愿收了我这个小尼姑呢?” 东方黎眼一垂,心道若是哪个佛门清净地收了你这个男女通杀的妖孽,非得祸乱后院不成,“施主说笑了,佛门只收六根清净之人。” 雪千寻挑挑眉毛,“教主说说,我哪里不清净?” “你哪里都不清净!”房门忽地被平一指推开,端着碗汤药赶忙进来,往雪千寻手里一递,“赶紧喝,趁热喝。”他监视着雪千寻仰头把那碗药一滴不剩的喝完,满意的接回来,又瞄了东方黎一眼,对着教主大人脾气不敢太大,语重心长地道:“东方教主,这丫头治病期间宜清心寡欲,你最近还是不要撩拨她了。”这三日里每回这俩人厮混一会之后,这丫头都是脉象不稳春心萌动,搞的自己这补药真是让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东方黎满脸无辜,平大夫,你弄清楚是谁撩拨谁了吗? “……”平一指眼观口鼻观心,人雪千寻又是女子又是病人,生的又漂亮妖娆,老夫偏颇一点怎么啦? “……”东方黎点点头,成,我服。她心头郁郁便要出去,转过身,身后的雪千寻却冲平一指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十分灿烂,眼睛也睁的大大的,平一指忽地打个寒颤,心头发凉,汗毛直竖,这感觉只有在自家夫人要发飙的时候才有。如今得了雪千寻的主意哄她出去之后,已经好久未曾有过了,他心中戚戚然,脑子瞬间灵光,身子一转,飞快地道:“东方教主稍后。” “平大夫有何指教?” 第173页 “嗯……那个……若是停不下撩拨,不若就势以阴阳交错,将洪流泻出,或可起到更好的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十更,无他,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25章 .围而不攻 ====================== “咦?怎么走了?”平一指往着东方黎忽然消失的方向,摸不着头脑的自语了一句。 雪千寻心中无语,暗想着你说话这般直白,当然是把我家纯情的教主吓跑了。她一想到纯情二字,忍不住笑出声来,倒叫平一指更为疑惑。他本想着雪千寻和东方黎都是因着不能行夫妻之礼方对他不满,考虑自家性命才睁眼放水,却不曾想到东方黎竟会是个毫无经验的女子,自然搞不通其中道理。 索性雪千寻的笑容里已没有威胁之意,他松了心神,放下药碗给她诊诊脉,见恢复的尚可,更是露出得意之色。“不错,约莫再有个五六天即可与常人无异了。”这里的常人指的自然是普通人,他的药可以修补经脉,也可以修复肌理,但真气融合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雪千寻若想恢复功力甚至有所精进,怕是要等易筋经上半部修习初成方可。 “早闻平大夫救一人杀一人,却两次在我身上破了例,千寻格外感激。” 平一指撇撇嘴,明明听着是好话,怎就偏生觉得那么怪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连忙摇头道:“说起来你这两次都算不得老夫救的,第一次有你家教主去讨得那人的解药,第二次是你家教主请来了了无大师。你不必谢我,只要莫出馊主意让那婆娘回来扰我清净我就万分感激了。”他偷眼悄悄雪千寻,见她笑容忽然收了收,眼中闪烁两下变得怔忪,虽然不太懂,但危险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了,只是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觉犹在,他眼睛打了个转,忽地想起一桩事情,一巴掌拍了大腿,叫道:“说起来有个条子刚才倒是忘记传给你家教主,我这便先去寻他,你自己安静休养。” “太虚宫的?”她们在洛阳的消息被太虚宫隐藏的颇好,能来递条子的大抵也独此一家,看平一指的样子这传递之事也非是第一次做了,她有些好奇教主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歪头道:“先拿来我瞧瞧?” “这……不好吧?” “尊夫人……” “好好好好好!给你!” —————————————————分割线———————————— “施主在想什么?” 东方黎盘坐在了无身前,闻言不动声色,耳朵上却浮起一丝羞红。“江湖俗事,便不说与大师扰你清净。” “世事纷扰,无分雅俗,然施主不愿多言,贫僧自不多问。” 他不问,东方黎却又有些想问,只是想问的事情对于一个和尚来说却又太无稽了。她犹豫了半天,连了无又开始低低念经都没注意到,突然开口:“大师对阴阳之说可有见解?”她说完又恨不得把这句话吞回去,对面的了无却已停下了声音,略微思索后道:“道家说阴阳,佛家说极微。施主若求本源,贫僧愿为施主讲《唯识二十颂》。世亲菩萨……” “罢了罢了。”东方黎耳尖愈发殷红,她问的哪里是宇宙世界?只是对着个和尚问夫妻之理岂不是脑子让门挤了?“大师还是继续讲《金刚经》吧。”她合什还礼,了无虽已知她无心听自己讲经,却也没有停下来,依旧默默吟诵。 东方黎在这细如蚊蝇的念经声中思绪此起彼伏,她虽不信神佛,但对了无却是十分尊重的,心怀愧疚偏生内心不能安稳,犹自在那阴阳二字里转悠,偶尔把那个阳换成阴,再配上个洪流,更是盘坐不住。自听了无讲佛以来,她虽然不以为意,却也因着尊重认真聆听,人有信仰是件好事,它往往会成为内心道德的另一道防线,捍卫者心底的善,防卫着心底的恶,是比法律更高一层次的自我衡量。她敬重了无这般有信仰有坚持又有本事的人,偏生今日却当真无法静心,半晌又忍不住打断道:“大师,不知今日可否稍停讲经?” “施主无心来听,贫僧多言且无宜,自便即是。”了无并不强人所难,颔首应允。东方黎闻言起身,走到门口又不知该出去做些什么,顿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推门出去。这一推门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一边扇子煽动文火一边等候她的平一指,一见她出来就递上条子,“喏。” 东方黎伸手接过来一看,没什么表情,把那条子在手中揉成一个团,直接丢入了火中,抬眼瞧着外面白雪皑皑,想着出去兜兜转转,也让自己冷静冷静。 “那丫头请你出来便去见她。” 她步子还没迈出就被这声音唤住,她方才还有些奇怪平一指这等不管闲事的人竟会在这里等候自己而不是碰巧见到才传信,原来是应了雪千寻的托付,只是按说距讲经结束还要有一个时辰,雪千寻这般急切的想见自己是因着什么呢? 东方黎心中一动,问道:“她看了这条子?” 平一指躲躲闪闪,“也不是……哎,也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她强行要拿,你看她身子骨又不好我也不能伤了她……”他自知这段话不能取信于人,声音越来越低,但东方黎却没有十分在意,只是皱紧了眉头。雪千寻她看了这消息便急迫的想见自己,是因着什么呢? 那条子上不过短短八个字“五岳袭日,围而不攻”。若是平日里无事东方黎兴许还会去管管,然而此时黑木崖上并无她的心腹,雪千寻又需要她守着,那江湖杂事便再不入她的眼。何况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的矛盾渊源久远,有何曾有哪个把对方彻底剿灭过?黑木崖上人心不齐但实力犹在,外敌当前以任盈盈和众长老之能纵开拓不足,守崖应是无碍。 第174页 是故那边的消息虽然陆续有传来,东方黎却不是很担心,更让童百熊为首的“教主派”整顿实力按兵不动,只待事态渐明之际力挽狂澜。她心中有底便更不明白雪千寻在忧心什么,心思一转提步去了雪千寻的房间。 她推开门就迎上一股暖融融的热气,眯眼瞧见雪千寻解了裘披只穿着件玄色长袍靠在案几一侧,双手研磨,一听推门声抬了头又露出笑容来。 “教主今日来的这般早。” 东方黎因着这话心中一跳,她当然不好意思去讲自己提前“放学”的原因,清清冷冷的转移话题道:“平先生说你急着见我,可是为了黑木崖的事情?” 她这句不带什么语气,让这几日听惯了温声的雪千寻有些心慌,手上一顿,抿抿唇小心地问道:“教主可是责我逾越?” 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她对着你恣意任性,你也总会觉得可爱,她对你小心谨慎,你反倒觉得心疼。东方黎看着她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便似忽然被针扎了一下,要说痛也算不上难忍,但总归酸酸涩涩的,让她忍不住柔和了声线。“你莫要多想。”东方黎提了衣摆坐到雪千寻身边,从那黑色的瞳孔中只看到了自己,或许这个人本不是那么在意所谓的雄图霸业,只是单纯的在意着她以为自己的在意。 “日月神教底蕴深厚,区区五岳剑派不足为虑,我已令童右使率人马后备,你身体有恙,我不想你为这等事多费心神。” 雪千寻手中的墨石又转动起来,转回头轻声道:“我并不担心这些,只是觉得此事蹊跷。” 东方黎皱眉,“如何蹊跷?” “五岳剑派实力本就不算十分强盛,如今既然借着神教内乱的由头大举进攻,又怎会做出围而不攻的架势呢?教主去听讲经的时候我曾唤太虚宫中人细问,最近的消息是晌午刚到,报的昨日之事。按这几日消息而言,五岳剑派抵河北已两日有余,头一日住在酒楼之中,昨日登崖只破山门,围而不攻,双方交手不过短短一刻,各自伤亡十数人,与往日争斗之况实难相符。” 东方黎沉吟了一下,敲着桌子道:“你的意思是五岳剑派虚张声势?只是这五大剑派各居一地,凑齐盟约已是大不易,若是虚张声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黑木崖山门易守难攻,若是他们不拿出真本事来也是万万不得攻破的。” “教主也说山门易守难攻,这五岳剑派只死伤数人便拿下山门教主便不觉得奇怪吗?山门已破却无更多动作,要知武林纷争终究不比沙场,哪里又有围攻断粮之说?若他们所谋之事当真是覆灭神教,此时不乘胜追击,守在黑木崖门前作甚?” “你是说他们另有所图?攻□□木崖不过是个幌子?”若当真如此,这群江湖客又是所图何事呢?距离黑木崖较近的也没什么大门派,难道是....“不可能。”东方黎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雪千寻眼中亮了亮,“教主想到了?” “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京城?我以为不然,江湖中人虽不乏高手却难能匹敌军队之利,以五岳剑派的实力,突然出手拿下个县城还是可以的,但若说京城便是大大的笑话。”就算不论人数和纪律,禁军之中也是高手云云,除了元末□□,哪朝哪代会因着江湖中人搅动了风云? 雪千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叹道:“教主如今因着我被留于这小小庭院当中,应不知朝中局势危急。西有安南国反叛,北有蒙古军奇袭,西南倭寇横行,烽火四处,狼烟未歇。” “什么?”东方黎一惊,“太虚宫为何不曾报于我知?”其实这并不是她心中最想问的事情,她最震惊的是这些东西完全不符合她记忆中的历史!无论是史书中还是小说中,这一段时光均本该是平平稳稳的度过,直到小皇帝再长大个数年,才会有一场来自宗室内部的叛乱。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还是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未曾从属于历史?她心中震惊,又想到身为长公主的东方希,不由握紧了拳头,努力想从纷乱的脑海中理出一点头绪,却被零散的记忆搅的更加急躁。 这神情落入雪千寻眼中,伸出手覆盖住东方黎的拳头,“教主莫急,太虚宫不报于教主此事想必也是得了殿下的授意。一来日月神教自身风波未平,二来殿下大概也有了应对的计策。朝廷中事非你我所能干预,但江湖之事却可略出绵力。” “你觉得五岳剑派的行止与此番动乱相关?” 雪千寻点点头,低声道:“许是我多想了,这动乱频繁而起定非偶然,丝丝关联宛如有人掌控。五岳剑派与黑木崖之事乍看与此没有关联,但却着实蹊跷,教主有没有想过,以向问天之流怎会逃脱追杀,又能重返黑木崖,且结识并请来良公子、顾长风似的人物与教主为敌?” 第126章 .诚意 ================== “她就只留下这个?”东方希两只手轻轻把薄薄的宣纸折起来。她身后的晴霁盯着那个背影,闻声眼中复杂,故作惊讶地问道:“殿下说什么?” “不要跟本宫装糊涂。”那张纸被叠了七八折,变成小小的一块,东方希的手指在折痕处重重的按过去,把它压得死死的,但声音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苏家也算得上神通广大,竟可轻易出入皇宫。” 苏秋珉虽见不到她表情,心底却有些不安,提气感知却只探到两个人的气息,斟酌道:“殿下不必多心,家主只是想让大小姐回去,并无针对殿下之意。” 第175页 “苏先生是觉得本宫无力护住音儿,还是觉得本宫正忙抽不出空去瞧瞧苏家呢?”那折成一块的纸在东方希手中翻转了一圈被收入袖中,她终于回过身来正面对着苏秋珉,那模样严肃认真像是请教,暗处的希暮却浑身一个激灵,提神待动。 “苏家并不想殿下误会。”苏秋珉仍顶着晴初的那张脸,不卑不亢,“不过殿下如今也确实很忙,大小姐年岁既大,自不宜天天缩在殿下闺中,纵情同姐妹,也该各自一方天地。往日大小姐不愿归来,家主亦不强逼,如今既愿归去,但请殿下莫要太过牵挂。” 情同姐妹?她愿意?东方希嘲讽的一笑,并未插话,听着苏秋珉继续侃侃而谈,“至于殿下是否有空来苏家瞧瞧...若殿下到访,苏家势必扫榻相迎!” “说完了?”东方希歪了歪头,“许是苏先生当真觉得本宫太忙了,但却不知本宫手底下还是有闲人的。这闲饭吃的久了....”她的声音拉长的一点,而后随着眼皮陡然一抬,“难免要找些活计来做。” 她话音未落,暗处里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的“闲人”希暮便一跃而出,长剑直指苏秋珉,另一处未八也闪身出来斜身护住东方希。只是二人的目标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由着希暮的长剑顶在自己的脖颈上。苏秋珉抬高了一点头,避开下颔的凉意,沉声道:“苏家也帮殿下给这些闲人找了些活计做。” 东方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苏秋珉皱了皱眉,加快语速道:“川府十三库的粮草总须得有人去搬。” 东方希没有回头,挥手甩开袖摆。 “江南千车谷稻,西陇三千战马。”苏秋珉飞快的补充,她见那个背影顿住了脚步,心中松了口气,但又有一点苦涩。是庆幸也是遗憾。“还有些许消息。”她的语速又慢了下来,“十万禁军赴边,京城空虚,殿下以为这大明便当真俱是一条心吗?” “苏家有多少诚意?”东方希转过身来,挥挥手,让希暮撤开手中的剑。长剑归鞘,发出锵的一声,两个人却均未被吸引,仍注视着对方。 “当然不止是这些。”苏秋珉慢慢地道,她眼中深深,像是想看穿身前这个人。“殿下有多少诚意?” 东方希直直回视她,语速又慢又坚决,“当然不止是一个苏大小姐。” 分割线 “在想什么?”苏先生本不姓苏,但入赘到了苏家便冠上了苏字。苏音母亲早逝,苏家内乱将起,彼时苏先生出面力挽狂澜以赘夫之身份占据家主之位,不出多时竟亦能服众,重将苏家经营为一方隐世豪门。至此他原来的姓名便以不再重要,江湖上够得着这个层面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苏先生,令人遗憾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也这样尊称。 “多谢。苏先生。”苏音自他手中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是一辆很宽大的马车,里头装扮的素雅但却一应俱全,车走的很稳,手中的茶也仅仅是星点波澜。 “她应该已经发现你离开了。” 苏音有些警惕,皱眉盯着他的样子像是要护卫自己领土的小兽,苏先生倒并不介意她这种态度,依旧笑道:“我没有盯着她,只是也有过几次间接接触,自然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和效率。” 苏音闻言低垂了眼不再看他,而是看起了袅袅升起的热雾。 苏先生同样不介意她无声的抗拒,温声问:“你觉得她多久会追来?” 这次苏音没有在晾着他,也没有抬头盯着他,轻声道:“她不会追来。” 反倒是苏先生听了这话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很有信心。”他看到苏音半低着的脸上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不是苦更不是甜,让人瞧着就觉得空落落的。 “你不会让她追来,她也不会追来。”苏音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定是先让她误解你还不曾知道我二人的关系,又拿出足够的好处稳住她。” 苏先生笑道:“这好处可是你求我给她的,可非是我拿来与她换你。” 苏音不屑的笑了一下,“你何必还藏着掖着?苏先生行事利弊分得最为清楚,若不是你也有插手之意,纵我相求你又岂会全然答应?既然你答应的那般轻松,所图便不仅于此,她不是易于哄骗之人,你不拿出足够的东西,又如何换得来你想要的?” 苏先生轻拍了下几案,毫不掩饰的赞道:“音儿成熟了许多,也聪明了许多,算是没白在长公主殿下身边待这几年。” 他这一句又没有得到苏音的回应,那丫头目光怔忪的盯着茶水里的波澜,她看起来有一点疲惫,但坐的却笔直笔直的,像被什么禁锢住一般。苏先生知道自己也一直是这样坐着的,责任、负担、磨难,这些沉重的东西落到有的人身上会把他压弯,落在有的人身上却只会让他挺的更直。 “那你猜猜长公主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苏先生想打破这份沉默,“我猜她一定想着先与苏家合作解决了当下的事情,再把你夺回她身边。” “但是她今日未来,你便不再会回去了。”苏先生又笑了起来,他的女儿他从未停了默默关注,当然知道她像她,乃至一模一样。 “没错。”苏音端起那杯茶,仰头饮尽,像是喝干了一坛烈酒,她的眼睛里亮的出奇,又黑深黑深的像是吸尽了光亮,重复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第176页 第127章 .信 ================ “你是说这幕后有一只手,暗中操控了这种种事端。然则又是何等人方有这等搅动乾坤的能力呢?”东方黎皱着眉问。雪千寻所言让她心生警惕,但脑海中却依然翻找不出有什么发生在附近年份的大事,这世界与前世所知的历史已有了极大的出入,她不知这究竟是因为这只是个书中或者影视中的世界还是因为自己存在的改变。 “能搅起波澜的不一定是狂风暴雨,兴许只是个石头,却碰巧砸准了地方。昔年合纵连横,改变天下格局,不也因着谋士的一张嘴?”雪千寻道,“当然,那张嘴亦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源头还是来自人的野心。” “安南国图独立,瓦刺图物资,倭寇图金银,蒙古自被明军赶出中原一直虎视眈眈野心不灭。这种事情说白了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以前各方各地同样不是没有闹过什么幺蛾子,但这般齐齐爆发,当中牵线的人又岂是俗物?何况他又牵连到了武林教派、朝中官员,甚至连良公子这般心气颇高的人都为其所用,教主以为他所图何事?” 捉虫用篓,逐鹿弯弓,多大的格局就代表了多大的目标。看他所牵扯之人颇多大明势力,八成并非异族,如今此人竟不顾河山动荡,引燃四方战火,所图之事除了那柄龙椅还能是为了何物?东方黎眼中寒芒一闪,脑海中忽地就蹦出来个名字来,脱口而出,“宁王!” “宁王?”雪千寻疑惑的望过去,江湖中人与朝廷牵涉不多,大明的王爷又不在少数,这个宁王是谁她还真不怎么知道。只是刚刚教主的语气中除了震惊还有确信,更让她觉得古怪,她在教主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从未见她与什么王爷有所联系。 东方黎一时没有答她,自己一个人陷入沉思,在那个“历史”中,宁王之乱当是十年左右之后的事情,且声势并没有多大,被轻易平叛。但她心中却隐隐有着感觉,此人既有反骨,定当与此事相关!她沉思不语,雪千寻也不打扰她,自己提笔在墨中沾了沾,略微斟酌后写下数十行楷。不多时东方黎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见这信却是写给希儿的,里面简短却清晰的阐述了其对此事的怀疑,嘱其小心应对。 东方黎看着她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墨迹,开口道:“再加一句,就说近事蹊跷,小心内鬼,诸王不定,多加防控。”她抿抿嘴,又嘱咐道:“尤其是宁王,安宁的宁。”雪千寻依言写好,方转头问道:“教主对这个宁王十分怀疑,莫不是对王公贵族之事也颇有了解?” 东方黎一时哑然,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前尘中中如今都只是在用到的时候才会翻出来细想,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怀疑那不过是个又久长又真实的梦境。她有些不自然的眨眨眼,“曾听闻过些消息,如今联想起来便有些怀疑。” 这话里的含糊雪千寻自然听的明明白白,并不追究,反而一句话直接帮她把此事揭过,转言道:“这朝中动荡,边线战事,纵是教主全然掌控神教之时也难插得上手帮得上忙。但如今五岳剑派的古怪却是江湖之事,正是教主可以顾及的范围之内。如今长公主殿下那头必定是一片乱杂,教主若能帮她把此事处理妥当,亦是一大助力。” 她说得话虽是一心为着东方希,但自己心中却也包了许多小心思,她与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合作过不少次,但却碍了个香饽饽似地教主大人,于是便一直处于默契有情谊无的微妙关系中。但平心而论,不管东方希是为了谁都曾多次对她施与援手,如今更是与苏音纠缠一起不再成为威胁,雪千寻心里晓得怎么做最好,既不让教主觉得束缚,又彰显自己对教主师妹的上心,还了东方希人情,再隐露给她如今自己和教主的感情,顺带着博了苏音、太虚宫的好感,一路欢欢喜喜的下来,也不过是做些个本份。 她这话一出来,果然看到东方黎眉头松了松,带了笑意的看着她,那模样叫她因着自己的这般算计觉得心虚,但却不能不小心翼翼的来经营、算计这份感情。 “发什么呆?”东方黎帮她把墨迹干了的信卷成细细的一个小卷插入较小拇指更细几分的竹筒中,“怎么不写?” “是。”雪千寻应声,她恍惚的时候也听到了东方黎说要写信予童百熊,只是没能动作罢了。但这一提笔回神她又顿住,疑惑道:“教主不亲自走一遭吗?”从看到那消息并决定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的时候,她便早已做好东方黎再度离开的准备。 东方黎摇头道:“此处我亦难能走开,既然答应了了无大师学经总不宜轻离。童右使为人谨慎周密,如今身边又有曲洋长老随行,这事交给他们我放心。” 雪千寻心头生出那么一丢丢的开心,同时也带了那么一丢丢的期待,故意装作劝说道:“毕竟与神教和长公主殿下相关,教主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了无大师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教主细与他分说,他定不会因此而拒不传授易筋经于我。” 东方黎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未料想到一直紧跟自己不愿分离的雪千寻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日月神教、长公主两个关键词从她脑中排着队跑过去,让她一时竟分不清这句话里雪千寻真正在意的是哪一个。她正有些小小的不是滋味,一低头却看到了雪千寻眼中掩饰不住的雀跃和忐忑,心中瞬间恍然,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点头道:“既然你都如此说,那我还是亲自去盯着为好。你在平先生这里好好养伤。” 第177页 “.....此事事关重大,教主还是带千寻一起去吧。” “不可。”东方黎断然拒绝,“你伤势未愈怎生自保?何况了无大师方外之人犹要传你功法,不好去那十成是要染血的地方。”她饶有兴味的看着雪千寻的表情瞬间百遍,左脸悔恨右脸坚持,几经挣扎最终颓然低头放弃。“教主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千寻给你收拾些东西。” “等明年开春吧。”东方黎衔着坏笑。 “那千寻给教主准备两....什么?”雪千寻蓦然抬头,惊喜的模样让东方黎忍俊不禁,心中不安统统放下,她伸手把雪千寻揽入怀中,眯着眼十分舒服,笑道:“怎么受次伤人都变傻了几分?” 她怀中的雪千寻狡黠的一笑,眼睛灵动之极,又哪有刚刚多彩的情绪?她在东方黎的怀中舒服的蹭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透露着丝丝委屈,“准是教主未能护好我,把脑子伤了。” 第128章 .药 ================ “虽是脑子没以前那样聪明够用,但好在这一手字却未变差了去。”东方黎托起雪千寻的下巴,手指鬼使神差的抹过她的唇,既而清醒,却也没有急着挪开,指尖下的唇温温软软的,指背处还可以感受到她渐渐急促的呼吸,东方黎忽然觉得颇为有趣,一时有些明白了雪千寻为何总爱调戏自己。她起了捉弄的心思,又把手指轻轻往前探了探,却不曾想这一探那张小嘴便应之张开,她的手指瞬间挤入那个温热湿润的空间,里面隐然有种吸力,让她一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僵硬不知过了多久,过程感觉起来是漫长,解除过后回味时又觉得不过短短一瞬。那空间里面一条小小的香舌顺着她的指腹一点一点的勾上来,直到尽头处轻轻绕了一圈,又重回那个点上。东方黎宛如触电,猛地把手指抽出,有惊有异的看向雪千寻,却只对上满眼的魅惑。她心中暗恨自己拖大,竟幻想着挑逗个妖精过后还能全身而退,脑中急转,若无其事地道:“先头说叫你给童右使写个条子,正叫你那一手好字派上用场。”她边说着边伸手去拿笔,只是就要拿到的时候却又收回来换了左手,三指一捏把笔提起,偷眼瞄了瞄雪千寻,正瞧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东方黎手紧了紧,耳尖又红了红,把笔塞进雪千寻的手中,“此事不宜耽搁,速写就,我也好派人送过去。” 雪千寻拉着长音笑应道:“是,教主~”她眨眨眼,仍不忘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看得东方黎慌忙移开眼神,这才凑到案几前,一边写字一边不老实的调侃道:“也不知是屋外太冷还是屋里太热,教主耳朵红的那般厉害,可小心莫生了冻疮。” 东方黎哪里不知道她在取笑自己?心道这雪千寻这阵子旁的毫无长进,唯独那胆子可是大了又大,普天之下胆敢这般调侃于自己的从来都只有一人,如今那个人去了,倒是有人飞快的接上班了。她又想起了东方云飞,心中不舍黯然依旧,但又少了点什么感情,她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但却明白其中因由。她不愿再把耳尖露给雪千寻,抬了一条腿横坐到这人身后,雪千寻半俯着身子,东方黎便要高上一些,可以看到字里行间的飞扬大气。她又把视线从那纸上挪到雪千寻轻动的皓腕,再到乌黑的发丝,怔了一会儿又低头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过了这许久,手指上粘着的银丝早已干了,但她却觉得上头好像仍有什么东西似的,她抬起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像是能嗅到许许清香,然后又把手指挪远了点瞧着,忽然便挪回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教主。” “嗯?”那只手飞快的缩回雪白的衣袖中,雪千寻便在此时转身奉上信,挑眉道:“你瞧瞧?” 东方黎用左手接过,心中微乱自看不清什么,只飞快的一扫而过,便点头掩饰道:“可以。我这便先把消息传出去。” “墨迹还没干呢,教主急什么?” 东方黎面不改色,运内力以掌风烘干,手上飞快的把它卷成一卷。“事不宜迟,我回来再来陪你。”这阵子外边动荡的厉害,太虚宫人手被调往边疆大半,洛阳留守有限,念及这里有绝顶高手坐镇便未在天天派人守着,只每日来递次消息。如今东方黎也只能亲自走一遭,否则便要等到明日了。 她说的严肃认真,雪千寻也就不拦她,偏生那眼里的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东方黎觉得有些奇怪,想不通她怎么会为前事笑这许久,把两封信都收好,迟疑了一下,俯身轻轻一啄。她虽然曾经默默爱了许久,但却不是很懂如何相恋,顶聪明的人也只会用这种老实笨拙又虔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好在雪千寻就吃这一套,若是逗弄调侃可以十倍以对,偏偏就这样安静而轻柔的一吻,却可以让她整颗心都融化。雪千寻闭着眼睛回味这温柔与爱意,直到门被推开吱的一响方睁开眼睛,衔着笑轻声道:“教主,虽然千寻等得,但你也莫要只管点火,不管灭火。” 哐的一声,门震了两下,有人落荒而逃。雪千寻眯着眼睛狐狸似的笑了笑,对着案几上的镜子抬起右手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又轻轻舔了舔。 教主大人,看在你如此温柔的份上,我可是放过你了哦。 从平一指的小院到有间酒楼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照理说东方教主走的应该更快些,然而这一日她却走了许久都未见归来。冬天日头落得早,眨眼间就是黑夜,好在天上有明月繁星照在白雪上,映的窗外一片清辉。 第178页 雪千寻把手掌放在炭炉上方,轻轻翻一下,不急不慌的烤着火,倒是一旁端着空药碗的平一指有些急躁,不住的走来走去。他原地转一圈,忽然蹑手蹑脚的移向桌上的酒壶,雪千寻眉毛一挑,扭头看向他,他又连忙一屁股坐下,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雪千寻一会儿又看看那酒壶,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雪千寻悠哉的收回手缩到袖子里,她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暖暖的微红,有种安静的恬适。“我们本就是夫妻,不过是些情趣,有什么不好?” 平一指僵硬的咧咧嘴,“你也说你们本便是夫妻,依你的本事随便给点眼神就是了,何必还...再者虽然此时如行房事已无大碍....” “再清心寡欲的听几日经,”雪千寻打断他,“教主只怕是真的要跟那和尚回少林寺出家了。” 平一指闻言苦笑摇头:“哪里便至于?谁不知东方不败浑身煞气,又怎会被轻易净化了去。” 雪千寻轻轻抿了抿唇,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她近些日都未施粉黛,但脸色渐渐好了许多,如今室内温热烘的脸颊一团晕红再微微眯眼就是满脸的媚态。但她犹不满足,伸手把发丝打散,零乱肆意的披在肩上时隔多年,她犹记得教主初识时说她适合的模样。 那条旧发带被绕成几圈缠在手腕,原本就是浅蓝的颜色洗得多了便有些发白,偏清清淡淡的正是几分好看。窗缝里忽地挤进来一股风,吹得烛火摇了摇,吹动她的发丝,飞扬着几根荡到眼前,雪千寻便在此刻忽然无声的一笑。这笑容并不腼腆,露出雪白的牙边,一双黑眼睛睁的大大,眼波流动好似能吸人魂灵,她带着这种笑容这种眼神两指捻了发丝轻轻转头,还未开口,平一指便砰的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桌椅。他连吹两下胡子,在雪千寻调侃的笑容中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再顾不得担心这个那个转身便跑开,直出了房门哐的关上,才在门外叫道:“你确定她不会咔嚓了我?” “平先生放心~”雪千寻就势躺到榻子上,侧身把弄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声音明明又低又媚又轻又淡,却不知是夜太深太静还是平一指的耳朵竖的太直,总之无比清晰。她眯着眼睛把视线从自己的手指和发丝上移开,四处晃了晃,不知想到了什么弯的更加厉害,“教主她,舍不得~” 第129章 .源头 ================== 京城。 如今正是冬日,又因战时加严了宵禁,还不到时候整条街上便已冷冷清清的了。这个时辰还在外头的一是生意不大好的摊贩,二是夜夜笙歌的老爷公子,三则是散漫不服教管的江湖客。 而这个人看起来似第三种又不似第三种。他约莫三十多岁模样,带了个裹着黑布的长条东西,脚步轻灵走在阴影之下。他的目的地是那西坊偏僻处的一家小酒馆,走不多时便至。原本就破烂的幡子被风吹的摇摇欲坠,他在幡子下挺了脚步,顺着门缝望进去,一个人背对着门自斟自饮。 他没有看多久就推门走了进去,那扇破门咯吱一声像是随时可能就此坏掉,惊醒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老板加掌柜加小二。 “客官,来点什么?” “肉要五种,上好酒。” “冬天菜少,小店只剩下鸭鸡猪鱼.....您看?” 那人把黑布卷着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他没有用力,却也砸的桌子晃动了一下。“龙肉。” 一直饮酒的人闻声抬头,那新来的望过去,只见一张生得本该极英俊的脸却布上了狰狞的伤痕。便是他了。 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这两个人,当先开口的是未已,按说先出声的人总要落了下乘,但他偏说的又自然又自信,“左掌门。” 那新来的人便是五岳盟主、嵩山剑派掌门左冷禅,本该在黑木崖上显威风,却不知何时偷偷潜入了京城。他虽然没有见过未已却也对此有所耳闻,抱了抱拳:“未先生。” 未已给对面的酒杯也倒满了酒,“我已被怀疑,朱汐虽然没有明言,但已找理由禁足我于宫城。若是再晚来几天,怕是难见到我。” 左冷禅皱眉坐下,“盟里出了些岔子。” 他没有详细去说,但未已作为情报头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二人未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许久,未已继续道:“如今也进来了不少人,何时开始?” “三天。” “我会安排些人给你们制造方便。”未已起身。“但他未攻至宫门前我不会亲自动手。” ———————————————————————— 炉子里的香又去了一截,香灰坠下,灰白色的一小堆。雪千寻不知何时已经把窗子关严,屋里份外的暖,她一身单衣半依在榻边,发梢湿润,散着淡淡的香气。 她嘴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闲适的翻弄手中的书,指尖轻轻点了唇,门就在此时被两只手左右推开,寒气却被站在门口的人堵住。她弯着眼抬头去看,那人一身白衣好似要与背后的雪地融为一体。但那双眼是黑亮的,唇是朱红的,鼻是挺直的,眉是剑舞的,像天上坠落的谪仙。 是个贪杯的谪仙。雪千寻看着东方黎把门关上,虽然眉目清冷但身上却带了酒香,这酒香比一个时辰之前她嗅到的那股更加浓郁一些,怪不得此时才回来。虽然这时候有些迟,但好在还是回来了,这兴许代表着什么意图,比如...不再逃避。 第179页 “教主喝了不少酒。”雪千寻把手中的书卷放到桌上,自己赤着脚跳下来,暗色的地毯衬得她的肌肤格外雪白。东方黎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鼓了两下,单手扶了她,重把她带到榻上, “地上凉。”她盯着雪千寻赤着的脚,俯身由着她替自己解去外袍,又伸手接过来挂到一边却没有在她身边坐下,反而坐到了桌子旁。“太虚宫留我,多坐了一会儿,未想到不知不觉竟聊了两三个时辰。” 雪千寻摇头笑道:“我倒是以为教主定是被了无大师看得太久,如今得了闲便贪杯了。”她一边说一边两只脚悠哉地荡来荡去,荡得东方黎觉得眼晕,又觉得心跳。雪千寻见她视线朦胧,歪了歪头,关切地问道:“教主?可是头疼?要不要煮些解酒汤喝?” 她衣服带子本就系的松松,这一歪便露出雪白的肌肤来,光滑又分明的曲线想让人狠狠的咬上一口。东方黎眼角跳了一下,心中陡然像点起一团火来,飞快的撇开眼去。奈何榻上的人却宛若毫不自知,见状又要下来。 “不必,我没事。”东方黎本是要上前阻拦她,却不知为何心跳快的让自己都有些慌乱,她直觉自己若此刻再上前会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连忙坐稳身形挥挥手。一向把握时机就上的雪千寻此时却乖觉的听话止住动作,眼中笑意却不加掩饰。这酒难使一个内功高手真的醉倒,那笑容自然也落入东方黎眼中,她忽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可恨起来,点火的究竟是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是喝不醉的。”像是要证明自己,东方黎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轻轻晃了晃,皱眉,“你身子不好怎么还能饮酒?” 雪千寻像是意有所指,“平先生说已经无妨了。但这酒不是备给我的,是给教主的,二十五年窖藏。”她手指又攀上发丝,入手处一点点潮湿,转了两圈。东方黎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笑声倒是已经传出,“平先生也是好雅致。”她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尽,眯眼轻笑好似品评。继而又像是觉得不过瘾,拿起酒壶直接往口中倒入,涓细的清流自壶嘴而出,一滴不露。 雪千寻娇嗔道:“教主也不恩赏千寻一杯吗?” 东方黎闻言不停,直把那壶酒喝的精光,再看向她时面上平白多了一股邪气,眼中亮着与以往不同的光,她不说话只是笑,雪千寻也不恼也不怕,相对的笑回去,随意拉了拉自己的衣带,肩头的衣服拉上来领口反而松了,把东方黎的视线固定在那里。 很精致。东方黎心想,她也不知本该偏开头的自己现在为何竟会想些这种东西,但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向前...向前...她吞咽了一下,还坐在原处,眼瞧着雪千寻轻轻抬起一条腿,雪白的足部和小腿在空气中滑了那么一小段,又搭到了另一条腿上。这动作不快也不慢,恰好可以让东方黎多看到里面那一点点她外袍单衣之下什么也没穿。 什么也没穿!是了,她刚洗过澡,当然什么也没穿。 东方黎觉得身上有些热,她一把抓住桌上的酒壶,仰头猛劲倒了倒却发现自己刚刚喝的太过干净。她心头有些懊恼,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但这动作也没让她得到太多的缓解,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丹田升起,她的眼中暗了暗,低低叹了口气,又亮了亮,焦躁的站了起来。 这次站起来之后,她的眼睛便定格在抬头望着自己的雪千寻身上,再没移开。 雪千寻是仰头看着东方黎的,她的腿仍然叠着,双足仍是赤着,衣衫仍是乱着散的,但双臂不知何时已经撑在了背后。这姿势让曲线更加明显,一束黑发调皮的顺着领口溜进去,肌肤上星星点点的水滴也不知是没有擦干还是新流出的汗。 东方黎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矮下身子只与雪千寻隔了三寸,她身上的酒香和雪千寻身上的体香混杂在一起,生出一种叫人情动的味道。 “教主很热。”雪千寻凑近了一点,低低开口,她的声音很慢带了微喘,胸脯一上一下,衫间一开一合,“出汗了。”她偏了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想轻轻点去东方黎鼻尖的汗珠,临近处却被一把抓住。东方黎有些用力,抓得牢牢的,近在咫尺的的喉咙收缩显示着吞咽不断。她直勾勾的盯着雪千寻,像是在看她的眉眼,像是在看她的唇,又像是看进了衣衫内。“你也很热。”东方黎的声音有些沙哑,“出汗了。” “这不是汗,”雪千寻妖娆的笑了笑,眼睛里闪着蛊惑人心的光,她不再撑着自己,反而勾住东方黎的脖颈,这人明明弯腰的姿势却依然站的稳如泰山。雪千寻把身体靠近她又靠近她,只把朱唇放到了那红透的耳尖,她明明只是在说话,东方黎却觉得她好似在舔舐又好似在撕咬,又舒服又难受。 她说,“是酒。” 她说,“教主要饮些吗?” 要饮,还要一滴不剩。东方黎只僵硬了一瞬便一把将她拽开,又单手把她推倒在榻上,这一推有些急躁,力道也不轻,雪千寻轻啊了一声,咬着唇望她一眼,像是委屈害怕,又像是无声邀请,这模样当真更让人热血上涌,东方黎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她看了雪千寻约莫几息,忽地俯身压了上去,轻轻舔舐那雪白颈间的水珠,茫然的皱了皱眉,依旧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 许是酒。便是酒!因为醉人。这一日她喝了也有十数种酒,如今方知哪一种最好喝。这也是她这一生中最美的酒。 第180页 “雪千寻。”东方黎低低的呢喃。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不由自主的吻上雪千寻,莽撞肆虐。 “你出汗了。”东方黎从这个吻中挣脱开来,喘息道。 “那不是汗,是山谷的溪水。”她说。 “教主想找找源头吗?”她问。 东方黎已经去寻找了。 或许要找一会儿才能找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删减了很多...5000减到3000 第130章 .涧果 ================== 有人一夜风流好梦,也总有人一夜辗转难眠。东方希更是睡都未睡,整整齐齐一身华服,塑像一般的端坐在椅子上。她左手边一叠奏折堆得有两尺高,由手边晴霁偷偷打着哈欠磨着墨,迷迷糊糊又奉了朱砂笔,睁眼瞄过去却发现殿下批复的还是原来那个折子。她不好说什么,冲着阴影里的希暮打个眼色,老实的希暮便硬着头皮道:“殿下早些休息,这般熬下去于身体国事皆不宜。” 东方希被他唤地回过神来,却没有理他,只是闭上眼后靠,晴霁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轻柔的为她揉捏起肩膀和头部。这活计本一直是她在做,后来苏大小姐入了宫又不知觉入了殿下的寝宫,晴霁夜里在此处的机会便少了,这活计也被苏音接了过去,如今久不动手倒有些生疏。 东方希心中涩了涩,闭眼是她,睁眼是她,榻上是她,椅上是她,身侧是她,纸上是她,如今想她想的疲乏了揉揉头,也依然是她。这苦涩是自讨的,难迁怒别人,只能任由它一口一口噬咬自己的心,只愿可以在被完全吞噬之前解决这些干戈。她苦笑了一下,捉住按在自己肩膀的手,明明是类似的柔软和温柔,偏不像苏音的那般让她想永远停留。晴霁顿住,没有躲,东方希却已然松了手,坐直了唤希暮道:“把最新的边报再拿予本宫看看。”也唯有用繁重的事务来冲抵那人的身影了。 她见希暮垂首不动,心知其心中不愿,索性自己起身翻来。这份边报有十四页,是今晨送达的,她已然看了两遍,但得了苏家提供的消息之后再度看过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说起苏家来,他们还是很有诚意的,钱粮军备供给不说,更应下了对南方十一府的异动监视、应对,连带情报共享。当然,她们还指出了这一连串行动中破重要的一环。 “狂云帮。”东方希喃喃自语,她手指在蒙字上划了个圈,又翻几页瞧了瞧瓦刺, “一个帮派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吗?少林武当、大公子的日月神教在江湖中同样地位显赫,但何曾会影响朝廷的决定?”晴霁见她眼中重回了亮光,有意陪她说说话,小心问道。 东方希又翻过一页,随口答道:“草原沙漠皆不比我大明铁板一块,这种大帮便有立足之地。这狂云帮以前本宫便查过,还是因着师兄的事情。但后来风波又起,想这狂云帮不入中原便放下了。如今想来,实是本宫大意。” 希暮见她不肯去睡,也只好暗中叹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起参谋道:“狂云帮行事低调,但在整个西边都占据了重要地位,与安南、瓦刺、蒙古都不乏联系。其大当家是个姓魏的女子,却能号令群雄,非寻常之辈。但苏家所言不错,纵她们可以联络这各方,却总连不到倭寇上去,大明必有内鬼,各路藩王嫌疑为重。苏家怀疑永王,属下亦以为......” 东方希摆摆手,“诸王目标太多,轻举妄动反而又会分散朝廷的兵力,更叫他们人人自危,不好掌控,只宜监视。除非可以确切的找出实证....”她突然皱了皱眉,重复道:“狂云帮,魏姓女子?本宫记得之前的情报有说此帮于二十年前在巴丹吉林组建,可有此事?” 希暮可没她记性那么好,但仔细想想也便是那么个时候,点头应是。 东方希敲了敲桌子,低声道:“细查查他们的源头,还有之前让你们查的雪千寻的身世。”照理如今时局危机,她不该再分散太虚宫的重心于此事,但她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将是一个突破点。“另外,避开未庄。” 希暮抱拳遵旨,正待出去,却见自家幼弟希夜匆匆赶来,这希夜刚满十七,性格略微有些急躁,本未放在宫中。但如今值多事之秋,希暮一方面忙不开手一方面也存了保护他的心思,方把他调了进来。如今见他这般匆忙,拿出哥哥范喝止道:“这么晚了,何故扰殿下休息?” 希夜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时辰不对,偷眼往往东方希,好在一看殿下那模样就还没休息,腆着笑摸出一个小细管,“大公子的信。” “大公子?”希暮疑惑的看了一眼东方希,东方希倒是显得眉眼舒缓了许多,想着师兄当是因知了这些消息记挂自己,挥手招道:“小夜,拿来吧。他不在洛阳好生看顾自己的美人,怎么想起本宫了?” 东方希随意调侃了一句,也算是借着别人的和睦消散下自己的离愁,从希夜手中接了细管,挑出一封信来。这信的笔记却是雪千寻的,字数不多,所含内容却不少。东方希看着看着便敛去了笑容,伸手把那信纸点燃,希夜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却被晴霁察颜观色的临走,只留下希暮和东方希两个人。 “大公子信上说.....” “师兄叫我们注意五岳剑派。” 大公子也真是,殿下如今这般事多,还请殿下帮忙。希暮正为自己主子抱不平,便听东方希又道:“他怀疑朝中有内鬼,黑木崖临近京城,五岳剑派围而不攻怕是别有所图。” 第181页 希暮迟疑道:“这五岳剑派毕竟只是些江湖人士。” “布阵攻城非其所长,但若只是动些手脚呢?此事还需严加看防,便由你亲自负责。” “属下领旨。” “再者,师兄提醒我格外注意宁王,师兄一向谨慎,断不可能好无因由的说出此话....” 希暮道:“属下明白。”他皱眉道:“但是这宁王封地在江西,离着几处地方都颇远,平素也看不出有什么联系。倒是苏家所说的永王更加靠谱一些,其侧妃有安南血统....” “安南。”东方希眼中一闪,“安南反叛之前是不是曾上供过一盒果子?” 希暮对这事倒是有印象,连忙回答道:“那果子名字十分奇怪,殿下却唤它涧果。” “涧果、涧果。”东方希从桌子后面绕了半圈,顿步道:“去把那装涧果的盒子予我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做会计的...这阵子有点忙 第131章 .繁花 ================== 希暮得令而去,东方希却再坐不住,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冷风灌进来,吹动她的发丝。雪千寻的信里提及了东方良,这个相伴十数年的二师兄,彼时他总是沉默寡言远不如大师兄待自己细腻体贴。但他喜欢自己,她知道,源自那次坠入寒潭之后的病呓。那一夜断断续续的低声呼喊并未太影响三人之间的关系,又总归是影响的,究竟影响了多少,只有每个人的心底才知道。后来自己当着他的面与大师兄表述衷肠,又当着他的面被委婉拒绝,再当着他的面向天起誓,最后当着他的面离开溪谷。他一言未发,从头至尾。 联系至此中断,再见时她已是太虚宫主人,大明的公主,而东方良则做了东方黎的影子,于黑暗中行事。她们之间的交集总是围绕着自家大师兄,寥寥数面,行迹匆匆。直至东方黎中毒,再到确定东方良背叛消失,东方希犹豫了再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追查,选择遗忘掉这个人。 而今他的名字又出现了,其中着实透露着许多不寻常。但若今番动荡真与东方良有关,东方希也不希望他是与自己敌对的那一方。她的直觉让她联想到很多东西,但却少个证明,安南所供奉的涧果究竟是不是巧合或许便是其中的一个。 东方希站在窗前等了许久,脸冻的有些发红,唇动的有些发白,希暮方带了内库的管事来。他见东方希模样连忙踢了那管事一脚又关上窗为东方希披上裘衣。 “盒子呢?”东方希打量了两手空空的二人。 管事嗑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盒子质地普通,不值得存留,便丢了。”他偷眼望去看不出东方希的喜怒,连忙接着道:“只内梁里一块金丝楠木算是好料,奴才斗胆拆下保存。”他从袖子中摸出一截木头,高举过头顶,却没人来接。 半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赏你了。退下吧。” 分割线 一束阳光打在脸上,东方黎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恰碰到个柔软滑腻的东西。她猛然睁开了双眼,但没有别的举动,眼见身旁这人发丝凌乱还在睡着方轻轻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只□□了上身,随手扯过衣衫罩上,眼瞥见榻上人红红紫紫的痕迹,系衣带的手禁不住有些颤抖,系了几下都未能系好。 ? 一双手自她背后绕过来,连带着贴上个温热的身子,那纤细灵活的手指轻动,顺利的把衣带整理的漂亮。 “教主今晨没起来习武。” 雪千寻趴在她的身后,晨起的声音里带了点沙哑的妩媚,东方黎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心尖颤了颤,伸手覆盖住雪千寻的手掌。 “披上被子。”她没回头却想象得到雪千寻此时的模样,“我去烧些热水,总要洗一下。” 雪千寻在她背后吃吃笑问道:“教主帮我吗?”她眼见东方黎耳朵红了,得意的一笑,凑近道:“教主太过勇猛,千寻有些受不住哩。” “胡说!”东方黎蹭的站起来,拽了外袍就套到自己身上,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她衣服上还带了淡淡的酒香。榻上的雪千寻捉了个空,低低的叹了一声,也不遮掩,就那么靠在床梁上发怔。约莫过了两刻钟,雪千寻回过神拿过自己的里衣,推门声忽响,她手中一顿,明知不可能是别人还是探出头去确认,便见东方黎单手直接提了个半个多高的大浴桶走进来,轻飘飘的往地上一放,滴水不溅。 许是水汽太热,大冷天的她却额间有汗,脸上微红,但眼睛倒是毫不躲避的看着雪千寻,看着她柔化的表情,以及她身上自己留下的痕迹。 好像的确重了些。教主大人有些心疼,那时候她带了酒劲,也带了被算计的恼火,手上嘴上都有些不知轻重了。这般想着,昨日傍晚屋外听到的话也就不再让她那样不悦,东方黎伸手拿开雪千寻拽着的里衣,不必用力就把这轻飘飘的人抱起来。不出被子还好,一出被子才发现自己究竟种下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果子,一个个形状不一深浅不一,但无一例外均已成熟。东方黎忍不住把视线移开,又忍不住把视线移回来,直将这人大半个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自己倒好似先洗了个澡。她取了白帕子轻轻提雪千寻擦拭,忍不住打破沉默道:“怎么不说话?” 雪千寻眨着眼睛收不住的笑容,唤道:“教主。” 第182页 “你笑什么?”东方黎有些羞恼,但今次手底下却轻轻揉揉的。 雪千寻仍旧是笑个不停,从水中伸出两只玉臂,抓住她的手,在手指上吻了一下。东方黎如触电般松了帕子,盖住了斑斑点点的梅花。 “教主。” “嗯。”她应声,又捞起那帕子,强自镇定的擦上去。 “让我一直跟着你,可以吗?” 东方黎再次顿住,抬眼看到那人眼中隐隐的不安和期待,她用另一只手牵起雪千寻十指相扣,手上继续擦拭。“我会一直陪着你。今生今世。” 这不是雪千寻期待中的回答,其中的承诺却已超出期待,追随与陪伴原就不是一回事,太多的回馈反叫人如临梦境。房间里忽然安静,好似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帕子上的水滴滴到木头里,嘀嗒嘀嗒。 东方黎的手逐渐向下触到一个令人感觉有些尴尬的地方,“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教主帮我。”狐狸似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里面传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说不明的味道,是勾引但又不谄媚,是挑逗但又不放荡。东方黎感觉自己的心跳动又像是快了,又要比以往都平稳安宁,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雪千寻的脸。 那人眼中光似星辰。那人唇边笑若繁花。 第132章 .度化 ================== 旁日辰时即来号脉的平大夫今日刻意晚到了一个时辰,这回纵在自己家中他也不敢洒然进去,站门口小心敲了敲门,里头半晌才有人出来打开。 开门的自然是东方黎,手中拖了那浴桶,一袭白衣微带酒气,见到平一指皱了皱眉,颔首算是招呼自提着桶离去了。平一指心中不安,偷眼去看榻上裹的严严实实的雪千寻,这丫头倒是抿嘴轻笑,面若桃花。平一指心知她算是得偿所愿,哭笑不得的走近,雪千寻立刻主动自觉的伸出手臂来。 “尚可。”平一指捋着胡子点点头,“少林寺易筋经果然是武林至宝,看如今情况,再有几日你便与常人无异了。其后练功和恢复便于自身。” 雪千寻闻言更是弯了眉眼,“如此甚好,也免去教主日日听经。” “了无大师佛法高深,多听听有什么不好的。”平一指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银针,帮助她疏通几处堵塞的穴位。雪千寻早已习惯,也不去看他动作,笑道:“莫不是平先生要被教化去做和尚了?”她眨眨眼,笑道:“要戒色哦。” “老夫无所谓戒不戒色的,与你们这些女子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成天算计个不停。倒是戒酒戒肉,生不如死。” 雪千寻知他意指什么,无奈的笑了笑,平一指不晓得教主与自己的关系,当然不明白为何就连这种事情自己也要算计一下。她笑而不语,见平一指收针方摸出一个小药包递了回去。 “这是....”平一指愣了愣,奇道:“你昨日没有下药?” 若是真的要下药方使得她愿意要了自己,那这恩爱也未免太过强求,雪千寻笑着摇了摇头,她不过是略施小计让某些人正视自己的欲望罢了。平一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那你昨天是....”他未问出口便已得到了答案,转言道:“你是诈他。但是你是怎么知道他回来了的?” “感觉。”雪千寻俏皮的眨眨眼。 “无稽之谈。”平一指吹胡子,反手把药包放到怀里,“那你感觉一下他现在回来了吗?” 雪千寻狐狸似的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一本正经的摇头道:“没有。” 她这模样既说了没有,又像是假作说没有,平一指心道这女子当真奸诈,收起家什道:“只差六处大穴了,你平日练功时也多自己冲击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门前,推开门下意识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当真未见东方黎的身影。按说以东方黎的速度倒个水哪有这般缓慢?他道是东方黎有事出去了,大摇大摆的准备去药房熬药,一出门却正碰上往回走的身影。平一指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咳,东方教主。”虽然那包药最后没被东方教主喝下,可是这人自己不知晓啊。 东方黎清冷的点点头,也不瞧他,擦身而过,平一指心头轻松,正又要抬步冷不防被叫住。“给我。” “啊?什么?”平一指有些迷糊。 “药。” 药药药,什么药?不会是....平一指抽了抽嘴角,两指伸进怀中拿出那个小药包,“这个?” “有什么副作用吗?”东方黎有些嫌弃的拿过来。 “没有,就是劲道大了些。”这玩意平一指也给自家夫人吃过一回,然后....然后,咳,然后那夜他就后悔了。“男女通用。”他补充。 东方黎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反手把那药包收入怀中,洒然去了。 分割线 后头两日洛阳的几人过的都十分舒坦,不管是得偿所愿的雪千寻,终放下心头犹豫的东方黎,助攻有效不再被威胁的平一指,亦或从讲经换作讲故事自觉成效颇大的了无大师。 是日夜,雪千寻的伤势已好的七七八八,除了武功一时半会难得重新修炼其他几与常人无异。了无见状连忙拉着东方教主补课,免得雪千寻一痊愈这二人便双宿双飞了。其时了无正讲述护法二十诸天之一河梨帝母的故事,其本名诃梨帝,译曰欢喜,以为五百鬼子之母,故云鬼子母。增一阿含经二十二曰:‘降鬼诸神王,及降鬼子母,如彼啖人鬼。’ 第183页 身体渐愈被许了放风的雪千寻坐在东方黎身旁旁听,闻言道:“我曾听过这个故事,说河梨帝母专食人子,本为恶神,后佛祖藏其小儿。帝母伤心哭嚎,佛祖教其推己及人,如是收伏。” 了无礼道:“固有此说。”他言毕静候雪千寻发问,与东方黎讲经之时往往是二人枯坐,自从雪千寻加入后便有了许多探讨。 东方黎知雪千寻不会是毫无目的,因此也不阻拦,坐在一旁看她表演。就见雪千寻恭恭敬敬如同请教:“既为大恶,当诛之,又如何不罚其罪反以为神?” “恶已铸成,非生死罚罪可消弭。佛言度化,施以仁心,积善行德,方以为神。” 雪千寻眨眼笑问:“那我与教主亦可成佛吗?” 她此言一出,东方黎便明白她是因着对了无的目的不放心方出言试探。了无答道:“若二位施主愿精心修法,从此行善,不伤生灵,纵不成佛亦能度去身上冤孽。” 了无的意思也很明确,只要你们许诺从此不再杀人,不再为恶,其他的我并不干涉。但江湖本就是个血水积成的江湖,纵然少林本身不亦有武僧护寺? 雪千寻笑中带些许妖娆,轻声问道:“那若是彼时河梨帝母不肯被度化呢?” “若难度化。”了无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滚过,伴随着他厚重低沉的声音,“当伏之。” 雪千寻灿烂的笑了起来,她眼眸里的颜色和这夜一样深。 第133章 .少林收女弟子么 ============================ 今天这个夜里没有月亮,纵然满地皑皑白雪也反不出光来。城墙上戍卫的守兵甲上盔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唯鼻子处一股股热气呼出带了些许暖意。 边疆战事紧急,调禁军出征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主意,如今搞的京城守卫空虚,轮班值岗的时间增加了一倍。今夜南门主事的城门校尉姓郑,为人与他的姓一样正直刻板、对手底下士兵要求更是严苛了些。好在他对自己也是如此,一身金甲站在城头,时不时走动。他身边四个亲卫举了火把跟着,许是希望自家将军暖些,那火油浇的特别足,火把烧的格外旺,红黄色的火焰在空中跃动,散发出暖意。 郑校尉被这热气蒸的有些晕,几步迈出去站到城墙边上,忽然挑了眉毛,猛然抬头。那不远处一点橘色的跃动,太暖了,在这冬日里太暖了,暖的灼人。“通知巡捕!”这事情并不归他管,但既然看到了理当派个人去告知。 伴随着他这一声,那处橘色像是被浇了油,猛的窜起一截,扩成一片,更好似炸出了星星点点,俯瞰下去远远近近十多处绽放开。郑校尉并非那靠家世上来的纨绔,脑子猛的炸热后反而冷静下来。他一边急跑向岗哨一边吩咐道:“急知会巡捕、上报赵将军、南门戒严,加强警戒,所有兵卒披甲待战!” 冬日里虽是天干物燥,但如今落了雪哪就这般容易起火?还偏偏在这南门左近,偏偏一起就起这一大片?他不知敌人是谁,如何无声无息深入腹地,但却笃定了敌人的存在。 他的想法没错,敌人自是存在的。东方良骑在马背上,身后安安静静的一片,在黑色的夜里只有零星枪尖闪动了一点光芒。马咬了嚼子人闭了嘴,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思考。 但东方良没考虑明白,低声道:“王爷是不是有些急了。”虽是战火四起,百姓有所怨言,民间始传天子失德,但地方起义尚无,此时便表露身份未免莽撞。要知道第一个站出来捣乱的多是没什么好下场,想想当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何不如此。 “不得不急。”郑先生答道,太虚宫的调查逐渐摸了边深入,若不早动反成被动。“好在本朝并非没有过先例。以叔代侄,成祖既可,王爷自然亦可。” 东方良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听他这般讲就未多言语,气氛这样又安静下来,直到几骑奔袭而至。领头人回禀道:“大人,城中火起,戍卫向南边动了。” 郑先生点点头,“请安王出兵。” 刚停下来的人又绝尘而去,郑先生提了马缰,向前头的人道:“将军,我们亦动身吧。”大军缓缓动起来,又逐渐加快,向着南方前行,所以是.... 北门。 “大师妄言了,佛祖慈悲,以身饲虎,岂会伏之?”雪千寻笑着为他斟茶,潺潺热流顺着壶嘴灌入茶杯,生出个小小的漩涡。 了无行礼后接过,润了润嗓子对上她黑亮黑亮的眼睛,平稳地道:“为善为恶,始于初心。若初心恶,结善果亦将造恶业。佛祖本经有记,佛祖先世与五百商主同行,名大悲商主,中一匪人欲杀五百而独吞金银。佛祖揣度,无奈诛之,甘坠地狱,因赎其罪,因救它命。少林设武僧,不外如是。” “那么大师的意思是....” 了无望向东方黎,轻声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造业太多,若难度化,贫僧只能舍这一世修行消施主之恶业。” 雪千寻哑然失笑,“莫不是教主还要谢谢大师?” 了无却只一声佛号,再不与她分说了,似是要等东方黎一个答案。雪千寻在一旁看着,也并不急躁,心中慢慢倒数。但平一指的药却像是失了作用,她默默数过数十息,了无依旧那般端正的坐着。 第184页 倒是东方黎思虑过后开了口,“大师以为我等当如何修法,如何行善,如何消孽。” “日诵千经为修法,心怀济世即行善,发心纯善当消孽。”了无言毕后又道:“女施主固有前因而成后果,虽有造业却可自行消罪。只施主杀孽太重,虽施主如今精心益气,贫僧尽力施为仍未削减。若施主肯随贫僧回少林以千僧诵许有助之,定对施主今生来世大有裨益。” 他说的认真诚恳,像是良师的忠告,像是好友的劝解,像是大夫的叮嘱。但这回东方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要多久?” “不过十载。” “若本座不愿呢?” “能度而不度,亦是罪过。” 东方黎叹口气起身道:“本座非恩将仇报之人,不愿与大师动手。” “那便请施主与贫僧同行。”了无亦起身相对,他明明仍是双手合十的姿势,雪千寻却有种他随时会抓人的危机感。她心思百转,瞬间倒是想出了不少主意,好的坏的,明的暗的,应急的部署的,虚以委蛇,假意相允的。偏生东方黎又轻松又带了些调皮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东方黎冲她眨眨眼,向着了无道:“本座倒是有意消除此孽,只不知.....” “少林,收女弟子么?” 第134章 .城破 ================== 也不知东方教主是何日与何人学了那顽皮的模样,但这模子她师弟却未学到。东方良纵马在前,渐渐趋紧那巨大的建筑,眉头微蹙,满脸严肃。京城的城墙当是最高最厚的,然则千防万防,纵扛得住十万大军亦敌不过城里的人。 千年以来,历代更替,无数的城墙因着城里的人而被攻破,今天也不例外。当宁王军行至紧近北京城静候之时,东方良随着一名校尉带五百人急行,马蹄踏入了在里面被打开的城门。他在门口止步,问道:“会不会太过顺利?”然则那校尉已经带人冲杀进去,几个黑影打开城门后便又潜行回去,顺路带走了好些个戍卫的生命。 没有埋伏,当先的校尉守住了城门,从怀中拿出个信号点燃,一声炸响带了红黄色的花在夜空中绽开,份外显眼。这信号不止会吸引来宁王军,也会吸引来京城守军,好在这些人当是在赶往或赶回的路上,只要坚持一刻钟。 只要坚持一刻钟,五百条命挤在城门口密密实实的,便只换一刻钟,总当是看得到的。东方良也淹没在夜色当中,便守在那最后一步,万万不得叫这城门关上。他虽站的远,但却生的高,提气望的也远,战场上的杀人要比此前他与东方黎杀的人难看许多。不是清清浅浅的一道刀痕,也不是眉间朱红色的一点,这生命的消弭不是安静的,而伴着求生亦或求死的哀嚎,那枪矛准头太差,那刀剑磨的太钝,一枪捅过人的躯体,上面的人还在挣扎,手中的刀不知便会划到了谁,但太钝,总归割不下头颅,半截吊在肩上,摇摇晃晃倒下去便被后面一排一排的人踩过。 成烂泥。 他尝听闻第一次上战场的人会作呕,彼时不知杀人有么可怖或是恶心的,如今明了了几分,倒也没想着吐,不过是脸色有些苍白。在昏黄的火把下仍有些苍白。 他苍白的脸顺着一个筒映入远处楼阁上的那双眼中,东方希把拿东西拿下来,递给身边的人,“给他们一刻钟。”这红毛鬼进奉的西洋镜也算好用,待此事了结不妨赏赐一番再多买些个。 “传令,放缓攻击。”王将军得令,又吩咐道:“□□手,炮手,火油准备。”他言毕后又有些犹豫,迟疑道:“殿下,那这个北门....” 东方希笑道:“大明在,就有无数个北门可以重建。大明不在,你如何给本宫建个大明?”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王将军却深感害怕,连忙拜道:“微臣不敢。” “不必这般拘谨。”东方希安抚式的挥挥手,“去吧。”王将军应旨而去,希暮却凑上前来,凭她的经验,此时殿下定是该要自己做些什么。东方希远远望着城门那头,没了西洋镜自然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只是叹道:“良师兄在那里,给你一刻钟,把他引开。” 否则....你便只能与他一同死在这城墙之下了。 屋里好像突然冷了几分,冻得平一指一个激灵醒来,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歪头向了无的房间内望去,里头亮着灯火,影绰三个身影。不知今日讲经怎么讲到这么晚,准是那雪丫头牙尖嘴利,让了无大师又耗了不少唇舌。他寻思了寻思,还是决定上前去喊病人早些休息,还没等走近,里面的人影就动了起来,他看到东方黎对着了无做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长揖又牵着手出来,心道莫不是这讲经已经完事了?了无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远无别的和尚那般缠人,讨了你午饭还想带点走,吃了你的东西还要与你讲半个晌午的经...哎,想到哪里去了,大不敬。 平一指迎着二人过去,却从门缝里看到了无正闭目念经,佛珠在手里滚飞快,没有像往日一样起身相送。雪千寻的脸色也不大好,隐隐带了担忧,唯有东方黎一人嘴角衔着笑,还有些得意的样子,手中牢牢牵着雪千寻而不自知。莫不是今日三人辩论倒叫东方教主捡了个便宜赢了?他还没等再进一步,东方黎便道:“了无大师离开少林寺已经许久了,难免放心不下。幸而如今千寻的伤势已好了九分,我二人便与大师商议后日为他饯行。” 第185页 “这便要走了?”平一指奇道,他本看了无那架势可是要一生一世跟着东方教主,如今便度化了吗?如若不是,他又怎会轻易离开? “正是如此。”东方黎点头,“我夫妻二人怕是还要打扰平大夫几日。这诊金...”她今日好像十分欢喜,笑的柔和灿烂。平一指想他是听和尚念经魔障了,如今好不容易不必再听,喜极而狂。东方黎不知他想的什么,接着道:“有间酒楼的小菜,平先生此生想在哪家吃,吃多少都无妨。只挂在我名下便好。 这话说的平一指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也再不顾着问别的,让雪千寻吃了一副温补的汤药就回去了。东方黎牵着雪千寻直往回走,进了屋内被她轻轻扯了两下。 “先坐下再说。”东方黎心知她所想,笑着安抚。雪千寻点头由着她带着自己走到榻前,但没有随之坐下,而是矮下身子一边为她除去双靴,一边道:“好久没有这般侍奉教主了。” 东方黎没有拦她,看她放好后伸手轻轻一提让她就势坐到自己旁边,笑道:“近些日子的确净是我服侍你。” 雪千寻抿嘴笑道:“教主放心,千寻总会侍奉回去,此生此世,定叫教主不会亏本。”她勾着眼神和唇角,开过玩笑后神情认真起来,“教主今日与了无大师直言自己身份是否有些不妥。” 第135章 .当不畏火炼 ======================== 若说不妥,当然是不妥的。这消息若暴露出去,只怕日月神教都将成为江湖的一个笑话,其中原因不止是这性别的问题。古人重诚重信,东方黎以女子之身假作男子多年,自然是把自己亲近的兄弟也蒙过去的,若是此事被宣扬于江湖,当先心理不舒坦的往往是关系好的人。东方黎不是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其一着实不愿与了无动手与少林结怨,其二亦怕自己力有不逮护不住雪千寻。她笑道:“了无大师并非那般嚼舌头的人,这事与他知晓无碍。我既已应他不动杀念,便算是个君子协定了。”最多是送上门一个把柄。 她见雪千寻仍旧紧着眉头,伸出手轻轻抚平,又道:“何况就是他说出去也不甚要紧,大不了这日月神教教主我就不再做,上天入地,谁能拦得住我?”她手抚的人僵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东方黎的手也顿了一下,又轻轻抚摸过去,她不知雪千寻在想什么,但也不想去多想,直白的问:“怎么了?不舍得?” 雪千寻也直白的回答:“的确有些可惜。”这几年她为日月神教可谓是付出良多,以前日月神教多以杀伐争名,自她来到方称得上是全面发展。现如今虽然黑木崖上有点乱,底下的各分舵却依然运行的有条不紊,打理打理收拾收拾,仍然是那江湖第一教派。 纵然东方黎可以理解,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舒坦。她眼中暗了暗,却听雪千寻接着道:“既教主有此心,待我们再回去需得好生准备一下。”她双手握住东方黎的手指,拉到唇边轻轻一舔,笑道:“总不能害得教主还得养我。” 东方黎听得此言心里一松,更感到手指处一片滑腻。雪千寻竟卷了她手指直接入口,媚态横生的吮吸着,自白日里她知道自己其实未被下药心里就有些尴尬,如今看她这副模样联想到昨夜更是觉得脸热,慌忙把手指抽出来又觉得才要了人家就这般冷血不好,干咳道:“这倒无妨,莫说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就算当真做不得了。大不了去找希儿和苏音打打秋风,总不让你受了委屈。” 雪千寻原说那话不过是看她表情异样所以刻意开解,如今见她当真,明明一副羞态偏还要假作正经,心中大感有趣,扒着她的衣服调侃道:“只要能与教主一起便没有什么可以算做委屈,便是教主再粗暴些,再用力些,嗯...”她莫名的发出一声压抑的鼻音,东方黎大感无辜,明明自己连动都未动,她怎就....怎就....“平先生说....” “谁是平先生?” “平...唔...”袖中手指一弹,熄了摇摇晃晃的灯烛。 一刻钟并没有多长,也不过是东方二人聊会天吹个蜡的时间,但放在京城里却是不小的动荡。东方希坐在城楼上又拿起西洋镜,身后站着个稚气犹在却分外挺直的少年。 她默默不语,希夜却满脸的欲言又止,眼见沙漏渐空,忍不住问道:“殿下,良公子和二哥...”东方希直接把手中的西洋镜递给他,希夜接了顺着往过去,只见东方良与希暮战作一团却依然没有离开那城门,脸色不由白了白。“殿下!” 他忍不住低呼,带了些哀求,东方希却仰头看的城楼上一簇火光摆了摆,自语道:“来了。”希夜一听这话连忙又拿起西洋镜,果不多时就看到一列列人马过来,加入到短兵相接当中。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京城守军有些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后退,再退,再退,终越过了那道无形的线。他手一抖,西洋镜啪的掉到地上摔个稀碎,东方希皱了皱眉没有责骂他,和他一起把目光投向沙漏。 空了。 轰的一声,亦是无数声爆炸。整个天空都被冲天的火光照亮,希夜甚至可以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热浪直打到他的脸上,烫出他的眼泪又瞬间蒸干。他重重跪在地上,那声音却淹没在爆炸声中,东方希默默看着橘色的那团大火,燃料是人命,敌人的,自己的,百姓的.... 第186页 怪不得如此壮烈。 “回宫吧。”东方希起身,走到楼梯口,未八带着一队亲卫恭立,而希夜仍跪在原地不起。 “待你二哥回来,还是叫他送你去你大哥处,那里更适合你些。” 希夜蓦然抬头,震惊道:“他还会回来吗?” 东方希没有回答她,拾阶一步步走下去。希暮她不知晓,但东方良却不应命丧此处,师父曾说他其命主金。当不畏... “公主小心。”未八眼尖看到她险些踏空,连忙扶住。 东方希借着她的手站了一会儿,沉声道:“时候还早,正好去见见未叔。” 她踏毕最后一个台阶,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当不畏这一场火炼。” 第136章 .莫言莫见 ====================== 待东方希回到皇宫之后已是午夜了,这么大的声响自然惊动了宫中,小皇帝穿着整齐徘徊在她的宫中,见到自己皇姐眼前一亮又带了点埋怨:“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姐竟也不知会我一声。” 东方希挑了挑眉,正揣摩这话中的意思,正德已眉飞色舞地道:“大丈夫平生不征战几次枉为男子,如今便在这京城之外,朕却不能亲临,着实可惜。” “天子万金之躯,又岂能冒这般风险。何况此事机密,若陛下亲附定然需得排场戒备,恐被人知。”东方希语重心长的安慰自己的弟弟。 正德闻言点头,又央道:“那皇姐与朕仔细说说可好?” “倒是无妨。不过想来明日这事情便又更多人与陛下来讲,不急于这一时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准备明日的早朝。” “也是,皇姐立下如此大功,朕定要好好奖赏!” 东方希哑然失笑道:“只怕是参我才是。” “怎会?”正德一急,连忙牵住东方希,他的手凉凉的,脸上急切之意鲜见。弘治帝此生唯这一子一女,虽然未能从小相伴但感情却是深厚的。东方希见弟弟如此心头也是颇为温暖,只愈是温暖愈是想念另一个小人儿来,若她在此...唉,今次之事怕是要伤了她的心吧。 “皇姐,你怎么了?”正德仰头踮脚抹平她的眉头,认真地道:“皇姐不必担心,朕定会护皇姐妥当,不让皇姐受半分委屈。” “皇姐相信陛下。”东方希笑了笑,示意刘瑾上前,“那陛下便回去好生休息,早朝好保护皇姐。” 她送走了正德,心中却越发疲惫,靠在椅子上闭目半晌。未八见她模样小心提议道:“要么先不见义...未先生了?” “见得。”东方希没有在意她的称呼,睁眼道:“带过来吧。”对未已的疑心非一日而起,在得了苏家的线报后又笃定加深,直至前几日未已出宫拿到了证据,她忍住愠怒迟迟未动便是等他们行动这一天,一网打尽。东方希对未已向来是有尊重有信任亦有感激的,因此反而不明白这等人物怎会因些利益便行谋逆之事,不顾知遇之恩。 未八早便使人在外候着,不过片刻就带了人过来,未已武功不俗,纵然如今封了穴道也没人敢掉以轻心,押送他的正是当初弘治的随驾太监之一,见到东方希恭恭敬敬一礼站到了旁边。未已今次却没有跪,笑道:“殿下。” “给未先生赐座。” “多谢殿下。”未已拱拱手,方落座叹道:“殿下好胆识,竟炸掉北门,令京城不设防。如此勇气,未某佩服。” “未先生过誉了,比不得先生刀斧加身不动声色,还能坦坦然坐到本宫这里。” 未已道:“对于今日我早有准备,但未曾想到殿下竟还愿浪费时间见我。殿下比以前有情许多,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劳未先生值此之际还不忘教诲,本宫自当谨记。” 二人似是闲聊,气氛也缓和平淡,东方希揭开茶杯盖由着热气扑倒脸上,方道:“未先生与父皇和牟指挥使相交二十年,虽今日做了这糊涂事,本宫仍可满足先生遗愿。” 未已失笑道:“殿下是想知道未某因何背叛弘治、牟斌与殿下吧!未某还以为你已经知道。” 东方希眉毛一挑,“本宫应当知道吗?” 未已却不答,依然笑着,明明该狰狞丑陋的伤疤此刻却柔和的很,轻缓着声音道:“不如说说未某的遗愿吧。我愿这大明江山四分五裂,愿朱姓一脉断子绝孙。” 他这两句话明明说的轻柔却清晰的流露出里面的狠毒,纵然是外面一身烟土回来复命的希暮亦是心头一颤。房中人无不恼火惶恐,唯两个当事人像在说笑,一齐笑了起来。还是东方希身后的未八眼尖,瞧到门外的犹豫到希暮,附耳道:“殿下,门外好似希暮。” 东方希眼中一亮,唤道:“进来。” 她不避讳未已与那太监,上下打量了下拜的希暮,见他虽然模样有些狼狈,脸上几道浅痕,但并无大碍,心中稍安,也不避讳未已等,直接问道:“起来吧,你既无恙便好,二公子如何?” 希暮答道:“二公子受了点轻伤,他不欲跟属下回来,只托属下把这个捎给殿下。” 东方希接过来看了,不动声色,先是问:“这条子是他现写好的,还是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 东方希听到这回答眼中一松,但却依然没有笑意,那纸条上只有两行字,西狂云居枢纽之要,雪千寻形似大当家。她摇了摇那纸条,又看了看未已,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故意质问道:“让你们去查雪千寻的身世,可有发现?究竟与那狂云帮大当家有没有关联?” 第187页 她瞥着未已,见他原本还没有什么表情,其后却瞬间划过一丝惊异,还有激动,心中揣摩再三,大抵有了想法。 “雪总管的身世查到几个人贩子便断了线,不过她若真是那户人家所言的阿寻便当是昔年扬州府雪家的独女。” 有关雪千寻的身世,说起来东方希已经数次派人去查了,初始时自然是查到那人贩子即止。那人拐带过雪千寻这一波之后不久便暴毙身亡,虽说其中必有猫腻,但如此陈年旧事便再难查了。后来得了东方黎那头“阿寻”的消息,她便又查了一番,最终也只查得自南方由个江湖中人带来。如今希暮查到这雪府倒也是个突破,何况这姓氏....只是为何她又会与那塞外的狂云帮大当家相似呢?东方希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扬州雪家又是什么人?” 希暮答道:“雪家少主人本为扬州守备,在扬州风评不错,但近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尽雪府连带左近数十户变为废墟。死了这么多人尸骨也收拾不全了,也不知谁死在了里面,但也未听说谁还活着。” 东方希皱眉道:“这样一场大火必是人为,那扬州府如何结的案?” “说是几个混子与雪守备有些恩怨,本是放火泄愤,却不料闯了大祸。这卷宗自然不实,只是隔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也探听不到。”说起来便是太虚宫根基尚浅,纵然发展迅速有些陈年往事便翻不出来了。 东方希冷笑一声,望向未已道:“好个放火泄愤,竟可让里面一人都跑不出来。未先生久居风部,可知晓是怎么回事?” 未已笑道:“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答的态度良好,偏生含糊不清,这回答等同未答。但东方希也不恼,起身取了几卷卷宗,一边整理着一边道:“本宫方才还不明白未先生因何行此谋逆之事,甚至杀掉自己的至交好友牟指挥使,如今得了些指点倒是有了思路,未先生不妨指点一二。” 未已点头道:“好。”他眉眼清清,倒好似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一般,随性的坐在那里,还有闲暇欣赏茶杯上的梅花。 东方希道:“说起来仍是二十多年前那桩旧事,父皇一时悲愤做了糊涂事,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那扬州连云寨也不过是池鱼中的一条。只是这血洗洗的却不够干净,跑出来了不少人。”她初时说还是推测,这般捋顺下来却觉得清晰,沉声道:“包括如今狂云帮的魏大当家,还有你。” 未已笑而不语,东方希便接着道:“魏大当家许是带了些人跑到了塞外,二十年间很是闯出一番名堂。未先生却自毁容貌假作被牟指挥使所救,尽所能得其欣赏举荐给父皇,一路攀升,深得信任。风部是父皇的眼,未先生把持风部,无论背地里想做些什么都游刃有余。先是杀掉与此案直接相关的人,便是雪守备等,又在诸王身边安排谋士诱导其反叛,最终选择了宁王,看似他联络四方风光无限,其中却颇有你的助力。” 未已这才抬眼望她,拍了拍手掌,“殿下的猜想真是颇为大胆,未某更欣赏您了。”其实他一直谨慎小心,并未直接对雪家下手,但也猜得造出这桩血案的人是谁,悄悄替她掩了去。未已一一承认,嘴角的笑意却轻轻淡淡成竹在胸,毫无阶下囚之感。希暮忍不住道:“只是如今你的计谋已被殿下识破,那两位反王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他本就没想过要成功。”东方希冷笑道:“不管哪路反王谋逆成功,这天下都还姓朱,又如何合得未先生的心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更为惊疑,唯独未已笑赞道:“殿下当真洞察人心。” “未先生如此计谋不过是希望我大明内乱,无力抵御外敌。或许今夜炸城门之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甚至有意促成。” “这点殿下高看未某了。”未已叹道:“殿下女中豪杰,勇气可嘉,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既然殿下如此果敢,未某怎能不帮忙呢?” 未已供认不讳,屋内的人却都背后发凉,此人胆大心细,智谋非凡,对人对己均是下得了狠手,外表儒雅骨子里却偏执如斯,焉能不叫人胆寒。 东方希站起来俯视他,“那么未先生有没有想过,你因着数百人的私仇搅地天下大乱,说不得要四个数十上百万人,异族入侵,民不聊生,你可对得起天下百姓?” “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们?”未已觉得这问题好生可笑,“这天下人与我何干?可曾救我性命,可曾与我酣饮,可曾传我武艺,可曾为我挡刀?可是我磕了头的兄弟?可是我心中的爱人?” 他一连串的发问令希暮等人都热血沸腾,恨不得开口教训他一番大义,但东方希却沉默了,她知道她们是一样的人。若不是这天下已与她父皇她弟弟息息相关,她定是管也懒得管的,何况未已还有仇恨在身。 “昔年连云寨在江南也是有些名气的,其中有位六当家,排行最末,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辈分武功却高,名唤卫世东,想来便是先生了。”东方希不紧不慢的转移了话题,轻飘飘地道:“先生其时年少风流却不曾娶妻,想来心中也是有位女子的。”她手指波动那书页,却不翻过去,而是瞟着上面的几行,“据说卫世东与魏大小姐颇为亲近,老当家多次有意撮合却又碍于辈分....”东方希的声音猛然上挑,“然而本宫倒是刚刚得了个消息,说有位故人与魏大当家生的颇似,那人未先生也是见过的,不知道有没有同感呢?” 第188页 未已眼中闪动了一下,终于收起了笑容,“殿下说的是谁?” 东方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味的笑道:“先生自然知道。” 未已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未某不知。” 未已其实是知道的,在见到雪千寻的那一刻便有所怀疑,对于真相的推测亦要早于其他所有人。毕竟他是二十多年前那风波的当事人之一,他曾亲眼见证过的“小侄女”下山“劫色”不知怎地劫回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亦曾看着他们相恋又珠胎暗结气的老当家花白了头,同样的,他也知道那血案发生之日正是魏瑾颜生产之时,雪中柏接了她下山,而后引了府兵围攻连云寨。后来他仓皇之中逃出,潜入城中却听闻魏瑾颜难产而死,徒留个孤女亦被雪中柏大义灭亲的交了出来。卑鄙小人,不过如是。 他自此抱着满腔仇恨毁了容貌,又改名做未已,蓄意接近牟斌凭着一身本领被举荐给弘治,最后担下了风部的重任。未已深知覆国之难,小心谨慎,直到扬州守备府血案才发觉或有些许兄弟逃了出去,并且十分有可能是魏瑾颜,狂云帮行事也算机密,那时候未已尚未在风部站稳跟脚,不敢轻易查访怕兄弟因自己而暴露,便只帮忙遮掩过去,继续一步步的下着自己的棋。他棋下的很顺,每一步走的也很稳,时而迷茫,但从未停止也从未后悔。 见到雪千寻时他心中亦是十分震惊,隐然明白当初魏瑾颜与雪中柏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而雪千寻便是她的孩子。他心中权横千遍,终放下了杀掉东方云飞一众,挑拨弘治父女关系的念头,主动求情,只为保这故人之女安然离开。但他却没有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魏瑾颜,当初他没有说,而今他也不肯承认。 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命运已对那母女太不公,山头的血、城中的火、二十年的辛酸苦楚,早注定了她们此生再难续这血缘亲情。不如不言,言之更痛肺腑;不如不见,见之徒增怨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7 23:06:41~20200108 23: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趴在猫上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求助 ================== 许是受了京城那场大火的渲染,这两日太阳升起的格外早,日头格外红,不过也只是上了个颜色,没多添什么温暖。雪千寻如今被平一指准了放风,裹上层裘衣也能到院子里坐坐,这些天闷在屋中不见阳光让她的肤色白的病态,东方黎回到院中时就见她白色的一团缩在躺椅上,分明带着笑却仍叫人心痛。她一见到东方黎便舒展开来,眼睛亮晶晶的,起身欢快的唤道:“教主。” 这模样总能把人整颗心都融了,东方黎脚步不由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走上前拿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一点点凉。“出来多久了?” 雪千寻拉着她并肩坐下,笑答:“最多一刻钟。” 东方黎点头,“再坐会儿也要回去暖...”她声音猛然顿住,眼角诧异的挑了挑,反手捉住了自后伸入自己领口的手却没有用力。冰凉的雪沾了肌肤就开始融化,凉凉的顺着脊梁骨淌下去。她看向眼前的人,调皮玩闹的外表下仍是隐藏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心头又是软了软,把那纤瘦的手腕拎出来握在手中,无奈道:“莫碰这些冰雪,别坏了身子。” 她这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手掌却温暖的紧,雪千寻听着这话中的关切,笑道:“哪里就那么柔弱。只是教主真是太过镇定,被塞了雪连个表情也没,便不觉得凉吗?” 东方黎好笑地看着她,“不过是团雪,我还要叫出声来不成?” “正是要叫出声。”雪千寻眼波流转,贴近东方黎耳边声音低了又低,娇笑道:“我叫了那么多声给教主听,教主便叫声我听听又怕什么?”她这一句说完又嗖地退开,只留下一串笑声。东方黎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瞧着她那幅得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对上雪千寻这等人,你若是想调戏回去必然是痴心妄想,但总是这样吃闷亏也是心中不忿。东方黎其实明白对付这小狐狸的招数,只要自己稍露不悦之色她定然乖乖巧巧的讨好,甚至还要有意给自己提供台阶让自己找回场子来,但却不愿见她忐忑的模样。 东方黎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雪千寻这句话,怎么停了她那暧昧的笑,索性不顾,轻轻把雪千寻扯到怀里。那人的笑声一下子停下来,偏了头,微风撩动她的发丝擦到东方黎的下巴上,有点痒痒的。 未八进门时便看到这一幕,阳光洒在这对白衣男女的身上,背后几间房,门前一片雪,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样子。那束冠的男子听到她的脚步声早抬了头,却未曾放开怀里的人。未八脚步微微顿了顿,到像是等身后的太虚宫人,又很快迈进来,恭谨地道:“东方教主,雪大总管。” 雪千寻眨眨眼睛,谁也不知她心里转着什么,脸上已露出笑容,“未姑娘,好久不见。”她看到未八身后的太虚宫人,知晓此次定然是东方希派她来的,起身道:“外头太凉,未姑娘不妨进屋详谈。” 她一起身,东方黎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紧了下她有些滑落的裘衣,方冲着未八温和的一笑。算起来未八也是对东方黎有恩,当初在未庄,若不是未八带路让东方希雪千寻自密道而出擒了弘治,拖延时间道清事情原委,那东方黎能不能安然带着师父逃出去也是两说。 第189页 三人进了屋子,雪千寻又倒了茶各自暖暖身子,兜转一圈见未八还是沉默,了然道:“我先出去看看平先生那边熬的药,未姑娘与教主先详谈。” 未八愣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忙道:“雪总管不必回避。”她说的飞快,坐的端端正正,许是屋内太暖,脸上有些红晕。 雪千寻似笑非笑的看了东方黎一眼,坐到她旁边,便听未八道:“此次前来乃是奉了殿下之命向东方教主求助。” 什么事竟能难倒东方希?必定与这时局相关了,说起来东方黎也是十分疑惑,这世界与她原先知道的已是大不相同,莫说那大明内外的动乱,便是今早上听回报这东方希自炸了京城一面城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如今希儿向自己求援,时态定然已是到了极为严峻的程度了。东方黎不假思索地道:“但说无妨。” 未八却瞧了瞧雪千寻,这才道:“东方教主曾查过狂云帮,当知此帮派在草原、大漠以及西域都颇有声望,如今殿下查证其便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之一,更是与瓦刺联手在西南劫掠大明百姓。其人数不过千人,擅分数十队游击,武功不俗,西南驻军追缴瓦刺游部尚可,追击这狂云帮却有些力不从心...” 东方黎闻言颔首,已大致猜到了东方希所求。如今大明兵力本就吃紧,对付这种骚扰型的攻击便更加艰难。大明领土辽阔,边境线自然也拉的很长,那瓦刺部与狂云帮便是抓着这个空子不断骚扰。瓦刺部尚可以兵马拦截交战,这狂云帮却是一众高手,要是他们只躲藏逃跑不与军队正面交战的话,的确很难剿灭。“她可是希望我带领日月神教一众应对狂云帮?” 未八点头,“正是如此。” 若是旁人所求,东方黎二人少不得要拿江湖中人不参政事推诿一下,但既然是东方希开口,她们便只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了。东方黎皱了皱眉,道:“既然是她开口,我便要去走一遭。只是日月神教如今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人心不齐,我也不知可以号令多少人。” “连带童左使部下、二旗、尚在掌握的八个分舵,共可出动高手三百人左右。”雪千寻知东方黎必会答应,早把这人数在心中谋算,这三百人可以说是她们所能动用的全部人马,若全赶赴边境那这日月神教可以说是拱手让与任盈盈了。东方黎望了她一眼,心下还是有些计较,雪千寻却笑道:“至于黑木崖上那位任大小姐,相信殿下不会让她成为我们的后顾之忧。” 未八闻声抬头,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赞叹,点头道:“雪总管所言极是。” 第138章 .太小 ================== 明明说话的是雪千寻,被赞叹的也是雪千寻,东方黎心中却生出几分得意来。她好似忘了当初是谁说女人不要太过聪明,满心为着自己可以拥有这般人物而沾沾自喜。便因如此,声音中都带上了惬意,轻松地道:“既然如此,未姑娘便可以回京回复了,我必将率众全力以赴。” 雪千寻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道这未姑娘好容易来了才不会走呢。果然未八道:“殿下命我跟随东方教主,未八听从教主差遣。”她见东方黎神色不明,又接着道:“殿下是怕教主与朝廷军队之间不方便协调,给我予从中联络之责,未八虽武功低微,好在也有几个偏门本事,或可派上用场。” 未八的武功说起来也尚可,轻功更是不错,讲低微便是谦虚了,东方黎思量着她言之有理便点头答应,雪千寻偷偷白她一眼,又换回一副笑兮兮的表情。 事情既已定下,东方黎不愿再拖沓,问道:“希儿可有说要我们几时出发?” “越快越好。” 东方黎沉吟道:“虽说如此,但我们这边还有些小事要处理,便定在明日下午启程吧。教中安排这边我也要先飞鸽传令,此事非同寻常,不可急躁。”这才刚应了了无不开杀戒,人家老和尚还没走,她总不好就急匆匆先奔赴战场杀人。雪千寻闻言会意点头,未八虽不知状况,但也没有意见。三人又就此事商讨一番,天色不觉中渐晚,东方黎见雪千寻隐隐露出疲色便止住了话,“从洛阳过去约莫要□□日,路上我们再议,天色已晚,有间酒楼也送酒菜到了,不如先用餐吧。” 她说完之后又过了十几息方有人叩响房门送进两个食盒,里面皆是些清淡的菜色,饭后东方黎照例出去走走,留着未八与雪千寻在屋中。两人隔着桌几相对而坐,未八默不作声,雪千寻却是带了盈盈笑意,起话头道:“殿下今次怎么派了你来?不怕未先生中途把你捉了去?” “未先生已经过世了。”未八抬头看向她,语气平常,“旨意上说叛臣未已乃二十年前扬州连云寨余孽,因锦衣卫不察,入主风部挑起事端,挑唆诸王,勾结异族,罪不容恕。按律处凌迟之刑,诛九族,但凡与其有干系者皆降罪。”她的语速不急不缓,雪千寻却从中听出了一点伤痛。 未八又道:“纵是已故牟指挥使也被降了谥爵。殿下仁义,在凌迟未先生之前便赐了毒酒,怕我待在京中不小心再被牵连就派了我这个活计。” 东方希哪里又仁义了?不过是嫌麻烦亦怕出便干净利落的解决罢了。雪千寻不可置否的笑笑,但却没想到未已竟是个叛臣。那未先生的风骨犹在眼前,如此人物便这样埋入黄土,当真是可惜了。她叹了口气,未八眼角跳了一下,试探道:“雪总管可知连云寨?” 第190页 雪千寻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当初提到那件旧事的时候你我都在场,又如何不知呢?”她考虑到未八毕竟是朝廷中人,如今又算得上东方希的心腹便没再多嘴,背后说人家老爹的不是总归不好。 未八点点头,苦笑道:“最近事情太多,头脑都不清楚了。不过后面的事你或许不知道,当年连云寨被血洗但却逃出了一些人,未先生只是其中之一,而如今的狂云帮则是另一部分人发展而成。” “这连云寨也算是人才辈出,不过逃出寥寥数人竟也能搅动风云。” 未八分不清雪千寻这句话是赞是叹,但心中也十分认同,感叹道:“只是为一己私仇祸乱天下未免太过。” 雪千寻摇头道:“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没有他们,倭寇依然骚动,诸王依然不安分,蒙古依然虎视眈眈,安南依然不甘做附庸。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人心,把这种种隐患一起挑开,让朝廷措手不及。” 未八微微低头,手指勾住自己的发梢,轻轻转了转,漫不经心地道:“虽说如此,但这帮人也着实狠戾。二十年来复仇之举未曾间断,当年主导和参与剿灭连云寨的人已所剩无几,就连先皇、牟指挥使和领兵的陈将军都相继去了。他们却还想把整个大明和皇室都颠覆。” 雪千寻笑道:“有长公主殿下这等人物在,当然可以保大明无虞。” “虽然殿下才智超绝,但碰上一群疯子也是束手束脚。来之前太虚宫刚查出他们曾在扬州府犯下一桩血案,”未八的语速又慢了几分,轻轻瞥向雪千寻,“他们为了报仇杀尽守备雪中柏一家百口人,莫说那家只有三四岁的孩童,就连周围邻里都不曾放过,手段惨绝,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尸骨都分不清了。”未八一边说一边观察雪千寻的神情,却见这女子仍是淡然带笑的模样,像是听一个寻常的故事,也不表示惊讶也不表示慨叹,更别提什么身处其中的悲痛了。未八心中叹口气,想来是事情发生时她还太小,已经记不清了。 第139章 .启程 ================== 那一夜她又做了那个梦。 依然是跌跌撞撞的脚步,依然是温和的声音,依然是模糊不清的脸庞。她咿咿呀呀的扑过去,暖暖的,嘴里糯糯喊着阿爹。阿爹旁边站着个同样温柔的女子,哪怕她从不唤她作娘亲也对她极好。她在阿爹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再醒来攀着的便是个女子,雪千寻心中发冷,拼命想让那个自己挣脱开,可是那团子似的小人儿却在那女子怀中亲昵的蹭了蹭。 她唤她作什么来着?雪千寻还在惶然想着,嘴却已不受控制的张开,“姨娘。”那张脸仍旧是模糊的,但也仍旧是可以想象的温和。然后...然后... 一场大火。 那场火烧的旺极了,映得整片天都红彤彤的,好像能烧到月亮上去。雪千寻发现自己便在这火场之中,灼热的火焰烤的她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她本想逃脱,却蓦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阿爹!阿爹!”那男人闻声站住,弯下腰要来抱她,一双手却紧紧禁锢住了她的腰,把她拖了出去。那双手纤细,手指奇长,冰冰凉凉的,她蓦然回过头去狠狠望着,却突然发现那个人竟然生的好像自己。她整个呆住,那具身体却仍在扭打、挣扎、哭泣,炙热的火焰虽被扑灭却像是烧进了心里,滚烫滚烫的,让她忍不住痛呼出来。 但发出来的只是一声闷哼,她蓦然睁开眼睛,身体又重归掌控,屋子里黑黑的,只有窗子透进一点光,借之可以看到坐起来的东方黎睁着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盯着她,一只清清凉凉的手握着她的手,不用力却有力,叫人安心。雪千寻倏地闭上了眼睛,想要掩去那一瞬的酸涩和湿润。东方黎没有发问,只是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重新躺下,默默把手臂伸过去,把她揽进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开始轻轻颤抖,又不知过了多久,又从怀里面仰起头,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但东方黎看得清她凌乱着头发咬着嘴唇的模样。 “我做了一个梦。”雪千寻开口,“梦到一个小女孩。”她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形容下去,怔在那里又咬着唇。东方黎伸手拿开她不小心咬进口中的发丝,轻声道:“不要怕。” 总有些人,她说的一切都像是上天的旨意,语气再温柔,你都必然遵从。 她说不要怕,你便真的不会怕了。 “我想跟着教主一起去。” “战事吃紧,对手又非比寻常。你如今没有武功,太过危险。”东方黎难得的语重心长。没想到本以为不好打发的了无大师只是探探她的脉就叹息认栽了,今晨走时亦未多言,只是劝她二人遵守诺言,多行善事。没曾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雪千寻今日却不听话起来。 “教主没有信心保护千寻吗?” “......”东方黎被堵的一窒,“我自然是有信心保护你的,只是万一我出去不在又当如何。” 雪千寻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未八,不依道:“那教主便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可好?” “我总要带人出去,说不得便要有连夜奔袭之举,你身子刚好又如何吃得消呢?”东方黎不忍板起脸,继续好言劝道。 “教主没有信心照顾好千寻吗?” 第191页 “......”东方黎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未八,见那女子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一言不发,心中稍缓,也不知怎么这雪千寻分明千依百顺,今日在外人面前却与自己僵上了。东方黎有些头疼,又道:“我自然是有信心的。然则...”她一时再想不到什么理由,雪千寻见状得意的一笑,又瞥了瞥未八。 她笑的东方黎心中恼火,道是怎么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冷声道:“总之,你在平大夫这里安心养病。不许去!” 雪千寻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脸色又白了白,看得东方黎心中动摇,又生生忍住。 “千寻知道了。”雪千寻低头轻道,“还望教主早日回来。” 东方黎此时又开始有些恼恨自己了,怎就又那样语气重的说话,好容易瞧着她日渐欢乐不再那样小心翼翼,如今当真是前功尽弃。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收回了,只好柔声道:“你放心,此事了结之后我便立刻回来。”雪千寻低头由着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低低的嗯了一声。 东方黎叹了口气道:“未姑娘,劳烦叫人备马吧。” 未八应声去了,雪千寻便起身又为她离了行囊,东方黎带的东西素来不多,只小小的一包打好摆在桌上。雪千寻又把她的剑□□擦拭,轻声道:“此去凶险,教主虽神功盖世,也要保重自己。” 东方黎心头微暖,忍不住道:“千寻,我....” “我明白。” 东方黎心头松了松,正想在安慰几句,又听雪千寻道:“只是教主,您是曾经有说过,会陪在千寻身边,一生一世吗?”她说的轻轻柔柔的,不是质问,而像是茫然求个答案。好似她听到那句话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又好似她不确信是不是只有在梦里才听得到这句话。 东方黎沉默半晌,一言不发,起身出去。雪千寻站在原地有些失望,失败了吗? 便在她还在怀疑自我的时候,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未姑娘,劳烦,换马车吧。” 屋内的人闻声勾起得意的笑容,喏,成功了。屡战屡胜,百试不爽。 未八看着东方黎掀帘子进了马车,弯身拿手摸了摸铺着的垫子,又听她对太虚宫的管事道:“垫子需再厚两层,里面铺上毯子,火盆再加一个,备些热水来。” 管事闻言拱手,“属下叫人立即去办。”他言罢急匆匆去了,未八却盯着东方黎的脸发怔。东方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未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未八笑了笑,“初见教主之时只觉教主清冷孤傲,后来接触又觉得教主有情有义,但却从未曾想过教主还有这般温柔细腻的时候。”不曾想,不敢想,亦不甘心想。 东方黎闻言洒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未姑娘说笑了,千寻她身子重伤初愈,本就经不起颠簸,我总要上心些。” 未八落后她半步,看着她问:“此去凶险,既经不起颠簸又为何带她去涉险呢?”她一边说一边想到来洛阳前,她曾问东方希,“雪千寻重伤未愈,会不会留在洛阳?” 东方希笃定地道:“不,她一定会去。” 未八又担心的问:“若是大公子不许她去呢?” 东方希笑道:“若她想去,便一定有法子让师兄带上她。何况若她想去,师兄也一定会带上她。不过未八,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未八见东方黎没有回答,心想自己今天的问题似乎又太多了,有关于她,总是难以沉默。 东方黎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反而接上了前面的话头,继续道:“喜欢一个人,有关于她的一切便都精细起来了。未姑娘可以记得这句,若将来有人对你不够精细,那多数是还不够爱你。”她随口说着,心里却在想未八那个问题的答案。 大抵是,虽经不起颠簸,却更经不起分离吧。 太虚宫效率一向很高,未出半个时辰,全新装备已安置到了马车上。东方黎牵了雪千寻出来,微微提力把她送上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我们先去汇合童右使一众,也算顺路。”雪千寻提议道。虽然太虚宫与二人素有往来,但如今她差不多武功尽失,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汇合了自己人便更有几分底气。 东方黎点头道,“好。你不要思量太多,好生休息吧。” 雪千寻笑道:“总是让我休息,如今觉得每天只睡都要睡上五六个时辰了,筋骨都舒展不开。” “生命之长在于静止,你可曾听闻南海巨龟,十年一动,万载比长。” 雪千寻撇嘴道:“教主竟把我比作乌龟吗?便是真的睡的多活的长,我亦不愿。教主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我睡那么多做甚?”她又道:“若是当真有一天便是要死,教主也要让我先死。” “胡说什么呢?”东方黎皱眉。 雪千寻却少见的坚持道:“教主莫以为我在说些什么情话,若是有什么我会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便是唯一。”她觉得自己这般想是对不住,因为见证死亡与离开的人往往比当事人更加痛苦。莫说以后还或许有的漫漫无尽的岁月,便是下一瞬就殉情也依旧无法稍减那种伤痛。 东方黎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正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边坐着的未八站了起来,有些不自然的道:“马车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 雪千寻冲着东方黎努努嘴,冷落人家啦。 第192页 算不得冷落。未八想,她们本便是绝佳的一对,所以情话也好真话也好,都叫人听着动容。但马车里实在是太闷热了,所以自己才会出来。未八没有坐到车辕上的车夫身边,轻轻一跃上了车顶,她轻功颇为漂亮,落上去只浅浅一个痕,侧身坐下,偏头茫然望出去。这一望便望到了一个人。 那人脚步不紧不慢,像是随意散步,但速度却出奇的快,和马车保持着几乎固定的距离,他生的很苍老了,不知活了多少个日月,一身旧僧袍洗的发白,但整个人都干干净净的,在这冰天雪地中毫不突兀。 那个人她是见过的,就在洛阳,就和东方黎雪千寻她们一起。她瞳孔缩了缩,了无。 第140章 .信仰与坚守 ======================== 嘉峪关以西有七个羁縻卫所,时称关西七卫,建立最晚的哈密卫却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哈密卫地当西域要道,又与瓦刺相接,起到统领诸番,屏蔽西锤的要用。此次瓦刺乱边,最为头疼的也便是这哈密卫的忠顺王与座下三个酋长,好在瓦刺还未大举进攻,城中犹算安宁。 四日后,便在这城中酒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中原人模样,出手大方并不点酒,叫了几样小菜慢慢吃着。 他桌子旁几个当地人喝的有些多了,胡乱说着什么,偶尔瞥他一眼,神情古怪。 “虽说归附了那大明,但以往他们可从没驻军过来,这次竟派了个什么都指挥佥事带着几千人过来,太不把咱们瞧在眼中!” 另一人安分些,劝说道:“如今战乱四起,听说大明那边四面开花了,咱们这里不也是出了不少事情?我听说王上向大明那边请兵,这才叫了那位将军过来。” 头一个人不屑地道:“若是如此,就只这几千兵马又有什么用?” 他左边的沉稳些的闻言看了看那坐在隔壁桌的中原人,扯了扯他,“大明如今兵力也不盛。这次派兵前来大抵是既给王上一个态度,也做监军之意。莫要再提此事了,咱们喝酒罢!” 这提议得到了响应,桌上立时又热闹了起来,隔壁的男子依旧吃着自己的小菜,不急不慢,也不知是否通他们的语言,听得懂他们的话。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吃好起身,闲适的走了出去,只是一出门便被人拽住衣袖。他皱了皱眉头,便听那人笑道:“方公子,好久不见,与吴爷来跑商的?现今哈密封了城,外面乱的很,可不好出去了。” 男子闻言挑眉,不经意的甩开那人的手,那人自然的收回来,又笑道:“我东家就在前面的客栈,公子可要去喝杯茶?”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男子点点头跟了上去。客栈并不是很远,那人与掌柜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进了内院,这院子看起来不大,草木却算得上精致,两人走到主屋跟前,带路的人止了步,恭敬地道:“二夫人,东方公子请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俏丽的女子就一阵风似的过来开门,门一开却又缓了身姿,明明掩不住的欢喜偏要故作沉静地道:“良公子,你来了。” 那男子便是东方良,女子自然是赵梦婉,她本听人回报便要亲自去迎,却被自家母亲骂了一顿,只好在房中等着。 东方良见到她也笑了笑,那笑容叫赵梦婉觉得晃眼睛,又忍不住紧盯着一直看,她一边歪头看一边让开路一边感慨:“公子清瘦了。” 东方良报之一笑没有回答,对着起身相迎的赵夫人打了声招呼。 “东方公子快请坐,今日听闻中原消息,我与婉儿都担心得要命。听人说见到了你的信物,当真欢喜不已。”二夫人一句话倒叫一旁的赵梦婉微羞了脸,那几日她天天还擦眼抹泪默默哭了好些时候,索性如今没有红着眼眶。 东方良不大擅说客气话,只是道:“多谢挂心。” 二夫人笑道:“此次公子出示信物,可是想让我们助你出关?” 东方良道:“正是如此,不过我也是尝试一下。没想到此等关头你们还敢留在哈密。” 二夫人自信地道:“狂云帮在这边也是有着二十年根基,若是此时便连城中都待不住,岂不是笑话?送公子出城不难,正巧我也想把婉儿送回去,只是不知公子出去之后又想到何方呢?” 东方良沉默了一下,抬眼道:“尚且不知,但总会归来。” 二夫人轻笑不语,赵梦婉却立刻眼睛一亮,赶忙道:“那良公子不妨跟我到我们帮吧!”她见东方良神色古怪,又赶紧道:“我不是说叫你投奔于我们,只是...只是...” 二夫人无奈的看了赵梦婉一眼,埋怨女儿如此不争气又错失了试探的机会,只好开口道:“只是婉儿一路过去也十分危险,若良公子没有事情在身,可否帮忙保护一下她?” 东方良沉吟道:“若夫人放心,我也将尽全力。” 二夫人笑道:“若是对东方公子都不放心,那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放心的人了。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你们明日出城,大当家在城外百里驻营,你们前去与她汇合便好。”她见东方良点头应了,又道:“那东方公子今日便在这里委屈一夜,客栈虽不大,住起来也还舒坦。婉儿且去带东方公子安排一下房间。” 她这话让赵梦婉很是高兴,连忙起身带着东方良走了出去。二夫人看着二人拐出自己的视线缓缓收起了笑容,低低叹了口气。 第193页 “良公子你看这房间满意吗?” 东方良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扫过房中几幅挂画,又扫过衣柜、书架与摆设,最后落在床上,点点头。“多谢赵姑娘。” 赵梦婉欢喜地道:“唤我婉儿便好。”她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回应,干咳了一下,又道:“听说明京当时动静不小,你可曾受了伤?” “一点轻伤,已经好了,无妨。”东方良看过房间把背上的长剑接下来放到桌上。 “我便知道你武功那般高,一定不会有事的!”赵梦婉看到那柄剑又好奇的问:“你如今又使剑了吗?” “不是。” “那这柄剑是....”赵梦婉想伸手去拿,却被东方良翻手拦住,她触到东方良的手背连忙缩回去,偷眼看了看他,却听他严肃地道:“此乃师门信物,不得妄动,请赵姑娘见谅。” 赵梦婉听他仍是这般客气的唤自己,不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问:“它叫什么名字?” “白鲛。” “若是白鲛仍在就好了。”雪千寻咬着嘴唇,“可惜让良公子拿了去。”今晌午几人东拐西拐却仍被了无追上来,东方黎终于忍不住动了手,两人皆无伤人之心,拳脚功夫上倒是东方黎稍逊一筹。这在雪千寻心中自然是不能忍的,难免有些忿忿不平。 东方黎难得见她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哑然失笑道:“了无大师毕竟没有伤人之心,又于我们有恩,便是拿了神兵利器还能杀了他不成?何况人家也是赤手空拳。” 雪千寻哼了一声,“他少林寺本就习拳脚功夫,教主学的却是剑法,比拳脚岂不是吃亏?”她说着不顾寒风掀开帘子又去看远远跟着的了无,被东方黎扯了回来。“莫伤到身子。” 未八皱眉道:“这了无大师一直跟着东方教主,莫不是看教主是否践约?那狂云帮之事便有些复杂了。” 东方黎也无奈的叹了口气,雪千寻却眼睛一转露出两颗牙来,显是又有了主意。但她却不说,只是心头转着心思,想着再停下来可得找那和尚聊聊。她等待的时间并不很长,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便到了庆阳府,正遇上赶来汇合的童百熊一行,如今时局不稳,他们百多人也分了三路,但四十多人路上黑压压拜倒一片也叫人侧目。好在此时尚未进城,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东方黎亲自扶起童百熊,翻身上马与其并肩而行。 “童右使辛苦,本座此前未在黑木崖倒叫众兄弟受了委屈。” 童百熊摇头叹道:“是属下无能,没有守住教主的基业。” 东方黎不想与他争着揽责任,二人骑马离着众人远些,方才问道:“此次去边疆对抗狂云帮,本非我神教计划内之事,又与朝廷有关,兄弟们可有异议?” “都是江湖儿郎,自有几分豪气,如今异族入侵,哪里会计较许多。”童百熊先是摇头,又沉吟道:“但是神教之变也着实让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全等教主归来带我们重夺大位。” 东方黎听得出他话中的提醒,点头道:“童左使放心,本座省得。” 她二人交谈几句,后面有人拍马上来回报道:“教主,右使,后面有个老和尚像是跟着教主的马车来的。属下看他年岁颇长但行走如风,必不是寻常人士,不敢妄动,特向教主请示。” “由着他,无妨。”东方黎反手挥了挥叫那人下去,童百熊谨慎地道:“教主可要属下去试探一下?” “不必了。”东方黎叹道:“那人是少林寺了字辈高僧,我因了事欠他一个人情,随他如何吧。” 童百熊笑道:“天下间竟然有人能卖了教主一份人情,看来定是非凡,属下可不敢去献丑了。” 这一行人进了庆阳府,自然而然的包了个酒肆坐着,东方黎几人在楼上坐了隔间,推窗正可见到楼下了无坐在酒楼门前,不声不响盯着漫天细碎的飘雪。 “何苦呢。”未八叹道,前几日她们不是没有邀请过了无上来同坐,这位大师却不肯。东方黎无奈叹道:“他是不想与我扯上一饭一食一宿的关系,大抵是怕非得动手那天下不了狠手吧。” 雪千寻笑道:“若是如此,那了无大师也算得上六根未净了。若是能有此情,在佛家那里怕也是小我,不够慈悲。”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和无我呢?非得要博爱众生无分对错吗? 东方黎倒是想起了以前那些林林总总的故事小说,“习武之人多是血气方刚,纵然修佛也比不得那些只做讲经的无我无情。少林寺功夫至阳至刚更是如此,我看这了无大师虽然无欲无求,但却与人情世故接触甚少,他说他是同辈之中最小的弟子,定然多得师兄看顾更少下少林,否则不会这样轻易便与我一同下山救你,更不会那般容易的放弃带我回去。这般心思纯净之人,若是哪天内心的坚守被颠覆,却说不准有天会加入那个侠肝义胆杀伐果断的行列。” 雪千寻眼睛转了转,饮了热茶呵气道:“那我还真想看看哩。” “我却不希望。”东方黎看着楼下坐着的人,他身上盖上了一层白雪,僧袍单薄又干净,坐的笔直笔直的,老而不衰。“人有信仰不易,坚守信仰大不易,了无大师如今已坚守了大半生,我倒希望他可以这样坚守一世,含笑坐化。” 第194页 雪千寻闻言歪头瞧着她笑了笑,神情动人,专注的眼神让东方黎有些疑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一旁的未八和童百熊,二人亦皆是茫然。 “你...” “吃饭吃饭。”雪千寻冲她眨眨眼,转头招呼那两人,又伸手给东方黎夹了菜。她刚刚只是在想东方黎的那句话,想着想着却不由自顾自的笑起来。 有信仰不易,坚守大不易,然而你便是我的信仰,莫说坚守一世,便是生生世世也没什么不容易。 第141章 .功德 ================== 雪下的越来越大,好在众人早选好了客栈住着,了无自不可能在一夜睡在外面,童百熊使人支了掌柜去请他睡到后院,了无谢过掌柜后即住到一个普通的小房间。屋外雪千寻得了东方黎沐浴的间隙出来,难得她没去捣乱也没有偷看,更没有娇腻着声音要帮自家教主擦擦背什么的,她目的明确,紧紧衣衫便从长廊穿过到了了无门前,屈指,叩响。 了无很快打开了房门,见到雪千寻也不吃惊,双手合十,“雪施主。” 雪千寻往自己身后瞧瞧,看着漫天的飞雪,玩笑道:“大师叫的可是它们?” 可惜了无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天赋,侧身让开,“天寒地冻,于施主身体大不宜,还请进来说话。”这客栈在庆阳府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房间虽简单却干净整洁,了无一个小小的包袱放在床上,人坐到雪千寻对面。“雪施主前来有何要事?” 雪千寻喝茶暖了暖身子,见他如此也做出一本正经的求知若渴的样子,“今日听说一个佛教故事,特意来请教大师。” 了无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信她是来问道的,但他来者不拒,口念佛号,“施主请讲。” 雪千寻讲的是佛教护法神三十三天之主释提桓因陀罗的故事,他或者说她,有一个更简洁的名字,唤做帝释天。那故事很长,从强娶阿修罗家的公主到神魔大战最后落回他平日里的处事方式——为善则增其寿益,为恶则减之乃至夺之。说到最后她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挑衅,问道:“大师说帝释天算是佛吗?” “佛看一切众生是佛。”了无道,雪千寻挑衅之意更浓,刚要说话,了无却没有停顿,继续道:“但贫僧尚在修佛,还未成佛,自然不觉得他是佛。” 他这话回答的巧妙,又避开了其中的悖论,雪千寻刚要说出口的疑问又被堵回去,她不恼反而觉得有趣,又问道:“佛祖有护法神,少林也有武僧护寺,是不是与护法神的意义差不多?” “不可一概而论,但亦是为了佛教昌盛,广度世人。” “那大师是武僧吗?” 了无想了想,答道:“是。” 雪千寻歪了头,像是个天真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那大师为何却不像帝释天一样,又可以娶妻娶妾,又可以仗义直行呢?” 了无回答的中归中矩,也很妥当,“贫僧先是僧,只是因为资质而习武,算是武僧,但武僧亦是僧,既为僧,即礼佛,戒七情,禁六欲,不可贪色,更不可怒嗔。” 雪千寻笑了笑,“但却要度人。” 了无老实地回答:“遇而不度,有失我心。” 雪千寻又奇怪道:“那你为何不度我,不度平大夫,或者未姑娘童左使,我们手上都不怎么干净。你为何偏偏要度教主呢?” “总要一个个度,”了无答的很平静,“东方施主身上煞气太重,若是不度,纵然今世不报,来世也恐有因果。” 雪千寻一听这话皱了眉,这和尚怎么好生说着说着竟咒起教主来了?她自己是不去管什么前世来生的,但提到东方黎便不能有一点不好,“什么因果?” “不可说。” 雪千寻气极反笑,不揪着这个注定没有回答,回答了也可能是胡诌八扯的问题,拢了拢头发道:“很快便到边疆了,到时候煞气只怕是铺天盖地,大师莫不是也要一个一个度得不成?” 了无道:“如果遇见,便总要度得。若是二位施主可以依言不再造杀孽,那当真是帮了贫僧大忙。” 雪千寻闻言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大师度我家有情有义又有礼的教主都这么困难,到了那哈密只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少林了。” 一向平静的了无此刻竟笑了笑,“若真如此,也是功德。” 雪千寻从了无房门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但是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长廊里,她半边肩头在檐外落了一层雪。见到雪千寻出来,东方黎伸手拨去肩头的落雪,走过来时已运功驱逐了身上的寒气。 雪千寻向来是个敏感的人,自然不会错失这些小细节,错失这份足以让她感动的温柔。她抬头眉眼带笑,主动把手送到东方黎温热的手里,依着她笑道:“教主等了许久,有没有听到我夸你?” 东方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身上带了干净的清香,笑声也干干净净的,“听到了,听到你夸我有情有义又有礼。说出去只怕也是个笑话,大魔头竟能得到这般赞赏。”说起来这魔头的名号还是因着雪千寻,原本她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多是为了日月神教之事很少一人出动。直到那次自导自演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世人皆以为她一人一剑尽屠一族,不分老少亦血留名,做了个魔头的称号。时至今日未曾想假戏真做,若是以她现在对着雪千寻的心思,事情决计不会像当初那般简单了结。 第195页 雪千寻瘪瘪嘴,“我家教主马上就要去做大英雄了,看谁还敢说你做魔头。” 东方黎揽着她的肩,也没用轻功,便随她这么慢慢的走,“我却还很庆幸被唤作东方不败。” 她们的笑声渐渐远了,细细碎碎的荡在风中。月亮忽然就探出了头,一片清辉也温暖起来。 ————————————— 忠顺王对顾长风还算厚待,让他入住了哈密卫一商户的大宅,但顾长风身负重任,麾下三千军士自然是住在营中,如今恰好便宜了东方黎一行人。 傍晚由顾长风设宴接风,上席是东雪二人连带着童百熊在内的八队统领,令人惊奇的是他竟把忠顺王也请来跟东方黎打了个照面。 “我知东方教主是江湖中人,本不好与我们打交道,但哈密只是大明附庸,教主要在此行事还是要和这里的主人打个招呼。”顾长风略带歉意的解释道,“但这代忠顺王实权不大,全仗着朝廷撑腰,所以教主大可放心,他定会全力支持我们。” 东方黎无所谓的点点头,只等那忠顺王亲自前来,她当然不会见礼,忠顺王也并不计较,只是看着这青年的单薄样子当真不似那恶名都流传到哈密的东方不败。他这次还指望着日月神教替他清剿狂云帮避免各部族遭受的骚扰,客气地用尚过得去的中原话赞叹道:“早听闻东方不败大名,没想到竟这么年轻。” 东方黎不可置否的笑笑,顾长风接过来话道:“王爷莫看东方教主年轻,他可谓是如今中原武林第一人。”他拱手请忠顺王进去,一入席那忠顺王便看着雪千寻怔了怔。东方黎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顾长风却知道忠顺王不是因着色心,解释道:“这位是东方教主的夫人,日月神教的大总管,在中原武林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 忠顺王笑道:“如此当真是幸会,只是本王看这位夫人倒是有些面熟。”他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相似的脸,举杯道:“本王代表哈密敬各位英雄一杯,感谢各位国难当前拔刀相助之义。” 蒙人好酒,江湖中人亦是这般,这一场喝的也算尽兴。宴毕忠顺王已有些醉了,但仍记得嘱咐顾长风好生招待一类的场面话,顾长风一一应了,送他过后又辗转来到东方黎房门前。屋里两个人或娇或清的笑声并未因他的到来而收敛,他想要扣响房门的手顿了顿,里面的东方黎却道:“顾大人,门没锁,请进吧。” 顾长风依言推门,便见东方黎已起身到了桌前,雪千寻站在一旁为二人沏好了茶,正衔着笑斟入东方黎面前的茶杯。他不由恍惚,在那个又漫长又真实的梦里他从未见过雪千寻这副柔顺乖觉的模样,她是那么倔强,不会对着任何人屈服,纵是笑容满面也像是一团烈火,把别人和自己都燃烧成灰烬。 他的眼神茫然又深情,让雪千寻的手不由顿了顿,几滴茶水溅出了茶杯,东方黎没有躲,由着它们在手背上落下一个个小红点。雪千寻心头一惊,连忙放下茶壶,小心看了东方黎的神色便要退下去。 顾长风正于回忆之中,忽瞧着这人正要离开,忍不住脱口而出:“雪千寻!” 雪千寻闻声止步,回头,先看过蓦然抬头的东方黎方把视线投向顾长风,抿了唇没有说话。东方黎伸手牵住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也为她斟了茶,轻声道:“便坐坐。”当初从黑木崖下来之后,雪千寻也提到过顾长风几次,后来见东方黎似乎不大喜欢便不再提了。但东方黎知道她心中是有很多疑惑的,若是自己是她也一样会疑惑。只是这份疑惑很难得到答案,前世今生如同梦幻,未经历过的人孰能相信?便是愿意相信,又如何解释的清楚明白。是故东方黎留雪千寻倒也算不得为了这事,而是思虑之后不愿压抑雪千寻的本性和才华。顾长风深夜来此总不会是只为了唤一声雪千寻,必与此后计划有关。 东方黎牵住雪千寻的手,以动作提醒,口上道:“顾大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顾长风目光落上去,又收回来,欲言又止的表情停留了约莫三五息,而后化作满脸的沉稳。“顾某是想来与教主和夫人商讨一下我们针对狂云帮的对战之策。” 雪千寻闻言看了看东方黎,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才算放了心,她知道教主不大喜欢自己与这位顾大人交际太多,还曾为此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儿,因此并不欲与顾长风多做往来,此时得东方黎授意方道:“我们初来哈密,还请顾大人先介绍一下此地的情况。” 狂云帮的战略其实十分简单,全在“游斗”二字,他们依仗着既有中原人的武功又有草原人的马术,额外加上在沙漠中锻炼出的对恶劣环境的适应,五六十人抱做一团便可以匹敌数百明军,便是遇上千骑,只要不太过大意进了他们的射程也可以全身逃脱。这帮人擅骚扰,擅夜袭,擅逃窜,比起瓦刺骑兵更加难缠,着实是明军的心头大患。 东方良如今便在这样一队人之中,不过他不是跟着他们去打游击,而是与其一同护送赵梦婉去汇合魏大当家。三日前他与赵梦婉跟着一队行商出了哈密卫,又过了一日半按记号寻着了这个分队。分队的统领姓刘,三十多岁模样,是狂云帮旧人,赵梦婉亦唤他一声“刘叔”。这一行人又走了一日多,东方良敏锐的发现他们似乎在带着自己绕圈子,直入了夜里,刘统领拿出一根黑布条,双手奉上,“良公子,便要去见大当家了,为了她的安全,还请您把这个带上。” 第196页 东方良挑挑眉,看着同样接过布条的赵梦婉,抬手把它系在眼上。 第142章 .殿下料事如神 ========================== 草原的黑夜并没有十分安静,呼啸着风声,马蹄踩在枯草上软软的,缓缓的,少了许多颠簸。东方良和赵梦婉都空着手,马缰被两个狂云帮帮众牵着,那位刘统领则在前面带路,这后一截路也并不短,赵梦婉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东方良却只是沉默的听着。 “大当家也太谨慎了。”赵梦婉埋怨道:“连我也要瞒着。”她系着黑布带的头转来转去,“什么都看不到的滋味可不好受哩。良公子你....可莫要介意。”后半句怯怯的放低了声音,没来由让人心中柔软。刘统领忙解释道:“大小姐,良公子你们可不要见怪。如今中原那头出了些岔子,前些日子更是有人行刺大当家,险些得手,叫我们不得不当心。” 东方良点点头,“无妨。” 赵梦婉闻言一惊,飞快地问道:“有人行刺大当家?可是受伤了?” 刘统领答道:“受了些轻伤,与性命无忧,只是伤在腿上行动不便。” 赵梦婉懊恼的夹了夹马腹,“也未曾离开许久,怎就出了这样的事呢!刘叔叔,你可快些。” 刘统领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风声在东方良耳边呼啦啦的刮过去,可以感觉出是直直的往一个方向了。但刘统领还是十分谨慎的,中途又兜了两个小圈方把二人带到狂云帮驻扎之处。东方良解开遮了视线的布条便看到几排整齐的帐篷,中间最大的那个侧边插了一干大旗,夜里看不清上头的字,但却可以瞧见它在风中飘扬。 赵梦婉跃下马来便要往那帐篷跑去,走出几步又犹豫的回头看了看东方良,东方良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先行,又望向刘统领。 “良公子稍后,我先去向大当家通报一声。”他行了一礼便径自过去,路上虽有守卫但无人阻拦,想是魏瑾颜的心腹。东方良站在原点未动,提气凝神倾听那边的动静,隐约听到明军、哈密、日月神教与东方不败的零星词汇。刘统领很快又从帐篷中出来,加快步伐到东方良面前道:“良公子,大当家请你过去。” 东方良点点头,一边走那里头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果真是在商讨对付哈密卫的策略。正说话的是一个平稳大气的女声,东方良走到帐篷前正听到她们最后落在一个点上——擒贼先擒王。 “擒贼先擒王。”雪千寻听过顾长风对哈密卫情况的介绍,对着东方黎道:“明军战线过长,不宜与敌军游斗,若能一举擒获魁首,速战速决,既可改变胶着状态腾出兵力又可振奋人心。” 顾长风皱眉道:“话虽是这样讲的,但狂云帮匪首自十数年前便深居巴丹吉林极少露面,如今虽得了线报她曾亲赴瓦刺各族并身处草原但依旧是行踪不定。东方教主武功虽高,但摸不到敌人的踪迹又如何擒之呢?” 雪千寻歪头看了看东方黎,见她对自己轻轻一笑,心中暖洋洋的。她闭口不愿再多出风头,等着东方黎把话补上,东方黎却拍拍她的手,笑道:“莫要吊人胃口。”倒也不是不知她心思,只是自己又怎需她在自己面前隐藏锋芒呢? 雪千寻眨眨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继续道:“从顾大人之前所言,可大抵推测瓦刺各部族本质上仍在观望之中,否则哈密卫早该支撑不住了。然则如今大明战火四起疲于奔波,左邻右舍有几个不起些异样的心思?瓦刺更是受到狂云帮的蛊惑,如今这般,定是因为其内部有什么问题。”她话未说完便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心头先是懊恼又是忐忑,提高声音道:“顾大人!” 顾长风有些狼狈的挪开眼神,适才雪千寻的模样实在太过让人熟悉,也太过让人着迷,一时间又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有意用“夫人”二字提醒自己,哑声道:“东方夫人的意思是从瓦刺入手?” “是,也不是。”东方黎淡淡地开口,“瓦刺既然一时无力东进,除非有极大的把握和利益不会轻而易举的进攻哈密卫。只看他们现在的模样就知道还在观望,若是大明战事失利,瓦刺势必进之以掩盖消化内部矛盾,但反之若是大明有哪一方一战功成,他们则大有可能收回爪牙专心自家的事情。”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若瓦刺有意退出此战,其中周旋的狂云帮必然大急,他们若想把瓦刺重新拉上战车,只能将一场有决定意义的胜利摆在瓦刺面前,吸引他们放下争执全力攻打大明。” 顾长风沉吟道:“哈密卫是边陲重镇,七卫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狂云帮当选此处入手。”若是狂云帮自己,纵是有千余高手也是无法奈何哈密卫的,只是大明的线报也不是白做,知道其与瓦刺其中一部交好,联系甚密,当可劝得他们一同出击。 “他们现在是不急,东躲西藏的拖着我们打,我们便要他们急起来,那位大当家便极有可能会现身了。”雪千寻道,“依殿下与大人所言,如今争端之因可追溯于这狂云帮身上,若是能剿灭此帮与其亲要部族,当可退瓦刺蠢蠢欲动之意,亦可调拨兵马着力应对蒙军。” “只是.....”她又有些犹疑,皱眉道:“便是先头皆如你我所言一切顺利,按照这位大当家的行事作风,也未必便会出现在哈密城下。如此一来,纵是击败了狂云帮,亦难以斩草除根。” 第197页 她说完这句话,发现顾长风又在盯着自己发怔,目光虽然不似刚刚一般如火灼人却依旧是定定的,这下子她与东方黎都有些不悦了,正要发作顾长风却已经低下头,沉稳地道:“东方夫人所言甚是,殿下亦曾有类似的构想,如今得二位相助更加可行,顾某将如实上报请诸军配合。至于那位大当家是否会来,只能听从天意了。”他一段话说的虽慢却毫无间断,简直像是长长一口气说下来的,言毕起身略一点头便径自出去,丝毫不在意礼数。他把房门关好,绷着脸走出数十步看到未八方叹出那口气。 未八问:“如何?” 顾长风答:“殿下料事如神。”他又问:“这消息你确信可以传到那位大当家耳中吗?” 未八答:“殿下料事如神。” 第143章 .棋子 ================== 料事如神的长公主殿下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把帕子丢给一旁的晴初。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身前的卦象,但看起来却有些恍惚。果然什么东西有了大师兄的掺合都会变得不一样,哈密卫彼时还是一个死地,自从她请了东方黎之后就变得迷蒙难测了。天命既乱,事在人为,其后种种便全看个人的谋算,在这方面她有着绝对的信心,众生皆为棋子,便要按照她的棋路来走。 晴初看了看她嘴角又渗出的血,担心的递上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劝道:“殿下,歇歇吧,今日这已是第十二条了。” 知天命难,谋天下更难,东方希的身体早不堪重负,如今整个人都比以前又消瘦几分,脸色苍白的骇人,唯独那双眼倒是更加凌厉有光了。她点点头,随手拨乱身前的铜钱,濯净双手后上了床榻,她的床很大,屋子里也暖融融的,本该十分舒坦。但上床的时候却还是觉得被子里太凉,这床也太空了。 无暇去想那么多,她告诉自己,然后轻轻阖上双目,晴初在旁边立了一会儿,感受她呼吸渐渐平稳方小心退去吹熄了灯。她刚想到一旁的榻上稍作休息,黑暗中却传出东方希的声音,那声音透着许多疲惫,但也透着许多坚持。 她说:“掌灯吧。” 不能闭眼,不能停下来,否则到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脸,总是要对自己说不行,问怎么可以这样,斥责自己为什么要利用别人,阿黎哥、阿良哥、雪姐姐...东方希也不知自己不想闭眼,不想做梦,不想去想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不想听她的责怪和质疑,还是.... ——不想我想念你时想到的你所想念的人里。 没有我。 东方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帐篷里坐了八个人,中间上首的自然是魏瑾颜,她神色似乎也有些疲惫,但从外观上很难看出受了伤的样子。东方良虽然只是一瞥却注意到了她脸上抹了脂粉——颜色有些浓,并非上次所见的模样。 “大当家。”东方良拱拱手,四周几人也起身迎道:“良公子。”这七人中有一个是刚刚进来不久的赵梦婉,其余六个他识得两个,皆是当家主事,想必这些便是狂云帮的核心力量了。 “良公子请坐。”魏瑾颜指了指赵梦婉身边,“我身上有伤,不便起身相迎,良公子莫要介意。婉儿不省心,此次能安然与我汇合多赖良公子的帮忙。” 东方良道:“大当家不必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二夫人还有助我出城之义。” 魏瑾颜闻言一笑,她生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与美貌,那眉那眼放到别的女子上或许便显得不算精细,偏偏组装在她的脸上就是一种格外的夹杂了英气的妩媚。这份气质被岁月沉淀过后撇去浮燥变得安静却动人,那笑容也格外能够安定人心。“我听婉儿讲了良公子的事情,若是不弃,可现在狂云帮栖身,我们想做的事虽与宁王爷有所不同,但亦有所相同,良公子想得到的东西,狂云帮也未必拿不出、许不下。何况....”她话锋一转,厚重大气的模样忽地就变做了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长辈,牵过赵梦婉的手,笑道:“我们的婉儿大小姐十分仰慕公子,便是只留下做客,狂云帮也是非常欢迎的。” 她几句话弄的赵梦婉脸色绯红,偷眼去瞧东方良,却见他沉默不语状若深思,不觉有些心急,刚要鼓起勇气说话东方良却已开口,“大当家的提议我亦十分愿意应允。”赵梦婉听得心头欢喜,却见东方良又道:“只是关于大小姐之事...大当家手段神通,应当不会不知道,我想得到的,所谋求的便是一个人。”他加重口气说:“一个女人。” 嘭,身旁的赵梦婉陡然站起来带翻了桌上的茶,风似的跑出了营帐。东方良却似乎没有看到,依旧坐在那里望着魏瑾颜,也不去在意被浸湿了的衣摆。营帐内几位当家面面相觑,便有那心疼孩子的意欲去找赵梦婉,魏瑾颜也没有阻拦,反而是挥挥手让他去了。她此时的模样不似某个帮派的大当家,而像是某个家庭的大家长,既管事也管情,既理智也温柔。东方良有些明白为何她能够以一个女子身份压住许多热血儿郎,在塞外站稳跟脚了。 “我可以许诺。”魏瑾颜看着他,“若是功成,定如你所愿。” 东方良原本就坐直的身子更直了一些,回道:“那我便可以合作。” 笑容又在魏瑾颜脸上绽开,带着二十岁的调皮,三十岁的风情还有四十岁的睿智,“我只怕这次合作的方式良公子不会那么喜欢。”她不待东方良询问便换了副表情,严肃地道:“良公子或许不知,你的师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今日已经到了哈密卫。你心里的人想利用中原的江湖中人来牵制我们,此计虽算不得绝妙,但也的确给我们以后的行动增添了不少麻烦。” 第198页 有侍女擦干之前泼倒的茶水,扶起桌子,又奉上一盏热茶。东方良抬手饮了,方道:“是以刚刚众位是在讨论如何对付东方不败?我听众位所言,是要擒贼先擒王,但是东方不败武功极高,便是出得城来,只怕也没有人能擒住他。若想对付他,强取很难,只能设下陷阱等他进来。只是他为人并不狂妄自大,身边又有个十分聪明的幕僚,大当家此望怕是要落空了。” 魏瑾颜挑了挑嘴角,摇头道:“我看并不见得,只要有良公子的帮忙,他必然会乖乖入得我的圈套中来。” 东方良眼中有些凌厉,慢声问:“大当家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这位东方教主虽然手上不少人命,但却自有江湖中人的义气,尤其是对于身边的人更是有情有义。良公子在他身边跟了那么多年,若是落入我的手中命在旦夕,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东方良脸色一沉,有些僵硬地道:“我曾背叛于他,大当家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 魏瑾颜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自信地道:“我却觉得他一定会来。” 那“来”字声音未落,东方良忽地窜身而起,直奔魏瑾颜而去。白鲛和他的佩刀此前都被刘统领以安全之名在帐外卸下,但他屈指成爪依然凌厉。只是魏瑾颜却像是早有所觉,“受了伤”的腿突然灵动起来,身形一移,座侧长剑脱鞘而出,斜抵过东方良的攻势,一个筋斗翻到了众人之间,几位当家不约而同的各自亮出兵器,起落间将东方良包围其中。他们的步法之间隐隐相互关联协调,招式之中有攻无守却护为守势,竟是一个威力极强的剑阵。 东方良与其过了十几招,并未找到其中破绽,他没有兵器,交手中难免有些不占便宜,更觉得出招之间有阻滞之感,心知不妙,此刻索性停了下来,便站在这人圈之中。魏瑾颜等人也不接机紧逼,反是闲聊般道:“没想到你这锦衣卫指挥佥事如此沉不住气,突然暴起,很是吓我一跳,算起来当真比不得以前那位沉稳的牟大人。” 东方良讥诮道:“我却觉得魏大当家是早有准备,怪不得你有意借我之口把赵大小姐赶出去,竟是早便知我身份。” 魏瑾颜听到这话倒是收起了笑容,看不出得意来,只是道:“确是早知,比你那位长公主殿下知道的还早些。良公子为着那位殿下奔波不停,忍辱负重,当真是令人感动。” 她的消息来源于未已,在东方良离开巴丹吉林不久后便知道了他是锦衣卫的人,是牟斌的一步暗棋。此前牟斌对于宁王谋逆之事已有了一些怀疑,但一则觉得宁王掀不起多大风浪,二则觉得其背后必有他人指点,便巧妙的利用了东方良对东方希的那点心思,派他去接近宁王。其后宁王行事牵扯到了日月神教,东方良无奈与东方黎交手而离开,彻底潜伏于宁王身边试图找到那个幕后之人。只是他未曾料到未已是通过谋士侧面控制诸王,更不曾想牟斌会突然猝死并被盗走了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信物,直到未已所有把握直接与宁王沟通上才隐隐有所明悟。他一直身处敌人身边,偶而对东方希的几次提示和线报都是束手束脚,对于信息掌握也并不完整,牟斌死后更是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主要手段,若不是京城一战,许是还难与东方希牵上线。 被戳破了身份,东方良也并不惊慌,他明白的感知到身体的异常,运功逼毒却依旧觉得眼前晕眩。一般的药草药性越烈,异味越重,对于武功高强六感敏锐之人越是不容易中毒,如此特征又下毒于无形的毒药他只想的起一种,让他有些暗悔的一种。“大当家好本事,哪里弄来的醉清风?” 魏瑾颜见他脚步已有些虚浮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东方一门武功之高她年少时便领教过,自是不敢因着东方良年纪轻又没有兵器便大意。 当下笑而不语,不承认亦不否认。 东方良却也笑了起来,他眼前已有些看不清,却仍坚持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魏大当家,你可还记得你曾有一个女儿?” “有问题。”顾长风走后,雪千寻犹在想着今夜之事,突然出声。一旁把玩飞刀的东方黎闻声抬眼,“什么问题?” 雪千寻咬唇道:“顾长风今夜所言所为与常日颇异,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飞刀在手中打了两个转被双指捏住,“你很了解他吗?” 雪千寻本还皱着眉,因着一句噗嗤笑出来,摇曳着身子凑到东方黎身边,抱着东方黎的脖颈便分开双腿坐到她腿上。东方黎怕伤了她连忙把飞刀收回袖中,手指却碰到了雪千寻的大腿,指尖微颤了一下,还是抽出手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雪千寻伏到东方黎耳边笑问:“教主可是吃醋了?” 她本是调笑,未曾想东方黎当真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她心头吃惊,支开身子去看东方黎的脸色,却见那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恼道:“教主哄骗我。” “是真的不愿别人那般看你,亦不愿你提到别人。”东方黎说的淡淡,心中却想到顾长风当时的眼神,心道若不是听你讲过,觉得他也算是救过你的性命保护过你,今日我定挖去他那双眼睛。 雪千寻只听她这般说便觉得欣喜,若是知道她心中想法只怕更是忍不住点上几只炮竹了。浅浅的送上一个香吻方笑道:“教主可别不高兴,我只是觉得奇怪,看顾大人平素并非不知礼仪之人,今日走的却匆忙。此前我也觉得他好似欲言又止,只是那眼神着实惹人生厌,我也不愿多瞧他。” 第199页 东方黎听得这后半句的安抚心中好受不少,取笑自己竟也如同那些痴男怨女般发傻,宁神问道:“那你可曾想出些什么?” 雪千寻皱着眉摇摇头,“我于这边陲和朝廷还有那位顾大人之事了解的不多,如今倒是想不明白。” 东方黎理顺她的发丝,柔声劝道:“既是如此便先歇下,明日再去想。无论如何,希儿总不至于害我们。”——那位对你用情颇深的顾大人想来更不会害你。 “教主可是乏了?”雪千寻从她身上下来,“教主先行歇息,我再收拾下东西。” 东方黎直接起身把她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一起。” 第144章 .她不是 ==================== 醒来时分不清日夜,亦分不清自己在何方何处,好在丹田之内仍是有真气存在的,纵然受了重创搅得他愈发痛苦却也让东方良微微安心。还有真气,那么中的便不是醉清风,也大抵没有昏睡上三五个日夜。 他左边肋骨处传来带有麻痹感的痛楚,算不得剧痛却让他难以行动,双手被锁链缚在身后,双肩都穿了链条进去,他虽然被蒙住眼睛看不到却可以闻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也有金创药的味道。 所以说武功太高也未必便是好事,明明被封住了大穴还被人这般戒备,多受了好些苦楚。东方良心中苦笑,但却也没多少惶恐彷徨,舔舐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唇边的温润,有人拿了水小心的喂他,那人身上的香味有些熟悉,他主动喝了一口水,那人便僵了一僵,一边继续喂水一边悄悄解开他眼上的黑布。烛火下赵梦婉的面容影绰,双眼明显红肿,瞧着他瞳孔渐定,方一字一字的做着口型。 她说:“我会救你出去。” 帐篷外有人守着,显然是对自家大小姐也不甚放心,东方良用力眨眨眼,而后摇摇头。赵梦婉却不再多说,又给他上了些药便离开了。这次东方良没有再睡,而是盯着帐篷顶上发起了怔,人若陷入深思,□□上的痛苦也会减轻许多,尤其是想到美好的时光。 东方良回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小时候,他自觉记忆力远无大师兄和小师妹那般出色,太远的东西记不清了,最难忘的便是希儿那灵动的眼神,糯糯的唤声,她从小体弱,东方良虽然比她大不了许多却很看顾她,陪她玩,替她顶罪,那峭壁上的涧果多少次他偷偷学着大师兄的样子想去为她摘取,他多少次也想如同大师兄一般为她讲些离奇的故事。 然而比不上,总是比不上。他只能拼命练好武功,试图可以保护那个病弱的小师妹,在师父和大师兄敲她脑袋的时候能为她挡那么一下...虽然他心里也知晓她是喜欢那种亲昵的。 那不是完美的时光,他不是其中的主角,但却是最美好的时光。后来一切在成长,一切也都在变化,小师妹被拒离家出走,唯一的师叔亲手抓捕了师父,大师兄一夕之间变得沉默寡言,师兄弟二人出谷寻仇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成了别人的工具。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大师兄怎样教自己快准狠,只留一条血痕,他动手后转身走出一步那个人才轰然倒下,那时候自己觉得大师兄当真是什么都会,全能的可怕,不像自己的师兄。 然而他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所以自己甘心做他的影子,和他一起为救出师父而努力,若不是再见希儿,或许自己也会那般安安稳稳的一直做下去,不会再动心,不会被说服,也不会离开。然而人总是要成长,每个人都要走上自己的一条道路,便是再亲密的人,两条路也永远不可能重合。 东方良闭上眼睛,没错,人都在成长,都已经与从前不同了。所以他学会了权衡和算计,就连对师兄用情至深的希儿,也能出手利用自己深爱过的人。只是大师兄和雪千寻真的会像自己一样心甘情愿的如她计划行事吗?他对于人心远没有东方希那般有自信,他不知大师兄是否还会来救自己,也不知希儿是否抛弃自己这颗棋子。那日他远离京城本是想来狂云帮舍身拼死那位魏大当家,刚至哈密时太虚宫却联系到他给了他一封信,信中有东方希的计划与要他做的事情,但却只字未提他如何脱身,若是能脱身又该往何处去。他既欢喜于希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并选择了相信自己,又为她的谋划和对大师兄的隐瞒觉得不安。如今她要他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便是现在这般模样,也没有什么畏惧和遗憾,只是有些疲惫,像黑夜里的月亮和星星,也总有那么不想闪烁发光的一两天。 今夜的月亮便不想发光,至丑时这意愿更强烈了些,外面的火把忽的扑闪了一下熄灭了,世界一片漆黑。外面的守卫轻咦了一声跑去察看,但只传出噗通倒地的声音,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寒风吹进来让东方良更加清醒,他目力惊人,在这种光线下犹能看到赵梦婉有些复杂和忐忑的神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少男少女的时代,尤其如是。赵梦婉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嘣的火苗窜出来,虽小却同样炙热,毫无理智的燃烧着自己。她抿着唇,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给他开锁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眼泪湿湿的。不知是为从未开始过的爱情,还是背叛的愧疚。 “为什么还要来?” 赵梦婉没有回答东方良,却问:“你为什么要借故赶我出帐篷?” 第200页 “你以为我是怕误伤到你吗?”东方良的声音很低沉,“你是误会了,我心中当真是有那样一个人。” 赵梦婉忽然仰起头,露出笑容来,那笑容带着欣喜和狡猾,隐藏着无奈,“我可没有那么说。”她解开了东方良身上的束缚,又开始为他包扎伤口,从这里出去不骑马是不行的,伤口不处理好颠簸绽开只怕要流血不止。 她埋头包扎着,突然问道:“大当家真的有个女儿,还活在世上吗?” 东方良闭目点点头,“有的。我亦是不久前刚知道。” 为他包扎的手又抖了抖,赵梦婉红了眼眶,“大当家一直拿我作女儿看待,我如今却背叛了她,如果能为她找回女儿,或许能报答她这些年的恩情。”她轻声问道:“她是谁?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今在哪里?” “她叫雪千寻,是一个灵动的女子,纵然命运对她十分不公,被自己母亲这边的人送上了一条龌龊而布满荆棘的道路,但她仍旧走了过来。”东方良睁开眼,“如今她嫁与我大师兄为妾,想必也是跟他一同去了哈密卫。” 赵梦婉又问:“她与大当家生的相像吗?” 东方良语气难得的温和“相像,但也不是十分像,说起来比大当家更英气些,更妩媚些,许是年岁不够,少了份雍容。” “那么....她便是你心中的那个女子吗?” “够了。”帐外魏瑾颜大步进来,后面跟了二位当家,左边四十多岁模样的姓李,另一个则年轻许多,十年前以马匪身份加入狂云帮,浑号沙徒。 赵梦婉见她进来没有吃惊,起身站到她身后。东方良也没有吃惊,狂云帮对他的守卫不可能如此松懈,他心中亦早有准备。他看着赵梦婉,仍然是温和的,他知道唯有那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问题才是这个女孩子自己想问的,轻声回答:“她不是。” 赵梦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淌出来。 魏瑾颜居高临下的看着东方良,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东方良笑了笑:“大当家可以自己去见证。” 魏瑾颜没有多说,示意重新把他绑缚好,自己匆匆离去,二位当家见状皆是紧随,只留了赵梦婉一个人在帐中,怎么把他解开的,就怎么重新锁上。她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东方良依旧只是静静看着。 她没有开口去解释,不去提是当真想过要救他,也不去提如果救了他也跑不出去,更不去提与魏瑾颜关乎他性命的交易。 他也没有开口说他懂得。 她想,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情从来就不应该开始。 他想,如果不爱,就不要怜悯。 “大当家!”沙徒亦步亦趋的跟在魏瑾颜后面,“那小子根本就知道咱们在外面听着!他说的话一定是假的!想把你诓到哈密卫去!” 魏瑾颜没有说话,蓦然止步看着那位李当家,他是当年的旧人,应该有些看法。李当家明白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对沙徒道:“沙老弟,此事涉及到当年过往,我想与大当家单独聊聊。” 沙徒勉强的点点头,又担心地看了看魏瑾颜,嘱咐道:“李大哥你劝劝大当家,莫要中了那小子的奸计。”他大步走向远处,但却没有回到帐中,而是远远候着。李当家见他走远了自己又上前两步,“大当家。” “已经过了二十多年。”魏瑾颜望着远方开口,“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没想到今日被翻出来,依旧如同当年一般冲动。李维,你说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李当家道:“属下不知。但二十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用心定然是不纯的。” 魏瑾颜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用心不纯,必是诱我去哈密卫,布下陷阱。”她像是下了决心,往回走了两步,突然又问:“你说她真的没死吗?那他亲手杀死的那个孩子是谁?如果她真的没死,她是不是...” 李当家心头打了个寒战,更联想到东方良那句话,眼前蓦地浮出一个乖巧可爱的小脸。寒气从心底发出来,从口中挤出四个字,“属下不知。” “我知道你记得,赵济更是记得,你们都记得,我也记得。”魏瑾颜声音轻轻的,“我当初便曾反复问自己为何竟不忍杀她,但若真的是她...” 那当真是个残酷的答案。 “东方良明显知道的很多,但却不一定知道那桩案子是我亲手做为的,否则他们大抵会更加得意。”魏瑾颜很平静,但李维却没来由的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这位大当家还是那样一个年轻少女的时候,刚生产完便从扬州府逃窜出来,看着连云寨漫山的尸体和鲜血,也是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话。“若要引人上钩,十句话里总得有八句是真的。” 李维轻声道:“大当家,就算是真的,与您或那位雪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皆是历经风霜变故之人,到了这把年纪,更是什么都看得通彻。若真去弄清楚真假,若是假的便是在此紧要关头浪费人手去重翻一次伤疤,若是真的...又能做什么?如何言说?焉能补偿?莫说偿还得了偿还不了,她是狂云帮决定这数千人命运的大当家,可会因自己的女儿在哈密卫便放弃这场压下全部身家的战役?风波已起,若不袭卷那片土地,便只能卷回来,总得要千万条性命去磨,才可能平息。 第201页 魏瑾颜点点头,“一应计划照旧。”她大步走出去,让身后的李维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只是还没走出几步,魏瑾颜的声音又响起:“查。” 第145章 .我不如她 ====================== 时光匆匆,不知觉已过月余。几纸密信送上东方希的马车。她近日休息得都不大好,闭着眼睛摆摆手让坐在一旁的晴霁为她念。 晴霁恭敬领旨,先看了封面,问道:“蒙古、哈密还有苏家的,殿下想先听那个?” 东方希怔了怔,苏家那头一直老实合作,倒是很久没有消息了。她相信以苏家的聪明,选择了合作就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弄出什么大事,如今来了信儿,一定是关于.... “蒙古。” “是。”晴霁把信抽出来,先稍微浏览了一下方道:“蒙古再度传来捷报,振威校尉王仁广带三千精兵奇袭阿速部,尽屠老幼,大宰牛羊,阿速部带兵回防又被征南将军刘大人先行埋伏,死伤数千,未留战俘。” 东方希随意的点点头,上一次的捷报是自己倾力安排有意为之,专做与瓦刺看的,这次的倒是有模有样。这二位大人血腥气不小,此为深得她意,只是朝中那些个老大人势必又要闹腾一番。“哈密。” 哈密卫是东方希的战略要点之首,若能解决瓦刺虎视眈眈的威胁,东方希便可全力针对蒙古本部,晴霁是她的心腹,连忙又多打起几分精神,“哈密如常,关于雪总管的消息已全部透露予狂云帮,暂时还看不出她们有行动的意图。城中新查狂云帮探子十四人,其中有人居要位,但尚未审问出结果。瓦刺闻大明首捷,内有异动,顾大人单身出使,信始发之日刚归,道瓦刺其心不合,闻殿下之条件大为意动。” 东方希冷笑一下,“那便是三日前。上次说他出去是十四日前,一来一回倒是麻利。先予之,再取之,如今本宫给他们的东西,来日总要讨回来。”她下意识的说完,说完后又是缄默,往日苏音在时她总是边看边说,一是解释给苏音听免得苏音无聊,而来也是意气风发有个人可以聆听。至苏音走后她就总藏在心里,如今怎么不知觉又开口了?她瞧了瞧压在最后的那封信,不动声色:“继续。” “瓦刺约定十日后让地百里,正好也换地轮牧,顾大人料定狂云帮定会在此期内有所动作,因此未奏持殿下密令调兵两万以做伏击,特向殿下请罪。” “赦。” “还有便是....”晴霁轻笑道:“大公子依然不出哈密卫,只坐镇城中指挥调度,守着雪大总管。不过虽然他未亲自出马,成效倒是非凡,狂云帮气焰一时被打压许多。”她本以为东方希会为这事笑上一笑,毕竟那般人物如今也儿女情长起来,难免让熟知的人心生调侃。但东方希却没有笑,低喃道:“他如今竟是情根深种了,我不如他。” 晴霁不知如何接话,二人沉默了片刻,东方希方强笑了一下,故作开心地道:“以现在的速度,到了刚刚好能收缴战果。” 晴初眨眨眼,捏着那最后一封信,小心道:“苏家的这封....” 东方希又是沉默,半晌方道:“念吧。” “我不如你。”顾长风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的大片平原,低沉地道。他身旁的东方黎抚墙头而立,白袍飘飘,眉目冷峻,看着城下百人分作三队而出。 那些皆是日月神教的教众,前日方回来补给复命,顺带歇歇,如今又领了新令出得城去。向来身先士卒的东方黎这一个月里都没有出去,老老实实窝在这哈密卫城中,指挥调度。童百熊捧场的向属下道教主已有王者之风,坐阵城中,实为枢纽,调动全教。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教主如今这般只是为了一个人。 顾长风也明白,他一身铠甲,横刀腰侧,威风凛凛,但声音却是低沉而遗憾的。 东方黎余光扫过他,淡淡道:“顾大人何出此言。”她虽是说着问句,却没有问的意思。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识得了顾长风的本事,更知晓了他是希儿的心腹,如今他也算老实不怎么前去扰千寻清静,她便搭句话只当是给个面子。 顾长风仍望着远方,风又大了些,他良久背过身,偷偷摸出个酒壶,抿了一口。军中不得饮酒,他也不算好酒之人,但来了哈密之后便总是备着点,最近愈发迷恋了。他饮的不多,淡淡的酒精甚至刺激的他更为清醒。有多清醒便有多落寞。“你原本是谁?”他突然问道。 他们两个人。一个知道对方并不是东方不败,一个更是隐约猜到了对方是重生的,但却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东方黎不愿多提这个,只是道:“本座便是东方不败,也知道你就是顾长风。” 顾长风沉思了一会儿,苦笑道:“我不如你。”他喃喃道:“有时我当真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二者都如此真实。只是若是真的是梦,我的梦里却总是什么都不由得我。” 东方黎道:“既然如此,便是天命。不过你这一场梦里有本座在,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一世,你可以放心了。”她话说的斩钉截铁,隐约有些霸道。顾长风也没讲别的话,只是自语问:“一世有多长?” “若有一息,便是一息;若有百年,便是百年;只是没人能比本座许她更长,也没人能比本座许她更好。”东方黎没有再回头看他,自家总管被强留在底下不叫她上城楼来吹这寒风,此时等得久了她虽然不会闹,自己却是不忍的。顾长风看着她拐下城楼,又是叹了口气,他在城墙上站了许久,直到有亲兵匆匆上来下拜道:“大人!线报!两日前瓦刺西撤,唯哈兀尔部非但没有撤军,隐有向东之意!” 第202页 顾长风手中一紧,墙头上留下两个指印,终于来了。 第146章 .情趣 ================== 瓦刺本部大举西撤,哈兀尔部却突然拔帐东侵,如此大部队作战已是攻城之势,这让许多部族都停下来静观其变。但哈密卫不能静观,哈兀尔部轮善战算是瓦刺中排在头三号的大部,此次兵马七万余分三军,据悉还有不少中原的攻城器械,当真是要血拼一场的架势。城中一片混乱,说起来原都是蒙古人,只不过哈密卫这头依附大明的更多些,如今到了这种关头,主战主降的各自出来叫嚣。 顾长风知道此时时局的重要性,先下手为强,铁血手腕消灭了一些反对的声音,城中骚乱被压制下来,但也只是压制下来,谁都知道如果此战稍有不利,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就势必会爆发。 三千精兵不对外,先洗内,这行为不算厚道,但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东方黎怕住在这顾长风的宅院被人盯上,更是多注意雪千寻,直把雪千寻心里甜的跟一下子吃了几十筒蜂蜜一样,笑容几乎未曾从脸上离去。东方黎看在眼中,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近几日日月神教也折了不少兄弟,让她禁不住皱了眉头。 这日顾长风才来拜访过,雪千寻对着地图托着下巴思索不语,东方黎自门外回来坐到她旁边,抓住她的手道:“又来了?” 雪千寻歪头冲着她眯眼一笑,“这回是我叫他来的。没想到哈兀尔竟舍得派出这么多兵马,以哈密卫的实力还真的有些难说。那狂云帮算是好本事,竟能唬得哈兀尔这般下力。” “皆是利益趋势,那哈兀尔势必所图不小。”东方黎见她犹自盯着地图,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心中无奈想着这待遇当真是越来越差了。只是雪千寻原本对她小意的要命,如今这般也是她故意宠的,只能是自讨苦吃了。她低低叹口气,又道:“若是哈兀尔攻克哈密卫,长驱直入,瓦刺本部的决策即为失利,威望势必大受影响。狂云帮必然是给出了这样一笔账,哈兀尔才咬牙拿出大半实力。” 雪千寻听得她的叹息心中偷笑,这些日子教主大人与那顾长风接触的多了,与未八来往也不少。眼瞧着她天天暗自吃味,教主大人却不肯再吃醋予她点小得意,心下难忍,今日便特唤了顾长风来,又稍微晾晾教主叫她重视一点自己。她掩去眸子里忽闪忽闪的狡黠,严肃认真地道:“幸好这哈兀尔还要防备着本部和仇部,否则全军压上当真让我们措手不及。”她看的用心,眉尖稍稍挑起,侧面看来眼中黑黝黝的深邃坚定。东方黎顺着她挺直的鼻梁向下,望到她微抿的唇,忽然便想吻一下。东方教主想到什么素来不惮于去做,以往不经□□唯此羞涩些,如今被个妖精磨的也放纵许多。只是她天生眉目清冷做什么都显得专注认真像是完成个大事,如今亦是。 带着茶香的唇轻轻覆上另一个,只是一啄,雪千寻唇间一凉,眼睛里几乎就要燃起火焰来,大呼此计万分可行!那火焰转瞬即逝飞速变换成一个柔顺的笑容,灵巧的小舌舔了舔被滋润的嘴角。她就着教主大人离开的势头倾了身子过去,附趴在她颈间,落下一个湿湿的吻,轻轻一动便把自己的腰肢送入了东方黎掌中。东方黎轻轻捏了一把,耳畔便传来低低的□□声,搅得她心中波澜四起。 不能忍!她另一只手摸上雪千寻的耳垂,软软的手感刚刚好,“夜了,我们就寝吧。” 雪千寻眯眼笑了起来,嗖地脱离了她的怀抱,坐在原位一本正经,唯有微微起伏的前胸隐隐露出她的情动。“教主可是累了?且先歇下,我再帮顾大人看看。” 她刻意强调顾大人,果见东方黎不经意间皱了眉头,心中暗自窃喜,却听东方黎道:“无妨,那你先忙,我再出去转转。” 雪千寻耳朵一竖,刚才教主明明也是心动的,这会不憋气出去转什么?她扭头忽闪着眼睛问:“这么晚了教主要到哪里去?” 东方黎无辜的看着她,“未姑娘本请我去商议事情,我念着你便道明天再去,既然你忙,我就先去看看何事。” 又是未八!雪千寻当然不依,非但今夜不能去,明日也不能去,有什么事就不能当着自己面谈吗?孤女寡女的,成何体统!她心中吐槽面上却不显露,附身而上毫不尴尬,二人衣料相触却好似肌肤相触一般,东方黎眼中暗了暗露出些侵略感,还有笑意。 “你不是忙着,可别来引诱我,免得我一会儿外面忍不住对哪个美人有了企图。”东方黎忍着笑,虽是这么说,手却揉捏着她腰间系着的衣带。 雪千寻弯了眉眼,贴近她,翘起脚鼻尖抵着鼻尖,声音如水缠绵:“那雪妾引诱到爷了吗?” 她很少再用这种称呼,这偶然一说别有情味,东方黎心中火苗倏地就蹿高一截,手上紧了紧。雪千寻眸中笑意更浓,声音低成一阵又轻又暖的风吹过东方黎的耳畔,她问:“爷要玩一个撕衣服的游戏吗?” 嘶啦... “东方教主,您在吗?” 东方黎后退一步,看着手中被扯掉的腰带,干咳一声,递还雪千寻。先是提高声音道:“未姑娘稍候。”又给雪千寻施了一个眼色,雪千寻有些羞恼的撇了撇嘴,接过转去后面,不忘柔声道:“雪妾在后面等爷。” 东方黎心中一荡,又是好顿平息才去开门,只是一开门她的眼神便凝重起来,盯着未八手中的那柄剑。 第203页 未八道:“有人把这柄剑送来给东方教主。” 是白鲛。 第147章 .因果 ================== 白鲛是一柄长剑,且细,质地无光,但伸手贴近便有一股寒意。东方黎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它晃了晃,无声。 雪千寻知道她心中的矛盾,柔声道:“教主不必担心我,如今我武功已经渐渐恢复,虽不是高手,但遇上普通的也能自保。你且去吧。” 随这柄剑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是狂云帮的信,直白地讲东方良在她们手中,时间地点说的清晰明确,只等她前去赴约。这算是阳谋,一切都摆在那里,全听她自己判断。 “三种可能,要么是调虎离山,要么是针对我设下的陷阱,要么是二者并行。”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会去,雪千寻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只不过是有些放不下身前的人。东方黎把长剑归鞘,沉吟道:“还有两日,按时间我明日便要出发。我不在也不放心你在这哈密,神教留在城中的还有一队弟兄,我带一半,跟你一半,再去寻顾长风派百人送你出城。先头最危险的这段我陪你走,后面的你便要多小心了。” 雪千寻乖巧的点点头,值此之际她自然事事依从,不给身前的人添分毫麻烦。又俏皮道:“教主就那么信得过顾长风,不怕他把我拐跑了?” 东方黎知道她是故意说些玩笑话安自己的心,揉揉她的发丝,笑道:“你会被拐走么。” 雪千寻投入她的怀抱,轻声道:“教主若是怕我被拐走,就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 “好。” “大当家是不是太重视这位东方不败了?” 狂云帮自然早到了约定的地点设下埋伏,此处距哈密卫八百里,是一块沼地,埋伏了狂云帮三分之一的人马,还有各种陷阱机关。为着这个地方他们也是布置了半个多月,此刻只等那位东方教主上勾了。 “如今咱们与日月神教交手也不少了,他们的武功只怕比咱们还高些,只是不擅马战和草原奔袭。那东方不败是他们的教主,更号称中原第一高手,是万军之中取敌帅首级的人物,大当家当然要重视些。” 一人又问:“若是如此,大当家怎么不像之前布置那般,直接埋上那红毛鬼的劳什子炸药轰了他,反而又费此干戈?” 先头的人摇摇头,“许是大当家惜才想要活捉,许是炸药要用来攻城不够浪费在他身上。大当家的心思谁猜得到。” 他们口中的大当家远在数百里之外,哈兀尔部的族长座前。这位族长名唤卓勒哈兀尔,四十多岁,与魏瑾颜相识多年,对于中原文化颇有了解。他在位十一年,使哈兀尔部成为本部之后三大部族之一,很有手段。 “十七年了,我们又有机会并肩而战。”卓勒感慨道。十七年前他还是父亲不受宠的儿子,在外出游遇到追杀,正碰上魏瑾颜一行,并肩作战救了他。后来二人熟悉,魏瑾颜又不遗余力助他上位,如此才有了今天。 魏瑾颜笑道:“当初我们是守方,如今却是攻方,形势已大不相同了。” 卓勒也笑,“只是我不明白,这场战争于你并没有多少利处,你为何如此积极参与。”哈兀尔部本也是要退走的,魏瑾颜连夜赶来与他谈了一日,终于鼓动起他的野心,让他忍不住战这一场。若胜,他威望势必大增,更多小部将来簇拥,如此便可与本部抗衡,免于这十几年来的压制。如果败了....不过是回到十年前罢了。但他魏瑾颜不同,如果胜了,她一个帮派而已,得不到太多好处,如果败了,她自己兵败身死不说,整个狂云帮也只剩下被她送走的那数百名妇幼了。 “人这一生总有些没有什么利处却偏偏就要去做的事情。” 卓勒道:“我不认为你是那样不理智的人。” 魏瑾颜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只是为了一件不理智的事理智了二十几年。 “天亮了。” 卓勒点点头,“拔帐行军吧。” 魏瑾颜出了帐篷,略做洗漱翻身上马。狂云帮仍有大半在外面骚扰,跟着她的不过三百人,守卫着此战利器,炸药和攻城器具。他们随军前行出七十里,一只雄鹰在天空中绕起了圈子,它逐渐接近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俯冲下来落在李维的肩膀上。李维解下那卷信筒,纵马到魏瑾颜身边附耳道:“雪千寻与东方不败均已出城。” 魏瑾颜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中却又翻腾起来,无论你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女儿,我都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有关于雪千寻的事她查了半个多月,亦知道其中许多消息都是别人有意放给自己的,比如二十多年前,扬州城有一个失踪案,一家数口连带新生的女儿全部失踪。又比如雪守备之前与某家大小姐暗中私通,成婚时人已是大肚子,刚成婚便生了个乖巧的女孩。比如雪守备家的女儿即为机灵,仅五个月便能开口叫爹爹,比如.... 魏瑾颜忽然相信这世上是有因果的,雪中柏生平第一次为了一己私利杀了一个无辜百姓的全家,于是便要拿全家的性命血偿;自己为了仇恨杀了雪中柏全家,于是便要以亲手送自己的女儿走上绝路,要以一生愧疚来偿还。 她放弃了原本诛杀东方黎的计划,改为以埋伏和机关纠缠,只不叫他回来生事。更是故意去信以阳谋暴露攻城时点,给雪千寻时间出城。至于相认...便罢了。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 第204页 寒风呼呼吹着,但地上已露出了绿,冬已渐渐远去,只留个凉凉的尾巴。中军三万兵马,纵是噤声也是一片杂乱,但魏瑾颜的心已经静了,像冰封过后的湖面,砸个石头上去也不会再起波澜。 第148章 .机关算尽 ====================== 车轮滚过,在冰面上压上一道浅浅的车辙。马车虽行的飞快,但却十分平稳,车内的东方希轻轻咳嗽了一声,过了片刻歪头看了看一旁的晴霁,无奈的笑笑,“茶。” 晴霁闻言连忙为她斟了一盏,伸直了手臂奉上,东方希接过来,嗅了嗅茶香,“出什么神呢?昨日刚刚夸你比往时灵光不少,今日又开始呆起来了。” 东方希的心腹自然不会真的呆傻,低了低头掩去眼中的闪烁,抿唇道:“殿下又调侃奴婢。奴婢只是在想,苏小姐去了哈密卫会不会有危险。” 每每提起苏音,东方希就会跳过那个话头,今次也不例外。但晴霁却知道自家殿下心中是想见苏小姐的,否则不会一得到消息便不顾身体快马加鞭赶赴战场。 东方希没再说话,晴霁也故作失言低下了头,冷不防又听东方希问:“雪千寻的事安排下去了么?”晴霁一怔,昨天那人假扮自己之后并未与自己提及跟雪千寻有关的事情,她嘴唇白了白,脑中飞转,大抵猜到了东方希的意思,双膝一软就要拜倒请罪。正值此时,车门却被叩响,东方希抬了抬眼,晴霁强作镇定的前去打开,入目的是一个发髻凌乱的男子,急声道:“殿下,大公子今晨护送雪姑娘出城了!” ? 出城了?东方希眉毛一挑,轻声道:“伴窗说话。”那男子领命翻身回到马上,纵马与马车并行,把这一日夜的事情朗声汇报。 东方希听过后叹了口气,晴霁在一旁眨了眨眼,一颗悬起来的心落到了实处。大公子没有像殿下所预料的那般赶忙前去救二公子,而是和雪姑娘一起出了城,那殿下昨夜可能对自己吩咐的“计划”也多数失效,想来不会暴露了。东方希素来料事如神,唯独与东方黎相关的事情却每每出错,她皱着眉道:“无论如何大师兄也不会弃置良师兄于不顾,她多数只是送雪千寻出城。只是我们之前的布置便要调整了。可有追踪他们的路线?” 车外人答道:“大公子神功盖世,属下不敢追踪。不过有顾大人麾下兵马护送,并不难找到。” 东方希眨了眨眼,冷声道:“既然如此,也只有撕破脸皮了。那位魏大当家好生沉稳,自己女儿就在哈密城中也忍得不去相认,倒叫本宫不得不来做这个坏人。传令下去,沿途埋伏,务必把雪姑娘请回城去。” 车外人虽是知道东方希看不到,却依然欠身应是,犹豫道:“只是有大公子在....” “无妨。”东方希悠悠道:“这个时候,他大抵已该离开了。” 东方黎轻轻勒了一下马,四周立时传来一片“吁”声。车里的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挂着浅浅的笑容。 “便送到这里。”两个人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东方黎坐直了身子,环视一周,朗声道:“拨马回城。” 众人应诺,齐齐调转马头。东方黎没有回头,扬鞭当先飞驰而出。雪千寻搭在窗口默默注视她远去,方呼出一口热气,“出发吧。” 寒风彻骨,纵是习武之人也是鬓角发白。东方黎一众回到哈密卫后并未停歇,直往西去。他们一行共十八人,其中六七个是神木旗旧人,其他的皆是第一次与东方黎同行作战,心下多少都有些激动。尤其是年轻些的,更是紧抿着嘴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 在前面探路的人唤作陈虎,得令后语无伦次,只是连连点头抱拳,兴冲冲跑的飞快,惹来他人一阵大笑,东方黎也不禁莞尔。一旁的蒋四看她高兴,高声道:“久未追随教主身侧,如今得有此幸,属下心中也是久久难静。”他们具是东方黎、童百熊一系,在任盈盈向问天掌权时颇受打压,而今教主归来,又召见共行,纵然做的并非是夺权之事,也让许多人心生希望。 东方黎细细品味这句话,既听得其中情义,也听得其中委屈,她轻轻勒了一下马减缓了马速,运上内力让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诸位兄弟受委屈了,待此事了结,定率诸位重上黑木崖,尽诛反叛!” 话音一落,众人轰然应诺,齐声道:“为教主效死!”这声音远远传开,东方黎的目光也远远望出去,江湖中人重义气而轻生死,一句效死喊出去,往往便当真以性命相托了,这一役带着这些人去了,又能带回几个人来呢?她目光有些散漫,又渐渐凝聚,只看得刚刚离开不久的陈虎又跑了回来,他马速很快,后面却不紧不慢的跟了个人,正是了无。 东方黎定睛望去,见他只有一人,身上依旧是一件旧僧袍,但有些脏了,隐隐看得到暗红的血迹,他的脸比以往更加消瘦,步伐却比以往更加沉稳坚定,东方黎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紧,但却没有驻步,纵马迎了上去。 第149章 .愿为一修罗 ======================== “教主,属下在路上遇到了这位...”陈虎一停下,气都没喘顺就连忙道。东方黎点点头,在马背上打量过了无,沉声问道:“大师怎会在此处?” 了无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贫僧见哈密将有大战,众生凋敝,故往前去,欲寻哈兀尔之主,阻其浩劫。未料得在此遇到施主一行。”他静静的抬头看着马上的东方黎,“施主欲往何处去,因何事而来,可还记得与贫僧的承诺?” 第205页 东方黎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只觉这位了无与以前大不相同,如今大战在即,她不愿再生波折,谨慎地答道:“本座此次是为救人而去,亦未曾违背与大师之约。” 了无的眼神柔和了些,以东方不败的身份和骄傲自然不会说些谎话来诓人,他极其给面子的躬身一礼,“多谢施主。” “大师不必如此。”东方黎虚扶了一把,忽然问道:“此前大师带走那几个匪类之后便久不出现,如今孤身在这草原上,他们...可是改邪归正了?” 了无轻飘飘的答道:“众生苦难,时不我待,贫僧难能一一度化,唯送入轮回,望其来生可行善积德,尽赎罪过。” 东方不败心头一震,“大师开杀戒了?” 了无又垂下眼睑,“尝诸世恶果,愿为一修罗。”他说的淡漠,东方黎却看到他合十的双掌上尤为突出的骨节,那里泛着一丝青白,彰显出苍老与荒凉。他的僧袍在寒风中鼓起来,更显得里面的身子干瘪如一颗枯木,东方黎莫名的有一种直觉,他将永远留在这苍廖的草原中了。 “大人,狂云帮奸细已都押解到城上。那位赵夫人欲自尽被弟兄们发现,好容易救回命来,只是怕撑不了许久。” 顾长风站在城楼拿着西洋镜远眺,闻言摆摆手:“无妨,敌军最迟明日午时也该到了。” “城头搭的火架已经备好,只是不知大人欲将谁置于其上?” 顾长风手中紧了紧,偏头望过去,看着那木柴堆起的火架,正有人浇上一桶生油,他浑身不易察觉的抖了抖,暗自庆幸本该在那上面的人已经离开。“明日一早,便把赵二夫人挂上去。” “是!” 那偏将应声去了,忠顺王方忧心道:“狂云帮在草原雄踞已久,绝非善与之辈。大人若是想用人质威逼,只怕要起到反作用。” 顾长风轻轻一笑,没有瞧他,忽的回身望向大明这头,他轻轻眯着眼睛,身上的铠甲蹭的锃亮,随意地道:“王爷放心,卑职不会轻敌,只是想借此激得那帮莽汉更鲁莽些,唯有鲁莽,方会大意。” 忠顺王不赞同地道:“若是激怒哈兀尔部倒是可行。只是狂云帮那位大当家素来理智,又御下有方,此计怕是难以生效。” 顾长风轻叹了一声,只是作出自信的笑容没在回答,心中却有着微微的涩意。任何人都会冲动而毫无理智,只是取决于刺激程度的不同罢了,那枚殿下眼中最好的棋子被他亲自送出这座城,但他亦分不清自己是否会后悔,只是盼着她走远些,再走远些。 “顾大人,你在笑什么?” 顾长风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爷,伏兵是时候布置了。” 遇伏之地是距哈密卫五十里处,左右皆是山峰,是条狭窄的山径,雪千寻的马车走在中间,山路之下难免颠簸,她盘坐着运气调理,忽听前面一声长嘶,马车急急停下,叫她险些摔倒。 “雪总管!不要出来!有埋伏!” 雪千寻心头无语,马车这么大的目标,不找机会出去才是更危险呢!她运气内力耳朵轻轻动了动,掀开帘子,只见一众人拔剑在手紧张的四处张望,但是无人,四处无人。 当先坠马的士兵翻身起来小心翼翼的过去探查了一下,低头看了看,笑道:“是个旧兽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大家不必....” 他的笑声舒缓了紧张的气氛,众人一边听他说着一边还剑归鞘,正要调侃几句,却便在那“惊慌”二字还未吐出口的一瞬,一只羽箭嗖的穿过他的喉咙,正刺入那双架马车其中一匹马的头颅里,马儿吃痛发了疯似的奔跑起来,旁边另一匹马犹未反应过来,歪歪扭扭的跟出几步,正要发力,身旁的同伴已轰然倒下。本就颠簸不停的马车就势侧翻,那车夫只来得及自己跃下,正欲疾呼,马车已哐的裂开,白色的狐裘先行飞出,又悠哉悠哉的于空中打了个转,方轻飘飘的披在飞跃而出的女子身上。 雪千寻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嗒嗒慢跑过来的马车上,脚尖点过那挣扎着要起身的马头,稳稳的落到地上。 “好久不见。长公主殿下。” 第150章 .选择 ================== 马车在离着雪千寻十数米开外停住,车辕上坐着的车夫翻手持着一只令牌左右晃了晃,顾长风派来护送雪千寻的统领立时变了颜色,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人退到一旁。 这一幕看在雪千寻眼中,也不懊恼失望,只是冷冷地一笑,目光越发锐利起来。她想得到来的人是谁,却想不到这人是为何而来,目光落在那马车的厢门上,看着一只手伸出来,拉开,看着里面端正坐着的东方希。 “殿下所为何事而来?” 东方希本是悠然望着,全无撕破脸皮的尴尬,看到雪千寻的那一瞬,暗捏指决过后更是轻松的很。雪千寻身上虽显出波折来,但却全无死气,左额角泛光有贵人相助,此役虽凶险但却没有性命之忧,想来师兄便不会太过责怪。她心中大定,微微一笑道:“本宫欲往哈密卫而去,未曾想半路竟遇上雪总管,不知大总管可愿陪本宫前去看看?” 她话说的柔和,但刚刚被箭矢穿透的那个士兵仍倒伏在地上,洒落红白相间的脑浆,任谁也不会因这幅笑脸而去把她的话当作一份邀请。日月神教众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收起武器的士兵,一时怒气上涌,纷纷拿出兵器,只待雪千寻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过去。只是雪千寻当然不会觉得前路上的阻拦只有这单薄的一辆马车,这位长公主殿下要做的事情向来不会有分毫退让。她心中盘算一番,一觉己方实力薄弱,难与之一战,二也好奇东方希为何宁可与教主为敌也要把自己捆绑回去,这般心思之下便笑问道:“陪殿下回去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殿下要千寻陪你去做些什么呢?” 第206页 “看场好戏。”东方希似乎很是开心,拿手比划了几下,“给你留了个最好的位置。” 雪千寻又问,“比殿下的还要好?” 东方希点头,又认真的强调道:“比本宫的要好得多。” 雪千寻似乎有些意动,含笑沉默宛若思索,旁边的神教教众心中一急,忙道:“大总管,教主令属下等护送您....” 他话音未落,雪千寻随手抛出腰间酒壶击在他胸前,他吃痛微一弯腰,一根羽箭恰好贴着他的头发擦过,酒壶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一滴未洒,又被雪千寻用脚尖勾了一下,重回到手中,掀开壶盖子对着东方希遥敬一杯。 “长公主殿下好意,雪千寻却之不恭。” 有人说草原上的落日是多情的。天空很近,渐渐低沉的夕阳宛若触手可及,苍茫的原野上没有炊烟,没有羊群,也没有牧人,安静的只剩下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像情人的呢喃。 呢喃过后便是夜,东方黎放慢马速四下望了望,抬手让众人止步。“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老四,带人换过陈虎,让他回来歇歇。”她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送开缰绳由着马儿在附近漫步,地上覆着层冰雪,并不宜久坐,众人皆是活动活动身子骨,拿出酒食填饱肚子。过了约莫两刻钟,有马蹄声从前面传来,东方黎凝神听着皱了皱眉,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陈虎,另一个...也是练家子。这二人奔驰的飞快,几息后就出现在众人眼前,陈虎当先从仍在狂奔的马背上翻下来就地打了个滚,拜倒道:“教主!此人说是江南苏家,有急事相告!” 苏家?若说起这苏家,熟人只有一个,便是那小丫头苏音,只是她一向不待见自己,怎又会送信前来?此时距狂云帮所约之地不过三百里,东方黎不敢掉以轻心,轻挥出一道掌风阻了那人上前递信的动作,“念。” 那人愣了愣,有些犹豫的把信打开,定神念道:“千寻吾姐,危在旦夕,汝若有情,速归相救。” 这短短十六字中打头的两个就让东方黎头皮紧了紧,但她并未慌张,沉声问道:“这信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那人不卑不亢的道:“我今日午时收到,按时辰算应是昨夜或今晨传出的。信以大小姐印、金边,当是遍发西二十六处,十分重要。” 昨夜或是今晨....自己今日已将雪千寻送出了哈密卫,这信中之危可还存在?她正沉吟,一旁已有人道:“教主已将大总管送出哈密,又有多人护送,此时应当无恙。何况....这信也不知真假,莫不是狂云帮要咱们疲于奔波?” 那人听到别人的质疑也不恼,静静等待东方黎的回复,东方黎冲自己人摆摆手,问他道:“你说你是苏小姐的人,可有什么凭证?” “大小姐遍传二十六处,是以并无凭证,不过落款上有四个字:清风好醉。” 知道东方黎是女子又知道她中了醉清风的人仅雪千寻和苏音两个,这醉清风三字中夹了个女子,恰恰将此点出。东方黎不能不信,一时间心头少有的焦躁,这信发出的不是时候,来的也不是时候,让她理不清头绪。她紧抿着唇翻身上马,刚往西又走出几步,眼角忽然急剧跳动起来,这一跳正击中她心中的不安,让她猛扯了一把缰绳,坐下的马痛嘶一声却被背上人的气压惊得不敢乱动,不安的倒着蹄子。 这片刻的沉默让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东方黎开口才微微缓和。 “本座想与苏家交个朋友。” 那人会意,想到信上的金边,拱拱手道:“请东方教主吩咐。” “从这个方向,往哈密卫回走,有一个和尚。他的相貌不必描述,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们苏家想找这么个和尚需要多久?” 那人笑了笑,“越往哈密找人便越方便些,之前是不知东方教主会去向何方,会不会来到这里所以慢了。若是教主能给出确切的时间和方向....以家中特训的雪鹰相寻,”他伸出两根手指,“不超过两个时辰。” 东方黎暗自松了口气,“便是这个方向,两个时辰前本座曾遇到他你寻到他便与本座传句话....” 她那一句以传音入密送入那人耳中,男子怔了怔,默默记好,躬身道:“苏家必竭尽全力。” 东方黎直了身子,紧握住马鞭,郑重道:“本座也会记住苏家的情谊。” 第151章 .我要她活下去 ========================== 冬日里天亮的尤其晚,黑沉沉的总叫人想多睡一会儿,但今日无人困乏,哈密卫城中数的上名号的武将齐聚一室,瞪大眼睛看着摆在中央的城防图。 顾长风拔出佩剑指着一处,对忠顺王道:“这便是第三道防线,若敌军破城而入,我军唯以内城相守,以巷战伏击。”他正说着,门声一响,一群人纷纷站起来,顾长风回头一看,随众人拜倒:“长公主殿下千岁。” 东方希微展双臂让晴霁为自己解下披风,一边走向主位一边道:“诸位不必多礼,顾将军,请继续。” 见到她来,忠顺王连忙让开尊位,东方希也并不客气,径自坐下。她来前顾长风正在讲城防布置,此时也不客套,又复开始部署。他对瓦刺战法本不是十分熟悉,但自来此地便不断请教当地的军官乃至士兵,又亲身去了一趟草原,算不得纸上谈兵。讲述过大体战略后又一一为将官分配了任务,众人相继告辞,只留他在室中。 第207页 东方希从始至终未曾插过一句话,此时放下茶杯,抬眼问:“伏兵如何?”这伏兵是后手,也是二人的秘密武器,只有少数人知晓,顾长风刚刚也未曾提及,此刻答道:“便在距哈密五十里外,骑兵可随时奇袭捣其军备火药,步兵开战后半个时辰埋伏到位。” 东方希点点头,“此战防守并非重任,定要打出大明的威赫来,如此方可绝瓦刺东侵之心,使大明无后顾之忧,着力对付蒙古鞑靼。” “卑职明白,定不负殿下重望。”顾长风重重的抱拳,又道:“只是战事多险,如今哈兀尔部距城不远,大抵一个时辰后便会兵临城下。卑职不好再劝殿下离开,也无暇护持殿下左右,望殿下好生珍重。” 东方希笑了笑,“顾将军放心,本宫可以照顾好自己。”她随口应了一句,又更加随意地道:“顾将军一定在想,本宫一大早前来不会是只问这么点事情。” 顾长风也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还请殿下明示。”昨夜长公主殿下在此危机之际忽临哈密,着实让他有些慌乱,但东方希并未因纵走了雪千寻的事怪责他,只是早早入了他的宅院,又在哈密城中暗查一番。 东方希瞧了他一眼,悠然道:“本宫此次前来,是要把顾将军弄丢的人还给你。”她眼看着顾长风脸色忽地极为难看,不动声色的拍拍手,门外雪千寻淡然走了进来。 顾长风没有回头,心却跳的飞快,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东方希并不在意他是如何想的,摆摆手,“快把她送去该去的地方吧。” 顾长风拳头紧了紧,涩声问:“殿下,此战你我早有准备,为何非得利用她。”他梗着脖子,生平第一次于家国大事之上有所抗拒,若是雪千寻未曾离开,他尚可咬牙如此,可是她明明已经离开,她明明已经.... 东方希眉毛一挑,示意晴霁上前,“替顾将军把事办了。” 顾长风蓦地闭上双眼,拳头紧了又紧,不曾阻拦。东方希看在眼中,又望向嘴角带了点不屑的雪千寻,苦笑了一下,目送她远去,难得温和地道:“此战许胜不许败,魏瑾颜其人,本宫虽未接触却比你了解更多。其心智之坚定举世罕见,十数年中于哈兀尔部暗匿军师的角色,颇受尊重。乱哈兀尔必乱魏瑾颜,乱魏瑾颜则须雪千寻。” “便是雪千寻当真是她的女儿,若她当真心智坚定,又岂会为之丧失理智?” 东方希不欲就此事多言,虽然是她亲手把前尘旧事翻出来,但却更希望它可以随着这场战争再次掩埋,只是道:“她们并非只是走失的母女那般简单,其中更有许多渊源。至于雪千寻的安危你亦可放心,本宫昨夜已派人设好机关,待火势大起遮掩住视线即可把雪千寻偷偷换出。” 顾长风闻言沉默,半晌抱拳,“卑职尚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他不待东方希回应便大步出门,东方希也没有喊住他,默默盯着跃动的烛火。她思绪飘往它处,过了许久才被晴霁的唤声叫回魂来,“办好了?” 晴霁应是,弯身扶起她,边走边道:“苏家那头,苏小姐昨夜后便再未曾出府。” 东方希苦笑一下,“许是避着本宫,也好,否则让她知道了雪千寻的事又要闹起来。” 晴霁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东方希转头看了她一眼,晴霁吐吐舌头,“太冷了。” “是很冷。”越到西边,夜里倒是越冷些。“着人暗中保护苏家那宅子,这场战争里本宫不想让她受到分毫影响。” 今日的太阳像是待嫁的姑娘,羞答答的迟迟不肯露脸,但顾长风却未觉得安慰,反生心忧。草原人不比中原,打仗前还要互通个姓名,洋洋洒洒念几篇文章以示自己是正义之师。他们来了,那就要战,天一光亮就会发起攻势,而如今过了时辰却还未天明,守军最激动的那个精神头已经过去了,士气上恐受影响。 阳光在他的忧心之中也给了几分薄面,天边渐渐明朗,火把的光辉逐渐单薄,顾长风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提起一颗心,命令道:“号令全军集中备战,把城中反贼,吊上去!” 裨将接令而去,顾长风的视线终于忍不住落在城下那高高的架子上,其距城三百米,在射程最好的地方,周围三百人全副军甲,皆是死士。他只是草草扫过,便定在中间的红衣女子身上,白色的狐裘丢在一边,大红色单薄衣衫的她在冰天雪地中分外醒目,一头乌发飘洒,静静的站在那里。顾长风咬牙抬起右手,身边旗将立刻将三面大旗升起,城下的死士也动了起来,将雪千寻挂在了架子上,艳红艳红的,像是第四展旗。他双目赤红,搭在腰间的手像是要把剑柄握碎,一旁适时的响起一个声音,“擂鼓。” 顾长风回过神来,听着阵阵鼓声,心中又燃起血战沙场的狂傲之情,他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东方希,低声道:“多谢殿下。” 东方希勾了勾嘴角,脸上扬起自信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西洋镜,指着西边那团团簇簇,道:“来了。” 哈兀尔部昨夜便已抵达城下,驻扎于距城二里外休整,如今起拨的是前军两万,魏瑾颜起的早,便在其后,与卓勒各率亲卫并骑而行。“明军军备精良,第一防线素以沟壑、箭塔做防,遍设于射程之内,五百米处,上下呼应,我等攻入之前难免受些损伤。” 第208页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卓勒豪爽的一笑,野心勃勃的望向巍峨的城池,不多时前军回报已触防线,魏瑾颜与卓勒加快了马速紧跟上去。沟壑纵需要沙土和尸体来填平,这个时候有主心骨在场更容易让人脑子一热抛去性命。 她们火速追上,沟壑里已填了一层尸体,零星几道射程远的流矢袭来,被轻轻一挑掉落在地上。 卓勒兴冲冲地打了赤膊就要去亲自擂鼓,刚想与魏瑾颜说一声,却见她猛然勒住了马怔怔望着哈密的方向。卓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自然而然的被那艳红的一团所吸引,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觉得她在风中纷飞的红衣像是颗心脏,砰砰跳动。“她是谁?” 魏瑾颜没有理他,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李维,给我西洋镜。”她要看得更真切些,而在看得真切之后,她又一直举着,想看得更仔细些。 是她,是雪千寻,也是自己和雪中柏的女儿。这相貌结合二人而出,带着她父亲的坚韧轮廓,雪中柏已经死了二十年,没人可以伪作的如此逼真。魏瑾颜觉得一颗心忽地充实了,温暖了,亦觉得一颗心忽的空洞了,沉入谷底。 卓勒见魏瑾颜神色难看,猜测那红衣女子是狂云帮的人,骂道:“中原人当真卑鄙,李当家,她是谁?” 李维有些犹疑的看了一眼魏瑾颜,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暗示,只好敷衍道:“那是我帮最得力的暗探。”他有意把这话伪装的更真实,也有意提醒魏瑾颜,又道:“城头上还有数位帮中之人,俱曾为帮中立下汗马功劳,大当家故此痛心疾首。” 卓勒恍然,安慰道:“莫要悲伤,我定率军血洗哈密城为诸位英豪报仇!” 魏瑾颜默默放下手中的西洋镜,并不理会他,苍白的指节显出内心的挣扎。卓勒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躁,不悦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要救她。” “什么?”卓勒一愣,不敢相信这般没脑子的决定是魏瑾颜做出来的,“你比我更了解中原人,你看好她的位置还有那附近数百精兵,甲胄满身以逸待劳,我等一会填平沟壑以箭射之要死伤多少尚未可知,更枉论把脑袋送到人家弓箭底下待人屠戮!” “不能放箭。”魏瑾颜抿唇道:“一会儿沟壑填平,我携高手冲击,你令一队兵马从旁掩护,待我救下来她就退回射程之外,我们整顿兵马重新进攻。” 卓勒被她气的冷笑,“就为一个人要我填进去至少上千个战士?魏大当家!你在想些什么?” 魏瑾颜张了张口,没有答他,又把西洋镜放到眼前,这次她只是略过雪千寻便望到了城头,有自家的兄弟还有...一个同样举着西洋镜的人。那人同是个女子,长的也有几分眼熟,年纪轻轻却颇有气势,魏瑾颜感觉到她也在看着自己,更知晓她是谁,以及是谁的后人。未曾想那般温柔的女子,子嗣却如此手段狠辣,魏瑾颜心中叹息不再去看,扫过卓勒忿忿离开的背影,吩咐道:“选功夫最好的一百人,过会儿与我同行。” 此时没有外人,李维也忍不住开了口,“大当家!弟兄们死得,她便死不得吗?” 魏瑾颜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明明十分清冷平淡,但李维却分明感到了其中的凄楚与不甘,乃至哀求。“李维,二十多年前那场屠杀她没有死,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她没有死,二十年的屈辱苦楚她没有死,我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不能让她死在我的眼前。” “我要让她活下去!” 然而与二十年不同,此刻雪千寻还能不能活下去,她说的不算。 第152章 .你确实应该庆幸 ============================ “呵。”东方希随手把西洋镜丢给晴霁,“她看到本宫了。”此战的主角是哈兀尔部,但是东方希关注的却是整个纷争的主角——狂云帮。晴霁内情知晓的多,自然也与她一般,闻言问道:“她会去救雪姑娘吗?” “她救不救雪千寻并不重要,只要雪千寻死在她面前,她心中总是要惊涛骇浪。当然,若是来救便更好,纵使不丧命于箭雨之下,眼睁睁看着亏欠多年的女儿离开,也会更为痛苦。”她眼角挑了挑,像在讲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但晴霁知道她的心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经此一事,大公子纵不暴怒,只怕也要与殿下断了往来。 二人没在多言,看着沟壑一点点被填平,城上的箭已换了数轮,伴随着城外一阵欢呼,沟壑终如平地,虽说有小小的凹陷,已无碍兵马行走。便在此时,那哈兀尔军中忽地又出现一阵嘈杂,东方希看得清楚,正是魏瑾颜率着百余人欲冲出却被卓勒阻住。 “有趣。比想象中更有趣一些。”东方希满意的抖了抖披风,笑道:“晴霁,挥旗,再给她们加上一把火。” 城墙上长公主凤旗忽地挥舞了三下,正在指挥战况的顾长风猛的转向不远处的东方希,却见她附耳吩咐了晴霁几句,晴霁又射出一枝响箭。东方希感受到他的眼神偏头安慰式的点点头,顾长风又默默转了回去,他一边指挥旗官挥旗调动,一边不住把目光投向城下的那个人,她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顾长风却可以想象的出她的脸,该是清冷与不屈。他握紧拳头,却觉得无力,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东方希的那条暗道了。 城下数名将士弯身燃起了火焰,那高架下的柴堆早已泼过火油,此时火势迎风而涨,红彤彤的一片份外灼热。顾长风有一种被热浪扑面的错觉,好似灼伤了眼一般疼痛。 第209页 同样被灼伤眼的还有魏瑾颜,远处火苗突地窜起来,像极了二十年前她亲手掷出的第一根火把。那场大火染红了扬州城的夜空,这场火则染红了她的眼。 卓勒分明觉出她的变化,高喊道:“魏瑾颜!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跟随你的兄弟的命吗?”他一声高喝如同钟响,但魏瑾颜却瞧都未瞧他一眼,狠夹马腹直冲冲的奔了过去,长剑直至天空,她身后的百名狂云帮高手见状也不含糊,立刻紧跟而上。卓勒咬了咬牙,明知此时不该再做什么,却赤着眼睛嘶吼道:“拦住她!” 他身旁的军师闻言阻止:“可汗!拦不得!此时攻城在即,不可内部生乱!”她魏瑾颜要去送死便去送死,救出人最好,救不出人亦可激起狂云帮的恨意,让哈兀尔收拢势力。 卓勒闻言苦笑了一下,继续拼命挥旗,他何尝不懂此刻最该做的事情,然而十多年前马上人俯身一笑还在眼前,他怎可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 两方均无伤人之意,魏瑾颜兵锐而精,渐渐挤了出去,卓勒眼瞧着她离那沟壑不过数十米,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他忽地伸手指着身边的神箭手穆苏格,“杀了她。” 穆苏格与军师皆是愣了一下,旋即色变,“不可!可汗若是如此定要与狂云帮结仇啊!” 与她结仇,让她回来,擒下,日后再好生安抚,怎也比现在看她血溅沙场的好。卓勒心中既定,神色不变,狠戾地道:“杀了她。” 穆苏格见他坚持,立时拉开弓箭,他是瓦刺七年大比中的第一射手,可张五石之弓,配鹰翎箭,便是动靶也从不虚发。他左手紧握,侧目瞄准远方那个固定红影,猛地松开右手。 城楼上的顾长风浑然未觉挥旗指示伏兵出动,远远看戏的东方希略带得意便等着火势没过头顶有人偷梁换柱,往外冲挤的魏瑾颜依旧保持着俯身贴近马颈的姿势...这战场人太多,太嘈杂,一支细细的冷箭,又有谁能注意的到。 便在此时,西北方一个奔袭而来的白影嗖的腾身而起,向着离弦的箭追了过去。 葵花宝典可以有多快? 葵花宝典可以有多快?东方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也没有在想,她只是盯着那枝箭矢,不断的往脚下灌注内力,她的视线中没有交战的众人,没有巍峨的城楼,甚至没有雪千寻,她的耳畔没有嘶喊声,没有怒骂声,只有破风的声音。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为你慢了下来,其实并不是世界慢了,而是你快,要足够快! 她此刻脑中空白,无暇再想其他,甚至没想过再快一点一类的为自己打打气,她只是奔着那箭矢的方向斜冲,倒像是它才是她的爱人,想把它扑入怀中。 但女人的心总是易变,当她指尖碰到箭矢的尾端时就不再那么深情执着,脚下运力指尖顺着箭尾一路抚摸过去,木质的箭杆无声成屑,她紧抿着唇,认真的忘我,直至触到那冰凉的开了血槽的箭头,拇指随上,紧紧捏住。这一捏竟有些脱力,她身形太快,箭也太快,一时控制不住,又惯性的往前撞去,手中捏着的箭头猛地插入木桩之中,发出一声钝响,她恍然醒过神来,拼着内力反噬牢牢顶住自己的身形,也牢牢定住了自己的眼神。 雪千寻。她在心里唤,张着的嘴却喊不出声音。架子上的人有些吃惊,而后对着她笑了笑。东方黎心头又是冷又是热,五味陈杂,火势又大,热浪席卷上二人的衣摆,东方黎用真气拍灭雪千寻裙下的火焰,又伸手去扯那铁索。 直到此时,直到她停下来,才有人注意到这个那架子上多了一个人;亦直到此时,那犹自往前冲了几步的骏马轰然倒地,口鼻流血。 顾长风松了口气,魏瑾颜整个人怔住,东方希皱了皱眉,而后忽然一笑,一因她看到远处伏兵尽出,绞杀入敌军后营之中,二因她看到东方黎背起雪千寻直直的向哈兀尔可汗扑去。 千军万马中可取上将头颅,说的正是大师兄这种人物!虽说战争并非一人所能,但诛杀可汗势必使敌方军心大乱,又有后方伏兵袭击,此战胜矣!她有些激动的追着东方黎的身影,却见东方黎冲过去一掌击毙卓勒身旁的一个将领,随后又纵身而归,饶是她聪明绝顶也不曾猜出为何。直到东方黎落到城上,伸手丢出个箭头,东方希方倒吸了一口寒气,暗道此事只怕不易了结。 “顾将军!成王败寇在此一役!本宫予你指挥生杀之权,亦予你守城杀敌之责!大明江山,天下黎民,你莫要辜负。”东方希吩咐过顾长风,眸子瞄到东方黎眼中的复杂,微微放心,听得顾长风领命再不往此处多瞧一眼,方伸手道:“师兄,此处不宜说话。请吧。”她刚才那句话是对顾长风的交代,更是对东方黎的提醒,免得这位师兄一冲动,扰乱了整个战机。 东方黎果然未曾多说,半揽着雪千寻先行下去,由晴霁引入一间屋子。 东方希自后面跟进来,不见她责问,坦白道:“师兄莫怪,此次事情的确是我的计谋,算计了二位师兄还有雪姑娘。但我也未曾想到竟会有人对着雪姑娘放冷箭。本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只待火势掩了众人耳目便行偷梁换柱之计,必不让雪姑娘受损。” “为什么是她?” 师兄答话了,这气氛就好上许多,东方希心下有些放松,但却犹疑的看了看雪千寻,不知道此事是否该让她知道。她这一眼正对上雪千寻看她的眼神,心中生出几份异样的难受,她难能为利用别人感到尴尬,迟疑过后还是道:“师兄曾查过雪姑娘的身份,但却未得结果。我后来却顺着别的事情摸出了门路,原来雪姑娘竟是扬州守备与连云寨大小姐的女儿,后来连云寨出事,这位大小姐来到大漠打出一片天地,便是狂云帮。”她说着看到雪千寻眼中闪过震惊,但却依旧沉默不语,但她不能在此停下,否则等着杀了魏瑾颜少不得又要结下冤仇,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查到这位大小姐杀了雪守备全家,纵火烧死扬州百户,亲命将雪姑娘卖作童养媳,又间接导致雪姑娘被贼人掳走□□乃至沦落风尘....” 第210页 她说一句,东方黎脸色就又苍白一分,东方希看在眼中掂量了一下,又转话风像小时候那般讨好道:“好在最后遇到了大师兄,纵是刚刚那般危险,也总有师兄舍身相护,实该庆幸。” 东方黎冷笑道:“你确实该庆幸。” 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还是恩断义绝?东方希有些心堵,却见东方黎当着她的面伸手摸上雪千寻的耳朵,顺着向下,猛然一撕。 她的心瞬间下沉,像是坠入地狱之后又被强行拉回来,冷汗涌出,寒意袭遍全身。 她不是雪千寻,是苏音。 第153章 .请师兄把她留下 ============================ 从解开苏音身上的绑缚之时,东方黎便知道她不是雪千寻。有这般造诣又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九成便是苏音。但东方黎晓得东方希万不可能让苏音去冒这个险,她当时也是有些迷茫的,直到见了东方希试探出她对此事毫不知情方确认了这个“假千寻”的身份。被救而归至此,苏音未失自由,她一直不言不语亦不反抗,那么此事必然是有所谋划。东方黎因此不担心雪千寻的安危,也对苏音有了几分感激,但对东方希的感情就是且怜且恨,五味陈杂了。 若要讲求这事情的缘由,还得从七日前说起,离了宫城一直情绪低落的苏大小姐忽然再次翘了家。她在本是在外面荡了数年,多少风光都探过了,唯独这西边没有好好走上一遭。又闻这哈密卫于整个大明军事布局十分重要,亦是苏家如今西边的据点,寻思寻思就死撑着视察的名号来了这里。她在这哈密卫左近周游一圈,并未联系城中熟人,也不愿去见人家亲亲我我,怎料第四日见了些惨事,不欲再于此地多待,便寻思着换个地方。这一换地方,半路就碰上了问询加快马速赶来的东方希。 苏音是委屈的,是难过的,是决绝的,但亦是想念的。仗着一身本事摸到晴霁那里央了这个自己熟悉的人,小心翼翼伪装了凑到那狠心人身边去,不料却得了东方希借狂云帮之手调东方黎出城,欲设计以雪千寻诱敌的消息。她并未将这话转达给晴霁,怕东方黎已经出城便把草原上的苏家门人也动员起来,至于城中...东方黎住在官家,太虚宫与风部又密探颇多,她不敢多有动作,要报信也只能亲自走一遭。 等苏音再急急赶回城中时方知东方黎一早上便护送雪千寻出城了,她心中落定,喝了盏热茶,刚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长公主殿下的风头,就又听得东方希又把雪千寻请了回来。她不明白东方希为何就这般不可放过雪千寻,却想得到如此作为之后,东方黎归来必会与东方希鱼死网破,思量再三,越发心冷,索性潜入简宅之中,敲晕雪千寻,来了一个偷雪换苏,亲自看看东方希究竟耍的什么把戏。若是活下来,那算是东方希还有那么些许情义;若是当真死了...也好过她们师门决裂。 苏音想的简单,姓东方的两个又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总也能猜出点原因结果。东方希很快从后怕中醒过来,但脸色已是苍白的如同在冰窖中睡了几夜,越是这般她越冷静,还能行礼道:“多谢师兄相救。” 东方黎有些怅然地问:“阿良是不是你算计的?” 东方希脸色又白了三分,此时当真是全无血色,“我本以为大师兄定然可以救出他。” 东方黎与她对视,沉默不语,她不知苏家人是否找得到了无,也不知找到了又能否赶到,赶到了又能否救出。她心头同样灼痛,烦闷的拉起苏音便要离开,东方希却又拦住了她,“请大师兄把她留下。” 东方黎扭头问:“你可愿留下?” “不愿。” 东方希毫不惊奇会听到这句话,强硬地道:“请师兄把她留下。” 东方黎轻轻一笑,说不出什么意味,扯了苏音便要腾身离开,却听东方希飞快地道:“苏家宅院之外守卫了三百精兵二百弓箭手,雪姑娘便在其中,大师兄可以追得上一只,可以追得上二百只吗?”她说话时低着头没有去看东方黎也没有去看苏音,不想去看她们的惊愕和失望,只是静静盯着东方黎的手,看着她慢慢松开苏音的手臂。东方希眼眶一热,心知以师兄的性格和武功,这般放手还是于自己有些情谊的,软声道:“此战一了,我愿护送大师兄与雪姑娘归黑木崖,日月神教之事我早有筹备,待师兄回去恰可收拾河山。” 先是威胁,再是示好,因何我们师兄妹之间竟到了如此耗费心计的境地了呢?阿良如今尚且生死不知,眼前又是这般境况,之前的疲惫突然涌上来,东方黎只觉得累的再难站稳。“派人带我去见她。” 苏音留了下来,没有抗拒,也没有同意,东方希临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她漠然的样子,才知道当初那个希姐姐喊个不停的麻雀似的孩子,已经不再。 雪千寻的确是在苏家的院子。带路的仍是晴霁,东方黎并未先行,稳稳的跟在她身后,穿过街巷,来到这府邸门前。门房十分谨慎,恭敬问道:“不知几位所寻何人?” 晴霁持令牌让他看过方道:“奉长公主殿下之令,寻你家主事的。” 东方黎直接道:“寻你家大小姐。”苏音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苏家又怎会容许她去冒那个风险?她此前定是偷偷为之,把雪千寻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她对把苏音留下有些愧疚,但料想东方希定舍不得对苏音如何,也只好那般了。 第211页 门房当然不是真的门房,大战当头,能留在这哈密卫居中谋划的人岂会身份简单?只略微停顿便将二人请了进去,“小人先行通报,请二位贵客稍候。” 东方黎挥手拒绝了奉上来的茶,不容置疑的道:“本座随你一同去。” 那人一怔,有些恼怒,正准备拒绝,门外苏秋珉问讯赶了过来,她瞧见东方黎把嘴边的质问咽回肚子里,行礼后问道:“这位是?” “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苏秋珉眼中暗了暗,心道这长公主殿下明明答应了不再见大小姐,这仗还没打完就要以势压人?搬出个武林高手是要作甚?莫不说日月神教声威不如从前,便是鼎盛时期苏家也未必怕得。但终究是一教之主,亦是如今江湖上有名的第一高手,苏秋珉又恭敬复礼,方道:“大小姐嗜睡未起,两位不妨先饮杯热茶。” 嗜睡?东方黎心中一动,苏音是把雪千寻敲晕了或者迷晕了?但无论是哪种都挡不住她的急迫,如今苏音在东方希那里,若是雪千寻醒来猝不及防被发现不是正主又要给苏家扣下来换苏音可如何是好?眉毛一蹙,冷冷道:“本座尚有要事,还请这位小姐带路。” “女儿家的闺阁又哪里是男子去的?东方教主不要为难小女子了。” “本座可以在门外等候。” “左右也不差几步路,教主在堂内还是在...”她忽然发现东方黎的目光已经移开,一回头果见自家大小姐正慢慢走来,见状不再多话。 东方黎紧盯这个“苏音”一对上眼神就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一夜的焦心终于放下。虽然不是那张脸,但是她就知道是她,确认是她。 “阿黎哥,好久不见,找音儿何事?”雪千寻当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虽被苏音放倒对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在丫鬟一唤“大小姐”时便迅速进入角色,故意放哑了嗓子。待见到东方黎,发觉她并未靠前,也并未急唤出名字,虽不知她怎会出现在这里,自己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但依然小心拿捏好尺度,尽量学着苏音的模样。 “找大小姐自然是有事相求,可否与我出府一趟?”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但阿黎哥需得记得我这个人情,将来可是要还的!” 东方黎口上自然答应,心中感叹这回欠苏家的人情着实不少。正待引雪千寻出去,忽见苏秋珉拦到前面:“大小姐!” 几人同时停住,雪千寻歪了歪头,不认得这个人是谁。她拦到面前是要阻止,只唤名号却不说理由,纵以雪千寻之能也不知该怎样答话。她有些奇怪教主为何不带自己直接离开,心思转动过后刚想敷衍一句我去去就回,晴霁却已先行道:“苏姑娘放心,殿下会履诺的。” 苏秋珉思索一下,轻轻挪开。东方黎收起暗暗捏住的钢针,上前一步离着雪千寻更近了一些。三人默默走出苏宅,晴霁又指挥撤去了布防,东方黎方问道:“本座的人在哪里?” “大公子放心,贵部署均在长公主宅院之中,未有损伤,大公子是否与奴婢同去?” 东方黎冷笑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客栈道:“不麻烦了,若是你家殿下肯放人,便叫他们都到这里来。若是不肯,本座便亲自去接!”她知道此时尚有耳目,仍未离着雪千寻太近,但雪千寻却越发觉得不对,心中有些慌乱。 晴霁对着二人敌视的眼神,苦笑一下,“大公子莫要生气,奴婢回去便叫人放人,殿下也是有难言的苦衷。” 她说罢也不留这讨人嫌,连忙离开了。东方黎却仍需做戏道:“苏小姐,可否上楼详谈?” 雪千寻点头,二人走出几步,东方黎微微向后瞄了一眼,朗声道:“不知苏小姐的人可否避一避?” 雪千寻配合的伸手向后挥了挥,心中越发不安,也不管那些苏家人是不是走了,连忙去找掌柜开了个房间上楼。二人一进屋门,东方黎立刻把门反手关上,索性是冬日,窗子都是紧闭的上了帘子,她再坚持不住,死靠着门对着雪千寻露齿一笑,嘴边流出暗红的血。 第154章 .战事 ================== 东方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在第二日。 葵花宝典本就算是一套激起人体潜能的法门,她于十万火急之中不计经脉承受能力的运转,又在捉住箭矢之后强行止步,收回内力止住惯性,这一来一往导致经脉破损不堪,全靠着以玄铁针刺入手腕,挺着意志不断咽回涌到喉头的鲜血,方未暴露于人前。 她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觉得腿如针刺,强自以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看窗外,光线不亮,带着点晕红,想来是傍晚。这屋子并非那日二人所住的客栈,倒是之前住的顾长风的宅院,屋内不见雪千寻,旁边却有铜盆和湿帕,还是温热的。 东方黎没有强行起身,也不急着找人,默默靠在床边想着近些日子的事情。阿良、希儿、苏音、了无、顾长风...还有雪千寻的身世。这一个早就布好的局慢慢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从收到希儿的求助信,以日月神教之力斩断狂云帮的手脚;到以阿良为引,乱魏瑾颜之心,调自己离哈密,囚雪千寻为质,于战局中布下漩涡。做棋子的感觉并不会很好,但东方黎也没有去斩掉那执棋之手的心思,只是想离开这个棋盘,只是她又有些无措,不知应不应该告知雪千寻那些事情。 第212页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背着光,发丝柔顺的束在脑后,手中捧着碗药,见到东方黎坐在那里,惊喜的快步走来,“教主,你终于醒了。” 东方黎见到她时还有些发怔,听到这话轻轻笑了笑,接过药喝了,正待说话,口中被塞入一颗蜜饯。东方黎呆了呆,咀嚼了咽下,她其实是有些怕苦的,但却从来未曾与谁说过。 雪千寻自己也取了颗吃,眯眼凑到东方黎身边,又小心的不去碰到她,“教主经脉受损得厉害,须得静养数月,住客栈不够方便也不够安全,我便自作主张带着兄弟们搬到回这里来。” 东方黎点头表示允了,又见雪千寻眨眨眼,颇有些奸诈的味道:“再说弄丢苏家大小姐的罪名也不那么好担,这担子还是交还给长公主为好。”雪千寻以原貌示人,“苏音”自然就消失了,苏家怎会不予追究?但若是“苏音”消失在东方希的辖权之内,东方希又不慌不忙,那苏家定然会知晓这大小姐又投奔谁去了。 “倒也不算冤枉了她。”东方黎知道这是雪千寻在为她收拾留下的摊子。此前她忿于东方希的算计不愿与东方希再有瓜葛,的确忽视了这些。自己昏迷一日,雪千寻明明所知信息要比自己还少,却能断然抉择,诚然果决。她这般心思缜密,会不奇怪东方希为何要以她为质对付哈兀尔和狂云帮吗? 但雪千寻却好像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疑问,也没有探讨,一边拿帕子轻拭东方黎的嘴角,一边道:“教主不是去救良公子,怎生便匆匆赶了回来?” 东方黎奇道:“你没有见苏音?” 雪千寻摇摇头,“她被长公主困于偏院,没有殿下手书,任何人禁入,便是晴霁晴初也不行。而殿下她又一直忙于战事,亦未曾见我。” 东方黎本不想再关心这战局,但听雪千寻提起,又想到魏瑾颜,忍不住问道:“城外战事如何?” 雪千寻自东方黎昏迷之后便一直照顾在她身边,哪里去细细探问过?不过好在她是住在忠顺王予顾长风的宅子里,昨日带人重归后顾长风又调了些军士来,只此一事便足可见战事还是有利于哈密的。她此前出去听了些议论,此时略作整理道:“我听闻昨日哈兀尔军内不知因何事内乱,长公主与顾大人适时派出伏兵扰乱敌军后方,使得敌军躁动。然伏兵不过两万余人马,对应瓦刺七万精兵,虽攻其不备但却利有不逮。”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填上自己的看法,“据我猜测,长公主也未曾想毕其功于一役,多半是想让哈兀尔吃个闷亏退回草原,也给瓦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东方黎点头认同,“如今大明最大的敌人还是蒙古鞑靼,她定是要集中战力对付他们的。这哈密不过是她立威的一个点,若可就此定下协议,她定会调拨靠南四卫兵马,主攻安南与鞑靼。所以....”东方黎抬眼问她,“她们是议和了?” 雪千寻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殿下的福运,乱军之中一队兵马竟不知怎么冲入了敌方的后营。入了后营定是要烧人家粮草的,但里面却不是粮草,而是火药,整整十个营房都放置着火药....我在这庄内都听到数声震天巨响,大地颤抖,据调拨来的军士说,彼时近千米外的哈密城墙都震掉数百砖瓦,事后爆炸停歇,大地处处深坑!方圆二百米之内,几无幸存,大明伏兵九成阵亡,哈兀尔敌军集结两万余伤残西撤。” 十个营房的火药?在历史上这些游牧民族极少使用这种热武器,东方黎下意识便想到了狂云帮。火炮难以购买,不好运输,所以他们便借着商运之便积攒大量火药?只他们弄这么多火药又要做什么? 唯有炸城!东方黎不由庆幸,若是在自己昏睡之中,这狂云帮炸城硬攻进来,说不得雪千寻与自己的性命便要葬送在此了。她一面庆幸一面想到那位狂云帮的大当家,故作淡然的问道:“那他们可曾捉到什么敌军首领以助日后谈判?” “我没有听得那么细。”雪千寻眨眨眼,望着她问道:“教主想问的是哈兀尔可汗,还是狂云帮的大当家,魏瑾颜?” 第155章 .欲归乡 ==================== 魏瑾颜没有很狼狈。她刚刚换好衣袍,坐在凳子上,喝上一碗热水,仰头看看栏杆外面负手不语的东方希,轻轻一笑。 发生爆炸之时,她离着较远又有部下保护,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她却知道无论如何,此战已败,再无翻盘之力了。这些火药本该是她的杀手锏,这营房之内本是寥寥数人方知晓的机密,这地方本该是倾尽高手亲守,结果高手被她调到了阵前,又因事情机密哈兀尔军士未曾刻意防护,阴差阳错铸成大祸。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二十年艰辛的走过来,如今走到尽头,也没有多么难受,反而有些解脱了的轻松。 “昨日救她的人,便是东方不败吗?”昨日魏瑾颜影绰看到了那个人,但却没有看到他的脸,如今牢狱之中,先问到的便是这个准女婿。 东方希也默然观察了魏瑾颜许久,前辈们的故事她理清了个七七八八,但这次动乱她却有些不确定,照别人看来这一场大战之中她绸缪许多,取得胜利虽有天助但却也在意料之中。可在东方希自己看来,这胜取得的太过简单了,若狂云帮当真能主导这么大一盘棋,怎么会如此轻易的陷身于哈密?她有种不真实感,犹疑的看着魏瑾颜,一边盘算着,一边答道:“正是。师兄为家师大弟子,单名一个黎字,东方一门如今的掌门,日月神教教主,亦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她娓娓道来,一方面给自己以更多的时间思考,一方面也是告诉魏瑾颜,你家那女儿,我师兄绝对配得上。 第213页 魏瑾颜自然是查过东方黎的,也知道他对自己女儿并不差,只是摆了个侧夫人的名份,上面虽没人压着也总是不好听。但这事她管不了,在魏瑾颜看来,自己不出现才是最好。魏瑾颜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担忧女儿的未来,直接了当的:“虽说此役你算是大捷,但长公主怕是也没这么清闲来与阶下囚谈天,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本宫想问问魏大当家,本宫的二师兄究竟如何?” 魏瑾颜嘴角轻轻一挑,“殿下是怎么处理我送到哈密的奸细的?” 她言外之意便是已经杀了东方良,但东方希却不信,神色不变,“本宫开始时也觉得你会杀了良师兄,不过没想到魏大当家要比本宫所想的重情许多。既然你以书信逼走雪千寻,调开大师兄,希冀两人不要卷入此战,那又怎么会杀掉良师兄使得女儿女婿之间出现间隙呢?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何直到此时,去救良师兄的人还未有消息传回。”东方希低头看着魏瑾颜,见她饶有兴味的样子,心中一动,拍手叹道:“本宫明白了。”魏瑾颜虽无杀人之心,但却必然是想牵制住东方不败的,否则又怎能达到把她带离事外的效果?那么唯有向西南那片沼泽地,地形复杂易于布置,可以把人一点点诱入困住。 魏瑾颜瞧着她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摇头叹道:“你这自问自答的本事倒是得你师父真传。” “但本宫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东方希又向前一步,贴着栏杆,“既然你已定计把雪千寻调走,又为何要冒风险来这哈密呢?若你藏于巴丹,本宫数年之内都难以奈何。” 魏瑾颜又笑,“你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也很像你师父。”她又想到二十多年前,年纪轻轻武功奇高的东方云飞,素手仁心医术高超的杨汐,还有城门那位温文尔雅英俊不凡的雪中柏。她的眉眼渐渐柔和起来,嘴角也轻轻弯了弯,“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是要换两个条件。” “你说。” “一,永远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她。”魏瑾颜垂下眼睑,“二,把我葬在扬州。” “本宫答应你。” 东方黎心跳得有点快,在雪千寻吐出魏瑾颜这三个字的时候。但待她抬眼看去时,雪千寻的神色又一如平常,黑发从肩头滑落,轻轻用手指沾了药膏抚摸过她的小腿,明明传来的是酸酸的刺痛,到了心头脑中,又转化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还未回答,雪千寻便已转开话题,“教主匆匆赶回来,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可是为了千寻?” “啊?” 雪千寻手下又轻了几分,“我既然变成了音儿的样子,她是易容成了我吧?看教主的样子,虽有怒却无恨亦无愧,应是无伤性命。教主救了她?” 东方黎点点头,视线却跟着她的手指,“当时以为那便是你,救下来之后却发现不是,想想也猜得到是苏音,便直接带上了城头。” 雪千寻有些幸灾乐祸,“那长公主知道之后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东方黎却没笑,只是颔首,“我第一次见到希儿那般样子,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眼神都呆滞了,满是恐惧后怕。” 雪千寻的手顿了顿,“那教主呢?教主以为苏音是我的时候,有没有心慌害怕?” “没有。”东方黎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道:“我那时候,什么都已经忘记了。” 第156章 .不过是个残局 ========================== “我们这代的恩怨,纠葛了二十年,如今局中人一一故去,徒留我一个在这世上,没有恩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看众生芸芸,熙熙攘攘,精心细思,却不过是孑然一身。”魏瑾颜苦笑着,说的有些感性,晃晃杯子,“大明是我的故土,也是我连云寨上下埋骨之地,此战无论胜败,我都执意生则于斯,死亦归去。” 东方希并不相信,“狂云帮虽为帮派,却可纵横草原大漠,瓦刺鞑靼众部钦服。亲手铸就这一切的魏大当家,既然造了这样一场动荡,会没有后手?” 魏瑾颜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你们这种人,总喜欢以天下为棋局,人人皆是棋子。却不知在上天面前,谁又能做那下棋的人呢?” 她说的这话,像是仍在遗憾昨日那场天意弄人的爆炸,又像是在嘲讽东方希疑心过重念叨着什么后手。东方希品了品这句话,心中一动,她一直都把魏瑾颜当作那个与自己对弈的人,此刻却忽地恍然,狂云帮虽在塞外风光却少入中原,又何曾入主中原搅动是非呢? 只身入暗卫掌握朝廷耳目,以数十谋士蛊惑诸王,纵蒙古进军密而不报,勾结倭寇策反安南,布局下棋的人一直是未已,而狂云帮不过是他留下的一个后手罢了!只是天意弄人,自己得了师兄的提醒,发现蹊跷率先把那棋手闷杀在皇宫之中,不知觉中竟是釜底抽薪。然而便是未已留下的这一残局竟也使整个大明倾力相对! 魏瑾颜说的没错,天命之下,孰人可称国手?不过是一个玩物。纵使师父和自己均能窥视天命,又何曾真正改变了命运呢? 东方希心中郁郁,脸上也显出几分惨淡。魏瑾颜恍若未觉,一脸追思的问道:“昔日你师父酿得一种好酒,我想念了二十年,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复尝之?” 第214页 “那酒被起名为今醉,如今只大师兄一人能酿得。”东方希答道:“本宫这里仅余一坛,一会儿便令人与大当家送来。”她顿了顿,认真地道:“全作是师兄的孝敬。” 她再无什么问题,转身出了牢房,晴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外面天色更暗,夕阳摇摇欲坠,夜晚的寒意已悄然侵袭。 晴霁小声问道:“殿下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 “无意苟活是真,求死而来是假。她看得通透,知道若是此战大明得胜,纵使她龟缩巴丹吉林,待本宫空出手来也要去端了她的老巢。如今她送命于此,又多少有些前尘因果,只要良师兄无恙归来,本宫自不会费力追踪那几百个她逐至西方的种子。” 晴霁闻言眼睛亮了亮,安心地道:“既然她只是求安,那么应是不会有什么后手再起波澜了。” 东方希唇角一奚,“她不是下棋的人,又何谈后手。”但下棋的人有后手,纵使她此次破局,纵使她日后击退蒙古,也依旧有后手。正德虽年幼,但已显现出好战之性,非守成之君,如今在他继位之初即诸王反、四海乱,会给这位少年君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待他成长之后,对内定与诸亲难以同心,削藩之举都算是柔政,对外更可能战事频频。未已若是想搅得朱家不宁,天下难安,可谓是已经成功了一半。 难道这后半生,便要纠缠于一个死人的残局吗?东方希自嘲的问自己,又轻轻摇头,把它甩到脑后。“不必跟着本宫了,速去叫人把今醉送予她。”牢中那位大当家印堂发黑死期不晚,嘴角青紫,显然已经服了毒。东方希又补充道:“一刻钟。” “我一直以为教主不会说情话。”雪千寻大大的眼睛此时眯成一条缝,掩不住的笑意从唇齿之间流露出来。 东方黎回忆似的盯着她的笑容,怔忪道:“我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那样的时候。现在想来,感觉记忆就像缺了一块,只记得前一刻看到那人向你的方向射出一支箭,后一刻那箭头便在我手中,我也发觉了那不是你。” 东方黎见雪千寻倏地低下了头,知道她是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笑了一下,手中握得更紧,凑近道:“我的阿寻不会为害羞而脸红,却会为感动而低头么。” 雪千寻微红了眼眶白她一眼,抽出手来继续为她上药,嘴上反击道:“我的教主也不会为害羞而脸红,却会....”她拉着长音,手指向着上面一点一点的抹匀药膏,速度突然便加快,一掀被子直抹到了大腿,东方黎一惊,又觉得发痒,痒到了心里,她略带羞怒的拉下被子望着雪千寻,却听她得意的一笑。“却会恼羞成怒红了耳朵呢。”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东方黎更是觉得耳朵发热,伸手便去扯那张狂肆意起来的女子。东方黎本是不好运功,避免再度损伤了经脉,这一拉一扯也只是意思意思,没奢求便能扯得动。不料雪千寻真是太过乖巧,就着她的力气便贴进了她怀中,一边双手撑着两侧避免压到她,一边却贴的紧密喷上温热的呼吸。这柔顺当然是令人满意的,只是那位置...东方黎的心跳加快,扑腾扑腾地传入雪千寻紧贴的耳中。 虽然东方黎以前未曾有过别人,也没有太多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脑子一热太阳穴也砰砰跳了起来。千寻她...不是要趁自己不能运功便要“反攻”吧? 教主大人平生不甘居人下,此刻更是没有做好“睡在人下”的准备,僵在那里不过几息就有了主意,故意沉下脸色,冷声道:“雪千寻,你想做什么?” 雪千寻闻声瑟缩了一下,却依然埋头在她怀中。东方黎忽然发现她在微微颤抖,连忙一边抬起她的脸,一边低头去看,雪千寻的脸色有点异样的苍白,眼睛紧闭着睫毛颤动,嘴唇抿着几无血色。她翻手摸上雪千寻的脉搏,硬是调动一丝内力去探,却寻不出什么异样,只好尽量沉稳地问:“千寻,你怎么了?” 雪千寻撑着身子从她身上起来,强笑一下,“我刚刚忽然有一瞬心慌,现在好多了,我为教主上药。” 窗外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敛去了面容,今天的夜里只有半轮弯月,但却满天星辰。 第157章 .诸事皆宜 ====================== 腊月廿九,西北风骤,诸事皆宜。 这一日才过晌午天色就昏沉下来,城楼上旌旗翻动呼呼作响,寒风袭来本是要人瑟瑟发抖,戍卫的军士却精神百倍。其一是因着刚刚打了胜仗,今晨哈兀尔部可汗卓勒亲入哈密卫商讨和谈停战;其二则更简单也更喜庆,明儿个便是除夕了。虽说今年的除夕不能与家人团聚,但长公主殿下一早上就发了慈悲,传令宰牛宰羊,上下同庆。 于士卒而言,能大吃大喝一顿自然是欢喜的,而一向形色不显于外的东方希竟也面带喜色,她侧目瞧见苏音听到晴霁的回报也是眉眼舒展,悄悄捉住了苏音的手。她怕苏音挣脱,这一抓就有些紧,然而苏音只是轻轻瞧了她一眼便由着她去了。这叫东方希心中更暖,暗道今天不愧是个黄道吉日,上午和谈顺利,虽说那一纸合约随时都可能被随便寻个理由撕破,但至少一年内不会有太大干戈了。如今这才刚刚过了晌午,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的良师兄和日月神教诸人又总归是有了音信,良师兄无恙,更是一桩大喜事!还有音儿...她偏头看了看交握的双手,笑意更是浮入眼中。 第215页 人生之大圆满,莫过于此。 不过在苏音瞧来却未必圆满,问道:“那位了无大师,可是少林寺高僧?” 晴霁听她问话,恭敬点头,又看到笑意不改眼珠飞转的长公主,只能默叹报应不爽。就在半年前,这般天天想着讨好主意的还是苏小姐,不过是眨了几下眼,这二位就换了角色。 果然东方希截过了话头,“了无先救雪千寻,又救良师兄,心怀慈悲,乃得道高僧,如今虽圆寂于泥沼之中,不污其身。传旨为其塑金身,令少林寺以万载香火供奉。” 晴霁看着苏音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心道这殿下上位者做久了当真是连马屁都不会拍。人家苏小姐毕竟是江湖中人,最重恩义,你却把报恩变成了赏赐,如何能对得上人家胃口? 晴霁的揣测算是中了三分,但却并非全然如此。苏音与东方希相识多年,自然了解她的性格,在东方希眼中,除了一双手便数的过来的几个人,其他的性命都不过是数字而已。如今第一时间便拟旨恩赏,自然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现表现。只是去救东方良的十七人只回来了四个,她却只提及了无一人,无非是因自己问起罢了,在她心中,普天之下无非蝼蚁,入目之人皆为草芥。 东方希等了一会儿,未见苏音神色柔和,也未见她稍有不悦,手上不由僵了僵。易容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人,脱去那层面具自然也可以掩饰自己的神情。以前什么都可以看出来,是因为她从不加掩饰,正如自己以前每次都能发现她易容来到自己身边,是因为她有意让自己发现。 愈是这样的人,某一日当她不想让你一眼就把她看得通透时,你便会突然发现自己读不懂她。归根结底也未必是她便比别人难懂些,只不过是你以前放在她身上的心思太少了。 东方希有些怔忪,强要再凑几句话,苏音却已开口:“希姐姐此举极为明智,少林寺乃泰山北斗,又偏安武林,与世无争。殿下恩赏,既不会引起什么纷争,带来什么麻烦,又可以显现出朝廷有情有义。” 东方希惊讶的看着她,不知此言是褒是贬还是刺,苏音也轻松的回之一笑,那模样依稀如故,让她更有些茫然。 “希姐姐,这屋里太闷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除了没有撒娇式的抱住手臂,除了没有央求陪同,除了苏音脸上掩不住的疲惫,这一切有如过去的六年中,某一个寻常的午后。 直到苏音推门出去,瑟瑟寒风涌进来,东方希才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扭头问晴霁,“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腊月廿九,六吉司正,诸事皆宜。” “诸事皆宜。”东方希轻拍了一下桌子,“好一个诸事皆宜!”她立刻眉开眼笑,长身而起抖了抖袍子,就连一直病态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红润。“既然诸事皆宜,便随本宫去大师兄那里瞧瞧。” 她说的爽快,待出门时已过了一刻钟。袍子貂裘要披好,马车上要先用炭炉暖好,早先她也没这般金贵,只是如今身体越来越差,尤其受不得寒,晴霁自然要多上心几分。等二人上了马车,又有数十亲卫明里暗里的守着,如此马车才算慢吞吞的开始移动。出了巷子到了街上便没那么安静,临着除夕,富裕些的家庭总有炮仗声稀稀落落的响起。东方希回忆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炮仗,大师兄弯腰点了,嘭的一声,良师兄吓的连忙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却高兴的拍起手来。 她想及此处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瞧,但却未曾看到放炮仗的,反是见到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蹑手蹑脚的挪到男孩的后面,突地拿了个雪球塞到他领子里,那男孩打了个激灵,大叫一声连忙把雪球掏出来,又追着女孩要报仇。 “本宫与她认识后的第一个冬天,她便是这般。”东方希比着手势,小小的一团,“拿着个雪球塞进本宫的领子里。” 晴霁知道她说的是谁,偷笑道:“那殿下也有追着她打闹吗?” “自然没有。” “那殿下定是恼她气她罚她了。” 东方希把双手平整的放在腿上,“亦没有,那时候本宫还要靠她苏家大小姐的名头为太虚宫的发展开路。没有拿出雪球,也没有恼火,后来受了凉,病了一场,她果然十分愧疚,那阵子不往外跑,一直跟随在本宫身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了过去。” “殿下....”晴霁鼓起勇气,“殿下可是后悔了?” 东方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本宫从未后悔过。” 第158章 .殉道 ================== “大总管。” 雪千寻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童百熊立刻会意,原地止步,看着这位可以称得上女中豪杰的人物忽发童心的运上轻功潜到坐在树下躺椅上的东方黎身后。她没有离着太近,而是在树根处停下,东方黎似乎也没有察觉,摇着椅子眯着眼,像个七八十岁享受闲暇的老太爷。 雪千寻偷笑一下,从怀中摸出个手腕粗的爆竹,无声无息的放到树根下安置好,刚摸出火折子,躺椅上的东方黎忽然动了一下,她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椅子上的人只是调整了姿势,又半眯上眼来,雪千寻轻手轻脚的弯下腰,点着火,迅速往旁边一窜。嘭的一声,爆竹炸开,震得大树颤动,簌簌落下满天银花。东方黎愕然回头,却因腿上经脉尚未恢复来不及避开,她也不慌张,从躺椅上起来,由着雪花飘飘洒洒落在身上,影绰间恍若天人。 第216页 雪千寻本是得意娇俏的笑容变得有些痴迷,走近了拂去她黑发上的落雪,低喃道:“还记得那日在盈盈院子里,教主也是这般神仙似的站在漫天梨花之中,我当时怔在原地,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东方黎轻轻一笑,仰头寻觅一番,折下一根挂了雪的枝条,“若比当日,还差这一枝梨花。”那日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梨花递给了身前的人,不过是做戏,而今却放缓了呼吸,抬起手,把这枝“梨花”插入她鬓间。纵是看到了不远处一副老怀欣慰模样的童百熊,也未有分毫犹豫。 东方黎略略端详了一下,满意的一笑,把雪千寻的手卷进自己的袖子里,十指相扣,冲童百熊招手道:“什么事要童大哥亲自过来?可是行装打理好了?”这几天日月神教众人陆续归城,虽然只剩下一百六十人,但仍是接管了院子的守卫,把顾长风东方希的人都撵了个干净。只是这里毕竟是寄人篱下,绝非久留之地,如今东方黎伤势渐愈,自然是要早早离开。若不是想着再等等东方良的消息,昨日便已出发。 “打理是打理好了,只是也没那么急,教主伤势未愈,诚该多养几日。”童百熊见二人谈完情要谈事了,便迎上来抱拳一礼。 东方黎沉声道:“除夕是不能让众位兄弟回家过了,但总不能正月里还不回去,连最后一拨祭祀都赶不上。牺牲的兄弟也需入土为安,使英魂久荡于外,是本座的不是。” “教主不必自责,守卫中原亦是江湖中人当为之事。若真让异族入主,又是百余年难熬的日子。” 东方黎苦笑一下,她之所以前来为的却不是民族大义,自然也不能坦荡浩然,换言问道:“既然不是要回去的事情,童大哥因何而来?” 童百熊一拍自己的脑袋,“这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有人自称苏家之人...” 东方黎皱了皱眉,“不是说闭门谢客?”苏家又替她跑腿,又替她救人,她却把人家正牌大小姐留给了东方希,冒牌大小姐诓回来自己扣下,又怎好意思相见? “那人说有草原上的消息,教主一定会见。” 是阿良的消息!东方黎眼中精光一闪,“人在何处?” “属下令人安置于前厅稍后。” 东方黎点点头,牵着雪千寻快步当先而行,刚出了后院,又有人跑来急报:“长公主殿下求见,说是要答谢神教相助之恩。” 东方黎顿步皱眉,“不见。”一旁的雪千寻连忙扯了扯她,“既然见了苏家,也不妨见见长公主,二者说不准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那年轻人瞧瞧自家大总管,又瞧瞧教主,只见教主大人点了点头,心中恍然,原来是大总管兼夫人说的算啊! “那便见见,引她到前厅吧。” 苏家来的是个熟人,上回见过的那位管家,苏秋珉。她见到二人并未怀疑,从怀中掏出一封金边信奉上。“东方教主。” 东方黎眉毛一挑,伸手接过,先行谢道:“多谢苏姑娘。苏家的情义,本座自当铭记在心。” 金边信代表着情报的重要性,苏秋珉不敢违抗,但这位跟自己家家主、大小姐一样耍脾气的姑娘也不会给弄丢了“苏音”的东方黎什么好脸色,随意一笑,嗮道:“若是东方教主当真记在心中,还请日月神教帮忙寻寻我苏家走失的大小姐。” 东方黎一窒,淡淡一笑,不再言语,一旁的雪千寻适时把拆好的信送到她手中。 “东方教主,本宫此次前来...”在人前东方希不便暴露二人的关系,避免使东方黎难做,本是想了一套不错的说辞,却在看到苏秋珉的那一刻止住。苏秋珉见到来人竟是她,冷冷一笑便站了起来,“求见长公主殿下多次而不得,今日倒是巧了,还是东方教主有面子,可以引得殿下亲自前来。” 东方希从不落人下风,大概打量一眼,见东方黎拿着信皱眉细读,心中有数,大步走进坐到左首位。“日月神教全民族之大义,为民守城,为国捐躯,本宫当然要亲自来瞧一瞧。”旁人都讲究个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可在东方希面前,她若是坐着,你站着就像个不起眼的丫鬟。 苏秋珉便生出了这样的感觉,见东方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复坐下,正要开口却又被东方希抢了先。 “东方教主,本宫欲明日除夕设宴酬劳众位豪杰,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东方黎没有立刻回答她,神色微变,把信递给雪千寻,心头有些黯然。了无圆寂了。信上说诸人被诱陷泥沼,了无一身轻功本是无虞,却因救人陷身其中,尸骨无存。 这或许便是他的宿命,纵使不是在那个时间,不是在那个地点,不是因为要救那个人,他也总会走上这样一条宿命之路。这大抵是最虔诚的殉道吧。 第159章 .少数人的幸运 ========================== 人世间总有许多事情,明明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偏生却给人种“一眨眼”的错觉。东方黎看着东方希时便又生出了这样的感觉,襁褓中羸弱的一个小团子,长至如今虽单薄却挺拔,傲气入骨的殿下,也不过就那么一眨眼的时光。 她微微撇开目光,幽深的像溪谷中的潭水,客气而疏离:“神教此举,只为中原,无关朝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本座已令人打理好行装,再过一个时辰便启程回黑木崖。” 第217页 阿良之事既已有结果,东方黎便更不想在哈密卫多待,如今师兄妹三人再聚首,只怕生分尴尬反叫各自难堪。他们间的情谊与故事便叫他们自己解决,她一点都不想掺合。 东方希一怔,眼中暗了暗,“今日出发是不是太仓促了?更何况明日便是除夕,在路上过未免不够热闹。” “三百一十三人仅余半数,这个除夕是如何都热闹不起来了。” 苏秋珉在旁边接过话,望着东方希语中带刺,“早先只听闻东方不败杀人如麻,而今一见却发现是重情重义之人,叫小女子佩服!不比某些人,明里沽名钓誉,暗中视人命为草芥。” 她刺的是东方希,但东方黎还是有些不舒服,眉毛蹙起,并未多言。一旁的雪千寻敏锐的察觉到,暗叹口气,把手中的信一折,“多谢苏姑娘前来报讯。”她提议二人一起见,本就是想让苏家人替自己给东方希使使绊子,只是这才说句不好听的教主就皱了眉,她看在眼中便忍不住出来圆场。 苏秋珉却是一乐,十分诚挚的赞道:“雪大总管不必客气。我听闻前几日哈密攻城时雪总管吃了不少苦头,被长公主殿下挂在城外诱敌,亏得东方教主捉箭救人才安然无恙。如今见了仇人还这般大度,当真好气量!”她此言一出,见东方黎、东方希二人神色皆有变化,唯雪千寻仍是笑意融融,话峰一转,又下猛药道:“只是不知雪大总管怎么得罪了殿下,又和那哈兀尔、狂云帮有什么干系,叫殿下不顾日月神教相助之恩,下此狠手呢?” 东方二人心中咯噔一声,东方黎抢先重重一挥手,不悦道:“神教之人,神教之事,均与外人无关。苏家之义,本座来日定将厚报。童左使,送客!” 童百熊应声抱拳,向苏秋珉道:“苏姑娘,请。” 东方希眯眼瞧着苏秋珉笑了一笑,却听东方黎道:“本座意欲启程,无暇相陪。童左使,一起送!” 童百熊:“......长公主殿下,请。” 东方希蓦地站起来,低喝道:“东方教主!” 东方黎瞧了她一眼,负手不语。东方希正要发作,门外教众又引进一个人来,他正要向东方黎拜倒汇报,未八却已几步窜到东方希面前附耳低语。东方希本还带了薄怒的脸色猛的一变,瞬间失了血色,慌忙就要出去,走至门前却又停住,回头沉默几息方道:“本宫听闻此前五岳剑派齐攻黑木崖,虽被贵教击退,但前些日子却又有宵小上山大闹了一场,损伤了不少人马,代教主任盈盈亦不知所踪。如今杨航长老代理教务,急盼东方教主归去主事。本宫在此与东方教主拜个早年,愿日月神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她说完这段话便匆匆出去,苏秋珉自觉无趣也走了,倒是未八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方急急离开。童百熊先挥退了其余教众,又问道:“是长公主殿下做的?这...算是回报?那大小姐可是...去了?” 东方黎与雪千寻对视一眼,叹道:“此事竟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多数与她有关,具体情况只能回去再看。童左使,传令诸位弟兄半个时辰后前院集合,启程,回黑木崖。” 童百熊领命而去,厅内便只留下东方黎与雪千寻二人。东方黎仍想着之前苏秋珉的话,观察着雪千寻的神色,却未曾发现一丝疑惑或是别的什么。雪千寻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后面两件事上,先是道:“那杨长老是日月神教旧人,听殿下之意却从属于她,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收买呢?看她模样已安排了许久,想是早早就打定主意把这事处理好,免去教主后顾之忧。”她见东方黎没有理她,抬头靠近了一步,有些疑惑,东方黎心中一紧,扭开头道:“许是她早就打定主意挟持你,先布好黑木崖那边的局,让你我领这份情。难以过多苛责于她。”东方黎说完后舌头打了下结,发现自己不知觉间又把雪千寻那事提了一遍。 雪千寻恍若不觉,也没有追问这黑木崖上的问题,反是问道:“教主刚刚有没有听到未八找殿下说什么?” “我岂会去听人耳语?你听了?” 雪千寻吐吐香舌,“我看教主是光看人家未八姑娘去了!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不小心听到了一个名字。” “谁?” “苏音。” 难怪她走的那般匆忙,不过看她还有时间回头跟自己说那么长一段话,就知道苏音不是有什么危险。东方黎无奈的看着雪千寻发亮的眼睛,摇头道:“不管这些闲事,我们收拾收拾便离开。” “是,教主。”雪千寻撇撇嘴,怎么也是受了点委屈被狠狠利用了一下,却不能见到长公主吃瘪的样子平衡平衡,当真遗憾。只是什么都不比在教主身边重要,她很快又神采飞扬起来,飞快的偷吻了一下东方黎的下颔,跳开道:“我去给教主收拾行装。” “千寻!”东方黎喊住她,神色复杂,“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雪千寻顿住,“我不知道。” 东方黎苦笑:“你若当真不知道,又怎会不问是什么便回答。你可想...” 雪千寻第一次打断她,“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教主觉得我不该知道。”她的笑容自然而璀璨,“那我便永远不问,也无需知晓。” ——————————————————————— 感情这种事情,若说幸运,那便是我爱你恰好你也钟意我,又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在一起。 第218页 但幸运之所以称之为“幸运”,却因为它总是太少数。 东方希甫进马车时还有些慌乱,勒令狂奔,但当马车颠簸起来之后她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低声吩咐道:“慢一点。” 苏音不是常人,连皇宫都可以易容溜进,想悄悄离开哈密卫还不简单?自己的院落她无声无息进出,却偏偏在城门被发现拦截,只能说明她在等自己。 东方希把头向后靠,闭上眼睛,车外暗卫不知情况,只能依言慢了。晴霁却又觉得奇怪,又觉得不安。 “你说她是想要什么?”东方希突然开口问。 晴霁愣了一下连忙坐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东方希给了她选择,“她是要本宫去哄她,还是要证明本宫的在乎,或者需要一个从此不离不弃的诺言?” 晴霁口中有些发苦,摇头道:“奴婢觉得都不是。” 东方希猛地睁开眼睛,“那你说是什么?” “奴婢不知。” “若你是她,你此时想要的是什么?” 晴霁闻言更有些迷茫,斟酌道:“若说哄,殿下近些日子也算是哄了。若说在乎,苏小姐也不可能体会不到。若说要一个诺言,奴婢以为苏小姐不会做这等任性之事,只为些空空无用的东西。” 是啊,她本是随性之人,在自己身边却从未任性过。东方希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发问。 长公主殿下通晓人心,近可看透心腹从属,远可揣度素未谋面之人,却未曾花心思去了解自己最亲近的这位。她想到苏音是在等她,所以慢下来,去琢磨应对之策,却从未想过苏音等她的理由可以很简单——为了道别。 幸好苏音并不急,否则她也不会选西门,大战方停,除士兵外不予出入。她站在城门边,一身素净的衣袍,不理会围作一团的守卫,也不理会刚刚赶来的顾长风,伸手轻轻抚摸身侧朱义的脖颈。那是一匹才四岁的骏马,名字改自于周穆王八骏中的白义,将成为她往后或许十数年中最重要的伙伴。 她不紧不慢的梳理,直到街头马车进入视线、马蹄声渐近也并未停下,而是愈发温柔,但她的视线却停在马车的帘子上。车夫跳下,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出来掀开帘子,她知道那并不是东方希的手,但仍旧看着。 东方希在晴霁后面,未用她搀扶,自己一跃而下,沉稳的走到苏音面前,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今天日头不好,风凉,随本宫回府吧。” 苏音盯着她的脸,柔柔地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慢慢移动,像是要把整个人印在脑中。 东方希又上前一步,“我特意叫厨子做了你的家乡菜,若是回去晚了,菜可就凉了。” 苏音轻轻点头道:“希姐姐如今身子欠佳,吃点清淡的是好,但莫要食得太甜腻了。” 她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叫东方希心中发慌,强笑着想伸手去摸摸马头,朱义却歪头避过,她手顺势过去,拢了拢苏音的发丝,低声道:“还要赖你看顾,不然总不自觉,旁人又劝不住我。” 苏音掩嘴笑道:“希姐姐是在笑话音儿吧?你说的明明就是我。” 她虽然是在笑,眼中却有光,但那光不是希望与幸福,而是一层朦朦的水雾。东方希从未见过她这幅柔顺偏又坚决地模样,神色终难镇定,双手扣住苏音的肩膀。本退出几步的顾长风低了头摆摆手,带着众人各自退出二十步之外。 东方希无暇去赞他会看眼色,缓缓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苏音眨眨眼,“我在哈密卫这些日子,听行商讲过不少大明之外的世界,十分有趣。希姐姐注定离不开这片土地,我也可代你去瞧瞧,等日后归来讲与你听。”游山玩水,本是她最喜欢的事,只不过因一个人而搁置了六年。 “谁说本宫离不开!待击退蒙古鞑靼...” 苏音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道:“我知你离不开。” 东方希再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还在怨我?” “也怨,也不怨。” “音儿。苏家历经四百载传承,其实力你比我更加清楚,太虚宫护不住你,唯有这大明长公主的身份方是你我的依仗!若大明不复存在,你我又如何相守?我虽与苏先生定下盟约,但待此危机度过之后,四海生平,自然抽得出手来....” “自然抽得出手来对付苏家。”苏音接着她的话道:“苏先生怎么把我接走的,就要怎么把我送回来。若是不从,可以浩荡王师,将苏家夷为平地。殿下,希姐姐,我知你从未想过要放弃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东方希不明白。她没有问出口,苏音却知她所想,苦笑道:“你能留我,我很欢喜。然而你与苏家若有纷争,无论结局,皆非我所愿。如今我离开中原,以苏先生的脾性绝不会随意迁怒于你,希姐姐也不必为我大动干戈。” 东方希冷声道:“若是你走,待鞑靼一破,我便血洗苏家!” 苏音笑着摇头,“你才不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微微仰头看着东方希,松开牵着朱义缰绳的手,上前拥抱她。“我想出去看看,若你还会一直记得我,便等我十年。” 东方希低喃道:“若是我没有十年了呢?” 苏音的身子僵了僵,趴到她颈间,闷声道:“如你没有别人,我便过去陪你。” 第219页 这不是东方希想要的答案,苏音却已抬起头站直身子想要推开她,东方希伸手反抱住怀中柔软的身躯,颤声道:“在宫中的时候,你曾说你想要我,音儿,明日便是除夕,你要是可以留下,我....”这于她而言,已是哀求了! 苏音打断她,微微用力就挣脱开来,“不要再留我。”是不愿见她哀求的样子,亦或不肯再听,还是怕她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溃不成军? 苏音自己分不清,东方希也分不清,她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再看着翻身上马的苏音,寒意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让她眼前模糊不清,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但在那个“下一刻”之前,她又想起她是大明的长公主,是这哈密卫中数万兵马的殿下,是太虚宫的头领,她不能退,更不能倒,本不该哀求。 “开城门,让她走。你既离开,就不要回头。” 苏音真的没有回头,东方希站在原地望,望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望到城门复关合,也依旧没见到她回头。望不到,便不死心,不死心,便犹站在那里。直到又有暗卫前来传报,她才平静的转身。 “殿下,日月神教东方教主携一百六十余教众业已出城。” 东方希轻轻勾了勾嘴角,向晴霁招了招手,“今天是什么日子?” 晴霁默然。 她自己笑答道:“腊月廿九,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星当值,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好一个,诸事皆宜。” 第160章 .终章 ================== 正德元年二月初二,黑木崖上欢呼一片,热闹非常,灯火与初春遗落的薄雪交相辉映,把黑夜染的如同白昼一般。一个半月前,教主重归黑木崖,带童左使与十长老横扫五岳,一雪代教主执事之耻。这本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十日前甫归便当庆祝一番,只是不小心在嵩山折了杨航长老,教主重义祭奠七日,直到这二月初二,方借着“龙抬头”举宴欢庆。 外面一片热闹,千秋殿内也是歌舞升平,殿内三十二席,皆居神教重位,场面与三年前也差不了许多,只是面孔焕然一新。此时殿内众人已纷纷落座,上头那柄金椅和其侧小座却是空空,童百熊抬头看了几次,唤人道:“众长老堂主已齐,去请教主和大总管来。” 他话音未落,东方黎已牵着雪千寻走进来,今日她一改往日风姿,与雪千寻一道穿上了大红的衣袍,头上束一顶玉冠,嘴角弯着满脸少见的和煦。雪千寻落后她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在袖中轻轻勾住她的手指,细腻又温暖。 教主既到,众人纷纷起身抱拳相应,东方黎左右颔首,却在童百熊面前止步,笑道:“以后便要叫夫人了。” 雪千寻手掌瞬间一紧,抬头吃惊的望着她,东方黎却已牵着她继续拾阶而上,轻轻瞥了那侧边小座一眼,“撤了。你与我同座。” 她这番表现皆为刻意轻声,殿中之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见状纷纷恍然,教主今日与大总管这样装扮可不只是为了喜庆啊!童百熊立刻出席下拜:“恭贺教主!恭贺夫人!” 有教中左使牵头,又有雪千寻这数年功绩坐底,在座之人自然不会像三年前那般议论纷纷,规规矩矩的行过拜礼,这才在东方黎举杯之后开宴。 几杯祝酒下肚,殿中便觥筹交错礼尚往来不停,毕竟是江湖中人,规矩哪那么繁琐?东方黎见状也不多留,与童百熊点点头便又携着雪千寻离开。今夜雪千寻出奇的安静,从入殿到出殿一言不发,让本是打定主意给她点“惊喜”的东方黎有些疑惑。 初春还是微凉,冷风吹到雪千寻的脸上,显出带着酒意的酡红,东方黎牵着她走过一条幽僻的小径,偏头问:“怎么不说话?” 雪千寻沉默着抬起头,眨眨眼,月光下笑的轻柔。她仍旧不语,但看起来却是开心而有些羞怯的样子,东方黎更加摸不着头脑,轻轻摸上她的额头,调笑道:“莫非是春寒料峭着了凉?” 雪千寻却不恼,眯着眼睛由着她抚摸,又轻轻靠上她肩头,吃吃笑道:“教主才是傻了呢,新娘子哪有随便说话的?” 她当真明白,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一举本就不单单是为了给她个名头,而是想要弥补那场有遗憾的婚礼。东方黎看着她,觉得心中软软的,像是早春的柳絮。 雪千寻眼波流转,“教主还欠我一个....” 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我晓得。”东方黎牵着她往回走,路过碧波荡漾的池水,路过初萌绿芽的花丛,路过一列列抽了枝条的柳树。她们走的看不出急躁,但却又很快,一路不停留,具衔着笑意没有对白。 院子里的仆从小厮早被东方黎赶了出去,二人便这般安安静静的到了门前,东方黎紧了紧牵着雪千寻的手,又伸出另一只去推开房门。她的手向来很稳,此刻却微微颤抖,如同此刻的心情。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颤抖的手也蓦地停住,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交杯酒与龙凤烛。 而是一个人,熟人,东方良。他仍是那般高高的,比以前还要黑些瘦些,但眼神更为深邃,笑容也更加平和。见到东方黎二人,这笑容愈发扩散,久别重逢之喜悄然溢出。 东方良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大师兄的酒还是这般适饮,只是太少了。” 东方黎的目光瞬间转至那个凤纹瓷杯,脸色骤变。雪千寻在她身侧,只觉得她手上又紧了几分,虽不明白她为何不语,却还是开口道:“良公子,好久不见。既不够饮,待我去取来,好叫教主与你对酌长叙。” 第220页 东方良笑道:“我当唤你一句大嫂才是。大嫂叫我阿良便好。”他有些促狭的望向东方黎,这才发觉她神色有些不对,起身道:“师兄,你怎么了?” 东方黎终于把视线从杯上移开,神色复杂地道:“黑木崖外二十里,镇子上有个青楼,虽然不大但也凑合。阿良...你坚持住!速去!” 东方良愣了愣,色变道:“师兄,这酒里...” 东方黎难得的尴尬,“情趣,情趣。”当初从平一指那里没收的药,她往这酒下了小半包,亏得是她考虑了雪千寻的承受能力,否则.... 东方良哭笑不得,静心一感,果决已有热气暗暗浮动,他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苦着脸瞧了二人一眼便飞身而去。 雪千寻又过了几息才从惊讶中缓过神,噗嗤笑道:“教主若是嫌千寻不够主动,只需要勾勾手指便是,何必....唉,苦了良公子。” 东方黎:“......” 雪千寻又忽地咬唇道:“教主不会放了一整包吧?平大夫可是说那药非常霸道。” 东方黎还在尴尬之中,一脚迈入门内,摇摇头,“没有,只放了三分之一。”她背对着雪千寻,没有看到那人眼珠转的飞快,伸手拿起凤杯又是叹了口气。雪千寻从背后抱住她,柔声道:“今夜是教主欠我的洞房花烛,我去取新酒来,不要再留遗憾。” 东方黎闻言振作精神,哪里又会让她跑腿?自己亲自去取了坛酒,斟满对杯。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拿起酒杯,双臂交织,朱唇浅尝。雪千寻前倾了身子倒入东方黎的怀中,仰起头来把自己口中的酒度了过去,东方黎猝不及防,但却依然咽下。她一低头就见雪千寻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媚眼如丝地问道:“教主,你比良公子武功高多少?” “怎么问起这个?纵是习了葵花宝典,大抵也只高出两成。”东方黎一遍有些奇怪的回答她,一遍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雪千寻长长得“哦”了一声,转过身手指在她肩上、背后轻轻的滑动。 “那比他多一倍的药,教主能坚持多久?” 此夜,注定难再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结束,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61章 .番外1.后事(上) ========================== 正德七年。 我姓东方,东西南北的东,方向的方,单名一个奕。说起这个奕字,它的解释有很多,但我最喜欢“光明”这个释义,这样东方奕这个名字就会与江湖上盛传的一句话无比默契的贴合。 那句话便是形容我身前这个人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奕儿,发什么呆呢?” 问话的人是我的大伯母,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称呼把她叫老了。虽然她今年好像已经有三十岁了,可她披在肩上的黑发有缎子那般光华,她的眼睛像星星那般闪烁,她身上有桂花糕似的香气——但是我不得不乖乖巧巧的唤她,还记得两年前我大着胆子唤了她一声“雪姨”,一向风轻云淡的伯父用非常非常非常古怪的眼神瞧了我一眼,然后就把我丢到了汐舞姑姑那里...唉,往事不堪回首,娘说我才这般年纪,不好总是叹气。 我这一跑神,就没注意大伯母问的话,幸好大伯母又温柔又体贴又可亲,一点都不曾怪责我,还递给我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笑道:“歇会儿吧。” 我瞄了大伯父一眼,瞧见他不置可否的模样,连忙收了马步起身接过来,又坐到属于我的小凳上,微微用力便掰开,仰头看着她坐到靠在躺椅上的大伯父身边,用两根纤纤玉指捏了剔透如红玉的石榴籽喂入大伯父的口中。 看到这一幕,我不由难过的停下了剥石榴的双手,又要叹气起来。我这两位伯父伯母,一个是无论江湖武林还是那些锦衣卫暗卫之类叔叔伯伯都要闻之色变的日月神教教主、天下第一高手;一个是无论江湖武林还是那些锦衣卫暗卫之类的叔叔伯伯哪怕是我皇帝叔叔都要见之变色的日月神教大总管,天下第一高手的夫人,可谓是光辉万丈、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正如阿娘说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她们两个分别得了一种怪病。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种病的时候才四岁,伯伯和伯母的病也还没这么严重。但是她们是我最喜爱的亲人,所以我一回京城就扯了皇帝叔叔家御医的白胡子,放火少了一大把也没问出个答案,还挨了爹爹的板子。 后来平爷爷告诉我他们得的是“自食困难症”和“见君软骨病”,十分罕见,而且会愈演愈烈,好在无伤性命。 唉,半年不见,她们二人果然病得越发严重了。我觉得口中石榴籽愈发难以下咽,心中酸痛得很,忽然又想到上上上次来小住时伯父曾说“小孩子在”,伯父伯母的病就好了几天,莫不是小孩子可以治好她们的病?可惜我长得太快,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变成大孩子了,下次再来定要央阿爹送个小孩子随我一起才是。 我正在为她们的未来担忧,忽然高旭叔叔进来拜倒,大伯父坐起身让他起来,只听他道:“凤羽军又传捷报,六月十七,长公主麾下十万大军,大破奥斯曼里,奥斯曼里王族俯首称臣,甘心纳贡。” 大伯父随意的点点头,我就喜欢他这样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特别特别特别让人心折!只是下一刻,他一向平淡如水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波痕。 第221页 “同日夜,长公主吐血坠马,昏迷不醒,幸顾将军处理得当,未引起动荡。以五千军护送,同奥斯曼里使者质子一同归来。” 伯父伯母是在江湖有名,汐舞姑姑却是在整个大明乃至整个天下都有着赫赫威名。她是伯父和阿爹的小师妹,是皇帝叔叔的哥哥,是正德一朝唯一的长公主。但比起大明三百万将士的统帅,炎黄史上开疆拓土之第一人,那些便都是她毫不起眼的身份。 我三岁时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是年关,她刚又打下一个什么瓜什么尔的地方,被皇帝叔叔央回京城一起过年。她很瘦,比大伯母还要瘦;她还白,比大伯母还要白,她坐在那里就好似很虚弱的样子,总是要依靠着什么,但眼神却锋利如刀,我只偷瞧了一眼便开始怕她。 后来她每年回来一次,待上个把月,每当这时候不管我是在京城还是在黑木崖都会被丢到长公主府,她比阿爹和伯伯都要严厉,监督我习武修文最勤快,有时候还会笑骂我是个“风流种”又说我这样最好,比她们都好。阿娘说娶很多个媳妇才算是风流,我如今刚刚六岁出头,一个媳妇都没有呢,怎么就算得上风流了? 然而纵使我再恼她,再怕她,我也不希望她醒不过来,她那么那么厉害,给大明打下那么那么多的疆土——虽然有一次我听阿爹对阿娘说她是为了找一个人——怎么会摔了一下就不再醒来呢? 伯伯和伯母显然也与我一样着急,伯父运起了我苦苦哀求他却不肯传授的葵花宝典,伯母则运起了我学了一个月但还没学会的凌波微步,第二天我们便到了洛阳扯了平爷爷,又奔回京城长公主府。但是汐舞姑姑却在五天后才姗姗来迟。 她回来的时候是醒着的,只是更为虚弱,得希暮叔叔背着。霁姨和初姨都红着眼眶,却不敢在她面前掉下一滴泪。她的目光还是凌厉的,但见到我们的时候却柔和下来,我不知怎么便感到了她好似很委屈也很伤心。 她说:“师兄,我等不及了。” . 正德七年八月廿三,长公主因病归朝,圣悲痛失声,逾日,连下两道御旨。许万金王爵求医,以及.... 为长公主选一驸马,比武招亲。 第162章 .番外1.后事(中) ========================== 正德七年,九月初一。 汐舞姑姑的比武招亲选婿大会如期举行,场面十分热闹,虽然好多叔叔伯伯还有老爷爷因此天天烦着皇帝叔叔说什么不合规矩,但我却十分喜欢。那台上的打斗华丽漂亮,看得我眼花缭乱,不像阿爹练刀的时候就那么寻常的一刀,也不像伯伯指点我的时候,我眼都没眨他人就不见了,好生无趣。 我坐在姑姑旁边,由着她抚摸我的头发,她手上很轻,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我问她要找什么,我帮她找,她却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出现,如果会出现,又会以什么模样出现。” 她是谁?为何会有不同的模样?我不明白,但看着姑姑的样子,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再说:“你不该问。” 我没有问,姑姑反而问我:“奕儿,你后悔过吗?” 我立刻马上飞快的摇摇头,认真地道:“爹爹和阿娘说,做人就不要后悔,选择了就算再难也要走下去,悔恨是没有用的。” 她笑了起来,像蒲公英似的软绒绒的,但我却无法为这难得一见的笑容而欢喜。她说:“奕儿说的对。可是,我后悔了。” 我不知她后悔的是什么,或许是要办这一场比武招亲,却没有选到心仪的夫婿?或许又不是,因为她说后悔的时候,目光那样深,像是面前的一切都未入眼。 不管她后悔的是什么,这场比武招亲总之是没有结果的,决出前三甲的时候,伯伯跃上台说胜过他的便可以娶姑姑。但是如果能被人打败,他又怎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高手呢? 那天风有些凉,他站在擂台上,身形颀长挺拔,负手而立,几招便将两人打下擂台。到第三个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生得英气的哥哥,手拿一把长剑,不慌不忙抱拳持剑。 “在下令狐冲,此番前来,不为长公主殿下,只为替人与东方教主了一场恩怨。” 他的剑法很好看,爹爹和姑姑也都看得很认真,显然便不仅仅是“好看”,但伯伯依旧击败了他,一掌将他送于台下,有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扑过去搀住他,他们二人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却看到那个女子朝着一直望着伯伯的伯母的方向看了很久,而后方与令狐冲一起离开。 那日傍晚我在假山处玩耍,不巧看到汐舞姑姑轻轻拥抱了伯伯。除了伯母之外好像从未让别人挤入他怀中的伯伯也揽住了她。娘亲说小孩子看了不该看的事会长针眼,但我直觉上知晓她们的拥抱并不会令我生病。 姑姑说:“她还是没有来。” 伯伯很温柔,“她会回来的。” 后来这场比武招亲还是惹来了不少麻烦,听旁人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都被皇帝叔叔压下去了。汐舞姑姑再没有出征,而是一直留在京城,我也从每年在自己家住半年,在伯伯家住五个月,在姑姑家住一个月,变成了三头各住四个月,偶尔还要去皇宫待几天。 第222页 这三个地方我依旧最喜欢黑木崖,因为我特别喜欢热闹的地方。虽然我家和汐舞姑姑那里人都很多,客人也多,但并不热闹。我常常看到阿娘和姑姑靠在窗前发怔,诚然这样的她们也很美,但却不比大伯母,不是在千秋殿前神采飞扬,就是在伯伯面前眉飞色舞。所以冬日那几个月除了年关我都要赖在黑木崖,这里比我所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暖。 我就在这样忙碌的奔波中度过了三年,从一个小豆子长成了一个大豆芽,我终于知道了“自食困难症”和“见君软骨病”不过是平爷爷的信口胡诌的调侃,也知道了汐舞姑姑之所以气若游丝还要坚持着以千年异材吊命痛苦的活着是因为要等一个人。 她们之间有一个十年之约,从皇帝叔叔刚即位的那个腊月廿九起,到今日,正德十年廿七,还差最后两日,便是整整十年。 我这几日是住在自己家,京城东城区的镇远侯府,也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府邸。上午时还未练毕刀法,阿娘便匆忙唤我去姑姑处。还没进长公主府的大门就见到了御辇,阿娘带我一路走到姑姑房门口就止步,皇帝叔叔也站在外面。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他们在流眼泪,汐舞姑姑最不喜欢见人哭,如此模样进去只会让她心生难过。其实我也觉得身上酸麻,心里酸痛,眼睛酸涩,可是我忍住了没有掉眼泪,我是男子汉,又是长在她身边的人,不能哭。 我推门进去看到阿爹坐在姑姑的床边,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姑姑瘦骨嶙峋的身子,我看到他素来挺拔的身子佝偻成一团,姑姑却在笑,看着我更是笑。 “奕儿来了。” 我走上前去,任她抓住我的手,又被放到爹爹手中。 “良师兄,你得记住我的话。” 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知道她们之前说的内容,但也猜得到她们在说什么。我早听闻爹爹与阿娘的相识是一个并不怎么美丽的故事,但阿爹对阿娘很好,对我更是很好。 傍晚的时候,伯伯和伯母也到了。她们今天没有犯病,抿着唇进入姑姑的房间,我坐在屋外长廊下的台阶上,觉得又冷又暖。外面一拨拨人簇拥而来,分不清都是因了谁的脸面,总之是进不来这小院。 有资格陪她度过这正德十年的,唯独我们这些家里人,还有一个没有来的“它”。我不知“它”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也不知“它”何其有幸能被我姑姑所青睐,更不知“它”为何如此狠心弃约不来。我来不及怪“它”,恨“它”,怨“它”,只盼“它”不要错过这个十年。 第163章 .番外1.后事(下) ========================== 腊月廿九这日,院中走进一个女子,她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穿着华贵,脸上带了风霜。她样貌是美的,又很是坚韧,那眼神吸引了我,我从台阶上站起来,想确认她是不是那个“它”。 阿爹口中的“苏小姐”、皇帝叔叔一瞬间的怒视、伯伯的抬眼以及伯母的皱眉几乎就要让我确认,让我欢喜的跑进去告诉姑姑“它”来了。 然而她不是。 我跟在她后面进屋,床榻上含着参片的姑姑瞬间强睁了眼睛,又黯淡下去。 她不是“它”,但却跟“它”有些相像。我如是想着。 苏小姐走到姑姑床边,在那锦墩儿上坐下,姑姑摆摆手叫我出去。我站在一丈之外,来回踱步,心中不安,终于又忍不住推门进去。那一霎那我方知道人当真是会有许多种模样的,坐着的人黛眉如柳,眼波若水,紧咬着的薄唇好像可以渗出血来。姑姑好像又有了力气,撑起身子痴痴的看着她,连我进来了都不知觉。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喘口气都会打碎眼前的画面。 姑姑看了她很久,只是看,不远不近的看,渐渐的又不像是在看她了,视线穿透她的身体,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此时才悄悄吸了一口气,又过了许久,姑姑慢慢的躺下来,闭目道:“谢谢。” 那位苏小姐轻轻笑了笑,拿帕子抹了抹脸,又回到先前的模样。“与殿下十年交锋,十年相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 “奕儿,替姑姑送送苏家家主。” 我送这位苏小姐出府,谨照姑姑的意思,一直送到她翻身上马。苏小姐好似很有趣的打量我,片刻后笑道:“东方三人养你这一个孩子,倒真把你养出了三个人的样子。” 我没太在意她这句话,因为天上开始飘雪,先是小小的颗粒一般,落到鼻尖就融化了,凉凉的,而后越来越大,落的飞快,待我再次回到姑姑卧房门前的时候已是如同一片片羽毛。伯母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中,披着白裘的她像是要被雪遮掩了。 我知道她便是姓雪,名为千寻。我曾经问过她这个名字的意蕴,她告诉我说她猜测是她爹爹一直在寻觅着一个人。 “众里寻她千百度。这世上许多人都在穷尽一生去寻找那个人,有人找到了,也有人到最后也找不到。” 正德十年的除夕,那个夜里,我们都在姑姑的府上,觥筹交错,低声笑语,连姑姑都被获准小酌一杯伯伯的酒。这屋里温馨而怡人,但我却忍不住一直往门外瞧,多希望那个她可以在此刻推门而入,在这十年的最后一息出现在我姑姑的眼前。 但我很难过,姑姑终究是后者,她用尽一生,举国之力,寻,未寻得;等,亦未等到。 第223页 那日夜里,我坚定的留下与霁姨一起照顾她,她虽只喝了一杯,但却好像是醉了,低低喃着,“回头,回头。”我不知道她是想表达什么,是她自己后悔了想要回头,还是要那个“她”回头,亦或,她后悔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与之相关的话,类似于“不要回头”。 正德十一年元月初一,她在清晨的拜年声中阖上了双眼,霁姨照她的遗愿予她换上一身清爽利落有些陈旧的男装素袍,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腕骨上毫无肉色,仅仅覆着一层由苍白转为灰暗的皮。她不知用着什么样的毅力坚持到履行完这十年的等候,可她等待的人,却没有归来践约。我不知这样的一个人,是否值得这样的等候。 . 汐舞姑姑的谥号为昭武,圣闻周达为昭,表其容仪恭美;刚疆直理为武,彰其赫赫之功。陵墓制比成祖,于皇陵之畔,停宴饮、嫁娶百日,罢朝十五天,禁宰屠。皇帝叔叔给了她他能给的最高荣耀。 阿爹与伯伯为首扶棺,太师太傅亲书悼文墓志,建军将军顾长风正逢省亲,率两千凤羽以门生身份护送灵柩,京都百姓垂泪拜送,若论风光,千载无二。 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并不知晓。 等到正德十二年的时候,姑姑的离世已对这个王朝几无影响,年初一相顾默然再难欢喜的人,唯独我们这小小的一撮。又过三年,无论是汐舞还是昭武都变成了历史和传说,只大明无垠的疆土仍在昭昭显示她的功勋。 这年我十四岁,奉师命游历,七月初三至哈密卫。这个曾经地处险要的边防之城如今已算作大明内域,但对行商之路依然扼要,城中十分热闹,不乏红发碧眼的夷人。我在街上闲转,偶尔停下来听听他们的交谈,正觉得有趣,忽然被一只手伸过来,我飞快的躲开,一抬眼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却仍作着姑娘装扮。她眉目间有几分豪气,像是江湖中人,身后随从腰上挂着马刀。 “真像。” 她声音虽低却还是被我听到,我怔了怔,抱拳道:“这位...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她收回手笑了笑:“认错人了。” 她似乎并不欲与我多言,我便告辞,刚走出几步她又唤我,“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不妨来寻我连云商行。” 这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她或许与我家哪个长辈有些渊源,但我在哈密卫待了一个月,与她又碰面数次,她却从未提起过。 这次游历我统共走了一年零七个月,再回到京城时已是正德十六年八月十三。次日我去姑姑陵前祭拜,早秋风浅,树影婆娑,汉白玉的陵墓恢宏又清静。便在这里,我见到了那个“她”。 此时的她与那位苏家主所扮的并不大相同,与我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但只一眼我就可以确定她是“她”。阳光这么暖,晚风这么轻,她身上的悲伤与我所曾见过的全都不同。我无法形容她给我的感觉,只这一刻,我不再怨她。 她坐在轮椅上,发丝披散于肩,一双眼睛黑亮黑亮,但左边的那一颗流转起来却有些滞动,双手平平的放在腿上,身子却微微前倾,目光停在身前的墓碑上,又好似不知看到哪里去了。正如我时常在姑姑那里看到的眼神。 我没有躲藏,慢慢靠近、她身后的夷人女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她鼻梁很高,眼睛像宝石,我不是很喜欢夷人的模样,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美的让人心惊。 “师父。” 那个“她”又看了一会儿方慢慢回过头来,灵动的那只眼视线落到我身上,轻轻问:“你可是阿良哥的孩子?” “我叫东方奕。” 她点点头,对着墓碑道:“奕儿来看你了。” 这本是圣上所予的陵墓,是阿爹与伯父亲立之碑,是我跪了三天三夜回礼来客。然而她如今却像是这里的主人,而我竟会觉得理所当然。她的眼眶没有红,声音没有嘶哑,更别提一滴泪水,但我却觉得她身上弥散出的伤痛让风都为之驻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一直到回去之后都想不通透,又发怔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一个愤慨了六年的问题。 “为什么你没有如期归来?” 后来我又与她见了许多次面,只因她在姑姑陵边建了个庄园,但每次见面我都会忘记这个问题,离开后又想起,直到五年后我再也没机会问了。 她葬在姑姑陵中,没有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至此而至,谢谢能够看到这里的人。还有一些番外,不过多少带一些色彩,如果非要做很多改动发到这里也变了味,把故事线简单交代给大家。 一个番外是缘起,讲的是雪千寻被卖做童养媳后不久被掳走,掳走她的人就是当初把她从雪府带走的采花贼,当初他诈死逃生,又追踪把雪千寻带走圈养,避世享受,后被左冷禅等人发现杀死,但是左冷禅相交的所谓正道人士在□□了雪千寻过后将她卖给了青楼,左冷禅的性格也因此发生转变。 雪千寻在青楼中曾与人动了真情,但是却被辜负,因此认命,直到遇上东方黎。 另一个是东方良的番外,他在中“毒”之后,出去解决,与一个青楼女子有了交集,并生下了东方奕。虽然仍喜欢东方希,但未作强求,接过锦衣卫的担子,迎娶了那个女子,教养自己的儿子。按照故事的安排,东方良其实应该是原本真正的东方不败,因为东方黎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运。在故事里诸多角色中,其实我个人最钦佩东方良和顾长风的人设,正直、善良、坚定、隐忍、甘于牺牲、顾全大局、懂得放手....但还是最喜欢雪千寻哈哈。 第224页 最后,疫情严峻,请大家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下篇文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