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 第1页 [古装迷情] 《妙手回“春”》作者:且醉风华【完结】 文案 人说梅兰竹菊是四君子。 那么,毒梅花和假兰花又是什么呢? 一个医毒双绝,人称侍梅公子的他,江湖上无人见过其真面目,却谈之色变,奉若神明又嗤之以鼻。 只有她,敢戏称他为毒梅花。 一个是兰音山庄身份微妙的孙小姐,却生性不羁,满身铜臭味还油嘴滑舌。 他淡淡回赠她三个字:假兰花。 红尘纷扰,君子亦无法独善其身。 待浮花浪蕊俱尽,谁能伴君幽独? ~﹡~﹡~﹡~﹡~﹡~﹡~﹡~ 说明一下本文的架构,属于主线+单元线。是滴,一卷是一个单元,主线贯穿~~PS:本文更新目前是隔日一更,有榜时随榜单要求而定。在跟文的妹子可以放心,一定会让你们看到这个土坑变小树的~~~PPS:收藏啊还有评论神马的,请不要大意地向我砸来吧~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璃,君无瑕 ┃ 配角:很多,见文中 ┃ 其它: ================== ☆、凶案始发 江南,正是人间四月天。 锦州城内,飞花扬絮。 街上行人悠悠,偶有孩童人声嬉闹传来,却也透着岁月静好的欢乐。几个孩子正兀自沉浸在石头剪子布的游戏中,并未太在意从自己身旁匆匆走过的衙门捕快,更不曾抬头看一眼他们脸上的神情。 那样阴云密布。 急步跟在一旁的少年叫做梁方,他在前天刚刚二十岁生辰的时候,正式得到了这份职务。但他的经验却委实不足,只知今天这已是在向来治安良好,几乎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麻烦发生的锦州城里出现的第二起命案了。 他心里有些打鼓,也有些激荡,很复杂又带着跃跃欲试的情绪。但当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师傅何平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与他的感觉似乎完全不同。 他看起来有些沉重,有些,心烦? 待走到街角处那间看上去有些旖旎的酒楼外时,梁方看了一眼那写着“翠倚楼”的匾额,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脸上也有些发烫。 “师傅,”他一边跟着何平往里面走,一边有些赧然地道,“那个,里面那些女的,应该都不在吧?” 何平闻言顿住脚步,皱眉瞥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想喝花酒你改天来喝个够。”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梁方窘的脸更加红了,“是我娘不许我来这些地方……” “今天是来查案的!”何平道,“楼上那间厢房里现在还躺着死尸呢,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么?” 梁方有些怔,他觉得他师傅今天情绪不大对头。 说完这些话,何平也不再看他,转身便径直往楼上走去。 出事的这间厢房叫做温柔乡,此时它的双开红门木正大敞着,门口围了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无关人员,这阵势让何平更加心烦。 “官差办案,无关的人该回房的回房,该继续办事的办事,一个个衣冠不整地杵在这里干什么?” 说话的工夫,已经一只脚跨过了门槛。 地上凌乱散落着一些衣衫,桌上还有些残酒冷炙,一看便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天在这房里的妓女呢?”何平转向门边并未完全散去的人问道,“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说完又走到床边去一把撩开纱帐,被子已经耷拉了一半在地上,另一半正搭在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身上。此刻他双目圆瞪,眼白处满是血丝,嘴巴大张着,有乌黑的血从鼻孔和口中流出。而他的双手,正掐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显然是死前极为痛苦。 何平在做捕快之前其实是在义庄做学徒的,锦州衙门里就他一个捕快还身兼了点仵作的技能,加上年资长办事沉稳,所以这件案子他便做了负责的二把手。至于一把手,则是他们知府大人的次子,不过这位二公子并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言自明。 何平烦的,就是这件案子越棘手,他背的黑锅就可能越大。当差二十几年,他还是第一次有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机感。 拿出银针刺进死者的肚腹探毒,却同上一次一样,银针并没有变得异常。 上一个死者是五天前发现的,一个普通的药铺老板。死在前去药铺的路上,一条巷子里。后来查出他老婆最近正为了他要纳小妾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所以自然的,他老婆也就成了头号嫌疑人,但还尚未找到证据,这边却又出事了。 这么相似的死状,让他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何捕快,”翠倚楼的老鸨扶着自家受了大惊吓,现在还有些哆哆嗦嗦的姑娘走了进来,“你看酒儿都吓成什么样了,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你说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不是成心断我的生路吗?!” 何平并未理会她的哭闹,只看着那仍旧惊魂未定的女子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死了的?” “今天……今天早上。”她说,“我醒了之后,他,他没反应,我推他,看了他一眼……”已有些语无伦次。 何平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死尸,又问道:“昨晚你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没有?” 她摇了摇头。 第2页 这就怪了。何平眉头微皱,正在心中考虑着什么,却听梁方道:“师傅,二公子来了。” 何平抬起头,便一眼看见了那个在他眼里除了四肢发达,相貌端正之外便也没有什么别的长处的蒋家二公子蒋胜祖从门外走了进来。 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何平还是走过去恭敬地抱了个拳,然后同他讲了大概的情况,说尸体还是要等仵作仔细验过之后再看是不是要和上一个案件合并。 “你是说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蒋胜祖直截了当地问他,丝毫不觉得这句话说大声了和说小声了有什么区别,更不会觉得在哪里说有什么区别。 何平皱了皱眉,却也只好扯了扯唇角,“不,我的意思是要等仵作仔细验过之后根据案件性质再看怎么分配人手的问题。” 明面上的话虽然是如是说,但此时的何平内心却已经有了一些预感。而这个预感,在回到府衙经过仵作的确定之后,得到了证实。 这两人应是死于同一种罕见毒药,而这毒药的来头,他们却是全然不知。 “大人,”何平站在知府蒋文生的面前,察言观色地沉吟道,“依属下之见,这件事怕是和江湖人扯上了关系。或许,我们可以请凤庄主出手帮忙。” 何平口中的凤庄主,不是别人,正是蒋胜祖名义上的师父,在江南地界也有声望的凤阳山庄之主凤鸣山。实际上,锦州这些年来的风平浪静,跟凤阳山庄的威名也有一定关系。而凤鸣山与官府的关系也一向不错,所以自小便憧憬着做武林高手的蒋胜祖在父亲的关系下,也就被收入了凤阳山庄做弟子。 只是他少爷脾性太重,吃不得真正的练武之苦,他爹娘也舍不得他吃这些苦。因此也就从没有学到真正上乘的凤阳山庄的武功,如今这一身只能说对付一般人没问题的拳脚,也仅仅得自其带教师兄的传授。 不过有这几层关系在这里,蒋文生觉得,何平这个建议,提的很有建设性。 江湖人让江湖人去对付,真是再适合不过。而最后的功劳,自己的儿子作为第一负责的捕快,又是凤阳山庄的弟子,自然是怎么看都跑不出手心。 而何平也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得到蒋文生首肯之后,他出门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走,小梁,师傅带你去小酒馆喝一杯,再下盘牛肉饺子来吃吃。” “师傅你心情怎么突然这么好了?”梁方有些惊奇。 何平笑的意味深长:“不用背黑锅,心情当然好了。有凤阳山庄挡在前头,咱们的脑袋也就不用别在裤腰带上了,走走,喝一杯去。” 自凤阳山庄加入夜间巡逻之后的五天以来,锦州城里似乎重又回归到了往日的平静。勾栏瓦舍一带也依然是客似云来,仿佛不过几日前才发生的那桩命案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影响。 日子照常在过。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 这晚,二更已过,才被一场细雨浸润过的长街在月光和从路旁屋舍蒙蒙透出的灯火映照下,似淡淡蒸氲着湿气。 一队巡夜的凤阳山庄弟子从隔壁街才拐过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疾呼:“客官——” 立时循声看去,却恰好见到一个蓝衣女子三两下步伐变换,便转到了门外,手中牢牢掌着那只因她一个趔趄而险些摔到地上的小酒坛。 整个动作快的只在眨眼间。 这是有很高明的轻功修为的人才有的本事。但这个女子,实在面生的很。 领头的凤阳弟子朝一旁的师弟使了一个让他去通知其他人的眼色,然后带着剩下的人举步朝那家挂着酒旗的小酒馆走去。 “实在是对不起啊,”酒馆老板不好意思地赔着笑,“先前这门边洒了点水,忘了提醒客官小心地滑。” “不碍事不碍事,”微黄的光晕下,女子的侧颜泛着薄薄的酡红,然笑意却飞扬,“老板你下回煮水饺的时候多给我放两颗便是。” 老板笑着应是。 “这位姑娘。”说话间,凤阳山庄一行人也已来到了酒馆门前。 蓝衣女子回首看了看他们,又四下里环顾了一圈,最后了然地点点头,笑道,“看来确实是在叫我。不过我好像在凤阳山庄并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吧?你们认得我?” 见她竟然能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来头,领头的弟子表情就又深沉了几分。 “姑娘应该不是锦州人氏,却知道我们是凤阳山庄的人?”心说那么你必然是江湖人了。 她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扬起了眉,瞧着眼前这些人一致的红衣白衬的装扮,带了几分戏谑地笑意道:“你们这身,说实在的,想不扎眼挺难的。” 话音落下,不远处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抬眸一看,夜色中,约摸又有二三十个人朝这边跑来。 “有话就直说吧,”她扯开手里酒坛的布塞子,仰头喝了一口,脸上的酡红似乎又再重了几分,但眼神却依然清明,唇边挂着一丝微笑,“怎么,要请我回凤阳山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头,假兰花出场~ ☆、那一朵兰花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是红线门的人?” 凤阳山庄聚义厅内,蓝衣女子旋身落座,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听说那门派里尽是些美人,这么说,你们觉得我长得也不错了?” 第3页 凤阳弟子不料她会这样说,一时怔住,面面相觑之后,不由自主泛出一丝尴尬。 其实这女子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看上去穷凶极恶的一副标准妖女模样,长相么……此时细看,才发现她容貌清雅中见妍丽,确实是挺美的,怎么说呢,像是本来一朵清雅的月下花,却又偏偏融入了几分灿若骄阳的色彩,这样矛盾的美感不仅不冲突,反而很特别。而且,那双眸子里的神采还挺有风情……不不不,怎么就扯到这话题上去了? 这时他们瞧见她眉梢流露的狡黠笑意,才蓦然意识到,原来人家是在调戏他们。 却也更看不出她的来历。她并不像少庄主的未婚妻花阁主那样,浑身上下散发出大家闺秀的韵味,那样端庄文雅的模样全然与她不搭边;也不像他们家三小姐那样,娇俏可人中尽是纯真气息。 正当这暗暗揣测的气氛微妙之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庄主。” “师父。” 众人望向门口齐齐唤道。 这个气势沉稳,身着锦衣长袍的男人,年纪看上去约摸有五十来岁,下颔蓄有三寸须,这样的面容和装扮看上去虽有几分儒雅,却也掩不住身为武林前辈,一派之主的那股威势。 凤鸣山进来后,目光只淡淡一转,便落在了那个略显突兀存在的蓝衣女子身上。此刻她也同其他人一样,站起了身,拱手微笑向他施礼。 他看了她一会儿,觉得似有些似曾相识,然而面上仍沉静,忖道:“姑娘可来过锦州?” “前年爷爷七十大寿时,晚辈有幸与庄主见过一面,没想到庄主还有印象。”她不急不慢,好整以暇地如是答道。 “前年?”凤鸣山略一沉吟,“你爷爷是……” “兰音山庄,兰正堂。”她笑了笑,续道,“晚辈兰璃。” 凤鸣山一直微皱的眉间此时才终于缓缓舒展,唇边也泛出点笑来,点点头,“原来是兰二小姐。当时在你爷爷的书房,你写的寿字很好,我有印象。”又转向一旁的众弟子沉声道,“怎么这样莽撞?这是兰音山庄的孙小姐。” 这……众人无言,这能怪他们么?谁让她不自我介绍就那么顺从地跟他们回来了,他们又不知道她是兰家的孙小姐。 “这不怪他们,”与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然不同,此刻她倒是像极了一个世家闺秀的样子,“晚辈也是今天刚好有事到了锦州,正巧听见城里出了点事,为免与各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冲突,所以觉得登门解释为好。”又道,“其实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我大哥和三妹也要到锦州了,他们是特地来给少庄主大婚送贺礼的。” “既然如此,若兰二小姐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不如便住在凤阳山庄,等令兄和令妹到来一起参加婚宴吧?” 她面露几分难色,“这……虽然事情是暂时处理完了,不过住在府上恐怕有些叨扰。” 凤鸣山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兰二小姐这样说话便是见外了。” 她便一笑:“既然如此,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吩咐了下人带兰璃去栖凤别苑的厢房安顿之后,凤鸣山若有所思的表情引起了他身旁管家赵康安的疑惑。 “庄主,这位兰二小姐方才话中的意思,似乎兰音山庄这次来参加婚宴的人里面,并不包括她啊。可是她好像又并不是真心拒绝庄主留下她的提议。会不会,有诈?” 凤鸣山沉吟道:“其实她的容貌我记得并不清楚了,虽然有几分面熟,而她说的话也能对的上。不过……”这样敏感的时候,他并不能真的做到对一个不过是两年前见过一面的晚辈放下心来。 “所以庄主是打算让兰家的人来鉴定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这只是其一,”凤鸣山道,“兰家的人不登门便罢,既然我知道了,该尽的地主之谊总要尽。既然她暂时不打算离开锦州,若就这样放任她在外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兰家那边还不大好交代。这件事我也想尽量在婚礼前解决,红线门手段恶毒,又行迹诡秘。现在还不知她们目的何在,若是婚宴上出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大事。” 然而话音才将将落下,门外便匆匆跑进一个凤阳弟子,额头的汗尚未来得及擦掉,便道:“师父,出事了。” 这一回,是个员外。 且这个员外不是死在别的地方,而是在自己府上,自家小妾的房里。 同样的毒药,同样的死状。 但不同的是,这次凶手却留下了蛛丝马迹。据发现了凶手行踪且与其交了两招手并光荣负伤而归的那个凤阳弟子说,虽然那人穿着夜行衣又蒙着脸,但看身形应果断是个女子,而且她身上还有一股脂粉香气。 如此一来,便是在佐证上进一步肯定了这一次连环凶案的背后主使是红线门这个推测。 彼时兰璃正坐在自己的房里喝酒嗑瓜子,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有人说了句“段大夫”什么的,便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往外看,恰好看见一个略显瘦削的四十来岁作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正急匆匆跟在山庄家丁的后面朝前院走去,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 她倚在窗边凝眸看了半晌,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江南名医,段之轩。 第4页 “连他也请来了,准备倒是挺充足。”兰璃一笑,退身回去关了窗,重又走到桌边坐下开始剥瓜子,“哎,这会儿瞧见段之轩,倒是让我有些想念那朵傲娇梅花了。”言罢又拿起酒壶似在与人聊天一样地冲着它道:“诶,你说今年清音谷的梅花酒埋好了么?上回我让他先把雪水煮一煮,然后再放山泉水,也不晓得听进去我的话没有。” 又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脖子,兀自一叹,颇有些无奈地道:“算了,他从来也没听过谁的话,能让我蹭吃蹭喝就算给我面子了。”说完摇了摇酒壶,像是在问它的看法,“他大概这辈子也遇不到我这么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的人了,你说是吧?” 话音落下自己却先笑了,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而此刻凤阳山庄的另一边,却一点也不平静,气氛紧张如许,泛出几缕凌乱的气息。 “段大夫,如何?”凤鸣山蹙眉看着躺在床上因痛苦而面容都有些扭曲的徒弟,心里正一阵阵升腾着怒气。 段之轩伸手接过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羊皮布包,一边取针一边道:“这暗器上的毒虽然有些烈,但并不是寸心散,瞧对方之前行事的手段,倒像是有意为之。我给他施几针把毒先逼出来,再开个方子调理清除体内最后的毒素就好了。” 凤鸣山点点头,咬牙一掌拍在身旁的圆桌上,震得烛台都跳了跳。半晌后,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楚红凝。”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凤阳山庄的门房便在尚未完全清醒的睡梦中听到了一阵叩门声,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听,发觉这确然不是自己在做梦,只好匆匆翻身起床穿衣跑去开了门。 然而门缝刚一打开,他就愣住了:这不是,昨儿晚上留在庄里宿下的兰家小姐么?怎么一大早跑到门外面去了? 他摇了摇脑袋,委实不记得对方什么时候出门去的。 兰璃站在门外瞧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笑了笑,扬起指间的字条晃了晃,说道:“门上贴着这个。” 他打眼一看,见她手上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竖行字,虽然眼睛还有些朦朦的没看清写的什么,但那手字,写的还挺不错。 “你要让我一直站着么?”她忽然笑眯眯地说道。 “啊,”门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又把门拉开了些,“走神了,兰小姐见谅。” 兰璃笑笑也不多说什么,走进来把字条递给了他,便径自朝着自己住的栖凤别苑去了。门房低头看了看拿在手里的字条,这时才看清,原来上面写的那行字写的是—— “杨柳烟外晓寒轻。” 落款是一朵刺眼的红梅。 凤鸣山看到这张字条时沉默了很久,眉头却皱的很深。 段之轩并不知道那纸上写着什么,但见他神色不对,便问道:“可是又出了什么麻烦事?需要我帮忙么?” 凤鸣山沉默地把字条递了过去。 段之轩之所以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儒生出身的人,所以此时他几乎是在看到字条内容后的须臾间便露出了惊讶之色:“难道她们竟是冲着少庄主来的?” 他口中的少庄主,不是别人,正是凤阳山庄庄主凤鸣山的长子——凤轻寒。年纪不过二十七,便已经是江湖上年轻高手中的佼佼者,众人眼中毫无疑义的下一任凤阳山庄接班人。 凤鸣山冷冷一笑,沉声道:“红线门若是有这个胆子敢动轻寒,凤阳山庄必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捣了她的老巢。”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使踏平天山。” 段之轩点点头:“以凤阳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必能号召许多正义之士联手,何况还有藏花楼助力。再者,若真出了什么事,容盟主也不会置之不理。不过,以防万一,”他忖道,“是否还是让少庄主避一避比较好?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就要出关了么?” “避?”凤鸣山一掌拍在红木椅的扶手上,哼笑一声,“我凤阳山庄虽不会坐以待毙,但也从未出过一个孬种。奸邪之辈,待在天山藏着掖着也就罢了,这些女人却偏偏要来中原送死,既如此,咱们就代表武林正道,送她们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的时候是没有小章标题的,不过不填上一个总觉得怪怪的。。。假兰花出来了,毒梅花还会远么? ☆、梅花有毒 锦州城内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七八天,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凶手就好像真的消失了踪迹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自然,也没有人再因她而亡。 距离凤阳山庄少庄主凤轻寒和藏花楼楼主花闻霜的婚礼只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凤阳山庄筹措婚礼的步骤一点也没有被这突发的事件打乱,很明显的,他们并没有打算推迟婚礼的意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红线门这张字条毫无疑问就是在挑衅,依照凤鸣山的性格,会服输才有鬼,连尚在师门的自家二儿子和三闺女都赶紧召回来了,可见是要准备严阵以待。对这些人来说,尊严和面子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婚礼请柬早已广发江湖各大门派,此时推迟婚礼,不止凤阳山庄,就连藏花楼的面子都挂不住。若想夫妻同心共御外敌,那还就得危难中携手。 兰璃坐在朝阳酒楼的二楼上,一边倚栏观街景,一边拿着一块招牌点心槐花马蹄糕,边吃着边在心里如是想。 第5页 其实她倒是挺好奇凤轻寒这个人的。据说他人长得好,武功也高,年纪轻轻就已有大将风范,十分沉得住气,见过他的长辈没有一个不夸的,就连他们兰家的老爷子也曾说过凤家这个大儿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兰老爷子这番赞扬,兰璃在那之前只听过一次,是赞扬她表哥司城熠的。 不过她关心的可不是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她就是关心,这凤轻寒到底长啥样。人家说他才貌双全,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瞻仰瞻仰。嗯……这论容貌嘛,那个毒梅花还是数一数二的,不晓得凤轻寒同他比起来如何? 想到这儿不禁又再多了几分好奇。 “是兰璃姑娘么?” 抬起头,一张小二脸出现在眼前。 兰璃颔首,心里却有些纳闷。然后便见对方递了张纸条过来,说道:“刚才有个小哥让我交给你的。” 兰璃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只简明扼要地写了六个字:“后院,地字一号。” 朝阳楼并非只是一间酒楼,其实它还是锦州城内一家颇上档次的客栈,而要住店的客人,便是被安置在后院的这些客房里。 字条上所写的地字一号,就是朝阳楼的上房之一。 兰璃觉得这张字条很有意思,其实她有些好奇是谁想同她见面,却又不肯直接走到她面前反而要这样故弄玄虚,或者说,传递这个消息的人是想让她去那个房间看什么? 不管如何,这地字一号房,是肯定要去探探的。 按照小二的指引,兰璃径自下楼来到了酒楼后院,院子的西北角种着一棵刺槐树,白色的花串垂在枝叶间,随着缓缓清风散发着萦萦绕绕的恬淡香气。 兰璃立刻想到,那个甜而不腻的槐花马蹄糕肯定取材于此。 而就在这棵树旁边的走廊上,一扇红木双开门正对着这番好景致,里面的人若开门便能瞧见花叶繁茂近在眼前。 这间房,便是地字一号。 兰璃低头整了整衣衫,这才举步走上了廊道,来到那扇门前,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很快有人来开了门。 “……莫问?!”兰璃看着站在门槛里的黄衣少年,饶是她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眼睛也是没忍住瞪圆了。 这黄衣少年看上去约摸只有十五六岁,但兰璃却知道,其实他已经十九了,只是因为天生一张娃娃脸,所以乖巧显小。 莫问冲她一笑点头:“兰璃小姐。” 兰璃从惊讶中回过神,猛然意识到这惊讶之中背后的重大问题,试探着问:“你一个人来的?” 少年摇头。 “那就是说……”兰璃眼睛一亮,随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房。 客房的内室与外间隔着一道纱帘,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透过纱帘,将一个正坐在窗前不晓得在摆弄什么的清瘦背影映在了兰璃眼前。 她一把掀开了帘子。 “毒梅花!” 正低头研究着手上这个青瓷水洗的人闻言才一抬头,就看见一团水蓝色的影子扑到了自己身上,颈脖畔一片相拥带来的温热。 身体不由一僵。 “爪子。” 清清淡淡的声音和语调,却让兰璃更加兴奋,“君美人好久不见了,让兰爷抱一个嘛。” “一。” 兴奋的兰璃自动忽略了这个一。 却没有等来意料中的“二”,而是一句“看来你很怀念落雨飞絮针的味道。” 身体立刻先于头脑反应,她蓦地从他身上弹开,站直身子下意识躲闪地退了两步:“别出手啊。”等了等见他似乎并没有真正动手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又嘟囔道,“太小气了,到现在都不给碰一下。”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其实我是因为太感动了,才情不自禁。没想到你真的那么讲义气终于肯出谷来啊!”说实在的,那封飞鸽传书不过是厚着脸皮试试运气,她几乎连一成的可能都不敢去想他真的会来找她。 要知道,这人可是从来都不出那山谷一步的大爷啊! 君无瑕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信上不是说你遇到了用毒高手,性命危在旦夕等我救命。”不等她高兴,又补充道,“我是来看你死了没有。” 她却不觉沮丧,反而嘿嘿一笑,“你要是不来,我挂掉的可能真的会有七八成吧。你没见那些人的死状,一个惨字简直都不能形容——” 忽然一眼瞥见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水洗,“你新得的宝贝?”眼睛微微有些发亮。 君无瑕看了她半晌,把水洗放在桌上,指尖一推:“喜欢就拿去用吧。” “那么大方?”赶紧伸手拿过来,看了两眼摸了两下,表情却渐渐沉寂,最后失望地一撇嘴,“一两银子一个的东西,骗谁呢。”然后随手把水洗丢回到了案上,“不过这家客栈用来放在客房里摆设,倒也够用了。” “你既然没事,“君无瑕忽然道,“那还是收拾收拾东西,不如跟我回清音谷吧。”又道,“或者回兰音山庄还是去别处闲逛,随你。” 兰璃摇摇头,“人家留我参加婚宴呢,况且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没处理完。”言罢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我晓得你不习惯清音谷外面这个俗气的江湖,不过毒梅花,你会留下罩着我的……吧?” 君无瑕蹙眉:“别人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管太多是嫌命长?”见她嬉皮笑脸的没正形,又没好气地道,“兰家这回来送礼的是你?” 第6页 “这种露脸的差事哪轮得上我。”兰璃笑笑,拿起茶壶自顾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了君无瑕面前。 “那就是你那个不成气候的哥哥还是妹妹了?”君无瑕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你要是怕他们摊上事,直接打昏了扔回家不就行了?反正他们也打不过你。何必为他们费心思,还特地找我来帮你。” 兰璃端着茶杯贴在唇边,含笑的眼神却直勾勾盯着他,半晌不语。 “怎么,不满意我说他们不成气候?” “不,你说的是大实话。”兰璃笑嘻嘻地放下杯子,朝他凑近了些,“毒梅花,你刚才承认你是来帮我的。” 君无瑕微微一怔,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你真希望我是来给你送棺材的?” “哇你这张嘴真是毒啊,呸呸呸。”兰璃心满意足地调侃完毕,又喝了口热茶,才悠悠道,“没法子啊,谁叫我总归是姓兰呢。他们也是倒霉,偏偏赶上凤阳山庄摊上这档子事,我倒是也懒得管,但是讨厌回家去一片愁云惨雾嘛。”见君无瑕不言语,便知道他已经默许了自己的安排,于是一笑,又嘱咐道,“你见了他两可别太刺激他们啊,说话悠着点儿。他们不像我这么坚强,心灵太脆弱,受不住的。” 君无瑕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我见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是来应酬的。等他们快见阎王的时候你再抬过来找我吧,要是你不想救的人就扔着不用管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但兰璃还是禁不住有些瞠目结舌并带着十分感叹的心情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容貌一等一的出色,性格一等一的恶劣的男人,叹道:“我忽然觉着,和你做朋友做了五年,真是一件让人很感动的事情。” “嗯,”君无瑕一副颇以为然的样子点点头,“能忍受你这个假兰花满身的铜臭味,我挺不容易的。” “……”兰璃开始再度认真思考她的蝶舞兰香掌和他的落雨飞絮针哪个比较快。略带怨毒的眼神刚要恶狠狠地盯在他脸上,忽然被晃了一下眼。 真要命,这毒梅花那么可恶的性情,怎么会配了这么张让人舍不得下手的脸。阳光透过窗隙柔柔照在他脸上,如玉生辉。 她忽然想起当年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彼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要找的人竟然会是这个模样,这般风华。 更料不到,有这样的容貌和这般风华的男子,却居然先天残疾,不利于行。 然后他平静地看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虽然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但我就是侍梅公子。” 那时候,也是这样和风暖阳的天气,柔柔的暖意缓缓渗进梅冢里层层连绵的灼灼梅花,映在一身碧色的他身上,似泛着清澈微暖的光。 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清冷又高傲,却不染纤尘,仿佛从未经过世俗洗礼。似一朵枝头绽放的寒梅,不堪折。 那一刻,兰璃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体的疼痛虽一阵阵仍然强烈,但心里却荡开一缕怜意,她强打精神,在唇角扬起一抹笑,回的是:“我叫兰璃,你叫什么?” 然后,便没有什么然后了。因为尚未等到他的回答,她就晕了…… “差点忘了,”兰璃从腰上抽出那把一直别在上面的折扇,递到了君无瑕面前,“送你的。” 紫竹为骨的扇子,泛着淡淡的天然紫泽。下面配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白玉扇坠,上面雕的,是梅。 “我上个月去青州的时候正巧在青州会馆遇上了一场才子赛艺会,”她脸上带着几分孩童献宝似的神情瞧着他,“其中有个人我倒是觉得很不错,那墨画画的别有风韵。就请他给你画了个扇面,你看看喜欢不?说起来我这几年除了送你些药材,也没正经送过你东西,反倒蹭了不少。你吧,也不肯告诉我生辰是什么时候,那些闪瞎眼的值钱货你比我多的多,我也就懒得献丑了,这个我觉得还挺风雅,你瞧瞧?”又自顾自道,“听人说送扇子代表结善缘,我觉得意头也不错……” 正说话,目光一抬,见君无瑕已经把扇子展了开来。 紫竹扇骨所承的这张扇面,画的,是一树墨梅。从左至右的布局,似旁逸斜出的枝梢延伸至这片雪白的景色中,作画的人虽然不似那些书画大家般沉稳大气,笔力更不如他们炉火纯青,但却别有一股轻灵之风,点在枝梢上的墨梅不多,却恰好。 没有过多的笔触,简单的构图,却勾勒出清泠泠一副寒雪墨梅的景致。 君无瑕抬眸看了她腰上一眼,“你……” 兰璃以为他要嫌弃自己送礼太不讲究,赶忙道:“其实本来不是这么随意带在身上的,我那不是怕放在包袱里磕着碰着么,万一丢了就更不好了,随身携带比较保险。” 其实是嫌带个盒子太麻烦,而且可以随手用来扇扇风。 “虽然不是太值钱,也不是名家画的,你要是不喜欢就给我吧,别生气啊。” 君无瑕淡定地看着她巴拉巴拉地解释完,然后收起了扇子,方续道:“你上次不是看上了那套夜光琥珀酒具,下次来的时候拿吧。” “……”兰璃眨了眨眼睛,“真的假的?”那套酒具说什么市价也得上千两啊,上次用来喝酒的时候我不过提了两句说他真舍得用这种宝贝来喝酒,不是还说我俗气么?就这么给我了? “不要就算了,”他语气仍旧没什么起伏,淡然平静,“你回凤阳山庄吧,我睡会儿。” 第7页 “我要!”矜持客套都是浮云,兰璃想,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之不恭才是她的风格。言罢笑嘻嘻地又道,“那你先休息会儿,我晚些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完就转身颠颠儿地出去了,临出门口的时候还顺带调戏了一下莫问,用一个向来被君无瑕评断为十分猥琐的笑容冲着莫问说了一句“小莫问你长得越发俊俏了”,然后扬长而去。 纱帘内,君无瑕摇摇头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的折扇。良久,唇边缓缓泛出一抹温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毒梅花出场还比假兰花多了一千来字的节奏,看来某人是翻不了身了。。。 ☆、天山毒女(上) 兰璃一只脚刚踏进凤阳山庄的门槛,就被门房给叫住,说了两件事。 “兰二小姐,先前有人来找你,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好像是个随侍。马车上的主人倒是没露过脸,听说你不在庄里他们就走了,也没留下名号地址什么的。” 她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以毒梅花的个性,一旦知道她不在,就肯定不会在凤阳山庄多停留片刻,这尊神仙才不会上门来玩长辈晚辈的礼仪,人家要去客栈做无拘无束的上宾。 至于这第二件事,其实是门房的好心传话,说庄主吩咐通知大家,从今天开始,除了巡逻的弟子之外,其他人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就最好不要离开山庄,就算出去也最好有个照应,不要落单。 兰璃笑了笑,心知随着婚期的临近,但凶手却一直没有动静,反而让凤鸣山更紧张更防备。尤其自己还留在山庄里,偏又待不住爱往外溜达,要是出了什么事,对这位凤庄主来说也挺头疼。 因此她也没有多言,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正要举步继续往里走,却一抬头看见两个捕快打扮的人迎面走了过来,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但看样子,年轻的官位更高些。 错身而过的时候,兰璃与他们有一瞬的目光接触,但随即便如平时无数回遇到陌生人时一样错开来,然后她听到他们说—— “把李氏传到衙门来吧。” 年长的迟疑了一下,“二公子是打算?” “此前排除她的嫌疑是因为后面又发生了凶案,但也许这只是转移目标的手法……” 声音渐渐自身后远去,兰璃回眸凝视着二人背影,神色沉静。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染透了云层,灿金的落日余晖中,带着刺目的红。 君无瑕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顿了顿,复又垂下眸去继续看手中的书。 莫问走到窗边往外探头看了看,回头问道:“公子,要不要去前楼坐坐?” 君无瑕摇摇头,将书随手丢在了桌上,“太吵。” 忖思中的少年刚要再开口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贼兮兮充满试探意味的声音—— “毒梅花——” 莫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怔地一顿,旋即回身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床沿上的脑袋,须臾后便镇定地习以为常地打了个招呼:“兰二小姐。” “小莫问,你家公子心情如何?我现在进来有没有危险?”声音不大,仍透着刻意为之的小心翼翼,却似乎并不避讳被另一个人听到。 莫问笑了笑,正要答话,却听身后那个淡淡的声音道:“你趴在窗沿上做什么?能显得脸小么。” “……”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 兰璃神色愤懑地走进来,口中说道,“毒梅花你少挤兑我一句是不是会觉得胃口不好?”说完一顿,又有些忐忑地问道,“我的脸真的大么?” 君无瑕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眸中却泛出几许微浅的笑意:“你觉得呢。” 兰璃沮丧地垂下了头,“你就是有本事让人明知道你嘴毒可是还是会相信你说的是残酷的真相。”又有气无力地道,“我伤心了,今晚的晚饭你请客吧。反正你比我有钱。” 君无瑕无语扬唇:“果真是朵假兰花。”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城郊恰好起了一阵风,混在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便随风拂来。 兰璃深吸了口气,转头对君无瑕道:“毒梅花闻到了么?这味道,啧啧,真是有香飘千里之势啊。” 君无瑕撇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那间挂着食幡的小馆,“不是就在那儿么。” 兰璃无奈道:“你怎么那么没有情趣,领会精神嘛。” 君无瑕看着她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难以理喻:“我觉得在这里一脸陶醉地闻西北风并不是什么情趣。”言罢也不再理会她,径自吩咐了莫问随自己先行。 才一进门,便看到里面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雾气蒸腾中,人脸也有些不清晰。 “听说这里的招牌菜竹笋牛肉砂锅很不错,别看环境和朝阳楼没得比,可是物美价廉呢。”兰璃跟上来在君无瑕身旁道,“还有自酿的桂花酒,咱们尝尝?” 君无瑕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异议。 兰璃喜得他关键时候还是挺好伺候,于是赶紧招呼了老板娘点好了酒菜,然后便只管坐着等,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邻桌的那几个正在喝酒说话的衙役捕快。 “这个李氏倒是也心狠手辣啊,男人不就是纳个妾么,她居然就和红线门的人勾结起来谋杀亲夫。真是反了天。” “是啊,这回全靠二公子明察秋毫,李氏倒也嘴硬,若不是受了刑还不肯招供呢……诶,何捕快,你怎么不喝酒?” 第8页 “在喝在喝。” …… 君无瑕顺着兰璃的目光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又回过头,问道:“你来这里吃饭是因为他们?” 兰璃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冲着他一眨眼,“顺便。” 君无瑕也没问她顺便的是什么,对于身后那些人谈论的话题他也并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兰璃的劲头,他淡淡的语调中带出了一丝不解:“凤鸣山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什么大可回去打听,何必来听他们的墙角?” 兰璃喝了口茶,顿了顿,也低声道:“他们去带走人的时候我一直跟着,进了衙门折腾了两个时辰才招供。我从房顶上看见她倒确实是被用了不少的刑,最后是怕了那种痛楚才招供说是红线门的人给了她毒药让她谋杀亲夫。”说到这儿,她又撇眸看了一眼隔壁,“然后那些人就论定是红线门的人为了消除她的嫌疑所以又继续了后两件案子,还刻意转移视线去给凤阳山庄的人下战书。” 君无瑕皱眉,目光中透出嫌弃:“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蠢到这样的境界。” 兰璃险些失笑出声,稳了稳,才道:“倒也未必是全都那么蠢,我觉得那个叫何平的捕快像是有些头脑和本事,不过那位二公子要立功,总不能老这样拖着等凤阳山庄,他怎么着也得主动做点功绩出来。”唇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估计凤鸣山也不会太信这份口供,但当局者迷,他以防万一,也多半会由得他们继续捣腾。” 说话间,点好的砂锅牛肉和桂花酒便送上了桌。兰璃前一瞬还颇有些正经的脸,转眼间就笑靥如花,跟店家道了谢之后便开始斟酒,一人一杯,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普通食客。 “按照这份口供,正常逻辑下,应该要引蛇出洞吧。”君无瑕端起酒杯看了看色泽,“但这样做多半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就是真的有红线门的人来救这个同谋,要么就是没有任何动静由她去顶了这个罪过。”兰璃笑吟吟接道。 君无瑕抬眸看了她半晌,收回目光,夹起一块鲜嫩的牛肉在木筷间,淡淡一笑:“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兰璃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君无瑕将牛肉放入兰璃面前的碗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如果我要杀你,你觉得我会在这块肉上落什么毒?” 兰璃不由一抖:“你的手段那么多,我猜不着。”言罢垂眸看了一眼碗里这块看上去十分鲜嫩可口的牛肉,咽了咽口水,却忽然觉得有些下不去嘴了。 “这么说来,我觉得那个被称为天山毒女的楚红凝杀人倒是没什么创意。”君无瑕不以为然地说完,又重新夹了一块竹笋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兰璃瞧着他,不由感叹这毒梅花的吃相倒是一惯优雅……思绪飘忽着,却突地一怔。 “你的意思是,”她试探着说道,“也许凶手有特别的用意?” “我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好奇心,”君无瑕拿起酒杯,淡淡撇眸看向她,“倒是你,好像对这件事比之前更积极了。” “啊?”兰璃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有么……” 君无瑕收回目光,“你偶尔嫉恶如仇一下倒没什么,不过你并不擅长此道,最好不要涉入太深。”顿了顿,说道,“我并不能时时在你身旁,也许还未来得及,你已经去喝孟婆汤了。” “……”死毒梅花又咒我!兰璃正风中凌乱地暗自腹诽,忽听店小二大声迎客的声音响起道—— “三位客官快请进,马交给小的来帮您照顾着就是。” 兰璃循声看去,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两男一女,看其中那个年轻男子和少女的衣饰打扮,应是楚州沉鱼山庄的人。那其中的少女也很快注意到他们这边,目光落在君无瑕身上时,不禁流出一丝讶色。 “大师哥,”她对自己身旁的年轻男子道,“你看那个人,长的那么好,却是个残疾。”娇娇俏俏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同情和心直口快的鲁莽。虽然音量被压制了一些,但毕竟不是低声私语,所以还是很容易落在近处,又是有武功修为的人耳中。 兰璃闻言一怔,随即看向君无瑕,见他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 毒梅花这些年一直居于梅冢,外间的事他不接触也不感兴趣,换言之就是其实他从未与江湖上的人有过什么真正的接触,更不会有机会听到这些冒犯的言语。 因为委实没有不怕死的敢在清音谷得罪他一丝一毫。 既然他是因为她才出谷来的,那自己就须得好好照顾他。兰璃很有责任感地想着,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去。 于是她有意清了清嗓子,自觉很给面子地笑着把提醒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海棠花般娇俏的少女。然而那少女见兰璃看过来,只是一怔,面上微微露出些赧色,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茗樱。”立在少女另一旁的中年男子沉声喝道,“不许胡言。” 少女撇撇嘴,垂了眸往她师兄身边挪了挪,噤声不再言语。 兰璃勾起唇角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半晌后,她冲着身边的人说道:“许久不出来走动,才听说上个月陈员外家的小闺女因为被养的太骄纵,时常得罪人。所以花灯节的时候出去逛街居然被不晓得什么人套了头,一顿拳打脚踢,回家去爹妈都不认识她了,差点就找道士来除妖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第9页 君无瑕提着木筷的手一顿,抬眉看她,默了默,说道:“难道不是应该找人来砌个圈么。” 兰璃噗地一声笑出来。 “为什么要砌个圈啊?”娇娇俏俏的声音似乎带着难解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飘来。 君无瑕闻言似有些意外地微微一怔,却没有答话,也没有转头去看她。只有兰璃瞧见,他唇边扬起一抹笑,一抹无言又带着嫌弃的笑。 其实兰璃自己也差点没忍住,但她还是稳了稳,笑的花儿一样煞有介事地回道:“因为被打成了猪头啊,砌个圈可以养着。” “哈哈,你说谎,”少女笑起来,一脸不信,“我又不是没打过人,从没见谁会被打成猪的样子……” “师妹。”身畔的年轻男子低声阻道,“别说了。” 少女一愣,“为什么……”随即看着自家师兄和爹爹的神色便眼神一变,脸颊蓦地涨得通红,拍桌而起,“你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兰花花和梅花花开启携手毒舌模式。。。 ☆、天山毒女(下) 兰璃眨眨眼睛,一脸不明真相的无辜状:“我骂谁了?” 少女气急:“你骂我了!” “我和姑娘你无冤无仇,我骂你是猪头做什么?”言罢冲着君无瑕一挑眉,“对吧无瑕美人?” 君无瑕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骂我?你就是没教养!”少女越说越气,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剑就要冲过来。 冲到半道,被一直默默用饭这时却突然站起的莫问一把伸出手臂拦住去路。 “小莫问你坐下好好吃饭,”兰璃一手撑着下颔,斜坐着笑望着他们,“脾气太急不好,人家小姑娘也没说是来打架的,你出手没轻没重的,打伤了人家我可怎么跟人交代。” 莫问额角抽了抽,却还是依言面带警惕地坐了下来。 “你好大的口气,这小娃娃能打伤我?比过才知道!”言罢剑已出鞘。 因为这两桌动静实在太大,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老板娘一脸难色,生怕这个阵仗是真的要干起架来。 “吃个饭也不安生,”君无瑕清淡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却是冲着兰璃说的,但语气中却并没有丝毫责骂,反而透着一丝温润,“你成天就会惹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细心人只见他指尖一动,在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响起了金属兵器落地的声音。 “师妹!”年轻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少女,“你怎么了?” 中年男子也蓦地站起,一脸戒备地凝向兰璃君无瑕此处。 “不知道,手腕刚才忽然麻了一下。”然而细细一看,却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茗樱,可有什么不适?”中年男子沉声而急切地问道。见少女摇了头,他才松了口气,转而冲着君无瑕和兰璃道,“二位,小女说话不知轻重,有所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误会嘛,”兰璃也站起身一脸大度地抱拳笑道,“我这朋友也是怕起什么冲突才用了点手段拦阻,也请前辈不要见怪。” 君无瑕自顾自继续用饭,由着她忽悠,也没有搭腔。 中年男子点点头,顿了顿,又指着少女和年轻男子介绍道,“这是小女鱼茗樱,大弟子程日朝。” 这两个名字一报出来,对方的身份也就很明显了,证实了兰璃此前的猜测。也明白实际上对方就是想起到这种武林长辈先行自我介绍又不失架子的间接作用。于是她立刻做出一副了然惊讶的样子,“原来是鱼庄主,兰璃冒犯了。” “姓兰……”鱼千行沉吟道,“可是兰音山庄的人?”见兰璃点头,便又看向君无瑕,“那,这位公子是?” “我姓梅。”不等兰璃答话,君无瑕便不带任何客套地直直回答道,甚至连头也没转过来。 鱼千行的脸色有些尴尬,也有几分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冲突到此可以算是已经化解。于是双方便各自入座,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 其他人见这场架终是没有打起来,难免有些小遗憾,唯有老板娘倒是松了口气。 店小二又开始吆喝。 “客官是要用饭么?请进来吧,小店的招牌菜包管您满意,吃完了再继续赶路也有力气啊。” 这边兰璃却借着倒酒的功夫低声对君无瑕道:“你刚才怎么出手了?” 君无瑕淡淡道:“帮你一把不好么,难道你真想自己去喝孟婆汤?” 兰璃微微一怔,随即笑颜展开:“毒梅花你真够朋友。”她向来知道君无瑕心思敏锐,却没料到此番他和自己竟然这样有默契,如此轻易地就察觉到了她的另一成意图——作为一个武林后辈,兰音山庄的孙二小姐兰璃其实并没有什么名气,这些武林长辈也不会太将她放在眼中。她想要涉入这次的这淌水,就需要给自己一个可以说得上话,且说的话还会被人听进去的位置。但这件事她不能做得太刻意,得选个自然的方式引人注意,而恰巧出现的鱼千行一行显然也是为了参加婚宴来的,此时借他们搭个桥,倒也算是应了那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虽说毒梅花刚才出手是她没有料到的,但这样也好,他也极其自然地让鱼千行留下了深刻记忆,之后即便再出现在凤阳山庄那些武林人士面前,也就只是当做她的朋友而不会引发什么无谓的揣测了。 第10页 这或许,也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吧,只是那口无遮拦的鱼茗樱是避不过要吃些小苦头了。 落雨飞絮针的滋味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暗器如其名,细如雨,轻如絮。因为又细又短,加上毒梅花自己的内功催动,所以几无破空之声。 关于他的这款独门暗器,总之就是四个字:防不胜防。 说起来就心有余悸,当年刚认识毒梅花的时候也没少被他招呼,方才那针虽然看起来无毒,但依他的手段,劲头还在后面……兰璃如是想着,唇边原本挂着的一抹微笑也不禁一抖。 君无瑕似乎有所感觉地抬眸看向她,疑惑道:“怎么了?” 她没按捺住好奇心,终是问道:“那针你做了什么名堂?” 君无瑕闻言微微挑眉,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没毒。” 兰璃刚要大感意外地松一口气,便听他又缓缓续道:“不过沿着她的大穴走一遭罢了。”又继续不以为然道,“明天你什么时候想起了记得去给她一掌,留在体内终是不大好,会奇痒难忍。” 噗……兰璃一口气没憋住,才沾了嘴的一点酒就被悲惨地喷了出来。 向来不习惯随身携带女儿家用的丝帕的兰某人直接上袖子抹了嘴,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君无瑕手上那已经拿了一半出来然后默了默,又静静放回去的一方素帕。这时她不经意抬起眼帘,才注意到随着小二话音走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女子。 小二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将那匹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的马往一旁的马棚牵去。兰璃瞧着那匹马从女子身后踱开,这幅情景让她恍然间觉得似看见了雪中赤火。 她的模样也长得很美,一张明艳的脸上配了个冷冰冰的表情,眉眼间颇有些桀骜之气。 火焰一般的女子。兰璃看着她时,心里便想到了这样的描述。 女子径自走进来,目光连看也不看食馆中的众人,每走一步腰间系的那串精致小巧的银铃就在嘤嘤响动,声音不大,却清灵。最后走到窗边一张空桌坐下,看了一眼邻桌,顿了顿,方才下颔微微一抬,启唇对身旁的店家道:“就给我来一个那个吧。” 声音似冰雪通透。目光所意指的,正是那种蒸氲着热气的砂锅。 她的容貌本就引人注意,加上这一身装扮,便更加容易吸引目光。但她好像压根没有注意有其他人在看自己,或者说,她并不在意。 那样两眼空空不将别人放入眼中的模样,倒是与毒梅花有些相似。兰璃又瞧了一眼君无瑕,果然是继续着他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遗世独立之风。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并不简单。在这种敏感时候她以这样的风貌出现在锦州,兰璃觉得,大概不会只有自己一个联想到红线门。 女子点的砂锅很快就送上了桌,蒸氲的暖热雾气中,似乎那张有些许苍白的脸也染上了一些暖色。她拿起筷子的时候不晓得想起了什么,唇边逸出一抹笑来,有些出神。 邻桌传来一阵响动,兰璃眼梢目光一瞥,果不其然,那几个衙门的人已有了动静。 “二公子,”何平刻意压低声音在蒋胜祖身旁说道,“要不,还是先按兵不动,先让人去请凤庄主过来吧?” 兰璃默默摇了摇头,这些缺心眼儿的二世祖啊。 果然下一刻蒋胜祖便话也没回地径直朝红衣女子走了过去。何平无奈叹了口气,随在其他人后面跟了上去。 兰璃一手握着酒杯做出一副悠然品酒的姿态,其实是不动声色地静观着事态发展,蓦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颗黄褐色的药丸。 “吃了。”君无瑕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兰璃也没先问他给的是什么药,听了话就立刻接过吞了下去。然后才低声问道:“是什么?” “暂时以防万一的药,”君无瑕眼风淡淡一扫人堆,“有人要去捅马蜂窝,总得防着他们殃及池鱼。” 话音刚落,那边蒋胜祖的声音也已飘来。 ——“在下姓蒋,是锦州知府衙门的捕头。” 用自我介绍作为客套的开场白并没有引起红衣女子的任何兴趣,她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依然自顾自旁若无人。 再开口时,蒋胜祖的语气中便明显带了几分不满,语气也生硬了几分:“姑娘,有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请与我回趟衙门吧。” 红衣女子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中却流出几分疑惑:“我为什么要跟你去衙门?” 兰璃因为同向来被他人评价为性情怪异的君无瑕相处的颇有些心得,所以此刻她对于眼前这番情景有着自己直觉上的感受。她觉得她是真的疑惑,而并非是故意挑衅的不屑,只是她的脸不笑时太冷艳,眉目间又有股天生的桀骜之气,所以此刻在旁人看来,便更像是挑衅,而非疑惑。 “你这是什么态度?!”蒋胜祖身旁的小衙役已经先怒了。 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我没闲情同你们纠缠。”言罢伸出手去夹了一块竹笋在筷间。 旁边却同时伸过来一只手挪走了面前的碗。 她瞬时冷了眼眸。 然而就在兰璃感觉到她的杀气,且以为他们就要动起手来的时候,她却在下一刻敛了这股戾气,站起身,不发一言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转身往门外走去。 第11页 “楚红凝。”蒋胜祖忽然在她身后唤道。 红衣女子脚下的步伐似下意识定住了,却没有回头,须臾,重又举步而行。 “且慢。”这一回,说话的却是另一边的鱼千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意料之外 “我不想与你们动手,也无话可说。”红衣女子转头看向正在朝自己走近的鱼千行时,只似不耐地冷冷扔下这一句话便加快了步伐,没几步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只怕由不得你!”鱼千行话音落下的一瞬,人也已经一个起落挡在了女子面前,随即毫无停滞地一掌便朝她面门袭来。 女子抬臂一格,顺势从腰间抽出了一团红色的东西,随即一声叮铃之音响起,众人便见一条宛如蛇形的细长红色锁链破空而来,与鱼千行的掌风纠缠在一起。 兰璃眼见鱼茗樱和她师兄随后也加入了战局,瞬间局势变成了三对一的阵仗,又是掌又是剑又是链的,看着看着,不由勾了勾唇角。 “怪了。” 君无瑕撇眸看向她。 “拆了那么多招,已然快要落下风了,”兰璃若有所思地笑道,“居然还没用最擅长的手段,原来她这样沉得住气么?” 话音方落,便传来鱼千行的一声痛呼,随后只听鱼茗樱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爹爹!”然后那抹红影一个起跃轻身飞出门外,兰璃追出去的时候,便看见那雪中赤火正在远去,转眼已变得模糊。 她并未耽搁返身又跑回食馆,此时倒在地上的鱼千行面容已经青紫,呼吸微弱,她立时出手封了他的几大要穴。然后抬头望向被莫问推着到了近前的君无瑕,用眼神问询着他的意思。 君无瑕慢慢将目光从鱼千行身上收回,撇眸到了一旁,似无意出手相救。 兰璃暗叹一口气,只好转而对程日朝道:“快把鱼庄主送去凤阳山庄吧,段大夫正在庄里做客,坐我的马车去。” 彼时凤阳山庄庄主凤鸣山正在同刚刚到家不久的二儿子凤定音说话,便见门房匆匆领着一行人跑了进来。待看清眼前情形脸色便是一变,立刻着人去街上将正在同朋友喝酒的段之轩给找了回来。 段之轩回来之后一搭脉,神色间亦是一惊,渐渐地,眉头也越锁越深。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开始撤除扎在鱼千行身上的银针。 “这毒和之前的不一样。”段之轩叹道,“不是寸心散,却比寸心散更加霸道。就算施针也逼不出压不住,非得有解药不可。” “那……”鱼茗樱泪眼婆娑的目光瞥到自己父亲几乎浑身皮肤都泛着青紫的模样,抽泣了一下,又道,“需要什么药材?我这就和大师哥去找。” 段之轩苦笑了一下,“若是知道这是什么毒才能知道解药需要什么药材啊,现下恐怕也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了。” 房间内又陷入一片沉默,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自众人身后传来。 “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兰璃讶然回眸看向说话的人。 凤鸣山等人也一脸惊讶地纷纷转眸看向门外那个坐在轮椅上,神色清冷的年轻人。其实凤鸣山并不是现在才注意到山庄里多了这个陌生人和他的侍从,只是先前情况太混乱还来不及询问底细,加之对方是与兰璃等人一起来的,他料想也无非是谁的相识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却没料到,对方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 “你怎知这毒无药可解?”段之轩皱眉问道,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暗暗打量着对方,眼眸中越发透着怀疑。 君无瑕眉梢浅浅一扬:“碎雪芙蓉,你说有无药可解?” 段之轩一愣,旋即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鱼千行,然后又将信将疑地看回来:“你说他中的是碎雪芙蓉的毒?这种毒花我也只在医书上见过简单记载,你又是如何肯定的?” 君无瑕无甚表情地牵起一抹笑:“那你便当我说的是假话吧。”言罢就是转身要走的意思。 “诶诶诶——”兰璃一个箭步跨过去拉住了他的轮椅,一边扯着笑一边同他使眼色,“梅公子,话都开头了,人命关天,说完再走吧。” 君无瑕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滑过一抹微弱的笑意,转瞬即逝。然后向着屋里的段之轩道:“你看的医书上怎么简单记载的我不知道,但这种花我却亲眼见过。只开冬日一季,花落时根茎可取为药,花落之前浑身都是毒,最毒之处便是花蕊。而解药,正正是花落之后的根茎。很显然,毒药解药都在人家手里,难道不是无药可解么。” 段之轩震惊之下竟一时无言可对。 “兰二小姐,”凤鸣山沉吟着看向兰璃,问道,“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 兰璃心知这个问题一语双关,正琢磨着要开口,却听君无瑕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开口说道:“她要做我的朋友,只怕还不够格。欠着我的人情尚未还清呢。” 被评论为还不够格做朋友的兰二小姐笑容可掬地咬了咬牙。 “是么,”凤鸣山淡淡笑了笑,又道,“那么,不知梅公子可曾听说过侍梅公子这个名号?” “哦,此时听你说起来,”君无瑕的脸上依然一派云淡风轻无波无澜,还做出一个略一思忖的停顿,然后续道:“好像有点印象。” 保持着沉默旁听姿态的兰璃迎着凤鸣山的目光又给了一个无辜的笑。 第12页 “那这么说,只能去找那妖女要解药了?”鱼茗樱的哭腔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就算她愿意给,前提也得是你们能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她。”说着目光遥遥瞥向床上的鱼千行,“虽然兰二小姐及时封住了他的要穴,可碎雪芙蓉的毒能侵蚀经脉,他撑不了太久。” 他的音色本就清冷,加之言语间不带什么情绪,此刻听来,竟有种似幽冥判官般的威仪,让众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相信这便是这位武林前辈,沉鱼山庄庄主生命的最后时限。就连段之轩也没有再说话,气氛瞬时陷入了凝重。 一簇火光倏地燃起,随即整个房间便被映亮。 “毒梅花你就好好在厢房里待着,我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兰璃一边用火折子引燃烛芯,一边嘱咐道,“不要和别人闹脾气啊。” 君无瑕抬头看着她:“我说的话你不信?” “啊?”兰璃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我信啊,这方面你说的话谁敢不信。”然后收起火折子,又笑道,“那我走了啊,莫问应该很快就从客栈拿了细软回来了。” 他不理她,只又道:“那你还去找楚红凝做什么?凤阳山庄的人要做人情去送死是他们的事,一个注定不多时便要死的人,你何必费这些功夫,他与你又没什么交情。” “这个嘛……”兰璃沉吟着一笑,“人情这种事太复杂了,你不会明白的。” “若是一般人我也不管你,但你刚才也分明听到我说了,楚红凝用的是碎雪芙蓉。”君无瑕一顿,皱起了眉,“我没时间回清音谷取药,会来不及。” 兰璃本想随口敷衍他两句便赶着出门的,但乍然听见他这样说,蓦地,心头便是一软。 “我晓得你是担心我。”她蹲下身来望着他,眼波中映着若有似无的烛光,笑的温柔,“你起先说那些生分的话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现在不要我出去也是为我好。可是毒梅花,这个江湖不是你的清音谷,现下我在这里便代表着兰音山庄,若我不出力,来日我的爷爷父亲便会受人指摘。再说,这件事情真相如何,我也想要搞清楚。” 见他仍蹙着眉不说话,她便故作调皮地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他的手背:“放心吧,我会打醒十二分精神的,不会让你那么早就给我准备棺材。”又笑道,“等我好端端地回来了,君美人你能不放落雨飞絮针,心甘情愿给我好好调戏一下吗?” “总是没正形。”君无瑕皱着眉撇过了脸。 默了默,然后捏了三枚落雨飞絮针在指间,复又凝眸看着她,说道:“当真遇上了,不要与她周旋太久。若我没猜错,她身上穿着天丝软甲,鱼千行今天若不是想下重手拍了她那一掌,未必会中这个毒。你的武功虽不在楚红凝之下,但不要想着拳脚分胜负,只需拿下她便是。看好时机发针,避开天丝软甲。” 兰璃将银针小心接了过来,忽而一笑,看了他须臾,点头道:“是。” 半个时辰后,房里的烛火依然摇曳,灯花已开始劈啪作响。 莫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再一次看向倚在床头看书的君无瑕,心想不知公子这一页何时才翻得过去。 “你先去睡吧。”君无瑕的声音淡淡从书后响起。 莫问脱口问道:“公子不等兰璃小姐了?” 君无瑕蹙眉合上了书:“谁说我在等她?”说完又一默,再开口时,已越发有些心烦,“把蜡烛熄了吧,烛火晃得我眼睛不舒服。” 莫问耸了耸肩,应声去了。 火光熄灭的瞬间,月光侵染过窗纸,柔柔幽幽地落在了地上。 双目不多时便适应了这样的暗色,君无瑕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帐子,又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映在窗上的树影,片刻过去,依然没有什么睡意。 他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在同时,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不多时屋外有人走过,似乎是沉鱼山庄的巡逻弟子。 ——“哪有人影,是你看错了吧?” ——“奇怪,怎么眨眼就不见了……难道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别疑神疑鬼的,走吧,去那边看看。”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门里的人似乎松了口气。 君无瑕支身坐起。 “谁?”对方立时便察觉到了屋里有人。 这个声音是…… 君无瑕忖了忖,唇边不禁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这句话似乎应该我问你才对。现下你可是凤阳山庄的头号红人,倒是不知道避讳。”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花你略紧张小兰啊→_→ ☆、所谓侍梅公子 对方沉默了须臾,问道:“你们为何与我为难?” 他随口便道:“我对你做了些什么不感兴趣……” ——再说,这件事真相如何,我也想要搞清楚。 耳边蓦然回响的这个声音让他倏地一顿,蹙眉,默了默,然后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凤阳山庄做什么?” 她似冰雪般通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担忧:“他们现在必定在到处找我……我只是,来看一看那个人的伤势如何了。” 君无瑕轻声一笑:“中了碎雪芙蓉的毒会如何,难道你会不知道么?你这趟若不是来送解药的,就算再关心鱼千行的伤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来挑衅生事。”又道,“我不管你和凤阳山庄的人有什么恩怨,这次你也算是搅得他们鸡犬不宁了,还是立刻离开此地吧。或者等到其他宾客离开之后,你愿意如何下手便下手,但现在,你最好不要出现。” 第13页 她沉吟了片刻,说话时,语气有些空落,“你,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 君无瑕正要开口,门口忽然又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在门外轻声问道:“毒梅花,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证实了他此前推断她平安无事的猜测,且实实在在地落下了压在心头的石头,君无瑕在暗色中笑了笑,想要应她一声,又想起楚红凝就在门边,担心若兰璃贸然进来会令她受惊之下出手伤人,于是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对楚红凝说道:“门外那个不会伤你,但你若伤了她,天丝软甲也保不住你的命。” 楚红凝似乎受了激,淡淡哼笑一声,说道:“我来了这里没多久,尚未做什么,想杀我的人倒是挺多。不过你有自信,躲得过碎雪芙蓉么?” 君无瑕不以为然地凉凉道:“碎雪芙蓉固然是天下奇毒,但奇毒,却并非只有这一种。”又一笑,“你怎知我现在手上没有拿着喂了毒的暗器呢。” “那你为何不动手?”楚红凝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倒也想看看,你们这些人行事究竟是如何霸道的。” 君无瑕不耐地叹了口气,“谁闲的没事追着要杀你,我是让你看清楚对象,不要随便动手。”言罢扬声道,“门口那个爱管闲事的假兰花,别偷听了,有话进来问。” 话音落下,房门从外面慢慢被推开了一条细缝。 “那个……”兰璃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响起,“屋里那么黑,你们要不要点个灯再说话?” 很快,屋里重新被烛光映亮,房间里的三个人此时都将眼前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兰璃看着眼前这个绛红色的身影,果然真真切切的便是当时食馆里的那个她,虽然色彩比起那时低调了不少,沉默了不少。但却依然容貌冷艳,此时看去皮肤白的似乎都少了些血色。 而楚红凝的目光从眼前这个蓝衣女子的身上转到内室里那个此刻正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头看着她们的男人,又从他身上转回来。原本不曾在意的记忆此刻忽然便清晰起来,纵然无心在意,但这两个人的容貌和气质都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哪怕这印象只是隐藏在不经意处,但若是见到第二次,便会立刻感觉自己见过。 “你们……是不是之前也在那个饭馆里?” 兰璃笑着点头:“正是正是,当时我们也在那里吃饭来着。还未自我介绍,我叫兰璃。至于他么,不太喜欢自报姓名,你不用介意。” 楚红凝这时又瞥到那张放在床边的轮椅,不由一怔,才知原来方才他始终与她保持距离说话不是因为有所防备或图谋,而是行动不便。可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却有那样的底气与她说那些话,此刻眼神中也丝毫不见慌乱,她觉得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简单。 “楚门主,”兰璃走到桌前拎起茶壶翻开了两个杯子开始掺茶,似寻常谈天般地语气问道,“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与凤少庄主有过节,却又为什么要杀害那几个无关百姓呢?难道,只是为了给凤阳山庄甚至全城造成恐慌?” 楚红凝眉间微微一蹙:“你说什么?” 兰璃抬眸看了她半晌,微微一笑:“但你现在却又得罪了沉鱼山庄,这件事便再也不是一个凤阳山庄的事了。你不若现在将解药先给我,鱼庄主平安无事,你眼下的处境才会有所改善,不是么?” “我也想给你解药。”楚红凝苦涩一笑,“但我身上没有。” 兰璃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君无瑕,君无瑕沉默不语地看着楚红凝的脸。 “碎雪芙蓉并非是我主动伤他所致。他若不是想杀我,根本不会中毒。”她说到这儿,垂下眼帘又再一笑,“但或许没人会信我。” “你是怕没人会信你,还是怕——”君无瑕沉静的声音淡淡传来,“凤轻寒不会信你?” 楚红凝蓦地抬起了眸。 兰璃也一脸讶色地看向他。 只听他继续悠悠说道:“无心伤人,却又不肯离开已然不便久留的锦州。明知自己没有解药奉上,来了凤阳山庄就是深入虎穴,却又要关心鱼千行的伤势。若不是这里有你在乎的东西,你又何必来多此一举探听他的状况。何况我先前提及宾客一事时,你立时有所在意的,是这场婚事。”然后撇眸看向兰璃,“方才你说了那么多话,她从始至终,没有辩驳你说她和凤轻寒有过节的事。” 兰璃忽然也想起了什么:“所以你那张字条根本不是挑衅凤阳山庄,而是为了逼凤少庄主现身?” 先前还沉默不言的楚红凝此时眼中流出疑惑:“什么字条?他不在庄内么?” “‘杨柳烟外晓寒轻。’”兰璃疑道,“这张字条不是你留在山庄门上的?” 见她眸中不解之色更甚,君无瑕不以为然地一笑:“我看她恐怕根本没有这种文绉绉的习惯吧。”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看到了那张字条,所以以为是我要来为难凤阳山庄?”楚红凝似在忖着什么,声音变得有些轻,“那,他是如何说的?” “凤少庄主么?”兰璃道,“他尚未出关,应该并不知晓这些事。” 楚红凝不再说话,垂下眼帘,良久地,似若有所思。 “那个人,大概已不行了吧。”她忽然静静说道,“不管如何,这笔账,是避不过了。” 兰璃从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激荡的情绪,这种感觉,平静地有些奇怪。 第14页 “楚门主,难道你对那个嫌你于困境的人一点也不好奇?” “那个人是谁,我大概能猜到。”楚红凝淡淡一笑,“但他们会接受我的解释么?会因为我无心杀鱼千行而不怪责我么?一笔账是账,两笔账也是账,我如今才明白,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言罢又是一声轻笑从唇齿间逸出,“正邪不两立。” 话音落下,响起几声轻咳。随即便是浑不在意地潇洒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扶上了门闩。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她似想起了什么,又再顿住,转头看向君无瑕,说道,“若她与你是世人口中所谓的不可同立于青天之下的人,你会如何?” 君无瑕撇眸看了一眼兰璃,然后道:“这世上之人事,于我而言,从没有该不该。” 楚红凝似有所悟地扬唇一笑:“果然是侍梅公子。”言罢仿佛若有深意地看了兰璃一眼,随即便轻身窜出了门外,几个起落之后转眼消失不见。 兰璃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君无瑕:“这是说的哪一出?你们聊到谈心的阶段了?她怎么知道你是谁的?” “因为她脑子比较好用。”君无瑕笑了笑,一顿,似开玩笑地看着她,说道,“假兰花,刚才她那个问题若问的是你,你会如何回答?” “嗯?”兰璃开始回想刚才那个问题的原话,觉得于现在的状况而言,若是自己来回答,肯定是不能起到鼓励楚红凝的作用的,于是忖了忖,说道:“我嘛……我会回答,既然人生轨迹已定,那便应该相忘于江湖,不要为难他人和自己,才是成全彼此的做法。” 君无瑕看着她,眸中原本微闪的光渐渐沉熄下去。 他淡淡嗯了一声:“不早了,回你的房间睡觉吧。” 兰璃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仍自顾自忖道:“这件事如今看来疑点颇多啊。我怎么总觉得,楚红凝不是凶手呢,虽然她分明当着我的面狠狠露了那么一手。” 君无瑕瞥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因为她在你面前狠狠露了那么一手,你才觉得她是凶手这件事有些奇怪的么?” 兰璃一怔,继而恍然:“对哦!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因果。” 君无瑕摇摇头,懒得理她,正准备躺倒,却又被她叫住,“诶毒梅花,”兰璃瞧着他,语气间带着狡黠,“差点忘了。我这手脚齐全地回来了,你答应的事得兑现了吧?” 君无瑕挑眸疑惑看向她:“我答应了什么?” 兰璃嘿嘿笑着走近,半眯起眼睛,说道:“我就想碰一下你的脸,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皮肤那么好,每回在光影下我都特别想摸一摸,看起来滑溜溜的。就碰一下看看差别,好不?” 君无瑕沉默地扬起眉梢看着她。 “其实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偷摸着用了什么养颜秘方没有告诉我……”兰璃一边喃喃着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君无瑕的脸,却在就差一毫厘的时候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兰璃蓦地抬眸盯住他,一脸讶色,另一只手早已下意识同步做出抵挡之势抓在了他的腕上。 “动手伤感情啊毒梅……啊!” 花字还未说出口,兰璃就被君无瑕一把扯倒在了他怀里,鼻尖瞬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和草药香混合的味道,莫名地沁人心脾。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君无瑕那双清冷如星的眸子,似闪烁着深邃亮眼的光。突如其来地,一向在调戏这件事上不知道压力为何物的兰家二小姐,感受到了些微的压迫感。 “你……干什么?” 君无瑕唇边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意:“不是你要我兑现承诺么?光碰碰脸就能满足你了?”说着就作势要将兰璃的手往他微微敞开的中衣衣襟里伸。 兰璃怔怔地使力停住了自己的手,“毒梅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放得开了?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那里的女人带坏了?” “……”君无瑕额角抽了抽,唇边的那一丝笑容也僵住,“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把自己的形象想的那么好。”说完把她的手丢开,又恢复到以往的平淡语气,吩咐道,“起来吧,压得我都快失去知觉了。” “喂毒梅花你这么埋汰我就不厚道了,我哪有那么重……”兰璃颇为怨念地爬起来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今天以为要打的架倒是没打,却被你给欺压了一顿,哎,算了,早已习惯成自然。”言罢又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对了,我得去鱼庄主那儿看看,估计现在人都在那边,其实愁云惨雾之类的事我是最不想沾的,哎……”又道,“楚红凝的目标是凤轻寒,但我觉得她也不是要伤害他,其实这件事还是直接对凤庄主讲最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情况或许也就不必搞得那么复杂。只是他恐怕听不进我的话。” 君无瑕低头将她掉在自己怀里的素玉簪拾在指间:“你只有楚红凝的一面之词,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以你的状况贸然对凤鸣山说这些,他听不进还是其次,可能还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楚红凝现身了,真凶应该还有戏码要上演,你先静观其变也无妨。” “恩,你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兰璃说完俯身把脑袋凑了过来,“来,君美人,做人要有始有终,给我簪回去吧。” 君无瑕垂眸看着她满头青丝,半晌,莞尔一笑,将玉簪轻轻簪入了她的发间。 第15页 “对了,说起来你今晚也露了一手,我觉得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临出门前,兰璃又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君无瑕一边拉被子准备躺倒一边随口淡定地回了三个字:“罩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冲三万 ☆、藏花阁 鱼千行果然没有撑过当夜。 眼前这具暗紫可怖的尸体每看一眼都在刺激众人的心魄。清晰可见的暗黑纹路,是经脉被融化出血的象征,曾经堂堂的一庄之主,如今却实在让人不忍再看他第二眼。 也让众人更加仇视那个下毒之人。 “原来寸心散不过是红线门的象征,碎雪芙蓉,才是楚红凝的杀手锏。”凤鸣山皱起眉头,叹道,“看来,天山毒女是摆明了要让我凤阳山庄永不安宁了,只是连累了鱼兄……”默了默,又沉声道,“这个仇,凤某一定会报。凤阳山庄上下与她不共戴天!但各位并无必要留下来冒险,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凤庄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同样赶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之一,白鹤派掌门的师妹静云师太一向嫉恶如仇,此刻听凤鸣山这样说,便更觉对凶手恼火,“想当年莲教不也横行一时么?当初镜青衫那个魔头我都没怕过,还怕个小女娃?” 兰璃乍然听见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不由一愣。 又听她轻屑地一笑:“只不过靠着邪门歪道的用毒功夫就敢挑衅武林正道,贫尼倒要看看,若先发制人,不给她下毒的机会,她还能如何嚣张。” 忖了忖,兰璃试探地问道:“师太刚才说的镜青衫是……” 静云师太不明所以又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这些后生肯定不知道,他是魔教四大长老之首,当年……算了算了,反正已销声匿迹多时了,不提也罢。” 兰璃似了然地点点头,眸中却划过一抹忖思之色。 凤鸣山见她说的起劲,其实心知当年这位师太怕是和自己一样连镜青衫的背影都没见过,心中不由无奈苦笑,但不管如何,他们愿意帮忙也是好事。只是又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尚在闭关不晓外间事,这点反而令他担心,若按照自己本来的意愿,是希望能在轻寒出关前顺利解决掉此事,然后让他们如期成婚。 但眼下却已由不得他所愿…… “那便这样吧,”凤鸣山转向鱼茗樱和程日朝,说道,“茗樱小姐,明日你们护送令尊的遗体先回沉鱼山庄,这桩仇,凤某一定会为鱼兄报的。” 鱼茗樱立刻瞪圆了眼睛:“不!我要留下来,定要手刃那个妖女为爹爹报仇!” 兰璃在一旁看着她眸中满满充斥着的悲愤之色,不由暗叹了一句天意弄人。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至今尚未现身的当事人,凤阳山庄少庄主,凤轻寒。 不知他若晓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又会如何处之?她回想起楚红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很深很复杂的东西,却没有一丝恨意。那么凤轻寒呢?在得知这些事后,他的眼中又会有些什么样的东西…… 转眸看去,廊外的庭院里,白晃晃铺着一层月光,静夜不静。 两日后的清晨,鸡鸣刚起,凤阳山庄的大门便再一次被叩响了。 这一回来的,不是什么宾客,而正正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之一,那位准新嫁娘,藏花阁阁主——花闻霜。 原本便一夜未眠的凤鸣山听说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连夜披霜染露地赶来了山庄,立刻就匆匆来了前厅。 两人刚一照面,花闻霜那一脸的愁色就立时映入了凤鸣山的眼中。 “世伯,”她脚步尚未站定,便急急开口道,“闻霜收到了您差人送来的书函。凤阳山庄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她原本便长得清丽秀美,端端的大家闺秀风貌,此刻因为身上沾了些晨露的气息,竟又极自然地多了几分让人不禁心生怜惜的柔美之态。 其实对凤鸣山而言,这场婚事并不仅仅是儿子的终身大事那样简单。凤阳山庄与藏花阁联姻,是数年前凤轻寒和花闻霜尚年幼时双方长辈便心照不宣达成的默契。藏花阁的风雅集玉轩中藏有许多武学典籍,而花闻霜,便是这处世人眼中的江湖宝地如今的掌门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凤鸣山都并不愿意这场婚事出什么意外。但眼下堂堂沉鱼山庄庄主死在了这里,锦州城里动静越闹越大,他觉得与其继续瞒着花闻霜落人话柄倒不如以退为进先修书一封给她讲明利害,表示凤阳山庄并不希望连累她,所以本来打算取消婚事,但为表示对她的尊重,要如何打算,最终全凭她意愿为之。 而花闻霜现在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其实他心中并不意外,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她甚至比他料的来的还要快。 凤鸣山想,如此看来,她竟连一刻犹豫都不曾有,倒果真是对轻寒用情至深。 “轻寒大哥他……仍未出关么?”见对方点头,花闻霜忖了忖,又道,“世伯是打算瞒住他?” 凤鸣山没有答话,表情有些深沉。 “可是这件事关系整个凤阳山庄和世伯的安危,我怕,若是瞒着他,待他出关后晓得会……”花闻霜轻声叹道,“他是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又怎会容许自己当此时不在您的身边。” 凤鸣山自然也晓得自己儿子的脾性,他虽然性情偏冷,但其实却将凤阳山庄这个责任看得很重,自懂事起,一言一行便从没有错过。他是个很规矩的孩子,很合格的凤阳山庄继承人,无论言行,还是心性。 第16页 “我已让弟子给他送饭时将消息带去了,”凤鸣山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能再只顾他的周全。”事已至此,毕竟是因轻寒所起,若他不出面,往后他和凤阳山庄又当如何于武林立足。 花闻霜也是一脸忧色地蹙起眉,点了点头,“世伯放心,闻霜一定会陪在轻寒大哥身边,与他共进退的。”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世伯,我想去祭奠一下鱼庄主,不管怎么说,他若不是为了来参加婚宴,恐怕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横祸,我总该表示下吊唁的心意才是。” 鱼千行中毒身亡之后,照理说本该遗体归故土,但因为鱼茗樱实在不能甘心就这样离开,她师兄程日朝又不可能撇下她一人,所以只好暂时留下继续说服她。而鱼千行的遗体也不能一直存放在凤阳山庄,所以凤鸣山便让人将棺椁安置在了郊外一处属于山庄产业的空置小院里。 花闻霜的这番话确然在情理之中,倒果真有当家主母处事的风范。凤鸣山颇感欣慰地点点头,许她去了。 门外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鸟啼声,似在提醒晨光已至,伸手推开窗,温暖的阳光便沐下来,让心中也随之生出些暖意。 君无瑕抬头看着那株玉兰树的枝桠上蹦蹦哒哒的小鸟,羽毛在阳光下似乎泛着淡淡的蓝。慢慢地,眸中透出几许笑意来。 莫问在身后一边整理床铺一边似随口道:“公子,过几日你的生辰便要到了,兰璃小姐恰好这回在,你要不要顺便告诉她……” “莫问。”他淡淡的声音飘来,打断道,“你在清音谷待了多久了?” 容貌十分显小的少年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他在清音谷待了多久,公子不是很清楚么?当年自己被谷主带回清音谷时,瞧见小小年纪的公子时差点没惊掉下巴,怎么这世上除了谷主这个大神仙,还有个这样的小神仙?不由更加自惭形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谷主和公子视若神明……后来其实他与公子两人本也是一起跟随谷主学习的,只不过因为公子的身体原因,所以武功所学有限制,谷主便将医术倾囊相授,而公子又天资聪颖,加上一心扑在这件事上,渐渐地,便成了如今江湖人口中的医毒双绝。 过去的画面自脑海中匆匆一过,莫问有些迟疑地回道:“已有十三年了。” “清音谷的梅花,一年四会。你认识兰璃也有五年的时间,”君无瑕的声音仍是清清淡淡的,背影之中,也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你觉得,这五年里每年见她的次数,可比谷中花开的次数多么?” 莫问微怔,君无瑕的这些话,他觉得好像自己懂了,又好像有些没懂,似云雾缭绕,难以触及实处。 却忽然又听他轻轻一笑,续道:“我与你不过出来一遭,迟早要回去。她也是。”顿了一顿,说道,“我的事情,其实无需她知道太多。” 莫问倒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忍不住说道:“公子这许多年来只有兰璃小姐一个挚友,又何需对她总是有所保留呢?” 君无瑕凝眸看着那只仍兀自在啼叫的枝头小鸟,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悠远。 “她又何尝不是。”指间轻弹,一枚落雨飞絮针无声穿破阳光,泛着几不可见的光泽,下一瞬即惊地它拍动翅膀,倏地扑腾离枝而去。君无瑕望着它飞离的方向,继续道,“有些朋友,即便可以畅所欲言,也不代表就是坦诚相待的。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早已惯了我的日子。” 莫问蹙眉想了想,最后意味深长地问道:“那若是有朝一日,兰璃小姐要嫁人,送了请帖来清音谷,公子去是不去?” 坐在窗前的背影保持着姿势没什么反应。过了半晌,君无瑕才侧过脸,目光淡淡瞥向他:“你今日未免话多了些,是不是又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少年立刻否认,“谷主那天只是嘱咐我说公子你十几年没出过门了,得更注意着起居。” 君无瑕静静看着他,唇角渐渐勾起,缓缓逸出一抹渗着冷意的浅笑:“果然是他。” 话音方落,门外便传来三下轻重缓急都很适中的敲门声。 君无瑕止住莫问要去开门的动作,然后扬声问道:“谁?”这样有礼貌又生疏的敲门方式,断不可能是那个假兰花。 门外随后传来回应:“段之轩请见梅公子。” 彼时当兰璃提着专门去长和楼买来的粉皮虾仁来找君无瑕的时候,刚走到虚掩的门缝边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这世上能知道碎雪芙蓉这般稀奇之毒的人能有多少?偏生还姓梅。阁下说自己不是侍梅公子,实难令人信服。” 段之轩?兰璃被房中这微妙的气氛怔地一顿,心中随即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知晓的江湖八卦,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难道她真的小看了毒梅花拉仇恨的能力? “我的名号是什么,自然以我说的为准。为何要令你信服?”君无瑕仍是那一贯不以为然的腔调,“你又怎么知道侍梅公子就一定姓梅?”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字数,把下一章的段落挪了点上来 ☆、逆鳞 然后兰璃看到段之轩的背影僵了那么一僵,于是默默摇首:同这毒梅花耍嘴皮子能不被气的吐血也算是人才。然后又不由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果真是人才中的人才,因她被他气了五年都还能活蹦乱跳且依然心智健全。 第17页 顿了顿,亦可算是人才一枚的段之轩便似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公子说的是,段某确实唐突了。 其实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请教公子一个问题。”言罢伸手一推眼前的小酒坛,“这七花酒,想必梅公子一定也听说过,不同的人酿出来的,材料不同,药性也不同。段某近日偶然得到了一坛,据说所用的药材很珍贵,但却实难全部辨的分明,梅公子见多识广,可否帮一帮这个小忙?” 七花酒?兰璃想起自己喝过的酒倒也不少,却从没听过这一种。不晓得毒梅花自己酿不酿这酒,改天也好去蹭一壶尝尝。 只是此时的情况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来者不善。 “这么巧啊段神医!”她果断决定打破这不和谐的氛围,推门大跨步走了进去,“我特意去买了长和楼的招牌菜来给梅公子尝尝,不如您也一起?” 段之轩见着她,眼神中划过一抹不自在,唇角也迟疑了一瞬方才牵起:“兰二小姐客气了。”又补道,“看来兰二小姐与梅公子果真是好友。” 君无瑕不着痕迹地淡淡看了兰璃一眼,不等她答话,便对段之轩道:“这酒你自己没喝过么?”说着拿起酒坛将红布木塞扯掉,就着面前的空茶杯倒了一杯出来,然后将杯子捏在指间,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随后抬眸道,“我虽然对药草知道的不多,不过喝过的酒倒是不少,可以帮你品一品。” 兰璃第一反应是心道你说反了吧,但却在刹那间注意到段之轩有些反常的神色,蓦地,似意识到了什么。 “别喝!” 话音冲口而出的瞬间,君无瑕已将满满一杯酒仰头尽数饮下。 房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兰璃定定地看着他,不晓得下一刻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兰璃。”他忽然抬眸唤她,“你过来。” 她立刻几步来到他身边,低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君无瑕伸手握住了椅臂:“我有些头晕,扶我到床上去躺会儿。” 兰璃闻言立刻紧张地朝他脸上盯去,果然见到那双一贯清明的眼睛里此时竟然透着难得一见的浑蒙感,仿佛下一瞬他就要睡去。 她蓦地抬头朝段之轩看去,刹那变得沉若寒冰的眼神让段之轩不由一怔。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直到将君无瑕扶到床上躺下,见他闭上了双目,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顿了顿,才重又转回身看向段之轩。 “段大夫,”再开口时,沉静的语调似同之前判若两人,“梅公子于兰璃有救命之恩,若是他之前言语间有什么得罪了您,还请不要太过在意,他原本就是这样不识人情的性子。若果真要计较,也请全数记在我身上便是。七花酒的药性太烈,恐怕他受不住,段大夫可否将解药赐之?” 她从前展示于凤阳山庄众人前的皆是一副热情亲善的模样,此刻骤然严肃的神色,竟让段之轩感到一阵压迫。 他甚至语塞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兰二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加害之心。这酒的药性到底如何,我确实不知,眼下……也只好尽力一试,容我先为梅公子搭搭脉。” 段之轩将手指搭上君无瑕的脉门,发现他的脉象果真凌乱中透着一丝微弱,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身子出现了异常。 他皱了皱眉,默了半晌,回头看向兰璃道:“他的脉搏太乱,我此时也无从下手。只好先暂时用针护住他的心脉。” 他说着就从身上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针袋,抽出银针缓缓扎了下去…… “兰璃小姐?原来你在这边啊,公子让我给你熬了一碗祛尘的汤药……”当莫问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进房里时,见到兰璃正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君无瑕时,不由愣住,“公子怎么了?”说着几步走过去将药碗放在了桌上,来到她身边探目一看,“出什么事了?” 兰璃原本微蹙的眉间闻言又皱紧了些:“他之前没同你交待什么么?”不等莫问答话,她又转过眸去凝着君无瑕沉睡的脸,默了默,缓缓低下头来凑到他耳旁,说道,“毒梅花,你要是再不醒,一世英名就尽毁了。”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太够分量,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会嘲笑你一辈子。” 莫问在一旁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一脸迷茫状。 等了片刻,君无瑕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兰璃看着他,又看着他,咬了咬唇,突地站起了身,冲着莫问扔了一句:“照顾好他。” 言罢便拎起桌上的七花酒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直奔前院正厅。 一进门,兰璃便发现此刻厅内坐着的,并不止她意料中的人。 “兰璃?”前脚才刚到凤阳山庄不久的兰家孙少爷,兰永清见状不由微一蹙眉,“没见着凤庄主在这里么?这时候还贪什么杯,没甚规矩。” 站在他身旁的黄衣少女脸上也随之露出了轻屑的浅笑,这便是她家三妹,兰永宁。 兰璃自打进门时扫了他们一个正眼之后就没有再给过完整的目光,此时闻言也权当做没听见,只淡声道:“我有急事。”言罢径自走到凤鸣山面前做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看向段之轩,说道,“段大夫,那七花酒,敢为您是从何得来的?” 段之轩愣了一愣,回道:“曾是一位病人所赠,至于他怎么得来的,我也不知。” 第18页 “是么?”她抬起挂着酒壶绳的手指,淡淡一挑眉梢,说道,“段大夫刚才说不知道这酒的药性所以无从下手救人。酒,我带来了,您不如也效仿神农亲自尝尝?” “兰二小姐,你这是……”凤鸣山没料她竟然这般敢为,诧异之余只好出声干预,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兰璃眸也不回地打断—— “梅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如今因为替您试酒所以昏迷不醒,”她皮笑肉不笑地直直盯着段之轩,“没法子,我只好委屈您也亲力亲为一回。” “兰璃!” “阿璃。” 兰永清对着她一贯显示威仪透着愤怒的声音和另一个沉稳低缓的声音同时响起。兰璃微微一怔,隐约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她觉得自己知道这是谁,但刹那间却竟然想不起这个人的脸。 她慢慢转过头,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处——一个身着玄色长衣,长身玉立的俊美冷颜的青年正站在兰永清身旁不远处沉静地看着她。 这个人,一如多年前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一般,老持稳重,像个家长。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风城堡少主,司城熠。 她表哥沉静地看着她,沉静地开了口:“你有什么话,与段神医好好说吧。” 兰璃也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随即,段之轩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兰二小姐,七花酒并非是段某强迫梅公子饮下的,你这般言语,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吧?” 兰璃收回目光,旋身重又看向段之轩,唇角扬起一抹深邃笑意:“段大夫难道不知道,女子之家,小心眼起来便是这样么?你此刻与我谈什么道理,我哪里顾得上。”言罢眼梢眼波淡淡扫过凤鸣山,隐隐约约透着些意味深长。 “兰璃!你太放肆了!” “大哥。”她淡声沉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与兰音山庄无关,你大可不必急着吼我失了你们的颜面。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己护着。别说是旁人,就算是我自己的兄弟姐妹,”话音一顿,缓缓撇过眸来,“若伤了他,我也照揍不误。” 兰永清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觉得失了身为长兄的威严,不由更为恼怒。正欲发作,却一眼瞥见兰璃淡冷沉寂的眼神,只这一瞬,脑海中竟倏地闪过十五岁那年他们三兄妹比武那天,那时的她也是这么个眼神,看似冰凉无波,其实犹如平静海面下暗藏漩涡般隐匿着杀气。然后……然后自己就被打骨折了,当然兰璃也没真的讨到什么好,因为她随后也因此被他们娘亲罚了一个月禁足。 “那若是你的救命恩人作奸犯科害了别人呢?”兰永宁突然插道,“你要是帮了他,旁人不照样说你丢的是我们兰家的脸么?!” 兰璃轻笑一声:“奇怪了,往日里我回回比试赢过你们的时候也没见你说我给咱们家兄弟姐妹长脸,这会儿说到给兰家丢脸,你倒是上赶着往前凑啊。” 兰永宁气的脸通红,当下就要反唇相讥,却被兰永清止住。眼下的情况他也算看清了,虽然平时好像一直是他和兰永宁占到便宜,在家里的地位好像很高,但他清楚,那不代表兰璃真就是软柿子,私下的交手他们就没有一次占到上风过,每次不是被兰璃嘲讽地还不了口,就是打的还不了手,所以他回回心里都有杆秤,知道自己能挑衅到什么地步而不触到兰璃的逆鳞,触到她逆鳞这件事,有过一次之后,他是不太想再有第二次的。现在段之轩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真得罪了她,而按照她的性子,不恼则已,一旦恼了,什么顾忌,什么名声,她才不在乎。 是的,这位兰家二小姐就是可以完全不在乎,这叛逆邪乎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他们家的人。 比如兰永清一直就都记得,那年兰璃一声不吭领了禁足的惩罚之后,在一个月期满那天一脸沉静地走进了客厅,因为受罚的这一个月吃的不怎么样,她的脸色看上去还有些不大好。彼时一大家子的中秋家宴才刚刚开始,兰老爷子刚刚说了句让她入席,她便一点头,然后就径直走到了因为骨折的手还未康复而不太方便,故而挨着自己母亲坐着的兰永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却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很认真,特别认真。 “大哥,”那时的兰璃接过仆人奉上的一杯茶,敬酒状冲他说道,“上回打了你,我没跟你道歉。” 兰永清一听,原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他顿时就得意起来,任你再嘚瑟,不也照样怕母亲还是乖乖给我道歉来了么?于是还是少年的他也端起姿态学着长辈们的模样恩了一声,回道:“知错就好,我是大哥,也不会怪你。” 然而这时她却说:“你误会了。我这杯茶,是想先以妹子的身份同你好好行个礼数打个招呼,因为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大哥就不揍你。下回你要是再说我是野种,我还会打你的。”言罢又转向他们娘亲行了个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往回我总是让着大哥和三妹,不是我打不过他们,是因为我赢了他们你就会不开心,所以往后我也会一直让着他们,除非他们惹我不高兴。今日当着爷爷爹爹还有众位长辈的面前立个誓,大家都做个见证吧。” 一股脑说完自己要说的,她也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和四周氛围,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大口吃了几口鸡肉,末了抬眸还一副茫然的样子,说道:“各位长辈不用在意我,我只是一个月没沾荤腥了,吃几口肉就走。请自便。” 第19页 茫然……这回忆让兰永清内心一抽,这家伙绝对不是真茫然。他第一万次做出这样的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 ☆、没被欺负 “那么私人恩怨呢?” 段之轩的一句话,将兰永清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在。 “江湖事江湖了,兰二小姐不会不知道吧?”相比起之前,段之轩的神色和语气都显得强硬了许多。 难道说,真有什么内幕要摊牌了? “那么段大夫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就是指两面三刀地拿着一壶酒去暗算对方么?” 果然……论嘲讽,他们兰家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位孙二小姐。 显然段之轩也没料到她说话竟然如此直接,脸色顿时也有些不善,冷冷一哼,说道:“外行人又懂什么,我分明是在他面前摆明了阵势,那壶酒他既然喝得下去,堂堂侍梅公子,医毒双绝,会没有办法?” 侍梅公子?! 所有人都惊讶了。 “谁告诉你他是侍梅公子?”兰璃只是很平静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巧的很,段某正正识得他身边那个药童。”段之轩冷道,“当年我师弟看不惯他这个邪医的所作所为,跑去清音谷邀他比试。输赢本是其次,可是他却看得极重,我师弟因为比试而身中剧毒,他竟见死不救,由着我师弟挣扎痛苦最后死在梅林外。待我收到消息赶去时,便是侍梅公子的药童带我找到我师弟的坟茔的——一堆杂乱坟茔中的其中一个。他便就是如此草草了事!” “后来呢?”花闻霜此时插了一句问道。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段之轩苦笑道,“我师弟的天分不知高出我多少,我本就是半途出家学医的,用毒的造诣更是远远不及他,连他都败在侍梅公子手下,我又能如何?”他越说,悲愤之情便越甚,“今日我所用的,便是当日我师弟所中之毒,是生是死,我也学这位侍梅公子一回,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场的人纷纷沉默。眼下这件事,非要说个对错,对他们来说倒是有些不情愿,也有些为难了。 说段之轩错?那肯定不行。侍梅公子虽然不似楚红凝这样被视为邪派妖人,但也不是什么正道人物,而这样微妙的声名,全是因为他那个孤僻古怪的性情。 但要说段之轩对?似乎……也不是太好。虽然依他所言,这情理道理都被他给占了个九成,可偏偏那一成,是他轻化了侍梅公子与他师弟恩怨的开端——那是一场输赢由命的比试,无论你的初衷有多么令人敬重。以及,他忽略了侍梅公子与兰音山庄孙二小姐的交情,此时此刻,见这兰家小姐的阵势,怕是凤鸣山要头疼怎么处理了。他们这些人,怎好再去搭腔不识趣。 如今就看这兰家二小姐在听了段之轩这一番令人惋惜动容的叙述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了,怎么说她也是出身名门正派,想来或许在道理上会有所权衡,其实这时说些软话给双方打个圆场才是比较好的吧。 另一旁司城熠的目光瞥到兰璃脸上,眉间微微一蹙,却也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心思各异。 但于兰璃而言,这些揣测,这些犹豫,根本就与她沾不了半点边。她在听了段之轩的话之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目光自始自终都很沉静,然后说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人有相似?即便不是人有相似,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侍童所伴随的,就一定是侍梅公子本人?若我告诉你,其实侍梅公子与他打了个赌,输了,所以输了自己的侍童给他,你信么?你见过侍童,却没有见过侍梅公子的模样,如今凭仅有一面之缘的侍童就断定他是侍梅公子。段大夫,你哪里来的自信?” 一连串的问句问的段之轩一时没能接的上思绪,不过怔了一怔,再要答话,却已见兰璃又是淡淡一笑。 “你看,其实你也不是十足确定,我不过稍微提一提其他的可能性,不管微不微小,你心中就已经产生了动摇。再说,”兰璃一顿,说道,“你师弟输在了自己提议的比试上,这本是江湖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你要找侍梅公子报仇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输不起的事每天江湖上也在发生。所以我也不曾计较什么,只不过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是要找你报仇的。而且,”她的目光轻飘飘从凤鸣山和花闻霜晃过,最后定格在段之轩脸上,“我向来没什么耐性,性情比较暴躁,自问做不到如段大夫您这样沉得住气,若他再不醒,我可能就忍不住要失礼了。” 凤鸣山哪里会听不出来兰璃这是在给自己施压,眼下凤阳山庄正面临大敌,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内乱,何况可能要倒霉的还是他们现在正需要仰仗的段之轩。想到这儿他也十分烦躁,原本那梅公子若真是侍梅公子可能对他们来说还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谁想这私人恩怨来的也太快了些,段之轩和兰璃这两人都不管不顾的,倒是把他们给为难住了。 “咳咳……”凤鸣山用咳嗽打破了短暂僵硬的氛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见一个黄衣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再一看,这不就是方才争执中那个风头浪尖的人物,梅公子的侍童么? 兰璃当然也看见了莫问,心下蓦地一顿,木然问道:“怎么了?” 莫问的眼睛一转,扫了一圈四周,面上看不出是好是坏,正当众人揣测时,便听他干净利落地说了四个字: 第20页 “公子醒了。” 片刻后。 “毒梅花!” 话音未落,人已经跳进了房里。 端坐在桌边的青年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手端着一杯茶,刚刚好凑到唇边,闻声顿住,抬眸朝她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点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没被欺负,很好。” “还点评我呢,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遭了别人的道。”兰璃嘴上戏谑着,脸上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喜,“来来,让我瞅瞅,是不是真没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着他身旁的凳子坐了下来拉住他的袖子细细打量起来,咦了一声,说道,“我看你好像脸色有点白啊。” “我本来就长的比较白。” “哦,那倒是,我一直觉得你挺有小白脸的资质的。” “……” 君无瑕还未说什么,一阵脚步声已抢先落入了两人的耳中。 “好好待一边看戏。”他伸手将兰璃拉起站到一旁,头也不回地只说了这么一句,转眼间脸上又是一派淡然自若。 话音将将落下的一瞬,凤鸣山等人已经转进了房门。 待看清君无瑕形容时,第一个显出震惊之色的,正是随在凤鸣山身后进来的段之轩。 “你……”却半晌无法接下去后面的话。 不可能,此刻段之轩脸上满满的写的都是这三个字。随即一眼看向莫问,似惊诧难道他身边药童的医术也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梅公子,”倒是凤鸣山先镇定地开了个完整的头,“凤某听兰二小姐说你身体抱恙,所以特来看望。现下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说着目光还瞥了一眼兰璃,却见这个不久前还冷着一张脸好像随时准备翻脸动手的人此刻竟好像没事人一样,一如平时那般笑的亲善温和。 “恩。”君无瑕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好坏,凤鸣山等人正暗忖这是不是意味着就此了结的时候,却又听他说了一句:“先前楚红凝来了一趟,搭了把手,所以我没事了。” 依旧平淡的语气,就像在说“我刚喝了杯茶”。然而此时听来,却犹如石破天惊。 楚红凝?楚红凝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过凤阳山庄?还给侍梅公子搭了把手?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是医毒双绝,一个是天山毒女,现在后者正是他们的大敌,而前者本就不与他们同道,若是此二人联手…… 君无瑕又道:“她还说,她之前杀了那些人只是为了逼凤轻寒出来叙叙旧,但是现在树敌太多她觉得有些麻烦,所以也就懒得再做无谓的事了,倒不如来套些交情。” 众人纷纷看向凤鸣山。 兰璃自然从君无瑕说出第一句话就知道这是假话,但她也很讶异:这毒梅花今天居然肯和外人说那么多话,而且还是他一向懒得说的假话?! 君无瑕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视线微微一偏,落在凤鸣山身旁的年轻女子脸上,问道:“你是?” “我……”花闻霜正忖着自己是该答在娘家还是在未来婆家的身份,便已被凤鸣山消解女儿家羞涩般地代答道: “这位正是犬子未过门的妻子,藏花阁花阁主。” 君无瑕缓缓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哦。” 但此时其他人关注的下文可不仅止于此。于是凤鸣山又问道:“梅公子刚才说是楚红凝来过救了你,可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他眉梢轻挑,说的一脸坦然,唇边浅淡的笑意似意味浑然不觉这个假字有什么问题,“我开个玩笑。” “……”段之轩也同其他人一样感到有些无语,随之而来的便是重又续上的怒气,“果真是个邪医,口中没有两句实话,连名号都不敢报出,看来是平日里亏心事做太多,怕招来报复吧?” 君无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师弟输给我时是几年前你还记得么?” “怎会不记得,虽已过了七年有余,但我也不曾忘记!” “恩,七年有余……”君无瑕点点头,“七年前我才不过二十,医术也好,毒术也罢,不管我如何天赋奇才都好,那时都不可能与今日相提并论。但你以为,我是凭什么能胜过似你师弟等一干没事找事的挑战者的?” 他语气清淡,听上去就像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事,不夹杂一丝一毫的主观情绪,但这样的话,却令在场其他人为之一怔。 “很简单,”不等段之轩说话,他便扬起下巴微微一笑,说道,“我可没闲心与他们斗精力,所以索性与他们比自残自救。但最后他们只是自残了,却没能自救,所以输了。” 众人大震,随即便是一片沉寂。 “你怨念颇深的那片坟茔,葬的便是这些人。”君无瑕淡淡撇眸看着他,“你师弟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值得我特殊对待?我能许一个山清水秀的安葬之地已是对他们的礼遇了。难道说我还有义务在梅冢之中专门辟出一间祠堂来供奉这些来找事的人?”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活蹦乱跳时便来找事,死了还得让被找麻烦的人来伺候着,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又一顿,语调陡然微沉,“我清音谷没有这样的规矩。” 兰璃站在一旁瞧着这个已相识了五年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原来也还不够认识他。与人比自残,这样的事或许在别人听来会疑心是君无瑕在说谎,但她却并不怀疑。这样狂傲大胆的事,或许也就他敢做了吧,但他果真只是因为狂傲大胆所以才为之的么? 第21页 这人……她虽然熟悉他的性情,却未必知晓他的心念。 作者有话要说: ☆、似白还黑 虽然眼前这个自称姓梅的男子便是医毒双绝侍梅公子已是在场江湖人士心中已有的事实准备,但当君无瑕自己一脸冷峻地亲口说出“我清音谷”四个字时,一些人还是不禁感受到了一阵震慑。 原来侍梅公子竟是这般模样。看上去清逸雅致,加之身体残疾的俊秀青年亦会衬出些温柔无害的气质来,故令人望之而可生出亲近之心,但却又果真是传言般,性情冷酷淡漠如十殿阎罗。 众人不待言语,便已听他又开了口。 “之前我已经喝了你准备的七花酒,也已自救成功,那现在么……”君无瑕从莫问手中接过他准备好的一只小木瓶,放在了桌上,“该你了,段大夫。” 凤鸣山看着那只小小的刻着梅花图案的木瓶,只觉头大如斗。从侍梅公子手中拿出来的毒药,难道还能是好解决的?这个答案,根本毫无悬念。 他眉头狠狠皱起,想起眼下凤阳山庄本就是麻烦一堆,不由就有些埋怨段之轩。要说怀疑梅公子就是侍梅公子,自己绝不会比他后知后觉,可为什么他凤鸣山不曾轻举妄动?只因他晓得有些马蜂窝是该避着利用的,若不动,或许反而还能借着兰璃的关系使得那人出手相助,如今段之轩一个举动便两个都得罪了,但他总不能让段之轩真的折在这里,也就是说,此刻他还得出来调停。 “侍梅公子……” “好!”才说了四个字,段之轩便已涨红了脸大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几步上前抓起木瓶在手中,目光却紧紧钉在君无瑕的脸上,“你说的没错,我也该认这个赌。”说完又转身看着凤鸣山,“凤庄主,段某有件事想拜托你,请你转告我的徒弟,让他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潜心钻研医术,来日青出于蓝造福于病人,便足够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知晓自己凶多吉少,然而话音落下他却连一个停顿也没有就要扯出布塞服下瓶中药物,就连兰璃也不由一怔。 “啪!” 竟是凤鸣山突然出手一掌拍在段之轩手臂下方,打飞了他手中的药瓶,木瓶随之应声落地。 君无瑕撇眸看着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停住的药瓶,淡淡挑唇一笑。 “段兄,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又何必因为一时意气来做这无谓的牺牲呢。”凤鸣山道,“医术高明的大夫本就不易寻,一个心怀百姓安康的好大夫更不易寻,有些道理相信不必我说,你也该明白。” 段之轩蹙着眉,身处尴尬之中的他没能多说什么。 “恩,那倒是。”君无瑕似完全没有听出来凤鸣山言辞间的贬义,还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这些圣人成天正事不做反而来找我这个邪医的麻烦,我觉得很不可理喻。”说完又冲着身旁的侍童说道,“莫问,把药捡起来,转赠给兰二小姐。” 兰璃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号,不由一怔,一时也搞不懂君无瑕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 君无瑕回头看着她一笑:“怎么,你也不敢吃?” 不等兰璃答话,便听一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响起:“清音谷与江南名医的恩怨,又为何要兰音山庄来承受。” 不是问句,而是一种断然的否决。 君无瑕一顿,转头循声看去,入目处,是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他默了默,却并没有回话,只半侧回脸冲着兰璃淡声道:“你怎么说?” 此时的兰璃其实也正讶异着,她没料到,此刻立时站出来为她说话的,竟然会是她表哥,司城熠。但这讶异并没有持续太久,因她随后便已明白,那是因为司城熠比她自己的亲大哥更识大体,他此刻站出来不是为她,而确然是如他所说,为了与风城堡同气连枝的兰音山庄。 但她再一看君无瑕的脸,那张侧脸上虽看不出什么玄机,可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就算一时不能全然明白他的意图,却已然晓得该怎么回答。 于是她扬眸一笑,回道:“那就吃呗。” 说完竟真的再无迟疑,扯开瓶塞倒出药丸,然后一抬手就把药扔进了嘴里。 动作流畅的简直让其他人反应不过来。 君无瑕说:“你倒果真不怕我毒死你。” 兰璃耸耸肩:“要毒死我也不用等到这个时候了吧。” 他便一笑:“你向来不笨。”又道,“放心吧,这畅清丸吃了只会让你强身健体,是好东西。” 兰璃立刻狗腿地点点头:“就晓得你给的必定是好东西!” 此时暂且不说段之轩,就连凤鸣山面对着侍梅公子这般有意戏谑众人的行为,也颇有些不满。于是不自觉口气也变得有些生硬:“既然梅公子没什么大碍,那我们也就先走了。” 言罢也懒得再多应酬什么,当先转身走人。段之轩随后,临走前还冲着君无瑕重重哼了一声,而被哼的对象却连个余光也没有瞥过来。 司城熠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兰璃抬眸瞧见他的神情,觉得他似乎在等什么。但直到他跨出门槛,也依然沉默地,始终一言未发。 “你怎么突然有兴致来这么一出了?我以为你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侍梅公子的。”等到连莫问都出了房门去望风之后,特意留下来的兰璃这才转而看向君无瑕,一脸“还不快从实招来”的表情问道。 第22页 “死不承认?”君无瑕颇为无语地一笑,“有这个必要么。” 兰璃半眯起眼睛盯着他:“可我觉得你这么做应该不只是为了解决掉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你昨晚当着旁人面不还对我挺冷艳的么,刚才突然显摆起对我好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哦?”君无瑕道,“不是你自己说想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么。我刚才不过是搭了把手,让你吸引点仇恨罢了。” “啊?”兰璃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好像你的计划其实就是打算坑我?” 君无瑕正拿起茶杯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轻轻咳了一声:“额,差不多吧。” 什么?居然果真是在坑我么?!这家伙到底是闹的哪出,先前还调戏了凤阳山庄众人一把,这…… “啊我知道了!”突然感觉灵台有些通透的兰二小姐猛然右拳锤在了自己的左掌上,“你……”说到这儿似提防起什么,连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待看到莫问正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不曾离开,心下放心之余又多了一丝笃定。 于是关上窗返身疾步走回去,冲着君无瑕轻声而迅速地道:“毒梅花你是不是真把我当打手了,虽然我给你做挡箭牌是没什么,毕竟是我拉你出山的。可眼下这不是正多事着呢么,你这时候给我拉凤阳山庄的仇恨,不是坏我事儿么!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黑啊你?” “咳咳……”被茶水呛到的一瞬,君无瑕明白了这世上到底是不可能再有另一个自己,哪有那么多心有灵犀,“你以为你能挡什么箭?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会来动你。” “哇你居然这样看我,”此时的兰璃已经自动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满满不忿地回道,“刚才我为了你差点就要得罪光人,现在你居然这么看不起我的义……等等,你说什么?会不会有人来动我?” 君无瑕点点头,望着她的目光渐渐透出一抹笑意,然后说道:“这件事,是一个局。” 局? 兰璃一愣,随即从他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觉得凤阳山庄里有人与凶案有关?”虽然此前自己也直觉上觉得楚红凝是凶手这件事有些疑点,她也晓得君无瑕也是偏向于相信楚红凝的话的,但他们到底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毕竟到现在为止,关键人物凤轻寒都还未出现,她虽然觉得楚红凝没有说谎,可这种感觉毕竟只是感觉,她并不是个毫无理性的人,所以想着至少要等看看凤轻寒的反应再说。却没想到君无瑕还没见过凤轻寒呢,就已经先来了这么一手。 但更意外的,还是君无瑕居然会如此主动地搀和这件事。她过去一直以为他是个心高气傲有一说一懒得玩心思的人,今日才知,他确实是懒得玩,却不代表不会玩。而且这一玩起来,连她也给一并玩了。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试上一试。”似乎并没有发觉兰璃的情绪变化,君无瑕顾自道,“我实在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人无聊到陷害他人而不求一丝好处。但陷害楚红凝能得到什么?还偏偏要扯上凤阳山庄少庄主,如果仅仅是想挑拨她与凤阳山庄的仇恨,直接借她的名号杀了凤鸣山不是更直接?但这凶手此前只是杀了几个与凤阳山庄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普通人,然后便是一纸暗含深意的留书,怎么看怎么不合逻辑。而若这件事果真是楚红凝做的,或许便能解释的通——因为她与凤轻寒有私人恩怨,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冲着他本人来的,杀旁人是要制造威吓,不杀凤阳山庄的人也是因为她与凤轻寒有颇为复杂的私人恩怨。可是这解释未免也太通了些,每个环节都像是尺寸刚刚好地套在她身上,然却有三处不和谐之处。第一,是杀人的手法,次次全是寸心散,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我们唯一看到楚红凝出手的那次,却是她被动地用了碎雪芙蓉这种奇毒。第二,还记得你说过凤阳山庄有个弟子曾与凶手有过正面接触么,既然楚红凝如此希望旁人知道是她做的,又为何鬼鬼祟祟地蒙着脸去行凶?至于最后一点,就是楚红凝本人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实在太不像是一个杀伐果决目空一切的天山毒女应有的反应。一面敢做,一面不敢认。总之,若这真的是第三人所设的一个圈套,那么这个圈套绝不会是一个不知内情的人能设计的出来的。” 兰璃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也许果真是她做的。” 说完继续垂着眸神游。 气氛瞬时沉默下来。 突然间,她脑门上被结实地弹了一指。 兰璃立时摸着头瞪圆了眼睛,却见面前的君无瑕正蹙着眉一脸无言地看着她:“想搞清事情的人不是你么?走什么神。” 作者有话要说: ☆、试探 “啊?”兰璃手指还按在脑门上,却忘了揉,“你不是因为对楚红凝有好感所以才愿意帮她的么?”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两人眼睛里的傲气还真是挺像,难保不会互相吸引。 君无瑕无奈又好笑地瞧着她:“你的重点偏了吧?” “……”兰璃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郑重地回道,“没偏。我就是觉得你若真是为了才见了两回的她就这么坑我,我……”她想了想用词,“我觉得不太高兴。” 君无瑕微微一怔,唇角随即泛出一抹笑来,“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狠话,原来只是这样。”又道,“我问你,想查这件事的人是不是你?让我来帮忙的人又是不是你?不管我决定介入的原因是什么,反正我帮了你,难道不好?” 第23页 兰璃突然就觉得有些纠结。 她居然找不出一句来反驳他的话,可是,可是感觉上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行了,”君无瑕见她眉头皱的快要打结,不由莞尔,“闹什么小孩脾气。我骗你是因为我信你会为我出头,也只有你极真实地为我出了回头,这戏才能逼真。我又不晓得你演技怎么样,自然只能先瞒着你。”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认识我这么久,我几时为别人害过你。”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听上去却不似反问。 但兰璃却瞬间就释然了。 对啊,他说的极是。她把他当做好友,甚至为他的安危不惜与自家人对抗,自然不乐意他却为了别人反过来坑她。不过毒梅花是什么样的人?他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当然也就不用再为此耿耿于怀。她向来心思爽快,所以听了他的话后,几乎立刻就将先前的胡思乱想抛去了九霄云外,全然忘记了她觉得有一说一的君某人不久前才刚刚骗了所有人一回。 “那你现在怎么不怕我演技不行坏你的事了?”她笑嘻嘻地问回去。 君无瑕却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转开,轻咳了一声,似微微有些尴尬。 “这个嘛……刚才不是说了,确实需要坑你一回么……”他说,“你想,若凤阳山庄里果真有人想挑拨楚红凝与凤阳山庄的关系,那么此时我表露身份站了出来,还演了一出侍梅公子性情怪异的戏码,眼看着与凤阳山庄就要成仇。那人为求计划稳妥,你觉得多半会如何做?” “拉你下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兰璃还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你本来性情就很怪异好吗,哪里需要演。 “而我又表现的对你不同,关系似乎很好……”君无瑕继续提示。 “那么……”不知为什么,兰璃在想到这个答案时竟有些兴奋,“那人知道用毒不能伤到你,所以就会转而冲我下手,因他料想你若见我被楚红凝所伤,以侍梅公子的性情,一定也会想着杀之而后快。到那时,医毒双绝便会与武林正派人士联手对付天山毒女,胜算几乎是肯定的。” 君无瑕淡笑颔首。 “等等,”兰璃忽然想到了什么,“照这样说的话,那么这个人的目的,就果真是楚红凝一个人了?他并不想凤阳山庄受到实质上的伤害,或者说,他不愿意凤阳山庄受到足以伤到根基的伤害。可是仅仅为了一个楚红凝,至于闹这么大的阵仗么?他就不怕弄巧成拙,若是惹怒了楚红凝,她带着红线门的人和凤阳山庄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两败俱伤?” “这就是这件事的疑点所在。”君无瑕道,“假设这个设局的人真的存在,那么他所了解的内丨幕可不止一两样。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只能靠现有的状况和线索来推测。正巧段之轩找上门来请我帮凤阳山庄度过这一劫,我便让他配合我极真实地演这么一场。先试探一下再说吧。” “所以他说他师弟死在清音谷那件事也是编的了?”兰璃不由哇了一声,“演的真是声情并茂,看来和他一比我的演技确实还有待磨练。”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那是真的。” “……”兰璃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事是真的,不过他气的那么浮夸的样子是假的,其实道理他自己都想得通,从没想过要找我结仇。”他说到这儿略一皱眉,“演技也不怎么样,看来我让他尽力假戏真做代入这件事来恨我已算是明智的。” “那……那你中毒也确实是真的?” “当然。脉象是做不得假的,不然兰二小姐要如何真心为我出头?”君无瑕一脸淡定,“毒药还是我自己放的呢。” 兰璃简直无语到极点:“还说的好像自己多厉害一样,原来是自己的毒自己事先能服解药。” 君无瑕抬眸见她调侃的模样,顿了顿,却没有辩解什么,只淡淡扬了扬唇角,眸中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那你现在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兰璃又问。 君无瑕忖了忖,说道:“没有。不过……”又摇头一笑,“算了,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估计凤鸣山已经不好意思再让他的宝贝儿子闭关不出了,这两日应该就会有新进展。”又嘱咐道,“所以你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防着有人来对你下手。” 兰璃哀嚎:“这种事防不胜防的好吗?你说的倒轻松。有没有什么好玩意儿,比如用珍贵药材做的可以百毒不侵的药丸啊,或者削铁如泥的宝剑啊什么的给我防防身?”不等君无瑕说话她又补道,“现在没带也没关系,等完了这事儿你回头再给我,权当压压惊也可以的。” 又来了。 君无瑕习以为常地淡然地拿起茶喝了一口:“听说这件事好像是你要管的,我倒是无所谓,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就可以回谷去了。” 大杀招! 兰璃咬牙:“抠门!” 君无瑕倒茶中:“钱奴。” “我也知道这回是我行事鲁莽了,可是那个侍梅公子你们都看见了,那种乖僻的个性,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凤阳山庄的议事厅内,段之轩正愤愤不平地数落着君无瑕。 “照我看,他说要和楚红凝结盟的事,也未必没有可能。他这样的人,要同谁作对的话,估计什么都能做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第24页 “决不能让他们联手。”白鹤派静云师太说。 “但如果要阻止的话——”青城派掌门余风沉吟道,“楚红凝现下不知藏身于何处,只有侍梅公子,正在咱们的眼皮下……” 司城熠微微皱了皱眉。 “可是兰二小姐在他身边照顾啊,”花闻霜有些犹疑地看向来自兰音山庄的两人,“而且两人看起来关系匪浅,若是伤了侍梅公子,恐怕她不会高兴吧……” 兰永清瞬间感觉到有数道目光同时朝自己射来,刺得他浑身不自在,心里第无数次埋怨起了兰璃的任性妄为。 “咳……”他清了清嗓子,自觉没有失了兰音山庄未来继承人的仪态,然后才缓缓道,“这个嘛,我家二妹也不是善恶不分之人,若是侍梅公子果真要助纣为虐,她肯定也会与他割袍断义。”苍天啊,我居然会帮那丫头说这种话,回头要是被她打脸可就丢死人了……于是为防万一又赶紧补了句,“不过她若真是徇私情要帮着侍梅公子,诸位大可将她制服绑起来,我们不会有意见。” 凤鸣山若有所思地接道:“既然兰大公子这么说……” “在下有些话想说。”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凤鸣山循声看去:“司城公子有何建议么?” “凤庄主,”司城熠淡声道,“晚辈以为,贸然对侍梅公子有所举动并不妥。起先那些话,不过是他随口说出的,既然侍梅公子性情乖僻,那么这些话,可能成真,也可能不会成真。但既然,”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然后才续道,“既然他与兰璃交好,那么自然不会将兰二小姐当做我们这些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人来对待,若是与楚红凝结盟,便会置兰璃于不利之地,他既然是兰璃的朋友,我想他不会不考虑她的身份处境。但若是我们先去招惹他,或许才是真的在促成他与楚红凝联手,而且,还会因此令我们内部生出嫌隙,恐怕这才是真正遂了旁人的愿。”说着目光缓缓自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再者,请容在下冒昧地说一句,在场的诸位,谁又有把握能够在侍梅公子出手前一击将他制服?侍梅公子此前从未踏足于江湖,我们对他的手段并不了解,贸然对付一个陌生的强敌并不明智。论用毒之术,医毒双绝这个名号想必也已说明了一切,连鱼庄主都尚且着了楚红凝的道,侍梅公子比起天山毒女,我想只会更难对付。” 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让人听得不由点头赞同。 “可是表哥,咱们都不了解那个侍梅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他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在意兰璃姐呢?万一兰璃姐真的不分是非要帮着她呢?不久前她不是才为了那个侍梅公子同你们吵了一架么。”提出异议的不是别人,正是兰音山庄的孙三小姐,兰永宁。 司城熠的眼色又再淡了几分,微微侧过脸来,却不曾转动视线望向她:“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就不要多言了。” 他的语气配上这句话,显而易见便表达出了这其实就是一种“请你闭嘴”的婉转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纯洁的一章居然还被发修改通知了,JJ你赢了。。。 ☆、凤阳少主 兰永宁的脸微微有些红,好在自家大哥这时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向她使了个眼色,及时阻止了她的再要辩驳。 “司城公子说的也有理,”花闻霜看向凤鸣山,说道,“世伯,这件事不好轻举妄动。倒不如好好相处,一来显得凤阳山庄大度;二来,或许侍梅公子反而会看在兰二小姐的面上出手相帮。” 凤鸣山蹙眉忖了忖,终是一点头:“那便先这样吧,总不能贸然动作让自己人陷于混乱,再给藏身于暗处的楚红凝多添个帮手。”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楚红凝?” 来人的声线略略有些偏冷硬,但音色却很透彻,犹如净水所结之冰。加上语气沉稳,透着极有涵养的节奏,让人不由未见其人便已先入为主地感觉到他并不普通。 “她做了什么?” 随着带着疑问的话音响起,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身着黛色长袍的英俊青年,从头发到身上的佩饰,皆能人感觉到一丝不苟的严谨。脚下沉稳的步伐显示出他这个年纪极少能有的不凡的武功修为,还有这样出众的仪容和气度……若是兰璃此刻在这里,她必定会觉得,应该是那人无误了。 坐在凤鸣山下方首座的二少爷凤定音此时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开心地喊了一声:“哥!” 他看着凤定音,原本除了忖思之色便毫无多余表情的脸上竟也扯出一抹微笑来:“长高了。” 花闻霜见到他,脸上也泛出温柔的笑,随在凤定音之后也起身冲着他唤了一声:“轻寒大哥。” 凤轻寒侧过脸看向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爹,您刚才说,红线门怎么了?”再开口时,仍是问的先前进门时听到的话题。 “爹,难道你还没告诉大哥么?” 凤鸣山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是让人给你大哥送信告诉他凤阳山庄有重要事情要他回来。现在再细说也不晚。” “大哥,”凤定音随即转向凤轻寒问道,“你可认识那个楚红凝?” 凤轻寒微微一怔,眉峰动了动,正要答话,便听凤鸣山对着众人道:“实不相瞒,数月前犬子护送他姑母回飞龙堡,曾偶遇采花大盗穆勤天轻薄良家女子,便出手杀了他。楚红凝与那人本是一丘之貉,想必便是因此记恨上了凤阳山庄。” 第25页 “原来如此,难怪楚红凝那妖女会突然跑来中原挑衅凤阳山庄,还丧心病狂地对鱼庄主下此毒手了。” “没错,凤少主杀穆勤天乃是替天行道,换做是我当时也必定会杀了那贼子。凤庄主,我余风一定会尽全力助你诛杀妖女!” “贫尼也是!” “还有我!我要为爹爹报仇!” …… 眼前群情汹涌的气氛似乎让凤轻寒已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沉默地看着这一个个武林前辈和同辈,好像在认真听他们说着如今凤阳山庄所面临的状况,没有再开口。 “轻寒,”却是凤鸣山主动问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大家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凤轻寒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期许和信任,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责任。 是凤轻寒的责任,也是凤阳山庄少庄主的责任。 于是他回道:“我所想,便是父亲与诸位前辈所想——保护凤阳山庄。” 声音依然冷静而沉淡。 ******* 兰璃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橙子,掂了掂,闻了闻,又扔了扔。最后终于玩厌了把它给剥了,然后分出一块果肉先递给了君无瑕,说道:“到晚上还有一会儿呢,咱们找点什么消遣?” 君无瑕的目光不离手中正在雕刻的木头,头也不抬地道:“正忙着,你要是闲得慌就回自己那儿去,反正总和我待在一起只会妨碍别人的计划。” “我那不是想表示我和你待的越久感情越好嘛,顺便给人家点机会准备准备。”兰璃说着把果肉咬在嘴里,一手托腮满脸无聊状地看着他,“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就在梅花树下做木雕。我从来没问过你,你怎么能受得了玩的那么安静?不是栽花就是捣鼓草药,再有什么别的特别乐趣也就是安静地坐着雕东西,不说话你不会闷么?” “我又不是你。”君无瑕简洁明了地回了一句。 兰璃十分大度地没有与他计较,只是叹了口气,颇为感叹地说:“你说的是,所以我能和你说上话太不容易了。”说完又看着他一笑,“君美人,还记得你第一次用落雨飞絮针招呼我是在什么时候么?” 手中的刻刀蓦地微微一歪。 君无瑕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的木雕事业。 “哈哈哈哈哈……”兰璃收回偷瞄的目光,心满意足地嘚瑟起来。 那时候—— 怎么会忘记呢。 自他来到清音谷,成为侍梅公子以后,还没有人敢对他有轻挑的言行,可是这朵假兰花,却竟然大胆地伸了手来摸他的耳朵,恰恰那里又是他极为敏感之处,所以几乎下意识地便一针招呼了过去。当时兰某人苦了脸说“我不过帮你拿掉飞絮,你怎么下那么重的手”的模样他至今还历历在目。 第一次用落雨针招呼她虽然是误会,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那之后兰璃不仅不注意与他的距离,反而更加放得开,见缝插针地碰一碰他的肩,有意无意地戳一戳他的手。而口头上占两句便宜什么的更是时有发生。对此她的解释是:“反正调不调戏都会被你扎,倒不如落实了才划算嘛。” 他从一开始的诧异和极为不适应,到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懒得搭理,再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了这个人无赖却又澄澈的眼神。 ******* “咚咚。” 忽然传来君无瑕熟悉的两下叩门声,随即便听到莫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凤少主来看您了。” 凤轻寒?!兰璃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转向君无瑕压着声音道:“终于来了!” 这神情像极了她每回喊他君美人的时候。君无瑕实在懒得说她这副好色样,瞥了她一眼后就转开目光,冲着门外的人淡声道:“进来吧。” 并未挂上门闩的双开门应声从外面被推开。 穿着黛色长袍的青年走进房内,顿住脚步,目光转向内室,落在了君无瑕和兰璃身上。 三个人,二看一,一看二。 半晌后,他说:“在下凤轻寒,见过侍梅公子、兰二小姐。” 兰璃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腾地起身,笑道:“凤少主快请坐。” “谢谢。”凤轻寒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透着世家公子应有的镇定与风度,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时,却再次停住了。没有急着入座,而是看向了君无瑕,似乎在等着什么。 “请坐。” 直到君无瑕终于淡声说出这两个字后,他才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然后坐了下来。 “梅公子,”落座后,凤轻寒便率先开了口,“关于之前发生的事,家父已经告诉我了。对于这其中的误会,凤阳山庄感到很抱歉。但不管怎么说,你是在庄内受伤的,这件事便算是我们欠了你一个情。往后梅公子和兰二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凤阳山庄出力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力襄助。”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不曾有失身份地表现出对侍梅公子的忌惮,也没有名门大派高高在上的优越。 江湖之人重诺,所以人情债是所有债务之中江湖人最不愿欠也最难还的,现下他以人情债许诺,安抚之余还尽显凤家大气之风。 兰璃觉得,这个凤轻寒,倒果真不负她家兰老爷子的评价。 第26页 “哦,你是为了那件事啊,我先前有说过什么吗?不大记得了。”君无瑕似随意中带着一丝淡淡慵懒的语气仿佛意味着他此前果真是随口一说,而他高兴的时候可以为此,不高兴的时候便可以为彼。 凤轻寒沉默了一下,说道:“梅公子心性大度,轻寒佩服。” 兰璃暗暗赞叹:这凤大公子倒果真气度非凡,虽然说着恭维话,却一点不让人觉得圆滑谄媚,反而觉得是他大气有修养。一边偷瞄君无瑕,只见他唇边也隐隐扬起一抹笑,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凤少庄主客套话倒是说的不错,”不等兰璃忖完,君无瑕已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不过我一向觉得绕着弯说话太累,凤阳山庄要的答案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暂时没什么兴趣管你们的事,所以不会搀和任何一边,我这次来,本就是碰巧路过。”说完,又微微一笑,补了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凤轻寒顿了顿,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多说什么,而是说道,“其实在下是有别的事想请问二位。” 兰璃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所以心中有些不忍他再被毒梅花不冷不热地刁难,便当先笑了笑道:“凤少主请问。” “听说当日鱼庄主中毒,是二位送他回来,那么想必当时发生的一切二位都看的十分清楚了。在下想问的,便是当时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 凤轻寒看着他们,如是问道。 ☆、面具 “事情就是这样了。”兰璃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需要说很多话的重任,其间有好几次她都有些错觉自己是那种在茶馆里摆摊讲故事的专业人士,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没收钱。 “我可一点油醋也没加。”末了她还认真地补上了这么一句。 凤轻寒道:“兰二小姐也并不像是喜欢添油加醋的人。”他唇角虽挂着一抹礼貌的浅笑,但眸中却依然隐隐未褪若有所思之色,“多有打扰,那么我便先告辞了,梅公子请安心在庄内调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便是。” 说完便也真的没有再提别的什么,转身去了。从头到尾,这位凤阳山庄的少庄主都表现得有礼有节。 兰璃碰了碰君无瑕的肩:“诶,你怎么看?” “你不是对人家很有兴趣么,”君无瑕没看她,只略带笑意地意味深长道,“或许兰二小姐更有心得?” “长得果然不错,气度好,武功修为也不弱,”兰璃竟果真抚着唇开始点评起来,“而且为人处事十分沉稳。我见过的武林青年一代中这般极出色的青年才俊也就那么四个吧。嗯,他是第四个。” 君无瑕扯了扯嘴角,凉凉道:“你倒还真有个名单。” “才貌双全嘛,自然记得住。你不也是其中之一么。”兰璃随口说完之后忽然一顿——额,一时口快,不晓得这毒梅花会不会因为不乐意我明目张胆地拿他和别人相提并论而在心里记我一笔。于是干咳了一声,话题也随即拐了个弯,“不过不晓得他人品怎么样,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君无瑕拿起桌上尚未完工的木雕准备继续动手:“人品怎么样暂时不得而知,不过他对楚红凝,应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嗯,”兰璃帮他把削落的木屑团在一起,“不然他不会特意来找我们问当时的情况。”又道,“显然他并不全信作为受害人一方的鱼茗樱和程日朝的话,也对其他人给予他的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事件的信息接收的颇为谨慎。” “你说是因为他性格本身稳重的缘故,还是……”她停了在木屑堆里画圈圈的手指,人却仍一手撑着脸斜靠在桌上,似自言自语般问道,“他其实对楚红凝颇有些不同的见解?” 君无瑕瞥了眼她的后脑勺:“你说呢?” 兰璃回过头来皱皱眉:“我还不知道。” “那就等吧。”君无瑕说。 ******* 天色擦黑的时候,兰璃终于从君无瑕的房里走了出来,关门转身——举手投足,眉间眼梢都是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阿璃。” 正要推开自己屋的房门时,忽然听到有人走近,本以为是真来了什么动静,然而当她听见这随即响起的声音,才知来的并非是什么动静,而是个挺意外的熟人。 “表哥怎么有空来找我,”兰璃笑了笑,然后似有所悟地问道,“是因为我今日做的事情又让你瞧不惯了么。” 司城熠凝眸看着她:“你今日所为,的确有些任性。”脸上却没什么喜怒,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静。 果真像个来训话的家长。兰璃默默想着,不由又是一笑:“抱歉让你操心了。”说的仿佛听进去了教诲一般,“反正你们都知道,我就是兰家最不成器的孩子嘛。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吧,下回有你们在我绝不惹事。”说完就要结束谈话转身回房。 却听身后的人一默之后说道:“你说他救过你,是真的?” 兰璃无奈回身,十分坦诚地点头:“自然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沉声问了这么一句。 她怔了怔,有些纳闷也有些意外。纳闷的是司城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意外的是他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肯和她说那么多话。 “大约五年前吧。”兰璃觉得既然到了这步,那么她和君无瑕的关系也就没有需要特别隐瞒的地方,于是坦然地总结道,“那年帮家里的镖局押货,江湖经验不够,武功也还差点,遇上厉害对手便受了伤。因为不想死所以就一头扎进了清音谷,没成想真走进去了,本以为会死在那里,结果醒来发现还活着,就是这样。” 第27页 她的语气自然又平淡,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家常事,即便说到生死之间时也没有一丝特别的情绪。 司城熠又再沉默了良久,低声道:“所以你如今为了他,也可以豁出性命。” 兰璃笑笑,“原来表哥是担心我为他又做出什么冲动让你们为难的事?”又不以为意地道,“放心吧,他不会让我为难。” “但你却会让自己为难。”司城熠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演了这一出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兰璃盯了他半晌,笑了:“知道啊,有人回家去要告状嘛。”不等司城熠说话又道,“不打紧,我习惯了。小声告诉你啊,我打算暂时不回去,等过阵子再回家的时候估计他们都忘了要罚我了。”说完一眨眼,“怎么样,我机灵吧?我告诉你啊,这都是练出来的……” “我在和你说正事。”司城熠沉声打断了她,说道,“你明知我的意思,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可知凤轻寒与楚红凝的恩怨是怎么来的?因他杀了穆勤天,而楚红凝与穆勤天是一路人。将来侍梅公子为正则已,若为邪,你却还像今日这般护着他,到那时,你以为兰音山庄孙二小姐的身份能护你多少?” 兰璃没有接话。 “古往今来,正邪相交,你听过几个结局圆满的例子?”他蓦然瞧见她微蹙的眉间,不由一顿,然后才续道,“原本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你的私事,何况他还曾救过你。可是兰璃,”他说,“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多想想自己吧。” 她怔了怔,觉得这最后一句说不上是哪里不对的语气委实不大像自己这个表哥的风格,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表哥。” 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身影闻声顿住。 “你放心,”兰璃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等离开锦州之后我就与他绝交。” 语气端肃,丝毫不见戏谑之意。 她这个人,向来对不同人示不同面貌。而此刻示于自己的,正是她最本分的一种——也是最虚伪的一种。 司城熠没有回头,唇角扯出一抹极轻极淡的苦笑,默了默,举步离去。 *******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兰璃坐在桌前,眼看着光线一点点从昏暗变得漆黑让人不能视物,却始终没有点亮灯火。 房间里很静,静到除了她能听见自己刻意保持的很均匀的呼吸声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正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观察门户的动静时,从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响动。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起身无声无息几步转到了旁边的视线死角处。 静静等着。 原先自己所在的位置,忽然从顶上落了一束月光下来。再一看,竟是屋顶对应处,被揭开了一片房瓦。 兰璃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对方本就知道她坐在那个位置。她隐隐地看见那光影中有什么东西,却因为无法看的太清楚而并不能认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她略略一忖,摸出君无瑕之前给她的落雨飞絮针在指间。 凝神,运功,脱手飞出。 “啊。” 伴着一声从屋顶上传来的闷哼,兰璃听见了随之而来乒呤乓啷的,略显狼狈和慌乱的动静。她立时冲出了房门,一个轻身起跃便踏上了房顶,再一见那个不远处正欲逃跑的黑衣人身影,立刻不假思索地发力追了上去。 月色下,两个人影很快便在屋顶上缠斗在一起。 初始兰璃多用守势,但几招之后发觉对方的武功与自己差距甚远,便立刻加强了攻势,蝶舞兰香掌拍出至半途已转换成锁喉指。 锁喉指本为生死相搏时所用的一种杀招,但兰璃早已练至可以自如控制火候的程度,所以比起蝶舞兰香掌那种虽然轻灵迅速但却威胁力不足,所以通常只是用来试探或者出其不意的招式,她更喜欢用这招来制敌。 此时,只需一招。 “你慢了。”兰璃的手指扣在她的咽喉处,借月光看着那双露在黑布外的眼睛,微微一笑,如是说道。 正欲动手去扯她的面巾,却见对方手下一动,忽地朝自己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兰璃毕竟对要抓的人是个什么属性早已有所准备,所以当对方手刚一抬起来的时候,她那被君无瑕锻炼的十分灵敏的反应力就驱使她瞬间扬起了右手,衣袖一挥,扫出一阵轻风,挡回了那不知名的粉末。 又见一柄短剑立刻刺了过来,兰璃挥袖时左手早已将腰间的折扇握在手中,此时扇面一展,便将剑刃卡在了扇骨之间。再一收力,立时将短剑从对方手中绞落,同时右掌用了八分力蓦地拍出,这一下,直接将黑衣人打出了鲜血。 自然,隔着面巾兰璃并没有见到那口血。正当她准备再逼上前直接拿下对方的时候,斜刺里却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破空之音。 兰璃立刻退步侧身接住飞来的暗器,旋即下意识转头看去——然而夜色暗影中,却只看见隐约有身影留痕。 再回头,黑衣人也已远了。 她垂眸看着指间的六角银镖,神色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 ☆、六菱花 “扇子还你。” 兰璃一边嚷着口渴,赶紧坐下自顾自拎壶倒茶,一边顺手把折扇递给了君无瑕。 “看来战况颇激烈嘛。”他垂眸看了一眼紫竹扇骨上那微小的缺口,淡淡一笑,“什么对手竟能让你紧张的口干舌燥?” 第28页 “我那不是不敢喝我房里的水嘛。”兰璃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其实她武功一般般,就是出手比较阴而已。不过她已经中了你给我的落雨飞絮针,顺带我还附赠了一掌,估计内伤不轻。”又道,“说起来你今儿给那针换的什么药上去?我看她中针后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啊,打架的时候还是挺精神的。” “腐玉膏。”君无瑕看着她的脸,半晌,直把兰璃盯得有些发毛,才幽幽道:“顾名思义,无需我多解释吧。” “……”她蓦地打了个哆嗦,“我懂了……你取名字向来直接。任她如花似玉,也难逃腐蚀之苦。” 他唇角泛起抹冷笑,却转瞬即逝,复又看着她时,已又是平日里淡然温和的样子:“行了,你先说你那边的情况吧。” 兰璃却轻轻一笑,抬手丢了个东西到他面前,金属与桌面相碰发出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清亮。 “自己看吧。”她说,“要不是这玩意儿,此刻人已经在我手上了。” 君无瑕拿起面前的六角银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闻了闻,也并没有感觉到有药物在上头的痕迹。 “不认识。”他把银镖放回了桌上,皱着眉说道。 兰璃笑了笑,又拿起银镖在他眼前晃晃,说道:“你看它配上这边角处细小的纹饰,像不像一朵花?”言罢摸了摸这块棱角突出的暗器,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是藏花阁的暗器,六菱花。” 君无瑕先是一怔,继而蹙眉流露出忖思之色。 “你不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对这些玩意儿不清楚并不奇怪,”兰璃道,“其实通常的花形只是五瓣花,但因为藏花阁自诩江湖宝地,身份不凡,所以她们的暗器便是六瓣花。且形制特别,除了是纯银打造外,通常的暗器是扁平状,而六菱花却是有棱角支撑的立体状,所以它被打制的更加精致小巧。而这上面细小的纹饰,仔细串联起来,便又是一朵花形。”又轻笑一声,说道,“爱花钱讲究的,藏花阁一定要算江湖上前几名。” 君无瑕望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倒像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兰璃觉得自己很难有机会在这个毒梅花面前显摆一把见识,于是清了清嗓子,颇有些小得意地说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说正题。”他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的语重心长。 “……” 兰璃忧郁地喝了口茶。 “其实我就是想说,这么一串,今晚的事儿就通了啊。”她说,“栖凤别院里每一间客房都是一样的格局和陈设,所以那个黑衣人才会选择从房顶给我的茶下毒这么曲折却准确的法子。”然而说完又不禁忖道,“可是六菱花并非什么特别稀罕的物事,我自己就收了一枚在家里。所以也无法断定和藏花阁有关,但这个幕后人在关注山庄里的动向这点倒是无疑的。” “还有我刚才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种手法,”兰璃道,“不选择直接得罪你,或许就是怕你会察觉出不对劲,反而适得其反。毕竟同道中人总是更了解对方嘛,冒充楚红凝来对你下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但贸然和我发生正面冲突,对方又没有把握不惊动他人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君无瑕点点头,对她终于完全明白了这点很是欣慰:“但你的武功修为却是他们的意外。”又淡淡一笑,“现在明白了,我为何需要坑你这一回了吧。” 兰璃挑眉,顺势做出一脸崇拜的样子瞧着他:“毒梅花我觉着你真挺聪明的。” 君无瑕扯了扯唇角:“我以为这是你五年前就已经认识的真相。” “……”兰璃已经不知道这是这五年间第几次想要一口老血喷出去了。五年前你让我认识的只有你的难相处好吗?! “那你说那个幕后人到底真是藏花阁的人,还是又一出栽赃嫁祸?”兰璃果断转向正题。 “我怎么知道。”他一脸坦然地回复道。 ……兰璃不禁感叹,这人除了在调戏这件事上脸皮比较薄,其他时候好像和我不相上下啊。 不对,最近好像他偶尔也有兴致在调戏这件事上和我僵持一下…… 兰二小姐忽然感觉到自己在和君某人的相处之路上前途有些堪忧。 却听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在我房里待了这么久,他们却直到晚上才在你房中下毒?” 兰璃一怔。 “或许是怕白日里行动易被察觉?”她忖着,又摇摇头,“可是既然这个人关注着山庄里的动静,照理说不用如此谨慎吧。” “也许正因他为人谨慎。”君无瑕忽然道,“任你白天有多么注意周遭动向,左躲右闪,但夜色才是遮掩行踪的最好帮手。所以他借夜色掩护黑衣人,而夜色掩去了他的踪迹。这么说来的话——”他忖了忖,说道,“可能这个幕后人平日里倒是十分讲分寸的。” 兰璃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不好了,梅公子!” 兰璃正自思绪纷飞着,便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闯进门来,随即她看见被打开的门边闪出一张熟脸。 ——段之轩。 君无瑕撇眸看去:“怎么了?” “花阁主她,中毒了。”段之轩神色凝重地说,“初始症状,同……同鱼庄主很像。” 第29页 ******* 兰璃与君无瑕来到花闻霜的房间时,屋里已站了不少人。同样的夜晚,同样铺了一院的月光,恍惚间,这样的情景便像是回到了鱼千行去世的那一夜。 沉默,萧瑟。 君无瑕进门后,所有人便自发给他让了道。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任他径直到了花闻霜的身旁。 “如何?”段之轩在一边看着他号脉,问道,“果真是么?” 君无瑕号完脉,又翻过花闻霜的手仔细看了看,然后取出一枚银针在她右手掌根处扎了下去,血珠溢出,微微泛着黑紫。 他闻了闻这血,却没有急着答话,而是问道:“你怎么发现她中毒的?” “花阁主来找我,说与一个黑衣人交了手,可惜没能拿下。只见到那人往东厢而去,担心出事,所以让我随她去看看,结果没走两步她便晕了。”段之轩迅速地概括道。 “嗯。”君无瑕默了默,说道,“确实是中了碎雪芙蓉的特征。不过毒性不深,无需解药也可。”言罢又扫了一圈四周,“凤少庄主呢?” 其实兰璃也早已注意到凤轻寒并不在房里,她也同样有些纳闷:未来妻子身中剧毒,他怎么会不在身边?这个时候难道他还有事出去? 显然其他人也并不知道凤轻寒的去向,所以并没有人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就连凤鸣山也不过只是猜测般的说他大概是去巡夜了。 君无瑕没有再问什么,转而吩咐莫问拿出药囊先给花闻霜服了一颗药丸,然后便亲自开始下针,为她驱毒。 无人再有什么动静来打扰他。 房中显得异常的安静,以至于片刻后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清晰。 “凤少主?” 兰璃压低了声音才唤了这么一声,便听凤鸣山接道:“轻寒,你去哪儿了?” 凤轻寒踏入房中,站定,转头看向床榻处。顿了顿,才回道:“听说有异常人影出现,我去看了看。” “那可有什么发现?” 他默然,摇了摇头。 ******* “好了。”这边君无瑕已开始收针,一边道,“我开张方子,药抓回来之后立刻熬了给她服下。但要记住,这药每天只能让她喝一次,否则会反受药毒所累。然后嘛,暂时不要下床走动,躺着休息,调养些日子就能活蹦乱跳了。”见凤鸣山眼神中略带些疑惑,又不时地瞥向尚在昏迷中的花闻霜,他便淡声一笑,“哪有那么快醒,我是医毒双绝,不是神仙。”又补充道,“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就睁开眼睛了。” 说罢来到桌边提起笔正准备开药方,却听一个沉静的声音忽然道:“七日后她能下床么?” 君无瑕笔下一顿,抬眸看去,便对上了凤轻寒的目光。于是凝眸一忖,说道:“气力或许还有几分虚弱,但行动却是无碍的。” 一旁的凤鸣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诧道:“轻寒,你是要……” 凤轻寒点点头,看向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女子,说道:“我想如期举办婚礼。” 众人讶然。 兰璃也不由意外地愣住。虽然此刻他的神情和语气看起来和听上去都并没有什么激动之处,但就如同一个正常的人,却说出了不正常的话一般,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不由撇眸看向君无瑕。却见那个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正兀自低头写着药方。瞧他的笔势,不紧不慢。 却见这边凤轻寒已经吩咐了管家赵康安上前,说道:“告诉庄内众人,婚礼日期不变,然后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记住,这个决定是我亲口说的。”又郑重道,“我要整个锦州城在三日之内都知道,凤阳山庄少庄主七日后成婚。” 兰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凤少主,莫非……你是想以婚礼为饵?” “兰二小姐多虑了,”凤轻寒沉吟着淡淡一笑,“我不过是想让其他人知道,凤轻寒一定会成这个婚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快完结了,收藏啊评论神马的,大家请不要大意地向我砸来吧,其实我是不怕暗器的,哈哈哈~ ☆、恩仇之间 这一夜,有惊无险。 翌日,当兰璃与君无瑕一行佯装外出喝茶散心,实际是留意城中大药铺的动静时,忽然见到几个官差自长街上匆匆而过。 她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两张熟脸孔,心中猜测应是又出了什么事,于是当即唤了莫问与自己一道尾随了上去。 待跟着蒋胜祖一行到了城郊树林时,兰璃才发现:果真是出了事。 又是一具尸体。不同的是,这回,是具女尸。 视线穿过树木和人之间的间隙,青天白日下,兰璃极分明地瞧见那具尸体所着的衣饰——夜行衣。 “小莫问,”她侧过头低声道,“腐玉膏你能识得出来吧?” 莫问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可是公子的药童。” “那就好,”兰璃道,“待会等他们把尸体运回去之后,咱两去探探。” ******* 两个时辰后,客似云来的朝阳楼里又走进来一女一男,然而二人却没有在最热闹的戏台前停步,而是径直走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 “回来了?”君无瑕瞥了来人一眼,无奈蹙眉,伸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喝这杯。” 兰璃便放下手中的冷茶,接过来喝了两口,不忘表示赞许:“君美人你偶尔也是很贴心的。” 第30页 君无瑕收回目光:“说……” “说正事嘛,我知道。”兰璃立刻规矩地接上,“先说重点,昨夜与我交手的那个黑衣人被人杀了。” “死了?”君无瑕一顿,看向莫问,“腐玉膏的毒发作的如何了?” “才起了瘢痕,还未及扩散。” “小莫问说她应该昨晚便死了,”兰璃接道,“我查了她身上的伤,左肩处也确实有我打的掌印。不过她的致命伤却是很直接的一记穿心剑。”又补充道,“看不出招式。” “看不出招式……”君无瑕沉吟道,“就是说表面看来可能是任何人所杀。” 兰璃咬了一口槐花马蹄糕,点点头:“这条线算是暂时断了。” “那倒不一定。”君无瑕抬眸,一笑,“还记得楚红凝那晚说的话么?” 兰璃一愣,手上的半块糕点一时也忘了入嘴。脑海中一丝光亮忽地闪过,正欲答话,便见他手指淡淡一勾,示意她附耳过去。 不远处的戏台上,说书人正讲到故事的高潮处,台下众人一阵阵喝彩。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边的那张桌旁,正在低声密语的男女。 ******* “老板,来三两牛肉饺子加菜。” 何平一脚踏进常光顾的小吃馆,才进门便先畅快地吼了一嗓子。 今天又兼了一回仵作的差事,可算是完事儿了,五脏庙得赶紧祭祭。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迫不及待地便从竹筒里把筷子抽了出来握在手上,屁股还没坐热呢,便见桌对面又来了个年轻女子坐下。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何平总觉得对方好像老在打量自己,于是抬起眼帘看过去,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果然是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她还笑了笑。 何平一愣,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走桃花运,却又随即想起近日锦州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桃花运不禁在心中就换成了三个大字:桃花劫。 当下便打定主意不过多理会,正低头喝茶,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何捕头。” 何平讶道:“你认识我?”不由立刻心生警惕,“你是谁?” “不要那么紧张,我不过来找你聊几句。”兰璃极平常般的笑着,招手让老板送了一壶小酒来,然后斟着酒续道,“今日树林里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何捕头便打算就这么当做悬案处理了?”说着把酒杯推到了他面前,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何平谨慎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没有动。“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同这件凶案有关?” 兰璃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不必对我有敌意。我来,是帮你解决如今压在你们头上的麻烦的。”说完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抿抿唇,仿佛味道不错的样子。“要把这些凶案都推给一个民妇,并不是良策。所以这具女尸倒算是正好帮了你们一把,何捕头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何平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我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江湖人。名字嘛,无名小辈,不提也罢。”她说,“至于为何要来同你说这些,当然不会是因为我和官府关系好了,不过互惠互利而已。只是既然你交了差,那位蒋公子领了功劳,官府这边也有了一个了结,那我们江湖上便也需要另一个了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把这被定了罪的尸体在行刑场吊上三天。” 这一次,何平沉默了许久。直到店家把牛肉饺子端上桌,氤氲的热气熏得他视线都有些模糊时,才终于沉吟着开口道:“事倒是可行,可是你为了什么?” 兰璃笑了笑,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说了两个字:“找人。” 言罢起身扬长而去。 ******* 这天夜里,兰璃佯装熄灯入睡后,便悄悄溜出了凤阳山庄。 行刑场上,一片寂静。四周没有一丝活人气息,也毫无灯火光亮。这样的氛围,映衬的月光越发惨白。那个曾与她有过一招之缘的黑衣人,如今只是具无名女尸。就那样,略显凄凉地挂在旗杆上。 兰璃隐在发令台的桌角边,刚刚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轮廓。她静静靠着桌腿坐在地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风声萧瑟,树影婆娑。 忽然,一道拉长的人影出现在地面上。兰璃旋即微微调整了视线位置,举目看去—— 楚红凝。 那个在她印象中色彩张扬而冷厉的女子,此时看来,身影却似乎透着几分疲惫。兰璃看见她抬手扔出一个或许是暗器的东西,割断了悬挂尸体的绳子,随即一声重重的闷响,女尸掉落在地。 看来关系不怎么样嘛。兰璃笑了笑,却也并不意外。 楚红凝走到尸体旁边半蹲下来,伸手撩开覆在女尸面上的乱发,待看清容貌后,便是一声淡淡的冷哼。然后似乎也不打算多待,起身后便要离开的样子。 兰璃正准备出去叫住她,却忽见一个人影快了她一步,已然出现在楚红凝的视野里。一看之下,不由有些意外:是他? 楚红凝看着来人,先是一愣,继而便是良久的沉默。 “你不是来找我的么。”却是他先开了口,然而声音却比起平日又再沉淡了几分,“怎么不说话?” “……你,”她似乎斟酌了许久才终于能说些什么,“要成亲了?” “是。”凤轻寒的声音里带出几许不耐,“你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么。就为了问我这句话,所以你才搞出这么多事?” 第31页 楚红凝回头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女尸,默然道,“你误会了。看看吧,何红玉的这张脸你也认识。官府已经拿住了她。” “不用再看我也认识,”凤轻寒淡声道,“她是我杀的。” “你杀的?” 兰璃同楚红凝一样感到惊讶。甚至说,她比楚红凝可能还要惊讶上那么两三分。 凤轻寒冷冷一笑:“怎么,她做了有损于凤阳山庄的事,难道我还需要对她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你就该明白这件事与我无关了吧。”楚红凝说着,又有些踌躇地道,“虽然我也确实无心伤了一人,但起因却是他想杀我……” “重要么?”他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杀了他。”不等楚红凝说话,他又道,“虽然我并不信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但何红玉既然已经死了,这件事我便算了了。你早些回天山吧,锦州不是你久留之地。这一次,我便当做没有见过你。” 说完便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 “我只是来看看你。”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夜里,每一个字都显得很清晰。 兰璃看不见凤轻寒的表情,却听见他那随后响起的,依然冷淡的声音:“难道楚门主是打算来找我报那一剑之仇的?” 楚红凝半晌没有说话。 “不,”她声音中竟含着微微的笑意,“只是来看看你。那时你走得太快,我还未来得及瞧清楚,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说,“我一直不明白,只是因为我是楚红凝,你为何就能变脸变的那样彻底。我只是想来瞧瞧,这些日子里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后悔,然后再见着我时,能重新笑一笑。” “现下我知道了,其实你从没有后悔。” 她又笑地潇洒了几分:“凤少庄主,你的婚礼,我没什么礼物可送的。想来你也并不稀罕我送的礼,既然如此,我便只好送你一句‘百年好合’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这一次,真的不再停留。 楚红凝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个她念了许久,等了许久,却最终放了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慢慢转过身,准备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却忽然猛咳起来。 兰璃觉着不对劲,于是当机立断地窜了出去。 “你怎么了?”待走近时看清她的脸色,竟发现白的吓人。 楚红凝显然并没有料到兰璃会出现在此,一开始察觉到有人奔过来的动静时本来已经准备动手,谁知一看之下是她,才稍稍放下了防备。 “没事,”她扯了扯唇角,“只是受了点伤,还未好利索。” 兰璃的手抓在她的腕上,忽然眸色一沉,问道:“你的内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 五日后。 红绸,红字,红灯笼。凤阳山庄从外到里,尽是一派喜色。 这一天,正是凤家少主凤轻寒与藏花阁阁主花闻霜的大婚。许多当日才赶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并不晓得过去的数日内这座城中曾发生过什么,因此他们的到来,反而为原本并不十分欢愉的氛围增添了货真价实的喜庆之气。 渐渐地,就连本来对这场婚事尚抱有些忧心的人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暂时抛却了已绷了多日的紧张感。 君无瑕坐在院子角落的一株梨花树下,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互相寒暄说笑的宾客,无甚表情的脸上显而易见地表示出对这场婚礼并不关心。其实间或也有人因为知道了他是侍梅公子而主动上前攀谈的,却都被他冷冷淡淡的打发走了,如此两次之后,倒是他先不耐烦地直截了当对引荐这些人过来的段之轩道:“我不喜你们那套。不必来问候,离我远些就好。” 而兰璃作为江湖小辈自然也没什么可忙的,加上有君无瑕在身边,所以她也没有自己去找乐子,只是立在他身旁陪着。不经意抬眸看见眼前成簇的花团,便伸手从树枝上摘了朵下来,偷偷比划了个自觉不错的位置放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得意地冲着莫问挑眉偷笑。被划为同伙的少年无奈望天,表示什么也没看到。 “实在无趣。”君无瑕忽然对眼前的景象总结了四个字,然后道,“等这场婚礼结束了你便会离开锦州了吧?”又似随口问道,“打算去哪儿?回兰音山庄?” 兰璃笑吟吟地瞧着他:“怎么,你想与我同路啊?” 君无瑕幽幽撇眸:“想得美。” 她苦了脸:“哎,我还以为你突然发了善心,愿意一辈子罩着我呢。” 君无瑕一顿,淡淡一扯唇角:“一辈子?你知道那是多长么。” “谁知道呢。”兰璃耸耸肩,笑道,“也许我的一辈子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长,或许我下一个去的地方就会是我的葬身之所呢。就像楚红凝,你那晚不是说,她的日子不多了么?”又似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四周围的宾客,笑了笑,“你看,谁能想到。” 君无瑕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她选择了离开,凤轻寒也选择了和花闻霜如期成婚,这件事便算是了了。你又何必再多想。”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晚她和凤轻寒的谈话。”兰璃伸出手,接了朵落花在摊开的掌中,摸了摸带着些凉意的花瓣,“毒梅花,你说心中无情和生而多情,哪一个更伤人?” 第32页 君无瑕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又回眸看向不远处随着炮竹声正携着红绸款款走来的新人。半晌,说道:“不动则不伤。” 兰璃蓦地怔住。失神间,一阵风过,吹走了掌心那朵细碎的花。 ******* 不多时一对新人便来到了近前。 君无瑕抬眸看了一眼凤轻寒,神色端正,甚至可以说沉静。这张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可言,他只不过是那个规矩又端正的凤家少主,如是而已。 至于花闻霜,因为身体并未完全复原,所以走路显得有些虚浮。君无瑕瞥了一眼她的盖头,眼梢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然而却在她走过他面前时,忽地顿住。 他微一蹙眉,低声唤道:“假兰花。” “嗯?”兰璃转眸看向他,“怎么了?” 君无瑕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凑过去说了些什么。 兰璃神色一震,随即也说了句什么后就匆匆走了。 君无瑕再抬眸时,便看见不远处那个正凝眸注视着自己这边的年轻男子——又是他。虽然他在目光与自己相撞后,便冷静地转回了视线,可是君无瑕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同他出言阻止自己赠药给兰璃时的目光一样,故作冷静。 ******* “新娘子小心脚下!” 随着旁人的一声疾呼,正在上石阶的花闻霜忽然一个趔趄往旁边栽去,或许由于身体虚弱加之裙摆繁复,纵然有喜婆在旁搀扶,也终是没能幸免地摔倒在地。 凤轻寒顿了一顿,走过去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没事吧?”声音竟不如往常那般沉静,反而透着温和。 花闻霜似乎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小心些。”他眸中隐约含着一丝温浅的笑意,拿开了她尚握在手中的红绸另一头,然后牵起了她的手,说道,“我带着你走。” 一旁的喜婆见状便笑道:“凤大公子可真是个贴心人,花娘子好福气啊。” 凤轻寒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牵着新娘的手慢慢继续往观礼台上走去。 *** ——一拜天地。 凤轻寒牵着她转身,行礼。 ——二拜高堂。 凤鸣山对着新人笑的一脸慈蔼。 ——夫妻对拜。 凤轻寒看了一眼对面的新娘,躬身,行礼。 “礼成——”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凤轻寒再度牵起花闻霜的手,开始小心地往下走石阶。 她似乎很担心再次摔倒,这一回走的更加小心谨慎,头埋得有些低,显然是在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路。 凤轻寒的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意,却又再把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忽然又是一阵风起,吹的院中梨花纷飞。 “等等!”乍然响起的女声,极突兀地打破了这宁和的喜悦氛围。 “师妹……”程日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鱼茗樱箭一般冲了出去,猝不及防地伸手便要去扯新娘的盖头。 凤轻寒却更快。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淡声道:“鱼姑娘,请自重。” 鱼茗樱咬了咬唇,望着花闻霜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怨毒,口中却道:“我见新娘子今天特别漂亮,所以忍不住想瞧瞧。凤大公子,你掀开盖头让我看看好不好?” “鱼姑娘你年纪尚轻,今日这般冒昧的事情,凤某可以不予计较。”凤轻寒冷冷松开了她的手,“请回座吧。” 这边程日朝也赶紧上前拉住了他家师妹,一边冲着凤轻寒赔不是,一边就要把挣扎的鱼茗樱往回带。正折腾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什么动静,随即他眼前的鱼茗樱便瞪大了双目。 四周响起了一阵吸气声。 “这不是花阁主!”一向快人快语的静云师太当先喊了出来。 “她就是楚红凝!”鱼茗樱一把甩开他师兄已经僵住的手,怒冲冲地指着仍穿着新嫁衣,然后红盖头却已经掉落在地的新娘子,“你好厚的脸皮,居然敢冒充人家的妻子!” 楚红凝的目光从那方静静躺在地上的红盖头慢慢移到了她的脸上,淡淡一笑:“我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关。” “你杀了我爹爹,还敢说与我没有相关?!” 她说:“那你爹爹要杀我,又有谁替我拦着?” 鱼茗樱怒吼:“那是你该杀!我今天就要替我爹爹报仇,有本事你与我们打一场!” 楚红凝轻声一笑,说道:“连报仇也要‘你们’一起么?好,来吧。”当她的盖头被人用暗器打落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梦终是要醒来了。 于是扬起下巴微微一笑,正准备走自己该走的路。谁知一动才发现,宽大的袍袖之下,她的手竟仍被凤轻寒握着。 不由诧异抬眸。 “你几时也变得喜欢胜之不武了?”她仿佛想明白了一般,冲他笑了笑,“其实你不必帮他们扣着我,要动手便直接些吧。只是我虽然武功不及你,但也不会就此认输的。” 凤轻寒皱了皱眉,似咬着牙关在忖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忽然从身后袭来,楚红凝甚至尚未察觉,背心便重重挨了一掌。被掌力震飞的一瞬,她仿佛听见凤轻寒慌乱地喊了一声:“住手!” 下一刻,她以为自己要重摔在地上,谁知上天竟然对她颇多照顾,尚未让她落地便又给了她个痛快。 第33页 一记直刺。是鱼茗樱。 剑刃瞬间没入了她的身体,刹那间疼的她近乎麻木。可笑的是,这些人眼中的妖女,天山毒女,如今竟然连这个小丫头的一击都无法招架。 此时的她,并没有精力去看见在鱼茗樱身上所发生的事。就在那一剑刺出去之后的一瞬,一阵凌空袭来的掌风便拍在了鱼茗樱的肩上,打的她立时剑柄脱手往后飞去,幸好程日朝在身后及时拦住了她。 “凤轻寒,你打我做什么?!”鱼茗樱忍着剧痛愤怒地指责道。 不同于以往冷静的语气,任何时候都显得极有涵养的凤家少主,此时却声色俱厉地吼了她一句:“这是凤阳山庄的事,轮不到你擅作主张!”眼神中乍然浮现的杀气惊得鱼茗樱不由愣住。 “那便由为父来处置吧。” 凤轻寒脚下的步伐蓦然一滞。 凤鸣山隐约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不对劲,从他刚才打了楚红凝那一掌,而轻寒居然会出手来阻止他时,他就觉得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必须立杀。 一念及此,脚步即动。凤鸣山走下石阶,向着已然身受重伤的楚红凝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花间铃 凤鸣山来到楚红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花阁主是否已遭了你的毒手?” 楚红凝的唇角牵起一抹虚弱的微笑,隐隐含着嘲意:“我说的话你会信?反正也要动手,痛快些不好么。” 凤鸣山眼中闪过一道杀气,“既然你找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楚红凝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凤鸣山扬起了右掌,这个角度刚好遮住了她头顶的光线,恍惚间像是暗色提前来临。 她晓得,这一掌,也许下一瞬就会落下。 也好。她竟闪过这样的念头。 “凤庄主小心!”却不知谁突然吼了这么一声,再然后,她瞥见一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蒙面人一掌与凤鸣山接了上去。 随着凤鸣山毫无准备之下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两步,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一片混战之下,楚红凝并不能看得太清到底是谁和谁在打。她唯一能看得分明的,是也加入了战局的凤轻寒。只因他那身红,实在夺目刺眼。 一如当日他从天而降从穆勤天手中救下她时,那般炫目。 然而此刻她看见的,是凤轻寒一个错身介入了蒙面人与那个尼姑之间,然后拆了两招后便一掌打在了那人身上,却刚好将蒙面人推到了自己跟前。 混乱间,她似乎隐约听见自己的花间铃发出了一声轻灵的声响。 随即她胳膊一轻,被人使力助她站起。下一刻,竟又是一个蒙面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突然一扬手冲着那些名门正派的人撒了些什么东西。 同时她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道:“走!” *** 君无瑕在凤阳山庄下人的随行下,施施然来到了山庄的后院,直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看上去像是准备离开。 “侍梅公子请留步。”却是司城熠跟上来叫住了他。 君无瑕淡淡抬眸:“有事?” “公子准备离开了?”司城熠道,“眼下凤阳山庄才刚出了事……” “那又如何?”君无瑕轻飘飘打断了他,“那是你们江湖人的恩怨,我只是个大夫。再说,凤大公子说过,我若有什么需要,凤阳山庄一定会尽力去做。现在我不过是想回家,难道你也要帮他们拦着我么?” “就算如此,梅公子也无需走后门吧?” 君无瑕一脸莫名地瞧着他:“我不喜欢凑热闹,难道你没看出来?” 司城熠默了默,说道:“公子的那位药童不在身边么?” 君无瑕唇角淡淡一扬:“我让他先行一步去准备马车了。”又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寒暄客套,所以没事的话,你不必与我说太多。走了。” “那我便说正事吧。”司城熠忽然沉声说着,举步走了上来,“梅公子,你既然是兰璃的朋友,就该护着她。” 君无瑕抬起眼帘看了他半晌,悠悠道:“怎么护着?不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么?” 司城熠看着他,蹙着眉没有说话。 “那是你们的方式,不是我的。”君无瑕缓缓一笑,回过头,径自离去。 *** “公子。” 见君无瑕出现在门里,莫问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君无瑕点点头,转头打发走了家丁。随后马车门帘从里面被轻轻掀开,露出兰璃的半张脸—— “我的包袱你没拿吧?待会我还得回来一趟的。”见他点了头,便又马上缩了回去。 君无瑕上了马车后,看了一眼靠坐在兰璃身边的女子,说道:“你明知自己内力已几乎消失殆尽,又何必来惹这些事。” 说完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半晌,抬眸看了一眼她苍白的面色:“这一掌来的太不是时候,你体内的催功散毒性又再侵入了心脉几分。原本的半年时间,或许如今只剩下四个月了。” 兰璃有些不忍他说话这样直接,忙问道:“你应该有法子吧?” 君无瑕摇摇头:“那个丫头的这一剑倒是小事,只是凤鸣山那掌实在有些狠,她又没穿天丝软甲。若不是当时凤轻寒对那一掌有所干扰,加上催功散为她蓄着的内力尚在丹田之中护着她,恐怕她当时就没命了。只是利弊同在,毒入肺腑的速度却也更快了一些。” 第34页 蓦地,车身颠簸了一下,楚红凝的脸上随即流露出强压痛苦的神色。 “毒梅花你想想办法吧,”兰璃可怜兮兮地看着君无瑕道,“我和小莫问好不容易才救她出来的,总不能再眼睁睁看她死了。” 君无瑕沉默地看着她,须臾,对楚红凝道:“你一开始就很清楚强用催功散留住功力的后果是什么。也该知道,即便我耗费精力和时间为你解了毒,你的武功也是难逃尽废,而且因为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往后你的身体会十分虚弱,可能需要终生与汤药为伴。我能做的,也只是为你续命而已。”他说完,却看向了兰璃,轻声问道,“如此,你还要我救她么?” 兰璃怔了怔,看着楚红凝,有些犹疑地道:“能活着……便好吧?” 君无瑕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那便把这四个月的时间给我。” “不必了。”楚红凝忽然出了声,冲着他们笑了笑,说道:“我想回家。” “你要回天山?”兰璃讶道,“可是……你不是已经被你师父废了功力逐出师门了么,而且天山路途遥远,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楚红凝仰头靠在车厢壁上,似终于舒了口气,笑道:“走走看吧,我还不曾好好走过这段路。况且,谁说天山才是我的家呢。我小时候,也是有阿爹阿娘的。只是……后来他们都死了。”说到此处,她眸中透出一抹黯然,却又有些希冀,“也许等我再见着他们的时候,那里便是我的家了吧。” 兰璃许久没有说话。 君无瑕静静看着她。 “也许凤少庄主会问我你的消息。”她突然说道,“先前他故意放我们走的,我想他应该希望你活着。” “是啊,也许吧。他和他们不太一样。”一说到凤轻寒,楚红凝的眼中便又流露出几分光彩,“他那时便说过,因为我救过他,所以他不会杀我。”又浅浅一笑,说道,“可是他也救过我呢。只是到了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了了,从此便也两不相欠了。今天以前我很喜欢他,今天以后,我可能就不再喜欢他了。” “了了?”兰璃有些想不明白。从头到尾,楚红凝都没有伤凤轻寒和他身边的人一下,包括被她掉了包的花闻霜,她也只是点了她的睡穴把人藏在了床底下。而且,还把天丝软甲穿在了花闻霜的身上。 “那他说的那个一剑之仇,你是真的从未想过报复?” “那个啊,当时我逼他与我拜堂,他斩断红绸时划伤了我的手背,”楚红凝垂眸,看着右手背上那道细长的瘢痕,淡淡一笑,“我不傻,我知道他并不是想杀我,他只是不想要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再回头找他的麻烦。”她笑意中透出几许释然,冲着兰璃肯定地点点头,“嗯,真的了了。” 熙熙攘攘的锦州城中心长街上,马车往来。其中一辆一路直行,穿过西城门,径自朝着城郊边界而去。 *** “清音谷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楚红凝低头看了一眼被包扎好的伤处,“小兄弟给我的那瓶金创药本已十分管用,你刚才这一路针法下来,也让我觉得气息并不再像之前那般瘀滞了。” 君无瑕道:“你既然要勉强上路,外伤和内伤都总归是要处理一下的。”言罢拿了一个黄色的小纸包给她,“这就是你先前用的那种金创药,两天一换。伤口记住不要沾水。”然后又递给她一个塞着紫色布塞的小木瓶,“这是内服的伤药,也有缓你气虚之症的功效。也是两天一粒。” “毒梅花你多给点啊!”兰璃看着这药的分量,终是没忍住嫌他有些小气。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够了。”倒是楚红凝接过药笑了一笑,然后对兰璃道,“他只是给我这阵子应急所用的。” 说完起身捂着伤口下了马车,然后转身对随后跟下来的兰璃说道:“你回去若遇上他,待我向他说句对不起吧。我这一回,到底是任性了些。坏了他的亲事,他或许有些恨我。”说着无奈一笑,“我本打算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就把他的妻子还给他的。到底是没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还有,”她看了一眼车里的君无瑕,然后又看着兰璃笑道,“谢谢你们。楚红凝至死铭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串精致的银铃交给了兰璃,一笑,“先前还以为它掉在了凤阳山庄,没想到还好好的在我怀里。”又道,“这是我极珍惜之物。是我幼时阿爹给我做的,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花间铃。你代我好好收着吧。” 兰璃本想推辞,但在看到她目光的刹那,又将推辞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她是不晓得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花间铃在她死后会落到什么地方,所以才将这串铃托付给了自己。 莫问牵着被卸掉了马车纤绳的马走到了面前,把重新套好的缰绳交到了楚红凝手中。 她接过,踩蹬上马。 “那,若他果真问起你的消息呢?”兰璃问。 她抓着缰绳的手顿了顿,良久,回过头微微一笑:“便说我去游山玩水了吧。” 言罢,不再停留,绝尘而去。 尘沙树影间,那抹红渐渐远去,一如她来时那般,一骑一人。不多时,便终于消失在兰璃的视线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局 第35页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君无瑕看着兰璃,忽然问道。想起她之前在凤阳山庄竟然直接与凤鸣山对了掌力,倒是颇有些胆大妄为。不过他一路上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却又像是心脉真的没有受到任何震动。 兰璃仍有些出神地望着楚红凝离开的方向,直到听见他说话,才蓦然回神。她转身走了回来,手中的银铃又再握紧了些,对他说道:“我在想,或许,她其实希望这花间铃的新主人是凤轻寒。” 君无瑕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默了默,说道:“凤轻寒早已有一串了。” 淡然的语气却让兰璃一怔,“你怎么知道?”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他说,“那串铃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说着看了她一眼,“也许他知道的东西,不比你少。” “……”兰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渐近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君无瑕撇眸看去:“果然。” *** 一声马嘶。 白色的骏马上,翻身跳下来一人。 “她呢?”凤轻寒快步走近,目光不住四下寻找。那一贯从容稳重的神色,此刻竟透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她……”兰璃想起楚红凝临走前说的话,一时有些犹豫,下意识便瞥向了君无瑕。 随后就听他立刻接道:“你既然追到了这里,对于她的去处,心中也该有预料了吧。” 凤轻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伤……要紧么?”良久,却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了这么一句。 君无瑕看了眼他身上尚未脱去的喜服,“花闻霜身上穿的天丝软甲你看到了吧?”凤轻寒牙关紧咬,眉头紧紧皱着,没有说话。他便又道,“所以她的内伤要不要紧——我只能说,得看她自己的心意。” 凤轻寒沉默着,手指关节因为他握拳太过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色。 “凤少主,”兰璃道,“楚门主让我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她说坏了你的婚事,是她有些任性了。” 凤轻寒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手上,随即,又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风声乍起,枝叶瑟瑟,兰璃才听见凤轻寒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连花间铃也留给你了,果真是她的性子。”唇边不禁泛出一抹苦笑,“也好,她走得越远,便越有机会活下来。” 说完转身慢慢向自己的坐骑走去,然而不知为何,脚步竟显得有些跌撞。 “凤少主。”兰璃叫住他,忖了忖,终是问道,“其实你是不是心里知道,那些事都同她无关?” 凤轻寒僵着背影,没有回身。 “看来你确实知道。”兰璃越发不解,“既然如此,你那晚在行刑场时为何又对她说那些冷淡无情的话?”她此刻看着凤轻寒,不禁想起楚红凝临走时的模样,忍不住又沉着语气道,“她走时说与你之间的账都了了,可是依我看,她并未曾向你讨过什么。” “我想她向你讨的,就是这拜天地之礼吧?”君无瑕忽然淡淡接过了话头。见兰璃一脸讶色地看向自己,便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凤少庄主在行礼时就已经知道新娘子被掉包了。” 兰璃愣住,随即猛然意识到:也许她们……都忽略了什么。 又听君无瑕继续道:“你发现新娘子换了人,却不动声色。如今看来原因也无非是两点——第一,护她安全离场;第二,便是成全她的心愿。” “凤少主,你……”兰璃犹豫着问道,“不是决意娶花阁主为妻的么?”她不太明白,成亲这种事,难道也可以当做还债? 她本以为凤轻寒会继续沉默,然而这一回,他却选择了回答—— “若没有发生这些事,我自然会想办法退掉这门亲事。”他说到这儿,眸中透出几许冷淡,“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商量的结果。花闻霜,从来都不是我心中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来,”君无瑕淡笑道,“花闻霜就是凶案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你也确实知道了些什么吧。” “花闻霜确然便是那个幕后人?”兰璃再次处在惊讶之中,“你怎么没跟我说?”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我本打算等离开了锦州再告诉你。不然,难道你要跑去告诉凤鸣山说他选的准媳妇就是制造这一切恐慌的罪魁祸首?”又道,“还是要告诉楚红凝,她心上人要娶的女人就是陷害她的真凶,然后激起她的仇恨,刺激她真的和凤阳山庄拼个你死我活?” “……”兰璃想了想,觉得无论哪一种做法都是很不妥的。但她想起楚红凝走时的身影,想起她或许不久于人世却还对这一切懵然不知,小心翼翼怕被其他正派武林人士误会。可是这些正派人士,即便知道真相,想必也肯定不会为了她这个“妖女”翻案…… 蓦地,她就觉得有些可笑。 “凤少主,你也知道?”她转身问凤轻寒。 “她自小便是那样的人,”他冷淡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厌恶,“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想要什么从不直接说,却会绕着弯子一脸无助的模样借用长辈的压力逼你送到她面前。”又冷冷道,“只有她,才会做这种故弄玄虚的事。”下一句语气却又柔和了几分,“阿凝若要找我报仇,定会直接用剑指着我。” 第36页 兰璃浅浅一笑,“原来你唤她作阿凝。” 凤轻寒的眉目间也溢出几许温和的笑意,随即却又转为黯淡。 “可是她不该来找我。”他说,“我与她走得越近,她便越危险。正邪不能两立,到时我爹必会倾凤阳山庄之力追杀她……就连红线门,也不会放过她。花闻霜不过是提早了一步,用这一招来迫我心甘情愿成婚罢了。”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一抹浮云,轻轻叹了口气,“谁知她竟这样傻……” “其实她……”兰璃话冲出口,却又顿住,默了默,说道,“走的时候并不恨你。” 凤轻寒淡淡一笑,颔首:“如此,于她是最好。” 兰璃将花间铃递到了他面前,“这个,我想她其实更希望由你保管。” 他伸手接过,握在掌中。然后抬眸看着兰璃,郑重道:“谢谢。” “你做的所有全是为了她和凤阳山庄周全,凤少主,那你呢?”兰璃问,“你自己怎么办呢?” “我?”凤轻寒似凝眉想了想,然后极淡极淡地扯了扯唇角,“习惯了。”他望着楚红凝离开的方向,那条路的尽头,仿佛在渐渐模糊。 ——“此生你已为我妻。愿来世,能与你毗邻而居,青梅竹马,一生不离。” 这些话,他从未曾说出口,或许也永无说出口的那一天。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还活着,那便好。 江湖偌大,不见,即是安好。 风过,尘扬。 白马红衣,向着锦州城的方向,也是与楚红凝离开的相反方向,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第一单元。 ☆、卷终章 黄昏的时候,君无瑕在城郊等到了正式与凤阳山庄众人告辞离开锦州的兰璃。夕阳斜照,映的她脸上仿佛也生出些辉芒。 “你好像心情不错?”君无瑕问道。 她故作玄虚地一笑:“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凤阳山庄和藏花阁的婚事黄了吧。”他不以为意地答道。 “哇,毒梅花,你真行啊。”兰璃点点头,“没错,凤轻寒回去便与花闻霜闭门谈了大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再出来时,便说因为花阁主身体抱恙需要休养,所以要送她回藏花阁好生调养,而婚事,暂时推迟。你没见花闻霜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说着眉梢一挑,“我看再过阵子,就要正式宣布解除婚约了。” 君无瑕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说起来,你是几时确定花闻霜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兰璃道,“是她中毒的那晚?” “其实第一回见到她时我就觉得她神色不太正常。彼时当我随口说是楚红凝来搭了把手的时候,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惊讶,只有她,是面露疑惑。另外,”君无瑕淡淡道,“还记得我说过这个幕后人可能平日里为人很谨慎么?”他轻屑一笑,“她就是谨慎过头了,所以自作聪明。以为用碎雪芙蓉便能证明是楚红凝对她下的手,但她不知道,从死尸身上所取下来的碎雪芙蓉之毒,也会伴着一种尸毒在里头。再者,她体内毒性的发作程度,与她对段之轩所言的时间,不大对的上号。” “我想应该是你令她的算计出了意外,她为了掩护那个黑衣人逃走所以不得已出招阻碍,于是她兵行险招,想摆脱自己嫌弃的同时又顺手在栽赃楚红凝这件事上来一记绝杀。却又担心自己真的会死,所以用的很小心。”他说,“可是她未免把其他人都以为的太草包。” 兰璃摇摇头,叹道:“我以为她当真是个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没想到竟好胜至这样的地步。其实真要强求才能得来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完又叹了口气,“也不晓得他们两个还能不能有重逢的一天。” “有些事情此刻没有结局,也未必不是一种希望。”君无瑕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不打算同他们回兰音山庄么?” 兰璃回过神,顿时一脸嫌弃地打了个哆嗦:“饶了我吧。” 他便又一笑:“那你打算去哪儿?随我回梅冢去取那套你心念已久的酒具么?” “你先帮我收着,”兰璃嘿嘿笑道,“等送你回了清音谷,我打算先转道去灵州看个朋友。” 君无瑕没什么表情地道:“你朋友倒是挺多。”他本想说其实无需她送行自己也能好端端地回去,但快要出口的话在喉头滚了滚,终是没有说得出去。 ***** 淡金色的阳光自云间缝隙洒落,映出眼前山谷中一片悠悠春色。 美如画卷的山水幽谷,层层连绵的锦绣烟霞。 这里,便是江湖人轻易不敢接近的清音谷。而那烟霞的里头,却有一个略显清冷的名字——梅冢。 “毒梅花你保重啊,”兰璃一抬手将包袱潇洒地挂在了肩上,冲着君无瑕笑道,“我有空来找你玩。”言罢又看向莫问,“小莫问好好照顾你家公子,他要是瘦了抱起来硌手,我下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表示久别重逢的激动喜悦了。”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打开包袱摸啊摸的最后摸出来一个密封好的小陶罐子。 “差点忘了,送你的。”兰璃温然一笑,“毒梅花,生辰快乐。” 君无瑕一怔,随即看向莫问。 少年转头望天。 “拿着啊,”兰璃把罐子塞到了他手里,“你说你过生日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我一直就跟小莫问说别太惯着你这怪脾气,该告诉我的就得告诉我。咱两都是老友了,要是我连你生辰是哪天都不知道说出去得多丢人,是吧?”又继续叨咕道,“虽然你可能不太喜欢我送的礼,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你可不许嫌弃啊。” 第37页 君无瑕已经拆开了纸封。 “蜜糖……”看着手里这个被浇成花形的玩意儿,君无瑕顿住。 “还有别的呢,你再翻翻,”兰璃探着头道,“我给你做了个花,还有蝴蝶……对,还有个脸谱呢!”见君无瑕不说话,她又道,“我想你多半没玩过这些,那看一看尝一尝总是好的。不许嫌弃啊,至少那个花不许嫌弃,我亲手做的呢!” 君无瑕沉默了半晌,忽而抬头,凝眸看着她,问道:“假兰花,你练的功夫真是你们兰家的么?” “啊?”兰璃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转移的极突然的话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怔了怔,才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是么,”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却渐渐深邃。半晌,幽幽说道:“我倒是不知道,四象无极功几时成了兰音山庄的家传功夫了。” “……”兰璃愣了愣,扯起唇角,一脸疑惑,“什么功来着?没听过啊。” 君无瑕唇边的笑意有些淡:“以你如今的修为,绝无可能在硬接下凤鸣山一掌的同时还能掌伤了余风而自己却毫无损伤。只有四象无极功,能助你借力打力不伤自身。”他说,“若我没估错,你如今已练到了第四重。虽然自身能转换对方几分力为己力相抗,但另外几分,却需要转嫁他人。” 兰璃无语了许久。 “呵……呵呵,”她干笑了两声,“你看错了吧,当时打架打的那么混乱,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乱来的了。”说完又立刻把包袱重新挂到了肩上,“那我先走了啊,后会有期。” 言罢立刻转身就走,整个身影利索地简直如同明晰地写着六个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直到走出很长一段,她才又回过头冲着尚未离去的君无瑕使劲挥了挥手,笑的一脸灿烂。 也依然毫无牵绊。 “公子,四象无极功不是咱们摘星派的三大绝技之一么?”见兰璃渐行渐远,莫问终是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可是我与公子都不会啊……” 君无瑕远远凝视着那抹远去的蓝色身影,淡道:“你忘了,有一个人会。而且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莫问皱眉,一愣:“谷主?!”又道,“可是谷主为什么要教兰璃小姐功夫呢?” “他们不说,我们又何必问。”君无瑕侧过脸,眸色中添了几分寒意,“晓月山庄的人回复你了么?” “早上回了,”莫问道,“他们说准备在花闻霜回藏花阁的路上动手,绝不会节外生枝。只是他们有些不解,为什么似公子这般的人也会为了天丝软甲而不惜耗用一枚晓月令,言语间还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说着撇了撇嘴,不屑道,“他们什么都不懂。” 君无瑕唇边冷笑一掠而过:“我只需他们搭个手通一通花闻霜的丹田之气,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由他们去吧,等下回他们的主子再落在我手里时,我自然也不介意多收他们一枚令牌。”随即语气乍然冰凉,“那个女人既然喜欢给自己下毒,那我便让她尝尝——清音谷的蚕毒,是个什么滋味。” 莫问抿了抿唇,没搭腔。心里却想:公子果然记仇。兰璃小姐大概还不晓得,公子其实真的很不高兴花闻霜竟果真让人去害她吧。 抬头望了望天,流云舒卷,湛蓝晴空。 春风乍起,吹的谷中花叶瑟瑟。一片花瓣打着旋眼看就要落在君无瑕的腿上,他伸出手,任它柔柔落在掌中。 又抬眸深深看了一眼谷外的方向,良久,终于收回目光,淡声道:“回去吧。” ***** 轻风穿过谷道,流过枝桠,待来到兰璃身边时,柔柔拂过了她的裙摆。 如水波曳曳。 她似浑然不觉,垂眸凝神看着手中的字条,纸上的孔洞是她当时取下上面的飞镖时所留——就在她离开锦州的前一晚。 而这张字条上,写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逍遥坞,姬雪雁,镜青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可能会写番外,但为了不影响正文剧情衔接,所以如果写的话我会放在全文完结后。谢谢一路支持的小伙伴~~下一章开刷逍遥坞副本,兰花花你不和梅花花组队真的好吗? ☆、逍遥深处许风流 一个月后。灵州,青松镇。 虽然是个镇子,但青松镇无论从土地还是人口来说都毫不逊色于灵州的主城心。兰璃甫一踏进这个镇子,便立刻十分直观地感受到了四个字:市井繁华。 青松镇并不简单,尤其,这里还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彼时那个人一派风流潇洒地自我调侃“这叫做大隐隐于市”的样子,她想起来,还记得很清楚。 并不耽搁地直奔渡头,随手雇了一艘渡船,然后她对船夫说了四个字:“去逍遥坞。” ***** 兰璃坐在渡船上探出身子伸手划了一下碧绿如镜的湖水,颇为舒爽地自言自语道:“这逍遥坞倒果真是个妍丽的所在。” 正在划桨的船家听到,便笑笑说道,“是啊,可是个好地方。每到这时节,就有人喜欢雇了船在这附近游河赏景,你看那陆上,这么远远地就能看见芳菲戚戚呢。”说完又问道,“小姐打算停在哪里赏景?” 兰璃笑道:“我是要到那边岸上去的。” 船夫一讶,说道:“小姐是外地人可能不大清楚,这逍遥坞是私家地方,您就算上了岸也进不去的。”又劝道,“其实逍遥侯为人大度,为了方便众人河上观景,到了夜里还会让人在林中挂上灯笼,咱们也该知分寸才是。” 第38页 “船大哥你误会了,”兰璃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要去那边找个人而已。” “是这样啊。”船夫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但手底下划桨的动作却加快了些。 ***** 不多时,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渡船靠了岸。 兰璃从船上跳了下来,四下一望,不由心生赞叹。 通往逍遥坞深处的这一路尽是芳草菲菲,鲜花簇环。随便一眼看去都是姹紫嫣红,蝴蝶翩跹。 “这样的地方,难怪能养出他那样风流天成的人了。”她笑笑,举步前行。 不出意外地,走了不到片刻,她便被巡视的护院拦了下来。 兰璃不慌不忙,从身上取出了一枚紫黑色的小木牌,上面极细致地刻着一处建筑的轮廓,隐隐的似还有云雾缭绕,构图颇有些仙家楼阁的姿态。 再以木牌示人,对方便立刻让开了一条路,说道:“小姐请随我来。” 随后又再行进片刻,之前群芳争艳的景色渐渐褪去,视线渐渐开阔,兰璃正心说这前路委实有点长,便乍然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似隐约看到一片蓝色。 直到转弯一脚踏出树林,眼前便赫然出现一片连绵的铃兰花海。蓝紫色的花海迎风荡起涟漪,如风起草原般美的壮阔。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却又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清音谷里那人所居的一片风华。 她一直都喜欢清音谷那如画卷般的景色,也很喜欢梅冢里四季不同的卓然风姿。记得一年适逢冬日她去看望君无瑕,却意外邂逅那流水寒梅的景致,在她眼里,竟也丝毫不逊于暖日里的一片春色,让她心生向往。 彼时谷中银装素裹,梅冢里山溪凝冰,白雪纷纷,散落在花间枝头,然而泠泠梅香却半分未损,缀了冰棱覆了碎雪的枝头,幽幽寒梅盛放,雪月玉蝶满目清冽幽然。但也正因为清音谷是这般风姿超然,所以她也很有些克制自己的喜爱,毕竟,那样的地方并不属于她。 穿过铃兰花海沿着栈道缓缓而上,直到那座高大的牌坊巍峨矗立在眼前。抬起头,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逍遥福地”四个隶书大字便映入了眼帘。 待终于入了府邸一路穿过水桥游廊来到后院时,远远地,她便看见那处挂着一块书着“一览芳月”四字匾额的水榭里坐着一些人,再一看,其中那个藕荷色的身影就显得特别惹眼了。 引她进府的人早已换成了内府家丁,此刻也已留了她候在水廊外上前通报去了。 兰璃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后,她看见那个藕荷色的身影起身走出了水榭,渐渐走近。 直到相隔不过数步的距离,对视一笑。 紫衣青年微笑着看她,眼眸中似意外似欣慰,然后唤她:“阿璃?” “好久不见了,”兰璃笑眯眯看着他,“忘尘。” ***** 再与他一同返身回到一览芳月的时候,水榭中其他的人早已纷纷告辞离开。兰璃也不拘谨,坐下后,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看起来亮晶晶的碎花糕点咬了一口,点点头:“不错不错,满口馨香,还是当年你给我尝鲜的那个味儿。” “这块紫木令我赠了你也有两年之久了吧,”萧忘尘一边把盛着五色糕点的骨瓷碟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边笑道,“你一直没来找我,我以为你已经把这紫檀木做的令牌给卖了换钱了。” “瞧你说的,令牌也是能随便换了卖钱的么?”说着像是真的怕弄丢了似的,兰璃立刻伸手把紫木令接过来重新揣回了腰际,“我倒是一直想来找你玩的,可惜没时间嘛。你知道的,我其实还算有那么点儿忙。” “忙着去别处游山玩水么,”他笑问,“那么兰二小姐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兰璃嘿嘿一笑,“说真的,你看我来都来了,这回吧,我打算多打扰你一阵子。” “有朋自远方来,”萧忘尘拿起一块桃花糕又递给她,俊雅的眉目间流出一抹温和笑意,“欢迎之至。”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个粉衣侍女自水廊那头匆匆跑来,一口茶的工夫就已经到了近前。 “侯爷,夫人她,”侍女喘了口气,方急急续道,“夫人她在田家村被那个田大头带人给围住了!” 兰璃怔了怔,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蓦地,恍然,大惊。 “你成亲了?!”她意外地不得了,这个人以前不是说心里早已有了个清泠如雪的影子,从此便除却巫山不是云了么,怎么就成婚了?莫非他找到那个少年时便一见钟情的对象了? “嗯,半年前。”甚至与片刻前与她叙旧时都不同,此刻萧忘尘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淡,就像在说着一件平常的事,看不出喜乐。 兰璃有些讶然,她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成亲这样的事,她知道他其实看得很重,以前有回一起在屋顶上喝酒聊天时他还说过,很向往能得到一个他很喜爱的人共度此生。记得自己那会儿还玩笑说像他这样家世不凡风度翩翩又会说话讨姑娘喜欢的公子哥儿居然想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倒也难得。然后他便笑着说“情这个东西,若你想要别人的全部,那自己就也该给别人全部。若还想着分开了送人,未免有些煞风景。” 可如今这个语气,这个表情,却怎么也看不出是夙愿得偿的感觉。 第39页 兰璃正自回忆着当初,却听他已又问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侍女立刻回道:“夫人去和田家村的茶农谈货源的事,结果被田大头知道了,现在带了一伙人堵在茶园不让走,说……”说到这儿竟变得有些支吾,“说得让夫人给他们一个交代,夫人趁他们不注意让我跑回来喊人。” “她去谈货源?”萧忘尘显然也有些意外,顿了一顿,问道,“通知舅老爷了么?” “夫人让我回府来喊人……”侍女说话间已不禁露了些急色,“侯爷,夫人去时没有带护院,能不能……能不能多让些人去护一护她?” 兰璃瞧着她,倒有些奇怪这丫头怎么说的这样小心翼翼,身为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不必了,”萧忘尘已站起了身,“我去一趟就是。”又嘱咐道,“暂时不要惊动其他人。” “我陪你一起去吧。”兰璃也站了起来,说道,“万一你临时需要个能搭把手的也方便。” 萧忘尘淡淡笑了笑,神情中似明白她另有用意,却也没有说破。只点点头,算是应了。 ***** “逍遥侯夫人又怎么样?!逍遥侯那是朝廷当年给萧家先人的闲人封号,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说白了不就是个家里地方大点儿的商人么,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供货的吃饭!” 兰璃一步下去正好停在了围着的人圈外,圈里头那个大喇喇的嗓门倒是一点也没受距离所隔,所说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她的耳里。 显然,也落入了就在她身边立着的萧忘尘耳中。 她撇眸看去,正见到萧忘尘轻轻勾了勾唇角。 下一刻,她听见身旁的人朗声淡淡说了两个字—— “是么?” 随着人群打开了一条自发的通道,兰璃跟在萧忘尘身后走了进去。顺带四下里扫了一圈,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在这一片青绿的茶园里找麻烦,不由觉得委实有些煞风景。 再顺着前路看去,只见一个黝黑的汉子正没好脸色地盯着他们走近。在他的面前,原本背对着她和萧忘尘的方向站在一个浅水绿的身影,此时因为听见萧忘尘的声音也微微侧过了身。 青丝淡绾,披帛曳曳。 这装束,想来应该便是那位了吧。兰璃如是想着,好奇之心也更甚了些,只想再走近些将对方的眉眼看个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忘记说了,不记得镜青衫这个名字出处的小伙伴可以回顾一下第一卷第八章。 ☆、青梅 待走到近前,兰璃终于看清了自己好奇的这张脸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轻柔秀雅。这是她瞬间想到的四个字。 这个女子的容貌虽然不像她曾见过的一些美人那样令人惊艳,可也确实自有一番清秀的韵味。兰璃一边含笑打量一边在心里默默点头,忘尘的模样本就长得极好,加上身家富贵,以一个词形容他给人的观感,那就是两个字:华丽。如今他娶了个清丽文秀的媳妇儿,倒也算相得益彰。 只是……她有些纳闷,眼前这个女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也没有忘尘当初说的清泠如雪之感啊。她觉得与其说是清泠如雪,倒不如说是轻柔如水,难道说她以前确实是清雪,现在嫁了人就融成了清水了? 被观察的女子在低低喊了萧忘尘一声“表哥”之后,显然随即也注意到了兰璃的目光,她先是微微一怔,继而脸颊淡淡透了些绯红,有些赧然地点头笑笑,算是回应了兰璃的点头之礼。 萧忘尘看了看她,问道:“受伤了么?” 兰璃觉得这个语气虽然温和,也很符合他一贯的风度,可是这位风度翩翩的萧公子他向来是连对路人也一样是这个态度啊…… 你对你老婆就这样客气?兰璃觉得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瞬间受到了冲击。 女子低着脸摇摇头,视线也不曾正正落到萧忘尘身上,只是脸颊的红晕好像又深了些。 “萧侯爷,”黝黑汉子不阴不阳地说道,“咱们可不敢动您的夫人,我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带着兄弟们来只是同萧夫人讲道理的。” “讲道理?”萧忘尘一笑,说道,“领着人围了茶园让别人无法劳作,就为了讲你的道理?好,你讲吧,我听听。” “我大田和萧家茶行也合作有好几年了,一向是由我去向茶农收货,然后再以公道的批发价格卖给宋老爷。可是,”田大头说着白了一眼那默立在旁的女子,“萧夫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来撺掇茶农绕开我直接和贵行交易,怎么说宋老爷也是萧夫人的父亲,我是万万没想到这打破规矩的居然会是她。正所谓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萧侯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这叫我的兄弟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萧忘尘听了也没有直接答他,而是转头重又看向旁边的女子,问道:“清徐,你让这些茶农直接供货给茶行了?” 原来叫清徐,那人说宋老爷是她的父亲……清徐,宋清徐。抱着手在一旁看热闹的兰璃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信息,然后饶有兴趣地期待着接下来她的应答。 却没料到接下来竟让她大感意外。 只见宋清徐点点头,脸颊越发红的如同蘸了辣椒水一般,终于开口时,竟说的十分坎坷:“嗯……我,我觉得他,他收货的价格不,不公道,上,上一次……” 第40页 兰璃怔住,怎么这姑娘原来竟是个结巴么?瞧着那文静清秀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可惜。 “妇道人家懂什么生意上的事?!”田大头已没有耐心等她说完,粗暴地打断道,“萧侯爷,您夫人做了不合规矩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怎么说贵府也该给我兄弟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以后的生意到底该怎么做?” 萧忘尘沉吟一笑,“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们萧家只不过是个家里地方大点的商贾之家罢了。” 田大头双手环胸,挑挑眉,等着他继续说。 “不过你可能不太清楚,”萧忘尘继续温和地解释,“我们姓萧的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其实也并不光是靠做茶生意来的,例如像是什么瓷窑,丝绸之类的生意,我觉得也还能挡一阵子我败家的速度。所以我觉得只是为了一个茶行的供货问题就在大庭广众下搞得面红耳赤的实在不太雅观,既然田老板觉得和萧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那我也不好强迫。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预祝你与下一个买家合作愉快便是。”言罢作状似要从身上摸出什么东西来,却又转瞬恍然,“抱歉,来的比较急,身上不曾带银两。田老板不如明日到逍遥钱庄来一趟吧,为表安慰诸位的诚意,我会亲自阅账,仔细地不亏欠各位一分一厘。” 兰璃抿着唇尽量不笑的太明显。 “扶夫人先走。”萧忘尘转眸吩咐了跟来的侍女这么一句,待复又看向眼前田大头等人时,又是极有涵养地一笑,“那么,萧某告辞了。” “诶诶萧侯爷……”却是本惴惴围观的茶农面带不安地叫住了他,“茶的事,大家可否再好好商量商量?”说着话目光却两头飘,显然心中十分纠结。 萧忘尘微笑道:“逍遥府的商铺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又怎会自断财路。只是现下我夫人得罪了田老板,他尚在气头上,我也没有办法。只怪萧忘尘管教不严,但将男人之事归责于女人向来不是我所好,所以,”他笑了笑,“我除了叹一声可惜,也无法可施。不过商场上也没有一定两个字,他日田老板要是气消了,我想舅父他老人家也很乐意继续与阁下往来。” 兰璃简直忍不住要给他喝声彩,怜香惜玉到了这等颇有一掷千金之风的程度,却又并不真的昏庸败家,这萧大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犀利。 她又偷眼看向令她十分感兴趣的萧夫人,只见她并未真的离开,而是伫立在旁,也在偷偷地看着萧忘尘,眸色中似颇有几分不安与愧疚。 这两人……兰璃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她,不由一笑。 真有意思。 ***** 回程的路上,兰璃已经迫不及待地抛弃了自己远道而来拜访的好友,钻上了人家女眷所坐的马车里,笑眯眯地冲着别人点点头,开始了正式的搭讪。 “嫂夫人好,我叫兰璃,你也可以叫我阿璃。”天赋自来熟技能的兰某人果断地没有放过套近乎的机会。 宋清徐显然也有些意外于她的热情,微微一怔,才泛开了笑意,点点头:“阿璃。”又似有些赧然地道,“你叫我清徐就是。” 咦?兰璃不由纳闷,这姑娘不是结巴么? 然而她面上却没有失礼,很快便回神笑问道:“我刚才听见忘尘叫你的名字了。清徐,是哪两个字啊?” 她温文一笑:“是清风徐徐的那两个字。” “好名字!”兰璃立刻赞叹出声,“宋清徐,送清风徐徐。这个名字真是再好不过,与你十分衬合呢。” 宋清徐抿了抿唇,笑的有几分腼腆,也隐隐有几分怅惘。 “是我娘给我起的,她说我出生那天正是微风习习的天气。”她声音有些轻,回答的很规矩。仿佛无论你同时问她多少个问题,她都会一条条理顺了回应。 挺好相处的嘛。兰璃想着,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和当初萧忘尘所描述的清泠如雪四字相去甚远。 “对了,你和忘尘是表兄妹?”见她点头,兰璃又笑道,“竹马绕青梅,他竟也能忍到现在才立白头之约,真不像他那个潇洒直接的风格。看来他对你应是极为看重,所以反而处处小心的。” 她本来觉得这番话应该很能戳姑娘家的心窝,谁知话音落下才发现,宋清徐的神色不大对劲。 似乎有些……尴尬?就连她身旁的侍女也像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璃,你与忘尘表哥是朋友?”不等兰璃纳闷完,宋清徐便已莞尔一笑转了话题,“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哈哈,你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兰璃爽朗笑道,“我与他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了,这回是第一次上门来拜访,早知道他成亲成的这么低调,我半年前就该来赖着等吃酒。” 宋清徐也弯起眉眼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似有些羡慕。 “我不晓得表哥还有你这样的朋友,容貌好,性格也好。”她说着,声音渐低,倒反而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若你早些出现,或许更好。” “嗯?”兰璃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在不经意抬眸间瞥到了她眉骨边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此时因自己视线的角度加上她略略低着头而若隐若现地露出一道白色的瘢痕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兰璃的目光,宋清徐抬手理了理额前发,笑道:“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的,没有让你觉得不适吧?” 第41页 “怎么会呢,”兰璃忙道,“其实并不影响的。” 她轻轻一笑:“你与表哥果然是性情相投之交。” “不不不,”兰璃立刻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你夫君可比我有逸致情趣多了,依我看他肯定就是这样骗到了你这个媳妇儿的。” 宋清徐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马车便忽然停了下来。 ***** 车厢门帘被掀开,几个女子先后下了车。 兰璃抬眼一看,萧忘尘正在几步远的地方和家丁说着什么,不多时,他转身朝她们走了过来。 “阿璃,”他先对兰璃说道,“我奶奶回来了,你既然来了,便随我一起去拜见她吧。” 兰璃觉得这本是礼节上的事,即便萧忘尘不主动说,她也会去拜见一下萧家的长辈,于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了声好。 然后他才又转向宋清徐,顿了顿,说道:“清徐,你这次这么做有些鲁莽,知道么?是舅舅让你去的?” “不,不是……我,我……”她憋得脸也开始渐渐发红。 兰璃看的目瞪口呆,怎么前一刻说话还好端端的姑娘,一下车又成这样了?再一看萧忘尘,却见他仍是那样有风度地耐心等着她说下去。 结果倒是她先放弃了说完,垂下头,像个做了错事后懊恼的孩子,低声道:“知道了……” “那么舅舅或许会因此责备你,”萧忘尘道,“你是他的女儿,要好好同他说。” 她垂着眸点点头。 “绣云,扶你小姐回房梳洗一下换套衣服,”他先对侍女吩咐了一番,然后才重又看向宋清徐,说道,“然后再去拜见奶奶吧。” 她闷闷嗯了一声,然后告辞转身离开。 兰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儿。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难寻 “我说萧侯爷,我怎么觉得你成了亲之后反而不如以前善解女儿心了呢。”兰璃跟在萧忘尘后头穿廊过桥,嘴上倒是也没歇着。 “哦?”萧忘尘停步,转眸看向她,笑道,“不知在下哪里做的不如兰二小姐心意了?” “我不是说我啊,我又不需要你哄着,”兰璃道,“我说的是你对你自己的媳妇儿,未免有些过于正经了吧。” 萧忘尘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轻轻扯了扯唇角,说道:“她个性端正,不像你我这般随性。” 兰璃虽觉得他回答的有些敷衍,却也不好顺着这句话过多说什么,于是拐了个弯道:“我是说,其实你刚才不必像个长辈似的那样正经,就算要说她两句,其实女儿家脸皮薄,你也不好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说她。”又颇为语重心长地说道,“怎么说我也有颗女儿心,虽然平时不大讲究,但这种事你还是要相信我一回,回头说两句好听话哄哄她为好。” 萧忘尘沉思了一下,问道:“我刚才很严肃么?” 兰璃回忆了一下,“严肃倒也说不上,你这人一向对姑娘不说重话。就是,怎么说呢,话说的太正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问她:“那我该怎么说才比较好?” “……”如果不是面前的人确然是自己认识的那张脸,兰璃简直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她晓得的那个萧忘尘了。 怎么和姑娘家说话,你这个这方面天赋异禀的人居然会问我?何况你同我说话的时候不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么。 “忘尘,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没事吧?” 萧忘尘抬眸,一怔,又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兰璃看了他半晌,然后道:“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问了。我们去见老夫人吧,往那边走是不是?”音未落,脚步已动。 “阿璃。” 萧忘尘在身后叫住了她。 兰璃回过头。 “你我是知交,我在你面前从未编过什么谎话,你也知道,我不爱编谎话。”他说,“可是有些事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同别人讲,也……不太想提起,但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高兴。” 廊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当一片轻响,兰璃看着萧忘尘,乍然觉得,也许他的逍遥坞于他而言,也并非真的逍遥处。 “同我说话还煽情,真是受不了。”她笑着皱皱眉,“都成了亲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多有市场,我是来蹭吃蹭喝的,你以为我真是来看你的啊。” 萧忘尘也笑起来,“以前我就觉得你将来多半要嫁给个厨子。” “怎么你这样一说我感觉我好像除了吃就是睡呢?”兰璃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我还是要嫁个安逸的人过安逸的日子才好。” 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牵了牵唇角:“这世上果真会有那样的人的么。” “怎么没有,”兰璃顺口道,“我跟你说那个毒梅花就安逸得不得了,别看他不爱出门,其实活的可自……”她蓦地停住。 “怎么不说了?”萧忘尘笑笑,“我好像没听你提过这个人,但看来你和他关系很好。” 她眸中仍怔怔的,似有些木然地道:“是啊,挺好。” “阿璃?”同她察觉到自己有些异常一样,萧忘尘也觉得此刻的兰璃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她。 然而她很快回过神,转过脸又是一脸笑意,“这些以后再说吧,别让老夫人等你了,咱们快些走才好。” 第42页 在长廊风铃的声音中举步前行,萧忘尘侧过脸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心中不由泛起一抹苦笑:难道他们两个意气相投的朋友竟连在这些事上的际遇也要有这么几分相似么…… ***** 苍松阁。 兰璃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三个鎏金大字,仿佛嗅到了一股从内到外散发出的肃穆之气。隐隐地,她觉得萧家这位老长辈可能不是太好亲近,于是在离门口尚有十步开外的距离时神色便已不自觉端正起来。 待与萧忘尘一道走进了门里,偌大的正厅内,她四下迅速扫了一圈,发觉并没有什么色彩显眼的富贵摆设,可是也很明显,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讲究。 比如此刻她直直望向前方,目光就牢牢凝在了那张雀屏椅上——竟是用沉阴木整块雕刻。 虽非彩翎,却十分夺目,更气度非凡。 兰璃默默在心里咽了咽口水。 但那张座椅上还坐着一个人,墨衣银凤,华发翠簪。她的五官长得有些凌厉,但眉目间仍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那双经由岁月沉淀而变得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存的是同她的气质很相称的坚毅。 兰璃不由暗暗感叹自己的预感颇有些准确。 “奶奶,”萧忘尘揖了个礼,说道,“这位是孙儿的好友,雍州兰音山庄的孙二小姐。她外出游玩,顺道来看望我。” 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的兰璃立刻接上做了个礼,眉眼轻弯,浅笑曳曳,恭敬地说道:“兰璃见过萧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如东海。” 萧老夫人淡淡笑着点点头,目光始终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打量:“好标致的姑娘,又是大家闺秀,言行落落大方。你确实比忘愁会交朋友的多。”又似语带深意地看着萧忘尘道,“既然有这样的朋友,你或许该早些带回来。” 然后兰璃便看见他似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顿了顿,才道:“奶奶,茶园的那件事……” “你是逍遥府的家主,生意上的事你向来也不用同我交代。还是那句话,我只管内府有无出错。”老夫人语气微凝,侧目看他,“她人呢?” “她受了些折腾,仪容略显狼狈,”萧忘尘道,“我让她先去整理一下再来见您。” 兰璃霎时恍然:我说怎么好端端地非得让人去梳洗换衣裳,原来是在这儿准备着呢。 萧老夫人略略一忖,说道:“那么你不等她一道过来,是有什么话想先对我说?” 萧忘尘也不避讳,微微一笑,回道:“是想来向您说个情,其实这回清徐虽然鲁莽了些,但做的事却是孙儿并不反对的。” “哦?你不反对?”萧老夫人眉梢微动,看着他,说道,“茶行的事一向是由你舅父打理的,这件事她擅作主张也就罢了,我也并不认为女人不能帮着自己夫君管这些事,可是管的不聪明,就该罚了。” “她毕竟是个文秀的姑娘家,不像我与忘愁自小敞开养。所见不多,难免思虑不周全。”萧忘尘顿了顿,续道,“再说,我觉得她这样歪打正着也没什么不好,早晚我也是要对田家村这件事下手的。” 萧老夫人淡淡一笑,却意味深长:“你倒是怜香惜玉。既然舍得为她说话,为何不能早生个曾孙给我老太婆瞧瞧?” 话音落下,兰璃立刻注意到萧忘尘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也罢,既然你说她做的不错,那我也就不必非认为她是错。”萧老夫人言罢,又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过重情。有些人和事,应当断则断。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何能事事俱到,人人都能被你照顾着?我到了这把年纪,也就为了逍遥府活的更现实了些,”她说着,竟有意无意地看了兰璃一眼,然后才复又对萧忘尘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萧忘尘默了默,说道:“这些事,孙儿不曾强求,也希望奶奶不要强求孙儿和他人。忘尘从不敢高看自己,也自知无法事事俱到,但自己做的决定,总是要负责的。” 兰璃在一旁听得有些一头雾水,她觉得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又觉得这祖孙两之间似暗含深意的对话实在像个不知从何解起的迷。 萧老夫人看着他,半晌,似叹似责地说道:“你就是自小便太有自己的主意。”说完,目光一抬,亦随之正色起来,淡声道,“你媳妇儿来了。” 兰璃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已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宋清徐眼眸微垂,款款走了进来。 ***** 她来到近前,施了个礼:“孙媳见过奶奶。” 又好了。兰璃听着她说话,瞧着她的样子,越发觉得有意思。 大概是因为萧忘尘之前与萧老夫人那一番对话的功劳,宋清徐并未受到什么过于严厉的指责。这位老夫人只是淡淡叮嘱了她几句,告诫她以后行事要谨慎,然后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们走了。 然而直到走到水桥游廊的分界处,三人仍一直无话。兰璃憋得难受,便碰了碰萧忘尘,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萧忘尘怔了怔,然后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头叫了一声清徐。 宋清徐好像也正在踌躇什么,听见他叫自己,立刻转头抬眸,但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萧忘尘朝她走近了两步,面露斟酌之色,须臾,才问道:“我先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第43页 兰璃简直要晕倒。大哥,你这是在和自己老婆说话啊,你这么小心地询问,像是在照顾一个外人的感受似的是意欲何为? 宋清徐闻言立刻摇摇头:“一,一点也,也不。” 萧忘尘沉吟道:“嗯。其实我并不是责备你,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和那些人周旋,考虑需再妥当些为好。” “嗯,表哥,其,其实,我……”她的脸又开始因这磕绊的话语而涨的通红,顿了顿,一咬唇,从怀里摸出几张折好的笺纸出来,将最上面的一张递给了他。 萧忘尘疑惑地接过展开,兰璃见他二人并不避讳自己在场,便也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顺道瞅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鸳鸯谱 这笺纸并不普通,而是最近文人墨客和姑娘家都很时兴用的花笺纸,根据自己不同的喜好,这种纸可以用天然的染料染出所需的颜色,而且还会在四角处黏上晒干的花朵,颇为有情致。 此刻宋清徐递过来的这张,底色仍是原来的,白中略带微黄,但纸张却随风飘来一缕淡香,兰璃的鼻子对这种味道很敏感,立时便猜到她用白梅花水煮过这纸。而在左下角,粘的花却是梨花。 纸上书着几行娟秀的字,写的是:表哥,清徐自知行事鲁莽,累你费心,心中十分歉疚。只是田大头此人实在不堪为长久合作之对象,他自恃性格霸道,压低茶农收购价格,再高出市价转卖逍遥府。清徐本不该对生意场事擅自多言,但上一批冬茶收成时,他竟于提价同时将茶叶次好相混,再将换出来的好茶转卖他处。此次吾本欲以建议之策使茶农自发循循脱离田之掌控,但行之方觉根深难撼,然吾有一良友自李县寄来书信与茶芽,视之,为上品。 萧忘尘抬头,说道:“你是想让茶行与李县那边合作。可是,那里路途并不便利,要进山收茶,再运回青松镇,成本也会增加不少。” 宋清徐又递了张纸过来。 他展开,上面写着:可于风雨镇设马队驿站,随瓷器销往延夏。 萧忘尘明显地愣了愣,随即讶然凝眸看向她,半晌,方点了点头:“好,我会让人去你说的那个茶园看看。”一顿,又道,“这个建议,你同舅舅说过么?” 兰璃看见宋清徐明显有所迟疑,但她还是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纸递了过来。 “父亲已有需操劳之诸多琐事,且开通新商道乃属逍遥府家主决断事务,但凭表哥做主即可。”——显然,她在事前已经料到了他会问及自己的父亲。 “既如此,我会仔细斟酌的。”他说完,又顺着她微垂的目光看着她,唇角似不自觉泛了些饶有兴致的笑意出来,问道:“你还有笺纸要给我么?” 宋清徐脸颊的绯红又重了些,迅速摇了摇头:“我,我先回,回去了。你,你们慢聊。” 半晌后,兰璃瞧着那个在长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笑,瞥向身旁的萧忘尘:“在想什么?” 萧忘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笺纸,说道:“同延夏那边开辟商道的事,是前两天才刚刚定下的。” “哦?”兰璃笑道,“我怎么觉着,嫂夫人恐怕比你们以为的要聪明呢。” 萧忘尘似若有所思,沉吟道:“或许吧,如果这件事果真与她父亲无关的话。”又看着手中的笺纸淡淡一笑,“不过她好像很怕我,从前不怎么说话,现在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便连笺纸也用上了。” “怕你?”兰璃无语又嫌弃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我看未必吧。”说完又突然间了然了什么,“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对她这么客气又谨慎?” 萧忘尘唇边的笑意有些勉强,仿佛此刻所思所想正在触及他不愿提及的话题,但他还是说道:“不管如何,我既然娶了她为妻,尊重二字总是要做到的。”不等兰璃说什么,他又仿佛轻叹般微微一笑,“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吧。 不过极寻常极简单的五个字,然而这一刻兰璃却突然觉得,无奈非常。 两人沿着水桥刚走了一段,便有下人来报说宋家舅老爷来了。萧忘尘听了点点头,显然早有预料。 “阿璃……” 不等萧忘尘说完话,兰璃便十分了解地接道:“没事没事,你去和你舅舅谈正事吧,我自己正好慢慢逛一逛你这大园子。” 他笑笑:“那你慢慢玩,等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镇子。” “好好,你快去吧。”迫不及待地赶走了萧忘尘之后,兰璃露出了求之不得的狡黠笑意,一扬眉,转身朝着宋清徐离开的方向跑去。 ***** “小姐,明天又是十五了,侯爷每个月就过来这么两次,你这回可千万要把握准了时机啊。” 才刚走到月门旁,兰璃的耳朵一尖,就听到了侍女绣云爆出的内幕。脚下立时停住,又往一旁侧了侧身。 然后便听到了宋清徐的声音。 “你还说,”她道,“我明明不许你回来惊动表哥,田大头他不敢对我如何。你倒好,沉不住气跑了不说,竟然还让他一个护卫不带亲自来了田家村。” 绣云嗫嚅道:“我也是担心小姐你嘛。何况,这也是个好机会啊,侯爷他为人温柔,原本待小姐就尊重,只是过于尊重未免也有些生疏,我想着,或许这样一来反而能使得你们之间有所进展呢。” 第44页 “哦?”宋清徐有些好气地一笑,“你搞出来的进展就是我在他面前继续出丑,连个话都说不利索,还得准备了笺纸给他。真是……你以后少做这些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真不需要他待我多好,你总当我说的是假话是不是?” 绣云似乎同她感情倒是极好,听了这话不是小心翼翼地道歉,反而继续说道:“可是小姐你怎么说也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侯爷每个月只过来与你在一起两天,就这两天还是有名无实做给外人看的。我,我听见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心里不舒服。” 宋清徐沉默了片刻。 “旁人要说什么,我们阻止不了,也不必去辩驳。”她说完,微微一顿,又道,“我与表哥之间的事,我心里自有打算,你往后也不必太过操心。他对我已是很讲情义,他来清风轩不是为了自己才做给别人看,而是为了我不受旁人白眼,只是一个人的心又是如何能伪装的出来的。”话间淡淡露了些微涩的笑意,“其实他即便待我再生疏些也好,我才会觉得轻松些吧。” “小姐惯会自欺,”绣云道,“若你心中对侯爷一点牵挂也无,平素连逍遥府的下人都不多过问一句的人又何必和自己的父亲过不去要去蹚茶行的浑水。二小姐为了当初你嫁给侯爷的事还一直怀恨在心呢,听说她还未断了念想,只是侯爷自来言明娶妻不娶妾,所以她暂时没有法子罢了。但小姐你若和侯爷继续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被人有机可趁啊。”见宋清徐蹙眉不说话,她便又继续鼓动道,“小姐不如主动些同侯爷改善关系,要不,明儿侯爷过来用晚饭时,吩咐小厨做一碗补汤……” “越说越不像话了!”宋清徐双颊起了红,有些着恼,“这些事情你万万不许做,否则即使你与我情同姐妹,我也不会姑息。” “小姐莫生气啊,”绣云忙道,“绣云也是为你好,才随口出了这个馊主意的,以后不敢乱说了。” 半晌后,待情绪平复下来,宋清徐才又缓缓道:“你这样想,未免太看低他了。他不肯与我亲近,是他难以过得自己那关。若成日里想着如何算计同一个并不属意于自己的人更进一步,也只会让自己显得卑贱罢了。”她说着,言语间带着几分倔强,“即便再钟情一个人,也不可忘记风骨二字是如何写的。”言罢,却又默了默,叹道,“不过清月这件事,倒也确然不能全不计较。”说完一忖,忽然问道,“你觉得那位兰家小姐如何?” 正在听墙角的兰家小姐一愣: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绣云似有些不解地回道:“那位小姐……倒的确是个美人,而且为人热情大方。嗯……能和侯爷成为好友,想必应该是个好人吧。但小姐你问这个是打算?” “嗯……”宋清徐沉吟道,“我觉得她与表哥挺般配……” 兰璃大惊,灵台瞬间清明,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串起了诸多之前令她费解的情节。 立时一步踏了出来。 “嫂子你可别吓我!” 正在与自己侍女说话的宋清徐倒是被她的突如其来着实吓了一跳,震惊之后立时尴尬地不能自已。 “阿……阿璃。”这回倒是连对着她也磕绊起来。 兰璃几步走到她所在的院中石桌旁坐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满是苦痛深刻地说道:“嫂夫人这件事情你可万万不能想,要是忘尘兄弟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你看我来一趟你们逍遥坞也不容易,鞋都走烂了好几双呢。”见宋清徐竟果真讶异地低头去看她的脚上,她立刻收了收,轻咳一声,笑道,“来之前刚买的,刚买的。” 一旁的绣云已忍不住笑起来。宋清徐也反应过来她是在开玩笑,亦不由笑道:“我并无恶意。”又斟酌道,“不过,其实你与表哥既然是知交好友,相貌气质也匹配,难道就从未想过变金兰之义为结缡之情么?” 兰璃毫不犹豫地回道:“真真从未想过!”见对方似乎有些疑惑,她便又解释道,“有些人虽然性情相近,但或许也恰恰因为如此,所以此生只有挚友之缘。我与忘尘虽然投契,但我向来把他视为兄长手足,因为我自己家的兄弟姐妹实在与我没什么缘分。” 宋清徐仍未放弃,问道:“那若是他对你……” 兰璃连连摆手:“不不不,绝无可能的。你也知道他的性情,他对我要是真会有什么,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等到都成了亲才反应过来吧。所以嫂夫人你可千万别再提了,人生能得一好友不易,若为了这些事生出些隔阂,才是不划算。”最后为了再表明决心,还特意补了句,“再说我也不喜欢他这型的。” “哦?”宋清徐笑笑,似也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忘尘他好是很好的,就是太温柔了些。我,我嘛……”她想了想,说道,“我可能比较喜欢不那么温柔的,虽然骄傲又洒脱,但是对我却很好的。就算他嘴上不承认,但我知道他总是让着我的。嗯……对了,最好再有些安逸恬淡的爱好,同他在一起就算不说话,我也会觉得时光惬意。最好……最好他还懂些药理,我们这种习武的难免有些磕碰嘛,而且我觉得擅医理的人很会赚钱。” 难道逍遥府很不会赚钱么?宋清徐虽有些纳闷,但还是问道:“难道不是他也武功高强,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甚至保护你更好么?” 第45页 “那他要是全都做了,我还做什么?”兰璃拍了拍心口,豪气地说了一句,“我可以保护他嘛!虽然他不一定会被人欺负了去。” 宋清徐含笑看了她良久,说道:“我怎么觉着,你形容的不是一种人,而是在描述一个人呢?” 兰璃蓦地一愣。 “我……有么?”她怔怔地问了这么一句。 “有。”宋清徐和绣云齐齐点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清音谷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武林四公子 自打与宋清徐讨论了一番类型不类型这个话题之后,兰璃一直就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就连一向毫无困难的睡眠问题也在当晚成功地出现了困难。 信步走出门前小院,抬头一看,已是月上中天。 悠悠夜风中,隐隐传来轻轻流水声。兰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览芳月,正准备进去坐一坐,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阿璃?” 她迎着月光半眯着眼循声看去:“忘尘?”不由讶异,“你怎么跑这上面去了?” “睡不着,出来看看月光。”穿着一身玉色长衣的萧忘尘半坐在屋顶上,皎洁月光下,似周身笼着一圈薄薄的光晕,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兰璃,微微一笑:“这里景致不错,你要上来么?” “好啊。” 话音落下,人已落在他面前。 “你的轻功又进了一步,”萧忘尘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兰二小姐这是打算要争一争武林轻功排名么?” “论轻功,我哪里比得上你这只花蝴蝶。”兰璃笑着仰头喝了口酒,“哇,好香醇的百花酿!你可真会享受啊。”又抿了抿唇,琢磨道,“不过好像不是你以前喝的那种味道,似乎香甜味少了很多,清爽了不少。你口味变了啊?” 萧忘尘笑了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觉得那种味道有些过于腻心。所以现在更喜欢这样清淡的风味。” “这味道不错啊,”兰璃很诚恳地评价道,“以前那款的吧,我觉着虽然一口下去很浓郁也很戳心,但是一时痛快之后就有些烧心,酒性烈了些。不及这个回味悠长,香味渐渐散开,入喉后口中略有微涩,反而添出一丝淡雅沁人心脾。” “是啊,”他淡淡道,“这酒不会令人难受。” 兰璃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撇眸看向他,默了默,还是决定开口。 “对了,”她说,“你是不是和嫂夫人闹了什么矛盾?我看她好像对你我有些误会,今天还说想撮合咱们呢,吓得我不行。” 萧忘尘怔了怔,“她真的这么说?” “对啊,”兰璃抬手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一脸认真地道,“我不得不表明我对你真没半点心思,你对我肯定也是一样的。话说你这一向有情致的萧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偏生对自己的媳妇儿这样生疏,搞得她都想帮你找小的了。” 萧忘尘有些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远处,半晌,才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兰璃看了他一眼,故意道:“我想想啊……嗯,她还跟绣云说,不许那贴心丫头使法子让你亲近她,说什么,哦,她说即使再钟情一个人,也不可忘了风骨二字是怎么写的。” 他蓦然抬眸。 兰璃一手托腮,瞧着他眼中的讶异,饶有兴趣地笑道:“我看你好像不太了解她嘛。” 萧忘尘沉吟道:“我一直以为她……” “以为她是个文秀又懦弱的姑娘,还怀疑她是不是为她爹所用的细作,是不是?”兰璃说完,原本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下一瞬,已然正色起来,“忘尘,你当初跟我说过的那个姑娘,不是清徐。对不对?” 萧忘尘转过头,没有说话。 兰璃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谁也不晓得会不会遇到些有缘无分的事。初相遇时,谁又会知道将来如何。但我所知的萧忘尘,从来也不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你曾经说过婚姻之事但凭自己所愿,既然你凭自己所愿选择了清徐,过去的事,是否也该放开了?”她看着他,轻声道,“我来找你之前,在锦州才亲眼目睹了一回有情人只得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忘尘,夫妻缘不易。” 凉风习习,月下一片静谧。萧忘尘许久没有开口,兰璃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听着风声,却像是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让一个人看破红尘。 “其实……”终于说话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从我决定娶清徐的时候,我就已经放下了。只是,心里好像不时还总记得有一把刀插在上面。每当我提醒自己她是我的妻子时,看着她的脸,就会突然忆起当时的痛感。”他说,“或许,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对吧。我也在慢慢适应。” “你们成亲半年了,那痛感还这样清晰么?”兰璃突然觉得有些愠怒,“你是个怎样的人我晓得,这么说,是她伤了你?”连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被人在心上捅了一刀的话,可见当初那段感情伤到他绝不是一点半点。 他又再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有些事情也并不能都归罪一人,也算是两清了吧。她若是也放下了,我想以后我们都会有各自的好。” “既然你这样想得开,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兰璃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当真从未想过娶妾?” 第46页 “没有。”萧忘尘说完,看着她,不由淡淡一笑,“怎么,就这么担心我们家人把你扣下来给我做小啊?” “我是担心你,”兰璃揶揄地笑笑,“这番决心应该跟清徐说,你们两个实在缺乏交流,其实你应该让她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才好。好像她妹妹对你有点意思,但是清徐似乎不太愿意她嫁进来,可是呢她自己和你的关系又不怎么样,所以为了断她妹子的念头,我估摸着她还会想办法给你配姑娘。” 萧忘尘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她那样内秀寡言的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未免过于贤惠了些。” 兰璃终于幽幽地说了一句:“我看她好像只是对你比较内秀寡言,你自己想想为什么吧。困了,我睡觉去。” 言罢,起身晃了晃酒壶,旋步踏月而去。 ***** 翌日,兰璃倒是也还起了个大早,梳洗完就出门坐船去了镇子上。只是在人来人往最为热闹的茶馆坐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听到什么有吸引力的话题。只好囫囵转了转,又返回了逍遥坞。 这个姬雪雁到底是什么人呢……本以为这个名字在逍遥坞肯定会很容易听到,谁知昨天状若无意地问了问宋清徐,得到的答案是逍遥府并没有这个人。 那么,那张字条上为什么会将逍遥坞和两个人名放在一起呢?兰璃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觉得既然那个留言这样写了,那么肯定有它的深意。看来,还是免不了要去正面问一问忘尘了。 她这么想着,便一路来到了萧忘尘所居的风华苑,正好撞上他刚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见到兰璃来找自己,他笑了笑道,“原来你这么想出去玩啊。” “是啊,”兰璃点点头,“我先前自己出去转了一圈,没头苍蝇似的,所以还是回来让你们尽尽地主之谊好了。” 萧忘尘莫名:“我们?” “你跟清徐嘛。”兰璃道,“总不好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着。” 萧忘尘闻言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道:“可是……” “不用可是了,走走,我陪你去找她。”兰璃说着就将他拽出了门。一边默默称赞自己真是机智,竟然想到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一边走着走着寻了个合适又自然的谈话空档终于抛出了自己真心想问的问题。 “对了,我起先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提到姬雪雁这个名字,好像有些来历。”兰璃看了看他,问道,“你知道这个人么?” “姬雪雁?”萧忘尘笑着摇摇头,“不曾听过。” 兰璃有些失望,只好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哦,我听说她好像和一个叫镜青衫的人有什么关系,我倒是挺好奇的。” “镜青衫……”他口中喃喃,忽然停下了步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你知道?”兰璃心说果然有点名气的就是不一样,虽然销声匿迹了多年但是轮到这儿还是有人听过。 “我想起来了。”萧忘尘笑了笑,说道,“当年和我爹一道被誉为武林四公子的人。” 兰璃这下是真的震惊了:“你爹?” 他点点头:“据说还是占榜首的。这排名是当时的江湖百晓生所列,据闻他手中有四公子的画像,后来他去世了,这画就由他的书童一直保管着。我记得十二岁那年,有人专门买齐了这四张画像送来给我爹贺寿,结果……”他回忆的神色中也渐渐流露些疑惑,“结果我看见我爹晚上便将镜青衫那副给烧了,我还问过他,他说因为这是个邪魔外道,所以他不堪与其相提并论。” 兰璃忖了忖,问道:“那另外两个是谁?” “名字我不记得了,我爹去世之后,那些画在我奶奶那里收着。不过他们各自的称号我还记得很清楚。”萧忘尘说,“玉笛公子就是镜青衫,逍遥公子是我爹,另外两个分别是湛云公子和摘星公子。”又语带调侃地笑道,“据说这四公子当时可是令无数女子魂牵梦萦的,看来当年我娘也不容易。” 若是在往常,兰璃一定会对这个八卦深感兴趣,但现在她却更对里面的人名线索感兴趣。于是打个哈哈随便笑了笑,便立刻道:“忘尘,你可不可以,把那几张画借出来给我瞧瞧?” “你很感兴趣?”见兰璃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便一笑,“你就算现在感兴趣也赶不上时候了吧。” 兰璃怒瞪:“我瞻仰瞻仰不行啊?!” “自然可以,兰二小姐想如何瞻仰便如何瞻仰。”萧忘尘安抚道,“回头我去跟奶奶说。” ***** 两人说着话到了清风轩,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宋清徐和绣云正一个两个地低着头弯着腰在找什么,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宋清徐离他们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萧忘尘见她在找东西便打算也过去帮忙,于是朝她走过去,刚开口说了个“你”字,就看见原本已经站起身像是在原地出神的她突然转身,似乎是着急要朝旁边站,结果好像脚下踩到什么一滑,看着就要摔倒,幸好萧忘尘手快,将她一把揽住。 兰璃喜闻乐见地看着眼前这抱满怀的画面,自己不插话,还冲着正准备给萧忘尘行礼的绣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事吧?”萧忘尘上下看了看她,视线落下,说道:“动一动脚腕给我看看。” 她便轻轻提起裙摆,如他所言踮起脚尖动了动。 第47页 见她果然没什么事,萧忘尘才又附身从她脚边捡起了方才的“肇事者”,说道,“在找这颗玉珠子?”见她点点头,他又轻叹道,“那也不用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失去方寸吧?若是摔倒磕伤了自己,岂不是受罪。” 宋清徐低着头不说话。 “给你吧。”他将玉珠捏在指间,等着她接过去,然而她却迟迟没有伸出手来。萧忘尘正觉奇怪,又见她忽然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却只是摊开了手掌。 显然意思是让他放在她的掌心即可。 萧忘尘狐疑地刚刚把玉珠放在她掌中,还未来得及将手完全抽离,她却已经握住了手指。 也握住了他的指尖。 萧忘尘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有点爆字数,榜单提前完成,各位周五再见。 ☆、开卷识真容 “对不起!”宋清徐随即立刻撒手放开,仿佛做了什么冒犯的事一般。就连本已被她握在掌中的玉珠也重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在地上委屈地滚了滚。 兰璃觉得不大对劲。 萧忘尘自然也察觉到不对劲,于是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说道,“我就是,刚才突然头晕了一下。” “头晕?我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不不不用!”她竟拉住了他的衣服,然后又是立刻放开,说道,“小事情,我不太喜欢动不动就爱夸大其词的那些大夫,怪吓人的。” 萧忘尘看着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清徐,你可不可以,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话?” 哇,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萧忘尘嘛!兰璃暗暗喝彩,好样的,看出来你媳妇儿今天对着你说话不太正常了吧?一点也不结巴啊,这可是适合你们谈话的绝好时机。 然而她却没料到,宋清徐在缓缓把头抬起了一半之后,突然伸手扶额表示了不适。 “对不起,表哥,我……我可能有点中暑,我想先休息一会儿。可不可以请你先离开?” 中暑?兰璃抬头看了看清风拂云的天,默然无语。 萧忘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让绣云来告诉我。” “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应了这么一声。 兰璃无趣,只好也跟着说了一句:“清徐那我也晚些再来看你。” 宋清徐蓦地愣住,似乎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哦……”她有些不自在地抬手碰了碰额发,目光依然不曾转过来看着他们,“好。” 仍是十分简单的回应。 ***** 走出清风轩,兰璃打量了身旁人两眼,戏谑道:“如何,碰钉子的感觉还好么?” 原本似乎在忖着什么的萧忘尘闻言转眸看向她,蹙眉一笑:“你这个调皮丫头,以后总会遇到克星。” “你看你,这样就不友好了嘛。”兰璃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不挤兑你了。其实我是想点拨你一下,你看有些事吧,你自己不及时去做,可能过了时候人家就不愿意给你机会了。我听说今天是你要去清风轩的日子,那什么……夫妻两说话,其实也是很方便的嘛。” 萧忘尘一怔,“你才来了多久,便连这个也知道了。”不由无奈一笑,“兰二小姐,我觉着或许你应该考虑去凝雪阁寻个差事。” 兰璃颇有兴趣:“凝雪阁是个什么去处?” “这个嘛,”萧忘尘解释道,“若说逍遥府是灵州明面上的商贸市场龙头,那么凝雪阁就是这十年里突然冒出来的地下交易市场龙头。赌场,青楼这些倒是常见的,不过他们还做着一桩生意,就是收钱替人办事,至于办的是什么事,传言太多。我能确定的是,凝雪阁的主人倾容夫人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 兰璃忖道:“你见过她么?” “我们明暗生意各不冲突,所以也从未有碰面的必要。”萧忘尘言罢,一笑,“怎么,你果真要去寻差事么?” 她眉梢一扬:“看工钱咯。”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反正没事,要不你现在就去找老夫人借画像给我看吧?” “你不去外面逛了?” “早上刚出去走了走,”兰璃一脸迫不及待地说,“我好打听的毛病犯了,你赶紧地快给我解解惑吧,不然浑身不舒服。要是我想魔怔了就都怪你。” “你啊。”萧忘尘无奈地摇摇头,倒也真的转身去了苍松阁。 ***** 兰璃本来还担心萧忘尘会遇到什么阻滞,毕竟萧老夫人对这些画像有什么看法她也并不清楚,好在倒也并没有等太久,便看到萧忘尘和一个手上捧着三幅画卷的家丁远远从水桥那头朝一览芳月走来。 “放在这里就行了,你先下去吧。”萧忘尘说这一句话的工夫,兰璃已经状若无意地将垒在桌上的画卷看了好几眼。 萧忘尘拿起最上面装在紫色锦套里的一卷,将画抽出来,递给了兰璃。 “这是我爹的。” 兰璃一边笑嘻嘻地接过,一边道:“瞧你如今的模样就晓得你爹当年肯定是个美男子。” 随着手中画卷徐徐展开,一个手握折扇的紫衣青年缓缓跃于纸上。 这幅画画的是极为细致的,细致到就连腰带上的纹饰都是一笔一笔仔细勾勒。青年的身后,是一片晕成水粉色的花海。虚实结合的笔法,花不夺主,却衬出画中人不逊于花颜的容貌,还有那缠绵风流的气质。 第48页 果然不愧是逍遥公子。 再看画卷左下落款处,几个飘逸的字体写道:“逍遥公子,萧惜墨。” 兰璃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同画中人果真有些相似的萧忘尘,摇摇头,暗暗啧啧:真是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啊。 萧忘尘自然晓得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笑了笑,也不计较,拿起另一卷被白色绣暗云纹锦套装着的画给了她。 “湛云公子,”兰璃这回先直接看了落款处,念道,“容昀……”又念道,“容昀……”蓦地一愣,“这不是那个谁么?!” 萧忘尘点点头:“嗯,当今武林盟主,青云堡堡主,容昀。” 兰璃哽了哽,“这么大的角色,我以前竟然不晓得他是四公子之一。” “这很正常,”萧忘尘道,“正道人士通常对此并不以为然,你忘了,连我爹这个商人都不愿与镜青衫相提并论,何况是他们。谁又愿意成日里宣扬自家盟主是四公子之一呢,顶多自己绞尽脑汁赞一赞他的才貌也就罢了。” “那我得仔细看看这位的模样。”兰璃说着瞪大了眼睛。 画上的人穿着一袭白衣,容貌清俊,比起萧惜墨的浓墨重彩倒显得清雅了不少。与握着折扇的逍遥公子不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乌黑,应是玄铁打造。画中绘着他提剑伫立于山崖边,身后金芒耀云海涛涛,山风猎猎,衬出他一身湛然英气。 “奇怪……”兰璃盯着画左看右看了半天,说道,“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我以前从未见过容盟主啊。” 萧忘尘调侃道:“你是不是看每个长得好的都差不多?” “胡说,”兰璃表示不满,“美人这种东西,既然美的出类拔萃,各有千秋,我又怎么会看成长得一样的萝卜。”又盯着画不解地咬了咬唇,“但我就是觉得他的眉眼挺熟悉,怪了。”一时想不通,便也不必继续纠结,兰璃卷好画,又找萧忘尘要了最后一幅装在月白色锦袋里的。 “摘星公子……洛千变。” 目光上移,落下。 “这位……” 画风与前两张截然不同。 这幅画不曾有什么环境背景来衬托,有的只有那一个人,但也无需什么背景来衬托,便也晓得这是个什么气质的人。 莫测。 对,就是这两个字。 画中人的衣着分为内外两部分,内是月白色的公子锦衣,而外,便是披在锦衣之外的黑色斗篷。 风帽罩在头上,他一手轻提帽沿半遮脸,而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张白底勾黑花的面具。 这样的描绘下,其实他的容貌只露了十之五六出来,但看得出一侧唇角微扬,眉眼间笑意冉冉,隐含傲气。 更看得出,这绝对和前两位一样是个美男子,即便他只露了十之五六的脸出来。 兰璃看地不禁叹了口气:“这摘星公子,倒也人如其名。如深邃夜空,飘渺难测。”又抬眸问道,“你可知他是出自哪家的?” 萧忘尘摇摇头:“你也说了,飘渺难测。”见兰璃有些失望的样子,他又笑了笑,说道,“你若是真的很感兴趣,不如去凝雪阁花钱问上一问。这些江湖事,其实我们家知道的本就不多,这些画也是因为我爹才留下的。” “凝雪阁?”兰璃忖了忖,觉得有理,便立刻来了劲头,“那么事不宜迟,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去问问。” “这么急?”萧忘尘有些意外她竟真的对这件事如此热情,“还是我陪你去吧,虽然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过人生地不熟的……” “不用,”兰璃随口便道,“怎么好意思让逍遥侯爷亲自带我去打听八卦,再说你陪我去万一被那个倾容夫人知道了,传出去岂不是打破了你们的明暗平衡。” “你这个理由……”萧忘尘笑了笑,点点头:“真的很有说服力。”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睡眠不好真是各种不舒服,本来以为这一章会慢慢写到明天的,结果效率还没那么糟糕 = = ☆、寻问凝雪阁 但萧忘尘最终还是坚持陪着兰璃去了镇上,一路穿街过巷,直到将她带到了一条无名巷口,方停住了脚步。 兰璃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了。果然,随即就听见萧忘尘开了口。 “你往里走,有间四海赌坊,你去找看场的人。”他说完,又转过头叮嘱道,“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就立刻离开。” “好,”兰璃点头,“你快走你的,也小心些。” 萧忘尘还是不大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兰璃再次催促,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兰璃待看着他走远之后,才举步走进了眼前的窄巷。 很快,那家挂着蓝色布帘,门脸看上去和其他地方的小赌坊没什么两样的四海赌坊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兰璃尚站在门外几步开外之处,便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阵阵喧哗。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是打算玩会儿?”很快便有人迎了上来。 兰璃笑了笑,“听闻贵坊在做着有求必应的生意,我想来打听些事情。可否引我见见你们的管事?” 果然,对方闻言便了然:“小姐请随我来。” 兰璃含笑点头,随着他经过了一张张正笼着一派火热之气的赌桌,最后来到角落处踩着木梯上到了二楼。 第49页 这条楼道并没有什么不同,却也有它的特别之处,因为这一层,除了楼道尽头的那扇门之外,便再无其他。 引路的人敲了四下门,然后推开走了进去。片刻后,才出来请了兰璃进门。 *** 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一面墨色山水白绢屏风,一张矮几,一抹人影。 “姑娘请坐。”屏风后传来一个略显了年纪的男人声音,估摸着应有五十来岁。而看他身形,也有些单薄瘦小。 兰璃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就着席垫盘腿而坐。 “不知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切入正题倒是极快,丝毫不浪费时间周旋。兰璃心道,果然是很懂规矩的地下场子,只做事而不过问来人姓甚名谁。 不过这样倒也让她觉得更轻松,于是直截了当地便说道:“我想打听关于当年武林四公子的事。” 然而这一次,对面却没有立刻答话。 “怎么,”兰璃疑惑道,“连你们也不知道?” “当年的四公子,在下正好有幸听闻过一些他们的风采逸闻。只不知,”他道,“姑娘想问的是哪位?又或者具体想问些什么?” 兰璃略略一忖,便笑道:“你先说说看,比如他们四个这排名是怎么来的啊,谁谁谁是哪家的啊之类的,我听着再说。” “如此,那便从倒序位开始说吧。”屏风后传来续茶的声音,显然这是个需要慢慢讲的故事。 “当年四公子这个名号是由百晓生赫连奇英提出的。据他所言,这四人的共通点是少年成名,天纵奇才且姿容出众。至于排位么……”他沉吟道,“其实并没有太悬殊的对比,排第四的虽然是摘星公子,但原因只是因为他行踪难测,加之他本人极为擅长易容之术,所以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不过因他本身是出自摘星派这个虽然弟子稀少但却个个相貌出众的特殊门派,所以将他列于四公子之内,倒也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议。据说赫连奇英当初画他的画像时十之七八是凭的想象,那另外两三分,也不过是从一些零碎的传闻中提炼而出的。” “摘星派……”兰璃默念,说道,“这个门派当年应该风姿超然,不过这些年似乎也淡出世人视线之外了,并不见有什么人再提起。” “没错。方才说过,他们弟子稀少,其实至今还有无传承都难以肯定。再者,摘星派向来孤僻,所以对于武林人士来说,这个门派倒是颇有几分神秘与清高。”他嗯了一声,又道,“或许唯一与他们的牵连,就是摘星公子的师妹曾经嫁给了湛云公子容昀为妻吧。” “曾经?”兰璃觉得这最后一句暗含的信息实在多的有些惊人。 “是,不过二十几年前他们夫妻似乎闹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位容夫人便趁夜带着孩子离开了青云堡,从此一去不返。” 兰璃惊讶之余,却也不由感叹这位容夫人的性子倒果真像是出自摘星派的。只是夫妻吵个架就负气离家多年,身为父亲也不得已与孩子分离多年,倒也有些令人唏嘘不忍。 她这边还未感叹完,便听屏风后又开了口。 “既然说到了湛云公子,那便该提一提排位第三的逍遥公子,”他说,“其实这两人的排位区别正正在于他们的出身,逍遥公子出身逍遥侯府,所以实际上只算得上半个江湖人。而容昀出身武林名门,少年即成侠名,排名第二倒也在意料之中。” “那玉笛公子呢?”兰璃立刻接道。 “玉笛公子?”对方沉默了须臾,笑了笑,“这一位名列榜首,当时的确是出乎众人所料的。只是赫连奇英此人向来主观直接,他的排名仅仅是就四公子而言的排名,所以他并未考虑什么正邪之分,任凭当时正道中人如何表示不屑,他也未曾更改过这个排位。” “这个玉笛公子,名为镜青衫。”他说到这儿,顿住,问她,“姑娘可听说过莲教?” 兰璃点点头:“我听人说过。” “嗯,镜青衫就是莲教的四大长老之一。不过因为他在二十五岁那年一手扶立孤儿寡母为莲教新主的那场内部斗争中太出风头,所以江湖人便纷纷将他视作了莲教自清无忧这个教主之后真正的领头人。至于在四公子中排位榜首,”他说,“也是因为他的这些风头。百晓生言之武功造诣高深难测,然世人只知其鬼神难辨,却不知‘玉笛青衫’风流雅韵。据此,才有了由他开始传出的玉笛公子这个雅号。否则名门正道顶多称他为‘玉笛青衫’,但这更多的只是为了描述他的特征,又怎么还会尊他一声‘公子’。” “那……”兰璃忖了忖,问道,“也就是说其实这四公子彼此之间是毫无交情的?”说完又想起漏了什么,“哦,除了曾有那么点间接姻亲关系的摘星公子和湛云公子。” 屏风后那人一笑,“这个,怕是也没什么旁人能真的知道了。” 兰璃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得,这剩下的三位有一个是没必要问,两个是没处去问。看来,只好再问另一个名字了。 “那姬雪雁这个名字,又有什么来头?” 话音落下,屏风后却忽然传来一片珠帘碰撞的声音。 随即她看见那个原本坐着的影子似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传来一声恭敬的:“夫人。” 夫人?兰璃一怔,随即想起了萧忘尘说过的话——莫非是那位倾容夫人来了?她不得不感叹下自己的运气,不过随便来打听些事,居然也能撞上幕后老板亲自莅临视察。 第50页 片刻后,屏风后响起一个淡冷的声音:“这位姑娘是来打听踏雪仙子的?” “踏雪仙子?”兰璃反应过来,“所以姬雪雁就是踏雪仙子么?”又接着问道,“那她和玉笛公子可有什么关系?” 对面的声音似淡淡携了一丝笑意,然而却毫无暖意。 “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兰璃倒也不怵,依然是随口便道:“哦,我听人提过他两的名字,所以顺口问问。正巧说到了玉笛公子嘛。” “是么。”倾容夫人道,“看来姑娘真正感兴趣的,倒是玉笛公子。正巧,我这里尚存着一幅他的画像,不知姑娘可有兴趣看一看?” “画像?”兰璃心说百晓生画的那幅不是被忘尘他爹给烧了么,难道还有别人画过他? 正疑惑着,便听她已说道: “是,当年百晓生所绘的玉笛公子像,辗转落到了我手中。” 这样的说辞,显然推翻了兰璃之前所想的可能,这令她更感疑惑。但也更觉得,这幅画不可不看。 于是一笑,说道:“如此,那便有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略忙,正好赶在零点发。 ☆、摘星之谜 直到这时,兰璃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声调冷淡仿佛无情无欲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水绿长裙曳地,发髻高绾,脸上蒙着半面玉色绣暗纹的轻纱只露出了眉眼。 但这眉眼可真漂亮啊。兰璃心想,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也依然看不出太明显的岁月痕迹,可见年轻时定是个大大的美人。 她知道,在这双方照面后随即沉默的一时片刻里,倾容夫人也在打量她。 “走吧。”片刻后,对方淡淡转过脸,如是说道。 掀开房间角落的那面珠帘,是条一人宽的通道。兰璃随在她身后,借着道里的烛光看着前面的人,不知为何,这背影给她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 她隐隐预料,倾容夫人带她去看那幅画,并不是为了钱,更不是因为她的凝雪阁做生意多么实诚。这个女人也许有她的目的,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可能意味着这个人的利用价值会更大些。 在倾容夫人眼里她或许就是如此,但在自己眼里,对方又何尝不是呢? 那便走着瞧瞧吧。想到这儿,兰璃唇边淡淡勾起一抹浅笑,脚下的步伐也略略加快了些。 *** 最终所到之处是一间古朴的大宅。 一路上虽有不少下人问候,但倾容夫人却一言未发,径自引着兰璃走进了一间空阔的屋子。 因为空阔,所以眼前这面帷帘便显得格外惹眼,惹眼地让兰璃随时都有些忍不住想掀开它走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 但她并不用动手,因为随后倾容夫人便自己掀开了。 原来一共有三层纱幔,随着她们层层走近,从最里面透出来的光晕也越来越亮。 终于到了最后一层。 兰璃抬起头,愣住。 列在两旁的数盏烛台上的火苗因为纱帘被掀起透了风进来而纷纷摇曳,映得挂在正中央的那副画卷仿佛也有些朦胧。 玉笛青衫。 却只有一张侧颜,甚至,连完全的侧颜都算不上。 画上的人似乎要去往什么地方,却又因为什么回了头。而就在这一刻,春风乍起,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被风吹得扬起,发丝微乱。 青色衣袂飘曳,映出右手指间握着的那一支白玉笛洁如皓雪。 “他的眼睛……”兰璃走得越来越近,简直都快要贴上去,“是这光亮的缘故么,怎么回事?” 身后沉默了须臾。 “不,玉笛公子的眼睛就是这样,”倾容夫人说,“天生微带异色。”她说着,也走了过来,然后在她身旁续道:“泛了些淡淡湖蓝。” 微带?淡淡?兰璃回头瞧着画上的那双眼睛,皱眉,难道是作画的人刻意加重了笔墨来强化这一特征? 可是不对啊…… “听夫人这么说,莫非您曾亲眼见过玉笛公子?”兰璃忖了忖,回眸笑问,“其实这张画上他的容貌并不显得太清楚,不如夫人您给我描述描述?” 倾容夫人似乎有一瞬的怔忡,再开口时,却是轻轻一笑:“嗯,的确不清楚。” 兰璃皱了皱眉,原本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又按捺了下去。 却听倾容夫人又道:“既然姑娘画已经看了,那么,是否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果然来了。兰璃并不意外对方提出这个要求,但嘴上还是说了句:“夫人是打算用这一个问题的答案来抵消原本开给我的价钱么?” 倾容夫人唇角淡弯,说道:“既然姑娘如此冰雪聪明,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看着兰璃,眼色渐渐沉静,再开口时,问的是: “你和镜青衫是什么关系?” 兰璃闻言眉间微微一蹙,满是疑惑:“夫人这问题问的我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与玉笛公子能有什么关系?” 倾容夫人声音清冷地笑了一声,“江湖上从未有过关于玉笛公子与踏雪仙子之间的传闻,而你一来便同时问起他们两个,还说是听别人说的。这样信手拈来的借口,用来敷衍凝雪阁之主,是否太轻视了些?” 兰璃眉梢淡淡一抬,并不慌乱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第51页 “打听四公子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两个人。”她说着,眸色更加冷肃了些,“你是什么人?” 兰璃慢慢笑了起来。 “原来凝雪阁是这样做生意的,”她笑道,“我花钱来打听事,结果反倒被老板娘逼问,江湖规矩也不讲讲么。算了,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付钱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了离开逍遥坞之前萧忘尘给她的一块金锞子来,又是淡淡扬眉一笑,“我想够了吧。”然后将它放在了身边就近的烛台边,“告辞。” 兰璃几步走到纱幔前,刚伸手撩起,便听身后掌风袭来,她脚下立旋侧身避过,却见下一掌又再逼到面前。 好快。 电光火石间闪出的念头让她不欲纠缠太多,立刻出手一掌接了上去。 “四象无极?!”倾容夫人倒退半步站定之后,抬眸诧道,“原来你是摘星派的。洛千变是你什么人?” 摘星派?洛千变?!兰璃心中震惊非常。 但她旋即控制下来。 “你或许可以猜猜。”丢下这一句有意搅乱对方思绪的意味不明的话,兰璃趁她还未完全回过神时,转瞬穿过纱帘轻身而去。 *** 回往逍遥坞的一路上,兰璃始终心绪纷繁。 四象无极功竟然是摘星派的功夫,那么,师父他也是摘星派的人么?可是那人不是说摘星派的人个个貌美么,师父他明明容貌普…… 她蓦地一愣。 ——“……加之他本人极为擅长易容之术……” 易容术? 兰璃恍然。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教自己这门功夫的人虽然看上去普通到有些不修边幅的程度,但那双眼睛里的风采却与这样的形貌显得极为不衬。 她还曾笑话他实在太懒散,以致于邋遢地浪费了这样的闪光之处。 可她却不知他到底是谁…… “阿璃。” 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去,原来是宋清徐。 “清徐,你身子没事了?”兰璃看了看她的脸,“好像脸色不是太好啊,你应该多休息。” 宋清徐还未开口,一旁的绣云便已经接道:“小姐本来在休息的,可是听说忘愁少爷回来了,我们家老爷与二小姐也过来了,与侯爷一道都去了苍松阁拜见老夫人,便说自己也该去苍松阁看看。” “忘愁?”兰璃倒是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听忘尘提过他这个弟弟,不过从来没见过。” 宋清徐轻轻笑了笑:“他为人热情率直,挺好相处的。就是有些在家里待不住,所以需要出远门打理的事情他都很乐意去做。”又道,“阿璃,你与我一道去吧。” 兰璃一听便有些防备,立刻反应道:“我去不好吧。你们一大家子相聚,我一个外人站中间不大好。” 宋清徐看了看她,微微弯起了唇角:“你放心,不是什么算计你的事,只是……恰恰因为你并非逍遥坞的人,所以我才觉得你在会更好些。” 兰璃盯着她眉间隐隐的忧色忖了半晌,然后一笑,点点头:“好吧,那我便厚着脸皮跟你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流 苍松阁内,众人正坐。 兰璃和宋清徐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从里面传来萧老夫人略显不快的声音—— “你原本就成日里不爱着家,虽然我们萧家的孩子从不拘束着养,但你这性子实在放的有些过。现下我不过让你去见见陈家小姐,又并非迫着你与她成婚,你竟又给我摆出这副敷衍的模样,怎么着,又打算不辞而别了?” “奶奶您这么端庄的一位漂亮夫人,总这样记孙儿的仇不太好。”一个声音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响起,“我只是近来事情比较多,没什么时间嘛。其实我觉得您催我成亲还不如催大哥他早日生……” “你们来了。”萧忘尘转过目光看见来人,随即果断平静地岔开了话题。 宋清徐对上他目光时脸上微微一红,待走近时先是低声叫了他“表哥”,然后转身向萧老夫人行了个礼,最后视线落在坐在左边的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人,垂眸唤了一声:“爹。” 兰璃闻言,倒是对这位宋家老爷身旁的另一个女子多看了两眼。 模样不错,比起清徐来倒更明丽些。不过这眼神,藏不住的骄纵,看来往日里这两姐妹中她倒是惹眼的多……兰璃不由默默一笑,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姑娘对忘尘的单相思怕是也只能仅止于单相思了。 “清徐姐姐。”宋清月笑靥如花地甜甜唤了一声。 不出兰璃所料,对于自家妹子的问候,宋清徐表现的依然不是很亲近。 “忘愁,”一旁的萧忘尘说道,“这位是兰音山庄孙二小姐,兰璃。” 箫忘愁饶有兴致地上下看了看兰璃,笑地殷勤又开朗:“早闻芳名,大哥说你比我年长半岁,可今天看来兰璃姐姐不像姐姐,倒像是我的妹子。” 好家伙。兰璃心道,你这张嘴比起你大哥可是油滑的多了。 “你这孩子,挺会说的嘛。”兰璃掩嘴呵呵呵傻笑道。 “……”箫忘愁一时没接上话。 萧忘尘低头掩不住地笑。 箫忘愁苦哈哈地转过头看着他:“大哥,兰璃姐和你说的不一样。” 第52页 萧忘尘镇定点头:“你老实地喊她一声姐姐,她以后待你自然就成了我说的那个模样。” 几人笑作一团。 “年轻人就是容易熟络,”宋老爷笑道,“等忘愁也娶了媳妇儿,这几个孩子可能玩到一起了。” 萧老夫人深以为然地含笑点头:“是啊,可惜这孩子实在让人操心。” “说起来,清月倒是识得几个闺秀,不如让她帮忘愁打听打听?” 宋老爷话音刚落,箫忘愁便哈哈一笑,回眸瞧着他,说道:“其实舅舅您才真是为了我们两兄弟的婚事操碎了心,大哥娶了清徐嫂子才半年多,您就又急着为我操心了。先声明哦,虽然清月妹子人漂亮性格又甜,但是我可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兄弟两老打你们宋家女儿的主意嘛。” “忘愁。”萧忘尘看了一眼宋清徐,然后续道,“长辈面前,你说话规矩些。” 箫忘愁耸耸肩,挑眉无趣地应了一声:“哦。” 萧老夫人无喜无怒地看着他,问道:“你舅舅也是担心你没个着落,你这个闺秀不见,那个小姐也不见,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奶奶让人帮你留意着行了吧?” 箫忘愁沉默了片刻,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奶奶这么说,那我也没法子了。其实吧,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什么?众人皆讶。 “你有意中人了?”萧老夫人也显得很意外,“是哪家的姑娘?” “这个嘛……”箫忘愁神秘地道,“其实我还没向她求亲,所以才不愿说太早。等我过两天领她回来见了您再说吧。” 萧老夫人狐疑:“你该不会故意编了谎话诓我吧?” “忘愁怎么敢,”他笑了笑,说道,“三天,三天内一定给奶奶个交代。” 他说的笃定,眉宇间完全看不出儿戏的姿态。便连萧忘尘,也不由信了。 *** 从苍松阁出来后,宋清月便主动提出要去清风轩坐一坐,同自己姐姐好好叙叙。宋清徐倒也并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向萧忘尘两兄弟和兰璃道了个别,便转身去了。 “哥,”箫忘愁忽然道,“你同嫂子近来还好吧?” “还好。”萧忘尘转过头,“怎么?” 他挑挑眉梢,一笑:“没什么,关心关心你。毕竟我这位嫂子可不是个真那么柔软无害的姑娘,不然当初怎么能嫁给你……” “行了。”萧忘尘蹙着眉打断道,“我的事你不用担心。” 箫忘愁看了看兰璃,随即了然且讶异地道:“怎么原来你没跟兰璃姐说过你和嫂子是怎么成亲的啊?哎呀,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们……” “你一个男人怎么话那么多像个媒婆似的。”萧忘尘终于忍无可忍地嫌弃道,“别说我了,你还是说说你自己的事吧。那个姑娘,你是认真的?” 箫忘愁眸中的笑意随之变得温柔起来,点点头:“比咱们家的金子还真。”又像个孩子般地雀跃道,“哥,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很特别。” 萧忘尘弯了弯唇角:“特别不特别你自己觉得喜欢就好,只是婚姻大事不应草率,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 “我喜欢她也不容易的,”箫忘愁一脸艰辛的样子,“你不知道一开始她根本不理我。我的真心险些碎成渣。” 兰璃听得也有些兴趣,便问了一句:“她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让你喜欢的这样辛苦?” “她可厉害了,在灵州城里开了间艺馆,名叫漱玉。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板娘,而且难得的是还有一身好功夫,”箫忘愁笑的有些得意,“跟我们家真是绝配呢。” 萧忘尘笑道:“她这样有本事的女子居然看上你这样游手好闲的人,倒也确实辛苦。”不等箫忘愁反驳,他便赶道,“行了你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吧,既然要带回家来,总得先跟别人提前说一声。” “她有事离开灵州了。不过倒也是,我得先去给她留个信儿。”说完这句话,箫忘愁就挥挥手匆匆去了。 兰璃与萧忘尘对视一笑,举步走上了游廊。 *** “说起来你打听的事如何了?”萧忘尘问道。 说没有进展却又有些额外的发展。兰璃很想这么回答,但她却只是摇摇头笑了笑:“给我看了张镜青衫的画,不过我觉着是假的。” 萧忘尘也有些兴趣:“哦?怎么回事?” “百晓生那手画,即便画的不是四公子,也可算是值得收藏的画中精品。”兰璃道,“但这幅么,显然笔力不如他。而且那画上没有落款,也不是百晓生的风格。” 萧忘尘沉吟道:“嗯,你说的有理。” 两人说着话,刚要从后花园前经过,却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个不久前才刚听过的声音。 “当初该嫁给忘尘表哥的人本来就该是我,你费心思进了逍遥府霸着正室之位不说,现在带那个女人来又是什么意思?帮着你巩固在萧家的地位么?宋清徐,你到底姓什么的你还记得么?!” 那个女人?兰璃略略一忖,抬眸看着萧忘尘,一脸讶异的指了指自己:“我啊?” 萧忘尘眉间微蹙,却似乎并没有要去打断她们说话的意思。 里面沉默了须臾。 “当初的事我不想与你争论。”与平日里听到的完全不同,此刻的宋清徐,语调冷静又淡然,还带着一些严肃。“不过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打忘尘表哥的主意。还有,忘愁也不可以。” 第53页 宋清月好气地笑了两声,“你凭什么?”又语带嘲讽地道,“难道就凭你当初趁表哥酒醉时爬上了他的床迫得他只好娶了你么?” 什么?!兰璃震住。 下意识抬眸看向萧忘尘,却见他也愣在原地。 半晌后。 “啪!”一声脆响。 “你打我?!”宋清月惊怒交加。 “你还好意思提那件事,”宋清徐的声音有些颤抖,似含着愤怒,“要不是因为你其心不端,我又何必自毁清誉,以致于我至今都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我若不是念着我是宋家的女儿,你好歹是我同父的妹妹,当初只要告诉萧家真相,你这辈子便毁了。如今你还用此事来指责我,简直不知廉耻!” 宋清月似乎恼羞成怒,声音也不禁抬高了几分:“分明就是你自己有私心!否则表哥当初肯定也会向我提亲的,又何谈一个毁字?结果到最后你却成了逍遥侯夫人,还有脸来教训我?” “真是无药可救。”宋清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随你如何说,以后没事少来逍遥坞。不要打着看望我的旗号来接近别人,你该懂我的意思。好好的宋家二小姐,言行端正些,后日自有良配予你,但若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到时别怪我将你扫出去。” “哟,”宋清月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从前在家里可不见你这样硬气,靠着萧家的庇护狐假虎威,装什么装。” “我看你对我有些误会,”宋清徐淡淡道,“我从前在家里不与你们争什么,是因为没必要。若不是事关忘尘表哥,当初我也不会管你去打谁的主意。”顿了顿,她郑重地说道,“萧忘尘对我有恩,所以我不会让别人算计他的婚事。” “那爹呢?”宋清月不服气地道,“你嫁来萧家后没本事让表哥亲近你,不能进一步拉拢萧宋两家关系也就罢了,上次茶园的事还给爹找了麻烦。你就是这么做女儿的?” 宋清徐默了默,说道:“他本就是舅老爷,现在又是忘尘表哥的岳父,以表哥的性子,绝不会亏待他。这些身份,原已够他平安富贵一辈子。” “人要知足。” 说完这最后一句,兰璃听见了脚步声向着另一边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几章两千多字的,以至于到了这章忽然有种字数爆了的感觉,哈哈~~ ☆、酒后真言 月色轻摇。 宋清徐坐在窗边望着屋外的辛夷花树,月光下花影绰绰,但这影子却如同压在她心上,令她失神蹙眉。 “清徐。”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是她一直都很熟悉的那个。 “表哥?”她蓦然回过神,随即站起身,“你怎么……”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我差点忘了。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蓦地顿住,侧头垂眸看着萧忘尘轻轻抓在她臂上的手。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我想小酌两杯,你陪我吧。” 宋清徐愣了愣,眼前的这抹微笑仿佛有一种让她无法说不的力量,待她反应过来自己不胜酒力的时候,早已无意识地点了头。 *** 很快,绣云就从小厨端了两盘精致的小菜来。一把精致的紫玉酒壶,里面装的是萧忘尘喜欢喝的百花酿。 萧忘尘看了看桌上的菜,拿起酒杯轻嗅酒香,沉吟须臾,说道:“我喜欢吃的菜,我喜欢喝的酒。我从未告诉过你这些。”他抬眸看着宋清徐,目光中仿佛带了些探究,“我以为你一直很怕我,所以尽量回避与我接触。” 她又回到了局促不安的状态,低头喝了一杯酒。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喉头,迟迟没有说话,萧忘尘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给她添了杯酒。 又过了一会儿,兴许是酒劲终于上了头,宋清徐觉得那压在喉咙里的石头突然就被挪开了。 于是她道:“我怎么会怕你呢,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没有说的坑坑巴巴,一如她对别人说话时那般流畅。 “是吗?”萧忘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喝下一杯酒,然后又再伸手给她添了一杯,轻声问道,“你说我对你有恩,我怎么不大记得了。是几时的事?” 她似乎有些愣怔,呆呆看了他半晌,才喃喃道:“嗯,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因为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萧忘尘一怔,随即险些笑出声来。我还是个小孩子,那你也不见得是个大孩子吧? 但他仍语气温柔地循循善诱:“哦?那你一定记得很清楚了。” “是啊。”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粉色,吸了口气,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眉骨边的那道疤痕,“那时我正因为它感到自卑,可是你说我很漂亮。我哭着说连我爹都嫌弃我,说以后不能指望我嫁个好人家了,然后你说……” 她虽然抿唇没有再往下说,但萧忘尘只是微微一忖,就猜了个大概:“我是不是说要是没人要你,我便娶了你?” 宋清徐脸上又红了些,点点头,然后将脑袋埋了下去。 只是因为这样一句话么?萧忘尘看着这颗垂地低低的脑袋,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柔软:“这样一句话,便算是我对你的恩了?” “那时对我很重要的。”她蓦地抬起头,一脸认真,“因为你的这些话,我才开始重新对自己有了信心。一开始我是因为你的鼓励而重新振作,那时候还羞涩又期待地想着你会不会什么时候真的来提亲呢。后来么,后来长大了,晓得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但那时也不重要了,因为我早已不觉得自卑。”她说到这儿,冲他弯起眉眼一笑,“因你而生的慰人清风,我自己留在了心上。所以我再也没有等过你了。” 第54页 萧忘尘看了她许久,再开口时,语调却轻柔地如同喃喃自语:“忘愁说得对,你其实一点也不柔弱。”有些人是外刚内柔;有些人是外刚内也刚,外柔内也柔;而还有些人,是外柔内刚。毫无疑问,宋清徐正是这样的人。 她不会武功,平日里个性温和又习惯了在人群中掩藏自己的身影,所以反而会让人产生她或许很柔软的错觉。 但这些又能代表什么? 萧忘尘觉得,他从前真的太不了解这个已经做了自己妻子的人。兰璃说他们缺乏沟通,的确,他一直说自己在适应,在习惯,但他其实一直在原地踱步等着“曾经”过去,而为“现在”做出的努力实在太少。 他甚至不晓得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视线偏转,不经意落在房中的书案上。 他起身走了过去,半晌后,问道:“清徐,你喜欢画画?” 已然喝百花酿喝地上了瘾的宋清徐闻言一愣,随即蓦地站起蹭蹭蹭跑过来就要收拾:“无聊画的,别看了。” 萧忘尘笑着拦住她的手:“怎么会,这丹青已然可以拿去画斋里卖钱了。” 宋清徐忽然脸上一红,整个人凝滞了一瞬。 “你真的拿去卖钱了?”萧忘尘微讶挑眉,“你这姑娘,倒真有意思。”说着又转头看了看手上的画,“我说以前怎么从没见过,原来你每回都收起来了是吧?” 她忽然轻轻打了个酒嗝。 空气中骤然浮起了一丝尴尬气息。 萧忘尘瞧见她涨得通红的脸,不由一笑。伸手锤了锤心口,舒了口气:“畅快多了。”又接着续道,“你还没回我呢,为什么不肯给我看?” 宋清徐脸上还带着一丝感激的微笑,闻言便道:“你的书画太好,我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萧忘尘笑道:“我的丹青可不如你。” 她立刻回道:“可是你的墨画已有大家风范。”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莞尔:“原来你对我的评价这样高。那么,不如我们来以画为言交流一番吧。”他抬眸看着窗外的月下花树,“就以这方窗景为题,如何?” 似乎因酒兴上头而变得不再拘谨的宋清徐听着他的话,也顺着看向窗外,心中慢慢升起一阵雀跃。 “好啊!”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萧忘尘看着她一脸兴奋地腾桌子,还不让他插手,然后又跑去翻出了一方新砚台和一盏水洗。等到摆好了两人份的笔墨纸砚,又开始认真地研起墨来。 忽然之间,在那个同样月色清凉的晚上,与兰璃讨论百花酿的一番话在他脑海中便清晰起来。 *** 翌日,兰璃倒是没有起的太早,睁开眼睛在床上听了会儿鸟叫才施施然起身穿好了衣服梳洗,还在院子里跳了两下摘了朵树上的春海棠把玩了会儿。最后扒拉了几口早饭之后才朝着清风轩去了。 刚走到月门外便遇上了绣云,她便先打听了一下:“他们起床了么?我还故意磨蹭了半天才来找他们玩的。” 绣云笑道:“侯爷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用饭。小姐还在睡呢。”说着话眉眼又笑的弯了些,压低了些声音又道,“昨晚他们睡得很晚,小姐还喝醉了,侯爷让我去准备些醒酒汤等她起来了喝。” 兰璃眼睛里满是惊讶,随即笑地有些诡异:“这个忘尘,我真是把他想的太翩翩君子了些。”言罢拍了拍绣云的肩,一脸了然地转进了院子。 “阿璃,”萧忘尘抬眸看见了她,“用过饭了么?” 她一脸高深地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萧忘尘被看地有些不自在:“怎么?” 兰璃单手支颐,似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听说清徐还没起床。” 他不明所以,微微颔首:“是啊,她昨晚喝多了。”然后伸筷子去夹盘子里的蜜汁百合。 “我以前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会做‘借酒行凶’这种事。” “……”夹在竹筷间的百合悲惨地掉在了石桌上。 萧忘尘一愣之后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她似乎不信,一脸“我懂,你不用解释”的样子,他觉得无奈又好笑:“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用得着这样么?” “嗯,”兰璃忖道,“或许这是你特别的情趣?” “……”萧忘尘险些岔气,“我只是有些事想问她,但是你也知道她对着我时总是不自在,所以我才给她喝了点酒。” 兰璃立刻双眼放光:“那喝了酒以后她就放得开了?” “我知道你想歪了……”萧忘尘无奈扶额,“我们只是在一起作画,然后互相题字,然后……然后她大概酒兴上来了又趁着高兴多喝了两杯,就,就睡了。嗯,就是这样。” 兰璃一笑出声:“你这话嘛,我看也就说了八分。不过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听别人的闺房之乐,”她看着他,顿了顿,笑意中带出几分认真,“我只是为你们高兴。你刚才说起昨晚的事时样子有些不同,我看得出你们相处的很好。” 昨晚。 萧忘尘回想起昨晚当他们交换画作互相在上面题上了字,落下对方的名字时,那一刻她笑的温柔又满足。而他看着她的笑容,竟然又一次恍惚感觉到一抹暖意,这种感觉他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第55页 即便是当初倾心爱着那个人的时候,他也从未有过被对方珍惜和需要的感觉,只是他向来习惯了承担,无论对家族还是亲人,所以也乐于多给予自己所爱的人。当然,后来事实也证明,那人确实并不需要他。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其实是很值得自己去了解的。”他说着,转眸看向兰璃,温温一笑,“我想试一试。” 兰璃点点头:“你早该这样想。”又笑道,“清徐这个姑娘心性善良但有原则,温和却又有傲骨,比她那个妹子可是端庄大方多了。对了,似乎还有些经商的才华呢,老实说我真觉得你们特别般配。” 萧忘尘笑了笑:“何止有些才华,宋大小姐还是本地最大的书画斋幕后老板娘呢。”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摇摇头,说道,“昨晚喝醉了一高兴就被我给套出来了,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兰璃一脸悲愤:“你们两兄弟上辈子都和财神爷有交情吧,自己能赚钱也就罢了,找个媳妇儿也都是会赚钱的。”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宋清徐站在门槛里,被迎面的阳光晃得闭了闭眼,半晌后才敲了敲脑袋,好像终于恢复了清明。 “清徐,”兰璃眼尖,立刻注意到了她额头上一块淡淡的淤青,“你头怎么了?忘尘打的啊?” “咳……”萧忘尘终于一口气被岔了开来。 “啊?”宋清徐似乎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一脸茫然地伸手去碰了碰兰璃指的位置,结果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喝醉了酒掉下床了。”萧忘尘镇定地道,“还好我在房里,下次再不敢给你喝酒了。” 宋清徐脸红了红,“我觉得味道很好就多喝了两口,下次也不敢再喝那么多了。” “放心放心,夫妻两在自己房里喝酒怕什么,忘尘会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的。”兰璃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萧忘尘一样,“对了,你说‘幸好你在房里’,那你的意思是,清徐掉下床后是你把她给抱回去了?” 萧忘尘:“……” 宋清徐:“……” 兰璃继续一脸“单纯”地道:“那要是后半夜她又掉下去怎么办?我看你不如最好抱着她才老实些。” 宋清徐:“……” 萧忘尘转过目光,正好看见绣云端着醒酒汤走进来,随即一脸淡定道:“清徐,先把汤喝了吧。” 兰璃瞧着他微红的耳根,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稍微爆了点字数。。。小兰你真是知道的太多了→_→ ☆、故梦 黄昏时分,天边晕出一片五彩云霞,映地环抱在小镇周围的青山碧水也多了些明艳。 清风萦绕,空气中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侧目看去,原来是一方屋檐下有个老妇人在煮着什么东西。 斜阳晚照,灯火初升,暖意徐徐。 “茶叶蛋。” 三人异口同声,说完又齐齐笑起来。 “说起来咱们都已经到了这风雨镇地界了,我才想起一事,”兰璃走在青石板路上,一边四处环顾张望,一边悠闲地晃悠着手中的柳条,“我们好像都没有等忘愁回来就走了?” “他啊,”萧忘尘笑了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着家,他在灵州的朋友可不少。再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我们三个轻装简行地来还能装一装只是外出游乐的。” 兰璃回头瞅了瞅他身旁老实走着的宋清徐,笑道:“晓得你们是来视察茶园的,不过顺道带上我逛逛。” “倒也不是顺带,”萧忘尘弯了弯唇角,“听说那村子里风光不错,你也确实可以当做是来游山玩水的。” 兰璃有些不解:“其实你既然已经派了信得过的人来看过,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呢?” 萧忘尘正要说话,却又忽然顿住,转过头看着宋清徐,笑了笑:“你告诉她吧。”眼神中写着显而易见的拭目以待四个字。 宋清徐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有些小心地说:“我只能猜一猜……” 萧忘尘点头:“嗯,你猜猜看。” 兰璃瞧着他们,突然有点想撞墙,你们夫妻两这是在我面前炫耀默契么? 一顿之后,宋清徐说道:“我想表哥是想亲自来看看对方是否信得过,让你将风雨镇这边的茶叶中转外销全权交由他这个本地人负责。顺便再亲眼看一看这里的环境。” 兰璃挑眸看向萧忘尘,果然见他唇边正泛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清徐,”她一脸感叹地摇摇头,“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吧,他其实有个不怎么好的习惯。” 宋萧二人齐齐抬眸看着她。 兰璃清了清嗓子:“他的恶趣味就是,你越显得乖巧老实,他就越爱逗着你玩。其实他没你想的那么没心机,嘴皮子也不比忘愁差多少的,你可长点儿心眼儿吧。” 萧忘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清徐已经转眸盯着他,眼神带着探究。 他有些好笑地想解释:“其实……” “阿璃,”她转头看着兰璃,关心地问道,“表哥他是不是以前欺负过你?” 兰璃看着一脸认真的她:“……” “我哪里能欺负得了她,”萧忘尘忍着笑,对宋清徐道,“你别听她的。” 兰璃在心里叹道,你以为昨晚你为什么会喝醉啊,都是他有预谋的啊!但到了嘴边她却只是点了点头:“忘尘,我觉着你真的找到一辈子的乐趣了。” 第56页 宋清徐一脸莫名。 萧忘尘笑了笑,没说话。 忽然,宋清徐的视线落在远处,须臾后,开心地喊了一声:“云山!” 兰璃和萧忘尘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包着头巾穿着短打,背上背了个竹篓的青年也转头看了过来。 然后对方眼中划过惊喜,快步走了过来,见着宋清徐便咧开了一个阳光的笑容:“清徐小姐。” *** 两日后。 依然是傍晚时分,当萧忘尘一行风尘仆仆地从风雨镇回到逍遥坞时,刚一进门便听说箫忘愁带了个姑娘回来。 于是三人连衣服也没有换,便直接改了道往苍松阁的方向走去。 路上依然有说有笑。兰璃看着宋清徐道:“清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黑了一点?是不是炒茶的时候被烟熏的?” 宋清徐也笑道:“我也觉得你黑了点,肯定是和我一起被熏了。” 两个女人家说完便笑作了一团,萧忘尘在一旁边走边听,眉梢眼角泛着温温笑意。 出去走了一趟,他明显感觉到宋清徐放松了不少,在苗村的时候更是有说有笑十分放得开。而让他继那个醉酒的夜晚之后再一次感到惊讶的是,原来她对制茶煮茶品茶也颇有认识。 彼时兰璃曾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是靠茶业和丝绸起家的”,他记得当时自己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想到这儿,不由回眸又看了宋清徐一眼,心中忽然浮起疑惑。他觉得她似乎从容豁达的有些异常,那种感觉,像是她早已将一切看的通透,并不太将自己已经做成的事情看的多重,更不见她多留恋什么,仿佛更多的只是因为她觉得快乐。 而似乎只有嫁给他这件事,才是真正的意外。 对他和她,皆然。 *** 才走到苍松阁外,萧忘尘便见到原本在里面侍候的下人正纷纷往外走。 他问其中一个中年妇人:“芳婶,怎么了?” 妇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忘愁少爷回来后,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然后让我们都退出来了。” 萧忘尘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忘愁可是很得他们这位奶奶的欢心的。难道他惹了什么事? 如此想着,脚下也随之再动。 “哥,你们回来啦?”箫忘愁转头看见萧忘尘三人,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道,“奶奶好像正因为挂着你所以没什么心思说话呢,你快来说两句好听的。” 兰璃抬眸看去,果然见到原本模样便有些凌厉的萧老夫人此刻因为脸色不好,薄唇紧闭,眼神微凉而显得更加不好接近。 而箫忘愁身旁还坐了个穿着霜色衣裳的女子,因为她坐着,脸又侧向于萧老夫人的方向,所以她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 唯一知道的,便是她身影纤瘦,青丝如瀑。 身边的萧忘尘视线也落到了这个女子身上,目光中似有些迟疑。 “忘尘。”萧老夫人开了口,声音却显得有些冷淡,“她就是你弟弟带回家的人,你看看吧。” 她话音落下,那个女子忽然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看了过来。 肌肤如雪,青眉如黛。一双眸子清清泠泠,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水。 忘愁说得对,这是个挺特别的美人啊。兰璃心道,年纪不大可是一双眼睛像是沉积了不少的东西,让人不由想靠近,想探究。 再下意识地去看萧忘尘,却蓦地愣住。 ——脸色发白,呼吸不稳,眼睛里的一贯的从容仿佛正在一片片破碎开来。 “哥,”箫忘愁笑着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女子,“她叫风柔。” 须臾后,响起一个如初春细雨般清冷的声音:“见过萧侯。” 萧忘尘看着她,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觉得身上一阵阵控制不住地冷寒,半年前他以为不管好或不好,一切也终归都结束了,但原来还没有。 纪风柔,原来你还可以更加绝情…… 心头的痛感又再袭来,这一次,它清晰地一如当日。 但这一回,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力道不重,却带着柔韧的坚定。 他转眸看着脸颊微红的宋清徐,有些发怔。 “风柔姑娘,”她带着落落大方又温和的笑意说道,“我是忘尘的妻子,你若不介意,叫我清徐就可以。” 纪风柔的目光在他们相牵的手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眸,笑了笑,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依然如古水无波。 “原本忘愁带你回来我们是很高兴的,只是今日不大凑巧,”宋清徐说,“我们才从外地回来,忘尘他感染了些风寒,身体不大舒服……” 纪风柔唇边泛出一抹了然的浅笑:“那我便先告辞了。” 箫忘愁忙道:“不必急着走吧,我们家客房很多……” “忘愁。”宋清徐轻声打断他,又微微一笑,“风柔姑娘是女儿家,逍遥府人多口杂,你要多为她着想。” 箫忘愁怔了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正想说自己送她走,却已听宋清徐又道:“我送你吧。” 兰璃看着她们一前一后走出了苍松阁,又回头看了看萧忘尘,他依然站在那里,背脊略显僵硬。 “忘愁,你先出去吧,”萧老夫人像是隐约轻叹了口气,“我有话要给忘尘说。” 第57页 箫忘愁默了默,然后应了一声便旋身走了。 兰璃自觉,立即跟上一句“那我也先告辞了”然后便也出了苍松阁,只是她没走几步就直接用轻功跃上了屋顶,张望着宋清徐两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来意非常 “风柔姑娘。” 逍遥坞的渡头边,宋清徐看着眼前的女子,琢磨了一路的话终于是说出了口。 “往后,请不要再来逍遥坞了。”她眉间微蹙,“忘愁若是知道你和他的兄长曾经有过倾心相许的时候,一定很不好受。” 半晌后,纪风柔淡淡一笑:“原来他告诉过你。可是萧家不是向来自诩从不拘泥世俗理念么?别说我和逍遥侯从未有什么倾心相许,就算有,那些牵扯也已然过去了,我想二公子也不会在意。” “可你是真心待他的么?”宋清徐反问,“若你真的在意忘愁的感受,方才那些话就不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纪风柔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扫而过,转身上船。 “当初忘尘表哥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有意设局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所以才死了心吧?” 身后宋清徐的话让这刚刚跨过船舷的身影顿住。 宋清徐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好像压住了心头泛起的微微酸涩。 “听闻萧夫人与萧侯之间夫妻感情甚笃,”纪风柔转过身,眼梢划过一抹嘲意,“宋小姐今时今日的位置,难道不是得益于当初?一边享受着它给你带来的荣华,一边怀疑指责别人是多么不纯善,我想其实大家都不是什么不染尘埃的莲花吧。” 宋清徐直视着她的目光,眼睛里渐渐氤氲起怒气,脸上却掀起一抹平静的淡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他,我可以告诉你。” 她眸中一点点透出坚定,说道:“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可以爱他,你对他不好,便会有其他人愿意代替你对他好。” 纪风柔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因为爱你所以可以原谅你对他的伤害,”宋清徐说,“但是你如果伤害了忘愁,他会恨你的。”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除非你真的对他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否则你怎么忍心将你们的曾经在他心里毁的这样彻底?” 这一次,纪风柔将视线移开,没有再看着她,却像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喜欢他,所以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你也不介意?”半晌后,她清淡的声音中好像带了些不解地问道。 宋清徐一怔,随即猜到她误会了萧忘尘和兰璃的关系,不由一笑:“我倒是希望他能把对你的心给阿璃,可惜……”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眸中有什么异样的情绪闪过,但她旋即便控制好心神,抬起眼帘看着纪风柔,说道:“你只一眼便注意到了阿璃的存在,这样的你,还需要再说是和忘愁真心相待的么?宋清徐言尽于此,愿来日后会无期。” 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百花深处走去。 *** 纪风柔在渡头站了许久,直到一旁的船夫问她是不是现在要离开,她才仿佛回过神,点了点头。 随着小船缓缓驶离岸边,水面波纹轻轻漾开。纪风柔望着正在一点点退离的那片繁花,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也更加沉静。 忽然,一抹蓝影朝她飞来。 不过转眼,便踏水一跃到了她面前。 好厉害的轻功。纪风柔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暗道。 “船大哥稍微歇一歇,我想邀这位姑娘在水上观会儿景。”兰璃笑看着纪风柔,然后拈着一块碎银手腕一翻越过肩头递给了撑篙的船夫。 两人对视了半晌,谁也没有主动对对方说什么,直到又是一阵风起,兰璃才垂眸一笑,先开了口。 “姬雪雁。”她说,“姑娘听过么?” 纪风柔神色不动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兰璃眉梢淡扬,笑道:“反正不是忘尘的小老婆。你呢?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那么简单。”见她依然沉默如冰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兰璃便又是一笑,“听忘愁说你有一身好功夫,要不,咱们切磋两招?” “你想试我的师门?”纪风柔淡淡弯起唇角,“恐怕你试了也看不出。” 兰璃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看来你是觉得以我的资历肯定认不出你的招式。”说完又笑笑,“那就算了吧。” 言罢,又再径自轻身而去。 *** 纪风柔的出现让兰璃惊讶之外也有些计上心来,她开始重新考虑当初那张字条上所写的三个名字。 一个地名,两个人名。 这三个名字指引着她来到了逍遥坞,让她知道了四公子的存在,然后寻到了凝雪阁,又发觉自己可能和摘星派有关系,再然后……纪风柔便出现了。 她与萧家两兄弟的关系,还有她再次出现在萧忘尘面前的时机,甚至就在刚才自己提及要切磋武艺时她的反应……这些都让兰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正忖着,忽然抬眸看见箫忘愁和他哥正一前一后远远往这边过来。 这是在……比轻功?兰璃闪身避到了一旁,顺便感叹了一番萧家的轻功果然轻灵优雅如蝴蝶翩跹。 “忘愁。”萧忘尘很快便拦住了他,“听我的,不要再见她。” 箫忘愁的脸色不怎么好,这在兰璃对他的认知中,十分反常。 第58页 “哥,我只想去问清楚。”他沉声道,“我并不在意她以前同你有过什么,但我一定要知道,她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说完就要往前冲,萧忘尘衣袖一闪,点了他的穴道。 箫忘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没这个必要。”萧忘尘说,“她不可能真心待你,否则今日她不会出现。”他侧过脸,淡声唤道,“阿璃。” 兰璃一怔,晓得他之前已经看见了自己,虽然眼前的场景她觉得有些尴尬,但也只好老实从树后转了出来。 “帮我看着他。”他说完又转过来对箫忘愁道,“兰璃的武功在你之上,不必作无谓挣扎。我去去就回。” “忘尘,”兰璃想起他之前乍然见到纪风柔时的反应,不免有些担忧,“你行么?” 萧忘尘沉默了须臾,轻声道:“告诉清徐,等我回来。” *** 夜影灼灼。 漱玉馆外,长街繁华;漱玉馆内,弦歌铮铮。 然而故人再见,却冷沉如冰。 “你应该料到我会来找你。”萧忘尘先开了口,“这次你想得到什么?” 纪风柔淡淡一笑:“你还好么?”见他蹙眉狐疑不语,她便又是一笑,“我想你应该过得很好,享齐人之福,不亦乐乎吧。” 萧忘尘皱眉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抹难以理喻和不可思议。 “原来说到底,你只是不愿见到我们萧家的子孙过得太安生。”他唇角泛出一丝苦笑,“我父亲欠你娘的,你也从我身上讨回去了,为什么连忘愁也不放过?” 纪风柔的眸中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动,语气却仍清淡:“我并非故意结识他的。” 萧忘尘蓦地想起了当初这个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是你缠着我,你以为你是谁?” ——“只钟情一人?呵,萧忘尘,你和你爹一样虚伪的让人恶心。” ——“没错,是我用药将你迷倒给了宋家可趁之机。但你这样的人,也只配和那样下作的人结亲,然后一世纠缠算计,不得真心。” 心头一阵痛涩,他闭上了眼睛。 纪风柔许久没有听见他说话,于是抬眸看去,却见他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动。略显苍白的脸上,额角处青筋隐现。 她不由一愣,垂眸看着他攥成拳的手,原本放在膝上的手不自禁攥住了衣袂。 正当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萧忘尘睁开了双眼。 “忘愁这个人从来不会收敛情绪,”他凝眸直直看着她,说道,“你同他分开时,尽量不要说太多话刺激他。” 萧忘尘说完,不再看她,径自朝门边走去。 “你身边那个蓝衣姑娘——”纪风柔忽然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摘星派的人?” 萧忘尘一怔,转身莫名看向她。 “而且还是嫡传弟子。”纪风柔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将白瓷杯握在指间,“你帮我从她口中打听到摘星公子洛千变的下落,我便保证,”她顿了顿,说,“此生此世,再也不在你眼前出现。” 萧忘尘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纪风柔轻轻一笑,“舍不得利用你的红颜知己?萧侯不是想要清静么,不过一件小事也不肯做?” “小事?”萧忘尘淡声道,“阿璃从未告诉我她和摘星派有关系,既然她没说,代表她不方便说。而你要我从她口中打听洛千变的下落,动机绝不会简单,目的也不会简单,你要求我需要用的手段也不会简单。” “你要的,萧忘尘无能为力。” “纪姑娘,人心非石,人总有自己的底线。……你该知道,其实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红木双开门被拉开,脚步渐远,终于湮没在丝竹喧哗声中。 纪风柔指间的茶杯仍停在原处,直到热气消散,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将已经变凉的茶水一饮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信息量略大,感兴趣的妹子可以抓一抓~ ☆、逍遥劫 萧忘尘走进清风轩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正坐在石桌旁等着他回来的宋清徐。 夜风拂落辛夷花簌簌,他看着站在风中落英里的她,蓦然间,心里像是某一处悄无声息地破开了一条裂缝。 宋清徐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轻声道:“去看过忘愁了么?” 萧忘尘点点头,眼眸中流出一抹疲乏:“他睡了。”轻轻叹了口气,“等他醒了大概会气我点了他的穴道,但我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随后,两个人之间是半晌微妙的沉默。 “今晚夜寒料峭,我温了些酒,喝一些吧。”说着,她转身回去拎起了酒壶。 “清徐,”萧忘尘走到她身后,默了默,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宋清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我,那时候见过你们在一起。”她回答地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触动他不好的回忆。 萧忘尘没再说什么,他又靠近了她一些,伸手拿过了她尚未放下的酒壶。 她愕然又不安地抬眸看着他,因这咫尺距离而乍然变得剧烈的心跳让她觉得不习惯,也觉得不安全。 宋清徐清晰地感觉到当萧忘尘靠近她的那一瞬时她心中猛然生出的渴望,那种感觉,如惊动了沉睡中的猛兽,来势汹涌,让她刹那失神无措。 第59页 萧忘尘凝眸看着她,瞳中深邃,像是有些忧伤,又有些怜惜。 他抬起手拂过她眉骨边的伤痕,“清徐,我有些累了。” “嗯?哦,我去给你铺床,今晚我来睡小榻吧……”她说着就要返身往屋里走,然而手臂却被他拉住。 他的手缓缓下移,直到触到她的指尖,然后终于握住了她微凉而柔软的手。 宋清徐愣愣地看着他。 “既然知道今晚夜寒,坐在院子里就该多添些衣物。”萧忘尘轻声说着,淡淡弯起了唇角,“你今天拉着我时手是暖的。”见她似乎还在出神,他握着她的手又微微用了些力,“清徐,谢谢你。”谢谢你,没有问过我那些从前;谢谢你,在我坠入梦魇的时候伸手将我拉了回来。 还有……谢谢你,站在了我的身边。 *** 这一晚,从后半夜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直到清晨也仍然有雨丝飞扬,零落了遍地的碎花。 箫忘愁留书出走了。 这个消息对于萧家众人来说算不上意外,却又让他们无法不担心。因为这一次他离家的理由,和从前完全不同。 萧忘尘料到以他的个性一定会去找纪风柔当面问明白,于是立刻派了人去灵州城找他,结果传回来的消息是纪老板不在,二少爷也不在,说是在漱玉馆里一个人坐了大半个时辰后便走了。 萧家人慌了。 然而就在这时,从萧家的商队中传来了消息——他们在灵州城外遇上了箫忘愁,虽然二少爷并非第一次与商队同行,但这回他似乎有些不对劲,所以特意给逍遥府送了信回来。 “侯爷,要不要属下带人去把忘愁少爷追回来?” 当对方如此询问时,萧忘尘的心里闪过了一丝犹豫。诚然,他希望此时此刻的箫忘愁能够回家,能够好好待着直到他同那时的自己一样最终死心冷静下来。可是箫忘愁与他毕竟不同,他的性子外放又烈性,将他强行圈在家里恐怕只会弄巧成拙,倒不如…… “不必了。传信过去,让他们好好看着他就是。”是啊,不如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当他再回来时,纪风柔这个名字便再也无法触到他的伤处了。 这是萧忘尘此时此刻的决定,然而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却不止一次地后悔这个决定,每当回忆起这一刻,他都会止不住地后悔。 如果时间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箫忘愁抓回来,就算他会挣扎,就算他会愤怒,就算他会想方设法地和家里人作对,但他终会有冷静下来的一天。 可是,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 十天后。 箫忘愁回来了。 韶光阁里,笼罩的是一片悲伤的沉默。 “侯爷……”第五位看诊的大夫终于还是面色为难地皱着眉站起了身。 “你直接告诉我,能不能治。”萧忘尘的声音有些暗哑,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人,那张脸上的块块青紫和血痕,让他在看见的第一眼完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保命是无妨的,但二公子后半生也只能躺在床上了……”大夫说的有些犹豫,还带着明显的叹惜。 萧忘尘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五个了,已经是第五个大夫这样说了。兰璃站在一旁,心里也觉得被石头压着一般很是难受。 她想起不过数天前箫忘愁还是个活泼有朝气的俊朗青年,可现在,却成了一个全身瘫痪的……她实在不忍心去想那两个字,但现实却是个从来都不会留情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你不忍心你不愿意就不发生,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现在,它确实地发生了。商队遇到了贼匪袭击,箫忘愁因为连续几日都喝得大醉而在临阵遇敌时出了差错,更被对方打下了山崖,一直到回到逍遥坞他都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一向沉稳的萧老夫人只听了第一个大夫下的诊断后就晕了过去,而忘尘…… 她抬眸看去。 ——他在硬撑着。 “侯爷,”负责商队安全的护卫队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在了萧忘尘面前,“请您责罚属下吧,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忘愁少爷,都是我的错!” 萧忘尘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起来吧。”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乏,“与你无关,何况若不是你把他带回来,我可能也见不到他了。”说完,他又道,“沿途山寨没人有这个胆子和本事,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么?” “像是流匪,一共三个人,都带着纱帽遮脸。身手很好,下手又快又狠,除了忘愁少爷和我,其他人几乎连五招也接不到。而且他们出手很有默契,和一个人对敌像是同三个人一般。哦,对了,”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见其中有个人喊了一句……‘大牛让我来’。” 兰璃蓦地一怔。 “他们三个是不是杀人时会发出怪笑声?”她问。 “是!姑娘怎么……” “阿璃?”萧忘尘也诧异地看着她。 兰璃冷声一笑:“几年前我也曾着过他们的道,险些死在他们手里。” 床上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痛哼。 萧忘尘立即回头,转身走了过去,可是等了片刻,箫忘愁也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他什么时候能醒?”他问候在一旁的大夫。 第60页 “这个,在下也说不准。也许很快,也许要过上几天,总之也只能尽力了。” 萧忘尘再次沉默下来。 “……忘尘。”兰璃说,“我想,也许有个人可以请来一试,”又紧跟着说了一句,“但你心中还是要做好准备,毕竟……”后面的话她不忍说完,却又因为担心他期望太高最后失望而不得不出言提醒。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问道:“谁?” “清音谷,侍梅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天去外地,轻装简行不带电脑。。。所以这几天没有特殊情况耽误的话会日更补上,节日快乐~ ☆、玉碎 派去清音谷送信的人很快便快马加鞭地出发了。 而在之后的几天里,又再发生了三件事。首先是身为逍遥侯夫人的宋清徐一改往日不过问内府事务的风格,开始出面管理府内日常,还谢绝了一切来探视箫忘愁的访客,这其中,包括了她自己的父亲。 然后,便是灵州新来的知州大人走马上任。 至于第三件事,便是在第四天清晨,一直昏迷的箫忘愁终于醒了过来。 “哥……”清醒后的箫忘愁很快便回忆起了自己受伤前一刻发生的事,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完全不听从自己意志的使唤。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仍透着明显的虚弱,“我,好像动不了了……” “……”萧忘尘想说些什么安抚他,然而编织的谎言才到了喉头便哽住,他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忘愁,听奶奶说,”萧老夫人看出他情形不对,便立刻道,“你这次的伤有些严重,所以,需要调养些时日。” 箫忘愁却像是压根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目光直直盯着他的兄长,良久,语调平静地喊了一声:“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是不是废了?” 萧忘尘的眼眶骤然酸涩,但他随即便狠狠将这股酸涩忍了回去。他知道,此时此刻,容不得他有丝毫软弱流露。 “忘愁,”他镇定地看着他,“我已经派人去清音谷请侍梅公子来为你医治了,你不会有事的。” 兰璃在一旁听得不由一怔,随即也是一阵心酸。她知道萧忘尘其实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任谁也不敢保证。可是在箫忘愁的面前,他却仍选择了给予他十分的期望,哪怕这希望到了最后可能于箫忘愁来说会显得漫长,但不管如何,总能让他心有期待。 她忽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 “侍梅公子……”箫忘愁重复了一遍,“哦,那个医毒双绝。他什么时候来?” 他一直很平静,但这平静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极其不安。是啊,侍梅公子什么时候来呢?萧忘尘知道,这个问题才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他……”萧忘尘没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说,“你放心,他和你兰璃姐是朋友,只要收到信就会立刻赶来的。” 箫忘愁听了,没说什么,只缓缓移开了目光,过了片刻,才淡淡“哦”了一声。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他又续道:“我累了。” 这时,宋清徐端着一碗熬好的细粥走了进来。 “忘愁,”她说,“吃些东西吧,你刚醒来,若不润一润肠胃会受不了。”见他没反应,她又接了一句,“是你喜欢喝的桃花粥。” “谢谢,不用了。”箫忘愁的声音很轻很淡,“不要给我吃东西,也不要让我喝水。” 瞬间明白了他用意的萧忘尘只觉浑身冰冷。 宋清徐已经红了眼眶。 萧老夫人强忍着泪意,说道:“但你什么也不吃怎么能行呢?” “让我睡觉吧。”他闭上了眼睛,口中却最后续了一句:“若是侍梅公子来了,记得叫醒我。” 萧忘尘转身走出了邵华阁。 *** “忘尘!忘尘!”兰璃在后面一边提劲使着轻功追,一边不住地喊。 可是萧忘尘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施展着萧家独步江湖的轻功蝶舞微步朝什么方向奔去。 直到在一座石墓前停下。 兰璃来到他身边,看清了上面刻的字——是萧惜墨夫妇的合葬墓。 “忘尘……” 兰璃话音未落,萧忘尘便忽然大喊着一掌拍在了旁边一棵西府海棠上,霎时震得漫天花飞。 然后,她听见他呜咽起来。 兰璃忍不住落下泪来,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若你也不撑住,忘愁就真的绝望了。” “阿璃,”他说,“忘愁怎么办?他才二十四岁,”他脸上满是泪水,眼睛里仍不断溢出来,“我弟弟怎么办?他怎么办啊……” 兰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安慰和希望虽然是失意绝望的人最需要的,但有时候却也是最空洞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忘尘才终于恢复了一丝平静,他凝望着父母的墓碑,问道:“侍梅公子会医好他的,是么?” 不知到底是在问谁。 但兰璃却点点头,回应了他:“嗯,他一定会。” 身后不远处传来动静,兰璃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因为不会武功只好一路喘着气跑着追过来的宋清徐。 此刻,她望着萧忘尘的目光满是担忧与心疼。 兰璃忽然有些庆幸,这个叫做宋清徐的姑娘,她是忘尘的妻子。 第61页 *** 箫忘愁依然不吃不喝。 这已经是他醒来后的第二天,因为药也是用水熬的,所以他甚至连药也不肯喝。眼看着他虚弱的连声音也快提不起来,萧忘尘心一狠,点了他的穴道逼着他喝了些粥。 “忘愁,”兰璃忍不住道,“清音谷离逍遥坞有些时日的路程,就算去时快马加鞭,可是侍梅公子他……他行动不太方便,是不能和逍遥府的人去时相提并论的。你不能这样等下去,否则他来了,你却已经支撑不住了。” 箫忘愁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她,因为缺水而干的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说的是:“行动不便?” 兰璃怔了怔,随即有些了然他为何对这四个字十分敏感,于是嗯了一声,点点头:“他的腿,有些先天之疾,不利于行。” 箫忘愁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帐子,良久,再次闭上了眼睛。 萧忘尘以为他又要继续昏沉沉睡去,“忘愁,你要是不喜欢旁人伺候,那我搬到外间来住吧,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箫忘愁蓦地睁开了双眼,胸膛的起伏明显比起之前更为强烈。 “你要在韶华阁住一辈子么?” 萧忘尘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你别多想,我只是……” “哥。”箫忘愁淡淡打断了他,半晌,他看着萧忘尘,说道:“给我个痛快吧。” 萧忘尘震住。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箫忘愁说,“那个侍梅公子,他连自己的腿都没能医好,更何况是我这样……我们谁也不要再骗自己了。我不想,”他说到这儿停了须臾,像是气息不够,又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做一辈子只能在床上用夜壶的人……哥,”他转眸看着萧忘尘,泪水便倏地从眼角落下,然后用近乎于哀求的声音说道:“杀了我吧。” 萧忘尘撇开视线不看他,用近乎于僵硬的声音回答:“你想都别想。” “哥,”箫忘愁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爹临终前说过让我们两兄弟互相照顾,所以你不肯放弃我。可是我是箫忘愁啊,”他唇角淡淡牵起一抹苦笑,牵动眼角泪水簌簌落下,“我宁愿当时就摔死也不想这样活着。从小到大你一直让着我,这一次,再让我任性最后一回吧,求求你,杀了我……” “哥!” 忽然间,这一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忘尘的背脊蓦地一僵,但他终是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等着侍梅公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 翌日,萧忘尘夫妇被新任知州送来的帖子请去了知州府中做客,而兰璃则去了镇子上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谁也没有想到,变故,不过在转瞬。 彼时,萧忘尘和宋清徐正在参加午宴,逍遥府中便匆匆来了人报消息: ——箫忘愁吞香粉自尽了。 萧忘尘的脸色刹那变得毫无血色。 待赶回逍遥坞时,他看见的,只有箫忘愁的尸体,还有,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宋清月。 “表哥,对不起……”宋清月不停抽泣着,“我,我来看望忘愁表哥,送了个香囊给他助他安眠,谁知,谁知……” 萧忘尘木然地坐在床边看着箫忘愁苍白削瘦的脸,没有说话。 宋清徐看着仍在兀自哭泣的宋清月,无声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她不想再看她一眼,立刻吩咐了人送宋清月离开,然后走到萧忘尘身边,轻轻扶住了他的肩。 “他睡得真好……清徐,你还记得,忘愁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么?”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空落,仿佛神游一般的语调让宋清徐觉得更加心疼。 她点点头,泪水落在他肩上,“他小时候爱跟在你后面,什么都以你为榜样。” “你看,他长大了,模样很好吧?”萧忘尘笑了笑,“他以前说,他这个长相即便老了也会很受姑娘喜欢,真是能吹牛。” “表哥,”宋清徐咬了咬唇,“你别这样……”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仍自顾自道:“但他怎么,怎么只活了二十四岁呢?” “表哥……”宋清徐流着泪抱住了他,“忘愁下辈子还会和你做兄弟的,他会好好的,会长命百岁。” 过了许久,她听见他说: “清徐,我要报仇。” “那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痛了一天,折腾得不行,好些了才捣鼓的这章,所以比较晚ORZ~~ ☆、狭路 青烟袅袅,氤氲不散的烟气熏得人眼阵阵发疼。 纪风柔看着眼前这口乌黑的棺木,许久,终于缓缓伸手触碰到这股寒凉。 “你来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却冷漠的声音。 她吸了口气,转过身,然后看见了穿着一身素衣的萧忘尘,他瘦了,脸色也不怎么好。眸子里的神情,更是透着冰冷和忿恨。 “我来看看他。”纪风柔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木,“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再见到我。” “看他?”萧忘尘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们需要么?” 她蓦地愣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从前她对他说过的这样不屑又冷漠的话,终于,在这一刻,他还给了她。 第62页 “忘愁的事,是我欠你们的,”纪风柔定了定神,说道,“我会还给你。” 萧忘尘忽然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语音落下,眼神骤变,萧忘尘突然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喉头一阵憋闷,纪风柔咬着牙,努力抬眸看着他,脸上是毫不意外的坦然。 但他眼中的如火燃烧的恨意却渐渐变成了嘲讽。 “你以为你是谁?”他说,“想伤人的时候便伤,想补偿了又非得跟在别人后面要补偿。你问过别人愿意么?你问过别人稀罕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肆意扰乱他人生活的行为真的很让人厌恶?” 他丢开了她的脖子,就像在丢掉一件他视如敝屣的东西。 “我不会杀你。”他淡淡说着,却没有看她,径自走到了灵前的烛台边,引燃了一张纸钱,然后一张一张,看着它们在铜盆中燃烧,灰灭。 “从今以后,萧家与你们两不相欠。”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却没有映出半分温度。然后,她听见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纪风柔终于离开了。 萧忘尘听见她慢慢远去的脚步声,鼻尖一阵阵嗅到的纸灰味,还有铺满视野的白绢……他忽然觉得胃里猛然一阵恶心,随即心口蓦地刺痛,喉头刹那涌起一股腥甜,鲜血穿过火焰,溅在了滚烫铜盆上。 *** 萧忘尘病倒了。 这病来的又快又急,真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第一时间就想翻身坐起,可是身体却疲乏无力。 “侯爷急不得,”大夫如是道,“您这是郁结难消,又大怒大悲损了身子,需要好好休养些时日,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宋清徐不等他说话,立刻把被子给他掖好,一边道:“你放心,家里的事有我。” 于是从这一天起,宋清徐便开始了府内府外一手操持的日子,萧老夫人的身体自箫忘愁出事后也变得越加不好,她照顾着两个病人,还要主持箫忘愁的丧事,商号们送来的账本也全由她接管审查,尽力不去烦扰她的丈夫。而萧忘尘虽然没有精力和体力去处理太多事,但到了箫忘愁出殡那天也坚持被她搀扶着去了墓地。 但这一切看在外人的眼中,却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状况。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萧忘尘的身体并没有太实质上的好转,而早前派去清音谷给侍梅公子送信的人也已经回来,出乎兰璃意料的是:君无瑕竟然不在谷中。 她疑惑之外也不由有些担心。 这一天,宋清徐正坐在床边,刚把药碗递到了萧忘尘手里,绣云便跑了进来。 “侯爷,夫人。”绣云神情中透着忧色,“老爷来了,还有……还有好些商号的老板,都来了。” 萧忘尘端着药碗,凝眉不语。须臾,他说:“清徐,扶我起来换衣服吧。” “我去。”她忽然回头坚定地说了两个字。 萧忘尘淡淡一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我知道,”她毫不退缩地望着他,“放心吧,我有办法。”又不放心地蹙着眉看了他手上一眼,“大夫说的,你要避免操劳,药一定要喝。” 说完便起身唤了绣云往外走,待走出门口时才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找兰璃小姐,告诉她可以开始了。” *** 宋清徐一脚踏进苍松阁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逍遥府总要有个男人主事,舅老爷既是侯爷的舅父又是岳父,这些年又一直协理着逍遥府的生意,实在再合适不过。清徐夫人毕竟是内眷,人又年轻……” “陈老板这句话,是说咱们逍遥府没有男人了么?”宋清徐盈盈一笑,举步走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太好,加上耳边太多人唠叨,萧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怎么样,还显得有些不快,见到孙媳进来,倒是眼睛里闪过一道明亮之意。 被点到名的陈老板立刻有些惶恐地站起:“岂敢岂敢,侯爷尚在病中,大家也只是不想让他太过操劳。” “清徐,”宋家老爷也沉吟着开了口,“你怎么这样和长辈说话?” 宋清徐转眸看向他,颇有意味地一笑:“爹,眼下诸位既然是来商讨逍遥府的正经大事,那我身为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越过辈分说几句合身份的话,相信大家不会有意见吧?”言罢不等她爹说什么,又转向先前被点名的那位说道,“方才阁下说清徐是内眷,难道陈老板忘了,如今坐在各位上首的老夫人,当年也是以内眷身份帮着萧家先人协理外间诸项事务的,当年谁不晓得老夫人的铁娘子称号,逍遥府的生意有今天的成就,绝不是凭我夫君这一代之力。” “萧家近来虽然遇到了些难关,但这难关难不倒萧忘尘。实不相瞒,”她说,“近日关于商号的一切决策,都是清徐与他商议而定。各位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侯爷么?”话音落下,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突然,毫无预兆地,宋清徐捂着嘴一阵干呕。 “清徐,”萧老夫人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宋清徐顺了顺气息,抬眸有些赧然地道:“回奶奶,其实……其实孙媳这两天身体一直不太对劲,像是,像是有喜了……” “当真?”萧老夫人的脸上忽然便泛出了一抹光彩。 第63页 她笑着点点头:“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宋老爷忽然起身喜道,“来人啊,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来?!” 宋清徐闻言,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怜悯的笑意。 *** 半个时辰后,苍松阁内室的帷幔外,被匆匆请来的大夫一边取下搭在女子手腕上的素帕,一边笑道:“恭喜夫人了,确是喜脉。” 帘外众人霎时神情各异。 片刻后,才像是纷纷恍然般,开始一声接一声的恭喜。 很快,这些来的突然的人,也去的很突然。 宋清徐站在帷帘后的小榻旁,和身边的兰璃对视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你之前让我找孕妇乔装带进逍遥府,是早防着今天?”兰璃问,“你是不是料到你父亲会来这一手?” “忘愁走的突然,眼下若是表哥再有什么不测,萧家无后,必然面临无人承嗣的危机。”宋清徐叹了口气,“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难怪你连忘尘的汤药膳食也不许旁人插手。”兰璃不免有些感叹,“倒是老夫人空欢喜了一场,她刚才虽然赞赏你,但也明显很失望。” “这也是无奈之举,”宋清徐苦笑道,“其实表哥若不是看在姑妈的份上,又怎么会容忍他到今天,这些年他在背后做的小动作,当真以为表哥都不知道么。” 兰璃安慰道:“其实忘尘也很在意你。” 宋清徐怔了怔,点点头:“我知道,他那个人很记情义。但有些人却不会感恩,只觉得他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多……其实,其实忘愁那件事,我想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但是忘愁走的很安详,萧家又已经太多事,所以他没有追究,但这些事都在他心里压着,他很难受……” 两人正说着话,原本应该留在风华苑照顾萧忘尘的绣云突然又跑了进来。 宋清徐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怎么了?” “小姐,侯爷他,他刚才咯血了。他让我不要声张,先请你回去再说。” 宋、兰二人一听,立时都变了脸色,匆匆便跑了出去。 *** 地上的血迹早已被擦拭干净,但萧忘尘的脸色却明显比她离开前更加苍白。 “怎么会这样?”宋清徐急急问道,“有什么人来过么?” 绣云赶紧摇了摇头。 “清徐……”萧忘尘气息有些虚浮地开了口,“这药,不对劲。” 兰璃一愣:“难道有人动了手脚?” “不可能,”宋清徐道,“这些药都是我和绣云守着煎……”她忽然顿住“绣云,去找肖护卫,让他不要惊动其他人,立刻另外找个大夫回来。” 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心中却期盼着有那么一两分不可能。 但事实,再一次狠狠击碎了这一两分的期盼。 萧忘尘中了毒。 是慢性毒。熬药的过程虽然没有人能动手脚,但是抓回来的药本身便已经被动了手脚。宋清徐将所有一切揽在肩上的亲力亲为,反而在这一刻令她陷入了危机。 她的脑海中一阵空白,心中百转千回,又是怨恨,又是自责。 萧忘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温柔:“放心,我不是还活着么,会好起来的。”又转向其他人,说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最后问大夫,“这毒可有解?” “有是有,不过……” 萧忘尘冷静地看着他:“说。” “需要用到星魂草,但这味药草不易寻啊。白日里它同普通野草没有两样,只有在晚间才会在月光下闪烁淡淡辉芒,而且星魂草生长之处通常伴有毒物出没……” “我记得,”宋清徐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好像曾经在孝庄附近见到过这种草。” “夫人说的没错,孝庄旁边的山头上确实长有这种草,但那里现在正有瘟疫流行,衙门早已封锁了道路。” “我去吧。”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听着他们交谈的兰璃突然说道。 “不行,”萧忘尘立刻否决,“你不熟地形,那里又有疫症,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难道你让清徐去啊?”兰璃不以为然地反问,“她又不会武功,去了才容易出事。我就算路不熟,但也好歹能保护自己。你不是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么,你要是动了你手下的人去找,就保证不会惊动外人?” 萧忘尘仍皱着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同你的家人交代?” 兰璃笑了笑:“用不着吧,他们从没担心过我会出什么事,你压力不用太大。”又一摆手,“行了就这么定了,我来了那么久,也该为你做点有用的事了。” 言罢,眉梢流出一抹潇洒笑意,旋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梅之灼灼 月上中天时,宋清徐终于在风华苑外等到了带着星魂草回来的兰璃。 兰璃来到近前,没说什么,只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将药草递给了她。 宋清徐虽然激动喜悦不已,但向来细心的她也立时发现了兰璃手背上的抓痕,于是就着月光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问道:“阿璃,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快把药拿去给忘尘吧,我就不进去了。” 宋清徐狐疑地又看了她一眼:“那你的手怎么回事?” 第64页 兰璃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也不好说,不过……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中招吧。你先别管我,也不要告诉忘尘让他担心,我先回房了。”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道,“要是我真那么不好运,你要以逍遥府的安危为第一,千万不能让忘尘知道。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宋清徐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感觉,难道…… 她忽然不敢往下想。 *** 时间一点点在过去,兰璃运功了一个周天后,额角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好。她暗道,这个感觉实在不妙。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刺眼的抓痕,皱着眉叹了口气。莫非,真是一语成谶?她这条命果然要送在这里了么? 若不是星魂草在那个她以为已经死去的药农的背篓里装着,她便不会去拿,也就不会在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不慎被对方猛然拉住,然后意外地被他抓伤了手。 头有些昏沉,呼吸也似乎不那么顺畅了。 兰璃忽然有些想家。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太会想家的,习惯了流浪,习惯了不被人惦记。但她在这一刻还是突然想起了他们,然而想了一圈后,她最后还是觉得,其实他们没有她也会很好。 那么,还有什么呢?还有谁会在意她是否存在这个世上呢? 对了,师父。不晓得对他们来说,自己是不是那个会经常被想起的徒弟呢?毕竟,也很久没见面了。 忘尘应该会觉得很难过。她想,她一定要留下遗言不许他难过,他们是好朋友,她把他视为兄长,她希望他连着自己这份更认真地活下去,和清徐好好在一起。 然后…… 然后还有谁呢? 那一年,梅花灼灼。 ——“我叫兰璃,你叫什么?” “你看你救了我一命,我要是不知道你名字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真的不说么?那好吧,那我就自由发挥了。嗯……要不,就叫你阿梅好了!” ——“……你说够了没有?” ——“你不喜欢啊?那你选一个吧,阿梅,还是阿侍?” ——“……君无瑕。” “我的名字,叫君无瑕。” 她第一次中了落雨飞絮针时,他错愕之余,不由莞尔。 然后,她晓得了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笑起来时是会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柔软清澈的。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有些冷,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冬季的清音谷,她在山谷外站了许久,刻意不去运功抵御寒冷,然后落了满头的雪仿佛又再落了难一般来到了他面前。 不出意料的,他皱着眉看了她一眼,随即冷着脸让她自己运功把雪化掉,免得把寒气传给他。但转头却又让莫问去烫了一壶酒来。 身体慢慢回暖,她觉得很舒服,很窝心。 指尖不经意微微一动,兰璃觉得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下一瞬,物换星移,眼前看到的,是她这些时日很熟悉的绣花帐子。 脑海中立时闪现出的念头是,原来是梦。 随即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下一刻,她侧过脸,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撑着额角在小睡。 “……” 身上有些乏力,但她极力使劲眨了眨眼睛。 没有消失。 又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不是做梦。 所以,是真的? 她仍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终于轻轻握住了那只毫无防备的手。 眼眶骤然有些酸涩。兰璃抿着唇,想把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雾气眨回去。 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动静,兰璃下意识抽回手,转头闭眼假寐。不多时,她感觉到有人靠近,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公子,先吃点东西吧。”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兰璃小姐怎么样了?” “退烧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依然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听得兰璃鼻尖又是一阵涩意。 “待会儿去给她熬碗白粥吧,她醒来会觉得饿。” “能配点咸菜么?”床上冷不丁小心翼翼飘来一个声音。 “……” 兰璃不大好意思地望着他们,抓着被子笑了笑:“我吃不惯太淡的东西。” 模样乖巧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欣喜道:“兰璃小姐你醒啦。” 兰璃咧开一抹笑容:“小莫问。”言罢又嘿嘿看着某人,“毒梅花,你们怎么来的?” 君无瑕淡淡看着她:“问来的。”听起来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兰璃咬唇不语,像是等着挨训的孩子。 “还是我来说吧,”莫问笑着打圆场,“公子记得你说过要到灵州来,然后又记得你说过认识四个青年才俊,逐一排除后,到了这里一问,就打听到了逍遥坞的逍遥侯,再然后到了逍遥坞一问,就自然打听到兰璃小姐你了。” “你们……”兰璃讶道,“是特意到灵州来找我的?” 两人异口不同声地回道:“顺路。”“是!” 君无瑕不自在地皱眉。 莫问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回道:“公子回谷之后一直觉得心中不宁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就来灵州了。”说完神色突变,一脸悲催地看着君无瑕。 看见了君无瑕手中银针瞬出的兰璃一边为他默哀,一边却又觉得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第65页 “你最近话太多,该冷静一下了。”君无瑕如是淡然道。 被落雨飞絮针封了哑穴的莫问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对了,”兰璃问道,“你有没有去看过忘尘?” 君无瑕的脸色又淡了几分:“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关心别人。” 兰璃眼梢泛出笑意:“当然关心了,我也是为了给他找药才倒下的嘛,他要是病不好,那我岂不是白倒了。”说完扯了扯他的袖子,“快去看看,去看看。” 正拉着袖子装可怜,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阿璃,你醒了!”宋清徐一脸欣喜地走了过来,“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兰璃恍然,“难怪我肚子饿。”又问,“忘尘怎么样了?” 宋清徐露出了久未舒展的笑容:“多亏了君公子,表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不过君公子说他身体还比较虚弱,不方便来这里看你,他正担心你呢。” 君无瑕不言,低头从面前的碟子里拿起一个胖馒头咬了一口。 兰璃了然地嗯了一声,话音落下,肚子恰巧传来咕咕咕的声音,她有些赧然地看了君无瑕一眼:“我看我等不及小莫问的粥了,你给我一块那盘子里的糕吃好不好?” 君无瑕垂眸看了一眼盘子里几块颜色漂亮的糕点,皱眉:“你的肠胃两天没沾油气了,不能一醒来就吃这个,这些是莫问吃的。” “那这个粥呢?” “这是药粥,不是你喝的。” 兰璃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上:“那这个呢?馒头我能吃吧?” “……”君无瑕脸上的表情像是乍然被冰霜冻住了一样,“我咬过……” 兰璃眼睛亮亮地诚恳道:“我不介意。啊——”已经不客气地张开了嘴。 宋清徐惊奇地左看了看,右看了看…… 君无瑕红着耳根僵着脸:“你还是等着吧。” “你太小气了,”兰璃恨恨咬唇,“就在我床头吃东西,你知道这对我的折磨有多大么?还不肯分甘同味。我的五脏庙……” 话音被他突然塞到嘴边的一块馒头堵住。 “你的精神倒是意外的好。”君无瑕不再理她,转头拿起勺子,开始默默喝起了粥。 兰璃的眉眼弯起来,冲着坐在床边有些目瞪口呆的宋清徐眨了眨眼,心满意足地动了嘴。 “再来一块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环扣之重 兰璃其实是个话唠。 这个属性外人自然不容易知道,而在萧忘尘的认知中她这是外向健谈,但在君无瑕看来就只有这两个字能准确描述。因为他和她的性格反差实在有些大,所以兰璃在他面前就更显得话多,常常能一个人巴拉巴拉说上半天,从江湖八卦到吃货心得,什么都能同他聊。 但喜欢清静的君无瑕从来没有嫌过她。 于是她在他面前就说的更起劲。 “你看,我们才分开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来了之后,这些天倒像是安宁了许多。”身体康复后的兰二小姐也恢复了聊天的精力,于是在叙旧时也就十分不嫌麻烦地汇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 末了还感叹了一句:“早知如此,就该把你绑在身上带着走。” 君无瑕湛明的瞳眸里泛起一抹微浅的笑意,然后低头,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 兰璃盯着他,有些出神。 他抬眸瞧见,不明所以:“干嘛?” “毒梅花,”兰璃满脸的欣赏,“你笑起来真好看。” “……”君无瑕皱眉,“病好了就开始作了是不是?” “我这叫真心赞美,”兰璃撇嘴,“说你好看还不行么?” 君无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那四公子呢?逍遥公子的儿子又如何?” 兰璃哈哈一笑,随口便道:“都很好,各有千秋嘛,只不过……”只不过你这款的恰好是我那口罢了。她抿着唇笑着如此想,却不敢说出口,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正好又对上君无瑕的眉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怎么突然觉着,你好像和谁长得有些像……” 君无瑕不以为然地淡挑眉梢:“是么。” “真的啊,越看越觉得有些相似……”兰璃蹙眉,回忆的有些抓心挠肝。 君无瑕不理她,自顾自抬头看枝梢上开的正娇俏的海棠。 忽然,他听见她说:“其实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君无瑕转眸看向她,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副难得正经的神情,他不由怔了怔,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期待。 “你还记得咱们分别时,你问过我的那些话么?” 他自然记得。于是点点头,脸上仍如常淡定:“你说。” “其实你说的没错,”兰璃淡淡一笑,“我的武功并非都来自家传。我是有师父的。” 所以你师父真的就是他么?君无瑕静静看着她,等着接下来的话。 “我这趟来灵州,其实也是为了找他,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她说到这儿,眉间已不觉微微蹙起,“但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有人用他的消息引我来灵州,可是,当我顺着可能的线索去找的时候,我发觉,对方也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而且那么巧,忘尘的父亲竟然就是与他同列于四公子的人,最近萧家遇到的这些事,让我觉得不那么单纯。” 第66页 君无瑕听着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一忖,问道:“你师父是谁?” 兰璃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默了默,才看着他,说道:“他就是玉笛公子,镜青衫。” 他意外地一愣,半晌,才想起一个问题:“你不是说他是莲教的人?” “但我少时并不知道,甚至直到几个月之前我都不晓得镜青衫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兰璃说,“但自当我知道镜青衫是谁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不许我对外人提起这个名字,也不肯承认是我的师父。我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他是为了我好。” 君无瑕皱眉不语。四象无极功的的确确是摘星派的嫡传武功,莲教的人不可能会,可是兰璃说她的师父是镜青衫…… “你只有这一个师父?”君无瑕突然问道。 兰璃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讶然惊色:“这你也能猜到?”然后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其实,是不止一个。可是另一个的身份,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而且也不是我现在想说的重点。” “这个人才是教你四象无极功的。”君无瑕说,“你觉得不是重点,未必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觉得,你是凭什么让四公子中的两个都主动跑来教你功夫的?更何况四象无极还是摘星派的嫡传功夫,从不外传,向来是由在位掌门传给继任人。” “所以一旦有识得这武功的人看出来,就必定会知道,你是他亲手教的徒弟。摘星公子行踪诡秘难测,镜青衫与他同在四公子之列——换做是我,不管是想针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先从你身上下手。” “……”兰璃完全没有料到君无瑕对于摘星派竟然了解如此之多,更惊讶于他最后推测出来的结论。 “所以……”她犹豫又不安地看着他,“难道忘尘家的事,与我也有关系么?” “你也不用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想。”君无瑕立刻回道,“你忘了么,他是逍遥公子的后人。这些环扣里,四公子名号在其中已聚其三,你认为,这会是巧合么?” 兰璃摇头,脑海中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这么说……” “姬雪雁,”君无瑕说,“这个夹在中间的名字,才是关键。” 话音落下,一直跟在宋清徐身边的绣云忽然跌跌撞撞跑进了院子。 “兰……兰……” 兰璃两步上前扶住她:“怎么了?脸都急红了。” “小姐她,她……”绣云急地都有些哽咽,“她失踪了!” *** 宋清徐不见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在逍遥坞炸开,刚刚怀有身孕的主事夫人在外出管理商号事务时失了踪,这在所有人看来无疑对萧家又是一次深重打击。 而风华苑里,病体尚未痊愈的萧忘尘正不顾劝阻地要去四海赌坊找凝雪阁当家倾容夫人。 “忘尘!”兰璃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你现在是关心则乱,那个倾容夫人不是个简单角色,我与她交过手我知道,你现在去找她,恐怕清徐的下落没要到,还会出别的岔子。你忘了你现在只有四成功力了么?!” “她要是提条件,我就同她谈。”萧忘尘看着她,眸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已经失去了忘愁,不能再连她也保护不好。” “你现在这样连你自己也没办法保护,”兰璃气急,“要去也是我帮你去!” 君无瑕闻言,蓦然抬眸。 “不行!”萧忘尘果断拒绝,“你上次为了找星魂草才……”话音未完,已被兰璃伸手点了穴。 “你看你,连我一招也防不住。”兰璃弯了弯嘴角,“你还是在家等衙门的消息吧。”言罢又转向君无瑕,“最多两个时辰的时间,你帮我看着他。” 君无瑕沉默地看着她。 “等我回来。” 这是她离开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两个时辰后,她却没有回来。 接连两人的失踪,让萧忘尘心结更深,甚至情急之下又再咯出血来,所幸有君无瑕及时出手。 “我会把阿璃还给你。”萧忘尘忽然对着一直看起来镇定少言的君无瑕道,“不然,你可以随时取走我的命。” 君无瑕默然不语,手下慢慢一根根取着扎在他穴上的银针。 直到最后一根。 “她希望你活着。”他静静说道,“而且,我想她对某些人而言,活着比死更有用处。” *** 寂夜。 君无瑕坐在兰璃的房中,听着窗外风吹花叶,看着眼前烛花噼啪,不觉已出神了许久。 直到身旁莫问的一声:“谁?” 他缓缓抬眸,看见的,是一个容貌冷丽的清冷女子。 “我是来送消息给你的。”不等他问,对方已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明天中午,天阳别苑。倾容夫人会在那里设宴等你。”说着目光淡淡扫过一旁的莫问,又道,“你一个人去。”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宋清徐呢?”君无瑕忽而开口。 她没有回身,顿了顿,侧过脸道:“只要倾容夫人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其他的,你自然会知道。” 言罢不再停留,夜色下身影遂没。 “公子,”莫问担忧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君无瑕慢慢收回了目光,“不必。”他说,“对方既然等着我上门,自然会有准备。连兰璃也不是她的对手,你再想着与她正面交锋便没有意义。” 第67页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们是冲着什么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回来会继续更,各位回见~~接下来主线CP会有大进展,大家要相信梅花花的智商和小兰的情商。 ☆、倾容之色 “这幅皮相,果然是摘星派的人。” 对座之上,倾容夫人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这或许是一句称赞的话,但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中,却丝毫不见赞叹之情。 她只是在客观评价,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君无瑕坦然地回看着她,末了,说了四个字:“你也不差。” 倾容夫人的眉毛轻轻跳了跳,随即一笑:“你这性子,倒是很像洛千变。你……该不会是他儿子吧?” “说正题。”君无瑕根本懒得同她绕圈,开门见山一向是他处理正事的风格,“我不习惯说废话。” “嗯……”倾容夫人似乎忖了忖,“何必这么着急呢,这桌酒菜是我让人精心准备的,你远道而来,不打算尝一尝?” 说着已先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君无瑕仍自岿然不动,唇边却淡淡泛起一抹冷笑:“这些戏码在我面前演未免有些多余,好心提醒你,不要试图玩对方擅长的手段。” “你这小子说话也太没规矩!”不等倾容夫人开口,站在她身边的一个似乎地位比起一般侍女很是高出一截的女子已经先狠狠瞪了君无瑕一眼。 倾容夫人淡淡抬手一止,脸上的笑意中已然又多出了一丝笃定。 “我就说他怎么会收一个身有残疾的徒弟。”她笑了笑,说道,“原来他看中的,是你学医的天赋。医术传了你,四象无极功则由那丫头习得,可见,洛千变极看重你二人。易容术呢,他传了谁?”但她似乎并没有打算等他答话,随即已又续道,“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就是他易容而变,但后来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从来只会把自己有多普通变多普通。不过你这么个文弱样子,武功肯定没学到多少,他怎么说也该把易容术一起教给你才妥当嘛。” “他想教,不过我没兴趣。” 一句话,直接瞬杀了对方这个在他看来极为无聊的挑拨意图。 倾容夫人顿了顿,脸色也冷了几分。“这么说摘星派三大绝技你原本应该习得其中两样,呵,很好,看来我确实没有找错人。好,那么你听着,我要知道的是,你师父——洛千变,他的下落。” 君无瑕的脸上不见丝毫意外,回答得也十分痛快。 “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让倾容夫人的神色又再冷厉了两分。 然而不等她再问,君无瑕已经又说道:“你到底是找他,还是找别人?” 她蓦地一怔。 “我看你提起他的时候不像有什么别样的情绪,若真和他有仇,也不会绕着弯子和我们来这套。不过很可惜,不管你找他还是找别人,我想我们都帮不了你。你既然对他有几分了解,应该知道他的习性,易容、乱走。谁知道他此刻藏在哪儿喝酒。” 倾容夫人沉默了片刻,再看着他时,目光中似隐隐含了些什么。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那么,我问你,你听你师父提起过镜青衫这个名字么?” 镜青衫……君无瑕心道,看来她并不知道兰璃就是那人的徒弟。 “没有。”他实话实说,“他不曾提起四公子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你要问我是怎么知道四公子的事的,我可以告诉你,是来了灵州之后。” 倾容夫人将信将疑:“他真的没有提过?四公子之中只有他们二人有交情。难道这些年来你就没见过有其他姿容出众的男人来找过他?” 君无瑕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前后心绪的不同,“这个,好像有吧,不过我得想想……” 见对方眼中光彩一闪,他便又故作狐疑地道:“你找他做什么?要是对他不利,我恐怕师父他会责备我。” “你放心,”她说,“我只是要找他履约,一个很多年前的约。”又似自言自语道,“他欠我的约。” *** “哐啷。” 寂静幽寒的地牢里,乍然响起的这一声,是牢门被打开的象征。 原本正在床上盘腿打坐闭门养神的兰璃听见这个声音,立时便跳下床一步步走了过来,然后,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这间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夫人成全你们关在一起,你们便好好待着吧。” 随后门被再次关上。 “毒梅花?你怎么来了……”兰璃觉得眼前这情景的惊悚程度只比她从昏迷中醒来看见他时差那么一点点。 “你说我怎么会来?”君无瑕无语地看着她,“受伤了没有?” 兰璃耸了耸肩:“被封了大穴而已。”又补了句,“她武功真挺厉害,破了我的四象无极。” “只凭你那四重的水平,被她破了也不意外。”君无瑕接的十分自然。 “……”兰璃不服气地看着他,“那你呢?你受伤了么?” “我也被封了大穴,然后被搜了身而已。” “哈哈哈,还说我呢……”兰璃忽然顿住,“搜身?她,她摸你啦?!” 君无瑕一脸无所谓:“她知道我擅长什么,自然要防着我带了什么,搜身是很正常的事。” “……”兰璃顺了顺气,问道,“那你被搜走了什么?” 第68页 君无瑕摊手:“就剩个人了。” 兰璃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对了,逍遥坞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萧忘尘一气之下已经将所有服侍过宋清徐的下人赶走了,就连她的贴身侍女也没能幸免。” “绣云?”兰璃讶然,也不免感到担忧,“这倒不像是他一贯的个性,看来这回清徐失踪的事对他影响很大,但他身体会受不住吧?” 君无瑕的心思似乎正用在了别处忖着什么,视线扫了一圈房内四下,末了,抬眸看向兰璃:“她想找镜青衫,让我来和你一起好好想想。” 兰璃一愣。很快,她便捕捉到了这句话中隐含的信息。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第一,已经确认了倾容夫人的目的是她的另一个师父,所以留着他们尚有用处;第二,他们被关在一起并不是对方的好心,而是有意为之,而这间牢房背后也一定有眼睛在监视他们。 至于第三…… “她让你想?”兰璃心中已有猜测,却仍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你不会……” “叫一声师兄很难么?”君无瑕依旧很自然地接过了话。 “……”兰璃当然不会以为他也是镜青衫的徒弟,很显然的,他们共同的师父,是洛千变。 难怪他知道四象无极功,难怪他对摘星派的事知道那么多。 原来是因为,他与她是一个师门。 “也许你该叫我师姐呢?”兰璃下意识地反问道。 君无瑕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瞧着她,淡淡一笑:“你觉得可能么?” “……”好吧,确实不可能。 “不过你是怎么被发现的?”自己是因为四象无极所以被认了出来,可是毒梅花……难道是因为这张脸? “因为我和你是一路,加上擅长医术,所以不难被她认出。”君无瑕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两个都在她手里,她能引出师父的把握就更大了。” 兰璃配合地点点头:“是啊,更大了呢。”说完又一脸不解地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专门挑难啃的骨头去啃?” 君无瑕认真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喜欢找虐吧。” *** 隐藏在角落的暗眼里,一只眼睛正观察着牢房里的动静。 “去准备真言水,”倾容夫人一脸冷色地离开了暗眼,转头对身旁的人道,“我倒要看看,身上无药无针,他们能撑多久。” “可是真言水之毒拖延下去也会伤及性命……” “那是他们的事。”冰冷的六个字,显示出了说话人杀伐果决的态度,“萧家就快完了,现在镜青衫的线索就在眼前,我已经没有耐性再等。” “是……” “等等,”她忽然又道,“阿柔回来了么?” “还没有,风柔小姐说去那三只蠢牛那里看看情况,毕竟那三人有些颠三倒四,她说要看着点儿。” 倾容夫人沉吟须臾,“嗯,也好。那姓宋的丫头毕竟还有用,我还等着萧忘尘为了她去送死呢。”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 天时,人和。上天居然赐给了她这样的好机会,让她连置之不理都舍不得。 萧惜墨,你弃我而去的仇,害我失去了孩子的仇,所有的一切,我会让你的儿子百倍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睡了好几觉才缓过来。。。 ☆、情意 一辆马车在灵州城外的小道上急速行进,车轮滚滚,碾起一路风尘。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生气,”纪风柔看着对面正闭着双目不发一言的人说,“但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我一定会帮你把她救出来,但首先,你要离开眼前这个局。”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这张脸上,不觉有些出神,心头泛起一丝涩意,让她不由淡淡一扯唇角。 “忘尘……”她说,“这一次,是三方势力联手,事情不是你能以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萧家已经辉煌了太久,名声财富不过是身外物,你让一步,然后便能和家人平安一世,其实只要你能放下……” “她在哪儿?”萧忘尘沉声平静地打断了她,睁开眼睛,眸子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沉冷如山的气势。 纪风柔看着他,有些发怔,一时间竟然没能接上话。 “让一步?”萧忘尘轻轻一笑,“你们又几时让过萧家一步?你们要萧家衰亡,那是你们的企图,站在你们要报仇的立场,没什么不对。而我要逍遥府屹立不倒,这是我的责任,你让我丢下这个责任被仇人施舍庇护——”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然后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仇人……这个词过去一直是她冷冰冰地对他所说,但此刻,经由他的口中说出,纪风柔才知道,这个词原来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残酷。 然而这样的残酷还未曾停止。 萧忘尘又再开了口:“我过去一直觉得应该代我爹对你们感到愧疚,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明白,当初我爹为什么会离开你娘。” 纪风柔蓦然抬眸,神情却有些凝滞。 他淡淡挑起唇角,似有些轻蔑地道:“这么狠毒的女人,换了是我,也会弃如敝屣。” “你不能这么说她!”她忽地抬起手来,眼睛里含了怒气,却又蒙了一层水汽。 第69页 这只手,隐隐有些颤抖。 萧忘尘似乎连抬眼扫一下的兴致都没有。“想动手么?”他说,“也对,你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当初我对你还有兴趣时,与你比试时自然舍不得下重手,后来么,便是想起你们母女就觉得恶心。” “……”她的手抖的更厉害了一些,“萧忘尘,是你爹害死了我父亲,害死了我哥哥,是你们先欠了我们的!” “那又如何?”他冷冷道,“我说过了,是你娘自作孽。” “萧忘尘!” 随着一声怒喊,那颤抖的一掌终是忽地拍了下来。 正落在他肩上。 萧忘尘咬牙,眉间一皱。下一瞬,右手闪电般袭出,纪风柔眼风扫到却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伸手一格,却随即就被他反手制住。 只眨眼间,萧忘尘便封住了她三处穴道。 她眼中水汽未褪,震惊地看着他。 “多谢。”不再是先前那般冷漠犀利,萧忘尘的语气变得平静温和,一如他素来的模样。然而这简洁的两个字,在有些人听来,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疏离。 马车已经被他回身叫停。 纪风柔看着他推开车厢门就要离去,一急之下唤住了他。 “你要去哪儿?她不在我娘手里!”而且你也不是我娘的对手…… “是么,”萧忘尘似乎并不意外,回头看向她,“那她在哪儿?” 纪风柔狠狠咬了咬唇,“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要不要送死,是我的选择。”萧忘尘的话说的很平静,很自然,也很耐心。 “纪姑娘,你知道夫妻的意义是什么吗?”他淡淡一笑,“当初你希望我与宋家联姻,或许在你看来这只是一种报复的手段。但在我看来,从我与清徐成亲的那一天起,她就是我这辈子不能放下的责任。” “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妻子,我自己去救。就算是送死,与我同穴的人,也会是她。” 与我同穴的人,也会是她…… “她在伏虎山寨子里,”纪风柔垂下眸,“以你现在的功力,硬闯是救不出她的。但你不要去找衙门的人帮忙,”她说,“你先解开我的穴道,我回去想办法先把你的朋友带出来帮你。” 萧忘尘一忖之后,说道:“既然如你所说阿璃暂时无恙,那我还是不要拖着她与我冒险了。”又是微微一笑,“不过等我救出清徐,自然会来向你母亲要人。” 言罢不再停留,跳下马车径直而去。 纪风柔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好几次想叫住他,却不知为什么,熟悉的名字哽在喉头,终是没能叫出口。 *** 天阳别苑的地牢里,盘腿打坐的兰璃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要勉强了。”君无瑕看见她额头的汗珠,便已经猜到了几分,“她的功力比你高出很多。” 兰璃长吁了一口气。 “怎么办?”她转眸看着君无瑕,一脸不愉,“我突然有些怨念师尊大人了。这里又暗又潮,我不喜欢。” 君无瑕表示赞同:“嗯,我也不喜欢。” “回头让他赔些好东西给咱们压压惊你说好不?” “也好。” “三七分账好不?” “可以。” “我七你三?” “好。”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顺着我,搞得我有些忐忑。” “……” “说起来梅冢里的那些宝贝也是……小心!” 一声重重的闷响。 君无瑕只是听到了似乎是机关触动的声音,但还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兰璃从轮椅上扑了下来,重重倒地的冲力让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也半晌没有转过弯来。 “你没事吧?”兰璃赶紧从他身上起来,紧张地把他扶了起来细细打量。 君无瑕皱着眉转过视线,这才发现地上有明显的水痕。 他拉过兰璃的胳膊上下左右看了看:“你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兰璃不以为意地抹了把被溅到脸上的水,“没什么。”又不解地道,“这玩意儿有什么意义?故意吓人的?” 君无瑕直觉认为倾容夫人不会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但他见兰璃又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不由也有些奇怪。 但他也并不会因此就放下防备。 “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诉我。”他认真地看着她,“千万不能忍着。” 兰璃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好,我不忍着。”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身处地牢之中,君无瑕也只能凭着感觉推断时辰。他转头看了一眼正趴在桌上小睡的兰璃,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听见她的呼吸不太稳,口中喃喃像是要说什么。 “假兰花?”君无瑕轻轻推了推她。 兰璃双眼朦胧地抬起头望着他。 “你做梦了?”君无瑕问。 “好像是吧……”兰璃回忆了一下,笑了,“我梦见好多人,还有你。” 君无瑕眉间微微一蹙,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没有异常。 难道真的只是做梦? 他的手还未收回,兰璃已轻轻用双手握住它。 君无瑕一怔,好凉。 “毒梅花,”兰璃笑意盈盈地凝眸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想你的?” 第70页 “……”君无瑕顿了顿,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玄幻,“想……我?” “是啊,”兰璃点头,“每次和你分开的时候,就很想你。”又垂下眸,不晓得在想什么,过了须臾,才道,“可是我不晓得你想不想我,所以我也让自己不那么想你。” 君无瑕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堵。 “你是说……” “我喜欢你啊!”兰璃忽然抬头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这个人,不管有多难亲近,我一定要认识。”又喃喃道,“但你大概不会喜欢我这样市侩又习惯了戴着面具和他们虚与委蛇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大概就不和你做朋友了,但你们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不用客气。” 君无瑕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像是被压了个什么东西,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觉得心跳的有点儿快,”兰璃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直直望着他,“但有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君无瑕想问她是什么事,但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依然丧失着语言能力。 她脸上的表情认真又忐忑,眼睛连一次眨动都没有,就这么睁得大大的,越来越靠近他。 君无瑕莫名地有些不安,身子不由自主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往后仰。 直到她猛然伸手捧住他的脸,突兀又笨拙地贴上了他的唇。 君无瑕呆住了。 多少年没有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得逞之后她还在他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发觉他没有什么攻击的反应,不由有些得意。 “嘿嘿,”她鼻尖快要贴着他鼻尖地笑,“你身上没有落雨飞絮针,真好。” “……” “诶我的心跳快的有些难受,”她终于放开了捧着他脸的双手,却又将他抱住,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你让我靠一会儿吧。” 半晌后,气息渐渐变缓。 君无瑕蓦然一顿,伸手撩开了她的长发,折开后领,一道红色的纹路已从下至上生到了发根。 眉间狠狠一皱,他将已然迷糊的她斜抱在怀里,唤道:“假兰花,听到我说话了么?” 兰璃支吾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看来她已经等不及了,就算拼着与摘星派反目成仇也要找出镜青衫的下落,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恩怨。可是眼下…… 他看了看怀里的兰璃,眼中流露出犹豫。 难道真的只能如此了么…… ——娘,你醒醒啊,娘…… 一念及此,脑海中便乍然闪现出这似乎早已变得久远的一幕。画面虽已朦胧,然而那种恐惧和痛苦,却如昨日般清晰。 稚嫩的哭声似犹在耳边,君无瑕闭了闭眼,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才十岁的孩子,那时无力挽回的,现在,他不会再失去。 是的,他不会再失去。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喂了一口水,“别咽下去。”他如是轻声道。 尚有几分迷糊意识的兰璃显然听进去了他的声音,茶水并未落下喉头。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垂下头,用一种近乎于蛊惑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阿璃,吻我。” 音落,唇接。 温暖的触感,融在水中的淡淡血腥味。 直达心底的温柔。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样的机会大概再也不会有。她不由自主伸手揽住他的后颈,更加贪恋地汲取着这样的温柔。 做这样的梦实在不太好。她想,但如果能久一些才醒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时意 兰璃陷入了真正的昏睡之中。 君无瑕怀抱着她,隔一会儿就摸一摸她的脉,看似平静的脸上却隐藏着某种担忧,这种担忧甚至在他的手心上凝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倾容夫人并没有打算给他多少时间,不多时,便派了人来打开了牢门。 是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是沧桑的瘦高老头。 “夫人要见你们。”待扫了一眼兰璃此刻的状况之后,又淡淡对旁边的女弟子说道,“你背她吧。” 女弟子讶然:“我?” “不是你还能是我么?”老头一脸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能经得起折腾。” “……”女弟子不情不愿地走进去将兰璃负在背上。 “小心点儿,”老头顺手扶着兰璃的背稳了稳,“摔坏了不好和夫人交待。”说完又冲着另一边吩咐道,“你来把他推出去。” *** 甫一接触到外界的光线,君无瑕还有些稍稍的不适应,但当那个冷厉的声音乍然响起,他便忽然来了些精神,也懒得去计较光线不光线的问题了。 “站住!”那个冷厉的声音如是说道。 声先至,人后现。 这是对方内功修为深厚的象征。 随即,君无瑕耳旁一阵轻风拂过,他知道,是那两个带他们出来的女弟子被点了穴,而下一瞬,自己被点的大穴已被解开。 身法轻灵利落。 “洛千变,”倾容夫人眉梢微抬,看着此刻正站在君无瑕和兰璃中间的瘦高老者,眼中是控制不住的兴奋,“你果然来了。” 老者忽然轻声一笑,这一笑,全然不同他之前沧桑低沉的声音,反而透出几分清朗潇洒。 第71页 “劳烦踏雪仙子费心思抓了我两个徒弟,我怎么好意思不满足你?”毫无掩饰的原声,已经明明白白显示出与这张脸的不匹配,“不知找我有何贵干?别告诉我你暗恋我啊,那样我会为难的。” 伏在别人背上的兰璃此时昏昏然睁开了眼睛,半晌,有些没看清楚状况。 却听倾容夫人冷笑一声:“谁要与你废话,我问你,镜青衫在哪儿?” “哦——”洛千变拉长了声音,一脸恍然,“原来你要找青衣裳啊,怎么,当初没打赢他,记仇到现在?”说着不由打了个冷颤,“所以我说女人太可怕。” 不等倾容夫人说话,他又续道:“别怪我多管闲事,好心提醒你一句,其实你的武功是不错,不过和我们比起来嘛也就只能是这个水准了。先别说我的四象无极和青衣裳的乾坤归元神功了,就说萧惜墨的风华无影剑,还有那谁的那什么,你能有多少把握赢过谁?只会欺负晚辈有什么意思,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长得也不错,怎么说当年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就是性格太要强,喜欢没事找事,实在不怎么让人喜欢。” “谁稀罕你喜不喜欢!”一向高傲冷漠的倾容夫人,此刻竟然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轻易地便被对方撩拨出了怒火。 兰璃看了一眼君无瑕,忽然有些恍惚地明白了为什么他那么不喜欢听别人说和正题无关的话…… “还不信啊?”洛千变勾了勾手指,“来来来,别说我当真不知道怜香惜玉,先让你三招。”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 “一招。” “两招。” “三招。” “三招到了,我要还手了。” …… 兰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不禁感叹师尊大人就是师尊大人,自己收拾不了的对手,他只用了十招就给拈了。 “你瞪着我干什么?”洛千变笑道,“早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四象无极是谁都能破掉的?不过是小徒弟还没学到家罢了。方才留了几分力,切磋嘛,别太当真,我也不记仇。” “还来?!”洛千变一边出手抵御,一边腾出空来叹道,“果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然而这一次倾容夫人的目的却并不是他,在错开洛千变的站位后,她一个虚晃,旋身便飞到了君无瑕身边,一掌拍开了旁边上来的兰璃,然后变掌为爪,扣住了君无瑕的颈脖。 不再如先前的戏谑调侃,洛千变的眼神瞬时冷了下来。 “姬雪雁,就算是女人,也不该滥用自己的性别特权。”他说,“我不可能一再让着你,他是我徒弟,你是什么?” “我本就没要你让,”倾容夫人,姬雪雁,此刻依然不失傲气地道,“你只要告诉我镜青衫的下落,我自然不与你们为难。” 直到这一刻,在她而言,所有的一切依然是自己在掌控,而不是别人。 她也不会让旁人掌控自己。 洛千变淡淡看了她半晌,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他欠我一场决斗。”姬雪雁道,“当年你也在场,他分明答应过我来日再找他一决胜负。但他消失了,他痛快地赢了我一场就消失了,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洛千变皱了皱眉,“胜负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说,“那刚才我也赢了你,你怎么还会想着放过我呢?” “……”她迟疑了须臾,说了五个字:“他毁了承诺。” 洛千变沉默地看着她,忽然,一笑:“是啊,让堂堂踏雪仙子朝思暮想,却从此杳无音讯。怎么不让人生气呢,哦?” 姬雪雁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唇角僵硬地扯起:“你胡说什么?” “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我要是跟你说我不懂,你信么?”洛千变不以为意地扬唇一笑,“当年心仪青衣裳的女子也不是一两个,你么,不算稀有,也不用不好意思。只不过你这个人心高气傲,自觉美貌武功都是江湖上少有,所以不肯弯一点点腰。嘴巴上不承认,目光却追着他跑,真以为我看不出啊?只是既然你喜欢的是青衣裳,怎么后来又和萧惜墨在一起了?” 镜青衫?萧惜墨?兰璃虽依然紧张地注意着姬雪雁扣在君无瑕脖子上的手,但脑子里已经快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给震惊到断层了。 姬雪雁仍直直盯着洛千变,却半晌没有接话。 “其实你和谁在一起我并不怎么关心,我和萧惜墨也没交情。不过如今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推测出来一些事,你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不等她答话,他已兀自道,“当年你没等到青衣裳的回眸一顾,却得到了萧惜墨的另眼相待,你为什么答应与他相好我不好说,但多半也有些移情作用吧?再之后呢,逍遥公子那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的心在不在他身上,自然很快能被他察觉,于是你们之间有了裂痕,然后终于分开了,他回到萧家娶了别人,心高气傲如你又怎能容忍他弃你而去,所以你将这份仇记了多年。难怪,难怪你哪里不去非要在灵州和萧家打对台。折腾他儿子,你觉得很有意思吧?” “不要告诉我你对青衣裳没意思,”洛千变阻断了她正欲出口的话,“没意思你画了他的画像成天供着是什么意思?连一点灰尘也没有,谁会对仇人那么讲究?连我也没有这种美德。” 第72页 话音落下,气劲已弹指而出。 凌空打在她身上,震退数步。 “你看,我说了,我对仇人不讲究美德。”洛千变一手把住君无瑕的轮椅,居高临下地看着打了个趔趄险些坐倒在地的姬雪雁,而四周已聚集起来的女弟子,在对方实力的震慑和自家夫人的制止下,没有一个敢冲上前来。 兰璃也赶紧一个箭步冲上来,“毒梅花你没事吧?” “没事,”君无瑕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会出什么事,“其实某些人早就可以出手了,就是话多。” 洛千变忽然咳了一下,望天。 “我与萧惜墨之间,是他对不起我。”姬雪雁因为被洛千变的内劲所伤,站稳后亦是一阵轻咳,但她的神情仍然没有丝毫软弱。 “当年我相信他的情意,委身于他,可时日一长他却对我颇多挑剔,最后离我而去,”她冷笑一声,“这便罢了,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所以当时连我已经怀有身孕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就是不想让他看轻我。但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才出生三个月,便被狼叼走了,连一块尸骨也没有留给我!”她说到这儿,明显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他呢?他却美人别抱,家业昌旺,还同别人再有了孩子。凭什么?!我看见他就恨,看见他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儿子就更恨!他们姓萧的活该有这种报应!” 兰璃听到后面眉头已经皱起,不由出声道:“你说萧惜墨不是好人,我看你也未必就是善类。依你的个性,当年他离开你肯定不会是毫无原因的。你只会将过错归到别人身上,可依我看你却根本不曾面对过自己的错处,若你真是对萧惜墨全心全意,今时今日又怎么还会对镜青衫念念不忘?你自己要强不肯告诉他有孕的事,最后因为自己的疏失失去了孩子却又见不得他合家安乐,若说这些还算是你们之间的感情私怨的话,那你对萧忘尘做的又算什么?”她想起这些日子看在眼里的那些事,越想便越气,越想便越为萧忘尘不平。 于是她依着同为女子的心思,说出了最后一句:“你根本就不用找镜青衫了,就算你打赢了他,他也不可能喜欢上你。” 姬雪雁蓦地愣住。 洛千变讶然抬眉看了兰璃一眼,然后转向君无瑕,叹道:“看不出这丫头还挺会诛心啊。” 君无瑕也看着兰璃:“生气了。” 但姬雪雁却转眼便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看着洛千变,问道:“别的事我不想与你们这些外人多言,你只要告诉我,镜青衫在哪儿。” 洛千变不由失笑:“你可真是执着。”言罢,目光微沉,问道,“你真想知道?” 姬雪雁望着他,不说话。 “好吧,你等了他那么多年,不给你个结果你是不会甘心。”洛千变顿了顿,再开口时,却带出明显的怅然,“他死了。” “不可能!”她几乎是瞬间便喊了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洛千变道,“他只是个凡人,不是神仙,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这些年来你费尽心机打听到了他一丝一毫的消息么?” “那是因为他有意……” “得了吧,”洛千变似不耐地直接打断道,“他还和我约好了每年比试一次呢,结果这些年一次都没出现过。要不是从莲教的人口中得知他二十年前为了镇压教内第二次内乱,一人力战五大高手,最终力竭身亡,我还当他是怕了我……” 他眸中闪过一丝寂落之色,看的姬雪雁心中又是一震,脸色倏地苍白一片,嘴唇微颤,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的武学奇才,我再也不曾见到过了……”洛千变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兰璃身上,见她眸中露出惊讶之色,他不由怔了怔。 “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不可能……”姬雪雁像是再也没有听进去任何话,只不断地喃喃重复着不可能,脚下一个不稳便跌坐到台阶上。 不过转眼,原本看上去风韵依然的美人便像是瞬间失去了光彩。 兰璃看着她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镜青衫是她的师父,她自然知道洛千变说的不对,但眼下,她觉得,她实在找不出向姬雪雁解释的理由。 “走吧,”洛千变只看了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便干净利落地转了身,“去救萧家小子的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快完结了 ☆、风华无影 当兰璃与洛千变赶到伏虎山的土匪寨时,一眼看见的,便是正战在一团的众人。 土匪、逍遥坞护卫。 一片凌乱。 萧忘尘的一身紫衣已经数道飞溅的痕迹染的更深,但他手下的招式却未见任何软弱,每一次出招,都带着浓烈的杀意。 而另一边正帮着他的,竟然是纪风柔。 但也很显然,萧忘尘并不希望她卷进来,不时会出手将她格挡一下,似要把她挤出战局之外。 兰璃要去帮手,却被洛千变拉住。 “萧家小子杀红眼了,这打法继续下去他可能会走火入魔,那三个家伙我来收拾,你去拦着他。”话音落下,身影已倏地窜出。 兰璃不敢怠慢,刚转向去拦萧忘尘,途中却见他身后忽然袭来一记冷刀,纪风柔见状大惊,飞身就要去挡。 却没有快过兰璃的轻功。 纪风柔被她一掌推开,兰璃肩上立时被划了一刀,顾不得这突然的剧痛,顺手又是一掌拍出。 第73页 萧忘尘此时也已回过了身,将兰璃伸手护在怀里,右手一剑挑出,又是一道鲜血溅在了旁边纪风柔莹白的衣裙上。 “你没事吧?”萧忘尘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布着血丝。这一刻的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温柔雅致的翩翩公子,而是心中只有冷漠杀意的剑客。 兰璃捂住伤口,咬着牙摇摇头:“忘尘,你不能这样打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然而他眼中的杀气丝毫未褪,在见到她受伤之后更是加深了几分。 “是他们害死了忘愁。”萧忘尘说,“还敢戴着他的玉佩招摇,我说过,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兰璃惊讶之下也是一怔,见萧忘尘说着就要往洛千变的方向去,她立刻伸手拉住:“那清徐呢?你也不管她了么?” 萧忘尘忽然一滞,顿了顿,才暗哑着嗓音道:“她已经不在了。” 兰璃愣住。 “她逃跑时掉下了悬崖。” 震耳的喧闹中,萧忘尘的声音静的仿佛有些不真实。 然后她听见他说:“我会让他们陪葬的。” 言罢,不等兰璃回过神,萧忘尘几个纵步就换到了洛千变和三个面目丑陋的男人中间。 “蝶舞微步?”洛千变自然立刻认了出来,“嗯,不错不错。” 但萧忘尘根本看也没看他,手中剑光一闪,已被洛千变制住的其中一个丑陋男人便被他一剑封了喉。 另两个立刻哇哇大叫。 “臭小子,你找别的高手帮忙算什么本事,放开老子们与你再打过!” “我要的是你们的命。谁制住你们,又有何妨。”冰冷的话音落下,转瞬又是数剑而出,第二个倒下的人,面目已毁。 萧家的风华无影剑。洛千变暗道,剑光生花,却凛冽飘寒。 这小子,果然有当年萧惜墨的风采,萧家这手绝技传到他手中,倒也没有荒废。 而最后一个…… 萧忘尘剑尖一挑,将他腰间一块通透的羊脂白玉佩割断挑上半空,伸手握在掌中,眼中的寒冰又再凝结了几成。 剑花瞬开。 手脚筋脉齐断。 “侯爷,侯爷……”却是绣云匆匆跑进了寨子。 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队朝廷兵马。 待走到近前,一个穿着将领服饰的英武男子向他施了个礼,并不端正严肃的礼,看上去更像是熟人的问候。 “这些人,也太过胆大包天。”男子皱眉道,“知州府已被我的人围了,那混家伙,刚上来就敢联合别人打逍遥府的主意,当真以为你不济事么。”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挑断筋脉痛的已几乎昏厥过去的人,“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其他人依国法,至于这个——”萧忘尘沉冷淡漠的目光一扫而过,“别让他死了。” “没问题,那我就把他带回军营收拾了吧。”又道,“不过你舅舅那边?” 萧忘尘略一沉默,抬眸。 “仁至义尽。”他望着远处似染着血色的天际,淡声道,“我会让人再给你几个账本,他府中的财产由你斟酌。” “宋家的人,灵州一个不留。” *** 数日后。 “说起来,我倒是奇怪,兰璃丫头怎么推开姬雪雁的女儿自己跑上去帮萧家小子挨了一刀?”洛千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自己徒弟的脸色,一脸真诚。 君无瑕手中倒茶的动作毫无停滞,直到好整以暇地把杯子拿起握在指间,才终于开了口。 “因为她不想萧忘尘和纪风柔之间变得更复杂。” “哦,”洛千变恍然,“简单来说就是不想让萧忘尘为难嘛,我懂。” 君无瑕喝了口茶,没搭腔。 月门外忽然转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肩膀活动还不怎么利索却又耐不住寂寞的兰某人。 “毒梅花,快快快,你帮我看看,我这伤口好痒啊,怎么回事?”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挤眉弄眼的表情尴尬又有些滑稽。 “是么,”君无瑕只看了一眼,“可能是药效吧,你忍忍。反正那么疼的刀伤不是都忍了么?” “……”兰璃刚开始还真信了他的话,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终于察觉不对劲。再一看洛千变,一脸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别闹了,”她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真的好难受,挠一下又疼,那滋味儿真是比我挨一刀的时候还绝。” “噗。”洛千变终于还是没忍住。 君无瑕撇眸,虽没说什么,但眼梢也有明显的笑意。 “丫头来,你师兄欺负你,还有师父在。”洛千变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蓝色的小纸包,“兑了水喝了就好了。其实这药也是真对你的伤口有好处,就是麻痒之感比较重。” 兰璃立刻感激涕零地接过来混着茶水就喝了。 “咦,师父你怎么还戴着面具?”兰璃劲头一恢复,瞬间又开启了八卦功能。转头问君无瑕,“他在清音谷也这样?” 君无瑕摇头:“没人搭理他,他易容做什么。” “……”兰璃心说不愧是毒梅花啊,连师父你也敢挤兑。但旋即她就从中找到了突破口,回头看着洛千变,委屈状:“不公平。” 洛千变语塞了半晌。 “其实你不是已经看过画像了么?”他自然早前也已经从兰璃口中知道了这个枝节。 第74页 “那不是百晓生自己想象着画的么。”兰璃当然不干,“而且那画连一半脸都看不分明。” “哎。”洛千变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最近正努力忘记自己原本长得多么出色。” 兰璃:“……” 君无瑕:“……” “你们不知道要同一个嫌弃男人长得好的人相处是多么需要投入忘我的一件事。”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已经灵活地找准了面具与皮肤的贴合处。 “嘶——” 连带花白的头套一并应声取落。 “……”兰璃怔怔看了半晌,“这,这……”这了好几下,也没这出个所以然。 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年纪最多三十岁出头,发黑依然如墨。 而他的容貌,兰璃只能说,百晓生的画果然根本没有描述出其一半来。但那幅画作为比较权威的摘星公子画像,自然也有它的正确之处,比如那几分对于他风格气质的想象。 如今的洛千变,虽少了些画中飞扬的气息,多了些岁月积淀的从容。 但唯一没有出乎她认知的,是他眼底那份经年不曾变的仿佛虚无一切的傲然。 “你们四个到底谁长得最好啊?”兰璃忽然有些好奇这个问题。 “这个嘛——”洛千变笑了笑,似意有所指地道,“那要看在你心里谁长得最好。” 不等兰璃说话,君无瑕已经插道:“人找到了么?” 他问的是宋清徐,萧忘尘一直四处寻找的人,其实或许已经该用尸体二字。但君无瑕没有,已可视作他对这个人并不太冷淡的态度。 话题一转到此瞬间使气氛带出几许沉重。兰璃也收起了先前聊天的样子,叹着气,摇了摇头。 “忘尘早上才又带着人去了河道下游的镇子里,还没消息回来。” “这萧忘尘,倒是挺像他爹的。”洛千变忽然喝着茶随口感叹了一句。见兰璃望过来似乎在等着自己说下文,他才正了正身子,解说道:“当日在伏虎山上他解决那些人和事的态度,你应该看在眼里了。其实萧惜墨当年因为名号的关系,总是被外间认为少了几分硬气,但若真就将他看作是优柔寡断的软柿子那就未免有些大意了。不然当年萧惜墨也不会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姬雪雁,却又到死只有唯一一个的妻子,你以为感情不好的夫妻两,女的会因为男的死了然后短短半年内就忧思成疾跟着去了的么。” “再说萧忘尘,他最后虽然没有对宋家人赶尽杀绝,但是却已经彻底与他们划清了界限,清理了他们的财产,在背后动用官府力量发配了他们,从此眼不见为净。”又续道,“他们父子两单看行事未必多么狠绝,但在心志上,其实每一次的决断都是真的讲究一个‘断’字。” 兰璃所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 “公子,”莫问忽然快步从月门外走了进来,“我刚才看见绣云一个人往渡头方向去了。” “一个人?”兰璃一怔,看向君无瑕,“好像不大对劲。” 君无瑕沉吟须臾,抬眸对莫问道:“跟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因缘 又是一天夜色。 萧忘尘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 清风轩里一切如故,就连月色都那么熟悉。但他回想起,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在这里待过几次。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的话…… 他摸着冰凉的石桌,有些疲累地坐在了正随风零落着花瓣的辛夷树下。 “谁?”这动静并不曾带着杀气,他隐隐有些意料来人是谁。 “是我。”原本正要转身离去的白衣女子,犹豫片刻,终是走入了他的视线。 萧忘尘看见她,神情并不显得意外,只是说道:“我以为你带走你娘,此刻早已离开灵州了。” 纪风柔咬了咬嘴唇,夜色中,他并不能看的太清楚她的神情。 看她竟然久久没有说出话来,萧忘尘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催促。 “我是要走了。”她终于说道。 萧忘尘顿了顿,嗯了一声,“保重。” 又是片刻,她忽然轻轻一笑,说道:“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她始终没有走近他,依然站在阴影处,问道,“你还恨我么?” 萧忘尘并没有马上答她,似乎是真的在扪心自问这个问题,眼看着他好像就要开口回答,她却又制止了他。 “还是不说了。”她语气中仿佛含了一丝笑意,“我走了。” “风柔。” 风柔。有多久他不曾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 几乎是刹那,纪风柔眼前的水雾就瞬间弥漫。 但她站在阴影里,更背对着他,不会让他瞧见。 “伏虎山的事,我已经利用过你,所以你并不是什么也没为我做。我不对你说谢谢,也不对你说抱歉,你们离开灵州我也不会阻拦。所以从此以后,萧家与你们,是真的两清了。你明白么?” 两清?她不由笑了。 “真的能够两清么?”她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更不知道,我失去的,又能用什么来弥补。” 萧忘尘一怔。 “我想了想,”她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话音中带着一丝不讲理的笑意,“我还是不想与你两清。” 第75页 因为那样,你就永远也不会忘记我。 “我不和笨手笨脚的人说话。” ——多年前,年少的他们初遇时,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这句话预示着他们纠缠不清的开始。 而如今,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代表着彻底终结。 她就这样实践了自己曾经对萧忘尘的承诺,终于转身永远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但是忘尘,你知道么?原来我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 原来她爱的人不是你爹。 原来她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是我错过了你。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以,你什么也不必知道。 *** 月落,日升。 当萧忘尘匆匆赶到栖霞山时,兰璃正站在白云观一处小院外的石阶上等他。 “她人呢,在里面么?”萧忘尘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兰璃伸手拦下。 他莫名地转眸看着她。 “忘尘,”兰璃沉吟道,“师父他正在里面。有些事,我想你还是先听绣云说一说比较好。” 萧忘尘立刻转身看向一旁有些踧踖的侍女,问道:“怎么回事?” “……”绣云张了张嘴,却似乎并没有找到开口的方式。 但萧忘尘已经失去了耐性,“我进去找她。” “忘尘。”兰璃说,“清徐的眼睛,有些不太好。” “什么?”萧忘尘有些愣怔,但又点点头,像是在安慰自己,“能活着就好……严重么?” “其实小姐自从小时候摔了那一次之后看东西就会偶有重影,随着年纪渐长,时好时坏。”绣云终于也开了口,“当年夫人年纪尚轻便因病去世的时候,小姐就觉得自己将来也会和夫人一样。 前阵子逍遥府正事琐事都扛在她肩上,好几次小姐突然犯病,眼前一片昏暗,她便晓得,自己的时日大概不多了。所以那日在伏虎山上她情知自己无法逃脱,便,便寻了一处崖边就跳了下去。所幸被岸边的渔民发现,将她救起。小姐昏迷了几天醒来后眼睛却一直没有好转,她又担心逍遥府的状况,所以……” “所以找到了你。”萧忘尘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逍遥坞?就算她不答应,你也该告诉我,你应该知道藏身在这种地方对她的病情不会有任何好处!” 绣云很直接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不由一颤,回道:“绣云知错了,可是小姐说,她说,既然侯爷以为她死了,那便也好。反正,反正她迟早也是要找理由离开逍遥府的,如此至少到时候不会让侯爷为难……” 萧忘尘已经从她身侧而过,大步走进了院门。 才一走进院中,便见到洛千变从房里走了出来,见到萧忘尘他也不意外,脚下路线不变地走了过来。 “洛前辈,”萧忘尘唤道,“她怎么样了?” “庸医误人。”洛千变干脆地道,“若是幼时能及时治疗,她的病情也不至于拖成这样。” 萧忘尘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 “虽然现在才治会比较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洛千变又施施然续道,“放心吧,人没什么,眼睛么,得等等。” 兰璃在几步外听得想吐血,好好的话非要大喘气,这是调丨戏晚辈的时候么? 但萧忘尘显然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急着就要往小屋里走:“我去看看她。” “小子。”洛千变忽然叫住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前辈教教你,五个字:不要说废话。” 萧忘尘怔了怔,眸中闪过一抹忖思之色,半晌后,点了点头,举步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 有多久没有再见了? 萧忘尘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问自己。 好像,过了很久了吧? “表哥?” 宋清徐不笨,从洛千变出现给她治病,再到知晓兰璃已经发现自己的行踪,她就猜到,萧忘尘或许很快也会来。 萧忘尘已经走到正站在桌子边似乎准备倒水喝的她面前,伸手轻轻拿过了那丝毫不能和逍遥府中的茶具相提并论的土陶杯,垂着眸,却良久没有说话。 “你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宋清徐笑了笑,倒是显得很自然,“口感肯定不能和你喝的那些相较,但也别有山间风味。” “你呢?”萧忘尘终于抬眸看向她毫无焦点的双眼,“不跟我回去么?” 终于还是问了啊……宋清徐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自觉依然保持着自在,说道:“我回去做什么呢?宋家已经和逍遥府再无瓜葛,而你只要没有找到我,来日便能顺顺利利地再结良配。” “你怪我么?”萧忘尘问。 她微微一笑,摇头:“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你已保全了他们。” “好。”萧忘尘说,“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吧。”手中陶杯被他突地放在了桌上,发出“哒”的一声。 “……”宋清徐似乎愣怔了一瞬,“表哥,你……”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讲道理?”萧忘尘不等她说完就阻断了话头,“你忘了阿璃跟你说过么?我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我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语调听起来平静,但语气中却似隐隐含了怒气,“我问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有一天要离开逍遥府?就算没有出这件事,你也会选个时机找借口离开,是不是?” 第76页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想清楚再回答我。你该知道,我有多讨厌谎话。” 宋清徐略低着头,轻轻咬着下唇,脸上泛出一些红晕。这样的神情,终于让萧忘尘找到了一丝熟悉。 一丝让他心安的熟悉。 “是啊,”她忽然貌似无奈地叹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你走到最后。”她说着,浅浅一笑,“不然我为什么要找别的姑娘来撮合你们呢?我才不会让我的夫君另爱他人。因为我不是那么喜欢你,所以我不介意。虽然你是个好人,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在逍遥坞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很厌烦,我喜欢这样的清净日子,而不是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唔!” 未说完的话,全数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又温柔的吻堵了回去。 宋清徐睁大了眼睛,唇齿间的厮磨让她已完全无法言语。眼前虽依然昏暗地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但脑海中却是清晰的一片空白。 这朦胧的影子此刻几乎覆盖了她仅剩的光亮,让她努力保持平静的心顷刻间狂跳不已。 “你真是高估了自己面不改色的能力。”萧忘尘的脸擦过她的脸颊,附在她耳畔说道,“谎话不要说太多,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不好听。” 言罢,将她抱入怀中。 “你如果不愿意跟我回去,那我只好搬来和你一起住了。”萧忘尘道,“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丢下我孩子的娘不管。” 宋清徐的脸倏地火烫,“那个是……” “现在是假的,”萧忘尘知道她要说什么,勾起唇角又一次阻断了她,“可是我一个大好男儿总不至于一直让自己老婆的肚子是假的。” “……”阿璃说得对,她果然还不了解他,谁能告诉她那个风度翩翩温柔儒雅的忘尘表哥怎么会一派正直地说出这样不害臊的话的? “清徐,”却又听他语气端正地唤了她一声,说道,“你对我十几年的用心,我现在自然还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但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上你,是不是?” 宋清徐鼻尖一酸,说不出话。 萧忘尘如哄孩子一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轻柔:“这辈子,你生死也只能是我的人了。别想着跑,我轻功好,你赢不了的。” 她没忍住破了一个笑音。 “回家去,好不好?” 沉默片刻。 “……嗯。” 院外,风拂流云,阳光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寸天涯的正文故事算是结局了,下一章还会有一些尾声,外加主线情节的继续发展。然后大概再放两篇番外就正式开下一卷。 ☆、与君行 兰璃几人在逍遥坞又再停留了一段时日,直到宋清徐的眼睛在君无瑕的手下一天天好起来,直到兰璃从洛千变那里学到了四象无极第五重的心法口诀。 直到兰璃又再收到了一张新的笺纸。 ——千夏谷,清息缘。 然而不同于上次的是,这一回,有洛千变在她身边。 “清息缘?”他疑惑地蹙起了眉,“这不是清无忧的儿子么,莲教的小教主,可是青衣裳唯一的一个徒弟。自从莲教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不过千夏谷……”他顿了顿,“分明是白苗王的地盘啊。” “什么唯一?”兰璃表示不满,“我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啊。” 洛千变怔了怔,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啊……”见君无瑕抬眸看来,他呃了一声,说道,“你嘛,只学了一些增强内力的法门和轻功口诀,和他不能比。” 不等兰璃再说,他又补道:“你还是先练好四象无极再计较吧。” “白苗王……”君无瑕忽然沉吟着道,“那岂不是在雍州地界?” 雍州?那里还有什么来着…… 兰音山庄。 气氛突然有须臾的沉默。 须臾之后,是洛千变先开了口:“兰璃丫头,你怎么打算?” 兰璃忖道:“不管怎么说,总得去看看,也许是师父他遇到了麻烦呢。” 洛千变唇边的笑意似有些复杂:“就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引你上钩。” 君无瑕看着他,目光幽深,没有插话。 “引我上钩?”兰璃觉得这个猜想似乎有些稍显浮夸,“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钩我有什么用?要绑架勒索也该选家里另两个吧,看上我得是多没有眼光才能做出的错误决定。” “咳……”洛千变干咳了一声,“我随口说说,人心难测嘛,师父这是让你多长个心眼儿。” 兰璃一脸意外状:“我以为你作为师父这个时候会豪迈地表示会罩着我跟我同去的。” “这个嘛,你们两那么机灵,只要防备着应该不会有什么。”洛千变笑了笑,“其实我这次来灵州比较偶然,我还有别的事要做的。” 偶然个木头人啊!兰璃心说你还不是因为看到了毒梅花留的字条知道他一个人出门来了灵州,所以才福至心灵担心是我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才特意来的么?怎么这下摆明了你老熟人可能有消息你反倒不着急了?肯定有猫腻! 于是撇了撇嘴,正要还击,却被君无瑕拉住了。 “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忙着给别人做工,”他嘴上说的尊敬,结果目光却连扫都没扫洛千变一眼,“我陪你去吧。” 第77页 居然这么主动?!兰璃先是一怔,随即便心花怒放地重重点了点头。 “嗯!” 洛千变瞧着她眼中的光彩,无语凝噎状扶额。 君无瑕两三句话便打发走了兰璃和莫问去收拾细软准备离开事宜,然后才回过头看向正悠闲洗茶的师尊大人,半晌。 “行了别看了,瘆的慌。”洛千变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有话就说吧。” “你为什么会收兰璃为徒?” “当然是因为看中了她做我徒弟的媳妇儿啊,何况她确实是习武的好材料,个性又对我胃口,我就喜闻乐见地让她做四象无极的传人了。”半真半假的理由,洛千变觉得自己实在拿捏的恰到好处。 “哦?那镜青衫又为什么收她为徒?别告诉我他是跟你较劲。”君无瑕根本不给他插科打诨的机会,“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只是教给她几个法门口诀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教她的人啊。”洛千变一脸“别问我我很无辜”的样子,又好像受不了地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和你这小子说不上两句话就觉得后背生寒,我还是走为上策。” 言罢转眼就风似的没了踪影。 一如兰璃的认知中那样应了百晓生给他的评语:行踪诡秘,莫测难寻。 但君无瑕却显得并不意外,他只是静静望着洛千变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离开逍遥坞的那天,兰璃在渡头与萧忘尘道别时,特意十分郑重地嘱咐了一句: “婚宴我没赶上就算了,等生了孩子满月酒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宋清徐的脸倏地染起一抹嫣红,声音极不自在:“你又开玩笑了。” “我很认真的,你看我眼睛。”兰璃睁啊睁。 萧忘尘失笑,握着妻子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点点头:“好,我尽量不让你等太久。”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君无瑕,对她道,“你成亲时也记得告诉我们。” 兰璃微微一怔,旋即白皙的脸上也透出了淡淡的粉色,嘴唇抿了抿,笑道:“走啦!” 萧忘尘微笑颔首:“一路顺风。” 上船,离岸。 兰璃站在船头又狠狠地向两个好友挥了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哎。”她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抱膝坐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说着吸了吸鼻子。 君无瑕没说话,却递了一方素帕到她面前。 她愣了愣,笑嘻嘻地接过。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哭,”她说,“就是觉得挺感叹的。看见他们如今这样,我觉得挺羡慕。” 莫问默默转身,走去了船尾。 兰璃瞄到他的方位,笑了笑,吸了口气,继续对君无瑕说道:“我跟你说啊,在地牢的时候,我那什么,我……”她支吾了几个我,似乎不大好意思地在斟酌着怎么继续说下去,终于,一鼓作气。 “我梦到你亲我了。” “……”君无瑕的身体明显有片刻的僵硬,片刻后,才一脸淡定地转开了视线,“整天胡思乱想。” “……”兰璃愣住了。 那个梦实在太真实,所以她怀疑有没有那么一两分可能是真实发生的事。但他的反应,却让她拿不准是真是假,或者说,不敢轻易断定真假。 难道这便是当局者迷么? 但她毕竟是个姑娘,总不好一直揪着从道理上讲是自己比较吃亏的事情来说,而且她有些担心有的试探一旦过了头,可能伤得不仅是双方原本的情谊,还有……自己的心。 可是,不管是有意无意,那个白确实是已经表了,有些事情要是一直装在心里也就罢了,一旦昭示出来,那就意味着没有答案就无法安宁。但若是自己不提,难道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矜持着等他主动提?依君某人那个性子……她觉得自己的心顿时抖了三抖。 “不管怎么样吧!”她再一开口就陡然比先前大了好几分的声音立刻就吸引了君无瑕莫名的目光,她迎上去顿时又有些泄气,最后一咬牙,拼了。 “既然不该说的都被你知道了,你总得给我个答案,是继续做朋友,还是给我个机会,说吧,我听你的!” 耳朵尖的莫问在这头听得一脸崇拜:兰璃小姐连表个白都那么潇洒,真不愧是谷主选中的传人。 君无瑕看了她半晌,深邃湛然的眸子里从平静中一点点缓缓渗出了笑意。 然后,他笑了。 从唇角淡弯到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兰璃不由有些愣神,片刻后,也跟着失声笑了起来。 只是她一边笑着,一边一点点朝他靠近,终于,轻轻侧过头靠在了他的膝上。 清风自水面而过,带着一丝微凉。 兰璃闭上眼任它拂在面上,心想:没有落雨飞絮针,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放两篇四公子的番外,会有一些本卷暗梗说明,一路关注剧情的小伙伴别错过~~ ☆、四公子番外之玉笛逍遥(上) 镜青衫、萧惜墨。 世人提到这两个名字时,反应截然不同。 萧惜墨,出身荣耀家门,是风姿翩然极有涵养的逍遥侯爷,一手灿若繁花的风华无影剑让他当之无愧的进入了武林中青年一辈的翘楚之列。 而镜青衫?呵。人们通常只有这一种反应,不屑。 第78页 纵然所谓的玉笛青衫看上去似乎和逍遥侯有着几分相似的风流态度,但却从没有人会真的拿他和萧惜墨比较,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出身于莲教的魔头并不配与任何正派人士相提并论,即便他们对他其实颇为忌惮。 而萧惜墨本人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名号,更不太在意这个排名。所谓的逍遥公子,其实并不比逍遥侯听起来让人觉得荣光,而名门正派们敌视的镜青衫,他作为从未与对方接触过的半个江湖人,也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于是他初始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直到那个叫做姬雪雁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 武林中除了四公子之外,其实还流传有一个说法。 关于七大美人的说法。 但这七大美人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排位定论,只因审美这种事,实在是见仁见智,各花入各眼的事。就连四公子的排位,也并非是用容貌来排的,这就可见于眼缘二字上,众口到底有多难调。 然而这七位美人中,有三个不得不提。 第一个,便是摘星公子的师妹,也是湛云公子的妻子。一人便与四公子中的两个有这样的羁绊,七人之中只有这一个。 第二个,是莲教前教主清无忧的妻子,风夜萝。 而第三个,便是踏雪仙子姬雪雁。 姬雪雁并不如前两位有什么让人瞩目的出身或是夫家背景,她之所以不得不被提及,全是因为她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彼时的踏雪仙子,身后自然跟了许多倾慕的目光,但心高气傲如她,又怎么会看上武功不如自己的人?更别说那些普通到让她都懒得看一眼的男人。 久而久之,她高傲难以亲近的性格便渐渐传开,很多人打退堂鼓,却也有更多人来挑战,这其中,大多人是为了杀一杀她的威风,而并非真心以待。 姬雪雁并不在乎,因为在武功上一再碾压这些男人的经历同样也给她带来了心态上的一些变化。一开始她确实是为了打发走自己不感兴趣的追求者,但到了后来,她更加骄傲,对男人也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这一天。 与往常的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的这一天。 她刚刚又收拾完一个武功平平却只觉老子天下第一就是要来教训教训你这婆娘的寻衅者,唇角一如往常勾起一抹带着轻屑之意的笑容,转身准备下山。 毫无预兆的,风中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清透婉转,又不乏洒脱飘逸。 她脚下停驻了半晌,转身朝着笛音的方向而去。 *** 一道浅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那人屈起一条腿靠坐在松树下,修长的指间横卧着一支白如羊脂的笛子。 他的身上甚至连一块玉佩也没有,乌黑的头发就这样被一根豆青色缎带束着散在脑后。装束就是这样简约清逸,可是姬雪雁在看清他的第一眼时,脑海中竟然闪出了这样两个字: 瑰丽。 清逸、瑰丽。这样两个词看来矛盾,更不该用在一个人身上,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又只能让她想到这两个词,而且融合的极为完美。 是什么人?转瞬间,她心中已过了数个念头。 忽然,他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抬眸看向她,淡淡笑问:“有事?” 姬雪雁皱起了眉头:“你在这儿看了多久?” 他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从你踢了他一脚的时候吧。” 她忽然觉得有些恼:“鬼鬼祟祟!” 他端正了一些身子,看着她,似有些好笑地说道:“早知这山头有了主人,我便不约朋友在此见面了。” 她立刻便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应是在讽刺她自我感觉良好。 “你……” “青衣裳!” 怒气还未及发泄,一个雀跃的声音忽然从半空中传来,下一刻,面前又再多出一人。 一个腰间挂着酒壶,形容懒散邋遢的男人。 这副流浪汉般的装扮让姬雪雁一见到便皱了眉。 青衣男子这时才施施然站起了身,随手拍了拍衣摆,看向他:“你是来比武的还是来恶心人的?明知我不太记得住长相,还每次来都换一张脸,你不如蒙着好了。” “所以我每次来都大声先喊了你一声啊。”来人不以为然地说,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姬雪雁,戏谑道,“你看,我易容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哪有这个机会和这么漂亮的姑娘套近乎?”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等青衣男子开口,姬雪雁已经先怒喝了过去。 两个男人明显都是一怔,只是一怔之后一个笑了笑没说什么,一个却是一脸讶异。 “脾气这么大啊……”他喃喃道,“我看看啊,长得不错,一身白衣,脾气还那么大。喂,你该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踏雪仙子吧?” “踏雪仙子?”青衣男子问他,“很出名么?” “比起我们是差点,不过最近在婚配界很出名,这位仙子是专职打跑追求者的。” “哦。”了然地应了一声,然后再无下文。 姬雪雁不晓得为什么,虽然她这个人冷傲不易亲近,但其实几乎从未真的像这样被火点着了一样直白地表现出怒气。可是今天,她越来越觉得按捺不住。 “无知狂妄!”冰冷的话音还未落下,已一掌拍出。 第79页 “哇,偷袭!”对方口中乱喊着,身形虽一直闪避,但却并不显得狼狈。 片刻后。 “来我也试试你的功夫!”说着,毫无预兆地结束了闪避,回身正面相迎。 五招后,姬雪雁被一掌震退。 “……”她震惊地盯着他。 “还不错,”看上去不修边幅的男子道,“只是出招的时候太想当然,对对手的估计不足,很容易栽在这上面,就算是高手也会变得没什么威胁性了。其实论武功女流之辈中你算是很强了,连小双也不如你。”又回头看向早已退步到一旁负着手静静看戏的青衣男子,“比起你们那位当家夫人怎么样?” 他淡淡一笑:“差些吧。” 突然之间,如野火燎原,怒气直冲心窍。 这一回,她腰中软剑蓦地抽出,是冲着他。 他却不闪不避,仍站在原处。 然而就在剑尖在距他还有两寸之时,他忽然出手,伸出两指将闪着寒光指向自己的剑刃夹在了指间。姬雪雁感觉到从那剑尖处而来的内力制衡,她立即也同样以内力相抗,却仿佛溪流入海,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内力的着力点,而下一瞬,随着兵器的一声脆响,剑尖被指力折断。 她被如潮浪猛然打来的反力震退了数步,全靠手中断剑及时划地减力才免于倒地。 “青衣裳你连手都不出这是在间接告诉我今年不用打了是吗?”有人不服气地道,“走走走,换个地方大战三百回合!我就不信这次还会输你半招!” “当然不会,这次你会输的很明显。”青衣男子笑了笑,随手扔开了被他断下的剑尖,也不曾再看一眼刚刚败在自己手下的女子,转身便真的往山坡下走。 “镜青衫!”姬雪雁忽然喊了一声,然后跑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你就是镜青衫对不对?” 说完,她却先怔住。 此时与他的距离比较近,目光相接,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瞳色有些不同。 很淡很淡的湖蓝色,晕染在瞳眸中,仿佛月下深邃静谧的湖水。 “是。”他毫不避讳地坦然承认,“所以我并不是有意看你和别人比武。” “青衣裳你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这么坦白地和别人说你看不上他们的武功是不是不太好啊?”此刻这个爱易容,武功高强的男人身份自然也不难猜想。 摘星公子,洛千变。 镜青衫看了他一眼:“摘星派真该多加一条门规,多言者不得入。” “我要和你比武。”姬雪雁像是根本把洛千变当成了空气,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镜青衫,“你敢不敢?” 他仿佛听见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不由一笑,反问:“我刚才不是已经赢了你么?”说完又是一笑,“以你的武功,至少还需要三年的苦练才能和我拆上几招。所以就算你不服气,也三年后再说吧。” 说着举步往山下走去。 “三年就三年!”她在他身后说道,“到时候我会向你下约。” 镜青衫半侧过脸,而就在这一刻,春风乍起,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被风吹得扬起,发丝微乱。 青色衣袂飞扬,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四公子番外之玉笛逍遥(下) 三年。 姬雪雁从那一天开始便一直铭记着这个约定。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练功练的更为勤劲,但可惜的是,她一直找不到一个接近于镜青衫和洛千变那样高强的对手来检验自己。 直到一年后。 彼时还敢来挑战姬雪雁的人已经是屈指可数,而她又因为日复一日的苦练,武艺更是有了明显的提高,于是这些本就屈指可数的挑战者对她而言就更加没有用处。 她第一次希望能有难缠的对手找上门。 这个愿望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圆满了。 这一天来与她比武的,是灵州星驰山庄的少庄主季天晓。与他人不同的是,这位的身边还跟着个来围观的,一个一袭紫衣手握折扇的俊美青年。 季天晓和那些人比起来似乎武功已算不弱,这让姬雪雁由衷地感到兴奋,但她也明显感觉到对方温软有余刚劲不足,于是她手下的招式越来越奔放,渐渐地,根本就不像是为了点到即止的切磋,这让出身书香世家的季少庄主惊诧之余也难以适应,于是慢慢地开始跟不上她的节奏。 “踏雪仙子,”季天晓在忙于应付她的攻势时倒也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开了口,“大家只是切磋武艺,并非生死相搏,你这是何必呢?” 这样的话听在姬雪雁耳中自然得不到好,她轻笑一声,说道:“你找我比武难道不是想打败我么?怎么,见对方武艺超出你所料便怂了?” 季天晓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手中佩剑一个横档,终于制造出了一个面对面的停滞。 “那就算我输了吧。”季天晓不欲纠缠,说着就要往后撤。 姬雪雁忙道:“打完这场再走!”又是轻身一跃挡在了他面前,转身便是一剑。 …… “你是谁?”姬雪雁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用一柄折扇转眼就破了她剑路的人,眸中讶色一闪而过。 “惜墨,”却是额头上已渗出汗珠的季天晓先开了口,“走吧。” 第80页 紫衣青年笑了笑,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冲着姬雪雁极有礼节地微一点头算是告辞示意,转身准备和季天晓一起离开。 “你是萧惜墨吗?”姬雪雁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心里再次陡然而生的期待。 青年止步,转身,微微一笑:“在下正是,姑娘有何见教?” 姬雪雁扬起手中的剑指向季天晓:“他和我的胜负还没有分。” “可是依我看这场比试已经结束了,季少庄主不是已经自愿认输了么。”萧惜墨笑道。 “他说的是‘算他输了’,”姬雪雁扬起唇角淡淡一笑,“在我看来这可不是认输。” 季天晓一怔,心里暗暗叫苦。 “要不你来代他打一场?”姬雪雁又似随口道。 “我?”萧惜墨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失笑,“看来我这个热闹是看错了。” 季天晓苦笑道:“我也觉得我爹有些强人所难了。”要不是家里长辈希望他能把这个武功高强的美人娶回家出出风头,此刻也不至于被要强的对方逼得进退为难。 但事到如今,就算萧惜墨代他打败了姬雪雁,他也不可能真的向对方提亲了。即便抛开个人喜好不谈,于尊严上讲也是过不去的。 萧惜墨却道:“那若是我赢了,你会嫁给他么?” 季天晓连忙就要插嘴:“惜……” 萧惜墨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睛仍似带着一分戏谑地看着姬雪雁,等着她的回答。 姬雪雁皱着眉咬着唇仿佛有些生气,但她最终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回道:“我从来没说过要比武招亲,你们是凭什么觉得打赢了我就该理所应当地与我成婚的?” 两个男人忽然就愣住了。 是啊,踏雪仙子几时说过她是在比武招亲了?怎么比着比着每个人就都认为人家是在摆擂台找夫君了呢? 萧惜墨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抽了抽。 “武学切磋应当认真对待。”姬雪雁说,“既然你连比武招亲都愿意为他代劳了,那代为弥补这份失礼之错想必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出招吧。” 萧惜墨失笑,觉得眼前这女子的逻辑真是自我地难以撼动。 但对于这样的人你与她纠缠道理是没有意思的,萧惜墨觉得还是干净利落地赢一场比较实际。 于是他答应了。 然后他果然赢了。 姬雪雁败在了萧家的风华无影剑之下,当那剑影如万千冰花在她眼前烁然绽开的一瞬,她在震惊于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华丽精妙的剑法时也干净利落地输了这场比试。 但她败的没有一点不甘心,有的只是激励和兴奋。 如果赢了萧惜墨,是不是就意味着也能与镜青衫在半招之间争输赢? 她想象了比武胜出的可能,却没有想象到,当她从此百折不挠地跟在萧惜墨身后从这个州走到那个州,不断挑战又不断失败然后又练功再挑战……的时候,他们之间除了比武切磋的对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会发生。 萧惜墨原本也没有想过。 对于姬雪雁的行为,他一开始只觉得诧异。对方从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将距离尺度把握的很有分寸,却又十分坚韧地数次表示既然你不怎么忙那就和我再打一场吧。 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当他看着她在一次次失败后皱着眉平静离去,每一次离去后的数日后再来武功已有一些微小进步时,萧惜墨讶异之余,心里渐渐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直到他有一次尾随着她来到一片树林中,见到她明明拉伤了手还皱着眉揣摩招式的样子。 蓦地,他愣住了。 那一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萧惜墨,你输了。 片刻之后,他从树后一步踏了出去,看着面露错愕的她,唇角微微扬起,说道:“其实武艺切磋不止这一种方式,和旁人一起讨论招式研究武学也不失为一种真正了解自己达成进步的好选择。” *** 半年后,姬雪雁已学会了风华无影剑的第二重。 那时,他们已在一起第三个月。 而发生这样的转折,正是因为三个月前姬雪雁遇到了一个更难缠的对手。 之所以说这个人更难缠,并非是说他的武功就比萧惜墨或者镜青衫和洛千变高,而是此人的来头和言谈让他从一出场就显得很难打发。 他是莲教的人。不仅仅是个小喽啰,而是一个总堂主。 姬雪雁虽然武功不一定胜不了他,但论耍阴招肯定是要被甩出去好几条街的,于是她输了,输的十分气愤。但气愤又如何?人家已经直接拿了随身带来的大麻布口袋把被点了穴制住的她给装了进去,扛在肩上就走。 姬雪雁一路被颠地差点吐出来,幸好还不至于到这样狼狈的时候她便被终于放了下来。 “老徐,快看看我赢回来的老婆怎么样?漂亮吧?”总堂主一边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一边眼神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免得他们那些名门正派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这下咱们教中也就有了七大美人中的两个了。” 被叫做老徐的其实也只是个三十来岁的儒生模样的人,闻言摇着扇子笑了笑:“你敢拿她和教主夫人相提并论,当心被青衫公子听到治你不敬之罪。” 青衫公子?姬雪雁眼中划过讶色。 第81页 “青衫公子已经到了?太好了正好请他给我主个婚,他人在哪儿?” “呶,这不是来了。” 门外,一行人渐近。 “属下参见青衫公子(镜长老)。”原本该整齐划一激荡人心的时刻因为这一声突兀的镜长老,立时显得气氛有瞬间凝滞。 青衣男子手中玉笛轻轻在掌中一敲,停住,看向老徐:“你没跟他说过么?” 老徐尴尬状:“小孩子第一次有机会见您,我忘了吩咐。” 被称为小孩子的清瘦少年此刻早已脸色苍白地噤声不敢言语。 “哦,要记得说啊。”仿佛寻常谈天的语气,他看着那少年淡淡笑道,“我听镜长老这个称呼别扭,你先存着它等过几十年再叫吧。”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然而这时他却头也不回视线依然毫无偏转地突然转了话题。 “这个女人又是谁?”声音没什么大的起伏,却明显与先前不一样。 姬雪雁听见这句话时,不由愣住。 气氛似乎又严肃了回去,但黄牙堂主还是立刻颠颠儿地解释起了原委,并热情邀请青衫公子为自己和美人证个婚。 镜青衫微笑地看着他:“你觉得娶了她很威风?” 堂主威风凛凛地点了个头。 镜青衫继续微笑地看着他:“长本事了,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土匪事还得意到我面前,是不是更觉得威风?” 堂主怔住了。 他唇边的微笑渐渐消失:“我看这两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音未落,堂主已突地单膝跪了下来:“属下知错!” 镜青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你知什么错?” “违反教规强抢民女……可是,可是……”他哭丧着脸,心中哀嚎可是她不算民女吧,而且我打赢了她啊…… 镜青衫根本没有理他的可是,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女子后,才又道,“不用我教你如何做吧?”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显然这位堂主对镜青衫是很服气的,“那公子你们先说着,我去去就回。” 姬雪雁从没有想过再见到镜青衫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没有想过,再见面时,他居然完全没有认出她是谁。 彻头彻尾的无视。 然而这位堂主似乎是觉得就这么放了到手的美人确实太吃亏,于是半途想干脆先把嘴边的鸭子吃了再说,谁知这时姬雪雁已经自行冲开了穴道,两人难免又是一场激战。 而姬雪雁自知阴险手段不如对方,只好且战且退,希望能遇上返回找她的萧惜墨。 幸运的是,她真的遇上了他。 之后,对方败走。 萧惜墨握剑的手有些发颤,顿了顿才挥剑割下一片衣袂握在手中,然后将她被扯破衣袖的部分缠绕绑住。 “我会为你报仇。”他说。 她却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 萧惜墨蹙眉看着她,良久,才道:“好,既然你要自己报仇,那从明天起,我会教你风华无影剑。” 姬雪雁蓦地一怔:“那不是你们家传的功夫么?” 萧惜墨苦笑了一下:“我总不能明知你不是他的对手还鼓励你去送死,与其如此,不如做点实际的事帮你。”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脑海中有一瞬间闪出了镜青衫的脸,那样平静到无情的脸。 “但你会受到责罚吧?” 萧惜墨眼中忽然一亮,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笑道:“你能为我担心几分,我已经很开心。” 她眉心微微皱起:“我在你眼中这样无情么?” “不,”萧惜墨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在我眼中,你只是不太熟悉情这个字。”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挣开。 *** 他们一共在一起了七个月。 这段日子在最美好的时候,姬雪雁以为他们就永远这样走下去了。她再也没有想起过谁的脸,却依然牢记着三年之约,尤其在那天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要打败那人的念头。 萧惜墨不知道她要比武的对象是谁,但看她的模样,他知道并不轻松。但也隐隐地,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某天晚上,他看见了这样一幕。 月夜树林中,一个男子笑着对姬雪雁道:“咦还真是你啊,我听江湖上有人说你和逍遥公子在一起了,还不太相信。正好路过你们屋外,不过你既然都决定嫁人了还练功练的那么勤做什么?”顿了顿,疑惑道,“不会吧?你难道还真想三年后再和青衣裳打一场?” 姬雪雁道:“约定就是约定,我说了会再找他打一次。” “何必呢,依我看你还是早些放弃争勇斗狠的心思,修身养性早点跟萧惜墨回逍遥坞成亲算了。” 姬雪雁皱了皱眉,说道:“他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哦,你和萧惜墨的事啊,我估计他不知道吧,他不怎么关心江湖八卦,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你。他那个人对一般人有脸盲症。所以我估计你到时候去找他下战书他也记不得你是哪个。”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语气冷傲:“等我打赢了他,他自然会记得败在谁手上。”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中响起那男人的一声叹息:“镜青衫啊镜青衫,我看你可有的烦了。” 第82页 萧惜墨站在月色下,脸色苍白。 *** 当他回到房间时,姬雪雁早已熟睡。 原来我在不在你身边,其实都一样,是么?他看着她的睡颜苦笑着摇摇头,这一夜,静坐无声。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这段过往都成了萧惜墨不愿提及的回忆。 倾一腔真情待之,到头来却只是被心爱的女人当做一个梦影的替身,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让他感到羞辱的事吗? 姬雪雁也时常记起萧惜墨在与她摊牌时曾问过她:“你可曾对我有过真心?不是逍遥公子,是萧惜墨,你可曾爱过他?” 她没有答话,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顿了顿,皱着眉用疑问代替了答案:“你不是说你爱我,会一辈子对我好?那我爱不爱你,有那么重要么?” 萧惜墨怔了半晌,忽然,笑了。 “是,再不重要了。” 那一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姬雪雁没有告诉他自己身怀有孕的事,一开始是因为觉得这孩子是个负累,因为萧惜墨一旦知道了势必不会允许她再练功,而这一刻,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数月后,她产下了一个儿子,没有取名,无暇也无闲。 然后有一天,她又再将他像往常一样交给一户农家代为照顾看管,自己则出去练功。没料到这一回,她再也没有见到他。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取个小名,没有好好抱过他晒晒太阳,就这么失掉了他。 那一天,留给她的唯有被子上的一滩刺目血迹。 *** 灵州,逍遥坞。 萧惜墨看着眼前襁褓之中的男婴,眸中流露出复杂而忧伤的神色,身旁新婚不久的妻子轻轻握住婴孩的小手,说道:“他长得和爹爹很像。” 他抬眸:“谢谢你。” “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温婉的女子弯起眉眼一笑,“我们应该给他起个名字。” 萧惜墨沉默了片刻。 “就叫忘尘吧。”他垂眸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唇角不自觉泛出一抹温和笑意,“忘却尘世烦扰,一生逍遥。” “好,就叫他忘尘。” “萧忘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累,忘记更新了,不过这章字数也挺爆的,咳咳。。。第二卷到此结束,下一章开莲教线。 ☆、私语 这天黄昏时分,兰璃和君无瑕一行行至一片树林,见天色已晚,前方也没有投宿的地方,连可以借宿的农舍也没有。兰璃便忖着提议不如在这里将就一晚。还非常贴心的主动说让君无瑕在马车上睡,自己和莫问在外面睡。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君无瑕居然对没有片瓦遮头的夜宿方式也能接受,只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便点点头说那他也在外面睡吧。 她确实意外。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其实人家出门的准备是做的很充足的,一到夜里,莫问就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木雕枕头,还有一张叠好的棉布和卷好的白狐毛毯,把地上的落叶拂了拂,然后三下两下就给君无瑕搭好了简易的地铺。 兰璃看的目瞪口呆。原来他居然还带着枕头?居然……带枕头! 君无瑕瞥到她的神情,挑眉道:“你有什么问题?” “没……”她呵呵摇头,“没什么问题。”说着上前去把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君无瑕一手撑着拐杖,一手自然而然地被她接过搭在肩上,慢慢挪动了两步然后坐在了铺好的地铺上。 兰璃拉过毯子给他盖在腿上,忽然轻轻笑了笑。 君无瑕莫名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其实每回我看见你站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好神奇,”她想了想,“就像……怎么说呢,像是终于和你靠的更近了一些,总觉得你可能下一刻就会走过来抱一抱我。” 他僵了一僵,眼中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些话你怎么说起来一点障碍都没有?我从没见过哪个姑娘像你这样。” “咦?”兰璃一脸讶异状,“这几年我不是一直在让你了解我么?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很习惯了。”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定睛看着他,“你在哪里见过很多姑娘?” 君无瑕笑了笑:“你以为呢?” 她抱着手臂皱眉看他:“我以为你眼睛里只见到一个叫兰璃的姑娘,我听说她人还不错,你还是要专一些比较好。” 泛着微红的火光映在了她的脸上,像是她对他表白那天的模样。 君无瑕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看着她瞬间愣怔的样子,笑道:“脏了。” 兰璃盯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懊悔自己本该抓住他难得主动亲近自己的机会说些什么。却见他又再微微一笑,说道:“早些休息吧。” 她被他搞得莫名又忐忑,看着他已经躺了下来,随即也赶紧倒下来躺到一旁。 “我不对你做什么,”兰璃一边把已经靠近边缘的身子往外面挪了挪,一边表明心志,“我就是蹭你半个地铺。放心,不抢你被子来盖的。” 君无瑕默默看了她一眼,唇角似泛了丝笑意一闪而过,抬眸看向天幕。 入眼处,皓月当空。 “诶,毒梅花,”兰璃的声音再度混着夜风飘来,“我们聊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 第83页 “聊聊你的事,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那些,什么都可以。像是比如你是怎么遇到师父的。” 君无瑕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年我娘死了,我在街市上流浪,然后遇到了他。” 很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起伏的语气,但她心里却骤然一酸。 “你那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有些虚渺,像是陷入了那久远的回忆中。 兰璃蜷着身子,却把脑袋靠地离他近了些,轻声道:“都过去了。” 他侧过脸浅浅一笑:“嗯,都过去了。” 夜风穿林而过,沙沙沙的树叶抖动声响在静谧的夜里,伴着篝火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莫名让人越发清醒。 君无瑕看了一会儿已经闭上眼睛睡去的兰璃,然后又看向被飘来的浮云遮住一角的明月,并没有太多睡意。 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他不知道。兰璃什么时候会后悔,想明白了现在不过一时冲动,又或者终究顺应了理性的那一面知道与他没有可能而回归家族的安排,那时候……他想,晚些再来吧。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狐毛毯,侧过身子往兰璃身边挪了挪,然后拉开毛毯,搭在了她身上。 *** 这一夜君无瑕一直觉得睡得不太踏实,脑海里一直迷迷糊糊地似虚似实,心中明白正处于梦境,却又不自禁陷入那些陈旧模糊的画面中。 如此反复。 他听见梦里有个孩子在哭,然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对他说:“无瑕,你要记住,不管旁人如何说,你永远也不可看轻你自己。君子无瑕,世无其二。你的名字,你要懂得。” 他隐约知道说话的女子是谁,却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她的样貌。记忆如水墨氤氲的画,那人影,一片模糊。 耳边忽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他乍然从梦中惊醒。 茂密的树冠和大亮的天色霎时映入眼帘。 他刚深呼吸了一口,兰璃的声音就欢欢乐乐地从一旁传来:“毒梅花你醒啦?”又道,“看我去前面山溪里捉了三条肥鱼来,待会保管你佩服我的手艺。” 君无瑕慢慢坐了起来,莫问也正好走过来打算服侍他起床,却一眼见到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什么,睡得不大好。” 兰璃闻言也转身走了过来,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却被君无瑕轻轻抓住手腕。 “其实是因为你睡觉的时候打呼。”他眉眼淡弯,带着一丝戏谑。 “你胡说!”兰璃突然就觉得脸有点发烫,“我从来不打呼的!” 君无瑕说:“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事实有时候是比较残酷的。” “……”兰璃不死心地眼巴巴转向莫问,“小莫问,告诉我你家公子是血口喷人……” 黄衣少年滞了滞,默默转头去看一丈外那棵大树下长的不知道叫什么的野草。 君无瑕勾起唇角笑了笑,又瞅了一眼她身后正架在篝火上烧烤的鱼,抬了抬下巴,说道:“你注意点儿火候。” “现在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吗?!”兰璃鼓起了腮帮子,“我就给你吃烤焦的,就给就给!” 说着就转身气呼呼地走了,然后坐下气呼呼地给鱼翻了个身。 *** 简单吃完东西,三人便继续上路。 兰璃看着窗外的沿途的景致,忽然道:“快到雍州地界了。”神情平静,声音也少了平日的轻快调皮,像是君无瑕不太熟悉的那个她。 “你要回家看看么?”他问。 她沉吟了片刻:“也没什么事要急着回去,做完正事再说吧。”说完看着他,笑了笑,“想跟我回去见家长了么?” “……”君无瑕无力地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毒梅花。”兰璃忽然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娘可能不会太喜欢你,但她也不太喜欢我,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至于我爹和爷爷……我爹这个人没什么脾气个性,很听我娘的,虽然也不是不太喜欢我,但也不太亲近我,所以他应该不会发表什么意见。我爷爷嘛,倒的确是山庄真正的话事人,他虽然对我们比较严格也很讲规矩,但并不是不讲道理,你对他多笑笑,他不会太在意你是侍梅公子这件事的。” 君无瑕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愣怔。 “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 “两个人既然决定在一起当然要考虑未来,难道你认为我这方面很不靠谱?”兰璃警觉地看着他,“该不会其实是你想着迟早要同我分开吧?” “咳……”君无瑕干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些问题可能会比你想的更复杂,你还是不要太乐观。也许,他们真的不同意呢?” “不同意就算了吧。”兰璃张口就答,显然也是早就思考过这个可能的。 见他蓦地怔住,她才笑道:“那就不要他们同意了,我好多年前就不在他们面前哭着要什么东西了。这种事,自然更不会。”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又说了一句,“我不会像姑姑那样,因为一桩不乐意的婚事结束人生。” “你姑姑?” “哦,我没对你说过吧。”兰璃道,“就是我爹的妹妹,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因为我出生时她已经不在了。我小时候有一次听见我爹娘吵嘴,我爹说要不是因为他们逼阿如嫁给一个什么山主,她也不会跳崖自尽。我娘却说那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却留下烂摊子让他们收拾。” 第84页 她抬了抬眉毛,一笑:“挺没意思的八卦,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 ☆、莲教之主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公子、兰璃小姐,”莫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前面茶寮里有人打起来了。” 兰璃问:“是武林中人?” “嗯,还有人在中间劝架,都快乱成一团了。” “我下去看看。”说完这句话,兰璃已经钻了出去。 待下车看了一圈茶寮里的情形,兰璃才知道莫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来。只因那群此刻正在斗殴的人看上去更像是派别之间的争执,且武功还不错的那几个打的特别显眼,而最重要的,是茶寮旁站着几个苗人,似乎对眼前的情形习以为常地颇感无奈又避之不及。 兰璃朝前走得更近了些。 “都住手!”忽然一个少女声带着怒气震道。 这是一个穿着苗衣的少女,但她的衣饰却显然比身边的人都华丽一些,而且还站在最前头。 打架的人此时都住了手朝她看去,随即面带不爽地收了手。 少女走进茶寮,脸颊因为怒气涨得有些发红:“你们教主还在我们寨子里休养,你们却只会闹事。他还好好活着呢你们就在争谁才该做老大,是不是想气死他了你们好上位啊?!” “桑奇姑娘,”其中一个打架的说道,“我们并非对教主不敬,兄弟们只是在讨论谁能在教中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为教主分忧扛起责任,只不过有些人太不自量力罢了。” “你放屁!”另一个立刻不爽地吼道,“你不就是想拍苏长老的马屁么?真是臭不可闻!要论武功智谋,必须是玄长老!兄弟们说是不是?” 身后立时拥护声四起。 “哼,”先前那位仁兄又冷笑道,“玄长老?你是说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的那位么?” “你……” “武功智谋?”激烈的争论声中,一个冷淡的声音轻飘飘来的突兀。 “若是镜长老还在,哪轮得到他们。” 茶寮里霎时鸦雀无声。 然后又渐渐地,四下窃窃私语。 “镜长老很厉害么?” “废话,没他就没咱们教主,莲教早就改名换姓了。” “那他人呢?” “叛教出走了。” “啊?!” 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此时也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低声道:“还说什么镜长老,人都不在了。” 另一个嘀咕道:“反正老子是不信他会叛教,再说这些年也没见他和莲教为敌,大概是烦了隐居去了吧。” “等教主不在那一天,你们再来争谁有资格统领莲教弟兄吧。”先前那个冷淡的声音又再出现,这时众人才看清,是来自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他起身似要慢慢步出茶寮,又在人群中停住,恍然道,“忘了,镜长老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该叫他一声青衫公子的。”说着笑笑摇摇头,“倒是存了那么多年,却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 随着这人背影渐渐远去,茶寮里原本怒气澎湃的场面也一去不返,众人无趣地走的走,继续无聊喝茶的喝茶。 “诸位。”兰璃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迎着这些纷纷朝自己投来的目光,说道,“我有事要找清教主,不知可否带个路?” *** “你们真的是来给息缘哥哥看病的?”一路上,这已是桑奇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而此刻,其实兰璃和君无瑕已经站在了寨中的神庙前。 “对,”兰璃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不是给你看了那张字条了么?确实是有人请我们公子来给清教主看病的,尽力而为嘛。” 桑奇打量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君无瑕身上,片刻,笑了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就信了你们的话带你们进来了么?” 不等他们答话,她已经续道:“因为息缘哥哥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慕容长老说过为他请了医毒双绝来和我爹一起为他治病,虽然我觉得汉医没什么帮助,但没想到你的年纪这样轻。” 说完也没去看兰璃和君无瑕的表情,转身说了句“走吧”就径直走上了石阶。 “就这样?”兰璃讶然地看着君无瑕,“所以原来引我们来的人就是这个慕容长老,而他的目标其实是你么?” 君无瑕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未免太过了解你我的关系。也许,这和我们说是来治病一样,不过是个借口。” 这突如其来似乎就是真相的答案,却并没有让他觉得踏实,反而……生出一种不善的感觉。 “爷爷,息缘哥哥,他们来了。”桑奇小跑进殿内,步子还没停下,已经先急急报了信。 一个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白衣老者,一个面容苍白略显虚弱的蓝衣青年。 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不知为何,兰璃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一眼便相信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确然就是被武林名门正派斥为邪教的莲教之主——清息缘。 “慕容长老说的侍梅公子,就是阁下么?”蓝衣青年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并不足,这也是毫无意外的事,但他的神情却很平静。 “在下君无瑕。”难得的,他像个普通的江湖人一样见礼。 “君无瑕?”清息缘的目光自他腿上一扫而过,然后笑了笑,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微微点头,“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很疼惜你。” 第85页 “清教主。”兰璃忽然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这趟来,并非是因为受了邀约来诊病的。” 清息缘还没说话,桑奇已经先惊讶地嚷了出来:“你们不是来看病的?那你们难道不是医毒双绝么?!” 兰璃耐心地解释道:“他确实是医毒双绝,只不过我们从未收到过什么邀请。相反,我们是被人用字条一步步引来这里的,如今看来正是这位慕容长老所为。”说完抬眸看向清息缘,“不知清教主是否知情?说实话,我只想知道他意欲何为。还有,我很关心我师父的下落。” 清息缘疑惑:“你师父?” “镜青衫。” 他蓦地愣住,眼中的震惊毫不掩饰地反激地兰璃也是一怔。 “桑奇,”白衣老者从这氛围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咱们先出去吧。” 小姑娘被不情不愿地拉走了,但接下来的片刻,殿内依然是一片静止。 “你说,谁是你师父?”清息缘的声音再度响起时,依然是带着恍惚的疑问。 “镜青衫。”但这一次的语气,兰璃已不能像之前那样淡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漂浮,那代表着她的不安。 “不可能。”清息缘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说法,眼中的神色却骤然凌厉,“谁让你们来的?” “为什么不可能?”兰璃有些不乐意了,“难道他收了你一个徒弟,就不能再收我一个么?” 清息缘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那他教了你什么?” 兰璃自觉在这个不太欢迎她的师兄面前不能输了气势,于是挺了挺背脊:“他挺忙的,所以暂时只教了我一些内功法门。” “是吗?”唇边的微笑还未完全扬起,清息缘身影一闪,已经来到她近前。 出掌。 兰璃猝不及防地以内力相迎,随即向后跳了半步退开,看着清息缘扔掉了夹在指间的落雨飞絮针,然后抬起手背掩住口鼻轻轻咳了几声。 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清息缘转身走到正中间冒着热气的像是个香炉模样的大鼎前,深深嗅了一口。半晌后,背着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很重要么?” “他不会无缘无故收你为徒,”清息缘回身看向她,说道,“你想知道他的事,最好实话实说。” “我姓兰。”她此时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想着天下姓兰的肯定不止他们家一处。又瞬间考虑起倘若清息缘还要继续追问她是哪家姓兰的,她应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但清息缘并没有继续追问。 事实上,在听到她说自己姓兰的时候,他脸上就已经流露出了讶色。 “你姓兰?”他喃喃重复了一遍,眉间渐渐紧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沉沉的中年男声。 “是的,她姓兰。” 兰璃闻声回头,待看清来人的长相时,不由愣住,意识尚未回转,声音已先冲出了口。 ——“青衫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双面局 兰璃这一唤,君无瑕和清息缘都双双愣住。 君无瑕看眼前此人,虽然容貌端正,但怎么看也不觉得有四公子应该有的风华容貌,这就是让姬雪雁那种高傲自我的女人念了一生的镜青衫?而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在这所谓玉笛公子的人身上看见那支玉笛。 而清息缘却在愣怔之后已经直接开了口:“你叫他青衫师父?”他转眸看向来人,问道,“慕容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长老?”兰璃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只觉眼前的情景实在乱的让她头晕。 “属下慕容云天,见过教主。” 此言一出,他的身份已不再成谜。 但兰璃却更加凌乱,呆呆地看着他,问道:“师父,你不是叫镜青衫么?” 慕容云天沉吟着看了她半晌:“阿璃,你还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叫我师父么?” 她点点头,声音有些轻:“但在我心里,你是我师父。” 慕容云天叹了口气:“我不教你真正的功夫,是因为怕你年纪小沉不住气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这样一来,兰音山庄便再容不下你,甚至可能会危及性命。” 兰璃虽然感动他为自己着想,但又觉得这样的担忧可能有些稍过,纵然自己和家里人处的不是太热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怎么会仅仅因为她学了他的武功就要杀她呢? “慕容长老,”清息缘这时似乎察觉了什么,忖道,“她是不是……” “是。”慕容云天点点头,目光复杂地回眸看了一眼兰璃,说道:“她就是青衫和兰家那丫头的女儿。” “……”兰璃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你说谁?” “阿璃,”慕容云天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让你以为我是镜青衫,是要你有理由一辈子记得这个名字。他是你爹,所以你不能当这个名字只是个陌生人。” “别开玩笑了……”兰璃干笑着摇摇头,“我是有爹有娘的孩子,我爹叫兰亭立。”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不以为意地往后退,待退到君无瑕身边,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紧紧地。 君无瑕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兰亭立是你舅舅。”慕容云天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娘叫兰如许,兰正堂不是你的爷爷而是外公。” 第86页 兰璃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知道要你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容易,所以只好一步步先让你知道镜青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慢慢告诉你真相。”他说,“阿璃,你不姓兰,而是姓镜。这才是事实。” “那……”她顿了顿,说道,“他人在哪儿?” 慕容云天没有回答。 清息缘也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师父在哪儿?” “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慕容云天说,“阿璃,如果你不信,可以回兰音山庄去问问他们,当年是怎么逼着兰如许嫁给别人的。” 兰璃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会的。但现在我想问你们的是,为什么莲教的人说镜青衫当年是叛教出走?” 清息缘闻言转开了目光,却意味不明地淡淡一笑:“是啊,为什么是叛教出走呢?慕容长老。” 慕容云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顿了顿,才道:“因为当年他为了你娘要离开莲教,但他实在太过位高权重。所以那时,只能如此。” 这一瞬,君无瑕看见清息缘的唇边一抹带着嘲意的浅笑一闪而过。 兰璃没有再问什么,回头对君无瑕道:“毒梅花,我们走吧。” “我在这里等你。”他晓得她说走是要去哪里,但这一趟,他实在是不去比去更好。 兰璃先是有些意外的一怔,但随即却明白他恐怕是担心这趟随她回去会给她添麻烦。念及此,她眉间不由透出担忧:“你要留在这里么?” “放心,”君无瑕微微笑着安慰她,“我不会有事。” 兰璃转眸看着清息缘。 而他立刻了然她的意思,缓声道:“你放心,有我和慕容长老在,他们不会有事。” “多谢。”这时,她已心乱如麻。 从来没有过的第一次,兰璃觉得回家这件事,是这样让她迫切希望瞬间到达却又渴望远离的。 兰音山庄,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 “教主,青衫的下落属下一定会说,但现在……” “我让你留下不是要问你这个。”清息缘淡淡撇眸看向慕容云天,“你现在告诉她身世真相,果真只是因为看她在兰家过得不好所以为她不平么?” 慕容云天顿了顿,说道:“若属下说是,恐怕教主也不信吧?” 清息缘淡淡一笑:“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应该会相信你们确实有这种煞费苦心只是为了照顾故人之女的时候。” 慕容云天垂眸,没有说话。 “让青衫公子的女儿、摘星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来承继教主之位。”清息缘眼中流露出几许玩味:“你比他们要高明许多。” “属下只是不想见到莲教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他说,“这是不得已的险棋,如果兰璃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那么这里便可能会暴露,到时……我们只能与她成仇。” “所以君无瑕留在了这里。”清息缘说,“他是个聪明人,也舍得为她牺牲。而你我,一个是她的半个师父,一个,是她的师兄,却在这里讨论如何算计她。”他说到这儿,笑着摇摇头,“真有意思。” “教主如果不想,其实属下做什么也没有意义。” “你说得对。”清息缘抬眉淡笑,“只有师父的女儿,我才会心甘情愿地将教主之位传给她。你将她引到我面前来,一是要让我亲眼看到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模样;第二,是要她避无可避。但你居然能瞒了这么久,甚至连我娘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想必这个念头也酝酿了不短的时日。真不愧是慕容长老,太沉得住气。” “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蛊毒在身命不久矣,可是我娘却永远不可能接受她。”清息缘的眼神乍然变得沉冷,“你想用兰璃做与她争斗的工具?还是要对我娘下手?” “两样都不是。”慕容云天迎着他的目光,“属下相信,有教主在,这个问题会得到圆满的解决。上教主夫人的行事个性,教主也很清楚,她外刚内弱,然而极刚易折内。莲教不能这样下去。” 清息缘突然沉默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飘忽。良久,才声音轻淡地道:“兰璃如果知道真相,未必会原谅我们。但若编织一个谎话去骗她,就算今时今日的我和你们一样为了莲教会对一些事做出妥协,却也未必做得出来。” “两仇相权取其轻,”慕容云天说,“她会原谅我们。” *** 兰璃回到兰音山庄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余晖斜照眼前素净雅致的院落,不知为何,在她眼中映出的却是一片迟暮荒凉。 “听门房说咱们家二小姐回来了,”兰永清的声音从一旁带着一贯的调侃传来,“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面犯了错,所以回来先找爹主动承认么?” 兰璃一动不动地站着,连个眼梢的余光也没有扔给他。 “喂,大哥在跟你说话。”兰永清不满地强调起自己的身份。 “爹在哪儿?”兰璃问。 “书房啊。”顺口回答完兰永清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丫头这么没规矩,我回答她干什么?! 兰璃转身朝西边走去,兰永清觉得奇怪,下意识抬脚就要跟上。却见她忽然停住脚步,半侧过脸淡声道:“别跟着,不然揍你。” “……”兰永清瞬间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第87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事隔一卷之后,兰大少你又被小兰虐了啊 ☆、青山如许 “谁在外面?” 在房外站了良久也没能把这门敲下去的兰璃因为这一句从屋里传来的疑问,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逃避。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爹,我是阿璃。” 须臾后,里面的人道:“进来吧。” 兰璃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回来了?”声音温和,却并不亲近。 她一直这样觉得。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是她唤了许多年的父亲,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父亲,而这样的说法,她在愣怔之后居然并不感到意外。 这才是令她此刻难过又酸涩的真正原因。 “爹,娘和宁妹都不在么?”她勉强地扬起一抹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们去寺里烧香还没回来。”兰亭立停下正在欣赏手中画卷的动作,抬眸看她,“是担心在凤阳山庄的那件事么?” 兰璃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默认。 于是兰亭立笑了笑:“年轻人难免有冲动的时候,只是下次在前辈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分寸。你爷爷也说了,你是为了救命恩人才出头,情有可原。”又犹豫着道,“不过,你和那个侍梅公子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比较好。” “爹。”她忽然抬眸望着他。 “怎么,有事?” “没什么,”兰璃似随意地轻轻一笑,“我就是这趟出去在外面听人说起了姑姑的事,觉得挺好奇的。” 兰亭立一怔:“你姑姑?” “对啊,”她走到桌前背着身一边用轻快的语气说话一边倒着茶,“我听人说姑姑其实成了亲,还有个孩子呢。可是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个表妹,哦,不对,可能是表弟,也不对,也可能是表哥或者表姐呢。”她仿佛喃喃自语,仰头喝了口茶。 兰亭立并没有瞧见,此时她握住茶杯的手,关节处早已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片刻后,兰亭立仿佛带了些怒气地开了口,“简直胡说八道!你姑姑当年是在送嫁途中得疾病去世的,玉洁冰清,岂容他人玷污?!” 兰璃闭了闭眼,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是吗?”她转过头,已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样,“那那人实在太过分了!”她说着,突然将茶杯“哒”一声用力搁在了桌上,“可是他说的振振有词的,还说是从咱们府里泄露出去的消息,我当时就气不过,还和他争了几句。可是也没套出来到底是谁泄的密。” 兰亭立皱着眉,脸色晦明难辨。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他的语气重又沉淀下来,“以后再听到这种有辱兰音山庄声誉的话,不必言语纠缠,出手教训了就是。” 兰璃应了声是,转身往门外走去。 *** 夜色终于弥漫。 寂静的树林中,蓦然响起的打斗声惊起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野鸟。 片刻后,又重归平静。 “你、你是谁?”原本被装在布袋里的女子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却仍是一脸惊恐。 眼前横七竖八不知是昏是死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还有此刻蒙着脸站在月光下的陌生人,都让她心生恐惧。 对方缓缓扯下了面巾。 “你是……兰璃小姐?”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按理说绝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满脸的震惊。 “你认识我。”兰璃慢慢朝她走近了几步,“那么你也该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来绑走你的。” 她忽然愣住,皱眉垂下了头。 “我、我只是在为小姐守墓,我不知道……” “芸姑。”兰璃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我来救你,并不是偶然。这些话你用来敷衍我毫无意义。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会信你会守口如瓶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其实我要问的问题,我爹娘今晚的行动已经给了我答案。”兰璃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可以选择继续沉默,但这里你已不能再待下去,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 “兰璃小姐,”芸姑拉住她伸过来扶自己的手,“你知道什么了?” 兰璃看着她,扯起唇角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想我知道,有一个母亲是多么不负责任,丢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跑去自杀的。” 芸姑大惊:“不是!不是不是的!”她急得一时间连续重复了好几次,着急将似乎要离开的兰璃挡住,“小姐她不知道你还活着!” 兰璃神色镇定地抬眸,语气清淡:“哦?” “是我不好,我不该骗她……”她的声音中带着哽咽,眼睛里也泛起了水泽,“可我那时以为这是为了她好,谁知道,谁知道会这样……” 兰璃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却觉得心头一阵闷痛。 “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她说,“她和镜青衫的事,所有的一切。” *** 夏日,谷中微凉。 乍然出现在眼前的瀑布水潭,无疑是此刻风中带着微凉湿意的因源。满头大汗的少女如获至宝,欢呼着就往瀑布边跑了下去。 她捧起水一把拍到了脸上,霎时沁凉入心:“哈哈,让你们不等我,这下热惨了吧。我可找到宝了。” 第88页 她对着水面得意地自言自语,一边开始解腰带宽衣一边又撇了撇嘴:“你这个付秀君,就会和你姐一起玩这种小手段,以为我兰如许是傻的吗?你们不让我去,我自己还不能跟去啊。” 她拿出贴身的手帕沾了水开始擦拭身子,嘴上仍兀自说个不停。 “你这只小青蛙瞧着我做什么?看不出你身为动物也这么热心八卦啊。好吧好吧,我跟你说,这丫头为人可不怎么样,你以后见着她要躲远些,免得她把你剥了吃……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这时才恍然悟到了什么,拿着帕子的手也不觉紧了紧,“你该不会,刚在这里生了小不点儿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先前的惬意便陡然无存,眼前清澈的潭水也变得深邃难测。兰如许觉得后辈上沿着脊柱爬上一阵凉意。 “应该不会吧,呵呵……”她干笑着喃喃道。 “我看很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声音,属于一个年轻男子。兰如许一惊,旋即下意识捂住衣襟转过了头。 入目处,一个只穿着白色单衣,仿佛刚从自家房门里走出来般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唇角携了丝淡淡的笑意,如同戏台下的看客。 “你谁?”她倒是镇定,一边警觉地盯着对方,一边手下不停地整理起衣衫,“光天化日居然偷窥姑娘家沐浴,要不要脸?” “偷窥是不大要脸。”男子淡淡一笑,说道:“可我是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看的。” 兰如许一时对对方的厚脸皮有些没能反应过来,须臾后,才回过神:“坐这里就能随便看了啊?非礼勿视懂不懂?这又不是你家。” “虽然不是我家,不过我原本在那里面午睡的。”他说着,伸手一指那条挂在山壁上的小瀑布,微微挑眉:“也算是先来的吧?” 兰如许怔怔看了他两眼:“我看你长得挺不错的啊,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要靠强词夺理来占姑娘家的便宜。”说着似乎是一脸惋惜的模样,“可能脑袋有些问题。算了,既然这样,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求你赔礼道歉了。” 言罢施施然拎起包袱,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乍然变得纠结,恨不得赶紧远离。 “喂。”却听身后略带笑音地唤道。 “干嘛啊?”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回过身,“我跟你说我从来不跟男人打架的,没意思。” 他眼梢的笑意又再蔓延几分:“可是我现在想向你赔礼道歉了。” “嗯?”她眸中流露出狐疑,脸上却仍端着姿态。 他从岩石上跳了下来,转眼间已落在她面前,这时她才看清,原来这人的双瞳带了一丝淡淡的异色。 “不过我赔礼道歉的方式比较郑重,不晓得你能不能接受。”他语气端肃地说。 她尽量不让嘴角上扬,淡淡点头:“哦,我一向比较喜欢郑重。” “那好,”他说,“我这就开始了。” 话音尚未落下,手指已经触到了衣带,开始灵活地解扣。 “你干什么?!”兰如许大惊失色,“说好的郑重呢?!你脱衣服干嘛?” 他一脸无辜且依然端肃地瞧着她:“我这就是在郑重地脱衣服让你郑重地看回去啊。” “……” 兰如许呆了片刻:“你有病啊!” 说完轻身一跃,飞也似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更得比较晚,不好意思 ☆、红包不红包 一个月后,穆州城中最为热闹的酒楼里走进来了两个衣饰明艳的少女。 她们的打扮看上去犹如一对双生姐妹,然而细看过去才发现她们的容貌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俏如海棠,一个丽若清月,霎时间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脸上害羞带笑的她们款款落座,然后发生了如下轻悄的对话—— “别人穿红色你也穿红色,连发型头饰都和我一样,看着真别扭。” “大姐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是你们说红色惹采花贼的眼我才穿的,谁想和你穿的一模一样,简直拉低水准。” “兰如许!”又压了压嗓子,“我是看在大局上才不和你计较。” “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恰好抬眸看见有一大一小从门外走了进来。 浅绿长衣,潇湘竹笛。 再一看脸——是他?! 兰如许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居然在这种场合又碰到这家伙了,万一他不识趣跑上来乱说话怎么办?他牵的那个小男孩是谁?长得真可爱,不会是他儿子吧? 她正自在这须臾之间混乱着,却见对方的目光从她二人身上古怪地晃了两圈,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上了楼。 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没羞没臊地耍流氓。兰如许默默又鄙视了一番。 忽然之间,福至心灵。 等等,怎么那么巧在这里遇上他?难道说……不会吧,他难道是在用这孩子做掩护掩饰自己那什么那什么?! 想到这儿,她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碰了碰身旁的付秀君:“喂,我觉得刚才那人有点古怪,要不跟过去看看?” 付秀君一脸看见奇葩的样子看着她:“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丢人。” “你以为你现在这浮夸的模样就不丢人了么?做鱼饵本来就是个丢人的活儿,你真是没有一点身为鱼饵的觉悟。”兰如许撇眸看了眼不远处那张桌上的几个年轻客人,“反正有我哥他们在,你怕什么。你姐姐我嫂子她不就是鼓励你做点建树出来的么?” 第89页 付秀君沉默了片刻,目光坚定地道:“所以我更不能随便去丢人。” 兰如许听见她左一个去丢人,右一个去丢人,心里不免有些上火。站起身扯了扯唇角:“那我去楼上逛一圈,你坐在这里等线索砸在脑袋上吧。” *** 二楼是一排排有门挡着的隔间,站在楼道一眼看去,半点蛛丝也寻不着。 兰如许一时有些犯愁。 身后忽然有哒哒哒跑步上楼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容貌冷峻英挺的年轻男子。 “你一个人上来做什么?”男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 她唇角泛了丝笑:“我想了想,觉得他们可能躲在这里看大街上的姑娘也不一定,所以想上来看看。” 他薄唇微抿:“就算如此也不该单独行动,你大哥正担心你。” “哦。”她笑着点头,“那就走吧。你先走,我等个片刻再下去,免得被人瞧见。” 他皱了皱眉:“你先下去。” 她心里忽然得意的不行,早知上楼来还能有这个意外收获,她就该早点上来。想到付秀君现在可能会气的悔青了肠子,她就觉得很得意。 “阿尧!”半楼上忽然传来她大哥兰亭立的声音,“陈府出事了,快回去。” 什么?兰如许闻言一愣,怎么那个混蛋已经嚣张到白日行凶的地步了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同时也证明她原本怀疑的对象并没有作案的时间,于是她自然不会再在这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举步跟着就往楼下跑去。 长街上人来人往,正一路跟在后面往陈府跑的兰如许忽然一顿,停住了脚步。 那人不是在酒楼里么?怎么又跑街上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眼见着那人自横街上施施然走过,向着西边走去,而自己的方向正对着北边…… 她稍一愣怔,瞬间做出了决断。 脚步立转,于人潮中左右穿行,跟着那一大一小,一路而行。 ***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兰如许跟到了城郊树林里一间茅舍外,此刻她视线的正前方处正是此行尾随的对象,而这对象的面前,是个一脸惊色容颜苍白的美貌妇人。 然后,她听见这对象对那妇人说道:“怎么,离了家便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兰如许心说难道这是他离家出走的老婆? 美貌妇人脸色仍苍白,整个人显得极为踧踖,又仿佛还有些恐惧。半晌后,才垂着眸开了口:“我只求你,放过他。” 兰如许听得又是一怔:这难道是离家出走的妻子已经和别人好上了然后被捉奸求元配丈夫绕过情郎的现场?!这种极度八卦的场面居然被她给撞上了? 她忽然就纠结了,眼前这状况若是在平时她多半会很有兴趣地围观下,但现在她要找的是采花贼的线索,自然不适合在这里做无意义的逗留。可是如果立马转身离开,会不会被发现? 思索须臾后,她决定再稍稍按捺一下,选个时机再走。 这时不远处已经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息儿,这件事要如何处置,由你决定。”他如是对身旁的男孩说完,便转身走开。 而他此刻面朝的方向,正对着兰如许的位置。 她心中咯噔一声,一时竟忘了呼吸。 片刻后,已经有些僵硬的她听到耳边飘来一个寒森森的声音:“跟了一路,不知道自己很扎眼么?” 她手心一阵冒汗。 “转过来。” 平淡无起伏的音调,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慑,兰如许乍一听心头便是一抖,但这种感觉却在随即点燃了她的骨气和怒气。 “转过来就转过来。” 她猛地回过头,对方随之眉间微微一蹙。 “我不是有意跟着你的,误会一场。反正上次你也冒犯了我,咱们就当扯平了吧,别计较,我走了。”说着就想昂着头开溜。 “上次?”他疑惑地看着她,“你谁?” “……”她愣怔之后,怒从心头起:“你这个登徒子还好意思问我是谁?上次偷看我擦身子我还没和你计较呢,你居然装失忆?!” 他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半晌之后,蓦地,眸中露出开阔:“是你?”不等她说话,又扫了她身上一眼,唇边终于泛出一抹笑来:“怎么穿的和红包一样?我印象中你的颜色很清淡。” “你家的红包能说能跑能跳么!”兰如许想吐血,“我这是演戏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你什么眼光啊红包……” 他倒是没有跟着她继续纠结红包这两个字:“哦,你是戏班的?” “……行侠仗义你懂不懂?我这叫引蛇出洞。” 他淡淡一笑:“什么蛇会被红包引出洞?” “……”她深吸了口气,目光深邃地看了他身上一眼:“也许是条竹叶青。” 他笑了笑:“你是在说我?” 她挑挑眉,不置可否。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又朝她走近了两步。 有了上次的经验,兰如许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他似无辜地淡淡扬眉,神色不动地说道:“拆红包。” 作者有话要说: ☆、空谷无幽兰 “拆什么红包拆!”兰如许下意识一把抓住衣襟,已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难怪你老婆要跑,就会对姑娘耍流氓,所以怀疑你是采花贼真是一点不冤枉!” 第90页 他闻言停住,疑惑挑眉:“我老婆?” 身旁在这时传来一个稚嫩的,带着不确定的声音:“师父?” “你……师父?”兰如许愣愣地看了一眼小的,又看了一眼大的,“你不是他爹爹么?” 他眼中露出了然之色,淡淡一笑,却没急着回她,而是转向了唤他师父的孩子,说道:“东西拿回来了?” 男孩点点头,脸上却有些忐忑的犹豫:“可是我没有罚她,还让她走了。您觉得我做得对么?” 兰如许听在耳中,看着这看上去不过八九岁模样的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起话来却有着大人才有的思虑和沉着,不由有些怜惜。 “你觉得自己做得对么?”眼前的男子只是如是反问。 男孩顿了顿,说道:“我只是觉得她不过是想过和从前不一样的生活,这并不是错。她只是不该偷我的令牌,辜负我对她的信任。”他咬了咬唇,皱着小眉头道,“但我一个小孩子现在武功也不如她,既然没本事自己惩罚她,只好放她走了。” 这思维方式的逻辑……好像有点熟。她默默抬眸看向已在心中被定位为竹叶青的人。 “嗯,你说的有道理。”竹叶青微微一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逻辑。 兰如许默默转身开溜。 “站住。”身后施施然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又不是你徒弟,你让站住就站住啊?”回话的时候,她已经停住脚步转身一脸不爽。 他瞧着她,唇角淡淡含笑:“你想拜我为师?可惜,我不打算收女弟子。” 兰如许自觉自己活了十八年从来没见过厚脸皮厚的这么理所当然的人,论打嘴仗她几乎就要甘拜下风了,但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再长他的志气? “谁要拜你为师?我们家的功夫我还有很多可学的呢,你那三脚猫的我才不感兴趣。” “哦,是么?”他问,“你是哪家的?” “兰音山庄的。”报上家门的这一刻,兰如许油然而生一种自豪,她相信,但凡稍微有点见识的江湖人士都不会不知道雍州兰音山庄。 果然,对方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点了点头。 “兰家。”他打量了她一圈,说道:“空谷幽兰,真是没有一处像。” “……”兰如许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还没有心塞而死:“我是不像空谷幽兰,但你倒是很像竹叶青,从头到脚,就差没尾巴了。” 想到自己平时还是很在意大家闺秀的形象的,结果被这人给搞得随时随地都在暴躁,他简直是个人才! “你刚才说,要找采花贼?”没料到的是,他居然完全不给她一个缓冲的机会,轻飘飘就转了话题,好像他们不是在吵架,而是在互相寒暄问候情况的朋友。 兰如许微一愣怔,下意识问道:“怎么?” “虽然你不是朵合格的兰花,不过好歹也算是花,不怕被采了?” 她刚要张口说什么,却忽然警惕地看着他,闭上了嘴。 他笑了笑:“戒心还可以。不过依我看,你的朋友未必真能罩得住你。”他说完,停了须臾,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假如我帮你抓到了人,你会如何?” 她不太相信地抬眉看着他:“你?那家伙很狡猾的,轻功还很厉害,你行么?” 他不答,只又问了一遍:“假如。你会如何?” 兰如许顿了顿,皱起了眉:“你是怕我抢你功劳?放心,我会告诉他们是你抓到的人,倘若有什么财宝奖赏,我也会转给你的。你别小看人。” 他无奈一笑:“我不是做好事,你不必帮我宣扬。”又道,“我只需要你聊表谢意便可。” 她一愣,随即隐隐明白了他的恶趣味:“你其实就是要我服软对吧?” 他竟然一脸坦然地承认道:“嗯,张牙舞爪的样子看过了,想看看空谷幽兰是什么模样的。” 她暗暗咬牙:“好!我就为了做好事牺牲一下,你要是真能抓到人,我就幽给你看!”又阴森森地补了句,“小心幽死你。” “这种死法倒也挺有新意的。”他淡淡一笑,错身而过。 *** 一等便是七天。 兰如许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等”字来描述这七天里自己的心情,她本不该将那个人和他戏弄般的承诺放在心上,但她却仍然生出了一股期待。 比起不甘心服软,其实她更希望他真的能做到。当然,这希望得建立在她和身边的人无法做到的基础上。 七天后,正是采花贼留书上所写会前来黄府的时间。 入夜,前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重重闷响。 待严阵以待的众人匆匆赶去时,只见地上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着,口中还塞着块粗布,见着来人后更折腾的厉害,看上去像一只不断蠕动的虫。 “‘薄礼一份,赠空谷幽兰。’”兰亭立蹙眉看着从男人身上揭下来的字条,“什么意思?” 兰如许有些发愣。 “亭哥你看,这肚兜……”兰亭立的妻子付秀瑛从男人怀中扯出了一件红色的物事,“应该是陈家小姐的。”这是这贼的习惯,每糟蹋一个女子,都会把上一个受害者的肚兜套在她身上,然后再将她的肚兜拿走给下一个,如此类推。 “你怎么了?”司城尧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低低响起。 第91页 “没什么,”兰如许回过神,说道,“我在鄙视这个家伙。”说着跑上去狠狠踹了一脚,“什么不做做采花大盗,你娘真是白生了你!” “老爷老爷,”黄家的门房在此时突然急急跑了进来,“采花贼来了!”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诧异之际,已见两个衙役押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待看清这人的相貌后,所有人又是一诧。 “怎么是个女的?”付秀君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同伙。”司城尧沉默之后淡声说出了这两个字。 “所以一个被抓了所以另一个就自首了?”付秀君轻屑一笑,“看不出恶贼还讲义气。” 兰如许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忖道:“我觉着他们的身形有些像,眉眼也有些像。” “喂!”那个被押进来的女子忽然喊道,“我来自首了,解药呢?” 不知在对谁喊话,因为没人回应。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快把解药给我!我大哥是个男人没关系,可我这张脸不能毁的!喂!” “你在跟谁说话?”兰亭立问。 女子心烦意乱地回道:“不就是你们的帮手么?穿着斗篷,风帽遮着脸,看不清。” “斗篷?”兰亭立回头看了一圈,脸上露出纳闷的神色。 “哎,肯定是哪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兰如许忙道,“管他是谁呢,反正做的是好事,既然人家不想留名,咱们也别追究了。” “嗯,阿如说的有道理。”兰亭立眉间释然,“能抓住这两个恶棍就好。” 很快那两个被路见不平的好汉送到了眼前的采花贼便被衙差带走了,一直到被带出了院子那女子依然在大喊着要解药,但始终无人应她。 兰如许随后寻了个借口便悄悄离开了黄府,然而夜幕下的长街上,一眼望去,她并没能寻到什么。 “在找我么?” 这个含笑欠揍的声音…… 她蓦地一顿,旋即转身。 月色下,暗影遮颜,看不清眉眼。但她认出,这就是他。 然后她看见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风帽。 星眸如海,笑意温然。 作者有话要说: ☆、重遇 兰如许的脑中有刹那的空白。 直到他微微一笑,叫出了她的名字。 “兰如许。” 他上下看了她一眼:“果然没有一处像。”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惊讶之下一时也忘了同他计较这新一轮的埋汰。 他一脸当然地说道:“我要知道你的名字很容易。” “……那你呢?你叫什么?”兰如许狠狠地打量了他一圈,“说的自己多聪明多有势力似的。” “我嘛。”他笑笑,“我怕我说了会把你吓走,那就不好玩了。” 兰如许无语地看着他:“虽然我已经稍微习惯了你的厚脸皮,但你这砌脸皮的速度也太快了,我已经跟不上。我要严正地告诉你,第一,我不想和你玩,更不想被你玩;第二,呵呵,”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把我吓走?就算你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江洋大盗,那也得我知道你才会被吓啊,你确定你的名字我一定听过?我才十八岁没什么见识,你不要骗我。” 他平静地看着她,微笑不语。 忽然,兰如许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神色一变,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巷子。 “怎么,看到熟人了?”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被她尚抓在手里的腕子,淡淡笑道,“还隔着很远呢,怕什么。” “我这叫以防万一,可不能被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兰如许丢开了他的手,“你刚才那么高调地把人送来,要是再被他瞧见我和你认识,肯定要怀疑。” “那又如何?”他不以为然地道,“反正他也不会看见我的样子,你到时只需要说是仰慕你们兰音山庄的路人搭了把手即可。这种谎,不需要我教你才会编吧?” “你说不会看见就不会看见啊?他武功也很好的,要不是我们在明采花贼在暗,又是两人联手戏弄我们的视线,说不定早把人给逮住了。还有啊,他人又不傻,我说什么人也不一定信啊,反正我不想节外生枝让他们知道我和你的过节。” 她一口气说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探究。 “他是你什么人?” 兰如许眼皮跳了一跳:“我们两家是世交,世兄妹的关系。”说完心里一顿,有些抓狂:我干嘛要这么老实地回答他? “世交?”他看着她,沉吟了片刻。然后一笑:“心上人?” 她的脸蓦地红了一红。 他虽看不见她此刻颊上染的绯红,但却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他对你的心思也是一样么?” “嗯?”兰如许怔了怔,含糊道:“我怎么知道别人想什么。” 他饶有趣味地瞧着她:“你喜欢的人对你有没有意思,这种事你居然感觉不到么?” 她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调戏姑娘都那么高调。”又道,“有些人就是情感比较内敛的你懂不懂?再说,再说还有别的姑娘也喜欢他,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呢。” “哦?”他说,“你肯定没把对待我的这股气势摆出来,不然应该已经把人抢到手了。” 第92页 她一怔,随即感到大为受用,颇为赞许地看着他:“你挺有眼光的嘛。不过我和她从小斗到大,现在还有我嫂子,也就是她亲姐明里暗里帮着她,我倒是也觉得有一些些棘手啦。” “所以你应该善用自己的优势,以彪悍攻克内敛。” “……”她觉得听起来有点怪,“你这话是在赞我还是又在埋汰我?” 他莞尔一笑:“是在祝福你。加油。” 言罢,转身似要离去。 “诶——”兰如许下意识出声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他没有回头,话音中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不然呢?要带着你一起走么?你若没有心上人的话,我或许会考虑。” 她额角一抽,无语道:“我怎么觉着这话那么耳熟,你就不能谦虚点说话?我是想问你,你不留名地白白做了回好事,之前说要我服软的约定也就这么算了?你别误会啊,我不是特别想对你服软,我只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约定,既然答应了你,你也确实做了应该被感谢的事,我还是应该信守承诺的。那,你听着啊,我只说这一次。”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似有些凝滞。 须臾后,巷中响起她的声音:“谢谢你,真心的。” 语气柔缓而诚恳。 他背身站在距她不过三四步的地方,始终没有再回头。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他微微侧过脸,语态平静,“不要对旁人提起我,免得给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 话音落下,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便转眼消失在了拐角。 夜色下,再难觅得半分踪迹。 那天晚上之后,兰如许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被她称为竹叶青的男子。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疑惑,时日一久,这疑惑便渐渐成了恍惚,让她怀疑是否曾真的与这么一个人有过这么短短的一段相识经历。 直到半年后,一场突然的赌约改变了她的人生。 彼时,当司城家与付家联姻的消息正式传来时,她已经不感到惊讶。 拎起包袱,留下没说实话的书信,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宿敌较劲,也自觉是给年少时这场将近明恋的暗恋一个颇有骨气的终结。 目的地:千岩五峰,莲教。 *** 千岩五峰,顾名思义,是五座山峰的合称,分别为:折云峰、盘龙峰、栖月峰、忘回峰、赤莲峰。 其中赤莲峰是莲教总坛所在之地,位居正中,其余四峰呈环绕之势,由莲教四大长老分而居之。 兰如许这一趟要去的,正是这四峰之一的忘回峰。 她不晓得自己这一趟的勇气,实在是要胜过江湖上不知多少的人,只因她此时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拼命。她一路忖着的是,到底该怎么编,才能让自己看起来真像是个来求收留做侍女的。 正当她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喂,丫头,你知道镜青衫在哪儿么?” 兰如许回过头,看见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个拎着铁锤,一个举着狼牙棍。浑身上下透着张狂的气势。 “镜青衫是谁?”她摇摇头,“我是路过在这里歇脚的,不清楚。” “路过的?”问话的那个瞥了眼她身旁放在地上的包袱,“娘的我还以为是镜青衫的丫头。” 说着抬脚就要离开,却被身边另一个人拉住,说道:“你看,这丫头长得可真鲜。” 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加掩饰地将贪婪的目光游走在兰如许的身上。 “你小子怎么就改不了这口?”起先问话那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们是来找他给徒弟报仇的,女人哪里没有?” “在你眼中女人都一样,我眼中可是还要分分优劣的。再说了,我还偏要在镜青衫的地方恶心他一把,也当是给大徒儿出口气。”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兰如许早已敏锐地踏上了溜走之路,在没见到镜青衫之前,她是绝对不想节外生枝的。 然而,对方转眼便截在了她面前。 “小美人,走那么快做什么啊?” 兰如许面色淡定一脸纯真地看着他:“我姑妈引荐我去做教主的侍女,说好了要在申时之前到的,不然她就要带人出来抓我去受罚了。” 对方闻言一怔:“你不是说你是路过的么?莲教的侍女,会不知道镜青衫是谁?” 她皱着眉头咬了咬唇:“我真不知道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认识么,我姑妈说去了才跟我讲规矩的。你们别吓我。” “你真是莲教教主的侍女?”对方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姑妈又是谁?” 她一顿,随即回道:“跟你说了也没用啊,你又不认识。快让开,我要赶路呢。” “等等!”一只熊爪随之落在了她肩上。 兰如许只觉一阵反胃。 “哎哟!谁暗算我?!”忽然有人捂着后颈暴躁地跳脚,“娘的,都流血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随之略带慵懒地传来:“要寻欢作乐,滚远些。” 兰如许隐隐觉得这声音好听地有些耳熟,她偏过头,从挡住她视线的男人背后一步跨了出来。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了。 “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川西双雄你也敢暗算!” 第93页 来人一边款步继续朝这边走来,一边用眼梢瞥了他一眼:“连一块石子也接不住,倘若我每一招你接不住都说是暗算的话,那你只能被我暗算到底了。” “好嚣张的小子,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好叫你死个明白!” 他似乎觉得这是个蠢问题:“你们来忘回峰,居然问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难道是走错了路进来的?” “你……”站在兰如许前面的男人此时打量着一身清浅绿意的他,说道,“难道是镜青衫?” 兰如许愣住。随即,她看见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方向。 但她不晓得他是因为顺便看见了她,还是真的认出了自己。 然后她听见又有人问:“你的玉笛呢?” 青衣男子一步步走到了近前。忽然,毫无预兆地,兰如许只觉眼前青影一闪,下一瞬,原本立在她前面的川西一熊已经被掀飞了出去。另一人刚刚冲上来,手中的大锤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他一指点在了心口,随即软倒在地。 出手又快又利落,能够一招制敌绝没有多余的第二招。 她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然后她愣怔地看着他旋过身凝眉疑惑地看着自己,就在兰如许以为他又要问她是谁并且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 他问的是:“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杯开始啦~~ ☆、窃玉 兰如许呆呆地看着他:“我……”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就有人躺在地上捂着心口怒骂:“镜青衫你小子太卑鄙!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偷袭算什么本事?!” 青衣男子唇角淡淡一勾:“原来你的眼睛不是长在正面,而是后背上。”然后转过头看着他们,语气一转,问道:“你们来忘回峰做什么?” “就是找你报仇的!”一熊涨红了脸道,“两个月前你一掌打残了我徒弟,废了他的武功,老子是来收拾你的!” “两个月前?”他蹙眉沉思状,“不记得了。”随即又坦然道,“不过我既然废他,自然是有废他的理由。” 言罢唇边笑意一闪,语气却极平淡地说道:“比如就在刚才,我有了杀你们的理由。” “镜青衫你……” 震惊气愤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忽然一声爆响。 兰如许蓦地一颤。 “大哥?!”另一个眼见自家兄弟突然经脉爆裂而亡,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不由悲愤交加,挣扎着就要起身冲上来拼命。 然而他只走了三步。 第三步时,经脉爆裂,血雾喷涌而出。 兰如许正有些愣怔地没有反应过来,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旋即视角一转,已是被拉着转过了身。 “小姑娘看这些做什么。”身边的人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将食指拇指指尖相接蜷曲成圈放在唇边鸣了一声响亮的哨音出来,然后问她:“你来这里干嘛?” 兰如许的脑子里仍慢了一拍,开口时是下意识地反问:“他们就这么死了?” 他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害怕了?”又似安抚地道,“别怕,尸体会被清理干净的,你不会再见到他们。” “我倒不是害怕他们……”兰如许嘀咕着,似乎欲言又止。 “哦?”他笑了笑,“那如果我没有刚好碰上,你打算如何摆脱?该不会寄希望于你的武功吧?” “谁说我一来就要同他们拼命了?”兰如许一脸你真是太狭隘了的表情,“要是你没出现,我会在套出他们的名号之后,趁他们不备,大喊川西双雄要来扫荡莲教啦。我就不信,莲教的人就算不救我,还不为了自己收拾他们么?”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嗯,是个不错的办法。”又道,“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到千岩五峰来?”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抽回了忘记收回的手。抬起眸,认真而谨慎地看着他:“你真的……是镜青衫么?” 他凝眸看了她半晌,半晌后,他说:“不是。” 兰如许微微一怔,随即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重归轻松:“我就说嘛,青衫玉笛怎么会只见青衫不见玉笛。吓死我了,只要你不是镜青衫就好,就算你是莲教中人,我也不介意认你这个朋友。” 他顿了顿,说道:“你这么讨厌镜青衫?可是我和他挺熟的,你不介意?” “讨厌也说不上,我对他没什么认识。”兰如许说,“主要是那什么,我这回来吧,就是冲着他来的,当然不好被他发现我的身份,万一发生什么误会就不好了。你和他既然熟那就更好了,他对下人如果不那么狠毒和残酷的话,你不如介绍我去他身边做个侍女什么的?我想要偷个东西。” 他讶异之余又有些好笑地瞧着她:“你倒是直接。你要偷他的什么?” “他那支随身玉笛啊。”兰如许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怪我自己,一时冲动夸了海口,说要用他的玉笛去给人作贺礼。”她语气中透出一丝失落,又有一些倔强,“但既然话说出去了,我也不想被他们小看。” 他歪头打量了她半晌,笑道:“只为了一份贺礼就这么勇敢,看来收礼的人不太简单?” 她不说话,转身走到了溪边。 “我说你这人,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她气鼓鼓地朝溪水里扔了颗石子,又气鼓鼓地道:“非要我告诉你他最后没选我,选了别人,然后这个别人还来笑话我这么丢脸的事吗?” 第94页 身旁响起脚步声,她余光一瞥,瞧见一抹绿影。 “你既然觉得丢脸,为什么不把人再抢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很缓,让人辨不清这到底是建议,还是调侃,又或是其他。 “那怎么行?”兰如许像是被人踩到脚了一样猛地转头看向他,“从前男未婚女未嫁还可以公平地争一争,现在别人既然成了未婚夫妻,我再要去插一脚,那算什么?再说了,他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他就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说着一扬下巴,“我偷这玉笛也不过是想堵一堵某些人的嘴,这么贵重的礼物江湖上还没人送得起呢。让她们知道本小姐有多大气。” 他的眸中缓缓泛起一抹笑意:“但他们让你伤心了,你就这么算了?” “伤心……”她品了品这个词,蓦地,有些恍惚,“我好像,也没有特别伤心……虽然难过是有些,不开心也有,但伤心……”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大概,我特别想得开,所以这程度还不至于让我怎么伤心吧?” 他点点头:“想得开是件好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想是对的。”说完顿了片刻,又续道,“不过镜青衫现在并不在教中,那支玉笛嘛,他早先也已经转赠给了别人。你如果想要的话,其实倒也不用偷,我会帮你说个情,也许那个人会送给你。” “真的?”兰如许大喜,“你真是太够意思了!谢谢谢谢,那咱们快去找人吧。” 他却没急着动,又道:“你可要想好。也许她会提出条件与你交换。” *** 最后,兰如许抱着先去看看也无妨,有事立刻开溜的心态还是跟着去了忘回峰后山的一间竹林小院。 彼时她才知道,原来镜青衫的玉笛是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手中,而这个双眼失明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镜青衫的乳母,唤作蕙娘,是莲教的其中一个总管。 兰如许答应了她的条件,在这竹林小院里为她洗一个月的衣衫,做一个月的饭。 她觉着,比起假扮侍女偷偷摸摸潜入虎穴,其实这样更安全,也更干脆。至少这么贵重的东西人家根本没狮子大开口地喊价,至少她是光明正大地将它拿在手中的,至少一个月后,她能确保会得到那支笛子。 只是在这之后一连五天,她再也没见着带她来到这里的某人。 第六天上头,兰如许正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低着头挽着袖子搓衣服,忽然一抬眸,瞅见一片墨绿色的衣袂。 目光顺着往上爬,最后在来人的脸上停住。 “我还以为你引荐完了就不打算来了呢。”兰如许一努下颔,“没空招呼你,蕙娘也在午睡,你将就着先坐在那块石头上吧。” “听说你是只吃素食的?”他倒也不介意,转身果然走到院中一块两人宽一人长的光滑大青石上侧身躺了下来,单手撑头,含笑瞧着她。 “没啊,”她一边抬起手背撩开了被风吹到额前的细发,一边随口道,“你打算请我吃饭?” 他笑道:“那你为什么成天做的饭连一点荤腥也没有?不会做?” 兰如许一顿,默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知道的太多了。看来你这几天倒也挺关注我的嘛,没错,我是不会做。不过不是我笨,是我讨厌处理生肉,所以没学。我打算这两天出去一趟,去镇上的酒楼买些现荤给蕙娘弥补。”不等他说话,她又一撇嘴,续道,“我晓得你要说我大小姐脾性重,可我就是见不得那些我有什么办法?大概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觉得我不好吧。戏本里不是都这样写么?两个女主角和男主角一起碰到一个满身污糟的人被欺负,于是行侠仗义救了他。但是其中一个女主角因为稍稍有些洁癖,所以被那人吐出的秽物吓得犹豫了一瞬,另一个不嫌弃,上去就把人给搀住了。然后高下立见,男主角对这位不怕脏的女主十分倾心,另一个么,自然是缺点太显眼被淘汰了。” “我还什么也没说。”他淡定地等着她巴拉巴拉说完,最后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 兰如许也没什么兴趣听他埋汰自己,低头又开始默默搓起了衣服。 却听那人又道:“我倒是觉得,这种没什么逻辑的段子你听一听也就罢了。” 她一愣,抬头望向他。 他翻身平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举目看向头顶的翠竹青天,悠悠道:“既然有心,那么手段如何又有何要紧?譬如你看,我并没有帮你洗衣服,但不代表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兰如许不由失笑:“你做了什么?哦,对,全靠你说了人情我才能在这里洗衣服换笛子的。”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我原本打算过来帮你做一顿饭……” “真的假的?!”她突地站起来,手上的水瞬间便溅在了裙摆上也没理会,“你会做饭啊?好人!” 他侧过脸瞧了瞧她,唇角淡淡扬起:“喜欢吃鱼还是鸡?” 她纠结了片刻,忽然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之色,试探地笑道:“要不,这回先做鱼?”完全忽略了别人只是说来做一顿饭,而不是先做一顿饭。 但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嫁个人 这大概是这些时日以来兰如许吃的最惬意最满足的一顿饭。 她做梦也没想到某人居然会做饭,而且还做的不是一般的好吃。她坐在院中瞧着厨房里的他不慌不忙井井有条,心里是当真佩服的。而且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男人挽着袖子做饭的模样还挺好看。 第95页 蕙娘的心情也很好,拿出了据说是新开封的竹筒酒,淡淡的黄色,散发着竹的清香,只是闻上去便已有些沁人心脾。 傍晚的徐徐清风,吹得人情绪有些高涨,兰如许有些莫名兴奋。 “你这鱼做的真是好吃,就连雍州城里最好的酒楼师傅也不及你。”兴奋之余她也丝毫不吝惜夸奖,再加上怀揣着私人目的,自然是能捧多高捧多高。于是又道:“这么好的手艺可别浪费了,得多拿出来炫耀一下嘛,我不介意的。” 不等做菜的人说话,一旁的蕙娘已经笑道:“你这么会吃,等回了雍州可怎么办呢?看来你应该嫁一个很会做菜的男人。” 兰如许颇以为然地点头:“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身边没有那样的人。看来还是换一换厨子比较实际。” “谁说的?”蕙娘道,“你面前这个不就是么?” “啊?”她一怔,随即讶然,“他啊?” 这回不等蕙娘说话,他已经开了口:“怎么,我很失礼么?”眼眸带笑,显然又在戏弄她。 兰如许便蹙眉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莲教的人,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他笑了笑,举杯抿了一口酒,没说什么。 “为什么?”蕙娘似有些不乐意地道,“你觉得我们莲教的男子很差么?其实说不定你们名门正派的那些男人十个加起来也不及一个率真。” 兰如许并不想同她争论正邪黑白,这个问题不知道那些前辈争论了多少年都没争出个所以然,她又怎么能说服别人?再说,她一贯也觉得他们武林正道也不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那么同理,莲教大概也不都是些如长辈们所言的奸恶之徒吧。至少,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暗含调侃地道,“我只是觉着,莲教的男子应该一般不太想娶我这样的姑娘吧?他们过得挺滋润的,要是娶了我,以后就不能再调戏别的姑娘了,可能人家会觉得人生瞬间没了乐趣呢。”说着若有似无地瞥了某人一眼,“对吧?” “这个问题我没有问过他们,”他淡定自若地迎上了她的目光,“你要是有兴趣,回头我可以帮你调查一下。” 她一怔,怒瞪:“你才有兴趣呢!” 谁想他却点了点头,还嗯了一声,说道:“我是挺有兴趣的,你现在才知道?” 兰如许:“……” *** 日落西山,月色渐渐弥漫。兰如许不知不觉喝了不少。但某人似乎喝了更多,而他喝多了也没走,只是就近转身走到了大青石上躺下来闭目小憩。 “喂,你别睡那儿啊,小心着凉。”她见状立刻出声提醒。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 “不用担心,”蕙娘语带笑意地说道,“由他去吧,那本就是他用来小睡的地方。” 兰如许叹了口气,摇头:“真是个随性的人。”说完又转身进屋拿了张薄毯出来,从蕙娘身边经过时还一顿,解释道,“吃人嘴软,我还是给他张毯子吧。” “阿如啊,”蕙娘在身后唤她,“过来坐坐。” 她给他掖好被角,转身走了回去。 “您有话要说?” “没什么,随意聊聊。”蕙娘道,“说起来,你对青衫少爷知道多少?” “我?”她不明所以,一笑,“我对他的所知,也就是外间人所知的那些。” 蕙娘冷冷一笑:“他们知道个屁。”言罢又随即缓和了脸色,说道,“当年风教主在镜湖旁的一棵榕树下捡到了他。无名无姓,只有放在小被子里的一支白玉笛,因为当时他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小衣服,所以老教主给他起名为镜青衫。” 兰如许怔了怔:“我只知道他是那位莲教教主的其中一个义子,却不知道原来他……” “是啊,义子。他和慕容少爷还有无忧教主,都是夜萝夫人的义兄,当年风教主原本属意的接任人选是青衫少爷,但因为他的亲生女儿夜萝夫人心仪无忧教主,加上青衫少爷又志不在此,所以才改了心意。不过青衫少爷虽然只说愿意做一个不受约束的挂名长老,但实际上,教中每每有事时,他总是全力襄助无忧教主。即便在那场内乱之中,他原本可以自己坐上教主之位,但最后,他却选择扶立了息缘小教主。”蕙娘笑了笑,“在那之后他便更加少管事了,如今基本处于半隐世的状态。没事的时候连山脚下都懒得去,更别说见他捡了个姑娘回来。” 许是酒意上了头,她说的兴起,丝毫没有发觉身边的氛围有什么不对。 此时的兰如许,正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半晌后,她觉得自己做了个极聪明的决定——装睡。 于是果断埋头靠在了石桌上,口中含含糊糊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蕙娘的询问,装着装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真的睡着了。 翌日清晨,当兰如许睁开双眼醒来的时候,她摸着身上的被子,脑子里是有些恍惚的。很快,这恍惚又渐渐变成了空白。 她是几时进屋的? 不,她记得她没有进屋。 外面不时传来阵阵劈伐声。 空白之后,她倏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往门口跑去。 刚一拉开门,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阳光下,绿意温然。 “醒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厨房里熬了粥,自己盛来吃。你看见了,我这会儿空不开手。” 第96页 “你在做什么?”她看着他手下正在捣鼓的长长短短的竹节,不解道。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做竹榻。以后不要趴在石桌上睡觉,这块石头你也睡不得。” “这是……”她愣愣地瞧着他,“送给我的?” 他终于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怎么,不喜欢?” “不、不是……”她心底忽然一阵酸软,“我、我去洗脸!”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如落荒而逃。 *** 竹榻做好之后便放在了院中,就在那大青石的旁边。但兰如许并没有用过它,哪怕有好几次,她自己都不知道站在那榻前出什么神,但最后,她依然没有躺上去。 她有些担心那人会问她用起来喜不喜欢,但最后,他也并没有问过。 一切仿佛如之前那一天,仿佛那张竹榻一直都在那里,不过是件不值得特别提起的旧物。 直到有一天,蕙娘问她:“还有四天你就可以离开了,是不是很开心?” 她那时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已快过去一个月。 但这个问题,她心中已不知如何回答。 夜里的时候,那人提着一盏灯笼来了小院。兰如许远远便瞧见了竹林中那一团氤氲如月的光,原本在院门口散步的她立刻转身跑到桌边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一颗石头左看右看,似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事。 但她却清晰地听见了那踏入院中的熟悉脚步声,慢慢走近,然后是他熟悉的声音在和蕙娘说话。 他对蕙娘说:“息儿只是练功遇到了些阻滞,小孩子有些激进。已没什么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这几日才没过来么?她如此一想,却又一怔:我管他为什么没来?兰如许,不是说好了别乱想么?! 她正兀自纠结,耳中却听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这石头很好看么?我看你研究了半天了。” 她眉毛一跳,立刻回道:“你懂什么,这花纹很特别,简直称得上极品。” “是么?”他很有学习精神地从她手中把石头抽了出来,“原来你喜欢雨花石。看来那地方果然应该是合你胃口的。” 她不明所以:“哪个地方?” 他将石头放回桌上,回眸看着她,一笑:“映月泉边的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兰如许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走了一段后,手忽然被他给拉住了。她一怔,随即下意识想要挣开,却被他抓得更紧了些,然后她听见他说:“夜路不好走,乖一些。” 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我就跟在你后面走就是了啊。” 他淡定地回了句:“我走得快,你会落单的。”不等她说话,又补充道,“到时候我也找不到你。” 兰如许瞬间沉默了,她突然很想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挺早的嘛,我被自己感动了 = = ☆、相知 银色月光下盈盈一汪清泉,映出一弯新月随着涟漪缓缓轻摇。泉边浅草松软,有带着荧荧蓝光的蝴蝶翩跹,不时会有一些飞舞至那株最为显眼的花树冠上缭绕盘旋。 这株花树,兰如许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叫什么。但它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白色光点,浓密的树冠上碎花绵密,几乎完全是一朵花冠。这些碎花随偶来的夜风而簌簌飘落,浮在空中,点点生辉。 然后又慢慢地,落在草地上,落在泉水中。 “这是什么花?”她惊叹之余自然很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但他说:“没有名字。”又说,“它只有十天花期,而且在夜里才最为绚烂。” 兰如许看着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接了一朵花在掌中,然后又拉起她的手,松开手指任花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很小的花,带着一丝浅浅的凉意。 “快回雍州了。”他低头看着她,笑道:“这朵花带回去作纪念吧。” 她笑着撇撇嘴:“你送个纪念品就那么抠门啊,不如把这棵树送给我才大方。” “可以。”他微一扬眉,说道,“不过你恐怕带不走,不如常住在这里比较好。” 她怔了怔,撇过眸去没有说话。 他看了她须臾,忽然,旋身一个云纵跃上了树顶,姿态轻灵,月光落英下衣袂飞扬宛如仙人。 兰如许还未回过神,下一瞬,他已手折花枝重又落在了她面前。 他折下花枝最顶端的那一小段,抬手轻轻簪入了她的发中,然后将剩下那截递到了她面前,说道:“再给你一些,这样比较容易让你想起我。” 她脑中一片空白地看了他半晌。半晌后,才强迫自己回过神,大咧咧地接过花,笑道:“我当然会想起你啦,你这人这么够朋友,这次帮了我大忙。就算你不送我花,我以后看见别人洗衣服也会想起你的。哦,或许吃到好吃的时候也会想起你。” 他无奈一笑:“你这样贪吃,没有被厨子拐走真是万幸。”不等她说话,又似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没问过我的名字,要如何想起我?” “我在穆州时不是问过你,不过你不说,我也就不追问了。”兰如许仿佛浑不在意地说道,“反正我若是想起谁,第一时间想起的也是脸,又不是名字。” 他凝眸看着她:“可是,时间会让人记不清容貌,你总会忘记我的样子。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第97页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花枝,抿着唇没有接话。 “我姓镜。”他轻柔低缓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叫镜青衫。” 又是长久的沉寂,这样的沉寂中,轻风拂过花簇的声音、泉水潺潺而过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镜青衫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终于,兰如许轻轻一笑。 “我早猜到你是镜青衫。”她抬起眸看向他,一副我没你以为的那么笨的模样,说道:“来忘回峰的那天就知道了。” 他唇边也缓缓扬起笑意,说道:“我也早知道你知道了。就在你来忘回峰的那天。” “所以我们两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吗?”兰如许笑道,“这场戏演的真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莞尔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而我,只是不想点破你的聪明。否则,你又怎么会留下来?” 她脸上倏地有些发烫:“你……想留我下来是,对我有意思么?” 他笑而不答:“那你现在还怕镜青衫么?” 兰如许摇摇头,又有些赧然地道:“其实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根本不觉得会害怕你可能是坏人。但是对镜青衫这个名字,却有着先入为主的畏惧和防备,不过如果不是假装不知道你是谁,也许、也许……” 他笑着续道:“也许不会发现其实对我也有意思也是件不错的事。” 她忍笑嫌弃:“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他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脸贴着她额角,轻声道:“但你对我也有意思,我觉得很高兴。” 兰如许意外之下不由有些愣怔,但随即便在他怀里好闻的气息中回过神来。她唇角不自禁慢慢往上扬,抬起手回拥住他,笑道:“偷玉笛还把玉笛公子一并给顺了,我觉得我自己好厉害。” 耳边响起他的轻笑:“你本来就很厉害。” 月下清风,落英纷纷,不知不觉已落了满头。 *** 翌日清晨,当兰如许再度回到竹林小院时,蕙娘正坐在院子里吃早饭,见到他们牵着的手,眸中露出惊异。 “你们……”她回头往某扇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又转回来,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那么早就出门了,原来是一夜未归。” 兰如许脸一红,却狡黠一笑,说道:“您今早的眼睛看上去特别特别亮。” 蕙娘蓦地怔住,随即看向镜青衫,尴尬道:“你跟她说了?” 他笑着摇摇头。 蕙娘立刻恍然,讶道:“你这丫头,我居然没看出是个鬼灵精。”然后好笑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两个脑袋瓜碰在一起,今后可有得玩了。” “我觉得我的赢面会比较大。”兰如许自信满满地说。 蕙娘好奇:“为什么?” 镜青衫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因为他要让着我嘛。”她哈哈笑道。 蕙娘:“……” 镜青衫点点头,眼神颇为赞许:“嗯,说的有道理。” “那么快就开始做妻奴了啊?”蕙娘好笑地看了他们一人一眼,最后望着镜青衫道,“昨晚……” “昨晚我们去映月泉看花了。”兰如许不等她说完就红着脸抢道,“不知不觉靠在树下睡着了,您别乱想。” “谁问你这个了?此地无银。”蕙娘笑着不理她,又继续对镜青衫道,“昨晚慕容少爷派人送了封信过来。” 说完返身从屋里拿了信出来交到他手中。 镜青衫接过,直接拆了信。 兰如许看着他凝神看信的模样,渐渐地,心中忐忑起来。 半晌后,他将信纸重新折回,淡淡说道:“我要出趟门。” 蕙娘问:“远的还是近的?” “远门。有些事要处理。”镜青衫说完,转身看着兰如许,“小如,你先回雍州,等我办完事会去找你。” 这是他第一回唤她的名字,用温柔的声音唤她小如,她觉得很好听,但却高兴不起来。 “你让我先回去?”她像是没听清一样反问。 “嗯。”他说,“我不在这里,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再说,你不是还要回去参加婚宴?玉笛要小心藏好,路上别让人看见,知道么?” 她思绪纷乱,无意识地点点头。 “蕙娘,麻烦你送她出去。” 他说完,又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事关心意 黄昏,夕阳斜照。 兰如许已跟着镜青衫走了好几天,一路上,她小心地与他拉开着距离,没有发现他与任何人有接头的情况。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始终忐忑不安。 夕照的阳光仍有些烈,晒得人脸颊微微发烫。 附近已没有小镇,也就意味着再无客栈给她投诉。唯一能遮头的,是一间看上去早已荒废的破庙。兰如许眼瞅着镜青衫走了进去,只好抬头看了一眼宽广无边的天空,垂下眸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是要露宿一回了。 她纠结地慢慢往庙门外那一圈断壁残垣走去。 于是就地背靠着断墙坐了下来,从包袱上解下水囊仰头开始喝水,咕咚咕咚地连下了好几口。 忽然—— “跟了一路,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很惹眼么?” 第98页 微微含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兰如许一个没兜住,噗地把刚刚包在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眼前绿影一闪,极轻巧地便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暗算”。 她抬起手背一边揩唇边的水渍,一边抬起眼帘一派淡定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很惹眼,”她说,“所以我在等你发现我啊。” 镜青衫轻轻一笑,朝她伸出手:“我还以为你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兰如许自然地将手递过去任他握着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眉梢微挑,扬起唇角:“我还以为你真舍得让我在外面坐一夜呢。” “你不是说过,你的赢面总会比我大么。”他笑笑,又道,“为什么跟着来了?” 她沉吟了片刻,问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她转身走开了几步,仿佛在认真思考着什么,“我觉得那晚在映月泉我有些冲动,忘记了和你之间存在很现实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封信提醒了我,如果你要与武林正道作对,我应该怎么办。” “哦?”他低缓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你想好了?” “我是想好了的。”她回过身望向他,一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的模样,“但我不晓得你想没想好。我不晓得你这趟是去做什么要紧事,更不知道这件要紧事是否与那些和我关系紧密的人有关,但若有一天莲教真的要你出头与他们为敌,到时,我自问我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镜青衫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所以这回我不问你是去做什么,因我要来同你谈的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兰如许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不见丝毫犹豫动摇,但她却仍是顿了片刻才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或许你原本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又或许你认为我一定会嫁到忘回峰来。但我想问你,如果,你对我是真心,可不可以真正退隐江湖?” 一股脑说完这一路上早已在心中打过数遍草稿的话,兰如许觉得轻松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安,这是她在来时的预想中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更舍不得放下眼前这个人。但她随即又觉得,如此看来这番话说得这样早还是做对了,因为倘若他的心意并不与她一致,那么至少她还可以在更伤心之前离开。 伤心…… 伤心么? 时间忽然变得漫长。 兰如许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随着他的沉默在一点点往下沉。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转身离开,很多事并非一定要等到明确的答案才是答案,就像司城尧从未明确说过他不喜欢她,但结果却已证明了一切。 兰如许转过身,鼻尖骤然一阵酸涩。 “这趟我是去处理教内事务。”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然后她听见他朝自己走近的脚步声。 “你不回去参加婚宴了?” “哪有那个心情。”兰如许蓦地转过来,险些撞在他怀里,一怔之下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嘀咕道:“他们成他们的亲,又不是非需要我去做媒婆。” 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那么辛苦才换来的笛子,不拿去显摆了?” “明知故问。”兰如许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想自找麻烦,行了吧?” 镜青衫笑着伸手轻轻拉住她:“其实退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不必在顾虑我的身份成天担心左右为难。而我,”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也不用再以莲教长老的身份来思考该拿你怎么办。” 兰如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谁不知道你试探过我似的。” 他莞尔,抬手轻轻拂开她被风吹到额前的细发:“其实映月泉那晚,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极专注地凝着他:“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对我说?怕我不愿意与你一起远离江湖么?” 她本意是带了些调侃,却没料到他竟坦然点了点头。 “是啊。”他说,“所以你跟来对我说这些话,我觉得很高兴。” 兰如许蹙眉:“我怎么觉着好像每次看似是你在对我表白,其实都是我先跳了坑呢?” 镜青衫理所当然地淡淡一笑:“既然要让着你,那总该有些比你高明的地方。” 她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左右开弓地捏住他的脸:“我要看看你这张脸到底是用什么砖砌的!” 他忽然拦腰将她垂直举起,仰着脸看着她慌乱后又泛出笑容的模样,说道:“离开忘回峰后便再也不能见到映月泉的花了。”言罢,又微微弯起唇角,“但我会带你去看别的,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景色。” 她垂眸望着他眼中温然笑意,半晌,抿着唇微微一笑,扑进了他怀中。 “对了,那假话又是什么?我有些兴趣想知道。” “假话啊,”她笑,“假话就是我舍不得和你分开又担心你此行的安危所以就暂时不回去啦。” “哦,”他意味深长地一顿,“原来这才是真话。” 她恨恨地对准他的额头撞了过去。 然后,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相许 两个月后,地处北方的积白山山顶上一先一后来了两个男人,一个着黑衣,一个穿绿衫;一个冷硬中透着张狂,一个柔和中见淡漠。 第99页 此时,他们之间相隔数步,迎面而望。 “镜青衫,老子让你考虑的事怎么样了?”黑衣男子一开口便并不客气,“你应该是想好了才来的吧?” “跑到莲教分坛捣乱,打伤本教教众。”镜青衫淡淡凝着眼前的人,说道:“你是让我考虑让你怎么死么?” “我靠!你少那么嚣张啊,怎么说我爹也是风教主的结义兄弟!”黑衣男子怒道,“你武功是强,那有什么用?风夜萝他们不照样把你给交出来了?知道为什么?”他得意地挑了挑唇角,“因为比起一个镜青衫,显然和咱们玄月教继续维持好关系更重要。” 镜青衫皱眉,似乎在认真回想什么:“上一次打得你半个月不好意思出门见人是什么时候来着……” “滚蛋!”黑衣男子立刻做出一副要撸袖子的架势,“你以为我还想再见到你啊?要不是为了我宝贝妹妹,我才懒得看你一眼!”说完好像觉得还不够解气,又重重呸了口。 但这个理由却似乎更让镜青衫觉得无聊和难以理喻:“你的妹妹,与我有什么相关?” 对方用眼神表示唾弃:“你装蒜是不是?”又道,“几个月前她代我去了趟赤莲峰给清息缘送生日贺礼,结果你小子好死不死偏那时屁颠颠儿地出现在总坛。”说着哼了一声,“她自打回来就对你念念不忘,还不顾女儿家的羞涩让我给说和说和,老子忍着对你的嫌恶之心写了信给风夜萝,结果最后慕容云天回信来说你无意成亲。你以为我会信?连拒绝都要别人代劳,摆明了看不起我!” 镜青衫静静听完他噼里啪啦的一堆话,末了,说道:“所以你是生气我没有亲自回信给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喜欢找虐的人。” “……谁要你亲自回信了?!”说完他觉得不对,赶紧补道,“重点不是你回不回信,重点是你看不起我们姓方的!” 镜青衫一脸平常地看着他:“这么自卑的话我记得你说过很多次了。如果没事的话,就跟我回去探望一下被你打伤的分坛主。”不等对方发飙反驳,又淡淡道,“这是你最好的选择。自觉些,不要让我动手。” “我去,这话题的方向不对啊!”黑衣男子闷闷唾了一口,抬起头说道:“总之一句话,我妹妹你得娶!” 镜青衫道:“你烧坏脑袋了?” “烧你……”话音在此被生硬地顿住,然后他吸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说,现在我妹子为了你得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还怀疑是我从中作梗所以现在连我也爱答不理的。我说你怎么说也老大不小了,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是委屈你了还是怎么的?老子都娶了两个了好么?!”不等镜青衫说话又忙道,“别说我不理解男人,你以后要是再看上别的女人,我这个大舅子也不会阻止你,只要你不欺负我妹子就行。“ “你对你妹妹倒是不错。”镜青衫道,“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意思。你可以告诉她,我已有了欲携白首之人。” “撒这种谎有意思?”黑衣男子道,“坦白跟你说,她都说了,她说你这样的男人肯定喜欢你的女人多,所以她也不介意和别人共事一夫。不然你以为我真那么心甘情愿撮合你们啊?我那是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用!” “那是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他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见动容,仍平淡的仿佛在谈论着一件极平淡的事,“她的心意我没有义务成全,就算我打算娶一百个女人,这一百个里面也不代表一定要有她,我实在不知道她的理所当然从何而来。你如果不想让你们兄妹成为两教的笑话,就该做一教之主应该做的事,别忘了风骨二字是如何写的。” 黑衣男子脸上一红,继而怒道:“镜青衫你说话要不要这么讨人厌?!” “你做这些无聊的事让我来找你,却没料到失败的可能。”镜青衫继续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家伙!气死我了!你以为我想你做我妹夫啊?我告诉你我巴不得没你的事儿!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报复你!” “这么坦白?”镜青衫点点头,“好,动手吧,反正我也要带你回去交差。” “我……”突然,草丛中一缕微微的响动令他一怔,“谁?!”然后转头冲着镜青衫怒道,“被传出去老子就颜面尽失了,一定要灭口!”说完蓦地便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整个过程不过须臾间。 但下一刻,他才抓住藏身于草丛堆中那人肩膀的手却被啪地打开。 “镜青衫你干嘛?!一定要和我作对是不是?这女的是你带来的人?是不是有意要偷听然后出去宣传的?!” 镜青衫将人不紧不慢地护在身侧,说道:“你喊什么?谁认识你?她是等我的。” “等你的?” 兰如许干干地扯了抹笑容出来,冲着他摆手致意:“你好。” 黑衣男子左看右看看了半晌,眼中渐渐流出惊诧:“你……她、啊?” “我不介意你盯着她多看两眼,”镜青衫说,“只要别流口水。” 他却似仍没有回过神来:“这是你的人?” 镜青衫唇角弯出一抹笑来:“你这个说法我很欣赏。” 他转而紧盯着兰如许,打量道:“你是喜欢她长得比我妹子漂亮?” 兰如许也抬眸看向镜青衫,但她隐隐觉得答案可能还会让这位好哥哥吐血。 第100页 半晌后,她听见镜青衫淡淡问道:“你妹妹长什么样?” “……”他倒吸了口凉气,又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莹莹看上你这样的人,真是没意思。算了,免得你再数落我方放不够大气。回头老子会让人送些金子给那几个受伤的人。” “就这样?” “再摆桌酒席请他们吃个饭,行了吧?!” 镜青衫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走吧。” 方放一边转身一边嘀咕:“搞得好像我是你下属一样……”然而,就在他转身刚刚迈开步子的瞬间,突然变向,一个箭步就向着兰如许冲了过来。 因为距离很近,加上速度又快,即便有镜青衫及时反应一个格挡过去,兰如许的背心却仍是受了他不轻不重的一掌,而这一掌恰好将她推进了镜青衫的怀里阻挡了他可以最快做出反击的瞬间时机,方放随即飘然而去。 临走时哈哈一笑扔下一句话:“总要给你留点儿礼才觉得划算!” 镜青衫冷着脸皱着眉抓起了兰如许的手腕。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看见他神色凝重的模样,反过来安慰道,“大概他是戏弄你,只是轻轻推了我一下罢了。”说完不自禁轻轻缩了缩脖子。 这个动作被清晰地收入了镜青衫的眼底,他收回为她把脉的手,说道:“是寒冰掌。你现在觉得稍稍有些凉意,再之后这凉意会逐渐加深。” 他没有讲最后会如何,但兰如许又哪里想象不出,于是也不由一愣,但随即她又释怀了,看着他笑道:“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他只是要让你不痛快,却不会和你结仇的。” 镜青衫笑了笑:“你这样心宽,我要是跟你说我没有办法,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信任?”言罢牵起她的手,“走吧。” *** 随着脚步渐近,不远处正在不断蒸氲的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被它所笼罩的,却越发迷离。 兰如许此时牙关已开始有些打架:“这、是温泉?” “是啊。”镜青衫微微一笑,忽然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一惊之下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已被他扔进了水里。 “噗……”兰如许一口气噗出跑进嘴里的水,怒瞪岸上的某人:“你这个大坏蛋!” 镜青衫慢悠悠地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侧身坐了下来:“我是帮你跳过害羞的这一关。” 兰如许鼓着腮帮子撑起身来瞧着他,一脸委屈:“我摔疼了。” 他微微一怔:“哪里?” “这儿。”她抬起手臂横到他面前,“磕到了。” 他拉过手就要检查伤口。 忽然,衣袖一紧,蓦然抬眸看见她眸中狡黠调皮笑意,下一瞬,扑通一声被拽入了水中。 “哈哈哈哈,你看,害人终害己吧?” 镜青衫看见她一脸的水汽,笑了笑,抬起手为她抹了一把。 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所熏,原本得意洋洋的她脸上倏地飞起了红霞。“我去那边泡,这边留给你了。”说着就要转身走开,但脚下突然一滑,这一回,又刚好落在他怀中。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 镜青衫莞尔一笑:“你看,该回来的终是要自己扑回来的。” 她不服气地低声道:“明明是滑回来的。” 水声汩汩,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竟似一下一下动在心上。兰如许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然后,她看着那双染着淡淡蓝意的深邃眸子越来越近,仿佛带着蛊惑一般,让她一动不能动。 终于,唇上温软。 心底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未言之语 兰璃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时,发丝已沾染上露气。 天空微白。 她垂眸看着握在手中的白玉笛,耳边响起的,仍是昨夜芸姑对她说的那个离她很远也很近的故事。 镜青衫和兰如许的故事,有一个很俗气的结局。兰璃对于这个俗气的结局丝毫不感意外。她长到这么大,看了这么多,这世上,曾几何时听闻过正邪相交有好结局的? 即便是强大如镜青衫,豁达如兰如许。他们也终是没能逃开这个结局。 如果那时在积白山上他们便不管其他一走了之,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如果镜青衫后来没有答应兰如许的父亲回莲教划清界限,是不是他们早已真的携手笑傲世外? 如果…… 如果他们没有骗她孩子已经夭折,她会不会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等待一家三口重逢之期?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她甚至不知道兰如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镜青衫到底是爱是恨。她是不是真的信了是他违背承诺始乱终弃?兰璃不知道,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此刻越想便越觉得心疼。 握在手心里的玉笛阵阵温润,这样一件信物,包含了太多的意义。 它起初是镜青衫身份的象征,是他来到这世间时唯一伴在他身边的东西,他一定极为看重。 后来,是他送给心爱女子的定情之物,临走时还嘱咐她若是一时等不到自己便拿着这支玉笛去延灵岛找摘星派洛掌门。 看来,他那时或许已隐隐有些预料会遇到阻滞。 再后来,兰如许要出嫁了。婚期临近,她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她并不打算带走从小侍候自己的芸姑,而是将玉笛嘱托给她保管。告诉她:若镜青衫回来找自己,便将这支玉笛交还给他,然后告诉他她已经出嫁,且过的很好。若他最终没有回来,那么、那么…… 第101页 芸姑说她当时沉默了许久,后来才说:“那么就把这支玉笛放在我的身边。” 彼时的她不明白兰如许这番听上去很矛盾的做法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她不久之后亲眼见到那座红颜冢是如何平地生起的。 而最后,这支玉笛到了自己的手上。兰璃还记得昨夜当她看见芸姑从兰如许的墓旁起出这支被锦盒装着的玉笛交到她手中时,说道:“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也是小姐的念想。我想小姐会希望由他们的女儿保管。” 鼻尖骤然一酸,眼睛里似乎进了沙子。 兰璃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笛子握的更紧了些。 *** 君无瑕正坐在溪边的树下看书,阳光透过枝叶零零星星洒在身上,河风轻缓,一眼望去一派淡然闲适的景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一个字也没能看得进去。 直到桑奇跑来告诉他:兰璃姑娘回来了。 他脑中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回过神,立刻唤了莫问和他一起回村。 回去时,刚好慢上一步,却也恰好听到兰璃对慕容云天说:“你要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告诉我,镜青衫呢?” 慕容云天看了她手中玉笛一眼,然后又沉吟地看着她:“好,你跟我来。” 清息缘沉声道:“慢着。”言罢转而吩咐人去备马,然后续道,“既然这件事终于有了结果,我也想知道师父会如何。” 他的语气很镇定也很平静,仿佛早已准备着这一刻的到来。 他们离开时,兰璃转过身,正好目光与君无瑕迎面相撞。 她怔了怔,他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离去。 君无瑕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良久地,直到那背影渐渐远去。 *** 三人三骑一路飞奔行至一片峡谷,举目望去这被风沙侵蚀的山壁所环绕之处竟显出几分苍凉。 而他们还没有停下,仍一直向着前方奔驰,直到再无路可走。 马蹄骤停,扬起一阵尘土。 “难道这里有小路下到山崖下去?”清息缘转头问道。 慕容云天摇了摇头:“就是这里了。” 清息缘皱眉:“你什么意思?” 慕容云天转眸望向兰璃:“这里离雍州城并不远,对吧?” 兰璃木然地看着他。 慕容云天轻轻一笑,复又远望前方天际,说道:“从前我们曾谈起自己身后去处,青衫说他若有一日不在了,只需将他的骨灰撒于天际,因他不需要祭奠。所以那时候,我便将他洒在了这里。” “你是说……”清息缘脸色骤变,原本便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变得更加苍白,“不可能,他当初既然逃得出莲教,就不可能会轻易死!” “但若有人正是趁他彼时力虚呢?”慕容云天淡淡道,“若是平常,青衫自然不容易被套住,但教主你难道忘了,他当时是来找谁的?若有人以那个人的安危相挟呢?以青衫的个性,必定要大开杀戒。”说完又一笑,却似一叹,“没错,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是结果又如何?他为了她离开莲教,又得到了什么?最终为了杀那些伪君子力竭而亡。那时,就在这里,他手中立着一把剑,没有倒下,眼睛也不曾闭上,大概他还想再见一面那个人吧。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我莲教堂堂四大长老之首,谁能想到,竟然最后葬身之处,是在这里。” 四周一片静默,唯有山崖下回荡的风声阵阵呼啸。 兰璃忽然从马上跳了下来。 “兰璃?”一直沉默不语的清息缘见她径自往崖边走,不由一愣,忙出言唤道。 她在崖边站定,伸出手掬了一把山风在掌心,握住。 半晌后,她的声音静静传来:“兰音山庄没有这么多的高手。” “是。”慕容云天道,“但我当时没能看到其他人是谁。”顿了顿,轻屑一笑,“兰正堂、兰亭立,他们倒是看起来干净。”又道,“我当时原本想杀了兰如许为他陪葬,但当我在城郊一个小院里找到她时,发现她刚刚产下了一个女儿。”他说着,看着兰璃,“我知道那是青衫的女儿。所以我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了我原本的打算。” 兰璃久久没有说话。 慕容云天和清息缘也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等什么,又似乎,是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良久之后,兰璃终于开了口,但她这个问题却好像并不是真的需要答案的疑问。 她说:“我原本不想知道这些,但你迫的我不能不面对。然后我知道了一切,却也真的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你们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很好很好,我也相信他们很好很好。可是你们又告诉我,他们都没了。你看这风,”她伸出手在空中抓了几把,“你说我爹的骨灰在风里,可是我一点也抓不住。”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她说完,慕容云天却愣住了。 然后,直到她转身上马,调转方向策马而去,他们也没有一人再能说出一句话。 *** 君无瑕一直坐在门前的黄花树下,看着夜幕苍穹,听着四周窸窸窣窣的虫鸣,却静静地不发一言。 “公子,要不然我出去找找好了。”莫问在一旁道,“这个清教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也不说派人去找一找兰璃小姐,回来就闷在屋子里了。” 第102页 君无瑕摇了摇头:“她是自己不想回来。” “她……”莫问话音一顿,“兰璃小姐?!”语气中带着惊喜,“你可回来了,公子正担心你呢!” 君无瑕蓦然转眸望去。 果然见兰璃在月色下渐渐走近,身上仿佛镀着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 待她走到近前,莫问便高兴地留下了一句“公子你们聊,我先回房了。”然后丝毫也不耽搁地就转身走了。 君无瑕看了眼兰璃手上握着的玉笛,然后目光上移,复又落回她脸上:“回来了?” 兰璃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凝着他,许久。 一阵夜风过,枝头黄花簌簌而落。 兰璃在这时慢慢又朝他走近,忽然,扑入了他怀中。 君无瑕先是一怔,继而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力量越来越紧。然后,耳边响起了她低低的哽咽。 “我在。”他轻声说。 她哭音更加明显。 “他们都没了……”她说,“他们都没了……” 君无瑕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对她说:“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哭着摇摇头:“可是他们不在一块儿。每个人都对我娘说他不要她了,你说她、你说她会不会恨他?她跳崖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还在怪他?毒梅花,我、我的心里好难受,好疼啊……” “不会的。”他说,“她不会恨他,因为她一定会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谎话。” 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服,却还未见停止。这一刻,似乎终于冲破了心中一直刻意压抑的那道墙。 她哭的更加厉害,也更加痛快。 “他们不在了,但他们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君无瑕说,“兰璃,你跟我,我们要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兰爹再见 TT ☆、何去何从 清息缘派人来请兰璃见面的时候,她和君无瑕正坐在树下用早饭。与昨日那明显的情绪波动完全不同,此刻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从容,看不出任何异常。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种让人无法揣摩的异常。 兰璃听了来人的话之后,脸上仍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手中的竹箸也并未放下,只道:“你看见了,我很忙。” “那么……” “那么什么那么?”竹篱小院外忽然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慕容云天和清息缘有话要说就让他们自己过来,端什么架子?” 兰璃和君无瑕齐齐循声望向来人。 ——一个苗村村民打扮模样的男人,看上去毫无特别之处,是那种站在人堆里只会被淹没的类型。 但他们两个此时却都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我们莲教的事,关你什么事?”慕容云天的属下见他不仅出言放肆,还施施然地走到了兰璃身旁的竹凳上坐了下来,立刻不满道,“想出风头也要掂掂斤两。” 那人唇边淡淡勾出一抹冷笑,说道:“去告诉慕容云天,洛千变在这里等着他。” *** 半盏茶之后,清息缘来了,慕容云天也来了,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一个玄衣华发面色红润,一个虽体型略显臃肿但脸上透着体虚之色。 “洛掌门。”慕容云天端详了眼前这个苗民模样的男人半晌,然后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 “还死不了。”洛千变淡淡撇眸看了他一眼,“不过我看你倒是很希望我们师徒有恙。” 慕容云天顿了顿,说道:“洛掌门似乎心情不太好。” “废话我不和你多说。”洛千变也不和他客套,直截了当道:“兰璃我要带走。”说着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别想着忽悠她给你们莲教做事。做爹的坑在你们手里,现在还想打女儿的主意,哪有那么好的事?” “青衫他……” “没错,兰音山庄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洛千变不等他说话便打断道,“但你们也不是。”又道,“你让兰璃知道了她的身世,我并不反对。但她知道了之后,我自然要带她走。” 慕容云天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清息缘抬手止住。 清息缘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他今日看上去更加消瘦,也更加憔悴。 “洛前辈,”他说,“你若要带兰璃走,那便走吧。” 众人俱是一怔,尤其慕容云天更是皱起了眉头。 “你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洛千变点点头,“不枉青衣裳悉心教导你一场。”言罢转过头对两个徒弟道,“走吧,先跟我回去。” 话音将落,忽然又匆匆从外面跑来一人。兰璃认得,这是当日在茶寮里吵架的其中一个。 “教主,三位长老!”他一跑进便急道,“不好了,青云堡放出消息,说要开武林大会诛杀夜萝夫人!” 清息缘蓦地愣住。 “你说什么?”玄衣华发的长老已率先嚷了出来,“夜萝夫人落在容昀手里了?” “是啊,不,也不是……” “什么是也不是的,你说清楚些!” “是落在青云堡手里没错,但、但据说这回武林大会的主持者是容昀的侄子容锦。” “妈的这有区别吗?!”玄鸣咬牙切齿道:“容家的人简直找死!” 另一个虚胖的男人正是四长老之一的苏叶秋,此时相较玄鸣的愤然,他反而多出一分镇定:“夜萝夫人两个月前离开时说是有了百虫草的下落,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莫非,是早先便陷在了青云堡?但容家为何现在才放出消息呢?” 第103页 “肯定是当时私下联络了那些正人伪君子商量对策,然后一伙人商量出了这个找死的主意!” “教主。”慕容云天低声唤道。 清息缘没说话,似有些出神。 这一刻莲教的人好像都忘记了洛千变的存在,但不欲多停留片刻的他却在这时开了口:“我们走吧。” 慕容云天闻言皱眉:“等等。”他看着洛千变,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个消息?” “知道又如何?”洛千变道,“那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摘星派向来不管江湖恩怨是非。” “兰璃不仅是你的徒弟,她还是镜青衫的女儿!”慕容云天道,“你以为你把她带走了就没事了?双拳难敌四手,任你武功多么高强,你觉得你带着他们三个能走得了多远?兰音山庄的人会放过你们?那些名门正派会放过你们?洛千变,我看你是世外高人做久了,连江湖意识也没了是不是?!” “笑话。”洛千变冷冷淡淡地一笑,眸中透着轻屑,“你当摘星派的易容术是摆着好看的?倘若江湖上有人能认出我们,那必定是从你们这里传出去的消息,你又觉得你能把自己撇的有多干净?”说着余光一扫玄鸣和苏叶秋,又道,“你看,你和我争了半天,他们两说过一句话么?你以为人人都想镜青衫的女儿承继教主之位?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有权位名利的地方就免不了糟心事,不然青衫的叛教之名从何而来?他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你又为何要隐瞒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嗯?!” 这一连串的反问犹如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兰璃心上,她始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眼中的波动却没有逃过身旁君无瑕的眼睛。 “兰璃。”清息缘忽然开了口,凝眸看着她,说道:“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 清息缘的借一步说话,并不是真的只借一步,他似乎真的是有意避开所有人,引着兰璃步出小院,一路行至视野开阔的溪水边方才停下。 “你要说什么?”兰璃直截了当地问。 良久没有回音,只有近在咫尺的溪水潺潺。 “你想告诉我慕容长老没有告诉我的那些么?” 又过了半晌,他终于仿佛叹息般说道:“我希望你能在我之后接任莲教教主之位。” “什么?”她其实听的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她却不懂他在说什么。莲教教主之位,她本以为不过是慕容云天自己的想法,论资历、论武功,她从未觉得清息缘真的会有那个意思把位子交给她。 “我本已没多少时日可活。”清息缘极淡极淡地扯出一抹笑来,“快的话,大概就在武林大会那天了。” 兰璃默了默:“你要去救你母亲,情况也不一定会如你想的那样糟。论人力,莲教也……” “我不会把整个莲教赌在这上头。”他说,“这是我身为教主的责任。”顿了顿,又道,“何况,莲教实力尚存,你才能做一个让那些人有所忌惮的教主。” “虽然可能有些让你失望,”兰璃说,“但我没想过要做莲教的教主。” “难道你不想报仇?”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兰璃蓦地愣住。 “你爹娘的死是谁造成的,又是被谁害的生死不能相望。而你是镜青衫女儿的身份不久之后一定会被有心人泄露出去,到那时,你要如何自保?如何保护你身边的人?” 她沉静地看着他,问道:“你说的有心人,是指莲教的某些人么?” 清息缘苦笑道:“你师父其实说的很对,武林正道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这些事哪里也免不了。所以,”他转眸看向她,说道,“你也要防着他们。” “待你坐上莲教教主之位,当年那些人或许也会因此再次浮出水面。等你报了仇除掉了他们,彼时的莲教应该何去何从,便由你决定。”他说着,摘下了左手拇指上的那枚血玉莲纹扳指递到了她面前。 兰璃踌躇地看着扳指,并没有伸手去接。 “你把整个莲教交到我手里,只是为了保护我不受迫害,帮我报仇?” “自然并不全是。”清息缘说,“教主之位交给你,会令教众勾起往日对青衫公子的尊崇之心,这样的凝聚力是他们三个任何一个接位都做不到的,而在那时,莲教最需要的就是稳定。还有,我想你也能想到,你接位便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世,到那时兰音山庄再也无法遮掩。你做教主,会让莲教在江湖上产生一种微妙的氛围,而要如何利用这种氛围,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他说了许多话,似乎有些气虚,深呼吸了一口,又顿了顿,才续道:“若不是我已没有时间,师父的仇,我也不会放过。把莲教交给你的最后一个原因,是我们母子欠你的。” 兰璃盯着他:“当年的事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清息缘自嘲地一笑,点点头:“是啊。当年师父所中的消解内力的毒,是我亲手用针刺进去的。” 当年的一幕幕,他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一阵阵闷痛。 “师父最不防备的人是我,结果被人利用害了他的也是我。”他说,“你看,所以这些年来我得到了这样的报应。” 兰璃愣怔地看着他,一时无法言语。这个答案她并没有准备。 清息缘说:“我希望你能接任教主,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莲教其他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第104页 他再度将扳指递到她面前。赤血玉生莲,嫣红通透,流光阵阵,宛如赤火濯莲。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觉得摘星派最省心 ☆、灵犀往事 五日后,兰璃一行人正朝着与某个地方相反的方向而去。但在这一天上午,他们却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你真的想好了?” 兰璃冲着面前的人点点头:“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洛千变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查出来是谁,又打算如何?对有些人,你未必下得了手。” 兰璃心知他说的有些人是谁,她咬着唇默了默,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师父,我现在其实心里很乱。但我知道,眼下这一步如果不走,我不会安心。” “你……” “她有她的想法。”君无瑕淡淡打断了洛千变的劝说,“这些事你不让她搞清楚,她又怎么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洛千变似有些烦乱地叹道:“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喜欢算计,你们两个何必自找麻烦。” “师父,”兰璃目光镇定地看着他,“我不是我爹。”她说,“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们。” 洛千变拧着眉叹了口气。 君无瑕望着兰璃,说道:“如果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现在应该改道去青云堡了。” “等等。”洛千变忽然开口,“无瑕小子你就别去了。” 君无瑕莫名地转眸看向他。 兰璃也先是有些意外,但随即却又似乎了然:“也是。毒梅花,到时候的场面或许会很混乱,你不如先回清音谷等我们吧。” 君无瑕不答,狐疑的目光缓缓从洛千变脸上收回,然后对兰璃道:“那我在伏云城里等你们。” “去伏云城干嘛啊你?”洛千变道,“也不嫌麻烦,我和兰璃快去快回不就是了。” 君无瑕没与他争辩,只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顺路去趟灵犀镇。” 让兰璃意外的是,君无瑕的这句话一出,洛千变竟然也不再说什么了。但他虽没有说什么,可直觉却告诉她,这个灵犀镇,也许并不简单。 *** 一路行来,秋意已浓。 兰璃发现这两日君无瑕的话越发的少,有时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好像时常会不经意走神的样子。 而更奇怪的,是就连洛千变也变得沉稳少言起来,好像也有些心事的模样。 她觉得这个事情实在很稀罕。 这天午后,他们终于踏入了一方河畔小镇,名为灵犀。 兰璃觉得这两日大家的情绪都不太高,于是刚一踏入镇子便立刻感叹道:“这里还蛮繁华的啊,莫非丰州辖内看起来都这么滋润么?这路绕的还是挺值得的嘛。” 她这番话也并非完全是为了活络气氛,很大程度上来讲也是符合事实的。虽说灵犀镇从级别划分来说只是一个小镇,但其实它并不是真的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小,而且麻雀腹内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且有的还不少。 再加上它地处风景秀美的蕴梅山下,还有一条清澈的,由山泉汇成的小河,养出一片秀丽美景。 然而当兰璃的话音落下后,她发现那两个人的情绪还是不痛不痒的,君无瑕虽然很给她面子的嗯了一声,但也很明显只是无意识的敷衍。 她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毒梅花,”她终于说道,“你不是说是来探望一个人的?你这个情绪低落的样子,被探望的人会以为自己得罪了你吧。” “先在这里吃点什么吧。”洛千变眼神指向斜前方的那家饭馆,“我去买些东西。”说完也不等他们说什么,转身就要往东边走,然而刚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对兰璃道:“阿璃,你跟我一起去吧。” “哦,好。”兰璃预感到洛千变要她同去的意思并不简单,于是立刻快步跟上。 果然,才一转过拐角踏上镇中河心拱桥,洛千变便开了口。 “他是要去见他母亲。”他停住脚步,望向远处那座在阳光下被染出一层朦朦金色的山,还有隐隐约约的粉色烟霞,乍眼看去,有些像清音谷里那片特别的颜色。 “很多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洛千变的目光有些悠远。眸中的不知是叹息,还是回忆。 “他跟我说过,他娘去世后他在街市上流浪了一阵子,然后遇到了你。”兰璃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有对我说的很详细,但我能想象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孩子失去了母亲会过得有多难。” “你现在问他,他自然只会轻描淡写。他从来不会提起当年的事,”他淡淡一笑,“我当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自我了断的。” 兰璃心头一震:“他那时不是才十岁么……” “是啊,才十岁的孩子。”洛千变叹道,“他一直觉得他娘的死是他造成的,再加上……”他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提起的回忆,眉头紧锁,脸上也露出嫌恶之色。于是顿了顿,很明显地跳过了这段,然后续道,“但他从拜我为师,离开灵犀镇的那天开始,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他那个性子,当天拜我为师却很痛快,只因他亲眼见了我的武功和医术。所以虽然他从来不提当年的事,但我却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始终有这个结未能放下。就像此刻,你爹和兰音山庄对你来说也是个无法解下的心结。” 第105页 兰璃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提醒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洛千变神情郑重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不是我选的摘星派下一任掌门,无瑕也不是。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才是。” *** 兰璃和洛千变买了一提桂花糕回来,远远地看见君无瑕和莫问正坐在那间饭馆外面的红漆木廊下一张靠近入口的桌子旁。那是一张由两张小桌拼成的大桌子,所以他们旁边还坐着两个人。 随着脚步渐进,那两人的容貌也慢慢清晰。 洛千变脚下猛然一顿,闷闷道:“真是见鬼了!”说完也不等兰璃,立刻就冲了上去。 兰璃被搞得一头雾水,却也直觉担心出事,于是立刻也追了过去。 才刚一跑到近前,便听到一个沉稳儒雅的声音传来:“满了。” 随即便响起了洛千变的声音:“无瑕!” 正低头擦拭面前水渍的君无瑕闻言抬起头来,看向洛千变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疑惑。 “我们去别处吃饭。”洛千变黑着脸走进来就要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可是菜已经点好了。”莫问在一旁提醒道。 洛千变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把钱给了,走人。” 兰璃这时也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旁边露出莫名神色的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荼白衣衫,五官俊雅,即便已人到中年却也依然容貌出众,且气质也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英挺之气中见几分柔和温雅。 这样的人,她曾在一个地方见过。 那幅画。湛云公子,容昀。 兰璃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莲教众人此时的眼中钉,但看容昀的样子,又哪里像是正在忙着筹备一场与莲教正面交锋的武林大会的? 但兰璃却不会真的认为他是无害的,对她而言,眼下的自己只会遇到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不是。 而作为武林盟主的容昀,很显然和她是朋友的可能性极低。 她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现在就把自己暴露在风口浪尖。 “阿璃,还不走?”洛千变已走出数步回头催促。 此刻她心下已十分赞同洛千变的决定,于是也立刻偏转了视线,假装眼前的人对自己而言也仅仅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有丝毫有必要在意的地方,然后转身快步跟了出去。 而被他们渐渐甩在身后的目光却并没有就此转移。 “堡主,刚才那几个人,好像也是武林中人啊。” “嗯。”容昀沉吟道,“而且他们可能在有意隐瞒身份。三个年轻人,一个随侍,另两个的容貌气质都非常出众,而且衣着也很好。但他们却都听那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人说的话,想必那是他们的长辈。” “我也觉得有些纳闷,而且那人一冲进来便急着要带人走。似乎是想要避开我们,所以才要立刻离开的。”说完又疑惑道,“难道是什么奸恶之人,所以怕被您认出来?但这里离伏云城也不远,武林大会举行在即,莫非他们是莲教的人?” 容昀垂眸沉默了片刻。 “不像。”他说,“若是莲教的人,恐怕刚才已经动手。” “哎!”旁边的人突然叹了口气,“锦少爷也不知在搞什么,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没有和您商量一下,看来他是真把自己已经当做青云堡的主人了。就算要建立声望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 容昀却好像没有听进他在说什么,脸上仍布着忖思之色,似乎在极认真地考虑着什么。 “秦牧。”他忽然道,“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人有些眼熟?” “刚才那个?”秦牧回想了一下,“我好像已有些不大记得清模样了,应该没有见过吧……” 容昀道:“平淡无奇,这不正是某个人掩饰自己时的特征么?” 秦牧顿了顿,一怔:“您是说他?”说着竟有些激动起来,“那、那如果是他的话,那刚才那个……” 容昀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虚空,半晌后,却又静静道:“也许这不过是我们设想的错误。” 他抬眸望向那人来人往的街道,似轻轻叹了口气,默了默,说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情 蕴梅山下,一座孤坟,一杯薄酒,一片梅花。 洛千变拆开油纸,把桂花糕轻轻放在了墓前,然后抬眸凝视着石碑上的字,然后,世人眼中那个潇洒不羁的摘星公子此刻脸上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星落于此。 这是石碑上的字,再没有其他可以表明墓中人身份的提示,也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但兰璃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来由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惶恐。 “我去那边走走。”洛千变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的山溪那边走去。 君无瑕接过莫问递给他的酒杯,顿了顿,右手一倾,将酒液撒入泥土。 “毒梅……” “无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惊疑的,带着一丝微微颤抖的女声,打断了兰璃刚刚出口的话。 “你是无瑕吗?” 兰璃转过头,看见一个约摸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穿着蓝色的粗布花衣,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蜡纸钱。 但君无瑕却没有回头,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他一样。兰璃正准备提醒他一下,然而目光撇过,却不由一愣。 第106页 他的脸色…… 那个妇人等了半晌,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什么,神情尴尬地垂下头,好像刚才只是认错人了一般,慢慢走到了墓前,蹲下身子开始一样一样拿篮子里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君无瑕开口了。 “拿走你的东西。”神情淡漠,语调冰冷。 “我……”妇人似有些哽咽,望向他的目光复杂中带着明显的怯意,她的声音低低的:“我许久没回来过了,只是想来看看双姨。我、我不会打扰你的,我拜祭完就走。” 君无瑕冷漠反问:“你觉得我娘会想看到你吗?” 她唰的白了脸色,须臾后,眼眶开始泛红。 “是……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双姨的托付。”她声音中已带了明显的哭腔,“这些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时常梦见那天……无瑕,你那时应该让那个人杀了我。” 君无瑕道:“原来你午夜梦回时想的,是怪我当年留了你一命。”言罢淡淡轻声一笑,“真有意思。” 她神色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一直不敢奢望你还会回来,”她说,“我知道,你再也不想踏进灵犀镇一步,更不想见到我。当年我实在伤你太深,有愧于你叫我的那一声小姐姐,更对不起双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一直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是不是还好,今天见到你,我看见你长大了,还过得很好,我……我真的很高兴。” “你说完了?”君无瑕忽然道,“如果说完了可以走了。” 她愣了愣,然后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揩了几把,一边起身一边道:“好,我走,我走。”又道,“我再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这就走。” 兰璃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往镇子的方向离去,那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栽倒。她又转过头看向君无瑕,柔声问道:“你想同我聊聊么?” 君无瑕慢慢抬眸望向她,良久,眸中黯淡的光芒才一点点重新聚起。 “她是我们的邻居。”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正陷在某个回忆里。 兰璃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她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去了半条命,是我娘去找来草药救了她。从那以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亲近。” “你叫她小姐姐?”兰璃笑了笑,“你小时候一定很喜欢她。” 君无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除了我娘之外,她是唯一一个不会把我当残疾,对我很好的人。学堂里有别的孩子欺负我,她若是知道了,不管当时在做什么,都会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跑来教训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依赖她,信任她。所以后来,我连唯一的秘密也告诉了她。” 他说完,似乎早已料到兰璃会露出疑惑的神色,于是他看着她,用十分郑重的神情。 “还记得当初在凤阳山庄我曾说过与那些来挑战的人比的是什么吗?” 兰璃用了片刻来回想:“你说,你同他们比试服毒自救。” “是。”他说,“但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自救。因为那些毒,会在我体内自行化解,区别只在我睡多久。” 兰璃闻言一怔,脑中立时浮现的记忆,是当时在凤阳山庄里君无瑕中毒昏迷的那一幕。但后来的发展却让她在那时认为这不过是一幕假戏,或者说是他事先早已有安排的计谋。但原来不是么?所以那个时候,他中毒的情景才那么真实? 对了,还有那时在灵州。 她明明记得君无瑕是被搜了身才被关进地牢的,可是自己中了毒却能毫发无伤……她蓦地忆起那个如梦境一般的亲吻。 难道说,那个真的不是梦? 兰璃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你的血?” 君无瑕点了点头。 “三岁那年被碧血蟾蜍咬伤却又被我娘以毒攻毒救下来之后,我的血就成了这世上真正的至毒之物。”他说完,顿了顿,问道:“你会害怕么?” 兰璃虽然不能不承认自己确实很惊讶,但要说害怕……她宛然一笑:“你说呢?” 君无瑕眸中泛起一丝微弱的笑意:“但当年其实我很害怕。尤其……”他说到这儿,停了半晌,脸色有些难看。 “尤其是在我用自己的血害死了我娘之后。” 简单的一句话,似轻描淡写,却让兰璃心头蓦地一疼。 她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的细节,只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那是意外。” 君无瑕沉默了一阵,说道:“我娘在病中的时候曾经托她在有人来找我之前照顾我,她答应的很痛快。后来我娘走了,她一开始确实对我很好,比从前更加照顾。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这一次,他在这里停顿了更久。显然,这一段回忆才是他和那个人最终成为陌路的真正原因。 “那天,就在这里,就在我娘的墓前。她爹带着勾栏瓦舍那一带的恶心人的东西跑来要拉我走,我初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些人说,是她爹把我卖给了他们。” “我的手被他们绑起来,然后他们就在我面前讨论说要先试试我的血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而当时,她就站在远处望着我。那时我就知道,原来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但他们谁也不敢真的给我吃毒药,于是她爹把她叫了过来,说让她亲自来验证。然后她一边发着抖把药粉捧到我面前,一边劝我。” 第107页 那时那个少女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至今言犹在耳。 ——“无瑕,对不起,我爹爹欠了很多债,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吃一点点好不好?他们只是要买你一些血,我爹说他们会给很多钱的,到时候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活了。” 他当时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热,又变得阵阵空白。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关,不肯如他们所愿。 一旁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从轮椅上提了起来,恶狠狠道:“臭小子你识相点,现在不吃,等把你带回宝月楼也有你苦头吃。让你学一学什么叫顺从!” 说完又狠狠把他扔回了椅子里。 君无瑕还记得当时浑身颤抖的冰凉,那样的凉意,他此生也难忘。 “爹?”少女此时一愣,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无瑕带去宝月楼?你不是说是医馆的人么?” 然后那个中年瘦弱又面色蜡黄的男人不耐道:“送他去宝月楼是为他好,没爹没妈的,好在还有个好皮相,学乖点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还不比被你个丫头片子照顾得好?” 她吓得立刻带了哭音:“不行不行,宝月楼不可以的!” “你给我起开,”男人一把将她扯了起来,“少废话,你还真当他是你亲弟弟啊?管那么多闲事!你老子再不还钱就快被砍死了,到时候看你们母女两怎么办!” 她忽地沉默了。 “你们父女两吵够了没有?还动不动手?!” “动动动,”男人立刻皱出一张笑脸,“要不,直接带回宝月楼再动手?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在你们看管下也容易不走漏风声嘛,再说这毒又不是绝命毒,到时最多找个大夫给他解毒不就得了,人还不是在你们手里。” 对方忖了须臾,点头:“好,那就带走。”说着就要去拉君无瑕。 “爹!”少女在此时忽然跪到了他面前,哭着道,“你不要卖他去宝月楼好不好?要不咱们换一家大的医馆,他们肯定愿意出钱的。” 而这一次,不等她的父亲说话,十岁的君无瑕突然轻轻一笑。 这带着轻屑之意的笑声,瞬间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然后,他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沉稳与决绝,说道:“我会在阎王爷那里看着你怎么被砍死。” 言罢,牙关一动,就想咬舌自尽。而一颗石子却比他更快,几乎和他的话音同时落毕,显然这是颗早有预料的石子。 随即,一个清朗冷淡的声音传来:“一、二、三。你们三个,给自己准备好草席裹尸了么?” 月白色的人影渐近,容貌平凡,风姿翩然。 作者有话要说: ☆、青云会 秋风拂过山林,有些沁肤的凉意,似乎正在极力吹散那些久远的,并不让人快乐的回忆气息。兰璃转眸看向那方墓碑,沉默了片刻。 “你就是这样跟着师父到了清音谷?”她问。 君无瑕点了点头:“我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那里真的比这世上很多地方都干净。” 兰璃微微笑道:“你也很干净。”她现在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到君无瑕的时候就会被那双眼睛所吸引对他生出好感,因为他眸中的清澈与高傲,其实是建立在看破了这世间的丑恶之上,他用无瑕嘲笑着世间的有瑕。他并非是单纯的不识世情,恰恰相反,他对人性的善恶有一种犀利的洞察,所以他比她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面具下的人心。 她可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刚刚经历了那些之后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开始新的人生的,而他成功了。他这样坚强地让自己长成了如今优秀的样子,不仅是因为如今的他成为了江湖上无人不知的医毒双绝,而是因为他从未放任自己在过去的痛苦中沉沦。 兰璃倒了杯酒,转而在墓前跪了下来,双手敬奉。 “伯母,我是兰璃。”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见您,其实我还挺紧张的。您看我怎么样?还可以吧?我也觉得我还行。” 君无瑕看着她,唇边淡淡泛了丝笑意出来。 “您放心把无瑕交给我,我会待他很好,不会让人欺负他。”兰璃忽然说道,然后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君无瑕,“我们虽然遇见的很迟,但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对不对?”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末了,无言一笑:“你真是……” “怎么?” 君无瑕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轻轻拉了拉,有些好笑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在向丈母娘提亲么?” 兰璃一顿,目光从自己身上扫到他的身上,然后抓住他捏着自己脸的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洛千变远远地便看见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他停住脚步凝望了这一幕良久,不知不觉,嘴边也缓缓扬起了笑意。 小双,你看,你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有一个很好的姑娘与他相爱,这一生也不会再孤独。 你呢?你今天是不是也很开心? 秋风乍起,草木枝叶瑟瑟作响,落英纷飞。 他向风中伸出手,笑了。 *** 伏云城,青云堡。 牢房内,火光赤辣,映亮了被呈十字绑在木桩上的女子发白的嘴唇,纵然形容憔悴狼狈,但也依然能看到她精致的五官,和眼睛里的倔强。 第108页 而她面前五步之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此刻对着她,神情冷漠,目光中透着恨意的毒辣。 “我再问你一遍,在哪儿?” 女人冷冷抬起眸:“我说了,根本没有什么宝藏。” 男人一个箭步上来扯住她的头发,拽的她头皮一阵剧痛,随即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三天后就是武林大会,你要是不说,你和你的儿子,还有你儿子带来的那些乌合之众,都会死的很难看。” 女人呵呵一笑:“别说莲教没有你想贪图的东西,就算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得到了就会放过我们?小子,别把前辈当成傻子。” 他眼中闪出狠戾,伸手从一旁下属端着的木盘中抓起一包白色药粉就捏着她的脸灌进了嘴里。药粉下肚,疼的她又是一阵咬牙闷哼,身体微微颤抖,额上再次渗出了汗珠。 但她随后却笑得更加大声。 “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个青云堡。就只能养出这种没种的东西,”她笑道,“连严刑逼供也只敢用暗伤手段,生怕在武林大会那天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狠毒么?” 男人冷道:“对你们这种邪魔外道,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 “邪魔外道?”她脸带嘲意地一笑,“至少我们不像有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做肮脏的事。” “你尽管骂吧,”他纹丝不动地看着她,“反正你只剩下这三天的时间了。”说完,顿了一顿,又道,“告诉我宝藏和乾坤归元神功秘籍的下落,我就放你一命。” “乾坤归元?”她闻言淡淡挑起眉梢,依稀有了几分在教中发号施令的样子,说道:“你要找秘籍,应该去找镜青衫。” “那也得他还活着。” 她一怔:“你说什么?” 见他冷笑不答,她心中越发慌乱起来:“容锦,你给我说清楚!” “还用得着我说么?”容锦淡淡道,“当年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别的人不过是碰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已。但不愧是镜青衫,当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杀了我爹,就连司城志也受了重伤回到风城堡后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就算镜青衫当年不死,我也迟早会铲平你们莲教为我爹报仇的。”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你们杀了他?”言罢,忽然强烈地挣扎起来,“你们敢杀了他!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但无论她如何挣扎,手上的链条却只能碰撞出铛铛的声响,不见丝毫松动。 容锦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说道:“风夜萝,你搞清楚,是你们害死了他。” 她悲愤地大叫起来:“啊——”然后挣扎地更为厉害。 “我再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然的话,就不要怪我对清息缘下手。”言罢,他头也不回地转出了牢门。 但风夜萝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直冷静淡漠的她此刻却像个脆弱的孩子一般呜呜哭了起来,口中一直喃喃着一个名字:“青衫哥哥……青衫哥哥……” 你既然背叛了我,怎么可以没有好好活着,怎么可以呢…… *** 三日后,一大早太阳便钻出了云层,仿佛知道今天有江湖大事要发生一般,始终高高悬在天上,俯视着人世。 兰璃和洛千变上到停云台时,那宽阔的山台上早已或坐或站了不少人,还在上坡的半道上他们就已经听见了人声嘈杂。 他们选了一个角落,倚在一棵松树下穿过人缝环绕打量着广场上的一切。 然后,兰璃在对面坐着的那一排人里面看见了两家立刻吸引了她视线的人。 ——兰音山庄、风城堡。 她的舅舅兰亭立坐在那里,身后站着他的一双儿女。是的,那是他的一双儿女。 仅仅是一双。 而旁边坐着的,是风城堡堡主司城尧。他的身旁,立着的是他的独子,司城熠。 兰璃似有些发怔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带着熟悉却又陌生气息的方向,然后转开目光,又往一旁移了两步。 耳边突然响起洛千变的声音:“你想好了么?一会儿他们若动起手来,你要帮哪边?” 兰璃蹙着眉,没有说话。 洛千变叹了口气:“这是一团乱麻,哪里有你以为的只动其一却不牵扯其二的好事。” 沉默了片刻,兰璃说道:“我想,一会儿事态的发展会告诉我该如何决定。” 洛千变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阿璃,师父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搞得有些愕然:“师父你?” “你要记住,你并非是将自己奉献给他们,而是将之作为一种手段成全自己。不要对他们的争斗涉入太深,”他一顿,说道,“更不要让无瑕涉入。” 这番话乍听之下或许会觉得洛千变对两个徒弟的关爱有所侧重,但兰璃却非常理解。君无瑕从十岁开始便在他身边长大,可以说不仅是徒弟,还是半个儿子。再加上君无瑕的腿不太方便,作为师父的洛千变更加心疼他也是自然。 那些什么正邪之争,黑白乱斗,别说洛千变,就算是兰璃自己也不喜欢,她更不希望君无瑕被这些事烦扰。 于是她认真地回答道:“我明白。我答应您,等我做完要做的事,就和你们一起远离江湖。” 洛千变无奈地笑了笑:“但愿事情能这样简单。”话音落下,忽地一顿,说道:“有人过来了。” 第109页 兰璃转过头,果然见到不远处司城熠正穿过人堆向这边走来。 转眼已到近前。 不等司城熠说话,洛千变已经变了嗓音笑眯眯道:“谢谢姑娘你啊,那我还是去那边看看。” 言罢便绕去了一边。 司城熠收回落在他背影的目光,看着兰璃,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兰璃耸了耸肩:“看热闹啊,你知道我一向爱看热闹。” 他便重新问道:“我是说,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过去姨父那边?” “没必要吧?”兰璃一脸你真是明知故问的样子,“我是偷偷来的,你别告密啊。” 司城熠皱了皱眉:“你就不能和他们亲近一些?” 兰璃讶然地盯着他:“你怎么皱眉教训人的样子和小时候那么像?!” 司城熠:“……” 不等他说话,她又笑道:“行了行了,你别管我了,快回你的位子看你的戏吧。” 司城熠仍望着她:“你真的不过去?” 兰璃唇角牵起一丝笑容,仿佛有些意味深长,然后说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现在的邀请是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抉择 片刻后,司城熠仍站在兰璃身边没有动。 “你怎么还不走?”兰璃奇道。 他目不斜视地淡淡道:“我看看这边的热闹有什么不同。” “……”兰璃无奈地吸了口气,“那随便你吧。”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自走到一旁的树干边倚着,看上去颇为悠闲。 谁知他也走过来两步,然后侧过身站着,目光仍望着人群里,不看她,口中却道:“听说你之前回了一趟兰音山庄,第二天清晨便又离家出走了。” 兰璃饶有兴致地挑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挺多嘛,一定是他们两告诉你的吧?” “兰老庄主因为你久不归家又不辞而别很生气。”司城熠道,“你应该回到他们身边好好赔个不是。” 兰璃默了默,轻轻一笑:“我觉得我对兰音山庄来说可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 司城熠一滞,正要开口,便见兰璃眉毛淡淡一抬:“看,我就说你应该回那边去的。” 他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不远处,一个俏丽的少女正在朝这边小跑过来。 “表哥,姨父让我来找你。”兰永宁一到近前便拉住了司城熠的手臂,目光从兰璃脸上扫过,娥眉一挑,“你不去和爹爹打个招呼?”见兰璃不说话,她便露出一丝嫌弃,“真是没规矩。” 兰璃闻言,原本平淡的脸上渐渐扬起灿烂的笑意:“一段时间不见,你教训人的本事还是没什么长进。锁喉指练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做个示范看怎么锁某些人的长舌?” “你!”兰永宁瞪着眼就要发作,却被司城熠淡淡拦住。 “别吵了,”他说,“出来了。” 广场正前方,一行人从楼阁后步出,步伐有序地拉成一字,保持着前后左右均等的距离站着。再加上四周围本已插着的青云堡的青龙盘云旗帜和堡中弟子,这样的排场一眼看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达官显贵出巡。 兰璃凝眸盯着最后那个姗姗来迟的人影。 “在下容锦,见过各位前辈和武林同道。”高亢清亮的声音,显示出此人的大方和绝对自信。 他接着又道:“想必大家一定都很疑惑为何在下迟了这片刻才来,其实就在刚才,莲教恶徒乔装潜入青云堡,企图趁看守不备救走风夜萝,经过一番激战,已被全数击杀。” 兰璃闻言蹙眉,心道:莲教要乔装救人,怎么会选这个时候潜入? 再一看四周围众人眼中的赞许尊崇之情,不由一怔,随即恍然:“原来如此。” 司城熠转头看她:“什么?” “没什么。”兰璃状似无意道,“听说容盟主不在青云堡,他当真不理事了?” 司城熠道:“容盟主这两年身体不大好,所以青云堡的事基本交由锦公子和杜总管打理,他时常会去外间休养一段日子。不过这两年江湖上也未曾出过什么大事,这回应该算是青云堡最近十年第一次召开武林大会。” “哦——”兰璃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笑道,“原来老虎不在。” 司城熠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几欲张口,却好像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什么的打算。 忽然从人群里传来一个笑声:“猴子也敢称大王。容锦,你叔父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还是说,其实你们叔侄两都不怎么要脸,所以敢让你出来让大家看笑话的?” 众人循声看去,目光霎时集中到几个戴着斗笠的布衣男子身上。 站在上首方的容锦面对这样的出言不逊并没有表现出气急败坏,而是看着十分大度有修养地问道:“阁下是?” “绑了咱们的上教主夫人,却连我们也认不得。老苏,你觉得可笑不可笑?”说话的正是莲教三大长老之一的玄鸣。 四周瞬间一阵骚动。而那几个人所站的位置,此时两旁众人也纷纷戒备地向一旁退去,这样一来反倒显得他们更为惹眼。 司城熠往兰璃身前站了站,动作迅速地仿佛未经思考。而兰永宁回过神后则往他身边靠了过来。 被玄鸣唤作老苏的便是苏叶秋,此刻两人一点也看不出有争教主之位的对手模样,反而极有默契。只听他道:“容锦公子说我们的人被他杀了,可据我所知,我们的人还根本没动手。请问你杀的是哪家的人?”不等容锦答话,又道,“尸体我们就不用看了,死人如果会说话,某些人的圣人形象只怕早已倒塌数千遍。” 第110页 兰璃的目光不由看向了兰音山庄的庄主,兰亭立。但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有所代入,只觉越看越觉得他神情不自然,甚至连旁边的司城尧也是,皱着眉,似有些走神。 容锦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口中道:“这么说,清息缘教主也来了?” 玄鸣便倾身向着右边的一个年轻人道:“教主,他要拜见您。” 不知是谁终于抢在容锦之前忍无可忍道:“混账,邪魔外道竟敢在众位英雄面前如此嚣张!” 清息缘并未理会,只看着容锦,淡淡道:“人呢?” 容锦扬唇一笑:“清教主要把人带走,须得问过在场诸位是否同意。”话音落下,传来铁链碰地的声音,兰璃转过视线,看见的便是两个青云堡护卫押着一个神色憔悴的貌美女人走了出来。 抬眸看见清息缘的一刻,她眼中露出激动,全身也在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兰璃知道她是被人点了哑穴。 清息缘凝眸望了风夜萝良久。 “你们说要杀她,我却想不起来她几时灭过你们何门何派。”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容锦:“我看是我们在江湖上闲适了太久,倒让你们耐不住寂寞了。” 话音将落,众人只觉眼前一阵风影掠过,下一瞬转头望去,押住风夜萝的两个人已被一人一掌掀飞到数步开外,其中一个还撞到了场下一个门派代表的椅子上。 再下一瞬,清息缘已经落回了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上。这一次,他身旁扶着的,正是风夜萝。 “好厉害的功夫。”便是连兰永宁也忍不住低声叹道。 兰璃却觉得不太对劲。以她所了解,清息缘已不可能有这样的内力,难道他的病好了? 而这一切还容不得她来思考,一直表现的大气又淡定的容锦在被人给了一个下马威之后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就让容某来会一会你!”音未落,人已飞出。 场中二人出招拆招,剑光飘寒,打得眼花缭乱。但兰璃却没有闲情盯着他们看,此时她的目光集中在周遭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后,她心中闪出两个字:不妙。 这不祥的预感闪出不到片刻,场上事态便随着容锦正在被步步逼退而起了变化。 *** “容锦公子,我们来帮你!” 随着一堆正义人士群情激涌地冲了上来,另一边从这群人堆里又发出了另一个声音:“杀光这些伪君子!” 原来各自都有埋伏,都有准备。 而莲教的实力,其实并不如兰璃以为的,只剩下千夏谷的那些人。很明显,此刻出现在停云台的这些,便是往日里潜伏在各门各派甚至是平民百姓中的。 原本热闹有序的场面瞬间乱作了一团。 兵器声,怒喝声,惨叫声,声声不绝。 司城熠也冲了出去,兰永宁见状一慌,就要快步跟上,跑了两步见身后没反应,便回过头来冲着兰璃急道:“你还不去帮手?!” 兰璃仍站着一动未动。 ——“你以为那些正派人士会放过你们么?” ——“到那时你要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难道你真的不想报仇?” 脑海中一片纷繁,眼前凌乱的人影仿佛化作了一缕缕扰乱视线的烟雾让她看不清去处。兰璃攥紧了拳头,却只觉颤抖的始终难以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后台抽了进不了,所以没更。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继位 兰璃抬眸望向远处站在一旁的洛千变,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眉间微锁,神情中显露的,是似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兰永宁与其中一人正好打斗到兰璃面前的几步开外,见自家人仍站在这里,兰永宁不由怒道:“你傻了啊?过来帮忙啊!” 兰璃问道:“别人救他的母亲,你打那么凶做什么?” “废话啊!”兰永宁说着手中剑划出一道剑光,将面前人逼退两步,“这些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兰璃神情沉静,淡淡道:“是吗?”然后她脚下立动,一个逐月步过去点了那个莲教教徒的穴道。 然而不等兰永宁反应过来,她又反手接连封点了她两处穴道,使她无法动弹之外还噤声不能言语。 见她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又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兰璃却十分平静:“一边休息会儿吧。”言罢便是一掌落叶吹花将她掀到了树下跌坐在地。 然后兰永宁便眼睁睁看着兰璃拿起自己的佩剑轻身飞到了司城尧父子身边。 彼时司城尧刚刚一掌打退一人,忽听身边有人靠近,下一瞬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姨父。” 他转过头,看见一张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由有些恍惚。 然而就在他这走神的须臾,对方竟突然出手,一指封了他的要穴,然后冰凉的剑刃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随即听到她提声高喝:“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众人下意识停手纷纷循声望去。 “阿璃?”兰亭立震惊地看着那个水蓝色的身影,只觉眼前一阵发花。 “她怎么在那儿?!”兰永清也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惊讶之情。 而与兰璃距离最近的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此刻挟制之人的独子,她曾一直唤作表哥的人——司城熠。 第111页 然而此时的司城熠,除了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已丧失了任何的思考能力。 莲教中人不管知不知道兰璃身份的,自然都能看出她是在帮谁。于是清息缘下令道:“走。” 然而青云堡的人却并未散开,反而更上前一步似要阻止他们离去。 “容锦公子,”兰璃转向那人道,“司城堡主的性命此刻正在我手中,我相信以你为了武林同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尚精神,一定不会让堂堂一堡之主因为青云堡的冲动而丧生吧?停云台血流成河应该也不会是你这样的仁德之人想见到的。”言罢,一顿,说道:“一人换一人,等我们安全下山之后,我会把司城堡主安全放回。” 容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面上却冷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会守诺言?” 兰璃淡淡一勾唇角:“因为我不想在这里杀兰音山庄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守承诺。” 容锦狐疑地看向了兰亭立。 忽然,白鹤派中传出一个女声喊道:“我认识她,她是兰音山庄的孙二小姐!” 众人哗然。 兰亭立此时面色铁青,兰永清涨红了脸冲着兰璃喊道:“兰璃,你疯了?!” 兰璃笑了笑,不语。 洛千变此时也从人堆中走了出来:“还闹什么,我这个看热闹的也坐不住了。人小姑娘还救了你们一命呢,不然打起来谁死得多还不一定。先散了吧。” 兰璃环视了一圈,从众人的神色中知道他们颇为纠结。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人突然出现了。 *** “容盟主?!” 随着一个荼白色的身影出现,各派人士如获大赦。终于,这个两难的决定用不着自己出头来做了。 “叔父。”容锦也一脸恭敬地退到了来人身旁。 容昀来到近前,缓声道:“容某迟来了些许,抱歉。” 洛千变在见到他的一瞬,就已经往兰璃身边靠了过去,目光深沉防备的盯着这个在场众人中自己唯一提防的对象。 而容昀的目光也随之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看了看兰璃。 “放他们走。”半晌后,当今武林盟主如是说道。 片刻后,广场上的人潮起码褪去了一半。 “你看看这里的尸体。”容昀也没多说什么,只仿佛内有所指地提醒了容锦一句。 有人问道:“容盟主,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万一他们不守诺言,不放司城堡主怎么办?” 容昀不答,只转而吩咐自己身旁的人道:“传令下去,封锁各个出城口,一旦发现司城堡主和刚才那名女子的踪影,即刻来报。” *** 不久后,从一间农家小院里传出了一声怒喝。 “容锦这个奸诈小人,居然敢给夫人下哑药!”说话的正是玄鸣。 苏叶秋淡淡接上:“而且还装模作样地点了夫人的哑穴,此人真确确实实是个伪君子。” “这笔账总得还回去,我先废了这个家伙!”玄鸣说着就要一掌劈向被点了穴坐在凳子上的司城尧,却被兰璃半空挡住。 “谁欠的债谁还,这个道理你不懂么?”兰璃道,“你杀了他,然后风城堡的人又联合容锦来要你的命,有意思?” 玄鸣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兰璃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但随即他便显露了硬气的一面:“怕个屁!” 兰璃没什么情绪地道:“死你是不怕,但请别拖累其他人,别人活了那么多年不容易,死也想死的有档次些。我真不明白以你这样的智慧,为什么会有人推举你做教主。” “你……”玄鸣脸上有些挂不住,加上被推举做教主这个话题此刻当着清息缘和风夜萝的面提起委实有些敏感,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以为你是青衫的女儿就能这么和我说话了?!” 此言一出,本来不知道兰璃身份的众人纷纷侧目,眼露震惊之色。尤其是风夜萝和司城尧。 “那我凭这个这么和你说话行不行?” 一根牛皮绳上,拴着一枚血色扳指,火莲灼灼。 “教主?”以慕容云天为首的三个长老均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清息缘。 脸色有些苍白的他点了点头:“我已将教主之位传给镜青衫长老独女镜兰璃。当年镜长老叛教一事纯属误会,乃上层体察不严,今日本座还他正名。从今以后,教中兄弟皆听兰璃号令,不得犯上。” 众人沉默了片刻,突然,齐齐冲着兰璃单膝跪地:“属下见过教主!” 兰璃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莲教众人,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诸位请起。” 话音方落,一直用手捂着心口的清息缘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是转折章,终于写到小兰做教主了。。。 ☆、那时年少 这一口血,仿佛是来自幽冥之主的召唤。不过转眼,清息缘的脸色就眼看着灰败下去。 “教主!” 莲教众人大惊,就连兰璃也惊诧不已。 他几时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然后她注意到,慕容云天等三人的神情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他们是知道内情的。 兰璃得出这个结论。所以他们此刻看起来才并不意外,却又满含不忍。 风夜萝几乎是扑到了自己儿子的身旁,眼神中满满的流露着焦急和心疼,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第112页 清息缘并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兰璃。嘴唇动了动,似极勉力地才轻声吐出一句话来:“我娘,请把她送回西域……” 兰璃一怔,心忖他大概是为了避免将来教内的纷争所以才要给自己母亲一个安稳的排除方式。此时此刻,她自然不能拒绝,于是冲着他点了点头:“你放心。” 然后他才终于慢慢看向身旁含泪看着自己的风夜萝,顿了顿,说道:“他们会好好照顾你。”又道,“不要同兰璃争什么。” 风夜萝握着他的手,痛苦地闭目点了点头。 “师父……” 虚弱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兰璃看见清息缘垂下来的手,只这一瞬,便又想起了当年镜青衫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模样。 现在,连他唯一的徒弟也不在了。 兰璃觉得心口有些发堵,连忙深吸了一口气。 而风夜萝像是失去了意识,仍愣愣坐在床边看着清息缘,仿佛觉得他并未曾离开,又好像是因为他的离开而带走了她全部的心神。 “夫人,”慕容云天在身后劝慰道,“节哀。我想教主他也不希望看见你太过难过。” 没人回应。 丧子之痛并非是旁人一句无关痛痒的节哀就能顷刻消除的,于是慕容云天也不再说什么,只同其他人一样静静站着,等风夜萝,或者是新任教主的吩咐。 不多时,他忽然见风夜萝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他看见兰璃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了她的臂膀。 “阿萝?!”慕容云天大惊,也立刻冲了上去。 眼前的风夜萝,唇角血迹嫣红,额头青筋明显,身体正因为失力而向地上栽去,幸亏被他及时从背后扶住。 她竟然自断经脉了?! 兰璃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心中明白当年那件事与这个人一定也有关系,但她既然答应了清息缘就自然不会害她,但她为什么要自杀? 兰璃想不明白。 唯一知道原因的人,只有风夜萝自己。 这一生走到今天,她已经失去了自己所能失去的一切。丈夫、兄长、人心。如今,她连唯一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儿子都失去了,那么她这么些年来逼着自己变得这样强势是为了什么? 当年对镜青衫所做的那件事,改变了一切。 那一天,她彻底失去了自己最为依赖的人,也彻底失去了自己儿子的心。清息缘从那天起再也不肯好好看她一眼,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镜青衫也死了。 若不是为了留下那个人,如果当时放他离开了,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真的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其实从来不想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王,她只是想和自己在乎的人永远的,好好的在一起。而莲教,就是他们的家。 她隐约听见耳旁有人在不断地唤她,眼前人影重叠纷杂,她却渐渐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慢慢地,她好像看到一束白光,正离她越来越近。 光的尽头,她看见一片河滩上正围着火堆坐着几个人,三男一女。 然后她认出,那个小姑娘正是她自己。在她的左边,坐着一个眉目温柔的男子,正在低头对小姑娘说着什么,然后逗笑了她。 那是她的大哥哥,风无忧。 而右边那个正一脸认真地在低头处理生鱼的少年,是她的二哥哥,慕容云天。他不时会抬起头冲着站在河边的那个人埋怨几句,似乎是嫌他抓的鱼太小。 但那个站在河边的青衣少年却依然闲适又略带慵懒地站在水中,看似浑不在意他的投诉,然后漫不经心继续瞧着水下。忽然,手中镖线一飞而出,转瞬溅开水花,带出一条三四斤重的鱼,直飞慕容云天的怀里,噗地溅了他一脸水。 “你个混小子,这是我新做的衣服!”他黑着脸喊道。 然后那人悠悠闲闲的声音传来:“看见了,那块油渍还挺显眼的。昨天阿萝一边啃鸡腿一边帮你摸上去的,放心,不会有人穿错。” 慕容云天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阿萝你……” 她便一脸慌乱地举起双手:“是青衫哥哥说你最近在减肥所以喜欢在衣服上染上鸡腿的味道来解馋。” 半晌后,山谷中响起一声怒吼。 “镜青衫我要和你单挑!” 然后,他们笑地前俯后仰。 那时候。 那时候啊…… 她望着光影里的那群少年,慢慢地,光明渐散,眼前终于被漆黑覆盖。 *** 眼前的情景对莲教的人来说也不知算不算一个玩笑。 他们为了风夜萝涉险来到伏云城和众多武林正道打了一架,就连清息缘也因此丧了命,可是随后,风夜萝便自杀了。 短短的时间里,莲教就接连失去了两个重要人物,而现在,他们还处在包围圈里。 “教主和夜萝夫人的遗体要怎么办?”玄鸣看着兰璃道,“总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吧?” 要如何妥善安置清息缘和风夜萝,成为了兰璃接任教主后的第一个问题。 她抬眸看了一眼玄鸣,又看了一圈一旁的众莲教弟兄。从他们的神情中,兰璃知道,他们其实也对她的态度感到忐忑和狐疑。 镜长老对莲教的忠心他们不怀疑,可是镜长老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他的女儿又会如何对待上任教主和他的母亲呢?众人纷纷存疑。 第113页 片刻后,兰璃开了口。 “慕容长老,你选几个弟兄,乔装送葬队伍,将清教主和夜萝夫人的棺木先行运送出城,回赤莲峰安葬。” “送葬队?这么大的阵仗,”玄鸣道,“万一那些人起疑要开馆呢?” “当然是用最低调的送葬方式,棺木先用一般百姓家用的普通棺木,眼下先送回去才是关键。再者,”兰璃眉毛淡淡一抬,“玄长老忘了我师父擅长什么了么?” 众人闻言,下意识纷纷看向一直沉默坐在兰璃身旁的洛千变。 他便耸耸肩,说道:“既然我徒弟开口了,我就搭把手吧。” “既然有洛掌门出手,”玄鸣又道,“那不如大家伙一道走得了。” “那不行。”兰璃道,“无论是一起走还是分头走,还是分成两个送葬队走,都可能会引起注意。总之,黄昏之前,出城的人一定要准备好。” 苏叶秋道:“那么急?会不会……” “不会。”兰璃说,“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 苏叶秋立刻领会了她所说的想不到是什么,慕容云天也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兰璃叫住他,又道,“你同他们一起走,出城后兵分两路。三天之内演一出戏,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逃离伏云城。” 慕容云天一怔,随即恍然:“我明白。”言罢大步踏出了房门。 之后,兰璃又对其他人交代了一番,等到都暂时安排妥当,她才转身去了关押司城尧的隔壁房间。 *** 见到兰璃端着茶走进来的一瞬,司城尧又有片刻的恍惚。 他已太久没有见过这个孩子,除了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他自己主观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并不太想见到她。 “姨父。”她唤了他一声,却又一顿,淡笑道,“哦,我忘了,也许现在你更希望我称呼您为司城堡主。那便这样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茶递到了他面前,微微笑着一挑眉,示意他请用。 司城尧却没有接。 他望着兰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兰璃垂眸,一笑:“来伏云城之前。” 他皱着眉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说:“兰璃,你会后悔这个决定。” “也许。”兰璃道,“但对我来说,其实这两条路都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风险都很大,不是吗?我只是想了想,觉得这条路会帮我得到更多,所以我选了它。” 司城尧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样的想法,真是一点也不像她。” “你是说我母亲吗?”兰璃唇角泛起一抹浅笑,略带嘲意:“嗯,她倒是没有做莲教教主的意思,她只是想做某个人的妻子,但你们不也一样没成全她么?再说,我还有一半血是来自我爹的啊。” 司城尧的脸色有些发青。 “镜青衫不是个好人!”他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眼中燃烧着怒火,“是他骗了阿如!他是在利用她!” “利用?”兰璃觉得好笑,“你们就没有利用她吗?那她是怎么死的?” 司城尧骤然语塞。 半晌后,他束手待毙般闭上眼,说道:“你杀了我吧。” 兰璃看了看他,轻轻一笑:“我没说过要杀你。” 司城尧沉声道:“迟早你会变成那样的人。”顿了顿,又道,“无论你愿不愿意。” “至少我不会装懦夫逃避事实。”兰璃站起身,说道,“听说您和我娘是少时玩伴。”她说到这儿,忽而一笑:“我想她九泉之下大概挺后悔的。” 转身离去的时候,她清晰地瞥见他的目光在瞬间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青葱的兰爹出来打了个酱油送给喜欢他的小伙伴~ ☆、世间路 月升,夜色笼罩。 兰璃正准备悄悄去一趟城中找君无瑕,谁知刚走到半坡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笼在斗篷里快速往某个方向而去。 她一顿,心下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举步跟上。 那个人影在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若不是兰璃轻功了得,只怕转眼就要被他甩掉,虽然现在也只是勉力跟上一点尾巴,但这样的距离却反而更好,远远的看得见他的方向,却不至于被暴露。 而且她感觉到,那个人心中揣着事。 这人到底要去哪里?她很快便晓得了答案。 ——青云堡。 然后,兰璃尾随他来到了这个地势颇高,方位坐北朝南的地方。奇怪的是,这里的守卫比起其他地方明显薄弱许多。不知是疏忽,还是这里的主人有意为之。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她站在窗外,听见从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 “你终于来了。” 果然是他。容昀。 兰璃一怔,随即恍然:原来这里就是他所住的居星阁。 然后是一声冷笑:“这不是你能料到的事么。我知道,停云台上你已经认出了我。” “在灵犀镇时我只是有所疑惑,”容昀说到这儿,一顿,“或者说,是一种希望。直到我在停云台上再见到那个姑娘,才真正有些确定。” “废话我不想跟你多说,司城尧我会保证他平安无事,但你要马上开通道让他们离开。还有,让你们的人别追,不然逼急了莲教的人,你们也落不着好。”他道,“以你的本事,做点手脚应该没问题吧。” 第114页 “洛兄……” 却被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少跟我称兄道弟,我和你没那么熟。” 容昀默了默,重新道:“洛掌门。我想你大概也听说了,我近年很少管事。” “你少跟我打太极。”洛千变不耐道,“你自己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妇,你要是想害死他们,你就干脆自己拿把剑上去砍,何必借那些家伙的手。反正无瑕腿也不方便,你爱砍多少剑砍多少。” 兰璃蓦地一震,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这一次容昀沉默了更久,半晌后,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是他?”又似有些急切地问道,“他叫无瑕?” “君无瑕。”洛千变说,“这是小双给他起的名字。” “无瑕。”容昀低声喃喃着这个名字,“君无瑕……”末了,仿佛轻轻叹了口气,“这的确是她会起的名字。” “当年我去了延灵岛找他们,可是岛上门人说你们一个都未曾回去过。这些年我始终没能得到你们的消息……”容昀顿了顿,问道:“她还好么?” 洛千变没答话。 于是半晌后,容昀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我多此一问了。有你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很好。” “你这什么意思?”洛千变恼怒地看着他,“难道你觉得小双当年离开你是为了同我在一起?容昀,你是不是找打?当年是谁违背诺言要纳妾的?是谁因为自己的孩子天生残疾所以和妻子起了隔阂最后气得她带着儿子离家出走的?” 容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洛千变怒道,“小双当初就不该选了你这个家伙,最后伤心的是她,苦的是他们母子。我跟你说,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根本就不想踏进伏云城一步,我看见你们青云堡的人就恶心。” 容昀并未同他争执。这样的对话,在外人听起来几乎就是单方面的压制指责。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堂堂武林盟主,居然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却不还口。 “我想见一见他们。”片刻后,容昀只是这样说道。 洛千变断然拒绝:“见什么见?”然后轻声一笑,“怎么,娶了妾室想生个健康的儿子,结果没想到只生了个姑娘便因难产死了。容盟主怎么不继续再娶呢?回过头来找大儿子做什么?”又道,“无瑕根本不知道他父亲是谁,更不知道当年他娘因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看你一眼。再说他的心上人现在和你们是对立关系,你如果不肯放过兰璃,要赶尽杀绝的话,你觉得他会如何?” 屋内沉默了良久。 “你既然是他们的长辈,为何不劝他们远离莲教中人?”容昀道,“那个姑娘可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是真心么?” “你以为是你儿子这件事很值得炫耀么?”洛千变仍是先呛了他一声,然后才道,“他们两个都是我徒弟,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兰璃选择加入莲教自有她的理由。但她对无瑕的在乎,绝对比你更多。” “能够多到为了他放弃与武林正道作对么?”容昀反问。 “那你又能不能多到为了他放弃和你儿媳妇作对?”洛千变在反问之上又反问。 容昀声音沉着:“我没说过她是我儿媳。” 洛千变轻笑:“那可由不得你。”又道,“无瑕这小子向来有主见,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他分毫。何况他必定不会待见你,你说什么也白搭。” 半晌后,容昀才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莲教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会怎么对他?你不要一味护短好不好?” “谁会说?你吗?”洛千变唇角淡淡一扬,“反正不会是我。” “我们两个在这里做意气之争根本没有意义。”容昀道,“既然都是为了他好,自然是要想个办法让他远离这场纷争。就算,我是说就算那个兰家的姑娘并非奸恶之人,为了他也肯和武林正道和平相处,但是你如何保证在其他人那里不会生出变故?清息缘会听她的么?你应该知道无瑕的身份有多敏感。洛兄,不,洛掌门,算容昀请求你,让他离开莲教,我想就算是双双也不会希望他身处这样的局面之中。你把他带回延灵岛也好,或者你能将他藏在任何地方都好,哪怕我依然找不到他。”他说到这儿,默了默,终于续道:“那也好。” 这一回,似乎终于轮到了洛千变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兰璃才听见他再次开口。 “这件事我会看着办。他那个人心思太活,贸然动作很容易被他察觉异常。”语气冷静了许多,但也没什么好声气。 “好。”容昀随后也开了口,“我信你。明天只要你能配合我演一场调虎离山的戏,他们就能趁机安全离开伏云城。但我的人会直到在指定地点看到司城堡主平安无事才会真的放他们离开,你应该能理解我的用意。还有,我会尽量安抚其他各派的情绪,但之后莲教是否能够和武林正道和平共处,就要看他们自己肯不肯也做出让步了。” 事情到此已变得再明朗不过。 兰璃有些茫然地看着洛千变在与容昀商定完计策后径自出门走到了她面前,愣怔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洛千变看着她,轻轻叹道:“你都听到了。走吧。” *** 这一晚,兰璃房里的灯火几乎亮了彻夜。 第115页 她觉得自己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但若不集中精神去想别的,她又会不由自主陷入一个深邃地让她烦躁的漩涡。 洛千变说:不要告诉无瑕。 她也告诉自己:不告诉他是最好。 但直到他们从伏云城顺利撤离,终于汇合的时候,兰璃看着坐在路边茶寮等他们的君无瑕,忽然心里就是一阵微颤,然后又是一阵发虚。 这种复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回到千岩五峰的莲教总坛。 这天下午,兰璃坐在君无瑕的房前的小院里喝他亲手煮的茶。 这是他门前的一个小院,也是一片天然的花圃,中有石径蜿蜒。兰璃抬眸看着正在分茶的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真是极适合这样平静悠然的生活。 “怎么一直看着我?”君无瑕把杯子递到她面前,眸中俨然带着一丝莫名。 “我昨天黄昏时去了趟忘回峰,在那里待了一夜。”她说。 君无瑕抬起眸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映月泉的花还没开。” “那你可以再去看看别的花。比如,”他望着她,微微一笑,“清音谷的梅花。” 他在转移她的思绪,调节她的心情。这样的君无瑕,兰璃从前很少有机会见到,但最近却时常在她眼中出现。 但越是这样,她在随后感到的不安也就越加重。 此刻她凝眸看着君无瑕,很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从前她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好,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眉目确实和某个人有几分相似。 而她现在知道了自己不愿知道的真相,才发现原来自己冥冥中早就得到了提示,只是她当时并未察觉。 那幅画,湛云公子像。她初时乍看便觉得那眉眼间和谁的有些像。然而后来再见到君无瑕时,她却跳过了这个疑惑。 “毒梅花。”她突然唤他。 “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是什么样的人?” 君无瑕似有些纳闷地顿了一顿,然后才道:“我娘说过他是个有本事的好人,不过已经不在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还活着,也有自己的生活,他同你现在走的路并不太一样。但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兰璃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你,你会怎么做呢?我是说,你是想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宁愿不知道这个消息?” 君无瑕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你怎么语无伦次的?” “我……”兰璃懊恼地叹了口气,扶住了额角。 她就这样保持着不敢抬起眼睛看他的姿势,良久,闷闷地出了声:“虽然我的私心让我很不想告诉你这件事,但我自己知道被人欺瞒的感觉。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足以让你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这件事我觉得对你很重要。我也很怕,也许你只是表面看得开,但如果我真的信了然后心安理得地瞒着你,万一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你可能会怪我。” 君无瑕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这件事和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有关?” 兰璃咬着唇点了点头。 “毒梅花。”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地忐忑和不自信,“如果我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是容昀。而且,他这两年身体已经不太好。你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下一章正式开始完结卷\(^o^)/ ☆、听心 兰璃并没有等到君无瑕的答案。 那一刻的感觉,她大概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她知道他听得很明白,但他们似乎彼此都在心照不宣地回避直面这矛盾的时候。 所以他当时不答,她也没有追问。 于是当他似若无其事地又给她添了杯茶的时候,她愣了愣,便也若无其事地喝了。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却又好像有什么让她觉得岌岌可危。 兰璃有些害怕一旦自己转身离开就会发生什么变故,于是她迟迟没有走。 直到君无瑕终于开口:“很晚了。” “嗯。”她闷闷应了一声,“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莫问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觉得眼前的氛围隐约有些不对劲。 忽然,兰璃蓦地站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一盏茶之后,她又跑了回来,这次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刚刚坐上床的君无瑕见状,不由怔了怔:“你做什么?” 兰璃一边开始打地铺,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不对你做什么,过来蹭个地铺。我觉着我那个屋子太大了,睡着不舒服,你知道我向来比较简朴的。” 等到君无瑕回过神,身边那个不靠谱的随侍又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溜出了门,而兰璃已经躺平。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我还怎么睡?” “为什么不能睡?”她一脸茫然懵懂的模样看向他,“那时候我们还露天睡一个地铺呢,你不也照样睡着了?” “那不一样。”君无瑕言简意赅地说了这四个字。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兰璃说着,又一顿,仿佛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嫌我和你睡得太远了?哎呀你早说嘛,害什么羞呢!”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靠近然后蓦地扑到了床上。 君无瑕一惊之下本能往后倒去,却被兰璃伸出一只手托住后背。他抬起眸,正正映入眼帘的是她眸中带着狡黠的戏谑。 第116页 “清音出幽梅,每每观之都甚觉乃世间绝色。”她笑盈盈道,“君美人,让在下一亲芳泽可好?” 君无瑕的耳朵已红的像是涂了胭脂,脸上的表情却板正的近乎僵硬。 “爪子。”声音也很僵硬。 “不是吧?”兰璃皱眉表示不满,“咱们什么关系了你还不肯让我抱一抱?” 他额角抽了抽,眉梢一抬,说道:“要睡觉就安静地睡,再乱动我就不客气了。” 兰璃撇了撇嘴,满是幽怨地松了手,又气鼓鼓地牵起被角随便往身上一搭就侧身倒了下去,几乎睡在床沿上,用背对着他。 君无瑕在她身后看了她半晌,倏忽间,指间一动,落雨飞絮针破空而出,烛火摇曳中瞬间熄灭。 月光透过窗户缓缓浸入。 君无瑕慢慢平躺下来,看着帐顶若隐若现的花纹轮廓,渐渐地,思绪开始放空。 忽然,右肩上一重,耳畔多了个近在尺咫的呼吸声。他转过头,看见兰璃整个脑袋都靠在了他的肩上。 “装睡吧?”他语带淡笑地问道。 没有回应,却有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袖。 君无瑕微微一滞,顿了顿,才道:“兰璃,你信我吗?” 他感觉到肩上那个脑袋轻轻点了点。 “那你还记得你决定接任莲教教主的初衷是什么吗?” 她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一晚,他回握住她的手,用低柔轻缓的声音在她耳畔如是说道。 *** 翌日,兰璃终于勉力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思绪似有些断篇,她直直地看了会儿帐顶,才蓦地想起了什么。 一转头,枕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没有。还是没有。 君无瑕不见了,洛千变也不见了,连莫问也走了。 兰璃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蓦地,不知什么时候留在她余光中的记忆忽然一闪而过。她返身跑回房里,拿起了压在枕下的一张笺纸。 ——“勿念,勿忧,勿乱。” 六个字,是他离开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兰璃抓着笺纸,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她不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她也明白君无瑕为什么没有当面同她道别,她也晓得,他并不是不想要她了。 他们的师父其实说的不对,君无瑕若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的反应肯定不是恨得咬牙切齿或者视而不见,而是要去为这个自己毫无印象的父亲做些什么,因为他的母亲从未告诉过他她恨那个男人,所以他也会将那个男人看作是她在这世上留下的另一个遗憾。 这些兰璃都明白。但她心底害怕的是,她不晓得这一回分开,他们之间会不会生出变故。她相信君无瑕,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相信就能有好结果的。 他让她不要乱,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做到。可是,他呢?会不会有什么事会令他心中生乱呢? 就算心中不乱,可是身处乱境,又会发生什么让自己无能无力的事谁也不知道。 兰璃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凤阳山庄的凤轻寒和楚红凝,甚至想到了萧忘尘和纪风柔…… 他和她,真的可以不乱吗? “教主?” 谁在叫她? 兰璃回过神,转头看去:“慕容长老,有事?” “有弟兄看见洛掌门和无瑕公子在清晨离开了千岩五峰。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好像发生了争执,洛掌门随即往西边去了,而无瑕公子和莫问则去了南边。”慕容云天说完,等了等,见兰璃没有什么反应,才又问道:“要派人追他回来吗?” 兰璃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坐下来,揉了揉额角,似有些疲乏,“他们两个不喜欢管江湖上的闲事,在莲教待不住,所以要出去走一走,由他们去吧。”然后问,“还有别的事吗?” 慕容云天道:“是玄鸣。他听说司城尧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贴着一张求和纸,正在生气。又听说洛掌门不辞而别,就……” “在净莲殿是不是?”兰璃站起身,“我去会会他的脾气。” 言罢举步走出了这个清静小院。 *** “我们莲教的脸到头来居然是被摘星派给丢掉的!” 刚一走到大殿门口,兰璃就听见了玄鸣十分有中气的埋怨声。 “摘星派丢你什么脸了?是出力帮忙把上教主的遗体送出城,还是多管闲事拼着丢掉不问世事的逍遥帮我们大家离开丰州?” 平静淡然的反问立刻吸引了围观群众的视线。 “教主。”众人退开,齐齐唤道。 玄鸣该行礼也是行礼,但行完礼后也不耽误他的正事,于是他接着又道:“一码归一码。教主,属下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写那种服软的东西。洛掌门并非我莲教中人,更非我教教主,这样事关莲教脸面的大事,怎能擅作主张?而且在擅作主张后还不和我们说一声,这就又不辞而别了。” 这番话显然意有所指,兰璃也不急,只淡淡一笑,坦然道:“那张纸我是同意的。”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她又续道,“不过那不是求和纸,是给他们一个台阶的停战纸。不然,莲教尚未复出便要刺激他们绷着面子千山万水追来惹事搞得我们不清净吗?你觉得现在是那种时候?还是有那个必要?” 第117页 “难道夜萝夫人和息缘教主的仇就不报了?!” “你是想杀容锦,还是要杀光各大门派,血洗江湖?”兰璃问道,“你要是真能把江湖血洗了,我估计朝廷的大军离赤莲峰也就不远了。如果只是要杀容锦,根本不急在这一时。再说,眼下莲教最重要的也不是报仇,而是重新整顿教内,这才是息缘教主把教主之位传给我时的嘱咐。我让你们召回混在各门派的弟兄,做得如何了?” 苏叶秋应了声:“已发出赤莲令了。” “嗯。”兰璃沉默了片刻,说道,“苏长老,劳烦你带几个兄弟,陪我去一趟雍州。” 苏叶秋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的名,稍一顿后,才应道:“是。” 慕容云天也面露疑惑:“教主去雍州做什么?” “拜祭我娘。”一顿之后,又道,“顺便去一趟兰音山庄。”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好像在说一个平常的地方,平常的安排。让人听不出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示好还是找碴。 于是慕容云天只好试探道:“教主如果要回兰音山庄,是否,需要多带些人?以防不测。” “你怕他们会对付我?”兰璃笑了笑,“你忘了,容昀不是已经收下了那张停战纸么。再说我只是回去同他们说几句话,不会轻易动手的。” 苏叶秋也道:“就算教主无心与他们起冲突,但他们未必会相信。” “那便算我赌一赌吧。”兰璃轻轻一笑,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双城 君无瑕从未想过自己还会独自返回伏云城,更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来到青云堡。 而此刻,当他看见匆匆跑来接引自己的秦牧时,他从这个人欣喜的神色中,确实地感觉到了容昀是自己亲生父亲这个事实。 “公子,你回来啦?!” 君无瑕怔了怔,他觉得这个“回来”二字对自己来说实在有些陌生。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容堡主在么?” 秦牧一愣,随即笑道:“堡主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公子快随属下进去吧!” 君无瑕点了点头,便随着他径直去了。 回廊蜿蜒,待行至某一处拐角时竟意外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容锦。 “秦叔叔,这位是?” 秦牧回了个礼,说道:“回锦少爷,这位是堡主请来的贵客。” “贵客?”容锦打量的目光在君无瑕身上转了几圈,期间在他的腿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一笑,说道:“难怪要你亲自迎接了。”又复看向君无瑕,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君无瑕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容锦公子见多识广,应该听说过侍梅公子吧?” “医毒双绝?”容锦闻言一怔,狐疑道,“莫非你就是?” “是啊,”君无瑕唇边的浅笑纹丝不动,“我就是。” *** 容昀已不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样坐立不安的感觉。 当他听见堡内弟子通传说门外有位姓君的公子来了时,他当时正握在手中的茶杯竟直直从指间滑落,打翻在桌。而他回过神时的第一件事,想的是该整理一下自己此时的仪容,才不至于给君无瑕留下不太好的第一印象。 他已估计不出自己在携月阁里等了多久,因他觉得每一瞬都太久太久。 “堡主,”秦牧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无瑕少爷来了。” 容昀心头一跳,立刻回身几步跨到了门边。 刹那间,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容昀只觉眼眶骤然一酸,视线瞬间变得有些模糊。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觉得心里隐隐的疼痛缓缓平息。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分离多年的儿子说,也不止一次在心中过着这些话。然而,当他真正站在君无瑕的面前时,却有长达片刻的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君无瑕就这么望着他,也没有先开口。 “你师父都告诉你了?”良久,容昀终于恢复了他一贯的理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接下来决定他们谈话方向和氛围的关键。但他问话时的声音里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一个单音的答案,并没有出乎容昀的意料,却让他更加紧张。 “那……” “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君无瑕忽然道,“先让我把把脉吧。”他的神情很自然,语气也很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波动。相应的,也就看不出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到底有什么看法。 容昀愕然之余,心底也蓦然生出一阵忐忑。 但无论君无瑕主动来找他的原因是什么,他一定都不会拒绝。 即便,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病是因何而生。 *** 此时,另一边,在兰音山庄里正在上演一幕剑拔弩张的场景。 “你还好意思回来。”兰永宁咬牙切齿地怒瞪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是专程带着这些人回来气爷爷的吗?!” 她的母亲付秀瑛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长辈还没发话,你出什么头?难道你以为就凭这几个人真能对兰音山庄怎么样?”她虽然是对着自己女儿在说话,但目光却也是钉在某个人的身上,然后轻哼一声:“我早就说过,有些人是养不熟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就像谁,真是一点没错。” 第118页 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一句话顺带也骂了家中这群姓兰的,又或者只是浑不在意地独有所指。但无论是哪一种,当她这句话说出口时,兰亭立仍是低声喝了她一声。 而在场众人中,只有一个人的辈分最高,那就是兰音山庄的上任庄主,如今仍被称为老庄主的兰正堂。 此时这个白须华发的长者正神色凝重地静静看着那个唤了他二十几年爷爷的女子,然后问道:“你回来的打算是什么?” 兰璃缓缓一笑:“外公不会也以为我是回来惹事的吧?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同你们做个交待,打个招呼。” 称呼的改变,让兰正堂微微皱了皱眉:“那你带着这些人来,是为了什么?” 兰璃了然地哦了一声:“您也知道现在我做了莲教的教主,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独来独往了。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好好打理,对吧?” “阿璃,”说话的是兰亭立,“你就算要离开兰音山庄,也不该自甘堕落。” 此言一出,瞬间激发莲教众人的不满,但不等兰璃说什么,苏叶秋已经将他们安抚下来。 “外公、舅舅,”兰璃道,“我打算去拜祭一下我娘,就不多打扰了。阿璃告辞。”言罢招呼了人就准备离开,谁知却被付秀瑛叫住。 “你这样故弄玄虚,不就是想为你娘报仇么?当着武林众位英雄的面前陷兰音山庄于不义,坏了兰家威名,还想再进一步借刀杀人却留下自己顾念亲情之名?呵,这样阴毒的个性,也不知是像谁。” 兰璃顿住脚步,转身,看了一眼兰家众人。半晌后,问道:“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回答她的只有一道道探寻和怀疑甚至是鄙视的目光。 “这样啊……”兰璃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看不清意味的笑意:“看来舅妈还是挺明白的嘛。” “姓镜的你少嚣张!”兰永宁早已对她改了口,“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兰璃看向她,眼中露出戏谑:“傻妹妹,这和别人是不是傻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外公?” 兰正堂沉着脸看着她:“你想我们怎么样?” “只是想同你们和平相处啊,我对容盟主也是这么说的。”兰璃一脸坦然道,“顺便问个问题。当年我爹离开兰音山庄后,有没有回来找过我娘?” 兰正堂蹙眉,一顿,回道:“没有。” 兰璃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好,那就算了。多谢外公准我去拜祭我娘,阿璃告辞。” 言罢,她像从前在兰音山庄时一样对他做了个礼,那一瞬,兰正堂一滞,竟有半分恍惚。 走出兰音山庄的大门,苏叶秋问道:“教主刚才问那个问题是有什么用意么?”他有些纳闷,按理说青衫最后的去向兰璃已经是很清楚的,但现在为什么会对兰家人多此一问? “因为我要他这个答案。”兰璃脚下不停地淡淡说道,“我知道,外公一定会给我这个答案。” “可是教主不是想要试探他,借此套出当年其他参与人的消息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兰璃并没有对他多言。事实上,她并不打算直接从兰正堂的口中打听关于当年那件事的消息,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件事一定事关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兰正堂一定不会告诉她。而且她若是打草惊蛇,反而可能激发他们在暗处的联手算计。 尤其,君无瑕现在在青云堡。 作者有话要说: ☆、容氏血脉 “你的心疾,有多久了?” 正凝神看着自己儿子的容昀闻言反应了半晌,然后微微一笑:“不太记得了。大概,有好些年了吧。” 君无瑕眉间微蹙:“你应该早些求医。” 容昀笑道:“早些就算是求到了清音谷,我想你也未必会答应出手吧?”又无奈摇摇头,“你师父就更不会了。” 君无瑕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会试一试。” 容昀怔了怔:“你是说,你会留下来?” 他点头。 “方便,当然方便了。”容昀高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转头还不等他吩咐,秦牧也高高兴兴地就领着莫问去安排住处了,才走了两步便被君无瑕叫住。 “最好离这里近一些。”他静静说道。 容昀只觉这幸福实在来的让他太措手不及,稳重如他,这时竟也只是知道傻傻乐呵。就像当初他终于与那个人步入喜堂的那一天。 于是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无瑕。”他试探着唤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君无瑕点点头。 “你娘她,”容昀踌躇了一阵,终是问道,“她还好么?” 君无瑕蓦地抬眸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你不要误会。”他唇边勉强牵起一抹微笑,却隐隐泛着苦涩,“我知道自己已没有资格再要求她什么,更不会去冒昧打扰她。我想……我想她可能不太愿意见到我,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你师父他……” 不知是因为不想提及,还是不知如何提及,容昀并没有把话说完。 君无瑕沉默地看了他一阵,然后说道:“他们没有在一起。” 容昀一愣,蓦地抬起了头,眼睛里的神情十分复杂,但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第119页 “师父说,我娘从小到大,只把他当做兄长。”君无瑕又淡淡补了这么一句。 容昀似乎有些发怔,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无意识地抬手抚上了心口:“我以为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应该会有所改变。毕竟……毕竟她对我太失望。”他眉宇间的神色有些纠葛,眸中似隐隐带着某种期盼:“那,她现在……” 然而,一句话还未完整,从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爹。” 容昀微微一怔,眼神骤然清明,仿佛突然从遐思中清醒过来,但唇边却淡淡泛起一抹无奈涩意。 “雪儿,”他如是唤那个笑意明媚的白衣女子,“去上香回来了?” “嗯。”容思雪一边笑着回应,一边看了看君无瑕,“爹,这是给您求的平安符。”待容昀接过,她又问道,“这位公子是?” 容昀有些迟疑。 君无瑕已准备开口,刚说了第一个字:“我……” 便听一旁的人道:“这是你哥哥。” 君无瑕与容思雪齐齐看向他,一个神情意外,一个震惊非常。 “我哥哥?!”容思雪看了看容昀,又看了看君无瑕,“您是说,您找到他了?!” 容昀点头,看向君无瑕,目光深远:“我找到他了。” *** 容思雪似乎对于君无瑕的身份接受起来没有什么难度,这大概和容昀从不在她面前避讳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有关。相反,她看起来对君无瑕十分有好感。 兰璃曾经便对他说过:“你虽然有这样容易让人喜欢的脸,可配上这副性情,怕是要吓走不少人。我算了算,大概是十个对十一个这样的吧。” 他本不欲搭理她,却又觉得莫名。于是问道:“为什么变成了十一个?” 她一脸得意:“你以为人人都喜欢你啊?还有一个就是本来就不好你这口,然后又被你的个性吓跑的啊。” 如今看起来,容思雪大概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因为他对她并没有表现出排斥。 “哥哥,我来给你介绍,这个是我的夫君,也是堡里的三总管,杨韬。”容思雪很热情地开始给他介绍自己最亲近的人。 君无瑕用了半晌来适应她对自己的称呼,然后看着面前这个五官端正笑容明朗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然后,容思雪夫妇更是主动帮忙安置他们,即便厢房里并没有太多需要捯饬的,但容思雪也迟迟没有离去,看这个架势,似乎是准备要在这里多耗耗。 君无瑕也没有赶她走,只问道:“有事?” 容思雪仍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面露赞叹:“你这样的模样,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怀疑你是爹爹的儿子。我听说双夫人长得很美,以前我常在想这个哥哥会长成什么样子,今天看见你,第一反应便是你果然是他们的孩子。” 君无瑕淡淡一笑:“哦?天生残疾也算是他们合格的孩子?” 容思雪闻言一怔,面露尴尬,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再说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愿意的,你自己更加不愿意啊。”说完又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是不是不高兴爹他娶了我娘进门,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君无瑕笑了笑:“没有,你想多了。” 不高兴么?他其实压根没有什么高不高兴的情绪,这件事对他而言,简直遥远的像是别人家的事。当年母亲带他离开时他还很小,对于青云堡几乎没有记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受到了怎样的委屈,或者自己在青云堡受到了怎样的歧视和委屈。可是按照他后来十年的成长经历来看,他觉得她过得很积极,也从没有在他面前埋怨过什么,她教给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正面的。 至于自己在灵犀镇遇到的那些事,这个或许可以算作是青云堡没有尽到责任,但容昀也说了,他没有找到他们。更何况,如今的他再回想那个时候,想的只会是年幼的自己太脆弱,而他是否脆弱,与青云堡是否尽到责任毫无关系。 就在他觉得这种高不高兴的说法对自己而言有些飘渺的时候,他听到容思雪又开了口。 “其实,奶奶生病之后一直都在埋怨自己,说她不该强迫爹爹纳妾,毁掉了一对美满夫妻。”容思雪闷闷道,“虽然我从未见过我娘,但我听她这样说,我想我娘如果还活着,大概也会过得不快乐吧。”顿了顿,又道,“我娘死了之后,我爹只会在她的忌日,也就是我的生辰那天带着我去祭奠她,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才知道那只是他在尽责。因为他从来不会一个人在深夜看着她的画像发呆。” 容思雪说着,凝眸看向君无瑕:“我想你们回来的话,他大概会重新变回我从不曾见过的模样吧。” 他垂眸喝了口茶,没有接话。须臾后,问道:“我今天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叫容锦的人,他好像很受器重?” “你说锦哥?”容思雪的神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是啊,之前他是容家唯一一根独苗了,自然受器重。”又补了句,“器重的他就快只看得见今天有几朵云了。” 君无瑕淡淡笑道:“你是说他的头快昂到脖子后面了吗?” 她忍笑:“这是你说的啊。他要是知道了,又要暗地里为难阿韬了。” 杨韬是入赘到容家的,加上已经身处三总管的位置,容锦对他有所防备也是自然。君无瑕并不觉得意外,闻言只道:“那你觉得,他会为难我吗?” 第120页 容思雪忖了忖:“以你嫡子的身份,他正面为难不太容易吧。但你还是要小心些。” 君无瑕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比较大度,会让他小心些不要生病。”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有小伙伴炸了一票,十分感谢~~~这几天看球赛看的实在太容易犯困了。。。=_= ☆、情辞 ——兰氏如许之墓。 虽然这已不是兰璃第一次看见这方石碑,但这一次,她仍是沉默了许久。 苏叶秋在一旁静静站着,见她拿出了青衫的玉笛埋到了坟前,然后又再一默,才终于开口说道:“娘,我已经不能把爹找回来还给你了,这支玉笛会代替他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他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事实上,直到这一刻,他也始终无法确定面前这个自小在兰音山庄长大的姑娘是否真的把她父亲的账从莲教的脑袋上移开了。 “其实我想过把我娘的墓迁到忘回峰。”兰璃忽然说道。 苏叶秋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但我爹已经不在那里,我想她不会愿意留在莲教的地方。”她说,“而且,这里有她的亲人。” 苏叶秋顿了顿,说道:“但教主不怕有心人会对如许夫人的墓不敬么?” 兰璃转眸看向他,目光沉静:“兰家的人不会,不然我不会活到现在。如果有人对我娘的墓不敬,必定是居心不良想要挑起纷争。对这种人,我一定不会手软。” 话音落下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草地与脚步之间的摩擦声。 兰璃回过头,看见了司城熠。 “我能和你说几句吗?”他停在苏叶秋手下的人栏外,面色平静地目不斜视地直直看着她。 兰璃点了头,于是苏叶秋带着人退到了合适的位置。 “上次情急之下对你父亲不敬,我应该跟你说声不好意思。”待司城熠走到近前,却是她先开了口。 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我听说你做了莲教教主。” 兰璃坦然:“是啊。” “我娘希望我能娶永宁。” “嗯?”她一时没能对他这个突然的话题转换反应得过来,愣了愣,才哦了一声,笑道:“她从小就喜欢你,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没有接话,却又问道:“小时候你有没有怪过我对你不理不睬?” “那时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没什么吧。”兰璃道,“再说你只是不大搭理人,却不会说难听的话。” 他却忽然接了一句:“如果我能一直不搭理你就好了。” 兰璃莫名,皱眉:“你不至于吧,专程来同我说这句话?”再说他们一向关系也算不得亲近吧,司城熠的个性本就偏冷,即便长大成人后也不常主动搭理她,就连对兰永宁也算不得热络。而她自从小时候学乖了一回后自然更是不会去主动不讨好,一般对兰音山庄和风城堡的人她都是能避则避,不能避就应酬两句。 所以,他如果是想用这句话来讥讽她……说实话,她觉得这么自以为是的行为实在不像他。 然而他抬眸看着她,说道:“是啊。”不等兰璃说话,又道,“如果我能一直在心里不搭理你就好了。” 她蓦地愣住。 司城熠就这么凝眸看着她,漆黑的瞳眸宛如一潭深水,在兰璃看来正在卷动与他冷静沉稳的气质极不相符的暗流。 而他就这么趁她不备,忽然一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力却又温柔地拥着。 兰璃震惊地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就在这时,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告诉我,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他问出这句话时,却拥的她更紧了些。 “你……”兰璃觉得脑子里有些乱。 他并没有等她完整地说出什么,又道:“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年你在水池边被永宁推倒的时候我伸手拉了你,是不是不会让你走得那么远。” 那一次。他说的那一次兰璃自然记得,因为那一次也是直接致使她从此真正拉开了与兰音山庄和风城堡的距离的原因。 在那之前,她曾经数次试着主动融入自己的兄妹,试着去亲近这个来庄里玩的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一样稳重的俊俏小表哥。 但那一次,改变了一切。 “兰璃。”他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兰璃甚至能感觉到他近在颈脖的呼吸。在唤了她这一声后,他顿了片刻,才说道:“告诉我,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这句话,已是他第二次说出口。 兰璃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嗯了一声,回道:“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但话音落下,他却更紧地抱住了她,呼吸微乱。 “那我便没有什么可苦痛的了。”半晌后,他在她耳旁如是说道。 “是,”兰璃说,“所以你没有什么可苦痛的。”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从今以后,正邪有别,愿璃妹好自为之。” 言罢,他松开手,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从始至终,兰璃不曾看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 而司城熠脚下的步伐却在渐渐加快。 上天何其可笑,这样有缘无分的事竟然会在他们父子两代的身上接连发生。当年他的父亲为了承担起振兴家业的责任,所以娶了家族富裕的母亲,放弃了心里真正钟情的兰如许,最后却亲眼看到她被镜青衫拐入了邪道,还对那个魔头用情至深,甘心为他生下女儿。当时这一切在司城尧的心中成了无法拧转的痛苦。 第121页 而如今,他和兰璃更加是两条路上的人。 或许九泉之下的兰璃母亲会知道,当他抱着她要她说心里的人不是他时,他心中真正盼望的是什么。 但这样的结果,其实他也早有所料。从他在凤阳山庄第一次看到兰璃为了那个人不惜与他人翻脸的时候,从他看到他们在一起时眼神交流中的默契。 那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羡慕,羡慕那个被所有人都视为性情怪异,为人孤僻的侍梅公子。 她说她心中的人不是他。 是啊,他因此没有什么可苦痛的了。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遗憾吗?他想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告诉她,自己时常想起的,不仅是当年未曾拉她的那一把。还有,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的一刻,兰永宁闹着要做他的新娘子,她在一旁怯怯的红着脸望着他轻声道:“我也想做表哥的新娘子。” 你忘了吧?而我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补觉。。。 ☆、星落于此 君无瑕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让他骤然失神,但这种感觉却是他极少有过的,视之为不安的感觉。 凝神抬眸时,容锦已在不远处。 “无瑕二弟。”他这样笑着称呼他,“欢迎你回青云堡。”言罢,眼神示意身边亲信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莫问不等自家公子说话,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 容锦的来意相当明显,所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君无瑕的身上。对于这种随侍,他向来不太舍得给正眼。 “听说二弟这些年来一直在摘星派掌门门下学艺,”容锦说着,视线似有意无意地徘徊在他的双腿上,“弟弟真是身残志坚,兄长很是佩服。” 君无瑕平静一笑:“应该的。” “……”容锦万万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回复了三个字,而这三个字的理解却可以是多方面的,但这个多方面实在太不直接,反倒让自己一时失语,不知从何说起。 江湖上早就传言侍梅公子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他以为不过是为人有些桀骜,谁知原来此人和他之前所想的差别还是颇大。 至少,他以为的那个心高气傲的侍梅公子应该不至于这样沉得住气。 “对了,不知道叔父他的病,是否严重?”容锦换了个话题继续试探。 君无瑕眸中流露出诧异:“你竟然不知道吗?”又似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情同父子,你应该很了解他的状况。” 容锦尴尬一滞,正要开口:“我……” “其实严重也是,不严重也可是。”君无瑕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眼下的气氛,径自道,“主要还是看心境。” 说了等于没说。容锦在心里默默表示不以为然。 “可是二弟的医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有你在,我想叔父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呵呵。”君无瑕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这样的态度,让容锦拿捏不准这人到底对什么才受落,是奉承?还是激将?虽然眼下他看起来对自己没有什么攻击性,好像只是不太擅长交际一般。但他的存在自己却不能不防,何况直觉告诉他,君无瑕比容思雪夫妇要难搞得多。 “查一查侍梅公子这个人,再放出他是堡主亲生儿子的消息,看看外面的反应。我总觉得他来青云堡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临走时,容锦如此对亲信吩咐道。 *** 实际上,容昀和君无瑕的关系,根本无需容锦推波助澜地去宣传,容昀就已经在打算要选个日子在正式场合对青云堡众人宣布这件事。 也就是等于间接昭告整个江湖。 当他问起君无瑕对此的意见时,他其实有些拿不准这个儿子是不是会表示反感或者不同意,但没想到的是,君无瑕并没有提出反对。 默许。他的态度就是这样。 容昀意外之余,觉得这简直就是惊喜。而君无瑕顺从的态度,也让他不禁重新开始牵挂起自己已多年不敢奢望的那个念头。 “无瑕。”这一天,他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你娘她现在在哪里呢?也在清音谷吗?” 君无瑕正在收针的手不着痕迹地有一个极微小的抖动,若是在平常,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此刻因为这针尚停在容昀的肌肤间,所以他感觉到了,即便它是如此微妙,但他察觉了。 于是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君无瑕:“怎么了?” “没什么。”君无瑕面色平静地回应道,一边如常将针取了出来。 然而容昀却已经察觉到了异常,他凝眸打量着君无瑕的神情,半晌后,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话音落下的一瞬,他自己心中也陡然升起了不安之感,“是不是……和你娘有关?” 君无瑕沉默了一阵,说道:“她不在清音谷,在灵犀镇。” “灵犀镇?”容昀脸上满是惊讶,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原来她离自己竟然这样近。 “我在灵犀镇长到十岁才跟师父离开的。”君无瑕又如此补了一句。 他更是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激动,原来她就在灵犀镇!原来,她从未离他远去。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心中对他仍有牵挂呢? “这么说我上次在灵犀镇遇见你,你就是回去看她的?”容昀已经立刻联想到了那场重逢的来因,见君无瑕点头承认,他心中激动之情更甚:“我想见见她,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可好?” 第122页 君无瑕点头了。 他点头了!这是容昀此刻眼中看到的和心里激动的全部。 然后他想,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双双了。 *** 这一夜君无瑕做了个梦。 梦里不再是如以前那样如水墨氤氲雾气弥漫让一切都显得久远而又虚幻,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如同现在,此刻。 他看见一个少妇正坐在他从前住过的那间小茅屋前,低着头在认真缝着一件小衣服。或许是察觉到自己靠近,她抬起头,看见他,宛然一笑。 她长得很美。纵然是这样的粗衣打扮,也无损她半点美貌。笑起来时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一直记得这对梨涡。 “你想见他吧?”君无瑕听见自己这样问。 她微笑,没有说话。 “你一定很想见他。”他从前不知道,现在却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带着自己离家出走却哪里也没去而是留在了近在咫尺的灵犀镇。 也明白了为什么按照洛千变的性子当年却没有带走她到清音谷安葬。 他心里很清楚为什么眼前的人一直没有回应自己。因为,他不记得她的声音了。所以他不知道她会怎样回应自己。 于是他只听见自己说:“他的时日或许不多,所以我想带他见一见你。” 他想起她离开的那天,教他洗去了她脸上的伪装,露出了一张美丽却苍白地已丧失了大半生气的脸。 然后摸着他的脸,对他说:“不要忘记我。” 他便努力地盯着这张脸想将它深刻地,永远地记在心里。可是后来,他便恐惧又内疚地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永远记住那张脸。 但洛千变对他说:“她想要你记住的,并不是她的脸。” 他那时不懂,只在心里默默埋怨自己。后来他才终于明白洛千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现在,他也有些恍然那时她看着自己眼睛说的那句话,似乎并不只是在对他说。 君无瑕慢慢睁开了眼睛。 月光早已浸窗而入,晕染了半个屋子,将现实重新映在他面前。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样从那个梦境突然离开的。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帐顶,然后抬起手臂,覆住了双眼。 *** 一大早,容昀就已经起了床,严格说来这一夜他几乎就没怎么睡得着,直到后半夜因为担心第二天精神不佳才强迫自己闭了眼睛。 梳洗完后他便选了件霜色绣暗云纹的衣服换上,还精心捯饬了一下自己,待他自己看的满意了,又问了秦牧好几遍,直到容思雪以女性眼光告诉他非常不错的时候,他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但这颗被稍稍放下的心却随着马车终于驶入灵犀镇地界而再次悬了起来。 “要不,我下马车走走吧。”容昀忽然没头没尾地道。 秦牧不由觉得好笑,作为容昀多年的亲信属下,他自然说话更没有拘束些,于是笑道:“夫人要是知道堡主为了见她一面这样紧张,怕是也要取笑一番了。” 容昀低眉一笑,那笑意中竟带出几分憨厚和少年般的羞涩。 莫问有些五味杂陈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这时,君无瑕道:“不用了,她不会笑你。” 容昀怔了怔,见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神情也仿佛静地有些异常。没来由地,突然就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出现,让他的情绪开始出现了冷却,思绪也渐渐有些飘忽。 “到了。” 直到这一声,将他骤然唤回。 然而下车后,几人又再行了一段,周围的景况却越看越让他心生不安。 “她住在山脚下么?”问完这个问题,他自己又解释道,“哦,也是,方便她上山采药。” 引路的两个人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容昀问。 君无瑕说:“已经到了。” 容昀花了片刻才终于转动视线往一旁那座其实他早已注意到的墓碑看去。 ——星落于此。 没有署名,但对容昀来说,它简直直白地同直接署名没有分别。 “堡主!”秦牧一把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他,然后看向君无瑕,仍不敢相信地问道:“无瑕少爷,双夫人到底在哪儿?” 四周沉寂了半晌。 容昀慢慢走上去,伸手轻轻抚过石碑上的字,岁月的痕迹从指尖清晰传来,刺的心口阵阵疼痛。 他沉默良久后,问道:“她在你十岁那年走的?” 君无瑕轻轻嗯了一声。 又是许久的沉默,容昀听似平静的声音传来:“我想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原来她已经不在了…… 他突然很想笑。 他因为觉得愧疚,又以为她和洛千变终于走到一起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再去打扰她。可是结果呢?她竟然有几乎近十年的时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而他错过了这十年,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见到的,却是她的坟墓。 “双双……”他靠在墓碑上,额头轻抵,就好像当年他们经常做的那个亲昵的动作的一般。低唤这个心里念了数年的名字。 只这一声,泪水就倏地落下,跌入了土里,转瞬不见。 “对不起……我好想你。”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但其实,不过这两句。 第123页 一句对不起。 一句我想你。 这两句,就是这些年我全部想对你说的话。 然而这两句说出口,他的背脊却抖得更加厉害。 ——“你怎么傻看着我?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嗯。” ——“嗯是高兴的意思吗?可我看你不笑也不说,我以为你不怎么高兴呢。” ——“我……太意外了。” ——“你真是个木头啊。我原本以为这世上的男子都和我师兄一样反应快又爱说话,谁知认识你之后才发现还有这样迟钝的。” ——“那,怎样才算不迟钝?” ——“唔,比如你应该先对我笑,然后说,君姑娘,我正好也很想见到你。之类的……吧?” ——“双双,我很想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还可以吧?→_→更完准备看球赛去,困并纠结着。。。 ☆、所谓命运 容昀在君双双的墓前坐了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金色的余晖斜斜从天际那抹云后映射过来,刺得他双眼又是一阵酸痛。 有脚步声渐近。 他没有抬头。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一辈子?” 他眉间微动,蓦地抬眸看向来人,半晌后,似乎早已平静下来的他气息中又带微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了?”容昀问。 来人慢慢走到石碑前,淡声道:“告诉你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最多就是让我看见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出出气罢了。” 容昀眼神空洞地苦笑:“那你应该早些来出气。”顿了顿,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就可以早些见到她了。” “容昀。”洛千变喊了他一声,又默了默,才道:“小双她当年离开青云堡时曾经写过信给我,嘱咐我不许去找你的麻烦。” 他说到这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你应该明白,她当年离开你并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是为了不让你为难。”他说完,忽然冷冷一哼,“但我觉得很不爽。凭什么你们容家说要什么就要什么,要了的不合意就再丢了另要一个?所以我故意说那些话来让堵你的心。若依照我的性子,当年就要让青云堡鸡犬不宁!”言罢,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人还算有良心,只有有良心的人才会觉得堵心,不然今天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再说,”他眼中流露出几许失落的意味,“他们母子两都不曾怪你,我又还能说什么。” 容昀始终一言未发。 “我娶了她之后,一直不肯同房,最后是我娘在有一晚的饭菜里下了药。” 忽如其来的话语,让洛千变微微一愣,但随即他便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谁,这句话又是在对谁说。 “你当年为什么不老实对小双说这些?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她,然后跟她说你不过就是和那个女人生一个孩子给你们容家一个交代罢了。你说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是在做什么?”洛千变觉得有些好气,气的连他自己也有些口不择言,忘记了有些事从道理上你无法苛责,可是从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而容昀却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他说,“这根本不只是一个孩子的问题。这件事对于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和承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背叛。她不想让我为难,也想给无瑕一个健康的未来,和维护自己的尊严。所以她做不到鼓励我,却也不能阻止我,最后只好选择退出。” 洛千变这次是真的有些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呆板世俗的容昀,原来竟然这样了解他自以为十分了解的人。 这个人不是没有自己的坚持,只是他被太多的东西所牵绊,而无法那样纯粹的坚持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他因此失去了自己的此生挚爱,却不能去怪责任何人,难道要怪命运吗?如果不是君双双因为在生君无瑕的时候伤了元气导致再也无法生育,容昀必定拼死也不会再纳妾,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拖,去坚持。 可是……虽然能够肯定他对君双双的感情,但洛千变还是不这么认为。 他不认为应该理所应当地把今日失去的东西都归咎给命运。 “如果当年小双喜欢的人不是你就好了。”洛千变如是说,“或者她生无瑕的时候很顺利就好了。” 容昀当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是什么,但这样的含义,却让他心头又是一痛。 “容昀,”良久后,洛千变遥遥望着天边那抹晚霞,语气有些漂浮地道,“你信不信,你的儿子会比你过得好。” 他的语气毫无疑问,而是一种肯定的宣告。 容昀想起了那个兰家姑娘,抬眸,不语。 洛千变回头看向他,一笑:“我很庆幸,这孩子除了聪明之外,没有一点像你的地方。” *** 没有一点像你的地方。 容昀站在寄思堂里的光晕中,长久地凝视着挂在正中的那副画像,凝视着那画里的女子。 洛千变最后说的这句话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回荡他的耳畔,而每一遍的回响都让他心中苦涩更深一层。 庆幸也更深一层。 是的,他也同洛千变有一样的庆幸。 又再深深看了一眼画中人之后,容昀转身走出了大门。夜色下,径直向着及雅轩而去。 第124页 远远的,还未走进院子,他便见到了屋里尚未熄灭的灯火。 君无瑕还没睡。 正在给君无瑕铺床的莫问见到他有些意外。很明显,容昀这时候来是有话要对自己的儿子说,于是一向识相的他也迅速就和秦牧一起都退了出去。 “能同我聊几句吗?”容昀看着君无瑕问道。 君无瑕没有表示异议,相反,他的目光表现出的,是自己正在等着容昀说下去。 “你和兰璃,”容昀顿了顿,改了口,“江湖上的人现在称她镜兰璃。我想问,你和她,你们……” “嗯。”君无瑕这么应了一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他性格中直来直去的一面,但容昀还是稍微怔了一怔,才道:“但她现在是莲教教主,你真的想好了?真的那么喜欢她?” “我和她认识五年多了。”君无瑕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容昀一怔,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又道,“可是你们两个现在的状况不比五年前,甚至连几个月前都比不上。无瑕,如果你那么喜欢她,带她一起走吧。趁现在还有机会,退出江湖,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他想告诉他,这样的机会不是常有的,有时候即便你想退出,但身边的人也会不允许,所以这世间才有那么多无奈又有那么多遗憾。 但君无瑕只是笑了一笑:“她还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容昀立刻警觉起来,因为他实在很难对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对手阵营中的领头人给予完全的信任。 “找她爹。”君无瑕同样用三个字做了回应。 “镜青衫?”容昀蹙眉,“他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可是找到之后呢?如果她爹要重新领导莲教,或者要求她断绝与你的往来,甚至与武林为敌,与你为敌呢?”不等君无瑕说话,他又似极为忧心地道,“你确定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不会变?” 君无瑕的目光始终在他脸上逡巡,直到这时,才慢慢收了起来,重新带起一抹浅浅笑意:“若是变了,我就想办法再把她变回来。” 容昀问:“什么办法?” 他云淡风轻地一笑:“比如,毁掉现在的她。” 容昀蓦地怔住,却又听他道:“开玩笑的。” 容昀却没有放弃:“那你会怎么做?同她站在一起?” 君无瑕反问:“真话很重要?”然后他从容昀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于是他似乎认真忖了忖,答道:“绑走她。” “……”容昀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真话,所谓真正的答案,原来就是这么三个字。这三个字虽然听起来儿戏,但他看着君无瑕的眼睛,却觉得一点也不儿戏。 他是认真的? “她不会跑吗?”容昀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地和他讨论这个看似儿戏的答案。 “那就意味着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君无瑕回答地很平静。 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听起来儿戏,但容昀乍然想到君无瑕一开始说的,要把那人再变回去。 如果变不回去呢? 那么缘分也已尽。 这个办法内里的含义,就是这么简单。 他没有再深究君无瑕说的是不是又是一个玩笑话,因为他这些时日早已确然地了解到,这个孩子如洛千变所言,极有主见。 而且,他一点也不像他。 但是有一句话,容昀此刻却不得不说。 “无瑕,我除了是你父亲之外,还是青云堡的堡主,和武林盟主。” 君无瑕凝眸看着他,似乎在认真思忖他话中深意。 “所以刚才那些话,我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对你说的。现在,我要以武林盟主的身份问你,倘若我要你继承青云堡,你会如何?” 君无瑕愕然道:“我?”但旋即他便了然,“因为我和兰璃的关系?” “对。”容昀坦然道,“你不是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很有信心吗?我相信你的坚持,所以想把这个责任交给你。” “你一点也不担心我从中作梗,与她里应外合?”君无瑕笑了笑,“是因为觉得我无法掌握到实权,还是留有后招?” 容昀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那便无需我留有什么后招。因为想杀你的人,会有很多。”他长久地凝视着他,问道:“你要怎么选?” 君无瑕沉默了片刻。 “好。”片刻后,他这样微微一笑,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更新懒了点,让小伙伴们久等了~ ☆、行路 这一夜,容昀迟迟没有睡意,他就那么久久地,凝视着倒映在池中的明月。 君无瑕没有问他是不是为了破坏他和兰璃的感情才想把青云堡主之位传给他。 容昀不由一笑:双双,我们的儿子是个聪慧的孩子。 若说他原本有什么不放心,那么就是君无瑕的未来。但如今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放下一半的心,剩下的那一半,也不再是他能操心的范围了。 这最终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抉择。 是的,他从未将自己今日失去的东西全归咎给命运。他一直内疚责备的,是自己。 君无瑕和他的不一样,是从不事事考虑两全其美,而且个性中果断的一面相当明显。容昀不知道他这样的个性是天生就随了君双双,还是后天成长受到了君双双和洛千变的双重影响。 第125页 他实在不像青云堡的人,不像武林盟主的儿子,反而很像一个典型的摘星派门人。 ——骄傲且执着,执着且洒脱。 常说人生在世要戒贪。可是有时候,强求两全其美本身就是一种贪心。 容昀不知道君无瑕最终会和兰璃走到哪一步,是那个女子最终为了他放弃一切远走高飞,还是君无瑕最后对她失望划清界限。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结局。无论哪一种,他相信以君无瑕的心性,都会过的比自己更好。 前者是两情圆满,后者是死心后的无痛无伤。 是的。容昀想,他会比我们过得好。 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心中平静。 月光皎洁,映的水面薄光微漾,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池中的倒影,那里,有一张停在他记忆中的,熟悉的容颜。 然后,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温柔含笑的声音。 “容昀。” 转头看去时,入目处,日光微暖,桃花灼灼,衬出那个少女唇边嫣然笑意。 年少的他望了她许久,然后,笑了。 他与她相爱了一生,却只相守了不到三年。而那些逝去的时光,终于,在此刻永远停驻。 ***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灼烧痛感,兰璃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了茶杯。 “教主,该怎么办您给句准话吧。”玄鸣的声音从一旁悠悠传来,“毕竟侍梅公子是您的师兄,又……嗯,总之,现在人家要去做青云堡堡主了,咱们以后该拿青云堡怎么办,这次的葬礼去是不去?您总得给个决断不是。”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兰璃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或者说,她还并未完全静下心来消化这些消息。 容昀在睡梦中突然离世,却早已留下遗书宣布了自己的继承人,也将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的父子关系正式公告了世人。 虽然君无瑕和容昀的关系会被泄露出来她并不意外,但继承青云堡…… 她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依属下之见,葬礼还是要去的。”开口的是慕容云天,“毕竟我们现在与他们的关系是和平共处时期,不管这个共处能到什么时候,至少该有的姿态要有。武林盟主的葬礼不是小事,更是这个时期的敏感时刻,为表诚意,教主还是该亲自走一趟为好。” “这么说教主又要深入伏云城了?”玄鸣似笑非笑道,“别是对别人太有信心吧。老苏,你怎么看?” 苏叶秋沉吟道:“那要看教主对这段关系打算如何处置了。倘若要与武林各派修好,这个葬礼去一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玄鸣瞥了他一眼:“老狐狸。” 苏叶秋稳稳地收起目光,没搭话。 “葬礼肯定是要去的。”兰璃终于开口道,“玄长老留下来主持总坛事务,你们两个都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走出净莲殿时,玄鸣冲着苏叶秋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苏叶秋问。 “刚才你怎么不提君无瑕的事?净扯什么武林各门派,关系不关系。” “你看不出教主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废话,这是秘密吗?” 苏叶秋无奈状:“就因为不是秘密,所以教主这趟肯定是要去的,不为别的,单为了君无瑕她也会亲自去这一趟。其一是要从他那里了解具体情况,这也是我和慕容想知道的。其二,是教主要让那些人知道,莲教卖君无瑕的面子,所以就算他们知道君无瑕和她的关系,也会因为有所忌惮而不敢对他轻举妄动。教主这种女儿家的心思,你懂吗?” 玄鸣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恍然之后又恍惚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本意:“问题的关键是万一君无瑕真随了他爹,反而借此算计我们呢?你由着那丫头胡闹?” “怎么可能。”苏叶秋毫不犹豫地道,“她要是真那样不管不顾,慕容第一个就不会允许,你忘了当年青衫的事了?他可是他的义兄,为了莲教不也一样狠下心动手了。总之,走着看吧。她是青衫的女儿,我倒还真希望她能随了她爹的血性,够决断。” *** 所有人都离去后,兰璃一个人坐在净莲殿的玄石座上,久久未动,目光深远,仿佛在认真地想着什么。 “属下方世明,见过教主。” 嗯?兰璃抬眸,看见一张陌生却又略有些熟悉的脸。 片刻后,她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你是镜长老的属下?”那时千夏谷外的茶寮里,她还记得这人苦涩一笑离去时说的话。 对方显然并没有想到兰璃会知道自己的来历,略略一怔后,回道:“属下并没有那个福气直接跟随镜长老左右,不过是厉风堂下一名普通弟子。” 兰璃笑了笑:“有什么区别吗?” 方世明不由又是一愣。是啊,有什么区别吗?纵然普通堂下弟子与长老之间隔了不可及的阶层,但他们就是镜长老的属下,比其他人更加敬重他,信服他。 于是他挺了挺背脊,说道:“教主说的是,没有区别。” “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自己接任教主已不是一天两天,回到千岩五峰亦不是一月两月,但他从前没有来,偏偏这时来单独见她。兰璃自然不会认为他只是单纯来问个好。 “听说,无瑕公子是容昀失散多年的儿子?” 第126页 兰璃疑惑皱眉,看着他,不语。 “教主不要误会,属下并无干涉之心。只是……”方世明的脸上慢慢透出一抹悲凉,唇边隐带苦涩,“只是教主今时面临的这般状况,让我不禁想起了当年镜长老他……”他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教主可知道,当年镜长老离开莲教后,他的那些得力属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肃清的?无关对错,只因他们代表着镜长老在教中的势力。这些事没有什么人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跟随镜长老一同叛教出走了。我那时、是被徐堂主所救,是他将我点了穴隐了起来……” 兰璃静静听着,然后沉默了良久。 “你是想告诉我,眼下的情况,对我而言潜藏危机?” 方世明深呼吸了一口,似乎在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我是想告诉教主,千万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花快开门,哒哒哒~~ ☆、风云际会 “阿锦,你是认真的?” 此刻,不仅是容家的宗亲长辈,就连一些特意赶来参加容昀追悼会的人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若是侍梅公子继承青云堡还算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那么眼下被推举为继任武林盟主又是什么道理?什么时候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也成了世袭了? 但眼看着容锦肯定地表示了自己的认真,其他说得上话的门派代表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些疑惑且不甘心的人又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最后,还是白鹤派一向直爽敢言的静云师太开了口:“武林盟主之位可从没有世袭的说法。” 那些人在心中齐齐点头:是啊是啊! “锦公子为人大度,我们也很尊重新任的青云堡主。但,这样随便做人情也不太妥当吧?” 对啊对啊! “容某并非是做人情,只不过觉得无瑕二弟确实是个合适人选所以冒昧推举出来与众人商议罢了。”容锦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大方,“容盟主的遗愿是希望武林和平,再无腥风血雨。而二弟与莲教镜教主颇有交情,我想他上任后一定会为了完成叔父的遗愿尽心竭力。”他说着,转而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君无瑕,似信任地一笑,“对吧,二弟?” 一身素衣的侍梅公子静静看着他,闻言,回以淡淡一笑:“不管是不是盟主,都应该谨守本分。” 容锦的瞳仁微微一缩,唇边笑意依然:“是啊。” 心存疑虑和心怀反对的人寄希望于更有地位的人联手发声,可是,没有。 这时有些城府的人才隐隐有些恍然:或许,此刻容锦对他们说这些,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真正该说服的人,他恐怕早已私下沟通过了…… “你们诸位呢?想法如何?”静云师太犹在追问着,最后甚至干脆点了名,“凤少庄主,你也是与君堡主打过交道的,你有什么看法?” 被点到名的凤轻寒闻言抬起了目光,先是看了君无瑕一眼,然后回过来,一顿,说道:“我们没什么意见。” 静云师太愣了愣,她本以为对方会顾念着自己前辈的身份多少配合一些,没想到竟然是直接表明了赞同的态度。 她不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也明显不太好看。但她也没能再说什么,虽然凤轻寒是晚辈,也只是少庄主,但在凤鸣山已经基本把所有权力都交到了这个儿子手中后,他也基本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凤阳山庄庄主了,说的话,自然是可以代表凤阳山庄的。 “那你呢段神医?” 连段之轩也被点了名,而且还是被用了“神医”二字点了名,这个时候这样称呼…… 他略显尴尬地开了口:“我觉得,这个建议其实不错。侍梅公子,不,君堡主医毒双绝,技艺超卓,又是容盟主的嫡子,论聪明才智我也十分佩服……”被视线聚焦的他蓦地停了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虽然自己和君无瑕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对方也确实个性不太好亲近。但要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人却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和欣赏。 “如果要说同莲教教主的关系的话,那么兰音山庄和风城堡岂不是更合适?”不是是谁终于趁此时插了一句,但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的成分。 此言一出,代表兰音山庄而来,且受了叮嘱一直在抹去自身存在感的兰永清简直可以说是虎躯一震。此时心中纠结如他,简直恨不得跳出来和对方单挑三百回合。 奈何,这种情况下,他只好隐忍装大度。 “屈掌门真会开玩笑,君堡主上任是平衡双方关系,兰家的人如果来竞争,难免有些小人之心的人会觉得我们和莲教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算计各位。我们还是避嫌为好,这件事请诸位大可不必在乎我们的意见。”忍着冲上头脑的热气,兰永清一口气连消带打地说完了这一段话,末了回过神在心中也暗暗惊叹自己的嘴皮子功夫居然有了长足的进步。 莫非是因为……?同时顺带默默给这位原本在兰音山庄眼里都排不上大号的鉄弓门的掌门仁兄记了一笔。 而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另一边也响起了一个冷淡无起伏的声音:“同理,也请不必在乎我们的意见。” 如此简洁明了,且能沿用逻辑的……毫无疑问,兰永清转过头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家表弟,风城堡少主司城熠。 第127页 看着那屈掌门被嘲讽的一脸暗黑,静云师太无奈,只好转而冲着那些中小帮派拉阵线:“那你们……” “不如还是我先说吧,”一直保持沉默的说得上话的泰山甲开口了,“我同意。” 泰山乙表示:“我也同意。” “我们也没意见。” “我也是,尊重容盟主遗愿。” …… 表态的人有很多,静云师太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之余,也敏锐地发现了其中仍然有两三个门派没有发声,显然,他们的态度还并不确定。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却见一个青云堡弟子匆匆跑了进来。 “锦……堡主。”来人望向容锦的目光一顿,似乎随后才想起了如今该向谁禀报,转而看向君无瑕,说道:“莲教的人来了。” 堂下众人霎时神情各异,其中以防备居多。君无瑕却仿佛根本未经深思,应了一声,然后似不解地问道:“你慌什么?” “啊?……”被这么一问,来人自己也不禁一怔,是啊,慌什么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下,自己真是太失态了啊…… 果然,君无瑕随后已经接着问道:“他们是来惹事的,还是来吊唁的?” “来吊唁的……” 君无瑕道:“那你还不去请客人进来?” 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波澜,表现的并不是对莲教十分亲近,反而更像是如容锦所言的那样,仅仅是承继了容昀大气良善的风格。让一旁那些希望从中探究到什么的人更为疑惑。 片刻后,那抹熟悉的水蓝色身影慢慢走入视线。 *** 兰璃一眼望见的,便是坐在上首的君无瑕。 他穿着一身素衣,就连绑住头发的缎带也是素白的。 好多好多天不见了啊。她心想,他好像瘦了一些。 毒梅花,你过得好吗?我很想你,你呢? 一路向着他走近时,兰璃在心里默默地说着这些话,但直到她走到众人视线的中心,这些话也同她真实的表情一样,全都被藏了起来。 “镜兰璃见过青云堡主。” 看似平淡无奇的开场白,拉开了这个时代正邪两道两个领头人的第一次直接对话。 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下,一个坐在上首,一个站在大堂中央,就这样,长久地,谁也不曾退却一步地注视着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感觉好热闹,熟悉的人是不是很多?O(∩_∩)O~ ☆、两端 “敝教教主是特意来吊唁容昀盟主的。”说话的是慕容云天,一句话对众人表明了来意。 其实所谓的参加葬礼,更确切地来说是参加青云堡专门为赶来表达哀思的江湖人士所设置的追悼会,实际上容昀此时早已入葬。而众人也不过是同时就着这个机会来见证青云堡新主的诞生,但他们关心的最关键问题,还是容昀之后到底谁能接任盟主一位。 所以当哀思礼表达完之后,议题也必将再次重新被引回到了更为现实的话题上。但这一回,容昀却没急着开口,他在等,等着看君无瑕会给予兰璃怎样的对待。 但他没有等太久,君无瑕便开口了。 “镜教主有心了,请坐。” 请坐?坐在哪里?上首,中间,末尾?无论哪个位置,都极容易给这位可能成为新任盟主的人带来麻烦。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随着设置座位的人移动。最后,落定在了一个人的身旁。 兰音山庄,兰永清。 高明。已经有人在心里暗暗道。 果然,在场众人谁也没有表现出异议,兰璃也未曾多言什么,一派大方地走过去就落了座。坐下后,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的视线,她转过头,冲着兰永清纯良无害地笑了笑。 兰永清一怔,随即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纠结,却也不方便开口说什么。 “镜教主,适才我们正在商讨新任盟主的人选,不过眼下起了一点分歧。”容锦微笑道,“不知莲教诸位,是否赞同由君堡主接任呢?” 接任盟主?兰璃乍听之下,心中不由一震,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姿态,目光一转,立刻投向了君无瑕。 片刻后,人们看见她眸光一沉,唇边携起一丝微笑,然后说道:“既然各位已经推举了君堡主,那么他应确然有能胜任之处。至于我嘛,自然是信得过容盟主的。” 兰永清从前并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领神会的能力是会随着经验升级的,比如现在,他就很快察觉到了兰璃话中的深意。 他也相信在场很多人都听出来了她的意思,但这番话的表面真是让人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去攻击容昀吧?她这一句话也是把君无瑕和莲教的关系再次用一个安全距离标示了出来,同刚才君无瑕的那个排座,算是如出一撤。 那么眼下呢?是否大局已定? 正在他也抬眸看向那些未曾表态的人时,青云堡的弟子再次走了进来。 这一回,来人禀报的是:“堡主,逍遥侯来了。” 逍遥侯?!霎时间,目光对望,惊诧之意流露于面的,比比皆是。 而当那个紫衣青年真的一步步走进来时,这些人几乎有一瞬间忘记自己该如何反应。 “见过逍遥侯。”总算有人带头反应过来,起身冲着萧忘尘微微低头行了个礼。 第128页 随后,一片跟随之声此起彼伏。 萧忘尘笑了笑,说道:“此时此地,逍遥侯之称,众位不必太过介怀。”言罢,走上前先是冲着君无瑕便是一拱手,“君堡主,萧某此来,是祭奠容盟主的。” 意思很明显,他这趟来揣的是逍遥府那半个江湖世家的身份。其他人又哪里听不出来?那么自然,这位逍遥侯多半也是要掺和江湖事的。 但他的态度会是什么? 有心人正在暗自忖度之时,萧忘尘已经上完了香,然后,他居然径直走到了莲教众人的面前。 兰璃镇定抬眸与他对视了片刻。 “镜教主,萧某可以坐在这里吗?”萧忘尘笑道,伸手一指兰璃身旁。 兰璃微微一笑:“逍遥侯请便。” 而这时,莫问早已组织人在兰璃旁边设了座。 萧忘尘入座地十分自然。 四周的气氛从他指明要坐在兰璃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而到了这时,简直要微妙到凝结。 “是不是我妨碍了各位?”萧忘尘似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疑惑问道。 容锦下意识牵起唇角笑道:“怎么会呢,逍遥侯多虑了。” “那就好,你们请继续吧。”萧忘尘一脸放心地说完,又好整以暇地靠回去了。 容锦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他回眸看了一眼君无瑕,却见对方根本没有朝那边看。 难道,出差错了?容锦不由皱了皱眉,他忽略了那个游离在江湖边缘却又颇有地位的微妙地方。 ——逍遥坞。 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被萧忘尘的突然到来搞了个措手不及,这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接着先前的话题先开口了。 于是,兰璃说话了。 “是这样的,诸位门派代表正在商量推举君堡主接任盟主之位。”语气之随意,简直就像是在讨论隔壁村在选举村长一样。 “哦?”萧忘尘接道,“难得大家这样谦让,挺好的。” “……”一群人内心默默流泪。 容锦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萧侯爷也赞成?” “镜教主表示反对了吗?”萧忘尘忽然问。 兰璃表示:“我相信容盟主的选择。” 萧忘尘了然:“这么说来,如果不是容盟主选的接班人,你便信不过了?” 有人开始竖起了耳朵听答案。 “嗯……”兰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还貌似颇为难地看了一眼其他人,才道,“现在这样其实大家相处起来挺不错。”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人家就是摆明了信不过非容昀选的接班人,刚才没有直说只是看在容昀和君无瑕的面子上所以避免了出言挑衅。 “有道理。”末了,萧忘尘还补上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便几乎已成定局。那些原本拿不定主意的门派也几乎都投了赞成票,于是,容昀失而复得的长子,医毒双绝侍梅公子,就这样在继接任了青云堡主后又被众人推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 萧忘尘并没有在青云堡停留太久,他的行程安排,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参加这场悼礼而来。 但是,真的仅仅如此吗?容锦却对此心生疑惑。 “清徐还好吗?”分别时,兰璃问道。 提起这个名字时,萧忘尘的眼底溶出几许柔意,笑了笑,说道:“你快做姑姑了。” “嗯?”兰璃一怔,随即醒过神来,大喜:“真的?!恭喜你啊!” 萧忘尘笑道:“就是太折腾了她些,她要我向你问好。” “真好。”兰璃低眉一笑,又道:“真的很好。” 萧忘尘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感叹之意,不由也忆起当日,谁又能料到,当日的兰璃和君无瑕,一个是名门世家的孙小姐,一个是世人眼中处于正邪中间的边缘人物。如今,却彻底的调转了过来,而且比起当日的身份还更加极致。 他所能帮到的地方并不多,但是,他希望这条路对他们来说不会太难走。 “阿璃,如果需要帮忙,记得还有我这个兄长。” 兰璃抬起眸,望着眼前这张熟悉亲切的脸,良久,忍着鼻酸,笑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忘尘也来打酱油啦~好久不见→_→ ☆、凌乱之举 时隔多日之后,蕴梅山下,那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又再次并行出现在了君双双的墓前,只不过这一次,孤坟已变成了合葬墓。 “生前未能相守,这样算是弥补遗憾了吧。”兰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叹息和失落,在这样的时候,衬得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仿佛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君无瑕抬眸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近来好吗?” 她闻言,一顿,然后垂眸一笑:“我还当你不会问。”言罢转头看向他,说道,“其实不怎么好。” 君无瑕淡淡笑了笑:“会好起来的。” “我原本打算在青云堡多叨扰些日子,但想来始终这个身份不太方便。”兰璃说着,无奈笑笑叹了口气,“你来千岩五峰做客也不太方便了吧?” 她看着眼前这双依然清澈却深邃的眸子,想从中探知到一些此时不太方便宣诸于口的东西,但这人实在太擅长于沉着,她头一回有些不喜欢他这样沉得住气。 第129页 而他似乎反而从她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了然于心的东西。唇角淡淡一弯,说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接位?” 她的神情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但他并不意外,也并不显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只望着她,一笑,说道:“因为他们希望我接任。” 兰璃乍一听,有些愣怔,但随即,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你说,倘若自此以后莲教与武林正道亲如家人,是不是很好?”再开口时,她亦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君无瑕道:“镜教主能这么想,我想很多人也会觉得欣慰。若亲如家人,他们想必也很愿意亲近贵教,了解镜教主。不过,纵是家人,亦各有坚持,总需要些时间和耐性,教主不要轻易与其冲突才好。” “君盟主说的是。”兰璃略一沉吟,说道,“只要自己不乱,又怎么会失去呢?” 半晌后,他眼中滑过一抹微微的笑意,颔首:“是。” *** 这一趟,莲教的人也并未停留多久,兰璃也不过是在萧忘尘离开后自己随着君无瑕去容昀的墓前祭拜了一番,然后两人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回头便和平道别了。 但容锦对此却显得一点也不担心或者慌忙。当手下的人如是来向他禀报蕴梅山下的情况时,面对心腹的疑惑,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倒是还担心他们不够亲近。” 而君无瑕这边,容思雪夫妇也已经开始为他担忧起来。 “哥哥,难道你真看不出来锦哥耍的是什么心思?”容思雪见他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终于也是有些按捺不住着急起来。 君无瑕看了她身旁那个沉默不言的男子一眼,淡淡一笑:“你们吵架了?” 容思雪一愣,继而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也没回头去看杨韬,撇了撇嘴,道:“没。” 君无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阿雪,其实以你的头脑,为什么没有想过投靠他呢?” 容思雪愕然地看着他,但看着君无瑕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此时说漂亮话对这个人而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于是她默了默,说道:“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前我以为尚有机会,所以拖着阿韬与他争过一次,但哪里是他的对手。而且在那之后他便已经开始防着阿韬,我再想回头示弱与他交好,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厚待。再加上……”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似嗔似怪地说道:“再加上这人脑袋委实有些一根筋。要他做什么他总是不情愿,我又能如何?直到、直到爹爹把你重新找回。” 杨韬见君无瑕看着容思雪并没有答话,立刻也开了口:“盟主,您别怪阿雪,她也是为了能让我们夫妻两在青云堡安身立命。” 君无瑕没答话,只继续看着容思雪,问道:“你是觉得我与你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且嫡庶有别,所以也不会太在意杨韬的存在,反而会更注意容锦在青云堡的地位,对吗?” 片刻后,容思雪点了点头:“容氏宗亲向来看重嫡子传承,我知道只要爹爹和你愿意,青云堡堡主这个位子一定是你的。”又抬起头看着君无瑕道,“所以你也应该相信,我是真心要帮你。容锦这回把你推到那么高的位子,就是为了看你跌下来,到那时不仅盟主之位不再是你的,就连青云堡堡主之位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借他人之口重新提出商榷。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处理与莲教、与镜兰璃之间的关系,他们那边若是老老实实地还好,一旦惹出什么事,你若表现出一点点帮护之意,或者处理不善,就悬了!” “嗯,你说得对。”君无瑕话音落下的一瞬,就连莫问也不由一怔。 然后他听见自家公子接着续道:“凡是意欲破坏眼下江湖和平之势的人,我都不会放纵。” *** 青云堡内暗流涌动,有人祈祷着太平,也有人期盼着会发生点什么。而不长不短的四个月之后之后,江湖上还真的发生了一件事,更准确的说,这件事正是发生在青云堡和莲教之间,于是整个江湖便在这毫无准备之下处在了一片震动当中。 当然,首当其冲地,还是青云堡。 就连容锦也没有料到,对方这一回竟然毫无蜿蜒,来的如此直接。当他看见慕容云天和苏叶秋亲自领着一长排的礼物,还押着泰山派一直红了眼寻找的欺师灭祖的叛徒董延寿来交给君无瑕时,竟然有长达片刻的时间,自己是有些没找到合适的表情来应对的。 而当他听说了对方的来意后,更是讶然不已。 “属下奉敝教教主令,特来向君盟主下聘求亲。” …… 整个青云堡都风中凌乱了。 莲教的人来青云堡提亲?还是向他们的堡主提亲?等一等,莲教教主真的是个女的吗? 不愧是莲教教主,做姑娘家做到这么彪悍的程度……于是也因此,一些同为女儿家的人也给予了一些异样的眼光,搞得那么大动静,非得让整个江湖都笑话你自己送上门倒贴吗?哼! 但莲教的人又何尝不是从震动这条路走过来的呢?虽然教中弟子基本都在调侃雀跃自家教主委实霸气,果然有当年镜青衫长老的风范。但此时看上去一派镇定的慕容云天和苏叶秋其实还是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这姑娘突如其来这么不走寻常路的招数的,而他们到现在还对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第130页 “我没听错吧?”玄鸣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一脸的不可思议好气又好笑,“教主您刚才说要准备什么?” 兰璃高坐在上,一脸坦然,又仿佛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傲气,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说过的两个字:“聘礼。” 玄鸣深呼吸了两口,转而看向另两个此时也一副没回过神模样的人道:“你们听见了吧?” 苏叶秋咳了两声。 慕容云天忖道:“教主说要向青云堡提亲,是指?” “慕容长老觉得我应该向谁提亲对莲教来说才比较有意义呢?”兰璃笑道,“当然是向君无瑕提亲了,难道我能看上容锦吗?” “向容锦提亲我第一个就反对!”玄鸣气躁地说完,忽然觉得不对,话题怎么好像歪了…… 于是他立刻补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教主你怎么能向姓容的提亲呢?君无瑕就算是姓君,但骨子里流的血是容家的,那有区别吗?再说那个容锦,岂不是要仗着身为他的堂兄,骑到莲教脖子上来了?” 苏叶秋此时也没有再继续保持圆滑的沉默,开口道:“其实天下优秀男儿何其多,教主若是喜欢,莲教就算广发英雄帖设个比武擂台又如何?” 兰璃笑了笑:“抛开我同君无瑕过往的私交,你们不觉得,与青云堡联姻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吗?何况,对方可是如今堂堂的武林盟主。不管是要为了眼下,还是长远的打算,对你们来说应该都是有益无害的。”末了还似调侃地说了一句,“反正要去成亲的人是我,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堂下寂静了良久。 “可是,青云堡那边会答应吗?”慕容云天道,“或许他们会拿容昀做推辞的借口。我看以君盟主的才智,未必想不到容锦推他到高位就是为了看他出差错好替而代之,可能,他也会有所顾忌?” “所以我现在才让你们准备聘礼。”兰璃好整以暇地微微笑道,“再者,你们以为他们那边就没人也想趁机与莲教亲近吗?不管是要针对我们,还是别有用心,他们此时都不会加以阻挠。” “容锦想在君盟主和教主的私交上做文章,其实反过来,君盟主也可以利用他这个心思拔除他。”苏叶秋忽然道。 “这么说来,青云堡迟早要内乱了?”玄鸣对此极为满意。 众人齐齐看向兰璃。 “所以,去准备聘礼吧。”兰璃道,“记得,要有诚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了所以木有更新。。。今天字数稍微多点,镜教主么么哒~ ☆、联姻的感情 “好。” 面对眼前这令许多人瞠目结舌的状况,事件的另一主角,当今武林盟主君无瑕只是在略一沉吟后回以了淡淡一笑,然后极简洁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干脆的简直让整个江湖来不及反应。 而很快,这种干脆也确实立刻吸引了不解其意的人前来质问。 “那么我要拒绝吗?”面对以静云师太为首的人所提出的这样那样的质问,君无瑕只是这样淡淡反问道。 “收了莲教的诚意,却转眼打了他们的脸,然后呢?”说这句话时他看的是泰山派掌门。 刚刚收下了大礼的泰山派掌门尴尬地避开目光,保持沉默。其实他只是来收人的啊,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对这件事进行干涉的啊。外表沉稳的掌门心中一声长叹。 “锦堂兄当初推举我任盟主,理由是什么,各位还记得吗?”最后一句话,他扯出了容锦,依然说的是一脸平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如今的莲教换了主人,有意与我们保持和平之势,现在更是要借联姻融入武林。在自己的地方,你们怕什么呢?” 怕?这一个字触动了不少人那根骄傲的神经。 静云师太第一个便道:“我们怕他们做什么?只是担心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罢了,虽然莲教换了人执掌,但那个人可是镜青衫的女儿,大家总不能太不长心眼吧?盟主与她曾有私交,只怕这时也是被私人交情有所蒙蔽就不好了。” “兰音山庄都尚未担心,你担心什么?”君无瑕不紧不慢地道,“你既然担心他们有阴谋诡计,那为何还要以强硬之姿应对?如此一来,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与莲教和平共处,是容盟主在世时便提出的,锦堂兄和几位武林前辈也希望我能继续完成好这件事。眼下这件事,无论你是否担心莲教有阴谋,青云堡答应这门婚事,都是最好的应对。”他说到这儿,一顿,续道:“她对兰音山庄念着一半亲情,对我们,可未必。” 其实他先前一番话已经立时封堵了不少人的嘴,很多人也觉得确实有道理,换作对方提亲的对象是自己,恐怕多半也会为了大局应下这门婚事。若再自私些的,大局什么的也不要紧,和莲教教主成婚,于自身而言那是多大的助力? 其实他们并非真的不清楚内里玄机,只是当这件事落在本就上位上的有些微妙的君无瑕头上时,他们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酸葡萄心理的。 微妙。对,他们只是觉得更加微妙,难免对眼前这个所有人都缺乏了解的年轻人有些狐疑而已。 但还有些人虽然也明白个中一些道理,可因为自身性别为女,所以理解的也并不十分透彻,反而不甘心服软的感觉会依然占据上风。比如,静云师太。 第131页 “难道她对盟主你也不念着旧情吗?”她接着君无瑕的最后一句话就地来了句犀利的反问,言语间颇有些咄咄逼人。 “从前当然有。”君无瑕对于他和兰璃之间的私人交情毫不避讳,“但对已经做了青云堡主、做了武林盟主的君无瑕,换作是你们,在对方做出决绝的举动后,你还会念吗?”他说着,目光四下淡淡一扫,语气中似隐含笑意,“你们该不会以为不管我怎么虐她,她都会念着与我的私交不给反应吧?这样的事就算发生在一对普通男女身上,恐怕都没什么可能。更别说今日我与她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莲教教主,这两个身份之间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应该比我更清楚。” 忽然没人说话了。先前还嫌有些吵闹的气氛,此刻突然就寂静的让人不自在。 容锦虽然对于这门婚事是持赞成态度,但一直以来并没有太显示自己的君无瑕在这一刻终于不再吝于发言的表现却让他心中的戒备更深了一层。 这个人,若是真的任由他羽翼丰满,只怕会给自己带来相当的麻烦。 但好在,莲教这一步走的实在是太妙,你们这样急着重建关系,真的是…… ——太好了。 *** 兰璃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伏云城,来到青云堡。更没有想过,她第三次来,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见着我一点也不惊讶嘛。”她抿唇微笑,将手中红色柬帖似随意递到了他面前,“喏,知道这是什么吧?” “龙凤帖。”君无瑕接过,垂眸一笑,“有劳镜教主亲自跑一趟送来。” “我这人求亲心诚,所以要让整个江湖都能瞧见我的诚意嘛。”兰璃扬眉笑道,旋身拂开落在石凳上的花,然后坐下自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君无瑕含笑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可知道这堡内堡外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 “你怕吗?”兰璃狡黠笑问。 “你呢?”他不答反问。 “我嘛,说一点没有忐忑是假的。”她坦然一笑,然后深呼吸了一口,顿了顿,说道:“能走到这一步本就不太现实。”又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吧。” 她说这句话时,目光是凝向他的。 于是君无瑕向着她微微一笑:“这庚帖你作假了吧?” “嗯?”兰璃一时没反应过来,“作什么假?” 他扬起夹在指间的柬帖晃了晃:“我看你好像没有你写的那么年轻啊。” “喂!”兰璃好气到好笑,“本姑娘错过了最佳的嫁人时机是谁害的?白白蹉跎了五年好吗?不然早就是孩子他娘了吧,成天享清福带着儿子打酱油就得了,还用得着操心什么江湖和平不和平吗?你还敢乱挤兑我,赶紧老实地把生辰八字交出来!不然不娶你了啊!” 脸上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蓦然一怔的她有些发呆地看着君无瑕。 他眸底氤氲着温润笑意,唇角微扬,回道:“那我娶你。” 刹那间,兰璃心如擂鼓,脸颊的灼烧感也来得让她猝不及防。 这人真是……她无奈地想,温柔起来说好听话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了!这辈子怕是就要这么栽在他手里了吧?兰璃有些挫败,却又觉得有些甜蜜。 她从前以为自己不是太在乎他明面上温不温柔,或者会不会、愿不愿意说好听话,现在才知道实在是太天真了。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心上人对自己说好听话的?尤其是这种平时放在心里,偶尔宣诸于口一次的,才更显得珍贵啊。何况她回想起来,其实他还一次都没有正面对她明确表白过,当初捅破那层窗户纸也是自己主动的,事后又多亏她机智,没有放任他去顺其自然。 于是此刻,虽然,兰璃知道此刻她与君无瑕之间的对话有一大半都是在做戏给外人看,恐怕这人做出来的温存模样也是基于表演需要。毕竟他的演技自己也是见识过的,当初那谁谁谁还被他嫌弃说演技不怎么样呢。 她已经凌乱地一时连段之轩的名字也记不起了,只知这会儿看来,君无瑕还真是个中高手。 但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觉得十分动心。她甚至突然有些讨厌这时候是在故意演戏了,你就真的对我说一次不好吗?让别人看我们腻歪,可是我又那么清楚我们不是真的在腻歪,你知道我多焦躁吗?! 复杂的心绪让她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简直是情不自禁地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君无瑕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眼神搞得莫名一愣。 他这一愣,兰璃就更是觉得心里别扭。要知道她可是戏假情真啊,每一个腻歪劲儿都是发自真心的,这趟总算能不用端着了,可是她又不好直接问他是不是也是发自真心的。 郁闷啊!别扭啊!不甘心啊! 我才是提亲的那个,怎么能那么不潇洒呢?兰璃觉得这个发展有违自己的期望,自己此时在他面前的表现实在太不帅气了,要是一开始给他合婚庚帖的时候就不多话,上去先是一个潇洒的拍板,然后就勾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特邪魅地说一句:“君美人,你是我的了。” 那多威武!多霸气!管你愿不愿意,看见没,你是我的了。 结果现在呢?兰璃内心垂头丧气地回顾了一下先前的发展。 第132页 最终的结果是,她迫于不好直接开口的现实状况,只好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用眼神指望着他对自己间接表白一下也好。 这实在是太折煞自己的气场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甘心?”君无瑕终于从她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 兰璃稍稍有点安慰,但她觉得,你还需要继续深入阅读一下。于是眉毛一抬,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看。 “嗯……”君无瑕蹙眉探究了半晌,末了,极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昨晚激动地没睡好?眼睛里有血丝。” “……”兰璃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说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夫妻也会有想掐死对方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温馨时刻~~霸气的兰花花再次败在了某人的四两拨千斤之下,要气哭的节奏→_→ ☆、冲突始现 虽然订下了亲事,兰璃也借着送庚帖的机会亲自上门了一趟,而这趟最大的收货就是也终于可以趁机在他面前不用再让自己那么端着。 但遗憾的是,这仅仅是暂时的。因为她并不好在青云堡停留太久,虽然她向来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但留出必要的空当,是她和君无瑕都心照不宣认可的。 有空当,别人才有钻进来的机会。 不过兰璃没想到的是,对方对机会的把握也实在太精准了些。或者说,他好像也在等着自己上门来。 “这门婚事虽然无瑕答应了,但是,镜教主应该能想见,其实他的压力很大。”上来的第一段话,容锦最后这样结尾。 兰璃沉吟片刻,说道:“我还以为莲教于他们而言已不再是眼中钉。”语气似无奈,似叹息。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武林正道与莲教的恩怨纷争由来已久,并非只看一人一事就能轻易扭转的。”容锦说到这儿,有意一顿,“比如,我也没有想到镜教主竟然这样大度,不与青云堡计较风夜萝夫人的事。” 兰璃暗自冷笑,这人关键时候仍是绑着青云堡,完全不提他个人对莲教的得罪,不就是利用她和君无瑕的关系做保护伞吗? “那些事,当初息缘教主也未曾嘱咐我计较,”兰璃没什么特别情绪地道,“想来他和容盟主的想法是一样的,恩怨能解便解。何况,夜萝夫人也并非是因为青云堡才离世的。” 容锦一时无法肯定她此刻说的“与青云堡无关”,与他之前说的“不与青云堡计较”是不是一个内涵。但他也并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因为有一点他还是肯定的,那就是兰璃与风夜萝和清息缘之间谈不上什么深厚情谊,她虽然是莲教教主,但二十几年来一直是顶着兰家孙小姐的名头生活的,所以即便她此时是众所周知的镜青衫之女、莲教之主,但容锦觉得,这些对她而言恐怕更多的还是权力地位上的好处,和那些与陌生人无异的莲教中人谈感情? 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想,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比不过与君无瑕之间那份由来已久的儿女私情的。 于是兰璃的这句话,最终被他解读成为她要与君无瑕成婚,所以不会就这件事追究什么。 “镜教主也不必觉得泄气,”容锦又道,“来日方长,只要能让大家看到你有心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自然会放下成见的。” “诚意?”兰璃苦笑着摇摇头,“这样还不算有诚意么?那我真不知还应该再做些什么了。” 这一回,容锦半晌没有说话。她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在有些为难地思忖着什么。 “锦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兰璃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就开了口。 容锦忖了忖,说道:“其实之前有个传言。” “什么?” “哎。”他却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是个传言,不提也罢,容某也不方便说太多。” 言罢,竟似察觉到自己失言,又担心她继续追问一般,不理兰璃再开口,便匆匆告辞而去。 传言? 兰璃蹙眉。慢慢地,眸色渐沉。 *** 接下来的数日,兰璃虽然不在青云堡,但也住在离丰州城不远的地方。但这个数日里,莲教与青云堡联姻所隐藏的问题已经开始浮现。 “师父,莲教的人打了师弟他们!” “师叔,莲教的人实在太嚣张了!” “盟主,莲教的人仗着自家教主与您的关系,现在简直是连态度都懒得端正了,难道真是要骑到大家头上来才算不是误会吗?” 武林正道有人抗议,莲教这边呢?也有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教主!咱们的人被铁弓门、素月派还有七星阁的高手给打了。” 君无瑕和兰璃霎时都被这些负面消息给裹了个紧。 来的是那么地突然,那么地,足够让人措手不及。 “看吧,我早就说过,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玄鸣操着手,轻笑道,“教主给个对策呗,那些人我们能不能打回去?要是做错了让您在未来夫婿面前不好交代就不好了。” “玄鸣。”慕容云天低斥提醒。 “说错了吗?不听教主的命令,难道还能依咱们自己的脾性?”玄鸣道,“那非得加倍奉还,打残了他们不可。” “我不是让你留守总坛吗?”兰璃此时沉沉开了口,“为什么擅自离开?” 第133页 玄鸣没好气地一拱手:“属下担心教主这趟求亲会出事,所以打算跟来看看,没想到刚好听说这件事。教主要罚,我认罚便是。” “既然知道该领罚,就自己去找行刑堂堂主,教规你们比我熟,我就不多说了。”兰璃一言带过了处罚玄鸣的问题,然后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正题。 “这件事他们自己也有责任,我早就说过言行要低调,现在闹成这样,又是给了那些排斥我们的人机会。” “教主的意思是,这件事就不追究了?”苏叶秋问,“恐怕不太好吧……” 兰璃反问:“要怎么追究?当真如玄长老所说去加倍奉化把人打残吗?还是血洗三大门派?” 苏叶秋一踌躇,已尽量说地委婉:“也还不至于到那么决绝的地步。但是,可以通过君盟主给他们些压力吧?即便是双方都有责任,但他们那边也该拿个态度出来,不然弟兄们会如何想?” “老苏你就直接说得了,”玄鸣接过话头,“一句话,不管咱们有错没错,莲教都不能做个软蛋,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别说和平相处只是暂时的权宜之策,就算真的要和那些伪君子搞和平,也不能是这种忍气吞声的怂包样!” 慕容云天依然没说话,苏叶秋顿了一顿,说道:“玄鸣话虽然说得糙,但理没错。”他说着,看了一眼兰璃,“教主,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率领莲教的人仍是你的父亲,他会怎么做?” 兰璃不说话,静静凝眸看着他。 “莲教的教众旧人多,新人也多,但为什么他们都那样尊崇青衫?”苏叶秋道,“因为旧人会告诉新人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带领着莲教屹立在正邪两道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位置之上。而这种感觉,是这些新人这些年来所缺乏的直接感受,他们从这种描绘中感受到了莲教最辉煌的时期是什么模样,也憧憬会有一个和青衫一样的领袖带着他们再度站在那样的高度。我想,当初息缘教主看重的,正是教主您的身份所带来的凝聚力。这一点,便是属下与玄鸣也不得不承认。但是现在,教主要为了一个本应该与我们是对立关系的人物让自家兄弟受委屈,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怎么想?” 苏叶秋并没有把答案说出来,但听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们会想:原来他们的教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丫头,既没有她父亲当年的风范和手段,也没有她父亲那样对莲教的归属感,她的心里最重要的不是莲教,而是儿女私情,装着的心上人还是对头的领袖人物。而她为了这个心上人,可以牺牲莲教弟兄。 而一旦这样的想法开始蔓延,开始在越来越多的人心里生根发芽,那么兰璃坐上这个位置所仰仗的最重要的一点:凝聚力,就会开始一点点坍塌。 气氛有些静默,又好像带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怅然。曾经与镜青衫一起见证过莲教最辉煌时期的三个人,此时脸上又都有一些叹息的痕迹。 如果他当年没有离开莲教就好了。这是他们此刻心里共有的叹惋之声。 兰璃沉默了半晌,抬眸看向他们三人:“你们,陪我一起去一趟青云堡吧。” *** 青云堡这边,此时君无瑕也正在同集体前来表达不满的掌门人开会。 “君盟主,您的意思是,我的徒弟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吗?”铁弓门掌门率先对这位新盟主的态度表示了不满。 君无瑕不急不慢:“我是说,大事化小。” “然后就了了?”素月派掌门也站了起来,“盟主就算愿意为了未来妻子担一半责,但无论怎样莲教也该给个说法吧?仗着自己教主和盟主订了亲事,就一副武林我最大的嚣张模样,坦白说,谁能信得过他们以后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盟主是不是也该重新考虑这门婚事了?这次青云堡已经被连累,别等以后真的被祸害就晚了。” 君无瑕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的冷色,然而因为这一闪实在是太快,可以说是几无痕迹,加上他向来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且气场淡然,所以这些群情激奋的人倒是也没察觉他这个瞬间的情绪变化。 “诸位冷静些……”容锦作为识大体的和事佬刚刚开口说了半句话。 然而就在这时,堡内弟子匆匆来传。 ——“堡主,莲教镜教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情 兰璃走进青云堡的时候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地方还真是……让她越来越熟了。 但她也晓得,除了上一次来见君无瑕算是比较愉快的拜访之外,其他时候还真说不上受欢迎,尤其,是这一次。 果不其然,当苏叶秋说出此行目的后,立刻引发了在场某些人的极度不满。 “真是荒谬!”素月派掌门狠狠一拍椅臂,“先挑衅的人明明是你们,说一句双方都有不是就结了?怎么,敢情连医药费也真指望着君盟主出?” 七星阁掌门也很是愤怒:“还有,凭什么还要我们也赔不是?这件事,就算是让你们莲教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来向武林各派摆正姿态都不为过吧!” 铁弓门掌门则语带嘲讽地道,“别说你们教主现在还不是我们盟主夫人,就算是,也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自己的爪牙自己管着点,别得罪了人被人给揍了还指望着自家教主来吹枕边风,没用。” 第134页 相比起素月派和七星阁的掌门,他说的话就算是比较粗的了,其中挑衅意味也更加浓烈。不仅嘲讽了莲教所有人,也在兰璃的名节上踩了一脚,更顺带揶揄了一把君无瑕。 “你算个什么东西?!”脾气原本就烈的玄鸣听见对方把他们都贬为了鸡犬,自然再也坐不住,“给你脸不要脸了是吧?是不是以为我们教主要给青云堡面子就觉得莲教好欺负了?我看你个白痴不是没见识就是忘了当年莲教四大长老的手段!没本事就少他妈嘴臭,敢不敢出来和我过两招?看老子不打得你连徒弟都不认识!”说着他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一副高高在上爷就等着你上来送死的样子。 若是往回,兰璃自然会对他这样容易挑动氛围越发僵持的性子加以遏制。但现在? 她十分冷静地,淡淡一笑,喝了口茶,保持着沉默。 铁弓门掌门的脸一阵红一阵青,说实话,论武功,他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眼下别人把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不上?那也太丢人。 “听听!”于是他转而望向己方同盟,“你们就能忍得了他们如此嚣张?!君盟主?” 他既然指名点姓到了自己头上,君无瑕也就不再保持围观状态,开了口,说道:“说话这种事,不会说就要少说。回正题吧。” 这句话表面上好像是在说玄鸣,但他话中略含淡漠的语气,有眼力见的人都能听得出其实是对先前某人揶揄自己的不满。言下之意就是,你自找的。 于是兰璃也微微笑着接道:“玄长老,你忘了大夫让你最近没什么必要的时候少动肝火吗?坐下多喝两杯茶吧,青云堡的茶向来味道不错。” 玄鸣便瞪着那人冷哼了一声,然后不屑地转身重新坐了下来。 “既然回了正题,那么我就接着说了。”苏叶秋道,“君盟主,这件事原本是非就难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说到底还是一个融合问题,所以无论结果偏向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会有所不满。既然如此,不如就各退一步,互道歉意,由青云堡居中牵线,设一回席宴,杯中泯恩仇。” 言罢,他看了一眼其他人:“几位没什么意见吧?我想大家也并非真的那么不在乎江湖和谐。” 显然,这一结论是苏叶秋几人早就做好的最终打算,这也是莲教在这件事情上的底线。再要咄咄逼人得寸进尺,恐怕结果就是自己先做了出头鸟,如铁弓门掌门一样,先被对方数一数二的高手给不留情面地惦记上。再者其他人也并非不识大局,不知好歹,于是此刻他们望向君无瑕,做了个面子,说道:“听盟主决断吧。” “那就这么定了。”君无瑕说,“席宴也不用你们两边费心,你们只需到时给青云堡足够的面子就可。” “是。”气氛虽仍有些别扭,但众人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 黄昏时,兰璃坐在庭前小院里一边听着下属对后续状况的回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学着君无瑕雕木刻,但她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心灵手巧这四个字自己至多能和前两个字沾上边,手巧么…… 啧。她嫌弃地放下了刻刀。 “教主?”方世明以为她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然而她唇边却扬起一抹微笑:“这些事果然还是他比较擅长。”言罢又抬眸看向方世明,一笑,“这次的事,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教主的吩咐,属下必当尽心竭力。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教主要刻意挑起这场纷争呢?”照理说,兰璃想要嫁给君无瑕,江湖,尤其是莲教和武林各派之间自然是越太平越好,但她不仅没有追求这个太平,反而授意自己令人有意挑衅本就对君无瑕继位心怀不顺的门派。 他曾以为这是兰璃并非真心下嫁的意思,但想不到她事后又去找青云堡居中调停,于是他看不懂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没什么,”兰璃笑了笑,淡淡道,“我只是想制造个机会罢了。” 是的,机会。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她亟需进一步表达自己诚意的机会。 那么这一回,容锦,你会说些什么呢? *** 事实证明,容锦确实有着相当会捕捉机会的眼光。于是这一回,就在青云堡设宴当晚,兰璃终于从他的口中知道了那所谓的传言到底是什么。 而当她转而询问慕容云天三人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整整齐齐的疑惑眼色。 “藏宝地?”慕容云天道,“我从未听过。” “难道只有夜萝夫人和息缘教主知道?”苏叶秋忖着,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你们说,青衫知道吗?” “不好说。”玄鸣也狐疑着,“他武功那么高,难道真是因为那里面失传的上乘武功?” 慕容云天并不认同这种揣测:“青衫的武功得自义父真传,我们几个之中只有他有那个资质习得了乾坤归元。至于落月十九式、拈花折云掌,甚至是踏云逐歌这种轻功,都是他在乾坤归元内功的流转之下因势利导自创的武功,一般的武功心法是根本不能与之融合的。换言之,一般人也没法学他的武功。所以乾坤归元虽然是神功,但同样的,它也限制了修习者学其他武功的可能,包括你们说的什么上乘武功。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青衫觊觎过别派武功?” 苏叶秋和玄鸣都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那个活在遥远记忆里的人,虽然容貌早已记不清楚,但那人的言行…… 第135页 “说实话,我觉得很难想象……”苏、玄二人默默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想象的画面实在太抽象。 镜青衫在他们的印象中向来强大高傲,而这高傲还不是一般人那种情绪高涨的高傲。或者用高傲来形容并不贴切,他就是神情中带了点懒散的,不以为然的,你嘚瑟我当放屁且还没闻见的…… ——无视。 这样的人,要他们怎么去想象他一脸渴望贪婪的样子觊觎某本武功秘籍的情景?简直不能更玄幻。 “哎!”想到这儿玄鸣竟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失传了啊!好可惜!”大家都是武林高手,对武学境界自然都有所追求,对于这种亲眼见证了随着高手殁去而令上上乘武功失传的情景,谁都没有办法丝毫不为所动。 苏叶秋也是随之一叹:“可惜教主也没能学得所有,更来不及传下去。” 他说的教主自然不会是兰璃,而是镜青衫唯一的徒弟,同样已经早早逝去的清息缘。 “咳——”慕容云天却在看见兰璃的一瞬恢复了现实的清醒,他其实并不愿在兰璃面前过多的提及当年青衫是如何了得,因为这恐怕只会让这个姑娘越来越埋怨令这了得早早从世间消失的原因。 就算她不把镜青衫的死怪在莲教头上,但无论如何,有心结总不是好事。 慕容云天的这一声带着提醒之意的轻咳,也立刻起到了作用,玄鸣和苏叶秋纷纷端正了视线。 “事情的重点不在于莲教有没有那么一个藏宝地,关键在于,容锦这消息从哪儿来的?还有就是,教主打算如何回应。”慕容云天将问题梳理出了一个总结。 “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就不用去想了。”兰璃淡淡勾了勾唇角,“反正也无法追根溯源。但他这样一说,却证明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已不止他一个。但问题在于,我们教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外人知道的事。我实在没有想到。” “难道息缘教主当初没有对教主您交代过什么吗?”苏叶秋问。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倘若清息缘有交代过,兰璃又何需来问他们?但这时,慕容云天的心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玄鸣,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他突然急问道。 “啊?我说什么了……”玄鸣不太能跟得上他的节奏,而且骤然回忆之下,他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先前也就是叹息了一下镜青衫的武功失传之事,不还被眼前这人给咳断了吗? “青衫知不知道这件事……”慕容云天喃喃重复着,眉心渐渐皱起。忽然,他转身抬眸看向兰璃:“教主,你是不是也有所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毁灭 “察觉什么?”玄鸣仍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难道当年他们就想从青衫的身上套取这个秘密?”苏叶秋反应快,立刻在前情回顾中抓到了重点。 慕容云天沉吟:“容锦当初抓了夜萝夫人,恐怕真实目的也是因为这个。否则,何须毒哑她。” 见兰璃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他抬眸问道:“教主打算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她似乎这才终于回过神一般,顿了一顿,才道:“先找找看吧,这个藏宝地。” 说完也没有再问他们的意见,起身便径自离开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喂,你们说,她心里该不会真打算为了那小子把整个莲教都能拱手送上吧?”玄鸣道。 慕容云天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苏叶秋倒是叹了口气:“毕竟是个姑娘家啊。其实这一点还是挺像她爹的,我是说对心爱之人的看重程度,只不过她没有青衫对莲教那样的感情,所以……” “所以也不会有青衫那样就算离开也会对莲教有放在心底的忠诚。”慕容云天接着他的话说完。 “那怎么办?”玄鸣眉梢一挑,问道:“由着她?” “但是倘若这件事真的同当年青衫的事有关,她应该也不会视若无睹吧?”苏叶秋望向慕容云天。 “但是君无瑕的存在,会让她为难。甚至,可能会有更不好的影响……” 三人一阵沉默。 “所以——”玄鸣忽然轻笑了一声,“我们是应该杀了那小子吗?” 苏叶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透出些许不忍:“还不至于吧……当年那件事,说实话,我们挺亏欠他们父女的,也……不太对得起息缘教主。所以,能不动她的心上人,我还是觉得最好别动。”当年虽然是风夜萝召集他们领头做下的决定,但不管如何,他们从头到尾都参与了那一切。 莲教不仅在那一次发生了暗流激烈的动荡,他们也亲眼看到了清息缘自那以后无论是健康还是性格的变化,还有风夜萝,其实也因此一直过得并不好。 说实话,那件事留给他们的回忆也是不好的。区别只在于不好的程度多还是少。 苏叶秋一直觉得,他们三人中最不好的人应该还是慕容云天。毕竟,他们与镜青衫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年义兄弟情义,他和玄鸣虽然对莲教忠心但也没有他们那样将莲教本就视为一个家的归属感。 “说得我也觉得别扭。”玄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也是,虽然我一直挺看不惯青衫那家伙的,你说他怎么就能让你觉得怎么斗都是白费劲呢?但说归说,那丫头毕竟是他女儿,没必要的话我也同意老苏的。” 第136页 苏叶秋调侃道:“现在肯承认你对他是羡慕嫉妒恨了?” “人都不在了,较劲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和他的差距,”玄鸣说着,又无可奈何地愤愤叹了口气,“妈的,年纪轻轻,脑子和身手都那么厉害,连打嘴仗也打不过他,真是……” “行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慕容云天声音淡沉地打断道,“还是考虑眼下该怎么做吧。”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有拆了啊,不然还能怎么样?”玄鸣的风格一向直接,加上他对于所谓的武林正道和青云堡本身就相当谈不上好感,此时听了慕容云天的话,几乎连个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张嘴就来。 话音落毕,气氛又是须臾的沉默。 “这个,也许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须臾后,苏叶秋说道。 ***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又再回归平静的时候,一个月后的这天夜晚,终于,这个江湖又再给了他们一个震惊至极。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儿?” 此刻,那轮明月就在眼前这女子的身后,依然散发着皎洁的光,可是映不出一丝一毫的清澈,反而是寂静的残冷和凛冽的肃杀。 青云堡万卷堂的弟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里看起来性格似乎并不太强硬的女子,真的动起杀意来,竟也能这样冰冷。 尤其,她此刻一身蓝衣上还沾染了明显的刺目血迹,一双眼睛大概因为太过急切所以有些泛红,但眼睛里的神采,却是暴躁到冰冷的。好像只要他真的开口说一句“不知道”下一瞬她手中那把剑就会从他的脖子上划下去。 “盟主他不在这里……” “所以我问你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兰璃陡然抬高的声音震得一旁的苏叶秋不禁抬眸看了一眼慕容云天和玄鸣。 三人的眼神碰撞之后又各自移开,目光扫过地上东倒西歪的那些或轻伤或重伤的万卷堂弟子,没有言语。 这时,先前的动静已经成功吸引又有一批弟子闻讯赶来意欲围攻他们。待到了近前,莲教的人才看清,这批人还不光是青云堡的,从他们的衣着上,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至少四个门派的人。 但其中带头的,居然是秦牧。 “镜教主,你这是为何?”他皱着眉,脸色沉重。 “他们挡着我的路,对我动手,我自然要撂翻他们。”兰璃冷冷转过眼,看着他,“我现在还不想杀人,但你们不要逼我起杀心。”说着,手中剑尖一斜,冷意再近一分,“君无瑕在哪里?” “盟主在和几位掌门议事,”秦牧的眉头越皱越紧,“现下不太方便见你。” “是不太方便见,还是不能见?”兰璃冷笑,“敢对他下手,你们活腻了?” 秦牧闻言心中一抖,兰璃的来意表达地是如此直接,大有不见到君无瑕就不会罢休的态势。但现在要怎么让他们见面?此刻君无瑕本就身处质疑之中,兰璃这时候来,岂不是火上浇油? 等等。不对劲……她是怎么那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事先早已埋伏了耳目? “教主。”苏叶秋在兰璃耳边低声提醒,“那是兰音山庄的人。” 她抬眸,顺着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看到了秦牧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面孔或许不熟,但那身衣服,她真的很熟。 熟到在看到的第一眼,她都有些恍惚。 “谁来的?”她眼眸微挑,目光和语气都显然是在问兰家的人。 气氛微妙了须臾,然后有人带着明显地犹豫回道:“大公子……” 兰永清?兰璃一笑,这笑意映在火光中却并无什么温度:“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也是在某个地方进行所谓的议事吗?看来,他护不了你们了。” 秦牧又是一怔:“镜教主的意思是,连兰音山庄的情面也不顾及了吗?” “我的来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就这么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轻淡地仿佛不带一丝波澜,然后,说了两个字:“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决裂之争 秦牧从未料到,这个曾经看起来与莲教每个人都不同的姑娘,那个可以笑意盈盈,身上丝毫不见狠戾之气让人不自觉仍然会把她当做是兰音山庄孙二小姐的姑娘。 原来也会有散发出这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的时候。 曾经容昀嘱托过他,所以他不想与她为敌,因为他知道君无瑕心中真心爱护她。可是时局不给他们机会,就连兰璃自己也不给他们之间一个两全其美的机会。 现如今她的做法,几乎就是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一条绝路上。君无瑕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青云堡一刀两断跟她走,要么,就是他和她从此决裂,各走各路。 不,或许已不仅仅是各走各路,最坏的结果是……秦牧严肃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滑过一抹不忍的沉重。 “镜教主如果不肯放下干戈,那么秦某也只好不客气了。”话音渐落,手中寒刀随之缓缓出鞘。 “就你们这些人吗?”玄鸣在兰璃身后扬声一笑,“容锦让你们来送死的吧?” 今夜他们也带了一个堂的精英高手,虽然此刻青云堡看起来人多,但单凭这些普通弟子的战斗力,玄鸣丝毫不怀疑己方会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完他们。 不仅是因为他们三个在,还有兰璃,玄鸣这回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她毫无掩饰的身手,果然四象无极功的传人不会是泛泛之辈。而她此刻又是满心满情都冲着君无瑕的安危而来,初时可能还能保持理智尽量不杀人,但一旦打红了眼之后,恐怕她就会是下手最狠的那个。 第137页 此时的她令玄鸣想起了当年镜青衫逃出莲教时对着被他打伤的一脸愕然的自己,面无表情地错身走过,用往日只在杀伐决断时才会用的语气,说道:“再拦一步,死。” 那时,他并没有同他们清算设计他的那笔帐,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相当明显——他不能容忍有人阻碍他去找兰如许兑现自己的承诺。于是,便是连一向暗暗与他较劲的玄鸣自己,也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急着通知别人去追。 但想不到的是,镜青衫这一生最终却毁在了承诺这一词上。 “大言不惭,也不知道来送死的到底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有如洪钟震耳,拉回了玄鸣半晌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也让莲教众人看清了来人是谁。 果然,有普通弟子的存在就会有高手。随着几派掌门的出现,场面气氛顿时发生了巨大的扭转。 场面上看来,青云堡这边的阵势更为浩大。 然而阵势浩大却不能代表绝对输赢,随着那位发话的嵩山派掌门一掌袭向兰璃未能得手,反而出乎意料地被这个看上去武功修为本不应该如此高深的女子数招之后反手将断剑插入他肩胛,然后一掌掀飞了他到自家弟子的人堆里之后,双方再也无法僵持下去了。 刀光剑影交错,谁也不知道自己划了别人多少剑,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人。 冼白月光下,血腥味渐浓。 “住手。”随着一个语气清淡的喝止之声出现,有人开始纷纷停手。 下一瞬,“铛”地一声脆响,原本还要举刀朝莲教砍过去的一个嵩山派弟子腕上一麻,竟然握不住刀柄令兵器应声而落。同时另一个原本要与他对打的莲教弟子左腿上似乎也受了伤,根本无法站稳,一个屈膝就跪了下去,待其他人上前查看时,竟然一时找不到明显伤处。 “我说了住手。”君无瑕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这是除了兰璃之外的所有人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落雨飞絮针。 “毒梅花?!”兰璃的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他人血迹,她的目光随着君无瑕的出现而定定落下,才好像想起了这件事,伸出手背胡乱在脸上一抹,然后上下看了他好几遍,问道:“你没事吧?” 但君无瑕的神情却依然毫无变化,看着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淡。 然后,他说:“谁准你来伤人的?” 兰璃蓦地愣住。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里只觉一沉,然后隐隐蔓延出痛感。 “我听说他们……” “听说?”君无瑕眼中露出冷漠嘲意,“那你听说过这个吗?镜教主。”话音落下,一张信笺已经被他交到了莫问手中。 兰璃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复杂的心情愣愣看着他然后从神色复杂又沉重的莫问手中接过那张纸的。 ——“事成之后,共享至宝。” 短短一句话,看的兰璃没来由心中忐忑一震:“这是……” “自己的笔迹,你不会不认得吧?”有人已经代君无瑕回道,“弄出这封信来诬陷君盟主,想逼他与青云堡一刀两断,让我们大家伙误会他与莲教有不可告人的勾结。镜兰璃,你可真是为达目的够下得去手的,但你这样的女人,哪个敢要?” 兰璃虽然耳中听着他说话,但是视线却始终未离君无瑕一步:“你不信我?” 君无瑕静静回望着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你今夜所做的这些事,再无转圜余地。” 兰璃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他们隔得就算再远,但她从未觉得他们会生疏。 但现在,他们只不过隔着数步的距离,她却觉得,远如天涯。 是你说让我相信你,是你说只要我不乱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是现在呢?不信的是你,变了的人,也是你。 “谁稀罕和你们有转圜余地?” 兰璃失语之际,玄鸣站了出来:“你以为我们教主愿意嫁给你吗?今天她要不是以为你被这些家伙困住了有危险,你以为她会来?” “难道你们杀的人就算了?”九华派掌门冷笑道。 “那我们的人死伤又怎么算?你要是敢说一句咎由自取,我就能回你一句技不如人。” “你!” “你什么你?”玄鸣皱皱眉,“在场的人哪个手上没染过血的?我们杀你们一个就直跳脚,你们杀我们的就不算数?老子偏还告诉你,你们的人送在我们手上,就一个字:该。” “简直嚣张至极!今天挑事的明明是你们!” “只算今天吗?”玄鸣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看似沉默的容锦,“从前的账不算了?今天才来找你们的事我已经算是忍了很久了!” “哼!果然狼子野心是掩盖不住的。” “别说的自己和小绵羊一样纯洁无害,恶不恶心?你们不也是一直记着从前在我们手上吃的亏吗?不然何必搞那么多事。” 九华派掌门还要再说什么,却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来,显然也是一时有些语塞,但是又气愤不已,于是恨得深呼吸又直咬牙。 这番话对君无瑕来说倒是一点没有刺激,所以他此刻只是淡淡说了句:“既然这件事是因我和镜教主两人而起,那么就由我与她两人来了结吧。”又道,“遵循父命,我不希望整个武林因此再生事端。” 第138页 兰璃轻轻拉开了站在面前的玄鸣,抬眸直视着他:“你要怎么了结?”说出这句话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心尖一阵抽痛。 须臾之后,她听见君无瑕说了两个字。 ——“决斗。” 兰璃怔了许久。 “你要同我们教主决斗?”苏叶秋的话说出了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君盟主,一刀两断,未必需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吧?到时你若是再出了差错,恐怕又要有人拽着我们不肯放了。” “放心,我会签下生死状,无论死伤,青云堡的人都不会因此找莲教麻烦。”君无瑕语调平静地说着,“我想你们不会做个连我这个残疾也不如的人吧。” 兰璃望着他,只觉心里某处在一点点空落。 “你打不过我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里很沉很重,压得她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然而他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从不是被我用多么高强的武功打赢的。” 前所未有的,兰璃蓦然只觉心腔中空无一物。 所以,你要用对付他们的手段来对付我吗? 你……要杀我吗? “不管最终活下来的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君无瑕说,“这件事都了结了。地点我来定,到时候会让人送信给你。时间你来定吧,这样谁也不欠谁。” 然后,他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 兰璃一路上都有些恍惚,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慕容云天三人看在眼里,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她脚下突然踩滑了一步。 “教主,”慕容云天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说话,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这样……恐怕到了决斗那天君无瑕都不用费力了吧?”玄鸣落在后面与身旁两人低声说道。 苏叶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妈的,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杀那小子了。”玄鸣说,“他怎么一脸不为所困的样子?搞得好像是那丫头一厢情愿似的,要是青衫在,非得为了自己女儿一掌拍死他。” 慕容云天脚步一滞,皱眉低斥:“你还说?” 玄鸣自觉说错了话,干咳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要是青衫在……兰璃已不知这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在心生荒凉后又随之产生强烈的怨恨。 如果那个人还在,或许她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如果那个人还在,她此时就能够扑进他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受了委屈,觉得心里又痛又凉。 从前不让她受委屈这件事,君无瑕也默默地做过不少,可是如今,委屈她最深的人,恰恰是他。 但却再没有另一个人能止住她心里的痛。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孤单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最终 “谁?!” 毫无预兆的,两个蒙面人忽然挡住了去路,慕容云天等人立刻戒备起来。 “别慌,”其中一个来人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别从后山下去,那里的人还没撤回去。走前山吧。” 另一个没有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 玄鸣闻言一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领着我们去包围圈?” 对方似乎被噎了一噎,半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扯下面巾:“是我。” 他说这句话时看的是兰璃,此时,也终于令她蹙眉注意到了自己。 “你?”她没想到居然会是兰永清,然后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另一人:“那他是……” 司城熠慢慢扯下了面巾,看着她,没有说话。 兰璃问他们:“你们怎么会来?” 兰永清道:“刚才不是说了,来通知你啊。” “你为什么要通知我?”兰璃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动手?” 兰永清听了,一脸受不了的无语样子:“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还那么没长进呢?我是你大哥,能跟你动手吗?自家人打打闹闹就算了,难道我还能和外人一起欺负你吗?” “……”兰璃喉头一哽,无声地看着他。 司城熠走到一边,对慕容云天道:“能让他们单独谈一会儿吗?” 他没有反对,点点头,领着人往相反方向走开了一些。 兰璃低着头,兰永清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知她半晌没有说话是个什么意思,于是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你真要和他决斗啊?” 兰璃闷闷嗯了一声,眼眶越发酸涩。 “那你到时可别留手。”兰永清忽然语气端肃地道,“你那么喜欢他,若是留了手,会被他伤的很厉害。”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未想过会从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口中听到。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这一次,以后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你懂的。”兰永清也不在乎她给不给自己回应,只兀自续道,“虽然如今咱们身份有别,说实话我也不想看见你成天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那么高调,但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个不分是非就去招惹别人的姑娘,你现在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希望你和江湖各派为敌,但也不希望你输在这场决斗里……”他说着,不由一笑,“我是不是很矛盾?但我就是觉得他仗着你喜欢他向你提出生死决斗,很可恶。” 第139页 顿了顿,兰璃说:“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对你没礼貌?”声音闷闷地。 “小时候那次不是就说过了,”兰永清笑,“我是你大哥,也不会真的怪你。虽然你心里可能依然不承认我是哥哥,咱们也没好过的时候,但我回想起来,其实心里是把你当妹妹的。”他说完,又补道:“和永宁一样的妹妹。所以你那么表里不如一的样子,喊着大哥又不真心把我当大哥,我挺生气的。” “还有啊,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小时候不懂事,听了我娘说你是……”他没有把那两个字再度重复出口,“后来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拉不下脸给你道歉,你那时对我们也生疏,我就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爱面子。爷爷和爹对姑姑姑父的不是,还有娘对你的不公平、对姑姑的不尊重,你、你也不要怨他们了,反正以后你们也是各走各路,你一个人记着这些会难受的。” “阿璃……” 兰永清这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哭了?!” 记忆之中,她自从决心与他们疏离开始,兰永清就再也没有见她哭过,他甚至都快忘了,她也是会流眼泪的。 “哎你别哭啊……”兰永清手忙脚乱地把挂在脖子上的面巾给摘下来递给她抹眼泪,“你哭起来我太不习惯了,从来你都是气的我和永宁跳脚的那个啊。” 兰璃把面巾紧紧攥在手心里,也没去抹脸上的泪痕。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眸看着他:“你以后不要再把我当做妹妹了。” 兰永清一怔,然后听见她又道:“今天这样矛盾的事情,以后你不要再做。” 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但随即便是一笑:“你以为想做这种事是很容易的吗?以后想做也未必有机会。但别的不说,咱们就算后半辈子没机会再这样见面好好说话,你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我的妹子。” 兰璃死死咬着唇,闷声不说话。 “好了,我废话说完了。”兰永清呵呵笑道,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目光停留在兰璃身上的司城熠,他顿了一顿,轻声道:“你走前还是和阿熠好好说两句吧,以后这样的机会也会一样很难。他对你的心思,我刚刚才看出来。” 他说完,转身朝司城熠走过去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人微微一顿,举步朝她走了过来。 “阿璃。”司城熠低声唤她,“你……你要是撑不住了,就来找我。”他没有对她说让她不要去决斗,也没有责备她当初不听劝告所以走到了这一步,他只是说:要是撑不住,来找我。 兰璃知道他这句听上去简单的话,其实代表的含义一点也不简单。她的心里一阵酸涩,但那不是因为她觉得委屈,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给予眼前这个人任何东西。 于是她说:“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所以,不用等我,不要等我。 “你们保重。”她没有再等司城熠说什么,也没有对兰永清再喊一声大哥,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领着莲教人渐渐远去。 司城熠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她越走越远。 “你若早些坦白心意,”身旁传来兰永清仿佛叹息的声音,“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司城熠唇角牵出一抹苦笑:“待我自己明白时,已经晚了。我最后悔遗憾的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从来没能为她做过什么。” 兰永清沉默了半晌,然后,一叹:“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局 五天后,几乎整个江湖都已经得知了君无瑕定下的决斗地点。 ——青州,卧仙山。 接下来,只等兰璃回应决斗时间。 但她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一言不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兰璃并没有给玄鸣等人询问后续的机会,简单地一句话便打发走了所有人。 她平静地有些异常。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我看,就算最后她终于死心亲手杀了君无瑕,恐怕从此以后,我们也看不到从前那个兰璃教主了吧。”苏叶秋临走时,摇摇头一笑,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玄鸣看不出情绪地叹了口气,轻笑道:“我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吗?这个江湖,谁不是呢。”然后看了一眼慕容云天,也举步离去。 而慕容云天什么也没说。 那一天,他只是在忘回峰下站了许久。 *** “青州,卧仙山。” 兰璃已不知自己呆呆看了手中这张信笺有多久。 指尖慢慢抚过每一个字,她不知道君无瑕在写这封简洁明了的信时是什么心情,他有没有一点……舍不得? 但她没能从那道道墨迹中感觉到任何东西。 “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们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熟悉的声音乍然从门口传来,兰璃这时才惊觉,她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师父?”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是莲教一个普通弟子,但兰璃却可辨出他的声音,还有眼睛。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气得我最近皱纹都多出来了。”洛千变沉着脸,走过去径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早跟你们说过不要涉入这些事,都不听。现在好了吧?我真是懒得管你们。不,你们两个都那么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们。” 第140页 “师父……”兰璃咬唇看着他,也没有争辩什么,她只是这样看着他,眼眶涩涩地,说道:“我不想和他决斗。” 洛千变转眸看见她的脸,也不由一怔,脸上的表情渐渐也软了几分:“你该去和他撒娇,看还有没有用。” 她沉默不语,若是以前,她当然不怕在他面前用各种厚脸皮的手段达成目的。但现在,她怕了,怕的是她即便抛开芥蒂像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加不顾女孩家的矜持对他耍赖,最后只会得到他更为冷漠的目光。 她太了解君无瑕的性格,他不喜欢的,不感兴趣的,谁也不能迫他半分。越纠缠,只会越让他嫌恶。 曾经她仗着他喜欢她,所以不怕纠缠。 如今他不再喜欢她了,她又怎能再去纠缠? “那小子这样对你,你不生他的气吗?”洛千变忽然问。 兰璃的眸中泛出苦涩笑意:“怎么不呢?我生气地也想当场和他决裂。”然后默了默,又道,“但更觉得难过,难过得我心里一片空白,竟然一句狠话都说不出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没有出息,他这样对我,我还舍不得动他,心里一直想的是决斗那天我该怎么办,但我想不好我该怎么办,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平息这一切。” “其实这件事,应该是有人从中作梗。”洛千变说。 “我知道。但他不信我,或者说,他在我和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之间,已经做了选择。”她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所以是谁作梗,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平息了,该怎么决斗就怎么决斗吧。”洛千变沉声说着,站起了身,“算是给你们之间的过去一个终结。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干涉你们的事,我只能说,摘星派从来就是这么个放任自流的门派,你们的路,自己去走。既然当初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以后也不必再挂怀我这个师父。” 他说着,却不等兰璃从愣怔中回过神,从怀中抽出一样东西放到了桌上:“该说的话我说完了,这个东西,算是师父给你最后的礼物。” 她顺着他的动作有些木然地移下视线。 ——隐约的光线润泽下,红木桌面上,静静卧着一把折扇。 一个时辰后,在房中消沉了数日的兰璃终于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然而当众人再见到同往日一样精神振作的她时,却也有一种浓浓的陌生感。 她的眼里,是死心绝情后的冰冷,还有,明显的恨意。然后,她就以这样的神情,向慕容云天等人宣告了她即将对以青云堡为首的武林正道所作的回应。 “教主这一招……”苏叶秋深吸了一口气。 “太绝。”玄鸣接着他的话一笑,续道。 “我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兰璃唇角弯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语气却清淡的毫无感情:“凭什么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在那里看戏呢?” *** 七月十五。 这是她最终定下的决斗之期。 那一天,她早早便等在了山下洞外,君无瑕来时,她远远地便瞧见了。 “镜教主,”容锦微微笑道,“我们没有迟到吧?” “没有,你们很准时。”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表情看上去平静又淡漠,“是我早来了一会儿,走吧。” 她转身准备朝山洞里走,却被容锦在身后唤住:“怎么不见慕容长老和玄长老二位?”其实他更觉得狐疑的是,比起己方这边的阵势,对方可以说是势单力薄,此时若打起群架来,胜负几乎毫无悬念。 但他正这样狐疑时,兰璃便已是略带嘲意地一笑:“他们有别的事要做,再说我既然是来单打独斗做个了结的,带不带人也不重要吧?除非青云堡是打算出尔反尔。”她说时,还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那些穿着不同门派衣服的众人。 容锦正蹙眉不语,耳旁已有人轻声道:“看来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他嗯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君无瑕开了口。 “你们也退远些吧,”他说,“未有胜负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洞妨碍这场决斗。”不等其他人接话,他又淡淡续道:“否则,生死自负。” 兰璃听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转身当先走进了山洞。 而后,君无瑕又当着众人的面反手撒了一把粉末在洞口,才在莫问的陪同下随后走向洞道深处。 ***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来越湿润。 气氛也随之显得越来越沉寂。 君无瑕甚至能听到从水滴从石笋尖上跌落的声音,但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背对着另一个,另一个则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背影。 莫问举着火把站在一侧,也没有动静,像是个居中的裁决者。 良久后,终是兰璃先开了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话音中不似先前那般淡漠无情绪,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什么?”君无瑕仍是那般无波无澜地问她,“你是担心我不守承诺,和莫问联手吗?” 莫问一滞,仍然没有说话。 “我是说这个!”兰璃忽然一把抽出别在腰上的扇子,呼啦一下展开,举着扇面正对着他,怒气又冷又沉:“君无瑕,你真够可以的。” 扇面上,一束墨梅旁逸斜出,原本应该十分简洁的构图,此时右边却多出了一座临河的山峰。 第141页 她手上一晃,折回扇面,却依然怒瞪着他:“你真的没想过我会对你动手吗?!”说着,手中折扇为武,以直直向他袭来。 最终,停在他咽喉处咫尺之距。 “为什么不动手?”君无瑕眼睛眨也没眨,依然静静看着她。 她似乎气的很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很深很深,就这么恨恨盯了他半晌。然后,竟忽然扑入了他怀中。 “你明知我舍不得,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她委屈地竟带了些许哭音。 他抬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背脊回拥住她。 “我也舍不得。”他温柔的回音就这样响在兰璃的耳畔,让她蓦然愣住。 “你……你说什么?”兰璃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吸着鼻子问道。 君无瑕看着她,唇边携起一抹笑意:“这样肉麻的话,可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兰璃皱起眉头,控诉:“你这回这样委屈我,让我伤心了那么多日子,现在不过要你重复一遍好听话也不愿意,我都后悔来赴约了!” “遗憾的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君无瑕笑,“镜教主,你已经被我绑走了。” “哪里绑了?手还是脚?”兰璃抻着脖子和他斗嘴,“我随时都能走出去,反正估计那伙人也快在那个假藏宝洞里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 君无瑕好整以暇地凝着她的脸:“那你现在的手放在哪里的?” 兰璃抿着唇耍赖地往他怀里又凑了凑:“挂在你脖子上的,但我乐意,怎么?你要用落雨飞絮针扎我吗?反正我除了武功比你高其他都不如你,你的手段很多嘛。” 他知道她这是在调侃讽刺青云堡那夜决裂时自己说的冷情话,但这回,他却没有继续同她斗嘴。 “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他只是这样说道。 兰璃本已做好了还嘴的准备,谁知他却认真地道了不是,不由有些一时有些怔怔地找不到反应,但眼睛却已经先于理智蒙了水汽。 她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从青州重新开始我们的未来?” 他耐心解释:“是以防万一。若不能和平退出,我只能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再说当时的情况你心里也明白。” 顿了顿,兰璃说:“那时是你妹子跑来通知我你出了事,但如今想来,我觉得她和莲教的人串通的可能性更大。” “是谁和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君无瑕说,“反正这个江湖我们两个都不要了,由他们去各取所需吧。再说,”他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最后不是也顺道报了仇吗?” “我的梅花果然懂我。”兰璃也笑得坦然,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青云堡呢?你真的一点也不管了?” “留了书信给秦牧,让他传位给杨韬。” 兰璃沉默了须臾,点头:“挺好的人选。” “嗯。”他应了一声,又默了片刻,问她:“你打算在我腿上坐多久?” “受不住了?”兰璃忍笑,挑眸看着他。 君无瑕不自在地撇开目光,没回答。 “要我下来也可以,你总得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补偿才行。”兰璃挑着眉梢说。 “什么?”君无瑕尽量忽视自己越来越发烫的耳根。 兰璃盯着他的眼睛,眸光狡黠,但随着和他呼吸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脸上的神情也早已不自觉慢慢化作了柔意和沉迷。 莫问举着火把瞪大了眼睛…… 突然,额角一下嘤咛刺痛,莫问只觉眼前景观一花,然后听见自家公子清淡中带着一丝气息微乱的声音:“转过去。” 兰璃见状不由失笑,虽然脸颊已是微热,但她还是笑道:“你的脸皮这样薄,行吗?” 话音落下,双唇已被覆住。 温柔厮磨,因忘情而变得缱绻,却又带着明显的僵硬与生涩。还有那个熟悉的,她一直想要更为靠近的,清爽的气息。 兰璃笑:那时在青松镇,果然不是做梦。 她将他搂地更紧了些,生怕这难得的温存消失太快。她想这时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才对。 谁知,还真的来了这么一位煞风景的仁兄。 “我说你们两个小家伙,腻歪完了没有?腻歪完了就赶紧跟我走,等回了家你们拜了堂爱怎么腻歪怎么腻歪。”洛千变的声音和他的人十分煞风景地出现在了另一边被藤蔓挡住的洞口旁边。 果然,君无瑕一听到这动静,根本没给兰璃反应的时间,立刻偏转头把她从腿上推了下去。 唇上霎时空虚,兰璃转头看向洛千变:“师父,你今年生辰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嗯?”洛千变微微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我也没什特别想要的,只是最近吧,我在学习厨艺,你有什么好的食谱么?” 兰璃闻言,唇角淡弯:“好。”又跟着补了句,“回去就把你的食谱撕光。”说完,淡定推着菀然低笑的君无瑕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洛千变无语地走过去一指逼出了莫问穴道上的银针,苦笑道:“养两孩子都那么记仇,以后日子没法过了。” 莫问忍着笑,不敢多言,脚下抹油低着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洛千变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这静到可以听清水滴声的山洞,良久,微微一笑。 第142页 “青衫、小双,”他的声音很轻,但回响在山洞里,却那么清晰,“还有你,容昀。” “你们看见了吧?我们很好,他们两个很好。” “这个江湖,再也不见了。” 那一日,随着一声轰隆剧响,山洞震荡,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那两人的踪迹。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江湖在经过了一片纷乱后,又重新恢复静默。 而曾经的莲教教主镜兰璃和武林盟主君无瑕之间的故事,则成为了新的,告诫后来人不要重蹈覆辙的谈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记得扇子梗的小伙伴可以回顾第一卷第三章(没记错的话。。。)剩下最后一章是个小尾巴,可以当做彩蛋番外看。 ☆、最终章 延灵岛上,四季暖春。清风所至,处处飞花。 兰璃拈起掉在眉骨上一片花瓣,在指间把玩了两下,然后凑过去贴在了君无瑕的脸上。 “我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意,又仿佛是在撒娇。 然而头顶上的这张俊脸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便从书册后传来声音:“那就再睡一会儿。” “不想睡了,都反反复复睡了有一个时辰了吧?”兰璃不悦,“是不是女人怀了孕都那么嗜睡啊?我不喜欢这样懒懒的感觉。”说着看了他一眼,“你本来就闷,连我自己也懒了,可无聊死了。” 这回某人的表情总算有了反应,君无瑕眉梢一动,放下书,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兰璃,似笑非笑:“嫌弃我了?” 又来了……兰璃简直要对自己跪倒。 不管她之前怎么想着要仗着自己是孕妇的身份同他撒娇和使小性子,只有君某人一句轻飘飘的:“你嫌弃我了?”她就立刻丢盔弃甲,哪里还记得自己才是那个宝贝疙瘩。 “你明知道其实我就是想……想,”她一手攀着他的肩,拖着已有些沉的身子往他身上爬,“我就是想说,我能不能去灵州看看忘尘家的儿子嘛?以前说好的满月酒我也没吃成,你忘了当初咱们离开青州的时候忘尘可动用了他家关系帮了大忙呢,我们也去看看他们啊。” 君无瑕抬手托住兰璃的腰背,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蹭,终于,她蹭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这才安分地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窝里。 “不是不让你去,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坐那么久的船你受不住的,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兰璃心里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特别受不了君无瑕安静地不搭理她,哪怕他们明明这样惬意地靠在一起,但她看见他那张淡定看书的脸就忍不住想出门溜达。 “毒梅花,我完了。”她忽然沮丧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君无瑕眸中泛着笑。 “这个孩子能让我的情绪出现这么大波动,看来以后性情多半不随我了。”她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脸,“只能随你。” 君无瑕握住她的手指,笑问:“随我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兰璃毫不客气地说,“得像他娘才能拐回来媳妇儿,或者女婿。像你这样,我可不敢指望。” “哦。”君无瑕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你哦什么?”兰璃不晓得为什么,被他这一笑一看的,竟霎时红了脸。 君无瑕笑而不语,只是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再睡一会儿吧,待会带你去钓鱼。” 兰璃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话,忽然,撑起身来亲了他一口。 君无瑕被亲的有些愣神,耳根仍是一如当初那样蓦地就红了:“干什么?” “我早该想到这个法子。”兰璃嘿嘿笑,“这样我就不闹腾你了。”说完就头一偏,闭上了眼睛。 君无瑕无奈失笑:“我真不知道当初那几年你是怎么忍住的。” 兰璃挂在他身上,没有回音,唇边却始终挂着不曾抹去的浅笑。 君无瑕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又将她往怀里揽地更深了一些。 “幸好。”他的声音低低浅浅地在春风中响起。 少顷,怀中响起她带着懒音的声音:“嗯。” 幸好,我遇到你。 幸好,你喜欢的人是我。 幸好,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要在一起。 那年春天,连绵梅林里,他抬眸看见她,从此注定此生情缘。 今时春日,缠绵落英间,他垂眸可见她,以今生,伴君幽独。 作者有话要说:  妙手写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3月份开的文到现在终于打上完结的字样,历时四个多月,中间还经历了一个月的世界杯,我感觉我都没看多少场比赛呢 = = 感谢一路与我相伴的小伙伴,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打上完结后,我想我又要经历两天像做梦一样的感觉。(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完结感言要说了,囧。。。) 顺便说句新文吧,其实新文我在之前就已经有构思了,一直想动笔但是一直没得空(和这一篇会有一些人物上的牵扯,话说兰璃肚子里的到底是小小兰还是小小梅呢?→_→)不过我习惯存一些稿再开坑,所以不会那么快开始连载,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我的作者专栏方便关注新坑消息,或者继续关注妙手的文案区吧。 以上,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江湖有缘,我们下个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