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多情的四少爷》 一锁麟囊 第一卷已向季春 许多老人仍旧记得1908年北平城空前的一件盛事。这一年,光绪皇帝驾崩,西太后也相继驾鹤而去,三岁稚子登基,朝廷风雨飘摇。这些虽然都是大事,但在平民百姓眼里,却不如另一件事来得轰轰烈烈激动人心。 这一年,北平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是谢家长女谢长锦在南国饭店举行的义演。义演前一个月,报上就登了她的大照片,谢长锦穿着月白旗袍坐在椅子上,仪态端庄,面容素雅。 各大电台纷纷报道,把这件事炒得分外热闹,一时一票难求。那场面,连当下最红的角儿都比不上。义演那天,北平城万人空巷,几乎全都聚在南国饭店一楼偌大的客厅等着听谢长锦的戏。地痞混混们进不去,在饭店门口呼啦啦围了一圈,探着头朝里看,想要瞻仰这名噪一时世家淑女的玉容。保安驱散了一波,很快又聚拢来更大的一波。有的溜到后门,等着戏散了堵住谢家小姐看上两眼,若是能插科打诨调戏两句,脸上更是大大有光,可以在混混堆里炫耀一番。 南国饭店大堂摆了十来张圆桌,乌压压围坐了满满的人,后面还有站着的,全都伸长了脖子,瞅着戏台上“将出”的帘子。桌上的茶水已经添了一次,饭店的洋装侍者穿梭在桌子中间摆放果盘,戏台上还是没有动静。 大家刚开始还能勉强保持风度,想着名媛就该有名媛的风度,让他们等个一时片刻也在情理之中。后来厅内人越聚越多,空气变得浑浊,人们焦躁起来。 就在吵闹声刚起,尚未发展成喧哗的时候,h布帘子被从里挑开,一位穿着红帔,身量高挑,妆容精美的少女走上台来。二胡声起,大家方才知道,这唱的是一出《锁麟囊》。 少女做了个身段,明眸顾盼间,两点墨玉,灵动隽秀,绝代风华,勾人魂魄,直看的台下众人神魂颠倒。 《锁麟囊》这出戏说的是登州富女薛湘灵出嫁之日遇雨,在春秋亭避雨时与另一贫女赵守贞的花轿相遇。赵女因贫穷而啼哭,薛女仗义相助,将贮有奇珍异宝的锁麟囊相赠,双方未通姓名各自离去。若g母审,登州大水,薛湘灵无家可归,到赵守贞所嫁的卢家做佣人,再见锁麟囊,百感交集。薛、赵重新相见,大团圆结尾。 少女穿着大红嫁衣,红色的喜庆立即将台上台下的气氛烘托起来。悠悠的胡琴声中,少女檀口轻启,唱出来了西皮二六: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歌一出喉,艳惊四座。看台上少女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嗓音、唱法却宽阔婉转,深沉凝重,实实地托出了角色的富足、沉稳、多情、善良。少女圆润的嗓音,那些裹腔包腔的巧妙运用,华美的扮相,无不令人感心动耳。加之唱腔忽而如浮云柳絮,迂回飘荡,忽而如冲天白鹤,天高阔远;有时低如絮语,柔肠百转,近于无声,有时奔喉一放,一泻千里,石破天惊;真真地让下头的观众心旷神怡,如醉如痴,销魂夺魄了。 台下众人都听得痴了,皆大张着嘴,目不转睛,死盯着台上。清音袅袅中,似乎所有人的魂魄都被带走了。直到中间饮场,众人方才回神,掌声雷动,喝彩不绝,盛况空前。 少女微微一笑,放下茶壶,扭过头去,对拉胡琴的青年男子眨了眨眼睛。青年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琴,示意下半场可以开始了。 这时台下突然有人站了起来,指着少女大声道:“这不是谢长锦!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这声音压下了场内的叫好声,所有人都面露惊异,朝那出声的汉子看去。南国饭店的经理忙从人群里窜出,走到那人面前拱手作揖:“这位爷,话可不能乱说。” 同桌一位心宽T胖的富商喝了口茶,斜眼乜着台上少女:“是啊,话不能乱说。谢长锦养在深闺,是圣上御封的格格,谁都没有见过真容,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那出头鸟嘿嘿一笑,见大堂内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心中得意:“在下还真有幸见过谢家大小姐一面,虽是隔着纱帘,脸蛋身型却看得出大概,跟台上的人相差甚远。” 二谢家四少 ƒútaχs.còM 原来此人家中世代行医,前几日随父亲被招入谢府为谢夫人诊病,那时谢长锦正侍候在旁,因为私下倾慕这位名媛,他偷偷瞥过几眼,印象深刻。 大厅内立刻躁动起来,有些脾气火爆的开始敲桌子砸板凳,怒气冲冲地质问经理,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一个月前就开始排队,就为了等这场戏,到头来你们却弄了个冒牌货糊弄我们? 经理百口莫辩,一时群情激愤,也有说少女唱的好的,都被那些想要看热闹,趁机起哄捣乱的声音压了下去。有人掏出报纸,仔细查看上面谢长锦的半身照。有人推翻了桌子,叫着让台上的少女卸了妆容,给他们辨辨真伪。立刻无数人附和,大多都想看那少女样貌如何,是否真是谢长锦,倒在其次了。 于是大家朝戏台看去,台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娇俏少女的身影。那拉琴的先生倒还在,微微摇头,正用一方素白帕子擦拭手中略显老旧的胡琴。 大堂闹得正欢的时候,谢长安偷偷从后门出来。外面等着一睹谢家格格颜色的地痞们看到他愣了片刻。后门虽然不比前门人头攒动,但也挤了不少的人。那些混混们看到出来的不是谢长锦,却是个俊朗公子,不知不觉让出条道来。 谢长安微微一笑。他身穿长袍马褂,眉目如丹青描摹,红唇白肤,这一笑竟似有万种风情从那丹凤眼中流出。混混们招架不住,不觉又退了几步。谢长安迈开长腿,穿过人群,走出了帽儿胡同。 进了谢府大门,谢长安稍微收敛脸上神色,悄悄问门口侍立的管家夫人可还在生气。 管家老吴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耳边道:“夫人的气已经消了,只是说你胡闹,正等着你回来打板子。” 谢长安嘿嘿一笑:“她才舍不得打我。” 老吴摇头:“其实这也怪不了四少爷,大小姐闹脾气不愿上场,四少爷如果不去,那几千号票友可怎么打发。” “他去了,更是会坏事。” 一个冷厉的声音从花架后传来,老吴吓了一跳,忙弯腰行礼:“大少爷。”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谢长梧从丁香花影里走出来,铁青着一张俊脸。 谢长安却不怵他,笑嘻嘻凑上去:“大哥怎么躲在那个地方,好的不学,偏跟三姨娘学那听墙根的本事。” 谢长梧挥掉他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冷冷道:“娘那里你自去解释,虽不会打你,一顿说教是少不了。” 谢长安摸了摸鼻子:“知道知道。”见他往外走,忍不住问:“大哥这是去哪?” “去南国饭店给你收拾烂摊子。” 谢长安笑道:“有你的警卫队在,那些个刁民也闹不起来。” 当初谢长安找到谢长梧说要替大姐唱这出戏,谢长梧本来并不同意,经不过他死缠烂打,派了手下警卫队去南国饭店维持秩序,保险起见,还特地让他们带上枪。 刚刚警卫长来找谢长梧,把上午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谢长梧知道谢长安的毛病,出现什么变故都不觉得吃惊,只冷冷听完,让他先去把起头闹事的人拘禁了,自己不急不忙地换了衣服朝外走,刚走到丁香花架这儿,就见罪魁祸首在门口跟老吴咬耳朵。 谢长梧不再理会谢长安,竟自往外走。 谢长安在门口站了会,见他上了汽车,扬长而去,方才讪讪地朝府内走。 老吴跟在后面问:“四少爷去哪?” “还能去哪,去夫人那里挨训咯。” 苏慕北拎着行李,眼睛四下打量这所房子。 走的时候赵家这宅子还干净漂亮的很,门口也经常停着私家轿车,可谓往来无白丁。如今触目所及,荒凉清冷,外面的台阶上生满青苔,跟院子里齐腰高的杂草绿成一片。 二楼的窗子被推开,总角的丫头看到她,轻唤了声,跑下楼来。 门很快开了,丫头羞涩地朝苏慕北笑:“阿爷在打扫房间,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快进来吧,苏小姐!” 苏慕北穿过满院荒草朝里走,蕾丝裙摆上挂了几颗苜蓿。苏慕北指了指院子:“这些草要尽快锄去。” 丫头点头应了,转身跑去屋内。苏慕北不明所以。她又回头说道:“我去寻镰刀。” 苏慕北在楼下站了会,方才进屋。楼下的桌椅陈设都被仔细擦拭过,虽然老旧,但一尘不染。一个年迈老叟步履蹒跚地从楼上下来,手中拿着柄大镰刀。 苏慕北静静看着他,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这所房子里的点点滴滴,清晰在目。 三重回故土 ƒútaχs.còM “刘伯。”苏慕北唤。 刘伯已经看到了她,浑浊的眼中蒙了层雾气,他颤抖着声音道:“苏小姐。” 在赵家,也只有刘伯一个人会唤自己小姐。苏慕北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我提前回来了,让你们措手不及吧。” 刘伯擦了擦眼睛,压下心中重见故主的喜悦:“老爷临走前遣散家仆,现在赵宅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跟小优也搬了出去。这次听说您回来,我开心得不得了。” 接到赵家的电报,他一大早就带着孙女来赵宅清扫,想在主人回来之前让宅子恢复如新,只是身体老迈,孙女又小,两人忙活了半个上午,才收拾完一楼大厅。 刘伯转头四顾:“怎么不见小姐和老爷。” 苏慕北笑了笑:“他们不回来。” “哦。”刘伯有些失望,“不回来么。” 应该是此后都不会回来了,重回故土,再次被抛下的人只有她自己,苏慕北站起身:“不着急打扫,刘伯。你先去市场买些蔬菜肉类,快到中午了,我有些饿了。” “好嘞好嘞。”刘伯放下镰刀,用衣摆擦了擦手,朝屋外走。 苏慕北想了想,有些犹豫,仍是叫住他,从包里掏出些碎银子:“这个你拿着。” 因为在美国呆久了,不知道国内如今通行什么货币,赵晓棠就给她准备了些碎银,说不管什么时候,银子总是不会过时的。数目不多,苏慕北几乎是一下船,就感受到了拮据。 刘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买菜用不了这个,苏小姐你还是留着吧。” 苏慕北只好把银子又收了回去,看着刘伯朝外走,自己以后要经营赵宅,供养一对爷孙,前景不怎么光明。叹了口气,苏慕北朝楼上走。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在二楼的房间四处晃荡,那个叫小优的丫头不知道去哪里了。苏慕北走进一间散发着樟木气味的房间,房间很大,古式的家具,都落了尘。屋子角落有三个叠在一起的樟木箱子。苏慕北走过去翻看了下,装的是杂七杂八的书籍,用樟木箱盛放,应是怕虫蠹。 苏慕北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不知何时落下的古书,是一出老旧的《锁麟囊》,边角已经发h。苏慕北拿到窗前细看,发现里面不少地方都做了圈点记号,娟秀的一丝不苟的小楷。 “是大少奶奶的书。” 小优在门口探头,盯着苏慕北手里的残旧戏本子发呆。 苏慕北想起那个病弱优柔的女子,为她的命运多舛叹了口气。赵晓棠的哥哥赵苏荣英年早逝,赵老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下定决心离开北平,离开满腹苍夷的祖国。老年丧子,纵然有家财万贯,也没了传承下去的人,赵老爷走时,心情是无比凄凉的吧。可怜那大少奶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跟着赵家一路奔波到波士顿,在赵苏荣病逝后的第二年,也随了良人而去,走的无声无息。 外国的那些医生都查不出任何症状,大少奶奶的心脏虽然脆弱,却仍旧健康,它只是停止了跳动而已。 在苏慕北的印象中,大少奶奶是跟别人不同的。 苏慕北还记得那个总爱穿天青色旗袍的美丽女子对自己说过,人活在世上是有缘故的,当那个缘故已经不在,就也没了活下去的必要。 苏慕北只当那是世家小姐悲春伤秋的咏叹,对于她来说活着就是活着,哪里需要什么缘故。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活着更功利的事情了。 “苏小姐知道时下这出戏唱的最好的是哪家的角儿么?” 小优已经进来了,望着苏慕北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怎么知道。”苏慕北心中寥落,没心情搭理她。 “不是关静怡和秦岚薇,她们虽说一个是梅兰芳的高徒,一个跟着尚小云学过三年戏,但都比不上谢府的大小姐谢长锦。”小优摇晃着脑袋如数家珍。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小优兴奋起来:“谢长锦今天在南国饭店有义演,上午的怕是赶不上了,下午还有一场,苏小姐可以去看!” “都是些老派玩意儿。”苏慕北有些不屑,将那本《锁麟囊》扔回箱中,“没有兴趣。” 小优听她这样说,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 窗外几颗榆叶梅花瓣嫣红如血,梅树下两指桑棠杂草中求生,叶子已泛新绿。这院子是该好好修整一下了,苏慕北想。 苏慕北对义演不感兴趣,让她感兴趣的是之前在赵家生活时,这里经常举办的那些舞会。 四苏家慕北 赵晓棠和赵老爷曾经的关系网需要找回来,怕就怕那些人只认赵晓棠,不认她苏慕北。 苏慕北临行前,赵晓棠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回去后可住在赵家老宅,我已发电报给刘伯,他是赵家旧人,会帮你打点一切。” 苏慕北冷笑,好一个姐妹情深,还不是在结婚前把自己打发回了国。 对赵晓棠那个金发碧眼的未婚夫,苏慕北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因为他背着赵晓棠送了自己一个金怀表,赵晓棠知道后就迫不及待地要赶自己离开。 金怀表还躺在苏慕北的口袋里,没有别的意思,苏慕北只是觉得它精巧别致,每日看时间也要用到,就留了下来。 不能去想赵晓棠,一想起就忍不住忿忿,苏慕北从窗外移回目光,对小优说:“我们下去吧,刘伯买菜回来了,我们去厨房帮他。” 小优应了声,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下楼。 清理院子中的杂草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苏慕北看着头发花白的刘伯挥舞着镰刀在院子里割草,不时还站起身捶着因为长久弯腰而疼痛不已的脊背,心中过意不去,让小优寻了另一把镰刀,走入荒草,与那些恼人的植物奋战。 刘伯阻拦了几次未果,就看着苏慕北呵呵笑。小优把割落的杂草归成一堆,从中找了几条狗尾巴草,编了几只蚂蚱。 苏慕北浑身酸痛,白皙的手上满是草汁,走去浴室想洗个澡,热水器却是坏掉的。刘伯忙找人来修,等到洗完澡躺倒床上,天色已经黑透。小优敲门说晚饭已经做好,让她下楼去吃。 苏慕北用枕头蒙住头:“你们吃吧,我想睡会。” 门外没了动静,过了会,才听到小丫头下楼的声音。 苏慕北把枕头移开,望向窗外黑夜。夜风拂动树梢,似乎带来歌厅的音乐声。苏慕北听了会,突然从床上坐起,穿上鞋子,朝楼下跑。 小优和刘伯刚把饭菜端上桌子,看到她开心的笑道:“苏小姐,你起来吃东西了?” 苏慕北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跑到电话旁边,刚拿起,又回头问刘伯:“电话费交了吧?” 见刘伯点头,苏慕北翻开随身带着的小本,从里面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温文尔雅的男声响起:“这里是陆府,请问找哪位?” 苏慕北稳定下心跳,用尽量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是苏慕北,赵晓棠的朋友,刚从美国回来,想明日去拜访旧友,不知陆家是否方便?” 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似是在回忆。苏慕北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她听到那个男声轻笑了一下,接着用悦耳的声音说:“原来是苏小姐,许久不见,一时没有想起来,见谅。明天母亲和大哥都在,你随时可以过来。” 苏慕北吐出口气:“那我明天上午过去吧。阁下可是陆家二少?” 陆谦诚笑了笑:“苏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明天早上我让家里的管家去接你吧。你离开数年,北平城的许多街道都变了,怕你不好找。” 苏慕北应了,思忖这人怎么如此笃定自己住在赵家旧宅。五年前陆家二少应该就十三四岁年纪,看来也曾留意过赵家,知道自己如今回国,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苏慕北咬唇,缓缓挂上电话。小优和刘伯站在餐桌旁,怔怔地望着她。 苏慕北笑了笑,看着桌上菜肴:“怎么还不吃,快坐下吃饭吧,我也有些饿了。” 三人在餐桌旁坐定,苏慕北机械地往口中送着食物,却是食不下咽。 北平城中门庭显赫的世家不少,更有许多王子贝勒出宫建造的府邸,深宅大院,往来进出的也都跟普通人不同。在这些显耀的门楣中,谢家的地位亦是不可小觑的。谢家先祖虽是汉人,却曾经跟着清朝皇帝打过江山。1583年的时候,谢家的老祖先和努尔哈赤起事于五月,以“兵不满百,遗甲十三”攻打图l城,与敌众艰苦卓绝一场血战,大获全胜。从此,努尔哈赤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 谢家先祖与努尔哈赤一起,为争取刚哈布洛,计杀诺密纳,收编萨尔浒,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努尔哈赤的得力臂膀,被赐封正白旗主和硕贝勒,参与政事。是八位旗主中唯一的汉人。 到了谢长安的祖父时,尚有镇国公头衔,镂花金座红宝石的顶子,片金海龙绣蟒的朝服,威棱显赫,难以言尽。 五心高气傲的大格格 按清朝例制,谢长安的父亲谢源承袭爵位,代降一等,为镇国将军。 此时这显赫家族的长辈少辈们都聚在大夫人瓜尔佳氏的院子,为大格格谢长锦罢演一事议论纷纷。 陈氏看了眼大夫人,抿唇而笑:“咱们家大格格,平日里就孤傲,合不来群,小辈们哪个不怵她,活脱脱一个西太后在世。在家也就罢了,可义演关乎着谢家的T面,就这样临场撂挑子,对外不好说吧。” 谢长钰看了母亲一眼,陈氏只当不察,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着大夫人。 三姨太陈氏生于北平齐化门外的穷杂之地,是南营房的穷丫头,因为年轻貌美被谢源看中,收了房。因为自己的小家出身,陈氏没少在谢家遭白眼。当着人的面,大家都管她叫做三娘,礼数周到。背地里,小辈们尤其是大格格对她却是连正眼看也不看的,那种冷漠与不屑毫不掩饰地全挂在脸上,让陈氏生恨。 谢长博见气氛要僵,上前打圆场:“南国饭店那里,有四弟替大姐出场。据说唱的还不赖,票友们都叫好呢。” 谢长曼站在他旁边,笑着伸手掐他:“哪里叫唱的不赖,是唱的顶好呢。那些个大老爷们都吵着嚷着要看四哥芳容。最后还是大哥命人把带头起哄的都抓了,场面才压下来。” 谢长梧抿唇不语,见母亲朝自己看来,就对她点了点头,说:“已经没事了,那批闹事的混混也都遣散了。南国饭店的经理出面澄清,说登台演唱的确实是大姐,四弟溜得快,他们找不到人,没有证据,只好认了。” 大夫人点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怎么不见老四?” 谢长梧脸上神情微微一滞。谢长曼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唇角不自觉弯起。谢长博右手握拳,放在嘴前轻轻咳嗽。 大夫人观他们神色,摇头叹息:“这个老四,我是管不了了。你们一个个的,就包庇他吧!” 刘氏见话题被转移,知道这事也就这样了,起身对着大夫人笑道:“之所以会出这样的事,归根究底是大格格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才闹矛盾,现在也不愿见人。要是我们家长钰嫁人,我肯定让她选个自己中意的,不会阴比着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母亲!”谢长钰脸上羞红,不想让刘氏多说,对大夫人行了礼,道别一众哥哥妹妹,拉着母亲走了。 张氏喝了口茶,对大夫人道:“这长钰却不像她母亲。” 二娘张氏是安徽桐城人,世家出身,自忖身份,在刚刚的争执中没有说一句话。此刻见陈氏走了,才开口评价。 大夫人笑了笑:“是个有主见的,三个丫头里,我看就她可以成才。” 谢长曼不愿意了:“大娘偏心,我跟大姐哪里不好?大姐还是您亲生的,怎么尽帮着别人说话。” “这一家子里哪里有‘别人’。”大夫人摇头,“快些扶你母亲回去吧,她身子不好,坐久了又要腿痛。” 谢长曼扶起张氏,谢长博也道了别,跟她们一起出去了。 大夫人见他们走远,脸上笑容变淡,显出几分愁苦来。谢长梧上前几步,大夫人止住他:“你不用为他巧言令色,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长安是不是又去那里了?” 谢长梧只得点头:“是。我这就去把他捉回来。” 大夫人冷笑:“捉回来做什么?他此后爱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做什么,没人再去管他,我只当没这个儿子!” “母亲又说气话。”谢长梧说,将侍女递过来的新茶奉上,“四弟只是少年心性,等再过几年,年岁大了,就会明白母亲的苦心。” 大夫人看他一眼:“他爹不宠他,倒是被你这个做大哥的宠坏了。哎,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谢长梧知道她是又想到了大格格:“大姐那里,母亲不要比得太急。虽说父母之命不可违,大姐与那警察家的公子都没见过一面,这样仓促成婚,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大夫人摇头:“以前男女成婚,不都是接了盖头才是第一次见面。到她这里,怎的就不成了?” “今时不比往日。”谢长梧笑道,“现在的女学生都提倡自由恋爱,不时兴包办婚姻了。大姐虽然不是女学生,思想上也是偏向她们的吧。” “也罢。”大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就听你的。我会安排钱先生一家人到我们家做客,让长锦跟钱家公子先认识一下。” 六浪子回头,好好做人 “母亲英明。”谢长梧学着旧式的官礼对大夫人深深一揖。 大夫人笑着推他:“快些走吧,军中多事,不必在这里虚情假意地逗我开心。” 谢长梧微笑起身。她这大儿子的身量是四子中最高的,一张俊脸棱角分明。谢长安虽然与他一母同胞,生的也算标致,但大夫人总觉得小儿子身上少了大儿子的沉稳刚毅。谢长安又总是混在脂粉堆里,沾染上女气,大夫人是见一次就要唠叨一次,直唠叨得谢长安避而远之,连续一个月不进家门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儿子这就走了。” “去吧去吧。”大夫人挥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相信总会有人能收了谢长安那个祸害,点顽石以成金,让他浪子回头,好好做人。 苏慕北在正艳门大街等了些时候,不见陆家的车来接。眼看时至中午,无奈之下跺了跺脚,朝天桥走。 苏慕北不喜欢从天桥上过,因为这里江湖散人混杂,那些穷苦百姓经常会拿白多黑少的眼睛瞅着路过的人,看的人身上发毛。还会有乞丐一窝蜂凑上前要钱,若是不给,他们就跟着你,手里敲着乞讨的破碗,直跟到你家里。 果真刚上了桥顶,就有一个乞丐拉住她的裙角,口中说着:“小姐,行行好吧。”苏慕北心中厌恶,那乞丐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分外地亮,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笑嘻嘻地看着她。 苏慕北扯了几下裙子,那乞丐手劲儿奇大,竟没有扯开。 眼看着周围似乎有人围上来了,苏慕北忙在包里掏了几枚铜钱,扔到他那破碗里。铜钱在碗里转了几圈,缓缓落定。乞丐对她眨了眨眼睛,松了手。苏慕北慌不择路的下了天桥,身后还听到那乞丐笑嘻嘻地说:“多谢小姐,您真是个善心的人。” 一路不敢回头看,直到拐进了巷子,苏慕北方才拿出手绢去擦被乞丐弄脏了的裙角。那乞丐脏兮兮的,一双手上不知有多少病菌,苏慕北心中作呕,知道这条裙子自己不会再穿了。 寻着记忆找到陆家的宅子,苏慕北看到陆家的轿车停在门口,司机在驾驶舱里打瞌睡,想到昨日那人说会去接自己不过是句客套话,可笑自己竟当了真。 欧式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行人来。司机立刻醒了,擦了擦嘴角打开车门迎上去。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穿着洋装,头发梳得很亮。他没看见苏慕北,径直朝汽车走去。 “少爷,今儿去哪?”司机一脸谄媚,凑到前问。 “去多宝阁转转,看有没有新货。” 洋装男人坐到了后面,副驾驶上也坐了人,汽车发动,从苏慕北面前快速驶过。 苏慕北在门口呆了会,犹豫是不是还要进去。 陆谦诚在二楼阳台看到一身鹅黄色连衣裙的苏慕北,弯了弯唇角,放下手中的咖啡,朝楼下走。 苏慕北下定决心转身,抬头却看见陆谦诚站在门廊处朝自己微笑。 苏慕北微微一愣,他已朝自己走来。陆谦诚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玩味笑意,让苏慕北心里很不舒服。 “苏小姐是吧,”陆谦诚上下打量了苏慕北一眼,“很抱歉,大哥今天突出门要用车,所以没能去接你,请见谅。” “没关系。” 苏慕北口中虽如此说,面上的神色却露出些许不满,看的陆谦诚好笑。 “大哥虽然出门了,母亲和姑母都在,苏小姐进来坐吧。” 苏慕北跟在他身后进了别墅,一路上将陆府上下打量清楚。转过面云母屏风,苏慕北见着了这府上的男女主人。 陆老爷五十岁上下年纪,穿着长袍马褂,面容不显富态,倒是有种仙风道骨的清矍。他身旁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身水蓝色旗袍,眼上刷了同色眼影,眼角翻飞间,朝苏慕北投来不怎么友善的一瞥。 “谦诚,这又是带的谁啊?” 女人的一双手在麻将堆里摸了张牌,漫不经心地问。一桌坐了四人,另外两位一个是陆谦诚的姑母陆清文,一个是陆夫人名利场上的女伴。除了陆老爷外,三个女人的目光都貌似无意地从苏慕北身上扫过。 “是城南赵家的苏慕北小姐,母亲应该还记得吧。”陆谦诚笑道。 “城南赵家?” 苏慕北听到类似轻嗤的一声响从陆夫人嘴里发出,看过去,却在那张俗艳的脸上找不到痕迹。 “赵家是老朋友了,赵晓棠那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怎么不知道还有个苏小姐。”陆夫人将牌往前一推,“糊了。” 七陆二公子 陆老爷微微一笑,也将面前的牌推倒,扭头对苏慕北道:“可会打牌?” 陆夫人的那位女伴立刻识趣的起身:“一上午连着输了好几把,我琢磨着是该退位让贤了。苏小姐过来替我赢回来吧。” 苏慕北忙摇头:“没有学过这个,还是你们玩吧。” “可惜了。”陆老爷淡淡道,望向那女伴,“看来你还是要继续输下去。” 女伴重又坐下,与对面的陆夫人使了个眼色。陆夫人撇了撇嘴,对陆清文道:“一个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清文没有说话,拿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参茶喝了口,戒指上的珍珠与白瓷茶杯相映成趣,一种浸润出来的雍容。 陆谦诚看出苏慕北的尴尬,出声道:“我带苏小姐上楼去逛逛。” 陆夫人扬了扬手。陆谦诚会意,对苏慕北说了声:“走吧。” 苏慕北有些讪讪,走了几步回头,桌边四人都不再注意自己,只好跟陆谦诚走了出去,心中兀自琢磨。 陆谦诚带苏慕北上了三楼,参观了陆老爷收藏的古玩字画,还拿了最近新得的几幅西洋油画给苏慕北看。苏慕北心不在此,回应便有些敷衍。 陆谦诚将画收起,唤来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应了,他便带着苏慕北晃晃悠悠下楼。 “时候不早,我……这就回去了。”苏慕北道。 陆谦诚转头看她,突然微微一笑:“马上中午,陆家也是大家,哪里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我已经让管家煮了红茶,我们在阳台坐会儿。” 苏慕北没有拒绝。两人刚在阳台坐下,管家便端了托盘过来,放下细瓷白茶壶,为两人倒了茶水。陆谦诚将旁边的热牛奶兑入茶中,小匙搅拌,放在苏慕北面前。 苏慕北有些讶然:“这是新式的喝法,你留过洋?” “不曾,”陆谦诚摇头,“我们家世代经商,也做码头生意,天津最大的港口就是陆家名下。所以北平城流行的时髦东西,我们也是最先知道的。” 苏慕北了然,喝了口红茶,牛奶的丝滑与红茶的甘涩恰到好处的融合,地道的很。 看她脸上浮现笑意,陆谦诚也笑了笑,将牛奶倒入自己杯中,开口问道:“苏小姐这次过来,目的是为了什么?” 苏慕北道:“自然是来拜访长辈。” 陆谦诚将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那我不妨换个问法,苏小姐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 苏慕北望向他,他也正看着自己,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中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 仿佛心思被洞穿,苏慕北突然有些慌乱,她强作镇定道:“不是我想回来,是不得不回来……” 此世孑然一身,五岁时便漂泊无定,是走是留,全看别人喜好,自己从来做不得主。 苏慕北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白瓷茶杯骨感的细耳。陆谦诚倏尔一笑:“苏小姐现在不愿意说,是还没有将我当作朋友。我想日后苏小姐会告诉我的。” 苏慕北把茶杯放下,扭头望向外面:“随你怎么想。” 陆谦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谈起北平城这些年的风云故事,新近崛起的显贵,朝廷羸弱,国将不国,大家的日子没有以前好过了,但仍旧有人发财…… 苏慕北细细听着。陆谦诚突然道:“午饭后若是无事,我教你打麻将吧。” “啊?”苏慕北不明白他跳脱的思维。 陆谦诚笑道:“想要跟太太老爷们打交道,这个是必备的技能之一。” 苏慕北想了想,缓缓点头。 “你放心,以你的聪明,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了。”陆谦诚起身,“管家过来了,应该是叫我们吃饭的,走吧。” 苏慕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觉得陆家二公子那总是挂在嘴边的玩味笑意也不似那样讨厌了。 苏慕北听到敲门声还有小优那细声细气的呼唤,她没有理会,仍旧把脸陷在枕头里。 小优又叫了几声,在门外说:“那我进去了。” 房门吱呀轻响,小丫头果真走了进来,到了窗边,一下子拉开帘子。 明亮的光线顿时充满整个房间,苏慕北眼睛被阳光刺的发疼,无奈道:“你这丫头。” 小优笑嘻嘻凑到她身边:“小姐快起来了,陆少爷打电话找你呢。” “昨日才见过,怎么会找我。”苏慕北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真的是陆少爷,他说一会过来接你,带你去长安街上的多宝阁。”小优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苏慕北。 八多宝阁鉴宝 ℱútaχs.Ⅽò㎡ 苏慕北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了:“不早些说。” 小优无辜道:“在门外叫了一盏茶的时间,我口都渴了。” 见苏慕北忙着洗漱化妆,小优坐在床尾托腮:“我听那陆少爷的声音温文尔雅,想必也是个风流俊秀的人物。” 苏慕北对着镜子描眉:“倒是学了些个成语。” 小优望向她:“昨日才见,今天就约小姐出去,怕不是想要追求小姐吧。” “不要整日没事做就看话本子,脑子都看坏了。”苏慕北起身,去衣柜里翻找裙子。 “小姐你敢说不是?”小优不依不饶,从床上跳下来帮她翻衣柜。 “自然不是。”苏慕北说,挑了件柳绿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 小优有些失落,苏慕北看着好笑:“快些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等到苏慕北穿好衣服下楼,陆谦诚的车刚好停在赵宅门口。刘伯打开门,唤了声:“陆少爷。” 苏慕北小跑着穿过厅堂,看到陆谦诚才慢下脚步,穿过院子,来到他面前。 陆谦诚微微一笑:“很漂亮。” 苏慕北脸上微红:“既然今早要去多宝阁,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xУǔsℎǔшǔ㈨.Ⅽòm(xyushuwu9.com) “临时起意,苏小姐不要见怪。”陆谦诚说,为她拉开车门。 “总是苏小姐苏小姐的叫,才是见怪。”苏慕北说。 陆谦诚唇角微g:“那该叫什么?” 苏慕北想了想:“就叫慕北吧,我也唤你谦诚,可好?” “好,慕北。” 车上就他们二人,苏慕北不知陆谦诚会开车,好奇地看着他操作。陆谦诚对她笑道:“本来是跟大哥去的多宝阁,到了后突然想邀请你一起过去,我就自己开了车来赵宅接你。” “你大哥也在多宝阁?”苏慕北问。 陆谦诚点头:“这是文玩届一年一度的盛典,他怎么会不去。” 苏慕北好奇:“什么盛典?” 陆谦诚说:“文玩届每年都会举办一次鉴宝会,说是鉴宝,实则为拍卖。北平城大大小小的文玩斋古董行齐聚多宝阁,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拿出来供大家品鉴,若是有想要出手的,就由多宝阁主人估价,大家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虽说近年来真正的好货不多了,大家参加鉴宝会也是图个开心,毕竟多宝阁是文玩届的翘楚,他们举办的鉴宝会规格也是极其宏大。” “那想来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苏慕北道。 陆谦诚看她一眼,苏慕北也不再避讳他的打量。陆谦诚微微一笑:“爱玩乐的世家子弟们自然都不会错过。” 苏慕北点头,心下有了计较。 车子停在长安街一栋三层小楼前,门口的长衫侍者立刻走过来,替苏慕北打开了车门。 陆谦诚把车钥匙扔给泊车的伙计,带着苏慕北朝楼内走。 楼内竟是别有洞天,小楼三层,除了重演庑殿顶的设计,外面看着并不显眼,里面装潢却极为别致,家具摆设一水儿的降香h檀,抬梁立柱,井口天花,上绘和玺彩画,素雅庄严。 苏慕北跟着陆谦诚上了二楼,在一处雅阁坐定,小伙计上来茶水点心。苏慕北听楼下有人唱曲,凝眸望去,视野所见,一方宽敞高台,上面红衣女子正温婉浅笑,在弹时兴的小曲助兴。 “怎么不与你大哥一起?”苏慕北转目四顾。 “你很想与他一起?”陆谦诚问,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把折扇,正随着楼下女子的曲调儿打着拍子。 苏慕北脸上一红:“只是随口问下,你这人……” 陆谦诚笑了笑,拿了桌上的桂花糕给她:“跟他一起我不自在,不如有佳人作伴,心情愉悦。” 苏慕北含嗔带怨地睇了他一眼。突然听闻楼下吵闹,夹杂着许多人奔走的声音,还有呼啦啦奉承迎接的话语,听不真切。那团声音上了三楼,没等多少时候,就见楼下的红衣女子收了怀里的阮,走下台子,换了个肥胖老者上来。 “人到齐了,鉴宝开始。”陆谦诚道,摇着扇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下的老者。 苏慕北道:“刚刚那人是谁?原来大家都是在等他。” 陆谦诚看到她目中的星光,有意打趣:“我没见到,怎么知道是谁。” 他不愿说,苏慕北也不再追问:“台下那胖老人应该是多宝阁主人了。” 陆谦诚点头:“他今年已逾六十,家中还有河东狮,不是好人选。” 苏慕北瞪了一双妙目,咬唇看他。 陆谦诚回她一笑,让苏慕北更加气愤。 九阔绰的四爷 ƒùтαχs.còⓂ 陆谦诚道:“罢了罢了,是我错了。今年的这场鉴宝会,看来是真有好东西。” 苏慕北随他目光看去,见肥胖老者旁边多了个高脚圆凳,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红色锦缎,锦缎上则是一个小底大口,粗笨厚重的瓷碗。 苏慕北不解。多宝阁内原本萦绕的窃窃私语自那瓷碗出现后就停息了下来。陆谦诚的目光露出玩味的神色。 肥胖老者脸泛红光,指着瓷碗高声道:“这是老头儿近日刚得的宝贝,稀罕的很,本准备私藏,但多宝阁进了批西洋的玩意儿,资金一时难以周转,就拿出来给大家掌掌眼。” 陆谦诚看到苏慕北眼露迷茫,知道她不懂其中门道,笑着解释道:“这碗小底足,厚胎,素釉失透,色青白,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元代的枢府瓷。元代不过一百年,枢府瓷数量极为有限,后代虽都有烧制,但样式已改,釉也不润,那有数的元代“枢府瓷”,便成了绝品。孙老头一出手就是这个,果然阔气的很。” 来这里的文玩老饕不少,许多都认出这是枢府瓷。苏慕北他们旁边的雅间有人道:“孙老板开个价吧。” 多宝阁主人微微一笑,唇上两道山羊胡如鲶鱼触须,显出几分圆滑狡狯。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了个数:“起价三万两。” 这话一出,多宝阁三层雅间都沸腾起来。陆谦诚笑了笑:“孙老头怕不是疯了吧,枢府瓷虽然珍贵,却也没到这个份上。” 苏慕北喝了口梅子汁,甜凉酸爽,味道出奇的好。她瞥了眼台下,见那多宝阁主人神态自若,对场中的躁动充耳不闻。 孙正泽等四周声音平复下去,方才继续道:“大家不要着急,且先仔细看看这瓷碗。” 长衫的侍者跑过来递上一副白绸手套,孙正泽戴上手套,拿起那瓷碗,缓缓翻转。陆谦诚拿起桌上的望远镜,放到眼前,过了会方才叹道:“竟是这样。”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是怎样?难道不是枢府瓷?”苏慕北道。 陆谦诚将望远镜递给她:“自然是枢府瓷,你且看那碗沿。” 孙正泽将瓷碗的一面对准雅间。苏慕北看到碗沿上隐约有字,像是个“府”。 “是枢府吗?”苏慕北转动望远镜。陆谦诚已将瓷碗向另一面转了过去,供别处的客人观看。 陆谦诚点头:“‘枢府’是唐代的一级行政机构,宋以后为中央最高军事机关,改枢府为枢密院,元以武力为重,‘枢府’权位就更高。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镇设浮梁瓷局,将有‘枢府’铭的卵白釉作为‘枢密院’的定烧器。明代曹昭《格古要论》‘古饶器’条说:‘元朝烧小足印花者,内有枢府字者高。’枢府瓷已经是宝中之珍了,有铭文的枢府瓷更是绝世。这样看来,三万两起价也不为过。” 苏慕北似懂非懂。各个雅座已经开始叫价,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叫到了五万两。 陆谦诚摇头:“再往后,就超过这碗本身的价值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三楼有人叫道:“五万一千两!” 陆谦诚身体微微一僵,这是自家大哥的声音。苏慕北也听出了,笑着说:“陆大公子似乎很喜欢这个。” 陆谦诚笑笑没说话。多宝阁内沉寂下来,就在孙正泽要去拿铜锤的时候,有人叫了声:“五万二千两。”声音有些犹豫,并不如之前的那些叫喊铿锵有力。 苏慕北感到有意思起来:“你大哥可还会跟?” “跟着起哄可以,要他真拿处五万多两白银,他可没那个本事。”陆谦诚不以为然。 “那他刚刚叫价。”苏慕北道。 陆谦诚笑道:“叫透审怕也是在忐忑,若是真没有人往下跟,不知他怎样收场。” 苏慕北眼中明显略过不信。陆谦诚道:“你且看着。” 后面陆大公子的声音果真再没出现过。叫价声稀稀落落到了五万五千两,便不再有人跟。孙正泽也觉得差不多了,拿起铜锤就要下落,只听一个清润明朗的声音高声道:“十万两!” 所有人闻言都朝声音源头看去。苏慕北听得那声音正在自己上方,一开口清脆明亮,含了数不尽的少年意气。 孙正泽眼前一亮,望着三楼雅座大声道:“十万两一次,十万两二次,十万两三次,成交!恭喜谢少爷!我这就让人把这枢府瓷包了,给您送到楼上去。” 楼上的雅间很热闹,似是聚了不少人,都在交口称赞四爷阔气,满场阿谀奉承之词。 十贵人乞丐装 此后还有拍卖,苏慕北没再听那清润嗓音响起过。孙正泽在台子下拿出了一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说是慈禧太后当年御赐的东西。苏慕北看那金色蝙蝠的头与尾各嵌了一颗圆而大的东珠,光泽明润动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日在陆家看到的陆清文戒指上的珍珠。 楼上有人说:“御赐之物,两颗东珠品色皆是上乘,四爷不如也拍下来。” 那个清润嗓音笑道:“女人的帽饰拍下来有什么用?你若是要戴,我可以考虑。” 接着是座椅响动声,那人似乎起身,声音散漫道:“没意思没意思,回家去了。” 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笑嘻嘻道:“差点忘了带上我的碗。” 上面的雅间渐渐安静下来,苏慕北知道那人已经走了。 陆谦诚一直打量她神色,此刻突然道:“果真是没意思了,我们也走吧。” 苏慕北应了,率先起身。陆谦诚笑了笑,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 苏慕北目光直盯着门口,却不曾见有人。陆谦诚道:“相见终有时。苏小姐记住这话就可以了。” 苏慕北扭头:“你又叫我苏小姐。” 陆谦诚脸上露出歉意:“走吧慕北,我请你吃西餐赔罪。” 天还没透亮,北平城南的胭脂胡同妓院楚馆附近就聚了一批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乞丐。这时姐儿娇娘们尚未起床,偶尔有两个睡眼惺忪的恩客从胡同里走出来,乞丐们就凑上去,一圈儿围住,满嘴叔叔大爷的乱叫,摧眉折腰,阿谀奉承,服低做小,极尽丑态。 有的恩客见为首的花子竟然生的眉清目秀,心中一动,赏了大把铜钱。那花子喜形于色,笑嘻嘻接了,道着万福,一路把人送出胡同。 若是要不着钱,这些乞丐就会把人戏耍一番,不是偷了人家的钱袋,就是在后背上帖上王八,那些恩客总要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才能发觉。 到了中午时分,眼见着巷子内不再有恩客走出,为首的乞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笑道:“走,去萃华楼看看。” 这就是一众叫花子们每日的行程了,早晨在胭脂胡同等那些晨起离去的恩客,中午去各大饭庄门口转悠,若是遇着软弱可欺的冤大头,一天也能收获个盆满钵满。 这群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乞丐便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来到了萃华楼的门口。正是午间饭点,萃华楼的掌柜的远远看见来了这么乌泱泱一群人,不禁深感头痛,待到看清领头的那人,就不仅头痛,连着心肝也一起痛了。 手下伙计要上前阻止,被掌柜的拦住:“罢了罢了,由着他胡闹去吧,大不了今天的钱不挣是了。” 伙计是新来的,不明所以,眼见着那群叫花子来到了萃华楼门口,喧嚣声四起,吵吵嚷嚷,不多时就把T面干净的饭庄外弄的满地狼藉。原本想要进来的客人见到这阵势都避之唯恐不及。 伙计去看掌柜的,掌柜的眉心皱着,边叹息边拨着手中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北眄黑窑台,贵人乞丐装,中枢峙岩荛,高居啜新醪。” 乞丐们拉帮结伙地在萃华楼外松松散散围了一圈,腆着脸朝来吃饭的客人们要钱,客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不给。不多时,这边有乞丐挡道的消息传出,过来的人就少了。 乞丐们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都朝那眉清目秀、眼眸漆黑的花子看去。那花子背靠着墙头,口中叼着一颗狗尾巴草望天,脸上的神情轻松惬意,浑然没把众人的眼神看在眼里。 有人上前问:“这边也没人了,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被称作“爷”的乞丐耳朵动了动,站直了身子,望着不远处开来的轿车笑道:“别急,大头这就来了。” 来的确实是大头,乞丐们光是看到那辆草绿色的军用轿车就有些发怵,等看到那个被前呼后拥着从车里走下来的人物时,都纷纷朝后退了几步。黑眼睛的花子却缠了上去,伸着手要钱。 谢长梧看到那张脸,吃了一惊。那花子却不管不顾,张口就是“大爷”。谢长梧一皱眉,身边的警卫立刻就过来了。花子还要上前,被那警卫推了一个跟头。 谢长梧目不斜视,朝萃华楼走,一双手却握得死紧。 掌柜的抬头看见谢长梧,脸上表情微愕,想到门外的人,急匆匆跟了上去:“大少爷您看这……” 谢长梧冷哼了一声,扭头对身后的警卫说:“全打跑了。” 十一许多情 警卫道了声“是”,拿着电棍走了出去。掌柜的这才擦了额头的汗,伺候着谢长梧上了二楼。 在那拿着电棍的警卫出来前,黑眼睛的花子就偷摸着跑路了。他拐进一条幽深的胡同,没多久就听到萃华楼那边传来的哀嚎惨叫,心中得意,脚步加快,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路过护城河,把手里叮当作响的钱袋扔了进去,看着水面上溅起的几道水花,花子的心情似乎很好,唱着曲儿往家走。 电影院的门口放着大幅海报,上面的女郎搔首弄姿,《许多情》三个红色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因为是首映,主演又是名演员h梦柳,大中午的影院前就聚了很多人,都翘首等着放票。 花子的目光在人群里捕捉到一抹白色身影,黑眼睛转了转,从怀里掏出个碗来。 “大爷小姐们,行行好,给几个钱吧。” 这哼哼唧唧的乞讨声到了近前,苏慕北尚未从沉思中回过神,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脏兮兮的手。 苏慕北睁大了眼睛。花子仍旧在叫:“小姐,行行好,给几个钱吧。” 苏慕北忙将目光从那只小底大口的粗瓷碗上移开,落到乞丐脸上。眼睛很亮,笑容带着丝狡黠。 怎么会?苏慕北心中惊讶,这花子手中用来乞讨的瓷碗她昨日才见过,简直跟多宝阁主人拍卖的枢府瓷一摸一样! 可是……十万两银子的碗,怎么会被拿来乞讨? 苏慕北刚要仔细看清楚,耳边听到陆谦诚唤自己的声音。她转身寻找陆谦诚身影,见他在影院门口对自己招手,手中还拿着两张电影票。 苏慕北心中一喜,对他点头,再回头去看那乞丐,早已没了踪影。 苏慕北跟着陆谦诚走进影院的时候,心中仍旧想着那只碗。是赝品吧,真品不是被三楼的豪客拍走了吗?怎么会在一个乞丐手里…… “在想什么?”陆谦诚把手中小食递给她。 苏慕北回神:“没什么。” 他们的座位在五排中央,位置很好,是陆谦诚特地从电影院工作的朋友那里要来的票。 陆谦诚看了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 苏慕北打开手里的纸包,是一些酥糖和点心。陆谦诚观她神色,知道她并不喜这些,笑道:“第一次约你出来,不知道你的喜好。” 影院里灯光昏暗,苏慕北看不清他双眸中隐匿的情感,只好说:“这几天你天天陪我出来,不用操心陆家的生意吗?” 陆谦诚道:“陆家的生意不用我担心。” 见苏慕北看过来,他又解释道:“我是姨娘所生,陆家祖上规定,只有嫡出的儿子才能继承家业。所以,父亲没有让我碰生意上的事。这几年他潜心培养大哥,对我则是听之任之,不怎么上心。” “那你日后何以为继?”苏慕北问。 陆谦诚脸上露出愁苦神色:“哎,你真是问到点子上了。若是分家,我是一点财产也得不到的。父亲不疼爱,母亲死的又早,啧啧,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苏慕北听他言语戏谑,不知道有几分真意在里面,便不再理会他。好在巨大的显示屏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电影快要开始了。 《许多情》这部戏讲的是个爱情故事,离异的男主角爱上了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师,两人之前就见过,一眼的缘分,情窦暗生,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中,又生长参天大树。然而命运的捉弄让女主角被迫离开,最后的结局也很萧索,苏慕北看得心中发堵。 电影十分不错,男女主角都很漂亮,故事的编剧是当下着名作家沈心,几个情节的设定也很能打动观众。其中一个场景让苏慕北印象深刻。女主说我的手指上没有箩,全是簸箕,有这样指纹的人,往往握不住幸福。男主伸出手,对女主说我有十个箩,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把你握住,给你幸福。女主心头一颤,抬眸望向男主,两人在灯影下对视,画面十分美好。 直到走出影院,苏慕北脑海中仍旧挥之不去那段对话。陆谦诚说时候还早,不如去北海公园逛逛。苏慕北推辞了,也不让陆谦诚送自己回家,招来h包车,神思恍惚地报了地址。 远远看到小优在赵宅门口玩跳格子,苏慕北下了车,朝小优走。 小优站在白粉画成的房子里对苏慕北笑:“小姐今天回来的早。” 苏慕北朝院子里望了眼,问:“刘伯呢?” 十二大格格的生日 “城北有人家唱大戏,爷爷跟戏班子过去帮忙了。”小优说,一脸纯真无邪。 苏慕北往里走,继而转身:“可是钱不够了?” 小优展颜一笑:“爷爷说维持一个月生计没问题。” 苏慕北默然半晌,继续往院子里走。杂草虽已除去,小楼落败,仍显荒凉。苏慕北看的心中烦躁,猛地推开房门,将手中袖珍女包扔在玄关,跑上了楼。 五月二十这天,谢府的大格格生日宴,来了不少人道贺。谢府开了自家的戏园子,园子里摆了二十几个大桌。说是生日宴,其实还有另一层意义在里头,那便是大格格谢长锦和未来夫婿的头次见面会。 给谢长锦说这门亲的是谢家的舅老爷。舅老爷在谢长锦屋里一个劲儿的夸那钱家公子:“人家是北平德国医院的院长,留过洋的,医术精湛,品貌端庄,多少名媛追还追不少呢,现在成了你的丈夫……” 谢长锦冷笑:“说是警察署长的少爷,祖上却是东北完大山里的胡子,杀人越货,粗劣不堪,上不了台面。” 舅老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谢长锦瞥他一眼:“舅老爷放心,今日我不闹脾气,不会让你们下不了台。” 舅老爷舒了口气,正想出去,听到谢长锦问:“孟堂来了吗?” 舅老爷想了会才记起这孟堂是何许人,忙道:“来了来了,早在戏台下候着了。” “知道了。”谢长锦道。 舅老爷见她没什么要问的了,就走了出去。谢长锦看着窗外发了会呆,起身开箱去寻自己的戏服。 谢府上下纷杂帽频,都为着今日的家宴。谢长安一身月白长衫,从月亮门溜大进来,见到戏园子里的阵仗,不禁挑了挑眉。 谢长梧早就看到了他,从戏台前走过来,见他要逃,开口道:“你且站住。” 谢长安忙挺身立正,一脸温良无害状。 谢长梧皮笑肉不笑。 谢长安道:“大哥。” 谢长梧道:“不叫大爷了?” 谢长安笑嘻嘻地去扯他衣袖:“你若是喜欢我叫大爷,我就叫。” 谢长梧冷哼:“没个正形。以后若是再被我发现你胡闹,就让警卫打断你的腿!”脸上神色已经缓和下来。 谢长安指天发誓说不会再去做乞丐,偷眼觑他表情,知道又逃过一劫,心里放松,指着园子里披麻戴孝的圆桌子问:“这是做什么?哪有生日宴铺白桌布的?” 谢长梧也望向那些桌子,淡淡道:“舅老爷说钱家公子是新派人物,所以咱们在观念和做派上也不能落后。” “那也不必弄的像办丧事一样吧。”谢长安朝园子里走,从桌子上拿了颗水果糖,剥了糖纸,扔进嘴里。 谢长梧跟在他身后,为他扯了扯衫子领口的褶皱:“今日的戏可练好了?” 说起这个,谢长安又开始不满:“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我们堂堂大宅门里的公子哥儿,却要为一对土匪夫妻唱戏,想想就来气。” 谢长梧的唇角弯了弯:“不乐意去跟母亲说去。” “我可不敢。家里哥儿姐妹七个,我是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的那个。”谢长安露出一脸伤感,几乎以假乱真,“而且这戏是为了大姐的生日唱的,母亲偏爱大姐,在她的生日宴上我可不敢造次,不然母亲会把我吃了。” “你知道就好。”谢长梧道。 谢长安凝眸看他,一双水墨长眉不满地皱起:“你还笑的出来,别忘了,待会你也要上去唱的。” “钱家公子也要上台,彼此公平。都是为了大姐,我们尽力唱好就行。” 谢长安狐疑的目光在谢长梧英俊的面孔上来回打量,很讶异自己惯常跑调的大哥,这次真的乐意上台,心平气和的给那日伪警察夫妇唱戏。 前厅有寒暄声传来,谢长安望向月亮门,见那警察总署署长钱崇明穿着长袍马褂,带着太太和儿子过来了。 随同他们进门的还有四抬礼盒和一百盆玫瑰。谢府的下人们忙帽频碌,将那些尚且带着露珠的玫瑰放到园子的各个角落,戏园子飘散开阵阵馥郁的花香。 谢长安皱着鼻子,一脸不爽。钱家那个儿子西装革履,腰板笔直,有些德国党卫军的做派,稍稍让谢长安吃惊,没想到满脸横肉的警察署长能养出这样齐整的儿子。 钱宗对谢老爷行了晚辈的礼,恭敬道:“这些玫瑰是送给大格格的生日礼物。” 谢长锦在旁边冷冷淡淡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十三琴师 大夫人上前打圆场,笑道:“难为你有这心思。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入座吧。” 大夫人和钱太太坐在主桌,寿星谢长锦是今日主角,也被安排在她母亲和钱太太中间。谢源和警察署长及舅老爷在另一桌。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戏班班主把戏单递给大夫人,大夫人让钱太太先点,两人推让了半天,谢源在另一桌看得不耐烦,说不如我们的戏先上。见亲家热情,钱崇明也开心起来,抬起身子说:“开场就让我家钱宗来吧,抛砖引玉。” 钱宗听父亲提到自己,就拿了小提琴上场,试了几下音,弹了首英文曲子。待到弹完,下头竟然掌声热烈,鼓掌的多是年轻人。谢长钰和谢长曼在下面听得如痴如醉。 谢长安哼哼:“都是他带来撑场子的。” 谢长曼反驳:“人家弹的是英吉利民歌,说的是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大家都爱听这个。你不懂别瞎说。” 谢长安挤眉弄眼,表大自己的不屑。 钱宗一下来,就被年轻人围住了,被一帮人拥到后园子的假山石边,有说有笑。 谢长安伸长了脖子,没看到谢长锦。 “大姐呢?”他问。 谢长梧也一直注意那边,闻言道:“早就离场了。” 谢长安看到警察太太旁边那空荡荡的座位,叹息道:“也难为我那清雅绝l的大姐,怎么受得了这俗不可耐的金光灿灿。” 谢长梧知道他在讽刺钱太太,那穿金戴银,光芒四S的暴发户确实引不起人的好感,就笑了笑,不做评论。 钱宗把小提琴放到假山石上,坦然接受着周围女学生倾慕的目光,眼角余光扫过,看到个熟悉的人,有些吃惊,叫了声:“孟堂。” 孟堂正抱着胡琴往戏台子后走,听到有人唤自己,就循声看去,见到钱宗,笑了笑道:“院长。” 钱宗目光停在他怀里的胡琴上:“你是大格格的琴师?” 孟堂道:“琴师谈不上,就是给大格格伴奏。” 孟堂离开的时候,钱宗盯着那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家子弟们的戏上场了,演的是钱太太点名的《斩马谡》,谢长梧的马谡,谢长博的王平,谢长齐的司马懿,谢长安的赵云,阵容十分整齐。挑大梁的是谢源,他演诸葛亮。戏演的很有水平,大家碍着谢长锦的面子,不敢胡来。 谢长安就等着谢长梧唱,没想到马谡出口,竟全在调上,不由收了看好戏的心情,专注起来。一场戏下来,戏班班主都拍手称好,很为谢家长脸。 钱宗坐在桌旁,一边跟女孩子们调侃,一边斜眼打量台上。他并不懂戏,所以看不出台上好坏。 压轴自然是谢长锦的《锁麟囊》,这戏谢长安在南国饭店也唱过,此刻他坐在台下,脸上油彩未卸,托腮看着台上的大姐。 谢长锦的戏能唱进人心里,扮相又好,配合着孟堂的琴声,令人叫绝。 谢长安仔细听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孟堂这小子偏心,给我拉琴时不见有这么好。” 谢长梧好笑道:“明明是你的戏比不上大姐,偏要找些外界因素。” “这倒也是。”谢长安坦然承认,“北平城就出了一个谢长锦,这出戏别人都唱不出这味道。” 钱宗怔怔看着台上大红嫁衣的谢长锦,手中的茶都凉了却忘了喝。谢长锦虽然没有看台下,那绝世的风姿在钱宗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台下叫好声不觉,带头的是钱崇明,钱太太的大嗓门混在叫好声里夸赞谢家大格格好模样,戏也是百里挑一。 谢长锦眉头微皱,就要分神。好在孟堂的琴一个拖音把她带了回来,谢长锦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孟堂微微一笑,苍白修长的手在胡琴的丝弦上游走。 钱宗垂下眼睛,喝干了杯子里的冷茶。 陆谦诚约苏慕北去城郊打高尔夫,苏慕北推辞了。 陆谦诚笑道:“怎么?知道我不是陆家财产继承人便不愿与我出来了?” 苏慕北气恼:“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陆谦诚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眼眸闪过一丝讥讽:“那这几日我约你,你都找借口推脱,难道不是故意躲着我。” 陆谦国从楼上下来,看也没看坐在客厅的陆谦诚,朝门外走,身后跟着抱着球袋的侍从。 陆谦诚微微一笑,没将陆谦国眼中的傲慢放在眼里。 苏慕北听他这样说,穴口气得发疼:“我……我只是最近不太舒服。” 十四初见 陆谦诚放下高脚杯:“过来吧,我有礼物送你,不会让你失望的。” 电话挂断后,苏慕北脸庞仍旧在发烫,过了半晌,耷拉着肩膀朝楼上走。小优和刘伯都不在。苏慕北换好衣服,看到镜中的脸有些苍白,用胭脂扫了双颊,感觉气色好些,才往外走。 h包车路过天桥,一群乞丐簇拥着跑了过来,把手伸到车里,苏慕北避瘟疫般躲开。车子走远了,苏慕北才敢探头往后望,想在那群乞丐中搜索某个身影。乞丐们见她回头,都裂开嘴笑着发出怪声,把苏慕北吓了一跳,忙扭回身子,怕他们跟上来。 到了陆家,苏慕北下车,管家把她迎进别墅。苏慕北问:“陆老爷和陆夫人在吗?” 管家道:“今天只二少爷在家。” 苏慕北心下失落,进了门就见陆谦诚坐在客厅,怀里抱了一只碧眼波斯猫。 陆谦诚抚摸着波斯猫的脊背,对苏慕北笑道:“倒是来的快。” 苏慕北脸上微红,反驳:“若是不来,不知你又会给我编排什么罪名。” 陆谦诚笑而不语。 苏慕北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那只波斯猫戒备地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一身长毛如同战甲,威风凛凛。 “她好像不喜欢我。”苏慕北道,拿起桌上管家送来的咖啡,啜了一口。 “珍珠很聪明的,跟那些自负可以闻香识女人的名士一样,她也很会识人。”陆谦诚道。 “哦?”苏慕北显然并不相信,“那她看出来我是什么人了么?” 陆谦诚浅棕色的眸中浮现玩味的神色:“身怀珠玉,待价而沽。” 苏慕北的手在空中微顿,缓缓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凝眸望向他。 陆谦诚弯唇:“抱歉,我随口而说,若是说中了慕北的心思……” “很有趣吗?”苏慕北打断他,“随意猜想别人的心思很有趣吗?” 她微红着双目看着陆谦诚,陆谦诚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他把珍珠放到旁边的软垫上,抬手擦去苏慕北腮边的泪水:“我不是想要讽刺你,而且,我也不认为待价而沽有什么不好。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帮你。” 苏慕北眨了眨眼睛。陆谦诚为她擦干眼泪,微微叹息道:“你对我,不需要这般防备的。” 苏慕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是说去打高尔夫吗?” 陆谦诚道:“大哥捷足先登。我又不想跟他同用一个场地,今日只好作罢。” “你跟你大哥,关系不是很好?”苏慕北问。 陆谦诚看向她,笑道:“我们兄友弟恭,关系不知道有多好。” 这话显然言不由衷。门铃声响,外面有汽车鸣笛,苏慕北疑惑地朝院子望去。 陆谦诚道:“我虽然无法继承家业,入不了你的候选人名单,但可以为你介绍京城的世家子弟。既然要待价而沽,就不妨把价格抬高一些。” 苏慕北睁圆了眼睛,见陆谦诚表情揶揄,不知是真是假,脸微红:“别是个像你一样的。” 陆谦诚不以为忤:“有身份的公子哥儿不缺钱不缺权,有哪个会去做品行如玉行为端正的君子,不都是跟我一样,提笼架鸟熬大鹰,花钱玩乐捧戏子。现在年代不同了,各地又都在打仗,夹缝里求生存,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苏慕北仍旧有顾虑。 陆谦诚凑近了她,语气中是惯有的笑意:“我今日给你介绍的这个,家世是真的显赫,也是真的有钱。” 他话音刚落,管家已引了一人进来。苏慕北忙扭头去看,只见那人在暮春光影里朝这边走来,一身月白长衫,身段却是意料之外的风流。 待到走进了,看清容貌,苏慕北已然怔住。天地钟灵毓秀,若说世间灵气是有定数的,那便在造化此人的时候都灌注了进去,不然哪里会有那样一双灵动的眸? 谢长安拱手作揖:“小生这厢有礼了。” 苏慕北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脸颊泛红,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陆谦诚起身介绍:“这位是谢家四公子,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谢长安道:“您抬举。” 陆谦诚笑了笑:“慕北是留洋回来的大学生,不识你满清遗老的这一套。” “原来是大学生。”谢长安一双长眉微微挑起,丹凤眸又在苏慕北身上打量了一番,脸上收了戏谑。 “不过上了几年学。”苏慕北只好谦逊。 “上了几年学,我们这种纨绔子弟便无法比。”谢长安道,“我看苏小姐气质跟别人不同,原来是因了这缘故。” 十五少爷乞丐 苏慕北怔怔看他,这人虽生了张斯文俊秀的好相貌,言谈举止却不似大宅门里的那些老爷公子们规矩,还把自己称作纨绔子弟,洒脱随意,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谢家四少爷,这京城能有几个谢家。苏慕北想到多宝阁三楼的豪客,那日用五万两白银拍下枢府瓷碗的人就被称作四爷,难道就是他? 苏慕北望向陆谦诚,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想来不会错了。 陆谦诚道:“刚刚慕北还说今天阳光好,想要去北海游湖,长安,不如你带她过去?” 谢长安忙道:“好啊,正好跟我大哥借了车和司机。” 见两人都朝自己看来,苏慕北红着脸点了点头。 陆谦诚把两人送到门口。谢长安为苏慕北开了车门,苏慕北以为他会去坐副驾驶,没想到刚坐下,他也挤了进来。 陆谦诚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车子就驶离了陆家,朝北海而去。 苏慕北有些局促,跟这谢家少爷在一起的感觉与陆谦诚不同,具T说不上来,但心跳的却是比平时快了半拍。 “苏小姐很紧张?”谢长安问,凑过来一张笑脸。 那张白皙的脸庞突然靠近,苏慕北反射X的往后,靠到了座椅后背。 谢长安哈哈一笑:“我生的很可怕吗?为什么苏小姐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快点跑掉的样子。” 苏慕北抿了抿唇,怔怔看向他。 他说“每次”。难道自己与他已经见过面? 看到苏慕北一脸茫然,谢长安笑嘻嘻道:“第一次见面,苏小姐嫌弃我手脏,跑出去好远,还用手帕擦裙子。” 苏慕北身子微震,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脏乱W发下亮晶晶的眼睛,捧着粗瓷碗伸过来的手,与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重合。 “你是……是你!”苏慕北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可是,怎么可能……” 谢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四少爷,风流俊秀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会去做乞丐?可是他又明明亲口承认…… 苏慕北有些懵了。 谢长安享受着她的震惊,得意洋洋的对她点头:“没错,那乞丐就是我。” 苏慕北咬了咬唇,这谢家四少行事果真不同常人,只是她实在不能理解,做乞丐有什么好炫耀的,谢长安那一脸的志得意满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谢长安去天桥当乞丐这事,大夫人已经发怒过不止一回两回,有次甚至还祭出家法,把谢长安按在地上打了几鞭子。当时谢长安是哭着喊着说再也不会去了,可第二天仍旧穿的破破烂烂,拿着破碗跑去站街了。大夫人差点没呕出血来。 好说歹说不行,大夫人只好由着他去。谢长梧虽然也听说过谢长安的荒唐事,但大夫人“讨伐”谢长安的时候,多数都是在旁护着他,直到他亲眼在萃华楼见着了谢长安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涎着脸跟自己要饭的样子。军统少将不干了,这厮说什么也是我弟弟,怎么能让他这个样子在外面丢人现眼。于是谢长梧给自己手下放了话,若是在街上见到花子谢长安,乱棍招呼,打死算我的。 谢长安被那些警卫暴揍了几顿后,终于不再敢造次,只是见着谢长梧便绕道走,没了好脸色。 谢长梧老远就见着谢长安甩着个金链子朝这边走来。谢长安也看到了他,肩膀一缩,闪身进旁边的月亮门里去了。 副将说:“好像是四少爷。” 谢长梧哼了一声,径直出了府。谢长安见他走远,“吁”了口气,转目四顾,不远处是谢长锦的院子。 琴声咿呀,从厢房里传来,不多时是谢长锦练嗓的声音。 谢长安知道是孟堂在陪谢长锦练戏,叹了声:“这孟堂,倒是勤快。”转过月亮门,甩着那条挂着鼻烟壶的金链子走了。 那金链子上的鼻烟壶自然是给苏慕北的。谢长安约上苏慕北的第一天就送了块欧米加的女士手表。看着佳人脸上惊喜的神色,谢长安也得意。那表是托陆谦诚购的,走私来的最新款式,商场里都没有。 谢长安本想送苏慕北一串儿珍珠项链,东北乌拉宁古塔河中产的东珠,粒粒大而圆,十分漂亮。陆谦诚说现在不时兴这东西了,给谢长安出主意,说女士的欧米加手表,苏慕北肯定喜欢。 果真如他所言,佳人满意,谢长安也开心。两人在北海上泛舟遨游,清风徐来,间或眉目传情,浓浓细语,在彼此心中都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十六名士局 ℱútaχs.Ⅽò㎡ 晚间陆谦诚打电话到赵宅,开口问:“如何?” 苏慕北知道他说的是谢长安,点头道:“四少爷为人洒脱,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陆谦诚笑。 苏慕北咬唇,听他笑完了,在电话那头道:“你现在手头不是很局促吗?可以告诉他,他会很乐意帮忙。” 苏慕北看到自己腕间那块欧米加手表,默然半晌,道:“不太好吧,刚认识不久。” 威廉姆送的金怀表早已经当掉补充家用了,陆谦诚是知道她的现状的,所以才有此一说。 陆谦诚道:“五万两雪花银都不当回事的人,会在乎送你的那些小钱吗?” 想起那十万两银子换来的枢府瓷被用作乞讨的容器,苏慕北不禁摇头,多宝阁主人若是知道,肯定要气得大病一场。 “好好把握。”陆谦诚道,“若是你日后成了谢府的四少奶奶,荣华那是享用不尽的。” 苏慕北问:“为什么要帮我?” 陆谦诚笑道:“你怎知我是在帮你?” 他这话说得苏慕北微愣,他已挂了电话。苏慕北握着电话手柄,觉得身体发冷。 谢长安带苏慕北参加外交宴会。苏慕北提前一天去百货公司买了套碎金撒花的礼服。谢长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苏慕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弯唇道好看。 二十世纪初的北平,虽然被战火侵蚀,但生活在夹缝中的人们总能寻到声色犬马的理由,花为帷帐酒为友,云作屏风玉作堆,一面是朝不保夕,另一面则纸醉金迷。 谢长安换下长袍马褂,穿上定制的西装,头发特地打理过,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模样。xУǔsℎǔшǔ㈨.Ⅽòm(xyushuwu9.com) 席间名士很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恍惚有种盛世的光景。苏慕北看到许多异族面孔,谢长安解释说是各个大使馆的参赞和家眷。 一个穿着低领丝绸长裙的金发美人朝这边走来,对着谢长安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好久不见,谢少爷。” 竟是一口格外流利的中文。苏慕北好奇地望向谢长安,见他笑容灿烂,伸臂抱了抱金发美人,两人面颊触碰,来了个贴面礼。 金发美人看到苏慕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谢少爷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吗?” 谢长安道:“这是苏慕北小姐,我的女伴。” “果真在谢少爷身边的都是绝色佳丽。”金发美人不吝赞美。 谢长安看了苏慕北一眼,笑道:“她在美国上过学,跟夫人也算有缘。” 提到自己的祖国,金发美人眼中露出欣喜:“真的吗?在哪个城市?” 后面一句已换了英文,苏慕北不知她是不是有意为难,便也用英语对她说:“波士顿。我在韦尔斯利学院读了几年的书,选修的经济专业。” 金发美人很给面子的赞叹了一声。谢长安听到苏慕北那口纯正流利的英文,也在心底赞叹了声。谢长梧曾经让谢长安学过英文,谢长安并不当回事。谢长梧说你参加的那些个所谓“名士”局,总该会用到,学了也不是无用。谢长安笑嘻嘻道,若是我自己学会了,那些娇媚可人的女翻译岂不没了用处。谢长梧就骂他烂泥扶不上墙。 谢长安愿意做一块上不了墙的烂泥,独自烂着,逍遥自在。 谢长安带苏慕北认了些人。苏慕北应对得体,她面孔清纯,身上有股淡然的气质,跟谢长安平日接触的欢场女子很不相同。谢长安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把人肉到骨子里的喜欢。 苏慕北取了小碟,挑了些食物过来给谢长安。谢长安摇头:“我吃不了洋人的这些冷食。” 扫了眼她手里的碟子,一些生冷的蔬菜拌着绞碎的金枪鱼和酱汁,谢长安皱了皱鼻子。 苏慕北笑道:“洋人不擅长烹饪,只好生食蔬菜来补充维生素。” 谢长安不懂她说的维生素是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话头道:“在吃上面,谁都比不上咱们国家,几千年的饮食文化,岂是他们蛮夷可比的。这些牛排点心,全都比不上砂锅居的一套三鲜火锅。不过红酒却是好的。” 见他眼眸含着亮光,苏慕北心头一动道:“四少爷也是讲究的人,怎么想着要去做乞丐,还用价值千金的枢府瓷做乞讨的饭碗。” 苏慕北私下想过,谢家少爷的这番举动或许隐藏着某种深意,或许是对世人的一种讽刺,离经叛道的表象下有他自己的考量。 谢长安道:“做乞丐不过是一时兴起,至于那个碗嘛……又破又旧,黯淡无光,岂不正适合拿来要饭?” 十七多情却不专 ƒùтαχs.còⓂ 苏慕北一时哑然,原来他重金拍下枢府瓷碗,竟是看中了它适合要饭…… 宴会进行到一半,又来了新的宾客,连主人都走上前去迎接,一脸的圆滑谄媚。 那人却挥了挥手,说:“今天过来只是单纯玩乐,没有军务,大家随意便好。” 谢长安朝门口看了眼,正与那人目光对上,谢长安暗道晦气,嘀咕道:“单纯玩乐穿什么军装,带那么多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官儿。” 苏慕北问:“你们认识?” 谢长安还没说话,谢长梧已经朝他们走来,脸上是惯有的不可一世。 那是苏慕北第一次见谢长安的大哥谢长梧,远远看到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身上是深绿色的军装,脚下是军统长靴,腰间有枪,英俊的面孔线条刚毅,眸子是军人特有的冷灰色。 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苏慕北想,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谢长安显然与她此时心境相同,扯了她的手就想溜。 “见我就跑,是怕我打你吗?”谢长梧冷哼。 “大哥。”谢长安知道无法躲藏,就腆着脸笑嘻嘻地望向他。 谢长梧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落到苏慕北身上。苏慕北聚集了些勇气,才敢面对他犀利的眼神:“你,你好。” “新宠?”谢长梧目光转回谢长安。 谢长安怕他揭穿自己,忙把一杯红酒递到他手中:“外交宴会,大哥何必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大家都看着你呢。” “看着我也无妨,因为我不像你,不会给谢家丢脸。”谢长梧道。 “我这不也不去天桥了吗?”谢长安道,声音泛着委屈。 汇丰银行的老板在旁边怯怯地叫了声:“少将。” 谢长安趁着谢长梧分神,拉了苏慕北的手朝门口挪,身后听到谢长梧冷冷道:“晚上不要乱跑,我回家后若见不到你,哼……” 这声“哼”包含了很多内容,谢长安觉得手脚有些冷,暗恨这人让自己在女友面前掉价。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出了宴会厅,又觉自己活了过来,谢长安满面春光,对苏慕北道:“饭也没吃好,不如我们去砂锅居吧,除了砂锅,那儿的炸鹿尾也是一绝,你在国外肯定没吃过。” 苏慕北笑了笑:“还是算了,你大哥让你不要乱跑。我这就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她说完转身离去。谢长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呆,咬了咬红润的唇,自己长年慑于谢长梧的y威,竟被吓出了畏首畏尾的毛病,哪里还有一点谢家四爷的颜面,在佳人面前丢脸,真是令人懊恼又愤愤! 谢长安此人,可称为北平城一绝。 人生的风流俊秀,字也写的极好。北平城里求他墨宝的人不在少数,但谢四少爷家财丰厚,不需要卖字为生,心情好时,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十来联随手送人。心情不好时,任你好说歹说,不愿意写就是不愿意写,怎样都求不来。 谢长安愿意写字的时候少,所以市面上流传的谢四少爷的字也不多。除了写字、行乞,谢四少爷的另外一个爱好便是唱戏了。 谢长安小生唱得极好,扮相也漂亮,是京师享誉九城的京剧票友,师承名小生程继仙,跟荀慧生也配过戏。四少爷心血来潮,要演一场《小宴》的吕布,上上下下就能搭进去一千两银子。谢长锦说他在行头门脸上耍阔气,已经背离了唱戏的本意,成不了名家。 谢长安笑,本也不是为了做名家,就图自己高兴。 谢长锦说他糟蹋了戏,但他唱的确实也好。曾有一段日子闹着要去当戏子,被大夫人哭着拦住了,那是下九流的行当,玩玩可以,正儿八经去做戏子确是万万使不得,大宅门里的公子哥丢不起那个脸。戏子当不成,谢长安只好另寻他路,爱上扮乞丐,跟三教九流混在一处,半月不洗澡,一身白皙皮肉y是作出了酸臭味。大夫人打也打了,哭也哭了,这次却怎么也不管用。最后还是谢长梧的警卫出了力气,把这怪癖给改了过来。 对于谢长安,谢长梧给出评语:聪明但浮躁,多情却不专。也是非常中肯了。 遇到苏慕北之前,谢长安每天不是泡茶馆就是泡戏园子,跟一帮女艺人、女戏子打得火热,不到二十,吃喝p赌已经玩的相当精湛老到了。 跟苏慕北处了女朋友之后,谢长安虽然也有所收敛,想在佳人面前有个好印象,但狐狸尾巴终有藏不住的时候。 十八不是真心 苏慕北自是知道他在烟花胡同里有不少相好,但谢长安不提,她也装作不知,享受着谢长安的软语温存和时不时的阔绰馈赠,莫名心安理得。 那天在外交宴会上遇着谢长梧,谢长安早早的就回了家,在自己的偏院里边百无聊赖地逗着莺哥,边等谢长梧回来。 谢长梧那晚却没有回来。谢长安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绵绵如丝的春雨,内心暗骂谢长梧,让自己早早回家,他却不知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带来属于夏季的燥热,院子中的海棠花落了一地残红,飘散在京都各个角落的白毛柳絮也在雨水中沉寂。北平的夏天姗姗而来。 谢长梧第二天早上才回谢府,老管家刚端上来醒酒汤,谢长安就晃晃悠悠地进了门。 谢长梧脑袋本来就疼,看到他疼的更厉害了。 “啧啧,”谢长安嗅了嗅桌上的醒酒汤,“大哥这是喝了不少啊。” “汇丰银行的行长邀约,推不掉。”谢长梧道,仰头将醒酒汤喝了,胃里的难过得以舒缓。 “哦。”谢长安拖长了音,“汇丰银行那老头最喜欢请人到聚丰园饭庄吃饭,其间还爱找几个容貌俏丽的姑娘,说是唱曲儿助兴,最后都助到客人们的怀里去了。大哥,你有没有听曲儿啊?” 谢长梧肉着太阳穴:“你这是管到我头上来了吗?” “不敢不敢。”谢长安忙道,语气中却满是愤愤不平的叫嚣。 谢长梧瞅他一眼,倏然问道:“昨日跟你在一起的是哪家姑娘?” 听他问起苏慕北,谢长安来了精神,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道:“是赵家的养女。” “赵家……”谢长梧沉Y。 “就是城南赵家,五年前移民去美国的那家。”谢长安补充。 谢长梧道:“随意玩玩,还是真心?” 谢长安搔着脑袋:“慕北与胭脂地的女人不一样。” 谢长梧不屑地冷哼:“哪里不一样?” “人家留洋上过学的。”谢长安支支吾吾。 “在我看来,她跟你之前的那些女人没有一点不同。”谢长梧道,眼睛瞥过桌上的水果摆盘,谢长安立刻眼明手快地剥了个橘子递给他。 谢长梧吃着橘子,嘴里的酒气被冲淡,接着道:“不过都是看中了你出手阔绰,愿意为她们花钱,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谢长安眨眨眼睛,又为他剥了个橘子,并不接话。 “她可曾问你要过钱财?”谢长梧问。 苏慕北是告诉过谢长安家里用度紧张的事,当时谢长安二话没说,就给了她一千两银子。苏慕北接过去的时候,眼睛中泛起水花。谢长安都被感动了一把,不知是为自己仗义救弱女于水火,还是为了她表露出的对自己的感激。 谢长梧看谢长安神色,就知道是要过的了,叹道:“如果你真是要饭的花子,她哪里会看你一眼。”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偏偏在这种事上跟傻子一样。 虽然接受了大哥的一顿说教,兄弟俩千般道理万般学问的谈了一个上午,谢长安仍旧没有断了根苏慕北的联系,反而变本加厉,游园听戏逛堂会,赌场马场珍宝局,让苏慕北见识了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把她介绍给所有认识谢家四爷的人,捧在手心里的疼,最后到了如胶似漆,片刻不离的程度。 谢家老二逢人便说谢长安恋爱了,还是热恋的那种。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谢家大夫人耳中,大夫人差人打听了苏慕北的身家背景,招来二夫人和三夫人商量这件事。 二夫人知书大理,只是说:“长安是您的亲生儿子,若是选儿媳,还得看您的主意。” 三夫人笑道:“长安也真是,千挑万选竟然寻了个没名没姓的破落户儿,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能成婚。” 二夫人道:“哪里没名没姓,不说是赵家的养女吗?” 三夫人道:“你都说了是养女,自然是赵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祖上还不知道清不清白。谢家不至于迎这么个女人进门吧。” 三夫人自己出身并不好,因为这事没少受人白眼,此刻却摆出豪门大家的架子去审视别人,二夫人不禁好笑,闭了嘴不再说话。 大夫人道:“现在说成婚还太早,长安心绪不定,我虽然也希望他能稳定下来,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儿成家立业,但这事不能C之过急。” 二夫人道:“正是,说不定又是小孩儿家心性,新鲜几天又抛到一边去了。” 十九待价而沽 三夫人喝了口茶,道:“那夫人找我们来是还有别的事情了。” 大夫人点头:“长锦的婚事钱家那边一直在催,长锦自己的意思是还不着急。” 这才是一直缠绕大夫人心头的事,相较于自己的小儿子,她对这个女儿是上心多了。 二夫人道:“也不能总让人家等,大格格既然不反对,就该选个良辰吉日,嫁过去了。” 三夫人附和道:“生日宴后,大格格不也跟钱家公子出去过两三次吗,回来也没说什么,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大夫人听她们这样说,点了点头:“是也该定了。” 第二卷情不自任 周苗苗约苏慕北去她家里打牌,苏慕北到的时候一张方桌坐了三面,就差她了。 苏慕北放下手包,在软椅上坐了,开始码牌。 周苗苗今天穿了身镂空蕾丝旗袍,穴口隐隐绰绰能看到一片雪肤,还有深深沟壑,配上精致的妆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尤物。 她是苏慕北跟谢长安参加名流晚宴上认识的,谢长安说她是政界某个要人的情妇,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儿。 这只金丝雀儿既美丽又聪慧,为人世故圆滑,苏慕北跟她聊了一会天,就被她拉住手喊妹妹,亲切地仿佛前世认得似的。 对于这种示好,苏慕北并不拒绝,既然赵晓棠的关系网寻不来,她就需要建立自己的关系,认识周苗苗这种人,无疑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 周苗苗喝了口茶,又让人拿来化妆盒,对着镜子涂口红。屋子里没有男人,苏慕北不知道她这番做作是为了给谁看。 好在有人替她解答了。程小青望着那管色泽艳丽的口红,一脸艳羡:“这是舶来品吧,将军对你真好。” 苏慕北明白过来,北平不比美国,战乱后许多港口被封,清朝廷也有意限制外来商品的流入。那些在国外习以为常的东西,到了这里就成了稀罕物。就拿口红来说,北平城的世家小姐们之前从未见过此物,她们用的是翠云阁的胭脂。口红与一些名牌香水便成了摩登时尚的代名词,上流社会的交际女郎们常以能用上最时兴的化妆品为荣。 就周苗苗手上的这管口红来说,全北平城也只有十支,还是福隆商城由外贸公司购得,限量销售的。价格高得离谱不说,还极难买到,几乎是一面世,就被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买去,孝敬家里夫人或金屋佳人了。 能用上这样一管口红,周苗苗自然有得意的资本。郑嘉附和道:“别看将军家里那么房姨太太,还是最疼苗苗你,虽然没有入祖宅,也乐的在外逍遥快活。” 她这话说得周苗苗有些不爱听了,那政界要人没有把她迎娶进门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病,没有婚姻的保障,她就没有被认可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有失去的可能。 周苗苗一双纤纤玉手在牌堆里游走,哼道:“你也不用讽刺我,我迟早会让那老家伙娶我。不然有天他玩腻了,我什么都落不着,也不敢去他家里闹,凄凄惨惨收场,傻子才会那样。” 郑嘉捂唇笑道:“他玩腻了,不是还有无数青年才俊排队等着,你怕什么?” 程小青道:“话不能那样说,女人的青春毕竟是有限,我们应该趁着年轻貌美为自己找好前程,不然几年浪荡下来,人老珠h,谁还会稀罕你。” 她扭头望向苏慕北:“慕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慕北只好点头:“是。”倏尔想起陆谦诚待价而沽的话来,心头微颤,握紧了手中的翡翠麻将。 在周苗苗家里待了一上午,仆人上来说谢家四爷来电话找苏小姐。苏慕北便下楼去接电话,周苗苗三人看她的眼中都有促狭。苏慕北脸微红,小跑着下去了。 一缺崎将的时间苏慕北才上来,却是来辞别的。郑嘉打趣道:“人家要去郎情妾意,不陪我们在这无聊了。” 周苗苗笑着挥手:“快去吧,别让四少爷久等,亏他能把电话打到这儿。” 苏慕北拿了手包下楼,听到周苗苗让仆人去播另一人的电话,想是又要呼朋引伴。 苏慕北没在别墅门口等多久,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 谢长安的脸从车窗探出来,对她咧嘴微笑。 “又是你大哥借你的车?”苏慕北问。 谢长安为她打开了车门,闻言道:“他才不会借我。这是我新买的,怎么样?气派吧?” 二十骑驴 他一脸得色。苏慕北点头:“确实很漂亮。” “今天去哪?”苏慕北问。她今天穿了身白色连衣裙,领口白纱质地,轻柔软和,袖口还有垂下的雪白流苏。 谢长安看的新奇,伸手去扯那流苏,绕在指尖把玩。 “通州那边出了件宝贝,我带你去看看。”谢长安道。 车子驶出东直门,出了北平城。谢长安挨着苏慕北坐着,嗅到她身上飘来的阵阵香味,眯着眼睛享受了一番,脑袋渐渐往苏慕北怀里凑去。 苏慕北觉得好笑,伸手推他,他却顺势凑过来,笑着问:“我闻着不像兰草,也不像麝香,你衣服上熏的什么,怎么如此诱人?” 见苏慕北笑着不答话,就往她肩膀上靠:“不会是体香吧,我早闻古代佳人有肌肤如玉,生汗则香者,难道也被我遇到一个?” 苏慕北躲开他丰润的唇,笑着道:“当然不是体香。我喷了香水在衣柜里,衣服沾染上香气,广告说是由数十种香草花卉提炼出来的精油,自然说不清是哪种香味。” “唔。”谢长安凑到她颈间,声音含混不清,不知说了句什么。 苏慕北感到痒,把他推开,示意车里还有司机。谢长安方才老实了些。 谢长安拿出个古朴的食盒,打开后递给苏慕北。食盒里满是点心,地安门桂英斋的N油萨其马、核桃酥、杏仁N酪,还有一袋尚且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吃些吧,这一趟要两三个时辰,咱们到了天也黑了。”谢长安道。 苏慕北从食盒里拿了块萨其马,柔软细腻,入口即化,有些吃惊地看向谢长安。 谢长安笑道:“你倒是个会吃的。桂英斋离皇城近,点心很有宫廷风味,尤其是这萨其马,选用内蒙古运来的N油和面制成,跟一般饽饽铺拿清油、白油做的味道截然不同。好吃吧?” 苏慕北点头,又咬了口那松软绵柔的点心。谢长安剥了颗栗子,放在苏慕北手心,栗子又香又大,甜软可口。苏慕北连着吃了好几颗,她刚吃完,谢长安便剥了新的给她。车上不多时就充满了炒栗子的甜香,暖暖糯糯的,让人心情愉悦。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苏慕北朝车窗外望:“到哪里了?” “到东坝河了。” 司机开了车门,谢长安率先下了车。苏慕北跟在他身后,站在一片荒郊野地上,四顾荒凉。 “接下来是山路,汽车走不了。”谢长安道,嘱咐了司机几句,司机就开车往回走了。 苏慕北有些懵:“我们走过去?” 谢长安笑:“靠我们两条腿,天黑也到不了那儿。” 他指了指不远处,苏慕北顺着看去,路北的低洼地里聚了一堆黑绒绒的东西,甩着尾巴在啃草。 苏慕北有些不可置信。谢长安已经走了过去。 那是一堆小驴儿,有黑有灰,晃着大脑袋傻乎乎地用水润的眼睛看着谢长安他们。 “这些驴是专供城里人出城踏青、上坟驮脚用的。”谢长安道,黑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已经开始挑了起来。 黑驴子们有的龇牙,有的仰脖,有的咴儿咴儿地叫唤。苏慕北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叫了声,忙往后避。一只通T漆黑的小驴儿撒了泡热尿,正好在苏慕北刚好站着的地方。 苏慕北既惊且怒,碍于谢长安在,不好发作,只白了一张脸道:“真的要骑驴?” 谢长安已挑了只小黑驴,驴主人帮忙牵着,跟在后头。那小驴白肚皮,白嘴唇,白眼圈,大眼睛,长耳朵,竟然颇有灵气。 谢长安看到她脸上的不情愿,笑嘻嘻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凡事总要试着做一做,你在美国肯定没有骑过驴,很好玩的。” 驴主人拿了条花格褥子,搭在驴屁股上。谢长安道:“我抱你上去。” 苏慕北知道现在骑虎难下,咬唇道:“我穿的裙子。” “无妨。”谢长安道,“你双腿放在一侧。我挑的这小驴儿乖得很,不会乱跑把你颠下来的。” 苏慕北只好由他扶着,坐上了驴背。谢长安一拍驴屁股,小黑驴撒开蹄子,就往前跑起来。 苏慕北惊叫一声,紧紧拽住缰绳,想要扭头去看谢长安,却又怕分了神,被驴子颠下去,只好大声道:“长安,我……我有些害怕。” 谢长安已经骑了头驴子跟上来,笑呵呵道:“别怕,我在呢。” 他唤了声,小黑驴听到他的声音,脚步慢下来。 二十一勇闯坟地 两头驴子便肩并肩地往前走,晃晃悠悠,让苏慕北感觉是在梦中。 看来谢家四少爷除了爱唱戏乞讨,还要加上一条爱骑驴…… 后面的路果真不好走,崎岖不平,还有无数小坡低洼,小毛驴绕过一个h土丘,前面赫然出现一片坟地。 苏慕北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望向谢长安:“没有路了。” 谢长安笑道:“路都是走出来的。” 他往前行了一段,苏慕北却没有跟上,扭头眨了眨眼睛:“你若是害怕,可以坐到我前面。” 谢长安手臂一环,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苏慕北脸红道:“不害怕。” 从出东直门至今,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夏日天长,日头虽然垂在西边,天地还是光明程亮。只是此地偏僻,周围三四里都荒无人烟,这座坟地就突兀的杵在路途中,枯树孤鸦,总是有些瘆人。 坟间无路,谢长安便走在前面,苏慕北的小黑驴乖乖跟在后面,刚开始还甚是安稳。 进了坟地,小黑驴不知怎么突然发起狂来,撒蹄往前跑,边跑还边扭屁股,想把苏慕北甩下来。苏慕北斜坐在驴背上,本来就不稳,哪经得住它这么闹腾,没多久就被颠了下去。小黑驴把她仍在一个坟包边,自己撒丫子跑了,咴儿咴儿叫得欢快。 谢长安吓了一跳,忙从驴背上跳下,跑去看苏慕北。 苏慕北被摔下去的时候,觉得天地倒悬了一下,脑袋狠狠磕在土里凸起的尖石上,血立刻就流了满颊。苏慕北有些慌了,抬眼去看,视野里赫然映入一团黑乎乎的物事,她盯着看了十秒,眼前有些发黑。 谢长安把她扶了起来,看到她额角伤口,倒抽一口冷气,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也想不到那驴会突然发疯。”苏慕北摇头,脑海有些晕,谢长安一扯,就顺势倒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你看地上那团黑东西,是不是人的头发?” 谢长安闻言,往地上看去,看了半晌,扯了扯嘴角道:“你看错了,是块糟了的破布。”扶着苏慕北朝自己的驴子走,把她托上驴背,自己也坐了上去。 驴子突然承受了一倍的重量,想是心头郁闷,走得比原先慢了很多。谢长安忧心苏慕北额头的伤,拍了拍驴屁股,叱骂道:“别在这里怠工,快些走到了,我让福顺犒劳你一麻袋豆饼子。” 或许是豆饼子真的有诱惑力,驴子呼吒婶哧喷了几口气,小跑着往前奔。 一路上,谢长安看到许多被挖开的坟包,村人穷苦,买不起棺木,人死后,往往是破席一裹,就地掩埋。埋得潜的,被老鸹胡乱啄食,留下一地残骸。谢长安皱紧眉头,感觉苏慕北在怀里微微颤抖,温声道:“别怕,马上就到了。” 苏慕北抬头:“可是破相了?” 谢长安看她脸颊,伤口或许不深,但流了很多血,加上她幽怨的目光,有种凄艳之感,若是在夜晚见着,定能使人尖叫。 他怕手上脏,不敢触碰伤口,笑道:“我家里有上好的伤药,等回去了拿给你,保准不会留疤。” 苏慕北撇嘴,把头埋进他怀里。谢长安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心中着急,又在驴屁股上拍了几下。毛驴呼吒婶哧跑了五里地,终于看到个往外冒烟的小土窑。谢长安心中欢喜,还不待毛驴站稳,就大声叫喊:“顺福,你家祖宗来了,还不快出来接驾!” 顺福正跟老婆在屋里吃饭,听到叫喊,放下饭碗往外走。 黄昏中,夕阳下,谢长安张开双臂,把毛驴儿身上的苏慕北抱了下来。 顺福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四爷,真的是你啊四爷。” “不是你爷爷还能是谁?” 谢长安抱着苏慕北往屋里走。苏慕北不好意思,说:“我是伤了头,不是摔了腿。你快放我下来。” 谢长安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对好奇打量苏慕北的顺福道:“让你媳妇去烧些热水,把伤药拿来。” 顺福应了,跑到屋里去嘱咐老婆。 土屋土炕,家具很简陋。苏慕北虽然从小飘零,但被赵家收养后,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这是第一次跟这种贫民阶层接触,看了眼那有些脏乱的桌椅,脸上闪过不情愿的表情。 顺福老婆端来了热水,顺福把桌上没吃完的酱菜、窝窝头收拾干净,接过热水盆放到桌上。 “我们还没有吃饭,你去弄些能吃的。”谢长安道,拉着苏慕北坐到床边,用热水沾湿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伤口。 二十二同床共枕 他没有用那条搭在盆沿上的毛巾,而是用的自己的手帕。苏慕北任由那浅蓝色的丝绸在额头轻拭,看着谢长安认真的脸,抿了抿唇角。 好在伤口不大,谢长安处理完那些血迹,轻吁了口气。他拿着药瓶,对苏慕北道:“怕疼吗?” 苏慕北点头。谢长安笑:“那我轻些。” 他洗干净手帕,将药粉倒在帕子上,涂抹到伤口。伤口火辣辣地疼,苏慕北咬唇忍住。 谢长安四处看了看:“没有纱布。” 苏慕北道:“这样就可以了。脑袋上围一圈纱布,反而傻气。”她肉着自己的腰,摔下驴子的时候闪到了,有些酸酸的。 谢长安看到她举动,担忧道:“也伤到了那里?” 苏慕北摇头:“只是有些酸。” “那我帮你肉肉。”谢长安道,说着就伸手过去。 苏慕北笑着推她:“又胡来。” “哪里是胡来,我这是关心你。”谢长安已坐到了她旁边,一双手直往她腰上摸。 苏慕北扭着身子躲避,哪里挣得过他。谢长安将手掌放到那纤腰上,只觉触手柔软,隔着布料似乎也能感觉到底下肌肤,温热如玉。 谢长安有些情动,凑到她颈边,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这一幕正被进门来的顺福看到,顿时羞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着又跑了出去,手里端着的红薯稀饭都忘了放下。 被人瞧见窘态,苏慕北不干了,绷着小脸,任谢长安怎么调戏都不再回应。谢长安只好收敛心神,对外面道:“可以吃饭了吗?” 顺福领着媳妇唯唯诺诺地走进来,偷眼看旁边的苏慕北,苏慕北撇嘴,脸上表情不善,顺福忙垂下眼,对谢长安道:“刚烙的春饼,四爷您跟小姐凑合着吃。” 顺福媳妇把一叠饼子放到桌上,碗筷碟子摆放了满满一桌。苏慕北打眼看去,甜面酱配葱丝儿、卷酱肘子、小肚儿、摊h菜、炒h花粉、炒菠菜、炝豆芽,明目挺多,倒也十分丰盛。 谢长安道:“难为你们这么短时间弄这么一桌来。” 顺福弯腰道:“四爷不常来,是贵客,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 相较于他们自己吃的酱菜窝窝头,这春饼显然是贵宾级别的待遇了。顺福和媳妇对着谢长安和苏慕北行了礼,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他们不在屋里,跑出去做什么?”苏慕北问,看着谢长安把碗筷又用热茶涮洗了一遍,放在自己面前。 “主人吃饭,他们自然不能在旁边。”谢长安道。 “他是你们家的下人?”苏慕北问。 “是我们家厨子老刘的侄子。”谢长安道,伸手拿起一张春饼,摊在面前,上面放了肘子小肚和摊h菜,最后夹了些葱丝儿蘸甜面酱,铺在菜上,将饼卷起,送到苏慕北面前,“尝尝看。” 他这饼卷得分外秀气,苏慕北接过来,不知是不是饿了,觉得味道十分的好。 苏慕北也卷了一个,谢长安在旁边指点,春饼成形,眼巴巴地看着苏慕北的手,那纤纤玉手却没把春饼送到他嘴里。谢长安不满道:“你也给我卷一个嘛。” 苏慕北就又卷了一个给他。谢长安吃了几口,道:“甜面酱放多了,盖过了其他的味道。” 苏慕北道:“爱吃不吃。”却是又为他重新卷了。 谢长安开开心心地全部吃了。最后两人都有些撑,感觉此前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没有这顿春饼来的美味。 顺福进来收拾碗筷,对谢长安说自己跟媳妇今晚睡在窑里,这屋子就留给四爷和小姐,晚上有什么事就叫他。 谢长安应了,他便又出去了。 苏慕北有些别扭,问:“我们睡一个房间?”她看了眼那不怎么宽敞的土炕,开始怀疑谢长安此次带她过来的用心。 “他们就这间屋子有床。”谢长安道,看苏慕北神情,笑问,“难不成你想让我睡地下?” 让名满京城的谢家四少爷睡泥地,这确实说不过去。苏慕北仍在犹豫。谢长安道:“我不越雷池便是,你别怕。” 他脸上表情坏兮兮的,苏慕北不知这话有几分可做真,却也没有办法。 顺福媳妇从柜子底掏出了两条新的薄被,放在炕上,又问苏慕北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苏慕北道:“能不能再烧些热水,我想洗脚。” 顺福媳妇忙应下,道:“土窑一直烧着,旁边通了几个大灶,水壶放上面一会就热。您稍等。” 果真不多时,就端了水盆进来,还有一壶滚水,放在桌上,留给他们备用。 二十四四少爷的玉器小课堂 苏慕北道:“顺福那虾米似的腰跟板正可搭不着边。” “他那是常去土窑里搬瓷器缘故,窑洞口又低又矮,常年下来,再直的背也弯了。” 苏慕北去开了门。顺福老婆站在外面,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棒碴粥。她对苏慕北弯了弯腰,把热粥放到了桌上。 苏慕北与谢长安洗漱透审,简单吃了点粥,那送宝的人就来了。 谢长安坐在炕上,那个农民模样的黝黑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旧手帕,小心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苏慕北探头去看,是两块古玉,一块发h,一块染赤,都尚且带着泥土。 顺福把那两块玉递到谢长安手中。谢长安看了两眼,抬眼去瞧那汉子,道:“刚得的?” 汉子点头:“三天前出了个大墓,陪葬品不多,我捡着给您留了这两件。” 谢长安指着手中的玉问苏慕北:“可识得这个?” 苏慕北道:“看着像是汉玉。” 谢长安眸中含笑:“黄色的叫玉璧,是水苍玉,有龙纹,印刻细线,有跳刀,是汉玉的重要标志。你没说错。” 顺福在一旁听得仔细,挑了挑大拇指,谄媚道:“四爷是行家。” 谢长安不理会他的马P,指了另一块道:“这是璜形玉佩,你看这上面的龙,头窄,嘴薄,眼长,发向后飘,爪似J爪,加之佩上‘土月流’的暗坎儿,应是宋代的东西。” 苏慕北点头,道:“为什么一个发h,另一个却有血色?” 谢长安微微一笑:“这两块玉来自棺木,凡玉在土中,五百年T松受沁,故入土重出之玉无有不沾染颜色者。” 他这话文绉绉的,听的苏慕北云里雾里。谢长安望向黝黑汉子:“你说这两块玉是从附近的大墓中出土的?” 汉子点头:“是的。” 谢长安笑了声,右手微扬,那两块玉从他指缝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汉子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捡,玉璧透擅无损,玉佩已经碎作两半。汉子怔怔看着谢长安,不明白他这举动的含义。 顺福也看得发愣,他听谢长安给苏慕北讲解古玉,想是喜欢这样两东西,没想到他说完随手一丢,仿佛那是潘家园淘来的地摊货。 “想骗你四少爷,再修炼个五百年吧。”谢长安道,话虽是对着黝黑汉子说的,目光却瞅着顺福。 顺福涨红了面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谢长安觉得索然无味:“我辛辛苦苦大老远跑过来,你就拿这玩意糊弄我。顺福,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老二老三那样的傻子,由着你糊弄?” 顺福立刻跪倒在了地上,指天发誓说自己绝不是那个意思,他也不知道这汉子怎么弄来两块假玉,好在四爷明察,没被骗到。 谢长安看他眼眶红肿,着急辩解的样子感到好笑,摆手道:“罢了,我也懒得听你胡扯。去把驴子牵过来,四爷要走了。” 苏慕北坐上驴背。谢长安仍旧像来时那样坐在后面,用手臂环护着她。苏慕北没有觉得不妥,也不再坚持要自己骑。 驴子小跑起来,苏慕北回头看,见顺福正跟那黝黑汉子说着什么,黝黑汉子唯唯诺诺,在矮小的顺福面前把那高大的身子弯了下去。 “他们果真是认得的。”苏慕北道。 谢长安哼了一声。 苏慕北问:“你是怎么知道玉是假的?” 谢长安有些自得:“谢家好歹也是世家,祖宗三代积攒下来的财富还养不出个鉴宝专家?” 苏慕北微微一笑:“这倒也是。” 心中还是好奇,就又问:“可是因为那两块玉的颜色不同?” 谢长安摇头:“北地土燥,玉受土沁,颜色发h,是为间h。玉佩随尸而葬,浸泡在尸血中,所以颜色发赤,叫做枣皮红,乃血沁。那土沁造假的技艺高超,如果没有点知识,还真容易被骗。让我看出猫腻的还是玉佩。那个佩上的血沁,干涩浮躁,不是人血浸出来的。尸血Y冷W浊,沁出的颜色温静晦暗,玉佩的血沁是前人做假,如果有放大镜,可以看到血丝多浮于玉的中上层,深浸者少,没有千百年以上尸血所浸埋的效果。” 苏慕北没想到其间还有这诸多曲折,听的兴起:“那顺福他们是怎么做假的?” 谢长安道:“血沁作假过程不易。需要将佩件植入活羊腿中,用线缝好,三五年取出,使玉上有血丝沁入,所以这种方法得来的玉也称‘羊玉’。假是别人做的,顺福只是中间牵线,若是骗了我这个冤大头,好处自不会少了他的。” 二十五佳人入院 ℱútaχs.Ⅽò㎡ 他脸上有淡淡笑意,把自己称作冤大头也不在意。 苏慕北点头:“宝贝是假的,那你这次出来,岂不是毫无意义。” 谢长安道:“有你陪我一起,怎么能说毫无意义。” 谢长安垂头看她,只见她微红了一张脸,咬着唇往旁边的路上看。谢长安心中惬意,弯了唇角,轻摇鞭子,怀抱佳人,骑着毛驴,摇摇晃晃朝城里走去。 苏慕北从通州回到家后,谢长安派人送了药过来。苏慕北看伤口已经结痂,就没有在意。晚上小优把景泰蓝瓶子装着伤药放在床头,嘱咐她记得上药。苏慕北也没有去拿,翻看着一本英文小说,没多时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却越来越沉,苏慕北摸了摸额头,烫的吓人。开口叫小优,嗓子却嘶哑的不成样子。 苏慕北咳嗽了几声,扶着床沿,勉力起身,想去倒些水喝,没走几步,却倒在了地上。 终是这声响动惊醒了楼下的人,小优跑了上来,看到苏慕北躺在地上,眼睛紧闭,吓了一跳。 “小姐!”小优扶她起来,“你怎么了,小姐?” 苏慕北腿脚发软,浑身难受:“应该是发烧了。” 小优扶她在床沿坐了,又去倒了水。苏慕北喝了一口,嗓子的疼痛稍微缓解。 “小优,我可能要去医院。”苏慕北道,身体这样虚弱,不像是普通的伤寒。 小优看着她苍白的唇,有些着急:“我这就去打电话告诉谢少爷。” 她小巧的身影一溜烟儿不见了,苏慕北没有叫住,摇了摇头。 谢长安风风火火赶来。苏慕北已经靠在枕头上没有了意识。谢长安抱起她就往楼下跑。 上了汽车,司机问去哪。 谢长安道:“德国医院。” 苏慕北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看到谢长安焦急的脸,扯了扯唇角唤:“长安。”xУǔsℎǔшǔ㈨.Ⅽòm(xyushuwu9.com) 谢长安摸了摸她的脸颊,不是常人该有的温度:“难受吗?一会就到医院了。” “难受。”苏慕北的眼睛又合上了。 谢长安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结痂裂开,已经开始红肿溃烂。他惊讶道:“给你的药,你没有吃吗?” 苏慕北摇头,想要解释,一阵眩晕袭来,伴随着想要呕吐的感觉,苏慕北皱紧眉头,苍白的唇抿起。 谢长安知道可能是伤口感染,这可大可小,但如果发现的不及时,丢了性命是常有的事。 谢长安有些后怕,拍着苏慕北的背道:“我该怎么说你。” 医院很快就到了,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开门,就看到谢长安踹开门,抱着苏慕北风驰电掣般的冲进了医院的急诊。 小护士拦着说要排队挂号,谢长安道打电话给你们院长,说你们让他小舅子排队挂号。 谢长安两道长眉拧紧,一张脸满是愠怒,很有些气势。小护士手一抖,放了行。 谢长安把苏慕北放到病床上,不多时有个高瘦的医生进来,检察了一下说需要打青霉素。 谢长安说:“那就去拿青霉素。” 医生说:“这药是德国进口的,有些贵。” 谢长安觉得这医生不像医生,在医院里混的哪个不精得跟猴儿似的,看人下菜碟手到擒来,哪个贫贱,哪个富贵,打眼就能瞧出来,怎么偏让他遇着个榆木疙瘩。 谢长安道:“我姓谢,叫谢长安。” 医生没再说话,跑着去拿了药,又跑着回来。一支青霉素下去,苏慕北的体温渐渐降下来。谢长安稍稍放心。医生说:“是病毒感染,用了药,就没事了。” 谢长安点头:“我在这里陪她一会,你们都出去吧。” 医生护士们走后,谢长安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沉睡中的苏慕北发呆。 苏慕北中午才醒,看到谢长安,眼神有些迷茫:“我这是……” 谢长安道:“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慕北感到额角的疼痛,道:“肯定是跌倒后,伤口染上了墓地里的脏东西。” 谢长安牵了她的手:“幸好没事,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护士来敲门,送来医院的盒饭。谢长安打开看了看,松茸炒肉,溜肝尖和清炒芥蓝,外加一蛊鸭肉汤,伙食尚可。 谢长安把特制的小木桌放到病床上,把饭盒放到上面,听到门外吵闹,皱了皱眉。 谢长安朝外走,不满道:“不是说特护病房么?” 房门打开,吵杂声更加响亮,苏慕北在床上隐约看到一群人走了过去,还有几个穿着医院的病号服。 二十六大格格的琴师 ƒùтαχs.còⓂ 那些人推推搡搡的,把中间一个穿长衫的堵在回廊尽头。谢长安看到有人手里抓了跟铁棍,就要往中间那人身上招呼。 谢长安忙道:“孟堂。” 围观人群纷纷回首,见是个衣衫T面的公子哥儿,都有些迟疑。谢长安走上前,看了倒在地上的孟堂一眼,问众人:“他这是犯了什么错?” 围观的中有个穿病号服的,大声道:“他夜晚在太平间拉琴。” 谢长安一眼扫过去,那人收了声,喃喃道:“……怪吓人的。” 谢长安冷笑:“就因为这事,你们就聚众打人?” “当然不是。”那人反驳。旁边一个胖子抢着说:“是院长要我们赶他走的。” “赶他走?”谢长安望向孟堂,“你在这里做事?” 孟堂点头,他脸上因为刚刚倒地被划伤了一块,青紫肿胀起来。 胖子道:“他是医院雇的杂役,专g些为病人跑腿送信、买东西的杂活,有时也为太平间的死鬼穿穿老衣,提丧家联系联系杠房什么的。” 孟堂自从做了谢长锦的琴师后,谢长安经常见他。他来谢家拉琴,从来都是穿长衫,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谢长安知道他家中贫苦,却不知道他除了拉琴,也做这样低贱的活儿。 “谢家给你的赏银不够?”谢长安问。 孟堂对他笑了笑:“我去给大格格拉琴,不要赏银。” 谢长安眉头皱起:“你不要,周伯就不给?” 孟堂摇头:“老管家给过几次,我说我在别处也有事做,为大格格拉琴是兴趣,是爱好,不算工作,自然也不能要你们家的钱。” 谢长安不懂他这份坚持,转身问胖子:“钱宗为什么要赶孟先生走?”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胖子道:“因为他偷了钱。” 谢长安道:“偷了谁的钱?” 人群中立刻有人举手:“我的。” 那人也穿着病号服,应该是住院的病人。 谢长安道:“可有证据?” 那人冷哼,从口袋里摸出个钱包:“刚刚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谢长安望向孟堂。孟堂对他摇了摇头,脸上神情苦涩。 胖子叫嚣道:“他摸了钱包就想逃跑,好在我们及时赶到,捉住了他!” 谢长安对他微微一笑,胖子被笑得愣了愣。 “怕是也太‘及时’了吧。你刚刚听到我提到钱宗并不吃惊,若是普通的病人应该不会知道医院院长的名字,你是钱宗的人吧。” 胖子脸色微白,道:“是又怎样?院长不会让手脚不干净的人留在医院的,孟堂必须走!” 谢长安已不再理会他,弯腰把孟堂扶起来,道:“你先回家,我去找钱宗,帮你要回差事。” 孟堂点了点头,眼中却没有多少期待:“多谢四少爷,只是欲加之罪,你去与不去,结果应该都差不多。” 谢长安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看了胖子一眼。胖子会意,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院长的办公室很气派,谢长安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那面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墙壁上,挑了挑眉。 钱宗正坐在沙发上修指甲,看到谢长安进来,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坐。” “不了,我还有事,说完就走。”谢长安道。 钱宗看他一眼,笑了笑:“刚才有人跟我说,我的小舅子怀抱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特护病房,要求医院最好的医生为佳人治病,真是感人。” “奉承的话就不必说了。”谢长安大剌剌靠在壁炉旁,“是你故意让人陷害孟堂的吧。” 钱宗脸上现出惊讶:“陷害?他一个小小杂役,轮得到我设计陷害?四少爷真会说笑。” 谢长安觉得这人脸上像是带了层面具,大姐若是真的嫁了这人,不知是福是祸。 “那看在我的面子上,院长能不能收回成命,让孟堂继续做他的小小杂役?” 钱宗笑着站起身:“你我两家马上就要结亲,我怎么会不给四少爷面子,只是即便我给孟堂这个机会,他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来不来是他自己的决定,你只要不找他麻烦就可以了。”谢长安说着往外走,离开了这么些时候,也没有告诉苏慕北,她应该等着急了。 钱宗看着他离开,对门外的手下道:“孟堂现在在哪?” 手下道:“应该是已经回去了。” “那去他家里,跟他说,之前的工钱需要跟他结一下。” 钱宗走到桌旁,拿起一支高脚杯,对着长桌上摆着的洋酒沉思了一会,取过其中一瓶,倒入高脚杯内。摇晃了一下,又拿了另一瓶,与杯内的酒混合,液体在高脚杯内分层,沉淀下去的呈蓝靛色,优雅又迷人。 二十七你带我去找他 钱宗看着赏心悦目,又拿起一瓶酒,试着添加了些进去。颜色碰撞出瑰丽的色彩,心情也随着高脚杯内的泡沫起起伏伏。 调酒调了半个多小时,等到钱宗举着自己满意的作品对窗外阳光欣赏的时候,门正好被敲响,手下带着孟堂走了进来。 孟堂站在壁炉前,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脸上没有表情。 钱宗背靠着沙发,手举高脚杯,歪头看了他一眼。 “桌上的钱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你点一下。” 孟堂身体微怔,缓缓转身,走到长桌,拿起了那些铜钱。把铜钱装进口袋,孟堂朝门口走。钱宗突然开口:“离谢长锦远一点。” 孟堂吃了一惊,讶然看向窗边的男人。 钱宗鹰隼般的目光从酒杯上移开,落到他身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离谢长锦远一点。” 孟堂一张脸突然涨的通红:“我是大格格的琴师,跟大格格在一起也只是陪伴练习。” 见钱宗脸上明显不信的神情,孟堂的手握紧:“钱少爷不相信我也就罢了,不能侮辱大格格清白。” 钱宗冷笑:“红口白牙,你说我便要信吗?” 孟堂猛然抬头,语气有些焦急:“你不信我没关系,但大格格是谢府的格格,谢府世代簪缨,那样金贵的格格,怎么会看上我一个下人。” 钱宗把高脚杯放到水晶矮几上,因为过于用力,酒水洒出一片:“众口铄金,你整日待在谢家,比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都要久,你让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你们?” 孟堂沉默下来,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钱宗冷冷望着他:“我最后说一遍,离开谢府,离开谢长锦。” 死寂的沉默。钱宗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压的孟堂几乎窒息。 “只要你离开谢府,医院的工作我给你留着。” 孟堂终于抬头。钱宗在那双平凡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天孟堂从德国医院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再后来,经常出入谢府的人里,也少了那个穿长衫的胡琴先生。周伯没有注意,看门的老王也没有注意,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似乎少了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直到有一天,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大格格敲响了住在莘芜苑的大夫人的门…… 谢长锦出嫁的日子定了,九月初九重艳节,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双倍的喜庆。 节前一个月,谢府就开始C办大格格的陪嫁。谢长锦因为吊嗓的缘故,每日起的早,独自在庭院舞了一会剑,心思却不在上面,就收了剑,朝前院走。 前头管事的和看门老王正在帽频,在验看才送来的一套金丝楠木家具。 老王看到谢长锦,赶紧请了个安,笑嘻嘻道:“给格格道喜了。” 谢长锦问:“道什么喜?” 管事的说:“大格格忘了么,下月的今天就是您出阁的日子呀,九月初九,舅老爷和大夫人共同挑的好日子。” 老王指着旁边的家具道:“这套金丝楠木是格格的陪嫁之一,特意从南边办来的。” 谢长锦并没有去注意那套家具,眼睛直望着大门,问:“孟堂来了没有?” 老王想了想道:“我一大早就候着门,没见孟先生进来。” 管事的见谢长锦脸上神情不悦,忙道:“可能是家里有事耽搁了,或者是最近比较忙。我听说孟先生父亲死的早,家里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生计艰难的很。前些日子我还见他在崇文门里的麻家杠房给人做吹鼓手。” “吹鼓手……”谢长锦咬唇,突然一扭腰,朝后院去了。 老王不明所以:“大格格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许是因为孟先生的事生气吧。”管事的摇了摇头,“吹鼓手,多凄惨,多低贱的职业,哎,都不容易啊。” 管事的命人将金丝楠木家具抬到后院,给大夫人看看。 老王道:“孟先生宁愿做吹鼓手也不来谢府为大格格弹琴,大格格就生气了,肯定是这个缘故。” 管事的摆手:“莫论主人家是非。” 孟堂一连七天没有来谢府。谢长锦坐不住了,跑去谢长安的院子,把谢长安从午睡的美梦中拽起来。 谢长锦扯着谢长安的领子就往外走,直走到大门口,谢长安才从混沌中醒过神,挣脱开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问自己的大姐:“这是要去哪?” 谢长锦一双美目有些红:“你带我去找孟堂。” “孟堂?”谢长安道。 二十八再也见不着了 谢长锦道:“你带我去问问他,问他这几天为什么不来陪我练琴?” 谢长安猛然想起最近一次在谢府见到孟堂的情景。夏天正午的大日头下,孟堂垂首在谢长锦屋外站着,已经晒成了红虾米,汗水如泥浆般从额头滚落,热成那个样子也一声不吭。 谢长锦屋里静静的,听不到人声。不知道什么缘故,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直到孟堂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才见谢长锦的大丫头从屋里跑出来,扶了瘫软的孟堂进去。 谢长安心里无奈,道:“怕是受不了你的格格脾气,不愿意来了吧。” “我……”谢长锦想要反驳,看到谢长安的目光又垂下头去,“除了让他在太阳底下站了大半个时辰那次,我对他都还挺好的。他为什么宁愿去做吹鼓手,都不愿再为我弹琴。怎能这样小气……” “他来我们家弹琴都是不拿报酬的,在医院的活又被你未来丈夫端了,你不让他做吹鼓手,想让他饿死吗?”谢长安道,看到谢长锦脸上讶异的表情,叹了口气,把她往院里推,“我去孟堂家里看看,弄清楚状况后,再回来告诉你。” 谢长锦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谢长安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谢长安去了南城,他从别人那打听到孟堂的住处,寻寻觅觅着逛到了门口。还没走上前敲门,从院子里泼来一盆脏水,臭烘烘的,谢长安吓得往后跳了几步,没让那水沾着衣服。 泼水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不明白南城的贫民区能见着谢长安这样穿着锦绣的公子哥儿。 谢长安捏着鼻子问:“孟堂可是住这里?” 女人摇头,一双眼睛盯在他脸上。 谢长安又问:“这房子现在是你们住?” 女人点头,开口道:“搬进来的时候是座空房子,没听过你说的那人。” 谢长安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女人没有拒绝,能多看谢长安几眼似乎还有些高兴。她把谢长安引进门。谢长安看到一家老小正围着一个绿瓦盆翻肠子,黏腻腻的一盆腥汤,想来刚刚女人泼在门口的就是这些。 女人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家是卖炒肝的,每天都得做这营生。您别嫌腌臜。” 谢长安确实有些嫌弃,但是没表现在脸上。想去屋里看看,被院子里的脏水阻住了脚,谢长安就问那女人:“之前的住户留下过什么东西吗?” 女人摆手:“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两间房,炕席都给揭了,别说家具,连耗子也没有一只。” “没有琴?”谢长安问。 女人道:“怎会有那东西。” 谢长安呆了片刻,见那女人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对她微微一笑,道了谢,朝院外走。 谢长锦一直在自己房里等,丫头端来饭菜和热茶,她统统让放在一边,在屋里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外头稍一响动,就以为是谢长安回来了,赶紧跑出去。 直到下午三四点钟,谢长安才晃晃悠悠地走进庭院。谢长锦从台阶上起身,迎了上去。 “可见着他了?” 谢长安摇了摇头:“孟家没人。” “没人。”谢长锦问,“什么叫没人。” 谢长安道:“那间房子已经住了别的人家。” 谢长锦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能。他母亲重病在床,他工作又没有着落,怎么可能搬家。” “可能正是因为工作没着落才搬的家吧。”谢长安道。 谢长锦脸上有颓色:“就是要走,也该提前知会一声,哪里有不辞而别的道理,毕竟,毕竟……” 她咬了唇,没有说下去。 谢长安有些不忍:“我还特地问了那户人家,搬进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琴。他们说没有琴。” 谢长锦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若是琴在人不在,就是孟家出事了,要是人琴都不在,就是走了…… 谢长锦颓然坐到台阶上,垂下头,把满脸的失望藏在衣袖中。 “大姐。”谢长安去拉她,感觉她浑身发僵,轻飘飘的身体好像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孟家母子就这么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也没有过他们的一点儿消息。 谢长锦经常会想起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自己窗外的青年,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衫,看得出那长衫都是前一天浆洗后压平了的,将前一天做杂役时染上的风尘扫荡的不见一丝痕迹,想必是他母亲帮他做的。 那人很孝顺,有次厨子老张包了几个剩馒头给他,怕他面皮薄,不会要。谢长锦看到了就让他寻了没人的地方偷偷塞给他。 二十九大格格出嫁 那人没有推辞,后来谢长锦才知道,之所以不推辞,是为了他的母亲。为了给自己弹琴,他天天两头不见太阳的在谢府和自己家跑,杂役的工作薪水不高,他又不肯要谢府的钱,家里经常揭不开锅。他不吃也就算了,但不忍心饿着自己的母亲。 谢长锦听了后就让厨子老张蒸肉包子,一次蒸十屉,一家人吃两天都吃不完,明摆着是要老张拿给孟堂的。 还有每天去护城河那边吊嗓子,刚开始谢长锦很烦,天不亮就要起,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就跟孟堂耍小姐脾气。奈何孟堂是个软y不吃的主,磨了几次后,谢长锦终于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护城河。她问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在家里不也一样吗?孟堂说在这里吊出来的嗓子带水音儿,跟在家里g吊不同。 天不服地不服人人见了发怵的大格格谢长锦,拿孟堂却无可奈何。不管怎样发脾气,最后都会按着他说的意思来。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种莫名的缘分吧。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谢长锦突然跑到了大夫人住的院子。天正下着瓢泼大雨,谢长锦伞也没打,踩着满地水洼在夜色里奔跑,身后是大叫着的丫鬟。 谢长锦使劲拍打大夫人的门,叫着“母亲母亲”。 大夫人正端着一碗燕窝粥,听到拍门声心中一惊,放下碗就过去开门。看到浑身湿透,一脸凄然的女儿,大夫人心痛不已,抱着就叫:“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啊?” 谢长锦拉住大夫人的手只是说:“母亲,求你帮我找找孟堂,帮我找到他。他已经一个月没来谢府了,到底去了哪里?孟老太太的病连床都起不来,他又能去哪里……” 大夫人看着眼神发直的谢长锦,心也揪着疼,揽住她的身子道:“北平城这么大,想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孟堂都搬走那么久了,没个街坊邻居看见,什么都没有,怎么去找?” 谢长锦睁大双眼,眼眸中的神色倏然暗淡下来,她喃喃道:“什么都没有了,没了,没了那么久了……” 雷声呼啸,霹雳把天地照亮,院中的桂树落了一地的叶子。谢长锦伏在大夫人膝头,闭上了眼睛。大夫人以为她哭了,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却没有湿意。 大夫人摇头,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女儿,可能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个叫孟堂的琴师,然而她自己却不曾发现。 想到明天的婚礼,大夫人心中难过,不知道这样仓促的婚姻对女儿来说是幸福还是灾难。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前,嫁给了别的男人,若是谢长锦日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不是为自己掀开盖头的男子,而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孟堂,她是会将那份不被祝福的爱渐渐淡去,还是会懊悔沮丧,责怪作为母亲的自己。 大夫人不敢想。灯影摇曳,门外的风雨愈发凄厉了。 谢长锦嫁到钱家去了。临上轿,谢长锦转身朝谢府门口看。 “孟先生来了吗?”她问看门老王。 老王愣了片刻,方才摇了摇头。 送亲的队伍吹起唢呐,锣鼓喧天,那顶朱红小轿渐渐转过巷口,看不见了。 谢长安也穿了身红色的衣裳,问旁边跟自己一样像个红灯笼似的谢长梧:“可有消息了?” 谢长梧摇头。 谢长安皱眉叹气:“你看大姐临走时的样子,眼睛都没往我们身上瞟,却问老王孟堂来没来。” 谢长梧看他一眼:“找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已经离开了北平。” “或许真的走了吧。”谢长安道,“但还是劳烦大哥帮忙留意。” 谢长梧点头。 谢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吹着口哨朝巷子外走。 “哪里去?”谢长梧在身后问。 “上安定门茶馆听大鼓去。”谢长安回头笑嘻嘻的看他,“今儿冯晓蝶唱‘王二姐思夫’,你可要一起过去?” 谢长梧怒道:“大姐结婚你也要出去胡闹。” 谢长安道:“你都说了是大姐结婚。等哪日我结婚,就不去胡闹了。” 谢长梧只道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谢长安后来竟真存了结婚的心思,在大夫人面前说出来的时候,把一家子人都吓了一跳。大夫人用手帕捂着眼睛哭,说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孽,竟生养出这么个东西来。 谢长安要娶的正是那名叫苏慕北的赵家养女。 苏慕北有意无意跟谢长安透露过自己想要一段稳定关系的想法,只是试探,没有抱太大希望。 三十非她不娶 谁知说了两次后,谢长安竟真的把这事提上日程,跟她一起规划起两人的未来。 与谢长安在一起后,苏慕北与陆谦诚的联系渐渐少了。陆家偶尔会打电话过来,苏慕北接了,陆谦诚也不问她与谢长安相处的事,只谈些风花雪月。苏慕北心中感激他,也就静静听着,关键时刻附和两句。 跟谢长安结婚,苏慕北原先并不曾想过。陆谦诚是在某次闲聊中提起,说可曾想过安定下来。 苏慕北有些怔忪,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谦诚轻笑出声:“还是说想等更好的出现?” 苏慕北立刻反驳:“长安已经很好了。”应该也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陆谦诚就道:“那就跟他说你想要结婚吧。” 苏慕北用手指扣着电话线:“会不会太早了?” 陆谦诚道:“趁热打铁,不要等热情耗尽了惨淡离场。谢长安的名声在外,我不认为他会对某样事情或者某个人保持太久的兴趣,即便那个人是慕北你。” 他这话说得直白,苏慕北脸上一红,泛起羞恼的怒意。 似乎是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的感受,陆谦诚笑道:“我把你当朋友,才直言不讳。” 苏慕北低低“嗯”了一声。 陆谦诚道:“你喜欢谢长安吗?” 苏慕北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作答,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陆谦诚说:“或倾慕,或崇拜,心向往之,心下念之,日日思之。便是平常物品,因了与那人相关的缘故都会觉得莫名亲切,时时联想到他,刻刻想着缩短与他的空间距离,脑子空着时想与他说话,为了一句简单的回复欣喜半天。这就是喜欢了。” 苏慕北道:“应该……是喜欢的吧。” 陆谦诚又说:“这种感觉是不可替代的,也就是说除了他,别人给不了。” 苏慕北又沉默了。 那日的谈话令苏慕北不甚愉快,但是之后又去了周苗苗那里几次,苏慕北渐渐下定了决心。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希望成为周苗苗那样的人,所以还是及时抓住唾手可得的那人,放手一搏,方可一劳永逸。 谢长安要结婚的事在谢府闹出不小的动静。大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当初觉得没必要未雨绸缪的事情竟然成了真。她把谢长安叫到面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结婚,还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故意说这话来气她。 谢长安看出母亲的不乐意,换了副百依百顺地嘴脸,凑到母亲身边去扯她的手:“苏慕北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是好人家的姑娘。” 大夫人冷笑:“就你那招蜂引蝶的性子,能有好人家的姑娘喜欢你?” 谢长安委屈:“哪有这么说您自己的儿子的,难不成喜欢我的都不是好人。” 大夫人道:“我还不了解你。” 她想了想,对谢长安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苏慕北,是赵家养女,身家不可考究,不知道清不清白。赵家迁居国外,就她一个回来,说不准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与她相识不过两个月,对她谈不上了解,仓促结婚,怕是不妥。” 谢长安甩手道:“两个月足够了解一个人,我对她是真心,她对我也是实意。我俩两情相悦,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母亲却要学那用金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也在我与她之间划出一道银河吗?” 大夫人气的不轻,指着他骂:“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不明事理,不分青红的人吗?” 谢长安脸上也浮现怒容:“我管她是什么出身,就算她是窑子里的姐儿,我也要娶,就看你们拦不拦得住!” 说罢摔门而去。王夫人在椅子上捂着发疼的穴口,口中不停念叨“孽畜孽畜”。 此后,谢长安跟谢家的所有人宣战,所有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人仿佛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谢长梧亦然。谢长安在家撒泼打诨,命人打了谢长博的小厮,撕了谢长齐的画,对谢长梧常常恶语相向。下人们胆战心惊,在他面前侍奉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生怕他寻机发作,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在谢老爷子发现自己的明代茶晶花瓶无缘无故碎成了一地残渣后,终于火了,让人捉了谢长安,按在椅子上痛打几十鞭。解气之后,又命人背着屁股皮开肉绽的四少爷回房,好生将养。 屁股被开了光的谢家四少爷在自己的房间躺了十几天,谢府就安静了十几天。后来谢长博发现不对,去谢长安的院子寻他,没找着人,问谢长安的小厮,小厮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说是四少爷三天前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三十一问姻缘 谢长博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神情冷淡,只道:“玩够了就回来了。” 对于谢长安的这次负气出走,谢府上下都没当一回事,毕竟之前谢长安十天半月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大夫人想着等他身上没钱了,自然会乖乖回来,而以这个儿子的挥霍无度,半个月也是极限了。 谁知这次谢长安是铁了心的对抗到底,整整一个月不见踪影。谢长梧命人去他常逛的茶馆戏楼蹲点,想着把他捉回去认罪,却也扑了空。又候了半个月,大夫人先坐不住了,问谢长梧:“别是犯了事,被人捉局子里去了,你去打听打听。” 谢长梧摇头:“警察署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捉他,应该是躲起来了,等着您松口呢。” 大夫人摇头:“孽障,这是要气死我啊。” 谢长梧没说错,谢府上下为谢长安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谢长安就窝在陆家的别墅里喝咖啡听曲儿,惬意的很。 陆谦诚的手指从钢琴键上移开,端起仆人送来的咖啡,扭头去看谢长安。 珍珠躺在谢长安怀里,阳光洒在一人一猫身上,谢长安像珍珠一样眯起眼睛:“再弹一遍吧,挺好听的。” 陆谦诚微笑,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到旁边,顺着他的意思,把刚才的曲子又弹了一遍。 谢长安见他起身,问道:“去哪里?” 陆谦诚道:“回去看看,老爷子这几天身体不太好。” 谢长安摇着珍珠的大尾巴,道:“我家里有祖传的良药秘方,你要不要?” 陆谦诚从衣架上拿起大衣:“旧疾,医生说这病不能靠药,只能靠养。” 谢长安从沙发上坐起来:“就是补药,五行散听过没?强身健T的。” 陆谦诚想了想,笑道:“那就有劳四少爷了。” 谢长安挥手:“小事小事。等时机差不多了我就回家,把那方子寻来给你。” 司机把车停到了门口,陆谦诚往外走。陆老爷因为要静养,带着夫人和大儿子去了京郊的别墅,说是那里景色宜人,空气也好,住着舒心。陆谦诚跟谢长安道了别,坐进车子。 谢长安嗅着珍珠的毛爪,感觉到无聊,对猫咪道:“我们去找慕北吧,这些天不能出去,真是闷坏少爷了。” 说罢起身,抱着珍珠弯腰捡起沙发上的外套,悠哉悠哉地朝外走。 秋雨萧瑟,一日冷过一日。 青石铺就的台阶上印出浅浅脚印,黑云低垂,雷声隐隐,风过处,湿雨夹杂着枯叶飘落,被门口的小道士扫做一堆。 小道士一抬头,看见谢长安明媚的笑脸,在这Y霾的天气里仿佛一道阳光。 “下雨天,道长为何还在扫地?” 他身边还站着个白衣少女,两人同在伞下,隔着如毛细雨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分外清秀。 小道士红了脸,垂头道:“犯了错,师傅惩罚。” 谢长安道:“莫怕,我进去帮你求情。” 小道士疑惑望向他,他已牵了那白衣丽人的手,跨过白云观高高的门槛,进去了。 雨势渐大,谢长安揽住苏慕北的腰,让她朝自己靠了靠。 苏慕北知道他是怕自己淋雨,就含嗔瞪了他一眼,身子却顺从的依偎过去。 “这种天气,呆在家里不好吗,偏要出来。”苏慕北道,埋怨的声音带了丝酥软。 谢长安笑道:“正是要这种天气,才适合出来。白云观在山顶,若是平时,哪里有这般云蒸霞蔚的人间仙境。” 刚进正厅,就有个小道童迎上来。谢长安问:“武老道呢?” 小道童说:“师傅在静室打坐。” 谢长安道:“那就不打扰他了,你找个闲置的厢房,给我们泡些君山银毫。” 小道童在前面引路。苏慕北问:“你经常来这里?” 谢长安道:“这里的观主,叫武老道的,跟我父亲是朋友。” 雨越下越密,从侧面扫进游廊,打湿了耳边鬓发。山中空气清新,道观有种出尘绝世的美,令浮世中那颗争名逐利的心都平静下来。 小道童推开房门,对谢长安道:“您之前住的屋子还留着,东西都没动,就在这里吧。” 谢长安把雨伞放在门前,抬步走了进去。屋中昏暗,小道童点燃香烛,又燃了线香,方才退走。 “他说这是你住过的屋子。”苏慕北打量着屋中摆设,有些好奇。 谢长安在软垫上坐下,除去被雨水打湿的外衫,道:“之前因为某事惹得父亲不高兴,就被罚住在白云观。武老道比我读书、诵经,闲了还要去做炊事洒扫的杂务。真是闷死人。” 三十二武老道的签文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笑道:“你嫌我这里闷,我还嫌你不招人待见呢。” 苏慕北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老人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刚才的小道童在他旁边,手里端着烹茶的器皿。 “你在观里那几日,几乎天天被罚跪香,难道至今还没有悔过自信?”武老道走了进来,望着谢长安。 苏慕北问:“因何被罚?” 谢长安也不起身,指了指对面的软垫:“老道士,咱们也是旧时,怎么见面就拆台。” 武老道在软垫坐下,对苏慕北道:“贪睡不起,日晒三竿仍旧与周公耳鬓厮磨。” 谢长安笑道:“你这不正经的老道。” 小道童接过观内道士送来的泉水,跪坐在桌旁,燃起红泥小炉,开始煮茶。 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开一团雾气。在这清淡优雅的雾气中,武老道淡淡开口:“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谢长安看了苏慕北一眼,眸中泛起笑意:“求签卜卦。” 武老道伸出手指拈了拈颌下短须:“那该去寺庙,不该来我这道观。” 谢长安微微一笑,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茶,向苏慕北道:“这老道自负神机,十八年前曾去过我家,为我的四哥看相。” 苏慕北顺着他的意思问:“说了什么?” 谢长安道:“令公子日主有火,盛则足智多谋,欠责怯弱胆怯,大畏财旺,若生在贫贱之家当贵不可言。” “可谢家并非贫贱。”苏慕北道。 谢长安点头:“所以我父亲就问,如今生在我家又当如何?这老道士说,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戊见甲,当在三、八岁。” “三、八岁会怎样?”苏慕北问。 谢长安望向武老道。武老道捋着胡子,眸中含笑。 “那时我的四哥已经五岁,”谢长安道,喝了口茶,“但是在八岁的时候得了天花,夭折了。” 屋内无风,苏慕北却觉出一丝冷意。武老道的眸光闪了闪,捋胡子的手缓缓放下。 “这或许就是命数吧,命不可改,但运可转。我四哥若是没有早夭,我就不是谢府的四少爷,而是五少爷了。”谢长安道。 “武道长果真不是寻常人物。”苏慕北道,望向武老道的眼中带了丝敬意。 不待武老道谦逊,谢长安就到:“那是自然,老道长能过阴阳,通声气,论命相更是奇验。” 武老道道:“这一番马P下来,我倒是猜不出你究竟来求什么了。” 谢长安眨了眨眼:“还不明显吗,我带佳人前来,自然是测姻缘。” 武老道望向苏慕北。苏慕北在那目光注视下,突然有些紧张。 武老道收回目光,道:“既是下定决心在一起,又何须再测。若是心存疑虑,又何必在一起。” 谢长安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始终是要在一起的。但你知道,我向来对你的那些神神叨叨存有疑虑,你不妨说来,让我验证一下。” 武老道喝了口茶,对旁边的小道童道:“茶凉了。” 下山时雨停风止,谢长安手里拎着一包武老道让人从后山树上打下来的冻柿子,走得潇洒惬意。 苏慕北脑海中仍旧萦绕着厢房里的茶香雾气,思索那四句判词,心下不宁。 谢长安看她神色,笑道:“莫要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人只有在走投无路时,才会投靠神佛。” 苏慕北道:“你不是说他能过阴阳,通声气,神的很吗?” 谢长安揽了她的腰:“那我说他还会点金术呢,你信不信?” 苏慕北轻笑,眉间稍稍舒展。谢长安见她笑了,也弯起唇角:“家里那边,应该也就是这几日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大红花轿接进谢府吧。” 空山新雨,石上青苔,Y霾的天地有了一线亮光。苏慕北抬眸看去,是西边的残艳破开云雾,洒下光辉。她抱住谢长安的腰,喃喃:“我等你。” 谢长曼把二娘的尖脚绣花鞋套在叭儿狗丽丽的脚上,然后看着丽丽歪着身子翘着脚踱步,拍掌大笑。 丽丽走了几步,突然歪倒在地上,甩着尾巴不动了。 谢长曼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笑道:“傻狗儿,穿上鞋就不会走路了。” 丽丽哈着气舔她的脸蛋,谢长曼笑着躲开。丽丽耳朵竖起来,脑袋转向附近的院落。 谢长曼也随她看去。走出牡丹花从,谢长曼犹豫半晌,还是寻着声音,走进了院子。 正房里果然有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 三十三以死明志 ℱútaχs.ⅭòⅯ 谢长曼抱紧怀里的叭儿狗,难不成家里遭了贼。 门没关,朝外敞开着。谢长曼探头进去看,突然大叫起来:“呀,四……” 谢长安跑过来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别被老管家听到。” 谢长曼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谢长安放开她,又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谢长曼看到八仙桌上已经放了些金银细软,眨眨眼,道:“四哥,你是来拿钱的?” 其实谢长安这小心翼翼,四处翻找的模样,用“偷”会比较合适。谢长曼见他“嗯”了一声,显然懒得搭理自己。 谢长曼皱了皱鼻子:“大娘说了,不管你在外面呆多久,她都不会管你。” 谢长安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绿釉陶罐,转身问:“她真这么说?” 谢长曼点头:“大娘这次是铁了心要和你对抗到底。就算你在外面饿死,渴死,被打死,得病死了,她都不会同意你跟赵家养女的婚事。” “这也是她说的?” 谢长曼继续点头。 谢长安坐在箱子上沉思。谢长曼凑过去,满脸八卦好奇之色:“那赵家养女是有多好看,让四哥你这样为她?” 谢长安摸了摸下巴,见谢长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道:“下次带照片给你看。阿曼,你知道父亲那个‘五行散’方子放在哪了吗?我四处找不到。” “啊?”他突然转变话题让谢长曼有些懵,想了想才道,“前几天我见二哥让小厮制作那东西,可能在他那里。” “好阿曼。”谢长安揉了揉谢长曼的头,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谢长曼看着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屋子,皱起小鼻子,还是决定告诉老管家。x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没等老管家把四少爷回家的消息通知到后宅,谢长安自己跑到大夫人那里应卯了。 大夫人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谢长梧,眼中露出笑意。谢长梧也弯了弯唇角。 谢长安自然将他们胜利的笑容看在了眼里,心中窝火,对着谢长梧冷笑:“是你的主意吧。” 谢长梧也没反驳,淡淡道:“我只是让母亲再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愿意回来了。” 谢长安气道:“别以为这样就制住我了,还没完。从今儿起,我绝食抗议!” 他这话说得气吞山河。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谢长曼对谢长博吐了吐舌头。 “不信是吧?”谢长安道,跑到条案旁,把上面二尺高的掸瓶扫到地下,“我做给你们看!” 谢长安甩袖,气呼呼地走了。大夫人看着满地碎瓷,摇头叹气:“这瓶子又哪里惹到他了,白白遭了难。” 谢府众人自然是不相信一向好吃,会吃,懂吃的四少爷会真的绝食。谢长安绝食第一天,无数人跑来观摩。谢长博还特地拿了正明斋饽饽铺的N酥点心在他面前细品。谢长安根本瞅都不瞅他一眼。 谢长安绝食第二天,眼前开始出现幻像,炖白肉、青韭羊肉煮饽饽、鸭汤白菜火锅、全聚德的烤鸭,全都在他眼前晃。谢长安伸出手,旁边的小厮立刻跑过来问:“爷,可要吃饭?”谢长安虚弱道:“给我倒杯水。” 谢长安绝食第三天,已经有了短暂昏迷的迹象。他g瘪的肚子早就不再叫了,像一条被晾干了的咸鱼般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看人都是重影。 谢长安绝食第四天,谢府上下开始骚动,大夫人坐立难安,一会命人去看看四少爷吃了没有,一会让人端了鲍鱼粥送去。那些吃食都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大夫人垂泪,道:“他这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好过,也不让他母亲好过。” 谢长安绝食第五天,人出气多进气少。小厮眼瞅着快不行了,跑到大夫人面前哭诉,说救救四少爷吧,再继续这样下去,人真的要死了。 大夫人带着老管家一众人等慌慌忙忙赶到谢长安的院子,看到床上躺着的人g,哭着扑了上去。 大夫人从未哭的这样伤心,边哭边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娘不管了。 床上那气息奄奄的谢家四少爷在那悲切无比的哭声中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胜利的笑意,然后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谢长安被拉到医院输了两天的葡萄糖,才缓缓转醒。往日养尊处优的少爷,如今两颊凹陷,样子像极了逃荒的贫民。 谢长梧站在床边,漠然看着从护士手里吃粥的谢长安。谢长安夸赞护士的细心。小护士脸上微红,害羞着收拾了碗筷,跑出去了。 三十四成婚 ƒùтαχs.còⓂ “都要死了,还不忘勾搭姑娘。” 谢长安挑眉看他,一脸得色:“娘不舍得让我死,你也舍不得。” 谢长梧哼了声:“我巴不得你死。” 谢长安摇头:“言不由衷。”眼神望向旁边的果篮。 谢长梧从篮子里拿了根香蕉,递给他。 谢长安微微一笑:“谢谢大哥。” 谢长梧见他没什么大碍,就往外走:“别把这当做胜利。娶了那个女人,以后自有你后悔的时候。” 谢长安对着他的背影叫:“我后悔的那天,会去大哥那里忏悔。” 谢长梧闭了闭眼睛,狠狠关上病房门。 大夫人让人算了八字,测了姻缘,去赵家下了聘礼,决定把婚期定在母审。谢长安不同意,非要今年完婚。谢长梧听后要去打断他的腿,被大夫人拦住。 大夫人说:“娶都让他娶了,什么时候进门也不重要了。 于是,谢长安高高兴兴地把婚期选在了冬至,兴冲冲让人把自己从医院搬回谢府,开始规划自己做新郎官的具T细节。 那边苏慕北看着床头的大红嫁衣,抚摸上金线织就的鸾凤牡丹,心中的欣喜也要满溢出来。 苏慕北脱下身上衣物,穿上那件嫁衣,旁边的小优不停赞叹。苏慕北望着镜中自己,霞飞双颊,真的有了些新嫁娘的风韵。 冬至这日,白毛毛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北平城。迎亲的队伍在雪地中蜿蜒出一条喜庆的红色。 冷冽的天地驱散不走人们心中的热情,锣鼓唢呐将整个北城烘托的热火朝天。 大红的喜轿,抬轿人腰间的红绸花,沿途洒下的金粉在白雪上铺出条富丽堂皇的道路。ⅹ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孩子们跟在喜轿后面,闹哄哄一片,遇到礼官抛洒糖果,就一哄而上,咯咯地笑声走出老远都还能听到。 谢长安身穿喜服,站在谢府门口,遥遥看着那队伍过来,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谢长安弯起唇角,没等轿子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喜婆挑开轿帘,里面走出同样一身红色的苏慕北。谢长安牵住她白皙的手,领着她跨过火盆,走进谢府大门。 走到正厅,苏慕北开始紧张。她从盖头下看到无数的脚,知道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到自己身上,谢家的长辈,谢长安的兄弟姐妹们,谢家的亲朋,甚至奴仆们都在看着自己。 人很多,婚礼井然有序的进行,苏慕北忽而觉出自己的孤独。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用审视目光或是恶意或是好奇打量自己的人,都跟自己毫无关系,若是……若是她也有父母,也有兄长,他们定然会站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挡下那一层层的审视。 苏慕北的身体有些颤抖。谢长安察觉到她的异常,凝眸望向旁边的女子,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别怕,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谢长安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道。 那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苏慕北从盖头下看着那只手,谢长安的手,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此后岁月,便是要牵着这只手走向未知前方。苏慕北有些心安。 拜完天地,礼官说了些话,新妇便要给高堂敬茶。谢长安扶着苏慕北,引她先到谢源身前。谢源喝了茶,说了几句“恪守妇道”“早日添丁”的话。谢长安又带她去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退了手腕上的玉镯,放到苏慕北手中,算是认了这个儿媳。谢长安把苏慕北交给喜婆,让她领新娘子入房。喜宴至此开始,他还需要应付颇多事宜。 苏慕北坐在婚床上,其间婆子婢女进来过几次,在她周围洒下桂圆花生,又制备下合卺酒。 整整一个下午,没再有人来。苏慕北饿的头晕眼花,有些坐不住了。虽说出门前吃了些点心垫肚子,现在也早已消化完了。 苏慕北刚想站起身,门被推开。冬日天黑得早,外面早已是黑漆漆一片,地上白雪微微闪烁,那是洒落上去的金箔纸。 苏慕北听到脚步声,知道是谢长安,就唤了一声。 谢长安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晕,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床头的苏慕北,心中欣喜,走到前,拿起玉如意,挑开了红盖头。 苏慕北眸光上挑。两人对视,苏慕北红了脸。谢长安坐在她旁边,拿起合卺酒,微笑递给她。 “饮下这杯,礼数就全了,日后你便是我的妻。” 苏慕北接过合卺酒,与他交臂饮了,两人面颊上均是一般红晕。 三十五洞房 “可是饿了?”谢长安道,从床上拿了颗桂圆,在手里肉。 苏慕北点头:“你在外面吃好喝好,我却要在这里饿肚子。” 谢长安笑着凑近她:“那换你出去陪他们,留我在这里饿肚子吧。” 苏慕北娇嗔:“这是什么话。” 谢长安道:“我让小厨房为你做了J丝面,你待会吃些。我坐会儿,还得出去。” 苏慕北点头。谢长安亲了她一口,道:“我再回来,你需把脸上胭脂洗了,在床上等我。” 苏慕北推他:“赶紧去吧。”脸上已是红得不能再红。 谢长安笑着出去了。 过不一会,果真有下人送吃食过来,除了J丝面,还有四样小菜,鲜嫩翠绿,诱人食欲。 苏慕北吃完饭,命人送来热水毛巾,除了头上配饰,把脸上妆容洗净,露出张不染铅华的脸。 门口有人声,丫鬟看过去,叫了声:“二小姐,三小姐。” 谢长曼正想往屋里走,被谢长钰拉住胳膊。谢长钰对苏慕北道:“四嫂可方便。” 苏慕北听丫鬟唤她们二小姐、三小姐,知道是自己的小姑,就笑着点头:“快进来吧。” 谢长曼抿唇一笑,拉着谢长钰就走了进去。 谢长曼一双黑眸在苏慕北脸上打量,笑道:“素面朝天也有这般韵致,怪不得让四哥这样上心。” 苏慕北道:“小姑说笑了。早听说家里有两位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女博士,现在终于见着了。” 谢长钰见她为人随和,也不似初见的拘谨,微笑道:“哪里称得上博士,四嫂留过洋,学问比我们高着呢。” 谢长曼道:“你也别总是小姑小姑的叫了,我听着别扭,就叫我长曼吧,阿曼也行,随你。” 眼前两位少女年纪相仿,气质却大不相同。谢长曼古灵精怪,一双黑眸总是滴溜溜地转,却不令人厌烦,是那种跟所有人都能亲近的人。而谢长钰却有种矜持的风度,也不似长曼那般善于言辞,但两人均是心思纯净,不会勾心斗角的人。 苏慕北心中对这两位小姑有了好感,请她们在床边坐下。都是年轻人,许多话题都能聊到一起,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话,直到谢长安从前院回来,把她们都赶走。 屋里安静下来,苏慕北突然有些局促。 谢长安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顺着白皙的脖颈滑下。感觉到她的紧张,谢长安停下,凝眸望向她。 苏慕北贝齿咬着下唇,见他看自己,非要说些话给自己壮胆:“你……喝了那些酒,不难受吗?” 谢长安原本明亮的眼眸似乎蒙了层雾气:“也吃了东西,但总感觉不果腹。” 苏慕北道:“那让下人……” 她话未说完,已被谢长安附身压在床上,他的手指探入衣中,在温润的肌肤上游走。终于,抚摸上那团柔软。 苏慕北心中惴惴,不知所措。谢长安解开她的衣带,顺着她脖子一路吻下,停留在胸前的丰盈。 他又停住。苏慕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却含了丝笑意,道:“四肢僵硬,呼吸不顺,心如擂鼓,像是误服了毒药。” 苏慕北羞愤交加,伸手要去推他,他却垂头,含住她一颗乳尖,吮吸起来。 苏慕北措手不及,尖叫起来,叫透审脸立刻红了,咬住嘴唇不再出声。 谢长安早已除去身上衣物,两人赤诚相见。苏慕北喘息不已,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长龙微扬,苏慕北猛然看到,害羞地扭过头去。谢长安在入口盘旋,附身吻住苏慕北,右手不忘照顾两团穴乳。 进去的过程极为艰涩,苏慕北感觉一根棍子捅进了自己的身体,痛苦得几乎掉下泪来。 自己的身子应该是裂开了,苏慕北痛到麻木,只能抱着谢长安的肩膀微微啜泣。 “痛吗?”谢长安问,呼吸有些不稳。他被她夹得也有点痛。 苏慕北点头,说不出话来。 谢长安开始抽送。苏慕北感觉那根棍子进进出出,几乎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谢长安还往里深入。苏慕北忍受不住,哭出声来。怎么还没有到头,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谢长安安慰地抱住她,两人紧紧贴合,没过多久,他就极速地抽插起来,苏慕北几乎昏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她体内撤离。苏慕北吐出口气,以为磨难就此结束。谢长安胯下那团火热却没有散,换了个姿势,又进去了。 苏慕北两眼望天,开始断断续续地呻吟…… 三十六世家 早晨醒来,感觉股间有物事抵着,苏慕北稍稍侧身,试图避开。 谢长安从后一把抱住,略带着凉意的指尖就往她下面探。苏慕北被吓到,忙夹住双腿,颤声道:“应该是裂开了,现在还疼。” 谢长安温暖的气息吐在她后颈:“自然是裂开了,我如此勇猛。” 他高挺的鼻在自己身上蜻蜓点水,苏慕北知道他还想,回头哀求:“放过我吧。” 谢长安微微一笑:“第一次总是会疼,以后会越来越顺畅,你也能越来越体会到其间滋味。” 苏慕北不置可否。 她不愿,谢长安也不再强求,亲了亲她的额角,道:“今日无事,在家陪你。” 今年冬日,雪下得格外多,又白又厚的铺下来,北平城银装素裹,京郊的旷野雪厚可及腰。 老管家带着看门老王忙着用小铜锤敲檐角冰凌,谢长安说不必去敲,留着也是道风景。老管家吐出的白气在胡子上凝成碎冰,说那可不成四少爷,等过些日子化雪,这些东西不小心跌落下来,保不准哪个小少爷走在下面就受了伤。 谢长安拎着个白铜雕花的紫漆鸟笼子,在逗里面的雀儿。那鸟儿似也怕冷,蔫蔫的把头缩在翅膀下,不怎么搭理。 老王道:“这笼子真是漂亮。” 谢长安笑道:“你这是买椟还珠了。别看这鸟儿不怎么精神,可是花了我好些银子。” 老管家道:“四少爷这是欺负我们下人不懂了。这鸟笼土挡五道圈五十六根条,腻子底,铁抓钩,应是内务府造办处造就的大内用品。再加上桃花雪洞鸟食罐……” 老管家没有说下去。谢长安朝他挤了挤眼,拎着鸟笼子走进了冰雪地。 老王看向老管家:“笼子真比鸟贵?” 老管家道:“一套三进四合院的价钱吧。” 老王唏嘘不已,眼瞅着谢长安已经走出了月亮门,叫道:“四少爷记得回来吃饭,大夫人特地嘱咐的,年关前后,家人务必都在一处吃。” 也不知他听到没有,风冷刺骨,这种天气,谁家不是怠懒出门,偏这个主子吃喝玩乐不惧风雪严寒,也是一种境界了。 除夕那天,谢府上下很是热闹。两桩喜事,大格格嫁人,谢长安娶妻,虽说其间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最后都得圆满,之后世事难料,未来不可知,只现下来说众人脸上都是喜色。 谢老爷命人开了戏台,晚间一大家子坐下听戏,席间其乐融融,谢长博的小儿子跑去院子与同龄人打雪仗,欢声笑语没有停歇。 苏慕北坐在谢长安旁边。谢长安跟着台上戏子的唱词打着节拍。苏慕北不懂戏,抬头去看戏楼顶上那个木雕的藻井,五只飞翔的蝙蝠环绕着一个巨大的顶珠,倒是新奇精致。 下人们送上吃食,正中一盘白肉,切为薄片,晶莹透明,肥瘦相间,令人食指大动。谢长安伸筷子去夹,蘸了酱油,放在苏慕北面前。 “这是老派的吃食,猪肉煮焖了半宿,醇香无比,入口即化,别处吃不到。” 苏慕北笑道:“你们家的人倒是会享受。” 谢长安道:“你这话没说错。就拿这戏楼说吧,虽然比潜龙邪和宫里漱芳斋的戏楼,规模要小得多,但前台后台,上下场们,一切均按比例搭盖,无一不极尽讲究。谢家上下都爱戏,所以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功夫。” 苏慕北再去看那飞檐立柱,彩画合玺,心中不由带了丝崇敬,口上却说:“京戏古板,唱腔难以被西方人接受,我看日后也是要衰落消亡的。” 谢长安道:“这是国粹,只要有人爱着,就永远不会消亡。” 苏慕北还待再说。谢长安不想在这个上面与她争执,就握了她的手道:“日后我亲自上场,比台上这些唱的都要好。” N妈把一个铺了红绡的托盘递到大夫人面前。谢长曼和谢长钰就偷偷垂下头去咬耳朵。 苏慕北也望过去。谢长安就给她解释道:“母亲这是要发压岁钱了。” 果不其然,子孙们按照辈分,一个个上去请安,大夫人就从托盘中取了金丝绣线的荷包,塞到他手中。不论长幼,每人有份。 发到最后,托盘上剩了一个荷包。老大谢长梧因为政务繁忙,前阵子去了西南,又因战事耽搁,无法回家团聚。大夫人让人把那荷包收了,说是给老大留着。 回到房中,苏慕北才打开荷包去看,原来是个制作精美的小金锭子,下面刻着一只肥硕的小老鼠,想来别人的也是按照属相刻上去的。 三十七潘家园 母审,大家开始各处走动,邻里之间,亲朋好友,都借此机会熟络感情。北平城中的爆竹声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八,庙会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届时摩肩擦踵,孩子们都聚集到了街上,看杂耍,吃糖豆,脸上具是过年的喜悦。 北平城的各大世家互相间均有往来,谢府门前车马更是络绎不绝,看门老王经常一天要扫好几次台阶,除去W雪,铺上防滑的松粒。 送来的礼物库房已经堆放不下,大夫人就命人开了西园的一间旧屋。老管家带着下人忙里忙外的搬东西,那些包裹着红纸的礼物要等开春后一个月,才能被陆陆续续拆完。 天气逐渐暖和后,苏慕北也不再蜗居于谢府温暖的厢房,随着谢长安去拜访各路名人亲朋,去的最多的还是陆谦诚那里。 苏慕北不知道谢长安何时跟陆谦诚关系这样好了。陆谦诚待自己仍如以前那般,说话也总是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意。 苏慕北也不再理会他的目的,想着若是日后他让自己还人情,自己不会拒绝,还完之后也算两清了。 陆谦诚面前摊放着许多药草,他拿着个药钵,不时放一些药材进去,细细研磨。 苏慕北从其中一张纸上拿起样东西,放在鼻尖嗅了嗅,问:“这是什么?” 陆谦诚笑道:“钟r。” 苏慕北把那白色的岩石样的东西放下:“这黄色的粉末儿吃下去有什么好处?” 药钵中的粉末细腻的如一缕青烟,苏慕北闻到股略微刺鼻的味道,并不美好。 谢长安这时进门来,听到她问话笑道:“那是五行散,神仙吃的东西,妙不可言。” 陆谦诚把最后的药引倒入药钵中。白酒的辛辣钻入鼻孔,苏慕北看着他把那些药泥团成丸子大小,放在油纸上晾g。 “陆老爷子的身体可好些了?”谢长安问,顺手揽住苏慕北的腰。 陆谦诚点头:“上次配的五行散刚吃完,这就又让我送去。看来是很有效。” 谢长安笑道:“都说了是仙丹,可羽化成仙的。” 苏慕北嗅到他身上酒气,眼神露出不满:“什么饭局这么短时间,请客的和做客的都不尽兴,你应该多待些时候再回来。” 谢长安笑嘻嘻道:“没有饭局,南国饭店有人开鉴酒会,可能是逗留的时候身上沾染了酒气。” 苏慕北哪里信他。 陆谦诚让人把半成品的药丸放到高处Yg,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洗手,对谢长安道:“今日潘家园开市,咱们过去看看吧。母亲生日快到了,不知能不能淘到好货。” “真是个父慈子孝的好楷模。”谢长安道,与苏慕北一起朝外走。 谢长安的那辆汽车停在别墅门口,谢长安与苏慕北坐在后面,陆谦诚坐前面,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就到了城南的潘家园市场。 时至中午,列肆一片,人群熙攘,摩肩接踵,万千人拥在一个大场子里,有男有女,有中有西。 苏慕北看得蹙眉,不愿意下车:“那么多人,我不过去了。” 谢长安笑道:“就是人多才有意思。”连哄带骗地把她拉下来,揽在怀里朝人群里挤。 三六九等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似开了锅一般。苏慕北小心着不让周围的人碰到自己,额上渗出层细汗,对谢长安埋怨道:“到这里找什么热闹。” “这里才有人情味儿。”谢长安道。 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凑上来,腕子上挂满玻璃项链,手中还捧着两颗人造玛瑙,笑嘻嘻地在谢长安眼前晃。 苏慕北看那仿制品的成色,简直不堪入目,皱起了眉尖。扭头去寻陆谦诚,人头攒动中早不见了他的踪影。 谢长安指着那两溜儿摆开的摊位:“别看这里琳琅满目,其实真品一件儿也没有。” 苏慕北随他所指看去,商彝周鼎、秦镜汉玉、晋书唐画、宋词明绣,品类之盛,物件之杂,实难一一说清。卖主漫天要价,买主就地还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恍人眼目。 “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来买。”苏慕北不解。 谢长安道:“从商朝至今,不过三千年,三千年积累下的财富,时光损毁者不计其数,能流传下来的不过寥寥,但古董市场仍能兴盛,只因大家心知肚明,有时候明知道是假的,你当它是真的,它也就成了真。” 苏慕北对这番言论无法苟同。谢长安牵着她的手,穿过无数贩卖塑料手镯和仿真象牙的摊子,到了一处店铺,门楣上书“隶古斋”三字。 三十八季孙之忧,不在颛臾 谢长安撩开珊瑚做的帘子,走了进去。 陆谦诚竟然也在里面,看到他们,微微一笑。他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正在打量手中的洋钟。 苏慕北凑过去。柜台后的老板把那钟拨到正点,雕刻镂花的窗口打开,一个红脸小人走了出来,挤眉弄眼,手中鼓槌落下,敲击出鼓点。红脸小人回到窗后,又有个绿脸的出来,边扭屁股边敲鼓。轮番两次,方才停止。 苏慕北看得有趣,道:“我在美国也见过类似的座钟,但没有这件精致。” 老板忙道:“小姐好眼光。这可是从宫里流散出来的物件,一般人家哪里能有福享受。” 陆谦诚不置可否。 谢长安走了过来,把那钟反转,看到背后有英吉利敬献孝和睿皇太后的字样,对陆谦诚笑道:“按这个推算,该是道光时候的东西。你捡到宝贝了。”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向谢长安恭维道:“这位爷是行家。” “既然四少爷都开口说话了,想必不会错。”陆谦诚把钟推到老板面前,“帮我定做个盒子,明日派人来取。” 老板笑呵呵点头答应,招来伙计,嘱咐一番。伙计捧着钟到后院去了。 谢长安手指敲击着柜台,眼眸瞥过货架,在金帛珠玉,异宝奇珍间忽而转回,落在一件牙雕上,唇角弯起。 老板为人精明,不待谢长安开口,已把那牙雕取了下来,放在柜台上。 “雍正时期的东西。”老板道,黝黑的脸庞微微泛红,只觉今日利市,财神爷临门,势必要大赚一把。 牙雕在谢长安手里把玩了一会。苏慕北看着那略有些泛h的玩物在谢长安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上上下下,不知他在想什么。 谢长安看到老板殷切的目光,微笑道:“这牙雕哪来的?” 老板脸上变色,说话开始结巴:“这……这是朋友周转过来的。” 谢长安挑眉。 老板忙道:“货是绝对的真,您不信……” “我信。”谢长安打断他,指了指货架上另一个匏器鼻烟壶道,“两个一起,多少钱?” 开春后没多久,谢家老爷就随着北上的商船去了英吉利,说是外出游历,实则是换个地方消遣。 这一去就是三个月。三个月中,谢家的公子哥儿没了父亲的管制,活的十分滋润。虽说即便谢源在家,也不怎么管理府中事务,对几个孩子的管教也都撒手给大夫人努尔瓜氏,但父亲毕竟是父亲,总有一种不可触碰的威仪,和不能顶撞的权威。 所以谢家公子哥儿在谢源面前也都是恪守本分,不敢过于逾矩。 三个月后,谢源归家,在家里呆了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源在书房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终于问身旁服侍的老管家:“我放在桌案上的钧窑大红双耳瓶哪里去了?” 不止是大红双耳瓶,还有博古架收藏的乾隆仿汉玉圭,客厅摆设的玉雕佛像,雍正时期的匏器鼻烟壶,许多珍藏的宝贝全不见了。 饶是一生恭敬执礼,提倡修身养X的谢源也发了怒,把四个儿子都叫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开始说教。 儿子们站成一排,均不言语。 谢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儿子们洗耳恭听。 谢源苦口婆心,谆谆善诱:“只要承认,可以不再追究。” 谢长梧看了眼谢长安,后者一脸无所畏惧。 谢长梧摇头,道:“父亲。” 谢源满含期待地望向他:“你要招供?还是供出别人?” 谢长梧无奈:“子虚乌有,何来招供。我政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陪您讨伐家贼。” 谢源怒火陡升,指着他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个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谢家世代忠孝,这一辈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军统少将,真是T面的很啊!” 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大儿子的所作所为,新仇旧恨袭上心头,甩下一句“不承认,全都在祠堂里跪到天亮”就出了书房。 谢源走后,谢家四个儿子不情不愿地去了祠堂,跪在祖宗牌位前大眼瞪小眼。 谢长安一双黑眸亮晶晶地望向谢长梧。谢长梧黑着张脸,并不理他。 谢长安道:“我从潘家园寻到两件宝贝,大哥要不要看?”口中问着,手已经伸到怀里,取了两件物事出来。 谢长博一看到那东西,脸上变色。谢长齐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谢长梧察觉出什么,眸光扫过谢长博和谢长齐,从谢长安手中接过牙雕和鼻烟壶,道:“父亲说丢的那些东西中好像就有一件牙雕和一个匏器鼻烟壶。” 三十九大明星潢小姐 ℱútaχs.ⅭòⅯ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你不好奇我从哪里弄来的么?” 谢长梧望向他。 谢长安却看向谢长博:“隶古斋的胡老板卖给我的。他还说近日又有件钧窑出的双耳瓶要出,问我感不感兴趣。” 谢长博的脸色泛白,扭过头去:“你看我做什么?” 谢长安又望向谢长齐:“三哥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谢长齐咬唇,清瘦的脸庞有些苍白,挣扎了半晌方道:“鼻烟壶确实是我卖的,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长安点头。谢长梧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那还不去父亲那里领罪,难道真让我们陪你在这里罚跪。” 谢长安捏他手臂:“别急。招了一个,另一个还没出声呢。” 谢长博脸色十分不好,冷冷道:“牙雕是父亲送给我的,就算我拿出去典当,也不碍你们什么事吧。” 谢长安点头:“有道理。但其他的东西不都是父亲送你的吧?” 谢长博道:“我是偷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全是他拿的。” 他手往右指,右边跪着谢长齐。 谢长齐立刻反驳:“没有!除了鼻烟壶,我什么都没拿!” 谢长博对他怒目而视。谢长齐也不示弱。两双血红的眼睛对视着,似乎随时都能蹦起来,开始扭打。 “啧啧,兄弟阋墙。”谢长安道,语气十分惋惜。 “收起你那看好戏的表情。”谢长梧道,站起身。 那边谢长博和谢长齐果真已经扭打到一起了。平日只会画画吟诗侍弄花草的谢长齐居然送了谢长博右眼一圈瘀青,让谢长安很是诧异。x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谢长博捂着眼颈祁道:“你这书呆子,你以为h小姐真的喜欢你那些酸臭诗句吗?她不过是不好意当面打击你罢了!” 谢长齐眼中泅着一汪水,叫道:“那她也不是真正喜欢你,她只是喜欢你送她的那些贵重东西!” 谢长安早从他们身旁跳开,怕身上溅上血。 谢长博冷哼:“我就是爱送她东西,有本事你别学我啊!我们去长安大戏院听戏,还去六国饭店开房。她跟你去过吗?臭书呆子!” 谢长齐简直要哭出来,尤其是听到“六国饭店开房”,他的指甲嵌入谢长博皮肉里,恨不能撕下一块来。谢长博痛得嗷嗷叫喊。 谢长安摇头叹息,眼中闪烁着八卦之光,问谢长梧:“h小姐是谁?” 谢长梧冷冷道:“不知道。” 他走上前,一把扭住谢长齐的手腕,右脚朝谢长博狠狠踹去。谢长博被踹的一个趔趄,歪倒在桌子上。 谢长齐仍旧在扭动,谢长梧扭头道:“够了!” 谢长齐被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动了。 “瞧瞧你们成什么样子!”谢长梧道,“就为了一个女人。” “那不是一般的女人。”谢长博道,看到谢长梧扫过来泛着森冷寒意的目光,声音低下去,“那是h梦柳啊。” 谢长安挑了挑眉:“原来是她。” “你们俩自去父亲那里认错。”谢长梧把谢长齐甩到门口,一脸煞气。 谢长博和谢长齐对看一眼,仍旧彼此不服气,但不敢违拗大哥,只好悻悻朝外走。 谢长梧看了谢长安一眼。谢长安忙道:“我可没犯错。” 谢长梧道:“既然从隶古斋买到了家里的东西,却没有及时告诉父亲。这时候拿出来挑拨离间,比他们俩更可恶。” 谢长安跳了起来:“天大的冤枉。我就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谢长梧朝外走,冷哼道:“这次放过你,没有下次。” 谢长安跟在他身边,眼睛滴溜溜地转:“大哥,你就不好奇那h梦柳是何许人?怎么惹得老二老三吃这么大的醋,就连那整日沉迷书法,不食人间烟火的老三都为了她大打出手。” “不好奇。”谢长梧的回答一贯的冷漠。 这冷漠并没有浇灭谢长安的热情,他一脸暧昧:“h梦柳是最近最火的电影明星,现在影院总是放她的戏,人长的那是一个漂亮,身材又好。” 谢长梧脚下不停:“这些你该去跟苏慕北说。” 谢长安被噎住,讪讪地看着他走出大门,上了军车。 此后,影视明星h梦柳就经常光顾谢家宅院,只是陪同在身边的她人不固定。有时候老二带着她去见大夫人,大夫人夸这女孩儿长得真标致,名字也好听。有时候她却又在老三的画室里一呆就是半天,老三送她出来时总是精神焕发。谢长安问他在屋里做了什么,他说谈论宋代书法。 四十倾醅漉酒,夫妻情事 谢长安并不认为一个演文明戏的女演员会对书法有这样的热情。谢长齐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但笑不语。 h梦柳今天跟老二去什刹海溜冰,明天陪老三去开明戏院听戏,有时与老二去逛京西妙峰山,有时又让老三送她去看书画展。莫名其妙中竟然大到一种平衡。 谢长安对于这种诡异的平衡表示惊奇和赞叹。但老二老三再没起过冲突,这也不得不说是h梦柳为人处事的高明之处。 据说h梦柳生日那天,寿桃收了三份,老二老三自然不少,那第三份却不知是何人送的。谢长安也参加了生日宴,见那寿桃都出自正明斋的白案师傅之手,白胖可爱,摆放在一起分外喜庆。 “你就任由着二伯在外面胡闹?”苏慕北道,伸出手在碟子中拈了颗酸枣。 巧静笑道:“捧女戏子是风雅事,就算他再胡闹,最多不过把那女人娶进门。” 苏慕北道:“娶进门后呢?” 巧静抿唇,眼中露出笑意:“就算娶进门,我仍旧是他的正妻,这一点是谁都不能不承认的。她也就是个妾室。” 苏慕北摇头:“你还真是豁大。” 巧静道:“这种事太稀疏平常,我阿玛就娶了四房姨太太,男人娶妾是为家族争光,是好事。他若真娶了个大明星进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慕北看她神情,是真的欢喜,并不是为了掩饰内心酸楚才说出这番言论,就有些震惊了。 那边趴在花丛里的谢长曼叫了起来:“好了,好了!” 苏慕北笑道:“什么好了?” 谢长曼把耳朵从青花大缸上移开,道:“酒好了!” 苏慕北起身,出了亭子,走到花丛旁,附身去看那半埋在土里的酒缸。巧静也走了过来,笑着道:“当真好了?” 谢长曼点头:“不信你听听,酒缸里有喳喳喳的声响,像螃蟹在里面爬似的,就是酿好了。” 苏慕北笑道:“那就起酒吧。” 谢长曼拍手道:“起酒起酒!” 她把青花大缸上包着的棉絮去除,辅一开封,一股浓郁甘醇的酒香就飘了出来,熏rEn欲醉。 巧静赞叹了一声:“今年的酒比往年都好。” 谢长曼扯开一方白布,与苏慕北两边撑开。巧静拿了酒提从缸中舀酒,倾倒在白布上,醇厚的酒水从布的纤维中滤下,渣滓分离,清酒落入容器。 “好香!” 有人走进后园,看到柳树下起酒的三人,眸光微亮,笑道:“倾醅漉酒,真是大雅。” 苏慕北轻叱:“还不过来帮忙。” 谢长安走到凉亭里,笑道:“这种雅事就该你们这些雅人来做。” 谢长曼道:“那你做什么?”她把酒器盖好,端着送到石桌上。 谢长安摆开酒盏:“我只好饮酒品酒了。” 巧静笑着摇头。 谢长曼吐舌头:“好不要脸。” 四人围着石桌坐下,白瓷酒壶,鲜果美馔,清风徐来,怡然自乐。 苏慕北喝了两口,满腹醇香,脑袋就有些醺醺然。谢长安看到她两颊驼红,染了醉态,目中有怜惜。 谢长曼叹道:“这酒太甜太香了。” 巧静笑着推谢长曼手肘:“看那边,已经有醉过去的了。” 苏慕北伏在石桌上,睫毛微微颤抖,真的醉了。 谢长曼嘻嘻笑道:“小嫂子的酒量太浅,喝这酒要兑水的。” 谢长安起身:“我送她回去了。” 他弯腰抱起苏慕北。苏慕北脑袋歪在他怀里,温顺地如同一只猫咪。 谢长曼对着巧静使眼色。巧静心知肚明,也抿唇笑道:“快去吧。” 谢长曼不忘对着他背影道:“这可是白天。” 谢长安啐道:“一天天想些个什么,还是女学生呢。” 谢长曼与巧静相视而笑,两人隔桌对饮,壶中酒渐渐见底。 谢长安把苏慕北送回院子,放到床上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刚刚他见苏慕北酒醉后流露出的小女儿形态,确实动了心思,被谢长曼看出来后便不好表露。苏慕北又是睡着,不好叫醒她,就陪着她一起躺着,看着她娇俏容颜,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两人一起醒来,屋中黑漆漆的,苏慕北感觉有条手臂搭在自己腹部,鼻端有熟悉的檀香味,唤了声:“长安。” 谢长安立刻贴近她,咬着她的耳朵低喃。 苏慕北在黑暗中红了脸。谢长安的手已经伸进她衣服下摆,在隐秘处轻柔抚摸。 苏慕北咬唇,呆了半晌方才道:“该吃晚饭了吧。” 谢长安柔声道:“做完再去吃。” 四十一鱼水之欢 他附身亲吻她的唇,唇齿间仍残留着米酒的芬芳。灵巧的舌长驱直入,挑逗苏慕北与他一起舞蹈。 苏慕北嘤咛一声,感觉到衣裤已被他扯去,他修长的手指在下面探寻。 他的火热探入的时候,苏慕北条件反射地叫出声来。谢长安低笑。苏慕北羞红了脸。 谢长安缓缓进入,感受着她的温存。苏慕北头上渗出汗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仍会感到疼痛。谢长安开始抽插,频率逐渐加快。疼痛渐渐缓和,变得麻木。苏慕北抱紧他的腰,迎合着他的动作。 欢爱持续了很久,谢长安从苏慕北身上下来后,苏慕北几乎虚脱。 谢长安拥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看来是真的饿了。” 苏慕北不明所以,望向他。 谢长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刚开始还努力配合,后面就明显敷衍。” 苏慕北锤他穴口:“无耻。” 谢长安笑道:“夫妻之间,鱼水之乐,怎么能是无耻。” “就是无耻。”苏慕北不依。 “好好好。”谢长安捉住他的手,“我无耻。无耻的我现在也有些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也没有让下人点灯,苏慕北在黑夜中摸索着穿衣。谢长安也不老实,在她胸前揉捏了好几下,方才让她将乳罩带上,到前厅的时候仍旧红着脸。 第三卷感慕兼伤 苏慕北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听过一堂生理课,老教授讲到动物到了春季,体内的一种叫做荷尔蒙的激素过度分泌,这种激素让动物产生兴奋感,促进动物寻觅配偶,孕育下一代。 老教授说人类是灵长类动物,虽然不会像其他动物那样受荷尔蒙的驱使,产生极大的交配欲望,但在春夏两季的结婚率是最高的,因为人们在这两个季节会比秋冬冲动,也更渴望性爱。 苏慕北不知道老教授讲的是不是适合所有人,但她明显感觉到谢长安最近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多了,而且有时不到晚上就提出要求。 苏慕北不堪其扰,终于明正言辞地拒绝。谢长安眨了眨眼睛,笑道:“听说北戴河的鲫鱼正是肥美的时候,我带你去那里玩吧,总是呆在家里也无聊。” 苏慕北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什么别的花招,但每日在家确实无所事事,就点头同意了。 接待谢长安和苏慕北的是谢家的佃户,名叫刘旺,虽然是农民,但家里很齐整,吃穿用度都比得上村里的小地主。 谢长安要亲身体验钓鱼,刘旺就让自己儿子刨了一袋蚯蚓,养在湿土里,新鲜肥美。 刘旺把东西制备妥当,对谢长安道:“长水河离家不远,咱们走着过去。” 谢长安笑道:“不远是多远,你们乡下人觉得不远,或许就能走二里地。我娘子身娇T嫩的,可受不了这苦。” 苏慕北在旁边听到他自己惫懒,还推到自己身上,就说:“乡下风景不同城里,沿路看看也挺好。” 谢长安微微一笑:“那就听娘子的。” 刘旺点头,笑呵呵地在前面带路。他那细瘦如同一根竹竿的儿子提着装满蚯蚓的袋子跟在他旁边,肩上还扛着两根鱼竿。 一路风景确实极好,苏慕北心情愉悦,靠在谢长安怀里,说些从朋友那里听来的逸事。 到了长水河,刘旺把g粮放在岸边肥美的草丛上,选择了落脚点,从儿子手中接过鱼竿,开始缠鱼线,挂鱼饵。 侍弄完,把鱼竿递给谢长安,恭敬道:“四少爷试试。” 谢长安随意把鱼线甩到水里。 刘旺道:“这时候就不能出声了,怕吓到来吃饵的鱼。” 他说话也压低了声音,见谢长安点头,就走到行李旁,从布袋子里翻找出一封油纸,打开后是几个芝麻烧饼。 刘旺低声询问苏慕北:“少奶奶吃点东西吧?” 苏慕北见那烧饼干巴巴的,提不起食欲,就摇了摇头,走去谢长安身边。 刘小福走过来,伸手要去拿烧饼,被刘旺拍在手背上。刘小福委屈地扁了扁嘴,走到旁边去支另一根鱼竿。 等待的过程苏慕北觉得无聊。刘小福走过来,手掌上缠着银白的丝线,钢制的弯钩上,串起的蚯蚓仍旧在奋力扭动。 苏慕北接过那只鱼竿,问道:“给我的?” 刘小福点了点头。苏慕北开心地把鱼钩甩到河水里,对旁边的谢长安说了句什么。谢长安看了刘小福一眼,微微一笑,朝他扔了一块银子。 刘小福忙从草地里捡起那银子,兴冲冲地跑到刘旺旁边,把银子给他看。 四十二鱼虱 ℱútaχs.ⅭòⅯ 等了些时候仍旧不见鱼儿上钩,苏慕北不耐烦,调整着鱼钩的角度。 谢长安笑道:“你一动,原本要咬钩的鱼儿都吓跑了。” 苏慕北撅嘴:“跑就跑了,我这是愿者上钩。” 谢长安好笑,感到手中竹竿有异动,手腕下压,顺势右甩,一条翻着白肚皮的鲫鱼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到了草坪上。 刘旺忙跑过来将那鱼按住,取了唇上的钩,扔到水桶里。 第一条鱼儿上钩后,后面便总有鱼儿吃谢长安的饵。苏慕北有些羡慕,也专心致志起来。 谢长安转眸看到她鱼竿下垂的银线绷紧,提醒道:“来了。” 苏慕北弯唇,学着他的样子,把鱼甩上岸,兴奋地丢下鱼竿,跑去看那鱼。 谢长安也到了她身后,笑道:“真是不容易。” 苏慕北却皱起眉头指着还在草地上扑腾的鱼:“我这条为什么肚子这么大?” 那鲫鱼黑背白肚,只是肚子鼓鼓囊囊的,确实比普通的鱼儿要胖上两倍。 谢长安逗她:“或许是只雌鱼。” 苏慕北跺脚:“无聊。” 刘旺在旁边笑道:“确实是雌鱼,只是肚子里的不是鱼卵。” 苏慕北道:“那是什么?” 刘旺把那鱼儿捡起来,放到水桶里:“这可是好东西,等到了家,少奶奶就知道这鼓鼓囊囊的肚子里装的什么了。” 收获颇丰,回去的时候,刘旺手里的水桶比来时重了不少。晚上,这些鲜美肥嫩的鲫鱼就上了餐桌,乳白色的鱼汤旁还有一道白乎乎,被炒地酥h发焦的菜。苏慕北问那是什么。 谢长安看了她一眼,眸中露出笑意:“就是你白天问的那东西。” “啊?”苏慕北吃惊地研究起那盘菜。 刘旺笑嘻嘻地在旁边解释道:“是鱼虱。” 这名字就不怎么令人愉悦,苏慕北问:“那是什么?” 谢长安道:“杀鱼的时候我去看了,那条鱼肚子里挤满了肠子。刘旺把肠子剖开,那些蚕豆大的白色虫子就滑了出来,在水里蠕动。” 苏慕北几乎呕吐:“真恶心!那是鱼的寄生虫,你们竟然炒来吃!”x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她只觉不可思议,连带着满桌的饭菜都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似乎所有的鱼肉里都长满寄生虫,令人作呕。 苏慕北反应如此大,令刘旺有些不知所措。谢长安道:“这道好菜你们自己留着吧。” 刘旺点头,在苏慕北厌恶的目光中,把那鱼虱撤下去了。 见苏慕北仍旧一脸惊悸,谢长安笑道:“这种鱼虱可治病,是中药的一种。村里人常有患病,排尿不畅的,吃这个灵验的很。还有些人把鱼虱晒g,研成细粉,用酒调了,外敷效果也甚佳。” 苏慕北道:“不要说了,反正我不会吃,你也不许吃。” 谢长安道:“不吃便不吃。其他的东西总该吃些,不然晚上要饿。” 苏慕北看桌上菜肴,与鱼虱摆在一起后,不再能激起自己的食欲,只勉强吃了几块烧饼。 晚上的时候,苏慕北小腿处窜起一阵奇痒,伸手去挠,却越挠越痒。苏慕北起身去看,只见雪白的小腿上遍布星星点点的红痕,密密麻麻,令人惊恐。 “怕是起了疹子。”谢长安道,替她肉着腿,唤了刘旺过来。 刘旺看到那些小红点道:“不是疹子,是被草丛里的小黑鬼咬了。” 小黑鬼是本地的一种飞虫,只有芝麻粒大小,附着在草叶上,遇人走过,便叮住脚踝。 被咬的地方遇热水后奇痒难耐,半个月后方才消退。 苏慕北道:“为什么只咬我一个。” 谢长安道:“那小黑鬼也会挑人,只捡皮肉好的。我们皮糙肉厚,它也不爱。” 刘旺拿了药,涂上后并无甚效果。眼见原本雪白细腻的皮肤被挠成一片绯红,那痒似乎钻到了骨头里,苏慕北无法忍受,哭着要回京。 谢长安无法,让司机连夜赶回北平。苏慕北坐在车里也并不安生,身体的不适让她心情极差,一路牢骚,说本就不该跟谢长安去乡下野地,白白遭这种罪。 谢长安不停安慰。原本愉悦外出游玩在彼此心情不畅中草草收场。 苏慕北在凌晨的时候才啜泣着睡了。谢长安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车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司机连夜赶路,眼中满是红色血丝,好几次把车往路边水沟里开。谢长安看得心惊,道:“停下歇息会儿吧。” 司机伏在方向盘上浅寐,睡了一个多钟头,才继续往城内开。 四十三奇怪的小男孩 走走停停,直到将近中午才到谢府。 司机道:“四少爷,到家了。” 谢长安睁开眼睛,神情略有些疲惫。苏慕北也醒了,从车窗看到谢府门前新年时挂上的大红灯笼。 谢长安道:“把车停这儿,你去吃些东西,歇息一天吧。” 谢长安弯腰去抱苏慕北。苏慕北扭着身子躲开:“做什么?” 谢长安笑道:“怕你走不动路。” 苏慕北道:“腿又没断,怎么走不动。”说罢,推开车门,下去了。 还没进门,就见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跑了出来,闹哄哄把苏慕北挤在一边,托举着手里的物事,朝街上跑去。 看门老张见到谢长安和苏慕北,行了礼道:“四少爷、四少奶奶回来了。” 苏慕北问:“这是做什么呢?” 老张道:“带孩子们去齐化门东大桥去放风筝。”他手中也拿着个沙燕风筝。 谢长安笑道:“快去看着吧,一会儿跑远了你一个也找不着。” 那群揪扯着线绳,你喊我叫的孩子跑的很快,眼见着没了影。老张应了声,着急忙慌地追去了。 谢长安与苏慕北回到院子。苏慕北感觉腿上痒意已经退去,便没有让谢长安再去寻药膏涂抹。谢长安并不放心,吃完午饭便去了医院,说是找医生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帮放风筝的孩子下午方才回来,热气腾腾的站在大院里,一个老婆子拿着布掸子挨个儿拍打,孩子们身上扬起尘土,呛得老婆子直咳嗽。 老婆子道:“这哪里是去放风筝,明明是去做苦工,瞧瞧这一身的臭汗!” 苏慕北与巧静对视一眼,微笑摇头。 巧静从孩子群里拎出一个。苏慕北见那孩子生的眉清目秀,身子瘦弱,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浑身冒气儿,身上十分干净,只是神情蔫蔫的,并不怎么精神。 苏慕北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怕不是生病了。” 她手掌触碰到男孩的额头,男孩的脸腾的一下烧红了。苏慕北觉着体温是比正常高,就对巧静道:“快带回去吃点药,别再着了凉,烧得更厉害。” 巧静笑道:“正儿八经的八旗子弟哪个不是勇猛精进,舞剑拉弓不在话下。到了他们这代,反而荒废下来。孩子就得糙着养,何况他还是男孩。” 苏慕北笑着不说话。她与巧静一同往内院走,那男孩儿不时探头看她一眼。苏慕北觉得奇怪,也去看那男孩。男孩就红了脸,躲在母亲身后,不再敢看她。 傍晚下起雨来,园中草木众多,弥漫起一层水汽。亭子里,游廊下,似梦似幻,仿若仙境。 有雨水从窗棱捎进来,苏慕北就关了窗子,点了蜡烛,盯着桌案上的小说发呆。 天色由晦暗变成墨染,雨势方渐渐停歇。 谢长安带了一身水汽进门,看到书桌后的苏慕北微微一笑。 “吃饭了吗?”谢长安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苏慕北道:“让厨子老王做了杏仁酪。”她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酪就觉得饱了。 谢长安看到桌上的空碗旁还有一碗乳白色的酪,笑道:“给我留的?” 见他伸手去拿,苏慕北道:“早凉了,你要吃让厨子再去做。” “我就爱吃凉的。”谢长安三下五除二把那碗酪吃下肚,见苏慕北瞧着自己,便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苏慕北道:“不痒了,想是好了。” 谢长安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卷起K脚,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便显露出来。谢长安的指尖轻轻触摸那些红肿,苏慕北缩了缩脚,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谢长安笑道:“一点消肿的迹象都没有。”他起身去取了杯盏,倒了温水,把桌上的药包打开,里面是几片雪白药片。 苏慕北皱眉:“没有糖衣,西药苦得很。” 谢长安道:“若是中药,你要喝一大碗,岂不更苦。”他看着苏慕北把药吃了,眉眼间泛起笑意。 谢长安打开窗子,让清凉的空气涌进来,坐到苏慕北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苏慕北嗅着他身上湿冷的香气:“买个药何至于要一下午。” 谢长安道:“不是被暴雨耽搁了嘛。” 苏慕北冷笑:“这雨下的称了你的意。” 谢长安道:“若是真在外面厮混,今晚就不会回来了。” 苏慕北推开他:“那你便不回来吧。” 谢长安抓住她的手,笑道:“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 苏慕北斜眼乜他。谢长安垂下头,亲吻她粉嫩双唇。 四十四床笫之事 这吻绵长甜蜜,两人体温逐渐升高,动作也热烈起来。 苏慕北已衣不蔽T。谢长安把她抱起,朝床上走。烛火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剧烈起伏,压抑的呻吟。苏慕北不时啜泣。谢长安把她白嫩的双腿环在自己腰间,手掌在苏慕北娇嫩的肌肤上留下印迹。 苏慕北尖叫一声,谢长安搂紧她,尽数洒进她身体。两人喘息着分开,只觉身上汗涔涔的,窗外凉风吹来,分外惬意。 窗角有响动。苏慕北朝那看去,黑夜里闪过样东西,看不真切。她忙把锦被盖在自己身上,惊道:“那是什么?” 谢长安笑道:“或许是只偷腥的小猫。” 苏慕北推他:“快去看看。” 谢长安起身,披了件外裳,开门往外看了眼,又关上了门。 “是什么人?”苏慕北问。 “老二家的小子。”谢长安满不在乎道,他只看到个瘦弱人影慌慌张张往外跑,路过花架时还被绊了一跤,也就谢长博家的那个儿子这么不济。 苏慕北“啊”了一声,响起白天见到的那个眼睛很大的男孩,脸上有些红。刚才与谢长安的缠绵,想必都被他看了去,真是令人难堪。 “他怎么能……”苏慕北咬唇。 谢长安躺回她身边,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眼中满是促狭:“他这是有色心,没色胆。” “胡说什么。”苏慕北嗔道,“他还是个孩子。” “这么大正是好奇的时候。”谢长安道,“他若是真想看,大可明目张胆进屋来,我让他看个够。” 苏慕北唾了口:“真不要脸。你自己表演给他看,我可不奉陪。” 心惊胆战睡下,总觉得不踏实,苏慕北朝窗口看了一眼,窗子已经被谢长安放下,但她仍旧觉得有双眼睛在不知道的地方窥视,令人惴惴不安。 到了半夜,谢府突然热闹起来。苏慕北迷蒙睁眼,感觉外面似乎十分吵闹。 “怎么了?”苏慕北问。 谢长安已经在穿衣:“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苏慕北坐起身,肉着眼睛。 “刚刚老管家来说,小六子好像不行了。”谢长安道,“你也快些穿好衣服,随我过去看看。” 苏慕北悚然一惊。小六子正是巧静的儿子。她接过谢长安递来的衣衫,套在身上。谢长安附身为她系上扣子,拉着她的手朝门外跑。 “怎么会?”苏慕北不敢相信,“他之前不还……” 谢长安道:“谁知道。” 苏慕北心脏跳的厉害,不知道那小孩是不是因为偷窥被撞破,心中害怕而想不开。 谢府大半的人都聚集在谢长博的院子。谢长安到的时候,下人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巧静哭成了一个泪人。谢长博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一个老婆子站在床旁,脸上满是焦急惶惑。 “已经给吃了至宝锭,傍晚那会烧也下去了,不知怎么半夜突然发起高热,浑身像火炭一般。”老婆子躲着脚,对大夫人道。 苏慕北看向那张大床。小六儿蜷缩着身子躺在上面,紧闭着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二夫人用帕子擦脸:“我苦命的孙儿啊。” 大夫人安慰道:“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长齐在旁边道:“不会是冲撞了什么吧。” 巧静哭道:“今儿从东大桥那边回来就不怎么对劲,后来吃了至宝锭,似乎好些了。傍晚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晚上方才回来,回来后就又烧起来了,不停地说胡话。” 老婆子道:“这孩儿生来T弱。东大桥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北平的刑场啊,是处决犯人的地方,真保不准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大夫人被她说得心中发怵,忙命人拿了两刀纸,在院里烧了。 小六儿仍旧昏迷,昏睡中还在哀哀哭泣,然后突然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响声,似乎十分痛苦。 大夫终于来了。老婆子把小六儿的袖口撸起,露出枯瘦的手腕。大夫诊完脉后说君火与相火均旺,旺火遇凉风热结于喉,不是什么大病。开了当归、川穹、h柏一类滋Y降火的方子,即刻命人去煎药。 众人都吐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苏慕北看着小六儿将黑乎乎的中药吃下,眉头皱起,手指不自觉地握紧谢长安的胳膊。谢长安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没事的。” 他话音刚落,小六儿就咳嗽起来,刚刚喝下去的黑色药汁全吐了出来,夹杂着几缕红色的血丝。 四十五夭折 ℱútaχs.ⅭòⅯ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巧静扑了过去,唤道:“我的儿啊!” 小六儿一张脸憋的青紫,他伸手去抓挠脖子,指甲把皮肤抓得鲜血淋漓,凄厉异常。老婆子忙按住他不停抓挠的手,哭喊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六儿身体弱小,力气比不上大人,渐渐不再挣扎,虚弱下去。 老婆子仍旧不敢松手,求助地望着大夫人。大夫人也不知所措,道:“吃药也不顶用,这该怎么办啊。” 巧静泪水断了线般往下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有定数的。” 苏慕北听她这话,只觉得心头有巨石压下,几乎喘不过气。她朝床上看去,小六儿竟然也在看着她,缓缓朝她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 苏慕北恐惧万分,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小六儿脸色灰败,大眼睛中的火焰迅速消散了。 小六儿抽搐了几下,小身体不动了。 天还没亮,装着小六儿的棺材就被抬出了谢府大门。因为小孩年小,算是夭折,丧事不能大张旗鼓的C办,怕孩子的鬼魂留恋人间繁华,不愿去轮回投胎。 巧静扶着棺材哭得死去活来,几乎也没了半条命。 小六儿的丧事过后,苏慕北大病了一场,每次睡下,都会梦到一个六儿样子的小鬼跟自己讨债。苏慕北说我不欠你的债。小鬼就哭,哭得苏慕北又怕又累,惊醒过来,身上衣衫已经湿透。 苏慕北跟谢长安谈起这事。谢长安安慰她道:“鬼神之说,因果报应,都是佛道两家拿来骗人的。” 见苏慕北并不心安,谢长安又道:“就算有因果之说,六儿的死也跟你扯不上关系。” 苏慕北道:“可他死前为什么要朝我伸手?屋里人那么多,他偏偏只挑中了我。”x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谢长安道:“可能他是真的喜欢你。” 苏慕北脸上露出惊恐表情。谢长安忙道:“我问过医院的人,六儿得的是白喉,是白喉杆菌引起的一种传染病。如果当时我们能把六儿送到医院,而不是让那个庸医来诊治,可能他就不会死了。” 苏慕北半信半疑。因着他的宽慰,苏慕北心情好了许多,病也渐渐好了,但总不敢去见巧静,若是碰巧遇到,说不了几句话也就推辞离去。 谢长安不在家的时候,苏慕北就自己一个人在谢府内走动。这日来到谢长齐的院子,远远看到一个颀长人影在假山旁吹箫,旁边山石上还坐了个人,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烫成时下流行的波浪。 苏慕北知道那是h梦柳,就依着月亮门多看了两眼。 h梦柳应是也看到了她,对谢长齐说了句什么。苏慕北见谢长齐朝自己看过来,想到自己撞破他们在一起可能会让他们不悦,便转身想走。谢长齐却在后面叫住了她。 “苏姑娘。”谢长齐道,抬步走过来。 苏慕北只好面向他们,笑着问了声:“三伯好。” 谢长齐道:“前些日子四弟让我帮忙作画,我已经画好,既然苏姑娘过来了,就帮忙拿去给他吧。” 苏慕北道:“好。” 她跟着谢长齐回屋,路上h梦柳不时扭头打量她。苏慕北感到她目光的大胆,微微有些不悦。 h梦柳弯唇一笑,对谢长齐道:“你这弟媳长得是真标致,怪不得四少爷为了娶她,跟家里闹的不愉快。” 谢长安当年为了娶苏慕北作出的那些个荒唐事,被北平城的纨绔子弟添油加醋地传说,已经人尽皆知。时间过去已久,当事人也不放在心上,但此时被h梦柳这样提及,苏慕北总觉得带了丝不怀好意。 谢长齐望向她的眸光温柔:“为了你,我也愿意的。” h梦柳眼中闪过笑意,不再说话了。 谢长齐展开画轴,竟是已经找人裱过。工笔细描,苏慕北看画上人眉眼,赞叹道:“有八分神似。” 画上是苏慕北与谢长曼和巧静亭中饮酒的场景,三人巧笑倩兮,眸光流转间,十分灵动。桌上瓜果,亭旁花丛,酒坛新启,旁边一只三花狸猫,似乎也被酒香熏得飘飘然,躺在地上眯眼打鼾。 谢长齐把画收好,递给苏慕北。苏慕北道:“画上怎么没有他?” 谢长齐道:“我故意去掉的,省得他像那贾宝玉,在画里还要享受众美环绕的清福。” 他眼中是少有的俏皮,跟平日恭谨的性子不太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爱情的滋养。 小剧场 小六儿为什么死了? 武老道:“冲撞了脏东西。” 苏慕北:“滚!你才是脏东西!” 四十六情劫 ℱútaχs.ⅭòⅯ 苏慕北笑道:“去掉也好。” 苏慕北跟两人道别,抱着画轴回了自己院子。晚上谢长安看到那画,称赞道:“不愧是老三,我只不过说了大概场景,他竟能画得七八分想象。” “更难得的是每个人的神态,像活了一般。”苏慕北道。 “中国画重神韵,老三是得了真传了。”谢长安道,又仔细去看那画,这才发现没有自己。 他提笔研磨,要在苏慕北身旁加上自己。苏慕北忙抢走了画,嗔道:“你可别糟蹋艺术品。” 谢长安笑道:“我不画,题字总行吧。” 苏慕北知他书法很有造诣,就展开卷轴。谢长安想了想,在右上角题了“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的字样。 “就叫做《醉酒图》吧。” 苏慕北端详片刻,等墨迹干了,小心收存:“四少爷的墨宝,我可要好好收着。” 谢长安笑着拿毛笔去点她鼻尖:“自是要好好收着,多少人想要求我的字而不得。” “臭美。” 苏慕北无意中提及:“我在三伯那里看见h梦柳了,不愧是电影明星,漂亮又时髦。”xУǔsℎǔшǔ㈨.Ⅽòⓜ(xyushuwu9.com) 谢长安道:“六儿刚死,二哥想必没了那个心思,她自然跟三哥走得近些。” “不过我看她并不是真心。”苏慕北随口道。 谢长安看过来,笑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她还是喜欢老二?” 苏慕北摇头:“三伯看她的眼中满是情意,她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不管那女人怎么想,三哥肯定是陷进去了,他在书中黄金屋中呆久了,出来历个情劫也挺好。” 谢长安淡淡说着,半是打趣,半是认真,谁知却被他言中,谢长齐确实历了场情劫,这场劫数对他的打击还分外大,让他自此消沉下去,直到最后断送性命。 一个月之后,谢府打扫的下人在谢长齐房间里找到封信,送到了大夫人手里。 信的大概意思是,谢长齐想要放弃世俗繁华,以及谢家三少爷的身份,跟h梦柳双宿双飞。他恳请家里人不要去找他,就让他带着所爱,平静地消失。他要去过向往已久的田园诗般的生活,大家不应该惊慌,而应给予他深深的祝福。 信不长,言辞恳切,谢长齐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大夫人把这封信拿给他的母亲看。三夫人看了后,并不能感知到儿子的情真意切,也无法理解谢长齐对于那种虚幻爱情的渴望。她把信扔到地上,立刻让谢长钰去车站找人,如果那姓h的妖精不把自己儿子还回来,她发誓每晚睡前诅咒她。 就在谢家人要往火车站冲的时候,谢长齐回来了。众人都是一愣,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谢长钰跑上去,抱住谢长齐的胳膊,唤了声:“哥。” 谢长齐低垂着的头终于抬起,看到她后,两眼一红,哭了出来。 谢长钰不知所措地抱着他,好不容易才让人把他抬回房间。谢长齐就躺在床上默默垂泪,别人问话也不搭理。 等所有人都走了,谢长钰道:“哥,你好好歇着,我让老王送你喜欢的饭菜过来。你应该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谢长齐望着天花板,默默垂泪。 谢长钰抿了抿唇,无奈地朝外走。 谢长齐突然道:“她不在那里。” 谢长钰转身望他,只听他又道:“我们说好在车站见面,我等了一晚上,她都没有来。” 谢长钰知道,这说的是h梦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兄长,只能道:“说不定有事耽搁了。” 谢长齐摇头,泪水流得更凶:“不是的。她骗了我,她跟我说过所有的话都是骗我的。什么私奔,什么愿意为我放弃所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昨天晚上,他满怀期待地到了火车站,心脏因为即将迈向憧憬的未来而激动不已。 他在站牌前驻足,傻笑,徘徊。他甚至想到了与h梦柳婚后举案齐眉的幸福日子,开心地像个孩子。 距离约定的那趟列车发车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直到列车员开始让送亲的人远离站台,他才开始着急,然后恐慌。 火车鸣起汽笛,震耳欲聋的响声中,那趟承载着希望和美梦的车子与他擦肩而过,越来越快地驶向远方。 谢长齐的心在等待中逐渐冷却,他仍旧为她想着借口,或许是弄错了时间。只要她来,买下一趟列车的票也是一样的。 但是她没有来,一直没有来,再也不会来了…… 四十七风流孽债 谢长齐在站台上呆立了一个晚上,直到双腿酸痛得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站台的警务员把他扶起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谢长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推开警务员,晃晃悠悠站起身,踉跄着往家走。 谢长钰见他哭得伤心,心也跟着痛,走到床边,拉着他的手道:“既然知道她是骗你的,你也忘了她吧。” 谢长齐道:“哪里是能忘得了的。等到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谢长钰看他闭上眼眸,似是不再想说话,就默默走出了房间。 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这么痛苦么? 谢长钰看着庭前花草,怔怔出神。h梦柳的食言,对谢长齐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谢长钰感觉谢长齐是爱错了人,一片痴心错付,所以才会有这种结局。可茫茫众生,谁又能知道爱上的是否是对的那个。若是真的不想让自己受伤,那就不要去爱吧。 谢长钰这样想着,慢慢走回自己的厢房。 把满腔热情倾注到某个人身上,还不如专注一项事业,百折不挠,千帆过尽后,方不会后悔,不会悔恨…… h梦柳与谢家两位爷的风流债以她本人的失踪而告终结。 谢长齐从火车站回来后,想尽办法去找h梦柳,但那个闻名遐迩的影视剧演员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再见到过她。 谢长齐为此与谢长博大吵了一架。他认定是谢长博把h梦柳金屋藏娇,关在某个地方,不让他们相见。 谢长博骂他脑袋进水了:“我是有多大能耐,能把一个大活人藏的这么严实。” 谢长齐却深信不疑,在这种假设下,h梦柳就不是主动背叛他们间的感情,而是被迫不得已与他分离。谢长齐觉得自己与h梦柳就是恶势力下拼尽全力相爱的凄苦恋人,而谢长博就成了邪恶地主h天霸,一副狰狞嘴脸。 自此,谢家老二老三见面便要打架。谢长齐说谢长博抢了自己的妻子。谢长博说谢长齐脑袋读书读坏了,自己杜撰出一部凄凉大戏。 谢家上下不得不减少两人见面的次数,家宴办的越来越少,全家一起登台唱戏也是许久不曾有过了,戏台子虽然常有人扫洒,仍免不了落灰。 二夫人说,老三这怕是噫症了。 谢长博附和道:“他就该去看医生。我听说德国医院有个心理咨询科,专门治疗这种发疯的病人。” 三夫人就摔了茶碗:“他成这个样子,你做哥哥的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谢长博不服气,小声嘀咕:“h梦柳消失又不是我的错。人家不喜欢他,放他鸽子,也能怪到我头上。” 二夫人道:“你少说两句。”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段公案也渐渐平息。但老二和老三的梁子自此结下,往后又牵扯出无数风波,都是后话。 苏慕北对h梦柳的失踪很是好奇,总觉得由那个女子引起的风流韵事不该这么草草了结。 “你说她是去哪里了?”她问谢长安。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谢长安道,“除非……” 苏慕北有些心惊:“她死了?” 谢长安笑了笑,没有言语。 在如今特务横行,国将不国的环境下,还有另一种比死了更恐怖的消失方式。 他不准备告诉苏慕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焦虑。 “别人怎样,与我们有什么g系。”谢长安给手中的枪一颗颗上着子弹,弹夹装满,啪地一声合上,顺势塞到腰间。 这一套动作很是流利,苏慕北看得发呆,见他起身,忙问:“哪里去?” 谢长安拍了拍腰间的手枪:“试试这新得的玩意儿。” 苏慕北又问:“跟谁去?” 谢长安笑道:“你认得的,陆家少爷。” 说罢,大剌剌出门去了。苏慕北看着他背影,心中狐疑。 圣诞节前夕,德国医院张灯结彩,在北平城的一片死寂中,鹤立J群地庆祝着这一外国节日。走廊上挂满彩带,以干净整洁闻名的病房内也装饰上色彩斑斓的气球。护士们拿着红艳艳的圣诞袜穿梭在各个楼层,遇到人就塞给他们。 从匈牙利请来的大提琴手在大厅演奏,人们纷纷驻足观望,对那些穿着燕尾服的艺术家们感到好奇。 午夜时分,还有特制的如小楼般的蛋糕送到大堂。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围了过来,钟声响起,漂亮的护士小姐把蛋糕分开,用小碟子装了,分给每一位围观者。 四十八诊室里的春情 和乐融融的气氛驱散了楼外的寒意,也稍微消解了病人们心中的苦闷。 在众人享用着美味蛋糕的时候,突然有一堆人冲进医院,为首的两人抬着担架,大叫着分开人群,朝电梯跑去。 拿着相机拍照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只来得及看到担电梯门缓缓关闭。她的同事凑过来问:“拍好了吗?”说着去看她手中相机。 小护士把相机塞到她手里:“都要出人命了,还有心情拍!我得去看看。” 小护士急匆匆朝急诊室跑,她那同事撇了撇嘴:“每天都有快要死的人送过来,少见多怪。” 小护士没有等电梯,从楼梯爬到了三楼,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傻了眼。她那同事说得没错,医院几乎每天都有患了急症,送过来抢救的病人,但都没有眼前这阵仗。 急诊室门外站了不下十来人,坐在椅子上的是两位贵妇模样的女子,其中一个以手掩面,另一个在轻声安慰。 她们旁边站了个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斯文俊秀,应该是突遭变故,额前的短发有些凌乱,但眼神仍旧镇静。 余下的,看装扮应该是下人保镖之类,垂首肃立,恭敬等待。 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了扶着门框的小护士,对她微微一笑。小护士顿时红了脸,不敢上前了。 陆谦诚的目光在小护士脸上停留片刻,垂头对陆夫人道:“母亲,这么多人杵在这儿没有多大用,让他们先回去吧。我跟姑母在这陪您。” 陆夫人脸上泪痕未g,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埋怨:“谦国怎么还没来,你让人去找他了吗?” 陆谦诚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陆清文道:“这孩子真不像话,他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跑出去鬼混!” 陆夫人为儿子辩解:“谁也不知道老爷子会这个时候突然发病,之前一直好好的。” 她又抬头问陆谦诚:“谦国出门前没有跟你说要去哪里吗?” 陆谦诚道:“大哥去哪里自然不会特地跟我说,不过我听他手下小厮提起,说是要去城北德胜门那儿大兔子,还准备了火枪和一箱的子弹。” 陆夫人忙道:“那还不派人去德胜门找!” 陆谦诚无奈道:“早就已经去过了,回来的人说没有见着大哥。” “怎么会这样。”陆夫人有些无措,抓住他的手道,“其他地方呢?还有平日跟谦国玩的熟的朋友,都去问问,多派些人手,把整个北平城都翻一遍,还怕找不着人。” 她指着面前的下人,道:“你们也去,这就去找大少爷,不找到人不许回来。” 下人们点头应下,忙不迭地跑去找人了。 急诊室的门紧紧闭着,陆夫人的心高高悬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雪白的门。 陆清文拍了拍她的背:“别太担心了,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陆夫人画得尖细的眉头蹙起,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昨天还健健康康的,怎么突然就……” 陆清文望向不远处与小护士交谈的陆谦诚,淡淡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把谦国找回来。” 陆夫人顺着她目光望去。陆谦诚正对着那名小护士微笑。陆夫人心头一凛:“你是说……” 陆清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陆谦诚听到身后两人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他微微一笑,对神色娇羞的小护士道:“建议带我四处看看吗?” 他跟着小护士上了楼,一路问些医院的概况和医生们的专长。因为他的绅士风度,小护士欢欣雀跃,脚下随意走着,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 “你叫什么名字?”陆谦诚问。 “陈晓。”小护士道,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们停在一间诊室前,陆谦诚不经意往诊室内看了一眼,眉梢微微挑起。 诊室里亮着一盏灯,略带着冷意的珍珠白,是治疗床上方的手术灯。两个人影交叠,躺在并不怎么宽敞的治疗床上,正卖力扭动。下面的女人红唇微张,想来是在不停呻吟,诊室隔音效果极好,门外的人根本听不到一点声响,只能猜测其间声响的妩媚婉转和激情四S。 陆谦诚盯着女人高鼻深眸的异域面孔,以及那湛蓝瞳孔中流露出的享受和放浪,露出玩味神情。雪白的护士服被扔在地上,护士帽斜斜歪在一边,高高翘起的脚上却是一双款式时髦的高跟鞋。 男人的手在富有弹X的双腿上揉捏。 四十九偷情 pó⑱ⅵp.Ⅾe 女人唇边泛起笑意,翻转身子,变换了两人的位置,丰硕的臀部抬起又压下,深得其中滋味。 男人的脸浸润在灯光中,眸中满是迷醉,大手按在女人背部,把她狠狠压向自己。 “陆先生。”小护士唤了一声。 陆谦诚收回目光。小护士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她身形娇小,抬了脚想要凑到玻璃窗口上方。陆谦诚拉住她的手,带她下了楼。 小护士感觉手心暖暖的,咬着唇,心脏砰砰直跳。 “还想在这里工作的话,就不要去看。今晚也不要出现在那个诊室附近。”陆谦诚道。 面前男子眼中泛着温暖的光芒,小护士心中一热点了点头。 陆谦诚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头:“去工作吧。” 小护士抿了抿唇,走了几步,回头道:“您还会来吗?” 陆谦诚笑道:“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希望我经常过来吗?” 小护士知道自己表错了意,急忙道:“我,我的意思是……” 陆谦诚打断她的结巴:“我虽然不会来这里,但可以跟你在其他地方见面。”ⓩ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钢笔,道:“把手给我。” 小护士伸出手。他便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号码,淡淡一笑:“想要见我,可以打这个号码。” 看着小护士捧着手慌不择路地跑走,陆谦诚收起脸上笑容。想起诊室内的两人,脚朝电梯走,到了电梯前又停下,陆谦诚想了想,垂下伸出去按键的手。 算了,这件事可以再等等,眼下不是好时候。 谢府上下一大早就接到通知,说是谢长安被关进了局子里。苏慕北听到外面J飞狗跳,跑到大厅正见着怒发冲冠的谢源从屋内走出来,疾言厉色地对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道:“我没有这个儿子!你们想关到什么时候就关到什么时候,就算死在狱中,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警察署的人陪着笑脸:“再怎么着,也是您府上的少爷。趁着案子还没定下,您赶紧去领人吧,若是再等些时候,查出点什么来,怕是就不好弄了。” 苏慕北扯了扯谢长博的衣袖,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早晨醒来,正为谢长安夜不归宿气闷,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却等着了这么一出。 谢长博看到她,忙把她领到角落里,叹了口气才道:“老四出事了。” “出事。”苏慕北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谢长博指着正在跟谢源拱手作揖的警察道:“闹出了人命官司。警察署的人看在老爷子的面儿上,让去南城领人,老爷子嫌丢人,死活不愿去。” 苏慕北一听人命官司,握住谢长博手臂道:“谁死了?” 谢长博被她掐得生疼:“陆家的少爷。昨儿晚上在城北发现了尸体,躺在野草堆里,脸被豺狼啃得不成样子了。” “啊!”苏慕北脸色惨白,松了握住谢长博的手,踉跄退后几步。 谢长博看她睫毛颤抖,抖落一串水晶豆子来,有些不忍:“老四当然说不是他杀的人。警察署也派仵作查看了尸体,穴口嵌着颗子弹,跟老四弹夹里的型号完全一样,有理也说不清。” “那……那还有活路吗?”苏慕北身体颤抖,鼻头一酸,又洒下两串泪珠来。 “我是不相信老四会杀人。”谢长博道,“再说那陆谦国跟老四无冤无仇,老四也没理由把自己搭进去。” “陆谦国?”苏慕北睁圆了眼,“你说死的是陆家大少爷,陆谦国?” 谢长博点头:“是啊,你以为是谁?” 苏慕北脑海闪过几个模糊影像,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瞬即逝,想要抓住,又看不真切。 谢长博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谢府的名声在外,再加上跟警察署长是姻亲,他们不敢拿老四怎么样。” “可是……”苏慕北望向人群中义愤填膺的谢源,“父亲怕是不会出面。” 谢老爷子发了一顿脾气,把那几个警察署的人轰出了院子,转眼看到哭哭啼啼的大夫人,哼了一声:“看你养的好儿子!”就转身进了房间。 二夫人上前劝慰,道:“总该有个人去把四少爷领回来。” 三夫人道:“就让长齐去吧。他脾气好,那些个兵痞子不会难为老实人。” 大夫人点头。谢长齐就带着看门老张朝府外走。大夫人看到苏慕北,招了招手。 苏慕北走到她身边,强忍心中酸涩,道:“母亲也别太担心了。上天自有公道,定能还长安一个清白。” 五十人命官司 大夫人点头:“希望如此。” 就在谢府众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谢长齐回来了,马车上却是空的。大夫人扯着他的手臂问:“人呢?” 谢长齐眼睛红红的,道:“本来是已经接到了,走到半路,突然追上来一队骑马的警察,又把人给架回去了。” 大夫人一口气没上来,脑袋昏昏沉沉,幸好苏慕北在旁边扶助,焦急问:“怎的又架回去了?” 交代给自己的事没办好,谢长齐也有些自责,道:“说是牵扯进另一桩案子里,两条人命,那边家属要求讨回公道,不能轻易放人。” 苏慕北感觉肩膀湿润,扭头看到大夫人靠着自己,眼睛虽然紧闭,泪水却顺着眼角纹路流下。她忙命人把大夫人送回房间,自己跟在谢长齐旁边,询问细节。 谢长齐也知道的不多。苏慕北见问不出什么,想了想,对车夫道:“带我去陆家。”抬腿上了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马车在陆家别墅前停下,苏慕北掀开车帘,脚却跨不出去。 她怔怔看着陆家大门口装饰的白色绸缎和黑白两色的花圈,心中有些惴惴。 许多豪车停在别墅前,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白菊,满面肃穆,朝里面走。 “少奶奶。”车夫在唤她。 苏慕北咬了咬唇,跳下马车,混在一堆前来祭奠的中进了别墅。 灵堂正中摆放了两座棺材,苏慕北眉头微微皱起,略微沉Y,继续朝前走。 一身缟素的陆谦诚已经看到了一群黑衣中显得鹤立J群的苏慕北,他对垂头啜泣的陆夫人说了句什么,朝人群里的苏慕北走去。 苏慕北也看到了他,眸中泛起喜色。陆谦诚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上了二楼。 苏慕北甩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谦诚唇角扯出个弧度:“正如你看到的,我父亲和哥哥都死了,我们家在办丧事。” 苏慕北冷笑:“你们家死了人,为什么要把长安送到警局?” 陆谦诚靠在门框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我父亲的死因吧。” 苏慕北烦躁地朝外走:“与我有什么关系!”她隐约觉得谢长安的被抓与他有关,所以过来找他。她想要一个答案,而不是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 “你去哪里?”陆谦诚道。 苏慕北道:“下去给你的父亲和兄长上香,顺便问问你的继母知不知道一些内情。” 她的手臂突然被捉住,那力道让她的骨头都轻微发疼。苏慕北愤然扭头。陆谦诚看她的目光极冷,跟平日里那个温文和煦的样子大相径庭。 苏慕北心头一凉,不再敢动弹。 陆谦诚微微一笑,眼眸中却没有笑意:“你最好不要下去。” 他森白的牙齿泛着寒光,褐色的瞳孔幽暗,如同一只潜伏了许久的兽,终于现出了獠牙,将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撕得粉碎。 苏慕北打了个寒颤。阳光西斜,洒进屋子,落在两人身上。陆谦诚脸上的寒意缓缓退散,他轻笑一声,又化作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他俯下身,抱了抱苏慕北。 苏慕北在他怀里哭出声来:“那长安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的。”陆谦诚道,见苏慕北一脸不信,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只要过了这两天,慕北,只要过了这两天。你相信我,他在警局里不会受苦,最多一周,你们就可以重逢了。” “那只枪,是你给他的吧。”苏慕北问,她已经不再哭泣,水一样的眸子定定看着陆谦诚。 陆谦诚点头,承认的很干脆:“是。” 苏慕北不甘:“骗子。”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她与谢长安不知不觉都成了他的棋子。 陆谦诚轻笑,倏然俯身,再次抚摸上她的脸颊,这次跟之前不同,带了丝暧昧:“我突然想到另一种办法。我以后也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你不如跟了我,像菟丝花般缠在我身上,我不嫌弃你嫁过人。至于谢长安,就让他死在狱里算了。” 谢长安的案子确实令警察署的人很头痛。钱崇明特地派人去了谢家,赔礼道歉说了好些话,最后说在找到证据证明谢长安无罪前,他还得留在警局。 陆谦国在城北被S杀的时候,谢长安就在身边,而且那颗致死的子弹经验证也是从谢长安的手枪里发出的。 当天夜晚,陆谦国的老爹,掌管着天津各大港口码头和北平几家大商场的股东陆项潼死在了德国医院的手术室里。 五十一他的阴谋 给陆老爷开刀的主治医生说陆老爷周身僵硬,腹部坚实如铁,手术刀碰上去当当响,像是青铜的声音。主治医生划开陆老爷的肚皮,在层层的油脂后面,粘着层厚厚的铁灰色物质,掏出来上称一称,竟然有七斤之重。 警察问谢长安,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谢长安道:“听人说肠子里会长结石,倒是没见过这么大的。” 警察唾骂道:“那哪里是结石,是陆老爷常吃的五行散!” 警察又问谢长安德胜门的事。 谢长安说他去德胜门是去打兔子,明明看着草丛里一只灰白的大兔子跑过,开枪后不知怎么子弹却到了陆家大少爷胸膛上。他实在是冤枉的很。 至于陆老爷的死,谢长安说自己毫不知情,五行散他们家吃了上百年,没见过有吃死人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脸油嘴滑舌,把负责审讯的警察看得牙痒痒,因为上面特地吩咐要关照,想揍又不敢揍。虽然知道谢长安根本没有作案动机,陆项潼和陆谦国死不死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但警察们对这位世家子弟不把他们当作回事,目中无人的行径很是不满,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没少下绊子。 谢长安在警察署呆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就有警察慌慌张张地领了一队人进了牢房。 谢长安看到来人,露齿一笑:“大哥。” 谢长梧本来准备见到他就给他一耳刮子,但看到谢长安一身破烂,头发乱如J窝,原本白皙的脸庞也五抹六道弄得漆黑,脚边一个破碗,碗里几根菜叶,馊臭不可闻,也有些动容。虽说警察署的人碍着谢家和自己的面子不敢对谢长安动刑,但肯定也是吃了些苦头的。 谢长梧叹了口气,道:“还不起来,想在这长住吗?” 谢长安嘻嘻一笑:“这地方挺自在,长住也没什么不好。” 谢长梧冷哼一声,踹开牢门,往外走。两个警卫员上来扶起谢长安,他的脚已经浮肿,根本着不了地。警卫员就抬着他往外走。谢长安仍旧笑嘻嘻的跟人家道谢。 谢长梧看着警卫员把谢长安抬上马车。谢长安扒着车门问:“大哥不回去吗?” 谢长梧道:“军中还有事,你先回去。”他听说谢长安的事,连夜从上海赶来,风雨兼程,y朗的眉目间有被压制下去的疲惫。 谢长安看得心疼,道:“那大哥先忙。” 谢长梧“嗯”了声:“进去吧。”替他把帘子放下,看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朝谢府跑去。 马车到了谢府停下,谢长安探头出去瞧,道:“这不是正门。” 车夫从前面跳下来:“四少爷这个样子,哪里敢走正门。要是被老爷瞧见了,腿都给你打瘸喽。” 他扶着谢长安下车,刚走到门口,就见苏慕北跑了过来。 谢长安微愕:“你怎么来了?” 苏慕北抿了抿唇:“大哥派人跟我说了。” 她伸手去扶谢长安。谢长安手臂一缩,笑道:“别碰,脏。” 他在狱中呆了三天,没有洗过澡,加上牢房里脏乱差的环境,身上已经有了酸臭味儿。 苏慕北眼圈儿红了:“不是说不会有事吗?怎么脚也肿了。” 谢长安笑道:“多少天没吃着好的,饿的。” 苏慕北睇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情说笑。” 谢长安道:“我没说笑。我想吃北海仿膳的马蹄烧饼夹肉末儿。” 苏慕北看他一脸向往,心中那份沉重倏然一轻,点头道:“这就让人给你买去。” 谢长安眼中泛起笑意:“好媳妇儿,就你懂我。我在狱里对着小窝头尽想着这个。” 苏慕北哭笑不得:“快去把这一身脏臭洗了,换身衣服,肉末烧饼就送来了。” 谢长安卧床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中全府上下都把他当佛爷似的供着。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哭着说:“我儿受委屈了。” 谢长安笑道:“没母亲想的那么悲惨,要不是狱里伙食不好,我倒是愿意常去。” 大夫人打他手臂:“瞎说什么胡话,那种地方是能常去的吗。” 谢源听说谢长安被提回来,发了几顿火,想要谢长安去跪家祠,被大夫人好说歹说劝住了,只是没有来过谢长安的院子,任由他自生自灭。 大家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谢长安刚能下地走动,谢源就把他叫到了前厅。 苏慕北心惊胆战地等谢长安回来,到了正午,他被放了出来,一脸莫名的兴奋,抱着苏慕北就亲。 五十二赶出家门 pó⑱ⅵp.Ⅾe 苏慕北躲开他热烈的吻,问道:“父亲说什么了?” 谢长安眼睛亮晶晶的道:“父亲给我在九条买了处房子,让我搬出去。” 苏慕北呆了半晌,反应过来,有点不可置信:“父亲把你……赶出家门了?” 谢长安兴奋地点头。 苏慕北欲哭无泪:“那你为什么还这样高兴?” 谢长安抱着她道:“怎么能不高兴。我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比几个哥哥都早,此后谁也管不了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在我耳边唠叨了,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吗?” 苏慕北心中绝望了:“你不觉得父亲这样做,是对你彻底失望了吗……你一旦搬出去,所作所为,就跟谢府毫无关系。此后再也无法得到谢家的庇护,跟这里断了关系。” 谢长安亲吻她的额头:“没关系,我们出去过自己的生活,肯定比这里的精彩。” 苏慕北对此表示深深的顾虑。 尽管苏慕北忧心忡忡,但这事大夫人也是答应的,她无法做任何挽留。 搬出去的日子也定了,过完元宵节,新春伊始,迁入新居,图个好兆头。ⓩ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谢长安信心满满,忙上忙下地打理新家,终于在既定的日子处理好所有事情,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九条的房子是一处很齐整很精良的大宅院,对门谭家是光绪珍妃的娘家,院子斜对面是肃亲王女儿川岛芳子的宅邸,院落宽敞,有假山石,后面通到十条。 除了这所房子,谢源还给了小儿子位于城东的一家绸缎庄,主要是怕谢长安没了谢府的养尊处优,会活活饿死。 搬入新家的当天晚上,谢长安把一个印章给了苏慕北。 苏慕北细看那印章,手指长短,制作极为精细,翻转过来,有Y纹篆刻的隶书。寻了印泥蘸上,在白纸上压下,从右边自上而下,“北慕长安”四个鲜红明亮的大字映入眼帘。 苏慕北看着那四个字出神。 谢长安笑道:“本是要刻你我名字,那匠人弄错了顺序,我一看,这样也挺好,就没有怪罪他们。” “北慕长安。”苏慕北轻喃,“臭不要脸。” 谢长安笑嘻嘻凑近她:“苏慕北恋慕谢长安,贴切的很。” “一点也不贴切。”苏慕北道,把印章丢给他。 谢长安慌忙接过:“这印章虽小,却饱含我的情意。 苏慕北乜他:“什么情意?” 谢长安笑道:“这是绸缎庄的钱印,庄里所有银钱支出需得靠此印授权,若是没有印章,谁都不能支出一分钱财,我也不行。” 苏慕北重新拿过那枚印章,眸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谢长安继续道:“就放在你这里,我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你。” 苏慕北笑道:“怪不得那些个小姐姑娘们都喜欢你,你这张嘴,蜜一般甜。” 谢长安凑近她:“虽然甜,只给你一个人尝。” 他撅着红润的唇,微眯着双眸,虽然一副无赖表情,白皙的脸庞上染着一层薄红。苏慕北顺着他的意思,吻了上去。 谢长安自然不容她浅尝辄止,揽着她的腰,滚到了床上。 那枚印章,第二日便派上了用途。谢长安带苏慕北去邻居川岛芳子家做客,被园子里的景致吸引,回来就要改造自己的宅院。 苏慕北给他支了银子,任由他折腾。 谢长安选定了地址,让人在院中挖地三尺,蓄满了水,充作池塘。池上建桥,桥上修亭,亭名“细雨”。 后听朋友说京西百花山南沟有块美石,谢长安不惜重金,费尽辛苦,从山里运了来,摆在池畔。 那人又说潭拓寺行宫院和尚手里有颗珍贵明珠金镶玉,谢长安就托人花大价,买来嵌在亭子上。 一番折腾下来,中间人得了不少油水。谢长安在园中闲庭信步,自鸣得意。 苏慕北偶尔出来转悠,今天见是一番模样,第二天就又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终于完工后,园子里有了假山,有了木头小楼,有了鱼池,东墙桂花树上还拴着一架秋千。 苏慕北坐在秋千上看庭中落花,谢长安就坐在旁边的石桌旁摆弄从珍宝斋买来的新鲜玩意儿。 苏慕北看他神情少有的专注,笑道:“四少爷是转X要做木匠了吗?” 谢长安手中的小玩意已经散落,木头内部是无数机璜,看的人眼花。谢长安扔了那玩意,走到苏慕北身边,帮她推秋千。 他似乎有些心神恍惚。苏慕北问:“怎么了?” 谢长安蹭了蹭她的额头,道:“大哥查到孟堂的下落了。” 五十三生如寄,死如归 苏慕北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是谢家大哥哥谢长锦的琴师,两年前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搬走了,谢长锦让人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苏慕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人。谢长安道:“过两天,你跟我去大姐那里吧,陪她说说话。” 话题转到谢长锦身上,苏慕北也想起了谢长安出事自己去找陆谦诚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陆谦诚言语戏谑,苏慕北很是恼火,推开他就往楼下走。陆谦诚却叫住了她。 “跟你说一件事,本来想直接告诉谢长安,既然你来了,跟你说也是一样。” 苏慕北疑惑转头。陆谦诚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自己。 想起他说的话,苏慕北脸上微红,感觉谢长安把头放在自己肩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 陆谦诚说德国医院的院长,也就是谢长锦的丈夫钱宗,跟医院的护士有染,两人经常厮混在一起,不知道谢家知不知道这事。 苏慕北没有见过谢长锦,也没有见过绯闻的男主角,但以谢长安的性格和对谢长锦的感情来看,他若是知道这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丑闻自然是不能传出去,不知道那个以贤德淑良闻名的谢家大格格知道这事后会怎样。苏慕北犹疑半晌,仍旧不知怎么开口。 “你……”苏慕北道,“关于陆谦国的死,你怎么看?” 千回百转,还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谢长安没有说话。 苏慕北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道:“你相信陆谦诚吗?” 谢长安不是傻子。苏慕北不相信他看不出陆老爷和陆谦国的死亡背后是谁在默默谋划。 谢长安弯了弯唇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吻了吻苏慕北的耳垂:“已经过去的事了,不用再提起。” “难道……”苏慕北仍旧想问,却被谢长安挑起下巴,吻住了嘴唇。 难道他甘心为别人做替罪羔羊,还是说游戏人间的浮华浪子根本不在意世人的毁誉,荣誉加身也好,诋毁唾骂也罢,在他的人生中不过是一种经历,转眼烟云,放不在心上,自然也不需要去在意。 苏慕北不了解谢长安,所以他的很多行为她都无法理解。 苏慕北道:“你就不怕真的为此丢了性命。” 谢长安笑道:“生如寄,死如归,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慕北怒道:“你倒是任平生了,我怎么办。” 谢长安忙道:“这不是没死吗?” 苏慕北仍旧生气。 谢长安想着法儿劝了好久,才见佳人面色缓和,将她从秋千上拉起来,道:“我让前门全聚德的厨子上门来做烤鸭,应该快到了,咱们去饭厅等着吧。” 苏慕北被他扯着往饭厅跑,身后桂花纷纷如雨,满院芳香。 汽车在高成门顺城街停下。谢长安率先走出来,朝苏慕北伸出右手。 苏慕北觉得好笑,把手放在他手上。谢长安引着进门,门廊站了个黝黑的妇人,一口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不知是哪里口音。 谢长安说是钱宗雇的菲佣。 苏慕北道:“国内这样乱,他们还背井离乡跑到这里。” “因为他们经历贫穷饥荒,如果留在故土,会死的更快。”谢长安道,“所以即便知道前途未卜,偷渡凶险,仍旧有人愿意过来。” 苏慕北默然。在他们想着该如何活着的时候,有些人为了生存还在艰苦挣扎。 这是苏慕北第一次见谢家大格格,不禁有些忐忑。她曾经在报纸上见过谢长锦,那是北平城名媛义演的时候,谢家大小姐穿一身月白旗袍,端坐照片正中央,说不尽的端庄美丽。 菲佣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隔着朱红的帘子隐约看见个人影,身形十分曼妙,正挥着水袖作揖。 谢长安顿了一下。苏慕北听到婉转的唱腔从屋里传来一句:“这才是酒入愁肠人易醉……” 苏慕北去看谢长安脸色,见他收拾了心情,打开帘子,换了满脸的春光明媚:“大姐,怎么突然有心情唱戏。” 谢长锦穿着贵妃雍容华贵的宫装,脸上画了油彩,一颦间满是哀戚,一笑间又如春花绽放。苏慕北怔怔看着,被谢长安拉着手坐到了沙发上。 谢长锦把这段《贵妃醉酒》唱完,才从桌上拿过茶盏,润了润嗓子,对谢长安道:“来了。” 谢长安道:“带慕北来看看您。” 谢长锦点了点头,眸光在苏慕北脸上扫过,道:“我去卸妆,你们稍等片刻。” 五十四他死了 那明眸掠过,苏慕北直觉着是被居于高位的华贵女子看了一眼,被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采所折,目光也追着谢长锦的背影进了卧室。 “如何?”谢长安笑问。 苏慕北摇头:“我不懂戏。只是觉得一个人穿成这样在家里唱戏,挺慎得慌。” 谢长安脸上的笑意敛去,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心中有些郁郁。 喝了半盏茶,谢长锦换了身水缎绿旗袍走了进来,薄施粉黛的一张脸,清俊动人,只是眉骨稍高,眼尾挑起,虽无傲视别人的意思,但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这位便是弟妹么?”谢长锦坐在苏慕北对面,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她。 卸下油彩的谢长锦多了丝人气儿,苏慕北感觉不是那么疏离了,就微笑着回视她,道:“早就听闻我有一位住在天上的大姑姐,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谢长锦打量自己的时候,苏慕北也在打量她。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儿,大宅门的名媛闺秀,为何拴不住男人的心。她的丈夫又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放着这样的美人儿在家,还要琵琶别弹。 谢长锦微微一笑:“倒是个会说话的。” 菲佣捧着个锦盒走过来。谢长锦把那锦盒打开,递到苏慕北面前,道:“这是我送给弟妹的小玩意儿。你们结婚我不曾过去,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谢长安探头过来,看到锦盒里的东西,笑道:“我知道父亲给过你一颗,另一颗是哪里来的?” 那是两颗火红的珠子,形似珍珠,色如朱砂。苏慕北看到珠子上有流光浮动,仔细去瞧,一颗上浮着条游龙,另一颗则雕着朱凤。 “前几年,宫里有太监偷偷拿东西出来卖,这避火珠也在其中。本来是放在藏书处文渊阁的,被那太监偷走后,文渊阁就走了水,还好救的及时。这珠子便在世面上辗转,我偶然看到,高价买下,凑成一对。” 谢长安推了推苏慕北:“还不谢谢大姐。” 苏慕北便收了锦盒,跟谢长锦道了谢。 谢长锦弯唇一笑,拿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 谢长安观她神色,犹疑着开口:“大姐,大哥那里有了孟堂的消息。” 谢长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许久方才放下:“两年多了吧,我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听她这么说,谢长安突然又不知该如何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谢长锦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苏慕北观她神情,并没有从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看到预想中的期冀。听说这位大格格在坐进花轿的前一天,还在询问自己的琴师有没有来。苏慕北想那应该是一种很深刻的感情,但经历时间的冲刷,曾经念念不忘的,如今是不是已经淡漠。 谢长安喟叹道:“他死了。” 谢长锦长且直的眼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如同蝴蝶振翅,一闪之下又恢复平静。 “是吗?” 她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低垂着的睫毛没再泄漏一丝情感。 “我跟大哥都以为他出了城,去了别处,寻找得漫无目的。直至前些日子,大哥接触到了一份两年前军阀秘密处死的人员名单,在上面看到了孟堂的名字。”跟他的名字混在一起的,除了十数个特务组织人员,还有他那年迈瘫痪的母亲。 把两个无辜的名字放进特务名单,假借别人的手毫无痕迹地除掉无权无势的敌人,对于某个阶层的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或许他要做的,只是跟负责行刑的人多说两句话,至于多少鲜血白流,都不是他考虑的范围。 苏慕北的心情很压抑。从那座略有些阴暗的小楼里出来,坐上汽车,心中仍有些不平。 谢长安显然也跟她一样。两人默然回到家中,这次高成门之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他们走后,谢长锦仍旧坐在沙发里。西斜的日头又往西去,客厅里昏暗下来。 谢长锦起身,推开房门,走下楼去。 钱宗踏从轿车上走下来,天边一抹红霞,温婉动人。 菲佣站在门口迎接,弯腰恭敬地说:“老爷回来了。” 钱宗踏进玄关,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外套,他往楼上瞥了一眼,随口问道:“夫人在做什么?” 菲佣道:“夫人不久前出去了。” “出去了?”钱宗朝楼上走,“去哪里了?” 菲佣摇头:“可能又去吊嗓子。” 钱宗轻笑:“平日不都是清晨去吗?” 菲佣道:“这个不知道。” 五十五休恋逝水 pó⑱ⅵp.Ⅾℯ 钱宗上了楼,眸光在客厅扫了一圈,落到桌上尚未收拾的茶盏上,问:“今日有客人?” 菲佣道:“是两个顶俊秀的少爷太太,少爷唤夫人做大姐。” 钱宗皱眉:“谢长安。” 谢家几位爷,第一个跳进钱宗脑海的就是谢长安。他来这里做什么?谢长锦自从嫁给他,跟娘家的往来便不如何亲密了。年节时虽然常有下人婆子过来送些东西,但谢长锦的兄弟姊妹却不曾来过,这多与谢长锦不爱与人亲近的性子有关。 菲佣在旁边问:“老爷,晚饭吃什么?” 钱宗有些不放心,手指敲击着沙发靠背:“你出去找夫人,跟她说今晚带她出去吃饭。” 末了又加了句:“快些!” 菲佣在催促中,慌忙朝外跑。 高成门护城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夕阳斜照,平添一抹艳色。 婚后的谢长锦经常来这里吊嗓子,河水跟东直门那边没什么差别,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抱着琴的年轻人。 谢长锦回忆起还在谢府时的日子。天还未亮,孟堂夹着琴在前头,她小步跟在后头跑,两人穿过繁华的长安街,似乎也穿过了举世红尘。 她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胳膊,问为什么要跑。 孟堂说这是在练她的气息,每天这样跑着到河边吊嗓,如果有一天大格格一路跑下来气息还不乱,就说明是真的成了,日后唱戏便不用怯场,怎么唱声音都稳。 谢长锦道,我又不是专业唱戏的,没必要每天跟着你累死累活地跑步,不如在家里睡觉。ⓩ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孟堂就笑,说您不还是来了。 太阳从云层中跳出来,护城河上映着一轮红日,烟霞蒸蔚,旷寂无人。落日前的最后余晖,同朝艳一样,美丽动人。 空中隐隐有胡琴声传来,听到那声音,谢长锦不受控制地甩开衣袖,放开嗓子,腰肢款摆,风拂动她鬓边发丝,给人一个凄艳绝美的轮廓。 钱宗赶来的时候,在蔚蔚霞光里看到个红衣人影,清音袅袅,如同凤鸣。 谢长锦在唱戏,和着脑海中胡琴婉转的调子。 钱宗怔怔看着,一瞬忘了自己所在何方,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在那动人心魄的波光潋滟中,凄迷朦胧的霞光璀璨里,谢长锦越过护城河围栏,跳了下去。 水面溅起硕大浪花,碎成无数猩红色的夕阳。极美之后是极速的黑暗,落日终于滑下天幕,暮色四合,笼罩四野八荒。 钱宗只觉肝胆俱裂,脑中一空,发疯似地朝河边跑。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X轻,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唱腔犹在耳,人已经寻不见了。 谢长锦的死讯传到谢家,大夫人震惊之下昏了过去,醒来后泪就没断过。钱家的人过来报丧,谢源叹息着让老二前去,自己却在书房里,瞪着案上的笔洗发呆。 谢长博敢去祭奠的路上,遇到了一身丧服,正从钱家出来的谢长安夫妇。谢长博打招呼。谢长安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脸上表情十分冷淡。 谢长博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与他们擦肩而过。 苏慕北回头看了眼,挽着谢长安手臂的右手紧了紧。 “走吧,别看了。”谢长安道。 两人到了车上,谢长安卸去一身伪装,瘫软到苏慕北肩头,喃喃道:“慕北,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告诉她。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样,没想到孟堂在她心中的分量如此的重。我真的……该瞒着她的,就说一直找不到,总比人死了,永远没了念想好。” 苏慕北抚摸着他耳边鬓发,许久才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谢长锦在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情况下,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她虽然孤寂,情感上得不到依托,但仍旧有一个世俗中的容身之所。若是让她知道钱宗背着她,跟德国医院的外籍护士有染,她唯一拥有的世俗的羁绊也轰然倒塌。以谢长锦的性格,或许会跟钱宗继续生活下去,但这个人间毓秀的女子,就会彻底死去,从里到外。倒不如把那些龌龊的事情压下,纵然心灰意冷,心中只是悔恨,不会有怨埋。 谢长安不懂她话中意思,只是紧紧抱着她。 其实谢长锦的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很有可能是杀死孟堂一家的凶手,她无法继续跟这个冰冷的刽子手一起生活。对孟堂的思念加上对所处世界的厌恶,让她毅然选择了离去。 五十六香魂一缕随风散 香魂一缕随风散,跟着盘旋梦中的曲调,追寻心中的桃源。 苏慕北回想葬礼上钱宗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解。想来钱宗是爱谢长锦的,只是这份爱情太过单薄,把大宅门的格格娶进家,新鲜过后,仍旧贪恋红尘中的刺激。他抛不下欲望,也不甘归于爱情的细水长流,朴实无华。 偶然一次机会,苏慕北与钱宗在酒宴上遇到。那位曾经还只能在诊室内偷情的护士已经名正言顺地站到了钱宗身边,一身高级定制的礼服漂亮优雅,将她的年轻貌美衬托得恰到好处。 陆谦诚也在旁边,他已是陆家财政的合法掌权人。他带着苏慕北来到钱宗身旁,与他碰了碰杯。 “谢家大格格的丧礼没过去一个月,钱少爷就迫不及待地把侧室扶正了。”陆谦诚半是戏谑半是讽刺地道。 钱宗脸上变色,他让身旁的女伴离开,望了同样神色不善的苏慕北一眼,冷冷道:“陆老爷生意场得意,也开始管别人的家事了吗?” 陆谦诚笑了笑:“我自然没那个闲心。只是为谢长锦不值。” 钱宗显然不喜欢别人提及这个名字,脸色很不好:“她根本不会在意!” 他冷冷甩下这句,就转身走了。后面的宴席中,苏慕北没再见过他跟那个德国女郎。 陆谦诚拉着苏慕北的手,把他带进舞池。 苏慕北随着节奏移动脚步,问:“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陆谦诚把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笑道:“就是表面的意思。” 苏慕北垂头:“你是说其实谢长锦早就知道了他的那些风流事。” “或许吧。”陆谦诚答得漫不经心,舞姿变换,顺势把嘴唇凑到她耳侧,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苏慕北不满他这轻浮举动,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身体强势靠近,带着她转到舞池正中央。 宴会后没几日,陆谦诚突然打来电话,说那位谢家大格格的前夫,带着金发碧眼的情人去了德国,想必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让苏慕北很是厌恶,恶狠狠地回他:“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陆谦诚的声音很快活:“让你知道男人所谓的情爱有多么靠不住。” 苏慕北冷哼:“你可能忘了你自己也是男人。” 陆谦诚道:“所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许诺过什么,也没有自忖深情,跟你家那位夫婿可不一样。” 苏慕北不明白谢长安是哪里招惹到这人了,为何总让他明里暗里的讽刺,心中不悦,就挂了电话。 谢长博的同学从紫艳寄来不少g香椿。谢长曼看着他把那些香椿都都泡了酒,满满两个青花大缸。 谢长曼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是做什么?” 谢长博笑的暧昧,道:“酿酒。” 谢长曼知道老王早上去胡同西口小酒铺给他买了几壶八文钱一两的散白酒,道:“既然是酿药酒,为什么不用好酒?” 谢长博挥着手臂开始赶人:“毕业后每天就呆在家里,闲的都发霉了,得赶紧让大夫人给你找个人家,省的有事没事在我眼前晃悠,看得心烦。” 谢长曼朝他吐舌头:“就烦你,就烦你。”跳着跑开了。 那两个青花酒缸就搁在院里的西墙根儿,半埋在土里,盖着用红布包着细沙的盖子。因了谢长博的神秘兮兮,谢长曼后来偷偷跑去看过几次,想要把酒缸从土里搬出来,被谢长博发现,慌慌张张阻止了。 “酒缸必须埋在土地里,接着地气,湿润的地气浸透酒缸,酒才能如琼浆玉液般的难得。”谢长博小心翼翼检查着酒缸,把缸挪回原地,盖子压实。 “八文钱一两的散白,哪里能成琼浆玉液。”谢长曼并不相信。 谢长博怕她再来捣乱,就允诺酒成之日让她也来品尝一小盅。谢长曼方才离去。 谢长曼渐渐把这事忘记。后来谢长博派小厮来请,谢长曼就悠哉悠哉地去了谢长博的院子。 一进门,一股奇特的、让人说不出来的香味儿让谢长曼挪不动了脚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谢长博正在园子里朝她招手,旁边还站着她的四哥谢长安。 两个青花大缸的盖子已经掀开,浸泡过香椿的酒颜色鲜红,散发着幽幽奇香。 谢长博用酒提舀了些,递给谢长安。谢长安红唇微启,喝了一口,白皙的脸颊上染上层薄红,笑道:“就是这个了。” 谢长曼在旁边看得眼馋,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五十七房事 谢长安打落她伸向酒提的手:“一个姑娘家这般不矜持,也是少见。” 谢长曼撅嘴:“二哥允诺过我的。” 谢长博已经装满了两酒壶,把一个浅口碗碟递给谢长曼道:“少喝些也无妨。” 谢长曼喜滋滋接过,对谢长安炫耀似地扬眉。谢长安摇头。 谢长曼喝了一碗,还要再续,被谢长博按住手。 谢长安笑道:“你连这药酒的功效都不知道,就这样牛饮,不怕晚上闹肚子?” 谢长博也抿唇微笑,把那碗碟倒扣在桌上。谢长曼见不能讨到美酒,就轻哼一声,去追跑进园子里的巴儿狗。 谢长安怀里抱着两壶香椿酒,晃晃悠悠回到了九条的房子。苏慕北去了西城沁贝勒家,沁贝勒留她吃晚饭,饭后又有伶人表演,回到家已经很晚。 卧室灯火摇曳,苏慕北犹豫了半晌,推门进去。 谢长安斜倚在榻上,脸颊酡红,听到声音,掀了掀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苏慕北吓了一跳,看到桌上玉杯倾倒,屋中酒气浓郁,皱了皱眉。 “沁贝勒那里好玩么?”谢长安问。 苏慕北在梳妆台旁坐下,将耳上珍珠取下,随口道:“他们园子里有鹿,第一次见,很新奇。” 苏慕北从镜子中看到谢长安下了床,走到她身后,贴了上来。他身体滚烫,如火炉一般,苏慕北心中讶异,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谢长安轻笑,垂头去咬她耳垂,舌尖描摹她耳廓,双手则在肩膀上摩挲。 苏慕北推拒,站起身离他远些。谢长安却缠了上来,抱住她,继续咬耳朵:“我想要。” 苏慕北脸红心跳,结巴道:“我,我月事……” 谢长安道:“不是已经干净了么?我算了日子的。” 终究还是逃不掉。谢长安的手扯住苏慕北的柔荑,缓缓拉向自己,放在下腹某个地方。苏慕北吓了一跳,那里坚硬如铁,滚烫如炭火,垂头去看,竟然已经顶起高高一座帐篷。 “慕北……”谢长安开始撒娇。 苏慕北任命似的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床。谢长安迫不及待地除去两人束缚,把分身挤进苏慕北的身子。苏慕北贝齿咬着下唇,开始承受风雨。 苏慕北觉得自己要被那团火灼烧殆尽,几次昏迷,又被谢长安咬住肩膀痛醒。谢长安折腾了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方才满足睡去。 苏慕北感到下身泥泞不堪,推开谢长安,那万恶之源从下面滑出来,终于不再气焰嚣张。床褥湿漉漉的,苏慕北想要下床清洗,身体实在太疲累,挣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睡意,靠着谢长安睡去了。 苏慕北不曾想到,自己的痛苦由这夜开始。每天晚上一沾床,谢长安便抱着求欢,不要脸的拿自己下体去蹭苏慕北股缝。他那物事往往无需多少挑逗,便充血肿胀,对着苏慕北耀武扬威。苏慕北不明白谢长安白皙细嫩的一个人,那里怎么生的如此粗犷,头部饱满如李子,身上还有青筋,每次破开身体便如置身炼狱。 苏慕北咬牙冷笑,抱着被子去了书房,想与发情的谢长安分房而眠。睡到半夜,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谢长安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贴着苏慕北后背,伸手去摸她的腰。 苏慕北对于房事并不如何热衷,关于新婚之夜的不堪,也没有与他人说过。那时谢长安心情亢奋,稍作前戏,便掰着她的双腿进去了。苏慕北感觉腿间剧痛,像是有一根木棒杵进自己身体,还在体内不停搅动。谢长安动一下,那木棍就往里杵一下,痛不可言。 苏慕北也听周苗苗谈起过与男人间的这种事。周苗苗说这是人间极乐,那个包养她的老政虽然有那个心,但身体跟不上心理。周苗苗常常感到不满足,便勾搭上一个年轻军官。 周苗苗私下跟她说:“妙不可言。” 苏慕北理解不了她的这种享受。周苗苗问她:“不舒服吗?” 苏慕北反问:“你被人拿着棍子杵一晚上试试,能舒服吗?” 周苗苗抿着嘴笑,笑完了对周围的女伴说:“看来是棍子的问题。” 女伴们娇笑起来,开始互相比较自己男伴的棍子,各种炫耀。郑嘉笑道,自己曾倒霉遇到过一个,刚进去没动几下就射了,最后那男的不好意思,用嘴帮忙解决了。 “真真正正的三秒。”郑嘉笑的花直埔颤。 苏慕北倒是希望谢长安三秒完事,但谢长安折腾起来三个时辰也是常有的事。 五十八壮阳药 以前谢长安虽然钟爱床第之事,但不像这几日这般纵欲。苏慕北苦思冥想,想到谢长安每晚唇边的酒香,发觉了其中端倪。 谢长安被苏慕北三番五次的拒绝,心里猫抓一般,就跑去外面厮混。白天在红粉楼浪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见苏慕北手里拿着自己的酒壶,正对着里面的药酒出神。 谢长安想把酒壶夺过来,被苏慕北瞪了一眼。 “这是什么?”苏慕北摇了摇酒壶。 “药酒。”谢长安笑嘻嘻道。 苏慕北哼了一声:“什么药?”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坐到她身边,有意无意贴着她:“老二有个同学老家在大巴山,那里产一种当地人叫做‘鹿含草’的植物,那同学每年都会给老二寄些过来。” “鹿含草……”苏慕北皱眉。 “林子里的公鹿在交配的时候,嘴里都含着这种草,所以就叫‘鹿含草’。”谢长安笑嘻嘻道,“是极有效的壮艳药。” 苏慕北气的浑身颤抖,很想把手里的酒壶捏碎:“你还用壮吗?” 谢长安并未察觉她脸色的阴沉,语气惯有的轻浮:“怕夫人觉得不够,壮一壮总是好的。” 苏慕北一把摔了手中酒壶,玉瓶碎裂,酒水流了满地。谢长安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起来,瞪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苏慕北脸色泛白,并不说话。 谢长安小心翼翼凑近她,扯了扯她的衣袖。苏慕北仍旧不理他。谢长安腆着脸去拉她裙子拉链。苏慕北任由他拉。 谢长安开开心心解了裤子,抱着她往自己腿上坐。 他蹭了几下,小和尚嚣张跋扈,正准备披襟斩棘。苏慕北从他身上站了起来,侧身躺到床上睡觉。 谢长安死皮赖脸的跟过去。苏慕北背对着他,不给他好脸色。 谢长安箭在弦上,抱着苏慕北姑姑奶奶的乱叫,见苏慕北不为所动,就把她翻转过身。苏慕北双眸微闭,装作睡着。 谢长安着急,耸动屁股去顶她。苏慕北翻个身,又把后背给他。 谢长安想要用强,从后面分开苏慕北修长两腿,把下面往里送。小和尚刚探进一个头,苏慕北狠狠一夹。谢长安惊呼,几乎失守。 谢长安迫不得已退出去,望着天花板失神。苏慕北没听到再有动静,以为他放弃了,舒了口气。没过多久,身旁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床板动了动,谢长安吐出一生压抑的呻吟,就再也没声了。 苏慕北听得脸颊发红,知道他是自己用手解决了。那股滚烫的热流喷射到床上,自己股间还溅上一些,粘稠稠湿腻腻,感觉很怪异。 谢长安知道在苏慕北这里再也讨不到好处,就跑去外面的窑子里跟妓女厮混。苏慕北知道后去大夫人那里哭诉,大夫人安慰了一番,说会把谢长安叫过来教导。 大夫人把谢长安叫到谢府,当着苏慕北的面教导了一上午。谢长安冷笑,望着苏慕北道:“你又不让碰,我不得出去找别人。” 苏慕北自知理亏,也不敢看他。 就是那时候,谢长安结识了杜晓清。 谢长安以为自己寻觅到了毕生所爱,为此耗尽所有勇气,视死如归。 苏慕北却觉得是老天弄人,埋冤所有的一切,不认为自己有错。等到终于明白世间道理,彼此的印象已经深刻,放不下龃龉,只能冷眼相望,擦肩而过。 谢长安爱唱戏,从谢家搬出去后,自己设计建造九条的宅院,也依着谢家戏楼的样子仿建了一座戏楼。 戏楼飞檐高挑出屋脊之上,在一片平房中突兀耸出,迥然不群。整个藻井由一块块梨花木雕成,层层向里收缩,为的是拢音,音响效果不亚于北平有名的广和楼室内舞台。 每年八月十五,谢长安宴饮好友,邀请戏班来府上唱戏,大家对月品茗,后厨蒸了满满十屉的大闸蟹,装到精美的碟子上,配上吃蟹的小刀和银筷,送至每位客人面前,宾主尽欢。 台上秦岚微女士在唱《荒山泪》,苏慕北听得昏昏欲睡。谢长安看到,笑着扯她鬓发。 苏慕北看到面前一只膏肥柔嫩蒸得h澄澄的蟹,提不起胃口。谢长安用小刀分开蟹壳,筷子夹着油汪汪一块蟹h放到苏慕北面前小碟里。 苏慕北勉强吃了,皱眉问:“台上这么聒噪,唱的什么?” 谢长安道:“秦女士的唱腔万里挑一,到你这里成了聒噪了。” 苏慕北不以为然。 谢长安笑道:“你不要看不起传统文化。我亲自给你唱一场,保准让你爱上。” 五十九红粉佳人 他说着起身,眉眼含笑地朝戏台子走。 台上的戏已近尾声,班主听到谢长安要上台,忙陪着笑点头说好:“四少爷的小生扮相好,唱的也到位,别把我们比下去就好。” 谢长安这次却没有唱小生,他唱的是《四郎探母》里的杨四郎。 统领貔貅战沙滩, 失落番邦十五年。 高堂老母难叩问, 怎不叫人泪涟涟。 四句定场诗一念,台下纷纷叫好。 谢长安满脸粉彩,宽服展袖地站在台上,与平日感觉大不相同,眉眼流转间,令人神为之夺。 唱铁镜公主的是戏班的另一位女演员,两人并没有搭档过,但合作下来竟也行云流水,令人称赞。 西皮快板后,众人都等着那句嘎调。 谢长安一甩衣袖,倡道:“站立宫门叫小番。备爷的千里战马扣连环,爷好过关。” 婉转悠扬,尾音处别有韵味。唱的确实好,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苏慕北看得呆了。 谢长安从后台出来,脸上浓墨重彩还没有卸,兴冲冲跑到苏慕北身边,问她如何。 苏慕北言不由衷道:“不过如此。” 谢长安就有些悻悻。戏班班主过来说,脸上油彩要尽快洗去,不然有损皮肤。谢长安抓了把瓜子,到后台去了。 谢长安正在卸妆,后台帘子被掀开,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名叫杨景,是谢长安吃喝玩乐的朋友,二十岁出头模样,肤色有些深,平头正脸,并不怎么帅,但还算耐看。 谢长安漫不经心吃着瓜子,任由戏班的小姑娘为自己擦拭脸上妆容,对那人道:“你来做什么?” 杨景笑着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道:“四少爷今晚去红粉楼啊。” “不去,没意思。”谢长安道。 杨景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那边刚来了个清倌,今晚竞价初夜,鸨母让拉人过去。” 谢长安从镜子中看到杨景笑的分外谄媚的脸,道:“你得了多少好处?” 杨景摆手:“我就是给您通个信儿,哪里有什么好处可拿。那清倌我见了,少有的可人儿。红粉楼其他的姑娘跟她比,就是个P。” 他说话粗俗。谢长安皱了皱眉。杨景观察谢长安脸色,看不出有心动迹象,不甘心道:“四爷真的不去吗?” 谢长安起身,去旁边的脸盆撩水洗脸,旁边的小姑娘捧着毛巾,等他起身,便上前擦拭,轻柔抚净谢长安脸上水渍。 “去。”谢长安道,“反正闲着无事。” 杨景脸上一喜,道:“那我让人给四爷预备上席。” 谢长安摆了摆手。杨景就撩帘子出去了。 谢长安踏着月光夜色来到红粉楼,还没进门,听到楼里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非凡。 谢长安挑眉:“已经开始了?” 杨景从楼里跑出来,帮他开了车门,笑道:“您总算来了,慕容小姐已经开始跳舞了。” 谢长安被他带到雅座,隔着纱幔看到舞池中一个红衣丽人扭动腰肢,正翩翩起舞。 红衣人穿着绣有金线的舞衣,同平常见到的衣裳不同,露出一截白皙小蛮腰,随着音律抖动,小巧肚脐上挂着的金色饰品发出清脆响声。 “这是西方的肚皮舞。”杨景在旁边解释。 谢长安道:“隔着纱帘,能看到什么。” 杨景笑道:“本是取雾里看花的飘渺意境,既然四爷不喜,就掀起来吧。” 他话说完,有龟公上来撩开纱帘,舞池中的美人感觉到异样,也朝这边看来。 那目光正与谢长安对上,大胆地在谢长安脸上逡巡,红唇微g,现出个妩媚笑意。 谢长安看得有意思,问杨景:“你刚刚说这美人叫什么?” “杜晓清。”杨景道,见谢长安起了兴致,忙不迭介绍,“这杜姑娘祖上可是书香门第,她祖父官任工部侍郎,曾为道光皇帝修建陵寝,后来堪舆失误,导致皇帝陵墓被雨水浸泡,因此获罪,其父从军,母亲沦为贱籍,流落江南,生下了她。” “既是在江南,为何又来了北平?”谢长安道,渐渐对这杜晓清起了兴致。 “南方战事纷乱,弱质女流如何能在狼烟中生存。杜姑娘也是几经辗转,才到了北平。” “那又为何不找个人家嫁了,反而甘愿沦落风尘。”谢长安问,目光在杜晓清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流连。 杨景嘿嘿一笑:“谁又说她没想过呢,只是家世不清白,名门大户的公子哥儿怎么会娶一个贱籍女人入门呢?不然这种娇花也无缘出现在红粉楼,您说是不是。” 六十胯下玩物 乐声渐渐停歇,红粉楼内灯光迷离,舞池旁的唱片里传出另一种风格的音乐。杜晓清葱白的玉手抚摸上自己高耸的胸脯,在众人的注视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在场的均是好色之徒,见状不禁吞了口口水,虽然隔着纱幔,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舞池中的女人。 杜晓清如一只翩跹的蝴蝶,踮起脚尖,一个旋转,身上红色舞衣从肌肤上滑落。楼中寂静如死,不少人忍不住掀开帷幔,贪婪地目光四面八方扫视过来,落在杜晓清身上。 她并不是不着一物,设计别致的胸衣托起饱满丰硕的乳房,在胸前挤出深深沟壑,长腿随着舞点跃动,动作间,腿缝间的幽谧一晃而过,令人遐想。 这美好身体带来极大视觉冲击,令在场众人纷纷吞咽唾沫,有的不觉间胯下已经勃起,好在被长袍遮挡,并不明显。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杨景道,一双眼睛似是黏在了杜晓清身上。 谢长安倒没有像周围人那般极色,轻摇着扇子,饶有兴味的看着舞池中的女人。 从楼顶降落下一根长柱,手腕粗细,落下后嵌入舞池中的底座上。杜晓清盈盈上前,伸手捉住柱子,身体完成一个弧度,长腿笔直翘起,绕着柱子跳起舞来。 众人见她玉腿勾住柱子,臀部前后动作,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有人暧昧地交头接耳:“这不是……” 风月场的老手拍手称好:“动作标准,想来在床上练过。”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杜晓清仿佛并未听见,仍旧扭动小蛮腰,双手抱住柱子,飞身而起。她身姿曼妙,如同天外飞仙,但场中众人已经存了猥亵之意,再也看不到舞蹈的美,都盯着那长腿细腰,脑中yy。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肥胖男人笑道:“这双腿肯定很会夹。” 旁边带着翡翠扳指的精瘦男人道:“腰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动作太大会不会断。” 立刻有人回应他:“吴老板试试不就知道了,就怕到时候慕容小姐的腰没有断,你的种子却被榨干了。” 众人哈哈大笑,似乎舞池中的女人已成了他们胯下玩物。 似乎为了验证上面那人的话,杜晓清玉腿勾住柱子,身子往上,口中溢出柔美呻吟。一曲终了,舞蹈也完结在这一处。 那声呻吟出口,几乎所有人下腹的袍子都被浸湿了一点。 老鸨笑嘻嘻的上台,给杜晓清披上衣服,领着下去了。众人躁动起来。有龟公从暗处走出,安抚大家情绪,说现在便开始叫价吧。 那个精瘦男人吴老板道:“既是叫价,你先出底价吧。” 龟公摇头:“没有底价,各位老板看着给。也无需把自己的价格说出来。各个雅座内有一个红花竹篮,里面有绯红信笺。老板们把价格写在上面,然后把竹篮挂在雅座外的钩子上,一刻钟后有人会去取。” 谢长安扫了眼手旁的桌子,果然见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篮摆在上面,中间一朵红花鲜艳欲滴。 “这玩法倒是新奇。”肥胖男人笑道,看了吴老板一眼,“吴老板准备出多少?” 吴老板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肥胖男人手里抓着信笺,眼珠一转:“清倌市面上的价格不过五百两,慕容姑娘我愿意给双倍,一千两!” 他说着,大笔一挥,在信笺上写下数字,扔到了竹篮里。 杨景为谢长安摊开信笺,递上毛笔。谢长安笑了笑,写了个数字。杨景抬眼看到,吓了一跳。 “红粉楼的主人虽然俗气,但是真的聪明。先让杜晓清一曲艳舞挑逗我们兴致,在秘而不宣的竞拍。这其实相当于一场博弈,每个人都在想别人会出什么价格,自己出哪个价格可以赢过他们。大家不想输,这价格就会被隐形的博弈推得越来越高,远远高于市面价格。”谢长安轻笑,手指转动,将那绯红信笺玩弄指尖。 杨景满眼佩服:“还是四爷看得明白。” “那胖子口上说一千两,实际写的肯定高于一千两。”谢长安道。 杨景笑道:“任他写多少,左多不过四爷。” 谢长安微微一笑,将信笺扔到竹篮里。杨景小心拿着,挂到了外面的钩子上。 一刻钟后,果然有青衣小婢走到帘子外,取走了钩子上的竹篮。 谢长安等着他们查看那些报价,百无聊赖地用扇子瞧着椅子扶手。 又等了一刻钟,有个青衣小婢挑帘进来,对谢长安行了个礼:“四少爷,请随我来。” 六十一狎妓 杨景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眼中满是羡慕。 其他雅座的人也相继知道了结果,酸言醋语纷至沓来。 “杜晓清那个样子,肯定不是清倌了。花这么多钱去玩个破鞋,不值。” “跳个舞就骚成那样,说什么官宦人家小姐,只有傻子才会信。” “不就是初夜嘛,现在吃不着,吃第二茬也行啊。” 谢长安唇边噙着笑,穿过议论纷纷的游廊,来到三楼,耳边寂静下来,他推开房门。 这房间设计别致,红绡垂地,颇有古意。中央一个小巧浴池,不大,仅容一人沐浴,池中水面铺了一层玫瑰。玫瑰顺着地面延展,谢长安看过去,见着了床上玫瑰花瓣里的杜晓清。 杜晓清对他微笑,千种风情从她红唇畔荡漾开来。她支起身子,玫瑰花滑落,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谢长安并没有上前。 杜晓清道:“四少爷是想直接办事,还是先谈谈风花雪月。” 谢长安在桌旁坐下,拂掉桌上的玫瑰花瓣,笑道:“先谈心吧。” 杜晓清轻笑一声,抬腿从床上走下来。她并不是没穿衣服,丝绸的睡袍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走动间,穴口风光旖旎。她很懂得欲遮不遮远比完全赤裸更撩人的道理。 她坐到谢长安旁边,道:“四少爷是怕一开始就进入正题力不从心吗?” 她的目光跟在舞池时一样大胆,掠过谢长安丰润的唇,如同羽毛般扫过凸起的喉结。 谢长安一把抱过她,道:“我是不是力不从心,你一会就会知道。” 杜晓清咯咯笑起来,在他腿上小幅度挣扎。谢长安感觉到她睡袍下的真空,心中一动,孽根不觉翘了起来。 杜晓清眼中笑意更深,伸臂揽住谢长安的脖子,含住了他的唇。 两人急切的吻在一起,仿佛都是久旱逢干的土地,索取着彼此的津液。 杜晓清不停地扭动腰肢,用下体摩擦谢长安的欲望。谢长安掀开她的睡袍,报复X地捏住她一只r,在手中把玩。 杜晓清喘息加重,谢长安捏得她脸泛潮红,她也伸手进谢长安K内,抚摸上那条游龙。 杜晓清笑了起来。谢长安被她抚弄得舒服,咬着她耳朵问:“笑什么?” 谢长安感觉到一股温热从杜晓清腿间流出,隔着裤子,打湿了自己的小和尚。 “呵呵。”谢长安低笑,带着玩味地看着她,“原来是动情了。” 杜晓清贝齿咬着下唇,呢喃道:“四少爷如此雄伟,少有女人会不动情吧。” 谢长安有些得意:“自然是这样。每次去快活,那些个莺莺燕燕都拉着我的袖子不让离去,让我不堪其扰。” 杜晓清从他腿上站起,道:“四少爷有了我,那些莺莺燕燕以后也用不着了。” 谢长安看着她将自己裤子褪下,臻首微垂,红唇微启,含住了自己的小和尚。 杜晓清的技法十分娴熟,谢长安被侍弄得魂飘宇外,想起那些好色者的话,这杜晓清可能真不是清倌。 杜晓清吐出谢长安的性器,那根颀长弹跳了一下,打在她脸颊上。杜晓清咯咯一笑,凑上来去亲谢长安的嘴。她口中有海蛎的腥味,谢长安知道是自己性器的味道,感到有些变扭。 杜晓清又坐到谢长安腿上,谢长安按住她的腰:“跟谁学的?” 杜晓清眨了眨眼睛:“纸上谈兵,无师自通。” 她知道谢长安不信,笑道:“我来红粉楼不久,妈妈就让楼里的一个姐姐教我。那位姐姐接待恩客时,我便隔着屏风看着,看得多了,也就会了。” 谢长安将信将疑。杜晓清又握住他性器,道:“进来试试,不就知道我所说真假了吗?” 杜晓清抬起身子,将谢长安的小和尚敌在穴口,反复摩擦,口中溢出呻吟。 谢长安的马眼吸附着她的花蕊,心中情动,挺了挺身,就要进去。杜晓清笑着躲开,道:“好弟弟,你这样莽撞,我可是要吃苦的。” 她引着谢长安的手到自己胸前:“再帮我肉肉。” 谢长安右手揉捏那团穴乳。杜晓清解开衣带,丝绸睡袍滑落。谢长安眼前雪白一片,张口含住一颗樱桃,吮吸起来。 杜晓清咿呀呻吟,她声音好听,阴阳顿挫,能激起人潜在的情欲。 下面已经湿滑一片,小和尚也进去大半。杜晓清身体空虚,胸前少年唇红齿白,胯间巨物顶着自己,她凑近一些,双腿敞开,将那物事含了进去。 谢长安感觉入巷,兴奋地往前顶,小和尚破开一处阻碍,直直插了进去。 六十二极致交欢( pó⑱ⅵp.Ⅾe “啊!”杜晓清蜷缩起双腿,甬道收缩,将谢长安夹得几乎破功。 “四少爷……”杜晓清低低呻吟。 谢长安舒服地每个毛孔都在尖叫,按着杜晓清的身子,就往上顶。杜晓清被他顶的一蹿一蹿,下体的疼痛渐渐被酥麻取代,抱紧谢长安,等待意料之中的欢愉。 谢长安顶了十来下,杜晓清方才缓过劲,迎合着他的动作,在椅子上缓缓交欢。 她下面血流过后,便涌出许多蜜液,让两人的交合更为顺畅。杜晓清渐渐体会到其间乐趣,在谢长安身上起起伏伏。 谢长安笑道:“跳舞的意思,便是这个么?” 杜晓清双颊潮红,闻言笑道:“好看吗?日后我天天跳给你看。” 谢长安把她放到桌上。杜晓清分开两腿,任由他侵犯。 “那你不许穿衣服,光着身子跳给我看。”谢长安惬意无比,享受着人间极乐,口上也不断撩拨。 “好。”杜晓清嘤咛一声,夹住他的腰,把一股蜜液喷在他龟头。 谢长安轻笑:“好多水。” 他把分身抽出,道:“现在就跳给我看。” 杜晓清也不扭捏,松开夹着他的长腿,从桌上下来,抱着跟床柱,便开始跳舞。ⓩ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她身材极好,丰乳翘臀,下面体毛生的虽然浓密却柔软细腻,十分漂亮。谢长安看到自己腿上血渍,知道是处子血,再看杜晓清,就有些怜惜。 杜晓清轻抬臀部,对着床柱模拟交合的动作,黑发披散肩头,如妖鬼般妩媚。 谢长安从她身后插入。杜晓清配合地扶着床头,两人开始又一轮的征讨。 谢长安这人从来不知餍足,现在碰到了个由他予取予求的人,便可着劲折腾。两人从椅子战到桌上,从桌上做到床边,从床头转移到窗口。 杜晓清看着窗外点点星光,心中喜乐如潮水翻涌。她已经完全适应谢长安,两人结合的地方不停流水,杜晓清的蚌肉红肿不堪,却仍旧抑制不住对谢长安的渴望。 谢长安泄在她体内。杜晓清大声尖叫,腰部剧烈动作,瘫软在谢长安身上。 谢长安抚摸着她光裸的脊背,笑道:“又榨干了。” 杜晓清抬头,唇边一缕黑发,眸中风情万种。谢长安附身吻她,互相吸食的声音响在室内。 杜晓清道:“我再帮你舔舔。” 凌晨的街道上没有行人,谢长安看着窗外,脑中有一刻的放松。杜晓清趴在他腿间,挑逗着那根性器。谢长安任由她服侍,看着朱唇吞吐自己的分身,揉了揉杜晓清的脑袋。 “你似乎很喜欢吃我。”谢长安道。 杜晓清将两颗卵丸一一舔舐,用行动回答了他。 她脸上表情享受且陶醉,谢长安微微动容。杜晓清的舌头在性器的青筋上游走,还吸了口马眼。 谢长安将杜晓清抱到屋中水池,为她清洗身子。 杜晓清揉捏着他的下体,眨了眨眼睛:“你以后每天都来给我吃,好不好?” 谢长安笑道:“淫娃荡妇。” 杜晓清压在他身上:“我就是你的荡妇。” 感觉到水下游龙叫嚣着想要卷土重来。杜晓清笑着用T缝夹住它,开心地摩擦。 谢长安扶着她的纤腰,看着杜晓清的分开贝壳,将自己的性器一寸寸吞没。谢长安低喘。杜晓清扶着他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两人做了二十来下,换成后入,把池水搅动地浑浊不堪。 谢长安托着杜晓清的屁股站起。杜晓清夹着他的腰,两人紧密贴合。谢长安把她压在墙上,又插了数十下。旁边一座西洋全身镜。杜晓清看到谢长安猩红的性器快速进出自己下体,兴奋的尖叫。谢长安也发现了镜子,便把镜子搬到床边。让杜晓清坐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交合。 杜晓清花直埔颤。谢长安不怀好意地道:“吞的好厉害。” 镜子中的美人眼神迷离,叉开双腿坐在谢长安胯上,一根粗壮阳物正进出腿间蜜穴。场景淫秽糜烂。杜晓清奋力尖叫。谢长安从后面抓住她乱颤地双乳,有技巧地玩弄。 “清清。”谢长安气息不定,“我是否还是力不从心。” 杜晓清仰起脖子,优美的脖颈滑出天鹅般的弧度,脸上满是迷醉:“你,你若是能坚持到天亮……我,我便服你。” 谢长安轻笑:“贪吃的淫娃。” 他扶正杜晓清的脸,让她对着镜子:“快看,你有多美。” 杜晓清妩媚一笑,瘫软在他怀里:“我,我没有力气了。” 六十三的一晚 pó⑱ⅵp.Ⅾe 刚刚她的纤腰几乎断掉,卖力扭动了半个小时,让谢长安醉生梦死。 谢长安让她趴在床上,拂掉厚厚的玫瑰花,在她小腹垫了个枕头,让她屁股高高翘起,分开肥臀,找到蜜穴,直捣h龙。 杜晓清舒服地哼了一声,扭头去看镜子。谢长安伏在她背上,右手探进她胸前,揉捏大白兔。 后来姿势变换,杜晓清又坐到谢长安身上,抚摸着两人交合处,满脸绯红。 谢长安射了两三次,杜晓清花穴里盛不下,不停往外流。白浊夹杂着清液,沾满了谢长安的小腹。 杜晓清趴在他身上,满足地笑。 谢长安道:“你说红粉楼的人让你在旁边看妓女跟恩客交欢,你看的时候想不想?” 杜晓清嘤咛一声,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好意思道:“想。” 谢长安好奇道:“那你怎么办?” 杜晓清道:“晚上回到屋子,便自己弄。” “自己怎么弄?”谢长安目光灼灼。 杜晓清打开床头抽屉,拿出个锦盒。谢长安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三个尺寸不一的玉势。谢长安拿起一个,笑道:“这一下去,你那层膜还能在?”ⓩ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杜晓清夺过玉势,咬唇道:“只在外面蹭蹭,就挺舒服。” 谢长安抚摸着她细腻的肌肤,道:“如今可算尽兴了?” 杜晓清咬唇点头,滑到他腿间,又去吮吸谢长安的阳具。谢长安分开两腿,他耻毛上有很多爱液,杜晓清悉数舔尽。 谢长安扶着自己膨胀的欲望,往杜晓清下面塞。杜晓清嘤咛一声,身体又充实起来,他抱着谢长安的腰,欢喜地啜泣:“冤家,我怕是以后都离不开你了。” 谢长安缓慢地抽插,享受她的温存,道:“我这比那三根玉势如何?” 杜晓清笑道:“那死物,哪里比得上四少爷。” 杜晓清命人来换了水池中的水。那换水的龟公看到水中白浊脸上泛起怪笑,对床上光着屁股躲在被子下的谢长安道:“四少爷神勇。” 杜晓清正在用谢长安的耻毛编小辫,捂唇娇笑。 龟公又对杜晓清道:“杜小姐以后定是无比性福。” 杜晓清唾了口道:“换好水就出去,哪里来这么多话。” 龟公笑道:“这就出去,不耽误四少爷时间。” 见房门关上,杜晓清便重新坐到谢长安身上,耸动翘臀,用下体套弄他那根战神般的性器。 谢长安射到她体内,才抱着她去洗澡。其间又有情动,杜晓清求饶道:“放过这池水吧。”谢长安方才作罢。 两人清洗完躺到床上,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 第四卷奈何奈何 苏慕北坐在凉亭下,用布耗子逗弄一只刚得来的小土猫。 谢长钰在前厅没见着人,寻寻觅觅找到这里,笑着走进凉亭。 “你来了。”苏慕北看到她,有些惊讶。 谢长钰把手里的包裹放到桌上:“家里新做了衣服,大夫人让我给你和四哥送过来。” 苏慕北摸了摸衣服料子,笑道:“难为大夫人还想着我们。” 谢长钰道:“怎么能不想。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念叨一遍,怪父亲把你们赶出来。” 苏慕北笑了笑:“我最近也喜欢上了这做的衣服,一针一线缝出来,穿着比商场里的舒服。” 包裹里一件外国缎一字襟坎肩和湖水蓝宁春绸夹袍是给谢长安的,针脚细腻平整,少有的好。 谢长钰道:“给家里做衣服的是常家娘子,手艺自是不必说,人也聪明,温柔可亲,一个妙人儿。只是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衣服了。我们问她原因,她也不说。想来是准备嫁人了。” 这常家娘子苏慕北在谢府住的时候见过几次,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走动于大宅门儿间,揽些针线活。谢府大夫人心慈,看常家娘子生计困难,就让她住在谢府后园的小屋里,为家里人做衣服。为人谨小慎微,平日见着外男也是低眉敛目,很招人可怜。苏慕北怜惜她身世凄凉,不时去找她说话,偶尔也把零用钱放到她的针线筐。常家娘子每次发现,晚上都会再给她送回去。 “她不住在谢府了么?”苏慕北问。 谢长钰道:“前段日子搬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这批衣服是她走前做好留下的。” 苏慕北请谢长钰吃了下午茶,谢长钰又坐了一会就回去了。苏慕北把那包裹里的衣服整理出来,挂在衣柜里,用樟脑熏着。 谢长安偏爱长袍马褂,觉着比穿西装自在。 六十四养个小寡妇 苏慕北有次整理他的袍子,发现有件领口破损,破损处被密密的针脚补了,不仔细看,仍跟新的一般。 苏慕北拿了那袍子问谢长安。 谢长安笑道:“你不会补衣服,还不允许我找别人补。” 苏慕北心中气闷:“向来大手大脚的四少爷什么时候变得简朴持家了。破了的袍子不知丢过多少,为何单单留着这件。” 谢长安道:“我就是喜欢这件。” 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情。 苏慕北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咽下心头不甘,把那袍子扔到外面。 外面正下着雨,袍子浸泡在泥水里,苏慕北看得解恨。 谁知谢长安却跑了出去,把那袍子捡起来,也不回头,径直出了宅子。 苏慕北一晚上没有睡着觉,穴口像堵着一团棉花。 第二天把谢长安的司机叫到面前,问谢长安昨晚去了哪里。 司机说,四少爷去了雀儿胡同。 苏慕北冷哼:“怎么?又寻了处暗娼?” 司机说:“不是暗娼。是常家娘子的家。” 这倒是苏慕北没料到的,问司机:“给谢家做衣服的小寡妇?” 司机点头。 苏慕北又开始冷笑。怪不得不做衣服了,原来傍上金主,在雀儿胡同做了只金丝雀。 再见着谢长安,便跟他闹起来。苏慕北说谢长安偷情上瘾,整个一没脸没皮的无赖。 谢长安反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看她可怜。” 苏慕北立刻道:“她靠手艺挣钱养活自己,哪里可怜!明明就是不想再过苦日子,才在外面跟你胡来。” 苏慕北觉得谢长安面目可憎。谢长安觉得苏慕北张牙舞爪,如同剥下画皮的女鬼,不明白原本温婉秀丽的女学生怎么会成了如今模样。 大吵一架后,彼此冷眼相待,互相不再理会。 晚上,谢长安又推开书房的门,从背后搂住苏慕北。 苏慕北以为他想要,他却没有动。 谢长安眼睛望着虚空,道:“苏慕北,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慕北没有答话。 谢长安的目光落到她黑暗中的后背上:“博爱浪荡,不忠不贞。” 见她不答,谢长安笑了笑:“看来是说对了。” 他突然起身,推门出去了。 苏慕北从床上坐起,想了半晌,也跟了出去。 苏慕北半夜去雀儿胡同寻人。常家娘子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苏慕北,显然一愣。 苏慕北笑道:“谢长安呢?” 常家娘子的脸色白了白,摇头道:“四少爷不在这里。” 苏慕北一把推开她,走进院子。院落出乎意料的简陋,墙角一口石头砌的井,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晾晒在旁边的袼褙。 苏慕北道:“怎么不让他给你买个宽敞点的宅子?” 常家娘子咬了咬下唇,抬头道:“少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慕北打断她,看到那双已经噙了泪的双瞳,心中怒气渐涌:“男人就是喜欢你这种我见犹怜的样子吧,跟我来这套却没用。” 常家娘子擦干眼泪,道:“房子是四少爷买的,这些年四少爷也对我很照顾,但……但也仅仅是照顾。他心地善良,知道我眼睛得了病,不能再去做缝补的活计,就提出让我搬出谢府,住到这里……” 苏慕北听得心头酸水直冒:“我们也算认识,我自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在谢府时也算颇有照应。你却这般不知廉耻,是不是还想着让谢长安娶你做个小妾!” 常家娘子摇头:“我从来没想过。” 苏慕北冷哼,甩下一句:“若是还顾及你的名声,就离谢长安远些,不然,我就把这事告诉谢府的长辈,让他们去管教谢长安。” 载着苏慕北的轿车在黑夜中扬长而去。常家娘子怔怔看着,眼泪顺着腮边流下。 后来,谢长安再也没去过雀儿胡同,跟苏慕北也没提起过常家娘子。两人间或许有过一段温柔诀别,苏慕北只关心结果,过程可以不在乎。 苏慕北听说常家娘子嫁给了城南的一个石匠,日子平安顺遂,似乎就这样过完一辈子了。 年前一周左右,一个青帽小厮跑到九条的宅院,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苏慕北并不认识这人,问他这是做什么。 那人说是来报丧。 苏慕北看了谢长安一眼,道:“给谁报丧?” “城南石匠铺子的常家娘子。” 苏慕北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天上鹅毛大雪,那人跪着的膝盖周围已经湿了一小圈。谢长安看了他一眼,慢慢转身,走进了屋里。 六十五川岛芳子 苏慕北道:“谢长安是她的什么人,她的丧需要让他知道?” 那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雪越下越大,那人在青石板上开始打摆子。 苏慕北打发来人去了。 常家娘子出殡的时候,苏慕北让谢长安陪她去吉祥大戏院听戏。谢长安没有拒绝。 那天演的是《望江亭》,苏慕北少有的觉得京剧好看,回头跟谢长安说话,却见他眼睛呆呆望着戏台,那双平日灵动的眸子,此刻丧失了所有感情,空洞如枯井。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革命党人一举攻占总督衙门,迅速光复汉口和汉艳。黎元洪被推举为湖北军政府都督。军政府宣布中国为中华民国。全国震动,“共和”一词席卷大江南北。清王朝的统治呈现土崩瓦解之势。 北平城里所有人都在说“革命”“革命”,四处奔走的卖报小童叫喊着“共和”“清政府倒台”“人民当家做主”。社会的整个风向都变了。 蒙古的王公贵族们人人自危,满清遗老顾影自怜,哀叹一个时代的逝去。有沉痛悲愤的,有开心迎接新时代的,当然还有事不关己的。 苏慕北听着院墙外的风一阵阵的刮,一会儿革命,一会儿共和,总觉着无关痛痒。不管是总统还是皇帝,日子仍旧像之前那样过,心中的不满并不会因为新时代的来临而消减,也不会因为旧时代的结束而终结。自己毕竟只是历史洪流中的沧海一粟。 西暖阁烧着地龙,看不到明火,却温暖如春。阁外的廊下有地洞,阁内地面下有纵横交错的火道,这是在修建房屋的时候就建好了的,天冷时将燃着的炉子推进地洞,热气自然顺着火道迂回盘旋,暖阁的地是热的,房间里便也是热的了。 苏慕北百无聊赖的坐在炕上,等着主人归来,川岛芳子却久久不回。 她坐着的炕上有杏黄色的褥垫和四方的引枕,黄色放在过去是皇族才能用的颜色,川岛芳子家用也不算逾矩。她本名叫金绿莹,父亲是肃亲王,川岛芳子是她去日本留学时取的名字,回国后她仍旧让人这么叫她,以至于大家渐渐淡忘她的本名。 苏慕北下了炕,朝前厅走,想跟主人辞别,这就回去了。 刚走上游廊,听到屋内有人声,叽叽咕咕,听不太明白。苏慕北忧疑,又走了几步,对话声逐渐清晰,一男一女,说的却是日本话。 没等苏慕北想好是不是要进门,川岛芳子的声音已经响起:“是慕北吗?” 苏慕北无奈,应了声,紧走几步,出现在房门。 眼见川岛芳子把桌上一个方形的物事快速收入袖中,她穿着宽大和服,望向苏慕北的眼神带着笑意。 苏慕北目光从川岛芳子对面的八字胡日本人身上移开,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川岛芳子道:“真是抱歉,怠慢了你。” 苏慕北摇头,笑道:“下次去我那里,让我跟长安好好招待你。” 川岛芳子微微一笑。 苏慕北直到走出圆子,才觉得背后冷意消散。她能感觉到那个日本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那个种族特有的Y鸷。 路过东风市场,苏慕北绕到北门,一个绿门脸儿的院落,走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丰盛公的伙计见她,脸上浮出笑容,跑过来道:“少奶奶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苏慕北笑了笑,道:“一碗酪,四块N油炸糕。” 伙计应了,为她擦干净桌面,嘴里不着闲:“今儿个咋是少奶奶一个人,四少爷没来么?” 他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苏慕北脸上讪讪,没有答话。 伙计大条,并没看出不妥,跑走又回来,手里已多了一碗酪和一个碟子。 苏慕北第一次来这里吃酪是被谢长安骗来的,谢长安说自己知道有个地方,不显山露水,做的r酪却比别处都好。 苏慕北那时不知因什么缘由跟他怄气,明明r酪芬芳浓郁,却说入口馊臭,一点也不好吃。 谢长安呵呵一笑,又为她要了一碗八宝莲子粥。苏慕北喝了一口,说黏黏糊糊,一团浆糊。 谢长安就给她吃炸糕。苏慕北道肥腻腻,油汪汪,像吃了满嘴脂肪。 谢长安端上一碗素丸子汤。苏慕北瞥了眼,道:“这哪里是汤,清水顶上浮菜叶罢了。” 谢长安拍手笑道:“这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的,不做诗人简直可惜。” 苏慕北去捏他胳膊,被他握住手在掌心揉搓,满心戾气顿时消散,化作一池春水,荡悠悠,飘忽忽。 六十六我们离婚吧 再看谢长安,满眼具是情谊。 那之后,谢长安便常带苏慕北来这里喝酪。两人出双入对,一副神仙眷侣模样。 苏慕北吃得半饱,顺着金鱼胡同,慢悠悠朝家走。门房看到她,忙不迭开了门,站在旁边等她进去。 苏慕北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还没。” 苏慕北心下寥落,进了院子。 谢长安自打与杜晓清相识,便不常在家。常家娘子的死让他很难受过一段时间,他自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常家娘子违背自己本心嫁给别人,落得个肺病身死的结局。谢长安心中郁郁,把这一切悲剧归因于苏慕北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后来,无意间认识了杜晓清,之前在常家娘子那里寻到的温柔体贴,又在这绝代名妓处失而复得,自然是满心欢喜。 杜晓清并不只是用身子取悦谢长安。久在风月场周旋的女子情商本就高,往往能从男人的一个眼神中窥探出他心之所想,聊天说话往往顺着男人的意思,让他们大有成就感,以为得到了知己。 谢长安感觉跟杜晓清在一起十分舒服,有时虽然两人并不说话,各做各事,也觉得时光静好,心中愉悦。这是跟苏慕北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 谢长安有久脱樊笼之感。但这种感觉在晚上踏入家门的那刻便消失无踪,让谢长安无奈又焦躁。 如此貌合神离了大半年,谢长安终于跟苏慕北提出和离。 苏慕北闻言呆了半晌,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长安看她神色,有些不忍,又想到每日相处的痛苦,咬了咬牙道:“慕北,我们离婚吧。” “离婚?”苏慕北重复着他的话,冷笑道,“谢长安,你又去哪里灌了一肚子的h汤回来?” 谢长安摇头:“我没有喝酒。我是说真的,咱们结合时两相欢喜,分开时也该和和气气。我找到了这辈子挚爱的人,想要真正过好这一生了。” 苏慕北听得气恼,忍住翻腾而上的酸意道:“这么说,你之前活的那些日子都是狗P了?” 谢长安听她说出脏话,知道她是气得很了,但也无法,道:“之前浑浑噩噩,尚未开智,如今明白了,就不想将就下去了。” 苏慕北猛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咬牙道:“你这说法,娶了我就那么‘将就’吗,让你如今见着了好的,便迫不及待的想跟我撇开关系,划清界限?!”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长安道。 苏慕北已经红了眼睛,推开他,跑了出去。 谢长安想要离婚,在苏慕北面前说了好几次,都被苏慕北冷言冷语打发了。 谢长安并不死心。他不常在家,只要在家必定把离婚的事挂在嘴边,看着苏慕北被烦得跑出去才怏怏住嘴。 苏慕北被比的没了法子,满心冤屈无处申诉。谢长安还有个杜晓清。她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周苗苗不能说,怕她嘴大,把自己遭人抛弃的事传的满城皆知。谢府的人不能说,怕他们全站在谢长安那边,合伙对付自己这个外人。整日凄惶,自这时起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谢长安连着几天不回家。苏慕北任由他在外面浪荡,咬紧牙关不松口,想他顾及家族T面,不敢乱来。 苏慕北日渐憔悴下来。周苗苗打电话来请她一起去陶然亭,说那边有个剪彩仪式。 苏慕北本来不想去,想到自己总呆在这墓室一般的屋子里,心情抑郁,肯定要发疯,心中恐惧,同意了周苗苗的邀约。挂了电话就跑到梳妆镜旁,整理自己的仪容,往凹陷的脸颊上扑了粉,多用了些胭脂,遮掩住自己的靡靡不振。 苏慕北到了窑台才知道是周苗苗朋友的公司开张,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过去撑场面,自然就少不了容貌俏丽的佳人来点缀。苏慕北看着周围花枝招展,花团锦簇,提不起精神。 晚间才回到家,一身疲惫。 苏慕北走到卧室前,眼神无意扫过厢房。厢房门开着。苏慕北皱了皱眉,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坐了大半晌,苏慕北盯着某处怔怔发呆,突然跳了起来,朝外面跑。 跑到门房,苏慕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问:“老爷回来了?” 门房看她花容失色,不知发生了什么,点头道:“下午回来过一次,问夫人在不在,我说不在,少爷就进去了,没过多少时候又出去了。” 六十七私奔 苏慕北咬牙:“他走时带什么东西了吗?” 门房想了想,道:“像是抱着个檀木箱子。” 苏慕北冷笑,眼泪却夺眶而出。 门房吓了一跳,叫了声:“夫人。” 苏慕北转身朝里面走,身子有些踉跄。她走到西厢房,迟疑了下,缓缓踱过去。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样,角落里的大箱敞开着,苏慕北不用去看,就知道少了什么,连同她床头的珍宝箱,谢长安拿的毫不手软,毫不羞愧。 苏慕北冷笑,攥紧了手中的真丝帕子。 谢长安花重价买了两张远赴英吉利的船票,带着杜晓清去了国外。这事直到半个月后,谢长曼去九条看望苏慕北,顺口提起时,苏慕北方才知晓。 苏慕北当时只觉晴天霹雳,大脑中一片空白。 谢长曼道:“四哥临走前让人给府上去了封信,我们才知道他要出海。我本来以为你会与他同去。” 苏慕北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住,两串泪水如水晶滑落:“不是跟我,是跟红粉楼的杜晓清。” 那个杜晓清,苏慕北知晓她的名头,只是想着一个青楼女子,谢长安再怎么喜欢,也不会真的爱上,欢喜一时也就厌了,不曾想他却为了她跟自己闹掰,还不惜离开故土,远渡重洋。 苏慕北能想见谢长安登船时的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就愈加的恨。又想到他带信去谢府,却不让自己知道,心中半是酸楚,半是委屈,嘤嘤啜泣不已。 谢长曼劝慰了几句,她并没有情感经验,也不知夫妻间的矛盾该怎么疏解,见苏慕北只是哭,便道:“四嫂跟我回谢府吧,让大夫人帮你想想办法。” 苏慕北此时无法,只能依靠谢家的力量找寻谢长安,便随了谢长曼回府。到了厅上,辅一见到大夫人,就不停落泪。大夫人起了同情心,忙拉着苏慕北的手,问这是怎么了。 谢长曼在旁边说,四哥为了一个妓女,闹着要跟四嫂离婚,四嫂不答应,他就带着那女人背着四嫂去了国外。 苏慕北哭道:“母亲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响就走了,还把箱底的银票全带了去。我知道他有了新欢,可我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大夫人招来谢长齐,要他按着谢长安信上的地址发电报,让那不孝儿子回来认罪,又安慰了苏慕北几句,保证等谢长安回来,必定会好好惩戒他。苏慕北渐渐收了泪。大夫人留苏慕北吃饭,晚上方才让车夫送她回九条。 苏慕北走后,一家人聚在厅里讨论这事。 大夫人叹息:“当初要死要活的非得娶进来,如今不也淡了。” 三夫人道:“或许那杜晓清真有过人之处,跟别人不一样。” 她眼眸含笑,带着丝幸灾乐祸。大夫人看着不喜,淡淡道:“我看都一样。” 二夫人近日缠绵病榻,容色很是憔悴,咳嗽了几声方道:“这事啊,还是怪长安。” 大夫人不语。 三夫人道:“也不怪长安。小家小户的女孩还是比不上书香门第的小姐知书大理,宽容大度。苏慕北若是肯让长安收房,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谢长曼和谢长钰偷偷溜出房间。谢长曼吐了吐舌头:“看着吧,为这事儿又得谈一晚上。” 谢长钰道:“四哥多大的人了,仍旧不让家里省心,成天胡闹。” 两人结伴走到院子里的花架下,靠坐在青石凳上,望着如墨星空发呆。 许久,只听谢长曼悠悠道:“大家都说四哥的不是,我却觉着,他可能也有苦衷。” 谢长钰轻哼了一声:“为了一己私欲,弃结发妻子不顾。他那点苦衷,算得了什么。” 谢长曼笑道:“你怎知他不是追求真爱。” 谢长钰想了想,道:“或许是吧。四哥那个性子,我已经生不出任何同情了。” 谢长曼抱着她咯咯笑:“你这是先入为主。人生天地,总要有一件可以寄托情怀的事,爱情也好,家国也罢,总要有所依托,不然,真的是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了。” 谢长钰点头:“你这话说得不差。人这一生很短,要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才不枉一世为人。” 谢长曼笑着点她鼻尖,问:“那你说说,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谢长钰道:“爱情太虚无缥缈,不可依靠。若是只为了自身,又过于小气。终将腐烂之身真的想长存于天地,只能寄托于家国,为了国家道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无憾。” 六十八负心薄幸 谢长曼听得新奇:“没想到我们家的二小姐竟然有这样伟大的情怀,可敬可叹。” 谢长钰却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是与你说笑,真都是我的真心话。长曼,我一直痛恨生为女子,不能像古往今来的那些英雄一样成就一番事业。可最近我想明白了,即便是女子,也可以有信仰,也可以为了自己的信仰放弃所有,甚至是生命。” 谢长曼怔怔听着,身边女子瘦弱娇小,黑黑的眸子中似是燃着两团火,令她心惊。她竟是从未了解过自己的二姐,虽然共同生活在一方屋檐下,两人却不曾了解过彼此的内心。 对于谢长钰的这番奇特论述,谢长曼有些敬佩。生在乱世,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子女,每个人选择的路都不相同,大哥为了党国的事业东奔西走;二哥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与兄弟反目;三哥沉迷书画,固步自封,不愿去想明天;四哥纸醉金迷,逍遥一日是一日。 在谢长曼看来,自己这些哥哥们的觉悟却都不如谢长钰一介女流,真是令人唏嘘。 大洋彼岸的谢长安收到电报,一笑置之,并不回复。谢家又连续发了好几封电报过去,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大夫人让谢老爷想想办法。谢源冷哼道:“自从他搬出谢府,就跟我没了关系,别说他去了英吉利,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休想让我为他动容分毫。” 大夫人听他说的绝情,激起心中酸楚,垂泪不已。 苏慕北常去谢府走动,想知晓谢长安是否有信回来。后来总觉得下人们看自己目光有异,心中气闷,便不再过去。 其时爱新觉罗溥仪早已宣布退位,不久后孙中山辞职,临时参议院选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迁都北平,北洋政府的统治拉开序幕。 苏慕北整日凄惶,倒也迎合了北平城中多数人的心境。苏慕北心中苦水每晚倒将出来,把自己折麽地夜不能寐,半夜披衣起身,坐在桌旁给谢长安写信。信中满是讨伐之语,引古论今,将那负心薄幸的人儿口诛笔伐。十几封信飘飘摇摇飞去英吉利,并不见回应。苏慕北不死心,陆续又写了十来封,语气愈加尖酸刻薄。 明明是春和日丽,日子却过的凄风苦雨。苏慕北晚上咬着被角,抽噎哭泣,第二日醒来,枕头常湿了大半。心中难过之至,最痛苦的时候恨不能把心抠出来,苏慕北忍受不了,只好靠身体上的疼痛来缓解,指甲深深陷入手臂,掐出道道血痕。 不消半月,已落得形销骨立,两颊深陷。苏慕北在镜中看到如同骷髅般的自己,顾影自怜,擦干净眼泪,咬牙出门。 阳光刺目,落在身上,有恍如隔世之感。苏慕北到了周苗苗家里,想找朋友诉苦。周苗苗正因政界要人的倒台苦恼,哪里有心情去理会苏慕北。别墅因为被典当出去,总有人上下走动,轻点财务。苏慕北刚开口,就被周苗苗冷冷顶了回去:“如今这世道,每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尤其不易,难道还指望我帮你分担那些愁苦?” 苏慕北悻悻离去,不敢回九条那座坟墓似的屋子,就让h包车车夫拉着自己去找郑嘉。苏慕北到时,郑嘉正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穿着略显暴露的旗袍,胸前雪白,深深一道沟壑。那男人的目光就黏在那片雪白上。 郑嘉看到苏慕北,红唇微g,道:“这世间最可怜的不是天桥底下的流浪汉,也不是沿路乞讨的小狗,而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啧啧,真是惨,若是我,就宁可死了,也不要落得那个下场。” 她声音很大,虽然是说给周围朋友的,却故意让苏慕北听到。苏慕北脸上一红,心中气恼,却怕她再出言讽刺,让自己难堪,让车夫不要停,继续往前走。 h包车在街上漫无目的跑着,苏慕北不知要去哪里,眼中落下泪来。这时才知道自己平日结交的那些酒肉朋友,根本不会理解自己的处境,他们只会落井下石。 那些人崇拜金钱名利豪权,却不会同情一个普通人,对他们而言,朋友可以一起享乐,大难来时,却又可以相互指摘。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在这些人眼里,只会招来嘲笑和奚落。 苏慕北觉得孤苦无依,咬了咬唇,让车夫回了九条。 北平是无法待下去了。九条的房子静悄悄的,古色古香的摆射在夜色中都带着一种莫名的隐晦,苏慕北深怕自己一个人呆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不受控制,发疯是迟早的事。 六十九我的囡囡受苦了 苏慕北慌乱地收拾了一个包裹,奔赴车站,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行驶了十二个小时,苏慕北下了车,在站台上四顾,暮色四合,心中寥落,不知该去往哪里。 问了一同下车的人村子方向,苏慕北走到村头已是暮色西沉。想是刚落完雨,田间小路泥泞不堪,行走艰难。 一声啾鸣,水田里窜起个黑影,苏慕北脚下一歪,踩进泥坑。苏慕北惊魂未定,抓紧手中的包裹,咬着牙跑过水田。 村头亮着灯,是打谷场上头新拉的白炽灯泡,明晃晃的,却照不远。 苏慕北循着记忆来到一户农家,抬手敲了敲门。隔壁院子里传来狗叫,苏慕北一惊,心在穴口扑通直跳。 门里传来声音,问:“谁啊?” 苏慕北辅一听见,泪就落了下来,用手背擦拭干净,声音发紧:“阿婆,我是慕北。” 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太,手里提着盏油灯,眯着眼睛朝苏慕北脸上打量。 苏慕北往前一步,叫了声:“阿婆。” 阿婆皱着的眉头松开,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笑容:“真的是囡囡。” 阿婆握住苏慕北的手,把她往屋里带:“老婆子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囡囡还会回来。” 阿婆的手干燥温暖,苏慕北因为连日奔波而仓皇疲惫的心在这一刻奇妙的安定下来。阿婆手中的油灯仿佛是她生命中久寻不到的灯塔,让她不再彷徨。 “阿婆,”苏慕北咬唇,“是我不好,这些年也没来看过您。” 阿婆把油灯放到木桌上,在灯光下仔细打量苏慕北:“大了,比小时候更加水灵了。” 她笑着,眼睛中没有一丝责备。 苏慕北道:“以后我就不走了,在这里陪着您,伺候您。” 阿婆笑道:“老婆子不需要人伺候。倒是囡囡,需要人来疼的。” 苏慕北想起谢长安,心揪着疼,声音就有些发颤:“没有人疼囡囡,囡囡只有自己。现在有了阿婆,囡囡觉得不再孤单了。” 阿婆摇了摇头:“我家囡囡那么漂亮,性格又好,怎么会没有人疼。” 苏慕北心中的痛苦再也止不住,扑进阿婆怀里,哭道:“阿婆,我好难过。” 阿婆拍着苏慕北的后背,心疼道:“怎么了,怎么了?囡囡在外面受苦了,我的乖囡囡。” 苏慕北抽噎着说出了与谢长安的一段过往,从两人相识相知到相厌相离,说谢长安如何不专,如何绝情,说谢府对自己如何淡漠,对谢长安又是如何纵容,说人情冷暖,各种苦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谴责,都对阿婆说了出来。 阿婆的怀抱很温暖,阿婆的眼神很慈爱,她静静的听着苏慕北的诉说,虽然不曾说话,但却让苏慕北觉得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懂自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会拿自己的悲惨经历耻笑自己的人。 在阿婆温柔的眼神中,苏慕北愿意揭开自己所有的伤疤,哭的畅快淋漓。 “阿婆,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这些日子我简直要疯了。” 阿婆叹道:“时间会让日子好过的。” 苏慕北问:“阿婆,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阿婆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孩子,他那样对你,你是不是也有过错呢?” 苏慕北想了想,摇头:“没有。” 阿婆笑了笑,说:“那就是他不懂得珍惜。” 苏慕北心中好受了些,仍旧腻在阿婆怀里不愿意起来。阿婆宠溺地帮她理顺鬓边散落的发丝,擦掉腮边泪水。 “留下吧,囡囡,等心里的伤好了再离开。” “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了。”苏慕北吸了吸鼻子。 阿婆摇头:“这里不属于囡囡,囡囡还是要走的。” “我不管,”苏慕北抱紧阿婆,“我现在只有阿婆了。” 阿婆叹了口气:“我的囡囡受苦了……” 苏慕北小时失怙,是阿婆捡到襁褓中的她,当亲生女儿抚养。后来在苏慕北五岁的那年,赵家老爷带小女儿游历经过村庄,看中了长相清丽的苏慕北,便提出要收她做养女,陪赵晓清一起去北平读书。 阿婆当时问苏慕北要不要跟赵老爷去北平,小小的苏慕北看着赵晓清身上的白色蕾丝边儿公主裙,点了点头。 阿婆是为苏慕北有机会去北平而高兴的,他们所在的村子太小,太闭塞,苏慕北如果待在这里,一辈子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阿婆希望苏慕北活得开心,自由。 七十乡野村情 pó⑱ⅵp.Ⅾℯ 时隔多年,苏慕北再次回到了这里,阿婆已经老了,原本的满头青丝变作白发,年轻时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下去。但亲情还在,那种血缘之外的完全靠人与人之间的善心构建起来的亲情更显得珍贵。 回到乡下的第一天,苏慕北睡得很好。许是把数日来压抑的情绪发泄了出来的缘故,苏慕北头沾枕头,就昏沉睡去。那些往日纠缠自己的杂乱梦境没有从北平跟随过来。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屋子,苏慕北仍在熟睡。阿婆起床做早饭去了,灶房的烟囱不多时冒出炊烟,炸J蛋的香味飘散开来。 苏慕北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明亮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缓了会儿才从床上爬起。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很奇妙,窗外不同的景象和乡野特有的气氛似乎将忧伤也冲淡了一些。 苏慕北迷迷糊糊起身洗漱。阿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将炒J蛋和拌香椿放到桌上,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苏慕北肚子咕咕叫起来,走到桌旁,给阿婆摆好凳子。 “阿婆你起得好早。”苏慕北喝了口粥,因了情感的缘故,感觉分外香甜。 阿婆将J蛋夹到苏慕北碗里:“老婆子了,睡不了太久。不像囡囡,觉多。”ⓩ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阿婆吃完饭便出门了。苏慕北想要跟去,被阿婆拦下。 “河边路滑,囡囡不方便,在家里等阿婆。” 苏慕北回到屋中,百无聊赖,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一本小说,随意翻看。 一直到将近中午,阿婆方才回来,背上背了一大捆柳条。苏慕北从窗户瞧见,忙跑到院子里,帮阿婆把背上的柳条取下来。 阿婆道:“饿了吗,囡囡?阿婆这就去做饭。” 苏慕北摇头:“早上吃的还没消化完。” 阿婆去水井旁洗了手,便进了厨房,不多时又走出来:“没有柴火了,囡囡去劈些来吧。” 苏慕北拿着斧头到了后院,似模似样地劈了几下,破碎的木屑飞起,溅到苏慕北脸上。苏慕北吓了一跳,握着斧头的手有些犹豫,最后就拿着两片木头进了厨房。 阿婆在拉风箱,看到她手里的柴,说:“放下吧。” 苏慕北回到屋里,找来镊子去夹扎在手上的木头刺儿,看到阿婆佝偻着身子从灶房出来,走到院子,劈了一小堆儿的柴火。 苏慕北有些内疚,想要跟着阿婆进灶房,又被扑面而来的浓烟熏了出来,站在灶房门口犹豫不决。 阿婆每日编箩筐,早晨去河边便是采摘柳条做编织用。 柔韧的柳条搓褪柳皮,被阿婆的手指驯得服服帖帖,缠在一起,变幻成各种形状。除了箩筐外,阿婆还会用柳条做叭儿狗和小猴子。每逢赶集,阿婆就背着箩筐去集市上卖,碰到孩子就给他们一只叭儿狗。 吃完午饭,苏慕北坐在屋檐下,看阿婆手指翻飞,灵巧的编箩筐。 苏慕北跃跃欲试:“阿婆,我帮你做箩筐。” 拿了柳条,苏慕北学着阿婆的样子扭。柳条有韧劲,在她手里就没有在阿婆手里听话。没一会儿,苏慕北白皙的手心就满是红痕,疼痛难忍。 阿婆脸上漾起笑容,拿过她手里的柳条,说:“囡囡歇着去吧。” 苏慕北撅了噘嘴,见阿婆摇头,只好起身朝屋里走。 一只黄色狸花猫在墙头探头,看到苏慕北,警惕的缩了缩脖子。 苏慕北也看到了它,弯下腰对它唤:“咪咪。”引诱它下来。 “喵~”h狸花叫了一声,有些犹豫不决。 “下来吧。”阿婆也对h狸花唤道。 h狸花看了看阿婆,似乎是得到了确认,从墙头一跃而下,绕过苏慕北,甩着尾巴进屋了。 阿婆道:“这猫儿就爱串门。一上午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是阿婆养的吗?” 苏慕北盯着h狸花的长尾巴,弯起唇角。 “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抱来了,跟囡囡有些像。” 苏慕北笑道:“我小时候肯定比它可爱多了。” 阿婆也笑着点头:“囡囡更可爱。” h狸花似乎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在屋里不满的“喵”了一声。 苏慕北进屋逗猫去了。 下午,村西老杜家让小子送来两条黑鱼,说刚打上来的,给阿婆补补身子。 苏慕北正在院中拿柳条逗猫,看见一个黝黑的小伙子推门进来,有些吃惊。 小伙子见到她也很惊讶,拎着鱼嗫嚅了半天,脸红到了耳根。 阿婆从屋里出来,笑道:“杜家的大小子来啦,快进来坐坐。” 七十一婚礼 pó⑱ⅵp.Ⅾe 杜家小子忙摆手:“不了不了,不知道阿婆家有客人。这是我爹让我送的鱼,给您放水井旁了。” 黝黑的小伙子把两条黑鱼放到水井边,忙不迭的跑走了,没敢再看苏慕北一眼。 阿婆笑着摇头,拿盆接了水,将鱼放进去:“见到生人,害羞呢。” 苏慕北也笑,村里的人倒是淳朴的可爱。 两条黑鱼入了水,立刻欢脱起来,摇头摆尾,神气活现。 h狸花弃了柳条,跑去木盆旁,拿爪子去捉水中的黑鱼。黑鱼灵巧,鱼尾甩动,溅了h狸花一脸水。 苏慕北咯咯笑起来,对阿婆道:“今天晚上吃鱼吗?” 阿婆道:“囡囡喜欢吃鱼吗?” 苏慕北点头:“很喜欢。” 阿婆道:“那阿婆给囡囡炖鱼吃,小h也有鱼尾巴吃。” 木盆边洗脸的h狸花听到自己的名字,朝她们甜甜的叫了一声。 阿婆从墙角的一堆香草树上掐了一小撮儿茴香,又摘了些花椒,锅已烧热,等着苏慕北。ⓩ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苏慕北在院中盯着两条黑鱼发呆,手中的菜刀不停颤抖。 手刚伸到盆里,两条黑鱼就乱窜起来,尾巴搅动,卷了团水朝苏慕北泼去。苏慕北吓得后退,黑鱼耀武扬威,游得欢快。苏慕北手足无措。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过这种事。 阿婆在厨房里问:“囡囡,鱼好了吗?” 苏慕北慌乱中应了声,闭着眼睛去盆里抓鱼,黏腻腻一沾手,苏慕北立刻甩到砧板上,手起刀落,把鱼头切了下来。 苏慕北忍着恶心把肠子掏出来,远远扔到一边,糊里糊涂收拾完,端到灶台上。 阿婆看了眼。苏慕北把手藏到身后。 阿婆说:“鱼鳃伤到手了吧。” 苏慕北不语。阿婆把那条断头鱼扔到锅里,旁边的配菜一股脑儿放进去,盖上锅盖。不多时,蒸腾的水气顶开锅盖,将诱人的香味散发到灶房的每个角落。 苏慕北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阿婆把炖好的鱼肉盛进碗里,递给她。 苏慕北端到堂屋,将阿婆承诺给h狸花的鱼尾巴夹出来,放到它的饭碗里。h狸花边吃边打着小呼噜,神情十分惬意。 炖鱼非常美味,阿婆在汤里放了粉条和蔬菜,鱼汤味道浓郁,苏慕北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晚饭,阿婆把另外一条黑鱼处理干净,涂抹上盐巴,用绳子穿了鱼嘴,挂在梁头垂下的钩子上。 鱼尾巴往下滴水,惹得h狸花一直喵喵叫。 过了半个月,黑鱼风g成了咸鱼g。 h狸花仍旧不死心,时常在钩子下转悠,盯着上方的鱼,h眼睛里是绿油油的光。 晚上躺到床上,苏慕北能听到梁顶上老鼠磨牙的声音,若是往常她定然会跳将起来,逃之夭夭。但现在她只觉得安逸,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平和,窝在床脚呼呼睡着的狸花猫,堂屋已经不再滴水的咸鱼g,院子里的香料园子、香椿树和水井,甚至是石头墙缝隙里鸣叫的蛐蛐和从梁顶下来偷吃麻袋中粮食的老鼠都不那么讨厌了。他们一起组成了副生动的画面,满是活力,满是生活气息,满是生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正如阿婆所说,时间是唯一能抚平心灵创伤的药。苏慕北从刚开始的愤世嫉俗变得逐渐平和,心中戾气被乡间晨起时的雾霭,青翠田野边的小花和肤色黝黑的农人们脸上的质朴驱散。 苏慕北开始回忆往昔种种,一点一滴从记忆里翻出来,心中感慨。 其实刚开始的谢长安是很喜欢自己的啊,那清俊眉眼中的笑意,舞台上眉梢眼角的风流,甚至床笫间的缱绻…… 只是如今已惘然了。 二次革命打起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被杀。孙中山看清袁世凯的反动面目,从日本回国,开始召集武装力量,讨伐袁世凯。 谢长安往家里去了封信,说要回国。接到信的那天,谢长梧刚好在家,对大夫人说国家正在打仗,让谢长安为了安全考虑,这个时候不要回来。 其时谢长安已在英吉利与杜晓清完婚。谢家人从他寄回来的照片中看到当时场面,谢长安全程面带微笑,似是十分幸福。 婚礼那日谢长安起得很早,裁缝已经等在客厅,手里捧着定制的西服。 谢长安容光焕发,西服十分合T,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满意。 仪式在花园中举行,铺满玫瑰花瓣的红毯一直延伸到礼台。谢长安在台上看着两边的嘉宾,心中是满溢出来的欢喜。 七十二归家 杜晓清身穿白色婚纱挽着他们在此间一个朋友的手臂,从红毯尽头缓缓走来,白色的纱网遮住半边面容,贤淑又美丽。 脖子上戴着十字架的牧师念诵婚礼誓词。杜晓清对着谢长安微笑,清晨的光影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笼罩上一层圣洁的光芒。 谢长安心中动容。这是他挚爱一生的女子,他愿意守护她,直到年华逝去。 代表爱情忠贞的钻戒戴上彼此的无名指,谢长安许下至死不渝的誓言。 杜晓清唇边一直挂着笑容。两人接了个绵长甜蜜的吻。婚礼在众宾客的欢呼雀跃声中大到高潮。 谢长安带着杜晓清在英吉利过了两年逍遥日子,游览古堡,参观酒庄,与那些上游社会的官绅贵妇们打成一片。他们是各种聚会沙龙的常客。 谢长安出手阔绰,身在国外也没丢下老北平豪门子弟的心气儿,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捡好的来。好在随身携带银两珍宝众多,可供他肆意挥霍。 袁世凯死后,军阀割据,战火四起。谢长安虽然身在国外,却时刻关注着祖国的局势,加上离家时日已久,放心不下,便携带夫人杜晓清坐上了回国的渡轮。 漂洋过海花去两个多月的时间,谢长安近乡情更怯,每日站在甲板上看着逐渐显露形状的大陆版图,心情复杂。 赵晓清站到他旁边,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谢长安揽过她的肩膀,叹道:“不知道家里如今是什么状况。” “希望一切安好。”赵晓清道。 这是她第一次回谢府,以谢长安妻子的身份,心中不是没有忐忑。那样的豪门世家,会接受自己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做儿媳吗? 船舶到大天津港,转火车,谢长安和杜晓清一路风尘仆仆,归家心切。 h包车夫载着两人过金鳌玉蝀桥,西四牌楼,到了鼓楼大街,停在谢府那饱经沧桑的朱红大门前。 谢府似乎与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了,谢长安怔了怔,方才牵了杜晓清的手,走下车子。 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头上两方青绿,竟是生了青苔。下马石碎了一角,不曾换新。门槛久经磨损,已经矮了半截,朱门红漆剥落,只有头顶那“谢府”二字仍旧苍劲有力,是康熙皇帝御赐的手笔。 谢长安上前敲门,门内久久没有回应。 谢长安又敲了几下,方才听到脚步声响,谢长曼清脆的声音大声道:“谁啊?” 谢长曼跑过来开门,探出脑袋往外瞧,见门外谢长安穿着笔挺西装,身边站着个摩登女郎。谢长曼眼睛亮起来:“四哥,你回来了!” 谢长安脸上露出笑容:“怎么是你开的门。” 谢长曼跑到他身边,要帮他提手里的箱子。谢长安拍了下她的手:“看门老陈呢?” 谢长曼吐了吐舌头,不再去管他:“府里发不起工钱,好多工人都辞退了。” 谢长安有些讶然:“王伯也走了?” 谢长曼点头:“大夫人给了他一笔养老钱,送回乡下了。” 谢长安神色黯然,道:“不想家里如今是这副样子。” 谢长曼道:“待会去大夫人那里你千万别说这事,不然激起大夫人心头愧疚,又要伤心。” 谢长安点头:“我不会说的。” 他指了指旁边的杜晓清,道:“叫四嫂。” 杜晓清微微一笑,对谢长曼道:“这位是三小姐吧,常听长安提起,燕京大学的高材生。” 谢长曼吐了吐舌头:“高材生可不敢当。我去告诉大夫人你们回来了,她肯定会高兴。”说着跑走了。 谢长安摇头:“没有礼貌的野丫头。” 杜晓清挽住他手臂:“一时接受不了也是能理解的,不怪她。” 谢长安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 杜晓清脸上微红,刚刚因为谢长曼的故意忽视而引起的小情绪也消散不见了。 刚走到侧院,便听到里面动静。谢长安紧走两步,见到谢长曼和谢长博扶着大夫人颤颤巍巍朝外走,身后还跟着谢长齐、谢长钰和三夫人孙氏。 “母亲!”谢长安忙迎上去。 大夫人见到他,眼含热泪,口中念叨着:“你这孽子,还知道回来!” 谢长安将大夫人拥进怀里,眼眶发红:“儿子不孝,在外面这么多年,没有侍奉床前,尽子孙之责。” 大夫人颤抖着手拍着他宽阔的脊背,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既往不咎。都是亲人,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恨。” 七十三喜新厌旧 谢长安为她擦干净泪水。杜晓清走上前,对着大夫人行了个万福:“儿媳杜晓清,见过母亲大人。” 大夫人望向谢长安:“这位便是……” “是儿子的妻子。”谢长安道。 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在谢长安寄回来的照片中见过杜晓清,虽然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身上却没有烟尘气,反而更像是养在深闺的名门之秀,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叹了口气,大夫人道:“既然结了婚,就要好好待人家,不要又做出那种喜新……” 谢长安忙打断她,道:“母亲身体不好,还是进屋歇着吧,大家都进屋去,我在英吉利这些年可遇到好些稀奇事,想讲给大家听。” 大夫人被簇拥着回了房内,大家依次坐定。谢长安转目四顾,道:“怎么不见二娘?” 谢长博脸色有异。谢长曼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道:“娘她生病了。” “生病?”谢长安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见众人神情,也知道这次可能有些不同,“生的什么病?” 大夫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二娘一向身子不好,偶尔感染上风寒便能躺上半个月,而这次的病却与以前不太一样。医生说是肝脏坏掉了,半年前便下不了床,脚背肿的老高,一走路便疼的钻心。” “还能治吗?”谢长安问。 大夫人摇了摇头。 “或许就在这两日了。”谢长博道,神色间很是悲凉。 谢长安的心情也沉重下来,没想到自己离家两年,家中竟然生出这许多变故,看着兄妹们脸上的黯然神情,谢长安心中很不是滋味。 三夫人道:“一会儿你去看看她吧,也让她知道你回来了。” 谢长安点头应下,与大夫人聊了一会,便去了二夫人的跨院看望。二夫人见到他虽然心中欢喜,却不让他多待,说自己行将就木,屋里都是将死之人的味道,呆久了会沾染上晦气。 谢长安拗不过她,只待了片刻变回了大夫人那里。杜晓清见他神色凄然,知道他心中不好受,出口安慰了几句。 晚上在谢府吃了饭,谢长安这才提起父亲。大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年前去了法兰西,也不知何时回来。” 谢长齐冷冷哼了声:“他怕是不想回来了吧。” 三夫人用筷子敲了下他的手:“怎么说话呢?” 谢长曼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的黯然。 谢长安不想把话题引到灰心的方向,急忙谈起自己跟杜晓清在英吉利的经历,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仿佛又找回了些往日谢府家宴的氛围。 谢长安把九条的房子卖了,与杜晓清住在谢府,侍奉年迈的大夫人。 二夫人已经病重,医生束手无策,只能在家等死。 杜晓清去看过二夫人几次,那个温婉的女子一直很平静,即便被病痛折磨,也不曾让她丢下书香门浸润出来的气韵。她每日只是待在她的跨院中,也不跟大家一起吃饭了,叫厨子单做,吃的并不多。 大夫人想让谢老爷回来。二夫人不让。 大夫人垂泪:“总要见一面。” 二夫人摇头,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我这辈子已经过够了,这一面见与不见都是一样。” 谢府外强中g,谢源去法兰西时又带走了大笔的金银,如今只能靠变卖家财来维持每日生计。解雇了一批佣人仆从后,家用省下了不少开支,勉强可以度日。 谢长安开始经营起自己在城北的绸缎庄,战乱之中,少有人有钱做新衣服,多数时候也是入不敷出。 杜晓清帮忙打理账目,竟然颇为熟练。夫妻两人时常在夜晚灯光下梳理财务,谢长安偶尔抬头看到杜晓清微蹙眉头仔细认真的模样,都忍不住凑上去亲一下她的脸颊。 杜晓清脸色微红,叱他捣乱。 谢长安道:“这也算是另一种的红袖添香了吧。” 杜晓清眉间有幸福之色,继续翻看账本,手中毛笔不时做下记录。 “今日我准备支出一笔银子补贴谢府家用,绸缎庄的管事却让我在支票上盖章。我问他什么章,他说是老爷定下的规矩,所有财务调度都必须要有印章。” 杜晓清淡淡望向谢长安,脸上现出俏皮神色:“老爷大人,到底是什么章,可否让小女子见识一二?” 谢长安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拍了下额头,道:“竟然忘了这事。明日我便去找那管事,废了这项规定。” 杜晓清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七十四缘尽 谢长安第二日找到管事,说印章早已丢失,夫人可随意支取银两,不需额外的琐事规定。 管事道:“既然是老爷的规定,我们没有不遵守的。” 本以为这事便这样平息了,谁知晚间温柔缱绻时,杜晓清又提起此事。 “我见往日的支票清单上确实是有印章,那印章倒也别致,刻的是什么‘北暮长安’,是你与苏慕北的名字吧。” 谢长安在卖力冲刺,正在兴头,没怎么理会她的话,只淡淡的“嗯”了声。 杜晓清却不怎么配合了,见谢长安完事便草草收场,背对着他躺着,任由他的大手在身上作祟也没有转过身来。 谢长安知她吃味,便遣小厮去找苏慕北,想要回印章。 阿婆做的箩筐很受欢迎,每次赶集都会被抢购一空。阿婆便采了更多的柳枝,每日午后空闲时编制。 苏慕北怜惜阿婆,晚上见阿婆睡下,便起身来到庭院,学着白日看到阿婆的手法,编制箩筐。 数晚下来,白皙的手上满是伤痕,箩筐也编制的越来越熟练。 有次阿婆夜里起来看到,院中昏黄一盏煤油灯,苏慕北垂着头,白皙的颈子弯成温柔的弧度。 村西老杜家的小子经常过来,不是送柴火,就是送瓜果,每次离开后,阿婆家里原本空了的水缸就会装满了水,灶房里的柴火也都码得整整齐齐,阿婆笑呵呵的说:“都是因为囡囡,才来的这样勤快。” 苏慕北不满地打断她:“阿婆又嘲笑我。” 冬天过尽,开春的时候,阿婆在院子里养了一群鹅黄色小J。卖J崽儿的人从门口路过,阿婆便招呼人家进来喝水。 苏慕北掀开扁担两头的箩筐,嫩黄色的小J露出头,眨着好奇的眼睛朝外张望。 阿婆见苏慕北喜欢,就花两文钱买了十只J崽儿。苏慕北手心里捧着两只,像是捧着两朵黄色的云。小J新长出的茸毛暖暖的,如同冬日的太阳,让人心生怜爱。 苏慕北每日拿小米喂J,小J们听到呼唤,全聚拢在她脚边,仰着头啾鸣。 h狸花调皮,跟在J崽儿身后,不时跳起,将某一只扑倒,张口要咬。苏慕北在它咬下前会将它被赶走,h狸花总有失宠的感觉。 田野泛起新绿,柳树催发嫩芽,从京城来的绸缎庄管家也在春天到来的同时来到了村庄。 管家多方打听,才找到苏慕北的住所,敲开院门,苏慕北正将一只小J抱到怀里玩耍,扭头看见管家,皱了皱眉。 “夫人可让在下好找。”管家作了个揖。 “我可不是你家夫人。”苏慕北将小J放到地上,起身进屋。 管家忙唤道:“苏小姐。” 苏慕北止步。 管家道:“在下这次来是受老爷所托。” 苏慕北挑起眉毛:“他回来了?” 管家道:“回来有一段时日了。” 苏慕北不咸不淡“哦”了一声。管家只得继续道:“老爷想要回那枚印章。” 苏慕北道:“什么印章?” 管家道:“就是当初老爷给您的那枚,说是可以支出绸缎庄银两的印章。” 苏慕北轻笑了一声:“哦,你说那玩意儿啊,我早扔了。” 管家还待上前,苏慕北冷冷道:“你回去告诉谢长安,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苏慕北说完便进了堂屋,还狠狠带上了房门。 管家在院子里踌躇,又不好继续死皮赖脸去要,只得跺了跺脚,回去了。 晚间,苏慕北从行囊里找出那枚印章,对着油灯看上面篆刻的艳文,看着看着,眼中便浮现泪水。 她把那印章扔到床头,扯了被子将自己裹紧,哭了半宿,辗转反侧,天亮方才睡去。 绸缎庄的管家又来要过几次,苏慕北要么不给他好脸色,要么将人拒之门外。 阿婆问是哪里来的人,苏慕北便道:“不相干的人,不用管他。” 其实“北慕长安”的印章对苏慕北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每日看到也是平添心中气闷,但她不想还给谢长安,总觉着若是把印章给了他,就是彻底认输,也承认了这段婚姻的失败。 管家第四次来时说:“可以用黄金换印章。” 苏慕北冷笑了声,将手中小米全数撒到地上。已经长到半大的小J一拥而上,快乐的享受美食。 或许是铁了心想要收回这段感情所有的残留,苏慕北三番五次的拒绝,谢长安锲而不舍,仍旧派人去要。 绸缎庄的生意在杜晓清的打理下,已经有了起色。 七十五笙歌已歇,万事成灰 谢长安每日在家,也学些经商的门道。 那日正从绸缎庄回到谢府,谢长安从汽车上走下,见到不远处也朝这边走来的管家。 管家从乡下回来。谢长安知道这次肯定跟上几次一样要不回那印章,也不去问。 管家却追上来,从腰间拿出个丝绸小包,说:“老爷。” 谢长安有些惊讶,接过素白的丝绸掀开,正是那块“北慕长安”印章。 “她真的给你了?”谢长安喃喃。 这东西他追着苏慕北要了半年,刚开始是想讨杜晓清欢心,后来他让人伪造了一块,骗过杜晓清,虽然隔段时间仍旧让管家去乡下讨要,但讨要的过程只成了个形式。 “她要什么?”谢长安问。 管家道:“什么也没要。” 谢长安弯唇:“说了什么?” 管家又摇头:“什么也没说,给了我印章就转身进了门。” 谢长安皱起眉,挥了挥手,让管家回去了。 苏慕北把印章还给谢长安后,心中少有的平静。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把南瓜面饼贴到铁锅边沿儿,苏慕北端着一盘h澄澄的糍粑走到大堂。 阿婆笑眯眯看着她,道:“那个城里人今天又来了?” 苏慕北点头:“以后就不会来烦我们了。” 阿婆笑笑,喝了口米粥,用牙床慢慢把软糯的米粒压碎。 “放下就好了,就好了……”阿婆道,“只是我怕你跟着我老婆子在这大山里寂寞。” 苏慕北道:“阿婆,我一辈子跟着你,哪里都不去。” 阿婆缓缓摇头:“阿婆的一辈子没有多少了,囡囡的却还很长。” 苏慕北想,一辈子再长,也不会跟谢长安有交集了。那枚“北慕长安”印章斩断了两人间的最后一点羁绊。其实两人一开始的相逢,便是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所有的两情相悦,鹣鲽情深,不过是假象。 这也印证了白云观武老道的那四句关于她与谢长安婚姻的判词:龙已飞,虎已归,笙歌已歇,兴而不久,万事如灰! 夏去秋来,田野里的稻谷成熟,金h一片,空气中还残留着夏季的躁动。 农人们帽频起来,田野里的稻谷被成批割下,运到打谷场,再被打成谷子,装进仓库。 苏慕北从打谷场旁经过,常能看见随风扬起的稻谷,谷粒沉重落下,谷糠被风扬起,吹到一边。 阿婆名下没有耕地,村人们淳朴,每家打完稻谷,都会给阿婆送来新米。阿婆说着感谢的话语,让苏慕北将腌制好的酱菜送给他们。 阿婆有时会去田地里转悠,见路上落下的谷穗就会弯腰捡起,回到家手中便有了小小一捆。 苏慕北把谷穗放进石臼子,捣出谷粒,扔到J圈里。小J们已经长大,每天早上苏慕北都能在J窝里发现五六枚J蛋,要么给阿婆做炒J蛋,要么积累多了拿去集市上售卖。 苏慕北也会去田间的小溪边玩耍,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们很喜欢叫她出来玩。苏慕北先是拒绝,后来相处的久了,也逐渐放下矜持,跟着他们一起去溪边踩水,去池塘捉泥鳅,或者到田野里挖苋菜。 春天河水破冰后,田J从冬眠中苏醒,逃脱不掉乡下人的捕猎大军。田J腿儿最是肥美,有嚼劲,炖上一锅很快便能吃完。苏慕北开始觉得残忍,后来被美味诱惑,也加入了捕捉青蛙的大军。 夏末秋初是吃蚕蛹的季节,苏慕北跟着一群小子们夜里点着油灯去树下守候。蚕蛹白天躲入地底,夜晚会爬出来活动,他们便将那些饱含蛋白质的虫蛹捉进竹篓,回到家清洗干净,过一遍油,酥脆鲜嫩,十分好吃。 立秋后,村子里来过一队日本兵,不到二十个人的队伍,端着高过头顶的刺刀,脸上带着那个种族特有的乖戾和残暴。 乡人们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夜里偷偷把菜刀磨亮,若是鬼子要杀人,就奋起反抗。 日本兵在村长家里吃了顿酒肉,大叫着去追院子里的J鸭,用刺刀割断脖子,扔给村长女人,让她料理。 吃饱喝足的日本兵挟持着村长来到村头土场,让村里的男人们站成一排,拿着刺刀笔画,嘴里呜里哇啦,不时发出令人反感的大笑。 知道日本人的残忍,村长和男人们脸色煞白,以为性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用刺刀对着村长的日本人突然挺身,刺刀往前猛地一送,村长尖叫一声,腿一软,倒在地上。 那刺刀只是做个幌子,插进了村长的胳肢窝。 七十六捡了个男人 日本兵全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用生硬的汉语说:“你们,中国人,不行!” 仿佛是寻到了乐趣,日本兵在土场上猫戏老鼠般拿着男人们寻开心,女人们在家里提心吊胆。那些日本兵却没有杀人,让女人们蒸了十屉白面馒头,像来时一样,风一般走了。 这件事情之后,村里人都警醒起来,虽然说乡子偏僻,远离战场,但每个人都有了身幢埔世,朝不保夕的紧迫感。 村头设立了哨岗,每晚轮流派青壮年男子站哨,如果再遇到日本兵,就可以立刻通知村里人,让大家好有所准备。 白露之后,天气转凉。苏慕北从田间回来,手中拿着随手采摘的野菊花,走在田间的土坎儿上。 不时有蜻蜓停在稻花之上,傍晚的夕嫣红彤彤,暖洋洋,给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色。 苏慕北不经意转眸,看到旁边水面有淡淡红色,弯下腰将稻子分开,见稻田里躺着个人,胸前一片血红。 苏慕北吓得后退,手一松,水稻又把那人严严实实遮蔽起来。 苏慕北转身,走了几步,心下犹豫。咬了咬唇,又走回去,弯下腰,把那人从水里拖出来。 男人生得高大,身体很重,苏慕北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拖到岸上,累得气喘吁吁,想了想,又把人拖回了水里。 跑回家拉了辆板车过来,苏慕北把男人再次从水稻田里拖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上板车,运回了家。 阿婆在灶房准备晚饭,苏慕北尽量轻手轻脚地把男人拖进房间,坐下歇息了半晌才有精力去打量被自己救来的这人。 穿着笔挺的军装,剑眉星目,称得上英俊,鲜血染红了穴口的位置,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男人双眸紧闭,昏迷之中眉头仍深深皱着。 苏慕北脱下他身上戎装,衣服浸了水,铅块般重,扔在地上,砸出层尘土。 男人胸前有伤,深可见骨。苏慕北拧g毛巾,把伤口清理干净,涂上金疮药。 晚间吃饭,苏慕北说:“阿婆,我救了个人。” 阿婆往她屋子里看了眼。苏慕北道:“不是村里的人。” 阿婆没有说话。 苏慕北又道:“他是国民党的军官,看军服,品阶不低。” 阿婆点头,给她碗里夹了些香椿炒蛋。 苏慕北说:“留他是有风险的,之前突然出现的那队日本兵,可能跟他有关系。” 阿婆说:“总不能见死不救。我留些饭菜,晚上人要是醒了,你拿给他吃。” 苏慕北“嗯”了声,心下还是惴惴不安。 男人睡了一夜,阿婆给他留的饭菜仍旧放在炉灶里。第二天早上,苏慕北摸他额头,烧退下去了,便放下了心。 苏慕北出去吃早餐,回来发现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在打量四周。 苏慕北微微一愣,这人睡着时不觉得,醒来后周身那种长年行伍养出来的凌厉气质很摄人。 苏慕北有些害怕:“你……吃饭吗?” 男人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 苏慕北又出去端饭,阿婆今天做的醪糟冲蛋,苏慕北很喜欢。 苏慕北把碗递给男人,见到他张口要喝,苏慕北方想起来:“啊,醪糟里有酒精,你身上有伤,不能喝这个。” 男人看她一眼,喉结滚动,一碗醪糟冲蛋顺着他的喉咙进了胃里。 “你在哪里救的我?”男人将碗放到床头柜上。 “稻田里。”苏慕北如实回答。 男人点了点头:“多谢。” 苏慕北很不想招惹这么个麻烦在家里,尤其她跟阿婆都是女人,倘若那队日本兵又折回来了,她们多半凶多吉少。 “你现在醒了……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苏慕北问。 男人的眸子微微眯起。苏慕北在那目光中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似乎是被她的胆小怯懦逗笑了,男人勾了勾唇角:“伤好了就走,不用担心我会赖上你。” 苏慕北脸颊微红:“那你养着吧。”掀了帘子出去了。 男人便在家里住下了。他没有问苏慕北的名字,苏慕北也不想跟军队里的人扯上关系,每天就“喂”来“喂”去的叫,彼此也没觉得不自在。 苏慕北对男人悉心照顾,阿婆看到,也不说什么。男人见到阿婆,会礼貌的打招呼,偶尔还会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 为了照顾伤号,苏慕北让男人住在里屋,自己跟阿婆住在偏房。 第一天晚上,男人就要求洗澡。 七十七你结婚了吗 苏慕北说:“你身上的伤不能沾水。” 男人道:“用毛巾擦一下身子就行。” 苏慕北边给他准备皂角毛巾边腹诽,军队里的大老粗不都是十天半月不洗澡的吗,就你干净。 男人自己把洗完的水倒掉,让苏慕北拿了洗干净的绷带给他换药。 苏慕北心不甘情不愿,总觉得是捡了个祖宗回来。 男人穴口的伤很深,苏慕北看着他把旧的绷带取下来,扭头等着自己上药。 苏慕北撅了噘嘴,拿浸了温水的毛巾擦干净伤口周围的皮肤,再把金疮药敷在伤口上。 “我看已经开始凝血了,想来离结痂不远了。” 男人笑了一声:“你就那么希望我快点走?” 苏慕北不说话。男人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苏慕北指尖在他背上戳戳点点:“当兵的不都是经历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吗。你这后背怎么比我的还光洁,一点伤口都没有。” 男人捉住她的手:“你们这不讲男女大防吗?这样乱摸陌生男人的后背,不怕别人多想?” 苏慕北从他手中挣脱开:“既然要讲男女大防,你就应该自己上药。” 与这人相处久了,许是琢磨出这人不是坏人,苏慕北渐渐放下了戒心,言语间也随意起来。 “你结婚了吗?”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问。 “结了,孩子都七岁了。”苏慕北道,拿着换下的纱布朝外走,听到那人在屋里低低的笑。 入秋后二夫人的身体愈加不好,谢长博在旁边没日没夜的侍奉了三天,到第三天晚上,二夫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谢府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二夫人的丧事办的很简单。大夫人让谢长安尽快联系在法兰西的谢源。谢长安打越洋电话去了谢源寄宿的法兰西公馆,那边的门房说谢源数天前就离开了法国,应该是去了日本。 谢源自此跟谢府断了联络。大夫人深夜垂泪,梦中都是谢家老爷惨死在军阀手中的场景。 谢长安帮着谢长博C办二夫人的丧事,头七过后,将二夫人的棺木葬入谢家位于京郊的祖墓。 二夫人的死仿佛是某种预兆,谢府的霉运自此开始。这栋历经三朝风雨的老宅褪去朱墙粉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1917年的北平经历过八国联军血洗和军阀混战的尘烟,留在历史底片上的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城池。谢府便是这老旧底片上的一处斑驳回忆,见证着一个朝代的更迭,世族的没落。 二夫人死后不久,冯国璋手下的一名副官在川岛芳子家里发现了一批军火,正是冯暗地里从日本人那里高价采购来的其中一部分。冯国璋派兵前往九条清剿,清点数目时发现少了一箱。 一时北平风声鹤唳,川岛芳子日本特务的身份被接发,关押在了北平的一出监狱。冯国璋命人封城搜查,势必找到那丢失的一箱。 那丢失的军火在谢府被找了出来。荷枪实弹的官兵将谢家老二、老三押到院中,强行比供。 大夫人忙让谢长曼去绸缎庄找谢长安。谢长安闻讯,着急忙慌的赶来,给副官塞了一笔钱。 那副官看了谢长安一眼,冷笑道:“私藏军火是死罪,今儿若是说不清楚,你们都得掉脑袋。”手一挥,那袋银元被扔到地上,哗啦啦撒了一地。 大夫人眼前一黑,就要晕厥。谢长安忙让人把大夫人扶下去,回屋里安歇着。 谢长博和谢长齐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垂着,不敢去看周围的士兵。 谢长安望向谢长博:“老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长博一双眼颈埔飘,嗫嚅着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副官从腰侧拔出二八手枪,“咔哒”上膛:“既然不知道,就都死在这吧。” 谢长博听到子弹在枪膛内碰撞的声响,吓得两股战战,瑟缩了一下,尖声道:“是谢长齐!是他从川岛芳子那里买的军火!” 谢长齐一愣,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兄长。 谢长安怒道:“谢长博,你在说什么!” 谢长博脸上的表情有些疯狂,他用手指着谢长齐的鼻子,声音凄厉:“是他!他与川岛芳子勾结,图谋不轨。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副官皱起眉头,谢长博极力为自己辩解的丑态让他十分不屑。 谢长安忙上前道:“长官您别听他胡说,我三哥是老实本分的文化人,平时就知道耍笔杆子,他连枪都没见过几回,怎么会去买这些东西。” 七十八自挂东南枝 pó⑱ⅵp.Ⅾℯ “那这箱子难道是凭空出现在你们谢府的吗?”副官冷笑。 “谢长齐跟h梦柳有勾结,那个国民党的特务h梦柳你知道吧,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人!”谢长博叫道,膝行着来到副官面前。 “你别说话!”谢长安斥道,恨不能朝谢长博身上很狠踹一脚。 谢长安脸上表情有些局促,朝副官道:“只要您开口,不管多少钱,我都给您弄来。我们谢家世代忠良,虽说到了我们这代,哥儿几个不争气,也都没有起过别的念头。莫名出现在谢府,实在说不清,只是我们绝不干担上私藏军火的罪名。” 副官打量了他几眼,脸上表情满是兴味:“听说你家祖上是给大清朝当官的,想必也捞着不少好东西吧。” 其实谢府这几年亏空,家产变卖出去不少,那些个珠宝玉器剩不下什么了。谢长安不敢这么说,只陪着笑脸道:“府上的东西您尽管挑,看着什么好的拿去就行。” 副官一脸道貌岸然:“不是我要,冯总统那里你不得孝敬些?” 谢长安点头称是。 那天下午,副官便带着手下士兵在谢府上下搜索,字画被从墙上扯下,古玩花瓶被装进箱子,抱上汽车。 大夫人在屋子里听到院外士兵翻找值钱东西的嘈杂声,心中气闷,默默垂泪。 经过这一番洗礼,谢府上下彻底干净了。军阀不知餍足,连天井中用来接雨水的天青色大瓷缸也搬了去。 谢长博和谢长齐被丢在院子中,听着那些扬长而去的汽车嗡鸣,深深埋下了头。ⓩ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谢长曼跑过去帮他们解开束缚手脚的绳索。谢长齐站起来,没有说话,朝自己的院子走。谢长钰小跑着跟上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谢长曼数落谢长博:“你为什么诬陷三哥?” 谢长博睁圆了眼睛:“什么叫诬陷他?不是他藏的军火,难道是我藏的?” 谢长曼道:“我看就是你藏的。前段日子我还见你去过川岛芳子家……” “你们俩都不要说了!”谢长安打断他们,“这件事以后都不许提。” 谢长曼吐了吐舌头,转身跑走了。 这箱惹出的风波并没有因为谢长安的委曲求全和谢府被洗劫一空而告终结。 第二天早上,给谢长齐送早饭的厨子发现谢长齐吊死在了院子中的槐树上。 谢长安等人赶到的时候,谢长齐的身体已经凉了,如同一根棍子般直挺挺的垂挂下来。 谢长曼扭头哭出声来,脸埋在谢长钰的颈窝处,身体不停颤抖。 大夫人听到消息就晕厥了过去,杜晓清陪在床边,右手给大夫人顺气,心中满是焦急。 谢长博呆呆看着树上挂着的谢长齐,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大。 谢长安命人把尸体放下来,只觉鼻头酸涩,眼眶胀的发疼。 府外因为二夫人的丧事挂起的白幡还没有扯,如今也不必扯了。一个月里出了两起丧事,谢府上下气氛阴郁,每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 谢长曼因为这事责怪谢长博:“若不是你,三哥不会想不开!” 谢长曼哭的谢长博心烦,反驳道:“是我让他上吊的吗?” “就是因为你!”谢长曼怒道,“三哥那种心气儿怎么能受得了你反咬一口,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谢长博也急了,一边把她往屋外轰,一边高声道:“你们就向着他!那树上挂着的要是我,你们是不是心里就舒坦了?” 受不了谢府的愁云惨淡,更受不了手足之间的指责和谢长齐之死所激发出来的怨恨,谢长安和杜晓清搬出了谢府,住在绸缎庄的二楼。 杜晓清有了身孕,谢长安很期待这个孩子,他想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不想让孩子还没出生就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种种诟病。 苏慕北抱着h狸花在院子里晒太阳,男人从屋里出来,身上戎装笔挺,脚上的军靴也擦的锃亮。 苏慕北想起他刚来的那会,她让他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她要拿去洗。 男人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苏慕北忙道:“你躺床上盖上被子,我跟阿婆都不会进来。” 因为那身军装满是泥泞和血W,男人没有办法,只得脱了放到门口,由苏慕北拿去水井边清洗了。 好在晚秋虽凉,衣服g的也快,男人不多久就穿上了浆洗好的衣服,不用再拿被子遮羞了。 下午阳光明媚,苏慕北抬头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男人对她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七十九再嫁 pó⑱ⅵp.Ⅾe 苏慕北接过来,是一枚纽扣。她去看他军装的第二颗纽扣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她本来想帮他补上这枚掉落的扣子,却被男人拒绝了,没想到他留着这颗纽扣是做这个用途。 “这是做什么?”苏慕北问。 “送给你。” 苏慕北接过来,在指尖摩挲,还留有男人身体的温度,她歪了歪脑袋:“有什么说法?” 男人笑道:“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把这个送你,作为感谢。” 他面容冷峻,本不是爱笑的人,但跟苏慕北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却经常露出笑容。 “带着这枚纽扣去上海找我。”男人道,眼中闪烁着星光。 苏慕北摇头:“我不会去的。” “别那么肯定。” 苏慕北打趣道:“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怎么不以身相许?” 男人朝她走近一步,脸上的笑容加深。 苏慕北心跳加剧,怀里的h狸花被她捏疼了尾巴,不满的“喵呜”了一声。ⓩ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你要是真没嫁人,去上海找我,我娶你。” 男人的声音沙哑富有磁X,苏慕北好不容易才从他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中挣脱,支支吾吾道:“你这种人,刀口舔血,每天朝不保夕的,谁会愿意嫁你。” 男人低笑了一声,站起身:“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跟阿婆辞了别,最后看了苏慕北一眼,走入了夕阳的余晖中…… 苏慕北的心似乎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在他离开后的很多天,做饭仍旧无意识的会多做一份,早上想要去里屋叫那人起床,撩开帘子才想起来人已经不在了。晚上在床上寤寐思服,能想起那人在煤油灯的光影中翻看自己的英文小说的场景。 又过了许久,那人的影子在心头渐渐淡漠,直至忘却了眉眼。苏慕北以为这场邂逅不过是两人生命中没有太多意义的交集,交集之后,渐行渐远。可就在她即将把这段时日不长的交集抛诸脑后的时候,一个国民党的副官来到了村子。 福特汽车停在阿婆的院子外,引来村中很多人围观。身穿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朝阿婆鞠了一躬。 “你们找谁?”阿婆问。 “我们找苏慕北小姐。”穿西装的男人道。 苏慕北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穿西装的男人看到她,道:“您想必就是苏小姐了吧。” 他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苏慕北,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 苏慕北打开那方锦盒,盒子里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苏慕北道:“这是……” “上将让我来接您去上海。”穿西装的男人道,“他本来想亲自前来,却被冗事缠身。盒子里是求婚的戒指,您若是同意,就请带上,去了上海便是上将夫人。” 苏慕北有着怔忪,她看了眼阿婆。阿婆正朝她微笑:“是那个你救的人吗?” 苏慕北点了点头。 阿婆道:“他让你去找他?” 苏慕北道:“我不会离开阿婆。” 阿婆笑道:“如果想去就去吧。” 苏慕北仍旧摇头。 阿婆对穿西装的男人道:“你先等待一会,我与囡囡说几句话。” 穿西装的男人颔首。 苏慕北跟着阿婆进了院子。 穿西装的男人依靠着汽车门,他并没有等待太久苏慕北便出来了,眼眶有些泛红。 男人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您一声司令夫人了?” 苏慕北脸有些红,上车前转身,看到阿婆在院子里跟她挥手,脸上是慈爱的笑。 苏慕北咬了咬唇,眼泪差点流出。 刚刚在院子里,苏慕北让阿婆陪自己去上海。阿婆说自己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距离。苏慕北说那她也不去上海了,阿婆说囡囡的路还是要自己去走,阿婆陪不了囡囡太久。 苏慕北坐到后排车座。车子启动,苏慕北的眼神追随着往后掠过的院子,熟悉的土墙、草场和村人,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慕北沉浸在离开阿婆的伤感中,沿路炮火纷飞,令苏慕北渐渐分散了注意力。她经常看到路边躲避战乱而离乡的旅人,面h肌瘦,偶尔还会有饿殍遍地,让苏慕北怀疑不是人间。 他们有国民政府颁发的通行令,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苏慕北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自己的这番决定是对是错。 在沿途客栈休息了两晚,他们在第三天晚上到大了其时为英租界的上海。汽车驶过租界看守的哨岗,开进了市中心。 苏慕北几乎是立刻就被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震撼,想象不到在中华大地其他省份满目疮痍的时候,仍旧有一个地方还能有这样的繁华和逍遥。 八十一顶到 苏慕北的乳房被握住,田卿狠狠揉捏,下面继续深入。苏慕北呻吟起来,花心汩汩流出液体,打湿了男人的性器。 苏慕北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喘息着夹住男人的腰。田卿抽插起来,苏慕北跟着他上下起伏,刺激和快感从小腹处传来,流遍四肢百骸,令她欲仙欲死。 “啊……”淫液涌出,身下的床单已经湿透,苏慕北浑身瘫软无力,挂在田卿身上,任由男人的欲望进出着自己的身体。 田卿缓缓停下,抽离。苏慕北咬着唇,额角有汗珠流下。 “宝贝,换个姿势。” 田卿靠到床边,含笑看着苏慕北。 苏慕北道:“我没有力气了。” “不要偷懒。”田卿抱起她,让她坐到自己身上,腿间的性器笔直朝上,苏慕北帮他撸了几下,那东西便又坚硬如铁。 “坐上来。”田卿引诱道。 苏慕北扶着他,缓缓坐上去,上位顶入的更深,苏慕北上下套弄了几下,男人的阳物很容易顶到花心,没有几下,便又高潮了。 田卿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狠狠顶弄,每一下都插的苏慕北颤抖。苏慕北的手抵在他的小腹,断断续续的呻吟。 “嗯……” 田卿一会儿温柔似水,一会儿狂风暴雨。苏慕北飘飘摇摇,随他沉浮…… 1937年的北平在夹缝中生存,内有军阀铁腕压制,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卢沟桥事变后,战争的炮火由宛平城逐渐向皇城内蔓延。 中国驻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7月28日傍晚,佟麟阁、赵登禹两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入北平城内,人心惶惶。 次日拂晓,日军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冀北保安部队拼死反攻。傍晚时分,北平城内的27旅被日军解除武装,北平沦陷。 日军闯进北平城的那刻谢长安尚且在绸缎庄,庄内刚进了一批丝绸,谢长安正与管事验收。 长安街上先是驶过一队车辆,接着是荷枪实弹的军队。谢长安朝外望去,那些身着土黄色军装的士兵一拥而上,冲入街边店铺,枪响声不断,街角的一处店铺着了火,浓烟四起。 谢长安愣住了。管事的吓得双手颤抖,将丝绸扔到柜台,对谢长安道:“老爷,日本人打进来了,赶紧跑吧!” 谢长安跟着管事的跑出店铺,一小队日本兵擦着他们的肩头闯进铺子,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言语,眼神闪烁着因为杀戮而激起的兴奋。 日本兵将铺子里的上好丝绸从柜台上扯下,卷好的夹在腋下,散落的便一把火烧毁。 谢长安不忍再看,他朝鼓楼大街跑去。 长安街已成炼狱,妇人的哭嚎声,男人的哀求声,日本人幸灾乐祸的大笑,屠杀、焚烧、抢掠、奸淫,生命如草芥,那些短腿的异族人抢夺着北平的金银,残害着北平的百姓,一时血流成河,被刺刀切割下来的身体残骸随意扔到大街的各个角落。 谢长安疯狂的跑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家,回到谢府,回到母亲身边,杜晓清还在等着他,还有他那尚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 终于看到了鼓楼大街的牌坊,谢长安的肺几乎要炸开,他多么希望一路看到的人间惨状其实是梦中情景,可是他的双腿酸痛,胃部痉挛,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谢府的匾额已经近在咫尺,谢长安踏上门前石阶,又瞬时止步。 谢府的大门是敞开的,门外有纷繁杂乱的脚印,影壁前的草地被踩出了褐黄色的印迹。那应该是许多军靴踩踏过后留下的痕迹。 谢长安的胃痉挛的更厉害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停的对自己说,最不想见到的场景一定不会发生的。 然而,拐过影壁,从内院中传来的惨呼打破了他的自我催眠。谢长安目眦欲裂,发疯似的朝内宅奔去。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月亮门旁多了几颗弹孔,府内的花卉被从土中拔出,天井的鱼缸被砸碎,两尾金鱼在地上扑楞着身体,在濒死的边缘。 血,院子中无处不可见猩红色的血迹。 那血淅淅沥沥,谢长安满目赤红,顺着那血迹走到墙根,眼泪顺着两腮涌出。 谢长安扶着墙,弯腰呕吐起来,胃部的痉挛令他疯狂的呕吐,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落入猩红色的泥土。 墙根下扔着一团血肉,那是个没有成形的婴儿,眉眼已经有了轮廓,但是却被刺刀砍的不成样子。 八十二故人相见 谢长安吐的蜷缩成一团,他颤抖着身体往屋内走。 屋里躺着杜晓清的尸体,不施粉黛的脸苍白如纸。她的肚子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 谢长安怔怔看着杜晓清光着的身体,还有下体上不堪入目的W浊,悲痛如同潮水没顶,他眼前一黑,身体沉沉倒了下去。 谢长安在浸透鲜血的冰冷土地上躺到半夜,才被趁着暮色偷偷溜进来的谢长博扶起来,安置在三夫人的房间。 天色渐渐黑暗,谢长博不敢点灯,半是忐忑,半是焦灼的守在谢长安床边。 谢长安睁开眼睛,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中看到谢长博的轮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哑着嗓子问:“家里人怎么样了,母亲,三娘,还有长曼、长钰她们,她们……” 他不敢继续问下去,怕听到令自己恐惧的回答。 谢长博握住他的手,道:“长安,没事,她们都没有事。” “真的吗?”谢长安落下泪来,“真的吗?” 谢长博握着他的手颤抖起来,但仍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有力:“真的,日本人冲进来前我就带着三娘从后门逃出去了,我把三娘安置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你放心,日本人绝对找不到那里。长曼在协和医院做事,协和有日本人的股份,日本兵不会对那里的员工怎样的。” 谢长博没有提母亲和谢长钰。谢长安不敢问,低着头垂泪。 他们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死一般的寂静中,谢长博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一会我去你院中把晓清安葬了,外面都是日本兵,只能在院子里挖个坑,将她跟孩子一起埋了。虽然潦草了些,但总比曝尸荒野T面。” 似是有一根刺深深扎进谢长安胸膛,杜晓清死了,死的那样不T面。谢长安不敢想象她在死前经历过的痛楚,那些日本人强奸了她,然后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尚未成形的婴儿,用刺刀插成肉泥。 “该死的杂碎!”谢长安双手紧握成拳。 “我现在倒是羡慕老三。”谢长博幽幽叹了口气,“这世道,活着反而是痛苦。” 他起身朝外走。谢长安知道他是去给杜晓清收尸。谢长安不敢跟着过去,他怕见到杜晓清,他毕生所爱,他的白月光,还有他那未出生就被屠戮的孩子…… 谢长安在黑暗中垂下头,胸腔中溢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低吟…… 酒会进行到一半,苏慕北就想要离去了。所谓上流社会那些做作的嘴脸令她心烦。 说来也奇怪,若是之前,苏慕北是巴不得参加这种衣香鬓影的聚会的,但是如今只觉得心累。 所有人都对你笑,表面上故作真诚,其实笑容背后的心思复杂莫辨。苏慕北懒得去辨别了,她宁愿待在田公馆里看看书,也不愿意进行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 田卿看出她的不耐烦,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带离了圈子。 “累了?”田卿问。 苏慕北点头:“有些无聊。” 田卿捏了捏她的下巴:“若不是他们都吵着要见一见新任的田夫人,我也舍不得让你出来应酬。” 在他的注视下,苏慕北微红了脸。 不久前,苏慕北跟田卿的婚礼在上海造成了一定的轰动。战火纷飞的年代,人们朝不保夕,很难遇到一场这么奢华铺张的婚礼,再加上田卿的身份在那,上海的上流世族纷纷前来道喜。婚礼结束后一个月,印着花边的烫金邀请函仍旧被络绎不绝的送到田公馆。 田卿下巴微抬,朝客厅的某个角落指了指:“去见一面,然后送你回家。” 苏慕北点头,挽着田卿的手腕朝窗边的沙发走去。 坐在沙发上的人正巧扭头,苏慕北不期然望进一双冷灰色的眸子,心头微跳,不自觉紧张起来。 那人倚靠着皮质的沙发靠背,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本是很随意的坐姿,却因为常年军中征战的缘故仍旧给人一种压迫感。黑色的头发往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让他的眉眼更加深邃。 是谢长梧。 苏慕北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脚下犹豫片刻,仍旧跟着田卿走了过去。 谢长梧看着她的眼眸微微眯起,修长有力的手指转动着高脚杯,喝了一口酒。 这人身上有一种气质,令苏慕北莫名觉得害怕。想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类似的名士局上,谢长梧穿着军装,落在苏慕北身上的目光令她感到冰冷,不自觉就退了半步。 八十三家破人亡 田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了眼谢长梧,微微一笑,弯腰对苏慕北耳语了几句。 谢长梧看着苏慕北转身离去,低低笑了一声。 田卿在他面前坐下,道:“上将。” 谢长梧点了点头:“田司令新婚,没有上门贺喜,实在过意不去,不日定送上礼物,聊表寸心。” 田卿道:“上将客气了。” 谢长梧打量着面前的美军官,果真如传言中所说生的韶秀伶俐。据说此人深受袁世凯宠爱,袁当政时视其为左膀右臂。袁世凯死后,田卿立刻反水,投靠了国民政府。谢长梧本以为会是个市侩讨厌的人,如今见了,却不尽然。 苏慕北在酒庄门口等了没过多久,便见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朝她走来,却不是田卿。 苏慕北下意识后退,那人上前几步,在她面前停下,弯了弯唇角。 “苏小姐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啊。”谢长梧道,冷锐的眸子中满是嘲讽。 苏慕北抿了抿唇,被他这态度激出火气,也不怎么害怕了,张口反驳:“北平沦陷,谢长官却仍旧在南方逍遥快活,不顾家人死活,若论滋润,我自然是比不过您。” 谢长梧挑眉,冷笑一声:“倒是牙尖嘴利。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外表一副柔弱斯文的模样,骨子里却与那些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会隐藏而已。长安那瞎子,倒是被你骗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留给苏慕北一个冷酷的背影。 苏慕北被气的穴口发疼,追上前几步,大声道:“谢长梧你这个混蛋!你们一家子都是混蛋,谢长安是,你也是!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锃亮的福特汽车车灯一闪,苏慕北眼睛差点被闪瞎,忙用手挡住灯光。汽车耀武扬威似的鸣笛了两声,载着谢长梧扬长而去。 苏慕北捂着穴口喘息,被谢长梧气的。她实在没有想到,谢长梧堂堂国民党上将,竟然能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出那些话。谢长安做的那些龌龊事他难道不知道吗?怎么到了他口中,自己反而成了那个负心薄幸的人! 田卿出来时,苏慕北仍旧在愤愤不平。田卿揽过她的腰,道:“上将跟你说了什么?气成这样。” 苏慕北不想将往日的那些旧事抖落在他面前,支支吾吾避而不谈。 田卿早看出她与谢长梧是认识的,见她不愿详谈,也不比迫。田公馆的车子缓缓驶来,两人上了车,回家去了。 北平沦陷后,日本人冲进朱门大户,烧杀抢掠,一连七日,城内哀鸿遍地。 日军肆意杀戮、疯狂掠夺、奴役毒害百姓,这座伟大的历史名城,在日军的魔爪下经历着苦难,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在日本人闯进谢府之前,大夫人已经在床上咽了气。那个享受了一辈子福气的女人,没有看到接下来惨无人道的暴行,没有亲眼目睹谢府的灭亡,于她也算是一桩幸事。 谢长安是后来才从谢长博口中知道母亲的死讯,那时他已经能下床行走,只是眼神仍旧空荡荡的,失了魂魄一般。 谢长博道:“我把大夫人的遗T埋在了院子里,在晓晴母子旁边。等过了这番劫难,再把她们迁到祖庙,好好安葬。想来母亲也是能理解的。” 谢长安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面前的粥碗,也不伸手去拿。 谢长博叹了口气。这弟弟,自从醒来后神志就不太正常了,杜晓清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像是掏走了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也跟着杜晓清一起去了,留下的只是躯壳。 “我准备带着三娘回她的老家,那里地处偏僻,远离战火。你也跟着过去吧,等战乱平息,再回北平。”谢长博道,询问谢长安的意见。 谢长安呆了许久。谢长博以为他不会回应了,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谢长博有着着急:“你不走,留在这里就是死!那些日本人马上就要封城了,等再过几天,想走都走不了。” 谢长安仍旧摇头:“我不走。” 谢长博扔了手里的馒头,怒道:“你这呆子!” 谢长安道:“晓晴还在这里。” 谢长博起身离去:“那你把她从地下挖出来,跟她一起过吧!” 谢长博去了三娘陈氏藏身的地窖,跟她说起回老家的事。陈氏捉住他的手臂,哭道:“阿钰呢?你找着阿钰了吗?” 谢长博心头苦涩,这几天他尝试过寻找谢长钰,却毫无讯息。想起日本人的残暴,自己的这个二妹多半是遭了祸。 八十四四少爷,许久不见 见谢长博摇头,陈氏哭的更加汹涌,身子软到地上:“我的阿钰,我的阿钰……” 谢长博忙着哄劝,好不容易让陈氏止住哭泣,坐上了出城的牛车。 谢长博走后没多久,谢长安吃完了谢长博留下的g粮,在谢府四处游魂一样晃荡了许久,终于走出了大门,来到街上。 昔日繁华的鼓楼大街如今清冷无比,青石板上还残留着一些红褐色的印迹,那是北平无辜百姓流下的鲜血,如今暗淡下来,如同烙印在这个城市身上的丑陋可怖疤痕。 街角闪过一队巡逻的日本士兵,谢长安闪进胡同,等到巡逻兵走了,才走出来。 谢长安想去瑞士银行取些钱。杜晓清生前在瑞士银行有一笔存款,把密码告诉了谢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想起杜晓清跟自己吐露心事时的温柔缱绻,谢长安又落下泪来。 杜晓清是红粉楼的幕后老板,自从跟了谢长安后,红粉楼的事务便交给了另外的人打理,但每年年底仍有不菲的分红打到她的账户。 杜晓清若是不说,谢长安实在很难想到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能经营起那样一家硕大产业,不得不令人佩服。 瑞士银行外已经聚了一堆的人,全是来取钱的。银行的工作人员想要关门,却被蜂拥的人群一把推开。人们冲进大厅,挥舞着手里的支票、号单,要求经理支付现金。 日军占领北平后,四大银行疯狂发行纸币和银行证券,市面上的粮食和日用品却供应紧张,纸币迅速贬值。感到受骗的群众全都涌到银行要求提现,银行不堪重负,纷纷倒闭。 谢长安被人群挤着,浑浑噩噩进了大厅,见那些愤怒的人们砸开了银行的保险柜,从中抱出一摞摞的钞票。他想往前挤,却被人一个胳膊肘顶到了最外围。银行保险柜中的现金被瓜分一空,人们在警卫队到来前一哄而散。最后谢长安一毛钱都没有拿到,失落的站在破败的大街上,不知该去往何处。 傍晚风起,虽然是夏季,谢长安仍旧觉得遍T生寒。他饥肠辘辘,脚步虚浮,漫无目的的走着。 过了许久,谢长安抬头,一栋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谢长安脑海中掠过一个人的脸,他眸中亮了亮,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没有人应答。二楼有灯光,显然是有人的。 谢长安没有想过,在全城被日本人血洗的情况下,眼前这栋别墅是如何幸存下来,躲过那场劫难的。 陆谦城的脸出现在二楼的窗帘后,应该是看到了谢长安,阳台的门从里面打开,陆谦城走了出来。 陆谦城穿着丝质暗色睡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扶着栏杆朝下望着,对谢长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四少爷,许久不见。” 谢长安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得在门外道:“谦城。” 陆谦城脸上表情玩味,笑道:“四少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来最近过得不是很如意。” 谢长安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仍旧握着铁门,眸中带着希冀:“谦城,我最近有些缺钱,你能不能……” 后面的话很难说出口,尤其以谢长安这种性子,往日都是他挥金如土,施惠于人,如今却要开口向人乞求,实在拉不下脸面。 陆谦诚笑了笑,道:“最近不只是你缺钱,很多人都缺钱。” 谢长安忙道:“我知道你有门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陆谦城的眼神微妙,轻笑道:“眼看着到了饭点,四少爷是饿了吧。饿了你可以去要饭啊,四少爷精于此道,重C旧业,前程远大的很。” 谢长安终于看清了陆谦城脸上赤裸裸的嘲笑,他不再说话,深色的瞳孔里染上愤恨的神色。 “啧啧,”陆谦城感叹,“以前即便挨打也哭着喊着要去做花子,如今却觉得丢人了。四少爷的心思,我们凡人真是很难懂。” 心甘情愿去要,与迫于无奈去要,那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谢长安愤然转身。 陆谦城的声音在背后冷冷传来:“慕北嫁人了你知道吗?” 谢长安不想回头,更不想理他。 “还好你抛弃了她,不然跟你在这北平城里受苦的就是她了。” 谢长安脚步踉跄,发疯似的逃离了这个地方,逃离陆谦城的冷酷嘴脸。 ?谢长安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腹中的饥饿感已经褪去,只余下空虚。衣角突然被捉住,谢长安往下望去,目光没有焦距。 八十五先生,要雪茄吗 他的衣服下摆握在一只小黑手里,黑手的主人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对他扯开个大大笑容。 “先生,要雪茄吗?” 谢长安木然摇头,继续朝前走。 小黑手却跟了上来:“先生,您确定不要根雪茄吗?” 谢长安不理他。 小黑手锲而不舍,转到他前面,笑道:“先生,我觉得您需要雪茄。” 谢长安停下,一字一句道:“我不买雪茄。” 小黑手没等他说完,扯住他的手一溜烟儿朝前跑:“我这里有上等的雪茄”。 谢长安两天没有吃饭,被一个孩子扯着飞奔,竟然没有力气反抗。小黑手带着他穿过几条胡同,钻进一条巷子,停在一个破败的四合院外。 小黑手贴着门侧耳倾听了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发现谢长安还站在外面,就招了招手:“快进来啊。” 谢长安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进了这个四合院。 三间房子倒了两间,剩下那间也只剩下两面墙壁。小黑手猫儿一样跳进那片断壁残垣,在墙角一阵摸索,回头对谢长安咧嘴微笑。 谢长安怔怔看着面前一切,脑海中一片空白。 小黑手说:“就在这下面。” 谢长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青石板被掀开,一条台阶幽幽往下,不知通向哪里。 小黑手沿着台阶走下去,乱糟糟的头发在地面上晃了晃,消失不见了。 谢长安一惊,跑了过去。 小黑手在地下朝他招手。 谢长安略一犹豫,跟在他身后,走进地道。 台阶不长,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地下。下面竟然十分明亮宽敞,五六个穿着灰色军装的男女坐在一条h木桌子旁,正在讨论什么。桌子不远处的地铺上躺了三四个伤病,一个像是护士的女兵在给其中一个伤员处理伤口。 小黑手和谢长安一走下来,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桌边一个瘦长h脸的男人站起来,打量了一番谢长安,朝小黑手问道:“黑豆子,这是谁?” 黑豆子笑道:“王连长,组织不是缺人吗,我给您找了个人。” 王连长眼神犹疑,面带责备道:“身份靠谱吗?组织的基地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 黑豆子凑到王连长耳边:“北平城鼎鼎有名的谢家四少爷,全家被日本人杀了,血海深仇。” 谢长安看着小黑手跟瘦长h脸男人咬耳朵,不多时那个瘦长男人走过来,伸出双手,包裹住谢长安的手,热泪盈眶:“以后就是革命兄弟了,家仇即是国恨,我党兼收并蓄,只要有革命热情,就是好同志!” 旁边一个女战士笑道:“正好今天是宣誓日,就跟我们一起加入党这个大家庭吧。” 她说完扭头,对周围的人大声道:“快过来见见新同事。” 不停有人走过来跟谢长安握手,他们都穿着土灰色的衣服,在谢长安眼中几乎长得一摸一样。 谢长安呆呆站着,任由他们将自己的右手握在掌心,甩了又甩,还有几个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黑豆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馒头,已经冷了,有些掉渣,递给谢长安。 谢长安接过来,往嘴里送。 黑豆子拉着他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跟他说:“最近一个月组织又吸纳了一批好战士,八点的时候举行宣誓会。你不用担心,跟着党走,你们家的血海深仇一定会让日本人血债血偿。” 谢长安怔怔听着,似乎听到了他说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地下室的人越聚越多,不时有人通过暗道下来,等到了八点钟,已经聚集了约有三十号人。 谢长安混在人群里,黑豆子站在他旁边,矮矮一小只,从前面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黑豆子的神情很亢奋,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瘦小的手臂随着台上王连长的讲话不停挥舞着。 周围的人都在挥舞手臂,大声念着口号。王连长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到头,振臂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列强!打倒国际帝国主义!” 谢长安感觉自己像是被带进了某个地下组织,但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饱满的热情。 谢长安仿佛被魔力驱使,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卖力跟着那群人一起挥舞。 “打倒军阀!打倒国际帝国主义!将日本人赶出中国……” 北平陷落后不久,谢长梧接到党国的秘密调令,连夜离开了上海,前往抗日前线。 苏慕北问田卿需不需要去打仗。 八十六有我在 pó⑱ⅵp.Ⅾℯ 田卿正在剪雪茄,金色的小剪刀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时隐时现,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我不过是个闲散小官,那样重要的事情还是留给谢上将那样的人去g吧。” 田卿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阳光给他的侧脸打上层金色的光影。 姆妈将炖好的雪燕放到桌上,放在冷水里降过温,温度刚刚好。 苏慕北吃了几勺,想起一事,问道:“上次在周公馆见到的那个在谢长梧身边的女人,是叫h梦柳吧?” 跟谢长梧第一次不怎么愉快的会面后,苏慕北又见过他几次。谢长梧并不太乐意见到她。苏慕北也一样。只是有次居然在宴会上看到了h梦柳,她挽着谢长梧的手臂,两人挨得很紧,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令苏慕北十分惊讶。 “或许是以前的名字吧。她现在叫h沛涵。”田卿不怎么在意道,看了苏慕北一眼,“你似乎对谢上将很感兴趣。” 苏慕北第一次见谢长梧的反常表情,田卿就知道两人之前必定是认识的,只是苏慕北不提,他秉着君子风范,也没有问。 苏慕北脸红了红:“怎么会。我只是对h小姐比较好奇,几年前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北平着名的影视明星,不知为何后来不知所踪。如今又在上海见着了,有些好奇罢了。” 田卿轻笑了一声:“特务嘛,多几个身份有什么好奇。” 苏慕北了然了。想起h梦柳在谢府出现时的种种,那样一个女人,竟惹得谢家两位爷为她争风吃醋,谢长齐还因为她的失踪而落下心病,实在是不值得。ⓩ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听谢长安谈起过,h梦柳生日那天,寿桃收了三份,前两份是谢家老二老三送的,那第三份想来便是谢长梧了。 谢长梧离开后不久,战火迅速向南方蔓延。轰炸了上海南火车站的一小队日军,日本军方感觉受到冒犯,立刻派遣军队向上海进攻。的一批优秀将领率领军队与日军血战三个月之久,粉碎了日本政府“三月亡华”的狂妄战略。 在蒋介石亲自担任凇沪会战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前,田卿带着苏慕北连夜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田卿事先在天津的一处租借地租了房子,两人没带太多行李,说是避灾,更像是旅游。 苏慕北一路都有些紧张。田卿却仪态悠闲,姿势优雅的吃着乘务员送过来的午餐,还有心情对着苏慕北举了举红酒杯。 他们在的是高级车厢,只有他们两人,布置的也像酒店一样温馨。苏慕北食不下咽,心中莫名忐忑。 “放轻松。”田卿笑道,“仅仅过了一夜,你眼角都有皱纹了。” 苏慕北忙从手包拿出镜子,果然在白皙的眼皮旁看到了一条纹路。苏慕北心下黯然,扔了镜子,对田卿道:“这朝不保夕的年代,说不定明天命就没了,那里还有心情去管有没有皱纹。” 田卿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苏慕北知道他左右逢源,即便是在乱世,也混得如鱼得水,点了点头,啜了口果汁。 火车到了天津站,一出车厢,外面便是兵荒马乱。田卿将苏慕北护在怀里,上了一辆h包车。 h包车挤开人群,七拐八拐上了主g道,又跑了半个小时,方才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房子虽然不在市中心,但装修尚可,苏慕北站在空旷的大厅中,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出生至今二十余载,自己仿佛一直都在漂泊,如同没有根的浮萍,命运将她吹到哪里,她便去哪里。可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呆不久…… 田卿拍了拍她的肩膀,苏慕北压下莫名涌上的伤感,对着田卿微微一笑,挽住他的手臂,上了楼。 晚上苏慕北有些认床,辗转反侧睡不着。田卿将她抱在怀里,苏慕北怕吵到他,便不再动弹,直到凌晨方才睡去。 第二日,田卿起得很早,没有惊动苏慕北,拿了根绅士拐,去别墅旁的树林溜大。 晨间草叶上挂满露珠,林中拢着层薄雾,空气清新,令人心情愉悦。 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田卿警觉,右手缓缓摸向腰间。 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草丛后探出来,黑色的鼻头嗅了嗅,又“嗖”的一声窜进另一丛草堆里去了。 田卿微微一哂,放下戒备,转身寻原路返回。 走到楼下花园,田卿微觉不对,将手中余下半截的烟蒂扔到花坛中,俯下身去看那一半身体压住花坛,一半身体横陈路中的人。 八十七不知是爱是恨 pó⑱ⅵp.Ⅾℯ 那人一身土灰色衣裳,满脸胡渣,辨别不出年纪。右脚脚踝处中了一枪,却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已经开始化脓。想来是一路挣扎走到此处,体力不支倒下的。 田卿沉Y半晌,站起身子,从后腰拔出手枪,对准了地上那人的头颅。 “等一下!” 苏慕北的声音在一楼响起,她推门跑了出来,黑发松散,尚且穿着睡衣,显然是刚起来不久。 她跑到花坛旁,怔怔看着那躺在地上的人,眼中是难以置信。 田卿挑了挑眉,把枪收起。 “先拖进去吧。洗干净了让你好好打量。”田卿哂笑道。 苏慕北瞪了他一眼。 田卿微微一笑,弯腰捉住地上那人的后衣领子,拖着朝别墅走。 苏慕北看着那人的脊背跟地面摩擦出深深一道印迹,不禁替他疼起来,又想起那人深度昏迷也察觉不出什么,就冷笑一声,小跑几步,跟在田卿身后进了别墅。 田卿把人朝地板上一扔,拍了拍手:“剩下的就是你的活了。” 他悠然上楼,洗澡去了。 苏慕北看着地板上满身尘土的落拓男人,纤细的眉头皱起。 打来清水,给他擦干净脸庞,又拿田卿的刮胡刀刮去胡乱生长的毛发,一张称得上俊秀的脸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谢长安……”ⓩУцshцwц.čǒⓂ(zyushuwu.com) 苏慕北咬牙。 她醒来后不见田卿,便推开二楼阳台的门想看看他是否在楼下花园里,不想却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在花坛倒了下去。距离并不远,虽然他一身脏兮兮的乞丐装,虽然他面h肌瘦早没了往日贵公子的风流俊秀,虽然他眼神萎靡与她记忆中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大不相同,她还是认出了他。 苏慕北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运的羁绊,抑或是命运给她开的一个玩笑。 时隔那么多年,两人有了各自的人生,经历了不同的风雨,却在这样一个地方再次相遇。相遇的那刻,她竟然还能毫不犹豫的认出他…… 苏慕北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爱是恨。 一直到田卿从楼上下来,苏慕北仍旧蹲在谢长安旁边,看着那张脸发呆。 田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瞅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也就长这样吧,值得你直勾勾看这么长时间?” 苏慕北摇头:“我认识他。” “哦?”田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慕北却又住了口。 田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走去餐桌旁。佣人已经将早餐摆到了桌上,他拿了片面包,往上面涂抹果酱。 “他是。” 田卿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波澜,却听得苏慕北心头微震。 “现在日本人查的严,只要跟沾上一点儿边,就是死。”田卿喝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令他微微皱眉。 他这话苏慕北听得明白。谢长安不能留。 “我没有想要留下他。”苏慕北道,“只是……可不可以,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些年谢长安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虽然两人间的过往并不令人愉快,甚至有段时期令她痛苦万分,但她仍旧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他先能活下来再说吧。”田卿指了指谢长安流脓的右腿,“伤口感染,子弹怕是已经长到肉里了,就算不死,那条腿也多半废了。” “我那里有一些药。”苏慕北咬唇。 “你想救的话我没有异议。先过来吃饭吧,那伤口感染的久了,治疗也不在这一时片刻。”田卿摆了摆手。 苏慕北很感激他的大度,吃完早餐,她便着急忙慌的从楼上搬来医药箱。先用无菌纱布给谢长安的伤腿清洗了一遍,然后就拿着手术刀和剪刀瑟瑟发抖。 田卿在旁看的好笑,他并没有要帮手的意思。 “怎么,我的夫人,你准备把客厅弄得鲜血淋漓吗?” 苏慕北无助的望向他:“那……那怎么办?” 田卿叹了口气,朝她走去:“先配一针管的青霉素。” 他弯腰将谢长安抱起来,安置在二楼的一处客房。苏慕北拎着箱子,跟在他身后。 田卿从箱子里拿出手术刀,消完毒,剜去流脓处的腐肉。 苏慕北看的心惊肉跳:“不……不用麻醉剂吗?” “麻醉剂珍贵的很,我可没有多余的给他。”田卿道,看了苏慕北一眼,“你若是担心,等他醒来后给他用一支吧。现在他昏迷着,感受不到疼痛。” 腐肉全部被剜除,流出的血变成鲜红色。谢长安在昏迷中皱起眉头,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八十八再见陆谦城 田卿哼了一声:“这样都不醒。” 苏慕北看到一颗程亮的子弹嵌在一团腐肉里被扔到了满是血水的盆里,胃中泛起一股酸水,几乎控制不住呕吐感。 “出去吧。基本上可以了。”田卿道,见苏慕北不为所动,笑了笑,“怎么?担心我害了你的老情人?” 苏慕北被噎住,讪讪着走了出去,替他关上房门。 田卿又忙活了半个小时,才从客房里出来。苏慕北给他递上毛巾,田卿擦了擦手,满脸疲惫。 “他……”苏慕北欲言又止。 “生命力还挺顽强的,”田卿道,“看日后的恢复情况吧,腿能保住是万幸,可能会有点跛,但与命相比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看了眼苏慕北:“真没有想对我说的?” 苏慕北抿唇不语。 “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又没强迫你。”田卿道,喝了口热茶。 苏慕北下定了决心,不准备继续隐瞒他:“我之前结过一次婚。” 田卿脸上并没有诧异,点头:“跟里面那个人。” “嗯。”苏慕北咬了咬唇。 “他对你不好?”田卿问。 苏慕北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跟谢长安的那段婚姻:“他……他后来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我们……就分开了。” 田卿揽过她的肩膀。苏慕北伏在他肩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再次提及,心仍旧会感到疼痛。 苏慕北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个不合适的人浪费了彼此的一段时光而已。” 田卿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美好的,在后来想起时都不会觉得虚度。” 他这话说得温柔,苏慕北被感动了。她眼眶湿润,抬起脚,捧住田卿的脸颊,吻了上去。 田卿把谢长安的伤口处理的很好,没有出现二次感染的症状。子弹剔除后,谢长安发了两天的烧,烧褪后,体温便稳定下来,也不再说胡话了。 这段时日苏慕北一直关照着谢长安的病情,到了第五日,仍旧不见他醒来。 “得把他送走了。”田卿道。 苏慕北有些慌:“他这个样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路上我会派人照顾他的。” 田卿的表情毋庸置疑,苏慕北察觉出军中可能出了事,便不再固执,只好问:“那送去哪里呢?” 田卿思考了片刻:“我的副官在乡下有个亲戚……” 听他这样说,苏慕北脑中灵光一闪:“阿婆!送他到阿婆那里去吧。” 田卿看她半晌,点了点头。 下午,穆子贤便开车把昏迷中的谢长安抬进了轿车。谢长安一米七八的身高窝在后座,显得十分憋屈。 苏慕北跟穆子贤嘱咐了些事情,多是些想要跟阿婆说的话。穆子贤一一记下,轿车便顺着羊肠小道开走了。 直到轿车扬起的尾气都消散不见,苏慕北才走回别墅。 田卿这么着急把谢长安送走确实是军中出现了变故,抗日战线节节溃败,国民军先后丢失了华北、华中的大片领土,国民政府亦迁都重庆。党军将士损失惨重,迫不得己之下田卿也被调去前线。 离别前晚,田卿与苏慕北缠绵半宿。田卿折腾了三次,才放开苏慕北。 苏慕北抱住他的腰,在黑暗中开口:“我随你一同去。” 田卿笑了笑,揽住她的手臂紧了紧:“我是去打仗,哪里有拖家带口的道理。” 苏慕北心头发酸。 田卿感觉到穴口一片湿润,知道她哭了,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活着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田卿凌晨三点钟便走了。苏慕北醒来时,枕边已经凉了。 苏慕北恍恍惚惚起身,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洒进来,告诉她今天是冬日里少有的暖阳。 苏慕北一天都没有什么精神,吃了午饭,就懒洋洋的窝在二楼阳台的沙发里看书。 不远处的道路上驶过一两辆轿车,苏慕北没有在意。 不多时,一辆轿车又从相反的方向驶来,在别墅门口停下。 苏慕北抬头去看。 黑色的轿车车窗玻璃摇下,一个男人探出头来,朝二楼阳台遥遥看了一眼。 苏慕北疑惑的皱起眉头,却见那轿车的门被推开,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跨出来,对着自己微笑。 苏慕北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青年按响了别墅的门铃,才讶然起身。 陆谦城对出来查看的佣人说了句什么,佣人征询似的望向站在二楼的苏慕北。 八十九我明白你的痛苦 苏慕北犹疑着点了点头。 佣人开了门。陆谦城大步走进来,在花园中停下。 陆谦城仰着头。苏慕北低着头。两人隔着不远的空间凝视。 陆谦城笑了笑:“不欢迎我吗?” 苏慕北终于缓过神,淡淡微笑:“怎么会。” 苏慕北回卧室换了身衣裳,走下楼时,陆谦城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喝着佣人送上来的茶水。 见苏慕北走过来,陆谦城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弯起唇角:“刚刚经过时偶尔看到二楼一道靓丽风景,觉得眼熟,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想着折回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苏慕北在他对面坐下:“陆少爷也是逃难来的?” 陆谦城笑道:“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的住所离这里不远,既然有这样的缘分,咱们以后也该经常走动才是。” 苏慕北不置可否。 冬日的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苏慕北的丝绸裙子外只穿了件珍珠白的罩衫,也不觉得冷。 “北平……如今怎么样了?” 苏慕北对北平的感情是复杂的,那里承载了她的少年时光,所有的青涩,爱恋,嫉妒,伤心,悔恨,已经不能单单用爱或恨来形容。北平沦陷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那里的消息。自从上次见到谢长安,苏慕北心中多少有过猜测,北平的境况可能不是很好。 “很不好。”陆谦城道,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北平被日寇占领后,有钱人纷纷逃到别的城市,那些走不了的老百姓就只能在日军的铁腕控制下讨生活。他们买不到煤和粮,街上只有混合面。” 他看了苏慕北一眼,笑道:“你不知道混合面是什么东西吧。那是用粗粮掺合其它杂物混合成的粮食,吃到嘴里咯吱作响,有时还能吃出土块和沙砾。街上经常能看到因饥饿倒地而亡的平民百姓。日寇的军车在北平的大街上横冲直撞,根本不顾路人安危。有时撞倒了行人,不但不停车,反而从倒地人的身上轧过,把人轧死,惨不忍睹。学校里的女学生更不敢单独外出,因为遇到鬼子兵会穷追不舍,轻则当街侮辱,重则丢了性命。” 苏慕北听得心头沉重,不自觉的将袖口的流苏搅成一团:“那……谢府怎么样了……” 陆谦城的目光凝住在她脸上,半晌轻笑出声:“慕北,谢长安那样对你,你如今仍旧对他念念不忘么?” 苏慕北摇头。 陆谦城不待她反驳,继续道:“谢长安跟杜晓清私奔去英吉利的那会,你那么痛苦,找所有人倾诉,却不来找我。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会理解你的痛苦,只有我能明白?” 苏慕北怔怔看着他。 陆谦城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慕北,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慕北挣脱开他,垂下头去。 陆谦城笑了笑,从沙发扶手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慕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别墅外,抿紧了双唇。 谢长安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方的田野出神。 不时有g完农事回家的村人路过,跟他打招呼,谢长安也不理,眼睛直勾勾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傍晚的残艳落入地平线,阿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来找谢长安回家吃饭。 “天晚了。”阿婆道,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田野的方向。 谢长安收回目光,望向阿婆。 阿婆对他道:“该吃饭了。” 谢长安慢腾腾从石头上下来,跟在阿婆身后回家,他的右腿跛了,有时动作不像以前那样敏捷,但整T不影响生活。 谢长安醒来已经三天了,先是弄不清自身情况,等听完阿婆断断续续的转述,谢长安的神情便又抑郁起来。原来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北平城陷落了,谢府没了,杜晓清也死了……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谢长安情愿自己没有被救起,也跟着杜晓清一起死了。 谢长安活的浑浑噩噩,每日除了吃就是睡。阿婆也不说他什么,她相信人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会成长,谢长安这种状态也只是一时的,等他想通了,明白了,又会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 谢长安在煤油灯下啃着玉米面儿窝窝头,心中想起谢府遭劫前的种种场景,眼中落下泪来。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谢府竟是斩在了他这里。 阿婆看着他落泪,关心道:“玉米面不好吃吧,今年天灾聚到了一起,粮仓里的白面白米早都吃完了。” 九十满目疮痍 谢长安边擦泪边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哭。在北平,我们连玉米面都吃不上,西直门那里有鬼子和伪军把守,发现你带粮食进城,都给没收了。” 谢长安说的是实话,他有次趁着黄昏骑车出城十几里,到农民家中买了二、三十斤玉米面,回城时不敢进城门,只能趁黑走小路东绕西绕进高成门,却还是被日伪军逮住了,挨了一顿好打。 阿婆摇头叹息:“鬼子真不是好东西。” 谢长安道:“更可恨的是他们还组建了一支细菌部队,在协和医院拿住院的病人做实验。” 谢长安双拳紧紧握起,灰暗无神的眼睛中腾起愤怒的火苗。被黑豆子介绍进后,他收到的第一份任务便是去协和医院搜集信息,帮助总部掌握日本枉顾人道主义的第一手证据。 谢长安利用谢长曼在协和医院当护士的身份作掩护,顺利的潜进了协和医院,却在快要接近日军的秘密基地的时候走漏了风声。谢长安逃出北平,一路被日军特务追赶,脚腕中了一枪,逃到天津某个地方时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他们会遭报应的。”阿婆道,“他们对我们犯下的所有罪孽,都会报应在他们的子孙身上。” 谢长安默然不语,他不相信来世,他只信现世报。只是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谢府的血海深仇,杀妻戮子的惨痛经历每每令他夜晚辗转反侧,痛苦难眠。 就在谢长安被自身所受痛苦日日折磨的时候,中华大地满目苍夷,日军犯下屡屡罪行,先后在上海、南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中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日子苦不堪言。 村庄偏安一隅,虽然躲过了大型的灾难,但席卷全国的灾荒没能幸免。阿婆虽然省吃俭用,仓库里的粮食却在锐减。 早春过后,阿婆没有购买J仔,只是放了几枚J蛋在母J身下,等待孵化。 有次母J外出觅食,回来后便钻进J窝里没有出来,第二日阿婆去J窝查看,发现母J已经死了。 阿婆在J胃里发现了一块橡胶,被胃液消化的粘成一团。阿婆把那块橡胶扔掉,将母J肚子里填满香料,晚上炖了一锅鸡汤。 谢长安很久没有沾过荤腥了,喝了两大碗。 阿婆把J腿夹到他碗里,说:“没有母J孵化,今年的小J养不成了。” 吃完饭,谢长安见阿婆收拾好碗筷进了屋子,便偷偷的来到J窝旁,把四只J蛋从稻草堆上捧了出来。 谢长安蹑手蹑脚的护着J蛋到了自己屋,掀开被子,把J蛋放进去,夜里睡觉时小心护着。白天便将热水灌进猪膀胱,做成热水袋,放到J蛋旁。 就这样早晚呵护了七八天,J蛋壳终于裂开了缝隙。 谢长安很兴奋,跑去找阿婆过来看。 阿婆笑呵呵看着被窝里的四枚J蛋,点了点头。 在谢长安的精心护理下,很快四只小J就破壳而出,摇摇摆摆从破碎的蛋壳里走出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谢长安看着h嫩嫩的四个毛团子,心中满是柔软,他把其中一只捧在手心,仔细端详。 阿婆笑道:“囡囡说小J仔就像长了脚的蛋h,很可爱。” 谢长安点头:“是很可爱。”没有接着阿婆的话说下去。 阿婆开始编制箩筐。谢长安在旁边跟着学。 阿婆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微笑道:“囡囡之前也跟你一样编不好。” 谢长安抿了抿唇,不说话。 谢长安逐渐上手,编出的箩筐又大又好。到了集市的日子,谢长安便背了一打箩筐去售卖。 阿婆帮他把箩筐用麻绳串起来,说:“囡囡很孝顺,怕我累着,嘴上虽然不说,每天晚上却偷偷起来帮我编箩筐。” 谢长安道:“她哪里有那么好。” 阿婆笑:“囡囡一直很好,只是你看不到,不想看罢了。” 谢长安不以为然,出了门,一瘸一拐的朝集市走。 田卿身在前线,心中挂念苏慕北,每周都会有电报到天津。苏慕北虽然担心,但能时刻了解到田卿状况,于乱世中也是种安慰。 后来电报从每周变成了每月,苏慕北知道是战线吃紧,党军的局势不乐观的缘故,也没有责怪,只是有时会莫名心悸,总害怕田卿在战场上出了差错。 陆谦城时常会到别墅来,陪苏慕北聊天喝茶,说些情报给她听。 “谢长梧回了重庆。”陆谦城道,手指拨弄着波斯猫的前爪。 九十一手足相残 这波斯猫是当初苏慕北在北平陆家别墅见过的那只,年纪已经很大了,没想到陆谦城竟然把它带在了身边。 “谢长梧去了哪里跟我有什么相关。”苏慕北喝着红茶,目光有意无意的望着波斯猫摇摆的尾巴。 陆谦城笑了笑,抬起波斯猫的前爪,对着她摇了摇:“还记得珍珠吗?” 珍珠正是这波斯猫的名字。 “她老了。”苏慕北道,看了陆谦城一眼,“没想到你逃难还不忘顾着她。” “我向来长情。”陆谦城叹息了一声,眼神意有所指的望着苏慕北。 苏慕北错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 陆谦城莞尔:“之所以提起谢长梧,不只是因为他是谢长安的大哥,而是因为他回了重庆后做了一件大事。” 苏慕北挑了挑眉毛:“什么大事?” “国共合作闹掰后,国民党便一直在打压。为了肃清陪都的势力,谢长梧坑杀了一批员和进步人士。” 苏慕北皱眉,对于这位前大伯的暴力血腥不置评价。 “坑杀的人中……”陆谦城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有一名甚至与他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苏慕北有些不可置信,只听陆谦城继续道:“那名女战士名叫谢长钰,是在重庆分部的骨g力量。” “什么!”苏慕北猛然站起,身体在轻微的发抖,“怎么可能……” “难以相信是吧。”陆谦城的眼神满是同情,“我刚开始也并不相信,但根据可靠的情报,那批被‘剿灭’的名单里确实有谢家二小姐的名字。” “可是……”苏慕北嘴唇颤抖,“那是他的妹妹啊……他,他怎么忍心……” “手足相残。”陆谦城笑了笑,替她把话说完,眼中却没有笑意,“你或许不能理解,但在我们这种世家眼中,最不值钱、最没有分量的的便是手足亲情了吧。” 想起陆谦城当初为了争夺陆家家产所做的种种,如此看来,谢长梧的残酷与陆谦城的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其实同出一辙。 苏慕北只觉心中发寒,她缓缓坐回沙发,手指仍旧痉挛般的揉捏着衣服的下摆。 陆谦城又与苏慕北说了些话,见她提不起兴致,便起身告辞。苏慕北巴不得他尽早离开,见他出了花园,便迫不及待的关上了房门。 苏慕北一个月前收到了田卿的家信,信中都是报平安的句子,最后提到说胜利在望,应该很快就能回家。 苏慕北收到信时很开心,以为真的如信中所说很快就能见到田卿。但她等了一个月,没有等到田卿要回来的任何消息,就连每个月一次的通讯也断了。 又等待了半个月,仍旧没有信息,苏慕北焦灼起来。 许是看出苏慕北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态度,陆谦城这些日子都没有再过来。苏慕北现在急需从他那里打探消息,有些盼望他的再次到访。 苏慕北是两个月后才再次见到陆谦城的。不是陆谦城特意到访,而是苏慕北在二楼阳台看到他的汽车驶过,便站起身对他招手。 苏慕北并没有陆谦城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能这样守株待兔。 苏慕北有些忐忑,怕陆谦城看不到自己,或者看到了装作没看到。 好在陆谦城的车停了下来,没过多久车窗摇下,陆谦城探出头,对苏慕北行了个不l不类的军礼。 苏慕北怕他离开,忙不迭的下楼,开了大门,跑到轿车旁。 陆谦城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脸上带了微笑:“我以为慕北不想经常看到我。” 苏慕北摇头:“你误会了。” 陆谦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慕北只好道:“有时间吗?请你进屋喝杯茶。” 陆谦城看了眼腕表,万分惋惜的说:“下午约了人,怕是不能有幸跟慕北一起喝茶了。” 苏慕北道:“没关系。等你不忙的时候。” “那好。”陆谦城笑了笑。 苏慕北看着他的车窗缓缓摇上,轿车驶离了别墅。 陆谦城没有让苏慕北等太久,周末便上门造访。苏慕北陪着他在阳光下喝了杯茶,犹豫着该怎样开口。 陆谦城今日穿了件英l风的大衣,与他高大的身材十分相称。 似是看出了苏慕北的窘迫,陆谦城打破沉默:“有什么问题想问,直接说吧。” “是关于田卿。”苏慕北道,话一出口就开始紧张,双手掌心也开始冒汗。 陆谦城愣了下,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九十二殉国 pó⑱ⅵp.Ⅾℯ “知道什么?”苏慕北问,身体稍微往前倾。 陆谦城的眸光在她面孔上停留,似乎在辨别什么,过了会身体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我以为你收到了消息……”陆谦城斟酌着词句,“田司令在一个多月前的一场战役中以身殉国了。” 陆谦城说出“以身殉国”后很长一段时间,苏慕北仍旧盯着他的唇,似乎并不明白这个这个词语的含义。 陆谦城想着该怎样安慰她,却听苏慕北木着脸道:“不是说打了胜仗,马上就能回来了吗?” 陆谦城叹息:“确实是胜利了,但田司令一直全力支持与合作,碍了军中某些人的眼。他们在回军的路上埋了炸药,田司令经过时,炸药爆炸,尸骨无存,对外却谎称是战场上中弹,殉国而亡。” 苏慕北眼前发黑,她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仿佛癔症了,眼角却有泪滑下,砸落到手臂上。 陆谦城拿出手绢,替她拭去泪水:“的阵亡将士名单上个月便公布了,看来他们是没有通知你。” “他为他们卖命,他们却……他们……”苏慕北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肩膀抖动,眼泪很快浸透了陆谦城的手绢。她把手绢丢开,起身朝外跑。ⓩ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陆谦城忙拉住她:“你去哪里?” 苏慕北奋力挣脱:“不要你管!” 陆谦城并不松手,大声在她耳边道:“慕北,你冷静一下!”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你不要拦我!让我去见他!”苏慕北哭着说,低头去咬陆谦城的手臂。 陆谦城任由她咬着:“你能去哪里找他。他都被炸药炸成尘土了,你能去哪里找他?” 苏慕北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她哭着哭着,委顿下来。陆谦城忙抱住她下滑的身体,急切道:“慕北,别怕,你还有我。” 苏慕北摇头,眼神空洞:“不,不,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婆每日都会跟谢长安说些苏慕北童年时的往事。谢长安静静听着,后来慢慢开始询问阿婆些问题,关于苏慕北的。 谢长安似乎是此刻才开始认识苏慕北这个人,从五岁那年随着逃荒的灾民来到村子,到被阿婆收养,再到后来的寄人篱下。 一点一滴,以前朝夕相处却从未了解过的人,如今隔了崇山万岭又慢慢熟悉起来。 阿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起先还能拄着拐杖去田野里看农人插秧,后来便只能在村头的打谷场附近晃悠,看流着鼻涕的孩子们打闹嬉戏,再后来连路都走不了了,谢长安经常搀扶着她到大门口的石墩上坐着,那只h狸花蹲在她腿边,一人一猫眯着眼睛晒太阳。 阿婆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离开的,走的时候一脸安详。谢长安唤了好几声“阿婆”都没有回应,他走上前去摸阿婆的手,已经凉了。 阿婆走得很安静,脸上还带着笑容,她离开的没有痛苦,如同她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满是静谧安详。 村里人帮谢长安办了丧事,谢长安从阿婆的枕头下发现了几块银元,拿去购买了一口棺材,酒席办不起,只请了唢呐班子,一路敲锣打鼓的送上西山,阿婆给自己选好的墓地。 阿婆没有子女,谢长安便替她守孝,决定每年的祭日都会过来看望。他本来想要跟苏慕北联系,但阿婆没有告诉他苏慕北的地址,他只记得自己昏迷时是在天津郊外的一座别墅,听阿婆说是苏慕北救了他,让人把他送到乡下避难的。那栋别墅的具T的方位谢长安已经不记得了,还要问穆子贤。 阿婆的头七过后,谢长安处理好余下的事宜,整理了行囊,坐上去县城的牛车。他要从县城坐车到市里,然后再转乘火车去天津。 一路辗转,换乘,谢长安并不觉得疲惫。等到终于坐上了去天津到火车,谢长安心中涌起莫名情愫。车厢内充斥着不知是谁带上来的烧J香味,谢长安负腹中饥饿,行囊里的玉米面馒头已经吃完,他便望向窗外,分散注意力。 车行驶的很快,景物稍纵即逝,谢长安走马观灯,那些浮光掠影般掠去的景色仿佛是他起起伏伏的一生,令人有些许恍惚。 谢长安的右手伸进行囊,摸摸索索,翻出个东西,在掌心摩挲,感受着上面的字迹。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苏慕北了吧。 谢长安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期骥,然而具T期骥些什么又说不清楚。 九十三缘来缘散 pó⑱ⅵp.Ⅾℯ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到掌心的物件上,和田玉温润,上面“北慕长安”四字仿佛有了生命,变得鲜活起来。 谢长安紧紧握着那块小巧的印章,像是要凭借这个动作握住某种回忆般,印章逐渐沾染上掌心的温度…… 苏慕北站在月台上,她穿身水缎绿旗袍,外面是粉红的短袄,琵琶襟儿的,再搭条狐皮坎肩儿。虽然是晚春,吹来的风里仍旧有冷意。 苏慕北手中拎着个皮箱,在等车。 她决定离开天津了,退了租住的房子,贵重的珠宝全部变卖,像是跟某种生活告别。 脑海中仍旧残留着陆谦城挽留的话语,他说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如果苏慕北愿意。 苏慕北拒绝了,她想要将陆谦城以及之前的那个世界全数摒弃在外。田卿死了,她不再对爱情抱有幻想。而且即便仍旧有幻想存在,那也不应该在陆谦城身上。 火车入站,天津是终点站,车上的人不着急,慢悠悠往下走,汇入站台上的人流,与苏慕北擦肩。 苏慕北抬头去看时间表,自己的那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站,她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Уцshцwц.čǒм(zyushuwu.com) 人们陆陆续续下车,车厢渐渐空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提着行李下了车,乘务员吹响口哨,关上了车门。 车站上的苏慕北还没有离去,她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能仍旧站着,把行李从左手换到右手。 一个高瘦的人影走到苏慕北面前,停下脚步。 苏慕北垂着头,看到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那双布鞋并不移开,苏慕北疑惑着抬头去看鞋子的主人,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苏慕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情景,那时她刚到北平,在天桥上被花子扯住裙摆,她吓得不轻,慌张离去。 记忆与现实重叠,那双眼睛仍旧澄澈,只是两人都已不再是少年模样。 “谢长安……”苏慕北唤道,心中五味陈杂。 谢长安的变化很大,甚至跟上次苏慕北在花园中见到垂死时的样子都大不相同。少年时丰腴的脸颊瘦削下去,更称的一双眸子亮若寒星,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他正咧嘴微笑着,眼睛中闪烁着光彩。 “苏慕北。”他道,如同第一次见面般唤出她的名字,“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苏慕北道,她嘴边挂着弧度,眼神却是疏离的。 谢长安有些慌:“我……那个……是阿婆……” “阿婆怎么了?”苏慕北上前一步,神色满是担忧。 谢长安吐出口气:“阿婆过世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本来以为会费一番力气才能打听到你的住所,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真巧。” 谢长安后面说了什么,苏慕北都没有听,她沉浸在阿婆过世的悲伤中,难过的不能自已。 苏慕北哭了,她用手背遮住眼睛,哭的无声无息,泪水却流的汹涌。 如果说苏慕北拒绝陆谦城的时候内心还尚且有倚靠的话,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无助且彷徨。 谢长安怔怔看着她,手臂抬了抬又放下。他等她的泪水不再流了,才开口道:“我们回乡下吧,陪伴着阿婆,让她不再孤单。” 苏慕北的眼睛发红,她看向谢长安,过了半晌,缓缓点头。 谢长安眸中泛起喜色:“我去买票。” 他一瘸一拐的朝售票处走,想要走快,却被瘸腿阻碍了速度。 苏慕北看着那个背影,内心百感交集。 “好巧。”她扯了扯唇角,似乎是在回应谢长安的那句“真巧”。 如果谢长安坐的是下一趟火车,两人很有可能就此擦肩而过,天涯海角再也没有了交集。 命运有时候便是充满了这样的巧合,兜兜转转,历经磨难,去伪存真后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 火车嗡鸣,载着新一批的旅客开向远方。谢长安买完票回来,仍旧一瘸一拐走不快。苏慕北迎上前,从他手中拿过车票。 谢长安犹豫片刻,下定决心拉起苏慕北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候车的站台…… Ps:新文《兽人王国》,感兴趣的童鞋可以去康康 番外不正经100问 1.关于谢长安 某作者:就是个不正经的渣男。 谢长安:来呀~快活呀~ 2.关于陆谦城 某作者:其实陆少爷的设定本来只是个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引荐主人公见面后就该炮灰掉,不知道为什么顽强的活了那么多集。 陆谦城温柔笑:城北的兔子长肥了,要不要一起去打? 某作者连连摆手,逃之夭夭。 3.关于苏慕北 作者眼睛望天:“没什么好说的,身世有点惨的拜金女。” 苏慕北:我是个莫得感情的女主。 主持人:“这是男女主被黑的最惨的一篇文。” 4.关于谢长梧 作者:我男神。 谢长梧:所以我注孤生? 5.床戏 谢长安星星眼:喜欢~ 苏慕北:可以,但最好不要。 谢长梧:跟谁?目光瞥向谢长安。作者:唔,有哪里不对劲…… 谢长齐把绳子从脖子上取下:死前能去六国饭店开次房吗? 钱宗:制服爱好者必须拥有姓名。 田卿:各种你爱的花式我都有。 川岛芳子:喜欢后*和谐警告! 6.关于第一次 谢长安脸颊红晕:还想要。 苏慕北:那种被人用棍子捅的感觉你懂吗?除了痛没别的。 谢长梧:不记得了。 谢长齐把绳子踩到脚下:死前还是处男你能忍? 川岛芳子:十二岁的时候吧,感觉不错。 田卿: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省略一万字 7.最想跟谁滚床单 谢长安:能爽就行……作者:注意言行,你已经不能再渣了 苏慕北:陆谦城吧,感觉技术会比楼上的好。作者:这是我带过最难的一界男女主 谢长梧眼神意味深长。 作者:我懂,我懂,马上给您安排。 谢长齐:h梦柳。 谢长博:h梦柳,饭店开房那次记忆深刻。 钱宗:医院小护士。作者:真·种马 田卿:谢长梧。有什么东西乱入了 川岛芳子:谢长安。作者:你技术那么好,他应该不会拒绝。 8.不是说一百问吗?当我们不会数数啊! 作者抱头逃窜ing…… 人设 谢源:谢府老爷,谢长安的爹 谢长锦:长女,着名京剧票友,跳河而死 谢长梧:长子,国民党军统高官 谢长博:次子,文物鉴定专家,最受父亲喜爱 谢长钰:次女,北平地下党员,1947年遭国民党杀害,德胜门前被坑杀 谢长齐:三子,爱作画吹箫,吊死 谢长安:四子,男主 谢长曼:三女,协和医院护士长,退休后从商,任某公司董事长 大夫人:努尔瓜氏,生有长子长梧,四子长安,长女长锦 二夫人张氏:生有次子长博,三女长曼。安徽桐城人 三夫人:贫民出身,生有此女长钰,三子长齐 朱巧静:朱贝勒的女儿,谢长博之妻 孟堂:琴师 h梦柳:国民党特务,后嫁给军统少将谢长梧 田卿:美军官,民国第十七混成旅旅长兼京汉线护路副司令,韶秀伶俐,X尤慧黠,袁世凯左膀右臂 陆谦诚:陆家二公子,介绍长安与苏慕北认识,看似玩世不恭,实际心思深沉,设计害死陆谦国,继承家业 陆谦国:陆家大公子 周苗苗:政界要人情妇,苏慕北闺蜜 陆清文:陆谦诚的姑母 川岛芳子:肃亲王的女儿金绿莹,跟日本人通J,最后做了汉J,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