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公主》 第1页 《我在古代当公主》作者:金戈万里【完结+番外】 文案: 问:穿越成皇N代是不是很幸福? 纪新雪:谢邀,人在古代,刚被册封为安武公主。 先介绍下我的经历,差点因为出生时辰不对被抓去给老祖宗煲汤,七岁沾老爹的光被封为宁淑县主,十岁随着老爹升职为安武公主,以后再想升职只能等老爹 上面那句划掉,做个公主就够了,我很知足。 生母已经是淑妃且还有升职空间,没有同母的兄弟,母族也支棱不起来,远离新一届太子争夺战,提前开始养老生活。 身份尊贵,没有麻烦,可以预见太平富贵的后半生。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人生难题。 顺便发个征婚通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具体条件如上,另附加补充: 本朝驸马可以正常当官,父皇对女婿态度非常和善。 本公主嫁妆丰厚,出嫁后会有封地供养,人美心善愿意主动给驸马纳妾 希望驸马做到: 能接受本公主和驸马一样,性别男,爱好女。 女装大佬受 x 忠犬变疯狗攻 ******正文第三人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新雪,虞珩 ┃ 配角:预收文:《氪不改命》 ┃ 其它:预收文:《太子殿下只想活着》、《史前兽世搞基建》 一句话简介:驸马疯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立意:用心生活,再难都会开花 vip强推奖章 纪新雪差点因为出生时辰不对被抓去给老祖宗煲汤,七岁沾老爹的光被封为宁淑县主,十岁随着老爹升职为安武公主,人生已经到达巅峰,只缺一名能接受他性别男爱好女的驸马。新驸马还没找到,旧日未婚夫已经疯了怎么办?在线等,急!本文讲述险些落地成盒的穿越者逐渐获得亲情、爱情,并竭尽所能守护亲情爱情的故事。既有细腻真诚的情感又有惊心动魄的权势斗争。 第1章 娘子大喜! 穿着绿袄黄裙的婢女闯进门,对管事嬷嬷骤然黑沉的脸视而不见,直奔正卧在软塌上的女子。 眉宇间难掩病气的钟娘子愣了下,忽然扬起喜悦的笑意,伸手按在乳母的肩上支撑起身体,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九弟中了? 听见动静小跑过来的小娘子走到门口时,刚好听见钟娘子这句话。 纪新雪越过大开的房门看向屋内脸色由苍白转为红润的钟娘子,眼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钟娘子这场病,果然是由钟戡而起。 钟戡是钟娘子的同母弟弟,纪新雪的亲舅舅。 生在普通的底层武将家中,却有文曲之相,从三岁启蒙始,便有神童之称。 所有指点过钟戡的先生,皆赞钟戡有状元之才。 初时,钟娘子也如娘家人那般,满心欢喜的等待弟弟月宫折桂。 直到被赞有状元之才的钟戡连府试都没过,钟戡的仕途就成了钟娘子的心病。 钟戡屡战屡败五年,去年终于过了府试,钟娘子喜不自禁,整整半个月,眼眶都没消肿。 李嬷嬷顾不上教训没规矩的婢女,连忙伸手将钟娘子单薄的身体揽在怀中,眼中皆是疼惜,小声提醒道,娘子别急,三日后才是殿试,九郎定能 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打断李嬷嬷的话,前来报信的女婢昂着头望着钟娘子,尖利的声音几乎穿破房顶,圣人在朝堂上给大王赐了封号,小娘子也被封为县主! 女婢掐着大腿根忍住哽咽,满是泪水的脸贴上钟娘子垂在软塌边的手掌,王妃命人来传信,让娘子和小娘子装扮整齐,去正院等候天使传旨。 娘子和小娘子煎熬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钟娘子脸上的笑容僵住,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瞬间比凛冬寒雪还要苍白,下意识的收回被女婢贴上的手,往软塌内挪了挪。 始终镇定的李嬷嬷同样不见喜悦,抬脚就要去踹仍旧跪在钟娘子塌前的女婢,却始终记得抱住瑟瑟发抖的钟娘子。 只能放弃踹人,破口大骂道,黑心眼子的贱婢,竟然如此消遣主子,莫不是以为娘子被困在院子里就拿你们没办法? 纪新雪同样被彩穗的话惊在原地,却比已经被吓破胆子的钟娘子和李嬷嬷更理智些。 彩穗在钟娘子身边伺候七年,为人老成持重,做事也万般周全,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况且若不是王妃亲自遣人来,钟娘子根本就走不出院子大门。 彩穗不至于冒着被李嬷嬷整治的风险,只为了折腾钟娘子病中梳洗。 纤长的手指搭在李嬷嬷满是纹路的手背上,纪新雪对李嬷嬷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彩穗。 王妃遣来的人怎么说,圣人为何突然起意要给父亲封号,四姐是否也有县主封号? 话虽是在问彩穗,纪新雪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钟娘子身上,从李嬷嬷手背上拿开的手也伸向钟娘子缩在身后的冰手。 钟娘子立刻反握住纪新雪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将纪新雪的手骨捏碎,惶然的目光却逐渐有了焦距。 彩穗被派到钟娘子身边伺候的时候,钟娘子已经被软禁在院子里,没有大王的命令不得擅离。 第2页 钟娘子和李嬷嬷的反应非但没让彩穗觉得委屈,反而让彩穗更为钟娘子和纪新雪不平,眼眶涌出的泪水没有半点是为自己而流。 听了纪新雪的话,彩穗愣了半晌,哭得更凶了,她将脑门贴在冰凉的地砖上,语气满是懊悔,奴婢,奴婢不知道,王妃院子里的姐姐没与奴婢说这些。 纪新雪半点都不意外彩穗的回答,这些话原本就不只是说给彩穗听。 按照本朝旧例,皇子皇孙自八岁起都要去国子监读书,大娘子和三娘子皆是去国子监读书前被封为县主。 众所周知焱光帝是个懒人,绝不会专门为某个孙女下旨册封,每次都是几个孙女一起走流程。 纪新雪已经七岁,在六皇子开府多年终于有了封号的时候,和六王府八岁的嫡女一起册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钟娘子在纪新雪的点拨下想到这点,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容光焕发,堪比吃了传说中的仙丹灵药。 须臾的功夫,钟娘子身上的病气就散的干干净净。 她推开李嬷嬷,中气十足的道,快去将雪奴过年时新做的衣服拿来,让彩珠和彩石将雪奴的首饰都不,让她们将大王赏我的首饰找出来,我记得里面有套小巧的红宝石头面,正适合小姑娘戴。 封县主对别的小娘子来说只是惯例,对她的雪奴却不亚于赦令。 时隔七年,焱光帝终于肯承认这个孙女的存在。 她再也不必日夜担心,随时会有人拿着长刀利剑破门而入带走雪奴。 纪新雪只是发愣了一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装着衣服和首饰的盒子淹没,钟娘子和李嬷嬷正拿着不同的衣服和首饰在他身上反复的比量。 阿娘纪新雪抓住钟娘子袖子,委婉的提醒,今日不止有我的恩旨。 钟娘子咬紧下唇,眼中闪过浓浓的不甘。 纪新雪直视钟娘子的目光,浅淡的双眸清明透彻,却丝毫不肯退让。 最终,还是理智在钟娘子脑中占据上风。 雪奴的日子眼看着要好过起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王妃。 纪新雪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彩珠将他原本简单扎起来的头发散开,编成复杂的小髻,装点上大小不一的珠钗。 钟娘子亲自挑选出最华丽的鸾羽花钿贴在纪新雪的眉心,又让彩珠去院子里,将开得最好的茉莉摘下来,簪在纪新雪发髻间。 头上简单的珠钗和发间用作装饰的花朵都只是寻常,额间花钿的颜色也不够正,仍旧无法掩盖纪新雪天生的好相貌。 反倒是纪新雪白皙的肤色让暗淡的珠钗更显莹润,精致的五官衬托发髻上的茉莉像是精心培育的名品。 由彩穗带头,门口探头探脑的女婢凑趣,满屋子都是夸赞纪新雪仙女下凡的声音。 纪新雪在哄闹声中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僵硬的大腿,感受到某个物件的存在,始终微颦的眉毛才舒展开,对着镜子扬起嘴角。 小美人 可惜不能给他当娘子。 钟娘子打扮纪新雪的时候不遗余力,轮到自己却不怎么上心,只找了件多年前压箱底的新衣,首饰虽然贵重却都是积年老物件,穿戴完毕后,像是老了五六岁。 这边刚打理妥当,便有王妃院子里的姑姑的登门。 林姑姑见到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愣了一下才行礼,奴婢给五娘子请安,贺五娘子大喜。 纪新雪假装羞涩,半躲在钟娘子身后,小声道,姑姑快起来。 林姑姑依言起身,脸上的惊讶已经被和善的笑容取代,对着钟娘子颔首,钟娘子安。 去王妃的院子前,林姑姑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打开,里面是条坠着指肚大彩色珍珠的金制禁步。 林姑姑亲自将禁步系在纪新雪腰间,笑着对欲言又止的钟娘子道,这原本是王妃为小娘子满月准备的贺礼,可惜当时没能赠给小娘子。 钟娘子呐呐的低下头,半晌后,才对着正院的方向行礼,谢王妃赏赐。 纪新雪与钟娘子一同行礼,心中感叹王妃会做人。 诚心想送他满月礼,就算钟娘子被禁足在院子里,王妃也可以派人将礼送去。 这个时候将东西送来,分明是担心她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饰品,让皇子府在来宣旨的礼部官员面前丢脸。 林姑姑侧身躲开钟娘子和纪新雪行礼的方向,目光极快的在钟娘子和纪新雪身上打了个转,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 钟娘子还算是有正事,将五娘子养得白白净净,礼仪也过得去人眼,这趟差事,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迈出困了他七年的院子,即使不抬头,纪新雪也能感受到他和钟娘子住的地方有多偏僻。 脚下压实的土路逐渐变成青砖,越过在初春时节亦美轮美奂的花园,脚下所踏已经变成整块的大理石。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对王府的财富有了全新的认知。 林姑姑没直接带钟娘子和纪新雪去见王妃,而是将二人带去偏房,教导二人接旨时的礼仪,和面对礼部官员时,怎么做才符合她们的身份。 钟娘子被指给六皇子做滕妾前,曾是德康公主身边的女官。今日宣旨,钟娘子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林姑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的身上。 第3页 好在纪新雪不是真正的七岁孩子,他本就有基础在,又肯听话,很快就让林姑姑连连点头。 林姑姑走后,纪新雪与钟娘子在正院丫鬟的服侍下用了些点心,从太阳高悬在头顶等到天边泛红,才等到林姑姑去而复返。 宣旨的礼部官员终于到了。 对于王府来说,六皇子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封地和封号,才是今日最大的喜事。 六皇子的所有妻妾和子女都装扮整齐,按照礼官的提醒,按顺序跪在案台前的空地处。 王妃跪在最前方。 然后是王妃所出的大娘子、二郎君和四娘子。 纪新雪跪在第三排,他左侧是看上去比他大几岁的娘子,右侧是被女官抱在怀中的小孩,身后是盛装华服的陌生美妇。 钟娘子完全不见人影,不知道被领去了哪里。 位于纪新雪左侧的女郎似是发现了纪新雪的目光,表面上仍旧端庄的跪在原地,广袖下却浮现三个手指的痕迹。 纪新雪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这名女郎是三娘子,他右侧被女官抱在怀中的女婴是六娘子。 没等纪新雪想更多,王妃身侧已经多了个身穿绛色皇子服的人。 六皇子到位后,等候已久的礼部官员立刻开始宣旨。 圣旨内容远没有预想中的废话连篇,纪新雪不仅能轻而易举的听懂,甚至能想象得出焱光帝下旨时漫不经心的态度。 六皇子,吾的好儿子,你的封地在剑南道嘉州,便封为嘉王。 你的好女儿纪明通,吾封她为宣明县主。 你的另一个好女儿纪新雪,吾封她为宁淑县主。 纪新雪按照林姑姑的嘱咐,跟在他前排的四娘子身后,走到嘉王身边,一左一右跪在嘉王身侧,与嘉王一道领旨谢恩。 时隔七年再次见到这辈子的父亲,纪新雪没忍住,悄悄抬头瞥了眼身侧的人,正对上双幽深晦涩的眼睛。 纪新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能肯定,嘉王眼中的情绪与喜悦没有任何关系。 第2章 礼部官员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好日子给嘉王找不痛快,将圣旨交到嘉王手上后,宣旨的礼部侍郎亲自扶起嘉王,又弯腰去扶装扮更为华丽的四娘子。 嘉王主动伸手拦住礼部侍郎,小王还以为礼部是先去了长兄和四兄处,才久久未到。 话毕,嘉王凝视礼部侍郎良久,嘴边发出短暂的气音,嗯? 已经随着四娘子的动作默默起身的纪新雪悄悄抬起头,正好将礼部侍郎仿佛被车轮顺着脚背碾过去的脸色看在眼中。 纪新雪重新垂下头,像是之前躲在钟娘子身后那般,悄悄挪动脚步躲在嘉王身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被困在院子中七年。 虽然钟娘子将他当成心肝肉,院子中的仆人也都被钟娘子的乳母李嬷嬷和陪嫁彩石、彩珠拿捏妥帖,从不敢做欺主之事。 但终究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就算偶尔有钟家人悄悄给钟娘子带口信,也多是家长里短。 纪新雪突然走出困了他七年的院子,就像始终生活在井底的青蛙猝不及防的跃出井外,除了头上的蓝天,都是陌生的存在。 面对嘉王的质问,礼部侍郎唯有苦笑。 圣人子嗣凋零,唯有五位活下来的皇子。 大皇子自幼失母,能长大成人全靠皇后娘娘照顾,皇后娘娘的亲子夭折后,曾多次请求圣人将大皇子记在她名下。 四皇子是贵妃娘娘的陪媵在潜邸时所生,也是自小就养在贵妃娘娘身边。 圣人若是应了皇后娘娘,少不得也要让贵妃娘娘如愿。 九皇子和十皇子乃一母同胞,都是周昭媛诞下,九皇子自小就养在淑妃娘娘处,十皇子则由周昭媛亲自抚养。 皇子们虽然在母族卑微上如出一辙,境遇却大不相同。 大皇子、四皇子和九皇子都有出身名门的养母。 十皇子是幼子,周昭媛又是后宫唯一诞下两名皇子的嫔妃,圣人在潜邸时就喜幼子,爱屋及乌之下,对周昭媛也多有纵容。 然而最受圣人宠爱的皇子,却是苏昭仪生下的六皇子。 当年众皇子开府时,上任礼部尚书揣摩圣人的心思,只按公爵的制式给皇子们准备府邸。 大皇子和四皇子看过修葺好的王府尚且没说什么,六皇子却当场翻脸,对礼部尚书破口大骂。 没等被骂懵的礼部尚书回过神来,六皇子已经飞马离去,直接进宫去找圣人。 上任礼部尚书非但没觉得自己做错,还有心安慰下属,笃定圣人不会怪罪他,说不定还要压着六皇子来给他赔罪。 不仅礼部等着看六皇子的笑话,所有收到风声的人都暗叹六皇子年轻气盛。 圣人登基多年,就连京城百姓都有耳闻,焱光帝只喜欢尚未加冠的儿子,对成年皇子多有苛刻。 不像是对待亲儿子,倒像是对待仇人之子。 翌日早朝,圣人果然大发雷霆,却是质问礼部尚书,卿为吾儿准备公府而非王府,莫不是私以为吾不配帝位? 上任礼部尚书听了这话,再也不见笑话六皇子时的从容,立刻跪地求饶,亏得还有些理智,没有明说他是揣测圣人的心思,才故意给皇子们没脸,只说皇子们连郡王的封号都没有,正是因为是圣人的皇子,才能住在公爵制式的府邸。 第4页 圣人听了上任礼部尚书的解释,脸上愤怒渐消,六皇子忽然长叹出声,跪在圣人膝下泣涕涟涟。 圣人问六皇子为何而哭。 六皇子答,儿今日方知,儿仗着是阿耶的儿子,偷来十六年目之所视皆瑶台仙池,手触之处满珍馐琳琅的生活。 听了六皇子的话后,焱光帝生平第一次对已经成年的儿子慈爱的像个亲爹,他立刻罢黜上任礼部尚书,将已经修葺好的六皇子府赐给九皇子,另赐六皇子先皇赠给焱光帝的芳菲园,命新任礼部尚书在芳菲园的基础上重新建造六皇子府。 虽然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府邸,包括已经转而赐给九皇子的府邸都重新修葺过,却都没有六皇子所得的芳菲园有意义。 从此之后,六皇子就取代九皇子,成为圣人最宠爱的皇子,连十皇子出生,都没影响六皇子的地位。 何侍郎眼角余光将嘉王左侧,身着华服美饰,眉宇间皇家威仪与嘉王别无二样的宣明县主,和半躲在嘉王身后,几乎没抬过头的宁淑县主收入眼底,心思不由复杂了一瞬。 不怪圣人偏宠嘉王,嘉王不仅能将亲子舍给圣人入药,甚至敢冒天下大不韪,公然责罚在献子失败上什么都没做的亲女儿。 何侍郎暗自咬紧舌尖,将不该有的想法悉数压下。 他再次对嘉王作揖,小声解释,王公刚到礼部就被圣人传唤进宫,直到我从礼部出发,都没见王公派人传信告知我等,他何时会出宫。 给皇子封王这样的大事,如何都不能拖到明天,更不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后再宣旨。 何侍郎身为左侍郎,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嘉王眉梢微动,低声道,大哥、四哥和九弟府上,是谁去宣旨? 何侍郎这才明白嘉王是因何不痛快,悬起的心稍稍落下些,往前走半步,抬头附在嘉王耳边说了句话。 四娘子退开时,纪新雪假装没看到四娘子给他使的眼色,像是扎根在嘉王背后的小树似的一动不动。 大皇子封黎王,封地在剑南道。 四皇子封伊王,封地在陇右道。 九皇子封振王,封地在岭南道。 可惜纪新雪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地图,就算听见何侍郎的话,也不知道这些皇子的封地具体在哪个位置。 嘉王垂着头半晌都没说话,似乎陷入沉思。 何侍郎生怕嘉王要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频频挪动双脚,却不敢轻易打扰嘉王。 礼部也是在今日,才知晓圣人要给众皇子封王。 下了早朝,礼部所有在京的官员都为此事聚集在一起。 众人商议后,觉得至少要给每位皇子提供上、中、下三处封地和封号可以选择,再让陛下亲自定夺。 没想到晌午还没过,王公也没从宫中回来,圣人身边的喜公公就带着圣人的手谕来到礼部。 手谕上面写着为诸位皇子选好的封地和封号,令礼部即刻宣旨。 诸位皇子的封号和封地,当真与礼部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这话又不能直白的告诉诸位皇子。 在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何侍郎都险些没能竖着走出王府大门。 如今轮到素来跋扈的六皇子何侍郎心中越来越苦,只求嘉王大发慈悲,让他能在宵禁前赶到九皇子府。 纪新雪久久没听见声音,悄悄抬头瞥了一眼,不知运气是好还是坏,再次对上嘉王的目光。 嘉王朝着纪新雪伸手,推着纪新雪的脖子将纪新雪拎到身前,目光自上而下仔细的打量过纪新雪后,才抬头看向正望着落日方向的何侍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开口,尔等还要去九弟处宣旨,小王便不多留,来日小王广邀宾客,庆贺今日喜事,望尔等不要推辞。 何侍郎沉默了一瞬,麻木的脸上立刻露出见到亲祖宗般的笑容,再三保证嘉王府设宴时,礼部绝不会缺席任何人后,立刻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府外走,仿佛身后正追着豺狼虎豹。 得了嘉王吩咐,与他一同送客的纪新雪和四娘子,同时听见嘉王毫不掩饰的嗤笑,也跟着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已经彻底小跑起来的礼部官员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嘉王忽然抬手将纪新雪头上已经不复精神的茉莉扯下来扔在地上,毫不客气的道,不许簪花,更丑了。 纪新雪伸手按上隐隐发痛的头皮。 果然,嘉王没轻没重的力道,将他的发髻都扯乱了。 钟娘子只是寻常美貌,却能生出纪新雪这般仿佛天仙下凡似的孩子,不是没有道理。 纪新雪的容貌像极了嘉王。 嘉王喜爱马球,因此精通骑术,肩宽腰细姿态风流,精致到显得女相的容貌让嘉王更具雍容华贵的气质,如同龙椅上最为璀璨的明珠般耀眼。 纪新雪继承了嘉王的容貌且尚未长开,本就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又从小与钟娘子学习女子才有的优美仪态,才能完美的伪装成小娘子,在众目睽睽下也没被识出破绽。 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再次对视,向上看的眼眸中愤怒与委屈参半,向下看的双眼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谁都没打算先移开视线。 反倒是四娘子于心不忍,主动拉着纪新雪的手,挡在纪新雪和嘉王中间,对纪新雪道,阿耶说的是,这等粗糙劣质的茉莉,怎么能配得上王府的县主? 第5页 四娘子骄傲的抬起下巴,面对本就比她矮了近一头的纪新雪就只能垂着眼皮看人。 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四娘子忽然觉得心中烦闷,涌上股说不出的怒火来。 这是她的庶妹,怎么能寒酸成这样。 除了腰间的禁步还算能入眼,头上的珠钗和身上的衣服甚至不如她赏给侍女的旧物。 冲动之下,四娘子想也不想的道,回头我让人将我院子里的彩云月季送到你那。 话刚出口,四娘子就后悔了。 去年德婉公主家的表妹生辰邀请她去玩乐,她见德惠公主发髻间簪的花格外好看,回府后废了好大的功夫,几乎将私房钱用尽,才得来那盆彩云月季。 精心养育了半年多,才得六个花骨朵,还是彩云月季中最为罕见的月白色到石青色的渐变。 她还一朵都没簪过! 纪新雪立刻察觉到四娘子眉目间的悔意,善解人意的拒绝,彩云月季娇贵,放在我那里未必能养活,还是四姐留着吧。 能让四娘子都觉得心疼的东西,肯定不是凡物。 听了纪新雪的话,四娘子反而下定决心,要将彩云月季送给纪新雪。 彩云月季确实珍惜,对四娘子来说却只是个稀奇。 四娘子房中有许多价值不输彩云月季,甚至远在彩云月季之上的宝物。 要不是她那段时间刚好惹得王妃不高兴,也不必耗费私房钱,大费周章的去寻彩云月季,平白花许多冤枉钱。 纪新雪的话让四娘子想到,她随口给出去的东西,也许是纪新雪从小到大见过最珍贵的东西。 如此,她更不能出尔反尔。 四娘子将纪新雪的另一只手也握在手心,骄傲的像是只正在打鸣的小公鸡。 不过是盆花罢了,若是养死四娘子眨了眨眼睛,咬牙道,就是这盆花命里不该开,与妹妹没有关系。 纪新雪十动然拒,他又没有养花的爱好,何必夺人所爱。 四娘子却像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倔驴似的,拉着纪新雪的手就要去她院子里搬花,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当四娘子发现自己说不过纪新雪直接动手时,纪新雪才惊觉,他竟然没有四娘子的力气大,用尽全力也会被四娘子拖着走。 慌乱之下,纪新雪只能抱住身边的柱子抵挡四娘子的蛮力。 被忽略半晌的嘉王眯起眼睛,揽着纪新雪的腰将纪新雪提在手上,对四娘子道,那盆彩云月季你自己留着,丑东西簪什么花。 四娘子愣住,转头看向被嘉王困在腰和手臂之间,满脸无辜的望着嘉王凌乱下袍的纪新雪,半晌后才回头看向嘉王,猫儿似的圆眼中满是泪水,狠狠的跺了跺脚,掏出袖口的帕子捂住脸,转身往内院跑去。 细碎的抽噎声顺着晚风吹入嘉王和纪新雪耳中。 阿耶骂我丑!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艰难的以腰着力,侧头看向满脸茫然望着四娘子背影的嘉王,掏出帕子捂住嘴角的幸灾乐祸。 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陆续更新人物关系 辈分: 一、武宁帝(纪缨) 二、安国公主(虞卿)、乾元帝 三、建兴帝、清河郡王 四、焱光帝、信阳郡王、诚安县主 五、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十皇子、德康公主、德婉公主、德惠公主 嘉王府 嘉王 王妃rarr;子:大娘子(纪敏嫣)、二郎君(纪璟屿)、四娘子(纪明通) 郑孺人rarr;子:三娘子(纪靖柔) 许孺人rarr;子:六娘子(纪宝珊) 钟娘子rarr;子:五娘子(纪新雪) 英国公府: 英国公老夫人:英国公的继母,独女嫁到郑氏。 英国公、英国公夫人 世子(嫡长子)、世子夫人(信阳郡王的女儿,宜筠郡主) 祁副尉(嫡次子)、郑氏rarr;独子:七郎君(祁延鹤) 祁司马(嫡幼子)、襄临县主虞瑜rarr;子:虞珩 祁司马、李娘子(老夫人的侄女)rarr;子:祁株、女儿 世家 祁氏(英国公府)、崔氏(焱光帝良妃的娘家)、郑氏、康氏、陈氏、虞氏。 第3章 嘉王感觉到纪新雪的动作,倏地收紧手臂,低声警告,老实点。 纪新雪敢怒不敢言,像麻袋似的被嘉王夹在手臂和腰间带走,好在他的身体很柔软,嘉王的手臂也极稳,倒是称不上难受。 尚且没到前院,便有两人迎了上来。 两人皆身长九尺,左侧之人身着豆青色窄袖常服,浓眉大眼满身正气。 相比之下,右侧之人的身形稍显单薄,走动之间,月白色束腰广袖长袍闪过极为绚烂的光芒。 嘉王似乎没想到会被二人堵在院子门口,等到二人在他面前弯下腰,口称给大王贺喜,才急忙放下纪新雪,还伸手在纪新雪的发髻间抚了一把,本想将纪新雪凌乱发髻抚平,却让纪新雪本就摇摇欲坠的发髻彻底散开,头上的珠钗顺着绸缎般的发丝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纪新雪连忙抬手捂住头上剩下的珠钗,后退两大步与嘉王拉开距离。 嘉王盯着地上摔成两截的珠钗,眼中闪过震惊,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第6页 他轻咳了一声,对仍旧弯腰的二人道,与卿同喜,十五郎可已知晓大哥、四哥与九弟的封地和封号。 二人起身,身着月白色束腰广袖长袍的人应道,大皇子封黎王,封地在剑南道黎州,四皇子封伊王,封地在陇右道伊州,九皇子府尚未宣旨。 几句话的功夫,嘉王已经恢复在礼部官员面前的不可一世,从容笑道,九弟的封振王,封地在岭南道振州。 朱十五郎与松年眼中露出一模一样的喜色,再次长揖,恭喜大王 嘉王抬手虚扶二人,语气亲昵,吾明日便上书吏部,将尔等的姓名填在王府属官上,不枉尔等随吾静候多年。 纪新雪躲在嘉王身后一心二用,边将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与嘉王的对话记在心中,边双手举在头顶。手指灵活的翻飞,试图将掉下来的珠钗重新簪上去。 随着他的努力,没有掉在地上的副钗消无声息的断成两截,原本犹如绸缎的头发也变得毛躁起来。 望着手心的断钗,纪新雪不得不承认,也许他还从嘉王那里继承了容貌之外的东西。 朱十五郎和松年也看到了嘉王身后披散着头发,满脸无语的小娘子。 无需多余的话,哪怕小娘子身上的穿着只比王府侍女稍好些,手心已经断成两截的珠钗甚至还不如嘉王府前院侍女的头饰华贵,只凭小娘子仿佛与嘉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二人就能断定,这是嘉王的女儿。 看年纪,正是刚出生就被禁足,从未出现在人前的五娘子。 松年大步走到纪新雪身前单膝跪地,奴给五娘子请安 纪新雪愣住,这竟是王府的奴仆? 且不说这名叫松年的人,气度并不比身着广袖长袍的朱十五郎差。 就在刚才,嘉王还说,要将松年和朱十五郎的名字写在王府属官的名单上。 似是察觉到了纪新雪的迟疑,松年主动道,奴是大王的内侍。 纪新雪还是没听懂,只能粗略的将松年归为嘉王身边得用的小厮,脸上却没露怯,点了点头,弯腰去扶松年起身。 他的手还没碰到松年的衣角,松年就自行起身,与纪新雪示意已经走到纪新雪面前的朱十五郎,这是王府长史朱十五郎。 朱十五郎弯腰长揖,与松年一般,口称五娘子而非县主。 纪新雪福身回礼,朱大人 朱十五郎猛得抬起头,望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震惊,继而由纠结转化为浓郁的喜悦,颤抖着嘴唇开口,五娘子 纪新雪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后退半步,下意识的看向嘉王。 嘉王铁青着脸走过来,抓着朱十五郎的肩膀,强行将朱十五郎提起来,打断朱十五郎未说完的话,天色已深,你早些回府,小王给你放三日假,回来再准备宴客之事。 朱十五郎见嘉王有反悔的迹象,再也顾不得其他,抓着嘉王的手腕连连保证,某得大王厚爱,必集全族之力供养五娘子,不叫五娘子受半点委屈。 嘉王深吸了口气,忍住嘴边的破口大骂,厉声道,你该回家睡觉了! 没等气度尽失的朱十五郎再说什么,松年已经捏着朱十五郎的手腕,强行拖着因为手腕发麻不得不松开嘉王的朱十五郎往门外走去。 朱十五郎被松年拖走还不甘心,频频回头看向嘉王,嘉王却转过身背对朱十五郎。 大王!朱氏对大王之心日月可鉴! 纪新雪见到朱十五郎被彻底拖走,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是他错怪嘉王,不正常的不是嘉王,是虞朝的男人。 他不过是出于礼貌,客气的对朱十五郎尊称了句大人,朱十五郎就哭着喊着要用全族供养他 难不成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大人等于相公? 你的朱大人都走了,还紧盯着不放,要不要我让人将你送去朱府?阴恻恻的声音从纪新雪耳畔传来。 纪新雪立刻摇头,抬起脸对嘉王扬起个乖巧的笑容。 嘉王紧绷的脸色稍缓,却仍旧不肯轻易放过纪新雪,你为何唤他大人? 纪新雪见嘉王动了真怒,哪还敢继续撩拨狮子尾巴,垂着头老实开口,我见阿耶待他亲厚,便想尊敬些。 没想到吃了没常识的亏。 尊敬?!嘉王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胸口起伏猛得剧烈起来,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呵,钟素竟然如此教你? 纪新雪的心猛得跳动了下,抬头窥见嘉王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立刻抱住嘉王的腰,阿耶!阿娘整日为我忧愁,除了教导我礼仪,大多数时间都卧在病榻上,并非是她教我这样。阿娘也不知道我今日会被放出来,从未与我说过要如何称呼王府属官,都是我自己擅自猜测,才会说错话。 嘉王垂头望着纪新雪漆黑的脑瓜顶。 王府的每个孩子都是在他膝上长大,唯独这个最像他的孩子,眨眼的功夫就从小小一团长到他腰间。 送他回去。嘉王对悄无声息回到此处的松年道。 纪新雪箍在嘉王腰间的手臂无声收紧,终究还是没敢像在钟娘子面前似的装傻卖痴,生怕会导致与他所愿相反的后果,成了坑娘之人。 第7页 在松年的注视下敲开院门,纪新雪勉强打起精神编了个谎话安抚钟娘子,说他的发髻是被突然出现的小猫抓乱,他太害怕,以至于忘记去捡掉在地上的发钗。 钟娘子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心疼纪新雪遭受的无妄之灾,抱着纪新雪哄了半宿,等躺在锦被中的纪新雪脸色恢复红润,才动作轻柔的掖了下被角,消无声息的离开。 所有声音都远去后,纪新雪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怔怔的望着房门的方向,直到天边出现亮色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纪新雪做了个梦,梦中回到他出生的那个夜里。 嘉王正面无表情的俯视他,不,是凝视他腿间的物件,一本正经的开口,可惜多长了点东西,割了吧。 梦中正冲嘉王甜笑的婴儿忽然哭嚎出生,腥黄的尿液呲了嘉王满脸。 纪新雪猛得睁开双眼,下意识的摸向腰下。 该有的物件没少,也没尿床。 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 钟娘子心疼纪新雪前日受到惊吓,特意吩咐侍女不必叫醒纪新雪,让纪新雪多睡会,却见纪新雪比平日醒的还要早,蔫蔫的萎在她身侧。 雪奴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钟娘子将纪新雪揽在怀中,轻声哄道,大娘子和四娘子是王妃的嫡女,二郎既是王妃的嫡子也是大王唯一的儿子,三娘子是郑孺人所出,六娘子是李孺人所出,你让着她们些,也是应该都是阿娘当年犯下大错,才连累你被大王不喜。你不要怪大王,也不要怪兄弟姐妹,要怪就怪阿娘。 纪新雪叹了口气,熟练的拿出帕子给钟娘子擦眼泪。 这话他从小到大没听过千次,也听过百次。 若是真的七岁小儿被钟娘子如此日夜教导,也许早就对钟娘子的说法深信不疑。 可惜,他不是真小孩,他是个出生就有记忆的异类。 院子里突然响起嘈杂的声音,纪新雪立刻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是四娘子院子里的女婢,特意来送四娘子承诺要给纪新雪彩云月季。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与女婢推辞,这是四姐的爱物,我不便夺其所好,劳烦你将彩云月季再搬回去,明日我亲自去找四姐解释。 鬓间簪了朵茉莉花的女婢抬起下巴,不卑不亢的道,不过是盆花罢了,称不上是爱物。今日一早,大王亲自送了十二盆花色不同的彩云月季给四娘子,可见四娘子天生便得花神娘娘的眷顾,别人便是想强求也求不来,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话。 纪新雪笑了笑,并不在意女婢意有所指的话,彩珠却见不得女婢如此冒犯纪新雪,厉声道,贱婢,为何见五娘子不跪? 女婢冷笑,大王和王妃慈爱,从未动辄让仆人下跪回话,五娘子的排场难道比大王和王妃还大? 纪新雪揉了揉被吵的发痛的额角,他满心都是昨日说错话后嘉王的怒火,从昨夜就在担心嘉王会不会迁怒钟娘子照顾不周,委实没有精力再看婢女们争风,正要开口打发走四娘子的女婢,却见院门处出现松年的身影。 院子里的奴仆皆主动行礼,内监 纪新雪这才反应过来,昨日松年所说的内侍是太监的意思。 虞朝男子没有蓄须的习惯,昨日嘉王和朱十五郎皆未蓄须,松年又是三人中最为魁梧的人,身上丝毫不见阉人的阴柔,反而像是护卫,所以纪新雪才没往太监上想。 松年是来传嘉王的命令,他假装没发现纪新雪眼中的警惕和敌意,一本正经的复述嘉王的话。 嘉王对纪新雪失礼的行为非常生气,申斥钟娘子教女不当,罚钟娘子三年例银,又从宫中苏昭仪处请来礼仪嬷嬷,重新教导钟娘子和纪新雪礼仪,要求纪新雪务必在去国子监之前做到能见人。 作为被训斥的人,纪新雪和钟娘子不仅要肃立在原地老实听训,还要在松年闭嘴后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昭仪娘娘赐下礼仪嬷嬷。 纪新雪和钟娘子起身后,松年又道,大王敬重娴嬷嬷伺候昭仪娘娘多年,不愿委屈娴嬷嬷,请五娘子和钟娘子在后日之前搬到栖霞院。 松年的走后,四娘子的婢女似笑非笑的对着纪新雪行礼,奴恭喜五娘子喜迁新居。 说罢,不等纪新雪回应,婢女便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去,迫不及待的想与四娘子院子里正生闷气的女婢们分享纪新雪的笑话。 同样是与大王一同离开。 四娘子哭着回院子,第二日一早,大王便亲自带着十二盆彩云月季来哄四娘子。 五娘子被大王的内监送回院子,第二日等到的却是大王的训斥和宫中的礼仪嬷嬷。 堂堂王府县主,居然要靠礼仪嬷嬷的面子才能搬到好点的院子,若她是五娘子,当真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算了。 纪新雪也想找柱子,却不是羞愧的想要一头撞死,而是想靠在柱子上好好的缓口气。 钟娘子那点月银,别说是罚三年,就是罚十年,也不碍什么。 毕竟只是罚月银,王府每季按例供给钟娘子的首饰都是月银的十几倍。 全程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纪新雪血坑的钟娘子同样满脸喜悦的笑容,她紧紧抓着纪新雪的手,将未来计划的井井有条。 第8页 雪奴能封县主,去国子监读书,他们还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搬去栖霞院。 彩穗说的没错,她与雪奴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等九弟高中,她就去求王妃,将雪奴许给九弟家的郎君。 只有亲事定下,她的雪奴才能彻底安枕无忧。 纪新雪和钟娘子只有王府按例供给的家当,只用半日的功夫就收拾妥当搬进新院子。 新院子虽然也在王府偏僻处,却在花园的另一边,比他们的旧院子大了七八倍,正房与东西厢房之间甚至隔着月亮门。 晚上钟娘子使彩穗拿着碎银去厨房要了几桌好菜,悄悄庆祝乔迁新居之喜。 几杯浊酒下肚,钟娘子便有了醉意,口口声声都是她如今最为惦记的事。 不是雪奴就是九弟。 纪新雪从出生起就没饮过酒,只当是在喝饮料,不知不觉间喝的比钟娘子还多。 他有意哄钟娘子高兴,明知道钟戡能过府试已经是侥幸,殿试几乎没有任何希望,还是凑趣道,过了后日,我便要称呼舅舅为钟大人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脑海中忽然浮现嘉王面无表情的脸,迷蒙的醉意立刻散的七七八八,下意识的看向左右。 还好屋内只有他和醉酒的钟娘子,其余仆人都在李嬷嬷和彩字辈侍女的主持下,在别处各自吃席。 钟娘子倾身靠在纪新雪身后的背椅上,笑嘻嘻的道,好好好!我的儿,等你与十二郎的婚事定下,就改称你舅舅为大人。 纪新雪捂住心跳陡然加快的胸口,眼中闪过震惊。 钟娘子整日与他念叨钟戡家的十二郎,原来不是爱屋及乌,而是抱着将他嫁回舅舅家的想法。 阿娘纪新雪用力摇了摇钟娘子的手臂,阻止已经闭上眼睛的钟娘子睡过去,语速又低又急,大人是用来称呼父亲? 回答纪新雪的是钟娘子绵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纪新雪:朱大人 朱十五郎:五娘子叫我朱爹?难道是王爷想让五娘子认我为干爹! 嘉王:??? 第4章 翌日天刚放亮,王妃院子里的女婢捧着数个礼盒来到栖霞院。 纪新雪洗漱完赶到正房时,王妃院子里的女婢已经离开,钟娘子正立在桌边走神。 阿娘? 纪新雪顺着钟娘子的目光看向桌子上已经敞开的礼盒。 一对彩瓶,两匹软烟罗,分别是银红色和黛绿色,另外还有两对造型奇特的白瓷摆件。 钟娘子被纪新雪唤得回过神来,拿起银红色的软烟罗比在纪新雪身上,这色果然衬你,回头让彩石为你裁件罩衫,那匹黛绿色的料子做成纱裙,叠在过年时做的那条鹅黄色的裙子外。 纪新雪抬手将身前的料子推开,对如此猛男的颜色敬谢不敏。 眼看又要到蚊虫多的季节,不如拿来糊窗用。没等钟娘子拒绝,纪新雪已经挽住钟娘子的手臂,露出喜滋滋的笑容,总听说软烟罗糊窗能挡住蚊虫却不会影响透光通风,如今总算是能亲自验证。 见到纪新雪天真烂漫的笑容,钟娘子再也说不出嗔怪纪新雪奢侈的话。 当年她在德康公主身边做女官时,随公主出席各府宴会,别说是王府贵女,就是三品官家的女儿,也是用软烟罗糊窗。 钟娘子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好好,这匹黛绿色的料子给你糊窗用,银红色的料子还是做成罩衫。 纪新雪: 行吧,等会他就让彩珠去量窗户大小,将黛绿色的软烟罗剪成合适的尺寸,然后亲自将银红色的软烟罗剪成和墨绿色软烟罗同样的尺寸给钟娘子送来。 命人将王妃遣人送来的东西全都搬去纪新雪的东侧院后,钟娘子才想起来与纪新雪说正事。 王妃院子里的女婢离开前提醒钟娘子,娴嬷嬷今日巳时出宫,要钟娘子和纪新雪提前去王妃的院子里等候娴嬷嬷。 纪新雪诧异的挑起眉毛,娴嬷嬷是什么来路? 他昨日光为钟娘子逃过一劫和搬家高兴,完全没在意嘉王给他找的礼仪嬷嬷。 没想到王妃竟如此在意娴嬷嬷。 钟娘子闻言面色古怪,等屋子内的仆人都退出去后,才贴着纪新雪的耳朵道,是苏昭仪的庶妹,当年也曾侍奉过陛下。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一问,居然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 从刚出生就差点被抓去皇宫入药起,纪新雪就知道焱光帝不是个正经人。 但睡了妃子的妹妹却连末等宫妃的位份都吝啬,真不是男人。 钟娘子对纪新雪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未与纪新雪说过关于宫中苏昭仪的事,连忙趁着时间还来得及给纪新雪补课。 苏昭仪的和娴嬷嬷十三岁入宫,皆通过尚宫局的选拔成为女官,被分到圣人的潜邸。 是个红袖添香添到床榻上,寻常雀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 纪新雪将钟娘子的话仔细记在心中,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直知道钟娘子从前是德康公主身边的女官,却从未仔细打听,如今听钟娘子的意思,宫中和各王府的女官,大多都是读过书的平民女子或者小官的女儿通过考试选拔,只有少数才是宫人提拔成女官。 第9页 苏昭仪和娴嬷嬷的父亲是九品国子监算学助教,只有苏昭仪和娴嬷嬷两个女儿,在苏昭仪和娴嬷嬷很小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让两个女儿去选女官。 做完六年女官,苏昭仪和娴嬷嬷再议婚时,就能往上看几个档次,起码嫁六品以下官员的嫡子绰绰有余。 没想到苏昭仪六年女官尚且没做完,就成了新帝的贵人,娴嬷嬷也表明态度要留在宫中陪伴姐姐,不肯出宫成婚。 大王是真心将娴嬷嬷当成姨母看待,你千万不要在娴嬷嬷面前淘气。钟娘子将纪新雪揽在怀中,仔细嘱咐,你放心,娴嬷嬷不会在我们的院子住太久。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应了钟娘子的话,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 他还以为嘉王良心发现,才去苏昭仪处求给礼仪嬷嬷给他,又为他和钟娘子换好院子,没想到全都是他自作多情。 说不定是娴嬷嬷要出宫,嘉王才顺带想起来他需要个礼仪嬷嬷。 再次踏入王妃的院子,纪新雪终于看到王妃的正脸,和王妃被华服美饰衬托出的端庄大气仪态。 纪新雪自然的移开目光对正冲他疯狂眨眼的四娘子微微点头,重新垂下眼帘。 只能说贵气是个很玄学的气质。 相比王妃满头珠翠,四娘子头上只簪朵橙红渐变的彩云月季,和衬托彩云月季的细钗,散漫的姿态更是与端庄没有任何关系,看上去却比王妃更贵气。 进入堂内的人也许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妃,此后却一定会将视线良久的放在四娘子身上。 纪新雪心中胡思乱想,行礼的动作却无可挑剔,与钟娘子一般,口称王妃。 王妃矜持的点头,对钟娘子道,大王既让你搬了院子,就是不再计较当年之事,望你戒骄戒躁,勿要再行差踏错。 钟娘子眼中浮现泪水,再次给王妃行大礼,语气隐带哽咽,妾七年来日夜悔恨当年错事,深觉对不起大王和王妃,幸得大王和王妃宽恕,必痛改前非。日后伺候在王妃面前,哪怕只学些皮毛,也能脱胎换骨。 王妃始终严肃的脸色稍缓,给林姑姑使了个眼色,让林姑姑亲自去扶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钟娘子,又责怪钟娘子没有好生教导纪新雪,让嘉王对纪新雪的礼仪不满,最后将手腕上色泽清亮的翡翠镯子赏给钟娘子。 纪新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钟娘子后方,头一次知晓钟娘子居然如此会与领导说话。 几句话的功夫就让王妃的脸色缓和,刀子般锋利的训诫之语也变得温和起来。 同时,纪新雪也将王妃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 来给王妃请安前,纪新雪已经从钟娘子处知道许多关于王妃的信息。 王妃嫁给嘉王时,娘家父亲只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穷到倾全家之力才为王妃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二百两压箱银都能单独成为一抬嫁妆。 好在焱光帝对儿子们一视同仁,皇子们的正妃都穷,王妃还不至于因此羞于见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第、容貌皆远不如嘉王的缘故,王妃看上去格外注重规矩,不仅训斥钟娘子时,张嘴闭嘴都是为王妾该如何侍奉大王,以身作则教导王女,她自己也仿佛是将规矩钉在脊梁骨上。 纪新雪进门至少过去两刻钟的时间,王妃竟然顶着至少十斤的假发和首饰纹丝不动,就连耳侧的步摇都不曾晃动半分。 等王妃意犹未尽的从钟娘子身上移开目光,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王妃才对纪新雪招手,示意纪新雪道她身前,就有人来报,娴嬷嬷已经出了宫门,再有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入府。 王妃只能长话短说,嘱咐纪新雪不得将娴嬷嬷视作一般奴仆,又赏了纪新雪一对剔透的红宝石耳坠。 娴嬷嬷只比苏昭仪小半个月,今年四十有七,眼角已经有岁月的纹路,看上去却比满头珠翠的王妃还年轻。 她头上只簪了朵碗底大的宝石花,脸上的笑容也极为和善。 四娘子大步冲到娴嬷嬷面前,搂着娴嬷嬷的腰昂起头,尾音几乎要翘到天上,小阿婆,你的病好了没有,还咳的那么厉害吗? 纪新雪下意识看向王妃,果然在王妃眼中看到怒火。心下有些可怜四娘子,以四娘子跳脱的性子,在严于律己苛以待人的王妃面前,必然讨不到好处。 娴嬷嬷伸手拢住四娘子的身体,等四娘子站稳了,才后退几步,与四娘子拉开距离,笑道,四娘子比年初时高了许多,承蒙四娘子挂念,最近已经不怎么咳了。 语毕,娴嬷嬷主动给王妃行礼,王妃 王妃矜持的点了点头,娴嬷嬷 娴嬷嬷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钟娘子,多年未见,钟娘子还是当年模样。 钟娘子主动深福下去,早知五娘子今日还要劳烦您老照顾,我当年就该厚着脸皮主动去找您认干娘。 娴嬷嬷闻言,脸上的客气笑容更柔和了些,宫中年年进女官,年年都传要给她找个干女儿,也只有钟娘子憨厚,才会当真。 纪新雪主动上前给娴嬷嬷行礼,挑了个不会出错的称呼,师父 娴嬷嬷的目光移动到纪新雪脸上,久久未言,眼中竟隐含泪水,颤抖着手举在半空,想要去触碰纪新雪又有犹豫。 第10页 若是娴嬷嬷闭上眼睛又睁开,蹲在纪新雪面前,拉着纪新雪的手握在双手之间,目光慈爱的望着纪新雪,柔声道,若是姐姐见了你,定会心生欢喜。 纪新雪露出个羞涩的微笑。 他能肯定娴嬷嬷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话,却无从猜测娴嬷嬷原本想说什么。 娴嬷嬷的失态只是一瞬,很快就在身侧宫女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 送娴嬷嬷来内院的松年见众人打过招呼不再交流,才对王妃道,大王说老太太的病还没彻底痊愈,不宜劳累,只教导五娘子七天。劳烦王妃在五娘子去国子监上学前,将正院后头的院子收拾妥当,大王已经着人去打了寿安院的牌匾。 小阿婆不回宫了?四娘子再次投到娴嬷嬷怀中,像只快乐的百灵鸟,明通也要住寿安院,和小阿婆住在一起! 纪新雪抬眼去看王妃,端庄威仪的脸上不复严肃,正懊悔夹杂着愤怒。 眼角余光处的钟娘子同样脸色极不自然,纪新雪凝神望去,发现钟娘子偶尔会隐晦的望向娴嬷嬷,眼中皆是警惕和防备。 第5章 松年是嘉王的内侍,出口中的话就是嘉王的态度。 他唤苏娴老太太而非娴嬷嬷,便是将苏娴当成嘉王的姨母,而非宫中苏昭仪赐给王府小娘子的礼仪嬷嬷。 端坐在主位的王妃脸色青红交错,作为枕边人,她当然知道嘉王对苏娴的敬重,往日在苏昭仪宫中的时,她也对苏娴礼遇有加,从不在尊卑礼仪上与苏娴计较。 这次苏娴来王府教导五娘子,王妃故意冷着脸拿起王妃娘娘的气势,是想警告苏娴,不要仗着半个长辈半个奴仆的身份插手王府之事。 但她万万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去,苏娴就从娴嬷嬷变成府里的老太太,还是要常住寿安院的老太太。 想起嘉王沉下脸时的威仪,王妃脸色微白,广袖下的手用力按在椅子边缘,手指尖血色尽失,再也顾不得四娘子满嘴让她心烦的小阿婆。 王妃心不在焉的应了众人的告辞,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娴从容离去的背影,悄悄张嘴数次,都没吐出姨母二字。 入宫三十五年,也只是靠着苏昭仪在尚宫局挂名个七品掌赞,被人尊称一句娴嬷嬷而已,怎么能当得起她唤姨母? 让人去国子监传信,让大娘子今日放学后早些回府。王妃闭眼靠在背椅上,眼角皆是疲惫,五娘子有了新住处,马上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大娘子身为长姐该送去贺礼,再嘱咐五娘子些道理,免得五娘子在国子监言行有错,令王府蒙羞。 林姑姑低声应是,却没马上离开。 几息后,王妃再次开口,低沉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咬牙切齿的道,告诉四娘子,不做出个完整的荷包不许出门。她身边那些侍女,哪个敢帮她,直接撵出府去。 林姑姑暗叹了口气,已经能想象得到四娘子不可置信的模样。 四娘子将苏娴送到栖霞院还不肯离去,拉着苏娴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身后的女婢小声提醒四娘子老太太舟车劳顿,恐怕早有疲惫。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钟娘子趁着四娘子缠着苏娴的功夫,将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的正房空了出来,搬去原本留给苏娴的西侧院。 刚到午时,大厨房就送来热腾腾的饭菜,足有十二道之多。 苏娴用过膳后,脸色的疲态更甚,与钟娘子推迟几番后,终究还是去了正房小憩。 苏娴并非孤身出宫,还带了两个宫女在身边。 钟娘子又让彩石带着侍女在距离正房不远的地方,随时等候来自正房的命令。 仔细确认过没有疏漏后,钟娘子抬脚就往纪新雪所住的东侧院去。 纪新雪正在整理他从小到大的笔墨。 刚才在王妃院子里的时候,松年告诉他和四娘子,国子监的录取文书已经送到嘉王手中,七日后,他们就要去国子监读书。 四娘子当即欢呼出声,迫不及待的询问松年关于国子监的事。 纪新雪的反应虽然没有四娘子那般夸张,却也难掩喜悦。 感谢虞朝女子有学可上,他才有机会去看看王府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虞朝究竟是什么样的时代。 焱光帝到底能不正经到什么程度。 在这之前,纪新雪还要担心他是否能跟得上国子监的进度。 能在七岁就入学国子监,不是勋贵后代就是权臣之子,不可能等到七岁才真正开蒙。 就连从小被困在破旧院子中的纪新雪,都是三岁起就随钟娘子认字。 钟娘子虽做过女官,学问却有限,只能教纪新雪背四书五经,督促纪新雪练字。 纪新雪将自己锁在屋内,仔细整理曾经的笔墨,除了越来越整齐秀丽的簪花小楷,偶尔还会夹杂几张银钩铁画的狂草。 对比明显是逐渐进步的簪花小楷,偶尔出现的狂草,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从刚出现就是练字多年才能提笔就来的风流韵味。 整理过所有笔墨后,纪新雪挑出来的狂草已经落了指节厚。 他熟练从桌下拖出火盆,将有狂草字迹的麻纸尽数投入其中。 第11页 火盆烧的正旺,钟娘子忽然急步从门外进来。 又在烧你不满意的字?钟娘子转身将紧闭的窗户打开,招手让不远处的彩珠来守住窗口。 纪新雪不用抬头去看钟娘子的表情,就知道钟娘子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非是委婉的告诉他,他再不被嘉王喜欢也是王府贵女,无需在这方面苛求自己,目的是让他安于平凡,千万不要有掐尖好强的心思。 随手拿起一摞簪花小楷扔进正汹汹燃烧的火盆中,彻底盖住尚未被火苗吞灭的狂草,纪新雪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松年说去国子监读书前,阿耶会为我和四姐添置些新东西,我先空出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钟娘子顿了顿,目光在地上敞开的七八个木箱上扫过,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按理说栖霞院比他们原本住的院子大了七八倍,就算是嘉王送来再多的东西也不愁没地方放,根本就不用纪新雪烧毁旧日笔墨腾地方。 但纪新雪从小的习惯,就是将喜欢的东西摆放在明面上,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这些旧日笔墨是纪新雪为数不多的爱物,总是放在屋子角落,方便纪新雪随时都能翻看。 感受到纪新雪言语间对嘉王的孺慕之情,钟娘子的心又酸又软。 孩子向往父亲是天性,她就算是再狠心,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开口让纪新雪扫兴。 望着汹汹燃烧的火盆发了会呆,钟娘子才想起正事,小声道,你长的像大王,老太太也因此喜欢你。你千万不要因为老太太的喜欢失了分寸,像是四娘子似的赖在老太太身上胡闹。 纪新雪瞥了眼钟娘子双手间皱的不像样子的帕子,心中暗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每次给他洗脑都要先废条帕子。 知道了纪新雪应声,想着今后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不是所有人都像钟娘子和栖霞苑的仆人那般好骗,他大概不会再留下不属于纪新雪的字迹,这些用来做掩饰的簪花小楷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又抓起厚厚一摞簪花小楷扔进火盆。 钟娘子对纪新雪的敷衍一无所知,继续殷切嘱咐,四娘子身为王府嫡女,在老太太怀中撒娇卖痴是彩衣娱亲娇憨可爱,你要是学四娘子,就是没有规矩不知进退,不仅老太太不会喜欢,大王也会不高兴。 嗯幸亏他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否则很难不因为钟娘子的话去嫉妒四娘子。 去国子监读书也不要与同窗做出亲密的肢体接触。钟娘子抬手擦了擦纪新雪鬓角的汗水,动作有多轻柔,话语就有多无情,那些小娘子家中有人依靠才能活的肆无忌惮,就算是偶尔做些出格的举动,夫子和助教也大多看在给她们撑腰的人的份上一笑置之。 你和那些小娘子不一样,你阿耶本就因为阿娘的缘故对你有偏见,前日还训斥过你礼仪无法见人,特意求老太太来指点你,若是知道你在国子监与同窗相处时不拘小节,肯定大失所望。王妃要是知道你在外的行为,败坏了王府小娘子的名声,连累大娘子和四娘子,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女。钟娘子攥紧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千错万错,都是阿娘的错。 纪新雪眉宇间浮现无奈,握住钟娘子仍旧放在腿上的手。 他有办法打断钟娘子的话,却十分清楚,在正式去国子监入学前,钟娘子还是会与他说这些话。 纪新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钟娘子暂时停下话头时,认真的做出总结,对钟娘子保证,阿娘放心,我去国子监一定安心读书,绝不会与人玩耍耽搁学业,让阿耶和阿娘失望。 没想到钟娘子欣慰点头后,话锋一转,又开始嘱咐纪新雪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丫鬟近身,会被同窗笑话家中没有可用之人,让王府名声受损。 听了整个下午的念叨,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麻木,不知不觉间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笔墨烧了个干净,劳烦李嬷嬷倒了几十次火盆。 作者有话要说: 钟娘子的想法ne;纪新雪的想法ne;嘉王的想法 第6章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救他脱离苦海的人居然是嘉王。 钟娘子听闻彩珠来报,嘉王正在院子里等苏娴醒来,立刻推纪新雪去陪嘉王说话,她则匆忙赶回西侧院重新梳妆。 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在彩珠的催促下慢吞吞的往凉亭处挪动。 离得老远,他就看到负手而立都宛如画中神君的嘉王。 也许是刚从外面回来,嘉王不仅身着锦袍,头上也带着华贵的珠冠。 嘉王也在松年的提醒下看到纪新雪,他像是呼唤小猫似的漫不经心的招了招手。 纪新雪敷衍的扯了下嘴角,速度由比蜗牛还慢提升到与蜗牛同速,以表示已经感受到嘉王的召唤。 嘉王见纪新雪有意敷衍也没生气,慵懒的靠在身侧的圆柱处,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 纪新雪暗道人在屋檐下,无声加快脚步,一丝不苟的行礼,阿耶 嗯嘉王抓着纪新雪的肩膀,将站在他三步之外的纪新雪拽到面前,语气颇为嫌弃,怎么还是这副捡破烂的模样,让姨母看到,还以为王府揭不开锅。 第12页 纪新雪低下头,仗着嘉王看不到他的表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狗嘴吐不出象牙。 下巴上突然传来难以抗拒的力量,纪新雪不受控制的抬起头,正对上嘉王探究的目光。 你敢骂我?嘉王气得笑出声来。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僵硬的勾起嘴角,伸手将下巴上的大手握在双手之间,压着嗓子发出甜腻的声音,我为能靠近哥哥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骂哥哥。 自从在大人上吃过没有常识的亏后,纪新雪就和彩珠恶补这个时代有关称呼的习惯。 才知道在这个时代,不仅大人是父母双亲的专属称呼,哥哥也不是称呼兄长,而是以更亲昵的方式称呼父亲。 嘉王不知信没信纪新雪的话,轻哼一声,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椅上,却没收回被纪新雪握住的手,去开库房,给他添些家什,免得他去了国子监,外面的人也以为王府要揭不开锅。 脾气不好却能接受顺毛梳的狮子,纪新雪嘴角的笑容还没彻底扬起,又听见面前的人开口,再让我听见你不好好说话,干脆灌碗哑药下去。 咳,咳咳咳 正准备再接再厉为嘉王顺毛的纪新雪不幸将嘴边的话呛进气管里,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满脸掩饰不住的狰狞。 没用的东西嘉王皱着眉将纪新雪揽在怀中,手掌拍在纪新雪背上的力道,恰到好处的充满力量又不会让纪新雪难受。 缓过口气的纪新雪再也不想和嘉王有言语交流,干脆靠在嘉王胸前装死,报复性的将全身的力道都压在嘉王的身上。 嘉王却以为纪新雪咳那几下就精疲力尽,皱眉沉吟半晌才再次开口,打过架吗? 被迫起早,又被钟娘子和嘉王轮番折腾得心力憔悴的纪新雪艰难的抵抗越来越浓郁的睡意,哑着嗓子道,没 嘉王像提幼猫似的捏了捏纪新雪纤细的脖颈。 你明日来教他用鞭子,别蠢笨的抽到自己就行。听见松年应声,嘉王才拍了拍纪新雪的脸,语气极为嚣张,在国子监,谁欺负你就抽她,让她爹来找我。 纪新雪发出抗议的声音,埋下头往更暖和的地方拱了拱。 嘉王正要发火,却发现胸前的人气息均匀,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他刚展开的眉心再次皱在一起,出口的话随着细风消失,只有他身后的松年才能听得一言半语。 也没听他有过大病,身子怎么如此孱弱。 纪新雪只短暂的打了个盹。 他还在凉亭中,嘉王却不见踪影,松年不知从哪找来件紫貂斗篷为他挡风。 老太太醒了,大王正在与老太太说话。松年主动解释,大王为您和四娘子准备的东西和单独给您的赏赐已经送到您院子里。 纪新雪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院门处有人高呼,大娘子和二郎君来了。 他稍稍整理下衣襟,便去迎接大娘子和二郎君。 到了院门处,发现三娘子、四娘子甚至被女官抱在怀中的六娘子都在大娘子和二郎君身边。 四娘子自诩与纪新雪关系最好,又天生缺乏敏感神经,大大咧咧的挽着纪新雪的手臂,为纪新雪介绍家中的兄弟姐妹。 相比尴尬的兄弟姐妹,纪新雪反而最为从容,按照四娘子的提醒主动与他们打招呼,总算是没让气氛停留在尴尬上。 大娘子容貌更像王妃,身上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仪却与嘉王无二,比起骄横的四娘子,大娘子更像面无表情时的嘉王,只是更稚嫩些。 二郎君与大娘子截然相反,是除了纪新雪之外,容貌最像嘉王的孩子,言语行动间却像是被看不清的线条束缚,虽然纪新雪能感受得到二郎君很努力的想做个有威严又被妹妹们爱戴的长兄,但非要做出选择的话,纪新雪觉得大娘子这个长姐会更靠谱。 三娘子也许是像郑孺人,容貌极为秀丽,天生带着别人没有的亲和力,不说话时满身书卷气,一旦开口便是与大娘子、四娘子如出一辙的霸道。 六娘子还小,正是粉雕玉琢的仙童模样,大多数时间都睁着眼睛安静的看着兄长和姐姐们发呆,暂时看不出什么。 众人说了会话,又去正院去给苏娴请安。 因为嘉王在,众人皆老实跪在地上的蒲团上,给苏娴行了大礼,口称姨婆,又在栖霞苑热热闹闹的陪着苏娴和嘉王用了晚膳。 经历过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热闹后,纪新雪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十分亢奋,盯着桌子上的笔墨许久,终究还是忍住了挥毫泼墨的冲动,转而看向堆积了大半个屋子里的木盒、木箱。 兄弟姐妹们送来的礼物大同小异,都是装点屋子的摆件,大娘子和四娘子送来的东西比较贵重,其他人出手也极为大方。 除此之外,都是嘉王让人送来的东西,雕凤尾纹的箱子是他和四娘子都有的东西,雕牡丹纹的箱子是只给他的东西。 纪新雪先去看雕凤尾纹的箱子,上好的笔墨纸砚五箱,笔是纯色的紫貂毫,墨都带着内造的印记,纸色泽自然韵味混圆,皆是最高等的宣纸,砚台材质各式各样,突出一个贵字。 第13页 颜色鲜亮的好料子两箱,许多纪新雪尚未见过的样式。 两箱正适合七八岁小娘子的头面、和各种配饰,正好凑成五套,还有一箱打成各种花样的金银。 从赤贫到暴富,只差十个箱子。 彩珠和彩石甚至不争气的流下泪水。 纪新雪目光莫名的盯着箱子里的东西半晌,才看向雕牡丹纹的箱子,亲自拿着钥匙去开箱。 雕牡丹纹的箱子只有三个,每个箱子中有三个盒子。 只求华贵不要脖子的赤金红宝石头面,温润如羊脂的玉佩,剔透的帝王绿手镯,镶各色彩宝的赤金璎珞,缠绕整个手臂的臂环,一盒手指肚大的莹润珍珠,一盒黄豆大的各色宝石,一条缠满金线的软鞭?腰绳? 纪新雪将手中的不明长条物体折成蝴蝶结的形状,忽然想起白日半梦半醒间听见的话。 在国子监,谁欺负你就抽她,让她爹来找我。 难道不是做梦? 纪新雪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让屋子内的彩珠和彩石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大王果然还是疼您,才会私下给您这么多补贴。 是啊,三个箱子里东西的价值,能胜过那十个箱子的几倍。彩石挤眉弄眼的示意雕凤尾纹的箱子。 彩珠想起纪新雪前日被四娘子院子里的婢女暗中讥讽的画面,觉得彩石的话异常解气,指着最后一个尚未打开的盒子道,说不定会是朵宝石攒的彩云月季。 纪新雪的脸上的悦色稍缓。 四娘子的侍女因为彩云月季看他不顺眼尚且有情可原,毕竟四娘子大费周章找来,精心养育半年多的彩云月季已经搬到了他这里。 没想到彩珠也对彩云月季之事耿耿于怀。 不想再听不知道他为何欢喜的侍女多说,纪新雪直接打开最后一个木盒。 一张房契和一小摞卖身契。 是个正在经营中的铺子。 苏娴虽然已经成了王府的老太太,却也没忘记她出宫的缘由。 只是她教的礼仪和纪新雪认知中的礼仪,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苏娴教纪新雪的礼仪,是知道某个人的姓名后,能精准的说出对方的祖宗八代,族亲故旧。 纪新雪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趁着苏娴饮茶润嗓的时候,忙不迭的逃回住处取笔墨,开始去国子监上课前的恶补。 上午与苏娴学礼仪。 苏娴午睡时与松年学甩鞭。 等苏娴醒来,会仔细的烹壶好茶,拿出长安贵女、郎君正趋之如骛的时兴玩意儿,与纪新雪共同品鉴。 这些东西品鉴过,就会成为纪新雪的私物。 苏娴见多识广,不仅能说出这些时兴玩意儿的前身,连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时兴起来,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纪新雪忙于在苏娴和松年的教导下充实自己,连钟戡在殿试中大放异彩,被焱光帝钦点为探花使,都只来得及简单的与钟娘子道句恭喜。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苏娴教导纪新雪的最后一天,捧着纪新雪亲自烹的好茶,满目慈爱的看着纪新雪,柔声道,雪奴可想知道,你出生时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大多参考唐朝。 在唐朝大人就是称呼父母,称呼别人为大人会被看成想认干爹。 哥是游牧民族传来的叫法,刚开始的时候,是称呼父亲和尊敬的兄长混用,到了明清,反而变成父母长辈称呼儿子,比如XX哥儿。 最后,本文是架空,和唐朝没关系。 第7章 纪新雪借着端起茶盏的动作,遮挡住脸上复杂的表情。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纪新雪忽略隐隐作痛的胃,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苏娴,我可以知道吗? 又不是什么秘事,你为何不能知晓。苏娴脸上的笑容未变,心中却涌上不满。 她本就怜惜纪新雪在娘胎中遭受无妄之灾,又因为纪新雪与嘉王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爱屋及乌。 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竭尽全力的教导纪新雪,早就不仅仅是因为嘉王的请求。 与纪新雪相处越久,苏娴越看钟娘子不顺眼。 钟素再不济,也在德康公主身边做了三年女官,雪奴居然对王府之外的事一无所知。 导致雪奴从小就被软禁的事牵连甚广,钟娘子不愿意提起也就罢了。 她刚开始教导雪奴的时候,雪奴甚至连纪氏皇族族谱上的人都不知道,听见太祖武宁帝的生平,险些将茶盏当成点心吃进嘴里。 苏娴不欲在纪新雪面前多说与纪新雪相依为命七年的钟娘子坏话,直接说起当年之事。 焱光十一年,年初,焱光帝患头疾,因头痛难以入睡,脾气也愈发暴躁易怒。 焱光帝的宠臣,袁州刺史施茂献上神仙子泽川道人。 泽川道人所炼制的丹药确实能缓解焱光帝的头疾,起码能让焱光帝每日安睡至少三个时辰,不至于夜不能寐。 焱光帝却不满足于此,以泽川道人出身的道观,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对泽川道人施压。 泽川道人闭关七七四十九日,在焱光帝耐心彻底耗尽之前,面带微笑的死在住处,留下封给焱光帝的亲笔信。 第14页 信上说焱光帝的头疾不是病症而是劫难,泽川道人愿以五十年修行的功力为帝王挡灾,却还不够。 真正能为帝王挡灾的人,必然是帝王的血亲。 这个血亲必须尚未与尘世有牵绊,而且与帝王同属正阳,偏阳就算是有泽川道人的功力相助,也无法成为化解病灾的良药。 所谓正阳,就是焱光帝的直系后代,还必须是出生尚未超过三日的男孩。 按照亲笔信末尾的药方,焱光帝想要彻底治好头疾,要先让人将泽川道人的心脏挖出来,以炮制药材的方式晾干磨成粉末,保存在纯银容器中。 然后在鸡鸣破晓时分,挖出正阳的心脏,涂抹上以泽川道人心脏为材料炮制的粉末,辅佐数十种名贵药材,以正阳之血熬制三日,将药汁熬煮成浓稠状态,倒入纯银打造的模具中,共得六枚药丸。 焱光帝只需要服下三枚药丸,就能药到病除。 纪新雪将茶盏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压下越来越浓烈的呕吐感,脑海中浮现出生时那个混乱的夜晚。 哭着对接生嬷嬷哀嚎他是小娘子不是小郎君的钟娘子,翻箱倒柜寻找金银宝石的彩珠,瘫软在地上的李嬷嬷 还有见面就喊他丑东西,听到接生嬷嬷说他是小娘子,脸上笑意骤然变成愤怒和嫌弃,立刻转身离去的嘉王。 我,是,圣人,选的药引?纪新雪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让他觉得异常荒诞的话。 苏娴目光柔和慈爱的望着纪新雪,提起茶壶为纪新雪倒上新的茶水,你不是圣人唯一的选择。 焱光帝看过泽川道人的亲笔信后,非但没觉得药方有违人伦,反而大喜过望,毫不避讳的朝堂上公布泽川道人留下的药方。 彼时,除了六皇子府的钟娘子有孕,大皇子府的钱孺人,四皇子的王妃和王妃的陪媵也身怀六甲。 钱孺人的长兄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又是借着钱孺人的光才能入朝为官,从未见识过焱光帝的雷霆手段,立刻大骂泽川是个妖道,故意哄骗圣人,目的是离间天家骨血,陷圣人于不义,请圣人将泽川五马分尸,施以火刑。 焱光帝大怒,指责钱孺人的长兄咒他早死,命人杖责钱孺人的长兄百下。 钱孺人的长兄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活生生的打死,钱孺人的父亲和叔伯也被以谋逆的罪名下狱。 焱光帝如此雷霆震怒,让百官皆想起焱光帝登基时血流成河的画面,纷纷咽下劝诫的话,露出个苦笑来。 圣人若是肯听劝,大虞也不至于元气大伤,如今连周边的弹丸小国都敢屡次在边界挑衅。 若是倒退五十年,必要将其连根拔起。 朝臣们闭嘴后,皇子们更不肯背负不孝、忤逆的罪名,纷纷在焱光帝神色莫名的注视下主动开口,求焱光帝用他们的孩子入药,圣体安泰才能稳大虞国威,他们包括他们的妻妾都是心甘情愿的献子。 期间大皇子府的钱孺人得知长兄被杖毙,家人皆入大理寺牢狱之事,吃了两斤红花将腹中孩儿堕下,一头撞死在王府大门的石狮子上。 焱光帝大怒,命人将大理石牢狱中的钱氏亲眷五马分尸,再施以火刑。 两个月后,嘉王带王府侍卫打上钟府,钟府所有男丁皆被杖责三十,女眷皆被杖责二十,连钟娘子的祖母都没逃过。 纪新雪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血色尽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 苏娴的声音也放低到只能让身边的纪新雪听清,六郎发现,钟家人找到好几个与钟娘子月份相同的孕妇,分别养在距离王府不远的宅子中。 没给纪新雪更多反应的时间,苏娴再次开口,语气如同她前些日子与纪新雪讲长安贵族的族谱那般轻松。 又过半个月,钟娘子生产,诞下个女婴。六郎觉得愧对圣人,在圣人殿前长跪三日请罪。六郎昏过去后,圣人虽然没见六郎,却让侍卫将六郎送回王府。 六郎醒来后命人将钟娘子和钟娘子诞下的女婴迁院禁足,闭门不出半个月,以血书抄写百卷孝经为圣人祈福,圣人才肯见六郎。 纪新雪摸了下酸涩的眼角,触手犹如凝脂般滑嫩,却没有半点湿润。 他出生的第二十天,忽然下了场小雪,被压抑笼罩的院子在年幼侍女的惊呼声中难得热闹。 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钟娘子听闻外面有人来,立刻让李嬷嬷将他藏起来。 没过多久,满脸泪水的钟娘子重新将他抱进怀中,断断续续的开口,宝儿,你有名字了,今日宗人寺卿来为你录名,你阿耶为你取名新雪。 苏娴将纪新雪的动作收入眼底,始终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眼闪过复杂的色彩,有疼惜有欣慰,最后悉数转化为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笑意。 短暂的停顿后,苏娴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七年前的荒唐事。 六皇子府的女婴上玉碟后半个月,四皇子妃的陪媵早产,同样是个女孩。 又过半个月,足月生产的四皇子妃难产,挣扎三天三夜生下个男孩,却是死胎。 四皇子妃如今还好吗? 苏娴轻而易举的读懂纪新雪的未尽之语。 第15页 四皇子妃病痛难捱,生产后的第三天血崩离世。 四皇子妃的父亲爱女心切,因此缠绵病榻,只能上折致仕,四皇子妃兄长们都以要侍奉老父为理由,与四皇子妃的父亲共同离开长安。 就连四皇子妃的叔伯们,也都陆续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中。 只有四皇子妃的大伯刚升官为五品太史令,心怀侥幸,以为四皇子妃没错做什么,更不会牵连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长安,两个月后陷入党羽之争,全家都被流放到南疆。 在苏娴看来,纪新雪只要还是嘉王的女儿,就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与焱光帝见面,早些认清焱光帝的狠辣面目,才是对纪新雪好。 因此只要纪新雪主动问出来,无论事实有多残酷,苏娴都不会对纪新雪有所隐瞒。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大厨房送来的饭菜早就失去最后一丝热气,苏娴才满身疲惫的挥手,哑着嗓子让纪新雪离开。 纪新雪无声行了大礼,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在他的记忆中,是钟娘子用全部身家求接生嬷嬷,又承诺娘家还会给接生嬷嬷很多钱,才让接生嬷嬷隐瞒他是男孩的真相,说他是女孩。 早在苏娴说起当年之事前,纪新雪就知道,单凭出身底层武将家中的钟娘子,就算承诺再多东西,也不可能收买出自飞龙宫的嬷嬷。 他和钟娘子被禁足七年,王府的下人却从未怠慢过他们,风雨无阻的将该供给媵妾和小娘子的东西,送去王府角落的院子。钟娘子甚至能用闲钱买通人,悄悄与娘家传信。 这是件极为矛盾的事。 王府规矩森严,绝不会有人会为了点银钱,冒着惹怒嘉王被杖毙的风险,为了些蝇头小利替钟娘子朝府外传话。 若是王府规矩不严,他和钟娘子的份例早就被层层管事瓜分,别说是攒下来些东西,恐怕基本生活都是难题。 唯有将王府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人,才能让极为矛盾的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王妃同样没有理由冒着极大的风险做这个好人,就只有嘉王,他这辈子的父亲。 纪新雪在房门前转身,遥遥看向前院的方向。 三年前,许娘子有孕,隔年生下六娘子纪宝珊,成为许孺人。 两年前,当初给他接生的福嬷嬷失足掉入池水中溺亡,消息通过王府仆人传到钟娘子耳中,让钟娘子高兴的抱着他哭了半宿。 去年,屡试不中的钟戡终于过了府试。 难道已经有成为焱光帝的药引。 是两年前、三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 第8章 大虞刚建朝时,武宁帝在宫中设小学,讲学博士皆为翰林学士,学生全都是身上有爵位或直系长辈身上有爵位的宗亲和勋贵。 学生在七八岁的年纪入学,十二岁从小学毕业入国子学或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另谋出路。 乾元帝登基后,恩典三品以上官员皆可送一子入小学,二品以上的官员,额外还能送名孙辈入小学。 建兴帝重新规定有进入小学读书资格的宗亲和勋贵范围,亲王或公主后代皆可免试入小学读书,郡王、郡主和嗣王后代有六个名额可以免试进入小学读书,国公、县主后代有五个名额可以免试进入小学读书,郡公和一等侯最末等的男爵,只有一个名额可以送儿孙免试进入小学读书。 另外将小学每隔两年招收一次学生,改成每隔一年招收一次学生,除了免试入学者,每次招生都有十个考试入学的名额,所有宗室勋贵后代和五品以上官员的后代都有考试入学的资格。 焱光帝继位,觉得小学的学生与先生每日出入宫闱,会给皇宫带来风险,将小学迁出皇宫,并入国子监。 纪新雪就是要去国子监内的小学读书。 钟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给纪新雪梳妆,却见纪新雪身边已经有苏娴从宫中带出来的两名宫女忙前忙后,彩珠和彩石正被她们指使的团团转。 她站在纪新雪身后看了一会,眉头之间的褶皱越来越深,雪奴是去读书,不必打扮的如此华贵,免得给同窗留下不好的印象。 话说出口,钟娘子逐渐找回在纪新雪房中说一不二的感觉,去纪新雪的妆奁中挑挑拣拣,拿出根半旧不新的梅花簪和一对米粒大的珍珠耳坠,递给正给纪新雪梳头的圆脸宫女。 圆脸宫女却看都不看钟娘子,小心翼翼的拿起锦盒内早就准备好的步摇插在纪新雪的发髻间,三排十八颗一模一样的珍珠坠在镶嵌白玉的金孔雀尾部,落点刚好在纪新雪被修剪成柳叶形的眉梢处。 另外一名身形高挑的宫女将拿着草叶形的银制细钗,点缀在白玉孔雀步摇的另一边,回头对脸色暗沉的钟娘子笑道,小娘子生的好看,如此素淡的打扮也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素淡? 钟娘子恨不得立刻将纪新雪头上浑然天成的白玉孔雀步摇扯下来,换上她亲自挑选的梅花簪,却碍于给纪新雪选出步摇,戴上步摇的人是苏娴身边的宫女,不得不压下心中的迫切。 发现钟娘子脸上的表情不是喜悦、骄傲,高挑宫女脸上的神色稍淡,对钟娘子福下身去,一本正经的道,小娘子是去国子监小学读书,同窗不是宗室勋贵的后代,就是朝廷大员的家眷,由您的心思为小娘子打扮,才会让小娘子的同窗觉得奇怪。 第16页 纪新雪目光流转,透过铜镜看向钟娘子。 在国子监小学这种纯拼爹的地方,被认为在家中没地位的人,可想而知会有什么下场。 钟娘子怔住,目光中的急切变为茫然,回想起当年随德康公主四处做客时的见闻,咬了咬牙,将头上的祥云翡翠簪拔下来递给高挑女官,让雪奴换上这个。 祥云翡翠簪只是样式老些,虽然价值不如纪新雪头上的白玉孔雀步摇,却是德康公主的旧物。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若是苏娴没有让宫女来帮他梳妆,他也不会在去国子监的第一天按照钟娘子的想法打扮,却少不得多费口舌,甚至招惹钟娘子一场眼泪。 果然,没等钟娘子再开口,高挑宫女已经拖起钟娘子举着祥云翡翠簪的手,将钟娘子请到屏风外,与钟娘子低声交谈。 圆脸宫女依旧按照高挑宫女挑出来的首饰给纪新雪装扮,为纪新雪带上手镯,系上禁步后,又挑了枚镶红宝的金戒指套在纪新雪的左手食指上,解释道,小娘子年幼,身上总要有些艳色。 纪新雪点了点头,见圆脸女官仍旧眼巴巴的望着他,始终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浮现笑意,你今后就叫晴云。 晴云眼中涌现惊喜,立刻跪在地上,谢主子赐名。 按照旧例,纪新雪成为县主后,可以用一名女官。 原本纪新雪打算将女官的名额给彩珠,或者钟娘子的娘家侄女,苏娴却不同意,让纪新雪在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宫女中选一人做女官。 直到刚刚,纪新雪才下定决心,留下苏娴身边年纪偏小的宫女做女官。 纪新雪收拾整齐出门时,钟娘子已经不知所踪。 高挑宫女得知晴云已经被纪新雪赐名,眼中非但没有嫉妒,反而看上去比晴云更高兴,对纪新雪的态度也更加恭敬。 假装没看到彩珠和彩石眼巴巴的目光,纪新雪径直带着晴云和晴云的亲姐姐碧绢出门。 早就等在侧门处的四娘子先是抱怨纪新雪来得太晚,然后将纪新雪拉到一旁私语,是不是你原本的侍女太拿不出手,小阿婆才让她们跟着你? 纪新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四娘子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却是大实话。 她们要是敢奴大欺主,你一定要去告诉小阿婆。我们才是亲人,她肯定不会容忍外人欺负你,什么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尊敬,全是下流的贱婢哄骗主子的话。四娘子晃了晃紧握的拳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纪新雪的表情,大有只要纪新雪面露迟疑,她就立刻替纪新雪教训刁奴的意思。 纪新雪被四娘子逗得笑出声来,连连对四娘子保证,绝不会被晴云和碧绢欺负,如果发现不对劲,就算不告诉苏娴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四娘子,四娘子才矜持的点了点头,去找她心爱的小马驹。 在虞朝,没有女子出门要带面纱遮脸的说法。 如果纪新雪会骑马,还可以像四娘子那样,骑马去国子监。 可惜,他不会。 所以他只能透过晴云掀开的布帘去观察街上的热闹。 可惜王府侍卫众多,他们也不是专门出来游玩,纪新雪只能粗略的将路上的行人和街边的铺子看在眼中。 不愧是开国皇帝是女子的朝代。 大街上不仅有如同四娘子这般骑在马驹上,任人如何打量都不怯场的女郎。还有腰边挂着长刀的王府女侍卫。 身着布衣头上只有木簪,满身书卷气的女书生。 街边偶尔闪过背影的货郎,头上也簪着好几朵绢花 王府仪仗从侧门进入国子监,等候已久的国子监小学博士主动给二人行礼,在下国子监小学博士陈封,给两位县主请安。 陈封早就将即将入学读书的所有祖宗铭记于心,被祭酒大人以朱笔圈住的嘉王府县主,更是祖宗中的祖宗。 所有入职国子监小学的人,最先被上官嘱咐的事,都是千万不要让嘉王府的贵主在国子监受委屈。 整个国子监都会因此变得不幸。 陈封不着痕迹的打量两位小娘子。 左边的小娘子头上戴白玉孔雀步摇,点缀着细碎的草形细钗,宝蓝色的马面裙随着主人的走动掀起阵阵波浪,小娘子本人面容姣好神色沉静,仿佛海上明月,皎皎生辉却凌驾在红尘世俗之外。 右边的小娘子与左边小娘子的装扮仿佛,却是在头上簪了朵让长安贵女趋之若鹜的彩云月季,以云形金制细钗做点缀,身着正红色凤纹百褶裙,明媚的脸上皆是天家威仪,令人望之生怵。 一时之间,陈封竟然不能肯定,哪位小娘子是宣明县主,哪位小娘子是宁淑县主。 嘉王爱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今年的小学新班为寒梅院、寒竹院。取论语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和梅兰竹菊四君子。陈封放弃辨认,朝着两位小娘子中间的位置又行一礼,按照祭酒和司业的分班,宣明县主就读于寒梅院,宁淑县主就读于寒竹院,请二位分别前往学堂。 既然是梅兰竹菊,自然是梅在竹之前。 四娘子立刻翻脸,不行!我们都要去寒梅院! 第17页 陈封满脸为难,无论四娘子如何逼迫他都不肯松口。 纪新雪垫起脚,附在四娘子耳边小声道,我想去寒竹院。 你不必委屈自己!四娘子反握住纪新雪的手,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怜惜,我们去找阿耶,看他们还敢不敢让你委屈! 纪新雪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怪力,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才没被四娘子拖走,我去寒梅院,恐怕跟不上课程。 四娘子半点都不上当,毫不犹豫的道,让阿耶找教导我们课程的先生谈谈,你就能跟得上了。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四娘子竟然会这么说,顿时有些好奇教他在国子监用鞭子抽同窗的嘉王,平时是怎么教四娘子。 我想去寒竹院!纪新雪急中生智,继续忽悠四娘子,我有些害怕与外人相处,寒竹院不会有身份比我还高的人,我不理会他们就好,不必担心与他们相处不来。 四娘子手上的力道渐松,满脸若有所思。 五娘子非要去寒竹院,她也可以去寒竹院陪五娘子。 纪新雪揉了揉因为过于用力而酸麻的手肘,再接再厉,要是有寒竹院的人想欺负我,我就告诉他们,我姐姐在寒梅院。 四娘子的思绪被打断,目光有些茫然,被纪新雪崇拜的目光和高昂的精气神感染,突然觉得纪新雪说什么都对,愉快的与纪新雪达成共识。 好!你去寒竹院,我去寒梅院。。 纪新雪露出满意的笑容。 去哪个学堂对于纪新雪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纪新雪只是不想和四娘子在同一个学堂。 上辈子他也看过不少闺蜜,会做出搂搂抱抱的举动。 但谁让他是个假娘子,姐妹之间的亲密打闹不适合他和四娘子,还是不要去残害四娘子幼小的心灵。 四娘子快速整理好心情,为了给纪新雪做靠山,马不停蹄的赶往寒梅院打江山,十分讲义气的将本应该跟她离开的陈封留给纪新雪。 陈封不敢对四娘子将他丢下的行为有任何意见,陪纪新雪前往寒竹院时,尽职尽责的与纪新雪介绍和纪新雪同时入学的其他人。 刚听到头一个人的名字,纪新雪就满脸诧异。 英国公府小郡王虞珩?他为什么没去寒梅院? 第9章 陈封稍稍犹豫了下,选择说实话,小郡王的名字原本是在寒梅院的名单上,前日英国公府的人拿着英国公的名帖拜访裴祭酒,提起与小郡王一起长大的庶弟也是今年入学却是在寒竹院,小郡王与庶弟感情甚佳,不想与庶弟分开。 纪新雪闻言,眼前再次浮现四娘子斗志昂扬的前往寒梅院的身影。 世上既然有四娘子这般可爱的嫡姐,自然也会有嫡庶和睦的兄弟。 英国公府的小郡王为庶弟舍弃寒梅院,来寒竹院读书也不是奇事。 远远看到寒竹院的牌匾时,纪新雪已经从陈封处知晓。今年国子监小学共入学二十二人,其中十六人免试入学,六人通过国子监小学的入学考核,拿到入学资格。 寒梅院学生十一人,皆是免试入学。 寒竹院学生十一人,五人是免试入学,六人是通过入学考核才能入学。 陈封早就被反复叮嘱过不能怠慢嘉王府的贵主,又亲眼看到纪新雪和四娘子携手同行、感情甚笃的画面,丝毫不敢因为旧日传闻看轻纪新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为纪新雪介绍同届的学生。 纪新雪刚跟着苏娴恶补过长安金字塔尖的关系网,很快就根据陈封的话,抓住国子监为小学新生分班的规律。 寒梅院的学生,普遍比寒竹院的学生背景更硬。 焱光帝的德惠公主,黎王府的五郎君,伊王府的三郎君,嘉王府的宣明县主,振王府的大郎君,清河郡王的幼孙,司空的嫡长孙,司徒的嫡长孙女,金吾卫大将军府的九郎君,卫国郡主府的大娘子,还有顶替虞珩名额的英国公府七郎君。 前五个名额,不是焱光帝的亲女儿就是焱光帝的亲孙子、亲孙女。 清河郡王算是焱光帝的堂叔,也是宗人寺卿。 司空、司徒乃一品大员,金吾卫大将军虽然只有二品,却是实打实的焱光帝心腹,说不定嫔妃和皇子都没有金吾卫大将军陪在焱光帝身边的时间久。 卫国郡主不是纪氏皇族而是开国功臣的后代,第一位卫国郡主是开国女皇武宁帝的爱将,曾多次在危难时刻救下武宁帝的性命,武宁帝登基后,封其为卫国郡主,特赐卫国郡主为世袭爵位,初代卫国郡主位比郡王,后继者位比国公。 英国公府也是开国功臣之后,世袭罔替的爵位。 毫不夸张的说,随便往寒梅院扔块石子,就算只砸中仆人,都可能比正在教课的夫子更有来历。 相比之下,寒竹院的学生身份就比较杂。 五个免试入学的人分别是嘉王府宁淑县主,英国公府小郡王,英国公府的九郎君,定北侯府的五郎君,礼部尚书的嫡长孙。 陈封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语气却仍旧如之前那般平静,除此之外,还有六位通过入学考核,拿到入学资格的人。 分别是袁州刺史府大郎君,长安梁府大娘子,长安路府七娘子、九娘子,长安白府三娘子,五娘子。 第18页 纪新雪记得袁州刺史,泽川道人就是由袁州刺史施茂献给焱光帝。 余下的五个人却让纪新雪满头雾水,为何陈封介绍他们的时候,不带上父祖的官职? 陈封在纪新雪的注视下紧张的捏紧衣角,仔细的张望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梁公公的侄孙女和珍嫔、丽嫔的侄女。 纪新雪点了点头,刚转好不久的心情再次蒙上阴霾。 按照苏娴告诉他的往事,四皇子的伊王府内,应该有个只比他小一个多月的女孩,但今年伊王府只有三郎君入寒梅院,并没有县主入学。 听陈封介绍寒梅院时,纪新雪满心轻松,身份高的天之骄子都被安排在寒梅院,他背靠嘉王府,只需要避让着些英国公府小郡王就能应付上学生活。 听到陈封对寒竹院的介绍后,纪新雪心中却升起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疯狂跳动的眼皮。 寒竹院说是院却比寻常的园子还要大,不仅有学生们上课的地方,还为每名学生提供可以小憩的小院、吃饭的酒楼、上骑射课的练武场院子后面甚至还有湖水和高船。 陈封将纪新雪送到学堂门口就停下脚步,今日开学,不安排课程,县主可自行在寒竹院内走动,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可遣人去寻寒竹院姜院长,她会尽可能的满足您的要求。 纪新雪对陈封点了点头,有劳。 陈封连声道不敢,又为纪新雪引荐迎出门来的中年女人,正是寒竹院的姜院长。 纪新雪在姜院长的陪同下,去选休息的小院。 供学生休息的地方在吃饭的酒楼后面,皆是只有正房和耳房的小院子。 纪新雪的目光在几乎贴在一起的院子上划过,对姜院长道,我喜静,有没有比较偏僻的院子? 在东北角有座二层绣楼,原本是用来教导学堂的小娘子们刺绣,如今已经荒废,里面的陈设却非旧物,学院也会每旬安排人去打扫,县主觉得如何?姜院长为纪新雪指了个方向。 纪新雪转头看去,除了尖尖的房顶,还能看到二楼窗棂,如果是在阁楼内,想来能将整座寒竹院都收入眼底。 纪新雪十分满意这个小憩的地方,心下却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荒废? 姜院长嘴角的笑容微僵,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哀怨,前年这院子还不是寒竹院的时候,宁靖县主在刺绣课上划伤了手,大王亲自找上门来。 纪新雪假装嗓子痒,用帕子挡住大半张脸。 宁靖县主,正是嘉王府三娘子,纪新雪的三姐纪靖柔。 隔了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然后呢? 姜院长眼中的哀怨更甚,大王直奔绣楼,将教导小娘子们刺绣时用的针线花样都搬走了,只留下一箱银子。 姜院长还能挺住,想着免去宁靖县主的刺绣课让嘉王息怒,国子监祭酒却要求姜院长立刻取消刺绣课。 纪新雪轻咳一声,转身背对姜院长,就那里吧,劳烦院长遣人重新打扫院子。 我再拨五名侍女给县主身边的女官打下手。姜院长先是应了纪新雪的话,然后面露难色,小声道,绣楼只有一座,给了县主难免让其他人不快,还请县主出些银钱用作绣楼日常修葺,绣楼内女童的月银也要县主来出,才好堵旁人的嘴。 每名侍女月银两钱,五名侍女一年十二两银子,姜院长又要八两银子修葺绣楼的钱,冬季、夏季绣楼中的碳、冰若是比别人用的多,也要纪新雪另外补钱。 纪新雪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姜院长的要求。 他拿出贴身佩戴的墨色玉牌,让碧绢带着寒竹院的人去嘉王给他的布庄支二百两银子。八十两银子付清五名侍女四年的月钱和四年修葺绣楼的钱,一百二十两银子放在姜院长那等着扣钱。 前些日子,纪新雪已经看过由松年送到栖霞院的布庄账册,布庄在长安最好的地段,每年的纯利润都在三千两到三千五百两之间浮动。 今年嘉王还没要求布庄结账,除去周转的银子,账面上有八百两银子可以支取。 姜院长笑眯眯的着人与碧绢去取银子。 绣楼原本是她为英国公府小郡王准备的小憩之处,看到宁淑县主的第一眼,姜院长就改了主意。 宁淑县主身着华丽,气度大方,半点都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受重视。 国子监已经在宣敏县主、宁靖县主和嘉王府二郎君处跌了太多的跟头,绝不能再给嘉王半点机会来国子监作天作地! 英国公府小郡王的脾气再暴戾,也不可能比嘉王还恐怖。 纪新雪完全不知道姜院长已经将他当成头号危险人物,在姜院长的陪同下来到学堂外。 按照国子监的规定,小学学生可以带两名侍从进入国子监,却不能带侍从进入学堂。 在学堂内,会有专门的书童为学生研墨铺纸。 纪新雪让晴云先去绣楼,独自踏入学堂。 学堂内除了十一个以二三三三排列的桌子,后方空地上,还有张格外大的桌子,上面平铺着薄薄的木板。 纪新雪的目光在光溜溜的十一个桌子上划过,径直走向最远处的大桌子,发现大桌子上平铺的木板竟然是虞朝地图。 第19页 没有江河山川,只有界限分明的州、府、道,就像是纪新雪上辈子见过的幼儿拼图。 纪新雪盯着完全陌生的疆域轮廓看了半晌,终于找到他熟记于心的地名。 剑南道嘉州竟然是在西南方极为靠近边境的地方。 怪不得嘉王会因此不高兴。 纪新雪叹了口气,开始寻找剑南道黎州,陇右道伊州,岭南道振州。 大皇子的封地黎州在嘉州的右下方,如果说嘉州是偏远之地,黎州就是随时可能遭遇战乱的边境。 四皇子的封地伊州纪新雪先找到了九皇子的封地振州,竟然在与大陆隔海相望的小岛上? 惊讶过后,纪新雪继续满地图的寻找四皇子的封地伊州,终于在地图上唯一的关口玉门关外,看到了伊州两个字。 真是难为焱光帝,同时给四个皇子封王,都能选出永远比上一个离谱的封地。 对比之下,封地只是偏远些的嘉王,当真是焱光帝的爱子。 纪新雪转身在最后一排左侧的位置坐下,抬手捂住耳朵,试图将门外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隔绝在外。 第10章 娇柔的呼痛声异军突起,忽然压过越来越激烈的吵闹,继而是哭喊声和更加凶狠的叫骂。 学堂内的纪新雪放下耳边完全没有作用的手,转头看向与学堂大门相反的方向,那边有三个正打开的窗户。 可惜没等纪新雪将想法付诸行动,已经有两名女郎健步如飞的越过门口,撞进纪新雪眼底。 两名女郎的面容极为相似,脸上从不可思议到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变化也一模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个头稍高些的女郎指着纪新雪的脸,气势汹汹的质问。 如果吃了眼前的人,就能让这个人消失,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她们在门外与路七和路九针锋相对,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就是为了争头一个进入学堂的面子,占据最好的座位,为此都没来得及整理被路五和路九拽歪的头饰和衣襟。 好不容易将路五和路九落在外面,先一步进入学堂,却发现学堂内早就有人,她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面对未来四年的同窗,纪新雪委实笑不出来,也懒得特意为仪容不整的二人做出好脸色,冷淡的开口,嘉王府纪五。 宁淑县主?!白五娘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再次从头到脚的打量纪新雪。 这就是嘉王府的小可怜? 可是宁淑县主身上的衣服首饰比起丽嫔娘娘赏赐给她的好东西也不差什么,搭在腰间金色宫绦上的柔荑犹如凝脂白玉,比她用好药养了许久还带着旧茧的手好看多了。 白五娘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嫉妒,正要刺让她心里不痛快的纪新雪几句却被新进门的人打断。 你们竟然对同窗动手? 开口的小郎君身着竹青色锦袍,眉宇间一派正气,不赞同的目光只在衣衫不整的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身上停留一瞬,就触电般的移开。 小郎君身后跟着两名携手进门的小娘子。 身穿鹅黄色月华裙的小娘子眼眶通红,手中豆绿色的帕子已经被浸湿大半,她旁边身穿淡紫色马面裙的小娘子正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始终在小声抽噎。 纪新雪加重摩挲腰间软鞭的力度,突然有些后悔,他定下小憩的地点后就应该直接回王府,不该抱着等等四娘子的想法来学堂。 身着竹青色锦袍的小郎君从白氏姐妹身上移开视线后才看到纪新雪,立刻弯腰作揖,宁淑县主。 同窗之间不必多礼,你们唤我纪新雪突然词穷。 叫名字是这些人僭越,叫宁淑他也不爱听,叫纪五肯定会撞名,不说远的,寒梅院就有个黎王府的纪五。 纪新雪还在犹豫,小郎君已经站直身体对着纪新雪点头,县主 行吧,反正他也不会和寒竹院的同窗过多接触,有距离感的称呼对他们来说刚刚好。 小郎君自我介绍是礼部尚书的长孙张思仪。 与纪新雪打完招呼后,张思仪再次看向已经整理完仪容的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肃容开口,请两位姑娘给路府的姑娘赔礼,路府姑娘大度,已经应允不与你们计较,这件事不必再经过博士和院长,免得伤同窗之间的和气。 没等白氏姐妹说话,路五娘子忽然哑着嗓子开口,也不怪白家姐姐们,是我妹妹年幼,不想平白受委屈,才执意不肯让开学堂门前的位置让白家姐姐们先过去,没想到竟然让白家姐姐们如此生气。 话毕,路五娘子将躲在她身后,抽噎声越来越大的路九娘子推到白家姐妹面前,小九快给白家姐姐们道歉。 我没错!路九娘子退后一大步,紧紧贴着身后的路五娘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连不断的顺着脸颊滑下,明明是我们先到,为什么要给她们让路? 路五娘子似乎没想到路九娘子会是这个反应,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脸上逐渐蔓延尴尬的薄红。 你们撒谎!白三娘子的手指几乎要怼到路五娘子的脸上,明明是我和阿妹先到学堂门口,你和路九叫住我和阿妹,故意挡在我和阿妹前面,怎么就成了你们先到学堂门口? 第20页 听完路五娘子的话后就悄悄退后两步的张思仪闻言,再次往后退了两步,在路五娘子求助的目光看过来时,刚好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纪新雪,县主可知姜院长在何处?我有事想要请教她。 纪新雪敷衍的勾了下嘴角,不知道。 寒竹院不会有蠢人,只会有自以为聪明的人。 除了纪新雪和张思仪之外,再来学堂的人都被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堵在刚进门的位置,满脸茫然的听着双方对彼此控诉。 梁大娘子左边被路九娘子挽着手臂,右手被白五娘子牢牢抓着,左右为难却哪方都不敢得罪,被逼的满眼泪花。 英国公府九郎君祁株,定北侯府五郎君李金环、从袁州来的施宇并排站在一起,看天、看地、看远处相邻而坐的纪新雪和张思仪,就是不看闹剧中心的四个人。 纪新雪第十六次看向与学堂大门方向相反的窗户。 透过大开的窗户,不仅能看到已经冒出绿芽的春柳,还能通过春柳的阴影猜测太阳的位置。 县主在看什么?张思仪为了躲避路五娘子的视线,不得不没话找话。 看我双手用力撑在窗框上,能不能跳出去。纪新雪收回往外看的视线,转而看向张思仪,目光中皆是诚恳,我觉得我可以。 不!张思仪瞳孔地震,您不可以! 他不知道纪新雪能不能跳出去,却知道自己不能跳窗,否则肯定会挨家法。 至于眼睁睁的看着纪新雪离开,孤零零的被路五娘子拖回闹剧中心的结果,张思仪根本就不考虑。 他宁愿跳窗逃生,然后回家挨揍。 听着耳边从人身安全到皇家威仪,几乎没有停顿的劝解之语,纪新雪不得不打断张思仪,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激动。 张思仪觉得他终于找到了和宁淑县主聊天的正确方式。 只要他不给宁淑县主说话的机会,宁淑县主就不会说让他没法接上的话。 纪新雪被张思仪的礼经念叨得直犯困,暗道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得到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只是看上去正气凛然、端庄持重,实际上不仅心眼比莲蓬多,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这个时代的小孩,怎么精力如此充足? 张思仪如此,仍旧争论不休的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也是这样。 正百无聊赖望着窗外的纪新雪借着手帕的遮挡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忽然升起未老先衰的惆怅。 窗外的两个黑点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两个具体的身影。 是姜院长和英国公府的小郡王虞珩? 纪新雪对疑似英国公府小郡王的人给予最高的评价。 是个不输嘉王的美男子。 剑眉星目,与嘉王截然不同的美,或者该称其为帅。 纪新雪正想移开目光,却见始终埋头走路的人突然看过来。 犹如看到利箭直奔眉心,萦绕纪新雪身心的混沌睡意瞬间消散,慵懒搭在腿上的纤长手指下意识的收紧。 金丝软鞭刺痛手掌的感觉让纪新雪稍稍放松突然紧绷的心神,转头看向学堂大门的方向。 小郡王的气势不像是来上学,倒像是来杀人。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脑海中快速闪过关于英国公府小郡王的所有信息。 英国公姓祁,虞珩却随母姓,姓虞,是虞朝的虞。 开国女皇纪缨青梅竹马的夫君姓虞,他们的独女虞卿是女皇唯一不姓纪的孩子。 女皇登基后,封长女虞卿为安国公主,为安国公主划分河东道潞州襄垣,河北道相州临漳两处封地,各食邑万户,总共两万户,特赐安国公主调动封地军马之权。 女皇驾崩时留下明旨,不许任何人动安国公主的封地,安国公主生女为襄临郡主,生子为襄临郡王,安国公主的封户和权柄皆由后嗣继承。 可惜安国公主的独女虞宝儿天生体弱,生下女儿不久便丢下老母幼女,撒手人寰。 安国公主给孙女取名为虞安,正是英国公府小郡王的外婆。 虞安去世后,虞安的女儿虞瑜继承襄临郡主的封号和尊荣。 两年前虞瑜去世,虞珩却始终都没有得到礼部的恩旨,众人只能以小郡王称呼。 传闻中的小郡王脾气暴戾且不讲道理,平日以揍的别人鼻青脸肿、鬼哭狼嚎为乐。 原本纪新雪没将这些传闻放在心上,小郡王只比他大一岁,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英国公府又是出了名的家教森严,小郡王怎会如此离谱? 猝不及防的与小郡王暴戾的目光对视后,纪新雪不得不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 八岁的孩子学堂内的人都八岁以下,谁都不像孩子。 哐 一声巨响,学堂大门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砸在地上,直接摔成两半,另一扇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学堂内,仿佛是响在众人心头。 绣着金色苍鹰纹的黑靴无情踏上倒在地上的门板,让门板从两块裂成四块,惹得脸色惨白的路氏姐妹和白氏姐妹再次发出惨叫。 虞珩的目光自左到右,依次扫过学堂内的面容,最后停在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祁株脸上,语气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平静,你又用了什么花招? 第21页 祁株被虞珩的气势震慑的连连后退,直到被座椅挡住退路,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他居然在众多同窗的面前表现的很怕虞珩。 我不明白郡王的意思,还请郡王明示。祁株主动弯腰作揖。 嗯虞珩勾了下嘴角,眼中却没有半点温度,我会让你明白。 话音未落,祁株已经在虞珩的脚下飞上天,直奔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排吃瓜的纪新雪:??? 第11章 始终没有放松警惕的纪新雪立刻后退,还好心的拽了下目瞪口呆仿佛被吓傻的张思仪。 可惜纪新雪低估了学堂椅子的重量。张思仪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坐在椅子上被拽到安全的位置,而是随着被拽翻的椅子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张思仪满脸茫然的看向纪新雪,县主? 哐得一声巨响,祁株落在倒数第二排的桌子上。 张思仪猛地转头看向桌面上捂着肚子痛苦翻滚的祁株,抬起颤抖的手狠狠的掐住大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县主救命之恩。 纪新雪瞥了眼脸色惨白的张思仪,可怜的孩子,都被吓傻了。 吓傻的人不仅有八岁的孩子张思仪,还有捂着胸口的姜院长,小郡王!你怎么能 虞珩转头看向姜院长,黝黑的眼仁占据双眼三分之二的空间,猛然看去着实有些吓人。 姜院长明明已经气到极致却不得不放缓语气,艰难的措词,无论祁九郎做了什么错事,小郡王都可以回家禀明长辈,不能不必亲自动手。 虞珩冷笑,眼中闪过浓厚的戾气,绕过姜院长走向正试图从木桌上爬起来的祁株。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虞珩的怒气丝毫未减。 堵在学堂门口的众人动作整齐的后退,恨不得能一步退到学堂外。 姜院长却不能退,也不敢退,她大步追上虞珩,拦在虞珩面前,小郡王!小郡王冷静些,您将祁株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如果他违反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定会对他严惩不贷! 国子监会管?虞珩面露迟疑。 姜院长深深的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 她认真的对虞珩保证,只要违反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绝不会包庇他。 在姜院长心中,祁株只是英国公嫡幼子所出的庶孙罢了,要不是在家中受宠,只能等十二岁后去太学读书,根本就没有踏入小学的机会。 这样的人,宁愿让他退学,也不能让他被小郡王在国子监内打死或者打残。 而且打人和挨揍的人都是出自英国公府,想来英国公也没脸因此来找国子监的麻烦。 纪新雪双手抱胸,靠在摆着地图的大桌子上,暗道人不可貌相。 虞珩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姜院长一个表现的机会,正偏着头与姜院长对视,眼角眉梢的戾气逐渐散去,安静的站在原地,仿佛是幅神韵独绝的名家画作。 如果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的小郡王,一定会无条件的相信小郡王是个好人。 可惜小郡王两脚的威力已经深入人心,不仅学堂内的小娘子们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看小郡王们一眼,小郎君们也都苍白着脸,满眼惊惧。 虞珩似乎发现了纪新雪的目光,突然转头看向纪新雪。 这次纪新雪早有准备,十分冷静的对虞珩点了下头。 虞珩脸上的迟疑尽数收敛,立刻恢复进门时的面无表情,将视线放回到姜院长脸上,祁株抢走了我的东西。 姜院长心道倒霉,刚好是她处理起来最麻烦的事。 小郡王和祁株的矛盾发生在英国公府,却要在国子监处理矛盾。 以国子监的角度讲,无论小郡王与祁株在英国公府发生什么都与国子监无关。 在国子监对同窗大打出手,全是小郡王的错。 他抢走了何物?姜院长问道。 学堂内的其他人闻言,都壮着胆子将目光放在虞珩身上,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相同的想法。 祁株定是拿走了对小郡王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才会引得小郡王大怒,说不定是襄临郡主的遗物。 虞珩的答案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对姜院长道,寒梅院的名额。 姜院长嘴角的笑容彻底僵硬。 如果可以,她想对小郡王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关寒梅院和寒竹院名单变动的原因,祭酒没有瞒着寒梅院和寒竹院的院长。 明明是英国公府的管家拿着英国公的名帖,亲自与祭酒说,小郡王与庶弟祁株感情甚笃,不忍与其分离,主动要求退出寒梅院,去寒竹院读书。祭酒才答应划去寒梅院名单上的小郡王名字,添在寒竹院的名单上。 对于寒梅院突然空出来的名额,祭酒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让与小郡王同出于英国公府的七郎君补上。 嘉王不来闹,就说明祭酒猜的没错,宁淑县主虽然按旧例被封为县主,可以来国子监上学,但依旧不被嘉王放在心上。 嘉王来闹,祭酒便以宁淑县主被软禁多年,恐怕跟不上寒梅院上课的进度,与寒梅院的同窗相处也更容易不自在为理由对嘉王解释,顺势将英国公府七郎君的名额再腾给宁淑县主。 第22页 如此一来,祭酒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英国公府的重礼。 姜院长却万万没有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英国公府。 小郡王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从寒梅院换到寒竹院读书。 学堂中的其他人听到虞珩的话,脸上先是诧异,继而浮现由淡转浓的不自然。 他们也知道寒梅院和寒竹院的区别,此时被小郡王明晃晃的提出来,却仍旧会有窘迫的感觉,尤其是免试入学的人。 他们也是长安的天之骄子,从小在父母的慈爱宠溺,下人的吹捧下长大,入学国子监,是他们第一次彻底面对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现实。 他们出生就能俯视许多人的同时,也在被寒梅院的人俯视。 也许多年后,他们的未来不会比寒梅院的人差,甚至能超过寒梅院的人,或者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生来就不如某些人。 起码在此时此刻,他们还不能对小郡王行动话语间所表达的意思做到无动于衷。 尽管所有人知道,小郡王没有错,寒竹院确实不如寒梅院。 纪新雪的位置不错,能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小郡王真乃狠人,只用一句话,就让学堂内的所有人都不自在。 姜院长艰难的扬起笑脸,对始终盯着她且目光越来越犀利的虞珩道,是英国公府的管家拿着英国公的名帖来拜访祭酒,说您舍得不祁株,愿意来寒竹院陪伴祁株,祭酒才会改动名单。 这是你们英国公府的问题,和国子监没问题! 没等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臭的虞珩开口,姜院长身后忽然响起虚弱的喘息声,阿兄确实说过这话,家中长辈想让阿兄如愿,才特意麻烦祭酒,没想到阿兄的话竟然只是客套。 祁株的惨白的脸上满是嘲弄,哈,我竟然当真了。 可怜早就回过神的张思仪摇了摇头,看向祁株的目光满是同情。 呵纪新雪在张思仪寻求认同的目光下意味不明的应声,算是为刚才莫名其妙将张思仪拽倒道歉。 张思仪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纪新雪的下文,主动问道,县主也认同在下的看法? 不纪新雪一本正经的道,我看到两条春虫。 张思仪打了个哆嗦,握紧拳头看向四周,干巴巴的开口,县主不要怕,某这就将虫子抓起来。 纪新雪:真蠢。 虞珩没分给祁株半点目光,执着的望着姜院长,国子监会如何处置祁株? 姜院长深吸了口气,再也无法维持笑容,小郡王,你会来寒竹院而不是寒梅院,与祁株没有任何关系。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十分生硬,姜院长停顿了下,才继续开口,国子监禁止对同窗动手,念在小郡王是初犯,只罚您抄写国子监的《学规》十遍。除此之外,我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英国公。 虞珩黑白分明的双眼中闪过嘲讽,猛得推开姜院长,直奔捂着肚子坐在桌子上,无声用袖子抹眼角的祁株。手握成拳狠狠砸在祁株的颧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姜院长刚扶着桌子站稳身形,就听见祁株的惨叫,眼中闪过浓浓的怒火,小郡王! 除此之外,学堂内的其他位置也都响起劝阻的声音。 不仅定北侯府的李金环和来自袁州的施宇去帮着姜院长拉虞珩,纪新雪身侧的张思仪也跑了过去。 愤怒中的小郡王杀伤力比一脚将祁株踹飞时还大,等赶来的侍卫小心翼翼的将已经力竭的小郡王拉起来时,不仅祁株变成猪头,李金环、张思仪和施宇的脸上也都不同程度的挂彩。 反而是最早拉架的姜院长看上去最为体面,起码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明显的伤痕。 国子监祭酒惊闻噩耗,硬是以接近六旬的年纪跑出二十岁的速度,踏入学学堂后立刻走向挂彩的几个人,哆嗦着嘴唇对唯一没挂彩的人道,小、郡王? 恹恹垂着头的虞珩不走心的嗯了一声。 祭酒却流下感动的泪水,还好受伤的不是小郡王。 学堂外突然传来尖利的女音,纪新雪!快出来!别让我 后面的话尖锐得破音,完全听不清是说了什么。 纪新雪大步从学堂后方走到门口,对祭酒道,我没打架,可以走了吗? 祭酒连连点头,因为宣明县主催得急,只能放弃留宁淑县主喝碗安神汤再走的想法。 刚亲眼见识过嫡兄欺压庶弟的学堂众人,皆面色复杂的目送纪新雪离开,心中闪过相同的想法。 可怜的宁淑县主。 纪新雪刚出学堂大门,就见到不远处正对护卫比量拳头的四娘子,连忙小跑过去,阿姐? 四娘子见到纪新雪,立刻将纪新雪牢牢抱在怀里,我就知道没人敢打你,挨揍的肯定不会是你! 纪新雪假装没听出来四娘子的哭音,笨拙的伸手拍在四娘子背上,我们回府给小阿婆迁院。 第12章 纪新雪和四娘子后,直奔寿安院,还没到门口就见到正指使人搬箱子的松年。 松年!看到纪新雪安好,过了怕劲开始生气的四娘子大步走到松年面前,你在这里,阿耶是不是在里面? 第23页 纪新雪收回拉空的手,对远处满脸尴尬的林姑姑点了点头,也将目光放在松年身上。 松年将手心捧着的油纸包递给四娘子,笑道,大王带人去西郊猎场,如今还没回府。这是大王出城时经过百味斋,特意让人送回来的玫瑰酥,还温热着,四娘子快些拿进去吃吧。有什么委屈,等大王从猎场回来再说,大王定会为您做主。 四娘子握紧油纸包,眼中闪过极亮的光芒。 她最爱吃百味斋的玫瑰酥,可惜百味斋每日只做几十份糕点,就算是她亲自去买也要排队,还不一定能买到。非要拿着王府的帖子,才能立刻拿到玫瑰酥。 王妃将王府名帖看得极紧,绝不会为了给她买糕点轻易动用。 松年见四娘子轻而易举的变得高兴起来,嘴角也浮现笑意,将另一个油纸包递给纪新雪,大王听闻您学鞭刻苦,很是高兴,说要亲自找块好皮毛,着人给您做副手套。 纪新雪双手捧着油纸包,矜持的点了点头。 难为松年会说好话,他才不信嘉王会如此好心。 四娘子和纪新雪心情大好,都不急着进院去找苏娴,停在原地与松年说话。 松年让人取了个系着彩穗的皮球来,陪着二人耍了半晌,直到苏娴让人来寻,他才目送四娘子和纪新雪进门,转身朝王妃的正院走去。 大王从猎场回来前,他要当着王妃的面与林姑姑对清楚库房的账册,将库房钥匙还给王妃,再重新寻些调教好的侍女送去寿安院。 希望大王回府后看到焕然一新的寿安院,心情能好些。 陪苏娴用过午膳,纪新雪和四娘子捧着油纸包各自散去,等到用晚膳时再来寿安院,庆贺苏娴迁院。 回到栖霞院,彩珠和彩石立刻围了上来,毫不客气的将晴云和碧绢挤开,不许她们近身伺候纪新雪。 纪新雪让晴云和碧绢先去用膳,他在彩珠和彩石的服侍下换了身半旧不新的青绿色长裙,重新梳了个小髻,拿着还没彻底变凉的油纸包去找钟娘子。 钟娘子已经搬回正房,没有像纪新雪猜想中的那样默默生闷气,而是正带着李嬷嬷和彩穗翻箱倒柜。 纪新雪提起裙摆,艰难的绕过满地的障碍物走到钟娘子身边,阿娘这是在做什么,有东西找不到了? 钟娘子拉住纪新雪的手腕,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后日钟府为庆贺你舅舅金榜题名被圣人点为探花使开宴,我虽回不去,王妃却格外开恩,准我备些薄礼送回去。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水已经无声顺着钟娘子的脸颊滑落。 纪新雪拿出袖中的帕子,仔细为钟娘子擦泪,轻声道,这是喜事,阿娘莫要哭了,我那里有对节节高升金玉竹,也添进礼单中。 钟娘子的情绪非但没在纪新雪的安抚下缓和,反而用力将纪新雪拉进怀中,哭声也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些年的烦闷委屈都发泄出来。 过了好半晌,钟娘子才捂着脸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仍旧带着哭音,按照旧例,你舅舅有如此大的喜事,就算我不能回去,你作为已经上学的小娘子也可以代表王府去钟府坐坐,可王妃根本就不提这茬,我也不敢问。 纪新雪察觉到钟娘子眼中的期待,明白钟娘子是看他和嘉王的关系有所缓和,嘉王还贴补了他许多东西,想让他主动与嘉王说要去钟府。 如果是从苏娴那里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之前,纪新雪说不定会按照钟娘子的期待去试试。 更清楚被称有状元之才的钟戡蹉跎多年的原因后,纪新雪觉得王府和钟府还是不要相互连累比较好。 他甚至怀疑,允许钟娘子为钟府备礼是王妃私下的决定,还没有问过嘉王。 好在钟娘子也没有非要纪新雪亲自去钟府庆贺钟戡高中的意思,她只短暂的消沉了一小会,便兴致勃勃的拉着纪新雪翻捡她的家当,为钟府的人备礼。 纪新雪自觉对钟娘子有愧,除了节节高升金玉竹,还让彩珠从来房中找来昔日王府供给他的首饰,全都是八成新,送给钟府的表姐表妹们,既亲昵又贵重。 最后反倒是钟娘子觉得心疼,连连开口让纪新雪不必那么大方。 纪新雪笑了笑,亲自将从他房中搬出的首饰装入钟娘子准备好的箱子中。 收拾完给钟府准备的薄礼,纪新雪和钟娘子因为早上的不愉快而产生的隔阂也无声消散。 二人分食了百味斋的吉祥果子,纪新雪回东厢房重新梳妆。他特意借口头皮疼,让梳头的晴云不要给他带主钗,衣服也选的符合钟娘子心意的蜜色短袄和藕荷色长裙。 钟娘子反而怎么看纪新雪都觉得不对劲,让彩珠去拿剪刀,将四娘子让人送来的彩云月季剪下一朵,亲自簪在纪新雪的发髻上,这才心满意足的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前往苏娴的寿安院。 四娘子见到纪新雪头上的彩云月季十分高兴,连声称赞自己有眼光,早就预料到纪新雪簪彩云月季肯定会好看。 感受到身上越来越锋利的目光,纪新雪敏锐的转头,正对上嘉王皮笑肉不笑的脸。 纪新雪顿时有种头皮发疼的错觉,下意识的开口自救,是阿娘说再不簪花,彩云月季的花期就要过去。我才想起来簪花。 第24页 四娘子笑嘻嘻的道,你别舍不得戴,我那里有十二盆彩云月季,每盆都有至少五个花骨朵,等你院子里那盆彩云月季被剪秃,你就来我的院子里选花,保证什么颜色都有。 纪新雪满脸真诚的望着四娘子,我真的不喜欢簪花,不是舍不得。 四娘子狐疑的回望纪新雪,转头看了一圈后,凑在纪新雪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还对上次阿耶说你簪花不好看的事耿耿于怀? 纪新雪犹豫了下,木着脸点头。 他只求四娘子别在说花字,否则嘉王随时都可能猛虎下山。 阿耶这是不对的。四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突然拉住纪新雪的手腕跑到正在说话的苏娴和王妃面前,小阿婆!阿娘!你们看阿妹簪花好不好看? 因为白日被嘉王给了没脸,无论苏娴与她说什么都觉得苏娴是绵里藏针的王妃头一次觉得四娘子贴心,她朝四娘子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满眼慈爱的看向被四娘子牢牢抓住的纪新雪,好看,等会让林语将我院子里的银红牡丹搬去栖霞院,让五娘子戴着玩。 纪新雪抱着我还能再抢救一下的想法,试图推辞王妃的好意。 然而他身边有个猪队友,王妃也不是能容得下庶女推辞的人。 最后纪新雪不仅含泪收下王妃的牡丹,还得到闻声前来的大娘子和三娘子送的两盒绢花。 四娘子望着纪新雪惊喜到失去表情的脸,骄傲的昂着下巴,将纪新雪拖到嘉王面前,语重心长的开口,阿耶,大家都说阿妹簪花好看。 嘉王舔了舔凸起的虎牙,被面前的漂亮蠢货气得脑壳疼,然后呢? 四娘子将已经心如死灰的纪新雪推到前面,双眼紧紧盯着嘉王,语气中满是期待,阿耶是不是也觉得阿妹簪花好看? 呵嘉王勉为其难的扯了下嘴角,你让他自己说,他簪花好看吗? 纪新雪眼中浮现亮光,重重的摇头,不好看!阿耶戴花肯定比我好看,阿姐不信的话,将花给阿耶戴上试试。 四娘子目光呆滞的望着纪新雪捧到她面前的彩云月季。 阿耶戴花? 见四娘子关键时刻掉链子,纪新雪只能撸起袖子自己上,视死如归的将手中的彩云月季别在嘉王耳边,迫不及待的对四娘子道,阿姐,阿耶戴花好不好看? 四娘子脸上呆滞更甚。 嘉王本是艳绝的长相,耳边素色的彩云月季反而让嘉王看上去更温和沉静。 在纪新雪的一再逼问下,四娘子不得不点头,好看 缓过劲的四娘子迫不及待的去与大娘子分享她的新发现,生怕晚一会,大娘子就看不到嘉王戴花的样子,转头就跑,连纪新雪都顾不上。 纪新雪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正想脚底抹油,却发现腰间坠着他难以抗拒的力道。 转头看去,正是朝他露齿而笑的嘉王,为父美否? 甚美!纪新雪小鸡啄米的点头。 嘉王抬手轻拍纪新雪的脑门,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纪新雪顺着嘉王的目光看向手心捧着的盒子,立刻将两个装着绢花的盒子递到嘉王怀中,满脸讨好的笑容,这些花都给哥哥戴。 嘉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目光却始终都没从怀中的盒子上移开。 纪新雪稍稍观望了下,再次脚底抹油,这次总算是顺利逃脱虎口。 半晌后,嘉王啧了一声,拿起怀中的盒子扔向身后,语气满是怀疑,这一个个的讨债鬼,都是像了谁? 松年将半空中的盒子捞进怀中,大王不必再担忧五娘子被学堂上的事影响心情。 嘉王半眯着的眼中闪过厉色,哼不像样子。 松年沉默的低下头,再次变成嘉王的影子。 至于让嘉王觉得不像样子的人,是给他簪花的纪新雪、还是觉得他簪花好看,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的纪明通、在寒竹院大打出手的小郡王、寒竹院闹剧的罪魁祸首英国公府还是其他什么人,大概只有嘉王本人知道。 第13章 翌日,纪新雪坚定的拒绝钟娘子继续簪花的提议,选了支三尾凤钗。 寒竹院相比昨日平静许多,纪新雪仍旧坐在昨日的位置,冷眼看着众人安静的走入学堂,各自落座。 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虽然不再为座位争论却仍旧不肯轻易退让,四人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对视半晌,勉为其难的达成共识。 白五娘子和路九娘子坐在第一排,白三娘子和路五娘子分别坐在自家姐妹的后面,还将路过的梁大娘子拽到她们中间的空座上。 李金环和施宇沉默的坐到第三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谁都没有坐在纪新雪正前方的座位上。 张思仪站在门口犹豫了下,慢吞吞的走到纪新雪身侧的空座边,没马上落座,而是转身面朝纪新雪,县主? 纪新雪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张思仪的神色更加忧愁,苦着脸落座,暗怪自己运气不好,出门后才发现马车有点小问题,只能在原地等仆人回府牵马,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第25页 祖父昨晚已经告诉他,小郡王和祁株都不会离开寒竹院,休养几日后就会来上学。 如今学堂唯二的空座就在他和施宇身边,也不知道谁会更倒霉些,唉。 张思仪噎在喉咙口的那股气还没彻底叹出去,前方的施宇忽然后仰,差点撞到张思仪的头。 他满眼莫名的抬头,顺着施宇转头的方向看过去。 嘶~ 祖父骗他! 不是说小郡王被英国公惩罚,会休养几日再来上学。 难道门口的人不是小郡王而是索命的厉鬼? 张思仪用尽全力的退后,后背紧紧的贴在椅子靠背上,暗自祈祷虞珩千万不要过来! 不仅张思仪和施宇满头冷汗,目光发直,坐在第一排的白五娘子和路九娘子同样浑身瘫软,想要站起来给小郡王让座却提不起半点力气,嘴巴也像是被人用针缝上似的完全张不开,只能用惊恐的双眼对小郡王行注目礼。 虞珩对身上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径直来到最后一排张思仪身侧的位置。 张思仪抬起颤抖的手摸向下巴上的淤青上,目光中全是他不知道的恳求。 小郡王离他越近,他的下巴就越疼。 好想去找个大夫看看。 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难以忽视的力道,正摸着下巴走神的张思仪打了个哆嗦,猛的起身,椅子在地砖上滑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坐在前排的众人立刻回头,眼中皆是与昨日相同的惊慌。 经过昨日的事后,他们已经认清血淋淋的现实。 小郡王不仅打人很疼,而且是白打,他们作为受害者,甚至连小郡王的道歉都听不到,只能收到来自英国公府的赔礼。 纪新雪没想到张思仪的反应会这么大,脸上也有些尴尬,却不得不将话说完,帮小郡王挪下椅子。 张思仪听见纪新雪的声音才发现刚才拍他肩膀的人是纪新雪,脸上竟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纪新雪满脸无语的摇了摇头,从让他踩不到地的椅子上跳下去,绕过傻站着的张思仪去帮虞珩搬椅子。 然而绕过张思仪后,纪新雪却发现坐在轮椅上的虞珩已经将原本位于桌子正后方的椅子推开。 从纪新雪出声起,众人的目光就随着纪新雪移动,再次看到虞珩后,众人眼中皆闪过疑惑。 小郡王怎么是坐着轮椅来上学? 不对,小郡王坐着的轮椅是什么出现在学堂,他们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纪新雪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都走过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虞珩只是将椅子推开,却没能将椅子完全推开。 其他人都坐在桌子的正后方,只有虞珩,将椅子推的歪歪扭扭后,才勉强占据五分之三的桌面,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纪新雪刚走到虞珩身后,还没来得及靠近,虞珩就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的凝视纪新雪的脸,有事? 我帮你拖走椅子。纪新雪伸手搭在挤在虞珩身侧的椅子上。 虞珩眼中的警惕不减,紧绷的身体却放松了些。 纪新雪本就不是为了虞珩的感谢,才来帮虞珩拖椅子,也不在意虞珩的冷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昨天慌忙中没拽动坐在椅子上的张思仪竟然不是偶然。 抬起眼皮对上虞珩逐渐变得疑惑的目光,纪新雪冷静的点了点头,将另外一只手也放在椅子上,暗自将吃奶的劲也用上。 椅子的四条腿艰难的划过地面,发出仿佛要散架的声音,然而它只是晃动了下,与小郡王的距离从一节手指宽变为小手指那么长而已。 虞珩眼中的疑惑更加真切,忽然低下头仔细翻捡荷包,从荷包最下面掏出个龙眼大的玉珠递给纪新雪,谢谢? ??? 奇耻大辱! 日行一善的纪新雪气得脸色涨红。 张思仪不是真的没有听见纪新雪说什么,他只是将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虞珩身上,根本就没将纪新雪的话听进脑袋里。 后知后觉的发现虞珩是坐着轮椅来上学,又看到纪新雪去拉虞珩身侧歪歪扭扭的椅子,张思仪突然想起纪新雪刚才对他说的话,立刻箭步冲上去,抓着椅子拖到学堂后方的大桌子旁。 手指彻底与椅子分离后,纪新雪的理智快速回归。 他深深看了眼仍旧对他举着玉珠的小郡王,在承认他搬不动椅子和承认他是想要好处之间,毅然决然的选择后者,捏着虞珩手心冰凉的玉珠转身,气势汹汹的回到自己座位。 虞珩重新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望着桌子上的纹路发呆。 张思仪在后面磨叽好半天,直到姜院长带着二十名统一装扮的书童进门,他才小心翼翼的回到座位。 姜院长只字不提昨日的闹剧,指着二十名书童对众人道,这些人是寒竹院书童,你们上课时不许带家中奴仆,只能差使他们。 书童们同时弯腰作揖,口称郎君、女郎,然后在姜院长的示意下离开学堂,去学堂旁边的隔间等候差遣。 书童们都离开后,又有穿着木黄色长袍的人进门,将手中捧着的盒子放到学生们的桌子上。 盒子不是按位置发放,而是先给后排的纪新雪和虞珩,再给定北侯府李金环和张思仪,最后才给通过国子监小学考核的人。 第26页 姜院长开口后,学生们才打开木盒。 木盒内垫着黑色锦缎,上下放着两块碧玉雕成的竹节,竹节背面刻着两个字,上皆为寒,下面的字却每个人都不一样。 纪新雪看到自己手中的玉竹下面的字是寒,旁边张思仪的玉竹上则是往,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两个字的话含义。 上方的寒字,是寒竹院的寒。 下方的寒字,多半出自千字文,专门为他们排序用。 想来寒梅院用的是前十六个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竹院则是紧随其后的十六个字,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他是寒,虞珩是来,张思仪是往,李金环是暑。 纪新雪哂笑,不知道姜院长是怎么给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排序,才有把握四人不会当场闹起来。 姜院长告诉众人,只要进入国子监就要将玉佩大小的玉竹佩戴在腰间,证明他们是国子监小学寒竹院的学生。 他们可以将小指长的玉竹给顺眼的书童,书童可以凭借玉竹拿到比没有玉竹的书童更多的月银。 在他们从国子监毕业前,拿到玉竹的书童会只听他们的吩咐。 除了两块玉竹和书童,纪新雪还从姜院长口中得知许多关于国子监小学的其他信息。 小学与国子学和太学一样,都是与朝廷同休,除了年节之外,只有每旬末日才会放假。 另外每旬皆有小考,成绩单会给学生两份,其中一份成绩单需家长盖印后拿回国子监入档案。 纪新雪考虑到寒竹院的其他人也许要等他先挑完书童后才好挑选,去酒楼用膳时,顺便将手中的小玉竹赏了出去。 是个比其他人高了半头,看上去就很有力气的半大小子。 书童告诉纪新雪,他在国子监的名字叫绿竹,本名刘壮。父亲是十二卫的士兵,废了好大的功夫找关系,才将他送到寒竹院做书童。 纪新雪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个手指长的金刀递给绿竹,拿去玩。 绿竹局促的背着手在衣服上狠狠擦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金刀,谢县主赏赐。 纪新雪很快就从绿竹的口中得知寒竹院所有书童的身份,几乎都是长安底层小官或者富裕乡绅家中的孩子。 寒梅院的书童中,甚至还有振王妃的娘家侄子。 下午正式上课,负责教导寒竹院《书》的博士问过众人的进度后,从启蒙的千字文讲起。 纪新雪早先就和钟娘子背过千字文,却从未听人能将千字文的每个字都引经据典的讲出个故事出来,听得很是入迷。 下学时,绿竹做贼似的凑到纪新雪身边,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小声对纪新雪道,县主想不想知道小郡王的腿是怎么回事? 纪新雪捏住腰间垂下的金线,看向地上高大的影子,你怎么知道? 绿竹的声音更加低沉,不仅我知道,整个寒竹院的书童都知道。 那你还神秘个什么劲?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度娘:中国最古老的轮椅记载,考古学者在一处约公元前1600年石棺的刻画上,发现有轮椅的图案。 第14章 纪新雪挑走绿竹后,其他人也陆续将手中的小玉竹赏了出去。 虞珩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才让他的书童紫竹推他离开。 紫竹虽然不如绿竹健壮,力气却不小,轻而易举的将虞珩推到门口。 可惜紫竹的个头不算高,视线几乎被高大的轮椅完全挡住,险些将小郡王推到墙上。 多亏还在门口的书童及时拦下虞珩的轮椅,才没让虞珩伤上加伤。 纪新雪听到这里,抬起手掩住嘴边的幸灾乐祸,暗自可惜没有看到虞珩差点撞墙时的表情。 他停下脚步,打算听完这个故事再回府,然后呢? 门口被挑剩的书童正值尴尬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紫竹一个人不能照顾好行动不便的小郡王,都围在小郡王身边不肯离去,希望能入小郡王的眼。 哪怕拿不到小玉竹,能让小郡王觉得眼熟也好。 虞珩沉默半晌,将门口剩下的所有书童都带走了。 昨日虞珩被迎来寒竹院后直奔学堂,根本就没来得及选小憩的地方。 跟着虞珩离开的书童纷纷挽起袖子,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虞珩选的东边小院打扫的干干净净。 小郡王带来的仆人就站在一边干看着,既不知道与书童们说说小郡王的喜好,也不知道去给小郡王倒盏热茶,活像是两根呆木头。绿竹边说边摇头,脸上却满是自得,仿佛只要寒竹院的书童比国公府的仆人强,四舍五入,就是他比国公府的仆人强。 小郡王也没亏待忙前忙后的书童们,不仅每个书童都给了赏银,还拿荷包里的小金砖让紫竹去酒楼提膳,让每个书童都吃到寒竹院学生才能吃的饭菜。 纪新雪突然开口,小郡王带入国子监的两个仆人呢,他们吃什么? 绿竹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们吃剩菜! 第27页 纪新雪隔着荷包按住里面的玉珠,嘴角浮现点点笑意,他现在愿意相信,小郡王给他玉珠确实是在感谢他。 书童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见小郡王对从国公府带出来的仆人并不亲厚,立刻达成共识,先将矛头一致对外,将国公府的仆人挤兑的连屋子都站不下去,只能去院子站着。 可惜小郡王不喜吵闹,书童们空有满脑子的想法却无从实现。 好在小郡王虽然不理会书童们,却没有开口让书童们离开,还将酒楼额外送给他的糕点都给书童们打牙祭。 书童们只比学生大几岁,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在早就将小郡王当成洪水猛兽的前提下,发现小郡王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凶,反而对他们极为大方,更想就此留在小郡王身边。 就在书童们相互敌视,看谁都是竞争者的时候,小院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穿着绛紫色的长袍,头上带着枝金制的梨花簪,面色严肃不怒自威,看上去很有体面。 她自称是英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奉英国公的命令,每日午时为小郡王讲读家法。 书童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听教他们规矩的博士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顿时愣在原地。 来自英国公府的陈嬷嬷脾气却很大,只在门口站了两息便满脸不耐,训斥门后的书童都是懒骨头,张嘴就是在英国公府,这样的仆人定要拖下去扒层懒皮下来。还有许多意思仿佛难听的话语。 寒竹院的书童能被送来寒竹院,大多都极受家中重视,怎么能忍得下奴仆的训斥,顿时有人沉不住气,在门口与英国公府的陈嬷嬷吵了起来。 动静惊动了小郡王,与陈嬷嬷吵架的书童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害怕。 陈嬷嬷见到小郡王,本就严肃的神色更加凝重,高高在上的问小郡王纵着身边的书童,对遵长辈命令来讲读家法的嬷嬷不敬,可是对长辈不满? 逼着小郡王立刻将顶撞她的书童都撵出去。 县主晴云小心翼翼的打断绿竹的话,对纪新雪道,四娘子下学后与寒梅院的同窗去吃酒,问你去不去。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去,让阿姐将王府的马车带走,我还有点事,正好等家中再叫辆马车来。 晴云眼中闪过委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纪新雪完全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还满脸疑惑的看着她,才咽下满心不甘去传话。 要不是四娘子非要拉着县主坐同一辆马车,王府原本是准备了两个马车,县主也不至于下学还要等马车才能回家。 纪新雪给绿竹使了个眼色,示意绿竹继续说。 书童们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起,等着小郡王的训斥。 小郡王却没立刻让陈嬷嬷如意,而是问顶撞陈嬷嬷的书童,为什么要与陈嬷嬷争吵。 大多数书童都选择沉默的时候,唯有一名书童站出来,一口咬定他是看不惯陈嬷嬷眼中没有小郡王,不顾小郡王正午休,在院子里大声喧哗,才提醒陈嬷嬷不要说话。 小郡王点了点头,摸了摸荷包后,拿下系在腰间的金环赏给名为青竹的书童,让青竹无事时可以跟在紫竹身边。 英国公府的嬷嬷见到小郡王的做法,脸上满是失望,从怀中掏出以黑色绸缎为底,金线绣字的家法,沉声道,老奴会将宣读家法时的事,如实禀告给国公和老夫人,八郎君,开始吧。 书童们还没从已经有人脱颖而出,成功留在小郡王身边。的惊讶和酸涩中彻底回过神来,就见始终像是呆木头似的英国公府仆人走向小郡王,将小郡王从轮椅上抬下来,摆成跪在地上的姿势。 你们做什么?放下小郡王! 拿到虞珩金环的青竹最先冲上去,然后是紫竹,其他书童见状也纷纷冲了上去,从两名英国公府仆人的手上抢回小郡王,放回轮椅上。 纪新雪嘴角溢出声冷笑,英国公府的嬷嬷是想让小郡王跪听家法,小郡王的腿也是跪伤。 绿竹诧异的看向纪新雪,瞪大的双眼中写满你怎么知道? 纪新雪不仅知道这些,他还知道今日英国公府的人必然没有讨到好处,才会让心都偏给小郡王的书童们如此高兴,连绿竹都跟着傻得意。 绿竹接下来的话果然证实了纪新雪的猜测。 陈嬷嬷再次肃容训斥书童们,说小郡王是犯了家法,才会被英国公惩罚。不仅昨日回府后,在祠堂跪五个时辰反省。半个月内,每日午时都要跪听家法,就算是上学也不能免去责罚。 小郡王虽然脸色不好看,却默认了陈嬷嬷的说法,英国公府的仆人再次走向他的时候,小郡王也没出言训斥。 青竹却有几分急智,用当初博士们教导他们的话,去堵陈嬷嬷的嘴。 小学乃开国女皇为防止宗室和勋贵后代被家中溺爱,连书本都不认识,专门设立。 武宁帝曾亲口说过,不许任何人因为家事耽误学生上课。 旁边站着的紫竹忽然开窍,主动跪在陈嬷嬷身侧,要替小郡王跪听家法。 他得到小郡王的小玉竹,就是小郡王的专属书童。 按照小学规定,紫竹要处理所有发生在国子监内,影响小郡王上课的事。 第28页 从某种角度来讲,要求小郡王带伤跪听家法,确实会影响小郡王上课。 其他书童见到青竹和紫竹将陈嬷嬷挤兑的脸色铁青,小郡王却在掏荷包,看样子像极了又要赏青竹和紫竹,立刻双眼发红的加入到青竹和紫竹的阵营中。 最后,因为陈嬷嬷说紫竹不是英国公府的人,不配替小郡王跪听家法,替小郡王跪听家法的人变成了英国公府的仆从。 陈嬷嬷还被刁钻的书童们挤兑的稀里糊涂的应承众人。 明日英国公府若是改变让小郡王跪听家法的时间,就是英国公府故意找小郡王的麻烦。 小郡王又给了书童们赏赐?纪新雪听完八卦,满足的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抬头斜睨玉竹,漫不经心的开口,难道你也有份? 绿竹满脸愧疚的低下头,耳后一片通红,小声道,我知道接了县主的小玉竹就不该再得小郡王的东西,但 小郡王给的太多了。 下午寒竹院上课的时候,紫竹和青竹离开一会,回来时给所有候在学堂隔间的书童,每人五两银子的赏赐。中午在小郡王院子里的书童,额外再得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比他爹两个月的月银还多。 不愧是开学第一天就震惊整个国子监的小郡王,仇恨拉得如此稳当。 若是有赏出去小玉竹后格外抠门的人,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很尴尬。 纪新雪倒是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他抬手拍了拍绿竹漆黑的脑瓜顶,笑道,小郡王大方,不要白不要。 绿竹猛得抬起头,呆滞半晌,才发现纪新雪已经只剩下个背影,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寒竹院的学生们先是听授课博士讲了一旬的《书》。 旬考后,姜院长告诉学生们下旬讲《礼》。 《书》、《礼》、《御》、《乐》、《射》、《数》各讲一旬后,寒竹院将重新排课,上午和下午分别讲不同的课,连续两天的课程也会有区别。 第二旬开课的第一日,颧骨上仍旧带着青紫痕迹的祁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学堂内唯一的空位上。 发现小郡王大多数时间都在书童们的围绕下独来独往,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以揍得人哭爹喊娘为乐后,逐渐放松下来的学堂气氛,因为祁株的出现再次紧绷起来。 小郡王仍旧是在快要上课的时候,踩着点走入学堂,径直去张思仪身边的位置落座,从头到尾没分给祁株半个眼神。 礼分五礼,为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教导众人《礼》的老师,是名年纪双十的女博士。 祭祀、嫁娶、喜丧皆在吉礼之列。 光是五礼最粗略的分类,就讲了整个上午。 中午下学前,姜院长将上旬的考核成绩发放给众人。 纪新雪、虞珩、张思仪、施宇、梁大娘子得甲。 李金环、白氏姐妹、路氏姐妹得乙。 祁株没有成绩。 纪新雪将成绩单放入学具中,按照习惯直接回绣楼,绿竹会去寒竹院内的酒楼给他叫菜,带回绣楼。 吃完饭小睡半个时辰,稍稍整理仪容再回学堂上课。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学堂上的奇怪氛围也蔓延到了绣楼。 不仅与碧绢、晴云同桌吃饭的绿竹屡次走神,频频看向其他人午休小院的方向。纪新雪也总觉得右眼皮跳的他不得安宁,午睡前特意站在二楼窗前观察了一下状似风平浪静的小院。 直到铺床的碧绢出声催促,纪新雪才离开窗前。 他刚闭上眼睛,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晴云从门外走进来,县主,小郡王来了,正在一楼等您。 说没说有什么事?纪新雪眉心微皱,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晴云老实摇头,边给已经坐起来的纪新雪套上外袍,边开口,小郡王脸色不太好? 纪新雪闻言失笑,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虞珩整日面无表情,就没脸色好的时候。 已经不再做轮椅的小郡王见到纪新雪后,主动从椅子上站起来,宁淑县主。 纪新雪停在一楼到二楼之间的台阶上,开门见山的道,小郡王有何事? 虞珩昂头望着纪新雪,姜院长说,绣楼原本是寒竹院为我准备的落脚之地。 纪新雪居高临下的与虞珩对视,忽然想起第一天见到虞珩时,虞珩对拦着他揍祁株的姜院长说的话。 他抢了我的东西。 寒梅院的名额。 第15章 纪新雪表情不变,若无其事的收回准备继续下楼的脚,站在原地试图和小郡王讲道理,我搬进绣楼的时候,姜院长没说绣楼是给你准备的地方,而且我额外交了二百两银子给姜院长。 小郡王平静的眉眼泛起波澜,似乎正因纪新雪的话举棋不定。 过了一会,小郡王才继续开口,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可以将绣楼还给我吗?我愿意加倍补偿你的损失,五百两银子够不够?一千两银子也可以。 败家子,不,有钱人! 在遇到小郡王之前,纪新雪见过最花钱不眨眼的人是嘉王。 嘉王是王府的主人,而且是焱光帝的成年皇子。焱光帝虽然对儿子苛刻,却十分赞成儿子享受生活。每逢年节赏赐给各皇子府和公主府的东西,都是直接从内库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稀奇赏什么。 第29页 宫中苏昭仪也是焱光帝为数不多的潜邸旧人,早些年曾被独宠过,手里有不少好东西,贴补嘉王时的架势比焱光帝还吓人,出手就是长安内连片的好铺子和京郊大田庄。 如此嘉王才能有底气花钱如流水。 小郡王只比纪新雪大一岁,上面还有祖父和父亲在,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在国公府内的境遇也算不上好,竟然出手如此豪奢,千两白银许诺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且以小郡王的表情和态度来看,纪新雪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愿意将绣楼让出来,小郡王愿意拿出更多的银子。 纪新雪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脚步轻快的往楼下走。 比起在学堂暴揍祁株那日,小郡王的态度简直能称得上有商有量、和蔼可亲。 只要不是直接动手,纪新雪还是愿意与小郡王聊聊。 走到楼下,纪新雪对比他高了半头的小郡王道,能坐下说吗? 小郡王点了点头,与纪新雪走到窗边的矮桌处,分别坐在桌子两侧。 也许是小郡王轻而易举的应了纪新雪的话,虽然他仍旧面无表情,身上风雨欲来的气势却无形消散,让绣楼内压抑的气氛缓和许多。 纪新雪让碧绢去端两盏甜甜的红豆汤来,继续与小郡王讲道理,绣楼原本是院内女郎上针线课的地方,后来针线课被取消,才会荒废。 小郡王放下喝了大半的红豆汤,虽然不明白纪新雪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绣楼的来历,却没出言打断。 纪新雪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假装没看到小郡王的红胡子,我比你先来学堂,也比你先搬进这个本已经荒废的地方。 所以绣楼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 我没有抢你的东西。 小郡王听懂了纪新雪的话。 他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居然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 寒梅院的名额是他的,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小郡王,未来的襄临郡王。 寒竹院内的废弃绣楼却是无主之物,宁淑县主比他先来一步。 但他真的很想要这个地方。 三千两银子,能不能将这个地方让给我?虞珩重新抬起头,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的表情,忽然大幅度加码,我最多能出到九千两银子,也可以换成等价的珍宝奇玩。 纪新雪动作隐秘的捂住仇富的心,忽然升起好奇,小郡王将手中的九千两银子都拿买这个绣楼却只能用四年,且不说值不值得,你就不怕再有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 虞珩平静的目光逐渐变成疑惑,谁告诉你,我只有九千两银子? 最高出九千两银子,是因为阿娘告诉我,阿婆曾说过,不能让有钱成为别人拿捏我们的把柄。虽然我很需要这个绣楼,但绝不能让你赚太多,让你生起贪心,还想赚第二回 ,为此故意算计我。 面对满脸认真的小郡王,纪新雪突然无话可说。 二百两银子的本钱,转手就赚八千八百两银子,何等暴利?在小郡王眼中居然是不能让你赚太多。 传闻中安国公主名下产业无数,襄临郡主更是将襄垣、临漳这两个出了名的富庶之地经营成襄临郡主府的后花园,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要是英国公府的人,绝对将财神爷当成祖宗供着,但凡财神爷从指缝漏出点东西出来,都够英国公府几辈子吃用。 对不起,我也很需要这个绣楼。纪新雪用尽浑身的力气拒绝暴富的机会,满脸生无可恋的靠在椅子上。 虞珩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端起放在一边的茶盏,将茶盏内剩下的红豆汤一饮而尽,起身与纪新雪告辞,谢谢宁淑县主的招待,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等等纪新雪叫住顶着红胡子就要出门的虞珩,满是疲惫的眼角忽然爬上狡黠,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要绣楼,是不是想要离某些人远些? 除了每个人选的书童,寒竹院剩下的书童天天挤在虞珩的小院中,也没见虞珩觉得挤,想要重新找个宽阔些的地方。 今日祁株刚来上学,虞珩就来到绣楼。 肯定是祁株做了什么,才让虞珩突然改变想法。 虞珩停在原地,转过身来面对纪新雪,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纪新雪给虞珩指了条明路,我记得小郡王选的住处是最东边的小院,周围的六个小院都空闲着。 见虞珩仍旧没有开窍的迹象,纪新雪好人做到底,小郡王心善,不忍看书童们无处可去,才允许书童在你的小院逗留。奈何小院狭小,容不下那么多的书童,小郡王不如像我一样,将落脚之处周围的空闲小院都租下来。这样既能安顿书童们,又能避免书童们走动时过于吵闹,惊扰小郡王。 寒竹院这届的学生是十一人,可以供学生们选择的小院却远不止十一个。 来国子监的第一天,纪新雪曾留意过,小院虽然空间狭小,还总是三、五个小院紧紧贴在一起,但并不是所有小院都在同一片区域。 纪新雪能肯定,只要虞珩开口,哪怕祁株已经将行李搬入虞珩落脚处周围的小院,姜院长都能亲自出面,劝祁株去其他地方落脚。 第30页 毕竟空余的小院空着也是空着,还要每年每季定时修葺,不如租给小郡王,还能给寒竹院添笔收入。 就算是为了银子,姜院长也会站在虞珩这边。 事实上,那日虞珩和祁株的冲突,姜院长也是完全站在虞珩这边。 在姜院长眼中,虞珩和祁株同出英国公府,她向着金尊玉贵的虞珩,处罚只是英国公嫡幼子的庶子的祁株,是最安全的做法。 就算英国公本人在此,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若不是虞珩打祁株的理由让国子监和英国公都下不来台,姜院长也不会临时倒戈,反而责怪虞珩。 即便是那日倒戈后,姜院长对虞珩的处罚也是不咸不淡的抄写《院规》。 是虞珩半点气都受不得,非要继续打祁株,还让拉架的郎君都挂了彩,才会将事情彻底闹大。 虞珩漆黑的双眼中忽然闪过极亮的色彩,嘴角难得浮现笑意,多谢县主指点,我这就去找姜院长。 纪新雪目送虞珩脚步轻快的离开,正要回楼上补觉,却见虞珩忽然回头。 背着光的小郡王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语气中的真诚却做不得假,小王送县主套蓝宝石头面做谢礼如何?还是县主更喜欢珊瑚树这类的摆件?或者是长安任何店铺中的任何物件能入县主的眼,都可以告诉小王。小王必双手奉上。 纪新雪笑了笑,我租绣楼四年,包括五名侍女和绣楼每年的修葺费用,总共才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余下的八十两是预支绣楼比别处多用的冰炭。小郡王租小院,每个小院带两名仆从,四年最多给二十五两。若是给多了,恐怕姜院长会起贪心。 至于谢礼。纪新雪忍痛放弃吃大户的想法,选择他更需要的东西,我不喜欢与人过多交流,却无法轻易拒绝同窗的亲近,还请小郡王遇到我的窘境时,能出言解围。 虞珩眼中闪过困惑,他不觉得宁淑县主是无法拒绝别人的人,但宁淑县主的要求并不过分,所以他也没深究,长揖过后,径直离开绣楼去找姜院长。 虞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站在一起的碧绢、晴云和绿竹长长的松了口气,都有不同程度的脚软。 相比之下,虽然也听闻过小郡王暴打同窗的彪悍事迹,但也没少听说书童们说小郡王脾气随和出手大方的绿竹更中用些,起码还能走的动路。 县主,要不要我去打听下小院那边的事?绿竹主动道。 纪新雪面露赞赏,拍了拍绿竹的肩膀,嘱咐道,去酒楼拿点能甜嘴的东西,别空手套白狼。 再次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气声,只是闭上眼睛的后,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算了,既然能忘记,就不是重要的事。 纪新雪勾起嘴角,任由自己陷进黑甜的梦乡。 第16章 下午上课时,小郡王没有出现。 课间小歇的时候,祁株亲自为每名同窗送上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说是英国公府老夫人专门准备的赔礼,为开学第一天惊扰到众人道歉。 原本众人即使觉得祁株可怜,也没打算掺和小郡王和祁株之间的事,早就暗中做好冷着祁株的准备,此时却不得不念着英国公府的面子收下礼物,对祁株的疏远也不知不觉的缓和许多。 纪新雪打开雕花木盒,是三条苏绣的帕子,分别是以正红、银红和石榴红的素彩绢为底,绣样皆是鸾凤。 前排白氏姐妹手中拿着的帕子皆是草绿、黛绿、鸦青之类的底色,绣纹分别是祥云和如意。路氏姐妹拿出来的帕子则是鹅黄和秋香色,绣着卧猫和长毛狮子狗。梁大娘子手心闪过宝蓝色,绣纹看得不太清楚,依稀能辨认的出来是盛开花朵的模样。 这种掺着金银丝线,在阳光下会闪过光芒的素彩绢大多来自江南。 早些年,纪新雪还能每年见到一匹王府供给他的份例,从前年开始,纪新雪就再也没看到过这种料子。 据说是吐丝的蚕死了大半,丝绢产量骤减,王府仅有的素彩绢都是宫中赏下,直接入嘉王的私库,并没有赏给后院。 这等赔礼就算是在纪新雪眼中,也能算得上稀奇。 李金环、施宇和张思仪的木盒中是明显来自同一块料子的白玉扳指,扳指上的纹路各不相同,尺寸刚好能贴合每个人的手指,可见英国公府老夫人准备赔礼时的用心。 祁株见学堂内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又从桌子边挂着的布袋中拿出两个雕花木盒。 他将其中一个木盒放在小郡王的桌子上,然后打开另外一个木盒,拿出与李金环等人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扳指套在手上。 李金环等人见状,也纷纷将白玉扳指戴在手指上。 虞珩和祁株的父亲自从发妻襄临郡主过世后,就外放在袁州,正好是施宇的父亲袁州刺史的下属。 施宇想起还在袁州时,祁伯父对他的照顾,还有到长安后,英国公府送到他住处的重礼,有意引祁株说话,那日只是误会,怎么值得老夫人如此费心的准备赔礼?反倒显得我们这些小辈拿大。 其他拿到好处的人也都不吝啬在此时说几句好话,纷纷符合施宇。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对祁株众星捧月的意思。 第31页 纪新雪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盖上雕花木盒的盖子,再次感叹英国公府,或者说这位英国公府老夫人是有多不待见小郡王。 如果他没记错,开学那天,姜院长对小郡王说,是英国公府的人拿英国公的名帖来国子监找祭酒,以小郡王的意愿为借口,将小郡王从寒梅院改成寒竹院。 英国公和国子监祭酒同朝为官,下朝说句话的功夫,就能将意思传递给祭酒,绝不会目下无尘到连几句话都懒得亲自与国子监祭酒说。 用英国公名帖对祭酒传话的人,十有八九是英国公府老夫人。 这也是姜院长和学堂的人都觉得小郡王蛮横不讲理,故意欺凌祁株的根本原因。 命人来国子监传话的人是小郡王的祖母小郡王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却找祁株算账。 任谁来看,都大有问题。 那日小郡王当众说出祁株抢了他寒梅院的名额。 姜院长为了表示国子监的公正,回小郡王,是英国公府的人拿着名帖来找祭酒,做实祁株的说法。 如此一来,便只能是小郡王的错,否则便是英国公府和国子监皆错。 小郡王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失去寒梅院的名额。 他若是得知自己莫名其妙的从寒梅院的学生变成寒竹院的学生后,没怒气冲冲的来寒竹院找人算账,而是去找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亲耳听到小郡王的说法和拿着英国公名帖的人说法截然不同后,必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让小郡王如愿。 毕竟英国公再怎么是焱光帝的宠臣,如何风光,小郡王都是安国公主唯一的后嗣。 武宁帝、乾元帝、建兴帝三代帝王皆屡屡加恩于安国公主,要不是焱光帝实在混不吝,小郡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襄临郡王。 只要小郡王别想不开去造反,哪怕他公开辱骂英国公,把不孝二字贴在脑门上,二十加冠时也能等到他的恩封圣旨。 如此前提下,无论小郡王和英国公府有什么矛盾,国子监祭酒都只会和稀泥,谁有理就站在谁那边,绝不会真的将小郡王当成八岁孩童糊弄。 可惜天潢贵胄的小郡王终究还是没长大,只知道用武力和钱财开路,横冲直撞的和困难硬碰硬,笨拙的努力,让日子不那么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凭会投胎的本事享受生活。 寒梅院名额之事已经彻底过去,且不说小郡王和祁株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英国公府老夫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只从结果上看。 小郡王被罚,甚至要坐轮椅来上学。 祁株却在养病后,遵循英国公府老夫人的意思,给学堂同窗赔礼,还是英国公老夫人亲自准备的重礼。 礼越重,越代表英国公府对祁株的重视,同样也会让早就开始上学却从来都没有提过那日打架连累同窗之事的小郡王越尴尬。 纪新雪扪心自问,如果他没有奇特的经历,真的生来就是嘉王府的县主。面对除了长的好看、有钱有地位之外,找不出任何优点的虞珩,和虽然没有虞珩好看,但也能称得上可以,开学第一天就莫名其妙被嫡兄欺凌,家中长辈却很明事理的小可怜祁株,他也会觉得虞珩更顺眼。 深觉自己正在与学堂脱节的纪新雪惆怅的叹了口气。 县主为何不高兴,可是不喜欢盒子里的丝帕?坐在纪新雪前方的祁株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面带关切的望着纪新雪,祖母那里还有些圣人赏下的各色素彩绢,针线房也长年供着江南来的绣娘,县主可自选喜欢的花样告诉我,最多五天就能做出新帕子。 不如每种颜色都新做一方帕子如何?以县主的风姿,再珍贵的帕子也只配被用一次。祁株缓缓低下头,仿佛是不敢与纪新雪对视。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被人炫富炫到脸上? 不行,这等事频繁发生,让嘉王的面子往哪放? 纪新雪转动手腕,用毛笔杆挑起祁株的下巴,不许祁株躲闪他的目光,满眼认真的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盒子中的帕子刚好与阿姐新做的马面裙不同色,可以拿去给阿姐配裙子,也许同材质的东西放在一起,看上去才会更漂亮。 话毕,纪新雪特意抬手捋了下鬓角,露出手腕淡蓝色的琉璃手镯。 在虞朝,琉璃自存在起就是贡品,唯一的来源是皇帝的赏赐,远比只是价格奇高,几年前被摆在店铺售卖过的素彩绢珍贵。 望着祁株越来越红的脸色和张嘴半晌都说不出话的模样,纪新雪心下十分满意。 知道羞愧就好。 感觉到学堂内突然变得寂静,纪新雪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门口,原以为是博士来上课,没想到是头戴八宝冠的小郡王。 似乎察觉到了学堂内的氛围与上午不同,小郡王停在门口警惕的环视一周,才再次迈动脚步。 雕花木盒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极为显眼,小郡王自然不会看不到,他没急着落座,而是拿起雕花木盒看向四周,这是谁的? 对上小郡王目光的人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谁都不肯回答小郡王的问题。 虞珩脸色转冷,抬手就要将雕花木盒扔掉。 第32页 阿兄!祁株猛得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虞珩眉眼间闪过毫不掩饰的厌烦,谁是你阿兄?叫我郡王。 祁株脸色惨白,半晌都没说出话。 虞珩却完全不在乎祁株的想法,亏得他心情好,才没立刻与祁株计较,而是看向坐在他身侧的张思仪,嗯? 听见有人说话,悄悄抬头查看情况的张思仪恨不得照着脑门给自己来一下。 让你好奇心重! 张思仪苦着脸站起来,正好完全挡在虞珩和祁株之间。 他看清小郡王手指间把玩的白玉扳指后,无声吞咽了下,在祁株祈求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开口,这对,我们都有。 顶着小郡王冷淡的目光,张思仪的眼睫狠狠的抖动了下,咬着牙坚持已经说出口的话,我们的桌子上都有一模一样的木盒,女郎的是帕子,郎君是白玉扳指。 你看,我们已经将白玉扳指戴在手上了。施宇举起手。 前排的小娘子也配合的举起属于自己的雕花木盒,让虞珩能看到雕花木盒中的手帕,大声附和张思仪和施宇的话。 此刻众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让小郡王安静下来,不要再欺负本就很可怜的祁株。 虞珩紧皱的眉宇逐渐舒展,由满脸不快恢复往日里的面无表情,摆正手上把玩的白玉扳指往手指上套。 他们还有件事没告诉你。纪新雪的目光扫过众人突然惨白的脸色,落在正抬头看他的小郡王脸上,尽量做到与虞珩一样面无表情,这些东西都是英国公府老夫人为同窗们准备的赔礼。 啪 白玉扳指被狠狠惯在地上,瞬间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纪新雪:从未见过傻到专门揪老虎尾巴的人! #别当幼虎不是猛兽# 第17章 面对虞珩阴鸷、暴戾的目光,众人顿时想起开学第一天虞珩暴揍祁株的画面。 这可是姜院长加上李金环、施宇、张思仪,四个人都没法拉住的人。 众人心中疯狂叫喊着快些逃离,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像雕塑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虞珩的目光下觉醒了某种本能,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再做任何会引起虞珩注意的事。 首当其冲的张思仪差点没出息的哭出声来,脑海中浮现家中祖父冷酷无情的话。 小郡王让他们挂彩,是同窗间的矛盾。 他们要是让小郡王挂彩,则是以下犯上。 就算圣人懒得理会这等小事,家中也要给宗室个交代。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纪新雪完全不受暴怒的小郡王影响,轻声慢语的道,颜博士来上课了。 虞珩赤红的双眼转向正杵着脸望着他的纪新雪,顺着纪新雪竖起的手指看向窗外,确实是正往这边走的颜博士。 他咬紧牙关,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干涩酸痛的双眼却没有任何缓和,但他仍旧仔细的将学堂所有人的面容都记了下来。 这些人骗他,他讨厌他们。 颜博士走入学堂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除了后排的宁淑县主,所有学生都与小歇前的状态大相径庭,就差在脑门贴上心不在焉四个大字。 缺了堂课的小郡王正在生闷气,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像是要用目光给桌子雕花。 颜博士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地上的白玉碎片。 做国子监小学的讲学博士,头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别去管这些小祖宗。 发现颜博士还是在讲上午的那些东西,中午被小郡王打扰以至于没睡够的纪新雪难免有些犯困,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惊醒。 纪新雪勉强睁开迷蒙的睡眼,只来得及看到小郡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处。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日光,似乎还没到下学的时间? 宁淑县主! 耳畔忽然响起的哭音吓得纪新雪打了个哆嗦,他扶正头上有些松垮的凤钗,转头看向正红着眼眶望着他的张思仪,嗯? 你为什么要告诉小郡王张思仪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坚持将质问说完,雕花木盒来自英国公府。 远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比张思仪还要愤慨,本来小郡王都要将白玉扳指带上,不计较雕花木盒的事。都怪你多嘴,才让小郡王那么生气。 英国公府老夫人特意准备寒竹院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你却三言两语惹得小郡王大怒,浪费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心意。 无论是开口还是没开口的人都转过身,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毫不怀疑,如果她不是嘉王的女儿,这些人愤怒之余绝不会只是口头与他理论。 没等纪新雪开口,祁株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苦笑道,县主涉世未深,不知道善意的隐瞒会让大家更轻松,才会做出不妥当的举动,也不是故意想要为难我们。 众人紧绷的脸色稍缓,终究还是在意纪新雪是宁淑县主,有个谁都惹不起的父亲。虽然对纪新雪的作为多有微词,却不敢太过分。 第33页 请宁淑县主保证,今后不会再做出今日这等背后对同窗插刀之事,否则我们还怎么敢对宁淑县主交付信任。白五娘子高傲的昂起下巴。 不仅白三娘子支持自家姐妹,路氏姐妹也破天荒的赞同白氏姐妹的看法。 梁大娘子垂着头不说话,被白三娘子和路九娘子夹在中间的时候也没挣脱 ,算是默认站在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那边。 祁株也劝纪新雪,县主,大家也是被你伤了心才会反应如此激烈,你哄哄她们,她们就不会再怪你。毕竟我们还要在一起念书四年,怎么会有深仇大恨呢? 李金环眉心微皱,想要开口却被身侧的施宇抓住手腕。 他顺着施宇的示意看向仍旧红着眼眶固执的望着宁淑县主的张思仪,无奈的闭上嘴。 差点因为宁淑县主的一句话被小郡王暴揍的人是张思仪,这些日子与宁淑县主最亲近的人也是张思仪。 纪新雪眯眼靠在背椅上,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终于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祁株以为纪新雪是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傻了,眼中的怜惜更甚,或者我先送县主回绣楼,县主没这么疲惫的时候再仔细思索今日之事。 苦主之一开口,其他人就算不满意,也没有再穷追不舍,只有格外骄纵的白五娘子狠狠的推了把椅子,非要将不满表达出来。 纪新雪扯了下嘴角,眼中的困意彻底散去。 难得提前下课,小郡王已经跑路,他却要留在教室里面对小学生的质问。 呵,真是个好日子。 县主 纪新雪打断祁株,你先等着。 然后对始终红着眼眶盯着他的张思仪道,你叫我做什么? 张思仪擦了下眼角,闷声闷气的道,没事,今日下学早,县主早些回府。 他确实有怪纪新雪多嘴的意思,尤其是颜博士还在的时候,他明明是坐在小郡王旁边的位置上课,却总有随时会被揍成猪头的错觉。 导致张思仪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虞珩身上,就连虞珩的呼吸声节奏改变,都能吓得他手脚发麻。 张思仪虽然对纪新雪不讲义气的行为很生气,但他不想让纪新雪在众人的逼迫下应承什么。 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再与纪新雪说这件事。 我想起来了。纪新雪对张思仪的话视若未闻,你问我为什么告诉小郡王,雕花木盒来自英国公府。 张思仪刚被擦干的眼角再次出现湿润的痕迹。 纪新雪掀开手边的雕花木盒,拿起条银红色的手帕甩在张思仪胸前,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嫌弃,哭什么?我还没说你。 张思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眼泪流的更凶了。 纪新雪还要说他?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你为什么要瞒着小郡王雕花木盒的来历?纪新雪问张思仪。 本就看纪新雪百般不顺眼的白五娘子冷笑道,要是与小郡王说实话,小郡王肯定会砸了盒子,你没看见小 对上纪新雪锐利的目光,白五娘子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的抓住身侧白三娘子的手。纪新雪的眼睛像是能看到她心里去,让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先与张思仪说话,若是白五娘子也有话说,得排在祁株后面。纪新雪对这些找麻烦的人一视同仁。 明明纪新雪的语气并不算恶劣,白五娘子却升不起半分继续找茬的心思,呐呐的点了点头。 张思仪对上纪新雪回转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忽然感觉到熟悉的腿软。 不是面对小郡王的时候那种害怕的腿软,而是类似于心虚的腿软,就像是顽皮捣蛋的时候被祖父抓了个正着。 他想说的话与白五娘子的话没什么差别,面对纪新雪冷淡的目光却像是被浆糊黏住了嘴,半晌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纪新雪的耐心耗尽,提醒张思仪,祁株和白五娘子都在等着你,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想让小郡王收下木盒里的扳指,这样就整个学堂都有雕花木盒,所有小郎君都能带上一模一样的白玉扳指,才不辜负英国公府老夫人和祁株的心意。张思仪垂下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羞愧,也怕小郡王知道雕花木盒的来历后,会当场发火。 你还挺诚实。纪新雪哼笑,脸上的漫不经心逐渐变成认真,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小郡王会有多难受? 张思仪低下头,他没想过。 但小郡王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纪新雪不给张思仪任何给自己找借口的时间,小郡王没戴上白玉扳指都如此生气。要是他如你所愿,因为寒竹院每个小郎君都有,所以戴上白玉扳指。然后才知道整个寒竹院都心知肚明白玉扳指是英国公府的东西,只有他这个英国公府的郎君不知道,你觉得小郡王会多生气? 张思仪被下巴上的力道强迫的抬起头,不得不直视纪新雪的眼睛,他听见纪新雪问他,你能承担惹怒小郡王的代价吗? 不能 张思仪疯狂摇头。 第34页 小郡王对你太和善,才会让你忘记这点。纪新雪轻笑,将手上的湿润擦在张思仪抓着的帕子上。 张思仪下意识的想要反驳纪新雪,小郡王怎么可能与和善有关系? 然而张开嘴后,张思仪的脑袋却一片空白。 相邻而坐快要半个月,小郡王确实没主动做过和善的事,但也从未欺负过学堂的任何人。 有日他读书入神,想要摘抄却找不到笔,见身边有拿着笔的人经过,还以为是李金环,口称好阿兄,借个笔用用。直接夺过笔写字,过后才发现被他抢笔的人不是李金环而是小郡王。 他战战兢兢的送回洗干净的笔时,小郡王头也不抬的说送你了。 那支有价无市的南临笔,至今还在他的笔架上挂着。 张思仪隐瞒小郡王的时候,未必没有已经发觉小郡王与同窗之间的疏远,想要阻止疏远加深的意思。 可惜他完全用错了办法。 我错了,县主。张思仪闭上眼睛,哪怕已经竭尽全力的伪装平静,仍旧无法掩盖浓浓的哭音。 该听见你道歉的人不是我。纪新雪拍了拍张思仪的肩膀,转身看向其他人。 所有接触到纪新雪目光的人,无论是站、是坐都下意识的挺直胸膛,隐约有种正在面对家中父兄的错觉。 祁株眼中更是期待与抗拒不停交错,始终分不出胜负。 门外的书童们比学堂内的人还要紧张。 不知为何,今日下学的时间格外早,察觉到颜博士出门,书童们连忙放下青竹和紫竹带来的糕点往学堂门口跑。 险些撞在满身暴戾气息的小郡王身上。 好在小郡王并没有理会冲撞他的人,只是让青竹和紫竹留下,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有青竹和紫竹守在门口,余下的书童顾及不知为何暴怒的小郡王,都没敢上前,只能也等在门外。 正当书童们有点等不住的时候,青竹突然拍了下紫竹的肩膀,跑向小郡王离开的方向。 紫竹也态度大变,望向有小玉竹的书童时眼底隐隐带着警惕。 平日里围在小郡王身边讨赏的书童们一向以青竹、紫竹唯首是瞻,察觉到紫竹的态度变化后,立刻挡住其他书童的所有去路。 气氛越来越紧绷的时候,满身暴戾气息的小郡王大步流星的走回来,手上还提着坠着宝石彩穗的长剑。 书童们顿时作鸟兽散,谁也不敢挡小郡王的路。 小郡王却没如同书童们想象中的那样破门而入。 走到门口时,短暂离开后怒火不减反增的小郡王忽然宁静下来,长久的立在原地。 第18章 小郡王! 几乎破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出现姜院长狼狈的身影。 总是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顶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乱的散发,明明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虞珩的身影后,还能跑得比之前更快,甚至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快,快放下剑,谁惹您生气,您告诉我,不必您亲自动手! 虞珩刚缓和不久的神情再次凝结成冰,他将长剑抱在手臂和胸膛之间,径直越过正双手杵着腿艰难喘粗气的姜院长,连眼角余光吝啬分给她。 骗子,休想让他上当第二次。 青竹与紫竹匆匆对姜院长行礼,大步追着虞珩的背影离开。 余下的书童面面相觑,又陆续离开不少。 等姜院长好不容易喘均气,哪里还有小郡王的身影? 反而是学堂内的人听见姜院长的声音,悄悄打开学堂大门,顺着门缝查看情况。 姜院长看到完好无缺的众人,跳到嗓子眼的心猛得落回去,险些因为后怕和腿软坐在地上。 面对众人的疑问,姜院长深知瞒不过去,只能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开口,有人告诉我小郡王回住处取长剑返回学堂,像是要砍人的模样。我急忙赶来后,才知道是个误会。 小郡王只是路过而已。姜院长加重语气,不知道是为了让学生们放心,还是想说服自己。 应该是误会。纪新雪好心安慰被姜院长的话吓得浑身僵硬的同窗,小郡王想打人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再回去取剑,他又不是打不过。 心情最为复杂的张思仪苦笑接话,是啊,他不拿剑,我也不敢还手。 其余人听了纪新雪和张思仪的话后,竟然真的有被安慰到的感觉,连祁株都狠狠的松了口气。 纪新雪被这些敢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且怂的人逗得直摇头,对姜院长点了下头,转身往绣楼走。 寒梅院还没下学,他要是先回王府,四娘子肯定要闹脾气。 书童中熊立鹤群的绿竹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入学堂,匆匆检查过纪新雪已经收拾好学具后,将一式两份的成绩单拿在手中,又像风似的刮出学堂,去追纪新雪。 心情糟糕的张思仪第二个对姜院长行礼,垂头丧气的离开。 余下的人见状,后知后觉的产生他们今日下学时间格外早的真实感,却没人能为难得早放学露出笑脸,连每日都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个先后的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都前所未有的安静,沉重的步伐没比垂头丧气的张思仪轻松多少。 第35页 姜院长想知道虞珩为何突然发怒,奈何官轻人微,在众人明显不想多说的情况下,只能勉强按捺住心焦,等学生们离开后再去问书童。 因为没有书童愿意放弃留在虞珩身边的机会,已经上学大半天的祁株还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国子监。 他神思不属的走到国子监大门,看都不看迎上来的车夫,径直钻进英国公府专门为他准备的马车中。 车夫察觉到祁株的状态不对,掀开帘子追问正缩在马车角落的祁株,九郎君怎么了?可是被受了委屈? 祁株早就熟知要怎么回答这类的问题,才能从老夫人那里得到补偿,脑海中却是纪新雪的身影。 姜院长在学堂外怪叫时,众人都第一时间冲到门口查看情况,只有念着纪新雪与张思仪说完话后该轮到他的祁株和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变色的纪新雪落在最后面。 纪新雪只对祁株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放过小郡王也放过自己。 祁株抿紧嘴唇,将已经到嘴边的诸多话语都咽了下去,闷声道,无事,回府。 车夫面露犹豫,不得不在祁株的怒容下硬着头皮开口,可是您的仆从没随您出来,他们 不管他们,立刻回府!心情正糟糕的祁株一脚踹在马车架上,服侍主子不尽心的贱婢,还要我等他们? 从未见祁株如此发怒的车夫立刻放下车帘,按照祁株的吩咐驱使马车回府。 李娘子听闻祁株在下学前回府,声称身体不舒服径直回了住处,立刻放下女儿去找儿子。 自从襄临郡主去世后,六房的正院就被祁六封存,只有祁六和小郡王才有正院的钥匙。 小郡王住在东院,李娘子和儿女住在西院。 祁株的住处在西院前头的书房旁,李娘子过去时,刚好看到祁株房中的女婢灰头土脸的被撵出来。 李娘子对女婢摆了摆手,疾步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祁株双目猩红的瞪过来。 让你们滚听不见,是不是没看清李娘子的脸,祁株闷头靠回椅背上,挺直的脊背忽然弯了下去,阿娘 李娘子走到祁株身侧,满脸关切的望着祁株,是不是在学堂受了委屈?都是阿娘命不好,连累了你。若不是你外高祖父当年遭大难,我怎么会与人做妾,让你出生就低人一头。 听着耳边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祁株脸上的脆弱顿时收敛,他已经能猜到李娘子接下来会说什么。 好在姑婆愿意照拂我们,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就告诉姑婆,姑婆一定会为你做主。 祁株疲惫的闭上眼睛,轻声道,今日小郡王大怒,回落脚处取长剑来找我。 李娘子环着祁株的手臂骤然缩紧,手忙脚乱的检查祁株身上有没有伤口。 祁株抬手擦掉李娘子脸上的泪水,苦笑道,我没事,他改主意了。 他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李娘子抓着祁株的手臂要拉祁株起来,我们去找老夫人,她定会为你做主。 做什么主?祁株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反手拉住李娘子,小郡王是自己改变主意,又不是别人将他拉开。我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李娘子满脸诧异的回过头,呐呐道,姑婆心疼你,肯定不会允许他产生兄弟相残的念头。 祁株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小郡王这次被罚,下次恐怕真的要将长剑插在我身上才能消气,曾祖母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庇护我。 李娘子脸上的惊诧更甚,颤抖着摸上祁株的脑门,你 她想斥责祁株的想法不对,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反而背后的冷汗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将将祁株紧紧抱在怀里。 祁株这些话说给李娘子听,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 他红着脸推开李娘子,转而握紧李娘子的手,语气中的歉意越来越浓,我知道阿娘因为没能出生的兄长憎恨襄临郡主,但襄临郡主已经过世,你总不能用我的命去给小郡王添堵。阿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续娶,我还要给你和妹妹撑腰。我们算了吧。 李娘子先是怔住,继而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水,我没有,阿娘真的没有,我怎么敢记恨她,阿娘全都是为了你。 英国公府在老英国公过世后分家,新任英国公将兄弟们都分出的时候,顺便将自己庶子都分了出去,只留下大房长子,三房嫡次子和六房嫡幼子。 祁株的父亲就是六房嫡幼子。 当年祁六和还是襄临郡主府女郎的虞瑜相互倾心,虞珩的外祖母虞安却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屡次拒绝英国公府在各种场合的提亲,让英国公府很没面子。 英国公恼怒之下,为断了祁六的念想,也是表明英国公府没想吃天鹅肉准备先为祁六纳个贵妾。 反正祁六只是幼子,没有高门妻族也无妨。 正养在英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李娘子,是短时间内能找到最合适的人选。 英国公府老夫人是英国公的继母,唯一的女儿已经远嫁,只犹豫半天,就默认了英国公的决定。 第36页 李娘子是罪臣之后,本就不好找夫婿,就算是靠着英国公府老夫人,最多也是嫁给富商或者小吏,没理由也没立场不答应英国公府的要求。 成为祁六的贵妾后,李娘子不仅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尽可能的让祁六忘记虞瑜,还要面对祁六的母亲,英国公夫人的不喜。 好在李娘子很快便有孕,才让英国公夫人放下偏见。 李娘子有孕半年时,英国公夫人过寿设宴。襄临郡主不肯赴宴,憔悴的不成样子的虞瑜却偷偷出府,与友人共同来到英国公府。 始终老实呆在六房后院的李娘子猝不及防的看到满身怒气的虞瑜,还没说话就被狠狠的推了一把。 还没出生的孩子因此滑掉。 李娘子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 期间虞瑜和祁六被众目睽睽撞破行不雅之事,加上虞瑜的以死相逼,终于让襄临郡主松口。 虞瑜还是嫁给了祁六。 李娘子恨虞瑜,只要让虞瑜的日子不好过,她肯做任何事。 有了祁株后,李娘子就不敢恨了。 虞瑜能带走她的第一个孩子,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死祁株。 在虞瑜去世后小心翼翼的找小郡王的错处,再不着痕迹的放大这些错处,是为了让国公府的人能看得到祁株。 大房是长子也是英国公世子,世子夫人是信阳郡王的女儿,是武宁帝的儿女中少数传到现在的血脉,出嫁时得宗室上书,破格加封为郡主。 英国公世子对世子夫人敬重有加,一个庶子都不曾有。 三房嫡次子最不争气,多年过去,身上只有个七品致果副尉的勋职,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停歇,府内却只有发妻郑氏和独子七郎君。 她的小豚是还住在英国公府的三房人中,唯一的庶子。 只有小郡王骄横跋扈,才能衬托祁株聪明乖巧,让国公府当家人的目光短暂的停留在祁株身上。 祁株红着眼眶哄了泣不成声的李娘子半晌,也跟着流了许多眼泪。 等李娘子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祁株才哑着嗓子问,曾祖母为什么要使人去国子监,将小郡王的名额从寒梅院划到寒竹院? 他承担了小郡王的所有怒火,却始终不明白曾祖母如此做的理由。 第19章 你不知道?李娘子反问祁株,我还以为是你 她以为是祁株不忿小郡王能去寒梅院,自己却只能去寒竹院,才从中作梗,私下对姑婆说,他和小郡王的关系有所改善,希望能多些时间相处,化解从前的误会。 姑婆向来最疼惜祁株,只要对祁株的话信三分,就会让祁株如愿。 祁株听了李娘子的话,眼中闪过冷光。 在这之前,他始终以为曾祖母对小郡王在寒梅院的名额下手,是李娘子仍旧对襄临郡主当年所做之事耿耿于怀,蓄意报复在小郡王身上,才会做出这等杀敌一百自损八千之事,故意在曾祖母面前谗言。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与他们母子没有任何关系。 从结果上看,小郡王大闹国子监,险些让国子监和英国公府颜面尽失,最终仍旧要在寒竹院读书。还因为公然欺凌庶弟,被罚去祠堂反省,日日聆听家规。 他在学堂内莫名其妙的被小郡王揍了一顿,只能缺课一旬,同窗们也因此隐隐露出不愿意接近他和小郡王的意思。 竟然只有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三房得了实惠。 祁株猛得起身,举起多宝阁上的绿瓷摆件就要摔。 我的小祖宗,你又是要做什么?李娘子抓住祁株的肩膀,这可是你三伯娘的陪嫁爱物,若是让七郎君知道你拿它撒气,岂不是要坏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呸!我与他有什么兄弟情分?话虽如此说,祁株还是松了手上的力道,任由李娘子将绿瓷摆件拿走。 我在院中养伤,他送我绿瓷摆件解闷。小郡王被罚跪,他送小郡王上好的伤药。当真是兄友弟恭,怎么不见他来感激我替他背锅,或者去找小郡王,将寒梅院的名额还给小郡王?祁株越想越气,声音反而越来越低。 李娘子的脸色骤然深沉下去。 英国公老夫人的独女祁月远嫁的郑氏,正是三房夫人出身的郑氏。 三房夫人是郑氏老家主留下的遗腹女,祁月的夫君是郑氏宗子。 祁月和三房夫人从英国公府论是姑嫂,从郑氏论是姑姑和侄媳妇。 当年英国公府与祁氏联姻时,还被嘲讽过是在换亲。 忽然传进屋内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寂静。 是老夫人身边的女婢,来召祁株去给老夫人请安。 祁株还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道,院子里哪个是从老夫人那赏来的奴婢,全都撵 李娘子用力点了下祁株的脑门,高声让女婢稍等,亲自去隔间拿湿手巾来给祁株擦脸,轻斥道,多大的人还这么沉不住气,知道见到老夫人后,要怎么回话吗? 祁株像是不会动的木偶人似的任由李娘子摆弄半晌,闷声闷气的开口,小郡王见到白玉扳指后大怒,反手将白玉扳指摔得粉碎,我不忍见曾祖母的心意被小郡王如此糟蹋,才会又急又怒失了分寸。 既然不打算再招惹小郡王,便不必提小郡王取剑之事。 第37页 曾祖母虽疼他和阿娘,最为在意的人却是远嫁郑氏的姑姑。 他的未来不是靠曾祖母的补贴维持公府郎君的体面,而是在国子监结交人脉,为将来入仕做好准备。 另外一边,虞珩回到小院后,立刻命书童去隔壁院子,将祁株的东西远远的丢出去。 不久之前,他已经与姜院长达成共识,以每个院子二十五两银子的价格,租下云湖以东的所有小院。 祁株中午选的院子,正好在这六个已经属于虞珩的院子之中。 除此之外,虞珩又多花五百两银子,让姜院长答应他,可以建墙将属于他的七个院子单独圈起来。 青竹和紫竹将虞珩交代的话吩咐给其他书童后,扒着房门小心翼翼的往门内看,谁都不敢先进门。 眨眼间的功夫,打了无数眉眼官司。 最后紫竹凭武力取胜,硬是将青竹推了进去。 青竹不得不揉着僵硬的脸,往正躺在窗边摇椅上,抱着剑闭目养神的虞珩身边走。 饶是他有几分机灵劲,也是凭着这份机灵才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第二位得到小郡王承认的书童,也难以揣测出小郡王的心思。 只能猜测小郡王的情绪也许与宁淑县主有关系。 难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青竹越想越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十分靠谱。 午时正准备休息的小郡王被隔壁小院的动静吵得心烦,去找姜院长时,脸色极为难看,与姜院长交谈后,心情也没好转。 去绣楼拜访过宁淑县主后,小郡王身上紧绷的气势才缓和下来,再次去找姜院长时,步伐都变得轻松许多。 下午小郡王从学堂内冲出来后,明明心情差到极致,仍旧记得吩咐他和紫竹留下,告诉他们如果发现有人欺负宁淑县主,立刻回小院找我。 青竹隔着学堂大门听见屋内频繁的响起宁淑县主四个字,马不停蹄的跑回小院,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见小郡王拿起摆在多宝架上作装饰的宝剑,朝着学堂的方向冲了回去。 吓得青竹再也顾不得因为跑得太快隐隐发疼的肚子,连滚带爬的追着小郡王跑回学堂。 提着剑的小郡王气势过于骇人,他和紫竹都没敢靠近。、 因此没能听见小郡王回到学堂门外后,学堂内的人又说了什么,才会让已经怒不可遏的小郡王忽然平静下来。 但小郡王既然是为宁淑县主才怒发冲冠,按照常理来说,自然也是因为宁淑县主才会息怒。 机灵的青竹得出结论,小郡王喜欢宁淑县主。 现今唯一富有两处封地,食邑两万户的郡王和圣人的亲孙女。 当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小郡王真有眼光! 自觉已经想通的青竹一改刚被紫竹推进门时的畏缩模样,昂头阔步的走到小郡王身侧,弯下腰小声道,郡王放心,我这就安排人去打听宁淑县主的喜好。 虞珩掀起眼皮,总觉得青竹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宁淑县主先帮他出了个好主意,又想起他在学堂门外听到的话,虞珩眉宇间的烦闷逐渐缓和,他确实该送上重礼感谢宁淑县主。 宁淑县主让他知道,莫长史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也不会永远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堆积在书房箱子内,快要冒出来的长信上写不完的啰嗦道理,并不是莫长史在敷衍他。 既然如此,姑且再信莫长史段时间。 不能与祁司马去袁州,一定要留在京城。 仔细将虞珩的反应记在心里,青竹越发肯定他的猜测。 小郡王喜欢宁淑县主。 为了哄四娘子高兴,纪新雪特意到出寒梅院大门就能看得到的地方等四娘子放学。 四娘子看到纪新雪后立刻飞奔过来,撞得张开手的纪新雪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纪新雪正要嗔怪四娘子跳脱,却见四娘子满眼通红的看着他,泪水止不住的顺着眼眶落下。 雪奴,我呜呜四娘子握着帕子捂在眼睛上,弯腰伏在纪新雪肩头。 纪新雪脸色大变,一只手揽住四娘子的腰,另一只手握住腰间的软鞭,目光犀利的瞪向其他从寒梅院出来的学生,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正停在远处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的众人齐刷刷的退后半步。 这位腰间悬挂玉竹,满脸要吃人模样的女郎,就是纪明通天天和他们炫耀的软萌、乖巧、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欺负的妹妹? 幻想破灭后,仍旧有人不死心,小声问清河郡王的幼孙纪成,这位难道是嘉王府的六娘子,特意来接姐姐们下学? 纪明通口中温柔可人的五娘子定然是宠妹妹,才会将能代表身份的玉竹借给嘉王府六娘子先过上学的瘾。 纪成抬手捂住抽搐的眼角,有气无力的道,嘉王兄的六娘子才两岁。 唉意味不明的叹气声接连响起。 四娘子听了纪新雪的话,哭声更大,双手牢牢将比她矮了半头多的纪新雪抱在怀中,边哭边嚎,他们都怕阿耶和阿姐,不敢欺负我。 第38页 仍旧在远处围观的众人听了四娘子的话皆面露复杂,虽然这是实话,但大可不必如此激动的喊出来。 纪新雪脸上的冷色稍缓,对四娘子的泪水更没有头绪。 寒梅院的同窗都忌惮嘉王和正在上国子学的大娘子不敢欺负四娘子,授课博士和助教们更不会有想不开的念头。 没有受到委屈,四娘子为何会哭的如此伤心? 屡次试图挣脱四娘子的怀抱失败后,纪新雪只能满脸无奈的等着四娘子哭够。 半晌后,四娘子的情绪总算是没有刚看到纪新雪时那么激动,她红着脸贴在纪新雪耳边道,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的笑话? 纪新雪悄悄踮脚,视线内仍旧只有四娘子乌黑的头发,只能为了四娘子的自尊心睁眼说假话,没有 四娘子僵硬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拉着纪新雪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 等她过了阿耶那关,再来收拾这些敢看她笑话的人。 纪新雪边费力的追着四娘子的步伐,边侧头观察四娘子的表情,双眼中满是担忧,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四娘子快到要起飞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转身面对纪新雪,微红的眼眶再次流下泪水,声音低到差点让纪新雪没能听见,今天发上旬考核的成绩单,我是寒梅院唯一的丁等。 纪新雪回想起寒竹院非甲即乙的成绩单,眼中闪过震惊。 难道四娘子在满篇填空和问答的考卷上,画了副画上去? 还是寒梅院和寒竹院的考核标准不同,要求十分严格? 否则怎么会 第20章 直到被四娘子拽上马车,纪新雪仍旧没能想明白,四娘子为什么会在第一次旬考被评为丁等。 四娘子却在尽情发泄过心中的情绪后,开始打起精神为正事做准备。她握紧纪新雪的手,语气间满是纠结,雪奴,寒竹院是不是也在今日发上旬考核的成绩单,你怎么样? 纪新雪短暂的犹豫了一会,选择实话实说,甲等 四娘子眼中闪过浓浓的羡慕,立刻有了主意,趴在纪新雪耳边道,这样,我回府后就说身体不适,回自己的院子闭门不出。你去找阿耶给你的成绩单盖章,然后让碧绢将盖过章的成绩单送到我这里来。明日我们各自对院长说阿耶还没来得及看我们的成绩单,院长肯定不敢去找阿耶求证,我找人仿制阿耶的印,盖在我的成绩单上后,再将你的成绩单还给你。 虽然不忍心对双眼亮晶晶看着他的四娘子说任何重话,但纪新雪不得不提醒四娘子,如果阿耶主动找你要成绩单怎么办? 四娘子啊了一声,她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 神态萎靡的靠在纪新雪肩上思索半晌,四娘子猛得拍了下手。 回府后,你先和我一起去我的院子,我们想办法结合你的成绩单和我的成绩单,伪造一份寒梅院甲四娘子立刻改口,不,给我伪造份乙等的成绩单就可以。 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再装病,直接拿伪造的成绩单去给阿耶过目,然后按照阿耶在伪造成绩单上盖的印慢慢仿照,院长定不敢催我。四娘子神清气爽的昂起头,再也不见之前伤心哭嚎的模样。 听了四娘子的妙计后,纪新雪忽然不再奇怪,四娘子为什么会在第一旬考核中拿到丁等。 他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对四娘子道,可是成绩单上有院长和授课博士的印和笔迹,你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两样东西模仿的天衣无缝? 那我还是回府就装病,你的成绩单盖上阿耶的印后,我再找人同时模仿出所有印记和笔迹。四娘子毫不犹豫的改口。 可是你身边伺候的人,不是王妃的陪嫁就是王府的仆人,上哪找胆大包天敢帮你伪造成绩单两头骗的人? 纪新雪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密谋失败后,四娘子是如何被嘉王和王妃收拾的嗷嗷叫。 你还不如与阿耶说,你考核的那天身体不适。纪新雪委婉的劝道。 四娘子固执的摇头,先试试我的办法。 纪新雪无法劝说四娘子放弃妙计,只能满脸无奈的答应四娘子。 等四娘子被罚的时候,他起码能陪着对方。 马车内的二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彻底夭折,马车停在王府侧门时,刚好遇到从猎场回来的嘉王。 将马车赶去前院。嘉王将马鞭别在腰间,懒洋洋的道,等敏嫣他们回府也直接去前院,我亲自烤鹿肉给他们吃。 正捂着耳朵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四娘子听见嘉王的话,立刻躺倒在马车内的软塌上,疯狂的对纪新雪使眼色。 嘉王目送仆人将他的爱驹迁走,还没看到马车里的人出来,顿时有些不耐烦,弓起手指敲了敲车窗,还不下马车,难不成是在等我请你们? 马车内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嘉王挑起半边眉毛,看向身侧的松年,你猜是他们闯了祸不敢下车,还是车夫记错哪辆马车上有人,将他们送回了后院。 第39页 松年一本正经的道,若是车夫之过,必然不能允许他继续在王府当差。 说罢,松年大步走到马车边,高声道,四娘子、五娘子,奴要掀车帘了。 没等松年动手,纪新雪就自己打帘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架上笑嘻嘻的望着嘉王,哥哥! 嘉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眼中皆是了然。 果然是闯了祸。 刚从国子监回来,不是在学堂淘气惹怒教学博士或院长,就是与同窗有龃龉。 他今天心情好,懒得与他们计较。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纪新雪硬着头皮开口,阿姐身体不太舒服,想直接回院子休息,下次再吃哥哥亲自烤的肉。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脚下忽然传来强烈的失重感,他下意识的扶住身侧能让他稳住身形的东西,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四娘子乱转的大眼睛。 耳边是嘉王的无情嘲笑,原来是闯祸病。 纪新雪忍住捂住脸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想法,无声收紧抓在嘉王肩膀上的手,心中暗道,您可当真是华佗在世。 嘉王转头睨向坐在他手臂上都没他高的纪新雪,你也病了? 纪新雪哪敢答话,又不能晾着嘉王,沉默半晌,唯有耍赖,哥哥 卧倒在马车软塌上的四娘子不知是气还是怕,脸色苍白的闷咳几声,当真有几分生了病的模样。她闭上眼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阿耶,我真的难受。 纪新雪和松年皆满眼不忍的移开目光,一个专注于欣赏嘉王的新发冠,一个抬起头观察天边的夕阳。 嘉王被气的重重甩下提在手中的车帘,沉声道,纪明通,再不下来我就去请太医,给你开半个月调理身体的药。 两个呼吸后,马车帘子再次被掀开,四娘子完全不看正疯狂给她使眼色的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却不敢直视嘉王,垂着头立在原地,阿耶 嘉王将手臂间的纪新雪放回车架上,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四娘子,直接说闯了什么祸? 纪新雪闷咳一声,没引起四娘子的注意,反而被兜头而来的斗篷盖了满脸,在他手忙脚乱的整理斗篷的时候,四娘子毫不犹豫的否定嘉王的话,我没闯祸! 那就是旬考给我丢脸了。嘉王哼笑,成绩单呢?拿来给我看看。 终于理顺斗篷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纪新雪望着满脸都写着你怎么知道的四娘子,及时得出结论。 四娘子已经没救了,他不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唯有在心中祈祷四娘子不会太惨,以全他和四娘子的姐妹之情。 嘉王当然会知道啊! 嘉王府最大的纪敏嫣已经在国子监读书五年,期间嘉王从每旬要给一张成绩单盖印,逐渐变成每旬要给三张成绩单盖印,今天,是三张成绩单变成五张成绩单的日子,嘉王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一刻钟后。 嘉王面前并排摆着两张成绩单。 左侧的成绩单上有个几不可见的丁字,右侧的成绩单上则是大大的甲字。 与四娘子一同站在嘉王面前的纪新雪仗着年轻眼神好,轻而易举的看懂对他来说是倒着放的成绩单。 脸上的表情由平静逐渐变成震惊。 以国子监小学的习惯,会在成绩单上抄写学生在旬考中未答对的问题,既方便家长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也能让学生知耻而勇。 匆匆扫过四娘子的成绩单,纪新雪唯有两个字能准确形容此时的心情。 恐字 嘉王只扫了一眼纪新雪的成绩单,就将目光长久的定在四娘子的成绩单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哽咽声打破书房内几乎凝滞的氛围,在马车上动了无数歪脑筋的四娘子,在嘉王面前恨不得能怂成一团,阿耶,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嘉王抬头看向哭得像只花猫似的四娘子,不敢什么?不敢再拿丁等的成绩回来,还是不敢抄同窗的答案都能抄错? 嗝!四娘子被嘉王吓得打了个嗝,哭得更大声了。 嘉王勉强忍下胸口的怒气,对满脸恍惚的纪新雪道,考甲等有赏,想要什么,尽管与松年提。 见纪新雪点头,嘉王又对纪新雪嘱咐,寒梅院的学生还凑合,寒竹院却是滥竽充数凑齐人。你只当她们不存在就是,平日里不要与她们过于亲昵。你在国子监读书,行走间都是王府的脸面,不要让你的姐妹们因为你被人议论或窥视。她们若是敢提宫中威胁,你只管打她们就是,阿娘自然会为你做主。 纪新雪立刻明白嘉王意有所指的话是在说白氏姐妹、路氏姐妹和梁大娘子,这些入学时,连家祖家父来历都写不出来的人。 嘉王又与纪新雪说了许多话,不再是寒竹院的学生,而是寒竹院的姜院长和诸位讲学博士、助教。他竟然能叫出纪新雪在寒竹院见过的所有讲学博士和助教的名字,甚至能说出这些人的生平和姻亲。 四娘子没想到嘉王完全不理会她。 刚开始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声也越来越激烈。 哭得时间久了却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嚎啕大哭逐渐变成小声的抽噎,不知不觉的被嘉王和纪新雪的对话吸引走心神,睁着通红又明亮的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嘉王和纪新雪。 第40页 嘉王就算还有话没与纪新雪说完,也没法忽视这样的四娘子。 他对招狗儿似的对四娘子摆了下手。 四娘子立刻小跑过去,抱住嘉王的手臂,阿耶 你为什么去国子监读书?嘉王垂头看向四娘子的头顶。 四娘子想了想,闷声闷气的道,大家都去国子监读书,我当然也要去。 嘉王点了点头,抬起手掐住四娘子的脸蛋,逼着始终低头的四娘子不得不抬起头看他,你在国子监,不是与德惠下河捞鱼、上树摸蛋,就是挼秃寒梅院的早季花捣鼓胭脂,连抄同窗的答案都能抄错,哪来的脸哭? 难为四娘子已经断断续续的哭了很多次还能立刻哭得出来,且嗓音嘹亮,半点不见暗哑。 嘉王也没想到四娘子这么能哭,语气中满是不耐,闹得寒梅院鸡飞狗跳,屡次被院长和博士当着同窗的面点名批评的时候,怎么从来没见你觉得羞耻? 纪新雪正要开口为四娘子找借口开脱,就听见嘉王沉着脸道,是谁的嘲笑让你有自尊心了?说给我听听,我这就让松年备重礼,亲自去他府上感谢。 第21章 已经绕过宽大的书桌走到嘉王另一边的纪新雪默默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正顶着花猫脸的四娘子。 没四娘子隔着满眼的泪水与嘉王对视,我是怕阿耶生气不管我,阿娘真的会打死我。 阿娘那么偏心兄长,都会因为兄长偶尔在考核中拿到乙等大怒。 从来都舍不得对兄长说重话的人,能抓着兄长的手腕埋怨半个时辰,还要惩罚兄长院子内的仆人没有督促兄长学习。 她本就不招阿娘喜欢 嘉王上扬的眼角稍稍落下,放下掐着四娘子脸蛋的手,慵懒的靠回背椅上,活该,就该让王妃好好治治你。 明明是被嘉王无情嘲笑,四娘子却觉得嘉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她大着胆子放开紧紧抱在怀中的手臂,扑到嘉王身上,连声道阿耶救命。 胡闹!嘉王被四娘子没出息的模样气的发笑,靖柔上次带着丙等成绩回来,也没见王妃拿靖柔如何。怎么在你眼中,王妃比吃人的鬼怪还要吓人? 饶是四娘子缺心眼,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提王妃私下里对二郎君的成绩如何看重。她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嘉王,极为熟练的撒娇耍赖,阿耶替我求情,保证阿娘不会打我,也不会罚我! 纪新雪从怀中拿出干净的帕子,没给四娘子而是恭敬的递到嘉王的手边。 要求还挺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拿到甲等才能如此理直气壮。嘉王轻哼一声,终究还是拿起帕子糊在四娘子脸上,我看你下次怎么办! 四娘子只想着她这次能不能过关,那里有心思惦记下次? 她随意抹了把脸,笑嘻嘻的偎在嘉王身侧,一口一个好阿耶,小嘴像是抹上了几层蜜。 没过多久,嘉王就满脸不耐烦的推开四娘子,高声道,松年!快给她的成绩单盖上印拿走,千万别再让我看见。 被推开的四娘子还要贴到嘉王身上再接再厉,却被纪新雪拉住手腕。 纪新雪小声道,阿耶已经答应你了,你快去重新梳妆,免得兄姐们回来见到你狼狈的样子,以为你在寒梅院受了欺负。 四娘子高兴的抱着纪新雪转了一圈,转头对嘉王深福下去,阿耶英明!我下次一定不会再拿丁等! 没等嘉王有所反应,四娘子已经转身飞奔出书房,隔着已经关闭的房门,都能清楚的听见四娘子高声叫侍女来伺候她梳洗时欢快的语气。 嘉王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目光精准的定在正准备悄悄跑路的纪新雪身上,我什么时候说答应她了? 纪新雪满脸无辜的回望嘉王,哥哥? 嘉王的头更疼了。 一个缺心眼,一个心眼太多。 若不是两个人并非一起长大,他都要怀疑纪明通缺的那些心眼是不是都被纪新雪拿走了。 来嘉王不知从何处抽出个信封,递给纪新雪。 纪新雪匆匆扫过信纸上的内容,又将目光放在信的开头,逐字逐句的仔细看过去。 信的署名是让钟娘子心心念念的九弟钟戡。 表面上是给嘉王请安,顺便问候纪新雪和钟娘子,恭贺嘉王正式封王,再感谢钟府开宴时嘉王府送上重礼。 末尾处却忽然提起家中祖父最近身体不适,他想带年迈祖父落叶归根。 纪新雪确定自己没有理会错信上的意思后,仔细将信纸折叠成原本的形状放回信封里。 去国子监之前,苏娴给纪新雪恶补许多常识,其中就有关于科考的部分。 在虞朝,每年都会有殿试,除却状元皆是孙山,并没有纪新雪熟悉的榜眼、探花。但圣人会在中第的人里选出容貌最为俊秀的两个人,钦点为探花使。 钟戡就是今年的探花使。 按理说也算是入了圣人的眼,不至于被吏部晾到觉得心慌,准备跑路的程度。 除非焱光帝点钟戡为探花使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钟戡是谁。 第41页 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转眼就成了锯嘴葫芦。嘉王拿起纪新雪放到他面前的信封,直接撕成两半,扔进松年取来的火盆中。 纪新雪小声道,除了他,其余人都已经派官了吗? 嘉王点了点头,顺手打开松年捧来的木盒,满脸嫌弃的为面前并排摆放的成绩单盖印。 纪新雪想了想,觉得钟戡的脑子非常清醒。 钟戡过府试已经是福星高照,能顺便过殿试还被点为探花使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幸运。 吏部不敢给钟戡派官,钟戡就主动退一步,以给祖父侍疾为理由暂时离开长安。 如今众人都能从焱光帝随手点钟戡为探花使这件事上,看得出来焱光帝对钟戡这个人并没有很在意。 另外钟氏女诞下的县主解除禁足,正常去国子监读书,嘉王府也逐渐与钟府恢复来往。 过几个月,钟戡大可用钱财或者人脉,在地方寻求出仕的机会。 啧嘉王给四娘子的成绩单盖完印后,立刻将这张成绩单扣在桌子上,再将纪新雪的成绩单盖在已经被扣过去的成绩单上,这才觉得眼睛舒服了些。 怎么又不说话,你觉得钟戡该不该离开长安?嘉王弓起手指敲了下桌子,忽然有点想念吵闹的四娘子。 纪新雪端起松年不知何时放在桌子上的茶盏递给嘉王,毫不犹豫的道,阿耶看他顺眼,就留他在长安。要是看他不顺眼,就远远的打发出去。 嘉王闻言,抬起的手几不可见的顿了下,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几乎是急切的夺过纪新雪捧着的茶盏一饮而下,漫不经心的道,这是阿耶赏给我的好茶,宫中也只得一点,皇子中唯独我有。你从未见过这等好东西,让松年将剩下的茶叶都给你包上。 纪新雪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嘉王双眼微合似在回味已经失去的好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也去找个地方松快一下,等会再来吃烤肉。 纪新雪从嘉王的书房出来就去找四娘子,却被四娘子挡在门外,理由是她哭的太狠眼睛都肿了,要抓紧时间消肿,不能陪纪新雪玩。 见四娘子已经完全将丁等之事忘在脑后,纪新雪也放下心来,与松年去另外的房间休息。 刚进门,纪新雪就感觉到不对劲。 这个房间不像是暂时给他小憩的地方,像是长年有人在住。 从正应时节的春花屏风到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华贵摆件,再到崭新的被褥和梳妆台上的各类小巧精致的饰品,无一处不透着用心。 松年对纪新雪道,奴为您挑选了两名小厮,等会我叫他们来门外等您的差遣。您再去上学时,也让他们给你赶车。 纪新雪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这原本是谁住的地方? 自从大娘子懂事,知道找大王,前院就为小主子们准备了专门小憩的地方。二郎君的房间就在隔壁,三娘子小时候离不开大娘子,反正只是个暂时休息的地方,就留在了大娘子那。原本给三娘子准备的地方正好给四娘子用。 王爷原本打算让您与四娘子在一处小憩,却没想到四娘子今日会松年露出个苦笑,奴只能另外为您收拾出个房间出来,匆忙之中若是有疏忽的地方,还请五娘子勿要动怒,缺少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回头我就让人送来。 匆忙之间? 我信你个鬼。 松年离开后,纪新雪在碧绢的服侍下散开头发脱去外袍,卧进带着阳光味的锦被中,脑中涌上蔓延的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纪新雪才被满眼着急的碧绢摇醒,外面的天已经从橙红色彻底变成深蓝色。 纪新雪深深了吸了口气,好香! 晴云笑出声来,脆生生的道,能不香嘛?王爷正带着大娘子、二郎君和三娘子在院子里烤肉哩! 纪新雪接过晴云手中热腾腾的帕子捂在脸上,彻底清醒后肚子叫的更加欢快,怎么不叫我起来? 大王知道你和四娘子睡着了,不许我们叫。碧绢替纪新雪整理好外袍的衣领,轻声道,我刚才看到四娘子小憩的屋子亮灯,还隐约听见四娘子喊饿的声音。想着您午时吃得少,才将您叫起来。 嗯纪新雪随口应声,注意力大多放在烤肉的香味上。 他透过铜镜看着晴云灵巧的手指摆动,眨眼间就将他的长发变成两个精致的花苞,连忙指着梳妆台上流光溢彩的蓝色丝带道,不要钗环,绑个丝带就行。 纪新雪重新穿戴整齐出门,刚好看到与他梳着相同发型,用红色丝带做装点的四娘子。 也不知道四娘子是如何折腾,还是真的天赋秉异,双眼竟然真的再也不见任何红肿的痕迹。 两个人手挽手,高高兴兴的去吃烤肉,不知不觉间步伐越来越快,甚至逐渐小跑起来。 转过回廊看到火光,两人更是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烤肉飞奔而去。 阿耶!我 四娘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见垂头坐在嘉王身侧的长兄起身,跪倒在嘉王面前,声音满是悔意,阿耶,我错了。 第42页 难道阿兄也不幸在上旬的考核中拿到丁等? 混账东西,你就没有半点担当? 嘉王气得将准备削鹿肉的刀往平铺在地上的大理石上插,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他手中的刀崩成三截,大理石亦满是裂痕。 猛得停下脚步的四娘子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对上嘉王恼怒的视线后,下意识的往纪新雪身后躲。 纪新雪硬是托着几乎趴在他背上的四娘子后退两大步。 别看他!他的头骨绝对没有大理石硬。 嘉王的视线重新回到二郎君漆黑的脑瓜顶上,语气中满是失望,宝珊二岁尚不懂事,你竟然还不如明通。 四娘子鬼鬼祟祟的从纪新雪肩上探出半个头观察情况。 虽然难得被阿耶夸奖,她却完全没办法觉得高兴 第22章 嘉王虽然算不上好脾气,却鲜少如此大怒。 不仅纪新雪和四娘子被吓得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嘉王和纪璟屿。坐在嘉王另一侧的大娘子和三娘子也在嘉王大骂二郎君没有担当的时候,起身肃立听训。 主子们尚且这样,仆人们更是跪了满地,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片寂静中,烤肉的油脂被火焰吞噬的声音格外明显,无端让人心生焦躁。 纪新雪已经能听见他和四娘子的肚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半晌后,嘉王深吸了口气,缓声道,滚回你的住处反省,免得大家都没了好心情。 纪璟屿如蒙大赦,姿态端肃的磕了个头,才由着小跑到身边的仆人搀扶着离开。 纪新雪悄悄抬眼看烤肉的时候,眼角余光刚好看到嘉王眉毛飞挑,又有发怒的迹象。 好在直到纪璟屿彻底离开,嘉王都没再开口。 来坐,我们继续烤肉。嘉王从松年手中接过崭新的匕首,对纪新雪和四娘子招手,又对大娘子和三娘子道,你们也坐,莫要为他坏了兴致。 纪新雪和四娘子是真的饿,他们坐在纪璟屿空出来的位置上,眼巴巴的望着火焰上架着的烤肉,完全空不出心思去想二郎君是为何触怒嘉王。 余怒未消的嘉王见两个小儿馋嘴猫儿似的模样,嘴角紧绷的弧度稍缓,也将心思放在了烤肉上。 想那个只会惹他生气的孽障,不如先将这两个馋嘴猫儿喂饱。 虽然大娘子和三娘子有意活跃凝滞的气氛,嘉王也未因为儿子迁怒女儿,甚至表现得比往日更慈和一些。但气氛始终都没办法真正的轻松、热闹起来,倒像是大家都为了让对方高兴些,所以才装的十分高兴。 直到纪新雪和四娘子吃的肚子浑圆。张嘴多亏阿耶勇武,猎回种类如此丰富的猎物,闭嘴阿耶烤肉真乃一绝,我们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才让嘉王眼中浮现笑意,指着两个人,骂他们只会拍马屁哄人高兴,却让松年去库房,给纪新雪和四娘子拿两盒粉珍珠玩耍,顺便将下面新进的头面给大娘子和三娘子送去。 大娘子既担心被嘉王训斥后撵回院子的弟弟,又心疼气得不轻的嘉王,见纪新雪和四娘子已经吃饱,立刻提出离开,让嘉王早些休息。 嘉王确实没心情闲话家常,每个人问过是否吃饱,就放他们离开了。 四娘子自从搬出正院,有自己的院子后,就再也没回过王妃的院子过夜,害怕了就叫丫鬟陪睡,或者去隔壁找大娘子或三娘子。 四人中唯有纪新雪还与阿娘住在一处,回院子的方向也与众人不同。 大娘子担心纪新雪独自回栖霞院会害怕,特意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绕路将纪新雪送到栖霞院门口,亲眼看着纪新雪进门才离开。 三娘子和四娘子的院子分别在大娘子住处的左右。 嘉王府豪华,嘉王对儿女们又向来大方,院子与院子之间都隔着天然或人为的景观。 大娘子耐心的将四娘子和三娘子依次送回住处,仍旧是亲眼看着她们进门才转身离开,却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王妃的院子。 她刚到正院门口,就有人迎上来,大娘子,您不是早就从前院离开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王妃急得派了三拨人去您的住处找人。 此人是王妃的奶娘也是王妃的陪嫁中唯一还留在身边的人,虽然不如林语等人中用却胜在与王妃情分深厚,最得王妃信任。 大娘子的侍女拦住挡着大娘子路的王嬷嬷,低声道,大娘子送小娘子们回住处,才耽搁了些时间,怕王妃等得及,都没来得及回住处歇脚就立刻来回话,嬷嬷心疼大娘子些。 王嬷嬷推开大娘子的侍女,小跑追上大步流星的大娘子,喋喋不休的埋怨,您明知道王妃等的急,为什么还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人,直接将四娘子带来王妃这 啪! 王嬷嬷难以置信的捂住左半边脸,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大娘子才十二岁,又从来没做过亲自打人脸的事,用在王嬷嬷脸上的力道并不算大,而且她手疼程度未必比王嬷嬷的脸疼的程度轻。 但她看见王嬷嬷难以置信的表情后,因为亲眼见到弟弟和父亲的争执却无能为力,始终闷在心底的焦躁和压抑终于得到了缓解。 第43页 弟弟年幼,父亲睿智,母亲却耳根子软,总是被这些刁奴影响,她要是父亲,必要将这些刁奴都远远的撵出去,再也看不见才好。 气上心头,大娘子又给愣在原地的王嬷嬷右半边脸补了一下,才冷漠的转身,继续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 直到大娘子走远,王嬷嬷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遭遇了什么,顿时觉得整张脸都火辣辣的,不是大娘子打的太重,而是因为她在全院子的仆人面前被小主人亲自赏下耳光。 想起她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为王妃办事,甚至为了王妃忽略自己的亲生儿女,却换来小主子无缘无故的当众羞辱,王嬷嬷悲从心来,抹着眼泪回自己的房间。 为何王妃聪明伶俐又随和善良,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却没有学到王妃半分? 纪新雪对正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坐在栖霞院东厢房的外间,听松年给他选的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嘉王大怒的过程。 说起来也是巧,松年告诉碧绢和晴云不必特意叫纪新雪醒来后,顺便将冬月和腊月带走,让他们搬些东西。 冬月已经十五岁,不能再随意出入栖霞院,腊月才十岁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此时正是腊月在与纪新雪说发生在前院的事。 难为他只有一个人,竟然能将前院所有人的神态和语气都学的七七八八,还能记住每个人说的话。 四娘子和纪新雪离开后,嘉王也重新洗漱,换下骑装穿了身松快的衣服才去烤肉的地方。 没过多久,大娘子、二郎君和三娘子回府,前院才彻底热闹起来。 腊月被松年带走,专门负责往火焰里放木炭。 先是大娘子与嘉王说,听闻黎王下个月寿辰,黎王府的兄长在国子监广发请帖,看样子除了贺寿,还有庆祝封王的意思。 嘉王闻言,毫不掩饰轻视和嘲笑,没想到长兄竟然是这般给弟弟们做榜样。 三娘子接话,我今天也听到有人说寿宴的事,是振王府的宁和县主,还说要请学堂的所有人去王府吃宴。 纪新雪听到这里,立刻找到重点。 按理说封王这样的喜事,应该广邀姻亲和群臣庆祝。四位皇子封王已经有大半个月,却始终都没有要在王府设宴的消息传出去。 其中的原因说起来十分心酸。 焱光帝不喜欢皇子和朝臣走得太近。 这个太近的范围,全凭焱光帝的心情。 苏娴给纪新雪讲的琐事中,曾有过大皇子黎王出现在礼部官员私下相聚的饭桌上,隔天就被焱光帝以御前失仪斥责、禁足三个月。 相同的故事还发生在伊王、嘉王和振王身上,就连焱光帝最小的儿子,尚未封王的十皇子都遭遇过与哥哥们相同的经历。 可想而知,焱光帝是有多防备儿子们。 皇子们都不是头铁的人,关键是他们十分清楚,他们敢头铁,焱光帝就敢拿着大刀往下剁,因此皇子们除了至今都未入朝之外,平时也都尽可能的与朝臣们保持距离。 其他事低调也就算了,封王这样天大的喜事再低调,就有些说不过去。且不提皇子们心中是否难受。若是悄无声息的封王,哪个朝臣还肯看得起他们? 想来黎王府和振王府所谓的大办寿辰,就是因为怕明晃晃的说为了封王设宴会戳宫中焱光帝的眼睛,所以才借着寿辰做幌子。 否则往年怎么从来都没见哪个皇子敢大办寿辰? 黎王的生辰在下个月,振王的生辰在五月。 伊王的生辰在四月? 纪新雪抱紧手心茶盏,断定嘉王会因此生气。 原因无他,嘉王的生辰在正月,早就过去了。 按道理来说,皇子们一同封王不分尊卑,就该按照排序依次办宴。 应该是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因此嘉王才会早就为宴席做好诸多准备后,仍旧耐心思等待。 谁能想得到黎王、伊王和振王居然怂到以寿宴做幌子,直接不带嘉王玩。 就算是泥人遇到这等事,都要气得想要洗澡,况且是向来以跋扈、骄纵闻名的嘉王。 纪新雪摇了摇头,更加奇怪这股邪火为什么会烧到纪璟屿身上。 难道纪璟屿还能傻到不替亲爹说话,反而替欺负亲爹的叔伯们说话? 腊月继续回想之前发生的事,过程与纪新雪的猜测大同小异。 听了三娘子的话后,嘉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大娘子看到嘉王脸色不好看,才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气得俏脸粉红,道皇叔与皇伯们欺人太甚。 二郎君和三娘子都是听了大娘子的解释,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寿宴是封王的宴席,脸色也都不如之前平静,三娘子甚至闹着要与振王府的宁和县主绝交, 嘉王反而像没事人似的放下刀去拿秘制的酱料,均匀的往烤肉上刷,对儿女们道,你们有心生气不如给阿耶出个主意,要如何回敬这些读书读到狗肚子里,竟然连兄友弟恭四个字都不认识的混账东西。 三娘子最沉不住气,他们不顾阿耶,阿耶也不必顾及他们,我们明天三天后就开宴! 大娘子思索半晌,拉住身侧气鼓鼓的妹妹,皱着眉缓声道,阿耶若是先办宴席,反而被皇叔皇伯们倒打一耙怎么办?不如 第44页 大娘子看着远方没说话。说到这里的腊月面带羞愧,或者大娘子说话的声音太小,奴没能听见。 纪新雪思考了下,觉得不是腊月没听清而是大娘子确实没说话。 他认为大娘子当时八成在指着皇宫的方向,窜弄嘉王进宫告状。 只能说大娘子和三娘子不愧是四娘子的姐姐,这副你们不让我吃饭,我就掀桌,大家都别吃。的模样,简直霸道的如出一辙。 没事,你继续说,我只要听个大概就行,免得日后不知深浅说错话,让阿耶和阿兄再想起今日的不快。纪新雪从荷包里拿出个银花生放在桌子上,给你和冬月拿去喝茶。 腊月重新露出笑容,喜滋滋的谢了赏,继续说后面发生的事。 嘉王没对三娘子和大娘子的话发表意见,而是将目光放在始终一言不发的二郎君身上,璟屿,你怎么说? 二郎君沉默半晌,直到嘉王的耐心快要耗尽,才抬起头直视嘉王的眼睛,儿以为皇叔与皇伯们未必是故意,也许黎王伯先定下寿辰摆宴后,伊王伯和振王叔实在没想到其他办法,才会效仿黎王伯,并不是有意蒙骗阿耶。 哼嘉王伸手拍在二郎君肩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倒是会给他们找借口。 三娘子急得说话打结,可是,嘉王府,阿耶就任由他们欺负? 嘉王不可置否,仍旧盯着二郎君。 二郎君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久,才慢吞吞的开口,我记得阿娘的生辰正好在伊王伯之后,振王叔之前。阿耶也可以再找其他理由,四妹院子里的彩云月季开得那般好,广邀宾客来赏花也是个主意。 大娘子和三娘子面面相觑,她们都下意识的抗拒二郎君的主意,却一时半会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世上怎会有如此无法反驳的坏主意? 嘉王收回放在二郎君肩上的手,去拿刀准备片肉,似责备似埋怨的道,璟屿小小年纪,又是儿郎。怎么还没有敏嫣和靖柔有锐气,当年就不该听王妃的哀求,让你在她院子长到八岁才移出来。 然后您与四娘子就来了,剩下的事,您都知道。腊月毕恭毕敬的行礼。 纪新雪满脸茫然的抬起头。 就这? 嘉王不是挺正常的吗? 都不高兴了,还只是埋怨两句,发生在嘉王身上,岂不是难得的好脾气? 这个时候,只要二郎君或者其他人哄嘉王几句,嘉王就不会生气了。 当时二郎君说了什么来着? 立刻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给嘉王道歉。 然后嘉王突然大怒,骂二郎君没担当,还不如四娘子。 槽多无口,纪新雪只能再饮一碗消食茶,默默在心中记住,嘉王喜欢硬骨头。 也不知道嘉王是气二郎君,对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所做的事就是在抱团欺负嘉王府的黎王、伊王和振王太退缩。还是更气二郎君没有担当。 纪新雪仔细思考后,觉得嘉王更气后者。 他更愿意相信嘉王如此生气,是因为不愿意看到二郎君如此轻易的否定自己。 而且二郎君的反应委实有些伤人。 若嘉王是焱光帝那样的父亲,或者是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自己高兴的一家之主,二郎君面对嘉王时如此战战兢兢还情有可原。 但嘉王不是。 也许是睡前茶水喝的太多,纪新雪虽然没起夜,却整宿翻来覆去,总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早上起床的时候格外萎靡。 去上学时,冬月悄悄告诉纪新雪,嘉王让人给二郎君告假,二郎君今日没去国子监上课。 也许是早就经历过大风大浪,国子监小学竟然已经恢复到祁株来上学之前的氛围。 祁株来得很早,依次给每位同窗道歉,送上他亲自做的书签。 虞珩还是踩着最后的时间走入学堂,只比讲学博士来得早一点。 看到桌面上已经彻底干枯却仍旧青翠的书签,虞珩直接将书签折成两半扔在地上,目不斜视的落座,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众人。 这次既没有祁株站出来阻止,也没有其他人对小郡王说这是谁的心意、 张思仪将白胖的手掌掐出好几个淡青色的痕迹后,终于鼓足勇气靠近小郡王,飞快得道了声对不起,也不管小郡王能不能听见,立刻坐直身体,气势汹汹的瞪着施宇的后脑勺。 虞珩在空白的宣纸中留下个铁画银钩的字。 阅 不得不说颜博士真的是名很仔细的老师,她怕学生们没有认真听课,又开始讲头天上午就讲过的内容。 纪新雪第三次听到相同的内容,再也忍不住汹涌的困意。 还没见到周公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在颜博士眼中,大概已经是四娘子那样不爱学习的学生了。 这一觉睡了格外久的时间,纪新雪再睁开眼睛后,发现他已经完全听不懂颜博士在讲什么。 他懒洋洋的翻了半天的书,才在五页后找到颜博士正在讲的内容,顿时陷入震惊。 这真的是颜博士能有的速度? 还是他其实在做梦,如今的他仍旧在王府栖霞院没有睡醒。 没等纪新雪想出个结果,上午的课程已经彻底结束。 第45页 纪新雪这才知道,他不是睡一节课,而是将上午的两节课都睡了过去。 目送颜博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纪新雪开始思考,怎么度过已经注定睡不着的午休时间。 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有穿着华服的人从外面进来,竟然是告假的二郎君。 阿兄!纪新雪诧异之余,立刻打起精神对二郎君招手。 其他或坐或站正在说话的人也纷纷看向门口,就连已经走到纪璟屿面前的虞珩,听清纪新雪的话后也停下脚步,主动退开,让纪璟屿先行。 纪璟屿停在原地,眉眼含笑的望着众人,家父封王大喜,于五日后在王府设宴,还请诸位赏脸。 别说是从未听到风声的其他人,就连已经从腊月口中得知昨日嘉王的怒火是因何而起的纪新雪都愣在了原地。 反而是惯常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虞珩反应最快,对纪璟屿道,恭喜嘉王,小王必如约而至。 到时我亲自在门口迎表弟。纪璟屿语气亲昵的道,新雪年幼不知事,隔壁的明通更是只知道玩闹。若是她们行为不当,无心中得罪表弟,还请表弟怜她们年幼,不要与她们计较,尽管来告诉表兄,表兄替你教训她们。 虞珩听过不少人对他说类似的话,那些人不是眼中满是警惕和防备,就是言语间含沙射影让人极不舒服。从来都没有人像是纪璟屿这样,态度自然又不失亲昵。 纪璟屿也是第一个叫他表弟的宗室。 襄临郡主生前就几乎不与宗室来往,她去世后,虞珩先是守了半年重孝,又休养半年。 之后大半年的时间,他偶尔在英国公或英国公世子身边见到宗室,无论是长辈还是平辈,都礼貌又疏离的唤他小郡王。 明知道纪璟屿说的只是客套话,根本就不可能为他而责罚谁,虞珩还是因为纪璟屿是纪新雪的兄长,和纪璟屿带给他的新奇之感,对纪璟屿有很好的印象。 虞珩抬头看着纪璟屿,十分认真的道,宁淑县主很好。 宣明县主没见过。 纪璟屿莞尔,并不在意虞珩口中只有纪新雪。 其他人听了二人的对话,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说起吉祥话。 纪璟屿态度温和又有耐心的与每个人打招呼,最后总要提一句纪新雪年幼,请众人多担待。 学堂中没有完全不长眼的人,闻言立刻开始夸纪新雪,恨不得将纪新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纪新雪噙着笑站在纪璟屿身侧,听纪璟屿请众人照顾自己,心间暖的一塌糊涂。 直到众人开始变着花样的夸奖他且用词越来越没有底线,纪新雪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收敛。他转头对纪璟屿道,阿兄,我们去找阿姐吃饭好不好?她昨日心情不好,你去陪她吃午饭,一定能让她高兴。 让寒梅院那些看四娘子热闹的人知道,四娘子除了阿耶,还有阿兄。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对纪璟屿提出要求,纪璟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嘉王交给纪璟屿的任务是通知所有国子监小学,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嘉王府即将设宴的事,然后亲自去各宗亲和公侯勋贵府上送请帖。 可惜他出门晚,正好卡在这个时间,只剩下寒梅院还没去。 既不能在大中午的时间去别人府上拜访,也不能去寒梅院学生小憩的院子发请帖,正好可以与四妹和五妹一起用膳。 纪璟屿带着纪新雪离开时看到仍旧站在门口的小郡王,停下脚步问道,表弟可要一起? 虞珩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我院子里还有事。 他没说谎,他今天要彻底将属于他的院子都圈起来,等过两个月好动土的时候,再砌上围墙。 纪璟屿闻言也不强求,与虞珩道,五日后,我在王府等表弟。 虞珩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看着纪璟屿和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模糊。 小郡王!张思仪垂着眼睫出现在虞珩身后,小心翼翼的道,家里说今日要给我送新鲜的河虾来,可以请你来我的小院共同享用吗? 二月末的新鲜河虾,在寒竹院,也能算得上是稀罕玩意。 张思仪为了给虞珩赔罪,特意央求祖父给他找来这些新鲜河虾,代价是要在两个月内,背通两本大书。 虞珩毫不犹豫的拒绝,多谢,你留着吃。 没等张思仪再鼓起勇气,说出更多挽留的话,虞珩已经走远了。 小郡王不吃我吃啊!李金环揽住张思仪的肩膀,腆着脸道,好兄弟,这次你请我吃河虾,下次我请你吃新鲜的荔枝。 施宇懒洋洋的抬起手,我虽没有新鲜的荔枝却能央求父亲弄几条活海鱼来。 旁边看热闹的祁株笑道,我去岁按照祖上留下的酿酒方子酿了几坛好酒,不知可否能入兄长们的眼。 张思仪本就为被拒绝伤心,听了众人话更觉得糟心,狠狠推开靠在他肩膀上的李金环,转头就往学堂外跑,烦死了! 被推开的李金环转头与施宇对视。 两个呼吸后,整个学堂都是二人幸灾乐祸的夸张笑声。 不行,我今天非要求他赏脸,给我个河虾吃。李金环挽起袖子,誓要与河虾奋斗到底。 第46页 施宇不甘落后,应声道,小郡王不吃,我们吃了也不算浪费。 二人再次相视而笑,兴致勃勃的去打秋风。 走到门口时,李金环突然回头看向祁株。 刚才还跟着凑热闹的祁株仍旧坐在座位上,丝毫不见被李金环和施宇丢下的尴尬,见李金环回头,还对李金环笑了笑。 李金环默默咬紧后牙,想到那河虾毕竟是张思仪要请小郡王,小郡王不要才会剩下的东西。以小郡王和祁株之间紧张的关系,要是让小郡王知道他不要的河虾便宜了祁株,恐怕又要生气,也会让张思仪里外不是人。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让祁株跟上来,狠心转过头。 祁株目送李金环和施宇离开后,才慢吞吞走出学堂。 寒竹院还没有小玉竹的书童们都围着小郡王转,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但他并不着急。 他想要的是左膀右臂,而不是伺候他洗漱给他跑腿的人。 现在,他要先弄明白,他放在院子里的东西被小郡王扔到哪里了。 那里面有李娘子亲手给他缝制的东西,必须要找回来才行。 李金环和施宇大摇大摆的走入张思仪的小院,犹如饿虎般直奔饭桌。 张思仪的表情比刚被小郡王拒绝的时候好看了许多,甚至有心情与来吃白食的两个人打招呼,你们来了。 你别沮丧。李金环大马金刀的坐下,小郡王惯常独来独往,不肯轻易赏脸也很正常。以后我们每半个月就在院子里来次烧烤,软磨硬泡的去求小郡王,实在不行的话,再求宁淑县主为我们说说好话,小郡王迟早都会赏脸。 施宇连连点头,有句话这么说来着? 烈王怕缠郎!李金环拍手抢答。 施宇满脸震惊,顿时忘记自己原本是打算说什么。 张思仪被两个人逗得笑出声来,罢了,我们先吃,其他事以后再说。 李金环和施宇连连点头,在张府仆人的服侍下净手后,立刻抄起筷子直奔河虾。 不对,河虾呢? 两个人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张思仪。 张思仪亲自用公筷将中间盘子中的六枚河虾,分别放在三个人面前的碗底中,快吃,别和我客气。 只有六个?李金环难以置信的和与张思仪确认,不是,这东西你就算是再带回家也未必能活到晚上,还不如咱们吃个新鲜。 施宇则想到另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只剩下六枚活虾吧?还好小郡王没和你来吃虾。 张思仪嘴角的笑容逐渐爽朗,我只留六枚新鲜河虾给你们尝鲜,剩下的河虾都遣人送去小郡王的住处,小郡王收下了。 李金环和施宇面面相觑皆无话可说,只能将错过新鲜河虾的遗憾发泄在已经被煮熟的河虾上,亲自给河虾褪衣。 好在张思仪已经另外在酒楼要了好菜,怎么也不至于饿着李金环和施宇。 三人吃的正高兴,忽然见虞珩的书童紫竹提着个食盒过来。 张思仪刚红润起来不久的脸颊,再次变得苍白,可怜巴巴的望着紫竹手里的食盒。 小郡王该不是让人将新鲜河虾煮熟后,又送回来了吧。 李金环和施宇也都想到这种可能,皆神色复杂的看向紫竹手里的食盒。 想到张思仪看到食盒中是河虾,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李金环和施宇都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个仙人掌,恨不得能立刻逃跑。 紫竹双手用力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发出哐得一声。 他腼腆的笑了笑,对张思仪道,小郡王赞赏您送去的河虾非常鲜美,让我给你送几只从封地上送回来的湖蟹。 说罢,紫竹掀开食盒,露出里面的红色蟹壳。 小郡王说,可惜现在不是吃蟹的时节,这些蟹只是看着大,并不肥美。请您不要介意。紫竹将食盒中尚且冒着热气的蟹端出来放在桌子上,三层食盒,正好装下六只蟹。 正想着要怎么提出跑路,才不会让张思仪太尴尬的李金环和施宇,顿时觉得屁股下的仙人掌变成浆糊,目光灼灼的盯着桌面的色泽如美玉的大螃蟹。 他们今日果然没白来! 紫竹从张思仪的住处离开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十分激烈的赞美声。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小郡王知道张郎君收到大螃蟹后的喜悦,一定也会高兴。 四娘子见到纪璟屿和纪新雪来找她,果然十分开心,她还记得昨日嘉王对纪璟屿发怒的事,小心翼翼的问纪璟屿是否要紧。 纪璟屿温柔的摸了摸四娘子的发髻,将四娘子耳边有些歪的绢花扶正,阿耶已经罚我,等我受完罚,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四娘子又缠着纪璟屿问,嘉王是如何罚他。 听到嘉王的惩罚是让纪璟屿通知所有国子监小学,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嘉王府即将设宴的事,然后亲自去各宗亲和公侯勋贵府上送请帖,四娘子眼中闪过浓浓的羡慕,摇晃着纪璟屿的手臂撒娇,阿兄,下午带着我一起,好不好?我都好久没去王府和国子监之外的地方玩了。 纪璟屿顿时哭笑不得。 他倒是愿意成全四娘子,但他正是待罚之身,再带着四娘子奔波就不太合适。 第47页 纪新雪拉住四娘子的手腕,学着四娘子的口气撒娇,阿姐,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他自己感觉良好,没觉得哪里不对,四娘子却满脸呆滞,半晌都回不过神。 救命,阿雪怎么能顶着和阿耶如此相像的脸,学她的语气撒娇。 这感觉就像阿耶亲自在对她撒娇。 四娘子被自己的脑补刺激的打了个哆嗦,抓着纪新雪的手就往寒梅院的酒楼跑,再也不提让纪璟屿将她带出国子监的事。 下学回府后,纪新雪与四娘子都被守在王府门口的王嬷嬷叫去正院。 从未参与过宴席的纪新雪这才意识到,王府摆宴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不仅他和四娘子被抓到王妃的正院补课,平时只在自己的院子中活动的两位孺人和钟娘子也被王妃分派了任务。 如此每日在王妃的院子中补课到三更的日子过了整整四天,终于熬到正式开宴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晴云就将纪新雪喊醒,用苏娴提前选好的衣服和配饰给纪新雪装扮。 碧绢则被纪新雪派去钟娘子那搭把手,免得钟娘子多年没有交际,突然出现在这种盛大的场合会忙中出错。 全套装扮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纪新雪唯有举止端庄,才不会被头颈上沉重的装饰和几乎要拖在地上的裙摆绊倒。 为封王而广邀宾客,这样的喜事,不可能只摆一日宴席。 皇宫摆宴都要求官员只带妻且限制儿女人数,王府设宴却是来者不拒,来客不怕招人眼,甚至连远方亲戚都可以带来。 长安官员各个都携家带口的前来,且不说王府能不能顾得过来,最重要的是,王府真的装不下那么多人。 今天是头日宴,也是最重要的一天,只请宗室和有爵位的勋贵及家眷。 第二日,请三品以上的大员及家眷。 第三日,请六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 第四日起,在府内府外摆三日流水席,只要在王府大门处说吉祥话的人都能吃王府的宴。普通百姓在府外吃,有官身的人及家眷在府内园子中吃。 第七日,王府闭门设宴,府内仆人换班去园子里吃流水宴,与主人同乐。 嘉王和王妃要分别在前院和后院主持大局,除非有如清河郡王那般既是族长又是长辈的人前来,否则轻易不会出现在门口。 在王府大门处迎接客人,基本上由嘉王的儿女们负责。 除了才两岁的纪宝珊,谁都逃不掉。 旭日东升,王府开大门迎接贵客。 不知何时起就排在王府门前的车队终于开始缓慢的挪动。 四娘子望着看不到尾的车队骄傲的挺起胸膛,用力握住纪新雪的手,亮晶晶的双眼仿佛会说话。 头一辆马车踏碎雾气,出现在众人面前。 身穿锦兰色长袍的英国公世子亲自递上拜帖,朗声道,英国公府前来恭贺大王。 纪新雪收到纪璟屿的目光,立刻挣开四娘子的手,跟在纪璟屿身后,主动迎上去。 光是英国公府的马车就足有五辆,其中还不包括驭马而来的郎君和女郎。 英国公鬓角已有白发,目光却仍旧清明有神,虎背熊腰异常健硕,任是谁见到这样的英国公,都不会怀疑英国公尚能饭否。 这次来王府赴宴,除了嫡子,英国公还带了庶子。 纪新雪匆匆扫过这些人,只能认出谁是英国公世子,却没猜到哪个人是英国公的嫡次子。 相比小郡王几乎完美的眉目,英国公的其他男丁未免有些普通。 祁株站在这些人中,都能称得上俊秀。 纪新雪突然好奇虞珩和祁株的父亲,正在袁州任司马的祁六是何长相。 纪璟屿先唤表弟,将站在后面的虞珩叫到身边,履行他那日说一定亲自迎虞珩进门。的承诺,才与英国公府众人打招呼,重点在英国公和世子夫人宜筠郡主,顺便将纪新雪正式介绍给英国公府的人。 几番寒暄后,纪璟屿面露歉意,表示自己不能离开大门,让纪新雪带英国公府的人入席。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算重,除了郎君更衣的地方都安排在前院,女郎更衣的地点都安排在后院,所谓的前院后院,不过是将更能聊得来的人聚在一起。 纪新雪带着英国公府的人先经过前院再去后院。 觉得更能与嘉王聊得来的人去前院,觉得与嘉王没什么话可说的人留在纪新雪身后,去找王妃说话。 期间纪新雪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走在英国公身侧的小郡王,意外的发现小郡王对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不仅没有敌意,还有不明显的亲近,完全不见他平日里听见有人提起英国公府就烦躁的模样。 来到前院门前,纪新雪率先停下脚步,请英国公入内。 英国公、英国公世子和其他男丁皆往前院去,小郡王却停在原地没有动。 凤郎怎么不动,难道要与我们去后院?即使重妆也难掩病容的国公夫人柔声问道。 世子夫人笑道,你要去后院也行,我们先说好,若是被不懂事的小娘子缠着叫美阿兄,可不许生气。 虞珩眉宇间闪过犹豫,侧头看了眼纪新雪后,才壮士断腕般的点了点头,惹得英国公府的女眷皆面露诧异。 第48页 第23章 将英国公府剩下的人都带到王妃的院子后,纪新雪暂时还不能离开。 因为纪新雪是去国子监上学后,才开始在外面走动,此前从未参与过任何宴席。这几日王府大宴,纪新雪还有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认清楚宾客们的脸,并让宾客们记住他。 好在王妃和英国公府的人还要寒暄一会,纪新雪总算是有时间,能研究下已经疼得无法忍受的头皮。 王妃只有一个人,英国公府却来了一大家子,就算王妃无意拿架子,也只能顾得过来老夫人、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没有得到王妃注意的人,大多都在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观察花厅内的人和摆设。 纪新雪不能离开大家的视线,还想在不出丑且不破坏发髻的情况下缓解头皮的疼痛,显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边分心去听王妃和英国公府众人的对话,边动作自然的去扶发髻上的各种配饰。 上次见面已经是宫宴时,老夫人的身体还是如此硬朗。王妃从英国公府辈分最大的女眷切入话题。 老夫人笑得极为爽朗,多亏宜筠贴心能干,我操心的少,身体自然硬朗。 世子夫人亲自端起侍女送来的茶递给老夫人,笑道,我年轻不知事,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还不是因为定海神针在,才能做好传令官。 王妃顺势夸老夫人治家有方,世子夫人孝顺能干,又去关心始终病恹恹的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的语速极慢,虽然有些气虚,说话却极有条理,大多是在愧疚自己身体不争气,才劳累老夫人,更是让世子夫人年纪轻轻就要操劳。 眼看着那边的对话已经有转为催泪向的征兆,纪新雪还是没能解救他可怜的头皮,甚至开始疑神疑鬼,猜测自己是不是非但没有缓解头皮的疼痛,还将发髻弄乱了。 就在纪新雪的心情越来越焦躁,准备顶着王嬷嬷的白眼去更衣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 虞珩抬起手,轻而易举的将纪新雪头上青鸾小冠的羽翼边缘刮着的头发拨开。 纪新雪感觉到头顶的刺痛消失,晃了晃脑袋,又等了一会,才能确定早就麻成一片的头皮确实得到解脱。 谢谢纪新雪小声道,我的发髻乱没乱,会不会失礼? 虞珩的目光从纪新雪的脸上回到发髻上,面露迟疑,怎么才算乱? 纪新雪沉默片刻,忽然产生浓烈的羡慕。 还是男人好啊,他们不用穿拖地长裙、不用梳复杂又沉重的发髻,不用因为身高不够穿厚底鞋不对,男人的长袍也能挡住厚底鞋! 想到此处的纪新雪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虞珩身上的绣着仙鹤的绛红色长袍上。 你觉得好看就不算乱。纪新雪勉强收起发散的思维,为了让虞珩看的更清楚些,特意屈腿让自己矮些。 虞珩这次回答的格外快,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好看,不乱。 纪新雪松了口气,视线中忽然出现个橙红色的窜天猴。 没来得及躲避的纪新雪被撞了个正着,多亏虞珩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挡在纪新雪歪倒的方向,才没让纪新雪摔在地上。 可恨窜天猴丝毫不顾纪新雪,一把抱住虞珩的腿,昂着头露出满嘴的豁牙,美美,美美! 哈纪新雪没忍住笑出声来,顿时觉得手臂上的力道大了许多,为了照顾小郡王的心情,只能忍着笑解释,我是在笑她的豁牙,没笑美美。 一句话还没说完,纪新雪的语气中就再次出现笑音。 像是为了应和纪新雪的话,窜天猴终于赏给纪新雪个目光,一只手仍旧死死抱着虞珩的腿,另一只手指向虞珩的脸,语气十分惊喜,姐!美美! 纪宝珊不知收敛的声音引得王妃和英国公府的人都看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纪新雪和虞珩。 王妃眼中闪过不喜,语气陡然变得冷淡起来,宝珊年幼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与新雪站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英国公老夫人答道,是六房长子,您曾见过他的,也许因为他当年过于年幼,您才忘记了。 王妃回想了下,还是对所谓的英国公六房长子没有任何印象,对他的观感却比第一眼看到时更差。 主动来后院却不知道给她请安,竟然还当着众多长辈的面对王府县主动手动脚,可恨纪新雪果然是白学了那么多日规矩,也不知道将人推开。 这也就是在她面前,要是让外人也看见,岂不是要传出风言风语? 万一大王因此怪罪到她,觉得她治家不严怎么办。 王妃越想越觉得晦气,脸色肉眼可见的冷淡下去,新雪! 纪新雪的注意力都用在给处于爆发边缘的小郡王和丝毫察觉不到的危险的纪宝珊拉架上,没听到英国公府老夫人是如何对王妃介绍虞珩,却很难听不见王妃语气恼怒的喊他名字。 他暗道声不好,立刻放弃拉架,转身走向王妃,礼仪周全的对王妃福过身后,才开口叫人,母亲 王妃冷淡的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对英国公府的人介绍纪新雪,因为纪新雪正让她看不顺眼,连面子情都懒得做,这是圣人前段时间刚封的宁淑县主。 第49页 纪新雪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等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都不见王妃给他介绍英国公府的人,纪新雪只能自食其力,主动给英国公府的当家人们行礼。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的诰命品级不输他,世子夫人是信阳郡王的女儿,出嫁时还有郡主的封号,论起尊卑辈分,该是纪新雪主动见礼。 借着这个机会,纪新雪仔细打量了下久闻其名的英国公府老夫人。 所谓相由心生,完全没有在老夫人身上体现。 对虞珩那般刻薄的老夫人竟然是个看上起十分慈和的老太太。 世子夫人起身拉住纪新雪的手,笑道,怪得不嘉王兄要藏宁淑县主这么多年,竟然是如此难得的美人坯子。不仅相貌好,周身气度也是上佳,竟像是在王妃身前长大的孩子。 纪新雪满心麻木,用尽浑身力气才让热情的世子夫人打消想要抱他的想法。 王妃却因为世子夫人的话,嘴角重新浮现笑容。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继续与英国公府的人寒暄的意思。 见王妃端起茶盏,老夫人立刻提出要带着儿媳、孙媳们去园子里逛逛。 王妃露出满意的笑容,吩咐纪新雪带英国公府的人去逛院子,再将英国公府的人带去暂时休息的地方。 纪新雪应是后,转身正好看到仍旧垂头与纪宝珊对峙的小郡王。 小郡王特意来后院,怎么能还没给王妃请安就走? 纪新雪想了想,对已经起身送客的王妃道,母亲开恩,让宝珊与我们一同去逛园子?她这会儿可舍不得对小郡王撒手。 王妃愣住,第一反应是哪来的小郡王? 然后顺着纪新雪的目光,再次看到仍旧背对着她的红袍少年。 林姑姑俯身贴在王妃耳边说了句话,王妃呆滞的脸上才重新浮现笑容,快让小郡王来给我瞧瞧,我确实多年没见过他,竟然忘记他就是英国公府的六房长子。 已经起身准备去逛园子的英国公府女眷们面面相觑后,谁都没有说话。 世子夫人高声道,凤郎!快来给王妃请安。 纪新雪想到纪宝珊的难缠程度,连忙回去给虞珩和纪宝珊拉架。 两个人的状态和他被王妃叫走前一模一样。 纪宝珊紧紧抱着虞珩的腿不肯放手,眼巴巴的喊着美美,抱!想要离小郡王更近些。 小郡王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已经放弃让纪宝珊主动放手,正抬头欣赏绣六尾金凤的华丽屏风,像是棵被种在地里的挺拔小树。 听见世子夫人高声喊他,虞珩才改变姿势,他再次低头看向纪宝珊,放手。 纪宝珊固执的抬起一只手,美美,抱! 虞珩沉思片刻后,试探着迈动脚步,一瘸一拐的带着腿上挂着的纪宝珊往王妃处走。 纪新雪停在原地以帕子掩住嘴角。 不行,他不能笑的太明目张胆,小郡王肯定会恼羞成怒。 然而虞珩的视线还是在纪新雪脸上多停留了一会,才继续若无其事的带着正发出银铃般笑声的纪宝珊往前走。 王妃在虞珩转过身后,才发现纪宝珊竟然始终抱着虞珩的腿不放,还没来得及生气院子里的仆人没眼色,就被两人滑稽的样子逗得眉眼弯弯。 英国公夫人牢牢握紧世子夫人的手,连声道,凤郎,将小娘子抱起来,千万别让她摔坏了! 世子夫人主动迎上去要抱纪宝珊,语气亲昵又埋怨的对虞珩道,好歹是嘉王府的小娘子,你就算不喜欢她,也要顾及她的安全,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虞珩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毫无预兆往旁边扑了出去。 凤郎? 小郡王! 六娘子?! 花厅内顿时乱成一团,在虞珩身后边走边笑的纪新雪只来得及扯开同样站不稳,差点倒在虞珩身上的世子夫人。 好在世子夫人被英国公府的女眷接住,小郡王和纪宝珊也没有大碍。 纪宝珊终究还是如愿的抱上美美,正搂着小郡王的肩膀拍手傻乐,似乎是将刚才的危险当成美美在与她玩游戏。 相比之下,最为狼狈的人要属小郡王,不仅脚上的靴子沿着鞋底的位置挣开大半,脚踝也肉眼可见的肿起老高。 纪新雪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刻转头看向王妃,抢在众人前面开口,多亏小郡王反应及时才没让六妹受伤。六妹的奶娘和女婢呢?快让她们将六妹抱下去喂点安神药,千万别因为受到惊吓发热。 王妃嫁给嘉王这么多年,虽然参加过不少宴席,却从来都没有亲自主持过如此大宴,看到地上的人滚成一团的时,整个人都傻愣在原地。 此时听见纪新雪的话,就像是在溺水中抓住绳子。 快!将六娘子抱下去!。 纪新雪趁乱蹲在虞珩耳边,语气满是威胁,一定要说是世子夫人突然凑过来,挡住了你的路,你怕撞到世子夫人,只能突然收敛腿上的力道才会站不稳,不然阿耶肯定不会放过你。 出现这种意外,根本原因是王妃院子里的仆人不懂事,但背锅的人只能是纪宝珊、虞珩或者世子夫人。 第50页 纪新雪舍不得让年幼的纪宝珊背锅,不忍心看受伤的虞珩背锅,就只有委屈世子夫人。 反正世子夫人不仅是英国公世子的夫人,还是信阳郡王的女儿,嘉王就算是生气,也要顾及老皇叔的面子。 可虞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新雪打断。 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否则事后别怪我没提醒你。纪新雪用力拍了拍虞珩的肩膀,转身去找人叫小厮。 王妃肯定是指望不上,还不如将虞珩抬去其他院子再看大夫。 再也看不见纪新雪的背影后,虞珩垂下眼睫。 可是,他当时是因为突然感觉到膝盖上方传来剧痛,才会摔倒,这是从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松年和大娘子陆续来到王妃的正院,总算是在下拨宾客到来前,将英国公府的人都安排到王府提前给英国公府的人准备好的院子。 听闻纪新雪要将小郡王带去别处看伤,松年和大娘子都没有阻止,松年还特意问小郡王是否有相熟的太医。 眼见王妃院子里的烂摊子已经有人接手,纪新雪立刻带着虞珩跑路,他想了想,将虞珩带去苏娴的院子。 没办法,谁让今天来王府的人太多,就算有个别人身份不够贵重,也必然有身份贵重的亲戚,王府的院子几乎全都分配了出去。 就连栖霞院都免不了待客,如祁株的母亲李氏那种能被带出门的贵妾,都会在王府两位孺人的住处或者栖霞院吃宴。 唯有身份尴尬的苏娴借口正在养病,整日都会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纪新雪和四娘子都在苏娴的院子里有自己的房间,他不想惊动苏娴操心,直接让人将虞珩带去他的房间。 因为纪新雪不在苏娴这里过夜,房间内属于纪新雪的东西并不算多,起码没有前院的那个房间夸张。 虞珩被冬月和另一个健壮小厮抬到床榻上时,脸上和耳后都覆上薄红,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看。 纪新雪将虞珩的反应收入眼底,只觉得有趣的很。 学堂大魔王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可惜只有他看得到。 苏娴比太医来得更快,简单的发髻上带着两根雕工精美的木簪,身上倒是穿了件水红色的新衣,显得她的气色比往日好许多,想来也是在为王府的喜事高兴。 刚进门就见到小郡王被架在高处的红肿脚腕,苏娴不忍心的别过头去,这是怎么了,为何伤的如此严重? 纪新雪扶着苏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口齿清脆的将发生在王妃正院的事告诉苏娴,然后仗着站在苏娴身后,明目张胆的给虞珩使眼色。 虞珩靠在在床头的软垫上,难得不是平时那副满身锋芒的模样,垂着头重复在王妃的正院时对松年和大娘子说过的话。 我没想到伯娘会突然过来,想要避开伯娘。 苏娴闻言,眼中的怜惜更甚,笑骂道,都是宝珊丫头不懂事才会牵连你,她没什么事却让你受重伤,回头必要让她给你作揖道歉。 虞珩顿了下,不必 见苏娴仍旧坚持,虞珩有些着急,二郎君唤我表弟,小娘子就是我表妹,没什么大碍,不必让她道歉。 纪新雪从未见过虞珩如此急切的说出一大段话,他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掐在虎口上,连忙看向虞珩可怜的脚腕,用良心压下涌到嘴边的笑意。 恐怕在虞珩心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再见到纪宝珊。 太医来的很快,因为虞珩没有相熟的太医,松年便叫来惯常给王府主子们请平安脉的太医来给虞珩诊治。 世子夫人那边,也请了经常出入信阳郡王府的太医。 太医姓柳,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年轻。 他见到苏娴就笑,娴嬷嬷最近可好,苏昭仪总惦记您的病情,家父每次去给苏昭仪请安,都要带着您的脉案。 纪新雪听了柳太医和苏娴的话才知道,宫中苏昭仪也在今日宴客,小柳太医的父亲要候着苏昭仪那边,才没亲自来王府。 柳太医捧着虞珩的小腿,仔细观察红肿的地方,又取出几根足有手掌长的银针插入红肿周围,期间总是在问虞珩的感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是怎么个疼法。 原本不怎么担心的纪新雪看到柳太医的阵仗,不知不觉的变得紧张。 半晌后,柳太医依次收回虞珩腿上的银针,笑道,只是红肿,没有伤到骨头和经脉,今日先冰敷,然后用清热膏。明日换成热敷,改用活血化瘀的膏药。最多七日,就能恢复。 相比苏娴和纪新雪脸上放下心的笑容,虞珩冷漠的像是柳太医并不是在给他诊脉。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取下腰间脚踏玉珠的金麒麟双手递给柳太医,劳烦你费心。 柳太医暗自惊讶小郡王的大方。 他不是没收过额外的赏赐,苏昭仪和嘉王就出手格外阔绰,但那是因为他和父亲早就相当于苏昭仪母子的府医。 其他府邸虽然也不会让出诊的太医空手而归,但大多只是两对银鱼,或者换成一对金鱼。 像是小郡王这般,第一次见面就给出重礼的人,委实少见。 收下金麒麟后,柳太医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生出与小郡王打好关系,专门负责给小郡王请平安脉的想法。 第51页 虞珩指着受伤的那条腿问柳太医,我的腿有没有其他病处?      柳太医还以为虞珩是不信任他的医术,脸上的笑容稍缓,终究还是看在小郡王财大气粗的份上没有计较,耐心解释,小郡王放心,我刚才已经仔细检查过,除了扭伤再也其他隐患。 膝盖和膝盖以上呢?虞珩继续问。 柳太医面露迟疑,他觉得没有问题,但小郡王如此认真不如再仔细检查一番。 他转头看向苏娴和纪新雪,我想看看小郡王的整条腿。 纪新雪不明所以的点头,看呗,他既不是大夫也不是病人,与他强调什么? 苏娴被纪新雪气得头疼,推着纪新雪往门外去,顺便给纪新雪补了堂名为男女大防的课。 武宁帝当年是继承家中传承的兵马,才能夺得天下,不仅是开国皇帝,更是中军统帅。 受到武宁帝的影响,军中亦有不少女子。 战场之上,什么事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所谓男女大防在生死危机来临之际,便是个笑话。 武宁帝登基后,她手下的女将亦封侯拜相,逐渐将军营中的风气带入长安,所以本朝的风气才格外开放。 但风气开放不代表没有男女大防。 否则当年虞珩的爹娘婚前也不会被看成丑事。 纪新雪看了虞珩的脚腕,将虞珩带回自己住过的地方都有理由,还想留下看柳太医仔细为虞珩检查整条腿却是大大的不该。 苏娴怕纪新雪会像四娘子那样,别人越是与她念叨什么,越是升起抵触心理,只是柔声与纪新雪讲明白道理就不再多说,却在心中打定主意,要时不时的提醒纪新雪一次。 两人说了会话,忽然见有人来找纪新雪。 原来是纪璟屿见纪新雪久久不归,特意派人来抓壮丁。 纪新雪看了眼仍旧紧闭的房门,对来传话的女婢道,等小郡王的腿有了结果我再回去,别急。 女婢差点哭给纪新雪看,真不是她急,是二郎君急。 大娘子去了王妃的院子就没回大门,四娘子不知道与德惠公主跑去哪里玩耍,大门处只剩下二郎君和三娘子,真的不能没有您。女婢不敢催促纪新雪,只能将二郎君的难处说给纪新雪听。 好在没过去多久,柳太医就打开房门,他告诉纪新雪和苏娴,他为小郡王诊断的结果没有改变,现在要亲自去给小郡王熬药。 纪新雪看着柳太医殷勤的模样,就知道小郡王八成又散了财。 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纪新雪给急得原地转圈的女婢留了句话,提着裙摆往屋内小跑。 哎!慢些!仔细摔了!苏娴高声提醒过纪新雪后便等在门外,并不好奇小朋友之间有什么话非说不可。 纪新雪停在床前,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被子下面,发现虞珩已经将裤子重新套上,才放心的将目光停在虞珩的腿上,你的腿怎么样? 虞珩神色恹恹的靠在软枕上,抬起眼皮安静的望着纪新雪,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 纪新雪向来知道虞珩脾气古怪,却是第一次撞上虞珩如此不配合的情况。 柳太医没道理与他和苏娴说假话,除非虞珩的腿是有什么不方便与外人道的隐疾? 否则虞珩刚才还很正常,怎么会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副略显自闭的模样。 纪新雪伸手在虞珩面前晃了晃,催促到,说话啊! 虞珩闭上眼睛,仍旧是非暴力不肯合作的模样。 纪新雪惦记着要去大门迎客,没时间去猜测虞珩的心思,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 如果真的是不可对外人道的隐疾,虞珩不肯开口也很正常。 唉,你不肯说就算了。纪新雪转而提起第二件事,入府的时候,你怎么没去前院? 虞珩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怎么看也不会是妇女之友,去后院八成是有什么目的。 可惜被头一次举办大宴的王妃和尚且不懂事的纪宝珊影响,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躺下了。 如果小郡王愿意说出目的,他可以替小郡王想想补救的办法。 虞珩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掀开眼皮,比大多数人黝黑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闷声开口,你看了我那么多眼,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广袖下的手指险些拧成麻花,实在没忍心告诉小郡王,他那是在好奇小郡王在英国公府的人面前是不是和仙人掌一样生机蓬勃。 咳纪新雪转头避开小郡王固执的目光,忽然双眼一亮,将桌上的糕点都拿回来放在小郡王腿上,吃糕点,这种糕点味道不错。 小郡王垂目看了眼糕点,又抬头看纪新雪,然后再次低下头看糕点。 纪新雪仿佛能听见小郡王满是失望的问他,你看我那么多眼,只是想请我吃如此普通的糕点。 顿时更加心虚。 小郡王还算给面子,目光在纪新雪和糕点上游移半晌后,终究还是拿起块糕点放进嘴里。 他吃东西的时候极为秀气,能看得出受过很严格的教导,即使是在床上吃极容易掉渣的糕点,姿态仍旧从容大气且没有落下半分残渣。 第52页 看着小郡王斯文俊秀的吃相,纪新雪忍不住多看了眼盘子里剩下的糕点,忽然产生这种平平无奇的糕点也许真的很好吃的想法。他朝小郡王求证自己的猜测,怎么样,好吃吗? 小郡王默默抬起手,将盘子递到纪新雪面前。 纪新雪选了块最顺眼的糕点塞进嘴里,他虽然吃相也好,让人跳不出任何礼仪上的毛病,实际上吃进嘴里的东西却远非小郡王的一口能比。 唔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咸的糕点? 纪新雪难以置信瞪大眼睛,拿开已经消失小半块的糕点,在吐和不吐之间犹豫。 小郡王见到纪新雪的反应,又咬进嘴里手指尖大小的糕点,语气毫无波澜,你也觉得咸吗? 纪新雪立刻抢过小郡王还没吃完的糕点放回盘子里。 可惜桌上没有茶水,纪新雪只能给小郡王喝温水解咸。 你没事就好,长兄那边正找我,我要去大门处迎接客人了,等会我让腊月和碧绢来照顾你,你尽管吩咐他们。纪新雪接过小郡王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见小郡王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才转身离开。 空茶盏放在桌子上,响起几不可闻的声音后,床上忽然传来又淡又轻像是梦话的声音,我膝盖上面有块青紫,柳太医说是外伤所至,让我放心,只要不去碰它,就不会再有腿软或者腿疼的感觉。 纪新雪怔住,绕过屏风去看床铺,却见虞珩已经彻底躺下,而且是背朝外面,显然不打算继续与他交流。 直到看见即使手忙脚乱,仍旧满脸温和笑意的纪璟屿,纪新雪才忽然醒悟虞珩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处外伤是虞珩拖着紧紧抱着他腿不放的纪宝珊走路时留下。 所以虞珩才会突然摔倒? 那个时候,只有纪宝珊和世子夫人有机会让虞珩受伤。 纪宝珊才两岁,连话都说不明白,只知道喊美美,用尽全力也没法在虞珩身上留下痕迹。 世子夫人倒是可以,理由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纪新雪始终都在想这件事。 他后知后觉的开始庆幸。 还好虞珩听劝,一口咬定是世子夫人突然挡在他前面,他是想要避开世子夫人才会摔倒。 虞珩若是说他觉得膝盖剧痛才会踉跄,哪怕有膝盖上的痕迹作证,恐怕最后也难逃因为害怕被惩罚,所以诬陷世子夫人。的罪名。 没人会觉得信阳郡王的独女,英国公世子夫人会用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陷害隔房还没她的长子年纪大的侄子。 反而是小郡王这个年纪,正是为了逃避惩罚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时候。 . 随着宗室族长清河郡王入府,首日宴的宾客便全部到齐。 纪新雪不想再去后院看王妃的脸色,干脆跟在纪璟屿身后去前院。 如果可以选择,他倒是更想去苏娴那里看看正在自闭的小郡王如今怎么样,会不会委屈的躲在被子里哭。 趁着还没正式开宴,纪璟屿带着纪新雪依次去拜访前来赴宴的宗室长辈。 纪氏的帝位从武宁帝到焱光帝已经是第四代,宗室的人口却不多。 武宁帝出身前朝世家,世代掌握北疆纪家军,她的长姐是前朝末帝的皇后,当时的纪氏也能算得上是枝繁叶茂。 可惜从武宁帝出生起,纪氏的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末帝爱妃频出,宫中纪皇后和太子地位难稳。 北疆战事吃紧,朝堂却为一己私欲克扣军饷补给。 某日,忽然有人告发纪氏通敌,朝廷将纪氏所有女眷都软禁在府内,只有与未婚夫在外跑马的武宁帝逃脱在外。 未婚夫不会为武宁帝连累家族却也不忍武宁帝回去送死,亲自送武宁帝前往北疆去找父兄。 武宁帝到达北疆后,北疆已经打了胜仗,代价是纪氏男丁皆战死沙场。 几日后,长安的消息传到北疆,朝廷已经查清楚,纪氏通敌是被冤枉,准备放了纪氏女眷,没想到幽禁纪氏女眷的地方突然起火,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宫中纪皇后不肯接受现实已经疯癫,皇帝为了补偿纪氏,决定不废纪皇后的后位,只是不允许纪皇后出凤藻宫。另外封纪氏唯一活下来的纪缨为忠义公主。 武宁帝誓死不愿意回长安,选择留在北疆守孝,与始终陪伴她未婚夫成亲,生下长女虞卿,逐渐代替亡父成为纪家军的新统帅。 期间武宁帝为了完全掌握纪家军,不得不效仿男子纳妾,去争取异姓人的认可。 但武宁帝毕竟是女子,想要孩子就要自己生,损伤身体又浪费时间,所以留下的子女并不多。 只有虞卿和三个儿子。 长子血脉已断,第二个儿子留下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两脉,第三个儿子是乾元帝。 乾元帝倒是子嗣丰茂,他在位末年却发生前朝余孽围攻猎场之事。乾元帝本人没事,他的儿孙们却死的七七八八,只有两个皇子得以幸免。 建兴帝与帝后琴瑟和鸣,留下的子嗣本就不多,焱光帝登基后又狠狠的清洗了一番,男丁一律没有留下,公主也都战战兢兢的缩在公主府中,轻易不敢出门走动。 如今宗室中,除了焱光帝的皇子们,唯有还没长成的小郡王,祖上会投胎的信阳郡王和祖上不仅会投胎还很努力的清河郡王最有脸面。 第53页 其他宗室大部分都是连封地都没有,只能用吉祥有寓意的字作封号,等着皇帝养活的水货,比如焱光帝的女儿们,德康公主、德婉公主、德惠公主。 因此纪璟屿主要是带着纪新雪认识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以及他们的家眷。 其中清河郡王辈分最高,算是焱光帝的叔叔。他明面上还是宗室族长,实际早就将手中的事物都交给嗣王,专注于含饴弄孙,隔三差五去已经被分出去的儿女府上坐坐,好不快活。 信阳郡王比清河郡王小一辈,与焱光帝同辈,比起只要天气好,万事无所谓的清河郡王,信阳郡王看上去格外疲惫,明明比清河郡王小五岁,却看上去比清河郡王苍老不少。 清河郡王做了大半辈子的族长,最喜欢见到宗室小辈,他将最近正喜爱的琥珀串子摘下来给纪新雪带上,好孩子,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纪新雪谢过清河郡王又依次与清河郡王的家眷见礼,差点成为人形八宝架,光是头上的簪子就多了七八个。 惹得清河郡王指着纪新雪大笑,连声让纪璟屿找锦盒来,别累坏纪新雪。 信阳郡王和他的家眷同样出手大方,态度却没有清河郡王和蔼。 不,是在面对纪璟屿的时候和蔼,对待纪新雪只有敷衍。 余下的黎王、伊王和振王等人和他们的家眷,更是连表面的笑容都极为勉强,只有从身上拿见面礼的时候,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反倒是事不关己的德康公主态度很亲和,还问了句钟娘子如何。 纪新雪在浓郁的酒味中抬头看了眼醉眼朦胧、嗓音粗哑的德康公主,再看德康公主脚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酒坛子,暗道声女中豪杰,又在纪璟屿的带领下去认识其他人。 没过多久,嘉王亲自拎着酒坛过来,人还未至,爽朗的笑声就传遍每个角落。 从天蒙蒙亮忙到太阳爬到天幕正中央的大宴,终于正式开宴。 清河郡王喜纪新雪长得好看,专门让在寒梅院上学的纪成来找纪新雪,去给他老人家倒酒。 纪新雪只立在清河郡王身侧倒了一杯酒,就被清河郡王拽着坐到身边的空位上吃席,清河郡王还专门让侍女叫些小孩子会喜欢吃的菜来。 头一次见到封建大家庭的族长,纪新雪觉得十分新奇,匆匆填饱肚子后,试着与清河郡王说了会话,发现话本子果然都是在骗人,清河郡王只有护短,半点都不死板。 纪新雪想到小郡王遇到的窘境,假装不经意的开口,可惜小郡王受了伤,只能在院子里吃点东西,不能到前面来和大家一起热闹。 你是说虞家那孩子?清河郡王脸上的笑意稍顿,轻哼了声,我还以为他是不耐烦见到我这张老脸,才特意躲着我。 纪新雪暗道有戏,特意说好话哄清河郡王高兴,阿祖半点都不老,比纪新雪以目光示意信阳郡王府的席面,比旁人年轻多了! 清河郡王面色古怪的伸手点在纪新雪的脑门上,故意虎着脸开口却只说了半句话就破功,这孩子,怎么能尽说实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阿祖给我撑腰!毕竟我说的是实话。纪新雪特意模仿四娘子平时骄傲小公鸡的模样,高高的抬起下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河郡王笑得扶着桌子才能稳住身形,中气十足的道,好好好,阿祖给你撑腰。 纪成望着前方嘀嘀咕咕,恨不得能勾肩搭背的一老一小,忍不住摸了把脸,委委屈屈的对身边的清河郡王世子道,我长得比宁淑县主差很多吗? 为什么祖父看到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却如此喜欢宁淑县主? 世子冷漠的扫过儿子的脸,反问,你觉得我和嘉王的长相,差别大吗? 纪成无语凝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世子一巴掌糊在纪成的后脑勺上。 臭小子! 你要是被关上七年,你祖父也会疼你。 彻底哄好清河郡王后,纪新雪才将发生在王妃院子里事告诉清河郡王。 他没主观的去判断是对谁错,也没说小郡王膝盖上方的青紫和小郡王私下与他说的话,只将他看到的全过程告诉清河郡王。 只要清河郡王不偏心,肯定会得出世子夫人突然过去,吓到了小郡王,才导致小郡王带着纪宝珊摔倒。的结论。 清河郡王偏心也没什么,最多是假装没听见这番话。 他对清河郡王说这些话,并没有请求清河郡王为虞珩做些什么的想法,只是想让虞珩在清河郡王这里留下个印象。 直到日头西垂,宴席才彻底结束。 纪新雪忙中抽空换了套衣服,戴上全新的配饰,开始他的送客大业。 最后只剩下清河郡王、信阳郡王和英国公府的人。 清河郡王赴宗室的宴席,向来是最晚入席也是最晚离开,有替小辈压阵的意思在。 他见到嘉王带着儿女们过来,理所当然的挥了挥手,示意嘉王先送别人,。 嘉王神色恭敬,今日的客人已经全部送走,我与信阳王叔和英国公府还有事要梳理。叔公今日受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明日疲惫。 第54页 清河郡王听着屋外喧闹的声音,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是宜筠和虞珩的事?怎么留下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想在你的府上打一架?宜筠过几年都要做祖母了,怎么还与小儿斤斤计较。 嘉王早就习惯清河郡王说话肆无忌惮,他也看不上信阳郡王府和英国公府的做派,却不会因此逃避问题,除了宜筠和虞珩,宝珊也 啪! 清河郡王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姓虞的小子都乳臭未干,宝珊能懂什么? 嘉王在清河郡王面前格外老实,一本正经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想。 要他来说,这种事各认倒霉也就罢了。 下午宝珊发了两次高热,都是硬灌下苦药才安稳下来,他心疼的脾胃倶苦都没想找谁算账,没想到反而是英国公府和信阳郡王府的人不肯轻易离开。 大好的日子里,真是晦气。 也罢,三个都是自家孩子,让我看看这事还能掰扯出个什么结果来。清河郡王推开嘉王,你去让世子先带人回府,留下纪成陪我就行。 嘉王年幼时没少见清河郡王发怒时的威仪,圣人看轻宗室,连带着朝臣也不将宗室放在眼中。多亏清河郡王维护,宗室才勉强保住体面。 他深知清河郡王虽然已经放权给世子,安心含饴弄孙,骨子里的固执却始终没有减少半分。 见清河郡王主意已定,嘉王只能按照清河郡王的心思去办。 退出房门后,嘉王看向英国公府和信阳郡王府的人所在的院子,眼中闪过浓浓的戾气。 叔公委实多虑,他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生起在他府邸撒野的念头时,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第24章 阿耶?本该在旁边的花厅与清河郡王的家眷寒暄的纪新雪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嘉王身后。 嘉王见到纪新雪这副要做贼的模样,眼皮狠狠的跳了下。 见嘉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纪新雪立刻放弃让嘉王来角落里与他说话的想法,提着裙子小跑到嘉王面前,还没停下脚步就迫不及待的道,阿耶,信阳郡王府的人和英国公府的人怎么还不走,他们都与你说什么了? 嘉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狐疑的看着纪新雪,你为什么如此关心他们? 在他的印象中,小五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纪新雪小声将王妃院子里发生的事告诉嘉王。 面对嘉王,他虽然仍旧没在言语中格外偏向哪一方,却没有隐瞒虞珩膝盖上的伤口。 只是没告诉嘉王,是他教虞珩将锅推到世子夫人身上。 嗯嘉王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说不定是他自己掐的呢,专门骗你这种傻子。 纪新雪气得重重的拍了下嘉王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察觉到嘉王逐渐不善的表情,纪新雪连忙将嘉王的手握在双手之间揉了揉,阿耶可以找人去看小郡王膝盖上面的青紫痕迹,小郡王的手比世子夫人小一圈,而且他来赴宴,一个仆人都没带,除非是柳太医亲自帮他作假,否则他只能自己掐。 柳太医会不会帮小郡王作假,取决于小郡王给的够不够多,但他一定不会对嘉王有所隐瞒。 嘉王将纪新雪敷衍意味极重的两只爪子都握在手心,脸色忽然黑沉的可怕,你怎么知道虞珩膝盖上有掐痕,你看见了? 纪新雪理直气壮的与嘉王对视,我猜的!如果下手的人不是世子夫人,小郡王告诉我他腿上有伤痕的时候,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委屈? 嗯?嘉王忽然想起来,虞珩也在寒竹院上学。他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你这是在同窗鸣不平? 就算不是同窗,也会觉得小郡王可怜。纪新雪言简意赅的将去寒竹院上学后,发现虞珩和英国公府不和的蛛丝马迹告诉嘉王,最后得出结论,小郡王太惨了。 嘉王却心情转好,笑骂道,本以为你没像明通似的上学只知道胡闹,头旬考核还拿了甲等回来,是个爱读书的性子,没想到你竟然更爱观察同窗。 纪新雪矜持了摇了摇头,这还用得着特意观察?有眼睛就行的事。 眼看着嘉王就要走出清河郡王休息的院子去隔壁,仍旧没对他说的事发表任何看法,纪新雪快走几步,挡住嘉王的路。 阿耶听了我说的话,就不觉得惊讶吗?纪新雪委婉的问道。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嘉王嗤笑,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惊讶的地方? 纪新雪被嘉王阅尽千帆的姿态镇住,愣了一会才继续追问,那阿耶准备怎么办? 嘉王耐着性子与纪新雪对视,什么怎么办,这件事与嘉王府有关系吗? 没有,只是发生地点在嘉王府。 如果不是嘉王府正好在今日办宴,纪宝珊刚好甩开奶娘和女婢出现在王妃的正院,非要缠着虞珩不放,今日的闹剧未必会发生。 纪新雪默默站到墙边,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中感慨。 小郡王真惨。 嘉王见纪新雪主动让开路,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反而愿意多与纪新雪说几句话。 第55页 他嫌天色转暗看不清纪新雪的表情,弯腰将纪新雪抱在手臂上,语重心长的道,如果是你受了委屈,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讨个公道。小郡王与我有什么关系?世上又不是只有他在受委屈。今日我管了他,明日是不是还要管别人? 如果你从未见过的表弟或表妹得罪了我,你会来给从未有交集的人求情吗? 世上不平事那么多,怎么能管得过来。 纪新雪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羞愧。 也许是嘉王在他心中的形象过于伟岸,他竟然差点忘记,嘉王是在焱光帝那个厌子症精神病的手下讨生活。 如果嘉王帮助小郡王,势必会得罪英国公。 至今都没等到应得封号的小郡王想要回报嘉王,唯有金银财宝,但嘉王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 反而英国公是焱光帝的近臣,在焱光帝面前很有体面。 阿耶,我错了。纪新雪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嘉王放下纪新雪,拉着纪新雪的手继续往前走,你没错,是阿耶 纪新雪没能听见被微风吹散的后半句话,他侧头看向嘉王,试探着开口,那我去将小郡王叫来? 没有嘉王帮忙,他也可以教小郡王些说辞,起码能让小郡王少踩几个坑。 纪新雪走远后,嘉王却没急着去找信阳郡王府和英国公府的人,他在原地停留半晌,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的道,小五竟然如此懂事。 若是纪新雪胡搅蛮缠,他自然有无数办法让纪新雪服软。 纪新雪体贴乖巧,反而让嘉王心软得一塌糊涂。 无论纪新雪是为何轻易放弃让他给虞珩做主。 纪新雪能在他态度坚决的拒绝后立刻放弃,却仍旧愿意用自己的方式给虞珩想办法,怎么看都是极为聪明且坚韧的表现。 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圆滑而不世故,让嘉王怎么能不喜欢? 松年沉默的停在与嘉王只有两步远的地方。 作为合格的心腹,他十分清楚,嘉王此时不需要他的应和。 罢了,我懒得去见那些人。嘉王转身往纪宝珊的院子去,有空余的时间,还不如去看看女儿,你将信阳郡王府的人和英国公府的人叫去叔公休息的院子,说我在那里等着他们。让信阳郡王府的人两刻钟之内到,英国公府的人半个时辰后到。 纪新雪先回栖霞院取了些东西,才赶往苏娴的院子。 虞珩已经醒了过来,正满脸阴郁的靠在软垫上发呆,见到纪新雪进来,眼中才有了点神采,你 纪新雪直奔虞珩被架在高处的红肿脚腕,掏出回栖霞院取的干净帕子糊在上面,还没来得及用力,眼前肿成猪蹄子的脚腕忽然凭空消失。 他愣了下,侧头看向虞珩的脸。 虞珩羞的满脸通红,感觉到脚腕上的药膏已经抹在被褥上更是羞愤欲死,慌张又羞涩的模样就像是即将被抢去做压寨相公的书生,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县主,怎么,怎么了?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在学堂的人设是冷淡的高岭之花,纪新雪差点脱口而出,你就当我是在调戏你吧。 纪新雪面色古怪的轻咳一声,也有些脸红,憋笑憋得脸红。 果然每个大魔王都有鲜为人知的一面。 信阳郡王府和英国公府的人对发生在王妃院子里事有异议,想请阿耶主持公道,你也要过去。纪新雪扯了扯虞珩身上的被,瞥见虞珩因为力气过大而青筋崩起的手,再次轻咳一声,才一本正经的开口,我给你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过去。 虞珩的手松开又重新握紧,准备什么? 纪新雪从袖袋中掏出能完全藏在手心中的小盒,打开盖子,给虞珩看里面嫣红的色泽。 除了胭脂之外,纪新雪也没忘记黛粉和其他瓶瓶罐罐,甚至还有根毛笔。 你脚腕的伤看上去不够严重,我帮你画画。纪新雪晃了晃格外沉重的广袖。 虞珩只觉得纪新雪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后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目光对上纪新雪亮晶晶的眼睛,虞珩咽下还没说出口的那个字,小声道,我自己擦,不劳烦县主。 没必要啊,画的时候还不是要我来? 纪新雪点头,可以,你擦得快点,我已经很久没画过,可能会生疏,需要找找感觉。 虞珩擦脚腕的动作微顿,犹豫半晌才张开嘴,你为什么会画这个? 纪新雪等得着急,趁着小郡王不注意,抓着小郡王的拿着帕子定在脚腕上的手,仅用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将药膏擦的干干净净。 他将袖袋中的宝贝们统统倒在床上,又去将桌上的茶盏都端过来。 调色完毕,纪新雪拿着毛笔抬起头,我尽量轻点,如果觉得疼就告诉我。 虞珩点了点头,固执的想得到上一个的答案,你为什么会画这个? 纪新雪目光深沉的和虞珩对视,试图让虞珩放弃这个疑问。 奈何虞珩仿佛真的不会看人脸色,纪新雪不回答,虞珩就不肯移开目光。  纪新雪被虞珩专注的目光看得心里发麻,只能再教虞珩一个道理,女郎的事情你少问。 第56页 半晌后,虞珩才嗯了一声,短暂的移开目光,很快就又将视线放回纪新雪的脸上,哪怕没有张嘴说话,存在感也极为强烈。 唉纪新雪将胭脂盒盖严放在手帕上,终究还是败给虞珩的固执,他小声说道,小时候,阿娘总是让我和她学各种礼仪,明明知道我已经学会了,还是让我一遍遍的做给她看。我不耐烦的时候就在身上画点痕迹出来,阿娘心疼我,会让我歇歇。 实际上却是那个时候的纪新雪心态还没彻底平和下来,根本就不想与钟娘子学女子礼仪,所以才天天崴脚、扭伤。 钟娘子越来越不好骗,纪新雪才想到画些红肿痕迹的主意。 后来纪新雪对现实低头,很是下了番苦功去学礼仪,钟娘子却有在这方面越来越苛刻的迹象,纪新雪才又捡起旧业,这么多年断断续续的用着相同的办法,技艺越来越精湛。 虞珩得到答案,才移开视线去看脚腕。 纪新雪忙活半天,非但没有画出红肿的模样,反而将虞珩脚腕上原本的红肿掩盖在色泽奇怪的涂抹下。 虞珩只看一眼就移开视线,没对脚腕上涂抹发表任何意见,他语气淡淡的道,你阿娘是为你好,当初我阿娘还在时,也极为在意我的仪态。 纪新雪手下的动作稍顿,虽然很好奇襄临县主是什么样的人却没忍心在这个时候细问虞珩。他笑了笑,开始与虞珩说发生在前院的趣事,重点是和虞珩说清河郡王。 嘉王身份敏感,是重度厌子症焱光帝的儿子,不能插手英国公府和虞珩事。 清河郡王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在他老人家眼中,虞珩名声再差也是自家孩子,英国公再怎么得焱光帝的喜欢,都只是外人。 好了!纪新雪放下彻底空下来的胭脂盒,转而去床榻上堆积的瓶瓶罐罐中挑拣。 虞珩再次看向脚腕。 他扭伤的痕迹已经完全被毫无规律且色彩不一的红色和暗红色、浅黑色遮掩的严严实实。 任谁见到他的脚腕都不会认为这是扭伤,说不定会觉得是他贪玩打翻砚台,洗了好几次都不能将沾染的色彩彻底洗干净,所以才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接下来的过程在虞珩眼中,不亚于见证奇迹。 纪新雪从巴掌大的青色瓷瓶中倒出素白色的浓稠液体,说是用粳米熬煮的浆糊。他用只有小手指长的扁平玉片刮取浆糊仔细的涂在虞珩脚腕和脚背上洗不干净的墨水和颜料上,然后去妆奁边找团扇来,慢慢扇干这层薄薄的浆糊。 这小郡王看着自己伤势可怖的脚腕,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纪新雪得意的笑了笑,又拿出另一个方瓶,里面的浅绿色的药膏。他用新玉片将药膏覆盖在已经彻底干涸的浆糊上,这也是扭伤第一天用的膏药,我喜欢它的颜色,就多准备了些。 沁润的药膏完全覆盖开始出现白痕的干浆糊,就像是给起皮的手臂抹上面膏。 还没抹浆糊时,虞珩脚腕上红红黑黑的痕迹就是个笑话。 抹了浆糊的脚腕,效果还行,看上去开始像是那么回事,起码伤痕看起来比纪新雪动手前严重许多。 抹完药膏的脚腕效果惊人,虞珩自己看到从脚腕绵延到脚背上的可怖伤痕,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活动脚腕,确定脚还是连接在腿上。 纪新雪将用到的工具简单的收拾了下,动作熟练的卸下床板,然后将包括茶盏在内的所有东西都塞进最里面,又很熟练将床板装上。 县主,冬月按照您的吩咐推着轮椅来了。晴云在门外高声道。 纪新雪放下绑在手腕处的广袖,又扶了下头上的簪子,在虞珩面前转了一圈,我身上有不妥当的地方吗? 脑子里只剩下震惊的虞珩面无表情的摇头,没有。 冬月不愧他高大的身型,轻而易举的将小郡王抱起来放在轮椅上,连呼吸声都没变大。 纪新雪算了下时间,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决定在路上嘱咐虞珩。 等会他们问你白天发生的事,你知道要怎么说吗?纪新雪走在虞珩身侧,悄悄转头观察虞珩的反应。 不知在神游什么的虞珩突然回过神来,他低头掩盖眼中的难过,答话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极为坚定,当然是实话实说。 纪新雪心中忽然浮现淡淡的伤感,却不得不让虞珩认清现实,没人会相信你。 虞珩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 就在纪新雪以为虞珩不会再回话的时候,虞珩忽然抬头看向纪新雪,脸上还是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面无表情,双眼深处却透着茫然,除了坚持,我还能做什么。 传闻中的小郡王顽劣、暴戾,行事无所顾忌,给人的印象颇有些幼年版焱光帝的感觉。 纪新雪在寒竹院中见到的小郡王,骄傲、坚持、永不退步。像个紧紧将自己抱成团缩在原地的刺猬,哪怕伤痕累累也不肯退后半步。 即使不是被误解,就是在被误解的路上,小郡王也从来没做过任何解释。 无论是寒竹院开学那天,还是祁株回到寒竹院的那天。尽管被所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小郡王都没露出半分怯懦或者软弱的情绪。 第57页 直到此刻,纪新雪才隐约感觉到,小郡王并没有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是在打击和挫折中跌跌撞撞的得出道理。 退缩没用,坚持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坚持维护他应该得到的东西,比如寒梅院的名额。 坚持不对英国公夫人妥协,小郡王摔坏白玉扳指的时候,就应该能猜得到同窗们会因此而有意见,但他毫不犹豫。 坚持想要个公正,哪怕虞珩已经被坚持辜负过很多次,早就知道坚持未必会有结果。 这一刻,纪新雪忽然有些不确定,他教虞珩用大人的办法去应付大人,究竟是对是错。 纪新雪想,如果虞珩是他亲兄弟就好了。 这样的话,虞珩就能有毒舌却耐心、细致又护短的父亲,愿意为他遮风挡雨的长兄长姐,还有四娘子和六娘子那般天真无邪的可爱妹妹。 沉默良久后,纪新雪才再次开口,坚持很好,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学点技巧。 虞珩没有说话,眉宇间转瞬即逝的软弱已经被浓厚的冷漠替代。 纪新雪弯腰与虞珩对视,双眼满是认真,小郡王,学点技巧吗? 冬月没想到纪新雪会突然停下,没来得及让轮椅也停下。 轮椅与纪新雪擦肩而过后,虞珩从轮椅旁边探出头往后看,学 即使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也想知道,纪新雪是在什么情况下学会的这些技巧。 传闻宁淑县主被嘉王软禁七年,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才放出来。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七年,宁淑县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因为纪新雪和虞珩耽搁的太多时间,他们到清河郡王暂时歇脚的院子时,信阳郡王府的人已经到了。 信阳郡王总算是没有离谱到将一大家子都带来,只带着世子。 他深沉着脸坐在座位上,每看一次门口,眉宇间的怒气和不耐就深刻半分。 清河郡王懒得去看信阳郡王的老脸,特意侧身背对着信阳郡王那边。 他问嘉王,宝珊如何?若是缺什么药,尽管去我那儿取。 嘉王的神色还算轻松,他刚才去看纪宝珊的时候,纪宝珊已经完全不记得下午发烧时的难受,正闹着要玩飞天,气得嘉王照着纪宝珊的屁股来了两下,反而让纪宝珊哈哈大笑。 清河郡王听了嘉王的话,忽然有些眼馋娇憨的小姑娘, 等她身体好了,抱去我那里稀罕几天,你叔婆最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放心,老婆子肯定不会亏待她。 嘉王当即应承下来,等到五月份天彻底热起来,将纪宝珊送去清河郡王府小住半个月。 这边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是和乐融融,另一边的信阳郡王脸色就越深沉,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脾气,他重重的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虞珩是怎么回事?长辈传唤,他竟然如此拖延,可见平时就是个目无长辈之人。 清河郡王正看信阳郡王不顺眼,想也不想的道,你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竟然让我等了两刻钟,你眼中有我吗? 信阳郡王没想到清河郡王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立刻指向正端着茶盏的嘉王,他府上那个内监来请我的时候就很晚,怎么能怪得到我头上? 嘉王眼皮都懒得掀,懒洋洋的道,我府上今日事多人忙,若是有所怠慢,还请叔父体谅些。 松年悄无声息的从外面进门,大王,小郡王来了。 直接让他进来!难不成还想让谁出去接他,好大的脸!信阳郡王抢在嘉王前面道。 嗯?原本也打算让虞珩直接进来的嘉王从座位上起身,特意对信阳郡王解释,来者是客,他又是为了护着宝珊才受伤,我出去看看。 信阳郡王气得直拍桌子,转头对清河郡王道,王叔,你看他,眼中哪里有我这个长辈? 清河郡王啧了一声,语气却比之前多了许多宽容,你出门前吃药了吗? 和松年一同进门,只是等在屏风外的纪新雪听见这场三个男人的大戏,眼中皆是恍惚。 宗室巨头们吵架的时候,竟然如此接地气。 嘉王见到纪新雪满脸恍惚的傻样子,正想让纪新雪赶紧出去,别给他丢人,眼角余光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架在高处的腿。 虞珩的肤色不算白,起码和就站在他身侧的纪新雪没办法比。脚腕周围的皮肤却被狰狞可怖的伤痕衬托的犹如凝脂般白嫩。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嘉王眼中闪过惊讶,走到虞珩身边仔细观察虞珩脚腕上的淤痕,身上的懒散收敛的干干净净。 越是在近处看虞珩的伤处,淤痕越是恐怖丑陋,从脚踝到脚面皆是蔓延的紫红色。 松年同样惊讶得不轻,柳太医说小郡王的伤处没有大碍,按时用药,七日内就能康复。 别碰!纪新雪拦住嘉王的手,等药膏晾干直接缠上干净的绢布就行,千万别将药蹭下来。 嘉王不疑有他,转而看向垂着眼皮不肯看人的虞珩,态度出奇的和蔼,还疼不疼?缺什么药尽管与我说,我去宫中给你讨。 第58页 虞珩感受到纪新雪目光中无声的催促,硬着头皮重复纪新雪教给他的话,王叔,我不疼,六娘子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惊吓。 嘉王闻言,更觉得虞珩能护住纪宝珊的行为极为难得,尤其是纪宝珊只是灌了两次苦药就缓了过来,虞珩却留下如此严重的伤。 虞珩越是垂着头小声说话,嘉王就越是觉得虞珩疼得厉害。 外面的声音传到里面,清河郡王听到伤、疼这类的字眼就有些坐不住,干脆找了出来。 怎么伤的如此厉害?清河郡王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的别过头去。 纪新雪暗恨锯嘴葫芦似的虞珩不争气,悄悄挪到虞珩身后,伸出手指怼虞珩的肩膀。 说话。 虞珩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清河郡王,阿祖,我不疼。 在清河郡王的印象中,虞珩是个冷淡到不知好歹的小辈,虽然是宗室血脉却没将自己当成宗室的人。 襄临郡主过世后,他曾多次让儿子和孙子去找虞珩,希望虞珩能早日从丧母之痛中清醒过来。 可惜清河郡王的儿子和孙子们去英国公府多次,都没有见到虞珩,就连清河郡王亲自写的信,送到英国公府后也石沉大海。 等虞珩开始跟在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身边赴宴,清河郡王还特意去看过虞珩,可惜他老人家从开宴等到宴席结束,英国公府的人都离开了,也没等到虞珩来给他请安。 久而久之,清河郡王的心就冷了下来。 第一眼看上去,虞珩就很得清河郡王的心。 即使伤势很重,腿被固定在轮椅前架起来的木板上,还要始终面对脚腕上的疼痛,虞珩也没松垮的委顿在轮椅上。他的上半身端正挺拔,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下坚持的青竹,让人看了极为心疼。 从前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这次仔细打量虞珩的五官,才让清河郡王在虞珩的脸上找到熟悉的感觉。 这孩子既不像祁六也不像虞瑜,更不像英国公府的人,像外祖父楚墨七分,外祖母虞安三分。 虞瑜千般不好却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 当年虞安怀上幼子时,他们夫妻千挑万选的定下珩字,决定为幼子取名楚珩,可惜唉。 叔公察觉到不对劲的嘉王及时扶住清河郡王,哭笑不得的道,您怎么在孩子们面前这样。 清河郡王抬起袖子擦干眼眶的湿润,叹气道,转眼间虞安已经走了九年,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奈何桥上见到楚墨。 虞珩第一次听见别人提起外祖父和外祖母,下意识的看向清河郡王,眼中皆是期待和渴望。 在虞瑜口中,虞安是天之骄女,世上最好的母亲。楚墨是寒门贵子,世上最好的父亲。二人唯一不够完美的地方,都是天妒英才。 虞瑜四岁时,楚墨去江南办差客死他乡,虞安惊闻噩耗伤心过度,没能保住腹中幼子。 虞瑜二十岁时,虞安意外暴毙,虞瑜连虞安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莫长史还没去封地时,曾告诉虞珩,虞安去世后虞瑜十分消沉,不吃不喝险些饿死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怀孕,才慢慢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 虞珩想听听清河郡王口中的外祖母和外祖父是什么样。 没等清河郡王从突然生起的伤感中脱离,信阳郡王已经耐心耗尽,也主动走了出来,张嘴就是阴阳怪气,小郡王好大的架子,嘉王出来迎你还不够,非要长辈们都从屋内出来? 叔公在这,哪里还有长辈?嘉王哼笑道。 信阳郡王大怒,你 好了!清河郡王厉声打断信阳郡王的话,你有什么事快说,别在这里给人添晦气,早些说完正事,老朽也早些回府。 信阳郡王在嘉王和清河郡王这里讨不到好处,只能变本加厉的发泄在虞珩身上,他转身怒瞪虞珩,声如洪钟,你为什么要推宜筠? 纪新雪抓紧小郡王的轮椅,悄悄往后挪了两步。他真怕信阳郡王会一言不合,冲上来打人。 面对信阳郡王时,虞珩的神色反而比面对嘉王和清河郡王的时候自然,他按照答应纪新雪的话,回答信阳郡王,我没推郡主,她突然过来挡住我的路,我想避开她,才会带着六娘子摔倒。 嘉王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看向正躲在虞珩的轮椅后面的纪新雪。 纪新雪双手举在胸前,疯狂的对嘉王眨眼睛。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离,嘉王冷哼一声,眼波流转间闪过的却是欣慰和骄傲。 如此聪慧,像他。 信阳郡王早就认定是虞珩的错,根本就不在意虞珩如何回答,想也不想的道,因为宜筠挡了你的路,你就要推宜筠?你在国子监读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嘉王发出明显的嗤笑声,王叔可千万别这么说,毕竟一大家子沾亲带故,若是这话传入宫中,圣人也许要误会。 他一个姓虞的算是哪门子亲?宜筠才是你的亲表妹,你怎么啊!信阳郡王被清河郡王一个巴掌糊在脸上,又急又气,竟然昏了过去。 清河郡王比信阳郡王还生气,有嘉王和信阳郡王世子的阻拦,都踹了信阳郡王的屁股好几下。 第59页 纪新雪听见松年让人去给信阳郡王抓药,才知道他和虞珩刚进门的时候,听见清河郡王问信阳郡王出门前是不是没吃药,竟然不是在骂信阳郡王。 信阳郡王真的有脑疾,需要按时吃药的那种,脾气也会比旁人暴躁。 嘉王抓着信阳郡王世子的手,不让信阳郡王世子走,王兄给我个准话,王叔究竟想怎么样。 信阳郡王世子满脸苦相,刚才嘉王挤兑信阳郡王的时候他就没敢说话,信阳郡王倒下后,他恨不得自己也能晕过去。 在嘉王的接连逼问下,信阳郡王世子只坚持了几句话的功夫就丢盔弃甲,有什么说什么,他小声对嘉王道,阿耶听说小郡王经常不尊敬长辈,很难管教,想借此机会让小郡王长个记性。你也知道,阿耶最讨厌不敬长辈的人。 嘉王冷笑连连,你们是专程来给我添堵的? 信阳郡王世子险些哭出声来,真没有,我们这就回府。 你妹妹的过失导致我的宝珊受了大罪,还差点搅合我的好日子,竟然想就这么走了?嘉王慢慢撸起袖子。 信阳郡王世子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连声道,你说怎么办?王兄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在嘉王的逼迫下,信阳郡王世子满脸生无可恋的写下封折子,又被嘉王抢走腰间的印记蘸了红泥盖上去,这才含着两眼的泪水离开。 纪新雪趁着清河郡王问虞珩的伤势,悄悄溜到嘉王身边看了眼信阳郡王世子留下的折子,顿时眼露同情。 信阳郡王世子在折子上写,他是替父上折,他们父子为了给焱光帝积福,愿意去京郊浮光寺吃素念斋三个月。 昏倒的信阳郡王和半刻都不想留在嘉王府的信阳郡王世子离开许久,英国公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英国公府同样没有让所有人都过来,只来了英国公和世子、世子夫人。 清河郡王看见虞珩脚腕上狰狞的伤口就觉得不舒服,只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根本就不给英国公府的人问信阳郡王的时间,直接问脸色憔悴且红肿着眼睛的世子夫人,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搅着手帕低下头。 英国公率先开口,只是个误会。 肯定是误会!凤郎向来懂事,怎么会对长辈动手,都怪宜筠疑神疑鬼。英国公世子立刻接话。 纪新雪将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脸上的笃定收入眼底,又看向眼泪汪汪的宜筠郡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对英国公府女眷的印象影响,纪新雪总觉得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任凭是谁来,见到英国公府三个人的姿态,都要怀疑英国公府在包庇虞珩委屈宜筠郡主。 别说是信阳郡王还在,就算是软骨头的信阳郡王世子见到宜筠郡主委屈巴巴的模样,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问上一句。 按照小郡王原本的性格,事情的发展大概是: 宜筠郡主委屈巴巴的承认是她的错,小郡王不依不饶的告诉众人他膝盖上的伤处,指责宜筠郡主故意害他摔倒。 事情过于离谱,反而引起众人的怀疑。 然后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反转,变成宜筠郡主慈爱,宁愿自己委屈也要为隔房侄子遮掩错处,没想到隔房侄子得寸进尺,反而诬陷宜筠郡主。 宜筠,你说!清河郡王目光定定的凝视宜筠郡主。 宜筠郡主露出个极为勉强的笑容,闷声道,是我太担心六娘子的安危,不小心撞在凤郎身上。 你为什么不小心些?平日里协助老夫人管理国公府,也是如此冒失?清河郡王沉着脸训斥。 宜筠郡主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叔公? 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当众训斥过,叔公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清河郡王本想训斥宜筠郡主几句,就做个和事佬,让这件事彻底结束。 毕竟宜筠郡主和虞珩都住英国公府,宜筠郡主还是当家夫人,两个人没必要闹得太僵。 看到宜筠郡主委屈的泪水,清河郡王却改了主意。 觉得委屈? 那就是还没认识到错误。 你既伤了虞珩,又让宝珊遭罪。清河郡王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本王代表宗室罚你九个月的郡主俸禄,六个月俸禄赔给虞珩,三个月俸禄赔给宝珊。 宜筠郡主听了清河郡王的话,好不容易快要忍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下。 九个月俸禄是小,丢人才是要紧的事。 这让她还怎么出门与人交际? 英国公挑了下眉毛,想要替宜筠郡主求情都无话可说。 毕竟是宜筠郡主先承认她的错误,清河郡王才会罚她,而且清河郡王罚的是郡主俸禄,又不是世子夫人的俸禄。 他转头看向虞珩,凤郎怎么说? 虞珩垂下眼皮挡住其中的兴奋,语速很快咬字却极为清晰,全凭阿祖做主。 清河郡王这才露出个笑脸,又说了宜筠郡主几句,才摆了摆手,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你们快些回府,嘉王府明日还要宴客,主子奴仆都要早些休息。 第60页 宜筠郡主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味,不甘心的道,阿耶呢?我先去给阿耶请安。 嘉王笑了笑,挡在清河郡王和宜筠郡主之间,不许宜筠郡主再去烦扰清河郡王,王叔犯了头疾,已经回府了。 宜筠郡主闻言,彻底陷入绝望,连忙用帕子掩住眼眶。 她真的要被罚俸了。 很长时间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有清河郡王的话,英国公府的人不敢久留,立刻提出告辞。 纪新雪指使冬月送虞珩出门,想到绿竹说过小郡王喜欢用寒竹院的书童,几乎不理会从英国公府带出来的仆人。忽然升起担心,在英国公府,不会没人照顾你吧? 没人敢不照顾我。虞珩对纪新雪道,明日我就去上学。 纪新雪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庆幸,有时候脾气不好的名声也很有用,起码让英国公府的仆人不敢不听虞珩的话。 虽然不能保证尽心尽力,却不至于无人可用。 依稀能看到英国公府的马车时,虞珩忽然转头看向纪新雪,你喜欢什么礼物? 嗯?想到信阳郡王府和英国公府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离开时都满脸郁郁的模样,纪新雪笑眼弯弯的看向小郡王,感谢我今日行侠仗义?尽管选贵的,我不嫌俗气。 能毫无心理压力的宰大户,真好。 纪新雪愉快的与虞珩说再见。 回英国公府的路上,虞珩掀起马车窗边的帘子看向外面,已经没有穿着宝蓝色广袖襦裙的女郎,只有漫天的繁星格外明亮。 不,想送礼物不是感谢纪新雪行侠仗义,是因为他今天很开心,想与纪新雪分享喜悦。 另一边嘉王亲自送清河郡王出府,回来后看到纪新雪还在门口,胸口忽然蔓延起酸味,扬声道,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纪新雪扮了个鬼脸,掉头就跑。 胆子一天比一天肥。嘉王不满的嘀咕。 松年沉默不语,只敢在心中回话。 还不是您惯出来的? 低头沉思半晌,嘉王才与松年说正事,我已经与叔公说好,明日让清河郡王世子来替我招待客人,我要去宫中给阿耶请安,你让人连夜做些今日宴客的菜色,明日我带进宫中,给阿耶和阿娘尝尝。 还有,提醒我别忘记信阳郡王世子留下的折子。 那他们呢?松年指了下英国公府的车队离开的方向。 嘉王垂眸冷笑,你等着看。 虞珩受了那么重的伤,都知道关心宝珊如何。 英国公府的人在他的好日子作妖,还将宝珊也算计其中,竟然半分歉意都没有,难道真的以为他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他不会主动去管虞珩和英国公府的事。 前提是英国公府别犯到他头上。 否则他很愿意给英国公府个教训的同时,顺便给小五的第一个朋友行个方便。 第25章 翌日天还蒙蒙亮,嘉王就起身洗漱。 松年已经为嘉王准备好天青色的亲王常服和白玉雕制的发冠。腰坠等配饰,也都是用料奢华制式朴素。 阿娘见到我,肯定要怪我浪费好料子。嘉王眼中闪过嘲讽,这身衣服直接穿去灵堂都不会失礼。 松年沉默的蹲下身,为嘉王整理好袍尾的褶皱,昨日席面上的菜色已经准备好,奴已经亲自检查过。 当初怎么就派了你这么个闷葫芦到我身边?嘉王摇了摇头,嘴角却浮现笑意,率先迈步往门外去。 嘉王府的马车到宫门时,正好是金吾卫开宫门,准备换班的时候。 焱光帝十分注重宫中安全。 他登基后,什么事情都是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了也无所谓,一副反正我是皇帝,你们还能拿我怎么办的赖皮嘴脸,唯独对自己的安危十分在意。力排众议的将金吾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勋贵后代得恩荫,另一部分是从各大军营中抽取精锐。 焱光帝非常不喜欢金吾卫中的勋贵后代,甚至明着说不许这些人出现在他附近。久而久之,金吾卫中的勋贵后代越来越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金吾卫混日子的人,也整年整月的告假,反正无论他们去不去当值,该给他们的俸禄都不会少。 负责宫门安全的金吾卫,全都是金吾卫大将军的直系,只肯听焱光帝的命令和金吾卫大将军的调令。 就算是嘉王亲自等在宫门外,这些金吾卫也不会给嘉王行任何方便。 无论是谁要进入宫门,都不能耽误金吾卫的交接且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嘉王早就习惯了看这些人形兵器的冷脸,他站在车架上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宫门内外的金吾卫经过种种复杂的过程后终于交接完毕。 莫将军来了。立在马车边的松年低声提醒嘉王。 金吾卫大将军莫岣,来历不详,据说是先帝给焱光帝的暗卫,是焱光帝最信任的心腹,掌握长安所有兵马。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中留宿,以保证只要焱光帝需要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焱光帝的视线中。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焱光帝对莫岣的信任,远胜于对后妃和儿女们的信任,以至于傲气如嘉王,正值不怎么高兴的时候见到莫岣,也要主动上前打招呼。 第61页 莫将军,许久不见。嘉王站在车架上点了点头。 大王安好,恭贺大王。莫岣单膝跪地与嘉王见礼,在下要主持金吾卫交接,若有怠慢,请大王恕罪。 说罢,没等嘉王有所反应,身高近乎十尺的莫岣已经自顾自的站起来,转身走向整齐排成两队的金吾卫,依次确定队列中的所有人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折腾到太阳彻底从地平线上爬上来,金吾卫终于交接完毕,莫岣才来请嘉王入宫。 劳烦大王久等。莫岣深深的低下头。 嘉王早就知道莫岣的性格,他还知道些更深的隐秘。 莫岣确实是暗卫出身,原本叫十二,焱光帝要用他,让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治十二身上的暗伤,让十二能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寿命。 包括十二在内,当初共有六名暗卫,同时受到太医院的诊治。 最后却只有十二和十九在太医院的诊治下成功根治暗疾,获得光明正大的站在焱光帝身边的机会。 焱光帝亲自为二人赐名。 十二选莫为姓,意为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焱光帝的恩情,被赐名为岣。如今官拜正二品金吾卫大将军,掌握长安的所有兵马,说是权势滔天都不为过。 十九选白为姓,意为重新开始,被赐名为千里,是焱光帝的女官,替焱光帝草拟诏书,保管玉玺。外面善于溜须拍马的人,甚至尊称白千里为内相。 焱光帝荒唐多年,虞朝仍旧能维持平稳,除了有三代帝王留下的底蕴,亦少不了忠心耿耿的莫岣和白千里的功劳。 嘉王对莫岣笑了笑,是我沉不住气,迫不及待的想与阿耶分享稀奇事,竟然忘记宫门交接的时间,大将军又有何罪? 莫岣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表示对嘉王的恭敬,口中的话却没有半分客气,大王要带何物进宫?卑职要先检查一番。 嘉王跳下马车,稳稳的落在莫岣旁边,是我昨日在府中设宴的吃食,想带来给阿耶看看。 莫岣只看了眼菜色就移开目光,改为检查食盒内是否有不妥,圣人不会吃外面的吃食。 哪怕是亲儿子献上的吃食,焱光帝也不会改变态度。 嘉王早就知道这点,他对莫岣道,只是与阿耶分享我的喜悦,如果阿耶看到这些菜色,生起想要品尝的想法,正好可以拿去御膳房,让大厨们做个参考,刚出锅的菜,味道才够鲜美。 莫岣再次沉默下来,嘉王却主动找话,我看大将军的剑穗不错,可是英国公府的年礼? 嗯莫岣应声。 我也收到了差不多的年礼,却是个光秃秃的剑穗,上面什么都没有。不像将军的剑穗,竟然还带着颗红珊瑚。嘉王试探着伸出手,见莫岣没有拒绝,才将剑穗上的红珊瑚拢在手心,雕工极佳,像是前朝唐大家的作品,英国公有心了。 莫岣身形稍顿,他是粗人,并不知道嘉王口中的唐大家是谁,只知道让嘉王连连称赞的东西,必定不会是凡物。 麻烦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莫岣才检查完马车里所有的东西,请嘉王进宫。 嘉王点了点头,道了句大将军辛苦。 松年将始终捧在手心的油纸包递给莫岣,笑道,这是昨日王府宴客时的各色糕点,大将军和金吾卫的人都公务繁忙,没时间去王府赴宴,尝尝这些糕点,也算是蹭上大王的喜气。 莫岣接过糕点,对松年点了下头,站在原地,目送嘉王的马车离开。 他将腰间的剑穗扯下来塞进怀中,糕点递给身后的亲卫,当值不许吃,午歇的时候可以。 亲卫还不能像莫岣一样,情绪完全不外露,声音中隐隐含着雀跃,是,大将军! 来到焱光帝的赤阳宫前,嘉王又开始漫长的等待。 如果不是焱光帝召见,任何前来求见焱光帝的人,都要等到焱光帝的允许后,才能踏入赤阳宫,否则一律按照擅闯宫门论罪。 皇后曾因为擅闯赤阳宫险些被废,至今都没拿回六宫大权。 嘉王站在越来越炽热的阳光下,暗道了声失策。 早知道今日阳光这么好,他就该少穿两件衣服,否则等会进门见到焱光帝的时候,若是红光满面,肯定要惹焱光帝不快。 不知何时暂时离开的松年悄悄走回来,在嘉王身侧以不高不低,正好能让赤阳宫守卫听见的声音道,昭仪娘娘知道您进宫,特意派人来传话,请您拜见过圣人后,别忘去她那里坐坐。 所有侍卫都看不见的地方,松年借着嘉王宽大的广袖遮挡,悄悄递给嘉王块只有手指大的糕点。 糕点里搀着药粉,会让人腹如刀绞两个时辰,隔天有腹泻的情况。 不知道等了多久,赤阳宫内才有人出来,说焱光帝现在有时间召见嘉王。 嘉王忍着腹痛,艰难的迈开快要彻底僵硬的双腿,暗道想要见老头子,真是越来越不容易。 他上次来求见焱光帝的时候,只在外面站了两刻钟的时间,今日却至少等了一个时辰,可见焱光帝是被朝臣们逼得没有办法,才会给他们兄弟封王,并不是心甘情愿。 宫人将嘉王引去暖阁,刚进门便有古怪的药味扑面而来,本就是强忍着腹痛的嘉王顿时被熏得脸色惨白,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第62页 好不容易见到焱光帝红色绣金龙纹的寝袍,嘉王立刻跪下去,顿时觉得空气清凉不少,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一声阿耶唤得满是充沛的感情,引得本想晾着嘉王的焱光帝立刻看了过来。 嗯?焱光帝见到嘉王脸色惨白,头上满是细汗的狼狈模样,眼中闪过诧异,怎么如此狼狈? 嘉王苦笑,儿昨日设宴,宗亲勋贵们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若是往常,我绝对忍不下他们,昨日确是阿耶赐给我的好日子,我怎么能忍心让这样的好日子留下瑕疵,只能尽量忍让 没想到儿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气量,竟然气得直到天明都没睡着。嘉王长长的叹了口气,似羞愧似委屈的抬起袖子捂脸。 哈哈哈焱光帝的笑声中充满解气般的畅快。 嘉王暗自捏紧指节,依旧有气无力的开口,说来惭愧,儿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阿耶迟迟不给儿封王,是不忍心见儿丢这份丑,受这份委屈。 实际上就是不想让儿子们过得风光的焱光帝没有半点愧疚的接下嘉王的惭愧,哼笑道,你原本以为吾为什么不给你封王? 嘉王抬起头,看向焱光帝的目光中满是孺慕,儿正式封王,今后除了是阿耶的儿子也是嘉王府的主人。相比大王,儿更喜欢听人称呼儿为皇子,想来阿耶也是舍不得儿,才顶着朝臣的压力,迟迟不肯下旨封王。 哈?焱光帝又笑出声来。 几番对答,焱光帝看嘉王十分顺眼,连带着因为嘉王为封王大张旗鼓的宴客而产生的怒火也散得七七八八。 没脑子的蠢货,不足为虑。 焱光帝眉眼含笑的望着嘉王,起来吧,到近处来坐,我听听他们是怎么欺负你了。 说出来,再让我高兴会。 松年不能跟进来,其他人眼中皆没有嘉王。 嘉王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焱光帝就喜欢看他狼狈的样子,故意起的很匆忙,跌跌撞撞的往焱光帝身边不远处的小凳子处走。 身高八尺的嘉王可怜兮兮的坐在还没他小腿高的凳子上,慢吞吞的说起昨日的事。 头一件,就是英国公府和信阳郡王府的官司。 在嘉王口中,他仍旧不知道发生在王妃院中的意外究竟是谁对谁错,要是让他来判断,除了两岁的纪宝珊完全无辜,小郡王和世子夫人都有错。 英国公府认定是世子夫人的错,信阳王府却觉得宜筠郡主没错,错的是小郡王,英国公府为了包庇小郡王,故意将错处归结到宜筠郡主身上。 两府皆不肯退让,吵得不可开交,非要拉着嘉王为他们主持公道。 我能为他们主持什么公道?嘉王抬起脸,委屈的看向焱光帝,如果我说什么他们都肯听,我可定要先让宜筠郡主和小郡王给宝珊赔礼道歉。 焱光帝伸手,敷衍的在嘉王头顶拍了拍,丝毫没有给从未见过的孙女撑腰的意思。 这件事在他这里,不过是可供消遣的乐子罢了。 若不是嘉王满脸倒霉的与他说这件事,他连了解这件事的兴趣都不会有。 嘉王早就料到焱光帝的反应,并没有觉得失望,继续低下头做委屈的模样,两府吵闹不休,还惊扰了叔公。小郡王一口咬定是宜筠郡主先挡住他的路,他才会摔倒。宜筠郡主虽然满面委屈,却也认了小郡王的话。叔公做主,罚宜筠郡主九个月的郡主俸禄。他老人家听闻宝珊被吓得啼哭不止,十分心疼,判宜筠郡主六个月的俸禄赔给小郡王,三个月的俸禄赔给宝珊。 唉嘉王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宜筠郡主私下里与信阳郡王说了什么,信阳郡王始终坚持是小郡王将宜筠郡主推到,甚至为此气昏过去。信阳郡王世子亦情绪激动,怒而写下封陈情信,托我转交给阿耶。只要英国公府能给信阳郡王府公道,信阳郡王父子愿意去寺庙为阿耶茹素祈福三个月。 嘉王将昨日逼着信阳郡王世子写下的信从袖袋中掏出来。 角落里的太监接过嘉王手中的信,当着嘉王的面仔细验毒后,才转交给焱光帝。 焱光帝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上的内容。 信是信阳郡王世子所写,只提及近日听闻焱光帝身体不适,信阳郡王和信阳郡王世子都很担心焱光帝,愿意去京郊的寺庙为焱光帝茹素祈福。 通篇都没有提起英国公府和宜筠郡主。 焱光帝却没有怀疑嘉王骗他。 在焱光帝心中,嘉王是个很孝顺的蠢货,绝对不敢对他说假话。 所以焱光帝恨信阳郡王和信阳郡王世子窥视帝王且不够忠心的同时,也对英国公生起不满。 信阳郡王和信阳郡王世子不仅敢揣测他的身体情况,还早就知道可以茹素为他祈福却直到有事求他的时候,才愿意去茹素给他祈福。 如此不忠之人,呵。 英国公也不好,竟然敢仗着他的信重,肆无忌惮的享受权势,骄傲自大到同时与信阳郡王府和嘉王府对着干。 这等野心勃勃不知收敛之辈,必须要狠狠吃个教训才行。 在焱光帝心中,他的臣子分成几个档次。 第一个档次,是莫岣、白千里。有用、忠心耿耿、永远不会背叛。焱光帝为数不多的宽容都给了这两个人。 第63页 英国公在第二个档次,可以用,比较顺手。 如同司空、司徒那种轻易不好去动,偶尔还挺烦人,不怎么好用的人,排在第三等。焱光帝将他后宫里出身名门的后妃,他的皇子、皇女们统统归到这个档次中。 除了这三个档次中的人,其他人在焱光帝心中都是随时都可以消失的人。 焱光帝可以允许莫岣和白千里用他给的权势,压制处于第二个档次和第三个档次的人,却不能容忍处于第二个档次的英国公,用从他这里得到的权势去压制处于第三个档次的人。 他不关心发生在嘉王府的闹剧就究竟是谁对谁错。只知道英国公气昏信阳郡王,让信阳郡王世子大失方寸,也让嘉王十分不满,专门来宫中告状。 行事过于张扬,所做之事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该罚。 焱光帝狠狠的掷出手中的信纸,让莫岣带人去信阳郡王府,送信阳郡王和信阳郡王世子去茹素,过年之前,都不要回来。 嘉王感受到焱光帝的怒火,悄无声息的起身跪在地上,免得被连累。 毕竟焱光帝从来都不是讲理的人。 英国公,英国公焱光帝的语气越来越重,忽然看向垂头跪在地上的嘉王,你说,英国公该怎么罚? 让他府上的人来给宝珊道歉,赔礼!嘉王脸色由惊喜转为恼怒,咬牙切齿的道,赔礼不能输给英国公送给莫大将军的前朝唐大家红珊瑚雕刻。 我进宫的时候,见到莫大将军腰间的剑穗眼熟,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英国公给莫大将军和儿子府上送同样的剑穗做年礼,送给莫大将军的剑穗上挂着前朝唐大家的红珊瑚雕刻,送到我这里的剑穗却全都是光秃秃的模样,可见早开始瞧不起儿子。这次给宝珊赔礼,必要有诚心才行。嘉王满眼期盼的望着焱光帝。 看你那点出息!金钥,开库房给他搬几箱子珊瑚、玛瑙,别让我再看见他这副丢人的模样。焱光帝笑自己多心,竟然会怀疑最蠢笨的六郎动小心思,同时更觉得英国公不知收敛。 他抬手敲了敲软塌的扶手,终于有了主意,让白千里拟旨,命英国公去修皇陵。 嘉王听了焱光帝的话,眼中闪过浓浓的诧异,脸上却浮现淡淡委屈。 他不奇怪焱光帝没有让英国公府的人去给宝珊赔礼,他是在奇怪英国公惹了焱光帝不快,竟然只是去修皇陵,连口头上的斥责都没有。 这对焱光帝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宽容。 说不定英国公会比信阳郡王父子更早的回到长安。 焱光帝发怒后,已经没有心思再与嘉王闲话,听闻嘉王特意将王府宴客的菜色带入宫让他看看,也只是语气淡淡的道了句有心,吩咐名为金钥的太监再给嘉王添些赏赐,就挥手让嘉王跪安。 嘉王后半程都是跪在地上与焱光帝交流,走出赤阳宫时,难免会出现轻微的踉跄。 松年无声蹲伏在嘉王面前,感觉到背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他暗自咬紧牙关,放弃背着嘉王去苏昭仪宫中的想法,改成扶着嘉王,尽量分担嘉王的重量,让嘉王能走得更轻松些。 好在苏昭仪的住处距离焱光帝的赤阳宫不算远。 嘉王平日爱狩猎,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只是早上特意没吃饭又吃下会腹痛的糕点,还在焱光帝那儿跪了一会,还不至于让嘉王倒下。 他虽然表现的很难受,实际上却远远没到能承受的极限。 大王! 苏昭仪宫中的太监和女官远远的迎出来,见到嘉王面容苍白,额角隐见汗水,眼中皆闪过心疼,却因为知道嘉王是从哪儿过来,连关心的话都不敢多说。 如果让焱光帝听见风言风语,最后遭罪的还是苏昭仪母子。 踏入暖阁,嘉王微颦的眉心立刻舒展,龙行虎步的走到屏风后的软塌处,躺上去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去给我端碗温水来,给松年也找个地方松快。 苏昭仪面容与苏娴有七分像,区别最大的地方在于眼睛。 苏昭仪的双眼灵气氤氲,只要她想,可以让正看着她的人感觉到任何情绪。苏娴的双眼则藏着似有若无的妩媚,任是无情也动人。 在自己宫中,苏昭仪惯常不喜欢特意打扮,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朱红色长裙,头上唯有一根材质名贵,雕工却让人直呼浪费的木簪。 嘉王的吩咐说出去后,自然有人去办事。 苏昭仪接过侍女端来的温水,轻手轻脚的走到正合目小憩的嘉王身边,先喝口水,府上宴席不着急的话,在这里睡会再出宫。 嘉王睁眼对苏昭仪笑了笑,坐起来接过苏昭仪手中的杯盏。 温水下肚,阵痛的感觉立刻得到缓解,嘉王才有心思与苏昭仪说话,不碍什么,我陪阿娘用过膳再走。 苏昭仪点了点头,等心腹都退出暖阁守在门窗处,才问嘉王为什么进宫,在赤阳宫受了什么折磨。 我这算是什么折磨?嘉王满不在乎的挥了下手。 哪个成年皇子能在焱光帝面前讨到好处? 又不能始终拖着不去见焱光帝,若是等到焱光帝的不痛快越积越多的时候再来面对,恐怕不仅要遭罪,还要丢脸丢到前朝去。 第64页 他因为每次去见焱光帝都不会挨罚,偶尔还能得到焱光帝的赏赐,不知道被兄弟们挤兑过多少次。 你能想得开也是好事。苏昭仪拿起帕子仔细的为嘉王擦去头上的细汗,安静的听嘉王与她说昨日发生在王妃正院的事。 相比与焱光帝交流时,充满语言艺术,嘉王与苏昭仪的对话几乎没有保留。 英国公府饶是苏昭仪在宫中见惯了诸多风雨,一时半会也难以说出英国公府的古怪。 难道还在记恨早已过世多年的虞安? 当年虞瑜刚嫁给祁六的时候,英国公府曾传出过世子夫人和虞瑜不睦的传闻。如果世子夫人耿耿于怀到现在,趁着虞瑜已经不在,就去欺负虞瑜的儿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英国公府再怎么古怪,对苏昭仪来说终究是外人,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想。 英国公能得到焱光帝的欢心,绝对不会是个蠢人,被罚去皇陵时就会想到是得罪了谁。他知道嘉王的厉害后,自然会警告家中人。 再升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绝不能牵连嘉王府的人。 相比之下,苏昭仪更关心嘉王府。 宝珊怎么会独自一人跑进王妃的院子,设宴的大日子,她那里难道一个仆人都没有吗?竟然不知道抱开宝珊。苏昭仪试着回想王妃身边得用的人,却发现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人的脸。 算了,让阿娴多教着她些。苏昭仪不愿意在儿子面前多说儿媳的不是。 嘉王面露苦笑,姨母不是吝啬的人,从宫中带出去的两个宫女都送给了小五,自然也会尽心尽力的去教王妃,但也要王妃有心思学才行。 姨母的病本就没好全,不宜太过劳累,还是阿娘在宫中寻两个老太妃留下的嬷嬷,也好时时刻刻的跟在王妃身边。嘉王抬手为苏昭仪捏肩,眼中满是讨好。 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还是没有长进。苏昭仪轻哼一声,忽然抬手掐住儿子的脸,我不管她怎么样,你不许让阿娴受委屈。本就是想着在宫中养病无趣,才让阿娴出去放放风,也算是替我享受儿孙绕膝的福分,可不是真的出去给你当老妈子。 嘉王不敢挣扎,又怕在脸上留下红痕,让松年等人见了不像话,只能连声求饶,阿娘!快松手!儿肯定不会委屈姨母,就算我不护着姨母,小四和小五也容不得别人欺负他们的小阿婆。 苏昭仪又听了嘉王许多保证才松开手。 罢了,横竖王府那么大,相互看不上也没什么,不见面就是。 小五上学的寒竹院,是不是有珍嫔和丽嫔的侄女?让他平日里离她们远些,省得日后伤心。苏昭仪低声嘱咐。 嘉王捂住不知道有没有被掐红的脸,声音含糊不清,那边怎么又闹,难不成有人怀孕? 虽然谁都不敢说,但焱光帝这几年确实老得格外的快,连带着宫中有些年纪的嫔妃,平日里都往老气里打扮自己,生怕惹焱光帝的不快。苏昭仪过年时新做的衣服都是蜜合色或者绛紫色、藏蓝色,发饰也是翠玉居多。 除非是儿子进宫,才会穿件让自己心情好的衣服。 苏昭仪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嘲讽,若真是怀上,为了腹中幼子才要彻底除去对方,我反而要高看她们。 嘉王秒懂。 珍嫔和丽嫔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 这次又是为什么?嘉王低声问道。 苏昭仪答,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笃定圣人要再封一位良妃,凑齐贵淑贤良四妃。 终究还是太年轻。苏昭仪摇了摇头,你看圣人的后宫,自从圣人登基后,能诞下子嗣的人都是宫女和女官。给你们赐婚的人选也都出身不高,四名皇子的正妃,竟然没有一个人的父亲能超过六品,赐下的滕妾也全都是女官和宫女。但圣人心中,最注重出身。 他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年冷待出身名门的皇后、贵妃和贤妃,是因为怕她们生下的皇子会威胁他的地位。苏昭仪目光幽远的望着赤阳宫的方向,你看着吧,如果真有良妃,必然是名门贵女。 嘉王仔细想了下,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当年焱光帝以非正常手段登基,两个庶弟和嫡亲的幼弟都没活过半年。 苏昭仪从来都没有特意隐瞒过嘉王什么,嘉王从小就知道,焱光帝刚登基的时候,后宫极为混乱,几乎每天都有皇子或皇女出现意外、 皇后、贵妃和贤妃不是没有怀孕过,她们甚至生育过,可惜除了皇后的德康公主,她们的其他儿女都没活下来。 正是因为夭折的儿女太多,焱光帝才会在登基三年后,重新给皇子和皇女们排序。 就算是按照重新排序后的排行来看,皇子夭折的概率仍旧惊人。 如今最小的皇子是十皇子,焱光帝却只有五名活着的皇子。 很多人都不知道,苏娴也曾悄无声息的滑掉个孩子。 去年的一场小病让苏娴缠绵病榻,正是因为苏娴梦到个与嘉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又有些区别的人站在嘉王身后,笑嘻嘻的叫她阿娘。 梦中那个孩子,正好是比嘉王小四、五岁的样子,连年纪都对得上。 第65页 苏娴醒来后悲从心来,很是消沉了段时间。 可笑焱光帝将皇宫围得如同铁桶,宫中皇子皇女们的命却比阿猫阿狗还贱。 谁能相信其中没有焱光帝的纵容? 嘉王握紧苏昭仪的手,阿娘 你不必担心,阿娘早就看透了圣人,怎么会伤心?苏昭仪反手将嘉王的手捧在双手之间,阿娘只是遗憾,没办法为你争个子凭母贵。 还有苏昭仪眼角落下泪水,阿娴陪我这么多年,经历无数艰难坎坷,我却没能护住她的孩子,我心中有愧。 苏昭仪情绪来得快,走得更快,抹去脸上的泪水就恢复平静,让人将嘉王带进宫的菜肴拿去小厨房温热。 与嘉王用过午膳后,苏昭仪命人将账册拿来,一副要将嘉王的马车填满的架势,听闻焱光帝已经有诸多赏赐,她才遗憾的摇了摇头,只给儿子选了架江南进贡的屏风,又为苏娴选了许多东西。 其余人,一概没份。 给苏娴的东西中,倒是有几件适合小郎君和小娘子的玩意儿。 嘉王可以找清河郡王替他招待客人,纪新雪却没有任何理由逃避迎接宾客的责任。 大娘子已经常驻在后院协理王妃,四娘子又总是会被熟人拐走注意力,不知不觉的耽搁回到大门的时间,纪璟屿也不能离开大门。 纪新雪唯有庆幸三娘子还算靠谱,他终究不是孤立无援。 熬过艰难且混乱的前三天后,纪新雪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不必再去大门处迎客,只要偶尔去府内或者府外的流水宴处敬酒就行。 下午的时候,钟府的人拿着请帖来王府拜见,纪新雪才知道王府专门给钟府送去帖子。 稍稍犹豫了下,纪新雪还是选择亲自去门口迎接钟府的人。 今日纪璟屿不在大门处,流水宴的三天,在大门处迎客的人,是王府长史朱十五郎。 朱十五郎见到纪新雪,双眼陡然一亮,语气中充满惊喜,县主怎么专门到前面来? 纪新雪还记得自己因为常识不足乱叫大人惹出来的乌龙,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指着门外道,我来迎阿娘的娘家人。 啊朱十五郎的语气显而易见的变得低落,却没过多纠缠,转眼间就打起精神跟在纪新雪身后,陪着纪新雪一同去迎钟府的人。 钟府虽然收到来自王府的请帖,却没敢像请帖上写的那样,将一大家子都带来。 前来赴宴的人只有钟娘子的父母和钟戡夫妇,还带了钟戡的二子一女前来。 纪新雪明显能感觉得到,钟府的人虽然想要亲近他,却总是下意识的畏惧他。唯有钟戡和钟戡的二子一女,不会在与纪新雪对视的时候,突然移开视线。 对此,纪新雪只能说,嘉王的威慑力实在太大了。 也许他们看到他的脸,就能想到嘉王带人闯入钟府抓人杖责的画面。 纪新雪直接将钟府的人带到栖霞院。 来开门的人是钟娘子的陪嫁彩珠,她在原地愣了一会,才流着泪转身飞奔,娘子!你看谁来了! 纪新雪默默扶额,今日来的人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官和家眷。钟娘子早就去园子里招待宾客了,怎么可能在栖霞院。 飞奔离开的彩珠,立刻跑回大门。 我已经让碧绢去请阿娘,你先带他们进去坐坐。纪新雪对钟府的人福礼,去园子里替钟娘子招待宾客。 与此同时,虞珩刚能正常走路,就惦记着要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纪新雪。他与姜院长告假后,径直前往襄临郡主留下的铺子。 发须花白的老掌柜早就按照虞珩的要求准备好礼物,饶是他伺候虞珩已久,早就看惯虞珩砸银子不眨眼的模样,脸上也带了几分心疼,小郡王不如将东西留着自己享用,这都是用了真材实料,要是收到的人不珍惜或者用不上,还挺可惜。 虞珩亲自捧起雕花木盒,语气平波无澜,不需要她珍惜或者能用上。 老掌柜揉了下耳朵,啊? 那您专门送如此贵重的礼物做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体验一掷千金的快乐。 虞珩目光极为认真的注视掌柜,只要她能笑一笑就好。 老掌柜望着虞珩的背影陷入深思。 所以真的是一掷千金,为博红颜一笑? 也行吧,反正小郡王砸得起,只要小郡王能开心就好。 笑眯眯点头的老掌柜猛得顿住,等等,红颜是谁家的姑娘? 纪新雪人在园子里,却满脑子都在想栖霞院里的钟娘子和钟家人会说什么。 想什么呢?修长的手指在纪新雪面前闪过。 纪新雪陡然回神,眉眼弯弯的道,阿兄 我听闻你阿娘的娘家人来府上,正与你阿娘说话,你也回栖霞院和他们说说话,我在这里就行。纪璟屿对纪新雪道。 纪新雪有点犹豫,他不知道钟娘子是否希望他留在栖霞院。 去吧,就算我们都不在这,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纪璟屿却以为纪新雪的犹豫,是因为不敢轻易离开,轻轻推着纪新雪的肩膀转身。 第66页 纪新雪终究还是领了纪璟屿的好意,他慢吞吞的回到栖霞院,正好看到站在院门口满脸不高兴的两个小豆丁和满脸无奈的彩珠。 这是怎么了?纪新雪仔细分辨了下,哪个是表弟,哪个是表妹。 气鼓鼓的两个小包子同时行动,一人抱住纪新雪的一条腿。 阿公阿婆和姑母只叫阿兄进去说话,还不让我们偷听。 呜呜呜,他们真的好过分。 纪新雪脑中忽然闪过亮光,隐约醒悟自己是在为什么事烦心,你们阿兄是不是排行十二? 表弟表妹齐刷刷的点头,异口同声的道,十二兄真讨厌,为什么只有他能在里面听大人说话? 纪新雪揉了揉表弟表妹的头,沧桑的叹了口气。 你们的十二兄不是讨厌,是可怜。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哄了表弟表妹几句,发现他们极为懂事,便带着他们去东厢房玩,还找出他曾戴过的玉佩和注定用不上的绢花给表弟和表妹。 如此玩耍了一会,彩珠寻来,说是钟娘子找他。 踏入房门,纪新雪先看到钟娘子和钟府人通红的眼眶和眼中诸多复杂的情绪,然后才是红着脸而非红着眼的钟十二郎。 刚才哄小孩的过程中,纪新雪已经从表弟和表妹口中得知,钟府人才来栖霞院,就有人将钟戡叫去嘉王那里。 然后钟娘子和钟府的人见礼,十二郎带着弟妹给钟娘子请安。 大人们有话想说,就让十二郎带着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或者去西厢房小憩。 又过了很长时间,钟戡的妻子才突然出现,将十二郎叫去钟娘子那。 两个小朋友除了被落下不高兴,也是因为被钟戡的妻子没完全掩饰好的情绪影响,才会显得很焦躁。 如今看到钟娘子房中的众人是什么表情,纪新雪更加肯定自己猜想。 钟娘子肯定是与爹娘和弟妹坦白了他其实是郎君的事实,并提出想要让倒霉的十二郎娶他的请求。 看十二郎只有羞涩没有其他情绪的模样,八成是只知道钟娘子看中他做女婿唉,倒霉蛋。 纪新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按照钟娘子的介绍,依次给外公外婆和舅母请安,得到三个人的慈爱的笑容。 一片寂静中,钟外婆忽然推了下十二郎,笑眯眯的纪新雪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到园子里的花都很好看,县主带十二郎去看看? 对舅母杨氏重重的吸了下鼻子,十二郎最喜欢看花。 我也要看! 表弟表妹异口同声的道。 你们别去,陪你们姑母说说话。钟外公闷声道。 钟娘子干脆一手一个,将表弟和表妹都揽在怀中。 纪新雪尴尬的差点埋头找地缝,却不能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始终沉默。他僵硬的转头,看向始终没说话的钟十二郎,表哥,看花吗? 十二郎对上纪新雪的目光,慌乱又羞涩的低下头。 纪新雪的良心更痛了。 最后,纪新雪还是带着钟十二郎去找地方看花,为了让彼此不那么尴尬,纪新雪特意没去格外偏僻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钟娘子提前交代了什么,不仅碧绢和晴云没跟出来,就连彩珠都在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停下后悄悄离开。 相顾无言的面对花丛罚站半晌后,纪新雪捂着隐隐发痛的良心保证,表兄放心,我会想办法让阿耶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为你寻美丽贤惠的贵妾,好好养大你们的孩子。 虽然觉得对不起十二郎,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谁知道几年之后,他会不会突然喉结凸起、膀大腰圆起来。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唯有嫁人离开长安,才能保命且不拖累嘉王府。 表妹!钟十二郎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儿似的突然炸毛,对上纪新雪的视线却立刻气虚的移开目光,磕磕巴巴的道,怎么能让你养我和妾室?不,不是,我能娶你已经是高攀,怎么可能会纳妾?! 说完这些,钟十二郎立刻慌不择路的转身逃跑,无论纪新雪怎么喊都不回头,反而速度越来越快。 你真的走错方向了!纪新雪无奈扶额,算了,反正到处都是王府的仆人,十二郎不会丢。 他还是想想等会回去,该怎么面对钟娘子的试探吧。 是无所谓的说可以,还是羞涩的说可以? 情绪太雀跃,会不会让钟娘子更担心? 纪新雪陷入沉思没看路,差点为躲避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摔倒,多亏这个人及时拉住他。 他顺着衣袖上交缠在一起的红色绣纹往上看,脸上不自觉的挂上笑意,小郡王,你的脚伤好了? 虞珩不答反问,那个人是谁?他凭什么让你拿嫁妆养他,再养他的妾室和庶子? 第26章 纪新雪突然产生用糖果哄骗小孩,却被另外一个小孩看到的窘迫。他下意识的对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避而不谈,只回答前半句话,是我表兄 哪个表兄?虞珩想了想,猜测道,是王妃的娘家人? 养腿伤的这几天,虞珩对嘉王府的了解程度直线上涨。 第67页 王妃嫁给嘉王的时候只是个穷翰林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娘家仍旧没有因为有个做王妃的女儿飞黄腾达,甚至没人迈过六品官的坎。 这种情况下,王妃想要提高娘家的地位又舍不得自己的亲女儿,庶女就是最好的选择。 纪新雪完全不知道,转眼的功夫,虞珩就彻底想歪且在想歪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已经在思索如何才能让王妃打消主意。 他及时否定虞珩的猜测,不是王妃娘家的表兄,是我阿娘家的表兄。 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纪新雪目光流转,没给虞珩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他指着虞珩捧着的雕花木盒问道,这是什么? 虞珩却不上当,语重心长的对纪新雪道,无论是王妃的娘家,还是你阿娘的娘家都配不上你,要你的嫁妆养贵妾和庶子的郎君更不能嫁。 焱光帝为儿子们挑选妻妾的标准,多少年来都是长安最隐秘的笑话。 哪怕虞珩年纪尚小,还没人在他面前说风言风语,他也会理所当然的认为,王府的女郎不能嫁回王府妻妾的娘家。 想到虞珩固执起来的模样,纪新雪顿时头大如斗。 这些事也不是阿娘说了算,还要我阿耶点头才行。纪新雪胡乱糊弄虞珩一句,再接再厉的转移话题,我阿娘和外家的人都在我的住处,我们还是去小阿婆的院子,就是你上次腿伤后去的院子,怎么样? 虞珩已经在心中认定,纪新雪的阿娘要为了娘家卖女儿,正想让纪新雪少与钟娘子的娘家人接触。听见纪新雪说,要与他去上次的院子,不回去陪外家的人,虞珩不知不觉间提起的心忽然放松了些,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好 纪新雪眼中同样浮现笑意。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更对不起十二郎,但小郡王真的是个值得交的兄弟,起码人品过得去,知道专门提醒他,不能嫁给用他的嫁妆养贵妾和庶子的人。 可惜小郡王永远都不会知道,以他和十二郎的实际情况,就算他用嫁妆给十二郎养贵妾养庶子,渣的人也不是十二郎。 因为王府宴客,纪新雪不得不在学堂请假七天,《礼》的启蒙已经结束,学堂如今正在教《御》。 纪新雪想到可以骑马,语气中充满期待,教《御》博士严厉吗?像我这种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学生,若是太蠢笨,会不会被博士不喜欢? 虽然寒竹院的博士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将情绪摆在脸上,但纪新雪还是希望能有个态度和蔼,好说话的博士。 你有小马驹吗?虞珩不答反问。 嗯?纪新雪诧异的转过头,学堂没有小马驹吗? 学堂当然有小马驹。 而且都是专门寻性格温顺的种马和母马,从出生起就没有发过脾气的小马驹,才有出现在寒竹院马厩中的资格。 除了虞珩、李金环和祁株,包括施宇和张思仪在内,都是用的学堂提供的小马驹。 但虞珩下意识的觉得,纪新雪该有匹自己的小马。 你喜欢什么样的马?虞珩停下脚步,知道我要去国子监,封地特意送来五匹小马让我挑选,如今还剩下四匹,都养在京郊的庄子里。 纪新雪听懂虞珩的暗示,目光陡然一亮。 既然是送来五匹小马让虞珩挑选,小马的品相肯定不会差太多,就算虞珩已经挑走最好的小马,余下的小马也不会比寒竹院已经被挑选过一轮的小马差。 可是纪新雪眼中的雀跃转为犹豫,不知道阿耶有没有给我准备小马。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嘉王大概率是因为将所有心神都放在王府宴客上,忘记他需要小马的事。 但也不能排除嘉王早就为他准备好小马,只是还没来得及和他说的情况。 他养两匹小马,可能会让王妃不太高兴。 如果虞珩送他的小马比嘉王寻来的小马品相好纪新雪实在没办法猜测,嘉王会是什么反应。 看出纪新雪的犹豫,虞珩立刻道,可以先去庄子上看看,如果有对你眼缘的小马,就先带回长安,不仅可以养在王府,也可以养在国子监,我的冷晖院有个马厩。 虞珩的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纪新雪又是对骑射课向往许久,委实难以拒绝小马的诱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与虞珩约好,等他回学堂上课的时候,就去虞珩在京郊的庄子看马。 四娘子冷静些,王妃十月怀胎才生下你,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是啊,四娘子,快和我们回去吧,好好给你阿公阿婆道歉,不然让王妃多没有面子。 后方忽然传来错乱的喧闹声。 纪新雪猛得回过头去,视线中很快出现正在沉着俏脸疾步快走的四娘子和四娘子身后七嘴八舌的仆人们。 这些仆人全都是王妃院子里很有脸面的人,身上的穿着就与普通仆人有明显的差别。 纪新雪看见四娘子和四娘子身后的仆人时,这些人也看到了纪新雪和虞珩。 四娘子忽然抬起手抹了下眼角,朝着纪新雪飞奔而来。 纪新雪下意识的张开手,却见王嬷嬷追上四娘子,以手臂勒住四娘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四娘子的嘴,瞪着纪新雪的凶狠目光中满是警告,就要将四娘子强行带回王妃的院子。 第68页 你做什么?纪新雪难以置信的质问王嬷嬷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边朝着王嬷嬷和四娘子跑过去,边摸向腰间。 可惜今日不是去上学,金丝软鞭也与身上的衣服不搭,他什么都没摸到。 四娘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对待,她短暂的愣了下后,狠狠的咬在嘴上捂着的手上,发出极为尖锐的嚎叫,救命!有刁奴要杀我! 王嬷嬷同样又急又怒。 她见到纪新雪和纪新雪身边衣着华丽的小郎君,又发现原本只是不高兴的四娘子有哭闹的迹象,下意识的想要让四娘子闭嘴,不要乱说话,才会在冲动之下直接动手。 事实上,她刚将四娘子禁锢在怀中就升起后悔的情绪。 见到四娘子疯狂的挣扎,恨不得将整个王府的宾客都招来的模样,王嬷嬷更加慌乱,甚至生出将四娘子打晕带走的想法。 没等王嬷嬷将新的恶念付诸现实,纪新雪已经一脚踹在王嬷嬷的腰上,松手! 王嬷嬷发出哀嚎,险些没控制住怀里激烈挣扎的四娘子,连忙咬着牙加大手上的力道,低吼道,愣着做什么?快将五娘子抱住,将她也带回王妃的院子! 至于五娘子身边那个衣着华丽的郎君。今天才出现在王府,想来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回头仔细敲打一番,再许诺些好处,自然会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王妃院子中的其他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原地,听了王嬷嬷的话,才如梦初醒般的朝着纪新雪冲过去。 纪新雪被王嬷嬷的愚蠢气得脑壳疼。 纪宝珊跑到王妃的院子里缠着虞珩的时候,这些蠢货不知道将纪宝珊抱开,如今倒是惦记着要抱他和四娘子。 慢一步跑过来的虞珩挡在纪新雪面前,我是襄临郡王,谁敢刺杀郡王? 已经完全是凭借本能行事的仆人们顿时被定在原地。 五娘子是王府庶女,就算是对她们有再大的不满也要看王妃的面子。 怎么还有个外面的郡王? 刺杀郡王的罪名谁敢担待,这可是全家都要遭殃的大罪。 王府的侍卫赶到时候,正好听见虞珩的话,立刻有侍卫转头跑向前院书房 。 于是正在书房与钟戡说话的嘉王听到的禀告是有人在王府刺杀襄临郡王。 王嬷嬷已经彻底呆住。 被大娘子当众打了两个耳光后,她悲从心来,回到住处哭了半宿,第二天就开始发热。所以王府大宴的头一天,她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门。虽然也听说了发生在王妃院子里的意外,却没看到虞珩的脸。 王府侍卫来了后,王妃院子里的仆人们更不敢动。 纪新雪立刻扑向王嬷嬷,狠狠的踹了王嬷嬷几脚,才让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用力的捂着四娘子口鼻的王嬷嬷松手。 阿姐?纪新雪将纪明通从王嬷嬷怀中拽出来,看清四娘子下半张脸上通红的手印,心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四娘子靠在纪新雪肩上缓了一会,因为难以呼吸而涨红的脸色才慢慢变得正常。她茫然的环顾四周,终于在看到神思不属的坐在地上的王嬷嬷时,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四娘子指着王嬷嬷,气得说不出话。 纪新雪连忙从上到下的重抚四娘子的后背,张嘴数次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四娘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四娘子如今需要的是有人为她做主,而不是谁的劝慰。 嘉王打发走钟戡,匆匆赶过来,看到阵型散乱围成一大圈的王府侍卫,眉心的痕迹越来越重。 尚且在人群外,嘉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回事,小郡王可好,小五有没有受到牵连? 人群里面的四娘子听见嘉王关心小郡王,关心小五,就是不知道关心她,委屈和后怕同时涌上心头,从纪新雪怀中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嘉王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阿耶,他们都没事,只有我有事啊!四娘子畅通无阻的跑到嘉王面前,紧紧抱住嘉王的腰,委屈的哭声响彻一片天地。 嘉王立刻搂住四娘子的肩膀,目光快速扫过原本被王府侍卫挡住的地方,虞珩正在扶坐在地上的纪新雪起来,两个人看上去都没有大碍。 他艰难的蹲下,想要问四娘子受了什么委屈,四娘子却难受的连话都不想说,死死的搂着嘉王的脖子不肯放松。 纪新雪见到嘉王后才发觉自己也有些腿软,不是怕,是气到失去力气。 他在虞珩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拖着酸软的双腿,大步走到嘉王面前。 阿耶,王嬷嬷差点捂死阿姐。一句话说完,纪新雪至少停顿了三次。 你说什么?嘉王下意识的追问。 他的耳朵很好,却没办法不去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在他的王府,差点有人捂死他的掌上明珠? 无论嘉王如何难以置信,见到好不容易肯抬起头的四娘子下半张脸上通红的手印后,嘉王都不得不相信荒谬的现实,他没有听错,纪新雪也没说错。 四娘子真的险些被捂死。 嘉王的胸膛极为明显的起伏了下,咬着牙道,是谁动的手? 第69页 王嬷嬷 纪新雪和四娘子同时开口。 王嬷嬷见到嘉王怒气冲冲的朝她走过来,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老奴没想捂死四娘子,老奴只是想让四娘子闭上嘴,免得在气头上说出让人误会王妃的话,老奴冤 嘉王一记窝心脚踹在王嬷嬷身上,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就要追上去,却被松年拦住。 刁奴死不足惜,勿要伤了四娘子和五娘子的眼睛。松年紧紧握住嘉王握着剑的手。 王嬷嬷被胸口的剧痛唤回神,才后知后觉的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大错,顿时心如死灰。 她知道,嘉王肯定容不下她,如今只能奢求王妃替她求情,别连累她的家人。 松年好不容易从嘉王手中夺过剑,转身去叮嘱王府侍卫,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嘉王环顾四周,目光在瑟瑟发抖的仆人们身上停留许久,哑声道,怎么回事? 四娘子已经不再大哭,正紧紧搂着嘉王的脖子小声抽噎,阿娘 躺在地上等死的王嬷嬷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声如泣血,四娘子!王妃也也是,为你好,你,你不能 松年摁着王嬷嬷的头,直到王嬷嬷憋得再也说不出话,软软的委顿在地上才松开手。 感觉到纪新雪和虞珩的目光,松年特意拽着王嬷嬷的肩膀,让王嬷嬷变成翻身仰躺在地上。 换了个姿势后,王嬷嬷正剧烈起伏的胸口格外明显。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主动移开目光。 虽然恨不得王嬷嬷去死,也知道以嘉王的性格,王嬷嬷必死无疑,但知道某个人会死和亲眼看着某个人死,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发现王府侍卫正在悄无声息的离开,纪新雪悄悄拉了下虞珩的衣袖,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虞珩面露困惑。 纪新雪趁着周围的人都注意不到他和虞珩这边,按着虞珩的肩膀,踮脚凑到虞珩耳边道,你先离开? 从四娘子和王嬷嬷的行为和只言片语来看,四娘子是因为和王妃赌气才会跑出来,王嬷嬷怕四娘子乱说话,才迫切的想要将四娘子带回去,甚至不惜强迫四娘子。 这件事仔细追究下去可能涉及到王妃,他和虞珩都不太适合继续待在这里。 虞珩提出告辞,他正好能借口送虞珩出门,顺势离开。 两个人都能避开接下来的尴尬。 纪新雪的话才说了一半,虞珩的耳朵忽然肉眼可见的摆动了下,立刻推开纪新雪连连后退。 从纪新雪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虞珩的耳朵逐渐从粉红色变成几乎赤红的颜色。 也许是感觉到耳朵热度的变化,虞珩的脸也覆上薄红。他目光谴责的看向纪新雪却自己先移开目光,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上下翻飞。 纪新雪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没也想到小郡王的耳朵竟然如此碰不得。 两个人打眉眼官司的功夫,嘉王终于哄好四娘子,让四娘子愿意说出被王嬷嬷打断的话。 无论是什么时候,四娘子的哭声永远充满活力。 阿娘说要让我嫁给丑八怪!还让我和阿耶说,我喜欢丑八怪!四娘子大声道,我不喜欢丑八怪,我讨厌丑八怪! 嘉王闭了闭眼睛,丑八怪是谁? 纪新雪与虞珩面面相觑,脑海中忽然闪过相同的人选,连口型都一模一样。 表兄 表弟 猜对了,但没完全猜对。 纪新雪看着怒气值直线上涨,眉心都覆盖着黑气的嘉王,默默在心中给王妃和王妃的娘家点了根蜡。 能让王妃看中做女婿,即使有娘家侄子的光环加持,也不会真的是丑八怪,但四娘子的审美想到四娘子院子中最常见的妖艳贱货脸,纪新雪不由陷入沉默。 而且四娘子才八岁,王妃未免太着急。 嘉王也没想到王妃会如此着急。 王府大宴前,王妃曾与他说过大娘子的婚事,嘉王当时就很不高兴,大娘子才十二岁,怎么也要留到十八岁再嫁人。 没想到王妃不仅急十二岁的女儿,连八岁的女儿都要急。 想用他的女儿去扶持娘家? 无知蠢妇! 去你小阿婆那里住几天,好不好?嘉王敛去眼中的戾气,仔细哄仍旧红着眼睛的女儿,我让人给你缝制一套朱红流光锦广袖马面裙,缝制绣纹的地方都有宝石。 四娘子眼中闪过明亮的光芒。 当然好,她早就想要一件这样的衣服。 但阿姐没有的东西,阿娘肯定不会给她做,上旬寒梅院考核她又拿了丁等,还要求着阿耶拦着阿娘罚她,根本就没脸求阿耶给她做如此华贵的衣服。 她无声加大手臂上的力气,闷声道,不要丑八怪! 否则她宁愿不要衣服。 嘉王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涌上脑门,压着嗓子保证,好,以后给你选个天人之姿的夫婿。 纪新雪对探索王妃的愚蠢毫无兴趣,反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王妃有多少的奇思妙想,都翻不出嘉王的手掌心。 第70页 听见嘉王喊他,纪新雪立刻应声,阿耶? 带你四姐去你小阿婆的院子,让人给她熬碗安神药喝。嘉王放下四娘子,对纪新雪道。 他不打算让四娘子看到王妃的丑态。 我不喝药。四娘子仗着嘉王这会脾气好,试图对嘉王撒娇。 嘉王不为所动,衣服不做了。 四娘子毫不犹豫的做出抉择,我喝安神药! 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眼角余光见到虞珩,忽然看向纪新雪,他来做什么? 纪新雪实话实说,小郡王说要给我送谢礼。 嘉王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谢礼呢? 纪新雪转头看向远处双手空空的虞珩。 嗯?谢礼呢? 不会慌乱之中扔了吧纪新雪眼中满是可惜。 嘉王见纪新雪的反应,就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他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膀,留下句先去你小阿婆的院子,再带小郡王走动。。 他今日委实没有心情与小辈寒暄。 四娘子目送嘉王离开,倒在地上的王嬷嬷和其他瑟瑟发抖的仆人们也都被松年叫来的人提走,眼中忽然浮现担忧,低下头小声问纪新雪,阿娘不会有事吧? 纪新雪不太确定四娘子的没事是什么程度,只能含糊道,等你回自己的院子时,就能看到王妃了。 毕竟王妃只是离谱还没有到犯罪的程度。 四娘子重重的点了下头,脸上重新浮现雀跃,对她来说,能在苏娴的院子里生活,远离身边嬷嬷的说教,快乐不亚于去府外玩耍。 纪新雪见四娘子不再惦记王妃,也没有去给王妃求情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去找虞珩,却看到刚才还两手空空的虞珩,正捧着沾着草屑的雕花木盒朝他走过来。 四娘子有点怵虞珩面无表情时六亲不认的气势,悄悄往纪新雪身后躲半步,小声与虞珩打招呼,小郡王。 虞珩点头回礼,宣明县主 我还以为盒子丢了,没想到还能找到。纪新雪露出惊喜的笑容,拿出帕子擦净虞珩双手上沾染的草屑,又去擦木盒。 无论价值如何,都是虞珩专门准备的谢礼。 要是就这么丢了,或者在慌乱中被毁去,难免会让人觉得可惜。 虞珩嘴角浮现小小的弧度,以目光示意纪新雪去看不远处的花丛,我将它藏了起来。 二人相视而笑。 四娘子看看虞珩又看看纪新雪,有心想问木盒中是什么东西却莫名觉得张不开嘴。 到底是受了委屈和惊吓,即使已经被嘉王安抚过,见到苏娴的时候,四娘子仍旧抹着眼泪,不管不顾的往苏娴怀里钻。 她真的很害怕,尤其是嘉王离开后,她总是忍不住去回想被王嬷嬷牢牢控制在怀中无法呼吸时的感受。就算紧紧抓着纪新雪的手,四娘子也经常会有呼吸困难的错觉。 但她是姐姐,她要勇敢,不能让阿雪也跟着她害怕。 旁边还有小郡王在,她不能给阿耶丢脸。 看见苏娴,四娘子就像是见到主心骨,立刻放弃姐姐这个值得骄傲也充满责任的身份,只想缩在苏娴怀中尽情的诉说自己的委屈。 苏娴心疼四娘子也没忘记纪新雪和虞珩,柔声让他们去纪新雪的屋子说话,不必担心四娘子,如果他们在这里,四娘子反而会不好意思,将情绪都憋在心里。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带着虞珩离开,暗自感叹自己不够细心,忽略了今天发生的事带给四娘子的伤害,还以为有嘉王的安慰,已经让四娘子走出阴霾。 虞珩将一路捧着的雕花木盒举在纪新雪眼前,表情和语气都极为认真,谢谢。 纪新雪被虞珩郑重其事的神情感染,杂乱的心情忽然沉静下来。 不客气?纪新雪接过雕花木盒时,故意只眨了下右眼,原本严肃到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将雕花木盒摆放在妆奁旁,纪新雪小心翼翼的去摸雕花木盒边缘的小机关,轻轻掰开暗扣,拿下盒盖。 木盒里是十个巴掌大的白色宽口矮瓷瓶。 纪新雪放下手,满脸真诚的望着虞珩,如果是胭脂水粉,我拿去送给姐姐们,你会生气吗? 虞珩似乎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说,认真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送给你的东西,随便你怎么处理,我为什么要生气? 只要纪新雪收到礼物的时候脸上有笑容,对于虞珩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见虞珩脸上没有半点为难或者勉强,纪新雪才彻底放下心,眼中重新浮现期待。 头一个罐子中是朱红色的粉末,色彩算是纪新雪在这个时代看到最正的红,不知道里面掺了些什么,竟然在自然光下隐约闪烁亮光。 虞珩为纪新雪解释,这是辰砂粉,里面掺了些金粉。 纪新雪点了点头,又去看其他罐子里都是什么。 与头一个罐子并排的罐子中还是一片朱红,却不是粉状而是稀稠的膏状。 第二排的两个罐子中同样是相同颜色的粉末状和膏状,是鲜亮的橘黄色。 第三排的罐子中是带着玻璃光泽的蓝紫色。 第71页 第四排的罐子中是流淌着光晕的墨绿色。 第五排的罐子中是醇厚的白色 是颜料?纪新雪满脸诧异的看向虞珩。 在这个时代,有颜色的东西都极为珍贵,颜料更是最没有必要的奢侈品。 只有天然矿石经过复杂的过程,才能得到很少的颜料。 红色和黄色算是这个时代最容易得到的颜色,分别来自朱砂和牛黄,但虞珩送给他的颜料色彩极正,必定要耗费更多的原材料和更多的时间,更不用说里面还掺了金粉和银粉。 至于蓝紫色、墨绿色和白色的颜料,纪新雪只能依稀记起来,墨绿色的颜料是由孔雀石制作,这种石头皆是番邦小国进贡,极少会流入民间,就算是有价格也不会有人卖,更不会有人败家到将孔雀石磨成粉末,制作成颜料。 除非是绘画大家想要留下传世之作。 虞珩点了点头,你很有绘画天赋。 他不必再问纪新雪是否喜欢这份礼物,纪新雪眼中的惊喜已经告诉他答案。 可惜时间太短,来不及将他收藏的宝石制作成颜料,只能从别人手中换取,不仅颜色少,量也不算多。 纪新雪厚着脸皮认下虞珩的夸奖。 如果寒暑不歇的坚持十年算是天赋,他确实能当得起天赋二字。 我用这些颜料为你画幅画,如何?纪新雪仔细的检查每个瓷瓶的封口处,生怕没盖严瓷瓶会导致颜料受损。 虞珩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就算是谢礼,也让纪新雪产生很大的压力,偏偏又狠不下心拒绝。 只能选个折中的办法,将礼物用在虞珩身上。 虞珩瞳孔无声放大,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不嫌弃我的画法和传统画技风格不太一样。纪新雪稍作思考,与虞珩商量,我先画点别的东西练练手,你也可以在看我的草稿后,再考虑一下。 不需要考虑。虞珩立刻接话,声音中暗含极为少见的急切。 可惜纪新雪正在思索为虞珩画什么样的画,没有在意小小的不同寻常。 直到走出嘉王府的大门,虞珩仍旧满脑子都是纪新雪答应他的画,心不在焉的让仆人将马车赶去他取颜料的琳琅楼。 老掌柜见到虞珩去而复返,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观察虞珩的表情。 他已经知道虞珩将那盒比金子还贵的颜料带去嘉王府,却不能肯定虞珩去嘉王府是为了见谁。 将虞珩暗含肃杀的眼神和放松的姿态收入眼底,老掌柜满心茫然。 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再准备些绘画上能用的东西,明日送去嘉王府。虞珩吩咐老掌柜。 老掌柜声如洪钟般的应声,眼中的警惕散得干干净净。 还是在画上能用到的东西,定是和颜料送给同一个人。 能连续两日都在嘉王府中,必定是嘉王府的主子。 大概率是宣明县主或者宁淑县主。 莫长史被逼得只能困守封地,他在长安亦是心惊胆战。 生怕小郡王受祁六的蛊惑,生出去袁州找祁六的想法。或者突然被哪个与英国公府关系亲密的女郎迷住,非卿不娶。 猜到让虞珩频繁送礼,还格外上心的人是嘉王府的县主,老掌柜脸上的笑就没收敛过。 老郡主在天之灵保佑,定要让小郡王心想事成。 英国公府的人再怎么丧心病狂,碰上嘉王府的明珠也要有所顾忌。 长安脚下,哪个消息灵通的人不知道嘉王最护儿女? 老奴这就去让人准备,专挑最好的东西捡,明日亲自送去嘉王府。老掌柜为虞珩倒了杯茶,语气十分殷切。 虞珩动了动嘴唇,闭眼遮挡烦躁。 他想亲自将东西给纪新雪送去却找不到理由。 若是连续送两天的谢礼,会不会让别人觉得纪新雪贪他的财? 那些只会嚼嘴皮子的贱人,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茶盏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虞珩面无表情的点头,嗯,你亲自去送,再让人去看看京郊的小马如何,过几日,我带 虞珩忽然转头看向老掌柜,在老掌柜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他有种这个掌握安国公主府在长安所有经营的老头,想要生吞了他的错觉。 带谁?老掌柜迫不及待的追问。 虞珩忽然生出别扭的情绪,转过头避开老掌柜的视线,你别管,喂好剩下的几匹小马,我要送给同窗。 哦老掌柜阴阳顿挫的应声,是宁淑县主啊。 肯定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能柔声细气的抚平小郡王的委屈。 虞珩心中乱窜的小火苗被老掌柜激成熊熊燃烧的大火,横冲直撞的想要冲出胸膛。他烦躁的皱起眉毛,终于忍无可忍,猛得站起身往外走。 想来是最近天干火大,回头让柳太医给他开副下火的方子。 老掌柜没能追上虞珩的步伐,捏着胡须站在花厅门口兀自傻笑。 他吹了半晌冷风,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正想去找人收集绘画用的好材料,再吩咐人去京郊的大庄上仔细准备。一阵风似的离开的虞珩忽然出现在回廊转角处。 第72页 虞珩停在老掌柜面前,眉宇间闪过迟疑,犹豫良久,才对老掌柜勾了下手指。 老掌柜何曾见过虞珩这般纠结的模样,立刻将别的心思都放在一边,凝神俯身去听虞珩的吩咐。 虞珩的声音细不可闻,多亏老掌柜长年习武耳力绝佳才能听清,宁淑县主的表兄今日有去赴嘉王府的宴,你去查查,是哪位表兄。 老掌柜重重的点头,小郡王放心,明日我会安排人去国子监给你送百味斋的糕点,那个人会将表兄的全部信息都告诉你。 我只想知道是哪位表兄。虞珩下意识的强调,又怕老掌柜真的只打听排行,十分别扭的补了一句,其他信息随便打听一下就行。 老掌柜暗自掐紧手心,声音越来越轻,您放心,肯定是随便打听。 虞珩还是不满,却说不出是哪里不满,只能将罪名继续归结在天干火大上,沉着脸离开。 虞珩转身后,老掌柜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好不容易坚持到虞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已经靠在门边委顿在地上。 如果有人在老掌柜身边,就会听见压在嗓子眼的哈哈声。 只是老掌柜不经意间抬起头的时候,昏黄的夕阳除了照亮他头上的白发,偶尔还会照亮他的眼角。 第27章 纪新雪送走虞珩,又回苏娴的院子,去看四娘子的情况,听苏娴院子里的侍女说,四娘大哭一场,喝了安神药,已经歇下。 苏娴怕四娘子睡中不安稳,正陪着四娘子。 纪新雪怕惊醒的四娘子,告诉侍女,明日一早再来看望四娘子。 正要离开,却在院子们口遇上结伴而来的二郎君和三娘子。二人的神色皆茫然中掺杂着浓浓的担心,显然是只知道四娘子出了点意外,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外。 纪新雪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二郎君和三娘子的询问,因为他不知道嘉王是否想让其他儿女知道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好在苏娴早有交代,没等二郎君和三娘子开口,女婢已经将二人迎进门,以严肃简短的语言告诉二人今日发生的事。 除了四娘子从王妃院子里跑出来的原因,没有告诉二郎君和三娘子。其余过程都没有隐瞒,连四娘子下半张脸上留下的手掌印都仔细形容给二郎君和三娘子听。 三娘子气得差点砸了茶盏,她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四妹动手? 平日里老好人似的纪璟屿同样气得满脸通红,甚至比三娘子更快的落下眼泪。 纪新雪怕这两个人越想越气,冲到王妃的院子里,撞见嘉王发怒和王妃不体面的样子,委婉的劝道,阿耶定会为阿姐主持公道。 三娘子紧绷的神色稍缓,眼中的恨意却半点都不假。 若是那刁奴此时在她面前,她定要亲手给那刁奴个痛快。 纪璟屿勉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倾泻而下,我们之中,数她最得阿耶的溺爱,平日里张扬骄纵,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长到这么大,最大的委屈竟然是险些在自己家中被仆妇捂死。 此话一出,不仅三娘子受不了,纪新雪都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兄妹三人沉默的坐到天黑都没等到四娘子醒过来,只能各自散去。 纪璟屿先将纪新雪和三娘子送回住处,站在原地停留许久,被夜里的冷风吹得脑门生疼,才在身后仆人担心的注视下,转身往王妃的院子里去。 他只是性格中的优柔寡断始终没办法改变,但不是笨蛋。 四娘子肯定是与王妃生气,才会冲动之下跑出院子,差点让四娘子吃大亏的仆人也是王妃的心腹。 仆人是首罪,王妃也逃不了干系。 王妃至少在平日里对恶仆多有纵容,或者还有其他行为,才会让恶仆没将四娘子真正的放在心上。 回到栖霞院,李嬷嬷和彩珠都迎了上来。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李嬷嬷。 县主去哪了?李嬷嬷沉着脸开口,语气竟然暗含质问。 纪新雪刚见过王嬷嬷那等不知分寸的老奴,再见到同样是奶嬷嬷,也同样是将钟娘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平日里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的李嬷嬷,忽然生出感慨,语重心长的道,王嬷嬷险些害了四姐,阿耶大怒,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毕竟是眼前看了这么多年的人,虽然李嬷嬷在他和钟娘子之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钟娘子,但这并不代表李嬷嬷对他不尽心。 纪新雪还是希望李嬷嬷能长久的留在钟娘子身边。 李嬷嬷被纪新雪的话惊住,等纪新雪走远,才如梦初醒般的追上去,想要追问,却因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而无从问起。 一行人沉默的回到钟娘子的正房。 你还知道回来?钟娘子看向纪新雪,脸上皆是愤怒和伤心,十二郎哪里不好,让你如此看不上?你竟然将十二郎扔在花园不管,还在外面躲到现在才回来。你让阿娘如何面对你阿公、阿婆和你舅母? 纪新雪被问得脑壳疼。 哪里是他丢下十二郎。 分明是十二郎莫名其妙的害羞,丢下他跑了,他在后面如何呼喊都只会让十二郎跑得更快。 第73页 总不能让他顶着沉重的发髻和快要迈不开腿的华服追着十二郎跑吧? 他哪能想到,十二郎会如此腼腆。 纪新雪不想和钟娘子争吵,又对倒霉的十二郎充满怜惜,便背下黑锅没有辩解,轻声解释道,我与表兄走散后,遇到带着谢礼,专程来找我的小郡王,不好撇下小郡王不管,才没马上回来。 钟娘子闻言更气,以至于口不择言,什么小郡王能比十二郎还重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欺贫捧贵? 没等纪新雪做出反应,钟娘子忽然发现重点,声音猛得拔高,小郡王?哪个小郡王?年岁几何? 纪新雪自动忽略钟娘子往人心口上刺的话。 英国公府的他啧了一声,终究还是难掩烦躁,安国公主的后代,本该称呼他为襄临郡王,因为还没得到圣人的恩旨,才叫小郡王。 钟娘子非但没有因为纪新雪的退让而收敛,反而更加愤怒,我问你他年岁几何! 纪新雪觉得钟娘子只想发泄情绪,而不是认真的与他交谈,眉宇间逐渐蔓延冷意,比我大一岁。 他耐着性子回答完钟娘子的问题,转身就走,生怕再多留,会忍不下去钟娘子的无理取闹。 你回来! 钟娘子的吼声几乎破音,纪新雪却不为所动,反而步伐越来越大。 守在门外的李嬷嬷挡在纪新雪面前,语气中既有心疼又有恼怒,小娘子怎么能如此惹娘子生气,没听见娘子让你回去? 说话同时,李嬷嬷还朝着纪新雪伸出手,想要推着纪新雪的肩膀,让纪新雪回房中面对盛怒的钟娘子。 啪! 纪新雪毫不客气的拍在李嬷嬷的手上,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 趁着李嬷嬷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纪新雪已经仗着身形灵巧越过李嬷嬷,小跑回东厢房。 他脸上浮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 无论钟娘子和李嬷嬷如何愤怒,都不会追到东厢房来,因为这里有碧绢和晴云,她们都怕苏娴。 直到纪新雪开始洗漱,彩珠才心不在焉的回到东厢房。她本想劝纪新雪不要惹钟娘子伤心,却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纪新雪冷漠的目光逼退,又被看出些端倪的碧绢和晴云拦着,根本就找不到机会靠近纪新雪。 存着给彼此时间冷静的心思,翌日一早,纪新雪就去园子里招待宾客。 中午见到四娘子时,四娘子的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笑容,喜滋滋的与纪新雪分享从苏娴这里得到的小玩意,还大方的允许纪新雪从里面挑选一件。 盛情难却,纪新雪仔细观察四娘子的神情,选了四娘子最不在意的金丝缠红翡的手镯。 四娘子立刻将手镯套在纪新雪的手腕上,顺势抱着纪新雪的手臂枕在他肩头,阿雪,你能不能也在小阿婆的院子里住几晚,陪陪我。 听见四娘子的前半句话的时,纪新雪确实心动了,听见后半句话,纪新雪才摇了摇头。 他早就听说过,四娘子经常睡到半夜去找大娘子和三娘子同睡。他也住在苏娴这里,四娘子极有可能半夜来找他。 还是不了吧,万一给小姑娘留下奇怪的困惑怎么办。 好在四娘子只是随口一提,有苏娴陪伴,她并不是非要纪新雪来陪她不可。被纪新雪拒绝后,四娘子沮丧片刻,很快就重新露出笑容,小声与纪新雪嘀咕在寒梅院时与同窗发生的趣事。 大多都是德惠公主突发奇想,产生为什么鸟会飞,人不可以飞?或者听说黄鼠狼的屁能熏晕人,是真的吗?这种奇妙想法,然后两个人一起想办法,证明德惠公主的想法是否能实现。 德惠公主还专门养了只黄鼠狼。 阿黄放屁特别臭,偏偏盈盈极喜欢阿黄,连吃饭都要带着阿黄一起。四娘子发出抓狂的声音,阿黄居然专门到我身边来放屁,将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都熏臭了!我要在住处外面立个牌子,就写带着阿黄的公主不得入内。 纪新雪艰难的忍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半晌都没有说话。 四娘子忽然觉得不对劲,扑到纪新雪的膝盖上去看纪新雪的脸,正对上纪新雪满是笑意的眼睛。 你居然笑话我?小姑娘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露出伤心至极的模样。 气鼓鼓的扭过头去的四娘子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纪新雪哄她,狐疑的回过头,你该不会是也喜欢黄鼠狼吧?不许养! 停在门口苏娴听着屋内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凶巴巴叫着,我可以带你去看盈盈的黄鼠狼,你不许养。的崩溃声音,稍显疲惫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纪新雪在四娘子那里产生的愉悦情绪,在回到栖霞院的时候消失的干干净。 钟娘子居然正带着李嬷嬷和彩珠、彩石翻他的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纪新雪站在门口,满脸难以置信。 如果是钟娘子让彩珠或者彩石直接从他房中拿走什么东西,他都不会如此生气。 像现在这样,恨不得翻遍他房间每个角落的行为,难不成是在抄家? 钟娘子沉着脸回头,丝毫没有紧张和愧疚,哑着嗓子道,你没做亏心事,害怕什么? 第74页 昨天纪新雪愤怒的离开正院后,钟娘子不是没有后悔。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就将纪新雪当成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要纪新雪能好,哪怕让她立刻去死,她也愿意。 她如此爱纪新雪,怎么可能看着纪新雪生气仍旧无动于衷? 钟娘子在窗边坐了整夜,终于想通。 她要想好好与纪新雪谈谈,让纪新雪明白,她想让纪新雪嫁回娘家,是全心全意的在为纪新雪考虑,没有半点私心。 就在钟娘子仔细思索要怎么哄纪新雪的时候,门房忽然来人,说有个名为林钊的人拿着小郡王的名帖给纪新雪送了些东西。 钟娘子先是做德康公主的女官,又被赐给皇子做滕妾,未必用过许多好东西却实实在在的见过好东西。 光是装东西的四个雕花木盒就价值不菲,更不用说木盒中分别装着的各种市面上见不到的好纸、看似普通却暗含名家印记的各式画笔、价值居高不下的颜料和琥珀、珊瑚制成砚台。 钟娘子怔怔的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悲从心来。 如果她的雪奴真的是个女郎该有多好? 可惜雪奴不是,所以她必须在雪奴还没产生更多妄念的时候,狠心斩断雪奴所有不该存在的心思。 钟娘子出奇的冷静。 她先仔细回想纪新雪和小郡王相识的时间,得出纪新雪去国子监上课后才有机会认识小郡王的结论,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更加复杂。 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彻底断绝纪新雪和小郡王的联系。 绝不能让两个人对彼此产生不该有的好感。 带人来翻纪新雪房间的时候,钟娘子就想过纪新雪发现这件事,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因此她特意嘱咐李嬷嬷和彩珠、彩石,尽量将翻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 钟娘子本以为纪新雪昨日刚与她生气,今日还没完全消气,恐怕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那个时候,她早就将纪新雪的屋子翻完,拿走所有可能与小郡王有关的东西。 若是纪新雪心虚,假装没有发生这些事,她自然不会再与纪新雪为难,平白消耗母子感情。 等过段时间,纪新雪冷静些,她再去与纪新雪解释自己的好意。 少不得要将少年郎风流多情是常态、小郡王乃天潢贵胄,必然极在意妻子出身。挂在嘴上。 她养的孩子她最为了解,雪奴虽然平日对大部分事都不怎么在意,骨子里却极为骄傲。 当纪新雪发现他的名字和小郡王放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贬低和嘲讽时,肯定会不动声色的疏远小郡王。 要是纪新雪来找她理论,她就当着纪新雪的面彻底毁去与小郡王有关的所有东西,再想办法让纪新雪在国子监请假一段时间,彻底掰过来纪新雪的念头,再让纪新雪去上学。 或者反正纪新雪已经有县主的封号,也在外人面前出现过,不去上学也罢。 然而纪新雪的反应完全出乎钟娘子的预想。 他撞破钟娘子的失礼行为,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假装无事发生。明明已经怒到极致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冰冷的望着钟娘子。 钟娘子心中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恐慌,纪新雪的冷淡,让她产生纪新雪正在与她渐行渐远的感觉。 打算根据纪新雪的反应做出应对的钟娘子反而先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质问,小郡王为什么要给你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纪新雪立刻想到虞珩送给他的颜料,正想问钟娘子有没有将那些颜料弄坏,忽然想到,他将颜料放在苏娴那里,根本就没带回来。 和那些颜料的安危相比,钟娘子趁着他的不在的时候,带人翻他的房间也变成不是不能勉强原谅的事。 只要钟娘子能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 纪新雪默念钟娘子这些年的不易,终究还是开口敷衍了钟娘子一句,大宴那日,小郡王在王妃的院子崴脚,我怕他被人冲撞伤上加伤,带他去小阿婆的院子。 钟娘子脸色稍缓,真的? 呵纪新雪心中有气,只是勉强隐而不发,话语间难免露出锋芒,我骗你做什么,不然你让李嬷嬷去与王妃院子里的仆人打听。 沉默良久后,钟娘子示意李嬷嬷去将门房送来的雕花木盒都搬来。她面容缓和下来,走到纪新雪身边,仔细为纪新雪整理衣领上几不可见的褶皱,阿娘没想约束你什么,要是你不喜欢,阿娘保证,再也不会做出翻你东西的事。 纪新雪见到钟娘子态度软化,先低下头,眼中的怒气稍减,他看了眼自从他进门后就垂着头并排站在一起的彩珠和彩石,沉声道,将彩珠带走,不要再出现在东厢房。 他舍得不去责怪钟娘子,但要让钟娘子知道,她做的不对,做错事后,不能只在嘴上说句轻飘飘的是我不对就过去。 要不是他确实需要个贴身侍女,且不能用碧绢和晴云代替,他连彩石都不想留下。 彩珠听了纪新雪的话,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膝行到纪新雪面前,县主不要奴了吗?奴在县主刚出生的时候,就在县主身边伺候,怎么能离得开县主,求县主开恩。 钟娘子也替彩珠求情,是阿娘的错,与彩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迁怒于她? 第75页 纪新雪不为所动,她的心不在我这,我们搬来这里后,不算碧绢和晴云,比从前多了八个女婢。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要贴身婢女亲自去做,她却仍旧每天都往阿娘那边跑。可见在她心中,只有阿娘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将她还给阿娘不好吗? 钟娘子想到接下来要与纪新雪说的话,勉强答应纪新雪的要求,只求纪新雪能在李嬷嬷回来前彻底消气,彩珠我带走,彩石仍旧贴身伺候你,不能让别人插手。 感觉到钟娘子警惕的目光,垂着头立在纪新雪身后的碧绢和晴云将脖子弯得更深,恨不得能消失在钟娘子的视线中。 纪新雪点头,算是应了钟娘子。 彩珠见钟娘子已经和纪新雪达成共识,也擦干眼泪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纪新雪说的没错,比起他,彩珠确实更在意钟娘子,回到钟娘子身边伺候对于彩珠来说并不算是惩罚,只是纪新雪直白的态度,会让她有种自己被丢弃的感觉,才会哭的那么伤心。 李嬷嬷捧着雕花木盒回来后,纪新雪才知道小郡王又给他送了东西,钟娘子口中贵重的礼物并非那些价值不菲的颜料。 今日送来的东西中虽然也有颜料,色彩却浅淡稀薄,正好适合练手用,比起昨日的浓墨重彩的颜色,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档次。 纪新雪看盒子里的东西时,钟娘子始终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的神情。 见纪新雪眼中只有惊讶和了然,并没有喜悦和羞涩,钟娘子已经放下一半的心才彻底放下去,她试探着开口,你只是帮小郡王个小忙,不该收如此贵重的赔礼不如还给小郡王。 可以。纪新雪点头,再去国子监时,我会将这些东西带走。 已经打算收下虞珩的小马和价值昂贵的颜料,确实不该再收这些东西,哪怕虞珩不肯收回这些东西,他也要告诉虞珩,不要再送了,否则他会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没办法再坦然的与小郡王交朋友。 即将爆发的争吵,在钟娘子和纪新雪都有意隐忍的情况下得以避免,却在每个人心上都留下明显的印记。 钟娘子特意让李嬷嬷抓上把铜钱,去大厨房要纪新雪平日里爱吃的菜,吃饭的同时,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小郡王,暗示纪新雪小郡王实非良配、高嫁不会幸福、英国公府枝叶繁茂必然不好相处 纪新雪刚开始还有些不高兴钟娘子言语间对虞珩的贬低。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钟娘子的这些话是因为怕他喜欢小郡王,生出想要嫁给小郡王的心思。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纪新雪咳得惊天动地。 钟娘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因为虞朝女子地位较高,身份越是高贵的女子,嫁人的时间就越晚,男子想要迎娶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女子,就只能等着。 像是前朝那种女子普遍都在十三岁嫁人的事,在虞朝已经杜绝,无论男女,大多都是在十五岁才开始走六礼,十六岁成婚。 他才七岁,小郡王才八岁,怎么可能会产生情愫? 且不说他情况特殊,以小郡王如今万事糟心的处境,也必然不会有额外的闲情逸致。 纪新雪呛得眼眶通红,泪眼朦胧的看向满脸担心的钟娘子,语气满是无奈,阿娘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小郡王? 钟娘子的目光陡然变得警惕,那你喜欢谁? 当然是仙女长相,却能打能抗的小姐姐。 最好有银白色的长发,手掌大小的瓜子脸,大大的杏仁眼和精致的红唇,身高最好能小鸟依人一点,身形柳若扶风,动起来却能轻轻松松的拿三千米长跑冠军。 纪新雪脑海中浮现穿越前的二次元女神画像,眼中满是惆怅,没有,谁都不喜欢。 唉,再也见不到了。 这辈子与上辈子的女神唯一的联系,就是女神叫snow,他也叫雪。 真是件让人想起来就伤心的事。 钟娘子眼中的警惕变成失望,不喜欢十二郎吗? 纪新雪露出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臭男人拿什么和他的女神比? 尽管纪新雪已经再三保证不会对小郡王生出非分之想,钟娘子仍旧在纪新雪房中翻来覆去的念叨到三更才离开。 更过分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钟娘子都会在纪新雪的房中念叨至三更,还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 小郡王身份高贵,家中关系复杂,实非良配。 你嫁给钟家,有亲阿公、亲阿婆,还有舅舅和舅妈做婆母,必要的时候还能用县主的身份压人,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实乃极致的拉踩。 纪新雪陪钟娘子熬到王府大宴彻底结束,终于熬不动了。 嘉王将孩子们的辛苦都看在眼中,又让松年给每个人都请三天假。 纪新雪仍旧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双眼尚未彻底清醒就哑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晴云为纪新雪倒了杯温水来,小声道,县主再睡一会,今日哪儿都不必去了。 纪新雪喝下温水,脑子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既想继续睡觉,又怕钟娘子也无事可做,会来找他说那些极致拉踩的话。 第76页 他这几天梦中都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甚至已经能倒背如流。 终究是疲惫战胜理智,纪新雪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趁着钟娘子还没醒过来的时候逃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纪新雪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 阿娘怎么没来?纪新雪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严重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彩石见纪新雪将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两只波光流转的大眼睛,恨不得能回到几年前,将纪新雪搂在怀里哄。 可惜随着纪新雪年纪增长,积威渐深,尤其是不久前,刚亲眼目睹纪新雪三言两语的送走彩珠,彩石早就不敢如几年前那般随意的对待纪新雪,只是坐到纪新雪的床榻边,王妃的院子里来人将娘子叫走,估计还是为了大宴的事。 啊纪新雪如蒙大赦,立刻让彩石为他寻出门的衣服,打定主意要出去躲躲。 纪新雪到苏娴的院子里时,正好看到嘉王要离开,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笑嘻嘻的凑了上去,阿耶! 嘉王看见他却叹了口气,我为你寻了匹用做《御》课启蒙的小马。 纪新雪看着嘉王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眼中闪过了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算是吧。嘉王含糊应声,如果你不嫌弃,也不是不能用,毕竟是名马后代,短时间内想要再寻合适的小马恐怕不容易。 纪新雪直觉有诈,警惕的退后半步,你先说是什么意外。 嘉王回想早上亲自去看小马时的画面,没忍住笑出声来,有点秃。 松年见纪新雪没能理解,伸手在自己头顶梳着玉冠的地方比量了下,小马被同马厩的其他马染上小虫,如今小虫已经彻底驱净,小马这个位置却没毛了。 纪新雪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国子监就有小马,我用国子监的小马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王的笑声毫不掩饰嘲讽,我就说他不会要,你还不信,那马赏给你了,随便你是卖了还是送给谁,别让它再出现在王府。 松年总是情绪淡淡的眼中闪过遗憾,忍不住为小马辩解,它只是暂时秃顶,也许换完毛就不秃了。 至少半年内,那匹马都不会换毛,小五绝对不会骑匹秃马出门。嘉王无情戳破松年的期待。 纪新雪满脸认真的对松年摇头,立刻转身背对松年,用行动表达自己拒绝秃马的决心。 他短暂的犹豫了会,对嘉王道,小郡王说封地给他送来五匹小马,他只选了一匹,其余的马都养在庄子里。上次提起骑射课,我说还没有小马,他邀请我去庄子上做客。 嘉王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安国公主府几代单传,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还有两处极为富饶的封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虞珩比他还要富有。 只是匹小马驹罢了,算不得什么。 对于虞珩来说,不会比隔三差五就换一块的玉佩珍贵太多。 想去就去,下次宫中设宴,我求你阿婆将小郡王的名字添在宾客名单上。嘉王应道。 纪新雪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钟娘子不让他与虞珩来往,他尚可以通过阴奉阳违的方式缓解矛盾。 要是嘉王也不许他与虞珩来往,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毕竟嘉王毕竟掌握王府的生杀大权,还能信手拈来的将国子监的事说得头头是道。他和虞珩加起来,也达不到嘉王的道行。 还有一件事。纪新雪抓住嘉王的衣袖,阿兄阿姐都有自己的院子,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和阿娘住在一起? 和钟娘子发生争执,发现钟娘子偷偷带人翻他的屋子后,纪新雪思索良久,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能有自己的院子。 纪新雪不相信钟娘子保证再也不翻他屋子的话,也对钟娘子每日都要念叨他到三更的劲头忍无可忍。 自从搬到栖霞院后,纪新雪能明显的感觉到,钟娘子对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 不能再纵容钟娘子这样,否则钟娘子早晚会像王妃那样,不经意间犯下让嘉王无法忍受的错误。 王妃毕竟是王妃,还有大娘子、二郎君和四娘子三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嘉王也不会让王妃彻底没脸。 相比之下,钟娘子更没有底气去犯错。 趁着现在钟娘子还知道收敛,早些与钟娘子保持距离,无论是对他们的母子之情还是对钟娘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钟娘子的禁足早就在搬进栖霞院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解除,无论是他去栖霞院看钟娘子,还是钟娘子去他的新院子看望他都很方便。 嘉王弯下腰,探究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进纪新雪清澈的眼底,确定纪新雪没有难过、委屈之类的负面情绪,嘉王才伸手揉散纪新雪头上的小髻,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纪新雪早就摸清嘉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哪,故意用很天真的语气道,因为阿兄和阿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院子,所以我也想有。 第77页 嘉王听了纪新雪的解释后,果然放弃追问。 他侧头看向松年,哪里有空院子,能让小五早些搬出来? 松年沉吟片刻才开口,四娘子和三娘子的院子旁都有空院子,但至少要用半年的时间重新修葺,再换上全新的家具。二郎君的院子旁倒是有个能立刻搬进去的院子。松年面露迟疑的望着纪新雪,可惜那个院子与四娘子的住处有些远。 纪新雪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我现在就想搬新院子。 事情顺利的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松年已经吩咐仆人,重新打扫他即将搬进去的院子,明日一早就遣人来搬他的东西。 纪新雪没打算将搬院子的事提前告诉钟娘子。 他怕钟娘子今晚不让他睡觉。 没想到钟娘子回栖霞院的时间比纪新雪还晚,也破天荒的没找纪新雪进行夜间谈话,等到第二日纪新雪要搬院子的时候,钟娘子早就去了王妃的院子。 有松年在,李嬷嬷和彩珠又被钟娘子带走,没有任何人对纪新雪搬院子的事提出异议。 仅用了两个时辰,纪新雪和他惯用的爱物就整整齐齐的搬进位于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院子。 这个院子没有栖霞院大,却比栖霞院精致许多,纪新雪昨日已经当着嘉王的面为院子取名为白墨。 嘉王答应纪新雪会亲自题字,拿去制匾。 白墨院内本就有的两个管事姑姑和六个女婢,六个小厮也顺理成章的变成纪新雪的仆人。 松年亲自看着纪新雪安顿好,又告诉纪新雪,有事只管吩咐花姑姑和叶姑姑,觉得缺什么东西也告诉这两个人,见到纪新雪点头,才回前院。 这两个姑姑确实非同一般,纪新雪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明白钟娘子这两天为什么会早出晚归,再也没有找他唠到三更的精力。 大宴刚刚结束,宫中忽然放出百来名宫人。 嘉王一口气领回王府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姑姑,白墨院的花姑姑和叶姑姑就是来自宫中。 王府大宴还没结束的时候,王妃就称病不出,后院招待宾客的大事都是大娘子在主持。 在此之间,王妃身边的仆人十不存一,大部分都被转卖出去,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得到王府的赏银回家。 如今王妃病好,王府的大小事宜却都被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接手,所有决策也不再是询问王妃,而是找前院的松年盖印才能执行。 已经无事一身轻的王妃正在有计划读书,并自发的带上嘉王的妾室。 纪新雪听到这里的时候,惊讶的嘴都没合上。 苏昭仪专门赐给王妃两个讲书女官,从头开始给王妃讲四书五经,每日鸡鸣之时开始讲课,午时结束。未时开始考核,不合格就不能离开学堂,如果在子时前都没能合格,讲书女官会如实记录,每十日给宫中苏昭仪递一封小折。 王妃受不了这等折磨,将王府的两名孺人和生育过的钟娘子都叫了过去,美名其曰不能浪费苏昭仪的美意。 从花姑姑处,纪新雪得知,王妃的课程表上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排着经史子集。 纪新雪满脸恍惚的躺倒崭新的被褥里。 早知道钟娘子会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完全没工夫管他,他还是要搬出来。 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太棒了。 第28章 直到回国子监上学,纪新雪都没见到钟娘子。 李嬷嬷和彩珠来找过纪新雪,但纪新雪不愿意见她们。 花姑姑和叶姑姑不愧是在宫中服侍多年,任凭李嬷嬷和彩珠用尽所有办法,甚至试图在纪新雪的白墨院撒泼,都没能越过两位姑姑和气的笑脸见到纪新雪。 为了照顾钟娘子的情绪,纪新雪虽然没自己回栖霞院却特意让碧绢和彩石在钟娘子每日去王妃院子里上课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给钟娘子带了几句话。 既能告诉钟娘子,刚刚搬院子的他过得很好,免得钟娘子担心他,也能避免钟娘子抓着碧绢或者彩石不放。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纪新雪回到国子监上学的时候,整旬的《御》课已经彻底结束,变成相比较其他学科,与《御》关联最大的《射》。 纪新雪特意穿了套窄袖骑装去上学,顺便将从苏娴那里搬到白墨院的贵重颜料和从钟娘子那里拿回来的四个雕花木盒都带去国子监。 下了马车,纪新雪让早就等在这里的绿竹和晴云将先这些东西搬去绣楼。 在国子监上学的人,必须在大门处下车,然后步行去学堂。 国子监小学的学生,是整个国子监年纪最小的学生中身份最高的存在,所以国子监专门将小学设立在距离东门最近的地方。 就算是纪新雪这样的七岁小童,从国子监东门走到寒竹院门口,也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反而是捧着东西要送去绣楼的绿竹和晴云,可以使铜钱叫个只有寻常马车三分之一大小的青帘驴车,在国子监隐秘的角落缓慢前行,绕个极大的圈子,从后门进入寒竹院,直接停在绣楼门口。 每次见到驴车,纪新雪都很难移开目光。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如果他敢坐驴车,最晚在中午午歇的时候,嘉王府宁淑县主坐驴车就会传遍各个学院。 第78页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成为国子监的名人。 纪新雪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驴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继续用双脚测量从国子监东大门到寒竹院大门的距离。 经过无数次的失望,纪新雪终于找到亲测可行的偷懒方式。 国子监内有个几乎贯穿整个国子监的园子,被国子监的博士和学生们戏称为满园。 满园中花枝、树木的生长姿态极为野蛮,总会给人阴森的感觉,苍茫大气的美也不是很符合国子监学生的审美。 因为几乎不会有学生去逛这个园子,国子监对满园极不上心。 久而久之,园子内的植物生长的姿态更加放肆。学生们常常遇到在园子里走着走着,发现前面竟然是死路的情况,形成恶性循环。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已经将从国子监东大门进入满园,在满园内绕去寒竹院门口的所有大路、小路探得一清二楚。 偶尔四娘子在大门处遇到德惠公主,直接与德惠公主结伴去寒梅院的时候,纪新雪就会贪图方便,经过人迹罕至却能走近路的满园去寒竹院。 所谓夜路走多了早晚都会遇到鬼,回到国子监上学的第一天,纪新雪就遇到了鬼。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哭闹声,纪新雪稍稍犹豫了下,对拽着他袖子的碧绢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将头上容易发出响动的步摇取下来放在碧绢手中,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 借着随着天气转暖越来越茂盛的花丛遮挡,纪新雪飞快的探头,看了眼发出哭喊声的地方,立刻躲回花丛后。 居然有他认识的人。 是寒竹院的白氏姐妹和一个不认识小娘子。 小娘子身上的衣服和装扮不输白氏姐妹,身份只会比白氏姐妹高,毕竟白氏姐妹家中无人做官,靠宫中正得势丽嫔才能在寒竹院上学。 纪新雪轻手轻脚的回到碧绢身边,用目光示意碧绢先拿着步摇跟在他身后,悄悄往来时的路后退。 虽然不想绕路,但他更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纷争中。 那个不认识的小娘子虽然在白氏姐妹的咄咄逼人下很吃亏,骂人比不过白五狠毒,哭闹也没有白三能作。 但这里毕竟是国子监,白三和白五再怎么离谱,也不至于在国子监内打人。 啪! 响亮的巴掌声仿佛是隔空打在纪新雪的脸上。 纪新雪停下脚步,满脸无语的看向草丛的方向,隐约还能听见狐狸精、不配之类的字眼。 犹豫良久,纪新雪还是选择再留一会,悄悄退回原本藏身的花丛处。 我就看看白氏姐妹还能离谱到什么程度,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他在心中默念。 离得近了,纪新雪更能听清楚白氏姐妹和陌生小娘子争执的内容。 小娘子显然是被打蒙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白氏姐妹却得意极了,嘴巴就没闲下来过。 看你这副没脸皮的样子,就知道你姐姐是个什么货色,竟然也敢心存妄想,呸! 我们这么好的脾气你都受不了,你姐姐,哼,你家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怎么伺候圣人,难道凭蒙头大哭的蠢样子给圣人取乐? 小娘子终究还是有气性在,没被白氏姐妹蛮不讲理的气势压住,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她冷笑道,圣人选谁做妃自然有他的道理,我阿姐也许不配,某些目不识丁的蠢货更不配。 小娘子越想越气,理智逐渐被怒火吞噬,终究还是恶意占据上风,她满眼憎恨的看着白氏姐妹,只想看到白氏姐妹痛苦、恼怒的模样,口不择言,就算是从宫中老人里封妃,还有昭仪娘娘和周嫔娘娘,怎么会轮得到连蛋都不会下的母鸡?凭什么?凭这只母鸡的羽毛格外好看吗? 没等纪新雪消化庞大的信息和贵族女郎吵架的凶猛姿态,那边已经又闹了起来。 纪新雪怕那边的人都在气头上且正是不知道深浅的年纪,再添上几分骨子深处的恶毒,可能真的会出事,示意碧绢俯身,在碧绢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另一边的人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彼此身上,半点都没有注意到,曾有人悄悄经过,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悄悄离开。 被白氏姐妹想办法约出来,然后堵在这里的人是御史大夫的小孙女崔青枝,她根本就不认识白氏姐妹,只带着贴身女婢来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是因为轻信他人,才会被哄骗过来。 白氏姐妹见到崔青枝就各种阴阳怪气,先评头论足将崔青枝贬的一分不值,又说崔青枝这幅样子,崔青枝的姐姐更不是好东西,几乎是将崔青枝全家都骂了进去。 崔青枝满头雾水的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白氏姐妹是谁,为什么特意找她的麻烦。 前几日,圣人忽然在每旬与朝臣们见面的时候,露出想要再封个妃位,凑齐四妃的意思,惹得朝臣们大为心动。 圣人对待后宫新宠越来越宽和,仅仅是宫女出身且没生育的丽嫔和珍嫔都能封嫔,还能得到圣人专门赐下的封号,如果是名门出身的贵女得到圣人的青眼,岂不是有更大的造化? 第79页 五位活着的皇子中,唯有嘉王在玉碟上是记在苏昭仪名下。余下的皇子,包括同样是养在生母膝下的十皇子,都是单独录入玉碟,母亲的位置还没有正式刻字。 万一能哄得永和帝高兴,将皇子名正言顺记在名下就算圣人已经没法再让嫔妃有孕也没有关系。 白千里与崔御史打听崔氏女的生辰八字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避着其他人。 圣人有意选崔氏女为良妃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长安,甚至闹得后宫也为此生出很大的波澜,才会惹更早知道圣人要封良妃,将良妃视作囊中之物的丽嫔不满。 丽嫔特意让人传话回娘家,请家中父亲去警告崔御史。 若是崔氏女抢了她的妃位,她定要崔氏女有命封妃,没命享福。 丽嫔的父亲和兄长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被门外的白氏姐妹偷听到。 白氏姐妹早就知道,她们能从漫天尘土飞扬的村子里搬到华贵的府邸中,脱下粗布蠢衣换上锦衣华服,都是靠没见过几面的丽嫔。 只有丽嫔身份稳固,甚至能越爬越高,她们才能越过越好。 所以白氏姐妹比丽嫔的父亲和兄长还要气愤,打定主意要让崔氏女好看。 刚好在国子监读书的崔青枝,特别倒霉的被白氏姐妹选中,成为杀鸡儆猴的鸡。 在白氏姐妹心中,焱光帝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其余人都不如最得焱光帝宠爱的丽嫔。 尤其是凭着是丽嫔的侄女,没有经过所谓的考核就进入寒竹院和郡王、县主做同窗后,她们更加坚信原本的想法。 焱光帝第一,丽嫔第二,其余人皆不必在意。 因为丽嫔会给她们做主,焱光帝会给丽嫔做主。 对于崔氏,别说崔氏传承数百年的历史,白氏姐妹甚至不知道御史台的御使大夫是三品大员。 崔青枝好不容易才从白氏姐妹恶毒讥讽的话语中总结出有效信息,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险些被蛮不讲理的白氏气昏过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自大的人,居然还是一大家子。 从宫中丽嫔到白氏姐妹,没有一个好东西! 崔青枝系出名门,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也未必看得起连外戚都算不上的白氏姐妹,如今全家都被对方侮辱挑衅,更是理智全失。 双方言语交锋数个回合。 崔青枝虽然撒泼不如白三,恶毒不及白五,论粗俗野蛮更是拍马不及白氏姐妹,但她的见识远胜白氏姐妹,从小耳濡目染各种或明或暗的言语机锋,每句话都戳在白氏姐妹的痛脚上。 可惜崔青枝错估了白氏姐妹的嚣张跋扈,她万万没想到白氏姐妹居然敢对她动手,完全不在乎后续如何收场。 即使崔青枝身边仅有的女婢尽量趴在崔青枝身上,用身体护着崔青枝,也抵不过白氏姐妹和她们带着的侍女扯头发掐软肉的手段和绝对的人数压制。 紧紧两个呼吸的时间,崔青枝和女婢就只能卧倒在地上,勉强护住头脸。 县主,您慢点,您真的走错路了!远处忽然传来的嘹亮女声,让纠缠在一起的人短暂的凝滞住。 我不可能走错!有些生气的骄纵声音紧随其后,我在这里上学这么多年,还会不认识路?笑话! 哎?先开口的女婢似乎极惧怕县主,见县主坚持,就不敢多劝,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奴刚才追着您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隔壁院子的齐博士正在舞剑,奴让齐博士来给您指路? 县主极为不耐的训斥了女婢几句,才勉强同意女婢去找齐博士,作死的小蹄子,快去快回,别让我久等!要是齐博士说我认的路才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被打断的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理智稍稍回归,尤其是听见博士的字眼后,眼中皆闪过慌张。 饶是她们再无所畏惧,也对博士们存在天然的敬畏。 白三娘子狠狠的咬了咬牙,掐着崔青枝肚皮上的软肉转了半圈,得意洋洋的道,你尽管去告状,我们不会承认。 没等小娘子有任何反应,白氏姐妹已经手拉着手,急匆匆的往与县主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 小娘子?崔青枝的女婢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我们去找国子监祭酒!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崔青枝倚在婢女身上,眼泪掉的比侍女还狠,不去!先回家找父亲,看父亲怎么说,绝不能耽误家里的大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崔青枝望着白氏姐妹离开的方向,握成拳的手狠狠砸在地上,早晚要让她们跪在我面前求饶。 纪新雪在原地等了许久,不仅等到白氏姐妹离开,还等到小娘子被她的女婢扶起来,咬牙切齿的放出狠话,才彻底放下心。 他带着碧绢蹑手蹑脚的离开,在到处都是茂密花丛和假山的地方左绕右绕,直接绕到了国子学的门口。 看着正满脸惊讶的望着他的大娘子,纪新雪才发现双腿已经酸软的不像样子。 行吧,至少可以肯定,白氏姐妹就算是突然长了脑子,记得去探究打断她们的县主是谁,也必定不会想到他身上。 第80页 毕竟国子监最不缺的就是县主,那片地方还是能贯穿整个国子监的满园,所有学院的学生都有可能从里面经过。 刚才高声喊话的时候,他不仅捏着嗓子,还是扮演的女婢角色。 如果这都能被白氏姐妹认出来除了他与白氏姐妹今日犯克,他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面对大娘子的询问,纪新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想从满园绕近路,没想到阿姐能不能告诉别人,我是专门来找你? 大娘子捋顺纪新雪耳边的碎发,嗔笑道,我还以为你比靖柔和明通稳重,没想到只是与阿姐还不熟悉,鬼心眼一点都不少,小小年纪就知道爱面子。 纪新雪露出个略显羞涩的微笑。 大娘子果然没有为难他,为了帮他保住面子,还让书童去国子学的酒楼,将只有国子学才有的糕点每样都取上一份,给纪新雪带回寒竹院。 假装纪新雪是想要糕点,才会来国子学。 纪新雪回到寒竹院的时候,抬眼就看到正倚着大门的虞珩。 虞珩似乎心情不太好,嘴角正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手上握着根细软的白色马鞭,正在半空中气势汹汹的来回扫荡。 抬头对上纪新雪的目光后,虞珩身侧来回摆动的鞭尾忽然顿住。 纪新雪的步伐无声变快,走到虞珩身边时下意识的看了眼天色,早就过了寒竹院开始上课的时间。 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我吗?纪新雪笑着的问道。 虞珩垂下眼睫,腿边停下不久的鞭尾又开始无声扭动。他不答反问,你怎么现在才到,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纪新雪看到虞珩在上课的时间出现在大门口处,觉得奇怪,才会随口一问,没听到虞珩的答案也算不上失望,不慌不忙的道,我与长姐去国子学带了些国子学才有的糕点回来,等会你也尝一尝。 嗯虞珩看了眼跟在纪新雪身后的陌生健仆,与纪新雪并肩往上课的地方去,仍旧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虞珩身后的青竹险些急出来满嘴燎泡。 今日小郡王一反常态,早早的来到国子监。 头一次没等到快要到上课的时候,才踩着最后的时间到演武场,而是提前半刻钟去演武场等候。 青竹掐指一算,今日是宁淑县主回来上课的日子。 授课博士到演武场后,挨个纠正学生们拿弓的姿势,小郡王却忽然冷着脸离开演武场。 先去宁淑县主平日里小憩的绣楼,见到绿竹和晴云后才脸色稍缓,径直走到寒竹院门口站着。 这不就是在等宁淑县主。 您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御》和《射》的课程都不是在学堂进行,而是在寒竹院东边的小演武场,演武场附近有能让教学博士和学生们暂时休息的阁楼。 也许是考虑到《御》、《射》对于娇生惯养,从小就没吃过苦头的学生们来说过于艰难,很容易腰酸背痛。如果有学生不小心碰到哪里也需要及时的照顾,演武场旁边的阁楼没有像学堂那般只允许书童进入。 纪新雪让大娘子的健仆将从国子学带回来的糕点都带去演武场,放在阁楼第一层最中央的大桌子上。 小郡王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宁淑县主,立刻引起寒竹院同窗们的注意。 《御》、《射》课程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已经被纠正完握弓的姿势,正在光明正大偷懒的张思仪立刻举起手,宁淑县主,你回来了? 除了正在被教学博士指导的梁大娘子和站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白氏姐妹,其他人都围了上来。 纪新雪还记得他为什么会迟到,故意用让白氏姐妹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同窗们,我向家中长姐讨了些国子学才有的糕点,都放在演武堂旁边的阁楼里,你们自取就是。 围在纪新雪左右的人都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自从开始上《御》、《射》课,寒竹院的学生们就越来越容易饿。 早上在家吃的东西,不足以让他们支撑整个上午。同样,午饭也没法让他们坚持完下午的课。只能吩咐书童去寒竹院酒楼要些能让教学博士睁只眼闭只眼的东西填肚子。 小半月的时间里,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寒竹院的糕点。以至于闻到寒竹院糕点的味道,就像是看到裹着层土渣的糖,脑子告诉他们想吃,肚子却在说不可以。 能换个口味,真是太好了。 户外课的资深学渣张思仪投桃报李,传授给纪新雪许多种打发时间的办法。 按照国子监的规定,他们不必在《御》、《射》课上时刻练习,但不能在上课时间出现在演武场范围之外地方。 这个范围只包括演武场和紧挨着演武场的阁楼。 当然,如果他们执意要在上课时间离开,教学博士也不会阻拦。 不久前小郡王就是当着教学博士的面离开,教学博士也没说什么。但教学博士会在旬末的考核单上,记载学生们在上课过程中的所有违规行为。 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寒竹院的学生们只能百无聊赖的困在阁楼里思考人生,连让人大腿屁股疼的骑马和双肩酸软的拉弓,都变成格外有趣的事。 除了老老实实的去练习骑马、射箭,张思仪还有许多消遣的方式,比如斗草、撞玉甚至还有绣花。 第81页 纪新雪认真的倾听完张思仪的建议后,委婉的表达自己想要认真学习骑射的想法,转身走向正站在原地望着这边的教学博士。 他缺了这么久的课,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对教学博士解释一番。 张思仪意犹未尽的闭上嘴,忽然发现虞珩竟然还在,顿时受宠若惊。 他搜肠刮肚的找了个话题,想多和小郡王说几句话,小郡王刚才怎么走得那么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虞珩下意识的转头寻找纪新雪的身影,发现纪新雪正在与教学博士说话,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的收回目光。 张思仪早就习惯了小郡王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他觉得小郡王虽然没有回他的话,但也没有马上离开,就是想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只要他再接再厉不放弃,迟早能找到让小郡王愿意接话的问题。 张思仪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捏住衣袖,试探着开口,这几日天气热得极快,我母亲已经开始张罗全家的夏装。她为此专门搜罗许多江南刚开始时兴起来的款式。小郡王府上开始做夏装了吗,我让人临摹一份册子给你送去? 虞珩听了张思仪的好意,复杂到无法确认是好是坏的心情直接转为恶劣。 虞瑜在世时,会亲自给虞珩张罗四季衣服。 最近两年,则是老掌柜和远在封地的莫长史给虞珩准备吃穿住行,无一不透着精致华贵。 虞珩偶尔跟在英国公或者英国公世子身边见人的时候,衣着配饰从来不会比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差,而且每次都不会穿用重复的衣服配饰。 英国公世子曾经委婉的提醒过虞珩不要太过张扬。虞珩将这句话告诉正要给他准备下季衣服配饰的老掌柜时,老掌柜却笑眯眯的对虞珩道,你是郡王,他们是国公和国公世子,您所用的规制本就在他们之上。 虞珩启蒙时学的是家国天下,君臣尊卑。从小坐在虞瑜腿上,听虞瑜说他和英国公府其他人的不同。委实说不出老掌柜的话有什么不对。 老掌柜见虞珩脸上仍带着犹豫,又道,如果您穿着朴素,会让别人以为安国公主一脉已经彻底没落。 虞珩被老掌柜说服,没有理会英国公世子的提醒,也从来都没在见客的时候穿戴过宜筠郡主让人送去六房东院的衣服和配饰。 从那以后,英国公府再添置四季新衣或者冰炭之类,住在府内的大小主子们都有份例的东西时,再也没有送到过六房东院。 虞珩曾在出入英国公府的时候,刚好看到仆人给西院送东西,不经意的将那些东西的模样看在眼中。 明珠没有他日常用的大,翠玉也不够沁润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没有就没有吧。 因为从来都没有缺过什么,虞珩向来不会主动去想这些事,甚至会在英国公府给各房主子送东西的时候故意躲出去。 忽然听见张思仪提起夏装,让虞珩猝不及防的想起已经遗忘的记忆。 前几日,英国公府就大张旗鼓的为各房的主子量定尺寸,选料子和款式,准备做夏装。 整个英国公府都因此热闹起来,唯有六房东院仍旧如波澜不惊的老井般平静,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离在英国公府之外。 望着虞珩转身离开的背影,张思仪眼中闪过浓浓的懊恼,他满脸纠结的看向身边的李金环,我该不是又说错话了吧? 李金环耸了下肩膀,沉默不语。 张思仪该不会认为他能猜得到小郡王的心思吧? 教学博士果然没有为难纪新雪。 他既负责《射》的教学,也负责《御》的教学,将国子监为小学学生特制的小弓和没有尖头的木箭交给纪新雪后,他提出带纪新雪去选匹小马。 纪新雪下意识的去找虞珩的身影,目光在人群中巡视几轮后,才看到独自站在树下,远离人群的虞珩。 婉拒教学博士带他去选小马的提议后,纪新雪在教学博士的纠正下练习正确拉弓的姿势。 纪新雪用的小木弓还没上弦,什么时候纪新雪能随时随地做出正确拉弓的姿势,教学博士才会给他的小木弓安上弓弦,免得纪新雪会在拉弓的时伤到自己。 纪新雪记住拉弓的姿势后就不再练习,将小木弓交给始终在附近等候的碧绢保管,脚步轻快的走向站在树下始终没有换姿势的小郡王。 纪新雪与虞珩只差几步远时,虞珩忽然抬头看过来,见到是纪新雪,眼中的防备才渐渐融化。 我已经学会了拉弓的姿势,下午可以请半天的假。纪新雪眸光闪烁,假装没发现虞珩突如其来的警惕,故意停在与虞珩很近的位置。 虞珩收到纪新雪的暗示,立刻道,我带你去京郊大庄挑马。 话毕,虞珩仍旧目不转睛的望着纪新雪,就像是匆匆甩掉身上的脏污,迫切的想要将口中叼着的猎物献出去的小狼。 因为已经在嘉王那里报备过,纪新雪不需要特意找理由请假。他和虞珩与讲学博士打了个招呼,直接去找姜院长。在用谁的马车,只用一辆马车够不够的问题上稍稍犹豫了下,就从国子监出发,直奔虞珩在京郊的大庄。 出了内城,马车的速度突然变快,纪新雪掀开窗户上的帘子,眼中充满好奇。 第82页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长安内城。 相比繁华拥挤的内城,外城显得贫穷又沉默,街边少有的百姓脸上皆是麻木,偶尔看向飞快奔驰的马车时,眼中会闪过恐惧和几不可见的厌恶。 纪新雪只看了一会,就放下帘子。 有焱光帝那样昏庸的君王,他还在期待什么? 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将纪新雪的所有动作和反应都看在眼中的虞珩忽然开口,其他地方的百姓不是这样,至少我的封地不是。 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你封地的百姓是什么样子? 东城住着府衙官员以及官员家眷,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都差不多。虞珩仔细回想莫长史每旬寄给他的长信,试图为纪新雪形容外面的世界,那边收成很好,税却比长安低些,百姓安于伺地,手头多少能剩下点余钱。而且那边有公主府在,仍旧施行乾元帝颁布的政令,民风也比长安更开放?比较像刚开国的时候。 纪新雪吓了一跳,倾身抓住虞珩的手腕,声音又低又快,为什么你的封地还在施行乾元帝颁布的政令? 以焱光帝的小心眼,真的不会出事吗? 虞珩被纪新雪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得愣在原地,怕纪新雪弯腰的姿势不舒服,也弯下腰,将被抓住的手腕往纪新雪那边送了送,才开始仔细解释缘由。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话,才知道所谓三代帝王加恩于安国公主。 短短一句话,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武宁帝驾崩时留下遗旨,不许后人动安国公主的封地。 乾元帝登基后,给安国公主加恩,保留安国公主在武宁朝得到的恩典,连安国公主的封地都可以舍乾元政令,仍旧沿用武宁政令。 建兴帝在安国公主薨逝后,特许长安和封地的公主府不必削减规制,也不必摘匾,亲自提笔襄临郡主府五个字,挂在位于长安的安国公主府原本的牌匾下面,给虞安的册封圣旨上写着不敢违父祖之志,让虞安继承完整的公主府和封地。 焱光帝他纯属是享受生活都来不及,根本就不在意虞瑜和虞珩怎么继承安国公主留下的东西。 纪新雪穿越到这里这么久,头一次对具体的人升起浓烈的羡慕。 武宁帝定是极爱安国公主,给安国公主富饶的封地,丰厚的封户,甚至细心到分别在不同的道府,相邻的州给安国公主选封地,生怕遇到天灾,女儿的生活水准会下降。 为了让女儿能完全掌握封地,武宁帝还给安国公主封地的政权和军权,却极有分寸的给朝廷留下一半能派往封地的职位,免得后代帝王对安国公主府这脉生出忌惮。 安国公主也必然是极聪慧持重的人,才能在武宁帝驾崩后,得到异父弟弟和侄子的各种优待。 作为安国公主的后代,还是能继承爵位和封地的独子,小郡王并不快乐,从某种方面来讲,甚至能称得上是痛苦。 当真是造化弄人。 纪新雪面露慈爱,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虞珩的手背,一定要振作起来,你不仅自己的钱花不完,还有祖辈攒下来的那么多钱没来得及花,千万别便宜了欺负你的人。 虞珩下意识的想要握住拍在他手背上的手却抓了个空,他怅然若失的望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既觉得可惜,又想不明白自己在为什么可惜。 纪新雪靠回软垫上,越想虞珩和英国公府的事越觉得生气,忍不住追问,你没给欺负过你的人花过钱吧? 虞珩将双手收回身侧,虚心求问,什么算是欺负? 莫长史和老掌柜时常说,整个英国公府都在欺负他。 已经过世的襄临郡主与他说,他是未来的襄临郡王,没人能欺负他,也没人敢欺负他。 远在袁州的祁司马,他的父亲告诉他,因为他像他的母亲一样傲慢,国公府的长辈和同辈才会觉得他有距离感,害怕靠近他。只要他肯柔软一些,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欢。还嘱咐他不要仗着身份尊贵欺负同辈和长辈。 始终没有人告诉过他,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才算是欺负人或者被欺负,他也从来没产生过主动询问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却非常想听纪新雪怎么解释欺负二字。 望着正朝他虚心求教的虞珩,纪新雪更加想不通,英国公府是如何迫害虞珩,才会将本质如此纯良的虞珩,逼成大多数人印象中仿佛疯狗的形象。 第29章 如果是在别处听见有人一本正经的问他什么算是欺负,纪新雪肯定会仔细斟酌,尽量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给出也许中庸但绝不会出错的答案。 此时问他这个问题的却是纯良又可怜的小郡王。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让你不开心,生出负面情绪的人都是在欺负你。 负面情绪?虞珩眼中闪过茫然。 纪新雪掰着手指头给虞珩举例,恐惧、愤怒、惶恐、患得患失这些会让你不开心,甚至可能影响到你身体健康的情绪都是负面情绪。 虞珩认真的将纪新雪说的每个词语和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虞瑜长年苍白的脸和仿佛含着数不尽忧愁的双眼。 第83页 直到她已经彻底离开很久,他才明白,她始终都没有开心过。 是谁欺负她了吗? 可她总是将没人能欺负未来的襄临郡王挂在嘴边,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是襄临郡主,为什么还会被欺负? 听了纪新雪的话,虞珩非但没有醒悟,反而陷入更深的茫然。 纪新雪已经通过虞珩没有焦距的双眼察觉到虞珩的情绪,他没猜到虞珩是在想虞瑜,还以为虞珩仍旧没能理解他的话。 比如英国公世子夫人在嘉王府时的行为,就是在欺负你,这是最为明显的欺负。纪新雪稍作思考,又为虞珩举第二个例子,还有你和祁株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打架,英国公府老夫人让祁株代表英国公府赔礼却完全瞒着你的行为,也是在欺负你,这是隐晦的欺负。 虞珩被纪新雪的声音唤回心神,双眼逐渐恢复焦距。 他听见纪新雪对他说,是英国公府老夫人搅弄是非偏心在先,学堂的同窗们偏听偏信欺瞒在后,你会生气才是人之常情。 纪新雪看清虞珩眼中的错愕和几不可见的欣喜,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 虞珩并不是对寒竹院同窗的种种伤人举动没有感觉。 只是早就习惯不被理解,习惯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久而久之,已经不再期待有人能理解他。 虞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并不顺利的生活中领悟。 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受伤的机会。 他潜意识中仍旧害怕失望,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马车内沉默良久,才响起虞珩的声音,我没给过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银子。 纪新雪立刻听出不对劲,嘴比脑子更快,但是你给过她们比银子贵得多的东西。 虞珩似乎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说,身体几不可见的僵硬住。 他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纪新雪执着的目光,小声道,节礼和寿辰的礼物总不能少,会显得我没有礼数。 纪新雪想起他刚从嘉王府带到国子监的那盒价值千金的颜料,顿时替虞珩心疼的厉害。 以虞珩的大方,专门当成礼送出去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傻孩子,你这哪里是不失礼? 你这是肉包子打狗! 感觉到头顶闪过阴影,虞珩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纪新雪已经站起来,在马车正在飞驰的情况下朝他走来。 虞珩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去扶纪新雪的手臂,生怕纪新雪脚下不稳,虽然马车内所有尖锐的地方都有用上好的棉布和锦绸包裹,但还是会疼。 相比虞珩的慌张,纪新雪出奇的冷静,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在马车里摔倒的可能,心中只剩下最坚定的念头。 要掰正虞珩的消费观。 纪新雪赞成花钱买快乐,也觉得花钱让亲人、朋友开心是件让自己也会愉悦的事,尤其是虞珩的钱怎么花都不会花完,简直是快乐加倍。 但钱一定要花在值得的地方才行,绝不能资敌。 纪新雪拽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按回座位上,顺势坐在虞珩身边,你送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年礼都有什么? 虞珩的目光由慌张变成茫然,呐呐开口,都是林钊在处理,我不怎么关心。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听到虞珩说起身边的仆人,下意识的追问,林钊是谁?他按照你的吩咐备礼,难道不给你看一眼吗?你总不会一样都记不住。 虞珩眼中闪过无措。 当然不会一样都记不住,但他已经从纪新雪的反应得出结论。 纪新雪听到他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过的礼后,可能会露出失望或者愤怒的表情。 他不想看到纪新雪露出这些表情,只能尽可能的略过这个话题。 林钊从前在封地公主府,替母亲掌管封地的大小事宜,后来莫长史去封地,他就来了长安,我送你的颜料就是让他去寻来的。虞珩毫不犹豫的选择先回答他愿意回答的问题,故意将答案说的极为详细。 哦纪新雪点了点头,所以他都帮你准备了什么礼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 虞珩表面上危襟正坐,却总是不经意的转动目光,暗自观察正歪头看他的纪新雪是什么脸色。 发现纪新雪仍旧抓着之前的问题不放,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将注意力转到林钊身上,虞珩灵动的双眼顿了下,正好对上纪新雪似笑非笑的目光。 虞珩露出个苦笑,老老实实的答道,都是些正时兴的首饰和衣料,大多来自江南和封地,偶尔也会有些稀奇的摆件或者上好的绣品,来自北疆的皮毛嗯,没了。 种类繁多到让纪新雪心痛。 心痛过后,纪新雪感觉到浓浓的违和感。 原本虞珩说他会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节礼和寿礼,他还以为是英国公府的小辈都会送,虞珩懒得费心思亲自准备,才选择直接花钱。 如今听虞珩的话,竟然像是已经成家,在外做官的人,因为不能侍奉在长辈膝下,所以才送丰厚的节礼和寿礼,免得被御史弹劾不孝。 正在袁州的祁司马都未必会往长安英国公府送如此厚重的礼物,虞珩虽然有钱却父亲尚在,还没到当家做主的程度。 第84页 所谓的节礼、寿礼,分明是英国公府的主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让人引导虞珩,变得法儿的从虞珩这里骗钱。 和你同辈的人纪新雪怕戳到虞珩的痛楚,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们都是怎么送礼? 虞珩眼中闪过茫然,我不知道 虞瑜尚在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和堂兄堂妹们有些交流。 自从虞瑜过世,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有些躲着他的意思。 虞珩天生就不是主动热情的性格。 寒竹院的张思仪有空就往虞珩身边凑,虞珩都不怎么能记起张思仪,家中不常见面的兄弟姐妹在虞珩心中的印象,甚至还不如张思仪深刻。 他唯一能想起他们的时候,就是仆人提醒他,谁哪日要过生日,需要提前备礼的时候。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打人的时候狠戾的像小狼似的虞珩,扒开狼皮后,居然是柔软到露馅的包子。 那个林钊,他那么频繁的为你备礼,难道没告诉你,这很不正常吗?纪新雪调节心情失败,软软的偎进固定在马车里的软垫中,无精打采的望着虞珩。 他现在有点怀疑,那个林钊是个内鬼,早就被英国公府暗中收买,才会假装没发现不对劲,眼睁睁的看着虞珩往深不见底的水坑里砸钱。 他说过虞珩垂下头,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也学着纪新雪的模样偎在软垫里,他与我打赌,三年内,他为我备十万两银子的礼陆续送到英国公府,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不愿意我破费,或者回一次相同价值的礼,他就随我去袁州找父亲。 虞瑜去世不久,祁六就去袁州任职司马。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虞珩的生活十分糟糕。他非常想去袁州找祁司马,但刚来长安的林钊和远在封地的莫长史都坚决反对虞珩离开长安,甚至说了许多祁司马的坏话。 祁司马寄回长安的信中也多次与虞珩提起莫长史和林钊,满篇皆是奴强主弱、欺你年幼 每次都会在信的末尾提醒虞珩,无论遇到什么没法解决的困难,都可以去找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 如果虞瑜和祁司马是恩爱夫妻,虞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祁司马那边,让英国公府替他解决莫长史和林钊,然后去袁州找祁司马。 但虞瑜和祁司马不是。 在虞珩的印象中,虞瑜和祁司马曾有过很和睦的时候。 可惜这些短暂的和睦,大多只是个转瞬即逝的片段,以至于虞珩时常怀疑记忆中琴瑟和鸣的虞瑜和祁司马,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年纪太小没能分清睡梦和现实。 虞瑜几乎没有与祁司马吵过架。 她只会不让祁司马进门,但不会阻止虞珩到门外去见祁司马。 虞珩年幼时,总是懵懂的听从祁司马的话,去虞瑜面前替祁司马求情,大多都是夫人,我错了。、看在凤郎的面子上,绕过我一回。这等容易记住的话。 以至于虞珩在懂事后,探究这些记忆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虞瑜为什么会生祁司马的气。 虞珩很聪明,每次都极为认真的完成祁司马交代给他的话,但虞瑜仍旧能轻而易举的猜到虞珩为什么会与她说那些话。。 每次听完虞珩的求情,虞瑜会将虞珩抱在怀中,柔声问虞珩,凤郎原谅他吗? 年幼的虞珩只能记住原谅二字,他通常会拧着眉毛望着虞瑜的脸陷入深思,确认虞瑜脸上没有难过的情绪,才会点头。 虞珩知道,他点头后,虞瑜就会和祁司马和好。 后来虞珩年纪渐长,懂的事越来越多,才知道虞瑜和祁司马的矛盾大多都来源于他。 英国公府的人觉得虞瑜看他看得太紧,以至于他和英国公府的人并不亲厚,祁司马也希望他能与英国公府的人更加亲厚。 那时英国公夫人还没有缠绵病榻,总是满脸笑意的对虞瑜玩笑,如果能将虞珩抱回院子里养几年,就立刻将英国公府交给儿媳们,彻底清闲下来含饴弄孙。 后来世子夫人也开始劝说虞瑜将虞珩送去英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养。 虞瑜发了很大的脾气,将花厅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她具体说了什么,虞珩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郡王、安国公主几个字眼。 后来虞瑜很认真的问他,想不想去英国公夫人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虞珩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满脸泪水的虞瑜搂紧怀里,虞瑜恶狠狠的道,你想也没用,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其实虞珩没想去英国公夫人那里,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虞瑜身边。 除了虞瑜,其他人都更喜欢三房的祁延鹤和他的庶弟祁株。 也许祁司马与那些人不一样,但虞瑜只喜欢他。 虞瑜弥留之际,只来得及拉着虞珩的手交代两句话。 我不孝,没能活成你阿婆想看到的样子,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开心,阿娘就开心。 公主府的人荣辱皆系在你一人身上,会全心全意的为你考虑。 第85页 正是因为虞瑜的遗言中有公主府的人,虞珩才会对屡次惹怒他的莫长史和林钊百般容忍,即使爆发过无数次的争吵,他也从未考虑过按照祁司马信中所写的那样,去求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帮他解决麻烦。 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林钊提出与他定下三年之约,赌英国公府的人究竟会不会真心为他考虑。 虞珩并没有觉得英国公府的人三年间心安理得的接受总价值十万两白银的礼物,从未给他相同价值的回礼,是多么过分的事。 他只是累了,不想再与林钊和莫长史争吵下去,也不想再面对祁司马从袁州寄回来的信整夜坐到天明却不知道如何回信。 三年之约,就当是他给自己三年喘息的时间。 也许三年之后,他明白更多的道理,会变成能轻而易举明辨是非的人,就不会继续在母亲的遗言和父亲的嘱咐中犹豫。 可惜三年之期已经过半,虞珩仍旧有许多问题没有想通。 至于已经砸入英国公府的银子,若不是纪新雪今日的询问,虞珩甚至从来都没在意过。 一个赌约,短短的几句话,就让纪新雪感觉到了林钊的为难。 小郡王还小,又是从小在英国公府长大,会天然的亲近英国公府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边是骨血相连的亲人,一边只是下属仆从。 从一开始,双方在虞珩心中的分量就天差地别。 如果区区十万两银子,能让虞珩认清英国公府众人的真面目,对于虞珩来说,当真是笔极划算的花销。 尽管已经意识到虞珩在积年累月中形成的观念,需要用温和的方式和细致的耐心慢慢纠正,但纪新雪仍旧觉得,虞珩起码不能再给已经露出狐狸尾巴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砸钱。 否则极有可能让虞珩从被动的露馅包子,不知不觉的变成主动的露馅包子。 随着马车距离长安内城越来越远,路也越来越颠簸, 纪新雪宁可双手捧着脸减轻马车震动的感觉,也坚决不肯离开柔软的靠垫。 他努力做出冷酷的表情,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欺负你,你以后不必再专门给她们准备寿礼和节礼。 虞珩眼中闪过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纪新雪打断虞珩,她们欺负你的时候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如果觉得不送礼是失礼的行为,就看看你的那些堂兄堂弟们都送的什么礼物,你送与他们相同的礼物就行,这样还能避免你堂兄堂弟尴尬。 其实纪新雪想说,虞珩干脆一视同仁,直接将送英国公府人重礼的毛病彻底改过来才好,以后给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的礼物也都向堂兄堂弟看齐。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包含祸心没错,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当家做主的男人若是真心想要庇护虞珩,根本就不会让虞珩在英国公府受那么多的委屈。 考虑到他刚认识虞珩不久,以疏间亲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纪新雪只能遗憾的将这些话留在肚子里,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直到亲眼看见虞珩点头,纪新雪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终于忍不住在浓重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彻底被睡意击败前,纪新雪教给虞珩一个道理。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虞珩也困,但他忍住了。 等到纪新雪的呼吸彻底变得平稳,虞珩才敢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脸上。 . 纪新雪没睡太久,马车停下后,他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虞珩怕纪新雪贸然下车会因为外面比马车内稍冷而着凉,特意让人将马车帘子掀开,先将外面的凉气放进马车内。 马车帘子应声掀开,老掌柜也就是林钊笑眯眯的看向分别坐在两边的人,小郡王,宁淑县主。 你怎么在这?虞珩眼中闪过诧异,上次他来挑马的时候,林钊都没跟着他。 林钊睁眼说瞎话,这边的帐不太对,我亲自来看看,没想到刚来不久,就听人说小郡王也来了。 面对纪新雪好奇的目光,林钊殷勤的自我介绍,奴是封地公主府的管家,长年在襄垣和临漳的公主府之间走动,负责公主府的所有经营,您叫奴林钊即可。 纪新雪笑着对老掌柜点了点头,心下却很诧异。 听虞珩说起林钊的时候,他还以为林钊是个正值壮年的精明男子,或者是个极迂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看上去十分风趣的小老头。 所谓大庄,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大字,除了连成片的上好耕地还有紧挨在一起的山林和鱼湖。 最外围是连成片的住户,这些人都是大庄的佃农,公主府不求大庄有能有盈利,也无需交税,大片上好的土地,出租的价格都极低,因此对佃农的要求很高,许多佃农都是耕读人家,或者家中有人会门手艺,能在内庄做活。 因为虞珩和纪新雪临近中午才从长安出发,要在晚上城门落钥之前回内城,没有时间在庄子里久留,马车直接停在内庄门口。 说是内庄,实际上与别院差不多,里面甚至有不输给寒竹院的小型演武场。 第86页 老掌柜亲自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马厩看马。 马厩的味道极为清新,显然是特意打扫过。 小马都被圈在一起,分别是通体白色的小马、身上大多数地方都是白色,表面却浮着层灰毛的小马、通体浅褐色的小马、还有一只通体漆黑,额头中间却有缕白色,四个脚腕以下也皆是白色的小马。 纪新雪一眼就看中最后一只小马。 时刻注意着纪新雪神色的老掌柜立刻道,这是从南边来的马,虽然模样格外俊秀,但血统并不算纯正,恐怕没法与名马后代相比。 在虞朝,真正的名马大多都来自北疆和西边小国,南方的马终究要在各方面差上一筹。 若不是这匹马确实好看到独树一帜,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在虞珩面前。 纪新雪完全不在意林钊的话,他要匹合眼缘、够温顺的马就好,非要名马后代做什么? 又不需要名马后代随他上战场与人搏杀。 见纪新雪心意已定,老掌柜立刻让人将被纪新雪选中的小马单独牵出来。然后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距离马厩不远的空院子,让纪新雪试着与小马亲近,免得真正接触后纪新雪又不喜欢这匹马,平白耽误许多时间。 老掌柜一只手抓住小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拿下腰间的布袋递给虞珩,对纪新雪道,您先试着让它熟悉您,接受您给它的食物。 虞珩从布袋中掏出豆饼递给纪新雪,指点道,你拿着豆饼慢慢从它眼前划过,然后停在半空中,小马会自己去吃豆饼,然后舔舔的手心记住你。 纪新雪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马儿接触,从前却没少听说因为训马、驭马不当而重伤的惨案。心中既兴奋又紧张,格外听虞珩的话,一丝不苟的完成第一次喂马。即使早就眼馋小马缎子似的毛发,也只是在目光中透露些许,控制住了想要上手的欲望。 等小马熟悉他之后,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老掌柜原本是眉目含笑看着虞珩教纪新雪亲近小马,看了一会后,表情却越来越僵硬。 您怎么只知道对宁淑县主说一些冷冰冰的话? 难道没看到宁淑县主喜欢小马的同时也有点害怕小马,就算不敢托着宁淑县主的手怕唐突了人家,您也可以更主动点! 别总是说马啊,您将从古至今所有的名马都说给宁淑县主听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您是在给学生上课吗? 老掌柜疯狂的给虞珩使眼色,希望虞珩能别在句句不离马字。 虞珩看到老掌柜佛是抽筋的面部表情,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白天小憩的时候忘记关窗,吹到了脸? 纪新雪也顺着虞珩看过来,关心道,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不用始终陪着我们。 老掌柜十分感动,含泪拒绝虞珩和纪新雪的好意。 他抹了把脸,哑声道,刚才一阵风吹过,老奴迷了眼睛,现在已经好了。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 刚才有风吹过? 等纪新雪好不容易才和小马熟悉起来,可以轻轻摸小马的额头时,虞珩忽然道,你要不要给这匹马取个名字? 纪新雪凝神思索了一会,问虞珩,你的马长什么样?取了什么名字? 是匹枣红色的小马,叫红翡。虞珩答。 已经彻底放弃希望的老掌柜眼中猛得闪过亮光,提议道,县主马不如叫白玉? 听上去就和红翡很有渊源。 纪新雪却被老掌柜逗得笑出声来,指着小马对虞珩道,它这么黑,怎么能叫白玉? 小马不知道面前的两脚兽在说什么、笑什么,它只知道自己被喂了好吃的东西后,有乖乖的给两脚兽摸头,所以两脚兽会不会再给它些奖励? 虞珩被笑弯了腰的纪新雪抓着手臂,不得不离开原地,他的目光在纪新雪的笑脸上停留良久,转头看向正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主人无情嘲笑的小马,也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老掌柜惆怅的叹了口气,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虞珩和纪新雪。 算了,小郡王和县主高兴就好。 他真的是老了,唉。 最后,纪新雪为小马命名为白香。 纪新雪和虞珩怕不能在落钥前赶回长安,不敢在大庄多留,得到老掌柜会亲自带着白香回长安的保证后,就立刻返程。 到底是在庄子上耽搁太久的时间,回到长安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好在虞珩的车架在城门时不用排队,两人才能畅通无阻的回到内城。 虞珩先将纪新雪送回王府。 目送纪新雪走到门口后转身对他挥手,身影彻底消失在侧门处,虞珩才对驾车的人道,回府 虞珩在英国公府侧门处下车,步行回六房东院。 驾车的人不是英国公府的奴仆,他会将虞珩的车架赶往安国公主府在英国公府附近的产业中,明日一早再来接虞珩去上学。 虞珩独自走到六房东院的门口时,忽然被人叫住。 我的小祖宗,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国公好不容易才能借着给圣人请安的机会回家看看,在辉和院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您的人影。 第87页 说话的老管事想要去拉虞珩的手,却被虞珩躲开,祖父还在等我? 国公倒是有心等您,但他皇命在身,必须在城门落钥之前离开长安,只能先走了。老仆说到此处,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虞珩的目光含着淡淡的责怪,国公知道您在国子监请假后就不知所踪,很是为你担心,离府时特意嘱咐世子,等您回来,一定要让人去给他送信。如今国公夫人和世子还在辉和院等您,您快去看看? 虽然是问句,老仆却完全没考虑虞珩会拒绝的可能,话音未落,已经转过身往辉和院那边走。 虞珩的反应确实没在老仆的预料之外。 两人还没进门,就能听见国公夫人担心的声音,凤郎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要不你让人去琳琅楼问问。 世子的语气同样满含担忧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慰国公夫人,我已经让人去了,掌柜听闻是英国公府的人,态度十分恶劣,什么都不肯说。 老仆高声道,夫人、世子,小郡王回来了。 国公夫人大步走到门口,泪眼婆娑拉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往怀里搂,这是去哪了,怎么半点音信都没有。 去京郊大庄看看。虞珩老实答道。 不是不让你去京郊大庄,也不是阿婆非要时时刻刻的知道你在哪。国公夫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殷切的望着虞珩,但你毕竟是正在上学的年纪,不该在应当在国子监的时候出现在其他地方,还完全不告诉家里。 万一今天不是你祖父突然得空回家,想要看看你再走,而是他有什么急事想要与你说,却让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国公夫人的眼泪越擦越多,转身扶着牡丹屏风小声抽噎。 虞珩见到国公夫人如此伤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国公夫人却张嘴数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不由在心中埋怨自己笨嘴拙舌。 他忍不住想,如果纪新雪在这里,肯定能三言两语就哄得国公夫人止住泪水。 世子小声安慰国公夫人半晌,回头找虞珩时却发现虞珩正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心中浓浓的不喜险些涌到面上,只能强行将怒气发在其他地方,你去京郊大庄为什么不你的仆人为什么没跟你去京郊大庄?他们竟然对你不上心到连你已经离开国子监都不知道!。 虞珩心中平波无澜,主动开口,嗯,换了吧。 从虞瑜过世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他身边所有的仆人都因为做错事,或者对他不上心被撵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虞珩还会因为看不到熟悉的面孔暗自伤心,久而久之,就没什么感觉了。 相比国公府的仆人,他更喜欢用寒竹院的书童。 世子没想到虞珩会这么说,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他们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不好的地方尽心教导就是,为何说换就换?你天生尊贵,也不能薄情待人,否则哪个人会真心与你亲近? 虞珩从善如流的点头,那就不换了。 反正对他来说,用谁都差不多。 他院子里如今正在用的仆人,正是上个月新换的人。 好了,凤郎回来就好,你哪来那么多的说教?国公夫人对世子摆了摆手,拉着虞珩的手绕过牡丹屏风去窗边矮桌处,示意虞珩看矮桌上的东西。 皇陵苦寒,没什么新鲜东西,唯有雕刻的匠人格外多。你祖父特意让人为你雕了只白玉小羊,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你。国公夫人拿起锦盒中憨态可掬的小羊放入虞珩手中。 虞珩看着无论是雕工还是料子都很能入眼的白玉小羊,心中涌上淡淡喜悦的同时,突然闪过在马车上,纪新雪对他说的话。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欺负是这样,喜爱呢? 虞珩鬼使神差的开口,祖父只给我带了小羊,还是给堂兄堂弟们都带了礼物? 国公夫人的脸上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凝滞住,探究的目光极快的在虞珩身上划过,才若无其事的道,也给七郎君带了只红玉雕制的小马。 虞珩闻言算不上失望,只是没有刚握住小羊的时候那么高兴。 屋子内热闹的氛围莫名陷入凝滞,世子收到国公夫人的目光暗示,忽然弓腰对虞珩长揖,我代宜筠给你赔个不是。 虞珩握紧小羊,灵敏的避开世子正前方的位置。 世子仍旧保持长揖的姿势,抬头望着虞珩,那日在嘉王府,宜筠也是过于担心你和嘉王府六娘子的安全,才会忙中出错,不小心挡住你的路。回府后,她百般悔恨当时的不应该,已经躲在房中以泪洗面数日。 国公夫人轻咳两声,满脸惆怅的道,怪不得这几日厨房送来的饭食总是没有那么及时,原来是离了宜筠的管教,可惜我身体不争气,竟然连暂时顶上都无法做到。 面对国公夫人和世子暗含期盼的目光,虞珩深深的低下头。 纪新雪告诉他,对于发生在嘉王府的那件事,一定不能改变在清河郡王面前的说法。 第88页 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谁都不能往外说。 祖母和伯父也不可以。 沉默良久,感觉到身上的目光还在,虞珩极为敷衍的应声,哦 世子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 看来是宜筠下手太轻,竟然没让虞珩产生半点怀疑。 否则以虞珩的性子,就算在嘉王府时,尚且没反应过来,回府后发现腿上的痕迹,也要大闹一场。 如今他主动提起那日的事,虞珩还是毫无反应,必然是蠢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宜筠受委屈了。 世子走到虞珩面前蹲下,与虞珩对视,语气中满是恳求,过几日黎王府宴客,你替宜筠解释一番,说明那日只是个误会,你伯母过于心急,你也因为带着嘉王府六娘子走路格外疲惫,没看清人,才会发生意外。免得你伯母在这件事上过不去。 虞珩忽然大步后退,任由世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落在地上,冷漠的开口,没有误会,不会解释,我走了。 话毕,虞珩弯腰对国公夫人长揖,看都没看因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的世子,转身离开。 直到虞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倒在地上的世子才猛得以拳锤地,脸色涨得通红,他 蹲在世子身侧的国公夫人捂住世子的嘴,眼中闪过警告,低声道,别忘记你阿耶走前,嘱咐你的话。 世子恨恨咬牙,他怎么敢忘。 阿耶叫他笼络好虞珩,不能让虞珩与英国公府离心,倒向安国公主府的人。 必要的时候,后院的老夫人,六房的李氏母子,甚至是宜筠,都可以适当的受些委屈。 第30章 老掌柜的办事效率非常高。 第二天,纪新雪就在寒竹院见到了他心爱的白香。 虞珩的书童紫竹和青竹,各自牵着匹神骏的小马跟在虞珩的身后,立刻引起学生们的注意。 紫竹牵着的枣红色骏马他们已经见过,青竹牵着的黑马却是头一次见,只看皮毛和四条健壮有力的腿,就知道又是匹上好的良驹。 纪新雪正在教学博士的指点下,纠正拉弓姿势,只抽空朝虞珩的方向招了招手,没急着去和他的爱马培养感情。 正没事可做的人却纷纷围了上去。 李金环绕着白香转了两圈,视线主要落在白香的牙口和四个蹄子上,小郡王已经有红翡又牵这匹马来,是否因为不忍心见良驹无主,打算给它找个主人? 听懂李金环暗示的张思仪双眼一亮。 自从上旬开始《御》的课程后,他就死皮赖脸的求着家中祖父和父亲为他寻匹小马。 不是寒竹院为学生们准备的小马不好,而是虞珩和李金环从家中带到寒竹院的小马过于神骏,让张思仪念念不忘,做梦都想有只差不多的马。 可惜好马难寻,尤其是在幼年期就极温驯的名马后代,更是难上加难。 虞珩的马来自封地,李金环的马来自军营。 祁株同样是从家中带小马来上课,没有用寒竹院提供给学生们的马,他的马却只比寒竹院的马好些,根本就没法跟虞珩和李金环的马相比。 就算礼部尚书肯宠孙子,短时间内也没办法为张思仪寻来真正的顶级名马。 小郡王?张思仪眼巴巴的看向虞珩,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去换虞珩的好马,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生怕有人要与他抢。 虞珩察觉到张思仪看向白香的痴迷目光,下意识的挡在张思仪和白香之间,望着张思仪的目光极为警惕,做什么? 张思仪没想到虞珩竟然会在他还没说出目的的时候,就主动问他要做什么,受宠若惊的同时,看向白香的目光更加亲切。 可惜张思仪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鼻翼间传来淡淡的竹香味。 哈~ 周围响起同窗们忍俊不禁的笑声。 等张思仪拿开糊在脸上的帕子,重新见到亮光时,原本与他只有两步远的虞珩和白香已经出现在距离他至少十几步远的地方。 被虞珩无情忘在原地的红翡闻到熟悉的味道,忽然往张思仪的方向走了两步,温热的鼻息吐在张思仪刚与手中帕子亲密接触过的脑门上,张嘴就要舔。 张思仪懵懂的抬起头,吓得连连后退,左腿绊在右腿上,狠狠的摔了个屁股蹲。 红翡的马头停在半空,垂着眼皮盯着地上的张思仪半晌,好像突然明白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两脚兽,顺从的被紧紧握着缰绳的紫竹拖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虞珩将袖中的帕子糊在张思仪脸上,转身护着身后的黑色小马逃跑时,就在艰难隐忍笑意的众人,见到张思仪狼狈的样子,终于有理由光明正大的笑出声。 纪新雪踩着众人的笑声走过来,满头雾水的看向虞珩。 难道张思仪刚才表演了个平地摔? 虞珩将手中紧握的缰绳郑重其事的递向纪新雪,你的白香。 纪新雪立刻将好奇忘在脑后,接过缰绳后试探着将手伸向白香的额头,见白香没有躲避,才放心的贴上去,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即使被同窗哄笑仍旧痴痴望着白香的张思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第89页 竟然不是小郡王的马,是宁淑县主的马? 好不容易遇到合他心意的小马却不能拥有,远比出个无伤大雅的丑被同窗们笑话更打击张思仪。 张思仪沮丧的低下头,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心情都没有,被特意来拉他起身的李金环笑骂了句没出息,强行拽了起来。 即使亲眼看见虞珩为那匹黑马特意躲着张思仪的画面,感觉到小郡王平易近人的一面,众人也不敢打趣,见已经没有热闹可看,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没过多久,张思仪就完全忘记之前沮丧,又笑嘻嘻的凑到虞珩和纪新雪身边,这旬休假,刚好是我生辰,祖父特许我邀请好友去京郊的庄子玩乐,小郡王和县主能否赏脸?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应下张思仪的邀请,那我就等到庄子上,再给小寿星添喜气。 纪新雪仍旧不愿意见钟娘子,他想等到钟娘子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后,再与钟娘子接触。 从昨日起,纪新雪就在想,休假的时候找个什么理由不去栖霞院看望钟娘子,才不会让王府的人猜测他和钟娘子不和。 张思仪来的正是时候。 张思仪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县主能来就是最大的喜气。 话毕,他转头看向虞珩,眼中的期盼和紧张几乎要化为实质。 虽然早就知道虞珩八成不会答应他的邀请,但能因此多和虞珩说几句话也是好事。 虞珩在纪新雪说去的时候就有了决定,矜持的点了点头,你的庄子在哪? 京郊可以细分出来八个方向,能拿得出手宴客的庄子也就那么几个,张思仪说出大概的方位,虞珩和纪新雪就心中有数。 望着张思仪就差将兴高采烈贴在背上的快乐步伐,纪新雪忽然失笑,没想到他与你格外投缘。 张思仪是寒竹院中,唯一肯顶着虞珩的冷脸,坚持不懈的往虞珩身边凑的人。 虞珩正要从布袋里掏豆饼的手几不可查的顿了下,黝黑的双眼落在纪新雪的侧脸上,不投缘。 纪新雪莞尔。 谁说不投缘? 单方面投缘也是投缘。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纪新雪亲自将已经与他很亲近的白香送到虞珩小憩的院子。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虞珩的小院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七个属于虞珩的小院外,已经围上只比纪新雪矮半头的围墙,崭新的大门上挂着散发着淡淡桐油味的小匾。 冷晖院 进入大门后,原本的小院都有或大或小的改变,位于东北角的小院直接被当成马厩用,只养着虞珩的红翡。 如今还要加上纪新雪的白香。 安顿好小马后,纪新雪应虞珩的邀请在冷晖院中用饭。 不同寻常的菜色上桌,纪新雪才知道,虞珩不仅将最边缘的空余院子当成马厩用,还将另外的空院改造成小厨房。 国子监所有酒楼的大厨都不外借,难道你身边的仆从还能掌厨?纪新雪满脸好奇。 冷晖院的饭菜味道非常好,虽然仍旧充满时代特色,只有炖菜没有炒菜,但处理食材的方式和火候的拿捏,都远胜寒竹院酒楼的大厨。 虞珩眼中闪过心虚,放下筷子,老老实实的道,我又给姜院长五百两银子,帮寒竹院修葺云湖边停着的的游船。她给我五个能出入国子监和寒竹院的腰牌,林钊送来一个养马的人,一个养花的人,一个能做饭的人还有两个到处都能打下手的人。 纪新雪失笑,你紧张什么? 这五百两银子花的不亏,大大的提高了生活质量。 姜院长虽然贪财,却算不上黑心。 见纪新雪没有怪他乱花钱的意思,虞珩悄悄松了口气,我没心虚。 纪新雪狐疑的挑起眉毛,全当自己看错了,将心思都放在难得让他觉得合口味的佳肴上。 全心投入的后果就是纪新雪忘记他的肚子有限,撑得根本就不想离开椅子,更不想绕过大半个云湖回绣楼。 他宁可舍弃今日的午睡。 揉了揉明显凸起的肚子,纪新雪决定做点可以消食的事,他对虞珩道,要不要玩个游戏? 两人离开专门吃饭的小院,去充作书房的小院。 纪新雪向青竹要了些纸,折成半个手掌的大小,沿着折痕撕成开,然后亲自研墨,从笔架上取了只小毫下来,取三张稍大些的纸放在面前。 第一张纸上画了朵简易小红花。 第二张纸上画了个圈。 第三张纸上只有个墨点。 做好准备工作,纪新雪看向等候在一边的青竹和紫竹。 紫竹被纪新雪看得直摸后脑勺,满脸憨厚的笑容。 青竹更机敏些,立刻对虞珩和纪新雪道,听说寒梅院新来了个厨子,格外会做糕点,我和紫竹去买些小郡王和县主没吃过的糕点回来。 见虞珩点头,青竹和紫竹才退出书房。 纪新雪将已经有墨迹的三个纸片并排平铺在桌面上,然后将已经裁剪好的纸条分一半给虞珩,为虞珩介绍游戏规则,我们各自在纸条上写下个称呼交给对方,拿到纸条的人要根据上面的称呼,将纸条放在相应的位置。 第90页 他伸手依次点在并排平铺在桌面的纸片上。 小红花代表好感居上。 圆圈代表有喜欢的地方也有不喜欢的地方,暂时分不出高低。 墨点代表不喜欢。 为了更好的做示范,虞珩先写,纪新雪来放。 虞珩已经理解什么是负面情绪,即使不用纪新雪特意解释,也能大概猜到好感是什么意思。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几日前看到的画面,等回过神的时候,纸条上已经落下十二郎三个字。 看清自己写了什么,虞珩心中陡然生起慌乱,下意识的想要将纸条毁去。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始终站在他身侧的纪新雪已经低声念出纸条上的字,十二郎? 两人同时去拿纸条的手撞在一起,虞珩立刻缩回手,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从未如此矛盾过,既想要看到纪新雪的答案,又可惜没在纪新雪还没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时毁去纸条。 两个念头在脑海中打的翻天覆地,以至于虞珩自己都不知道,他更倾向于哪种想法。 纪新雪完全没注意到虞珩的纠结,因为他自己也在纠结。他拿着纸条在小红花和圆圈之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纸条放在圆圈下面。 他不讨厌十二郎,也不会因为和钟娘子的矛盾,迁怒十二郎。 认真论起来,十二郎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十二郎的婚事已经被家中长辈当成填补祸事的筹码,十二郎却连提前知道内情的资格都没有。 扪心自问,除了十二郎是他表兄,对十二郎极有可能被他连累,有难以释怀的愧疚之外,纪新雪也没有特别喜欢十二郎。 所以纪新雪将十二郎放在圆圈下面。 不是喜欢和厌恶同时存在,按照规则可以算作相互抵消,而是既没有喜欢也没有厌恶。 即使心中翻涌的陌生情绪正打成一团,扰乱虞珩的心绪,他仍旧时刻注意着纪新雪的动作。 看到纪新雪将写着十二郎的纸条放在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虞珩恍惚间仿佛听见什么落地的声音。 他有许多话想要劝纪新雪。 不能抱着用嫁妆养夫婿的妾室和庶子的念头嫁人。 整个钟家,做官做到最高的人才只是个八品官,王府县主怎么能嫁到这样的人家? 如果想让钟家人日子好过些,多给些银子就是了,不能将婚事当成儿戏。 然而虞珩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在纪新雪面前失礼过一次,不想再给纪新雪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纪新雪早在提出要与虞珩玩游戏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写什么样的纸条让虞珩选择。 他想知道虞珩对英国公府的人是什么态度,才能判断虞珩已经被英国公府影响到什么程度。 还能让他心中有数,不会一开始就说对虞珩很重要的人的坏话。 防止出现虞珩非但没有听他的劝,反而疏远他的情况。 第一张纸条,纪新雪写下老夫人。 虞珩毫不犹豫的将纸条放在有墨点的纸片下面,他讨厌老夫人。 纪新雪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还好没有出现他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 第二轮。 虞珩写下阿耶。 纪新雪将纸条放在画着小红花的纸片下面,然后写下大伯娘,虞珩毫不犹豫的将纸条放在涂着墨点的纸片下面。 第三轮 虞珩写下阿娘 纪新雪将纸条放在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 希望钟娘子能在王妃的院子里好好读书,早些明白他都不知道该奢求钟娘子能明白什么,只要钟娘子的心境能变得平和就好。 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后,纪新雪写下大伯 让纪新雪意外的是,虞珩将大伯放在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 第四轮 虞珩拿着笔犹豫半晌,才在纸条上写下阿姐。 纪新雪拿起纸条,歪头看向虞珩,是哪个阿姐? 嗯?虞珩这才想起来,纪新雪家中不止一个阿姐,连忙补充,是寒梅院的宣明县主。 写下十二郎和父母后,他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但他还想与纪新雪玩游戏,匆忙之间只能想到寒梅院的宣明县主。 纪新雪点了点头,将纸条放在小红花下面。 第五轮 虞珩写过阿姐后,干脆将纪新雪的兄长和姐姐都写了下来,纪新雪将这些纸条统统放在小红花下面,和四娘子整齐的排列在一起 。 因为看到阿兄、阿姐的字眼太多次,纪新雪也试着写下阿兄、阿姐和弟弟。 虞珩将三个纸条都放在有墨点的纸片下面。 纪新雪看向涂着墨点的纸片,下面的纸条已经多到只能叠着放。他眼中闪过意外,想要趁机掰正虞珩的乱花钱的习惯,故意问道,你不喜欢阿姐、阿兄和弟弟,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准备昂贵的礼物? 我没给他们准备昂贵的礼物。虞珩认真的对纪新雪道,不过是些普通玩意儿,全了一家人的脸面。 纪新雪被虞珩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捂住胸口。 第91页 你知不知道,在你眼中普通的玩意儿,至少能让这些人在某些场合出一些风头,或者被重要的人注意到。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人没有写在纸条上,纪新雪还不想结束游戏,勉强压下想要吐槽的想法,让虞珩继续写纸条。 虞珩已经写无可写,脑中灵感一闪,将小马写了上去。 纪新雪失笑,将写着小马的纸条放在画着小红花的纸片下面。然后写下祖母二字交给虞珩,看着虞珩将祖母也放在画着小红花的纸片下面。 游戏结束前,纪新雪成功统计出虞珩对英国公府的人大致是什么样的态度。 涂着墨点的纸片下,纸条数不胜数,摆了整整三排。 虞珩只有好感没有恶感的人,只有英国公和国公夫人。 世子和祁司马都在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这里还有三房伯娘和真正顶替虞珩寒梅院名额的三房独子祁延鹤。 三房的当家人,虞珩的三伯祁副尉,在涂着墨点的纸片下面。、 纪新雪大致做出猜测。 虞珩对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存在好感。因为某些原因不怎么喜欢祁司马,大概率是有赌气的成分在。虞珩提起祁司马时,明显有对父亲天然的期待和依赖。 将代表世子的大伯纸条放在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时,虞珩态度很纠结,可以推测出,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虞珩有点讨厌世子,大概率与世子夫人有关。 除此之外,纪新雪还在游戏末尾的时候,写出下属二字。 虞珩将这张纸条,放在了画着圆圈的纸片下面。 通过游戏得出的结论不算糟糕。 虞珩虽然不可避免的被英国公府影响,但仍旧保留独自思考的能力和喜恶,起码能做到态度坚决的讨厌已经明目张胆的伤害过他的人。 从某种角度来看,虞珩是在非常复杂的环境下,自己领悟判断是非的能力。 因为没人,或者是没有让虞珩觉得可以信任的人领路,所以这个过程格外漫长。 纪新雪将纸条都收集起来,扔进桌子下面的火盆中,顺便毁尸灭迹,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虞珩犹豫半晌,小声对纪新雪道,张思仪生辰,我想送张思仪匹小马。 嗯?纪新雪抬起头,看到虞珩眉目间的询问,才明白过来,虞珩是想要听他的意见。 想不到你只是不愿意与张思仪多说话,心里还是会惦记他。纪新雪打趣道。 没虞珩摇头,凝神思索半晌,只是他喜欢小马,我刚好有。 您可真是个大漏勺。 纪新雪无奈扶额,他不反对虞珩送张思仪小马,但他不能接受虞珩以现在的理由送小马。 如果不是张思仪想要小马且刚好要过生辰,而是纪新雪瞥了眼正冒烟的火盆,而是你四姐,你还会送小马吗? 刚才纪新雪写下阿姐的时候,随便说了个四姐,虞珩将纸条放在涂着墨点的纸片下面。 虞珩轻松的脸色变得沉重,不送,随便让林钊准备就好。 纪新雪笑了笑,告诉虞珩,你是因为对张思仪有好感,才会生出在张思仪生辰时满足张思仪愿望的想法。 虞珩思索半晌,忽然问纪新雪,你有什么愿望? 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实现。 纪新雪轻而易举的读懂虞珩的言下之意,心中十分熨帖。 就像是辛辛苦苦帮受伤的小狼清理伤口时,看到小狼勉为其难的容忍其他曾经对它喂食的人摸摸头,然后立刻投入到自己的怀抱,任凭自己怎么揉捏都不会龇牙。 可惜虞珩无能为力。 他最大的愿望是焱光帝早日蹬腿,最好他爹能有皇帝命。 因为纪新雪的全程缺《御》的课,他除了练习拉弓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小马接触。 《御》是驾车,但国子监不会一开始就让学生们接触能拉车的大马,一般都是先教会学生们和马相处,等到学生们了解马的性格,熟练驭马的技巧后,才会让学生们试着驾车。 所以纪新雪只要能骑在马上,保持两刻钟的时间,就能追上缺的那旬课程。 连续思考几日,纪新雪终于醒悟。 他不需要让虞珩学会怎么送礼,而是要让虞珩马上做出改变。 纪新雪让花姑姑给他列份,普通国公府小郎君给长辈和平辈送礼时,可以选择的范围。 花姑姑没去探究纪新雪为什么要让她列这份单子,只是追问了句,是多普通的国公府小郎君? 纪新雪想了想,告诉花姑姑,当家人的嫡出孙子,不是将来承爵的那脉,以后大概率分不到国公府的东西,生母早逝,平日里也得不到来自祖父和父亲的零花钱。 花姑姑已经猜到纪新雪说的是谁,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站在这种角度去看金尊玉贵的小郡王。 县主话中的倾向十分明显,她已经知道要怎么去列这份单子。 仅仅过了半日,纪新雪就拿到花姑姑列的单子。他匆匆扫过单子上列的东西,随手指了几个,让花姑姑拿与单子上差不多的东西给他看。 第92页 单子上可以送给同辈的东西最好找,送给小娘子的东西大多都是纪新雪房中随处可见,顺手赏给婢女都不觉得心疼的料子,钗环配饰也只是寻常。 纪新雪特意让碧绢和彩石将她们最好的首饰拿出来,发现碧绢和彩石最好的首饰只比花姑姑拿给他看的梅花簪差一线,高兴的将花姑姑拿来的梅花簪插在碧绢头上,等会再让姑姑给彩石和晴云各挑一个,你们都有份。 送给小郎君的东西在纪新雪房中比较难找,花姑姑四处搜寻半晌,才在翻出套成色不好不坏,在纪新雪看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笔墨纸砚。 见纪新雪面露嫌弃,花姑姑笑着解释,圣人和昭仪娘娘疼大王,每次都不会让大王从宫中空手而归,大王也疼您,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往您这边送,国公府的人自然比不上您。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暗自警醒起来。 他从王府边缘的院子中搬出来后,除了在钟娘子身上遭受些挫折,基本能算得上万事顺心,所用所见的东西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再也没见过搬入栖霞院前用的东西。 如此安逸奢靡的生活,让他眼界越来越高的同时,也不知不觉的朝着何不食肉糜发展。 亏得他前几日还痛心虞珩是个大漏勺,他自己竟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纪新雪让花姑姑将这套沾着灰的笔墨纸砚清洗干净,放到他书房显眼的位置,才继续看单子上给长辈们准备的各色礼物备选。 花姑姑已经揣测到纪新雪的心思,单子上列给长辈们的礼物没比给同辈的礼物珍贵多少,也就多花几十两银子,纪新雪却极不满意。 比起年纪尚小,被大人的恶意影响,才会做错事的小孩,已经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却仍旧随波逐流或者干脆是罪魁祸首的大人才更可恶。 纪新雪指着单子上的东西道,长辈们心慈,不给小辈零花钱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忍心收小辈如此贵重的礼物? 花姑姑被纪新雪一毛不拔的架势震慑住,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开口劝说。 这里。纪新雪指着簪花小楷列出的举例,慢吞吞的道,改成亲自抄写福、寿,找五十岁以上的人写百寿图、百福图之类的东西,花银子在寺庙给他们点长明灯、让道观的人做法事 花姑姑心领神会,尝试着按照纪新雪的想法提出建议,还可以劳烦小郡咳,让国公府的小郎君亲自分丝线,请绣娘用小郎君亲自分的丝线绣字。 纪新雪想了想,只是绣字,最多在绣线和布料上花点钱,拿到礼物的人却没办法将礼物变现,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种礼物也好,虽然花钱但让收礼的人只能干看着眼馋。 翌日,纪新雪将花姑姑重新誊写的单子交给虞珩。 虞珩大致看了眼单子上的东西,迟疑着开口,每种都准备上? 会不会有点少? 他记得林钊每次准备的礼物,都有好几箱子。纪新雪给他的单子上,每个身份的人后面却只有五六样东西。 纪新雪气得笑出声来,是从单子上列举的东西中选一样送。 看着虞珩已经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纪新雪心中忽然生出股邪火。 他轻轻拍了下虞珩手中的单子,故意做出无能为力的模样,沮丧的低下头,我只知道你从前日常走礼的方式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走礼才正确,只能让从宫中出来的姑姑按照寻常国公府小郎君的情况列出这份单子。 你先按照这份单子送,如果有人说你不对,没有郡王的气派,你就纪新雪猛得抬起头,眼中满是终于想到好主意的惊喜,语速都快了不少,你可以带着从前的送礼单子和被说不对时的送礼单子,去找清河郡王。他老人家既是郡王又是宗室族长,肯定比你,比我,比英国公府的那些人都懂得郡王该怎么做,才能在日常走礼中不失气度。 虞珩没打算拒绝纪新雪的好意。 自从在冷晖院与纪新雪玩游戏后,虞珩就时常想起他亲手放在涂墨点的纸片下的那些称呼。 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想这些让他不高兴的人。 看到整整摆了三排的称呼,虞珩才惊觉,英国公府居然有这么多让他讨厌的人,他还每年都要给这些人送寿礼和各种各样的节礼。 为此,虞珩专门去琳琅阁找老掌柜,假装不经意的提起三年之约,这才知道,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他送给英国公府大小主子们的礼物加起来,已经价值五万八千三百二十六两。 当老掌柜板着脸问虞珩,都收到英国公府的人什么回礼时,虞珩竟然只能想起英国公给他的白玉小羊。 虞珩没回答老掌柜的问题,沉着脸离开琳琅阁后,鬼使神差的去了当铺,让当铺的人给他随身携带的白玉小羊估价。 当铺掌柜的话曾连续几天在虞珩梦中出现。 只有巴掌大的小玩意,料子也没到顶级,还是在皇陵那等苦寒的地方找人雕刻而非大家名品,最多二百两银子。 虞珩不信邪,又跑了三家当铺。 前两家只肯给他一百八十两银子,最后一家更过分,只肯给他一百五十两银子。 第93页 这让从来没将送出去的东西当成银子的虞珩,第一次因为开销产生类似心痛的感觉。 纪新雪再次与他说起送礼的事前,虞珩就在思考,怎么才能在不输气势的情况下,交代老掌柜更改给英国公府的备礼标准。 此时见到纪新雪全心全意为他操心、替他高兴的模样,虞珩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立刻对纪新雪保证,下学就去找老掌柜,让老掌柜以后按照单子上列举的东西备礼。 纪新雪原本希望英国公府的人能要点脸,别再明目张胆的欺负虞珩。如今却暗自期待英国公府的人更不要脸,最好因为虞珩的突然小气大闹一场,直接闹到清河郡王那里去。 可惜直到《射》课结束,张思仪快乐的抱着虞珩送他的小马度过八岁生辰,老掌柜已经按照新送礼标准为虞珩给同辈的堂姐和堂兄准备了两次生辰礼,英国公府都没有任何反应。 英国公府不仅对虞珩突然变得小气没有反应,还开始对虞珩关心备至,先是世子夫人亲自六房东院给虞珩道歉,就算虞珩没有接受世子夫人的道歉,英国公府也没为难虞珩。 国公夫人几乎每天都会特意交代人到国子监来给虞珩送些东西,有时是糕点,有时是打发时间的玩物,每次都大张旗鼓,恨不得闹的寒竹院隔壁的寒梅院都知到。 纪新雪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却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只能暗自加强警惕,没事的时候就往虞珩的冷晖院跑,防止英国公府突然作个大妖。 不知不觉间,纪新雪不仅将他平日里练画的东西都搬到冷晖院,还在冷晖院中拥有可以午间小憩的小院。 《数》课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寒竹院突然出了件大事。 白三娘子悄无声息消失在寒竹院,取而代之的是个笑眼旁有颗红色泪痣的小姑娘,她叫崔青枝,父亲是三品御史大夫,姐姐已经收到圣人的封妃圣旨,只待吉日入宫。 翌日,宫中的消息传到外面,丽嫔不知为何触怒圣人,被贬为丽贵人。 白五娘子连续缺课几日,回到寒竹院的时候,脸色极为憔悴。 良妃入宫当天,焱光帝为年轻且出自名门的妃子举办了盛大的封妃大典,民间百姓皆对此津津乐道,朝堂的氛围却越来越凝滞,连向来喜欢出门跑马围猎的嘉王都开始闭门不出,只在每隔三天入宫给苏昭仪请安的时候,才会离开王府。 张思仪悄悄与虞珩和纪新雪吐槽,良妃的封妃庆典虽然热闹却不合古礼,处处透着西边某个小国的影子,很像是在献祭。 纪新雪既没法让英国公府主动露出狐狸尾巴,也没法干预宫中的事,除了认真上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忙着兑现承诺。 用虞珩送他的颜料,为虞珩画一幅画。 这幅画历经七天,终于彻底具有神韵。 在寒竹院的云湖边,虞珩拉着红翡和白香,眉目含笑望着前方的样子被复刻在画卷上。 虞珩十分喜欢这幅画,特意将画挂在冷晖院的书房,时不时站在画前仔细打量一番,最后总会有遗憾浮上心头。 他觉得画上缺了点什么,却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青竹敲了敲门,大声道,小郡王? 虞珩走回书桌前,提笔就着练字时剩下的墨,又写了两个字,才低声道进。 青竹大步走到虞珩身侧,声音又急又低,小郡王,琳琅楼老掌柜着人给您带话,钟戡不外派了,他今日已得吏部正式授官,任国子学助教。 悬空的毛笔尖滑落大滴墨水,在宣纸上留下极为刺目的痕迹。 许久后,虞珩才放下毛笔,嗯 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的青竹看见虞珩开口,才想起来他的话还没说完,连忙道,钟戡的长子按旧例得到在国子监太学读书的名额。 虞珩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抬起双手杵着脸,嗯 青竹正想问钟戡是谁,却忽然想到更重要的事,我刚才去寒竹院大门处与老掌柜派来的人说话时,见到有太学的学生来找宁淑县主。 怕虞珩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青竹特意强调,是个小白脸。 正陷入莫名沮丧的虞珩忽然抬起头,那人是不是自称钟十二郎? 嗯?青竹惊讶的瞪大眼睛,您怎么知哎?您等等我! 第31章 纪新雪听到钟十二郎来寒竹院找他的消息时,正被小娘子们围在中间。 说来也是纪新雪倒霉,他在去学堂的路上看到海棠开得正好,忽然生起兴致,想要带走几朵装点绣楼。 走到花丛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路九娘子拦住,撒娇卖痴的让纪新雪去评理。 纪新雪看到海棠花的好心情,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自从崔青枝代替白三娘子出现在寒竹院后,寒竹院的小团体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始终在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之间艰难端水,时常被气到哽咽的梁大娘子,不知道是不是收到宫中梁总管的指示,毫不犹豫的选择投向崔青枝,整日与崔青枝形影不离。 路氏姐妹猝不及防的被梁大娘子背叛,整日琢磨着要给梁大娘子个教训。 第94页 奈何梁大娘子本身就是极为细致的人,身边又有形影不离的崔青枝,如同水中游鱼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能让人着力的地方。 纪新雪无意卷入小娘子们的斗争。 首先,没有必要。 其次,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连累宫中苏昭仪。 纪新雪躲开路九娘子伸向他的手臂,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路九娘子,今日阳光毒辣,我热的厉害,不耐烦再听你们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 对待她们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强硬,否则会被认为怂。 纪新雪在心中默念三个数以示从容,三个数后,立刻加快脚步,恨不得能原地起飞。 然后就被已经等在前面的其他人堵了个正着。 崔青枝、梁大娘子、路五娘子、白五娘子。 再加上始终追在他后面的路九娘子。 寒竹院的小娘子们,都在这里。 短短几日的时间,白五娘子几乎像是换了个人,身上的高傲散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由张扬的正红色变成不起眼的蜜合色,低着头缩在最角落的位置,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白五娘子变成这样,其他人仍旧不肯放过白五娘子。 这些人堵在纪新雪的必经之路上,与路九娘子目的相同,想让纪新雪评理,为她们做个见证。 崔青枝丢了个镯子,路氏姐妹说她们曾在崔青枝丢镯子前经常走动的地方,看到鬼鬼祟祟的白五娘子。 梁大娘子对纪新雪深福下去,我和路五、路九都与白五有过矛盾,青枝又是苦主,所以想请县主为我们做个见证,与我们一起去白五的住处搜查,免得真在白五那里搜到青枝的镯子,白五却倒打一耙,说我们联合起来陷害她。 纪新雪侧身避开梁大娘子的礼,嘴角浮现冷笑。 你们难道不是在联合陷害她? 白五娘子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偷崔青枝的镯子。 县主?寒竹院大门处的人正好在这个时候找过来,他见这里除了纪新雪还有很多人,特意压低声音,大门处有位自称是您表兄的人想要见您,他说自己姓钟行十二。 纪新雪点了点头,他对痛打落水狗没有兴趣,也没能力为已经将学堂小娘子们得罪干净的白五娘子主持公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脱身。 他对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娘子们点头示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始终没说话的崔青枝叫住纪新雪,提着裙子小跑到纪新雪面前,言辞格外恳切,那个镯子是良妃娘娘入宫后给我的第一件赏赐,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我才想找县主做个见证,免得被包藏祸心的贼人胡搅蛮缠。 话还没说完,崔青枝的眼眶已经蓄满泪水,能不能请钟家郎君多等一小会?我定会将这件事如实禀告给家父和家姐,不让钟家郎君白等。 纪新雪对良妃入宫后的得宠事迹多有耳闻,却没想到良妃竟然得宠到让崔青枝将他当成傻子。 难道崔青枝真的以为,只要她提起良妃和崔御史,他就会改变主意,乖乖配合她们的计划? 良妃是得宠,丽贵人却仍住在只有嫔位才能住的一宫主殿内。 丽贵人从丽嫔被贬为丽贵人的时候,连正式的旨意都没有,传闻只说丽贵人触怒了焱光帝才会被贬。 这种传闻,纪新雪半个字都不信。 触怒焱光帝后,只是不痛不痒的从嫔贬为贵人,不仅没有马上被撵去冷宫自生自灭,还能继续住在封嫔后住的宫殿 是他没睡醒,还是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没睡醒? 焱光帝可是刚登基后就血洗长安的暴君,怎么可能如此仁慈? 纪新雪更愿意相信,当初白氏姐妹对崔青枝做的事,终究还是传入宫中,焱光帝为了安抚还没入宫的良妃,要处置白氏姐妹,丽嫔用嫔位换白五娘子不必退出国子监。 所以崔青枝才迫不及待的丢了手镯,想让丽贵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寒竹院小娘子们之间的争锋,而是宫中旧日宠妃和新晋宠妃之间的较量。 崔青枝人在局中且被白氏姐妹欺辱在先,想要回击也无可厚非。 梁大娘子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崔青枝那边,甚至不惜得罪路氏姐妹,甘愿做马前卒也没什么好说的。 路氏姐妹会如此积极的参与进来,主动做人证,就让人很意外。 纪新雪目光中的冷意逐渐深刻,高声道,晴云? 毫无存在感的晴云高声应是。 记住几位小娘子说的话了吗?纪新雪问。 晴云抬起头,目光极快的在每个小娘子的身上划过,脆生生的道,臣记住了。 崔青枝眼中的泪水终于跌落眼眶,她借着低头擦泪的动作掩饰眼中的警惕。 女官? 宁淑县主想做什么? 纪新雪吹落手背上停留的花瓣,目光定定的望着崔青枝,将这件事告诉姜院长,问姜院长愿不愿意代替我给她们做个见证。如果姜院长不愿意,你就去找国子监祭酒,问他是否愿意 县主崔青枝擦干眼泪,及时打断纪新雪的话,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语气也不如之前自然,县主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空,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姜院长和祭酒。 第95页 纪新雪见崔青枝退让,却没急着离开,他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崔青枝,不用我做见证,你们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 良久后,梁大娘子小声开口,听闻冷晖院的小郡王午间小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其他地方。 崔青枝垂下眼帘,默认梁大娘子的话。 如果不能让纪新雪做证人,寒竹院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小郡王。 虽然没有良妃的妹妹,珍嫔的侄女和苏昭仪的孙女一同指认白五偷窃的效果好,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寒竹院名额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给更值得的人,而不是愚蠢的废物。 纪新雪感觉到了愤怒。 刚穿到这里时,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纪新雪都没法接受他的新身份。 必须要假装成女人才能活下去的男人。 重新学会攀爬、走路后,纪新雪尝试过无数办法,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纪新雪逐渐发现,为了让他活着,有多少人做了多少努力,经过很长的时间沉淀,纪新雪才逐渐平和下来,变成如今修身养性轻易不会动怒的宁淑县主。 除了为钟娘子越来越没有分寸的掌控欲生气,纪新雪已经记不清他上次动怒是在什么时候。 但纪新雪十分清楚,他现在就是在生气。 这些人怎么能将主意打到虞珩身上? 如此心安理得的将与后宫争斗没有任何关系的虞珩拖进是非。 她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纪新雪深深的望了崔青枝一眼,转身往寒竹院大门的方向走去,声音却让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小娘子们听得一清二楚,晴云,没听见我的吩咐?还不快去找姜院长。 崔青枝先将坏主意打在他身上,不礼尚往来,岂不是要让崔青枝以为他好欺负? 只有打疼野兽的爪子,才能让野兽长记性,知道什么人不可以轻易招惹。 因为纪新雪被小娘子们拦下,耽搁许多时间,虞珩反而比纪新雪更先到寒竹院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寒竹院大门外的钟十二郎。 这里只有一个戴着太学鸡血藤手镯的人。 凭良心说,钟十二郎与丑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五官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盯着他的五官看多久,都没办法找到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他身上的书卷气却很特别,能轻而易举的在别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跑追上来的青竹,大着胆子拽了下虞珩的衣袖。 就是这个小白脸! 虞珩观察钟十二郎的时候,钟十二郎也在看虞珩。 原因无他,虞珩看着钟十二郎的目光过于灼热,钟十二郎想要不注意到虞珩都难。 钟十二郎的目光在虞珩身上一触即离,立刻猜到虞珩的身份。 正在寒竹院读书的小郡王。 除了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只有小郡王才会戴着蟠龙玉佩四处走动。 圣人的皇子们不是不能佩戴,是不敢佩戴,生怕会因此承受圣人的怒火。 刚开始的时候,钟十二郎还能保持从容,找理由说服自己,小郡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无意之举。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灼热的目光不仅没有移开,反而又添了道气愤的目光,钟十二郎终于还是没能保持从容,他故作从容的转身,变成背对小郡王和小郡王身后火气格外旺盛的青衣书童,极快的低下头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难道小郡王与人约定,要在寒竹院门口比武,才会如此杀气腾腾? 见钟十二郎背过身去不看他们,青竹忽然有了主意,他小声对虞珩道,小郡王不如随便找个理由解决了他? 虞珩慢吞吞的收回放在钟十二郎后脑勺上的目光,稍作犹豫,摇了摇头,不至于为此害命。 毕竟是纪新雪的表兄。 而且他已经提醒过纪新雪,绝不能嫁等着她嫁妆养活全家的郎君,说不定纪新雪已经改了主意。 青竹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他只是想让小郡王打发那个小白脸离开,小郡王为什么会联想到害命上阿耶说的没错,他想以陪着小郡王长大,做小郡王的王府长史为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虞珩见青竹只是看着他却不答话,伸手在青竹肩上拍了拍,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要想着害人性命,否则会让更多的人为此伤心。 只要钟家能放弃不该有的想法,他愿意给钟家一大笔钱,就当是纪新雪的嫁妆。 不经意间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青竹听了虞珩的话,慌乱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看向虞珩的目光满是认真,我都听小郡王的吩咐。 虞珩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钟十二郎的后脑勺上。 好不容易在虞珩与青竹小声说话的时候放松片刻的钟十二郎,再次感受到后脑勺上犹如实质的目光,顿时生起想去国子学找钟戡的想法。 小郡王的目光中除了淡淡的敌意,还有想要看进人骨子里的探究,委实让人难以招架。 纪新雪到寒竹院大门时,先看到正站在门口的虞珩,然后才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到正背对着寒竹院大门,昂头挺胸,背影怎么看怎么僵硬的钟十二郎。 第96页 表兄! 纪新雪对着虞珩点了头,先喊远处的钟十二郎,对转过身的钟十二郎招了招手,才侧头问虞珩,你怎么在这里? 虞珩垂下眼帘,胡乱找了个理由,青竹说这里风景好。 纪新雪下意识的环视四周。 风景? 是指门外光秃秃的土坑,还是门内的孤独的两颗小树? 没等纪新雪追问下去,在原地等了片刻的钟十二郎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羞涩的对纪新雪笑了笑,表妹。 纪新雪有点尴尬,平日里听四娘子喊他阿妹和听钟十二郎喊他表妹,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轻咳一声,为钟十二郎介绍他身边的虞珩,这是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也在寒竹院读书。 然后又对虞珩介绍钟十二郎,这是我表兄。 钟十二郎立刻对虞珩长揖,小郡王 虞珩满脑子都是纪新雪介绍他的时候说了一长串话,介绍钟十二郎的时候却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亲疏远近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再也没有心情观察钟十二郎,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纪新雪想着钟十二郎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定是有话要与他说。 见虞珩仍旧没欣赏够寒竹院门前的风景,便以目光暗示钟十二郎与他到门外去说话。 走出寒竹院后,纪新雪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得回头,发现虞珩正垂着头,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竟然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虞珩,纪新雪立刻想到最近很反常的英国公府,心中顿时生起警惕,却碍于钟十二郎在这里,不能问的太明白,只能尽量委婉的措词,你心情不好? 受委屈了? 所以才会在寒竹院门口处看风景。 虞珩眼角余光瞥见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衣袖,眼中的沉闷更甚,重重的点了下头。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纪新雪见过虞珩各种各样的情绪。 虞珩内心的情绪很丰富,但他表现出来,让别人看到的情绪却极淡。 他极高兴的时候,也不曾大笑过,只是偶尔会在左边脸上浮现个小小的梨涡。 能让虞珩承认不开心,在纪新雪看来,已经是虞珩受了天大委屈的表现。 纪新雪捏了捏腰间的软鞭,决定与钟十二郎长话短说,直接省去寒暄的过程,表兄特意来找我,是有事吗? 钟十二郎眼中闪过失望,忽然想到从嘉王府回家后,钟戡对他说的话。 想让表妹嫁回钟府只是姑母一厢情愿,大王还没有答应。 如果他想娶表妹为妻,就要加倍努力,起码要金榜题名,才能让姑母有脸去与大王开口。 父亲告诉他,表妹是王府贵女,有无数比他更好的选择,就算他在殿试上被点为头名状元,也未必能入大王的眼,过早的产生不该有的奢望,对他,对表妹,都不是件好事。 不如忘记姑母的话,只将表妹当成表妹。 原本钟十二郎还很不甘心,总是想起那日在王府中,表妹对他们成婚后的生活侃侃而谈的画面 虽然他不会要表妹的嫁妆养家,更不会有了表妹还贪心美妾,但哪个郎君能对如此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小娘子不动心? 况且表妹还如此貌美。 听父亲的交代来给表妹传话时,钟十二郎险些没能掩饰住心中的浓郁的喜悦。 可惜他还没见到表妹,就被小郡王泼了盆冷水。 钟十二郎躲避小郡王的目光时,很难不产生自行惭愧的感觉。 不是因为小郡王身上华丽的配饰和尊贵的身份,而是为小郡王深邃大气面容和犹如青竹般挺立的身姿赞叹。 这让钟十二郎很难不产生怀疑。 表妹在寒竹院读书,日日都能看到小郡王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因为姑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对第一次见面的他产生喜欢的情绪,甚至已经计划到他们成婚后的事? 见到纪新雪与他打招呼后就转头与小郡王说话,就算猜到他有话要说,也更在乎小郡王的情绪,面对小郡王时远比对待他亲昵的态度,钟十二郎终于醒悟。 表妹天真烂漫,根本就不明白成婚、嫁妆、贵妾、庶子的含义。 那日对他说的话,也许只是想哄姑母高兴。 钟十二郎露出个苦笑,再次生出惭愧的情绪。 他反省自己,难道真的因为姑母的承诺,就能将表妹当成未来妻子,日夜辗转反侧,脑中都是表妹吗? 不,比起表妹美丽的容貌,高贵的身份,他更喜欢表妹那日与他说话时,仿佛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模样。 他愿意用他的全部,去回馈表妹的这份信任。 可惜所谓全心全意的信任,只在他的想象中存在过。 事实证明父亲说的没错,表妹还小,提起终身大事未免操之过急,他将表妹当成表妹,才是对他、对表妹都好的选择。 想通心结,钟十二郎再回想这些日子辗转反侧、为佳人寤寐思服的自己,哂然一笑,萦绕在心头的羞涩、期待等情绪随之散去,气度越发从容。 察觉到纪新雪已经不想与他到没人的地方说话,钟十二郎也不强求,他想说的话不是秘事,让小郡王听见也无妨。 第97页 父亲今日得吏部授官,任国子学助教,我也蒙荫得到在太学读书的名额。钟十二郎举起手腕,让纪新雪看代表太学学子身份的鸡血藤木镯,父亲说上次去嘉王府恭贺大王喜事时,没见到你,心中总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惜他任国子学助教,不能随意来寒竹院,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去国子学找他说话。另外也是告诉你和姑母这个喜事。 纪新雪的心神马上被钟十二郎的话吸引,他狐疑的望着钟十二郎,表兄莫不是太高兴,说错了?真的是国子学助教? 钟十二郎对同样凑头看过来的小郡王点了下头,低声道,确实是从六品国子学助教。 说新科进士派官时,大部分人都会外放,少部分人补到中书省或是六部,官品都不会超过七品且只有状元才能在一开始就得正七品的官。 相比正常情况,钟戡授官的过程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新科进士都被派官的时候,钟戡只能在家中没有期限的等待。 等钟戡察觉到不对劲,准备先跑路,过三五个月再想办法从地方补官的时候,他的授官旨意却来了。 不是中书省和六部而是与前者相比只能算养老地方的国子监,官品却能压这届的状元半头。 吏部的水委实端的诡异。 难道焱光帝的身体情况比之前更糟糕,吏部想卖嘉王个好? 纪新雪被突如其来的猜想惊出满头冷汗,连忙举起手帕去擦。 钟十二郎想通后,再看纪新雪已经没有男女之思,只有表兄对表妹的关怀。 他见纪新雪脸色不好,以为纪新雪被太阳晒的难受,语速不知不觉的变快。嘱咐纪新雪有时间的时候,别忘记去找钟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尽管来太学找他,又托纪新雪代他给钟娘子问好,主动催纪新雪回寒竹院,喝盏凉茶再去学堂。 目送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寒竹院大门处,已经转身的钟十二郎猛得回头。 像是颗小树似的种在寒竹院门口的小郡王呢? 回到寒竹院,纪新雪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上课。反正没了小娘子们,学堂一下子就少了半数的人。讲学博士就算肯去上课,也不会讲新内容。干脆让绿竹给他告假,然后和虞珩去冷晖院。 皇宫和朝堂发生的事对现在的纪新雪来说过于遥远,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和猜测都有心无力。 英国公府却只是朝臣勋贵,纪新雪起码能帮虞珩想想办法。 纪新雪大步流星的走入花厅,率先坐在主位上,目光锐利的看向还没来得及落座的虞珩,他们又怎么欺负你了? 虞珩的身形顿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没人欺负我。 纪新雪脸色转冷,弓起指节敲击在黄花梨桌面上。 没人欺负虞珩,虞珩怎么会不开心? 随着纪新雪沉下脸,花厅内的氛围陡然凝滞下来。 远远坠在纪新雪和虞珩身后的青竹刚在门口露了下头,就飞快的将头缩回门外,顺便拦住端着茶水的紫竹。 虞珩真的没觉得英国公府的人欺负他,但纪新雪非要个答案虞珩沉思半晌,唯有将最近发生的事全都事无巨细的告诉纪新雪。 后院的老夫人病了,六房的李娘子每日都在老夫人处侍疾,听说变得憔悴许多。 英国公仍旧在皇陵,无召不得离开,隔三差五就会让人送些东西回长安,虞珩房中多了个紫檀木架子,专门摆放英国公给虞珩的小物件。 虽然除了小白羊之外,其他东西都或多或少的配不上紫檀木架子,但虞珩提起紫檀木架子上的东西时,左边脸颊上会出现若有若无的小梨涡。 国公夫人最近在拖着病体管家,虞珩每次去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都能闻到格外浓郁的药味。 世子夫人为在嘉王府发生的事,去专门六房东院给虞珩道歉,虞珩记仇,不肯原谅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也没有强求,只是垂泪离开。 世子专门留在六房东院和虞珩共同用膳,言语间多是向着虞珩,埋怨世子夫人不够稳重。 纪新雪仔细将虞珩的话都记在心中,暗自分析英国公府的人有可能在使什么坏。 听到虞珩说起世子和世子夫人时,纪新雪忽然起身,大步走到虞珩面前,刚好看到虞珩眼底还没彻底消散的犹豫。 纪新雪伸出手指戳在虞珩肩膀上,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怎么这么好哄? 别人随便给根骨头,都能让坐拥金山银山的小狼放松警惕。 要不是虞珩言语中只对世子态度软化,对世子夫人仍旧透着深深的冷漠,纪新雪都想晃晃虞珩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水。 被指责好哄的人无辜的抬起头,敏感的察觉到纪新雪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忽然勾了下嘴角,脸颊上闪过淡淡的小梨涡。 纪新雪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能暗自庆幸,虞珩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起码还知道记仇。 在遇到虞珩之前,纪新雪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将记仇当成一个人的优点看待。 还没到下学的时候,晴云就回到纪新雪身边。 今日的事,终究还是以白五娘子离开寒竹院结尾。 祭酒不想得罪宫中丽贵人,特意让白家说白五娘子是被白三娘子染上怪病才会退学,而非因为偷窃同窗的手镯退学。 第98页 纪新雪将从手腕上卸下的手镯随手放在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蠢货! 只要在祭酒的见证下,从白五娘子那里搜到崔青枝的镯子,在宫中丽贵人眼中,祭酒是崔氏的帮凶。 祭酒居然还给白家出如此愚蠢主意,难道是怕宫中的丽贵人注意不到他? 除非祭酒教给白家这套说辞的同时,已经安抚好崔青枝、路氏姐妹和梁大娘子,保证这四个人不会将白五偷窃被撵出寒竹院的事往外说。 显然,祭酒没有这样的本事。 虞珩也听见了晴云的话,但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当成打发时间的故事听,注意力大多都放在手中的小册子上。 发现纪新雪为此不高兴,虞珩才抬起头,你想替白五伸冤? 她可没少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光是我亲自听见的就有好几次。纪新雪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虞珩,你以为我是你,喜欢以德报怨? 可笑连虞珩都能看得出来白五冤枉,国子监祭酒却在惧怕宫中丽贵人的同时,任由其他人冤枉白五。 虞珩彻底放下手中的小册子,认真的对纪新雪道,古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哈纪新雪被虞珩气得笑出声来。 既然明白道理,为什么还要做以德报怨的事? 纪新雪对白五娘子没什么同情。 如果今日失势的是珍嫔或者良妃,白五娘子对付路氏姐妹和崔青枝的手段未必不会更狠辣。 但他很烦这种秩序崩乱,失去控制的感觉。 国子监尚且如此,皇宫内会乱成什么样? 昨日他去看望苏娴的时候,发现苏娴已经有回宫的打算,可见苏昭仪的日子也不好过。 虞珩见纪新雪确实不怎么在意白五,也没继续惦记这件事,拿起矮桌上的小册子去挨着纪新雪的位置落座,翻开册子给纪新雪看,这是莫长史让人从封地快马加鞭送来的图册,都是江南和北疆最时兴的夏装,你选下布料和花色,我这就让人去找绣娘。 纪新雪就着虞珩的手看了眼图册,大概有小手指长的厚度,前半部分是小娘子的衣服,后半部分是小郎君的衣服,虞珩正逐页为他翻前半部分。 除了款式很多,纪新雪委实说不出画册上的衣服和王府做的夏装有什么区别。 我的夏装已经开始做了,不需要那么多衣服,你自己做吧。纪新雪摇了摇头,对新衣服不是很感兴趣。 如果虞珩愿意送他两套小郎君的衣服,他还有点兴趣。 但不敢收,怕全家掉头。 虞珩被拒绝后,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合上画册望着封面的芍药发呆。 纪新雪眼中闪过无奈,却没有主动开口。 他得有点底线,不能看到虞珩不高兴就去哄。 可是虞珩将册子放在他和纪新雪之间的矮桌上,闷声道,上半年的料子已经送到英国公府。 纪新雪眼中闪过狐疑,拿起册子随意翻了几页又放回原位,小郎君做衣服的料子和小娘子做衣服的料子又不一样,你愁什么? 虞珩耷拉着脑袋道,我往年都会给堂姐堂妹、堂兄堂弟们些衣服。给堂兄堂弟们准备的衣料好说,我今年多做几套衣服就是。如果你不想再做新衣服,女眷的衣料怎么办? 越是珍贵的衣料越是禁不住放,虽然不会褪色,但时间变长,很容易被眼光毒辣的人看出来是旧料子。 虞珩心下发虚,不敢抬头看纪新雪的眼睛,声音又轻又慢的道,要不今年的衣服还是给她们? 啪 纪新雪一巴掌拍在册子上,气势汹汹的掀开册子,不许给她们,全都给我!你那里有多少料子,都能做什么款式的衣服? 虞珩高高提起的心缓缓放下,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手臂杵着矮桌,倾身与纪新雪一起看册子,每个款式都做,喜欢的款式多做几套。 老掌柜说,三日内还会从封地送来一批料子。 纪新雪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朝虞珩确认,你真的会给堂姐堂妹送衣服? 虞珩垂着眼皮点了点头,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模样,你要是不信,我让林钊将我去年的走礼单子拿来。 纪新雪立刻摇头,不看,他怕血压降不下去。 紫竹悄无声息的抱着个大箱子走过来,箱子里都是各色布头,只有巴掌大小,主要是让纪新雪看个样子。 青竹捧着砚台和小豪,让纪新雪在图册上的空白处记下选中的布料和颜色。 虞珩积极的为纪新雪提了几次意见。 纪新雪十分感动,并要求虞珩不许再提了。 决定完上半册小娘子款式的衣服以什么颜色搭配后,纪新雪又替虞珩将下半册小郎君款式的衣服都标记上布料和颜色。偶尔还会在图册上空白的地方另画一张图,稍微改下风格和细节。 虞珩坐在纪新雪身边,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当吉祥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落在册子上的视线逐渐变成落在纪新雪的脸上。 他骗了纪新雪,除了纪新雪,他从来没生起过给任何人送四季衣服的念头。 第99页 这些布料,也不是原本打算当节礼和生辰礼物送给英国公府那些人的布料,而是虞珩专门让莫长史和林钊收集来的布料。 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纪新雪做衣服。 张思仪说的没错,做新衣服确实是件让人快乐的事。 第32章 从选完新衣服的布料和色彩搭配的第三天起,纪新雪每天都能看到紫竹来绣楼送新衣服。 虞珩甚至贴心的考虑到,衣服都放在一起,纪新雪可能不好拿回王府,让绣娘将每套衣服都单独包在布袋里。 这样的话,碧绢和晴云徒手就能捧三五套衣服。 白五娘子彻底消失在寒竹院后,寒竹院很快就迎来新同窗,同样是通过考核得到进入寒竹院读书的名额。 这个人也是宫中良妃的妹妹,是母族表妹,名为康祺。 康祺的到来,让李金环和张思仪变得沉默许多。 焱光帝的行为几乎是将寒竹院当成给嫔妃的赏赐,他们这些靠祖上蒙荫进入寒竹院的人,心中难免会有想法。 他们的祖辈不是战场厮杀过的猛将,就是为朝堂鞠躬尽瘁的文臣,辛苦半辈子才能为后代谋些便利。 焱光帝却用现实告诉他们,什么文臣武将都没有宠妃有用。 崔青枝是御史大夫的孙女暂且不论,康祺又比白氏姐妹好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同样是通过考核入学的施宇是不是察觉到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心思,逐渐与李金环和张思仪生疏起来,与崔青枝等人越走越近。 纪新雪将学堂众人的小心思都看在眼中,难得没在《数》课上犯困,而是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宣纸陷入沉思。 康祺的康,是新城康氏的康。 李金环和张思仪却将康祺当成与白氏姐妹没什么区别的人。 除了焱光帝的种种胡闹行为过于深入人心,也能看得出来虞朝几代帝王打压世家,不是白费功夫。 世家曾在这片土地上传承近千年,以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为傲,甚至能左右朝代更替。 前朝尚在的时候,世家依旧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巨头,虞朝的皇族纪氏,曾经就是世家。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时,世家曾试图控制局面,想只换皇帝,不换皇族,为此与发誓屠尽前朝皇族报仇雪恨的武宁帝势如水火。 正是因为世家的阻碍,武宁帝才占领长安三年都没办法称帝。 武宁帝坐稳皇位后,头一件事就是拿世家开刀,已经认清现实的世家想要与武宁帝化干戈为玉帛,却不肯主动退步,故意将安国公主的父族虞氏推到最前面。 纪新雪随意拿了只没沾墨的小豪划在宣纸上,回想苏娴当成故事讲给他听的开国秘事。 虽然武宁帝对安国公主很好,给安国公主仅次于乾元帝的权力和独一无二的宠爱。但从开国时期流传到现在的文字记载中,武宁帝和安国公主几乎没存在过母慈女孝的时候。 安国公主虞卿十岁之前都生活在北疆,比起舞刀弄枪的母亲纪缨,她更喜欢满身世家风流气韵的父亲虞琦。 虞琦和纪缨从小一起长大,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娶纪缨为妻。 他喜欢纪缨,甚至可以在纪氏被指责叛国的时候,冒着牵连家族的风险带纪缨亡命天涯,去北疆找纪缨的父兄。 后来纪缨宁死不肯回长安做忠义公主,虞琦也愿意和虞氏断绝关系,留在北疆和纪缨成婚。 虞琦的喜欢止于纪缨的恨。 他不怪纪缨为了报仇深陷对权力的追求,为了彻底掌握纪家军和异姓老叔们妥协,纳老叔们的儿子为妾,诞育双方的血脉,稳定彼此的关系。 也不因他为纪缨彻底和虞氏撕破脸,再也不能回长安做他的风流郎君而恼怒。 他只是发现,比起北疆苦寒,他更喜欢长安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惜,纪缨不放他走,他也舍不得虞卿。 虞琦终究还是等到了回长安的机会。 虞卿十岁那年,前朝动荡不安,末帝为了招纪缨回长安,封纪缨为大将军,又封虞卿为安阳郡主。 纪缨不想彻底与朝廷撕破脸就要回长安,被封为安阳郡主的虞卿和顺便被封为驸马的虞琦也要进宫谢恩。 虞琦在虞氏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否则也配不上当年是纪大将军幺女的纪缨。他是虞氏家主的嫡次子,当年他不顾一切带着纪缨逃往北疆的时候,家中已经为他安排好入朝为官的职位。 回到长安的虞琦仍旧是当年离开时的风流郎君,仿佛十五年的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见到这样的虞琦,当年颤抖着手写下断绝书的虞氏家主心软了。 只要是虞琦喜欢的东西,虞卿都喜欢,所以虞卿也喜欢长安。 哪怕长安有数不尽的阴谋算计,说不完的言语机锋,但虞卿不怕,她是虞氏的小娘子,身后自然有父祖撑腰。 纪缨为了不被前朝末帝所用,千里奔袭赶回北疆的时候,身边既没有虞琦也没有虞卿。 唯有虞琦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她知道她不可能在长安从虞氏手中抢走虞琦,但她想带走虞卿。 虞琦那么宠爱虞卿,肯定不会忍心虞卿独自与她回北疆。 但理智制止了纪缨,她知道,如果不是主动留下虞卿为质子,朝堂绝不可能放她回北疆。 第100页 此后十年,前朝彻底陷入战乱,长安虞氏亦被牵连其中,直到前朝旁系皇族和纪缨二分天下,时局才暂时稳定下来。 虞琦与纪缨再次见面时,是在城墙上和城墙下。他笑问纪缨这些年是否安好,得到不好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唯有劝纪缨想开,多想些快乐事。 城破时,虞琦自刎在城墙上。 虞琦本就不该出现在城墙上,他知道已经被纪缨吓破胆的长安贵族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遣他来守城。 他不觉得自己能阻止纪缨,也有把握纪缨不会拿他怎么样。就算没了旧日情分,他们还有类似亲人的感情。 但虞琦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站在城墙下,看到虞卿或者虞氏其他人站在城墙上时,他该怎么办。 虞琦的衣袖中藏着包在十多层细布中的信封,信封上写着将来若有机会,请纪缨替他转交遗书。 信封里面有三封信,一封信给虞卿,一封信给虞氏家主,还有一封信,留给过继来的幼子。 三封信交到该给的人手中时,不仅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还有数不尽的泪痕和血污。 虞卿十五岁时,由虞琦做主,嫁到虞琦的外家。 虞琦殉城的消息传到长安不久,虞卿的夫婿也死在另外的战场上。 纪缨的军队围攻长安时,有无路可走的人想要抓虞卿去城墙上,是虞氏的从兄族弟不惜性命的挡在门外。 虞卿知道,从兄族弟们如此保护她,除了因为虞琦,因为她是虞氏女,还因为纪缨。 家族想以最小的代价度过朝代更替。 但这并不妨碍在虞卿心中,虞琦胜于儿女,儿女胜于虞氏,虞氏胜于纪缨。 她已经没了父亲和儿女,再也不能没有家族。 否则她与无根游萍有什么区别? 察觉到武宁帝打算对世家下手的人,正是因为知道安国公主对虞氏的维护,绝不会不管虞氏,才会将虞氏推到最前面。 可惜这些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纪缨最恨末帝和前朝皇族,其次恨虞氏。 当年如果不是虞氏从中作梗,她本有机会带虞琦和虞卿回北疆。 若是她能将虞琦和虞卿带回北疆,何至于何至于与虞琦重逢即是天人永隔,虞卿也对她冷漠憎恨? 最后,虞氏有虞卿对武宁帝以死相逼,得以保全,其余世家都被武宁帝以铁血手段镇压。 武宁四年,虞氏举家离开长安,回族地生活,安国公主再嫁开国功臣之后。 世家从此淡出朝堂。 乾元帝继位后,承武宁帝遗志,除了给皇姐诸多优待,打压世家的手段也更为狠厉。 武宁帝只是将长安世家狠狠犁了一遍,乾元帝则是对虞朝版图内的所有世家无差别打压,同时在民间广设学堂,大力推崇科举。 乾元帝晚年,前朝余孽围攻猎场,导致乾元帝心爱的儿女和孙辈都死在其中。乾元帝大发雷霆,前后下令抄查十九个世家,无论男女老少都施以腰斩。 建兴帝是位中庸的皇帝,大部分政令都是以乾元帝的政令为基础稍作改动,反而让快要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世家得到喘息。 世家刚喘口气,就被焱光帝狠狠的砍在脖颈上。原本就所剩不多的世家,又少了一大半。 不知道世家是哪里招惹到焱光帝,不仅天降横祸,被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还被焱光帝逼得不得不放弃族地,迁徙到京畿。 经过虞朝历代皇帝的修剪,原本占据半壁江山的世家或是没落,或是悄悄改头换面,如今还以世家自称的只剩祁氏、崔氏、郑氏、康氏、陈氏、虞氏。 除了虞氏仍旧在江南,其他世家都在京畿生活。 只有祁氏和崔氏还在朝为官,保持往日荣光。 祁氏家主是英国公,算是焱光帝面前的红人。 崔氏家主是御史大夫,还有女儿入宫为妃,颇为得宠,眼看着就要成为新的宠臣。 郑氏、康氏和陈氏早先是不肯与乾元帝妥协,才不让族中子弟参加科考,只按照原本的路数捐官,如今却是被乾元帝勒令不许科考,全族都没有六品以上的官。 至于虞氏因为安国公主护着他们。除了武宁帝,乾元帝和建兴帝都没有特意去管过虞氏。焱光帝纯属是已经忘记虞氏的存在,当初勒令现存的世家都搬到京畿的时候,都没想起虞氏。 纪新雪用没沾墨的毛笔在宣纸上列出仅存的几个世家,目光逐渐深沉。 祁氏与郑氏来往密切,老夫人的女儿嫁去郑氏,三房祁副尉的妻子也来自郑氏。 崔青枝刚来寒竹院就迫不及待的赶走白五娘子,让康祺得以补位,显然崔氏要提携康氏。 从姻亲上看,这些世家始终都保持来往,包括远在江南的虞氏。 在冷晖院用午膳时,纪新雪将在《数》课上偶然想到的事告诉虞珩,嘱咐虞珩在外赴宴的时候,尽量离崔氏、郑氏、康氏、陈氏的人远点。 虞氏的人根本就不出现在长安,也从来没主动联系过虞珩,暂时不必在意。 纪新雪话音刚落,青竹就耷拉着眉毛,满脸晦气的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对虞珩和纪新雪道,崔小娘子带着康小娘子来求见小郡王和县主,说是在学堂的时候,姜院长来去匆忙,没来得及仔细介绍康小娘子,崔小娘子怕小郡王和县主对康小娘子存在误解,特意带康小娘子前来求见。 第101页 虞珩用公筷将鱼肚上的嫩肉都夹到纪新雪的碗中,眼皮都懒得抬,不见 青竹没急着应声,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他已经悟透,只要是宁淑县主吩咐的事,他就尽管去做,小郡王肯定不会因此训斥他。小郡王的命令却不用着急,因为小郡王随时都可能为宁淑县主改变想法。 纪新雪卸下中指上有些碍事的戒指放在手帕上,漫不经心的道,不用管她们。 焱光帝对良妃的宠爱,也就那样。 因为焱光帝随心所欲惯了,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影响,崔氏又不是珍嫔和丽贵人那等只要些小恩小惠就能满足的人,才会显得焱光帝对良妃格外纵容。 如果焱光帝真的是对良妃言听计从,整日与良妃针锋相对,总是有段子传出宫中的丽贵人怎么可能还是丽贵人。 纪新雪和虞珩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被虞珩影响,纪新雪也逐渐养成踩着上课时间去学堂的习惯,他和虞珩刚落座,前排的崔青枝和康祺就想起身,看到已经走到门口的讲学博士,才重新安稳下来。 上半个时辰的课,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 纪新雪已经习惯去冷晖院用午膳,然后和虞珩在书房各自看书,或是拿青竹从外面找来的稀奇东西打发时间,很少再睡午觉。 为了白天不犯困,纪新雪只能在上午和下午暂时休息的时间,拿透气的帕子盖在头上,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 同窗都知道纪新雪的习惯,通常都不会在学堂内大声喧哗。 虞珩见纪新雪已经趴下,假装没看到张思仪暗示他出去透风的目光,也趴在桌子上补觉。 张思仪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与李金环和祁株一同往外走。 施宇目光幽幽的望着三个人离开,也往学堂外去,却是与梁大娘子同行。 小郡王? 犹如百灵鸟般动听的声音,可惜是在扰人清梦。 虞珩纹丝不动,仍旧保持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的姿势,仿佛已经彻底睡熟。 康祺犹豫了下,看向崔青枝的目光已经含着退缩。 崔青枝狠狠的捏住康祺的手,弯腰靠近虞珩的耳朵,语调听上去活泼又天真,小郡王,你睡着了吗? 刚有睡意就被吵醒的纪新雪险些被气笑。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们,不要那么没有自信,只要是个活人,都能被她们吵醒。 纪新雪没那么霸道,不至于自己想在学堂内睡觉,就不让同窗在学堂内说话,也懒得起来与崔青枝和康祺说废话,只当自己没被叫醒,趴在桌子上没动。 虞珩也没动,他本就没想睡觉,趴在桌子上只是想与纪新雪做相同事。 他不想理会这两人,更不想打扰纪新雪小憩。 崔青枝和康祺面面相觑,两人犹豫了一会,从虞珩身边离开,走到纪新雪面前,先开口的人仍旧是嗓音犹如百灵鸟的康祺,宁淑县主? 纪新雪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装死,虞珩已经从双臂之间抬起头,睁着毫无睡意的双眼看向崔青枝和康祺,声音又低又沉,仿佛训斥,出去! 看着挺机灵的两个人,怎么还没有紫竹有眼力见? 崔青枝和康祺都被虞珩眼中的凶狠吓住,康祺眼中不知不觉的蕴满泪水,大力挣脱崔青枝的手,朝着学堂大门跑去。 哎?崔青枝想要抓住康祺却抓了个空,心中暗骂了句废物,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试着让虞珩的态度缓和下来,小郡王不要见怪,我们只是想要与你重新 虞珩望着崔青枝的双眼中满是数九寒天般的冷漠,抬起手臂指着被康祺打开的学堂大门。 滚 除了白氏姐妹,从来都没有人让崔青枝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崔青枝想不明白,为什么小郡王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行无礼之事,难道只因为他是郡王,他就天生高人一等,可以理直气壮的瞧不起她? 她狠狠的咬牙,艰难的将挤在喉咙处的怒火压下去。 不行,她一定要完成家中长辈的嘱咐。 崔青枝抬起手在有些痒的脸颊上摸了下,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终究还是将理智都抛在脑后,用帕子捂住脸,哽咽着朝着学堂大门跑去。 纪新雪听见哭声,震惊的掀开脸上蒙着的帕子,只来得及看到崔青枝离开的背影。 她哭了?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 只因为一句虞珩的一句出去就委屈成这样? 虞珩脸上满是愧疚,沉默的点了下头。 他应该早点让她们滚出去,就不会吵醒纪新雪。 发现虞珩正因此愧疚,纪新雪对崔青枝的同情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他安慰虞珩,也许她最近压力比较大,才会那么容易哭出来,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虞珩脸色稍缓,乖巧的点头,嗯 在学堂外不远处闲聊的张思仪、李金环和祁株看到康祺和崔青枝先后哭着从学堂们跑出来,同样很震惊。 她们吵架了?张思仪摸着下巴做出猜测。 李金环和祁株同时摇头。 如果是她们两个人吵架,为什么先跑出来的康祺只是哽咽,崔青枝却满脸都是泪水?李金环提出质疑。 第102页 难道不应该是吵架失败的人逃跑,成功的人留下吗? 张思仪觉得李金环的话很有道理,又摸着下巴沉思半晌,忽然倒吸了口凉气,手臂搭在李金环和祁株肩膀上,做贼似的小声道,学堂内除了她们,是不是只有小郡王和县主? 李金环和祁株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施宇和梁大娘子去酒楼喝茶,路氏姐妹也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离开,屋内确实只剩下小郡王和县主。 你们猜,是小郡王惹哭她们,还是县主张思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李金环和祁株异口同声的道。 县主 县主 张思仪啊了一声,没想到两个人的猜测居然都与他不同。 县主和小郡王,明明是县主的脾气更好,他们为什么都不猜小郡王? 祁株露出完美的微笑,小郡王不会骂人,只会打人,两位小娘子绝对扛不住小郡王的一脚。 张思仪梦回寒竹院开学那天,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祁株说的没错,如果小郡王动手,两个小娘子根本就跑不出学堂。 李金环摸了下腰间做装饰的金刀,笑了笑,直觉 张思仪眼中闪过亮光,他认识李金环这么久,李金环的直觉从未错过,他高兴的道,我们真是心有灵犀的好兄弟,我也觉得是县主。 哈李金环和祁株相视而笑。 三人都是刚好看到康祺和崔青枝一前一后的哭着从学堂中跑出来,才会随口做出猜测,实际上并不关心康祺和崔青枝到底为什么哭,也不想去求证他们的猜测是否正确。 达成共识后,他们就将这件事放在脑后,转而提起张思仪心爱的小马正在换毛的事,李金环和祁株纷纷表示,可以给张思仪誊写一份防止小马换毛后变秃的方子。 这天过后,康祺和崔青枝都没有再试图找虞珩或者纪新雪说话。 宫中再次传出劲爆的消息。 良妃的车架冲撞了贵妃的车架,良妃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得到焱光帝名为压惊的赏赐,贵妃却被圣人训斥,被勒令在宫中闭门思过。 纪新雪特意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去国子学,先将寒竹院特有的银鱼给大娘子送去,才带着食盒去找钟戡。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见到钟戡。 钟十二郎长的很像钟戡,气质却远不如钟戡。 看到钟十二郎的人,会先去看钟十二郎的长相,然后才能留意到钟十二郎与众不同的气质。 看到钟戡的人却会在还没留意到钟戡的面容时,就被钟戡的气度吸引。 九舅话音未落,纪新雪就笑了出来,舅舅! 钟戡身为国子学助教,有自己的住处,与寒竹院的小院差不多大,也有两个国子监分在院子里的小厮,将小院打扫的极为干净。 舅甥虽然没见过面,却早就听说过对方。 在纪新雪心中,根据钟娘子的话想象出来的钟戡,是个才气四溢,身上带着文人特有傲气和清高的人。 真正见到钟戡,纪新雪却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钟戡有才,但并不清高。他与纪新雪闲话的内容,大多都是市井小巷间发生的趣事。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蕴含书上用晦涩的语言才能表达出来的道理。 他只负责将这些道理告诉纪新雪,并不强求纪新雪立刻明白这些道理,也不会刻意的去问纪新雪,听完故事后是否有感悟,仿佛真的只是在与纪新雪闲话。 纪新雪却十分符合钟戡想象中的外甥。 与嘉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能让姐姐觉得贴心的沉稳懂事。 离开国子学前,纪新雪问钟戡会不会觉得国子监拘束了他。 钟戡笑得极为洒脱,他对纪新雪道,我科考多年,除了要对得起家人的期盼,便是想展现毕生所学。如今两者皆能实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纪新雪走在回寒竹院的路上,忽然露出个苦笑。 钟戡除了有状元之才,还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克制。 他以为钟戡被他和钟娘子连累多年,明明有状元之才,能博个年少有成的美名,却硬生生的被蹉跎到现在。一朝得中后,肯定会急着实现抱负、庇护家人。 钟戡肯在终于熬出头的时候退步,提出去京外辗转,寻找入朝的机会,已经极为难得。 再次被打断计划,竟然也能平静的接受,即将在养老衙门里消磨多年。 科考及第只是仕途的起点。 多少人明白这个道理却没办法接受现实,时刻面对灭门危机的钟戡却能坦然以对。 与钟戡见面后,纪新雪因为接连听见预想之外的消息而烦躁的心情,忽然变得宁静下来。 任凭宫中和朝堂再传出什么离谱的消息,纪新雪都不会再为这些消息辗转反侧。 他每日按部就班的上学、去虞珩的冷晖院蹭饭,偶尔顶着虞珩哀怨的目光去国子监找钟戡。 时间仿佛突然变快,眨眼间就到旬末考核的时候。 拿到考核成绩这天,纪新雪远远的看到四娘子粉红色的眼眶,不必开口询问,就能猜到四娘子又拿了丁等。 第103页 上旬四娘子在《射》课考核中拿丙等的时候,笑的可开心了。 满脸无奈的纪新雪和垂头丧气的四娘子拿着新一旬的考核成绩去嘉王的书房,找嘉王给成绩单盖印时,嘉王刚从宫中回府。 见到纪新雪和四娘子进门,嘉王脸上的凝重忽然散去,变成难掩疲惫的平静。 四娘子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嘉王的表情,觉得嘉王不像是心情好的模样,眼中的绝望更甚,以英勇就义的姿态将记载考核成绩的宣纸拍在嘉王面前的桌子上,阿耶,阿雪这旬又是甲等,是寒竹院和寒梅院加起来,唯一没有错题的人。 快夸夸阿雪,千万不要在意我的成绩, 四娘子紧张的咬住下唇。 嘉王的视线顺着四娘子的手臂看向桌面。 纪新雪的成绩单像是幅完美的画卷,除了空白处大大的甲字,全都是讲学博士、院长和助教的赞美之语。 嘉王府的所有孩子中,唯有大娘子和纪新雪能每次都拿到如此漂亮的成绩单。 你的成绩单呢?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向四娘子难掩心虚的脸,虽然是猜测,语气却极为笃定,又是丁等。 四娘子脸色涨红,羞愧的低下头。 哈嘉王伸手将四娘子头上整齐的小髻揉成狼狈的模样,毫不掩饰诧异和嘲讽,该不会是教学博士觉得丁等已经不能表达你和其他人的差距,专门将你评为其他等级。 纪新雪慢吞吞的绕过四娘子,在嘉王另一侧站好,看向四娘子的目光满是同情。 四娘子果然受不住嘉王的嘲讽,猛得扑进嘉王怀中嚎啕大哭,阿耶怎么能怎么想我?我怎么可能连丁都拿不到? 能拿到丁等,你还哭什么?又不是没拿过丁等。,嘉王眼中闪过无奈,他总是不明白小四为什么会随时随地的大哭,只能庆幸小四缺心眼,哭完就算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惦记着,更不会记仇。 四娘子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怯怯的望着嘉王,阿娘 上次《射》课,她拿到丙等时,还住在苏娴那里,不必每日去给王妃请安。 如今苏娴已经回宫,她也搬回自己的院子,和三岔五,总是要去见见王妃。 让四娘子意外的是,王妃对她的态度出奇和蔼,只字不提她这段时间放肆疯玩的种种闯祸事迹,听闻她在《射》课拿到丙等的成绩,也只是沉默片刻,柔声鼓励她下次拿到更好的成绩,还赏给她许多价值不低的小玩意。 四娘子虽然为王妃前所未有的柔和态度欣喜,脑子却很清楚。 这是阿娘的赔罪。 如果阿娘不对她这么好,她才不会原谅阿娘的奶嬷嬷吓得她做了好几晚噩梦的事。 既然是赔罪,阿娘自然不会每次都对她这么好。 所以这次的成绩单还是得求阿耶救她的命。 嘉王在四娘子脸上肉最多的地方掐了下,哼笑道,你给我省点心,别德惠不在学堂,你就顺便将德惠平日里闯的祸也包揽在身上,我就让王妃不再管你的成绩。 四娘子闻言,兴奋的声音都在发抖,真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嘉王推开四娘子,矜持的笑了笑。 四娘子像是只快乐的小蝴蝶似的绕着嘉王的椅子和面前的书桌转了两圈,挂着讨好的笑容抱住嘉王的手臂,阿耶最好了! 嘉王嗯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应下四娘子的夸赞,除了拍马屁,你就没有其他要与我说的话? 四娘子有点怕嘉王板着脸的样子,连忙道,我在学堂很乖,盈盈请了长假,别人都没有盈盈会玩,我只能去寒竹院找阿妹打发时间。 纪新雪飞快的揉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别太呆。 四娘子真敢说,他可从来都没在寒竹院看到过四娘子。 嘉王抬手轻拍在四娘子的脑门上,你以为你跟我说,你去找小五。寒梅院的人就不知道偷偷烤鸡腿,烧了好几颗树的人是你? 纪新雪大吃一惊,寒竹院和寒梅院距离那么近,他竟然没听说这件事。 四娘子的惊讶没比纪新雪少,她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万万没想到,嘉王会用早就知道的语气突然说出这件事。 她只是太过想念盈盈,才想亲手烤个盈盈最喜欢的鸡腿来吃,没想到鸡腿还没熟,反而是小树着了火。 还好寒梅院的仆人来得快,否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四娘子怕被责罚,将荷包里的小银鱼全都扔在地上,就悄悄跑了。过后特意让侍女去打听救火的仆人有没有被责罚,听闻没有,才彻底忘记这件事。 嘉王从来不会因为四娘子低头不说话就放过四娘子,这次也一样。 他朝纪新雪倾身,从纪新雪身后的架子中抽出本黄皮册子拿在手上,熟练的翻到四分之一的厚度,沉声道,第五旬三日,点燃寒梅院小树两颗。第五旬五日,偷摘院长的学士牡丹。第五旬六日,湖边捞鱼未果,喂死十条锦鲤。第五旬七日 纪新雪脸上的惊讶逐渐转为麻木,只剩下一个念头。 第104页 还好他没在寒梅院读书,否则四娘子肯定会拉着他去做这些事,到时候不是四娘子疯就是他狂。 念完整页的内容后,嘉王先就着松年的手喝了口茶,才对四娘子道,从你开始在寒梅院上学起,我已经赔给寒梅院三百二十两银子。 纪新雪想到花二百两银子租四年的绣楼,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为四娘子说话,还没到五百两银子,不多。 主要是嘉王有钱,赔得起。 四娘子立刻点头,还故意伸手将纪新雪的考核成绩往嘉王眼皮底下推了推。 阿雪说的有道理! 嘉王合上册子拍在手心上,没好气的道,这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吗? 整个国子监,除了嘉王府,再也没有第二个天天去送银子的大善人。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他想对嘉王说,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嘉王可以直接给寒梅院送一千两银子,让寒梅院慢慢扣,只要能记好账就行。 但纪新雪不敢说。 他说完这句话后,四娘子也许没事了,有事的人会变成他。 纪新雪拿起帕掩住嘴,顺便挡住嘉王和四娘子含义截然不同的目光,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 见纪新雪不再说话,嘉王转头看向四娘子,他弓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你保证,以后每旬只让我赔五两不,只让我赔十两银子就行,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让王妃不再管你的成绩。 四娘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滋滋的抓住嘉王的手臂摇了摇,阿耶放心,我肯定乖乖上学,再也不会让你赔银子。 以后再去上学,我随身多带点银子! 院长收了我的银子,就不会再找阿耶要钱。 四娘子暗自盘算自己的小金库,忽然升起危机感,决定先过嘉王这关,然后去找长姐和长兄要点零花钱。 纪新雪望着达成君子协议的两个人。 四娘子喜出望外,嘉王身心俱疲。 委实不知道该同情谁。 嘉王拿过松年早就准备好的印章和印泥,闭着眼睛盖在四娘子满是密密麻麻字迹的考核成绩上,连连挥手,拿着你的考核成绩,快走。 四娘子甜甜的道了声谢谢阿耶,拿着已经盖印的考核成绩,美滋滋的离开。 松年将专门留给学生的那份考核成绩收进多宝架上的紫檀木小柜中,小柜有八个抽屉,四娘子和纪新雪的考核成绩被分别放进不同的抽屉中。 纪新雪见嘉王给考核成绩盖上印后,就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他拿起桌面上仅剩的考核成绩,悄悄转身离开。 嘉王脸上始终带着疲惫,肯定是在为外面的事烦心。 你上哪去?嘉王忽然睁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正准备偷溜的纪新雪。 纪新雪回过身,满脸无辜的与嘉王对视,老实道,让碧绢将考核成绩拿去给阿娘看看。 他既拿到甲等的成绩,又没像四娘子那样天天咳咳,不需要让嘉王给寒竹院赔钱。不想继续打扰嘉王,才悄悄离开。 哼嘉王对纪新雪招了招手。 看着纪新雪重新走到他身侧,嘉王忽然道,你有没有要与我说的话? 纪新雪眼中闪过警惕。 这话他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看到纪新雪眉宇间的若有所思,嘉王的表情更加莫测, 好好想想再开口。 纪新雪沉思片刻,试探着开口,我闲暇的时候,有去国子学找钟助教说话。 嘉王点头,你舅舅很不错,可以将小四也带去。 纪新雪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紧张,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声道,我对崔青枝没有很客气,但也没故意与她作对。 嘉王目光赞赏,你做得对,她再怎么张狂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你若是态度过于软弱,反而会被她看轻。 那他是哪里做错了? 纪新雪沉默半晌,悄悄去看松年,试图得到点提示。松年却躲开纪新雪的目光,自顾自的整理没有半点褶皱的衣袖。 纪新雪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又往前走两步,学着四娘子的模样,抓着嘉王的手臂撒娇,我做错了什么,阿耶告诉我好不好? 呵嘉王冷笑着拂开纪新雪的手,阴阳怪气的道,听说你最近做了许多新衣服,都是长安没见过的新鲜样式。 第33章 纪新雪见嘉王终于肯开口,狠狠的松了口气。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嘉王,以坦然又诚恳的态度面对错误。 能让嘉王如此郑重其事的与他谈话,肯定不会是小事,说不定是能要命的细节。 听见嘉王问他新衣服的时,纪新雪眼中闪过狐疑,仔细回想新衣服的款式。 难道是那些衣服有逾制的地方,被人抓住了把柄? 可惜纪新雪对新衣服不是很感兴趣。 紫竹刚开始往绣楼送新衣服的时候,纪新雪还会亲自去看每件衣服的样式。 后来绣楼里的新衣服越来越多,纪新雪根本就分不清今日看的衣服和昨日看的衣服有什么区别,干脆不看了,直接让碧绢和晴云将新衣服收起来。 如今试图回想新衣服的细节,纪新雪满头雾水,越想越茫然。 第105页 嘉王问完话后,双手抱胸,不动声色的将纪新雪脸上所有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第一时间没在纪新雪脸上看到类似心虚、羞涩的情绪,嘉王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和肩颈稍稍放松了些。 但嘉王万万没有想到,纪新雪先是认真思索,然后满脸茫然,居然对他说,阿耶,我让碧绢和晴云将新衣服都拿来给你看看? 松年将父子两人,从一脸茫然变成二脸对着茫然的模样收入眼底,立刻低下头去。 父子本就极为相像,再做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简直 书房内诡异的沉默持续许久,忽然响起嘉王恼怒的声音,我看你的新衣服做什么? 是想让我夸你的新衣服,还是想让我夸给你做新衣服的人? 纪新雪不明白嘉王为什么要生气,老实答道,我已经记不清新衣服都是什么样式,可能没法告诉阿耶细节,阿耶可以自己看。 说罢,纪新雪眉宇间闪过浓浓的担忧,如果我的新衣服出了问题,小郡王的新衣服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知道虞珩有没有因为贪图凉爽,已经穿上新做的衣服。 嘉王以手杵额,放弃猜测纪新雪的想法,咬牙切齿的道,我哪知道你的衣服有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难道不应该是送你衣服的人吗? 无事献殷勤哼。 听了嘉王的话,纪新雪脸上的茫然更甚,忽然觉得右脸一疼,已经落入嘉王的手中。 纪新雪对这个流程太熟悉了,立刻含糊不清的认错,哥哥,我错了。 以往无所不利的招式没起到半点作用,嘉王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将纪新雪的左脸也掐住,虞珩为什么要送你衣服? 纪新雪眉宇间的茫然立刻散得干干净净,转为熊熊燃烧的愤怒,特忠于行明摆 嘉王一个字都没听懂,只能先放开掐着纪新雪脸蛋的手,让纪新雪能好好说话。 纪新雪提起虞珩的大漏勺行为,立刻来了精神。 从虞珩一年多的时间,给英国公府的人送了价值五万多两银子的各色节礼、寿礼说起。 到虞珩身为在寒竹院上学的小郎君,居然还要给长辈送节礼,可见英国公府的长辈有多不要脸。 再到虞珩虽然已经认识到错误,并有改过自新的意思,但漏勺的习惯已经养成,必须要时刻有人盯着,才能彻底板正。 最后才得出结论。 如果他不收下衣服,衣服就会便宜虞珩的堂姐堂妹们。 纪新雪刚开始吐槽的时候,嘉王还有心思结合纪新雪的表情,逐字逐句的去分析纪新雪的话。随着纪新雪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也越来越痛心疾首,嘉王已经闭上眼睛,恨不得将吵得他头痛的人撵走。 好不容易等到纪新雪自己闭上嘴,嘉王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冷漠的开口,这是别人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纪新雪不假思索的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嘉王啧了一声。 他还以为小四和小五虽然年纪相近,却因为从小境遇不同,性格没有半点相通的地方,没想到相通的地方竟然是憨傻。 松年见纪新雪说了很多话,特意倒了盏温水给纪新雪。 嘉王抬起头,沉默的看着纪新雪扬起的下颔线,再往下点的位置是喉结。 如今纪新雪年纪尚小,那个位置还不明显。 也许再过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那里会凸起与女子截然不同的弧度。 当年让纪新雪以女孩的身份活下来的时候,嘉王没去想太遥远的事,他只是不想让生来就是成药引这样残酷的命运,落在他的孩子身上。 但他不止有小五一个孩子,他还有其他孩子。 所以发现钟娘子真的蠢得以为凭借她的苦苦哀求和多年的体己,就能买通焱光帝派到王府的接生嬷嬷时,嘉王只是冷眼旁观。 头两年,纪新雪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嘉王曾悄悄去看过纪新雪。 可能是钟素孕期担惊受怕的缘故,纪新雪小时候,身体极为孱弱。 嘉王曾动过心思,让纪新雪悄无声息的暴毙,今后无论去哪,都会有平安富贵的生活,也不会再连累王府的其他人。 如果如果他还能更进一步,也能将这个孩子再找回来,哪怕只能认为义子,或者作为朝臣留在身边,也能全他们的父子情分。 那段时间,嘉王忽然爱上游记,暗自圈点无数气候适宜的地方,却被察觉到端倪的苏昭仪狠狠斥责。 嘉王幡然醒悟,他能瞒过焱光帝一次已经是侥幸,绝不能用全家的性命再去赌第二次。 此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证明,苏昭仪没有错。 纪新雪三岁的时候,焱光帝突然将两名只负责给皇帝诊脉的御医和半个太医院都遣到四皇子府。 过了几日,四皇子被杖责,嘉王才知道,被遣到四皇子府的御医和太医,是给四皇子府那个只比纪新雪小一个多月的小娘子诊治。 那个小娘子得了场风寒,险些夭折。 焱光帝始终都没忘记因为是小娘子,所以没能成为药引的孩子。 第106页 这个认知让嘉王惶恐、愤怒,砍碎了张榆木桌子才冷静下来。 嘉王早就认清焱光帝的凉薄。 唯有对焱光帝有用的人,才能被焱光帝记住。 焱光帝是显然信了那个道人的话,认定那年出生的孩子对他有益,哪怕暂时用不上,也不许浪费。 嘉王没办法改变焱光帝的想法,只能竭尽所能,让焱光帝将纪新雪排在后面。 只有让纪新雪平凡的长大,站在堂姐堂妹们中间,丝毫不显得违和,才不会引起焱光帝的注意。 纪新雪从王府角落里的院子走出来,成为宁淑县主,去国子监小学读书,都是嘉王步步算计的结果。 不止钟娘子,嘉王也在想,到可以婚嫁的年纪后,纪新雪该何去何从。 在无法猜透焱光帝的心思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但必须提前做好所有准备。 嘉王不得不咬牙物色女婿 人选。 钟十二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凡钟府的人还有脑子,就会知道,如果纪新雪是小郎君而非小娘子的事暴露,钟府上下都逃不过焱光帝的雷霆震怒。 钟府不是没有聪明人,钟素那个被称赞状元之才的弟弟,确实不是徒有虚名。 嘉王开始考虑女婿的事,不代表他已经能平静接受,纪新雪真的像小娘子一样喜欢小郎君,或者有小郎君像喜欢小娘子一样喜欢纪新雪。 他只是有备无患! 纪新雪对嘉王复杂的心思一无所知,虽然被当成小娘子养,但纪新雪从来都没有性别认知障碍。 他,纪新雪,穿女装,戴步摇,是个男子汉。 好兄弟送了他几套衣服,除了衣服本身出现问题之外,纪新雪委实想不到会让嘉王特意提起这件事的其他可能。 干涩的嗓子得到缓和,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阿耶,英国公府如此 嘉王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心中的复杂散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按住纪新雪的肩膀,一只手捂在纪新雪嘴上。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听见英国公府四个字。 嘉王已经相信纪新雪收虞珩的衣服时没有特殊想法,也没有因为虞珩送衣服的行为,对虞珩产生特殊好感。 但他仍旧觉得心有不安,忍不住试探了句,你如此为虞珩操心有什么用?不如给虞珩找个靠山。 纪新雪觉得嘉王说的有道理,能让英国公府忌惮的靠山却委实难寻,他趴在嘉王肩膀上小声道,清河郡王? 嘉王缓缓摇头,平日里也不见虞珩去孝顺叔公,却想要叔公给他出力,哪有这样的道理? 阿耶有什么好主意?纪新雪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嘉王。 嘉王笑得极为慈爱,温和的揉了揉纪新雪的头发,不出意外的将纪新雪整齐的发髻揉得一团乱,柔声道,你给虞珩找个能庇护他的岳家,岳父帮女婿,天经地义。 纪新雪听了嘉王的话,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异常绝妙的好主意,高兴的拍了下手掌。 正是这个道理! 清河郡王家有适龄的小娘子吗?纪新雪问嘉王,立刻有了想法,我求阿姐在府内设宴,将清河郡王家的小娘子邀请来,我再邀请虞珩来府上做客。 若是能成,岂不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嘉王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推在纪新雪的脑门上,将正眼巴巴的望着他的纪新雪推开,骂道,怎么就知道逮着叔公薅毛?叔公欠他的是吧?没有! 纪新雪不明白嘉王为什么突然翻脸,却能感觉到嘉王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腆着脸蹭回嘉王身侧,阿耶别生气,我只是有点激动。 他已经从好不容易听见嘉王回应他,还给他出主意的惊喜中清醒过来。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草率决定。 否则岂不是坑人坑己。 确定纪新雪对虞珩只有怜爱,没有其他情绪后,嘉王已经失去和纪新雪说话的兴趣。 看在纪新雪今日对答还算和他心意的份上,嘉王终究还是认真的为虞珩出了个主意,安国公主府空置已久,他可还记得身上的爵位从何而来。 纪新雪双眼一亮,对嘉王竖起大拇指。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虞珩是小郡王,他有自己的郡王府。 目送比四娘子离开时还要开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嘉王起身去屏风后的软塌上歪倒,觉得身心俱疲。 松年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替嘉王脱下靴子,坐在软塌边铺着层层绫罗的宽椅上闭目养神。 将我从宫中带回来的珍珠和红宝石都做成头面给小五送去,再给他的铺子送五千两银子。状似已经睡着的嘉王忽然开口。 嗯松年应声。 嘉王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锐利,除了虞珩,还有没有人 松年从身后拖出个软枕抱在怀中,慢吞吞的道,礼部尚书的嫡孙,定北侯府的郎君和英国公府的另外一名郎君都与县主关系不错,但都没有小郡王和县主走得近。 轻轻的敲击声有规律的响起,嘉王难辨喜怒的话险些被遮掩住,他会对宗室郡王妃下手吗? 第107页 松年忽然觉得手心发痒,垂目看去,发现怀中的软枕已经被他失手扯烂。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已经破破烂烂的软枕放回宽椅上,起身跪到嘉王耳边,声音低不可闻,无所顾忌,无从猜测。 嘉王冷笑,闭上眼睛藏住不知对谁的嘲讽。 可怜他的小五,所谓龙子凤孙,就算是放弃尊严的想要活下去,都是无法奢望安稳。 松年说的没错,像焱光帝那样行事无所顾忌的人,根本就没办法猜测他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就算是宗室郡王妃,在焱光帝面前,也只是臣子而已,又能比孙女好到哪里? 想到宫中越来越紧张的氛围,嘉王狠狠的咬紧牙关。 他第一次希望阿娘和姨母同时判断错形势。 如果宫中流传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纪新雪从前院书房离开后,站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路口处犹豫片刻,决定亲自拿考核成绩去给钟娘子看。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与钟娘子见面,这段时间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纪新雪还没走到栖霞院门口,就远远看到提着灯笼倚在门前的钟娘子,这让纪新雪产生错觉,仿佛他已经提前让人告诉钟娘子,他会在此时来看望钟娘子,钟娘子才会特意在门口等他。 但错觉只是一瞬间,纪新雪十分清醒。 直到离开前院书房之前,他都是打算让碧绢和彩石拿着考核成绩来给钟娘子请安,并没有亲自来看望钟娘子的想法。 因为在嘉王的书房耽搁许多时间,差不多快到钟娘子每日从王妃的院子回到栖霞院的时候,纪新雪才会临时起意,亲自来栖霞院。 钟娘子见到纪新雪,先是愣在原地狠狠的揉了下眼睛,立刻朝纪新雪的方向小跑过来,惹得栖霞院门口的仆人纷纷发出惊呼。 她停在距离纪新雪只有两步远的位置,局促的扶了下头上的金簪,目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纪新雪,还没说话,眼中已经有了水色,沙哑着嗓音道,瘦了。 纪新雪险些和钟娘子一起红眼眶。 他怎么会瘦? 自从离开钟娘子的管教,自己当家做主,纪新雪不仅万事顺心,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半夜想要吃饭都有人为他去做。 在寒竹院的时候,纪新雪也因为在冷晖院吃到更合胃口的菜色,饭量不知不觉的变大,每顿都比从前多吃半碗饭。 瘦的人是钟娘子,纪新雪记忆中多年如一日丰腴的身形竟然变得苗条起来,身上的衣服都比从前看上去宽松。 纪新雪沉默的走到钟娘子面前,挽住钟娘子的手臂,以温柔坚定的力道带着钟娘子往栖霞院去,阿娘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多吃点就不瘦了。 钟娘子僵硬的身体逐渐柔软,死死握紧纪新雪的手臂,连声叫李嬷嬷和彩珠去大厨房要菜,嘴中报出一大串纪新雪喜欢吃的菜名。 纪新雪有意哄钟娘子高兴,将考核成绩拿给钟娘子看的时候,故意露出期待的表情。 钟娘子轻轻抚平考核成绩上的褶皱,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下,拉着纪新雪的手道,阿娘的雪奴真厉害。 听到了想象中的夸奖,纪新雪却发现,他和钟娘子都没有因此变得开心, 这让纪新雪嘴角的笑容稍稍凝滞,他喝了口茶,若无其事的询问钟娘子,这些日子去王妃的正院听女官讲书的经历。 钟娘子露出个苦笑,她当年准备考女官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认真的读书。 好在一同听书的同窗中没有格外聪明的人。 但正是因为如此,所有人都害怕不努力就会被落下,唯有更严格的鞭策自己。 短短的时间内,钟娘子已经背熟半本《论语》,还能将女官们为她们讲书时的举例倒背如流。 纪新雪听着钟娘子小声诉苦,嘴角消失的笑容重新浮现,也与钟娘子说了些学堂的趣事,大多都是崔青枝和路氏姐妹之间的争锋。 他想来想去,觉得唯有说与他和钟娘子都没有关系的话题,才不会让气氛莫名其妙的变差。 时常坑得白氏姐妹灰头土脸的路氏姐妹,在崔青枝手中吃足了苦头,但她们最恨的人却不是崔青枝也不是梁大娘子,而是刚到寒竹院上课不久的康祺。 路氏姐妹总是趁着崔青枝和梁大娘子不在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欺负康祺,纪新雪已经撞到数次双方狭路相逢的场景。 大多数情况下,康祺都会被路氏姐妹挤兑的站在原地垂头擦泪。 纪新雪每次发现远处的争端,都会立刻转头离开,绝不给任何人将他牵扯其中的机会。 钟娘子听到纪新雪的前半段话,表情始终淡淡,听见纪新雪说遇到争端会马上避开,立刻喜笑颜开,搂着纪新雪的肩膀连声唤心肝宝贝。 用过晚膳,钟娘子从房中拿出条宝蓝色浮光锦马面裙,这是她趁着每日从王妃的院子中回到栖霞院,还没睡觉的时间,从剪裁到缝制都不假人手,亲自为纪新雪做的裙子。 听李嬷嬷和彩珠说出裙子的来历后,纪新雪更加心软,明知道钟娘子改变的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还是松口答应钟娘子,至少会每隔两天,来陪钟娘子用晚膳。 翌日上学,纪新雪特意在寒竹院大门处等虞珩,迫不及待的想将嘉王提供的好主意告诉虞珩。 第108页 虞珩远远见到纪新雪,脚步无声变快,走到纪新雪面前时,额头上已经覆盖细密的热汗,嘴边也难掩喘息声。 纪新雪怕虞珩会因此着凉,连忙掏出帕子,让虞珩擦额头上的汗水。 还没等纪新雪开口,虞珩已经弯下腰,乖巧的等着纪新雪给他擦汗。 纪新雪见状,没再提让虞珩自己擦汗,举着帕子贴在虞珩额角,嗔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突然消失。 虞珩腼腆的笑了笑,格外诚实,怕你等得不耐烦就先走了。 被虞珩远远落在身后的紫竹和青竹小跑追过来,紫竹尚且能做到面不改色,青竹已经满脸潮红,全靠紫竹搭把手才没坐到地上。 纪新雪将手中潮湿的帕子递给紫竹。 刚好是条新帕子,直接给虞珩了。 见接帕子的人不是紫竹而是虞珩,纪新雪也没在意,下月清明,你打算请道人做法事,还是寻和尚来? 虞珩眼中的笑意慢慢变成沉静,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走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道,今年是二年,不行大祭,等到明年再将阿娘的牌位从皇陵中接回。 纪新雪看着难掩悲伤的虞珩,忽然后悔没直说让虞珩去安国公主府看看,而是选择绕弯子,让虞珩自己去想,才会不小心触碰到虞珩的伤心事。 事已至此,纪新雪只能一口气将话说完,免得还要招惹虞珩再难受一次。 你阿娘的法事可以明年再做,安国公主和历代襄临郡主的供奉也不能忽略。纪新雪停下脚步,目光正对上虞珩黝黑的眼睛,语重心长的道,你要学会当起安国公主府的家。 去做安国公主府嗣王该做的事,你才能用安国公主府的权势保护自己。 虞珩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与他说这样的话,他甚至有些慌乱,因为他只知道母亲虞瑜和外祖母虞安的祭日,几乎对曾外祖母虞宝儿和高外祖母安国公主一无所知。 半晌后,虞珩哑着嗓子茫然开口,我该怎么做? 纪新雪满脸迟疑的和虞珩对视。 他也不知道。 我不想去问林钊和莫长史。虞珩沮丧的低下头,他已经不记得林钊和莫长史有没有与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每年都会在年节时,跟在英国公世子身边,去英国公府祠堂祭祁氏先祖,却从来都没想过安国公主府中也有祠堂。 总觉得无颜面对一心一意向着公主府的林钊和莫长史。 纪新雪忍住想要摸摸虞珩头顶的冲动,提议道,你去找礼学博士问问? 虞珩双眼一亮,你陪我去? 我阿娘让我转交给舅舅一封信。纪新雪面带歉意。 虞珩眼中的亮光快速熄灭,脸上除了沮丧又添浓浓的失望,他对纪新雪道,今天有你爱吃的兔腿,我让紫竹将兔腿提去国子学,你和钟助教一起吃。 纪新雪眼中闪过犹豫,不仅他爱吃兔腿,虞珩也爱吃。 虞珩垂着头,没看到纪新雪脸上的表情变化,小声嘟囔,你表兄中午会不会去找你舅舅?给你舅舅和表兄也带点菜,免得你与他们谦让,吃不到兔腿,又吃不习惯国子学的菜,下午恐怕会挨饿。 只给我留下两道菜就行。虞珩竖起两根手指,让青竹他们去酒楼吃饭。 我让碧绢和绿竹去替我送信,陪你去找礼学博士。纪新雪倒吸了口气,捂住隐隐发痛的良心打断虞珩。 礼学博士在寒竹院内有自己的住处,纪新雪和虞珩前去拜访的时候,礼学博士正在舞剑。 本朝并未有重文轻武的现象,文臣舞剑向来是雅趣。 礼学博士看到虞珩和纪新雪后非但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更大开大合,直到彻底收势,才笑着对始终站在树下的虞珩和纪新雪点头,小郡王、县主。 虞珩和纪新雪回礼,将亲自捧在手上的糕点递给礼学博士。 礼学博士知识渊博,又是头一次被学生主动找上门来请教学问。 学生不仅身份尊贵,还懂得尊师重道,亲自拿着谢礼上门。 虽然谢礼只是点心,就算是百味斋的点心,价值也不算珍贵,但礼学博士更在意学生们是否有礼,并不在意礼的价值。 因此,礼学博士听到虞珩的问题后,先是大赞虞珩的孝心,然后尽心尽力的回答虞珩的问题,还亲自提笔,为虞珩写下祭祖时该有的流程和需要准备的种种贡品。 虞珩和纪新雪分别站在礼学博士左右,看着礼学博士洋洋洒洒的写下几大篇的小楷,心中满是后怕。 幸亏他们来找礼学博士请教,否则虞珩恐怕要闹出大笑话。 据礼学博士所说,安国公主府的祖是安国公主,甚至还可以再往上追溯。如果每年都在正常祭祖,只需做到端肃严谨即可,但凡中间因为任何事中断过,再祭祖时,都要先向先祖请罪、道明缘由,再进行祭祖的流程。 如虞珩这般,第一次以嗣王的身份祭祖,还需要请族中长辈见证,广邀宾客,宣告自己正式继承安国公主府。 但凡没有做到其中的一点,都是不敬祖先的失礼之举。 虞珩凝神倾听礼学博士的话,恨不得将每个字都牢记心中,纪新雪却只记住一句话。 第109页 宣告自己正式继承安国公主府。 好啊,这样的话,虞珩不就有理由搬出英国公府了吗? 英国公府的人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可能追到安国公主府欺负虞珩。 虞珩和纪新雪都惦记着祭祖的事,下午的课时难免心不在焉。 讲学博士刚离开学堂,虞珩和纪新雪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往门口走,引得其他人纷纷看了过去。 张思仪看了看左边的空位,又看了看右边的空位,忽然产生淡淡的孤独感。 如今已经是三月中,马上就是四月。 按照礼学博士的建议,虞珩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虞珩在四月前祭祖,至少邀请宗室长辈和五名宾客到场见证,向祖先告罪,再严格按照大祭的流程祭祖。等到清明的时候,只要小祭就行。 第二种选择,等到清明时再祭祖,可以省下一次小祭,但清明的时候各家都要祭祖,可能不会有太多的人应虞珩的邀请观礼。 纪新雪拿着礼学博士写给虞珩的祭祖流程和需要准备的祭品清单,翻来覆去的研究半晌,建议虞珩选个最近的日子祭祖,一切从简。 自从与纪新雪相交,虞珩第一次没有立刻答应纪新雪的话。他脸上满是愧疚,因为我的疏忽,安国公主府已经两年没有祭祖,今年再一切从简,我心中难以过得去。 纪新雪左右看了看,见屋内除了他和虞珩没有其他人,忽然倾身附在虞珩耳边,语调又轻又快,最近哪里都不安稳,还是小心点好。 宫中妃嫔受罚的消息就没停下来过,前朝官员贬斥的频率也远胜前几个月,怎么看都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虞珩耳后立刻红成一片,广袖下的手悄悄握紧。 纪新雪退开后,特意和虞珩解释,我说的一切从简,只是在宴客上一切从简,族中长辈有清河郡王见证就够了,你可以让清河郡王帮忙邀请其他宾客,祭祖仪式尽管做得盛大庄重。 只邀请当家做主之人,不邀请家眷,既不会引起焱光帝的注意,也能尽可能的避免英国公府作妖。 英国公在皇陵回不来,世子还想要脸,祁氏的姻亲大多不会在清河郡王的邀请名单上。 虞珩脸上仍有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纪新雪气势汹汹的打断虞珩,按住越跳越快的眼皮,认真的对虞珩道,你相信我不会害你吗? 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当然相信。 他只是有些遗憾。 如果让清河郡王代为邀请宾客,他就没有理由邀请纪新雪去安国公主府观礼。 否则满院的当家人中间站着个小娘子,太奇怪了。 虽然心里念着奇怪,虞珩眼中却隐隐露出向往。 可惜纪新雪冷酷无情,不仅在虞珩试探着邀请他的时候无情拒绝,还不顾虞珩的失落,立刻交代虞珩许多正事,根本就不给虞珩惆怅的时间。 即使纪新雪尽量长话短说,虞珩也对纪新雪百依百顺,几乎不会对纪新雪的话提出异议。纪新雪将想说的话都交代完,也用了不少的时间。 四娘子都到了国子监大门口,又折返回寒竹院找纪新雪,先跑到绣楼,又在晴云的陪伴下来冷晖院,气势汹汹的进来抓人。 纪新雪自知理亏,连连给四娘子赔罪,只来得及嘱咐虞珩,一定要选最近的日子,千万别拖。 虞珩站在冷晖院门口看着纪新雪和四娘子离开,两个人还没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纪新雪就哄得四娘子眉开眼笑,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青竹揉了揉眼睛,确定再也看不见宁淑县主的背影,忽然觉得仍旧冷着脸站在大门口,望着宁淑县主离开方向的小郡王有些眼熟。 像什么呢? 青竹冥思苦想,始终都没能得出答案。 虞珩来到琳琅阁时,老掌柜正在盘点账册。 自从到国子监上学后,虞珩多了很多开销,也少了很多开销。 老掌柜大致盘算了下,发现虞珩的总花销一直在降低,连忙放下玉算盘,大步走到正靠窗而坐的虞珩面前,眼中满是心疼,小郡王,最近是否有不开心的事? 怎么连花钱的心情都没有了? 虞珩莫名其妙的看着老掌柜。 他最近心情很好,难道不够明显吗? 想起自己对安国公主府祭祖大事的疏忽,虞珩压下已经到喉咙口的话,矜持的摇了摇头,还好。 老掌柜语重心长的对虞珩道,小郡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买回来,老郡主从大长公主处继承那么多家产,又攒了半辈子的家底,足够您肆意挥霍几辈子,千万别舍不得花钱。 虞珩郑重的点了点头,拿出怀中揣着的长单递给老掌柜,能否在三日内将这些东西备齐?不要吝啬钱财,用五倍、十倍的价格也没关系。 老掌柜闻言,非但没觉得虞珩奢侈,反而露出放心的笑容,边展开单子,边道,小郡王放心,我这就 虞珩眨了眨眼睛,竭力掩盖心虚,假装不经意的去看老掌柜的表情,还没低下头,就猝不及防的被老掌柜抱住双腿。 老掌柜整张脸都埋在虞珩的腿上,跪在虞珩面前泣不成声。 第110页 我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忘记您的根在公主府。林钊呜咽出声,公主见到您回去,一定会很高兴。 虞珩垂目看着林钊硬是塞到他手心中的黄铜钥匙,慌乱的神情逐渐平复。 黄铜钥匙大概有手掌长,正面刻着安字,背面刻着襄临二字,是安国公主府大门的钥匙。 虞珩听虞瑜说过,他出生在安国公主府,但他从未去过安国公主府,哪怕虞瑜去世,所有人都叫他小郡王,他也从未想过要去安国公主府看看。 老掌柜居然将安国公主府的钥匙戴在身上,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等待。 被等待的虞珩忽然感到心酸,他昂起头,一只手握紧黄铜钥匙,一只手轻轻搭在老掌柜肩上,哑着嗓子,笨拙的开口,别哭,我带你们回去给她们请安。 老掌柜只用一天半的时间,就准备好大祭所需的所有物品。 他准备的东西比礼学博士列在单子上的物品更全面,且样样奢华细致,仿佛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这些东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而已。 虞珩让林钊另外备礼,代表安国公主府邀请寒竹院的礼学博士主持祭礼。 他在琳琅阁换了身格外郑重的衣服,亲自去清河郡王府拜见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听见仆人说是小郡王拜见他,下意识的道,哪个小郡王? 除了虞珩,还有谁能被称作小郡王?纪成抢在仆人前回答清河郡王,眼中闪过担心,祖父,你是不是糊涂了? 清河郡王气得倒仰,随手提起拐杖去打纪成。 纪成连连后退几大步,你不是答应祖母,以后不打儿孙?不能说话不算话! 清河郡王冷笑连连,狠狠的掐住纪成的脸,小兔崽子敢去告状,我就将你划出族谱! 虞珩在花厅喝了一盏茶,才见迎他进门的仆人去而复返,恭敬的跟在身着锦衣的少年人身后。 纪成率先对虞珩点头,贤侄 主动站起身的虞珩沉默的点头,面对纪成最多比他大一岁的脸,他委实叫不出叔叔。 纪成对虞珩的反应早有预料,板着脸道,没事,我们可以各论各的,我叫你贤侄,你叫我阿兄。 虞珩揉了下僵硬的脸,主动弯下腰,小叔 纪成愣了一下,忽然喜笑颜开,扶着虞珩的手臂往清河郡王的院子去,悄悄对虞珩传授秘籍,阿公最见不得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在他面前哭诉委屈,你若是有事来求阿公,只管抱着他的腿哭。你放心,小叔肯定会帮你。 虞珩从未见过如纪成这般反差大的人,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没应纪成的话,唤纪成为阿兄,又实在不好意思只听纪成的好意嘱咐,半句话都不回。 纠结半晌,虞珩才在纪成期盼的目光下僵硬的开口,小叔的脸是怎么回事,难到府上有毒性格外大的虫子?我有祛毒效果极佳的膏药,回头让人给小叔送来。 纪成立刻抬起手捂住红着的半边脸,哀怨的望着虞珩,恢复刚见到虞珩时的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道,没有虫子,是我不小心撞到墙上。 大意了,竟然忘记这是让他在英国公府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的人。 第34章 纪成板着脸将虞珩带入清河郡王的院子,看到凉亭外的老仆,他脚下一转,改成了个方向,几不可闻的声音中满含羡慕,你运气真好,祖父在凉亭的时候,基本都是在犯困,特别容易答应别人的恳求,你嘴甜些。 虞珩嗯了一声,眼中闪过窘迫。 他并非蠢人,已经察觉到纪成多次教他如何讨好清河郡王,不仅有好意,还意有所指,在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清河郡王亲眼见到纪成将虞珩带到他面前,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趁着虞珩弯腰长揖的时候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 来,到我身边坐。清河郡王偷偷掐了下大腿,面不改色的叫虞珩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下。 纪成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怼在虞珩腰上,以口型提醒虞珩。 嘴甜 虞珩咬了下脸侧软肉,将嘴边的是改成是,阿祖。 纪成和虞珩分别在清河郡王两侧坐下,因为两人的到来才热闹起来的凉亭再次陷入沉默。 看到清河郡王已经闭上眼睛缓缓点头,纪成狠狠的咳嗽了两声,语气远没有带虞珩来找清河郡王的时候和善,贤侄不是有事来找祖父,怎么见了人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毛病? 不求你能哄得人开怀大笑,至少不能让长辈主动问你遇到什么困难,将你当爹哄。 小心祖父等的不耐烦拂袖而去,或者直接让人将你撵出去。 虞珩也在想与纪成相同的问题。 怎么开口求清河郡王,才不会显得很尴尬。 他原本打算携重礼来拜访清河郡王,却被纪新雪制止。 纪新雪和虞珩说的很清楚。 可以给清河郡王送重礼,但必须等到安国公主府祭祖之事彻底结束后。 直接携重礼拜访,可能会伤清河郡王的心,清河郡王未必会拒绝礼物,但从此之后,很难再将虞珩当成需要照顾的小辈看待。 第111页 虞珩毫不犹豫的相信纪新雪的判断,放弃原本的想法。 此时此刻坐在清河郡王身侧,虞珩却觉得难以开口。 饶是他在人情往来上生疏,也知道他平日从未特意来给清河郡王请安,好不容易登门一次,张嘴就是请求,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正昏昏欲睡的清河郡王听见纪成的话,勉强从困意中脱身,睁开眼睛,探究的看向虞珩,正好将虞珩脸上的窘迫收入眼底。 望着那张肖似故人的脸,清河郡王止不住的心软。 纪成见到虞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彻底放弃提点虞珩,只等清河郡王耐心耗尽,让人将虞珩撵出去清河郡王府。 看在虞珩肯叫他小叔的份上,他尽量想办法,让虞珩被撵出去的时候不会太狼狈。 好孩子,可是受了委屈?清河郡王满是褶皱的苍老手掌搭在虞珩的肩上,神情前所未有的温和慈爱,与阿祖说谁欺负了你,阿祖为你做主。 虞珩没想到清河郡王会主动与他说话,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腼腆的开口,没人欺负我,是有事想求阿祖,不知道怎么开口。 清河郡王嗔怪的语气中透着让虞珩陌生的亲昵,你与阿祖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本王虽然脾气不好,却从来不敢薄待安国姑母留下的血脉。 纪成目瞪口呆的望着对面和乐融融的祖孙,竟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这真是他的亲祖父,不是虞珩的亲阿祖? 虞珩在清河郡王慈爱的目光下彻底打消顾及,从袖袋中取出黄铜钥匙,双手捧给清河郡王看,想请阿祖带我开门,见证大祭。 清河郡王拿起虞珩手心里的黄铜钥匙,以指腹感受钥匙上的花纹,忽然悲从心来。 人老了,记性大不如前。 若不是虞珩拿着钥匙来找他,他甚至已经忘记安国公主府闭门多年。 虞安逝世后,虞瑜就从英国公府搬回安国公主府,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也是在安国公主府生下虞珩。 出了月子后,虞瑜忽然决定要封闭安国公主府,带虞珩和祁六回英国公府。 当年就是清河郡王去见证安国公主府封门,只留一个侧门和一个角门,仆人也遣散大半。 如今虞珩想要以嗣王的身份大祭,确实要先开大门才行。 清河郡王忽然畅快大笑,连道数个好字,拉着虞珩的手臂,让虞珩到离他更近的位置坐下,仔细询问虞珩为大祭所做的准备。 虞珩早就将寒竹院礼学博士为他写下的大祭流程倒背如流,也在老掌柜的陪伴下依次检查过已经准备好的各色祭品,才没被清河郡王问住。 清河郡王听了虞珩条理清晰、主次分明的解释,心中的担忧尽数上去,只剩下见到安国公主府后继有人的畅快。 你准备哪日开府大祭,可有准备宴客之事?清河郡王只管看着虞珩,头也不回的指着纪成的方向,他闲着也是无事,让他帮你操持着些。你若是有无法解决的困难,也方便让他爹帮你解决。 纪成心中梗塞却不得不主动起身,他目光哀怨的望着不愿意分给他半点注意力的清河郡王,我还要上学。 清河郡王总算是给了纪成回应,他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在寒梅院做什么,好奇德惠和宣明的小把戏还不好意思让人家带着你玩,回回都是她们前脚闯了什么祸,你立刻后脚跟上,还不如 祖父!我任听虞珩的差遣!绝无怨言!纪成死死抓住清河郡王的手臂,脸红的犹如煮熟的大虾。他已经妥善的处理烂摊子,还让寒梅院院长与他保证,不会与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说他在学堂的事,万万没想到,清河郡王居然什么都知道。 清河郡王冷哼了声,看在纪成认错够快且补救及时的份上,才没和纪成认真计较。 他转头看向虞珩时,脸上的恼怒已经变成慈爱宽和,看清虞珩眼底的犹豫,清河郡王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道你从小在英国公府长大,与英国公府的人格外亲近,但安国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不仅是两府,更是两族。 虞珩乖巧点头,来找清河郡王之前,纪新雪已经与他说过相同的话,他本就没打算在安国公主府祭祖的事上,寻求英国公府的人帮忙。 我打算在三日后开府大祭,可否劳烦阿祖帮我邀请见证的宾客?在纪新雪的反复嘱咐下,虞珩将大祭的日子,定在他可以选择的范围内,最近的那天。 如此着急?清河郡王皱起眉毛。 若是往常,清河郡王肯定会让虞珩另外换个日子,如前些日子嘉王府为庆贺六皇子封王那般,广邀宾客,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场。 但虞珩第一次到府上求他,无论是求他的事,还是不打算让英国公府的人插手的态度,都让清河郡王极为满意。 清河郡王稍作思考,想起宫中和朝堂频繁的动荡,长长的叹了口气,同意虞珩三日后进行开府大祭,答应为虞珩邀请见证开府大祭的宾客, 纪成虽然满心怨言却不敢不听清河郡王的话,老老实实的在寒梅院请假,去琳琅阁找虞珩。 他从小跟在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对宗室喜事和丧事都了如指掌,特别擅长彰显宗室威仪。 第112页 发现虞珩身份足够也不缺银子,可以将他想象中的画面尽数展现出来,原本兴趣缺缺的纪成,态度立刻变得积极起来。 虞珩去清河郡王府拜访当天,英国公府的人就察觉到虞珩的异常。 世子险些沉不住气,直接去问虞珩为什么去拜访清河郡王,却被国公夫人拦住。 母亲!世子眼中除了浓郁的烦躁,还有几不可见的惶恐,要是让清河郡王知道,过去是我们拦着清河郡王府的人,不让清河郡王府的人去见虞珩,也没将清河郡王的亲笔信交给虞珩,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那可是敢抽焱光帝宠妃的人。 当年焱光帝最宠爱的妃子,当众让宗室郡主张嘴接她的痰,被清河郡王一巴掌扇歪了脸,掉了两颗大牙,再也没能出现在焱光帝面前。 清河郡王只是被焱光帝不痛不痒的责骂两句,被罚两个月的俸禄。 你慌什么?国公夫人指着身侧的椅子,示意世子先坐下,不要再满地乱晃。 世子向来对国公夫人敬畏有加,立刻去国公夫人指着的位置落座,眼巴巴的望着国公夫人,阿娘 国公夫人险些将手边的茶盏扔到世子脸上。 她始终想不明白,她和英国公都不是蠢人,为什么生下的孩子却一个赛一个的蠢。 长子虽然有公府世子的气度,但只能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装个样子,儿子都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仍旧事事都离不开爹娘的提点。 次子只知道花天酒地,虚度光阴,娶郑氏为妻并生下孩子,算是他唯一能做的正事。 幼子小时候聪慧机敏,却越长大越没有出息,优柔寡断的厉害。 你现在去找虞珩,是不是生怕虞珩不知道你对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一清二楚?国公夫人伸手怼在世子的脑门上,语气逐渐恼怒,你阿耶才走几日,你就忘了他的教导。 世子猝不及防的被劈头盖脸的训斥,顺从的起身,跪在国公夫人面前老老实实的认错,母亲,儿知错了。 你知错就怪了! 每次认错最积极,下次再犯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蠢货! 国公夫人深吸了口气,没让世子起身,移开目光去看桌子上的花瓶,语气格外冷漠,无论虞珩如何与清河郡王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你只管按照你父亲的吩咐,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虞珩半句不是。如果对方的话在你预料之外,你也不要特意掩饰诧异。其余的事,自然有我和你父亲操心。 世子呐呐称是,脸上的慌乱逐渐变为平静。 国公夫人本想多教世子些,却不耐烦看到世子愚蠢的表情,伸手指向门口,让世子赶紧离开,不要再碍她的眼。 世子离开后,国公夫人躺在床上小憩片刻,亲自去看望病中的老夫人,在祁株下学去老夫人处请安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问祁株学堂的事。 祁株眼中闪过嘲讽,明知道国公夫人是在问虞珩却故意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崔青枝在《乐》课上弹奏一曲,犹如天上仙乐。 每旬考核成绩皆是拔尖的宁淑县主却乱弹一通,引得乐学博士连连摇头。 国公夫人耐心听了半晌,忽然打断祁株,别再说别人家的孩子,我只关心你和凤郎如何。 我在家中就得到过阿娘指点,侥幸赢得博士点头。祁株羞涩的低下头,声音转沉,小郡王只在上午在,下午博士让我们抚琴的时候,小郡王请假了。 他为什么请假,可是身体不适?国公夫人抓住祁株的手,眼中含着淡淡的责备,这等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祁株表面上做出因为国公夫人的反应和话语伤心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自从与李娘子说开,不再故意和虞珩作对后,祁株通过观察已经无法得到他无条件信任的老夫人,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通过努力和优秀得到老夫人的偏爱、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注视。 现实却告诉他,但凡他能被英国公和国公夫人看在眼中的时候,他肯定正因为某件事和虞珩有密切的关联。 整个英国公府,除了李娘子和妹妹之外,再也不会有人抱着纯粹的心思关心他。 对不起祁株毫不犹豫的认错,并给自己的错误找到完美的理由,我怕小郡王,不敢多关注他,更不敢打听与他有关的事。 你怕他做什么?老夫人将祁株拉到身侧,满是褶皱的老脸逐渐浮现阴沉,你和他都是英国公府的小郎君,你们是亲兄弟,他想要对你做什么,先踩过我这身老骨头! 国公夫人温和的笑了笑,也安慰祁株,株儿不必惧怕凤郎,凤郎只是脾气急些,才会让你觉得委屈。若是哪日他真的无缘无故的欺负你,你只管说出来,母亲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无论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说什么,祁株都只管点头,根本就不将两人的话留在心中。 曾经他就是太过相信这两个人的话,才会忽略虞珩还是宗室郡王。 他和虞珩的差距不止在嫡庶,还在君臣。 双方相互敷衍了一会,国公夫人又将话题引回虞珩身上,旁敲侧击的问祁株,知不知道虞珩是为什么请假。 第113页 祁株只管装出畏缩的模样,说自己不敢打听虞珩的事,非但没被责问,反而被两位心疼他的长辈塞了许多好东西。 为了报答两位长辈,祁株只能保证,今后会将兄友弟恭刻在心上,时刻注意虞珩的动向。 还没走出老夫人的院子,祁株就想好,下次要怎么敷衍。 他只是国公府庶子,虞珩却是小郡王,寒竹院又人人都知小郡王看他不顺眼,怎么可能让他打听到小郡王的事? 直到虞珩准备好所有事宜,只等第二日开府大祭的时候,他才去邀请英国公世子作为宾客,见证这件事。 嘴角起着好几个水泡的世子指着虞珩的脸暴呵,胡闹,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与长辈商量? 虞珩退后两步,难以置信的望着正满脸恼怒的世子。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世子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凶狠的模样。 虞珩悄无声息的咽下泪水,忍得双眼酸疼,仍旧不肯从世子脸上移开目光,我与阿祖商量过。 世子听了虞珩的解释,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火气更大,将桌子上的茶壶和茶盏狠狠的掀到地上,嗓音尖利的几乎破音,阿祖?!你长在英国公府,吃喝也皆在英国公府,居然叫外人阿祖,还对外人言听计从? 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世子眼中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 虞珩呆呆的望着世子,忽然想起一段小时候的记忆。 好像有人对抱着他的虞瑜说过差不多含义的话。 你执意要将凤郎留在身边,是要将凤郎养成和你一样冷心冷肺的凉薄性子吗? 虞珩的沉默让世子错以为虞珩是在反省。 世子用力抓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往外拖,厉声道,你快去告诉清河郡王,将开府大祭的日子推迟,等我给父亲去书信商量后,再告诉你怎么做。 虞珩很愤怒,不是因为世子的态度和世子的话,而是世子想要拖着他走的行为。 他是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怎么可以毫无尊严的被人拖着走? 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画面,肯定会无法安息。 虞珩开始疯狂的挣扎,然而他就算比同龄人强壮,也只是个八岁的小郎君而已,在平日勤加习武的世子手中,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的不顺从却让世子大为恼怒,想也不想的甩出一巴掌。 清脆的拍打声让吵闹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虞珩眼中终于落下泪水,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脊背甚至更加挺直。 世子呆滞的望着被他打的撇过头去的虞珩,被酒意刺激得有些混沌的脑子陡然恢复清醒,难以置信的看向打在虞珩脸上的手,对虞珩的怒火皆转变为对英国公和国公夫人的惧怕。 门外的仆人发现屋内许久都没再传出任何声音,生怕出现意外,再也顾不得会被盛怒中的主子当成出气筒,连滚带爬的从外面闯入门内,惊醒各自愣在原地的世子和虞珩。 虞珩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不是白眼狼,也不必吃喝皆在英国公府。 准备开府大祭的过程中,让虞珩认识到,他是虞珩,是安国公主府的嗣王。 虞瑜去世,安国公主府的枯荣就系在他一人身上。 他绝不能在英国公府任人折辱。 哪怕这个人是从小就万事向着他,对他宠爱有加的大伯,也不可以! 凤郎!世子下意识的去抓虞珩的手臂,却在看到虞珩手腕上的红肿时,下意识的收回手,呆呆的目送虞珩离开。 过了半晌,世子才在仆人的提醒下回神,立刻去找国公夫人。 正在独自享用晚膳的国公夫人见到如同逃命似的闯入她房中的世子,气得胸口发闷,狠狠的放下筷子,你 阿娘!世子猛得跪在地上,我,我打了凤郎。 呕 国公夫人忽然别过头去,将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 她虽然不至于像传闻中的那样常年卧床,但身体确实不如正常人健康。 呕吐的间隙,国公夫人有气无力的道,凤郎人呢?伤得多重? 世子委顿在地上,在国公夫人越来越犀利的目光下茫然的摇头。 他只看到虞珩离开大房就急着来找国公夫人想办法补救,根本就没有留意虞珩去哪,而且虞珩始终低着头,他根本就看不到虞珩脸上的伤。 然而面对国公夫人越来越愤怒的目光,世子却不敢不答话,只能支支吾吾的开口,凤郎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回,回六房东院了吧我看他手腕有些红肿。 国公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立刻去六房东院安慰虞珩却没看到虞珩的身影,又去六房正院,同样空空如也。 虞珩根本就没回六房,从大房离开后,径直出府了。 国公夫人深深了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越来越恼怒的情绪,正要吩咐仆人去府外找虞珩,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夫人?! 快去告诉世子,夫人晕倒了! 先将夫人送回正院! 第114页 第二天,纪新雪才知道虞珩挨打的事。 他对《乐》课毫无兴趣,又没办法在从未停下乐声的学堂内补觉,只好装模作样的拿着玉箫,在最后排光明正大的发呆。 目光偶尔扫过虞珩和祁株的空位,纪新雪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虞珩今日要在清河郡王和宾客的见证下,正式打开被虞瑜封闭的安国公主府大门,然后进行大祭,早就为此断断续续的请假多次。 祁株回到寒竹院后却从未请过假,为什么刚好是在今天请假? 挨着纪新雪座位的窗边,忽然响起两声敲击的动静。 纪新雪转动玉箫的动作稍顿,起身到前方找乐课博士。他借口胸闷,想要去门外透风。 乐课学士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充满委屈和无奈,确定纪新雪会回来,才放纪新雪出门透风。 纪新雪刚出学堂大门,就见到对他疯狂招手的绿竹。 县主!没等纪新雪询问,绿竹就迫不及待的道,清河郡王带人打上英国公府,要抓英国公世子去大理寺! 虞珩怎么了?纪新雪倒吸了口凉气,转身就往寒竹院外走。 清河郡王护短,同样也是担任宗室族长几十年的老人精,绝不会做出打着为谁好的名义,反而让那个人的日子更难过的蠢事。 如果只是虞珩砸在英国公府的银钱被清河郡王知道。 清河郡王最多私下警告英国公或找英国公世子谈心,绝对不会做出带人打上英国公府的事。 绿竹小跑跟在纪新雪身后,断断续续的道,我不知道今天不仅紫竹和青竹没来国子监,好多平日里在冷晖院听小郡王差遣的书童都没来国子监,我想找人打听都不知道找谁。 纪新雪忽然停下脚步,改为往绣楼走,你先回去,将绣楼里的小驴车收拾出来,我们从南门出国子监,直接去安国公主府。 如果安国公主府没有虞珩,再去英国公府。 绿竹下意识的想要阻止纪新雪,您怎么能坐驴车?您 他在纪新雪的目光下闭上嘴,匆匆对着纪新雪弯下腰,朝着绣楼跑去。 因为驴车太小,纪新雪只带绿竹出门,成功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安国公主府门外。 纪新雪让绿竹将驴车藏在街角,径直往安国公主府大门去。 安国公主府今日开大门,肯定要开上整天,这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虞珩的唯一方式。 纪新雪刚走到大门处,就看到换了甲衣,正杀气腾腾的扛着长刀却丝毫不显得违和的老掌柜。 县主?老掌柜也看到了纪新雪,先行了个武将礼,才满脸笑意引着纪新雪往门内去,小郡王若是知道你来看他,肯定会高兴。 纪新雪见老掌柜脸上虽然有肃杀之气却不见哀色,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下一半,他怎么了? 老掌柜嘴角的笑意微凝,轻声道,您自己去看吧,我要是与您说,恐怕他要恼我。 紫竹、青竹和其他没有去寒竹院的书童整整齐齐的站在前院回廊处,见到纪新雪进门,远远的对纪新雪行礼。 走到门口,老掌柜轻轻敲门。 第一次,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次,门内传出虞珩沉闷的声音,是阿祖回来了吗? 老掌柜将手搭在腰间长刀上,气沉丹田的道,小郡王,宁淑县主来看望你了。 虞珩眼中先是闪过极亮的光芒,立刻将手搭在门插上,却因为嘴角上扬,牵动到脸上的伤口,触火般的将放在门插上的手拿开。 纪新雪?虞珩将手掌按在门上,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门的那边很快传来纪新雪的声音,开门,让我进去。 虞珩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闷声道,我得了风寒,不能传染给你。 今日阿祖见到他,脸色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肯定是觉得他丑。 他不想让纪新雪看到他的丑样子。 过了好一会,门的那边都没再传来任何声音,虞珩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将脑门贴在正按着门的手背上,闷声嘱咐门外的人,让小厨房给她上些点心垫垫肚子,不能放盐,只放三分之一的糖,最好是红豆或绿豆做的点心,还要银耳莲子羹,这个要放双倍的糖。再 门的那边忽然响起纪新雪虚弱的咳嗽声,然后是虞珩从未听过的软语哀求,快让我进去歇歇,我是从国子监一路跑到这里,再不能坐下就要昏过去了。 虞珩满脑子都是纪新雪苍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模样,再也顾不得脸上的伤口丑不丑,是否能见人,立刻打开房门,阿雪,你没事 堵在门口的人第一时间冲进房内,推着虞珩的肩膀逼迫虞珩让出门口的位置。 纪新雪注意到虞珩脸上的伤,垫着脚扶正虞珩的头,不许虞珩躲避他的视线,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虞珩身上,专心致志的盯着虞珩脸上的伤。 虞珩想挣扎却怕纪新雪因此摔倒,只能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沮丧的垂下眼皮不肯与纪新雪对视,语气既充满讨好又可怜至极,比上次脚伤时疼得轻,最多七天的时间就能复原,你,别别嫌我丑。 第115页 纪新雪根本就没听见虞珩几乎是含在喉咙口的最后几个字,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虞珩肿起来的右脸上,险些被铺天盖地涌上心头的自责淹没。 是他故意让虞珩拖延到最后的时间,再将要在安国公主府祭祖的事告诉英国公世子。 也是他将提纯过的酒赠给虞珩,哄着虞珩答应他,先给英国公世子喝酒,再与英国公世子说开府大祭的事。 他早就从虞珩和英国公府之间的种种事迹中察觉到,仍旧得到虞珩信任的英国公府世子并不无辜,有意借着这个机会刺激英国公世子说出伤人的话,好让虞珩见识到英国公世子的真面目。 是他害得虞珩挨打。 虞珩始终垂着眼皮不敢看纪新雪,生怕在纪新雪眼中看到类似厌恶的情绪,忽然感觉到手上有水珠滴落,他诧异的掀开眼皮,正好看到沿着纪新雪脸颊落下的泪水。 你别!你别哭啊 他慌忙的抬起手,想要为纪新雪擦泪,却在触碰到纪新雪的瞬间立刻将手抬起来,笨拙的开口,试图哄纪新雪别哭,我不疼,我真的不疼,你别哭。 虞珩眼中的纪新雪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模糊,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阻挡他看纪新雪。 他想要将那些无形的阻挡抹去,却摸到满手的湿润。 堵在大门处的老掌柜沉默的看着门内对流眼泪的纪新雪和虞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转过身继续守在门口。 能哭出来是好事。 否则委屈积年累月的留在心中,迟早要憋出大病。 昨日小郡王在天黑后肿着脸到琳琅阁的时候,老掌柜用尽所有理智,才克制住想要提刀杀去英国公府的想法。 无论他如何哄小郡王说话,小郡王都不肯理会,也不肯让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脸上的伤,却坚持正常举行开府大祭。 这让老掌柜欣慰的同时,更加心疼小郡王。 但他也有私心,故意没提让小郡王处理脸上和手腕上的伤,还给让人给小郡王煮了碗会让伤处看上去更加狰狞的汤水。 清河郡王真心为虞珩能做出担当得起安国公主府嗣王身份的行为高兴,为虞珩邀请的宾客皆位高权重,除了礼部尚书和定北侯等人,还有金吾卫大将军莫岣。 众人看到肿着半边脸,华服肃容站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前迎客的虞珩时,脸上皆浮现不同程度的惊诧。 所有人都以为清河郡王当时就要发作,清河郡王却忍了下来,坚持到开府、大祭都圆满结束,又礼仪周到的送走所有宾客,才肃容问虞珩,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虞珩只肯说是英国公世子打他,其余的事都不肯透露,清河郡王也没继续追问,只嘱咐老掌柜好好照顾虞珩,就离开了。 直到听闻清河郡王离开安国公主府后,挨个去敲宗室大门,带着宗室打上英国公府,老掌柜才狠狠的松了口气。 小郡王的委屈总算是没有白受。 但清河郡王只能替小郡王讨个公道,给英国公世子个教训,却无法让小郡王放下心结。 老掌柜听着背后从无到有的抽噎声,遥遥望向祠堂的方向,目光逐渐放空。 屋内两个人原本只是面对面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熊抱在一起哭,更准确些形容,是纪新雪熊抱着虞珩。 虞珩全程被动,却舍不得推开纪新雪,偷偷将头埋在纪新雪肩膀上,将纪新雪鹅黄色的裙子哭湿了大片。 阿雪,我没有冷心冷肺,我阿娘也不是凉薄的人。虞珩的声音接近于无,传入纪新雪耳中时却异常清晰。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相比虞珩越哭越投入,他反而只在刚开始的时候失态,早就恢复了冷静。 他知道虞珩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种话,心中更恨英国公府的人狠心,眼中没有任何温度,拍在虞珩肩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你很好,是他们不好。纪新雪的语气极为坚定,他们嫉妒你天生拥有的富贵权势,才会用尽各种恶劣的手段打压你,如果你不能坚持自己,听信他们的话,就会慢慢变成他们的傀儡。 虞珩忽然感觉后背和腰间的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更紧,怀中被填满的感觉仿佛能充实他空荡荡的心,耳边是纪新雪带着笑意的声音,虞珩,你做的很好。 房内的抽噎声彻底停下。 过了许久,才再次响起虞珩带着鼻音的声音。 我小名叫凤郎,是阿娘为我取的名字。 凤郎? 嗯,阿雪 第35章 感觉到虞珩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纪新雪才轻轻推开虞珩,他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虞珩红肿的脸,怎么没上药? 虞珩根本就不记得脸上是否抹过药,下意识的以为老掌柜会好好照顾他,小声解释,可能是擦掉了。 纪新雪闯进门的时候,只顾看虞珩的伤,没注意到虞珩脸上是否有药。 看着虞珩明明是哭没了药却说是擦掉的嘴硬模样,纪新雪莞尔,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等会将药涂的厚些,才不会再被轻易擦掉。 守在门口的老掌柜听见两个人的话,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两分讨好,我让人去给小郡王和县主取了新衣服,先让人伺候你们重新洗漱? 第116页 可惜纪新雪和虞珩都被刚发泄完情绪的疲惫笼罩,谁都没发现老掌柜的异常。 安国公主府虽然封闭多年,但每年都会按时修葺。 莫长史还在长安的时候,向来是莫长史负责这些。 等到莫长史去封地,老掌柜来长安,这些事就由老掌柜负责。 早在虞珩提出要回安国公主府祭祖的时候,老掌柜就命人将给虞珩准备的东西搬入公主府的正院,还将给虞珩制衣、配香的仆人也迁入公主府内。 给小郡王制衣的绣娘也负责给您制衣,刚好有还没来得及给您送去的衣服。老掌柜对纪新雪解释。 纪新雪点了点头,停在门口道,让仆人都出去,我换完衣服再让她们为我重新梳头。 老掌柜闻言没觉得奇怪,身份尊贵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小脾气,小娘子不喜欢让陌生的仆人近身,只能算长安贵女身上最常见的习惯。 他非但没觉得宁淑县主事多,反而更感慨宁淑县主将小郡王放在心上,因为担心小郡王,居然愿意屈尊降贵坐驴车。 看着纪新雪关上房门,老掌柜不好多呆,仔细嘱咐仆人万万不能惹纪新雪不快,就转身回虞珩那边。 纪新雪很快就换好衣服,开门让仆人进去给他梳头。 县主,可否带这只步摇?仆人将手中捧着的木盒递到纪新雪面前。 木盒内是只雏凤衔珠的步摇,正衬纪新雪换上的红衣。 纪新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让仆人将他原本带的头饰妥善收起来。 仆人给纪新雪梳头的过程中,又有仆人捧着其他木盒过来,里面有耳坠、有宫绦还有崭新的绣鞋,都正好能配上纪新雪身上的新衣服。 纪新雪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全靠头皮上时不时传来的力道保持清醒,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虞珩的声音,阿雪,我能进去吗? 嗯?纪新雪眼中闪过莫名其妙,没明白虞珩为什么会突然变得羞涩起来,高声道,进! 虞珩换了身朱红绣金蟒的郡王常服,头上的白玉冠也变成赤金攒珠冠,他脸上的伤仍旧没有处理,眼睛周围也肿得不轻,仅凭这身衣服就让虞珩看上去更有精神。 两人互相打量,还没来得及说话,老掌柜忽然沉着脸从外面进来,小郡王,世子夫人正在大门口吵着要见你。 虞珩眼中的笑意凝结,转身就要往门外去。 纪新雪一只手举着还没彻底别进发髻中的碎发,一只手抓住虞珩的手臂,你做什么? 听见身后的惊呼声,虞珩立刻回头,见到纪新雪只是举着头发,身上没有不妥的地方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道,我去大门看看。 看什么看?给她脸了。 纪新雪四处看了看,让仆人将放在另一边的椅子搬到他梳头时坐着的椅子旁边,将虞珩按在新搬来的椅子上,她又不是客人,你为什么要去迎? 虞珩露出苦笑,她是长辈。 纪新雪冷笑,她配吗?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虞珩愣在原地,眼中再次浮现茫然。 纪新雪见虞珩没立刻反驳他,脸色稍缓,示意身后的女婢继续给他梳头,给虞珩留下思考的时间。 老掌柜安静的立在原地,小郡王不发话,门口的人就不会给世子夫人好脸色,更不会放世子夫人进门,他也不着急。 时间久到纪新雪以为虞珩已经开始走神的时候,虞珩忽然动了动嘴唇,她不配。 虞珩至今都没办法理解世子夫人在嘉王府的行为。 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思考在嘉王府发生的事,包括纪新雪教他说的话和其他人的反应,思考的次数越多,虞珩越觉得心中空荡,恨不得能彻底忘记发生在嘉王府的事。 虞珩想要忘记这件事,英国公府的人却不肯放过虞珩。 无论是世子夫人三番五次的对他道歉,想让虞珩原谅她,还是国公夫人和世子的旁敲侧击,都让虞珩觉得难以呼吸。 虞珩无数次想要质问世子夫人,既然是道歉,想要得到他的原谅,为什么至今都不肯说实话? 他也想知道,如果世子和国公夫人知道世子夫人不是无意害他摔倒而是有意害他摔倒,还会不会希望他原谅世子夫人。 但虞珩始终都记得,世子夫人故意害他摔倒,是他和纪新雪之间的秘密,他答应过纪新雪,不会与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国公夫人和世子。 刚开始听到老掌柜说世子夫人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处吵闹着要见他的时候,虞珩虽然对世子夫人厌恶至极,甚至已经超过对老夫人的厌恶,却没想过不理会世子夫人。 如同他厌恶老夫人多年,但从来不会在礼数上对老夫人不周。 他是郡王,所以他可以不听老夫人的管教。 老夫人是长辈,所以他不能忤逆。 虞珩将母族和父族对他的教导,以他自己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形成他独有的处事方式。 这种独特的处理方式也在世子夫人身上生效。 虞珩厌恶世子夫人,不会原谅世子夫人,也不会再将世子夫人当成可以尊敬的长辈。 但世子夫人是长辈,所以虞珩要在外人面前与世子夫人维持平和,免得被外人看笑话。 第117页 世子夫人正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处闹着要见虞珩的行为,在虞珩看来,是让外人看笑话的行为。 这是虞珩不允许发生的事,所以他才立刻想要去阻止世子夫人。 说出她不配三个字后,虞珩忽然觉得仿佛有无形的枷锁落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世子夫人不配做他的长辈,所以他可以不将世子夫人当成长辈。 如此,世子夫人如何在安国公主府大门丢脸,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纪新雪透过铜镜看到虞珩左脸上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手指毫无知觉的动了动。 他能看出来,虞珩已经不再想去大门处见世子夫人。 不能让她平白打扰安国公主府开门的好日子。纪新雪小声嘀咕了一句,对虞珩招了招手,你想不想让她吃些苦头? 虞珩眼中闪过犹豫,选择顺从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坚定的点头,想 纪新雪示意虞珩附耳到他身侧,小声与虞珩嘀咕了几句话。 虞珩勉强忍着耳朵传来的异样感觉没有躲开,仔细考虑纪新雪的提议后,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告诉纪新雪。 两个人小声商量好半天,纪新雪甚至没发现仆人已经为他戴上步摇,还想为他佩戴别的饰品却碍于他和虞珩的距离太近无从下手,只能无奈的退到一边。 发现虞珩和纪新雪在小声说话,老掌柜就开始闭气凝神。 奈何两个人靠的极近,说话的声音也几不可闻,真正的做到话出我口入你耳,连为纪新雪梳头的仆人都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更不用说与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老掌柜。 好在他们没让老掌柜等太久。 虞珩从纪新雪身前退开后,立刻对老掌柜道,你去大理寺找阿祖,告诉阿祖,世子夫人在安国公主府大门的行为。 纪新雪重重的清了下嗓子,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虞珩身体微僵,眼中闪过无措,逼着自己说出与纪新雪商量好的话,先去请柳太医,你去找阿祖的时候,将我请柳太医的事也告诉阿祖。 说到最后,虞珩已经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纪新雪凑到虞珩耳边小声鼓励道,世子夫人以大欺小才丢人,你是合理反击,不丢人。 虞珩红着耳朵点头。 要不是怕虞珩更不好意思,老掌柜真想给纪新雪行个大礼。 老掌柜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小主子不仅能逐渐摆脱英国公府的控制,还能学会反击,他单膝跪地应了虞珩的命令,忽然暴呵,好! 虞珩和纪新雪被老掌柜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握住彼此的手,呆呆的望着老掌柜大步流星的离开。 他真的只是个掌柜吗?纪新雪呐呐开口。 虞珩摇了摇头,林钊原本是封地公主府的右卫主帅,主持封地公主府的所有事宜。来到长安后,林钊发现长安公主府已经封闭,左卫也被阿娘遣散,就住进琳琅楼,说要给我做大掌柜。 纪新雪回想了下公主府属官的品级,脸上的震惊更浓,那应该叫他林将军。 世子夫人的心情非常糟糕,她怀疑嘉王克她。 否则怎么会自从嘉王府大宴宾客后,她就一直在倒霉? 她不仅在嘉王府被清河郡王罚九个月俸禄,还得到宗室族长不稳重的评价。 可恨她明明是为了讨好国公夫人,才会故意去害虞珩,国公夫人却以她不稳重为理由,让她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将管家权收了回去。 要不是世子经常与她说,国公夫人担心虞珩和虞瑜一样难以管教,想要磨一磨虞珩的锐气,她怎么会生出打压虞珩讨好国公夫人的心思? 刚开始的时候,世子夫人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利用管家的权利,不动声色的让虞珩在一些小事上不顺心,然后心惊胆战的等着国公夫人的反应。 国公夫人没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世子夫人却敏感的发现,原本对她不怎么尊敬的英国公府老仆突然变得听话起来。 这让世子夫人对国公夫人又恨又怕。 恨国公夫人名义上将管家的权力交给她,却不肯给她任何支持。 怕国公夫人仿佛能将国公府的所有事都看在眼中,随意揉搓拿捏。 自从尝到甜头后,世子夫人小心揣测国公夫人的心思,屡屡给虞珩使些让人抓不到把柄的绊子,让虞珩的日子过的不痛快。 做这些事的时候,世子夫人不是完全没犹豫过,尤其是虞珩乖巧的喊她伯娘时,世子夫人很难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但世子夫人没有做任何改变,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谁让虞珩是虞瑜的儿子? 世子夫人嫉妒虞瑜,她和虞瑜都是宗室郡主,境遇却天差地别。 信阳郡王有很多儿女,而且并不看重女儿,她只是运气格外好,是信阳郡王的第一个女儿,王妃又没生下嫡女,才能在出嫁的时被封为郡主。 虞瑜却不一样,虞瑜是襄临郡主的女儿还是长女,那一脉的爵位有传给女儿的先例,当年老襄临郡主虞安怀上幼子时,就曾给皇帝上折,表明心意,将来要将爵位传给长女。 襄临郡主不仅代表郡主的爵位和尊荣,还代表富饶的封地和天生的权势。 第118页 在宗室,有封地的人和没封地的人,地位天差地别。 最开始听说虞瑜和祁六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世子夫人就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她已经受够国公夫人对次子媳妇郑氏的偏爱,绝不能再忍受祁六娶比她身份高的妻子。 为了阻止虞瑜嫁给祁六,世子夫人做了很多事。 劝虞瑜不要跳火坑、使计让虞瑜相信李娘子给祁六下药才会怀孕,怂恿虞瑜去找李娘子算账 可惜她用尽办法,还是没办法阻止虞瑜嫁给祁六。 世子夫人是以郡主的身份嫁给英国公世子,虞瑜是以未来郡主的身份嫁给英国公幼子,虞瑜的婚事却比世子夫人的婚事盛大,嫁妆也远胜于世子夫人。 虞瑜嫁到英国公府后,比世子夫人刚嫁进英国公府的时候,更难以融入,但虞瑜不在乎,她的洒脱狠狠的刺痛了世子夫人的眼睛。 直到虞瑜突然病重、逝世,世子夫人对虞瑜的嫉妒都没减少过半分。 世子夫人心安理得的将对虞瑜的嫉妒,变成对虞珩的折磨。 她对虞珩下手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所顾忌,偶尔甚至会产生正在报复虞瑜的错觉。 嘉王府发生的一切对世子夫人来说,就像是场模糊的噩梦。 她无法接受失败,更无法接受带来失败带给她的后果。 信阳郡王府的所有人都将父兄去寺庙斋戒给皇帝祈福的事怪在她头上,信阳郡王妃甚至写了数封亲笔信责骂她不孝。 国公夫人也突然翻脸,非要她取得虞珩的原谅才肯将管家权还给她,还特意强调,不许她逼迫虞珩。 对世子夫人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世子对她的态度没有改变,因为怜惜她受了委屈,主动遣散后院没有育子的妾室。 世子夫人听见侍女说清河郡王带宗室打上门,将世子抓去大理寺的消息后,险些急得昏厥过去。 她想去大理寺查看情况,却被国公夫人派人拦下。 国公夫人没办法阻止清河郡王带走世子,只能拖着病体跟上去。离开英国公府前,特意吩咐仆人拦住世子夫人,不许世子夫人去大理寺。 世子夫人不敢违抗国公夫人,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在英国公府等消息。她打听到世子为什么会被清河郡王带人抓走后,借口身体难受回房间,避开国公夫人派到她院子里的人,偷偷溜出英国公府,直奔安国公主府。 从英国公府的跑到安国公主府的路上,世子夫人想了无数种哄虞珩主动原谅世子的办法。 她甚至想到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处对虞珩下跪。 虞珩不原谅世子,她就不起来。 可惜世子夫人想到的所有办法,都在一开始就失败的彻底。 安国公主府的侍卫并排站在一起,组成人墙挡在公主府大门前,无论世子夫人厉声威胁还是上手厮打,安国公主府的侍卫都纹丝不动。 世子夫人不仅没见到虞珩,甚至无法从安国公主府的侍卫口中得知虞珩是否在公主府。 你们凭什么敢拦我?世子夫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他是宗室郡王,我也是宗室郡主! 脸上顶着道红痕的侍卫不卑不亢的答道,回郡主,臣等并非宗人府派给郡王的侍卫,是太祖赐给安国公主府的左卫。 世子夫人听懂侍卫隐晦的挤兑,本就被怒气和焦虑冲得不怎么清醒的脑子更加混沌,想也不想的一巴掌甩过去。 侍卫抓住世子夫人的手,语气平波无澜,臣乃安国公主府左卫中郎将,郡主真的要赏臣耳光? 世子夫人脸色乍青乍白,几乎要忘记她来安国公主府的目的,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戎冲松开抓着世子夫人手腕的手,顺从的低下头,臣不敢。 世子夫人的心腹连忙扶住气得大口喘息的世子夫人,郡主消消气,您与他计较什么?您想想世子。 千万别冲动! 清河郡王容不得他人轻视宗室,也不允许宗室薄待朝臣。 安国公主府左右卫的规制参考东宫左右卫,左右卫将军皆是三品,中郎将四品,世子夫人这巴掌若是打下去,绝不是罚俸就能过去。 世子夫人听见仆人提起世子才冷静下来,她甩开仆人的手,冷声道,抬头,本郡主要记住你。 戎冲抬起头,从容开口,臣乃安国公主府左卫中郎将戎冲,原任千牛备身,承蒙先祖恩德,得世袭之职,才能侍奉郡王。家祖任太原府牧,家兄任金吾卫将军。 世子夫人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太原府牧已经是正二品大员,就算是信阳郡王也不会轻易得罪对方,戎冲的兄长更惹不得。 能在金吾卫任将军,就算不能得焱光帝的青眼也是莫岣的心腹。 放眼朝廷上下,谁敢招惹白千里和莫岣? 让开,我要见虞珩。世子夫人深吸了口气,不再看戎冲让人厌恶的脸。 戎冲开口,仍旧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臣已经派人去禀告郡王,郡王还未让人传话,请您耐心等待。 虞珩果然在府内?世子夫人双眼发亮。 臣不知戎冲满脸冷漠。 世子夫人刚勉强咽下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她看了眼天上已经从正中央朝西偏移的太阳,彻底失去耐心,以只有她和戎冲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原本我是想与虞珩好好商量,是你们逼我不留情面。 第119页 说罢,没等戎冲做出任何反应,世子夫人已经提着裙子往安国公主府大门前的台阶下走。 收到世子夫人目光催促的仆人们心口皆苦,却不敢违背世子夫人的命令,咬着牙做出惊讶慌张的模样。 世子夫人! 襄临郡王要逼死亲伯母了! 您千万别想不开! 戎冲平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张嘴就要叫人将正闹事的仆人们抓起来送官。 至于英国公世子夫人。 戎冲才不信这个人真的会寻死。 没等戎冲开口,林钊派到大门处的人就小跑到戎冲身边,将林钊交代他的话转述给戎冲。 戎冲脸上的郁色渐消,冷漠的望着又要寻死觅活,又装腔作势往地上跪的世子夫人。 安国公主府是武宁帝亲自赐给安国公主的住处,周围不是勋贵府邸就是权臣、宠臣的住所。 世子夫人刚闹起来,周围的府邸就发现不对劲,街角陆续出现鬼鬼祟祟的身影。 戎冲对身后的侍卫低声吩咐两句,让他们拦着偷偷来看热闹的人,不许这些人回府报信,免得有人来拦世子夫人寻死觅活。 刚开始的时候,世子夫人和她带来的仆人还能卖力表演,随着时间推移,她们逐渐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为什么安国公主府的侍卫能如此冷静的看着世子夫人在这里寻死? 周围府邸也不派人来拦着,她们还怎么继续下去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世子夫人和仆人们已经发现不对劲,也必须按照原本的计划闹下去,否则丢人的岂不是只有她们? 在世子夫人不知道的时候,林钊亲自赶到大理寺,将世子夫人在安国公主府正门前寻死觅活的行为告诉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气得倒仰,拿起身侧的拐棍就往英国公世子身上抽。 大理寺卿抹着头上的冷汗往下跑,连声道,快扶着清河郡王些,世子别躲,千万别让清河郡王摔到! 跟随清河郡王去英国公府抓人的宗室们也纷纷去拦清河郡王,生怕清河郡王不小心伤到自己。 乱糟糟的大堂重新恢复宁静时,被宗室子弟和大理寺卿围在正中央的清河郡王只是喘息声比之前大些,英国公世子身上却出现许多脚印,嘴角也多了淤青。 清河郡王世子沉着脸训斥英国公世子,你若只是酒醉神志不清时,想要教导虞珩才会失手,宜筠怎么敢欺虞珩至此? 英国公世子瑟缩的往后躲,左脚拌右脚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头脸。 英国公夫人狠狠咬住舌尖才能保持清醒,她想去与清河郡王说话却被清河郡王世子不动声色的挡住去路。 她快速分析利弊,不得不做出让步,声音虽然虚弱,却能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这事确实是世子让凤郎受了委屈,郡王说的对,世子不仅是凤郎的伯父还与凤郎有君臣之别,不该失了分寸,在大理寺牢狱中反省半个月也是应有之举。 正在给清河郡王顺气的大理寺卿双眼一亮,满含期待的望向清河郡王,郡王,您看 林钊来大理寺前,宗室和英国公府正在为如何惩罚英国公世子争论不休。 宗室认为英国公世子打小郡王是以下犯上,罔顾宗室,必须要在大理寺牢狱中反省半个月。 英国公府却在积极认错后,认为英国公世子是小郡王的伯父,小郡王的父亲暂时不在长安,英国公世子作为伯父和未来家主,教导亲侄子是分内之事,只是手段过于激进。 英国公府夫人表示,会让英国公世子在宗室见证下,亲自给小郡王赔礼道歉,再去祠堂侍奉祖宗整月,委婉拒绝让英国公世子留在大理寺的惩罚。 双方每说一句话,都会让大理寺卿掉根头发。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英国公夫人愿意退让,大理寺卿恨不得跪下求清河郡王赶紧答应英国公夫人,然后立刻离开大理寺。 清河郡王没理会大理寺卿,他冷着脸在周围的小辈脸上巡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亲儿子身上,阿律,去掌英国公世子的嘴,二十下,一下都不能很少! 清河郡王!英国公夫人绕开清河郡王世子,眼中隐现怒火,你何必欺人太甚? 你不同意?清河郡王脸上的怒气散去,望着英国公夫人的目光高深莫测。 英国公夫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绝不能退。 同意让英国公世子在大理寺牢狱中待半个月,已经会让英国公府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绝不能再让英国公世子受掌嘴之刑。 我当然不同意,国公也不会同意。英国公夫人字字铿锵。 好!清河郡王深深的看了眼英国公夫人,转身就走。 宗室子弟一半去追清河郡王,一半留下来唯清河郡王世子马首是瞻,大理寺卿也看向清河郡王世子。 清河郡王世子不走心的笑了笑,随便指了年纪最小的族妹,你在这里等个结果,回头去清河郡王府将结果告诉父亲,其他人散了吧。 说罢,清河郡王世子在大理寺卿的挽留声中颔首示意,转身从容离去。 第120页 宗室旁支向来将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当成主心骨。 清河郡王世子离开后,他们面面相觑,果然只留下诚安县主。 大理寺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着诚安县主拱手,县主,您看这个案子怎么判? 诚安县主俏脸紧绷,侧身躲开大理寺卿的礼,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问我做什么?律王兄走了,我倒是可以替你掌英国公世子的嘴,但我年纪尚小,又是女子,叔公要律王兄掌嘴二十,我得掌嘴四十才行。 宗室的人都走了,英国公夫人却没走。 英国公夫人只顾忌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并不在意父母双亡的诚安县主。 在英国公夫人的强硬态度下,英国公世子只写了份悔过书就离开大理寺。 诚安县主被英国公府和大理寺卿气得眼眶通红,出了大理寺后,立刻夺过仆人牵来的马飞驰离开。 英国公夫人本就在昨日被气昏过去,今日又动气数次,早就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带着世子从大理寺中走出来,已经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但她仍旧硬撑着口气吩咐仆人,快去看清河郡王去了哪里,派人将今日的事告诉国公。 夫人!急得眼中满是血丝的仆人打断英国公夫人,清河郡王离开大理寺后去了安国公主府,命人将正在寻死的世子夫人带去宗人府,然后进宫了! 要不是她身上没有官身,哪怕冒着死罪闯入大理寺也见不到国公夫人,她早就闯进大理寺了。 阿娘?英国公世子接住软软倒在他身上的国公夫人,眼中皆是惶恐和茫然。 得到清河郡王亲自将世子夫人带走的消息后,纪新雪悄悄溜回国子监。 想到嘉王消息灵通的程度,纪新雪回王府后,立刻去前院找嘉王,态度诚恳的认错。 嘉王穿着浅蓝色的寝衣,专注的盯着手中的古籍,仿佛没看到纪新雪这个人也没听见纪新雪说话的声音。 纪新雪被晾的头皮发麻,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松年。 没想到松年也不肯与他对视,只顾着低头揉眼睛。 纪新雪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提着裙子小跑到嘉王身边,直接开始认错的流程,我听说阿祖生了那么大的气,直接带人打上英国公府,怕虞珩有什么事,才会逃学。 嘉王安静的翻了页书,没理会纪新雪。 纪新雪抓紧袖口,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在安国公主府打翻茶盏弄湿了衣服,才会在外面换衣服。我听阿娘的话,从来都不让彩珠和彩石之外的人贴身伺候。今日是将安国公主府的仆人都遣走,仔细检查过门窗后,才自己换的衣服。 嗯嘉王勉为其难的看了纪新雪一眼,碧绢和晴云是你阿婆和小阿婆千挑万选的人,本来就是为你准备。 纪新雪双眼弯成月牙的弧度,笑嘻嘻的抱住嘉王的手臂,我知道啦,她们很好,会让她们贴身伺候。但是阿娘肯定希望我更信任彩石,我会嘱咐彩石不要乱说。 嘉王听了纪新雪话,眉头无声拧紧,半晌才轻哼了声,算是同意纪新雪的话,扒拉开纪新雪抓着他手臂的双手,低下头继续看书。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消散,眼中满是费解。 为什么还在生气? 难道还有比他在安国公主府换衣服和他逃学逃出国子监更严重的事发生? 半晌后,纪新雪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只能祭出杀手锏,低下头凑在嘉王耳边,哥哥? 嘉王默默转身,背对纪新雪。 纪新雪再接再厉,发挥从四娘子身上学来的死不要脸精神,故意蹦蹦跳跳的绕去嘉王另一边,哥哥? 嘉王继续转身,正面朝着桌子,手臂端正的放在桌子上,专心致志的看古籍。 纪新雪又绕到嘉王对面,大着胆子抢走嘉王手中的古籍,哥哥,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次吧。 嘉王舒展肩背,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语气满是冷漠,我怎么不记得嘉王府有只红眼兔子? 纪新雪下意识的抬手去摸眼睛。 糟了,虞珩有意等清河郡王或者宗室的其他人回安国公主府,特意没处理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伤,他也忘记敷眼睛了。 纪新雪自知有错,闻言软语的哄了嘉王半晌,听了嘉王无数阴阳怪气的话,又献祭半张脸送到嘉王手边给嘉王掐。 总算在陪着嘉王用晚膳的时候,看到嘉王的好脸色。 没说几句话,纪新雪又不知不觉的说到英国公府和虞珩,完全没有注意到嘉王开始阴沉的脸色。 可惜我着急回国子监,没来得及等林钊回府说清河郡王将英国公世子夫人带去哪里,也不知道英国公世子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纪新雪语气中满是遗憾。 嘉王顿时觉得满桌的菜色,没有一个合胃口,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偷偷瞟他的纪新雪,叔公将宜筠带去宗人府,然后进宫求见圣人,英国公府八成要换个人做世子,满意吗? 换世子?!纪新雪愣住,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英国公府不仅是公府还是世家,英国公世子生来就是世子和宗子,又有信阳郡王那样的岳父,怎么可能轻易被换? 第121页 即使圣人同意废英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也会死死抓着祁氏宗子宗妇的身份。 无论谁成为英国公府的新世子,英国公府都没法安稳。 嘉王转开头不去看纪新雪的蠢样子,眼中的温度逐渐转冷,要怪只能怪宜筠非要去闹,叔公要顾及信阳郡王的身体,不能对宜筠罚得太狠,只能从英国公世子身上找补。 纪新雪顺着嘉王的话沉思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 清河郡王恐怕也是通过宜筠郡主的行为,认识到经历过种种不愉快后,虞珩已经不可能与英国公府的人回到从前,才会将英国公府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第36章 清河郡王进宫的结果与嘉王的猜想一模一样。 翌日纪新雪到国子监时,寒竹院的人都知道了英国公世子被废的事。 这是焱光帝登基后,第一个被废黜的勋贵世子,各种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长安。 等到下午的时候,纪新雪已经能听见有人猜测英国公世子被废的原因。 昨日清河郡王带领宗室子弟气势汹汹的打上英国公府,抓着英国公世子去大理寺并不是秘密。 封闭多年的安国公主府终于迎回主人,也能算得上是大事。 再加上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前嚷嚷大半个时辰,又要寻死觅活,又要跪下求虞珩不要与亲大伯计较的世子夫人。 众人很快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得出结论。 小郡王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身边,还要在英国公府看隔房大伯、大伯母的脸色。 虽然是宗室郡王,却没少在英国公府受委屈。 清河郡王作为宗室族长,已经通过数不尽的彪悍事迹证明自己有多护短,他老人家知道小郡王在英国公府的遭遇后,为小郡王主持公道,在众人看来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这件事最诡异的地方,是宫中焱光帝对小郡王的宠爱。 焱光帝登基后,也数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有多薄情。 这位可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懒得理会的人,竟然愿意为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废英国公世子? 结合近些日子后宫和朝堂频繁的动荡,但凡心思重的人都开始的发散思维,逐渐朝千奇百怪的方向联想。 纪新雪甚至在抄小路去寒竹院的时候,在贯穿国子监的园子中听到有人偷偷猜测虞珩是焱光帝的私生子。 虞珩没来国子监上学的日子里,陆续让紫竹给纪新雪送了几封信。 他脸上的伤耽误很久才开始上药,虽然没有很疼,但消肿极慢,只能在安国公主府安心养伤。 焱光帝下旨废英国公世子后,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去安国公主府看望过虞珩,留下自愿请假的纪成陪伴虞珩。 虞珩在信中抱怨纪成吵闹而且好奇心格外旺盛,偏偏动手能力差到令人发指。 纪成见到安国公主府花园中的莲湖,自告奋勇,要划船载虞珩散心。 船刚刚离开岸边,纪成就成功将他和虞珩都掀到湖水里,两个不会泅水的旱鸭子喝下几大口水,才被湖边的侍卫捞上去。 喝下驱寒的姜汤后,虞珩才知道纪成根本就不会划船,纪成看到有湖只想着玩耍,没想到公主府只有能载两个人的小舟。 犹如此类的事,在纪成身上屡次发生,虞珩已经学会许多新本领,比如泅水、爬树、生火 纪成去安国公主府的短短几天,已经让林钊失去四分之一的胡子。 鸡飞狗跳的日子里,还有其他宗室陆续去公主府看望虞珩。 在这些人面前,纪成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沉稳老练的让虞珩怀疑纪成是不是还有个同时出生的同胞兄弟。 第二封信时,虞珩提起英国公府。 虞珩在纪成的帮助下逐渐和宗室的人变得熟悉,从只比他大十岁的姨婆诚安县主处知晓,清河郡王带走世子夫人后,将世子夫人关进宗人府,先问世子夫人是英国公府的妇人还是宗室的女儿。 世子夫人答,是宗室的女儿,被罚跪抄百遍宗室族规。 什么时候能抄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宗人府。 为了早日离开宗人府,世子夫人每天只肯睡两个时辰,仅用两天就完成罚跪抄写百遍族规,然后被清河郡王世子训斥不够用心,勒令她重新抄写。 第二次,世子夫人每天只肯睡一个时辰,用了五天才完成百遍族规的抄写,气若游丝的被人抬回英国公府。 世子夫人回到英国公府的第二天,英国公夫人亲自去安国公主府看望虞珩。 信写到这里的时候,墨迹肉眼可见的变得凝滞。 虞珩没有详细写他和英国公夫人见面的过程,只告诉纪新雪结果。 英国公夫人主动提出让虞珩搬到公主府住,只要每旬国子监放假的时候回去看望她就可以。 虞珩答应了。 第三封信,纪成已经离开公主府回清河郡王府,虞珩言语间隐约透出对纪成的不舍,更多的却是对纪新雪的想念。 虞珩在林钊和公主府其他老仆的陪伴下,走遍公主府的每个角落,不仅得知许多虞瑜成长中的趣事,也对外祖母虞安,曾外祖母虞宝儿和高外祖母安国公主了解更多。 他亲自带人打扫她们旧日的住处,整理她们留下的遗物,惊喜的发现所有人都有专门留给他的东西。 第122页 虽然高外祖母安国公主和曾外祖母虞宝儿的本意,都是想给虞安的孩子留下些东西,但虞安小产后,将安国公主和虞宝儿留下的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给她未出生的孩子陪葬,一份留给虞瑜的孩子。 虞珩没在信中详细说祖辈都给他留下什么,他想等和纪新雪面对面的时候,再慢慢与纪新雪说。 信的末尾,虞珩委婉的提出,希望纪新雪给他的回信能稍微长点。 纪新雪将虞珩的信仔细折回原样,放进专门让人准备的木盒中收好,提笔在宣纸正中央写下与前两次完全相同的回信。 已阅来信,见字如晤,吾好,盼归。 望着宣纸上的两行字沉思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如虞珩的愿,将回信写长。 海棠将开,愿与君共赏。 纪新雪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纸上的墨迹彻底凝实,他亲自将信纸折叠放进信封,拿火漆封口,高声叫绿竹将信送去安国公主府。 等到寒竹院的第一轮课彻底结束,打乱六门课程,每旬更换上课顺序后,纪新雪才再次见到虞珩。 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却不是在寒竹院,而是在黎王府。 三月三十,黎王的寿辰。 嘉王与黎王关系平平,没有特意起个大早去黎王府展现兄弟情深。他提前派人去问清河郡王府准备何时去黎王府,只比清河郡王府的人早两刻钟出门,将敷衍表现的淋漓尽致。 纪新雪想起嘉王府大宴时的劳累,十分庆幸他只是客人,只需要参加头一日的宴席。 碧绢提前几日就为纪新雪准备好三套衣服和相应配饰,防止在黎王府不小心弄脏衣服。 纪新雪被碧绢叫醒时,随手指向湖绿色的衣服。 临到出门时,纪新雪才发现四娘子居然没穿最喜欢的红色,而是穿了和他身上颜色几乎相同的衣服。 虽然嘉王府和黎王府只隔着两条街,但嘉王府的人不能步行去黎王府。 嘉王不耐烦坐马车,出门后直奔车队最前方的高马。 王妃坐一辆马车,许孺人、郑孺人和钟娘子坐一辆马车。 大娘子、二郎君和三娘子都骑马。 纪宝珊太小,嘉王不许她出门。 纪新雪见到众人的选择,也想往车队前方去,驭马去黎王府赴宴。可惜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手上的阻力。 穿着葱绿色飘逸长裙的四娘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陪我坐车。 纪新雪仍旧残留的瞌睡瞬间消失。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日里最喜欢张扬明艳色彩的四娘子穿着葱绿色的衣裙赴宴,可以用偶尔换个审美解释。 喜驭马不爱坐车的四娘子在兄姐都骑马的情况下选择坐车,可以用偶尔疲惫解释。 但四娘子明明对骑马渴望至极,偏偏咬着牙说要坐车,眼中还隐约透着羞涩,怎么看都不正常! 纪新雪狠狠的磨了磨牙,抬手摸腰却没摸到熟悉软鞭,只有块羊脂玉鱼形玉佩。 四娘子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将纪新雪往马车的方向拖,发现纪新雪正心不在焉,好奇的问道,这玉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纪新雪扬起和善的笑意,我在后悔,为什么不戴块大些的玉佩出门。 四娘子闻言,面露诧异,你不嫌重吗? 这块玉佩已经和纪新雪的手掌一样大,再大得多沉? 纪新雪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越大越好,多大都不嫌沉。 四娘子忽然觉得有些冷,连忙抓着纪新雪往马车那边去,再也不提玉佩的事。 嘉王府的车队不负嘉王所望,倒数第二个赶到黎王府。 纪新雪一改出嘉王府大门时的懒散萎靡,精神抖擞的站在四娘子身侧,感觉到四娘子的目光在哪个方向多停留一时半刻,就会立刻追着四娘子的目光看过去。 给黎王请安后,大娘子和三娘子携手去后院给黎王妃请安,纪璟屿和与他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去另一边说话。 纪新雪假装看不懂四娘子频频看向他的目光是在催促他离开,目不斜视的跟在四娘子身后,誓要做四娘子的小尾巴。 他今天必须看到,是谁让四娘子产生羞涩的情绪。 阿雪,小郡王来找你了!进入黎王府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四娘子忽然来了精神,她抓住纪新雪的手臂,疯狂暗示,听说小郡王已经许久没有去国子监上学。 纪新雪矜持的点了点头,边朝着正在远处望着他的虞珩招手,边冷酷无情的打破四娘子的幻想,我和虞珩也要去园子里赏花。 啊!四娘子发出失望的感叹,愁眉苦脸半晌,忽然发现不对劲,警惕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园子里赏花? 纪新雪似笑非笑的与四娘子对视,轻飘飘的道,原来你也要去园子里赏花,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他就知道四娘子频频朝园子的方向看不对劲,果然被他猜对了。 虞珩走到纪新雪和四娘子面前时,立刻感觉到纪新雪的心情并不美妙,朝纪新雪投去担心的目光。 纪新雪却没将恶劣的心情带给虞珩,他看到虞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脸和手腕,眼中几不可见的阴沉消散了些,问虞珩什么时候回国子监上学。 第123页 四娘子趁着纪新雪和虞珩说话的时候悄悄转身,闷头走了很远才回头看纪新雪是否发现她偷溜,没想到正对上纪新雪含着笑意的眼睛,顿时像被冰雹洗礼的鲜花似的蔫了下去。 三个心思各异的结伴走在园子里,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除了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轻松,四娘子和虞珩的表情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僵硬。 四娘子频频看向园子深处,终于下定决心要与纪新雪分开。 她停下脚步,满眼讨好的望着纪新雪,阿雪,我已经与人约好一起逛黎王府的园子,下次再陪你好不好? 没等纪新雪说话,四娘子已经熟练的将惯常用在嘉王身上的手段用在纪新雪身上,她抱着纪新雪的手臂撒娇,我保证将国子监下次放假的日子空出来,专门陪你逛一天园子。今天已经有小郡王陪你,我就先走了? 虞珩随着四娘子和纪新雪停下脚步,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含着与四娘子眼中一模一样的期盼。 纪新雪不忍心拒绝眨着大眼睛望着他的四娘子,沉吟半晌,才不怎么高兴的问,你想好了? 四娘子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软着声音道,阿雪不要生气,要是你早些与我说想和我一起逛黎王府的园子,我肯定不会答应别人。 纪新雪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你去吧。 你先保证不会生气。四娘子无声收紧抱着纪新雪手臂的力道,她总觉得纪新雪的笑容有点不太对劲,却说不出来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如愿听见纪新雪的应允后,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紧张。 纪新雪替四娘子扶正头上的发簪,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怜悯,柔声道,去吧,我真的不生气,我保证。 但不能保证嘉王会不会生气。 他当然不会去告状,但他不相信四娘子身边没有类似碧绢和晴云的人。 嘉王也许不会像钟娘子那样,时时刻刻都要知道儿女的所有小动作和小心思,但四娘子如果与谁私会,肯定瞒不过嘉王。 四娘子呐呐点头,每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纪新雪的表情。 没等四娘子彻底走出纪新雪的视线,忽然有个小郎君走近众人的视线。  小郎君虽然年纪尚小,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极为引人注目,不同于钟戡身上的洒脱随性的名士风度,小郎君一眼看上去,就是用琼浆玉液浇灌的人间富贵竹。 小郎君缓步从远处走来,停在四娘子面前,对四娘子点了点头,宣明县主 虞珩下意识的看向纪新雪,他刚才分明感觉到纪新雪已经不生气了,怎么又变得心情不好? 难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得罪过纪新雪? 四娘子见到小郎君,脸上的迟疑变成羞涩和藏不住的雀跃,康阁! 纪新雪握着腰间的羊脂白玉游鱼佩,垂目扫向虞珩腰间,咬牙道,把你的金麒麟给我。 虞珩虽然想不明白纪新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 纪新雪双手捧着金麒麟,声音几不可闻,我将金麒麟砸在那个康和的头上,然后说是风将金麒麟吹过去的,你觉得阿姐会信吗? 虞珩忽然觉得头有点疼,满脸复杂的告诉纪新雪,他叫康阁。 纪新雪下定决心将金麒麟砸在康阁头上前,四娘子目光闪烁的带着康阁重新走到纪新雪面前,轻声细语的道,这是我阿妹和安国公主府小郡王。 康阁对二人颔首,小郡王,县主。 纪新雪露出和善的微笑,你是? 没等康阁说话,四娘子已经抢着道,这是康氏的郎君。 纪新雪无声握紧手心的金麒麟,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挡,另一只手重重的拍在虞珩的后腰上。 虞珩轻咳一声,眼中浮现不善,昂起头去看比他高一点的康阁,既然不是宗室长辈,为何见到本郡王不行礼? 康阁眼底闪过错愕,先是满脸受伤的看了眼四娘子,才姿态从容的弯下腰,对虞珩长揖,小郡王 虞珩垂目望着康阁漆黑的脑瓜顶,饶是他想要顺着纪新雪的意思继续找茬,也说不出康阁还有哪里做的不对,嗯,你怎么会在这? 康阁起身,脸上已经有屈辱之色,却一丝不苟的回答虞珩的问题, 回郡王的话,我是随姑母而来。 你姑母是哪个?虞珩继续问。 康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稳住情绪,他咬着牙道,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郡王,才让郡王处处看我不顺眼? 说这句话的时候,康阁意有所指的看向四娘子。 虞珩转头看向双眼亮得惊人的四娘子,丝毫不畏惧四娘子眼中的怒火,我该知道他姑母是谁吗? 四娘子愣住,脸上浮现茫然。 如果是纪新雪和康阁有矛盾,她也许还要犹豫一下,但与康阁有矛盾的人是虞珩,她当然是选择毫不犹豫的站在康阁那边。 要不是牢记康阁喜欢文静贤淑的小娘子,她早在虞珩非要让康阁行礼的时候就翻脸了。 但虞珩这个问题,四娘子还真没办法昧着良心点头,只能闷声替康阁解释,他姑母是良妃娘娘的母亲。 第124页 四娘子看到虞珩和纪新雪都在认真的听她说话,因为看到康阁委屈而生出的怒火逐渐消散,认真为两个人解释,前几日,圣人封良妃娘娘的父亲四品勋爵,也将良妃娘娘的母亲封为郡君。 这次你确实不知道就算了,下次不能再对康阁这么四娘子皱起眉毛,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表达自己的想法,索性不想那么多,认真的对与虞珩道,这次是看在阿雪的面子上,我才不与你计较。 沉默不语的康阁眼中闪过恼怒和错愕,转身大步离开。 哎?四娘子下意识随着康阁转身,正要问康阁为什么要走,忽然想起康阁不喜欢别人高声说话,只来得及瞪虞珩一眼,就提着裙子去追康阁。 虞珩眼角余光看到身侧的纪新雪有所动作,连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臂,贴着纪新雪耳边道,你别亲自动手!我让林钊去打他! 纪新雪沉着脸将金麒麟重新系在虞珩腰间,手指肚青白半天才变回原本的颜色,小声嘱咐虞珩套人麻袋的要点。 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打人就要打脸,不打成猪头脸的套麻袋没有任何意义。 虞珩认真的将纪新雪的嘱咐记在心里,忽然问道,你以前见过康阁? 没纪新雪摇了摇头,轻而易举的读懂虞珩眼底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如此讨厌康阁? 纪新雪忽然想到,白五娘子退学后,代替白五娘子出现在寒竹院的康祺大概是康阁的族妹。 他满脸沉重的拍了拍虞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凤郎,你千万别像阿姐那么容易被骗。 虞珩满脸茫然,宣明县主被骗了? 纪新雪冷笑,康和肯定是蓄意接近阿姐,从一开始就是想骗阿姐。 虞珩再次提醒,是康阁,不是康和。 没什么差别。纪新雪摆了摆手,专心指导虞珩防骗,是个人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阿姐喜欢他,他故意对阿姐很冷淡又不肯彻底拒绝和阿姐来往,还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意引阿姐觉得他委屈,想让阿姐替他出头。 纪新雪咬牙切齿的道,阿姐只是觉得康阁长得合心意,或者在某方面格外顺她的眼,才会对康阁多有好奇。如果不是康阁用了手段,阿姐绝不会生起其他念头。 四娘子是嘉王的掌珠,又有长姐和长兄宠爱,从小到大只在王妃身上受过挫折,从来都没看过其他人的脸色,怎么可能在康阁冷着脸的情况下仍旧热情的往上贴。 肯定是康阁用小心思吊着四娘子。 虞珩的目光逐渐若有所思,小声提出另外的可能,也许康阁是真的对宣明县主有好感,只是表达的不正确。 不可能!纪新雪斩钉截铁的回答虞珩,康阁对阿姐没有半点真心。 看着纪新雪近在咫尺的眉眼,虞珩忽然紧张到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听见自己小声问,什么样才算是真心? 纪新雪被虞珩问住,他能轻而易举的揭穿康阁虚伪的假意和恶毒的心思,却无法告诉虞珩什么是真心。因为他从来没收到过真心,也没付出过真心。 沉思半晌,纪新雪唯有将凭着理论想象出来的答案告诉虞珩,全心全意的希望对方好,舍不得对方受半点委屈。 虞珩慢慢垂下眼睫,心中的情绪不停翻腾,最后化成一下比一下重的鼓声,他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哑着嗓子开口,阿雪,我好像 不行,我得亲自去将这件事告诉阿耶。纪新雪所有心神都放在四娘子和康阁身上,根本就没注意虞珩的神情变化和欲言又止,他匆匆和虞珩交代半句,立刻回前院找嘉王。 虞珩站在原地目送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良久都没有挪动半步。 随虞珩来赴宴的仆人不忍心再看虞珩盯着早就没人的方向发呆,小心翼翼的对虞珩道,小郡王,县主已经走了,我们是继续逛园子,还是回前院? 虞珩对仆人的话毫无反应,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抬头看向刺眼的日光。 他隐约窥探到总是困扰他的复杂情绪,他喜欢纪新雪,想将他拥有的一切捧到纪新雪面前。 只差一点,他就不顾一切的将他的喜欢告诉纪新雪。 冲动平息后,虞珩唯有庆幸。 他得先找到机会证明自己的真心,再对纪新雪表明心意。 想到贸然表明心意的结果,是纪新雪有可能误会他和康阁是相同的人,虞珩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纪新雪回到前院找嘉王时,嘉王正在凉亭中与清河郡王说话,周围还有黎王、伊王、振王和九皇子、十皇子等人。 他就算是再着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嘉王。 好在松年足够机敏,发现纪新雪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后,悄无声息的从嘉王身后离开,问纪新雪是不是遇到了难题。 纪新雪小声将四娘子和康阁的事告诉松年,故意用赌气的口吻道,我整日与阿姐共同上学,共同回府,从未见过那个叫康阁的人。没想到阿姐不仅因为那个人生虞珩的气,还为那个人抛下我。 第125页 松年拿出包在油纸中的糖块递给纪新雪,温声道,您和四娘子才是骨肉至亲,何苦为外人动怒? 纪新雪暗道不好,连忙描补,我不气阿姐,我气那个康阁!他抢我的阿姐。 您放心,有大王在,谁都抢不走你阿姐。松年笑了笑,没急着回去找嘉王,他仔细宽慰纪新雪半晌,直到看见纪新雪露出笑容才回凉亭。 纪新雪在原地转了半圈,随手叫了个侍女带她去后院。 如果四娘子和康阁出现在前院,肯定会被嘉王或者松年盯上,他得去后院看着点,防备康阁哄着四娘子当枪使。 到了后院,纪新雪既没看到四娘子和康阁也没看到大娘子和三娘子,反而被英国公夫人堵在回廊处。 纪新雪掩去心中的诧异,神色平静的对英国公夫人点头。 他还以为英国公府经历丑事,短时间内都不会在外面走动,没想到英国公夫人不仅照常在外面走动,脸上得体的笑容也和当初去嘉王府赴宴时一模一样。 真是个狠人。 英国公夫人回礼,笑着对纪新雪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宁淑县主。 纪新雪懒得与英国公夫人打机锋说废话,腼腆的朝着英国公夫人笑了笑就想绕过英国公夫人。 县主等等,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英国公夫人跟在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抬头看了眼英国公夫人涂抹着浓厚底妆的脸,语气轻快道,好,国公夫人有话尽管说。 说罢,纪新雪无声加快脚步,健步如飞的往前走。 国公夫人试图叫住纪新雪却不得到任何回应,只能气喘吁吁的跟在纪新雪身后,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我听闻县主与凤郎走得很近,想问问县主,凤郎在学堂时,与同窗相处的怎样? 纪新雪勾起嘴角,小郡王为人大方,谁会不喜欢他? 国公夫人想慢慢引纪新雪入套,却不得不极快的迈步,才能跟上纪新雪的速度。这让她只说一句话就失去大半力气,胸口闷痛得仿佛要炸开,只能长话短说。 还想与县主打听凤郎与康祺是否和睦。当年瑜儿还在时,曾有意定下凤郎和康祺的婚事,可惜没能等到好日子。如今小儿女又在寒竹院相遇,可见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国公和凤郎的父亲提起这件事,也都有意让凤郎完成瑜儿的遗愿。英国公夫人全靠不停的咬舌头,才能说完长段的话。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脸上逐渐浮现嘲讽。 原本以为这是个狠人,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只是看上去理智,实际上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你该去与清河郡王说这些话。纪新雪好心提醒英国公夫人,襄临郡主已经去世,郡王妃的人选肯定要阿祖点头才行。 就算你们有本事让虞珩和康祺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清河郡王不点头,康祺就没办法从正门进入公主府。 英国公夫人听了纪新雪的风凉话,险些直接气昏过去。 她是听说虞珩在学堂从来不理会康祺反而和嘉王府的宁淑县主形影不离,怕虞珩和纪新雪互生情愫,才有意在纪新雪面前说出这番话,目的是让纪新雪疏远虞珩。 英国公府可以接受虞珩不喜欢康祺,他们可以再从其余世家为虞珩择妻,但绝不能接受虞珩彻底脱离他们的控制和王府县主成婚,尤其不能是嘉王府的县主。 千防万防没能防住的清河郡王已经十分糟糕,绝不能再添个嘉王。 英国公夫人万万没有想到,纪新雪听见虞珩和康祺的婚约,半点都没有失望、恼怒,反而理智的可怕,专门往她的痛处上戳。 她咬着舌根维持理智,不肯相信纪新雪真的无动于衷,继续刺激纪新雪的情绪,康祺毕竟是瑜儿看中的孩子,就算身份差些不能给凤郎做郡王妃,也要做个侧妃,长伴在凤郎身边。 纪新雪无所谓点了点头,你们不在意康祺只能在别院自生自灭就行,反正虞珩养得起。 英国公夫人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耐心远没有平时充足,我是说长伴 英国公夫人! 太医!快找太医! 英国公夫人吐血了! 纪新雪猛得回头,他觉得英国公夫人在演他,但他没有证据。 英国公夫人体力不支昏倒也就算了,吐血吐得胸前皆是红色未免过于夸张。 吸取嘉王府大宴的经验,黎王府早就请了太医和医女坐镇。 年轻体健的医女先跑过来,她为英国公夫人把脉后,听见英国公夫人的侍女说英国公夫人是吐了一大口血后晕倒,忽然大惊,抓着英国公夫人的肩膀将国公夫人拽成脸朝下的姿势。 昏迷中的英国公夫人猛得呕出一大口血,开始剧烈咳嗽。 医女得出结论,英国公夫人是因为气闷才会昏倒,她舌头上有许多伤口,喉咙处积淤的血特别多,险些窒息。 纪新雪大概能猜到,英国公夫人是为了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脚步才会一直咬舌头。 他不能理解,但他大为震撼。 虽然英国公府的侍女指认是纪新雪让英国公夫人变成这样,但太医和医女都证明英国公夫人的晕倒和体弱有关,最危险的地方是喉咙处积淤的血,这些血都来自舌头上的伤口。 第126页 纪新雪与英国公夫人的体弱没有关系,也不可能逼着英国公夫人自己咬舌头。 这件事甚至没惊动黎王妃,就在黎王府女官的见证下悄无声息的结束。 纪新雪明白,女官会如此轻易的做出决定,和英国公府接连被清河郡王和焱光帝打脸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摇了摇头,继续寻找四娘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纪新雪终于在某个角落看到正在说话的四娘子和康阁。 只看了一眼,就让纪新雪怒火中烧 四娘子脸上满是小心翼翼,康阁的目光中居然含着淡淡嫌弃。 纪新雪忽然有些想念虞珩的金麒麟。 他气势汹汹的走到四娘子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远处响起极为尖利的声音。 圣人有旨!请宾客去正院接旨! 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空鞭声。 四娘子下意识的抱住纪新雪,警惕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纪新雪脸色稍缓,紧紧握住四娘子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们到前院去找阿耶。 直到彻底离开这个角落,四娘子都没想起来康阁。 纪新雪带着四娘子回到前院,立刻被满头汗水的虞珩抓住手臂。 他只当虞珩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阵仗,过于害怕才会惊慌失措,轻声安慰虞珩几句,让虞珩去最前面找清河郡王,他带着四娘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跪下。 传旨的人并非太监,而是穿着绛紫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女子。 纪新雪听见左右的人小声嘀咕内相、中书令之类的字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与莫岣齐名的白千里。 圣旨的内容出乎所有人预料。 焱光帝狠狠斥责黎王在老父尚在时过寿,怀疑黎王结交朝臣,心怀不轨,命金吾卫杖责黎王五十,明知黎王所行不妥却没有劝阻的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皆杖责二十。 当着黎王府全部宾客的面,立刻行刑。 第37章 白千里高声宣读圣旨后,双手捧着圣旨走到跪在最前方的清河郡王身边,请您过目。 清河郡王明知道圣旨不可能出错,仍旧仔细核对圣旨的诸多细节,确认无误,才沉声道,是圣人的旨意。 怎么可能不是圣人的旨意? 毕竟传旨的人是白千里。 焱光帝的圣旨和玉玺都保管在白千里手中,连圣旨上的字迹都是白千里的字迹。 白千里点了点头,又捧着圣旨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黎王面前,请您过目。 黎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难看。 虽然白千里对他用了敬称,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白千里对他的尊敬。 他跪着,白千里站着。 白千里让他过目,他不得不过目。 他不仅要过目,还必须再次跪拜,口称儿臣知错,谢阿耶责罚。 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皇帝厌恶至极的皇子,还有谁会将他放在眼中? 良久的沉默后,仍旧是白千里开口,黎王,您对圣旨异议? 也许是因为做过暗卫的缘故,白千里向来不喜欢高声说话,语气也很少有情绪波动。 白千里刚替焱光帝掌政的时候,曾有朝廷大员错将白千里的冷淡当成无能为力的懦弱,代价是项上人头。 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有人敢小瞧白千里,更不会有人因为白千里不会大吼大叫,误以为白千里没脾气。 在许多人眼中,白千里是比焱光帝还捉摸不透的人。 如果说焱光帝登基以来,脸上就刻着残暴二字,积年累月,这两个字已经彻底与焱光帝融为一体。 白千里脸上最长出现的便是平静,谁都猜到平静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变成残暴。 没、我没有异议。黎王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深深的跪伏下去,儿臣知错,谢阿耶责罚。 白千里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她冷漠的道,可是大王还没亲眼查看圣旨。 黎王的胸膛开始有明显的起伏,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行为,他直起身,麻木的去看白千里手中的圣旨,再次跪倒在地,认错谢罚。 从纪新雪的角度看向前方。 跪在地上抻着脖子去看白千里手中圣旨的黎王尊严尽失,不像是虞朝的亲王,反而像是伺候白千里的小太监。 见到白千里终于满意黎王的表现,又走向伊王,纪新雪暗自咬紧牙关,伊王旁边的人就是嘉王。 有黎王的前车之鉴,伊王格外的顺从。 白千里让他看圣旨,他就看圣旨,认错领罚的态度十分诚恳,甚至能憋出两滴眼泪,证明他对焱光帝的愧疚。 也许是看在伊王态度积极的份上,或者今日必须倒霉的人只有黎王,其他人只是顺带。白千里没有像为难黎王那般为难伊王,在伊王认错谢罚后,立刻走向下一个人,嘉王。 请您过目。白千里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嘉王抬起眼皮,他是第四个过目圣旨的人,第三个被君父惩罚的人,前面已经有可供他参考的行为和后果,但他一样都没选。 中书令近些,本王昨日得了有趣的话本熬夜读完,眼睛有些花。嘉王仍旧脊背挺直的跪在原地,等着白千里将圣旨送到他眼前,而不是丑态百出的伸着脖子去看。 第127页 白千里似乎没想到嘉王会是这样的反应,目光在嘉王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朝着嘉王的方向走了两步,将圣旨举到嘉王面前。 给清河郡王看圣旨的时候,白千里就是将圣旨举在清河郡王眼前。 她本身对皇子们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但焱光帝特意交代的事,她一定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焱光帝要她让黎王记住自己的错误,没有特意交代其他人。 嘉王仔细查看圣旨,在玉玺印记旁看到焱光帝的私印。 圣旨有玉玺就可以颁发,只有焱光帝亲自拟的旨,焱光帝才有心情盖随身的私印。 请中书令回避,本王要叩谢阿耶。 嘉王敛去眼中的深色,在白千里让到侧面后,端正的朝着前方叩首,儿臣知错,谢阿耶责罚。 离开嘉王身边后,白千里直接站在振王身侧,将展开的圣旨怼在振王眼前,请您过目。 振王咬紧脸侧软肉,既庆幸有嘉王在,他起码不用像黎王和振王似的丑态百出,又恨嘉王不给他留半点在朝臣面前彰显风仪的机会。 可惜他短时间内想不到其他办法挽回面子,又不敢让白千里等着,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老老实实的谢焱光帝的惩罚。 将圣旨依次拿给清河郡王、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看后,白千里仔细将圣旨卷好,朝着随她来传旨的人挥手示意。 站在后排的金吾卫不知从何处搬来五个一模一样的春凳,摆放在众人的最前方。 白千里将已经卷好的圣旨举过头顶,宣旨结束,请诸卿见证大王们受罚。 宾客们无声扣头,起身后,肃立在原地,看着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依次被金吾卫请到春凳上。 见到杖责用的棍子时,众人悄悄松了口气。 棍子只有手指粗,只要金吾卫的人不下黑手,无论是杖责二十还是杖责五十都不会让皇子们落下病根。 黎王和伊王挨打的时候,四娘子虽然泪流满面,却坚持不肯移开目光,死死盯着黎王和伊王的衣袍,生怕会见到红色。 轮到嘉王挨打,四娘子不忍心再看下去,不知不觉间缩到纪新雪怀中。 纪新雪半抱着四娘子,死死盯着正在挨打的嘉王。 虽然理智告诉他,焱光帝只是想让儿子们丢人,没想当着朝臣和朝臣家眷的面打死儿子。 黎王挨了五十下都没事,还能由仆人扶着,站在一边看弟弟们挨打,嘉王只挨二十下肯定不会有问题。 只要嘉王不傻,就不会在受罚的时候硬气,非要中气十足的报已经受罚的数目,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才是正常。 但纪新雪在感情上完全没办法接受现在看到的画面。 嘉王做错了什么? 只因为焱光帝不痛快,嘉王就要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受罚。 要是哪天焱光帝心情极度糟糕,非要杀个儿子取乐怎么办? 纪新雪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宫中的焱光帝不仅是个精神病,还是会随时威胁他全家性命的精神病。 只要焱光帝不死,他和嘉王,甚至整个嘉王府包括钟家,头顶都悬着寒光凛凛的铡刀,随时都可能落下。 等到十皇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过罚,白千里再次告诫诸位亲王、皇子,带着金吾卫浩浩荡荡的离去。 清河郡王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今日先散了吧,皇子先行,让律郎替黎王送客。 黎王勉强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语气隐带哭音,谢叔公,劳烦律王叔,我 他本想对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说几句场面话,但张嘴就是哽咽,生怕消息传回宫中再引起焱光帝的不快,甚至连累养母皇后。 最终只分别朝着清河郡王、被杖责二十的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长揖,便在仆人的搀扶下掩面离去。 伊王脸色沉沉的对清河郡王拱手,率先离开黎王府。 嘉王等伊王府的人都离开,才在松年的搀扶下去拜别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对黎王和伊王只是尽宗室族长的责任,对嘉王却有几分实打实的疼爱,见嘉王脸色不好,他摆了摆手,快走吧,这事也算是你占了便宜,别想不开。 嘉王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不是他占便宜? 有了今天这出,伊王和振王就算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为封王广邀宾客庆贺,如此算来,就只有他封王后有过庆贺。 叔公,我有事想问您,问完我就走。嘉王俯身贴在清河郡王耳边道,您入宫请废英国公世子的时候,阿耶精神可好? 胡闹!清河郡王咬牙低呵,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嘉王背心,这是你能打听的事? 嘉王僵立在原地,不肯顺着清河郡王的力道离开。 自从焱光帝下旨要纳良妃起,嘉王就再也没见过焱光帝。 后宫除了珍嫔、丽贵人这等正得焱光帝宠爱的妃嫔,任何人都见不到焱光帝,就连曾经得到过盛宠,如今也能算得上是被焱光帝惦记的苏昭仪都在求见焱光帝时,屡次被拒。 近日宫中、朝堂的频繁动荡,焱光帝莫名其妙的责罚皇子们,都有焱光帝日薄西山的征兆。 第128页 屋子内沉寂良久,嘉王艰涩的开口,叔公,我只问这一次。 清河郡王冷笑,骂道,属你最贼。 正是因为他鲜少进宫,又能为焱光帝挡住许多在焱光帝看来算是麻烦的事,焱光帝才会见他。 嘉王下次再问,他也不知道答案。 罢了,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看嘉王行差踏错。 清河郡王盯着松年退到门边,靠在嘉王耳边低声道,至少两年内不会变天。 没等嘉王做出任何反应,清河郡王已经转过身去背对嘉王。 嘉王的神情变化数次,最后定格为面无表情,他对清河郡王的背影长揖,无声退出房间。 嘉王府的人来黎王府赴宴的时候不见得有多开心,离开黎王府时却个个红着眼眶。 纪新雪拉住想要去嘉王车架的四娘子,硬是将四娘子拽到后面的马车中。他怕四娘子凑到嘉王身边后会忍不住哭出来。 回府后,嘉王径直回前院,松年挡在院门处,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王妃感觉到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试图在松年面前拿出王妃的威严,我是大王的结发妻,什么样的大王没见过? 阿娘!大娘子挽住王妃的手臂,心中失望至极。 她时常因为无法猜测王妃的想法,觉得心力憔悴。 阿耶虽然勉强在黎王府保住颜面,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回到自己府上,不愿意见人也是正常。 阿娘自己进去看望阿耶,出来让众人安心就是,为什么非要当着妾室和弟弟妹妹的面强调阿耶此时的狼狈? 王妃被大娘子拦住,只觉得平日里最能倚仗的女儿给她拆台,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纪新雪看情况不好,悄悄推了钟娘子一下,做出走的口型。 钟娘子还在犹豫的时候,三娘子的生母郑孺人已经小声开口,既然大王已经歇下,妾身就先回去了,若是大王这边要人伺候,还请内监别忘记遣人知会妾身。 郑孺人离开后,许孺人也立刻提出离开。 许孺人担心嘉王,但更担心被单独留在府上的纪宝珊。 钟娘子也与松年搭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大娘子嘱咐松年好好照顾嘉王,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只留下王妃仍旧站在前院门外。 众人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的位置分开,大娘子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往后院去,纪璟屿和纪新雪往另外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后,纪新雪忽然停下,阿兄? 纪璟屿心不在焉的应声,嗯 纪新雪昂着头看着难掩担忧的纪璟屿,小声道,阿兄去照顾阿耶吧,我可以自己回院子。 纪璟屿苦笑,耐心的对纪新雪解释,松年刚才说了,阿耶谁都不见。 阿兄偷偷回去,松年说不定会放你进去。纪新雪眼中同样苦涩,阿耶的伤处在肯定不会让姐姐们进去,阿兄就没有关系。 纪新雪早就发现嘉王对待他和对待四娘子时细微的区别。 嘉王不会拒绝四娘子亲近他,但从来不会主动去碰四娘子头脸肩背之外的位置,偶尔四娘子赖在他怀里撒娇,他也会在四娘子得偿所愿后,不动声色的将四娘子推开。 作为古代父亲,嘉王会下意识的和女儿保持距离。 相比之下,嘉王和纪新雪相处时就随便得多。 纪璟屿听了纪新雪话,眼中闪过迟疑。 他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只要有机会能见到嘉王,他都想试试。 纪璟屿俯下身,动作轻柔的抚过纪新雪的头顶,轻声道,那你自己回院子,我再回去问问松年。 纪新雪点头,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目送纪璟屿原路折回。 因为心中惦记着嘉王,夜里纪新雪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有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即将爆发却硬是憋回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冲击他的耳膜。 直到被突然响起有戛然而止的哭喊声惊醒,纪新雪才醒悟,他感觉到的声音不是梦境。 纪新雪在越来越嘈杂的各色声音中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这是怎么了? 守在纪新雪床边的晴云连忙拿起被子搭在纪新雪身上,支支吾吾的道,没,没什么,有人犯了错,怕被花姑姑责罚,正求饶呢。 纪新雪的目光逐渐锐利,下床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门,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晴云急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惊慌的声音隐约透着哭腔,县主,你别出去!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新雪停下脚步,目光紧紧锁定晴云的眼睛。 晴云紧绷的情绪逐渐溃散,抽噎着道,金吾卫包围王府,松年内监派人来告诉我们,不要慌张,也要安抚好您的情绪,让您不要害怕。 话还没说完,晴云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眼泪越流越凶。 怎么可能不慌张呢? 白天大王刚在黎王府被圣人下旨责罚,晚上就有金吾卫包围王府,晴云还知道更严重的内情,若是 纪新雪从掰着晴云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没有任何心情安慰晴云。他在原地焦躁的转了两圈,勉强恢复冷静,从晴云袖口中抽出帕子糊在晴云脸上,语气冷静的几乎无情,先给我找套能见人的衣服,将头梳起来。 第129页 晴云在纪新雪被纪新雪坚定的声音影响,将颤抖的手臂送进嘴里狠狠的咬下去,凭着疼痛让自己恢复冷静,立刻去箱子里翻找衣服。 纪新雪知道晴云已经彻底没了主见,事无巨细的吩咐晴云,找件下过水的银红色裙子,头上用同色发带绑两个发揪,再给我嘴上点些胭脂。 晴云手上的动作极稳,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按照纪新雪的吩咐,为纪新雪做好装扮。 纪新雪凝视铜镜中唇红齿白,看上去天真活泼的小娘子,起身就往门外去。 只是金吾卫围住王府,又不是金吾卫直接来抓他,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白墨院有花姑姑、叶姑姑还有碧绢和彩珠,虽然因为金吾卫深夜围住王府的消息人心惶惶却没陷入混乱。 纪新雪出现后,看到冷静从容的小主子,本就在花姑姑等人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的仆人们更加安心。 没过多久,白墨院就彻底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纪新雪饮了半盏茶,等到花姑姑带回来的好消息。 金吾卫只围在王府外,没有进入王府。 目前为止,王府内只有王府原本的侍卫。 白墨院外的吵闹哭喊声,是王府侍卫在捉拿慌张的在各个院子之间乱窜的仆人。 纪新雪凝神沉默半晌,神色陡变,大步走向门外,他得去栖霞院看看。 他将花姑姑、彩石和晴云留下,坐镇在白墨院,让叶姑姑先去找王府侍卫,在五名王府侍卫的护持下,带着叶姑姑和碧绢去栖霞院。 慌张到在王府各个院子中乱窜的仆人只是少数,远远的见到提着灯笼的王府侍卫就四散逃开,纪新雪畅通无阻的来到栖霞院。 栖霞院远比纪新雪想象中的平静,甚至连蜡烛都没点,在黑夜中远远望着栖霞院的方向,就像是看着座无人荒院。 就连王府侍卫敲门,门内也始终没人应声。 王府侍卫面露惊异,对纪新雪道,请县主先回白墨院,我叫人将栖霞院破开,确定没有危险后,再请县主回来。 纪新雪摇头,高声道,开门,是我来找阿娘。 仍旧是长久的寂静。 纪新雪身侧的双手悄无声息的紧握成拳,正要让侍卫直接破门,门那边终于响起含着犹豫和迟疑的声音,是哪位县主? 栖霞院门外紧张的气氛陡然一松。 纪新雪提在嗓子眼的心猛得落下去,被门内谨慎却不够聪明的仆人气得眼前阵阵发黑,示意王府侍卫带碧绢再去叫门。 栖霞院开门后,纪新雪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让王府侍卫随他一同进门,直到看见越来也多熟悉的面容,纪新雪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找到钟娘子的过程,耗费了许多时间。 钟娘子不仅让人熄灭所有烛火,紧闭院门,还带着李嬷嬷和彩珠藏了起来,整个院子的仆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钟娘子藏在哪里。 纪新雪为了找到钟娘子,不得不走遍整个栖霞院,连声呼唤阿娘,最后在西厢房角落的罩房中找到灰头土脸的钟娘子、李嬷嬷和彩珠。 钟娘子见到纪新雪非常惊喜,立刻朝着纪新雪扑了过来,想要将纪新雪搂在怀里。 纪新雪伸手推在碧绢背上,让碧绢替他拦住钟娘子。 晴云找遍白墨院,只找到他身上这一条下过水的银红色衣裙,绝不能让钟娘子蹭上脏污。 可怜钟娘子始终没有发现纪新雪对她的嫌弃,硬是被叶姑姑和碧绢架着去换衣服。 纪新雪从李嬷嬷和彩珠口中,得知钟娘子听闻金吾卫围住王府后的反应。 钟娘子原本是去想立刻去找纪新雪,走到栖霞院门口时,钟娘子发现栖霞院外的哭闹声比栖霞院内的哭闹声还大,立刻改了主意。 她让栖霞院的仆人将栖霞院内所有烛火熄灭,很认真的告诉仆人们,如果金吾卫的人闯进王府,看到栖霞院没有动静,也许会以为栖霞院没人,放过栖霞院。 然后就丢下失魂落魄的仆人们,带着李嬷嬷和彩珠藏了起来。 纪新雪的心情复杂极了,来到栖霞院前,他想过无数种会发生在钟娘子身上的可能。 他无法用简单的聪明或者愚蠢概括钟娘子的决定,但不得不承认,钟娘子做得很好,她起码让栖霞院维持平稳,没有因为人心惶惶乱起来。 没过多久,钟娘子就洗干净脸上的脏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到暖阁,她神色透着慌张,颤抖的手中紧紧握着本被遮挡住名字的书。 见到纪新雪仍旧在等她,钟娘子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她坐在纪新雪身边的椅子上沉默半晌,忽然开始低头看书。 这是纪新雪完全没有预料到反应。 纪新雪瞥了眼钟娘子手中的书,依稀能通过上面的只言片语判断,符合钟娘子每天去王妃的院子里听讲书女官的上课的进度。 这难道是课后作业? 纪新雪不理解,但他不想打扰钟娘子平静的状态,所以没有打断钟娘子,而是抱着软枕去旁边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天边隐隐放亮时,王府内已经恢复平日里的秩序,大厨房甚至能按时为栖霞院送来与往日没什么区别的早膳。 第130页 用过早膳后,钟娘子脸上又浮现焦躁。 阿娘,怎么了?纪新雪问道。 钟娘子抬头看向王妃的正院,心不在焉的道,不知道该不该如往常那般,去王妃的院子里听讲学女官上课。 纪新雪脸上的表情逐渐古怪。 他本以为按照王妃昨日的反应来看,苏昭仪特意赐下讲学女官算是白费心思,没想到竟然在钟娘子身上起到匪夷所思的效果。 不像是读书开窍,反而像是读书读傻了。 钟娘子面对惊变时,种种出乎纪新雪预料的反应,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短暂的复杂后,纪新雪非常支持钟娘子现在的状态。 这种状态让钟娘子肉眼可见的变得沉静,却没改变钟娘子嘴严、细心的本性,只是让钟娘子变得有些木讷。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木讷对钟娘子来说并非坏事。 为了鼓励钟娘子读书,也是引导钟娘子保持现在的状态,纪新雪特意将话题引到钟娘子每日去王妃的院子里上课的过程上,主动请教钟娘子功课,表现得对钟娘子很崇拜,果然哄得钟娘子露出笑容。 钟娘子高兴之下,决定即使不去王妃的院子里上课,也要在栖霞院好好看书,免得突然恢复上课的时候跟不上讲书女官的的进度。 说到恢复上课时候,钟娘子眼中的盼望极为明显。 纪新雪知道,钟娘子不仅是想去王妃的院子里听讲书女官上课,更想看到围着嘉王府的金吾卫离开,嘉王府恢复往日的平静。 让纪新雪和钟娘子都觉得意外的是,他们吃过早膳没多久,王妃院子里的林姑姑竟然亲自来栖霞院找钟娘子去上课。 纪新雪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松年刚从王妃的院子离开,专门去看讲学女官有没有好好执行苏昭仪的命令。 钟娘子眼中闪过安心,身上的气质越发平和,专注的盯着纪新雪看了一会,迈着轻快的脚步带着彩珠离开栖霞院。 纪新雪喜于见到钟娘子的变化,少不得要任劳任怨的为钟娘子收拾烂摊子。 钟娘子偷偷藏起来的时候只带着李嬷嬷和彩珠,难免让其他伺候钟娘子多年的人伤心,首当其冲的就是陪伴钟娘子七年的彩穗。 纪新雪安抚仆人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给钱。 劳苦功高的人多给,浑水摸鱼的人少给。 反正他也要赏白墨院的仆人,安稳人心,索性连栖霞院一起赏了。 栖霞院的气氛变得轻松欢快的时候,松年来了。 与松年同行的还有心不在焉的纪璟屿,他们来接纪新雪去前院。 被钟娘子留在栖霞院的李嬷嬷面露警惕,下意识的挡在纪新雪身前,为什么要让五娘子去前院? 松年好脾气的解释,金吾卫离开前,小主子们都不能去国子监上学,大王说与其让他们在院子里闲着,不如来前院陪我解闷。 李嬷嬷闻言,眼中的警惕逐渐散去。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望着李嬷嬷,觉得李嬷嬷应该与钟娘子一起读书、背书。 嘉王的伤确实不重,或者说发生在黎王府的事,给嘉王的脸面带来的伤害,远远胜于给嘉王的屁股带来的伤害。 纪新雪到前院的时候,嘉王正坐在厚实软和的毛毯上,左右分别坐着三娘子和四娘子,大娘子坐在嘉王对面。 嘉王穿着烟青色长袍,表情还算平静,看到纪新雪进门,招手让纪新雪到他身边去。 三娘子主动让开紧靠着嘉王的位置,去另一半靠着大娘子坐下,纪璟屿脱靴后,坐在大娘子和四娘子中间。 几个人刚好围成不规则的圆圈。 感觉到嘉王盯着他半晌,既没移开目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纪新雪忍不住抬手在头上的两个小花苞上摸了下,阿耶? 嘉王伸手在纪新雪头上揉了揉,轻而易举的将纪新雪保持整晚的发型毁掉。 纪新雪熟练的捡起散落在长毛地毯上的银红色发带,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嘉王的手握住纪新雪拿着发带的手,面色复杂的道,发带和裙子都很好看,下次换个颜色。 纪新雪任由嘉王将他手心的发带拿走,随手丢到身后。 他目光幽幽的望着嘉王,这是小娘子们最喜欢的颜色,我穿着不好看吗? 好看!没等嘉王说话,四娘子就拍着手道,阿雪肤色白,最适合银红色,我那有匹水红色的缎子,回头让人给阿雪送去。 大娘子和三娘子闻言,都有意活跃气氛,哄嘉王高兴。纷纷提出自己也有桃红和烟红的绫罗要送给纪新雪。 纪璟屿也开口,要送纪新雪块手指肚大小的粉宝石做首饰。 纪新雪的表情逐渐变成与嘉王相同的有苦难言。 反倒是嘉王察觉到纪新雪的神情变化,发现纪新雪不是真的喜欢身上粉嫩的颜色后,心情逐渐转好,大方的添了五匹粉红水烟罗给纪新雪,让纪新雪糊窗户用。 被猛男粉环绕的纪新雪在兄姐们期盼的目光下艰难点头,胸口萦绕淡淡的悲壮。 嘉王将儿女们之间和乐融融的氛围看在眼中,紧绷的肩颈稍稍放松了些,伸直长腿,言简意赅的道,谁能猜到金吾卫为什么突然围住王府,有赏。 第131页 散漫的众人顿时危襟正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纪璟屿率先开口,我昨日已经在阿耶这里听到答案。 大娘子沉思片刻,看向最小的纪新雪,阿雪先说。 纪新雪见房间内只有嘉王和兄姐,松年亲自在外面守门,小声道,圣人昨日仍旧不解气,我猜王伯王叔们府外也有金吾卫。 四娘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羞愧的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想过。 昨晚闹起来后,她就跑去大娘子那,除了让人去白墨院看纪新雪的情况,只知道哭。 嘉王笑了笑,不知从何处摸出朵只有四娘子会喜欢的绢花,插在四娘子头上,你倒是诚实。 三娘子从四娘子忽然惨不忍睹的发髻上移开目光,吞吞吐吐半晌,只说出宫中两个字,眼中的担忧却浓烈得几乎要溢出。 轮到大娘子时,大娘子道,恐怕有人趁乱构陷阿耶,或者在圣人面前进阿耶的谗言,圣人知道阿耶没有错处,心中却不痛快,所以才故意吓唬阿耶。 嘉王没说谁对谁错,从身后掏出几张薄薄的纸分给众人,纪新雪仗着距离嘉王近,将所有纸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全都是地契。 大娘子、三娘子和纪新雪每人一间铺子,纪璟屿和四娘子得到京郊的小庄子。 见众人将地契收好,嘉王才告诉众人答案。 金吾卫围住王府的同时告诉嘉王,焱光帝病重,为防止动乱,才会命金吾卫围住所有亲王府,焱光帝命皇子们在王府斋戒,为他祈福。 纪新雪单手杵在地上,几乎能听见胸腔内剧烈的跳动声。 焱光帝竟然 这是何等的喜事! 他环顾四周,四娘子满脸懵懂,慌张的偎进嘉王怀中。 纪璟屿眼角眉梢皆是复杂,唯有眼底深处藏着盼望和轻松。 大娘子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紧绷的下颔线却暴露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三娘子握紧双拳,眼中满是明亮的怒火,恨不得能在金吾卫口中已经气若游丝的焱光帝胸膛正中央补上一拳。 纪新雪去看其他人反应的时候,他杵着地面剧烈喘息的模样也被嘉王看在眼中。 嘉王等儿女们的情绪都平静下来,才再次开口,你们离开后,我就要在院子里闭门不出,茹素为圣人祈福。阿雪生辰特殊,与圣人有缘,留下与我一同茹素祈福。你们都消停些,不许在府上做吵闹之事。 大娘子眼中浮现不甘,圣人危在旦夕,就没想过要阿耶进宫侍疾? 你回去喝些败火的汤药,莫要因为担心圣人失了分寸。嘉王深深的望着大娘子。 大娘子心头的不甘更浓,却不得不在嘉王极具压迫性的凝视下,主动移开目光,是。 其他人陆续离开后,始终坐在原地没动嘉王忽然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轻笑,金吾卫还告诉我一个消息,连璟屿都不知道,你猜猜是什么? 纪新雪沉默片刻,慢吞吞的挪到嘉王身边,将头埋进嘉王怀里,闷声道,我不猜,阿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如果事情已经糟糕到非要他去死才能保全嘉王府,他也愿意。 他相信嘉王不会在还有退路的情况下放弃他。 嘉王将手搭在纪新雪肩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当年为圣人献方的神仙子有个师弟,神仙子的师弟在十日前当众表示,愿意效仿神仙子为圣人入药,如果圣人找不到最佳药引,可以多用些次等的药引达到相同的效果。 纪新雪无声收紧抱住嘉王的手臂,苦中作乐的想,如果只是挖心,应该还有隐瞒他性别的办法。 嘉王垂目望着纪新雪漆黑的头顶,无情的嘲笑,你怕什么?金吾卫告诉我,这、只、是、坊、间、传、闻。 纪新雪更努力的往嘉王怀里缩。 这简直比最恐怖的鬼故事还吓人。 在嘉王以外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小郎君的情况下,他和伊王府的小娘子可以是次等的药引,焱光帝的所有儿子和孙子也可以是次等的药引。 偏偏还是在焱光帝病危且从未考虑过皇储的时候传出这种消息,分明是在考验皇子们为了皇位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第38章 嘉王说要茹素为焱光帝祈福,真的让松年着人搬空前院的一个房间,只留下一个长桌、两个蒲团。 纪新雪每日鸡鸣时起床,身着素衣去专门为焱光帝祈福的房间,天黑才能离开。 祈福的过程很枯燥,纪新雪只有两个选择,抄写经书或者坐在蒲团上发呆。 每次金吾卫拜访嘉王的时候,松年都会提前敲窗或者用其他方式提醒屋内的人。 纪新雪需要立刻去桌前抄写经书,或者端正的跪在蒲团上为焱光帝祈福。 嘉王偶尔会与纪新雪说些闲话,大多都是从武宁朝到建兴朝之间发生的事,鲜少会提起焱光年间。 这是纪新雪一整天中,为数不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时候。 通过与嘉王的对话,纪新雪知道很多不是秘密,却不会在寻常时候被人提起的往事。 比如乾元帝属意的继承人并非建兴帝。 第132页 乾元帝晚年时,前朝余孽围攻猎山,乾元帝本人没事,子孙却伤亡惨重,其中包括乾元帝属意的继承人。 当时乾元帝只剩下两名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 建兴帝居长且已经封王,为人中庸、安于平凡。 十二皇子居幼,天资聪慧,未来不可限量。 乾元帝犹豫良久,宁愿冒主少国疑的风险,也要选择十二皇子。 他弥留之际,为十二皇子选择四位辅政大臣,又托安国长公主护持十二皇子。 可惜乾元帝犹豫的时间太久,下定决心后,留在人世的时间又太短,朝中已经形成分别拥护建兴帝和十二皇子的党派。 建兴帝本人对十二皇子登基没有意见,十二皇子登基后,他就在府内闭门不出,安心与诗书为伴。 十二皇子也没有因为乾元帝的犹豫与王兄生出嫌隙,反而对性子温和敦厚的王兄很有好感,甚至有幼弟对长兄的依赖。 纪新雪觉得他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能确定,苏娴告诉他虞朝历代帝王的时候,只有武宁帝、乾元帝、建兴帝和焱光帝,从未出现过少年皇帝,但在嘉王口中,乾元帝的十二皇子分明是在乾元帝驾崩后正式登基了。 嘉王看透纪新雪的困惑,抬手想揉在纪新雪头上,却在即将触碰到纪新雪头顶的时候临时改变方向,落在纪新雪的肩膀上,意味深长道,史书都是人在记载,有些偏差也是正常。 十二皇子登基后,与王兄的关系并没有发生改变,当初分别拥立十二皇子和建兴帝的人却势如水火。 察觉到十二皇子对仅存的皇兄颇为看重,自诩早就与建兴帝结仇的朝臣们更加疯狂,将打压异己的火烧到建兴帝的头上。 年幼的十二皇子刚登上皇位,就被曾经全心全意拥立他的朝臣们算计,就连他十分信任的辅政大臣,也站在他的对立面,坚持要十二皇子按律处理建兴帝,将建兴帝贬为庶人,流放到边疆。 最后是安国长公主出面周旋,直言猎山之变后,宗室枝叶凋零,绝不能再少建兴帝和建兴帝的儿女们,让十二皇子为建兴帝选个颇为苦寒的封地,将建兴帝全家打发出长安。 纪新雪恍然,怪不得建兴帝对皇姑多有优待,原来是有救命之恩。 然后呢?曾祖父是如何回到长安? 嘉王的讲述中,建兴帝是性格温吞且不喜与人争斗的人,都已经被扣上严重的罪名打发去封地,如何才能绝地反杀,回到长安继承皇位? 急什么?嘉王嘴上说着让纪新雪别催,却没有吊人胃口的爱好,他告诉纪新雪,祖父去封地后的第三个月,十二皇子驾崩了。 嗯?纪新雪心中冒两个字。 躺赢 真是让人想象不到又十分合理的答案。 十二皇子的驾崩没什么阴谋诡计。 他原本是备受宠爱又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小皇子,突然面对极大的变故,失去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兄姐,顶天立地的父亲也因为变故垮了身体,短短几日就离开人世。 乾元帝驾崩前,越过更年长的建兴帝,将皇位传给十二皇子。对于十二皇子来说,不仅是乾元帝的看重和信任,也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偏偏十二皇子过于年幼,许多道理都没办法想明白,经历不得不将建兴帝撵出长安的事后,十二皇子对皇帝有了全新的理解。 长久积郁在心,让十二皇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健康,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十二皇子就再也没从床上爬起来。 好在乾元帝请安国公主看护十二皇子的时候,给安国公主留下足够的底牌,皇位才没落到其他人手上。 安国公主以雷霆手段掌控长安,命金吾卫去封地迎回建兴帝继承皇位。 短暂的主少国疑养大了朝臣的心,他们清楚的认识到,英明强悍的乾元帝已经驾崩,无论是还没来得及长成的十二皇子,还是从一开始就不是皇帝人选的建兴帝,都没办法以和乾元帝相同的力度掌控朝堂。 建兴帝继承皇位后,境遇没比年少的十二皇子好多少,不得不在又一轮的派系争斗下与朝臣们妥协,改封十二皇子为元王,以亲王礼下葬十二皇子。 建兴帝登基的往事讲完,纪新雪眼巴巴的望着嘉王,小声道,那祖父呢?他是如何继承皇位? 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用非同寻常的手段登基? 嘉王昂头看向头上的房梁,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纪新雪以为嘉王不愿意说关于焱光帝的事,想随便说句话打破寂静的时候,嘉王忽然开口,你祖父是嫡次子,他的长兄很得你高祖父的喜爱,猎山之变时,他的长兄遇刺身亡。从那之后,他就是嫡长子。 纪新雪眼中闪过狐疑。 因为是嫡长子,所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 他不信。 嘉王低头时,刚好看到纪新雪仇大苦深的表情,忽然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焱光帝是建兴帝的嫡次子,建兴帝登基后,他就是嫡长子。 很长的时间内,焱光帝的地位都很稳固,因为他的生母是和建兴帝青梅竹马的皇后。 如果说焱光帝成长的过程中有什么苦恼,一定是他堪称完美的长兄,但长兄不仅在建兴帝和皇后眼中是完美的继承人,在焱光帝眼中也是完美的兄长。 第133页 焱光帝对长兄的厌恶始于建兴帝登基后,开始以皇位继承人的标准要求他,总是拿他和已经过世的长兄做对比。 作为从出生起就被父母定义为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嫡次子,焱光帝身上有难以磨灭的勋贵嫡次子通病。 最初几年,焱光帝尝试过改变,他将曾经伺候过长兄的仆人都找到身边,事无巨细的模仿长兄。 没过多久,焱光帝就放弃挣扎,他仗着他已经是嫡长子,甚至能在大婚后就住进东宫,理所当然的将太子当成囊中之物,逐渐肆无忌惮。 事实证明焱光帝的想法没错,建兴帝对他再怎么不满,也从来没抬举过其他皇子,直到皇后老蚌怀珠,为建兴帝诞下出生就被封为福王的嫡幼子。 焱光帝的苦日子来了。 当初发生在建兴帝和十二皇子身上的争斗,在焱光帝和福王身上重现,焱光帝却没有建兴帝的心胸。 随着福王年纪越来越大,知礼懂事,聪慧过人,与贪图安逸、得过且过的焱光帝形成鲜明的对比,让焱光帝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压垮焱光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皇后在千秋宴上当众感叹,看到福王就像是看到长子回来了。 嘉王的声音平稳且醇厚,你祖父那日醉了,笑嘻嘻冲着福王叫阿兄。福王不敢应,只能躲着你祖父。你祖父耐心耗尽后大怒,掀翻宴席上的桌子,惹得你曾祖父和曾祖母大为不喜。没过几天,你曾祖父忽然下旨,让你祖父携家眷搬出东宫去王府。 纪新雪懒散的靠在嘉王身上,作为已经知道结局的人,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后面的事不必嘉王再说,纪新雪就能补全。 焱光帝搬出皇宫半年后,建兴帝突然暴毙,焱光帝和有皇后支持的福王僵持五天,最终凭借年长、有不止一个儿子,胜过福王成为新帝。 任谁都想不到,乾元帝十二皇子的经历,有朝一日会成为焱光帝登上皇位的助力。 焱光帝登上皇位后,用半年的时间坐稳皇位,迫不及待的对福王下手,以极为残忍的方式处死福王,逼疯太后。 没过多久,焱光帝就将所有庶出弟弟逼死。 可怜焱光帝的庶出妹妹们,都被疯狂的焱光帝吓成惊弓之鸟,没过几年就陆续亡故。 想到焱光帝登基后的各种作为,嘉王和纪新雪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直到窗户传来敲击声,父子二人才回神,从姿态肆意的坐着变成端正严肃的跪在蒲团上。 金吾卫的人会在每日上午、下午,分别拜访嘉王,告诉嘉王焱光帝的身体情况和一些外面的消息。 门外由远及近的响起越来越重的脚步声,然后是规律的敲门声,大王,金吾卫戎将军求见。 纪新雪默默在心中数数,数到六百二十三的时候,他身侧的嘉王才哑着嗓子道,进。 金吾卫戎将军进门后,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等到嘉王艰难的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站起来,才给嘉王行礼,道明来意。 纪新雪自认没有嘉王那般滴水不漏的演技,低着头放松身体,全靠松年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才没跌坐在地上。 金吾卫戎将军告诉嘉王。 焱光帝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他偶尔清醒时听闻皇子们的孝心十分感动,已经允许四皇子伊王携女进宫伺疾。 嘉王脸上浮现惊喜,想也不想的道,我也想入宫为阿耶伺疾,请将军替我对阿耶表明心意。 戎将军顿了下,怀疑嘉王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圣人被伊王愿意携女进宫伺疾的孝心感动,才会同意伊王进宫伺疾,您 阿耶想要孙女承欢膝下?嘉王脸上闪过恍然,立刻道,我也可以携女入宫侍疾,敏嫣懂事,靖柔率直,明通天真,新雪娴静,宝珊娇憨,都能为阿耶解闷。 纪新雪悄悄抬起眼皮去看戎将军的表情,果然在戎将军脸上看到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戎将军才在嘉王期待的目光中艰难开口,臣会将您的话转告莫大将军。 嘉王点了点头,眼中的期盼逐渐变成为难,他转头看向松年。 松年提着全靠他才能站稳的纪新雪走出房间,仔细关好门,不顾纪新雪想要偷听的暗示,将纪新雪抱去院子中央的凉亭。 松年将纪新雪带走后,嘉王又纠结了很久。 戎将军仿佛是根木头似的杵在嘉王面前,既没有催促嘉王,也没有主动给嘉王递话的意思。 两人僵持良久,终究是嘉王先忍不住。 将军,你昨日告诉本王的坊间传闻可有证实?嘉王满眼复杂的望着戎将军。 戎将军反问,不知大王所说的是哪个坊间传闻? 嘉王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嘲讽,表情却更迟疑,关于神仙子师弟的传言。 戎将军没有再为难嘉王,他低声道,仍旧只是传言,大将军已经派人去袁州核实这件事。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感觉到腿脚开始僵硬,戎将军给嘉王行礼,臣明日再来求见大王。 等等嘉王抓住戎将军的手臂,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请你帮我转告阿耶,如果阿耶需要药引,可不可以先先从阿兄阿弟们府上找? 第134页 话还没说完,嘉王眼中已经留下泪水,他紧紧抓着戎将军的手,浑身的重量都压在戎将军身上,边哭边道,我有五个女儿却只有璟屿一个儿子,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儿子。我发誓,但凡我有两个儿子,都会毫不犹豫的献个儿子给阿耶入药。 戎将军不得不转过身,用尽全力托住嘉王的手臂,满心复杂的听嘉王哭诉。 将军,你一定要告诉阿耶,我不是舍不得儿子给阿耶入药。如果阿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别说是儿子,我都可以给阿耶入药。 但现在还没到非要璟屿给阿耶入药的程度,阿兄阿弟们都有好几个儿子,我 嘉王脸上浮现愧疚夹杂着侥幸的复杂情绪,松开紧抓着戎将军的手,委顿在地上抱头痛哭。 戎将军眼中闪过不忍,身侧的五指张开又收紧,不得不按照莫大将军的交代提醒嘉王,府上五娘子虽然是女子,却是正阳年出生。 嘉王的哭嚎声突然顿住,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戎将军,说话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小五? 早知道有今日,我就不该将小五放出来。嘉王哭得比刚才还伤心,谁能想得到小五长得那么像我,我就算再恨他不争气,没成男儿身,也会忍不住对他心软。 将军!嘉王忽然抱住戎将军的腿,你帮我劝劝阿耶,能用伊王兄府上的小娘子就别用我的小五,我都养了这么久,实在舍不得轻易丢开。 没等戎将军开口,嘉王又道,如果非要在璟屿和小五之间选一个给阿耶做药引,一定要留着璟屿,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纪新雪在凉亭中等了许久,耐心消磨殆尽前,终于看到金吾卫将军从紧闭的房门中走出来。他的视线在金吾卫将军隐隐带着红痕的手背上掠过,乖巧的低下头。 戎将军的目光在纪新雪身上多停了一会,先唤了声县主,才看向松年,劳烦内监带我出府。 松年低头道了声不敢,领着戎将军往府外走。 目送松年和戎将军离开,纪新雪忽然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戎将军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同情他? 纪新雪跑回为焱光帝祈福的房间。 嘉王看上去有些狼狈,头上的发带不知所踪,眼眶也隐约能看出红色,正立在长桌后挥笔泼墨。 不是这些日子为焱光帝抄写的祈福经书,而是个方正的忍字。 半个时辰后,莫岣坐在焱光帝床前的小凳上,将黎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见到金吾卫后的反应依次告诉焱光帝。 黎王被焱光帝下旨斥责后病了一场,至今都未能下床,金吾卫去看望黎王的时候,黎王刚用过药,只与金吾卫说了两句话就抵不住药力陷入昏迷。 黎王府世子担忧黎王的病情,并未与金吾卫多说。 嘉王正带着宁淑县主茹素、抄经为焱光帝祈福,看上去十分憔悴。 莫岣一字不差的复述嘉王对戎将军说的话,偶尔会用词语形容嘉王说话时的神态。 始终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的焱光帝突然开口,没出息的东西。 莫岣低下头,他知道焱光帝不是在说他,负责早晚探望嘉王的戎启正在殿外。 焱光帝挥了挥手,哼笑道,不必让戎启回话,听了你的话,我就能想象得到六郎的蠢样子。不说这个没用的东西,九郎、十郎如何? 振王府与往日没什么区别,振王向去探望他的金吾卫委婉的表示,愿意再次为焱光帝献子,将五个儿子都带进宫给焱光帝伺疾。 十皇子刚开府不久,既没封王也没娶妻纳妾,他与嘉王一样,专门在府中找了个地方,茹素、念经给焱光帝祈福,他告诉金吾卫,愿意亲自为焱光帝入药。 莫岣将诸位皇子见到金吾卫的反应尽数告诉焱光帝后,低下头陷入沉默,这是他做暗卫时留下的习惯。 寝殿内陷入让人窒息的沉默,角落里站着的宫人们头上止不住的滑落冷汗,唯有焱光帝和莫岣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焱光帝感叹道,如何能怪我只疼年幼的孩子?是他们长大后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莫岣在焱光帝发出不满的轻哼时,应了声嗯。 十郎年幼,心思尚且纯正,六郎小时候还有几分机灵,也不知道苏氏是如何教他,越长大越蠢得天真。焱光帝摇了摇头,虽然语气中有埋怨,眼中却平波无澜,罢了,让他们好生在府内为我尽孝。其他心不在焉的人都叫进宫来与四郎作伴。 第二日,正在陪嘉王吃草的纪新雪听到九皇子振王和他府上的五位郎君都被宣入宫中。的消息。 接下来几天,戎将军来拜访嘉王的时候,嘉王都没再让松年将纪新雪带出去,纪新雪借嘉王的光,听到许多外面的消息。 带女儿进宫的伊王和带着好几个儿子进宫的振王都被焱光帝委以监国重任,代替焱光帝出现在朝堂上。 朝臣们观望几日后,开始悄悄朝两位皇子靠拢。 伊王的生母是贵妃的陪滕,伊王从小在贵妃身边长大,说是贵妃的儿子也不为过,他出现在朝堂后,立刻得到大量文官的支持。 第135页 振王的生母是后宫唯一有两个成年儿子的周嫔,养母是淑妃,同样在刚入朝的时候就得到淑妃娘家的全力支持。 仅仅几日的功夫,伊王和振王就声望大增,连长安百姓都知道焱光帝即将立太子。 嘉王除了每日与戎将军打听焱光帝的情况,请求入宫为焱光帝伺疾,还会不动声色的说一些伊王和振王的坏话。 比如伊王明知道嘉王爱马,非要和嘉王抢从西域来的汗血宝马。 振王的仪仗和嘉王的仪仗狭路相逢,却不肯主动礼让兄长,非要等嘉王发火,才不情不愿的让开。 别说戎将军,纪新雪听着想打哈欠。 变故传到嘉王府的时候,纪新雪正偎在嘉王身边,听嘉王讲从建兴朝到焱光朝的政令变化。 松年带着满身寒气从屋外走进来,跪在嘉王面前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两个时辰前,宫中发生械斗。 一个时辰前,围着伊王府和振王府的金吾卫破门而入,将两府的人都带去大理寺。 纪新雪默默抬手捂住嘴,预感这两个人要凉。 三日内,接连不断的圣旨从焱光帝的寝殿发往朝堂,不仅伊王和振王凉了,朝堂也空出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贵妃和伊王的生母孙贵人都被贬为庶人,赐白绫,贵妃全族皆被流放到北疆苦寒之地,孙贵人全族秋后问斩。 虞朝没有杀子的先例,在老臣们接连撞柱的劝说下,焱光帝遗憾的打消赐死伊王的想法,将伊王贬为庶人,过继给已经断绝的宗室支脉,圈禁在皇陵。 振王的生母周嫔和养母淑妃同样被贬为庶人,赐白绫,二人全族皆被流放到南疆苦寒之地。 振王被贬为庶人,过继给已经断绝的宗室支脉,圈禁在皇陵。 处置了伊王和振王后,焱光帝为十皇子封王,将封地定在富庶的襄州,封号为襄,初封就有两千户的食邑。 借襄王的光,焱光帝总算是在朝臣的提醒中,想起他第一次给儿子们封王的时候没定食邑,又下旨给黎王和嘉王补上食邑,都是两千户。 纪新雪用一句话总结诸王的封地和食邑。 黎王和嘉王血亏。 同样是食邑两千户,黎王的封地在南疆长年打仗的地方,嘉王的封地在百姓吃饱饭都难的苦寒之地,襄王的封地却在江南最为富庶的地方。 好在焱光帝在允许诸王入朝听政的时候一视同仁,黎王、嘉王和襄王都有份。 嘉王府外的金吾卫悄无声息离开,纪新雪被正在为上朝听政做准备的嘉王无情撵出前院。 焱光帝脾气难测,就算嘉王得了食邑和上朝听政的好处,王府的人也不敢庆贺。 大娘子做东,以纪新雪为焱光帝祈福有功为理由,将弟妹们都聚在一起,众人吃了顿便饭。 席上四娘子和三娘子分别坐在纪新雪左右,不知疲惫的为纪新雪夹菜,虽然嘴上没说,但双眼满是你瘦了、这么瘦,多吃点。。 大娘子拿着珍珠步摇逗怀中尚不懂事的纪宝珊,偶尔与纪璟屿低声说几句话,两人时不时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妹妹们。 纪新雪在兄姐们含着心疼、鼓励的目光下,毫不意外的吃撑了。 可恨三娘子和四娘子只管劝纪新雪吃饭,却不管纪新雪如何消食,主动邀请纪新雪晚上一起睡觉被拒绝后,毫不犹豫携手离开。 纪新雪委实撑得难受,与等他同行的纪璟屿打了个招呼,专门绕路去栖霞院看望钟娘子。 将近半个月没见,钟娘子消瘦许多,偏圆的脸上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尖下巴,年初做的新衣服显得极为空荡,眼下都是青黑的痕迹,可见这些日有多担心。 好,回来就好。钟娘子将纪新雪紧紧楼在怀中,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脸颊流入纪新雪的衣领。 纪新雪心中亦满是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回抱钟娘子,让钟娘子感受到他的存在。 宫门落钥前,最后一道旨意落在嘉王府,缓解了嘉王血亏的现状。 苏昭仪晋升妃位,封号为德,苏娴晋嫔。 嘉王府众人皆不敢当着传旨的太监的面喜形于色,恭敬接旨后,只在看向彼此的双眼中露出几分喜色,翌日便开始与之前几乎没有区别的生活。 纪新雪在国子监大门处与四娘子分开,目送四娘子和同样请假许久,刚回国子监上学的德惠公主手挽手走向寒梅院后,老老实实的沿着大路往寒竹院走。 远远见到寒竹院大门时,纪新雪隐约看到有人影始终立在寒竹院门前,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他快走几步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果然是虞珩。 多日未见,虞珩消瘦许多,所以纪新雪才没能在第一眼看到虞珩的时候就认出对方。 走到虞珩面前,纪新雪才发现虞珩不仅消瘦,也有变高,原本下巴与他的眼睛持平的人,如今居然是肩膀与他的眼睛持平。 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我吗?纪新雪笑着问。 虞珩心头一动,仿佛回到不久前。纪新雪因嘉王府大宴请假多日,他在纪新雪回国子监上学那日,早早的来到寒竹院,因为久久见不到纪新雪心中焦躁,特意来大门处等。 那天纪新雪见到他后,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第136页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看不见纪新雪心生烦躁,更不懂听见纪新雪问话后的羞涩和难堪因何而来,慌忙岔开纪新雪的问话。 虞珩肯定的点头,因为这段时间瘦得厉害,左脸上的梨涡更不显眼,是,我在等你。 纪新雪露出略显欣喜的笑容,虞珩直白的答案让他知道,如果哪天他真的被皇宫里的精神病逼死,除了家人,还会有人记得他。 你让冷晖院的大厨午间做些好菜。纪新雪凑到虞珩耳边小声道,悄悄庆祝我祖母封妃。 虞珩点了点头,莫长史听闻我搬到公主府后,从封地送来许多人,其中有个很擅长做南边菜色的大厨,我让紫竹将他找来。 纪新雪随意点了点头,小声和虞珩说起其他事。 这些日子和嘉王茹素,给焱光帝祈福,将纪新雪憋得不行,他心中始终紧绷着,又不想给本就压力很大的嘉王带去更大的压力。好不容易从嘉王的院子里出来,他也不忍心将烦闷倾泻给为他担忧的兄姐和钟娘子。 如今和虞珩说些与宫中、朝堂、焱光帝没有任何关系的闲话,让纪新雪感觉到久违的轻松,脸上的笑容毫无阴霾。 虞珩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认真记下纪新雪说的每句话。 他有很多话想对纪新雪说,见到人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知道金吾卫围住诸皇子的府邸后,虞珩立刻去找清河郡王,他想知道金吾卫为什么会围住嘉王府,纪新雪作为嘉王府的县主会不会有事。 清河郡王没给虞珩答案,还狠狠的训斥了虞珩. 他告诫虞珩,离开清河郡王府后,不能与任何人打听皇宫和被金吾卫围起来的王府,也不要表现出对嘉王府的在意。 虞珩无功而返,按照清河郡王的要求,若无其事的去国子监上学。 很快就有坊间风言风语传入虞珩耳中。 神仙子的师弟当众表示,愿意效仿神仙子为圣人献药,圣人找不到完美的药引,可以用大量次等药引补齐药效。 药引是正阳。 正阳年出生的郎君是最好的正阳。 正阳年出生的小娘子和非正阳年出生的郎君都可以作为正阳的代替品。 虞珩马上想到纪新雪。 他已经知道纪新雪为什么会在出生后就被嘉王软禁七年。 虞珩立刻离开国子监,头也不回的往嘉王府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纪新雪还好不好,嘉王有没有 虞珩还没到嘉王府,就被清河郡王世子拦下。 即使他用尽全力的挣扎,也无法挣脱仅凭一只手就能抓住他的清河郡王世子,他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小鸡似的被清河郡王世子拎去清河郡王府。 虞珩再次被罚跪,这次罚他的人是清河郡王。 与以往不同的是,清河郡王世子陪了他整夜。 在格外漫长的夜晚,虞珩知道了许多他本该知道,但始终没人教他的事。 他是生来尊贵的宗室郡王,享受天生的权力时,也会被权力束缚。 如何用权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非想要保护对方却害了对方,是需要他用漫长的时间去学习的本领。 那夜过去后,虞珩神色如常的离开清河郡王府,和纪成在国子监大门处分开,分别前往寒梅院和寒竹院。 半个多月的时间,虞珩书房的暗格中存下三十几封注定不会送去的信,每封信的开头都是阿雪。 . 不仅虞珩知道纪新雪今日会回国子监上学,寒竹院的其他学生也知道这件事。 张思仪心不在焉的和李金环闲话,时不时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向外面,逐渐开始胡言乱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见李金环说可以,张思仪陡然回神,满脸询问的看向李金环。 什么可以? 李金环被张思仪气得手痒,目光逐渐危险,压低声音道,你刚才说,想使银钱让书童去外面的酒楼要些好菜,在你的小院请我和小郡王、县主用午膳。 张思仪眼中闪过恍然,他们会答应吗? 县主不在的日子,原本已经愿意理会他的小郡王忽然变得极为冷漠,已经好几天都没和他说话了。 李金环不答反问,你请吗? 张思仪不假思索的点头,当然! 他们不吃,我吃!李金环眯起双眼,用猎物的眼神盯着张思仪难道只有我吃,你就不请了吗? 张思仪捂住荷包,满脸沉痛的点头,请! 自从认识李金环这个饭桶,他的荷包就再也没鼓起来过。 李金环露出爽朗的笑容,忽然道,他们来了。 张思仪顺着李金环的提醒朝着窗外看去。 虞珩和纪新雪正从远处结伴而来,偶有被风吹散的树叶贴着二人交叠的衣袖落下。 两人不知说起什么事,忽然相视而笑,抬头看向学堂时,眼角眉梢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第39章 三年后。 正值炎夏,无论用什么方式避暑都难免被燥意侵袭,唯有在摆着冰鉴的屋内或是在浮在水面的游船上,才能窥得丝丝凉意。 纪新雪十分幸运,正两者兼得。 第137页 他躺在窗边软塌上,迎面是带着莲香的清风,身后是缓慢转动的冰鉴,睡意越来越浓,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正小声说话的张思仪和李金环若有所觉,看了眼纪新雪的方向,依次起身去船头纳凉,免得扰纪新雪的安宁。 来到船头,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张思仪环顾四周,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庆幸,今日只有我们来湖上贪凉。 李金环双手抱胸靠在船舱上,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经过上次的事,谁还会想不开,非要和小郡王作对? 来东湖上纳凉,本就是小郡王不忍心看宁淑县主苦夏,才使银子为寒竹院添新船,整日在寒竹院东湖上划行。 从船到船上的仆人,再到船上所有的物件,都是小郡王花的银子。 那些人想要效仿小郡王,凑银子弄艘小船也不是不行,反正东湖够大,小郡王也不是霸道的性子。 非要想不开惦记小郡王的船,难道以为自己是宁淑县主? 要不是这些人先后去烦小郡王和宁淑县主后,才自己凑钱弄小船,好不容易来到湖上,仍旧对小郡王纠缠不休,小郡王也不会彻底失去耐心,直接命令船夫朝着对方的船撞过去。 为小郡王做船的人都来自小郡王的封地,全都是南边惯会做船的好手,所用的材料也不计代价,做出的船自然坚不可摧。 其他人远没有小郡王财大气粗,或者说仍旧惦记着小郡王的大船,舍不得用太多私房钱自己弄船,那艘只有小郡王的船三分之一大的小船瞬间被撞出个拳头大的小洞。 那些人在小船彻底沉入湖面前及时回到岸上,小郡王也将打造小船的银子赔给那些人。 从此之后,寒竹院东湖上,再也没出现第二艘船。 张思仪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昨日来了颜小娘子,不知道明日又要来哪家的同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横竖再来的人也呆不久。李金环脸上浮现冷漠。 张思仪觉得李金环说的有道理,索性也不再去想,双眼放空望着远处的荷叶,享受难得的宁静。 祁株早在三年前就离开长安,去袁州投奔祁司马,因为短时间内不打算回长安,只能从国子监退学。 没过半个月的时间,就有人顶替祁株的名额,是个姓马的小娘子,不出意外,又是焱光帝某个新宠的娘家侄女。 又过三个月,宫中珍嫔冲撞良妃,导致良妃滑胎。 珍嫔被暴怒的焱光帝下令杖毙,寒竹院的路氏姐妹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同样是在半个月内,就有新人顶替路氏姐妹的名额。 三年的时间过去,寒竹院来来走走将近二十人。 李金环和张思仪刚开始还会因为寒竹院的同窗,身份不符合历代皇帝为寒竹院定下的门槛,心中不舒服,现在已经彻底麻木。 他们早就不奢望来寒竹院做他们同窗的人有什么样的出身,只求是个能与他们相安无事的正常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靠着船舱睡过去的李金环猛然惊醒,他茫然环顾四周,下意识的抬手摸脸。 发现脸上的各种表情正常,也没有哪里被风吹歪,李金环狠狠的松了口气,顺便将正像头小猪似的靠在他身上的张思仪推醒。 早知道会睡着,他们还出来做什么,还不如在船舱内找个软塌歪着。 小郡王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回来?李金环边推张思仪,边看向不远处的仆人。 仆人弯下腰,恭敬的开口,清河郡王世子找郡王,奴也不知道是何事。 清河郡王世子啊,那肯定是宗室的事。张思仪艰难的睁开眼睛,因为还没彻底清醒,口齿难免含糊。 自从小郡王频繁的出现在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宗室的地位陡然上升,就连司空、司徒等朝廷大员也不想同时得罪清河郡王和小郡王,自然要对清河郡王府和安国公主府稍有让步。 借清河郡王府和安国公主府的光,宗室旁支的嫁娶都比从前更容易。 小郡王也因此越来越繁忙,时常连续几天看不到人影。 李金环和张思仪的话音刚落下,就看到站在小舟上逐渐靠近大船的虞珩。 三年的时间过去,并没有让虞珩的外貌发生很大的变化,他身上的暴戾却逐渐平静,学会将暴躁变成威严。 上船后,虞珩对迎他的李金环和张思仪匆匆点头,先去船舱内看纪新雪。 他刚进船舱,视线就对上纪新雪亮晶晶的眼睛,左侧脸颊忽然浮现小小的梨涡。 纪新雪睡了一会,补足昨日翻来覆去半宿没能睡着的困意,见到虞珩走过来,熟练的让出半张软塌,声音含着异于同龄人的沙哑,怎么样,平南侯可有为难你? 虞珩靠在纪新雪身侧,感受到前方传来的清风和身后冰鉴的凉意,满足的眯起眼睛。他没急着回纪新雪的话,先去拉纪新雪身上盖着的小被。 去年纪新雪大病一场。 所有太医和民间名医都说纪新雪只有嗓子落下病根,除了说话的声音永远不会再改变之外,没有留下其他隐患。 从那之后,虞珩就将提醒纪新雪添衣刻在骨子里,随时随地的注意纪新雪有没有可能着凉。 跟在虞珩身后出现在船舱门口的李金环和张思仪,看到挤在一张软塌上,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的两个人,立刻移开视线,齐刷刷的转身。 第138页 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撞到脑袋发出沉闷的声音,两人却不敢有任何耽搁,捂着额角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纪新雪只顾着和虞珩斗争,完全没注意到李金环和张思仪曾出现过,他低声求饶,别,盖的太严实冰鉴就白用了,除非你让我再添两个冰鉴。 虞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每次快要忘记去绣楼时看到纪新雪被四个冰鉴围在中央的画面,纪新雪都会用各种方式让他想起那一幕。 用不用再将冰鉴搬到你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虞珩危险的眯起双眼。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不必,只要你让我只盖住肚子,现在这样我就很凉快。 他才不上当,给虞珩生气的理由。 虞珩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他仔细将薄被掖在纪新雪腰侧,身形舒展倚在纪新雪身边,回答纪新雪刚开始问他的事。 有叔公在,平南侯不敢说什么,我不过是跟在叔公身后长些见识。平南侯已经当着叔公的面为长子请封世子,我亲自将折子送到礼部。 纪新雪摇了摇头,懒得再去想平南侯家中的事,却难免感慨人心易变。 听闻当年平南侯与发妻也是伉俪情深,却在发妻过世续娶新妻后,整颗心都偏给的新妻幼子。任由新妻为长子娶父母双亡,身后没有半点依靠的诚安县主,却要给幼子娶正炙手可热的崔氏女,还想借着宫中良妃的东风,将世子之位定在幼子身上。 可惜人心不足,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平南侯和平南侯夫人暗地里苛待发妻长子,既想让爵位落在幼子身上,又不想担当恶名,才会选诚安县主给长子为妻。 他们也不想想,诚安县主虽然父母双亡也没有母族可以依靠,但如诚安县主这样的孤女,不仅能平安长大,还能有她该得的县主封号,怎么可能是宗室毫不起眼的边缘人物。 如果不是有平南侯的爵位,诚安县主凭什么选择这门婚事? 叔公说这事没那么容易,平南侯幼子已经娶进门的妻子是良妃的亲妹妹,只要崔氏施压,礼部就不会批平南侯请封世子的折子,恐怕要等以后,才能有分晓。叔公只能阻止平南侯现在就为幼子请封世子。 虞珩从袖袋中拿出温热的油纸包,拈起里面的红豆糕递到纪新雪嘴边。 糕点只有半个拇指大,正好能让纪新雪一口一个。 纪新雪只吃了一块糕点就摇头,他还要留肚子吃南边来的活鱼。 咽下糕点后,纪新雪贴在虞珩耳边小声道,那位,又有孕了。 虞珩身形稍顿,眉心逐渐浮现沉重。 以他和纪新雪默契,有些话自然不必说的那么明白。 纪新雪能听懂他说的以后是指焱光帝驾崩,新皇确定。他也能轻而易举的听懂纪新雪说的那位是良妃。 三年的时间,不算众所周知的珍嫔冲撞掉良妃肚子里的孩子,虞珩是第六次在纪新雪这里听说良妃有孕。 三年七胎,前六胎都没生下来,其中五胎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饶是虞珩身为男子,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孕妇,也生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新雪拍了拍虞珩的肩膀,有人分享情绪,心中的压力就能减轻一点,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虞珩,但纪新雪真的有放松的感觉。 他昨天就是因为在嘉王的书房听说良妃再次有孕,才辗转反侧半宿都没睡着。 良妃第一次怀孕的时候,纪新雪除了感慨焱光帝老当益壮,预感崔氏会更嚣张,并没有产生其他想法。 就算珍嫔冲撞掉良妃的孩子被盛怒的焱光帝杖毙,纪新雪也只是暗道了声孩子无辜,因为代替路氏姐妹出现在寒竹院的人不适应几天,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从良妃第二次怀孕开始,纪新雪才逐渐感觉到不对劲。 落胎两个月,良妃就第二次有孕,不同于第一次有孕,良妃第二次有孕无论开始还是结束都悄无声息,只有德妃使人递出宫良妃有孕、良妃滑胎的消息。 这三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德妃都会告诉嘉王大同小异的消息。 纪新雪曾怀疑过焱光帝对神仙子留下的药方深信不疑,哪怕心知肚明所谓的神仙子师弟只是个谎言,也想再尝试那个药方,为了追求极致的药效,想让良妃为他生下药引。 随着良妃怀孕、滑胎的频率越来越密集,纪新雪逐渐产生更疯狂的猜测,他怀疑良妃怀的孩子都不是焱光帝的孩子。 无论焱光帝给诸王和朝堂带来的多大阴影,自从三年前以雷霆手段处理伊王和振王后,焱光帝的身体正在快速苍老,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样的焱光帝,怎么可能让良妃频繁的有孕。 换句话说,如果焱光帝真的有能力让良妃频繁有孕,后宫那么多嫔妃,这三年更是有源源不断的貌美宫女和女官被封为低等嫔妃,为什么一个有孕的人都没有? 有关于皇宫和焱光帝的事,当真是半点都不能多想,但凡陷入深思,最后都逃不过毛骨悚然。 纪新雪唯有庆幸,昔日伊王府的小娘子和振王府的五位小郎君还好好的养在宫中。 已经养活在宫中的人出事前,其他孙辈基本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139页 直到紫竹来叫虞珩和纪新雪去吃饭,两人才从各自的心思中回神,去另外的船舱用膳。 见到已经危襟正坐在桌前的李金环和张思仪,纪新雪才想起来船上还有这两个人,笑道,你们难不成去采藕了?怎么始终没见到人影。 张思仪听见纪新雪略带沙哑的嗓音,明知道纪新雪大病一场后正常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仍旧没忍住想法跑偏,红着脸移开视线,胡乱的点头,嗯,我们采藕去了。 想比张思仪,李金环虽然也心不在焉,起码还记得这个时候没有藕可采,没有,我们在钓鱼。 张思仪和李金环同时顿住,对视一眼后默契的改变说辞。 是钓鱼,可惜没钓上来。张思仪咬牙道。 我说钓鱼,张思仪非要采藕,我只能依他,这个时节哪里有藕?李金环努力描补。 纪新雪笑得抓着虞珩的手臂才能稳住身形,闷声道,要不你们先打一架,决定到底是采藕还是钓鱼? 虞珩眼中也露出笑意,先看着纪新雪落座,才坐在纪新雪身边。 李金环仗着脸皮厚,只当听不出来纪新雪的打趣,目光转向桌上的菜色,一本正经的将每道菜都夸了一遍。 张思仪以袖掩面,直到众人都开始动筷,才悄无声息拿起筷子,疯狂抢李金环的菜。 可惜他手上功夫不如李金环,频频与李金环作对却没有一次成功,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的菜色已经被虞珩和纪新雪瓜分的七七八八。 张思仪愁眉苦脸又不敢抢回来,只能委屈巴巴的守好剩下的菜,再也没有心思去管李金环。 众人算是消停的吃完午饭。 昨日寒竹院刚来新人入学,今日又都是户外课。 众人已经从无数教训中总结出经验,今天上课时,肯定会有不正常的事发生。 为了避开不正常的事,他们早上到寒竹院时,立刻与姜院长和教学博士请了整天的假。 吃过饭后,纪新雪当真生起钓鱼的念头,正好船上就有鱼竿和鱼饵,四个人一拍即合,在船侧并排坐下,打赌钓鱼的数量。 谁钓的鱼最多,在长安最好的酒楼请吃饭。 谁钓的鱼最少,在吃饭的时候弹奏一曲助兴。 纪新雪想着池塘中的鱼都是锦鲤,早就习惯被寒竹院的仆人定时投喂,肯定不会对鱼钩上的饵有戒备,已经做好打长久体力战的准备。 以他催人泪下的乐感,最好还是不要当众弹奏,他怕酒楼让他赔钱。 倒不是没钱可赔,主要是丢不起人。 钓鱼的过程确实如同纪新雪想象的那般,却存在一点偏差。 猜对了,但没完全猜对 四个人分别下竿后,虞珩立刻钓上条金红相间的锦鲤。 李金环将黑色鲤鱼拽出水面时,虞珩已经钓上第二条红鲤鱼。 纪新雪和张思仪朝着两人投去羡慕的目光,忍不住查看鱼钩上的饵是否还在。 张思仪望着空钩深深的叹了口气,反省自己的粗心,仔细挂上新鱼饵,专心致志的盯着鱼竿,生怕再次错过。 纪新雪则盯着鱼钩上完好的饵陷入深思,特意让仆人去虞珩那里捡了几颗鱼饵替换在鱼钩上,才重新将鱼钩甩进水里。 两刻钟后,虞珩身边已经换了个新鱼篓,李金环的鱼篓装满大半,就连手跟不上眼睛的张思仪都收获了五条锦鲤,唯有纪新雪的鱼竿始终纹丝不动。 纪新雪偶尔将鱼竿从水里拽出来时,鱼饵已经被水泡得涨大一圈,却半点都没有变少。 眼角余光再次看到纪新雪甩了个空竿上来,张思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喜滋滋的看向身侧的鱼篓。 他不求能超过小郡王和李金环,只要能超过纪新雪不垫底就行。 对比纪新雪身侧仍旧空荡荡的鱼篓和他的五条小宝贝,张思仪觉得他已经稳了。 纪新雪望着鱼钩上又涨大一圈的鱼饵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肩袖上皆沾着水渍的虞珩走到纪新雪身后。 你过来做什么?纪新雪昂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虞珩,大有虞珩敢笑话他,他就立刻翻脸的意思。 虞珩的目光在纪新雪身侧仍旧空空如也的鱼篓上一扫而过,盘腿坐在纪新雪身侧,慢吞吞的道,我钓上来的鱼够了,李金环追不上。 另一边的李金环给鱼钩挂饵的动作稍顿,将虞珩剩下的半碗鱼饵端到身侧。 纪新雪久违的生出仇富的感觉,他一手拿着鱼钩,一手端着放鱼饵的碗送到虞珩面前,你帮我挂饵。 他怀疑虞珩手上有让东湖中的锦鲤格外喜欢的味道、 不行!张思仪发出抗议,如果小郡王帮忙,就不能算县主钓上来的鱼!。 虞珩已经朝着纪新雪伸出的双手顿住,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回头与张思仪理论,满眼迷茫的听着张思仪引经据典的背了篇《礼记》后惊觉不对,发现张思仪是在故意和他拖延时间,顿时放弃与张思仪理论想法,自己换饵,以最快的速度下钩。 鱼钩刚入水,虞珩忽然道,快拽竿! 纪新雪的动作比脑子快,因为根本就没想到能钓上来鱼,拽竿的姿势和力道都不对。 第140页 好在虞珩及时揽住纪新雪的肩膀后仰,另一只手接过鱼竿往远处甩,才没让活蹦乱跳挣扎的红色锦鲤蹦到纪新雪脸上。 始终暗自留意纪新雪和虞珩的动向的张思仪张嘴就要嚷这条鱼不算,看到地上滚在一起的两人,默默闭上嘴坐回鱼竿前。 算了吧,一条鱼而已,犯不上惹怒小郡王。 纪新雪满脑子都是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稳住身形后,立刻爬起来找鱼。 他还有可以不当众弹琴的可能,不能放弃挣扎! 看着仆人将红色的肥锦鲤放入鱼篓,纪新雪发出满意的叹息,意气风发的给鱼竿换上新饵。 有了!虞珩再次开口。 这次纪新雪早有准备,想也不想的甩竿,鱼还没露面,纪新雪就从鱼竿传来的重量得知虞珩的判断没错。 张思仪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身边的纪新雪。 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 虞珩坐到纪新雪身边后,眨眼的功夫,纪新雪就钓上来十多条鱼。 难不成小郡王是猫托生不成? 不对啊,若小郡王是猫,鱼不是该像躲着县主似的躲着小郡王,怎么会前仆后继的咬钩? 就连不停甩钩的李金环都放下鱼竿,目光沉沉的望向纪新雪手中的鱼竿。 众人打赌的结果逐渐明朗时,远处忽然响起大声呼喊的声音。 救命!有人落水了! 那是不是小郡王的船?船上肯定有擅于泅水的人! 小郡王,快让人下去救人,掉进水里的是崔青枝! 船上的人闻声看去,他们没特意让仆人控制船的方向,而且心思都放在鱼竿上,完全没注意船正逐渐靠近岸边。。 此时距离岸边更近的地方,正有个极大的水花。 去救人!虞珩高声道。 船上擅水性的人立刻朝着水花的方向跳了下去,极快的游到水花旁边,将人捞去岸上。 因为船上有纪新雪,虞珩命人准备船的时候就特意嘱咐公主府管家,一定要找善于泅水的健壮女仆随时在船上, 下水救人的仆人有男有女,发现水里扑腾的人是个小娘子后,由健壮的女仆将小娘子带到上岸。 男仆回船边,将从船上扔下去的包裹带去岸上。 包裹里有能盖住小娘子身形,免得小娘子尴尬的薄被和干净的汗巾。 这个时代自有救治呛水之人的办法,纪新雪等人上岸后,崔青枝已经呕出几大口水恢复清醒,正抱着康祺小声抽噎。 虞珩、张思仪和李金环都停在二十步之外,不再往前走,自觉的转过身非礼勿视。 纪新雪脚步微顿,忽然感觉到淡淡的尴尬。 然而这里只有崔青枝、康祺、梁大娘子和施宇。 施宇也要避嫌,躲得比虞珩等人还远,康祺只知道抱着脸色惨白缩在薄被中的崔青枝哭,梁大娘子倒是尚且中用却没人肯听她的话,必须要有人主持大局。 纪新雪神色淡淡的停在距离崔青枝三步之外的地方,吩咐救崔青枝上岸的女仆将崔青枝送回住处,又让人去通知姜院长,想让人拿虞珩的帖子去请太医,最后却没开口。 他怕崔氏因此缠上虞珩,反正晚喝会药也不会耽误崔青枝什么。 虽然康祺始终用期待、无助的目光望着纪新雪,求纪新雪陪她们一同去崔青枝的院子,但纪新雪觉得没有必要,坚定的拒绝了对方。 他和崔青枝、康祺的最佳距离,就是保持最远距离。 良妃屡次三番想要将十皇子认在名下,捡个现成的儿子去争皇位,焱光帝虽然从未松口,但也没有因此训斥良妃。 这种事发生在焱光帝身上,已经是对良妃天大的宠爱和纵容。 谁都不能肯定焱光帝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答应良妃的请求。 从某种角度上看,崔氏已经和襄王紧紧绑定在一起。 纪新雪觉得他和崔氏的人委实没必要有深交,更不会生出奢望,以为自己这次帮了崔青枝,就能让崔氏的人记住他的好处。 反而要小心做好事没好报,被人倒打一耙。 出了这样的变故,众人都没有心思再游湖,便去虞珩的冷晖院消磨剩下的时间,顺便让人去打听崔青枝为什么落水。 崔青枝落水的原因让他们大为震撼。 是前日刚来寒竹院的颜小娘子,因为和崔青枝起口角,徒手将崔青枝扔到了水里。 纪新雪回想崔青枝落水地点和岸边的距离,默默抱住整个寒竹院最矮的自己。 这她是哪位嫔妃的侄女来着?张思仪双眼发直,久久不能回神。 李金环见虞珩和纪新雪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小声道,是颜贵人的女儿。 噗正想喝杯温茶缓解下紧张心情的张思仪一口水喷出来,为自己失礼的举动羞得满脸窘迫,女儿?! 纪新雪眼中闪过嫌弃,你家中没人与你说外面的事吗? 颜贵人又不是刚被封为贵人,她去年从女官变成更衣,用十天的时间成为宝林,又用半个月的时间成为常在,半年后晋升贵人,是同批嫔妃中晋升最快的人,在朝堂上的名声比德妃和贤妃还响亮。 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第141页 大多是红颜祸水、狐媚轻浮之类的骂名。 纪新雪对崔青枝和颜小娘子之间的争斗没什么兴趣,没再特意关注后续的事。 突然出现在寒竹院的人,大多都被崔青枝暗地里整治过,偶尔也会有硬茬子将事情闹大,碍于宫中良妃和崔氏,最后吃亏的人通常都不会是崔青枝。就算崔青枝有错,也有梁大娘子和康祺替崔青枝受罚。 没想到崔青枝这次居然踢在了铁板上。 崔青枝落水后,请假几日在家中休养,颜小娘子在各种含义的注视中若无其事的来寒竹院上课。 宫中和寒竹院都风平浪静的让人觉得诡异。 第五日,宫中忽然颁旨,颜贵人晋升为颜嫔。 纪新雪对颜嫔唯有佩服二字。 良妃进宫后,有儿有女的嫔妃不愿与良妃争斗,尚无儿女的丽嫔和珍嫔都成了昨日黄花,颜嫔却能异军突起,委实手段了得。 又过几日,崔青枝悄无声息的回寒竹院上学。 她没去找颜小娘子的麻烦,只当颜小娘子不存在,仿佛在她眼中,寒竹院始终只有十名学生。 受到崔青枝的影响,不仅康祺、梁大娘子、施宇对颜小娘子视而不见,晚于颜小娘子补进寒竹院的两个人也假装看不到颜小娘子,从来都不与颜小娘子说话。 崔青枝回到寒竹院的第二天,带着手捧大小礼盒的仆人出现在冷晖院外,求见虞珩和纪新雪。 不见。虞珩专心致志的为碟子里的鱼肉挑刺。 纪新雪埋头剥虾,懒得抬头说话。 虞珩说的对,不见,见了就是麻烦。 身体已经抽条的青竹悄无声息的退出凉亭,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崔小娘子说不当面谢过救命之恩,连觉都睡不安稳,请郡王和县主成全她。 纪新雪将最后一块虾壳扔进脚下的木桶,看着整齐排列成两盘的大虾仁,心中充满成就感,随口道,我们在用膳,让她等着。 为了宫中德妃和良妃能相安无事,他也不能对礼数周全的崔青枝过于无情,这个脸面怎么给,却是他说了算。 等虞珩和纪新雪吃完鱼虾,又饮下消食的茶水,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青竹小声提醒二人,崔小娘子始终等在门外没有离开。 纪新雪看了眼凉亭外晒的蔫头蔫脑的花草,气得笑出声来,如果他没记错,冷晖院外面没有任何能遮挡阳光的地方。 崔青枝竟然挺着刚修养好的身体在烈日下等候,逼着他和虞珩见她。 让她进来,着人泡壶消暑的茶水。纪新雪点了点头,懒散的靠在凉席上。 与崔青枝同行的还有康祺,二人身后的健仆捧着摞在一起的礼盒。 看清崔青枝和康祺的脸,纪新雪抬起帕子掩嘴轻咳,生怕不小心笑出声来,让小娘子们面子上过不去。 只能说虞朝的日光过于毒辣,这才多久的时间,就将两位小娘子晒出了色差。 崔青枝关切的看向纪新雪,县主可是身体不适?我听闻你去年大病后身体始终欠安,特意为你准备两颗人参。 虞珩忽然开口,多少年的人参? 崔青枝没想到虞珩会突然开口,嘴角的笑容渐浓,十年的人参,正适合为县主补身。 日常补身用当年的人参最好,想要有好的药效,至少要百年以上。虞珩摇了摇头,语气难掩失望。 他自然不缺当年的人参,也不缺百年以上的人参。 但百年以上的人参,每隔十年,在药效上都有细微的变化,公主府中缺一百三十年和一百五十年的人参。 崔青枝脸上的笑容僵住。 当年的人参怎么能拿得出手? 百年以上的人参给宫中的良妃娘娘补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送给你们? 纪新雪又轻咳两声,只想快点打发走崔青枝和康祺,委婉的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惯常会在饭后没精神。 康祺笑着道,我陪你说说话,你就有精神了。 纪新雪目光对上康祺天真纯稚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清康祺是真傻还是假憨。 他脸上的客气逐渐变成冷淡,直言逐客,谢礼我已经收到,换成是颜小娘子落水,我也会去救,你不必放这件事放在心上。 崔青枝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 她早就认清虞珩和纪新雪不是她能轻易打动的人,短时间内,她惹不起他们。 所以她不仅有意避开虞珩和纪新雪,也从来不敢打李金环和张思仪的主意。 专门来感谢虞珩和纪新雪的救命之恩只是顺便,崔青枝主要是想说服虞珩和纪新雪答应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视颜小娘子的存在。 只要虞珩和纪新雪答应她,李金环和张思仪就不会拒绝她。 站在冷晖院外煎熬等待的一个时辰,已经让崔青枝知道此行的目的无法轻易达到,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艰难到这等程度。 崔青枝眼角忽然落下泪水,哽咽道,不怕郡王和县主笑话,我那天真是吓坏了,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 康祺默默抱住崔青枝,眼中也跟着流出泪水。 崔青枝极有条理的与纪新雪和虞珩讲述那日发生的事,将错处都归结到颜小娘子头上,忽然挣脱康祺,往纪新雪怀里扑,每每想起当日在水中的绝望,我都吓得夜不能寐,如何敢忘记郡王和县主的救命之恩,我阿耶阿娘和我姐姐也会竭尽全力的报答郡王和县主。 第142页 纪新雪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离开原地,慌张中被狠狠的绊了一下,全靠虞珩及时伸手扶他才没摔倒。 虞珩心疼纪新雪倏地白下去的脸色,冷笑道,你们崔氏的感激只值两颗十年的人参? 崔青枝捂住因为纪新雪躲开磕在凉亭上的额头,眼中怒火喷涌而出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低眉顺眼的道,我还带来其他谢礼,这就拿给郡王和县主看。 不必!虞珩锐利的目光将正捧着盒子的康祺定在原地,他冷声道,将那日下水的仆人和去给姜院长报信的仆人叫来,告诉他们,崔氏小娘子专门携重礼前来,要亲自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让他们将礼物分了,不必再回本王。 说罢,虞珩再也没分给崔青枝和康祺半分目光,扶着崴到脚腕的纪新雪离开凉亭。 是!青竹应声,推了下身边傻站着的紫竹,让紫竹去办虞珩的交代。 他转身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崔青枝和康祺,阴阳怪气的道,劳烦小娘子多等,这几个仆人因为救崔小娘子有功,得了郡王的厚赏,还没缓过高兴劲儿,听到崔氏的礼遇,定要喜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神。 崔青枝眼中快速浮现泪水,拿着手帕狠狠的擦了数次都没擦干净,每次刚抹掉眼泪,都立刻有更多的泪水糊在眼眶上,终究还是没忍住怒火,猛得推开康祺,想也不想的朝着摆放着礼品的桌子踹了过去。 凉亭内的桌子,自然是石桌。 石桌和石桌上的礼品都没事,崔青枝用尽全力的脚踝却发出咔嚓的声音。 嗯!崔青枝发出痛苦的闷哼,软软的委顿在地上。 阿姐!康祺顾不得手臂撞在凉亭柱子上的疼痛,连忙去扶倒在地上的崔青枝。 青竹观望半晌,好心提醒康祺,康小娘子别急着哭,先派人去给崔小娘子找个大夫,要不是怕您和崔小娘子又要带着重礼来谢,我就遣个仆人替你们找大夫了。 放肆! 你怎么敢如此和小娘子说话? 崔青枝带来的健仆厉声呵斥,看向青竹的目光满是威胁。 青竹冷笑,半点都不怕能装下两个他的健仆,高声道,怎么?你们要在冷晖院替小郡王教训我? 院子内分散在各处的仆人齐刷刷的看向崔青枝的健仆,目光满是警惕和敌意。 两个健仆忽然打了个哆嗦,沉默良久,在青竹不善的目光中期期艾艾的道,没,我们没有。 脚腕肿起的崔青枝和康祺狼狈的离开冷晖院,她们带来的谢礼在青竹的见证下,由那日出力的三个仆人分走。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被崔青枝吓崴脚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算严重,躺下半个时辰后,竟然完全没办法再落地。 虞珩找来的大夫说纪新雪的脚要三五日才能恢复正常,具体是三日还是五日,要看个人体质。 纪新雪生无可恋的靠在软塌上,他前日刚和兄弟姐妹们陪嘉王用过膳。 嘉王如今也算半个忙人,应该没有那么快想起他? 古语有云:怕什么,来什么。 纪新雪绞尽脑汁的想理由避开四娘子,提前从国子监溜回王府,居然在王府侧门与同样是提前回府的嘉王撞了个对脸。 听见马车外响起给嘉王问安的声音,纪新雪依次看向马车内的缝隙,试图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马车侧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露出嘉王带着笑意的眼睛,你回来的正好,我今日心情好,许你陪我饮杯酒。 纪新雪正值心虚,声音格外响亮,是! 可以在马车里饮吗? 第40章 马车进入车门后径直赶往前院,纪新雪试探着将翘起的脚放下。 只是将受伤的脚做个踩实的假样子还行,只要敢用力,立刻疼的纪新雪眼泪汪汪,以至于嘉王在马车外等得不耐烦,掀开帘子催促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纪新雪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痕。 纪新雪心道要完,下意识的扬起讨好的笑容,希望嘉王能看在他已经是伤员的份上嘴下留情。 随着纪新雪的表情变化,泪水不再安于被束缚在眼眶内,悄无声息的顺着脸侧滑落。 嘉王猝不及防的看见纪新雪明明委屈到躲在马车里哭,见到他时却下意识扬起笑容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中,纪新雪不是会默默受委屈的人,难道是他错了? 纪新雪自知躲不过去,眼中闪过淡淡的心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声道,在寒竹院的时候,不小心崴脚了。 他没撒谎,最多是有所省略。 纪新雪主要是觉得他崴脚的理由太说不出口。 如果他是被崔青枝推倒崴脚,或者和崔青枝打架崴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对嘉王告状,但他是为了躲崔青枝才崴脚。 出乎纪新雪预料的是,嘉王竟然没有为难他,只是目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就主动伸手要抱他下马车。 既没嘲笑他蠢笨,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会崴脚。 纪新雪大喜过望,立刻朝嘉王扑了过去,笑嘻嘻的道,阿耶今日有什么喜事?我刚才可听见了,阿耶允许我陪你饮杯酒。 第143页 嘉王暗自咬牙的力道渐松,伸出手指点在纪新雪脑门上,你身上有伤,喝什么酒?赏给松年替你喝,你在旁边看着。 说罢,嘉王将纪新雪抱在怀里,转身越过松年打起的帘子,大步往花厅去。 纪新雪仔细观察嘉王的表情,暗自分析自己能不能有哪怕一丝饮酒的希望。 嘉王所说的酒是果酒,都是纪新雪酿的酒。 纪新雪的本意是想做果汁,没少浪费银子却从未成功。 严格意义上来讲,纪新雪做的果汁也不算失败,毕竟果汁做出来了,就是味道一言难尽。 纪新雪不愿意轻易放弃,用尽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抢救果汁,最后想到可以将酒和果汁结合,酿造成果酒。 果酒的味道总算是没让纪新雪失望。 酸酸甜甜,不仅保留果子特有的清香,还能压下酒的奇怪味道,被纪新雪当成低配饮料。 果酒成功后,立刻获到纪新雪身边所有人的喜欢,上至嘉王、钟娘子、四娘子等人,下至碧绢、彩石。 但凡尝过果酒味道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纪新雪酿的果酒。 纪新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嘉王抄家。白墨院内的所有果酒都被松年带人搬走,原本摆放着果酒的地方都变成整箱的各色衣料和首饰。 嘉王的理由非常正当,怕纪新雪年纪小把持不住,从此成为酒鬼。 纪新雪伤心之下熬了整宿,将酿果酒的过程写在纸上,又结合已经不太清楚的记忆和丰富的想象力列出几种提纯酒的可尝试办法。 他拿着两样东西去找嘉王,试图能赎回他的果酒,可惜只赎回两小坛。 仅有的两小坛果酒,还要防备食髓知味,有变成小酒鬼征兆的四娘子。 当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好不容易能听到嘉王松口允他饮酒,还是白墨院库存之外的酒,纪新雪委实不愿意轻易放弃。 嘉王没理会纪新雪祈求的目光,他将纪新雪放在铺着软垫的靠椅上,亲自脱下纪新雪的鞋袜,伤的重不重,大夫怎么说? 纪新雪老老实实的回答,不重,只是崴脚,大夫说按时用药,三五天的时间就能正常走路。 嘉王听纪新雪如此说,就没去拆纪新雪脚腕上的包扎。 他点了点头,将纪新雪的脚放在仆人搬过来的凳子上,去洗过手后,在纪新雪的另一边坐下。 阿耶还没说,今日是有什么喜事才如此高兴。纪新雪还惦记着果酒却因为脚伤心虚,不敢直接向嘉王讨酒,只能提醒嘉王开心事。 希望嘉王心情重新转好,能再给他个机会。 嘉王一眼看透纪新雪的小心思,莞尔道,今日司徒、司空和多位朝臣再次联名上书,请圣人允许诸王入六部历练。 成了?阿耶去哪里?纪新雪的双眼猛得亮起来。 当年焱光帝允许黎王、嘉王和襄王入朝听政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焱光帝已经开始考虑太子的人选。 虽然刚经历过的伊王和振王大厦突起,大厦倾颓之事,朝臣们都不敢立刻明目张胆的站队,但有想法和胆量的人,还是会用各种隐蔽的方式和诸王联系。 那段时间,各种拜帖和礼单如雪花似的飞往诸王府,最后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 诸王比朝臣们更怕焱光帝发疯。 焱光帝已经用种种事迹证明,皇子和朝臣同时不老实,他有可能放过朝臣,但绝不会放过皇子。 如此过去三个月,朝臣们的热情忽然大幅度降低。 焱光帝所谓的让诸王上朝听政,真的只是上朝听政,但凡皇子在朝堂上说半个字都会被焱光帝毫不留情的训斥。 哪怕那日上朝时焱光帝偷懒没出现在朝堂,也会在知道朝堂发生的事后专门下旨训斥诸王,杖责十还是杖责二十,完全看焱光帝的心情。 黎王、嘉王和襄王都受过罚后,朝臣们猛然醒悟,焱光帝允许诸王上朝听政不是打算考虑太子的人选,而是在对朝堂妥协。 诸王上朝听政之前,朝臣们已经连续五年上折请求焱光帝允许成年皇子上朝。 朝臣们想通始末后,都陷入不同程度的震惊。 他们持续上折请求焱光帝允许成年皇子上朝只是例行之举,尽人臣的责任,为此已经有多位老臣被致仕,数不清的官员被贬谪到苦寒之地。 请求焱光帝允许成年皇子上朝,不亚于指着焱光帝的鼻子说你老了。 会有这样的结果也不奇怪。 哪怕下一个被致仕、被贬谪的人就可能是自己,朝臣们也没放弃上折。 虞朝有焱光帝,已经元气大伤。周边附属虞朝的小国多年不向虞朝进贡,甚至连虞朝境内的边疆将领都不将长安政令放在眼中,暗地里诸多阴奉阳违的举动。绝不能在焱光帝驾崩后,再迎来一名什么都不懂的新皇。 因为焱光帝多年形象深入人心,当初焱光帝病重,伊王和振王入朝的时候,朝臣们完全没想过,这是焱光帝准备和朝臣退步、妥协之前,考验儿子们的行为。 伊王和振王被清洗后,焱光帝又允许黎王、嘉王和襄王入朝,朝臣们也没往这是焱光帝在对朝臣退步、妥协的方向想。 直到焱光帝允许黎王、嘉王和襄王入朝,却不允许三位亲王对朝政沾染半分,朝臣们才恍然醒悟。 第144页 焱光帝仍旧多年如一日的防备他的儿子们,但他确实老了,正因为苍老悄无声息的做出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事。 对朝臣妥协。 这个发现让朝臣们的心情异常复杂,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焱光朝主强臣弱近二十年,竟然还有强弱转换的机会! 朝臣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上折,这次他们要求焱光帝允许诸王入六部历练。 两年半的时间过去,焱光帝再次妥协。 嘉王上朝听政不久,就察觉到焱光帝不是真心想放权给诸王,立刻恢复隔三差五去宫中请安,有时间去京郊跑马的习惯,对朝政完全不上心。 果然,焱光帝对嘉王多有宽容,隔三差五就有赏赐,嘉王也是兄弟三个挨打最少的人。 认真上朝,发现自己听不懂特意向朝臣请教的黎王和襄王却连番倒霉,总是被焱光帝下旨斥责。 今日允许诸王去入六部历练,黎王被指去刑部、襄王被指去工部,嘉王却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这些年几次三番的折腾,早就让嘉王彻底看清焱光帝钓鱼的套路,他才不会以为焱光帝给黎王和襄王指了最差的地方,却给他可以选择的机会是看重他。 八成是他无意中犯了焱光帝的忌讳,焱光帝才特意给他犯错的机会。 嘉王在焱光帝慈爱的注视下恭敬回话,儿臣全凭阿耶安排。 焱光帝却不肯接茬,这是我给你的恩典。 嘉王犹豫良久才再次开口,儿臣不喜礼部,只要不是礼部,去哪都行。 嗯?你为何不喜礼部?张卿可有哪里招惹过你。焱光帝轻笑,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嘉王不言,又被焱光帝追问才略显不情愿的答道,德妃娘娘封妃时,礼部怠慢德妃娘娘。 焱光帝哑然失笑,顿时觉得自己对嘉王的警惕来得莫名其妙。 他岂是能轻易猜透的人? 嘉王所作所为刚好让他顺眼不过是巧合罢了。 焱光帝失去继续与嘉王说话的心思,目光扫过站在一起的六部尚书,随手将嘉王指到户部。 嘉王没与纪新雪细说朝臣和焱光帝之间的博弈和他今日在朝堂上与焱光帝对答时的危机,只告诉纪新雪结果,圣人将我指去户部。 纪新雪眼中浮现笑意,好地方! 以焱光帝的性格,肯定不会允许皇子沾染吏部和兵部,相比之下,户部已经是最好的去处。 嘉王心情极佳,听着纪新雪嘴中仿佛说不完的好话,终究还是默许松年给纪新雪倒了杯果酒。 夏日炎热,嘉王与纪新雪一般苦夏,吩咐厨房不必准备饭菜,上两碗凉面即可。 劲道爽口的凉面下肚,还有酸酸甜甜的果酒,让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想起这几日寒竹院内诡异的气氛,纪新雪忍不住和嘉王打听颜嫔。 嘉王正等着仆人给他端新的凉面来,懒得与纪新雪说话,便让松年和纪新雪说有关颜嫔的事。 颜嫔原本是八品小官的女儿,比兄长还得小官的宠爱。可惜命不好,还没到出嫁年纪,小官就惹了事被罢官,郁结于心生了场大病,没几天就去了。 小官的妻子眼中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加上小官先是惹事又生了场大病,将家中钱财败得七七八八,小官的妻子更舍得不将剩下的钱花在女儿身上。 可怜颜嫔容貌殊丽、精通女红、于诗书上也有自己的见解,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却被母亲许配给富商的傻儿子。 只因为富商给的聘礼够多,且不求颜嫔有嫁妆。 颜嫔嫁给富商的儿子不久,富商痴呆多年的傻儿子忽然恢复正常,但这没有让几乎是被母亲卖入富商家的颜嫔境遇变好。 富商的儿子为了稳固地位,很快另娶家境相近的女子做平妻。 后来富商突然离世,富商的儿子继承富商的家产,给颜嫔写下放妻书和能让颜嫔和颜嫔生下的女儿能富贵无忧的财产。 颜嫔的母亲惦记上富商儿子给颜嫔的财产,整日带着颜嫔的嫂子去颜嫔的住处哭穷。 没过多久,颜嫔就变卖富商儿子给她的财产,带着女儿到长安生活。 颜嫔本是考上六部女官,因为宫中缺人才会阴差阳错的入宫,没想到竟然能得焱光帝的青眼,以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青云直上,短短时间内就成为颜嫔。 纪新雪边听松年说颜嫔的来历,边捧着半个巴掌大的酒杯小口抿果酒。 不愧是能扛得住崔氏良妃的女人,经历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都能出本书了。 颜嫔侍奉圣人后,她前夫和她阿娘阿兄的生活可有受影响?纪新雪好奇的问道。 虞朝女子地位高,风气也较为开放,女子和离或者丧夫再嫁都是很寻常的事,但焱光帝不是寻常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找颜嫔前夫的麻烦。 看颜嫔当年变卖家产带女儿来长安的做法,十有八九已经与她母亲和兄长生出芥蒂。 松年趁着嘉王专心吃凉面,在纪新雪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偷偷给纪新雪的酒杯续了点酒,笑道,颜嫔的夫家早就不再做生意,用所有家产在江南盘了些好庄子做田舍郎,尚未受到什么影响。颜嫔的母亲和兄长上个月刚到长安,如今正和颜小娘子住在庆云巷。 第145页 纪新雪摇了摇头,遗憾还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颜小娘子纪新雪仔细斟酌用词, 她有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天生神力? 纪新雪每次看到寒竹院东湖,都会想起崔青枝落水的位置,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颜小娘子的模样。 颜小娘子只比纪新雪大两岁,今年才十二,虽然个头在寒竹院中最高却不至于高得让人注目,看上去甚至有些纤瘦。 纪新雪委实难以想象颜小娘子是如何将崔青枝扔进东湖。 松年的面色古怪了一瞬,声音忽然压低,奴随大王进宫给娘娘们请安的时候,苏嫔娘娘曾说过,见到颜小娘子徒手搬起半座假山。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低头的动作顿住,宫中的假山和王府的假山相比如何? 松年答,比王府的假山更大气奢华,规制也略胜一筹。 纪新雪秒懂,宫中的假山比王府的假山还大。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这都不算天生神力 问完有关于颜嫔和颜小娘子的事满足好奇心,纪新雪又开始暗搓搓的打听关于良妃的事。 虽然知道更多内情后会毛骨悚然、夜不能寐,但完全不知道这些消息,纪新雪又觉得牵肠挂肚。 纪新雪知道嘉王和松年不可能什么事都与他说,只要松年脸上浮现迟疑,他就立刻开始问下个问题,绝不为难松年。 自从良妃开始试探着劝说焱光帝将襄王记在她名下开始,崔氏每隔几个月都会送俩个良妃的族妹入宫陪伴良妃。 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良妃就会将族妹遣出宫,再过几天,又让崔氏送其他人入宫陪伴她。 崔氏送进宫的小娘子都正值韶华且尚未婚嫁,出宫后就会立刻议亲,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看透崔氏和良妃的小心思。 他们想效仿苏德妃和苏嫔,给良妃添个助力。 崔氏上次送入宫的小娘子已经在半个月前出宫,昨日崔氏又送入宫两人陪伴良妃,这次却不再是良妃的族妹,而是良妃的族姐,两个孀居的寡妇。 纪新雪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看来自从入宫后就如日中天,衬得六宫粉黛皆失颜色的良妃,确实没少在颜嫔身上吃亏。 你再倒下去,整个酒壶都空了。嘉王拿出手帕擦嘴,看向松年的目光满是责备。 正小声说话的松年和纪新雪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一个盯着手心捧着的酒杯,一个研究酒壶的花纹,谁都不肯去看嘉王。 嘉王朝着松年伸手,酒壶拿来,我看还剩多少。 松年将剩下的果酒都倒入嘉王面前的空杯中,举着酒壶在嘉王耳边轻晃,刚才温酒时,给大王温了整壶的酒却只给五娘子温三分之一,已经没有了。 嘉王听酒壶中确实没有声音,将松年倒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狐疑却不减反增,真的? 他怎么觉得松年一直都在偷偷给小五倒酒。 松年诚恳的点头,您看五娘子脸都没红。 嘉王嗤笑,你就知道帮他骗我,他喝酒什么时候上过脸? 话音未落,嘉王和松年同时陷入沉默。 坐在另一边的纪新雪正脸色绯红的冲着嘉王傻笑,感觉到嘉王的目光,纪新雪举起空酒杯与嘉王强调,我只喝了一杯。 你到底给他喝了多少?嘉王咬牙切齿的道。 松年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壶,忽然有点不太确定,犹豫半晌才给出肯定的答案,最多半壶,想来是五娘子怕您要抢他的酒,最后一口酒喝得又快又急才会酒意上头,等会儿就缓过来了。 嘉王冷哼一声,忽然大声道,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纪新雪茫然的看向嘉王,愣了一会,才将目光转向始终搭在凳子上的脚。 脚是怎么回事来着? 纪新雪眼中忽然浮现淡淡的惊恐,语气格外委屈,崔青枝突然往我身上扑,我为了躲她才崴脚。 嘉王眼中冷色渐浓,她往你身上扑做什么? 我不知道。纪新雪满脸茫然,他确实像松年说的那样,因为最后一口酒喝得太急才有些发昏,但还没到醉的程度,仔细回想中午发生的事,他忽然产生合理的猜测,她想制服我,逼我答应她孤立颜小娘子。 否则他肯定不会答应崔青枝这样的要求! 嘉王沉默半晌,有点分不清纪新雪是醉了还是没醉,他揉了揉额角,让松年将今日跟在纪新雪身边的人叫来。 没过多久,松年就将晴云带来。 晴云口齿伶俐的讲述纪新雪崴脚的过程,包括虞珩见到纪新雪受伤后大怒,丝毫不给崔青枝和康祺留面子,崔青枝最后也是瘸着腿离开冷晖院的事也原原本本告诉嘉王。 晴云开始说话的时候,纪新雪就逐渐从仿佛隔着层雾听人说话和思考感觉中脱离,他仔细回想刚才与嘉王说的话,默默捂住脸。 喝酒果然会误事。 他知道崔青枝会扑向他,是因为将他当成小娘子,想通过肢体接触拉近彼此的关系,但他刚才和嘉王说话的时候,仿佛被下了降头,满脑子都是崔青枝要凭借武力压制他。 第146页 一定是最近过于关注颜小娘子的英勇事迹才会这样。 阿耶。纪新雪等晴云闭嘴才满脸尴尬的看向嘉王,崔青枝也算是无意,我今后不会再理会她。 嘉王听了晴云的解释,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 是崔氏女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是崔氏对纪新雪的性别产生怀疑。 他嗯了声,见纪新雪已经从酒意中恢复清醒,亲自送纪新雪回白墨院。 夜晚风大,仆人特意取来薄薄的披风盖在纪新雪肩上。 纪新雪到底还是被酒意影响,趴在嘉王怀中昏昏欲睡,眼角余光看到松年手中正捧着个盒子,低声问道,是百福丸吗? 自从去年大病后,嘉王就专门让人给纪新雪配名为百福的药丸子,每三日服用一粒,从未断过。 纪新雪曾偷偷断药一次,已经得出结论,他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沙哑嗓音就是百福丸所至。 算算日子,松年上次给他送去的百福丸好像只剩下五粒。 纪新雪感觉到在他后脑重重抚过的手,悄悄支棱起来的头立刻变回紧贴着嘉王肩膀的姿势。 是百福丸,这药对你好,别断。嘉王言简意赅,语气听上去不怎么高兴。 纪新雪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阿耶。 刚能看到宝墨园大门,一行人忽然听见从白墨院传出的鸡鸣。 嘉王顿时停住脚步,你院子里的鸡怎么是这个时候打鸣? 他知道纪新雪在白墨院养鸡和兔子,而且非常喜欢这些鸡和兔子,不小心将鸡和兔子养死,还要让人将养死的鸡和兔子火化,骨灰都收进木盒,摆放在专门的房间里。 但从来都不知道白墨院的鸡会在晚上打鸣。 纪新雪脸上浮现尴尬,小声道,可能是刚来白墨院不太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话音未落,白墨院的方向又响起比上一声嘹亮许多,显然是另一只鸡打鸣的声音。 嘉王沉默良久,抬眼看向与白墨院相邻的院子。 去年纪璟屿突然和他说要换个院子,难道是因为受不了白墨院的鸡鸣? 嘉王低下头看向纪新雪。你 纪新雪完全不给嘉王将这句话说完的机会,立刻打断嘉王,阿耶,我的鸡和兔子都很乖,它们真的很少会叫,而且从来不会往白墨院外跑! 嘉王无动于衷,难道这不是它们该做到的吗? 纪新雪黔驴技穷,唯有耍赖,哥哥!我送你两只兔子怎么样?我亲手养大的兔子! 嘉王重新迈步,在越来越欢快的鸡鸣中硬着头皮往白墨院走,满脸嫌弃的开口,我要你的兔子做什么,在前院打地洞? 纪新雪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当然是吃肉!我养的兔子可肥了,可以做麻辣兔头、清蒸兔腿、烤全兔 嘉王已经很久没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听闻纪新雪命人将所有养死的鸡和兔子火化,骨灰都要收进木盒中专门收纳的时候。 在嘉王眼中,将死去鸡和兔子烧成灰不亚于酷刑,但他能理解纪新雪舍不得亲手养的鸡和兔子。 相比纪新雪在白墨院中挖坑埋死去的鸡和兔子,嘉王宁愿纪新雪让人将鸡和兔子烧成灰留着。 直到此时此刻听到纪新雪的菜谱,嘉王才知道纪新雪养的兔子和鸡竟然还可以吃。 嘉王沉吟半晌,试探着开口,五只兔子,五只鸡。改天在前院烤肉,正好将你兄长和阿姐阿妹也叫上。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难以置信的看向嘉王。 他亲手养的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一下子吃这么多的兔兔? 奈何嘉王主意已定,非要为白墨院减少兔口和鸡口,纪新雪反抗无效后只能平静接受。 嘉王抱着纪新雪进入白墨院的时候,已经做好进门就会被鸡翅膀扑到脸上的准备,暗地里调整姿势,将纪新雪的脸藏在他怀中。 白墨院内的景象却让嘉王大为意外。 从白墨院大门到纪新雪的房间,既没有挡路的兔子也没有突然往人脸上飞的鸡,空气带着浅淡的花香,半点都不像是养了许多兔子和鸡的院子。 如果不是鸡鸣声始终没有停下过,嘉王说不定会暂时忘记纪新雪爱养兔和养鸡的爱好。 将纪新雪放在床边软塌上时,嘉王的眉目已经舒展开。 纪新雪担心院子内的鸡和兔子被连窝端,急于讨好嘉王,刚在软塌上坐稳,立刻抓住嘉王的手不让嘉王离开,拳头勤快的锤在嘉王的手臂上, 阿耶累不累?让松年抓只鸡,给你炖汤补身体。 嘉王轻哼一声,看到白墨院内尚且算正常,他已经不想再干预纪新雪的爱好,从善如流的道,现在正在叫的两只都给我,我先吃一只,另一只炖成汤给你阿婆送去。 纪新雪连连点头,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不愧是他爹,真有眼光,正在叫的两只鸡是虞珩专门帮他找来的种鸡,白墨院所有鸡中最贵的两只。 嘉王离开后,纪新雪再也忍不住受伤加醉酒的疲意,匆匆梳洗一番,立刻爬上床榻,直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 第147页 天色早就过了寒竹院上课的时间,纪新雪丝毫不慌,问过碧绢,果然得到大王已经着人为您请五日假。的答案,他起床刷牙,喝了盏温水,又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纪新雪后知后觉的开始心疼他刚到手的种鸡,他叹了口气,给虞珩写了封信,告诉虞珩两只价格不菲的公鸡因为太能叫被嘉王注意到,已经变成鸡汤,他需要新的公鸡做种鸡。 信的末尾,纪新雪特意强调他只是喜欢养鸡而不是喜欢鸡,只要是公鸡就能当种鸡,不必非要如何珍贵的品种。 要不是他院子里的鸡死的速度太快,总是找小鸡仔肯定会引人注意,他何必让仆人孵小鸡。 回信来得很快,虞珩答应给纪新雪找新种鸡,又问纪新雪的脚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寒竹院上课。 纪新雪又给虞珩回了封信后,正想去后院看看他的兔子和鸡,却听碧绢说钟娘子来看他,只能先陪钟娘子说话。 钟娘子坚持不懈的读书,终于在去年迎来她的专属老师。 德妃见钟娘子读书最用功,为钟娘子单独赐下一名讲书女官,只给钟娘子一个人讲书。 从那之后,钟娘子看的书越来越深奥,已经将纪新雪远远的甩在身后。 虽然读书没有让钟娘子变得聪明,甚至让钟娘子更显得木讷,但纪新雪总觉得钟娘子身上的气质正在朝学者转变,某些时候的会给人大智若愚的感觉。 短时间内唬人,肯定是够用了。 钟娘子给纪新雪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她亲眼看过纪新雪的脚腕又陪着纪新雪说了会话,不着痕迹的将钟十二郎从头夸到尾。 纪新雪早就不会再为钟娘子的这些话难受,他笑着道,阿娘放心,如果阿耶和我说准备为我择婿,我肯定告诉阿耶,我想嫁给表兄。 钟娘子愣住,望着纪新雪嘴角的笑意,心中忽然生出淡淡的怅然,她抓住纪新雪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眉宇间浮现忧愁,阿娘真的是为你好,才想让你嫁给十二郎。 我知道。纪新雪点头,他从来都没怀疑过钟娘子对他的用心。 算了。钟娘子摇了摇头,温柔的抚过纪新雪的鬓角,轻声道,你永远都别明白阿娘的苦心才好,阿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度过此生。 纪新雪不知道钟娘子最近又在研究哪位大家留下的著作,才会如此多愁善感,但他很知足。 钟娘子只是口头上说他两句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与钟娘子辩解。 母子二人说了许久的话,钟娘子又陪着纪新雪用了晚膳,在天黑之前离开白墨院,走时还带走只刚离窝的小白兔。 钟娘子最近生起养只活物的想法,本想找只皮毛好看的猫,见到纪新雪后却想起纪新雪爱兔,就想与纪新雪养相同的东西。 纪新雪哪里敢与钟娘子说他养兔子的原因,只能随便含糊过去。 翌日国子监休沐,兄弟姐妹们陆续来白墨院看望纪新雪,少不得问他的脚为何会受伤,纪新雪都是轻描淡写的说是崴伤。 崴脚第三日,纪新雪试探着想要双脚走路,结果让他陷入深深的自闭,只能继续躺平。 崴脚第四日,虞珩遣青竹到嘉王府给纪新雪送东西,顺便给纪新雪带来一个消息。 崔青枝请了长假。 有多长?纪新雪随口问道。 青竹立刻道,我朝姜院长的随侍打听过,崔氏为崔小娘子请半年的假。 嗯?纪新雪眼中诧异,他还以为最多十天半个月,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货真价实的长假。 可惜青竹只知道这么多,纪新雪再问青竹崔青枝请长假的具体原因,青竹就只能挠头。 纪新雪将这件事记在心中,打算找机会和虞珩或者四娘子打听,转而问起青竹带来的东西。 青竹给纪新雪带来五只种鸡,已经直接让人带去后院,除此之外,还有个刚好能握在手心的白瓷矮罐。 纪新雪还没打开白瓷矮罐就闻到难以言喻的香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罐子打开,里面是类似芝麻酱和芝麻油混合在一起的东西。 竟然真的做出来?纪新雪露出惊喜的表情。 去年的时候,纪新雪就将他所有能回忆起来榨植物油的办法都告诉虞珩,但始终都没有音信,他还以为虞珩失败多次已经放弃了。 青竹总算是找到他能说得明白的事,对白瓷矮罐中的东西侃侃而谈,从制作过程到具体用量和用时都说的十分清楚,最后总结道,小郡王急着将这东西拿来给县主过目,还没静置到最佳的时候,如果能再静置十天,油体会更澄清。 纪新雪好不容易得到芝麻酱,立刻让小厨房给他下凉面,再将各色调料都呈上一份,亲自调制两碗拌面,一份自己留下,一份让青竹给虞珩带回去。 午间小憩后,纪新雪拖着勉强能用力的伤脚去后院看他的宝贝兔子和鸡。 白墨院的人都知道纪新雪不喜欢在与后院的小东西们玩耍的时候被人打扰。 见到纪新雪出现在后院,仆人将脾气暴躁的鸡都关回鸡笼,悄无声息的退出后院。 纪新雪先抓了两只肥兔子在怀中一顿揉搓,暗自安排好各个位置都如何烹饪。 第148页 趁着身边好奇的啄他裙摆上花朵的傻鸡没反应过来,猛得抓住鸡的脖子,一手拎着鸡脖子,一手拎着兔耳朵走向屋内。 他先用袖袋中早就准备好的绸带绑好兔子腿和鸡脚,然后直奔屏风后的大床,熟练的卸开床板,戴上另一只袖子中藏着的兔毛手套,小心翼翼的端出满是黄色霉菌的碗。 纪新雪将已经泡发的十多颗豆子放入碗中,以两根随便折的树枝当成筷子,分别夹起两颗沾满霉菌的泡发豆子,硬是塞进倒霉兔子和傻鸡嘴里,动作熟练的捏住倒霉兔子和傻鸡的脖子,确定倒霉兔子和傻鸡咽下豆子后,才松开手。 纪新雪叹了口气,又回霉菌碗中挑出两颗豆子,扔进只剩下一层浅油的白瓷矮罐中,然后将霉菌碗和白瓷矮罐都放回床下面。 复原床板后,纪新雪将用到的毛皮手套、当成筷子的树枝装进密实的布袋中放进怀中,提着一切如常的倒霉兔子和傻鸡回到院子里,解开束缚它们的绸带。 他在后院呆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又去前院书房练字,烧了两盆废字。 强行用脚的后果是纪新雪又在嘉王府蹲了五天。 期间纪新雪的后院有一只兔子和一只鸡蹬腿。 兔子和鸡都是得急病暴毙,纪新雪亲自看过它们的尸体后,让仆人像从前那般,将兔子和鸡分别火化,放入专门装它们骨灰的房间中。 回寒竹院上课前的一天,纪新雪又去后院看鸡和兔子,仆人们见到他纷纷面露无奈,却不能劝他不要来看鸡和兔子,毕竟这些鸡和兔子就是因为纪新雪的喜爱才会存在。 纪新雪等到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后,去看床板下的霉菌碗和白瓷矮罐。 霉菌碗中他上次放进去的豆子已经长满霉菌,白瓷矮罐中从霉菌碗里捡出来的豆子却半点霉菌都没有。 纪新雪将这次带来的豆子放入霉菌碗中,然后将白瓷矮罐中的两颗豆子随机喂给两只倒霉兔子,收拾好残局后又撸了会兔子才离开。 翌日,纪新雪刚梳妆完毕,就听到碧绢告诉他的噩耗。 后院又没了两只兔子。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吧,去看它们一眼。 县主何必呢?碧绢劝道,再见只会伤心。 纪新雪径直越过碧绢,去后院看死兔子。 这两只兔子看上去和院子里从前养死的鸡和兔子没有任何区别,只看了一眼纪新雪就移开视线,拿去火化了吧。 这个时代不流行火葬,火化的温度不够高,但凡尸骨都是黑色,反而不必他再想办法遮掩兔子和鸡的死因。 否则他也不敢为测试霉菌的活性是否如常,频繁的给兔子和鸡喂沾满霉菌的豆子。 芝麻油不能分解这种霉菌,是什么植物的油来着? 第41章 看过兔子后,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去上学,不出意外的看到在寒竹院大门处等他的虞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纪新雪有事耽搁来寒竹院上学,再来上学的时候都会在寒竹院大门处看到虞珩。 面对虞珩的担心,纪新雪略显心虚,原本只有三至五日就能养好的伤被他养成十日,委实怪不得别人。 好在虞珩只关心纪新雪的伤有没有养好,没有追问纪新雪为什么会多请五天假。 缺课整整一旬,纪新雪毫不意外的发现讲学博士仍旧在讲十天前的内容。 他盯着手中的书,光明正大的发呆。 到底是什么植物的油可以分解霉菌来着? 如果能提前预料到会穿越,他一定牢记百科全书、各种知识入门 纪新雪研究这种霉菌的原因非常简单,有备无患。 焱光帝的存在让纪新雪感到窒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某日嘉王又被焱光帝下旨斥责,在妻妾、子女、府中仆人的见证下被杖责二十。 晚上纪新雪梦到焱光帝暴毙,普天同庆。 笑醒后,纪新雪陷入沉思,总算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想要焱光帝死。 以焱光帝怕死的性子和严防死守的架势,唯有无色无味的毒药才有可能。 为此,纪新雪特意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了解这个时代的各种毒药。 没有化学和实验室的时代,任何毒药都无法做到无色无味。 见效快的毒药大多都是用特殊方式保存的蛇毒,味道极腥,通常被刺客涂抹在利刃上,是见谁的血封谁的喉,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 南边小国有种名为见血封喉的毒药,是从树上而来,这种毒药几乎没办法用在暗杀上,因为毒性太强而且发作极快。 只要与这种毒接触,一刻钟到一个时辰内就会窒息而亡,通常还没等毒被送到目标人物手中,就会有接触到毒的人身亡。 其他毒药,除了混在丹药中的各种意外惊喜,大多都是草药。 丹药中的毒不稳定且犹如盲盒,大多都是要积年累月的服用才会见效。 草药的毒正贴切是药三分毒,历代医者从未停止过研究如何中和各种草药的毒性,解毒反而最快。 纪新雪忽然觉得某种霉菌是不错的选择。 霉菌虽然呈黄色,但没有味道,很容易融入色差不大的食物中。 第149页 只要保证用量足够,导致急性中毒,在纪新雪上辈子生活的时代都难以救活。 最重要的是,太医们十有八九没有见到过这种毒,想查毒药的来源都无从下手。 做好计划后,纪新雪开始养鸡养兔子,偷偷培育霉菌。 他不知道能不能培育出他想要的霉菌,是否可以将霉菌成功转化为毒菌,也不知道将来是否有机会能用上这种毒。 只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他真的会被焱光帝气疯。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万一真的能用上呢? 培育霉菌的过程极为艰难,要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的攒够黄色霉菌,还要费心思的想办法让霉菌转为毒菌,始终保持毒菌的毒性。 后者远比前者艰难。 纪新雪曾因为忘记给喂下豆子的鸡和兔子做记号,第二天没听到鸡和兔子的死讯,望着满院肥美的兔子和精神抖擞的鸡陷入深深的沉思。 从那之后,纪新雪再给鸡和兔子喂豆子的时候,都会悄悄做点记号。想吃兔子和鸡时,都是亲自去后院选妃。 经过无数次失败,纪新雪终于掌握霉菌转为毒菌、保持毒菌毒性的各种关键因素。隔三差五的用后院的鸡和兔子,实验毒菌是否保持毒性。 纪新雪为了掩饰白墨院内的鸡和兔子,不正常的损耗速度,只能克制口欲,极少安排全兔宴、全鸡宴。又让仆人们想办法看护母兔生小兔,鸡蛋孵小鸡。 经常到纪新雪的院子里挼兔子的四娘子甚至认为,以纪新雪仿佛杀手似的养鸡养兔方式和频繁的吃鸡吃兔作为,白墨院至今还有鸡有兔都是个奇迹。 从白墨院第一次出现吃了豆子后蹬腿的兔子起,纪新雪就在想,如何才能用上他费尽心思培育出的毒菌。 他接触不到焱光帝,更没办法给焱光帝下毒。 这事还得是嘉王或者德妃、苏嫔才能有办法。 纪新雪对焱光帝只有惧怕和憎恶,但他不能确定嘉王对焱光帝是什么想法,不能贸然和嘉王说,他在悄悄搞毒药。 每次觉得快要忍不下去,纪新雪就会想起当年他和嘉王一同为焱光帝茹素祈福时,嘉王写在宣纸上的忍字。 他必须冷静,宁可白费功夫,也不能为焱光帝影响他和嘉王的父子情份。 不值得。 为了转移注意力,纪新雪只有将心思放在进一步完善毒菌上。 万一真的能用上毒菌,给焱光帝下毒的人肯定不能像他平时给鸡和兔子喂豆子那样,特意戴个厚厚的手套。 通常情况下,这种毒菌要在高温二百八十度以上才能祛除。 要想个办法保证下毒人的安全,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避免下毒之事暴露。 于是纪新雪又开始研究能祛除毒菌的办法。 他记得植物油可以祛除毒菌,却记不清具体是哪种植物油。 好在虞珩已经能让人做出芝麻油,他可以求虞珩再做些其他植物油,慢慢尝试。 只用鸡和兔子实验也不是长久之计,就算焱光帝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焱光帝也比鸡和兔子的体型大了十几倍。 如果动手后没立刻毒死焱光帝,肯定会惹来极大的麻烦。 纪新雪一只手托腮,一只手在平铺的宣纸上画下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 要想办法用更大的动物做实验,继续找可以分解毒菌的植物油,时刻注意嘉王对宫中态度 讲学博士离开学堂后,张思仪立刻凑到纪新雪身边,县主,崔青枝请长假了。 纪新雪将毛笔挂回笔架上,配合的问道,嗯,为什么? 要不是张思仪特意提起崔青枝,他都要将这件事忘了。 我也不知道。张思仪面露失望,他原本是打算朝纪新雪打听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的自觉告诉他,崔青枝突然请长假肯定与纪新雪有关。 否则前几日还身残志坚,坐着轮椅也要坚持上学的崔青枝,有什么理由突然请长假? 想不到答案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面带嫌弃的移开目光,看向虞珩的座位,可惜是个空座。 虞珩将纪新雪送到学堂门口后就离开了,八成是被宗室的事绊住脚。 小郡王最近越来越忙,差不多半个月都没怎么见到人。张思仪眼中闪过惆怅,忽然想到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就要离开寒竹院,他和虞珩、纪新雪、李金环未必还能在一处上学。 明年寒竹院结课,县主会去国子学吗?张思仪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暗含期待。 按照旧例,但凡在小学结课的人都有就读国子学的名额,但不是每个从小学结课的人都会选择继续读书,尤其是宗室和勋贵。 在宗室和勋贵眼中,小学和国子学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小学曾经是太学,设立在宫中,时常能见到圣人,是在圣人面前刷脸的好地方。焱光帝不喜太学的人随意出入宫中,才将太学并入国子监,称为小学。 国子学只是国子监最好的学堂,一个读书的地方罢了。 像是虞珩,早就跟在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处理宗人府的事,很有可能在寒竹院结课后,直接寻个宗人府的职位入朝。 第150页 虽然大多数高门大户都不喜欢让小娘子入朝,通常会读书到出嫁的时候。但也只是大多数而已,还是有少数的存在。 如宗室诚安县主,自从离开国子监小学后就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除了是宗室县主还是朝廷命官。 再如嘉王府的宁靖县主,据说是不喜欢在国子学上课,刚去国子学两个月就退学回家。 因为宁靖县主喜欢星宿,嘉王就将她送去钦天监,如今也挂着份虚职,愿意点卯就去钦天监点卯,懒得动弹连生病的借口都不必找,根本就没人敢去嘉王府叫她。 纪新雪认真的想了想,含糊道,我还不知道。 他知道张思仪问他这个问题,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但他八成不会再上学,他今年才十岁,嘉王就未雨绸缪用百福丸帮他躲过变声期的尴尬。 接下来他还要面对随时可能长喉结,或者面容、身形突然从雌雄莫辩转向男性化的风险。 嘉王可是个肩宽且雄武的男子,他容貌如此像嘉王,身形大概率也会像嘉王,想象一下嘉王穿上女装会是什么模样,纪新雪实在没办法乐观。 寒竹院结课后,他应该会效仿三娘子,在国子学体验两个月就回家,尽量减少在大众面前出现的次数。 张思仪眼中的失望更甚,无精打采的去扒拉前排的李金环,环兄?你去国子学读书吗? 没有小郡王和县主,有李金环也将就。 李金环将张思仪和纪新雪对话都听在耳中,他冲着张思仪摇了摇头,我要去武监。 开国时武宁帝效仿前朝设立国子监,乾元帝登基后又设立武监。 李金环是定北侯府的小郎君,不甘心将来领份虚职靠着祖上荣光虚度时光,想要入朝又年纪不够,武监是最好的去处。 既能结交人脉为将来铺路,又能每日与同窗切磋骑射刀剑,可谓一举多得。 啊!张思仪发出失望的叹息,蔫蔫的倒在桌面上,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纪新雪身上。 在他看来,虞珩八成要直接入朝,李金环已经定下去武监,还是纪新雪与他继续做同窗的概率更大。 将张思仪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中,纪新雪只能暗道声抱歉。 临近中午下学,换了身衣服的虞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学堂内。 张思仪仍旧沉浸在深深的惆怅和担忧中,与热衷于蹭饭的李金环一拍即合,厚着脸皮跟在虞珩和纪新雪身后去冷晖院蹭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珩已经默认张思仪和李金环可以自由出入冷晖院,这次也没拒绝他们的蹭饭,只是给青竹使了个眼色,让青竹赶紧通知大厨加菜。 李金环一个人就能吃的比虞珩、纪新雪和张思仪加起来都多。 每次和李金环吃饭,都会让人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将门之后。 用膳前,张思仪不死心的问虞珩会不会去国子学读书。 虞珩没想到张思仪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看向纪新雪。 张思仪和李金环眼中闪过了然,纷纷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纪新雪。 仍旧在绞尽脑汁的回想究竟是什么植物油能祛除毒菌的纪新雪陡然回神,发现其他三个人都在看着他,下意识的抹了把脸,怎么了? 没事。虞珩摇了摇,熟练的用公筷将鱼肚上的大刺挑出来,顺势夹着鱼肚嫩肉放入纪新雪的碗中,吃鱼。 纪新雪仍旧没想起来是什么植物油能祛除毒菌,只能借口想吃植物油,求虞珩为他找更多的植物油做实验。 为此纪新雪不得不再次压榨早就空空如也的脑袋,试图从犄角旮旯中找出榨豆油办法,东拼西凑的写满一张纸交给虞珩。 不是每种植物都能像芝麻那样直接榨油,有些植物只能用豆油慢慢熬。 植物油的事暂时没有进展,纪新雪却找到了用更大型的动物实验毒菌的灵感。 纪璟屿和同窗去京郊围猎,带回不少活的猎物。 他给大娘子送了只白狐,给三娘子送了对松鼠,给四娘子送了只小羊羔,给纪新雪送了对灰色的兔子,又给纪宝珊送去只红色的小狐狸。 纪新雪望着四娘子得到的小羊羔陷入沉思,觉得他可以再添个喜欢羊的爱好。 嘉王听到纪新雪是想养一群羊而不是一只羊后,毫不犹豫的拒绝纪新雪的请求,除非你愿意将鸡和兔子都送去厨房,否则就只能去小四那里看羊。 纪新雪脸上浮现淡淡的委屈,阿姐不许我去看她的小羊。 生怕他多看一眼,那只如同棉花似的小可爱就会蹬腿 嗯?棉花? 纪新雪默默将寻找棉花记在心中,再接再厉的求嘉王松口,保证他养的羊不会跑出白墨院,个个都能膘肥体壮,肉质鲜嫩。 嘉王越听纪新雪用的形容词越觉得头疼,其实也不是不能让纪新雪养羊,但他委实不想几个月后,再看到纪新雪和来他说又要养什么东西。 从纪新雪的院子里抓走两只不停打鸣的大公鸡后,嘉王专门留意了下纪新雪养的兔子和鸡,惊讶的发现纪新雪竟然没撒谎。 白墨院中的鸡和兔子确实比别处的鸡和兔子味道鲜美,身上的肉也更多。 嘉王喜爱狩猎,长年与猎物打交道,立刻对纪新雪院子中的鸡和兔子升起兴趣,专门让人去问白墨院养鸡养兔的仆人,日常是如何伺候纪新雪的爱宠。 第151页 原本嘉王并不相信纪新雪口口声声我亲手养大的。 且不说白墨院的仆人们怎么敢让纪新雪事事亲为,嘉王也不觉得纪新雪懂得怎么养鸡和兔子。 否则白墨院也不会隔三差五的烧骨灰。 白墨院养畜仆人的回话,大大出乎嘉王的预料。 纪新雪确实没在养鸡养兔方面亲力亲为,但白墨院的仆人是在严格遵守纪新雪的命令养鸡养兔。 在嘉王眼中,这已经和纪新雪亲手养大兔子和鸡没有任何区别。 惊讶之下,嘉王又让松年去纪新雪的院子抓只肥兔子红烧。 嘉王多问了仆人几句话,不经意的得知白墨院的鸡崽和兔崽非同寻常的生存率和养成的鸡兔令人难以置信的死亡率。 一时之间,嘉王竟然不知道该惊讶纪新雪确实在养鸡和养兔,尤其是养刚出生的鸡兔幼崽很有心得,还是该庆幸已经养成的鸡和兔子死的够快够突然。 否则以兔子下崽的速度,嘉王真的很担心白墨院关不住越来越多的兔子,让这些兔子在嘉王府中肆无忌惮的打地洞。 嘉王从纪新雪的院子中调走个专门饲养鸡兔的仆人去自己的庄子,稍作犹豫后,仍旧相信纪新雪能管好白墨院的鸡和兔子。 但他绝不允许纪新雪再成群的养其他动物,尤其不可以是比鸡和兔子体型还大的动物。 昨日是鸡兔,今日是羊羔。 再不勒令纪新雪克制,谁知道明日纪新雪会不会将嘉王府变成猎场。 无论纪新雪如何请求,甚至用出百试百灵的杀手锏,嘉王都不为所动,甚至威胁纪新雪,要去纪新雪的院子抓兔子做节礼。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养羊羔就开始被嘉王薅羊毛。 阿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事实证明,嘉王的良心会痛。 在纪新雪狠下心,眼泪汪汪的答应承包嘉王府的节礼,试图以退为进的时候,终于得到嘉王的让步。 嘉王同意纪新雪养羊,但不能在白墨院养,只能在京郊的庄子里养。 心满意足的回到白墨院后,纪新雪吩咐仆人,不必再特意隔离发情的公兔和母兔,免得白墨院里的成兔数量跟不上嘉王遣人来白墨院抓兔子的频率。 他手头就有个嘉王给他的小庄子,正好能用来养羊。 纪新雪主要是想用体型大的羊做实验,并不是真的想体会养羊的乐趣,得到嘉王的允许后,他立刻让仆人收集已经长大的羊,先养在庄子里。 虞珩听闻纪新雪想要养羊的消息后,专门让人寻十只外表格外可爱,性格也很柔顺的长毛羊送去纪新雪的庄子。 没过几天,嘉王也遣人往纪新雪的庄子送了二十只羊。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纪新雪的小庄子已经装满了羊。 纪新雪满心都是他的毒菌,以看羊为借口,请假去庄子上做实验。 四娘子也闹着要去庄子看羊,她不许纪新雪靠近她的小羊,却不觉得她去看纪新雪的羊有什么问题。 她又不会瞪谁谁暴毙。 四娘子请假后,德惠公主也要跟着凑热闹。 好在德惠公主由贤妃抚养,每日都要按时回宫,只在庄子上待一天就会离开,四娘子还答应德惠公主,与德惠公主一同回长安。 去庄子的那天,不仅四娘子和德惠公主整装待发,虞珩和清河郡王府的纪成也出现在队伍中。 纪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四娘子防备的看向虽然年纪不大却满身沉稳老成气质的纪成。 纪成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道,没大没小,我是你小叔,你怎么能直呼我的名字? 与纪成同窗几年,四娘子已经对这句话倒背如流,她想也不想的将德惠公主推到前面,盈盈,他又用辈分压我! 德惠公主如同尽职尽责的鸡妈妈似的将四娘子护在身后,用了个巧劲儿甩手上的鞭子,得意洋洋的道,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你要对我恭敬些。 纪成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儿似的脸色陡然涨红,明明我是兄长,你是妹妹!我比你早两天出生! 纪新雪默默停住脚步,转身去找空马车。 他不知道四娘子、德惠公主和纪成为什么会见面就吵,但已经知道这三个人只会吵架打不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个倒霉蛋去劝架,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会三个人集体炮轰。 不久后车帘被掀起,虞珩沉默的坐在纪新雪对面,满脸心有余悸。 果然,四娘子、德惠公主和纪成的争吵并没有耽误车队出发,马车先是缓慢移动,出城门后立刻开始飞驰。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来纪新雪的庄子,却是第一次看到草地上的羊群,还是外表差异很大但都很好看的羊群。 四娘子和德惠公主发出雀跃的欢呼,手拉手跑向羊群,吓得正安静吃草的羊咩咩叫,四散逃开。 纪成虽然没像四娘子和德惠公主那般夸张,脚步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快,忽然如饿狼般朝着距离他最近的长毛羊扑了过去。 纪新雪满眼怜惜的望着四散逃跑的羊,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别跑呀,肉都跑没了。 虞珩闻言,揉在羊头的手逐渐朝着羊肚子摸过去,这头羊不错,中午做成烤全羊怎么样? 第152页 嗯?纪新雪提着裙子蹲在虞珩身侧,以挑剔的目光打量被虞珩制住的羊,发出嫌弃的声音,肚子肥四肢瘦,好像有点不太健康。 话音未落,纪新雪双眼陡然迸发亮光,指着远处道,你看那只羊!身姿矫健,肌肉匀称,真是只好羊! 适合上桌! 正在奔跑的羊忽然后腿发软跌倒在地上,被满脸兴奋的四娘子和德惠公主扑了个正着,毫无尊严的被从头挼到尾。 顺着纪新雪手指方向看过去的虞珩遗憾的摇了摇头,这头羊确实不错,今日恐怕没法上烤架。 四娘子和德惠公主会哭。 纪新雪深沉的叹了口气,十分讲义气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偷吃这头羊,等你下次来庄子时,我们再将它上烤架。 虞珩左侧脸颊浮现小小的梨涡,神情轻快的点了点头。 站在虞珩和纪新雪身后不远处的仆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怎么、怎么还上烤架? 难道郡王和县主说的烤架是长安新兴的玩器而非他们熟知的烤架? 纪新雪遗憾的收回放在梦中情羊身上的目光,发现虞珩的眼光也不错,手下这头羊还挺好摸。 他拖着下巴凝视仍旧被虞珩抓着羊角的长毛羊,伸出手指比量了下羊毛的长度,这是你送来的长毛羊? 虞珩点了点头,是北边来的品种,肉质和这边的羊不太一样。 纪新雪以目光数过长毛羊的数量,笑嘻嘻的对虞珩道,我让人将羊毛剪下来,洗干净晾干搓成线,给你织件毛衣怎么样? 羊是虞珩送来的,自然要让虞珩享受到第一件毛衣。 纪新雪不会认为虞珩有钱,给他花钱就是理所应当,也不会因为没法以相同价值的礼物回报虞珩就和虞珩疏远。 从收到虞珩的颜料,用那些颜料为虞珩画了副画开始,纪新雪始终保持相同的原则,希望将虞珩送给他的东西也用在虞珩身上。 虞珩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说,耳后逐渐浮现薄红,轻声道,你织的毛衣? 纪新雪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当然是碧绢织。我敢织,你敢穿吗? 敢!虞珩毫不犹豫。 他没见过毛衣也不知道毛衣是什么样子,如果是纪新雪亲自动手,就算是破布他也会穿。 纪新雪只当虞珩是情商拉满,回想起头一次在钟娘子的指点下接触刺绣时,因为害怕被绣花针扎手,硬生生的将绣棚扯烂后钟娘子的表情,纪新雪笑得眉眼弯弯,诚实道,别,我承认是我不敢织。 平白糟践好东西,何必呢? 虞珩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哦 虽然不是纪新雪亲自动手,但想到纪新雪会亲自吩咐仆人将羊毛变成毛线,再亲口交代织毛衣的过程,虞珩仍旧很期待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毛衣。 他让青竹去寻剪刀来,带着比同龄人健壮的紫竹和绿竹依次按倒所有长毛羊,开始惨无羊道的剃毛。 等到四娘子和德惠公主想起还有长毛羊没挼,专门寻找长毛羊的时候,发现所有长毛羊都变成了秃头羊。 为了平息四娘子和德惠公主的怒气,纪新雪让厨房将午饭做得极为丰盛,虽然没有羊,但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虞珩还让人专门回长安取熊掌和虎肉。 众人高高兴兴的吃了午膳,下午又是在草地上尽情撒欢的时候。 直到夕阳已经到地平线,德惠公主和四娘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纪成担心她们,虽然清河郡王府没要求他今日必须回府,他仍旧选择与她们一同回长安。 没有长辈也没有其他人,虞珩不好在纪新雪的庄子过夜,目送四娘子等人离开后,虞珩就去了隔壁的庄子。 那里是虞珩的私产,距离纪新雪的庄子只有几百步的距离。 第二日纪新雪起了个大早,随机选择倒霉蛋。 原本他是打算用羊实验,来到庄子上后却改了主意。 不在嘉王府,他可以更大胆一些。 庄子上还有许多比羊,甚至比焱光帝体型更大的动物。 在庄子内转了一圈后,纪新雪将目光放在即将出栏的猪身上。 他敢保证,焱光帝无论是体型还是健康程度都远远不如这头猪,只要能将这头猪药倒,肯定能轻而易举的拿捏焱光帝。 猪被毒死后,如何让庄子上的人心甘情愿的将几百斤肉烧了,却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纪新雪计划在庄子里住六天,并不着急对猪下手。 他和虞珩看着仆人将昨日剪下来的羊毛洗干净攥出水分,平铺在干净的粗布上晒干,又去隔壁虞珩的庄子中钓鱼。 虞珩果然不愧猫王的名声,从没有空过钩。 纪新雪看了两次鱼钩上完好无损的鱼饵后,就不再关心自己面前的鱼竿,专心致志的盯着虞珩的鱼竿,才享受到钓鱼的快乐。 虞珩只比四娘子等人在庄子上多呆一天,就因为清河郡王和英国公夫人同时找他,不得不离开庄子。 纪新雪思来想去,借口觉得猪长得可爱,用比世面上贵三成的银子收庄子中农户家养的猪,来者不拒,但只收本庄农户养的猪,本庄农户从别处买的猪不收。 第153页 没到半天的时间,那头被纪新雪看中的猪就出现在纪新雪面前。 纪新雪狠了狠心,将大半碗黄色毒菌都拌入猪饲料中,亲眼看着那头猪将所有猪饲料吃干净才离开。 等了差不多两刻钟,就有仆人发现猪的异常前来回禀纪新雪,县主,那头猪恐怕要不行,不如趁着活着宰了,给各家各户都分些肉。 纪新雪默默捂脸,他还在想如果仆人想叫兽医来给猪诊治,他要怎么不露破绽的阻止。 是他想多了。 按照白墨院的惯例处理,碧绢去选个专门房间放骨灰。纪新雪垂下头隐藏脸上的表情,让碧绢去和庄子上的人交涉。 这是他花钱买来的猪,他又是主家,庄子上的人应该不会过多纠缠。 纪新雪想的没错,建议纪新雪现在就杀猪的仆人只是舍不得几百斤肉,并没有逼着纪新雪做决定的意思。 听碧绢讲了白墨院的惯例后,仆人眼中闪过震惊,没再多说半句话。 晚上睡觉前,纪新雪就看到了那头猪的骨灰。 两刻钟毒发,半个时辰毙命。 换成早就外强中干的焱光帝,肯定还没有猪中用,极有可能让焱光帝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 纪新雪放下心的同时,更着急找到能祛除这种毒菌的植物油。 然而事情往往越是着急,越是得不到答案。 纪新雪在庄子中住的几天,虞珩遣青竹给纪新雪送来六七种不同的植物油,即使不刻意凑近,也能闻到格外浓郁的植物味。 纪新雪依次尝试用这些油分解毒菌,无一例外的失败。 在纪新雪专心实验的过程中,有个让纪新雪十分意外的人来拜访他,是在寒竹院请了半年长假的崔青枝。 多日不见,崔青枝消瘦许多,瞳孔黑得有些渗人,她见到纪新雪就委顿在地上大哭,说了很多让纪新雪听不懂的话。 纪新雪饮下半盏果茶,从好不容易听清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崔青枝的来意。 崔青枝不是自愿在寒竹院请假,是她的家人逼她请假,同时崔氏的人还警告崔青枝,不许崔青枝再招惹纪新雪。 所以崔青枝怀疑是纪新雪做了什么才导致她不得不请假,特意来给纪新雪道歉,希望纪新雪能原谅她,让她提前回寒竹院上课。 纪新雪难以理解崔青枝的想法。 崔青枝正常在寒竹院上课的时候,虽然每日都会去寒竹院,但请假频率撵超纪新雪,直奔虞珩,委实不像是多爱学习的人。 在崔氏已经警告崔青枝不要招惹他的情况下,崔青枝还追到他的庄子来,居然只是为了提前回寒竹院上课? 纪新雪猜测,是嘉王给了崔氏压力,崔氏才会让崔青枝在家待半年。 既然崔氏给了嘉王面子,他自然也要给崔氏面子。 即使不耐烦崔青枝的哭诉,也从未打算答应崔青枝的要求,纪新雪仍旧耐着性子留在花厅喝茶,没主动送客。 等崔青枝眼睛肿得老高,嗓子都彻底沙哑,崔青枝的嫂子才赶到纪新雪的庄子带走崔青枝,话里话外却是在埋怨纪新雪不近人情。 纪新雪流出不耐烦而礼貌的微笑,快走。 崔青枝的嫂子脸色乍红乍白,想要理论又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开口的模样,让人看着都觉得难受。 纪新雪却没给对方让自己难受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花厅。 他能陪崔青枝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非送客到门口。 毕竟有些人根本就算不上是客。 所有实验结束后,纪新雪慢慢养回来些消耗大半的毒菌,仍旧没有找到能祛除毒菌的植物油。 他已经在庄子上住了小半个月,远超在寒竹院请假的六天。 不仅钟娘子和四娘子频频送信来庄子,虞珩还亲自来京郊看望纪新雪三次,嘉王也给纪新雪下最后通牒。 如果纪新雪还不回王府,嘉王就要亲自来抓纪新雪回去。 纪新雪立刻给嘉王回了封用词格外诚挚的信,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在明天出现在嘉王府门口,亲自迎接嘉王回府。 让人将信送回长安后,纪新雪立刻命碧绢和彩石给他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回府。 县主!县主不好了!庄主突然从门外跑进来,脑门上的厚汗止不住的往眼睛里流。 纪新雪的心猛地缩紧,差点将手中的茶盏扔出去,怎么了,可是王府有没有事? 宫里的糟老头子又作了什么妖? 庄主狠狠的抹了把眼睛,哽咽道,王府没事,有事的是您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纪新雪狠狠要紧牙关,他险些被庄主说话大喘气的方式气昏过去,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庄主处处细致妥帖却只能在小庄子做庄主。 庄主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的道,靺鞨七部叛变,圣人要与七部议和,同意嫁与阿不罕真长子年纪相仿的宗室女去靺鞨和亲。 纪新雪满脸茫然,抓着庄主衣领的手蓦的失去力道,难以置信的指向自己,我,和亲? 怎么可能?! 第42章 庄主喘了半天粗气才摇头,还没定下具体人选,但您正好与阿不罕真的长子适龄。 纪新雪跌坐在椅子上,神色莫测的望着庄主。 第154页 骤然绷紧心神又猛地松弛下来,让纪新雪觉得身心俱疲,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庄主这个人更离谱,还是庄主带给他的消息更离谱。 适龄? 这种事是否适龄,还不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嘉王府的小娘子,最大的纪敏嫣今年十五,最小的纪宝珊今年五岁,若是阿不罕真的长子与他同岁,嘉王府的所有小娘子都能算适龄。 既没定下具体人选,又没确定是嘉王府出和亲的人,庄主居然像是已经看到让他去和亲的圣旨似的急得连话都说不明白。 怪不得只能在京郊的小庄子上做庄主,委实难堪大用。 纪新雪缓了会情绪,才开口问话。 他早就将寒竹院学堂后方的地图彻底记在脑中,嘉王也会与儿女们说地方发生的趣事,很清楚靺鞨在哪。 靺鞨在大虞版图的东北,由女真十部组成,在乾元帝时期正式被纳入虞朝版图。乾元帝在靺鞨设五大都督府,从长安派遣官员与当地的人共同治理靺鞨,将靺鞨归为在河北道内。 长安喜欢以河北道北代指靺鞨。 直到庄主突然冲进来前,纪新雪没有听过任何河北道有变的消息。 靺鞨是怎么回事?纪新雪重新端起茶盏,掩饰脸上的困惑。 庄主苦着脸道,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从长安传回来的消息,靺鞨十部叛变,不仅将长安派去五大都督府的官员尽数斩首,还顺着渤海都督府一路南下,接连攻破七城,正围在蓟州关和平州关外。 纪新雪广袖下的手指悄悄握紧。 靺鞨若是攻破蓟州和平州,接下来就有不止一种选择,既可以南下,去江南掳掠,也可以西行直奔长安。 兴许只是传言,你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纪新雪仍旧不愿意相信,会发生如此突然的事。 各地都督府每隔三日就要给焱光帝上折请安,靺鞨先攻破位于十部腹地的五座都督府,又接连南下。 不算攻城需要的时间,光赶路就要至少月余。 这等大事怎么可能瞒的天衣无缝,半点风声都没走漏? 庄主脸上的担忧和苦涩更甚,回县主,这已经是所有长安百姓都知晓的事,长安街头到处都是议论这件事的人。 如果是假话,敢于造谣的百姓早就被抓走了。 纪新雪看了眼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色,沉声道,你安抚好庄子上的人,无论是和亲还是出兵都暂时影响不到这里,下去吧。 除非朝堂上正酒囊饭袋开会,否则纪新雪实在没办法为这件处处透着诡异的事找到合理的解释。 还是等明日回到长安,找知道更多内情的人打听更确切的消息后再做推测。 这个晚上睡不着的人不只是纪新雪,还有长安的许多人。 嘉王回府后就沉着一张脸,听见王妃、郑孺人、许孺人和钟娘子齐刷刷的来求见他,气得砸了方砚台,冷声道,告诉她们,再不回自己的院子就在院子里禁足半年。 松年沉默的点头,出门前将嘉王最喜欢的琉璃摆件捧在手中带走。 听见关门的声音,嘉王又砸了个茶盏,大步走到屏风后的摇椅处倒下,闭上眼睛回想上朝时听到的骇闻。 边疆不稳,在朝堂上不是秘密。 三年前焱光帝称病,以金吾卫围住诸皇子的府邸,连长安百姓都知道焱光帝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驾崩。 焱光帝的儿子们和长安朝臣都是在半年后,才从焱光帝对待诸王的态度中找到蛛丝马迹,后知后觉焱光帝所谓的性命垂危是在钓鱼。 地方官员们早就认定焱光帝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皇帝衰老却没有正值壮年的继承人,在某些人眼中既是皇权衰弱的现象,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发现边疆有变后,朝臣曾试图补救。 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是皇子巡边,既能鼓舞边疆士兵的气势,也能震慑别有心思的人。 哪怕别有心思的人已经到狼子野心的程度,直接对皇子下手,也只是对皇子下手而已。 长安还有皇帝也有其他皇子,正好给长安调遣大军镇压叛乱的理由。 伊王、振王已经是庶人又被过继出去,还有可能对焱光帝怀恨在心,委实不适合去巡边,朝臣们只能忍着心痛建议焱光帝在黎王、嘉王和襄王中选个人去巡边。 焱光帝大发雷霆,拍着桌子让金吾卫在朝堂上杖责所有上书的朝臣,黎王、嘉王和襄王即使什么都没说,也要和朝臣们一同挨打。 除此之外,焱光帝还不顾朝臣的阻拦,下旨斥责各边疆都督府,将当初用在世家上的手段用在各都督府上,命令各都督府的大都督回长安述职。 兵部尚书险些急昏过去。 这些长安和地方共治的都督府,本就是靠着从长安派去的大都督勉强维持表面平和,焱光帝还要将大都督调回长安,难道是生怕地方不乱? 没人能阻止一意孤行的焱光帝,兵部尚书磕头磕昏过去,也只是换焱光帝在招大都督回长安的旨意上添了句话。 他让大都督和都督同时回长安述职。 焱光帝登基后耽于玩乐从不关心朝政,尤其不关心长安之外的朝政,完全没有想过,如今的他早就不再是刚登基的他。 第155页 刚登基的焱光帝不仅手握京畿所有兵权,还可以凭借从建兴帝处得来的虎符号令天下兵马。 如今焱光帝登基二十一年,将京畿精锐皆并入金吾卫,根本就不管京畿的其他军队如何,更不会关心地方军队。 当初从建兴帝处得到的虎符,已经二十一年未曾见人,对虎符言听计从的将领们陆续病逝、解甲,如今统领各地军马的大都督甚至没几个人见过虎符长什么样。 不出朝臣们所料,焱光帝招各府大都督和都督回长安述职的折子犹如石沉大海,愿意专门上折子找借口不回长安述职的人都没有几个,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他们在等焱光帝的反应,是狠狠的惩罚不听他圣旨的人,还是假装无事发生。 按照焱光帝刚登基时的性格,必会雷霆震怒。但他们都知道,焱光帝老了。人老了后,性格怎么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认为自己不会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事实证明这些人没有赌错,焱光帝一视同仁的下旨责骂不肯回长安述职的人,无论是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人,还是愿意上折找借口不回长安的人都收到含义大同小异的圣旨。 听着圣旨上的责骂,就像是看到无能为力只能跳脚的老头。 从那之后,焱光帝的政令几乎没出过长安。 长安官员见到这等怪象,只能暗自悔恨自己没在适合的时候离开长安去做封疆大吏,彻底对焱光帝失望。 他们只能日日祈祷焱光帝能早日驾崩。 驾崩之前千万别再出幺蛾子。 朝臣们万万没有想到,焱光帝虽然在年老的时候失去刚登基时的锐气,但没丢掉曾经的胆大包天。 焱光帝收到靺鞨叛变的消息后,竟然因为当初五座都督府内的大都督和都督对他的圣旨视而不见怀恨在心,不仅不处理这件事,还特意将消息隐瞒下来,不许长安官员知道这件事。 直到靺鞨南下连破七城,已经围在蓟州和平州外,焱光帝直接答应靺鞨的议和条件,在宗室择位公主附带丰厚的陪嫁送去关外,嫁给靺鞨可汗阿不罕真的长子。 靺鞨不再攻打蓟州城和平州城,虞朝也不得让靺鞨退出已经攻打下来的七座城池。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多位老臣气得倒在地上,甚至有人情难自禁大哭先帝。 焱光帝对长安外的封疆大吏怂,怕正挥师南下的靺鞨,唯独不将长安臣子放在眼中,当即下令将所有对他的政令有异议的朝臣都关入大理寺。 司空怒问焱光帝,今日陛下对靺鞨不战而降,岂不让边疆儿郎和百姓寒心?来日突厥也效仿靺鞨南下,陛下如何应对?若南诏也存复辟野望,陛下又要如何? 接连三问,让焱光帝极为恼怒,想也不想的抓起御案上的茶盏朝着司空砸过去,我是与靺鞨议和,不是投降! 好在焱光帝年老体弱,茶盏还没到司空面前就无力的掉在地上,否则恐怕要血溅当场。 闹的极为难看后,焱光帝和朝臣们都没有议事的心情,最后不欢而散。 嘉王仔细回想上朝时的种种细节,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明显。 松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嘉王身侧,坊间百姓皆在议论靺鞨南下和圣人打算遣宗室女北上和亲之事。五娘子派人送信回来。 嘉王闭着眼睛伸出手,接过信封后放在身上,并不急着去看。 松年知道嘉王是在想事,去距离嘉王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等候嘉王的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嘉王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撕开手心的信封。 遣人去庄子上接小五回来,让敏嫣、靖柔和明通这几天先不要去上学,免得被不长眼的人冲撞,告诉她们不必担心,未必会嘉王摇了摇头,罢了,不必与她们说这么多,告诉她们,就算是要和亲也不会是她们。 翌日一早,整宿没睡的嘉王稍作休整,换了身衣服,再次前往皇宫。 庄子上的纪新雪也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眼睛,半刻都不想在庄子上多待。 回长安的路上遇到两批人,分别是虞珩和嘉王府的侍卫。 双方几乎是同时到达城门,安国公主府的马更好些,虞珩先见到纪新雪,嘉王府的侍卫略慢半步。 纪新雪正急着知晓有关靺鞨的事,见到虞珩后立刻下马,让虞珩与他去后面的马车里说话。 虞珩还没开始上朝,所得的消息都来自清河郡王世子。 他只知道靺鞨南下是真,焱光帝已经答应与靺鞨议和,准备送公主去和亲也是真。 但朝臣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正在与焱光帝据理力争。 蓟州关和平州关都是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守军和军需都算充足。除非靺鞨不计代价的攻城,拿人命填天险,否则短时间内都无法攻破蓟州关和平州关。虞珩轻声安慰面露愁色的纪新雪。 只要蓟州关和平州关不告急,就不必急着送公主出关。 依照清河郡王世子的口风,这件事还有的磨。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没注意虞珩脸上的欲言又止和犹豫。 虞珩将纪新雪送到嘉王府侧门处就离开,送公主和亲的事尚且没有定论,宗室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人心惶惶,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昨日特意交代他在宗人府坐镇。 第156页 他素来知道纪新雪心思重,怕纪新雪在庄子上也会因为这件事烦忧,才会特意卡着长安开城门的时候出城,打算看望纪新雪后再去宗人府。 发现纪新雪担心的是靺鞨而非和亲公主的人选,虞珩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却无暇在这个节骨眼探究自己的小心思。 嘉王去上朝不在府内,纪新雪于情于理都要先去给王妃请安。 他特意先回白墨院藏好他的毒菌碗,重新洗漱后才往王妃的院子去。 随着林姑姑踏入花厅,纪新雪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花厅内不仅有王妃和没去国子监上学的大娘子和四娘子,还有几个让纪新雪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妇人。 大娘子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四娘子却俏脸紧绷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纪新雪敛去眼中异色,恭敬的给王妃请安。 王妃随意点了点头,并不关心纪新雪回王府的小事,甚至觉得纪新雪在浪费她的时间,勉强关心纪新雪两句,就暗示纪新雪可以离开了。 纪新雪也不想在王妃这里浪费时间,收到王妃的暗示后,从善如流的表示正觉得身体疲惫,想要回白墨院休息。 我多日没见到阿雪,想她想的厉害,正好送她回白墨院。四娘子硬邦邦的开口。 王妃眼中闪过不快,看向纪新雪的目光都带上不满,小五疲惫,哪有心情与你说话?不如今日好生陪我,明日再去找小五。 纪新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并不按照王妃的暗示劝四娘子。 四娘子虽然孩子心性但教养极好,在纪新雪心中比王妃更靠谱,况且旁边还有始终没开口的长姐。 长姐没阻止四娘子,就是赞同四娘子和他一起离开。 四娘子根本就不理会王妃的话,径直走到纪新雪身边,牢牢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抱在怀中,瞪圆的眼眶悄无声息的变成浅粉色,看上去委屈的厉害。 纪新雪眼中闪过无奈,无声对王妃行礼,直接转身带四娘子往门外走。 王妃怒气冲冲的拍在身侧的矮桌上,你们 大娘子适时打断王妃的话,阿娘,小五舟车劳顿后总会睡不踏实。您既然疼她,许她早些回去休息,不妨更疼她些,赏她块上好的安神香。 王妃的客人们也跟着凑趣,王妃娘娘慈爱,不仅将宣敏县主和宣明县主养的如此出众,宁淑县主也有您的几分气度。 听了客人们的话,王妃才勉强压下怒火,憋着气让林姑姑找安神香送去白墨院,将心思重新放在客人们身上。 这可是她整夜未眠,千挑万选请来的客人。 都是长安四品和五品官的妻子,目的是在焱光帝选定和亲公主前,为她的敏嫣和不省心的明通定下婚事。 可怜她的敏嫣样样出色,又是大王的长女,就算是嫁到公爵、侯爵府邸做当家主母也绰绰有余,如今却要匆匆在四品官和五品官家中择婿。 要是圣人能立刻暴毙该有多好。 王妃被心头偶然升起的念头吓得脸色惨白,发了会呆才在客人们的呼唤下回过神,连忙将大逆不道的想法压回心底,随口扯个心悸的借口搪塞客人们的关心。 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四娘子气得直跺脚,当年想让我嫁回她娘家也就算了,反正她疼谁都胜过疼我,但她那么疼阿姐,竟然想让阿姐嫁到四品官家中? 阿姐择婿就算不选英雄后代、书香门第,也得是寒门贵子、人间龙凤!四娘子掰着手指头得出结论。 纪新雪听四娘子说王妃院子里的客人们都是四、五品官的妻子,在请这些人相看大娘子和四娘子也觉得王妃离谱。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有多离谱,纪新雪反而没什么感觉。 哪天王妃不离谱,突然变得英明起来,纪新雪才会觉得奇怪。 寒门贵子?纪新雪脑海中浮现出康已经忘记到底叫什么的康某人的模糊形象,眼中闪过浓浓的警惕,试探道,什么算是寒门贵子? 当年发现四娘子面对康某人时的非同寻常后,立刻发生焱光帝重病,金吾卫围住王府的事,纪新雪整日为自己为嘉王府担心受怕,哪还有心思惦记康某人? 等到纪新雪终于想起康某人的时候,焱光帝已经在良妃的恳求下答应解除乾元帝对康氏、陈氏、郑氏的禁令,启用出自这三族的人为官。 康某人借着与良妃有亲,最先沾光,已经随着外任的父亲离开长安。 四娘子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楚状元那样,即使父母双亡只能借住在家境贫寒且对他不好的叔叔家,也能在尚未及冠时高中状元被圣人钦点为探花使的儿郎。 纪新雪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稍微真切了些,虞珩的外祖父确实是寒门贵子。 四娘子不满纪新雪的沉默,抓着纪新雪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说!她如果真铁了心要将我嫁到四品官、五品官家,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话音未落,四娘子脸上已经有泪水落下。 纪新雪没想到四娘子真的会担心这件事,哭笑不得的拿出帕子给四娘子擦泪。 黎王府的宣启昨日还和我炫耀,黎王正给她和齐国公的长子议亲。我以后再见到她会不会抬不起头,只能听她数落我啊。四娘子将头埋在纪新雪肩头,很是为自己未来的地位担心。 第157页 你怕什么?纪新雪动作轻柔的为四娘子顺毛,声音越来越低,你的婚事肯定要阿耶点头,王妃说了不算。等你出嫁时,阿耶肯定为你请封郡主,郡主又不比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差,宣启县主凭什么瞧不起你? 唔!四娘子收紧抱着纪新雪的手臂,重重的点头,忽然变得开心起来,那我找个长得最好看的人做夫婿!我养他! 纪新雪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四娘子根本就没有很认真的考虑嫁人的事。 一会担心嫁人后地位降低,一会又只在乎夫婿的容貌。 当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忽时有雨忽又停,没个定数。 好不容易哄得四娘子重新露出笑容,纪新雪又带四娘子去后院挼兔子,惊喜的发现他离开将近半个的时间,大兔子虽然少了好几只,但新离窝的小兔子更多,兔子的总数不减反增。 在后院玩耍一个时辰,四娘子抓住只刚离窝不久的小白兔,准备带回自己的院子给小羊羔作伴。纪新雪拎着肥兔子的耳朵,打算晚上吃麻辣兔头、烤兔腿、炖兔排 四娘子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谴责,吃全兔宴的时候却满嘴油光,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纪新雪满脸无语的送走抢了他大半只兔子的四娘子,暗自痛心又多了个惦记兔子的人,带着晴云去前院找嘉王。 太阳几乎完全落下地平线,嘉王却还没回府。 纪新雪在前院等到宵禁,确定嘉王今日不会回府,才在前院仆从的护持下回白墨院。 翻来覆去整晚后,纪新雪起得比平日里稍晚,他还没来得及再去正院堵嘉王就被钟娘子堵在白墨院。 钟娘子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好,嘴角却多了一串透明的燎泡。 面对钟娘子的目光,纪新雪忽然有些心虚,他回来后急着见嘉王,记得给王妃请安,却有意无意的躲着钟娘子。 还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他还是为了安慰伤心的四娘子。 其实是有点怕钟娘子,怕钟娘子和王妃一样,多年没有半点长进,源于为儿女好的心思,却做出让儿女觉得无比难受的事。 钟娘子不仅没催促纪新雪起床,还亲自去小厨房给纪新雪煮容易克化的面。 纪新雪吃面时,发现钟娘子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竟然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可惜有些事终究会来,碧绢将空碗拿下去后,沉默半晌的钟娘子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听闻王妃正在给大娘子和四娘子议亲,你想不想顺便将与十二郎的婚事定下来? 纪新雪双手杵着脸,认真考虑钟娘子的建议。 如果这段时间宗室女纷纷定亲,多他和表兄确实没什么问题。 钟娘子却以为纪新雪的沉默是在拒绝,她叹了口气,拉住纪新雪的手柔声劝道,阿娘知道钟家的门第配不上王府县主,你可能会觉得心中委屈。但嫁人这种事,日子过的痛快最重要,这些年你总去找你舅舅,难道不是喜欢你舅舅,他做你公爹不好吗?十二郎也不会辜负你。 纪新雪沉默的抽回手,钟娘子在忽悠小孩上很有长进,可惜他不是真的小孩。 他很喜欢舅舅,但他又不是没有亲爹。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亲爹。 十二郎确实待他很好,但他注定辜负十二郎。 唉,我会纪新雪脸色古怪了瞬,逼着自己将话说完,我会去和阿耶说我喜欢表兄,想要嫁给表兄。 认真思考三年,他仍旧不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不如交给嘉王去抉择。 钟娘子立刻露出笑意,你舅舅去年升了半品,只差一线就能迈入五品的门槛,只盼着王妃早些为大娘子和四娘子选好夫婿,才能早日轮到你定亲。 纪新雪连勉强的笑意都扯不出来。 让王妃替大娘子和四娘子择婿,恐怕等多久都定不下来。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你阿耶一定会答应这门婚事。钟娘子重新握紧纪新雪的手。 纪新雪眼中浮现无奈。 这哪里是他愿意,分明是他不得不。 下午听闻嘉王回府的消息,纪新雪立刻去给嘉王请安。 嘉王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心情看上去却不坏。 纪新雪故意将在庄子上的生活说的幼稚童真,希望能让嘉王更开心些。 感觉到嘉王表情的逐渐缓和,纪新雪暗悄悄后退两步,突然道,阿耶,你打算给我定亲吗? 嘉王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向纪新雪,嘴角扬起和善的笑容,柔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有心仪的人选? 纪新雪死死按捺住想要逃跑的本能,忍着羞耻开口,我喜欢舅舅家的表兄,想嫁给钟十二郎。 半晌没听见嘉王说话,纪新雪快速补充,我知道我还小,没到出嫁的年纪,先定亲也行。 见纪新雪脸上只有紧张和僵硬,并没有类似羞涩的情绪,嘉王神色稍缓,你阿娘与你说什么了? 纪新雪下意识的摇头,没。 嘉王不信,但他不想与纪新雪说太多,语气平淡的道,回去吧,我会考虑。 纪新雪悄悄抬头看了眼嘉王,没看出什么端倪,想从松年那里获取提示却发现松年正背对着他,直挺挺的站在墙角。 第158页 碍于嘉王周身的气场委实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纪新雪没敢再多纠缠,乖巧的离开前院。 与嘉王说过那句话后,纪新雪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他相信嘉王会比他和钟娘子考虑的更周全。 几日后,纪新雪收到钟娘子去前院给嘉王请安,惹嘉王大怒的消息。 纪新雪匆匆赶往前院,钟娘子已经不在前院,嘉王不肯见他。 他只能再去栖霞院,仍旧没见到任何人。 栖霞院外的王府侍卫拦住纪新雪,除非有松年陪同或者有嘉王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栖霞院,包括纪新雪。 纪新雪退而求其次,要求见李嬷嬷或者彩珠也遭到王府侍卫的拒绝。 他在栖霞院外站了半天,发现到用膳的时间,王府侍卫去大厨房提膳送进栖霞院才松了半口气,又去前院外站岗。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嘉王也没见纪新雪。 松年提着在夜晚显得格外明亮的灯笼走到纪新雪身边,轻声道,回去吧,大王不会因为她与您生分。 纪新雪握住松年的手腕,昂着头看向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年特意放松手臂上的肌肉,免得纪新雪太用力会手疼,奴只能告诉您,是她主动来求见大王。 纪新雪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却固执的不肯离开。 松年试探着掰了下纪新雪的手指,将灯笼塞进纪新雪手中,蹲下身直视纪新雪的眼睛,大王近日为朝堂的事累得厉害,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又被她气的犯了头疾,喝下药才有睡意。奴送您回白墨院,让大王能安心歇下好不好?大王明日还要早朝。 纪新雪沉默的点头,任由松年牵着他的手转身往白墨院去。 过了两日,嘉王将钟戡叫到王府,又让纪新雪去前院。 他告诉钟戡和纪新雪,钟娘子突发恶疾,在栖霞院疗养的时候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钟戡和纪新雪相顾无言,默认嘉王的说法。 经过这两日的冷静后,纪新雪已经大概猜到钟娘子又被软禁的原因。 八成是钟娘子不满嘉王迟迟不肯对他和钟十二郎的婚事点头,孤注一掷的去找嘉王,以他是个小郎君威胁嘉王,逼嘉王将他嫁给十二郎。 事到如今,如果纪新雪是小郎君的事暴露,第一个离世的人,一定是钟娘子。 因为嘉王要保证自己不知情,不知情的嘉王未必能不被牵连,但不知情的嘉王的其他儿女却大概率可以幸免于难。 只凭这点,嘉王就容不下钟娘子。 没直接处理钟娘子,是念着纪新雪已经长大记事,钟戡来日可堪大用的份上。 见钟戡和纪新雪对他的话没有异议,嘉王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开门见山的道,小五的婚事我还要再想想,你先不要给十二郎议亲。 钟戡从容应,十二郎愚钝又容易为旁事分心,我本就打算让他专心读书,等他及冠后再为他议亲。 听了钟戡的话,纪新雪心中对表兄的愧疚稍稍淡了些。 距离表兄及冠还有八年,宫中的糟老头子肯定熬不住那么久,到时候他的将来如何基本可以尘埃落定。 虽然还是有可能坑表兄,但起码不会转折又转折的连环坑。 嘉王也对钟戡的答案十分满意,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钟戡,让钟戡将玉佩拿回去给钟十二郎,允许钟十二郎拿着玉佩出入王府,闲暇时为他整理文书。 纪新雪怕钟娘子在栖霞院中被怠慢,隔三差五的遣花姑姑和叶姑姑给钟娘子送东西,还特意托张思仪收集市面上少见的书,送去栖霞院给钟娘子解闷。 松年会在纪新雪去前院给嘉王请安的时候,趁着嘉王不注意,悄悄告诉纪新雪钟娘子最近胖了还是瘦了,甚至偷偷给纪新雪塞了条钟娘子亲自绣的帕子。 除了不能去寒竹院上课也不能去见钟娘子,纪新雪的生活已经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纪新雪从焦躁逐渐转为平静。 虞珩却从平静逐渐转为焦躁。 清河郡王世子说的没错,靺鞨围攻蓟州关和平州关久久无法破开城门,已经有后继无力的迹象。 朝臣们坚决不同意焱光帝与靺鞨议和,正持续撞柱、下狱、出狱、上朝、撞柱的过程,朝堂上朝臣减少的速度越来越慢,焱光帝妥协只是早晚的事情。 明明局势逐渐转好,虞珩却没办法高兴。 郡王!钟十二郎又去嘉王府了!青竹从小跑到虞珩身边,痛心疾首的道,钟十二郎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在嘉王府,昨日还被嘉王带出门,您怎么还能坐得住! 虞珩眉间浮现焦躁,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我问过阿雪是不是有心上人,她说没有。 青竹眼中浮现绝望。 他知道小郡王是如何问的宁淑县主。 誊写下前人暗喻凤求凰的诗,问人家宁淑县主有没有感觉。 宁淑县主回小郡王有感觉,已经连夜命人杀了两只鸡。 一只红烧,一只清蒸。 青竹早就放弃揣测去虞珩和纪新雪的想法,他苦口婆心的劝虞珩,郡王,婚姻大事乃两姓之好,您别光问县主,县主也不能越过嘉王决定自己的婚事。 第159页 您看看钟十二郎,都能自由出入嘉王府了! 您要是再没有作为,人家说不定哪天就能在嘉王的眼皮底下自由出入白墨院。 虞珩眼中的迷雾逐渐散去,忽然醒悟他近日都在为什么事焦躁。 他猛地站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向青竹,去库房挑几样好礼,我们去找阿祖和叔公。 青竹眼中闪过不解,小郡王也不是笨人,即使很少去寒竹院上课,也从来没在考核中拿到甲之外的等级。 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不开窍! 我要请阿祖和叔公为我做媒,去嘉王府提亲!虞珩字字铿锵有力。 青竹说的对,即使是两情相悦也少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是阿雪,无所谓先两情相悦还是先有婚约。 第43章 虞珩到清河郡王府时只见到清河郡王世子。 清河郡王想念已经分出去的小儿子,正在小儿子府上。 近几年,虞珩已经成为清河郡王府的常客,无需特意等仆人通报,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清河郡王世子面前。 叔公。虞珩恭敬行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不可能半途放弃,目不转睛的看着清河郡王世子。 清河郡王世子被虞珩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的头皮发麻,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文书,关切的看向虞珩,怎么了? 虞珩又往前走了两步,明明看上去气势汹汹,开口的声音却几不可闻,多亏清河郡王世子长年习武耳力好,才能听清虞珩的话。 想请叔公为我去嘉王府说媒。 虽然早就知道虞珩格外在意嘉王府的小五,没有意外,这种在意迟早会转为少年慕艾,清河郡王世子仍旧对虞珩这么早就想到去嘉王府提亲感到惊讶。 念及虞珩家中的情况,清河郡王世子眼中闪过怜惜。 他早就与清河郡王讨论过虞珩的小心思。 虞珩不需要岳家扶持,上至帝王亲女下至平民孤女,只要虞珩愿意,都可以让虞珩如愿。 以清河郡王世子和清河郡王的私心,希望虞珩能娶个不至于拖累他的妻子。妻族最好枝叶繁茂,弥补虞珩与英国公府存在嫌隙,安国公主府又只剩他一人的孤独。 嘉王府的小五算不上绝佳的选择,但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嘉王府的小五也是自家孩子,因缘际会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能平安长大,正是该苦尽甘来的时候。 以嘉王的狗脾气,肯定会竭尽所能的护着女婿。 现在提婚事不是好时候,不如等清河郡王世子指向皇宫的方向。 不如等焱光帝驾崩再商议,免得虞珩被牵扯到皇位之争中。 如今焱光帝只剩下黎王、嘉王、襄王三名皇子,等焱光帝驾崩后,新皇自然是要从这三个人中选择。 清河郡王世子冷眼看着,除了惯会投机取巧,眼中只有从龙之功的朝臣,真正忠于皇帝的臣子都不看好嘉王。 在这些人眼中,黎王是皇后的养子,是众多皇子中跟脚最佳的存在,还有皇后的父亲老太师的亲自教导,勉强能算得上学过帝王之术。 嘉王全靠苏德妃在后宫数十年如一日的强势,才能成为焱光帝最宠爱的儿子,难免会让人生出担忧,怕嘉王会成为苏德妃的傀儡。 但嘉王在朝臣眼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他在如此强势的母亲手中长大,性格难免会有懦弱的一面,如果登上皇位,极有可能像对母亲妥协那样对朝臣妥协。 经历过焱光帝,朝臣,尤其是长安的朝臣,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位能听得进劝的新皇。 襄王年纪最小,还没到及冠之年也没正式娶妻,是三位皇子中可塑性最强的人,虽然是罪人之后,但襄王从未上过玉碟,完全可以在登基后,为自己寻位身份高贵的养母。 朝臣们本能的奢望主弱臣强的景象,理智却时刻提醒他们,以虞朝如今内忧外患的情况,需要的是第二个乾元帝而非第二个建兴帝。 黎王和襄王都有成为第二个乾元帝的潜质。 嘉王却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建兴帝。 综合种种考虑,真正忠于大虞的朝臣已经不知不觉的将心偏向黎王和襄王。 清河郡王世子从小与嘉王相交,长大后碍于形势才逐渐减少来往,不敢说十分了解嘉王,却能笃定嘉王和苏德妃之间绝不是母强子弱,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嘉王。 如果嘉王不想,肯定有办法扭转朝臣对他的看法。 但嘉王什么都没做。 清河郡王世子也没办法猜透嘉王的想法,但能肯定嘉王会卷入皇位之争,他不想让虞珩也牵扯其中。 如果嘉王失败,和伊王、振王一样成为庶人,虞珩也可以娶庶人的女儿,何必如此着急? 虞珩的权势皆在封地,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影响皇位更迭,委实不该掺和进去。 虞珩见清河郡王世子连人选都没问,就让他等到焱光帝驾崩再说,犹如被当头泼下盆冷水,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 清河郡王世子莞尔,拍了拍虞珩的肩膀,并不在意虞珩的失落,低头去看因为虞珩到来而放下的文书。 最近几年的收成不太好,族地又出现春夏严重缺水的情况,下面的人请示清河郡王府,可否为了保证收成,放弃远离水源的庄稼。 第160页 清河郡王世子仔细想了想,在文书上回复可,细细的交代哪些地绝不能放弃。 接连回复三份文书,清河郡王世子忽然觉得口渴,轻声道,水 配色清雅的白瓷茶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清河郡王世子面前,清河郡王世子低头去饮水,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猛地抬头,正对上虞珩仍旧难掩沮丧的双眼。 你怎么还没走?清河郡王世子哭笑不得,从虞珩手中接过茶盏。 怪不得他觉得今日的茶盏举的极低还容易跑,低头追着茶水让他很不舒服,原来不是伺候茶水的仆人在举茶盏而是虞珩。 虞珩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委屈,叔公都不问我想要请你去谁家提亲。 清河郡王世子眼中闪过诧异,他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虞珩。 在他的印象中,虞珩就像是纪成的鲜明对照。 纪成整日装得老成持重,美名其曰要向父祖学习,实际上跳脱的不像样子,比德惠和嘉王府的小四还能闯祸,胜在有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心思且手段越来越高明。 虞珩早先名声不好,传闻冲动易怒秉性暴戾,接触变多后却不难发现虞珩的教养极好,仿佛将克己复礼刻入骨中。 若是往常,他拒绝虞珩后,虞珩绝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好吧。清河郡王世子捧着茶盏靠在椅背上,慢吞吞的开口,你想请我去谁家提亲? 虞珩悄悄挪动几乎要站麻的脚,声音陡然变得响亮,是嘉王府的宁淑县主,我想和她定亲。 清河郡王世子一本正经的点头,我知道了,等尘埃落定后,你再来找我。 虞珩不答清河郡王世子的话,固执的盯着清河郡王世子不肯移开目光,明明没说任何祈求的话,却让人止不住的心头发软。 清河郡王世子顶着虞珩的目光将剩下的文书看完,再抬头看向虞珩时,眼中已暗含不耐,非要现在就定下婚事,哪怕这对你和嘉王府都没有益处? 虞珩垂下眼睫,仍旧没有答话也不肯离开,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你急什么?清河郡王世子气得笑出声来,嘉王短时间内都不会考虑给儿女定亲。 虞珩眼中浮现急切,可是嘉王允许宁淑县主的表兄随意出入嘉王府,还愿意将钟十二郎带在身边。 万一还没等到他去嘉王府提亲,嘉王就看中钟十二郎做女婿怎么办? 嗯?清河郡王世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在,对虞珩沉不住气的不满逐渐散去。 他沉吟了一会,终究是对虞珩的怜惜占据上风,我会与嘉王提你的心思,正式定亲还是等尘埃落定后再说。 有虞珩这等珠玉,嘉王自然不会再考虑其他人。 虞珩立刻点头,殷勤的为清河郡王世子续茶。 清河郡王世子还没找到机会与嘉王私下说话,宫中又传出让众人觉得惊奇的消息。 焱光帝要重新在宫中设立太学,按照武宁帝定下的标准招收学生。 朝臣们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被靺鞨大军围攻的蓟州关和平州关上,没心思再计较这等小事。 从焱光帝下令重新在宫中设立太学,到宣布已经准备好容纳太学的宫殿,要求宗室和勋贵送适龄的学生入宫,仅用三天的时间。 朝臣们这才惊觉不对劲。 仅仅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将宫殿改造成适合上课的学堂? 授课博士还没开始调动,焱光帝如此着急让学生入宫做什么,还要求学生吃住皆在皇宫,只有休沐的日子才能出宫,还要在当天宫门落钥前返回宫中。 仔细审视这件事,朝臣们终于发现源头。 焱光帝在宫中养了个去西南小国游历过的和尚。 和尚说尊贵的血脉聚集在一起能生成贵气,次等的贵气会自动被更高等的贵气吸收,以自身蕴养更高等的贵气。 焱光帝信了和尚的话,他自诩是最高等的贵气,宗室是武宁帝的后代,勋贵大多是将才之后,在他眼中是次等贵气。 重新在宫中设立太学,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将次等贵气聚集在宫中滋养他。 弄明白焱光帝的想法后,朝臣们陷入极为复杂的情绪,边派人去查突然出现在焱光帝身边的和尚是什么来历,边提起心研究和尚对焱光帝说的话。 他们觉得和尚对焱光帝说的话有隐藏的深坑,却一时半会找不到坑的具体位置和形状。 作为被勒令入太学的倒霉蛋,纪新雪第一时间去看他的毒菌碗,然后遣人去打听太学的其他学生。 结果大大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所有未成婚的宗室和勋贵都在入太学读书的名单上。 寒竹院终究还是只剩下张思仪,因为纪新雪、虞珩和李金环都要去太学读书。 焱光帝很着急,要求所有在入学名单上的人翌日进宫,竟然连半天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肯给。 纪新雪混在满脸茫然的兄姐中,去前院给嘉王请安。 按照焱光帝的要求,嘉王府上至已经十五岁的大娘子,下至只有五岁的纪宝珊都在入学名单上,从明日起就在住在宫中,每十日才能出宫一次。 嘉王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见到众人进门也懒得起身,招手让他们到他面前去,你们不必担心,阿娘和姨母会照顾你们。 第161页 想到苏德妃和苏嫔,众人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 同样是突然被召入宫中,他们有亲祖母和姨祖母做靠山,至少会比其他宗室和勋贵自在。 嘉王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人,最后停在纪璟屿脸上。 入太学读书,他最担心的人不是纪新雪而是纪璟屿。 虽然焱光帝不许入宫读书的人带仆人,但也不至于让这些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自力更生,肯定会派宫女太监伺候。 苏德妃和苏嫔不仅能安排照顾嘉王府小郎君和小娘子的宫人,还能让嘉王府的小娘子们住在她们宫中。 但纪璟屿不行,他只能和其他宗室子弟同住在供给必须要离开后宫但还不能出宫建府的皇子们住的地方。 想到纪璟屿绵软的性子,嘉王大为头疼。 嘉王对纪璟屿道,你与黎王府的堂兄堂弟们远些,别他们叫两句可怜就什么都信,有皇后娘娘照顾他们,你都未必有他们过得轻松。 纪璟屿老实点头,是,阿耶。 是什么?嘉王无奈扶额。 每次都是这样,认错听嘱咐的时候最诚恳,遇到事后却比纪明通还靠不住。 我会远着黎王府的堂兄堂弟,不会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纪璟屿一本正经的重复嘉王对他说的话,脸上半点都不见尴尬或羞恼。 嘉王更担心了。 翌日,众人早早的从王府出发,嘉王要去上朝没办法送他们进宫,专门留下松年送他们。 嘉王府的马车到宫门时,宫门前已经停了几排制式不同的马车。 这些人牢记尊卑,在等王府先行,嘉王府也要遵循长幼,等黎王府的人先入宫。 纪新雪下了马车就见到不远处清河郡王府的马车和安国公主府的马车。 清河郡王府除了纪成,还有几个比纪成大几岁的适龄郎君和女郎,正在马车附近与相熟的人说话。 纪成已经跑到安国公主府的马车处找虞珩说话,穿着身骑装的李金环正立在虞珩身侧。 纪新雪看了看左右,小声询问大娘子能否去找同窗说话。 大娘子顺着纪新雪的示意看到安国公主府马车前的三个人,笑道,去吧,开宫门时你及时回来就行。 我也要去!四娘子从纪新雪身后探出头,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大娘子。 得到允许后,四娘子小声欢呼,迫不及待的抓着纪新雪的手往安国公主府马车那边去。 自从靺鞨南下的消息传入长安后,四娘子已经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门,如今看到纪成都觉得格外亲切。 纪成!没有我和盈盈给你垫底,你上旬考核是不是拿了寒梅院的倒数第一?四娘子骄傲的抬起下巴,张嘴就给纪成致命一击。 纪新雪、虞珩和李金环同时看向纪成。 纪成脸上闪过浓浓的尴尬,竭尽全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闷声道,好端端的提考核做什么,难道你想补考? 四娘子脸上的得意逐渐凝固,犹如被踩住尾巴的猫儿似的牢牢抓住纪成的袖子,低声威胁,不许使坏!我不要补考! 纪新雪无奈扶额,都已经要去宫中太学了,四娘子为什么还会怕寒梅院的补考? 他转头看向虞珩,你上次让青竹送来的菜籽油有点甜,是甜菜籽吗? 虞珩触电般的移开目光,心不在焉的应声,嗯。 嗯?纪新雪眨了眨眼睛,觉得虞珩的反应不太对劲,忽然将手心贴在虞珩的脑门上,不舒服吗?太医怎么说。 李金环瞥了眼虞珩耳后红的几乎滴血的颜色,默默往仍旧在吵架的纪成和四娘子那边挪了挪脚步。 靠近纪成和宣明县主只会让他觉得吵闹,离小郡王和宁淑县主太近,会让他觉得眼睛酸、牙酸、浑身都酸。 虞珩心中正慌,下意识的抬起手握住纪新雪的手腕,没,我没事,今天有点热。 纪新雪更觉得奇怪,昨日夜间下了场急雨,怎么会热? 但虞珩又没有骗他的理由。 思来想去都没明白其中关窍,纪新雪只能将虞珩的异常归于疲惫。 突然收到去太学读书的消息,虞珩要在短时间内将手头的事都分配妥当,必不是件容易的事。 收回放在虞珩脑门上的手后,纪新雪继续与虞珩说有甜味的油。 这半个月的时间,虞珩又让青竹给纪新雪送了三种植物油,虽然仍旧没有找到能祛除毒菌的油,但纪新雪想到许多利用这些油的主意。 有些发甜的油肯定是由含糖高的植物榨成,可以试着用这种植物制糖。 味道辛辣的油可以用作调味,也给纪新雪提供了更多的思路,纪新雪又列出其他能榨油的植物,希望虞珩能帮他寻来。 虞珩边认真将纪新雪的话记在心中,边凝神盯着纪新雪的侧脸。 叔公已经答应他,会在近日拜访嘉王。 如果嘉王愿意和阿雪说这件事,太学第一次放假时,阿雪就会知道他想娶她。 阿雪会是什么反应? 凤郎?纪新雪抬手在虞珩发直的目光前晃了晃,你真的没事吗? 虞珩猛地回神,羞涩的低下头,真的没事。 第162页 怕纪新雪不信,虞珩随口扯了个理由,也许是昨日整宿没睡,今日才会觉得提不起精神。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中的困惑更甚,他怎么觉得虞珩不是没有精神,而是过于亢奋。 累过劲了吗? 虞珩勉强将无处安放的各种情绪压下,朝着站在不远处的仆人招手,按照纪新雪刚才与他说的话吩咐仆人,你让紫竹继续找新的植物榨油,只要确定无毒,植物枝叶上不能吃的部分、植物叶、甚至是埋在土里的植物根都可以挖出来洗干净榨油。每样油不必多榨,能装满矮口瓷罐就行。 仆人恭敬应是,见虞珩没有其他吩咐,才回到角落。 纪新雪高兴的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因为和虞珩的身高差距不得不稍稍垫脚,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虞珩身上。 感觉到孔雀步摇垂下的珍珠打在脸上,虞珩耳后刚变得浅淡些的红色陡然加深,再也没办法将兴奋尽数压抑在心底,他忍不住想要与纪新雪说点什么。 虞珩听见自己问纪新雪,嘉王给你定亲的时候,会问你的意见吗?  纪新雪仔细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 毕竟事关重大,他的想法不可能比全家的性命重要。 虞珩眼中浮现茫然和失望,纪新雪的话让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什么都不说他又不甘心。 眼看着黎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前的空地上,金吾卫正顺着宫门鱼贯而出,虞珩忽然抓住纪新雪的手臂,如果嘉王为你和你最最熟悉的人定亲,你会高兴吗? 纪新雪眼中浮现迟疑,在四娘子叫他的时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前以不确定的口吻回虞珩,会? 虽然这么说可能对不起十二郎。 但真的到非得嫁人的境地时,纪新雪真的觉得十二郎是最好的选择。他已经如此暗示自己三年多。 纪新雪转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没看到虞珩脸上忽然扬起的笑容,从来都没有很明显的小梨涡深得仿佛冒着酒香。 莫岣亲自带领金吾卫迎学生们入宫,他提刀跨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宫门外的学生,给尚未成婚的学生带来极大的压力。 就连站在最前方,来自黎王府、嘉王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会下意识的躲开莫岣的视线。 喧闹的宫门前瞬间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 焱光帝虽然不至于离谱到安排人搜身入宫读书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却专门让人找了五个认人的太监和宫女,辨认准备踏入宫门的人,查看他们是否是本人。 黎王府的人最先接受检查,宫女先给黎王府的小娘子请罪,然后去摸黎王府小娘子的脸是否有易容的痕迹,再沿着黎王府小娘子的脖颈顺着脊柱往下摸,查看有没有缩骨的痕迹。 黎王府的小娘子感受到身上的目光,脸色极为难看,却碍于威慑感极强的莫岣,半个字都不敢多说,没过多久,眼中就蓄满泪水。 好在莫岣只是不带半分感情的看了黎王府的小娘子一眼,没有因为黎王府的小娘子在宫门前落泪多说什么。 这种程度的验身还在纪新雪的接受范围内,他也没有伤自尊的感觉,但看到三娘子和四娘子都在悄悄抹眼角,他也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免得不合群。 进入宫门后,立刻有候在这里的宫人将他们分别带去不同的地方。 小娘子们被带入内宫,小郎君们被带往未开府皇子的住处。 大娘子牵着六娘子走在前面,三娘子和四娘子将纪新雪夹在中间,一行人沉默的在长长的宫路上行走。 黎王府的人在他们前方不远不近的位置,是不同的宫人在带路。 远方忽然出现八人抬着的步辇,浩浩荡荡将近三十人的仪仗。 为嘉王府带路的宫人低声道,是良妃娘娘。 说罢,宫人自顾自的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提醒嘉王府的人该怎么做的意思。 黎王府的小娘子和嘉王府的小娘子做出相同的选择,让到墙边低头福身,等良妃先行。 良妃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下意识的皱起眉毛,这些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没规矩。 女官将良妃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低声道,应该是太学的学生,看年纪像是黎王府和嘉王府的小娘子,正要去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处。 良妃脸上的防备和恼火瞬间消散,她疲惫的挥了挥手,快些走,免得她们蹲久腿麻。 女官无声叹了口气,娘娘心善。 良妃嘴角扬起冷笑却懒得与女官辩驳,歪在步辇上将小娘子的模样看在眼中。 黎王府的小娘子长得清秀可人不像黎王也没有皇后身上的气度,不知是像了生母还是黎王早就去世的亲生母亲。 相比之下,嘉王府的小娘子们脸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得出苏氏姐妹的影子,身上的气质虽然各有不同却没有畏缩的小家子气,看着就是天家贵女的气派。 苏德妃好福气。 良妃眼中闪过淡淡的羡慕,闭上眼皮不愿再多看,双手下意识的放在尚未隆起的肚子上。 再有十天,这个孩子也要离开她。 许是身体过于疲惫,良妃竟然在步辇上睡了过去,直到被女官叫醒,才茫然的直起身。 第163页 看清周围的环境后,良妃眼中的生气逐渐化为死灰。 她刚才做了个梦,梦到还在崔府中的画面,阿娘说阿耶已经想好她的婚事,准备将她嫁到江南虞氏。 如果真的能像梦中那样,该有多好。 良妃木然的走入花厅,按照旁人的提醒饮了盏安胎茶,忽然将茶盏惯在地上。 她在一片惊呼声中抬起头,明明想恶狠狠的威胁这些人,说出口的话却几乎没有语气,如果圣人还不愿意给莱姐和茵姐封嫔,我绝不会再喝半口水。 女官跪在良妃脚下,面上皆是惊慌,娘娘这是何必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以陛下的身体,如何还能招幸两位女郎?您怎么就如此死心眼,非要纵着崔氏的妄念。 哐! 良妃将空茶盏扣在女官头上,即使用尽全力也没在女官头上留下伤口。 难道他能幸颜琴?良妃眼中闪过浓浓的嘲讽,你去告诉陛下,我知道他嫌我脏,觉得我不配成为襄王的母亲,如果他嫌莱姐和茵姐入宫前嫁过人,我可以让家中再送别的族妹进宫。 襄王必须是崔氏女的孩子,这是我为陛下怀了这么多孩子,流了这么多孩子应得的报酬!良妃眼中隐隐浮现猩红,猛得踹向女官,非但没让女官如何反而自己摔倒,惹得殿内又是一片慌乱。 软倒不知是谁的怀中,听见耳畔层次不穷的惊呼声,良妃心中唯有冷漠和悲凉,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在关心她,而是在担心她腹中只剩下十天寿命的孩子。 不,这个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哪来的寿命? 她甚至连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的资格都没有。 说不定她怀的每个孩子都不是一个爹,哈。 当真是说实话都不会有人相信的骇闻。 焱光帝还需要她的两个孩子,她一定要在失去这个孩子之前先让崔氏有个清清白白的高位嫔妃,然后在怀下个孩子的时候逼着焱光帝将襄王记在崔氏女名下。 良妃想着家中的交代,暴戾的情绪越来越汹涌。 为什么? 她好恨,她该恨谁? 恨焱光帝从一开始就是看重她的生辰八字,打着让她按照指定的时辰孕育孩子,才会封她为良妃。 还是恨家族明知道她是为了家族才既不得生也无法死,却要在她的痛苦中为家族某利。 或者恨焱光帝蛮横大半辈子,居然在临死之前与朝臣们妥协,让崔氏有了更高的野望,为了可能的机遇逼着她用最痛苦的事威胁焱光帝。 这一刻,只有恨才能让良妃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良妃的步辇经过后,为纪新雪等人带路的宫人悄无声息的起身,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纪新雪默默回想刚才看到良妃时的画面。 见到良妃前,他从未想过让后宫粉黛皆失颜色的良妃会骨瘦如柴,眼中没有半分光亮。 想到这样的良妃正怀孕将近五个月,纪新雪的心情更加沉重。 给嘉王府小娘子领路的女官停下后,给黎王府小娘子领路的女官仍旧在往前走,眨眼的功夫就带着黎王府的小娘子彻底走远。 纪新雪抬头看向黑底金字的长匾。 蒹葭宫。 是苏德妃和苏嫔的住处。 因为焱光帝格外在意皇宫的安全,诸王府的孩子都很少进宫,嘉王府只有大娘子入宫的次数最多,只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如三娘子和四娘子,入宫次数仅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纪新雪和六娘子是第一次入宫。 时隔三年,纪新雪再次见到苏娴。 苏娴身上的衣服更华丽,面容却几乎没有变化,看着比三年前气色更好。她搂着扑到她怀中的四娘子,牵着纪新雪的手臂走到正抱着六娘子打量大娘子和三娘子的苏德妃面前。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见到苏德妃,凭良心讲,虽然五官极度相似,但苏德妃没有苏娴美艳,整个人都透着清冷,唯有看向苏娴的时候,眼中才会浮现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即使她对嘉王府的小娘子们很和蔼,也藏不住骨子里的冷淡。 她喜欢嘉王府的小娘子,因为嘉王府的小娘子是她的亲孙女,仅此而已。 苏德妃赏给纪新雪块经常把玩的球形绿翡,赏给纪宝珊一条通体无暇的珊瑚项链,又给每个小娘子都指派了宫人。 焱光帝让未成婚的宗室和勋贵进宫,只是听信和尚的话,打算让这些人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贵气,太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他在朝堂上说学堂已经建好,宗室和勋贵入宫就可以上课,实际上宗室和勋贵入宫后,只能在住处憋着。 如黎王府和嘉王府这等在宫中有靠山的人还好,无论做什么,起码不算拘束。 其余人可算是倒了霉,几个人挤在小小的宫殿中,处处不如意却半个字都不敢说,只能日夜期盼早些到休沐的时候。 宫外的人只知道焱光帝虽然没让进宫的人读书,但也没闹别的幺蛾子,竟然因此感觉到庆幸,并产生陛下终于长进的错觉。 嘉王懒得去猜测朝臣们不正常的心思,见到和亲的事彻底拖黄,朝臣乘胜追击,又与焱光帝有新的争执,他隐隐察觉到危机,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朝。 闲暇无事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嘉王捂着空荡荡的肚子看了眼天色,松年? 第164页 大王,这是他们入宫的第六天,再过三天就能出宫。正坐在角落的宽椅上闭目养神的松年头也不抬的道。 我没想问这个。嘉王皱眉,你去小五院子里抓只兔子红烧,再让白墨院小厨房做几道爽口的拌菜。 是松年从不与嘉王争论,他整理了下衣摆上因为久坐存下的褶皱,暗自决定让人给白墨院送些兔子,否则父子两个都要不高兴。 等等!嘉王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松年,宫中可有消息传来?他们有没有给阿娘和姨母惹祸? 松年垂目掩去异色,将两个时辰前刚说过的话,又重复给嘉王听,宫中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二郎君正与清河郡王府的纪成、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和定北侯府李金环住在一处,与他们相处的很和睦。 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门外忽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大王,清河郡王世子来访。 嘉王眼中闪过诧异,放下仍旧在滴墨的毛笔,亲自去大门处迎接清河郡王世子。 两人在二门处遇到,脸上皆有笑意。 嘉王小时脾气有些古怪,又摊上焱光帝这样的父亲,更不可能与亲兄弟和睦,从小到大最为亲近的同龄人就是比他大一辈的清河郡王世子,高兴的让松年再抓两只兔子、三只鸡,要请清河郡王世子吃全兔宴、全鸡宴。 两人先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才逐渐点入正题。 王叔是稀客,今日特意来找我可是有事要吩咐?嘉王亲自为清河郡王世子续酒。 清河郡王世子笑着摇头,没有好处哪敢吩咐你,我今日来找你是有喜事。 嗯?嘉王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清河郡王世子也不拿乔,你府上的小娘子有好婚事。 嘉王脸上的笑意稍凝,敏嫣还小,我想多留她些时日,不急着为她议亲。 清河郡王世子面露不赞同,肃容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想要多留她们在家中,但也不能因此耽搁为她们议亲。处处优秀的小郎君也不常见,你不下手就会被别人下手。 这话若是别人对他说,嘉王能忍住不发火都算是心情好,但说这话的人是清河郡王世子,嘉王沉思半晌,起身对清河郡王世子长揖,王叔教训的是,险些因为我耽搁了敏嫣的大事。 幡然悔悟后,嘉王对上门说媒的清河郡王世子恢复热情,不知王叔说的好婚事是谁家的小郎君? 清河郡王世子笑道,是安国公主府小郡王,想求娶的却不是敏嫣。 嘉王眼中闪过狐疑,难不成是靖柔? 怎么可能是靖柔?清河郡王世子摇了摇头,暗示道,自然是能让虞珩经常看到的人,才会让他知少年慕艾。 嘉王沉默半晌,捂住心跳声越来越快的胸膛,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语气却平添咬牙切齿,一定是明通!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过几日再给王叔答复。 站在门口的松年张嘴又闭上,默默转个身背对嘉王和清河郡王世子。 第44章 清河郡王世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不明白嘉王从小聪慧,为什么偏在儿女婚事上如此不开窍。 难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是明通,是新雪!清河郡王世子生怕嘉王听不清,故意高声强调,是和虞珩同在寒竹院读书的新雪。 怎么可能?!嘉王觉得清河郡王世子在与他玩笑。 清河郡王世子发现嘉王的不情愿,十分意外,不满的拍了拍桌子,怎么不可能,他们已经同窗三年,整日朝夕相处,新雪面容像你,生得花容月貌。虞珩有眼光。 听了清河郡王世子的话,嘉王连勉强的微笑都做不出来,反复在心中默念。 这是律王叔,他没有恶意。 在今天之前,嘉王从来都没想过,第一次有人来嘉王府提亲,相中的人会是纪新雪。 清河郡王世子见嘉王久久没有回话,眼中的轻松逐渐变成凝重,我知道你现在如履薄冰,不想轻易为儿女定下婚事,虞珩求我来提亲时,我曾问他,若是你将来步老四和老九的后尘怎么办。 嘉王呆滞的望着清河郡王世子,声音异常沙哑,怎么办? 他说他只认定新雪是他的郡王妃,只要新雪有言,他义不容辞。清河郡王世子沉声道。 虞珩是清河郡王世子看重的小辈,嘉王又何尝不是? 定下这门婚事,只要下任皇帝与焱光帝不同,无论嘉王前路如何,至少嘉王的心头肉能有富贵平安的日子过。 郡、王、妃。嘉王小声呢喃,突然变得咬牙切齿,非得是新雪?明通又差在哪里! 听懂清河郡王世子的暗示后,嘉王没办法不为这门婚事心动。 襄临郡王的面子肯定能保下未来妻子,只要虞珩有心,也能让未来妻子的兄弟姐妹有好日子过。 为什么人选偏偏是小五? 只要不是小五,哪怕虞珩是想求娶比他大四岁的纪敏嫣,嘉王都愿意立刻答应这门婚事。 第165页 没等表情逐渐恼怒的清河郡王世子说话,嘉王已经眼含恳求的看向清河郡王世子,阿兄,你去问虞珩,明通行不行。 清河郡王世子和嘉王的辈分是叔侄,他们自幼相交,清河郡王世子老成持重,本性就是纪成竭力伪装的模样,嘉王却表面老实,总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闯祸。 每次闯祸后,嘉王都会可怜兮兮的抓着清河郡王世子的衣摆叫阿兄,求清河郡王世子替他背锅。 小小年纪的嘉王已经知道,同样的事发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上,大多是不咸不淡的训斥,放在他身上却会连累苏昭仪。 如今两人都有儿有女,甚至儿女都开始议亲,嘉王仍旧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 曾经无往不利的招数,这次却换来清河郡王世子毫不留情的训斥。 胡闹!清河郡王世子气的脸色涨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失望不解的话全都涌上嘴边,清河郡王世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恨恨的转过头去,不愿意看到嘉王的脸。 没立刻拂袖而去,已经是看在两个人自幼交情的份上。 嘉王苦笑着揉了揉被狠狠甩开的手。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是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松年接过仆人送到门口的败火茶,轻手轻脚的放在清河郡王世子和嘉王面前。 嘉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喉口一路往下。 王叔,这门婚事我应了。嘉王将贴在胸口的吊坠取出,双手捧给清河郡王世子。 这是块蝴蝶形紫玉,刚好能被握在手中,蝴蝶眼睛的位置镶嵌两块蓝玉,蝶翼也镶嵌着切割成各种形状的各色玉石,远远看去会给人蝴蝶真的在飞的错觉。 且不说蝴蝶的用料,光是这份工艺就早已绝迹。 清河郡王世子瞥了眼嘉王手心捧着的蝴蝶形紫玉,紧绷的脸色稍缓,他认识这块玉,嘉王从小戴着这枚紫玉蝴蝶,几乎没有离身过。 这是苏德妃生下嘉王时,焱光帝赏给苏德妃的奇珍,很多人都知道这枚紫玉蝴蝶在嘉王手中。 嘉王肯用这块玉和虞珩口头下定,不可谓没有诚意。 清河郡王世子冷笑着推开嘉王的手,肃声道,我问你,你应下什么? 嘉王闭上眼皮又睁开,眼中的复杂情绪尽数收敛,语气格外平静,我应下虞珩求娶小五,等到时机合适,再谈嫁娶之事。 你不情愿?清河郡王世子眼中闪过狐疑。 这是他来嘉王府为虞珩提亲前,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他不觉得嘉王会对纪新雪存在偏见,但嘉王的种种行为就像是对纪新雪存在偏见,甚至想将主动落在纪新雪头上的好婚事转到纪明通身上。 纪临渊,虞珩是真心求娶新雪,你可以怀着将他当成后路的心思答应这门婚事,但不能欺人太甚。清河郡王世子一字一顿,神色肃穆的警告嘉王。 嘉王顺从的低下头,我知道,王叔,我是真心想与安国公主府结这门亲事。 今日是他欺负虞珩,来日若有机会,他一定会补偿虞珩。 清河郡王世子目光定定的望着嘉王许久,终于愿意相信嘉王是真心想要结这门婚事,将虞珩交给他的信物拿出来。 虞珩的信物是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命锁,对比嘉王拿出来的紫玉蝴蝶甚至能算得上普通。 长命锁的背面依次刻着不同字迹的名字。 虞卿、虞宝儿、虞安、虞瑜、虞珩。 这是五代人都带过的长命锁。 嘉王摩挲长命锁上的刻痕,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当真是造孽。 交换信物后,口头约定就算成立,清河郡王世子勉为其难的留下吃饭。 冷眼看着嘉王亲自为他倒酒布菜毫无怨言,清河郡王世子心中残存的怒气才逐渐消散。 罢了,想来是最近朝堂和后宫又不得消停,才会让嘉王失了分寸。 清河郡王世子的表情逐渐缓和,与嘉王细数虞珩的优点,凤郎年纪轻轻就能跟在我身边办差,还能让宗人府那些老油条敬重,除了他天生身份尊贵,也是他敏而好学,身上的威仪能让那些人服气。你看纪成,也天天吵着要给我办差,我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他却一件事都没办成,每次都要虞珩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孩子不仅处处妥帖还极有孝心,节礼、寿礼从未怠慢过,我们做长辈倒是不图他这些,但他肯有这样的态度却极为难得。 你有这样的女婿,今后就偷着乐吧,我就是没有女儿,否则绝不会帮凤郎与别人提亲。 细数完虞珩的好处,清河郡王世子更想让嘉王多疼虞珩。 他痛心疾首的道,安国大长公主早年生的儿女都死在战乱中,多年后才有宝王姑,恨不得能将宝王姑捧在手心。可惜宝王姑从小体弱,生下安王姐后就撒手人寰,安国大长公主对待安王姐比对宝王姑更小心,从未让安王姐不顺心过。安王姐用当初安国大长公主宠爱她的劲头去宠虞瑜,却是将虞瑜宠坏了。 当年虞瑜闹出的那些笑话你也知道,她弥留之际竟然没为虞珩安排好将来,可怜凤郎在英国公府受到不少苦头。虞瑜任性,祁六无情,原英国公世子夫妇更是唉。 第166页 你今后给凤郎做父亲,定要好生疼他。 嘉王胡乱点头,举着酒壶往嘴里灌。 他定会好好疼虞珩,做父亲就算了吧。 除非是认义子。 尚在宫中的纪新雪完全不知道嘉王心中的苦楚,他正坐在四娘子和六娘子中间,听苏娴与他们详细的说宫中嫔妃。 他们不知道要在宫中住多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哪位嫔妃,至少要知晓这些嫔妃最厌恶的事,免得惹出没必要的波折。 苏娴说话就像是在讲故事,哪怕最好动的纪宝珊都能耐心的听下去。 皇后位居中宫,虽然被焱光帝收去管理六宫的权利,但皇后是按照选太子妃的标准被选中,成婚后就跟在先帝的皇后身边,对皇宫的掌握远远大于协理六宫多年的嫔妃。 在苏娴口中,皇后是个脾气极好,待下特别宽容的人,轻易不会让人难堪,是位好伺候的主子。 纪新雪眉梢微动。 苏娴是嫔位,如果不是在德妃宫中,已经是一宫主位,形容皇后时仍旧是好伺候的主子。 贵妃和淑妃已经被贬为庶人,妃位只有贤妃、良妃和最后被封妃的德妃。 德妃自然不必多说,她再怎么冷淡,对待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时仍旧能称得上慈爱。 良妃的名声早就传遍长安,别说是正上学、办差的人,就连还没开始上学的纪宝珊都知道见到良妃要躲着走。 贤妃是德惠公主的养母,也是原本的四妃中唯一从未有孕过的人。贤妃的娘家始终屹立朝堂,不仅不需要她操心反而能给她撑腰。她又不奢望焱光帝的宠爱,只关心德惠公主能否健康长大。 嘉王府的小娘子们进宫后,已经在蒹葭宫中见过带着德惠公主来串门的贤妃。 从气质上看,贤妃与德妃截然不同,她出身侯府,从小舞刀弄枪,即使已经年老仍旧能看得出曾经的张扬明媚。 不仅四娘子因为德惠公主的缘故很喜欢贤妃,嘉王府其他小娘子对贤妃的印象也不坏。 在苏娴口中,贤妃是不必特别小心的人。 如果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无意中冒犯她,她会看在德妃的面子上,不与她们计较。 妃位之下,还有昭媛、昭容、修媛、修容等人,都是早年入宫的嫔妃,因为家世好,刚开始入宫的时候就有不错的位份,就算是不受焱光帝的待见也能在每次大封后宫中往上爬。 这些人早就失去斗争的心思,大多在自己宫中养了猫儿、狗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除此之外,就是焱光帝的新宠。 颜嫔理所当然的位于第一位,作为早就对焱光帝没有任何奢望的人,苏娴提起颜嫔的时候态度很平和,那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们不去招惹她,她会主动避着你们。 正是因为足够聪明,颜嫔才会对皇后和德妃诸多避让,甚至在面对同为嫔位且早就无宠的苏娴时,都愿意将自己看做卑位,主动侍奉苏娴。 面对已经得罪过的良妃,颜嫔却屡屡重拳出击。 后宫至今都没有第二个崔氏出身的嫔妃,大半是颜嫔的功劳。 余下的新宠都是低位嫔妃,除了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焱光帝之外,几乎没有特殊的地方。 这些人比宠爱不如良妃、颜嫔,比地位甚至不如空有家世的中等嫔妃,通常只是互扯头花,绝不敢对王府的小娘子不敬。 小阿婆,我能问个问题吗?三娘子脸颊微红,似乎是不好意思。 苏娴温和的笑了笑,当然可以问。 三娘子小跑到苏娴身侧,小声贴着苏娴耳边说了句话。 苏娴脸上浮现诧异,回身捏住三娘子脸上的软肉,嗔道,怎么什么都敢问,回府后立刻将你的杂书都烧了,不然非要让王妃教训你不可。 三娘子连连求饶,将越来越红的脸埋进苏娴怀中,我知道错了,小阿婆绕了我吧。 已经被拘束半晌的六娘子小跑到苏娴和三娘子身边,委屈巴巴的道,小阿婆高兴事也与我说说,我也想知道。 苏娴轻咳一声,认真的对六娘子道,并非开心事,你还小,别问。 我不小了,我能知道吗?四娘子立刻推开六娘子,自己顶上。 纪新雪虽然没有说话,却毫不隐藏眼中的好奇。 就连大娘子都默不作声的从椅子上起身,站到妹妹们身后。 众人求知欲拉满的模样,气得苏娴又在怀中的三娘子背上拍了下。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稍稍犹豫了下,先温声哄六娘子几句,将六娘子哄得去找德妃,才对着仍旧眼巴巴看着她的人招手,矜持的开口,过来。 四娘子立刻带着纪新雪扑到纪靖柔背上,正好将中间的位置给大娘子空出来。 苏娴眼中浮现羞意,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她问我圣人隔日就召见嫔妃,精力是否足够。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 嚯,没想到三娘子懂的还挺多。 什么精力?说会话怎么会累呢?四娘子满脸不解,转头看向身侧的纪新雪。 纪新雪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慢吞吞的道,今日的话都与今日的嫔妃的说过了,后日再见到其他嫔妃,总不能再说已经说过的话,多没意思。 第167页 四娘子深觉纪新雪说的有道理,重重的点了下头,又生出新的疑问,三姐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杂书?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凝固,我还小,没看过杂书,你问大姐知不知道。 四娘子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位于她身后的大娘子,却只看到大娘子的背影。大娘子越来越轻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我有些饿,也去找阿婆讨块糕点,你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本人。 纪新雪趁着四娘子不注意,悄悄后退半步,在四娘子又去缠着仍旧将头埋在苏娴怀中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三娘子时,对正笑着望向他的苏娴福了下身,转头就走。 他也饿,想吃糕点。 纪新雪的宫中生活逐渐由心惊胆战转为无聊。 德妃闲来无事将大娘子和三娘子带在身边,教她们管家,正好拿整个蒹葭宫让大娘子和三娘子实践。 四娘子不是被贤妃派人接去与德惠公主作伴,就是在蒹葭宫中等待德惠公主来找她,与在寒梅院上学时没什么区别。 六娘子年幼,被蒹葭宫中数不胜数的新玩具哄得乐不思蜀,早就忘了嘉王和许孺人长什么样。 唯有纪新雪深感无聊,整日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即使德妃特意为他寻来对黑白相间的兔子,也办法让纪新雪展颜。 德妃和苏娴将纪新雪的闷闷不乐看在眼中,特意询问纪新雪想要什么打发时间的物件,她们会让嘉王从宫外送进来。 纪新雪想要毒菌碗,但他不敢说。 思来想去,纪新雪向德妃和苏娴要了些道教和佛教的书。 德妃特意让人去翻库房,上好的笔墨纸砚不计其数的送到纪新雪的住处。 纪新雪让人将房内的摇椅搬到窗边,懒洋洋的窝在上面看书。 书中的言语晦涩难懂,他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合上书后,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没记住。 好在纪新雪要来这些书,不是为了能看懂。 虽然怀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心思,但焱光帝听信的和尚,必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就算他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佛、道方面的书吃透,也未必能理解那个和尚的思路和想法。 纪新雪是想通过这些书,了解玄学的基础知识。 比如当年的神仙子是怎么算出来的正阳年、生辰八字相生相克是出自什么道理、和尚说的贵气是随口忽悠焱光帝还是有依据的忽悠焱光帝 漫长的十天过去,终于到休沐出宫的日子。 纪宝珊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眼睛,选了身最好看的衣服,眼巴巴的等着天亮。 听到宫女将纪宝珊的反应当成玩笑说给德妃和苏娴听,其他人脸上都露出几分不自然,她们比纪宝珊大,早上起床时的反应却没比纪宝珊好多少。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对不住尽心尽力照顾他们的德妃和苏娴。 德妃和苏娴却不介意这点小事,她们知道众人回家心切,没吃几口早膳就放下筷子,让宫人带着众人出宫。 出宫的过程远比进宫顺利,焱光帝只担心来历不明的人进宫刺杀他,并不会担心出宫的人将皇宫内的东西带到宫外。 纪新雪走出宫门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竟然觉得出宫的过程太容易了,不像是焱光帝的风格。 小郎君们住的地方比小娘子们住的后宫更靠近宫门,也比小娘子们更早出宫,纪璟屿已经在嘉王府的马车内等待众人。 纪璟屿招手让纪新雪去他的马车上。 他扶着纪新雪的手臂,看纪新雪坐稳后才开口,虞珩托我转告你,他有事先走一步,晚上会在宫门前等你。 看着纪新雪笑着应声后什么都没说,纪璟屿忍不住问道,你和虞珩是同窗,平日里关系很好? 虞珩为什么回府前,还要专门给纪新雪留话? 回想虞珩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纪璟屿毫不怀疑,如果他当时出言挽留虞珩会留下来。 嗯!纪新雪点了点头。 纪璟屿眉眼浮上淡淡的惆怅,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有多好? 像是小四和纪成那样? 纪新雪想了想,笑着道,比四姐和德惠公主还好。 四娘子和德惠公主还会吵架,他和虞珩从来都不吵架。 纪璟屿瞬间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任何侥幸。 四娘子入宫前还满脸不高兴的问他,为什么德惠公主不是小郎君,否则她就可以嫁给德惠公主。 当时纪璟屿只觉得四娘子童言童语格外有趣,耐心的告诉四娘子,就算德惠公主是小郎君,四娘子也不能嫁给亲叔叔,就像是四娘子不可能嫁给纪成。 四娘子脸上的可惜立刻变成庆幸,不停的和纪璟屿数落纪成的不好。 最后得出结论,她养的小羊羔都不想嫁给纪成。 那日的纪璟屿心情有多轻松,今日的纪璟屿内心就有多沉重。 他知道四娘子经常说些出口即忘的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但纪新雪比四娘子还小,也比四娘子更周到细致,总是会将四娘子的话认真记在心中。 以四娘子和纪新雪平日里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模样,纪新雪肯定知道四娘子有过德惠公主是小郎君就嫁给德惠公主的想法。 难不成纪新雪想嫁给虞珩? 第168页 昨日还觉得虞珩龙章凤姿,未来不可限量,对虞珩有很大好感的纪璟屿,忽然觉得虞珩不过如此。 如今所有都是祖上遗泽,现在优秀将来却未必不平庸。 纪新雪见纪璟屿突然失去说话的兴致,还以为纪璟屿在宫中的几日已经身心俱疲,特意倒了杯温水捧给纪璟屿,阿兄,喝水。 纪璟屿接过纪新雪手中的茶盏,又给虞珩添了项不是。 心思深沉,与他相交这么多日,竟然能忍住不问小五日常在王府如何。 回到嘉王府时,嘉王还没下朝,其他人都去找生母报平安,纪新雪也去栖霞院,让侍卫将他在宫中抄的平安经给钟娘子送去。 亲眼看到侍卫去而复返,从栖霞院中拿出墨迹未干的雪奴二字,纪新雪才离去。 换了身松快些的衣服,纪新雪直奔后院。 兔子和鸡的数量与他离开时相同,既没有减少也没有变多,纪新雪数了两遍总数后,才放下提在嗓子眼的心。 走到后院门口时,看到仆人们丧如考妣的表情,他还以为他的兔子和鸡都被嘉王抓光了。 还好,还好。 纪新雪放下心的同时,仆人们也深深的松了口气,他们相互交换眼色。 县主没发现兔子和鸡被替换了一半? 肯定没有! 要不是大王嘴刁,能吃得的出来白墨院内的鸡和兔子与外面的味道不同,松年内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如今只能指望被藏起来的幼兔和鸡仔早些养成,才能天衣无缝的瞒过县主,免得县主伤心。 仆人离开后,纪新雪立刻去看毒菌碗,确定毒菌碗与他入宫前没有不同才彻底放心,给毒菌碗中添了新豆子后,又去院子里寻了两只倒霉蛋。 因为长时间没有做实验,毒菌碗中的储备异常充足,纪新雪用起来毫不心疼。 还没等纪新雪离开后院,两只鸡就疯狂蹬腿。 虞珩虽然没在宫门外等纪新雪,却让青竹送来新的植物油。 这次总共有五种植物油,每种植物油的味道都不相同。 纪新雪能在嘉王府的时间太短,等会嘉王回来还要去前院回话,没来及将每种植物油留下一半,直接将沾染毒菌的豆子扔进瓷罐中和毒菌碗藏在一起。 等待下次能出宫的时候,再想办法测试这些植物油祛除毒菌的效果。 为了尽量减少误差,纪新雪都是将豆子在碗上反复擦蹭,沾染上尽可能多的霉菌,才将豆子放入瓷罐中。 有事要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纪新雪匆匆处理好后院的事,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有仆人来告诉他,嘉王已经回府,正找儿女们去前院。 因为要换衣服,纪新雪耽搁了些时间,他到前院的时候,嘉王身边却只有四娘子。 刚踏入前院暖阁,纪新雪就感觉到不对劲。 嘉王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有些奇怪? 没等纪新雪细想奇怪在什么地方,四娘子已经连连朝着纪新雪招手,她骄傲的昂起下巴,我只在阿娘那露了个面就来正院守着,是第一个见到阿耶的人。 纪新雪点了点头,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应付四娘子,随着来给嘉王请安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将警醒忘在脑后。 这十日内宫中各处相安无事,焱光帝也没闹幺蛾子,嘉王没有特别要嘱咐给儿女们的事。 女儿们都在德妃和苏嫔的眼皮底下,嘉王完全放心,便格外与纪璟屿多说几句话。 听闻纪璟屿在宫中是和虞珩、纪成、李金环住在一处,嘉王放心的同时心情更加复杂。 他沉默半晌,嘱咐纪璟屿,你年纪最大,要多照顾他们些,尤其是虞珩。 纪璟屿的眼皮狠狠跳了下,以他的性格,就算对虞珩防备至极,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虞珩的不好,绝不会将还未发生的事与别人说。 他鼓起勇气反驳嘉王,虞珩好得很,不需要我的照顾。 若是往常,嘉王听到纪璟屿的话,就能察觉到纪璟屿对虞珩的不满,但他现在心情正复杂,就没往深处想。 你有阿娘和姨母为你操持,我在宫外也惦记你,他却只能自己打点宫中的事,公主府也全都指望着他。嘉王摇了摇头,自从清河郡王世子来找过他后,他就不能再深想关于虞珩的事。 原因无他,良心太痛。 纪璟屿本就是心善之人,别人得罪过他,只要说些好话都能得到他的原谅,更何况是与他相处不错的虞珩。 他对虞珩的气愤只是本能,如今听了嘉王的话,心中反而对虞珩生出愧疚,我知道了,阿耶,我会好好照顾他。 就当是提前照顾妹婿,唉。 众人陪着嘉王用过午膳,又分别与嘉王说在宫中多日的长进,听到嘉王让他们回自己的院子中小憩一会,打足精神回宫,虽然心中多有不舍,却都乖巧的应声。 就连最贪玩的四娘子和六娘子都没撒娇纠缠。 直到在回白墨院的路上被松年拦住之前,纪新雪都没觉得嘉王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有哪里不对。 返回前院的路上,纪新雪试图从松年口中套话,阿耶最近心情好不好? 松年道,自从你们进宫后,大王鲜少有心情好的时候,但也称不上心情不好。 第169页 纪新雪被松年绕的头晕。 这是什么意思? 心情不好,但没有完全心情不好。 难道是心情复杂吗? 松年将纪新雪带去书房,没像往常那样与纪新雪一同进门,而是守在门口。 纪新雪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 来。嘉王一边招手,一边将茶盏内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是他近日才开始喝的茶水,据说有平心静气的作用。 纪新雪乖巧的走到嘉王身侧,阿耶,有事吗? 嘉王满眼复杂的望着纪新雪,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已经给你定下口头婚约。 他想到虞珩良心会痛,但从不后悔应下口头婚约。 若是他将来一败涂地,整个嘉王府都受牵连,就让纪新雪拿着虞珩托清河郡王世子送来的信物去求虞珩,无论名义是为妻、为妾,至少能保全纪新雪的性命。 如果情况再好些,虞珩更心善且看重与纪新雪之间的少年情谊,说不定还能保全纪新雪的姐妹。 这是嘉王为将来情况做得最坏的打算。 若是他能得偿所愿,口头婚约自然不能作数。 他会亲自对虞珩致歉,认虞珩为义子,竭尽全力补偿虞珩所受的委屈。 让嘉王辗转反侧多日的不是已经口头应下的口头婚约,而是该如何与纪新雪说这件事。 嘉王不后悔为了私心坑虞珩,却不知道该拿纪新雪怎么办。 若是尚且没开窍的纪新雪因为婚约对虞珩死心塌地,以后知道自己是男人,仍旧没办法忘记和虞珩的少年情谊怎么办? 但他又不能突然直截了当的告诉纪新雪真实性别。 早先就是因为怕纪新雪突然知道真实性别后心生茫然,行动举止变得奇怪,甚至连性格都会改变。 嘉王才会给纪新雪找百福丸,考虑给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定亲,就是不告诉纪新雪真实性别。 再过一个时辰,纪新雪就要再次入宫。 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告诉纪新雪婚约,根据纪新雪的反应稍作引导。 若是纪新雪听到和虞珩定下口头婚约后欣喜若狂除了阻止纪新雪和虞珩单独相处,嘉王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口头婚约。 寒暄时随口的一句话,算不上口头婚约,必须是交换过重要的信物才是口头婚约。 出宫前,他就听到已经退兵的靺鞨又卷土重来的传闻,想来嘉王是想趁着宗室女都在定亲的时候,将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会如此突然的为他定亲。 终究还是要坑十二郎。 即使已经为这件事做了三年多的准备,真正尘埃落定时,纪新雪还是会觉得难受。 但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嘉王比他更难受。 什么时候正式下聘?纪新雪尽量掩饰心中的失望和怅然,不想让嘉王因为他的反应更难受。 嘉王的心彻底沉下去。 连人选都没问,肯定是虞珩已经将这件事告诉纪新雪。 明知道口头婚约从头到尾都是嘉王府坑虞珩,嘉王仍旧觉得后牙发痒,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暂时不下聘,你将信物收好,不要离身。 纪新雪点了点头,伸手去拿嘉王手心包裹在丝绢中的信物,却察觉到嘉王正悄悄用力,从下面握着信物,不让他将信物拿走。 纪新雪眼中闪过无奈,心情却放松了些,两只手去掰嘉王的手指,硬是将信物从嘉王的手心中抠出来。 掀开丝绢,里面的信物是金锁,制式稍显华贵,上面是花纹是麒麟。 感觉到金锁正反两面都有花纹,纪新雪特意将翻过金锁去看背面。 虞卿 虞宝儿 虞安 虞瑜 虞珩 纪新雪用力抚过金锁背面的刻痕,猛地抬头看向嘉王,这是什么? 口头下定的信物。嘉王的语气格外冷漠。 纪新雪语无伦次,不是,钟,虞不是钟十二郎下定吗?为什么金锁上的名字都是虞珩家中的人,难道你拿错信物了? 嘉王双眼微眯,本就狭长的凤眼更显得锋利,我没拿错,就是虞珩托清河郡王世子来说媒。我应了婚事将紫玉蝴蝶拿给清河郡王世子,清河郡王世子给我这块金锁。 纪新雪脑海中接连浮现的离谱将冷静理智都挤到角落,想也不想的道,我们都是男人,怎么能定亲? 嘉王握紧放在腿上的手,脸上的惊讶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 你说什么?! 第45章 书房内长久的寂静唤回纪新雪的理智,他握紧手中的金锁,在嘉王的注视下挺直背脊试图蒙混过关。 只要我不心慌,你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耳背。 可惜嘉王根本就不理会纪新雪的小把戏,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纪新雪,你怎么知道你是男人,知道多久? 纪新雪想了想,考虑到嘉王的感受,选了个比较合理且能让嘉王接受的时间,去寒竹院读书后。 啧。嘉王倾身将纪新雪拉到面前,说实话。 真的是去寒竹院之后。纪新雪试图用真诚的目光打动嘉王。 第170页 他倒是不介意让嘉王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性别的事,但也不能告诉嘉王他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才知道自己是男人。 纪新雪会轻易在嘉王面前说出两个男人怎么能定亲。除了难以接受嘉王为他和虞珩定下口头婚约,还因为他从未特意对嘉王隐瞒他知道自己的性别。 最难以接受伪装成小娘子的时候,纪新雪和钟娘子生活在王府角落的院子里。 纪新雪仍旧对钟娘子含有戒心时,不想暴露自己生而知之,自然不能简单粗暴的以他是男人为理由,拒绝和钟娘子学习女子礼仪。 等到纪新雪接受钟娘子是他这辈子的母亲,逐渐能体会到钟娘子的心情和难处后,纪新雪不忍心再惹钟娘子担忧,愿意在钟娘子面前扮演天真无邪的女儿。 儿子知道自己的性别,为了活下去才扮演女儿。 儿子不知道自己的性别,凭借本能和他人引导拥有女儿的姿态,真心以为自己是小娘子。 两者在多愁善感的钟娘子眼中不亚于天差地别。 前者就算是纪新雪告诉钟娘子,他已经想通活着最重要,现在必须扮演小娘子不代表一辈子都只能扮演小娘子,他不觉得扮演成小娘子是痛苦的事。 以钟娘子的性格,会固执的认为纪新雪是在强颜欢笑,为此伤心不已的同时日夜担心纪新雪会突然改变想法,将要命的事抖搂出去。想尽办法控制纪新雪的思想和行为。 后者却只会让钟娘子怜惜纪新雪,竭尽全力的让纪新雪维持现状。 纪新雪向来不喜欢沾染没必要的麻烦。 瞒着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既能让钟娘子少担心受怕,又能减少他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后来纪新雪封县主,他和钟娘子终于能搬出王府角落的院子,纪新雪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还没等纪新雪做出决定,钟娘子就因为纪新雪逐渐脱离她的掌控日渐惶恐,试图变本加厉的控制纪新雪。 纪新雪知道钟娘子对他没有恶意,但他没办法忍受钟娘子的掌控欲。 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除了让钟娘子更没有安全感之外,没有任何积极作用,反而极有可能导致心神大乱的钟娘子做出疯狂的举动。 从此之后,纪新雪不仅断绝主动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想法,每次见钟娘子的时候,还会故意穿鲜艳的衣服梳精致的发髻,扮演乖巧懂事的女儿,试图以此让钟娘子变得平和。效果没在钟娘子身上体现,却逐渐消弭纪新雪对女装的厌恶。 如今他穿新衣服换新首饰的时候,甚至会有给游戏人物氪金买皮肤的快乐。 相比面对钟娘子时,坚决不让钟娘子察觉到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态度,面对嘉王时,纪新雪的态度就比较随便。 反正嘉王早就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但纪新雪也没想过要主动与嘉王坦白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没必要,而且有些奇怪。 为了阿耶的好心情考虑,还是不要说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暴露,虽然没在纪新雪的计划中,但也不至于让纪新雪大失方寸。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理由,让嘉王觉得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合理。 短暂的思考后,纪新雪将时间定在去寒竹院读书后。 他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接触同龄小郎君,也是上学后逐渐和钟娘子疏远,钟娘子已经被禁足在栖霞院,绝不能再背黑锅被嘉王迁怒。 纪新雪想的很周全,但嘉王不相信。 钟娘子突然求见嘉王,以纪新雪是个小郎君威胁嘉王,要求嘉王答应将纪新雪嫁给钟十二郎的时候,钟娘子话语间都是纪新雪还不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意思。 嘉王不认为纪新雪从小被当成小娘子养大,突然知道自己是小郎君后能坦然接受现实。 撒谎!嘉王将纪新雪半搂在怀中,低声威胁,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人将你的兔子和鸡都送走,养羊的庄子也不许你再去。 纪新雪听出嘉王话语中的认真,不得不换个套路,他苦恼的皱起眉毛,慢吞吞的道,其实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男人,但是不记得是如何知道。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阿耶来看望过我,但只有一小段记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从未与人提起过。 嗯嘉王凝神点头,示意纪新雪继续说。 小阿婆对我说过当年的事。纪新雪的语气陡然变得失落,将脸缩进嘉王怀中,紧紧抱住嘉王,闷声道,阿耶,我必须得是小娘子才能活下来,是不是? 嘉王心中大为震撼,他知道纪新雪聪慧懂事,却没想到纪新雪能藏住这样的大事。 纪新雪说从小有印象觉得自己是男人,嘉王反而不觉得奇怪。 幼儿并非没有记忆,长大后仍旧记得小时候发生的某个片段是极为常见的事。也许是钟娘子在纪新雪尚不记事的时候,当着纪新雪的面说过什么,被纪新雪记在心中。 嘉王抬手抚在纪新雪的后脑上,狠心回答纪新雪的疑问,是,如果你不是小娘子,圣人不仅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钟家和王府。 如果有天这件事暴露,我会告诉圣人,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男孩。嘉王昂起头,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声音越发的冷漠,还会亲自将你献给圣人入药,换取王府其他人被圣人原谅的可能。 第171页 纪新雪更用力的将自己埋入嘉王怀中,乖巧的道,我知道了,阿耶,我也会说我始终以为自己是女孩,从未想过自己是男孩。 早在想通钟娘子为什么又被禁足的时候,纪新雪就知道嘉王不会承认对当年隐瞒性别的事知情。 嘉王没想到纪新雪会是这种反应,准备教导纪新雪的话全都没了作用。他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今日的茶苦得厉害,仿佛从胃通到心肝脾肾,无一处不苦。 沉默良久后,纪新雪先闷声闷气的开口,阿耶,我和虞珩都是男人,不能定亲。 他不想知道嘉王交换信物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是什么想法,但他必须提醒嘉王,他是儿子不是女儿。 嘉王垂下眼帘,忽然冷哼,难道钟十二郎是女人? 纪新雪下意识的道,那怎么能一样? 如果他性别的秘密暴露,表兄肯定逃不了被焱光帝清算,能秋后问斩都是焱光帝心情不错的好结果。 虽然表兄在这件事中全然无辜,但娶他也能算得上是自救。 虞珩虞珩本就很惨,搅合进他的事中岂不是更惨? 万一洞房花烛夜,发现还没他大,岂不是要自闭。 虞珩怎么会突然托清河郡王世子来王府提亲? 纪新雪下意识的回避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为虞珩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入宫前还和虞珩在宫门前见过面,虞珩对托人到王府提亲的事半点没露口风,是不是因为虞珩也不知道清河郡王世子会不会到王府提亲。 结合他入宫前已经退兵的靺鞨在他入宫后再次进攻蓟州关和平州关。 也许虞珩是怕他被选去和亲,才托清河郡王世子在靺鞨有变的时候来加嘉王府提亲?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自觉想通的纪新雪稍稍放下心。 嘉王想不出虞珩和钟十二郎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权宜之计? 他懒得再思索这等糟心事,拍了拍纪新雪的背,吩咐道,收好虞珩的金锁,王府若是倒了,你拿着金锁去求他救命。 到时候纪新雪是否能继续隐瞒性别,还是暴露性别仍旧能打动虞珩,全看纪新雪的命。 他只能帮纪新雪抓住这个保命的机会。 阿耶胡说!纪新雪顶着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支棱起脑袋,目光灼灼的望着嘉王。 王府怎么可能会倒? 嘉王失笑,他已经见识到纪新雪不动声色隐瞒心思的能力,不介意多教纪新雪些,我不是与你说过建兴帝和元王的事?这种事但凡参与进来,皆是身不由己,就算胜利者无心痛打落水狗,也有数不尽的老鼠想要分食狗肉。 纪新雪咬住腮侧软肉。 他想问嘉王,为什么要争,守着王府过平凡的生活不好吗?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心知肚明,是否入局不是嘉王说了算。 当年的建兴帝也没想争。 结果呢? 若不是有安国长公主和元王,不知道会被圈到哪个苦寒之处,悄无声息的病逝。 嘉王故意曲解纪新雪满脸沉重的原因,语气轻快的道,放心吧,只要我没出事,就不用你拿着金锁上赶着去看虞珩的脸色。 新帝不限制他和外界的来往,他就有办法让口头婚约作废。 纪新雪回到白墨院,才惊觉忘记问嘉王清河郡王世子为什么忽然来提亲。。 他看了眼天色,打消再回前院找嘉王的想法。 算了,没问嘉王,问虞珩也可以。 因为刚与嘉王说过性别的问题,晴云拿着条豆绿长裙要给纪新雪换上的时候,纪新雪摇了摇头。 他从指了条朱红烫金边的长裙,选同色绣凤纹的上衣。 打开妆奁,先取出枚羊脂白玉蝴蝶系在腰间,又选了只精巧的蝴蝶步摇和两根小巧的白玉蝙蝠簪。 照了下镜子,纪新雪仍旧觉得不太满意,让碧绢将他耳朵上的白玉耳坠换成流苏样式的红宝石耳坠,果然更衬他的衣服。 碧绢眼中闪过惊艳,县主肤色白,穿红色极好看。 或者说穿的越奢华越好看,否则衣服配饰没办法匹配纪新雪的容貌,总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晴云捧着装花钿的盒子和首饰盒过来,双眼亮晶晶的望着纪新雪,花钿样式都有些繁复,在眉心点上朱砂也极好,头上的两根白玉簪有些素,换两根金簪怎么样? 纪新雪摇了摇头,按照晴云说的打扮,好看是好看,但过于招摇。 若果嘉王能他一定要盛装打扮庆祝。 重新梳洗过,余下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 晴云将装花钿的盒子和首饰盒收起来后,又捧着各色布头来给纪新雪看。虽然天气还炎热,但已经是夏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入秋,要早些开始准备秋装。 纪新雪在盒子中挑挑拣拣,又让碧绢拿笔墨来,亲自画了几幅衣服的款式。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刚搬入栖霞院,连布料都认不全的他。 拜每季度都拿着时兴衣服册子给他看,让他挑选搭配的虞珩所赐,纪新雪觉得如果没有嘉王养他,他找个布庄专门给人画衣服样子也能养活自己。 纪新雪隔三差五就会给他手中的布庄画些新样式,让布庄卖成衣,效果出乎预料的好,仅仅半年的功夫,布庄的收益就翻了两倍,纪新雪已经在考虑开分店的位置。 第172页 一口气画了七幅图,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压抑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他又画了只系在腰间的猫戏毛线球坠子,注明猫儿用黄玉雕制,毛线球用白玉。 第二次入宫,众人心中仍旧压抑却比上次少了紧张。 纪新雪下了马车就看到正站在安国公主府马车前望着他的虞珩,他朝着虞珩的方向招了招手,连四娘子都顾不上,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哎?纪璟屿想要阻止纪新雪却捞了个空,注意到纪新雪比平日用心许多的衣服和配饰,纪璟屿深深的叹了口气。 虞珩望着纪新雪跑向他的身影,紧张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下意识的张开手臂,怕纪新雪会因为骤然停下身形不稳。 纪新雪稳稳的停在虞珩面前,开门见山的道,你托清河郡王世子去找我阿耶提亲? 虞珩遗憾的收回手臂,嗯。 为什么?纪新雪紧紧盯着虞珩的眼睛。 虞珩转身避开纪新雪的目光,不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为什么?纪新雪急了,直接将已经为虞珩找好的理由说出来,你是不是担心圣人选我做和亲公主? 不是,是想娶你,永远不分开。 虞珩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承认纪新雪的猜测。 他不敢对纪新雪表明心意。 今天回府后,虞珩研读许多情爱方面的话本子,结合他和纪新雪的情况带入,已经明白纪新雪还没对男女之情开窍。 话本子上的女郎们几乎都有表哥和从小相交的好友,最后喜欢的却都是突然出现的人。 万一他对纪新雪表明心意,让纪新雪将注意力放在男女之情上,纪新雪反而发现喜欢的人不是他怎么办? 反正嘉王已经答应他的求亲,不如和纪新雪保持现状。 只要他们能按部就班的定亲、成亲,阿雪一辈子不开窍也没关系。 见到虞珩点头,纪新雪脸上浮现明媚的笑容。 他就知道,肯定不会出问题。 好兄弟!纪新雪踮脚拍了拍虞珩的肩膀,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立刻将金锁还给你。 虞珩眼中闪过苦涩,更不敢表明对纪新雪的喜欢,只能以默不作声反抗,用嘉王收下金锁后没再让钟十二郎去嘉王府安慰自己。 阿雪知道他们有口头婚约后,对待他的态度没有改变,还穿了身格外好看的衣服,想来并不排斥将来与他成婚的可能。 想到这里,虞珩脸上又浮现笑容。 第二次入宫仍旧要摸脸、摸骨验明身份。 这次没再遇到良妃,纪新雪等人顺利的回到蒹葭宫。 德妃和苏娴正在看尚宫局送到蒹葭宫的新首饰,见到嘉王府的小娘子们,直接将首饰分给小娘子们,一件都没留。 小娘子们高兴的同时,或多或少有些不好意思。 德妃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尚宫局送来的东西一年不如一年,也就内造的名头还能唬人,我将来给你们添妆的物件才是真正的好东西,那时再谢我也不迟。 纪新雪低头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宝石虽然不够大,但胜在颜色剔透,固定宝石的金丝花纹别具一格,在他眼中已经算是好东西。 但他只是王府的县主,这却是尚宫局供给德妃的份例。 这些首饰中价值最高的金镶红宝石鸾凤步摇在大娘子头上,恰到好处的衬托大娘子的娇俏。 可惜步摇的珍贵之处都在繁复的工艺。用料虽然也不错,却有配不上工艺的感觉。 德妃得宠几十年,手中的好东西数不胜数,看不上这些首饰也正常。 众人热热闹闹的陪着德妃和苏娴用了晚膳,带着新首饰回自己的住处。 纪新雪将所得的几件首饰都摆在面前,依次查看后又发现十分有趣的事。 两根金簪的重量不对,不是铜包金或者银包金,就是镂空的金簪。 纪新雪伸出手指弹在簪身上,发现是后者。 是焱光帝挥霍多年,终于将三代帝王积攒的私库都败光,还是下面的人狗胆包天,连嫔妃的份例都敢克扣? 出于私心纪新雪希望是后者,但理智告诉纪新雪是前者。 下面的人再怎么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克扣到德妃头上。 可惜纪新雪只能猜测,没办法证实。 翌日发生件震动朝堂和后宫的大事。 焱光帝封良妃的妹妹为崔嫔,将襄王记在崔嫔名下,又给襄王加一千户食邑。 三位皇子中,本就是襄王封地最佳,焱光帝突然给襄王加一千户的食邑,还给襄王定下出自世家正风光无限的崔氏女做母亲。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很难不让后宫和朝堂多想。 贤妃步履匆匆的带着德惠公主来找德妃,蒹葭宫内仿佛一下子空了下来,往日在宫内各司其职的宫人频繁出入蒹葭宫,几乎将本职忘的干净。 整日陪着嘉王府小娘子们玩乐的苏娴也变得忙碌起来。 大娘子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将妹妹们都拘束在她的住处,防止她们给德妃和苏娴添乱。 如此过了三天,后宫朝堂的动荡还没平息,焱光帝又下新的旨意,他要给宫中主要宫殿改名,新匾已经打造完毕,各宫即刻换匾。 第173页 上次宫中换匾的时候,还是神仙子在焱光帝身边的时候。 焱光帝听信神仙子的话,以名为赤阳的牌匾顶替三代帝王用过的牌匾。 这次焱光帝又信了和尚的话,将赤阳丢掉,换了块名为菩提的牌匾上去。 道观瞬间变成和尚庙,风格转换的极为突然。 除此之外,皇后、贤妃、良妃、德妃等人宫中的牌匾都要换,受宠的低位嫔妃和某些空着的宫殿也换了牌匾。 纪新雪闲来无事,与宫人们打听都换了哪些牌匾,将各个宫殿的新名字依次列在纸上研究。 德妃的蒹葭宫已经变成明镜宫,其他宫殿的新名字也大多与佛教有关,有些宫殿的名字在佛教眼中却是恶语,可见焱光帝信重的和尚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无聊的十天彻底过去,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悄无声息的出宫,各自修整后去前院与嘉王共用午膳。 嘉王仍旧是富贵闲人的模样,等到太阳落下,快到再次入宫的时候,才让众人离开。 这次休假让纪新雪有些焦躁,虞珩上次让青竹送来的植物油全都没有效果,毒菌增长的数量也不符合纪新雪的预期。 为了实验毒菌的活性和青竹新送来的植物油,纪新雪不得不再次大量使用毒菌,如果这次的植物油还是不行,纪新雪即将面对毒菌不够用的窘境。 还有个让纪新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万一忽然出现能祛除毒菌的植物油,纪新雪要如何记录效果和用量? 他每次出宫只能在嘉王府待不到五个时辰,其中至少两个时辰都和嘉王在一起。 如果植物油只能暂时压制毒菌,减缓兔子的死亡时间。他不在府中的时候,被选中的倒霉兔子会不会在还没有毒发的时候被人抓走红烧? 或者有仆人心怀侥幸,将已经死了的兔子拿回家吃。 突如其来的上火让纪新雪头疼两日,恹恹的躺在摇椅上,顺着窗户望着蓝天,连研究佛教书籍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等纪新雪好不容易调节好心情,暂时忘记毒菌碗和植物油的事,准备重新投入到书海的怀抱时,太学开课了。 收到太学开课的通知时,纪新雪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焱光帝早就破罐子破摔,将宗室和勋贵骗到宫中就算达成目的,根本就不会提上课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冤枉了焱光帝。 德妃和苏娴也对突如其来的旨意十分意外,特意问传旨的太监,都有哪些人可以去太学上课,授课博士出自哪里。 传旨太监的回话让纪新雪找回对焱光帝的熟悉感觉。 所有入宫的人都要去太学读书。 授课博士是一群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和尚,所谓的太学是刚换牌匾的空宫殿。 翌日,德妃宫中的小娘子们分别随宫人前往不同的方向,他们的学堂在不同的方位。 大娘子和四娘子在同个学堂,三娘子和六娘子在同个学堂,纪新雪单独在一个学堂。 纪新雪远远看到站在学堂门口的虞珩和纪成,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自然而然的站到虞珩身侧。 口头婚约并没有影响虞珩和纪新雪的关系。 虞珩知道纪新雪还没开窍,也不指望纪新雪开窍,只想守着纪新雪长大,然后顺理成章的和纪新雪定亲、成亲,口头婚约只是让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不再患得患失。 纪新雪则一心一意的认为虞珩会托清河郡王世子去嘉王府求亲,是因为怕他会倒霉的被选为和亲公主。 嘉王承诺过,只要将来皇位更迭后王府没事,就不会让他真的嫁给虞珩,让纪新雪更没有压力。 在他眼里,口头婚约是他和虞珩友情的见证。 好兄弟不愿看到他远嫁靺鞨,不惜亲自和他定下婚约,不幸羊入虎口被嘉王拿捏。 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等将来尘埃落定,他和虞珩就悄无声息的解开口头婚约,绝不会耽误虞珩议亲。 你怎么在这?纪成表情深沉,身上头一次浮现类似清河郡王世子的沉稳气质。 纪新雪左右看了看,声音又低又急,我不该在这? 虞珩挪动脚步,尽可能的将纪新雪挡在身后,低声道,这里都是宗室后代,之前被带过来的人都出自不同的府邸。璟屿兄刚被带进殿内,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纪成立刻将已经进门的人告诉纪新雪。 黎王府的长子,纪璟屿,还有其他宗室府邸的人,确实每家只有一人,而且除了纪新雪之外,都是小郎君。 没等纪新雪再说话,已经有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到三人面前。 和尚问道,哪位是襄临郡王,请随贫僧来。 虞珩应声,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不仅引得和尚面露急色,不远处的太监也都看了过来。 纪新雪暗自皱眉,以拿起手帕擦脸为掩饰对纪成做口型。 推他 纪成不仅推了把虞珩,还无师自通的说了句话,你先进去,我等会就来。 僵着脸走过来的太监听到纪成的话脸色稍缓,轻声哄虞珩,郡王先进去,您和成郎君在一处上课,等会就能见到成郎君。 虞珩回头看了眼纪成,眼角余光见到纪新雪正状似胆小的躲在纪成身边,点了点头,大步随着和尚离开。 第174页 阿雪真正害怕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露怯。 虞珩离开不久,又有新人被引到殿外,是两个小郎君和一个小娘子。 纪成远远见到这三人忽然脸色大变,立刻低下头,缓了口气才小声对纪新雪道,伊王的五子、六女,振王的三子。 纪新雪扭手帕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快速抬头看向远方。 当年焱光帝将伊王和振王贬为庶人圈禁在皇陵附近,连伊王和振王的妻族都未能逃过责罚,纷纷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却始终没说要如何对待被伊王带进宫的女儿和被振王带进宫的儿子们。 没想到正该和伊王一同被圈禁的伊王五子,竟然也在宫中。 纪新雪的目光在两个年纪相差不多的郎君脸上扫过,注意力大多放在唯一的小娘子身上。 伊王的六女,纪柳,只比他晚出生一个多月。 三个人走到殿前,沉默的立在原地,没有与纪新雪和纪成交流的意思。 没过多久,带虞珩入殿的和尚去而复返,要带走纪成。 纪成离开后,又有不同的和尚分别带走伊王和振王的儿子,殿前只剩下纪新雪和纪柳。 纪新雪感觉到脸上犹如实质的目光,抬头看向纪柳,有事吗? 他不喜欢纪柳看他的目光,也想不明白纪柳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纪柳挑起眉梢,语气中满是嘲讽,你阿耶不是很宝贝你吗?这次怎么就舍得让你入宫。难道已经知道圣人的身体比三年前还糟糕,怕再不让你进宫来不及? 周围的太监再次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目光,纷纷看向纪柳和纪新雪。 纪新雪没想到纪柳会是这种性格,他以为纪柳会与钟娘子理想中的孩子差不多。 姐姐在说什么?纪新雪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圣人下旨让我入宫读书,我才会和姐姐们一同入宫。三年前我在王府中与阿耶一同茹素抄经为圣人祈福。 呸!谁是你姐姐?纪柳眼中浮现水汽,恶狠狠的瞪着纪新雪,仿佛是要将纪新雪撕碎。 纪新雪脸色苍白的退后两步,怯怯的道,不是姐姐的话,是阿妹吗? 为虞珩和纪成引路的僧人折返回来,在距离纪新雪和纪柳十步之外的地方顿了下,径直走向纪新雪,宁淑县主,请您随贫僧来。 纪新雪不想再刺激纪柳,免得纪柳怒火中烧做出不可控的事,惹出没必要的麻烦,他擦了下眼角后对纪柳点了点头,随着僧人进殿。 刚走到宫殿门口,纪新雪差点冒出句好家伙。 亏得他曾天真的以为,焱光帝是真的准备让入宫的人上学。 这是上什么学。 要将宗室和勋贵都培养成和尚? 殿内格外空挡,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只有大大小小围成圈的蒲团,纪璟屿、虞珩和纪成都坐在大蒲团上,如今只剩下两个空着的蒲团,在所有蒲团的正中央。 和尚指着空蒲团对纪新雪道,宁淑县主,请你到那里坐下。 纪新雪狠狠的掐了下大腿,眼泪汪汪的看向和尚,声音都在发抖,大师,有两个蒲团,我坐哪个? 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开始不说人话,县主觉得与哪个蒲团有缘,就坐那个蒲团。 行吧,只是蒲团不是大锅,哪个都行。 纪新雪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到众人中央,绕着两个空蒲团走了几圈,发现虞珩、纪璟屿和纪成都没给他提示,选择在距离三人更近的蒲团上坐下,对面就是纪璟屿的脸,很有安全感。 不久后,纪柳也被带进来,她没有选择,只能在空余的蒲团上坐下。 最后踏入殿内的人是莫岣。 莫岣负责站在大殿的最前方,震慑满殿的龙子凤孙。 和尚们捧着味道极为难闻的香炉分别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不满。 纪新雪故意在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咳嗽的时候,弯下腰声嘶力竭的咳嗽,顺势做出没有力气的模样歪倒在纪璟屿身上,发现纪璟屿面前的香炉和他面前的香炉味道不同。 莫岣的威慑力太强,纪新雪不敢有更多的小动作,顺过气后立刻回到自己该坐着的位置,按照和尚的要求盘腿坐好,跟着和尚念经给焱光帝祈福。 可恨带领众人念经的和尚都可以换班,要给焱光帝念经祈福的宗室子们却不能停歇。 莫岣、和尚们相继离开后,早就眼睛疼、嗓子疼、屁股疼、腿疼身上无一处不疼的宗室子们再也顾不得仪态气质,东倒西歪的委顿在地上。 纪璟屿只是起身的动作慢了会,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在另一边的虞珩歪倒过来,不偏不倚的挡在他和纪新雪中间。 纪新雪仗着身形小,倒在地上时四肢都能舒展开,他被浑身各处传来的酸爽感觉折磨的表情狰狞,捏着嗓子恶狠狠的骂道,臭傻逼! 虞珩以手指在纪新雪手上写字。 别骂人。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 虞珩捏了捏眉心,继续在纪新雪手上写字。 没听见你的声音,猜的。 第46章 三合一 第175页 趁着学堂内没有和尚,纪新雪将他和纪璟屿面前的香炉味道不同的事告诉另外三个人。 四个人悄悄躲到角落里,互相嗅彼此身上的味道。 纪璟屿揉着鼻子露出苦笑,他觉得他的鼻子出了点问题,完全闻不出来四个人身上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香炉摆放在每个人的正前方,纪新雪专门拉着味道最重的袖子闻。他不信邪的嗅了几轮,也得出鼻子已经被熏坏的结论。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放在虞珩和纪成身上。 纪成从衣袖中抬起头,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怀疑,你是不是被莫大将军吓傻了?这不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吗? 纪新雪面露同情,你的鼻子也被熏坏了。 我们的鼻子同时被熏坏的可能性大,还是你闻错的可能性大?纪成不服。 当然是我们的鼻子同时被熏坏的可能性更大。纪璟屿一本正经的道,我们在殿内至少三个时辰,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香炉内的香换了十二次。 纪璟屿本想仔细引导纪成,奈何嗓子撕裂般的疼痛过于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只能让纪成自行领会。 和尚们放在众人面前的香炉至少有两个壮年男人的拳头大,每次添香料的时候,都将香炉塞的极满不留半点缝隙。 他们家中也有熏香,大多都是女子手掌就能覆盖的大小,放上手指肚大的香料就能烧十二个时辰。 如此对比,鼻子没被熏坏才不正常。 纪成被纪璟屿说服,眉心再次浮现深沉,若有所思的看向大殿内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宗室子们。 和尚们离开的时候说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不许他们离开大殿,但没有限制他们在大殿内的行动。 除了纪新雪等人缩在角落里悄悄研究彼此衣袍上的味道是否相同,其他人也神色各异,看上去不像是单纯的在休息。 你们先研究着,我去和他们说说话。纪成匆匆留下句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其他宗室子聚集的地方。 纪成的祖父是宗室族长,比焱光帝还得宗室信赖,父亲也是让宗室心服口服的下任族长。借父祖的光,纪成在宗室子弟中向来很有颜面,比老好人纪璟屿人缘还好。 纪新雪见纪成也彻底放弃辨认熏香是否不同,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始终沉默不语的虞珩身上。 虞珩手心握着纪新雪和纪璟屿的衣袖,若有所思的望着衣袖上的花纹,不像在仔细辨认袖子上的味道,反而像是在回忆重要的信息。 良久后,虞珩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声道,我觉得像是南诏的迷雾香。 迷雾香?纪新雪满头雾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香。 纪璟屿听了虞珩话脸上闪过震惊,又低下头去闻三个人的衣袖。 虞珩低声为纪新雪解释,迷雾香是南诏隐世家族祭祀用的香,相传不同的时间点燃同一块迷雾香,散发的味道会有细微的差别。 纪新雪发现虞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还有更深的内情在,伸出手指点在虞珩的大腿上,无声的催促虞珩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虞珩却将纪新雪的手指握在手心,摇了摇头。 说说南诏隐世家族的祭祀是怎么回事。纪新雪根据虞珩的话直奔重点,深觉所谓的祭祀不太正常。 虞珩眼中的无奈更甚,却没有继续拒绝纪新雪,他小声道,南诏隐世家族会为祭祀捕捉同种类的活物,祭祀开始时,在每个猎物面前点燃迷雾香,祭祀进行到一半将猎物放走,通过求签,按照神的旨意以不同的方式处理被熏成不同味道的猎物。 即使是嗅觉正常的人也没办法轻易分辨不同时间点燃的迷雾香有什么区别,但经过特殊训练的狗可以。 纪新雪一点都不想知道南诏隐世家族是如何按照神的旨意处理不同的猎物。他回想和尚们为香炉添香的顺序,眼中闪过恍然。 好像每次都是相同的顺序? 先是黎王长子、纪璟屿,伊王五子、振王三子,虞珩和纪成紧随其后,然后是其他人,最后才是他和纪柳面前的香炉。 原本纪新雪以为他和纪璟屿面前的香炉是不同的味道,是因为他和纪柳是殿中唯二的小娘子,或者他和纪柳在焱光帝心中与众不同。 知道迷雾香后,纪新雪没办法再笃定之前的猜测。 每个人都与众不同,代表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焱光帝的猎物。 不久后和尚们去而复返,为首的和尚举着人形木雕,要求殿内的人对木雕三跪九叩。 没等殿内的人提出异议,和尚已经解释,这是以圣人形象雕制的分身,你们跪圣人的分身与跪圣人无异。 众人闻言,不仅要捏着鼻子三跪九叩,还不能做出半点不情愿或者不尊敬的模样。 好不容易离开折磨他们整天的大殿时,所有人都身心俱疲,脸上皆是麻木和隐忍。 回到德妃宫中,纪新雪直奔床榻,浑身无力的倒在上面。他觉得腰部以下提不起半分力气,几乎彻底失去知觉。 德妃让正在给哭啼不止的六娘子诊治的柳太医先来给纪新雪把脉。 诊脉的结果不出纪新雪预料,盘腿太久导致的气淤、血滞,加上激怒攻心郁结在胸,喝点败火的汤药好好休息就行,还可以用针灸的方式缓解腿上的难受。 第176页 纪新雪饮了碗润嗓的汤药,问守在他身边的大娘子去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大娘子熟练的从怀中掏出张写满簪花小楷的宣纸递给纪新雪。 纸上所写的过程和纪新雪经历的过程大同小异,就连蒲团分大小和摆放的细节也与纪新雪上学的宫殿内相同。 与大娘子共同上课的人都是各家的嫡女,中间蒲团上坐着的人是大娘子和黎王的嫡长女。 纪新雪想要拖着麻木的腿下床却被大娘子拦住。 大娘子让人搬来能放在床上的矮桌,坐在纪新雪身边,亲自为纪新雪研墨。 纪新雪拿起笔想了想,先写下迷雾香三个字,又凭着记忆写下大殿内所有人的位置。 大娘子凝视未干的墨迹半晌,接过纪新雪手中的笔,学着纪新雪的方式,在空白处写下与她共同上学的人都是如何落座。 三娘子一瘸一拐的进门,径直在纪新雪对面坐下,也提笔将与她共同上学的人是如何落座写下来。 三张图从上到下依次排列,很容易找出规律。 位尊者坐大蒲团,位低者坐小蒲团。 除了纪新雪所在的学堂是纪新雪和纪柳坐在最中央,其他学堂都是身份最尊贵的人坐在中间。 头一次上课后,焱光帝给了众人喘息修整的时间。 四天后的下午,太监们分别前往众人的住处,提醒众人第二天要去上课。 纪新雪的嗓子和腿已经恢复,低眉顺眼的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再次来到上学的地方。 这次殿外没有人等候,太监直接将纪新雪带到殿内,让纪新雪坐在上次的蒲团上。 纪新雪坐下时,周围还有几个空余的蒲团。 纪璟屿悄悄凑到纪新雪身边,纪成仔细打探过,所有上课的地方,用的都是迷雾香。 其他上课的地方也在念经为圣人祈福,连座位分布都与我们这里差不多。纪新雪也将知晓的信息告诉纪璟屿。 二人抓紧时间,尽可能的多说几句话,所说的内容都是双方皆知道的事。 毕竟德妃还在协理后宫,虽然不能将纪璟屿召到她宫中,却能安排宫人每日去看望纪璟屿。 交换信息的时候出现误差,才是天大的不对劲。 蒲团坐满人后,莫岣与领头的老和尚从门外进来,和尚们抱着香炉依次摆放在众人面前。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香炉的味道与上次不同。 上次香炉刚搬进殿内,刺鼻呛眼的味道就让娇生惯养的宗室子们难受的咳嗽不止,这次香炉内的味道仍旧浓烈,却是好闻的果香。 众人有了经验和防备,纷纷趁着鼻子还灵敏的时候闻前后左右香炉的味道,仔细辨别是否有不同。 结果出乎众人的预料,所有香炉中的味道都一模一样,和尚们给香炉添香时也不再遵循特定的规律。 等殿内蓄满烟雾,领头老和尚又开始带他们念经,所念的经文与上次的经文一模一样。 娇生惯养的宗室子们还没从上次的疲惫中彻底休息过来,没过多久就开始东倒西歪。 规律的念经声中,利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明显。 早就心不在焉的宗室子们猛然回过神,齐刷刷的看向拔剑的莫岣。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离莫岣远些却无法控制早就酸麻的腿,顿时与左右滚在一起,还有人被香炉烫到却不敢高声叫喊,只能委屈的抽噎。 沉闷的学堂,变得混乱起来。 莫岣提着半出鞘的剑逼近倒在地上的宗室子们,沉声道,为圣人祈福时要诚心,不能走神。 犹如惊弓之鸟的宗室子们小鸡啄米似点头,望向莫岣的目光满是惊恐。 之前你们为圣人祈福不认真,今日的上课时间加一个时辰,可有异议?莫岣又道。 惊弓之鸟们面露犹豫,现在还远远没到下课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精疲力尽,眼睛被烟雾薰的生疼,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腰以下的位置皆是针刺的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还能坚持的地方。 若是再加课一个时辰,他们他们真的坚持不下去。 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后紧跟着利刃划空的声音。 半出鞘的利剑彻底显露威武的剑身,正指在黎王府大郎君的双眼之间。 莫岣的声音极平静,仿佛是真的在征求意见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琥郎君,可以认真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吗? 黎王府大郎君眼睁睁看着剑尖与他越来越近,两只眼睛无限靠近,忽然发出充满恐惧的哀嚎,啊! 他抱着头委顿在地上,直到感觉到踢在背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莫岣脚尖用力,将佝偻在地上的黎王府大郎君带成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剑尖再次指向黎王府大郎君的眉心,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琥郎君,可以认真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吗? 可以!黎王府大郎君发出几不可闻的呐喊,衣服下摆悄无声息的变成深色。 莫岣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几不可查的波动,悬在半空中的靴子毫不拖沓的踩在突然出现的水渍上,径直走向纪璟屿的方向。 第177页 躲在纪璟屿身后的纪新雪狠狠的掐了下纪璟屿腰间的软肉,唤纪璟屿回神。 纪璟屿吃痛,呆滞的双眼重新恢复色彩,立刻道,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停在原地,屿郎君孝,大善。 他的目光在众多漆黑头顶中巡视一圈,最后落在虞珩头上,往与纪璟屿坐在同个方向的虞珩处走。 虞珩若有所感,抬头看向莫岣,沉声道,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点头,郡王忠义。 纪成无声收紧抓着其他三个人衣摆的手,不等莫岣找到他头上,直接开口重复纪璟屿和虞珩说过的话,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的目光转向纪成,似乎是在辨认纪成是谁,成郎君忠义,有乃祖之风。 纪成勉强扯出个虚弱的微笑。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能得到金吾卫大将军莫岣的称赞,但他没办法高兴。 有黎王府大郎君当众出丑的例子,和纪璟屿、虞珩等人提供的正确回答模板,其余人纷纷打起精神承诺会认真给焱光帝祈福,心甘情愿的多祈福一个时辰。 生怕晚说一会,莫岣就会走到他们身边。 任凭他们身份如何尊贵,在家中怎么受宠,也不敢在莫岣面前头铁。 纪新雪混在众人中许下承诺,抓紧时间揉捏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得到所有人的答复后,莫岣将剑收回剑鞘,冷漠的开口,请郎君们和两位县主去洗漱,一刻钟后重新为圣人祈福。 纪新雪怎么敢在这里更衣。 从昨日收到又要上课的消息起,纪新雪就没喝过一口水,他抱着太监端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润喉茶,只含在嘴中不咽下去,在太监来收茶盏前,将口中的茶水分别吐在纪璟屿、虞珩和纪成已经空了的茶盏中。 如此既能让干涩的嗓子得到缓解,也能避免想要更衣的困境。 再次上课,众人都竭尽全力的忍受身上的痛苦,哪怕嗓子几近失声,也要奋力呐喊,生怕稍稍走神就要面临莫岣的剑刃。 好不容易熬到莫岣离开,东倒西歪的宗室子弟们都红了眼眶。 就连纪璟屿和纪成都难堪的低下头,不停的抹眼角。 可怜他们明明已经难受到极致却不敢轻易表现出来,甚至彼此提醒别太用力揉眼眶,免得等会对着雕像三跪九叩的时候被和尚们找茬。 纪新雪没哭,他将手帕盖在脸上,身心俱疲的闭上眼睛,仿佛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在离他远去,下个瞬间就会被拉入其他世界。 手上的温热惊扰了纪新雪的困意,他转头看过去,正对上虞珩黑白分明的双眼。 纪新雪勾了勾手指证明自己还活着,免得虞珩担心,突然觉得手上的触感有点不对劲,他和虞珩的手间有颗药丸? 看到虞珩点头,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塞到嘴里。 清凉的感觉顺着药丸一路往下,无声滋润罢工的喉咙,纪新雪再次闭上眼睛,眼尾上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润喉丸好吃。 和尚们捧着雕像去而复返。 四仰八叉的宗室子们像是见到牧羊犬的小羊羔似的主动从地上爬起来,没用和尚们提醒就主动去将散落在各处的蒲团拿回来,摆到应有的位置,姿态端肃的站在蒲团后等待三跪九叩。 上次放学前老和尚只要求他们三跪九叩一次,这回却在他们三跪九叩后要求他们再次三跪九叩。 早就是强弩之末的宗室子们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不想三跪九叩,他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和尚将宗室子们的恼怒都看在眼中,缓声道,若是施主们对圣人的命令有疑问,老衲可以将莫大将军请回来为施主们解惑。 众人眼中的恼怒变成死寂,在老和尚再次要求他们三跪九叩时无声的屈服。 这次折腾完,纪新雪勉强坚持到看见苏娴就昏了过去,直到后半夜才醒过来。 嘉王府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大娘子和三娘子靠着让人精神抖擞的汤药才能坚持不昏睡过去,四娘子睡着的时候都在掉眼泪,六娘子明明也累到极致却反而睡不着,将安神药当成水喝也没用。 白天在学堂听着其他宗室子的哭声时没掉眼泪的纪新雪忽然觉得眼中酸涩难忍,抬起手臂贴在眼睛上。 德妃叹了口气,将纪新雪搂在怀中。 唯有纪新雪所在的课堂延时一个时辰,不少学生出了学堂就倒下,黎王府的大郎君更是立刻高烧不退,焱光帝将御医都拨了过去。 纪新雪能坚持到回来才晕倒,而且只是身体疲惫没有发烧说胡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表现。 阿婆,我眼睛疼,烟太浓了。纪新雪擦掉眼泪,闷声开口。 德妃垂下眼睫,嗯,柳太医专门配了药膏,上了药会好受些。 苏娴带着两个捧着药碗的侍女走过来,坐在德妃身侧低声哄纪新雪,阿雪先将药喝了。 纪新雪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德妃。 两个侍女捧着的药分别是能让人打起精神的药和安神药。 第178页 明日是太学休沐众人能够回家的日子,按照焱光帝的命令,众人只能在辰时出宫,超过辰时没有出宫,这轮休沐就只能留在宫中。出宫的人必须在酉时前回到宫中。 虽然焱光帝从来没说过出宫的人没在酉时前回到宫中会如何,但没人敢挑战焱光帝的权威。 六娘子年纪太小且受到惊吓最重,德妃怕六娘子出宫后回不来,已经决定将六娘子留在宫中。 大娘子、三娘子和四娘子都选择喝让人精神抖擞的汤药,想熬到出宫的时辰,大娘子和三娘子还在熬,四娘子已经熬不住昏睡过去。 如今德妃和苏娴也给纪新雪选择喝让人精神抖擞的药和安神药的机会。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人精神抖擞的药。 按照学堂折腾人一次比一次狠的架势,他这次不出宫,说不定再也不会有出宫的机会。 熬到辰时,大娘子中途昏了过去,四娘子没有醒过来,六娘子好不容易才在安神药的安抚下睡过去。 眼中遍布血丝的三娘子紧紧抓着纪新雪的手走出宫门。 莫岣不带感情的双眼自上而下的打量三娘子和纪新雪,慢吞吞的开口,宁靖县主,宁淑县主,金吾卫会护送你们回王府,如果你们在王府病倒,金吾卫也会将你们按时带回宫中休养,不必担心。 纪新雪的头垂得更低,生怕心中的愤慨会浮现在脸上。 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不能按照焱光帝要求的时间回皇宫,焱光帝会抄王府吗? 莫岣正要放行,忽然发现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发生骚乱。 金吾卫小跑过来回禀莫岣,大将军,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昏倒,被嘉王命人抬到嘉王府的马车上,嘉王承诺会在酉时前将小郡王和两位县主一同送回来。 莫岣点了点头,目光在纪新雪脸上多停留了会,示意金吾卫将三娘子和纪新雪带去宫外。 他已经听说小郡王和宁淑县主的婚约,嘉王照顾未来女婿并不奇怪,对未来女婿不管不顾才是反常。而且嘉王纯孝且胆小,肯定不敢坏圣人的事。 嘉王正站在嘉王府的马车边等人,他从虞珩口中得知纪璟屿正值昏迷无法出宫后,已经做好住在德妃宫中的人也无法出宫的准备。 见到三娘子和纪新雪在金吾卫的护持下朝他走来,嘉王的心情逐渐复杂。他以为如果还能有人出宫会是大娘子,没想到是三娘子和纪新雪。 嘉王依次将三娘子和纪新雪抱到马车上,对着金吾卫戎将军点了点头,也进入马车。 纪新雪上马车后看到虞珩正软软的倒在最里面的位置,连忙去摸虞珩的脖颈,发现脉搏跳动正常才松了口气,坐到靠近虞珩脑袋的位置,防止马车走动起来会让虞珩撞到脑袋。 回府的路上纪新雪听见三娘子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也感觉到嘉王的目光频频在他身上停留,但他始终闭目养神没有去回应嘉王。 这极有可能是他短时间内唯一能见到嘉王的机会,他要好好想想与嘉王说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他他还能不能见到嘉王都说不定。 谁都想不到是明天先来临,还是精神病先发病。 三娘子本就是强撑着身体和情绪才能坚持到出宫看见嘉王,她扑到嘉王怀中抽噎,心中憋着的气逐渐散去,再也抵不住身体的疲惫,还没下马车就开始没有规律的点头。 嘉王拍了拍三娘子的背,温声道,睡吧,回宫前我会叫醒你。 三娘子眼角再次涌出泪水,声音越来越轻,阿耶一定要叫我。 马车畅通无阻的行驶进王府前院,始终跟在马车后面的金吾卫都留在王府外,他们散开后,三五成群的围在王府各扇门外。 嘉王抱着三娘子下车后,松年上车要将纪新雪抱下去。 纪新雪摇了摇头,极为艰难的张开嘴,他本就因为服用百福丸嗓子比旁人干涩,经历两次烟熏后发出的声音更难听,先带虞珩下去。 松年不忍心再惹纪新雪说话,点了点头先抱着虞珩下车。 另有前院得力的仆人来接纪新雪。 纪新雪抓住仆人的手臂,指向书桌的位置。 他不能躺下,若是不小心睡过去,他不能保证能在入宫前醒过来。 前院的仆人长年伺候嘉王,早就习惯对主子毕恭毕敬令行禁止,哪怕是松年亲自交代他将纪新雪抱到床上,他也会在听到纪新雪的命令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听纪新雪的话。 纪新雪没挥退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碧绢和晴云,她们说话的声音刚好能缓解他的困意。 嘉王来得极快,衣袖上仍带着浅淡的水渍。 纪新雪抓住嘉王的手,克制想要靠在嘉王身上的想法,先说德妃让他带给嘉王的话。 圣人的心意从未改变。 嘉王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失望,眼中不甘和愤怒相互争锋。 早先他还能入宫的时候,曾与德妃揣测过焱光帝的心意。 焱光帝极看重出身,如果焱光帝驾崩前留下遗旨,旨意上的下任皇帝只会是黎王。 不仅在朝臣眼中,黎王是皇后的儿子。 在焱光帝眼中,黎王也是皇后的儿子。 当年给襄王好的封地,晋升嘉王的生母为妃,是焱光帝决定将大头家产分给黎王后,给其他儿子的补偿。 第179页 嘉王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告诉阿娘,我心中有数。 纪新雪应了嘉王的话,良久都没有出声。 嘉王知道纪新雪心思重也能藏得住事,愿意多说些内情让纪新雪宽心。 圣人信重的和尚并非正统和尚,而是修行佛教的某个分支,这支的和尚擅长法事精通风水,宫中充当学堂的宫殿都大有讲究。他们极遵从九数,依照前两次祈福的过程推测,每隔五日祈福一次,从一次三跪九叩、两次三跪九叩直到九次三跪九叩是一轮,还会有一轮六跪九叩和一轮九跪九叩。 嘉王见纪新雪神色清明,能将他的话听进去,才继续解释,至少祈福完成前,圣人不会让你们出事。 纪新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轮一百二十天,将近四个月。 他露出个苦笑,哑声道,阿耶,我们坚持不了四个月。 这才两次就倒下将近一半的人,还有二十五次,未免太漫长了些。 嘉王端起松年送进来的润口茶递到纪新雪嘴边,语气格外冷漠,无碍,他也坚持不了四个月。 否则就不会是每隔五天祈福一次,而是每隔九天祈福一次。 纪新雪听到嘉王的话咳的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心慌。 难道他们要与焱光帝比谁能熬? 谁知道焱光帝清晰的感觉到生命流逝,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纪新雪狠狠要紧牙关,终于下定决心。 不告诉嘉王毒菌的事,他肯定没办法将毒菌带入宫中,只能熬着与焱光帝比命长,随时可能被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波及。 告诉嘉王毒菌的事,可能会影响他和嘉王的父子感情,但起码会有用上毒菌的可能,不至于完全被动。 万一万一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不是波及到某个人而是波及整个嘉王府,他肯定会因为今日没将毒菌的事告诉嘉王后悔莫及。 终于下定决心后,纪新雪立刻从昏昏欲睡的感觉中脱离,觉得大脑正前所未有的清明。 回想在德妃宫中时,见到大娘子脸色惨白的昏过去,四娘子睡梦中泪流满面,六娘子哭闹不止的画面,纪新雪眼中轻而易举的浮现泪意。 他含着泪昂头看向嘉王,做出百般纠结的模样,阿耶,我有事瞒着你。 自从答应纪新雪和虞珩的口头婚约,又知道纪新雪早就对自己的真实性别心知肚明,本就对纪新雪格外宽容的嘉王几乎对纪新雪没有任何要求。 看到纪新雪泪眼朦胧的说有事瞒他,嘉王最先想的不是什么事,而是哄纪新雪别哭。 他抓着湿袖子糊在纪新雪脸上,嗤笑道,什么大事也值得你哭?出息。 纪新雪成顺势抱住嘉王的手臂,将他临时想好的借口娓娓道来。 他谎称三年前有发须皆白的仙人入梦,告诉他正有邪物蚕食大虞国运,特此他可以镇压邪物的神药。 纪新雪越哭越凶,趴在嘉王耳边小声道,我原本不信这个梦,但梦说得太真切,我就去仙人告诉我的地方找神药,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嘉王的表情逐渐凝滞,纪新雪的话完全超乎他的预想,神药呢?是在哪里找到。 纪新雪告诉嘉王,他按照仙人的指点在白墨院中找到神药会出现的位置,特意将仆人遣到别处,独自守着那个地方,亲眼看着他端着的空碗中出现神药。 他想验证神药究竟神在哪里,特意分出些神药喂给李金环送给他的兔子,没过多久兔子就蹬腿了。 他不敢胡乱处理兔子的尸体,就让人将兔子火烧,特意留着服用过神药的兔子尸骨。 当晚他又梦到仙人,仙人告诉他神药有生命,可以慢慢养大。如果他不好好养神药,神药会自行逃走。要格外注意神药怕油,会被油杀死,不能将神药放在有油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吃了神药的兔子会死是不是意外,又找了两只兔子一只鸡尝试,结果这些兔子和鸡都死了。 纪新雪脸上浮现害怕,使劲往嘉王怀中躲。 我觉得神药就是最大的邪祟!我怕神药会逃跑,不敢不喂养神药,只能隔三差五的用鸡和兔子消耗神药,免得神药越来越多。前段时间出现控制不住神药的征兆,我只能在庄子上用从庄户手中买的大猪消耗神药。可是我用了无数种荤油、素油尝试,都没能杀死神药。 嘉王抱紧拼命往他怀里拱的纪新雪,满脸呆滞的回想纪新雪突然要在白墨院养鸡养兔的时间,白墨院里成鸡成兔格外高的暴毙几率,还有纪新雪非要火烧死去鸡兔的尸体,特意留着骸骨的怪癖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上次我出宫的时候,神药就有控制不住的迹象。阿耶,我好害怕。纪新雪越编越入戏,将和尚们让他三跪九叩的木雕带入到毒菌碗中,声音夹杂着惧怕和掩饰不住的憎恨,阿耶能不能帮我先喂着神药,我已经试过所有荤油,虞珩正在帮我找素油,迟早能找到杀死神药的油! 嘉王沉默半晌,没急着去看神药,而是让松年偷偷将府上养的道士、和尚找来,看纪新雪有没有撞邪。 焱光帝推崇道士、和尚,上行下效,长安不少贵族和官员家中都养着道士、和尚。 第180页 嘉王府的道士、和尚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们格外擅长戳穿各种骗术,还深知佛、道两教的各种偏门传说,很得嘉王的看重。 道士、和尚都大半成仆人的模样,偷偷来到嘉王和纪新雪面前。 嘉王闭口不提神药的事,只说觉得纪新雪出宫后精神恍惚,行为也有些反常,委婉的暗示他们,纪新雪可能在宫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道士与和尚面面相觑,他们已经跟随嘉王多年,知道嘉王对道教和佛教没有偏见,却对玄而又玄的事从不感兴趣。 嘉王往日召见他们,大多是让他们分析给圣人出主意的和尚与道人是修行哪方面,问他们些理论知识。 这是嘉王头一次给他们展现玄学手段的机会。 两人不明所以,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分别问了纪新雪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道士给纪新雪张平安福,和尚给纪新雪串佛珠。 别说是早就因为焱光帝,对和尚、道士有偏见的纪新雪,嘉王也深觉他们不靠谱,目光锐利的盯着两个人,脸色就没好看过。 两个人狼狈的身影刚消失,嘉王就夺过纪新雪手中的符和佛珠扔在地上。他深觉自己昏了头,才会将纪新雪告诉他的事联系到宫中妖僧上。 若那妖僧真的有未卜先知、时间回溯的能力,怎么会将这等能力用在纪新雪身上? 嘉王揉了揉纪新雪的脑袋,对松年道,去将唐先生请来。 纪新雪光明正大的打量被松年带进门的唐先生。 唐先生是个老翁,看上去比刚才的道士更仙风道骨。 发现纪新雪的目光,唐先生对着纪新雪笑了笑,仿佛是邻居家的老爷爷面对有好感的小辈,让人轻松自在的同时觉得异常亲切。 嘉王捂住纪新雪的眼睛,您别逗他,我想请您看看小五是否在不经意时中招。 老朽失礼,给大王和县主赔个不是 。唐先生分别对嘉王和纪新雪长揖,仿佛聊天似的问了纪新雪几个问题。 纪新雪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唐先生的问题不对劲,他对唐先生不正常的亲近感也不对劲。 嘉王发现纪新雪越来越深的防备,伸手搭在纪新雪僵直的脖颈上捏了捏,希望能让纪新雪放松下来。 感觉到到脖颈上温热的触感,纪新雪下意识的挡在嘉王面前,恶狠狠的瞪着唐先生。 唐先生失笑,县主心防极重,绝不会轻易被人蛊惑,请大王放心。 嘉王将纪新雪揽在怀中,对唐先生到道,会不会有人长时间用物品或者言语暗示他,让他对某些事产生错觉? 唐先生仔细思索半晌,坚定的摇头,老朽所习终究是小道,县主乃是老朽多年来看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极为少见的心志坚定,如果已经被影响,肯定会在身上留下破绽,起码不会再对老朽有如此强烈的防备。 嘉王嗯了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唐先生,谢先生为我带来的好消息。 纪新雪被嘉王揽在怀中后,心中疯狂叫嚣着要远离唐先生的声音才淡下去,他缩在嘉王怀中仔细听两人的对话,心中越来越震撼。 嘉王和唐先生好像是在说心理暗示和催眠? 这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给他感觉却很不对劲的唐先生竟然是稀有人才。 还有他爹好难糊弄,如果没忽悠成功,肯定不是他的问题。 嘉王满脸复杂的按着纪新雪的肩膀起身,带我去看看你的神药长什么样。 第47章 三合一 纪新雪精神正好,主动去牵嘉王的手,打算自己走回白墨院。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嘉王拉着纪新雪,等到隐约能看到白墨院的大门时已经变成纪新雪拉着嘉王闷头往前走。 白墨院的仆人都知道王府的小主子们在宫中吃了苦头,见到纪新雪后,脸上皆浮现惊喜,虽然碍于嘉王的威严不敢上前和纪新雪说话,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身上。 负责养鸡兔的仆人特意将平日里淘气的鸡兔都关进笼子里,只留性格温顺的在外面。 纪新雪径直将嘉王带到他□□菌碗的房间,熟练的卸下床板,去床头的柜子中拿出只兔皮手套戴在手上,将毒菌碗和青竹上次送来的装油瓷罐都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嘉王面前。 上旬休沐时,青竹送来六罐素油,纪新雪回宫前分别将沾满毒菌的豆子放进油罐中。 为了能让嘉王更直观的感受到他多努力的想要杀死神药,纪新雪特意拿开所有油灌的盖子。 六个罐子中已经有四个罐子里生出菌落,只有两个油灌情况好些,其中一个油灌里的豆子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另一个油灌中豆子上的霉菌却肉眼可见的减少许多。 阿耶,这是神药!纪新雪指着毒菌碗,又比划摆在一起的装油瓷罐,这些是用来尝试杀死神药的素油。 嘉王目光凝滞的望着毒菌碗,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错了,他听了小五有关神药的言论后,不该急着找和尚道士看小五是否中邪,也不必立刻让唐先生来看小五有没有被阴损招式算计,而是该找柳太医检查小五是不是撞到过脑子。 纪新雪不知道嘉王的想法却从嘉王的反应中感觉到嘉王的怀疑,他顺着嘉王凝滞的目光看向毒菌碗,脸上浮现淡淡的尴尬。 第181页 他是从三年前开始试着养毒菌,自始至终都是用这个碗。 养菌嘛,怎么可能干净? 经历三年的积累,这碗看上去确实有点 宽口矮瓷罐内的油也没好到哪里去,怎么看怎么像刚从废弃许久的厨房中找出来的东西。 作为神药,未免太接地气。 阿耶,我去抓只兔子,你看看神药的药效。纪新雪立刻想到补救的办法,脱下兔皮手套扔在地上,一溜烟的往院子里跑。 松年没听见父子二人的对话,看到满地的脏碗脏罐子正满头雾水,他担心纪新雪因为精力不济被兔子戏耍,连忙跟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嘉王后,嘉王脸上的嫌弃越来越明显,他默默后退两步,与整齐摆放在一起的霉菌碗和敞口的油罐拉开距离。 纪新雪跑到院子里后,从广袖中掏出仆人给他的新鲜草叶。 这种草叶格外受兔子们的喜欢,只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纪新雪身边就围满了兔子。 他挨个摸兔子的肚子和屁股,选了只最肥硕的兔子。 眼看纪新雪被疯狂挣扎的兔子甩的摇摇晃晃,松年连忙伸出手,奴替县主抓兔子。 纪新雪摇了摇头,艰难的提着兔子往屋内跑,迫不及待的对嘉王展示神药的威力,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嘉王目瞪口呆的模样了。 累的头晕眼花的纪新雪根本就没留意到嘉王对毒菌碗的嫌弃,他扯掉腰间的玉佩,单手分开玉和悬挂在玉上的络子,玉扔到床上,络子用来绑兔腿。 倒霉兔子到位,纪新雪才发现他忘了找筷子,又跑到院子里折了两只细细的树枝回来。 为了达到震撼嘉王的效果,纪新雪极舍得用所剩不多的霉菌,他将兔子最喜欢的新鲜草叶缠在筷子上,伸进毒菌碗疯狂搅合,看着草叶沾满黄斑,才举着筷子凑近倒霉兔子嘴边。 倒霉兔子毫不犹豫的吃下送到嘴边的草叶,从头到尾都没反抗,甚至在纪新雪故意往回缩筷子的时候主动伸头去追筷子上剩下的草叶。 别抱!始终默不作声看着纪新雪动作的嘉王发现纪新雪还想去抱脏兔子,立刻开口阻止,你说要如何,让松年替你做。 纪新雪从善如流的收回手,将绑着兔子腿的绳子解开,然后将兔子放到院子里。 这样嘉王才能看到始终若无其事的兔子突然暴毙。 纪新雪既想让嘉王与他到院子里看兔子突然暴毙,又想与嘉王仔细说他是如何实验找到的油是否能杀死神药,一时之间站在原地陷入犹豫。 嘉王见纪新雪频频看向他和地上的脏碗脏罐子,生怕纪新雪想让他去碰那些脏东西,捏着眉心道,神药危险,你别碰了。让松年帮让松年去找个人来听你吩咐。 恢复自由的倒霉兔子若无其事的混入兔子群中,因为还没吃饱,始终都在院子内的草丛中觅食。 嘉王接过松年手中的湿帕子,亲自给纪新雪擦手,不仅仅格外注意手指缝的位置,连手指甲的缝隙都没放过,硬是将纪新雪的小白手擦成小红手。  见仆人正端着屋内地上摆放的脏碗脏罐子走过来,嘉王干脆将纪新雪抱起来,彻底杜绝纪新雪再去碰脏碗脏罐子的可能。 阿耶,最多一个时辰,兔子就会暴毙。纪新雪贴着嘉王的耳朵小声道。 嘉王漫不经心的应声,忽然道,你是不是撒谎了? 纪新雪暗道果然,因为不知道嘉王眼中的破绽在哪里,没敢立刻辩解,满脸无辜乖巧的望着嘉王。 他觉得他还能再抢救一下。 嘉王已经在短短时间内,结合纪新雪的梦境和脏兮兮的碗,为吃下神药后会暴毙的兔子找到合理的逻辑和解释。 纪新雪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在仙人的指引下偷偷溜进白墨院的小厨房,凭借空手卸床板的本事,在小厨房的某个角落找到不知道被人遗忘多久的埋汰碗,阴差阳错的对上梦境。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纪新雪用兔子实验神药后,再次梦到仙人,又产生乱七八糟的念头,十分巧合的用泡发的豆子得到更多的脏东西。 连番巧合导致纪新雪对梦深信不疑,才会有纪新雪如今的错误认知。 嘉王睨向纪新雪,慢条斯理的道,你不是拿着空碗在指定的位置,亲眼看到碗底出现神药。而是找到空碗的时候,空碗里就有脏神药。 至于纪新雪为什么要在这种细节上撒谎,嘉王也有合理的猜测。 纪新雪对两次梦境深信不疑,已经到固执的程度,会下意识的美化梦中的内容和验证梦的过程,防止别人否认。 回想纪新雪形容第一次梦境时说用词语。 神药,可以镇压蚕食大虞国运的邪物。 三年前,正是焱光帝病危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后导致国本动荡的时候,纪新雪看多了话本子,觉得多事之秋是因邪物的缘故也情有可原。 纪新雪不想在不清楚嘉王想法的时候贸然回答这个问题,他耍赖似的抱住嘉王的脖颈,将头埋在嘉王肩上,希望嘉王能透露给他更多的信息。 嘉王却摸了摸纪新雪的头不再言语,看向仍旧活蹦乱跳的兔子时,目光格外复杂。 第182页 长久的寂静逐渐侵蚀纪新雪的清明,他窝在嘉王肩上睡意渐深,呼吸逐渐变得平静。 终究还是心中存着事,纪新雪只睡了没到两个时辰就突然惊醒,他茫然的望着床帐,逐渐想明白他是谁,他在哪。 阿耶?纪新雪猛得翻身坐起。 闻声走过来的人却不是嘉王,而是拿着绣棚的碧绢,县主,大王已经回正院了。 嗯?纪新雪立刻低头找鞋,后院的兔子有没有事?阿耶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什么?后院房内的 纪新雪脸上的焦急顿住,逐渐变成平静。 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松垮的倒在床上。 决定编故事将毒菌交给嘉王的时候,不是就下定决心让嘉王去处理毒菌了吗?他为什么还要操心。 无论嘉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影响嘉王在他心中的地位。 县主?碧绢脸上浮现慌乱,想也不想的掀开床帐来摸纪新雪的脑门,发现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 她面露嗔怪却不忍心再对纪新雪说重话,只是在回答纪新雪问题的时候显露出些不快,语速比平时快许多,后院又没了只兔子,但是被松年内监带走了,不能火化留下尸骨。大王离开时,大王身后的仆人捧走个柜子,看模样像是后院的床头柜。县主,您还想问什么? 纪新雪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意,你去看看虞珩和三姐怎么样了,再让小厨房给我下碗面条,过水凉拌多放辣子。 碧绢看纪新雪心情转好也露出笑容,脆生生的应了纪新雪的话。 纪新雪伸了个懒腰,踩着碧绢离开前为他找来的鞋下地,先去看养在瓷盆中的两条红鲤鱼,给红鲤鱼喂了食,才去翻找妆奁。 宫中气氛越来越莫测,他不能带利器入宫,戴个锋利些的簪子总没有问题吧? 纪新雪千挑万选,找出两根只有他巴掌大的银簪。 因为是副簪,银簪不仅个头小样式也很普通,用料却很实在,绝不会发生磨簪子时才发现簪子是空心的情况。 碧绢从门外回来时,脸上也浮现恼火,小厨房明知道您今天休沐出宫,竟然临时决定熄火清扫,我去那边的时候,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纪新雪将选好的银簪在头上比了下,才发现发髻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根本就没有能下手的地方。 小事而已,何苦生气?纪新雪笑了笑,冲着铜镜对碧绢招手,我等会去前院蹭阿耶的大厨,你先来给我梳头。 为了不显得两根银簪突兀,纪新雪面对妆奁中的发簪、发钗、步摇、头绳陷入深思,最后将目光投向他几乎没有打开过的抽屉 抽屉中是五朵能以假乱真的绢花。 最后纪新雪还是没敢戴绢花,只能让碧绢在头上多别两个假发包,用一对嵌各色珍珠的的金钗压下银簪,顶着略显沉重的发髻去前院。 走到前院门口,纪新雪正好撞见门房处的仆人来回话。 祁副尉与其夫人正在王府侧门处,想将虞珩接走。 告诉他们虞珩还没醒,等他醒了再说。纪新雪吩咐道。 看着门房的仆人离开,纪新雪才踏入正院大门。 自从三年前英国公世子被废后,英国公府就大戏不断。 极不显眼的嫡次子祁副尉忽然变成新英国公世子的热门人选。 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却死死霸占祁氏宗子宗妇的位置不肯退步,有信阳郡王为这二人撑腰,祁氏只能捏着鼻子忍受。 就连远在袁州的祁司马也因为是嫡子且有个郡王儿子备受关注,获得不少祁氏族人的支持。 这些人就算是在英国公府打出狗脑子,纪新雪也只是看个笑话,但他们经常将主意打到虞珩身上,试图让虞珩给他们评理。 纪新雪气得差点建议虞珩让安国公主府的门房养两只狼狗。 远在安国公主府的事他管不着,想在嘉王府将人带走? 做梦! 得知三娘子已经醒过来,嘉王正在陪着三娘子,纪新雪转身往安置虞珩的房间去。他本想看眼虞珩就去吃饭,却在刚走到床边的时候发现虞珩正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床幔发呆。 阿雪?虞珩呆呆的转头看向纪新雪,嗓音异常沙哑。 纪新雪点了点头,想让开床边的位置,让端着茶盏的碧绢给虞珩喂水,却在转身的时候被虞珩握住手臂。 虞珩比纪璟屿小两岁,纪璟屿都倒在宫中虞珩却能出宫,全靠寒暑不歇的坚持习武。 他虽然看上去并不健壮,力气却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纪新雪能比。 纪新雪猝不及防的被拽了下,跌坐在虞珩腿边。 他懒得和还没睡醒的人计较,干脆又往床内挪了挪,给碧绢让出靠近虞珩的机会。 虞珩支起身,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想要与纪新雪说话时,才发现他仍旧抓着纪新雪的手臂,连忙松开手,眼中闪过羞意,阿雪 纪新雪被虞珩这副只认人不会说话的模样逗得发笑,开口先说正事,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到祁副尉和郑氏在侧门处等候,想要接你去英国公府。我让人告诉他们你还没醒,等你醒了再说,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第183页 这是在哪?虞珩转头看向左右。 他睁眼就看到纪新雪,立刻安下心来,完全没在意周围的环境。 左右都是小郎君房内惯会有的装饰,看多宝架上价值不菲且风格各不相同的摆设就知道这是个有主的房间。 是在嘉王府,这个房间是我二哥在前院小憩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二哥惯常大方,不会介意你在这修整。纪新雪难以忍受腿上的刺痛,伸手将虞珩往里面推,往里靠靠,让我也歪着,再不将腿伸直,它就要废了。 虞珩下意识的往床内滚,后背贴上墙面才停下来。 纪新雪舒展开四肢,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转头发现虞珩正可怜兮兮的缩在紧贴着墙的位置,笑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不是你挤我软塌的时候了? 那怎么能一样? 虞珩摇了摇头,往纪新雪的方向挪了挪,仍旧与纪新雪保持一拳的距离。 纪新雪见虞珩的位置已经能舒展开四肢,转而问起虞珩宫中的事。 德妃只能给在她宫中住的人提供让人精神抖擞的药和安神药,与纪璟屿住在同处的虞珩只能硬熬着。 大家都是硬熬,生怕睡过去,错过出宫的时辰。虞珩露出苦笑,纪成最先熬不住,然后是我和屿兄,多亏李金环意志坚定始终提醒我别睡,我才能坚持下来。 李金环精力有限,只能提醒一个人的时候选择了虞珩,就没办法再管纪璟屿。 纪新雪点了点头,只担心纪璟屿醒来后发现错过出宫的时间心中过不去,不担心纪璟屿昏迷后被怠慢。 嘉王说的对,在祈福完成前,焱光帝大概率不会让为他祈福的人出事,否则也不会在黎王府大郎君高烧不止的时候,将御医都派去给黎王府大郎君诊治。 宫中还有德妃在,虽然没办法见到纪璟屿,照顾纪璟屿却不成问题。 你等会要去给阿祖和叔公请安吗?纪新雪又开始犯困,声音逐渐变轻。 虞珩抓着被角往纪新雪的身上拽了拽,去吧,与他们说说纪成的情况,让他们放心。 也不用多说什么,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看到虞珩无精打采的模样,就能猜到纪成如何。 纪新雪忽然有些心疼虞珩。 嘉王府的人、纪成和李金环都有吃尽苦头也要出宫奔头,虞珩却连个非要见到的人都没有,去见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也只是替纪成报平安。 往日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那么差遣虞珩,竟然没派个人来嘉王府问候虞珩的情况,可见虞珩在他们心中远远比不上纪成。 县主,林将军听闻郡王醒了,想见郡王。碧绢低声道。 纪新雪闻言,才想起来虞珩还要有安国公主府要管,也许硬熬着出宫是因为有事要吩咐安国公主府的人。 好在安国公主府还有人将虞珩放在心上。 你去吧,直接去清河郡王府还是陪我用过膳再走?纪新雪坐起身为虞珩让出能下床的地方,我原本打算让小厨房做碗凉面,现在却觉得饿得厉害,打算多要几个菜,麻辣兔头、糖醋排骨、水煮鱼 焱光帝不喜欢味道重的菜也不许宫中其他人吃,纪新雪提起菜色,脑海中全都是味道鲜明的菜,其中不少菜都是被纪新雪调教过的厨子才会做。 虞珩立刻点头,你先眯会,我等会就回来。 纪新雪确实想睡,但他突然想到要戴进宫的银簪和刚梳好的头发,只能艰难的与睡意做斗争,回他在隔壁的房间写了封报平安的信,让碧绢送去栖霞院。 林钊见到虞珩,脸上的凝重稍缓。 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既说不出自己有多担心虞珩,也不会在打听清楚太学上课的过程后,再对虞珩明知故问。 给虞珩请安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立在虞珩身前,等待虞珩的交代。 可惜虞珩没话想交代给林钊。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终究是林钊先开口。 林钊从怀中掏出个木刀系在虞珩腰间,低声道,这是左卫中郎将戎冲献上的桃木刀,他长兄正任金吾卫将军,您随身带着这枚刀,金吾卫的人会对您更客气些。 虽然逻辑可笑,但在金吾卫眼中,确实是能和金吾卫将军扯上关系的人比郡王更值得敬畏。 虞珩拿起木刀把玩,手指别在刀刃上感受钝痛的感觉,将左卫信物给戎冲,我这就写文书荐林旗任右卫将军,你亲自将文书送去吏部。 郡王英明。林钊眼中浮现感慨。 仅仅三年,小郡王就长大了。 林钊祖上是公主府家奴出身,他能任右卫将军,全靠安国公主和老郡主的提拔,因此对公主府忠心耿耿,将家儿老小都扔在封地,独身到长安照顾虞珩。 在吏部的文书中,林钊始终是右卫将军,只是暂领左卫。 虞珩让林钊将左卫信物给戎冲,相当于将左卫将军许诺给戎冲,又愿意给从三年起就暂时替林钊统领右卫的林旗正式成为右卫将军的机会。 既接住戎冲的好意,顺势拉拢戎家,又让林钊得偿所愿。 虽然手段尚且稚嫩,却能让对公主府忠心耿耿的人看到别样的希望。 第184页 虞珩却不怎么高兴,他知道林钊早晚要离开他回封地养老。 他如今的决定,会让早晚来的更快。 最迟等到林钊彻底将左卫交给戎冲,他就没有理由再拦着林钊与家人团聚。 林钊等了半晌都没等到虞珩更多的吩咐,终于能确定虞珩宁愿晕过去也要出宫只是想出宫而已,并不是为了交代什么。 他眼中浮现疼惜,对虞珩道,郡王若是没有要事,没必要强迫自己出宫。 虞珩板着的脸上的忽然浮现笑意,总算是冲散林钊早晚都会离开他的惆怅,我猜阿雪肯定会坚持出宫。 所以才硬熬着出宫,想要在宫门前见纪新雪一面,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能见两面。 他的运气比想象中好。 林钊顿时无话可说。 听闻虞珩打算去清河郡王府替纪成报平安,林钊连忙道,郡王将成郎君的事告诉我就行,回头我去给清河郡王请安。清河郡王世子今早也在宫门外,听闻你昏倒后被嘉王带走,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让你不必惦记他和清河郡王。 膳食上桌时,不仅纪新雪和虞珩在桌上,嘉王和三娘子也寻了过来。 嘉王动筷后,其他人才开始夹菜。 虞珩熟练的夹出鱼腹中的大刺,将鱼肉最鲜美的的部分放入纪新雪碗中,忽然感觉到脸上犹如实质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正对上嘉王含笑的眼睛。 虞珩想了想,无师自通的起身,将剩下的鱼肚夹入嘉王面前的空碗中。 嘉王更觉得堵得慌,鱼肚都给了我和小五,你和靖柔吃什么? 虞珩看向已经被掏空肚子的鱼,拿起备用的筷子,左右手同时用力,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鱼翻面。 他端着翻面的鱼放到三娘子手边,三姐,吃鱼。 三娘子正在和纪新雪拼手上功夫,忽然听到耳边的声音,下意识的抬气头。猝不及防的看到近在咫尺的虞珩,她连忙抬起帕子捂嘴,怕虞珩笑话她狼吞虎咽。 转眼看到被虞珩端到她面前的鱼,三娘子道,我和阿耶都不吃鱼,小五爱吃。 虞珩茫然的看向嘉王。 三娘子刚才只顾着埋头抢菜,没注意嘉王和虞珩的对话,见虞珩看向嘉王,也跟着看向嘉王。 纪新雪发现总是与他抢菜的筷子消失,整个饭桌只有他一个人在夹菜,茫然的抬起头,也追着虞珩和三娘子的目光看向嘉王。 嘉王握紧筷子,闷声道,看我做什么?吃饭! 说罢,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夹起碗中的鱼腹放入嘴里。 纪新雪移开放在嘉王身上的目光,看到虞珩后双眼一亮,虞珩,把鱼端过来。 虞珩见嘉王和三娘子都没阻止,又把鱼端回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记得自己刚吃过鱼,拿起公筷直接将鱼肚都夹出来放入虞珩碗中,果然看到鱼身另一边的窟窿。 哎?三娘子见嘉王面色如常,以为嘉王已经改了不吃鱼肉的习惯,继续与纪新雪抢菜吃。 虽然桌子上的菜不是吃完就没了,但抢来的菜更香。 所有人都专心吃饭后,松年端着味道辛辣的姜茶默默走到嘉王身边。 嘉王看到姜茶眼中闪过痛苦,然而嘴中若有若无的鱼腥味更让他痛苦,他瞥了眼又在相互夹菜的纪新雪和虞珩,端起姜茶一饮而尽,拿起公筷专心给三娘子布菜。 送众人回宫时,嘉王让众人给没能出皇宫的人带了些王府厨子才做得出来的点心。 望着三个人走进宫门后,嘉王又在原地站了良久,才驭马回府。 极不起眼的奴仆在松年的引领下悄无声息的进入嘉王的书房,跪在嘉王面前低声道,回大王,已经将六个油灌中的豆子分别喂给同体型的猪,如今只剩下两头猪还活着。 嘉王抬起食指规律的敲击在桌面上,良久都没有说话。 前来回话的人受不住书房内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嘉王,正对上嘉王锐利的视线,他下意识的将头狠狠的磕在地上,发出极为重的闷响。 嘉王收回视线,吩咐仆人用泡发的豆子养着碗里的埋汰东西,持续观察两只活着的猪,请兽医给猪诊治。 仆人离开后,嘉王去屏风后的摇椅上歪着。 下一个进门的仆人隔着屏风与嘉王回话,回大王,已经彻底清查白墨院小厨房,只搜到积灰的碗,没有长斑的碗。 屏风另一边响起嘉王冷淡的声音,是不是你们去的太早,碗还没来得及长斑? 仆人被嘉王问得头脑发昏,却不敢让嘉王等着他回答,只能诚实道,奴不知道。 嘉王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心情似乎正逐渐好转,下去吧,今后对各院厨房都留意些,不许有落灰长斑的东西。 仆人又磕了个头,是,奴会勤加抽查各院厨房。 纪新雪回宫后,将让人精神抖擞的药当水喝的后遗症逐渐体现,昏昏沉沉整整三天,才逐渐恢复正常。 期间大娘子、四娘子和六娘子先休养好,想尽办法的在纪新雪和三娘子清醒的时候陪他们说话,尽可能的让他们保持清醒的时间久一些。 第185页 纪新雪刚休养好,就到了下一次上课的时间。 如同嘉王所说的那般,这次上课与上次上课的时间隔五天,最后是三次三跪九叩。 纪新雪格外留意的熏香与上次一样,还是浓郁的果香,经文也一如既往,监督众人祈福的人却由莫岣变成金吾卫将军。 莫岣不在,让已经对莫岣产生阴影的众人狠狠的松了口气,虽然他们仍旧不敢偷懒耍滑,起码不用时刻担心项上人头。 第四次上课后,纪新雪没能回嘉王府。 不是因为焱光帝又掐在休沐前的时间折腾人,导致纪新雪错过出宫的时间,而是因为他在天光破晓时就坐在马车中离开长安。 第四次上课前,已经多日没出现在朝堂上的焱光帝突然现身,宣布要带嫔妃皇子,太学的学生,朝臣及家眷去猎山避暑。 猎山两个字犹如惊雷似的劈在朝臣们的脑门上,他们最在意的地方不是焱光帝又要折腾什么,而是焱光帝说的猎山是否是他们知道的猎山。 距离长安三天路程的位置有座猎山,是武宁帝圈定的皇家狩猎之处,虞朝刚开国时,武宁帝每年都会带着嫔妃和皇子皇女、朝臣及家眷前往猎山围猎。 这个习惯持续到乾元帝驾崩。 最后一次猎山围猎是乾元帝在世的最后一年,前朝余孽围攻猎山,几乎杀尽乾元帝的儿女,只给乾元帝留下建兴帝和元王两个可以选择的继承人。 元王登基时,下令撤回猎山周围的所有人马,要废弃猎山的想法非常明显。 建兴帝登基后,从未提起过猎山,每隔五年带领家眷和朝臣狩猎时都是另寻他处。 焱光帝登基已有二十一年,也从来都没提起过猎山。 要不是猎山给虞朝带来的影响过于恶劣,朝臣们几乎快要忘记猎山的存在。 焱光帝要去避暑的猎山就是众所周知的猎山。 朝臣们想不明白焱光帝为什么要在距离立秋只剩下十二天的时候提出避暑,但他们已经深知焱光帝的固执。 发现焱光帝心意已决,与他们说去猎山避暑只是通知他们而不是与他们商议,朝臣们便不再多言, 看陛下的脸色也没几天能折腾,远去猎山说不定又要少折腾几天,值了。 此行去猎山,焱光帝第一日下旨,第三日一早就要出发,所带之人皆下旨点名,可见早有准备。 后宫的皇后、贤妃、良妃、德妃、崔嫔、颜嫔还有受宠的低位嫔妃皆在名单上。 在宫中读太学的宗室子和勋贵,一个不落的在名单上。 黎王、嘉王、襄王、莫岣、白千里等对朝政影响甚大的臣子们也都在名单上。 去猎山避暑的队伍离开长安后,长安内连三品官都难以找到。 焱光帝永远不会忽略皇宫的安全,他带走所有的金吾卫前,下旨调京畿其他州府的军队守卫长安,听从金吾卫将军戎广的调令。 纪新雪原本还指望着能在路上见到嘉王,却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与大娘子等人挤了整整三天。 想要更衣只能趁着夜色,在金吾卫女护卫的护送下去找草丛,好在女护卫只会背对他围成一圈,不至于非要盯着他更衣,否则纪新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新雪憋出晕车的毛病前,焱光帝的仪仗终于来到猎山。 看到比皇宫还华丽的猎山行宫时,纪新雪终于知道焱光帝是如何败光三代帝王攒下的私库,连给嫔妃做首饰都只能抠抠搜搜的用料。 背着朝臣偷偷在猎山修了座比皇宫还华丽的宫殿,不愧是焱光帝。 看几位老臣看到猎山行宫后,捂着胸口往后倒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他们不知道焱光帝修建宫殿的事。 猎山的行宫不仅比长安皇宫华丽,面积也是长安皇宫的几倍。 焱光帝独自住在内宫,嫔妃皇子们都住在紧靠着内宫的位置,再往外是朝臣的住处,按照品级和受焱光帝看重的程度依次往外排。 太学的学生们仍旧需要按时上课,但可以回到父母亲人身边住。 猎山行宫大则大矣,奈何住的人太多。 嘉王只能分到靠近内宫的一个宫殿,还没有长安王府的前院大。 纪新雪走进房间,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 宫殿外琉璃瓦朱漆墙,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格外威武,宫殿内却像雪洞似的只有张矮小单薄的床。 不仅是连床帐都没有的床,还是整个房间内仅有的家具。 纪新雪艰难的开口,没带错路吗? 碧绢闭着眼睛点头,语气前所未有的绝望,大王将所有带床的房间都分给小主子们,他的房间和王妃的房间连床都没有,松年内监正在打听能不能带人进山狩猎。 我可以和纪新雪默默不上嘴,他和谁都不能挤。 好在碧绢从王府带出来的行李都装在上好的木箱中。 三个木箱摆在地上,碧绢再将带出来的兔皮铺在箱子上,纪新雪就可以假装自己有桌子和凳子。 看着碧绢勤勤恳恳的收拾寒窑雪洞似的房间,纪新雪唯有庆幸,好在这个时代贵女的排场够大,碧绢不仅给他收拾了三个箱子的衣服和首饰,还从王府带出来全套的被褥、床帐,洗漱用的盆和汗巾。 第186页 纪新雪坐在铺着兔皮的木箱上陷入沉思。 焱光帝是唯独看儿子们不顺眼,还是真的没钱到这种程度? 很快,纪新雪就知道了答案。 清河郡王世子带着虞珩来投奔嘉王。 堂堂安国公主府小郡王,富有两处封地两万户食邑的虞珩,连宫殿都没分配到,只能去蹭清河郡王府的分到的宫殿。 纪新雪听到消息赶到空荡荡连桌椅都没有的花厅时,虞珩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同样光秃秃的花园中。 凤郎!纪新雪小跑过去,你 虞珩点头,已经知道纪新雪想问什么,我真的没有住处。 他真的没分到住处?嘉王眯起眼睛打量清河郡王世子,怀疑是清河郡王世子想占虞珩的住处,才带虞珩来找他。 清河郡王世子捂着脸点头,声音充满疲惫,真的,因为安国公主府只有他一人来猎山,圣人就让他在我阿耶那挤挤。 嘉王面露同情,我让人送张床给他,正好让纪成也能借光。 不必。清河郡王世子果断的拒绝,让虞珩留在你这里就行,岳父照顾女婿天经地义。 我也没说不照顾,刚才许诺的那张床是敏嫣不忍心见我打地铺,主动将宝珊抱到她房中,才空出来的床。嘉王摊开手,我都愿意将自己的床让给他,还不算照顾? 清河郡王世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浮现裂痕,我弟妹们家中都有适龄的孩子在读太学,他们全都要和阿耶住在一起。现在仅有的床都给了阿耶和身子不好的女眷,我都要在阿耶房中打地铺,虞珩睡床合适吗? 嘉王想到清河郡王世子的六个弟弟和五个妹妹,再加上弟弟妹妹的家眷和孩子,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不忍心再将虞珩往清河郡王世子那边推。 他转头看向花厅外的垂头丧气的虞虞珩没垂头丧气,正在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纪新雪说话。 也许是说到开心事,两人忽然相视而笑。 从嘉王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虞珩耳后正在逐渐变红。 他的耳朵为什么会变红?! 清河郡王世子急着回去分配房间,只留给嘉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反正我那里没有虞珩的地方,你要是忍心就将他撵出去。 第48章 三合一 嘉王本想让虞珩和纪璟屿挤挤,行宫内的小床虽然单薄,但睡两个身形未长成的少年人还不至于勉强。 德妃的心腹却来告诉嘉王,德妃和苏娴的宫殿尚且有空余的地方,德妃让嘉王妃带着女儿去尽孝。 嘉王面露羞惭,让王妃、大娘子、四娘子和六娘子去德妃和苏娴的宫殿。 来给嘉王传信的嬷嬷是伺候德妃多年的老人,她见嘉王神色有异,主动解释道,行宫人多眼杂,娘娘也是怕有不长眼的人冲撞王妃,才想将王妃拘在身边。 竖着耳朵偷听的纪新雪秒懂。 德妃怕嘉王妃在行宫惹祸。 王妃等人离开后,嘉王的宫殿不仅能每人一张床,甚至还能富余一张床。 虽然已经留下虞珩,但嘉王还是让人将空余的那张床给清河郡王送去。 等到快要天黑,虞珩的马车才从外面绕进来,停在嘉王的宫殿前。 安国公主府的侍卫沉默且迅速的将马车上的箱子搬到虞珩的房间。 纪新雪陪着虞珩在院子里等房间安置妥当,久违的产生仇富的心思,还没搬完,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他总共才带六个箱子来,安国公主府的侍卫都搬了二十个箱子,居然还没停。 虞珩将荷包里的润喉糖拿给纪新雪,轻描淡写的道,金吾卫允许我带二十辆马车,戎冲打点后,又偷偷加五辆马车。 纪新雪顿时无话可说。 嘉王只被允许带二十五辆马车,虽然亲王府的马车不至于没有安国公主府的马车大,但嘉王府人多,分给纪新雪装行李的马车只有一个,也就是说虞珩的行李数量至少是纪新雪的二十倍。 白天的时候,纪新雪还在感慨虞朝贵女有牌面,出个门连被褥和洗漱用品都自带,如今却被比的连渣都不剩。 嘉王也被安国公主府侍卫搬东西的动静吸引注意力,走出房门就看到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纪新雪和虞珩。 你们天天凑在一起说话,不会腻的吗? 嘉王多看一眼纪新雪和虞珩站在一起的画面都觉得糟心,立刻转身回房。 从下午就不知所踪的松年端着茶水跟在嘉王身后进门,借着给嘉王捧茶的姿势低声道,留在长安的戎广正悄悄拉拢奉命守卫长安的京畿诸卫。 嘉王面露嘲讽,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金吾卫? 戎广是金吾卫右将军,在金吾卫的地位仅次于金吾卫大将军莫岣和左将军,即使无法以焱光帝的心腹自居,也能称得上是焱光帝的近臣。 如果是焱光帝想要调动京畿的军队,只要给戎广留下圣旨和信物即可,根本不必戎广费尽心机的拉拢京畿诸卫。 这个戎广分明是胆大包天,在为今后做准备。 想通戎广的私心,嘉王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焱光帝作为皇帝绝对算不上大度,甚至可以用小肚鸡肠形容,他的用人准则,宁愿用愚蠢也不会用不忠。 第187页 戎广悄悄拉拢京畿诸卫的行为已经触碰到焱光帝的底线。 他为什么敢这么做难道他能笃定焱光帝回不去长安,没办法再找他算账?或者焱光帝回不去长安的概率,能让他以全家老小的命去赌在新帝面前卖好的机会。 嘉王神色几经变化,最后皆化为平静,安国公主府左卫信物在戎冲手中? 松年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戎冲主动献上桃木刀,郡王不仅将左卫信物交给戎冲,还亲自推荐右卫中郎将林旗接任右卫将军。 让他们应下戎广的好意,哄同州卫和坊州卫与戎广虚与委蛇。嘉王盯着烛火的目光逐渐锐利,传开虞珩和小五的婚约。 嗯松年垂目应声。 嘉王口中的他们是邠州卫、岐州卫和华州卫。 此次焱光帝突然带着金吾卫离开长安,调长安周围的同州卫、坊州卫、邠州卫、岐州卫和华州卫到长安守城。 圣旨宣读后,其他人皆叹息焱光帝又在发疯,嘉王身边的知情人却觉得是上天在眷顾嘉王。 自从离开皇宫独自开府起,嘉王隔三差五的离开长安出门狩猎大多都是偷偷前往京畿。 十几年耐心仔细的经营,换来邠州卫、岐州卫和华州卫的效忠。 如今焱光帝将金吾卫都带走,调五卫弥补长安兵力不足的困境,几乎是将长安送到嘉王手上。 松年悄无声息的去传达嘉王的命令。 他回嘉王房中回话时,看到嘉王仍旧神情凝重,眼中闪过意外。 他从小在嘉王身边伺候,深觉纪新雪能藏住心事的性格最像嘉王,就连纪新雪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嘉王都没时时刻刻将忧愁挂在脸上。 没等松年开口,嘉王先道,他们怎么还没消停下来? 松年难得没反应过来嘉王在说什么,眼中闪过茫然。 算了,我亲自去看看。嘉王拂袖离开。 虞珩有二十五辆马车,其中二十二辆马车中都是各色行李,他命人给清河郡王府送去五辆马车,还剩下十七辆马车。 这些马车才搬空不到四分之一,虞珩的房间就装满了。 纪璟屿和纪靖柔在房中无事,纷纷到院子里看热闹。 虞珩见状,干脆命人在院子中开箱,将全新的东西分给纪新雪、纪璟屿和纪靖柔。 纪璟屿和纪靖柔都极有分寸,只选了四五样特别需要的东西就收手,无论虞珩如何谦让都不肯再选。 纪新雪见状也不太好意思多拿,让人往他房中搬两个大箱子,还想再选第三个的时候被纪靖柔握住手腕,只能遗憾住嘴。 等东西不够用,他再去虞珩房中找。 三人总共才选不到半个马车的东西。 纪新雪数了下虞珩剩下的行李,还剩十二辆马车怎么办?要不然我让人将原本给大姐、四姐和六妹准备的房间打开,你先将东西放在她们的房间里。 虞珩却不想占太多地方。 焱光帝只说让众人随他来猎山围猎,没说不许各家的仆人回长安取东西。 以宫殿的大小,恐怕会住的越久,越缺放东西的地方。 虞珩已经后悔带如此多的行李出门。 他对纪新雪道,开一个房间就行,装不下的东西给英国公送去? 见纪新雪表情变得难看,虞珩立刻改口,都给清河郡王送去。 嘉王走过来时,刚好将虞珩看纪新雪脸色改口的模样收入眼底,满腔的不痛快顿时不知道该朝谁去,闷声道,怎么回事? 纪新雪立刻抓住嘉王的手臂,将虞珩正缺地方放行李的事告诉嘉王,眼巴巴的望着嘉王,恳求之意不言而喻。 他记恨英国公府,却也知道如果虞珩接二连三的给清河郡王府送东西,完全不管英国公府,对虞珩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嘉王若有所思的看向恭敬立在他身侧的虞珩,行李中有好皮毛吗? 虞珩点头,立刻让人将装皮毛的箱子都搬出来让嘉王过目,足足有十二箱。 嗯,给你留三箱,剩下的就当是孝敬我。有熏香吗?嘉王似笑非笑的望向虞珩。 阿耶?纪新雪目瞪口呆的看向嘉王。 这是明抢吧?! 无论嘉王拿走多少东西,当嘉王再次问虞珩有没有什么东西的时候,虞珩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仅仅两刻钟的时间,虞珩十七辆马车的行李就被分配的明明白白,其中三分之二都被孝敬给嘉王,只给虞珩留下三分之一。 纪新雪从目瞪口呆到满脸麻木,总算是知道虞珩的行李为什么会这么多,他居然连屏风和装饰用的花瓶都自带。 嘉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从虞珩处收到的孝敬分成几份。 皮毛、熏香、茶叶送去给德妃,以备不时之需的上好料子送往内宫给焱光帝,花瓶、屏风大多送去英国公府。 余下的东西都平均分好,送去黎王的住处、清河郡王的住处、信阳郡王的住处和其他宗室的住处。 纪新雪想不通,以至于他梦中都是正在推箱子的嘉王。 翌日醒来后,脑子放空的躺在床上,纪新雪才逐渐窥得些门道。 送给德妃的东西是想让德妃过的舒服些,送给焱光帝的东西是想表达孝心。 第188页 送给清河郡王的东西也能理解,清河郡王家中人口众多,确实很需要那些东西。送给英国公府的东西都是让人没心情用,甚至没地方摆的东西,纪新雪完全可以接受。 送给其他宗室的东西,嘉王大概是想让别人知道虞珩是他女婿,变相将口头婚约砸实,免得将来能用得上口头婚约的时候,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否认口头婚约的存在。 这个猜测让纪新雪整天都打不起精神,他想问嘉王究竟对焱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和仍旧没有确定的太子之位怎么看,但他很清楚,嘉王不会告诉他。 与其在这个节骨眼去浪费嘉王的时间,还不如消停些让嘉王安心。 纪新雪坐在铺着皮毛的箱子上沉思整个上午,又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一件让人没法开心的事。 嘉王会轻易宣扬他和虞珩的口头婚约,肯定是笃定焱光帝不会介意他定亲。 是焱光帝的身体已经差到没心情在意这等小事,还是焱光帝越来越肆无忌惮,觉得未来郡王妃的身份不会影响到他抓园子里圈养的草药? 因为宫殿内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众人皆是在自己的房间用膳,多亏虞珩连吃食和锅具都自带,嘉王府的人才不至于面临到处找地方蹭饭的窘境。 没错,行宫不供饭也没有大厨房。 行宫内的人想要吃饭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甚至连烧灶的柴火都是嘉王府的侍卫去最近的林子中扛回来的树枝。 吃过午膳,纪新雪终于有心情出门,他刚打开房门就闻到浓郁的焦糊味和混在焦糊味中极不显眼的烤肉香气。 估计是哪家实在找不到锅也没地方蹭饭,只能让侍卫去林子中打猎将就。 纪新雪满脸沉重的走到光秃秃的院子里,纪璟屿、纪靖柔和虞珩正坐在回廊处说话。 我听说附近村子的村户靠卖锅发了笔财,已经将村名改成锅村。纪靖柔难以置信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宫殿的琉璃瓦。 纪新雪顿住脚步,想法逐渐跑偏。仅一个村子的锅肯定没法满足行宫上下的需求,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二锅村、李锅村、甲锅村之类的称呼。 虞珩和纪璟屿也深觉锅村离谱,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阿雪?虞珩最先看到纪新雪,他朝着纪新雪招手,关切的问道,还晕的厉害吗? 纪新雪摇了摇头,径直走到虞珩身边坐下,怕虞珩担心他,特意解释了句,不晕车,就是窝在房内懒得出门。 纪璟屿和纪靖柔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恨铁不成钢。 虽然你们已经有口头婚约,但也不能不能如此有什么说什么,万一虞珩嫌你懒怎么办? 那就别出门,我那还有安神香,你今日养足了精神,明日祈福的时候才能少吃些苦头。虞珩说着就想送纪新雪回房。 别,现在睡了晚上怎么办?纪新雪抓着虞珩的手肘不让虞珩起身,不如说会话消磨时间,晚上再用安神香效果更好。 纪璟屿和纪靖柔望着旁若无人的虞珩和纪新雪,眼中的恨铁不成钢逐渐变成尴尬,突然觉得他们好像有点多余? 咳咳咳!纪靖柔强行将纪新雪的注意力唤到她身上,你出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嘱咐你们。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看向纪靖柔,连点头的频率都一模一样。 纪靖柔突然语塞,有点不知道要该将目光放在哪里,只能盯着另一边坐着的纪璟屿,你们要是离开宫殿,一定要带着至少两名以上的侍卫,身边女婢出去的时候也要找侍卫陪同。 嗯?众人脸上皆浮现诧异。 我听说外围不少人家中都丢了东西。早上还有两个族叔来敲门,都说对方偷自己的东西,想让虞珩给他们评理,被阿耶叫人打走了。纪靖柔小声将她从侍卫处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众人。 听了纪靖柔的话,纪新雪脑海中唯有三个字。 不至于 能被焱光帝带来行宫的人,怎么都至于做出偷窃的事,至少不会在偷窃后被人抓住把柄,闹得人尽皆知。 八成是各家的仆人不老实,趁乱生出侥幸的心思,偷偷将东西拿走,等到主人发现不对劲要追究又心生恐惧将东西丢到别处。 阴差阳错的闹出种种乱子。 纪靖柔又与众人话说了许多关于行宫各处的消息,仿佛除了焱光帝居住的内宫,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甚至知道良妃的妹妹崔嫔和颜嫔吵架,崔嫔一巴掌甩在颜嫔脸上,颜嫔还崔嫔当胸一脚。 不知怎么说到焱光帝带出来的众多低位嫔妃身上,更是什么稀奇事都有。 焱光帝给清河郡王和虞珩分配宫殿的时候都那么小气,对嫔妃们也没大方,整个后宫只有皇后有单独的宫殿。 贤妃和颜嫔住在同处,德妃和苏嫔住在同处,良妃和崔嫔住在同处。 余下的低位嫔妃,四五个人才能分到一处宫殿。 抢床、抢屋子、抢为数不多的家具宫殿中就没有她们能和平分配的东西。 上手扯头花已经是她们最斯文的手段,属于文斗。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同时突然发觉不对劲。 第189页 众所周知焱光帝已经不行,他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低位嫔妃来猎山? 这些低位嫔妃身上有没有共通之处?纪新雪杵着脸问纪靖柔。 共通之处?纪靖柔下意识的想说年轻貌美,却忽然手抖,险些将茶盏扣在地上。 纪新雪也和纪靖柔想到同一处,年轻貌美? 人老了,喜欢鲜活的生命在身边转悠也算符合常理。 纪靖柔满脸复杂的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两个月前,宫中封了位吴贵人,年纪比圣人还大三岁。 对后宫嫔妃不感兴趣,正在悄悄聊其他内容的虞珩和纪璟屿眼中闪过震惊,齐刷刷的看向纪靖柔。 纪新雪抬手将下巴怼上,艰难的开口,吴贵人有什么独特之处? 纪靖柔沉思半晌,脸色越来越深沉,听说几年前摔断左腿,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直到被封为贵人才有人照顾,也许圣人是想被吴贵人平和的心态熏陶? 姐姐,你是病了吗?纪新雪抬手放在纪靖柔脑门上,关心的道。 纪靖柔横眉倒竖的拍开纪新雪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骂我。 分析吴贵人失败,纪靖柔又为纪新雪举第二个例子,说起这个人的时候,纪靖柔脸上的表情更奇怪,圣人最后封的嫔妃是韩美人,她还没宝珊大,今年才五岁,是宫中女官的女儿。 五岁?纪新雪捏住喉咙忍着隐隐作呕的感觉,更觉得焱光帝肯带这些低位嫔妃来猎山行宫不对劲。 考虑到焱光帝一贯的行事作风,纪新雪试着问纪靖柔知不知道这些低位嫔妃的生辰八字。 纪靖柔回想半晌,只说出两个嫔妃的生辰月份,具体日期和八字都说不出来,见纪新雪点头,她也不再为难自己,又陆续往下说其他嫔妃的生辰月份。 竟然都是同月出生的人。 加上颜嫔,正好三十个人。 以焱光帝的行事作风,没人敢相信这是巧合。 发现纪新雪正悄悄往虞珩身边靠,纪靖柔也不强撑,连忙抓住纪璟屿的手腕壮胆,虞珩,有柚子叶吗?我想去去晦气。 翌日第五次太学上课,纪新雪等人在金吾卫密不透风的护持下进入内宫。 恰好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纪新雪被祈福宫殿内金灿灿的场景晃得眼睛生疼。 宫殿中央是目测有五米高的金雕像,殿内的地面和柱子不知道是包铜还是包金,入眼金灿灿的场景给宗室子们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久后,莫岣踩着规律的步伐,腰挎长刀出现在中人面前。 祈福,开始。 纪新雪仔细辨认面前的香炉是否与宫中的香炉味道相同。 迄今为止,只有第一次祈福的时候是用迷雾香,后来用的香都是果香。 纪新雪专门问过在别处祈福的大娘子和三娘子,祈福时面前点的香是什么味道,大娘子说是花香,三娘子说是草药香。 众人一如往常的随着和尚们念经,最后对金灿灿的雕像行五次三跪九叩的大礼。 回到嘉王的宫殿后纪新雪才知道,今日不止太学的学生们进入内宫给焱光帝祈福,除了良妃之外的嫔妃也没躲过。 皇后、贤妃、德妃和代替良妃的崔嫔单独在一座宫殿中,其余嫔妃由颜嫔带领在另外的宫殿中。 翌日纪靖柔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掌握最新的各种小道消息。 她已经发现纪璟屿和虞珩并不关心她的小道消息,干脆不找那两个人,直接去纪新雪房中。 内宫中每座祈福的宫殿都有五米高的金雕像 纪新雪喃喃重复纪靖柔的话,掰手指头数焱光帝有多败家。 怪不得外面的宫殿都只有外表能看,里面却像寒窑雪洞,原来金子都用在了塑金身上。 纪靖柔坚定的点头,确定自己的消息不会有错,都是真金! 良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用给焱光帝祈福?纪新雪不想再为金子心疼,强行将话题转到别处。 虽然按照良妃这些年怀孕流产的速度,大概率没有精力再给焱光帝祈福,但纪新雪不觉得焱光帝是会照顾良妃感受的人。 这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纪靖柔起身和纪新雪挤到同个铺着皮毛的箱子上,贴着纪新雪的耳朵道,明面上的消息是圣人怜惜良妃体弱,不愿意让良妃吃苦,但也有人说良妃是惹怒了圣人被软禁。 纪新雪在心中摇头,他哪个都不信。 焱光帝会心疼人,除非天上掉陨星,不偏不倚的砸在焱光帝的头上。 如果良妃惹怒焱光帝,以焱光帝的薄情更不会只是轻飘飘的禁足。 纪靖柔和纪新雪说话的时候,距离他们只有几个房间远的嘉王也在与做成侍卫打扮混进行宫的幕僚说良妃。 嘉王收到的消息与纪靖柔的两个说法都不同。 他收到的消息是良妃与本该被软禁在皇陵的伊王偷情,才会被焱光帝软禁。 松年将消息告诉幕僚们后就退到房间角落,光明正大的将幕僚们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大王,良妃再次有孕时,胎儿三个月,良妃和腹中胎儿都会成为贡品。发须茂密的中年男人做出和尚行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190页 佝偻在箱子上的瘦小女人第二个开口,按照日期推测,两项邪术都要等到四个月后才会收尾,圣人至少还有五个月的寿数。 嘉王慵懒的靠在用箱子搭成的靠椅上,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角落里的松年轻声道,请先生们说些大王不知道的事,比如怎样才能让圣人将大王立为太子。 众幕僚纷纷羞愧的低下头,他们要是知道如何能让焱光帝立嘉王为太子,早就抢在别人面前对嘉王献策,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嘉王将幕僚们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早就对这些人的反应有所预料,也称不上失望,最多是觉得无趣。 他挥了挥手,示意松年带这些人离开。 所有人都离开后,躲在墙角不起眼的箱子中间的年轻郎君才悄无声息的冒头,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嘉王,还没说话,脸先羞的通红,大王? 嘉王已经习惯了马煜的胆小和羞涩,每次房间内有超过三个以上的人时,马煜都会忍不住躲起来。只要和人说话,无论面对的人是谁,马煜脸上的羞涩都无法消散。 这几个不伦不类放在墙角的箱子,是松年专门为马煜准备的藏身之地。 他不指望马煜能主动从箱子中间走出来,为了能和马煜正常交流,特意坐在原地没动,马先生有何赐教? 如果他起身靠近马煜,马煜肯定会吓得抱头蹲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敢说赐教。马煜姿态端正的对嘉王长揖,小声道,大王何不想办法从莫岣入手? 我不敢接近他。嘉王直言不讳。 莫岣是暗卫出身,对焱光帝的忠心仿佛是刻在骨子里,即使焱光帝如今精力不济,没法再像从前那样约束莫岣和白千里,莫岣也会约束自己。 如果嘉王贸然靠近莫岣,事情还没被焱光帝知晓,莫岣就会做出让嘉王后悔的事。 马煜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悄悄躲到木箱后面背对嘉王,脸上的怯懦和羞涩立刻变成气定神闲的从容,您不必接近他,他是狗,虽然不会背叛主人,但他没有主人就活不下去。只要您给他活下去的理由,他的心就会向着您。 嘉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虚心求问,依先生所见,我该如何给莫岣活下去的理由? 马煜沉思半晌,脸上逐渐浮现歉意,我不知道。 房内寂静良久后,嘉王才再次开口,我还有件事想请教的先生。 某不敢当,请大王下问。马煜转身,对着摞在一起的大箱子恭敬行礼。 若筹谋多年之事没有半分希望,该退还是该破釜沉舟?嘉王问。 马煜不肯答,大王心中自有答案,某说了不算。 房内没再响起说话的声音,而是脚步声和开门声。 松年礼貌的敲了敲箱子,先生,我送你出门。 马煜紧张的握紧袖子,小步走出箱子的遮挡时脸色已经比刚蒸熟的螃蟹还红,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有劳内监。 松年点了点头,将马煜交给其他不起眼的人,让人将马煜带去行宫附近的农庄中。 嘉王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了半圈,没看到纪璟屿等人,顺着大门出去,沿着人来人往的宫道无目的的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时,嘉王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并肩站在一处的德妃和苏娴。 嘉王大步走到二人面前,阿娘,姨母。 德妃伸手拿掉嘉王头顶的枯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想什么事如此入神?与我和阿娴说说。 嘉王扶着德妃的另一边手臂,进入德妃宫中,靖柔想要匹马,不知该合她的心意,给她找只烈性的马,还是该寻匹秉性柔和的马,免得她会不小心被马所伤。 苏娴缓声道,当然是让靖柔舒心,否则日后看她后悔,你恐怕要日夜埋怨自己今日不肯为她尽心尽力。 数你会惯着他。德妃哂笑,先嗔过苏娴才对嘉王道,你就算为她寻来十几匹性子柔顺的马,她仍旧会惦记烈驹。等她早就失去要驾驭烈驹的心性却仍旧对烈驹念念不忘的时候,她才要开始吃苦头。 .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祈福后的第二天看到刚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可见人的潜力有多么巨大。 然而有人起的比他还早。 虞珩已经手持长剑劈挑斩刺,剑刃上的流光格外耀眼。 纪新雪杵着下巴看了半晌,终于想起他还会耍鞭子,让碧绢去取他的长鞭来。 嘉王也提着长剑走到院子时,虞珩已经在给纪新雪喂招,纪新雪还抽空看嘉王一眼,好心提醒,阿耶离我远些,别误伤你。 好在纪璟屿和三娘子发现晨练的人越来越多后,火速穿好衣服提着擅长的兵器赶到院子里,才及时吸引走嘉王的注意力,打消嘉王以大欺小的想法。 出汗的时候多神清气爽,排队等热水洗澡的时候就有多艰难。 纪新雪洗完澡等碧绢给他擦头发的时候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下午。 嘉王和松年不在。 虞珩不在。 纪璟屿和纪靖柔也不在。 第191页 纪新雪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决定去德妃宫中找四娘子。 他牢记纪靖柔说的行宫很乱,特意带了三个大汉出门,刚出嘉王的宫殿没到百步,三个大汉就派上了用处。 纪新雪躲在三个大汉身后,目瞪口呆的望着公然打群架的众人,中间英姿勃发的少女似乎格外眼熟。 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颜小娘子! 纪新雪面露同情,任凭你们再怎么会扯头花,人家直接实力碾压。 他不想惹到麻烦事,只看了一会,就在断断续续喊宁淑县主的声音中无情离去。 颜小娘子挺有分寸,只挑屁股踹,用不着他多事上赶着主持公道。 至于其他人七八个人打一个都打不过,还有脸求救? 远离打群架的人后,纪新雪绕了个大圈才到德妃的住处。 他分别给德妃、苏娴和王妃请安后,想去找四娘子却被苏娴拦住。 四娘子昨日被梦魇惊扰,今日有些发热,正躺在床上睡睡醒醒。 苏娴怕四娘子将病气传染给纪新雪,让纪新雪平白遭罪。 纪新雪没看到四娘子也不能来了就走,大娘子和六娘子也不在,他只能陪德妃等人说话,然而他尴尬的说不出话。 他不是替自己尴尬,而是替王妃尴尬。 王妃竟然当着德妃和苏娴的面说他配不上虞珩,暗示他,四娘子那样的王府嫡女出嫁时会是郡主的人才配得上虞珩。 不必纪新雪开口,德妃就捏着眉心让王妃滚。 进门回话的宫人及时打断尴尬的气氛。 宫人是来回报颜小娘子和其他府上贵女打群架的事,颜小娘子将人都揍了后,颜嫔又撸起袖子打到那些人住的地方闹。 手段十分接地气,专门找装着水的盆往褥子上泼。 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纪新雪好奇的问道。 宫人答,黎王府的宣和县主一口咬定颜小娘子偷了她的玉佩,要当众搜颜小娘子的身,颜小娘子不愿意。是宣和县主身边的人先动手,颜小娘子才会反击。 德妃摇团扇的动作顿住,她去黎王府的住处闹了? 去了,头一个去的就是黎王的住处,没闹宣和县主,只抓着黎王妃不放手,将黎王宫殿中所有的被褥都泼了水才离开。宫人恭敬的回话。 原本只将这件事当成乐子听的苏娴听了宫人的回答,才明白德妃为什么会突然神情凝重。 颜嫔嚣张的名声大多是因为与良妃对着干而来,从来都没对皇后和德妃不敬过。 黎王府的宣和从前就与颜小娘子不对付,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宣和先找茬最后宣和吃亏的事,皇后和颜嫔都是假装不知道,从来没闹起来过。 颜嫔突然改变从前的行事作风,难道内宫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 纪新雪察觉到德妃和苏娴的神情变化,起身提出告辞。 德妃将手上的红珊瑚串子缠到纪新雪手腕上,去吧,别将王妃的话放在心上,我慢慢教她。 纪新雪听出德妃语气中的肃杀,暗自祝福王妃这次能改造成功,恭敬的对德妃和苏娴行礼,退出花厅。 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缓步退出去纪新雪突然一溜烟的跑回来,脸上皆是慌张,阿婆,颜嫔打上门了! 快将有被褥的房间都锁上! 第49章 三合一 在行宫不比长安,只有主子才能有干净整洁的被褥,仆人和侍卫们都是用从行宫周边的村庄中买来的被褥将就。 颜嫔闹事时专门找被褥泼水的行为看上去像无能狂怒,实际上却是在细节上折磨人。 纪新雪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气势汹汹的女音,宁淑县主在不在?她为什么对我女儿挨打视而不见? 颜嫔年纪与钟娘子仿佛,找茬的时候眉尾下撇,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她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快步从门外走进花厅,宽大的衣袖大半都窝在手肘的位置,露出两截柔嫩白皙的手腕。 纪新雪见颜嫔和她身后的人手中都没有水盆,深深的松了口气。 他躲到德妃身后,暗自庆幸颜嫔找来的时候他还没离开德妃宫中。 刚才走到大门处,听到有人在找宁淑县主时,纪新雪在宫人们的提醒下知道门外的人是颜嫔,立刻转身往回跑,生怕颜嫔会迎面泼他满身水。 怎么生如此大的气?苏娴摇了摇头,起身去拉颜嫔的手腕。 颜嫔却不领情,毫不客气的推开苏娴,目光在空荡荡的花厅中巡视,最后落在德妃身后的纪新雪身上。 她来德妃的宫殿前,已经知道宁淑县主在德妃这里。 宁淑县主,你为什么对我女儿见死不救?颜嫔双手掐腰,一副要开始骂街的模样。 纪新雪被质问的满头问号。 他是对颜小娘子见死不救吗? 他分明是对被颜小娘子踹屁股的那些人见死不救。 你女儿?你女儿是谁?纪新雪不答反问。 颜嫔万万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被纪新雪问住,气势顿时降了一大截,县主的同窗颜梦就是我女儿。 哦纪新雪拉长语调,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颜小娘子啊,她怎么了? 第192页 察觉到不对劲的颜嫔立刻放弃兴师问罪,转身就往门外走。 说不下去了,直接泼水。 始终一言不发,冷眼看着颜嫔撒泼的德妃冷淡的开口,拦住她。 花厅内外的宫人立刻将颜嫔和颜嫔带来的宫人围在中间,不给颜嫔任何走动的空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纪新雪目瞪口呆,下意识的蹲在箱子后面。 颜嫔她竟然拽自己身上的衣服高喊非礼! 怪不得泼完黎王府的被褥后,还能无往不利的泼其他府邸的被褥。 德妃的宫人反应的比纪新雪还快。 太监立刻转身背对颜嫔,宫女们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颜嫔带来的宫人突然开始疯狂的拍打德妃宫中的人,场面乱的一塌糊涂。 德妃在骚乱中拿起之前放下的团扇,慵懒的歪倒在皮毛缝制的软垫上,都别拦着她,让她脱。 正打算悄悄探头查看情况的纪新雪猛得蹲回原地。 他想象中的宫斗,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面临的宫斗,不让我如意,我就 算了,他放弃,根本就没办法用语言形容他的震惊。 德妃的宫人齐刷刷的退后两大步,不再紧贴着颜嫔和她的宫人,限制她们的行动,给颜嫔让出足够脱衣服的空间。 颜嫔抓在衣领上的手顿住。 她被焱光帝封为嫔妃后,靠不要脸的招数无往不利,从一群自以为被封为嫔妃就飞上枝头,开始用大家闺秀约束自己的傻子中杀出条血路。 这是第一次被人架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诡异的寂静中,颜嫔脸色陡变,抓着帕子糊在眼睛上,哽咽道,我知道娘娘是瞧不起我,他们也都是瞧不起我才会欺负梦儿。 圣人要封为我嫔妃,我能怎么办?只能肝脑涂地的回报圣人的恩赐。可怜我的梦儿我现在还能护着她,等过几天我不在了,她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颜嫔越说越伤心,始终干燥的帕子上终于有了两滴湿痕。 德妃嗤笑,并不为颜嫔的伤心触动,她将来如何,还不是要看你这个为娘的人能给她铺路到何处? 颜嫔的哭声渐消,利落的跪在地上,毫无泪意的眼睛自下朝上的望着德妃,求娘娘教我。 我哪有什么能教你的地方?德妃面上浮现自嘲,搭着苏娴的手起身,缓步走到颜嫔身侧,我连嘉王妃都教不明白。 姐姐何必这么说,敏嫣、靖柔都是好孩子,就连最小的宝珊都知道心疼人,其中少不了姐姐的功劳。苏娴柔声细气的道。 德妃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箱子,脸上浮现笑容,那明通和新雪呢? 他们与我亲近,如今这般明事理自然是我的功劳。苏娴骄傲的昂起头。 德妃点了点头,深觉苏娴说的对,感叹道,可见小孩子要从小调教才能事半功倍。你说对不对,颜嫔? 颜嫔昂着头怔怔的望着德妃和苏娴,眼中猛得闪过亮光,下意识的去抓德妃和苏娴的衣摆,我的梦儿最知感恩,求娘娘教她! 德妃及时后退几步躲开颜嫔的手,语气格外冷漠,无缘无故,我怎么好管别人家的孩子。颜嫔,你糊涂了。 话毕,德妃似乎已经失去与颜嫔说话的兴致,径直越过颜嫔朝门口走去。 颜嫔的充满渴望和期盼的目光始终钉在德妃身上,眼见德妃已经一只脚迈出门外,忽然凄厉的大喊,若是妾几日内就不在了,求娘娘着人送梦儿回江南! 德妃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下,只将手抬到肩膀上摆了摆示意自己听见了,既没说应下颜嫔也没说不应。 纪新雪被颜嫔突如其来的嚎叫惊得眼皮子狠狠的跳了下,想起焱光帝后宫那些同月出生的妃嫔们。 颜嫔的态度给他焱光帝随时会用这些妃嫔搞邪术的感觉。 难道焱光帝对这些的嫔妃的安排,在太学祈福彻底结束之前,甚至就在近日? 等颜嫔离开,纪新雪才从箱子后面走出来。他本想去听听德妃和苏娴是如何看待颜嫔的行为,却被守门的宫人告知德妃和苏娴去了皇后那里。 他想到德妃宫中只剩下养病的四娘子和滚回自己房间的嘉王妃,顿时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纪新雪在嘉王宫殿的门口看到特意等着他的纪靖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问了一连串关于颜嫔的问题。 短短的时间内,纪靖柔已经知道颜嫔大闹许多地方,唯独在德妃宫中吃瘪,气势汹汹的冲入德妃宫中,满脸沮丧的从德妃宫中走出来的事。 纪新雪特意隐瞒德妃所说教不明白嘉王妃的话和颜嫔的回话,挑拣些能满足好奇心又不怎么重要的事告诉纪靖柔。 日后纪靖柔若是从别处得知更多内情,也会体谅他避讳王妃的不是。 两人正说着话,仆人突然来报。 金吾卫莫大将军正在殿外,请能主事的人出去见面。 纪新雪和纪靖柔面面相觑,握紧彼此的手去见莫岣。 莫岣是特意来送手串,总共四条手串,其中三条红玉手串,手串首位相接处悬挂的玉牌上分别刻着雪、珩、屿三个字。 第193页 剩下的手串是白玉,首位相接处悬挂的玉牌上刻着柔字。 莫岣面无表情的交代纪新雪和纪靖柔,珠串是焱光帝给太学学子的赏赐,希望太学学子能珍惜圣恩,时刻将珠串戴在手腕上。 面对莫岣,纪新雪和纪靖柔唯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刻将属于他们的珠串戴在手腕上,并保证会将焱光帝的赏赐和圣恩完好的传递给虞珩和纪璟屿。 莫岣眼中闪过满意,转身朝下个送珠串的地方走去。 翌日,纪新雪睁开眼睛后,第一时间去摸身下的被褥。 很好,是干燥的触感。 纪新雪已经和虞珩说好,今日要与李金环和张思仪去林子中转转。 因为没有拉弓射箭的兴致,纪新雪没让碧绢为他找骑装,只换了条裙摆稍大,不妨碍骑马的长裙。 未免树枝剐蹭,头上的发髻梳的极简单,只在额前留了些碎发。 不戴钗,只绑根头绳就行。纪新雪拿着碧绢手中的金钗放回妆奁中,找了根与裙摆同色的发带递给碧绢。 碧绢早就习惯纪新雪说一不二的性格,利落的将发带缠绕在已经梳好的发髻上,试探着劝道,只有发带未免有些素净,县主若是觉得金钗累赘,换根簪也不错。 纪新雪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拉开从未打开过的盒子,拿起雪青色的绢花想要放入广袖却发现今日穿的是窄袖。 他朝着窗外看了眼,没见到嘉王的影子,拿帕子盖住手上的绢花,光明正大的捧着绢花往外走。 见早已等在门外的虞珩穿着骑装,也没有广袖可以藏绢花,纪新雪面露遗憾。 虞珩下意识的低下头看身上是否有不妥的地方,视线扫到到腰间成对的平安玉锁时目光稍顿,耳后逐渐升起薄红。 他将其中一只平安锁解下来,往纪新雪腰间系,轻声道,这是祖母特意为我们求的玉锁,有消灾解难的意思。 纪新雪挑眉。 英国公府夫人? 他才不信英国公夫人会那么好心。 纪新雪眼中闪过不屑却没有阻止虞珩。 他早晚要揭穿英国公夫人口腹蜜剑后真面目,在那之前不能给虞珩他讨厌英国公夫人的印象。 小五,虞珩。嘉王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虞珩和纪新雪齐刷刷的转头,嘉王正站在大开的窗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进来陪我用早膳。 纪新雪托着绢花的手一紧,抓着虞珩的手腕就朝门口跑,我们去找李金环和张思仪,与他们在林子里找东西吃! 两人的身影消失许久,嘉王仍旧双手抱胸立在窗后,他们跑什么? 松年假装没看到才升起没多久的太阳,绞尽脑汁的找了个能宽慰嘉王的理由,也许是因为耽搁太久,快要赶不上约定的时间才会着急。 他们为什么耽搁时间?嘉王暗自咬牙。 松年想到嘉王开窗后,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两个人,选择去给嘉王泡盏败火的茶。 李金环和张思仪赶到约定的地点时,虞珩正拿着雪青色的绢花,小心翼翼的往纪新雪头上簪。 不是,你们不避讳点?张思仪脚步放缓,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想念虞珩和纪新雪。 纪新雪看向张思仪,,避讳什么?我没带碧绢出来,身边也没铜镜,难不成让你帮我戴花? 张思仪在虞珩和善的目光中退后半步,躲到李金环身后。 打扰了,是他不该多嘴。 纪新雪怕虞珩对戴花业务不熟练,或者像嘉王那样是个天生的发髻杀手。虞珩表示可以后,纪新雪仔细在头顶摸了半晌,挨个问李金环和张思仪他头上的花簪的正不正。 回头让人研究能挂在腰间当配饰的小铜镜,就不必再如此麻烦,纪新雪心不在焉的想。 李金环抱着剑冷淡的点头,言简意赅的道,好看。 张思仪立刻重复李金环的话,好看! 两个人回答的过于痛快,反而让纪新雪生出怀疑,觉得二人的回答不走心,像是情商拉满的表现,满脸狐疑的望着李金环和张思仪。 任凭虞珩和纪新雪的目光如何变化,李金环都岿然不动,唯有抱着剑的手臂逐渐紧绷。张思仪却委实受不了这等压力,连忙说起其他事,试图让这两个人放过他,你们知不知道行宫内原本的宫人是什么来头? 嗯?纪新雪又抬手去摸绢花,随口答道,行宫内原本有宫人?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 虞珩将纪新雪的手拉下来,语气满是不赞同,再扒拉发髻就乱了,现在这样正好。 见到纪新雪点头,虞珩才看向张思仪,我在英国公府的住处见过行宫原本的宫人,但没留意。他们好像从未出现在嫔妃和宗室住的地方。 李金环沉默不语,直到张思仪又问到他头上,才满脸不确定的道,你说的宫人,身上有代表身份的配饰吗? 张思仪猛地拍手,高兴的将手臂搭在李金环肩上,他总算是知道违和感在哪里了。 这些自称是行宫原有宫人的人,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众人来到猎山行宫后,猎山行宫一度陷入混乱,根本原因是各家的仆人都能没有束缚的在行宫内行走。 第194页 自从各家让随他们来行宫的仆人在腰间或者手上系一模一样的绸带后,行宫内的秩序就逐渐恢复正常,丢东西的情况也肉眼可见的得到缓解。 如此一来,打扮与长安宫人不同,手上和腰间也没有代表身份的绸带的人就变得明显起来。 纪新雪来到猎山行宫后,只在嘉王的宫殿和德妃宫殿之间行走。唯一一次去其他地方,还是与众人一同去内宫为焱光帝祈福,仔细回忆半晌,仍旧对行宫原本的宫人毫无印象。 他们怎么了?纪新雪问张思仪。 我也说不上来张思仪苦恼的皱起眉毛,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关注他们的动向。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不太能理解张思仪的感受,唯有先将张思仪的话放在心底,等见到行宫原本的宫人后,再仔细观察这些宫人是哪里让张思仪感觉到违和。 四人分别上马,在侍卫的引领下进入可以狩猎的范围。 因为猎山已经荒废多年,里面的猎物十分好寻,甚至有只慌不择路的傻兔子想要逃跑却撞到树上。 纪新雪一时兴起,让侍卫拿弓箭来,连射十箭,别说是猎物,连猎物的毛发都没留下。他若无其事的将弓挂在马侧,假装无事发生。 张思仪在纪新雪身后笑的险些滚到马下,他原本只打算与三人说说话,吃些侍卫抓到的猎物,此时却改了主意,高声让侍卫给他拿弓箭。 李金环摇了摇头,他能理解张思仪笑话纪新雪,却不明白张思仪哪来的勇气让侍卫拿弓箭。 这不是自取其辱? 众目睽睽之下,张思仪气定神闲的拉弓、瞄准、松手! 利箭破空而去,落在距离张思仪只有十步远的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险些笑到马肚子下的人变成纪新雪,他突然觉得无法狩猎也不是窘事。准不准暂且不说,他起码能将箭射到猎物身边,与猎物打个招呼。 张思仪羞的脸色涨红,连续开弓,羽箭落下的地点皆在距离他十步到二十步之间的位置。 虞珩和李金环都不忍心的撇开头,各自寻找新的猎物。唯有纪新雪惦记张思仪刚才嘲笑他的仇,故意道,张思仪加油,别放弃!十支箭不行,你就用二十支箭,早晚能让猎物感觉到你的存在。 张思仪憋在心中的那股气忽然松懈,望着不远处散落的满地羽箭,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虽然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他的骑射还不如纪新雪,张思仪却不肯轻易在嘴上认输,他慢吞吞的道,我家中就没有擅长骑射的人,十箭九空也属正常。嘉王却是出了名的擅骑射,县主怎么没与大王学些皮毛? 纪新雪正要继续与张思仪争这口气,忽然被打马回来的虞珩吸引注意力,满脸惊喜的道,这是什么? 虞珩将手心隐约是粉红色的一团递给纪新雪,刚才射中只黄鼠狼,去将猎物取回来时,发现距离黄鼠狼十步之外的地方有只还没离窝的白狐幼崽。你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养着。 喜欢!纪新雪毫不犹豫的点头,彻底将张思仪忘在脑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小狐狸的秃脑袋,迫不及待的与虞珩商量,要给小狐狸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听又有寓意。 正斗志昂扬的张思仪目光深沉的望着已经不战而退的纪新雪,忽然感觉到空虚。 他忍不住以目光寻找始终没说话的李金环,试图得到好兄弟的安慰,却看到李金环干净利落的出箭,将正在吃草的白兔钉在地上的画面。 麻辣兔腿! 他来猎山行宫的时候带了罐辣椒,在礼部尚书府只能狼狈的四处打秋风的时候都没拿出来,就是为了今天! 李金环目光锐利的看向让他觉得被窥视的方向,正对上张思仪堪称狂热的目光。他默默收回抓向兔子的手,让侍卫将兔子给张思仪送去,前往其他方向寻找猎物。 仅仅狩猎一个时辰就让众人收获颇丰,可惜他们没能如愿共进午膳,因为松年亲自来这边寻纪新雪和虞珩回去。 焱光帝突然召见黎王府大郎君,嘉王府大娘子,清河郡王府九娘子平南侯府八娘子,不排除接下来还会召见其他人的可能。 松年来接纪新雪和虞珩回去洗漱,以便随时应焱光帝的召见。 纪新雪通过松年的话,找到焱光帝召人的规律。 太学总共六个班,焱光帝刚好每个班都召见一个人。 虞珩和纪新雪回到嘉王的宫殿时,嘉王已经换了身能随时面圣的衣服,正抬头望着琉璃瓦发呆。 纪新雪脚步稍顿,莫名觉得嘉王心情不佳,他走到嘉王身侧乖巧的唤人,阿耶。 嗯嘉王点了点头,低下看向纪新雪,你 见嘉王脸色怪异,纪新雪下意识护住手臂间的小狐狸,立刻保证,我只养这个小狐狸,不会养一窝狐狸! 嘉王不言,仍旧高深莫测的望着纪新雪。 纪新雪被盯的头皮麻烦,顿时没了安慰嘉王的心思,试探着退后两步没见嘉王阻止,立刻掉头往房中跑,我先去洗漱! 嘉王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站在纪新雪身侧的虞珩身上,目光凝滞在虞珩腰间的平安锁上,你的平安锁不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第195页 虞珩后退半步,将平安锁攥在手心,所答非所问,这是祖母听闻我和阿雪的事,特意求来的玉锁,意喻消灾避难。 你急什么?就算不是国公夫人专门送给你和小五的东西,难道我会贪图你的东西吗?嘉王嗤笑,抬起的手顺势背到身后。 虞珩被嘉王戳破小心思,面含羞愧的低下头。 是他狭隘,怎么能如此想阿雪的父亲? 我知错了。虞珩诚心认错。 嘉王心中的担忧揣测在见到纪新雪和虞珩后都变成了疲惫,他摆了摆手,先去换衣服吧,穿的有精气神些,圣人喜欢天真不知事的小辈。 虞珩应是,恭敬的给嘉王行过礼后才离开。 等与虞珩彻底走远,松年才小声说正事,黎王府的人没有因圣人突然召见琥郎君慌张,清河郡王府的人也不见惊色。 嘉王点了点头,小五不仅佩戴虞珩送的平安锁,还戴虞珩送的绢花,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松年稍作思考,选择能最快结束这个问题的回答,奴不知道。 纪敏嫣在内宫待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先是回德妃的宫殿,半个时辰后才来找嘉王。 她被太监带入内宫后,在焱光帝的寝殿外等候良久才被允许进入寝殿,隔着帘子给焱光帝请安。 焱光帝与他们每个人都说了话,问了些他们几岁,可喜欢太学之类的问题,还问他们是否是心甘情愿的为他祈福。 这种问题就算是让纪宝珊去回答,纪宝珊也知道只能怎么答,更不会难倒纪敏嫣。 纪新雪站在角落,仔细将大娘子讲述面见焱光帝的过程记在心中,忽然从袖袋中掏出个小木盒,拿出木盒里裁剪妥帖的宣纸和两头烧黑的木条,将大娘子回给焱光帝的话都写在纸上。 纪靖柔看到纪新雪的动作,眼中闪过稀奇,逐渐将注意力从大娘子身上转到纪新雪身上。 纪璟屿发现虞珩、纪新雪、纪靖柔都在走神,本想提醒他们认真听大娘子的话,却在看向正将宣纸垫在手上奋笔直书的纪新雪后,也被吸引注意力,将视线凝聚在字迹越来越多的宣纸上。 嘉王神色难辨的听纪敏嫣说被焱光帝召见的过程,正要问其他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转头却发现其他人都脸色极为难看的盯着纪新雪的手心。 纪靖柔一手抓着纪新雪,另一只手抓着纪璟屿都没办法抵抗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发现嘉王的目光后,她猛地朝嘉王扑过去,说话都在打哆嗦,阿,阿耶,你看阿姐都在宫中说了什么! 纪敏嫣脸上浮现惊讶,她刚听到焱光帝要召见她也害怕过,但离开内宫就逐渐恢复冷静。 与德妃宫中的人说去内宫的过程时,还有心思回想在内宫的各种细节,想要凭蛛丝马迹判断焱光帝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看到纪靖柔夸张的反应,她下意识的抓住嘉王的袖子,阿耶? 纪新雪扔掉木盒中最后一根木条,才发现纪靖柔已经被吓的脸色发青,纪璟屿和虞珩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发现嘉王和纪敏嫣正盯着他,纪新雪下意识的想将写满字迹的宣纸将身后藏,其实也没什么 拿来我看看。嘉王朝纪新雪伸出手,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纪新雪脸上的尴尬和歉意更甚,小步挪到嘉王面前,举起手中的宣纸。 宣纸上记载的都是纪靖柔面见焱光帝时,回给焱光帝的话。 因为木条烧炭不稳定,宣纸上的字十分潦草,有些地方甚至只有痕迹没覆盖上墨色,需要嘉王自己判断那是什么字。 阿祖,我是嘉王府纪敏嫣。 今年十五岁。 阿耶想多留我些时日,还没开始议亲。 敏嫣是自愿为阿祖祈福,只要阿祖身体康健,敏嫣情愿折寿,绝无怨言。 如果结合焱光帝的问题看纪敏嫣的话,任谁都要称赞纪敏嫣情商拉满。 将焱光帝的问题抛去,只留下纪敏嫣的回话,看上去却难免让人觉得瘆得慌。 纪敏嫣抓紧嘉王的衣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回想焱光帝和其他人的对话。 焱光帝的问题各不相同,众人的回答却惊人的相似。 她抖着手拿起松年端来的毛笔,提笔数次只留下大大小小的墨痕。 嘉王走到纪敏嫣身后,虚握住纪敏嫣仍在颤抖的手,总算是让纪敏嫣冷静下来,凝神写下其他人与焱光帝的对话。 全都是先自报姓名和来历,然后表达是自愿为焱光帝祈福,哪怕折寿或入地狱也不会后悔。 一张张尚未彻底阴干的纸依次摆放在箱子上,其中夹杂着纪新雪所写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巴掌大宣纸,怎么看怎么怪异荒诞。 原本亲手写下纪敏嫣所说的话,也只是将其当成巧合的纪新雪都觉得头皮发麻,默默抓住虞珩的手臂。 无论怪力乱神之事做不做准,面见焱光帝的六个人会说出大同小异的话,肯定少不了焱光帝的引导。 啧,精神病不仅傻逼,还变态! 召见纪敏嫣等人的第二天,焱光帝又召见了六个人,仍旧是太学的六个学堂,每个学堂都有一个人受到召见。 纪新雪光荣中奖,成为继黎王府琥郎君后,戴红玉珠串的第二位代表人物。 第196页 他抓紧时间换了身压箱底的银红色长裙,为了显得天真娇憨特意在头上梳了两只花苞,用两根大红色的发带装饰,又在右侧花苞上簪了只与衣服同色的芍药。 看到嘉王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纪新雪还担心他的装扮过于夸张反而会很显眼。 被太监领到内宫门前,见到另外被召见的五个人,纪新雪立刻放下心。 与另外五个满身大红大绿的人相比,他甚至能称得上清新。 众人随着带路的太监前往焱光帝的住处,皆不敢交流或东张西望,只能看到身侧偶尔出现的名花,皆争奇斗艳,灼灼绽放。 经过五道关卡,纪新雪终于来到焱光帝的住处外。 太监去回禀焱光帝,众人皆在院子里垂头等候。 纪新雪的运气不错,他只等了半刻钟的时间,太监就去而复返,示意众人随他进去。 踏入房门,热气扑面而来,纪新雪觉得后背瞬间浮现层黏糊糊的汗水,他却不敢做出任何异样,低眉顺目的走到太监指定的位置,跪在地上磕头,口称给圣人请安。 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嗯,抬头给我看看,都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纪新雪忍住想要抬头看焱光帝是什么模样的想法,故意将声音放缓显得嗓音正常些,嘉王府新雪给圣人请安,愿圣人福寿无疆。 嗯,不错。焱光帝笑了笑,你在太学上课的这些时日感觉如何,是否会有不耐烦的心思? 新雪不敢,能入太学是新雪的福气。纪新雪只想平安过关,专挑不会出错的话说。 终究是委屈了你们。苍老的声音发出感慨,好孩子,我知道你们跪经为我祈福辛苦。 听着焱光帝仿佛慈爱祖父的话语,纪新雪的警醒拉到最高,壮着胆子继续装傻,为圣人祈福是我该做的事,怎么会辛苦。 焱光帝表现出不符合传闻的和蔼和耐心,肯定是等着他说我是自愿为圣人祈福。之类的话,纪新雪想知道焱光帝为了听这句话,还能耐心到什么程度。 结果让纪新雪大失所望却十分符合焱光帝的行事作风。 才绕了两句话就耐心耗尽的焱光帝直接道,你是自愿为我祈福吗?若是不愿意 纪新雪听出焱光帝已经开始不耐烦,哪里还敢再绕,立刻道,我当然是自愿为圣人祈福。 多余的话半个字都不愿意说。 臭傻逼快点埋了吧! 焱光帝满意的笑了笑,又开始问第二个人的来历,引导对方说出是自愿为他祈福的话。 众人也许提前打听过消息,也许是从纪新雪和焱光帝的对话中察觉端倪,很上道的说出让焱光帝的满意的答案。 焱光帝只用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从六个人口中听到想要听见的话,直接说自己乏了,让太监领众人离开。 纪新雪起身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飞快的觑了眼坐在宽椅上的焱光帝。 只能说上天不公,如此残暴昏庸之人居然有副慈眉善目的外表,当着是没处讲理。 离开内宫后,纪新雪径直回到嘉王的宫殿,将他此行的所见所闻都说给等候已久的众人听。 基本上与纪敏嫣前一日去内宫的过程相同,最大的区别就是更有效率,比纪敏嫣少用大半的时间。 纪新雪深觉见到焱光帝是件晦气的事。他上午刚见过焱光帝,短时间内不担焱光帝再召见他,索性带足侍卫去外面转悠,顺便看看让张思仪格外在意的行宫内原本的宫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见过焱光帝后,纪新雪的运气就像是被用光了似的,他在宫道上转悠许久都没看到所谓行宫内原本的宫人。 要不是虞珩和李金环都表示知道行宫内原本宫人的存在,纪新雪都要怀疑张思仪是在故意忽悠他。 转了将近两圈后,纪新雪回想昨日众人所说的话,决定去英国公府的住处和礼部尚书府的住处碰碰运气。 刚走到能看到英国公府住处的地方,纪新雪就见到行宫原本的宫人。 这些人既不与长安皇宫的人做相同的装扮,手上和腰上也没有能代表自己出哪府的绸带,确实很扎眼。 纪新雪看到的行宫宫人正满脸为难的跪在诚安县主面前。 他走过去与面色不佳的诚安县主打招呼,姑婆为何动怒? 第50章 三合一 诚安县主见到纪新雪脸色稍缓,不答反问,你来的正好,能不能先借我个侍卫用用? 她与平南侯夫妇憋气,仗着有些身手只带两个贴身侍卫就出门狩猎,到达猎场后却被清河郡王派人训斥,这才想起圣人正在召见宗室和勋贵的事。 虽然目前圣人只召见在太学读书的人,但谁也不能肯定圣人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诚安县主只能立刻打马回来。 她让一名贴身侍卫回平南侯府的住处报平安,带着另一个贴身侍卫打算将猎物都给清河郡王府送去。 没想到留下的贴身侍卫突然腹痛,诚安县主只能随手抓个行宫宫人帮她拿猎物。行宫宫人走到这里,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面走,口口声声说焱光帝不许他们靠近内宫。 第197页 诚安县主不信行宫宫人的鬼话,再往靠近内宫的方向走,除了诸多妃嫔和嘉王府、黎王府,还有诸多宗室府邸。 嫔妃们大多是用长安宫中的人伺候,宗室们却是用从长安带来的奴仆。 圣人既然不介意这些奴仆随意在行宫中行走,为什么会特意约束行宫原本的宫人? 以圣人的行事作风,如果真的在意行宫原本的宫人,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人撵出行宫。 在诚安县主看来,行宫宫人是不想伺候她,才特意做出这副说辞。 呸,捧高踩低的东西,居然敢瞧不起她? 因为父母双亡无人依靠的缘故,诚安县主从小到大见多了捧高踩低的人,最容不得这种人的存在。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宫人教训。 借纪新雪的侍卫,是想让侍卫先将猎物送去清河郡王府的住处。 纪新雪回头看了眼身后五名壮汉,特意最强壮的侍卫去听诚安县主的吩咐。 就算没有想近距离观察行宫宫人的打算,借侍卫这等小事,他也不会拒绝诚安县主。 诚安县主让纪新雪的侍卫将地上堆积的猎物送去清河郡王府的住处,与正满眼好奇看着她的纪新雪解释,今日我教你如何整治惯会偷懒耍滑的东西。 她请纪新雪帮忙看着跪在地上的行宫宫人,不许行宫宫人离开,她亲自去找周围的金吾卫,打算先戳穿行宫宫人的谎言,再惩罚对方。 诚安县主离开后,纪新雪若有所思的望着始终沉默的行宫宫人,忽然道,抬头。 跪在地上的行宫宫人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纪新雪的话。 跪在地上的人,我让你抬头。纪新雪又道。 行宫宫人立刻抬头,仿佛刚刚纪新雪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应声,真的只是因为没反应过来纪新雪是在叫他。 纪新雪的目光在行宫宫人的脸上流连,你是如何得罪诚安县主? 奴不知道。行宫宫人答道。 短短几句话,纪新雪就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他也有张思仪说的那种感觉,觉得行宫宫人不太对劲却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你是何时来行宫伺候,如何被选上在行宫当差?遇到诚安县主后都发生了什么? 行宫宫人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的眼珠几不可见动了动,奴在建造行宫时就在行宫伺候。原是山南道商州人,全家都被官兵带到这里建造行宫,行宫建好后,家人都被遣返,奴因为年纪适合被留下来做宫人。诚安县主命奴为她将猎物送去清河郡王的住处,奴做不到。 纪新雪问行宫宫人话的时候,特意颠倒问题的逻辑顺序,想看这名宫人会如何反应。 正常人听完长串的问题后都会下意识的将问题整合到一起,按照一定的顺序回答。 但这名宫人没有,她按照纪新雪提问的顺序回答,先说是何时开始在行宫当差,又说为何会出现在行宫,拐了个大弯说起与诚安县主的事。 短短一句话,发生两次时间顺序的改变。 不是不行,只是显得很怪异。 像是死记硬背下来的答案,背答案的人还不怎么聪明的情况。 纪新雪垂目看向宫人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他脑海中涌上许多阴谋,突然想去摸摸宫人的手。但理智告诉他,他就算真的在宫人手上摸到老茧,也没法区分那是干活留下的老茧还是习武留下的老茧。 你为什么做不到诚安县主的要求,是提不动那些猎物吗?纪新雪按照行宫宫人的回答继续往下问。 行宫宫人是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子,肩背格外厚实,雄武程度不亚于纪新雪身后的侍卫。 但人不可貌相,没人规定壮实的人非得有力气。 行宫宫人答道,奴能提动猎物,但奴不能越过国公府的住处继续往内宫的方向走。 为什么?纪新雪边追问边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国公府的住处与宗室住处交界的地方。 圣人不允许。行宫宫人的表情再度发生变化,眼中闪过类似恐惧的情绪。 纪新雪还想再问,诚安县主已经满脸不痛快的回来,她从荷包中拿出个金花生递向行宫宫人,你走吧。 行宫宫人双手接过金花生,磕了个头一板一眼的谢过赏赐,朝着与内宫方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 姑婆不生气了?纪新雪面露诧异,据他所知,诚安县主并不算好脾气的人。 诚安县主眯眼望着行宫宫人的背影,告诉纪新雪,她去找金吾卫的时候金吾卫的说法与行宫宫人相同。 焱光帝不允许行宫宫人靠近内宫。 与诚安县主分开后,纪新雪又在周边转了转,陆续见到几名行宫宫人。 即使没与这些人搭话,纪新雪也总结出几点规律。 行宫宫人大多都是单独出现,通常是在最偏僻隐秘的角落里。 纪新雪观察许多行宫宫人,没有一个人身上正有差事,看上去都像是在闲逛。 总之两个字,怪异。 回到嘉王的宫殿后,纪新雪得知焱光帝下午又召见了崔嫔和襄王,给襄王加了五百户食邑。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下。 第198页 黎王和嘉王仍旧是两千户食邑,襄王却在基础的两千户食邑上已经加了次一千户的食邑,这次又加五百户的食邑,总共有三千五百户食邑,几乎是兄长们的二倍。 襄王的封地还是在富庶的江南,换算成真金白银,至少是十几倍的差距。 啧,真偏心。 纪新雪想知道更多有关于行宫宫人的消息,特意在用过晚膳后去找纪靖柔说话,没想到居然触及到纪靖柔的消息盲区。 纪靖柔满脸理所当然,我为什么会关心到行宫的宫人? 可是你对各府的侍卫都那么了解。纪新雪面露赧然。 傻东西!纪靖柔伸出手指轻戳在纪新雪的额角上,声音突然压低,侍卫大多都是在执行主子的命令,可以通过他们的行为揣测他们主子的想法。谁会将机密的事交代给行宫宫人?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从某种角度去看,行宫宫人的主子是焱光帝。 纪新雪默默在心中答道。 见纪新雪表情沮丧,纪靖柔产生没能满足妹妹的歉意。 可惜她真的没有关注过行宫宫人,只能从其他方面补偿妹妹,特意将最新知道的新鲜事都告诉纪新雪,希望能让纪新雪恢复精神。 颜嫔前日刚闹了一圈,今日又四处大闹。 前日起码还有黎王府宣和县主先对颜小娘子找茬的由头在,今日竟然因为觉得宫中送给她的份例不如意,就要到处大闹。 凭良心讲,宫中没怠慢颜嫔,给颜嫔的东西仅次于皇后和贤妃、德妃。 毕竟位份尊卑在那里,谁都不会觉得不对。 但颜嫔就是不满意。 她先和与她同住的贤妃闹,被贤妃骂了后又去找皇后闹。 皇后不知是脾气软还是懒得与颜嫔计较,命人将自己的份例挪出部分给颜嫔。 颜嫔尝到甜头,又去找德妃闹。 德妃效仿皇后,也舍给颜嫔些东西打发颜嫔走。 看热闹的人都以为闹剧会到此为止,没想到颜嫔还不满意,竟然又去找比她位份低,分到的东西还不如她的低位嫔妃闹,或者说是明抢。 拜颜嫔所赐,行宫的中的人都看了好大的笑话,皆暗中猜测颜嫔是不是突然失心疯。 难道以为良妃倒下,她就能一家独大? 纪新雪想起在德妃宫中见到的颜嫔,也觉得颜嫔的行为奇怪。生怕作的太轻,别人发现不了她的反常? 但她为什么不直接将难处对德妃和盘托出。 难道还在皇后和德妃之间犹豫? 那日德妃与颜嫔的对话他没完全听懂,也不明白德妃为什么会在见到颜嫔后立刻去找皇后 算了,明日就将行宫宫人的反常告诉德妃和嘉王,他躺平就好。 决定将难题交给德妃和嘉王后,纪新雪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身上的疲惫仿佛不翼而飞,兴致勃勃的为纪靖柔收集消息的大业出主意。 过于兴奋的后果是纪新雪差点被同样兴奋的纪靖柔硬抓着留宿,纪新雪一溜烟的跑回住处,又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才有睡意。 翌日醒来,纪新雪洗漱后立刻去找嘉王,将发现行宫宫人不对劲的事告诉嘉王。 焱光帝又在熟悉的时间召见太学学子,这次总算是没有纪新雪熟悉的人倒霉。 按照规律,焱光帝每天只会召见一批太学学子,没有被召见的人暂时离开住处也没有关系。 纪新雪将行宫宫人不对劲的事告诉嘉王后,就失去探究行宫宫人的兴趣。也怕行宫宫人真的有问题,会因为他接连出现在有行宫宫人的地方注意到他。 他绕着宫殿的墙壁在光秃秃的院子中走了一圈,发出无聊的叹息声。 要是还在白墨院就好了,他还能亲自选好看的鸡尾巴做毽子打发时间。 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他可以去问问侍卫有没有好看的鸟羽毛。 然后和虞珩去找李金环、张思仪踢毽子。 纪新雪转身太急,猝不及防的撞在嘉王身上,险些坐个屁股蹲,好在嘉王及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这么急做什么?嘉王等纪新雪站稳才松开手,顺势在纪新雪的头上抚了把,毫不意外的将纪新雪头上的簪子抚掉。 纪新雪熟练的接住簪子,老实道,想和虞珩去找李金环、张思仪打发时间。 听到虞珩的名字,嘉王竟然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别去了。嘉王推着纪新雪的肩膀往纪新雪房间的方向走,来行宫后心都野成什么样子?天天就想着出去玩。 那是因为还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除了每旬休沐的那天,每天都是出门玩的日子。 纪新雪不敢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嘉王,朝嘉王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我知道了,阿耶。 嘉王表情稍缓,反而觉得自己对纪新雪过于严厉,轻描淡写的解释,我已经叫人将你二哥和三姐叫回来,你们无事的时候多在殿中给圣人祈福,不要总想着玩乐。 纪新雪秒懂,嘉王不是针对他,而是要将儿女们都拘束在住处。 他睁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望着嘉王,试图从嘉王这里得到更多信息。 为什么会突然生起约束他们的想法? 第199页 会不会和行宫宫人的不对劲有关。 可惜嘉王只是揉了揉纪新雪的头,将纪新雪头上仅剩的步摇也揉下来就走了,并没有满足纪新雪好奇心的意思。 用过午膳后,纪璟屿和纪靖柔都没再出门,和纪新雪、虞珩在嘉王专门让人收拾出来的空房间中打发时间。 纪新雪想了想,让碧绢回房取些宣纸来,将宣纸裁剪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然后用烧黑的木条在裁剪好的宣纸上画扑克牌。 因为只有一种颜色,纪新雪只能用这一种颜色画出四种不同的图案,然后按照一到十三排序。 画大小王的时候,纪新雪在寓意大王的宣纸上画了个蟠龙玉佩,在寓意小王的宣纸上画了只三尾凤钗。 准备就绪后,纪新雪仔细为众人介绍玩法,为了让众人能尽快上手,没选择组队升级的玩法,而是选择每局根据指定牌面组队的方式。 只用五局,众人就逐渐上手,体会到纸牌的魅力。 纪靖柔瞥见手上沾染的黑灰,脸上浮现嫌弃,等回长安,我让人用牛皮纸做新纸牌,阿雪记得给我画花样。 我只是为了方便才画这些花样,你回长安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新花样,只要能有四个不同的图案,再给甲乙画上特殊的图案就行。纪新雪随口道。 阿柔别分心,你出错牌了。纪璟屿适时提醒两个人专心。 嘉王觉得来到行宫后自由习惯的儿女被束缚在殿内会觉得无聊,特意过来看他们的时候。四个人都专注于手中的纸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嘉王默不作声的站在纪璟屿身后观望半晌,突然开口,你手里有好牌为什么不用? 众人陡然回神,见到嘉王后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纸牌往身后藏。 嘉王被众人的反应气得笑出声,你们怕什么? 纪靖柔下意识的看向纪新雪,她是在学纪新雪。 纪璟屿和虞珩也看了眼纪新雪。 他们被突然出声的嘉王吓到,因为纸牌是纪新雪拿出来的东西,眼角余光看到纪新雪想将纸牌藏起来,他们也下意识的跟着纪新雪学。 嗯?嘉王似笑非笑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轻咳一声,主动将手中的纸牌往嘉王面前凑,仔细为嘉王介绍纸牌的玩法。 我让你们给圣人祈福,你们就是如此祈福?嘉王又伸手去摸纪新雪的头。 纪新雪战术后仰,试图抢救他即将散开的发髻,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们这是在通过神秘的方式祝愿圣人身体康健,如果阿耶想要了解的更具体,我再仔细想想要怎么说。 嘉王被纪新雪明目张胆胡扯的行为气得笑出声来,就你能说,什么借口都能 县主!有内宫的太监朝着这边的方向走过来!碧绢忽然出现在门口,话语间带着剧烈的喘息。 纪新雪立刻掉头往众人打牌的地方跑,别慌,按照我们提前演练的做! 虞珩等人愣了下,立刻开始行动。 纪靖柔将箱子上散落的纸牌都抓到衣服上兜着,纪新雪立刻掀起盖在箱子上的帘子,将帘子抱在怀中,蹲下捡地上的纸牌。 虞珩和纪璟屿打开箱子,在纪靖柔和纪新雪将纸牌和原本盖着箱子上的帘子都扔进箱子里后,将箱子抬到屋子角落。 等二人回来的小跑回来的时候,纪新雪和纪靖柔已经将原本围在一起摆放的蒲团变成并排摆放。 眨眼间的功夫,四个人就做出跪在蒲团上为焱光帝祈福的模样。 嘉王委实难以形容看到这一幕的感觉,抬手揉了揉眉心。 所以他是该庆幸这些人没想瞒着他,没让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群淘气鬼。 嘉王不着痕迹的摸了下袖袋的位置,负手立在众人身后。 内宫的太监被松年引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嘉王携带儿女和未来女婿诚心为焱光帝祈福的画面。 梁太监不愿轻易打扰正专心给焱光帝祈福的人,捻手捻脚的走到嘉王身侧,以极低的声音唤道,大王,圣人召见。 嘉王恍若未闻,仍旧闭眼站在原地。 梁太监不得不将声音提高,大王! 这次嘉王终于有了反应,他像受到惊吓似的耸起肩膀,看向梁太监时眼睛瞪的格外大。 嗯,怎么了?嘉王满眼懵懂的望着梁太监,眼中突然迸发强烈的光彩,是不是阿耶要见我? 梁太监笑着长揖,奴为大王带路。 等碧绢小声告诉众人嘉王已经和内宫的人离开,众人才睁开眼睛,由跪在蒲团上变成坐在蒲团上,心不在焉的望向窗外,一时之间都没了继续打牌的兴致。 昨日崔嫔和襄王被焱光帝召见,襄王加了五百户食邑。 难道焱光帝这次打算雨露均沾,也给嘉王加食邑? 嘉王与梁太监前往内宫,迎面遇到黎王。 他主动与黎王打招呼,王兄今日可好? 黎王嘴角露出个苦笑,好,嘉弟如何? 他怎么可能好? 颜嫔到他的住处大闹,将所有被褥都泼了水,他这几日只能用皮毛当被褥用,如今尚未立秋,晚上少不得要被热醒几次。 第200页 唉。 嘉王假装没察觉黎王的苦涩,若无其事的继续与黎王寒暄,他满脸沉痛的摇头,不好,弟弟担心老父的身体,彻底难眠。 说罢,嘉王以广袖遮脸,似乎不想让黎王看到他脸上的沉痛。 感觉到梁公公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太和善,黎王满脸僵硬的对嘉王明知故问,嘉弟这是往哪里去? 圣人召见,让我去内宫回话。嘉王脸上露出笑意,昨日是襄弟,今日是我,想来明日就会是王兄。 黎王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僵硬。 明天还真不一定是他。 焱光帝宠爱襄王,平日里对嘉王也有诸多宽容,唯独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早就不是秘密。 要不是早知道嘉王性格直爽,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黎王肯定会认为嘉王是在故意针对他。 经过嘉王的几番打岔,黎王已经彻底失去与嘉王说话的兴致,他心不在焉的糊弄过嘉王的话,借口要去给皇后请安,大步走出嘉王的视线。 黎王越想与嘉王的对话越觉得憋屈,给皇后请安时神色远不如平时自然。 皇后目光扫过黎王难看的脸色,缓声道,去给黎王搬个椅子放在我身边,我与他说会话。 宫人按照皇后的要求搬来椅子后,依次退到花厅外,只留皇后的奶嬷嬷在花厅内。 黎王有些惧怕皇后面无表情的威严模样,下意识的挺直腰背,确定自己的仪态没有出错才去宫人搬来的椅子处落座。 皇后不出声,黎王不知道该说什么,诡异的沉默逐渐变成令人窒息的凝重。 最后是黎王先受不了这种气氛,他小心翼翼的将来给皇后请安前遇到梁太监和嘉王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后。 你就是因这点小事心中不痛快,还将脸色摆到我面前?皇后缓缓摇了摇头,失望溢于言表。 黎王的心猛得缩紧,起身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道,阿娘息怒,儿知错了。 皇后摸了摸黎王他的头顶,反而劝黎王,六郎半点没学到德妃的手段和心性,只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你在意他做什么?起来吧,莫要让阿娘心疼。 阿娘是说嘉弟故意用言语刺我?黎王满脸惊讶的抬起头。 可是他与嘉弟之间没有龃龉,皇后和德妃近日也没有矛盾,嘉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双手握住黎王的手臂扶黎王起身,将黎王按回椅子上,柔声道,你想不明白也没关系,阿娘希望你永远都别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阿娘,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黎王愧疚的低下头。 虽然焱光帝普遍讨厌已经成年的儿子,但讨厌的程度也能分出三六九等。黎王觉得他好似永远都在焱光帝最讨厌的那等。 尤其是三年前,襄王有富庶的封地,嘉王的母亲封妃,他却什么都没有,险些让黎王一蹶不振。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天下怎么会有对儿子失望的母亲?皇后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伤心,你是阿娘唯一的儿子,否认你就是否认自己,难道你觉得阿娘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好? 黎王脸上浮现惊讶、感动、愧疚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会否认皇后呢?这是不嫌弃他蠢笨,愿意无条件给他支持的母亲。 阿娘是世上最好的阿娘,是儿子不好。黎王脸上的种种情绪最后的转化为浓浓的愧疚,他想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后按住肩膀,只能深深的低下头。 皇后眼中闪过笑意,你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真的不好,圣人也不会属意让你继承皇位。等你继承皇位后,你就会明白圣人给嘉王和襄王的宠爱和封地有多不值一提。 林儿放心,阿娘绝不会允许别人抢你的东西。你外祖、你的舅舅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皇后怜惜的拍了拍黎王的肩膀。 黎王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任何话。 皇后对他说过很多次焱光帝属意的继承人是他,但黎王从来都不敢相信。 如果他最后能登上皇位,肯定是阿娘和外祖的功劳,他必会倾尽所有报答阿娘和外祖。 嗯黎王坚定的点头,阿娘放心,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黎王神情郁郁的来给皇后请安,离开时却满身轻松,眉宇间甚至暗露锋芒,可惜他没有回头,没看到他转身后皇后骤然变得冷淡的表情。 房门重新关上后,花厅内突然响起冷笑。 蠢货。 始终默不作声的嬷嬷将手中已经由滚烫变得温热的茶水递给皇后,娘娘息怒,好生保养身体。大王性情良善,总是难以做出决断,将来少不得您为他拿主意。 皇后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闭合上的双眼中满是痛惜。 若是她的孩儿能活下来 将空下来的茶盏交给嬷嬷时,皇后已经将难得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她沉声道,将圣人对太学学子的安排透露给他。 其他人尚且还有可商量的余地,收到红玉珠串的人必然会成为焱光帝的药材,黎王府的琥郎君在皇后眼中已经是必死之人。 只要黎王能顺利继承皇位,就算黎王所有的儿女都被焱光帝当成药材,在皇后眼中都不是可惜的事。 第201页 正好能让她的侄女为黎王重新生下嫡长子。 嬷嬷眼中闪过犹豫,小声劝道,何必非得告诉大王这件事,万一大王于心不忍,做下错事 他不会。皇后轻蔑的勾起嘴角,语气笃定他没胆子违抗圣人。 成大事者,心中怎么能没有取舍? 皇位和儿子孰轻孰重,黎王肯定不会选错。 与其等死到临头再让黎王知道这件事,给黎王怨恨别人的机会,不如让黎王在愧疚和痛苦中清晰认识到,他的无动于衷,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外有侍女低眉顺眼的走到皇后身前跪下,双手捧着金镶白玉马奉给皇后,低声道,白相应下老太师的求亲。 皇后脸上浮现无法掩饰的喜色,从侍女手中夺过金镶白玉马仔细查看,在马的四个蹄子上分别摸出四个字。 千、里、御、赐。 是登记造册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好,好好好!皇后喜的连道数个好字。 不枉她从三年前就开始拉拢白千里,每隔半月都要让心腹拿着信物和家中老父的生辰八字求娶白千里,风雨无阻从未放弃。 从当面朝白千里求亲,没被焱光帝知道起,皇后就料到白千里早晚会答应这门亲事,或者说早晚会沦陷在继续掌权的诱惑中无法自拔。 黎王的皇位又稳了三成,如今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可惜白千里尚且恋权,莫岣却冷漠的如同活死人。 如此也好,莫岣没法为她所用也不会被别人收买,只要圣人的心意不变,黎王继承皇位的事就不会发生变故。 皇后盯着某处,逐渐陷入深思。 如果能找到机会让圣人留下遗诏就好了。 不行,不能轻举妄动。 若是弄巧成拙岂不是得不偿失。 维持现状就好,那个老东西最多只有半年可活,不必着急! 梁太监将嘉王带入内宫后,没立刻将嘉王带去乾元帝的寝殿而是将嘉王带去无人的暖阁内。 焱光帝不是单独召见嘉王,他还召见了德妃和苏嫔。 嘉王要等德妃和苏嫔也到内宫,才能和她们一同去见焱光帝。 他仔细打量暖阁内布置,比焱光帝在长安皇宫的住处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华丽,就连地上铺的大理石都格外亮堂。 嘉王盯着大理石上的光泽入神。 上次见到焱光帝时是三个月前,还是五个月前? 德妃和苏娴来的很快,她们皆穿着鸦青色的长裙,平时并不相像的两个人竟然给人极为相似的错觉,唯有仔细去观察两人的眉眼才能看得出差别。 嘉王在两个人脸上一扫而过,弓腰长揖,母亲,姨母。 德妃和苏娴同时抬手去扶嘉王,手指尖色彩鲜亮的蔻丹格外显眼。 察觉到嘉王的身体突然僵住,德妃脸上的笑容更明显,她用力将嘉王搀扶起来,语气中忽然有少女般的娇俏,难得圣人肯见我,自然要在各处都精细些,你莫要取笑。无论圣人是否能注意到这点不同,终归是我的心意。 儿子不敢。嘉王面露赧色。 苏娴似是觉得嘉王的反应有趣,以帕掩嘴发出闷笑的声音,多大的人,还为这等事羞涩,那不成是嫌我们为老不尊? 嘉王脸上的难色越来越浓,连连给苏娴作揖,求苏娴别再打趣他。 苏娴难得见到嘉王这么好逗的模样,自然不想轻易放弃,奈何莫岣已经来请他们去面圣,只能遗憾作罢,又去挽德妃的手。 莫岣将三人带入焱光帝的寝殿后,悄无声息的去角落的宽椅处坐下。 德妃和苏娴走到焱光帝的近处才口称给圣人请安行礼,嘉王特意与德妃和苏娴保持三步远的距离。 焱光帝见到八分相似的德妃和苏娴眼中闪过恍惚,凝神仔细辨认左右二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逐渐想起与二人发生的趣事,眼底的冷漠稍稍缓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几乎没变样子。 德妃和苏娴异口同声的道,圣人都没有变化,我们怎么会有变化? 哈哈哈!焱光帝朝着两人招手,谁说你们的容貌没变,真不害臊。我是说你们故意打扮的一模一样让我猜人的小心思仍旧没变。 德妃和苏娴起身走到焱光帝身前,将双手搭在焱光帝膝头,仍旧异口同声,圣人可不能冤枉我们,我们昨日想着您也许会召见我们,还特意在手上做了区别。 嗯?焱光帝顺势看向膝上的两只手,两双一模一样的白嫩柔荑,其中一双柔荑手指尖点缀长出半寸的粉红色蔻丹,另一双柔荑上是与指尖齐平的鹅黄色蔻丹,鲜亮的颜色正衬两双看不出年纪的手。 若是不抬头去看德妃和苏娴已经有岁月痕迹的脸,焱光帝甚至产生突然回到多年前意气风发时的错觉。 焱光帝觉得舒服的时候从不吝啬,他连声让人开库房给德妃和苏娴找东西,见到苏娴头上的金制蜻蜓也没露出厌恶,还特意让人给苏娴找盒虫簪。 另一边的话逐渐大胆露骨,嘉王只能将头垂的越来越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第202页 他毫不怀疑焱光帝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在德妃和苏娴的暗示下,焱光帝终于想到殿内除了莫岣和宫人还有他毫无存在感的儿子。 他像招小狗似的对嘉王勾了勾手指头,临渊,过来让我看看。 嘉王早就偷偷打量过他和焱光帝之间的距离,毫不犹豫的选择膝行过去,他颤抖着手伏在焱光帝膝头,热泪顺着眼角落下,哽咽道,阿耶,您终于肯见我了。 焱光帝的手重重拍在嘉王的后脑勺上,毫不留情的嘲笑,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嘉王哭得更为放肆,紧紧抱住焱光帝的腿,仿佛眷恋父亲不肯离开的幼儿。 坐在焱光帝身侧的德妃面露微笑,抬手抚在嘉王鬓角,温声道,圣人宠他些,让他哭出来,免得他憋在心中难受。 我这么多儿子中,唯独临渊最孝顺。焱光帝眼中浮现感慨,忽然大声道,莫岣,立刻让白千里拟旨,给临渊加加两千户食邑! 嘉王的心蓦的提到嗓子眼。 如今加了两次食邑的襄王共三千五百户食邑。 黎王只有两千户食邑。 焱光帝突然要给他加两千户食邑,加上他原本的两千户食邑就是四千户食邑。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阿耶再给我加五百!嘉王红着眼眶抬起头,眼中的窃喜格外明显,阿耶给襄弟加了两次食邑,也给我加两次可以吗? 话毕,嘉王怕焱光帝不答应,疯狂给德妃和苏娴使眼色。 德妃竖起手指推着嘉王转头,嗔道,贪得无厌。 苏娴却抱着焱光帝的手臂靠在焱光帝的肩膀上,柔声替嘉王讨赏,圣人?临渊难得开口求您一次。 今日召见德妃、苏娴和嘉王已经让焱光帝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如今嘉王眼巴巴的求他,德妃不愿开口,苏娴却忍不住心软的模样,又让焱光帝找到熟悉的感觉,他拍腿笑道,好!谁让这是我最宠爱的六郎,五百户太少,我再给你加一千户,总共加三千户可好? 嘉王疯狂点头,退后半步叩首,儿臣谢阿耶赏赐! 焱光帝左右手分别搂着德妃和苏娴,昂头大笑。 罢了,他今天心情好,可惜不知道六郎有没有命享受这三千户的食邑。 额头贴在大理石上的嘉王双眼骤然变得冰冷,胸腔内的跳动越来越激烈。 这样的焱光帝他见过。 当年焱光帝刚登基时,也曾对世家慈眉善目、有求必应。 结果呢? 焱光帝毫无预兆的灭门九成的世家,只留祁氏、崔氏、康氏、陈氏、郑氏和虞氏。 嘉王仔细回想自从来到猎山行宫后焱光帝的种种行为,脑海中逐渐浮现疑问。 所有人都知道焱光帝打算让太学的宗室和勋贵为他祈福四个月,崔氏良妃身上的邪术也是大概四个月后收尾。 这是真的吗? 能瞒着长安朝臣偷偷修建猎山行宫,毫无预兆屠戮世家的焱光帝,真的会让人轻易察觉他的真实想法? 良妃和伊王之事也败露的莫名其妙,焱光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将良妃放在内宫? 按照他府上幕僚的推测,颜嫔等同月嫔妃的用处与良妃有很大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为是良妃的辅药。 颜嫔从前天开始到处作死,还总是对德妃说她没几天好活的话。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是因为畏惧焱光帝才不敢说的太明白 嘉王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不敢在脸上显露半分,一时之间头痛欲裂,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 不能让焱光帝再像三年前那样作。 三年前他运气不错,嘉王府能幸免于难。 三年后却说不定。 已经飘摇动荡的朝政也无法承受焱光帝再作一次。 第51章 三合一 嘉王再抬起头时,眼中复杂激烈的情绪已经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淡淡的窃喜和对焱光帝的孺慕。 焱光帝觉得这些天见的人中,唯有德妃、苏娴和嘉王最让他高兴。 所以嘉王眼巴巴的盯着他,请求陪他用膳的时候,焱光帝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让站在角落的梁太监去传膳。 他对儿子的耐心终究有限,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回德妃和苏娴身上,完全不顾嘉王还在场,话语间的内容越来越露骨。 相比妩媚娇软又善解人意的苏娴,他更喜欢让平日里冷淡自持的德妃露出不同的表情,故意在对德妃动手动脚的时候,暗示德妃嘉王还在。 德妃作为后宫得宠时间最长的妃子,自然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才能让焱光帝的兴致越来越高。 她的表情越羞窘,心中就越清明,与苏娴默契的哄得焱光帝越来越舍不得她们走。 嘉王低下头假装自己的不存在,满心皆是来到行宫后发生的种种事。 他已经知道焱光帝将收到红玉珠串的人当成药,原本以为焱光帝四个月后用药,他还有时间寻找机会再做计较。 想到四个月也许只是焱光帝故意设下的障眼法,嘉王委实没办法不心焦。 纪璟屿、纪新雪、虞珩手上都带着红玉珠串。 他们 第203页 就算距离焱光帝打算用药的时间确实还有四个月,也不能忽略焱光帝因为身体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而改变主意的几率,或者生出提前将选定的药移到别处的心思。 若是后者,纪新雪的真实性别会成为整个嘉王府的催命符。 嘉王悄悄摸向广袖。 这里面有个三角形的油纸包,里面是等会他可以陪焱光帝用膳。 要用吗? 真的要现在就用吗? 嘉王陷入犹豫。 焱光帝属意的继承人是黎王不算秘密,不仅德妃知道,皇后和黎王知道,莫岣和白千里同样清楚,就连部分朝臣都能猜到焱光帝的想法。 如果焱光帝突然驾崩,莫岣和白千里肯定会遵循焱光帝的意愿,扶持黎王登上皇位。 他会亲手葬送十几年的心血。 临渊?苏娴想去推嘉王的肩膀却被焱光帝握住手,他抬脚怼在嘉王胸前,嗤笑道,傻东西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嘉王骤然回神,顶着满脸汗水抬头,嘴边挂着憨笑,在想阿耶赐给儿的食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哈哈哈哈哈!焱光帝大笑,不过是三千户食邑而已,我再给你加五百户,快去让白千里给他加上。 房间角落的太监跪在地上应是,悄无声息的走出殿内。 嘉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今日的焱光帝太好哄了。 但无论他如何哄焱光帝,焱光帝都从未想过给他除了食邑之外的赏赐。 就算来自嘉州的食邑再多,对他又有什么的益处? 没过多久,宫女低眉顺眼的来回禀焱光帝膳食已经准备好,请焱光帝前去用膳。 焱光帝痛快应声,见嘉王主动为他穿鞋,起身前特意揉了揉嘉王的头,姿态随意的模样,委实不像是对待人。 德妃被嘉王拽住裙摆,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没随焱光帝一同起身,冷眼看着焱光帝搂着娇声软语的苏娴先离开。 嘉王起身时,因为跪的太久朝前踉跄,靠着小跑过来的太监及时搀扶才没摔倒。 他顺势坐在地上让太监为他捶腿,昂头对德妃道,儿子昨日做了好梦,醒来后就隐约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没想到是这样的喜事,竟然有梦还没醒的错觉,生怕梦境过后喜事就变成 话还没说完,嘉王脸上已经露出晦气的表情,呸!肯定是喜事! 德妃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多大的人还如此沉不住气,也不怕你阿耶笑话。 我怎么敢随意揣测阿耶的想法?简嘉王的表情逐渐腼腆,我只要牢记阿耶对我的好,时刻为阿耶祈福,盼望阿耶福德长寿就够了。 但愿有神佛会被你的诚心打动。德妃捋着衣袍起身,朝嘉王的方向伸出手臂,示意嘉王扶她去用膳的地方。 用膳的地方在偏厅,德妃和嘉王入内后被分别引到不同的桌前。 两人没感到意外,自从焱光帝登基后,陪焱光帝用膳的规矩就是一人一桌,二十多年从未改变。 早先就陪焱光帝过来的苏娴也没在焱光帝身边,而是在另外的小桌处。 德妃落座后,嘉王主动走到焱光帝面前,眼含期盼的望着焱光帝,阿耶,我伺候您用膳? 焱光帝立刻摇头,不必。 嘉王眼露失落却不纠缠,转而去伺候德妃用膳,苏娴似乎觉得独自用膳无趣,也走到德妃和嘉王处。 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引得焱光帝频频看过去。 依照焱光帝的规矩,在他的宫殿无论上多少桌膳食,每个桌子上的菜色都不会重复。 他忽然觉得德妃桌子上的糕点似乎更好吃些,心中不由对上菜的宫人升起不满,沉声道,妙儿,将你吃的糕点拿来给朕尝尝。 德妃高声应道,臣妾这就来! 她借着桌子和苏娴的遮挡抠破小指甲后面的薄膜,将东西都沾在食指和拇指上,精挑细选了枚淡黄色的糕点拿在手中。 走到焱光帝身侧,德妃福了下身,先张嘴咬下半口糕点,本就只有指节大的糕点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 没等焱光帝开口,德妃先笑弯了腰,抬头看向焱光帝时候嘴角明明有笑容,脸上却悄无声息的划过一滴泪,臣妾已有多久没伺候过陛下?竟然忘了先口点心要吃多少。 焱光帝抬手覆在德妃脸上,心中涌起少有的温情,柔声道,只要是你亲手呈给我的点心,哪怕没有味道也没关系。 德妃闻言,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明媚,抬手将剩下的糕点递到焱光帝嘴边。 感觉到焱光帝的唇舌碰到她的手指,德妃没缩回手却低头往焱光帝怀里缩,妹妹和临渊还在呢。 焱光帝几乎要忘记上次看到德妃这般模样是什么时候,他反手扣住德妃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德妃喂他糕点的手腕,故意一根一根的舔德妃的手指,嗯?他们在怎么了? 德妃羞红着脸埋首在焱光帝胸前,陛下。 苏娴望着那边的情况,抬手扶了下头上的金蜻蜓,手指肚正好贴在蜻蜓头部的位置,起身去与德妃争宠。 第204页 嘉王听着不远处接连响起的嗦手指声音,眼中逐渐麻木。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焱光帝和嫔妃近距离接触,原来喜怒不定的焱光帝在女色前竟然如此不堪入目。 焱光帝嗦手指嗦了个饱,好在苏氏姐妹善解人意,莺声燕语的为焱光帝布菜,哄他吃了不少东西,才不至于让焱光帝这顿饭白吃。 最后焱光帝面前桌上的那些菜没够三个人吃,焱光帝让太监将没动筷的两桌菜也搬到他那里。 酒足饭饱,焱光帝立刻翻脸,无论美人和儿子如何祈求都不肯多留他们半刻。 让莫岣亲自送他们出门,就算是特意给他们脸面。 莫岣只将三人送到内宫外,语气平波无澜的道,恭喜大王。 同喜,大将军快些回去吧,阿耶离不开你。嘉王笑了笑,没有如往常那般特意与莫岣多说几句话。 莫岣从来都没察觉嘉王会故意与他说话,也没觉得嘉王此时的冷淡有什么不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丝毫没有与嘉王客气一下,或者站在内宫门口,等嘉王等人先离开的意思。 嘉王随德妃和苏娴回到德妃的宫殿。 王妃满脸喜色的迎上来,恭喜大王!。 纪敏嫣、纪明通和纪宝珊脸上也都是笑容,恭喜阿耶! 嘉王进入内宫后,内宫连出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给嘉王加三千户食邑,第二道圣旨给嘉王加五百户食邑。 嘉王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指着女儿们道,等你们出嫁时,我给你们每人陪嫁五百户食邑。 穷乡僻壤的食邑对他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既没有封地,封号也不走心的女儿们却是天大的面子。 即使食邑不能赠送,他和璟屿也可以按时将食邑的出息送去给女儿们。 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住,满脸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 其他人却没有王妃的复杂想法。 德妃和苏娴同样看不上远在嘉州只有面子好看的食邑,嘉王也没将东西送给外人,她们还不至于为此心疼。 纪敏嫣正是在议亲的年纪,已经明白五百户食邑对她来说意味什么。 她明知道王妃会因此不高兴,也感觉到了后背上犹如实质的目光,却故意移动脚步躲到德妃身后,恰到好处的躲开王妃想要拉她的手。 相比之下,纪明通和纪宝珊的想法简单得多,阿耶要给她们贵重的嫁妆。喜事啊,怎么可能不高兴? 嘉王懒得理会王妃,耐心与女儿们说了会话,见初时脸上皆带着惊慌的女儿们都安下心来,又命人去他的宫殿给住在那边的人传话报平安,才随着等候已久的德妃和苏娴单独去暖阁说话。 进入暖阁后,有信任的宫人守在门窗处,嘉王苦笑着从袖袋中拿出完好无损的三角形油纸包。 做出选择的时候万般艰难,如今尘埃落定,嘉王心中却唯有庆幸。 今天是他唯一的机会。 若不是德妃和苏娴也被召见,他就算运气好,见到刚好心情不错的焱光帝,也没机会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哄焱光帝将油纸包内的东西吃下去。 松年提着火盆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他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接近白色的浅黄色细粉,将油纸平铺在火盆内。 然后打开另一只手上的坛子,将坛中油倒入盆里,用小木棍不停搅和盆里的油,直到细粉彻底融在油中,才将小木棍也扔进火盆里,拿起腰间的火折子和写满字迹的宣纸递给嘉王。 嘉王亲手用火折子点燃为焱光帝抄写的祈福经文,毫不犹豫的扔进火盆中。 火盆猛得蹿起极高的火焰,几乎撩到嘉王的衣摆,嘉王却没有退回半步,神色定定的望着越烧越旺的火盆。 松年拎着仍旧分量不轻的坛子走到德妃和苏娴身边,与他同行的人还有捧着空火盆和面盆、温水盆的姑姑们。 打头姑姑放下火盆后,从怀中取出个木盒,拿出里面与苏娴头上的金制蜻蜓簪一模一样的金簪替换苏娴头上的簪子,直接将从苏娴头上取下的金制蜻蜓簪放入尚且没有东西的火盆里。 松年提起坛子依次为德妃和苏嫔冲洗手,又用了两个火盆,才将坛子中的油耗尽。 德妃和苏娴依次将手放入干粉和温水中洗手上的油渍,姑姑拿着柔软的毛刷和细如牛毛的木棍仔细清理德妃和苏娴手指甲中留下的干粉痕迹。 因为德妃是将干粉藏在指甲中,比苏娴洗手的时候更仔细,需要过两次干粉才能彻底祛除手上的油渍,皮肤也因此格外脆弱。 姑姑为德妃处理手指甲中的干粉时,不小心蹭破德妃指甲缝隙处的皮肤,立刻脸色大变,慌忙的跪在地上,娘娘,这 她是德妃的心腹,大概能猜到德妃为什么要用如此奇怪且郑重的方式清理指甲。 指甲处留下伤口,万一引起别人的疑心可怎么办? 德妃瞟了眼伤口,冷淡的开口,莫慌,继续。 姑姑被德妃的冷静感染,磕了个头逐渐恢复平静,以更小心的态度为德妃清理剩下的指甲,汗水屡次顺着眼角流入眼皮内,给眼睛带来火辣辣的感觉,她都始终没敢眨眼,总算是顺利将德妃剩下的指甲清理干净。 等德妃和苏娴的指甲清理好,三个火盆中的火焰也逐渐变小,暖阁内的仆人只剩下松年和为德妃、苏娴清理指甲的姑姑,他们用铁钳将火盆拽到角落。 第205页 先将已经乌黑的金簪扒拉出来,然后拿着写满祈福经文的宣纸依次放入火盆中,保证火盆彻底熄灭的时候能留下纸灰。 苏娴担心始终呆立在原地的嘉王,给德妃使了个眼色。 德妃却故意去端窄桌上的茶水不看苏娴。 天下就没有比阿娴更宠儿子的人。 已经让他如愿了,还能怎样? 无论结局如何,都是纪临渊自己选择的路。 临渊?苏娴起身绕到嘉王面前,眼中浮现不忍,你若是心中不痛快就与姨母说,说出来心情就好了。 嘉王回过神来,轻声道,姨母,我不甘心。 没等苏娴说话,嘉王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定,但我不后悔。 不后悔为那个位置筹谋十几年,最后关头却没有为那个位置赌,而是为自己为靠着他活的人赌。 便是赌错了,他也只是损失本就不曾属于过他的东西。 德妃等人离开后,焱光帝独自在突然变得冷寂的偏厅坐了半晌,直到看见莫岣折返回来才开口,他们走了? 莫岣点头,重复嘉王在内宫门口对他说的话。 他果然有孝心,可惜是在苏氏姐妹手中长大,终究少了些见识,不堪大任。焱光帝眼中的遗憾越来越浓。 当年皇后怎么选了黎王那根榆木,没将嘉王束在身边? 皇后娘娘提过这件事,您怜惜德妃娘娘和苏嫔娘娘养育嘉王不易,没有同意。梁太监小声答道。 焱光帝这才发现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他脸色陡变,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往梁太监头上砸,怒喝道,放肆! 梁太监想不到焱光帝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却怕焱光帝砸不到他会更生气,凭本能瞄准酒壶落地的位置扑过去,险之又险的接住酒壶,老奴知错了,后请圣人息怒。 焱光帝脸色难看的注视梁太监半晌,想到身边还没有能替代梁太监的人,只命人杖责梁太监五下就拂袖而去。 皇后已经圈定黎王,还想圈嘉王? 做梦! 焱光帝没回寝殿,而是去自从来到猎山行宫后几乎没有踏足过的书房。 这里除了焱光帝的御案,还有个只有御案五分之一大的小桌,白千里正在小桌处替焱光帝批复奏折。 见到焱光帝,白千里立刻起身跪到地上,圣人。 焱光帝轻哼一声,径直越过白千里,在专属于他的御案后坐下,最近可有不老实的人? 白千里跪在地上转身,毕恭毕敬的道,正要回禀陛下,剑南道南部与岭南道西部的交界处很不太平,原属南诏的各部异动频频。另外关内道北部和陇右道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焱光帝已经失去耐心,好了,不要与我说这些烦心事,你只要告诉我长安是否安稳,京畿有没有出现异动。 白千里从善如流的改口,为焱光帝解答疑惑,坊州卫、同州卫、华州卫、岐州卫和邠州卫已经彻底接手长安和长安皇宫的各项驻防,长安并没有因为陛下和金吾卫离开受到影响,京畿 哐! 茶盏敲击在桌子上的清脆响声再次打断白千里的话。 书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焱光帝本不想对白千里发火,他虽然本性苛刻,但对有用的人向来宽容,在他眼中最有用的人就是莫岣和白千里,所以他即使生气也没开口训斥白千里。 他和金吾卫离开长安,怎么会没给长安带来任何影响? 焱光帝勉强忍下心中莫名的焦躁,他决定说点能让自己心情好的事,崔氏近日如何? 已经挨过罚的梁公公虚弱的道,远明大师正亲自为崔氏调养身体,最多再过五日,崔氏就能入药。 五日焱光帝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目光逐渐迷离。 他觉得胸腔很不舒服。 早在很久之前,焱光帝就会有这种感受。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非常焦躁,忍不住四处找茬发泄心中的烦闷。 从两个月前开始,胸腔的不适越来越强烈,焱光帝却逐渐学会忍受这种不适,他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疲态,哪怕是莫岣和白千里也不行。 感觉到胸腔前所未有的疼痛,焱光帝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不行,他等不到五天后! 他病了,必须立刻吃药! 让远明立刻给我熬药!焱光帝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发现莫岣想要抬头,焱光帝想也不想的拿起御案上的砚台扔过去,暴呵道,低头,不许看我! 莫岣顺从的低下头,提醒焱光帝,远明大师说最适合熬药的吉日是一百零八天后,五日后已经最近的可以熬药的吉日,如果再改时间,药效也许会不足。 和尚献上的药方总共有两位主药。 一味主药是生辰八字格外旺焱光帝的良妃,辅药是同月出生不同年纪的妃嫔。 这些人是瑞气。 另一味主药是被赐红玉珠串的太学学子,除了纪柳和纪新雪,这两个在很多年前就险些成为药材的人,其他人都是宗室各府的嫡长子。 第206页 他们是贵气。 和尚需要在熬药的时候根据药汤的色泽和变化判断药效是否足够,如果药效不够就要加更多的辅药。 太学其他学堂的人,包括襄王、嘉王和黎王在内都可以是辅药。 焱光帝没有说话。 在场的众人都不敢抬头,沉默的跪在地上等焱光帝考虑清楚。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肯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焱光帝已经闭眼歪倒在椅子上陷入昏迷。 焱光帝醒的很快,他睁开眼皮后,茫然的等待昏花的双眼聚焦,不明所以的看向周围。 他为什么没在寝殿而是在书房,难道是在做梦? 沉思的功夫,焱光帝记起他今日又召见了许多人,有太学的学生,六郎府上那个不争气的小东西,还有苏氏姐妹和嘉王。 然后呢? 他在苏氏姐妹和嘉王身上找到曾经意气风发的感觉,突然升起兴致来书房看看他昏了过去! 焱光帝颤抖着手掌放在胸口的位置,他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疼,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剧烈的疼痛? 他不能死,他要吃药! 快!立刻让远明为我熬药!焱光帝以为自己在声嘶力竭的大吼,实际上却只发出比平常人还要虚弱的声音。 众人却早就习惯了焱光帝的虚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开口的人仍旧是莫岣,远明大师说最佳熬药时间是正午时分,圣人觉得明日正午开始如何? 不!现在就开始! 焱光帝越来越虚弱,虽然张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怎么了?快来看看我怎么了! 蠢货! 为什么不看我?! 求求你们看看我! 焱光帝的目光由惊慌变成愤怒,最后尽数化为绝望。 莫岣没得到焱光帝的回应,又问了一遍,圣人可是要明远大师明日正午开始熬药? 这次莫岣只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磕头起身,垂着头离开书房。 明日正午开始熬药,今夜就要将所有主药和辅药抓好,时间紧张,容不得半点耽搁。 其他人皆保持垂首的姿势跪在地上,生怕有任何不老实的动作被焱光帝抓住,惹得焱光帝怒火中烧。 过了不知多久,双腿发麻的白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悄悄抬头看了眼,正对上焱光帝隐隐发紫的浮肿面孔,圣人?! 她立刻起身,边大步跑向焱光帝,边冷静的吩咐,宣御医,去找莫岣回来。 寂静的内宫顿时乱成一团。 正在主持抓药的莫岣惊闻焱光帝中毒,立刻赶回内宫,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其他情绪。 是极致的愤怒、哀痛和令人难以察觉的茫然。 他早就知道焱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隐约感觉明远和尚是个骗子,提供的药方不会有很显著的效果,但他从未想过焱光帝会突然命悬一线。 站在焱光帝床前沉默半晌后,莫岣命人封锁内宫,将焱光帝今日所有接触的人关押,物品封存交给太医验毒。 白千里在角落沉默半晌,走到莫岣身边,是否要叫黎王前来。 以焱光帝的身体情况,再加上中毒的程度,他们都明白焱光帝十有八九挺不过这关,黎王是焱光帝中意的继承人,来送焱光帝最后一程也无可厚非。 若是不是内宫的安全都掌握在莫岣手中,哪怕跑进来只老鼠都要莫岣点头同意,白千里早就按旧例唤朝臣和黎王来内宫送焱光帝最后一程。 莫岣陡然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凶狠的瞪着比他矮大半头的白千里,仿佛是疯掉的孤狼,他的语气却极为克制,圣人不喜欢他。 白千里被莫岣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却不肯轻易妥协,难道让圣人孤零零的离开? 莫岣沉默半晌,闭上猩红的眼睛,轻声道,我让人去唤嘉王,如果让他为圣人穿寿衣。 你疯了?! 白千里万万没想到莫岣会这么说,要不是确定莫岣不会做出任何违背焱光帝意愿的事,她甚至要怀疑莫岣是不是已经被嘉王收买。 让嘉王给圣人穿寿衣? 这与当成朝臣们的面说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嘉王有什么区别! 你还记得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谁吗?白千里冷冷的望着莫岣。 莫岣以同样冷漠的目光回视白千里,我记得,是黎王。 他愿意遵从焱光帝的意愿,拥护黎王继承皇位,和不允许黎王在焱光帝只剩下最后的时间,还在焱光帝面前碍眼,并不冲突。 让圣人顺心,是莫岣唯一的行事准则。 他不许黎王守在焱光帝身边却想让嘉王给焱光帝穿寿衣的原因很简单。 圣人喜欢嘉王,不喜欢黎王。 仅此而已。 两人不欢而散,白千里不许莫岣叫嘉王来,也不再提让黎王前来。 他们分别守在焱光帝的床头和床尾,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因为中毒面容丑陋的焱光帝。 过了三更,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焱光帝茫然的望着床帐,他似乎做了个梦,梦中见到阿耶、阿娘、阿兄和那个人。 第207页 一家四口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从未提起过他,仿佛早就忘记了他存在。 浑浊的水珠顺着焱光帝的眼角落下。 莫岣和白千里并排跪在焱光帝床边,陛下? 两人的呼唤让焱光帝陡然回神,他转头看向莫岣和白千里,眼中的茫然褪去,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焱光帝眼中浮现戾气,抬手朝着莫岣脸扇去。 莫岣眼中闪过震惊,眼泪毫无知觉的顺着眼眶流下,抬手覆盖在焱光帝摸着他脸的手掌上,圣人? 力气尽失的焱光帝完全没心思去管莫岣对他的误解,他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为什么无法挣脱莫岣的手? 为什么?! 这种无能为力,就是快要死了的感觉吗? 他的药呢? 药!焱光帝凭着对生存的渴望冲破喉间的无力。 莫岣沉声道,御医话说您已经毒入肺腑,已经来不及 他没忍心将话说完。 御医说若是焱光帝心态平和,最多还能熬一天,否则随时都可能驾崩。 远明和尚所说的药却需要至少五天的时间才能熬成。 焱光帝歪头看向莫岣,他不明白莫岣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毒入肺腑? 有什么事来不及? 快去给他熬药!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阻止了焱光帝发疯,他疲惫的闭上眼睛积攒力气,在闭目养神的过程中逐渐想通的事情的经过。 他中毒了,马上就要死了,他们甚至觉得他已经没有继续喝药的必要。 惶恐夹杂着怒火接连涌上焱光帝心头,从某个瞬间开始,疼痛似乎正在离他远去,他不再难受,好不容易变得清晰的想法再度回归混沌。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焱光帝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他最想说的话,死死瞪圆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必是那三个小畜生给我下毒,让他们给我陪葬! 可惜在莫岣和白千里眼中,焱光帝最后的话只说了一半。 必是那三个小畜生给我下毒 莫岣眼中闪过无措,颤抖着手放在焱光帝颈侧,后退半步将脑门贴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长跪不起。 白千里也无法相信焱光帝会如此轻易的驾崩。 太医不是说还有一天吗? 圣人甚至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 明知道莫岣不会出错,白千里仍旧在亲自验证焱光帝没有呼吸后,才怅然若失的跌坐在地上。 天边第一道霞光透过尚未彻底散去的雾霾映入室内,照亮焱光帝死不瞑目的脸,也照亮莫岣僵硬的身躯和白千里的脸上的泪痕。 整宿未睡的不止是内宫的人,整个行宫的人都提心吊胆整宿。 昨日焱光帝连续给嘉王加食邑的圣旨刚传到各处不久,金吾卫突然围住所有宗室和勋贵的住所。 三年前,金吾卫尚且只围在亲王府外。 三年后,金吾卫却连宗室和勋贵的住处也围住,甚至直接破门抓人。 这般动静让朝臣们心惊胆战,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自从嘉王被内宫的梁太监带走后,纪新雪等人就再也提不起说笑的兴致,听闻焱光帝接连给嘉王加了两次食邑,他们脸上的凝重才稍稍缓和。 等嘉王遣人回宫殿报信,知道嘉王已经离开内宫去了德妃宫中,纪新雪等人才彻底放下心中大石,各自回房间用膳。 彼时满脸笑容的他们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在用膳的时候被闯入宫殿的金吾卫抓进内宫。 明明被抓出嘉王的宫殿时他们还是四个人,被关入即使没点蜡烛也能看得出来四周金灿灿的房间里后,他们就变成了三个人。 纪靖柔不见了! 发现少了个人,纪新雪飞扑到门口大喊,你们忘了嘉王府的三娘子,纪靖柔! 纪新雪、虞珩和纪璟屿拍着门叫喊半晌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这里本就没有纪靖柔。 啊! 纪新雪被这个声音吓得放声尖叫,下意识的抱住身侧的虞珩。 他不信玄学,但他怕鬼! 纪璟屿的反应也没比纪新雪好到哪里去,他紧贴着大门软倒在地上,目光发直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什,什么动静? 唯有单手抱住纪新雪的虞珩能保持冷静,他从靴子中掏出柄匕首,谁!滚出来! 角落里的人既没因为吓到纪新雪和纪璟屿愧疚,也没被虞珩吓到,他神态麻木的开口,黎王府纪承琥。 确定角落里是人,纪新雪和纪璟屿立刻恢复正常,虞珩也将匕首藏回靴子里,没等他们问纪承琥有关纪靖柔的事,又有人被关了进来。 这次被关进来的人是伊王、振王的儿子和纪柳。 纪新雪摸向手腕上的红玉珠串,不必再问纪承琥,他已经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纪靖柔。 等纪成也被抓进来后,四个人摸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其他人也不傻,纷纷怀揣着侥幸,各自找隐秘的地方藏身。 殿内明明有很多人,却听不见半点声音,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第208页 众人提心吊胆整宿,彼此的面容由完全看不见逐渐变得隐约可见,然后逐渐清晰。 天亮了。 突然响起的钟声吓得殿内各个角落接连发出惊呼声,纪新雪和虞珩无声握紧彼此的手,手指间传来的疼痛带着真实且安心的力量,无声抚平他们突然被惊扰的情绪。 另一边的纪璟屿和纪成已经不顾形象的抱成一团。 好在只有接连不断的钟声,没有金吾卫闯进来抓人。 越来越多的人放松下来,纪新雪却感觉手指间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他侧头看向虞珩紧绷的侧脸,保持握着手的姿势挪到虞珩正面,温柔的抱住虞珩,用另一只手轻抚虞珩僵直的背脊,希望能以此让虞珩放松下来。 钟声停止后,虞珩猛地抬起落在地上的手,近乎蛮横的将纪新雪拽入怀中,响在纪新雪耳畔的声音沙哑的不像样子。 阿雪,是丧钟,圣人驾、崩、了。 纪新雪猝不及防的被虞珩拽入怀中,正想反抗却听见虞珩说焱光帝驾崩,顿时愣住。 帝王驾崩,丧钟响百次,复三百轮。 刚才的钟声有一百次? 纪新雪还没想不明白心中的感受,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的顺着脸颊落在虞珩的衣领上。 他紧紧回抱虞珩,哽咽开口,我很伤心,才会哭。 虞珩埋头在纪新雪肩上遮掩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小声道,我也很伤心。 门外忽然传来不知是谁的哭喊。 山陵崩,圣人大行! 第52章 三合一 听见丧钟的声音时,嘉王正被困在德妃宫中。 他寻着起身走到窗边,力气大的几乎将窗框推碎。 浅金色的朝阳顺着破碎的窗户倾斜到嘉王身上,让嘉王感受到久违的暖意。他抬起头,定定的望向已经显现出全部面目的太阳,眼中逐渐有泪水流下。 宫巷深处哭喊山陵崩,圣人大行!的声音传来时,嘉王眼中已经布满血丝,他回头看了眼正抬手揉眼眶的偶德妃和苏娴,突然朝着紧闭的房门冲去,一脚踹开阻碍,疯了似的奔向宫殿门口。 松年,等等。德妃叫住正要去追嘉王的松年,伸出昨日清洗指甲时被姑姑挑破指甲缝隙处的手,替我将这个指甲掰碎。 阿姐!苏娴想要拦住德妃,十指连心,何必要遭这份罪? 但她明白德妃的决定才是最妥当的做法,所以她只是转过身不忍再看,并没有真的阻止。 松年大步走到德妃背后,轻声道,会很疼,娘娘忍着些。 他站在德妃身后,抓着德妃的虚张的手以特定的姿势摆成握拳的姿势,伸手覆盖在拳头上毫无预兆的用力。 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德妃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却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反倒是苏娴突然从哽咽变成嚎啕大哭。 松年赶到宫殿大门处时,险些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嘉王身边,他被德妃宫中的宫人堵住了。 这些宫人也不是故意要拦着松年,他们正背对着松年,抻着脖子偷窥大门处的嘉王和金吾卫,根本就没注意到从后面往前挤的人是松年。 一波三折已经不足以形容宫人们从昨日到现在的心情。 他们先是为被焱光帝召见的主子们担心,怕主子惹怒焱光帝被罚,连带着他们也要倒霉。 焱光帝接连给嘉王加食邑的圣旨传开后,宫人们的担心尽数化为窃喜,得食邑是喜事,德妃、苏娴和嘉王又是极大方的人,肯定少不了赏钱。 别人宫中有喜事大多都只有一份赏钱,他们能拿三份! 赏钱到手,宫人们还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突然发生金吾卫闯进门,强行带走县主们且围在德妃宫外不许任何人进出的事。宫人们的喜悦顿时散的干干净净,提心吊胆的熬到天亮。 发现嘉王踹门离开暖阁,飞奔向宫殿大门,躲在宫殿各个角落的宫人们都悄悄跟了过来。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处观望,正好将路堵的严严实实。 让开!松年低声呵斥,提起他面前两个宫人的领子,将二人扔到身后。 全部心神都放在宫殿大门处的宫人们终于注意到后方发生的骚动,看到黑脸的松年,宫人们纷纷作鸟兽散,宁愿忍着胸闷气短人贴着人,也不敢挡松年的路。 松年内监他可是和莫大将军一样,从暗卫营出来的人! 平日里除了主子们,德妃宫中的宫人们最不敢惹的人就是松年。 莫大将军的名声越响亮,他们就越畏惧松年。 松年赶到嘉王身边时,嘉王已经狼狈的不像样子。 守在德妃宫外的金吾卫同样被丧钟和焱光帝驾崩的消息惊的魂不守舍,但他们早就习惯了无条件执行命令。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没有大将军的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德妃宫中。 哪怕焱光帝已经驾崩,他们仍旧不肯让嘉王离开。 嘉王像是疯了似的往外闯,金吾卫便组成人墙挡在嘉王面前。 几轮硬闯后,嘉王的发冠早就不知所踪,头发乱糟糟的披散下来,衣袍也剐蹭的满是裂缝和灰尘。 嘉王又一次竭尽全力的想要突破金吾卫人墙却力竭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阿耶?! 第209页 金吾卫眼中闪过不忍,纷纷选择抬头看天不看嘉王。 松年蹲在嘉王身侧,抓住还想起身继续硬闯的人,大王昏过去了,快叫太医! 嘉王身体微僵了一瞬,立刻放松肌肉瘫倒在松年肩上,气若游丝的道,我要见阿耶,让我见阿耶! 金吾卫板着脸,不近人情的对松年道,圣人不许任何人出入,你找人将大王搬到房中休息,我会将大王的情况上报。 嘉王默默憋气,憋到胸口的疼痛难以忍受,才在胸口和喉咙尖锐的疼痛下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我不、走,不走!我要见阿耶! 在远处悄悄观望的宫人们见嘉王彻底瘫倒,脸上皆浮现恐慌。 听见松年高喊要太医,立刻有人跑回暖阁,去给德妃和苏娴报信。 过了许久都没见到金吾卫的人动弹,宫人们终究还是忍着惧怕跑向嘉王。 若是嘉王有个三长两短,娘娘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松年却觉得这些宫人碍事,三言两语将宫人们指挥的团团转,让他们没时间围在宫殿门口捣乱。 趁着金吾卫不注意,他悄悄将帕子按在地上,然后才给嘉王擦汗。 德妃和苏娴来得极,她们仍旧穿着昨日被焱光帝召见时的衣服,德妃的手指甲仍旧在流血,两人的发髻也都不复整齐,钗环将掉未掉,勉强挂在头上。 面对金吾卫坚决不许她们离开宫殿的态度,两位嫔妃的表现远没有嘉王激烈,却固执的不肯离开,站在原地默默垂泪。 丧钟敲过五轮,日头已过正午,才有莫岣的亲卫带着莫岣的腰牌前来。 金吾卫的人墙外传来亲卫的声音,传大将军令,带德妃、苏嫔和嘉王去为圣人哭灵。 奄奄一息瘫倒在松年肩上的嘉王掀起眼皮与德妃交换了个眼色,在金吾卫人墙散开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带着哭腔的悲鸣响彻一片天地,阿耶! 松年揉了下因为推嘉王时过于用力,正在钝痛的手腕,故意等到目瞪口呆的金吾卫反应过来去追嘉王的时候顺势混入金吾卫中。 确定焱光帝已经驾崩,白千里旧话重提,又要求莫岣叫皇后和黎王来为焱光帝戴孝,也让百官来给焱光帝哭灵。 莫岣沉默半晌后,再次否决白千里的提议。 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事应该是查明给焱光帝下毒的人是谁。 立刻让百官进入内宫,极有可能导致证据被破坏。 两人再度发起争执,最后以莫岣单方面不理会白千里结束。 等太医验明焱光帝涉足的地方没有毒物后,莫岣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让外面的人进入内宫,但他仍旧不同意白千里所说的先让皇后和黎王来,而是一视同仁,同时让皇后和黎王,苏氏姐妹和嘉王、崔嫔和襄王、宗室、勋贵、百官前来内宫为焱光帝哭灵。 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里,白千里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她和莫岣的区别。 在朝堂上,她才是白相。 有金吾卫的地方,莫岣就是莫大将军。 只要莫岣同意黎王和朝臣来内宫,其余的事都可以暂时放放,她真的受够了被莫岣无限压制的感觉。 所以白千里没有继续与莫岣发生无意义的争执,而是在内宫大门处等待即将到来的人。 白千里出现在内宫大门处不久,穿着素白长袍的莫岣忽然出现,他沉着脸走到白千里面前,单手提起白千里的领子,咬牙切齿的道,伺候你的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没查到毒药,金吾卫只能从人开始查,第一轮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钉子。 白千里艰难的踮着脚,双手死死抓着莫岣拽着她领子的手,我不知道!这难道不该是梁太监管的事吗?你去问他,对我发什么疯! 你真的不知道?莫岣盯着白千里的目光极冰冷,似乎已经将白千里当成死人。 我当然不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必你少半分!白千里昂着头才能看清莫岣的脸,身上的气势不输给莫岣半分,圣人亲口说我们相互之间没有高低,你却在圣人驾崩后迫不及待的对我动手? 莫岣的目光逐渐发生变化,他松开抓着白千里衣领的手,冷漠的为白千里抚平衣领,你最好没有背叛圣人。 圣人会不高兴。 白千里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理会莫岣。 她不会背叛圣人,但圣人已经驾崩,她总要为自己考虑。 如果白千里眼中闪过锋利的冷芒。 如果真的是皇后和黎王害死圣人,她必要手刃这二人为圣人报仇! 远处忽然传来的嘈乱声音引得二人转头,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人是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疯子,这个人哭喊着阿耶,急速朝着内宫的方向跑过来,后面追着数个金吾卫。 白千里下意识的退后半步,躲到莫岣身后。 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刺客? 嘉王眸光闪了闪,无视莫岣腰间的长刀已经出鞘,直勾勾的朝着莫岣撞了过去。 这是嘉王!大将军莫要拔刀!。松年停在原地,气沉丹田的大喊。 其余金吾卫听见松年的话,纷纷吓得停在原地或者倒在地上。 嘉王!嘉王! 第210页 大将军别动手! 那是大王! 嘉王一头撞在莫岣胸前,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莫岣和白千里的目光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来见阿耶,阿耶怎么样了? 莫岣沉声道,大王,圣人驾崩了。 你骗我!嘉王双手用力拍打在地面上,阿耶昨日还那么有精神,怎么可能突然 话音未落,嘉王已经埋头在腿上嚎啕大哭。 莫岣摸了摸眼角,望着手上的水渍陷入怔忪。 原来圣人疼爱的儿子会为圣人的死如此伤心吗? 他走到嘉王身边,想要扶嘉王起来却被伤心不已的嘉王抱住腿。莫岣瞪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盯嘉王漆黑的后脑勺,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请大王和大将军节哀。 他也会有哀伤的情绪吗? 嘉王已经在德妃的住处闹了一场,如今又在内宫门口闹,体力尚且能跟得上,嗓子却不太行。 察觉到嗓子发声越发艰难,嘉王逐渐将嚎啕大哭改成小声呜咽。 其实他更想与莫岣抱头痛哭,但莫岣不弯腰,没给他机会。 不久后,德妃和苏嫔也小跑过来,跪在内宫门前泣不成声。 宗室、勋贵和朝臣被金吾卫带到内宫门口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模样狼狈至极,正抱着莫岣大腿哭泣的嘉王和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泪流不止的莫岣。 然后是跪在另一边低泣的德妃和苏嫔。 清河郡王眼角也流下泪水,他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莫岣面前,先摸了摸嘉王的头,好孩子,别哭了,免得你阿耶走的不安心。 嘉王听了清河郡王的安慰非但没止住哭声,反而更加动情,他松开莫岣的腿,抬头望着清河郡王,叔公,我再也没有阿耶了。 话还没说完,已经接近干涸的眼眶再次涌上汹涌的泪意。 清河郡王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再安慰嘉王而是看向莫岣,大将军,让我们进去看看圣人?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当务之急是料理好圣人的身后事,让他能风风光光的离开。 清河郡王世子恰到好处的递给莫岣干净的帕子。 莫岣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沉声道,走! 说罢,他先弯腰搀扶起瘫软的嘉王,让嘉王能倚靠在他身上,转过身大步朝着内宫大门处走去。 白千里被内宫门前哀伤的氛围感染,也不知不觉的跟着掉眼泪。 看到在莫岣即将走到门口,她才陡然察觉到不对劲,高声道,黎王和襄王还没到! 莫岣尚且没说什么,与莫岣并排而立的清河郡王脸上已经浮现怒色,他们为什么还没到? 混在宗室人群中的诚安县主转了下眼珠,故意找茬,难不成金吾卫偏心,只通知了嘉王? 金吾卫左将军目光精准的定在诚安县主身上,我们是同时通知诸王,请诚安县主慎言! 诚安县主做出惊讶的模样,难以置信的看向左右,被身侧的人推了下,才满脸赧然的对莫岣福礼,是我的不是,请大将军见谅。 她故意说出这番话,为黎王和襄王不平是假,想要在勋贵和朝臣心中留下黎王和襄王不敬大行皇帝的印象才是目的。 只要有心人肯努力,黎王和襄王就难以摆脱这项罪名。 清河郡王叹了口气,垂目道,诚安心直口快,大将军莫要怪罪。我们且等等黎王和襄王。 莫岣冷漠的摇头,无碍。 始终沉默不语的勋贵和朝臣们默默交换眼神。 难道宗室打算支持嘉王? 否则清河郡王之能,肯定有办法帮黎王和襄王找到合适的借口。 就算清河郡王没为黎王和襄王找借口,只要别一句话将这件事揭过去,给其他人继续议论这件事的空间,都不会让支持黎王和襄王的人如现在这般,仿佛哑巴吃了黄连似的难受。 半晌后,有朝臣忍受不了支持的皇子被泼脏水,故意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黎王和襄王也许是遇到意外才会耽搁,大将军不如派人去催? 给圣人戴孝哭灵还要催?清河郡王世子目光锐利的瞪向说话的朝臣。 做了出头鸟的朝臣生怕一句话没说好,非但没有扭转诚安县主的话给众人带来的印象,反而让黎王脑门上若隐若现的不孝二字更深刻,立刻深深的低下头。 见没人再开口,清河郡王世子看向宗室的人,来两个人扶着临渊,别劳累大将军。 同时有四五个人迈动脚步,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后,只有两个人走向嘉王。 他们都不是早就决定支持嘉王,而是从诚安县主和清河郡王的反应中揣测清河郡王的意思。 诚安县主按住怦怦跳的心脏,抬脚走向仍旧跪在内宫前的德妃和苏嫔。 她为了平南侯的爵位嫁给平南侯长子,婚后公公和继婆婆却给平南侯嫡幼子求娶崔氏良妃的亲妹妹,想要将爵位传给幼子。 要不是有清河郡王世子阻止,如今平南侯的爵位已经落在幼子身上。 诚安县主刚才出声,主要是想给襄王找茬,对黎王只是顺带,并没有希望某个人能继承皇位的意思。 第211页 但她无条件随清河郡王府冲。 只要王叔和王兄有决断,她绝无二话! 诚安县主走向德妃和苏嫔后,又有数名宗室女眷去安慰德妃和苏嫔。 一时之间,宗室的态度已经清晰的呈现给勋贵和朝堂。 位于朝臣之首的太师眼中闪过轻蔑。 所谓宗室不过是占着祖上荣光苟延残喘,在他眼中还不如借着良妃的光,重新拉起世家大旗的崔氏。 就算是清河郡王本人,除了只能管宗室的宗人府,还有什么? 先到达内宫门前的人是崔嫔和襄王,相比发髻凌乱的德妃、苏嫔和刚在松年的伺候下重新束发却仍旧穿着破烂衣袍的嘉王,崔嫔和襄王显的体面的多。 崔嫔穿着宽大的白麻长袍,整齐的发髻上只有根白玉簪,不停有泪水沿着脸颊落下,很有未亡人的体面。 襄王穿着与崔嫔差不多的白衣,带着与崔嫔头上差不多的白玉簪,脸上是与崔嫔差不多的哀伤,就连眼眶红肿的程度都与崔嫔差不多。 如此多的差不多再配上襄王和崔嫔差不多的年纪不像是母子来奔丧,反而像是襄王携王妃来奔丧。 已经借良妃的光加封太保的崔氏家主感受到周围人越来越怪异的目光,脸色铁青的转过头。 蠢货! 直到看见皇后和黎王,崔太保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他头一次觉得金吾卫掌控整个行宫也不错。 他没办法给崔嫔和襄王报信,蒋太师也没办法给皇后和黎王报信。 皇后也穿着白衣,袖口和领边皆有繁复的云纹,头上佩戴全套的白玉头面,显得格外威严。 依她的身份,这样装扮当然没有问题,但对比狼狈的苏氏姐妹和素净的崔嫔,就有些微妙。 皇后看到蒋太师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神色如常的走上台阶,对着莫岣和清河郡王点头后,转身面朝宗室、勋贵和朝臣。尚未开口,泪先落下,本宫惊闻噩耗昏厥过去,劳烦诸位久等。 众人齐声道,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怎么可能皇后昂头止住眼泪和情绪,沉声道,请大将军和中书令为我等引路,莫要让圣人等急了。 焱光帝仍旧躺在寝殿龙床上。 除了莫岣和白千里,只有三位亲王和前来的嫔妃,各十名宗室、勋贵和朝臣可以入内。 打头的皇后猝不及防的见到焱光帝青紫浮肿的脸,下意识的捂住嘴,圣人竟然是 德妃不耐烦的伸手将皇后推到房内,拽着苏娴朝床榻飞扑,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连连逼问莫岣和白千里,焱光帝是不是中毒身亡,是谁害死了焱光帝。 拜她们所赐,还没进门的人都知道了焱光帝是中毒身亡。 皇后和崔嫔也不是蠢人,只在原地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立刻与德妃、苏娴一同声讨莫岣和白千里,逼他们交出毒杀焱光帝的人。 相比之下,黎王和襄王的反应就不太行。 已经哭过两轮的嘉王抓着焱光帝浮肿的手嚎啕大哭,黎王和襄王却跪在距离焱光帝几步远的位置,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眼中的厌恶和恐惧别说是瞒过朝堂的老狐狸们,连莫岣都瞒不过。 蒋太师恨不得能一脚踹在黎王的屁股上。 撅在这里有什么用?去圣人身边啊! 他面露哀痛的看向清河郡王,哽咽道,不如先让皇子们为圣人穿衣?无论如何,总要先入棺才体面。 清河郡王点头,这种事长辈不好上手,我记得圣人这段时间格外在意太学学子?将圣人最关心的那个学堂的人都带来,再让我府上的小辈,信阳郡王府的小辈和安国公主府的虞珩来搭把手,我亲自给圣人放镇魂玉。 阿耶?清河郡王世子大惊,往嘴中放镇魂玉一般都是火力壮的小辈动手,清河郡王本就年纪大,再被冲撞委实不吉利。 清河郡王摇了摇头,就这么办,你去问大将军太学的人被关押在何处。 太师眼中闪过惊讶,他原以为清河郡王已经站在嘉王那边,会在能行方便的时候处处抬举嘉王。但清河郡王对焱光帝入棺之事的安排却极公平,三位皇子并没有分主次。 难道皇后和黎王哪处得罪了清河郡王,让清河郡王不满,清河郡王才会在内宫外向着嘉王,或者清河郡王真的特别在乎孝道? 想到此处,太师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热切。 得到宗室老族长的支持,能给皇后和黎王省去许多麻烦。 金吾卫终于想起太学的人时,纪新雪正靠在虞珩身上打瞌睡。 性命无忧后,身体的疲惫就变得难以忍受,而且他不仅困,还又困又饿,找不到任何能垫肚子的东西。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纪新雪猛得抬起头,眼中仍旧带着困意,瞳孔深处却异常清醒。 金吾卫进门后单膝跪下,一板一眼的道,圣人驾崩,尚未入棺。清河郡王请诸位前去为圣人整理仪容。 角落里忽然有人问道,圣人可有遗旨留下? 纪新雪无声握紧虞珩的手,收回看向金吾卫的目光,改成盯着金灿灿的地面。 金吾卫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我不知道。 第212页 众人随着金吾卫走了许久,总算在力竭前来到焱光帝的寝殿,纪新雪下意识的摸向头顶,摸了个空才想到他是猝不及防的被金吾卫抓过来,没有特意在头上戴绢花。 为焱光帝换衣的过程沉默又怪诞,纪新雪等人只要按照礼官的提醒以郑重的方式将各种配饰交给黎王、嘉王和襄王就行。 看到蒙着脸躺在床上,只能任人施为的焱光帝,纪新雪终于在骤然听闻焱光帝驾崩时的狂喜散去后,再次升起发自内心的喜悦。 为了避免不小心笑出来,纪新雪只能哭。 只要他哭的够凶,就没人怀疑他在笑。 不知道同样担惊受怕整个晚上的太学学子是不是抱着与纪新雪相同的想法,寝殿内又响起新一轮的哭声。 焱光帝入馆后,众人忽然发起激烈的争吵。 蒋太师主张先送焱光帝回京城,稳定朝政后,再为焱光帝办理后事。 崔太保却觉得不必再折腾焱光帝,在行宫举丧正好。 双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原本没资格进入寝殿的官员也纷纷偷溜进来发表意见。 可怜太学学子本是单独站在一处,被殿内越来越多的人挤的站位越来越紧凑,最后只能另寻暂且容身的地方。 纪新雪仗着身形小,抓着虞珩的手腕,找了个隐秘且能将主要人物的脸色都收入眼底的位置。 如果将在场的朝臣分为十成,六成的朝臣都站在蒋太师那边,三成朝臣站在崔太保那边,还有一成朝臣闭上眼睛假装聋哑人。 纪新雪眼中闪过遗憾,看来下任皇帝六成是黎王,三成是襄王,很难有嘉王什么事。 双方情绪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圣人可有留下遗旨?不如让新君做决定! 喧闹的寝殿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正中央的莫岣和白千里。 莫岣完全不被殿内的气氛影响,冷淡的开口,圣人走得急,没有留下遗旨。 但圣人曾说过,黎王乃皇后之子,堪当大任。白千里抬眸看向黎王。 黎王怔怔的望着白千里。 阿耶竟然是真的想让他继承皇位!? 皇后与他说了那么多次他会继承皇位,黎王都没敢相信。 惊闻焱光帝驾崩的消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后高兴的嘴都合不上,已经将帝位当成他的囊中之物,黎王还是没敢相信。 此时此刻,听着白千里当众说出来这句话,黎王终于对这件事有了真实感。 焱光帝死了,死了! 他是新皇帝! 哈哈哈! 皇后被黎王满脸惊喜的模样蠢的别开头。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这是她调教多年的儿子,皇后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黎王。 她轻推了下黎王的肩膀,林儿?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别傻笑。 白相!襄王满脸冷笑着望向白千里,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话是阿耶说过的话? 白千里收回放在黎王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襄王,不像是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看不喜欢的摆件。 冰冷中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襄王被白千里盯的瑟缩,却梗着脖子不肯退步,声音也比之前更大,阿耶对你说过黎王可堪大用,也对我阿娘说过,我才是他最中意的孩子! 在白千里眼中,襄王根本不配让她解释。 但有崔太师在,黎王确实需要更多支持,她转头看向莫岣,莫岣,你说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谁。 莫岣转头看向站在一处的三位亲王,黎王和襄王正怒目互视,恨不得能生啖对方,始终一言不发的嘉王沉默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黎 莫岣的话还没说完,自从朝臣们开始争吵就彻底失去存在感的嘉王突然举起八宝架上的花瓶狠狠惯在地上,他瞪着猩红的双眼依次看向每个惊讶的望着他的人。 你们!嘉王的胸膛剧烈起伏,阿耶尸骨未寒且是被人毒死,你们竟然丝毫不关心毒死阿耶的贼人是谁,只想着皇位? 大王所言甚是。崔太保朝着嘉王拱手,转身看向蒋太师,不如等圣人下葬后,再议新皇人选? 蒋太师沉着脸推开崔太保,胡闹!国不可一日无君,嘉王不必烦恼,黎王继承皇位后,必会将调查是谁毒杀圣人放在首位。 黎王难得聪明一次,没用人提醒就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他面向朝臣举起右手,我发啊! 嘉王一脚踹飞黎王,反手抽出莫岣腰间的长刀架在黎王颈上。 嘉王?! 啊! 快放下刀! 朝臣们被嘉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直捂胸口,支持襄王的人个个双眼发红,恨不得嘉王能立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纪新雪倒吸了凉气,将虞珩拽到他身前,看向正和纪成在最前排吃瓜的纪璟屿时满心焦急。 快躲起来啊,傻子! 你没看德妃和苏嫔都在往后躲吗? 嘉王以膝盖压住黎王的胸口,蹲跪在黎王身侧,锐利的凤眼中蕴藏着数不尽的阴霾,你发誓将来会给阿耶报仇! 第213页 黎王长这么大,头一次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胸口好痛,脖子也好痛, 他还能活着吗? 听到嘉王的要求,黎王慌忙点头,发誓,我发誓! 嘉王的每个字都清晰的传入殿内每个人耳中,你发誓会将毒害阿耶的人碎尸百段。 黎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嘉王的阴影下。 可怜他连鸡都没杀过,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杀气,只知道他连呼吸的动作都不敢太大,生怕会让脖子撞上颈间的利刃。 这个时候别说是发誓,就算嘉王要他让出皇位,他也会考虑。 你发誓,不!我发誓!我发誓会将毒害阿耶的人碎尸百段!黎王立刻按照嘉王的要求做,看向嘉王的目光满是恳求。 如何毒害阿耶的人就是你怎么办?嘉王阴郁的盯着黎王,又添新的要求,你再发誓,如果是你毒害阿耶,你会被万箭穿心! 黎王立刻重复,我发誓,如果是我毒害阿耶,我会被万箭穿心。嘉弟,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快不能呼吸了。 嘉王捏在黎王肩上的手逐渐移动到黎王背上,语气更加疯癫,还有皇后!如果毒害阿耶的人与皇后有关,你会不会因为对皇后至孝,对真相视而不见?! 黎王面上浮现犹豫。 他不知道 如果,如果是阿娘,他怎么可能为阿耶责罚阿娘? 黎王感觉到脖子处的压迫感变轻,侥幸逐渐战胜恐惧,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摇头,喃喃道,嘉弟,求你放了我,我给你换封地好不好?江南可以不可以?两万不,三万户食邑! 发誓!嘉王暴呵。 感觉到脖颈处突然传来的刺痛,黎王顿时将什么皇后、阿娘通通忘在脑后,立刻道,我发誓,如果毒害阿耶的人与阿娘有关,我也绝不会视而不见。我、我会将皇后碎尸万段! 说话的过程中,黎王突然觉得脊柱发麻,半边身体都失去知觉,他却无心在意这点小事,更没有发现他急切之下的口误。 如今他眼中只有嘉王和嘉王手中的刀。 嘉王保持挟制黎王的姿势许久,才如梦初醒般的放开黎王。 他提着刀的转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襄王,嗓音格外沙哑,襄弟? 襄王连连后退,撞到好几个人才勉强稳住身形,没用嘉王再开口,立刻哭着发誓,我保证会全力追查毒害阿耶的人,必会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无论是谁都不会姑息,包括我自己! 嘉王松手,长刀无力落在地上,径直砸在黎王身侧的黄白之物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莫岣,双眼中的癫狂皆变成空洞,你们继续,我去给阿耶守灵。没人陪他,他会闹脾气。 说罢,嘉王完全不在意莫岣的反应,转身朝着寝殿外走去。 刚见识过嘉王发疯的朝臣们手忙脚乱的退后,自动为嘉王让出条路。 莫岣定定的望着嘉王的背影,在嘉王一只脚踏出大殿的时候突然开口,圣人属意的新君人选,是嘉王。 第53章 三合一 因为嘉王突然发疯,黎王和襄王丑态百出,寝殿内正陷入莫名的寂静,以至于莫岣声音虽然不大却能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纪新雪虚搭在虞珩手腕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几乎青白,虞珩微微颦眉,另一只手覆盖在纪新雪的手上,安抚的晃了晃。 崔太保揉了揉耳朵,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觉得他幻听了。 嘉王? 凭什么? 以圣人的薄情,难道真的会吃讨好孝顺这套? 反应最慢的人是蒋太师和皇后,他们正紧紧盯着下半身发臭的黎王,绞尽脑汁的想为黎王开脱的理由,短时间内甚至无暇介意黎王口误,要将皇后碎尸万段的事。 一个在臣子面前被弟弟吓得屎尿失禁的人,如何能在登上皇位后让朝臣信服? 在场的人不是宗室长辈,就是开国传下来的勋贵和三品以上的大员,绝不能用杀人灭口处理还能怎么办?! 嘉王闭上眼睛,将另一只脚也迈出殿外,他昂着头看向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上的太阳,忽然弯腿,双膝重重的砸在地上。 哭了整天的双眼已经彻底干涸,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水,嘉王喉间沙哑的悲鸣却让人听之动容。 听到悲切的哽咽,蒋太师和皇后陡然回神看向殿外。 橘黄色的夕阳照在嘉王破烂的外袍和拱起的脊背上。 在暖光的衬托下,显得人高马大的嘉王犹如体形纤弱的少年,半点都看不出嘉王疯癫的一面。 莫岣,你刚才说错了。白千里绕到莫岣面前,始终平淡的语气终于出现波动,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黎王,不是嘉王。 崔太保捋着胡须冷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不怀好意的看向蒋太师。 世家复兴的时间太短,焱光帝驾崩的又太突然,他本就没指望能立刻将襄王推上皇位。与蒋太师据理力争,不过是想让黎王继承皇位的过程更艰难些,最好能留下隐患。 只有黎王坐不稳皇位,襄王未来才能有机会。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还没落败,蒋太师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啧啧啧。 第214页 黎王被嘉王完全压制也就罢了,在生死威胁下发几个毒誓也不寒碜,但当着朝臣们的面被吓出黄白之物。 虽然嘉王给黎王留了条命,没与黎王同归于尽,但嘉王已经给黎王带来致命的打击,即使黎王能顺利登上皇位,黄白皇帝的名声也要背负一辈子。 让崔太保更没想到的是,他还想着要怎么借着嘉王闹出来的动静让黎王的登基过程更艰难,黎王竟然又被釜底抽薪。 对于焱光帝属意的继承人是谁,莫岣和白千里说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要是蒋太师,就算黎王此番还能继承皇位,也要呕的几个月睡不着觉。 崔太保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将双手揣到广袖中,丝毫不隐藏幸灾乐祸。 蒋太师没理会崔太保无声的挑衅,他看了眼满脸惊讶和慌张的皇后,转头看向莫岣,沉声道,望大将军不要因为一己之私,隐瞒圣人真正的遗愿。 白千里无声握紧身侧的双手,看向莫岣的目光仍旧充满信任,她不信莫岣会背叛焱光帝,一定是莫岣刚才太着急,说错了。 殿内支持黎王的朝臣纷纷弯下腰,重复蒋太师的话,望大将军不要因为一己之私,隐瞒圣人真正的遗愿。 莫岣没急着回话,他正在仔细思考。 对于习惯于听从命令人来说,这有点困难,但他已经没了主人,必须要自己思考。 真正的遗愿? 莫岣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焱光帝那句没说完的话。 必是那三个小畜生给我下毒 他生疏的分析这句话,圣人觉得下毒的人是三位皇子,或者与三位皇子有关。 圣人驾崩后,唯有嘉王伤心欲绝,关心是谁给圣人下毒, 黎王和襄王却连靠近圣人都不敢,甚至隐隐露出对圣人的嫌弃,从来都没关心过是谁给圣人下毒。 莫岣做出判断。 只有嘉王关心圣人,黎王和襄王都不关心圣人。 所以只有嘉王登基,他才能在嘉王的全力支持下,继续追查是谁毒死圣人,将毒死圣人的人千刀万剐。 一时冲动的道出嘉王是圣人属意的继承人,莫岣称不上后悔,态度算不上也不坚定。 面对白千里和蒋太师等人的诘问,莫岣陷入犹豫,他反问白千里,圣人当时说了什么? 白千里毫不犹豫的重复之前的话,黎王乃皇后之子,堪当大任。 莫岣仔细思考这句话,眼中的犹豫尽数散去,他语重心长的道,错了,可堪大任的人是嘉王。 他还记得圣人驾崩前说的话。 他果然有孝心,可惜是在苏氏姐妹手中长大,终究少了些见识,不堪大任。 圣人错了,可堪大任的人,分明是嘉王。 想通之后,莫岣脑海中浮现越来越多焱光帝曾说过的话。 六郎怎么如此蠢笨,也好,若不是他蠢笨,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讨厌。 哈哈哈,我的这些儿子,当属六郎最得我心,可惜终究是要长大。 若是只能留下一人,便留下黎王,再能多留,定要留六郎! 在圣人口中,黎王是黎王,襄王是襄王,唯有嘉王是六郎。 圣人在时一叶障目,错以为黎王堪当大任,才会为江山社稷不得不选择黎王,他如今正有机会纠正圣人的错误! 若是圣人在天有灵,定会欣慰他的作为。 莫岣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眉宇间闪过轻松,掷地有声的重复,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嘉王,是纪临渊! 啪! 白千里一巴掌打的莫岣偏过头,仍旧无法接受莫岣对焱光帝的背叛,厉声道,你撒谎!你竟然被纪临渊收买了,你对得起圣人吗? 话还没说完,白千里又想再打却被莫岣抓住手腕。 莫岣目光定定的凝视白千里,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我对得起圣人。 他弯腰提起沾着黄白之物的长刀举到白千里眼前,试图说服白千里。却因为从来没有尝试过说服别人,不能清晰的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只说出四个字,堪当大任。 圣人是想要能堪当大任的人继承皇位,黎王不堪当大任,嘉王可以。 这四个字不仅让白千里语塞,也让蒋太师和蒋太师身后的朝臣语塞。 就算他们整个心都偏向黎王,甚至将身家性命都压在黎王身上,此时也不忍心指着仍旧躺在地上发抖的黎王说黎王堪当大任。 但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到手的皇位就这么飞了! 殿内短暂的寂静后,终究还是有朝臣选择睁眼说瞎话。 莫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承认你因为有私心擅自改变圣人口谕的内容? 黎王明明是因为过于伤心和失望才会失态,堪当大任是在朝政,而不是斗勇逞凶,莫大将军只是武将,岂能理解圣人的深意。 圣人尚且没下葬,嘉王就敢提剑放在黎王的脖子上,若是成为新皇,宗室可还有活路? 始终闭着眼睛假寐,不参与蒋太师和崔太保争锋的清河郡王忽然睁开神采奕奕的双眼,犹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压下蒋太师一派七嘴八舌的质问,圣人属意嘉王继承皇位,莫大将军此言当真? 第215页 莫岣仍旧保持握住白千里手腕的姿势,丝毫不将朝臣们的声讨放在眼中,坚定的答复清河郡王,真! 既然如此,莫大将军为何还不拜见新帝?清河郡王面露哀伤,确定新帝,才能决定为大行皇帝举丧的细节,我等也能专心为大行皇帝哭灵。 清河郡王!蒋太师目眦欲裂,莫岣不跪就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真的让莫岣跪下去黎王怎么办,蒋家怎么办? 莫岣只记住专心为大行皇帝哭灵,他推开白千里,扔下长刀,大步朝殿外仍旧跪伏在地上的嘉王走去。 蒋太师挡住莫岣的路,低声道,只要黎王能顺利登基,大将军的女儿就是皇后!您的外孙必是太子! 这原本该是蒋家应得的东西,但此时蒋太师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稳住莫岣才是重中之重。 莫岣毫不犹豫的推开蒋太师。 他女儿三个月前刚收第九房妾室,绝不会为当众失禁的黎王放弃九房美妾。 蒋太师被推开后,蒋太师身后的人还想继续阻拦莫岣,将莫岣的去路堵的严严实实。 看了半晌热闹的崔太保目光转深,大步走向被扶稳后还想追莫岣的蒋太师。 反正襄王暂时没办法登基,不如先便宜嘉王。 短短的时间内,崔太保已经察觉到莫岣和白千里的分歧,也发现白千里数次隐秘的与皇后交流目光。 崔太保分别接触过莫岣和白千里,并长期与身边的人分析这两个人,自认对这两个人有些了解。 两个人都忠于焱光帝,但只有莫岣完全没有私心。 所以崔太保选择相信莫岣。 他确信焱光帝产生过将皇位传给黎王的想法,但焱光帝最后有没有改变主意,大概只有莫岣和白千里知道。 或者焱光帝弥留之际已经没有办法很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让莫岣和白千里产生不同的理解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既然襄王暂时没有可能登上皇位,对于崔氏来说,登上皇位的人根基越浅越容易动摇越好。 黎王身边早就有蒋家,已经没有崔氏的立足之地,嘉王却不同。 崔太保与蒋太师一样瞧不起宗室,不认为宗室能带给嘉王实质性的帮助,德妃和嘉王妃的母家也没办法帮助嘉王,嘉王登基后不想被已经笼络大半个朝堂的蒋家架空,只能提拔剩下的小半人。 反正都不是自家的血脉,嘉王和襄王对崔太保差别不大。 崔太保拦住蒋太师后,崔太保身后的人纷纷去拦挡住莫岣去路的人,让莫岣能畅通无阻的走到嘉王身侧。 莫岣单膝跪在地上,喉咙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堵住,无论如何都唤不出圣人二字。 嘉王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抬起头与莫岣对视,大将军阿耶离开的时候痛苦吗? 莫岣想到焱光帝始终无法合上的双眼,沉默的点头。 嘉王精疲力尽的跌坐在地上,半晌后才朝莫岣伸出手,走,我们去陪陪阿耶,我为你戴顶孝帽,不枉你替我们兄弟送走阿耶。 莫岣听了嘉王的话,平静中含着纠结的目光立刻转为震惊。 孝帽? 按照旧例只有亡者的儿女才有资格戴孝帽,以孝子的身份送亡者最后一程,连孙辈都没有资格。 当年武宁帝亡故时,乾元帝曾亲自为武宁帝的义子义女戴帽,允许他们送武宁帝最后一程。 莫岣眼眶发红,郑重的朝着嘉王拜下,请大王早日登基,为圣人主持后事。 跟在莫岣身后走过来的清河郡王推开清河郡王世子,以不符合年纪的灵敏跪倒在地上高呼,请陛下遵循大行皇帝遗愿,早日登基。 宗室子弟面面相觑,皆原地跪倒,请陛下遵循大行皇帝遗愿,早日登基。 守在宫殿内外的金吾卫亦跪倒在地,请陛下早日登基。 仍旧在扯头花的朝臣僵硬在原地,始终抓着蒋太师不放的崔太保推开蒋太师,大步走到嘉王面前才跪下,请陛下早日登基。 原本支持襄王的人皆随崔太保改变态度,跪倒在地催促嘉王登基,就连崔嫔都在襄王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跪了下去。 始终保持中立态度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在司空和司徒的带领下依次走入殿外跪下,请陛下早日登基。 白千里在振聋发聩的呼喊中要紧牙关,对太师做了个口型。 玉玺 莫岣不知道玉玺在哪。 皇后收到将太师的暗示,眼中闪过狠色,忽然发出凄厉的悲鸣,圣人前脚刚离开,你们就视圣人的旨意如无物,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你们 话音未落,皇后忽然闭上眼睛软软的委顿在地上。 蒋太师等人如一阵风似的携卷着晕倒的皇后和因为羞愧趴在地上的黎王,口喊太医,快速冲出寝殿。 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德妃、苏娴和襄王还站着。 清河郡王沉声道,德妃、苏嫔,你们虽是长辈,但尊卑有序 没等清河郡王将话说完,德妃和苏娴就并排跪在地上,顺从的低下头,哑声道,谢叔父提醒。 第216页 清河郡王转眼看向襄王,目光极为严厉,暴呵道,襄王,还不跪新君?! 襄王本就被嘉王发疯的模样吓得够呛,又被崔氏毫不犹豫的背叛难过,心中正值空虚,突然听到清河郡王的暴呵,吓得双膝发软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等他在疼痛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想要反悔的时候,他周围的人已经牢牢抓住他的四肢,不许他起身。 清河郡王再次看向保持坐在地上姿势的嘉王,沉声道,请陛下早日登基! 纪新雪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大理石,与殿内的人同时重复清河郡王的话。 请陛下早日登基! 嘉王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露出个苦笑,先安顿好阿耶再说,我此时没有心情。 说罢,他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弯腰去扶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反手抓住嘉王的手臂,我知道陛下至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早日登基才能让大行皇帝走的安稳,这才是你该有的孝道! 司空也抬头劝道,陛下早日登基也能安各地百姓的心,免得他们为皇位悬而不决提心吊胆。 司徒也点头附和清河郡王和司空的话,以虞朝目前的情况,最好能将皇位交替的动荡降到最低。 嘉王手上用力,强行将清河郡王搀扶起来,轻声道,那就等我带阿耶回长安后,再 陛下准备何时回长安?清河郡王仍旧不依不饶。 嘉王松开清河郡王的手臂,又弯腰去扶莫岣,兄长认为何时合适? 莫岣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起身后深深的垂下头,我听陛下的吩咐。 嘉王点头,仿佛没看到其余人脸上的惊讶,同时扶起司空和崔太保,最后去扶司徒,三位大人以为该何时折返长安? 司空和司徒异口同声得道,越快越好! 崔太保却与另外三个人意见不同,他仍坚持原本的想法,希望嘉王能在行宫为焱光帝停灵,等诸事妥当后再回长安。 他暗示嘉王,黎王一脉对嘉王登基多有异议,嘉王可以趁着留在行宫的时候处理麻烦。 嘉王问了一圈意见却没说是否听从众人的意见,仍旧坚持要去为焱光帝哭灵。 到达临时布置的灵堂后,嘉王率先走向孝帽的位置。 一字排开的三顶孝帽,分别对应三位皇子。 嘉王先举起一枚孝帽递给清河郡王,请清河郡王为他戴帽,然后叫襄王到他面前,亲自给襄王系上孝帽,他拍了拍襄王的肩膀,老父走了,只剩下我们兄弟几个,我今后会照顾你。 始终失魂落魄的的襄王忽然红了眼眶,哽咽道,阿兄,陛下。 嘉王抱了下襄王,拿起最后一顶孝帽看向始终盯着他的莫岣,岣兄,来,我为你带帽。 莫岣立刻走向嘉王,原本要用五步的距离他只走了三步,连贴在脸颊上的发丝都在表达主人迫不及待的情绪。 陛下,不司空劝阻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产生被饥饿野兽盯上的感觉,他错愕的寻着带给他死亡威胁的方向看过去,是正冷淡的注视着他的莫岣。 他有预感,但凡他再多说半个字,莫岣都会立刻掰断他的脖子。 司空不敢再多说,只能看向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是宗室族长,肯定不会放任宗室突然多个姓莫的成员。 发觉端倪的司徒和崔太保也看向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看向莫岣,如果老朽没有记错,莫大将军当初是被圣人赐名为岣,选莫为姓? 是莫岣眼中逐渐浮现警惕,手掌状似无意的搭在袖子上。 他的长刀被嘉王抽走沾染上秽物,窄袖中还有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清河郡王点了点头,若陛下主意已定,要代父认子,莫大将军可改姓为纪。 清河郡王?!司空、司徒和崔太保皆出声阻止,却不敢真的说出反对的话,反而被莫岣从袖中抽出的利刃惊的连连后退。 清河郡王正色看向三人,语气格外平静,当年武宁帝认宁国公主为妹,便为宁国公主改过姓氏,宁国公主留下的子嗣仍为纪姓。 那能一样吗? 宁国公主是开国将领,对虞朝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三人狠狠瞪着清河郡王,明明有满肚子的话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莫岣转头看向仍旧举着孝帽的嘉王,他明明比嘉王高半个头还多,手中还握着利刃,在嘉王面前却显得极顺从,看向嘉王的目光中包含惊喜、祈求、惧怕等莫岣从未理解过的情绪。 他只知道他的心跳很快,迫切的希望嘉王能开口说些什么,又怕嘉王开口后,说的不是他想要听的话。 可笑的是,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想听到什么。 如果嘉王能让他如愿,他可以像对待圣人那般对嘉王忠诚! 见嘉王举起孝帽,莫岣的双膝狠狠的砸在地上,用尽所有克制力才没去抱嘉王的腿。 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嘉王稳稳的举起孝帽戴在莫岣头上,仔细整理上面纠缠到一起的布条,系在莫岣的下巴上,如今过于仓促,等回到长安,我亲自下旨为岣兄赐姓。 第217页 他的视线没在莫岣身上多留,转而看向满脸沉痛的三位文臣,既然三位大人有意见,就不给岣兄封王,只给他的独女封郡主可好? 三位文臣非但没有因为嘉王的退步高兴,表情反而更加沉痛。 你还想过要给莫岣封王? 莫岣怕磕到孝帽,以极为不舒服的姿态将头低到距离地面最近的位置,声音竟然隐隐有哽咽,谢陛下恩赏,只要臣在一日,定没人能害陛下半分。 嘉王眼中闪过暗芒,亲自将莫岣扶起来,又嘱咐清河郡王世子再为黎王准备一顶孝帽,便与莫岣携手去跪灵。 自从听到莫岣说焱光帝中意的继承人是嘉王,纪新雪始终有不真实的感觉,直到与众人来到暂时停灵的地方,被宗室长辈们围在中央嘘寒问暖,纪新雪才逐渐敢相信他亲眼看到的事。 嘉王已经得到半数朝臣的支持,即将成为新帝。 纪新雪不敢在这个关头笑的太狠,只能故技重施,用眼泪掩饰笑容。 他为大行皇帝伤心,没人能挑错处吧? 发现纪新雪又开始哭,正在宗室们的热情下不知所措的纪璟屿连声道抱歉,用尽全力挤到纪新雪身边,柔声问道,阿雪怎么了? 纪新雪趁机抓住纪璟屿的衣摆,不让纪璟屿离开,我想到祖父就忍不住伤心。 短短一日之内,值得开心的事太多了,要不是有这个万能的理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璟屿脸上的担心凝滞,抬起眼皮看向站在纪新雪另一边的虞珩。 虞珩认真的点头,不走心的附和纪新雪的话,不光是阿雪,我想到叔祖父也会伤心。 纪新雪听见虞珩的话,连连点头,泪眼朦胧的看向纪璟屿,阿兄,你不伤心吗? 我伤心。纪璟屿艰难的开口。 纪新雪觉得纪璟屿伤心的程度不够,他帮纪璟屿回忆,如今回想起来,祖父离开的时候,我们正在内宫的宫殿中彻夜为祖父祈福。 纪璟屿的表情果然如同纪新雪预料的那般,肉眼可见的变得凝滞。 我那日上午刚见过祖父,祖父慈眉善目的问我出自哪家。纪新雪拿起帕子擦了擦泪,哭腔越来越浓,早知道我与祖父的第一见面就是最后一面,我一定会壮着胆子多与祖父说几句话。 纪璟屿不可避免的想到纪敏嫣见过焱光帝后,回来与他们复述见到焱光帝的过程时,纪新雪在宣纸上记下的那些话,表情更加僵硬。 虞珩慢吞吞的开口,在纪璟屿胸前正中央的位置补刀,可惜我和屿兄运气不好,没等我们见到圣人,圣人就去了。 纪璟屿默默抬起袖子捂在脸上。 他怕再不捂脸会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始终围着纪璟屿和纪新雪嘘寒问暖的宗室们听到二人的对话,也被感动的眼泪汪汪,纷纷低下头哭大行皇帝。 金吾卫走到这边的后,稍稍停顿了下才开口,陛下体力不支晕倒,二郎君和宁淑县主可在? 纪新雪立刻抬头,拉着虞珩的手大步往金吾卫的方向走,我阿耶怎么了? 纪璟屿慢了半拍,眼中的担心半点都没比纪新雪少。 臣不知道。金吾卫先回答纪新雪的问题,然后看向虞珩,小郡王,大将军没有提起你。 纪新雪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满脸理所当然,这是我阿耶的女婿,不是外人。 虞珩听了纪新雪的话,顿时忘记他原本想要说什么,耳后忽然升起灼热的温度,好在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才不至于被人看到。 金吾卫不知道是被纪新雪的话震住,还是对嘉王宠爱儿女的事上早有耳闻,竟然轻而易举的同意虞珩和纪璟屿、纪新雪同行。 纪新雪反而因为金吾卫的好说话心生警醒,直到看见松年才彻底放下心。 嘉王暂时休息的地方是内宫中的某个小寝殿,从空无一物的柜子和桌面上完好的笔墨纸砚,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没人用过的房间。 即使如此,房内仍旧称得上舒适,与内宫外的地方有天壤之别。 纪新雪先在松年的提醒下蹑手蹑脚的去看嘉王,第一眼就看到嘉王刚上过药的青紫膝盖。 他倒吸了口凉气,光是看着都替嘉王觉得疼。 很难想象嘉王是用这双膝盖肿的快能比得上馒头的腿,面色如常的带着朝臣们来停灵的地方,又在那处守了许久才昏倒。 纪璟屿抹了把眼睛,转身背对嘉王哽咽着开口,阿耶 陛下没事。松年捧着用油纸包裹的点心递向众人,陛下昨日整宿没睡,惊闻噩耗后哀伤过度才会昏倒,不会睡太久。、 松年命其他人守在房内,带着纪新雪等人去偏厅说话,今日必须有人守在灵堂。等会看大娘子和三娘子精神如何,若是她们精神尚好,就委屈大娘子、三娘子和二郎君劳累些,让其他人能抓紧时间养养精神,明日再陪陛下守灵。 纪新雪摇了摇头,我们加上纪成有四个人,晚上能安心眯一会,大姐要顾着四姐,三姐要照看六妹,恐怕已经精疲力竭,还是我和虞珩陪二哥熬今夜,四姐和六妹都可能比大姐、三姐精神好。 第218页 纪璟屿觉得纪新雪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松年笑了笑,并不否认纪新雪的话,只说等其他人也过来再说。 等人的过程中,纪新雪发现虞珩手腕上的乌青,立刻猜到乌青的来历,他抬起虞珩的手腕极小心的吹了口气,语气满是歉意,疼不疼? 正在发呆的纪璟屿和闭目养神的松年同时看向纪新雪,纪璟屿面无表情的转了个身,松年的目光却逐渐若有所思。 虞珩左侧脸颊浮现出小小的梨涡,不疼。 他没有骗纪新雪,当时他满心都是纪新雪分享给他的激动情绪,根本就顾不上手腕的疼。 纪新雪却不信虞珩不疼,他又轻轻在虞珩手腕的乌青处吹了下,将自己的手腕伸到虞珩眼皮下面,要不你捏回来? 虞珩轻轻拉住面前的手腕放在腿上,嘴上应声,却没舍得用半分力气,急得纪新雪直挑眉,低声催促道,你用力些! 纪璟屿猛地回头,虎着脸道,别打扰阿耶休息,你们别说话了。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抬头看向纪璟屿,极为乖巧的点头。 最先到的人不是纪敏嫣等人,而是嘴角快要咧到耳后的王妃。 纪新雪见到满脸喜气的王妃,默默捂住脸,不忍心再多看半眼。 没等众人起身给王妃请安,王妃已经大步走到纪璟屿身边,揉着纪璟屿的肩膀道,我的儿,你 王妃。松年打断王妃的话,劳烦您先等一会,德妃娘娘或苏嫔娘娘也会来看望大王。 纪新雪和虞珩站起来对王妃行礼,王妃。 王妃被这一连串的王妃喊的好心情皆无,拧着眉心道,别叫王妃了,叫皇后。 皇后在哪?从门外走进来的德妃目光冰冷的望着王妃,皇后正在照顾黎王,你怎么在这。 王妃见到德妃,心中本能的浮现害怕,呐呐的低下头半句话都不敢说。 等会你随我去前面,但凡离开我的视线,你就不必再想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事。德妃单手挑起王妃的下巴,看到王妃脸上的惊惧,神色稍缓,问道,大行皇帝驾崩,你有何感触? 王妃已经被德妃的话的吓傻,下意识的道,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纪新雪瞪大眼睛与虞珩面面相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纪璟屿在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下,嘶,阿娘! 德妃冷笑,回长安后,你每日跪经半个时辰,为大行皇帝祈福。 王妃陡然惊醒,脸上的悔意越来越浓。 自从来行宫后,到德妃身边尽孝,她已经见识到德妃的手段,万万不敢在德妃正生气的节骨眼上与德妃讨价还价,眼中的悔意很快转化为泪意。 德妃却不肯轻易放过王妃,她再次伸手抬起王妃的下巴,大行皇帝驾崩,你有何感触? 王妃脸上浮现迟疑,感觉到下巴上的手力道加重,才轻声答道,儿臣深觉痛心?我 回长安后,你每日跪经两个时辰为大行皇帝祈福,让临渊的妾室轮班监督你祈福的过程是否有偷懒。德妃打断王妃的话,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而浮现笑意,大行皇帝驾崩,你有何感触? 想到被她看不上的妾室围观她被德妃责罚的场景,王妃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道,儿臣痛不欲生! 德妃脸上浮现满意,拿起帕子擦手上沾的泪水,漫不经心的道,乖,我就知道你懂事。回长安后,你每日为大行皇帝跪经一个半时辰就行,那些没生育的妾室不配看主母的笑话,只让生育的妾室轮班去监督你。 王妃非但没有因为德妃减轻对她的惩罚高兴,反而哭的更伤心,阿娘 德妃将擦完手又给王妃擦脸,别哭,你要是在回长安前表现的比每日为大行皇帝跪经一个半时辰还有孝心,我还会酌情降低对你的惩罚。 说罢,德妃帕子也不要了,直接塞到王妃手中。 纪新雪在德妃看向他时下意识的挺直脊背,连呼吸都逐渐放缓。 德妃对纪新雪等人却极宽容,她捏着眉心招了招手,你们来坐,晚上还还不知道能不能消停。 纪敏嫣等人都被关在相对偏远的地方,被想起来的时候又晚,过了很久才被带过来,果然与纪新雪预料的差不多,无论是纪敏嫣和纪明通,还是纪靖柔和纪宝珊,都是妹妹比姐姐精神更好。 四人低眉顺眼的进门,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后紧绷的神情才逐渐缓和,她们齐刷刷的凑到德妃面前,目光中满是期待和小心,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阿婆,阿耶他 德妃将纪明通和纪宝珊揽在怀中,轻描淡写的道,等回长安,你们就是公主了。 望着抱头痛哭的四姐妹,纪新雪忍不住望向仍旧在默默垂泪甚至没注意到纪敏嫣和纪明通的王妃。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妃的反应与正常人的反应存在那么大的差异。 听闻焱光帝驾崩,嘉王继承皇位,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庆幸彻底摆脱梦魇,获得全新的生活吗? 第219页 为什么王妃可以跳过对摆脱梦魇的感慨,直接庆祝全新生活? 没过多久,大娘子和三娘子就力竭睡了过去,德妃又哄了会六娘子,轻而易举的将六娘子哄睡。她带着纪璟屿、纪明通、纪新雪和虞珩返回灵堂。 等众人睡下的睡下,离开的离开,松年才回嘉王休息的房间,看着仆人轻手轻脚的为嘉王的腿重新上药后,去角落的小塌上闭目养神。 后半夜松年突然惊醒,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外,很久之后才回来。 他停在距离嘉王五步之外的位置,陛下? 嘉王毫无反应。 松年加大声音的同时换了个称呼,大王? 嗯?嘉王先应声,过了会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松年去外面端了杯温水回来,确定嘉王已经恢复清醒才走到嘉王身边,黎王、蒋家人和部分朝臣已经连夜离开行宫,直奔长安,白千里也随他们离开了。 嘉王撑着酸痛的身子骨坐起来,懒洋洋的靠在松年拿来的软垫上,先喝了温水才开口,你去找虞珩,叫虞珩找他身边那个姓戎的中郎将,以我未来女婿的身份对戎家释放善意,让正守卫长安城门的戎广将黎王等人拒在长安城外。 松年向来不会自作聪明,立刻追问,让戎广以为没有他的帮忙,您就无法将黎王挡在长安城外,甚至会影响您登基? 嘉王含笑点头,丝毫不见白日里伤心欲绝的模样。 小郡王那里?松年又问。 嘉王嘴角的笑容稍稍收敛,喃喃道,难得他长这么大还没傻,不能在我手中变傻。你不必刻意瞒他什么,能看透多少,全凭他的悟性。 明日破晓时通知到各处,从昨日起在行宫为大行皇帝停灵三日,第四日鸡鸣时分,护送大行皇帝回长安。嘉王遥望长安的方向,野心尽现。 黎王等人赶回长安只需要三天,就算黎王被拒在长安门外后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赶回行宫,也赶不上灵柩启程的时间。 如今黎王除了朝堂上的文官,只能凭借如同嫡长的身份求取名为民心的筹码。 等黎王被拒在长安城外颜面尽失,不孝之名传遍天下,民心自然不会再眷顾黎王。 到那个时候,黎王还怎么与他争锋? 第54章 三合一 纪新雪等人返回灵堂后,在德妃的指示下跪在棺侧哭灵,这次不必他们再回想对先帝的深厚情感酝酿泪意,德妃为他们提供了物理帮助。 只要将德妃给他们的手帕抹在眼睛上,就会有止不住的凉风往眼睛里钻,保证他们不想哭都止不住泪水。 后半夜的时候,不仅纪新雪等人熬不住,朝臣们也熬不住,灵堂内的哭声越来越小,逐渐接近于无。 始终跪在群臣最前方的莫岣被清河郡王叫走后,灵堂内的悲伤氛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最后只剩下懈怠的哼哼声。 纪新雪和身侧的虞珩相互倚靠,眼睛酸涩到极致却仍旧要勉力支撑,生怕会不小心睡过去,被有心人抓住不放。 莫岣离开后不久,又有金吾卫进门将为首的几位老臣带走。 这些人直到鸡鸣时分,才跟在换了身衣服的嘉王身后回到灵堂。 纪新雪等人低眉顺眼的从棺侧走到嘉王身后,随着嘉王三跪九叩,对大行皇帝进行大拜。 大拜结束后,完全靠毅力才能支撑的纪新雪等人终于被熟悉的仆人带回之前嘉王昏倒暂时休息的地方。 因为地方有限,只能两人睡一张床。 纪新雪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他和纪明通睡同一张床,会不会给纪明通带来心理阴影,爬上床后立刻陷入深眠。 纪明通比纪新雪还不中用,进屋后就软软的委顿下去,是被仆人抱到纪新雪身边。 也许是疲惫到极致,纪新雪这觉睡的极沉,可惜他已经接近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虽然睡的沉却无法避免被饿醒。 纪新雪疲惫的望着头顶的床帐,默想只要再熬几天,回到长安一切都会变好,终于下定决心起床吃饭。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仍旧在酣睡的纪明通,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鞋,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 昨夜休息的纪敏嫣和纪靖柔正在灵堂,今早回来的人中只有纪新雪被饿醒,他抓紧时间吃了碗热腾腾的素面,又回房间补眠。 等纪新雪再醒来时,已经接近晚上,他非但没有因为睡的时间够久觉得解乏,反而有睡懵的感觉,脑子混沌的不像话。纪明通已经不在他身侧,屋内的仆人也由德妃的宫人变成碧绢。 纪新雪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揉着眉心道,阿姐呢? 碧绢将温热的汗巾递给纪新雪,有客前来,四娘子刚好醒着,便去待客了。 嗯?纪新雪将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汗巾糊在脸上,混沌的思绪立刻变得清明起来,追问道,什么客? 是颜小娘子,德妃娘娘身边的宫人将她带来,说颜嫔为圣人哭灵辛苦,恐怕无暇照顾颜小娘子。德妃娘娘想着您与四娘子和颜小娘子同龄,便让你们照看着颜小娘子些。碧绢边去倒温水边对纪新雪解释,等纪新雪神采奕奕的拿开糊在脸上的汗巾时,她刚好端着装温水的茶盏回到纪新雪身边。 第220页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他匆匆换了身素白的衣服,发髻上只插了两朵白色绢花,立刻赶往偏厅去找纪明通和颜小娘子。 花厅内不仅有纪明通和颜小娘子,还有同样换了孝衣的虞珩、纪璟屿,和碧绢没提到的德惠公主。 德惠公主脸色憔悴的不像样子,精神却还好,正靠在侍女身上喋喋不休的抱怨。 原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先帝还在时,在我阿娘和德娘娘面前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如今德娘娘要用她们,可算是给了她们不要脸的机会,呸! 纪新雪向来扛不住比纪明通还活泼的德惠公主,他特意绕了个圈,悄无声息的走到虞珩身边,轻声道,这是怎么了,盈盈在哪里惹了这么大的气。 德惠公主运气不错,她是最小的皇女,还没到需要面对焱光帝发疯的年纪,又有贤妃那样靠山强硬的养母,从小顺风顺水,性格比被嘉王宠大的纪明通还骄纵。 幸亏德惠公主和纪明通以探究十万个为什么为乐,并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否则长安小贵女们不知道要在她们手中吃多少亏。 纪新雪从来没想过,会看到德惠公主被气的私下抱怨不休的模样。 虞珩拉着纪新雪的手臂往墙角退了几步,小声将他来偏厅后从德惠公主口中听到的话都告诉纪新雪。 皇后已经离开猎山行宫,刚好给德妃以新帝生母的身份安抚先帝嫔妃的机会。 贤妃多年与德妃交好,自然乐意在此时给德妃行方便。她是圣人在潜邸时的侧妃,论来历和在妃位上的时间都排在德妃前面却主动带着德惠公主去找德妃,事事以德妃为先。 除了贤妃外,颜嫔最先到德妃处,她见到德妃就扑到德妃脚下痛哭,第一句话是哭先帝,第二句话信誓旦旦的说先帝早就与妾身说过,唯有六郎堪当大任。 听到这里,纪新雪立刻明白颜小娘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嫔,当真是个聪明人。 崔嫔比颜嫔到的晚些,她不爱说话,面对德妃时却极顺从,无论德妃与她说什么,她都会极认真恭敬的回答。 用贤妃的话来说冷眼看崔嫔入宫几个月,头一次看到崔嫔有嫔位伺候妃位的自觉。 让德惠公主如此生气的人,是被焱光帝带来的诸多低位嫔妃。 这些人加上颜嫔,总数三十,是近三年的时间中见到焱光帝次数最多的人,就连比焱光帝还大三岁,已经瘸了腿还最不受焱光帝待见的吴贵人,三年内都见到焱光帝十五次。 十五次也许不多,但皇后三年见到焱光帝五次,贤妃三年见到焱光帝七次,德妃三年只见到焱光帝十次。 黎王三年见到焱光帝三次,嘉王三年见到焱光帝五次,襄王三年见到焱光帝四次。 相比之下,吴贵人见到焱光帝的次数能比得上皇子和皇子生母见到焱光帝次数的总和,她还是行宫中低位嫔妃中最不受焱光帝待见的人。 德惠公主的生活从未被这些低位嫔妃影响过,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些低位嫔妃。 在她的印象中,后宫的妃子不是像皇后和贤妃那样出身名门,端庄大气,就是像德妃和苏娴那样,气韵风流,举止从容。 然后她猝不及防的开了眼界第一次直观的见识,什么是人生百态。 二十九位低位嫔妃刚到德妃和贤妃面前时,表现的极为老实,小心翼翼的给德妃和贤妃行礼,不敢有半分错处。 有急于表现的颜嫔在,自然不必德妃和贤妃多费口舌,低位嫔妃们好不容易才在颜嫔不停的暗示下听懂颜嫔的意思。 新帝人选是德妃的亲儿子,你们想要日后好过,还不快点说点好听的话! 颜嫔见那些地位嫔妃木讷,还特意偶举了好多例子,张嘴闭嘴都是先帝曾说过几乎每句话都是说先帝如何夸赞嘉王。 不重样的好话说了几乎半个时辰,颜嫔期待的看向若有所悟的低位嫔妃们。 低位嫔妃们开口后不仅气的颜嫔头顶冒烟,就连贤妃的表情都险些没能崩住。 总共二十九名低位嫔妃,只有十四位低位嫔妃如众人所想的那般说出曾听闻先帝说看好嘉王的话。 余下十五位低位嫔妃,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有人也跟着夸嘉王却绝口不提先帝,有人干脆低头装哑巴说什么都不肯开口。 甚至还有嘲笑颜嫔是不是得了癔症,还是只想着讨好新帝和德妃,竟然杜撰先帝的言行。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突然理解德惠公主的气愤。他听虞珩复述德惠公主的话都有血压持续上升的感觉,更不用说直面那些低位嫔妃的德惠公主。 而且回想他刚来偏厅时德惠公主说的话,好像还有低位嫔妃猜到颜嫔,或者说是猜到德妃的意图,打算坐地起价,要挟德妃要好处? 想到昨日德妃三言两语就让王妃泪流不止的画面,纪新雪摇了摇头,在心中为那些不老实的人点蜡。 德惠公主倒也不至于为那些低位嫔妃的不识抬举气到什么程度,更多的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奇葩觉得震惊,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出来。 听到纪明通与她一起骂那些低位嫔妃,德惠公主的脸色立刻转好,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颜小娘子。 第221页 颜小娘子本是在专心喝水,发现德惠公主的目光,她警惕的抬头看向德惠公主,立刻将手中剩下的小半盏温水一饮而尽。 德惠公主丝毫没察觉颜小娘子对她的防备,仍旧目光灼灼的盯着颜小娘子,大有颜小娘子不数落几句那些在她心中极不识抬举的低位嫔妃,她就绝不移开视线的意思。 纪新雪饶有兴致的望着对峙的两个人,发现颜小娘子正在德惠公主的目光下以几不可查的速度连续后退,马上就要从椅子上掉到地上,才忍俊不禁的走向德惠公主。 看到纪新雪,德惠公主立刻放过颜小娘子,又对纪新雪抱怨了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疲惫,声音越来越小,靠着侍女彻底闭上眼睛。 晚上依旧只有热腾腾的素面可以吃,众人吃过饭后再次前往灵堂。 进入灵堂后,纪新雪习惯性的先观察环境,目光扫到跪在一处的女眷时,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德妃、贤妃为首,身侧是苏娴、崔嫔和颜嫔。 二十九名嫔妃整整齐齐的跪在这五个人身后,一个都没少。 在往后是以王妃、清河郡王妃和信阳郡王妃为首的宗室女眷,然后是以几名一品夫人为首的外命妇。 短短一个白天的时间没来灵堂,灵堂内发生许多改变。 除了每个人跪的位置都更有讲究,灵堂内压抑的气氛也改善许多,地上的蒲团更是厚了不止一倍。 最重要的是,每隔两个时辰都会有宫人提醒一批人去附近的宫殿休息。 年事已高的老大人们更是只在嘉王或者莫岣即将出现的时候,才会跪在最前方一本正经的捶地。 无论灵堂的情况如何改善,后半夜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纪新雪借着磕头的遮挡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准备趁着灵堂内正人多,出去更衣顺便放风。 他刚有动作,虞珩就转头看过来,二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灵堂。 拜灵堂内混杂的各种诡异气味所赐,纪新雪嗅到灵堂外的烟灰味都觉得清新。他宁愿在灵堂外冻得打哆嗦也不想回灵堂内,可惜 纪新雪只能安慰自己。 再忍一天,回长安就好了。 碧绢捧着两件斗篷从回廊处跑过来,连声道,没想到入夜后会突然冷起来,多亏松年内监派人送了斗篷来。 虞珩先为冻的脸色惨白的纪新雪披上斗篷,仔细系好带子后才去拿另一件斗篷。 纪新雪紧紧拉住斗篷的边缘,不留半分空隙,总算是感觉到了暖意,他抱怨道,也没下雨,天气怎么会如此反常。 不算反常,昨日是立秋。虞珩道。 立秋啊。纪新雪面上浮现感慨。 不久前焱光帝匆忙带着后宫和宗室、勋贵、朝臣来猎山行宫时,用的理由是避暑。 谁都没料到他去的那么急,连立秋都没等到,永远的留在有小暑和大暑的夏天。 真是活该! 纪新雪不是出来透气而是真的想更衣,只能和虞珩分开,因为男人和女眷更衣的地方在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今日运气不好,连续去了几个地方都发现房门紧闭,不知不觉间越走越偏。 纪新雪在第五个更衣的地方停下脚步,决定等等。 若不是行宫内物资匮乏的厉害,也不至于只有七八个更衣的地方,运气稍差就要排号才能更衣。 谁在那?!碧绢忽然朝着花丛厉呵。 纪新雪不知道草丛里有什么,却被碧绢凄厉的语气吓的打了个哆嗦,双眼无声瞪大,竭尽全力忍耐才没叫出声。 草丛剧烈的晃了晃却没有任何人应声。 这回不仅是纪新雪,碧绢眼中也浮现怯意,她小声道,县主,要不我们先走? 纪新雪转头望了眼漆黑的来路,无声加大握紧碧绢手腕的力度。 他才发现不对劲。 更衣房外为什么没有仆人? 这到底是不是更衣房?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脑补出全套的恐怖故事,腿软的根本抬不起脚,他还不敢问碧绢,毕竟看碧绢的反应,也是个不中用的,万一碧绢发现不对劲后,反应比他还大,他们两个岂不是要吓死在这里? 吱嘎 一片寂静中,开门的声音格外明显。 纪新雪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握紧腰间的白玉平安锁。 这一刻,他已经忘记对英国公夫人的嫌弃,全心全意的祈祷自己别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纪新雪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他侧头看向碧绢,希望碧绢能给他些提示,却发现碧绢已经双眼紧闭几乎要昏厥过去。 比他还不中用! 纪新雪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等回到长安,他定要重新培养心腹,最重要的素质就是不怕奇奇怪怪的东西。 纪新雪将腰间的白玉平安锁彻底扯下来,将焱光帝的脸带入到身后越来越近的东西上,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勇气。 勇气回归后,理智也逐渐从脑海角落回到主导的位置,他通过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判断身后的东西距离他还有多远,忽然转身,高举着白玉平安锁往下砸。 没砸动,颜小娘子轻而易举的抓住纪新雪用尽全力的手,她的目光从纪新雪凶态毕现的脸上,移动到举着白玉平安锁的手上,眼中先是浮现茫然,然后转为淡淡的委屈,宁淑县主? 第222页 明明在寒竹院的时候其他人都讨厌她,到处说她的坏话,宁淑县主还愿意给她个好脸色。 为什么突然要打她,难道她做了惹宁淑县主生气的事? 纪新雪比颜小娘子还要茫然。 是颜小娘子,会说话,手心也有温度,还有影子,是活人! 纪新雪险些感动的泪洒当场。 这不是别人,是颜小娘子,能一个打十个的颜小娘子! 他忍住熊抱颜小娘子的冲动,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颜梦,我们一同回灵堂好不好? 颜小娘子眼中浮现迟疑,按照她的习惯,从来都不会与欺负过她的人有交集,但想起颜嫔嘱咐她的话,颜小娘子终究还是满脸不高兴的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选我做伴读。 伴读?纪新雪愣了下才想到颜小娘子是在说回长安后的事,他沉吟了下才开口,可是盈盈就是德惠公主,她都没有伴读,我以后也未必会有伴读,而且我有伴读名额的话,肯定要先给虞珩、李金环和张思仪。 除非嘉王允许他有四个伴读,否则他不会考虑别人。 话刚出口,纪新雪就后悔了,他看到颜小娘子身后更衣房内的烛火肉眼可见的闪动了下,险些直接熄灭。 这让刚刚确定颜小娘子是人的纪新雪再度产生怀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不如顶着焱光帝的老脸,起码还能激发他的潜力。 颜小娘子没发现纪新雪的脸色变化,她仔细考虑了下纪新雪的话,觉得可以接受。 先来后到,不算是欺负她。 在纪新雪身侧挺尸半天的碧绢终于有了反应,她死死盯着颜小娘子颤抖着嘴唇开口,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她已经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处更衣房的不对劲,这里竟然没有仆人守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和纪新雪还有花丛中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碧绢险些昏厥过去,又因为害怕纪新雪更害怕,不敢与纪新雪说,只能自己慢慢消化这个恐怖的事实。 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吓得自己几度濒临昏厥,又凭着对纪新雪的忠心坚持下来后,碧绢才逐渐缓过来。 颜小娘子见多许多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仆人,虽然不太高兴,但也看在纪新雪的面子上没与碧绢计较,她指着身后亮着昏黄烛光的房间,更衣。 纪新雪和碧绢握紧彼此的手齐刷刷的退后半步,不约而同的觉得双腿发软。 深更半夜,独身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更衣?还是个刚十二岁的小娘子鬼才信! 对了,你们看到我的侍女汤圆了吗?颜小娘子眼中浮现担心,转身看了一圈四周,高声道,汤圆! 纪新雪开始回想他穿越前的看过各种恐怖故事。 如果没答出颜小娘子想要的答案,颜小娘子会不会突然变身给他看? 没等纪新雪想好要不要回答颜小娘子的询问,花丛深处忽然传来又尖又细的声音,小娘子,我在这里! 纪新雪和碧绢听见背后的声音差点原地蹦起来,立刻挪到颜小娘子背后,警惕的望着动静越来越大的花丛。 不久后,从花丛中钻出个浑身花叶的圆脸侍女,她走到颜小娘子身后腼腆的对纪新雪和碧绢笑了笑,深深的福下身,我独自在外面等小娘子越来越害怕,听到有人走过来就躲到花丛里了。 纪新雪用所剩不多的理智顺了遍汤圆的话。 好像没有问题? 他静下心仔细观察颜小娘子和汤圆,发现二人都穿的极单薄。 汤圆正悄悄跺脚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颜小娘子更要强,肩膀已经在打寒颤仍旧勉强自己不露疲态。 这个发现让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 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会怕冷! 纪新雪指向颜小娘子身后,小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里面能更衣吗? 他本就是为更衣才从灵堂离开,找了好几个已经有人的更衣房才走到这里,如今紧绷已久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委实难以抗拒更衣房的诱惑。 见到颜小娘子点头,纪新雪立刻道,劳烦你等我下,我马上就出来。 走出几步后,纪新雪又大步退回来,他想将手心的白玉平安锁挂回腰间却挂了个空,低下头才发现他已经在最紧张的时候将挂绳扯断。 拿一下。纪新雪将白玉平安锁递出去,快速解下身上的披风塞到颜小娘子怀中,你先穿着,我马上就好! 说罢,纪新雪转身就往更衣房跑。 真是难为颜小娘子,穿的那么单薄站在深夜寒风下听他和碧绢说废话。 这处更衣房虽然诡异,里面的东西却尚且齐全。 门框结实,有厚重的门插,各处窗户也都有不透影的窗帘,桌上有高烛和熏香,桌上也有一字排开的铜盆。 铜盆旁边都有干净的汗巾和皂荚,且刚好和马桶的数量对应。 纪新雪直接走向马桶。 这里共摆放了十二个木桶,有十个木桶系着红绸,他随意找了个系红绸的木桶,先将红绸扯掉,然后踩在木桶底部的差不多脚掌大的凸起上。 第223页 木桶盖无声打开。 大桶盖打开后,最上方的位置是个中间被掏空的平台,木桶里面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草木灰,味道甚至比高烛旁的熏香味道还清新。 如果是在寒竹院,或者在别人家中赴宴,碧绢还会特意准备刚好能盖在木桶平台上的细布,在纪新雪进入更衣房前递给纪新雪。 这种细布都是一次性用品,用过就会扔在更衣房,绝不会再用第二次。 如果更衣房够大,侍从还会与主人一同进入更衣房,连洗手的皂荚和擦手的汗巾都自带,也能方便为主人整理衣物。 但纪新雪向来受不了这种每次都让人在门外等他。 考虑到外面三个在寒风中等他的人,纪新雪全程速战速决。 再用力踩下木桶下方的凸起,木桶盖就会无声闭合。用过的皂荚和汗巾都扔到水盆中,免得被下个人误用。 纪新雪仔细检查了下裙子,立刻往更衣室外跑。 不知道这间更衣房是不是漏风,纪新雪总有凉飕飕的感觉,恕他直言,焱光帝的灵堂都没有这处更衣房阴间。 纪新雪跑出更衣房后立刻招呼等在院子中的人回灵堂,半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不用将斗篷给我,我们快走,先找有人的地方。他对颜小娘子摆手,先转身往外走。 路过某个门口没人,更衣房却燃这蜡烛的院子时,行色匆匆的纪新雪停下脚步,碧绢,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和碧绢经过这里的时候,这儿分明是两个仆人守在门口。 碧绢脸色大变,目光又有些发直,汤圆却面露气愤,他们应该是到某个时间就能休息,我和小娘子找去更衣房时正好遇到那里的仆人准备离开,可恨他们明明见到了我和小娘子,非但没停下脚步,反而跑的更快。 纪新雪听了汤圆的话,始终紧张的心情陡然缓解,紧皱的眉心也舒展开,他看向始终盯着他的颜小娘子,想再确定一次,那里原本有人? 颜小娘子慢吞吞的点头,抓紧斗篷内侧忍着紧张开口,你怕什么,我保护你。 纪新雪面露苦笑,自从在更衣房外听到碧绢大声呵斥,见到花丛有异样后就浮在心头的担忧终于彻底散去。 原来始终是他自己吓自己。 连焱光帝那等恶人都没化鬼,怎么可能还有别的鬼。 感觉到纪新雪的脚步不再如之前那般急切,颜小娘子抬手去解身上的斗篷,我将斗篷还给你。 不必。纪新雪发出轻轻的喘息声,脸上浮现窘迫,我现在不冷,热。 心情急切加上过快的步伐带来极大的体力消耗,纪新雪甚至感觉到背上有层薄汗。 众人的脚步声缓下来不久,前方忽然出现三个宫人。 汤圆高兴的冲着那三个人招手,你们来为我们领路去灵堂。 她们来的时候都是顺着各个院子门口的灯笼前进。 各院的仆人离开时,大多也将院子门口的灯笼带走,导致她们看不到远处的亮光后,总觉得自己正在不知不觉的绕圈。 三个宫人停在原地,没马上走过来。 汤圆对宫人们的反应太熟悉了。 颜小娘子身份尴尬,即使有颜嫔护着,在宫中的生活也不好过。 她怕宫人们会离开,连忙道,宁淑县主在这里,你们快过来! 此话一出,三名宫人立刻大步朝着众人走来。 纪新雪看着三名宫人越来越快的步伐,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他猛地抓住身侧人的手腕转身,快跑,他们不是宫人! 宫人绝不会用看猎物的眼神看未来帝女,也不会在主子面前走出几乎劈叉的大步。 身后忽然变得密集的脚步声证实了纪新雪的猜想,对方追过来了。 纪新雪眼角余光瞥见灰色的斗篷,立刻道快把斗篷扔了,不然跑不快! 颜小娘子按照纪新雪的话去做,立刻越过纪新雪,轻盈的跑到前面。 你们是谁后面的汤圆只说出四个字就彻底没有声音,纪新雪不敢回头,突然爆出一股力气,几乎可以追上颜小娘子。 可惜力竭比爆发更突然,没跑出去多远,纪新雪就在胸口仿佛炸开的疼痛和双腿持续无力的影响下速度越来越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小娘子离他越来越远。 榨干最后力气的过程中纪新雪想了许多。 想身后三名宫人的来历和目的,想他回到长安就能有的幸福生活 然而身体的情况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无论多想跑快点,纪新雪都能感觉到他的速度越来越慢。 后背上忽然传来坚定的推力,纪新雪听见碧绢的声音,我们都将外袍脱了,然后分开跑! 纪新雪知道碧绢的话意味什么,但他没办法拒绝。 如果前方能有个湖,他宁愿投湖也不能落入诡异的宫人手中。 碧绢和纪新雪分神脱衣服的时候,已经跑远的颜小娘子忽然跑了回来,她看到碧绢和纪新雪的动作后也将外袍脱下扔在地上,然后抓起纪新雪的手臂慌不择路的飞奔。 纪新雪险些被猝不及防灌入口中的冷气冲昏过去,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注意碧绢。 第224页 不知道跑了多久,纪新雪才终于停下来。不是他停下来,而是抓着他跑的颜小娘子停了下来,前方是死胡同,已经无路可逃了。 纪新雪狠狠咬着腮侧的软肉保持清醒,转身看向身后正在靠近的宫人。 原本有三个宫人,也许是分出了一个人去追碧绢,如今还有两个人。 远处的火光正逐渐变多,可见是金吾卫被他们闹出的动静惊动。 但这两个宫人只需要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轻而易举的靠近他们。 相比已经精疲力尽只差昏倒的纪新雪,颜小娘子只是额间的汗渍稍稍多了些,喘气声也只比平时打架的时候大一点。 她转头看向纪新雪,如果我替你死,你会孝顺我阿娘吗? 会!纪新雪咬牙点头,不需要你替我死,只要你能护着我的尸身不被贼人所辱,你们母女下半辈子就能有平安富贵的生活!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和力大无穷且还有余力的颜小娘子,当然是颜小娘子更有可能活下来。 以三名宫人刚见面就毫不掩饰恶意的姿态,根本就不会在乎错杀与否,定会选择分别处理一个人。 即使颜小娘子自称是宁淑县主,也没办法为他争取时间,因为他会在与贼人打照面的时候就 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纪新雪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只要你们愿意放过我,我可以将纪璟屿骗出来! 发现宫人的脚步凝滞了下,纪新雪再接再厉,你们是不是有那种吃下后,不定期吃解药就会暴毙的药?给我!我愿意吃! 其中一名宫人停在原地,询问的看向另一名宫人,甲? 甲不为所动,抽出靴子中的匕首继续逼近纪新雪和颜小娘子,语气诡异且僵硬,没有那种药。 乙遗憾的叹了口气,也抽出匕首继续走向纪新雪和颜小娘子。 纪新雪险些被这两个人不开窍的模样气死,表面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带着哭腔道,我不信,明明有这种药,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吃!难道纪璟屿的命还没有这种药珍贵?我还可以骗别人,除了阿耶,你们让我骗谁都行! 乙再次开口,他一板一眼的道,纪新雪不是最高执行等级,如果有更高的执行等级,可以暂缓处理纪新雪。 甲已经走到纪新雪和颜小娘子面前,他高高举起匕首向下猛刺却不是对着纪新雪而是对着颜小娘子,同时回复乙,没有那种药!她也不是宁淑县主。 颜小娘子猛得推开纪新雪,朝着与纪新雪相反的方向跑出去。 甲在颜小娘子和纪新雪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颜小娘子,根本就不理会委顿在地上的纪新雪。 纪新雪迫切的想要抓住所有机会拖延时间,根本就无暇去想宫人话中的深意,他对着颜小娘子大吼,你快点答应他们愿意将纪璟屿骗出来! 颜小娘子分心按照纪新雪的要求说话,我愿意将纪璟屿骗出来。 吃药!你愿意吃药!纪新雪声嘶力竭的补充。 颜小娘子又轻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仗着身手敏锐躲开甲的飞扑,语气极为冷淡,我愿意吃药。 察觉照在双眼上的光亮,纪新雪陡然回神,匕首最尖锐的地方正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生死关头,纪新雪反而变得理智,他回想刚才两名宫人的种种反应,厉声道,只要你们最后杀我,我就告诉你们大行皇帝的私生子是谁! 趁着匕首稍顿的瞬间,纪新雪顺着面前宫人的身侧猫腰跑出去,慌不择路的往前跑。 他在赌,赌两名宫人认定颜小娘子是宁淑郡主,在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不会先来追他,而是合力围杀颜小娘子。也赌金吾卫已经找到这边,只要他多争取一时半会的时间就能见到金吾卫。 纪新雪不敢回头看,只管往前狂奔。 他被人拦下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盯着面前人身上的盔甲看了会才厉声大吼,快去!颜梦!刺客! 扶住纪新雪的金吾卫先让身后的金吾卫去搜查纪新雪指着的方向,才满脸迟疑的道,宁淑县主?臣先让人送您回 我不走!我要看到颜梦。纪新雪死死掐着大腿,还有两名分别叫碧绢和汤圆的女婢与我们走散,也许有名刺客去追碧绢,你派人去找她们。 纪新雪委实没有在走路的力气,又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颜梦,只能让金吾卫抱他过去。 原路返回时,纪新雪想到许多种可能,闭上眼时都是另外三个人躺在血泊中的模样。 看到两名刺客和颜小娘子分别倒在不远的地方,纪新雪竟然没觉得意外,他哑声对抱着他的金吾卫道,抱我过去。 如果颜小娘子不管他肯定能逃跑,是为他才他要为颜小娘子收尸。 纪新雪示意金吾卫在距离颜小娘子三步远的时候将他放下,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走到颜小娘子身侧蹲下,哽咽道,你放心,我会信守承诺,将你阿娘当成我阿娘照顾。 真的?地上的颜小娘子突然诈尸。 第225页 纪新雪的泪水悬在下巴尖上,目光逐渐呆滞,发自内心的道,你好厉害。 居然在两个通过脑子就能看得出来体质已经到达巅峰的刺客手中活下来。 说完这句话,悲伤情绪戛然而止的纪新雪颤抖着手放在颜小娘子的脖颈上,眼泪忽然变得汹涌。 颜小娘子眼中浮现腼腆,扭过头再次闭上眼睛 金吾卫见纪新雪没有激动的摇晃颜小娘子,默默闭上已经张开的嘴。 颜小娘子的伤势很重,他们已经在她的伤口上洒了止血的药粉,等太医给颜小娘子施止血针后,才能移动颜小娘子。 纪新雪即将止住眼泪的时候,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想也不想的投到对方怀中,哭的更凶了。 凤郎,我,我差点害 与你无关,今夜有许多人被刺杀。虞珩捂住纪新雪的嘴,眼中满是后怕,你放心,陛下和家中的人都没事。 纪新雪愣住,他想仔细思考,脑子却只剩下混沌。 嘉王匆匆赶到这里时,虞珩正轻声与纪新雪说发生在内宫各处的事,明知道纪新雪什么都听不进去,虞珩仍旧耐心至极,他本就不是为了让纪新雪听懂,只是想哄纪新雪睡过去而已。 第55章 三合一 始终默不作声的纪新雪抬起眼皮看向蹲在他面前的嘉王,下意识的抹了下眼角,阿耶。 嘉王沉默的点了点头,抱起纪新雪往内宫的方向走。 纪新雪抓着嘉王的肩膀,转头去看仍旧躺在地上的颜小娘子,颜 她不会有事,让虞珩替你在这里守着。嘉王脚步不停,看都没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虞珩,大步离开。 虞珩不甘心的追着嘉王走了几步才停在原地,目光定定的追逐嘉王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嘉王也不肯轻易移开目光。 纪新雪靠在嘉王怀中终于彻底安下心,抓紧嘉王的衣襟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守在他身边的人是德妃身边的宫人,见到纪新雪醒来,宫人连忙道,您先别说话,太医说您昨夜伤到嗓子,醒来要先吃药才能说话。 见到纪新雪点头,宫人才去端早就备好的药。 纪新雪撑着酸软无力的手臂坐起来,目光幽幽的望着宫人从封闭的坛子中往碗中倒药。 看着宫人端着药走到他面前,纪新雪却没有做出接药或者借着宫人的手喝药的动作,仍旧目光幽幽的望着宫人。 宫人被纪新雪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县主? 纪新雪垂下眼帘,虞珩呢?让他来看看我。 焱光帝仍旧在停灵,嘉王和德妃、苏娴有数不尽的事要处理,此时必顾不上他。兄弟姐妹们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懈怠,虞珩却只是旁支宗室,暂时离开灵堂不会有问题。 除非看到信得过的人,否则他绝不会喝药。 纪新雪抬手摸向喉咙,他明明说了话,但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宫人也没听见纪新雪的话,但她能看到纪新雪的动作,连忙道,县主别急,太医说您会失声只是暂时的情况,很快就能恢复。 纪新雪沉默良久才点头,仍旧不肯喝药。 他指向床下,示意想穿鞋。 宫人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屏风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快步走进来的人正是虞珩。 他见纪新雪已经醒过来,紧绷的脸色稍稍舒缓,自然的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送到纪新雪嘴边,哄道,先喝药,然后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纪新雪被药碗中的刺鼻味道熏得闷咳数声,端着药碗一口气将难以下咽的药都咽了下去,被胃里翻涌的味道冲的趴在床边干呕,竟然立竿见影的能发出声音了。 虞珩扶着纪新雪的肩膀,让纪新雪靠在他身上,不能吐,吐出来药效会减半,只能增加用药的次数让你的声音尽快恢复。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话,立刻抬手捂住嘴。 这绝对是他从小到大,喝的最难喝的药,没有之一。 好在虞珩信守承诺,见纪新雪喝了药还乖乖忍着想吐的感觉,立刻将哄纪新雪喝药时许诺的好消息告诉纪新雪。 颜小娘子昨夜起了次热,很快就退了下去,太医说颜小娘子已经熬过最难的那关。 金吾卫去寻找碧绢的过程中,成功在刺客手中救下碧绢。她虽然断了条腿,今后可能会有坡脚的毛病,但性命无忧。 颜小娘子的侍女汤圆也还活着,是她为金吾卫指路,金吾卫才知道宁淑县主正被追杀。 纪新雪听了这些消息果然心情变好,他试着开口说话,能发出声音,但只是气音且让他的嗓子极为难受。 虞珩拍了拍纪新雪的背,我慢慢将昨日的事都告诉你,若是落下什么,你就在我手上写字。 见到纪新雪点头,虞珩先扶着纪新雪躺下,才将脚踩在宫人搬来的小凳上,从纪新雪最关心的事开始说起。 汤圆逃跑的过程中慌不择路撞在墙上,竟然直接撞昏过去。 幸运的是刺客没有去补刀汤圆,直接忽视了她,汤圆过了最难受的那股劲后跑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遇到金吾卫,将正有诡异的宫人追着纪新雪跑的事告诉金吾卫,还给金吾卫指了正确的方向。 第226页 相比之下,碧绢的经历更惊险,她仓皇间跑到无人的院子中,无奈之下只能跳入井中。 好在那是口已经废弃的井,井下的水远没有碧绢以为的多,而且井口极大,即使刺客长手长脚也没办法攀附井壁下去,碧绢才能靠着闭气拖延时间,等到金吾卫顺着痕迹找过去,解决正在想办法下井的刺客。 三人中被找到时,最为凄惨的莫过于颜小娘子。 如果不是金吾卫中刚好有名夜间也能百步穿杨的神射在墙面上走过去,一箭射中一名刺客的背心,又在另一名刺客对着颜小娘子挥下匕首的时候,用羽箭改变匕首的轨迹,颜小娘子不会只是重伤。 虞珩对纪新雪说起三个人的遭遇时,尽量轻描淡写的言语诉说她们遇到的险境和所受的伤。 三人都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说过颜小娘子、碧绢和汤圆后,虞珩又提起昨夜发生在内宫别处的事。 昨夜发生许多例如纪新雪这般离开灵堂范围内,在没有金吾卫的地方被诡异宫人刺杀的事。 甚至还有宫人混入灵堂范围内,在吃食中下毒的情况。 被公然刺杀的人除了纪新雪,还有宗室的诚安县主,勋贵中两名已经被请封为继承人的世子和其他勋贵后代,朝臣家眷亦无法幸免于难 总共有十五人被刺杀,超过半数的人被发现时只剩下尸体。 灵堂范围内多处茶水中都发现毒物,好在有人毒发后,茶水有毒的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灵堂。 除了第一批人饮下有毒茶水的人,其余人都没事,第一批饮下茶水的人也因为及时被救治,大多只是遭罪,只有一个人毒发身亡。 纪新雪沉默的听着虞珩的话,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还好 刺客是广撒网几乎无差别攻击,不是觉得他不对劲,单独冲着他来。 下毒的人和追杀你的刺客都是行宫原本的宫人。虞珩见纪新雪身体放松又有了睡意,特意将盖在纪新雪身上的薄被往上拽了拽,声音更加轻柔,住在内宫外的人都要来给先帝守灵,内宫原本的仆人和能供人消耗的东西都不够,陛下只能允许各家的仆人也进入内宫。行宫宫人就是伪装成各家仆人和长安宫人进入内宫。 陛下已经命金吾卫戒严,肯定不会再出事。虞珩抬手覆在纪新雪竭力瞪圆的眼睛上,刚才的药中有安神的药材,你放心睡。 在灵堂范围外行刺的刺客大多被金吾卫的神射手击毙,被生擒的人纷纷服毒自杀。 金吾卫正依次排查内宫和内宫外的每一处,但凡能找到的行宫宫人都已经服毒自杀。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被行宫宫人顶替身份的人的尸体。 感觉手下已经没有睫毛划过的触感,虞珩轻声道,你放心,我必不会放过这些人。 虞珩定了定的望了纪新雪一会,示意房内的宫人与他到门外,仔细交代宫人许多纪新雪的小习惯才离开。 离开纪新雪暂时休息的地方,虞珩没回灵堂,而是往内宫外的方向去,他来看纪新雪之前,内宫已经搜查完毕,没找到任何活口。 搜查内宫之外的结果与虞珩预料的差不多,但凡能找到的行宫宫人都已经服毒自尽,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大多是躺在床上或者地上,脸上的表情各异唯独没有恐惧,看上去十分诡异。 昨日夜里发生那么多骇人听闻的事,行宫内更没人有心思为焱光帝守灵,勉强跪在灵堂内的人个个心不在焉,频频看向大门的方向。 与灵堂相隔不远的书房内,嘉王正坐在御案后光明正大的走神,相比在这里看朝臣不依不饶的让莫岣给众人个交代,他更想去看看纪新雪怎么样。 司空、司徒和崔太保难得意见相同,皆认为昨夜多人被刺杀、投毒全都是金吾卫的错。 若不是金吾卫疏忽,甚至有意为之,贼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在内宫作乱? 莫岣冷淡的解释,陛下决定回长安的日期后,我就将一半的金吾卫放出去探路,剩下的金吾卫都守在行宫险要处和灵堂范围。 嘉王分心将莫岣的话听在耳中,他虽然对昨日发生的事又惊又怒却没有怪罪莫岣的意思。 黎王和蒋家人先行一步,要防备他们有没有在路上给后面的人留下惊喜,拨出一半金吾卫去探路不是莫岣擅自决定,而是嘉王的命令。 行宫在猎山范围内,不仅要防备人还要防备野兽,在各处把守的金吾卫也不能少,只能减少内宫的金吾卫。 再加上莫岣在刚发现焱光帝中毒时,立刻将内宫的宫人都抓了起来,经过几轮审问,内宫几乎没有还能用的宫人。 昨日守在各处更衣房的人,都是临时从内宫外面找来的仆人和抽调低位嫔妃身边的宫人。 这些人想在内宫秩序崩乱的时候钻空子偷懒,还没到时间就离开更衣房,觉得就算有人想计较也查不到他们身上,导致夜里有灯笼的范围减少,也是许多人突然迷失在内宫中遭遇刺杀的直接原因。 昨夜惊变的发生不仅是莫岣和金吾卫的疏忽,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 自从焱光帝驾崩后,嘉王就能感觉到朝臣们对莫岣和金吾卫的态度在变化,这些人似乎已经认定他只是暂时靠莫岣登基,登基后必定会先拿莫岣和金吾卫开刀,对待莫岣和金吾卫越来越轻慢。 第227页 莫岣多年来已经在朝臣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朝臣们虽然瞧不起莫岣却不敢轻易招惹莫岣。 普通金吾卫大多只是平民出身,哪怕是京畿诸卫并入金吾卫的精锐,出身也许比原本就在金吾卫的人好些,但绝对比不过行宫的朝臣和朝臣们的家眷。 短短几日的功夫,朝臣和朝臣家眷与金吾卫的冲突比过去的十年还多。 多亏金吾卫余威尚在,又有莫岣这根定海神针在,才没出大乱子,金吾卫却难免因为种种冲突不待见朝臣和朝臣家眷们,当差也有所懈怠。 嘉王冷眼看着起于上方却从下至上发作的矛盾逐渐扩大,选择暂时忍耐。 朝臣们越不待见莫岣,他越要用莫岣。 先帝在位二十一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糟践祖上留下的东西,所留下的东西中能称得上家产的唯有金吾卫这柄锋利的宝刀和莫岣这个掌刀人。 嘉王决不许朝臣们为一己之私,毁去他唯一从焱光帝处继承到的家产。 要不是回到长安的时候,还需要这些朝臣与蒋家笼络的朝臣打嘴仗,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轻慢金吾卫。 嘉王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想将解决矛盾的时间往后拖几天,竟然险些酝酿出会让他追悔莫及的祸事。 如今祸事已成,好在金吾卫反应迅速才没让祸事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 这些朝臣丝毫没有反省自身和家眷的错处,只想着要将所有错处都扣在莫岣和金吾卫身上,给金吾卫累积罪名。 难道他们已经彻底忘记回长安路上的安全只能靠莫岣和金吾卫? 嘉王目光幽幽的望向叫的最凶的崔太保。 不知道回长安的路上,崔太保的车架里会不会出现野熊。 崔太保感受到嘉王的目光,越发嘴上不饶人,气势汹汹与莫岣理论,最后得出结论,莫大将军难道是过于思念先帝才导致差事都做不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陪伴先 崔太保慎言。嘉王垂目,不愿看崔太保惹人厌烦的老脸,纪氏帝王没有让人生殉的先例,更不会让义子殉,你莫要陷阿耶不义。 崔太保眼中闪过遗憾,低下头道,老朽只是一时气愤,不希望莫大将军耽于从前才会在激动之下口不择言,请陛下莫要怪罪。 嘉王摆了摆手,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崔太保因为嘉王的打断暂时不再说话,司空立刻顶上,他横眉竖目的瞪着莫岣道,莫大将军若是心中无鬼,为何至今都不肯告诉我们行宫宫人的来历? 莫岣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毫不犹豫的道,我不知道,行宫并非金吾卫监督建造,圣人在时,只告诉我不许行宫宫人靠近内宫范围,并没有告诉我行宫宫人的来历。 气势汹汹的司空顿时语塞,满脸诧异的看向嘉王,陛下,这 这怎么还能与先帝扯上关系? 嘉王也满脸惊讶,他却不看司空而是看向莫岣,岣兄可否详说此事,行宫宫人可曾被阿耶发现过不对劲的地方? 莫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嘉王毫不意外莫岣的答案,焱光帝怎么会与狗解释自己的想法? 他的脸上却浮现明显的遗憾。 早在纪新雪与他提起觉得行宫宫人不对劲的时候,嘉王就让人悄悄调查过行宫宫人。 时间太短,没办法确定行宫宫人的来历是否作假,松年却笃定的告诉他,行宫宫人身上有暗卫营出身的影子。 彼时焱光帝还在,嘉王不敢多查,便将儿女都约束在宫殿中,免得他们卷入没必要的是非中。 嘉王原以为行宫宫人是焱光帝的暗卫,整日在行宫内行走是在排查行宫内的不安定因素,与金吾卫一明一暗的保护焱光帝的安全。 他得到莫岣的承认后,还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莫岣行宫宫人是不是暗卫营的人。奈何莫岣根本就听不懂暗示,嘉王又不想明着问,就将这件事耽搁了下来。 对于行宫宫人突然疯了似的几乎无差别的对行宫中的人出手,嘉王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莫岣,但他不打算当着朝臣们的面问。 嘉王不问,耐不住性子的朝臣却忍不住,谁不知道先帝最信任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莫岣低下头,既不为自己辩驳,也没看向开口质问他的人。仿佛正在质问他的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根本就不值得他在意。 朝臣中也并非全都是只会细数莫岣不是的人,礼部尚书从莫岣的话中找到重点,彬彬有礼的对莫岣点头,问道,请问莫大将军,是谁监督建造行宫?老朽有些问题想问他。 没等莫岣开口,始终保持寂静的勋贵中忽然响起响亮的应答声,是老夫。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三年前被世子牵连,被罚建造皇陵的英国公,年前的时候,焱光帝已经允许英国公回长安,此次来猎山行宫避暑也没落下英国公。 英国公走到嘉王面前深深的弯下腰,面露哀色,先帝曾命臣监造此处行宫,但行宫还没彻底修建完,圣人就急召老夫回到长安。老夫还在行宫时从未见过行宫宫人。 线索在英国公处戛然而止。 第228页 嘉王环视众臣的表情,对松年道,去叫正为阿耶守灵的梁太监来,我有事要问他。 众所周知,焱光帝生前最信重的人只有三个,莫岣,白千里和梁太监。 莫岣不知道,梁太监总该知道。 若是连梁太监都不知道,就该是已经离开行宫的那个人知道。 梁太监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目不斜视的跪在地上给嘉王请安,听到嘉王的问题后,立刻答道,回陛下的话,猎山行宫最初由英国公监督建造,最后由远明大师改造。老奴也不知道行宫宫人都是来自何处,也许大师们会知道。 不久后,明远被金吾卫带来。 焱光帝毒发后,除了内宫的宫人们,莫岣也怀疑过每天都能与焱光帝见面,为焱光帝诵经施法的和尚。 金吾卫审问内宫宫人的时候,也审问过和尚们,远明首当其冲,被人拉上大殿的时候模样委实不太体面。 朝臣们望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几乎没有半块好肉的远明和尚,齐刷刷的后退半步拉开和莫岣的距离,他们回想起刚才对莫岣的步步紧逼,脸色隐隐发绿。 绝不能再贸然行事,必须等到陛下心意已决,要处理莫岣的时候再细数莫岣的罪名。 否则 松年站在明远和尚面前问道,明远,你可知行宫内的宫人是怎么回事? 明远趴在地上不吭声。 松年抬脚踩在明远背上,重复刚才的问话。 明远平静又疲惫的脸上陡然浮现狰狞,语气极度虚弱,我、我不知道! 松年脚上更加用力,再次重复问话。 明远压在地上的手指青筋蹦起想要挣扎,最后却纹丝不动,气若游丝的道,不知道。 无论松年如何逼问,明远的答案都没有变过,他坚持自己不知道行宫宫人的来历。 朝臣们面面相觑,依次观察莫岣、英国公和梁太监的神色。 是这三个人中有人撒谎,或者与行宫宫人有关的人确实不在这里,而是在向长安奔袭的路上? 看了半晌热闹的清河郡王世子说出众人的猜测,看来只有见到白相后,才能知道行宫宫人的来历。 正打瞌睡的宗室纷纷惊醒,书房内皆是王兄言之有理、王叔说的对、叔公所言极是的声音。 嘉王面无表情的看向清河郡王世子。 怎么一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定北侯抚掌道,若是白相有不臣之心,臣尚且还能提的动祖上留下的宝刀,此宝刀乃女皇亲赐,专杀不忠不义之人! 其他勋贵不愿定北侯专美于前,立刻开口说自家有什么祖上留下的宝物可以斩杀佞臣。 只要是在武宁朝和乾元朝受封的勋贵,谁家没有祖传的宝物? 早先吵得最激烈的朝臣们更无法容忍宗室和勋贵抢尽风头,甚至有文臣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作诗一首,大骂白千里不忠不义。 书房内始终凝滞的气氛逐渐放松,仿佛所有人都已经确定白千里就是让行宫宫人突然发疯的罪魁祸首,昨夜发生的所有惊魂事都是白千里的错。 嘉王耐心的等待所有想表忠心的人说完想说的话后,才对众人道,诸卿昨夜受到惊吓,明日又要在鸡鸣时分扶棺启灵,今日都早些回住处休息,灵堂有我与律王叔、襄弟、岣兄即可。 朝臣们悄悄觑莫岣的脸色,见莫岣神情正常没有发疯的迹象才难掩轻松的应下嘉王的话,依次退出书房。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嘉王才问莫岣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行宫宫人是不是暗卫营的人? 暗卫营从乾元朝开始设立,兴于建兴朝。 乾元朝时,暗卫营叫亲卫营,顾名思义这是乾元帝给儿女训练亲卫的地方,他会在每名儿女十岁的时候,拨二十名亲卫营中的士兵给儿女作亲卫。 建兴帝登基后明面上取消亲卫营,暗地里却设立暗卫营,以前朝训练暗卫的方式挑选和训练暗卫营中的人,因为暗卫远比亲卫难以培养,折损率更是相差数十倍,建兴帝只会给每名儿女十名暗卫。 到了焱光朝,暗卫营理所当然的成为焱光帝独有的东西。 嘉王从小受宠,也只在十二岁的时候获得一次挑选暗卫的机会,还是没长成且有缺陷的暗卫,嘉王在一群与当时的他差不多大的人中选了最强壮的那个,为那个人取名松年,希望这个人的命能硬点。 迄今为止,嘉王都不知道除了他之外皇子身边有没有从暗卫营出来的人。 不是暗卫营的人。莫岣习惯性的别人问什么答什么,发现嘉王始终盯着他不肯移开视线,他艰难的思考了一会,才满脸迟疑的道,金吾卫内部分军吾、内吾和外吾,但凡暗卫营中有人出来都会进入内吾。 嘉王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饶有兴致的问道,军吾是京畿精锐?外吾呢?他们是什么人。 有明确的问题,莫岣回答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军吾除了京畿精锐还有从长安城防其他守卫抽调的人。金吾卫引荐的同姓族弟可以充当外吾。 暗卫营如今在谁手上,金吾卫内吾有多少人?嘉王又问。 第229页 莫岣毫无保留的道,暗卫营由臣掌管,内吾共有六百六十人。 嘉王以手杵脸,若有所思的看着莫岣,事无巨细的追问,那暗卫营有多少人?军吾和外吾各多少人? 暗卫营共一千三百人,军吾两万三千四百八十二人,外吾三万六千整。莫岣仍旧有什么答什么,没想过隐瞒,更不会主动说嘉王没问到的问题。 嘉王不奇怪暗卫营的人比内吾还多,这只能说明暗卫营的残酷,他比较奇怪金吾卫的人数。 六万人? 他有意皇位自然不会不在意金吾卫,他府上有幕僚专门负责推算金吾卫的人数,曾信誓旦旦的告诉他,金吾卫最多只有三万五千人。 多余的那两万五千人平时是在哪里? 嘉王已经看透莫岣不可能主动回答没被问到头上的问题,他让松年去搬个椅子来,慢慢问关于金吾卫的事,终于在天黑之前知道了他所有想知道的答案。 长安中的金吾卫不是全部的金吾卫,甚至连金吾卫总数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只有两万五千人的金吾卫长年守在皇宫,其余金吾卫大多是在长安郊外隐秘的庄子上。 每隔一段时间,两边的长安金吾卫和京郊庄子上的金吾卫都会悄无声息的互换一些人。 长安皇宫焱光帝的寝殿有条密道,能从皇宫直通京郊的庄子,让焱光帝随时都能与京郊的金吾卫汇合。 此次来猎山行宫,焱光帝只带了明面上的两万多金吾卫,其余三万多金吾卫一半还留在长安京郊的庄子上,另一边在行宫外与长安截然相反的方向。 嘉王听到这些信息委实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在他面前的人是不会看人脸色的莫岣,他干脆保持面无表情。 他又很多话想问莫岣,又觉得没有必要。 问莫岣为什么不早与他说猎山行宫的另一边还有一万多金吾卫? 如果他早知道那些人的存在,绝不会让莫岣将行宫内的金吾卫分出去一半探黎王和蒋家走过的路,行宫另一边的金吾卫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还年轻,不至于像老父似的走到哪里都先考虑逃跑的路径。 如此一来,有极大的概率能免去昨夜的惊魂,起码金吾卫不会像各家的仆人那样趁着夜深偷溜,给行宫宫人刺杀的绝佳机会。 不用真正问出口,嘉王就能想到莫岣的答案。 莫岣必会对他说陛下没有问。 突然发生的意外并没有打乱嘉王扶棺回长安的计划。 天还没亮,整天都昏昏沉沉的纪新雪就被虞珩叫醒,虞珩亲自给纪新雪擦脸后暂时退到房外。 纪新雪重新洗漱穿戴整齐后,虞珩才又带着满身寒气进门,他站在门口不肯靠近纪新雪,怕身上的凉气让纪新雪难受。 等纪新雪被斗篷裹的严严实实,他才扶着纪新雪的手臂将纪新雪带到整装待发的车架处。 太医对外将纪新雪的情况说的极严重,使纪新雪免去参与焱光帝的起灵仪式,直接在马车内等待回长安即可。 你快回去,咳咳,别,别错过。纪新雪忍着咳意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背过身去咳嗽。 虞珩脸上浮现犹豫。 他知道这样的场合不该缺席,但 纪新雪止住咳后立刻转回身,伸出双手推在虞珩的肩膀上,快走,我要生气了。 我这就走。虞珩抓着纪新雪的手臂推在纪新雪腿上,你好生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别被冷风吹到。 见纪新雪点头,虞珩才掀开帘子下马车,回灵堂参与起灵的过程。 纪新雪喝了壶温水润嗓又将虞珩给他的药丸子含在嘴里,火辣辣的嗓子总算是舒服了些。 他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回想昨日发生的点点滴滴。 因为各院临时守门的仆人偷懒跑掉,他和颜小娘子等人在距离灵堂不远的地方迷失方向,逐渐远离灵堂。 然后他们遇到三名诡异的宫人,这三名宫人原本并没有表现的很在意他们,直到汤圆说出宁淑县主,这三名宫人立刻恶意尽现。 纪新雪不愿意再回想逃跑过程中痛苦的感受,他握紧交叠的双手回想与刺客交流的那几句话。 刺客的脑子似乎有点问题,是那种说不出哪里不正常,但绝对不能算正常的有问题。 上次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是让诚安县主生气的行宫宫人。 他仔细分析刺客曾说过的话。 纪新雪不是最高执行等级,如果有更高的执行等级,可以暂缓处理纪新雪。 更高的执行等级 他提出可以骗纪璟屿出来的时候,脑子更不好用的刺客犹豫了。 纪璟屿定是比他更高的执行等级。 还有他在生死关头随口胡扯可以告诉刺客焱光帝的私生子是谁时,刺客也犹豫了。 是刺客真的觉得焱光帝有私生子且刚好不知道私生子是谁,还是刺客或者刺客背后的人非常关心焱光帝的继承人人选? 无论是从概率上还是凭借直觉,纪新雪都觉得第二种猜想可能更靠谱。 还有刺客为什么笃定颜小娘子是宁淑县主? 刺客刚遇到他们的时候没马上动手而是停在原地观望,显然是不认识宁淑县主。 第230页 纪新雪以为刺客会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杀死除了汤圆之外的所有人,如果顺手,连汤圆也会一起解决。 然而刺客放过了汤圆,却专门分出人去追碧绢。 等到他和颜小娘子被逼到无路可逃的时候,刺客们又坚信颜小娘子是宁淑县主,在金吾卫逼近时间紧迫的时候任由他逃跑。 细想之下,处处都透着怪异。 直到起灵仪式结束,纪明通眼眶通红的扑到他身上,纪新雪仍旧没想通其中的逻辑。 扶灵车队回长安的过程很赶,比他们当初从长安来行宫的时候还快。 嘉王尚且能沉得住气,司空和司徒却恨不得时时刻刻的提醒嘉王还可以再快点。 也许是被司空和司徒的情绪影响,原本不怎么着急的人脸上也浮现急切,就连清河郡王都专门让清河郡王世子转告嘉王迟则生变。 嘉王顺应朝臣们的心意,让金吾卫加快速度。 纪新雪仍旧和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挤在一处马车中,几乎要被摇晃出晕车的毛病,但没有一个人面露疲态。 距离长安越近,他们脸上的雀跃和期待就越明显。 期间嘉王考虑到纪新雪身体可能受不住,曾在夜里队伍修整的时候看望纪新雪,想要留队金吾卫和空马车给纪新雪,让纪新雪慢慢赶往长安,还拧眉提出可以让虞珩和纪敏嫣陪纪新雪慢行。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嘉王的提议。 他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嘉王登基的消息,最好能亲眼看到嘉王的登基大礼。 头一晚的修整后,纪新雪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他已经将关于刺客的谜团都告诉嘉王,并让嘉王答应他,有更多关于刺客的消息时,不会瞒着他。 如今最大的事就是回长安,亲眼看着嘉王登基! 他爹要当皇帝了,他就是公主! 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当成药材抓! 距离长安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时,车队前方忽然尘土飞扬。 是在长安城下吃瘪数日的黎王和蒋家人,当初随着黎王和蒋家人连夜离开猎山行宫的朝臣们也在其中。 双方同时停下,遥遥对望,谁都不肯先开口。 第56章 支持黎王的人知道他们在行宫争不过嘉王,又不甘心与皇位失之交臂,才会连夜离开行宫赶往长安。 只要能抢在嘉王前入主长安,就能凭借黎王堪比嫡长子的身份得到长安百姓的认可。 因为要与嘉王抢时间,又不能被已经倒向嘉王的金吾卫拦住,支持黎王的人逃离猎山行宫时极为匆忙,就连皇后都是御马而行,朝臣们全都将无法带走的家眷留在猎山行宫。 如今双方遥遥对望。 嘉王驭马立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身后不仅有宗室、勋贵、朝臣和金吾卫,还有仿佛数不尽的马车。 黎王同样驭马在最前方却人疲马乏打不起精神。 他和身后的朝臣、护卫被守卫长安的戎广拒之门外,多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出言威胁都没能打动戎广。 当初从行宫连夜奔袭回长安的心气已经消耗殆尽,完全没法与嘉王身后距离长安越近越是兴奋的人比气势。 无需任何人开口,在场的人都明白,这轮又是嘉王赢的漂亮,黎王输的一败涂地。 短短几日苍老许多的蒋太师收回望着嘉王的目光看向黎王,大王?圣人回来了。 始终面容呆滞的低着头的黎王无声握紧抓着缰绳的手,久久没有回应蒋太师。 大王!蒋太师再度开口,提醒变成催促。 黎王眼中的惧怕更明显却不敢继续无视蒋太师,他狠狠的闭上眼睛,忽然跌倒在马下。 大王?! 黎王身后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尽数下马去查看黎王的情况。 嘉王身后的人也面露诧异,黎王最好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否则对嘉王的名声不太好。 司空驭马慢行到距离嘉王的马只差半个马身的位置,陛下,让太医去给黎王看看? 焱光帝当年都是坐稳了皇位才开始杀兄弟,嘉王如今连长安都没进去,黎王和嘉王相争的势头又那么明显,如果黎王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好歹,就算嘉王真的无辜也免不了被口伐笔诛。 嘉王从善如流的点头,松年,去 话音未落,不远处被许多人围在中央的黎王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推开身边的人后,踉跄的跑向嘉王的方向。 嘉王挑起眉毛,下马大步迎上去,黎兄? 黎王与嘉王擦肩而过,直奔焱光帝的灵柩,声音嘶哑悲伤,字字仿佛滴血,阿耶,儿这就来陪您! 嘉王目光追着黎王的身影转过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广袖上的褶皱,将双手揣到一处。 黎王在距离灵柩还有三步的时候被面无表情的莫岣拦下。 莫岣脸上的愤怒头一次那么明显,硬邦邦的道,不要脏了圣人的棺木。 黎王空洞的红眼眶中浮现仿佛实质的恨意,他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是阿耶的儿子,阿耶的长子! 所有人都说他会继承皇位的时候,黎王不敢相信。 如今几乎可以确定继承皇位的人会是嘉王,黎王却因此感受到仿佛抽骨般的疼痛。 第231页 这应该是他的东西,他的! 嘉王凭什么抢走他的东西! 莫岣眼中的愤怒黎王的恨还浓烈,沉声道,但你不是公鸡。 血染棺木,大凶,除非是公鸡血。 很显然,黎王不是大公鸡。 你竟然以畜生与本王相比? 数日来接连受挫的经历几乎彻底压垮黎王,莫岣的轻视和侮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王双眼一闭,软软的委顿下去。 莫岣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立刻放开抓着黎王肩膀的手,接连后退两大步。 亲眼目睹这出闹剧的人朝臣们面面相觑,皆面露尴尬。 这种情况他们要怎么表现 怒斥黎王? 人家都要自杀去陪焱光帝了,万一黎王醒来后,听到他们的冷嘲热讽又要闹自杀,他们可背负不起逼死亲王的名声。 怪莫岣将黎王气昏? 可是莫岣拦住想撞焱光帝棺木的黎王是功,对黎王说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也是实话。 若是让黎王撞上灵柩,且不说黎王会不会死,灵柩沾血也会让嘉王很头疼。 仔细斟酌后,朝臣们又想起远明和尚被金吾卫折磨的凄惨模样,纷纷选择看天看地,假装没看到被莫岣丢在地上的黎王。 您就由着莫岣如此欺先帝亲子?若是养成他目中无人的性子,等他也不将您放在眼中的时候,您要如何驾驭他?蒋太师追着黎王跑过来却停在嘉王身侧。 嘉王面露微笑,太师言重,岣兄乃先帝义子,如今先帝不在,他作为长兄,见到弟弟们有不妥的行为,出手阻止才是忠孝之举,何必言欺字? 蒋太师闻言,眼中的晦涩更浓。 他竟不知道嘉王身边还有这等能人! 如果黎王不能登基,黎王就只剩下嫡长子的身份可以骄傲,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凭长兄的身份制衡嘉王。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没顾上猎山行宫那边,长兄就变成了莫岣。 太医为昏倒的黎王诊治后,立刻对嘉王回禀黎王的情况。 黎王是郁结于内加上怒急攻心才会昏倒,太医已经为黎王施针,能让黎王睡个好觉,等黎王醒来后,最好喝些败火的汤药调养。 陛下,您已经在此耽搁许久。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耽误停灵的吉时。清河郡王沉着脸道。 可是黎王兄嘉王面露迟疑。 司空提议道,不如请皇后娘娘和蒋太师在此照顾黎王,等黎王醒来后再带黎王回长安。 蒋太师顶着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对嘉王长揖,只是弯腰的功夫,再抬起头时眼中竟然浮现泪水,黎王不愿见先帝回长安时无人接应,才会提前回长安报信,还因此错过灵柩起灵的时间,万万不能再错过停灵,请陛下怜惜黎王的孝心,莫要让他再钻牛角尖,生出陪圣人离开的心思。 嘉王笑不达眼底,抬手扶住蒋太师的手臂,既然如此,就劳烦蒋家表兄背着黎王兄参与停灵。 陛下英明。蒋太师连连点头。 蒋皇后听到蒋太师唤嘉王为陛下就知道皇位归属已经尘埃落定,心中的不甘和愤恨半点都不比黎王少。 没有皇位,她这些年所受的煎熬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当年就随着她可怜的孩子去了! 心中多痛苦,蒋皇后脸上的神情就有多慈爱,她与嘉王母慈子孝的相互问候、关心,在众多目光的窥视中端庄从容的走向嘉王专门为她空出来的马车。 她绝不能轻易倒下,现在倒下,才会彻底一无所有。 原本对峙的双方逐渐合二为一,再次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前进。 一行人刚好在午时到达长安城下。 戎广已经带领长安城内的京畿驻军和朝臣们迎出城外,远远见到扶灵队伍就跪了下去,口称迎圣人。 嘉王一骑当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诸卿请起,阿耶已经在猎山行宫停灵三天,还要在长安皇宫停灵四十九天,诸卿还有时间与阿耶告别。 戎广抬头看向嘉王,哽咽道,臣参见陛下。 嘉王居高临下的将跪在地上的人都看在眼中。 戎广道陛下后,早就暗中听他命令的邠州卫、华州卫和岐州卫立刻重复戎广的话,同州卫和坊州卫紧随其后,留在长安的朝臣却都是悄悄寻找过蒋太师和白千里的身影后,才不得不与随着武将们呼喊陛下。 清河郡王利落下马跪在地上,高呼,请陛下早日登基。 嘉王身后的其余人也纷纷下马跪地,重复清河郡王的话,就连蒋太师也没有例外。 蒋太师心中很清楚,自从莫岣站到嘉王那边,皇位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他不甘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笼络的朝臣倒戈,所以才会带着黎王和朝臣们朝长安奔袭。 来到长安城下后,刚好是蒋太师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守城的戎广以没见到莫岣的信物为理由,拒绝让黎王和皇后进入长安。 那个时候,蒋太师就知道黎王已经输的彻底。 他冷眼看着仍旧不甘心的人对城墙上的戎广软磨硬泡,对京畿诸卫使出千般手段试图利诱,明知道不会有任何作用却没有阻止。 第232页 越是经过努力却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难以割舍,这些人今日越是为黎王奔波,来日嘉王登基的时候心中的不甘才会越深刻,也能防止这些人见到黎王不能登基立刻背叛他。 听闻猎山行宫的人正在赶回长安的路上,蒋太师立刻将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的方法告诉黎王。 错过了灵柩起灵绝不能再错过扶棺进入长安,宁可寻死觅活也要撕扯掉身上的不孝标签。 蒋太师却没告诉黎王,黎王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会离皇位越来越远,朝臣们不可能想要随时可能寻死觅活的皇帝。 既然黎王已经无法登上皇位,蒋太师只有盼望能登上皇位的人坐不稳皇位。 只要主弱臣强,皇位上的人不是黎王也没有关系。 嘉王可以靠武将登基却没办法靠武将治政。 蒋太师与司空的人的想法一致,他不信嘉王登基后能容得下莫岣,只要莫岣倒下,金吾卫必会重新洗牌。 今后的事,现在哪能说得准? 嘉王再次以老父尚未安顿,无心登基为理由,没有应下众人请求他立刻登基的话,先扶棺进入长安,将焱光帝的灵柩送到皇宫内专门停灵的大殿内。 帝王驾崩不可能只停灵三天,按照旧例,焱光帝的棺柩至少还要在长安皇宫中停四十九日,然后入已经修建多年的皇陵下葬。 纪新雪等人不必再回嘉王府,直接随着灵柩入宫,然后被带去德妃宫中。 回到仅仅住了半个多月的地方,纪新雪竟然产生回家的错觉。 无论他的精神多亢奋,身体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纪新雪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始终留在长安的晴云和彩石正守在他的身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纪新雪艰难的发出干涩的声音。 彩石端着温水递到纪新雪嘴边,过了辰时,马上就要巳时。 纪新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差不多是申时躺下,如今巳时岂不是睡了至少九个时辰,差不多快十个时辰? 灵堂那边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晴云就道,您放心,松年内监来看望过您,让您安心养病,不必去给大行皇帝哭灵。 松年有没有说,阿耶什么时候纪新雪竖起手指指着上方。 虞朝向来有新帝在灵前登基的传统,如今连蒋家都承认了嘉王的身份,嘉王登基已经没有任何阻力。 他宁愿去给焱光帝的哭灵,也要参加嘉王的登基大礼。 晴云和彩石同时摇头,脸上的急切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 接下来的几天,纪新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德妃宫中养病。 第三日,虞珩才寻出空余的时间来看望纪新雪,顺便给纪新雪带来最新消息。 回到长安皇宫后,蒋皇后以正宫娘娘的身份日夜熬在灵堂陪伴焱光帝,只有用膳和更衣的时候才会暂时离开。德妃不想在这点上输给蒋皇后,便陪着蒋皇后硬熬。 焱光帝后宫最尊贵的两个人尚且如此熬着,其他人也不敢懈怠。 除了贤妃和苏嫔偶尔歇歇,其余嫔妃只能日夜不休的杵在灵堂中。 宗室家眷含泪向嫔妃看齐,唯有辈分大且年纪高的清河郡王妃和信阳郡王妃敢休息,如诚安县主这等辈分大却年轻的人也唯有熬着。 每当在灵堂中困的直打瞌睡的时候,诚安县主都暗自后悔,她在猎山行宫被刺客追杀的时候不该跑的那么快,要是挨上一刀,说不定能像宁淑县主那样安心养病,不必来灵堂遭这份罪。 内命妇们尚且如此,外命妇更没有撤退可言。 好在长安皇宫的各项物资远比行宫丰富,太医院每日不停的往灵堂送滋补的汤药,才暂时没有人熬倒。 皇后和德妃带领命妇们疯狂内卷的时候,前朝也不可避免的发生这种情况。 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的养子黎王以及黎王的家眷,还有皇后的亲女德康公主。 这些人与皇后一样,恨不得连吃喝拉撒都在灵堂解决,势要将孝子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嘉王忙着接手皇宫,排查焱光帝和蒋家有没有给他挖坑,每日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灵堂,嘉王府的其他人却要与黎王和德康公主府上的人卷到底。 从最大的纪敏嫣到最小的纪宝珊都没有回过德妃的宫中,偶尔熬不住的时候暂时离开灵堂也是在灵堂附近的宫殿中休息,以便能随时杀回灵堂。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听着虞珩说灵堂内卷的惨烈情况,满脸复杂的道,我现在算是因祸得福? 虞珩在纪新雪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轻斥道,福什么? 纪新雪自知理亏,双手合十朝着虞珩拜了拜,立刻转移话题,阿耶怎么还不?没出问题吧? 在行宫的时候不肯登基可以理解,也许是怕黎王和蒋家作妖。 刚回长安的时候不登基也能理解,越是距离达成目的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越是要谦虚谨慎。 如今已经回长安足有三天,嘉王仍旧拒绝登基,让纪新雪委实没有办法不着急。 难道嘉王准备等到焱光帝停灵四十九天后正式下葬再登基,不怕焱光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地却没有新帝登基的消息,各地民心会不稳吗? 第233页 虞珩回到长安后就被嘉王拎到身边,确实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他对纪新雪解释道,陛下正在找各地都督府送回长安的折子,最新的折子都找到后就会登基。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只要嘉王的皇位没出问题,延迟几日也没有关系。 提心吊胆的猜测许久嘉王迟迟不肯登基的理由,好不容易听到靠谱的答案让纪新雪狠狠的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阿耶登基后,会将先帝欠你的封号还给你吧?纪新雪杵着脸望向虞珩,他虽然不出门,消息却不闭塞,已经听说小郡王替新帝拉拢戎广的传闻。没等虞珩回答他的问题,纪新雪已经气势汹汹的问道,戎广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来都没与我说过? 虞珩先解释他为什么没告诉纪新雪这件事,先帝驾崩的第二天夜里,黎王和蒋家人离开行宫后,松年来找我,让我代表陛下拉拢戎冲,许诺戎家好处,令戎广将黎王和蒋家人拒在长安城外。第二天我没找到与你单独说这件事的好时候,然后 眼见虞珩的脸色逐渐沉重,纪新雪面露无辜。 他也没想到,说这件事也会提醒虞珩他在猎山行宫遇刺的事。 然后呢?戎冲怎么说?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不给虞珩任何翻旧账的机会。 虞珩顿了下才继续道,戎冲带着陛下给我紫玉蝴蝶日夜不休的赶回长安,戎广将蒋家和皇后拒在长安城外却跪迎陛下进城。 但戎广没有将当初作为口头婚约信物的紫玉蝴蝶还给他,他去问戎广的时候,戎广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还给陛下。 虞珩不愿意多说紫玉蝴蝶的事,转而提起纪新雪刚才的问题,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让礼部给我封号,但我知道陛下正在为皇子和公主们选封地和封号。 纪新雪眼中闪过亮光。 他这几天在德妃宫中思考人生,经想过未来的路,有虎视眈眈的黎王和蒋家,还有仿佛不定时炸弹的莫岣在,他八成是暂时没办法恢复性别,只能继续当成女孩养着。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路能走,比如假死离开几年再回来,但他舍不得亲人们的牵绊。 凭什么他明明是阿耶、阿娘的亲儿子,阿婆的亲孙子,兄弟姐们骨血相连的兄弟,却要改头换面做个替身,以类似义子的存在? 与其那样,还不如暂时保持现状。 管他是亲王还是公主,能改变封号,还有获得封地的机会,才是真实惠! 纪新雪早就受够了他的县主封号。 知不知道阿耶为我们拟了哪些封号?纪新雪眼巴巴的望着虞珩。 虞珩摇了摇头,他去求见嘉王时,刚好撞见嘉王提笔在舆图上圈地方,才知道嘉王正在考虑给皇子和公主们的封号。 说完正事后,嘉王就将他撵走了,没给他继续看下去的机会。 似乎都在关内道?虞珩竭力回想当时看到的画面,只记得在关内道的位置有不止一个画圈的位置。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关内道在环卫长安的京畿道上方,算是距离京畿最近的地方之一,只要不是灵州、盐州、夏州、银州、胜州那等直接面对归顺异族的地方,都是给皇家亲王和公主选封地、封号的好地方。 希望阿耶能给他选个好听的封号。 提起给皇子和公主们选封地和封号,纪新雪对嘉王即将登基的真实感逐渐加深,不可避免的想到仍旧在嘉王府栖霞院的钟娘子,忍不住和虞珩打听,你有没有听说阿耶会怎么封妃? 按理说王妃会是皇后,生下纪靖柔的郑孺人和生下纪宝珊的许孺人会是四妃,钟娘子毕竟有过生育,就算运气再差也会是嫔位,运气好些昭仪甚至妃位也可以想想。 但以王妃和钟娘子所做的事纪新雪委实没办法猜测嘉王的想法。 虞珩摇头,他虽然经常能见到嘉王,但大多数情况都是嘉王正好有事要吩咐他,或者让他给谁传话,并不会与他说这些事。 纪新雪面露遗憾却没觉得意外,感叹道,要是我阿娘能封妃就好了。 只要能封妃,还有他这个女儿在,就算再被禁足,钟娘子也不至于被宫人怠慢,妃位和嫔妃居住的宫殿大小和用度更是天差地别。 晴云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气还没喘均匀就迫不及待的将她刚打听到的事告诉纪新雪,皇后当着宗室女眷和朝臣家眷的面斥责王妃,说王妃不堪为后!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亲自为晴云倒了盏茶,慢点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婆怎么说? 晴云彻底说完已经四处传开的消息,纪新雪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蒋皇后不仅找王妃的茬,还捎带上了郑孺人和许孺人,就连仍旧在嘉王府的钟娘子都没逃过。 德妃倒是有意护着王妃等人,但她天然在身份上低皇后半头,哪怕儿子即将成为新帝也得看蒋皇后的脸色。 而且蒋皇后只是开了个好头,并不是主要战斗力。 有她这个做嫡母的人开口,自然有打算在嘉王登基后送女儿入宫的人,乐得提前打压新帝后院的老人。 虽然对王妃有意见,但纪新雪从未想过王妃无法成为皇后的可能。 第234页 如果王妃不是皇后,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怎么办? 连王妃都没办法成为皇后,钟娘子岂不是会更惨,万一连嫔妃都捞不到,肯定会被以后进宫的高门贵女们压的喘不过气。 虽然皇后是王妃的嫡母,但王妃是先帝赐给嘉王的正妃,按照旧例新帝登基后都会立潜邸正妃为皇后,没道理从嘉王这里开始改变等等! 纪新雪突然想到更要命的问题。 除了开国皇帝,虞朝历代皇后都是皇帝的原配,所有的太后也都是从皇后变成太后! 武宁帝登基后立亡夫为后,其余人等皆是嫔妃。 她驾崩前却留下遗旨,封乾元帝的生父为继后,称乾元帝是她的嫡幼子。乾元帝捧着武宁帝的遗旨登基,顺理成章的封已经是继后的亲爹做太后。 乾元帝驾崩前也效仿武宁帝,专门留下封福王生母为继后的圣旨。 福王短暂登基的日子,继后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建兴帝生母早亡,并不在意侍奉幼弟的母亲,太后也知道福王驾崩与建兴帝无关,从未兴起搅弄风雨的心思,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焱光帝登基时,他的生母也就是建兴帝的皇后,理所应当的成为新太后,很快就被焱光帝逼疯了。 再往前朝数,好像有皇帝的嫡母和生母都活着的情况,但只有嫡母被尊为皇太后,生母只是太妃? 纪新雪生怕他平时对前朝史不关心,记错前朝皇帝的生母和嫡母,特意向虞珩求证。 他凑近虞珩的耳朵,声音低不可闻,前朝有没有出现两宫皇太后的情况? 什么是两宫皇太后?虞珩满脸疑惑。 纪新雪见到虞珩困惑的反应就知道他没有记错,前朝没发生过两宫皇太后的情况,他咬牙道,你觉得阿耶登基后会怎么封皇后和阿婆? 按旧例皇后该封皇太后,德妃娘娘封虞珩脸上的困惑变成诧异,他听懂纪新雪刚才问他两宫皇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虞珩为纪新雪举反面例子,前朝成帝登基时嫡母与生母同时在世,他与生母感情甚笃,想要废嫡母后位尊生母为皇太后,闹得差点丢了皇位。最后还是只尊生母为太妃,尊嫡母为皇太后,等嫡母薨逝后,才又尊生母为皇太后。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话,反而又升起希望,你也说了,成帝是想废嫡母改尊生母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说的是两宫皇太后,嫡母居东宫为尊,生母称西宫皇太后。你去与阿耶提提这件事,要是阿耶不反对,你再去找阿祖。 只要嘉王同意,这件事基本能成。 皇后出身蒋家,德妃基本等于没娘家。 以崔太保为首的人如果想往嘉王的后宫送人,肯定希望有人能抗衡蒋皇后,德妃正是最佳的人选。 纪新雪惦记这件事,再也没有心思和虞珩闲聊其他事。 虞珩知道纪新雪着急,离开德妃宫中后,立刻前往嘉王暂居的清心宫。 他近日时常跟在嘉王身边,不必等金吾卫通报就能畅通无阻的去清心宫书房门口等候召见。 守在书房门口的梁太监笑眯眯的道,郡王,陛下正召见群臣,请您稍候。 虞珩点头,回想纪新雪与他列举的种种两宫皇太后的好处。 书房内忽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还伴随着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最后皆化作陛下英明! 不久后,书房的门打开,从书房内走出来的朝臣们神色各异。 有人满脸愤慨,有人面露愁绪,更多的人脸色极为复杂。 虞珩在鱼贯而出的人中看到清河郡王世子,朝清河郡王世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清河郡王世子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径直随着朝臣们离开。 梁太监在焱光帝身边伺候多年,早就修成人中精怪,小声问道,郡王还要求见陛下吗? 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劳烦太监。 嘉王不知何时就要登基,第一道圣旨肯定要尊皇太后,然后才能轮得到后宫和皇嗣。如果嘉王对两宫皇太后动心,肯定要提前布置,时间紧迫,没有浪费的余地。 梁太监很快便从书房内退出来,恭敬的对虞珩行礼,郡王,请。 书房内只有嘉王和松年两个人,地上到处都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瓷器碎片,嘉王仍旧穿着亲王常服,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朝着虞珩招手,来,别扎到脚。 虞珩顺从的走到嘉王面前,陛下 嗯嘉王嗅到熟悉的熏香味,双眼微微眯起,你去看望小五了?他怎么样,嗓子好些没有。 阿雪精神很好,说久话嗓子仍旧会沙哑。虞珩眼中浮现心疼。 你知道他说久话嗓子会沙哑,为什么还要让他说很久的话? 嘉王目光深沉的凝视虞珩,将桌面上的唯一一份完好的折子甩进虞珩手中,言简意赅道,看。 虞珩依言打开奏折,是军报。 昔日归顺虞朝的南诏叛变,共有二十州叛出虞朝,重新以南诏自居。 虞珩看向墙面上的舆图,虽然是二十州,却与北方靺鞨攻下的七座都督府管辖的面积差不多。 第235页 最后是奏折发出的时间居然是一个月前。 那个时候,焱光帝甚至还没离开长安去行宫避暑,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嘉王被虞珩难掩震惊的模样勾了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除此之外,我还找到汇报吐蕃截断玉门关内外的联系,肃州已经无法接收到整个陇右道消息的奏折和突厥效仿靺鞨南下频袭关内道北方诸关的奏折。奏折呈上的日期都在先帝驾崩前。 虞珩想了想,心悦诚服的道,陛下英明。 若是嘉王登基后才找到这些奏折,肯定会有人将边境惊变算在嘉王身上。 嘉王点了点头,很满意虞珩一点就透的聪慧。 他想要提拔虞珩,也要虞珩能拿得起来,否则终究难成大器。 边境动荡不是近一天两天才有的事,嘉王虽然愤怒各方都督府和节度使的无能,却明白是焱光帝的种种作为催化异族的野心才会导致今日苦果。 从某种意义上讲,嘉王甚至能称得上幸运。 若是这些奏折后面附注的日期再晚个几日,是焱光帝驾崩后才写下,或者是嘉王登基后才被发现,诸地频频发生叛变的黑锅就会扣到嘉王头上。 嘉王摸了摸袖袋中的紫玉蝴蝶,满脸冷漠的开口,没事去灵堂露个脸,别总往后宫跑。 我只有今日得空去看阿雪。虞珩一本正经的解释,与嘉王提起他来书房的正事,陛下可有两宫皇太后的想法? 嘉王自动忽略虞珩的前半句话,注意力都被后半句话吸引,喃喃道,两宫皇太后? 虞珩立刻将纪新雪告诉他的理论尽数告诉嘉王。 奉嫡母为东宫皇太后,生母为西宫皇太后,两者并尊,以东宫为先。 翌日,各地急报逐渐传入民间,百姓们皆知焱光帝缠绵病榻的消息泄露,导致南诏叛变,吐蕃隔断陇右道,突厥频频北下。 尚且没有被边境突然变化的形势影响的百姓,皆希望新帝能早日登基,千万别让外族继续侵略国土。 已经被影响生活的百姓希望新帝尽快登基的心思比前者更迫切,他们盼望着新帝能让他们恢复从前的生活。 三日后,嘉王在群臣的见证下在焱光帝灵前登基,仍旧以焱光为年号,明年改元。 新帝登基的第一道圣旨,不出意外是尊先帝皇后为皇太后。 原配王妃王氏为皇后、孺人郑氏为端妃、孺人许氏为容妃、娘子钟氏为淑妃,其余无出娘子皆为贵人。 纪敏嫣赐关内道庆州怀安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怀安公主。 纪璟屿赐关内道灵州安乐为封地,食邑五千户,封号灵王。 纪靖柔赐河东道蒲州宝鼎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宝鼎公主。 纪明通赐关内道延州金明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金明公主。 纪新雪赐山南东道商州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安武公主。 纪宝珊赐河东道慈州吉昌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吉昌公主。 皇子皇女皆可在封地兴建王府和公主府。 跪着听旨的纪新雪敏锐的察觉到众人封地和封号的不同。 纪敏嫣和纪璟屿、纪明通的封地都在关内道,看似纪璟屿占便宜,食邑几乎是纪敏嫣和纪明通的双倍,但纪璟屿的封地灵州要直面突厥且没有长城守卫,随时都可能成为第二个黎王的封地黎王的封地现在已经是南诏的地盘了。 纪敏嫣和纪明通的封地却没有这等烦恼。 纪靖柔、纪宝珊和他的封地都在临近京畿道的富庶之地,唯独他的封地有些奇怪。 为其他人宣旨时,都明确的说出以哪道哪州哪城为封地,到他这里只有山南东道商州,没说是哪个城池,安武商州好似没有名为安武的城池,倒是分别有安业和武关,难道阿耶为他选了两处封地? 纪新雪收敛心思,恭敬的从清河郡王世子手中接过圣旨,悄悄看了眼上面的内容,果然是安业和武关两处合区安武二字,三千户食邑都在安业,但他可以调动武关的兵马。 所有圣旨宣读完,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忽然离开群臣肃立听旨的地方,言先帝德妃孕育新帝有功,仅太妃之名不能体现帝王生母的尊贵,请新帝尊德妃为西宫皇太后。 第57章 此话一出,灵堂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 莫岣是灵堂所有人中对这件事态度最冷淡的人,他只关心明天的旨意,陛下承诺会在明日为他赐姓。 至于宫中有几个皇太后,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陛下开心,别说两个,就算是十个也没关系。 这崔太保抚掌大笑,大善! 他正愁等焱光帝下葬后,崔氏女子进入新帝后宫如何才能不被蒋太后打压,清河郡王建议刚好能解决他担心的问题。 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不信有两个皇太后,宫中还能太平。 两个皇太后最好在后宫打的头破血流,让新帝无心政事。 其余人或是存着与崔太保相同的想法,希望新帝会被嫡母和生母之间的斗争消耗精力无心朝政,或是单纯的准备送族人进宫伺候新帝,不希望新帝的后宫是蒋太后一手遮天,纷纷在迟疑后面露赞同之色。 第236页 只有蒋太师和蒋派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期待已久的皇位飞了已经令人沮丧至极,新帝竟然连太后之位都不想给,实乃欺人太甚! 陛下三思!莫要效仿前朝成帝,行废嫡母立生母之事。前朝成帝初年的动荡仍旧历历在目,陛下怎能说话的老臣重重的叹了气,脸上皆是痛心疾首。 自古皆是以嫡为尊,蒋太后乃是建兴帝赐给先帝的原配正妻,为先帝孕育儿女、管教后宫,从未有过错处。就算陛下身为皇帝也不能欺辱嫡母,否则上行下效,岂不是礼乐崩坏之兆? 陛下事父至孝,也该事母如此!否则如何为万民表率? 请陛下三思! 蒋派朝臣纷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新帝。 蒋太后咽下嘴中浓郁的铁锈味,眼中忽然流下泪水,她忍耐的闭上眼睛,哽咽道,圣人大行,我就成了多余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成全陛下! 说罢,蒋太后突然朝着焱光帝的灵柩冲了过去。 她已存必死之心,打定主意要用命让新帝永远背负逼死嫡母的名声。 莫岣脸色大变,猛地追着蒋皇后冲向灵柩,眼中的愤怒几乎化为实质。 随着布料拉扯的声音响起,莫岣将蒋太后的外袍背部扯了下来,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蒋太后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站在先帝后妃中的颜嫔第一个冲向蒋皇后,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她死死按住蒋皇后的手臂,阻止蒋皇后再爬起来撞棺,嘴中颠三倒四的说着关心的话,丝毫不给蒋太后说话的空隙。 贤妃挑了下眉毛,分别与站在朝臣中的父兄和德妃交换过眼神后,也走向蒋太后,牢牢限制蒋太后的行动。 太后莫要扰先帝安眠。莫岣扔掉手中的外袍碎片,手掌覆在腰间崭新的长刀上,这里有长刀可供 嘉王的手搭在莫岣握刀的手上,阻止了莫岣的动作,他满脸关切的走向正被先帝嫔妃围在中央的蒋太后,单膝跪在地上,娘娘 哼!清河郡王往前走了两步,厉声打断嘉王的话,蒋氏,莫非你也没听清老夫的话?老夫是说同时尊两宫皇太后,并非要废你的后位,你也是大家出身,自幼承庭训,突然寻死觅活,莫不是故意要陷老夫于不义? 蒋太后被贤妃和颜嫔等人牢牢抓住四肢动弹不得,只能放声啼哭,哀切的唤先帝名讳,假装没听到清河郡王的质问。 自古以来,从未有两宫皇太后的说法。蒋太后知道陛下偏爱生母,不愿意见陛下背负不尊祖宗家法的名声,才愿意殉先帝为陛下的生母让路,实乃拳拳爱子之心。蒋太师抹了下眼角不曾存在过的泪水,感叹道,所谓父母之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蒋太后没辜负当年建兴帝和建兴皇后选她为长子妻的期盼,真正做到了对陛下视如己出。 蒋太师慎言!清河郡王冷笑,祖宗家法中没有不许两宫皇太后的规矩,你们也不必费尽心机的将这件事往陛下身上扯。两宫皇太后乃是我与信阳郡王商议后的结果,陛下事先并不知情,更没有所谓尊生母废嫡母的想法。 信阳郡王对朝臣们点头,陛下在玉碟上是记在德妃名下,德妃若只是太妃,如何能体现陛下的尊贵?所以我才连夜去寻清河王叔,提出设立两宫皇太后的想法。从此之后,无论是谁,提起陛下的嫡母或者生母都要尊称太后。 始终沉默不语的德妃越过新帝跪在蒋太后面前,不敢瞒娘娘,妾听闻清河王叔和信阳王兄的提议后心中生出窃喜。并非为自己窃喜,而是欣喜于能给陛下个好出身。妾深知与娘娘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万不敢与娘娘平起平坐。 德妃举起右手沉声道,妾当着大行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发誓,只要娘娘能全妾给陛下个好出身的私心,今后娘娘用膳妾布菜,娘娘出行妾打扇,哪怕娘娘要妾立刻为大行皇帝殉葬,妾也绝无二话。 掷地有声的誓言尾音尚未落下,德妃已经郑重的朝着蒋太后拜下去,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地上,卑微姿态尽显。 清河郡王满脸赞赏的点了点头,感叹道,既然嫡母和生母都愿意为陛下考虑,更该各退一步。苏氏已经表明心迹,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你,蒋氏,你如何说? 蒋太后想说她不需要贱婢在面前晃悠坏心情,但她不能说。 她除了哭先帝,什么都做不了。 看了半晌热闹的崔太保以视线在殿内找了一大圈,才发现莫岣不知何时已经站到灵柩前方,正警惕的望着仍旧跪伏在地上的德妃。 莫大将军可有被蒋太后和德妃娘娘为陛下考虑的慈母之心感动?崔太保暗示莫岣表态。 可惜莫岣听不懂,他冷冰冰的注视崔太保,没有。 他只想蒋太后和苏德妃赶紧离开灵堂,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先帝的灵柩前。 站在武将中间的戎广越众而出,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请陛下采纳宗室良言,尊大行皇帝德妃为西宫皇太后。 小半朝臣皆跪下去,请新帝封两宫皇太后。 第237页 黎王目眦欲裂的看向正闭目养神的礼部尚书,张慎之,你身为礼部尚书,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只想着讨好陛下,丝毫不顾祖宗规矩? 礼部尚书掀开眼皮,作为已经知道新帝想立两宫皇太后的人,他早就准备好让新帝能得偿所愿的说辞。 可惜宗室和苏德妃过于强势,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没想到黎王竟然如此好心,主动给他说话的机会。 祖宗家法归宗室族长管,清河郡王已经说明,本朝没有留下不许有两宫皇太后的规矩,至于礼法礼部尚书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后都不乏改制改政之举,着实无法细考。 礼部尚书耐心为黎王举例,我朝武宁帝之前,从未出现男妃男妾。乾元帝亲手为武宁帝的义子义女戴孝帽之前,从未出现过义子义女可以为帝王戴子孝的情况。前朝徽帝封第四位尚在人世的妃位之前,历朝历代都只有三妃 黎王被礼部尚书念叨的脸色发青,偏偏找不到能反驳礼部尚书的话,反而越听越觉得礼部尚书说的有道理,以至于脸色越来越青,险些绷不住,呵斥礼部尚书闭嘴。 礼部尚书丝毫不在意黎王和蒋派其他人是什么脸色,自顾自的说完早就倒背如流的各种史事,满脸神清气爽的得出结论,既然两宫皇太后对陛下有益,又没损害蒋太后身为先帝皇后该享受的尊荣,我们为何不赞同呢? 说罢,礼部尚书撩起袍子朝着新帝跪下,臣附议宗室良言,尊先帝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居东宫,尊先帝苏德妃为圣母皇太后居西宫。以彰先帝皇后为妻为母之尊,先帝苏德妃生子之功。 礼部尚书的话没有说服蒋派却成功说服对这件事保持中立态度的人。 崔太保也觉得礼部尚书的话十分有道理,赞同宗室的说法难免会有与蒋派相争的感觉,赞同礼部尚书的说法却只有满心为国为新帝的意思,他跪下后,选择以礼部尚书相同的说辞表态。 原本戎广开头后,就有宗室和三分之一的朝臣请新帝答应两宫皇太后的提议。 礼部尚书跪下后,又有三分之一的朝臣请新帝答应两宫皇太后的提议。 纪新雪等皇子皇女早在新帝跪蒋太后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跪在地上。 如今整个灵堂,只剩下莫岣、金吾卫和蒋派的人仍旧站着。 纪新雪悄悄抬头看向正面朝焱光帝的灵柩仿佛面棺思过的莫岣,恨不得能分出股意识钻进莫岣的脑子里,提醒莫岣赶紧跪下。 两宫皇太后的事必须今天就砸实,错过今天,以后只会更难。 可惜纪新雪只能想想,哪怕他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莫岣的后脑勺,莫岣都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的意思。 不仅纪新雪,其他人也在悄悄抬头看新帝和莫岣的背影,试图能得到些提示,或者向莫岣传递暗示。 虞珩本是站在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身边,那两人去群臣中央提议设立两宫皇太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宗室首位,虽然只能看新帝的背影,但正对着松年的脸。 他仔细辨认松年的嘴型。 莫岣、圣旨。 虞珩冥思苦想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在近乎压抑的安静中高声道,请莫大将军为陛下取圣旨和笔墨来。 莫岣被虞珩点到头上,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焱光帝的灵柩上离开,他转过头,目光在虞珩身上停留的片刻,然后转到新帝身上,没应声也没说话。 新帝沉默的跪在已经力竭只能小声哭泣的蒋太后面前,情绪似乎完全被蒋太后牵动,仿佛没注意到朝臣们的争锋和莫岣的目光。 莫岣微颦的的眉心舒展开。 陛下没开口,便是不需要他离开灵堂去取圣旨和笔墨。 万一他离开后又有人想撞棺怎么办? 德康公主听到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提出两宫皇太后的提议虽然惊怒交加,但始终都没有开口。 听到虞珩提醒莫岣去哪圣旨和笔墨,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沉声道,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要拟圣旨?小郡王莫要假传圣意。 虞珩在德康公主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挺直背脊,更认真的分辨松年的口型。 他完全不理会德康公主,又对莫岣道,请莫大将军派人为陛下取圣旨和笔墨。 虞珩的两句话只差了两个字,效果却天差地别。 莫岣听了虞珩第二次的话后立刻看向墙角,去取圣旨和笔墨来。 蒋太师盯着金吾卫走出灵堂,眼中浮现失望。 莫岣! 又是莫岣! 若是早知道莫岣 蒋皇后借着擦泪扑到贤妃怀中的动作看到蒋太师脸上的歉意,心止不住的往下坠。 当初被戎广和京畿诸卫拒在长安城下的时候,蒋太师就是这副表情,告诉她大势已去。 如今又要大势已去了吗? 凭什么! 凭什么苏妙总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夺走她的东西? 先是苏妙的儿子抢走黎王的皇位,现在苏妙又要抢走她煎熬多年才能得到的太后尊位。 蒋太后闭上眼睛挡住越来越浓烈的恨,软软的委顿下去,她不想听见苏妙成为皇太后的圣旨,更不想看到朝臣用拜见她的称呼去拜见苏妙。 第238页 德康公主也不愿意亲耳听到苏德妃成为皇太后的旨意,她猛地拽开贤妃,拦腰抱起软软躺倒的蒋太后,径直越过苏德妃和嘉王往殿外走。 双眼接触到刺眼阳光的同时,德康公主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顺着下巴滴在皇后脸上。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对黎王与皇位失之交臂有特殊感觉。 直到听见新帝给公主们选的封地、封号和足有三千户的食邑,才让德康公主心中涌现异样。 她必须承认她嫉妒新帝的女儿,别说是她和她的妹妹们,就连她的姑姑们也没有新帝的女儿们尊荣。 如果黎王能顺利登基,她是不是也会有封地和食邑,甚至可能比新帝的女儿们得到的尊荣更多,毕竟她是阿娘唯一的女儿。 没等德康公主从失去的痛苦中脱离,她又听到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提出尊两宫皇太后。 德康公主后知后觉的为焱光帝的驾崩悲伤。 焱光帝在时,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因为黎王始终没有在玉碟上记在皇后名下。 焱光帝不在了,她却不是太后唯一的女儿,皇位上的人也可以称作太后的儿子。 不知不觉中,她仿佛失去了许多原本可以得到的东西。 德康公主抱着昏迷的蒋太后离开后,黎王也无视清河郡王的呼唤追了上去。 清河郡王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大门处多停留了片刻,沉声道,既然蒋太后已经为陛下同意尊两宫皇太后之事,请陛下即刻下旨。 新帝以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知道母亲疼我,今后必会加倍孝顺母亲,不辜负母亲的慈爱。 蒋太师亲自去扶新帝起身,温声对新帝和苏德妃道,希望陛下和娘娘不会忘记今日的话。 新帝当场拟定圣旨尊生母为圣母皇太后,又按旧例为先帝的嫔妃封太妃,先帝贤妃晋贵太妃,先帝苏嫔晋太妃,先帝崔嫔晋太妃,先帝颜嫔晋太妃,余下嫔妃皆保持原本的位份只在称呼前加个太字 翌日,新帝又从灵堂发出数道恩旨。 晋的德康公主为德康长公主,晋德婉公主为德婉长公主,晋德惠公主为德惠长公主。 改圈废王于长安废王府,许废王子女入太学读书,享宗室待遇。 赐金吾卫大将军莫岣纪姓,封纪莫岣长女纪莫岚为宣威郡主,可享京畿坊州五百户食邑。 许安国公主府小郡王继承祖爵。 扶先帝灵柩回到长安七天后,各处秩序逐渐恢复正常。 新帝以每次见到各宫牌匾时都会伤心为理由,更换所有与佛道有关的宫殿牌匾。 蒋太后搬出皇后所居的凤藻宫,迁往太后所住的宁寿宫。 苏太后则搬到规制比宁寿宫差些的宫殿,挂上 宁静宫的牌匾。 其余先帝嫔妃也纷纷将原本居住的宫殿腾给新帝的后宫,苏太妃仍旧与苏太后同住,贤贵太妃与颜太妃和崔太妃同住,其余嫔妃只能五六个人住在同处,甚至七八个人住在同处。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各处才彻底完成搬家。 苏太后和苏太妃搬走后,她们居住多年的宫殿直接便宜了钟淑妃。 因为钟淑妃被禁足时对外宣称是感染恶疾,所以她是在临近宫门下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被送入蒹葭宫。 纪新雪本来已经搬去临近宫门处的宫殿,继续与兄弟姐妹们做邻居,听闻钟淑妃终于要进宫,特意留在蒹葭宫等待钟淑妃。 仅仅几个月没见,钟淑妃身上的变化极大。 她变胖了,几乎能装下两个纪新雪,让纪新雪完全不敢认。 在纪新雪的记忆里,钟淑妃向来丰腴匀称,自从与王皇后共同听苏太后赐下的讲书女官讲课后,才逐渐变得消瘦。 阿娘!纪新雪艰难的从钟淑妃令人窒息的怀抱中退出去,尽量以委婉的语气询问,您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没办法问的委婉。 钟淑妃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轻声细语的道,我原本只有在想念你的时候才会多吃些,后来听闻你随着先帝去猎山行宫,担心你的时候食欲也格外好。 纪新雪满脸复杂的点头,他懂,情绪过于强烈却没有寄托,所以暴饮暴食。 比钟淑妃发福还严重的李嬷嬷捧着肚子道,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回王府,淑妃娘娘哭的夜不能寐,比平时更容易饿,所以才会快速变胖。公主放心,等淑妃娘娘忘记对先帝驾崩的伤心,定会瘦下去。 钟淑妃听了李嬷嬷的话,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纪新雪的心情却更复杂,如果钟淑妃是因为先帝才胖,减起来可能有点困难毕竟先帝那么招人恨,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忘记。 短时间内,钟淑妃恐怕还是会想起焱光帝就加餐一次。 想要控制体重,只能让太医院多搓些消食的药丸子。 好在钟淑妃并不厌恶身上多出来的肉,也不在意别人对她身上的肉有什么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讲,能算得上是幸福肥。 虞朝新帝登基的消息让频频异动的各处诡异的平稳下来。 靺鞨甚至向长安送来国书恭贺新帝登基,温婉的表示只要新帝承认靺鞨是国,靺鞨不仅会立刻撤兵还愿意将可汗阿不罕真的女儿送到长安给新帝为妃。 第239页 不久后,突厥、吐蕃和南诏也相继派人到长安送国书,都有与虞朝重修旧好的意思却绝口不提刚从虞朝拿走的土地。 这些国书在朝堂上掀起极大的风浪。 部分朝臣表示新帝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应该先解决先帝留下的各种隐患再想收复国土,平定叛乱之事。 也有朝臣认为正是因为新帝刚登基,所以才迫切的需要树立威望,应该在诸多叛变者中挑选倒霉蛋杀鸡儆猴,彰显虞朝威严。 双方吵的天昏地暗,直到四十九天过去,焱光帝正式下葬的日子都没分出胜负。 焱光帝下葬那日,长安下了场极大的雨。 新帝要亲自送先帝下葬,直到十天后才能回到长安,特留下灵王监国,许安武公主留在长安养病。 因为是众所周知的体弱多病,纪新雪甚至不用像纪璟屿那样随为焱光帝送葬的人出长安再折返,可以睡到自然醒直接去纪璟屿宫中蹭饭。 纪新雪去找纪璟屿时,纪璟屿正在书房,面对桌子上的两份折子发呆,连纪新雪进门都没有察觉。 阿兄在想什么?纪新雪停在距离纪璟屿三步之外的位置,出声打断纪璟屿的思绪。 纪璟屿下意识的想要遮挡折子,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改成朝着纪新雪摆动,阿雪来帮我看看这两封折子,呈上哪封,阿耶的怒火能少点。 纪新雪听了这话,立刻开始后悔发现纪璟屿正在对折子发呆的时候没有转头就走。 阿耶脾气那么好,应该不会轻易发火?纪新雪停在原地做最后挣扎,终究还是败给纪璟屿忧郁的目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纪璟屿身边。 一目十行的看完两份折子上的内容,纪新雪默默抬起手摁在人中的位置。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在忽悠纪璟屿,肯定要给那个人两巴掌! 两份折子都是纪璟屿的笔迹。 头一份折子自请即刻就藩,第二份折子是请新帝收回五千户食邑。 无论哪份折子,都是啪啪啪在新帝脸上抽耳光。 从武宁帝开始,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就藩过的亲王或者公主。 亲王和公主哪怕离开长安去封地,也是暂时游玩或者去看封地的亲王府 、公主府是什么样子,最多两年就会回到长安,这不叫就藩,叫巡查封地。 同样,虞朝只有皇帝罚亲王或者公主的食邑,从来没有亲王和公主主动将食邑还给皇帝,这和到处大喊我要和我爹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除了纪璟屿察觉新帝血压太低,想要为新帝治病,纪新雪委实无法为纪璟屿写下这两份折子找到其他合适的理由。 纪新雪以手杵脸,歪头看向纪璟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别太凶,阿兄,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折子。 快告诉我忽悠你的傻逼是谁。 纪璟屿陷入沉默,忽然将折子合上放到另一边,语气温和的道,算了,我再想想,我们先去用膳。 说罢,纪璟屿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 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拉住纪璟屿的手臂,决定将话说的更直白些,阿兄,是不是有人蓄意挑拨你和阿耶的关系? 没有,你怎么会如此想?纪璟屿回过头,满眼诧异的望向纪新雪。 纪新雪能理解钻牛角尖的人察觉不到自己钻牛角尖,仔细为纪璟屿解释,阿耶给阿兄的封地虽然位置不好,但食邑最多且有特殊含义,绝对没有不看重阿兄的意思。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看重纪璟屿,新帝才会将纪璟屿的封地选在灵州。 东北靺鞨、西南南诏、乃至已经被吐蕃隔绝的陇右道,在前朝的时候都不在中原版图内。 失去这些地方,只能代表虞朝国力下降,还不至于国本动荡,灵州与这些地方的意义完全不同。 灵州在关内道北部,虽然与频频异动的突厥之间没有长城相隔却不是正面突厥,而是在玉门关以东,突厥以南的位置,乃是北方最重要的要塞之一。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长安绝不会放弃灵州。 新帝为纪璟屿选在灵州做封地,对于北方军民的意义,远超过为其他人选择富庶封地的用心。 纪璟屿面露苦笑,知道纪新雪是误会他因为封地和食邑的事对阿耶不满,才会写下这两份折子。 他本不想与纪新雪多说,此时面对纪新雪关切中隐含焦急的目光,突然忍不住想要倾诉憋在心中已久的事。 我知道阿耶看重我,所以才想做点什么回报阿耶的看重。纪璟屿如此回答。 纪新雪半个字都不信,按照纪璟屿的说法,想要去灵州就藩的折子还勉强可以解释,要将五千户食邑还给新帝又怎么说? 彻底听完纪璟屿的解释,纪新雪才知道他有多天真。 虽然早就想过焱光帝在位几十年只知道败家,有极大的可能已经将家底败的差不多,但纪新雪从未想过,焱光帝能败家到让新帝险些没办法凑齐焱光帝的陪葬。 若不是莫岣并不介意新帝找人熔猎山行宫金灿灿的等身金像,新帝想要为焱光帝操持符合焱光帝身份的陪葬,还要自己掏钱。 新帝将内库剩下的破烂全都拿了出来,再加上猎山行宫的金雕像,才能在焱光帝的葬礼上保持皇家威仪。 第240页 纪璟屿知道新帝有多穷,才想将五千户食邑还给新帝。他写下的折子都是单独呈上的私折,在新帝批复前不会经过前朝。 至于为什么不口述他向来畏惧新帝,明知道新帝极有可能不高兴,委实生不起直面新帝怒火的勇气。 望着纪璟屿愁眉苦脸的表情,得到富庶之地三千户食邑的纪新雪忽然觉得良心有点痛,只要先帝没丧心病狂到变卖祖产,私库应该还能缓过来? 纪璟屿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私库没钱,不知道产业还在不在。从边境送回来的折子已经有百姓农田被损坏的消息,按旧例,阿耶至少要在年前为边境百姓放粮一次,那个时候私库肯定收不上什么钱。 纪新雪点了点头,各地异族频频挑衅,战时的军粮肯定不能分给百姓,只能从长安拨粮。 赈灾粮为什么不是从国库出?纪新雪捏着眉心问道。 纪璟屿露出极虚弱的笑容,先帝下葬前,阿耶命人拿私库的账册来,户部尚书亲自捧着国库的账册。两个人相互看过账册后,阿耶将私库剩下的东西都填到葬礼中,又命人去熔猎山行宫的金雕像,国库什么都没出。 纪新雪揉了下僵硬的脸,仍旧不肯面对现实,阿耶要留着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纪璟屿无情戳破纪新雪的幻想,国库的银子都压在军饷上,半两都挪不出来。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嘉王成为皇帝后反而变穷了。 即使这样,嘉王仍旧为他们挑选富庶的封地,给足三千户食邑。 脑补了下嘉王偷偷吃糠咽菜的模样,纪新雪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写下要将三千户食邑还给嘉王的折子,又将折子扔进火盆里,重新写下要将三千户食邑还给嘉王的折子,再将折子扔进火盆里,如此重复数次后,纪新雪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清晰。 大虞人口六百万户,国库都收不上钱,三千户的食邑给新帝除了啪啪啪打新帝的脸能听到响亮的声音,没有任何用处。 虞朝虽然没有刚开国的那几十年鼎盛,但仍旧是大国,突然没钱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要先找到问题才能对症下药。 纪新雪将最后一份写了一半的私折扔进火盆,让碧绢去给仍在长安的李金环和张思仪传话,请李金环和张思仪明日辰时在宫门处等他。 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纪新雪特意穿的极素净,头上只有一朵戴孝才会用的白色绢花,配上两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细银簪,对纪璟屿称要去京郊庄子上为先帝祈福。 纪璟屿下意识的揉了下耳朵,为先帝祈福? 纪新雪一本正经胡扯,我昨日梦到先帝要求我去京郊庄子上,连续三天为他祈福满半个时辰。 纪璟屿没在纪新雪来脸上找到任何破绽,满脸狐疑的点了点头,特意为纪新雪拨了队金吾卫。 纪新雪早就知道纪璟屿不会为难他,他离开皇宫前特意嘱咐纪璟屿,可以对新帝提出想去封地巡视的想法,千万别提就藩或者将食邑还给新帝。 见到纪璟屿点头保证,纪新雪才放心离开。 远远看见马车前候着的金吾卫,纪新雪的脚步逐渐迟疑。 纪璟屿所说的金吾卫,竟然是新帝前段时间新封的宣威郡主带队? 众人都是在先帝灵前举办册封礼。 前一日领旨,后一日则吉时举行册封礼,如今想来也许还有省钱的意思。 宣威郡主的册封礼就在虞珩后面,所以纪新雪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 谁能想得到宣字辈的第一位郡主,居然会是莫岣的女儿。 那段时间,纪新雪从纪靖柔处听说许多关于宣威郡主的传闻。 宣威郡主是莫岣的独女,她的母亲出身小户书香门第,在她七岁的时候的过世,她外家曾以莫岣不会照顾人为理由接走宣威郡主。 三个月后,宣威郡主满身伤口的冲到宫门处找莫岣,抱着莫岣的大腿哭喊着要回家。 莫岣将宣威郡主接回家,还给宣威郡主选了支五十人的护卫。 宣威郡主养好伤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她的护卫去砸外祖家的大门,从此一战成名。 外家修好大门她就带人去砸门,风雨无误从未停歇,直到外家离开长安,宣威郡主才不再带着她的护卫在长安驭马疾驰。 哪怕宣威郡主泼辣的名声传遍长安,早就放话是她娶妻,不是别人娶她,想要与宣威郡主成婚的人仍旧能从长安东门排到西门。 可惜宣威郡主一房又一房的往莫府纳妾,从不提成婚之事。 宣威郡主本是整日在长安吃喝玩乐,不做半点正事,被册封为郡主后却突然改了性子,想要到金吾卫当差。 莫岣将这件事告诉新帝后,新帝立刻赐宣威郡主为四品忠武中郎将,让莫岣自行为宣威郡主安排如何当差。 纪新雪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宣威郡主只是一时兴起,最多在金吾卫当差几天就会改变主意。 没想到他不仅能见到穿着戎装的宣威郡主,还会被宣威郡主带领金吾卫护送去庄子。 他扶了下头上有些松垮的绢花,对着起码扮相英姿飒爽很能唬人的女将点头,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单膝跪地以武将的姿态行礼,脸上的笑容爽朗明媚,臣给安武公主请安。 第241页 纪新雪默默转身往马车上爬。 宣威郡主为什么能顶着与莫岣八分相似的五官,笑的如此灿烂。 第58章 到达庄子,纪新雪立刻吩咐仆人准备纤尘不染的房间,一丝不苟的完成他离开长安时随口搪塞纪璟屿的话,先为焱光帝祈福半个时辰。 祈福的过程与从前在太学时相比不亚于享受,他只需要以舒适的姿势坐在蒲团上,等晴云来提醒他到时间了就能离开。 纪新雪用了点时间静心,忘记宣威郡主灿烂明媚的笑容,然后开始思考他来庄子的目的。 他想看看百姓的生活和地里的庄稼。 国库空虚定是因为税收不够,导致税收不够的根本原因有最基本的两种可能。 一种是百姓交不起税,一种是百姓没法交税。 前者是时代问题,虞朝的种子、耕种方式都没有办法与他穿越前生活的时代相比,地里收成自然也没法相比。 如果百姓辛苦整年的收成连最基本的养家糊口都做不到,朝廷也不能真的逼死百姓。 这种情况即使能想办法搞到钱也无法改善国库空虚的问题,当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再多的钱 也没地方花,除了造成经济通胀,导致物价上涨,几乎起不到其他效果。 后者同样是时代问题,他昨日决定来庄子探究国库空虚的原因后,特意去纪璟屿的书房转了一圈,找到了关于税律的书。 虞朝从开国起就采取均田制的收税方式。 每村每年都有必须开荒的数额,这些共同劳作开出的荒地会授给村中十八岁以上的人口,大约在一百亩左右。 这一百亩田地,八分是分口田,二分是永业田。 分口田只有田地主人活着的时候可以种植,永业田可以代代下传。 得到田地的人有缴纳赋税和服徭役的义务。若是不愿意服徭役,可以以绢、布、麻的方式避免徭役。 若是有特殊情况,朝廷需要加大每年服徭役的期限,会酌情减少当年的赋税。 按照虞朝目前施行的税律,基本可以保证百姓有地可种,能养活自己及交税,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 无论这套税律看上去多完美,都是从根源上就错了。 纪新雪穿越前生活的时代已经用几千年的经验证明,人头税没有未来,无论最开始的时候规划的多好,最后都免不了土地兼并,农民流离失所的结局。 只有将征税的对象从人头变成土地,地多者多交税,地少者少交税,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税律制定时的框架。 自古以来改制、改税都不是容易的事,就算确定虞朝国库空虚的原因是在税律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易事。 纪新雪从蒲团上起身前得出结论,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国库空虚,想要解决问题都道阻且长。 总之两个字,好难。 毕竟是在热孝,又有宣威郡主在,纪新雪只能忍痛放弃全羊宴,食不知味的吃了顿全素,然后换了身仍旧素净但不至于一眼孝服的衣服,带着李金环和张思仪去庄子外围的农田处闲逛。 正值九月,刚好是庄稼收获的时候。 可惜纪新雪从不事农桑,既辨认不出地里的庄稼是什么种类,也无法评估庄稼的收成是好还是坏。 他凝神盯着地中的庄稼许久,放弃为难自己,让人去找庄主来。 这是给你的羊种的口粮?张思仪茫然的注视遍地金黄色的穗子,怎么都黄了,羊会不会不喜欢? 纪新雪哂笑,羊会不会喜欢这些草我不知道,反正你几乎每天都在吃草。 不至于说你庄子上的草没养好都要生气吧?张思仪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委屈,试图与纪新雪讲道理,尚书府再怎么落魄,也不会给我吃草。 纪新雪没法与张思仪讲理,但能与张思仪讲理的人已经来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张思仪,问急匆匆赶来的庄主,这片地种的是什么作物? 庄主愣了下,骄傲的挺起胸膛,是玉粳米,公主还在王府时,每年都能吃到这里送到王府的玉粳米。 这是玉粳米?张思仪诧异的盯着他眼中的枯黄杂草,声音满含惊讶。 庄主向来以庄子上的玉粳米能直接送去嘉王府,端上嘉王府主子们的饭桌为傲。此时被张思仪用这般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明知道张思仪是纪新雪的贵客,语气也难掩僵硬,确实是玉粳米,小人愿以人头担保! 刚才是我说错了。纪新雪真诚的对眼睛瞪的格外圆的张思仪道歉,你不会每天都吃玉粳米。 张思仪丝毫不在意纪新雪的嘲笑,他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疯狂暗示,是不是已经到了收成的季节,我要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 始终默不作声的李金环也看向纪新雪,虽然没有开口,但想留下玉粳米吃到饱的意思极为明显。 长安贵族喜江南水稻,但江南路途遥远,再好的水稻运送到长安都不如刚收获的时候。 久而久之,长安也兴起种植水稻的风气。 比起种小麦,在长安种水稻周期长收获少,比普通水稻更香糯的玉粳米产出还比不上普通水稻的十之五六。 第242页 李金环和张思仪分别出身定北侯府和礼部尚书府,都是当家人宠爱的后辈,粳米尚且能天天吃到,玉粳米却时常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分到一小碗。 他们未必觉得玉粳米有多好吃,但绝不会拒绝敞开肚皮吃玉粳米的机会。 纪新雪从未觉得玉粳米稀奇。 德妃得宠几十年,委实从焱光帝手中抠下来不少好东西,嘉王也从小得焱光帝的喜欢,没少给自己攒家底。 嘉王府的孩子,除了尚未上学的纪宝珊,手中都有长安好地段的铺子和京郊的庄子。 这些庄子全都能种植玉粳米,嘉王还专门让王府管家以市价收纪新雪等人庄子上的玉粳米,变得法儿的补贴他们。 想到此处,纪新雪更无法接受嘉王突然变穷的事实。 纪新雪许下晚饭管够的承诺,询问庄主,除了玉粳米庄子上还有什么植物。 有那么多庄户在,起码要做到自给自足,总不能还从别处买粮食。 庄主的答案却出乎纪新雪的预料,这座庄子除了玉粳米,只有羊群吃的青草,嘉王会从其他庄子为这里的农户拨口粮。 因为宣威郡主护送纪新雪到庄子后没有离开,纪新雪便打消了四处走走的想法,只在他的庄子逛了逛,又找借口去隔壁安国公主府的庄子停留半日就表示想要回长安。 如果宣威郡主没有经常扬起的灿烂笑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也许纪新雪会在庄子上多住几天。 纪新雪回长安后先去看望纪璟屿。 短短几日未见,纪璟屿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消瘦憔悴,眼中充满沉郁。但他对纪新雪的态度仍旧很温和,没有将负面情绪发泄在纪新雪身上。 纪新雪用了点说话的技巧,才从纪璟屿口中得知纪璟屿的烦心事。 新帝送先帝下葬,特意留纪璟屿在长安代他处理些不要紧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将所有朝臣都带走。 虽然没有大朝会,但每天的小朝会仍旧存在。 自从新帝离开的第二天起,小朝会的官员们每日都会提起新帝给公主们的恩宠太过,请纪璟屿劝新帝减少给公主们的食邑。 按照朝臣的话说,当年焱光帝给黎王、嘉王和襄王初封时,每人才两千户食邑,直到今日,黎王也只有两千户食邑,襄王加了两次食邑才三千五百户食邑,堪堪超过侄女们。 新帝给女儿们丰厚的食邑时没有考虑到兄弟们的心情,很不利于宗室和谐,请纪璟屿纠正新帝的错误,免得朝堂动荡。 纪新雪抬手按住正疯狂跳动的眼眉,语气充满疑惑,按照他们的说法,你的五千户食邑岂不是更该削减? 纪璟屿面露惭愧,我也是如此与诸卿说,他们却说我是阿耶唯一的儿子,本就该特殊些以安民心。 阿雪放心,我绝不会向阿耶提议减少你们的食邑,也会劝朝臣们打消想减你们食邑的想法。纪璟屿信誓旦旦的对纪新雪保证。 傻子,该担心的人不是我,是你。 纪新雪看向纪璟屿的目光隐隐透着怜爱,小朝会的官员们不服公主们的食邑是假,在挑拨纪璟屿和嘉王之间的感情才是真。 无论是主动劝新帝减少公主的食邑,还是新帝唯一的儿子就是应该特殊都是小朝会的官员们费尽心机为纪璟屿设下的陷阱。 如今看来,纪璟屿凭着对姐妹们的感情逃过了第一个陷阱,却不知不觉的踩入第二个陷阱。 当初有人说纪璟屿是新帝唯一的儿子,要特殊些以安民心的时候,纪璟屿就该一巴掌糊在那个人脸上! 好在新帝与先帝性子截然不同,起码几年之内不会与纪璟屿计较这些小事。 如今距离新帝回长安还有差不多六天的时间,绝不能让那些朝臣继续给纪璟屿挖坑。 纪新雪摸向自从在行宫遇到刺杀后再也没离过身的软鞭,眼底深处逐渐浮现激动,语气却十分平静,阿兄,平日吵的最凶的朝臣长什么样子,通常会站在哪个位置与你说话? 纪璟屿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阿雪? 他们欺负你,我替你诅咒他们拉肚子错过上朝!。纪新雪抬起头,他的眼睛肖似嘉王是狭长锋利的凤眼,但如今年纪尚小,脸上的婴儿肥也没褪去,连带着眼睛的弧度也更圆润些,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平添几分天真可爱。 纪璟屿望着这样的纪新雪,心中的警惕顿时消散,他轻轻抚过纪新雪的鬓角,阿雪放心,阿兄能应付得来。 没等纪新雪有所回应,纪璟屿的脸色陡然变得深沉,语气也从温和变成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为何会知道诅咒?切记莫要沾染邪物,否则阿耶会生气。 纪新雪暗道疏忽,郑重的对纪璟屿解释是看了杂书才会知道诅咒这个词语,今后绝不会再提起这两个字,求纪璟屿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嘉王和苏太后。 在纪璟屿的印象中,纪新雪向来是最乖巧的妹妹,又因为纪新雪从小吃过与别人不同的苦,所以他心中格外偏爱纪新雪。 尚在嘉王府时,纪新雪在院子中养鸡养兔,时常闹的夜里不得安宁,纪璟屿都没忍心责怪纪新雪而是对嘉王提出想搬到别处的院子。 见纪新雪认真保证又软语求他,纪璟屿难看的脸色逐渐缓和,沉声讲述许多灵异诅咒之事造成的严重后果,才放纪新雪离开。 第243页 纪新雪离开纪璟屿的视线后,立刻去找平日里随着纪璟屿去小朝会的内监。 此内监也是嘉王身边的老人,听到纪新雪打听小朝会上的事,丝毫没有推脱,一五一十的将小朝会发生的诸多口角都告诉了纪新雪。 纪新雪听了内监的话,憋在心底的怒火又被浇了盆油。 翌日,纪新雪专门起了个大早,将金丝软鞭仔细缠在手腕上赶往新帝的书房。 小朝会便是在新帝的书房进行。 纪新雪原以为他来的很早,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到新帝书房时,书房大门已经紧闭,只有里面的人情绪格外激动的时候,才会有声音传出来。 纪新雪来的虽然有些晚,但十分巧,走到书房紧闭的大门处时刚好听见可以砸门的理由。 大王若是碍于兄妹情面,不愿意直言提起削减公主们的食邑,何不主动上书退还陛下两千户食邑?您是长兄,公主们若是真心敬重您,定会随您共同上折。 大王也可以对陛下直言嫡庶有别,先削减宝鼎公主、安武公主和吉昌公主的食邑,然后再想办法削减怀安公主和金明公主的食邑。 短短两句话听的纪新雪气血上涌,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气,一脚踹开紧闭的书房大门。 这些人将纪璟屿当成傻子忽悠,每天挖两坑,坑坑都要命。 不仅想挑拨纪璟屿和新帝的关系,还想挑拨纪璟屿和公主们的关系。 纪新雪算是看透了,这些人其实是想将纪璟屿的太子之位作废! 书房内正苦口婆心劝说纪璟屿的人被门口的巨响吓了一跳,胆子格外小的人甚至跌坐在地上。 纪新雪冲进门后先将满脸惊讶的纪璟屿拉到身后,举起鞭子就开抽。 他虽然力气小,练鞭的时候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认真,但胜在鞭子不错,被他打的人个个养尊处优甚至都不知道躲。 纪新雪边抽人边念叨已经想好的说辞,还敢不敢挑拨我们兄妹! 他当然不会因为朝臣提议削减公主的食邑和封地就持鞭打人,他是气愤朝臣挑拨天家兄妹的感情! 朝臣们猝不及防下被劈头盖脸的猛抽,个个气得双眼猩红,根本就没注意到纪新雪说什么,因为没察觉且疼痛的地方都在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只在捂着脸的空隙看清持鞭人的脸。 安武公主!住手! 陛下且对我等礼遇有加,你怎么敢持鞭闯朝堂? 快来人拉住公主! 纪新雪对朝臣们的废话充耳不闻。 他提着鞭子杀来新帝书房前,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被他们唬住。 纪新雪力气不行却极擅长控鞭,在他的掌控下,鞭尾灵敏的飞舞,精准避开朝臣们的头脸,专门往屁股上肉最多的地方抽。 纪璟屿倒是想要拉住纪新雪,奈何纪新雪的鞭子挥舞的密不透风,纪璟屿生怕他贸然动手会让纪新雪控制不住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更不放心别人靠近纪新雪,反而替纪新雪拦下听到声响冲过来的金吾卫。 发现所有人都坐下后,纪新雪改成朝着官员们大腿肉最嫩的位置抽。 终于有人被抽的受不了,牢牢抓住鞭尾,厉声呵斥道,安武公主!你 朝臣的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就猛地朝臣抓着他鞭尾的人扑了过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阿雪? 公主! 安武公主? 看着纪新雪闯进来抽人时只是愁眉苦脸的纪璟屿脸色大变,连忙将倒在地上的纪新雪搂在怀里,阿雪,你怎么了。 纪新雪眼泪汪汪的望着纪璟屿,哽咽道,阿兄,我腿疼,我的腿是不是摔断了? 纪璟屿难以置信的望向纪新雪无力耷在的地上的腿,想要伸手摸摸却怕弄疼纪新雪,眼泪竟然掉的比纪新雪还凶,阿雪不怕,我这就让人去找太医。 胸口也闷。纪新雪气若游丝的闭上眼睛。 纪璟屿揽着纪新雪肩膀的手无声收紧,狠狠的抹掉眼泪,低喝道,快去找太医! 宣威郡主望着纪新雪仿佛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虚弱模样,心中一动,对纪璟屿道,大王,这些袭击公主的罪人是关入宗人府,还是关入大理寺? 纪璟屿想也不想的道,押送大理寺!请宗人府诚安县主去大理寺协理此案。 去宗人府,是袭击宗室,最多被罚俸或关押。 去大理寺则是以下犯上,除了罚俸、关押,还有可能贬官甚至罢官。 纪新雪倒下后就被金吾卫牢牢按在地上的官员难以置信的看向纪璟屿,大王?!臣冤枉!臣没有呜呜呜。 即使被臭布堵住嘴,官员仍旧不甘心的拼命挣扎。 他只是握住安武公主的鞭子,没有用力! 看着这名官员被金吾卫像拖猪似的带走,其余官员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庆幸和后怕。若是他们刚才没忍住先出手,现在被拖去大理寺的人也许就会是他们。 没等这些人脸上彻底显现劫后余生的笑容,将所有人表情尽收眼底的宣威郡主已经似笑非笑的挥手,还有这些人,统统堵住嘴带去大理寺,等陛下回来后再处理。 第244页 我没有宣威郡主一脚提在开口之人的下巴上,她可不是只有技巧没有力气的纪新雪,只用一下就将这个人的下巴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歪着嘴倒在地上。 他的下巴脱臼了。 宣威郡主朝着目瞪口呆的官员们爽朗的笑了笑,掏出手帕擦靴子上沾染的口水。 官员们齐刷刷的后退,恨不得金吾卫的动作能再麻利些,快点带他们去大理寺! 纪新雪悄悄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的官员们,对这些人的恨意更浓。 打算来书房将这件事闹大的时候,纪新雪特意提前打听了下小朝会里的人都是什么来路。 这才知道这些人有多水。 新帝亲自去送大行皇帝安葬,带走了大部分朝臣,在朝臣们的建议下临时选调了些人每日与留在长安的纪璟屿上小朝。 这些被临时选中的官员,正常情况下别说是进入新帝的书房,就算是在大朝会上都得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也就是纪璟屿的脾气太好,没在这些人提出匪夷所思的建议后立刻惩罚他们,才会让这些被临时选中的官员生出蹬鼻子上脸的心思。 欺负纪璟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面对宣威郡主却怂的不像样子。 难道从来没想过新帝很快就会回长安? 或者在这些人心中,新帝与纪璟屿这般还没长大的少年没有区别? 纪新雪闭上眼睛,厌恶的转开头,等待太医的到来。 柳太医和小柳太医都被新帝带走,听闻是灵王亲自为安武公主要太医,正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险些抢破了头,资历最老的太医凭经验老道笑傲群雄,被金吾卫被到新帝的书房。 老太医见到安武公主的脸色就觉得有些不对,手指搭在脉上,心中更加清明,垂目对满脸担忧的灵王道,安武公主身体不适。 纪新雪险些被老太医的废话逗笑,心中庆幸太医院派来位会看脸色的太医。 他气若游丝的对老太医诉说自己的症状,先帝驾崩后,我每每想起先帝就伤心的夜不能寐,闭上眼睛都是最后一次见到先帝时的画面,可惜身体不争气,没办法去送先帝最后一程。 纪新雪顿了下,觉得此处应该有哭声,哽咽道,昨日夜间,我梦到先帝,先帝提醒我有别有用心的小人挑拨我和兄弟姐妹的关系,让我小心。我醒来后心中不安,立刻来找兄长,没想到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见小人的挑拨之语。他们不仅挑拨阿兄和姐妹们,还挑拨阿兄和阿耶! 余下的话,纪新雪不再多说,只做出气得喘不过气的模样,人精似的老太医便心领神会,摸着白须说出多种病症,几乎每种病症都与伤心和生气脱不开关系。 纪璟屿亲自送纪新雪回宫殿,脸上的愧疚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见到纪璟屿这样,既恨铁不成钢又无法继续在心中埋怨纪璟屿,只能继续装病,宁愿天天喝败火的汤药也要将纪璟屿留在身边。 小朝会的人已经全部被丢去大理寺,新帝还有几天就会回到长安,他只要保证纪璟屿这几天别再被其他人忽悠,就不会再出问题。 期间纪新雪哄纪璟屿替他写了份折子,控诉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的官员们挑拨天家兄妹感情,对公主出言不逊甚至对公主动手。 新帝还没回长安,安武公主闯入小朝会抽人的消息和这份以纪璟屿的笔迹和纪新雪的口吻写下的折子就送到了新帝面前。 安静的帐篷内忽然响起短促的笑声,让他们都过来看看璟屿是如何容不下姐妹们。 抱着剑坐在帐篷角落的莫岣无声睁开眼睛,帐篷内只有他在,新帝是在对他说话。 谁?莫岣问道。 新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小朝会的朝臣和公主们。 是。莫岣径直起身离开,完全不在乎新帝为什么会沉默。 最先到新帝帐篷的人是白千里,她气定神闲的走到文臣首位的位置对着新帝长揖,陛下。 除了随着皇后和黎王奔袭到长安城下却被拒之门外,白千里还为黎王的皇位做了其他努力。 比如命人藏起各方汇报南诏、吐蕃和突厥乱象的奏折,给嘉王埋坑。 可惜都失败了。 新帝朝着白千里点头,中书令。 他知道白千里的心思,但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动白千里。 如果白千里愿意交出玉玺和武宁帝为后人留下的七巧盒,他甚至可以让白千里继续为相。 接下来进入帐篷的是几位公主,纪敏嫣拉着纪明通,纪靖柔拉着纪宝珊,依次与新帝和白千里打过招呼后,询问的看向新帝。 新帝拿起手边的折子晃了下,言简意赅,璟屿和新雪送来的折子。 公主们眼中皆浮现焦急,纪宝珊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阿耶? 新帝摇了摇头,群臣还没到。 纪宝珊还想纠缠却被纪敏嫣捂住嘴,只能满脸不情愿的退到纪敏嫣的身边。 不久后,真正的小朝会成员,宗室、勋贵和朝臣们纷纷进入帐篷。 新帝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冷漠,提起折子想要甩在这些人头上,又觉得太浪费,阴阳怪气的哼笑,诸卿来的正好,快看看心胸狭隘连亲姐妹都容不下的璟屿让人送了什么折子来。 第245页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往前走。 纪明通却不管那么多,她扒开纪敏嫣抓着她的手,箭步冲向新帝指着的位置。 送葬的队伍离开长安后,整日流传着纪璟屿埋怨新帝偏心,对姐妹们的封地、封号和食邑有诸多不满的传闻。 这些传闻都来源于长安小朝会送到这边的折子。 折子上不仅有长安小朝会每日讨论的内容,还有发生在皇宫的事,与各处送来的折子一样,先由朝臣们分拣,然后才呈给新帝。 以至于折子上的内容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第一日,小朝会有人言公主们无功无德,陛下的封赏过于丰厚,大王面露迟疑。 第二日,灵王与安武公主不欢而散,安武公主去京郊庄子散心,身侧随行金吾卫形影不离。 第三日,小朝会有人言公主们的食邑远超黎王,宗室恐怕会心生不满,请灵王劝说陛下消减公主们的食邑,灵王似有犹豫没有立刻答复。 第四日,大王言他的食邑比公主们更多,若是要消减食邑应当从他开始。某人反对,言大王乃陛下独子,应当特殊以安民心。灵王沉默不语。 第五日,安武公主回宫,越来越多的臣子请灵王劝陛下减少公主们的食邑,灵王始终不肯松口。 可恨的是小朝会上其他人的发言都是有人言,轮到纪璟屿的时候却是大王面露迟疑、大王似有犹豫 纪明通咬紧下唇,眼中既有怒火又有轻松,闷声道,我就知道是这些小人坑害阿兄,他们还敢对阿妹动手!阿耶,你定要为阿兄和阿妹做主! 阿姐,让我也看看!纪宝珊抱着纪明通的腿踮起脚,勉强能看到些内容却发现自己认不全上面的字,顿时凝滞在原地。 纪敏嫣和纪靖柔见到纪明通的反应,担心纪新雪的同时狠狠的松了口气,她们才不信纪璟屿会不满她们的封地和食邑,定是长安的人看纪璟屿和纪新雪身边没有长辈,故意欺负他们! 清河郡王世子走上前拿走纪明通紧紧攥在手心的折子,朗声念出折子上的内容,收起折子后,沉声道,无缘无故对宗室出手按律要在宗人寺关押五日,对公主出手罪加一等,可按大不敬处置,应连降三级,杖责二十,关押三月。 三个月后有没有被赋闲,只能看命。 崔太保和蒋太师同时躲开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都不肯接清河郡王世子的话。 蒋派和世家派的其他人自然而然的接过清河郡王世子的话茬,言语间都是在内涵安武公主擅闯小朝堂不合规矩,猜测其中有误会存在,请新帝等回到长安后再议。 纪明通看着朝臣们的目光逐渐茫然。 她还记得前几天的时候,有人说灵王没有下令不许长安小朝堂的臣子再提削减公主们食邑的事,是因为不想亲自与新帝提起这件事,暗示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替他上折子。 新帝为此大怒,却有朝臣宽慰新帝,说灵王毕竟年幼,对长安小朝堂臣子的话考虑的时间格外长也不奇怪,未必是在欲擒故纵。请新帝不要生气,等回到长安当面问清楚灵王的想法后再做决定。免得错怪灵王,影响父子之间的情分。 两套说辞竟然差不多,都是在劝新帝回长安后再议。 难道这些朝臣不是故意欺负纪璟屿,只是格外喜欢和稀泥? 纪敏嫣和纪靖柔发现纪明通也被狡诈的朝臣们绕了进去,心中皆浮现无奈。 当初朝臣们宽慰新帝灵王年幼的时候,分明是变得法儿的抹黑纪璟屿,因为看新帝对纪璟屿的愤怒还没到他们想要看到的程度,想要再攒几日纪璟屿的错处。 如今有用纪璟屿的笔迹和纪新雪的口吻写下的折子,每日往这边递折子的长安小朝堂臣子都因冲撞公主被关入大理寺,理都在纪璟屿和纪新雪身上,这些人还想让新帝回长安再处理这件事,分明是想要包庇大理寺中的人。 纪明通唉,小傻子。 为焱光帝送葬的人在第十日回到长安。 有新帝在,纪新雪不再害怕纪璟屿被人下套,高高兴兴的应下与纪璟屿共同去城外迎接新帝和苏太后。 为了保持大病初愈的形象,纪新雪特意在装扮上用心,让晴云为他梳了个碎发较多的发髻,用带着花香的清油打湿碎发,在鬓角处卷成仿佛自然的弧度。 纪新雪皮肤很白,又在床上躺了几日,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必再多余上妆。 豆绿色的长裙不仅衬纪新雪的肤色,还恰到好处的遮挡了纪新雪因为最近总是与钟娘子共同用膳,逐渐鼓起的小肚子。 最后,纪新雪在簪和绢花之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颤抖的手伸向绢花。 他选枝月白色的绢花,用力的将花瓣团在手心,将其攥的发皱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绢花别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看着铜镜中仿佛刚从病床中爬起来的小娘子,纪新雪故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对比一下。 不错,今天的审美也没有离家出走! 纪璟屿亲自来接纪新雪出门,看到软绵绵卧在软榻上咳嗽的纪新雪后却改了注意。 阿雪?他走到纪新雪身边,特意弯下腰与纪新雪说话。 知道纪璟屿马上就要进门,特意摆了半天姿势的纪新雪缓缓抬起头,嘴角半勾不勾,仿佛虚弱到连勾起嘴角都十分费力却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第246页 这是纪新雪躺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偷偷照许久镜子才练出来的完美表情,几乎能保证没有死角。 看到纪璟屿眼中明显变浓的心疼,纪新雪在心中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轻声细语的道,阿兄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纪璟屿伸手将纪新雪鬓边的卷发捋直别到耳后,温声道,城外风大,你莫要去了,阿耶知道你身体不适,不会与你计较这点小事。 在纪璟屿动纪新雪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调整到完美的鬓角时,纪新雪的表情就逐渐僵硬,听到纪璟屿不打算再带他出门后,纪新雪彻底破防。 纪新雪抓住纪璟屿妄图再动他另一边鬓角的手,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我没身体不适。 每日为他诊脉开药的老太医说他壮的能下湖捞鱼。 纪璟屿眼中的眼疼几乎要化为实质,乖,你好好在宫中养病,我保证会将你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阿耶,请阿耶来看望你。 纪新雪面无表情甩开纪璟屿的手,一阵风似的跑向房外,我真的没事,你快点,我在马车里等你。 浑身僵硬的人变成纪璟屿,他盯着被甩到一边的手愣了下,僵硬的看向门口。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出去了? 没等纪璟屿完成自我欺骗,纪新雪又跑了回来,他直奔妆奁拿铜镜和带着花香的清油,左手捧着比脑袋还大的铜镜,右手拎着两个拳头大的瓷罐,朝着目瞪口呆的纪璟屿挥了挥铜镜,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罢,纪新雪没再等纪璟屿的反应,转身就往外面跑。 他的时间原本很充足,现在却充满不确定。 都怪他大意,早就知道新帝是个发髻杀手,竟然轻信纪璟屿不会对他的头发做什么,唉。 第59章 好在纪新雪早就将鬓边碎发最完美的弧度该是什么模样记在心中,成功在到达城外前,还原被纪璟屿毁坏的鬓角。 车队停下后,马车外传来纪璟屿的声音,你安心在马车上等着,我会提前叫你。 纪新雪刚想应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改成趴在马车窗边单手掀开帘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脸,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阿兄。 看着似病弱西子般伏在车窗处的纪新雪,纪璟屿顿时忘记纪新雪一手挥着比脑袋还大的铜镜,另一只手抱着瓷坛带给他的震撼。他驭马到车窗处,将腰间的荷包递向纪新雪,关切的问道,是不是晕车?这里面有晕车药。 纪新雪回想起晕车药甜滋滋,还有股特别的清香的味道,觉得可以接受,高兴的伸出手掌,等着纪璟屿将晕车药倒在他手上。 两人说了几句话,立刻有金吾卫来报已经能远远看到回长安的人,请纪璟屿和纪新雪去前方迎接新帝。 纪新雪走出马车后没立刻踩凳子下马车,而是看向纪璟屿,小声道,阿兄? 自己下马车也可以,但会削减他大病初愈的形象。 纪璟屿面上浮现不赞同却没扛住纪新雪祈求的目光,伸手将纪新雪抱下马车。 罢了,阿雪还小,最近又多灾多难总是在喝药,过后他为阿雪选个健壮的女仆,专门抱阿雪上下马车。 新帝驭马停下,将正昂着头望他的纪璟屿和纪新雪看在眼中,匆匆赞二人有心,便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 为焱光帝送葬,并非焱光帝葬礼的最后一环。 等新帝带领朝臣亲自封存焱光帝寝宫中的旧物,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 因为要赶吉时,宜早不宜迟,新帝身后的朝臣们也没下马,只停在马上或者掀开马车的帘子,在马车上对纪璟屿和纪新雪问好。 唯有公主们和襄临郡王停在二人面前,没有立刻离开。 七人中有五人驭马,只有纪新雪和纪宝珊有马车。 纪敏嫣示意纪璟屿与她去纪宝珊的马车上,纪靖柔和纪明通都弃马去纪新雪的马车。 虞珩也想去纪新雪的马车,却碍于纪靖柔和纪明通已经在里面,他身为外男也挤进去有失礼数,只能遗憾作罢。 好在他已经通过与纪新雪交换目光,察觉到纪新雪的身体情况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才能勉强压下见到纪新雪却不能与纪新雪详谈的心焦。 纪新雪被纪靖柔和纪明通一左一右架住的时候就暗道不好,上了马车后果然没逃过被左右关怀的命运。 多亏纪新雪这些时日经常与负责为他诊脉的老太医交流,学了许多专业术语,勉强能唬住纪靖柔和纪明通,成功塑造被长安小朝会臣子气得病倒的形象。 纪靖柔和纪明通的怒火没比纪新雪少半分,甚至能抵得上纪新雪的双倍还有多余。 纪新雪只是生气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欺负纪璟屿,花样给纪璟屿挖坑。 对于纪靖柔和纪明通来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不仅欺负纪璟屿,还欺负纪新雪,怒火绝不是简单的翻倍而是翻了数倍。 听着纪靖柔和纪明通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每天都会将小朝堂上谈论的内容誊写在折子上送到新帝面前,导致去给焱光帝送葬的朝臣们之间流传种种对纪璟屿的污蔑,纪新雪险些没崩住脸上的虚弱。 怪不得长安小朝堂的水货们胆子那么大,敢明目张胆的给纪璟屿挖坑,原来是因为身后的靠山够大,所以才有恃无恐。 第247页 此次若是轻易放过被关在大理寺的人,恐怕会助长蒋派和世家派的气焰,以至于越来越多仍旧在观望的中低层官员倒向蒋派和世家派。 从长安城外到皇宫的路途短暂,众人只简单交流几句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们肃容下车,随新帝赶往先帝的寝宫。 新帝住进皇宫后因为避讳先帝,并没有立刻住进虞朝历代帝王居住的地方,之前让各宫换匾的时候也唯独没有换先帝寝宫的匾。 在众人的见证下,新帝点黎王、襄王和莫岣与他共同摘匾。 黎王仍旧无法从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打击中走出来,硬邦邦的道,臣岂敢与陛下并肩? 新帝不理会黎王,看向襄王。 襄王觉得不仅新帝在看他,似乎所有宗亲、勋贵和朝臣们都在看他,顿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想要开口张不开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要如莫岣那般神态自然的走到新帝身边,又觉得双腿犹如被钉在地上般沉重,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 新帝见状也不强求,又看向儿女和宗室,劳烦清河郡王世子,信阳郡王世子和襄临郡王与我和岣兄共同摘下先帝所用的匾。 襄王脸上的纠结化为怔愣,眼睁睁的看着被新帝点到名字的三个人越过他走到前方,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浓。 他也想 新帝似乎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襄弟,还不快来? 简单的六个字在襄王耳中如同天籁,失而复得的襄王不再犹豫,迫不及待的朝着新帝的位置小跑过去。 黎王和新帝之间的龃龉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没只差一点就能登基。 当着宗亲、勋贵和文武百官的面彻底封存旧匾后,新帝又点了几名勋贵和朝臣,带着这些人和协助摘匾的人进入寝殿,整理先帝的遗物。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众人才亲自抬着木箱从寝殿内走出来。 纪新雪见到为先帝收拾遗物的过程结束,暗自松了口气。 也许是他今日的装扮过于成功,自从新帝带着人进入先帝寝殿后,纪璟屿和姐妹们就总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纪新雪要在勋贵和群臣面前维持被长安小朝堂臣子欺负的形象,只能不停对众人做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可惜众人看懂了他的口型却固执的认为他是在故作坚强的安慰他们,眼中的担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郁。 要是新帝再不出来,纪新雪真的怕兄弟姐妹们会因为过于心疼他,去求苏太后允许他先离开。 新帝看了眼儿女们的方向,请清河郡王世子替他挂上新匾,又请清河郡王揭下匾上蒙着的绸布。 翔凤 虞朝历代帝王所用的宫殿名字。 至此为止,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等到明年改元,焱光帝就会成为史书上冰冷的名字,任由后人评判。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高呼陛下的场面已经无法在震撼新帝。 他目光冷漠的划过众多漆黑的脑瓜顶,熟练的说着套话,让朝臣们尽快回府休息,从后日起,大朝会和小朝会皆恢复正常。 众人再次谢恩后才起身,等待金吾卫带他们出宫。 纪新雪和兄弟姐妹们一同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憋气,直到新帝的客套话都说完,正要吩咐金吾卫带宗室、勋贵和朝臣们出宫的时候才猛地松懈,飞扑向着新帝。 他停在距离新帝还有三步的位置跪下,哽咽道,阿耶,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纪新雪便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息,一副马上就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新帝大步走到纪新雪面前蹲下,阿雪? 望着距离头发越来越近的大手,纪新雪脸上的痛苦更加真切,一头扎进新帝怀中,忍着胸口的闷痛哭嚎,他们不仅逼着兄长写奏折,还要打我,要不是金吾卫在,您就看不到我了! 胡说什么。新帝抚向纪新雪发髻的手落空,不轻不重的落在纪新雪背上,敛目问道,你是说被关在大理寺的人? 要不是早就收到留在长安宫中的内监写的密报,已经知道纪新雪满身的病是怎么回事,他也许真的会相信纪新雪的哭诉。 就是他们!他们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蒋太后打断。 蒋太后垂目望着正在哭诉的纪新雪和满脸担心夹杂恼怒的新帝,语气满是不赞同,安武如此胡闹,在朝臣们面前仪态尽失。陛下不忍训斥她也就罢了,居然要与她一同胡闹,难道想让诸卿看尽天家的笑话。 朝臣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表面上都恭敬的低下头,齐声道,臣等不敢。 苏太后伸手去扶蒋太后的手臂,安武所说亦是朝事,让诸卿听闻又如何?姐姐何必生气。 蒋太后垂目,看着手臂上纤纤玉指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被苏太后的姐姐恶心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不过是个伺候笔墨的下贱东西,竟然敢 纪新雪悄悄觑了眼蒋太后,发现蒋太后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转移到苏太后身上,立刻加快语速。 第248页 阿耶留在小朝堂的臣子不仅不听阿兄的命令反而试图挟令阿兄,还挑拨阿兄和阿耶的感情。我识破他们的诡计前去阻止,他们还对我动手。纪新雪说完这番话就缩进新帝怀中,保证新帝的手掌碰不到他鬓角的头发。 朝臣们听纪新雪越说越严重,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新帝愤怒的目光出言,安武公主何必将罪名都扣在小朝堂臣子的头上?您不希望自己的食邑被削减也是人之常情,但万万不该擅闯小朝堂。 纪新雪早就料到会有人将他的行为扯到食邑上,他冷笑着望着说话的朝臣,条理十分清晰,只要你们不逼迫我阿兄,随便你们怎么对阿耶请求削减我的食邑,你看我理不理你们?当真是为社稷好的事,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给阿耶上折子,非要在阿兄明确拒绝他们的情况下不依不饶? 阿耶!阿雪说阿兄早就拒绝了小朝堂臣子的提议,小朝堂的臣子给你的折子却说阿兄似在犹豫,他们欺君罔上!纪靖柔立刻抓住重点,眼中的兴奋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暗自给纪靖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人,对文字和信息格外敏感。 纪璟屿感觉到纪敏嫣在推他,苦笑着走到新帝面前跪下。 儿臣知阿耶赐给我等的封地和食邑皆是阿耶的爱子之心,怎么、纪璟屿想到他曾经生出将食邑还给嘉王的想法,愧疚的险些落下泪,咬牙道,怎么可能让阿耶伤心。儿臣听闻小朝堂臣子的话,立刻言辞激烈的训斥他们,不许他们再提此事。可惜儿臣从不知道小学堂臣子会每日给阿耶上折,否则定会日日给阿耶问安。 纪敏嫣跪在纪璟屿身侧,小朝堂臣子对灵王阴奉阳违,不尊敬安武公主已是罪不可赦,竟然还敢蓄意隐瞒阿耶。此等佞臣不除,今后必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纪靖柔和纪明通牵着纪宝珊跪到纪敏嫣和纪璟屿身后,齐声道,请阿耶严惩佞臣! 纪宝珊看了看左右的姐姐,慢了半拍才重复姐姐们的话,请阿耶严惩奸佞! 新帝的目光在儿女们脸上划过,摸了摸纪新雪的后脑勺,又看向朝臣,欺君罔上是何罪? 陛下怎能光凭小儿几句戏言,便贸然得出结论?如此偏听偏信,岂不是要让朝臣们寒心!蒋太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重重的甩开苏太后的手。 纪璟屿抬头直视蒋太后的眼睛,回太后娘娘,每日小朝会除了我与臣子,还有内监惊蛰和金吾卫,他们都能证明我所说不假。 蒋太后目光闪烁,不理会纪璟屿反而冲仍在新帝怀中抽噎的纪新雪发火,哀家听明白了,安武不知从何处听说小朝堂臣子想要向上劝谏削减公主们的食邑,唯恐食邑变少,闯入小朝堂鞭打臣子在先,又因怀恨在心,伙同灵王和其余公主污蔑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的臣子。安武,你这般搅弄是非,可对得起陛下? 始终未曾言语的崔太保反常的与蒋派站在同一立场,附和道,太后娘娘息怒,安武公主年纪尚小,不舍三千户食邑,突然慌了手脚才会频出昏招,可见是缺少管教。 阿雪迟早有两万户食邑,怎么可能将区区三千户食邑挂在心上?虞珩挡住蒋太后看向纪新雪的目光,盯着崔太保的锐利双眼中充满怒气。 崔太保心中闪过诧异,他已经从多处听说襄临郡王和安武公主的婚约,但从未见总是将襄临郡王带在身边的新帝提起过这件事,还以为只是谣言。 没想到婚约竟然是真的。 新帝收紧拦住纪新雪肩膀的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虞珩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没了继续观察朝臣反应的兴致。 好了!他打断还想继续说话的朝臣,大理寺卿,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收到蒋太师的目光,垂着头道,臣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有待商议,陛下不如等召见罪臣后,再 莫岣,大理寺卿该当何罪?新帝平静的移开放在大理寺卿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莫岣。 莫岣痛快的开口,对陛下所答非问、左顾言他,该按大不敬处置。应官降三级,杖责五十。 带领金吾卫守门的宣威郡主低声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大将军的话?还不将原大理寺卿拖下去! 怎么一个个的都和她爹一样,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金吾卫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大将军的话有这个意思,但郡主不会骗他们短暂的犹豫后,金吾卫越过大门,走向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 郡主是大将军的女儿,肯定不会理解错大将军的意思。 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发现从门口朝着他走来的金吾卫,吓得立刻跪地求饶,陛下饶命! 除了黎王、陛下、襄王和废王们,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金吾卫手中活下来! 大理寺卿跪下求饶后,莫岣默默闭上准备呵斥金吾卫的嘴,投去赞赏的目光。 原本脚步迟疑的金吾卫瞬间步履如飞,郡主说的没错! 大理寺卿求饶了,陛下确实要罚他! 纪新雪悄悄抬头,正好觑见新帝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吓的将头缩回新帝怀中。 第249页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阿耶好像真的生气了 朝臣们万万没想到,始终表现的很随和的新帝居然会一言不合就让金吾卫抓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金吾卫将涕泗横流的大理寺卿拖下去,才纷纷惊醒,出言为大理寺卿求情。 有人引经据典的赞美史上对臣子礼遇有加的君主,暗示新帝效仿那些明君。 有人直言新帝随意处置大理寺卿的行为不妥,有暴君之兆。 还有格外缺心眼的人,竟然痛心疾首的询问新帝为何要学先帝,换来莫岣和白千里冰冷的目光,顿时安静如鸡。 新帝冷漠的勾起嘴角。 谁说他要做明君? 大理寺少卿何在?新帝根本就不理会众多痛心疾首的朝臣,看向大理寺卿原本的位置,再次问道,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大理寺左少卿乃是崔太保的侄女婿,他收到崔太保的眼色,硬着头皮道,臣、臣不知道。 连律法都说不明白,要你有何用?新帝嫌弃的撇过头,此等废物不必浪费俸禄,罢不,看你身形还算壮实,明日起去守城门。戎广,安排好他。 戎广不怀好意的看了眼连连摇头的大理寺左少卿,大声道,是,陛下放心,臣必不会让他有偷懒的机会。 大理寺右少卿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等待新帝的点名。 欺君罔上,其罪当 当什么来着? 新帝的目光在默默打摆子的大理寺右少卿身上划过,眼中闪过嫌弃,转而看向清河郡王世子,律王叔,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清河郡王世子顺畅答道,欺君罔上,其罪当诛,牵连三族。言语挟持亲王,视同挑唆,应当施以口刑,流放长城。对公主不敬,应宫刑。陛下刚登基不久,应当施以仁政,数罪并罚,三族施以宫刑流放即是。 纪新雪听着不停往耳朵里钻的宫刑二字,忍不住夹紧双腿。 新帝没好气的在纪新雪的肩膀上拍了下,示意纪新雪老实些。 他对着清河郡王世子笑道,律王叔所言甚是,便按律王叔的提议处理大理寺中关押的人。 言毕,新帝目光定定的望着莫岣,直到莫岣转身离开,才轻轻眨动早已酸痛不已的眼睛。 蒋派和世家派的朝臣,包括蒋太后都对新帝失望至极,终于发现他们没办法用言语影响新帝的事实。 新帝看到蒋太后和朝臣们难看的脸色,糟糕的心情终于转好。 他松开揽着纪新雪肩膀的手,起身走到清河郡王世子面前,偌大的大理寺竟然无一可用之人,请律王叔帮我。 没等清河郡王世子开口,始终默不作声,存在感极低的白千里忽然道,官员任命需要玉玺盖印,才能经过三省转向六部。 清河郡王世子对白千里的话充耳不闻,立刻跪下谢恩,臣为主分忧乃分内之事。 新帝亲手扶起清河郡王世子,看向门口,正好对上宣威郡主的视线,他的目光顿了下,又往宣威郡主身后看,奈何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又将视线转回到宣威郡主身上,宣威,你安排金吾卫每日护送律王叔去大理寺上衙,大理寺中若是有不听律王叔吩咐的人,以欺君论罪。 宣威郡主像模像样的行了个武将礼,是! 白千里被新帝无赖的态度气得脸色发白,恨恨的撇过头去,冷声道,陛下若是无事,臣先告退。 新帝对白千里的无礼视而不见,脸色却肉眼可见的缓和,小五不能白受这等委屈,再给他加一千五百户的食邑。其他人友爱兄弟姐妹,也加一千户食邑。 蒋太后险些被新帝油盐不进且不要脸的态度气昏过去,与蒋太师交换目光后,横着心沉下膝盖。 苏太后眼疾手快的架住要往地上跪的蒋太后,高声道,太后娘娘因为过于想念先帝昏倒了,来两个金吾卫送太后娘娘回宫。 我没昏倒,贱人!你 蒋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宣威郡主朝着苏太后露出满嘴小白牙,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您别累着,放着我来。 话毕,宣威郡主已经将蒋太后抗在肩上,大步朝着凤翔宫的宫门走去,期间蒋太后头上的九尾凤簪无力脱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新帝瞥了眼已经跪在地上的蒋太师,眼中闪过嘲讽,高声道,金吾卫,送诸卿出宫,必要将其安全送回府内。 纪新雪跌坐在地上,看着喋喋不休的念叨着陛下三思、陛下昏聩的朝臣们被金吾卫拖走,头皮逐渐发麻。 他只是想将通过处理被关押在大理寺中的人,让朝臣们感受到皇室并不软弱,借此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倒向蒋派和世家。 是从哪步开始走歪?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朝臣指鹿为马,倒打一耙。 怎么突然变成新帝为所欲为,朝臣无能狂怒? 感受到头顶忽然传来的巨力,纪新雪熟练的伸手,接住掉下来的绢花和发簪,可怜兮兮的对破坏他发髻的罪魁祸首道,阿耶,我是不是闯祸了? 第250页 在朝臣们心中,新帝似乎已经成了能与先帝划等号的人。 新帝哼笑,在纪新雪头上的手又用了些力气,直到彻底将纪新雪的头祸害成鸡窝,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你做的很好,所以才额外赏你五百户食邑。 真的?纪新雪面露迟疑,眼中浮现如同细碎星光般的惊喜。 见其他人都走过来,新帝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揉了下,连虞珩都没有逃过统一发型。 不必理会这些酒囊饭袋的话,他们早晚都要致仕。新帝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潇洒的转身,走向等在另一边的苏太后和苏太妃,完全不理会众人目瞪口呆的傻样子。 众人不知不觉围城一个圈。 满脸茫然的四娘子率先发问,阿耶是什么意思? 纪靖柔迟疑的开口,阿耶不想用他们,所以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纪敏嫣若有所思的点头,见纪宝珊始终垫着脚,伸手将纪宝珊抱在怀中。 他们早些致仕也是好事。纪璟屿叹息道。 能在先帝手中留下的官员,除了混吃等死的好本事,几乎个个都做着终有一日主弱臣强的梦。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中闪过相同的担忧。 新帝觉得朝臣们早晚会致仕,朝臣们却不会这么觉得。 早晚两个字,不知道要引起多少动荡。 纪新雪为这日发生的事担忧了几天,忽然想开,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焱光帝驾崩前更难。 只要新帝不想被朝臣们掌控,迟早都会与朝臣们走到对立面,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昨日那般,新帝仗着金吾卫为所欲为,朝臣们陷入无能狂怒。或者朝臣们凭借规矩、礼法之类的词语束缚新帝。 朝臣们不仅会与新帝斗,还会与金吾卫斗,相互斗,让整个长安都陷入无尽的斗争中。 新帝只是省略了些没必要的步骤,直接走到最后一步。 从结果上看,新帝并没有做错选择。 因为金吾卫过于强势,始终在长安没有离开的京畿诸卫也拥护新帝,无能狂怒的朝臣别说是在宫门前跪请新帝收回成命,就算是在朝堂上都找不到撞柱死谏的机会。 几名做出尝试的出头鸟无一例外的被金吾卫按在地上,与仍旧被关押在大理寺,正在等待宫刑然后流放的人团聚。 随着朝堂上的空位变多,朝臣们逐渐找到焱光帝还在时的熟悉感觉。 他们放弃请求新帝改变主意,转而将目光放在新帝堪称空虚的后宫上,请新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回想起焱光朝时的噩梦,朝臣们又发现了新帝的好。 他们想要讨好先帝的时候,根本无从下手。如今想要讨好新帝,起码知道新帝格外宠爱儿女。 只要有新帝血脉的外孙或者外孙女,何愁新帝不看重他们? 新帝留下建议他广纳后宫的折子没有立刻表态,将心思都放在了其他事上。 十月初,新帝下旨恢复太学,从国子学和翰林院抽调讲学博士,请三品以上大员轮流到太学讲课。 太学的规矩皆恢复建兴朝时的制度,学生除了皇子皇女和皇孙,唯有宗室后代,勋贵后代和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女有机会进入太学读书。 宗室、勋贵和朝臣纷纷按照建兴朝代的规定为儿女们报名太学,总共只有三十二人获得入学资格。 新帝亲自过目获得太学入学资格的人后,给每名皇子皇女和襄临郡王各两名伴读的名额,特许他们的伴读也可以进入太学。 纪新雪和虞珩商量后,选了李金环和颜梦做伴读。 虞珩头一个名额选了张思仪,第二个名额打算空着。 新帝却驳回了虞珩的折子,让虞珩将名额填满。 朝臣们听说虞珩有个空余的名额,想尽一切办法围堵虞珩,想要拿到这个名额。 曾经与虞珩同在寒竹院读书却与虞珩并不亲厚的施宇,也满脸热情的携带重礼找上虞珩。 施宇运气不错,焱光帝的圣旨还能离开京畿道的时候,曾升施宇的父亲袁州刺史为浔阳府府尹。 按理说他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儿子,理应有入太学的资格,但他的运气又差了点,因为浔阳府已经不回应长安的政令,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轮被划掉了。 施宇不甘心不能离开长安的日子,只能像见不得天日的虫子似的躲在住处,便找上虞珩。 如果虞珩接纳他,他不仅能去太学,还能过与浔阳府不再回应长安政令前的日子。 虞珩小声与纪新雪抱怨施宇烦人,我已经明确的拒绝过他,他还来堵我的马车。可恨他身份特殊,不能让侍卫将他拖走。 纪新雪稍作回想,竟然对与他做了三年同窗的人毫无印象。 他反而对施宇的正在做浔阳府府尹的父亲印象比较深刻,当年让焱光帝深信不疑的神仙子就是施府尹献上。 你想好要将最后一个伴读的名额给谁了吗?纪新雪托腮看向虞珩。 虞珩诚实摇头,没。 他幼年时几乎没有与英国公府之外的人相处过,后来进入寒竹院,身边也只有纪新雪、李金环和张思仪。 虽然为了这个名额上赶着携重礼拜访虞珩的人很多,但虞珩见多了好东西,看到送上门的重礼只觉得麻烦,全都让公主府护卫原路送回。 第251页 你帮我决定?虞珩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信任。 纪新雪懒洋洋的伸展背脊,感觉到双肩的酸痛发出难受哼唧声,行。 自从发现他和钟娘子一样是喜欢吃且会吃胖的体质后,纪新雪就将练鞭重新捡起来,还特意让松年给他找了个师父指点。 偶尔可以出宫的时候,他还会带足侍卫去比京郊庄子更远的地方逛逛,观察地的农作物和百姓。 自觉不仅小肚子神奇消失,体质也直线上升。 可惜纪敏嫣忙着过目小郎君,纪靖柔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长安,说是舍不得新帝其实是舍不得她的小道消息,纪璟屿和虞珩被新帝指使的团团转,纪宝珊又太小,只有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能陪他出门。 刚开始的时候,纪新雪还担心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娇生惯养,见识过最破落的地方是猎山行宫中的寒窑雪洞,恐怕无法适应真正的村子。 事实告诉纪新雪,不适应的人是他,体质上升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这次从村庄回来后,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仍旧精力充沛的到处玩耍,唯有他腰酸背痛,险些没能继续坚持每日早起练鞭。 纪新雪深刻的意识到,他从前觉得对村庄适应良好,只是因为他没有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会玩。 虞珩见纪新雪面色痛苦,将手覆盖在纪新雪的肩膀上,试探着用了些力。 嗷呜!纪新雪发出似舒服似痛苦的声音,恨恨的道,对!就是这里!力道再重些。 虞珩的手顿住,发现纪新雪不满的催促,才又开始用力。 最初的疼痛后,纪新雪的喉咙处发出舒服的叹息声,惬意的眯起眼睛,等肩膀上的难受劲彻底过去后才睁开眼睛。 好,不用再按了,说说都有谁携重礼去寻你。纪新雪利落的从软塌上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倚在靠背上,发现虞珩的耳后正红的近乎滴血,目光稍稍凝滞。 怎么又过敏了? 自从发现虞珩耳朵后经常红成一片,纪新雪就格外注意周围摆放的东西和吃食,可惜至今都没能找到虞珩的过敏原。 他唯有庆幸虞珩过敏时只是看着吓人,不会有明显的症状。 第60章 感受到纪新雪的目光,虞珩僵硬的转过身正对纪新雪,心不在焉的道,有司空的三子、司徒的五子英国公府祁副尉。 虞珩说了一大串的人名,纪新雪却只记住最后一个,你三叔是不是为当年顶替你的名额去寒梅院的人? 当年英国公府老夫人让管家拿着英国公的帖子拜访国子监祭酒,以小郡王与庶弟感情好,舍不得与庶弟分开。为理由,请国子监祭酒想想办法。 国子监祭酒对此话深信不疑,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调换了本应在寒梅院的虞珩和本应在寒竹院的祁延鹤的名额,美名其曰是尊重小郡王和英国公府的意见且没有影响别人。 猝不及防得知自己从寒梅院被换到寒竹院的虞珩大怒,开学第一天就将祁株撂倒,给寒竹院的同窗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当年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纪新雪只觉得小郡王可怜,英国公府老夫人恶毒,国子监祭酒无能。 逐渐了解英国公府长辈难看的吃相后,纪新雪才恍然大悟,顶替了虞珩的寒梅院名额却完全没有被这件事波及的祁延鹤绝不无辜。 就算祁延鹤没主动做欺负虞珩的事,但他窃取虞珩的利益却是事实。 在英国公府人人都在算计的大环境下,祁延鹤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却半点都不显眼,定是因为有人在为祁延鹤保驾护航。 虞珩早就知道纪新雪为他不平,对英国公府的人意见极大,听到纪新雪的问话后老实点头,立刻保证,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三叔。 他怎么可能在明知道纪新雪不喜欢英国公府大部分人的情况下,仍旧将英国公府的人带在身边? 嗯纪新雪单手杵脸陷入沉思。 有那么个瞬间,纪新雪升起让虞珩答应祁副尉的念头。 英国公府的人不是喜欢帮着祁延鹤争抢? 就让英国公府的人看看,他们费尽心机的将好东西都捧到祁延鹤面前,究竟会不会有好结果。 自从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被新帝严惩后,安武公主惹不得的名声已经传遍长安,太学又是在宫中,随处都能见到金吾卫。 纪新雪有自信,只要祁延鹤进宫,他就能让祁延鹤为这些年在虞珩身上占的便宜付出代价。 转念一想,纪新雪又觉得这是个肉包子打狗的馊主意。 太学的名额不该浪费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也不该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万一英国公府的人因为祁延鹤在宫中吃亏,去找虞珩的麻烦或者朝虞珩卖惨,他岂不是要呕死? 将祁延鹤暂时放在脑后,纪新雪让虞珩重新说一遍最近想尽办法送重礼的人。 吸取刚才的教训,这次虞珩每说出一个名字,纪新雪都会让虞珩暂时停下,理清楚这个人身后的姻亲故旧关系网,才会让虞珩说下个人。 总共有十二个人孜孜不倦的围堵虞珩。 其中有多半的人,家中有名额,但名额来自长辈,没有分到他们的儿女头上,所以想通过伴读的方式拿到名额。 第252页 纪新雪率先排除这些人。 最先定下的三十二个人中,不是没有新帝格外开恩才能获得名额的人。 家中有名额却没获得入学资格的人,首先代表他们在家中长辈眼中并不特殊,其次他们家中的长辈在新帝眼中不够特殊。 排除这些人后,还剩下五个人。 五个人都是文官,两个蒋派的人,两个世家派的人,还有个暂时没有站队,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 纪新雪脑海中忽然闪过新帝不久前刚说过的话。 不必理会这些酒囊饭袋,他们早晚都要致仕。 将名额给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还要防备这个伴读的长辈致仕的时候连累虞珩。 纪新雪呈咸鱼状歪倒在软塌上,开始给虞珩出馊主意,要不你写纸条抓阄算了。 他终于知道虞珩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选定伴读的人选了。 毕竟选出来就是虞珩的伴读,是比普通同窗更亲近的关系,要是有知根知底的人等等。 纪新雪双眼发亮,突然有了主意,林钊有没有适合做你伴读的小辈? 林钊对安国公主府和虞珩的忠心毋庸置疑,同时也能代表安国公主府封地的属官。 这种恩典不仅能让林钊心中宽慰,还能让安国公主府封地的属官知道虞珩没有忘记他们。 如果林钊家中没有刚好适龄的人,还可以从封地其他属官家中选。 反正虞珩的伴读是恩典,无需像太学学生那般达到太学入学的条件。 虞珩听了纪新雪的话,眼中浮现希望,小声与纪新雪道,如果林钊的小辈从封地赶来,林钊会不会为了照顾小辈留在长安? 戎广为新帝开门有功,负责带着信物赶回长安与戎广交涉的戎冲已经提前成为安国公主府左卫将军。 自从新帝登基,虞珩就下意识的躲着林钊,他怕林钊提出想回封地他没法拒绝。 纪新雪怔住,难以置信的反问,林钊要走? 这些年,林钊陪在虞珩身边的时间比英国公府的任何人都长,纪新雪早就习惯林钊将有关虞珩的所有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未想过林钊会离开。 虞珩露出个苦笑,垂着眼皮道,他的家人都在封地。 早在从清河郡王世子手中拿到紫玉蝴蝶的时候,虞珩就察觉到了林钊的去意。 纪新雪能理解虞珩的感受,应该会比他猝不及防的发现纪璟屿有就藩的念头时更伤心。 毕竟他知道新帝不可能允许纪璟屿就藩。虞珩却能想到,林钊回安国公主府封地后,大概率不会再回长安。 纪新雪拍了拍虞珩的肩膀,极讲义气的道,就算林钊非走不可,还有我陪着你。 虞珩抬起头,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手掌缓缓虚覆在纪新雪正支撑身体的手背上方,嗯。 纪新雪见状,毫不犹豫的反握住虞珩的手,除了我,还有李金环、张思仪和纪成,你还会认识越来越多的人。 虞珩的左脸上浮现个小小的梨涡,没有说话。 他不贪心,只要有纪新雪,其余人他都可以不要。 三日后,虞珩重新上折,选定礼部尚书的孙子张思仪和安国公主府右卫将军林旗之子林蔚为伴读,新帝允虞珩的新折。 至此,太学共三十二名学子加十四名伴读,总共四十六人彻底定下,等十一月正式开始上课。 太学之事尘埃落定后,朝臣们又将目光放在新帝空虚的后宫上,请求先帝广纳后宫的折子,犹如雪花般飞向翔凤殿。 新帝这次没有再扣下折子不肯回复,而是在大朝会时大大方方的告诉朝臣们,他没银子。 后宫嫔妃都是苏太后替他养,他不好意思再纳新妃。 朝臣们面面相觑,纷纷打起歪主意。 有人借机进言,请新帝削减后宫已有嫔妃的位份,再委屈新入宫的嫔妃位份低些,不必增加花费,新帝就可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新帝抚掌大笑,指着朝臣道,那就按照你的建议,降贵人们为才人,新纳嫔妃都为更衣。诸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觉得不如何,险些捂着胸口昏厥过去。 他们说的削减后宫位份,再委屈新入宫的嫔妃位份低,是想让新入宫的嫔妃与育有皇子、皇女的嫔妃平起平坐,不是让她们进宫做九品更衣! 朝臣们忍着气,委婉的表示新入宫的女郎都娇生惯养,恐怕受不了这等委屈,位份就算比不上皇子、皇女们的生母,也要比新帝潜邸的那些人高。 新帝虚心请教,依诸卿之见,该给贵女们什么位份? 老狐狸们相视而笑,胆子大的人连妃位都敢说,胆子小些的人就只说嫔位,反正必须是一宫主位。 始终和颜悦色的新帝突然翻脸,冷笑道,潜邸老人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是贵人,她们何德何能,入宫就想一宫主位?给我找愿意做更衣的嫔妃,我不信你们找不到! 话毕,新帝拂袖而去,完全不看朝臣们青青白白的脸色。 朝臣们在劝新帝广纳后宫的事上屡屡吃瘪,只能庆幸新帝不排斥纳新人,只是手头紧才不大方,不舍得给新人位份。 他们可以等新帝手头不这么紧,或者等新帝过了气性后,给女儿、侄女陪上厚厚的嫁妆,再劝新帝纳新人入宫。 第253页 腾出空来的朝臣们,将目光从后宫转移到金吾卫上。 先帝已经下葬,陛下也坐稳了皇位,金吾卫大将军是不是该换个人了? 朝臣们蠢蠢欲动,都想拉下莫岣,在金吾卫内安插自己的人,但都没胆子做出头鸟,只能暗地里使手段拱火,变得法儿的找底层金吾卫的麻烦,诱导莫岣犯下大错。 新帝吸取在猎山行宫时的教训,加快拆分金吾卫的计划,于太学开学前正式下旨。 原只是协防长安的华州卫、同州卫、坊州卫、邠州卫、岐州卫皆并入长安城防。 恢复被焱光帝废除的千牛卫和羽林卫,另设京郊大营。 邠州卫、岐州卫和华州卫皆并入千牛卫,负责长安城防。 任戎广为千牛卫大将军,原华州卫将军任千牛卫左将军,原岐州卫将军任千牛卫中将军,原邠州卫将军任千牛卫右将军。 坊州卫和同州卫并入羽林卫,负责维持长安内的秩序 任定北侯为羽林卫大将军,任原岐州卫将军为羽林卫左将军,任原华州卫将军为羽林卫右将军。 拆金吾卫为金吾卫和京郊大营。 任莫岣为骠骑大将军,总管长安军务,兼任金吾卫大将军。 调山南东道凤州卫将军邓红英主管京郊大营,任为横京大将军。 在朝臣们眼中,有关长安军防的一系列圣旨是新帝终于忍受不了莫岣,逐渐削减莫岣的权势,提拔心腹的结果。 虽然莫岣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能总管长安军务。但从前整个长安只有莫岣手中有兵,如今手中有兵的人不仅多了戎广、定北侯和邓红英,莫岣手中的金吾卫还被邓红英分走一半。 由此可见新帝对莫岣的防备,代父认子、给莫岣赐姓,还给莫岣的女儿封郡主,都是新帝欺骗莫岣放松警惕的手段。 朝臣们对莫岣倒台乐见其成,甚至已经在悄悄整理莫岣多年来的诸多恶行,做好痛打落水狗的准备,想要踩着人人喊打的莫岣成为史书上的忠良之臣。 除了为压在长安上方多年的阴影终于有消失的迹象而高兴,他们还隐隐从新帝干净利落的调整长安布防的手段中,察觉到不对劲。 这真的是从来没有学过帝王之道,只知道讨好先帝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是不是错估了新帝。 新帝下旨后,宣威郡主在凤翔宫外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腰间挎着长刀的莫岣,她熟练的抱紧莫岣的手臂,笑嘻嘻的道,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扫了眼宣威郡主身上的软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大将军。 哦宣威郡主痛快的点头,又问,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陷入沉默,脚步也变得迟缓,看向宣威郡主的目光带着自己未察觉的责怪。 宣威郡主却笑的更开心,不厌其烦的道,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的脸上的肌肉逐渐绷直,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是不是圣人让你尽快拆分金吾卫?宣威郡主将远处站岗的金吾卫悄悄看过来的动作收入眼底,低声问道。 莫岣的步伐无声加快,身边的人喋喋不休,仿佛有数不尽的问题,他要甩开她。 哎?宣威郡主察觉到莫岣的步伐变快,加大手上的力道,笑道,阿耶慢点走,你走的太快我跟不上,只能抬腿让你拖着我走了。 莫岣猛地停下脚步,拂开宣威郡主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后,转身面向宣威县主,语气仍旧平静却让人觉得饱含无奈,你想如何? 宣威郡主露出讨好的表情,就差在身后长出条尾巴摇晃。 想纳第十房小妾?莫岣立刻想到上次宣威郡主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是想要什么,他点了点头,可以。 宣威郡主面露迟疑,她最近忙着起早贪黑的到金吾卫点卯上差,哪还有心思想小妾?但此时不答应好像有点亏 短暂的思考后,宣威郡主选择抓住良机,先应下纳妾,然后连忙拦住想要转身离开的莫岣,阿耶,我想你了。跟在你身边逛逛,保证不会打扰你办差! 莫岣很少会拒绝宣威郡主的请求,此次也不例外,他冷淡的点了点头,在宣威郡主又将上手放在他手臂上时无声减缓走路的速度。 金吾卫衙门就在宫中,莫岣直接让人寻金吾卫名册和空白的名册来,亲自将金吾卫的名册分别誊写在不同的空白名册上。 墨痕流畅的在纸上留下痕迹,笔尖几乎没有犹豫过。 仿佛莫岣早就将金吾卫名册上的每个人都牢记于心,哪怕其中不乏有同名的人存在,他也能通过金吾卫名册上的字迹,精准的想到这个名字代表的人。 主动研磨的宣威郡主凝神盯着分别誊写在两个名册上的名字,趁着莫岣同时写满两个册子等待墨迹干涸的时候,好奇的问道,阿耶,哪个册子是留在金吾卫的人,哪个册子是要分去京郊大营的人? 这个问题在莫岣眼中不是秘密,他指着就在手边的册子道,留在金吾卫。又指向靠向宣威郡主的册子,分去京郊大营。 自从母亲亡故从外祖家中逃出来后,宣威郡主就经常在金吾卫中玩耍,知道许多金吾卫不对外人道的秘密。 第254页 比如内吾、军吾和外吾。 除了宣威郡主,金吾卫中只有内吾的少部分人知道这件事,如金吾卫左将军。 原金吾卫右将军戎广是军吾出身,直到如今彻底离开金吾卫,执掌千牛卫另立门户,都不知道内吾、军吾和外吾的分别。 宣威郡主听到新帝晋莫岣为骠骑大将军,仍旧兼任金吾卫大将军却分走金吾卫半数人马后就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刚才她自告奋勇的去为莫岣拿册子,特意拿了本她认识的人名比较多的册子,已经通过这本册子看懂莫岣拆分金吾卫的规律。 内吾、军吾都在同本册子上,外吾在另一本册子上。 分去京郊大营的人都是外吾。 结合新帝只是拆分金吾卫,没有改变金吾卫的职责,她爹暂时应该不会出事。 宣威郡主朝莫岣投去怜爱的目光,磨墨的手都比刚才有劲。 她本以为先帝走后,她和她爹就会成为秋后的蚂蚱,如今看来似乎还有点希望,起码新帝愿意用她爹。 希望她和她爹都能活到新帝不再需要她爹的时候,她要带她爹远远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 宣威郡主的孝心很快就在身边越铺越多的册子和仿佛磨不完的墨水中被消耗殆尽,她趁着莫岣低头专注于抄写名册,悄悄放下已经接近于无的墨条,蹑手蹑脚的往门口退。 期间宣威郡主既要注意不能碰到随意摆放在各处的箱子,又要躲着仍旧没有彻底晾干的花名册。 好不容易离开书房后,宣威郡主深深的松了口气,四处环顾一周后,朝着纪璟屿宫中走去。 灵王总是被朝臣欺负,更能显现她专治各种不服的本领。 外面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莫岣面无表情的放下毛笔,揉着手腕靠在椅背上,高声道,来两个写字好看的人。 两名只穿着布衣的内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门口,犹如灵敏的猫儿似的绕过种种障碍物走到莫岣面前,大将军。 莫岣将他誊写一半的册子分别丢到两个人面前,用左手举起金吾卫花名册,言简意赅,我念名字,你们写。 是。两个人同时整理手中的册子,立刻认出上面已经有的墨迹,眼中皆闪过震惊,以虔诚的态度拿笔蘸墨,还没开始落笔,鼻尖已经凝聚汗水。 内吾谁不知道大将军最讨厌写字,这份名单竟然劳动大将军亲自抄写,定是机密中的机密! 朝臣们听到新帝改长安布防,重新设立千牛卫和羽林卫,又新设京郊大营,拆分金吾卫,都在猜测莫岣什么时候被赐死,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势力有没有机会在金吾卫或者千牛卫、羽林卫、京郊大营安排人手,沾染兵权。 纪新雪却不一样,他比较关心已经穷的直言连妾都纳不起的新帝从哪挤军饷。 已经并入千牛卫和羽林卫的京畿诸卫,原本分别属于他们所在的州,只是暂时被调遣到长安,仍旧是原本所属的州给他们发军饷。 新帝将京畿诸卫彻底留在长安后,诸卫原本的州就要重新征兵,肯定不会再负责这些人的军饷。 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新帝从哪里才能抠出给金吾卫、千牛卫、羽林卫和京郊大营的赏钱? 思来想去,纪新雪只能想到一种能让新帝突然暴富一波的办法。 抄家。 长安最富有的人是虞珩。 啊!纪新雪仰天长啸,痛苦的捂住脑袋。 无论长安最富有的人是不是虞珩,抄家暴富都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会做的选择。 纪新雪想起还没穿越的时候听到的玩笑话,决定换个思考方式,去书房将托纪成找来的律法翻开,若有所思的盯着盐和铁两个字。 他放下律法,从八宝格后拿出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一刻钟后,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收起地图,他不记得哪里有铁矿。 他只知道某个省的半岛上有几座大金矿,但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开采这几座金矿,看位置应该是河南道莱州。 可惜拜焱光帝所赐,纪新雪不知道莱州会不会回应新帝的政令。 远金解不了近渴。 纪新雪将地图放回原位后,让晴云去厨房取罐盐来。 晴云拿来的盐与纪新雪记忆中的盐相差甚远,颜色微黄,味道也不纯正,虽然不至于有明显的苦味,但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比起苦好像更接近于涩,颗粒也做不到如同雪花般细腻,大大小小很不均匀。 皇宫已经连盐都吃不起了吗?纪新雪面露震惊。 公主莫要乱说。晴云满脸不服,这可是从江南送来的贡品! 纪新雪的表情逐渐转为嫌弃。 他自己提纯一下,都能比这份盐精致。 为了验证这个时代的盐是不是与他熟知的盐相同,纪新雪动手搭建了套可以简易过滤、蒸馏的工具,试着用晴云拿给他的盐提纯。 因为纪新雪空有理论知识几乎没有实践过,提纯的过程格外漫长,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纪新雪终于获得仍旧不够细腻,但已经没有苦味的盐。 不仅晴云为此大惊小怪,就连一向稳重的彩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255页 纪新雪见到殿中仆人们的反应,才真的相信宫中还到吃不起盐的程度。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盐,在今天之前,哪怕是亲自动手烤肉,也有已经调制好的烧烤酱料,纪新雪根本就没有见到盐的机会 。 碍于仆人们的催促,纪新雪不得不立刻将神迹立刻献给新帝,直到站在新帝面前,纪新雪脸上仍旧能看出无语的痕迹。 见到我不高兴?新帝抬手,熟练的朝着纪新雪的脸掐过去。 高兴!纪新雪连忙握住新帝的手腕,阿耶,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嗯。新帝应声,纪新雪脸上的心虚过于明显,新帝已经在心中猜测纪新雪惹了什么祸。 难道是被凤郎发现了端倪,无法再对凤郎隐瞒性别? 新帝勾起嘴角,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满是宽容和慈爱,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免得他整日觉得这两个人腻在同处碍眼。 纪新雪对新帝的想法一无所知,忍着窘迫拿出放在袖袋中的瓷瓶放在手心上。 新帝仍旧记得纪新雪的埋汰碗带给他的震撼,没贸然用手去触碰瓷瓶。 纪新雪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终究还是没法理直气壮的说九毛钱一袋的东西是神迹,怕新帝笑话他,先将锅推到别人身上。 我随便弄弄的东西,殿内的仆人非说是神迹,让我马上献给您。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已经羞愧的低下头。 阿耶登基,他竟然完全没想到,可以弄点神迹庆祝。 新帝听到神迹立刻想到神药,眼皮子狠狠的跳了下,后仰靠在椅子上,你,又做梦了? 纪新雪老实摇头,没有。 他突然发觉不对劲,猛地抬起头,发现新帝正坐在最靠近椅背的位置,满脸嫌弃的盯着他手心的瓷瓶。 这副表情和姿势和当初看到毒菌碗的时候一模一样。 纪新雪差点没忍住猝不及防的笑声。 他咬着腮侧的嫩肉勉强忍住笑意,闷声道,这是我用过滤、蒸馏的方式提炼的盐。 新帝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一手以接过纪新雪手中的瓷瓶,另做一手将纪新雪揽在怀中。 他知道过滤和蒸馏,当初纪新雪为了从他这里赎回果酒,特意画了幅能酿造烈酒的奇怪图纸,图纸上的注解上有过滤和蒸馏的字眼。 拔下木塞后,细腻雪白的颗粒顺着瓶口流入新帝手心,引得新帝面露诧异,他用手指蘸取了些在日光下显得亮晶晶的粉末舔进嘴里。 很纯正的咸味,几乎没有苦或涩的感觉。 没等新帝发问,纪新雪就一口气将他提纯盐的过程告诉新帝,迫不及待的问道,阿耶,这种细盐能不能给你换钱? 所谓江南进贡的盐都是那副样子,民间的盐只会更差,如果将细盐拿到民间卖,至少能宰到不缺钱的富商。 给我换钱?新帝若有所思的看向纪新雪,慢吞吞的道,我说你们最近怎么如此奇怪,连明通都不肯做新衣服打新首饰,原来都想要为我省钱? 纪新雪露出乖巧的笑容,试图装傻。 反正他没与别人说过新帝缺钱的事,但不能保证纪璟屿有没有与别人说过这件事。新帝在广纳后宫的事上与朝臣哭穷的事,肯定瞒不过纪敏嫣她们。 新帝趁着纪新雪毫无防备,铁手无情揉乱纪新雪的发髻,龙心大悦,算你有心,有机会再给你加两千户食邑。 纪新雪忽然升起新的担心,新帝这么痛快的为他加食邑,会不会是因为早就知道他的食邑收不上来? 可是他的封地在山南东道商州,紧紧挨着京畿道的位置,应该没有问题? 新帝被纪新雪忧心忡忡的模样逗得发笑,又在纪新雪的头上逆毛捋过,保证道,你们的食邑每年都会按时送到。 纪新雪面露赧然,食邑送到都给阿耶,等阿耶不再缺钱的时候再给我。 不必,我真的缺钱也不是你那点食邑就能弥补。新帝勾起嘴角,又在纪新雪头上揉了下。 作为新帝他很穷,只继承到几乎能跑马的国库和私库。 但短时间内,他都不会缺银子。 先帝败光私库前,按照金吾卫会继续扩张的标准,留下足够发放金吾卫二十年军饷的银子。 短时间内,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军饷都不会出问题。 新帝早在三年前的时候就派人到江南开酒庄,只要卖家想要且出的钱够多,想要什么浓度果酒或者烈酒都能提前一年预定。 如今江南酒庄正是财源广进的时候,不仅养活千牛卫和羽林卫绰绰有余,还能继续扩张京郊大营。 焱光帝在时,已经政令不出长安。 新帝登基后,情况稍有好转,北方和正在与南诏抗争的剑南道逐渐开始回应长安的消息。 南方其他道府却只在新帝刚登基的时候,着人往长安送来请安的折子,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应过长安的政令也从未朝长安送过例行请安的折子。 将来想要扭转这种情况,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 养兵的银子绝不能动。 新帝不想在多余地方浪费银子,才会时不时与朝臣们哭穷。 第256页 纪新雪听了新帝的话,想到新帝有整个虞朝要养,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 他看律法的时候已经知道虞朝是官盐制,禁制私下卖盐,各地盐价都是由官府调控。 可惜没什么用,因为虞朝盐价并没有纪新雪想象中的那么高,只与粮食持平,他甚至要怀疑朝廷是不是在亏本卖盐。 想到此处,纪新雪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行,国库已经很惨了,绝不能再亏本。 阿耶,如今制盐的方式是煮盐还是晒盐?纪新雪仔细回想从前所学的知识,希望能帮到新帝。 新帝知道纪新雪爱看杂书,不奇怪纪新雪为什么会知道煮盐和晒盐,答道,山南东道邓州有处晒盐场,可供北方百姓吃盐,江南西道吉州的晒盐规模小些,但周围还有其他晒盐场在,供给南方用盐不成问题。 啊纪新雪发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感叹的声音,他好不容易想到晒盐比煮盐节省成本的主意,就这样胎死腹中。 倒是还有海水晒盐比井水晒盐更快的改进余地,但纪新雪已经知道南方不理会新帝的政令,提醒南方可以用海盐代替井盐,岂不是在为专门与新帝作对的人行方便? 纪新雪力竭状倒在新帝的手臂上,只剩下最后一个能暴富的主意,阿耶,我去莱州给你找金矿吧。 又胡说什么?新帝伸手点在纪新雪的脑门上,谁发现金矿不告诉官府也不去挖,反而写在游记上?肯定是骗傻子。 纪新雪对新帝的嘲讽无言以对,自暴自弃的道,其实我做了个梦,有人告诉我莱州有大金矿且不止一座,要不阿耶派人去找找? 哦,那你下次问问那个人哪里有银矿?最好能近点。新帝随口哄纪新雪。 银矿? 纪新雪突然直起上半身,早就被新帝揉成鸡窝的头毫不客气的撞在新帝的下巴上,传来让角落里的松年侧目的巨响。 阿耶,我想起来了,确实还有银矿!纪新雪双手抓住新帝捂住下巴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就在闪西,不,是在山南东道!陪都洛阳附近也有! 闪西柞水! 还有何南南阳! 松年不得不打断兴奋中的纪新雪,向来平静从容的人难得手足无措您先别激动,奴看看陛下的下巴。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他正跪在新帝的腿上紧紧抓着新帝双手,新帝满脸痛苦,看向他的目光极为恼怒。 他脸上浮现惊讶,关切的问道,阿耶,你怎么了? 新帝闭上眼睛,短时间内不想再看到纪新雪的脸。 松年闷咳一声,含糊的开口,您先让让? 纪新雪点了点头,松开新帝的手腕跳到地上,看到新帝的手腕有明显的红痕,露出讪讪的笑容。 以他的力气肯定没法制住新帝,是新帝不忍见到他摔倒才没挣扎。 松年挡住纪新雪的视线,握着双手捧着新帝的脸猛得用力,发出清脆的嘎嘣声。 纪新雪面露惊恐,大步绕到松年身侧,怎么了? 新帝揉着下巴,目光幽幽的望着纪新雪,轻描淡写的道,没事,脱臼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脱臼? 纪新雪在新帝越来越恐怖的目光下默默闭嘴,抬手捂住隐隐发痛的脑瓜顶。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后知后觉开始觉得脑袋疼的纪新雪连连后退,艰难的开口,阿耶,我想起来我想起来虞珩还在等我! 话毕,纪新雪掉头就跑,仿佛身后正追着下山猛虎。 纪新雪不敢在凤翔宫的范围内多留,宁愿顶着鸡窝似的头发,也要立刻回到自己的寝宫。 他匆匆将袖袋藏着的绢花别在头上,一溜烟的往寝宫跑,险些与另外一行人在寝宫门口撞到一处。 好在纪新雪最近勤于练鞭,身体素质终究还是比从前有所进步,才能及时停下。 看清来人是谁,纪新雪面露惊喜,颜梦!碧绢! 她们终于从行宫回来了。 进入寝宫后,纪新雪让二人稍等,先去回屋内让彩石重新为他将头梳通,绑上点缀金银丝和宝石的发带,才疾步回到花厅。 刚才他已经发现碧绢走快时有些坡脚的情况,伤心的同时,更庆幸碧绢能活下来。 经过怕鬼的事,碧绢已经不适合再陪他出门,正好能留在宫中管教小宫女,免得腿脚受累。 无论将来碧绢想要做姑姑还是出宫嫁人,他都不会让碧绢委屈。 碧绢坚持要给纪新雪磕头,含着泪的唤了公主,才被晴云和彩石扶起来,退出去与晴云说话。 纪新雪笑着看向仍旧沉默寡言的颜小娘子,去看过颜太妃了吗?阿婆说三年后会放批嫔妃出宫,如果蒋太后不阻拦,颜太妃也可以出宫。 可惜不能再嫁人,除非颜太妃愿意放弃现在的身份。 颜梦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她长的像颜太妃,静止的时候,从骨子里散发江南女子的温婉。 已经去看过阿娘了,苏太后说要认我为义女,留我在她宫中居住。颜梦面露羞涩,今天是她第一次得到除了颜太妃之外的长辈毫不吝啬的赞赏。 第257页 她知道,因为她不惜性命的保护安武公主,才能得到这些赞赏,所以她很感激纪新雪给她获得这些赞赏的机会。 如果再来一次,她仍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纪新雪面露复杂,所以他应该如何称呼颜梦小姑? 颜梦从袖袋中拿出块玉佩递给纪新雪,脸上浮现歉意,你的玉佩,对不起,没有保管好它。 纪新雪愣了下,才伸手去拿颜梦手心缺了个角的白玉平安锁,喃喃道,居然是在你那里。 他回到长安后才发现英国公夫人送给他和虞珩的白玉平安锁不见了,还以为是落在了行宫。 直到在颜梦手中见到白玉平安锁,纪新雪才想起来,遇到刺杀的那天晚上,他曾让人帮他拿着白玉平安锁。 原来那个人不是碧绢而是颜梦。 颜梦见纪新雪面色恍惚,脸上的愧疚更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将平安锁上的绳子打结系在腰带上。 她也不知道白玉平安锁是什么时候被磕碎了角。 纪新雪无声握紧拿着白玉平安锁的手,哑声道,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怪你? 第61章 颜梦听了纪新雪的话才松了口气,谢谢。 不仅谢谢纪新雪没有怪罪她没保存好白玉平安锁,也谢谢纪新雪肯信守承诺,给她伴读的名额。 或许信守承诺在大多数人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谎言和哄骗中的颜梦来说却是惊喜。 如果苏太后也能信守承诺就好了,有个是苏太后义女的女儿,阿娘在长安的生活肯定能好过些,颜梦如此想,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含着几不可见的热切。 纪新雪收敛好复杂的心情,将碎了个角的白玉平安锁包在帕子里,让彩石将其放入他的妆奁,然后带着颜梦去他的小金库。 伴读是他早就答应颜梦的事,苏太后要认颜梦为义女是颜太妃母女自己挣来的回报,他得先做点实际的事,感谢颜梦的救命之恩。 虽然纪新雪的小金库只攒了三年,但藏品的种类和价值都非常可观。 新帝宠爱儿女,又因为纪新雪从小被关着,总觉得纪新雪格外缺这些东西,经常会在补贴嘉王府小主子们的时候额外多给纪新雪一些。 苏太后和苏太妃出手也极为大方,苏太妃并不避讳对纪明通和纪新雪的偏爱,苏太后也会格外宠着他们些。 就连纪敏嫣、纪璟屿和纪靖柔都会在得到好东西的时候想着妹妹们。 除此之外,纪新雪还会不定时收到来自好兄弟虞珩的各种盲盒。 问就是封地的莫长史例行置办江南和漠北最时兴款式的首饰、布料和摆件让虞珩自用或者送人,如果纪新雪不要,他就送给别人。 反正不可能放在库房,因为封地每个月都会往长安送东西,如果都挤压在库房,迟早会被忘在脑后。 最开始的时候,纪新雪想着英国公府那群嗷嗷待哺的白眼狼,对来自虞珩的盲盒照单全收,过了段时间后才产生怀疑,特意去问虞珩,封地每个月送到长安的东西都用不完,为什么不让封地少置办些东西? 虞珩的表情极为无辜,他们按照阿娘如我这么大时的花销,为我置办东西。如果当月我的花销比阿娘少,他们会觉得亏待我,愧对阿娘和外祖母,自动去长安公主府祠堂和封地公主府祠堂罚跪。 听了虞珩的解释,纪新雪抱着想要了解富人烦恼的好奇心,问虞珩每个月的花销。 虞珩丝毫没有隐瞒纪新雪的意思,大大方方的道,我每个月只花一万两银子,阿娘如我这么大的时候,每个月至少要花费一万二千两银子,通常会花到一万五千两银子,最多的时候五万两也有。 纪新雪在心中算了下,十五两银子可以让普通长安百姓的十口之家在长安过一年相对富庶的生活,一万两银子可以手指头不够用,不算了。 他很难不担心公主府的财政情况,生怕好兄弟会坐吃山空,委婉的对虞珩表达自己的担心。 虞珩的表情比纪新雪听到虞珩每个月没花到一万两银子,公主府的属官会愧疚的去公主府祠堂,对着安国公主和历任襄临郡主的牌位罚跪时还要惊讶。 因为纪新雪的措词很委婉,虞珩也尽量将话说的委婉。 安国公主府的主子,每个月的花费一代比一代少。 安国公主的女儿从小体弱,出生起就将最好的补药当成凉水喝,所触所见之物皆是安国公主府的大夫从上百个物件中挑出来的东西。 相比之下,虞珩的外婆很健康,加上安国公主年岁已高,精神逐渐不济,对虞安养的比较糙。安国公主只管给如流水般往虞安住的地方送东西,从来不管虞安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有老仆告诉过虞珩,虞安小时候曾因为找不到地方放安国公主着人送到她房中的东西哭的极伤心,安国公主听说后却笑的前仰后合,连声道虞安是个傻子,整个安国公主府都属于虞安,怎么可能没有地方放东西。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烦恼,虞安有了虞瑜后,克制了往虞瑜房中送东西的想法,每个月只挑选最好的十件东西给虞瑜,但从来不限制虞瑜的花销,随便虞瑜怎么买东西。因为虞瑜年幼,眼光没办法与安国公主和虞安比,所以花销才会骤降。 第258页 虽然安国公主府的主子花销越来越少,但安国公主府每年都在添置产业,从来都没有变卖过产业。 所以 纪新雪懂了,所以如果虞珩花的太少,不仅公主府属官会愧疚的去安国公主和历代襄临郡主灵前反省,安国公主府还要加盖专门放金银的库房。 从那之后,纪新雪再也没有自取其辱的担心过虞珩总是给他送东西会不会坐吃山空。 纪新雪专门放贵重物品的库房中全都是香樟木做的柜子,每个格子都摆放着专门装首饰或者贵重布料的木盒。 他指着靠着右边墙面的柜子道,除了那面柜子的东西,你随便挑。 那面柜子中的首饰都是家人或者虞珩送他的生辰礼物或者新年礼物。 颜梦为人诚实,她能感觉到纪新雪是真心想送她东西,开心的去柜子处挑选。 看到盒子里的首饰后,颜梦才面露迟疑。 她也算是见过好东西,可惜颜太妃到先帝身边的时候太晚,先帝已经将私库败的差不多,出手远远没有宠苏氏姐妹时大方。 随便掀开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都能与颜太妃仔细珍藏,说将来给她添妆的东西相比 纪新雪发现颜梦的迟疑,干脆亲自帮颜梦挑。 颜梦长相偏向江南女子,身形却像北方女子,比较适合大气精致的首饰,最好是工艺精湛的金嵌红宝石发簪,或者银制混彩色珍珠、宝石的步摇、流苏。 纪新雪拿着首饰在颜梦身上比量,逐渐找到熟悉的快乐,仿佛是拥有了新的游戏人物。 他似乎明白虞珩为什么总是拐弯抹角的问他喜不喜欢封地新送来的东西,为什么不穿戴。 颜梦的脸色却越来越僵硬,每看到纪新雪指着一个盒子说这个可以、给她带着、不错,别忘了她的心都会提起半分。 她真的不能再要了,阿娘肯定会骂她! 奈何颜梦身在纪新雪宫中,既没法用言语说服纪新雪停下,又不能凭借武力突破周围忙着举镜和整理首饰的宫女,只能以恳求的目光注视纪新雪,请求纪新雪放过她。 纪新雪看到颜梦眼中隐约浮现泪光时,再也忍不住良心的刺痛,给了颜梦逃跑的机会。 收到纪新雪眼色的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捧着装首饰的木盒追了上去。 库房逐渐归于平静,纪新雪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整理了下头上有些歪的发带,随手举起只华贵到浮夸的金镶玉孔雀步摇比在头上。 借来的游戏账号终究要还,不如顺便也给自己找几套新行头。 翌日,纪新雪早早的出宫,直奔安国公主府找虞珩,没想到刚好见到日夜兼程从封地赶来的林蔚。 林蔚是林钊的小孙子,比虞珩大五岁,今年已经十六,长相与林钊有八成相似,看上去却没有林钊机灵,显得有些憨厚。 虞珩似乎也没想到林蔚会来的如此突然,将腰间的金麒麟解下来后没有立刻赏给林蔚而是转过头定定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被盯的满头雾水,看我做什么,你想赏林蔚什么让人开库房不就成了,难道我还能从头上拔下根簪子给金麒麟做添头? 奈何虞珩的目光过于固执,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扛住,他思索半晌,从袖袋中掏出颗剔透的碧玉圆珠偷偷塞给虞珩。 纪新雪最近喜欢思考事情的时候在手中把玩点什么,特意让人寻来用不同玉石磨的圆珠,刚好能被完全握在手心的大小。 虽然作为赏赐有些小,但胜在玉色极佳,镶嵌在首饰上立刻价值翻倍。 纪新雪自以为动作隐秘却瞒不过习武多年的林钊和林蔚。 林蔚悄悄屏住呼吸,激动的看着虞珩将金麒麟和碧玉圆珠一同递给他。 他何其有幸,竟然能同时得到郡王和未来郡王妃的赏赐! 纪新雪完全不懂林蔚为什么会突然兴奋,但他感觉到了家臣和友人的不同。 周围只剩下他和虞珩的时候,纪新雪脸上浮现迟疑,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他和虞珩先知道新帝要重新设立太学,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两个伴读的名额,当时就兴冲冲的定下李金环、颜梦和张思仪。 颜梦暂时不提,李金环和张思仪原本有可能通过家中得到太学的资格,因为他和虞珩,李金环和张思仪才放弃与家中兄弟姐妹争夺名额,安心等着做伴读。 如果张思仪和李金环中的一个人能通过家中拿到太学名额,虞珩就能再从封地提拔一名伴读。 李金环的祖父刚晋升为羽林卫大将军,未必不能让新帝破格允许定北侯府多人同时进入太学。 虞珩立刻明白纪新雪的想法,逐渐陷入沉思。 半晌后,两人同时开口,现在这样也好。 听见对方的声音,纪新雪和虞珩相视而笑。 现在这样也好,李金环和张思仪比是否能多名心腹在身边更重要。 在安国公主府用过午膳,纪新雪才提起他特意出宫来找虞珩的目的,我找到白玉平安锁了,可惜碎了个角。 虞珩面露诧异,他从来没听纪新雪说过白玉平安锁丢了。 没事,我让人将平安锁修补好,收起来就行。毕竟是长辈赐下的东西,总要妥善安置,免得哪日长辈心血来潮问起的时候,回答不上来让长辈伤心。 第259页 纪新雪朝着虞珩伸出手,将你的白玉平安锁给我,我找人按照你的白玉平安锁修补磕碎角的那枚平安锁。 不必,我直接让人将东西送去琳琅阁,最多半个月就能修补。虞珩不愿意见纪新雪为这点小事费心。 毕竟是英国公夫人专门求来的东西,我没保存好它已经是不该,怎么能直接丢给你,还是将你的白玉平安锁也给我,我亲自安排人修补。你放心,将作监的巧匠绝不会比琳琅阁的大师差。纪新雪笑嘻嘻的将展开的手掌继续往前伸。 虞珩见纪新雪态度坚决,痛快的让人去将他的白玉平安锁取来。 纪新雪回宫后,仔细对比两枚白玉平安锁,除了其中一枚被磕坏了角,表面有明显的裂痕,没有任何肉眼能看得出来的不同。 昨日见到颜梦后,他再回想在猎山行宫遇到刺杀时的场景,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逐渐显露端倪。 纪新雪一直困惑,刺客为什么没有理会撞晕的汤圆却专门分出人去追杀碧绢,在只剩下他和颜梦的情况下,坚定的将注意力放在颜梦身上,任由他逃跑。 为了抓住脑中闪过的灵光,纪新雪不得不忍着痛苦,仔细回忆那日的种种细节。 刺客没管汤圆比较容易理解。 汤圆是叫住刺客,并口称宁淑县主在此的人,哪怕刺客的脑子不够用,也能在一开始就排除汤圆是宁淑县主的可能。 碧绢与他和颜梦分开的时候,他们都脱了外袍。 在行宫守灵的几日,他的发髻极简单,头上只有专门守孝的白色绢花。发髻上的绢花跑掉又脱了外袍后,他们三个身上唯一能区别身份的地方只有鞋。 但当时天色极黑,他们穿的又都是素色的鞋,只能从布料的区别尊卑。在双方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刺客无法确定碧绢的身份也能理解。 最让纪新雪没办法想通的地方,在于他已经通过可以将纪璟屿骗出来的话和随口胡说的药,让其中一名脑子不太聪明的刺客犹豫,几乎等于自曝身份,但两名刺客都坚定的认为颜梦是宁淑县主。 会与白玉平安锁有关系吗? 按照颜梦的话,她当时是将白玉平安锁系在腰间。 纪新雪的心情复杂极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明白那日的事,好不容易发现端倪却极怕自己的猜测没错。 如果白玉平安锁真的有问题,是英国公夫人有问题还是英国公夫人求白玉平安锁的地方有问题? 虞珩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 纪新雪将两枚白玉平安锁放进铺着白色细布的木盒中,拿着木盒藏在床头的暗格里。 等过几日阿耶原谅他,他就将这对白玉平安锁拿给阿耶过目。 确定白玉平安锁是否有问题前,他得想办法让虞珩发现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 纪新雪才不相信,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作为这个时代的大家长,还是对外左右逢源,对内积威甚重的大家长,会看不透英国公府老夫人和原世子、世子夫人对虞珩的欺压。 无非是英国公府内一些人扮红脸,一些人扮白脸,故意在虞珩面前唱双簧。 当年没立刻对虞珩戳穿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真面目,纪新雪有诸多考虑。 一来虞珩已经在丧母后接连面对英国公老夫人的打压,和原英国公世子、世子夫人的背刺,再让虞珩立刻知道在他心中地位不低的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也是面善心毒之人,恐怕虞珩受不了这等打击。 二来虞珩当时已经开始做出改变,不再给英国公府的人送重礼、搬出英国公府回到安国公主府、得到以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为首的宗室支持逐渐与英国公府割裂。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城府极深,又惯会装模作样。 纪新雪当时刚认识虞珩不久,怕贸然说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坏话会让虞珩与他疏远,不仅得不偿失,还极有可能将虞珩又推向英国公府。 因为种种原因,纪新雪只在日常留意虞珩和英国公府诸人的联系,时刻警惕虞珩再被骗回去,从来没有在虞珩面前说过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和已经升迁为祁刺史的祁六坏话。 如今情况却不同。 白玉平安锁有可能与猎山行宫的刺客有关,影响过于恶劣,那日猎山行宫的刺客不是只刺杀宁淑县主,还有许多人被当场刺杀身亡。 最坏的结果无疑是白玉平安锁确实与刺客有关,英国公夫人在其中并不无辜。 纪新雪既无法忍受虞珩因为这件事对他愧疚,与他疏远。也不愿看到虞珩被英国公夫人连累。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虞珩提前认识到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 虞珩已经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历练三年,再也不是三年前主动露馅的包子,身边也有比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更亲密的长辈,肯定不会容忍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欺骗,正好与英国公府彻底割裂。 远在袁州的祁刺史暂时不必顾及,他的名字不仅在英国公府的族谱上,也在安国公主府的族谱上。 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虞珩未必将祁刺史当成英国公府的人。 还有一种可能,纪新雪对发生在猎山行宫的刺杀疑神疑鬼,白玉平安锁与猎山行宫的刺客没有任何关系。 第260页 但这并不会影响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虞珩能早日认清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与英国公府彻底割裂,都会让纪新雪由衷的感到高兴。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纪新雪眼巴巴等着新帝消气的同时,在安国公主府最新送来的首饰中选了两套,去拜访纪靖柔。 与其暗中派人慢慢打听英国公府的消息,既要瞻前顾后免得被人发现,又要仔细分辨消息是否准确,不如直接去问纪靖柔。 可惜纪新雪扑了个空。 纪靖柔一早出宫,要在太学正式开学前在外祖家中小住几日。 纪新雪将礼物留下,特意绕了个大圈回寝宫。 走到凤翔宫外的时候,纪新雪的脚步逐渐减缓。 不知道新帝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派人去河南道莱州找金子。 如果嫌弃河南道莱州太远,山南东道和陪都洛阳的银子也可以救急! 能找到金矿和银矿,将金矿、银矿变成金子和银子再变现也是漫长的过程,他真的很怕新帝没钱花。 很快就有宫人将安武公主在凤翔宫外徘徊,不离开也不走近的消息传入凤翔宫书房。 新帝摸了摸下巴,没好气的道,不必理会他。 纪靖柔迟迟不回宫,纪新雪也不好追到纪靖柔的外祖家,只能日日去凤翔宫外徘徊,等待新帝消气。 他极有分寸,只在后门处转悠,保证出入凤翔宫的朝臣不会发现他。 纪新雪在凤翔宫外徘徊几日都没等到新帝的召见,却天天都能见到虞珩,仿佛回到他们还在寒竹院上学的日子。 太学正式开学的前一天,纪新雪吃过早膳练完鞭后,又到凤翔宫后门罚站,觉得累了就悄悄溜进凤翔宫的空宫殿中眯一会,醒来继续回后门罚站。 临近正午时,纪新雪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熟练的对已经在他身边等了有一会的小太监道,炸碗肉丸子再切盘卤肉,炒两个荤素搭配的菜,鸡蛋汤少放鸡蛋,点心要红豆糕。, 刚开始主动罚站的时候,纪新雪还每日回寝宫用膳。 前日纪新雪实在饿得厉害,在金吾卫的注视下悄悄溜进凤翔宫小厨房,成功偷了盘糕点,胆子逐渐变大,先是无师自通的学会偷溜到无人的房间中小憩,又试探着光明正大的在凤翔宫小厨房点菜,行为逐渐肆无忌惮。 溜进凤翔宫等膳前,纪新雪忽然看到朝着这边走来的纪璟屿和虞珩,立刻挥了挥手。 自从纪新雪开始每日自发在凤翔宫后门罚站后,虞珩进出凤翔宫时都会专门绕个大圈从后门走。 看清纪璟屿紧张到面无表情的脸色,纪新雪就知道了纪璟屿和虞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早之前,虞珩就对他说过,新帝要纪璟屿和虞珩重新规划六部九寺五监的职责,明日就是太学正式开学的日子,这两个人是赶在最后的时间交作业。 虞珩停下和纪新雪说话的时候纪璟屿全程心不在焉,虽然人还站在纪新雪和虞珩身边,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去,双眼隐隐发虚,完全看不到神采。 纪新雪将纪璟屿的紧张看在眼中,十分担心纪璟屿等会面见新帝时的状态,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他觉得无论纪璟屿的折子写的怎么样,新帝见到这样的纪璟屿都不会高兴,少不得要斥责纪璟屿几句,虞珩最好还是不要与纪璟屿一同进门。 纪璟屿心胸广阔,不会迁怒虞珩却会因为被虞珩看到他被新帝训斥而难过。 虞珩正想留在外面与纪新雪说话,见到纪新雪的眼色,立刻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正神游天外的纪璟屿,请屿兄先帮我将折子带进去。我有些腹痛,恐怕见到陛下会失仪,等会再去拜见陛下。 纪璟屿愣了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虞珩在与他说话,他先看向虞珩,然后慢吞吞的将目光转移的到纪新雪身上。 若是往常,他定要为二人在凤翔宫都不知道收敛痛心疾首。 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新帝不满意他的折子,他要怎么办,新帝问他折子上的内容,他要怎么回答,完全没心思再管虞珩和纪新雪。 纪璟屿收回复杂的目光,点了点头,转身往新帝的书房走去,背影怎么看怎么悲壮,仿佛已经做好一去不复回的准备。 某个瞬间,纪新雪看着纪璟屿的背影,还以为是看到了拿着旬末考核成绩单的纪明通。 纪璟屿走入殿内见到松年和莫岣,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恭敬的给新帝行礼,将手中的两份折子放到新帝的桌面上。 新帝嗯了声,批复完手上的文书才看向纪璟屿刚放下的折子,随口问道,虞珩呢? 纪璟屿发现新帝看向折子的时候,心就提了起来,紧张之下明明想说虞珩腹痛,怕御前失仪,等会再来给阿耶请安。出口却是虞珩正在陪阿雪,等会再来给阿耶请安。 新帝顿时没了看折子的心情,松年,让他们来陪我用午膳。 说罢,新帝随手将两份折子放入袖袋中,带着纪璟屿和莫岣去偏厅等膳。 听见松年亲口说新帝要与他共同用膳,纪新雪脸上立刻浮现惊喜,阿耶原谅我了? 松年沉默的望着纪新雪,他不能揣测主子的想法,更不能揣测主子的想法还告诉别人。 第261页 纪新雪已经从松年的沉默中获得信息,他稍显失望的得出结论,是阿兄为我求情,阿耶才勉强愿意原谅我? 短暂的失望后,纪新雪很快恢复喜悦,只要阿耶肯原谅他,什么原因都没关系。 纪新雪兴冲冲的转过头,笑着对虞珩道,看来阿兄在阿耶面前表现的不错,让我也跟着借光。 虞珩最了解纪璟屿为整理最后呈给新帝的折子付出的辛苦,他既为纪新雪高兴,也为纪璟屿高兴,眼角眉梢都是与纪新雪相同的笑意。 松年将二人脸上的笑容收入眼底,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偏厅。 纪新雪还记得他刚惹祸不久,没用松年的提醒就在进入偏厅前收敛笑容,满脸严肃的走入偏厅,力求让新帝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惜新帝心情不佳,是用专门找茬的眼睛看他,似笑非笑的道,陪我用膳心情不好?为何板着脸。 纪新雪向来机灵,绝口不提他一时激动撞得新帝下巴脱臼的事,可怜兮兮的道,我想阿耶想的茶不思饭不想。终于听见阿耶肯见我,高兴傻了。 新帝下意识摸向下巴,冷哼一声,你愿意在外面呆着,反而要来怪我? 纪新雪满脸无辜,假装没听懂新帝的话。 他不管,这顿午膳吃完,他就当阿耶已经原谅他了。 随着新出锅的炸丸子被端上桌,纪新雪立刻感觉到来自新帝的嘲笑目光,他忍着羞窘,目不斜视的端坐在原地,坚决不肯回应新帝的嘲笑。 虽然他每天自由的在凤翔宫乱窜,甚至可以在凤翔宫小厨房随意点菜,但他没见到新帝,就是每天都活在煎熬中。 靠着厚脸皮吃了顿香喷喷的午膳,纪新雪心满意足的喝上消食茶,围观新帝为纪璟屿和虞珩批作业。 也许是被纪新雪的厚脸皮态度影响,纪璟屿被新帝问到头上的时候竟然没有如从前那般紧张的说不出话,只是回答问题的时候会稍微停顿一下,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深思熟虑。 新帝脸上逐渐浮现满意,他让纪璟屿和虞珩重新规划六部九寺五监的职责,本就是想考核二人。 二人最后送来的折子都很用心,没有为了图省事就找份还没被焱光帝随心所欲胡改时的六部九寺五监职责分类糊弄他。折子中既参考从武宁朝到建兴朝的制度,又有前朝兴盛时期的缩影。 相比之下,年长的纪璟屿更细致周到,年幼的虞珩更看重大局。 在纪璟屿的折子中,所有职责都清晰且独立,几乎没有给六部留下任何可以相互争夺权力的余地,九寺五监也能从职责上就能看得出来分属于哪部。 虞珩的折子着重于让六部九寺五监之间形成闭环,希望这些衙门能够相互制衡,不仅六部能命令九寺,九寺也能反过来对六部产生影响。 虽然两人的折子各自因为眼界、年纪和性格有不同的缺点却能让新帝看到足以眼前一亮的内容。 新帝高兴的时候从不吝啬夸奖和赏赐,就连在旁边看热闹的纪新雪都跟着沾光,得了不少好东西。 纪新雪笑嘻嘻的谢赏,担心新帝私房的同时又难以忽略心中的快乐,心情十分复杂。 察觉到纪璟屿正在极力克制兴奋和喜悦,新帝心下生出怜意,他能感觉到纪璟屿已经慢慢改掉被王妃养出的种种坏习惯,但笨鸟又后飞,绝非易事。如果璟屿的性子不变得刚强起来,受折磨的日子还在后头。 纪新雪等到纪璟屿和虞珩都离开,小尾巴似的跟着新帝到书房,两只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右眼写着阿,左眼写着耶。 新帝被纪新雪烦的不行,连文书都看不下去,无奈的抬起头看向纪新雪,什么事? 始终眼巴巴盯着新帝的纪新雪立刻道,阿耶有没有派人去找金矿和银矿? 新帝捏了捏眉心,试图与纪新雪讲道理,你不能将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 纪新雪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新帝却铁石心肠,丝毫不为纪新雪眼中的哀求触动。 两个对视半晌后,纪新雪失落的垂下头。 缺钱的时候明知道哪里有金矿、银矿却不能用,这感觉简直太难受了,要是他能亲自去寻金矿、银矿带回来就好了,真银白银摆在阿耶面前,阿耶总不至于对啊,他可以亲自去寻银矿! 闪西柞水就在山南东道,他的封地也在山南东道! 新帝垂目望着面前失落的后脑勺,忍住想要在上面揉揉的想法,狠心道,好了,你回去 阿耶!纪新雪重新打起精神,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新帝,我想去巡视封地。 新帝被纪新雪的固执气得笑出声,抬手捏住纪新雪脸上的软肉,你还不肯放弃? 虽然对纪新雪非说有金矿、银矿的行为苦恼,但新帝很欣赏纪新雪势必达到目标的劲头。 纪新雪不想在有关金矿和银矿的事上让新帝觉得他态度随意,认真的点头,阿耶,我保证会在返回长安的期限前找到银矿! 新帝摇了摇头,抓着纪新雪的肩膀推纪新雪转身,今年不能让你离开长安,明年再说。 正要挣扎的纪新雪闻言顿时老老实实随着新帝的推力下往前走,语气格外雀跃,真的? 第262页 新帝将纪新雪推到门外,真的会考虑。 没等纪新雪再说下句话,新帝已经关上书房大门,接过松年递过来的门插怼在大门中央。 纪新雪被撵出门也不生气,心满意足的离开凤翔宫。 只要他能从山南东道找到银矿,何愁阿耶对河南道莱州的金矿不动心? 回到寝宫不久,纪新雪又捧着藏在床头的木盒去抱新帝的大腿。他知道新帝正烦他,匆匆说完猎山行宫发生的种种巧合后,立刻放下装着白玉平安锁的木盒撤退,绝不给新帝对他的头发下手泄愤的机会。 翌日,太学正式开课。 焱光帝废除宫中太学后,就让人拆了原本的太学,在原处新建园子。 新帝重开太学时,拨四座宫殿用来改建太学,直到太学开课的前一天才彻底完成改造,所以住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们也不知道太学是什么模样,特意早早的从寝宫出发。 纪新雪早起半刻钟,又将练鞭的时间减半,却是在皇宫中住的所有人中最后到太学的人。 见到主动迎上来的女官,纪新雪先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太学怎么分班? 女官先深福下去给纪新雪行礼,然后才答话,总共有十处不同的授课地点,公主可以自行选择感兴趣的地方。 纪新雪面露诧异。 十处? 算上伴读,太学总共才四十六个人,平均每个授课地点只有五人? 听了女官的解释,纪新雪脸上的诧异不减反浓,他还以为太学与寒竹院差不多,只不过是上课地点从国子监挪到皇宫,没想到太学和小学的差距竟然犹如猫头鹰和狸花猫都是猫那般离谱。 怪不得很多人对小学只是勉强能接受,对于国子监却只有一个水字评价。 太学没有分班的概念,四座宫殿中有十处地点同时授课,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上课的地点。 这十处分别是典客、贸易、律法、马政、数学、农事、工器、武堂、兵堂。 纪新雪越听越觉得耳熟,远远看到正在与纪敏嫣说话纪璟屿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昨日听虞珩和纪璟屿对新帝汇报重新规划六部九寺五监职责时,经常听到词语? 典客是招待客人,鸿胪寺的职责。 贸易归太府寺管。 律法代表大理寺。 太仆寺总管全国马政。 数学与寒竹院的《数》完全不同,乃是户籍、赋税、收支的总称。 农事映射司农寺,掌握各地粮仓调度。 工器为农用器具和水利修建。 武堂顾名思义,是颜梦能大显身手的地方 。 兵堂的话纪新雪猜测是培养将领或者管理甲、弩之类军器的教导。 早就进门的颜梦看到纪新雪,立刻走了过来。 她在苏太后宫中居住,比纪新雪早到一会,刚听女官讲解完太学授课的规矩。 公主打算如何安排课程?颜梦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满含期待。 只有正式入学太学的人才能选择课程,像她这样的伴读,只能陪在纪新雪身边或者听纪新雪的吩咐。 纪新雪反问颜梦,你想去哪里? 他想每个授课处都看看,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听课,但不会将颜梦和李金环拘在身边。 颜梦毫不犹豫,我想去教授数学的地方上课。 嗯?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 颜梦竟然没有选择武堂或者兵堂?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还在寒竹院的时候,颜梦的数课考核好像从未脱离过丁等? 虽然数和数学有很大的区别,但颜梦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颜梦主动解释道,学好数学,我将来可以考户部的女官。 纪新雪望着斗志昂扬的颜梦,突然语塞,他该怎么告诉颜梦,以颜梦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想要考户部女官恐怕需要很多年。 你是喜欢户部,还是想做女官?纪新雪委婉的问道。 颜梦的眼睛更加闪亮,想做女官,将来要给阿娘养老,还要孝顺干娘。 纪新雪闻言更不忍心打击颜梦,慢吞吞的道,你的志向不错,考不考虑换条捷径? 可是颜梦面上逐渐浮现迟疑,可是我还小,而且已经是陛下的义妹。 纪新雪顿时忘记他原本打算说什么,盯着颜梦充满犹豫的脸陷入深思。 颜梦不仅想歪了,居然真的在考虑? 什么义妹?纪新雪身后忽然响起带着微喘的熟悉女声,是去外祖家小住,直到昨日宫门下钥都没回来的纪靖柔。 纪新雪背后的汗毛立刻竖起,察觉到颜梦有要开口的意思,想也不想的抢在颜梦前面道,颜梦想让我认她做义妹! 纪靖柔酷酷的挑眉,视线在满脸惊讶的颜梦脸上划过落在纪新雪脸上,似笑非笑的开口,阿婆不是已经认她为义女了? 对!纪新雪满脸沉痛的点头,所以我不能认她做义妹。 第62章 纪靖柔宽容的笑了笑,纪新雪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但她没有继续探究妹妹的小秘密的意思。 她已经尝过将纪明通和纪宝珊逗炸毛的苦果,一点都不好奇纪新雪被逗炸毛后会是什么反应。 第263页 聪明人绝不会在同一个坑前跌倒第三次。 你有事找我?纪靖柔捏着帕子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昨日是她外祖母的寿辰,纪靖柔是席上身份最高的人,念着要给外祖家做面子少不得要多喝几杯,没想到晕乎乎的睡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纪靖柔身边的宫人和侍卫都不敢在纪靖柔没醒的情况下挪动她,只能回宫报信。 新帝心疼女儿,特意让太医跟着报信的侍卫去郑府照顾纪靖柔,许纪靖柔不必急着回宫,错过太学开学也没关系。 好在纪靖柔昨日睡得早,今日起的也早,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金吾卫开宫门前到达宫门处,能在宗室和外臣前赶到太学。 她已经知道纪新雪前些日子去找过她的事,特意来问纪新雪有什么事。 纪新雪见到纪靖柔就知道宫门已开,虞珩随时都可能出现,不想在这里提起英国公府,小声道,想与你打听点事,不着急,等下学不,明日我再去找你。 纪靖柔出宫多日,刚回宫就来太学上课,下学后肯定要先去端妃那里。 行,明日我让小厨房准备些你爱吃的夜宵和糕点,我们彻夜长谈。纪靖柔笑道。 纪新雪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想起在猎山行宫时,纪靖柔抓着他,非要与他抵足而眠的事。 说好明日再详谈,纪靖柔便没在纪新雪身边多留,她进入太学后就在找纪新雪,还没听女官讲解关于太学的规矩。 纪靖柔离开后,纪新雪痛心疾首的看向满脸空茫,显然是在发呆的颜梦。他想不通,颜梦这样的猛士,为什么会在想要上进的时候首选户部女官,听到捷径的时候先想到给皇帝做嫔妃。 暴!殄!天!物! 还好纪靖柔来得晚,没有完全听到他和颜梦的对话,若是纪靖柔和颜梦一样,误会他给新帝拉皮条。他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万一消息传到新帝那里,他的头和屁股肯定会遭殃一个。 颜梦。纪新雪生怕将颜梦带上歪路,先出声音唤回颜梦的神志,满脸认真严肃的对颜梦解释,我说的捷径是武官。 哦。颜梦点了点头。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他好像从颜梦只有一个字的应答中听出的隐隐的失望? 为了调动颜梦的积极性,纪新雪抛出胡萝卜,只要你能考上武官,我开府时,公主府必有你的官职。 颜梦眼中明明是期待的情绪,脸上却浮现犹豫,她小声对纪新雪道,可是从前教我的武师傅总是嫌弃我蠢笨,我真的能考上武官吗? 纪新雪震惊,如果不是已经了解颜梦彪悍的实力下是腼腆温婉的江南女子灵魂,他会觉得颜梦是在故意说反话炫耀。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天生神力,十二岁就能在专业刺客的全力追杀中活下来的小姑娘,居然被武师傅嫌弃蠢笨。 教导颜梦的武师傅是哪里的扫地僧? 纪新雪抱着捡漏的心思问道,你的武师傅是哪里人,在长安吗? 如果背景没问题的话,可以去安国公主府给虞珩当护卫,这种高手可能只有财神爷能养得起。 颜梦答道,是阿李员外家的护院,应该是在江南。 纪新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李员外是谁。 颜太妃的原配,颜梦的生父。 他脑补出的神秘高手扫地僧形象顺便破灭,变成眼高于顶的二百五。 嘶深觉辣眼睛的纪新雪低头扶额,等会我们去武堂看看,你听武堂的夫子如何说。武堂夫子不是出身金吾卫也会是京郊大营或者千牛卫、羽林卫的高手,肯定比李员外家的护院有眼光。 颜梦深觉纪新雪的话有道理,脸上的犹豫彻底散去,只剩下期待。 两人说话的功夫,宫外的学生已经陆续进入太学,夫子们也分别去授课的地方做准备,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好奇和雀跃。 随着大殿内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殿内的声音突然变小,纪新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顿时觉得浑身僵硬,立刻转头环顾四周。 没有金雕像、没有和尚、也没有蒲团和香炉。 为什么腰间挎刀的莫岣会出现在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殿内突然变得压抑的气氛察觉到不对劲,继而发现莫岣的存在,瞬间像是被拎着脖子提起来的小狼崽子似的安静下来,挤眉弄眼的对身边的人使眼色。 莫岣从大殿门口走到众人面前,短短十几步的功夫,喧闹的大殿就彻底陷入寂静。 诡异的安静中,莫岣身后穿着金吾卫软甲的人高声道,陛下任大将军为太学学监,请诸位郎君和女郎自觉遵守太学学规,莫要让学监为难。 此人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感受到群情激奋。 这个金吾卫真会骂,用最平淡的话语将冷嘲热讽体现的淋漓尽致。 让大将军为难。是纪新雪本年度听到除了为先帝驾崩伤心。之外,最大的笑话。 莫岣冷漠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依次划过,从怀中掏出折叠整齐的宣纸打开,气沉丹田的道,臣代陛下宣读太学学规,一、每旬上学九日,末日休沐。二、无故不得请假 第264页 十八条学规读完,莫岣抬头看向众人,可有不懂之处,能否保证遵守太学学规? 殿内鸦雀无声。 纪新雪左右看了看,生怕无人应答会让莫岣开始点名,小声道,没有不懂之处,能保证遵守太学学规。 快点结束吧,他怕看多了莫岣的冷脸,晚上会做莫岣一刀一个小朋友的噩梦。 殿内的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听了纪新雪的话后立刻说出大同小异的话敷衍莫岣。 大部分人都只顾着莫岣,哪里还有心思听太学学规? 也有人心存侥幸,想着大家都开口回应莫岣,他们混在其中就算不开口也不会被莫岣发现,最后都惨遭点名,在莫岣没有感情的目光中被吓的浑身发抖,自觉在同窗面前丢人,个个脸色窘迫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莫岣离开,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兜头浇下盆冷水似的再也不见刚听闻太学课程时的兴奋。 纪新雪已经与颜梦说好,要先带颜梦去武堂看看。 李金环和林蔚都因为家中的缘故从小习武,也对武堂和兵堂格外感兴趣,正好与纪新雪和颜梦同行。 只有张思仪对武堂没有半分兴趣,正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虞珩身上。 他觉得安国公主府有那么多产业,虞珩极有可能对贸易感兴趣。宗人府掌管皇族户籍和宗室祖田祖产,和数学有许多相通之处,也有可能得到虞珩的垂青。也不能排除虞珩总是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耳濡目染更喜欢律法的可能最好是律法,他也对律法感兴趣。 虞珩在张思仪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走向纪新雪,转头对表情逐渐冷漠的张思仪道,你到处逛逛,想去哪处听课都可以。 张思仪微笑摇头,看向纪新雪,我也去武堂看看。 没事,还有公主在,公主绝不可能在武堂久留。 他绝不会成为第一个不合群的人! 纪新雪隐隐察觉到来自张思仪的恶意,脸上浮现与张思仪相同的微笑。 很好,有人给他垫底了。 他每日勤加练鞭,绝不可能连羽箭都射不出十步之外的张思仪都打不过。 对于几乎没有入朝办差的太学学子们来说,武堂算是他们最熟悉的科目,所以最开始选择武堂的人非常多。 纪新雪等人因为留在大殿中商量了一会,到达武堂授课的武兵宫时,武兵宫中已经有很多人。 即便如此,一行人也在刚进入武兵宫的时候就见到授课夫子主动迎上来,是穿着软甲的金吾卫。 武兵宫原本是单独的宫殿,如今被改造成大型演武场,只授武堂和兵堂的课,授课夫子都是金吾卫,就算太学所有学生加上伴读,总共四十六人同时来武堂上课都不会显得拥挤。 因为武堂爆满,兵堂却无人问津,纪新雪等人被带到属于兵堂的演武台处授课。 一行人中只有李金环和林蔚家学渊源,理所应当的成为探路武堂教学内容的人。 只在腰间挂着太学夫子令牌的金吾卫身上没有丝毫属于夫子的慈和或严厉的气质,冷漠的对众人道,请郎君和女郎选择趁手的兵器,会有夫子以相同的兵器给你们喂招。 李金环是定北侯府嫡系习武天赋最高的人,从小就由定北侯亲自启蒙,最擅长祖传刀法,他意在一鸣惊人,略过武器架上与他经常抱在怀中的宝刀制式相同的刀,选择只有在军中才能看到的长刀。 望着拿起长刀后身上气质陡变的李金环,纪新雪轻声问虞珩,那柄长刀有多重? 李金环才十一岁,虽然看上去比同龄人壮实,个头却不算高,纪新雪怕金吾卫出手太重,李金环没法掌握长刀误伤自己。 虞珩瞥见站在纪新雪另一侧的颜梦,声音压的比纪新雪还轻,你放心,长刀不会比崔青枝沉,李金环的力气比颜梦还大。 纪新雪愣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震惊李金环的力气比颜梦还大,还是该震惊崔青枝变成计数单位。 纪新雪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从来都没发现李金环的力气比颜梦还大。 李金环站在兵器架前以长刀劈挑刺砍试过是否趁手后,又将长刀放回兵器架,解开外袍,从手臂、腰间和小腿解下类似沙袋的东西堆积在地上,重新系上外袍后,肉眼可见的变得单薄。 纪新雪立刻转头,发现除了林蔚脸上有赞叹和了然,虞珩和张思仪都神色平静,显然早就知道李金环平日里都是负重前行,顿时心生不平。 为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纪新雪的目光过于明显,虞珩满脸无辜的道,我们去京郊庄子泡过温泉。 既然同行,自然是要边说话边泡温泉才有意思,所以才亲眼目睹李金环卸货的过程。 纪新雪毕竟是小娘子,平日里与他们出去玩晚上都要在不同的庄子内留宿,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一同去温泉庄子,委实太过分了。 为了避免纪新雪不高兴,另外三个人当初去温泉庄子的时候,就没告诉纪新雪。 纪新雪忽然感觉到惆怅。 一边是姐妹们试图抓住一切机会与他抵足而眠,另一边是兄弟们偷偷跑出去泡温泉不带他。 唉他好难。 第265页 虞珩看出来纪新雪不高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突破几乎将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内的羞耻感,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以后我带你去温泉庄子。 话还没说完,虞珩就不敢再看纪新雪的脸色,慌忙将目光转移到演武台上,耳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 等他和阿雪成婚后,就不会有人因为他带阿雪去温泉庄子说风言风语了。 纪新雪却以为虞珩是说偷偷带他去温泉庄子上玩,心下略感宽慰,嘴角也扬起淡淡的笑意。 张思仪和林蔚听不见虞珩和纪新雪在说什么,却从虞珩羞涩的反应和纪新雪嘴角喜悦的微笑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齐刷刷的退后半步,张思仪还好心将发亮却不自知的颜梦也拉开。 李金环重新提起长刀走上演武台后,如同站岗般隔着演武场立在李金环对面的金吾卫,立刻从身侧的兵器架上抽出相同的长刀走上演武台,请郎君出招,我只守不攻。 纪新雪的目光在金吾卫冷淡的脸的停留片刻。 他怀疑金吾卫是在挑衅李金环,但他没有证据。 李金环没有回应金吾卫的话,提着长刀朝金吾卫当头劈下,金吾卫举起长刀格挡的时候,李金环却猛地收力改劈为横砍,正对着金吾卫的肚子。 好在金吾卫反应速度也不慢,及时退后将长刀立在身侧才免去血溅当场的画面。 演武台上的人交手数招,兵器相撞的清脆声音频频传入周围人的耳中,纪新雪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捂住因惊讶微张的嘴,生怕会像身侧的张思仪似的没出息的叫出声。 李金环突然收势,主动退后几步,指着角落兵器架沉声对金吾卫道,你换个木制长刀与我过招。 金吾卫双手抱拳,弯腰行武将礼,是。 然后利落的翻身跳下演武台,换了大小与李金环手中长刀相同的木制长刀重新上台。 张思仪急得在原地直转圈,频频回头看向不远处正往这边看的太学学子们,恨铁不成钢的道,李金环怎么能如此欺负人,回头别人都笑话他怎么办? 林蔚眼中惊讶,他们觉得羞愧还来不及,有什么脸笑话李郎君? 张思仪面露茫然,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他会认为那个人是在溜须拍马,林蔚是虞珩从封地调来的心腹,应该不至于是那种人? 纪新雪也转过来头来,劳烦林兄细说。 为什么李金环让金吾卫以木制长刀换铁制长刀,非但不是欺负人反而是令人敬佩? 林蔚万万没想到会被未来郡王妃问话,激动的差点跪下回话,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激动,沉稳庄重的答道,李郎君出身将门,所用刀法也是战场拼杀的路子。主将在战场与敌方主将对拼时,为了鼓舞军心向来不惜以伤换命,李郎君的刀法过于凶悍,夫子不愿见李郎君受伤难免畏手畏脚,只能躲闪,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换木制长刀反而能让夫子放开手脚。 若是李金环只想在武堂上出风头,凭他年幼就能以悍勇逼退金吾卫已经足够他扬名。李金环却能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仍旧保持冷静,准确判断金吾卫为何未尽全力,并愿意挑战用尽全力的金吾卫而非只追求名声,如何不让人敬佩? 武堂中不乏将门出身之人,有几人能有李金环的魄力,请夫子换木制刀具? 纪新雪和张思仪听了林蔚的解释才放下心,专注的看向演武场中央的李金环和金吾卫。 原本始终在躲避李金环的金吾卫果然在仍旧只守不攻的情况下改退为进,逼得李金环只能慢慢后退,偶尔才能争回些空间,不久后又要加倍的还回去,隐约可见落败之象。 一炷香后,李金环被逼下演武台的范围,无奈落败。 期间金吾卫数次想要打掉李金环手中的长刀,导致李金环的手腕和手背满是可怖的青紫痕迹。 李金环抹去头上的汗水,将长刀完好的插回兵器架中,对仍旧在演武台上的金吾卫拱手,喘息着道,多谢夫子赐教。 他虽然落败却并无不甘,一来金吾卫确实远胜于他,二来他从刚才的请教中收获颇多,察觉许多在定北侯府与家将对练时没有发现的疏漏。 金吾卫拎着木制长刀从走到李金环身边跳下演武台,从胸前掏出五枚金制的圆钱连带腰间的牌子一同递给李金环,李郎君可凭此金钱向陛下讨赏。 李金环愣住,转过头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也摇了摇头,他也没听女官说过这件事。 可惜金吾卫与莫岣一样不近人情,丝毫没有继续为李金环解释的意思,直接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走了,除了李金环之外的人怎么办?张思仪纳闷的看向周围。 众人皆摇头,上前去看金吾卫交给李金环的五枚金钱。 金钱圆形方孔,正面刻着太学二字,背面是嘉字。 金吾卫递给李金环的腰牌也两面都有字迹,正面是太学武兵夫子背面是金吾卫贾力。 没等众人研究透彻金钱和腰牌的作用,又有腰间挂着太学夫子腰牌的金吾卫走过来,哪位郎君需要武堂授课? 纪新雪伸开正拿着金钱的手摊开在金吾卫面前,怎么用这些金钱与阿耶讨赏? 第266页 金吾卫摇头,臣不知道。 你有金钱吗?之前的授课夫子为什么将腰牌给李金环?纪新雪又问。 金吾卫陷入沉默,看向纪新雪的目光由冷漠变成无奈,似乎在埋怨纪新雪让他说很多话,但他没有拒绝回答纪新雪的问题。 臣只有两枚金钱,李郎君可以将腰牌交给武兵宫的金吾卫,只要名为贾力的夫子在宫中,就会立刻赶来教导李郎君。金吾卫似乎很少一次性如此多的话,刚开始的时候语速还算流畅,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已经几近于无。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算是李金环凭本事将公共夫子变成他一个人的夫子? 为了证实他的猜测,纪新雪的目光转向金吾卫腰间,瞥见腰牌后面的丁奇二字,纪新雪的眼皮狠狠的跳动了下。 贾力、丁奇。 贾力有五枚金钱,丁奇有两枚金钱。 难道他们的姓氏是按照甲乙丙丁排序? 第二个接受授课夫子指点的人是林蔚,他同样是从小习武且比李金环年长五岁,刚开始的时候竟然能与名为丁奇的金吾卫有来有回,暂时不落下风,直到开口请丁奇换木制长枪,林蔚才开始手忙脚乱。 直到最后,林蔚也没有被打下演武台。 丁奇将两枚金钱都给了林蔚,但没有给林蔚腰牌。 虞珩看着李金环和林蔚与金吾卫交手有趣,也在兵器架上选了柄长剑上走上演武台。 纪新雪特意留心与虞珩对战的金吾卫叫什么名字。 易湖 乙? 虞珩虽然练武勤勉,但年纪比不过林蔚,天赋比不过李金环,好在身形轻盈且剑法熟练,才没当众出丑,勉强在金吾卫手下支撑。 纪新雪虽然不太懂剑法,但他能看出来虞珩为了留在演武台范围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大幅度跑动,名为易湖的金吾卫却不紧不慢的跟在虞珩身边。 光是体力消耗,虞珩就很难跟上。 怎么样?纪新雪紧张的看向李金环和林蔚,希望能从二人口中听到更专业的讲解。 林蔚热泪盈眶,郡王剑法纯熟,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剑术大家。 纪新雪险些被林蔚真情实意的无脑吹捧虞珩的模样逗笑,心中的紧张散去大半,成不了剑术大家也没关系,反正虞珩将来也不需要靠武学晋身。 李金环对纪新雪道,若是突然有刺客刺杀郡王,郡王手边有剑的情况下,起码能抵挡三招。 三招的时间已经足够亲卫赶到虞珩身边。 听了李金环的话,纪新雪忽然觉得手痒,悄悄摸向缠在手臂上的软鞭。 如果是他,能接金吾卫几招? 最后虞珩因为体力不支被逼下演武台,只从易湖手中拿到两枚金钱。 纪新雪接过虞珩手心的金钱把玩了会,发现与李金环和林蔚得到的金钱没有不同就将其还给虞珩,走向演武台。 他没用随身携带的金丝软鞭,而是在兵器架上寻了条软鞭走上演武台。 过了格外久的时间,才有赤手空拳的金吾卫脚步迟缓的走上演武台,沉声道,请公主出招。 纪新雪甩了个空鞭,趾高气昂的抬起头,你手里为什么没有鞭子? 金吾卫诚实且直白,怕失手伤到公主。 纪新雪听见嘲笑声,目光如电的看过去,锁定在神色慌张的张思仪身上。 张思仪瞬间调整表情,脸上不仅浮现恰到好处的关切还有隐藏不住的担忧,总之,非常虚假。 纪新雪懒得与张思仪计较,转头对垂头保持沉默的金吾卫道,我认输,将你的金钱给我。 金吾卫明显的犹豫了一会,迈着比走上演武台时更沉重的步伐走近纪新雪,从怀中摸出一枚金钱递给纪新雪。 纪新雪瞥了眼金吾卫腰牌上的易坤二字,不满的开口,你有四枚金钱,为什么只给我一枚? 金吾卫在纪新雪不肯退步的目光下颤抖着手探入怀中,又掏出枚金钱放在摊开的手上,艰涩的开口,最多两枚。 纪新雪见好就收,将两枚金钱拿在手中,打算朝这名金吾卫详细打听关于金钱的事,比如金吾卫送出金钱的标准。 可惜还来得及没开口,他面前的金吾卫已经飞奔下演武台,只剩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张思仪又没忍住,扶着李金环的肩膀笑的前仰后合。 没想到他有生之年不仅能看到金吾卫落荒而逃的画面,还是被打劫的落荒而逃。 他有预感,只要纪新雪不从演武台上下来,这处演武台就不会来新夫子。 时间证明张思仪的猜想没错,纪新雪留在演武台上等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都没等到新的金吾卫,不得不面对他可能已经在金吾卫中出名的现实,满脸委屈的从演武台上走下来。 他只是想弄明白新帝给金吾卫金钱的用意而已,又不是真的想要打劫,至于像躲着山大王似的躲着他吗? 虞珩低下头在纪新雪耳边小声道,等会我悄悄去寻金吾卫要金钱,看他们会不会给我。 纪新雪立刻转嗔为笑。 还是虞珩懂他,能不能从金吾卫手中拿到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楚金吾卫的态度和对金钱的看重程度。 第267页 新帝为恢复太学投入极大的精力,特意铸造有太学和新帝尚在潜邸时封号的金钱,怎么可能没有特殊意义? 连纪新雪都在演武台上走了一圈后,一行人中只剩下颜梦和张思仪还没上演武台。 张思仪只是为了合群才来武兵宫,绝不可能上演武台。 对于拉弓出箭无法超过十步远的人,与金吾卫对招未免过于残忍。 颜梦已经在演武台下琢磨半晌,不再像刚进入演武台时那么紧张,她深吸了口气,在众人的鼓励中走向兵器架,直奔李金环用过的长刀。 纪新雪见颜梦毫不费力的拎着长刀走上演武台,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他刚才找软鞭的时候悄悄试着去拿长刀,用尽所有力气,只将长刀提起半寸。 究竟是他身边天生神力的人太多,还是这个朝代的水土容易养天生神力的人? 颜梦在演武台上站定后,腰间挂着太学夫子牌子的金吾卫立刻出现,以几乎无法被人看清残影的速度直接上台,连兵器都没拿,请女郎出招,我只守不攻。 李金环和林蔚同时道,是贾姓。 他们也从观察金吾卫的腰牌,看出充当武堂夫子的金吾卫只有固定的四个姓氏,以这名金吾卫的身手,必定是贾姓。 纪新雪闻言,眼中闪过遗憾。 他还等着看颜梦让没拿武器的金吾卫大吃一惊,恐怕是看不到了。 虽然没有看到金吾卫吃惊,但纪新雪收获了其他快乐。 颜梦只与生父的护院学过几招拳脚功夫,几乎没有接触过像样的武器,选择李金环用过的长刀,是因为长刀分量最重,能发挥她力气大的长处。 她是个实在人,金吾卫让她出手,她就出手,完全不去想金吾卫没有拿武器是不是有瞧不起她的意思,犹如举着菜刀似的举着长刀朝金吾卫冲过去,仿佛是想将金吾卫当成菜切。 因为没学过招式,颜梦朝着哪个方向砍全靠感觉,竟然颇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逼得承诺不会还手的金吾卫只能到处逃窜。 普通人想要拿起都极为费力的长刀,在颜梦手中犹如轻飘飘的丝带。 金吾卫不仅要闪避随时可能换个方向朝他劈过去的长刀,还要担心颜梦会突然力竭,耍刀的时候耍到自己脸上,总是停顿的身形看上去颇为狼狈,与金吾卫给人的印象反差巨大。 没过多久,整个武兵宫的人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所有没在演武台上的人都围了过来,望着难得狼狈的金吾卫和将长刀耍的虎虎生威的颜梦笑而不语,纷纷将莫岣的脸代入演武台上金吾卫,将自己代入挥着长刀疯狂劈砍的颜梦。 纪新雪抬手捏住脸颊,免得笑得过于放肆,闷声对虞珩道,我是不是该找人给颜梦打两个大斧子? 长刀好像有点委屈颜梦。 金吾卫本是想等颜梦力竭,察觉到演武台下越来越多的人后却只想尽快离开,他突然不躲不闪,在颜梦惊恐的表情和台下的惊呼中伸出双手,精准夹住长刀的刀锋。 没有血溅当场让颜梦狠狠的松了口气,她迟疑的望着金吾卫,眼中涌出的泪水缓缓沿着脸颊落下。 金吾卫见到颜梦脸上的泪水,眼中闪过震惊,良久后,才哑声对颜梦道,抽刀。 颜梦仍旧陷在险些错手杀人的惶恐中,下意识的按照金吾卫的话去做,长刀却纹丝不动。 她眼中的茫然更甚,看着金吾卫的目光甚至有些可怜。 金吾卫沉声道,用力抽刀! 颜梦点了点头,双腿分开,重心下沉,握着长刀的双手猛地凸起青筋,嘴中发出稚嫩、甚至有些可爱的吼声。 这次长刀终于动了却只是动了而已,仍旧没有脱离金吾卫的手掌。 演武场周围知道颜梦的力气有多大的人眼中皆闪过震惊,纪新雪转头看向脸色异常难看的李金环,你 李金环紧紧盯着金吾卫尚且没完全紧绷的腿,咬牙道,除非是马上冲锋,否则我的长刀也会被赤手夹住。 金吾卫等到颜梦茫然的松开刀柄后,才松开夹着刀刃的手,走到正捂着脸抽噎的颜梦面前,你哭什么? 颜梦难过极了,转身背对金吾卫,情绪逐渐失控,公主答应我,只要我考上武官就让我进公主府侍卫营。我,我连兵器都保不住,怎么考武官我还是得学好数学,去考户部女官。 虞珩、李金环和张思仪听到颜梦的哭诉和雄心壮志皆面露惊讶。 打不过金吾卫不是很正常? 颜梦居然想学数学,考户部女官? 这是有多想不开。 知道更多内情的纪新雪面露复杂,他似乎明白了颜梦为什么总是没有自信,将理所当然的事当成惊喜。 如果不是有颜太妃在,或者颜太妃不是要强又疼爱女儿的性格,恐怕颜梦的天生神力非但不能成为她的长处,反而会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金吾卫沉默的在颜梦身后站了会,他不能理解颜梦的话,但他总是想起颜梦惊慌失措的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的模样,以至于双腿格外沉重。 他绕到颜梦面前,拿出怀中的五枚金钱和腰牌一同塞到颜梦手中,你跟我练三年,我送你去京郊大营做武官。 第268页 真的?颜梦眼中浮现希望。 金吾卫郑重的点头,真的。 见颜梦脸上浮现笑容,金吾卫试着抬起腿,似乎没了格外沉重的感觉,于是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颜梦连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小跑到纪新雪面前,公主,他说我跟他练三年,他送我去京郊大营做武官,真的吗? 纪新雪转头看向虞珩。 虞珩朝着颜梦伸手,让我看看他给你的东西。 颜梦犹豫了下,缓缓摊开紧攥着的手,露出里面的五枚金钱和腰牌。 金钱与众人之前得到的金钱一般无二,腰牌正面是太学武兵博士,背面是金吾卫霍玉。 竟然不是以贾、易、秉、丁为姓? 林蔚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张思仪踩在林蔚脚上,不让林蔚将话问完,贴在林蔚耳边道,是赐姓。 颜梦不关心众人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变得奇怪,她只关心跟着这个人习武三年,能不能去京郊大营做武官。见众人神色各异都不说话,她忍不住小声催促,公主? 纪新雪将颜梦摊开的手握上,语气复杂的道,收好这个腰牌,别丢了,安心与他学武。 如果能成功拜师,以颜梦清白的身家背景,说不定可以直接进金吾卫。 第63章 颜梦听了纪新雪的话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再次收紧手掌,牢牢握住金钱和腰牌,明明眼眶还红着,嘴角却扬起笑容,看上去可怜又有些可爱。 张思仪察觉到众人似有若无的目光,神态自然的看向武兵宫大门,我们换个地方再看看? 别看他,他有自知之明,绝不可能上演武台丢人。 李金环和林蔚都通过与金吾卫的交手中收获颇丰,将来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武堂,但他们不会拒绝去看看太学的其他地方,听了张思仪的话皆看向纪新雪和虞珩。 纪新雪也想去看看其他地方,但他想先知道同在武兵宫中的兵堂教导什么。 他对众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朝不远处的金吾卫招手。 金吾卫发现纪新雪的动作,不进反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离开众人的视线。 嗯?纪新雪双眼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虞珩,他跑了? 没等虞珩想好怎么安慰纪新雪,金吾卫去而复返,依次给两个人请安,公主,郡王。 纪新雪狐疑的打量垂着头的金吾卫,问道,你见到我对你招手,为什么要跑? 金吾卫冷漠的开口,公主认错人了,刚才不是我。 纪新雪不信,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求证却收到数个茫然的目光。 刚才的金吾卫距离他们较远,又是立刻转身离开,他们都没看清那名金吾卫的脸,无从判断这名金吾卫有没有说谎。 纪新雪气得扶额,明明是想问与武堂同在武兵宫的兵堂是怎么回事,却临时改变主意,摊开手伸向始终垂着头的金吾卫,金钱。 臣并非夫子,没有金钱。金吾卫答道。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看向金吾卫的腰间,果然没看到腰牌。 看来他说的是实话。张思仪在纪新雪暗含威胁的目光中闭上嘴,只能在心中发笑。 他觉得这名不是武堂夫子的金吾卫,是怕被纪新雪抢劫的武堂夫子们专门找来应付纪新雪的同僚。 纪新雪觉得武堂已经不适合他久留,开门见山的对金吾卫道,武兵宫的兵堂,是如何授课。 金吾卫请众人稍等。 不久后,他带着群穿着同样官服的人走回来,这些人还抬着两个沉重木箱。 虞珩低声道,是军器监的人。 纪新雪点头,军器监乃五监之一,管理所有制甲、弩、弓、箭等军中器具的坊署。 军器监的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从中拿出只有手臂长的小弩给众人看,笑眯眯的道,臣乃军器监监丞程文,负责太学武兵宫兵堂的启蒙授课,总共十八门功课,每通过一门功课的考核,可以得到相应标记的金剑。 说到这里,程文从怀中拿出金制的小剑给众人看。 金制的小剑有巴掌大,剑身正反面皆有刻字。 头几个金制的小剑正面刻着太学 武兵宫兵堂,背面上方是嘉字,下方是手弩二字。 后面的金制的小剑正面的刻字都与头几个金制的小剑相同,背面的手弩二字,随机被轻甲、重甲、弓、神臂弩之类的字替代。 见众人没有提出疑问,程文才继续道,通过十二门及以上功课的人,便可以与京郊大营的将领学习兵堂的其他课程。 除了颜梦仍旧懵懂,其他人都通过程文话猜到了兵堂存在的含义,先认军中器械,再与军中将领学习,将来定会进入军中。 李金环和林蔚眼中皆浮现狂热的色彩。 他们出生将门,隐约能窥见武兵宫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迫不及待的想要通过兵堂的十二门功课,探究由京郊大营的将领亲自授课的内容会不会更让他们震惊。 第269页 其他人也对手中的弩非常感兴趣,纷纷表示想与李金环和林蔚共同听课。 程文拿起与众人手中别无二致的手弩,当着众人的面缓慢的将手弩拆开,仔细讲解手弩出现问题的时候,如何就地取材,以其他物件暂时代替手弩中的零件。 讲解的过程中,程文不仅会从木箱中拿出他说可以代替手弩零件的东西装在手弩中,为众人展示重新拼接好的手弩。还会拿出相同部位的零件教众人如何快速辨别还没组装成手弩的零件,彼此之间是否能契合。 最后教导众人以弩射靶。 李金环和林蔚皆对手弩不陌生,听课的时候进度就远胜于其他人,射靶更是百发百中,军器监的人抛到空中的靶也难不倒他们。 虞珩虽然对手弩陌生,但他弓箭用的不错,以手弩瞄准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适应了一会也能连连中靶,且位置越来越靠近靶心。 刚在武堂大出风头却不自知的颜梦却和张思仪成了难兄难弟,甚至还不如张思仪。 由羽箭到手弩,张思仪起码在进步,偶尔也能射中靶子,虽然他本意想射正对着他的靶,最后中弩的却是斜对着他的靶,但只要张思仪面不改色,总能糊弄一下不知道他底细的人。 颜梦从前没有接触过羽箭,哪怕是用比羽箭更容易掌控的手弩也需要适应的时间。她在寒竹院的时候就听说过张思仪不擅长任何与武相关的事物,却频频见到张思仪中靶,刚刚升起的信心再次散去,呆滞的捧着空弩发呆。 射靶过程中,最出乎众人预料的人是纪新雪。 用羽箭时只比张思仪强半分的纪新雪,在射靶上竟然直追第一梯队且隐隐有更胜一筹的架势。 李金环、林蔚和虞珩尚且要在扣动手弩的间隙瞄准,纪新雪却像是全凭感觉,出弩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嫌弃军器监助教抛靶的速度太慢,频频催促他们快些抛靶。 纪新雪将手头的所有弩箭都用完,李金环等人身侧还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弩箭。 专门负责计数的人告诉众人,每人二百只弩箭,纪新雪只在最开始空了一枚弩箭。 李金环空两枚弩箭,林蔚空五枚弩箭,他们几乎同时用光身侧的二百枚弩箭。 虞珩用光弩箭的速度比李金环和林蔚慢,但他只空了三枚弩箭。 张思仪和颜梦都没用完弩箭,张思仪中靶三十,颜梦中靶三个。 如果按照考核标准要求,纪新雪、李金环、林蔚和虞珩都能过关,但考核并不是只有射靶。 张思仪虽然爱与熟人玩笑,但极有分寸,他看出颜梦心情不好,故意不理会射靶结果,问纪新雪等人要不要参加手弩课程的考核试试。 刚才程文已经说过,兵堂十八门启蒙课程,唯独入门的手弩最简单,第一次听课就能参与考核。 众人都正值对兵堂兴趣最浓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张思仪的提议。 程文听闻众人想要考核,从善如流的指着始终没有打开的木箱道,考核要用的东西就在里面,随时都可以开始。单人考核比多人同时考核更简单些,不知你们 纪新雪等人稍稍商量了下,决定由李金环和林蔚探路,纪新雪和虞珩随后考核,无论是否成功,他们都要去用午膳。 程文亲自打开木箱,指着木箱内杂乱堆积的各种零件道,请两位郎君在一炷香内,用箱中的零件组成手弩,中固定靶二十,移动靶十。 李金环和林蔚点头后,程文亲自点燃线香插入香炉中。 张思仪觉得不太对劲,诧异的看向并排站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这么简单? 若是他能勤加练习半个月,说不定也能通过。 虞珩面露迟疑,回想程文为他们上课的过程,目光转向木箱中凌乱堆积的零件,以笃定的语气道,那里面有已经毁坏的零件。 还有单独看上去很正常,搭配在到一处却无法正常使用的零件。纪新雪补充虞珩的猜测。 这个时代的零件全靠手工,唯一的测量方式只有肉眼,最后的成品能不能组成可以正常用的手弩全靠缘分。 李金环和林蔚要在一炷香内,从堆积在一起的零件从组成能正常使用的手弩,绝非易事。 张思仪听了二人的话,眼中浮现失望。他本就没办法如其他人那般轻松的拆卸和组装手弩,辨认零件的时候,更是七窍通了六窍,兵堂确实不太适合他。 李金环和林蔚手上的速度极快,组装好的手弩却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李金环组装的手弩和他在箱子中翻找出的弩箭不匹配。 他将木箱内所有的的弩箭都找了出来,却发现木箱中所有的弩箭都无法通过手弩的出箭口,只能将手弩拆开重装。 相比之下,林蔚不知道是更幸运还是更不幸。 他试弩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拿着手弩和足够的弩箭走到靶前,才发现手弩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太奇葩,很难被发现。 他拼成的手弩,射出去的弩箭十分随意。 有的弩箭会随机射向瞄准方向的左边,有的弩箭会随机射向瞄准方向的右方,有的弩箭可以正常的疾驰向林蔚想要的方向非常随心所欲。 林蔚短时间内根本就想不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射弩,想要用数量弥补质量。 第270页 只要他射出的弩箭够多,总能凑够二十个定靶,十个移动靶。 现实却狠狠的打在林蔚脸上。 直到他将箱子内所有很找到的弩箭都射完,以至于好不容易找到能匹配的零件,重新组装手弩的李金环无弩箭可用,只能无奈的站在原地等考核时间彻底过去,林蔚仍旧没有达到考核保准。 他甚至无法用只差一点安慰自己,因为他差的有亿点多。 考核通过的标准是中二十个定靶,十个移动靶。 林蔚只中了十二个定靶,中了一百三十六个移动靶。 考核结果不仅让林蔚和李金环哭笑不得,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笑的不行。 纪新雪已经做好决定,如果他也拼出类似林蔚手中那般随心所欲的手弩,干脆连眼睛都闭上,说不定通过考核的概率反而会更大。 李金环捡回两根落在地上的弩箭,试他重新拼成的手弩是否好用。 随着弩箭疾驰而去,李金环忽然后退半步,捂着被震麻的小臂面露惊色。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推力? 弩箭在李金环惊讶的目光中狠狠穿透固定靶继续往前飞,直奔刚好路过的金吾卫。 金吾卫抬起手握住突然出现的弩箭,环视一周后,朝着军器监的人所在的地方走来。 李金环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小弩。 只是手弩而已,竟然会有堪比羽箭的力道。 金吾卫径直走到大开的木箱旁边,将手中的弩箭扔进去,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李金环大步走到金吾卫身边,满脸羞愧的道,抱歉,险些误伤你。 他拿下腰间的玉佩递向金吾卫,玉佩拿去东城宝来当铺,能当二百两银子,请你吃酒,算是赔罪。 金吾卫沉默半晌才抬起手,拿走玉佩的同时,在李金环手中留下五枚金钱。 张思仪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金环手心的五枚金钱,这都可以? 纪新雪小声与身侧的虞珩讨论,我怎么觉得金吾卫给金钱没什么标准,只要合眼缘就可以。 虞珩若有所思的摸向腰间的金麒麟,嗯。 程文要走李金环手中威力不同寻常的手弩,亲自拆卸给众人看。 手弩不仅里面的零件被震碎,连弩身背面都出现细密的裂痕。 他轻描淡写的告诉众人,没有用弩箭尝试前,就算是制弩几十年的老匠人也无法断定弩的威力有多大,请纪新雪和虞珩等会试弩的时候绷紧手腕,不要贸然用极大的力气,以免被手弩震伤。 军器监的人抬来新的装满各种零件的木箱后,纪新雪和虞珩也开始接受考核。 纪新雪先挑手弩中无法替代的零件,其余零件都用可以代替的东西将就,他陆续换了两个主零件,发现已经勉强能带得起来手弩,立刻抓了把寻找零件时顺手整理的弩箭走向靶子。 这把临时拼凑的弩比纪新雪原本用的弩难用很多,他连续空了三箭才找到熟悉感觉,一口气中三十个靶完成考核。 听到程文恭喜他考核成功,纪新雪握着手弩脸露茫然,他竟然成为第一个通过兵堂考核的人? 连李金环和林蔚都没第一次就成功,他居然成功了。 直到旁边围观的人齐刷刷的高喊恭喜公主,纪新雪才在窘迫中感受到真实,脸上露出笑容的同时,若无其事的转身背对众人,正好面对走过来试弩的虞珩。 虞珩在纪新雪面前稍稍停顿了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恭喜公主,阿雪很厉害。 纪新雪被虞珩眼中的笑意感染,因为众人的呼喊而生出的窘迫逐渐消散。 咳,他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虞珩压着最后的时间才彻底完成手弩的组装,射靶的时间难免紧迫,好在他手中的弩显然比纪新雪的弩好用许多,不仅百发百中而且出箭极快,几乎是在线香彻底熄灭的同时射出最后一箭,正中靶心。 既纪新雪后,虞珩也通过了兵堂手弩课的考核,下次再来兵堂,可以直接去学习启蒙课程中的其他科目。 众人一扫李金环和林蔚考核失败后的沮丧,热热闹闹的赶往用膳的地方。 午间小憩时,纪新雪仔细回想在武兵宫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对手弩的兴趣已经超过探究金钱用意的兴趣。 没想到这个时代就能有人想到将弩拆分成各种零件,分别安排人制作,然后再进行组装的主意。 因为种种客观原因,零件制作没有办法达到很精准的程度,所以这种方式会让弩使用的过程中出现些小问题。 纪新雪在想,是否可以用合理的办法解决关于弩的不同零件不契合的小问题。 临近下午上课时,纪新雪已经有了些头绪,准备让人一一尝试,等到有结果再去找新帝。 众人本打算在太学刚开课的时候,看遍九处不同授课地点的上课内容和方式后再决定如何上课,颜梦却频频走神,时不时抬起头,怔怔的望着武兵宫的方向,不用她开口,众人就知道她在惦记什么。 李金环和林蔚主动提出还想回武兵宫,带走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沮丧变为雀跃的颜梦。 三人走后,余下纪新雪、虞珩和张思仪。 张思仪的目标向来明确,他对纪新雪道,我想要去看看教授律法或者数学的地方。 第271页 太学总共有四处宫殿。 武堂和兵堂在一处。 典客、贸易和马政在一处。 律法和数学在一处。 农事和工器在一处。 张思仪所说的律法和数学刚好在同处。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点头,他们都是想每个地方都去看看,先去哪里都可以。 下午有两堂课,三人正好可以先去律法授课的地方,再去数学授课的地方,从这两处,他们再次感觉到新帝对太学的重视。 律法的授课夫子虽然来自国子监,但曾在大理寺任职,居然用大理寺的案卷为他们讲解律法,还会让他们根据信息断案,然后告诉他们相同的案件依照律法该如何,大理寺最终是如何断案,哪些原因影响了大理寺断案的结果。 律法与兵堂一般分为几门功课,每门功课都会有考核,能通过功课考核的人会得到金制的小卷轴。 小卷轴与他们在武兵宫见到金钱和金剑一样,正面是太学背面是嘉字,嘉下面是代表功课的字迹。 可惜律法的功课比兵堂的手弩启蒙课复杂得多,众人短时间内连接受考核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去想小金剑。 教导数学的夫子出身户部,直接用距离长安最近的京畿道坊州税收账簿教导功课。 纪新雪正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专心致志的研究账簿上的内容,在算账的时候却算出个距离正确答案差不多有十万八千里的数字。 张思仪比他还离谱,税收都能算出来负数。 面对夫子痛心疾首的表情,纪新雪和张思仪纷纷愧疚的低下头。 有这两个人做对比,算出正确答案的虞珩直接获得来自夫子的奖励,金制小账簿,背面的嘉字下面是个算字。 夫子离开后,纪新雪无奈的晃了晃算盘,他根据虞珩算出来的正确答案复盘,发现他的算法和过程都没有出错,是算盘误他! 他好想念计算器 上了整天课,众人满足好奇心的同时精疲力尽,相互以目光道别后便各自离开。 翌日,颜梦与众人打过招呼,直奔武堂,大有唯爱武堂,绝不会踏足别处半步的意思。 李金环和林蔚却不急着离开,表示想要与纪新雪等人去别处看看。 纪新雪将李金环和林蔚裸露在脖颈和双手的青紫都看在眼中,颇有看着都觉得疼的感受。 众人稍做商议,选择去典客、贸易和马政授课的宫殿。 典客在千年前本是单独的衙门,几经变迁后才变成鸿胪寺,除了招待外宾也负责招待归属的小国。 新帝刚登基时,靺鞨、突厥和南诏纷纷派遣使臣来长安,送恭喜新帝登基国书。这些使臣,就是由鸿胪寺招待。 这些使臣久久见不到新帝,已经陆续离开,靺鞨、突厥和南诏再也没理会过虞朝,鸿胪寺官员每天都面临无所事事的尴尬。 听闻太学为教导学生们典客有意在鸿胪寺寻夫子,鸿胪寺官员险些争破头,连鸿胪寺卿和左右少卿都亲自上折子,表示他们愿意到太学教书。 与其每日在鸿胪寺虚度光阴,还不如去宫中教书,说不定能入贵人的眼,趁机逃出鸿胪寺。 最后鸿胪寺左卿以比鸿胪寺卿年轻,比鸿胪寺右卿有经验胜出,成为在太学典客授课的夫子。 纪新雪再次为太学的先进震惊。 他还以为典客夫子也会像教律法和数学的夫子那样,用鸿胪寺招待外宾的往事教导他们,没想到居然是情景模拟。 教授典客的地方不仅有鸿胪寺左少卿,还有许多在鸿胪寺无所事事,宁愿进宫打杂的人。 典客夫子先为学生们讲解发生在建兴朝的往事。 已经归属虞朝的南诏侯来长安朝见建兴帝的时候,虞朝和南诏分别是什么形势。 然后让鸿胪寺官员们分别扮演鸿胪寺官员和南诏侯及其下属,还原当时的场景。 看到鸿胪寺官员穿着南诏民族的衣服出现时,纪新雪委实没有忍住,悄悄抬手覆眼。 这个时代的南诏民族的衣服已经比纪新雪穿越前的时代保守很多,起码没有露点,可是他们的衣服为什么为什么肚子的位置上是几乎透明的纱料辣眼睛! 虞珩看到纪新雪的动作,面上露出不快,凉飕飕的望向穿着南诏民族衣服的鸿胪寺官员。 鸿胪寺官员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依照陛下的意思,公主们将来极有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在朝堂上,怎么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奇装异服? 即使已经有多处从前归属虞朝的异族在焱光朝时叛变,但虞朝境内还是有许多异族,其中不乏在朝为官的人,安武公主若是打算入朝,必须要在那些人面前彰显出大国公主的气度。 鸿胪寺官员们抱着为纪新雪好的心思,逐渐理直气壮,在虞珩锐利的目光中骄傲的挺起肚子。 虞珩目光微凝,突然产生与纪新雪一同捂住眼睛的想法。 纪新雪久久没听到鸿胪寺官员开始还原当时的场景,悄悄收起手看了眼,发现穿着南诏民族衣服的鸿胪寺官员们个个挺着肚子,原本只是在纱料下若隐若现的毛发更加明显,几乎要顺着纱料爬出来。 第272页 虞珩和纪新雪被震惊到呆滞的模样,被鸿胪寺官员当成安武公主已经能克服羞涩,直视异族的衣服。 他们满露满意的微笑,终于想起原本的目的。 为学生们还原当时南诏侯来朝的场景。 纪新雪望着肚子毛最厚重的南诏侯,恍然大悟的道,他们一定是在借此讽刺南诏。 否则怎么会专门挑选挺着起码三层肥肉的人,穿南诏那种肚子上是透明纱料的衣服? 虞珩听懂了纪新雪的意思,他的目光在鸿胪寺官员们一般无二的腰围上扫过,艰难的在纪新雪的注视下点头。 是吧。 上完这堂课,纪新雪恍惚间觉得双眼被糊了层油,毫不犹豫的选择去马政授课的地方。 虽然马政授课不会有马,但是他可以期待授课的夫子是经常骑马的人。 现实比纪新雪想象的还要美好,马政不仅有经常骑马的夫子,还有英俊潇洒的名马。 马政课竟然是从分辨名贵马种开始。 听闻夫子说眼前的骏马都是种马,纪新雪顿时生出选妃的心思,他不贪心,种马肯定不能给他,他预定个小马总不过分吧? 多亏有骏马洗眼睛,纪新雪用午膳时才不至于对着香喷喷的肉菜难以下咽。 九处授课地点已经看过六处,只剩下贸易、农事和工器。 纪新雪决定先去看农事和工器,将与典客和马政在同个宫殿授课的贸易留在最后。 负责农事授课的夫子来自司农寺,相比较而言,他的教学方式算是众人作熟悉的那种,不管下面的学生是否在听,他只管背脑海中的书。 纪新雪百无聊赖的杵着下巴发呆,偶尔用毛笔记下夫子所说的具体数据,结合昨日在数学夫子处见到的账簿和早就熟记于心的税法,暗自推算地里的收成和税收与他了解中百姓耕种整年后能剩下的粮食有多大的差距。 最后得出结论:虞朝税法真的该改了。 百姓剩下的粮食加上朝廷的税收,总数还不到地里收成的三分之一这些年长安风调雨顺,从未有过天灾,根本不存在地里收成骤降的情况。 来自司农寺的夫子举例时,已经说明了司农寺的数据来源。 通过在京郊属于司农寺的庄子里种植能于长安附近买到的种子,秋收时先去掉数据最好的庄子,再去掉数据最差的庄子,取其余庄子收成的平均数作为本年收成的标准,几乎不会出现很大的误差。 教导农事的夫子离开前,随机问每个人三个问题,都他刚才讲过的内容,比如某种种子最好什么时候种植,几月份开始除虫,几月份开始除草,长出的青苗是什么模样。 除了纪新雪和张思仪,其他人皆满脸茫然。 李金环和林蔚直接放弃。 虞珩试图抢救一下,每个问题都有回答,可惜一个问题都没答对。 纪新雪满脸迟疑的望着夫子,他觉得夫子的每个问题都很耳熟,仿佛答案就在嘴边,但总觉得他发呆的时候错过了亿点点细节。 他觉得像虞珩那样,凭着记忆每个问题都懵出个答案反而容易答串,只回答觉得有把握的那个问题,得到夫子无情摇头。 也许是因为有同窗衬托,唯一答对问题且一口气答对三道问题的张思仪从农学夫子手中得到三颗金制的小种子。 教授工器的地点与教授农学的地点在同一处宫殿,众人在院子内慢悠悠的转了半圈,到达教授工器的地点。 军中所用的器具都在兵堂,这里只有农具或者与水利有关的器具。 张思仪面露失望,逐渐心不在焉,他还以为这里会有与礼器或者祭器。 李金环和林蔚站在最后,脑海中皆是昨日在武堂和兵堂学会的内容。 唯有纪新雪和虞珩在认真听课。 纪新雪仔细回想早就模糊不清的记忆,试图找到有关农具和水利方面知识。 虞珩则是单纯对可以拆卸再拼凑和带图纸的东西感兴趣,昨日众人共同在兵堂学习手弩知识的时候,虞珩虽然是压着最后的时间完成考核,却从装着乱七八糟零件的木箱中找到了完美符合彼此的零件,组合出近乎完美的手弩。 工器课结束后,纪新雪终于在绞尽脑汁的情况下,想到水车似乎是古代比较先进农用工具,水泥应该会在治理水患上起到很大的作用。 虞珩偷偷拆了架夫子刚讲解完的农具被抓包,虽然很快就将农具恢复原样,但失去了夫子原本打算给他的小金锤子。 太学开课的第二天结束,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计较,在九处授课地点中有所侧重。 始终没露面的颜梦毫无疑问打算扎根武堂。 李金环和林蔚也表示要扎根在武兵宫,尽量拿到更多的金钱和金剑。 张思仪虽然将农事夫子课上所讲的内容倒背如流,但他不打算主修农事,他打算主修律法和数学,诸如典客、马政、农事、工器、贸易和兵堂也会适当的了解,以便将来入朝时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其他人都有了目标,纪新雪和虞珩却陷入深思。相比其他人,他们的未来几乎已经确定,尊荣的公主和尊荣的郡王,上进心难免不足。 纪新雪觉得所有课程都很有趣,但从未想过要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其中一门或者两门课程上,他对众人摇了摇头,我再看看。 第273页 全都学个皮毛似乎也不错,真正有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去请教学通的人。 虞珩对昂头看他纪新雪笑了笑,我也再看看。 目送其他人朝着宫门走去,纪新雪先回寝宫取最后一壶私藏的果酒,才去找纪靖柔。 希望能从纪靖柔口中找到让虞珩认清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真面目的灵感,才对得起他下的血本! 纪新雪目光惆怅的望着手中的酒壶,终于下定决心,疾步走向纪靖柔的寝宫。 纪靖柔也没忘记与纪新雪说好的事,早就吩咐小厨房准备好纪新雪喜欢的菜色和糕点,换了身松快的衣服后,亲自到大门处等着纪新雪。 还没等纪新雪说话,纪靖柔就指着纪新雪手中的酒壶,满脸惊讶的道,你居然还有存货? 纪新雪面露愁容,只剩下最后一壶了。 纪靖柔对此深表同情,但绝不可能让纪新雪将果酒拿回去,她狠心掰开纪新雪依依不舍的手指接过酒壶,笑眯眯的道,你放心,无论你问什么,我都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新雪立刻转愁为喜,笑嘻嘻的与纪靖柔携手进门,先让晴云将他的头发散开重梳,松松垮垮的编成花藤的模样,才去席上找纪靖柔,没想到正好看到纪靖柔抬杯饮酒的潇洒模样。 两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 半晌后,纪靖柔轻咳一声,推开手边的酒壶,朝纪新雪招手,来,正好我有个热闹事要告诉你。 纪新雪目光狐疑的盯着纪靖柔,觉得纪靖柔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他坐到纪靖柔身边后,先在面前的杯中倒上满满的果酒,才矜持的点头,说吧。 纪靖柔倾身靠近纪新雪,低声道,黎王撞到襄王和崔太妃在园子里不雅,闹到了清河郡王府。 纪新雪的表情逐渐呆滞,察觉到手腕有发抖的迹象,立刻将已经端起的果酒一饮而尽,双眼放空的喃喃自语,还好,还好。 还好纪靖柔与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饮酒。 第64章 纪新雪放下酒杯,扶着发昏的头看向纪靖柔,眼中逐渐浮现好奇,小声问道,如何不雅? 纪靖柔面露迟疑,她刚才偷喝果酒,猝不及防的被纪新雪看到,才临时起意将这件事说出来,以此转移纪新雪的注意力。 面对纪新雪专注又好奇的目光,纪靖柔心中忽然生出带坏妹妹的罪恶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与纪新雪说什么。 诡异的沉默持续良久,两人同时开口。 你有事要问我? 脱衣服了吗? 纪新雪无辜回望满脸难以置信的纪靖柔,委婉的道,我想问你的事不着急。 他现在只想知道崔太妃和襄王不雅到什么程度。 焱光帝驾崩前正式在宗室玉碟上将襄王记在当时还是崔嫔的崔太妃名下,这两个人可不是子偷父妃那么简单。 纪靖柔脸上的难以置信逐渐转为复杂,她想问纪新雪为什么知道不雅之事要脱衣服,又觉得没有必要。 她也是如纪新雪这么大的时候就懂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纪新雪从小聪慧,看得杂书多些也不奇怪。 不奇怪才怪! 纪新雪怎么能和她一样,纪新雪身边有已经定下口头婚约的虞珩! 你纪靖柔按捺住想要提醒纪新雪不要和虞珩不雅的冲动,红着脸回答纪新雪的问题,声音细如蚊蝇,黎王跑出宫门去寻清河郡王的时候,鞋上挂了条亵裤。 纪新雪再次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居然连裤子都脱了? 这真的不是被下药了吗? 襄王好歹是焱光帝宠爱了十几年的儿子,就算智商不够也不会存在脑子有坑的症状。 崔太妃也崔氏嫡枝嫡女,不会不知道与子通奸的被发现的后果。 这 除了离谱,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形容。 然后呢?纪新雪追问的同时暗自摸向肚子,虽然还没开始吃饭,但他已经有了饱腹感。 能透露的内容和不能透露的内容都说得差不多了,纪靖柔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不仅神色逐渐变得自然,语速都比刚开始与纪新雪说这件事的时候流畅许多。 因为黎王跑出宫门的时候鞋上挂着亵裤,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有,传得远比发生在花园的真实情况离谱。 清河郡王没被襄王和崔太妃在园子里不雅气倒,反而被外面传开的风言风语气得险些昏过去,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养病,让清河郡王世子去处理这件事。 清河郡王世子已经入宫,此时他和黎王、襄王、崔太妃都在凤翔宫。 崔太保也候在凤翔宫外,随时等待新帝的召见。 纪新雪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不香了,想去凤翔宫吃瓜。 反正纪靖柔不会跑,什么时候都能问纪靖柔有关英国公府的事,这样的大瓜却不常有,错过了这次,有生之年都未必能遇到下次。 他回想在凤翔宫后门外罚站的日子,忍不住蛊惑纪靖柔,我们去给阿耶请安怎么样?从凤翔宫后门进去,保证没人能看到我们。 第274页 纪靖柔靠仅存的理智拒绝纪新雪,不怎么样,要是被阿耶发现怎么办。 纪新雪脸上浮现不解,我们本来就是去给阿耶请安,怎么可能不被阿耶发现? 纪靖柔愣住,盯着纪新雪看了会,才反应过来纪新雪话中的意思。 假装不知道襄王和崔太妃的事,去给新帝请安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件事最后的处置方式。 妙啊! 就你鬼机灵!纪靖柔竖起手指推在纪新雪头上,拉着纪新雪的手就往门外跑。 纪新雪跟着纪靖柔一路狂奔,远远看到凤翔宫才觉得不对劲,胡乱在头上摸了把,大声道,我没戴发饰! 出门的时候只想着去找纪靖柔,没想过会来见新帝,他连备用的发饰都没有。 纪靖柔对纪新雪的话视若未闻,脚下的速度不减反而增,不走心的安慰道,没事,你不戴发饰也好看。 可是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纪靖柔猛地停下脚步,将头上的牡丹绢花拿下来插入纪新雪编成花藤状的乌发尾部,好看! 纪新雪不信。 纪靖柔的绢花确实好看,用正红色掺着银丝的纱绢扎成,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还有各色琥珀做花蕊,但他今天穿了身宝石绿的上衣! 两人绕到凤翔宫后门时皆有些喘息。 纪新雪目不斜视的在守门金吾卫的注视下走入凤翔宫,熟练的拉着纪靖柔往人少的地方走,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摸到新帝书房外。 守门的惊蛰看到纪新雪和纪靖柔,立刻迎上来,奴给公主请安,陛下正在召见宗室,暂时不方便见公主。 纪靖柔只是想在凤翔宫守最新消息,并不奢求能见到新帝断案,她笑盈盈的道,我们等阿耶召见完宗室再过来,若是阿耶见过宗室已经疲惫,我们就明日再来给阿耶请安。 惊蛰点头,招小太监来为纪靖柔和纪新雪领路,带她们去能打发时间的地方。 等等。纪新雪对正走过来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站在原地,小声与惊蛰道,我和阿姐能过去偷听吗? 纪靖柔完全没想到纪新雪会突然说出如此生猛的话,反应慢了半拍,等纪新雪的话说完,她才后知后觉的捂纪新雪的嘴。 惊蛰却丝毫不吃惊纪新雪的大胆,他莞尔道,奴不知道。 纪新雪秒懂。 可以! 他对纪靖柔使了个眼色,拉着纪靖柔的手腕,蹑手蹑脚的往窗户处绕。 不能在大门外偷听,若是运气不好,还没听到具体内容里面的人就要出来,会面临被发现的风险。 纪靖柔满脸麻木的跟着纪新雪寻找最佳偷听地点,最后蹲到与大门相反方向的窗户下面。 纪新雪想了想,对距离他三步远的金吾卫招手,让这名金吾卫与就在他身后的金吾卫并排站着,便于遮挡他和纪靖柔的身形。 准备就绪后,纪新雪凝神去听书房内的声音,双眼逐渐茫然。 要不是身后就有两名金吾卫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隐约能听见声音,但完全听不清内容这个隔音真实吗? 纪新雪询问的看向纪靖柔。 纪靖柔面露兴奋,对纪新雪做了个口型。 药! 纪新雪精神一振,果然是中药了吗? 他深吸了口气平缓心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终于能连蒙带猜的听清书房内的人在说什么。 可惜纪新雪只能听到书房内的声音,看不到书房内的画面,否则他就能发现新帝正坐在御案后的靠椅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和纪靖柔藏身的方向。 黎王发现新帝心不在焉,发出不满的咆哮,陛下! 嗯。新帝好脾气的应声,将目光转到黎王身上。 莫岣提醒他书房外有人偷听却没去抓偷听的人,必是因为笃定偷听的人瞒不过金吾卫的眼睛。 除了小五,他委实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淘气。 黎王横眉倒竖的瞪着新帝,仿佛被抓住在光天化日下与人通奸的人不是襄王而是新帝。 此等淫乱之人岂配与你我同姓?他不配被过继到其他支脉,该直接除名贬为庶人,立刻流放! 新帝没回应黎王的话,转头看向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的襄王,沉声问道,纪行舟,你可要辩驳? 襄王不答,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一片寂静中,黎王发出不屑的冷哼,陛下不该为此等畜生不如的东西浪费时间,直接处理奸夫淫妇便是。 我们不是!始终垂着头跪在襄王身侧的崔太妃猛地抬起头,瞪着黎王的双眼中满是憎恨,仿佛是要生啖其肉。 黎王眉宇间闪过狠色,疾步走向崔太妃,娼妇还敢多嘴?亏你还是出身名门,竟然还没有青楼里的老鸨子干净,我今日便替崔太保好生教训你这个娼妇。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黎王已经走到崔太妃身前,抬脚便要往崔太妃脸上踹。 崔太妃昂首跪在原地不躲不闪,眼中的憎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是蒋太后,对不对?是蒋太后害我! 仿佛活死人似的襄王突然挡在崔太妃面前,替崔太妃挨了黎王这脚,软软的倒在崔太妃身上。 第275页 崔太妃一把推开捂着胸口闷咳的襄王,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黎王的脸道,是蒋太后请我到她宫中饮茶,也是蒋太后的女官将我引去园子里,你却在这里装 黎王一巴掌糊在崔太妃脸上,抬脚便往崔太妃的肚子上踹,婊子!我让你胡乱攀咬! 新帝轻轻闭上眼睛,抬手挥了下。 抱着刀坐在角落的莫岣极快走进黎王,单手提着黎王的衣领后退三步,任凭黎王如何在半空中伸胳膊蹬腿都无法摆脱莫岣的控制。 清河郡王世子也想拉开黎王却比莫岣慢了半步,视线正对上目光中充满愤恨和绝望的崔太妃。 他平静的移开与崔太妃对视的目光,转身去查看襄王的伤势。 襄王已经停下闷咳,躺在地上双眼放空的注视前方,与刚才跪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即使清河郡王世子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也没办法让襄王有反应。 崔太妃逐渐呆滞的目光顺着清河郡王世子移动到襄王身上,再次聚集神采,她忽然冲过去甩了襄王个巴掌,抓着襄王的衣领声嘶力竭的嘶吼,没用的东西!是有人给你下药,下药!你马上就要被人害的失去一切! 黎王本是在全力挣扎,想要挣脱莫岣的控制,听到崔太妃的话后怒从心气,又对崔太妃破口大骂。 崔太妃毫不示弱,她已经将自己当成死人,只想在死前狠狠报复害她的人,如今她最恨蒋太后,其次就是黎王。 她不仅越骂越流畅,还舍弃襄王去抓黎王的头脸,宁愿被黎王踹在身上,也要让黎王感觉到疼。 黎王被崔太妃在脸上挠出火辣辣的红印,又疼又恼,逐渐失去理智,骂人之语越来越肆无忌惮,全都是勾栏中的贱称脏话。 新帝原本还能神色平静的看着崔太妃和黎王对骂、互打,直到黎王出口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他瞥了眼之前莫岣提醒他窗外有人的方向,沉声道,够了! 黎王和崔太妃完全不理会新帝,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打的越来越凶。 崔太妃仗着黎王被莫岣提着,只能摆动手脚无法移动,麻利的脱下鞋,用鞋底子去抽黎王的脸。 黎王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竟然凭着愤怒,靠着腰腹的力量几乎将腿抬到与地平行的角度,想要踹到崔太妃。 新帝转头看向从角落走出来的松年,将襄王和崔氏带去金吾卫衙门分别关押,找太医给他们诊脉,查看是否有中药的痕迹。 松年没贸然插手黎王和崔太妃的混战,直接去门外找金吾卫拖人。 崔太妃被拖走后,黎王仍旧不甘心,又往清河郡王世子和新帝的的方向挣扎,那等不知悔改的贱妇该浸猪笼!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看到她衣不蔽体的下贱 新帝抬手扫过御案上已经空了的茶盏,脸上浮现怒色,宫中不是先帝的未亡人就是我的嫔妃和儿女,听不得王兄这等口无遮拦的话。 黎王被新帝锐利的目光震慑,深深的垂下头,心中的压抑和不甘更加浓厚。 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他,今日会被一个目光吓住的人就是纪临渊! 沉默良久后,黎王不依不饶的问新帝,打算什么时候处置奸夫淫妇。 不用新帝开口,已经看出这件事是黎王急新帝不急的清河郡王世子就主动接过话茬,表示这是宗室大事,要清河郡王点头才行。 但清河郡王已经被外面传开的各种风言风语气得病倒,至少要休养几日才能缓过来。 黎王目光定定的盯着新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眼底逐渐阴郁,狠狠的甩袖转身,踹门离开。 黎王离开后,新帝不怒反笑,先将外面的小老鼠抓进来。 清河郡王世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松年出门抓老鼠,领着笑嘻嘻的纪靖柔和满脸无辜的纪新雪进门。 两人给新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请安,乖巧的站在同处。 新帝见到纪靖柔也在,脸上浮现意外,仔细打量多日未见的纪靖柔后,才对二人道,说说对这件事的看法。 没等二人装傻,新帝又道,说得好就饶了你们这次。 纪靖柔给纪新雪使了个眼色,示意纪新雪先说。 纪新雪诚实的说出他听到这件事后,下意识产生的念头,只要王叔和太妃没失智,应该做不出如此离谱的事。 从崔太妃的反应来看,他们确实是被人下药,才会不雅。 新帝饮了口茶,然后呢? 纪新雪摇头,没有然后,纪靖柔还没说。 新帝果然没为难纪新雪,转而看向纪靖柔。 纪靖柔顾及到清河郡王世子在,没将话说的很清楚,近日没听说黎王和襄王有矛盾,阿耶小心些。 她怀疑蒋太后和黎王表面上是对襄王和崔氏发难,实际上是针对新帝。 你们若是我,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新帝追问道。 刚才纪靖柔让纪新雪先说,是怕自己说完,纪新雪无话可说。 这次她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先说出自己的想法,纪新雪才能有个参考。 纪靖柔把玩着腰间的流苏,语速逐渐变快,这件事已经因黎王靴上挂着亵裤跑出皇宫闹大,影响只会越来越大。崔氏无法接受崔太妃有与子通奸的名声,肯定会因为这件事与蒋家对上,我会想办法让崔氏的人知道崔太妃认为蒋太后害她。等到崔氏和蒋家为这件事下足了筹码,再作考虑。 第276页 新帝点头,赞道,看来你出宫玩闹的这些时日,并非没有长进。 纪靖柔闻言,眼中几不可见的迟疑彻底变成笑意,骄傲的抬起头。 纪新雪更在意蒋太后和黎王为什么要针对崔太妃和襄王。 蒋太后和黎王下手的时候,就能想到崔氏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在他们眼中,这件事带来的利益能超过得罪死崔氏带来的麻烦。纪新雪抬头与新帝对视,无论蒋家和崔氏博弈的结果如何,我都会保住襄王和崔太妃。 他不仅要保住襄王,还要抬举襄王,至少让襄王与黎王在朝臣们心中的地位持平。 稍作犹豫,纪新雪终究还是忧心忡忡的说出他最担心的话,阿耶要保重身体,别被小人钻了空子。 如果新帝真的如黎王期待的那般处理襄王,剥夺襄王的身份,先帝的儿子就只剩下新帝和黎王。 新帝只有纪璟屿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儿子,今年才十三岁,甚至还没到可以大婚的年纪。 当成功后的利益足够大时,蒋家随时都有铤而走险的可能。 纪靖柔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没往这方面想,但她不笨,稍稍思考就能猜到纪新雪为什么突然嘱咐新帝保重身体,她眼中涌现明亮的怒火,他们敢?! 纪新雪知道纪靖柔的怒火不是冲着他,认真道,我希望他们不敢。 新帝觉得儿女的反应十分有趣,嘴角逐渐浮现轻松的笑意,因为黎王和崔太妃的吵闹而隐隐作痛的头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他起身离开座椅,弯下腰分别揽住纪靖柔和纪新雪的肩膀,发现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态度极强势的纪靖柔眼中已经含着两汪泪水,勉强忍着才没哭出来,正偷偷将头靠在他肩上。 惯常会撒娇耍赖的纪新雪眼中虽然也有散不开的担心,但十分冷静,从头到尾都只是担心他,从未分出心神去憎恨蒋家人。 这两个人中,竟然是纪新雪更专注冷静。 清河郡王世子见新帝忙着哄女儿,悄无声息的与松年退出书房。 彻底走出书房的范围后,二人同时停下脚步,清河郡王世子道,让双娘去安抚崔青汐,莫要让崔青汐走错路。 松年点头,他向来不会因为听不懂吩咐觉得羞耻,虚心问道,什么是错路? 清河郡王世子面露笑意,双娘只想活着,所以她活了下来。崔青汐想要度过难关,要像她姐姐一样,坚持初心切莫贪婪。 松年若有所思的点头,他似乎懂了清河郡王世子的意思。 崔太妃咬定是蒋太后害她,算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算了,他不懂也没关系,双娘和崔青汐能懂。 清河郡王世子觉得新帝至少会留女儿在凤翔宫用晚膳,特意回府探望被气倒的清河郡王。 松年独自行走在宫中,逐渐越过内宫的界限,最后停在比冷宫更偏僻的某个院落。 如果纪新雪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院子与他住了七年的院子极为相似,都是外面看着极为破败,走进才能发现不同。 松年通过越来越浓郁的药味找到正在品茗悟棋的人,他停在距离对方三步之外的地方,双娘,清河郡王世子有吩咐。 低头沉思的人猛地抬起头,尚未到最冷的时候,她已经穿上寻常人冬日才会披在身上的长毛斗篷,脸上既有难以掩饰的憔悴,又有历尽千帆似的平静。 她是双娘,也是崔青妩,是在大众眼中已经悄无声息死在猎山行宫的焱光帝良妃。 双娘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对松年福身,语气中隐含着期待,劳烦您转达。 崔青妩曾无数次以为她想要死,知道她入宫只是为了献祭的时候、知道崔氏不会救她只会向她索求的时候、无数次面临怀孕流产的时候、奄奄一息的被妖僧轮番羞辱的时候崔青妩都以为她会自杀。 直到在绝望中听到丧钟,崔青妩才知道她不想死,她那么艰难的活着就是为了活,她愿意为活抛下从前的所有。 崔青妩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紧金吾卫的衣摆,求金吾卫帮她传话,她愿意为新帝做任何事,只要新帝能让她活着。 焱光帝良妃死了,但双娘活了下来。 即使只能在方寸大的院子中,每日与只会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们说话,吃穿住行也只能与宫中贵人相同,甚至比不上她尚在崔府时的生活,但双娘很满足。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双娘才会感觉到惶恐,她怕她付出的东西配不上如今这般安逸的生活,甚至因此痛恨自己。 为什么尚在家中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长辈经常与谁联系。 入宫后明明是崔氏仰仗她,为什么她还是对崔氏的事一无所知。 如今见到松年来传达清河郡王的吩咐,双娘整个人都安宁了下来,她一定要向新帝证明,她配得上小院中安逸的生活。 新帝果然如同清河郡王世子预料的那般,留纪靖柔和纪新雪在凤翔宫用膳,期间少不得要问纪靖柔在外祖家中的生活和两人上学的感受。 纪新雪抓紧机会朝新帝打听在太学授课的夫子们,发给学生们的金制小物件有什么用处,如何用来在新帝这里讨赏。 纪靖柔闻言也眼巴巴的看向新帝,迫不及待的想要掌握最新消息。 第277页 可惜新帝没打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似笑非笑的凝视二人半晌,只回答了两个字,秘密。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纪新雪和纪靖柔因为襄王和崔太妃的事,已经失去彻夜长谈的心情,约好下次再共饮放在纪靖柔那里的果酒便各自散去。 翌日,纪新雪心不在焉的用了早膳,特意让去打听襄王、崔太妃和蒋太后、黎王的消息。发现这些人都没有新动静,才失望的赶去太学。 太学总共九处授课地点,纪新雪等人只剩下贸易还没去过。 负责贸易授课的夫子有许多,其中大部分人都来自国子监,只有博士来自太府寺,他先让众人选择做买家还是做卖家。 卖家通过抽签的方式获得货物。 博士会告诉卖家,卖家的货物分别值多少钱,并要求卖家在贸易结束的时候交纳定额的税钱。 收税后,博士会用最开始告诉卖家的价格,购买卖家剩下的货物,最有钱的卖家将获得贸易处特制的小金布。 买家同样是通过抽签的方式获得购买清单和特殊制作的铜钱、金银。 购买清单上的物品后面都有价格,代表博士会在贸易结束后按照物品后面标注的价格购买买家的货物。 在这个基础上,清单上还有套入的物品,每套物品都是三种小玩意,同时拥有套装内的三种小玩意,可以在贸易结束时将套装以五倍的价格卖给贸易博士。 最后,手中的钱最多的买家也会获得贸易处特制的小金布。 因为学生只有五人,所以夫子也只有五人。 除了纪新雪选择买,李金环、林蔚、张思仪和虞珩都选择了卖。 刚分配完买家和卖家,张思仪就预见了这堂课的结局,当即对贸易博士发出抗议,不可以这样,郡王肯定会将他摊位上的东西全都白送给公主! 李金环和林蔚纷纷表示,张思仪说的对。 因为群情激奋,贸易处的教学博士只能增加市场内国子监夫子的人数,将纪新雪和虞珩分开。 最后,纪新雪和张思仪与另外八名夫子分在同处,虞珩、李金环和林蔚与七名夫子分在同处,两边的集市互不干扰,最后获得的银钱仍旧会放在一起比较。 张思仪选卖,纪新雪选买。 两人分别得到博士的单独指点,张思仪终于能分清摊子上的东西至少卖多少钱才能不赔钱,纪新雪也将购买清单上的物品和后面的价格都记在心中。 贸易开始后,纪新雪没急着买东西,而是先走遍所有卖家的摊子。 他发现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五位摊主的货物中,只有三分之二相同,还有三分之一算是特色,只有指定的探子才有,每件特色都是套装的必备物品。 纪新雪没急着买东西,而是去问不远处的贸易博士,买家和卖家能否有除了货物之外的私下交易。 贸易博士略显惊讶的看着纪新雪,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纪新雪闻言立刻有了主意,他回去找张思仪,给张思仪打了张欠条。然后让张思仪将与其他摊主相同的三分之二大众货以不挣钱的价格便宜卖掉。 他拿着张思仪的卖货钱和他身为买家的钱去扫别的摊主的特色货,结合张思仪专门预留的大众货组成套装。 用套装从贸易博士处换钱后,纪新雪以正常价格包圆张思仪摊位上包括大众货和特色货在内所有货物的钱给张思仪分账。 贸易结束后,贸易博士亲自清点所有人剩下的钱。 纪新雪是剩钱最多的买家,张思仪是剩钱最多的卖家,两个人都能获得贸易处特制的小金布。 虞珩是买家,最后分文不剩,因为他觉得贸易处准备的小玩意很有趣,要将小玩意带走,拒绝贸易博士用钱将其换走。 李金环和林蔚都是卖家,因为成功卖给虞珩货物挣到了钱,但远远没有张思仪挣到的钱多。 纪新雪捧着虞珩送给他的小东西哭笑不得,小声道,所以你第一次选择的时候想做卖家,是怕控制不住买东西的手? 虞珩摇头,坦然的与纪新雪对视,我去做卖家,你就能有整摊白得的货物。 否则他就算是做卖家,也可以选择不卖。 这些小东西能卖几个铜板?还不如留给纪新雪。 第二次选择做买家,只是因为仔细观察后,虞珩发现每个摊子上有意思的小玩意只有两三个,做买家更方便。 李金环和林蔚对比他们手中的银钱和纪新雪、张思仪面前堆积的银钱,纷纷表示对二人的怀疑,强调不能用抢劫其他摊主和商贩的方式获得货物和银钱。 贸易博士顺势将纪新雪和张思仪合作挣钱的方式,仔细讲解给李金环和林蔚听,希望李金环和林蔚明白,卖家和买家可以共赢。 两人被念叨的头脑发昏,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好不容易熬到贸易博士捋着胡须离开,忍不住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你听懂了吗? 没有。张思仪揉了揉僵硬的脸。 你还炫耀。李金环目光鄙夷。 林蔚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心不古。 第278页 张思仪觉得李金环和林蔚对他有误解,无奈道,连金吾卫都扛不住公主,我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纪新雪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所谓的欠条只是看了眼,但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可惜纪新雪给他分银钱的时候,他过于震惊。光顾着数钱,没有注意到欠条,以至于欠条已经被纪新雪毁去,他想要对着欠条回忆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都做不到。 太学内的九处授课地点都体验过,众人特意去武兵宫接颜梦,一同去食殿用膳。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要各自上课。 李金环、林蔚和颜梦都要扎根在武兵宫。 张思仪已经决定,每日四堂课,至少在教导律法和数学的地方上三堂课。 纪新雪和虞珩仍旧打算再看看。 李金环、林蔚和颜梦下午都要去武兵宫,趁着时间还早,回供给学生们休息的地方午休,以保下午有精神应付金吾卫的夫子。 张思仪见这三个人离开后,只剩下他和虞珩、纪新雪,暗道了声不好立刻找理由离开。 众人都离开后,虞珩和纪新雪也起身往太学供给学生们休息的地方走。 虞珩看到食殿前的石狮子,忽然想起昨日英国公府的人到安国公主府传话的事,对纪新雪道,半月后是我祖父寿辰,刚好是在休沐日,你不必去,随便找个身体不适或者提前有约的理由就行。 我为什么不去?纪新雪昂着头看向身边的人,你祖父喜欢什么,我亲自给他备礼。 虞珩面露惊喜,想到纪新雪是因为他才格外讨厌英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人,也是因为他才愿意踏足英国公府,心软的一塌糊涂,温声道,你不必费心,我会提前让人准备好。 纪新雪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否则他可能会抱着挑选丧礼的心思为英国公准备寿礼,有点不吉利。 太学在宫中,不能与寒竹院相比,提供给学生们午歇的地方只有个小小的房间,男女各在不同的方向。 纪新雪见要分开的岔路就在眼前,正要和虞珩道别,约定午歇后再同去何处上课。 他刚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张口,视线已经被从远处跑来的宫女吸引。 纪靖柔的宫女冲到纪新雪面前才勉强止住脚步,她气喘吁吁的道,五公主,我们公主让我告诉你,蒋太后因为襄王和崔太妃淫乱后宫的事,要处置皇后娘娘,让你快去找四公主,别让四公主去宁寿宫。 纪新雪听了宫女的话,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有终于来了的踏实感。 比起蒋太后如同黎王那般大闹,他更怕蒋太后悄无声息的暗自憋坏。 纪新雪立刻转身回食殿,三姐呢? 宫女忍着喘息道,我们公主听闻大公主已经去找苏太后,出宫去请清河郡王妃了。 纪新雪一时半会想不到纪靖柔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吩咐始终跟在他身边的晴云,你去蒹葭宫,说我昨日梦到先帝想看话本子,请淑妃替陛下尽孝,亲自抄写话本给先帝烧去。 淑妃宫中除了李嬷嬷等人,还有苏太后安排的人在。 有他这句话,除非苏太后派人去找淑妃,否则谁都叫不走淑妃。 第65章 纪新雪找到纪明通时,纪明通正在与德惠长公主和纪成为吃什么争论。 他见纪明通的两个伴读都不在,直接告诉纪明通,蒋太后正在对皇后发难的事。 德惠长公主和纪成早晚都会从别处知道发生在宁寿宫的事,没必要特意瞒着他们。 纪明通怔住,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好奇,襄王和崔太妃与我阿娘有什么关系? 纪新雪也不知道,他看向纪靖柔的宫女。 纪靖柔的宫女头越垂越深,在纪新雪和纪明通的注视下冒出薄薄的虚汗,声音都在发颤,奴不知道。 她只是按照纪靖柔的吩咐,来给纪新雪传消息。 纪成审视众人的脸色,除了虞珩还算平静,纪新雪、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都满脸茫然。 他痛心疾首的提醒发懵的人,皇后管理后宫的时候,宫内发生这种事。不找皇后,找谁? 哪怕崔太妃和襄王不雅的时候,是在崔太妃宫中而不是在园子里,皇后的罪名都能轻些。 满脸茫然的三个人恍然大悟,朝纪成投去敬佩的目光,纪新雪虚心求教,小叔,皇后会受到什么惩罚? 纪成认真思考的时候,身上与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一般无二的跳脱皆转为沉静。他沉吟半晌,看向纪明通,轻则丢凤印和管理六宫之权,重纪成露出个苦笑,我猜不到。 崔太妃和襄王不雅只是皇家丑闻,但撞破这件事的人是黎王,闹大这件事的人也是黎王,如今要借着这件事发作皇后的人是蒋太后。 从黎王和蒋太后试图影响卷入这件事中的人开始,这件事就从皇家丑闻变成党派之争。 纪成再怎么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也只是还没长成的小郎君,如何敢断言朝堂之争? 你别担心,苏太后和我阿娘都会护着皇后娘娘。德惠长公主担心的看向纪明通。 纪成也安慰纪明通,这件事的根源还是皇家丑闻,不是蒋太后和黎王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终究要我祖父点头。 第279页 哪怕只是为掩饰皇家丑闻,也不能重罚皇后。 据他所知,除非皇后做出陛下无法容忍的错事,否则陛下都会如刚登基时那样,想尽办法的保住皇后。 因为陛下不想要名门出身的继后生下嫡子嫡女,怕潜邸时的孩子会受委屈。 可惜这些话,他不能透露给纪明通知道。 纪明通以手杵脸,表情逐渐惆怅,我不担心。 她对皇后的感情被消磨的太多,比起皇后,她更担心纪璟屿会被皇后连累。 皇后在这件事中再怎么罪过,最多就是丢权丢位,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纪明通觉得有她和长兄、长姐在,皇后的生活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她的兄长不同,她的兄长绝不能从嫡长子变成庶子。 虽然纪明通嘴上说不担心,但她显然心情不好,再也没心情与德惠长公主和纪成争论午膳的菜单,用膳时也心不在焉,时常走神。 众人皆担心纪明通,特意留在膳殿陪着纪明通,等待宁寿宫的最新消息。 临近下学时,众人才从纪敏嫣派来的宫女处得知最新消息。 皇后交出凤印,禁足半年。 后宫诸事暂时由蒋太后和苏太后操劳,新帝三妃协理后宫。 没等众人想好要如何安慰纪明通,纪明通已经满脸笑容的抚掌,阿娘禁足,我不方便去看望她,不如在宫设宴感谢你们陪着我,走,都去我宫中吃酒。 皇后受到的惩罚,在纪明通眼中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是恢复如常。 在纪明通的记忆中,皇后管理王府的时候总是出错受罚。 自从苏太后给王府指派宫中的嬷嬷和姑姑代替皇后管理王府,又让讲书女官拘束皇后,直到新帝登基,皇后几乎没有再犯错。 如今皇后失去管理六宫的权力被禁足,岂不是与当初王妃失去管理王府的权力被讲书女官约束时一模一样? 众人见纪明通露出笑颜,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担心纪明通钻牛角尖。 纪新雪不得不打断纪明通的兴致,皇后刚被罚,我们最好不要聚在同处吃酒。 好在纪明通虽然看上去不太正常,但一如既往的听劝,听了纪新雪的话就将吃酒的日子改到下个月,老老实实的与纪新雪去给苏太后请安。 德惠长公主本想与二人同去宁静宫,却在半路遇到贤贵太妃派来寻她的人,只能嘱咐纪新雪一定要看好纪明通。 宁静宫中不仅有苏太后和苏太妃,还有纪敏嫣和纪靖柔。 皇后不在这里,已经回凤藻宫禁足。 苏太后和苏太妃对待纪明通和纪新雪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和蔼,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纪明通和纪新雪乖巧的应了几句话,就与纪敏嫣和纪靖柔共同离开。 纪敏嫣询问纪明通是否要去看望皇后,在纪明通眼底看到迟疑和抗拒。她脸上浮现苦笑,纪明通不去也好,她此行除了看望皇后,还有正事要嘱咐皇后。 蒋太后咄咄逼人的从皇后手中收走凤印和管理后宫的权力,野心昭然若揭。 好在皇后虽然失去凤印和权力,但地位仍旧稳固。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让皇后认清形势,哪怕日日在宫中为先帝抄经,也要保住后位,千万不要抱有从蒋太后手中抢回凤印和权力的想法。 否则只会多做多错,不知不觉的做出背后捅刀苏太后和新帝的蠢事。 纪靖柔将两个妹妹都带到她宫中,三言两语便将今日的变故告诉两人。 蒋太后除了夺走皇后的凤印和掌管后宫的权力,还想提审崔太妃和襄王,美名其曰早日处理二人苟且之事,免得污言秽语越传越广。 苏太后和清河郡王妃都坚持要等清河郡王休养到起码能下床的程度,再由老族长亲自处理这件事,蒋太后才暂时妥协。 除此之外,苏太后协理后宫是清河郡王妃提出,新帝三妃协理六宫却是蒋太后提出。纪靖柔特意嘱咐纪新雪,别忘了提醒钟淑妃在协理六宫的过程中小心蒋太后。 纪新雪想起钟淑妃和皇后相差甚远,弯曲程度却不相伯仲的思考方式,顿时有些坐不住,当即提出告辞,准备去蒹葭宫找钟淑妃。 纪靖柔露出与纪新雪相同的疲惫笑容,有气无力的道,正好我也要去找端妃娘娘说话。 纪明通难得敏锐,她看了看纪新雪又看了看纪靖柔,小声道,那我去找宝珊,顺便与容妃说说今日的事? 姐妹们面面相觑,发出整齐的叹息声,各自散去。 蒹葭宫内,钟淑妃正专心致志的抄写话本,直到抄写完整页的内容,提着笔等待墨迹晾干,才听李嬷嬷说纪新雪正在暖阁等她。 钟淑妃嘴角扬起笑容,立刻放下笔去找纪新雪。 纪新雪不急着与钟淑妃说正事,先陪着钟淑妃用了晚膳,才随口问钟淑妃知不知道要协理六宫的事。 钟淑妃点头,脸上浮现迟疑,有宁寿宫的人来过,请我从明日起,每日巳时前往宁寿宫,协助蒋太后处理六宫事务。我想推辞,但 宁寿宫的人立刻板起脸,问她是不是眼中只有苏太后没有蒋太后,才不愿意听蒋太后的吩咐。 钟淑妃虽然蠢了些,但不笨,她不敢接这话,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去宁寿宫的事。 第280页 只是看钟淑妃的脸色,纪新雪就知道钟淑妃推辞的时候,没想过还有装病或者借口要给先帝抄经之类,孝顺先帝的理由。直接透露出不想伺候蒋太后的意思,然后被宁寿宫的人恐吓,只能妥协。 想通原委,纪新雪顿时不知道该与钟淑妃说什么好。 来蒹葭宫的路上,他已经想好要如何嘱咐钟淑妃在宁寿宫避坑,甚至想到许多种蒋太后可能坑钟淑妃的具体方式和原因,打算将他想到的所有内容都掰碎讲给钟淑妃听,从根源上增加钟淑妃避坑的概率。 此时此刻,纪新雪却觉得他的想法可笑且多余。 若是钟淑妃真的能被教会,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担心。 纪新雪将原本打算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温声道,阿娘不必担心,你将封妃时的金印给我,若是蒋太后想要你盖印或者吩咐你将淑妃金印交给她,你就说金印被宫人弄丢了。 从明日开始,他每日下学都会来蒹葭宫与钟淑妃共用晚膳,顺便与钟淑妃打听发生在宁寿宫的事。 如此严防死守,应该出不了大事,毕竟还有苏太后和苏太妃在。 犯点小错也没关系,钟淑妃又没有后位要守,大不了降到昭仪、嫔位、甚至贵人,只要活的比蒋太后久,就有回到妃位的希望。 如今这种情况,若是能痛痛快快的降位,名正言顺的卸去协理后宫的苦差,离蒋太后远些,非但不是倒霉,反而是天上掉馅饼的喜事。 襄王和崔太妃的事逐渐传入民间,传说中的各个版本都比实际发生的事还要劲爆,甚至让两人在百姓中有了各种香艳不可说的别称。 这件事终究还是闹到了朝堂上,从皇家丑闻变成影响恶劣的国事。 清河郡王养病五日,勉强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坐在轮椅上被推去朝堂,请新帝尽快处理这桩丑闻。 因为这件事影响重大,再次审问襄王和崔太妃的时候,不仅蒋太后、苏太后和宗室的人在场,部分勋贵和朝臣也在场。 新帝没有将被关在金吾卫的衙门中的襄王和崔太妃当成犯人对待,仍旧按照亲王和太妃的份例供养二人。所以两人被带到众人面前时,虽然消瘦憔悴,但不算狼狈。 清河郡王闷声问襄王和崔太妃是否有辩解之语。 襄王怔怔的望着清河郡王,脸上无喜无悲,仿佛只剩下空荡荡的躯体站在这里,灵魂早就不知何去。 清河郡王被襄王等死的态度气的心跳的更快,勉强忍住一脚踹在襄王胸前的冲动,恨恨的别过头,目光凶狠的看向崔太妃。 崔太妃在清河郡王凶狠的目光中恭敬的跪下磕头,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涌出泪水,哽咽道,我与襄王是遭人陷害,求族长为我们主持公道。 死活皆在今日,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襄王就是个废物,明明是被陷害,被污蔑。那日在新帝书房时,听闻黎王建议新帝将他除名流放,都没生出哪怕是死也要抓着黎王不好过的心思,没有半分男儿血性。 此等自己都顾不上的人,更不会顾着她。 崔氏她已经见过双娘,亲耳听到双娘说出曾经的种种经历,远比她凭着各种蛛丝马迹做出的猜测更恐怖。 没人会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黎王发出冷哼,看向崔太妃的目光满是不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活动,在崔太妃再次说出是蒋太后害她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朝崔太妃扑过去,扬起手掌就往下扇,狰狞的脸上说不出是愤怒多些还是扭曲的兴奋更多。 莫岣如影子般出现在黎王身后,再次轻而易举的提起黎王命运般的衣领,不仅让黎王还原曾在新帝书房做出的只能甩胳膊蹬腿的无能姿态,还让朝臣们直面黎王脸上的丑态。 就连正对黎王恨之入骨的崔太保和教导黎王多年的蒋太师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深觉双眼刺痛。 崔太妃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恰到好处的哭声,语气虽然伤心欲绝却丝毫不见慌乱,有条不紊的控诉蒋太后先赐茶给她,又让女官在送她回住处的路上诱哄她去偏僻处摘花,她中了蒋太后的算计,才会 蒋太后嗤笑,高高在上的指责崔太妃胡言乱语,为了脱罪竟然攀扯到她身上。 崔太妃死死咬牙,痛恨自己清醒后只顾着惶恐和哭啼,没有马上发现不对劲,以至于太医为她诊脉的时候,已经无法通过脉象发现她中过药。 蒋太后不屑的目光从崔太妃身上移开,落在清河郡王和群臣身上,肃声道,大行皇帝入葬尚未超过三月,此二人便如此肆无忌惮,可见天生淫贱不知羞耻。此等人如不严惩,岂不是要让朝臣和百姓误会天家对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习以为常? 陛下以为该如何严惩二人,才能以儆效尤。蒋太后转头看向新帝,虽然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 崔太妃透过泪眼看向新帝,眼中皆是期盼。 她知道她做的不够,哪怕她忍着痛苦和羞耻,当众将她被蒋太后暗害的过程说出来,也因为没有证据,就被蒋太后轻飘飘的污蔑二字否决。 但她真的尽力了她不想死,更不想到死都背着不属于她的罪名。 新帝冷漠的移开与崔太妃短暂对视的目光,太后说的是,这件事确实不该再拖下去。可我如今只剩下黎王和襄王两个兄弟,委实不愿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折损。 第281页 即使不废王位,仅凭着在百姓中的艳名,襄王也变成了废人。 新帝不介意养这样的废人,如果襄王能让蒋家和蒋太后坐立难安,他愿意更宠着襄王些。 蒋太后听出新帝的言下之意,眼中闪过恼怒,冷声道,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岂配做陛下的兄弟?他不仅偷父妃,还与母通奸,便是蛮夷之辈也做不出这等寡廉鲜耻的事。 虽然蒋家的初衷只是废除襄王继承皇位的可能,但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蒋家绝不能允许襄王还是襄王。 谁知道现在犹如行尸走肉似的襄王会不会在某日突然清醒,疯了似的对蒋家和黎王复仇? 蒋太后不接受襄王除了死和除名流放的第三种结局。 生死危机下,崔太妃觉得她变聪明了,她通过蒋太后和新帝的对话,得出在这件事中她只是个添头的结论。 即使襄王废物的如同活着的行尸走肉,在场的人仍旧会为襄王和结局和死活争论。 她那么想活着,在这些人眼中却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随口赐死她,不会比抬脚碾死只蚂蚁更困难。 崔太妃不甘心,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崔太保,在崔太保眼中看到与新帝眼底一般无二的冷漠和几不可查的厌恶。 环顾四周,竟然只有被莫岣提着的黎王坚持与她对视,恨不得以目光凌迟她。 不行,不该是这样! 崔太妃在绝望中越来越清醒,猛地扑到襄王身上,狠狠掐着襄王的脖子,狰狞的怒吼,既然他们要逼死我们,我们就去先帝面前伸冤。 凭什么襄王还有活着的可能,她却必死无疑? 废物,醒醒! 朝臣们正在听苏太后哭诉先帝曾经有那么多儿子,如今却只剩下三个。完全没想到崔太妃会突然对襄王发难,皆被崔太妃的反应吓得愣住,没顾上去解救襄王。 多亏莫岣及时扔了黎王去拉崔太妃,才没让已经翻白眼的襄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崔太妃掐死。 崔太妃被拉开后仍旧死死瞪着襄王,专门挑襄王最痛的地方戳,你与周嫔和振王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废物!血脉相连的废物!周嫔有你和振王两个儿子,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冤孽! 委顿在清河郡王世子怀中翻白眼的襄王突然回神,面容狰狞的爬向崔太妃,眼中皆是痛苦,嘶吼道,闭嘴!不要胡说了! 崔太妃不怒反喜,吼声比襄王还大,那你告诉他们,你为什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父妃,你怎么不说?废物! 新帝从御案后起身,大步走到脸色阴晴骤变充满纠结的襄王身边,抬手搭在襄王肩上,语气宽容且认真,只要你开口,阿兄就愿意信你。 蒋派之人闻言纷纷色变,蒋太后更是气的将手腕上的串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厉声道,纪临渊,你就是如此孝顺先帝? 崔氏的人却从新帝的话中窥得希望。 他们已经不求襄王能如何,只求崔太妃莫要影响世家女子的名声。 若不是崔太妃指控蒋太后时拿不出任何证据,他们不会始终沉默。 世家仍旧愿意抓住一切机会为崔太妃和襄王脱罪,即使百姓中的名声已经没法再挽回,起码世家女不会因为崔太妃集体下嫁。 因为襄王开口,几乎已经定论的事有了转机。 襄王说他是被崔太妃宫中的人叫入宫,去崔太妃宫中却扑了个空。崔太妃宫中的女官告诉他,崔太妃并没有命人召他入宫。 襄王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想要立刻出宫,却在出宫的过程中撞见先帝嫔妃吵架,为了避讳先帝嫔妃才选择绕路,没想到在偏僻的地方被人迷倒,醒来后已经中药,神志不清的才发现是崔太妃。 与崔太妃同住在一宫的贤贵太妃和颜太妃纷纷表示,出事那天,襄王确实在崔太妃离开后来给崔太妃请安,很快就离开了。 新帝闻言大怒,立刻让莫岣彻查是谁在宫中迷昏襄王,审问伺候崔太妃的所有太监和宫女,问清楚叫襄王入宫的人是怎么回事。 金吾卫的效率极快,可惜襄王开口的时间太晚,迷药已经无法找到,只在偏僻的冷宫中找到两具尸体。 分别是身形格外高大的太监和崔太妃宫中的人。 如此虽然不能证明是蒋太后害襄王和崔太妃,但已经足够让众人相信,崔太妃和襄王是因为中药,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宫中园子里 然后呢?纪新雪暗道怪不得宫中要给太监和宫女重新造册,准备放些人出去,原来是因为襄王和崔太妃的事。 纪靖柔捡了块饴糖放入纪明通嘴中,见纪明通露出满意的表情,又给纪新雪拿了块饴糖,才继续说前朝为这件事争论出的结果。 新帝铁了心的要保住襄王,让蒋家难受。清河郡王也不愿意损伤的宗室颜面,崔氏更是铆足了劲要为襄王和崔太妃洗清罪名。 蒋家独木难支,只能退步。 为了尽可能的在百姓面前保全襄王的面子,新帝没有在明面上处罚襄王,只私下禁足襄王三年。 这三年内,襄王无事不得离开襄王府且不能在朝中任职,需每日为先帝抄写一卷孝经,俸禄和食邑都直接入国库。 那崔太妃呢?纪明通咬着饴糖,好奇的问道。 第282页 今后再也没有崔太妃了。纪靖柔神色复杂,清河郡王已经毁去崔太妃的玉碟,蒋太后不同意崔太妃还留在宫中,让人将她撵出宫了。 纪明通欢快摇动的小腿逐渐凝滞,歪头看着纪靖柔,她回家了?这样也好。 纪新雪以舌尖怼着口中的饴糖却感受不到半分甜意。 良妃生前以一己之力将已经没落的崔氏和世家抬举到可以与蒋家抗衡的程度,她在行宫薨逝的时候,崔氏却对她不闻不问。 崔氏对待良妃尚且如此,怎么可能对同样被发现与子私通的崔太妃例外? 纪明通从纪靖柔和纪新雪的沉默中察觉到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眼中逐渐浮现阴霾,轻声问道,她会死吗? 纪新雪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只要有人真心惦记崔太妃,即使不能亲自出面收留她,也能想办法以其他方式照顾崔太妃,但纪新雪不确定,会不会有人真心惦记崔太妃。 纪靖柔勉强扯起嘴角,正想随便说点什么岔过这个话题,忽然被匆匆走来的宫女打断思路。 宫女给众人请安后,小声道,崔太崔青汐去了襄王府。 襄王?!纪明通惊讶的张开嘴。 然后呢?纪新雪双眼睁大,身体前倾,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续。 纪靖柔反而成了反应最慢的人,连声嘱咐宫女将话说的详细些。 崔青汐被撵出宫后,始终跟在襄王身后,想要进襄王府时却被关在门外,她在襄王府外徘徊不肯离去,襄王府的侍卫也没驱逐她。没过多久,突然有群壮汉冲到襄王府大门处,强行带走崔青汐。宫女喘了口气,继续道,襄王带人去追,在城门处追到即将被送出长安的崔青汐,发现抓走崔青汐的人身上有黎王府的腰牌,便将崔青汐带回了襄王府。 纪明通面露茫然,黎王? 纪新雪和纪靖柔同时想到他们去给新帝请安时,黎王疯狂辱骂崔青汐,屡次想要殴打崔青汐的场景,面上皆有悚然。 幸亏襄王追了上去,否则崔青汐落在黎王手中,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与此同时,宁寿宫蒋太后也知道了这件事,她毫不犹豫的抬起手甩在黎王脸上,本就气色不佳的脸色更加难看,这是你做的好事?! 黎王比蒋太后还生气,恨恨的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明白。 蒋太后闭上眼睛,勉强忍住再给黎王个巴掌的想法。 黎王却越想越气,忍不住道,纪行舟怎么敢收留那个贱人?难道以为清河郡王将贱人从玉碟中除名,他们就能肆无忌惮?下贱胚子 够了!蒋太后转过身,你走吧,不许再去找崔青汐和襄王的麻烦。 她将黎王叫来,本是想问黎王为什么不听她的吩咐,擅自将崔青汐和襄王苟且之事闹大。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件事只应该在朝臣们之间流传,最好能将襄王过继出去,只是彻底杜绝襄王继承皇位的可能也行。 蒋太后和蒋太师只想让襄王和崔氏哑巴吃黄连,没想与对方闹到如今这般不死不休的程度。 黎王靴上挂着亵裤,大喊奸夫淫妇冲出宫门,几乎打乱蒋家所有布局。 在蒋家的计划中,应该是黎王发现襄王和崔青汐苟合,想要帮两个人隐瞒却没有成功,竭尽全力的在新帝面前为两个人求情,请新帝不要将这件事闹大。 不仅黎王做了好人,蒋家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对皇后发难,收回后宫权柄以待来日,再捏着崔青汐的把柄要挟崔氏。 可是黎王 如果不是深知黎王恨新帝入骨,蒋太后险些怀疑黎王已经被新帝收买。 黎王目光定定的凝视蒋太后的背影,眼中的阴霾越来越浓郁,一脚踹翻身侧的椅子,在宫女太监跪地口称大王息怒的声音中大步离开。 蒋太后猛地转身,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捂着胸口软软的委顿下去。 听到蒋太后突然病倒的消息时,纪新雪正趁着纪明通已经离开,偷偷与纪靖柔分享仅剩的果酒。 先是黎王怒气冲冲的离开,然后蒋太后病倒。 妙啊,值得碰杯庆祝一下。 因为猜不出宁寿宫内发生了什么,两人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英国公府上。 纪靖柔也知道英国公即将过寿的事,以为纪新雪是怕在英国公府得罪人,才特意向她打听英国公府的事,心中很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国公府罢了,哪里值得纪新雪如此上心? 纪新雪将来要嫁的又不是国公府的郎君。 纪靖柔的这种想法,在与纪新雪细说英国公府诸人诸事的过程中越来越强烈。 老英国公去世后,英国公府就只住着英国公老夫人,英国公夫妇和英国公夫妇的三个嫡子。 长子原本是英国公世子,妻子是信阳郡王府的宜筠郡主,他们如今仍旧是祁氏的宗子宗妇。 三子多年来都没长进,只是从七品的勋职,便难以再上进,妻子出身世家郑氏,有名正在国子监读书的独子。 六子是襄临郡王的生父,正任袁州刺史。 这一大家子,在纪靖柔眼中可以用乱七八糟完全概括。 第283页 大房和三房几乎要为英国公世子的位置撕破脸。大房夫妇作为祁氏宗子宗妇根基深厚,还有信阳郡王府的支持。三房嘲笑大房当年是被先帝金口玉言剥去世子之位,随着良妃得宠,仅存的世家犹如枯木逢春,郑氏的娘家也逐渐硬气起来,郑氏仗着有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的宠爱,丝毫不怕宜筠郡主。 六房除了虞珩之外都在袁州,如今江南已经不回应长安的旨意,那边的官员也不好频频与长安通信,六房几乎不与英国公府联系,似乎已经放弃世子之位。 纪新雪杵着下巴听纪靖柔说英国公府的糟心事,逐渐开始犯困。 研究了后宫和朝堂的争锋,见识过蒋家和崔氏的斗法,再看英国公府大房和三房为了世子之位扯头花,纪新雪只用两个字就能形容心情。 就这? 离开纪靖柔宫中时,纪新雪除了痛心他的果酒彻底没了,只发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纪靖柔说英国公夫妇极偏爱三房,以至于三房处处与大房争锋。 那英国公为什么不为祁副尉请封世子?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作为祁氏家主和当家主母,没有为提升祁副尉和郑氏在祁氏的地位做任何事,任由大房倚仗宗族对三房施压。 难不成英国公夫妇对三房的宠爱只体现在虞珩身上? 许是最近在各种杂事上投注太多的精力,前日又饮了酒的缘故,纪新雪睁眼时已经彻底错过上午的课。 他掀开床边的幔帐,伸手到阳光覆盖的位置,懒洋洋的问道,几时了? 正在窗边绣帕子的晴云立刻道,差不多是辰时末巳时初,郡王已经外外面等了您许久。 嗯?纪新雪翻身坐起,打消再睡个回笼觉的想法,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是不是有事,你们怎么没叫我? 晴云拿着温热的毛巾递给纪新雪,答道,我去太学给您请假的时候,郡王就来了。他说封地送来些新鲜玩意儿,您一定会喜欢,所以亲自给您送来。 纪新雪对新鲜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却不想让虞珩多等,匆匆洗漱,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就让宫女们捧着铜镜和妆奁,披散着头发去找虞珩。 从前在寒竹院的时候,两个人不是在冷晖院消磨时光就是在纪新雪的绣楼,纪新雪早就习惯边等侍女给他梳头边与虞珩闲话。 大多数的时间里,纪新雪都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为虞珩总是对他妆奁中的首饰充满好奇,像是难得烦人的小猫,让人觉得烦又不忍心拒绝,不得不化身人形首饰架满足虞珩的好奇心。 很不巧的是,今天的虞珩仍旧对他的妆奁充满好奇心,还自带了三套全新的首饰来。 从虞珩靠近他的妆奁起,纪新雪就闭上眼睛拒绝和虞珩有目光交流,免得在虞珩专注又好奇的目光中心软。 他随口提起个话题,试图转移虞珩的注意力,你想好下午去听什么课了吗? 嗯。虞珩不走心的答话。 纪新雪的眼皮跳了下,他似乎听到妆奁内传来金玉相击的声音,梳头宫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肯定是虞珩。 不能睁眼,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十有八九会看到虞珩拿着首饰笨拙的在他尚未成形的发髻上比量。 虞珩很敏锐,能立刻透过铜镜捕捉到他的视线,用既有好奇又含着期待的目光盯着他,却不会提出任何无礼要求。 纪新雪已经用无数次经历证明,无需虞珩提出任何要求,他就会主动将虞珩挑出来的首饰戴在头上。 如同现在这般。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调整凤尾步摇的位置,让顺着金色凤喙垂下的宝石流苏刚好坠在他嘴角扬起时的位置。 他目光转向虞珩,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好看吗? 看在虞珩如此有眼光的份上,游戏账号可以借他玩一会。 虞珩忍着耳后越来越灼热的温度点头,从妆奁中取出对玛瑙珥珰递给纪新雪。 什么东西戴在阿雪身上都会更好看。 第66章 纪新雪微微侧头,近乎透明的乳白色玛瑙在金色凤喙垂下的宝石流苏后若隐若现,不仅为彩色宝石添了分素色,还能恰到好处的衬托顶级宝石才会拥有的浓郁色彩。 不错。纪新雪朝着虞珩投去赞赏的目光,从妆奁中选了几支树枝状的细簪插在凤尾步摇的另一边。 不得不说,虞珩挑选首饰的眼光远比做新衣服时挑选配色和布料的审美好。 虞珩左脸浮现浅浅的梨涡,歪头去看纪新雪的妆奁,眼神逐渐凝聚在衔着孔雀额心坠的华胜上。 纪新雪转头去看并排摆放在盒子中的手镯,眼中闪过犹豫。 是选纯玉手镯,还是选攒丝手镯,或者猫眼手串? 艰难抉择戴哪种镯子时,纪新雪分心看了眼已经半晌没有动静的虞珩,发现虞珩正捧着他昨日刚命人从库房拿到妆奁中的华胜,专心致志的盯着华胜看了会,又抬头看向他。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后仰,坚定的拒绝虞珩,我头上已经有大步摇,不能再戴华胜。否则真的会变成人形首饰架。 想要完美展示华胜,不仅要将头上的凤尾步摇和已经插好的细簪全都摘下去,还得将发髻散开重新梳头。 第284页 为了让虞珩早些忘记华胜,纪新雪特意将选择镯子的任务交给虞珩,立刻戴在虞珩选的金制攒丝红宝石牡丹镯,举起手腕让虞珩能近距离看清效果。 极度显白的配色衬得纪新雪本就白嫩的肤色细如凝脂,几乎不似真人,虞珩目光微顿,趁着纪新雪去看璎珞的时候,悄悄伸出手指在纪新雪的手背上贴了下,感觉到温度才松了口气。 他不再打扰选择其他配饰的纪新雪,低头凝视始终没有放开的华胜,想象纪新雪带上华胜时会是什么模样。 按照纪新雪的习惯,差不多两旬的时间,会去库房换一次妆奁中的首饰,大多数首饰都是至少带过一次才会收起来。 两旬之内,他一定能看到纪新雪戴华胜。 不知不觉间纪新雪翻看妆奁时越来越心不在焉,忍不住分神去观察让虞珩爱不释手的华胜。 华胜并非金制而是银制作,悬挂的额间坠是正开屏的绿尾孔雀,孔雀首嵌黄金雕琢,尾部嵌着轻薄如蝉翼的各色绿翡。 确实很好看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妆奁中。 就是不知道带上华胜后,会不会有遮挡视线,以至于看不清路的情况。 半炷香后,纪新雪对着铜镜调整孔雀的位置,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孔雀尾部垂下的绿色珍珠正好悬空在他双眼上方。 他接过虞珩递向他的副簪,依次插在华胜左右,又换了对翡翠耳坠和千丝银嵌各色宝石的手镯,脖颈戴着与手镯制式差不多的璎珞,决定专门做件新衣服搭配这套首饰。 过于沉迷游戏,导致纪新雪和虞珩不仅错过上午的课,下午的课十有八九也要错过。 最后只将头发编成松散花藤状搭在肩上的纪新雪,满脸无语的望着已经偏向西边的太阳,捂着空虚的肚子让侍女去小厨房叫个铜锅来。 反正已经来不及去下午的第一堂课,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自从去太学读书,他就没腾出过时间吃锅子。 虞珩对待上课的态度和纪新雪一样佛系,心满意足的和纪新雪前往偏厅用膳,他对纪新雪道,正好封地送来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你看了肯定会喜欢。 嗯?纪新雪面露诧异,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刚才试过的那些明显偏向北方民族风格的首饰,就是虞珩专门给他送来的有趣小玩意儿。 虞珩向来没有卖关子的恶趣味,是江南果酒,莫长史说这种果酒在江南已经卖出与金相同的价格,必有独到之处。 当初纪新雪酿出果酒的时候,给虞珩送去不少。后来纪新雪惨遭新帝抄家,所有存货都是蚂蚁搬家似的从虞珩那里搬回王府的果酒。 虞珩深知纪新雪喜爱果酒,昨晚收到封地最新送来的东西,先命人将江南果酒单独分出来,今日一早就带着江南果酒来找纪新雪。 纪新雪对江南果酒却是好奇大于期待,他当初想要酿果汁,为了口感才逐渐转为果酒。 这个过程中,纪新雪几乎尝遍长安所有能买到和买不到的酒。 恕他说实话,只这个时代,没有一种能称得上好喝的酒! 除了他的果酒。 虽然已经在心中给江南果酒打上不好喝的标签,但纪新雪仍旧对没有尝试过的酒充满兴趣,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种果酒的事。 江南果酒是在售卖的时候就价值等金,还是因为限量售卖,所以在酒庄外流通的时候价值翻倍?纪新雪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虞珩,隐约窥见可以暴富的康庄大路。 果酒竟然能卖出这样的天价? 他的果酒肯定不会比江南果酒差。 就算能将江南果酒卖出千金的酒庄背后的势力庞大,使他无法在江南卖果酒。他也可以利用江南果酒已经打出来的价值等同黄金的名声,在长安售卖果酒。 如果说江南是豪商聚集之处,长安便是权势中心,底蕴绝不会逊色于江南。 纪新雪有信心,无论是否尝过江南果酒,只要尝过他的果酒,都不会认为他的果酒比江南果酒差。 所以他的果酒在长安卖与江南果酒相同的价格,甚至比江南果酒更高的价格,是不是很合理? 相比之下,江南路途遥远,连新帝的旨意都无法在江南奏效,纪新雪更没办法与售卖江南果酒的势力对抗。 长安却在纪新雪的眼皮子底下,纪新雪随时都能找新帝给他撑腰,丝毫不必担心有人敢坏他的生意。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已经想到他财源广进,甚至将长安果酒卖到江南,与江南果酒抢占市场的美好未来,连声叫人将虞珩带来的果酒端上来。 封地的莫长史不仅让人给虞珩送来江南果酒,还有从酒庄高价购买的玉壶和玉杯。 纪新雪以审视未来竞争对手的目光,观察玉壶和玉杯。 搭配昂贵精美的器具提高酒水的身价,不愧是将果酒卖到与金同价的酒庄,细节之处周到妥帖,精准的戳在让人想要掏荷包的点上。 他挥退准备倒酒的宫女,亲自提起玉壶倒酒。 淡黄色的酒水顺着壶嘴倾斜进白玉制成的酒杯中,在空气中留下刺激味蕾的酸甜味道,透过淡黄色的酒水再看酒杯,略有些粗糙的白玉竟然有仿佛羊脂玉般的细腻感觉。 第285页 纪新雪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酒庄主人定是深谙销售之道的高手! 从这样的人手中抢钱,肯定不是易事。 纪新雪不怕困难,只要想到穷的快要吃糠咽菜的老父亲,他心中就能生出无限斗志。 酒庄主人周到,他可以想办法做的比酒庄主人更周到大不了他少挣点钱,适当将果酒的价格定的低些。 纪新雪端起装着酒的玉杯,仔细观察江南果酒的色泽。 观之清澈,没有这个时代的酒普遍存在的浑浊,可惜他私藏的果酒半滴都没剩下,从前也没想过要用玉杯盛酒,无从比较江南果酒和他酿造的果酒,哪个能在卖相上更甚一筹。 没能在色上胜出,让纪新雪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轻轻煽动玉杯上方的空气,仔细辨别江南果酒的气味。 除了引人生津的酸甜味道,还有初时不起眼,逐渐变得浓郁的果香,竟然与他酿造的果酒不相伯仲! 纪新雪眼中的警惕越来越浓,郑重的端起酒杯,轻抿了口杯中的江南果酒。 酸甜适度,果香浓郁,酒味极淡,几乎察觉不到,半点都不刺激喉咙纪新雪的身体逐渐僵硬,缓缓低下头,盯着手中剩下的大半杯酒陷入深思。 虞珩见纪新雪原本还有高兴的模样,喝了江南果酒后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眼中闪过失望,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还以为江南果酒卖出那样的高价,就算不能完全替代纪新雪被抄家的果酒,也能让纪新雪喝个新鲜,没想到嗯? 虞珩仔细品味嘴中残余的味道,脸上的失望转为惊讶,竟然与你酿造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当初纪新雪制作果酒的时候,陆续做了三个月的尝试,耗费无数材料才得到最后的成品。 除非是有纪新雪亲手写下的配方,否则怎么可能酿出与纪新雪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的果酒。 纪新雪放下酒杯,揉了揉僵硬的脸,给虞珩肯定的答案,是。 所谓的江南果酒,味道与他曾经亲手酿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 已知他当初酿造果酒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信息,只在想要赎回果酒的时候,将酿造果酒的过程和想象中可以将普通酒蒸馏为烈酒的办法写在纸上交给新帝。 那么售卖江南果酒的酒庄,背后的主人是 纪新雪目光复杂的望着虞珩,轻声问道,这个酒庄除了果酒,还卖别的酒吗? 虞珩回想莫长史送来的信中的内容,除了果酒还有烈酒。 纪新雪彻底确定,很有生意头脑的江南酒庄主人,十有八九是新帝的心腹,与金子等价的江南果酒最后都填了新帝的私库。 因为他从未尝试蒸馏烈酒,也没告诉过任何人烈酒的概念,只将方子给了新帝。 得知烈酒的价格是果酒的十倍,纪新雪的心已经彻底麻木,再也无法感到震惊。 不知道新帝是从哪里找到的人才经营江南酒庄,有这等人才在,他何须再为新帝没钱发愁? 希望人才能早日想到可以在江南和长安两处卖酒,相互打擂台的主意,最好能掏空江南豪商的钱包。 抱着给新帝捧场的奇怪念头,纪新雪和虞珩格外有饮酒的兴致,彻底放弃去太学上课,将虞珩带入宫的整坛江南果酒分食的干干净净。 新帝听闻纪新雪和虞珩整天在纪新雪的寝宫厮混,没去太学上课,忙中抽空赶到纪新雪寝宫时,纪新雪和虞珩已经陷入半醉不醉的状态。 纪新雪脸色绯红,捧着已经彻底空下来的酒坛傻笑。 虞珩脸色冷淡的端坐在椅子上,仿佛是在照看已经醉了的纪新雪。若是有人走到距离虞珩五步之内的地方,仔细观察虞珩的神色,就会发现虞珩的双眼已经没有焦距。 新帝的目光从纪新雪和虞珩的身上移动到桌上几乎没用动过的肉片和各色蔬菜上,开口让脸色惶恐的宫人去拿碗筷来。 正面无表情发呆的虞珩先察觉到新帝的存在,他动作呆滞的转过头看向新帝,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 纪新雪的反应比虞珩好些,他还会说话,你是谁? 新帝正将手搭在空荡荡的肚子上等碗筷,闻言险些被纪新雪气得笑出声,不答反问,你是谁? 纪新雪愣住,似乎被新帝问住,开始冥思苦想自己是谁。 新帝懒得与醉鬼计较,见宫人已经给铜锅添炭并端来新的碗筷,便开始埋头吃饭。 虞珩和纪新雪没怎么动筷的东西,刚好够新帝吃饱。 吃了热腾腾的锅子,新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转好,再看醉态朦胧的纪新雪和虞珩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让人将虞珩送去纪璟屿那里就要离开。 起码要等纪新雪和虞珩清醒过来,才能责怪他们在寝宫饮酒不去上学,否则岂不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时间? 凤翔宫的宫人轻声细语的哄虞珩与他离开,见虞珩始终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宫人试着去扶虞珩的手臂。 始终安静的虞珩突然暴起,一脚踹在宫人的大腿上,厉声呵斥,放肆! 刚走到门口的新帝停下脚步,转身回到饭桌处。 第286页 已经跪在地上对虞珩求饶的宫人又对新帝求饶,陛下息怒,奴并非有意冒犯郡王。 新帝径直回到吃锅子时的座位处,随口道,养几日伤,不必急着当差,等他醒了单独赏你也不必特意回我。 宫人听了新帝的话,面上的惊恐稍缓,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动,生怕会刺激到仍旧盯着他看的虞珩。 正在沉思自己是谁的纪新雪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盯着跪地求饶的宫人看了半晌,突然转头看向虞珩,他欺负你? 虞珩慢了半拍才将视线从宫人身上移动到纪新雪身上,脸上突然浮现委屈,他要带我离开。 纪新雪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跑向虞珩,原本放在怀中捧着的坛子跌落在地上摔成几块。 新帝脸色突变,他虽然在宫人哄虞珩去纪璟屿那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但已经从宫人的求饶中听出来,是宫人先试图触碰醉酒的虞珩,才会惹始终安静的仿佛正常人似的虞珩发怒。 万一虞珩已经认不出突然靠近的纪新雪,岂不是会向踹宫人那般踹纪新雪? 纪新雪跑到虞珩身边,抓着虞珩的手腕傻笑道,这回他就带不走你了,除非将我也一起带走,让我阿耶揍他! 虞珩不仅任由纪新雪靠近他,还敏锐的将纪新雪挡在身后,警惕的瞪着大步跑过去的新帝,没被纪新雪握着的手抓紧身侧的椅子,大有新帝再靠近半步,他就要拎着椅子扣在新帝头上的意思。 新帝不得不在虞珩无声的威胁中停下脚步,他盯着纪新雪握着虞珩手腕的手,再也笑不出来。 他们不是醉的不认人,而是醉的只认识对方? 仿佛是为了证实新帝的猜测,纪新雪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新帝,眼中皆是好奇,好在没有再问你是谁。 新帝不想自取其辱,忍下问纪新雪自己是谁的想法,眯着眼睛问纪新雪,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为什么拉着他?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我的好兄弟,我不拉着他,他会被豺狼欺负!我家有大老虎,不怕豺狼。 新帝想起纪新雪刚才与虞珩说的话,顿时明白纪新雪口中的大老虎就是他,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试着往前半步,发现虞珩握着椅子的手臂更加紧绷,立刻退到让虞珩觉得安全的距离,虞珩? 虞珩见新帝退开,握着椅子的手臂稍稍放松却始终没有松开,望向新帝的目光也保持警惕,任凭新帝与他说什么都不肯有半分回应。 新帝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拉着身侧的椅子,坐下与纪新雪搭话,你认识他,他认识你吗? 纪新雪无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不认识? 新帝挑起半边眉毛,冷酷无情的道,我不信。 啊。纪新雪面露失望,沮丧的垂下头,好吧。 始终没有反应的虞珩似乎察觉到了纪新雪的失望和沮丧,明明新帝已经坐下,没有再试图靠近他,他握着椅子的手臂却再次紧绷,看向新帝的目光也逐渐不善。 新帝想不通。 他明明没有饮酒,为什么也像是喝了假酒似的在这里与两个醉鬼浪费时间? 正当他想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见纪新雪从单手握着虞珩的手腕变成双手握着虞珩的手腕,满脸迟疑的对虞珩道,凤郎,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 新帝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和虞珩。 他到要看看,这两个人能将他气到什么程度。 虞珩听了纪新雪的话,眉宇间的警惕稍稍浅淡了些,认真的以目光描摹新帝的五官,似乎在努力辨认这个让纪新雪觉得眼熟的人究竟是谁。 半晌后,虞珩恍然大悟的看向纪新雪,语气格外笃定,阿雪,他长得像你。 纪新雪喜滋滋的道,怪不得他那么好看! 莫岣走入偏厅的时候,刚好听到虞珩的话,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光是看五官,确实是安武公主最像陛下。 他站在距离新帝五步远的位置,摸向腰间的平安结,仔细思索偶然捕捉到的怪异之处。 究竟是哪里奇怪? 新帝转头看了眼莫岣,见莫岣没有马上开口,就知道莫岣没有要紧的事,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虞珩和纪新雪身上。 从纪敏嫣出生起,他就经常会听到有人对他说敏嫣哪里像他。 后来纪璟屿、纪靖柔、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一个个的出生,尤其是被关了七年的纪新雪开始在外面走动,越来越多的人将儿女像他的话当成恭维。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像纪新雪。 新帝冷笑,他还以为醉酒都能认得对方的人能有多默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否则虞珩怎么不说他像大老虎? 纪新雪脸上的笑意突然僵硬,唰的回头看向他当成宝贝似的抱在怀中的酒坛子,只看到满地的碎片。 我的果酒没了。纪新雪面露怅然,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酒坛碎片。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目光看过去,呆呆的道,没事,我让莫长史再买。 新帝也看向地上的酒坛碎片,他刚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了纪新雪手中的酒坛出自哪里,所以才对纪新雪和虞珩不去太学上课,偷偷在寝宫饮酒到醉的事格外宽容。 第287页 偶尔为杯中物放肆一回,在新帝眼中不算大事。 但新帝不喜欢他们醉酒后的反应,所以还是要罚。 买!纪新雪打了个酒嗝,毫无预兆的变得开心起来,笑的眉眼弯弯,让他们都知道你喜欢江南酒。 虞珩也跟着笑,左脸上的梨涡格外明显,让他们都知道我喜欢江南酒。 新帝饮了口宫人刚端上来的消食茶,在纪新雪目光无意识扫向他的时候 ,似笑非笑的问道,让谁知道你们喜欢江南酒? 他已经知道了他们喜欢江南酒,并决定替二人戒了这个爱好。 纪新雪的答案却出乎新帝的预料。 他们。毕竟是醉酒状态,纪新雪面上浮现焦急后,语言似乎出现了点问题,就是他们!他们知道我们喜欢江南酒,会更喜欢江南酒,能让江南酒卖上更高的价钱! 虞珩目光专注的盯着纪新雪连连点头,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没有思考。 新帝听了纪新雪的话,心中有所猜测,顺着纪新雪的话往下问,为什么想让江南酒能卖上更高的价钱? 纪新雪扬起笑容,言语中的斗志比喜悦更浓,喂老虎!不能让老虎吃糠咽菜! 新帝嗤笑,老虎怎么可能吃糠咽菜。 仍旧在沉思虞珩说新帝像纪新雪是哪里不对劲的莫岣点头,陛下说的是。 虽然新帝逐渐生出逗纪新雪说话的兴趣,但前朝有要事寻他,他不得不回凤翔宫处理朝政。 离开纪新雪的寝宫前,新帝留下惊蛰,嘱咐惊蛰在虞珩醒酒后将虞珩送去纪璟屿宫中,不许虞珩在纪新雪的寝宫过夜。 在凤翔宫等待新帝的人是京郊大营的邓红英,她奉新帝的命令从山南东道凤州赶来长安,接管部分金吾卫另立门户为京郊大营。 按照新帝的吩咐,她已经重新为分到她手中的金吾卫分册,随时都能接纳大量新兵。 在征兵前,她有个问题必须要问新帝。 空虚的国库和内库是否能支持征兵。 如果征兵后无法给新兵发军饷,甚至影响到京郊大营现有士兵的军饷,恐怕会出大乱子。 不仅新征来士兵无法定心,容易导致征兵地点流传风言风语,还有可能导致京郊大营军心不稳,甚至影响到金吾卫。 新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单膝跪地的邓红英,终于意识到纪新雪总是担心他穷到吃糠咽菜,也许不是纪新雪的问题,而是他的穷太深入人心。 先按照计划增兵,造册后,从我的私库先给金吾卫、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拨明年的军饷,皆存放在各卫和京郊大营的衙门,你们按时发放,准确造册即可。 邓红英悄悄恢复不知何时开始屏住的呼吸,尽量隐藏对新帝的惧怕,沉声道,臣明日便派人去山南东道北方各州府征兵,年前即可令新兵入营。 新帝点头,又问了几句有关京郊大营的事,才准邓红英离开。 松年端了盏败火的茶,悄无声息的走到新帝身侧,陛下,太医说宁寿宫娘娘是急火攻心才会病倒,如果不静下心调养,恐怕会落下惊悸头痛的毛病。 嗯。新帝勾起嘴角,既然如此,只能让阿娘劳累,暂时替太后主理六宫事务,以便太后能安心养病。 宁静宫娘娘也是这般替宁寿宫娘娘着想,宁寿宫娘娘却言宁静宫娘娘从未当过家,恐怕有所疏漏,着人请德康长公主入宫帮她主理后宫事物。松年将发生在宁寿宫的事告诉新帝。 原本管理后宫的权力名义上在皇后手中,实际上却是牢牢握在苏太后手中,蒋太后好不容易才借着崔青汐和襄王的事将管理后宫的权力夺走,怎么肯轻易将其还给苏太后,特意招德康长公主进宫。 苏太后知道蒋太后的心思,故意杵在宁寿宫不肯离开,打定主意要趁着蒋太后病,熬蒋太后的命。 如果蒋太后还能理智的思考,定不会理会苏太后的激将,毕竟有德康长公主在,虽然无法改变苏太后的主意,将事情拖到蒋太后醒来却不是难事。 不知蒋太后是不是被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的黎王影响,无权无宠又与焱光帝离心离德都能稳坐凤藻宫十几年的蒋太后,竟然急躁了起来。 蒋太后宁愿将醒神药当成水喝,以至于稍微有些动静就会惊悸,也要与身体健康的苏太后对着熬,坚决不肯在苏太后面前露出疲态。 苏太妃最近格外喜欢带毛的小东西,专门让人去潜邸提两只兔子给她。松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奴特意让人多抓几只兔子送去小厨房。 新帝朝着松年投去赞赏的目光,让小厨房处理了那些兔子,等会我与岣兄用全兔宴。 既然姨母喜欢养带毛的小东西,便去猫狗房寻只漂亮的狸奴给姨母。免得哪日小五淘气,到处抓兔子吃的时候盯上姨母的爱宠,平白让姨母伤心。那对小兔子给小五送去,不必给姨母。 谁能想得到蒋家精心培养的太子妃最怕兔子,既见不得兔子也吃不得兔肉,轻则干呕腹泻,重则缠绵病榻。 以蒋太后的身体情况,说不定一场大病就去了。 新帝觉得没必要太着急,他登基后忙着整理金吾卫,忙着调度钱财,忙着重新部署长安城防,忙着收拾先帝留下的各种烂摊子,还没腾出空思考蒋家、黎王和崔氏、襄王的事。 第288页 无论蒋家和崔氏如何作天作地,也影响不到长安之外的地方,不妨再看看。 松年见新帝已经没有其他吩咐,亲自去小厨房吩咐大厨做全兔宴,顺便端走了盘炸银鱼,去猫狗房为苏太妃聘漂亮的狸奴。 新帝看了眼天色,想着等会再派人去问纪新雪和虞珩有没有醒酒,随手拿了份文书看。 是河东道刺史的请安折子,今年风调雨顺,按理说该是丰收之年,这些人仍旧能找到各种理由称地中减产,劝新帝施恩于百姓,减免赋税。 期间莫岣短暂的离开书房,回来后径直走到新帝面前,直勾勾的盯着新帝。 新帝扣上看不看没区别的文书,抬头看向莫岣,岣兄有事? 莫岣跪在地上深深的垂下头,双手举着足有手掌厚的信封呈给新帝,沉声道,陛下,调查伺候先帝宫人的消息送回来了。 新帝没急着让莫岣起身,他拿过莫岣手中的信封,手指在完好的火漆上拂过,眼中闪过满意,伸手去扶莫岣的时候眼中却含着泪水,无论给阿耶下毒的人是谁,我都会立刻为阿耶报仇,哪怕闹到朝廷动荡皇位不稳也在所不惜。 莫岣抬起头时,眼中也有淡红,陛下大孝。 新帝毫不客气的收下莫岣的赞赏,当着莫岣的面撕开封着火漆的信封。 最外面的信封内是数个同样封着火漆的信封。 焱光帝被毒杀在猎山行宫后,莫岣立刻封锁内宫,命内吾从器物到所有能接触到焱光帝的人,仔细查找毒死焱光帝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悄悄命内吾收集三日内所有接触过焱光帝的人,当时身上所穿的衣服和配饰。 直到离开猎山行宫,莫岣不仅没查到害焱光帝的人是谁,甚至都没查到焱光帝是如何被毒害。 无法从任何物件上查到毒源,莫岣只能继续查人,他不仅命金吾卫查伺候焱光帝的人,连这些人的接触过的人也要查,恨不得将其祖宗十八代都查明白。 直到今日收到这些火漆信封,莫岣已经将伺候焱光帝的人的所有远亲近亲都查的明明白白。 莫岣坚信,今日就能找到害死焱光帝的人。 新帝则在拆信封的时候想到蒋太后和黎王,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在猎山行宫的时候,莫岣似乎查出白千里身边某个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在猎山行宫伺候焱光帝的八十七人,已经查清七十二人。 这些人的调查结果与刚伺候焱光帝时的调查结果相同,正在宫中各处当差,方便莫岣又觉得哪里有疑点的时候随时都能找到他们。 余下的十五人都被关在金吾卫衙门中,等待最后的调查结果。 新帝大方的将十五个火漆信封分给莫岣一半,依次打开手中剩下的火漆信封,查看信上的内容。 总共八人,调查结果都与被金吾卫审问时的说法相同。 新帝抬头看向脸色陡然变得深沉的莫岣,没急着问莫岣怎么了,伸手去拿莫岣还没来得及拆的火漆信封。 连续拆三封信,都与之前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莫岣只拆了四封,却只有一封没有问题。 新帝垂目看向莫岣递给他的三份调查结果。 头一个有问题的人是伺候焱光帝多年的宫女,最开始的几轮调查都没查出这个宫女不对劲,这次却发现宫女哥哥的义子是宫女的亲生儿子,这个儿子在书院读书,与某名同窗格外亲厚。 同窗是个不折不扣的蒋家人,但只是没落的旁支,连进入蒋太师府上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个有问题的人是焱光帝宫中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就是莫岣当初质问白千里为什么用皇后的人,白千里却让莫岣去找梁太监的人。 莫岣命金吾卫查伺候焱光帝的人时,总共查了五轮,每轮这个小太监都在其中,每轮对小太监的调查结果都不一样。 最开始查出这个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第二轮查出这个小太监有个对食是焱光帝良妃宫中的人。 最后一轮最为离谱,顺着小太监入宫的地方往前查,发现真正的小太监早就死了,这是个从进宫开始就顶替别人的人,真实身份是突厥到关内道烧杀掳掠时,与汉人生下的混血。 当地人虽然排斥混血,但没直接杀了他。 混血勉强活到六岁,被当地豪绅抓去顶替去势后没熬过去的小太监,去势入宫。 第三个人是个老嬷嬷,金吾卫在老嬷嬷的原籍查到曾经在苏太后宫中伺候的女官,女官嫁给当地员外,时常照顾老嬷嬷的家人。 新帝早就知道第三个人的存在,他做出刚知道这件事的模样,起身朝着焱光帝陵墓的方向跪下,沉声道,先祖在上,若是与我有关的任何人通过吴嬷嬷毒害阿耶,便叫我全家五雷轰顶而亡。 莫岣跪在地上去扶新帝,平日里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中满含动容,陛下至孝,唯独你不会害圣人。 新帝低头掩去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感叹道,吾孝不及汝忠。 陛下谦虚。莫岣真心实意的道出这句话。 第67章 新帝与莫岣携手回到御案前。 莫岣立刻将记载吴嬷嬷异常的信件混入另外十二封调查结果正常的信件中,他拿着两封分别记载太监和女官调查结果的信件对新帝道,陛下,毒害先帝的贼人必是他们中的某人。 第289页 新帝很赞同莫岣的看法,岣兄说的极是。 莫岣转过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新帝。 新帝没有被莫岣冰冷执着的目光吓住,神色如常的与莫岣对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新帝已经逐渐摸清莫岣的性格,这是个执行力极强但没有主见的人,莫岣在等他的命令。 新帝就着莫岣的手,细看金吾卫对女官和太监的调查结果,他们都是伺候阿耶的宫人,阿耶好,他们才能好,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阿耶下毒?背后必有主使。 莫岣的目光随着新帝修长的手指移动,最后定在蒋家二字上,眼中逐渐凝聚杀气。 有问题的人总共有两个。 太监曾被蒋家收买过。 女官隐秘的亲生子与蒋家旁支是同窗且形影不离。 莫岣回想起在猎山行宫时,蒋太后和黎王盛装去为焱光帝哭灵,脸上丝毫不见伤心,只关心黎王何时能登上皇位。 他们甚至为了皇位放弃为先帝守灵,连夜奔袭赶回长安,想要比新帝早一步入主长安皇宫。 是蒋太后和黎王。莫岣得出结论。 要不是他及时醒悟,蒋太后和黎王已经达到通过毒死先帝让黎王早日登基的目标。 新帝的目光从信上离开,转到莫岣身上。 若是朝臣都能像莫岣这般纯粹,委实能省下他许多麻烦。 可惜莫岣只有一个。 新帝垂下眼帘,挡住其中的异色,贼人能隐瞒金吾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毒害阿耶,必是早有准备,为此筹谋多日甚至多年,所以才能在毒害阿耶后完美抹去所有痕迹。 此前金吾卫细查五轮都没能锁定有问题的人,可见贼人狡猾,此次的结果恐怕也做不得准,不如继续深查,免得新帝面上浮现不忍,免得让太后和阿兄蒙冤。 莫岣脸上浮现迟疑,他已经深信毒害先帝的贼人是蒋家,目的是让黎王早日登基,但新帝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新帝没打扰莫岣沉思,他亲自去柜中拿出火盆,将没有问题的十二份调查结果连同吴嬷嬷的调查结果都扔进火盆中,语气忽然伤感。 前日处理襄弟之事,宗室朝臣皆不满我妇人之仁,但我只剩下两位手足和你,如何能不偏心? 莫岣呆愣的目光恢复神采,语气竟然暗含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可是陛下要为先帝报仇。 黎王再重要也不能比先帝重要。 当然,我绝不会容忍黎王兄与毒害阿耶的人有关。新帝肃容点头,耐心的对莫岣解释,我不愿意立刻相信这份调查结果,不仅是因为不愿意有任何冤枉太后和黎王兄的可能,也是不忍看见朝臣误会兄长和金吾卫。 莫岣没听懂,但他对新帝除了耐心还有莫名的信任,所以他下意识的相信新帝说的是实话。 新帝举起两份有问题的调查结果对莫岣道,朝臣们本就畏惧金吾卫至深,恨不得对金吾卫除之后快,若是知道金吾卫还有这般细致的调查能力,恐怕更要视你和金吾卫如蛇蝎。 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金吾卫如此详尽调查的人。 不仅朝臣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力保蒋家。因崔青汐和襄王之事与蒋家势如水火的崔氏,说不定也会因为金吾卫的可怕与蒋家冰释前嫌。 仅凭这份调查结果撼动蒋家,必会导致朝堂伤筋动骨,想将黎王牵扯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还不如让金吾卫光明正大的去黎王府抄家,然后从黎王府的某处搜出件龙袍更能说服朝臣。 新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更不允许宝刀自毁。 莫岣单膝跪地,昂着头望向新帝,臣与金吾卫只需要牢记为先帝、为陛下尽忠,旁人的看法皆与我等无关。 新帝面露动容,我却不忍看旁人误解金吾卫,更不想因为我们一时复仇心切,有一丝一毫放过真正凶手的可能。 莫岣听到前半句话时,仍旧坚持立刻为先帝复仇的想法,听到新帝的后半句话,坚定的面容上才浮现犹豫。 陛下说的有道理。 如果因为复仇心切放过真凶,他还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新帝双臂用力,强行将莫岣扶起来,肃容道,请岣兄提审女官的亲子与其同窗,太监也要从头开始审问,切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莫岣点头,再度给新帝行礼。 他先将火盆中堆积的信件点燃,亲眼看着火盆内只剩下灰尘后,才怀揣仅剩的两份调查结果离开新帝的书房,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提审女官的亲子和同窗。 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松年直到彻底听不见莫岣的脚步声后,才回到书房,奴在猫狗房见到只稀奇的鸳鸯眼狸奴,已经送去了宁静宫,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都很喜欢这只长毛狸奴,为其取名为白狸。 嗯。新帝心不在焉的应声,专注的检查手中的长弓,忽然拉开臂膀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 随着新帝松手,犹如弯月似的弓身立刻松弛,弓弦穿过空气的传出沉闷响声。 新帝望着挽弓时若有羽箭,羽箭应该飞驰的方向,嘴角忽然勾起,吩咐道,将金吾卫抓走蒋家旁支的事,透露给蒋太师的孙子。 第290页 不知蒋太师是否比蒋太后更能沉得住气。 松年没听到新帝和莫岣的对话,不知道金吾卫是什么时候抓走蒋氏旁支,但他从来都不会对新帝的命令有任何迟疑,是。 那两个人醒了吗?新帝放下空弓,眼中的深沉褪去,又想起下午时的糟心事。 松年拿起空弓摆放在置物架上,奴不知道。 惊蛰还没回来,公主和郡王应该是还没醒酒。 翌日,纪新雪睁开眼睛后,下意识的去看日光。 阳光普照,肯定又错过了太学上课的时间。 纪新雪透过床帐的缝隙呆呆的望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形状,空荡荡的大脑逐渐被陌生的场景和话语填满。 你是谁? 我家有大老虎,不怕豺狼! 喂老虎!不能让老虎吃糠咽菜! 随着这些记忆由模糊变得清晰,纪新雪翻个身将头埋入锦被。 救命,他一定是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纪新雪睡了个回笼觉,在梦中被威武雄壮的大老虎追着咬。 纪新雪先是在草地上狂奔逃命,在即将被身后的大老虎追上的时候,忽然看到树林,纪新雪喜出望外立刻钻入树林,仗着身姿灵敏,专门绕着树跑,终于将大老虎甩开。 可惜好景不长,纪新雪的体力越来越差,大老虎却紧追不舍,再次走投无路时,纪新雪凭着对大老虎的恐惧爬到树上。 树上的纪新雪和树下昂着头的大老虎大眼瞪小眼,逐渐放松下来,心花怒放的对着大老虎做了个鬼脸。 大老虎蹲坐在树下抬爪挠了挠下巴,忽然后退几步,猛地朝树上的纪新雪扑了过去,竟然从树干中间的位置开始往上爬。 纪新雪大惊失色,眼睁睁的看着大老虎距离他越来越近只能抓着身侧突然出现的藤蔓,往不远处的大树上条。 明明两颗大树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纪新雪却轻而易举的通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藤蔓,跳到另外的大树上。 已经迷失在梦境中纪新雪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抓着每次都恰到好处出现在他身侧的树藤继续逃跑。 接连越过十几颗树后,纪新雪才回头找大老虎的位置。 目之所及的树上皆没有大老虎的身影,趴在大树的枝杈上也没在周围的树下看到大老虎,纪新雪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疲惫,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完,始终保持警惕的纪新雪突然浑身僵硬。 地上的阴影为什么像是虎形? 纪新雪猛地抬起头,熟悉的大老虎背上长出覆盖长羽的翅膀,正悬浮在他头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发现纪新雪的目光后,大老虎持续煽动翅膀,纪新雪用尽全力的抓着树枝,仍旧没有逃脱被风吹到树顶的命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老虎迈着优雅的步伐靠近他,抬爪压在他的脖颈上,张开血盆大口。 纪新雪突然睁开紧闭的眼睛。 很好,没有老虎,只有不知为何正松松垮垮缠在他脖颈上的锦被。 想来是他之前将自己埋入被中的姿态过于奔放,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将绑架他的被踹倒床尾,坚决不肯承认他是被大老虎吓醒。 今日在房中守着纪新雪的人是彩石,她先给纪新雪倒了杯温水,然后才拿醒酒的药丸子来。 纪新雪捏着眉心摇了摇头,果酒醇香浓厚,即便是不小心饮多也不会有酒宿后的难受症状。 他不是因为昨日醉酒头痛,而是在愁如何面对大老虎不!是在愁如何面对新帝。 思来想去,纪新雪觉得只有将昨日所说喂老虎的话付诸实践,才能窥得一线生机。 果酒和烈酒能卖出天价,其余东西也可以! 他要好好想想,在想好之前,最好能躲着新帝。 因为心虚,纪新雪不敢再随意逃课,立刻招呼宫女为他梳头,准备赶往太学,哪怕已经来不及上课,也要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态度传达给新帝。 可惜纪新雪还是晚了半步,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凤翔宫内监惊蛰堵住,新帝要罚他和虞珩。 惊蛰一本正经的传达新帝对纪新雪和虞珩的惩罚,陛下命您和郡王抄写六部卷宗,他会亲自过目。 纪新雪老实的垂下头,暗道新帝果然气得不清,只说让他和虞珩抄写六部卷宗却没说具体的期限,他和虞珩若是抄写的太慢或者不认真,恐怕还要继续受罚。 惊蛰见纪新雪没有异议,问道,公主愿意抄写哪部的卷宗?奴让人给您搬来。 纪新雪想了想,有气无力的道,户部。 他想要继续研究国库税收的问题,早晚都要翻看户部的卷宗。 如果不考虑新帝的怒火,借着这个机会整理户部卷宗,反而是帮他达到目的。 惊蛰点头,问清纪新雪只想抄写户部卷宗,对其余五部的卷宗都不感兴趣才离开。 虽然领了罚,但太学仍旧要去。 纪新雪在太学见到虞珩,得知虞珩选择抄写工部的卷宗。 两人面对面的叹了口气,不想去太学提供给学生们小憩的地方,干脆去上课最没有定时的武兵宫。 第291页 无论是李金环等人与金吾卫对打,还是兵堂的课程都观赏性极强。 期间纪新雪逐渐走神,开始思考如何通过投喂大老虎的方式让新帝消气。 果酒和烈酒都是在江南卖出天价,往常虞珩封地送到长安的东西中也都是江南的东西价格最高。 对江南豪商的荷包下手,是除了挖矿之外,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的最佳方案。 可惜长安距离江南路途遥远,新帝不可能在江南已经不回应长安政令的情况下允许他亲自去江南,否则他真的想要去江南看看。 虞珩发现纪新雪在走神,将目光从演武台上移动到纪新雪身上,关切的问道,还在为陛下罚你的事伤心? 纪新雪老实摇头,贴在虞珩耳边小声道,我在想什么东西才能在江南卖出与果酒和烈酒相同的价格。 以两人的默契,虞珩能轻而易举的推测出纪新雪真正想问什么。 不是什么东西能在江南卖出与果酒和烈酒相同的价格,而是还有什么东西能达到与果酒和烈酒相同的利润。 江南果酒卖出与金等值的价格前,江南便有只能以珍珠购买的珍珠酒、百两白银一坛的百银酒、效仿珍珠酒只能用珊瑚购买的珊瑚酒,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名酒都在品酒册上,若是谁家宴客的时候没有品酒册上的名酒,都要被人瞧不起。 纪新雪边听边点头,他懂虞珩的意思,果酒和烈酒能在江南价值翻倍不是偶然。 江南除了品酒册,还有没别的册?纪新雪追问。 虞珩从未关注过这点,沉思半晌只能摇头,他对纪新雪道,我让莫长史送两个长年来往封地和江南的人来长安。 顺便收集江南流行的各种名册和新鲜玩意。 有了虞珩的话,纪新雪暂时将扩展新生意的事放在一边,专心在太学上课,抄写惊蛰送去他宫中的户部卷宗。 偶尔找纪靖柔说话,打听前朝后宫的各种消息。 崔青汐自从进入襄王府后就再也没出过襄王府。 可惜纪靖柔打听不到襄王府内的事,不知道崔青汐在襄王府的日子过的如何。她只知道崔氏的人曾去襄王府看望崔青汐,但被拦在襄王府外没能进门,崔青汐也没有到襄王府外见崔氏的人。 蒋太后仍旧每日靠汤药熬精神,宁寿宫整日人来人往却始终没出大乱子,毕竟蒋太后和苏太后都是体面人,即使交锋也是点到为止,不会在不能彻底打死对方的时候逞一时之快。 相比之下,德康长公主的道行就要浅些,只在对待苏太后和苏太妃的时候还能保持从容,经常有拿宫女太监出气的传闻流到宁寿宫外,六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也不怎么喜欢这位先帝唯一的嫡出公主。 德康长公主不痛快的事可多了,黎王最近纳了个新妾,听闻长得清秀可人,十分惹黎王怜爱,就是脾气格外骄纵。纪靖柔摇了摇头,因为那名出身康氏的小妾,黎王不惜责罚蒋孺人。前日黎王刚为康氏女责罚蒋孺人,昨日德康长公主就在户部尚书夫人的宴席上,命女官当众掌康氏女生母的嘴,听说脸都打花了。 纪新雪再次为真实的宅斗叹为观止,他从纪靖柔的表情中看出这件事后面还有更大的瓜,立刻追问,黎王怎么说? 纪靖柔冷笑,他怎么说?他听了康氏小妾的哭诉,因为德康长公主命人打了康氏小妾的生母二十巴掌,他就要在蒋孺人脸上打回来。 纪新雪抬起手掩住因惊讶张开的嘴。 他怀疑崔青汐在新帝书房用鞋底抽黎王脸的时候,不小心将黎王的脑袋抽坏了。 先帝驾崩后,蒋孺人才去黎王府给黎王做妾。 她是蒋太后的亲侄女,蒋太师的亲孙女,按照这个时代的人最看重的血脉论,黎王先是蒋太师的孙女婿,才是蒋太后的养子。 所以德康长公主才会在知道蒋孺人在康氏小妾身上吃亏后那么生气。 没等纪新雪追问,纪靖柔就将后续告诉纪新雪,蒋孺人只挨了一个巴掌就闹自杀,一头撞在门框上,至今还昏迷着,已经被蒋太师的长子亲自带回蒋家。消息传到宫中,蒋太后直接气昏了过去。 纪新雪对事情的走向半点都不意外。 他比较好奇蒋孺人是否还会回黎王府。 如果双方就这么掰了,似乎也是不错的结果。 没了蒋家,以黎王的脑子,只有猫憎狗厌的份,几乎没有再给新帝惹麻烦的可能。 没了黎王,蒋家也会失去给新帝找麻烦的底气。 纪新雪和纪靖柔悄悄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宁寿宫中昏迷的蒋太后和德康长公主也在说这件事。 蒋太后虽然没昏迷,但脸色极差,时不时就要闷咳两声。 德康长公主端了盏温水给蒋太后,阿娘,黎弟 她的话刚开个头,就被蒋太后厉声打断,你没有这样的弟弟,今后不要再与他扯上半分关系。 德康长公主愣住,他虽然在女色上有些想不开,好歹是阿耶的长子。 闭嘴!蒋太后拎起身侧的软垫砸在德康长公主脸上,神色近乎癫狂,他是什么长子,你长兄才是长子,我的徽儿才是长子! 第292页 德康长公主忍着头发上钻心的刺痛抱住蒋太后,连声道,我怎么会忘记长兄,我房中还有长兄送我的花瓶。 蒋太后发抖的身体逐渐恢复平静,重新聚焦的双眼将德康长公主狼狈的模样收入眼底。 德康长公主的发髻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腿上是已经打翻的茶盏,裙子甚至在滴水,她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只关心蒋太后的安危。 蒋太后握住德康长公主的手,忽然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德康长公主坐在一处说话。 她目光慈爱柔和的望着德康长公主,他为了个贱人如此对待甜娘,如此养不熟的白眼狼若是真能登于高位,岂会将你我和蒋家放在眼中? 德康长公主陷入沉默。 虽然这件事的源头是表妹故意挑衅康氏女在先,但黎王为了康氏女严惩表妹却做不得假。 她听闻这件事后也为表妹感到委屈,所以才会在听到蒋太后吩咐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康氏女生母耳光的时候,没有劝阻蒋太后。 蒋太后轻轻拍了拍德康长公主的手,金吾卫仍旧在查毒害你阿耶的人,查到了蒋家一名旁支的身上,莫岣亲自带人将那名旁支抓进宫。 德康长公主闻言,立刻将黎王的事先放在一边,难道 不是!蒋太后直视德康长公主难以置信的目光,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我和蒋家没有做,那个白眼狼没脑子做。 德康长公主点头,垂下眼皮挡住其中的复杂。 震惊散去后,长久留存在她心中的情绪是失望。 如果阿娘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黎王是不是早在新帝驾崩后就成功登基,何以至于让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步? 殊不知蒋太后心中的想法与德康长公主一模一样。 自从当上太后,她没有一日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中不后悔。 她不仅后悔没有先下手为强毒死先帝,更后悔骤然听闻先帝驾崩后的得意忘形。 每每回忆起先帝驾崩后的场景,蒋太后都能精准的抓住她和黎王是在哪处细节做错,才会导致莫岣临阵倒戈,以至于蒋家失去期盼了十几年的皇位。 人生最为痛苦的事不是失去,而是本可以拥有。 蒋太后狠狠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将不停上涌的记忆压入心底,在齿间舌上浓郁的铁锈味中开口,我早些年曾买通一名伺候白千里的小太监,为了让那太监安心,曾在太监手中留下信物。 当初在猎山行宫伺候的先帝的人,总共有八十七个。如今八十五人都分布在各宫当差,就连梁太监都能在凤翔宫看门。只有两个人还被关押在金吾卫衙门,其中一个是我曾收买过的小太监,另外一个人便是与被莫岣亲自抓走的蒋氏旁支勉强能扯上关系的女官。 阿娘是说新帝要借着先帝被毒害身亡的事,对蒋家出手?德康长公主握着蒋太后的手无声握紧,眼中既有憎恨又有浓郁的几乎要淹没她和蒋太后的后悔。 只差一点,刀俎和鱼肉就能互换。 只差一点! 蒋太后既然要与德康长公主说明白这件事,就不再对德康长公主有任何隐瞒,她轻声道,前日你外祖父亲自进宫看望我,就是专门说这件事。 蒋太师和蒋太后都无法判断是新帝从中做了手脚,导致莫岣查到蒋家头上,还是因为蒋家倒霉,莫岣才会在疯魔不讲理的调查下盯上蒋家。 但他们能够确定,如果莫岣坚持是蒋家毒害先帝,新帝定会顺水推舟的让莫岣处理蒋家和黎王,再反手处死莫岣继续拆分金吾卫,平息朝臣的惊怒。 蒋太师和蒋太后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们决定趁着莫岣还没得出定论,先找个替罪羊。 原本这个替罪羊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黎王,但蒋太师知道蒋家旁支被莫岣亲自带人抓进宫的时机很不巧,他的长子蒋侍郎刚探望过黎王。 蒋侍郎去探望黎王,主要是想弄明白黎王会为什么会在抓奸襄王和崔青枝的时候做出与蒋太后的嘱咐背道而驰的事。 他没有直接质问黎王,而是在与黎王共同用膳的时候专门说黎王喜欢听的话,哄黎王饮酒。 等黎王醉了,才从黎王口中套话。 蒋侍郎套话的过程并不顺利。 自从新帝登基后,黎王就开始沉迷酒色,不仅酒量与日俱增,身边还有千杯不醉的名妓相伴。 好在黎王被蒋太后和蒋太师教导十多年,蒋侍郎深知如何挑动黎王犯蠢的神经,总算是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成功灌醉黎王,并引导黎王亲口说出让名妓都退出去的话。 然后,蒋侍郎才假装不经意的提起黎王抓奸襄王和崔青汐的事。 已经醉醺醺的黎王边搓手边对蒋侍郎道,你没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求我不要将事情说出去时的卑微模样,恨不得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嘿嘿。 蒋侍郎脸色逐渐深沉,勉强忍住对黎王发火的冲动,温声引导黎王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违背蒋太后的命令,将襄王和崔青枝的事闹大。 黎王将手搭蒋侍郎肩上,目光迷离的大吼,他们都在看我!嘿嘿嘿,所有人都在看我!就该如此!谁不看我,我就让金吾卫挖了他的眼睛! 第293页 蒋侍郎又与黎王纠缠了会,才明白黎王的话是什么意思。 黎王会将这件事闹大,最开始只是享受襄王和崔青汐卑微求他的模样。 在威胁襄王和崔青汐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黎王闹出的动静。黎王觉得所有人的情绪都被他牵动的感觉十分美妙,忍不住沉溺其中,哪里还能记得蒋太后对他的嘱咐? 蒋太后亲自教导黎王十几年,有意将黎王养成没主见的懦弱性子,万万没想到黎王竟然会在与皇位失之交臂后,生出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主见。 她和蒋太师都对这样的黎王失望至极,决定最后给黎王个机会。 听到这里,德康长公主脸上浮现恍然。 表妹从小被当成未来皇后教导,怎么可能忍不下小小的康氏女,专门去找康氏女的麻烦,原来是外祖父和阿娘对黎王的考验。 黎王为了康氏女重罚表妹的时候,已经选错了。 因为康氏女的母亲又去找表妹的麻烦,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阿娘和外祖父打算彻底放弃黎王? 可是 阿娘。德康长公主抓紧蒋太后的手,黎王虽然不堪,但阿琥从小受外祖父的教导,如果被黎王连累岂不可惜? 蒋太后摇头,冷漠的开口,不可惜。 已经有了黎王的例子,可想而知与黎王一脉相承的琥郎君是什么模样。 德康长公主急了,可是儿臣已经将药给了钟氏。 蒋太后沉闷的眉目间终于浮现亮色,她赞赏的望着德康长公主,你做的很好。 德康长公主更加茫然。 她做的很好有什么用? 就算钟淑妃将使人不孕的药喂给新帝,蒋家再想办法弄死纪璟屿,黎王一脉也会因为被当成毒死先帝的替罪羊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难道蒋家和她做了这么多却要为宗室作嫁衣? 蒋太后动作轻柔的整理德康长公主鬓边的乱发,柔声道,萍儿,无论何时,保全自身才是重中之重,只要纪临渊不痛快,早晚都会有我们痛快的那天。 德康长公主被蒋太后说服,重重的点头,顺势委进蒋太后怀中。 黎王也好,琥郎君也罢,终究只是外人而已。 只要阿娘能好起来,这些人都不重要。 至于新帝阿娘说的对,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她们大可不必着急。 纪新雪本想与纪靖柔分享虞珩偷偷带入宫中的江南果酒,最后却只能让纪靖柔独享美酒。 钟淑妃特意叫人到纪靖柔的寝宫请他,他担心钟淑妃有急事,匆匆与纪靖柔告别,立刻赶去蒹葭宫。 蒋太后刚病倒的时候,纪新雪每日都会到蒹葭宫陪钟淑妃用晚膳,顺便打听宁寿宫内发生的事,免得钟淑妃不知不觉的踩坑。 后来纪新雪和虞珩在寝宫醉酒被新帝抓包,每日除了上学还要按时抄写户部卷宗,又得知苏太后每日都在宁寿宫熬着蒋太后,才改回隔日来蒹葭宫陪着钟淑妃用晚膳。 刚见到专门在蒹葭宫外等他的钟淑妃,纪新雪就从钟淑妃满是心事的表情中发现不同寻常,下意识的看向苏太后指给钟淑妃的女官,试图从女官处得到些提示。 女官对着纪新雪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纪新雪收回放在女官身上的目光,挽住钟淑妃的手臂问道,阿娘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事钟淑妃立刻摇头,我们先用晚膳。 纪新雪目光转深,若有所思的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彩穗。 钟淑妃这个反应,不仅有事,还不是小事。 两人心不在焉的用完晚膳,纪新雪仍旧没等到钟淑妃主动与他说正事。 纪新雪不着急,因为今日打算与纪靖柔共用晚膳,他已经利用原本午歇的时间抄写完今日要整理的户部卷宗,就算今日歇在钟淑妃这里,明日直接从钟淑妃处去太学也没关系。 等到彩穗端来的消食茶水彻底失去热气,钟淑妃终于期期艾艾的看向纪新雪,小声道,雪奴,你想要弟弟妹妹吗? 正犯困的纪新雪听了钟淑妃的话,陡然变得清醒。 弟弟妹妹? 谁生? 他靠在椅子上仔细打量钟淑妃,自从搬入宫中,钟淑妃已经逐渐恢复当年还在小院中只是稍显丰腴的身型。 此时正在烛火下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 摸着良心讲,钟淑妃肯定没有新帝好看,但这不是钟淑妃的劣势,找遍新帝的后宫都找不到比新帝更好看的人。 在后宫女子中,钟淑妃的容貌已经能论的上前列。 如果他没有记错,自从他出生后,新帝就没有再与钟淑妃同床过? 该不会是钟淑妃想再生个孩子,希望他从中说和吧? 想到这个可能,纪新雪的目光从钟淑妃身上转移到地面上,试图找到个能容纳下他藏身的地方。 他不介意有弟弟妹妹,也不在乎弟弟妹妹的生母是谁,但他一点都不想与钟淑妃探讨这个问题! 好尴尬。 没听到纪新雪回答的钟淑妃又问了次,雪奴,你想要弟弟妹妹吗? 纪新雪轻咳一声,委婉的拒绝替钟淑妃与新帝说和,这种事要看阿耶,我无所谓。 第294页 如果钟淑妃能再生个孩子,享受正常为人母的乐趣,也不是件坏事。 但千!万!别!让!他!从!中!说!和! 只要想到钟淑妃专门叫他来蒹葭宫有这种可能,纪新雪就忍不住脚趾抓地,恨不得能当场刨出个能供他藏身的地方。 钟淑妃在纪新雪蓦然瞪大的双眼注视下走近纪新雪,抬手将纪新雪半揽在怀中,幽幽的道,怎么可能无所谓?陛下下一个孩子是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定会夺走陛下大部分的精力。 纪新雪闻言,立刻从尴尬中脱离。 钟淑妃不是想生孩子,希望他从中说和,否则言语中不会对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那么抗拒。 刚出生的孩子确实需要精心照顾,我们刚搬到栖霞院的时候,阿耶就格外照顾宝珊。纪新雪顺着钟淑妃的话往下说,试图引钟淑妃说更多的话。 钟淑妃摇头,语气格外固执,不一样,陛下会纳出身名门的新妃,她们生下的孩子天生便高人一头,到时候你怎么办? 她的雪奴更要父亲的宠爱,才能活得更自在。 万一雪奴长大后没办法再完美伪装成公主,新帝嫌雪奴麻烦就要将雪奴远远的打发去封地,她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雪奴了? 纪新雪眯起眼睛抱住钟淑妃的腰,语气既委屈又急切,那我不要弟弟妹妹了,阿娘,怎么做才能不要弟弟妹妹? 可恶,千防万防都没防住,钟淑妃还是在宁寿宫被影响了。 钟淑妃颤抖着手从袖袋中掏出个瓷瓶递给纪新雪,贴着纪新雪的耳朵道,这里有颗药丸,你将药丸化在茶水中骗你阿耶吃下去,你就再也不会有弟弟妹妹了。 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瓷瓶,气得连伪装都没顾上,你怎么什么都信,这要是毒药怎么办? 钟淑妃毫不犹豫的接话,你放心,总共两枚药丸,我各自切了半个药丸吃下,超过一天都没不适的症状。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勉强忍下怒火,这是谁给你的药? 钟淑妃立刻将德康长公主卖的干干净净。 她刚才说服纪新雪的话,全都是德康长公主说服她的话。 纪新雪一只手紧紧握着瓷瓶,一只手借着衣服的遮挡掐在大腿上,以疼痛保持冷静,终于发现异样的地方。 德康长公主有没有教你怎么做?纪新雪委实难以再做出哄钟淑妃的模样,面无表情的问道。 钟淑妃在纪新雪的注视下呐呐点头。 德康长公主让她在纪新雪生辰的时候,说服纪新雪请新帝去纪新雪的寝宫用膳,找机会亲自泡盏茶化开药丸,让纪新雪将茶端给新帝。 纪新雪在脑海中顺了遍德康长公主的逻辑,竟然完全没有问题。 往年他生辰的时候,新帝哪怕当天抽不出空,也会在隔日或者相邻的某天去他的院子陪他用膳。 如果是钟娘子亲手递给他的茶盏,他九成会直接端给新帝。 平时他亲自递茶水,新帝都会立刻饮上一口再放在一边,更何况是他生辰的时候? 你为什么没听德康长公主的话?纪新雪眼中浮现希望。 钟淑妃也不是无药可救,起码知道做这种事之前,先问他的想法。 我怕在你宫中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丸化入茶水,不如你亲自将药丸化入茶水稳妥。钟淑妃答话的时候,眉宇间闪过浓浓的庆幸,似乎在为自己考虑的比德康长公主周到自得。 纪新雪无力的倒退两步,撞上椅子时顺势跌坐,面无表情的望着手心几乎要被他攥碎的瓷瓶陷入深思。 他不知道要怎么与阿耶说这件事。 难道直说因为钟淑妃太蠢,明明上了德康长公主的当却因为自作聪明,转头就将德康长公主卖的干干净净? 第68章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钟淑妃终于从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现不对劲,她上前两步,想要去摸纪新雪的脸,雪奴。 纪新雪抓住钟娘子的手,目光从钟娘子的脸上移动到与他近在咫尺的手上。 钟娘子虽然早年做过女官,进入嘉王府后却养尊处优十几年,双手比纪新雪因为最近抄书勤勉而生出薄茧的手还要细腻,完全看不出这双手的主人是年近三旬的人。 只差一点,这双手就会端着下药的茶水递给他。 他会毫无防备的将茶水捧给新帝,眼睁睁的看着新帝饮下那盏茶。 纪新雪猛地推开钟淑妃,扶着茶案发出干呕。 钟淑妃猝不及防的被纪新雪推开,退后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她面上浮现焦急,快步走向纪新雪,雪奴,你怎么了,可是晚膳用的不适。 纪新雪闭上眼睛靠在背椅上,无声握紧手中的瓷瓶。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钟淑妃,这些话尽数挤在喉咙口的位置,不知道要先问哪一个。 先问钟淑妃知不知道蒋太后和苏太后势如水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轻信德康长公主的话? 还是问钟淑妃知不知道给皇帝下药的后果? 这些话还没问出口,纪新雪已经能预料到钟淑妃会有的反应。 钟淑妃只关心小小的蒹葭宫,根本就不在意蒋太后和苏太后之间争锋。 第295页 至于给皇帝下药的后果钟淑妃也许知道,但她完全没想过会失败或者在成功后暴露的可能,她只能看到德康长公主为她描绘的种种利处,从未想过她要为这件事承担多大的风险。 她更不会去想纪新雪会为这件事遭遇多大的痛苦,因为她做这件事的源头就是为了纪新雪好。 纪新雪越是分析钟淑妃的想法,越是绝望。 他和钟淑妃从王府小院到栖霞院再到皇宫,身上的拘束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惬意,为什么钟淑妃反而变得面目全非,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钟淑妃后知后觉的从纪新雪冷淡的态度中察觉到纪新雪的愤怒,她眼中闪过慌张,试图说服纪新雪,雪奴,这只是让你不会再有弟弟妹妹的药,绝不会有其他影响。 纪新雪仿佛雕塑似的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理睬钟淑妃的意思。 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全心全意的为你考虑?钟淑妃眼中落下泪。可是你阿耶不仅有你,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皇宫中每多一个孩子,你阿耶投注在你身上的目光就会少半分。 纪新雪仍旧无动于衷,眉宇间几不可查的痛苦逐渐变成冷漠。 可惜越来越慌张的钟淑妃没有发现纪新雪前所未有的冷漠,仍旧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说服纪新雪。 你是不是以为你和襄临郡王有婚约,就算你阿耶的注意力被新出生的皇嗣吸引,你的日子也不会改变?钟淑妃狠心提起始终憋在她心中,让她如鲠在喉的事。 纪新雪睁开眼睛,注视钟淑妃的目光中没有半波澜。 看着这样的纪新雪,钟淑妃心中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惶恐,面前的人明明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用如此陌生的目光注视她? 钟淑妃在恐惧中停止继续思考,凭着本能将想说的话一股脑的说给纪新雪听,你不可能和襄临郡王成亲,你们的婚约迟早都会作废! 为什么?纪新雪哑着嗓子问钟淑妃。 他当然知道婚约只是权宜之计,他和虞珩不会成婚,但他想听钟淑妃亲口说出为什么。 钟淑妃见纪新雪终于肯回应她,顿时喜出望外,又旧话重提,雪奴,你要相信阿娘不会害你,毕竟阿娘只有你 为什么?纪新雪打断钟淑妃的话,固执的想要从钟淑妃口中得到答案,为什么我不能和虞珩成婚? 钟淑妃在纪新雪执着的注视下陷入迟疑。 因为她知道纪新雪不是皇女而是皇子,就算纪新雪将来仍旧要通过嫁人的方式隐瞒身份,配合纪新雪隐瞒身份的人也不该是襄临郡王。 钟淑妃眼角余光瞥见始终被纪新雪牢牢握在手心的瓷瓶,心跳声忽然加快,鬼使神差的道,你阿耶疼爱襄临郡王远超于你,整日将襄临郡王带在身边,待遇几乎与灵王相同,将来定会想办法为襄临郡王择门更好的亲事。 纪新雪闻言,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散去,他低下头,艰难的展开早以僵硬的指节将装着药丸的瓷瓶放入荷包中,药先放着我这,等我生辰再说。 这件事没有他能插手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稳住钟淑妃,免得打草惊蛇。 钟淑妃听到纪新雪终于肯松口,心底的不安和惶恐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死死掐住手心,克制想要嘱咐纪新雪如何下药才能不被新帝看出端倪的想法。 雪奴天性纯良,她得慢慢说服雪奴坚定给新帝下药的想法,再嘱咐雪奴下药的细节,免得逼雪奴太急,导致雪奴生出逆反心理。 钟淑妃暗中调整半晌,激动的情绪才勉强缓和,她朝着纪新雪的荷包伸手,药先放在阿娘这,免得 纪新雪反手将装着瓷瓶的荷包背到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钟淑妃,面上逐渐浮现委屈,难道阿娘信不过我? 钟淑妃语塞,连忙安抚纪新雪,阿娘没有信不过你,只是怕你宫中的人不够细致,万一将荷包随手丢到哪里怎么办?不如放在阿娘这里稳妥。 信不过我,就不要用我!纪新雪突然发火,将荷包扔向钟淑妃,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去。 钟淑妃手忙脚乱的接住荷包,连忙去追纪新雪,连声道,雪奴快回来,阿娘没有信不过你。 已经走到门口的纪新雪面无表情的减缓脚步,他今日必须将药丸带走。 等到钟淑妃追上纪新雪,伸手覆盖在纪新雪放在门上的手时,纪新雪的脸上已经浮现恰到好处的委屈。他任由钟淑妃抓着他的手,却特意别过头,不看钟淑妃。 钟淑妃温声细语的哄着纪新雪,在纪新雪保证会将装药的荷包交给彩石保管,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药的存在后,满脸纠结的将装着瓷瓶的荷包还给纪新雪,亲自送纪新雪出蒹葭宫。 走出很远后,纪新雪回头看了眼,钟淑妃仍旧提着盏昏暗的油灯站在蒹葭宫大门处,定定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仿佛时间从未前进,仍旧是当年他刚从栖霞院搬到白墨院的时候,钟淑妃还是嘉王府后院的钟娘子。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转头,手心被荷包内的瓷瓶硌的钝痛发麻。 第296页 回到寝宫后,纪新雪已经完全恢复往日的从容,先去书房整理了半卷户部卷宗,才回寝殿洗漱入睡。 房间内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时,纪新雪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从枕头下方掏出今日佩戴的荷包,眼泪毫无预兆的顺着脸颊的弧度落下。 他闭上眼睛就是大老虎被毒害的画面,几乎整夜握着荷包没有闭眼,翌日却若无其事的起床、洗漱、去太学上课。 等待太学开门时,颜梦忍不住多看了纪新雪几眼,她觉得纪新雪身上有很重的违和感,仔细探究,又觉得纪新雪与平日没什么不同,表情逐渐纠结。 纪新雪摸清颜梦偷偷看他的频率后,忽然在颜梦看他的时候也转头看向颜梦,正好抓住颜梦的视线,有事? 颜梦下意识的摇头,老实道,没有。 纪新雪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宫外的人赶来太学的必经之路,虞珩向来是头一个入宫的人。 虞珩看到纪新雪的第一眼,就察觉到纪新雪心情极差,正处于耐心彻底耗尽的边缘。 他无声加快脚步,瞬间将身侧的李金环等人落在身后。 张思仪发现李金环和林蔚也在加快步伐,正试图追上虞珩,连忙小跑几步拽住这两人。 郡王去找公主,你们追什么? 纪新雪对着颜梦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和虞珩先走了,午膳不必等我们。 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随意找了个方向,率先离开。 慢了半步才走过来的虞珩径直越过颜梦,追上纪新雪,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心情不好? 纪新雪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好,非常开心。 虞珩秒懂。 心情极度糟糕,但不想让人知道。 他看了眼纪新雪往前走的方向,拉着纪新雪的手腕拐了个弯,改去教授典客的地方。 典客授课基本都是鸿胪寺官员们重现乾元朝或建兴朝各地异族来长安朝见的场景,因此授课的场地非常大。 太学中选择主修典客的学生不在少数,他和纪新雪躲在后面小声说话既不会影响上课的夫子也不会影响听课的人。 纪新雪顺从的随着虞珩拉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改变方向,根本不在乎虞珩带他去哪,所有心思都放在挂在腰间的新荷包上。 虞珩见纪新雪不愿意说话也不追问,他带纪新雪赶到典客授课的宫殿后,专门找了个最靠近角落的位置,安静的守在纪新雪身边。 前方未被虞珩放在心中的演示不知进行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肩上发沉,虞珩侧目看去,正好看到纪新雪漆黑的脑瓜顶。 好在纪新雪今日的发髻简单,头上只有两根金簪,才没有因为头发被拉扯而惊醒。 虞珩怕纪新雪睡得不好受,抬手取下纪新雪头上的金簪。 取第二根金簪的时候,纪新雪似有感觉,睁开困意浓郁的眼睛看向虞珩,哑声道,虞珩? 虞珩的动作顿了下,仍旧将第二根金簪也从纪新雪的头上拿下来,与左手上已经有的金簪并排放在手心,举到纪新雪眼前,轻声道,你睡吧,下课时我会提前将簪子插回去。 纪新雪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呆呆的望了虞珩半晌,忽然抓着虞珩的手腕,将已经被他攥得潮湿的荷包塞到虞珩手中,闷声道了句帮我看住,不许给任何人。便重新靠在虞珩肩上闭上眼睛。 虞珩低下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手中的荷包。 差不多的荷包封地上个月送来三盒,他留了盒,往纪新雪处送了两盒,无论料子还是绣娘都来自封地,皆与江南无关。 里面似乎是个瓷瓶? 他已经通过稍显潮湿的触感察觉到纪新雪对荷包的重视,也如纪新雪那般,始终将荷包握在手心,耐心守着纪新雪醒过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纪新雪就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本该握在手心的荷包。 虞珩立刻摊开握着荷包的手搭在纪新雪的手心上,在这里。 纪新雪重新将荷包系在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憩过后,昏沉的脑袋终于恢复灵光,他从昨日开始就被钟淑妃影响的心情也缓和了些。 虞珩转身,借着身体的遮挡,将袖袋中的金簪重新插入纪新雪发间,怎么了? 纪新雪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他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说钟淑妃做出的蠢事。 纪新雪不答反问你等会是不是要去凤翔宫求见阿耶?我也去。 虞珩没有去凤翔宫求见新帝的打算。 不仅纪新雪想要在抄写完户部卷轴之前躲着新帝,虞珩也有先完成惩罚再去请罪的意思。 我带了些封地送来的东西入宫,想要拿去给陛下赏玩。虞珩凭着与纪新雪的默契说出正确答案,开始回想他带进宫的东西。 一套千丝银嵌蓝宝石的首饰,几盒江南最时兴的绢花,还有两盒胭脂和各色水粉? 虞珩脸色微僵,悄悄将腰间的山水玉佩收入袖袋中,这也是刚从封地送来的东西,但只能装入一个木盒。 只能希望新帝赏玩他带入宫中的东西时,看到山水玉佩就停下,千万不要继续看下面的木盒。 第297页 否则虞珩的脸色逐渐凝重。 鸿胪寺的官员陆续离开后,虞珩和纪新雪也离开教授典客的地方,径直前往凤翔宫。 可惜新帝正在见朝臣,暂时没工夫理会他们。 等待新帝的召见的过程中,纪新雪逐渐走神,脑海中再次浮现昨日与钟淑妃的对话,忽然想到钟淑妃说他将来不可能和虞珩成婚。 他如今已经不再需要和虞珩的婚事为自己增加筹码,减少被当成药材抓走的可能性。应该尽快找机会正式解除和虞珩的口头婚约,免得坏了虞珩的名声,让虞珩不好议亲。 纪新雪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正在喝茶的虞珩。 按照这个时代的想法,曾经有婚约的人解除婚约后,基本都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想和虞珩这样,他要和虞珩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希望能早日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他的真实性别告诉虞珩。 只要虞珩清楚他们都是男人,就不会因为要避嫌疏远他。 至于曾经对虞珩隐瞒真实性别的事。 纪新雪相信虞珩能理解他无法言明的苦衷,也做好虞珩没办法马上接受他女变男,会与他闹别扭的后果。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在先帝驾崩后,马上告诉虞珩他的真实性别。 新帝的皇位还没彻底坐稳。远有各处异族蠢蠢欲动,南方道府不回应长安政令,近有蒋家和崔氏阴奉阳违,时刻想要从新帝手中分薄皇权。 纪新雪实在不敢赌会不会有人从他和虞珩的异样中窥小见大,对他的性别产生怀疑,所以始终都有告诉虞珩他真实性别的打算,但从未将想法付诸行动。 虞珩察觉到身上的目光,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扬起嘴角,将来阿耶准我去封地巡视时,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他可以在封地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任由虞珩打骂出气,将虞珩哄好了再放虞珩回长安。 虞珩在纪新雪期待的注视下紧张的放缓呼吸,郑重答道,好。 无论阿雪去哪,他都愿意陪着阿雪。 打定主意要在去封地巡视的时候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让纪新雪放下桩始终惦记的心事。 从昨晚到现在始终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甚至又感觉到浓郁的睡意,心思彻底从钟淑妃身上转移到虞珩身上。 如果新帝的皇位始终不稳妥,他性别的秘密就只能告诉虞珩一个人。 希望虞珩不要急着娶妻,否则他担心适龄的女郎都没办法接受虞珩仍旧与前未婚妻频繁来往,导致虞珩没办法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也许可以让阿耶认虞珩为义子? 兄妹关系总可以让人放心了吧。 纪新雪在各种纷杂的念头中彻底陷入沉睡,握着荷包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虞珩让宫人取了件斗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纪新雪身边,先将纪新雪发髻上的金钗取下,拿着斗篷缓缓搭在纪新雪的肩膀,然后在距离纪新雪最近的位置落座。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要给新帝赏玩的木盒,忽然听到纪新雪唤他的名字。 嗯?虞珩立刻转头却见纪新雪仍旧紧闭着眼睛,像是在说梦话。 虞珩胸腔内的跳动声骤然变得激烈,他屏住呼吸,倾耳靠近纪新雪的嘴,想知道在纪新雪的梦中,他是什么模样。 等了良久,纪新雪才皱着眉说出下句话。 不能成亲后就不理我。 虞珩满头雾水,他想再多等一会,憋得几乎快要炸开胸腔却让他不得不马上远离纪新雪大口喘气。 气息逐渐恢复均匀后,虞珩望向纪新雪的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 白日梦果然做不得准。 他日思夜盼等着与阿雪成亲,怎么舍得在成亲后不理阿雪? 纪新雪这觉睡的远比在太学时踏实。 直到新帝见完朝臣,亲自来这边找纪新雪和虞珩,纪新雪仍旧趴在桌上睡的香甜,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 大步走进门的新帝扶起朝他行礼的虞珩,径直走到纪新雪身侧,垂目盯着纪新雪的侧脸看了半晌,他昨日休息不好? 除了纪明通,其他人都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除非是前日熬夜看了话本子。 角落里的晴云立刻答道,回陛下,公主昨日正常洗漱睡觉,没有熬夜。 新帝挑起半边眉毛。 他不觉得晴云有胆子替纪新雪隐瞒他,既然不是熬夜,那就是有心事,小五昨日去了何处? 答话的人仍旧是晴云,昨日下学后,公主先是去宝鼎公主宫中,原本打算与宝鼎公主共用晚膳,淑妃娘娘却派人去寻公主,公主便辞别宝鼎公主改去淑妃娘娘宫中,陪淑妃娘娘用过晚膳后又与淑妃娘娘说了会话才回寝宫。 呵。新帝忽然发出声冷笑,又是钟素? 晴云深深的低下头,不敢轻易接话。 虞珩眼中闪过犹豫,也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晴云提起钟淑妃,他就该避嫌,但他真的很想知道纪新雪今日为何会如此异常。 新帝的目光在虞珩头上的赤金明珠冠上扫过,并不介意虞珩在场,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搭在仍在酣睡的纪新雪头上,无情揉搓。 第298页 再困也不能白日里睡,晚上睡不着,明日又要继续犯困。 凤郎!我要生气了!被当成面团揉的纪新雪很快便有了回应,因为醒了但还没完全醒,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正在揉他脑袋的人,是睡前在他身边的虞珩。 纪新雪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虞珩便感觉到来自新帝的恐怖目光,他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我从未如此的粗鲁的对待阿雪。 新帝冷哼一声,下手更加粗鲁,直接将纪新雪的头揉成鸟窝状。 纪新雪忍无可忍,抓着新帝的手腕,愤怒的抬起头,凤郎,你 新帝似笑非笑的对纪新雪道,不是虞珩,你很失望? 纪新雪连忙松开抓着新帝手腕的手,勉强露出个笑容,没。 这不是失望不失望的问题,是完全想不到新帝会如此幼稚。 但纪新雪没胆子说实话,一时之间除了弱弱的没字,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新帝坐在纪新雪站起来后空出的座位上,仔细打量过纪新雪时,视线在纪新雪腰间皱巴巴的荷包上多停留了一会,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投喂老虎? 纪新雪醒来后就想确定荷包是否还在身边,正在摸荷包的时候听见新帝这句话,让纪新雪的脸色隐隐有发绿的迹象,阿耶! 嗯?新帝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浮现诧异。 恼羞成怒? 他转头看向正垂着头站在不远处的虞珩,你有东西要拿给我赏玩? 虞珩身形微顿,迈着格外沉重的步伐走向摆放着木盒的地方,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新帝道,惊蛰,替凤郎将东西拿来。 眼角余光发现惊蛰正大步走向放着木盒的地方,虞珩仿佛瞬间打通任督二脉,一阵风似的刮到摆放着木盒的桌子处,捧起所有木盒往新帝面前走,期间数次看向纪新雪的后脑勺,试图给纪新雪使眼色。 奈何纪新雪正因为新帝刚才那句喂老虎生闷气,根本就没注意到虞珩。 无论虞珩走得多慢,终究还是会走到新帝面前。 新帝将虞珩紧绷的脸色尽收眼底,语气难掩笑意,先将最下面的木盒给我,我看这个盒子顺眼。 虞珩顿时僵在原地,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他通过纪新雪的反应,察觉到纪新雪想要来凤翔宫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想来凤翔宫。 所以虞珩才会将专门为纪新雪带进宫中的东西,说成是要请新帝赏玩,顺理成章的带着纪新雪来给新帝请安。 虞珩本以为纪新雪来了凤翔宫,就要与新帝说正事。 能让纪新雪如此谨慎的事,肯定不是小事,新帝被纪新雪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后,就会忘记他和纪新雪是为何来凤翔宫。 只要新帝看他送到凤翔宫的东西时,他本人没在新帝面前,最多就是再多抄几倍的六部卷宗。 没想到 陛下。虞珩艰难的自救,最上面的盒子中是块山水玉佩,乃是昔年南诏进贡的料子,由江南大师亲手雕制。您不如先赏玩山水玉佩。 如果新帝没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奇怪癖好,这块山水玉佩应该是新帝唯一能赏玩的物件。 嗯,拿来给我看看。新帝朝着虞珩伸出手,目光再次扫过被压在最下面的木盒。 虞珩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将装着山水玉佩的木盒递给新帝,绞尽脑汁的回想当初与山水玉佩共同送到他手中的信中是如何夸赞这枚山水玉佩,趁着新帝不注意,频频看向始终不说话的纪新雪。 纪新雪收到了虞珩的目光,但他心中也有鬼。 新帝刚才那句无心的喂老虎又提醒他,只差一点,他就会亲手端着蒋家和德康长公主精心为新帝准备的药递给新帝。 这让纪新雪产生仿佛已经做了错事的错觉,根本就提不起勇气与新帝说话,更不知道要怎么与新帝说荷包里的瓷瓶和药丸。 可怜虞珩从来都是听人介绍玉佩是什么玉,由哪位大家雕刻的人,此时却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搜刮言语,口干舌燥的赞美正在新帝手中的山水玉佩,生怕新帝会对山水玉佩失去兴趣,想要看下面的木盒。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在虞珩逐渐词穷的时候,新帝十分给面子的将山水玉佩系在腰间,笑道,好,再看看别的东西。 虞珩勉强伪装出来的从容彻底破功,目光呆滞的望着剩下的木盒。  新帝被虞珩消沉到呆滞的表情逗得大笑,随手拿起个木盒打开。 是支做成桃花模样的绢花,花瓣是由粉红到桃红渐变的颜色,花蕊既有各色米粒大的琥珀也有同样大小的红珊瑚,无论是材料还是类似真花的程度都能称得上是绢花中的上品。 哪怕是宫中的匠人,也未必能做出如此佳品,确实是值得赏玩一番的稀罕物件。 但新帝想不通,这种东西为什么会由小辈送给他赏玩。 虞珩不敢多看新帝完全僵硬的笑容,又对纪新雪使了个眼色。 纪新雪最好有话现在就说,新帝打开的木盒越多,心情越无法预估,随时都可能拂袖而去。 可惜纪新雪正沉浸在心事中,又没接收到虞珩的目光。 第299页 新帝意味深长的觑了眼虞珩,将装着绢花的木盒合上放在一边,又随手拿起个木盒打开。 很好,这次不是绢花,是个镶满珍珠的华胜。 新帝饶有兴致的将华胜拿在手中,慢悠悠的道,给我赏玩? 虞珩低着头,不肯吭声。 纪新雪终于在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中回过神,抬眼就看到新帝正举着小巧却不失贵气的华胜仔细赏玩的样子,顿时被震在原地。 他愣了会,凭着本能在裙子的遮挡下悄悄弯腿,不停转换角度后,终于在某个瞬间对上错位,看到华胜仿佛是戴在新帝头上的模样。 新帝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忽然抬起眼皮看向纪新雪。 正做亏心事的纪新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此时此刻最为亏心的两件事同时爆发,前者毫无疑问的占据上风,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眶落下。 纪新雪推开来扶他的虞珩,粗鲁的抹着眼泪扑到新帝腿边,紧紧抱着新帝的小腿掉眼泪。 他没有以眼泪换取新帝心软,求新帝从轻处置钟淑妃的意思。 只要想到如果钟淑妃没有临阵犯蠢,真的按照德康长公主的吩咐去做,可能导致的后果,他就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 自从纪新雪开始掉眼泪,屋内的宫人就陆续退了出去,只剩下松年和惊蛰。虞珩顶着新帝的目光立在原地,不肯移动半步。 好在新帝只是看了虞珩几眼,并没有非要将虞珩撵出去的意思。 他将珍珠华胜随手放在一边,弯腰用袖子给纪新雪擦泪,嗤笑道,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犯了什么大错? 纪新雪打了个哭嗝,在新帝的嘲讽下冷静下来,他红着眼眶看向虞珩,哑声道,凤郎,你先出去,我有事要与阿耶说。 钟娘子犯蠢事小,蒋太后和德惠长公主的阴谋才是大事。 他等会与新帝说的话,连纪敏嫣和纪璟屿都不一定会知道,虞珩最好也别知道。 少知道这些事,才能尽量避免被牵扯其中。 虞珩点了点头,再也没有面对新帝时的倔强,无声对新帝行礼后,立刻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被关上后,纪新雪抓着已经面目全非的荷包举到新帝面前,将他昨日与钟淑妃的对话中有关德康长公主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告诉新帝。 包括钟淑妃是如何被德康长公主说服,以及荷包里的瓷瓶中是两个一半的药丸,缺少的两个半丸已经被钟淑妃服用。 最后,纪新雪趴在新帝膝头,哭着将德康长公主是如何教导钟淑妃给新帝下毒的过程说出来。 他没主动说钟淑妃为什么会让他知道药的存在,如果新帝问他,他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新帝的手顺着纪新雪的发根梳到发尾,逐渐将纪新雪被他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梳顺,目光明明灭灭最后皆化为嘲讽,语气中却是无奈居多,你又没做错,哭什么。 纪新雪摇头,眼泪流的更凶。 如果不是他,钟淑妃不会那么轻易被德康长公主蛊惑。 新帝随手将纪新雪塞到他手中的荷包放到窄桌上,并不急着探究能让纪新雪永远不会有弟弟妹妹的药丸,继续哄纪新雪,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动钟氏的妃位,最多像当初在王府一样,将她圈在蒹葭宫中。从钟家抱个女孩陪她如何? 纪新雪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听了新帝的话,顿时变成低声呜咽,心中对蒋家和德康长公主的憎恨直线上升,连带着对始终怀揣愧疚的钟淑妃也多了丝恨意。 这些人差点让他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阿耶面前。 新帝脸上的无奈更甚,拉长声音道,你想怎么样? 我我要将这药砸在德康长公主和蒋太后脸上!纪新雪咬牙切齿的道。 他没脸替钟淑妃求情,无论新帝如何责罚钟淑妃都是钟淑妃罪有应得,但他更憎恨蒋太后和德康长公主。 如果没有这两人,以钟淑妃的胆量和脑子,这辈子都不会生出给皇帝下药的离谱念头。 新帝被纪新雪前所未有的凶狠模样逗得笑出声,轻轻拿开粘在纪新雪脑门上的湿发,好,年前定会满足你,别哭了。 纪新雪疯狂摇头,蒋家有蒋半朝的浑称,怎么可能轻易被撼动? 他从新帝腿上抬起头,眉眼皆是认真,不能冲动。 新帝侧头看了眼,扯出原本垫在珍珠华胜下的细布给纪新雪擦脸,好声好气的解释,我不会冲动,是他们冲动。 见纪新雪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力,终于不再掉眼泪,新帝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金吾卫正在查的女官和太监与蒋家人的牵扯告诉纪新雪。 从前没见过小五哭,没想到哭起来竟然比小四还要吓人,几乎不会发出声音,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因为过于激动昏厥过去。 纪新雪顺着新帝的引导往下思考。 蒋家自以为被莫岣认定为毒害先帝的罪魁祸首,紧接着黎王因为个小妾几乎与蒋家撕破脸皮。 昨日蒋家和黎王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今日蒋家不仅派人将黎王曾送到蒋家的所有礼物都翻找出来,乱七八糟的丢在黎王府的大门前,安排人在黎王府外大喊让黎王交出蒋孺人的嫁妆。蒋太后更是亲自发懿旨称黎王不孝,不允许黎王再唤她阿娘。 第300页 纪新雪不觉得蒋家有察觉到自己可能要完,提前与黎王彻底撕扯开,免得连累黎王的好心。 他在新帝的暗示下,懵懂的做出大胆猜测,蒋家准备让黎王背锅? 所以才要提前踹开黎王,免得将来被连累。 新帝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 怎么背? 纪新雪觉得事情的发展过于随心所欲,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昨日纪靖柔与他提起黎王府的康氏小妾和蒋孺人的龃龉时,他还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宅斗。 才过了一夜,宅斗就与毒害先帝的大事扯上联系。 新帝目含责备的看着纪新雪,很不赞同纪新雪只知道问却不思考的行为,看在纪新雪刚哭过的份上才肯理会纪新雪。 蒋家做了些证据,能证明太监自始至终效忠于黎王,女官和已经被抓去金吾卫衙门的蒋家旁支也是听从黎王的命令行事。 纪新雪觉得他的脑袋有些不够用,好半天才捋清逻辑。 莫岣只是怀疑蒋家是毒害先帝的罪魁祸首,蒋家察觉到这点后,先是试探黎王,在黎王表现不合格的情况下,立刻给黎王安排证据确凿套餐。 如果没有意外,莫岣会顺着蒋家的安排一路往下查,最后发现黎王才是毒害焱光帝的罪魁祸首,蒋家清清白白只有委屈。 为了达到最佳的洗白效果,蒋家说不定还会表演大义灭亲,提供定案的关键证据。 黎王没什么可怜的地方,蒋家的手段也过于无情。 发现自己可能被冤枉后,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将罪名栽赃在别人身上,彻底杜绝再有人用这项罪名冤枉自己的可能。 纪新雪摇了摇头,对蒋家的厌恶更深,哑着嗓子问道,难道黎王早有防备,会反咬蒋家? 否则距离过年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蒋太后和德康长公主怎么可能任由他往她们脸上砸东西。 新帝抬手掐在纪新雪的脸上,神色严肃的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不能让小五养成只会问不去想的习惯。 问出来的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始终不知道,起码不会面临突然被信任的人欺骗,犯下大错的风险。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乖巧的保证,我保证不会继续追问。 新帝满意的点头,眼中浮现嘲讽,漫不经心的道,想要黎王反杀,除非准他可在宫中佩剑行走。风险太大,不值得。 纪新雪急得直挠头,掰着手指头数有可能在年前搞垮蒋家的人。 蒋家做出的证据天衣无缝,莫岣会坚信凶手是黎王与蒋家无关。 黎王没能力反杀蒋家。 他刚才请新帝不要冲动的时候,新帝说是他们冲动。 他们究竟是谁? 纪新雪还想再问,新帝却先发制人,刚才是最后的问题。 第69章 因为纪新雪坐在地上边抱着新帝的小腿,边昂着头眼巴巴的望着新帝的模样过于可怜,新帝虽然没准纪新雪继续提问,却主动告诉纪新雪一件事。 白玉平安锁的调查,有结果了。 两枚白玉平安锁都没有被药物或者熏香侵染过的痕迹,只是普通的玉佩。新帝派人去英国公夫人求白玉平安锁的道观暗中调查,也没查到任何异样。 那座位于京郊的小道观,仍旧会为出手大方的香客准备有特殊寓意的玉佩,满足香客想要保平安、求子心愿。 这些玉佩所用的玉料都能查到准确的来历,雕刻玉佩的人早年算是小有名气的工匠,从十年前开始就搬进道观生活,专门为道观雕刻各种玉饰。 白玉平安锁没问题?纪新雪眼中闪过茫然,除了庆幸虞珩不会被英国公夫人连累,还有无法言明的失望。 新帝弯下腰,轻而易举的提起纪新雪,暗叹纪新雪今日格外没有耐心却也因此更怜惜纪新雪,他解释道,暂时没有问题的是道观,白玉平安锁确实有问题。 白玉平安锁的问题在于图案。 命能人查过白玉平安锁是否被药物和熏香侵染后,新帝又让松年将白玉平安锁送去金吾卫衙门。 没过半日,莫岣就带着名内吾来求见新帝。 但凡是从暗卫营出来的人,都有一技之长傍身,莫岣带来的内吾记忆力非常好。 这名内吾告诉新帝,白玉平安锁上雕刻了种在中原很少见的花作为点缀。 在猎山行宫被刺杀的人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衣服、荷包上能看到这种花,或者身上的饰品上有这种花。 纪新雪默默抱紧新帝的手臂。 听到这些话,让他有种梦回猎山行宫夜的错觉。 新帝顺着纪新雪光秃秃的发顶摸到发尾,金吾卫又去查道观的时候,发现道观送给香客的配饰虽然是由道观中的匠人雕刻,但花样并不是由匠人亲自绘制。道观会定期去江南定制一批花样回来,保证每个配饰上的花样都不会完全相同。 道观中的玉饰,只有白玉平安锁上有异域花?纪新雪追问。 新帝点头,遇刺那日,颜梦系在腰间的白玉平安锁上异域花的图案,诚安县主头上的素月季之间有异域花点缀、安定伯世子的腰带上绣着异域花的纹路 第301页 当夜总共有十五人被刺杀,九人被刺杀身亡。 六个活着的人中,只有诚安县主和颜梦身上有带着异域花图案的东西。 诚安县主从小习武且被刺杀时距离金吾卫最近,颜梦天生神力外表却极有欺骗性。 发现有脑子不够用的迹象,纪新雪立刻收敛发散的心思,集中精力去想他最在意的问题。 送给虞珩白玉平安锁的英国公夫人,在猎山行宫刺杀中是否无辜。 按照新帝告诉他的话,身上有带着异域花配饰的人既有宗室又有勋贵和朝臣,这些人中似乎只有他和英国公夫人有直接的联系。 难道英国公夫人只是被牵连进阴谋的人? 不对! 纪新雪猛地瞪大眼睛,除了他之外,虞珩身上也有白玉平安锁。 将两枚白玉平安锁交给新帝前,他曾仔细对比两枚白玉平安锁,能确定两枚白玉平安锁除了是对锁,分左右,所有细节都一模一样。 行宫中会不会还有与虞珩相同的人,身上有带着异域花的配饰,但始终没有离开金吾卫所在的范围,所以才逃过一劫? 听到纪新雪的推测,新帝露出满意的笑容,轻描淡写的道,阿娘已经查过你们兄弟姐妹的库房账册,发现在行宫的时候,璟屿丢了个头冠。 可惜时间过于久远,已经无法查证头冠是什么时候丢失,有没有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过。 新帝已经派金吾卫细查英国公府,目前还没发现英国公夫人是蓄意将带着异域花图案的白玉平安锁交给虞珩的证据。 反而是在卫国郡主府当着英国公夫人的面提起道观灵验,劝英国公夫人为小辈求个心安的小官夫人更为可疑。 根据金吾卫的调查,英国公夫人去道观的时候,道观中只有这对白玉平安锁上有异域花的图案且是对玉,正适合虞珩和纪新雪。 只要英国公夫人生出为已经有婚约的虞珩求平安的心思,必定会带走这对白玉平安锁。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已有信息太少,新帝也没办法立刻判断英国公夫人是否参与猎山行宫的刺杀。 如今只能等去江南调查为道观提供玉饰花样商人的金吾卫回来,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先得知黎王要完,蒋家也风光不到年后。 又知道白玉平安锁特殊在异域花的图案,不仅长安的许多人牵扯其中甚至能追查到江南。 德康长公主蛊惑钟淑妃给新帝下药的事与这两件事相比,忽然变成微不足道起来。 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从无法言喻的难过情绪中脱离后再回想昨日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事,忍住将脸埋在手臂间。 他只能用没有外人看到他失态的模样安慰自己。 新帝察觉到纪新雪的不老实,抬起眼皮往背上瞥了眼,午膳想吃什么直接交代小厨房,下午老实回太学上课。 纪新雪沉默的点头,仍旧如同鸵鸟似的将头埋在手臂里。 新帝摇了摇头,拿着被他随手扔在窄桌上的荷包,起身走向大门,只留下句,我书房中还有两份文书要看,等会陪你用午膳。 纪新雪老实的站在原地目送新帝离开,抬起手背贴在隐隐发烫的脸上,先用袖袋中的手帕将披散的头发绑住,在惊蛰端来的温水中洗干净哭花的脸,才去找正在别处等他的虞珩。 离开纪新雪所在的房间,新帝身上的温和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眼中皆是让人触之即寒的冷冽。 去查。 松年无声接住新帝抛在空中的荷包,亲自去金吾卫衙门。 这种不是治病救人的药,金吾卫远比太医院看的明白。 仅仅一刻钟的时间,松年就带着金吾卫折返书房,在新帝极具压迫性的注视下艰难的开口,是使男子不育的药。 只是不育?新帝冷笑。 松年沉默了下,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准确形容后果,会逐渐与天阉相同。 呵。新帝回想起纪新雪说的话,问道,女子服用会如何? 松年转头看向始终没有言语的金吾卫,他刚才回答新帝的答案都是从金吾卫口中得知。 金吾卫单膝跪地,一本正经的道,会导致女子不孕、早衰,十个月仿佛十年。 书房内陷入沉默,良久后才响起新帝的声音,等她身上会出现这些症状后,将原因透露给小五。 用午膳时,谁都没再提纪新雪上午的异常,新帝询问纪新雪和虞珩是否有认真抄写六部卷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追问二人可有感悟。 纪新雪抱着想要寻找虞朝税法漏洞的心思抄写户部卷宗,整理卷宗的过程中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张嘴就能说出他已经抄写的卷宗有哪些违和的细节。 不是有人在记录数据的时候心中有鬼,做了假账却能力有限没有彻底抹平账面,就是负责记录数据的人和负责审查数据的人都不太适合户部,连账都算不明白。 在焱光朝,一切皆有可能,纪新雪暂时还没得出定论。 新帝问起抄写卷宗的事,除了不想让纪新雪再想起那些糟心事,也有询问二人是否知错的意思。 没想到纪新雪不仅认真抄写卷宗,还能从卷宗中察觉到不同寻常,可见心思细腻周到。 第302页 新帝没急着夸奖纪新雪,转头看向虞珩。 虞珩面露难赧色,我抄写是焱光三年改建长江荆州段堤坝的卷宗,正试着在桌上复原荆州堤坝改建,但尚未成功。 桌上复原?新帝饶有兴致的追问,这是什么? 虞珩将当初纪新雪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新帝。 抄写工部卷宗后,他曾与纪新雪感叹,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卷宗上记载的种种建造,光是凭文字想象,总觉得过于空泛。 纪新雪沉思半晌,教他许多如等比例缩小、范围内制作环境之类,让虞珩完全听不懂的词语。 好不容易凭借与纪新雪的默契听懂这些解释后,虞珩就试着将文字变成现实,可惜实际操作中,总是有意想不到的新困难出现,导致进度异常缓慢。 新帝听虞珩的解释,比虞珩第一次听纪新雪解释的时候还要茫然,直接让虞珩明日将半成品搬入宫中来给他看 因为满意纪新雪和虞珩受罚的态度,新帝并没有要求二人必须抄写多少卷宗,大有二人将已经抄写完的卷宗送到凤翔宫,他就不再与二人计较的意思。 纪新雪打着哈欠和虞珩回太学,在武兵宫看了整个下午的热闹,特意留李金环等人在太学用了晚膳,直接回寝宫补觉。 翌日,纪新雪照常去太学上课,上午去贸易和工器的授课处,下午去马政和数学的授课处,下学先回寝宫修整,然后一如往常的去蒹葭宫陪钟淑妃用晚膳。 他假装没注意钟淑妃看到他后松了口气的模样,熟练的吩咐宫女去小厨房点菜,面色平静的挽着钟淑妃的手臂往用膳的偏厅走。 昨日离开凤翔宫后,他就刻意不去想钟淑妃所做的事和钟淑妃的未来。 此时此刻,钟淑妃就在他面前,他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了。 纪新雪杵着侧脸望着桌上的茶水陷入深思。 猝不及防得知他和虞珩的口头婚约时,纪新雪一时冲动,让新帝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那个时候,纪新雪曾考虑过,要不要将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也告诉钟淑妃。 这个念头刚浮现,纪新雪就发现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时钟淑妃已经因为用他的真实性别威胁新帝,要求新帝同意他和钟十二郎定亲,被新帝软禁在栖霞院。他既不能与钟淑妃通信也不能与钟淑妃见面,如何能告诉钟淑妃这件事? 钟淑妃搬入宫中后,纪新雪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将他已经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告诉钟淑妃。 理智思考后,纪新雪觉得做这件事的风险不亚于突然告诉虞珩,虞珩有的零件他也有。 通过多年的相处,纪新雪深知钟淑妃多惧怕改变。 还在王府小院的时候,钟淑妃只是将他当成女孩养,让他学女子礼仪,哪怕他已经学的很好,仍旧要他日夜不缀的做相同的动作,恨不得能亲手捏着银针将女子礼仪刻在他的骨头上。 从王府小院搬到栖霞院后,钟淑妃试图让他以不符合王府贵女身份的穿着和畏缩的举止低调,为了将来也能隐瞒他的身份,提前想到让他和钟十二郎定亲,并为此做出昏头的努力。 新帝登基,钟淑妃从栖霞院搬到蒹葭宫。 纪新雪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让钟淑妃受到任何刺激? 尤其是苏太后对皇宫的掌控远不如王府,蒋太后虎视眈眈,等着给新帝找茬的情况下。纪新雪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己无法约束钟淑妃,还将已经憋了十多年的事,突然告诉她。 为了能让钟淑妃安心,纪新雪唯有经常到蒹葭宫看望钟淑妃,带着新鲜有趣的玩意儿给钟淑妃解闷,希望钟淑妃能在新帝终于熬出头后,放下十几年的心慌,享受有权有闲的富贵生活。 现实已经证明,纪新雪的怀柔方式完全没有用。 钟淑妃并没有因为纪新雪的陪伴和富贵悠闲的生活改变,曾经与讲书女官背诵理解的内容也没有留在她的脑海中。 她仍旧胆大包天,只看得到眼前,也完全没想过可以依靠已经有封号有封地的儿子。 如同在王府时那般,自顾自的为纪新雪做决定。 纪新雪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疲惫的闭上眼睛。 现在仍旧不是告诉钟淑妃,他已经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好时机。 又是这样,即使他想与钟淑妃推心置腹,都不知道能与钟淑妃说什么。 雪奴?钟淑妃小心翼翼的凑近纪新雪,将纪新雪最喜欢的糕点捧到纪新雪面前,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含着几不可见的讨好。 纪新雪拿起糕点塞在嘴里的时候,心中想的居然是如果钟淑妃觉得给他下某种药是为了他好,会不会在糕点中下药。 这个想法险些让纪新雪吐出来,他忍着痛苦咽下口中的糕点,短时间内都不想再闻到红豆的味道。 阿娘,你今天去宁寿宫的时候,见到蒋太后和德康长公主了吗?纪新雪心不在焉的没话找话,根本没察觉到他的问题有多愚蠢。 幸好钟淑妃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人,她知道纪新雪昨日生了气,正是心虚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纪新雪愿意主动与她说话,立刻答道,见到了,长公主嘱咐我将药藏好,千万别弄丢了,她手中仅有的两枚药都给了我,再也没有多余的药。 第303页 说完这句话,钟淑妃眼中的心虚变成担忧,明明不想在纪新雪消气之前再惹纪新雪生气却控制不住嘴,雪奴,你有没有将药藏好?要不还是放在阿娘这里,等你生辰的时候,阿娘再 阿娘!纪新雪又被气得够呛,反而找到了面对钟淑妃的方式,他笑着挽住钟淑妃的手臂,乖巧的昂着脸,阿娘放心,我已经将瓷瓶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保证不会丢。 你放在了哪里?钟淑妃还是不放心。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是彩石替我保管,不信你问彩石。 钟淑妃犹豫半晌,真的去门外叫彩石,询问彩石是否替纪新雪保管瓷瓶,有没有将瓷瓶妥善收好。 纪新雪冷眼看着彩石明明是在欺骗钟淑妃却能立刻得到钟淑妃的信任,竟然半点都不伤心,只有果然如此。 这样的钟淑妃,他能与她说什么? 纪新雪脑海中忽然浮现新帝的话。 从钟家抱个女孩进宫陪伴她。 原本他认为,如果新帝又要软禁钟淑妃,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如今纪新雪却只觉得良心疼。 要是钟淑妃真的将对他的执念放到钟家的表妹身上,这和找替死鬼有什么区别? 他起码生来就有记忆,还有可以碾压钟淑妃各种奇异想法的新帝做靠山。 倒霉的钟家表妹呢? 送进宫就变成钟淑妃的女儿,长大后婚嫁都要钟淑妃点头才行,钟家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为她违背钟淑妃的意思。 算了,再等几个月,等蒋家倒台,蒋太后不足为虑,德康长公主也没办法在宫中作威作福也等新帝决定如何处置钟淑妃。 尘埃落定后,他再想要如何为钟淑妃安排后路。 如果有可能,他仍旧希望钟淑妃可以安享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钟淑妃从彩石处证实了纪新雪没有说谎,终于放下悬在嗓子眼的心,高高兴兴的与纪新雪用了晚膳,连声让彩穗将她亲手为纪新雪做的新衣服都拿来,一件件的往纪新雪身上比量。 纪新雪配合的试了每件衣服,露出欣喜的表情,在钟淑妃心满意足的目光注视下离开蒹葭宫。 几日后,虞珩和纪新雪提起英国公身体不适,不打算再办寿宴的时候,纪新雪才想起他还有在英国公寿宴当日,拆穿英国宫夫妇口腹蜜剑的真面目,促使虞珩与英国公府彻底割裂的计划。 中途发生黎王捉奸襄王和崔青汐、德康长公主窜弄钟淑妃给新帝下药的事,期间纪新雪又知道白玉平安锁牵连甚大,但暂时查不到英国公夫人头上,早就将这个计划忘在脑后。 纪新雪低头掩盖眼角眉梢的疲意,不走心的关心了英国公几句。 至少在黎王和蒋家的事彻底尘埃落定,钟淑妃被新帝惩罚前,他都顾不上英国公府了。 虞珩发现纪新雪的疲态,眼中闪过疼惜,沉默了会才开口,你可以将心事告诉我,就算帮不上忙,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纪新雪勾了下嘴角,轻声道,等等。 现在和虞珩说这些,他能因为有人分享心事而觉得轻松,却对无辜的虞珩没有任何好处。 虞珩眉宇间浮现不赞同,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宫女打断。 自从去过猎山行宫后,纪新雪和纪靖柔的关系突飞猛进,连带着纪靖柔的宫女都与纪新雪熟悉了起来。 她知道安武公主从来不避讳襄临郡王,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蒋太后闯上朝堂,揭发黎王毒害先帝。 纪新雪眼中闪过亮色,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课。 他和虞珩光明正大的溜出太学,期间还遇到了纪明通、德惠长公主、纪成三人组。 五人面面相觑后,先问对方打算去哪。 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纪成打算去宁静宫给苏太后请安,顺便在蹭苏太后的最新消息。 纪新雪闻言,立刻拐走三人。 去宁静宫做什么? 说不定苏太后和苏太妃被这件事惊动,已经赶往前朝了。 他们直接去凤翔宫,才能听到最新的消息。 除了纪明通毫不犹豫的跟纪新雪走,德惠长公主和纪成脸上都浮现犹豫,他们有去苏太后宫中蹭消息的胆子却不敢去凤翔宫放肆。 眼看着吃瓜最积极的纪新雪和纪明通已经跑远,纪成和德惠长公主稍作犹豫后,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众人赶到凤翔宫的时候,纪敏嫣、纪靖柔和纪璟屿已经坐在凤翔宫的偏厅,看到纪新雪等人,脸上丝毫没有意外。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偏厅内的茶水都换了四轮,才有前朝的消息传回凤翔宫,传话的人是名为霍玉的金吾卫。 他一板一眼的重复朝堂上的人所说的话,无论是断句方式,还是平波无澜的语气都让人非常难受,又不能让霍玉闭嘴,只能要求霍玉快点说。 早在蒋太后出现在朝堂前,朝堂的中心就是黎王。 御史台几名御史联合弹劾黎王强抢民女,肆意掠夺商铺,造成长安治安混乱,人心惶惶。 新帝对黎王异常宽容,不仅承诺从私库出钱赔偿商铺,还愿意替黎王安抚被强抢的民女,不愿意入黎王府伺候黎王的人都给大笔钱财,愿意入黎王府的人皆位比孺人,同样是从私库出这笔钱。 第304页 黎王非但没感激新帝的好意,反而觉得新帝是在往他头上扣黑锅,满脸不服气的大嚷,我也是先帝的儿子,整个江山都给了纪临渊,我只要几个女人和几件东西怎么了,何罪之有? 此话一出,朝臣们才发现黎王周身皆是浓郁酒气。 蒋太后就在整个朝堂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黎王身上的时候,捧着太后金印闯入前朝。 正在胡言乱语耍酒疯的黎王见到盛装肃容的蒋太后,下意识的跪在地上,哽咽着开口,阿娘我错了,我这就去接甜娘回府,让她做王妃! 可惜蒋太后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黎王,径直朝着新帝跪下,举着太后金印说明她被黎王伤心后是如何夜不能寐,整理黎王昔日孝顺她的物件时,竟然阴差阳错的找到黎王毒杀先帝的证据。 新帝不敢接受蒋太后的跪,早就从帝位上起身,肃立在御案侧边。 他初时听蒋太后的话时,脸上还有诧异,到了最后,脸上只剩下难以置信和愤怒。 听到霍玉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新帝扑倒黎王,大哭,以拳砸黎王面,纪新雪不由想起新帝暗示他黎王要完时的从容淡定,暗道了声影帝。 黎王不幸被新帝砸晕,没来得及反应蒋太后说了什么就被抬了下去。 新帝伤心的捶地大哭,无暇辨认蒋太后提供的证据,所以这件事才始终没个定论。 等到宗室将在家休养的清河郡王抬入宫,苏太后和贤贵太妃等人也赶到朝堂,新帝才勉强从悲痛中脱离。 他赤红着眼睛,逐一反驳蒋太后提供的证据,仍旧不愿意相信黎王会做出弑父的事,就连苏太后和清河郡王都无法说服新帝。 最后是莫岣跪在新帝面前,满脸沉痛的告诉新帝确实是黎王毒害先帝,新帝才愿意相信真相,却因为受不了打击昏了过去。 然后呢?纪明通急得原地转圈,恨不得能钻进霍玉的脑子里。 霍玉被打断后却陷入沉默,他很明显的思考了会才看向纪明通,公主是问陛下还是问黎王? 可怜纪明通过于着急,竟然被脑子明显不太够用的霍玉带进沟里,没想到无论霍玉说陛下还是说黎王,都不可避免的会说到另外的人,也跟着陷入沉思。 纪敏嫣捏着眉心道,先说阿耶,再说黎王。 纪新雪感觉到纪明通还想说话,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捂住纪明通的嘴。 他怕纪明通再开口,会让霍玉彻底说不下去。 纪明通委屈的眨了眨眼睛却没挣扎,保持被纪新雪捂住嘴的姿势看向霍玉,显得格外的乖巧。 新帝昏倒后,正在给黎王施针太医立刻被召到新帝身边。 半刻钟后,新帝醒来,开头的头一句话是,我好似做了个梦。 莫岣无情打断新帝,陛下,先为先帝报仇再想您的梦。 饶是新帝身经百战,也险些没扛住莫岣的直白,他沉默了半晌才红着眼眶抬头,哑声道,纪逐出宗室,剥夺其姓、其名,由阿兄送去阿耶灵前,不,他不配出现在阿耶灵前! 话毕,新帝又气昏了过去。 莫岣将新帝交给松年和霍玉照顾,提着大刀去找仍在昏迷中的黎王,直接砍下黎王的头。 等朝臣们察觉到莫岣突然让其他金吾卫守着新帝,大步流星离开的反应不对劲,追过去的时候,黎王已经彻底凉了。 朝臣们接连后退,仍旧保持早就养成的习惯,不放过任何机会给莫岣累计罪名,瑟瑟发抖的征讨莫岣。 莫岣神色冷漠的望着朝臣们,冷声道,他只是害死先帝的庶人,陛下金口玉言,说他不配出现在先帝灵前。 否则他倒是可以多留罪人几日,在先帝灵前砍下罪人的头。 话毕,莫岣便擦净宝刀回到新帝身边。 松年收到新帝的暗示,抓住空隙嘱咐霍玉将前朝发生的事告诉在凤翔宫等待的殿下。 纪新雪凭着优秀的脑补能力,根据霍玉不带半分感情的贫瘠语言补全前朝诸事的经过,眼中皆是复杂。 他还以为黎王要完是个持续的过程,没想到竟然只需要莫岣挥刀的一瞬间。 为了将黑锅甩出去以绝后患,不惜凭空制造证据污蔑黎王的蒋家,此时有没有沾沾自喜? 直到下午,脸色惨白,满头都是虚汗新帝才被金吾卫抬回凤翔宫。 纪新雪混在兄弟姐妹中对新帝嘘寒问暖,直到亲眼看着新帝喝下安神药才离开。 太学的最后一堂课已经开始,众人都没有回去的打算。 纪璟屿、虞珩和纪成要去看望同样被气昏过去的清河郡王。 纪敏嫣和纪靖柔打算去给苏太后请安。 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亲耳听到莫岣砍下黎王的头,有点害怕,打算晚上同睡,正在争去谁宫中。 纪新雪借口疲惫,婉拒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的邀请,独自回到寝宫,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所有与蒋家有新仇旧怨的人都列了下来。 一张宣纸没够用,用了整整五张的宣纸,还不能保证没有疏漏。 纪新雪的目光在五张宣纸上巡视,最后长久的落在第一张宣纸最上方的字迹上。 崔氏 除了凭着良妃和世家之间的同气连枝,勉强能在焱光朝与蒋半朝对抗的崔氏,纪新雪委实想不到谁还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搞垮蒋家。 第305页 嗯? 纪新雪提笔在崔氏面前加上莫岣二字。 只要莫岣想,不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只要一个时辰,就能搞垮蒋家。 纪新雪沉浸在猜谜的乐趣中时,松年到纪新雪的寝宫,叫纪新雪去陪新帝用膳。 到达凤翔宫,松年却没将纪新雪引去用膳的偏厅。 纪新雪满脸茫然的与松年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走,要不是确定他是从格外熟悉的后门走进凤翔宫,纪新雪都要怀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松年。 凤翔宫竟然有如此偏僻的地方?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纪新雪大为震惊。 松年带着他走进金吾卫重兵把守的小屋,径直往卧室走,轻车熟路的搂起褥子,掀开床板,转头看向纪新雪,放心往下跳,会有人接住你。 纪新雪默默后退半步,如果松年没说后半句话,他也许会更放心些。 陛下说,您若是不敢跳,就送您回去。松年举着床板的手臂缓缓弯曲,似乎想要将床板放下,送纪新雪回寝宫。 等等!纪新雪鼓起勇气,探头看向床板下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一片漆黑,有烛火,还有若隐若现的金吾卫软甲。 会接住他的人是金吾卫。 这个念头竟然纪新雪松了口气,他一只手抓着松年的衣服稳住身形,一只手提着裙子,迈过床的高度,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高度远比他想象中的低,高大的金吾卫要低着头才能行走。 松年悄无声息的落在纪新雪身边,接过金吾卫递来的蜡烛,提醒纪新雪不要说话,继续给纪新雪引路。 没走多久,纪新雪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早在松年和纪新雪跳下来的时候,原本在下面的金吾卫就顺着绳子爬了上去。整个地下只有纪新雪和松年两个人,唯一的光源就是松年手中的蜡烛,以至于偷窥感格外强烈。 纪新雪下意识的放缓呼吸,生怕会惊扰到、上面的人。 陛下。 冷淡的女音从上面传到下面时有些失真,但完全不影响纪新雪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白千里。 始终坚持黎王才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孜孜不倦的给新帝找麻烦的白千里。 白相有事? 新帝的声音已经不复下午时的虚弱,听起来漫不经心,毫不掩饰敷衍。 上方传来闷响,然后又是白千里的声音。 臣为陛下送来玉玺和玲珑盒。 纪新雪紧张的攥紧手指。 传闻中武宁帝留下,只在帝王间代代相传的玲珑盒竟然真的存在? 新帝没有答话,轻巧的脚步声从上方传入地下,然后又是白千里的声音,请陛下允臣件事。 放肆!惊蛰冷声道,你迟迟未将玉玺和玲珑盒呈给陛下已是大罪,竟然还有脸以此与陛下提要求。 白千里的声音依旧冷淡从容,臣被蒋家愚弄才会做出错事,请陛下给臣机会弥补过错。 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他在寝宫拟定可能在年前搞垮蒋家的人时,竟然忘了白千里。 这也不能怪他,委实是白千里的存在感太低,平日里专心致志的在阻止政令上给新帝使绊子,从来都不参与朝堂打嘴仗。 如果白千里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先帝属意的继承人是黎王,以此为基础才选择与蒋家合作,藏起玉玺和玲珑盒,想尽办法找新帝的麻烦。 今日却猝不及防的得知黎王是杀害先帝的罪魁祸首。 黎王已经被莫岣砍头,白千里恼怒之下恨上愚弄她的蒋家,似乎也不难理解? 纪新雪眼中的恍然逐渐变成若有所思,也许新帝所说的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蒋家,他们推测出自己可能被莫岣盯上后,出了昏招。 第70章 新帝并没有因为预料到白千里的请求与蒋家有关,就顺势应承白千里。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语气中仍旧只有敷衍,仿佛还在为黎王之事伤神,连我都没想到纪他会做出这等事,太后未立刻察觉到异样也情有可原。既然罪人已经伏诛,就不要再牵连其他人,让阿耶走的安生些。 白千里听了新帝的话,眼中闪过愤怒。 她既不是没脑子的莫岣,也不是因为用看待兄弟的目光去看黎王,所以看不到黎王缺点的新帝。 白千里不相信黎王有脑子在她和莫岣的眼皮底下毒害先帝。蒋家在毒害先帝的事上绝不无辜,否则为什么会那么巧? 蒋家刚因为黎王府的康姓小妾和蒋孺人与黎王撕破脸,才过了几日的功夫,蒋太后就恰好找到黎王毒害先帝的证据。 白千里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 陛下,蒋家 白千里的话尚没说完,就被正捏眉心的新帝不耐烦的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太后终归是阿耶的发妻,与阿耶几十年伉俪情深,他却只是太后的养子,太后怎么会这等没有证据恶意中伤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留下玉玺和玲珑盒,跪安吧。新帝摆了摆手,彻底失去与白千里对话的兴趣。 白千里沉默了会,顺从的将手中捧着的玉玺和玲珑盒交给惊蛰,叩首后才离开。 第306页 发妻? 伉俪情深? 陛下对先帝至孝,才会看与先帝有联系的人只能看得到好处,看不到坏处。 蒋太后身为先帝发妻被冷待几十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凤藻宫中软禁,怎么可能不恨先帝。 因为深知先帝能轻而易举的弄死她,毁去她依仗的蒋家,所以蒋太后才不敢恨,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罪人身上,日夜盼望着先帝能履行承诺,让罪人继承皇位,为此做了不知道多少事,甚至不惜主动认她为母。 白千里回头看了眼新帝寝殿紧闭的大门,心下除了对蒋家和蒋太后的憎恨,还有几不可查的轻松。 新帝眷顾先帝身边的旧人,对她是好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白千里离开凤翔宫后前往金吾卫衙门。 自从先帝驾崩,从猎山行宫回到长安,白千里和莫岣各为其主,几乎没再与对方说过半句话,但白千里从未想过,她会被金吾卫拦在门外。 这是过去的几十年,从未发生过的事。 莫岣很快便冷肃着脸出现在门外,目光定定的望着白千里,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对他来说,能在得知白千里前来找他的时候来见白千里,已经是极大的宽容。 你为什么能肯定是黎王毒害先帝?白千里主动开口。 她仔细回想朝堂上发生的事,莫岣斩钉截铁的告诉新帝是黎王毒害先帝后,新帝才愿意相信这件事。 按下对清河郡王和苏太后都不能说服新帝,莫岣却能轻而易举的让新帝面对现实的复杂感受,白千里敏锐的找到违和的地方。 蒋太后在朝堂上提供的证据虽然能指认罪人,但需要调查,才能证明蒋太后所说不假。 莫岣肯定还有其他消息来源,早就怀疑黎王,才会在听了蒋太后的片面之词后,就确定是罪人毒害先帝。 莫岣沉默了会,告诉白千里,金吾卫调查女官和太监的结果。 初时调查到蒋太后和蒋家身上,最后却都有铁证能够证实,两人是听从罪人的吩咐行事。 新帝交代他整理证据,明日之前递折子上去。 现在告诉白千里,只是让白千里提前半日知道。 听了莫岣的话,白千里更坚信她最初的判断。 蒋太后和蒋家才是毒杀先帝的主谋。 罪人也许参与其中,但绝没有脑子和能力对蒋太后和蒋家隐瞒这件事。 她不知道是罪人自己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还是蒋太后和蒋家引导罪人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罪人已经伏诛,蒋太后和蒋家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白千里将她的想法告诉莫岣,不能放过任何与毒害先帝有关的人。 莫岣却说出让白千里完全没有预料的话,我会将你的话告诉陛下。 白千里怔住,再也没办法忽视被拦在金吾卫衙门外后,心中升起的不适。 先帝还在时,她是先帝的笔,莫岣是先帝的刀。 她随时随地都能进出金吾卫最隐秘的地方,从未受过任何阻拦。 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先帝的旨意,莫岣总是沉默又迅速的带领金吾卫完成她的话,从未说过还要请示先帝。 她与莫岣从未有高低之分。 早在先帝刚驾崩的时候,白千里就在猎山行宫隐约察觉到她与莫岣的不同。 当时的她将不同归结为有朝臣的地方她才是白相,有金吾卫的地方莫岣就是莫大将军。 回到长安后,嘉王顺利登基。 她恨莫岣背叛先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岣深得新帝的信任,金吾卫对比前朝,地位不降反升。 新帝甚至为莫岣赐姓,让莫岣成为先帝的义子。 白千里既恼又怒,竭尽所能的在政事上给新帝添堵,为朝臣提供金吾卫的把柄,等着看莫岣走向走狗烹的结局。 没想到她先等到的却是蒋太后亲自揭发黎王毒害先帝。 白千里心中产生对蒋家的怀疑后,既无法忍受蒋家对她的欺骗,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蒋家推出黎王顶罪就能安枕无忧。 所以她立刻拿着玉玺和玲珑盒去找新帝。 白千里认为她和莫岣不同地方,在于她有脑子且善于变通。 先帝只活下来五个儿子,伊王和振王早就废了,襄王从与崔青汐苟且的那一刻起就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无论新帝和莫岣是不是早有勾结,蓄意夺位,新帝都是先帝唯一能继承皇位的儿子。 用玉玺和玲珑盒向新帝投诚,既可以缓解她和新帝紧张的关系,也能顺势要求新帝处理蒋太后和蒋家。 白千里没想到,新帝只接受了她的投诚。 不仅没有承诺会处理蒋太后和蒋家,甚至不许她再空口污蔑蒋太后和蒋家。 她以为新帝就算不想为先帝报仇,也不会放过处理蒋太后和蒋家的好机会,会像蒋太后和蒋家那样,没有证据也要制造证据,彻底拔除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不能理解新帝的做法,但白千里欣赏新帝对先帝旧人的宽容。 于是白千里没有和新帝过多纠缠,立刻来找莫岣。 如果说新帝的反应只是出乎白千里的预料,莫岣的反应便是让白千里惶恐。 她如今连金吾卫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第307页 即使她提起先帝,莫岣仍旧以新帝为先。 白千里早在几个月前就亲眼见证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却在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对她来说意味着怎样的改变。 她不能再逃避,必须直面她和莫岣的区别。 当初在猎山行宫得出的结论错了,并非有金吾卫在,莫岣就是大将军,有朝臣在,她才是白相。 有帝王的信任,她才是白相。 新帝返回长安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在绝对的武力掌控下,所谓的政治有多脆弱。 白千里茫然的目光重新汇聚焦距,没再多给莫岣半个眼神,直接转身离开。 新帝刚才没答应她是好事,她会亲自找出蒋太后和蒋家才是谋害先帝主谋的证据,向新帝证明她的猜想没错,她比莫岣更好用。 莫岣站在原地目送白千里离开,又等了会,才看到早早让人送消息说要给他送补汤的宣威郡主。 阿耶!宣威郡主朝着莫岣招手,大步跑到莫岣面前,见莫岣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可怜她在宫中熬了几个月都没遇到大事,只在今日懒散,带着小妾们去京郊的庄子里躲闲,就发生莫岣在新帝昏迷时砍了黎王的大事。 莫岣的视线在宣威郡主两只空荡荡的手上打了个转,汤呢? 宣威郡主回头看了眼,以不确定的口问道,在易湖那里? 她只顾着来找莫岣,哪里还能顾得上一时兴起熬的汤。 一炷香后,正在凤翔宫陪新帝用晚膳的纪新雪收到金吾卫送到凤翔宫的补汤。 莫岣尝了宣威郡主特意带入宫的补汤,深觉美味,听闻宣威郡主用了诸多大补的材料从早晨熬煮到下午才得出成品,特意让金吾卫给新帝送来半罐补汤,给数度昏厥的新帝补身体。 松年亲自接过金吾卫手中比酒坛子还大的汤罐,目光稍显疑惑,忍不住掀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眼,顿时僵在原地。 嗯?正盯着松年动作的纪新雪诧异的瞪大眼睛,糊了? 松年重新盖上汤罐,沉默的点头。 新帝扫了眼仍旧没离开的金吾卫,随口道,拿两个空碗来,小五最近脸色不好,也该补补。 纪新雪乖巧的点头,宣威郡主亲手煲的汤,味道不重要,喝的是稀奇。 松年没按照新帝的吩咐去拿碗,他面无表情的拎着汤罐放在新帝眼皮子底下,再次打开汤罐的盖子。 新帝被扑鼻而来的诡异味道熏的直皱眉,嫌弃的别过头,深吸了口气才屏住呼吸回头看汤罐中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味道如此诡异。 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新帝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转头去看金吾卫,莫岣喝了哈哈哈。 纪新雪被新帝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引起好奇心,连连对松年招手。 松年从善如流的走到纪新雪身边,再度举起手中的汤罐。 纪新雪捏着鼻子低下头,凝神看向汤罐内,先看到色彩斑斓的羽毛,然后是死不瞑目的鱼头,不由大为震撼。 这? 金吾卫默默后退半步,试图让新帝忘记他,没想到反而因为这半步引起了新帝的注意。 莫岣喝了几碗汤?新帝含着笑意问道。 金吾卫沉默了会才开口,五碗。 不是碗小而是宣威郡主用来装汤的罐子太大。 纪新雪发出笑了一半勉强憋住的声音,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嘴,弯腰到桌下闷咳。 不愧是莫岣,果然是狠人。 虽然补汤的真实效用存疑,但新帝和纪新雪都表示对补汤的味道非常好奇。 主要是想要体会莫岣喝了五碗补汤后,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让人将补汤送来凤翔宫。 松年满脸不赞同的舀了勺汤,分别放入没比酒杯大多少的空碗中,每个空碗里都只有个碗底。 新帝笑了笑,拿过松年手中的汤勺,示意松年将汤罐提到他面前,先舀了带尖一勺的干货放入纪新雪面前的碗中,然后又给自己舀了一模一样的一大勺。 在松年盛汤的时候觉得少了点什么的纪新雪顿时明悟。 少了节目效果。 光有汤,没有羽毛、鱼肉和各种说不出的药材,即使糊味非常明显,也没法让他准确的想象出莫岣连喝五碗汤时的心情。 现在可以了! 纪新雪和新帝相视而笑,同时拿起汤勺,舀起汤水带着他们自认为能接受的干货,小心翼翼的放入嘴中。 五官极度相似的两张脸同时凝结,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幸灾乐祸皆变成难以言喻的痛苦。 别人煲的汤,味道鲜美。 宣威郡主煲的汤,连腥带骚、又糊又水。 纪新雪严重怀疑,宣威郡主的汤是熬干锅后直接捞进装满清水的汤罐中。 他本想将嘴里的毒毒物吐出去,但他看向面前巴掌大的汤碗中几乎没有减少的分量,想到莫岣连吃了五大碗这样的补汤,突然觉得嘴里的味道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终究还是囫囵个儿的将汤水咽了下去。 用膳的偏厅内断断续续的响起纪新雪和新帝的笑声,由低沉到放肆,直到纪新雪离开凤翔宫都没彻底停下。 第308页 当天夜里,纪新雪就遭到背后嘲笑人的报应。 卧病在床时,纪新雪听到来看望他的纪明通带来的两条消息。 新帝因为罪人之事过于伤心,决定罢朝三日,谁都不见。 宣威郡主替数十年如一日,从未请过假的金吾卫大将军莫岣告假三日。 纪明通难得敏锐,忧心忡忡的问纪新雪,阿雪,阿耶罢朝和莫大将军请假是不是有关联?他们不会因为黎不会因为罪人有矛盾吧。 她虽然懵懂,但也知道金吾卫对新帝的重要性。 正躺在床上的纪新雪默默捂住闹了整宿,已经彻底没有存货肚子,气若游丝的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他们只是恰巧被同一锅补汤毒倒。 英国公生辰时纪新雪正卧病在床,无法用抄写经书之类的礼物糊弄英国公,从库房中选了件昔年焱光帝批发给皇孙的过年赏赐,送给英国公作寿礼。 不知道焱光帝在天有灵能不能感觉到他与英国公之间的特殊缘分,顺便将英国公也带走。 纪新雪的生辰与英国公只差七日。 这是德康长公主和钟淑妃心心念念给新帝投毒的日子。 新帝如同往年那般,在纪新雪生辰这日,到纪新雪宫中陪他用膳。 虽然心中正犯膈应,没有兴致过生辰,但纪新雪还是在洗漱后换了身新做的衣服。 他今日想起钟淑妃烦心,想到新帝愧疚,去库房中选了半晌,满身的衣服配饰都是虞珩送来的东西。 钟淑妃来得极早,特意换了身崭新的衣服,头上的配饰和脸上的妆容也比平日里更讲究,好像真的是来陪纪新雪过时辰,而不是另有目的。 她看到纪新雪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后,眼中闪过失望,雪奴不喜欢阿娘给你做的月华裙吗? 往年纪新雪生辰时,都会穿她亲手缝制的衣裙。 纪新雪提着身上的马面裙原地转了半圈,笑嘻嘻的对钟淑妃道,这是江南最时兴的新样子,好看吗? 无论手工还是布料,都远胜于钟淑妃所做的衣裙。 钟淑妃沉默了一会,不答反问,又是襄临郡王送来的衣裙? 纪新雪已经能猜到钟淑妃接下来会说什么让人扫兴的话,兴致缺缺的松开抓着裙摆的手,转而抬起腰间的荷包给钟淑妃看,阿娘,彩石给我换了个新荷包。 算了,既然不能正常交流,那就平静的不正常交流。 平静和正常,他总要抓住一样。 钟淑妃的注意力果然被纪新雪腰间的荷包吸引,连忙拉着纪新雪的手腕去纪新雪房中,仔细教导纪新雪要如何将药丸放入新帝的茶盏中才能不漏破绽。 殊不知她用德康长公主嘱咐她的话转而嘱咐纪新雪,本就是破绽百出的行为。 新帝身边的宫人不会特别注意钟娘子,但肯定会留意今日过生辰的纪新雪。 从某种角度上讲,纪新雪亲自将药丸化入茶盏,远比钟淑妃将药丸化入茶盏再交给纪新雪更容易被发现。 新帝见到钟淑妃也在纪新雪的寝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他向来不缺乏耐心,即使面对钟淑妃,也愿意在必要的时候保持温和。 可惜钟淑妃不争气,在纪新雪面前的时候还能称得上态度强硬,见到新帝却像是老鼠见到猫,动作极为明显的躲避新帝的目光。 最后甚至找了个理由躲了出去。 新帝嘲讽的勾起嘴角,轻声对表面只是兴致不高,实际上闷闷不乐的纪新雪道,从德康选择相信钟氏起,便注定她的谋算会全盘落空。 纪新雪明知道新帝是在嘲讽钟淑妃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与新帝说了些发生在太学的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新帝看出纪新雪的忐忑,抬手在纪新雪的肩上安抚的拍了拍。 纪新雪腰间荷包中的药丸已经被调换过,只是普通的败火药。 让德康长公主和蒋太后以为他服下药丸子,至少能保证蒋家会在短时间内保持安静。 原本新帝还想着要弄出点什么动静吸引蒋家的注意力,让蒋家忽略自从黎王被莫岣砍头后,朝堂各处的暗潮汹涌。 德惠长公主的阴谋正中他下怀。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这件事让小五伤透了心。 新帝望着纪新雪去找钟淑妃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眼中的温和皆变成冷漠。 这种敢于给他下药的人,肯定不能再留在宫中。 今日钟氏敢生出给他下药的心思,来日就有可能再被人蛊惑,生出给苏太后、苏太妃、皇后甚至是给纪新雪下药的心思。 他唯一犹豫的地方,只在于小五不能有个身为罪妃的母亲。 若是直接杀了钟氏,怕是会让小五伤心。 毕竟是小五的生母,又与小五相依为命七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纪新雪当着钟淑妃的面将药丸子化入茶水前,都对钟淑妃抱着最后的希望。 可惜直到他颤抖着手将药丸子彻底化开,钟淑妃也只是提醒他不要被新帝发现端倪,并没有悬崖勒马的意思。 看着新帝若无其事的饮下茶水,纪新雪的心猛地刺痛了下,全程仿佛梦游似的与二人用了午膳,期间数次险些没忍住干呕。 第309页 新帝发现纪新雪的异样,胡乱吃了些东西后就离开玉和宫,怕纪新雪憋得难受。 钟淑妃却在新帝离开后,越来越无法掩饰兴奋,她喜出望外的看向纪新雪,阿雪,我们成功了,我们 叩门的声音打断钟淑妃的话。 然后是虞珩的声音,阿雪,我来陪你过生辰。 钟淑妃猛地抬起手捂嘴,脸色瞬间由兴奋变成惨白,努力回想她刚才都与纪新雪说了什么,会不会被门外的虞珩抓住把柄。 然而她越是努力的想要思考,脑子越是混沌,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忘记了说过的话,只能无助的看向纪新雪坐着的位置,却没看到人影。 纪新雪听到虞珩的声音后,立刻跑向门口,生怕再多留在偏厅一会,会忍不住情绪失控,声嘶力竭的与钟淑妃大吵大闹。 他猛地推开房门,毫不犹豫的往阳光下扑,被满脸慌张的虞珩张开手臂接住。 阿雪?虞珩紧紧抱住纪新雪的腰,顺着纪新雪的力道转了半圈才彻底卸去纪新雪带来的巨力,逃脱给纪新雪做肉垫子的命运。 怎么能如此急躁的往前扑?虞珩边拧着眉数落纪新雪,边将纪新雪放在地上,万一扑到地上怎么办,你 感觉到纪新雪仍旧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虞珩的数落立刻变成关心,又心情不好? 纪新雪沉默的点头。 虞珩不知道钟淑妃也在玉和宫,还以为纪新雪是在与刚离开玉和宫的新帝生闷气,忍不住劝道,陛下离开玉和宫后还回头看,定是关心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本想先去灵王宫中,等到新帝离开玉和宫,再来陪纪新雪过生辰。 没想到经过玉和宫的时候刚好与新帝碰上,新帝特意嘱咐他劝纪新雪莫要在意小事,生辰就该开心些。 听了虞珩的话,纪新雪闷声嗯了声,我想出宫。 不想面对钟淑妃,也不想面对新帝,想要躲起来。 好。虞珩毫不犹豫的应声,去安国公主府?或者你换身轻便些的衣服,我带你在城中逛逛。想要狩猎的话,今晚可能回不来,再叫上金明公主、德惠长公主和纪成? 去安国公主府换衣服,想去集市、酒楼、笔墨铺子、书坊花楼。不想回宫,要看夜里的长安。纪新雪将他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说了个遍。 虞珩听到花楼,犹豫了下才点头,我带你去,但要带够侍卫。 纪新雪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虞珩应的太容易,让他忍不住想得寸进尺,仿佛好奇心极重的小猫,不停的伸爪试探两脚兽的底线,不想走,你背我出宫。 这次虞珩的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些,仍旧没有拒绝纪新雪,好,你先松手。 纪新雪将头埋在虞珩脖颈间,发出抗议的轻哼。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可以躲避钟淑妃的地方,不想松手。 好在出宫肆意游玩对纪新雪很有吸引力,他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松开了手臂,睁着微微发红的眼睛望着虞珩。 虞珩抬手在纪新雪眼角抹了下,触手干爽细腻,没有半分湿润的痕迹,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半蹲,来,我背你。 纪新雪爬上虞珩的背,心中忽然生出惆怅,小声对虞珩道,上半年的时候,我在前院淘气偷酒喝,因为怕被阿耶发现喝的太急醉了过去,阿耶亲自背我回白墨院。发现你特意为我寻来的种鸡叫的太狠,将它抓走炖汤。 今后恐怕难以再有这样的事,虽然新帝仍旧宠爱他,但嘉王变成新帝,除了是他的阿耶,也是虞朝的皇帝,放个声音大点的屁都可能被言官指责有辱斯文,唉。 嗯。虞珩稳步朝着玉和宫的宫门走去,仿佛凭着心灵感应听到了纪新雪的话,突然道,今后你再醉酒,有我背着你,不怕。 纪新雪忽然莞尔,在玉和宫大门前从虞珩背上跳到地上跑向宫门。 希望虞珩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回想起今日的承诺,打他的时候下手能轻些。 钟淑妃做贼心虚,不敢出现在虞珩面前,既没看到纪新雪扑出房门后始终抱着虞珩,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直到彩石来告诉她纪新雪已经随着虞珩出宫了,她才懊悔的抬拳捶桌。 在玉和宫中等到宫门下钥也没等到纪新雪回来,钟淑妃只能魂不守舍的回蒹葭宫。 翌日,天还蒙蒙亮,钟淑妃就起床梳妆,赶往蒋太后的宁寿宫,找德康长公主给她出主意。 德康长公主只关心新帝有没有喝下化了药丸子的茶水,根本就不关心襄临郡王有没有听到钟淑妃说漏嘴怀疑什么。 就算新帝身上出现服药的症状后,襄临郡王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揭发钟淑妃,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随意敷衍了钟淑妃几句,给钟淑妃安排最繁杂消耗精力的宫务,保证钟淑妃腾不出空打扰她,便将钟淑妃忘在脑后,迫不及待的去与蒋太后分享这个好消息。 蒋太后正惦记着钟淑妃那边的动静,甚至顾不上与苏太后斗气,头一次在苏太后还在宁寿宫的时候主动示弱,借口疲惫躲在房中。 第310页 听见门口的动静,正卧在床上的蒋太后立刻支起身体望向屏风的方向,没等德康长公主靠近就急不可耐的问道,怎么样? 成了!德康长公主竭尽全力的压抑住兴奋,近乎失音。 好,好好好。蒋太后连道数个好字,握紧德康长公主的手,双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畅快。 只要能在纪临渊还没反应过来前,再废了灵王,纪临渊就永远无法再奢望能坐稳皇位! 过了许久,母女二人才勉强平息激动。 焱光帝驾崩后,德康长公主才逐渐尝到权势的滋味,正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比蒋太后还急于抓住权势。 阿娘,先帝驾崩已经超过三个月,臣子婚嫁不再有限制,祖父和白相的婚事何时开始筹办?德康长公主问道。 虽然焱光帝驾崩后,白千里的权势就大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千里仍旧是朝中最值得拉拢的人,而且白千里手中还有代代只传帝王的玉玺和玲珑盒。 蒋太后眼中的笑意稍淡,她想悔婚。 实际情况比她与德康长公主说的更严重,自从罪人被莫岣砍头后,白千里就没有再也没理会过蒋家送去的任何信件。 为什么?德康长公主脸上浮现惊讶,她当初支持罪人,几乎与新帝撕破脸。除了与蒋家牢牢的绑定在一起,共同抵抗新帝发难,还能有什么选择? 蒋太后抬手捂住因为生闷气,心跳声越来越快的胸口,语气平静的告诉德惠长公主,她手中有玉玺和玲珑盒。 如果白千里以玉玺和玲珑盒作为筹码临阵倒戈,新帝不会拒绝白千里。 德康长公主当然知道玉玺和玲珑盒的价值。 若不是这两样东西的存在,白千里凭什么能嫁给蒋太师,做蒋太后的母亲? 不行,不能让她有退路。德康长公主的手掌紧握成拳,眼中闪过慌乱,万一她突然改了主意,或者被纪临渊蛊惑,将玉玺和玲珑盒交给纪临渊,朝中许多人都会跟着改变态度。 自从新帝登基,蒋家的权势就是由蒋太后、蒋太师、白千里和黎王共同组成。 黎王被莫岣砍头后,原本因为看中黎王前途才附庸于蒋家的人已经产生退意,虽然不敢立刻明目张胆的背叛蒋家或者如白千里那般不再给蒋家回应,对蒋家的态度却与从前天差地别。 从前是那些人争先恐后,即使打破头也要争抢为蒋家做事的机会,如今却是蒋家点名点到那些人头上,那些人都要试着推脱,就算推脱不成也不肯尽心尽力的办事,总有诸多理由拖延。 在黎王被砍头之前,德康长公主从未察觉,因为看重黎王前途追随蒋家的人有那么多,几乎要占所有蒋派官员的五分之二,人数胜于蒋家的嫡系和白千里的心腹。 蒋太后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复杂。 她想起决定放弃黎王时,德康长公主劝她的话。 黎王再不好,也是先帝的长子。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蒋太后压下繁杂的心思,从床头暗格中拿出只白玉镶金鞍的白马给德康长公主看,冷笑道,当初定下婚约,白千里可是拿出了信物出来,我看她怎么赖账。 白千里虽然不再回应蒋家,但始终与她保持通信,心心念念的想要拿回这只白玉马。 德康长公主发现白玉马四蹄上能证明白玉马主人的印记后,深深的松了口气,再次恢复进门告诉蒋太后钟淑妃下药成功时的好心情。 只要蒋家能稳住白千里,度过断尾求生的难关,暂时蛰伏一段时间,定能在新帝逐渐发现身体变化的时候反扑新帝,重新掌握符合蒋半朝美名该有的权势。 半个月后,蒋家在等到新帝发现身体变化前,先等到以玉玺盖印,发往各道府州县的圣旨。 新帝将于年后改元长平,命各道府州县的官员百姓在祭年时莫要弄错年号,过了除夕,便是长平元年。 当天夜里,蒋太师和白千里的婚约就在长安传开。 即使纪新雪人在宫中,第二天也听到虞珩等人提起这件事。 朝堂上却没人关心蒋太师和白千里的婚约。 崔太保弹劾蒋太师包括大不敬、不道、不义、不睦在内,总共二十六宗罪。 本应在襄王府思过的襄王也出现在朝堂上,跪求新帝为他洗清与母通奸的冤屈,声称已经找到当初是蒋太后给他和崔青汐下药的证据。 白千里怒斥蒋太师和蒋太后谋逆,在先帝病危时频频拉拢朝臣,为了得到她奉先帝命令保管的玉玺和玲珑盒,污蔑她和蒋太师有婚约,并拿出数封蒋家人甚至是蒋太师和蒋太后的亲笔信,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新帝还没来得及让这些人细说,金吾卫从殿外进门通报。 贤贵太妃、颜太妃和数位先帝太嫔正跪在朝堂外求见新帝。 她们声称有蒋太后谋害先帝皇子皇女的证据,要揭发蒋太后。 新帝转头与目眦欲裂的蒋太师对视,语气满是难以置信,太后向来慈爱宽和,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快让她们进来! 第71章 三合一 贤贵太妃等人在金吾卫的引领下进入朝堂,肃容朝着御案的方向跪下,齐声道,蒋氏心胸狭隘,手段狠辣,屡次残害先帝的皇子皇女,请陛下为无辜的皇嗣做主。 第311页 新帝没有坐着受礼,他起身肃立,脸色凝重的望着跪在下方的先帝嫔妃,仍旧坚持之前的想法,太后向来慈爱宽和,怎么可能做出这中事?尔等若是不怀好心刻意污蔑太后或人云亦云来朝堂上凑热闹,莫怪我容不下你们! 陛下息怒。清河郡王世子主动开口,宗人府定会仔细核查太妃们所指认的证据,绝不会冤枉太后娘娘。 等等!蒋太师的长子蒋侍郎厉声打断正要开口的贤贵太妃,脸色狰狞而不自知,对着新帝长揖,以民告官皆要先惩刁民,免得形成以下犯上的歪风邪气。如今太妃们以妾告妻亦属以下犯上,请陛下先严惩太妃。 往常只要蒋家人在朝堂上开口,便有朝臣争先恐后的附议。 此次蒋侍郎的话说完却只有蒋家的嫡系出言,余下朝臣不是深深低着头生怕被人注意到,就是面带嘲讽,目光冰冷的望着蒋侍郎和蒋太师。 蒋侍郎此言差矣。崔太保的女婿率先出声打头阵,以民告官,先惩刁民,乃是为了避免刁民愚昧容易被煽动,只因为传闻中的只言片语便信以为真,平白污蔑朝廷命官。太妃们皆曾陪在先帝身边,岂能与白身相比? 立刻有人附和。 按照蒋侍郎的话说,御史台岂不是每次上奏前都要先挨杀威棒? 太妃皆是有品级和册封礼的内命妇,该与朝堂相比,不该与官、民相比。 太妃们虽然不如太后尊贵,但从身份上讲亦是陛下的庶母,母不仅没有犯错还在为陛下的手足伸冤,陛下有何理由怪罪太妃们? 曾煊赫一时的蒋半朝竟然在打嘴仗的过程中被压的抬不起头,但凡蒋家嫡系有一句话,都有更多的朝臣有八句甚至十句话等着。 还没争论几句,朝堂上就再也没有蒋家人说话的余地。 直到蒋太师忽然昏过去,朝堂才暂时安静下来。 新帝垂目挡住眼中的嘲讽,快步走向蒋太师,高声道,来人,快送太师去太医院,请御医亲自为太师诊治,一应用药不必回禀,直接开库房即可。 听闻朝堂有热闹,立刻跑来见机行事的宣威郡主立刻从大殿门口跑进去,比殿内原有的金吾卫还要积极,陛下放心!臣亲自守着太师。 宣威郡主露出小白牙,丝毫不在意朝臣们对她的鄙夷,弯下腰就要去抓蒋太师的肩膀,没想到低头后刚好对上蒋太师浑浊的双眼。 蒋太师转头看向正满脸关切的新帝,眼中没有半分昏迷后苏醒的迷茫,只有彻骨的寒意,眼角落下两行泪水。 陛下!蒋太师紧紧握住新帝的手,虽然表情伤感,语气中更多的却是无力,臣身体大不如从前,恐怕没办法再辅佐您,委实愧对先帝对臣的信重,您 新帝掰着蒋太师的手指头拿下蒋太师的手,脸上浮现感动,太师不必妄自菲薄,你放心去太医院诊治,我不必不会让任何人冤枉太后和蒋家。 话毕,新帝已经退到蒋太师触碰不到的位置,满眼真诚的与蒋太师对视。 蒋太师伸出的手无力握紧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后悔了,既然已经认清在来势汹汹的难关中蒋家讨不到任何好处,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为什么还要顾着虚无的面子? 只有干净利落的致仕,才有可能为蒋家博取一线生机! 可惜新帝的注意力又被弹劾蒋家的人吸引,就算蒋太师故技重施再度装晕,也只会给正虎视眈眈的宣威郡主强行将他从蒋家人手中抢走送去太医院的机会。 难以分辨是真晕还是假晕的蒋太师被抬出朝堂后,蒋家本就散乱的人心彻底被击溃。 随着崔太保列举蒋太师二十六宗罪的证据、襄王提供蒋太后害他和崔青汐的证据,太妃们依次说出蒋太后在后宫做出的恶事,朝堂上余下的蒋家人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些人甚至真的被吓昏过去。 新帝雷霆大怒,下令金吾卫将蒋家所有人都关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卿清河郡王世子亲自审理此案,襄王和白千里的门生监审。 对待蒋太后时,新帝脸上却浮现犹豫,只提起太后二字,久久没有下文。 几轮交手,崔氏已经与蒋家不死不休,崔太保决不允许蒋家有任何喘息的余地,他沉声开口,臣知陛下至孝,不忍责难嫡母,但蒋氏之罪已证据确凿,陛下若不秉公处理,不仅满朝文武心寒,民间百姓亦会因此对陛下生出误会。 新帝苦笑,眉宇间皆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俗语有云:儿不嫌母丑,她便是有千般不是,终究是阿耶的发妻。 此等毒妇岂配母仪天下?白千里冷淡的看向刚接下主审蒋家差事的清河郡王世子,如此肆意残害皇嗣之人,可配死后与先帝合葬? 清河郡王世子面上浮现犹豫,半晌后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白相莫急,容我回府后将今日之事细细的禀告阿耶。 他虽然是已经被宗室和朝堂承认的下任宗室族长,但他辈分与蒋太后相同,要称蒋太后为堂嫂,有些事由辈分最大的清河郡王来做,才更有威仪。 白千里、崔太保和襄王见新帝只是仿佛不愿意面对似的闭上眼睛,并没有阻止清河郡王世子请教清河郡王蒋氏毒妇可配母仪天下的意思,才勉强忍住继续求新帝处置蒋太后的想法。 第312页 等蒋太后不再是太后,只是罪臣女蒋氏,他们再与她报仇报怨。 前朝发生这样的大事,纪新雪等人皆无心上课,默契的前往食殿等待前朝的最新消息。 直到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纪新雪等人才根据各中只言片语的消息,拼凑出蒋家轰然倒台的经过。 纪新雪托腮盯着满桌子的空盘子,回想当初新帝告诉他蒋家要完时所说的他们。 从结果上看,直接或间接导致蒋家完蛋的他们有崔太保代表的世家、突然与蒋家割裂的白千里、还有一反常态振作起来的襄王。 导致这些人不约而同的视蒋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罪魁祸首却是蒋家本身。 蒋太后以毒计设计襄王和崔青汐,导致崔氏和襄王恨毒了蒋家。 原本只是寻常的派系争锋,崔氏甚至随时能与蒋家合作,共同诬陷金吾卫。经过黎王抓奸的事后,崔氏直接变成与蒋家不死不休,只能你死我活的程度。 然后蒋家和蒋太后主动放弃黎王,为了杜绝自身背锅可能,人造黑锅扣死在黎王身上。 纪新雪惦记着新帝对他说过的话,始终密切关注与蒋家相关的所有事,对黎王被莫岣砍头后朝堂发生的变化比蒋家看得还要清楚。 因为黎王才附庸蒋家的朝臣数量之多不仅让德康长公主惊讶,也让纪新雪惊讶。 德康长公主惊讶后只有恼怒和不解,然后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纪新雪却仔细研究过造成这中情况的原因,他用江南果酒和各中珍藏掏空了纪靖柔,又和虞珩根据这件事讨论数轮,终于得出比较合理的答案。 焱光朝时支持黎王的朝臣最多,因为先帝的态度像是要转位于黎王,黎王也是焱光帝后期仅存的三个可选继承人中身后势力最大,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 就算不想争从龙之功,只想安稳度过地王更迭的朝臣,也愿意给黎王和蒋家行方便。 新帝登基后,原本就态度模棱两可的朝臣跑的干干净净,蒋家和黎王的势力小幅度缩水,已经无法再支撑蒋半朝的名头。 这个时候白千里高调加入蒋家阵营,她多年经营的势力也都并入蒋家,非但没让蒋家因为墙头草跑路显现颓势,反而更声势浩大。 白千里的行事作风与莫岣高度相似,皆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她手下的人却不像金吾卫一样与莫岣相似。 所以白千里手下的人因为白千里与蒋家、黎王的同盟在朝堂上声援蒋家的时候,经常会给人这些人都是蒋家嫡系的错觉。 这中错觉和新帝对兄弟的宽容留住了冲着从龙之功追随黎王的人。 因为从龙之功追随黎王的人,看重的未必是黎王本人,而是黎王手中的筹码。 在这些人看来,先帝长子的身份是黎王的筹码,蒋家兴盛是黎王的筹码,新帝对蒋太后的尊重和对黎王的忍耐、宽容也是黎王的筹码。 只要黎王的筹码没有减少,在出现更好的选择之前,他们都愿意用实际行动助黎王保持地位并以此与黎王维持关系。 他们始终保持当初决定追随黎王的时的想法,与黎王互相成就。他们先帮黎王稳定地位甚至更进一步,再依靠黎王谋求功名利禄。 黎王被莫岣砍头后,这些人冲着从龙之功追随黎王的人立刻心生退意。 不仅黎王背负毒杀先帝的罪名,黎王一系全都被宗室除名,他们继续跟着蒋家与新帝对抗,还不如直接投诚新帝,趁着新帝还没有自己的班底,努力成为新帝的心腹。 随着随波逐流的人在先帝登基的人跑路,想赌从龙之功的人在黎王伏诛后跑路,焱光朝时期蒋半朝的势力已经失去大半。 因为白千里始终没正式与蒋家撕破脸,她的心腹还愿意与蒋家的人虚以为蛇,才显得蒋家的断尾求生尚且算不上元气大伤。 如今蒋家人尽数被关入大理寺,蒋太后身上也背负数条大罪自身难保,甚至连太后之位都不稳妥。 蒋家尚未被牵连在内的嫡系,在明知无法与痛恨蒋家的人对抗的情况下,免不得要明哲保身或者通过背刺蒋太后、蒋太师等首恶的方式赎罪。 往后拖的时间越久,蒋家越以奢求难求生路。 这件事如同纪新雪所预料的那般闹到年尾。 初时新帝还因为蒋太师曾经的功劳和苦劳,不愿意相信蒋太师的中中恶行,请清河郡王世子重新调查蒋家的罪证,务必不能让老臣蒙冤。 清河郡王世子沉默的带走手掌厚的折子,再次因为蒋家的案子求见新帝时,带去两个手掌厚的折子。 经过半个月的细致调查,蒋家的罪名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翻倍增加,牵连进蒋家大案中的人数也再次翻倍,其中包括原本没有被蒋家和蒋太后牵连的德康长公主。 新帝看到德康长公主的数十条大罪,气得砸了最喜欢的砚台,怒言绝不允许任何人借着蒋太后和蒋家欺辱先帝的嫡长女,命令莫岣亲自带领金吾卫彻查德康长公主的罪名。 如果金吾卫的调查结果证明德康长公主无辜,他就罢免所有参与审问蒋案官员的官职。 距离长平元年只剩十天的时候,大理寺和金吾卫同时结案,清河郡王世子带着用箱子才能装下的口供和卷宗求见新帝。 第313页 在金吾卫和所有审问蒋案官员的努力下,不仅德康长公主的罪名超级加倍,蒋太师和蒋太后等人的罪名也再度累积。 新帝气得拂袖而去,看都没看箱子中的口供和卷宗。 急于对蒋派斩草除根的崔太保、白千里等人却容不得新帝逃避,皆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请求新帝在年前为蒋案定案,莫要将其留到长平元年。 鲜少出现在朝堂上的清河郡王也代表宗室要求新帝下令毁去蒋太后的玉碟,废除蒋氏的太后之位,将其贬为庶人。 新帝虎目含泪,按照大理寺三轮审查蒋案的结果,给所有被牵扯其中的人定罪。 在新帝的坚持下,蒋家人虽恶贯满盈,但无一人被赐死,连流放的地方都不在边疆苦寒之地而是被分别流放到关内道矿场。 为了平息朝臣的不满,新帝只能再加上,所有被牵连进蒋案之人皆遇赦不赦,但凡有罪者,三代以后才可离开矿场,五代以后才可以入朝为官。 新帝对待蒋家尚且如此宽容,对待蒋太后和德康长公主时更不忍心轻易定罪,奈何宗室和朝臣态度强硬,新帝只能忍痛下旨。 命宗室族长清河郡王毁去蒋氏玉碟,从此再无焱光帝元后,只有继后苏氏。 朝臣们主张赐死庶人蒋氏,新帝却觉得过于残忍,他想要继续奉养蒋氏,与朝臣们进行数轮商议,不得不同意让蒋氏移居冷宫禁足,免得脏了历代太后所居的宁寿宫。 轮到德康长公主时,新帝和朝臣们又难以说服对方,陷入僵持。 朝臣们的底线是过继德康长公主,将其贬为庶人,与当初的伊王和振王一样,圈禁在皇陵附近。 必须让德康长公主和蒋氏一样,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新帝却觉得德康长公主被歹人蛊惑才会行差踏错,罪不至于圈禁在皇陵那等苦寒之地。况且德康长公主从出生起就是金尊玉贵的先帝嫡长女,怎么可能受得了被过继然后贬为庶人的落差? 几番讨价还价后,新帝颤抖着手拟定圣旨。 贬德康长公主为德康县主,命其与罪人蒋氏在流云宫中茹素念经为先帝祈福,终生不可踏出流云宫半步。 至此,轰轰烈烈闹了一个多月的蒋案彻底落下帷幕。 纪新雪高兴之下,带着两坛江南果酒去赴纪明通的约,与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吃冬日里的锅子。 仗着第二日休沐无需上学,三人吃饱了便就着晕乎乎的劲去打牌,饿了就继续吃果子饮酒,从天黑吃到天亮。 直到日上三竿,纪新雪才趁着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陷入沉睡偷偷溜走,他在通往玉和宫和蒹葭宫的岔路上稍做犹豫,终究还是选择了玉和宫的方向。 回宫洗漱重新梳妆后,纪新雪前往凤翔宫。 如今蒋太后、德康长公主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钟淑妃也该有个结果了。 与其提心吊胆的等着悬着的刀落下,整日胡思乱想,还不如痛快挨刀,只需要考虑如何治伤。 新帝似乎早就掉到纪新雪会主动找他,处理完手头的文书后直接带着纪新雪出门,离开凤翔宫,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走。 纪新雪乖巧的跟在新帝身边,已经对此行的目地有所猜测。 果然,他们停在流云宫外。 里面关着罪人蒋氏和德康县主。 新帝伸手抚起纪新雪领子上堆积的浮雪,我陪你进去,还是在外面等你? 纪新雪昂着头看新帝,努力忍住眼角的酸涩,一字一顿的道,我想自己进去。 那日他与新帝坦白钟淑妃被德康县主蛊惑的事,曾任性的说想要将装着药丸子的瓷瓶砸在蒋氏和的德康县主的脸上。 没想到新帝不仅记得他的话,还亲自带着他来找蒋氏和德康县主。 新帝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手中已经捂热的瓷瓶递给纪新雪,漫不经心的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拘束,你砸死她们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纪新雪朝着新帝扬起灿烂的笑容,双手握住瓷瓶,在松年的陪伴下走进流云宫。 流云宫给纪新雪带来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看到第二个猎山行宫。 从外表上看,它是皇宫西南角的所有建筑中最华贵的存在,进入大门后,又是个寒窑雪洞。 纪新雪停在白茫茫的雪地前,目光晦涩的望着上面七扭八歪的痕迹,不知道该从何处下脚。 奴背您过去。松年主动半蹲在纪新雪面前。 不必。纪新雪摇了摇头,好在他出门时穿的是鹿皮靴,就算踩在雪中,潮气也不至于立刻侵袭到鞋内。 只要想到他只是一时踩在雪里,蒋氏和德康县主却每日都要在雪地中行走,纪新雪就半点都不觉得雪地寒冷,只恨积雪没有更深厚。 跌跌撞撞的走过根本找不到路的雪地,纪新雪神清气爽的走向正房,远远便听到格外嘈杂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 原来流云宫不是只有蒋氏和德康县主。 多亏陛下心善,仍旧愿意给罪人公主的份例,我们才能享受到公主的吃食。 给罪人送火盆了没有,被让她在大正月扰陛下过年的兴致。 您放心吧,她活着咱们才能跟着借光,我们都不是傻子。 第314页 纪新雪在正房门外听了会宫人的对话,妙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可以直接问宫人蒋氏和德康县主在哪,但他忽然出生捉迷藏的兴致,愿意慢慢猜测鸠将鹊挪去了哪里。 纪新雪带着松年冲着与正房相反的方向走,先经过门上带锁的偏房,又走过连门都没有的厢房,最后嗅着难闻的呛鼻味道来到有门却透风的柴房外。 呼啸的北风中偶尔夹杂的破口大骂告诉纪新雪,他没有找错地方。 松年替纪新雪拉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原本稍显沉闷的骂声立刻变得尖利起来,恶意铺天盖地的顺着烟气最浓的地方蔓延到纪新雪身边。 贱婢!快放了我,我要杀了你们,将你们剥皮抽骨! 纪新雪暗嘲德康县主声嘶力竭的谩骂还不如正房的宫人们随口的两句话有杀伤力,今后恐怕只剩下被宫人欺负的份。 流云宫的宫人也许是怕德康县主做出过激举动,导致她们无法再享受公主的份例,用洗得柔软的粗布将的德康县主绑的结结实实,冒着浓烟的痰盆正对着德康县主的脸,熏得德康县主双眼通红,以至于始终没看清纪新雪的脸。 钟素?德康县主竭尽全力的在浓烟中瞪大眼睛,只能模糊的看到来人华贵的裙摆,第一时间想到钟淑妃,忽然爆发疯狂的笑声,你来杀我?怕我将你和安武给纪临渊下药绝育药的事说出去是不是!我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德康县主的话。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甩了甩刺痛的手,提着德康县主的领子,又在她另一边脸上重重的补了个巴掌。 扔开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的德康县主后,纪新雪转而在陷入昏迷的罪人蒋氏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脚。 安武!德康县主立刻回神,疯狂的蠕动身躯扑向罪人蒋氏,气喘吁吁地道,给我和阿娘跪下磕头,不然我立刻将你和钟淑妃给纪临渊下 纪新雪又甩了个巴掌在主动将脸凑到他面前的德康县主脸上, 他没有打人出气的爱好,刚才那两个巴掌是在惩罚德康县主挑唆钟淑妃犯错,这个巴掌是德康县主差点当着他的面说出他如今最听不得的词语。 德康县主被软禁在宁寿宫担惊受怕一个多月,猝不及防的听闻蒋家倒了,蒋太后被宗室除名贬为庶人,她被贬为县主,此生都要在流云宫给先帝茹素抄经,刚与流云宫的宫人闹起来就被绑起来丢到柴房。 她本就是在强弩之末,又接连挨了纪新雪三个用尽全力的巴掌,既惊且怒的情况下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强保持冷静。 不能露怯! 钟淑妃和安武公主是她和阿娘最后的筹码。 在报仇之前,她们要先活下去。 纪新雪。德康县主艰难的唤出纪新雪的名字,疯狂和怒火皆在短短三个字的时间内收敛,只剩下精明和狡诈,你想办法处理流云宫的宫人,唤些听话的人来伺候我和阿娘,否则纪临渊马上就会知道绝育 纪新雪手掌虚握又放松,再次甩在德惠县主脸上,忍着手心的刺痛冷声道,畜生挨打都知道学乖,你怎么比畜生还不认打。 德康县主被打的头晕耳鸣,伏在蒋太后身上喘息许久才回过神,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满是怨毒,专门挑纪新雪的痛处戳,你能做出亲手给纪临渊下药的事,居然不敢听人说?哈哈哈哈哈 狭小漏风的柴房内再次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纪新雪这次没有打德康县主,打的是始终昏迷的蒋氏。 德康县主脸上的嘲讽顿时凝结,目眦欲裂的望向纪新雪,果然是天生反骨的不孝东西,不仅能给轻声父亲下药,对祖母下手也毫不犹豫,畜生。 纪新雪收下德康县主的谩骂,作为回敬,这次甩了昏迷的蒋氏两个巴掌。 虽然双手已经几近麻木,但想到他离开这里后,德康县主和蒋氏都要面临无药可用的窘境,他却可以举着手对阿耶道委屈,纪新雪非但没觉得厌烦,眼中反而露出期待。 继续。 他很好奇到底是手肿的高,还是脸肿的高。 蒋氏的脸比你的脸软。纪新雪好心的将他通过打人巴掌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分享给德康县主。 德康县主彻底失控,又开始大喊大骂。 纪新雪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打断德康县主发疯,你没有话想对我说?我不会再来看你们。 在孤寂中被人彻底遗忘,才是德康县主要和罪人蒋氏该有的结局,干净利落的死亡太便宜她们了。 眼见德康县主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纪新雪将挂在腰间的瓷瓶狠狠惯在德康县主和罪人蒋氏中间,转头就走。 德康县主扑到罪人蒋氏脸上躲避飞溅的碎片,来不及检查她和蒋氏是否被瓷瓶碎片划伤,立刻大喊,等等! 正在心底暗中数数的纪新雪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回过头。 德康县主语速飞快的道,你帮我处理流云宫的宫人,安排听话的人来伺候我和阿娘,否则纪,皇帝那件事就会立刻传开,皇帝不可能放过你和钟素。 纪新雪勾起嘴角,语气冰冷的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不如直接杀了你和蒋氏,以绝后患。 第315页 德康县主挺起背脊,不肯在纪新雪面前示弱,如果我和阿娘没有定期对外传消息,皇帝的事会立刻传遍长安。钟素与我说过,你们下药那日她在襄临郡王面前口无遮拦露了端倪,皇帝肯定会查到你和钟素的身上,他不会放过你们! 嗯。纪新雪忽然扬起极灿烂的笑容,脚步轻快的走到德康县主身边,笑嘻嘻的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件事? 德康县主为了躲避纪新雪无力的半躺在地上。 望着纪新雪脸上愉悦的笑容,她心中逐渐升起前所未有的惶恐,我不想知道,你想要保住这个秘密,就要照顾我和阿娘。 纪新雪对德康县主的话听若未闻,自顾自的道,阿娘觉得她给阿耶下药的风险太大,特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让我亲自给阿耶下药。 德康县主悄悄后退的动作顿住。 这和她对钟素的嘱咐不一样,钟素也没和她说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纪新雪 。 纪新雪狠狠捏着德康县主的下巴,逼着德康县主与他对视,盯着德康县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阿耶,给阿耶的茶盏中放的药丸子只是败火药而已。 不,不可能德康县主的瞳孔剧烈抖动,面容逐渐由茫然变得狰狞,你骗我! 纪新雪笑的更加明媚,自从知道钟淑妃被德康县主蛊惑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喜悦。 他掰着德康县主的下巴,迫使德康县主看向他身侧,你看他是谁? 按照纪新雪的吩咐等在外面的松年应声出现在门口,从容的走向德康县主。 德康县主疯狂摇头挣脱纪新雪对她的控制猛地往纪新雪身上扑,可惜松年只靠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提起德康县主。 县主,不得对公主不敬。松年好心提醒德康县主。 纪新雪面朝德康县主往后退,退到门口时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既不在意始终昏迷的罪人蒋氏,也不关心德康县主恍若疯癫的谩骂。 他已经达到目的,亲口告诉她们下药不仅是她们对钟淑妃的骗局,也是他和新帝对她们的骗局。 德康县主的反应让他非常满意。 纪新雪飞快的跑向流云宫外,毫不费力的越过茫茫雪地,越过大门后直本正在梅树下负手而立的新帝,阿耶! 正抬头挑选梅枝的新帝立刻回神,只来得及展开双手,猝不及防的被飞扑而来的人撞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新帝哑然失笑,高兴? 纪新雪仍旧惦记着他面对德康县主和罪人蒋氏时的想法,抬起双手凑到新帝眼前,声音难掩委屈,疼。 新帝配合的低下头,白嫩的手掌正呈现如同梅花似的嫣红,甚至有发肿的迹象。 怎么没让松年给你找块板子?新帝抬手在梅树上撸了把雪擦在纪新雪的手心上,嫌弃的皱眉,蠢。 纪新雪全当他只听见了前半句话,放松心神靠在新帝身上看着新帝用雪给他搓手,忽然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道,阿耶,我好困。 新帝冷笑,在纪新雪的手背上轻拍了下,活该,谁让你们整夜胡闹。 纪新雪顺手抓住新帝的手,笑嘻嘻的与新帝打商量,阿耶背我回去,困的不想走路。 哈新帝带着雪水的手掌毫不客气的拍在纪新雪的脑门上,彻夜饮酒胡闹,你还有功了? 纪新雪顺着新帝的力道往下倒,拒绝回答任何答不上来的问题。 失重感很快便被宽厚沉稳的力道代替,纪新雪悄悄在漆黑的毛领中睁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新帝的侧脸看。 看什么?新帝侧头看向纪新雪。 明明纪新雪正安稳的趴在他背上,他却觉得纪新雪很不老实。 纪新雪眉眼弯弯的道,看阿耶威武俊美。 他将来是否也能这样? 新帝的发出满意的笑声,径直背着纪新雪回凤翔宫。 将纪新雪送去他专门小憩的偏殿,看着纪新雪入睡后,新帝让人将纪敏嫣、纪璟屿、纪靖柔等人都叫到凤翔宫,连带着始终住在宫内的德惠长公主、颜梦、还有宫外的虞珩、纪成等宗室子也没落下。 考较过众人在太学是否有认真上课后,新帝留众人在凤翔宫用膳,将原本专门留给纪新雪的江南果酒都分了出去。 焱光帝驾崩第二年,新帝改元长平,称长平帝。 长平元年二月,钟淑妃病重,安武公主请长平帝准钟淑妃出宫养病,长平帝准,特赐钟淑妃京郊大皇庄,准钟淑妃的娘家人去陪伴钟淑妃。 除安武公主每月皆会看望钟淑妃两次,钟家子侄亦会每旬轮流去皇庄陪伴钟淑妃。 长平元年三月,罪人蒋氏于流云宫悄无声息的去世。 皇陵无蒋氏的位置,蒋家族地亦不肯接纳蒋氏,幸得新帝开恩,命人将其埋在焱光帝的陪葬中。 群臣皆道长平帝宽容。 长平元年八月,钟淑妃病情逐渐稳定,苏太后特意携苏太妃出宫看望钟淑妃,怜惜钟淑妃遭此大难,特准钟淑妃留在皇庄。 长平元年十月,长平帝新纳五名贵人,皆身出名门。 第316页 长平元年十二月,安武公主献上冰糖,色泽剔透表面平滑,比号称一两糖霜一两金的糖霜更甘甜美丽,不仅长平帝极喜冰糖,长安贵族无不以收藏冰糖为荣。 长平二年三月,怀安公主、金明公主、安武公主拜别长平帝,前往封地巡视。长平帝担忧公主安危,特命金吾卫和京郊大营随公主共同赶往封地。 第72章 三合一 纪敏嫣和纪明通陆续离开长安后,纪新雪才拜别长平帝和苏太后,在吉日离开长安,前往他的封地,山南东道商州。 山南东道位于京畿道的东南方向,纪新雪的封地商州是整个山南东道最靠近京畿道的位置。 只用五天的时间,纪新雪的公主仪仗就离开京畿道步入山南东道,距离安业只剩下两天的路程。 与纪新雪出行的人除了长平帝为他指的公主府属官,还有金吾卫中郎将霍玉带领的金吾卫和京郊大营中郎将郭云奇带领的大军。 时隔两年,纪新雪终于可以去封地巡查,不是因为他对银矿的执着打动了长平帝,而是因为长平帝准备调整地方军防和政令,需要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金吾卫和京郊大营派遣到各地,震慑地方官员。 纪新雪不仅是个工具人,还被长平帝捏着脸上的软肉提醒,不许他指使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人去找银矿。 好在纪新雪急中生智,以准备在封地对虞珩坦白性别为理由,说服长平帝允许虞珩与他共同前往封地。 纪新雪已经捂着隐隐发痛的良心做出决定,先求虞珩派遣公主府左卫去找银矿,等银矿有了着落,再和虞珩坦白性别。 反正已经瞒了五年,再晚几日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为莫名的心虚,自从离开长安后,纪新雪时刻对虞珩嘘寒问暖,恨不得抢走公主府管家的差事,亲自为虞珩安排衣食住行。 不仅虞珩难以适应纪新雪的各种殷勤和显而易见的讨好,时常坐立不安,持续过敏,与纪新雪和虞珩同行的伴读们也纷纷感觉到眼睛不适,远远的躲着纪新雪和虞珩,轻易不肯靠近两人。 纪新雪却只恨他平日里太安逸,没有早点产生危机感,居然在前往封地的路上才想起来讨好虞珩。 如此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极有可能发生被佛一脚踹开的惨案。 公主,今日恐怕要露宿在外,可否停下扎营?金吾卫霍玉在马车外问道。 正杵着脸陷入深思的纪新雪立刻回神,可! 毕竟是出远门,露宿在野外已经不是第一次。 仪仗彻底停下后,纪新雪提着裙子顺着彩石掀开的车帘走到车架上,遥遥望着后方,虞珩还没追上来? 没。霍玉言简意赅的答道。 前日他们经过某个小镇的时候,镇上传言周围的某座山上有白虎出现。 在这个时代,但凡是白色的稀有动物都是祥瑞,白虎和白鹿都是白色动物中最吉利的存在。 虽然长平帝不会介意他和虞珩遇祥瑞不寻,但御史和朝臣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麻烦,虞珩只能带人进山,无论是否能寻到,起码有态度在。 可惜纪新雪是奉皇命巡视封地,到达封地前,无故不得停下,即使是为了寻找祥瑞停下,还是会被御史和朝臣找麻烦,只能先行一步等虞珩追上来。 纪新雪已经见惯莫岣噎长平帝,偶尔被霍玉直白的噎住,半点都没觉得不对劲,他的目光在霍玉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掠过,跳下马车去找颜梦和张思仪。 张思仪晕车严重,从未被马鞍折磨过的大腿也承受不住从长安骑马到商州,早在几日前就彻底在马车里躺平,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在仆人的搀扶下在临时营地中走半圈,第二天继续在马车里躺尸。 颜梦的情况和张思仪差不多,她与霍玉学武后武力值突飞猛进,于骑马射箭上也进步飞快,再也不会因为中靶数量比不过张思仪而沮丧。 可惜骑射合格,不代表能长时间骑马赶路,还是李金环和林蔚细心,发现颜梦走路的姿势不对劲。 纪新雪命医女去给颜梦上药,才知道颜梦的大腿已经惨不忍睹,比只是红肿尚未破皮的张思仪更凄惨。 虞珩带着林金环和林蔚进山寻找祥瑞后,张思仪和颜梦每日都会坚强的从马车中爬出来,陪纪新雪用晚膳。 纪新雪想着让这两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免得晕车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从张思仪和颜梦第一次苍白着脸去陪他用膳开始,便每日主动来找他们。 毕竟是在赶路,衣食住行都不能与在长安时相比,大多数情况下,都要以烤肉裹腹,鲜少有能吃到主食的时候。 作为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纪新雪对这点接受良好,还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开发出多种吃法,让几乎没有食欲的张思仪和颜梦也跟着借光,多少能吃下去点东西。 用过晚膳,众人没急着回马车入睡,围着火堆说了会话,不知不觉的从还没追上来的虞珩等人说到长安,最后都在想念太学的夫子。 纪新雪哑然失笑,他当初在寒竹院上学的时候从未觉得国子监小学多好,离开国子监小学后,才会偶尔想念他的绣楼、虞珩的冷晖院、各有处世之道的夫子们。 如今离开太学前往封地,对太学的想念居然与当初偶尔想起国子监小学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第317页 霍玉拿着数封火漆的信封走到纪新雪身边,无情打断纪新雪的怀念,公主,有长安的信送到。 总共五封信,分别是长平帝、苏太妃、钟淑妃、纪靖柔和英国公府使人送来。 纪新雪的目光在英国公府送来的信上多停留了一会,看着安武公主亲启六个大字陷入沉思。 即使他和虞珩有婚约在,他和英国公府的交情也仅限于每逢虞珩的长辈过寿时送去的各种敷衍,英国公府为什么会给他写信? 纪新雪先打开英国公府送来的信。 写信的人是英国公夫人,以长辈的口吻询问纪新雪离开长安是否习惯,嘱咐纪新雪不要在外面和虞珩闹矛盾,如果有什么不满意虞珩的地方可以写信告诉她,她和英国公会训斥虞珩。 纪新雪险些被英国公夫人比东海还宽阔的脸气得笑出声,碍于周围还有人在,才没直接将信撕碎。 还挺会找冒头的时机。 过去一年他时刻惦记着抓英国公夫妇的小尾巴,揭露两个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 可惜英国公夫人在府中养病从不出门,英国公始终上朝、当差、回府三点一线的生活。期间英国公府未曾宴客,连英国公老夫人的寿宴都没办。 长平帝查白玉平安锁时,线索也断在江南,没办法证实英国公夫人将白玉平安锁交给虞珩是否是蓄意为之。 纪新雪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推迟计划。 这会他刚离开长安,英国公夫人就专门让人给他送信添堵。 纪新雪懒得接招,随手将英国公府送来的信放回信封扔进火堆里,先看长平帝送来的信。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君臣有别 纪新雪缓缓合上信纸,放入信封后塞进袖袋中。 他身边不仅有霍玉带领的金吾卫和郭云奇带领的京郊大营,又有带着安国公主府左卫的虞珩在,怎么可能被山南东道的朝臣欺负? 没想到阿耶也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苏太妃的信中关心纪新雪头一次独自离开长安是否会害怕,委婉的表示如果纪新雪需要,她愿意来安业陪伴纪新雪。 纪新雪脸上浮现笑容。 他暂时还没产生离家愁绪,无需长安来人陪伴他。 已经到达的关内道延州的纪明通却很让人担心,即使纪靖柔就在延州隔壁的庆州,也没有苏太妃亲自去照顾纪明通稳妥。 等他到达安业,给苏太妃回封能让苏太妃安心的信,苏太妃十有八九会去庆州。 钟淑妃的信内容与苏太妃的信大同小异,除了担心纪新雪无法适应离开长安的生活,也委婉的表示想要到安业陪伴纪新雪。 纪新雪眼中闪过复杂,无论他是什么想法,长平帝都不会允许钟淑妃离开皇庄。 他唯有在到达封地后,多写些所见所闻给钟淑妃,让钟淑妃相信他在外面过的很好。 最后是纪靖柔的信,她在去年下半年生了场大病,所以才在纪敏嫣、纪明通和纪新雪相继前往封地后仍旧留在长安。 她先是抱怨长平帝仍旧不同意她前往封地,然后才说起各种小道消息,占据篇幅最大的内容是她和纪新雪如今最关心的事,纪敏嫣的驸马会花落谁家。 纪敏嫣已经十七,即使作为帝王爱女,也该早日定下驸马,方便礼部和宗人府按照圣意仔细筹备她的婚事。 毫不夸张的说,想做纪敏嫣驸马的青年才俊能从长安城的东门排到西门。 作为长平帝的嫡长女,纪敏嫣择婿无需考虑任何客观因素,只需要主观的选择一名最顺眼的青年才俊如果青年才俊愿意,她也可以多挑几名。 所有人都没想到,纪敏嫣选驸马的过程居然可以用艰难二字形容。 从长平元年到长平二年,只有被明确拒绝的人,始终都没有得到怀安公主芳心的人。 此次公主们前往封地巡视,数纪敏嫣离开长安的时候架势最大。 追着纪敏嫣去庆州的郎君们的架势,比虞珩的郡王仪仗还庞大。 纪靖柔神通广大,已经洞悉郎君们的第一轮交锋,并十分讲义气的将过程详细的写在信上与纪新雪分享。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郎君们之间的文斗、武斗已经进行数十轮,目前是司空的七孙和齐国公世子的次子分别位于文武魁首,比较得纪敏嫣的青眼。 除此之外,卫国郡主府的十郎君、定北侯府的六郎君七个人偶尔能得到纪敏嫣的召见,算是比较有希望。 纪新雪津津有味的研究信上的内容,听到有人高喊郡王回来了都没舍得从信上移开视线。 直到虞珩风尘仆仆的在他身边坐下,纪新雪才忙里抽空的看向虞珩。 看清虞珩额间的红痕,纪新雪立刻将纪敏嫣和纪敏嫣的备选驸马们忘在脑后,怎么受伤了? 虞珩下意识的抬手去摸额间的伤口,苦笑道,被祥瑞抓了下,没事。 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的手腕,胡乱将未看完的信塞进袖袋中,拧着眉凑近虞珩,借着昏暗的火光仔细观察他眉间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 祥瑞是只还没离窝的小白虎崽。虞珩连忙解释,我们翻遍整座山也没找到镇上人所说的白虎,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在隐秘的地方看到快要饿死的虎崽。 第318页 将虎崽带下山后,侍卫给虎崽喂了些羊奶,总算让虎崽有了反应,虞珩一时好奇,凑近去看虎崽粉红色的肉垫,正好被虎崽蹬在脸上,留下数条红痕。 因为天色太暗,纪新雪的睫毛几乎贴在虞珩的皮肤上也没看清虞珩额头上的伤口究竟多严重,只能拉着虞珩的手腕,让虞珩距离火堆更近,再仔细打量虞珩。 虞珩浑身僵硬的顺着纪新雪的力道改变姿势,既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频率呼吸也不知道眼睛该看在什么地方,耳后的热度几乎超过火堆。 纪新雪丝毫没有察觉虞珩的不自在,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贴在虞珩额间的红痕上,发现已经结痂的地方既薄且软才松了口气,太医怎么说?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平帝给他指了两名太医,他都留给了要进山寻祥瑞的虞珩了。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答案,纪新雪眼含诧异的低下头。 已经抬头望着纪新雪很久的虞珩猝不及防的对上纪新雪的目光,突然转头看向火堆,强行压下繁杂的思绪说出有逻辑的话。 没事,只要按时上药,半个月之内就能痊愈。 竟然碰巧回答上了纪新雪的问题。 纪新雪又问了虞珩许多寻找祥瑞的细节,才想起来和虞珩同行的李金环和林蔚,转头以目光寻找两人的时候却发现张思仪和颜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问不远处的金吾卫。 金吾卫指着营地中央的马车道,郎君们和女郎都在马车里。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盯着马车半晌,语气格外的复杂,他们是不是有小秘密了? 否则为什么不能在火堆处说话,非要去马车里? 虞珩看出纪新雪的沮丧,嘴比脑子更快的道,没事,我不会有小秘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虞珩虽然难掩羞涩却更期待纪新雪的回应,看向纪新雪的目光被火光映照成温暖又热烈的色泽。 纪新雪却因为虞珩的话陷入心虚,根本就不敢看虞珩的眼睛。 除了性别的事,他绝不会再有其他小秘密。 不对他还有白玉平安锁的事没告诉虞珩。 凤郎纪新雪垂着头,发出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告诉你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虞珩毫不犹豫的应声,你说,我不生气。 纪新雪小声将当初颜梦从猎山行宫返回皇宫,将已经碎了个角的白玉平安锁交给他后,他是如何怀疑白玉平安锁有问题,继而怀疑到英国公夫人身上,怕虞珩在其中难做,才在隐瞒虞珩的情况下要走虞珩的白玉平安锁与碎角的白玉平安锁一同交给长平帝等一系列与白玉平安锁有关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虞珩。 此时,不远处马车中的人,不约而同的坐在靠近纪新雪和虞珩的那边,贴在窗户处小心翼翼的顺着缝隙观察火堆旁的两个人。 李金环和林蔚仗着身手好占据最好的位置。 林蔚抱着剑板着脸闭上眼睛,勉强忍下提醒其他人非礼勿视的想法。他虽然义正言辞的拒绝偷窥郡王和未来郡王妃相处的情况再转告给他人的诱惑,却无可避免的将注意力集中在李金环身上,等着李金环转述郡王和未来郡王妃正在如何。 李金环占据另外一个绝好的位置,总是朝着外面看了两眼就脸含薄红的转过身,无论张思仪和颜梦眼中的期待和好奇多浓郁,他都不肯透露半分,缓了好一会才肯再次通过马车窗户处的缝隙看向外面,然后重复立刻红着脸转过身平息情绪却什么都不肯说继续往外看的过程。 可怜张思仪和颜梦急得抓耳挠腮却抢不到最佳位置,只能绞尽脑汁的与林蔚和李金环套话。 有没有抱在一起?颜梦捂着羞红的脸,小声问道。 他们刚才离开火堆的时候,公主和郡王只差一点就抱在一起了。 李金环摇头。 张思仪痛心疾首,早知道他们躲起来后,纪新雪和虞珩还是羞涩,他们何必躲起来? 失策! 颜梦回忆从德惠长公主处得到的话本子,句句都问在重点上,脸红了吗? 李金环面露犹豫,他与纪新雪和虞珩距离太远,火堆却与纪新雪和虞珩距离太近,难以分辨是脸红还是被火堆照红。 不知在何时悄悄睁开眼睛的林蔚张嘴又合上,艰难的忍住催促李金环的想法。不行,他不能窥探郡王的行为。 谁脸红?张思仪狡猾的追问,故意默认颜梦的问题是肯定答案。 李金环果然上当,公主。 从他的角度看两个人时,只能看到郡王的小半侧脸,但能看到公主的大半侧脸,火堆正好映照在公主的侧脸上 但公主边垂着头和郡王说话,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郡王,应该是羞涩? 李金环自诩想通,眉宇间的不确定逐渐转为坚定。 因为羞涩,所以脸红。 他肯定没猜错。 林蔚觑了眼正陷入莫名小声嘀咕的张思仪和颜梦,悄悄转换姿势,将眼睛凑向之前被他的后背挡住的缝隙。 他只看一眼,绝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是他是替远在长安的祖父看郡王和未来郡王妃相处的是否融洽! 林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伸手掀帘子的动作立刻变得由迟疑变得流畅,唔! 第319页 可怜林蔚因为一时大意失去警惕,竟然被颜梦和张思仪暗算,痛失最好的观察地点。 颜梦抓着林蔚的肩膀将林蔚丢向马车的另一边后,立刻挤到趁机占据宝地的张思仪身边,两人终于不用再等李金环和林蔚的转述,能亲眼看到纪新雪和虞珩的身影。 可惜他们来的太晚,虞珩和纪新雪已经说完正事,往纪新雪的马车处走。 颜梦和张思仪不约而同的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林蔚立刻道,怎么了? 为什么叹气,难道郡王和未来郡王妃吵架了? 张思仪拦住想要说话的颜梦,正要报林蔚刚才堵着窗户不让他和颜梦看的仇,忽然见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纪新雪和虞珩的脸,他原本打算与林蔚说的话顿时变成惊慌的嗝。 纪新雪狐疑的视线在马车内神情各异的四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面容最难掩心虚的颜梦脸上,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颜梦眼中浮现茫然,我们什么都没说! 见了颜梦的反应,纪新雪更能确定这四个人在悄悄搞小团体。 有什么事他和虞珩不能知道,非要躲在马车里说? 面对纪新雪审视的目光,只有颜梦越来越心虚,悄悄往面不改色的李金环身后躲,剩下的三个人都满脸镇定,颇有你看任你看,我就不开口。的赖皮意思。 纪新雪只想确定这几人是否有事瞒着他和虞珩,并不急着知道这几个人隐瞒他和虞珩的具体内容。 反正他有信心这些人不会背叛他和虞珩,一点小事慢慢探究才有意思。 纪新雪露出和善的笑容,满意的看着李金环、张思仪和林蔚在他的关心下神色越来越警惕,在三人眉宇间浮现迟疑开始犹豫是否坦白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留下情绪不上不下的人和早就放弃挣扎的颜梦面面相觑。 两日后,纪新雪终于到达安业城外。 公主仪仗先行,郡王仪仗紧随其后,金吾卫与京郊大营整齐列队,后面还跟着安国公主府左卫,犹如沉默的尖刀。 纪新雪从长安带来的人,竟然比特意从商洛赶来迎接他的商州刺史身后的人多了十几倍。 双方刚碰面,商州刺史就在安武公主的威仪下再也抬不起头。 纪新雪并不在意商州刺史脸上的复杂,新帝安排金吾卫和京郊大营与他共同前往封地,并不是给小小的商州刺史看,而是给整个山南道看。 下半年长安推行新政令时,山南道官员若是有疑问,必要先想想商州公主府的重兵。 当初长平帝将商州安业划为纪新雪的封地时,商州刺史便给纪新雪来信询问过公主府的建造。 纪新雪从未想过会远离长平帝和兄弟姐妹,只考虑在安业小住,不想劳民伤财,便命商州刺史买屋改建,无需从头建造。 公主府在安业城最中央的位置,华贵程度远胜于周围的建筑,大门上挂着长平帝亲手写下的牌匾,上面的红绸尚未揭下。 商州刺史眼含期待的望着纪新雪,希望能得到为公主府开府的荣光,可惜纪新雪没有这个打算。 纪新雪缓缓转头,看向虞珩,你为我开府。 虞珩眼中露出笑意,抬手悬空。 商州刺史心情复杂的拿起开府弓放入虞珩手心,轻声道,请郡王先清府门。 早在听闻公主仪仗今日进入安业的时候,商州刺史就命人重新缠绕公主府牌匾上的红绸,其中还有特殊角度才能看到的暗绳在,保证无论任何人射箭,是否能射中缠绕在牌匾上的红绸,红绸都会应声而落。 虞珩自幼便在骑射上下了苦功,这种专门为了让人射中布置的靶子对他来说非常容易。 他想为纪新雪讨个好彩头,特意用了些小心思,三支箭依次射出,全部射穿红绸后却只有一个圆洞。 红绸落下的同时,周围人同时大喊,百邪退散! 虞珩大步走向公主府大门,双手分别覆盖在大门的铜兽上,缓缓推开大门。 开府纳吉,福往福来。 纪新雪在众人讨彩的呼和中,迈着端庄的碎步走向正在已经敞开的大门处等他的虞珩。 没办法,换成他阿耶顶着至少五斤的公主头冠也没法龙行虎步,就算脖子足够坚强,头皮也受不了。 纪新雪走到虞珩身边后,立刻抓住虞珩的手臂,不着痕迹的将身上的重量通过手臂倚在虞珩身上,小声道,扶住我。 万一穿着这身至少十斤的战袍摔倒,丢不丢脸尚且在其次,他肯定免不了要卧床几日。 虞珩无声点头,与纪新雪共同迈过公主府的门槛,在后方商州刺史的提醒下走向正厅。 商州刺史和商州诸多官员正式拜见安武公主,纪新雪早有准备,每个人都有重赏,商州刺史、安业县令、商洛县令和武关将军再额外厚赏。 他的封地与兄弟姐妹们不太相同,初封的时候安业和武关都是他的封地,后来新帝为众人格外加食邑,别人的食邑都加在原本的封地,他的食邑却加在同在商州的商洛。 纪新雪不得不感叹长平帝的慈父心肠,这是多怕他的封地遭遇天灾,导致他吃不上饭? 自开府日起,公主府连续设宴,先宴商州所有官员及其家眷,再宴安业、商洛、武关三处的官员及家眷,开流水席宴请在城外驻守的金吾卫、京郊大营和安国公主府左卫,继续开流水宴请安业城中的百姓,最后还要让公主府内的仆人与主人同乐。 第320页 整整热闹了一个多月,纪新雪才算是彻底在安业落脚,不仅头皮和颈椎遭遇前所未有重创,小金库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哭泣。 纪新雪抓着张思仪算了三天的账,终于算明白他到封地后第一个月的开销。 多少?纪新雪停下拨弄算盘的手,难以置信的看向张思仪。 张思仪沉默了下,将算盘上的珠子回归原位,重新算了遍他好不容易才核对出的数目,语气比纪新雪还要惊讶,八万两银子。 只是银子,不包括纪新雪赏赐出去的东西。 你算错了。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张思仪欲言又止的看向纪新雪,虽然你 好了,别说了,我想静静。纪新雪打断张思仪的话,默默抱住怀中的软枕。 虽然他没有这么多银子,但是虞珩有。 可是他无法理解。 当初虞珩不懂事时与林钊定下的三年之约,赌虞珩三年内为英国公府的人备礼所花费的银子,赌约的总数才十万两银子而已。 他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多月,什么东西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就砸出去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题出在算账的人身上,你真的没偷偷找颜梦帮你算账吗? 否则为什么会算出如此离谱的数字。 张思仪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充满怜惜,拿起他记录数据的册子给纪新雪看,公主府宴客第一日,用鸡蛋三百二十枚,每枚两文钱。 纪新雪点头,他和虞珩在长安闲逛的时候,长安的鸡蛋都要三文钱两枚,在安业吃两文钱一枚的鸡蛋不算过分。 张思仪将册子翻到倒数第二页给纪新雪看,语气格外沉重,宴客第三十七日,用鸡蛋三千六百枚,每枚五钱银子。 嗯?纪新雪再次难以理解,凝神看向张思仪抄写的名目。 他没有宴客三十七日,应该是宴客彻底结束前,每轮宴客中间休息的日子也算是宴客某日,才会出现宴客三十七日的标记。 最后五日,公主府外开流水宴请城内城外的百姓。 三千六百枚鸡蛋不算太过分,每个鸡蛋都要五钱银子却是在明码实价的坑他! 从两文银子到五钱银子翻了二百五十倍。 没等纪新雪捏眉心,张思仪又指着鸡蛋下面的名目给他看,宴客第三十七日,用羊二百只,每只五百两银子。 纪新雪气得等不及张思仪翻册子给他看,抢过张思仪手中的册子直接翻到第一页。 宴客第一日,用羊五十六只,每只一两银子。 行,比鸡蛋翻的还厉害,直接五百倍。 怒到极致,纪新雪反而冷静下来,公主府负责采买的人是谁? 张思仪揉着酸痛的手骨,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大概是商州刺史或者安业县令安排的人。 从长安随纪新雪到安业的人,这些日子都忙着帮纪新雪宴客,给京郊的金吾卫、京郊大营大军,安国公主府左卫找住的地方,根本就顾不上采买这样的小事。 张思仪将合上的册子重新递向纪新雪,慢吞吞的道,你看还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要重算,我还要去郡王那里算账。 他算什么账?纪新雪捂住胸口,忽然产生不妙的感觉。 张思仪苦笑,因为公主府宴客,民间的菜、肉虽然没有公主府采买到菜、肉价格夸张,但也连续涨了几倍。郡王察觉到不对劲,派人去周边采买大量菜、肉,如今已经陆续与账册同时送回来。 想要稳定民心,亏本几乎是必然的事。 张思仪除了要核算账目,还要尽可能的让虞珩少亏些。 房间内忽然响起的低沉笑声吓得张思仪毛骨悚然,他劝纪新雪,这是你第一次来封地,也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你若是在心中过不去气病了,反而让郡王难受。 更多的话张思仪也说不出口,毕竟是八万两银子。 将整个礼部尚书府的财富都聚集起来,张思仪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生气,有人主动给我送钱,我为什么要生气? 等他查出来是谁敢在算计他,他定要抄这个人的家。 因为公主府买空周边的肉、菜,导致周边肉、菜价格上涨,勉强能算是正常现象。 这种情况下,公主府还能在每次宴客前都恰到好处的买到价格翻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适量肉、菜,显然是有人给公主府设套。 纪新雪越想越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怪不得这几日总是见不到虞珩,原来是心虚。 哎?张思仪连忙追上去,他不敢拦盛怒中的纪新雪,只能翻来覆去的劝纪新雪别生气。 纪新雪离开偏厅后直奔大门,正好与刚刚回府的虞珩撞见。 虞珩看到纪新雪眼中的怒火,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此行到安业,他带的人远比纪新雪带的人多,公主府宴客花费异常的事也是先报到他这里,当时只是纪新雪带来的两万两银子几乎用尽。 第321页 虞珩觉得开府这样的喜事,区区两万两银子不够用很正常,直接让人搬了十万两银子过去,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直到公主府宴客结束,纪新雪翻看账本后抓着张思仪不眠不休的查账,虞珩才惊觉不对,发现他好像闯了大祸。 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只是他娘两个月的花销而已,但阿雪会生气。 虞珩!纪新雪以目光锁定还想往后退的虞珩,怒气冲冲的走到虞珩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虞珩沮丧的垂下头,五十万两。 原本林钊想让他带走长安公主府内三分之一的银子,但他觉得用不上,就只带了三分之一的一半。 如今看来,还是要让林钊遣人再送五十万两银子来才够用。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还剩下多少? 三十五万两。虞珩老实答道。 十万两添进安武公主府的账面,五万两银子拿去遣人到周边买肉、菜。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拂开虞珩试图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冷声道,让人将三十五万两银子送到我隔壁的房间,要用的时候再管我要。 再由虞珩保管这些银子,最多半年最多三个月就能漏没! 第73章 三合一 收走了虞珩手中剩下的银子,纪新雪没急着查坑公主府银子的罪魁祸首,马不停蹄的去看虞珩着人去附近采买回来肉、菜账册, 他粗略的翻了几页账册,只看仍旧让他记忆犹新的鸡蛋和羊。 每枚鸡蛋五文,每只羊五两银子。 相比公主府第一日宴客时采买的价格,鸡蛋贵了接近三倍,羊贵了五倍。 虞珩觑着纪新雪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猜测,贵了?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勉强保持心平气和,你是派谁去采买? 错的不是虞珩,是胆大包天给公主府设套的人。 虞珩立刻答道,我的亲卫和安业县衙的司簿。 呵。纪新雪闻言,心中对虞珩的埋怨更少。 对虞珩来说,能想到不用公主府的人,去安业县衙借人,已经算是对银子上心的表现。 若是安业周边的商人已经对安业之事有所耳闻,见到虞珩的亲卫和安业司簿去采买时故意加价也只是商人逐利的本性而已。 纪新雪能理解虞珩的亲卫和安业司簿先用稍高的价格采买正紧缺的东西稳定民心,多花的那点银子不值得他或虞珩留下以势压人,强买强卖的恶名。 账册上皆是鸡蛋、羊、猪、鸡、鸭、鱼等安业内最紧缺的东西,只要将这些东西稍作整理,以合适的价格放出,就能让安业内持续增加的物价逐渐恢复。 至于这批卖贵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被坑,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计较。 纪新雪稍作沉吟,对站在角落的晴云道,去叫霍玉和林蔚来。 当务之急,除了稳定安业民心,还要避免损失继续增加。 等待霍玉和林蔚到来的空隙,纪新雪问正在对账的张思仪,安业百姓的日常采买受到多大的影响? 始终跟在纪新雪身后的虞珩立刻道,公主府只是消耗大量肉、蛋,导致肉、蛋价格上涨,菜价是随着肉、蛋的价格上涨,粮食的价格始终稳定。 只要粮食价格能保持稳定,就不会有大乱子。 即使虞珩不去管安业内的肉蛋价格,过一个月野菜变多的时候,菜价也能逐渐恢复,下半年又有各种牲口养成,肉蛋价格就会重新稳定。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虞珩仅剩的埋怨也散的干干净净,反而升起心虚。 他为这点小事生这么大的气,虞珩知道他真实性别的时候,岂不是要活生生的打死他才能息怒? 凤郎?纪新雪小心翼翼的唤正低着头站在他身边的人,忽然替虞珩不平起来。 安业公主府账面上原本只有他带来的两万两银子,虞珩添进来十万两银子,总共花了八万两银子还能剩下四万两银子,相当于他什么都没做就净赚两万两银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对好心出银子的虞珩大发脾气惹的虞珩垂头丧气的跟在他身边,威严尽失。 屋内的张思仪等人眼神余光都不敢往可怜兮兮的襄临郡王身上扫。 虞珩抬头看向纪新雪,眼中没有半分不满,只有几不可见的沮丧。 这让纪新雪忽然想到长平帝养的猛兽。 作为狩猎爱好者,长平帝热衷于收集各种猛兽,都养在靠近猎场的庄子上,即使登基后,长平帝也会偶尔去看他的爱宠们。 长平元年,庄子里诞下只憨态可掬的小黑熊,很得长平帝喜爱,破例将其带回皇宫,某次小黑熊不小心挠破长平帝的手背,亦步亦趋的跟在长平帝身后,随时随地躺下等长平帝揉肚子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神几乎和虞珩此时的眼神的几乎一模一样。 纪新雪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告诉我,我保证不不会再发脾气。 只要他整治哄骗虞珩的人手段够狠,早晚能彻底杜绝歹人哄骗虞珩的心思。 听了纪新雪的话,虞珩暗含紧张的脸色逐渐放松,认真的对纪新雪保证,下次我再用超过十再用超过五万两的银子,定会提前与你说。 第322页 两人只小声话说了两句话,霍玉和林蔚便赶到。 纪新雪让霍玉去找安业县令,问县城中各类肉、蛋售卖的价格,最好能拿出白纸黑字的记载。 以霍玉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和周身与莫岣如出一辙的冷漠和杀气,安业县令定不敢随意糊弄霍玉。 然后纪新雪又让林蔚拿着虞珩的信物,去追正在周围采买肉、蛋的安国公主府亲卫和安业司簿。 有救急的肉、蛋后,便不必再理会坐地起价的商人,不如以偏于正常的价格去村庄采买肉、蛋或者去更远的地方采买。 霍玉只离开半个时辰,就带着十个大木箱回来。 纪新雪目光冰冷的扫过木箱,在空白宣纸上写下安业县令四个字。 刚才他已经问过从长安带来的人,安业公主府的采买始终是由安业公主府原本的仆人和管家负责,他们原本都是伺候袁州刺史的仆人。 所以在安业县令四个字的上方,还有袁州刺史四个字。 这两人在给公主府设套骗钱的事中绝不无辜。 张思仪眼疾手快的翻看了几本账册,气得咬牙切齿,这怎么是去年税收的账册? 虞朝收税主收粮食,虽然不拒绝百姓用布匹、牲口等物代替粮食交税,但几乎不会有百姓这么做。 实在凑不齐粮食的情况下,百姓也会先将布匹和牲口换成银钱,再将银钱换成粮食交税,可见朝廷收购牲口的价格有多低。 张思仪怀疑如果公主府真的按照税收账册上的价格出手肉、蛋,只会肥了安业县令和少部分人的腰包,百姓买肉、蛋的价格非但不能恢复正常,反而有可能更高。 霍玉冷漠的目光在张思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才转向纪新雪,安业县令拿错了? 只要纪新雪点头,他立刻去让安业县令知道拿错的代价。 纪新雪却不急着处理安业县令。 从负责公主府采买的人,到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以高于原价数倍的价格卖给公主府肉、蛋的商人,再到对这件事视若无睹甚至有可能推波助澜的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这些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急着处理安业县令,难免会惊扰其他蚂蚱。 他光在宴客上就被骗了将近八万两银子,虞珩高价买肉蛋再低价卖出又要损失许多银子,没有将这些银子翻倍找回来的把握,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纪新雪让霍玉去找安业县令只是试探,听闻箱子中都是安业去年的税收账册后,直接让人去取张思仪亲自整理的公主府宴客账簿。 他只看账簿第一页,按照账簿上每项肉蛋价格的二分之一重新列了张单子,命金吾卫拿着单子去城中每户敲门,按照单子上的价格限每人最多可以购买二斤肉、二斤蛋,也可以不买。 京郊大营士兵拿着单子去安业附近的村落敲门,以同样的价格出售肉、蛋,只限定最多可以购买的斤数,不设下限。 如此虽然会比打听妥当安业肉、蛋平时的价格后,再以打听到的价格售卖肉、蛋损失更多的银子也极为浪费人力,却是以最快速度平息公主府宴客导致肉蛋价格异常的最好办法。 同时可以杜绝任何人凭着这件事发财的可能, 纪新雪只恨被别有用心的人设套骗钱,并不介意在百姓身上多损耗些钱财,金吾卫和京郊大营初到商州,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安业的百姓熟悉起来。 如此过了五天,安业内仍旧鲜少能见到有肉、蛋出售,但街头巷尾都能闻到肉、蛋的香气。 根据金吾卫和京郊大营大军的反馈,几乎所有百姓都按照纪新雪规定的上限购买肉、蛋,还有人求着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人稍等,去借钱也要按照上限买足肉、蛋。 即便是如此让百姓趋之若鹜的价格,也比霍玉从安业县令处带回来的税收账册上的价格贵了近乎一倍。 纪新雪惦记着让虞珩长记性,特意让张思仪汇总出一本记载公主府所有损失的账册,仔细给虞珩讲解每一笔钱都花到了何处,哪些钱是没必要的支出。 宴客风波彻底结束后,公主府的账面上又多一万五千两银子,总共有五万五千两银子。 五万五千两银子包括纪新雪从长安带来的两万两银子,虞珩添进去的十万两银子和买肉、蛋的五万两银子。 相当于十七万两银子,最后只剩下五万五千两银子,总共花费了十一万五千两银子。 纪新雪深深的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虞珩,你猜我们多花了多少银子? 虞珩面上浮现心虚,五万两? 纪新雪摇头,你知道我阿耶庆祝封王的时候,宴客花费多少银子吗? 十万两?虞珩做出猜测。 纪新雪觉得他没法再和虞珩说下去了。 今后一定要盯着虞珩找个能持家的郡王妃,至少要给虞珩的继承人树立正常的消费观,否则安国公主府几代的家产都不够败! 纪新雪从荷包里掏出两块冰糖,一块塞入嘴里,一块送到虞珩嘴边。 尝到浓郁的甜味,纪新雪复杂的心情才稍稍平息,他克制住想问虞珩如果你在长安办大宴,会以多少银子作为上限。的好奇,满脸无奈的道,我阿耶当年封王大宴,总共才花费两万两银子。 第323页 其中包括王府为嘉王和后院女眷准备的可以用于赏赐给小辈的各类首饰、玉佩,还有给道喜百姓的赏钱。 真正用于采买,只用了一万两千两银子。 考虑到公主府开流水席宴请正驻扎在城外的金吾卫、京郊大营和安国公主府左卫,纪新雪愿意将预算提高到一万五千两银子。 虞珩猛地瞪大眼睛,虽然没有说话,但整张脸都写着好便宜。 纪新雪张开五指虚盖在虞珩脸上,再也生不出和虞珩生气的心思,眼角眉梢的无奈平添宠溺的感觉,仿佛是在看拿着没办法的小笨蛋,叹息道,所以我们多花了九万两银子。 足够长平帝开二十七次宫宴,如果省省,说不定能开三十次。 虞珩认真的点头,我知道错了。 纪新雪配合的扯起嘴角,嗯。 不,虞珩不知道。 九万两银子还不够虞珩一年的花销,更不会影响虞珩接下来的花销,怎么可能让虞珩觉得疼? 纪新雪没想到虞珩竟然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公主府彻底平静的第二天,虞珩就找到了当初与公主府采买提供肉、蛋的人,是来自江南的富商。 纪新雪志在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网打尽,所以他对负责公主府采买的人发难后,只是将公主府原有的仆人都撵出去,并没有试图从这些仆人身上下手查他们背后的人。 虞珩也没有让安国公主府左卫去查这件事,用的是封地公主府的人。 安业为什么会有封地公主府的人?纪新雪面带诧异的看向虞珩。 虞珩面上浮现腼腆,莫长史每年都会派人到各地开新铺子,因为你的封地在商州,所以这两年的铺子都开在商州,不仅安业有安国公主府的铺子,商洛、武关也有。 纪新雪带了点头,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 你最近总是心悸?虞珩脸上的腼腆变成担心,有没有让太医仔细诊脉。 纪新雪没办法告诉虞珩他的病症名为良心痛,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为除了真实性别之外的任何事欺骗虞珩。 沉默半晌后,纪新雪艰难的扯起嘴角,半真半假的道,因为你对我太好,心中充盈感动,所以才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讲,他此时并不是在撒谎,但纪新雪委实无法再继续如此矫情的话,只能欲语还休的望向虞珩,希望虞珩可以意会。 虞珩狼狈的躲开纪新雪的视线,声音几不可闻,我们是夫妻,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纪新雪没听清虞珩的话,只看到虞珩主动移开视线,愿意放过他,迫不及待的想将话题拐回正道,有没有在那个富商身上查到问题? 虞珩点头,稍稍整理了下思绪,才开始说有关富商的事。 富商是与安国公主府的人同时来到安业,都是在长平元年的上半年在安业开铺子。 相比安国公主府的人积极扎根安业,富商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本人只在安业待了半个月,留下的伙计和掌柜也不太认真,守着家气派的笔墨铺子却几乎没有客人,从来没见掌柜和伙计为此着急过。 直到半个月前,富商才再次回到安业。 自从纪新雪开始抓着张思仪不眠不休的盘账,察觉到不对劲的虞珩就命人暗查公主内负责采买的人。 绕了几个圈子才查到这名江南富商身上。 不仅查到这名江南富商是与多人共同前往安业,其余人都留在距离安业不远的地方大量收购各种肉、蛋,还查到富商不止与负责公主府采买的人有关系,还曾出入安业县令的府邸。 除此之外,与江南富商同行在安业附近落脚的人中还有同样是去年才出现在商洛的商人,经常在商洛与袁州刺史同出同进。 他们有离开安业的计划吗?纪新雪先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有离开长安前长平帝秘密给他的圣旨和金吾卫在,他现在就可以去抄了这些江南商人的家,然后再弹劾袁州刺史和安业县令,但纪新雪不甘心。 这些人将他当肥羊宰,他要宰回来。 虞珩来将这件事告诉纪新雪之前,已经查明所有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能查清楚的事。 他对纪新雪摇头,面上浮现困惑,原本安业的富商和留在安业附近的富商都打算在月初离开,临近月初的时候,这些人却不约而同的取消离开的计划,再也没有动身的迹象。 纪新雪满眼怜爱的抬手拍在虞珩的肩上。 他能理解富商的心情。 好不容易天降大肥羊,不将大肥羊彻底挼秃,他们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三日后,纪新雪于公主府命人宣安业县令。 安武公主打算在安业开官窑制作冰糖的消息犹如春风般一夜传遍整个安业,逐渐朝着商州之外的地方扩散。 得知江南商人们运送着沉重的马车连夜离开安业,纪新雪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 冰糖官窑需要用五个月的时间建造,最迟四个月后就要准备好用来制冰糖的原料。 他已经暗示安业县令,制作冰糖的原料是饴糖和糖霜。 这些商人为了在人傻钱多、脾气软和的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身上骗更多的钱,肯定会带着大量的饴糖和糖霜回到安业。 第324页 这些江南商人不回来也没关系,金吾卫已经查到袁州刺史府邸多了三万两白银,安业县令府上多了一万两白银。 下半年长安开始推行新令时,先抄这两个人的家杀鸡儆猴,警告山南道其他州府的官员,九万两白银至少能回来一半,剩下的一半便劳烦金吾卫去江南取。 纪新雪暂时将江南商人们忘在脑后,生出在长安之外的地方游玩的心思。 他和虞珩带着李金环等伴读,故意先去城郊的庄子上,玩了两天后才换了身着低调的装扮回到安业。 奈何众人气质出众,哪怕皆穿着布衣装扮成寻常人家出身的模样,也会吸引周围人的目光,委实难以保持低调的粗心。 要不我们先分开,在鱼儿观碰面?李金环满脸迟疑的提出建议。 他们没打算今日逛完就回公主府,计划从东门入城西门离开,去城外的鱼儿观留宿。 明日先逛遍城郊的道观和佛寺再考虑是否要进城。 原本就站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默契的移动脚步,以只差一点就要贴上的距离无声表示他们不会分开。 张思仪主动退后半步,如果要分开行动,最先被分出去的肯定是他,因为所有伴读中只有他没办法保护纪新雪和虞珩。 李金环、林蔚和颜梦相互注视,李金环主动退出战场,走到张思仪身边。 有金吾卫在,纪新雪和虞珩不需要他的保护,他反而更担心弱不禁风的张思仪。 林蔚和颜梦互不相让,眼中的火光越来越盛,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凭本事取胜的意思。 好,就这么分!纪新雪满意的拍手,我和凤郎一起,金环和思仪一起,你们二人一处。 颜梦和林蔚同时惊呆,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不,我保护 纪新雪伸手指向穿着麻衣也不像仆人的霍玉,我和凤郎想要低调,不能带更多的人。 颜梦失望的低下头。 虞珩也言辞义正的拒绝林蔚,话语直白的让人伤心,有霍玉就够了。 确定众人对分头行动的安排不再有异议,纪新雪和虞珩率先转身,往巷尾的集市走去。 霍玉感受到李金环、颜梦和林蔚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在原地多留了一句话的时间,今日要保护他们,不授课。 话毕,霍玉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留下三个目光明灭最后都转为斗志的人和满脸茫然的张思仪。 纪新雪和虞珩走进小巷后,立刻感受到小贩的热情。 郎君带妹妹出来闲逛?给女郎买个手串吧。 新鲜的蒸饼呦,保证材料十足! 女郎来看看新到的丝线,都是彩云绣庄挑剩下的好线,多拿给你便宜些。 你们都在胡说!这明明是青梅竹马的小夫妻,快来看看我的荷包,都是从彩云绣庄拿的布头和彩线,要不是最近给彩云绣庄供货的绣娘太多,绝不会拿到外面来卖。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停在原地,面面相觑时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退缩。 霍玉难得在纪新雪和虞珩没想起他的时候主动说话,换条路吗?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点头,立刻转身往回走。 安业百姓过于热情,委实让人难以招架。 忽然有提着竹篮的小娘子跑向纪新雪和虞珩,她看上去与纪宝珊差不多大,黑黄的脸色却与白嫩的纪宝珊相差甚远。 小娘子停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小孩子才有的灵动眼睛反复在两个人之间转动,终于在二人耐心耗尽前做出选择,她垫着脚朝着虞珩举起手中的竹篮,脆生生的道,阿兄,给嫂嫂买只花戴吧。 纪新雪愣在原地,立刻倒退半步,飞快的离开。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理解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忍受别人往老了称呼自己。 哎?虞珩抬手想要抓住纪新雪的手臂却没抓了个空,正要追上去,又被小娘子挡住去路。 小娘子眉眼弯弯的道,嫂嫂害羞了,阿兄别忘了送花给她。 虞珩耳后通红,面无表情的拿起腰间的荷包,嗓音莫名沙哑,多少银子? 小娘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大着胆子说出她从未卖过的高价,一朵早春茉莉只要一文钱。 按照虞珩从前的习惯,在着急的情况下将整个荷包都给卖花的小娘子也有可能,此时却耐着性子在荷包里寻找半晌,终于找到最小的银珠。 他扫了眼竹篮中尚在滴水的十几朵花,伸手将银豆子递给小娘子,连花带竹篮,够了吗? 小娘子勉强忍住尖叫,连连点头,够!阿兄和嫂嫂和和美美,比翼双飞! 虞珩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动作极快的从荷包中检出枚金豆子,连同之前的银豆子一同塞入小娘子手心,收好,快回家。 说罢,虞珩提着篮子在小娘子越来越响亮的祝福声中越走越快,眨眼的功夫就彻底走出小娘子的视线。 小娘子悄悄看向手心的两颗豆子。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大方的人,只是几句好话,就愿意给多给她颗银黄的?难不成是金豆子! 小娘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猛地转身往家里跑。 第325页 祝阿兄和嫂嫂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纪新雪离开小巷的范围后就停下脚步,等虞珩追上来。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逐渐提起来。 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真的买花也不是不能买。 为什么要买? 不会是因为小娘子不,说不定虞珩只是突然迷路,没有买花。 纪新雪在反复提问和否定的过程中逐渐恢复平静,看到虞珩提着花篮出现后,心中甚至没什么波澜。 连他这个无缘无故被叫老的人都觉得灵动活泼的小娘子绞尽脑汁卖花赚钱的模样惹人怜爱,虞珩慷慨解囊也很正常。 纪新雪甚至可以不再计较小娘子刚才将他叫老,以欣赏的目光去看带着挂着水珠的新鲜茉莉和颇具野趣的竹篮。 能用谁都能摘到的野花换钱,小娘子的眼光确实不错。 虞珩越靠近纪新雪,耳后的颜色越红润,在纪新雪的目光终于从花篮转向他的时候,下意识的解释,我只给她一枚银豆和一枚金豆。 没有乱花钱。 纪新雪心情复杂的点头。 等会他们去鱼儿观的时候,虞珩应该能在漫山遍野间看到许多卖相也许不如竹篮中月季,种类却几乎同类的花朵。 虞珩继续解释,她说话讨喜。 纪新雪抢过虞珩小心翼翼提着的花篮,抓着虞珩的手腕大步往前走,走,我们去店里逛逛。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小娘子是如何说话,才让虞珩觉得讨喜。 两人急匆匆的远离小巷,逐渐靠近安业城的中央。 为了隐瞒身份,两人在穿着上都极为低调。 纪新雪穿了身绣着同样绣纹的豆绿色的小袄和姜黄色长裙,头上戴着朵小儿拳大黛蓝色的绢花,旁边点缀着云形银簪,耳坠、项链和手镯皆是银饰,只有手上的戒指是金制。 虞珩则身穿蓝色的长袍。头上只用同色没有任何装饰的布袋束发,腰间仿佛标志的金麒麟也被外表平平无奇荷包取代,看上去比纪新雪还要朴素。 因为两人对低调的误解和男女配饰数量的差距,只有小巷内朴素的百姓将二人当成兄妹或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妇。 在安业城的中心的首饰店中,竟然有人将纪新雪和虞珩认成主仆,寻问纪新雪卖不卖男仆。 纪新雪满脸茫然的望着面前穿着张扬的红色锦袍的女郎,怀疑自己出现间接性耳背的症状,你说什么? 你聋?带着金制宝石头冠的女郎张扬的抬起下巴,我问你卖不卖男仆,价格好商量。 纪新雪转头看向拎着一串油纸包和木盒的霍玉。 女郎好眼光,这可是他阿耶看好的金吾卫大将军接班人。 啪 空鞭的声音引得纪新雪皱眉回神。 你看那个傻大个做什么?我才看不上他,另一个穿蓝色布衣的男仆,八百两银子,怎么样?女郎拿着鞭子的手直勾勾的指着虞珩的脸。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是他和虞珩先想隐瞒身份游玩,女郎才会误会虞珩的身份,冷冰冰的道,这两位都是我阿兄,不是你想象中的仆从。 说罢,纪新雪转身离开首饰店,不欲再与女郎有任何纠缠。 可惜没有达到目的的女郎不肯罢休,她的下一鞭直冲着已经转身的纪新雪。 霍玉,我来! 听到破空声的纪新雪骤然回头,阻止霍玉出手的同时扬起腰间仿佛装饰的软鞭迎着女郎的鞭子甩去,在双鞭纠缠的瞬间猛地后退半步绷直手腕。 随着女郎发出的惊呼声,她手中镶着各色宝石的鞭子已经脱手而出朝着纪新雪的脸飞过来,正好被抬手的虞珩接住。 苦练五年,终于有证明他在练鞭之事上从未懈怠的机会,但纪新雪一点都不高兴,他目光锐利的盯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女郎,滚! 趁他现在还没改主意,开口让等在首饰店外的金吾卫以刺杀公主的罪名抓人前。 赶!紧!滚! 女郎脸色青白交加,对纪新雪的话听若未闻,与身边的人低声道,她是谁,难不成也是为神盗无痕而来? 敢在安业城内还手,不惧怕衙门的抓捕,定不会是小门派。 老仆已经在女郎和纪新雪起冲突时派人去打听纪新雪的来历,只知道纪新雪始终在周围店铺里闲转,还买了不少东西。 他对女郎道,无论她是谁,您拖住她就是,银镯已经找到神盗无痕的踪迹,抓住神盗无痕后,我们立刻折返。 江南虞氏因为神盗无痕偷了虞氏代代相传的相思卷气得几乎挖地三尺,可见相思卷对虞氏的重要,只要白家能得到相思卷,何愁不能彻底斗垮虞氏,结束江南东虞西白的局面。 两人的交流只在须臾的功夫,女郎已经大步走向满脸寒霜的纪新雪,她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主动对比她小许多的纪新雪行了个抱拳礼,我乃江南白家的嫡女白柯,妹妹是哪里人? 你不走?纪新雪冷笑。 铁窗两行泪的时候,可不要怪他心狠。 江南白家?不过是商户而已。 即使是江南最大的豪商又怎么样? 老实缩在江南也就罢了,居然敢在山南道撒野。 第326页 白柯本就是为了大局捏着鼻子对纪新雪低头,见纪新雪仍旧冷着脸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心中的不忿更浓。 她只要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的人拖住即可,没必要非得和颜悦色。 你还没同意将男仆卖给我,我怎么舍得走?白柯已经看出纪新雪对虞珩的在乎,满怀恶意的挑动纪新雪的脾气,你要是嫌八百两银子不够,八千两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跪在地上求我买他。 始终面色平静的听着白柯以谈论货物的口吻提起他的虞珩陡然色变,轻抖手腕,鞭尾直奔白柯,冷声道,将她和与她随行的人压去公主府。 白柯想躲,双手都拎着东西的霍玉却如同鬼魅似的出现在她身后,抬脚踢在她的膝盖上,导致虞珩原本冲着白柯腰腹而去的鞭尾正抽在白柯脸上。 啊!白柯尖叫着去捂刺痛的侧脸,根本就没注意到虞珩刚才说了什么,只顾着放狠话,你们死定了!我爹是白家家主!武林盟主是我干大伯!当朝司空是我干叔叔! 纪新雪勉强压下在一句话中同时听到司空和武林盟主两个称呼的荒诞感觉,手中的鞭子灵活的在白柯屁股上抽了两下,等白柯疼的没力气再尖叫才推着虞珩往前,居高临下的道,你想买的男仆,襄临郡王。 襄临郡王?!虚弱趴在地上的白柯瞬间恢复精神,面色狰狞的大吼,不可能,不可能是襄临郡王! 纪新雪和虞珩皆不愿意再与白柯多说半句,纷纷移开目光。 这里的高手是不是太多了?纪新雪环顾四周,惊觉门外等候的五名金吾卫都进来后,竟然只来得及将想要救白柯的人和想要出逃的人全部击倒在地,就连霍玉都放下了始终拎着的油纸包和木盒,正守在大门的位置防止有人出逃。 虞珩眼疾手快的抽开正试图靠近他和纪新雪的首饰店小二,眼中浮现复杂,可能是江湖门派的据点。 他从未与下九流打过交道却通过与莫长史的通信中了解过一二。 纪新雪想到刚才从白柯口中听到的武林盟主眼中的复杂半点都不比虞珩少。 两人背靠着背,默契的以鞭子阻挡所以试图靠近他们的人,自然有空出手的金吾卫将人先击昏。 首饰店内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时,门外忽然又涌进一大批人,这些人却不是纪新雪和虞珩所想的安业县捕快,而是穿着短打的壮汉,中间正夹着个头破血流几乎昏迷的人。 快带着女郎走,襄临郡王和金吾卫在这!首饰店中尚未倒下的人大喊。 不许他们走!纪新雪和虞珩同时开口。 没等壮汉们反应过来,门外又涌进十多个人,这次都是穿着软甲的金吾卫。 可怜这些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金吾卫干净利落的放倒,唯有白柯仍旧在大喊不可能是襄临郡王。 被壮汉挟持在中央的神盗无痕听见白柯的话,咬着舌尖打起精神,很快就将目光凝聚在背对背作战的虞珩和纪新雪身上,眼中的犹豫越来越浓。 哪个是襄临郡王? 对了,襄临郡王不可能男扮女装。 始终被襄临郡王护在身后的人是骗子!他骗襄临郡王! 生死关头,无痕来不及再想更多,趁着身边没人的时候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虞珩,大吼道,襄临郡王!小的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求你救小的一命!如果不是秘密,你就立刻砍了小的! 他要揭穿骗子,助襄临郡王度过情关。 如此大功,定能换襄临郡王保他性命! 第74章 三合一 男子隐瞒家中有妻的事实又在安业娶妻生子不对,张员外的女儿却完全无辜,为什么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放弃生命? 正入神听道士们说话的虞珩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才发现纪新雪的脸色极为难看,明明天气不算热,头上竟然隐隐有汗水浮现。 他连忙从袖袋中掏出干净的手帕,为纪新雪擦额头上的汗水,怎么了? 纪新雪昂起头看向比他高了半头,正全神贯注的关心他的虞珩,眼底深处的惧怕越来越深。 如果他突然告诉虞珩他的真实性别,虞珩会不会也像张员外的女儿那样,当时看上去很平常,让人以为她已经平静的接受真相,夜深人静的时候却 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纪新雪就心痛的无法呼吸。 阿雪? 虞珩脸色大变,随着捂着胸口蹲下的纪新雪弯腰,是不是又心悸了? 可恨他明明注意到这点也专门问过纪新雪,竟然因为纪新雪以其他理由解释就轻易相信,没让太医仔细为纪新雪诊治。 纪新雪疼的眼前阵阵发黑却能清晰的听到虞珩语气中的焦急,他竭尽全力保持平静,没事。 殊不知他越是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与平静语气形成的反差越大,越是让人无法放心。 霍玉快速走到两人身边,我看看。 他先扒开纪新雪的眼皮凝视纪新雪的瞳孔,又伸手搭在纪新雪的手腕上,没有中毒。 他只会看这个,不会治病。 纪新雪无力的倒在虞珩怀中,慢吞吞的开口,我没事,缓缓就行。 第327页 生怕语速太快或者声音太大会再次牵动胸口的疼痛。 虞珩无声加重揽着纪新雪肩膀的力道,我们这就回城。 城门落钥也不要紧,安业中无人敢将公主和郡王拦在城外,大不了在长安受些弹劾,这些都没有纪新雪的安危重要。 纪新雪摇头,他对胸口刺痛的感觉并不陌生。 上辈子因为各种原因熬大夜甚至通宵之后,他也感受过这样的刺痛,只是没有这次迅猛严重而已。 为首的道士丹泽忽然开口,我观中易明师叔擅长岐黄,可为香客诊治,山上也有师兄弟们平日里采的草药和从安业城中买来的药材。 虞珩面上浮现犹豫,他不愿将纪新雪的安危交给陌生的道士,但纪新雪看上去如此难受,若是直接赶回安业,虞珩怕纪新雪在路上再次突然心悸。 鱼儿观好歹有药可用。 好了。纪新雪举着无力的手掌去拽虞珩手中的手帕,胡乱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对着虞珩扬起灿烂的笑容,我真的没事了。 道士又劝虞珩和纪新雪,易明师叔只是为香客诊脉,不会胡乱施针也不会勉强香客用药。 其余道士也跟着劝两人。 是啊,多少大病都是由小病拖成,既然已经有不适的症状,还是早些医治为妙。 易明师叔乃是义诊,不会收取任何费用。香客若是需要在道观饮药,山上能采到的药分文不取,其余药只给与城中药铺同样的价格即可。 香客们若是立刻离开,无论是夜里赶路还是骑马、坐车都极为引发心悸,恐怕路上还要让小娘子难受。 虞珩被道士们说服,纪新雪也想让虞珩安心,他们终究还是同意去找名为易明的道士给纪新雪诊脉。 一行人从侧门进入鱼儿观,由道士们的师兄,也就是最开始与纪新雪等人搭话的丹泽为二人带路。 其余道士抬着被五花八绑堵住嘴仍旧在疯狂挣扎的男子,往道士们居住的地方而去。 纪新雪停止原地,久久望着被五花八绑抬走的男子。他已经差不多能通过道士们的话猜出男子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他无法满足与猜测,想要从道士口中得知更确切的内容。 丹泽面上浮现悲鸣。 男子离开安业三个月后才回来,他没有注意到安业百姓看向他时复杂的目光,直奔家中。 这次,张员外的笤帚糊在了男子脸上。 他让男子滚出安业,不许男子去打扰爱女,也不许男子见外孙和外孙女。 男子惊闻张员外的女儿在他离开的当夜抱着幼子溺亡,下意识的以为张员外是在说假话,是原本已经决定原谅他的张兰反悔,连同张员外骗他。 他不吃不喝的在张员外的门外守了三天,张员外暗中托邻居将爱女溺亡的事告诉男子。 男子听了邻居的话仍旧不肯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说出与邻居相同的话,男子突然对告诉他真相的人破口大骂,在众人叹息的目光中耍足了疯后,跑向张员外家的墓地。 张兰的墓果然在那,是张员外的儿子所立。 长姐兰之墓 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与张兰葬在同处。 张员外心善,念着往日的情分派人远远的跟在他身后,在他昏在爱女坟前时将他带回城内,送去他刚来安业时置的房产中。说到此处,丹泽眼中的可惜更甚。 男子醒来后立刻问身边的仆从他何时才能回家,表示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张兰和幼子。 仆从立刻发现男子的不对劲,神思不属的答了几句全是破绽的废话,男子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走出房门,发现他此时就在安业,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去张员外家中去见张兰和幼子。 张员外已经不愿意再与男子过多纠缠,命人将昏迷在张兰墓前的男子送回安业后,张员外就带着儿子和外孙、外孙女离开安业,去周边的庄子落脚,打算等男子归家,再回安业。 男子在张员外的住处敲门许久都没得到回应,只能去敲邻居的门,满脸慌张的问邻居张员外的住处为什么没有人。 邻居亲眼见着隔壁张员外家从羡煞旁人到家破人亡,本是厌恶男子至深,看到男子憔悴的模样和无法作假的慌张却只感叹造化弄人,劝男子莫要留恋往事,不如早日归家。 张兰已逝,张员外也不愿意再与男子有牵扯,男子不如放过张员外,归家善待冷落多年的妻子。 邻居一句话道破男子无法面对的现实,男子沉默良久,再次前往张家墓地被仆人抬回安业。 醒来后男子又将之前的事忘的干干净净,高高兴兴的去张员外的住处找张兰和幼子,然后又被安业的百姓一语道破所逃避的事,赶往去张兰的墓前直至力竭昏倒如此循环往复。 哪怕张员外于心不忍,亲自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去看望男子,在男子刚醒来的时候就告诉男子张兰已逝,还故意骗男子张兰不是自杀而是病逝,允许男子隔三差五的探望外孙和外孙女,男子仍旧在重复去张兰墓前直到体力不支昏倒,醒来再次忘记之前的所有,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张兰的过程。 男子回到安业的第三个月,张兰逝世的第六个月,男子疯了。 第328页 他没有在醒来的时候眼含雀跃的问仆人他们到哪了,什么时候能见到张兰,而是声嘶力竭的喊着兰娘,直奔安业城外的张家族地。 男子的家人曾带走男子,又在半个月将五花八绑的男子送了回来,他们用两个月的时间确定,男子必须没隔十日就去张兰的墓前,否则发疯时只会找张兰的人就会变成发疯时想尽一切办法自杀。 他们将男子在安业的产业和钱财都转交给张员外,说是留给男子的儿女,又给鱼儿观大笔香火钱,请道士们照顾男子,暗示道士们可以接受男子死亡,但是不能接受男子是自杀,恐怕刺史和刺史夫人无法承受。 然后只在安业城中留下一个人隔三差五的来看望男子,其他人都放回家中,再也没有出现在安业。 丹泽摇了摇头,从那之后他家中就再也没派人来,在安业城中的从兄只管每旬送来大笔的香火钱和可供他每天换三次的衣服,从不关心他的病情。反倒是张员外每隔五日就会带着儿子和外孙、外孙女来看望男子,虽然仍旧不肯原谅男子,但仍旧希望男子还能恢复正常。 他还能恢复正常吗?虞珩问道。 丹泽面露窘迫,易明师叔说他从未疯癫过,如今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他看来,这是易明师叔通过道法看透的事,他的境界未到所以尚未看透,没有修道的人更不会理解,十有八九会将易明师叔当成骗子。 毕竟男子刚疯的时候,他身为刺史的父亲曾源源不断的送来名医为男子诊治,全都说男子已经彻底疯癫,药石无医。 纪新雪又开始觉得心脏不舒服,悄悄张开嘴控制呼吸的频率,免得又吓到虞珩。 自从来到封地,他日思夜想都是如何对虞珩坦白性别,才能让虞珩的怒火轻些,骤然听到男子和张兰始于欺骗的悲剧,他委实没办法不多想。 虽然他和虞珩的关系与男子和张兰的关系不同,但他和虞珩有口头婚约。 就算当年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虞珩只是因为想要避免他被选为和亲公主才托清河郡王世子去嘉王府提亲,但他们的婚约已经持续两年,以虞珩的真诚,恐怕早就将他当成真正的未婚妻看待。 在纪新雪看来,他和虞珩目前的情况,唯一比男子和张兰好的地方只有他和虞珩没有孩子。 所以虞珩想不开的时候只会伤害自己,没有孩子可以伤呸呸呸! 虞珩担心纪新雪心悸的情况,虽然在听丹泽的话也有主动追问,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身上,完整的将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目光也出现恍惚的情况收入眼底。 他伸手扶着纪新雪,不动声色的减缓走路的速度,暗自庆幸在侧门外的时候没有坚持立刻带纪新雪下山回城,以纪新雪现在的状态,肯定无法接受马车的颠簸。 丹泽也察觉到了纪新雪的异常,特意带着纪新雪等人从后门进入周围百姓求医的地方,直接将他们带到易明师叔平日里诊脉的地方,算是为没看住男子,让纪新雪和虞珩受到惊吓的补偿。 很快就有只在总角之年的小道童跑过来,一本正经的道,丹泽师兄,你走错路了,来求诊的客人要在前门排队。 丹泽摸了摸小道童方正的脑门,温声道,这位小娘子突发心悸,恐怕不能久等,你去与易明师叔说明情况。 小道童乖巧的点了点头,大步跑远,须臾的功夫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请丹泽带着香客们进去。 顺着后门进入房内,扑鼻的草药味迎面而来,纪新雪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已经觉得始终焦躁不安的心平稳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坐在桌后的老道,想来就是被道士们赞不绝口的易明师叔。 丹泽先走到老道面前行礼,将为何会领纪新雪等人来求医的原委告诉老道,委婉的告诉老道,他怀疑纪新雪是被男子吓出来的心悸。 老道缓缓点头,和善的目光在中人脸上转过,最后落在脸色格外苍白的纪新雪身上,看香客的脸色,似乎正被夜不能眠困扰,不妨在睡前用些安神药。 纪新雪点了点头,在虞珩的搀扶下走到老道面前坐下。 刚才老道看他的目光,几乎与太医平时给他诊平安脉时的目光相同,有正统中医望闻问切的感觉。 纪新雪伸出手臂搭在软枕上,请道长诊脉。 老道含笑点头,伸出手指搭在纪新雪的脉搏上,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半晌,问道,香客是否夜晚难以入睡、多梦却易醒,只要醒来便久久不能入睡,有睁眼以待天明的困扰? 纪新雪回想了下,点了点头,是。 不知香客已经被此困扰多久?老道追问。 三个月前便开始有难以入睡的症状,直到最近才会多梦易醒。纪新雪苦笑。 自从长平帝终于松口愿意让他前往封地巡视,他就常常难以入睡。 最开始的时候是在想,怎么让长平帝同意虞珩与他同来封地。后来又想,要如何和虞珩坦白性别,才能得到虞珩的谅解。 只要躺在床上,他就忍不住反复思考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睡意全无。 老道睁开微闭的双眼睁开眼睛,拿开放在纪新雪手腕上诊脉的手,温声道,依老道之见,香客的心悸并非心疾,乃郁积于心难以倾泻才会出现心悸的症状。下山后找个药铺抓十副安神药连吃十天缓解疲惫,即可摆脱心悸。若是家境宽裕,也可以吃些平心静气的补药,睡前让侍女读清净经入睡。 第329页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怪不得为他请平安脉的太医总是想给他开补药,也许早就看出了他的症状,因为不敢确定他是为何积郁于心,怕惹祸上身不敢挑明,所以始终没有明说。 要是太医早说吃补药就能安然入睡,他也不会因为觉得是药三分毒,没必要在没病的时候积毒而拒绝太医。 老道见纪新雪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看上去乖巧又可怜,忍不住多劝了几句,世上之事既有定数也有变数,不妨顺其自然。香客尚且年幼,不妨将心事说与长辈友人,莫要独自钻牛角尖。 纪新雪苦笑着点头,多谢道长,我知道了。 他的心事只能说给阿耶和凤郎听,说给阿耶,阿耶未必能理解他的忧愁,八成会想办法替他对凤郎坦白,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说给凤郎他本就在这件事上半百犹豫,又刚听闻鱼儿观中的疯癫男子和张兰始于欺骗的悲剧,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老道见纪新雪明明在说知道,眉间愁绪却更加浓厚的模样,心中长叹了口气,起身去屋内的另一张桌子处写安神的药方,不再多劝。 他只能治病无法医心,唯有在拟定药方的时候增加安眠药物的分量,让纪新雪晚上能够安眠,早日养好虚弱的身体与心抗衡。 始终站在纪新雪身侧的虞珩双手接过药方,将腰间的荷包递给老道,出门匆忙未曾多带钱财,归家后定会命家仆另送香火。 老道在打量了下纪新雪和虞珩的穿着,显然接受虞珩的荷包,又写了份用于安眠的药膳方子,嘱咐二人能用药膳就少用些药。 因为多番耽搁,纪新雪和虞珩与李金环等人汇合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要不是金吾卫已经告诉李金环的人纪新雪和虞珩就在鱼儿观中,李金环等人急得险些下山找人。 纪新雪与老道说了会话,虽然仍旧没能解开心结,但心中的焦躁已经暂时平复,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不想让李金环等人为他担心,见到众人后先行道歉,说他和虞珩并非是从正门上山,鱼儿观侧门处的风景吸引,不知不觉中忘记时间才会直到天黑才赶来。 虞珩从来不会否定纪新雪已经说出的话,他朝面带询问的众人点头,证实纪新雪的说法。 作为安业周围规模最大也是香火最旺的道观,鱼儿观不仅可以为香客提供三餐,还能提供住宿的地方。 因为香火钱给的大方,纪新雪等人分到个单独的小院。 纪新雪以晚上容易惊醒为理由婉拒颜梦要与他同睡的提议,在颜梦失望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向正房。 老道除了写下一张药方和一张药膳的方子,还给纪新雪三颗药丸,说是他自制的安安神药,如果纪新雪需要,道观还可以给纪新雪熬安神的汤药。 纪新雪洗漱后盯着桌面上装药的瓷瓶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直接上床睡觉。 闭上眼睛,人多时通过转移注意力勉强压在心底的各种杂念再次浮上心头。 有他反复推测的和虞珩坦白性别后虞珩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也有通过道士们的话脑补出的渣男骗婚导致悲剧的各种画面。 尽管睡意越来越深,这些杂念仍旧不肯轻易放过他,径直追到他的梦中纠缠,让纪新雪以身历其境的方式看到男子和张兰坦白曾经的隐瞒,张兰神色平静的接受现实、原谅男子,还嘱咐男子早些回安业,亲自送男子出门后若无其事的与旁人交流,按部就班的洗漱、入睡,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抱着幼子一步一步的走进池塘。 陷入梦境中纪新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想看男子和张兰的相处,更不想看张兰抱着幼子走入池塘后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的望着他。 偶尔有顺着水流飘动的墨发挡住张兰平静又恐怖的目光,但很快就会散开,原本在张兰怀中闭着眼睛的幼子也睁开眼睛看向纪新雪,随着墨发一次次在水流的影响下挡在双方中央又散开,幼子的面容逐渐朝着让纪新雪惊恐的模样转变。 不! 纪新雪在梦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许变成虞珩的模样! 不行! 纪新雪靠着逐渐胜过恐惧的愤怒脱离梦境,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头顶发呆。 只是没有逻辑的梦。 晴云,水。异常沙哑的话出口,纪新雪才想起这次出门他没有带晴云,他带着满身潮湿的虚汗坐起来,抱着双腿望着顺窗边偷溜进房内的月色发呆。 必须尽快对虞珩坦白真实性别,不能再抱着逃避的念头,等到安国公主府左卫先找到银矿。 要是他不能克服真正约束他的惧怕,就算安国公主府左卫明天就能找到银矿,他也会再因为其他合理的顾虑,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打算。 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他就是在恐惧。 虞珩能理解他的隐瞒和不能原谅他的隐瞒,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自从开始认真考虑坦白性别,纪新雪就在欺骗自己,狡猾的将这两者混为一谈,反复暗示自己,只要他坦白性别后对虞珩任打任骂,虞珩就会原谅他。 无论是纪新雪持续寻找合理的借口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行为,还是纪新雪越来越难以入睡,以至于良心正变成心悸的症状,都证明纪新雪的自我欺骗除了让纪新雪更加患得患失指望,没有任何正面效果。 第330页 思考的过程中,纪新雪默默咬住手腕。 要尽快对虞珩坦白性别,但不能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对虞珩坦白性别,鱼儿观中的疯癫男子和张兰便是前车之鉴。 他可以给自己一段期限,先暗示虞珩他身上的异常,只虞珩已经有这种怀疑的时候,再彻底对虞珩坦白。 这个期限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不能拖延。 七天? 七天也不行,他得给虞珩留下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那就三十天! 三十天内,一定要告诉虞珩他的真实性别。 思考结束,纪新雪呆滞的眼珠再次恢复神采,舒展僵硬的腿脚去桌上倒了杯凉茶。 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不仅缓解了纪新雪嗓子的难受,还让纪新雪因为多于专注的思考导致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了些。 无论是导致纪新雪惊醒的诡异梦境,还是刚刚下定决心做出的重大决定,陡然纪新雪再也没有半分睡意。 他单手撑头盯着茶盏发了会呆,决定在院子里走走。 醒来这么久,纪新雪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他套上外裳,随手拿出帕子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束在头顶,走到门口时又抽下帕子塞回袖袋里,任由长发重新披散。 阿雪? 轻声的呼唤几乎与开门声同时在深夜响起。 纪新雪的双眼无声睁大,瞬间回到房内,狠狠的扣上房门。 他思维如此清楚,为什么还是在梦中?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虞珩哭笑不得的道,是我,我担心你夜里睡不好,让金吾卫回公主府取了安神药和安神香来。 金吾卫直到纪新雪睡下才回来,虞珩不确定纪新雪是否已经入睡怕惊扰纪新雪,同样担心纪新雪夜半惊醒又睡不着,在门外等到了现在。 以虞珩对纪新雪的了解,看到纪新雪动若脱兔的姿态,虞珩就能猜到纪新雪误会了什么。 听了门外的解释,纪新雪的心跳声稍稍缓和,伸手掐在大腿内侧的嫩肉上。 疼。 不是做梦。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平息情绪,转身打开房门后立刻后退好几步。 好在虞珩早就对纪新雪的反应有所预料,特意停在门外,没有马上动作。等纪新雪看清他脚下的影子后,才进入房中,直奔摆放着蜡烛的地方。 温暖的烛光照在不大的客房内,不仅照清两个人的影子,也让纪新雪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散的干干净净,他哑然失笑,我竟忘了这里是道观。 就算真有奇怪的东西,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虞珩借着蜡烛点燃他带来的安神香,侧头对走到他身旁的纪新雪道,若是闻不惯这个味道,我就将它放的远些。 纪新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安神香的气息,是好闻的木香。也许是虞珩刚才点了蜡烛的缘故,嗅到木香的同时,他还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纪新雪忍不住朝着温暖的方向靠近,直到肩膀碰到另一个人的肩膀才如梦初醒似的睁开眼睛。 好闻。纪新雪肯定的点头,放在这里就可以。 就算不能助眠,只闻闻味道也不错。 虞珩极快的瞥了眼床的位置,将小巧的香炉放在不会正对着床的地方,抬手去摸水壶,不出意外摸到满手冰凉。 我去拿壶温水回来给你用药。虞珩先将手心的宽口玉罐递给纪新雪,拿着水壶去柴房。 柴房中有金吾卫守夜,时刻都有热水。 纪新雪本不打算吃药,看到手心的玉罐才改变想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珩给他任何可以放在瓷瓶中保存的东西时,都会用玉罐代替瓷瓶。 他从未仔细和虞珩说过钟淑妃为什么会突然快速苍老,即使在长平元年病愈,不再以比其他人快十倍的速度苍老,也始终不能回到皇宫。 虞珩却是唯一察觉到他讨厌看到任何瓷瓶并仔细照顾他感受的人。 虞珩回来的很快,不仅带回来热水,还有新鲜的烤肉。 纪新雪收起复杂的心思,诧异的看向烤肉,怎么会有烤肉? 如果他没有记错,鱼儿观的道士告诉他们观中可以提供什么食物的时候,从未提起过烤肉。 虞珩凑在纪新雪耳边小声道,金吾卫在后山抓了窝兔子,烤熟了才带回来,正好被我撞见。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吃点肉垫垫再吃药,免得明日醒了难受。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对烤肉的兴趣远大于对安神药的兴趣。 想到要慢慢让虞珩有心理准备,然后再坦白性别,纪新雪心头微动,决定先从不在虞珩面前维持已经快要刻进他骨子里的端庄礼仪开始,试图以虞珩拿回来的烤肉,营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氛围感。 纪新雪边努力往嘴里塞更多的烤肉,边悄悄观察虞珩的表情。 如果这招管用,等回到公主府,可以安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套餐。 但他酒量不太行,要用掺水的酒才不会翻车。 虞珩的神色确实有变化,却不是纪新雪预想中的嫌弃,反而满眼心疼,他以小刀将油纸中剩下的烤肉切成刚好能一口吃进嘴里的大小推向纪新雪,明日让金吾卫回城内买些零嘴回来,免得你吃不惯道观和寺庙的吃食。 第331页 望着虞珩即使以刀切肉都优雅从容的动作,又听见虞珩如此替他着想的话,纪新雪忽然生出自行惭愧的感觉,暗自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计划打入冷宫,恢复平日快而不慌的吃饭方式。 还没吃完烤肉纪新雪就生出睡意,靠着椅背微眯双眼,颇有些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的意思。 虞珩见状,连忙起身去纪新雪身边,伸出手虚护在没有椅背的方向,阿雪?去床上睡。 纪新雪艰难的睁开无神的眼睛,虞珩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几乎是扑到床上,发出满意的叹息声。 虞珩忍着直视纪新雪床榻的羞涩,将被纪新雪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盖在纪新雪身上,吹灭蜡烛,顺便带走桌上的油纸免得影响安神香的味道。 纪新雪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懒洋洋的趴在被褥间不愿动弹,直到门外的颜梦小心翼翼的问他有没有醒,纪新雪才应声起床。 颜梦看到纪新雪身上满是褶皱的外袍,眼中闪过恍然,将手中的包袱递向纪新雪,小声道,这是郡王安排金吾卫回城内取的新外袍,我帮你换衣服?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拒绝颜梦,换过衣服后拿着发带去井水边将披散的头发绑成松散的花藤状。 连绣纹都没有的发带过于朴素,让纪新雪完全没法适应,他对着井水沉吟半晌,回房去找昨日虞珩用一枚银豆和一枚金豆买的茉莉。 不愧是花钱买的野花,即使过了一夜,仍旧有超过一半的花朵保持最好的模样,纪新雪从中挑选了朵最小的别在花藤状乌发的尾部。 颜梦亲眼目睹纪新雪梳头的过程,默默咽下准备自荐为纪新雪梳头的话,说来惭愧,她只会将头发梳通,整齐的束在头顶,还不如公主自己动手。 借纪新雪的光,一行人都吃到了从城内公主府带回来的糕点。 填饱肚子后,他们离开鱼儿观给香客准备留宿的地方绕到鱼儿观的前门,顺着燃着香的大殿依次走过,到达后门时,就算是逛完了鱼儿观。 因为先帝的缘故,一行人都对道观印象不佳,哪怕纪新雪和虞珩已经因为到鱼儿观之后的经历对这里的道士稍稍改观也极不喜欢道观内的氛围,因此众人逛道观的速度极快,仅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逛完了安业附近规模最大的鱼儿观,顺着鱼儿观后门的方向下山,前往下一个地点。 走到山与山相连的地方时,远处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霍玉。 霍玉抬起眼皮在众人脸上划过,嗯? 见到霍玉的反应,林蔚的脸色更加苍白,忍不住往李金环的方向靠近了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有。霍玉冷淡的点头。 纪新雪无奈扶额,无论接触多久,他好像都没有办法适应金吾卫中某些群体的交流困难症,唯有放平心态,牢记万事莫急。 虞珩凝神听了半晌,忽然皱起眉毛,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霍玉几乎没有犹豫的答道,是昨日的男子,在喊兰娘,我来找你了。、兰娘,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兰娘。 不必再重复了!纪新雪满脸惊恐的阻止霍玉继续以面瘫的脸色和平波无澜的语气重复发疯男子的话。 霍玉再不停下来,他觉得他今晚的梦境就有素材了。 从众人的对话中确定隐约听到的声音是人发出的动静,林蔚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神态放松的看向日光的方向。 紧紧靠在李金环另一边的张思仪却与林蔚截然相反,从完全不好奇变为好奇,你们知道兰娘是谁? 霍玉冷淡的点头,半点没有好心为张思仪解惑的意思。 纪新雪仍旧对男子和兰娘始于欺骗的悲剧心生芥蒂,也提不起兴致重复昨日从鱼儿观道士们口中听到的故事。 虞珩虽然表面看上去难以接近,真正相处后却愿意为身边的人退步,他见张思仪和李金环、颜梦都对远处听不清的声音很好奇,便将男子和兰娘的事告诉他们。 张思仪听过这件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 颜梦附和,是啊,要是没人来打扰郎君和兰娘的生活就好了。 李金环摇头,男儿怎能因与妻子不睦便任性离家?他当初选择隐瞒家事另娶兰娘的时候,就该想到被揭穿的那日。若是郎君的父母和妻族更狠心,张员外、小舅子和那双幼子幼女都要因为郎君没有担当遭殃。 颜梦愣住,她最近沉迷临近分别时德惠长公主和金明公主送她的各种话本,听到郎君和兰娘的故事只想着两人和美的生活,从未想过李金环所说的责任和担当。 林蔚若有所思的点头,李兄所言甚是,男儿若无担当,何必连累好人家的女子。 沉默半晌的纪新雪侧头看向虞珩,想问虞珩的想法,又觉得没有必要。 男子和张兰的悲剧,皆因男子懦弱、贪心而起,委实没有追问的余地。 虞珩忽然抬眼对上纪新雪的目光,张兰若是没有刚生下幼子,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 安国公主府的老人曾说过他娘怀他和刚生下他的时候,情绪极不稳定,想来张兰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在冲动之下行差踏错。 第332页 否则张兰即使没了男子,也还有老父幼弟、三名儿女,而已至于还带着刚出生的幼子。 纪新雪心下稍缓,重重的点头。 他和虞珩肯定不会像男子和张兰那般最后只能阴阳相隔。 众人边讨论有关男子和张兰的事,边按照朝着下个目的地前进,没想到随着山风传来的嘶吼和哀嚎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竟然刚好路过张家墓地。 远远看到对着墓碑发疯的男子和不远处或坐或站的道士,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 最后还是虞珩做出决定,走吧。 就算他们此时原路返回鱼儿观,明日再去其他地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鱼儿观又碰到男子。 守着男子的道士仍旧是昨日那些人,认出纪新雪和虞珩,主动与众人打招呼。 正呆呆坐在墓碑前的男子听见动静,突然回过头大声对纪新雪等人道,你们看到我娘子了吗?她叫张兰,是安业城最漂亮的女郎! 我怎么看他长得眼熟?张思仪狐疑的开口。 李金环紧紧盯着男子的面容,仔细分辨其骨相,语气中的诧异比张思仪更浓,像施宇? 颜梦摸了摸下巴,以不确定的口吻道,施宇的父亲是浔阳府尹? 不是道士们所说的某刺史。 第75章 三合一 听了众人的话,怔怔望着男子的纪新雪突然回神,慌乱转头撞进虞珩关切的目光。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摇头,对虞珩做了口型。 没事 他抬手抓在虞珩的小臂上,又转头去找霍玉的身影,发现霍玉就站在距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陡然紧绷的神经才逐渐缓和。 虞珩反手握住纪新雪满是虚汗的手,想说立刻回城却明白纪新雪既然说没事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发现他身上的异常。 心悸?虞珩低下头凑到纪新雪耳边问道。 纪新雪缓缓摇头,语焉不详的道,走神了。 他刚才猝不及防的对上男子平静中隐含癫狂的目光,立刻被男子的情绪影响,竟然产生他就是男子的错觉,体会到男子此时表面期待众人能说出他的妻子在哪,心底深处却隐含惧怕的复杂感受。 直到被李金环的人的交流声惊动,他才猛地从鬼迷心窍的状态中解脱。 纪新雪不敢再去看男子情绪异常浓烈的双眼,生怕再次受到影响,低声问虞珩,他还看着我们吗? 没,在擦墓碑。虞珩匆匆抬头扫了眼男子的方向,又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身上。 他注意到了纪新雪刚才突然怔在原地的模样,以为纪新雪又是在心悸。 昨日易明道士说过纪新雪心悸的症状要慢慢调养,只要没疼的更严重,有所反复也是正常,什么时候纪新雪彻底养好精神,才能彻底摆脱心悸。 所以刚才纪新雪脸色苍白的说没事的时候,虞珩才没坚持要立刻带纪新雪回城。 纪新雪点了点头,用力捏紧眉心,我们等会下山回城吧,下次再来看其他道观和寺庙。 他得回公主府找太医聊聊,纪新雪能理解身上陆续出现的失眠、多梦、难以入睡甚至是心悸的症状,但他无法接受情绪也会轻而易举的受到别人的影响。 想的更深些,纪新雪甚至觉得他应该给长安的长平帝去信,求长平帝安排人将当初他与长平帝坦白神药时,长平帝专门找来看他是否被心理暗示的能人送来安业。 虞珩见纪新雪已经想通,决定不再硬撑,眼中的凝重稍稍缓和,低声道,你靠着我歇歇,等会我背你下山。 纪新雪嗯了声,没立刻说想自己走,放心的将身上的重量倚靠在虞珩身上。 另一边李金环等人本就故意站在距离纪新雪和虞珩稍远的地方,免得打扰纪新雪和虞珩相处,又在争论男子到底像不像施宇,根本就没注意纪新雪的异常。 林蔚直到长平帝决定重立太学,虞珩将他点为伴读,才快马加鞭的从安国公主府的封地赶到长安,从未与和纪新雪等人同窗过施宇见过面,抱着长剑站在一边看热闹。 李金环出身武侯府,家学渊源不仅体现在身手上,还有看人先辨骨的本事。 在他看来,男子脸上的骨相几乎与施宇的骨相一模一样,两人必然是血脉至亲。况且施宇的父亲成为浔阳府尹前先是袁州刺史,也能与道士们的话对得上。 颜梦却与李金环的看法不同,她完全没看出男子和施宇有相像的地方。 当年还在寒竹院上学的时候,因为宫中斗的正欢的良妃和颜嫔,崔青枝不仅处处找颜梦的麻烦,还想尽办法的联合寒竹院的其他人孤立颜梦,她身边的三个跟班也是欺负颜梦的主力军。 康祺性子天真软糯,欺负颜梦时只会附和别人的话,她张嘴就是甜软的江南语调,即使言语难听也不会让颜梦难受。 梁大娘子秉承做事留一线的原则,虽然要看崔青枝的脸色,但始终没有对颜梦下过死手,偶尔还会因为想要避免没必要的麻烦主动提醒颜梦躲着崔青枝。即使已经离开寒竹院许久,颜梦仍旧与蒙荫在国子学读书的梁大娘子有联系,颇有些化干波为玉帛的意思。 第333页 除了崔青枝之外,颜梦最无法原谅的人就是施宇,只有这两个人是真的不择手段的想让她消失。 颜梦觉得男子再怎么糟糕也不至于糟糕到和施宇有血缘关系的程度,竭尽全力的寻找男子和施宇的区别。 张思仪沉吟半晌,忽然道,我记得施宇是浔阳府尹的幼子,他有几名兄长? 数数看有没有人能与男子对上。 来安业寻男子的人直言男子是刺史家的郎君,男子的父亲只可能比刺史高不可能比刺史低,如果与施宇是血脉至亲,绝不可能只是施宇的从兄,至少是堂兄。 李金环和颜梦面面相觑,这种事张思仪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林蔚转身走向道士们,与道士们说了会话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回来,面带尴尬的道,我去问他们男子的名字,他们说男子叫罗凡。 也许只是假名。李金环和张思仪异口同声的道。 没等众人争论出结果,纪新雪已经暂时脱离突然被男子影响情绪的阴霾,提出想要下山回城。 众人虽然没发现纪新雪刚才的异常,但都对纪新雪的话没有异议。 他们本就对道观和佛寺没有兴趣,去逛从未见过的道观佛寺不至于到难受的程度,突然不去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临下山前,纪新雪最后回头看了眼罗凡的方向。 身形高大的男子姿态端庄的坐在张兰的坟前,偶尔抬手覆盖在墓碑上的字迹上缓缓描绘,即使罗凡正背对着纪新雪,让纪新雪无法看清罗凡的表情,也能从罗凡的动作中感受到罗凡的哀痛和眷恋。 带着温度的手掌忽然覆盖在纪新雪眼前,继而是虞珩略含无奈的声音,别看了,我会派人去查他的来历。 虞珩已经发现纪新雪每次心悸的时候罗凡都刚好在场,心中难免生出膈应,不想纪新雪再将注意力放在罗凡身上。 纪新雪抓着虚盖在眼前的手掌拿下来,笑嘻嘻的拉着虞珩往最前方走,小声抱怨道,不知道太医开的安神药有多难喝。 原本他还想只用安神香解决晚上睡觉难的问题,经过轻而易举的被罗凡的情绪牵动的事,纪新雪已经改变主意。 不能XXXX,无论太医开的药味道多诡异,哪怕挨针,他也要尽快恢复正常。 因为突然改变路线,金吾卫需要重新探路也得去找马车和马送众人回城内,所以众人下山的速度比从鱼儿观去其他道观和寺庙的速度慢了不少。 虞珩见纪新雪的脸色恢复红润,脚步轻快从容,才没坚持要背纪新雪下山,始终小心翼翼的守在纪新雪身边,哪怕两人交握的手上已经有薄汗也不愿意轻易松手。 李金环等人怕虞珩和纪新雪不自在,自觉的走在虞珩和纪新雪的前面,总是刚好回头或者转头,用眼角余光偷瞄两人。 太阳逐渐转移向西边的时候,众人终于下山,抬眼就能见到金吾卫找来的马车和马。 有三辆马车,哪怕纪新雪等人都想乘马车也不会拥挤。马匹的数量也略胜于纪新雪等人加上金吾卫的总数,从根本上杜绝了任何不愉快的可能。 总之两个字:周全。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走向马车,骑马不太适合会心悸的人,他很惜命。 虞珩自然是跟着纪新雪走,扶着纪新雪的手臂看纪新雪进入马车后也踩着木凳进入马车。 其他人稍作犹豫后,李金环和林蔚选择骑马,张思仪和颜梦选择马车,为了方便说话,特意坐在同个马车里。 回程的路上,纪新雪将他在山上时被男子的情绪影响的事告诉虞珩,直言不讳的道,我准备让阿耶派个擅长影响人心智的能人看看我的情况。 虞珩凝视着纪新雪手腕上方形的淤红陷入沉思,有备无患总不是坏事。 莫长史那边应该也有这样的能人,但我信不过他们,等陛下派来的人看过你是什么情况,我们再商议要怎么办。 话毕,虞珩已经顺着纪新雪的想法考虑到别处,回公主府后,让太医仔细检查你平日所用的物品,你身边伺候的人所用的东西也要查验。我们去城郊庄子住段时间,让太医和金吾卫细细的探查公主府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纪新雪抱着软枕点头,边回忆边道,我在长安时只是偶尔在夜间难以入睡,但前日睡得晚了,第二日就会起的晚些。 从长安赶往商州的路上,夜间还是难以入睡,白日也在马车上颠簸,无法补眠,才开始精神不济。 达到安业公主府后,纪新雪的情况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迹象,他却以为是因为尚未缓过赶路的疲惫就开始宴客,身体才会吃不消,想着等熬过宴客就会逐渐恢复正常作息。 正是因为宴客期间的疲惫,纪新雪才无暇顾及其他事,没及时发现公主府的银库漏了个大洞。 算计公主府的江南富商离开安业后,纪新雪特意闭门休养半个月,身上的疲惫确实有所减轻,夜间多思难眠的情况却愈发严重,即使睡着也容易惊醒,时常睁眼等待天明。 因为所思所梦的事大多和虞珩有关,纪新雪理所当然的将症状归结到亏心事上,完全没想过他有中招的可能。 虞珩仔细将纪新雪的话记在心中,沉吟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求陛下再遣两名太医来安业,我也会让莫长史寻些擅长偏门的大夫。 第334页 太医每三日就会为纪新雪请平安脉却从未提起纪新雪的异常,无论是心中有鬼还是明哲保身或者单纯医术不精,还不如鱼儿观的老道士,都不宜再留在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点了点头,再次用力的揉捏额心,低声道,去城郊的庄子后我有事要告诉你。 无论他是生病,还是被人暗算,都要和虞珩在庄子住到他给自己定下的三十日期限,然后将性别告诉虞珩,不能拖。 虞珩见纪新雪虽然神色严肃,神情和语气却极疲惫,既心疼纪新雪受苦又悔恨没能早些发现纪新雪的异常,故意与纪新雪逗趣,想要让纪新雪放松些,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我小心! 纪新雪正在与心头止不住的焦虑和烦躁做斗争,先被突然暴起的虞珩扑倒,然后才听到马车外各种惊呼和骏马焦躁的嘶鸣。 地动!是地动! 不要管马,保护公主和郡王! 纪新雪尚未彻底分辨出外面杂乱的声音是在说什么,忽而感觉到天旋地转,只来得及抱紧虞珩。 没过多久,马车外忽然传来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继而是失重的感觉,随着更大的震动和声响,虞珩和纪新雪以悬空的姿势重重的砸在马车里,导致原本已经平稳的马车再次失重。 二人分别顺着已经奇形怪状的马车倾斜的角度朝着两边滑落,纪新雪咬紧舌尖,忍受浑身上下的疼痛拼着最后的力气扒着将断不断的木板翻到虞珩那边。 虞珩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将纪新雪护在怀中,身上的各种撞伤远比纪新雪严重。 他还有意识,知道他身边已经没有纪新雪,正无力的顺着马车滑落。虞珩想爬起来去找纪新雪,哪怕只是喊一声纪新雪让他能听到纪新雪的回应也行,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嗓子眼都像是被糊了浆糊似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过了十年那么长的时间,虞珩无神的双眼勉强恢复焦距,正好看到模糊的身影翻过顺着裂开的木板长出来的树枝,试图在马车上方快速下坠的完整木板砸下来前越过急速缩小缝隙翻到这边。 虞珩的双眼猛地瞪大,阿雪!回去! 他用尽全力的吼声实际上的声音不过蚊蝇。 哐的一声巨响,继马车其中一面彻底变成两半后,与它对应的那一半也狠狠砸在粗大繁茂的树枝上,顺着木板裂缝倾泻到马车内的阳光正好照在虞珩布满血丝的双眼上,被日光刺激出的泪水让虞珩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彻底模糊。 本就伤痕累累的马车无法再承受如此重的打击,发出濒临崩溃的哀嚎,虞珩却万念俱灰,他闭上眼睛,惧怕看到让他无法承受的画面,完全不在意马车会不会在下个瞬间粉身碎骨,他会因此面临怎么样的命运,唯有声声又轻又哀的阿雪 卡着最后的时间翻过来的纪新雪落下时撞到固定在马车中的座位,在几乎昏厥的时候听到虞珩可怜兮兮的喊他,生怕再不应会听到虞珩的哭声,以早就被咬破的舌头用力顶着牙齿保持清醒,挣扎着支起身体爬向虞珩,竭尽全力的咬清每个字,我在,凤郎。 虞珩立刻睁开眼睛,视线已经恢复正常,即使有泪水也不会阻挡他看到纪新雪脸上狼狈的笑容。 金吾卫临时找来的马车马车不算小,但已经在落下的过程中隔成两半,所以纪新雪和虞珩的距离极近,如果虞珩刚才没有立刻绝望的闭上眼睛,只要他抬腿动一动就能碰到纪新雪的身体。 纪新雪好不容易挪动身体靠近虞珩的时候,虞珩却忽然小幅度的往后蹭了蹭,别过来,我们也许在树上。 无论是通过头顶已经裂开的木板看到的绿叶,还是顺着破破烂烂的马车上的大洞到的树皮都能证明这点。 除此之外,虞珩还能听到其他不妙的声音,他深深的望着纪新雪,苦笑道,有木头的响声,可能是我这边的马车要坚持不住了。 如果他们还在树上,他这边的马车坚持不住掉下去后,纪新雪有近乎一半的可能随着剩下的马车留在树上,等待金吾卫的到来。 纪新雪的动作立刻僵在原地,他快速以目光扫过残余的马车,尽量集中注意力思考。 残留的马车大概有完整马车的四分之三,如果他没拼尽全力来找虞珩而是留在那边,八成已经被头上已经裂开的木板拍在身上,还能不能有命在全凭运气。 短时间内,他没办法通过马车上的缝隙窥探到的环境判断马车此时是在树上还是在地上。 虞珩说听到木头声,但是他没听到,由此可判断声响距离虞珩极近,甚至可能就在虞珩身边。 转瞬的功夫纪新雪就做出判断,将虞珩拉到他身边是最好的办法,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他们此时确实是在树上,马车失去平衡坠落,他和虞珩一起赌命。 横竖都是要赌命,他怎么可能为减少自己遇到危险的概率就眼睁睁看着虞珩活命的可能减少? 他和虞珩永远不会位于天平两端。 纪新雪目光中的晦涩转瞬消散,他没有和虞珩说要和虞珩一起赌命,不动声色打量他和虞珩如今的姿势后,纪新雪对着虞珩伸出手,凤郎,握我的手。 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抓着虞珩的大腿将虞珩拽到他这边,要虞珩坐起来伸出手才可以。 第335页 纪新雪忍下看懂虞珩眼中暗藏诀别后生出的怒火,掐着大腿根落两行清泪,哀声道,凤郎,握握我的手,求你了。 虞珩眼中闪过犹豫,终究撑着受到他的力气立刻快速变形的木板,勉力支撑起身体朝着纪新雪伸出手,丝毫不在意他用的力气越大,马车的损坏程度就越高。 他只握一下阿雪的手,再感受一次阿雪的温度就好,两人的手即将握上的瞬间,虞珩忽然听到始终不真切的木头不堪重负的声音变大,他立刻收回手,大声道,阿雪,你要好 暗中蓄力已久的纪新雪猛地朝着虞珩的位置扑过去,一只手抓着虞珩的腰带,另一只握着虞珩收回的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喉咙间发出犹如幼虎咆哮的声音,不仅将虞珩拽到他那边,还借着惯性直接将虞珩甩到固定在马车内的座位下方。 听着后方越来越巨大的声音和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纪新雪匆匆回头看了眼,立刻朝着座位下方爬过去,厉声道,给我留个空!是别的树砸过来! 虞珩完全没想到纪新雪会突然爆发如此大的力道,头晕目眩的被甩到椅子下面,听见纪新雪的话后,他立刻爬出座位下方的空隙,抓着纪新雪的小臂全凭蛮力带着纪新雪回座位下方,难为他能在座位下小小的空隙间几乎没有停顿的调转两人的位置,将纪新雪牢牢堵在里面。 纪新雪满脑都是树从另一边砸下,他和虞珩越往里越安全,拼尽全力的往马车的木板上挤,恨不得能直接挤出木板给虞珩腾出足够容身的地方,凭借本能调整姿势,双臂死死搂着虞珩。 所有事都在转瞬之间发生,纪新雪和虞珩之间再也没有空隙时候,不知大小的树彻底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压过来,随着木板扛不住重压崩裂的声音,座位下幽暗封闭的小空间狠狠的震荡了下,纪新雪的头正好紧贴着座位,不幸被震昏过去。 虞珩艰难的在两人几乎拧成麻花的姿势下抽出一只手检查纪新雪的情况。 头上没有流血的痕迹,也没有鼓包的地方。 脖颈上的沉稳有力,也没有发热的迹象。 虞珩狠狠的松了口气,继而后知后觉的发现到真正诡异的地方。 他低下头看向正好卡在纪新雪双腿之间的另一只手臂,眼中闪过茫然。 好像好像有东西正在怼着他的手臂。 虞珩去年年尾已经知道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作为同样因为生死关头而紧张的人,他的下面也正紧绷着,但虞珩想象不到能形容此时感受的词语。 不。 不可能! 他忍不住用好不容易挣脱纠缠的那只手去摸身侧人的脸。 难道他在生死危机下过于紧张,将别人想象成了阿雪? 是李金环?张思仪?还是林蔚? 然而无论虞珩摸了多少遍,手指颤抖成什么样子,得到的答案都没有改变过哪怕一次。 这是他早就熟记于心,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既然上面没有错,那错的一定是下面。 虞珩低着头看向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位置陷入沉默。 即使他和阿雪有婚约,他也不能以任何理由轻慢阿雪。 他他只是想将硌着阿雪的东西拿走! 犹豫良久后,虞珩颤抖着被紧紧夹在两人之间的手,试图能先从纪新雪的双腿之间抽出来。 然而两人藏身的地方委实太小,虞珩和纪新雪刚才在未知大小的树砸过来时都竭尽全力的挤着对方,力求不留半点空隙。 虞珩刚才就能侥幸抽出一直手臂,已经是因为忧心纪新雪的安危不顾后果又有些运气的结果,轮到另一只手臂的时候,且不说他心中是否在抗拒知道答案,起码运气已经用光。 让虞珩感觉到绝望的是,即使没能抽出手臂,他也可以确定下面没有出错。 无论是什么东西在纪新雪双腿之间搁着他的手臂,都不该在他试图抽出手臂后越来越 虞珩紧绷的身体猛地放松,茫然的双眼中没有半分亮光。 与此同时,除了张思仪和为了保护虞珩和纪新雪而受伤的金吾卫留在原地,包括李金环、颜梦和林蔚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追滚走的马车。 他们行走到两边都是陡坡的地方时,突然发生地动。 最严重的地方就是纪新雪和虞珩的马车所在的位置,地面突然出现开裂的痕迹,护在马车边的金吾卫当机立断,放走即将要发狂的马儿,朝着远处抛出马车。 金吾卫会这么做,是因为怕地裂会越来越大,吞噬掉纪新雪和虞珩的马车,他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做好自己会掉入裂缝中没命的准备。 谁都没想到,没等下一名金吾卫赶到马车的落点根据地裂的范围判断要怎么做,马车竟然刚好在砸在硬石上的时候弹起,顺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陡峭的斜坡滚下去,眨眼就没了影子。 霍玉和金吾卫立刻追了上去,李金环和林蔚稍晚半步也跟了上去。 颜梦护着额头磕肿的张思仪下了马车,听到手上金吾卫的话,坐立难安之下也顺着众人追马车马车的脚印去寻人。 张思仪捂着阵痛难忍的额头看向地上差不多有两个马车宽的裂缝,不知道该感叹纪新雪和虞珩倒霉,还是庆幸他们幸运。 地缝深不见底,极有可能下面比上面还宽,纪新雪和虞珩若是掉了下去,哪怕是金吾卫也难以保证一定能寻回他们。 第336页 如今唉。 张思仪难以忍下心中的焦躁,干脆去帮满脸血只能坐在地上的金吾卫清理脸上的伤口。 据这名金吾卫说,是霍玉及时用长鞭拴住他的腰,才将他从地缝中拖出来甩到树上。 半刻钟后,霍玉带着金吾卫顺着马车滚落的痕迹爬下断崖,在树林中找到夹在古树和粗壮断木之间的马车马车。 要不是断木足够粗壮,古树的枝杈也多,恐怕马车已经被彻底压扁。 霍玉没立刻去搬断木查看残破不堪,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马车,而是蹲在马车旁叫人,公主? 马车内一片寂静。 霍玉换了个称呼,郡王? 马车内仍旧没有回应。 霍玉转头仔细打量彻底压垮马车的断木,如果里面还有人且正在昏迷,他贸然让金吾卫动断木,可能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马车直接溃散,导致里面正昏迷的人伤上加伤。 公主?霍玉再次出声呼唤,语气少见的含着急切。 可惜马车内完全没有回应,让人忍不住往最糟糕的结果去猜想。 郡王?霍玉又唤,不知不觉的端了水才看向身后正在研究如何搬动断木的金吾卫。 感觉到霍玉格外冷淡的目光,以嗅觉灵敏闻名金吾卫内吾的人立刻走到残破马车边,闭眼仔细感受。 有血腥味,很淡,如果不是撞在头上,没有伤及内脏,应该不会至死。嗅觉灵敏的金吾卫说完这句话后,仔细感受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有人,还活着或者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 霍玉一脚踹在嗅觉灵敏金吾卫的屁股上,不冷不淡的道,公主和郡王才失踪不到半个时辰。 嗅觉灵敏的金吾卫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惭愧的低下头。 霍玉看了眼天色,觉得不能拖延,准备抬木,贾黎、贾鱼、贾 破败的马车内忽然传出虞珩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在。 霍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再次蹲到破败的马车旁,郡王,公主在吗? 破败的马车内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响起虞珩沙哑的声音,在。 你们在哪个位置,是什么姿势?霍玉追问,因为平日里鲜少说长段的话,重音有些奇怪,几乎都咬在姿势上。 破败的马车再次恢复安静,仿佛刚才有虞珩的声音出现是霍玉和金吾卫的错觉。 霍玉耐心的重复了遍问题,为了防止虞珩听不清,他特意将语速放慢,咬字的重音一如既往的奇怪。 再次没得到回应后,霍玉不再急着提问,郡王? 嗯虞珩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中平添无奈,我和公、主在马车内的座位下面,公、主被树砸到马车时震到脑袋昏了过去。 不用霍玉回头,立刻有找来马车的金吾卫开口,问郡王座位还固定在马车上马? 霍玉回头,神色莫名的看了眼开口的金吾卫,看的这名金吾卫背脊发凉,才转头对着马车重复这句话。 马车内的虞珩用可以活动的手抓住挡在他和纪新雪上方的座位试着挪动,答道,固定。 找来马车的金吾卫立刻伸手在马车某处画了个范围,这里是座位,郡王和公主躲在下面。 霍玉点头,没到半盏茶的时间,金吾卫就将压在车厢上的粗壮断木移开,几名两手空空围着车厢的金吾卫瞬间同时动手,将本就濒临散架的车厢彻底拆开。 虞珩本想在断木被金吾卫松开的第一时间,松开纪新雪滚出座位。 抽动已经麻木的手臂时却不小心碰触到某个半软不软的位置,原本已经疲惫的小东西顿时恢复精神,仿佛是在提醒虞珩别忘了它似的抖了抖。 因为愣在原地僵硬了一瞬,虞珩尽失先机会,没等他回神,金吾卫已经用无情铁臂轻而易举的提起连断木都没有压毁的座位,将他和纪新雪正扭麻花似的姿态尽数暴露在金吾卫们的眼底。 虞珩的脸皮抖了下,面无表情的与正提着座位的金吾卫对视。 金吾卫回以虞珩疑惑的目光,并低下头检查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气喘吁吁的李金环和林蔚好不容易追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金吾卫所有人围成圈,低头看着四肢几乎扭成麻花纠缠在一起的虞珩和纪新雪。 李金环和林蔚不约而同的缓下脚步,时刻牢记万事以虞珩为先,绝不能冒犯虞珩的林蔚甚至主动转过身非礼勿视。 眼角余光瞥见没有和他一同转身的李金环,林蔚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气红了脸小跑到四肢交缠的虞珩和纪新雪身边,瞪着金吾卫们怒吼,看什么看!非礼勿视! 与林蔚对视的金吾卫满脸茫然的转身。 他们听过林蔚说的话,可他们是金吾卫,需要讲礼吗? 林蔚像只斗鸡似的勇敢的与金吾卫们对视,同时手忙脚乱的脱下外袍扔向仍旧肢体交缠的虞珩和纪新雪。 虞珩动了动手指,竟然觉得正蒙在他头上的衣服不错,哑声道,林蔚 林蔚生怕虞珩尴尬,抢着道,郡王放心,我已经教会他们非礼勿视了! 虞珩张嘴又闭上,再次觉得林蔚的衣服不错。 第337页 他只是想让林蔚帮他和纪新雪分开,虞珩身上本就有各种撞伤,又与纪新雪以如此扭曲的姿势在狭小的空间待了许久,除了早就脱离与纪新雪纠缠的手臂只是难以抬起,其余地方皆是稍稍有动作就疼的难以忍受,还因为麻木无法立刻大幅度挪动。 算了,林蔚要是这个时候靠近,有可能会发现纪新雪的 虞珩安详的闭上眼睛,靠自己的努力小幅度活动两条腿和一只手臂,另一只不敢动的手臂就那样吧。 霍玉冷淡的开口,郡王,我们能过去了吗?公主的伤要尽快诊治。 虞珩狠狠咬牙,终于支撑着仍旧麻木的身体彻底摆脱与纪新雪的纠缠,他顺手将林蔚的袍子堆积在纪新雪腰间,本是想说好了,看到纪新雪苍白的脸色后却鬼使神差的变成,再等会。 一行人又在树林中吹了会冷风,霍玉再次开口问虞珩是否可以离开时,虞珩没有再拒绝。 纪新雪醒来时,已经是当天深夜。 他双眼聚焦后立刻哑着嗓子问道,凤郎呢?他怎么样。 眼眶通红的彩石连忙去给纪新雪端温水,向来活泼的晴云声音也变得暗哑,太医说郡王身上的磕伤看着狰狞,恐怕要遭番罪才能痊愈,所幸没有伤到肺腑,不会留下病根。 纪新雪闻言深深的松了口气,才想起问自己,谁给我换的衣服? 是彩石姐姐和碧绢姐姐,那件衣服不吉利,已经被彩石姐姐用剪刀裁了,好在布料尚且厚实,没被蹭破。晴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没看到襄临郡王身上的磕碰有多严重却是亲自给纪新雪上药,委实心疼的厉害。 嗯纪新雪应声,又问道,安业百姓可有被地动困扰?地龙生在何处? 晴云闻言再也忍不住哭音,安业城内几乎没被地龙翻身波及,只有城郊或者说只有纪新雪一行人倒霉,正好赶上最严重的地方。 朝廷没有低报送来,晴云也不知道地龙是在何处翻身。 因为白日昏迷过,纪新雪明明因为精神的缘故精神很差却难以入睡,想让晴云去拿安神香来,效果却没有在鱼儿观时好。 好在用了总比不用强,虽然做了整宿的梦却直到天明才睁开眼睛。 上药卧床半日后,纪新雪身上的各种伤处虽然还难受,但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立刻生出去看望虞珩的心思。 陪着纪新雪来封地的人都住在公主府,其中虞珩的住处距离纪新雪最近,只要迈过个月亮门就是与玉和院相邻的安和院。 纪新雪昨日被震到了头,懒得再在头上做任何装饰,只穿了能见人的外袍就披散着头发去看望虞珩。 始终守在安和院的林蔚看到纪新雪十分高兴,给纪新雪请安后,健步如飞的抢在纪新雪前面走进虞珩房中,对自从昨日从城外回来就郁郁寡欢,总是望着某处发愣的虞珩喜气洋洋的道,郡王,公主来看望你了! 正抱着被子发呆的虞珩立刻倒在床上,极快的道,说我睡了! 眉开眼笑的林蔚愣在原地,忍不住掏了下耳朵,什么? 门口忽然响起声轻哼,纪新雪提着裙子迈入门内,好心的为林蔚解惑,他说他睡了。 林蔚忽然有脖颈发凉的感觉,他僵硬的转过身,在纪新雪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连连后退,转头看了眼正背对他卧在床上的虞珩,陷入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啊 纪新雪宽容的笑了笑,还没听清吗? 大有只要林蔚答是,他就再重复一次的意思。 听清了!林蔚凭着本能答话,忽然想到他离开长安前,祖父曾嘱咐他将未来郡王妃当成郡王效忠即可,不要去管未来郡王妃和郡王的事。 他又回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边挪到床内侧的虞珩,对着纪新雪干净利落的武将礼,转头就跑,我去看看张思仪如何了。 纪新雪又轻哼了声,走到虞珩床边坐下,目光幽幽的望着虞珩正紧绷的肩颈,轻声道,睡了吗,我给你唱摇篮曲助眠? 第76章 三合一 虞珩闭目不语,睡着的人不该说话。 沉默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就在虞珩以为纪新雪已经离开,心情更加复杂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距离他很近。 纪新雪没离开,仍旧在床的另一边坐着。 虞珩竭尽全力的克制想要继续往床内挪动躲着纪新雪的想法,却难以控制猜测纪新雪正在做什么的念头。 阿雪肯定听到了他刚才和林蔚说的话,会不会生气? 不必思考,虞珩能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会。 纪新雪只是对身边的人大度,不是没脾气,知道自己被骗,尤其是被信任的人欺骗,不仅会生气,还会伤心。 就像他在昨天之前,他以为他可能与任何人生气,唯独不会对阿雪生出半分不满。 因为想到纪新雪可能会生气而心软的虞珩,回想起昨日在马车座位下感到的震惊和所受的折磨,顿时失去面对纪新雪的勇气。 从被金吾卫从马车中救出到现在,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产生回到马车中与纪新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错觉,仿佛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手臂上,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他。 第338页 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的阿雪,是 虞珩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试着说服自己,说不定在断木砸下来后他和纪新雪一同昏了过去,脑海中留下的离谱念头是荒诞梦境对他开了个玩笑。 如果阿雪真的是郎君,陛下怎么可能答应他的求亲? 虞珩难以避免的想起他被松年骗走,再也没要回来的紫玉蝴蝶。 当初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他将从安国公主虞卿到他,五代人都戴过的长命锁作为信物,尚且是嘉王的长平帝回以大虞只有一块的紫玉蝴蝶。 在猎山行宫,先帝驾崩,罪人和蒋氏不服长平帝登基,连夜奔回长安,试图在长平帝之前占领长安。 彼时守卫长安的主将是戎广,已经得到他许诺安国公主府左卫将军之职的左卫中郎将戎冲是戎广的亲弟弟。 松年奉长平帝的命令要他代长平帝说服戎冲去拉拢戎广,将罪人和蒋氏拦在长安城外,暗示他可以用紫玉蝴蝶取信于戎氏兄弟。 起码在长安城内,无人不知这块虞朝只有一块的紫玉蝴蝶被被焱光帝赏给爱妃苏妙,从长平帝出生起就戴在长平帝身上。 虞珩自然希望纪新雪能成为公主,更自由的活着,他按照松年的提示,用紫玉蝴蝶拉拢戎家兄弟,戎冲带着紫玉蝴蝶连夜赶回长安说服戎广。 最后戎广确实将蒋家和罪人拦在长安城外,在长平帝扶先帝灵柩返回长安的时候亲自出城跪迎长平帝,虞珩却再也没见到过紫玉蝴蝶。 他管当初带走紫玉蝴蝶的戎冲要信物,戎冲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给戎广。他又去找戎广要紫玉蝴蝶,戎广却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还长平帝。 虞珩去找长平帝讨要紫玉蝴蝶时,长平帝言紫玉蝴蝶在戎广手中被损坏,已经命人将紫玉蝴蝶送去已经避世的雕刻大师处修补。 当时虞珩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他怀疑过长平帝想要毁去口头婚约,但长平帝对他很好,不仅在登基后就命礼部将祖辈传给他的封号给他,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襄临郡王,还处处优待于他。 太学中诸多宗室子弟,只有他能与皇子公主一般有两名伴读,相熟的人无不说长平帝是以半子待他。 就连虞珩故意当众道出他和纪新雪的婚约,以至于他们的婚约在长安中传的沸沸扬扬,长平帝也没因此露出任何不快。 久而久之,虞珩便放下了提起的心,将紫玉蝴蝶之事忘在脑后。 此时此刻再度想起当年之事,虞珩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不仅无法通过长平帝亲自答应他的求亲而证实在马车内受到的惊吓是梦境,反而不可避免的通过这件事想到长平帝尚未登基时的恶名。 虎毒食子、以子求宠。 嘉王爱子之名同样传遍长安,所以亦有人赞嘉王孝父胜于爱子。 越来越多的细节争先恐后的浮现在虞珩心头。 从出生起就被软禁七年的纪新雪言语间从未对长平帝有过埋怨,语气中对长平帝的依赖和信任远胜于和纪新雪相依为命七年的钟淑妃。 纪新雪从不会与小娘子过于亲近,金明公主经常抱怨纪新雪从不与姐妹们同睡。 三年前先帝还在时,纪新雪生了场大病后嗓子落下病根,嗓音比旁人沙哑,自从先帝驾崩后,纪新雪的嗓子立刻开始好转,已经两年的顽疾在短短半个月内痊愈 睁着眼睛望着床幔从天黑熬到天亮,虞珩再也没有任何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没有做梦。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确实是个男人。 他甚至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去怪谁。 怪长平帝? 是他因为长平帝将纪新雪的表兄带在身边教导而心慌,主动去请清河郡王世子上门提亲。 如果他是当时的长平帝,他也会因为不能接受纪新雪和亲的代价,先抓住主动送上门傻子定下婚约,最大程度的避免焱光帝突然发疯真的指纪新雪去和亲的可能。 也许长平帝登基后对他的中中优待就是对他的补偿。 怪纪新雪? 不做小娘子就要被当成药材下锅,纪新雪能有什么办法? 虞珩甚至无法肯定纪新雪是否知道自己是郎君而非女郎。 如果纪新雪不知道,将来要如何接受现实? 短短时间内,虞珩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他已经能为纪新雪实际是郎君却以女郎的身份生活多年,但他仍旧无法面对纪新雪。 出于理智,他觉得无论是隐瞒他的长平帝,还是不知道是否隐瞒他的纪新雪都没有错, 出于感情,虞珩无法接受。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陛下将紫玉蝴蝶收走,再也不会还给他。 从两年前起,他就开始准备聘礼,命人到处搜罗从前朝流传至今有吉祥寓意的古物。 还让人在京郊修了准备婚后带纪新雪去游玩的温泉庄子。 除了长安公主府专门修葺库房存各中可以制作颜料的稀有矿石,还命封地公主府也新建库房存放各中颜料,盼望婚后可以与纪新雪共同去封地游玩 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虞珩再也顾不上身后的纪新雪在做什么,竭尽全力的忍着已经聚集在眼眶的泪水。 纪新雪在想虞珩为什么与他闹脾气。 第339页 他看着虞珩背影的目光逐渐茫然,心底难以抑制的浮现委屈。 他们从地动中死里逃生,他刚能下床就忍着身上的各中痛楚,迫不及待的来看望虞珩。只为了亲眼看到虞珩没事,也亲口告诉虞珩自己美食,让虞珩能放心。 结果呢? 虞珩明明醒着却让林蔚与他说假话,已经被他撞破却躺在床上装睡。 纪新雪仔细思考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中中事,认为虞珩唯一有可能生气的地方就是他强行将虞珩甩到马车座位下面的窄空里。 可是他并没有做错,虽然因为及时躲入座位下的窄空中没有看到断木落下后马车内的惨状,但他和虞珩都好好的活着已经代表他的判断没有错。 纪新雪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捏眉心。 自从昨日撞到头,他总是会有恶心无力的感觉,虽然没有再心悸过,思绪混沌的症状却更加严重,脾气好像也有些不受控制。 比如此时,他察觉到虞珩也许正因为昨日在马车内发生的事与他闹脾气,立刻产生的想法明明是难得虞珩有脾气,他该好好哄哄虞珩。但心底浮现委屈后,委屈却如开闸似的洪水似的瞬间淹没之前的想法,叫嚣着要质问虞珩为什么不知好歹。 纪新雪凭着意志力强行压下不正常的想法,脱了鞋躺在虞珩空出的半张床上,感觉他的头内仿佛刚经历过一次海水涨潮,将他的脑容量撑到极限后突然退潮,留给他难以言喻的疲惫。 但纪新雪仍旧记得他发现虞珩与他闹脾气时的想法,等因为头昏而生出的恶心随着头昏好转褪去后,他立刻开口,昨日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虞珩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给纪新雪任何回应。 纪新雪也不失望,他从不觉得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另一个人可以通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哄好生气的人。 他仔细回想昨日地动后发生的所有事,因为无法判断虞珩是为什么生气,又没有精力去推测,只能用笨方法,将他觉得有可能让虞珩生气的事都列出来依次道歉。 昨天是不是让你担心了?要是我能抱紧你,没有在砸在马车里的时候和你分开也不至于让你那么担心,等养好了伤,我定会勤加练武,争取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能紧紧跟在你身边。话还没说完,纪新雪脸上已经露出笑容,但我觉得我们不会那么倒霉再遇到一次地龙翻身。无论下次是什么情况,希望是我保护你。 晶莹的光亮在纪新雪看不见的地方顺着虞珩眼角落入深色的被中,虞珩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纪新雪完全不在意虞珩的沉默,顺着最开始有可能让虞珩闹脾气的事继续往下想,顿了下才再次开口,但是你不应该想着马车可能在树上,在预料到你那边的马车可能会塌掉的情况下仍旧不肯到我这边。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纪新雪仍旧很生气,他不动声色的调整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等疯狂涌动的愤怒平息才继续开口,将最真实的想法告诉虞珩,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赌活着的可能,而不是你以主动放弃希望的方式增加我存活的可能。 想起他此时是要哄闹脾气的虞珩而不是让虞珩改错,纪新雪话音一转,开始找自己的错处 找不到,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虞珩等死。 无奈之下,纪新雪只能以诚恳的态度去哄虞珩,我错了。 正背对纪新雪的虞珩张了张嘴,口型是骗人却没发出声音。 从纪新雪的语气他就能听出来,如果有下次,纪新雪还会骗他说只想握握他的手,然后将他甩到狭小的座位下面。 当时纪新雪的动作要是慢了一点或者断木砸下的速度快半分,纪新雪就有可能会替他 始终僵硬的挺在床上的虞珩猛地坐起来,转头以手撑在纪新雪苍白的脸边,双眼猩红的盯着纪新雪。 为什么阿雪是郎君? 哪怕如今他们愿意为彼此舍命,今后也会另外有妻有子! 再也无法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虞珩想问纪新雪,来日他和纪新雪的妻子同时遇难,纪新雪只能救一人,纪新雪会选择救谁? 望着纪新雪黑白分明的眼睛,虞珩却问不出口。 他在纪新雪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面目丑陋、神态狰狞,恨不得能以目光噬人,比在鱼儿观中见到的疯癫男子也没好到哪去。 纪新雪的神情却极为平静,即使在眼底深处也看不出半分厌恶,只有全然的信任和纵容。 仿佛无论他在此时对纪新雪做多么过分的事,纪新雪都会毫不犹豫的原谅他。 虞珩放纵的俯身趴在纪新雪身上,低头深深埋入纪新雪颈间,紧紧的抱住纪新雪,犹如恶龙抱着毕生珍藏。 这是他早就想做,但碍于男女大防和对纪新雪的尊重从未做过的事。 不管了,如果纪新雪将来从皇女变成皇子,他和纪新雪之间哪里有什么男女大防? 如果纪新雪始终是皇女,他和纪新雪有天下皆知的婚约在,他绝不会毁约。 纪新雪被虞珩手臂间的力道勒的肋骨疼,但他没有挣扎,反而伸手覆盖在虞珩背上,安抚的轻拍。 除了五年前被英国公世子掌掴后搬回安国公主府,纪新雪从未见过虞珩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已经无暇去想虞珩此时究竟是生气还是其他的情绪更多,只想让虞珩尽快平静下来。 第340页 别生气,我会陪着你。 林蔚离开快步离开正房后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去看望张思仪,他抱着剑站在距离正房不远的地方,时不时抬头凝视正房的房门。 他越想刚才郡王和公主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 昨日在城外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惊险逃生时两个人都紧紧抱在一起。 自从回到城内,公主在玉和院养伤,郡王在安和院养伤,既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仆人传话,怎么会在刚见面的时候就闹矛盾? 林蔚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原地转了半圈,林蔚又疑神疑鬼的看向正房的方向,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如果郡王和公主突然争吵,他劝还是不劝? 劝,有违祖父教他的家臣之道。 不劝,郡王和公主身上都有伤,万一因为怒火耽误养伤怎么办? 甚至有可能动手,导致伤上加伤。 公主刚才进门的时候,腰上有没有鞭子来着? 李金环、颜梦和头上缠着伤布的张思仪先去玉和院看望纪新雪,听闻纪新雪已经到安和院来看望虞珩,又赶来安和院,刚进院门就看到仿佛拉磨似的原地转圈的林蔚。 公主和郡王如何了?颜梦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昨日想要替纪新雪守夜却被纪新雪身边的女官好言好语的劝阻,颜梦也知道她在照顾人的方面肯定不如处处周全的女官,只能遗憾作罢。 没想到她前脚刚走,纪新雪就醒了过来,等她收到消息再次赶去玉和院的时候,纪新雪又点了安神香睡下了。 林蔚摇了摇头,诚实的道,我不知道。 他拦住想要去敲门的李金环等人,语焉不详的道,你们等会,里面叫人你们再进。 万一两人正在吵架甚至动手,他们贸然进去难免会让落下风的那方没面子。 李金环等人面面相觑,皆从林蔚的话中发现不同寻常,想尽办法的从林蔚口中套话,想知道更多内情。 林蔚既要和林金环斗兵法,又要留意张思仪给他下套,就连颜梦都随时可能直来直往的朝他甩钩,没过多久就应接不暇,借口去看虞珩的药有没有煎好跑路。 李金环等人都去院子中的凉亭稍坐,等候林蔚端着虞珩的药回来,或者正房传人。 今早已经有确切的消息说地龙生在江南,在南边闹出不小的动静。张思仪摸了摸头上的伤,心情复杂的道,整个山南道都没怎么受地龙翻身影响,破坏力最强的地方就是我们之前所在的安业郊外。 颜梦听到地龙生在江南,心中难免生出复杂的情绪,忍不住对张思仪追问,知道地龙更具体的位置吗? 张思仪摇头,时间太短,恐怕要再等几日。 今早有人来报,江南商人留下在安业的仆人和伙计在昨日地动后就有些不老实,带着大量的货物前往城北,回店中时却两手空空。李金环将京郊大营卫军报来的消息告诉张思仪和颜梦,提醒二人,你们若是离开公主府,定要带足够侍卫,尤其是颜梦,不要仗着有身手就疏忽。 相比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的颜梦,李金环反而更放心从小养尊处优极为惜命的张思仪。 颜梦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林蔚回来的时候左手拎着虞珩的药壶,右手拎着纪新雪的药壶,径直往正房的方向去。 他特意停在门口,没听见不对劲的动静才回头对刚走过来的李金环等人道,轻些敲门,太医说公主精神萎靡,受不得惊扰。 李金环和颜梦同时后退,将敲门的艰巨任务交给张思仪。 张思仪顿了下才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扣在门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咳。张思仪尴尬的轻咳了声,再次抬手敲门,总算是正常偏小的力道。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林蔚顶不住众人催促的目光,高声道,郡王,吃药了。 门内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张思仪眉头倒竖,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门内走,正要高喊人不见了,突然看到在床榻上依偎在一起的面孔,顿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紧跟在张思仪身后的李金环和颜梦也猛地顿住脚步,目瞪口呆的瞪着仍旧没醒过来的人,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因为拎着药壶最后进门的林蔚比前面几个人的脚步都急,万万没料到前面的几个人会突然停下脚步,哎?你们唔唔! 李金环转身眼疾手快的捂住林蔚的嘴,低声道,别惊扰他们。 虽然正依偎在一处的两张脸表情恬静安稳,眉宇间的疲惫和眼下的青黑却十分显眼。 可惜床榻上的人还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众人的动静,虞珩先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正并排站在距离床边位置不远的四个人。即使神情平静,也让四个人感受到了虞珩的不快,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别处。 纪新雪睡的难醒的也难,本能的留恋能沉眠的感觉,半梦半醒间抓着虞珩的衣袍往盖在二人身上的被子里缩,含糊不清的道,凤郎? 虞珩抬手挡在纪新雪的眼睛处,嗯,再睡会。 纪新雪短暂的犹豫了一会,是谁,有没有事。 第341页 没张思仪捂住颜梦的嘴,朝着虞珩疯狂摇头,推着颜梦转身往外走。 他上次被郡王如此明显的排斥,还是刚去寒竹院上学的时候。 李金环接过林蔚左手的药壶,跟在张思仪和颜梦的身后出门,林蔚紧随其后。 一行人都小心翼翼的注意脚下,生怕不小心弄出声响,彻底惊扰纪新雪的睡意。 至于公主和郡王已经超过七岁,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该同床而眠他们既不是教仪嬷嬷也不是御史,更没有讨人嫌的爱好。 虞珩目光冰冷的望着四人依次绕过屏风彻底离开,动作轻柔的关上大门,低头看向纪新雪时,眼中的复杂越来越浓,声音却又轻又柔,他们没事,已经走了,睡吧。 嗯。纪新雪委实没办法拒绝能安眠的诱惑,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变得缓慢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虞珩低头望着纪新雪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动。 他曾无数次用目光仔细描摹纪新雪的模样记在心中,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纪新雪完全不设防的酣睡。 此时打量纪新雪的心情却与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从前他不会在打量纪新雪的时候产生今后会不会有人怀着与他相同的心情,甚至相同的角度打量纪新雪的念头。 如果有,那个人看到的纪新雪和他看到的纪新雪会一样吗? 那个时候,纪新雪的即使修成柳叶眉仍旧能彰显神气的眉形会不会变化,凤眼中明媚的笑意和不设防的信任、纵容是不是也会让旁人看到 虞珩克制的闭上眼睛,低下头与纪新雪脑门贴着脑门。 纪新雪这觉睡到半夜才醒,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四周,后知后觉的醒悟这里不是玉和院的正房。 虞珩正紧紧贴在他身后,以锁喉的姿势将他整个人都箍在怀里,好在原本在床上的被子已经不知所踪,大概率是被踢到了地上,他才能免于被热醒的惨案。 纪新雪试着挣脱虞珩的束缚,刚挪动手臂就被身后的虞珩带着换了个姿势,不幸变成虞珩山下压着的雪猴子,除了头还能转动,其余位置都被虞珩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他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惊诧于他都成了雪猴子都没出现呼吸不畅的情况,老老实实的等着虞珩换姿势放他离开。 殊不知压在他背上的虞珩已经睁开眼睛,眼中没有半分睡意。 黑夜中格外响亮的声音顺着纪新雪的肚子传开,继而传染纪新雪身上的虞珩。 纪新雪原本虽然肚子在叫,但没有感觉到饿,听了二重奏后却越来越饿,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道,凤郎? 虞珩闭上眼睛不肯吭声。 纪新雪没得到回应,只能试着挣扎出虞珩山的束缚,几轮挣扎无果反而肚子越来越饿。他终究还是没舍得大声叫醒正沉睡的虞珩,干脆好人做到底,开始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念菜谱,希望虞珩的梦中有饭菜裹腹,不至像他一样挨饿。 水煮羊肉卷、胡瓜拌菜、白切鸡、果酒鸭、水煮鱼、炒蘑菇纪新雪顿了下,觉得他可以用以美食打入江南市场,开特色酒楼做大做强,争取将连锁店开遍大虞,口中的家常菜立刻变成各中小吃,凉皮、麻辣烫、麻辣香锅、烤冷面、米线、土豆粉、酸辣粉 一时半会能想起的小吃中类有限,纪新雪很快就无菜名可念,便开始回忆每中小吃的味道和做法,凉皮,可以用麦粉制作原料以芝麻、麻椒制作的红油、蒜末、酱油、醋、胡瓜丝、胡萝卜丝混合搅匀。麻辣烫 虞珩闭上眼睛,语气满是无奈,你饿了? 纪新雪从未觉得虞珩的嗓音如此好听,他连挣脱虞珩山都顾不上,立刻高声道,有没有人,让小厨房上菜! 可惜小厨房的大厨不能与纪新雪共情,虽然送膳的速度很快,但与纪新雪所期待的大鱼大肉完全不同,只有两碗在火上煨了整天的鸡汤粥。 鸡汤粥味道鲜美,没有半分油沫,美中不足里面的粳米已经煮到用勺子搅和都会碎在粥里的程度,端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时如同两碗浆糊。 只穿着中衣的虞珩见到鸡汤粥忽然侧头闷笑,眼角余光看到纪新雪正难以置信的望着鸡汤粥,数次拿起汤匙都只是近距离的观察鸡汤粥里的浆糊,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眼中的笑意更浓。 纪新雪停止对浆糊的观察,嘴中报出一连串的菜名。 晴云面露难色,小声劝道,你正喝药,不易吃寒凉油腻重口之物,否则药效会被影响。 纪新雪沉默了下,语气格外坚定,无碍,去小厨房传话。 晴云已经伺候纪新雪多年,深知道纪新雪虽然好脾气却不容仆人左右他的想法,只能求助的看向虞珩。 虞珩抬手掩住嘴角的笑意,去吧,再来道胡瓜拌菜。 晴云眼中的希望彻底破灭,愁眉苦脸的去小厨房传话。 没等虞珩开口询问,纪新雪就主动解释,等会就让他们收拾东西,今日下午我们就去城郊的庄子暂住,等阿耶派人来。 虞珩眸光转深,太医怎么说? 纪新雪摇头,嗤笑道,我与他们挑明觉得身体不适,告诉他们我在鱼儿观中对老道说的话,他们的诊治结果与老道一模一样,就连开出的药方都差不多,只在几味药上选择寻常人家用不起的药。 第342页 他对这两名太医失望至极,甚至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太怕沾惹是非,还是医术有限,只与鱼儿观老道在伯仲之间。 用过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膳,天色还没见光亮,纪新雪和虞珩却没有继续睡觉的意思,他们分别写下向长平帝要人和向安国公主府封地要人的信,让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 纪新雪洗净了手,状似无意的对虞珩道,城郊的庄子不大,我们若是都住在同处恐怕不太宽裕,晨练都要抢地方,不如像去鱼儿观时那样分开住。 只有他和虞珩在同个庄子,他好找机会向虞珩坦白性别。 最好阿耶派来的太医能证明他确实被人暗算或者正在生病,说不定能让虞珩更容易原谅他。 虞珩拿起晴云捧着的擦巾,垂目为纪新雪擦手时眼中极快的闪过暗色,好。 只有他和阿雪在同处? 真好。 纪新雪见虞珩这么轻易的答应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变得轻快,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等天亮了再告诉李金环他们,我们要去庄子小住,他们不愿意去京郊继续住在公主府也可以。 他想证实身体不适是否与环境和用具有关才要去庄子上小住,李金环等人却没这个必要。 不必收拾东西。虞珩捏了捏纪新雪手上的骨节,委屈你几日,先用从安业城内能采买到的东西,我已经在送去封地的信中命莫长史着人送各中用具来。 既然都大张旗鼓的躲到了庄子上,那就做的更彻底些。 纪新雪觉得虞说的有理,下午离开公主府前往城郊时,只有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乌发上连条发带都没有。 城郊的小庄子没办法与纪新雪和虞珩在京郊的庄子比,胜在干净整洁。 李金环等人都住在纪新雪和虞珩所在庄子周围,林金环和张思仪在同处,林蔚和颜梦分别在另外的庄子。 几人偶尔会轮流回公主府小住,替纪新雪处理些公主府内的杂事。 转眼便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即使长平帝派来安业的人还没到,纪新雪也知道了他的身体不适是什么情况。 他被暗算了。 自从来了城郊的小庄子,只有最开始的三日,他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着后还会在后半夜醒来,发会呆再嗅着安神香的气味入睡。 第四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在后半夜惊醒过,晚上的梦境也不再如身临其境般恐怖疲惫,大多数都是醒来就会忘记的梦。 今日是他在庄子上的第十五日,他用了午膳后卧在软塌上和虞珩说话,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如果不算在安业城郊遭遇地震的第二天,这是他离开长安后第一次在白日里睡着,还是在没有借助安神香的情况下。 这一觉睡的不久却让醒来后的纪新雪恍惚了一会,他在想他为什么会中招,究竟是在长安的时候就被暗算,还是到安业后才阴沟翻船。 难道和头有关? 他记得他刚因为地震撞到头的时候,总是会出现难以压制突如其来的脾气的情况。 差点就在虞珩和他闹别扭时控制不住脾气违背本意,明明想哄哄虞珩,脑子里却全是各中质问虞珩的话,好在他那次忍住了。 刚从公主府来城郊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没忍住脾气,多亏虞珩肯哄着他,才没闹出更大的矛盾。 终究还是没有彻底恢复正常,纪新雪刚全心贯注的思考了一会,又忍不住走神。 虞珩回想他在庄子发脾气的那几次,纪新雪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也只有虞珩才肯如此让着他。 纪新雪心中忽然升出立刻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的冲动,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在桌案后翻看文书的虞珩。 虞珩,我有事要告诉你!纪新雪来不及找鞋就跑到虞珩身边,不给自己任何权衡利弊的机会。 虞珩被纪新雪唤得心头一慌,完全顾不上正看到要紧地方的文书,立刻抬头看向纪新雪。 他和纪新雪独处的时候,纪新雪从来都不会唤他的名字都是叫他凤郎。 上次听到纪新雪以这中语气喊他的名字,还是纪新雪算出来公主府宴客花了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扑到虞珩身上,贴在虞珩耳边说出他已经在心中重复过千百次的话,我离开长安前,阿耶告诉我,我不是公主是皇子。 虞珩连忙扶稳纪新雪的腰,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哦 第77章 三合一 纪新雪怕虞珩会因为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惊变,做出过于激动的反应。坦白的话说出口,顺势借着他站着虞珩坐着的姿势跪坐在虞珩的腿上,手脚并用的将虞珩压制住,他紧张的屏住呼吸,不敢去看虞珩的表情。 诡异的沉默蔓延了许久,纪新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听到声哦。 他无声抓紧虞珩颈后的衣领,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几乎能听得见胸腔内越来越快的跳动声。 两人四目相对。 纪新雪眼中含着紧张、惧怕还有几不可见的期盼。 虞珩眼中却平波无澜,甚至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反复斟酌虞珩眼中的情绪后,纪新雪眼中的情绪逐渐变为茫然。 是他的脑子又坏掉,无法正确的感知虞珩的情绪,还是虞珩被他的话吓傻了在发呆? 第343页 凤郎?纪新雪轻声唤虞珩,抓在虞珩颈后的手用力到将虞珩的衣领扯的彻底变形。 虞珩感觉到纪新雪的紧张和焦虑,帮突然冲过来的纪新雪稳住身形的手安抚的在纪新雪腰间拍了拍,嗯。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已经可以面对纪新雪是郎君而不是女郎的事实,但仅仅是可以面对而已,他仍旧不喜欢这个事实,甚至不愿意面对,也不想与纪新雪交流这件事。 纪新雪又开始良心痛,他认为虞珩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正下意识的逃避他刚才的坦白,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他怜惜的摸了摸虞珩的头,双眼极为认真的和虞珩对视,满脸郑重的道,凤郎,我没和你开玩笑,我阿耶真的在我离开长安前告诉我,我是皇子而非公主。 为了让虞珩更直观的感受到他话中的含义,纪新雪抖着嘴唇问道,我不明白,皇子和公主有什么区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新雪已经做好会被难以置信的虞珩突然袭鸡的准备,提心吊胆的祈祷虞珩下手轻些,千万别激动之下废了他。 虞珩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纪新雪。 纪新雪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还愿意主动告诉他,已经让虞珩十分意外,他更想不到,纪新雪竟然问他 这一刻,虞珩心中的窘迫远大于其他感受,终于产生纪新雪预料中的情绪,想逃避现实。 虞珩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没能抵抗纪新雪满含期盼的注视,开始认真思考纪新雪的问题。 皇子和公主有什么区别? 皇子要取妃,公主会嫁人。 想到此处,虞珩原本因为纪新雪肯将这样的秘密告诉他而生出的淡淡喜悦皆变成铺天盖地的沮丧,他埋头在纪新雪肩上,闷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随着虞珩的动作,纪新雪原本紧紧抓在虞珩颈后衣领上的手掌无力松开,顺势滑在虞珩的背上,眼中的茫然越来越浓郁。 这虞珩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坦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皇子?纪新雪不得不产生这样的疑惑。 没有。虞珩毫不犹豫的否定,他不想再被纪新雪追问是如何知道纪新雪的真实性别。 纪新雪张嘴数次又合上,颓丧的歪头枕在虞珩的另一边肩膀上。 这是他推测出最坏的情况之一。 虞珩听到他的坦白,信了但没完全相信或者说是嘴上信了但不肯往心里去,分明是接受不了现实所以逃避的表现。 他得在离开庄子前,让虞珩完全相信且愿意面对现实。 纪新雪拿出他早就与长平帝对好的说辞,告诉虞珩他隐瞒性别的经过。 长平帝仍旧不肯承认是他打通所有关节隐瞒纪新雪的性别,与纪新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说他是被钟淑妃以纪新雪的真实性别威胁,要求他给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定亲的时候,才知道纪新雪是郎君不是女郎。 纪新雪将长平帝告诉他的说辞重复给虞珩听。 阿耶见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才将这件事告诉我。纪新雪默默抱紧虞珩,对不起,我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虞珩听出纪新雪语气中的痛苦,忽然难以抑制的心软。 不是你的错,是先帝的错。 自从有和虞珩坦白性别的打算起,纪新雪就会隔三差五的为坦白反复斟酌说辞,恨不得能提前考虑到虞珩所有可能产生的反应,提前准备好最正确的答案。 毕竟他在这件事上不容有失,绝不能接受和虞珩从此与他渐行渐远的结果。 两年的时间,纪新雪甚已经不清他总共准备了多少种不同的开头。 想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余下细枝末节的考虑更是数不胜数,光是火盆他就烧漏将近百个。 此时此刻,从虞珩口中听到不是你的错。 只有短短五个字,却让纪新雪整个人都由内到外的安宁下来,甚至比纪新雪被半夜惊醒折磨几个月,终于从天黑睡到天亮的时候更让他身心轻松。 虞珩感受到顺着脖颈逐渐由热变凉的触感,忽然明白纪新雪为什么执着的想让他对纪新雪的真实性别说些看法。 他哑声道,阿雪,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对不对? 原来不仅他在害怕改变,纪新雪也怕。 纪新雪收紧手臂,重重的嗯了声。 永远的好兄弟!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如同在冰天雪地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小企鹅,即使手臂、大腿、包括始终歪在对方肩膀上的脖颈都逐渐麻木刺痛,他们仍旧不愿意改变姿势,仿佛要保持这副姿势直到变成雕像。 门口忽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晴云在门外高声道,公主,长安来人。 虞珩拍了拍纪新雪的背,对门外的晴云道,带他们去花厅。 是晴云应声后又在门外等了会,确定纪新雪和虞珩没有其他吩咐后才转身离开。 纪新雪偷偷将眼角残留的水珠都擦在袖子上,若无其事的从虞珩腿上离开,假装没出息到掉眼泪的人不是他。 他本想直接转身回软塌处找鞋却低估了双腿麻木的程度,脚刚落地就感觉到难以形容的酸爽感觉,要不是虞珩及时伸手扶他,险些直接坐在地上。 第344页 可惜虞珩一动不动的承受纪新雪全身的重量许久也负担不轻,短时间内同样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两人面面相觑,嘴角忽然扬起相同的笑意 此次从长安前往安业的人中不仅有纪新雪在信中向长平帝要的能人和太医,还有长平帝的近侍惊蛰,可见长平帝对此事的重视。 惊蛰单独给纪新雪请安的时候,从怀中拿出长平帝的亲笔信交给纪新雪,正色道,陛下收到公主的信后惊怒交加,此次送来的能人和太医已经由金吾卫仔细查过底细,请公主放心。奴回长安时,会将最初随公主来安业的太医带走。 纪新雪点了点头,展开长平帝的信。 整封信只有三句话,一如既往的符合长平帝直白的风格。 身体不适可回长安养病。 已派太医与金吾卫去玉和宫探查。 查出牵连此事之人格杀勿论,无需特意请示。 最后是望安两个字。 纪新雪反复将信看了三遍,递给只在他半步之外的虞珩,对惊蛰道,先让能人来。 比起生病或者中毒,他更不能接受被人精神控制。 安业城外的金吾卫和京郊大营都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他在被人控制或者影响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定,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惊蛰无声离开,没过多久便带着两人回来。 两人一老一少。老翁正是两年前纪新雪对长平帝坦白神药时,长平帝找来查看他是否被下过暗示的人。少女纤细瘦弱头上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苞,老老实实的垂着头跟在老翁身后。 老翁给纪新雪和虞珩请安后,先对虞珩开口,请郡王站到公主看不到的地方。 虞珩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纪新雪身后。 为了避免影响老翁,他特意走的很远,几乎是贴着墙壁停下,眼神也不再落在纪新雪身上而是落在纪新雪身下的椅子上。 老翁仍旧与两年前一般,只与纪新雪说些闲话,问候纪新雪来到安业后是否顺心,半点都不提正事。 纪新雪耐心的与老翁闲聊,暗自庆幸他已经对虞珩坦白过性别,否则恐怕会在明知道老翁能窥探人心的情况下,因为虞珩在场而难以放下心防。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老翁就点头表示他已经问完,将位置让给始终低着头的少女。 少女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条五色绳,轻声对纪新雪道,公主会翻绳吗? 会。纪新雪给少女肯定的回复,伸手去翻少女手中的花绳。 两人沉默不语的翻了两轮花绳,少女忽然开口,公主,我眼睛疼,你能帮我看看是不是进了脏东西吗? 纪新雪收回准备去翻花绳的手,抬头看向少女的眼睛,没想到竟然撞进一双波斯猫似的异色瞳孔中。 你的眼睛很好看。纪新雪由衷的发出赞美,突然产生想要养只波斯猫的想法。 谢谢,你的眼睛更好看,像是天上的星辰。少女像是礼尚往来似的赞美纪新雪的眼睛,忽然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回家? 纪新雪顿住,半晌后才开口,你是说安业公主府还是长安? 都不是,你的家是只有你才知道的地方,它被你隐藏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少女的语气中满含失望,难道你没有家吗?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道,我有家,在长安。 他的亲人都在那,他和凤郎也会回到那里。 想到凤郎的瞬间,纪新雪忽然从玄妙的感觉中脱离,几乎覆盖他视线的苍茫碧色和琥珀色湖泊转瞬间恢复正常人眼的大小,他终于看到了从进门起就始终低着头的少女是什么模样。 异瞳高鼻,皮肤几乎白的发光,像是匈奴人。 纪新雪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是警惕和敌意,下意识回头去找虞珩的身影,发现虞珩就站在他身后,陡然悬起的心才放下。 虞珩抬手搭在纪新雪的肩膀上,眼中皆是担心,阿雪? 从他的角度看,纪新雪和少女翻花绳的时候还算正常,应少女的恳求去看少女的眼睛后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说话的语调也越来越诡异,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要不是惊蛰始终神色如常,他也怕贸然打扰纪新雪会伤纪新雪的神志,否则早就伸手去捂纪新雪的眼睛。 纪新雪摇了摇头,他只在刚脱离玄而又玄的感觉时觉得毛骨悚然。 少女重新低下头跪在纪新雪面前,以流利的官话道,公主放心,我只能凭借花绳和眼睛窥探从未见我眼睛的人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纪新雪闻言,低下头仔细打量还在他手中的花绳。 除了颜色繁多,怎么看都没有特殊的地方。 他心情复杂的将花绳递给少女,我有被人影响神志吗? 少女双手接过花绳,以肯定的口吻道,没有。 纪新雪捏了捏眉心,没追问少女是如何判断,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老翁,你觉得呢? 老翁的回答与少女一模一样,没有,公主乃少数意志极为坚定之人,轻易不会被人影响神志。 纪新雪苦笑,两年前老翁与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他信了,如今他刚见识过少女的手段,只觉得老翁情商拉满。 第345页 出于对长平帝的信任,纪新雪没有深究老翁和少女是如何判断他是否被影响神志,给了二人赏赐,就让彩石带领二人去安顿,又宣太医来给他诊治。 纪新雪有意考验太医,与太医们说身上出现的症状时,仍旧只说曾经在鱼儿观对老道说的话,另外将他搬到庄子后逐渐好转的事也告诉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仔细为纪新雪诊脉,小声探讨后得出结论。 纪新雪可能误饮或者接触过会让人精神衰弱的东西。 年纪稍大的太医为纪新雪解释,臣等通过公主的脉象只能判断公主如今的症状,但无法得知公主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若不是公主笃定自从来了庄子后就在好转,臣等恐怕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新来的太医认为纪新雪应该用解毒药而非安神药,最好能将安神香也停掉,才能更细致的观察解毒的效果。 纪新雪按照从长安赶来的两名太医的建议,开始饮解毒药并停了安神香,最初的两天很难适应,又出现夜间梦境犹如身历其境,醒来后身心俱疲的情况。 从第六天起,解毒药的效果开始体现,纪新雪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脾气变好或者说是逐渐恢复正常,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细节敏感多思,也没有再被拖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听见李金环和张思仪小心翼翼的告诉他,江南商人留下的伙计正悄悄煽动安业百姓去江南做佃户的时候,纪新雪都没有动怒。 纪新雪习惯性的将手搭在胸口的位置。 没吃解毒药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虽然也在转好,但思考能力恢复的很慢,经常出现集中注意力思考一小会就走神或者无法冷静做出判断的情况。 如今却不同,他听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话,立刻就能猜测出江南商人的伙计是如何哄骗安业百姓以及他们的目的。 感觉就像是已经生锈的刀重新变得削铁如泥。 见纪新雪没有因为他们的话惊怒交加,李金环和张思仪暗中松了口气。他们初时半点都没发现纪新雪身上的异常,自从纪新雪来到庄子后经常动怒,行事作风与从前相差甚多,加上纪新雪和虞珩没有特意瞒着他们来庄子小住的原因,他们才知道纪新雪可能被人暗算。 好在纪新雪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身边还有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虞珩,这段时间虽然稍显情绪化,经常想什么做什么,朝令夕改犹如家常便饭却从未因此做下错事。 李金环等人本就没有虞珩和纪新雪相处的时间长,鲜少被纪新雪的怒火波及,也都能理解纪新雪是生病才会偶尔控制不住脾气,心中都念着纪新雪从前的好处,从未因纪新雪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及到他们而心生芥蒂。 他们还是会将封地所有的大事小情都细细的说给纪新雪听,但公主府的所有事都是虞珩在做主,这也是纪新雪默认的事。 如今纪新雪和虞珩都在,正好省得他们还要说两次。 自从地动后,江南商人留在安业的伙计就开始不老实。 京郊大营军卫发现江南商人开的笔墨铺子里的伙计经常带着大量货物去城北,离开城北时却两手空空。 将异常报给公主府后,京郊大营军卫奉命仔细的探查这件事,专门派人潜入城北,总算是弄清江南商人的伙计在耍什么花招。 江南商人的伙计带去城北的不是货物,是金银铜板和粮食,以此在城北放利子,不是京郊大营最开始以为的从地动后才开始不老实而是自从在安业落脚起就在放利子。 安业北城所有百姓都知道,在急需救急钱的情况下,可以去江南商人在县衙旁开的笔墨铺子求钱。 每借十枚铜板,下个月就要还笔墨铺子十二枚铜板,也可以手头有多少钱就还多少钱,没还清的钱到下个月会生新的利息。 北城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笔墨铺子虽然借钱痛快但利息非常高,但他们没有办法。 安业城内属北城百姓最为贫贱,他们的亲戚友人不是与他们情况相同,就是还不如他们,即使偶然有例外的情况,例外也会在离开北城后与北城的人断绝来往 。 所以北城百姓急需用钱的时候,笔墨铺子是他们最容易的选择。 随着最开始朝着笔墨铺子借钱的北城百姓成功借钱抓药,救了老母亲的命,在规定还钱的时候没能还上所有钱,开始每个月陆续还钱,朝笔墨铺子的低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消息灵通的南城百姓和西城百姓。 纪新雪越听张思仪的话越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故事,世上不会有白得的午餐。 能不眨眼坑公主府九万两白银的江南商人不仅不是大善人,还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贪婪之兽。 怎么可能容得下北城百姓欠钱不还? 张思仪听了纪新雪的话,满脸沉痛的点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叠皱巴巴聚集汗味、霉味的黄纸递给纪新雪。 虞珩倾身手臂搭在纪新雪的椅子上,与纪新雪一起看黄纸上的内容 是个名叫周壮的人与笔墨铺子签订的协议,上面不仅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还有安业县衙的盖章。 周壮向笔墨铺子借二两银子周转,从借钱之日起,每月向笔墨铺子还钱一次,每月的利息都是上月欠债的十分之一。 若周壮欠笔墨铺子的银钱累计到十两银子,此协议自动变为卖身协议,视为周壮与笔墨铺子的主人签订死契,非笔墨铺子的主人同意,终生不得赎身。 第346页 这张黄纸后面是周壮每月还款的文书,与头一张的协议几乎没有区别,同样是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和安业县衙的盖章。 头一个月,周壮还六百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四百枚铜板,上月利息二百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六百枚铜板。 第二个月,周壮还三百二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二百八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六十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四百四十枚铜板。 第三个月,周壮还二百九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一百五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四十四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二百九十四枚铜板 第十五个月,周壮还了三十二枚铜板,欠款加上利息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板。 显然周壮已经放弃还钱,做好了在下个月成为江南商人签死契仆人的准备。 纪新雪久违的觉得头昏脑涨控制不住脾气,仿佛他之前喝的那些又苦又涩味道说不出诡异的解毒汤药都白遭罪,抬起手就要往桌面上砸。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仅仅是前三个月,周壮就要多背负五百零四枚铜钱的欠账,比他总共欠钱的四分之一还多。 从第五个月起,周壮每月的还钱数量开始变少,日益减少的利息猛地窜了上去,很快就超过周壮每月还款的钱数。 也就是说哪怕周壮每月都在竭尽全力的还钱,因为高额利息的存在,他欠笔墨铺子的钱仍旧越来越多,早晚都会成为江南商人的死奴。 虞珩及时伸手接住纪新雪携着震怒砸向桌子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因为他人的错处与自己过不去。 纪新雪明亮的凤眼瞪向虞珩,另一只手中的黄纸甩的飒飒作响,咬牙切齿的道,周壮只欠笔墨铺子二两银子,在十五个月中至少还给笔墨铺子三两银子,最后却成了江南商人的死奴! 江南商人通过十五个月的时间,白得至少一两银子外加一个死奴。 按照张思仪话中的意思,周壮在安业百姓中不是个例,整个安业不知道有多少个周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欠债越来越多,绝望的等待成为死奴。 纪新雪难以想象周壮在第十五个月还给笔墨铺子三十二枚铜钱,拿走他已经累计欠债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钱的记录时在想什么。 是想最后一个月要如何陪伴家人? 还是在揣测死奴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会不会有如同周壮这样的人,在每月还款追不上利息的时候生出让家人也去找笔墨铺子借钱,先度过危急的想法? 虞珩动作轻柔的顺着纪新雪的脖颈顺到脊尾,柔声安抚纪新雪,我们可以惩治江南商人,处理安业县令,让安业内再也没有这种高利。 纪新雪紧闭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行压抑越来越汹涌的怒火。 凤郎说的对,当务之急是阻止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死奴。 那些成为死奴的人如何了?纪新雪哑着嗓子问张思仪。 张思仪犹豫了会才在虞珩催促的目光下告诉纪新雪真相,语气难掩沉痛,他们被送到南方,再也没有回到安业,也从未托人传信回来。 死奴和普通奴仆不同,普通奴仆只是低人一等,死奴甚至不能算是人,他们只是主人的财产。 无论主人对死奴做什么,哪怕是活生生的抽骨剥皮,当地官员都无权过问。 当年武宁帝登基时,想要废除死奴,已经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武宁帝动他们的财产。 哪怕世家在武宁帝和乾元帝手中败落,乾元帝再想起母亲的遗志,想要废弃死奴时,仍旧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不仅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享足了死奴带来的便利,刚从虞朝开始发家的勋贵和朝臣也不愿意平白损失财产。 最后,乾元帝和朝臣们各退一步。 乾元帝没有禁制死奴而是下达新令。 只有家中无产之人才能成为死奴,这个产包括自己和直系亲属的房屋、土地、店铺、如牛、马、羊、狼等动物也算。 但凡一人成为死奴,其三代亲属皆要服役两年。 八岁以下者不可为死奴,五旬以上者不可为死奴,曾有功名者不可为死奴,乐善好施者不可为死奴 从乾元朝后,死奴越发少见。 哪怕是奴仆与奴仆所生的孩子也是在能做活时再考虑出路,如果进府伺候一律要与主家签订活契。 主家使签订活契的奴仆做活时的所作所为违背虞朝律法,奴仆照样可以去衙门告发。 黄纸上在汗水和泪水的晕染下仍旧清晰的安业县衙印记,不仅代表安业县令甚至整个安业的官员都明目张胆的与江南商人勾结,更代表他们丝毫不将虞朝律法和长安的长平帝放在眼中。 去催安业县令加快建窑速度,下月初制作冰糖的官窑就要开始运作,否则纪新雪刚经历大怒,脑子又开始跟不上思维,他皱着眉环顾四周,看到虞珩时眼前忽然一亮,否则我就和虞珩去安国公主府的封地建能制作冰糖的官窑! 纪新雪的威胁十分奏效,安业县令生怕财神跑路,听了张思仪的传话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庄子给纪新雪请安,指天发誓的保证会在二十天内建好官窑。 第347页 嗯。纪新雪冷淡的应声,隔着轻纱打量安业县令肥厚的肚子,日夜加工,百姓的工钱怎么算? 公主放心,这本就他们该服的徭役,赶工也不会多花银子。安业县令不假思索的道。 纪新雪握紧手中的翡翠球,艰难的忍住想要将翡翠球砸在安业县令的脑袋上的冲动,直白的道,离开长安前,阿耶教我善待百姓,原本还有两个月的事要让他们在半个月做完,不给赏钱我于心不安。 安业县令听了赏钱二字,双眼极快的闪过精光,满脸为难的道,可是去年收成不好,县衙挤建窑的银子便极为艰难,委实无法 纪新雪扬起嘴角,故意停顿了会才开口,你想办法填补上这笔钱,两个月后再来公主府支取。 安业县令心思电转,得出纪新雪现在没钱,要等冰糖官窑开始运转后才有钱的结论。 所以安武公主说下个月前不能开冰糖官窑就要随着襄临郡王去潞州,并不是察觉到当初公主府宴客花费大量银子与他有关,只是没钱了才格外着急。 安业县令放下从昨日被张思仪找上门就提起来的心,忍不住想通过替安武公主付账得到更多的银子。 下官惭愧,多年未攒下像样的家底,恐怕无法替公主垫付这笔银子。他试探着道,整个安业,唯有文书堂的主人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 文书堂,正是江南商人的笔墨铺子。 薄纱另一边,纪新雪转动翡翠球的动作稍停。 他想起穿越前曾听过的一句话。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他敢朝着文书堂借银子,文书堂敢向他要账吗? 那就你做中人,让他垫上这笔钱。纪新雪始终冷淡的语气逐渐浮现笑意,给所有赶工的百姓发十两银子,普通服役的百姓发五两银子,到时候我让颜梦盯着这件事。 颜梦单纯,八成会被安业县令忽悠着亲自去文书堂借银子,甚至留下信物或者笔迹,她也细致认真,会亲自盯着每笔银子发放到百姓手中。 让颜梦去办这件事,既能麻痹安业县令和江南商人,又能保证百姓确实能拿到钱。 安业县令没想到纪新雪如此大方,忍不住劝了句,服徭役本就是他们应有之责,公主肯给赏钱已经是慈悲,依下官看,无论是否赶工的百姓,只要二钱银子即可。 纪新雪冷哼一声,又不用县衙出这笔钱,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安业县令立刻认错,下官知错,请公主恕罪。 窑内的匠人找好了吗?纪新雪没理会安业县令的请罪,只想快些将要事说完,立刻让安业县令滚。 他怕多听安业县令说几句话,手心捧着的绿翡球就要毁在今日。 安业县令丝毫没察觉纪新雪对他的嫌弃,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纪新雪的话上,激动的脸色涨红。 冰糖窑内的匠人竟然由他安排。 安武公主果然是他的大财神! 只要能弄到冰糖的配方,他能得到的银子岂止是一万两? 十万两,不,百万两! 他兴奋的声音都在发抖,臣这就去安排! 纪新雪很满意安业县令积极的态度,下月一日开窑,最迟这月二十八日就要备齐匠人和原料。 是!安业县令抹去快要滴进眼睛的热汗,连连点头,下官这就去找人,保证个个老实本分。 至于原料纪新雪的声音逐渐犹豫,安业周围饴糖和糖霜的价格比之长安如何? 臣不知长安糖价,无从比较,但商州糖向来没有江南糖甜爽,公主不妨等等,说不定下半月会有江南游商经过,他们的糖不仅美味,价格也极便宜。安业县令怕纪新雪不信,特意补充了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江南游商带着大量货物经过商州前往长安。 纪新雪怎么可能不相信安业县令的话? 他还知道那些江南商人就是冲着他这个冤大头而来。 纪新雪对安业县令道,你替我留住卖糖的商人,这个月二十五日我让张思仪在他们中选供应原料的人。 距离他刚开始说要建冰糖官窑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当初从安业附近日夜兼程离开的江南商人正陆续回到商州,欠他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安业县令离开前,纪新雪漫不经心的提起听闻安业城内总有百姓无故消失,让安业县令注意些,他也会让驻守在城外的军卫勤加巡逻,早日找到拐卖人口的恶徒。 自从二十日起,便有源源不断的商人来到安业,帖子犹如流水似的送到公主府和纪新雪暂住的庄子。 纪新雪很惜命,在没查出他是如何被暗算前,丝毫没有回城内公主府的意思,只让张思仪回城替他选出为官窑提供原料的商人。 同天夜晚,安业城郊的京郊大营军卫悄无声息的离开安业,趁着夜色分别前往安业周边。 安业城内的江南商人不过是傀儡,真正的主事人都在周边小城甚至是村子中牵傀儡线。 纪新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78章 三合一 二十三日,纪新雪收到消息,京郊大营军卫已经控制住所有傀儡师。 第348页 这些傀儡师很惜命,虽然没人傻到主动承认在两个月前坑过公主府的银子,但都露出愿意花钱保平安的意思。 纪新雪暂时不理会这些人,还是将注意放在安业城内。 他很好奇这些江南商人为了提高地产能大胆都什么程度,打算如何通过售卖制作冰糖的原料继续坑他。 没察觉到傀儡师异常的傀儡们果然没让纪新雪失望,二十五日早上,已经分别与江南商人碰面的张思仪赶回城郊庄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张思仪嘴角多了好几个燎泡,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从前清亮。 虞珩让人去换败火茶来,诧异的问张思仪,怎么如此火大? 张思仪去城中与江南商人们交涉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从他们中选择为冰糖官窑提供原料的人。就算江南商人格外不老实,张思仪也没必要与秋后的蚂蚱计较。 纪新雪捧着几乎不离身的翡翠球进门时刚好听到虞珩的话,转头就被张思仪嘴角的燎泡吸引目光,眼中浮现和虞珩一模一样的诧异,这几日城内格外燥热? 张思仪耷拉着眉毛露出苦笑,嘴角的弧度刚有变化就是一阵刺痛,抬手掩嘴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无碍,许是这几日羊肉吃多了。 他怎么好意思与纪新雪和虞珩说,他被江南商人们气的整宿睡不着觉,每天都要换至少两套瓷器。 如果他不是住在公主府而是住在自家的别院,别说一天两套瓷器,一天十套瓷器都未必够他砸。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贴心的没有拆穿张思仪,也没急着催促张思仪说这几日发生在城内的事,耐心等他整理好思绪。 张思仪一口气将败火茶饮尽,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口一路向下,总算是缓解了他的窘迫,他面无表情的道,江南商人先报极低的价格从我手中拿二十五日选糖宴的请帖,期间以想要辨别商州糖和江南糖是否有不同为借口,陆续买空安业城内的所有糖。 如果仅是这样,张思仪还不至于生气,他的怒火在于这些江南商人对安业百姓穷凶极恶的手段。 安业虽然不适合种甘蔗,但有种名为甜萝的菜,极适合产糖,所以安业内有许多百姓经营的小糖坊。 自从两个月前官窑开工,安业百姓就知道新建的官窑是为了炼制冰糖,家中经营糖坊的百姓难免会生出想要将糖供应给冰糖窑的心思,免得他们的糖只能卖给每年经过安业的江南游商或者冒着极大的风险去长安卖糖。 卖给江南游商,价格多少完全看江南游商的心情,若是江南游商将价格压的极低,他们整年的辛苦就要白费。 他们不是没试过与安业其他糖坊联合,低于多少钱一律不买,结果江南游商们不仅不买安业的糖,还在安业周边的关口大肆宣扬安业的糖已经卖完,阻止其它地方的糖商来安业。 原本固定在安业卖糖的外地糖商也陆续消失,安业中经营糖坊的百姓竟然只能看着仓库中堆积的糖逐渐染上奇怪的味道却没有任何办法。 经营糖坊的百姓无奈之下,只能结伴去长安卖糖。 本分的百姓想要出远门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还有贪婪的江南商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去长安卖糖的百姓皆在带着糖去长安的路上或者带着金银回安业的路上被劫匪挡路,劫匪只要他们的货物和金银,从不害他们的性命,还趾高气昂的吩咐百姓回安业后好好制糖,莫要再有鬼心思。 百姓们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所谓的劫匪都是江南商人找来的人,又去安业县衙报官。 安业县令先问经营糖坊百姓状告谁,必须具体到人名。 经营糖坊的百姓犹豫后报上几个江南游商的名字,然后被安业县令下令打五十杀威棒。 因为这些江南游商都捐了芝麻大的官,是官身。 状告江南商人的百姓当场毙命,经营糖坊的百姓终于后知后觉江南商人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逼迫他们。 心灰意冷之下,经营糖坊的百姓想过要关闭糖坊另寻其他营生却发现他们的户籍已经从民变成匠。 按照虞朝律法,但凡为匠者只能世代为匠,年过十五未超四十者,每年都要产出符合规定数额的匠物,否则皆要服役五年。 从此之后,安业内经营糖坊的百姓就只能看江南商人的脸色过日子,勤勤恳恳的制糖,价格却全由江南商人说了算。 安武公主要在安业开冰糖窑的消息传开后,立刻有江南商人留在安业的人和安业县衙的捕快同时前往经营糖坊的百姓家中,警告这些百姓不许生出将糖提供给冰糖窑的歪心思,否则就要让他们从匠籍变成奴籍。 这些往事都是安业城内的京郊大营军卫发现江南商人正在城内收购安业糖,才陆续打听到的消息。 有些经营糖坊的百姓已经认命,在江南商人和县衙捕快找上门后就歇了想通过冰糖窑改变困境的心思,也有人不甘心永远被江南商人压制,即使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也想抓住这个机会。 但凡没有痛快的将糖交给江南商人的百姓,家中都在夜里起火,好在京郊大营的军卫就在附近,才没伤到人命。 京郊大营的军卫亲眼看到放火的人是夜里巡逻的衙役。 第349页 虞珩从张思仪说到安业县令下令,打状告江南商人的百姓杀威棒时就从侧边紧紧抱住纪新雪,双手分别插入纪新雪的手中与纪新雪十指相扣,生怕纪新雪激动之下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自从纪新雪喝了解毒汤,逐渐可以控制突如其来的脾气,他的手心就遭了殃,几乎每天都会有新伤口增加。 虞珩看不得纪新雪如此虐待自己,专门让人以纪新雪手掌的大小打磨翡翠球送来庄子,嘱咐纪新雪无事时随身带着翡翠球,情绪激动就捧着翡翠球出气,莫要再折磨可怜的手心。 此时翡翠球却被丢在桌子上打转,随时都可能从桌子上滚下去。 张思仪的眉梢狠狠的跳动了下,终究还是没能做到无动于衷,默默将距离桌子边缘越来越近的翡翠球捧入怀中才继续开口。 前往安业卖糖的游商不仅有别有用心的江南商人,也有刚好手握大笔糖货前来碰运气的其他游商。 这些游商或是因为江南商人的报价太低知难而退,陆续离开安业前往别处,或是被江南商人和安业县令用计逼退。 还有两名游商不幸成为杀鸡儆猴的鸡,本人连带着商队所有人关入安业县衙的大牢,货物被安业县令和江南商人瓜分。 江南商人将安业城内的和周围的糖都买到手中,又清除了所有威胁后立刻变了嘴脸。 张思仪刚回安业时,他们告诉张思仪的价格平均是蔗糖三两银子,饴糖五两银子,糖霜一百两银子。 吸取公主府宴客时的教训,张思仪已经提前打听好蔗糖、饴糖和糖霜的正常的价格。 蔗糖大概在六两银子,饴糖大概在十两银子,糖霜大概在二百两银子。 按照江南商人的报价,三种糖都便宜了一半的价格,可谓诚意十足。 结果今日一早,江南商人们最后报价的帖子送到公主府,价格不约而同涨了十六倍,变成蔗糖三两银子一两,饴糖五两银子一两,糖霜一百两银子一两。 张思仪本就因为得知江南商人是如何勾结安业县衙欺压百姓而恼火,猝不及防下又被江南商人们摆了一道,当即眼前一黑,马不停蹄的来庄子与纪新雪和虞珩说这件事。 虞珩感觉到怀中人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连忙劝解,此事闹得越大,最后牵连出的人越多,正好让陛下有理由更换山南道上上下下的官员肃清朝政。 小小安业县令怎么可能做得到只手遮天? 整个商州官员都算在内,不是参与其中就是知情不报。 距离京畿道最近的商州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商州以南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子。 纪新雪只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下意识的想用让自己痛苦的方式克制情绪,并非刻意和虞珩过不去。他在暗中用力想要挣扎出虞珩的束缚时甚至清楚的记得张思仪还在,不能让张思仪看他的笑话。 数次用尽全力都没能成功挣脱虞珩的束缚,纪新雪的情绪随着快速消耗的力气逐渐散去,顿时失去继续和虞珩较劲的心思,专心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闹出最大的动静。 虽然长平帝安排的京郊大营军卫和金吾卫,是为了下半年长安推行新政令的时候防备山南道官员不老实而准备。但现在就能证明山南道官员不老实,倒也不必特意等到新政令颁布后再动手。 提前动手,既能通过除去恶官恶吏,短时间内快速提高长平帝在民间的威望,也能使长平帝直接派信得过的人来亲自推行新政令。 半晌后,纪新雪眼含犹豫的转头去看虞珩,我想回公主府。 虽然太医至今都没查出来他是如何被人暗算,但他情绪失控的问题是逐渐严重,只在公主府半日或者两三日最多只是多喝几碗解毒药,不会有大问题。 虞珩立刻猜到纪新雪的打算,沉默半晌后才勉强点头,今日回去,明日就回来。 纪新雪和虞珩赶回城内公主府时,本该在商洛的商州刺史特意为冰糖窑的事来到安业,他先去公主府给纪新雪和虞珩请安,得知二人正在城郊,才被安业县令请去距离公主府只有一条小巷的安业县衙。 屋内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商州刺史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目光冰冷的盯着安业县令。 安业县令本就因为没按照商州刺史的吩咐办事心虚,自从听到商州刺史出现在公主府外就提心吊胆,此时更是半点侥幸的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的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只与江南来的利禄鬼有话说,与本官无话可说?商州刺史阴阳怪气的道。 安业县令想起商州刺史的种种手段,顿时腿肚子发软,难掩心虚的道,下官这不是时刻牢记您的吩咐,不与钱财过不去。 随着商州刺史冰冷的目光逐渐变为犀利,安业县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过不去三个字几乎只是含在嘴里没发出声音。 商州刺史被安业县令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头昏脑涨,随手抓起桌边的茶盏狠狠的朝着安业县令砸过去。 他还有理智在,记得安业县令正午要去公主府赴宴,没有对着安业县令的头砸而是瞄准安业县令格外肥硕的肚子。 安业县令下意识的退开两步,想要躲过直奔着他飞来的茶盏,眼角余光看到商州刺史铁青的脸色却改变主意,主动挺着肚子朝着茶盏撞过去,疼的蹲坐在地上连声求饶,刺史息怒,下官知错了。 第350页 商州刺史见到安业县令的惨状,心头的怒火稍稍褪去,咬着牙开口,本官嘱咐你莫要再去招惹安武公主时,你是如何应声。如今才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你竟然带着公主的伴读去文书堂借钱? 安业县令听了商州刺史的话反而松了口气,他对商州刺史阴奉阳违的地方太多,要是商州刺史不点明,他想解释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刺史放心,白锦书再大胆也不敢让公主还钱,不过是想用银子开路,向公主讨份人情而已。安业县令立刻道。 人情?商州刺史语气嘲讽,白锦书配吗? 安武公主是长平帝迄今为止食邑最多的女儿,比所有公主都多五百户食邑,还与食邑两万户的襄临郡王有婚约,怎么可能为了银子舍给商户人情? 光是刚到封地时开府宴客,安武公主就能在不知不觉中花费八万两银子,过后不仅又花费大量银子平定安业动荡的肉价,还丝毫没计较多花的大几万两银子,只是轻飘飘的将当初负责采买的人撵出公主府,甚至连板子都没打。 这样的天之骄女真让人羡慕。 要不是安武公主年纪尚小,襄临郡王又时刻跟在安武公主身边,他都想给安武公主送几个男宠。 只要安武公主肯从指缝随便漏些东西,就够他全族享受几年。 安业县令却与商州刺史的想法不同,他小声解释道,我观安武公主虽然备受宠爱,但性格极柔和。等她将与文书堂借的银子忘在脑后,这笔银子翻了数倍,白锦书再拿着公主伴读留下的欠条和文书去公主府讨个名帖,公主应该不会拒绝。 对安武公主来说,随手就能写下的名帖可以消除大笔的债务,如何都不算亏。对白锦书,有安武公主的名帖就相当于多了个靠山,更是稳赚不赔。 白锦书一向懂事,无论这事成与不成,他都不会忘记孝敬,到时我亲自给您送去五七分!安业县令忍着肉痛对商州刺史承诺。 你啊。商州刺史伸手虚点着安业县令摇头。 贪财的蠢货! 安业县令见商州刺史的脸色缓和,知道他算是过了这关,立刻以不符合体态的灵敏从地上爬起来,躬腰扶着商州刺史的手臂去座椅处,小心翼翼的试探商州刺史前来安业是否还有其他事,打算什么时候回商洛。 听闻商州刺史为了表示对安武公主的恭敬,打算晚上去公主府参与选糖宴,安业县令刚干爽不久的脑门再次阴云密布, 他哆嗦着嘴唇将江南商人听闻公主不打算亲自钦点糖商,特意在言语上戏耍公主伴读,打算在正午的宴会中逼公主伴读骑虎难下的事告诉商州刺史。 糊涂!商州刺史狠狠拍在安业县令胸前,你以为公主的伴读好惹?他们一个是定北侯的嫡孙,一个是苏太后的义女。你说的伴读是哪个? 安业县令早就知道商州刺史说的话,心中并不是很在乎这点,下官说的是郡王的伴读,礼部尚书的孙子。 没等商州刺史发怒,安业县令立刻道,当初公主发现宴客多花大几万两银子都没有动怒,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他们有分寸,不会真的让公主府拿银子买糖,只是想请公主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在官窑收些冰糖卖往别处。如果主持选糖宴的伴读态度强硬,他们一定会退步,绝不会让公主发怒。 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更多的利益,怎么可能不冒险? 能遇到如公主这般大方和气,体谅下位人的主子,已经是那些江南商人天大的福气。 商州刺史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目光晦涩的望着安业县令,忽然以手扶额,闷声道,我先歇歇,等会直接去公主选糖宴,你记得叮嘱那些利禄鬼莫要过分。 安业县令又围着商州刺史嘘寒问暖许久,直到商州刺史面露不耐,才捧着肥硕的肚子离开。 房门开启又关闭,商州刺史的表情逐渐从无奈转为冷漠,他心情颇好的饮尽茶盏中的碧汤,笑骂了句,比本官还会享受。 上好的雨前春叶茶,只长在地势陡峭毒物横生的地方,每年不知多少采茶女和采茶郎要为这点茶叶丧命,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他不是喝不起这样的茶,只是不敢如同安业县令一样,明目张胆的在县衙里喝而已。 不枉他培养这个蠢货多年,特意在陛下将安业划为公主的封地后将这个蠢货调来安业做县令。 以这个蠢货只想要钱不顾性命的行事作风以及难看的吃相,早晚会触及安武公主的底线被清算。 最好安武公主的脾气大些,连江南利禄鬼也一网打尽,从此之后都不允许江南籍的人进入商州。 商州刺史早在新帝登基后就在想要如何脱身,为此布置两年多的时间,准备了无数个替死鬼,自信无论安业县令和江南利禄鬼如何攀咬他,他都能证明自己无罪。 此间事了,他就伤心致仕,带着累年积攒去河东道生活。 临近公主府选糖宴开始前,安业城内的人才知道纪新雪和虞珩已经赶回公主府。 纪新雪回到城内公主府后直奔正房。 从长安而来的太医已经仔细检查过公主府内的所有器物,尤其是纪新雪所住的玉和院更是重中之重。 第351页 大到床榻、妆奁、衣柜、座椅,床上的幔帐、糊窗的薄纱,小到纪新雪的衣物、钗环、护甲、手帕、甚至是点唇的口脂都仔细检查过。 太医和金吾卫反复检查过每一样物品后都觉得安和院没有任何问题。 纪新雪坐在妆奁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配饰,竟然产生陌生的感觉。 自从去了庄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装扮。 因为在地动中伤了头,几乎没再戴过头饰长发都是披散着,前半个月他还记得时刻注意,不能因为没了配饰加持显得违和。等到和虞珩坦白性别后,他就将仅有的担心也忘在脑后。 直到此时此刻重新面对锦衣华服,纪新雪才想起来还有伪装女郎的日常任务。 他举着铜镜仔细观察嘴唇上方的位置,用手指肚反复确认没有毛绒绒的触感才松了口气。 希望阿耶能早日忽悠不是,是希望阿耶能早日对莫大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莫大将军接受他是郎君不是女郎的现实。 想到长平帝打算在他还没回长安的时候对莫岣说明他的真实性别,纪新雪望着华贵的凤尾步摇重重的叹了口气。 以长平帝对他都不肯透露当初在隐瞒他性别的事上做出多大努力的行为来看,这个黑锅八成是要钟淑妃来背。 好难,莫岣怎么可能相信当时还只是王府娘子的钟淑妃能够收买先帝派去王府的接生嬷嬷,仅凭着金银和三言两语就说服接生嬷嬷隐瞒他的性别? 钟淑妃 倒是不必担心钟淑妃,长平帝对他承诺不会让莫岣对钟淑妃下手,估计等这件事尘埃落定,钟淑妃都未必能察觉到莫岣已经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纪新雪顺着跑偏的思路猜测长平帝会用什么办法说服莫岣,总觉得他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事。 啊,想起来了。 他出生时没被老皇帝抓进宫当药材并没有耽误老皇帝治病,否则以阿耶的性格,五年后绝不会有纪宝珊出生。 纪新雪还专门朝长平帝打听过这件事,长平帝暗示他为老皇帝献子的人是在老皇帝装病时将所有儿子都带进宫给老皇帝当药材的废伊王。 所以莫岣会不会看在他没变成药材也没影响到老皇帝的份上不发疯? 直到已经换了身正红色锦袍的虞珩从屏风后绕过来,纪新雪才惊觉他又在走神,完全忘记原本的打算是梳妆后去举办选糖宴园子。 因为他前段时间总是在发呆被人打扰的时候发脾气,以至于屋内的宫人都小心翼翼的站在角落里不敢提醒他要梳妆。 纪新雪以手杵脸打量虞珩。 去庄子的时候不仅他什么都没带,虞珩也只穿着从成衣铺买来的衣服离开,已经很久没穿颜色如此正的衣袍。 目光顺着虞珩头上的镶嵌宝石的金冠扫到腰间的金麒麟,纪新雪脱口问出他已经好奇很久的问题,你知道你有多少个金麒麟吗? 别的小郎君腰间都是玉佩、荷包、金饰换着戴,只有在极正式的场合,才会同时佩戴玉佩和金饰。 虞珩却不同。 除非是特意想要低调,否则虞珩走到哪里腰间都会佩戴金麒麟,只有特别喜欢的玉佩才会偶尔和金麒麟同时出现在腰间。 虞珩的脚步顿住,眉间浮现思索似乎是被纪新雪问住,他再开时看向的人却不是纪新雪而是身后的仆人,让太医和金吾卫去查我屋内的金麒麟,镶玉和宝石的金麒麟都砸开检查。 说罢,虞珩先将腰间的金麒麟扯下来递给仆人才继续走向纪新雪,解释道,我从小到大戴过的金麒麟都在安国公主府专门的库房中收着,等我们回长安后我带你去看。 纪新雪对虞珩竖起大拇指。 虞珩是他见过最凡的人,没有之一。 他从未见虞珩戴过外表重复的金麒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虞珩至少要戴二百个金麒麟,求问长安公主府的库房中有多少个金麒麟? 虽然纪新雪没开口,但虞珩还是透过纪新雪含着笑意的眼中看到了打趣,他略显窘迫的轻咳一声,视线从纪新雪身上转到别处,眼角余光瞥见整齐摆放的各类饰品时稍稍停顿了下,我帮你选首饰? 他立刻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你先养养精神,免得等会无法集中注意力。 纪新雪可有可无的点头,只要别让虞珩给准备让绣娘做的新衣服挑选配色和布料都可以放心虞珩的审美,也就比他差一点点。 虞珩的手指在各色华美繁复的主钗上划过,又去看另一边的华胜,少见的陷入犹豫。 自从知道纪新雪是郎君而并非女郎,这还是虞珩第一次为纪新雪选择钗环。纪新雪的五官大气明媚和长平帝一般丽色过浓,所以纪新雪平日里喜欢用素些的钗环。但毫无疑问,华服美饰才最能衬托纪新雪的美貌和雍容。 虞珩的目光流连在最华美的流苏凤钗和华胜上,想象纪新雪戴上它们会是什么模样,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纪新雪雌雄莫辩的面容而是长平帝不怒自威的脸。 他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下,回头看向纪新雪,你上个月刚在地动中撞到头,只戴朵绢花如何,免得晚上头疼。 别说是选糖宴,整个安业都没有值得纪新雪盛装的人。 纪新雪欣然点头,接过虞珩手中恍若真花的魏紫比在头上,又选了身和虞珩身上的锦袍差不多颜色长裙和蜀锦小袄。 第352页 选糖宴开始的时间往后拖延了大半个时辰,上至稳坐钓鱼台的商州刺史,下至正提心吊胆的江南糖商,无人敢露出丝毫催促的意思,皆没话找话的打发时间,心中越来越没底。 难道在开府宴客时格外大方的安武公主这次改了性子,要与他们计较糖价的事? 他们都想在不惹怒安武公主的前提下获得最大的利益。 糖商们面面相觑,只在对方眼中看到浓浓警惕和防备。 自从踏入公主府,他们就从联手收尽安业糖坊中的余糖,赶走它地游商的同盟变成竞争对手。 上了四轮茶水后,终于有金吾卫中气十足的大喊,公主到,郡王到,跪! 正在听安业县令吹捧的商州刺史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毛,低眉顺眼的起身跪下,臣请公主金安,请郡王金安。 安业县令和糖商们也自称臣或草民给二人请安,态度毕恭毕敬,丝毫不见坑公主府银子时的嚣张。 起来吧。纪新雪笑了笑,给张思仪使了个眼色。 他会赶回公主府只为了将这件事闹大,并不是真的为了主持选糖宴。如今他心情尚好,先听听这些人想说什么,等会他没耐心了直接翻脸就是。 张思仪明知道这场选糖宴注定不会有结果,仍旧按照他早就列好的各种要求仔细询问糖商的糖是否能达到标准,期间少不得要提起安业内特有的萝糖。 大部分糖商在听见萝糖的时候都愣住,眼中闪过不同程度的心虚,没能立刻回答张思仪问题。 少部分糖商却早就准备好花言巧语,他们大肆贬低萝糖,称其又苦又涩只有村民才会买,还有糖商当场从荷包中拿出萝糖、蔗糖、饴糖和江南糖霜请纪新雪和虞珩品尝。 纪新雪和虞珩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面子。 张思仪替他们品尝了这四种糖,他按照糖商递糖的顺序,先品尝饴糖和蔗糖,然后是江南糖霜,最后才是萝糖。 不必张思仪开口,纪新雪和虞珩就从张思仪骤然变得痛苦的表情看出萝糖有多难吃。 纪新雪多看看两眼从荷包中拿出糖的人,贴在虞珩的耳边道,记得让金吾卫仔细审他,鬼主意这么多,定是做了很多亏心事。 若是萝糖的味道真的如此不堪,这些人怎么会千方百计的联合安业县令拿捏安业的糖坊? 虞珩的耳朵在温热的吐息中敏感的抖了抖,忍不住抬手在另一边的耳后摸了下,嗯。 张思仪见纪新雪和虞珩始终不出口打断,就按部就班的主持选糖,经过种种类比,选糖宴终于到了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比价。 纪新雪和虞珩万事不关心仿佛在看热闹的态度,让提心吊胆的糖商们稍稍放心,默契的给出他们一早送到公主府的帖子上记载的价格。 他们给出的糖价只比正常糖价多了八倍而已,公主府连翻五百倍的羊肉都买过,定不会计较区区八倍。 如果公主计较,他们便顺势提出用冰糖抵原料的价。 纪新雪手中的汤碗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以目光依次打量面含紧张的糖商,似笑非笑的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原本与张思仪说的价格和现在的价格不一样? 从荷包中拿出四种糖请纪新雪和虞珩品尝的糖商反应最快,他原地跪伏,哽咽着开口,公主明鉴,小的只是小小的商人,如何敢戏耍张郎君? 他从制糖的原料说到制糖的步骤,又说到江南遍地强盗将糖运到商州有多困难,证明他此时的报价不仅是最低价,还是因为倾慕安武公主和冰糖,才愿意给的赔钱价。 虞珩又摸了摸温度尚未褪去的耳朵,拿起纪新雪面前已经喝完的空碗砸到商人面前,撒谎! 糖商悄悄抬头看了眼纪新雪和虞珩的表情,正对上虞珩冒着凛凛寒光的凤眼,下意识的挪开眼睛后立刻改口,公主和郡王说什么价,草民就愿意卖什么价! 先抓住为冰糖窑提供原料的机会,如果能弄到冰糖配方,远比通过原料骗公主府的钱利益更大,危险也更小。 纪新雪目光依次划过尚未开口的糖商,想看有没有硬骨头。 他年纪尚小,胜在天生锐利的凤眼和在长平帝身边侵染的威仪,肃容看人时不怒自威,又有公主的身份加持,竟然吓得察觉到他目光的糖商纷纷触电般的低下头。 个别胆子大些人,也是重复之前糖商的话,称公主愿意给多少钱,他就愿意卖什么价。 既然演戏的人没了新花样,这场宴也该散了。 纪新雪的目光重新回到最先开口的糖商身上,我觉得应该是蔗糖一千五百两银子一两,饴糖两千五百两一两,江南糖霜五万两银子一两正合适。 糖商刚开始听见纪新雪的话时,脸上的表情还是震惊和茫然,听到饴糖的价格时,震惊和茫然逐渐转为恐惧。 安武公主所说的价格,正是他们最后报价的五百倍。 短短的时间内,糖商们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有的糖商疯狂求饶;有的糖商梗着脖子说不懂公主是什么意思;有的糖商勉强保持镇定,问公主是不是听错了。 商州刺史看向瞥向身侧脸色惨白的安业县令,嘴角扬起冷笑。 第353页 看长平帝废黎王,除蒋家的手段,就该想到长平帝的爱女是什么性格,好在他早就为这件事收好尾。 当初从公主府调走的属官都是安武公主或者襄临郡王亲自同意,皆有必须调走他们的合理解释。 已经被撵出公主府的管家和仆人也都安排好了来历,虽然是他亲自指派,但最后只会查到安业县令头上。 无论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如何细查当初公主府开府宴客多花的冤枉银子都不会牵连到他。 商州刺史忽然感受到脸上犹如实质的目光,立刻转头看去,正对上安武公主含笑的眼睛。 在他发怔的瞬间,安武公主忽然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虞珩默契的伸手将纪新雪揽进怀中,从袖袋中抽出断了的匕首扔在地上。 张思仪哑着嗓大吼道,来人,将刺杀公主的人都抓起来! 糖商刺杀公主!颜梦握紧拳头大吼,凄厉的声音仿佛划在人心上。 林蔚认真的背张思仪交代他的话,你们竟然因为公主无法忍受你们将区区糖霜卖到五万两银子一两的高价就刺杀公主? 沉默了整个下午的李金环掀翻面前的案台,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胆敢包庇刺客,一并拿下! 纪新雪尴尬的头皮发麻,默默翻身将脸埋入虞珩腰间。 虞珩搂住纪新雪,沉声道,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主谋刺杀公主涉及谋反。霍玉,带人去搜刺史府和县令府,其家眷皆关押在安业城外金吾卫营地。 第79章 看着安武公主忽然闭上眼睛倒下,商州刺史下意识的起身,想去近处查看安武公主的情况。 若是安武公主在封地有什么三长两短,长平帝的怒火肯定会波及到他身上。 因为角度的原因,商州刺史只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和张思仪大喊将刺杀公主的人抓起来,颜梦凄厉的指控是糖商刺杀公主时,商州刺史还转头去看糖商,完全没察觉到事情正朝向诡异发展。 直到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金吾卫压着脊背跪在地上,听到李金环声音的商州刺史才察觉到危机。 他伸着脖子抬头,难以置信的大吼,臣冤枉! 话说出口,商州刺史后知后觉的想起冤枉他的人就是公主府的主人,心中立刻生出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愤怒。 安武公主凭什么如此对待他?! 他是商州刺史,朝廷命官! 就算安武公主是长平帝的爱女,也不能颠倒黑白。 商州刺史凭着仅存的理智压下心中各种杂乱的想法,千言万语最后皆化作最开始的三个字。 臣冤枉。 不能质问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 这里是公主府,压着他的人是随时都能轻而易举的要他命的金吾卫。 商州刺史的脑子逐渐恢复清醒,开始高速运转。 安武公主定是想要计较刚来封地时开府宴客的花费才会突然发难,没关系,他已经为这件事扫干净尾巴,绝对不会查到他身上。 就算安武公主执意要将他也牵连其中,他是正五品的上州刺史,最终定罪要经过刑部,还可以在刑部伸冤。 若是现在就指责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明目张胆的陷害朝廷命官,反而有可能引得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恼怒或心虚,产生永绝后患的想法。 他不怕查,即使抄家也不怕。 自觉想通的商州刺史大呼臣冤枉的同时,不忘委婉的表示他愿意替公主府作证指认糖商。 臣贪公主府烈酒美味多饮,竟然没有留意到糖商内藏祸心,请公主和郡王恕罪。商州刺史的脑门重重的砸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表忠心。 比起慌而不乱仍旧能冷静思考的商州刺史,安业县令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正在金吾卫的压制下疯狂挣扎,尖叫着质问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为何敢无视长安朝堂,在封地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难道不怕长安的责罚。 为了让纪新雪和虞珩害怕,他在短短时间内就细数了十几项罪名安在纪新雪和虞珩头上,其中不乏杀头甚至株连九族的重罪。 凭借一己之力压下商州刺史和糖商们的声音,吸引了李金环等人的全部目光。 要不是牢记自己此时是被刺杀昏迷的人设,纪新雪都想起身看傻逼。 安业县令叫的这么嚣张还这么大声,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虞珩转头看向正吐沫横飞的安业县令,以目光示意身侧的金吾卫,对宗室不敬,掌嘴二十,当众责罚后将他们押送到安业县衙单独关押。 话毕,虞珩的另一只手伸到纪新雪膝盖下方,横抱着怀中的人起身。 纪新雪忽然感觉到失重,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只能看到虞珩菱角分明的下颔线和脖颈处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忍住想要去摸摸喉结的想法,思绪再次跑偏。 虞珩只比他大一岁,已经开始长喉结,他是不是也快有喉结了。 身后忽然响起极为响亮的耳光声,继而是安业县令凄惨的嚎叫。 虞珩脚步顿住,低头与纪新雪对视,闭眼。 纪新雪不仅没闭眼,还顺从心中的想法去摸虞珩脖颈间的弧度。 起码在刚开始长喉结的时候,他应该还能做到不违和的扮成女郎? 第354页 虞珩抱着纪新雪的双臂忽然收紧,再次开口时声音蓦地深沉了许多,别闹。 纪新雪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没闹,他只是想提前知道他长喉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虞珩被纪新雪摸的浑身僵硬,甚至隐隐有窒息的错觉,他僵硬的抬起头再次迈步,速度比刚开始快了不止一倍。 算了,以安业县令的愚蠢,去抄家的金吾卫定能查出大量证据,不必非得让掌嘴的金吾卫收力,保证安业县令还能在被审问的时候说出话。 临时决定要回公主府在选糖宴上弄出大动静时,纪新雪就做出极为周全的打算。 自从他和虞珩进入公主府起,公主府便是只许进不许出,每处可以出入的地方都有金吾卫亲自把守。 最后一名糖商进入公主府时,早就潜伏在安业城内的京郊大营军卫就悄无声息的围住糖商们在安业内的所有产业。 与此同时,安业府衙、城门等重要地点也全都由金吾卫和京郊大营军卫接管。 宵禁之前,发生在公主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安业。 江南糖商在安武公主的选糖宴上报出蔗糖一千五百两银子一两,饴糖两千五百两一两,江南糖霜五万两银子一两的高价,高于正常价格四千倍的高价让安武公主当场色变,冷着脸命伴读送客。 没想到江南糖商穷凶极恶且胆大包天,竟然仅因为安武公主拒绝在他们中选择为冰糖窑提供原料的人就当场刺杀安武公主,好在金吾卫在侧,才没让公主受伤。 襄临郡王为此大怒,要以谋逆罪名处置江南糖商,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因为替江南糖商求情被视为江南糖商的同党,也被关入安业县衙。 所有安业百姓都对这件听上去匪夷所思的事接受良好,他们相信江南糖商有胆子刺杀公主,也觉得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在任何情况下包庇江南糖商都是很正常的事。 相比之下,百姓们更难以相信襄临郡王有魄力将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以及所有江南糖商都抓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安业中的百姓还有所怀疑,直到金吾卫开始抄检安业县令的府邸江南商人的产业,百姓们才真实的感觉到公主和郡王比刺史和县令更有权势。 忽然有人从远远围观的百姓后方挤到最前方,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不顾一切的冲向正在抄家的金吾卫,我要告发安业县令与江南粮商勾结私吞税收! 来人被金吾卫抓住肩膀,顺势跪在地上抱紧该金吾卫的腿,声声犹如泣血,自从两年前起,我们村就要交两份税收,否则就要按照未交税被衙役带走服役。 此人姓李,是李家村的村民。 自从安业县令上任的那个秋天,李家村的税收就毫无预兆的翻了一倍。 县衙的衙役带着在安业城内开粮店的江南商人去村子中收税,粮食和其他抵税的东西都被江南商人带人拉走。 所有未能按时交税的村民被当场抓走服役,少部分人在安业城内给江南商人建造府邸,大部分人从此消失再也没出现在大众眼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短短两年的时间,李家村的人口已经少了四分之一。 金吾卫既没打断李姓村民的哭诉也没有对李姓的村民的哭诉发表看法,只会在李姓村民给他磕头的时候拉住李姓村民,语气平波无澜的道,等会。 李姓村民从围观的百姓中冲出来已经耗尽所有的勇气,便放任自己发泄委屈来掩盖慌张,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吾卫的回应。 他对穿着官袍的人又恨又怕,要不是过去的两年他家已经为了交税耗尽家底,今年肯定要有人被抓走服役,家中老母正值病中他却走遍城内的药铺都抓不起一副药,也不会在一时冲动的求公主府的人替他做主。 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求你别抓我去服役。李姓村民在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害怕中逐渐失去心气,只想让抓着他肩膀的金吾卫放过他。 万一每年来村里收税的人说的都是真话,是朝廷决定加税,才导致税收突然翻倍,公主府的人会不会将他抓走下狱? 不行,他还得回去照顾老母亲,就算是服役也要等到下半年。 好在金吾卫的力气够大,才能抓住疯狂挣扎的李姓村民,没让李姓村民掉头就跑。 没过多久,回公主府报信的金吾卫背着公主身边的女官碧绢回来,其余金吾卫还扛着桌子和笔墨纸砚。 碧绢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走到李姓村民身边,我是安武公主的女官,你再说一遍要伸的冤屈,我会将内容记载下来呈给公主,如果调查属实,公主府有赏。 仍旧在挣扎的李姓村民只听到了有赏二字,立刻道,我要钱!我母亲正卧病在床! 碧绢耐心的重复刚才的话,调查属实后,公主府才会给第一个揭发的人赏钱。 李姓村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将他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就能有钱抓药,根本就无暇考虑公主府什么时候会调查属实。 碧绢将李姓村民的揭发都记在纸上又让男子按手印,然后对李姓村民道,你与金吾卫去药铺请大夫为你母亲治病,先记公主府的账,如果你的揭发属实,会有人将赏银送去李家村。 李姓村民稀里糊涂的点头,快要走到药铺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狂喜,立刻跪在地上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哐哐磕头,起身后一改浑浑噩噩的模样,几乎要跑出残影。 第355页 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安业百姓不知道公主府的女官和李姓村民说了什么,但他们看到李姓村民告发安业县令后不仅没被抓走,还没花钱的抓了药出城。 很快就有被江南商人和安业府衙的人害到家破人亡已经万念俱灰的人走向仍旧坐在桌子后的碧绢,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李姓村民揭发安业县令和江南梁商的记载立刻被送到纪新雪手上。 纪新雪一目十行的看完上面的内容,命人在江南商人的产业外也摆上桌椅和笔墨纸砚允许百姓告发。 只要有百姓告发安业县衙的官员,一律先抄家再回禀。 当夜除了纪新雪被虞珩按在床上小憩两个时辰,其余人连夜整理抄家的结果和百姓的揭发。 张思仪亲自去清点安业官员的财产,得出让人震撼的数目。 仅仅是安业县令府中就有六万两白银,八千两黄金,其余房契、地契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在江南,珍贵玩器更是琳琅满目,有些东西即使张思仪见了也要惊叹。 张思仪在打了好几次算盘,又与公主府的属官商讨后,郑重的在账册上写下二十万两白银。 区区安业县令的家产全部折算成白银后竟然能有二十万两,按照每名普通金吾卫每月军饷五两银子算,只要再添上点,就足够给公主府带来封地的金吾卫发一年的军饷。 张思仪万万没有想到安业县令只是个开始,安业其他官员的家底也没比安业县令逊色到哪里。 安业县丞家中财产全部折算成白银共有十五万两。 安业司等人家中财产全部折算成白银,皆在八万两到十万两之间。 余下的如捕头等人只是下狱,还没抄家。 只算已经抄家的人,总共抄出财产折合白银共九十八万七千六百四十二两。 之前安业县令送到公主府的税收账册上记载,去年整个安业的税收折合白银总共八十三万百四千六百七十八两。 颜梦负责整理百姓揭发安业官员的记载,将涉及到安业之外的官员的记载单独整理出来。 直到宵禁,共有三百六十八份揭发的记载送到公主府。其中有八十六份重复,二百六十二份记载中有五十多份记载涉及到安业以东的商洛、丰阳、上津等地,整个商州都囊括其中。 虞珩带着李金环和林蔚赶往安业县衙。 原本县衙中的主事人此时都在牢狱中,县衙已经彻底被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军卫接管。 商州刺史、安业县令和糖商被关在东牢,其余人都被关在西牢,两边相隔甚远,保证东牢中的人听不到西牢内的动静。 李金环和林蔚奉命去审问西牢中的人。 金吾卫会陆续将张思仪和颜梦整理出的线索转达给李金环和林蔚,方便李金环和林蔚快速打破安业官员的心防。 他们主要负责让安业官员说出更多牵扯到安业之外官员的罪名,为纪新雪找对整个商州发难的理由。 虞珩审视的目光扫过安业县衙中的原有的狱卒,勉强从一群畏缩的人中挑出两个脸色尚且能算镇定的人。 此前纪新雪已经让京郊大营军卫去安业附近,控制住安业城内的江南商人背后真正的主事人,纪新雪暂时没有功夫理会他们,却让京郊大营军卫将几件主事人身上最像信物的东西都取下送回安业。 虞珩命人分别提审这些江南商人时,特意让这些江南商人分别看到各自主人的信物,使这些江南商人放松警惕,再让长平帝派到安业的老翁和少女去与这些江南商人套话。 这次他们的任务不是辨别纪新雪是否正常而是影响江南商人的心智,诱哄江南商人招出更多为他们行过方便的人,全不必考虑被他们窥视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各种非常手段都能展示出来。 纪新雪醒来后,众人皆带着没睡的收获回到公主府。 为了节省时间,纪新雪翻看张思仪整理的账册时只看最后折算成白银的数目,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翻完整本账册。 张思仪还将从安业官员家中抄出的各种书信也都带了回来,其中从安业县令家中抄出的书信最多,足有两个小箱子,隐秘的藏在撞银子的箱子中间,将整个商州另外六县的县令一网打尽。 纪新雪匆匆浏览过这些信件,顾不得再问其他人的收获,立刻召见始终候在公主府的郭云奇,命郭云奇即刻回城郊整理京郊大营,分别前往除了安业和商洛之外的五县,捉拿县衙上下官员,接手县内城防。 安业上下的官员已经被捉拿,霍玉在昨日下午就带金吾卫商洛抄商州刺史的家,余下的五个县郭云奇只能亲自去一个或者两个地方,纪新雪特意让李金环、林蔚和颜梦与郭云奇同行。 早知道安业县令会贴心到连与商州其他县令勾结的通信都留着,纪新雪何必为了能名正言顺的让京郊大营军卫进入其他县城,控制整个商州,让众人连夜寻找其他县城官员的罪名? 城外的京郊大营军卫陆续离开的消息传回公主府后,纪新雪、虞珩和张思仪各自散去,补足了觉才继续关注安业上下官员的罪孽。 六日后,长安。 朝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刚停下,就有御史越众而出,参安武公主私自关押商州刺史和安业上下官员甚至命金吾卫抄其家,恐有不臣之心。 第356页 嗯?长平帝诧异的应声,仔细打量了说话的御史几眼才看向其他朝臣,诸卿怎么看? 纪靖柔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人开口,冷笑的望着开口参纪新雪的御史道,刘御史不愧是闻风而动的御史,我都没听说过的事,你就能知道。 纪璟屿的表情同样称不上和善,语气却尚且平静,若是刘御史所说乃真,五妹定会将封地之事尽数写在奏折中使人送回长安,不妨等到五妹的折子送到后再做讨论。 自从纪敏嫣等人离开长安后,留在长安的纪璟屿和纪靖柔就开始在大朝会的时候上朝,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没被长平帝或者朝臣点名的时候主动开口。 长平帝忽然发出短促的笑声,没再等朝臣开口就对身侧的松年道,去看看有没有从安业送回来的新折子,直接拿回来。 下方的朝臣各自交换眼色,明白长平帝的态度仍旧向着女儿,只要安武公主的解释足够及时,倒霉的八成是贸然开口的御史。 临近下朝时,松年才捧着封火漆的信封回到朝堂,特意大声说给朝臣们听,这是今早刚送回长安的八百里加急。 此话一出,朝臣们看向刘御史的目光更加微妙,注意到刘御史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皆暗道了声傻子。 身为御史消息快还能用职责所在解释,比八百里加急还快就太过分了。 看刘御史的脸色,八成是被熟人耍了,收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做出头鸟,根本就没仔细调查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年轻的御史,总是抱着想要一鸣惊人的心思。 啧,可惜。 长平帝一目十行的浏览折子上的内容,原本尚算平静的气势陡然变得凛冽,忽然大怒,抬手狠狠的拍在御案上,放肆! 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刘御史见状眼中猛地迸射出亮光,几乎是扑到大殿正中央跪下,陛下,安武公主未请示长安就私下处理朝廷命官,实乃目无君父之举,若是陛下此次纵容她,怀安公主和金明公主岂不是要有样学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倒霉了二十几年才走一次运,因为原本要被提拔为御史的同僚抱病而顶替同僚的位置,绝不能在第一次参奏的时候就阴沟翻船。 长平帝狠狠将手中的折子砸到刘御史头上,小五遇刺后,凤郎立刻封锁整个安业,你怎么知道他关押安业上下官员命金吾卫抄家? 刘御史愣在原地,呆滞的五官拼凑成滑稽的表情,垂下头去看地上散开的奏折时刚好看到长平帝质问他的那句话。 他下意识的道,是公主 就算他是个呆子,此时也说不下去了。 这种肯定瞒不住的事,安武公主怎么可能撒谎? 刘御史打了个哆嗦,不行,他宁可背负愚蠢不堪大用的名声被贬官,也不能在安武公主被刺杀封城的情况下还比八百里加急更快的知道安业的消息,他立刻昂起头对长平帝道,是程昱告诉的我这件事!陛下!是程昱! 程昱说他身为御史不能总是附和别的御史的参奏,必须要快速扬名才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否则随时都可能再被贬谪下去。御史大夫已经对他成为御史后几个月都没有作为十分不满,和吏部尚书暗示他能力不足恐怕不堪为御史,如果他半个月内再没有作为,吏部尚书就要给他下调令了。 因为程昱是御史大夫眼前的红人,刘御史对程昱的话深信不疑,拿出多年的积蓄苦苦哀求程昱帮他,才从程昱口中知晓安武公主在封地的肆意妄为。 名为程昱的御史脸上先浮现惊讶,然后变成痛心疾首,他快步走到正痛哭的刘御史身边跪下,沉声道,臣今日才知道安业发生的事,请陛下明鉴。 程昱!刘御史突然暴起扑向程昱,举起拳头狠狠的砸向程昱的颧骨。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起身,脚步带风的离开大殿。 蠢货就该贬官,起码犯错时连累的人少。 两个时辰后,凤翔宫传出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刘御史诋毁公主、御前失仪,连贬六级。 第二道旨意,长平帝担忧爱女安危,命忠武中郎将带一千金吾卫去安业保护安武公主,等安武公主痊愈后再回长安。 时刻注意着宫中动静的人立刻看透长平帝向着女儿的态度,在翌日朝会上换了种方式,以安业不如长安繁华安全为理由,劝长平帝让安武公主回长安养伤。 长平帝闻言,面上浮现犹豫。 纪靖柔眼睛转了转,再次主动开口,小五正值重伤,万一在回长安的路上颠簸导致伤势加重怎么办?不如让儿臣去照顾小五。 阿耶怎么能宁愿信宣威那个假堂姐都不肯信她这个真姐姐?她保证将小五照顾的白白胖胖! 长平帝睨向纪靖柔,眼中快速闪过暗色。 不老实的野丫头,他若是让纪靖柔去了安业,除非小五巡视封地结束要回长安,否则纪靖柔绝不会回来。 善解弟意的清河郡王世子立刻站出来给长平帝递梯子,让安武去封地巡视本就是为了让她知晓民间疾苦,快速成长,若是在她刚受到挫折的时候就让她回来,如何能称得上成长? 第357页 立刻有人出声赞同清河郡王的话,称长平帝爱女乃是从长远考虑,贼人能在安武公主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刺杀安武公主一次已经是极限,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劝长平帝召回安武公主的朝臣见长平帝似有被说服的迹象,再次出言反驳,特意提起安武公主只是公主有长平帝的宠爱和灵王的敬重就够了,无需太多成长,想要与支持灵王的朝臣产生共鸣。 直到最后,长平帝都没在朝臣们的争论中做出抉择,满脸迟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朝堂。 离开朝臣的视线后,长平帝的脚步立刻变得轻快起来,小五的信送到了吗? 虽然他日理万机,偶尔才会给儿女们写信,但儿女们都是小棉袄,每日都会向他问安。 最近商州动荡,小五的信格外频繁些,已经从一日一封变成一日三封。 松年点头,三日前的信已经送到,正由大将军保管。 想到从昨日开始就格外冷淡,甚至已经不愿意陪他上朝的莫岣,长平帝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还以为莫岣只会被先帝影响,如今想来,也许莫岣自己都没发现他对宣威的在乎。 回到凤翔宫,莫岣果然正冷着脸等在书房内,将怀中厚厚的封火漆信封放在桌子上就要转身离开。 岣兄?长平帝叫住莫岣,试探着道,宣威可有不愿意去安业的意思。 莫岣沉默了会才闷声开口,像是赌气的黑熊似的坚持不肯回头,没有。 不仅没有,还很高兴,说陛下信任她才会让她去照顾安武公主。 长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还想着若是宣威不愿意去,我就让靖柔去,没想到宣威年纪尚小却不愧忠义二字。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宣威拿给小五。她和小五有缘,该与我和岣兄似的以兄弟相称。等宣威回来,我就认她为义女,再给她添五百户食邑。 莫岣又沉默了一会,忽然转身走到长平帝身边,拿起墨条怼砚台上研磨,硬是在没有水的情况下磨出极为细腻粉末出来。 松年现状连忙替砚台添水,怕莫岣会怼碎长平帝心爱的砚台。 长平帝立刻拿起笔,先当着莫岣的面写下给纪新雪的信,让纪新雪敬宣威如兄,然后又将最近颇为喜爱的红珊瑚串子给了莫岣,说以此为证,等宣威回长安就认宣威为义女。 莫岣沉默的接过信封和红珊瑚串子塞入怀中,抱着随手放在一边的宝刀去角落他长坐的位置保护长平帝的安全。 长平帝轻咳一声忍住喉咙口的笑意,打开从安业来的信,眉目间的轻松顿时转为沉重。 这是纪新雪三日前写下的信。 彼时是安武公主遇刺的第三日。 纪新雪已经掌握安业上下官员的大部分罪证,安业官员骇人听闻的罪孽完全可以覆盖他下令金吾卫抄家的恶劣影响。 同时金吾卫和京郊大营军卫已经彻底控制住商州七县,正在快速调查商州其他官员的罪证,逮捕江南商人。 迄今为止,仍旧没能找到商州刺史的罪证,也没问出是长安哪位大员在给这些人做靠山。 直到这封信寄出时,抄家所得折成白银已经有三百六十二万六百八十四两,其中有九十六万两白银是由在江南的住宅、园子和庄子折合。 长平帝仔细将信上的内容记在心中,忽然发出声轻笑,你们觉得在小五先是封城又让金吾卫拦截住所有从商州前往长安路口的情况下,其他人收到的消息会比我晚多久? 松年仔细回想今日上朝时朝臣们之间的争论,做出盲目的猜测,应该很久,起码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波及到安业之外的地方。 否则就不是想让纪新雪立刻回京,而是想方设法的让纪新雪再也无法回京。 长平帝摇了摇头,不久。 他特意将从安业发回禀告公主遇刺的奏折,拖到第六日才在大朝会上送到,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抱着先下手为强的心思先参奏纪新雪,通过参奏的内容推测朝臣得到消息的速度比他慢多少。 纪新雪封安业城三日,第六日长安就有人知道纪新雪封城的时候关押安业官员并抄家。 不是封城也不能彻底封住安业城内的人往外递消息,就是给商州官员撑腰的朝臣收到安业的消息所用的时间与他收到纪新雪消息的时间不相上下。 长平帝脑海中闪过几张有能力为商州官员撑撑腰的面孔,最后只留下司徒、司空、白千里和崔太保。 思索良久都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长平帝索性将这件事忘在脑后,随口道,将册子拿来我再看看。 小五聪慧,定能从下到上抽丝剥茧,找到隐藏在最后的人,他有时间还不如想想如何派人添上商州乃至整个山南东道的官员缺口。 与此同时,正在安业的纪新雪确实如长平帝所希望的那样,顺着连成张张细网的线索努力找这些人背后的靠山。 在找到背后大靠山之前,纪新雪还有个必须要攻克的难关。 商州刺史。 在整个商州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捕快都一查一个准,只要抄家就证据确凿,连审问都不需要大环境下,商州刺史委实白的刺目。 无论是顺着各种已经清晰的利益网去扒,还是抄家,纪新雪都没找到任何能证明商州刺史也卷入商州案的证据。 第358页 已经认命的县令和江南商人愿意指认商州刺史却无法提供证据,就连热衷于收集各种信件和信物的安业县令也拿不出能证明商州刺史也参与其中的证据。 可见商州刺史段位之高。 纪新雪决定亲自去见商州刺史。 六日的时间过去,位于安业县衙东牢中的人只剩商州刺史。 因为东牢是由金吾卫把守,所有提审的人都不能再回东牢,所以商州刺史至今都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仍旧在做他能够伤心致仕的梦。 纪新雪捧着翡翠球在虞珩和张思仪的陪伴下去东牢见商州刺史。 牢狱生活让商州刺史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他见到纪新雪和虞珩立刻跪下去喊冤,依旧丝毫不提纪新雪遇刺的猫腻,只说自己是专门来给纪新雪请安,碰巧才赶上选糖宴,半点都不知道糖商和安县令之间的勾结。 虽然嘴上在喊冤,但商州刺史的内心很平静。 他觉得安武公主愿意来见他就是已经原谅了他,否则怎么会在最晚离开的安业县令都被提走了三天也没审问他? 可见多关的这三天就是在惩罚他。 纪新雪没叫商州刺史起来,居高临下的将商州刺史的表情收入眼底,忽然发出声轻笑,不许他低头。 商州刺史感觉到不对劲,他想退开却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金吾卫牢牢抓住头发,只要敢有半点动作,头皮都像是被撕开般疼痛。 公主,下官知错了。商州刺史艰难的适应头皮上的疼痛,短暂的惊慌后立刻冷静下来,他认为纪新雪虽然没有查到他也牵扯到在公主府开府设宴时算计公主府的事中,但心中仍旧有气,才想在放了他之前出气,尽量不去惹怒纪新雪,求饶道,公主,下官无能约束下属不堪为官,愿意立刻致仕。 纪新雪轻哼,你想得美。 张思仪收到纪新雪的眼色,掏出怀中的文书,一字一顿的朗读安业县令指认商州刺史的罪名。 第80章 安业县令既蠢又毒骨头也软,是商州七位县令中最贪婪也是最容易审问的人。 纪新雪已经从之前发生的种种事中感受到商州刺史的镇定和狡猾,特意让人根据安业县令对商州刺史的指认重新审问安业县令,只留下有把握的罪证,意在直接击溃商州刺史的心防。 可惜商州刺史远比纪新雪更了解他亲自提拔、培养的安业县令,他早就做好了安业县令被审问后什么事都瞒不住的准备。 在张思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中,商州刺史脸上先是浮现惊讶,逐渐转为难以置信,最后皆化作颓丧和悲哀。 要不是金吾卫及时抬脚抵在商州刺史的背脊上,逼着商州刺史只能保持跪在地上昂着头面对纪新雪和虞珩姿势,商州刺史还能难过的委顿在地上。 纪新雪将商州刺史的表情变化尽数收于眼底,背在身后的手抓在虞珩的衣服上。 虽然早就预料到商州刺史不会轻易破防,但亲眼看到这个结果还是会让人心中不痛快。 虞珩低头瞥了眼几乎算是被抓毁的衣服,往前走了半步,以几乎要与纪新雪贴上的距离隐藏小动作。他拿下纪新雪的手,刚好被纪新雪挡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的贴着纪新雪的手心,免得纪新雪脾气上来又要手心遭罪。 两人做小动作的时间里,商州刺史脸上的颓丧和悲哀已经变成恰到好处的愤怒,王森污蔑臣,求公主为臣做主! 纪新雪没有理会商州刺史,继续。 商州刺史眼中闪过茫然,直到张思仪再次开口,商州刺史才知道纪新雪轻飘飘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罪臣商洛县令指认商州刺史于焱光十八年错判冤案,使商洛地主家破人亡,祖上积攒皆归江南商人。于焱光十九年 商州内总共七个县令,招供中全都有商州刺史的影子。 丰阳县令甚至痛哭流涕的说他亲眼看着上任丰阳县令因为不愿意与商州刺史同流合污处处不顺,不仅被陷害的丢官,全家都被连累的变成死奴。 随着张思仪从袖袋中拿出的文书越来越多,商州刺史始终完美的反应终于出现裂痕,他开始下意识的躲避纪新雪和虞珩的目光,脖颈上隐约有青筋蹦起的痕迹,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 因为低头的力道越来越大,商州刺史的发际线已经有血迹渗出,他本人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头皮上的疼痛,脸上丝毫不见痛苦。 商州刺史的失态只持续了一小会,甚至都不够张思仪从头到尾的念完一本文书,很快就恢复正常,他突然开始疯狂挣扎,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诬告,诬告! 金吾卫想起纪新雪交代他们不能让商州刺史自杀或重伤的命令,不得不放开对商州刺史的挟制。 他再不松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疯狂挣扎的商州刺史可能会伤到脊柱。 突然获得自由的商州刺史立刻扑向纪新雪,嗓音嘶哑凄厉如泣血,公主,臣冤枉呐! 此时的商州刺史披头散发、满脸狰狞,泪水混合着从发际线留下的血水,身上的衣服早就在疯狂挣扎的时候散开,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在牢狱中住了几十年被彻底关疯的罪人,再也不见一炷香前从容不迫的士大夫模样。 第359页 面对商州刺史的恶鬼扑食,纪新雪下意识的退后半步撞在距离他极近的虞珩身上。 虞珩立刻单手揽住纪新雪的腰,不怕,他过不来。 话音未落,金吾卫已经蹲下抓住商州刺史的两只脚踝后拉,让商州刺史只能徒劳的向前用力,无法移动半分。 纪新雪抱紧翡翠球,因为始终捧着翡翠球的手和一直被虞珩握在手心中的手温度相差极大,下意识的转动翡翠球想要平衡两手之间的温度。 即使心中清楚商州刺史此时的疯狂仍旧是装模作样,纪新雪也没办法不触动,他盯着在短暂的疯狂后快速力竭,正面朝下趴在地上,只有双手还在向前用力,嘴里仍旧喃喃着臣冤枉,求公主为臣做主。的商州刺史,眼中的焦距逐渐模糊。 纪新雪觉得他透过商州刺史看到许多人,有丰阳县令招供的因为不与商州刺史同流合污而全家成为死奴的前任丰阳县令、有安业的无数个周壮和周壮的家人、也有李家村中因为交不起突然翻倍的税被带走服役的村民和他们的家人 那些人是不是也曾像此时的商州刺史一样,跪在能主宰他们命运的人脚下苦苦哀求活路? 良久后,纪新雪才从走神的状态脱离,冷声道,姚正,你可知罪? 商州刺史沉默了会,艰难的忍住探究安武公主是已经对商州的所有县令下手,才拿到这些供词,还是仅仅通过暗中调查整理出这份供词的想法。 他颤抖着双手撑着地,艰难的抬头与纪新雪对视,臣冤枉,求公主为臣做主。 只有死不松口,他才有脱罪的可能。 纪新雪能理解商州刺史的反应,甚至为商州刺史的冷静而惊叹。 以商州刺史所犯的累累罪行,至少要牵连三族。 商州刺史在赌,赌朝廷查不到他的罪证,赌长安的人至少会护着他的家眷。 张思仪,带人去将金吾卫营地中的刺史家眷带来。纪新雪盯着商州刺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去问那些罪人,有没有指认商州刺史家眷的罪名,提前将太医叫来,命金吾卫即刻开始审问。 商州刺史的瞳孔猛地收缩,有气无力的声音忽而中气十足,难道您要屈打成招?! 纪新雪笑了笑,气定神闲的摇头,你放心,我只会让金吾卫仔细辨认他们有没有说谎,绝不会冤枉人。提前召太医只是有备无患,怕你的家眷对金吾卫有所误会,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吓昏过去。 哈哈哈。商州刺史忽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悲凉笑声,颓废的趴回地上,我为官二十载,想给长孙凑副像样的聘礼都要缩衣减食,自认除了老妻和长孙没对不起任何人,最后竟然要连累他们因我受牢狱之灾被屈打成招,哈。 纪新雪赞同的点头,你确实对不起陈氏和孙子,陈氏因为只给生下个女儿就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育愧疚了将近三十年。在女儿招赘怀孕后为了能让女儿生下白白胖胖的孙子,整日给女儿吃大补之物。 哪怕大夫劝陈氏再给女儿大补,会使女儿因为胎儿过大难产,陈氏也丝毫不顾及女儿。还在女儿难产的当天因为听产婆说女儿会在此次生产后再难有孕选择保小。 发现商州刺史的哭嚎声逐渐变大,仿佛是想以此逃避他的话,纪新雪嗤笑,故意走到商州刺史身边才继续开口,陈氏不仅没在女儿死后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为了防止孙子与你离心,千方百计的撵走了女婿。你孙子更可怜,从小就在杀母仇人的抚养下长大,坐卧行走的都要严格按照陈氏的规定去做,否则就要去跪你女儿的牌位。 你妻子、你女儿、你孙子身上的苦难都来源于不忍看你绝后,你却没有告诉他们,你 公主!身体越来越僵硬的商州刺史忽然暴起,还没来得及靠近纪新雪就被始终护在纪新雪身侧的虞珩一脚踢开。 商州刺史倒在地上后立刻支着身体昂起头,语无伦次的道,我对陛下的忠心青天可鉴,我唔,唔! 金吾卫在虞珩的命令下按住商州刺史,直接卸了商州刺史的下巴。 纪新雪终于感受到商州刺史内心盔甲的缝隙,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语气中满是冰冷尖锐的嘲讽,你却没告诉他们,你在女儿难产逝世后养了个外室,为你生了对聪慧的龙凤胎。 商州刺史将外室和龙凤胎藏的很好,不仅刺史夫人从未察觉到外室和龙凤胎的存在,就连时时刻刻盯着商州刺史一举一动的商州诸县的县令们也不知道商州刺史还有外室。 好在纪新雪早在发现开府宴客时被坑了大几万两的银子,就专门派金吾卫去盯着商州刺史,才发现商洛刺史府隔壁的母子三人根本就不是所谓北方武将的遗孀和遗腹子,而是商州刺史的外室和孩子。 刺史夫人陈氏平日里对亲孙子百般苛刻,对待隔壁的龙凤胎却百般宠爱,常常说龙凤胎中的女孩像她的女儿,要认那个女孩为义女,还生出过将那个女孩聘为孙媳的想法。 商州刺史觉得安武公主是在诈他,珍娘跟他的头几年始终在河东道生活,等孩子们长到七八岁,他才费尽心机的为珍娘和孩子们安排北方武将的遗孀和遗腹子的身份将他们接到商洛。 第360页 除了珍娘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连龙凤胎都不知道他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安武公主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从未有过的惶恐袭上商州刺史心头,他疯狂的摇头,即使不能说话也忍着下巴处剧烈的疼痛做嘴型。 不要牵连无辜。 如果他提前做的那些安排没用或者安武公主铁了心的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只有珍娘和龙凤胎才有可能活下来。 他们一定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商州刺史几乎要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彻底淹没,好不容易才找到被挤到角落的理智。 不能慌,不能认罪,尤其是不能在安武公主提起珍娘和双胞胎后认罪。 这样非但不能保护珍娘和龙凤胎,甚至会让安武公主更加确定珍娘和龙凤胎与他有关系。 无论接下来的事如何发展,他唯有坚持是安业县令等人污蔑他。 找回冷静的商州刺史不再挣扎,抓紧时间养在挣扎的过程中快速流失的体力。 以珍娘的聪慧,就算安武公主命金吾卫找上门,珍娘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大宝和小宝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事。 他必须持与珍娘和大宝小宝撇清关系。如果安武公主让金吾卫对他动刑,他便在身体快到极限的时候故意做出屈打成招的模样,反而更有可能让安武公主相信他与珍娘和大宝小宝没有关系。 想通之后,商州刺史不仅不再害怕,反而开始期待与纪新雪的新一轮言语交锋。 他已经对不起陈氏和女儿,绝不能再对不起珍娘和大宝小宝。 纪新雪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衣袖上褶皱,在商州刺史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牢门走去,他已经知道想要的信息,没有必要继续与商州刺史浪费时间。 比起以死磕的方式撬商州刺史的嘴或者探究商州刺史藏在心底的亏心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商州刺史这些年用人命积累的钱财。 只要找到那些钱财就能给商州刺史定罪,减轻长平帝拖住朝臣为他争取时间的压力。 离开东牢后,纪新雪将公主府托付给张思仪,和虞珩马不停蹄的赶往刺史府所在的商洛。 他不相信真的有贪婪狡诈的人能坦然赴死,除非他另有谋求。 商州刺史听到他要让金吾卫审问刺史夫人陈氏和长孙时,眼中只有沉痛和悲凉,哪怕他暗示商州刺史会对刺史夫人陈氏和长孙用刑,也没能让商州刺史做出不同的反应,只是更全情投入的表演喊冤。 然而他只是戳破住在刺史府隔壁的年轻寡妇是商州刺史的外室,寡妇的龙凤胎也是商州刺史的孩子,还没说要提审这三个人,就让商州刺史方寸大乱,许久才能回神。 由此区别可以判断,商州刺史的另有谋求,必定是在外室和龙凤胎身上。 用三天的时间疾驰到商洛,纪新雪非但没有因为夜里睡的不好而萎靡,反而精神抖擞,颇有尚未离开长安时的精气神。 他和虞珩趁着夜色进入商洛,直奔商州刺史府隔壁。 半个时辰后,商州刺史府的护院和仆人大多被金吾卫击昏,只有格外老实的人才能保持清醒,只是被绑住手脚堵住嘴。 纪新雪和虞珩坐在花厅的首座上喝金吾卫找来的温水暖身,风韵犹存的平氏和只比纪新雪大几岁的龙凤胎被冷着脸的金吾卫押送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 平氏双手分别搂着儿女的肩膀,不用人提醒就朝着纪新雪和虞珩跪下,民妇给贵人请安。贵人可是来错的地方?隔壁才是犯了事的商州刺史的府邸,民妇先夫是连谷关卫军中郎将,与刺史府没有关系。 龙凤胎懵懂的随着平氏跪下,脸上的慌张在平氏有条不絮的话语中逐渐平静。 纪新雪只是来找东西,并不介意与平氏说几句废话,他不答反问,你认识我? 他和虞珩从安业县衙东牢离开后没回公主府,直奔商洛,身上的衣服虽然几日都没有换过,却没有能证明身份的印记。 平氏的头垂得更低,不知贵人是公主殿下还是皇妹。 纪新雪忽然发出声轻笑,转头对虞珩道,心思缜密,深的姚正真传。 平氏搂着儿女的手臂猛地崩直,眼中忽然落下泪水,请贵人体谅孀居之人的艰难,莫要说引人误会的话。 虞珩嗯了声,丝毫不在意平氏的反应,拿起桌上的糕点送到纪新雪嘴边,先垫垫肚子。 纪新雪不想吃,立刻身体后仰,最大限度的和虞珩拉开距离。 虞珩见状也不勉强,转手将糕点塞入自己嘴里,煞有其事的点头,还行,可以带走厨子。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刚认识虞珩的时候他和虞珩的口味有很大差别,他喜欢鲜明的味道,虞珩更偏爱柔和醇香的菜肴。冷晖院中的饭菜泾渭分明的摆放在他和虞珩面前。 如今差不多五年的时间过去,他和虞珩的口味已经逐渐同化,通常情况下,他觉得好吃的东西虞珩也觉得味道可以,他也能在虞珩喜爱的佳肴中感受到不同的美味。 难道这盘糕点只是其貌不扬,实际上却独有内秀才能让虞珩赞美? 纪新雪看着虞珩连吃了三块糕点,也生出好奇,随手拈起一枚糕点放入口中 第361页 又咸又干,纪新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虞珩拎起水壶填满纪新雪面前的空茶盏,安抚道,糕点都是有的好吃有的难吃,说不定下一块就能好吃。 纪新雪险些被虞珩忽悠人不眨眼的话气笑,心中却知道虞珩也是为了他好。为了能快些赶到商洛他们路上格外急,几乎将除了睡觉和吃饭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赶路,今日更是只在早上出发前用了些烤肉,几乎有五个时辰滴水未尽。 想到以商州刺史的狡猾和谨慎,他们也许只能在这里找到商州刺史藏银的线索,还要去别处找藏银,纪新雪捂着嘴逼着自己咽下难吃的糕点,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将盘子中剩下的糕点分为平均的两份,示意他和虞珩一人一份。 虞珩摇头,从他那边的糕点中拿出两个放到纪新雪那边,我刚才吃了三个,你只吃一个。 纪新雪沉默了下,一言不发的耍赖,从自己这边拿起一块糕点放到虞珩嘴边。 虞珩眼中闪过无奈,张嘴咬住纪新雪举着的糕点。 可怜平氏低头垂泪半晌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心中越来越慌,不得不悄悄抬起头查看情况,正好看到上首两个人在互喂糕点,半点注意力都没施舍给她。 感觉到婉转委屈的哭诉声停下,纪新雪似笑非笑的转过头,将糕点难吃的脾气发泄在宅子的主人身上,哭的好听,继续。 平氏沉默了会才幽幽开口,妾是的夫君死在沙场被追封为五品中郎将,即使您是公主也不该如此折辱妾,否则岂不是让戍边卫疆的将士们寒心。 纪新雪诧异的挑起半边眉毛,嗤笑道,你不过是个外室罢了,哪来的夫君? 两人四目相对,一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另一方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冷漠。 平氏短暂的怔愣后忽然脸色大变,整个人都被羞愤恼怒的情绪笼罩,朝着纪新雪嘶吼,我都说了我是连谷关卫军中郎将武瑜的遗孀,你为何还要羞辱我? 纪新雪眼中的嘲讽更浓,刚想说平氏的厚脸皮也是与商州刺史一脉相承,结果刚张开嘴就被又咸又干的糕点塞满,顿时失去和继续和平氏说话的兴趣,满眼哀怨的看向虞珩。 虞珩嘴角露出几不可查的笑纹。 乖 没得到纪新雪回应的平氏咽下嘴里的铁锈味,眼中迸发出强烈的绝望,恨恨的道,你不是想逼死我吗?好!我成全你! 话毕,平氏猛地推开身边同样满脸愤怒却不敢开口的儿女,不留余地的朝着地面撞去。 即使金吾卫及时赶到平氏身边也没能阻止存着必死之心的平氏撞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响起,被金吾卫抓住衣领的平氏仍旧重重的撞在地上,发出让人听着就觉得头痛的声音。 龙凤胎疯狂的拍打金吾卫,女孩大喊我要杀了你给阿娘报仇扑向纪新雪,话还说完就被金吾卫扯着衣领用圣旨五花八绑。 平氏从头晕脑胀的感觉中脱离时,她和龙凤胎都被五花八绑的丢在地上,上首坐着的纪新雪和虞珩看向她的目光仍旧如刚看到她时那般冰冷中透着厌恶,丝毫都没有改变。 她心中浮现浓浓的失望,恨自己为什么会在看到女儿面容的时候犹豫一瞬,只有她死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女才能平安,甚至有可能获得贵人的愧疚。 负责搜查平府的金吾卫大步从花厅外走进来,沉声道,已经搜查过平府内的每个角落,只在平氏的房间发现个暗格,其中有盒价值两千两银子的宝石,并未发现平府和刺史府有暗道链接。 气息奄奄的平氏立刻开口,宝石是妾的夫君留给妾的东西,乃是从突厥所得。 虽然早就预料到找商州刺史所藏脏银的过程不会简单,但纪新雪还是在又一次等待落空后失去了耐心,他冷声道,将龙凤胎提下去单独审问。 通过商州各县县令招供的供词推测,商州刺史早些年的贪婪比安业县令更甚,这样的人能忍着不享受他收敛的财富已经是极限,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将财富传承下去。 所谓人以类聚,平氏在隐忍和谨慎上像足了商州刺史,这方面也不会差太多,她敢当场寻死,定是不怕龙凤胎找不到商州刺史留下的财富。 金吾卫按照纪新雪的指示,特意在将龙凤胎拖走的时候拿开龙凤胎嘴中堵着的布团。 龙凤胎对突然闯入他们家中的为所欲为的金吾卫既怕又怒,女郎泼辣些,对着金吾卫破口大骂,郎君的性子有些畏缩,竟然放声大哭。 两人的动静惊醒倒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平氏,平氏眼睁睁的看着儿女都被拖走,即使羞恼到撞头自杀时都显得浮夸的情绪终于变得真切起来,她挣扎着在被五花八绑的情况下爬闲纪新雪,连声道,请贵人有什么气都冲着我发,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纪新雪忍着因为大腿根因为日夜骑马赶路而产生的刺痛走到平氏身边蹲下,抬手捏住平氏的下巴逼着平氏与他对视,心平气和的道,他们多大? 平氏混沌的双眼猛地迸发亮光,连忙道,才十五,还没定婚约,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纪新雪点头,你知道他们锦衣玉食的十几年中,有多少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因为姚正家破人亡与至亲分离,甚至小小年纪就被设计成死奴远离家乡吗? 第362页 平氏刚升起希望的心陡然凉了下去,她疯狂的摇头想要挣脱纪新雪的手,耳中却不停传入纪新雪的声音,你以为你自称是北疆武将的遗孀就没人知道你的来历? 不!平氏的挣扎更加剧烈,可惜她刚伤了头正值头昏恶心的时候,刚有动作就浑身虚弱的倒下,全靠着纪新雪手上的力道才能继续仰着脸,嘴里始终喃喃,我是武瑜的遗孀,我是武瑜的遗孀 你的心态还没得到姚正的真传。纪新雪先冷漠的做出判断,然后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你确实来自北疆,不是虞朝武将的遗孀而是突厥和汉人的混血,你母亲虽然是被强迫才有你,但对你还算不错,你十五岁时给你母亲和外祖父、舅舅一家都下了迷药,放了场大火后才离开北疆。 纪新雪发现开府设宴被坑后,就让金吾卫盯着商州刺史。 一个月前,金吾卫通过调查前些年商州刺史身边忽然消失的仆人们抓到蛛丝马迹,发现平氏是商州刺史的外室,平氏的儿女也是商州刺史的亲子。 直到来到商洛外,去关内道调查平氏来历的金吾卫才返回商州,将这件事告诉纪新雪。 虞珩蹲在纪新雪身边,挨个掰着纪新雪的手指头,让纪新雪松开正因逃避过去连儿女都顾不上的平氏,用帕子仔细为纪新雪擦手,冷声道,卸了她的下巴,不许她自杀。 天蒙蒙亮时,追着纪新雪和虞珩赶来商洛的老翁和匈奴少女带着满身奇怪的味道来回话。 龙凤胎心中最重要的地方除了在刺史府隔壁的平府,是在商洛城郊的一处小庄子。 与此同时,金吾卫也连夜审问了平府的仆人,这些人连平氏是商州刺史的外室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商州刺史的藏银地点。 纪新雪洗了个凉水脸清醒了下,让金吾卫趁着城门还没落钥赶去龙凤胎所说的庄子,立刻控制住庄子上的所有人,查找商州刺史藏银的线索,他和虞珩随后就到。 开城门后,纪新雪和虞珩坐马车前往城郊的庄子,相互依偎着打了个盹。他们到达庄子时,庄子内的搜查和审问已经快要结束,可以肯定庄子中没有藏银,正在搜查更细致的物件、审问更边缘化的人。 以金吾卫在搜查和审问方面的熟练程度,纪新雪和虞珩就算是看着也是白看,干脆抓紧时间吃了点烤肉回马车补觉。 临近下午,纪新雪终于听到了金吾卫的结论。 这里没有藏银,仆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个未知打开方式的玲珑盒。 所谓玲珑盒是布满机关的小盒子,里面只能放得下书信,若非按照特定的顺序挪动机关打开,选择暴力打开或者并非特定的顺序打开,玲珑盒里面的书信就会被毁坏。 虞珩和纪新雪只能再快马加鞭的赶回商洛城内,让老翁和匈奴少女想办法哄龙凤胎打开玲珑盒。 纪新雪边用晚膳,边分心算计长安会在什么时候派钦差来商州捣乱。 如今距离他被刺杀已经有十日,八百里加急三日能从安业送到长安,就算长平帝再怎么压着消息,朝臣也该回过神提议往商州派钦差了。 当初他从长安出发去安业公主府的时候,因为祥瑞的事有意耽搁了几日才用了半个月到安业。 如果钦差的队伍没在路上拖延,最多十日就能从长安到安业。 要是他们急着日夜不休的赶路,也许六日到八日就能从长安到安业。 保险起见,他至少要在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到来前,趁着整个商州都在他掌控下时给商州刺史定罪。 纪新雪越算越焦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频频看向门口的方向。 虞珩在心中叹了口气,耐心的哄着纪新雪吃了些东西,借口自己困顿,带纪新雪去平府内空余的房中补眠。 若是从前,即使身边只有几乎没有长嘴的金吾卫在,虞珩也会出于对纪新雪的尊重和男女大防,犹豫是否要与纪新雪同眠。 如今他却没有这个烦恼,不仅能面不改色只有耳后红的催促纪新雪上床,还可以身体僵直的和纪新雪躺在同个被窝里。 后半夜的时候,虞珩忍着心疼叫醒纪新雪。 玲珑盒打开了,里面是商州刺史留给平氏的信,用词委婉的让看信的人明白商州刺史和平氏的关系以及商州刺史很爱龙凤胎。 五张信纸的废话后有张藏宝图,藏宝地点在距离安业只有快马两个时辰的地方。 纪新雪抓着身上的锦被深深的吸了口气,脑海中仿佛有奔腾的马群肆意撒欢,他咬牙切齿的道,我们立刻回去! 从商洛回安业的路上,纪新雪和虞珩比从安业赶往商洛的时候还拼,每天几乎有六个时辰在骑马飞驰,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赶回安业,正好与风尘仆仆的从长安赶到安业的宣威郡主一行人在城外相遇。 连日的赶路让纪新雪疲惫至极,再也没有余力不动声色,他警惕的望着宣威郡主,你怎么会来安业? 朝廷的钦差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宣威郡主察觉到纪新雪对她的敌意,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陛下听闻你遇刺,让我带千名金吾卫来保护你。 纪新雪紧绷的脸色顿时放松,确认道,只有金吾卫,没有别人? 第363页 宣威若有所思的瞥了眼驭马护在纪新雪身边的虞珩,立刻道,没有! 难不成长安有热情的女郎对襄临郡王示好,才让安武公主如此警惕? 奇怪。 回到安业,寻宝的事就不必纪新雪和虞珩再操心,二人抓紧时间养疲惫的精神和身体,自然有霍玉和李金环带领金吾卫去寻宝。 当天霍玉和李金环就找到了藏宝的地方,在深山中的某处窑洞,因为上个月的地动,那处窑洞被震塌,金吾卫正在挖山。 从某种角度上讲,宣威郡主带来的千名金吾卫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虞珩伸手在纪新雪眼前晃了晃,眼中满是担忧,阿雪? 纪新雪双手握住虞珩的手,轻声道,如果还能找到脏银就赏江南刺史个凌迟怎么样?商州七县的百姓人人可以去划刀。 如果脏银已经在地动中永远消失,就只能便宜商州刺史私下里死了。 虞珩以另一只手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认真的道,给你蹭我的财运。 长安公主府的老仆对他说过,早年佛、道还没因为神仙子臭名昭著时,他母亲曾在怀他的时候请道士为他批命。 道士说他天生聚财命,几辈子都不会缺银子。 他母亲高兴的给道观捐了五万两银子给他祈福。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解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怕他没沾到虞珩天生的聚财命,反而传染上虞珩的漏财病。 五日后,纪新雪收到金吾卫探查的消息,从长安来的钦差距离安业只剩下三天的路程。 这五日霍玉和李金环不仅在藏宝图的位置勤勤恳恳的挖坑,还充分考虑到地动的因素,在周围土地有翻新痕迹的地方挖坑,可惜半点效果都没有。 钦差到达安业的前一天,纪新雪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在无法定罪的情况下让商州刺史得到该有的报应时,李金环顶着满脸黑灰冲回安业公主府,告诉纪新雪他们挖到了装着金砖的箱子,不出意外,就是藏宝图中的宝。 纪新雪顿时头也不疼了,心也不烦了,要不是钦差明日就到安业,纪新雪险些亲自去挖宝现场。 公主府上下无人不知晓纪新雪对脏银的执念,虞珩特意让人去给正在挖宝的霍玉传信,让霍玉每个时辰都派人回到安业汇报挖到了多少金银。 从前日安业城们尚未落钥,到第二日午时,包括李金环在内,总共有九个人回安业公主府报信,每个人回来报信时挖到的金银数量都会增加。 纪新雪高兴之下,特意换上他十几斤的战袍,意气风发的去城门迎接钦差。 公主!负责将最新消息告诉纪新雪的颜梦几乎带着残影的跑到纪新雪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弯腰喘息。 纪新雪双眼一亮,多亏虞珩及时按住他的手臂,才没去抓颜梦的肩膀,多少了?五十万两还是更多? 六、十五,将黄金也折算成白银后已经有六十五万两白银!颜梦忍着胸腔的闷痛先将喜讯告诉纪新雪,公主大喜,师父还在挖宝的地方找到了银矿! 银矿?纪新雪脸上的喜悦稍顿,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颜梦连连点头,回来报信的金吾卫说已经能确定是银矿,至少有个小型的矿脉在那里。 纪新雪愣了会,在左右的人脸上看到难以置信的喜悦后才敢相信他没有听错,嗷了一声熊抱住虞珩。 真的是虞财神! 希望虞财神保持神力,保佑霍玉挖到的银矿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大银矿! 第81章 纪新雪到达安业后,所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安国公主府左卫去找让他魂牵梦萦的银矿。 他只知道银矿在山南东道附近,不确定具体的位置,只能广撒网,商州周边各地几乎都有他秘密派遣的人在找银矿。 万万没有想到,银矿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直到金吾卫来报,从长安来的钦差立刻就会到安业城门处,纪新雪才勉强收敛激动,笑容满面的走向城门外。 在他眼中,长安来的钦差已经从不知是敌是友的碍事人变成可爱的报喜鸟。 八日前,商州又有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所记载的消息远比安武公主因为糖商漫天叫价发怒就被糖商行刺更让人难以置信。 安武公主遇刺后,襄临郡王大怒,命金吾卫抓起所有糖商和试图为糖商求情的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以涉嫌谋逆的罪名调查这些人。 没想到此举动竟然引起安业内百姓哗动,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跪在公主府外求公主为他们做主,累计揭发安业县令和商州刺史共千余条罪名。 安武公主醒来后仍旧记得临近昏迷时听到襄临郡王命人将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下狱,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人放了商州刺史和安业县令,称相信二人忠心绝不会与糖商勾结,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就牵连到朝廷命官。 襄临郡王只能告诉安武公主安业百姓听闻安业县令和商州刺史被下狱后的反应,并细数百姓揭发二人的中中罪名。他刚吞吞吐吐的说了百姓揭发的两三项罪名,安武公主就气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后,安武公主仍旧不愿意相信百姓的揭发,拖着病体亲自带领金吾卫去取证 第364页 这封八百里加急不是一句话或者一封信,是个正好能被人夹在手臂的身体之间的小木箱,里面全都是已经核实的罪证,整个商州都被牵扯其中。 当天大朝会一直进行到宫门快要落钥,朝臣们依次传阅安武公主派人送回长安的罪证,并以此争论其中有没有错判冤判,直到不得不赶宵禁前出宫的时候,部分朝臣仍旧难以相信商州会有如此让人震惊的大案。 此案牵连之广甚至比两年前的蒋案更甚,起码蒋家的影响大多在长安朝堂,其中还有能与蒋家制衡的人在,商州官员却全都被牵连进商州案中,竟然无一幸免。 再往深想,商州并不与江南相接,胆大包天的江南商人往返商州和江南时还要经过山南东道的数个州府,那些州府是不是也在长安未曾察觉的时候如同商州那般 一日天还没亮,朝臣们就回到宫门前等待开门,他们大多整宿没睡,想商州骇人听闻的大案、想山南东道的形势、想与长安失联的江南当务之急是先查清将商州官员一网打尽的商州案。 开朝后,朝臣们立刻心有灵犀的请长平帝派钦差到商州协助安武公主查案,虽然没明说不信任安武公主,但口口声声皆是公主年幼。 长平帝难得好脾气,立刻答应了朝臣们想要往商州派遣钦差的请求。 朝臣们又为派何人到商州协助安武公主查案吵了将近两天,终于有了最后的结果。 钦差以刑部左侍郎戴忠和户部右侍郎宋鸣为首,其余人等皆是从六部调取,由京郊大营军卫护送钦差前往商州。 因为长平帝和朝臣催的急,钦差们皆连夜出发,几乎日夜不休的赶到安业,所用的时间只比早几天从长安出发的宣威郡主和金吾卫慢了半天。 武将出身的刑部戴侍郎尚且还能勉强保持精神,户部宋侍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好言求着京郊大营军卫驭马带着他。 好不容易看到安业城门,戴侍郎和宋侍郎都深深的松了口气,宋侍郎甚至热泪盈眶。 再不能赶到安业,他们恐怕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可惜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他们就看到了站在安业城门前的穿着朝服的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还有他们身边同样穿着朝服的宣威郡主和公主郡王出身不凡的伴读们, 没松完的气突然触底回弹,戴侍郎狠狠的打了个嗝,宋侍郎则眼前一黑,多亏了正和他同乘一骑的京郊大营军卫紧紧抓着他,才没狼狈的掉下马。 不用人提醒,他们也知道钦差的身份有多膈应人,明摆着是来限制安武公主或者说是改变安武公主的查案节奏,顺便还会分走安武公主的功劳。 早在刚从长安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到安业后会被公主府的人为难的准备。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安武公主的怒气来的这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入安业,安武公主就要大张旗鼓的给他们下马威。 长安来人在距离纪新雪等人百步远的位置停下,仔细整理过仪容才整齐的走近,恭敬的给纪新雪请安。 纪新雪嘴角扬起的笑容极为热情,他见戴侍郎和宋侍郎脸色憔悴,善解人意的道,二位辛苦,进城后先去住处养足精神,晚上我在公主府设宴为你们接风。 知道纪新雪为何如此热情的人听了纪新雪的话,都露出和纪新雪脸上几乎没有差别的笑容。 不仅找到商州刺史隐藏的脏银,还意外发现银矿,确实值得庆祝。 不明所以的戴侍郎和宋侍郎却更加警惕,暗道安武公主果然不愿意他们染指商州之事。 按照常理,安武公主只需要在公主府等着他们前去拜见,如今却亲自等在城门外,即使他们刚到安业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有心人也可以参他们对公主不敬。 安武公主闭口不提他们来商州的任务,只催促他们去休息,又要大张旗鼓的为他们设宴接风,传到长安又是懈怠的罪名。 戴侍郎和宋侍郎千方百计的想要推辞纪新雪的好意,奈何纪新雪这边人多势众,有虞珩和宣威郡主帮腔,戴侍郎和宋侍郎谁都不敢得罪,最后只能苦着脸应下纪新雪的话,在金吾卫的带领下去安业县令已经被搬空的家中落脚。 看着钦差队伍进入安业,纪新雪忍不住摇头,他们好像没感受到我的喜悦。 真是遗憾,枉费他特意将十几斤重的战袍拿出来。 他转头对张思仪道,寻些能识矿的人给霍玉送去,然后将藏宝图拿回来,若是挖出的金银有特殊印记也顺便带回来几块。 纪新雪要在钦差见到商州刺史前,再去会会商州刺史。 回到公主府后,纪新雪立刻回房吩咐宫人取下他头上的发饰。 华贵的发饰美则美矣,可惜太重,也许是他在地震后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带过发饰的缘故,头皮格外脆弱,还没到两个时辰,竟然已经有被扯的发麻的错觉。 如皇后那般每次见人都要戴着凤冠还不秃头的女子,当真是女中豪杰,纪新雪自愧不如。 因为纪新雪不喜欢身边留太多的人,他换上便服后,屋内的宫人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将十指插入乌发间缓缓按摩头皮,透过铜镜看到正满脸迟疑的看向他的晴云,有事? 第365页 晴云凑到纪新雪耳边,小声道,我准备了银针和药膏,现在给您上药? 纪新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晴云是说要给哪里上药,立刻拒绝,不用! 前段时间快马加鞭的赶往商洛又赶回来,让纪新雪的大腿根多了许多水泡。在路上的时候,纪新雪顾不上处理这些水泡,回到公主府后,纪新雪则是不忍心。 水泡已经密密麻麻的连成片,不仅要挑破,还需要用手用力去挤。 纪新雪只要想想就觉得疼,宁愿忍着疼挺到水泡瘪下去。 至于让别人代劳他找谁? 找身边的宫女的话,水泡的位置过于尴尬,只要想到宫女挑破水泡的时候要凑近去看,还可能不小心碰到某个最近很容易兴奋的地方,纪新雪就尴尬的头皮发麻。 除了身边贴身伺候他的女官,知道他性别的人只有虞珩。 算了吧,他选择忍着。 晴云急的语速都比平时快,我收拾您换下的寝衣时发现大腿的位置有血痕,水泡肯定已经破了,绝不能再耽误下去。 纪新雪闻言在裙子的遮掩下悄悄挪动大腿,顿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刺痛,怪不得他今日觉得水泡的位置格外难受,原来是破了。 他冷静的点头,破了就是快好了,给我找些伤布就行。 我已经问过太医,太医说必须要将水泡都挑破,仔细清洗后及时上药,否则有可能高热,甚至更加严重。晴云脸上满是沉重。 纪新雪的眼睛在闭合的眼皮下转了转,勉强退了半步,你将银针、伤药和温水准备好,我自己处理。 反正不可能让别人为他处理如此尴尬的伤处。 虞珩来找纪新雪的时候,刚好听见纪新雪说自己处理,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有关商州案的事,随口追问了句,处理什么?信不过钦差就让金吾卫去做,何必自己动手。 纪新雪唰的睁开眼睛,透过铜镜看向虞珩时嘴边浮现无奈。 这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金吾卫也就算了,钦差居然也能混进来,他不想和虞珩多说这件事,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霍玉那边有没有向消息传回来? 虞珩点头,自然的坐在纪新雪让出的半张软塌上,所有金银都折合成白银已经有六十五万两,霍玉认为还有金银被埋在地底,正开始带着金吾卫挖周边的地方。 晴云见到虞珩双眼一亮,她不知道纪新雪为什么坚决不肯同意她为纪新雪处理大腿上的水泡,但她知道纪新雪最听襄临郡王的劝,不假思索的道,郡王快劝劝公主。 她快言快语的将纪新雪腿上的水泡、寝衣上的血迹、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上药的事都告诉虞珩,希望虞珩能劝纪新雪改变主意。 纪新雪忽然产生没脸见人的窘迫感,展开帕子盖在脸上,无奈的道,我都说了我会自己处理。 晴云立刻拆穿纪新雪的谎言,您从商洛回来就说会自己处理。 如今距离纪新雪回安业已经八天,纪新雪非但没处理水泡,反而任由水泡被磨破以至于出血。 纪新雪听出晴云的语气中的哭音,心中的不耐稍淡,拉长音调道,我今日一定 他的保证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已经半晌没有说话的虞珩道,我帮你处理伤口? 纪新雪顿时陷入沉默,他刚回安业时不是没处理过腿上的水泡,只是在动手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险些将整根银针都怼进肉里。 说实话,其实没怎么疼,起码没有纪新雪想象中的疼,但视觉效果十分惊人,以至于纪新雪再对着大腿拿起银针时手都在颤抖。 如果是虞珩帮他,即使虞珩也失手将整根银针都怼进肉里,只要他看不见就不会害怕。况且他有的东西虞珩也有,虞珩只比他大一岁,肯定能理解他的烦恼。 可以。纪新雪拿下蒙在脸上的手帕,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虞珩。 不行!愣了下才敢相信自己没理会错虞珩意思的晴云立刻反对。 晴云激动的语无伦次,就算你们有婚约也不能在婚前看到对方藏在衣服下的皮肤,否则 她在虞珩平波无澜的注视下闭上嘴,忽然产生被看透的错觉。 纪新雪心虚的抹了把脸,艰难的开口,没事,凤郎已经知道了。 虞珩当初对他的真实性别接受的太快,他高兴之下竟然忘记告诉身边的知情人这件事。 晴云蓦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纪新雪和虞珩的衣袍上不停的转动。 怎么可能? 她竟然完全没察觉到公主是什么时候将这件事告诉的郡王! 正以手臂支着身体看向晴云的纪新雪倒回软塌上,心情忽然转好。 当初他将已经和虞珩坦白性别的事以密语写在信上告诉阿耶的时候,阿耶还以密语问过他虞珩的反应,让他多让着虞珩些,即使虞珩对他发脾气也不要往心里去。 他和虞珩之间的兄弟情谊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更铁! 这个想法让纪新雪的心情出奇的轻松愉悦,效果几乎可以与刚听闻霍玉在找到脏银的同时还找到银矿的时候相媲美。 他举起手心朝着虞珩,笑眼弯弯的抬起头,凤郎? 第366页 虞珩却没立刻给纪新雪回应,他正两眼空茫的陷入莫名的深思,又被纪新雪唤了声,双眼才重新聚焦,落在纪新雪嘴角愉悦的笑容上。 他不知道纪新雪为什么忽然高兴,但他知道此时该怎么做。 虞珩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拍在纪新雪仍旧举着的手上。 纪新雪告诉过他,这叫击掌,代表他和纪新雪是好朋友。 虞珩与纪新雪相击的手垂在身侧时悄无声息的握紧,试图抓住与纪新雪的手接触时的瞬间沾染上的温度。 只是好朋友么? 心中想不通的情绪暂时褪去,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不甘。 晴云思想错乱的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虽然她仍旧难以相信,看上去对纪新雪情根深中的虞珩能平静的接受纪新雪的真实性别,在她的印象中,自从到了安业,两人几乎每日同吃同行,没人任何例外的时候,可见虞珩从未与纪新雪闹过脾气。 但纪新雪既然能当着虞珩的面坦然的说出这句话,虞珩也没有因为这句话做出任何异常的反应,就说明纪新雪没有说谎。 良久后,晴云发呆的晴云长长的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去准备温水。 最开始纪新雪和虞珩还没有婚约的时候,晴云看着纪新雪和虞珩仅仅是在寒竹院日渐走近都会担惊受怕,她怕纪新雪对虞珩投入不该有的感情,也怕虞珩会对纪新雪另眼相待。 后来二人有了婚约,晴云也知道了纪新雪知道自己是郎君,仍旧免不了为纪新雪和虞珩担心。她觉得纪新雪对虞珩的感情和虞珩对纪新雪的感情不同,如果纪新雪不能瞒虞珩一辈子,迟早都会出大问题。 看来是她和姐姐想多了,郡王只比公主大一岁而已,公主遇事从不往情爱的方向去想,与公主格外投缘的郡王肯定也没开窍! 亲自端着温水回到房间后,晴云从腰间的小包中拿出银针和药膏,仔细将太医指点她的话转述给虞珩听,又点了只蜡烛放在桌上,提醒虞珩用银针前要先在火焰中燎一下针尖。 为了防止有不明所以的人来找纪新雪产生没必要的误会,晴云关门退出房间后亲自守在院子里。 虞珩拈着银针尾部将银针凑近蜡烛,专注的双眼中只倒映着烛火和银针,表情严肃的就像是正在进行不可说的邪术。 纪新雪望着这样的虞珩,忽然产生退缩之意,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试图将挑水泡的事拖过去。 可惜他还没来得急开口,虞珩的目光已经从仍旧在火焰中的针尖上移动到他的脸上,在这里还是在床上? 纪新雪默默将已经到嘴边的拖延之语咽了下去,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在床上! 光天化日之下就脱裤子多不好意思,床上起码还有帐幔能挡挡。 虞珩点头,陆续将温水、银针包、药膏和蜡烛搬到床边。 纪新雪随着如同小蜜蜂般勤劳的虞珩转头,忽然恹恹的倒回软塌,语无伦次的道,凤郎,我有点紧张,你要是嫌弃水泡脏就让惊蛰来吧。 惊蛰是长平帝的心腹,早就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虞珩的脚步顿了下,没事,我不紧张,你闭上眼睛就行。 纪新雪嗯 了声,对,他等会将头蒙上! 比起虞珩和惊蛰,他当然还是更相信虞珩。 可惜纪新雪此时脑海中全都是他自己挑水泡时,银针几乎尽根没入肉中的画面,正努力克服对银针的恐惧。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虞珩除了最开始搬温水的时候,走到哪里都举着蜡烛,硬是用了五次才将能一次搬完的三样东西都搬去床边。 不紧张的虞珩举着蜡烛在房中转了两圈,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纪新雪,阿雪? 哎!纪新雪立刻应声,忍着大腿上的疼痛坐起来。 虞珩小心翼翼的说出他转了好几圈才想好的话,你去换衣服,好了叫我。 行!纪新雪不给自己半点犹豫的时间,冲到床上就开始脱裤子,只留下最贴身的衣物,好了,快来! 千万别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否则他又会想起亲眼看着银针几乎尽根没入大腿的恐惧。 正背对大床的虞珩听到纪新雪的催促,眼中浮现慌张。 这么快? 他还没想好怎么在不令纪新雪觉得被冒犯的情况下,为纪新雪处理水泡。 纪新雪喊完虞珩,立刻拽着被子蒙紧脸倒在床上,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多疼都要忍住。 许久都没感觉到有人靠近,纪新雪越来越心慌,忍不住问道,凤郎,我腿上的伤真的严重吗? 这几天确实每天都比前一天疼,不至于到让虞珩无处下手的程度吧? 仍旧背对着纪新雪陷入深思的虞珩陡然回神,连忙举着蜡烛转头,没 看到床上两条又长又直的白腿时,虞珩差点忘记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的事,险些夺门而逃,连连退步撞在软塌上,猝不及防的跌坐,已经积攒许久的蜡油顺着虞珩手上的力道飞溅在虞珩的脖颈上,逐渐凝结成蜡膜。 凤郎?纪新雪听出声音不对劲,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目光正对上虞珩稍显呆滞的双眼,难以置信的低下头。 他腿上的水泡再怎么严重,也不至于将虞珩吓成这样。 第367页 难道是太丑了? 几日没有仔细观察,原本只是米粒大小的水泡已经变成黄豆大小,因为个别水泡已经被挤破,腿上还有淡淡的血痕。 纪新雪觉得还可以接受,毕竟是伤口。转念想到虞珩是金尊玉贵的小郡王,见过最严重的伤口也许是当年原英国公世子打他的那巴掌,无法接受这样狰狞的伤口似乎也不例外。 他抬起头对仍旧发怔的虞珩招手,你过来,坐在我旁边别看伤口,我自己处理就行。 看看虞珩在他身边能不能让他克服恐惧,实在不行,他就只能让晴云去找惊蛰。 水泡严重的这么快,肯定不能再拖下去。 纪新雪的镇定感染虞珩,终于让虞珩想起纪新雪是郎君,他看到纪新雪裸露的腿也不算是无礼。 听着胸腔内激烈的跳动声逐渐缓和,虞珩下意识的抹了下鼻子下面,他怔怔的看着色泽如常的手,没明白自己是在担心什么。 心中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慌张褪去,只剩下淡淡的惆怅。 他举着蜡烛大步走到纪新雪身边,潮湿的手掌稳稳的抓住纪新雪颤抖的手,我来,别怕。 嗯。纪新雪没出息的认怂,顺势埋头在虞珩肩上,不去看虞珩挑水泡的过程。 虞珩望着纪新雪腿上蔓延的水泡,眼中满是疼惜,先用温水浸湿汗巾,小心翼翼的擦干净水泡上的血痕。 触碰到汗巾的瞬间,纪新雪的大腿猛地绷紧,发现不是银针后才慢慢放松,没话找话的对虞珩道,你的腿有没有事?等会我 纪新雪恨不得给自己个巴掌,本来他都忘记了银针几乎尽根没入大腿的画面,这下又想起来了。 虞珩通过纪新雪再次紧绷的大腿感受到纪新雪的紧张,没有劝纪新雪放松,反而鼓励纪新雪,绷得紧更容易戳破水泡,你坚持一下。 听了虞珩的话,纪新雪紧张的心顿时变得轻松,甚至为了能让虞珩挑水泡的过程更轻松,故意去回想他自己挑水泡时发生的意外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都怪他当时太困,水泡也还没变大,才会以为顺着水泡缝隙怼进肉里的银针已经准确的扎在水泡上,在始终都没能从水泡挤出水的情况下,不停的往肉里怼针。 埋头在虞珩肩上的人忽然发出轻笑,将他当初做的蠢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虞珩。 虞珩在已经笑的发抖的人腿上拍了拍,无奈的道,你再抖,我也要扎歪了。 纪新雪闻言勉强忍住对自己的嘲笑,偷偷移开紧贴着虞珩肩膀的头,看虞珩为他挑水泡的过程。 虞珩的手很稳,仔细看准位置后才倾斜着针尖刺入水泡,然后立刻移开银针用手指肚挤出透明的液体,整个过程中,除了手指肚压在腿上的压力,纪新雪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纪新雪盯着虞珩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半晌,再次想到他仔细挑水泡时的手忙脚乱,乖巧的举起手,等会我笑完你再继续,可以吗? 虞珩转身去拿放在烛台上银针的手一顿,几乎与纪新雪同时露出笑容。 他拈着银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含着不忍,等会也许会疼。 为了安抚纪新雪的情绪,他特意先挑几乎没有变色的水泡下手,如今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上半部分几乎要连在一起的部分。 纪新雪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自己伸冤,我真的不是因为怕疼才拖到现在。 他是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被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震住,又怕别人帮他会出现尴尬的情况才始终拖着。 要是早知道虞师傅的手艺如此娴熟,他早就捧着银针和膏药去求虞珩帮他解决水泡。 虞珩不与纪新雪争辩,因为两只手都不算干净,以头轻撞在纪新雪的脑门上以示鼓励,我相信你,如果很疼你就告诉我,我会停一会。 真的不纪新雪默默闭上嘴,真的很疼。 不错,他不必再担心有尴尬的情况发生了。 即使再敏感的小兄弟,也没法在这中隐痛中支棱起来。 虞珩忙里抽空的抬头看了纪新雪一眼,在为纪新雪擦腿的间隙中又伸头蹭了蹭纪新雪的脑门。 怪他没及时注意到阿雪的异常,才让阿雪遭这份罪。 纪新雪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不怕痛,无论大腿因为忍痛崩的多么僵硬,额头上的虚汗有多密集,都从未开口让虞珩停下。 相比纪新雪越来越轻松的表情,反而是虞珩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直到处理完纪新雪大腿上最严重的伤处,虞珩凝重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他在另一盆干净的水中仔细揉搓汗巾,为纪新雪擦腿上的伤,等水渍彻底晾干,才打开散发着清新草药味的膏药,小心翼翼的涂抹在斑斓的痕迹上,明日我来给你换药。 始终安静的垂着头看着虞珩动作的纪新雪摇头,不用。 不用我。虞珩正在给纪新雪包扎的手稍顿,目光从他不小心按出的淡青痕迹移动到纪新雪的脸上,用晴云? 这本就是晴云该做的事,让纪新雪腿上的水泡拖到现在,已经是晴云的疏忽,如果他们尚且在长安,苏太后又刚好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为此惩罚晴云。 第368页 虞珩反问纪新雪的时候已经认识到,纪新雪的想法很正常,不正常的人是他。 他不想让晴云为纪新雪上药 这是个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的念头,就像是他天生不喜欢杏子那么简单。 纪新雪丝毫没有察觉到虞珩突然生起波澜的内心,笑道,用小姑娘做什么,我自己处理。 虞珩眼中的晦涩顿时消散,又低下头仔细为纪新雪包扎,还是我来吧,要是再起新水泡也好直接挑破,免得过些日子水泡变大你又要遭罪。 嗯?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我这中被马鞍磨出的水泡也会再起? 他知道有些皮肤病的人,水泡挑破后,里面的水痕流到其他地方有可能再起新的水泡,但他的腿是硬磨出来的水泡,好像没理由会在没有骑马的情况下再起新水泡? 虞珩手上的动作不停,面色如常的道,我帮你包扎又不费事,可以完全杜绝这中风险。 对医术七窍通了六窍的纪新雪莫名觉得能有条不絮的处理他腿上水泡的虞珩说的对,成功被虞珩说服,好。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愿意不辞辛劳的每日亲自为他换药。 纪新雪试着挪动了下包扎好的大腿,抬手摸在覆盖在伤痕上的位置,发现腿上的痛楚已经减轻,不会再因为蹭在衣服上的力道猛地刺痛一下。 他踩着鞋子去隔间的箱子中找了条崭新的亵裤套上,才高声叫虞珩,让虞珩喊晴云进来收拾水盆和汗巾。 距离为钦差洗尘还有一个多时辰,抓紧时间,他还能再看几箱文书。 晴云从门外进来后,立刻对纪新雪道,公主,宣威郡主刚才来找过你,我说你正在小憩,宣威郡主就说她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让我打扰你。 纪新雪捏了下眉心,嗯,我会在接风宴上问宣威郡主有什么事。 他已经看过长平帝让宣威郡主转交给他的信,大概能猜到长平帝是什么意思,但商州案之事留给他的时间太少,只能将宣威郡主排在后面。 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像阵风似的越过晴云,去另一边屏风后堆积公文和各类资料的书案后坐下。 晴云心事重重的闭上嘴,在收拾水盆和汗巾的时候数次看向纪新雪。 奈何纪新雪已经在仔细研究金吾卫审问商州官员的文书,没分给晴云半分注意力,偶尔抬起头也是和同样在研究文书的虞珩交流。 几次欲言又止后,晴云端着水盆退出房间。 算了,宣威郡主来找公主的时候,只是反常的与她多说了会话而已,说话的过程中大多是宣威郡主心不在焉的说些长安皇宫内发生的事,并没有朝她打听有关公主或者安业的事。 除了宣威郡主偶尔会走神,说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会突然露出十分怪异的表情,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还是不要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公主了。 纪新雪本想趁着钦差们休息的时候去提审商州刺史,却想起明日是商州其余六县往安业送消息的日子,也许会有商州刺史的新罪证送到。 他回想起今日初碰面,戴侍郎和宋侍郎的以弱示人的态度,决定再等一等。 公主府洗尘宴开始前,霍玉又派人回公主府传了几次消息。 相比昨日,找脏银的速度已经明显变慢,找到的金银全都折算成白银后始终维持在七十万两上下。 霍玉带领金吾卫另外寻地点挖宝时,挖到的都是银矿,根据张思仪亲自寻找的几名矿人判断,那处的银矿至少是中型矿脉而且银矿石都在距离地面极近的位置。 如果挖矿的人足够,矿脉在头一年就能产出五百万两银子。 这个预测仅限于矿脉是中型矿脉的判断,如果矿脉的规模更大,产出的银子也会更多。 因为霍玉使人送回来的好消息,纪新雪在洗尘宴的上态度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平易近人概括,堪称喜出望外。 戴侍郎和宋侍郎甚至因为纪新雪的态度生出安武公主已经对商州案失去耐心,正急着将所有麻烦事都甩出去,才会如此欢迎他们。的错觉。 殊不知他们只是借了银矿的光,刚好在纪新雪收知道霍玉带金吾卫挖到银矿的时候出现在纪新雪眼前,才有幸成为银矿的替身,纪新雪是在透过他们的脸看银矿。 因为纪新雪的态度,公主府的洗尘宴宾主尽欢。 公主府的人借着宴席发泄身上的压力,放松已经紧绷已久的神经。 钦差则通过洗尘宴察觉到公主府的人起码没有将他们当成争夺政绩的人仇视,心下松了好大一口气。 也许是很久没有饮酒的缘故,从来不会难以入睡的虞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陷入梦境。 梦中回到两年前,他在纪新雪生辰那日,带着纪新雪去花楼的时候。 明明刚入梦的时虞珩还很清楚他是在做梦,不由自主的进入梦中的花楼后,虞珩就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只记得有个必须要找到的人。 虞珩脚步匆匆的在楼梯间穿梭,偶尔能听到各中乐器的声音。 不,他要找的人不喜欢乐器。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虞珩眼前的场景就开始发生变化,迎亲时才会有喜乐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要不留缝隙的将他淹没。 第369页 周围都是穿着婚服的人,既有成双成对的人,也有独自一人在原地左右寻找的人,虞珩是后者。 他顺着周围的人盲目的往前走,身边的人都陆续停下,唯有他还始终不肯停下脚步,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 凤郎! 虞珩追着声音转头看去,正对上双笑成弯月形的凤眼。 他仍旧没能想起眼睛的主人是谁,但他十分清楚这就是他找不到就不肯停下脚步的人。 随着虞珩朝这个人一步一步的靠近,这个人的五官和身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凤眼、柳叶眉、薄唇和挺直的鼻梁,还有头上的凤冠和身上的婚裙。 虞珩握着这个人的手,稀里糊涂的拜天地、入洞房。 然后出现在眼熟却想不起来的大床上,这个人只穿着条贴身的小裤,满眼委屈的说疼,让虞珩看看他的腿。 虞珩依言看去,两条又白又直的长腿梦境逐渐不受控制。 翌日睁开眼睛时,虞珩脑海中仍旧是梦中的场景,直到嗅出空气中诡异的味道,他迷茫的双眼才陡然变得犀利,下意识的抬手去摸。 严实遮挡的床幔内忽然响起沉闷的重锤声。 虞珩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头坐了会又躲回被窝里。 刚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虞珩再度暴起,直接将被子踹到地上。 无论他闭不闭眼,脑海中都是梦中的两条白腿弯曲成各中姿势的模样,他甚至觉得手上留存着梦中的触感。 这让他今日还怎么为阿雪上药? 不,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即使他和阿雪有口头婚约,也不该如此亵渎阿雪。 门外的仆人听到屋内的动静,语气中满是担忧,郡王醒了?您昨日说今日要早起,与公主去提审商州刺史。 虞珩昂着头闭上眼睛,说我病了。 两刻钟后,虞珩穿着金红色的长袍进入安和院,面色如常的与纪新雪共用早膳,只有眼神格外僵直,几乎不敢在纪新雪身上掠过。 第82章 纪新雪留意到虞珩目光发直的模样,伸出手在虞珩眼前晃了晃,我已经让晴云去请太医,要不你先躺下? 最开始听晴云说虞珩生病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怀疑晴云说错了人。 细数他身边的所有人,似乎只有虞珩百邪不侵,就连武力值最高的李金环都因为寒冬穿单衣练武得过风寒,虞珩却只在最初去寒竹院时因为与祁株打架,还让拉架的小郎君们也挂彩生过病。 短暂的怔愣后,纪新雪立刻想到虞珩这些日子为商州案耗费的心血,顿时自责的厉害。 为了抢时间,自从借着选糖宴对安业县令和商州刺史发难后,公主府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连轴转,虞珩顾及他刚被人暗算还没彻底恢复,总是想尽办法的多做些事,让他有休息的余地。 每次下面有急事不得不在半夜上报,都是虞珩小心翼翼的叫醒他,耐心又仔细的对他说明突发情况,然后再哄他继续睡。 相当于他只需要做应做之事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少,余下的三分之一虞珩都会提前为他做好。 怪不得会将百邪不侵的虞珩累病。 纪新雪听说过寻常不轻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发作的比别人严重。立刻让晴云去请太医来。 如果虞珩的病情严重,他定要守在虞珩身边,将再会商州刺史的事往后放,等虞珩的病情稳定或者过了最难受的劲头,他再考虑这件事。 没想到他正想在等太医的间隙中抓紧时间垫垫肚子,就看到虞珩拖着病体出现在他面前。 纪新雪感动的无以复加,连忙招呼虞珩吃饭,眼角余光几乎没有从虞珩身上离开过,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虞珩的异常。 虞珩明显的沉默了一会才哑声开口,只是昨日饮酒太急有些头痛,不碍事。 纪新雪眼中的怜惜更甚,将虞珩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都挪到虞珩手边,温声安抚道,那就先吃早膳,等会让太医把个平安脉。 昨日所用的酒都是江南果酒,怎么可能头痛? 但他能理解如虞珩这般要强的人无法正视自己的虚弱。 虞珩为了朝纪新雪证明他确实没有大碍,痛快的将纪新雪特意挪到他面前的小碗馄饨和能一口一个的小包子吃完。 纪新雪见虞珩仍旧能痛快的吃饭,眼中的担忧逐渐散去,又给虞珩夹了张薄饼。越是身体不适越要努力干饭,这样才能好的快。 在他的坚持下,虞珩吃下几乎是平时两倍的早膳后,仍旧要面对太医。 太医凝神感受虞珩的脉象,沉吟了半晌,慢吞吞的道,请郡王换只手。 虞珩没将太医的犹豫放在心上,痛快的换了只手搭在桌子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也了解太医的忌讳。 因为他说过身体不适的话,太医肯定不会直白的说他没病。 相比虞珩的气定神闲,纪新雪显得有些焦躁,看向太医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犀利,勉强才能忍住想要催促的想法。 太医放下搭在虞珩手腕上的手后,纪新雪立刻追问,怎么样,可是这段时间累到了? 嗯太医侧头躲开纪新雪的目光,转头看向虞珩,脸上浮现明显的犹豫和为难,我有些问题想单独问郡王。 第370页 没等虞珩说话,纪新雪就急得直拍桌子,你直接问就是! 太医脸上的犹豫和为难丝毫未减,仍旧询问的看向虞珩。 虞珩的左眼皮忽然猛跳了下,他转头看向脸上焦急之色越来越浓的纪新雪,小声道,阿雪,你 我不能知道你的病情?纪新雪突然转头和虞珩对视,毫不犹豫的打断虞珩的话,瞪圆的凤眼中不仅含着极强的压迫性还有几不可见的委屈。 刚才太医让纪新雪避出去的时候,他只是着急,如今虞珩也露出这个意思,纪新雪心中的委屈顿时变成失落。 察觉到纪新雪眼中暗含的委屈越来越浓,虞珩顿时顾不得心中忽然升起的不安,连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腕,生怕纪新雪会因为生气直接离开,可以!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虞珩立刻对满脸古怪的太医道,我的事无需瞒着阿雪,你直接问。 说话的同时,虞珩悄悄给太医使了个眼色。 如果太医的问题不适合阿雪听,可以先随便问点什么,过后再去给他请安。 可惜太医完全没有收到虞珩的暗示,满脸复杂的开口,郡王可有相火妄动之状 虞珩脸色骤变,想也不想的打断太医,没有! 这种事怎么能当着阿雪的面说? 他不是已经暗示太医,有不好说的话可以私下再找他。 虞珩又羞又怒,完全不敢去看身侧的纪新雪是什么表情,唯有将注意都放在太医身上,像是只被惹怒的小狮子。 纪新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相火妄动? 什么意思。 他还从来没见过虞珩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忍不住抓着虞珩垂在身侧的手劝道,凤郎,不能XXXX。 虞珩听见纪新雪的话,原本只在耳后蔓延的热度猛地冲到脸上,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他后悔了,既然已经称病就不该再来找阿雪,否则怎么会陷入如此进退不得,地缝难寻的境地? 太医却觉得纪新雪话说的很有道理,发自内心的道,公主说的极是。仿佛半点没察觉到虞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在祖上几辈都是太医,从小耳濡目染又有超乎于寻常医者的天赋,比许多比他年长许多的太医医术更高明,但始终都没有得到赏识。 原因很简单,说话过于直白,不会看人眼色。 正是因为太医藏不住心事又不会看眼色的性格,长平帝才将太医送到安业为纪新雪调养身体。 纪新雪立刻问太医,相火妄动是什么意思? 阿雪。虞珩握紧纪新雪的手,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祈求,语气格外颓丧,别问了,让太医直接开药就行。 纪新雪眼中浮现不赞同,认真的劝虞珩,我腿上的水泡就是初时没有留意耽搁下来才越来越严重,你就算如今觉得情况不严重,也不能掉以轻心。 太医满脸遇到知音般的欣慰,连连点头,公主说的极是。 虞珩目光深沉的看向太医,忽然弯腰附耳在纪新雪耳边,以几乎让人无法听清的声音道,再过一年,你就能知道什么是相火妄动。 话还没说完,虞珩已经恢复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动作快的像是生怕纪新雪能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知纪新雪脑中猛地闪过灵光,抬手捂在嘴上,挡住逐渐不受控制的弧度。 哦。 梦遗就梦遗,非要说相火妄动。 难怪太医吞吞吐吐,虞珩虞珩羞涩什么? 太医顾及他是公主,想要单独问虞珩有没有梦遗也就算了,虞珩都知道他明年也会有这种情况,居然还会在他面前羞涩。 啧,少年郎特有的羞耻心? 纪新雪忍不住转头去看虞珩的表情,发现虞珩的整张侧脸都泛着浅淡的红晕,比平时过敏的时候看着更吓人。 为照顾某少年郎的羞耻心,纪新雪在发现虞珩的眼皮正在轻微颤抖的时候,立刻转过头端正的目视前方。 孩大留面,他懂。 太医虽然不懂眼色,但牢记太医院的规矩,绝不会在贵人们主动问话前多说半句,如果贵人们对他问话的时候被其他贵人打断,他也要等到贵人再次问话的时候才能回答。 即使憋的脸色也朝着涨红发展,太医也没贸然开口,只是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 奈何纪新雪已经满足好奇心,正在回想虞珩的种种别扭反应,根本就不理会太医充满迫切表达欲的目光。 良久后,始终没有再听到纪新雪捣乱的虞珩终于恢复冷静,硬邦邦的看着太医开口。 开药。虞珩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太医缓缓摇头,郡王还没告诉臣是否有相火妄动。 虞珩丝毫不理会太医的话,语气逐渐失去耐心,开药。 没辨明症状怎么能随便开药?太医急了,语速越来越快,梦泄多因见情思色,相火妄动,但也不能排除心火亢盛所至。郡王年幼,正是春情萌发之迹,若是前者,便不必用药,若是后者,可以喝副败火的汤药。 开药!虞珩仍旧是最开始的两个字,看向太医的目光却不再冰冷,而是充满杀气。 第371页 坐在虞珩身边的纪新雪不忍心的别过头,不知道该同情虞珩还是该同情太医。 太医不知道是在虞珩杀气腾腾的目光下屈服,还是认为虞珩坚持让他开药是因为确定自己是心火亢盛,从善如流的去给虞珩抓药。 纪新雪轻咳一声,绝口不提会让虞珩觉得尴尬的事,我要去提审姚正,你 好像这个时候问你去吗?或者说你留在府中好好休养,都有可能触动虞珩正敏感的少男心。 纪新雪私心不想让虞珩去。 虽然从虞珩的反应能够判断虞珩的病是梦遗,但太医说有两种可能会导致梦遗,在不能追问虞珩的情况下,纪新雪无法判断虞珩身上发生了哪种可能。 万一虞珩是心火亢盛,与他去审问商州刺史,导致心火更加亢盛,岂不是要害虞珩病上加病? 虞珩若无其事的起身往门口走,毫不犹豫的道,我与你同去。 纪新雪无奈的摇了摇头,小跑到妆奁处,随意拿了朵绢花追上虞珩。 再度见到仍被关押在安业县衙东牢中的商州刺史姚正时,纪新雪险些以为姚正身后的人神通广大,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用与姚正极度相像的人将真正的姚正换走了。 他上次见到姚正的时候,姚正即使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在牢狱中,也能维持商州刺史的体面,即使见面就滑跪求饶,精气神却半点显得萎靡。 如今距离纪新雪上次见到姚正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姚正却像从内到外的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暮气。 直到纪新雪和虞珩走到姚正面前,姚正才转着混沌的眼珠慢吞吞的顺着两人搭在一起的袍角昂起头。 姚正依次与二人对视后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的跪在地上行礼,臣给公主,郡王请安。 纪新雪挥了下手,转身离开牢房。 金吾卫提着姚正的衣领跟在纪新雪身后,前往县衙内专门审案的大堂。纪新雪坐在案台后,虞珩沉默的立在纪新雪身旁,姚正被金吾卫摆成跪在地上的姿势。 啪! 纪新雪拿起案上的惊堂木狠狠拍下,厉声道,姚正,你可知罪? 姚正缓缓挺直弯曲的背脊,与纪新雪对视的目光片刻都不曾退缩,臣冤枉。 纪新雪非但没有因为姚正的执迷不悟恼怒,反而暗自松了口气。 明明罪不可赦,还要以令人作呕的姿态装模作样,确实是姚正本人。 虞珩打开惊堂木旁的木盒,拿出最上面的文书翻到最后一页,丰阳县令揭发你二十六宗罪名,共敛财二十万两白银。 下一封来自商洛县令,揭发姚正十五条罪名,共敛财十六万两白银 这是纪新雪得知霍玉带领金吾卫挖到赃银后,又命金吾卫重新审讯各县县令关于姚正的事,并预估姚正这些年贪吞赃款的大概数目,今早才送到公主府。 虞珩只念每封文书最后一页作为总结的话,须臾的功夫就念完七封文书,沉声道,姚正,你可认罪? 姚正正气凛然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纪新雪忽然发出声嗤笑,姿态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你看看托盘里的东西再告诉我,你认不认罪。 金吾卫应声捧着托盘走到姚正身边。 姚正露在衣袖外的手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仿佛突然睡着了似的低着头僵硬在原地。 不用纪新雪和虞珩出声,立刻有另外的金吾卫走到姚正身侧,一人抓着姚正的头发逼着姚正抬头,一人拿起托盘上的羊皮纸地图凑到姚正眼前。 上首的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意外。 自从宣威郡主来到安业后,金吾卫好像突然变得懂事起来。 姚正猝不及防的看到即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的藏宝图,眼中毫无预兆的涌出泪水,他疲惫的合上眼皮,立刻感觉到眼皮传来尖锐的刺痛和无法抵挡的巨力,被金吾卫薅住眼睫毛不得不去看快要怼进他眼睛里的羊皮纸地图。 另外有金吾卫双手分别拿着霍玉挖出来的金砖和银砖,在拿着藏宝图的金吾卫后退时立刻举着金砖和银砖怼到姚正眼前。 金砖和银砖的左上角有一模一样的痕迹,是个小小的宝字。 以姚正特意将多年贪婪都换成黄金、白银隐藏的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在金砖和银砖上留下字迹,经过金吾卫的调查,这也不是平珍和龙凤胎的字迹。 纪新雪已经让人将金砖和银砖上的字迹拓印在纸上,去周围各地、长安甚至是平珍的家乡关内道寻找字迹的主人。 如今特意让姚正看到字迹,是想彻底破除姚正的侥幸心思。 姚正,你可知罪?纪新雪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姚正没有如之前几次那边立刻回答纪新雪,他沉默良久才开口,你们将珍娘和大宝、小宝怎么了? 你认罪就能见到他们。纪新雪毫不掩饰以平氏和龙凤胎为饵的态度,他们正和刺史夫人陈氏与你长孙关在同处,陈氏每时每刻都在问金吾卫平氏和龙凤胎为什么也会被抓,可惜金吾卫都是闷葫芦,至今都没为陈氏解惑。 我要先见他们。姚正道。 第372页 纪新雪忽然生出好奇心,故意给姚正设了个选择题,我只会允许你见到一个人,你见陈氏还是平氏? 姚正面上浮现挣扎和犹豫。 自从看到藏宝图和赃银,姚正就知道他多年的部署皆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碎裂,珍娘和龙凤胎作为他的外室和儿女,甚至是找到赃银的关键,肯定会被他连累。 我要见珍娘。姚正的语气格外坚定。 事已至此,他再见陈氏和长孙又有什么意义,与其见面后恶言相向,不如永不相见。 纪新雪虚浮在表面的笑容立刻变得真实起来。 如果姚正选择陈氏、长孙或者双胞胎其中之一,他都不会满足姚正,但姚正偏偏选了平氏,可见是上天怜惜姚正,不忍心姚正直到死都被平珍瞒在鼓里。 纪新雪先吩咐金吾卫将平珍带来,然后对姚正道,你可以先看到平氏,招供后才能与平氏说话。 姚正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问安武公主是否会说话算话,沉默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金吾卫很快就带着被五花八绑堵着嘴的平氏回来,按照纪新雪的示意将平氏丢在姚正身边。 这是纪新雪离开商洛后第一次看到平氏。 上次在平府见到平氏时,平氏还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还没到半个月的时间,苍老速度竟然比当初吃了德康长公主毒药的钟淑妃还快。 姚正怔怔的望着平氏,麻木空洞的眼中逐渐浮现心痛,珍娘,是我连累了你和宝儿。 平氏疯狂摇头,脸上皆是惶恐,挣扎的想要转过身背对姚正。 姚正见到平氏的反应,始终提在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得珍娘如此倾心相待。 珍娘都没嫌弃他永远陷入泥潭还连累身边的人,他又怎么会嫌弃珍娘的容貌? 想到此处,姚正脸上的动容更加真切,语气甚至隐带哽咽,珍娘。 纪新雪忽然觉得有些辣眼睛,拿起惊堂木敲在案台上,将平氏带下去。 金吾卫拖着平氏离开后,纪新雪第四次问道,姚正,你可知罪? 姚正闭眼平息了下情绪,语气十分平静,臣知罪。 纪新雪翻开旁边堆积的文书,依次询问丰阳县令对姚正指认的罪名,你是如何陷害上任丰阳县令贪吞税款? 姚正沉默了一会,苦笑道,时间太久,臣记不清了。 纪新雪也不生气,他换了个问法,你还记得有关于上任丰阳县令的什么事? 他女儿很漂亮,虽然充作死奴被卖到江南,但直到现在都活着。姚正以惊叹的语气道。 纪新雪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 畜生! 虞珩敏感的察觉到纪新雪的不快,忽然开口,去打平氏十巴掌。 姚正死死盯着无声对虞珩行礼后,准备离开的金吾卫,语速忽然加快,他女儿正在袁州宜春明月楼做花魁,人称寒月甜。 虞珩冷笑,打的轻些,莫要掉牙。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姚正就再次开口,语速前所未有的快,当初陷害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司马,因为他手段凌厉的处置了些江南商人,那些江南商人都是司马的钱袋子,如今司马已经高升为金州刺史。 虞珩在姚正企盼的目光中再度开口,无需金吾卫亲自动手,去将陈氏带来,让陈氏打这十巴掌。 正用炭条将姚正话中有用的信息都记载下来的纪新雪,在心中悄悄为虞珩竖起大拇指。 可以,七寸抓的很准。 纪新雪和虞珩几乎与姚正耗了整天的功夫,除了没问出来长安中是谁在位山南东道的官员们行方便之外,得到了他们所有想要的线索。 所谓人过留影、雁过留痕,只要将山南东道官员与江南商人之间的利益网尽数挖出来,自然能顺藤摸瓜的找到长安的人。 如今急的人不该是他们,该是长安的恶首。 我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公主和郡王也信守承诺。因为说太多话,已经嗓子沙哑的姚正目光幽幽的盯着纪新雪和虞珩。 就冲着姚正这句话,纪新雪的心思就产生了动摇。 他不想信守承诺,姚正不配。 如姚正这样的人,就该尝尝被别人戏耍的滋味。 可是他很好奇姚正知道平珍是用假身份接近他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虞珩察觉到纪新雪的犹豫,替纪新雪做出决定,对身侧的金吾卫道,将平氏带来,堵着嘴不许她开口,再端两盘好克化的糕点和两盏温水。 他早膳吃得多尚且不饿,阿雪却没吃几口。 因为姚正的不懈努力,平氏直到最后也没挨巴那十个巴掌,然而只是过去短短四个时辰的时间而已,本就神态萎靡的平氏脸色越发难看,像是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甚至还不如姚正有精神。 珍娘?姚正眼中满是痛惜,迫不及待的从地上爬起来。 纪新雪饮了口温水,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笑着看向如同牛郎织女似的被金吾卫隔在两边的姚正和平氏。 姚正,看在你积极招供的份上,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373页 姚正已经在想要靠近平氏却被金吾卫拦住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他疯狂摇头,语气中满是哀求,我只想与她好好的说会话。 哦。纪新雪点了点头,故作困惑的道,可是我只是通知你,本公主要告诉你个秘密,没有问你想不想听。 正捧着茶盏小口饮茶的虞珩抬眼看向纪新雪,将纪新雪骄矜的面容尽收眼底,像是只持美行凶的漂亮小猫。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纪新雪以本公主自称。 怪不得以清河郡王妃的尊贵都要称呼狸奴为猫主子,整日费尽心机的讨好狸奴,只为了能在猫主子持美行凶的时候掐一下猫主子的脸不被挠。 他也好想掐不,他舍不得,能摸摸阿雪的脸就好。 虞珩忍不住合拢拇指和食指,想象如果他此时正在摸纪新雪的脸会是什么触感,他脑海中却猝不及防的浮现昨日梦中的画面,手指间仿佛又感觉到长腿紧实滑腻的触感。 眼角余光看到虞珩突然一口闷尽茶盏中的温水,纪新雪诧异的转过头,凤郎? 他记得虞珩极不喜欢喝温水,每次都要小口慢慢喝。 虞珩轻咳一声,言简意赅的道,渴。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吩咐金吾卫再去取水来,然后将手边剩下的半盏温水换了一面推到虞珩面前,你要是着急先喝这个。 县衙的水都要现烧,一时半会可能找不到凉开水。 纪新雪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堂下的姚正和平氏身上,将平氏对姚正的隐瞒尽数告诉姚正。 平氏出现在姚正面前的时候称自己是关内道某城的孤女,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母亲改嫁,从小与爷爷奶奶继和大伯伯娘共同生活,爷爷奶奶去世后,大伯和伯娘要将她卖给五十多岁的老鳏夫,为了让她听话,不惜对她拳脚相加,甚至将她关入柴房中,每日只肯给半张菜饼。 好在邻居家的婶娘心善,不忍心看她被逼死,趁着与她大伯家只隔着两条街的人家走火的时候偷偷放走了她。 她跑到城外后昏倒被商队所救,凭着流利的关内方言和打听消息时的机灵劲,得到商队的收留和庇护,随着商队南下。 实际上平氏的出身却与她说的话没有哪怕一个字的关系。 平氏是突厥和汉人所生的孩子,她母亲对她很好,外祖父在当地也小有声望,再加上她与汉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她的童年比与她相同身份的人好过许多,几乎与普通的汉人孩子没有区别。 所以在纪新雪派金吾卫顺着平氏透露的种种消息,去关内道查平氏的来历之前,平氏家乡的人都没办法肯定当年纵火案的凶手是她。 平氏十五岁那年,平氏外祖父家中忽然燃起大火,平氏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一家、母亲和继父、还有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全都死在大火中,唯独找不到平氏的尸体。 官府在后续的调查中在被烧毁的宅子中找到撞迷药的瓷瓶,加上有人说曾在大火发生的时候看到平氏满眼泪水的出城,平氏家乡的人才会怀疑是平氏故意害死全家。 在平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无法审问的情况下,平氏家乡的人始终都想不到平氏害死全家的原因,这桩惨案就始终没有定论。 根据金吾卫查到的消息,平氏下次出现已经是两年后,已经十七岁的她声称自己十五岁,在河东道与姚正相遇,然后成为姚正的外室。 纪新雪慢条斯理的将平氏真正的十五年经历告诉姚正,好心提醒神情逐渐呆滞的姚正,废宅中留下的蒙汗药药力极强,乃是禁药。你猜她是如何拿到这种药,又是如何在官府的追捕下改头换面出现在你面前? 不。姚正摇头,像忽然失去全身力气似的委顿在地上,公主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仍旧被金吾卫提着的平氏疯狂摇头,泪水顺着下颔线如浊雨般滴落,她想要回答姚正的话却被金吾卫堵着嘴,既没有办法挣脱金吾卫提着她领子的手,也没办法让姚正抬头看她。 纪新雪精准的在姚正胸口补上最后一刀,平氏本就有心人安排到你身边的人,你与她相识十多年,扪心自问,到底是你影响她多还是她影响你多? 姚正早年明明是与安业县令相同,穷凶极恶的贪婪,认识平氏后才逐渐变成如今这般行事滴水不漏的风格。 令人窒息的沉默逐渐蔓延,纪新雪逐渐失去看哑剧的心情,重新将注意力投放到糕点上,惊讶的发现虞珩仍旧在捧着茶盏小口喝水。 看样子似乎是他刚才用的茶盏,但桌案的右上角已经多了个水壶,纪新雪将手背贴在水壶外壁的时候,分明觉得水壶中的水比之前的温水凉很多。 虞珩怎么不倒点新水喝。 到底是渴,还是不渴? 因为虞珩沉迷喝水不可自拔,两盘糕点几乎都进了纪新雪的肚子。 纪新雪拿着最后一块糕点送到虞珩嘴边,忍着心虚道,我吃了第一块,你吃最后一块,就算我们两个一人一半。 双眼空茫的虞珩骤然回神,他没听清纪新雪刚才对他说了什么却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手中茶盏的重量不对,连忙将茶盏放在距离纪新雪最远的地方,感觉到嘴边有东西的时候下意识的张开嘴。 第374页 虽然只是两个部位分别做两个不同的动作,虞珩却有要在瞬间做七八件事的紧迫感,因此动作格外焦急,茶盏放在桌案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张嘴接糕点的时候也下意识低头,连同纪新雪的手指也顺便叼住。 纪新雪咦了一声,连忙抽回手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回府! 竟然将虞珩饿成这样难道虞珩是看他吃糕点吃的太香,不忍心与他抢,所以才捧着半杯水喝到现在? 虞珩昂着头叼着糕点,表情呆滞的望着纪新雪,模样怎么看怎么傻,连万事不关心的金吾卫都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虞珩身上。 纪新雪抓紧时间将他和虞珩努力整天的效果整齐的放入箱子中,手掌轻快的拍在虞珩肩上,走。 可怜的孩子,都饿傻了。 而且虞珩不知道昨晚还是今早还相火妄动,肯定更容易饿。 回府就让小厨房上晚膳,都做些大补的好东西。 虞珩激烈跳动的心逐渐缓和,仿佛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四肢也逐渐恢复知觉,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纪新雪没有因为他的失礼生气。 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虞珩心中同时升起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接过纪新雪手中捧着的东西走在纪新雪前面,怕纪新雪走在他前面,可能会在突然回头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的复杂。 经过如同雕塑般垂着头的姚正身边时,虞珩和纪新雪默契的停下脚步。 纪新雪抬脚在姚正的小腿上踢了下,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在长安为你们隐瞒消息的人,我会给你长孙条活路。 姚正紧紧咬着牙关抬起头,瞪着通红的双眼与纪新雪对视,仿佛要以目光将纪新雪吞噬。 纪新雪不仅没有畏惧,甚至有些不耐烦,你只有五十个数的时间思考,易湖,报数。 名为易湖的金吾卫腔圆字正的开口,一、二、三 虞珩眼角余光看到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平氏,突然又开始疯狂挣扎,理智立刻回归正处混沌的大脑。 他退后半步,侧身对正提着平氏的金吾卫做了个口型。 让她说话 报数的金吾卫数到十二的时候,沉默的大殿内突然响起平氏凄厉的声音,不!不能说!正郎唔唔唔! 金吾卫又看到郡王做口型让他堵嘴,任劳任怨的将布团塞回平氏嘴里。 姚正转头看向平氏,眼中的红丝几乎彻底覆盖瞳孔之外的地方。 平氏疯狂的摇头,仅仅是目光就能在在场的人感受到她的哀求和绝望。 不能说! 姚正说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管她的大宝和小宝。 否则哪怕大宝、小宝被姚正连累的到下狱、流放,只要不是斩首,都会有人救大宝、小宝离开,给大宝和小宝富贵平安的后半生。 随着金吾卫数五十的尾音彻底落下,纪新雪抬手挡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我会让人将你的选择告诉陈氏和你的长孙。 说罢,纪新雪转身就走,脚步没有哪怕半分迟疑。 等等!姚正在纪新雪即将走入夕阳余晖的时候嘶吼着开口,说不出是厌恶还是不忍的移开与平氏对视的目光,语气满是疲惫和嘲讽,我说,是司空。 背对着姚正的纪新雪和虞珩转头对视,眉宇间浮现一模一样的激动。 姚正果然知道长安的恶首是谁,只是不说而已。 虽然姚正不说,他们也早晚能查到正确的人头上,但姚正说了,他们就能节省至少半个月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能最大程度的将商州案引发的动荡尽数圈在山南东道内。 纪新雪强忍着激动嘲讽道,随便说个人糊弄我? 为了不被姚正看出破绽,纪新雪甚至没敢回头,垂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的与近在咫尺的手紧紧交握,两人的力道越来越大,像是发了狠似的想要以疼痛平息激动。 我有证据。姚正忽然发出声嘲笑,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的什么人,哑着嗓子道,商洛青石巷有户姓王的人家,只要有人带着正好八钱银子和四斤四两的羊肉去拜访,说要带走刘伯父的牌位,王姓人家就会给来人一块桐木牌匾,那里有司空写给上任商州刺史的亲笔信。 纪新雪缓缓吐出积攒已久的压力。 上任商州刺史,如果他没有记错,上任商州刺史已经在焱光朝的时候就被调去江南,如今正任乐平府府尹。 姚正这种人轻易不会被突破心防,一旦有人攻破他心中的城墙后却能轻易而举的将姚正掏空。 纪新雪和虞珩稳定情绪后,又在专门审问犯人的大堂中逗留了半个时辰,从姚正口中问出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不仅长安的司空和正任乐平府府尹的前商州刺史也在商州案的利益网中,与山南东道相邻的山南西道和河东道中也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 好在姚正提起山南东道之外的官员时,官品最高的人不过是县令,情况远不如山南东道严重。 审问姚正的过程圆满结束。 纪新雪高兴之下,给了姚正个恩典,他命人将姚正和平氏关到同处不相邻的牢房中,防止有人情绪激动,在金吾卫有反应前杀了对方。 第375页 回到公主府,纪新雪立刻报一大串菜单,让晴云去小厨房点菜。 如果纪新雪只点一、两道大补的菜,虞珩也许不会察觉到不对劲或者察觉到不对劲也不会吭声。但纪新雪心疼虞珩,报了十道菜,其中九道菜都是大补之物。只有一盘胡瓜拌胡萝卜,在千篇一律的菜色中,色彩鲜艳的让人心慌。 虞珩心慌之下顶着透红的耳朵,以让纪新雪目瞪口呆的速度吃光胡瓜拌胡萝卜,其余菜色一口都没动,放下筷子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唉?纪新雪对着虞珩的背影挥手,我的腿自己上药就行,不用担心。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只是疾走的虞珩忽然变成小跑,眨眼的功夫就彻底消失在纪新雪的视线范围内。 第83章 翌日虞珩反常的没有到玉和院陪纪新雪用早膳。 纪新雪在宫人将残羹端走的时候,随口问道,安和院可有消息? 手中端着温茶的晴云闻言,眼中闪过担忧,没,彩石姐姐怕公主担心,已经去安和院给郡王请安。 虽然公主昨日早上刚为郡王请过太医,但郡王昨日还能与公主出去办事,回府的时候精神也尚可就算郡王身体不适,安和院的仆人也该过来报信才是。 纪新雪点了点头,嘴角逐渐上扬,忍不住与晴云打赌,你猜凤郎今日还会不会找我? 晴云眼中的迷茫更甚,她能感觉到纪新雪虽然没有看到虞珩,但丝毫都不担心虞珩的情况。 难道郡王不是身体不适,而是与公主闹脾气? 短暂的犹豫后,晴云小声开口,不知昨日为郡王诊脉的太医是如何说,公主不妨去探望郡王? 纪新雪闻言,嘴角微妙的笑意更加明显却没有应晴云的话。 虽然他确实很像去安和院看虞珩窘迫害羞的模样,但孩大留面! 毕竟他年纪比虞珩小,万一现在太放肆,以后遭报应怎么办? 彩石和碧绢同时从门外进来,碧绢先开口,公主,钦差一大早就在府外求见,李郎君和张郎君已经将其迎去花厅。 纪新雪点了点头,并不意外钦差会坐不住。 因为钦差到安业的时候他还没从姚正口中审问出有用的东西,所以纪新雪前日用小憩和接风宴将钦差圈在安业县令的府邸,昨日用钦差尚未了解商州案原委,不宜立刻接触罪臣。为理由,以全是废话的陈年文书又耽误钦差们整天的时间。 一天半的时间,几乎能等于钦差们为了能早些到达安业,日夜赶路所吃的苦头全部白费。 纪新雪哂笑,对碧绢道,让小厨房给钦差们上糕点,说我昨日审问商州刺史后恼怒的睡不着觉,还没起身,劳烦他们等等。 彩石发现纪新雪的目光转向她,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小声道,郡王已经在昨日带着林郎君连夜出城,据说是去霍中郎将处清点赃银、盘查银矿大小。 她从袖袋中掏出张对折两次的信纸双手递向纪新雪,郡王离开前曾给您留话,但没让人送来玉和院。 纪新雪先摸了摸嘴角,然后才低头去看手中的信纸。 我去给银矿蹭财运。 短短八个字让纪新雪瞬间破功,强行忍在喉口处的笑意肆无忌惮的顺着门窗传到外面,引得院子里的飞鸟纷纷被惊走。 留在屋内的彩石和晴云面面相觑,她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公主如此高兴。 因为虞珩给出的理由过于正当,纪新雪甚至不忍心去想虞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 如果没能忍住,非要去想,嘴角的笑容就会忍不住。 纪新雪经过勉强冷静、破功、再次勉强冷静、又双叒叕破功的循环后彻底放弃挣扎。 他拿着信纸去屏风后的书案后,拿出使巧匠□□的铅笔在信纸空白的地方勾勒出三头身的画像。 三头身脸上的婴儿肥将退不退,脸上已经有鲜明的棱角,身穿金红色的郡王常服,腰间挂着脚踏祥云的金麒麟。 纪新雪暂时停下笔,凝视他打出的草稿半晌才继续动笔,在三头身背后勾勒出他印象中安和院书房的模样。 最后,在三头身空白的脸部添上气鼓鼓的凤眼和正赌气似的剑眉,高挺的鼻子和几乎抿成直线的嘴,完全符合他想象中虞珩写下这封信上的八个字时,又羞又恼,找一本正经的理由行逃避之事的模样。 纪新雪看着信纸空白处的简笔画乐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自制橡皮,想要修改细节又舍得不破坏已经成形的三头身。犹豫半晌,纪新雪索性在空白的地方又画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三头身,背景仍旧在安和院书房,这次加上了书案,三头身正气鼓鼓的趴在书案上写信。 望着最终的成品,纪新雪露出满意的笑容,仔细将信纸折叠成原样,放进八宝架上的木盒中。 等虞珩过去为相火妄动窘迫的阶段,他再将信纸拿给虞珩看。 虽然画简笔画耽误了许多时间,但纪新雪仍旧不打算立刻去见钦差。 他先将昨日未看完的两份文书拿出来,仔细写好回复,交代晴云立刻将文书交给专门负责送信的金吾卫。 为了符合被商州刺史气的不轻的人设,纪新雪特意让彩石为他重新描眉,换了个不必带重冠也很有气势的发髻,只用两只红玉簪子做点缀,大步流星的走向钦差们等候的花厅。 第376页 走出玉和院大门时,纪新雪眼角眉梢的轻松惬意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 走到花厅门口时,纪新雪明亮的凤眼中逐渐酝酿出压抑的怒火,嘴角如同他刚画的三头身那般崩成一条直线。 从他绷着脸走入钦差的视线范围起,花厅内原本就显得沉默的氛围立刻被他身上的压抑感染。 纪新雪目不斜视的穿过正朝着他行礼的钦差,径直走到首位坐下,什么事。 戴侍郎和宋侍郎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在纪新雪不痛快的时候做出头鸟。 他们是长安派来的钦差,能代表整个长安的朝臣甚至是皇帝没错,但他们仅仅是可以代表而已。 可上首坐着的人是既得长平帝宠爱,又有能力揭发商州案的安武公主。 如果他们不小心得罪死安武公主,就算能办好这趟差事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纪新雪在诡异的寂静中发出声轻笑,语气更不耐烦,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失去耐心,没话说等在这里做什么? 戴侍郎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臣等想询问公主,什么时候才能审问罪臣。 嗯?纪新雪目光如电的看向戴侍郎,你们已经了解商州案的起末和所涉及的要案? 戴侍郎沉默的低下头。 没有,他们到安业两天,所有知晓有关商州案的内容都来自商业百姓甚至是长安。 按理说这是公主府的错,但戴侍郎没疯,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表现出半点对公主府的不满。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这种外来的小蛇怎么可能压的过如安武公主这般地头强龙? 宋侍郎主动站出来与戴侍郎分担压力,小心翼翼的道,臣等驽钝,不敢劳动公主和郡王亲自调教,请公主府伴读和属官们能不吝指教,臣等定会在送回长安的折子中写明查案的过程。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看着并排而立的戴侍郎和宋侍郎,对他们识趣的态度还算满意。 你们想从何入手了解商州案?纪新雪问道。 戴侍郎和宋侍郎异口同声道,臣等驽钝,请公主指教。 纪新雪捏了捏眉心,脸上的恼怒稍缓,语气充满疲惫,商州案牵连甚广,关系网错综复杂。若是贸然从交错纠缠的地方查起,恐怕会晕头转向,最好是自下而上的调查,先去审问各地的司簿、司曹等人,顺着利益网一路向上。 他几乎可以确定钦差队伍中有司空的人在,考虑到平珍的身世和曾经所做的让人无法理解的事,钦差队伍中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势力。 即使纪新雪已经从姚正口中知道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事,他也不允许钦差立刻接触姚正。 姚正就像是个诱人的鱼饵,只有将所有鱼都隔绝在外,才能看得出是那条鱼吃饵的心思更迫切。 戴侍郎和宋侍郎悄悄交换眼色,再次异口同声的开口,公主说的极是。 纪新雪满意的点头,暗自赞叹长平帝的手段。 从表面上看,朝臣们在听闻商州惊变的消息后,立刻提出派钦差到商州是在限制他,甚至是在限制他背后的长平帝。 但长平帝对朝臣们妥协的同时,专门选了两个胆小怕事不贪功却不会被下属摆布的人做钦差,余下的人才随便各方势力博弈塞人。 只要他能将戴侍郎和宋侍郎骨子里的胆小怕事逼到极致,整个钦差队伍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情况下,但凡有人试图做出小动作,都会如同混在白珍珠中的黑珍珠那般显眼。 他找借口拖着钦差队伍的两日,不是单纯的想要拖着他们而已,同时还布置了许多鱼饵和抓鱼能手。 钦差们离开后,颜梦来告诉纪新雪霍玉使人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迄今为止,金吾卫共挖出金砖、银砖折合成白银后,足有九十二万两,已经超过金吾卫在安业内上下官员府中搜出财产的中和。 而且姚正私藏的赃银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从安业官员处搜出的财产还包括位置在江南的房契、地契和华而不实变现就要打折扣的东西,远不如姚正藏起来的赃银踏实。 纪新雪脸上已经完全不见刚才钦差还在时的恼怒,喜笑颜开的对颜梦道,银矿有消息吗? 第一日挖出银矿的时候,霍玉就有让金吾卫送矿石回来。纪新雪命人将其中一半的矿石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剩下的一半矿石找人立刻提纯成银子。 颜梦摇头,还要再等两日。 安业范围内没有能提炼银矿的矿奴,金吾卫只能自己动手,速度肯定不如银坊快。 纪新雪本想留颜梦陪他用午膳,颜梦却说要去盘点从江南商人处收缴的家什。 因为人手有限,最初收押各地官员和江南商人的时候,公主府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清点钱财和寻找文书之类的物证上,其次是审问已经认罪的官员,尽可能的从这些人口中套出更多的人。 如今问罪的过程已经进行大半,纪新雪命金吾卫送回长安的小册子上几乎囊括山南东道所有刺史和县令的名字。 只等长平帝选个好日子,就能同时抓捕这些人。 最重要事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接下来就是要抠细节,重新清点赃物,顺着江南商人的线去查这张巨大的利益网的另一端是谁。 第377页 纪新雪痛快放人,顺便承诺会让人给颜梦和办差的金吾卫送午膳。 颜梦走后,纪新雪发现他突然闲了下来。 攻克姚正后,对已经收押官员的调查顿时不如之前紧迫,钦差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老实,直到长平帝对姚正供词的回应传到安业前,他似乎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纪新雪沉吟半晌,仍旧去了书房。 他从书桌下面的隔层中抽出张图纸平铺在面前,望着图纸上繁复的图案陷入深思。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在安业生产冰糖。 长安冰糖是与江南果酒对标的奢侈品,冰糖对果酒,政权中心长安对虞朝最繁荣的江南。 若是随便哪里都能生产出与长安相同的冰糖,长安冰糖就会失去独一无二的地位。 对冰糖趋之若鹜的长安权贵们肯定第一个翻脸,转瞬就将冰糖忘在脑后。 纪新雪怎么会做如此自毁长城的事? 虽然命安业县令新建冰糖窑只是在钓鱼,但窑已经建好,总不能浪费。纪新雪沉思许久,终于想到了利用冰糖窑的好办法。 他要改冰糖窑为珐琅窑,专门烧制珐琅花瓶、首饰、摆件。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烧制出好看的珐琅,肯定会比果酒和冰糖更容易成为奢侈品。 拿定主意后,纪新雪特意关注过关于珐琅的信息,发现这个时代已经有珐琅,是从西域三十六国传到前朝,曾因为新奇和稀有闻名中原。 因前朝覆灭,珐琅逐渐没落。 见过前朝的珐琅后,纪新雪只能说珐琅的没落是必然。 这个时代的珐琅与他曾见过的珐琅差的太多,差别就像是现在用的黄铜锁和他曾经用过的电子锁都叫锁头。 纪新雪命安业县令建造的冰糖窑的时候,中途改了几次要求,已经让新建的官窑变成最适合烧制珐琅的模样。 他计划在长平帝派人接替安业内诸多空余的官职后,就征集役夫开窑,尽快烧制出像样的东西送回长安皇宫。 哪怕刚烧制出的珐琅外表还不能切合这个时代的审美,只要苏太后和清河郡王妃将其戴在头上,长安的命妇们就会想方设法的弄到相同的东西。 等珐琅风彻底刮起来,就不会有人再质疑珐琅是否好看。 道理虽然是这样,但纪新雪还是想要烧制出真的好看,能对得起身价的珐琅。 自从决定要改冰糖窑为珐琅窑起,纪新雪偶尔得到闲暇的时候都在研究烧制珐琅的过程或者完善最开始烧制珐琅的图纸,烧毁无数底稿后,只留下这么一张薄薄的图纸。 晴云故意踩着比平时重的脚步走到纪新雪身边,停在距离纪新雪五步之外的位置道,公主,宣威郡主求见。 嗯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应声,彻底勾勒往准备改动的线条后才抬起头,你说什么? 晴云早就习惯纪新雪心无旁骛的做某件事时的专注,立刻重复道,宣威郡主求见。 纪新雪拍了下脑门,立刻整理图纸塞回桌子下的夹层中。 怪不得他总觉得突然闲下来的感觉不踏实,像是忘了格外重要的事,原来是忘了宣威郡主。 快请阿姐进来! 等待宣威郡主的过程中,纪新雪忍不住摸了摸喉咙处,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身边的李金环、张思仪和林蔚接连开始变声,连虞珩的颈间也浮起明显的弧度,他总觉得最近说话的时候,嗓子很容易沙哑。 长平帝给他的密信中说莫岣的女儿是个聪明人,让他故意露出破绽让宣威郡主发现他的真实性别。 纪新雪摸着平坦的喉咙,眼中的茫然越来越浓。 这种事怎么在不开口的情况下露出破绽,难道邀请宣威郡主去泡温泉或者手拉手去出恭?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纪新雪就疯狂摇头。 虽然以宣威郡主的囊括各种风格的九房妾室来看,即使他真的邀请宣威郡主去泡温泉或出恭,吃亏的人也还是未知。 但他又不是死变态,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做出那种事。 到时候露出破绽,岂不是相当于直截了当的告诉宣威郡主,我知道我是郎君而且我也要让你知道 光是想象尴尬的场面,纪新雪都能凭空造出座公主府。 没等纪新雪想到办法,宣威郡主已经昂首阔步的绕过屏风,臣给公主请安。 无论多少次看到宣威郡主顶着几乎与莫岣相同的五官扬起灿烂的笑容,纪新雪都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沉默了下才起身绕过桌子去扶宣威郡主,阿姐快起来,不要与我如此见外。 这明明该是句充满感情的话,他张口时却全是技巧,自己都觉得虚假。 纪新雪觉得他好难,自从长平帝登基后,整个大虞对他的人身安全威胁最大的人就是莫岣,宣威郡主偏偏长的如此像莫岣,唉。 殊不知宣威郡主看着纪新雪深沉的目光心中也发虚,总觉得像是在面对手段莫测的长平帝。 她先是毫无预兆的被长平帝点名带领千名金吾卫来安业保护安武公主,然后又在离开长安前,从莫岣处拿到长平帝赏她的红珊瑚和让她转交给纪新雪的亲笔信。 好在她顺口问了句陛下可是另有交代,才在莫岣脸上看到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听到红珊瑚是长平帝承诺等她完成差事后回到长安就会认她为义女,给她加五百户食邑的信物,信的内容是命安武公主对待她,像是长平帝对待她阿耶那样视若兄弟。 第378页 宣威郡主闻言,险些直接将红珊瑚和信封扔出去,满心都是我命休矣的悲凉,她自认能借她爹的光混成有五百户食邑的郡主,继续在焱光朝时随心所欲、无人敢惹的嚣张生活,已经走到人生巅峰。 这是她阿耶支持长平帝登基的赏赐,她只会为此高兴。谁能想到她爹在焱光帝驾崩后没马上被丢掉,还能换发人生第二春。 为了回报长平帝,也是因为看到可以长命百岁的希望,宣威郡主忍痛放弃原本肆意潇洒的生活,起早贪黑的进宫和莫岣一起当差,竭尽所能的培养金吾卫中格外一根筋的群体看眼色的能力。 宣威郡主自认她和她爹都没有让长平帝认她为义女,给她加五百户食邑的功劳。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宣威郡主没办法不多想,她甚至问她爹,如果他们父女连夜跑路,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大。 然后就被她爹的无情铁掌狠狠糊在背上,被迫听她爹以贫瘠又匮乏的语言翻来覆去的夸奖新帝。 宣威郡主默默忍受魔音灌耳,心中最恐怖的人由焱光帝变成长平帝,怀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壮心情赶来安业。 如今见到五官几乎与长平帝相同的安武公主,以几乎与长平帝相同的深邃目光凝视她,宣威郡主委实没办法不腿软。 她后悔了。 早知道来安业的日子也这么难过,她就该在没离开长安的时候灌半坛酒去求见长平帝,请长平帝告诉她,究竟是想要她做什么事,才愿意给她帝王义女加五百户食邑的赏赐。 只要不是让她对她爹下手,无论是闯刀山还是下油锅,她都绝无二话! 纪新雪和宣威郡主各自陷入心事,携手相看无语。 最后还是晴云来上茶,才唤回纪新雪和宣威郡主的理智,二人同时松开手,嘴角扬起友好礼貌的笑容。 纪新雪先开口,阿姐找我有何事? 宣威郡主的目光古怪了瞬,轻咳一声,有些事想要与公主说。 阿姐唤我阿妹或者叫我阿雪都行。纪新雪边心不在焉的与宣威郡主寒暄,边借着捧茶盏的动作自然而然的移开放在宣威郡主脸上的目光。 随着纪新雪侧过脸,宣威郡主紧绷的瞳孔立刻放松,她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好,拿我便托大,斗胆称公主为阿妹。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如今总算是实现愿望,今后若是有人敢惹你生气,阿妹只管与姐姐说,姐姐将人抓去金吾卫衙门仔细审问。 纪新雪准备饮水的动作稍顿,艰难的点头,好。 失策,怎么就非得嘴欠提供选择,直接让宣威郡主叫阿雪多好,唉。 纪新雪还在冥思苦想如何做才能不经意的向宣威郡主透露自己的真实性别时,宣威郡主已经在看不到纪新雪的眼睛后快速恢复正常,想起她今日来拜访纪新雪的原因。 平日总见阿妹与襄临郡王形影不离,他今日怎么不在?宣威郡主假装不经意的试探。 纪新雪随口道,他去霍玉那边了。 他又想起虞珩连夜离城时留下的纸条,脸上忽而露出淡淡的笑意,身上若有若无的疏离感立刻散去。 宣威郡主将纪新雪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压低声音,他不在正好,我有些私密话要对你讲。 嗯?纪新雪下意识的转过头,主动与宣威郡主对视。 他的耳朵刚才是不是出了问题。 私密话? 他和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只当纪新雪转头看她是同意要与她说私密话,开门见山的道,我知道你和襄临郡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你们还小,有些事要先往后放放,免得不懂事的时候伤了身体,将来才知道后悔。 纪新雪的眼中的疑问逐渐转为呆滞。 为什么宣威郡主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却完全不能理解宣威郡主话中的意思,他和虞珩做了什么现在伤身,将来后悔的事? 半晌后,纪新雪才勉强理出思路。 难道宣威郡主是说,他和虞珩前些日子为了能尽快摸出更多商州案关系网中的官员,整日废寝忘食,几乎日夜颠倒的研究文书? 纪新雪眼中的呆滞先是变成明悟,继而尽数转为感动,他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谢阿姐提醒。 虽然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旧会在不确定是否能成功在姚正口中套话的时候,选择废寝忘食的研究文书,但宣威郡主肯提醒他就是有心,确实值得感谢。 宣威郡主十分欣赏纪新雪大方不扭捏的态度,连带着对纪新雪肖似长平帝的面容都没有之前那么惧怕,她笑嘻嘻的对纪新雪道,改明我给你送几本册子来,要是襄临郡王忍不住,你就按册子上的做,但不能多做,否则也会伤身。 纪新雪似懂非懂的点头,以为宣威郡主所说的是类似五禽戏或者穴位按摩的书。 为了表示他有认真在听宣威郡主的话,纪新雪特意道,我笨手笨脚惯了,恐怕学不好这些东西,到时候让宫人先学明白,好给凤郎按摩。 宣威郡主闻言顿时忘记她原本是想说什么,目瞪口呆的望着纪新雪,喃喃道,那你怎么办? 我?纪新雪感受到宣威郡主的震惊,不明所以的指着自己,忽然发出声轻笑,又不是没有别的宫人,实在不行等给凤郎享受过,再让那个宫人给我按也行。 第379页 啊。宣威郡主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看向纪新雪的目光由震惊转为敬佩,最后甚至有丝羞涩。 她轻咳一声,倾身凑到纪新雪耳边小声道,你试过之后别忘了告诉我感觉如何,如果咳,我也试试。 纪新雪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他狐疑的看着宣威郡主仿佛含着水光的双眼,这是在害羞? 无缘无故为什么会羞涩纪新雪仔细回想他与宣威郡主的对话,觉得他们的沟通似乎出现了难以言喻的偏差。 宣威郡主见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还以为纪新雪是在不好意思,特意走到纪新雪身边利诱,你要是答应我,我就将特意带出门的珍藏也送给你,求你啦,好妹妹。 虽然宣威郡主是腰窄腿长,英姿飒爽的女郎,但她软语求人的时候声音比出身江南的颜梦还软糯。 已经通过冥思苦想摸到点不对劲痕迹的纪新雪猛地被宣威郡主的软声撒娇唤回神,猝不及防的看到宣威郡主眼中的羞怯。 救,救命! 有次他去给长平帝请安的时候,正好看到莫岣替长平帝找文书,以他的角度看,当时莫岣看长平帝的目光与宣威郡主看他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 即使知道莫岣看长平帝的目光与宣威郡主看他时含羞带怯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错觉,纪新雪也没办法无视这个念头给他带来的暴击伤害。 他甚至忍不住将宣威郡主的那句求你啦,好妹妹。也带入正在长安的十尺壮汉脸上。 纪新雪竭尽全力拉住在脑海中奔腾的野马,心不在焉的点头,好! 不就是按摩后的感受吗? 别说是几句话,就算是让他写个万字小作文也没问题,他只求宣威郡主别再求他。 宣威郡主眼底的可怜立刻变成惊喜,好妹妹,不枉姐姐疼你! 纪新雪继续点头,第一百零一次后悔提供给宣威郡主两个称呼,让宣威郡主选择。 好在宣威郡主主动在纪新雪维持不住嘴角的笑容前离开,她离开前信誓旦旦的对纪新雪保证,会立刻派人回长安取她的珍藏,同时也会全力搜寻附近的好东西给纪新雪送去。 两日后,虞珩带着满身尘土亲自押送霍玉带领金吾卫挖出的赃银回到安业。所有金砖、银砖都折算成白银,正好有一百二十万两。 彼时纪新雪正在查看颜梦和公主府属官清点江南商人的家什,觉得有问题的物件。 凤郎回来了?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他知道霍玉会在今日押送已经找到赃银回安业,但回来报信的金吾卫没说虞珩也会在今日回来。 他还以为虞珩仍旧别扭着,还要在银矿那边逗留几日。 晴云喜滋滋的点头,是,郡王已经入城了。 自从郡王出城后就没人能劝住公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日日为各种杂事熬到几乎天亮,只睡两三个时辰就要睁眼,再为其他事忙碌。 纪新雪转头看向还没查看的几箱东西,垂着僵硬的腿站起来,我先去看看凤郎 他的话尚没说完,虞珩已经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阿雪,我回来了。 纪新雪仔细打量几乎是人形散灰器的虞珩,特意选择最不可能戳破虞珩别扭的话,你手里捧着什么? 虞珩停在距离纪新雪三步之外的位置,脸上的笑容逐渐矜持,你猜? 说话的同时,虞珩稍稍转动手心碗大的石头,让石头下方的切口朝向纪新雪,显然没有为难纪新雪的意思。 整块灰扑扑的石头上只有露着鲜红色的地方被水洗过,明显的让人想要假装没有注意到都不行。 红宝石! 纪新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拉起袖子使劲蹭在鲜红的切口上,他的袖子很快染上灰黑色的痕迹,石头上的鲜红却丝毫未褪色。 虞珩抽出纪新雪袖袋半落不落的手帕点在石头下面递给纪新雪,语气难掩骄傲,银矿蹭到了我的财运。 要是别人对纪新雪说这样的话,纪新雪肯定要送那个人不要脸三连,但说这话的人是虞珩。 是!虞!财!神! 虞珩上次说要给他蹭财运,转眼后就找到了姚正藏匿的赃银,顺便还挖到了银矿。 这次虞珩恼怒的离开安业,说要去给银矿蹭他的财运,竟然找到了宝石矿! 纪新雪激动的无以复加,转手将虞珩放到他手中的原石递给身边的人,紧紧抱住虞珩,试图能再蹭蹭虞珩的财气,发自内心的感叹道,我不想努力了,你找矿养我吧。 虞珩原本不想让身上的灰尘沾到纪新雪身上,即使很想念纪新雪,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找到宝石矿的好消息告诉纪新雪,他刚才进门的时候也特意停在距离纪新雪三步之外的地方。 此时此刻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虞珩怎么可能忍得住对纪新雪的思念?他立刻张开手臂回抱纪新雪,埋头在纪新雪颈间认真的保证,好,没有矿我也能养你。 天知道他恢复理智,发现自己正在城外的时候有多后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阿雪会不会生气。 阿雪对他那么好补菜也是为他好,他却因为无法面对总是在心底亵渎阿雪的自己逃出城。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对阿雪生出那种念头,在不受控制的梦中也就算了,清醒的时候明明知道梦是错的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回味梦中的感觉。 第380页 要是阿雪知道了他龌龊的想法 抱着莫名的歉意和愧疚,虞珩没有在产生后悔念头的时候立刻回程,仍旧去找霍玉。 他头一次迫切的希望道士说他是聚财命不是在讨好他娘,希望自己能帮霍玉找到更多的赃银,仍旧没确定大小的银矿也能因为蹭到他的财运变成大型矿脉。 找到红宝石矿完全是偶然,虞珩只是觉得红宝石矿的位置非常吸引他,突然生出想要在那个位置建个别院的念头。 虞珩认真考虑后,觉得在矿区建别院也没办法居住,就让已经陆续从各地回到安业,正在帮金吾卫挖赃银的安国公主府左卫顺便挖挖那个位置。 虽然找到红宝石矿的过程莫名其妙,但这丝毫不会减少虞珩内心的狂喜,他终于有理由回来见阿雪了! 第84章 听到虞珩说明找到红宝石矿的经过,纪新雪举起两只手摊在虞珩面前,我袖袋中有根簪子,你猜在哪边。 虞珩迟疑片刻,拍在纪新雪的左手上,这里? 纪新雪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从右手下方的袖袋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银簪举到虞珩眼前。 虞珩满脸无辜的与纪新雪对视,语气带着淡淡的沮丧,猜错了。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他摇了摇头,又用右手去掏左袖,拿出个金制嵌宝石的步摇。 因为最近晚上睡得少,纪新雪刚才查看从江南商人处搜出有问题的东西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就顺手将头上的步摇和银簪拿下来放入袖袋中。 他右手上的金制嵌宝石三尾步摇作为主钗,能抵得上整盒十二支左手中的花形小银簪的价值。 正是因为虞珩猜错了,反而让纪新雪更加相信玄学。 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不愧是财神。 不必纪新雪多解释,虞珩立刻从纪新雪的表情变化中猜测到纪新雪的想法,眼底几不可见的沮丧立刻变成若有若无的骄傲,笑着抬起手去擦纪新雪脸颊上沾上的黑灰。 纤长的浅灰色手指不出意外的在纪新雪白净的脸上画出迤逦的灰痕,虞珩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彻底僵硬。 正如虞珩了解纪新雪,纪新雪同样了解虞珩。 感觉到虞珩突然僵直的肢体,纪新雪下意识的顺着虞珩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头看向虞珩的手 小灰手上只有手指肚的位置有个干净的小圆,用手指头想,纪新雪都能猜到干净小圆内原本的灰蹭到哪儿了。 他抬手轻拍小灰手,笑道,先去洗漱,正好让小厨房备菜,这才两天的功夫,就见你瘦了一大圈。 虞珩闻言,立刻想到他连夜出城那天,在玉和院见到的整桌大补菜色,他下意识的推拒,我不饿 话音未落,虞珩的肚子忽然发出抗议的声音,凭实力为主人拆台。 纪新雪咬着腮侧的软肉忍住笑意,推着虞珩转身往门口走,口中报出一大串菜名,皆是虞珩平日里爱吃的菜色且与大补无关。 虞珩脸上的紧迫逐渐转为无奈,顺着背上的力道走出房门,只留下句我等会就回来。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哄走了虞珩,纪新雪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由鹅黄色转为灰黄的长裙,干脆也回房重新洗漱。 用过午膳,虞珩坚定的拒绝了纪新雪让他去休息的提议,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见虞珩虽然在外奔波几日,但精神尚好,便没有硬劝。 两人继续纪新雪用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没做完的事,研究颜梦和公主府属官仔细清点江南商人们的家底时觉得有问题的物件。 有了虞珩的加入,纪新雪立刻感受到事半功倍的快乐。 封地安国公主府每个月都会采买大量在江南时兴的东西送到长安内,公主府莫长史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每次给虞珩寄的信都要用特制的大信封装才不至于无法封口。 莫长史的信中会详细介绍他着人送到长安供虞珩把玩或者送人的东西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他废了多大的功夫才从诸多竞争者中抢到这些东西 久而久之,虞珩不仅对各种出自江南的奢侈玩器了如指掌,连带着对江南豪商也能如数家珍。 这些让颜梦和公主府属官觉得有问题的物件,大多是巧器。 所谓巧器多是精美的摆件,本质与玲珑盒相同,大多有不止一处机关,要严格按照正确的方式打开摆件内的机关,机关内藏着的东西才不会毁坏。 如果采取暴力的方式,巧器内藏着的秘密被损坏的概率高达四分之三。 纪新雪花费几乎整个上午的时间,只打开两个巧器,得到两个没头没尾的数字,经过严密的排查后,发现这两个数字是巧器的主人贿赂某商州官员的具体数字。 用一句话总结:历尽千辛万苦,得到两张废纸。 最惨的是纪新雪证明废纸只是废纸的过程同样艰难。 以至于纪新雪看到仍旧堆积在原处的几个大箱子都觉得脑壳疼,竭尽全力才能忍住直接喊金吾卫将巧器都一分为二的冲动。 虞珩坐在木箱上,随手拿起他看得最顺眼的羊脂玉寿桃。 第381页 长安安国公主府的库房中有许多材质不同,模样却几乎没有差别的玉桃,是虞珩给宗室长辈们送寿礼的不二选择。 他拿起羊脂玉寿桃后下意识摸向羊脂玉寿桃下方用碧玉雕出的绿叶,立刻发现熟悉的凹槽,用了个巧劲,轻而易举的分开桃子和叶子。 虞珩嘴角噙着笑意的举起桃子的部分给纪新雪看,空心桃。 纪新雪忍不住掐住大腿外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明明记得,昨日这些东西刚搬到公主府的时候他就研究过虞珩手中的羊脂玉寿桃,废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分开白玉桃子和碧玉叶子,但他当时没有发现白玉桃是空心桃! 难道他昨日研究的羊脂玉寿桃和在虞珩手中被拆开的羊脂玉寿桃不是同一个? 纪新雪倾身靠向虞珩,顾不上去看空心桃内的羊皮纸,仔细研究空心桃平整的切口和与绿叶连接处的小机关,终于发现昨日和今日不同的地方。 白玉桃竟然不是整块完整的白玉而是由桃底和桃身组成。 他昨日分开碧玉叶托的时候,白玉桃的桃底和桃身仍旧连在一起。如今虞珩手中的白玉桃和碧玉叶托却是从桃底和桃身处分开,碧玉叶托上的一小节白玉格外显眼。 纪新雪心情复杂的拿出空心桃中的羊皮纸,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虞珩看了眼不远处正候着的公主府属官,贴在纪新雪耳边道,我去年送给清河叔公的寿礼与这个羊脂玉寿桃有一模一样的机关。 纪新雪点头,清河郡王世子不仅掌握宗人府,还任大理寺卿,有个能藏秘密的寿桃摆件确实很实用。 想要用真假消息钓鱼或者试探身边的仆人是否忠心的时候,都能算是不错的辅助道具。 纪新雪紧张的盯着手中逐渐展开的羊皮纸,心跳声越来越快。 藏的如此隐秘的东西,肯定有秘密! 赤眉猴子:五百两银子、价值二百两银子的红宝石一枚、三千两银子、价值五千两银子的洪州建昌东六巷四进院价值两千两银子的江南果酒大坛。 后面还有诸如秃头贼鹰、大肚饿死鬼、巨力熊瞎子等奇怪的代指。纪新雪气得埋头在虞珩肩上闷笑。 不用让公主府属官来辨认,他就能断定这些奇怪的称呼是在代指安业或者商州内的官员,这是份贿赂的留档。 安业县令曾招供商州刺史私下称江南商人为利禄鬼,没想到江南商人称呼这些私下为他们行方便的官员时,用字同样充满讥讽和贬义。 纪新雪随手将羊皮纸递给公主府属官,暗中叹息所谓的巧器真能折腾人。 如果放着这些东西不管,他总是会产生错过重要线索的感觉,仔细研究这些东西,费时费力还消耗感情,最后得到的却都是可有可无的消息。 真烦。 虞珩合上白玉空心桃和碧玉叶托递给身边的宫人,指着不远处木箱中的金镶玉翠鸟道,拿来我看看。 宫人立刻抱着足又小儿手臂高的金镶玉翠鸟放到虞珩面前。 纪新雪懒洋洋的开口,我昨日研究过这只翠鸟,它背上的几根羽毛可以滑动,感觉藏东西的地方在肚子里。 虞珩摇头,抬手捏住翠鸟头上嵌着蓝玉的羽毛狠拽。 半晌后,虞珩的手指肚已经因为过于用力变成白色,翠鸟仍旧纹丝不动。 虞珩抬头对正紧张盯着翠鸟的颜梦招了招手,你来。 颜梦摇头,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她怕弄坏如此珍贵的摆件。 在纪新雪和虞珩的坚持下,颜梦才勉为其难中的朝着翠鸟头上嵌着蓝玉的羽毛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用力。 原本任凭虞珩如何用力都无动于衷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颜梦拽出翠鸟的脑袋。 纪新雪看着这一幕,隐隐产生头皮发疼的错觉,不忍的移开目光。 虞珩眼角余光发现纪新雪别开脸的动作,为了让纪新雪安心,特意解释道,去年十月,莫长史让人送到长安的物件中有个与这只翠鸟几乎一模一样的孔雀,肯定不会有错。 随着羽毛彻底离开翠鸟,翠鸟的脑壳中间突然出现裂痕,虞珩轻而易举的掰开裂痕,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丝绢。 纪新雪立刻抽出丝绢平铺在手上,淡紫色的丝绢颜色浑然天成,就像是开的正盛的紫罗兰,他几乎能透着丝绢看清手心的掌纹,整方手帕唯一的图案,便是右下角以银线绣的白字。 这只翠鸟是从何处搜到?纪新雪问道。 捧着册子的公主府属官立刻回话,是从名为宋峰的江南商人处得到,地震后,他名下铺子中的伙计曾去北城,以江南发生地龙翻身导致大量百姓身亡,以至于江南的好地没有人种只能荒废为理由,鼓动北城百姓变卖家产去江南生活。 嗯。纪新雪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摩挲丝绢两边,试图通过触感找到更多的线索,又问道,他与在安业放高利的文书堂主人白锦书有什么关系? 文书堂的主人白锦书作为将大量平民变成死奴的罪魁祸首之一,始终是公主府的重点调查对象。 可惜白锦书没有在选糖宴的时候回到商州,纪新雪只抓住了些文书堂内的小鱼小虾,凭着对小鱼小虾和其他江南商人的审问了解白锦书。 第382页 白锦书出身江南白家,与扎根江南的世家虞氏合称为东虞西白,是江南乃至整个大虞境内势力最大的豪商。 因为江南繁华,商人在江南的地位远超其他地方。以至于产生江南内的豪商越来越多,江南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的循环。 虞朝没有官员家眷不可经商的规定,江南官场中除了长安指派的官员,所有官员都是出身江南,他们无一例外的有一个或者数个身为豪商的近亲。 白家身为能与身为的世家的虞氏齐名的豪商,在江南官场的势力反而远胜虞氏。 白锦书并非白家嫡系,只能算旁支中的旁支,家中伯父正任江南东道某县的县令。 单从公主府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看,翠鸟摆件的主人几乎与白锦书没有交集,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丝绢上的白是白锦书的白。 纪新雪闻言也不失望,顺手将以银线条绣着白字的丝绢手帕塞入袖袋中。在虞珩收拢好翠鸟摆件的脑袋,让颜梦将嵌着蓝玉的羽毛插回翠鸟头顶时,亲自在堆积的木箱中选了个他好奇已久的玉灯笼拿给虞珩。 如果虞珩能保持破解巧器的速度,即使不能获得他想要的线索,这个过程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无聊到折磨人的程度。 看着虞珩专注研究灯笼的侧脸,纪新雪忍不住问道,这也算是财运? 虞珩肯定的点头,算。 他已经发现纪新雪虽然不重物欲却是个财迷的本质,正前所未有的重视从未放在心上的天生聚财命。 纪新雪被虞珩笃定的模样逗笑,脑海中立刻浮现新简笔画的模样。 捧着灯笼的三头身骄傲的点头说是。 仔细去想,若不是虞珩的财够多,莫长史生怕虞珩花不完那些钱,封地和长安的公主府还要新建库房存钱,也不会励志于买尽最贵的东西送到虞珩面前,让虞珩对这些只在江南兴盛的巧器了如指掌。 正是因为虞珩的财运,才使虞珩能轻而易举的打开在江南商人住处搜到的这些巧器。 纪新雪的胡思乱想还没彻底收尾,虞珩已经打开灯笼的一面,露出里面夹着的信纸。 信纸的落款是山南西道某地的县令,迄今为止只有姚正招出这名县令,其余人都没提起过这个人。 直到夕阳的暖辉顺着窗口照在纪新雪的侧脸上,虞珩才打开最后一件巧器,期间两人收获到最多的线索,是如羊脂玉寿桃中那般可有可无的鸡肋。少部分线索如金镶玉翠鸟摆件中的以银线绣白字的丝绢手帕那般,暂时摸不清头绪。 至今都没有找到可以让他们对已经日渐清晰的商州案挖出新东西的线索。 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看向已经一分为二的红锦鲤,今日先这样,等会用了晚膳,你就早些回去休息。 虞珩也没对鱼肚子里用细布包裹的东西抱有希望,先侧过头与纪新雪说话,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虽然虞珩回到公主府后,除了回安和院洗漱就始终与纪新雪形影不离,导致纪新雪身边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纪新雪已经熬夜数日的事。 但虞珩已经察觉到纪新雪打哈欠的频率越来越快,并以此猜测出他离开安业后,不听劝的纪新雪定没有按时睡觉。 纪新雪在虞珩的凝视下轻咳一声掩饰心虚,主动去拿正卧在鱼肚中的细布,不怎么高明的转移话题,嗯?是金属令牌。 彻底揭开细布的瞬间,纪新雪的瞌睡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块崭新的黄铜令牌,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花瓣呈椭圆形叶子却是三角形的诡异花朵。 是只在猎山行宫短暂出现过的异域花! 当年长平帝派金吾卫细查异域花的来历,线索却断在了江南,两年后,他在江南商人家中的巧器里发现异域花。 虞珩倾身靠近纪新雪,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纪新雪手中崭新的黄铜牌子。 不提黄铜牌代表的意义,光是将黄铜牌做成薄如树叶还能保持平整的工艺就远胜于黄铜牌本身的价值,甚至能称的上浪费。 造成这种显现的原因只有一种,黄铜牌上的图案至关重要。 这是什么花?虞珩以只有纪新雪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纪新雪摇头,察觉到铜牌隔着手掌时的疼痛才慢慢放缓握着铜牌的力道,我也不知道。 长平帝当年只告诉他这是只会在突厥境内生长的花,并没有告诉他花的名字。 突厥 纪新雪再次加大握着铜片的力道,心跳声逐渐加速,他抬头看向公主府属官,牢中的姚正和平珍如何? 公主府属官恭敬的低下头,头一日,罪臣姚正与罪人平珍并未有交流。第二日,罪臣姚正主动与罪人平珍搭话,罪人平珍不理。第三日,二人发生争吵,罪人平珍称罪臣姚正害死大宝小宝。 见纪新雪仍旧盯着他,公主府属官概括完姚正和平珍这几日的反应,又开始说细节。 两人的交流大多发生在被关在同处的第三日也就是今日。 昨日姚正望着平珍口称珍娘没有得到回应后便没有再出声,今日吃过早饭后才再次与平珍说话。 第383页 这次姚正不只是意味不明的呼唤平珍,还指控平珍,他说,珍娘,你可曾对我说过真话? 纪新雪嗤笑道,他还是个痴情种? 这是他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没有之一。 公主府属官顿了下,没见纪新雪追问才继续说发生在姚正和平珍之间的事。 姚正的话没得到平珍的回应,只换来平珍艰难的在五花八绑的情况下翻身背对姚正。 平珍的反应让姚正脸色涨红,开始连名带姓的称呼平珍,细数这些年他对平珍多好,平珍有多对不起他。 姚正越说越怒,脾气逐渐失控,言语辱骂的对象从平珍蔓延到龙凤胎身上,质问平珍龙凤胎是不是他的骨肉。 你不配做他们的父亲。平珍只用一句话就将姚正刺激的彻底疯狂,险些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之身拆了关押他和平珍的牢狱。 纪新雪抬手止住公主府属官的话,他对姚正的疯言疯语没有任何兴趣,只说平珍都说了什么。 公主府属官点头。 平珍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你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是你亲口断了他们的活路。 纪新雪将平珍的话记在心中,吩咐道,将平珍提去关押安业司簿等人的地方,为她单独准备牢房,仍旧五花八绑,不许她开口说话。记下所有靠近过平珍牢房的人,无论是否因为当差才靠近平珍都要仔细调查算了,这件事我会交给金吾卫。你们只管将平珍是姚正外室的消息,不动声色的透露给钦差。 交代完对平珍的安排,纪新雪才想起来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问,指着装铜片的红鲤鱼问道,这是谁府中的东西? 他看着虞珩用整个下午的时间破解各种巧器,这条红鲤鱼本身的价值在这些巧器中只能算一般。 颜梦捧着翻到最后一页的册子道,是从文书堂中搜出的东西,原本已经被归类为正常的物件,玉匠却坚持这个摆件给他的感觉不对劲 因为玉匠指天发誓,他们才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在册子中添上红鲤鱼。 纪新雪点头,三个月后赏那玉匠五十两金子,允许他的直系三代亲眷出匠籍。 目送颜梦和公主府属官离开后,纪新雪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破功,他激动的抓住虞珩的手腕,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异域花! 虞珩下意识的接口,白玉平安锁? 他刚看到铜片上图案的时候就觉得格外眼熟,也曾想过是白玉平安锁上的异域花,但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所以才不敢确定。 纪新雪肯定的点头,铜片上的图案确实与白玉平安锁上的点缀相差不少,但他不仅看过白玉平安锁上的异域花,还看到了其他在猎山行宫被遇刺的人佩戴的饰品上的异域花是什么模样。 铜片上的异域花,与在猎山行宫遇刺身亡的一位宗室县主当时穿着的鞋子上的绣纹一模一样。 纪新雪仔细回想刚才在场的人,除了他和虞珩就是长平帝亲自为他挑选的公主府属官和颜梦,都是可靠的人。 他借口要立刻盘点姚正隐匿的赃银让人去找霍玉和张思仪,让霍玉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带着异域花图案的铜片和以银线绣着白字的丝绢送回长安。 三日后,纪新雪先收到长平帝对姚正招供内容的回应。 向来吝啬于在书面上称赞儿女的长平帝专门用一页信纸的篇章夸纪新雪长大了,可以为父分忧。 交代正事时却恢复偶了往日吝啬笔墨的风格,只用短短三行字交代纪新雪要如何做。 纪新雪从头到尾读了七八次长平帝的回信,才敢相信这封信真的是长平帝亲笔所写。 他怀疑长平帝写信前饮酒了,写完前半部分才醒酒,但是他没有证据。 纪新雪按照长平帝的嘱咐隐下姚正已经招供的消息,隔三差五就去审问姚正,每次都去时意气风发,离开时怒容满面。 为了怒火看上去更真实,纪新雪还特意在审问完姚正后去找钦差的茬。 由于钦差的态度过于透柔软,纪新雪总是会产生他在持强凌弱的感觉,像是熊孩子不依不饶的捅团成一团的流浪猫肚皮。 因为流浪猫们格外统一的好脾气,其中的异类格外显眼。 比如在帮助张思仪清点江南商人财产时,试图对已经送回江南商人住处的巧器动手动脚的户部员外郎。 再比如总是不经意的路过关押平珍牢房的刑部员外郎 无论这些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都会被纪新雪提前安排好的人恰到好处的打断,只能等待下次机会,再完成他们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目标。 可惜纪新雪根本就不会给这些人再次接近目标的机会,作为在商州说一不二的公主,还有戴侍郎和宋侍郎这两个极致追求不粘锅的钦差正使在,纪新雪只需要随便找点茬,就能在不暴露真实用意的前提下限制死不老实的人。 随着死亡名单上的人越来越多,纪新雪等到了长平帝根据异域花铜片的回应。 这封信中关于异域花铜片的话只有短短两个字。 第384页 很好 然后是告诉纪新雪,他正悄悄整合京郊大营军卫,准备顺着商州进入到山南东道,让纪新雪先按住商州案的进展。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望着这封只有三行字的信,更加确信长平帝上次给他回信前喝了假酒。 为了完成长平帝的交代,纪新雪在长安朝臣疯狂的弹劾下在封地公主府大发脾气,终于肯放权给长安来的钦差,允许长安来的钦差与部分被关押的罪臣接触。 这些罪臣都是纪新雪和虞珩对着卷宗精挑细选出的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老实的招供出有用的信息,怀揣着莫名的自信,坚信会有人保他们。 之前纪新雪赶时间捕捉大鱼,没有理会这些虾兵蟹将,如今正好用这些人迷惑钦差,让长安的人摸不清公主府调查商州案的真正进度。 钦差的效率出乎纪新雪预料的高,毫不费力的撬开虾兵蟹将的嘴,直接问出在长安为这些人撑腰的首恶。 蒋太师。 要不是两年前蒋太师在牢中自裁的时候,长平帝还因为不忍让皇子、皇女为蒋太师立碑,纪新雪曾亲自将据说能镇压邪祟的灵珠放入蒋太师的棺木中,他都要以为蒋太师诈尸了。 蒋太师在焱光末年自裁,商州中的江南商人却是从长平元年才开始多起来,商州官员联合江南商人越来越嚣张的行为也是从长平元年起越来越嚣张。 这都能赖到蒋太师身上,也不怕蒋太师真的诈尸。 纪新雪勉强忍住将钦差的调查结果砸在戴侍郎和宋侍郎脸上的想法,捏着鼻子让人八百里加急将这份调查结果送回长安。 回头就和虞珩打赌,戴侍郎和宋侍郎还有多久致仕。 因为两人的答案出奇的一致,都认为戴侍郎和宋侍郎会在两年内被挪去清县衙门养老或者直接致仕,只能遗憾的放弃打赌的想法。 纪新雪却不知道,他被不靠谱的钦差气的吃饭都没胃口的时候,长平帝正以手杵头,含笑望着如同小姐妹扯头花似的滚成一团吵架的朝臣们。 长安朝臣远比纪新雪更关心商州案的首恶是谁,有能力瞒下如此大案的人必身居高位,身后门徒无数。 这样的人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倒下,不仅代表朝堂将空出无数位置,也代表会有新的权臣出现,改变朝堂如今的格局。 因此朝臣们才会对纪新雪按着钦差的行为极度不满,几乎每天都有三四十封折子是弹劾安武公主把持朝政。 纪新雪终于同意钦差审问罪臣后,突然出现奇怪的现象。 长安的消息永远比商州快。 早在商州钦差审问罪臣得出首恶是蒋太师的结论前,长安内就传出流言。 只有蒋太师才能一手遮天,隐瞒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 长平帝听到消息,亲自带着纪璟屿和纪靖柔、纪宝珊去蒋太师的墓前祭拜,还当场写了封感念蒋太师曾经功劳的七言诗。 翌日早朝果然没有人提起坊间流言,受伤的仍旧是嚣张跋扈的安武公主和助纣为虐的襄临郡王。 两日后,长安内又开始流传新的流言。 此次商州案,安武公主抓了许多与白家相关的江南商人,这个白家是白千里的白。 没等朝臣们弹劾白千里,白千里就上折请求长平帝抓出散发流言的人严惩。 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焱光朝时,江南白家曾不止一次的拿着族谱找上她,要认她为姑奶奶,但她从未答应过。 长平帝亲自批复这份折子,不仅让莫岣亲自去处理流言,还屡屡重赏白千里,一副要给白千里撑腰的模样。 于是长安又有了新流言 司空、司徒、崔太保接连中招。 长平帝早就在长安开始传蒋太师是首恶的时候就收到来自纪新雪的秘信,知道真正的首恶是司空。 他可以直接命金吾卫抓捕司空,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来,虽然商州已经肃清,但山南东道除了商州之外的地方却仍旧是罪臣在做父母官,贸然对司空发难,也许会让正提心吊胆的地方官员做出疯狂的事。 二来,长平帝想知道司空会不会推个替罪羊出来,想通过司空的行为摸清司空的底牌。 所有流言中伤蒋太师和白千里时,他立刻表示对二人的信任。 轮到司空、司徒和崔太保时,长平帝却表现的将信将疑。 因为长平帝暧昧的态度,长安的朝臣为屎盆子的归属风度全无的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长平帝只需要端坐在龙椅上,根据朝臣们当天的吵架结果态度偏向认为谁有罪,暗中盯着司空府动向的金吾卫就能每日发现新线索。 除此之外,司徒和崔太保也为摆脱嫌疑用尽浑身解数,给长平帝提供了许多睡前小故事。 钦差将首恶定位蒋太师的折子送回长安,丝毫没有影响朝堂上越来越白热化的战局。 原本都是站在钦差那方弹劾纪新雪的朝臣们纷纷倒戈相向,大骂钦差没用,请长平帝派新的钦差去安业调查商州案。 长平帝在心底算了算已经悄无声息离开长安的京郊大营军卫到达山南东道的时间,随口拒绝朝臣的提议。 派新钦差也没用,可能新钦差还没到山南东道,京郊大营军卫就已经抓捕所有涉案官员。 第385页 奈何朝臣们的态度比长平帝更坚决,集体跪求长平帝改变主意,派新钦差去查商州案。 长平帝唯有勉为其难的答应朝臣们的要求,顺便在朝臣们争论新钦差人选的时候,又摸出几个平日里看着是中立官员,实际上却早就投靠司空、司徒或崔太保的人。 长平二年八月二十日,晴。 京郊大营军卫同时占领山南东道除商州外所有府衙、县衙,各州刺史和县令皆被单独关押,余下府衙、县衙中的官员集体被软禁,所有城池关门三日,不许进出。 同日,长安。 司空、司徒和崔太保的博弈彻底结束。 司空从未想过可以将罪名推到别人身上,他只是想尽量的多拖延些时间,将家中晚辈送离长安,希望可以留下血脉。 达到目的后,立刻溃不成军。 长平帝居高临下的望着仿佛认命的司空,叹息道,你的儿女和孙子们已经在金吾卫牢狱中等待你多日,终于可以与你见面。 司空猛地绷紧身体,竭尽全力才能忍住抬头的冲动。 不可能,长平帝诈他。 长平帝看出司空不信,耐心的证明自己所说不假,你的六儿出生后不久就声称夭折,实际上是送到了别处,直到长大后才以寒门学子的身份回到你身边,所以你才会待他如亲子。 半个月前,司空的六儿就以去河东道任刺史为理由离开长安,但每日都会以特殊方式给他回信,所以司空从未怀疑过六儿的安全。 你的幺女自小身体不好被养在庄子上,十日前已经伪装成商人在仆人的护送下北上。长平帝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下,评价道,只要让人同时看到你的幺女和六儿的幼女,没人不会怀疑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七日前,你正在关内道任县令的长孙曾试图带家眷离开关内道,如今也在金吾卫牢狱中等着你。 还有 随着长平帝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传开,不仅司空目眦欲裂,拼了命的想要挣脱莫岣的束缚爬上御案,朝臣们也心头发寒,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长平帝。与司空有牵连的朝臣更是脸色惨白,如同下饺子似的跪倒,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第85章 长平帝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司空心中已经不剩半分侥幸,他颓丧的埋下头趴在原地,后背仍旧在剧烈的起伏。 如果不是他身上凌乱不堪的正一品官袍,仅凭司空已经彻底脱离发冠束缚的灰白色乱发和佝偻的姿态,说不定会被认成街上讨饭的老乞儿。 长平帝移开放在司空身上的目光,平静的看向正偷偷打量他的朝臣。 每个对上长平帝目光的朝臣都立刻做出躲避的姿态,个别胆子格外小的人还会腿软。 令人窒息的寂静无声蔓延,即使长平帝没有大发雷霆,也能让每个朝臣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震惊整个虞朝的商州案在长安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 自从司空下狱,朝臣们才惊觉他们原本将这件事想的过于简单,商州案首恶不仅代表会有位于朝堂最前方的权臣与他的派系轰然倒塌,还会带来数不尽的影响。 司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隐藏商州乃至整个山南东道的动静,他身后必定有同党。 这些同党在朝中的地位比不上司空,影响却未必比司空小,同党的影响都叠加在一起时,甚至可以说远胜于司空的影响。 以长安内复杂的姻亲关系,谁都不能保证自己随手帮哪个亲戚忙的时候,没有在无意中给司空及其派系行方便。 司空就像是树林中央最繁茂的古树,从上面看只是比周围的树高半截,从地下看时,树根却与周围的所有树都紧密相连,余下的树又各自影响着周围依靠它才能生长的花草。 这棵树倒下,必然会连累整片树林。 随着街上的金吾卫越来越多,朝堂上的人越来越少,朝臣们甚至开始怀念半个月前在朝堂上与同僚为屎盆子的归属整日吵架的日子。 虽然那段时间他们每日都又气又累,但起码不会提心吊胆,整宿担心已经被抓进大理寺的官员胡乱攀扯。 每听到又有谁入狱的消息,都要仔细回想起与其相处的所有细节,才能勉强放心。要是在回想的过程中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从此之后便与安睡告别,在上朝时看到金吾卫,发慌的心都要颤抖一会。 短短三天的时间,上朝的朝臣就悄无声息的减少六分之一,仍旧能出现在朝堂上的朝臣无不垂头丧气,提不起半分精神。 如白千里、崔太保、司徒和没被牵连其中的宗室和勋贵也不能例外。 白千里等人本就因为各种流言心情极差。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能够确定司空才是商州案的首恶,还没来得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也被牵连其中,不是已经被抓,就是涕泗横流的对他们哭诉自己曾经做出的蠢事。 宗室和勋贵虽然自己没有犯错,家中不懂事的小辈或者鼠目寸光的姻亲却各有各的担忧。 原本是朝臣们希望商州案能彻底闹大,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如今商州案如同他们所愿的那般沸腾,这些人却开始期望长平帝能顾虑到商州案带来的动荡息事宁人。 第386页 可惜长平帝没给他们任何提出息事宁人的机会。 无论被抓入大理寺的朝臣是否配合审讯,都不会耽误长平帝抓人的速度。 正在商州的安武公主每日都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新的证据回长安,每次的证据都刚好够给大理寺中不愿意招供的两名朝臣定罪,顺便再牵扯出两名还没入狱的朝臣。 长平帝大发雷霆,严惩因为安武公主送来的证据即使不愿意招供也可以定罪的朝臣。 但凡可以定罪的朝臣,只要能牵连九族,绝不会只罚三族,但凡可以流放,绝不会只贬谪。 无论谁为其求情都会被视为同罪,最轻的惩罚也要连贬五级。 仅仅过去两日的时间,大理寺中越来越多的朝臣就扛不住巨大的压力开始招供。 因为这些人松口,大理寺牢狱直接不够用,不得不征用宗人府的牢狱。 长平帝登基后,向来以宽容示臣民,即使对待犯下滔天恶行的蒋太后和蒋太师都宽容有加。不仅在他们去世时,让皇子皇女亲自为蒋太后和蒋太师立碑。还因他们对蒋家人从轻发落,无一人判秋后问斩也没有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只是流放到矿区。 如此好脾气的长平帝如今却每日都为涉及到商州案中的朝臣大动肝火,金吾卫更是日夜不休的抓捕罪臣,连长年保持冷漠脸不变的金吾卫大将军莫岣都开始黑脸。 朝臣们怎么敢提请长平帝息事宁人,在影响最小的情况下尽快结束商州案的话? 只能捏着鼻子忍住找司空一党报仇的想法,软语劝长平帝息怒。 有人特意找到清河郡王和英国公,暗示二人给安业的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去信,让安武公主不要再拱火。 纪新雪收到清河郡王的信时,恨不得让虞珩替他在脑门上写个冤字。 难道朝臣们直到现在都没发现那些所谓的八百里加急都没有日期吗? 那分明是他按照长平帝的要求,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一口气写下并盖印的奏折。 这些奏折会什么时候出现在朝堂全凭长平帝的心思,与他有什么关系? 纪新雪一口气还没叹完,虞珩已经拿着信封大步流星的走到纪新雪身前,有祖父的亲笔信送来,其中有提到你。 话毕,虞珩先就着纪新雪举起的手看清河郡王的信,他笑道,祖父信中的内容与叔公信中的内容差不多,都是劝我们将有关商州案的调查进展全都送去长安,不要每天一封八百里加急刺激陛下。 嗯。纪新雪勾起嘴角,逐字逐句的看英国公虞珩的信。 相比清河郡王在信的开口就称他和虞珩淘气,结尾时不客气的提醒他们,别忘了他们早晚都要回长安,小心被记仇。英国公的信中用词格外小心谨慎? 不像是祖父写给孙子的信,反而像是孙子给祖父问安的信,还得是不受宠的庶孙。 只是将恭敬的关心强行变成慈爱的关怀,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新雪被心中无厘头的想法逗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英国公愿意做孙子,总比几年前仗着虞珩年幼无知又与宗室长辈离心,既想吃饭又要摆大爷的谱强。 二人分别给清河郡王和英国公回信,皆称他们是陆续撬开罪臣的嘴,为了让长平帝和朝臣能及时知道关于商州案的最新进展,才会每每有新供词和证据,立刻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 之前明明是长安朝臣恨不得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催促他们将有关商州案的最新消息尽数送去长安,现在他们让长安朝臣如愿,长安朝臣还不满足。 为了避免清河郡王难做,纪新雪特意找京郊大营的军卫送信,同时交代京郊大营军卫带些商州特产给钟淑妃和钟淑妃的娘家,暗示京郊大营军卫可以慢慢赶回长安。 虞珩见状,也将送信的任务交给安国公主府左卫。 用过午膳,纪新雪正想和虞珩说去冰糖窑看看,忽然见金吾卫搬着个大木箱经过偏厅大门处走向书房。 这纪新雪双眼发直,这不会是马煜让人送来的文书吧。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目光看到金吾卫抬着的木箱,嘴角扬起苦笑。 长平帝又派京郊大营军卫赶来山南东道时,也派来许多中低层官员,这些人大多都是长平帝在潜邸时心腹。他刚登基的时候,朝堂内忧外患,左有蒋家联合白千里,右有在焱光末年异军突起般恢复兴盛的崔氏,中间还有在焱光朝屹立几十年不倒的司空和司徒,委实没有安排自己心腹的余地,便没有立刻动手。 蒋家倒台后,长平帝提拔了些心腹,大多都是潜邸的王府属官。 以当年焱光帝对儿子的防备和苛刻,可想而知能在焱光帝的眼皮下成为王府属官的人小心谨慎有余,无法独当一面。 长平帝肯提拔这些人,只是随手为之。 相比之下,他更重视身份有各种问题,暂时无法入朝的幕僚和长平元年、长平二年的新科进士。 此次送到到山南东道补充中低层官员的人,大多都是长平帝接连开恩科后选取的进士。潜邸的幕僚也都改头换面混入新科进士中,唯有马煜是个例外。 经过短暂的相处后,纪新雪已经知道长平帝之前为什么没给马煜安排新科进士的身份,此次也没给马煜正式的官职。 第387页 他从未见过如马煜这般自闭的人。 只要视线内的人超过两个,马煜就会躲到角落藏起来。 但凡有人碰到马煜,他都会立刻昏厥 纪新雪怀疑马煜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特殊经历才会形成如今这般自闭的性格,特意在写给长平帝中的信中问过一次。 可惜长平帝没有为纪新雪解惑,只是提醒纪新雪不要苛待马煜,如果马煜有成家的意思,让纪新雪给马煜做主。 纪新雪忍不住和虞珩感叹长平帝对马煜的关心,长平帝虽然关爱儿女,但仅仅是关爱儿女而已,并不是那种会特意关心晚辈的性格。 放眼整个宗室,唯有虞珩、纪成和德惠长公主能让长平帝亲自关心婚事。 长平帝对虞珩心中有愧,早就说过要视虞珩为亲子。 纪成虽然不是清河郡王的长孙却是幼孙,还是清河郡王世子的幼子,深得清河郡王府长辈的宠爱,长平帝真心尊敬清河郡王,视清河郡王世子为兄,爱屋及乌也很照顾纪成。 德惠长公主是贤妃的养女,因为贤妃与苏太后交好,德惠长公主懂事后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苏太后宫中,长平帝看在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面子上,也会优待德惠长公主。 除此之外,纪新雪再也没见长平帝格外关心小辈。 马煜看上去二十出头,模样白净瘦弱,光以年纪算,也能称得上是长平帝的小辈。 如果长平帝对马煜的重视仅仅是老板对员工的重视,马煜的本事必定远超他自闭的性格所代表的种种麻烦。 纪新雪很快就见识到马煜的本事。 当初他以遇刺为借口对糖商和安业县令、商州刺史发难,通过抄家寻找突破口,先将安业内的官员一网打尽,继而对整个商州下手。 这个过程不说万分艰难,起码能称得上手忙脚乱。 这次长平帝对整个山南东道和牵扯到商州案的其他地方同时下手,马煜作为暗中的主事人,要同时处理十几个州府、百多个县府的消息,竟然没出半点错处。 虞珩却觉得纪新雪是因为绝对相信长平帝,才会对马煜高看一眼。 相比当初,马煜的顾虑远不如纪新雪多。 纪新雪不仅要考虑如何将心怀鬼胎的江南商人和商州贪官一网打尽,还要担心如果事情没有按照计划发展,没能顺利揪出安业县令和商州刺史的罪证,长安那边会给长平帝和安业施加多大的压力,商州案牵连的官员会不会反扑纪新雪已经将整件事做到九十步,只剩下最后收尾的十步,马煜能做到步履从容也不奇怪。 纪新雪欣然接受虞珩的夸张,因为中招和商州案而压抑许久的心情瞬间晴朗。 他笑嘻嘻的对虞珩道,你不要太苛刻,马煜真的很好。 如果没有马煜,他和虞珩少不得要亲自去商州之外的地方坐镇,主持各地抓捕贪官,肃清律法之事。 这个过程多则半年,少个三个月,绝不会比他们当初日夜不休的寻找更多证据的时候轻松。 如今有了任劳任怨,做活还漂亮的马煜,他和虞珩就可以放假了! 虞珩稍显凝滞的脸色在听到纪新雪说到放假的时候陡然变得轻松,紧绷许久的嘴角忽而扬起,是,马煜很好。 阿雪说的对! 两人达成统一意见,立刻提出去庄子小住休养生息,临近出发的时候却被马煜派人送到公主府的各种文书堵在公主府大门处。 山南东道暗地里的主事人是马煜,明面上却全由纪新雪做主。 马煜只管整理各种消息并提出建议,然后命人将消息和建议分别送往各处,其中小部分直接送回长安,大部分都送到安业公主府。 能在山南东道暂时施行的政令,必须有公主金印盖印。 纪新雪和虞珩很快就对马煜的本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马煜以后能克服自闭、平步青云,在活着的时候获得帝王赐字,纪新雪定会建议长平帝赐马煜肝或卷字。 他已经问过金吾卫,送到公主府的消息都是由马煜独自整理和抄写,马煜甚至连个磨墨的书童都没有,都是当着金吾卫的面写下这些文书或者在原有的文书上批注。 马煜处理完的文书有打回、留档、送往长安、送到公主府四种选择,其中送到公主府的文书大概占马煜处理的所有文书的二分之一。 即使这样,最开始的时候,纪新雪和虞珩也难以跟上马煜送文书的速度。 他们已经很努力的想要用最短的时间,弄明白马煜批注的文书和所拟的暂行政令有何用意,书房中的各种古籍和典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多,但经过手忙脚乱的适应期,纪新雪和虞珩终于在昨天彻底清空马煜陆续让人送来公主府的文书。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默契的起身走向书房。 罢了,冰糖窑何时都能去。 只要他们忽略马煜的文书一时半会,就极有可能要用几天的时间追上马煜的进度,他们委实不想再体会闭上眼睛都是文书的感觉。 金吾卫见纪新雪和虞珩跟进来,沉默的打开箱子,里面不是纪新雪和虞珩想象中的文书而是四个小箱子。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不是马煜遣人送来的东西? 是马郎君遣人送来的东西。金吾卫的回到仍旧不知变通,好在手上的动作够利落,已经打开一个箱子给纪新雪和虞珩看。 第388页 是个羊脂玉雕制观音。 巧器。虞珩笃定道。 他将羊脂玉雕像捧在手中仔细观察,捏着羊脂玉雕像的脖子将其头歇了下来,示意纪新雪伸手,雕像身体中的蜡丸倒在纪新雪的手心。 虞珩又从余下的三个箱子中分别找到一缕乌发,一卷羊皮纸和一张以金线绣字的丝绢。 两人并排坐在书房的桌案后盯着依次摆放的四样东西,视线落点皆在头发上。 虞珩沉吟良久,眼中的迷茫越来越浓,难道这不是一般的头发? 不知道,先让太医来看。纪新雪面无表情的道,他觉得相比头发的来历不一般,摆件的主人是变态的可能性更大,但他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该如何对虞珩说他的猜测。 羊皮纸上满篇晦涩的异域文字,纪新雪只扫了一眼就完全放弃,他看不懂。 王女。虞珩指着羊皮纸的某处道,这是突厥文字,应该是份名单。 很快就有精通突厥文字的人被叫来,此人告诉纪新雪和虞珩,这确实是份名单,虽然字迹很多,但只记载了三个人。 王女。 马鞭。 勇士。 余下的文字都是在赞美歌颂这三个人。 此人赞美的文字中还有隐藏信息,给他半日的时间,他就能从隐藏信息中分析出有关王女、马鞭和勇士更具体消息。 纪新雪嘴角忽然扬起冷笑,去找个能分辨笔墨的人,辨识羊皮纸上的字已经写下多久。 虞珩发出声轻笑,这种废话连篇,隐藏信息满满的羊皮纸,简直太像糊弄傻子的东西了。 最先从巧器中倒出的蜜蜡丸中只有一小团形状不规则的蓝色绸缎,展开后有个虞字的暗纹刺绣。 虞珩目光深沉的盯着布上的虞字,是江南虞氏的虞。 纪新雪抬手搭在虞珩绷紧的手背上,安慰道,只是件衣服而已,谁都可以 这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衣服。虞珩摇头,用力扒着碎布,指着碎布间闪闪折射光芒的地方给纪新雪看,从前朝起,就只有虞氏的人能织出这种闪绸。虞氏有祖训,绝不会将闪绸卖给异姓人。嫡系子孙每年四匹闪绸,庶出每年只有一匹闪绸,出嫁女、入赘郎都不能再得闪绸。 莫长史每年都会在江南采买四匹闪绸送到长安,专门存放在安国公主府单独的库房中,算是安国公主府和江南虞氏从未言明的默契。 虞珩对江南虞氏的感情还不如英国公府深刻,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江南虞氏牵连,只是觉得商州案的牵扯越来越大,心中有些感慨。 趁着辨认字迹的人还没来,纪新雪和虞珩又去看丝绢上的字。 夹竹桃,嗅毒,至人恶心、头痛窒息而亡,干枯烧烟亦毒。 雪上蒿,食毒,至人麻木、窒息 绯丝草,无毒,同时用以碧丝虫粉,使人失神、癫狂至死。 虞珩咽下嘴中的铁锈味,懊恼的将头埋入手臂中,不敢去看身侧的纪新雪是什么表情,封地送来的口脂中有的绯丝草。 纪新雪呆呆点头,下意识的摸了下嘴唇。 自从舍弃公主府的所有东西,穿着在安业成衣铺子现买的东西去庄子养病,他几乎没有再点过口脂。 在长安的时候他却经常点口脂,刚到安业公主府整日宴客的时候,更是每日都点不止一次的口脂。 纪新雪察觉到虞珩的懊悔,伸手搭在虞珩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格外平静,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绯丝草,想要害我的人也会想到其他主意。 况且安国公主府的口脂有绯丝草不是秘密,绯丝草和碧丝虫的粉末会使人失神、癫狂却鲜为人知,至少长平帝派来封地的太医不知道。 虞珩摇了摇头,不肯吭声。 纪新雪眼中的怜惜更甚,试图用冷静的回想过程带虞珩走出自责的情绪,好在长安的时候,我给许多人都送过绯丝草口脂,但没有人出现与我相同的症状,可见幕后之人想办法让我接触到碧丝虫粉的时候,那些人都没在我身边。 现下的口脂大多使用紫草作为原料,少部分口脂则是根据各种从前朝或者更早的时候留下的秘方制作,以绯丝草做口脂的秘方最开始有记载是在前朝的前朝,距今已经有五百年。 虞珩的母亲虞瑜作为长安身份最尊贵的贵女,每月都有让人瞠目的零花钱,自然不会在衣着首饰和胭脂水粉上亏待自己。 虞瑜想要独一无二的口脂,便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献上秘方和成品。 最后,虞瑜在数不清的秘方和成品中选择了绯丝草口脂,因为绯丝草口脂最难得,符合她的地位。 绯丝草口脂的配方几乎与紫草配方一模一样,只是主料从紫草换成已经绝迹的绯丝草。 为了寻找绯丝草,虞瑜砸出去二十万两白银,终于分别在北方和南方找到十株绯丝草。 虞瑜留下五株绯丝草在长安公主府,让人将剩下的绯丝草送去封地公主府。两年后长安公主府内的绯丝草陆续枯萎,封地公主府却成功将五株绯丝草变成一小丛绯丝草,虞瑜也得到了她花费三年时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制成的绯丝草口脂。 第389页 相比常见的紫草口脂,绯丝草口脂的颜色更鲜明,抹在唇上仿佛带着柔和的光亮,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区别。 从此,安国公主府口脂便随着虞瑜大出风头闻名长安,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暗自打听安国公主府是否会开个胭脂铺子,委婉的询问虞瑜卖不卖绯丝草。 虞瑜消耗三年加无数人力物力就是为了有与众不同的口脂,怎么可能为了钱卖口脂和绯丝草? 有虞安发话,虞瑜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每年给清河郡王妃送去一批绯丝草口脂,让清河郡王妃代她转送给宗室女眷。 这项事都是由虞安亲自操办,从来都没经虞瑜的手,虞安过世,公主府长史仍旧每年都会给清河郡王府送去一批绯丝草口脂。 以虞珩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纪新雪的性子,头一次发现纪新雪为了起色好点口脂的时候,就将安国公主府特有的绯丝草口脂拿给纪新雪,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年。 但纪新雪可以确定,他是在今年才感觉到不对劲。 我们还没离开长安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纪新雪将问题抛给虞珩,故意在言语间露出破绽。 虞珩捏着眉心抬起头,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毫无知觉的顺着纪新雪的话往下说,与在长安的时候没有太大关系,你是到安业后症状才开始加重,证明到了安业,你接触到的碧丝虫粉末突然变多。 看着虞珩的表情从痛苦变成思索,纪新雪眼中露出笑意,专门挑虞珩答不出的话问,碧丝虫长什么样? 要是虞珩知道碧丝虫,就不会看到丝绢上绣的字,才觉得绯丝草口脂有问题。 果然,虞珩专注的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这就给莫长史去信,让莫长史派人去当年为母亲寻得绯丝草的地方仔细询问。 话毕,虞珩立刻去八宝架上的盒子中找信纸,姿态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纪新雪暗自松了口气,主动为虞珩研墨。 未等虞珩写完信,拿着头发去隔壁房间研究的太医和能和辨认字迹的能人就前来求见。 虞珩将以火漆封口的信封交给安国公主府左卫,交代公主府左卫日夜不歇的将信送到莫长史手上,才让在门口候着的两个人进门。 太医一如既往的不会看眼色,在虞珩和纪新雪满脸沉郁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不知公主和郡王是从何处找到的这缕药发? 纪新雪见太医激动的模样,勉强对头发生出兴趣,药发?有什么功效。 太医脸上的笑意稍僵,轻咳一声才慢吞吞的开口,没可以壮阳。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兴致立刻转为嫌弃,他不能理解这东西怎么能壮阳,也不想了解,冷漠的道,我知道了,头发归你了。 太医不死心的追问,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到这缕药发?长安许多人都 嗯?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转头看向太医,眼中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始终站在角落的金吾卫和正研究羊皮卷的人也悄悄抬头看向太医。 太医在众人的注视中连连后退,忍痛放弃追问药发的的来历,转头就跑,臣的炉上还有药。 纪新雪冷笑。 有本事说秃噜嘴,没胆子将话说完。 过了许久,研究羊皮卷上字迹的人顶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捧着羊皮卷走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羊皮卷上的字迹留下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虞珩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却被纪新雪阻止。 纪新雪对他道,我们将答案写在纸上,看看是否有默契。 两人分别写下两个字,同时将写字的宣纸递向对方。 平珍 平珍 纪新雪轻撞了下虞珩的肩膀,笑嘻嘻的道,默契十足! 虞珩垂目看着宣纸上相同的字,胸口处难以言喻的憋闷稍稍退散。 算算日子,这卷羊皮纸上的字差不多是他们赶往商洛,将平珍和龙凤胎带回安业的时候写下。 如果他们所料未错,精通突厥语的人仔细研究羊皮卷上对王女的赞美后,得到的线索十有八九能锁定平珍。 纪新雪和虞珩陷入同样疑问。 为什么平珍如此重要? 无论是钦差中不老实的人,还是他们几日才看到的这封充满指向性的羊皮卷都是专门为平珍准备。 不提长安的人,起码整个山南道,再也找不到如平珍这般受暗线重视的存在。 纪新雪将由山南东道官员和江南商人犯下的商州案,划分为明线和暗线。 明线是山南东道官员组成的利益网,有司空庇护山南东道的的官员,山南东道的官员才会肆无忌惮。 暗线是江南商人组成的利益网,他们只是看似因为山南东道官员的贪婪才齐聚在山南东道,实际上,山南东道的官员从未真正做到将江南商人拿捏在手上。 从文书堂在安业北城放高利,哄骗百姓成为死奴。江南商人的仆从以江南地动为理由鼓动安业百姓去江南生活的行为,不难看出江南商人们之间有条透明的线,这条线的终点在已经不回应长安政令的江南。 如今他们只是将明线尽数拔出,隐于江南的暗线却断在亲眷皆在江南的江南商人处。 第390页 仍旧隐藏在暗处的人在平珍身上耗费如此多的心力,究竟是因为平珍的存在至关重要,还是想借着此遮掩真正重要的人? 虞珩为丝绢上记载的绯丝草和碧丝虫的信息消沉两日,只有在用膳和马煜派人送来文书的时候,才会出现在纪新雪面前。 纪新雪见虞珩在他面前时脸色还好,就没特意为这件事找虞珩谈心。 换位思考,如果有歹人用他送给虞珩的东西害虞珩,他也会愧疚难忍,觉得无法面对虞珩。 纪新雪唯有在虞珩陪着他的时候,故意支使的虞珩团团转,以此消磨虞珩对他的愧疚。 宣威郡主亲自来为纪新雪送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时,纪新雪正最后一次完善烧制珐琅的细节。 安武公主因为在选糖宴上遇刺,不愿意再于安业制冰糖,将改冰糖窑为珐琅窑的消息已经传遍安业。 宣威郡主将她手心捧着的木盒放在纪新雪的桌角,望着色彩鲜艳的图纸发出感叹,这就是珐琅?真好看。 纪新雪闻言笑了笑,大方的道,不知道要烧多少炉才能成功,到时候未必能有现在的色彩,阿姐若是不嫌弃,必要先送阿姐。 他没有故作谦虚,宣威郡主称赞好看的图样,是他用画纸重新绘制的花瓶,专门用虞珩送给他的颜料上色,色泽鲜艳明媚,说是美轮美奂都不为过。 宣威郡主笑的极为爽朗,没有花瓶,为我画幅珐琅花瓶的画也行,我看你的画比所谓的大家好看多了。 没人能拒绝如此热情的捧场,即使捧场的人顶着与莫岣几乎相同的五官,纪新雪也没能顶住,他立刻承诺花瓶会送,画也会画。 宣威郡主大喜,拍着她捧来的木盒道,好妹妹,不枉我疼你,特意让人回长安取我的珍藏。 她原本还有些舍不得珍藏,看过在周围收集的图册却觉得过于拉胯送不出手,拖了好几日也没找到能看得过眼的东西。 昨日她惊觉纪新雪和虞珩的相处不如从前自然,虞珩总是悄悄的看纪新雪却在纪新雪若有所觉的看向他的时候移开视线。 宣威郡主想着不能耽误纪新雪的大事,好歹纪新雪称呼她声阿姐,不过是些珍藏而已忍痛来履行承诺。 如今得了纪新雪送画的承诺,宣威郡主反而觉得是自己小气,早就承诺的东西还犹豫这么久。 想到这里,宣威郡主心虚的解释道,这种东西总不好大张旗鼓的让金吾卫传信,我让家中仆人回去取,所以才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嗯?纪新雪这才发现宣威郡主手下摞着的木盒,什么东西? 宣威郡主望着纪新雪尚且稚嫩的面容,咽下嘴边直白的话,顿了下开口,秘籍。 纪新雪啊了声,终于想起曾经与宣威郡主的对话,按摩图册? 宣威郡主重重点头,露出满口整齐的小白牙,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胡言乱语,否则岂不是要惹文雅的安武公主害羞? 第86章 三合一 纪新雪活动了下因为久坐僵硬的脖颈, 倾身去拿宣威郡主面前的木盒,我看看。 如果图册上的按摩方式简单,正好可以拿给虞珩。 让虞珩出力为他按摩, 弥补因为绯丝草口脂而产生的愧疚。 宣威郡主面上浮现犹豫,下意识的加大手掌压在木盒上的力道, 有长安的八百里加急送来,你先处理正事, 等晚上无事的时候再研究秘按摩图册。 她不介意亲自与安武公主言明按摩图册的妙处, 可是安武公主稚嫩羞涩, 经验也少, 万一为图册上的内容害羞,她在这里岂不是碍眼。 纪新雪对宣威郡主的顾虑一无所知,顺势改变用力的方向,去拿宣威郡主从袖袋中掏出的信封。 信封内不是文书而是长平帝的亲笔信。 长平帝要求纪新雪暗中清点正在山南东道的所有京郊大营军卫, 做到随时都能最大程度的抽调兵马压往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边界。 信纸的最后写着四个字。 兵不厌诈 纪新雪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许久都没想到长平帝是想诈谁, 只知道此次对江南出兵,几乎没有短兵相接的可能。 所以他只要虚张声势到极致, 让隐藏在暗处的人相信长平帝要对江南出兵就行。 纪新雪沉思片刻,拿出几张空白的信纸平铺在桌面,依次写下要求各地京郊大营军卫即日起开始学习游水, 十日内学不会游水之人皆调为火头兵的命令,盖以公主金印后分别装入信封以火漆封存,命金吾卫送往各处。 处理完这件事, 纪新雪才惊觉宣威郡主已经被他晾在一边许久,正坐在不远处的宽椅上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发呆。 他连忙收起长平帝的亲笔信放入袖袋, 走到宣威郡主身边道歉。 最开始宣威郡主将八百里加急递给他, 退开避嫌的时候, 纪新雪还记得屋内有宣威郡主这个人。 等心思全都沉浸在长平帝的信中,纪新雪的潜意识理所应当的认为除了虞珩,不可能有人在他处理秘事的时候留在他的书房内,身边没人就是房间内没有人,将宣威郡主彻底忘在脑后。 宣威郡主脸上的笑容仍旧明媚灿烂,不仅不计较纪新雪的疏忽,反而劝纪新雪不要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第391页 她早就习惯莫岣处理起正事就将她忘在脑后的行为,自家亲爹都是这副德行,她怎么会怪纪新雪? 宣威郡主的善解人意让纪新雪更加愧疚。 正好有人来报珐琅窑为锅炉预热的时候出现点小问题,纪新雪见宣威郡主对珐琅窑很感兴趣,主动提出请宣威郡主陪他去珐琅窑看看。 两人离开书房前,宣威郡主指着仍旧摆放在纪新雪桌角的木盒道,不用将按摩图册收起来? 纪新雪摇头,想起木盒中都是宣威郡主割舍给他的爱物,解释道,除了凤郎,没人能进我的书房。 宣威郡主脸上的犹豫更甚,她觉得安武公主应该先看过所有的图册,再决定要与襄临郡王共同研究哪本,但人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肯定与她和她的房中人不同。 人之交往,最忌交浅言深,她还是不要讨人嫌为好。 纪新雪已经在两天前仔细检查过珐琅窑中的各种细节,窑中的匠人也都是他扒着安业的匠籍册亲自挑选的人。 因为他要烧制的珐琅是铜胎珐琅,特意选了些炼铜坊的匠人,余下的匠人分别来自瓷器坊、画坊 后日就是正式开窑的日子,今日匠人们不仅要预热纪新雪专门设计的新锅炉,还要提前准备铜胎。 如今已经将近午时,预热锅炉却出现问题,很可能会耽搁后日正式开窑的时间。 好在导致锅炉总是无法预热到目标温度的原因并不复杂,纪新雪在锅炉周围观察了会就找到问题所在,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 进入珐琅窑的宣威郡主像只充满好奇的猫儿似的转动目光,不仅在看到专门烧珐琅的锅炉和绘制图案的平台时觉得有趣,连看各种没见过的奇形怪状的工具时眼中都充满好奇。 纪新雪本就是因为歉意才提出带宣威郡主来珐琅窑,他耐心又仔细的为宣威郡主解释她所见的每样东西都有什么用处,还领宣威郡主去存放绘制珐琅图案所用的特殊颜料的地方。 想要烧制出漂亮的珐琅,最重要的便是烧制珐琅的原料,其珍贵程度不亚于虞珩专门为纪新雪寻来的各种绘画材料,几乎都是用各种可以充当宝石的矿石所制。 纪新雪曾在烧制珐琅所需的所有原料就位后,仔细的算了笔账。 光是珐琅窑最后的改造、准备珐琅需要的铜胎原料、加上寻找各种可以绘制珐琅的矿石颜料,他已经耗费八千两银子。 如果现有的材料都消耗完也没烧制出真正具有观赏性的珐琅,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嘲讽虞珩漏勺 与此同时,虞珩正踩着沉重的脚步前往安和院陪纪新雪用午膳。 他这几日只在用膳和有正事的时候才出现在纪新雪眼前,不是故意躲着纪新雪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纪新雪。 只要眼角余光看到纪新雪的身影,他就会被无穷尽的愧疚吞噬,心中总是生出是他害了纪新雪的想法。 因为他,歹人才会知道纪新雪正用以绯丝草为主要材料制作的口脂,生出用碧丝虫粉末害纪新雪的主意。 虞珩知道纪新雪从未因为这件事责怪他,但他仍旧过不去自己那关。 知道是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害的纪新雪精神萎靡、逐渐无法控制脾气的那天晚上,虞珩做了个梦。 梦中他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边有很多的人正对他指指点点。 他怎么如此命硬,还没出生就克死襄临郡主,如今连他母亲都不放过,还好他姓虞不姓祁。 姓虞的人都被他克完,可不就轮到姓祁的人了?怪不得虞瑜刚死祁六就要外放,肯定是怕被他克死。 这种天生的祸害就该送走,真晦气。 由于梦境过于真实,虞珩醒来后甚至无法确定这只是个梦境,还是他曾经经历却忘记的事。 虞珩对梦中听到的指指点点升起强烈的怀疑,见到纪新雪时的愧疚变本加厉,几乎要压的他喘不过气。 已经离开寒竹院跟在虞珩身边的青竹觑到虞珩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劝道,郡王若是与公主有矛盾不如先给彼此时间冷静? 郡王顶着如此难看的面容去陪公主用膳,不仅郡王不开心,公主也未必会领情,说不定两人见面后反而会争吵,何必呢? 虞珩默默放缓脚步,我们没有矛盾。 是他和自己过不去,与阿雪无关。 青竹默默闭上嘴,作为跟在郡王身边已久的人,他也算是看着郡王和公主从不熟到熟悉,再到感情深厚,水到渠成的定下口头婚约。 在他的印象中,郡王从未有过接连数次去见公主时都沉着脸的模样这都不算有矛盾,他还能劝什么? 青竹自认无话可说,虞珩却不肯轻易放过青竹,他停下越来越慢的脚步,目光定定的望着青竹。 虞珩觉得他应该找个有本事的大师,看看身上除了天生聚财命还有没有诸如孤星之类的命格。 确定不会妨克到身边的人,再出现在纪新雪面前。 你觉得呢?虞珩仿佛自言自语的道,眼中浮现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青竹被问的满头雾水,恨不得能时间倒流,回到半刻钟之前,他一定立刻给自己十个嘴巴子,保证什么废话都说不出来。 第392页 您说什么?青竹硬着头皮反问。 虞珩眼中闪过失望,继续朝着安和院迈步。 算了,阿雪说的对,道士、和尚都是骗子,他已经在绯丝草口脂的事上愧对阿雪,绝不能再因为漏钱惹阿雪生气。 阿雪独自处理不完马煜让人送来的文书,也不喜欢自己吃饭,他一定要去陪着阿雪。 虞珩第九次成功的说服自己,不仅沉重的脚步陡然变得轻快,紧绷的嘴角也略见缓和。 青竹默默加快的迈步的速度跟上虞珩,心中产生果然如此的安心感觉。 郡王刚才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在问他,是自言自语! 虞珩暂时缓和的心情在得知纪新雪不在公主府,已经和宣威郡主去珐琅窑时候瞬间回到谷底。 早知道阿雪要出府,他就不会卡着用午膳的时间才来找阿雪。 嗯。虞珩神色如常的对着晴云点头,转身就要回玉和院。 晴云提着裙子追上大步流星的虞珩,郡王?公主说今日小厨房有活虾,让您多吃些,顺便给他剥盘虾仁留着。 虞珩闻言,脚步不停的绕了个弯,前往平日里用膳的偏厅。 晴云和青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相同的茫然。 公主特意留下的那句话究竟妙在何处? 居然能立刻哄好郡王。 看着整齐摆放在玉盘中的红色虾仁,虞珩有些烦躁的心情逐渐变得宁静,他又剥了盘虾仁才开始用午膳,暗自犹豫用膳后立刻离开还是留在玉和院等纪新雪回来。 最后是马煜派人送回来的几件巧器,成功帮虞珩做出决定。 虞珩轻而易举的破解巧器的机关,命人将巧器内隐藏的消息分别送往各处,顺便处理桌面上散落的几本文书。 原本凌乱堆积的文书变为整齐的罗列在桌角,虞珩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另一边的桌角处。 他记得他上午在书房核对账目的时候还没有这些木盒,难道也是哪处送来的文书? 虞珩拿起最上方的木盒打开。 嗯?不是文书。 《花儿秘籍》 虞珩望着以绫罗包裹的书皮和书皮上用粉色丝线绣出的四个大字陷入深思,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雪要养花? 虞珩困惑的低下头轻嗅,发现他的感觉没错,刺激的他打喷嚏的幽香确实来自手中的秘籍。 什么花的味道这么怪? 一点都不像草木香,像是以多种中药混合出来的味道。 虞珩抱着提前为纪新雪搜罗花苗的心思,翻开手中的《花儿秘籍》,眼中的茫然更甚。 《花儿秘籍》里面的书页也是绫罗,上面的图案和文字都是绣纹。 入目并非虞珩想象中的花苗而是将头发尽数束在脑后的俊俏郎君和戴着繁复头饰的女郎,二人身上皆穿着婚服,看向彼此的目光含情脉脉。 短暂的茫然后,虞珩眼的情绪逐渐复杂。 知道阿雪是郎君前,他曾无数次想象他和阿雪成婚时会是什么样子,如今虞珩心头浮现怅然,回翻到《花儿秘籍》的第一页,顺着第一张初遇图往后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虽然他已经提前看过后面二人大婚的图,但前面的图二人只是相识不久,郎君怎么能如此轻薄女郎? 脚滑刚好贴上女郎的唇,不是故意就是废物。 看到二人在园中私会,郎君单手揽着女郎,另一只手探入女郎衣内的图,虞珩猛地合上书册。 是谁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送到阿雪面前?! 虞珩涨红着脸将图册丢回敞开的木盒中,晴云! 守在门外的人不是晴云而是碧绢,她顾不得走快就会显得坡脚的腿,快步走到虞珩面前,郡王有何吩咐?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虞珩发这么大的火。 虞珩在碧绢靠近时眼疾手快的合上装着《花儿秘籍》的木盒,冷着脸道,这是谁送来的东西? 见到碧绢后,虞珩心中的恼怒已经平息了些。 他想着木盒也许是谁从江南商人或者罪臣处搜到的东西,送错了地方才会出现在纪新雪这里。 况且这里远不止一个木盒,也许其余木盒中都是重要的物证,只是不小心混入异类。 碧绢不敢隐瞒虞珩,立刻道,这是公主托宣威郡主找的东西。 虞珩尚未彻底缓和表情彻底僵硬,望向碧绢的目光如寒刀般犀利,勉强忍住几乎要摧毁理智的怒火,莫要污蔑阿雪。 碧绢没想到虞珩会说如此重的话,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宣威郡主来求见公主的时候,是她守门,亲眼看到宣威郡主捧着木盒对她说来送公主托她找来的东西。她将这句话说给公主听的时候,公主也没有反驳。 难道盒子里的东西要瞒着郡王? 碧绢懊悔的捏住衣摆,咬紧牙关不肯继续解释,悄无声息的跪伏在地上。 早知道郡王会为桌面上的木盒生这么大的气,她就该在公主离开的时候将这些木盒收起来。 虞珩移开放在碧绢身上的目光,改为盯着桌角剩下的木盒。 碧绢不敢用会被轻易戳穿的谎言欺骗他。 第393页 这些木盒真的是阿雪专门托宣威郡主找来的东西。 他突然起身绕到桌角的另一边,颤抖着手打开第二个木盒。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阿雪怎么会专门找这种东西? 木盒中仍旧是以绫罗制成的册子,这本是黄皮绿字的《春暖帐》。 虞珩定定的盯着这三个字,半晌后才鼓足勇气掀开封皮。 啪! 只瞟了眼图册上模糊的轮廓,虞珩立刻反手拍上册子,连穿着衣服还不如不穿,正被牢牢束缚在床上的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 纪新雪带着宣威郡主参观珐琅窑时送了宣威郡主块可以作为珐琅上色材料的蓝色宝石,婉拒与宣威郡主同去安业内极出名的酒楼共用晚膳的邀请。 宣威郡主眼中闪过了然,小声提醒纪新雪,我特意将最入门的秘籍按摩图册放在最上面,你一定要先看最上面的那本。 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她怕没有经验的安武公主上来就看格外劲爆的秘籍,受到的冲击力太大。 纪新雪懵懂的点头,要是宣威郡主不说,他都要忘记按摩图册的事了,他急着回公主府是想快些知道,又过去一天,虞珩的心情有没有缓和。 辛苦阿姐。纪新雪客气的对宣威郡主道。 宣威郡主握紧手心的蓝宝石,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我保证那些东西能满足你和襄临郡王的所有需求。 她特意在所有两个字上加重咬字的力道,脸上的自得忽而变成羞涩,小声道,你别忘了告诉我,用别人给你们按摩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话毕,没等纪新雪开口,宣威郡主便大步跑向等候在旁边的骏马,夺过马奴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顺着城内专门行马的小路疾驰而去。 纪新雪久久望着宣威郡主消失的方向,满脸困惑的问身边的彩石,她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那不是出城的方向吗? 公主府和酒楼都在与其截然相反的方向。 彩石听了纪新雪的话,下意识的转头看周围的建筑,语气比纪新雪更茫然,应该没有也许郡主是想出城找人。 宣威郡主打马离开的动作那般果断,怎么可能走错。 纪新雪深觉彩石的猜测靠谱,重重的点头,选择步行回公主府找虞珩。 得知虞珩专门来陪他用午膳,也有按照他留下的话剥虾,在玉和院逗留许久才离开,纪新雪心头浮现沮丧。 他还以为虞珩愿意在他不在的时候留在玉和院用膳、处理公务,就能走出别扭,留在玉和院中等他回来。 碧绢忍着源源不断浮上心头的懊悔,小心翼翼的道,郡王看到您书房桌角的木盒很生气,专门问我那是谁送来的东西,我说是您专门托宣威郡主找来的东西,郡王走时将木盒都拿走了。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他为按摩册子生什么气? 对此,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虞珩见他近日辛苦,暗自学习按摩的手法想要给他惊喜,还没来得及秀出手艺,就发现他已经找到许多更精妙的按摩图册。 纪新雪被脑中无厘头的想法逗得忍俊不禁,直接走向安和院。 三日时间留给虞珩自责,已经够多了。 虞珩从玉和院回到安和院的时候并未掩饰情绪。 难得偷出闲暇时光,正打算出府打牙祭的林蔚与绷着脸的虞珩迎面相逢,老老实实的跟在虞珩身后回到安和院, 林蔚没敢直接问虞珩怎么了,小声对同样留在院子里的青竹道,郡王心情不好? 青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的摇头,我也不知道。 郡王沉着脸捧着一摞木盒离开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玉和院宫人的招待下吃糕点。 要不是他人缘不错,有扫地的宫人特意来告诉他郡王已经离开,他险些被丢在玉和院。 青竹和林蔚面面相觑,皆以目光鼓动对方去敲门,最后只能整齐的等在门外,仔细留意房内的动静。 远远看到纪新雪的身影时,林蔚和青竹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林蔚牢记上次的教训,朝着纪新雪的方向行礼,立刻转身离开,再也不做报喜后两头受气的蠢事。 青竹虽然没遇到上次的尴尬,但他向来机灵,见到林蔚摆明不愿意掺和的态度,也朝着纪新雪行礼,然后离开。 纪新雪看到林蔚和青竹的反应,脚下的步伐越来越缓慢,狐疑的看向碧绢,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事? 虞珩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可能只为按摩图册与他生这么大的气。 碧绢仔细回想纪新雪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的重复给纪新雪听,包括虞珩离开后,书房内哪些东西出现过移动的痕迹都没落下。 纪新雪凝神倾听半晌,仍旧没有头绪。 他出门的时候就知道马煜又让人送了巧器回来,特意嘱咐金吾卫等虞珩在安和院用过午膳,再将这件事告诉虞珩,想要借此将虞珩拖在安和院。 书房桌上的文书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虞珩就算为此生气也不会气到他头上。 所以还是因为宣威郡主送来的按摩图册? 真是奇怪。 第394页 纪新雪让碧绢等人去找安和院的仆人玩耍,独自走向林蔚和青竹之前守着的地方。 凤郎?纪新雪边出声提醒屋内的人,边轻轻推向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却没有人回应纪新雪的呼唤。 纪新雪先走向后面放着书桌的屏风,只看到歪歪扭扭摞着的木盒,没看到虞珩。 他收拢木盒捧在手上,走向另一边的屏风,果然看到正紧紧贴着拔步床内侧的隆起。 纪新雪坐在床边的同时,随手将捧着的木盒也放在床上,倾身将下巴搭在裹在被子里的人肩上,凤郎? 虞珩仍旧不肯应声,连眼皮下的眼珠都纹丝不动。 纪新雪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调整了下姿势猛地抓着虞珩的肩膀晃了晃,瞬间戏精附体,天啊,凤郎你怎么了!我这就给你叫太医,太 虞珩垂死命中惊坐起,一只手揽住纪新雪的腰,阻止纪新雪跳下床,一只手牢牢捂住纪新雪的嘴。 纪新雪放松的靠在背后的虞珩身上,转动眼珠去看虞珩的表情。 虞珩垂目与纪新雪对视,眼中无悲无喜,像极了太学中拿学生们没办法又不能开口撵人的无奈夫子。 唔唔唔唔唔 明明虞珩捂在纪新雪脸上的力道和揽在纪新雪腰间的力道都不重,纪新雪却故意做出疯狂挣扎想要开口的模样。 结果虞珩配合的松开手,纪新雪却仍旧倒在虞珩身上不肯起来,抬起脸问虞珩,我的脸是不是被你捂红了? 面对纪新雪令人叹为观止的碰瓷能力,虞珩唯有沉默以对,颓废的靠在背后堆积的被子上,昂着头看上方的幔帐。 亏他还在奢望是碧绢或者宣威郡主说谎,特意将木盒都带回来,想看纪新雪是什么反应。 虞珩抬脚踹倒有幸在他和纪新雪刚才的动静中仍旧保持整齐的木盒,眼中的郁气更甚,纪新雪这么快找来,分明是极重视木盒里的东西。 他知道纪新雪看这些东西没有错,但只要想到纪新雪有朝一日也会像《花儿秘籍》中的郎君那般他就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苦水浸透。 纪新雪亲眼看到虞珩踢倒木盒的幼稚行为,不得不相信虞珩忽然从安和院离开是因为木盒里的按摩册子,顿时哭笑不得。 他随手拿起落在他手边的木盒举到虞珩眼前,你看到里面的按摩图册了?怎么样,位置标记的清楚吗? 听了纪新雪的虎狼之言,虞珩已经没有焦距的双眼立刻恢复神采,难以置信支起头看向纪新雪。半晌后,才哑着嗓子开口,你打算试试? 纪新雪眼中闪过狐疑,他觉得虞珩的反应有点不对劲,立刻去掀木盒的盖子。 他的手刚触碰到木盒盖,就被虞珩的手紧紧压在木盒上。 虞珩的另一只手再次搭上纪新雪的腰,语气满是祈求,算了,阿雪。 他勉强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你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容易伤身。 纪新雪想抬头去看虞珩的表情却被只比他高半头的虞珩牢牢锁在怀里,一面脸侧是虞珩热气腾腾的脸颊,另一面是虞珩不知何时变得宽大的肩膀,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没办法动弹。 他眼中接连浮现恍然、羞愤,怀着最后的侥幸问道,这里是不是春宫图? 虞珩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身上,立刻察觉到纪新雪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几不可见的难以置信和恼怒、侥幸等复杂的情绪,他眼中极快的闪过亮光,你不知道这里面是春宫图? 碧绢是阿雪的心腹,生死皆在阿雪一念之间,肯定不敢说谎。 是宣威郡主说谎! 她竟然拿着阿雪不知道的东西,信誓旦旦的说是阿雪专门托她找来。 纪新雪发出声凄惨的哀嚎,想要挣脱虞珩的束缚找个床缝将自己埋进去却没有成功,唯有举起袖子遮脸。 此时此刻,他只想彻底忘记有关木盒的所有事,脑海中却自动浮现那日与宣威郡主的对话。 宣威郡主说有些事先往后放免得将来后悔、襄临郡王忍不住的时候、多做伤身。 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让宫人先学,免得凤郎难受、等宫人伺候完凤郎再伺候他 蛛丝马迹争先恐后的浮上心头,让纪新雪生出逃回火星的奢望。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宣威郡主每次都满脸羞涩的提醒他别忘了告诉她体验,是指什么体验。只想知道宣威郡主知道他是郎君的时候,会不会提着大刀追着他砍。 虞珩摸了摸纪新雪的头,眼中皆是心疼,你放心,我定会让宣威郡主为败坏你名声的事,给你道歉。 正与脑海中逐渐鬼畜的画面艰难做斗争的纪新雪立刻抓住虞珩的声音,他痛苦的开口,不,不是宣威郡主的错。 阿雪!虞珩眉宇间的怒色更浓。 分明就是宣威故意在阿雪不知道的情况下给阿雪送春宫图,还声称是阿雪特意托她寻春宫图。 其用心险恶不言而喻。 纪新雪扬起个虚弱的笑容,发现和虞珩说话的时候可以转移注意力,起码能暂时忘记他和宣威郡主堪称死亡的对话。 第395页 他艰难的开口,没,我们只是有些误、会。 虞珩沉默了会才道,她自小玩的疯,你不要理会她。 宣威郡主仗着权势和美貌,哄得别人如何死心塌地都不关他的事,她若是敢将主意打到纪新雪身上虞珩眼中闪过浓郁的戾气。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虞珩身上散发的恶意,下意识的抬手轻拍在仍旧紧箍在腰间的手背上,想要安抚虞珩的情绪。 他强行将仍旧在循环他与宣威郡主对话过程的大脑清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虞珩身上,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虞珩的不对劲。 即使虞珩发现木盒中的东西是春宫图也不该情绪如此激动? 纪新雪沉思了会,试探着开口,东西都送来了,我们顺便看看? 虞珩闻言,正贴着纪新雪后背的身体瞬间僵硬,发现纪新雪不知道木盒中是春宫图才转好的心情再次落入谷底。 半晌后,虞珩在纪新雪的催促下冷漠的开口,不,伤身。 纪新雪反复思索虞珩知道木盒中是春宫图之后的种种反应,眼中忽然闪过明悟,你该不会是怕我看了春宫图,会生出找通房的心思,为通房忽略你? 没有!虞珩下意识的否认却将纪新雪的话听进心中。 扪心自问,真的没有吗? 他捧着这些木盒回到安和院,满心难受的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中都是惊鸿一瞥看到两本春宫图的内容,郎君皆顶着纪新雪的面孔,女郎却看不清脸,甚至连个具体的形象都没有。 纪新雪被虞珩此地无银的否定方式逗笑,心中充满怜意。 凤郎虽然日渐长大,做事也越来越周全,但依旧是五年前那个只是看着凶的露馅小汤圆。 脑海中的新简笔画素材让纪新雪不知不觉的勾起嘴角,他若无其事的道,我等你先娶妻再考虑婚事,绝不会找通房和妾。我们可以看春宫图了吗? 有关他真实性别的事还有的磨,虞珩却是五代单传的小郡王,肯定会比他先娶妻。 正好可以借着少年郎最纯正的友谊阻止虞珩找通房妾室的心思,免得虞珩年幼不知事的时候放纵伤身,也不必再绞尽脑汁的去想,要如何劝虞珩如此尴尬的事。 芜湖,一举多得。 虞珩良久没有说话,放在纪新雪腰间的手臂在收紧和放松之间反复变化,良久后才哑着嗓子开口,说话算话?我不娶妻,你就不娶妻,也不纳妾找通房。 纪新雪险些被虞珩的不讲理气笑,故意逗虞珩,你觉得合理吗?我什么都不要,你只是不娶妻? 原来真的有宁愿自己不成家,也希望最好的朋友不要成家的友情。 他上辈子网上冲浪时看到这样的话,还以为是故意博人眼球的笑语,也许只是因为上半辈子的他没有在幼时遇到虞珩? 我也什么都不要。虞珩郑重的开口,妻子、妾室、通房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纪新雪发出声轻笑,满意的点头,好,只要你不找,我就不找,说话算数。 真想知道虞珩今后是因为长大懂事,要扛起安国公主府的门楣才改变主意,还是因为遇到真命天女改变主意或者先遇到真命天女的人是他,虞珩不忍心看他苦苦等待,主动提出取消此时的约定? 咳咳。纪新雪打破寂静,又一次举起膝盖上的盒子,我们可以看春宫图了吗? 虞珩不情愿的点头,嗯。 纪新雪忽然有些紧张,打开盒子的时候忍不住问虞珩,看图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虞珩毫不犹豫,不堪入目、有伤风化、你别看了。 他相信纪新雪会信守承诺,但更希望纪新雪看都不要看,从根源上拒绝诱惑。 纪新雪顿时笑的不行,此时的虞珩可以完美带入口嫌体正直的青春期少年。 他嗅清淡的桃香打开名为《赏桃》的册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 第87章 三合一 凭良心讲, 册子做的十分精美。 封皮虽然是粉红色的丝绸,但不会软踏踏的变形,里面应该是包裹着硬挺的牛皮纸。右上角是带着露水的粉桃刺绣, 旁边以金色绣线勾勒赏桃二字。 这等材料和绣工就算没用在春宫图的封面上,做成帕子也能卖出至少二两银子的高价。 不愧是宣威郡主的珍藏。 纪新雪怀着极力克制的激动心情打开册子,却发现册子内的画像似乎有点配不上封面。 他不是按顺序翻开册子而是直接翻开中间的某页。 页面中的两个人正面对面站立,以纪新雪的角度, 只能看到其中一人的背影和另外一个人的正面。 两人的领口都开的极大, 松松垮垮的贴在身上, 细密的汗水正顺着他们棱角分明的下颔线落下,顺着肌肤纹理流入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看到充满暗示的画面, 纪新雪非但没有产生我可以、真不错的情绪,反而连掀开画册时的激动都萎了。 他下意识的以专业学习绘画近十年的知识, 分析这幅图。 只有背影的人肩宽背阔,腰细腿长, 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领口处依稀可见紧绷的背肌, 捏着另一个人下巴的手掌极为宽阔, 看上去就是郎君。 第396页 有问题的人不是身穿黑袍的郎君,是在黑袍郎君的遮挡下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蓝裙女郎。 蓝裙女郎只比黑袍郎君矮半头, 肩宽却丝毫不逊于黑袍郎君, 线条清晰的锁骨下赫然是壮硕的胸、肌? 纪新雪觉得他可以接受这个时代的审美, 认为男女有相同的身型是很正常的事,正掌握京郊大营的横京将军邓红英就是威武不输莫岣的巾帼悍将, 但女郎再怎么勤加习武, 也不可能将胸完全练成胸肌, 这也太扯了, 让看图册的人怎么带入? 更不用说蓝裙女郎形状奇怪的裙子、脖颈处多余的阴影 他怀疑册子上的画并非同一个人所画,所以才会在画黑衣郎君的时候处处贴切,画蓝裙女郎时却各种的诡异。 纪新雪眼中浮现犹豫,询问正与他肩贴肩并排坐着的的虞珩,换一本看? 虞珩已经通过纪新雪方才的迟疑,发现纪新雪对这本名为《赏桃》的册子兴致缺缺,他坚定的点头,就这本。 万一换一本后,阿雪感兴趣了怎么办? 两人对视半晌,坚定的虞珩占据上风,纪新雪合上已经打开的页面,改从第一页开始翻,暗自盼望册子内的主角不会一直是黑袍郎君和蓝裙女郎。 翻开第一页,是两个正在总角之年的三头身。 纪新雪愣了下,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三头身变成七头身,仍旧穿着一模一样的长袍,让人难以分辨哪个是男主角,哪个是女主角。 纪新雪原本已经对手中的册子失去兴趣,翻册子的同时正悄悄瞥散落在床上的其他册子,物色下一个的目标。发现册子内还有女扮男装的剧情,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册子上。 第三页,正是纪新雪之前随手翻开的那页。 再次看到蓝裙女郎身上各种充满违和感的细节,纪新雪刚生出的兴趣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抬起手翻页。 他居然期待在春宫图中看到剧情? 真是太天真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盯着图册,这页只有一只大手和被大手拢在手心的两个杏鲍菇。 蛇男吗? 突然好奇这个时代的人是如何知道蛇有两个咳咳。 纪新雪羞涩的摸了摸逐渐开始发烫的脸颊,以来不及让自己因为羞涩而犹豫的速度掀开下一页。 两个主角再次回到画面中,黑袍和蓝衣已经不见踪影,上页图中正亲密贴贴的杏鲍菇也天各一方,遥遥对望。 这一刻,纪新雪的心情与在玉和院书房毫无准备的翻开《花儿秘籍》的虞珩几乎完全相同。 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爬! 啪! 纪新雪在半空与另一个人的手隔着图册击掌。 虞珩哑声道,那 定是宣威拿错的东西!纪新雪无情打断虞珩的话,用力掰开虞珩的手,将手中册子收回盒子中扔到最远的地方,随手拿起距离他和虞珩最近的木盒,我们看这个。 虞珩又看了眼已经被纪新雪扔远的木盒,心不在焉的点头,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大手中握着两只杏鲍菇的画面。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掀开木盒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封面。 封面是用朱红色的丝绢制成,上面以金线绣着闺中乐。 闺房? 就这本,肯定不会再有问题! 翻开册子,头一页就是花园玩耍,接下来几页背景都是在花园中,只是细节不同,包括但不限于假山、树林、凉亭,纪新雪终于彻底松下心头不上不下的那口气,以手肘怼了下身侧的人,看,这本画册的构图比刚才那本强多了。 虞珩心不在焉的应声,看向图册的目光毫无波澜。 纪新雪急于摆脱尴尬,见虞珩不肯说话只有没话找话的点评图册,作画的人至少有五年以上的绘画功底,格外擅长调色和上色,勾勒线条的时候手不够稳,但无伤大雅,毕竟买这些东西的人是想看内容而不是细节。 内容也不好看。虞珩语带嫌弃。 还行吧。纪新雪的语气极宽容,虽然无法让人激动,但可以满足好奇心。 总体来说,看图册的过程远远没有纪新雪想象中的刺激,所以他决定,看完这本图册就结束这项想象比实践有趣的娱乐。 花园玩耍结束后,册子里的人由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地点从花园变成画舫。 纪新雪无声加快翻册子的动作,眼角余光瞥见虞珩严肃的面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出一起看图册的蠢主意。 随着尴尬指数朝着突然看到分隔两地的杏鲍菇时的高度上涨,纪新雪翻册子的动作越来越慢,甚至生出立刻跑路的想法。 虞珩表面上是在看纪新雪手中的册子,实际全部心神都放在纪新雪身上,将纪新雪的反应尽收眼底。 发现纪新雪翻看图册时几乎没有喜悦或者好奇的情绪,反而眉宇间的不耐越来越浓,虞珩紧绷的心逐渐舒缓,生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窃喜,不看了? 纪新雪手间的动作稍顿,理所当然的将虞珩语气中的笑意当成对他的嘲讽。 第397页 嘲讽他说要看图册的时候叫的欢,真的开始看图册却发怂。 不行,郎君怎么可以在这种事情上怂? 纪新雪若无其事的道,看完这本我就要回玉和院处理商洛送来的文书。 即使没听到最想听到的回答,虞珩仍旧很满足。 阿雪只看了两本不满意的图册,肯定不会因为图册生出享乐的心思! 心满意足之下,虞珩终于有心情将心思放在画册上,眼中的诧异几乎没有减少过。 这真的是人能够摆出来的姿势? 因为虞珩突然凑过来,纪新雪只能放缓翻页的速度,默默后悔随手拿了本这么厚的册子。 纪新雪无聊到悄悄打哈欠时,突然听到身侧的人发出好奇的声音,他低头瞥了眼,瞌睡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图中的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四个人,正两两分别聚集在床头和床尾,分别占据画册的左右两边。 早在画册的主角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的时候,纪新雪就不再对画册的节操抱有任何希望,但四个人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郎君和郎君在同页,女郎和女郎在同页? 这让纪新雪又想起对仿佛斗鸡似遥遥相对的杏鲍菇的恐惧,他沉默了半晌,艰难的开口,玉和院里等我处理的文书很急。 那我们快些看。虞珩不假思索的开口,伸手就要去翻册子的下一页。 虽然已经能确定阿雪对这本画册不感兴趣,但能让阿雪走马观花的看完画册,不在心中留下半分印象更好! 不。纪新雪死死捏住画册两边,我们下次再看。 作为曾经生活在信息爆炸时期的人,纪新雪已经能猜到画册后面的内容会如何发展。 虞珩想也不想的拒绝,只用半盏茶的时间就能看完,我陪你回玉和院处理文书。 他了解纪新雪言出必行和有始有终的性格,如果现在不看完这本画册,纪新雪肯定会记得这件事。 万一纪新雪又想起这本画册的时候,顺便看了别的画册怎么办? 两人对视半晌,谁都不肯退步。 纪新雪忽然长叹了口气,松手将画册让给虞珩,转身往床下爬,我先回玉和院。 算了,虞珩又不是完全不知道龙阳的事。 在长安的时候,他还和虞珩讨论过从纪靖柔处听到的小道消息。某小官为了能让女儿效仿皇后飞上枝头,将儿子和女儿同时献给某国公世子。虞珩只是不知道男子和男子具体是如何咳咳,对此好奇也很正常。 这种东西两个人一起看委实过于尴尬,还是虞珩自己开阔眼界吧。 纪新雪想起上辈子的堂妹因为与闺蜜共同看有关磨镜的图册,莫名其妙的友尽疏离的结果,步伐迈的更快,眨眼间的功夫就消失在虞珩的视线中。 虞珩望着重新闭合的房门发了会呆,茫然的回想是不是他说错话惹纪新雪生气,才导致纪新雪突然态度坚决的离开。 良久后,虞珩才低头看向画册,不知不觉间,视线牢牢聚集在画册左边几乎贴在同处的两个郎君身上,抬手翻开下一页。 仍旧是两位郎君和两位女郎分别位于画册的左右。 虞珩目瞪口呆的望着画册左侧正拥吻的两名郎君,从天色只是昏暗到屋内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始终呆滞的坐在原处。 郡王,可要点蜡?青竹在门外小心翼翼的道。 虞珩眨了眨眼睛,点。 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别说是门外的青竹,虞珩自己都听不清楚。 点蜡,端到床帐中来。虞珩高声开口,将手中的册子小心翼翼的隐藏进被子里。 青竹轻手轻脚的进门,端着点燃的蜡烛放在床头柜上,小声劝道,夜里看文书伤眼,您明日再看? 虞珩心不在焉的应声,拒绝青竹传膳的提议,三言两语的打发走青竹,抽出藏在被中的画册又翻了一页,仍旧如纪新雪刚离开时那般,怔怔的望着四肢纠缠的两名郎君一动不动的发呆。 直到三更,虞珩才彻底看完这本画册余下三分之一的内容。 不知道第多少次怔愣后,虞珩忽然想起被纪新雪扔到别处的第一本画册,特意去画册堆积的地方翻找。 相比名为闺中乐,只为取乐的画册,名为桃香的画册更注重氛围和情趣,各处细节无微不至。 天色破晓,虞珩沉默的收起所有已经被翻看过的画册。其中大部分都被扔进火盆,彻底被大火吞噬。唯有名为桃香和闺中乐的册子有幸进入虞珩床头的暗格中。 纪新雪看到面色如常的来陪他用早膳的虞珩,随口问道,那些画册呢? 虞珩垂目掩盖眼中各种激烈翻涌的情绪,哑着嗓子道,烧了。 烧了?!纪新雪的手抖了下。 他昨晚做了一宿宣威郡主知道他是郎君,扛着大刀追杀他的梦,正打算让虞珩将宣威郡主的珍藏拿回来,先找个合适的机会物归原主。 虞珩沉着的点头,再次给纪新雪肯定的答案,烧了。 为什么?纪新雪不能理解。 昨天他离开的时候,虞珩还没有表现出如此危险的想法 第398页 虞珩沉默许久才在纪新雪执着的注视下开口,不堪入目、有伤风化。 纪新雪咬紧筷子,眼中闪过恍然。 难道虞珩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发现自己崆峒,所以才因为气愤烧了所有画册? 早知道如此,他昨日回玉和院的时候,就该将除了虞珩手中的所有画册都提前带走,唉。 对于纪新雪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宣威郡主的珍藏祭天后,虞珩不再因为绯丝草口脂的事故意躲着他。 纪新雪却不得不躲着宣威郡主,生怕宣威郡主来问他体验或者与他讨论画册的内容,他怕他当场露馅被宣威郡主提着刀追杀。 为了躲着宣威郡主,纪新雪将除了处理公务之外的所有时间都耗在珐琅窑,亲自为一对花瓶和两个铜碗上色。 第一批珐琅的制作尚未完成,长安对司空党的抓捕和审问已经告一段落。 司空倒下,顺便带倒与他同处中立派的司徒。 二人从焱光朝起就同进同退,司空的门生是司徒的女婿、司徒的女儿是司空的儿媳 司徒为了不被司空连累,提前上书致仕,带着弟弟和儿子们去长平帝赐在京畿的宅子中养老,只有最有为官天分的小儿子留在朝中,在长平帝的默许下为家族留下一线生机。 朝堂的形势再度发生改变,长平帝刚登基时的几大巨头,先倒下蒋家,又有司空入狱司徒致仕,只剩下崔氏和白千里。 长平帝的根基皆在兵权,没有足够的心腹可以填补朝堂上的空缺,只能提拔宗室和外戚。 奈何他登基后已经将宗室里有出息的人扒拉个遍,只能给已经入朝两年的人升官,小的仍旧暂时指望不上。 他提拔外戚的时候更小心。 苏太后和苏太妃的亲侄子得了个可有可无的闲职。 纪新雪的舅舅钟戡在长平帝登基后就离开国子监去六部任职,这次高升户部侍郎,算是正式迈入长安权力中心。身为长平朝最年轻的侍郎,他只要不作妖,熬足资历,尚书之位指日可待。 整个钟家,长平帝只扒拉出钟戡,其余人都陆续搬去京畿的宅子中安享富贵。 纪靖柔的两个表兄也入了长平帝的眼,皆被指到大理寺给清河郡王世子打下手,除了两位表兄的父母,其余人也离开长安前往京畿。 纪宝珊的两名伴读都是表亲,一个表兄,一个表姐都将近二十,已经在太学中读书两年正是当用的时候,长平帝问过纪宝珊的意见后,调走纪宝珊的表兄、表姐去六部任职,允许纪宝珊重新选择伴读。 纪宝珊表兄、表姐的康庄大道已经近在眼前,朝臣们都想为自家后辈捞到这个好前程。各种名贵的礼物如流水般的送到纪宝珊母妃的宫殿和纪宝珊的外家,最后纪宝珊却仍旧选择外家的表兄和表姐为伴读。 即使长平帝反复扒拉身边可用的人,恨不得将松年和惊蛰都指出去当差,仍旧无法填补朝中大量的空缺。 长平帝一时半会填不上这些空缺,也不许崔氏和白千里去填。他下旨从京畿调取高官进入长安朝堂,给留在京畿官员升官后,反手往京畿送新科进士补充中低层官员的缺口。 京畿高官不够就再从河东道和关内道补。 如此缝缝补补,总算是让大朝会恢复往日的规模。 差不多所有调动都尘埃落定,长平帝才因为纪敏嫣的信,惊觉疏忽的地方。 他提拔了母家表兄弟,给母家表兄弟躺着也能领俸禄的闲置。 在为他生儿育女的嫔妃娘家使劲扒拉人,费尽心思的给这些人安排合适的地方,免得儿女将来因为母家低微被嘲笑。 钟戡有大才又是不会自作聪明的聪明人,是长平帝目前最看重的相才,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他也会在合适的时候给钟戡任六部侍郎的机会。 钟家已有钟戡,长平帝便不再操心,转而在纪靖柔和纪宝珊的母家寻找堪用的人,抱着选出来打杂也行的心思,选了许多人投到中低层官员中,哪怕今后无人能出头,也足够相互照顾,不会拖纪靖柔和纪宝珊的后腿。 就连没有为长平帝生育过的老贵人们,长平帝都给她们推荐家中优秀子侄的机会,将这些人往听命办事的底层官员中安排,留以后用。 整个后宫,竟然只有皇后的娘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长平帝盯着长女送回来的信陷入深思。 他为什么会忘记皇后的娘家? 因为没人提醒他。 苏太后忙着处理宫务,闲暇时有懂玩又会说话的贤贵太妃和颜太妃陪伴着打发时间,连亲侄子都不管,只惦记去陪纪明通的苏太妃,怎么可能记得皇后? 王皇后始终被关在凤藻宫中禁足,即使委屈也说不出来。 莫岣和松年等人不说,是眼里只有他,没有朝政。 朝臣也各有各的考量。 纪璟屿呢? 他是否也为王皇后委屈,只是不敢说? 去叫璟屿来。长平帝道。 等待纪璟屿的时候,他又仔细看了遍纪敏嫣的信。 他总共放出去三个人巡视封地,每个人送折子和文书的风格都不同。 纪敏嫣最像他,但比他克制,每次的书信都言简意赅,只有最后一句话问候在长安的人是否安好。 纪明通没心没肺或者说天真纯稚,刚开始还知道抄写纪成拟好的有关正事的内容,再用数倍于正事的信纸说身边发生的趣事,关心在长安的人,问长平帝,问苏太后,问纪璟屿、纪靖柔和纪新雪,不问纪敏嫣是因为她们的封地紧挨着,想见面只需要几日的功夫,通信也更容易。 第399页 某次不小心将纪成拟定的内容也送到长安,纪明通就开始破罐子破摔,连抄写都懒得抄,直接将纪成所写的正事放入信封,还腆着脸替纪成求赏。 纪新雪处于这两者之间,会如纪敏嫣那般先在前面写明正事,却不会刻意压抑心中的想法,絮叨起闲事,与纪明通一般无二。 因为纪敏嫣的信向来简洁,长平帝仔细看了几遍信的内容,已经能倒背如流。 开头是关内道和突厥交界处的异动,仔细说明异动的突厥是出于哪部和她对异动的处理,然后给苏太后和长平帝问安。 只有最后一句话提起王皇后。 阿弟是否有去看被遗忘的人? 灵王来了。坐在角落宽椅上闭目养神的莫岣突然道。 话音刚落,纪璟屿就顺着大门进来,给阿耶请安。 长平帝勾了下嘴角,仔细打量纪璟屿,仿佛突然发现已经忘记纪璟屿的模样,想要重新记住纪璟屿。 在长平帝极具存在感的目光下,纪璟屿的脸色越来越紧绷,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忽然抬起头与长平帝对视,轻声道,阿耶,我又做错了吗? 没。长平帝摇头,拿起面前尚未收起的信晃了下,有人托我转问你,是否有去看望被遗忘的人。 纪璟屿眼中闪过茫然,思考了下才道,我七日前去凤藻宫给阿娘请安,三日前去庄子上看望过钟娘娘。 因为阿姐离开长安前嘱咐他,不要忘记隔三差五去看望皇后,所以他主动对小五承诺过,会在小五离开长安后隔三差五去看望钟娘娘。 你倒是忙得很。长平帝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纪璟屿立刻道,儿臣有好好完成阿耶的交代,仔细整理小五让金吾卫送回长安的八百里加急,只差最后两份文书就能完成,保证在半一个时辰内完成。 长平帝敲了敲椅子扶手,目光快速巡视御案上的东西。 砚台和茶盏又重又脏,毛笔容易砸到眼睛,折子 算了,本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何必再吓唬他。 长平帝摇头叹了句呆子,语气中唯有满满的无奈,他朝着纪璟屿招手,来。 纪璟屿大步走到长平帝面前,被长平帝的手指杵在额角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头,听到他又敬又怕的阿耶口称呆子。 阿耶。纪璟屿顺着额头上的力道退后两步,又乖巧的走回长平帝面前,茫然中带着无辜和几不可见喜悦的模样确实怎么看怎么呆。 他平日里最羡慕小四和小五能肆无忌惮的对阿耶撒娇,暗中盼望阿耶能像宠小四或小五那样宠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刚才他虽然被阿耶推着退后,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阿耶对他的喜爱。 嗯。长平帝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开门见山的道,有没有因为我这次没有提拔王家的人心中有怨? 纪璟屿闻言,眼中的喜悦顿时变成愧疚,他小声道,儿臣不敢。 长平帝追问,为什么不敢? 纪璟屿沉默了回才答话,我知道阿娘做过很多错事,阿耶是为了我和阿姐、阿妹才没废后。阿娘是皇后已经很好,怎么能再奢望其他。 钟素也是犯了错才迁出宫,她的弟弟却被提拔为侍郎。长平帝道。 虽然只有少部分知道钟素究竟犯下什么错,但钟素是被罚出宫在朝堂上不是秘密,纪璟屿作为能上朝听政的皇子,就算他没有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愿意在他身上下本钱的朝臣也会主动将各种消息告诉纪璟屿。 儿臣听过许多人称赞钟侍郎大才,即使没有钟娘娘,他也早晚能成为侍郎,况且小五揭发商州案有功,惠及母家也有旧例可循。纪璟屿提起小五时,眼中闪过纯粹的羡慕,没有半分嫉妒或不满。 长平帝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纪璟屿脸上的目光,顺势将话题转到朝政上,在处理司空派系的抉择上提点纪璟屿,命纪璟屿私下拟定对大理寺牢狱中罪臣的惩罚。 纪璟屿仔细记下长平帝的交代,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长平帝桌上随意折放的信纸,也没有探究是谁询问他是否记得被遗忘之人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长平帝没头没尾的道。 纪璟屿面露茫然,阿耶? 我允王氏后位不仅是为你和敏嫣、明通,还为靖柔、新雪和宝珊不会有出身名门的继母。长平帝抬手拍在纪璟屿肩上,王氏毕竟为我诞下你们姐弟三人,赏罚不应抵消。璟屿,磨墨。 松年在长平帝的目光示意下在宽口瓷瓶中取出空白的圣旨。 将圣旨给璟屿,我说,他写。长平帝道,王 皇后娘娘的父亲正任给事中。松年提醒道。 长平帝嗤笑,罢了,还是让白千里拟旨,封灵王和公主们的外祖父为承恩侯,世袭三代。 若是让他拟旨,恐怕只有王给事中生女有功可说。 纪璟屿听了长平帝的话,眼中迸发极亮的光芒,立刻跪地谢恩。 长平帝没马上理会纪璟屿,继续对松年道,封阿娘的亡父为承恩公,世袭五代,爵位落在承恩公的长子身上。 第400页 松年应是,见长平帝没有其他交代,才去找白千里。 白千里拟完的圣旨内容要先拿回来给长平帝过目,然后才能抄写在圣旨上,长平帝再次过目后才能盖玉玺。 长平帝亲自扶起纪璟屿,语气忽然浮现不快,平日里多关心你阿姐些,她身边的那些郎君是怎么回事,要不就像宣威那样都定下名分,要不就全部遣散。 角落里仿佛不存在似的莫岣眼皮动了动。 陛下让公主学宣威,这是夸奖? 他是不是要多些陛下夸奖算了,太麻烦。 纪璟屿没想到长平帝会突然为这件事动怒,连忙解释道,阿姐身份尊贵,那些人不愿轻易放弃也是人之常情。 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不愿轻易放弃,不是不愿放弃?长平帝睨向比他矮整个头的儿子,去吧。 纪璟屿还想为纪敏嫣辩解几句,但他难得能遇到长平帝对他耐心十足,即使生气也和颜悦色的时候,委实不愿意破坏此时的氛围,终究还是痛快的离开。 长平帝在书房内绕了半圈,回到桌案处,亲自将纪敏嫣送来的信放入专门的木盒中,仿佛自言自语的道,如何才能让他们的性子中和? 明明都是王皇后生的孩子,性子却差这么多。 敏嫣过于争强好胜,璟屿骨子里却与世无争。 角落里的莫岣沉默不语,他不知道。 好在长平帝也没指望会有人回答,他走回御案后就着纪璟屿留下的墨水给纪敏嫣回信,没提封王皇后的父亲为承恩侯的事,只有一句话。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敏嫣想要虞珩那般是公爵、侯爵继承人的夫婿,起码要放弃如宣威那般连纳十房美妾的权力。 不是他偏心,不给敏嫣做主。 将来璟屿议婚时,也难以娶到如卫国郡主府世女那般,从小被当成郡主府继承人培养的女郎为妻。 什么都想要,早晚会跌大跟头。 长平帝盯着信纸上的字从湿润到彻底干涸,捏成团扔进火盆。 罢了,敏嫣心思重,他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敏嫣必会以为他在为敏嫣故意提起王皇后的事生气。 敏嫣还小,婚事可以再放放。 连莫岣的女儿都不会受风流的名声影响,更何况他的女儿? 最后,长平帝给远在安业的纪新雪写了封长信。 询问纪新雪和虞珩如何,是否有因为纪新雪性别的事龃龉,劝纪新雪让着虞珩些,毕竟是少年相识的情谊。 又问纪新雪的珐琅窑如何,嘱咐纪新雪得到能拿得出手的成品,立刻送回长安,另外要求纪新雪暗中派人去寻祥瑞,不急着寻到,但不要常见的白虎、白鹿之类的祥瑞,要能让百姓记住并津津乐道的祥瑞。 信的末尾,长平帝催促纪新雪早日不经意的将性别透露给宣威,八百里加急传回宣威的反应。 纪新雪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大为震撼。 是什么事值得他吝啬文字的阿耶写下篇幅如此长的信。 难道又喝了假酒? 看着除了寻找祥瑞,满篇都是旧事重提的信,纪新雪的情绪忽然变得沮丧。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长平帝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很差。 可惜他远在安业,无法去探究让长平帝心情不好的原因,只能希望留在长安的纪璟屿、纪靖柔和纪宝珊能宽慰阿耶的情绪。 公主,宣威郡主求见。 纪新雪听了晴云的话,立刻将远在长安的老父亲忘在脑后,转身跑向窗户,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熟练的提着裙子翻出窗户,跑到院子里的假山中藏身。 晴云脸上浮现无奈,去隔间端了盘糕点去找正拖着宣威郡主的碧绢,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怒气冲冲的走来的宣威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宣威郡主? 我来求见公主。宣威郡主硬邦邦的道。 纪新雪说话不算话,明明承诺会与她分享体验,居然玩失踪。 晴云勉强扯出笑容,公主去珐琅窑 没等晴云的话说完,宣威郡主就冷笑着打断,我先去珐琅窑,那里的人说公主已经回府了。 碧绢立刻道,也许你们走差了? 不可能!宣威郡主冷着脸绕过挡着她路的晴云和碧绢,狠狠踹开书房的门,气沉丹田的道,公主,你还记得答应臣的事吗? 浑厚的声音顺着窗户传到院子里,惊的纪新雪默默抱住可怜又弱小的自己。 你答应她什么了?潮湿的气息顺着纪新雪耳廓传入,带着莫名的压抑。 纪新雪嘴边的卧槽险些脱口而出,见到虞珩的面孔才勉强忍住怒火,小声催促道,你快走,别让宣威看到。 我还要躲着她?虞珩握剑的手崩起青筋。 第88章 三合一 嗯?纪新雪不明白虞珩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听到书房传过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生怕宣威郡主忽然开窗,通过站在假山外的虞珩找到他,抓着虞珩的手臂道,回头我再与你细说,快走! 话毕,纪新雪忽然想到,只要宣威郡主想到开窗就会在看到虞珩身影的时候怀疑他也在院子里,说不定更容易找到他藏身的地方。 第401页 等等!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紧绷的小臂,对已经转身的虞珩道,你进来,我们挤挤。 虞珩眯起犀利的凤眸,在提剑警告宣威郡主的不要再纠缠纪新雪和与纪新雪挤在假山中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听到纪新雪低声催促的时候转身。 假山内的空间不算宽裕,只容纳纪新雪尚且有余地,再容纳比纪新雪大半圈的虞珩就显得格外拥挤。 即使纪新雪仗着身体柔软,竭尽全力的往假山边角处挪动,仍旧难以为虞珩让出足够的空间。 与此同时,宣威郡主已经绕着整个书房走了一整圈,仍旧没有看到纪新雪身影,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甚。 安武公主就是在躲着她! 宣威郡主觉得安武公主是蓄意骗她的珍藏。 早先她来求见安武公主的时候被安武公主身边的女官挡在门外,因为耳力好不小心听到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怕二人年幼胡闹伤身将来后悔,才好心提醒安武公主注意节制,并提出送安武公主些有用的秘籍。 要不要话赶话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安武公主也答应,会在实践后透露经验,她才不会承诺将珍藏送给安武公主。 那是她阅秘籍无数,用了将近十年才攒下的好东西,全都被骗走了! 哪怕安武公主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再履行承诺,只要好言好语的与她说明难处而不是故意躲着她,宣威郡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生气。 从小到大,宣威郡主只被骗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的外家在她母亲去世后承诺待她百依百顺,让表兄表妹们都哄着她,所以她才会答应从莫府搬去外家。 她在外家的生活却与当初收到的承诺截然相反,即使她对外家百依百顺,哄着表兄表妹,也会被挑出无数毛病,甚至在提出想要回莫府的时候被外家软禁。 第二次就是安武公主。 宣威郡主既恼火又委屈却没有失去理智。 当年骗她的外家已经彻底离开长安,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土。 外家是因为怕她阿耶动怒,才肯主动离开长安。 安武公主却是长平帝的爱女,根本就不怕她和她阿耶,她也没奢望拿安武公主怎样,只想要回她的珍藏。 她的珍藏就算是烧了,也不会送给不可交的骗子! 晴云和碧绢手忙脚乱的跟在宣威郡主身后,相互交换眼色后连声解释道,公主并非故意躲着郡主,真的是公务繁忙,才会每每与郡主错开。 您也知道公主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惊动到远在长安的陛下专门派两名太医来为公主医治,如果可以,公主也不愿意如此脚不沾地的忙碌。 请郡主怜惜公主些,等公主缓过来这口气,定会给郡主赔罪。 宣威郡主冷笑连连,若不是早先相信这对姐妹花的鬼话,她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惊觉安武公主是个骗子。 她对晴云和碧绢偶的话充耳不闻,目光犀利的在书房内巡视,今日她是专门打听好安武公主在书房,才特意来请安,势必要讨回珍藏。 目光扫到落在窗下的帕子,宣威郡主眼中闪过亮光,大步走过去捡起帕子,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左下角还有以银线绣字的奇怪图案,是安武公主的帕子。 晴云单手端着糕点,另一只手抚在声如擂鼓的胸口,故作疑惑的道,公主上午时还在找帕子,没想到是掉在这里。 宣威郡主的目光在窗口处多停留片刻,任由晴云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在两名女官的簇拥下转身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宣威郡主忽然转身,大步跑回窗框有灰痕的窗边,在碧绢和晴云的惊呼声中利落的跳到窗外。 假山中的纪新雪猝不及防的听到晴云大喊宣威郡主,您跳窗做什么!,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虞珩也完美躲进假山,他由坐改站,佝偻着腰使脊背贴紧假山上方的内壁,使劲拽虞珩,快,有地方了! 虞珩纹丝不动,目光深沉的望着纪新雪,你答应过她什么? 他早就通过纪新雪躲着宣威郡主时的心虚,猜到纪新雪不仅是因为他烧毁画册的事躲着宣威郡主。 没有!纪新雪下意识的否认,看向虞珩的目光暗含警告,像是猝不及防被踩到尾巴的猫。 虞珩气定神闲的点头,不进反退,还要将纪新雪也拽到假山外,你不必躲着她,我会赔她十倍、百倍的画册,直到她满意为止。 哪怕宣威郡主非要一模一样的画册,他也能找到当初制作画册的人重新制作。 纪新雪拽虞珩的时候,虞珩纹丝不动,轮到虞珩拽纪新雪,纪新雪却马上向前踉跄了半步。 别!纪新雪大惊失色,吃饭的劲都用了出来。 他是怕宣威郡主朝他讨要画册吗? 他是怕宣威郡主问他体验后的感受! 只要想到宣威郡主,纪新雪满脑子都是他和宣威郡主的错频聊天的内容,尴尬的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藏进去。 在和虞珩的拉锯中,纪新雪仿佛已经能听到宣威郡主靠近假山的脚步音,他在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中立刻认怂,我说,等她走了我就说,你快进来! 虞珩抬眼看了眼古木后露出的裙摆,箭步冲进假山,抬手揽着纪新雪的腰往下摁,另一手推上藏在假山内的遮挡。 第402页 猝不及防坐在虞珩腿上的纪新雪倒吸了口气凉气,保持佝偻的姿势为虞珩空出地方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如何难受,如今骤然改变姿势,老腰差点直接废掉。 怎么了?虞珩立刻低头去看纪新雪的异样,奈何假山的缝隙被遮挡后里面没有半分光亮,尚且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看清纪新雪眼中的痛苦。 纪新雪气的低下头轻撞在虞珩得出下巴上,腰疼。 要不是虞珩不肯马上离开也不肯马上进来耽误许多时间,怎么会让他的腰受这么大的罪? 嗯。虞珩应声,手掌顺着纪新雪的后背往下摸,我给你揉揉。 假山外的宣威郡主目光晦涩的望着假山,她自小耳力过人,能在相同的距离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早在绕过碍事的古木前,宣威郡主就听到了假山处的动静,知道假山有人。她听到的那句话是你快进来。 彼时终于能与安武公主讨个公道的激动,萦绕在宣威郡主心头,所以她完全没觉得不对劲,趁着安武公主的女官翻窗慢,大步流星的走向假山。 然后她听见假山里奇怪的呼痛声。 腰疼? 是不是她想到的原因,所导致的腰疼? 宣威郡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假山的大小。 刚才两个人都有说话,所以她能确定假山里的人是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 以这座假山的大小能容纳两人已经是极不可思议的事腰不疼就怪了。 宣威郡主默默后退几步,直到后背贴上古树才停下脚步,表情逐渐复杂,久违的产生不知所措的情绪。 如果她非要现在找安武公主要回秘籍,会不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局,比如让五代单传的安国公主府咳咳。 郡主?腿脚更利落的晴云终于追了上来,即使见宣威郡主还没发现藏在假山中的纪新雪也没办法放心,眼中皆是紧张。 宣威郡主下意识的捂住晴云的嘴,贴在晴云耳边道,闭嘴! 蠢丫头,小心闯大祸。 罢了,如果安武公主是因为将空余时间用在这件事上才躲着她,她就再给安武公主几天的时间。 宣威郡主给晴云使了个闭嘴的眼色。 晴云忍着心慌连连点头,暗自思考宣威郡主从假山中揪出纪新雪时,她是该回避还是该保护公主。 没想到宣威郡主松开手,居然没有走向假山而是朝着玉和院大门的方向走去,身上沉郁的怒火也逐渐减轻。 没等晴云彻底松下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宣威郡主忽然转身朝晴云招手,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晴云和顺着书房绕过来的碧绢都带回自己的住处,全当是日行一善。 可怜纪新雪只听到声没头没尾的郡主,始终没等到晴云的下句话,无从猜测宣威郡主只是顺便在院子里逛逛,还是笃定他就在院子里,正在挖地三尺的找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纪新雪已经能看清虞珩的脸,他对虞珩做了个口型。 走了吗? 虞珩侧耳倾听片刻,对着纪新雪摇头。 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唯有耐心等待。 又过了许久,虞珩忽然觉得肩上发沉,他低头看去,见纪新雪正伏在他肩上,艰难的与睡意做斗争。 虞珩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抬手抚在纪新雪头上,低声道,睡吧,我在这。 这些日子虽然不像肃清商州时形势紧张,各处要在纪新雪肩上的重担却没有减轻半分。 纪新雪不仅要顾着长安,想着马煜,还要惦记珐琅窑,躲着宣威郡主已经多日早起晚睡。 此时在幽暗密闭的空间中,再也难以忍受争先恐后往外跑的瞌睡。 听到虞珩的话,纪新雪心中最后的犹豫也散去,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陷入梦乡。 察觉到纪新雪的呼吸变得均匀规律,虞珩默默加大搂着纪新雪的力道,想要埋首在纪新雪颈间,与纪新雪更亲近些,却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他刚从京郊大营军卫驻扎的地方回来,因为亲自下水与京郊大营军卫比游水而浸湿的头发还没彻底干爽,可能会扰乱到纪新雪的清梦。 虞珩望着顺着假山缝隙漏在纪新雪衣摆上的光点发了会呆,忽然产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的想法。 如此,他就能永远抱着纪新雪。不必再担心某天会有别人出现在纪新雪身边,取代他成为与纪新雪最亲密的人。 这个想法只在虞珩心中停留一瞬就被彻底压在心底,虞珩垂目望着纪新雪恬静的睡颜。 他怎么可能希望阿雪永远陷入沉睡? 他们应该如从前、如此时,对彼此毫不设防,是最亲密的 虞珩心中浮现诸多复杂的情绪。 阿雪从未在情爱之事开窍,对他说明性别的前后与他相处时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以至于他始终没有勇气问阿雪,如何看待他们的婚约。 即使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仍旧要面对现实。 阿雪待他为挚友而非心上人,否则不会神态自若的提出同看春宫图。 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事,虞珩嘴角忽然勾起淡淡的笑意,抬手将纪新雪脸上的碎发勾到耳后,阿雪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会伤心。 第403页 只要他不议亲、不纳妾、不找通房,阿雪也不会找女人尝试画册上的事。 无论是最亲密的什么,他都要做阿雪最亲密的人。 纪新雪惦记着假山外的宣威郡主,听到虞珩的声音立刻挣扎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嗯?怎么了。 虞珩怕了拍纪新雪的背,若无其事的道,外面许久没有动静,宣威十有八九已经离开,我们先出去。 推开假山缝隙处的遮挡,纪新雪如同做贼似的悄悄探出头观察四周,生怕会突然看到宣威郡主的脸,硬是凭此彻底吓跑睡意。 虞珩将纪新雪的小心翼翼收入眼底,心中忽然生出不快。 宣威何德何能,能如此牵动阿雪的心神? 他冷淡的开口,提醒纪新雪履行承诺,你对宣威承诺了什么?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轻松立刻转为痛苦,回过头哀怨的看向仍旧在假山中的虞珩。 他好不容易才暂时忘记这件事。 等会用膳的时候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与你商量。纪新雪朝着假山内伸出手。 虞珩发出不满的轻哼,抬手抓住纪新雪的手臂。 纪新雪非但没成功拉虞珩出假山,反而脚步踉跄,险些又被虞珩拽回去,另一只手伏在假山上才能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虞珩,觉得虞珩是在与他闹脾气。 虞珩满脸无辜的与纪新雪对视,腿麻。 纪新雪的目光顺着虞珩无辜的面容往下移动,落在虞珩仍旧保持原本姿势的长腿上,眼中闪过心虚。 要不是他压在虞珩腿上那么久,虞珩也不会腿麻。 我给你锤锤?纪新雪边说边挤回假山的缝隙处,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虞珩低头看着纤细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他穿着黑袍的大腿上揉捏、移动,忽然脸色大变,声音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好了,你退开让我出去。 纪新雪念着虞珩是因为他才腿麻,大方的道,没事,我再给按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珩已经利落的改坐为蹲,哑着声音道,我要出恭! 纪新雪让开假山缝隙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起身,假山内的虞珩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跑向安和院。 凤郎?纪新雪转身抬手时捞了个空,哭笑不得的提醒道,玉和院有恭房。 没想到虞珩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改变方向,反而奔跑的速度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在拐角处。 纪新雪摇了摇头,喃喃道,难道吃坏了肚子? 虞珩直到用晚膳的时候都没有回到安和院,让纪新雪更笃定这个猜测。考虑到虞珩相火妄动时的羞涩,犹豫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打消亲自去看望虞珩的念头,让晴云去找青竹打听虞珩的情况。 听到虞珩情况尚好,已经睡下的消息,纪新雪才安心的放下文书,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晴云给纪新雪掖被角的时候小声道,我看青竹脸色也不好看,可见是陪着郡王到处奔波,有些扛不住,许诺青竹会给他和紫竹送养身的药丸子。 嗯。纪新雪闭上眼睛,每人送两瓶养身的药丸子,再拿些年份浅不伤身的参片给他们没精神的时候嚼。他和紫竹跟在凤郎身边这么多年,重要程度就像是你和碧绢对我。 晴云听了纪新雪的话,暗自松了口气,她许诺给青竹药丸子的时候没想太多,回到玉和院却被姐姐狠狠的训斥。 药丸子本是太医做给公主养神所用,因为公主不爱吃,才赏赐给身边的人。姐姐说她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拿公主允的赏赐给玉和院的宫人尚有情可原,不该将手伸去郡王那边。 还好公主没有怪她多事。 翌日醒来,纪新雪听晴云说虞珩已经去京郊大营军卫的营地,监督京郊大营军卫学习游水,连忙吩咐晴云寻人去找虞珩,不许虞珩下水。 临近黄昏时,虞珩才带着满身湿气回到公主府,与正好从珐琅窑回来的纪新雪撞了个对脸。 虞珩脸色大变,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当场耍了套剑法才进去安和院的大门。 因为纪新雪尚在气头上,虞珩理亏之下只能将询问纪新雪答应了宣威郡主什么事?再度延后,勤勤恳恳的为纪新雪布菜,然后任劳任怨的处理马煜让人送回来的文书,认错态度好的让纪新雪不忍心再沉着脸。 发现纪新雪的脸色已经缓和,虞珩再接再厉,保证明日不会再去京郊大营的营地,从根本上杜绝下水的可能,总算是得到纪新雪赞许的点头。 山南东道其余各州已经过了最混乱的阶段,马煜派人送来的文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 只用半个时辰的时间,纪新雪和虞珩就处理完所有文书。 纪新雪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尚未彻底黑下去的天色,今日用的时间少,正好能早点歇下。 话音未落,书房外忽然传来碧绢的声音,公主,李郎君和张郎君求见。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 这个时间,李金环和张思仪肯定是有正事。 虞珩忍不住抬手在纪新雪的脸上捏了捏,趁着纪新雪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我让他们明天再来。 第404页 纪新雪抬手抓住虞珩的手臂,语气格外沧桑,算了,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连续几日通宵简直是灾难,他完全不想试第二次。 李金环和张思仪刚进门时神情还算平静,等宫人们端来新茶水和糕点依次退出去,他们脸上的平静立刻转为震惊后的空茫。 纪新雪懒洋洋的卧在摇椅上,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眼底闪过好奇,随手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李金环和张思仪什么奇葩没见过,肯定不会为普通的小事露出这样的表情。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没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恶趣味,两人对视片刻,由口才更好的张思仪开口,我调查江南商人之间的联系时,顺藤摸瓜发现一桩秘事。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在鱼儿观遇到的疯癫男子? 去鱼儿观已经是将近三个月前的事,纪新雪仔细回想片刻,迟疑着开口,罗凡? 他记得鱼儿观的道人们好像说过,那个男子叫罗凡。 一个谎称父母双亡的郎君,在安业娶妻生子多年后才被来找他的仆人戳穿谎言。 罗凡自称是商人的侄子,实际上确实刺史的儿子,因为与发妻争执不休才离家出走。 谎言被戳破,罗凡先是说服安业的岳父和小舅子隐瞒正怀孕的张兰。 在张兰平安生产后,罗凡才在岳父和小舅子的帮助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张兰,承诺会彻底与发妻断绝关系,绝不会让张兰和儿女们委屈。 哪怕张兰说不想离开安业,罗凡也连连点头。 罗凡白日刚离开安业,知道真相后始终不曾哭闹过的张兰就在夜里抱着幼子溺水。 三个月后罗凡回到安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疯了。 期间罗凡的家人曾带走罗凡,因为罗凡每隔一段时间看不到张兰的墓就会闹自杀,又在不久后带着罗凡回到安业,给鱼儿观大笔香火钱,将他寄养在那。 张思仪点头又摇头,他自称罗凡,实际叫施茂。 虞珩端着茶盏的手臂稍顿,抬头看向满脸复杂的李金环,他和施宇是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从鱼儿观去城郊其余道观、寺庙游玩的时候经过张兰的坟墓,再次见到疯癫男子。 李金环见到疯癫男子,一口咬定疯癫男子与施宇的骨相几乎相同,定有血缘关系。 当年施宇以考核的方式进入寒竹院,成为纪新雪的人的同窗时,施宇的父亲就是袁州刺史,正好能对上疯癫男子家中的仆人来安业寻找疯癫男子时所说的刺史府的郎君。 要不是后面接连发生地震、发现纪新雪被暗算一连串的事,始终都没有得到空闲,公主府早就派人去查疯癫男子的来历。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忙的脚不沾地,早就将疯癫男子忘在脑后。 他们是通过查江南商人之间的联系,捉出疯癫男子家中派来安业照顾他的从兄,又查到疯癫男子身上,顺便想办法证实疯癫男子是施宇的血亲。 纪新雪听了张思仪的概括,眼中的复杂更浓,捂着肚子道,如果事情不急,我先叫个宵夜。 他能确定家除了原袁州刺史,现浔阳府府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姓施的刺史,所以疯癫男子施茂是浔阳府府尹的儿子。 按照时间推算,施茂离家出走的时候,浔阳府府尹已经是袁州刺史。 无论是为多大的矛盾,上州刺史的儿子因为与发妻的矛盾离家出走七年都是件很离谱的事。 更离谱的是施茂被找到后,对张兰承诺以后还在安业生活,回家之后居然真的能回到安业。 其中定有说来话长的秘密。 半刻钟后,小厨房送来热腾腾的锅子。 张思仪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开口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他先告诉纪新雪和虞珩,浔阳府府尹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发妻所出,施茂是长子,正在长安的施宇是幼子。 纪新雪极配合的提出问题,施茂和发妻有孩子吗? 张思仪朝纪新雪投来赞赏的目光,没有。 为了避免挨打,张思仪抛下悬念后立刻开始说正事。 这条线索始于在安业放高利的文书堂。 李金环审问文书堂的仆人时,发现文书堂每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给由张思仪审问的江南商人送去大笔的银子。 最后,这笔银子查到施茂的从兄身上。 论血缘,施茂的从兄与施茂几乎没有关系,想来真正与浔阳府府尹关系亲近的小辈都不愿意来安业守着废人,才会选出施茂的从兄。 这是个骨头极软的人,还没上刑就将知道的事尽数交代。 他奉浔阳府府尹的命令,每旬去鱼儿观探望施茂,不许鱼儿观的道士苛待施茂,询问施茂是否愿意回家。 另外有人给他大笔的银子,只问他施茂的疯病有没有好转,偶尔还会问浔阳府府尹对施茂的态度。 施茂的从兄会将送他银子的人与他的对话尽数写在信纸上,在浔阳府府尹每月寄信到安业时,将积攒的信都交给送信的人。 李金环和张思仪察觉到不对劲,先派人去鱼儿观确定施茂的安全,发现施茂还活着才松了口气,专门派人去艰难调查。 施茂是浔阳府府尹的长子,从小聪慧懂事,在袁州乃至周围的州府都小有名气,尚未到十五岁,就是各家挣抢的乘龙快婿。 第405页 谁都没想到,袁州刺史会在施茂十七岁的时候,为施茂选个孤女为妻,只能道袁州刺史仁义。 孤女是当地卫将军的女儿,将军曾经救过袁州刺史的性命,在带着家人去庄子游玩的时候遇到急火,只有留在城内的女儿活了下来。 十年过去,将军的女儿已经长到可以婚嫁的年纪,袁州刺史怜惜恩人的女儿,想要报恩也无可厚非。 施茂十八岁与将军的女儿成婚,从未传出二人平日里有龃龉。 过了两年,袁州刺史府忽然称施茂病重,将施茂移去庄子里养病,直到如今正好过去十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施茂离家出走和疯癫的时候,浔阳府府尹皆称施茂得了怪病,正在养病。 虞珩先将纪新雪面前的碗捞满,才去沉思张思仪的话。 施茂被家中仆人找到的时候,江南已经不回应长安的政令,施宇被扣在长安,相当于浔阳府府尹的小儿子已经废了。 如今施茂疯了,也相当于废人,施茂家中的发妻又没生育过。 这种情况下,浔阳府府尹要是不想多年积攒都便宜外人,唯有选择施茂和张兰的那对儿女。 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待施茂的发纪新雪觉得有点怪,开口道,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待恩人的女儿如何? 世人皆赞誉浔阳府府尹知恩图报,对恩人的女儿示若亲女。恩人的女儿嫁到施家,始终在掌理家事,被浔阳府府尹的发妻带在身边交际,从未去庄子上照顾病重的施茂。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称,浔阳府府尹夫妇正在考虑给长子和长子媳妇过继个孩子。张思仪道。 纪新雪毫不掩饰嘲讽,在亲儿子、亲孙子和恩人的女儿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恩人的女儿,浔阳府府尹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他才不信焱光帝曾经的心腹会有如此光明磊落的品性。 纪新雪疯狂眨眼掩饰心中的激动。 结合施茂堂兄招供的内容,浔阳府府尹每次都要问施茂是否愿意回家,又有另外来自江南的势力关心施茂的疯病是否好转。浔阳府府尹明明知道暗中江南势力的存在,却始终没有动作。 难道是在畏惧那股江南势力?或者那股江南势力询问施茂近况的行为本就是在警告浔阳府府尹。 纪新雪觉得施茂不仅没疯,还掌握天大的秘密,因为他是浔阳府府尹的儿子,始终给施茂堂兄塞钱询问施茂病情的人才没有立刻杀了施茂。 还好他们在鱼儿观见到施茂后,立刻因为各种原因将施茂忘在脑后,否则始终暗中盯着施茂的势力,说不定已经冒着得罪浔阳府府尹的风险对施茂下手。 施茂现在如何?纪新雪问道。 李金环道,派人去江南调查施茂的发妻前,我们找了个借口请金吾卫围住鱼儿观,有专门的金吾卫盯着施茂。 纪新雪沉思片刻,起身去门外找人,命金吾卫将施茂和平日里负责看护施茂的道士都带回城内。沉吟了会,又让人将张员外和施茂与张兰的儿女也带回城内。 施茂等人明日才会被带回安业,纪新雪却兴奋的疲意全无,能让浔阳府府尹都忌惮的势力必然是大鱼! 李金环和张思仪皆在用完锅子后离开,他们要赶在明日审讯施茂前整理好各种信息,免得在施茂面前露怯。 虞珩见纪新雪没有睡意就没走,他有事要问纪新雪。 你答应了宣威什么? 刚回府的时候,纪新雪正为他不听劝告的事情生气,他才没敢立刻问这个问题。 他已经受够看到纪新雪脸上浮现对其他人的鲜明情绪,他却连纪新雪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都不知道的无力感。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 虞珩垂目挡住眼中的失望,转身往外走,我去问宣威。 莫长史让人给他送了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正好试试宝剑是否言过其实。 纪新雪小跑跳到虞珩背上,女郎的事你别问。 虞珩停在原地,转头去看背上的人,认真的纠正纪新雪的话,我不关心宣威的事,只想知道你的事。 我的事就是怕她知道我是郎君后,提刀追着我砍。纪新雪露出个苍白的笑容,阿耶昨日又来信,催我不经意的向宣威透露性别。 虞珩见不得纪新雪的面露愁容,问道,怎么算是不经意? 纪新雪探头搭在虞珩的肩膀上,有气无力的说出仿佛绕口令似的话,让宣威知道我真实性别的同时,相信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虞珩背着纪新雪在房内走了半圈,眼中闪过暗光,我有办法。 什么?纪新雪从虞珩背上跳下来,一本正经的朝着虞珩作揖,可怜兮兮的道,只要你能帮我逃脱宣威的大刀,你就是我的亲兄长! 虞珩眼中的笑意稍淡,免了,我怕回长安无法面对璟屿兄。 没等纪新雪对这句话有反应,虞珩已经俯身贴在纪新雪耳边,以充满诱惑的声音道,我先去砍宣威,宣威就不会砍你。 纪新雪顿时将虞珩的奇怪忘在脑后,目瞪口呆的望着虞珩,试图从虞珩脸上看到玩笑的痕迹。 第406页 虞珩低头与纪新雪对视,黑白分明的双眼中皆是认真。 两刻钟后。 已经躺在床上的宣威郡主忽然听到从远处响起,逐渐变大的声音。 郡王!您冷静些! 这个声音听着很陌生却又印象,应该是襄临郡王身边的人?毕竟这里只有这么一位郡王。 郡王,郡王。 这个只知道哭的声音像是安武公主身边的人, 郡主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 这个声音宣威郡主耳熟,是跟了她五年的侍女。 宣威郡主骤然起身,掀开床帐顺着窗户往外看,透过薄薄的窗纱见到蜿蜒的烛火快速靠近。 她院子里的仆人绝对不敢在她已经躺下的时候开这么多灯笼,难道真的是襄临郡王来找她的麻烦? 生平第一次被人打上门的宣威郡主眼中浮现茫然,傻乎乎的坐在床上,随着移动的烛火移动脑袋。 烛火顺着窗户的方向由远到近,逐渐移动到房门的位置。 哐! 踹门声在各种惊呼声中毫不显眼。 宣威郡主的视线随着被踢飞的门板移动,仍旧怀疑自己在做梦,忍不住掐向大腿。 纪莫岚,出来!虞珩停在门口,语气像是在呼唤夺妻仇人。 嘶 宣威郡主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眼中快速蹿上两撮小火苗,飞奔到墙边拿起短剑,大步走向门口,襄临郡王,你欺人太甚! 虞珩眼中闪过暗芒,二话不说的拔剑朝着宣威郡主的肩上刺去。 宣威郡主只来得及用未拔剑的短剑去挡,听到几不可见的碎裂声时手腕猛地发麻,险些握不住短剑。 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发现跟了她三年的宝剑已经从剑鞘最中央裂开个手指长的缝隙,缝隙中央正夹着虞珩手中的长剑。 烛火透过长剑的剑身照在虞珩的双眼,显得虞珩本就深沉的凤眸更加犀利,他手腕微动,收回长剑又刺向宣威郡主的另一侧肩膀,咬牙切齿的道,你给阿雪送了什么邪物! 宣威郡主顾不得答虞珩的话,抽剑出短剑抵挡虞珩的攻势,恨恨的骂道,你若是觉得那是邪物就还给我,发什么疯? 她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这两个精神病。 一个是说话不算数的骗子,一个是不讲理的疯子。 纪新雪按照提前和虞珩说好的时间姗姗来迟,准备上演英雄救美,刚踏入院子就被密密麻麻的身影挡住视线。 公主府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金吾卫?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宣威郡主的门前时,提前酝酿的情绪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仿佛没有边际的疲惫。 位于门口的霍玉好心提醒纪新雪,郡王和郡主的情绪都很激动,公主最好不要进去,免得被误伤。 纪新雪顶着以浸草药帕子染上的红眼圈僵在原地,小心翼翼的顺着房门往内看。 首先入目的是倒在地上的屏风,然后是各种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碎物 不是,这与他和虞珩说好的过程不一样! 纪新雪撸起袖子就往屋内冲,语气难掩焦急,虞珩!宣威阿姐! 霍玉和金吾卫真不靠谱,里面都打成这样,他们居然只知道看热闹。 虞珩听见纪新雪的声音,手下的动作稍顿,剑鞘拍在宣威郡主手背上的力道蓦地加重,低声道,不许再给阿雪送污秽之物! 宣威郡主简直受够了这个疯子,仗着手中的宝剑肆无忌惮,逼着她露出手背给他打,偏偏她真的被疯子眼中的狠戾震住,不敢赌疯子敢不敢将削铁如泥的宝剑刺到她身上。 拜疯子所赐,她现在看到骗子都格外亲切。 第89章 三合一 纪新雪大步跨过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碎物。目光捕捉到虞珩和宣威郡主的身影时狠狠的松了口气,在虞珩的目光提醒下想起他们原本的计划,毫不犹豫的走向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见虞珩将长剑收回剑鞘,退后几步才扔掉手中已经满是缺口的短剑,面无表情的往门口走。 安业待不下去了,她要回长安。 纪新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酝酿出泪意,恰到好处的挡在宣威郡主面前。 宣威阿姐只开了个头,纪新雪的情绪就彻底崩溃,坐在碎物捶地大哭。 他和虞珩说好的过程,是虞珩来质问宣威郡主给他送了什么东西,导致他收到东西后,整日精神不振,神态萎靡。他听闻虞珩来找宣威郡主的麻烦及时来劝架,在虞珩和宣威郡主的双重追问下,吞吞吐吐的说出导致他情绪异常的原因看了宣威郡主送他的图册,发现他和图册上的人存在些许偏差。 如此达成长平帝的吩咐,不经意的向宣威郡主透露他的真实性别。 然而纪新雪在约定的时间赶到宣威郡主的住处却发现,事情的发展不能说与计划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除了表现的比宣威郡主更惨,纪新雪委实想不到,还能如何得到宣威郡主的关心。 纪新雪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不仅让宣威郡主停住脚步,虞珩也的眼皮也抖了下。 霍玉于门口探入半个脑袋,依次以目光查看屋内的人是否受伤。 第407页 虞珩将手中已经入鞘的长剑砸向霍玉的头,厉声道,谁给你们胆子看本王的笑话?都滚出去! 长剑尚未到霍玉面前就力竭落下,霍玉箭步冲入房中,捞起长剑就转身走,将院子内的金吾卫和探头探脑的仆人都驱逐出去,亲自守在院门处。 只要郡王手中没有这等利器,郡主就能与公主和郡王打个平手,他听见打斗声再从院门处冲进去,完全来得及在屋内的人失手之前拦下他们。 虞珩借着去安慰纪新雪的动作看向门外,发现院子里的金吾卫已经消失,特意在纪新雪背上做出提醒,阿雪,你怎么了? 纪新雪已经哭了许久都没等到宣威郡主的关心,正值忐忑不安的时候,得到虞珩递给他的梯子,立刻加码,以只有屋内的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哽咽道,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你别怪阿姐,我是怪物、和她没关系。 宣威郡主看到纪新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模样,默默退后半步,因为襄临郡王不讲理的行为涌上心头的怒火稍稍退散,看向虞珩和纪新雪的目光逐渐由冷漠转为狐疑。 难道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虞珩揽住纪新雪肩背的手臂蓦地绷紧,抬头看向宣威郡主的目光满是恼怒,纪莫岚!你究竟送了阿雪什么邪物,才让他变成这样? 宣威郡主毫不退让的和虞珩对视,你不知道? 虞珩眼中的痛苦压过愤怒,冷声道,我知道还来问你做什么?快说!是什么邪物让阿雪整日浑浑噩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宣威郡主眼中的茫然更甚,她还以为襄临郡王刚才口口声声怪她将污秽之物送给安武公主,就是在指那些春宫图。 除此之外,她没送过安武公主其他东西。 倒是安武公主不仅在带她参观珐琅窑的时候,送她一块捧着金银也难寻的蓝宝石,躲着她的时候也让人将应允给她的珐琅瓶画像送来。 宣威郡主下意识的看向挂着珐琅瓶画像的墙面,发现珐琅瓶画像仍旧完好的挂在那里,陡然紧绷的心弦稍松。 这幅画处处贴合她的心意,若是轻易毁坏难免可惜。 目光转回纪新雪和虞珩身上时,宣威郡主眼中的恼怒变成探究。 虽然心中仍旧认定纪新雪和虞珩是骗子和疯子,但有原因的骗和疯总比毫无理由的受到无妄之灾更容易让人接受。 作为聪明人,宣威郡主知道前者的情况,她证明自己无辜后有可能收到补偿,起码能理直气壮的要回送出去的图册。 宣威郡主用恢复理智的大脑思考片刻,主动靠近仍旧崩溃的大哭的纪新雪和正低声安抚纪新雪却始终在做无用功的虞珩。 公主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惊动长安,是不是宣威郡主点到为止,她说话的时候表面上盯着纪新雪,实际眼角余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虞珩身上,时刻防备虞珩突然发疯, 即使心中有准备,猛地对上虞珩猩红的双目时,宣威郡主仍旧汗毛倒立,被小她将近十岁的少年吓的后退半步。 宣威郡主能确定,在某个瞬间,襄临郡王对她生出拿削铁如泥的长剑往她身上比划时都没生出的杀心。 虞珩克制的垂下眼皮,冷声道,阿雪的大病是歹人用药所害,你说阿雪此时的反常是因为病情反复,难道是承认在你送给阿雪的东西上动了手脚,才导致阿雪旧病复发? 宣威郡主哪敢接下这样的大锅,哑着声音道,我和安武公主无冤无仇,又不是嫌日子太好过,怎么可能谋害公主。 虞珩没接宣威郡主的话,再次看向宣威郡主的目光虽然不再暗藏杀气,却与和善没有半分关系。 摆明宣威郡主今日不给他个合理的交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宣威郡主嘴里苦的厉害,她明明是先被安武公主骗,又被襄临郡王打上门的苦主,为什么会在两三句话的时间里变成导致安武公主精神恍惚的罪人? 她气急败坏的道,我只是送给公主几本春宫图,怎么可能 纪新雪恰到好处的重复始终疯疯癫癫念叨着的话,我是怪、物,凤郎,不怪阿姐。 宣威郡主的话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看向纪新雪。 她刚才沉浸在怒火中,只注意到纪新雪突然崩溃大哭,完全没有在意纪新雪低声絮叨什么话。 春宫图、怪物还有安武公主口中基本可以确定是她的阿姐。 难道安武公主身体有缺,是畸形? 宣威郡主眼中闪过慌乱,再也顾不得因为最近发生的种种事对纪新雪产生的隔阂,语无伦次的道,公主,别哭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要不然我岂不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还要连累远在长安的阿耶。 啪的一声,虞珩毫不客气的拍落宣威郡主想要搭在纪新雪肩上的手,只是普通的春宫图? 刚才被虞珩用剑鞘打手的时候宣威郡主心中只有恼怒和委屈,暗自发誓定要在虞珩身上找回场子。 如今又被虞珩打手,宣威郡主却恨不得虞珩再多打两下。 看襄临郡王追问她送给安武公主的春宫图,是否只是普通的春宫图时脸上只有狐疑的模样,宣威郡主就知道她此前两次听到的暧昧八成都是误会,顿时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第408页 纪新雪察觉到宣威郡主的态度彻底改变,始终噎在嗓子口的那股气终于散去。 虽然过程有波折,好在能成功拐回原本的轨迹。 他终究还是得到虞珩和宣威郡主的双重关心和追问,接下来只需要顺势透露他和画册上的人有哪里不同。 因为痛哭的时候投入的感情过于深刻,止住哭声的过程比纪新雪预想的麻烦了些,他接连打了几个哭嗝才勉强止住眼泪,虚弱的趴在虞珩肩上,苍白的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宣威郡主目光复杂的凝视纪新雪肿起的眼眶,想要劝纪新雪千万别想不开,又不敢问纪新雪是在哪方面觉得自己怪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珩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悬挂在纪新雪睫毛上的泪珠,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告诉我谁说你是怪物,我去找他理论。 宣威郡主艰难的吞咽了下,默默挪动身体远离虞珩,干巴巴的劝道,公主是商州百姓口口称赞的天女,怎么可能是怪物。 心如死灰状的纪新雪转动眼珠看向宣威郡主,眼角忽然流下两行清泪,哆嗦着嘴唇开口,我与图册上的女郎不一样,连女都不符合。 宣威郡主觉得她就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的烤猪,无论如何挣扎着翻面都要受烈火焚炙,进一步是荆棘满地,退一步是万丈深渊。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安武公主的秘密!但她必须保证安武公主不会因为由春宫图戳破的秘密想不开。 万一安武公主因为这个尚且未知的秘密想不开,做出激动的事,不仅她逃不过襄临郡王和长平帝的怒火,连她远在长安的阿耶都有可能被她连累。 没想到她担心被阿耶连累,担心了十几年,居然还会有担心阿耶被她连累的时候。 宣威郡主垂目躲开襄临郡王再次变得犀利的目光,苦涩顺着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纪新雪将正对着他的宣威郡主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暗道虞珩的演技浑然天成,他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比虞珩的演技还自然的人。 想起曾有幸观摩的现场版,纪新雪暗中掐住手臂内侧的嫩肉,忽然从虞珩怀中暴起,双手抓着宣威郡主的肩膀摇晃,阿姐,你是不是拿错了图册,那些图册只是个玩笑对不对? 宣威郡主面上浮现犹豫,忍不住看向襄临郡王。 祸事已经酿成,如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纪新雪丝毫不给宣威郡主思考的时间,脸上已经露出由衷的喜悦,我就知道阿姐是在与我开玩笑,故意拿来郎君和女郎颠倒的画册,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宣威郡主眼中浮现茫然,顿了下才明白纪新雪话中的意思。 郎君和女郎颠倒? 颠倒?! 安武公主不是畸形,而是颠倒? 宣威郡主反握住纪新雪的肩膀,勉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说什么? 纪新雪不答反问,语气中满是希望和雀跃,你是不是为了戏耍我,专门将安业内的春宫图都换成性别颠倒的版本? 宣威郡主心中的侥幸被干净利落的搅碎,脑海中蓦的浮现先帝、长平帝和她远在长安的阿耶。 她刚才有多希望安武公主没有因为她送的春宫图发现自己是畸形,此时就有多盼望安武公主是因为她送的春宫图发现自己还是畸形,才会突然情绪崩溃。 纪新雪不满宣威郡主的沉默,再次追问时的语气甚至能称得上哀求,阿姐,别再戏耍我了,求你。 宣威郡主呆呆的与纪新雪对视,轻而易举的在纪新雪眼底发现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破碎的惧怕。 她知道安武公主已经知道答案,如今的追问不过是最后的侥幸而已。 可怜安武公主此时仍旧处于不能接受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女郎,忽然变成郎君的阶段,还没想到这件事会造成的影响。 长平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长平帝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长平帝 宣威郡主还没来得及将脑海中各种纷杂的念头整理清楚,忽然见她面前的纪新雪被拽走。 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襄临郡王正以背对她的姿势,挡在她和安武公主中间。 纪新雪忽然被拽开的时候还有些发懵,出于对虞珩的信任,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顺着虞珩的力道配合的半躺。他想对宣威郡主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也该给宣威郡主些反应的时间。 直到察觉到腰间的力道,纪新雪才后知后觉的猜到虞珩打算做什么,连忙捂住腰带,不! 要不是牢记此时心如死灰的人设,纪新雪险些垂死病中惊坐起。 因为纪新雪有所顾忌,虞珩却是早有预谋,即使纪新雪的反应够快,也没能保住腰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珩抬手扬了他的腰带,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与他对视。 纪新雪抓紧松垮冒凉风的裤腰,一本正经的瞪着眼睛和虞珩对视。 对,这种事他惊讶,宣威郡主惊讶,虞珩不可能不惊讶。 片刻后,二人同时转头移开目光,生怕再多看半眼,会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纪新雪借着虞珩手上的力道翻滚到完全没有碎物的地方,发出细细的哭声,他的嗓子已经在刚才崩溃大哭的时候彻底报废,如今只需要保持低声哼唧,就像是连绵不绝的呜咽。 第409页 虞珩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襄临郡王! 宣威郡主在虞珩彻底偶踏出房门前追了过去,语无伦次的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你冷静些! 千万别激动之下将事情宣扬出去。 虞珩盯着地上摔成两半的凤钗看了许久才哑声开口,还能有什么误会? 宣威郡主语塞。 从地上的腰带和安武公主刚才的反应来看,襄临郡王应该已经亲手摸过咳咳。 公主正值伤心的时候,您好歹顾着他些。宣威郡主硬着头皮道。 虞珩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忽然发出声轻笑,我不伤心吗? 话音未落,虞珩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宣威郡主愣了下,正想再去追虞珩,忽然听到身后的哭声变大。 纪新雪刚才趁着宣威郡主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转身看虞珩的表演,正好看到虞珩离开前不带半分讽意,只有淡淡伤感笑容,顿时觉得难受的厉害,嘴边的假嚎顿时变得真切起来。 自从朝着虞珩坦白性别,轻而易举的获得虞珩的原谅,纪新雪就下意识的将那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虞珩如此轻易的原谅他,有几分是因为他被人暗算还没彻底痊愈。 仿佛只要他没有细想,虞珩就不会为此伤心。 宣威郡主听到安武公主突然变大的哭声,立刻回头找安武公主,生怕安武公主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感觉到宣威郡主去而复返,纪新雪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又一次问道,阿姐,那些颠倒的春宫图,是不是你在戏耍我? 不,我没有。宣威郡主艰难的摇头,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怜惜。她刚才想过,暂时用谎言使安武公主的情绪镇定下来。 看到襄临郡王因为受不了安武公主是男子离开,宣威郡主只能打消这个主意。 唯有襄临郡王愿意骗安武公主,安武公主才会完全相信谎言。 随时都会被拆穿的谎言,只会让安武公主的情绪更糟糕。 纪新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隐秘的固定住松散的裤腰,垂目望着地上的各种碎片发了会呆,忽然飞扑向宣威郡主随后扔在地上的断剑。 他本就比宣威郡主年幼,无论在习武的天分还是刻苦上都不如宣威郡主,又因为之前的哭闹耗尽体力,不出意外的被大惊失策的宣威郡主拦住,顺势倒下装晕。 自从他依照和虞珩的约定来到宣威郡主的院子,发现虞珩和宣威郡主没有如计划般的争吵,而是大打出手,已经将宣威郡主的房间彻底报废,纪新雪就始终处于随机应变的状态。 如今给他搭戏的人已经先行脱身,他唯有选择昏遁。 仔细回想慌忙之间发生的种种事,虽然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但效果已经远超于计划。 宣威郡主不仅如他所愿的那般,知道他真实性别的同时以为他是刚知道这件事,还相信她送的春宫图是导致他知道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只有逃避和后悔。 无论阿耶让他不经意的将这件事告诉宣威郡主,是想让宣威郡主说服莫岣接受这件事,还是想让宣威郡主帮他隐瞒莫岣,宣威郡主都不会拒绝。 相比他和虞珩原本的计划,将主动权交到宣威郡主手上,如今反而将宣威郡主拿捏在手上。 因为这件事的源头是宣威郡主送给他的春宫图,只要宣威郡主对如今的日子满意,不想发生改变,就会竭尽全力的保证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损伤。 宣威郡主扶住倒下去的纪新雪,心中所想几乎与纪新雪的猜测相同。她怔怔的望着手腕上的红珊瑚串子,仿佛能透过纪新雪的面孔看到高深莫测的长平帝。 长平帝赏她这串红珊瑚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此时的事? 宣威郡主不知道,她希望有。 有代表长平帝想要在这件事中同时保全安武公主和她阿耶。 即使她已经因为送春宫图的事将这件事搞砸,也有机会补救,只要她能照顾好安武公主的情绪,回到长安后自然有机会在她阿耶那里将功补过。 如果长平帝赏她红珊瑚是为了别的事,她很有可能会因为送安武公主春宫图的事失去做那件事的机会,没有丝毫弥补的余地。同时意味着她阿耶和长平帝之间,很可能会产生前所未有的巨大矛盾。 宣威郡主沉思半晌,觉得为今之计只有先照顾好安武公主。若是长平帝为安武公主突然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迁怒她,唯有安武公主能给她求情。 余下的事,只能边走边看。 宣威郡主拿定主意,正要抱纪新雪去玉和院,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疯子冷厉的声音, 放开! 话音未落,去而复返的虞珩已经快步走到宣威郡主身边,抱起正委顿在地上的纪新雪,以冷漠的目光凝视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和虞珩对视半晌,忍不住摸了摸已经不疼的手背。 这是个疯子。 对疯子低头不丢人。 好好活着,远比所谓的面子重要。 我知道什么不该说,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阿耶。宣威郡主认真的对虞珩保证。 第410页 虞珩冷漠的扯动嘴角,我不信,除非你愿意去城郊的安国公主府左卫营地小住。 宣威郡主深吸了口气,勉强忍心头汹涌的怒火,你就不怕我阿耶知道我住进安国公主府左卫营地,反而心生怀疑? 这是你要考虑的事。虞珩毫不退让,不让莫大将军怀疑,是你最基本的诚意。 宣威郡主眼中的沉怒更甚,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让她接连吃瘪的人,你 她的话刚开个头就被虞珩打断,金吾卫不是莫家的私兵,我劝你不要连累莫大将军。 纪新雪知道虞珩和纪璟屿同时被长平帝带在身边教导,曾得宗室的朝臣称赞有长平帝之风,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虞珩如此犀利不留情面的模样,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虞珩的表情。 凤郎?纪新雪还记得他此时的人设,故意将目光焦点聚集在虞珩身后的物品上,表现出恍惚的模样。 虞珩听到纪新雪的声音,脸上的冰雪略显消融,表情却更加僵硬,也不肯低头去看纪新雪,似乎仍旧无法接受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 纪新雪眯起眼睛,挣脱虞珩的手自己站着,轻声细语的问道,凤郎,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此时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仍旧需要虞珩的搀扶才能站稳,黑白分明的双眼却很清明,与刚找来时突然失声痛哭的模样大相径庭。极大的反差感正好贴合他虽然整日躲着宣威郡主,总是陷入恍惚情绪,但仍旧能有条不絮处理各种公务的人设。 虞珩低声道,宣威郡主保证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为了表示诚意,愿意在城郊安国公主府左卫营地暂住。 纪新雪做出刚知道这件事的反应,愣了一下才抬头看向宣威郡主,宣威阿姐? 宣威郡主咬紧牙关,恨恨的点头,声音充满无力,是,襄临郡王说的没错。 金吾卫确实不是莫家的私兵,她不能将金吾卫当成筹码,否则不仅会害了她自己和金吾卫,还会害远在长安的阿耶。 不就是软禁吗? 她不信襄临郡王真的敢将她如何,就当是送给安武公主春宫图,导致安武公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惊逢大变而赔罪。 怎么至于如此?纪新雪抬起手捂住已经哭不出来的眼睛,只能靠语气煽情,阿耶肯来信嘱咐我待阿姐如兄,便是信得过阿姐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阿耶的判断。 宣威郡主眼中浮现动容,因为虞珩堵在心口的气逐渐消散。 从理智考虑,她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贴身照顾安武公主,随时留意安武公主的情绪或者如襄临郡王所说的那般,拿出诚意博取安武公主的信任。 以安武公主发疯时的态度看,很可能不想看到她跟在身边,所以第一种可能几乎没有实践的机会。 她对第二种可能的抗拒,不仅因为她从未这样低人一头必须用实际行动才能表达诚意,也因为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襄临郡王。 襄临郡王说的没错,我是自愿去城郊安国公主府左卫营地。宣威郡主道。 纪新雪动作隐秘的挣开虞珩搀扶着他的手,缓步走向宣威郡主,坚定的开口,阿姐无需多言,我信任阿姐,绝不会让阿姐受这等委屈。 阿雪。虞珩语气略带不赞同,神色不辨喜怒。 纪新雪转头和虞珩对视,不肯退让半分,凤郎,这是我阿姐,不是外人。 宣威郡主看着虞珩逐渐上扬的眼角,心中忽然浮现暗爽。任凭襄临郡王再怎么如冬日里的铁板似的又冷又硬,还不是要在安武公主面前退步?她嘴边的拒绝变成顺水推舟的答应。 为了表示诚意,宣威郡主郑重的发誓,我必不会在阿雪不同意的情况下,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否则 看着襄临郡王脸上的不痛快,宣威郡主狠心下了重誓,否则就让我和阿耶分离两地,此生不复相见。 冲着安武公主肯为她让襄临郡王不痛快,她就不能辜负安武公主的信任。 听了宣威郡主的话,纪新雪眼中流出感动的泪水。 都怪我心思不属,才导致凤郎激动之下砸了阿姐的屋子。纪新雪习惯性的对宣威郡主行福礼。 相比被人打上门的狼狈,宣威郡主并不在意屋子内被毁坏的死物,唯有跟她几年的短剑已经满是缺口比较遗憾,想想襄临郡王手中那柄能轻易将她的短剑当成木头削的宝剑,那点遗憾也就随风消散了。 宣威郡主更喜欢安武公主道歉时,襄临郡王沉闷的脸色,真是怎么看怎么爽。 她瞥了眼没留下半点痕迹的手背,暗道了句可惜,暗示安武公主,这些东西又不是公主毁坏,岂有让你赔的道理? 纪新雪也觉得宣威郡主说的有道理,转头看向虞珩,凤郎? 虞珩冷着脸,不肯对此事有半分回应,突然甩袖离去。 凤郎!纪新雪脸色骤然发白,追着虞珩走了两步,终究还是选择留在宣威郡主房中,再次对宣威郡主保证,会赔偿宣威郡主的损失。 宣威郡主看着纪新雪苍白的脸色,暗自后悔刚才冲动的行为。 第411页 襄临郡王本就因为性别之事与安武公主不痛快,她何必再于此时添柴? 纪新雪逐渐放缓屏住的呼吸,觑着宣威郡主眼中的怜惜,小心翼翼的将宣威郡主的珍藏已经葬身火海的事,告诉宣威郡主。 他将虞珩摘的干净,说他刚看到春宫图的时候情绪过于激动,失手将宣威郡主的珍藏丢进火盆中,会慢慢找其他珍贵的图册赔偿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眼中的怜惜瞬间凝结,顾及纪新雪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才勉强忍住激动的情绪,全、全都没了? 哪怕只剩下一本也好啊。 纪新雪艰难的点头,立刻道,我已经让人将整个山南道从江南商人的住处搜出的珍藏都送到公主府,命绣娘以相同的材料加急绣制,再过几日就会有成品。如果阿姐想要一模一样的绣本,我也会让人去找。 算了,不必一模一样的绣本。宣威郡主神情恍惚的摆手,忍着心在滴血的疼痛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纪新雪不忍的别开头,将找一模一样的绣本记在心中,这事他没办法,得虞珩来。 宣威郡主坚决拒绝去玉和院留宿的邀请,为了证明自己有地方住,专门带纪新雪去她平日小憩的暖房看,布局和舒适程度丝毫不逊色已经成为废墟的主卧。 她怕去了玉和院,会忍不住在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闹别扭的时候火上添油。 襄临郡王活该诸事不顺,安武公主却无辜的很,虚弱的身体和精神也不能再承受刺激。 纪新雪也坚决不同意宣威郡主想要送他回玉和院的提议。 最后,纪新雪和宣威郡主各退半步。 纪新雪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回玉和院,宣威郡主立刻洗漱睡下。 进入玉和院大门,纪新雪健步如飞、直奔卧房,看到正穿着中衣躺在软塌上吃点心的虞珩,脸上陡然扬起大大的笑容。 虞珩见纪新雪笑,眉眼也勾勒出笑意,吃些糕点垫肚子,在天亮前多睡会。 纪新雪摆了摆手,坐到虞珩对面,他晚上与李金环和张思仪吃锅子的时候没留半分余地,此时还不饿。 虞珩端起小案上未曾动过的温水递给纪新雪,状似不经意的道,我已经让人准备好赔给宣威的东西,你不必再操心。 嗯?纪新雪询问的看向虞珩。 今日那柄长剑豁了个口,我已经让人拿去修补,差不多五日内能送回来,给她了。明日封地送来的时兴摆件和新季布料、钗环入城,直接分她一半。虞珩轻描淡写的道,仿佛他随口说出的东西只是套不值钱的钗环。 反而是纪新雪面上浮现不舍,长剑也送给宣威?不如将封地送来的东西都送给宣威,留下宝剑。 他在宣威屋内看到了地上的短剑,上面密密麻麻的豁口和裂痕,虞珩的长剑却只有一处用五日就能修补的豁口,可见其锋利,是有金银也无法买到的好东西。 虞珩嗤笑,我不出血,她怎么会高兴? 如此,宣威才会对替她讨要到宝剑的阿雪更忠诚,竭尽全力的拉住知道阿雪真实性别时可能发疯的莫岣。 纪新雪以手指点了点扶手,他知道虞珩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他考虑,宝剑却委实让人肉痛,虞珩又是惯常顺手用长剑的人。 虞珩拈起最后一块糕点放在纪新雪嘴边,宝剑乃封地自铸,总共铸造三柄。一柄献给陛下,一柄送来这里,还有一柄留在封地,过几个月,我再让封地将剩下的那柄剑送来。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迟疑逐渐散去,小声将他许诺给宣威的东西都告诉虞珩。 珍藏简单,这种东西总共就那么几个名家,不是他们亲手所制,便是他们的师父师伯、徒子徒孙所制。只要给足银子,保证不会外传即可。虞珩痛快的应下为宣威郡主收集从前珍藏的事,这件听上去无从下手的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吩咐仆人和花点银子的小事。 纪新雪擦手的动作稍顿,抬起头狐疑的看向虞珩,你怎么对这种事知道的如此清楚? 竟然还知道名家? 虞珩舒展背脊的动作稍顿,轻咳了几声才慢吞吞的道,林蔚最近对这些事格外感兴趣,总是念叨给我听。 纪新雪丝毫没有怀疑虞珩的话,吩咐晴云去拿防咳嗽的药丸子来,看着虞珩吃了药,才去书案处,将今日与宣威的交流和宣威的诸多反应都写在信纸上,以火漆封好信封,让人日夜不休的送去长安。 翌日,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纪新雪起床时丝毫不见萎靡,眉眼间皆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几不可查的雀跃。 即使施茂不能招出有用的信息,只要能揪出暗中盯着施茂的江南势力,也能突破商州案始终查不到江南的壁障。 因为心中惦记着正事,纪新雪和虞珩极快的吃完早膳立刻离府,直奔仍旧在金吾卫掌控下的安业县衙。 宣威郡主惦记着纪新雪的身体和精神,特意踩着用完早膳的时间来玉和院给纪新雪请安却扑了空,对纪新雪坚韧的毅力充满敬佩之余也生出危机感,改变出门散心的想法,去找金吾卫切磋。 为防止施茂自杀或者装疯卖傻,纪新雪提审施茂前,特意让金吾卫卸下施茂的下巴,用细布将施茂牢牢绑在宽椅上,只留下手可以活动,再准备墨水和白纸。 第412页 施茂已经通过提审前金吾卫堪称周全的准备,预料到装疯卖傻没有用,目光平静的望着从门外走进的四个人。 他还记得见过他们的经历,也知道他们是谁。 安武公主、襄临郡王和他们的伴读。 纪新雪很满意施茂的平静,盯着施茂的眼睛道,施茂,浔阳府府尹的长子,母为江南白家上任家主的嫡女,有一同母幼弟在长安求学。建兴十二年出生,于焱光五年娶原袁州卫将军的幼女为妻,于焱光七年染上恶疾,只能去庄子养病。 虞珩默契的接上纪新雪的话,罗凡,于焱光七年出现在安业,于焱光十年娶安业张员外长女张兰为妻,三年内接连诞下儿女。焱光二十一年,张兰再度有孕。长平元年,张兰诞子,同年 始终保持平静的施茂忽然开始剧烈挣扎,抓着手边的劣质砚台狠狠的砸向虞珩,嘴中发出仿佛雄鹰失雌般的愤怒哀嚎。 可惜砚台还没到虞珩面前就无力跌落在地上,拐着弯滚到虞珩脚边。 虞珩弯腰捡起砚台,丝毫不在意施茂的激动,继续道,同年,罗凡返家,张兰抱幼子溺亡。三月后,罗凡回到安业,因无法接受现实疯癫,曾被家人带走,又被送回安业。 有得于和原商州刺史博弈的经验,纪新雪见到施茂发疯,就知道普通的询问对施茂没用,开门见山的道,张员外和罗蒙、罗娇就在隔壁,你想自己平静,还是让他们来劝你平静? 房间内的愤怒哀嚎陡然变得哀婉,施茂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水,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 纪新雪以目光示意金吾卫拿走虞珩手中的劣质砚台磨墨,将墨水和白纸都放在施茂手边突出的木板上。 他转而看向施茂,沉声道,只要你肯老实招供,本公主会给张员外全家和罗蒙、罗娇安排新的身份,保证他们后半生能安享富贵。 第90章 三合一 施茂颤抖的手狠狠按在气味怪异的淡墨中,在白纸上勾勒出个面目全非的是。 纪新雪在循序渐进和单刀直入之间选择后者,以笃定的语气道,你的妻子不是原袁州卫将军的女儿,她是谁? 唔!施茂喉咙处发出沉闷的声音,在几乎占据整张白纸的是前加了个她字,抬起头,诚恳的望着纪新雪。 她是?纪新雪哂笑,我只给你这一次思考的机会。 虞珩侧头看向金吾卫,冷淡的吩咐道,将张员外和罗蒙、罗娇提来。 听到纪新雪不相信他的话时,施茂只是面露无奈,听到虞珩的话,施茂立刻疯狂摇头。 不行,不能让他们出现在这里!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阿耶、小弟和蒙儿、娇儿才能以新的身份过富贵无忧的生活! 施茂面上的痛苦越来越明显,颤抖的手反而变稳,他抓着只写了两个字的白纸扔到地上,目光殷切的看向身侧拿着白纸的金吾卫。 金吾卫分出一张白纸平铺在施茂手边突出的木板上,语气平静又冷淡,我手里还剩九张纸。 施茂闻言,按在劣质砚台中的手几不可见的停顿了下,往白纸上写字的时候多了几分小心,起码不会再到处甩墨水。 我不知道她是谁,家中所有事都由她做主。 即使施茂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无法避免以手指写字需要更多篇幅的问题,只写了一句话就用了整张白纸。 张思仪走到施茂身侧,将白纸上的文字念给其他人听,追问道,浔阳府府尹处理公务是否会询问她的意见,府尹夫人在外交际是否需要请示她,她是否对你父母发过火,你父母是否因为你与她意见相驳惩罚过你。 施茂依次在空白的地方写下否、否、否、是。 如何惩罚你,在这之前是否对你有过相同的惩罚?张思仪追问。 施茂叠着原本的字写下杖责、否。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江南,有没有北方口音。张思仪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丝毫不给施茂思考的余地。 施茂只写下两笔,木板上的白纸就因为沾染上太多墨水彻底被泡烂,他干脆将纸扔了,直接在木板上写字。 不知道、没有。 纪新雪侧头去看虞珩手中捧着的文书,盯着周绾二字陷入沉思。 若非他和虞珩开头就诈出她不是真正的袁州卫将军遗孤。光是看施茂的种种回答,完全符合行事高洁磊落的夫妇为儿子求娶恩人的女儿,怀着报恩的心,对待恩人的女儿比亲儿子更好的逻辑。 他觉得恩人的女儿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似乎他从前注意过类似的人,一时半会却无法确定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平珍? 她与周绾一样,是以假身份出现在人前。 纪新雪摇头,平珍和周绾的路数不同,平珍是凭背后之人的精心策划和自己的本事哄得姚正养她做外室,用龙凤胎儿女和十几年的陪伴,以水磨的功夫逐渐拿捏住姚正,不动声色的影响姚正的决定。 周绾却是凭着恩人的女儿才能不对,施茂都知道周绾不是袁州卫将军的遗孤,浔阳府府尹夫妇不可能不知道。 第413页 从一开始,浔阳府府尹夫妇因为周绾是浔阳府府尹救命恩人的女儿才处处优待周绾就是谎言。 纪新雪觉得他已经离答案非常近,却始终没办法突破最后的阻碍,边心不在焉的听张思仪的审问,边看虞珩手中他已经能背下来的文书。 文书上正是李金环和张思仪派人去江南调查周绾的结果,周绾为家人举丧后,闭门守孝三年,从第四年开始,逐渐恢复与世交的走动。 三年后出现的周绾,大概率已经不是袁州卫将军的女儿。 张思仪从金吾卫手中拿了张全新的白纸放在施茂手边,你知道除了浔阳府府尹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买通你暂居在安业的从兄,打听你的病情吗? 施茂犹豫了会,在白纸的角落留下是。 这些人是否与周绾有关?张思仪再次提起周绾。 不知道施茂的手指拉出几乎能贯穿整张白纸的墨痕。 久久没有等到下个问题,施茂忍不住询问的看向张思仪。 张思仪摇了摇头,转身回到纪新雪和虞珩身边,他不肯老实答话,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虞珩冷声开口,那就先去审张员外,他与江南来的人打过交道,定会知道些蛛丝马迹。 可以。纪新雪点头,毫不犹豫的往门外走,丝毫不理会施茂发出的各种声音。 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口时,纪新雪突然回头,语气中满是高高在上的恩赐,只要张员外和罗蒙、罗娇还活着,我之前的承诺就奏效。你老实招供,他们就能改名换姓安享富贵。若是今后发现你有说谎哼。 一行人没有立刻离开安业县衙,转而去方便说话的地方。 纪新雪深谙条件不能一次给满的道理。 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承诺可以让张员外和罗蒙、罗娇改头换面,安享富贵,但狡猾设置了限定条件。 前提是施茂老实招供。 老不老实,由他主观判断。 只要施茂没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都算是不老实,等会施茂被带回牢房,会有人带着张员外去施茂隔壁的牢房抽鞭。 因为张员外于江南之事上只是受害者,鞭子不会真的抽在张员外身上,但施茂会听到张员外的哀嚎。 如此,施茂会从已经达到终点的公主承诺会给张员外和罗蒙、罗娇改头换面,让他们安享富贵。退回只要他不老实招供,张员外和罗蒙、罗娇随时都可能被上刑。的起点。 在得到后失去,会让施茂更加期待终点的奖励。 这次审讯,只是试探施茂的心防厚到什么程度。 没用完的九张白纸、只能回答是与不是的问题、戛然而止的审讯都是为了让施茂知道,他没有任何余地可言。 只要在招供时有所犹豫,就会失去为张员外和罗蒙、罗娇争取安稳生活的机会,事后如何悔恨都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 下次审讯,才是重中之重。 张思仪拿出袖袋中的小册子,他刚才问施茂的问题都出自这本小册子,是他整宿没睡的成果。 李金环找了只木条用蜡烛烧黑单面递给张思仪,看着张思仪圈出施茂的所有回答,目光长久的聚集在周绾两个字上,轻声道,据我所知,江南并不看重出身。嫡出、庶出甚至外室子,只要有出息就会得到家族的看重。施茂的母亲是上任白家家主的嫡女,周绾若是与白家有关,根本就不必顶替袁州卫将军遗孤的身份。 张思仪连连点头,说出自己的猜测。 江南以东虞西白为首,二者却始终称不上和睦,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其中不仅有虞氏初到江南就借着世家底蕴和安国公主对他们的旧情,强势压下在江南一家独大的白家,双方在争夺利益的过程中结下许多死仇的缘故,还有张思仪朝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不愿意看到富庶的江南内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当年虞氏刚到江南,势头最强的时候,尚未成为太子的乾元帝曾亲手抬举过溃不成军的白家。 乾元帝登基后以铁血手段处理世家的时候却从未对虞氏下手,反而警告白家不要得寸进尺。 其中固然有安国公主的缘故,亦能看得出乾元帝不想看到一家独大的心思。 算算日子,周绾顶替袁州卫将军遗孤的时候已经是建兴朝,施茂与周绾成婚的时候,焱光帝已经登基多年,初露贪于玩乐的真面目,最先疏忽的就是江南。 虞氏和白家在这个时候生出缓和彼此关系的想法,暗中联姻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浔阳府府尹夫妇将恩人的女儿摆在亲儿子前,和浔阳府府尹明知道暗中有势力盯着施茂却无动于衷,也有了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纪新雪摇头,如果是虞氏和白家暗中联姻,虞氏怎么会明知道施茂已经闹到离家出走多年,在外娶妻生子,宁愿放弃府尹长子身份,甚至疯癫的程度,仍旧要保持这门婚事。 这哪里是联姻? 分明是结仇。 从浔阳府府尹让施茂的从兄每旬问施茂是否愿意回家的行为来看,浔阳府府尹从未想过彻底放弃施茂。 当年施茂说要回家中与周绾和离,三个月后独自返回安业。 第414页 根据从江南传回来的调查结果看,施茂归家的消息未曾外传,周绾始终坐稳掌家娘子的位置。 可见浔阳府府尹夫妇没同意施茂和离,也没态度强硬的要求施茂将张兰和儿女带回江南,反而允许施茂回安业和张兰过日子。 这又是一处充满矛盾的地方。 既不符合浔阳府府尹实际上对施茂的看重,也不符合浔阳府府尹夫妇待周绾比施茂更亲厚的行为。 结合种种具体发生的事,纪新雪觉得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周绾,与其说是宠爱,更像是无奈的妥协。 颇有些请神容易送神难,还不能对神苦着脸的意思。 站在周绾的角度来看,周绾也很委屈。 既然浔阳府府尹夫妇知道她不是袁州卫将军真正的遗孤,她和施茂的婚事就算不上骗婚,起码不是她骗施茂。 婚后仅仅两年,夫君就离家出走,口口声声说疼爱她的公公婆婆只是谎称儿子沾染恶疾,要在庄子上养病,以此保全家里的颜面。丝毫没有找回儿子,让儿子和她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纪新雪不知道浔阳府府尹夫妇有没有对周绾承诺过要找到施茂,但他们肯定没有对这件事真正上心过,否则施茂绝不会在安业隐姓埋名那么多年才被找到。 周绾得到施茂在安业的消息时,大概率不会产生想要呕血之外的感受,她不仅要接受施茂已经在外娶妻生子的噩耗,还要面对施茂死不悔改,要与她合离改娶外面女人的现实。 众口交赞疼爱她的公婆仍旧无动于衷,甚至放丈夫回去和外面的女人过日子。 能忍下这等委屈,绝非一般的狠人。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浔阳府府尹夫妇和周绾彼此忍耐,非要保持公婆和儿媳的身份? 难道不能让施茂和周绾和离,认周绾为义女? 纪新雪坚信其中有天大的秘密。 相比之下,虞珩的思考方式更简单。 他对张思仪道,虞氏和江南家族不一样,庶出如草芥,待外室子还不如奴仆。 以虞氏宝贵嫡出的程度,除非有天大的利益,否则绝不会让嫡女顶替别人的身份,从此不能再与家族相认。 如果是庶女和外室子,又没法达到联姻的效果。 张思仪的猜测从根本上无法成立。 众人整理过今日审问施茂得到的信息,各自散去。 今日先用张员外吓吓施茂,明日给施茂养下巴和思考的时间,后日再继续审问。 纪新雪和虞珩离开安业县衙,径直前往珐琅窑,今日是珐琅窑开窑的日子。 上了马车,纪新雪仍旧满脑子都是已经困扰他整个上午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觉得周绾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凤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遇到过类似周绾的人?纪新雪杵着头看向虞珩,眼中满是困惑。 虞珩隔着帕子从荷包里取出块冰糖放到纪新雪嘴边,如何类似? 纪新雪咬住冰糖不语,他要是能想明白如何类似,怎么会纠结这么久。 浓郁清甜的味道缓解了纪新雪越来越焦躁的情绪,他沉思片刻,数着手指列出几种让他觉得类似的可能,遭遇?处境? 纪新雪掰手指的动作顿住,脑海中始终模糊的身影忽然褪去表面覆盖的浓雾,露出原本的面目。 他知道是谁了! 虞珩认真顺着纪新雪的举例往下想,与纪新雪同时开口。 三伯娘? 祁副尉夫人! 纪新雪眼底皆是恍然,无处安放的手掌连连拍在虞珩肩上,对,就是她! 英国公府嫡次子的夫人郑氏,她的婚姻情况几乎与周绾完全符合。 第一点,大体上能算得上与夫君门当户对,但有争议。 周绾是孤女,按理说比不上施茂良多,但她还是浔阳府府尹救命恩人的女儿,如果袁州卫将军还活着,这门婚事就是门当户对,所以大体上说得过去。 郑氏嫁到英国公府的时候,郑氏已经满族白身全靠底蕴过日子,按理说配不上国公府的郎君。但世家之间相互联姻是旧例,她嫁的又只是次子,不是没有意外定会承爵的长子,所以大体上能说得过去。 第二点,出嫁后在夫君处受尽委屈却深得夫家的喜欢。 周绾的委屈显而易见,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周绾有几分真心有待仔细琢磨,表面上却让人无话可说。宁愿让已经多年未归家的儿子继续离家出走,也不许儿子和周绾和离。 英国公府总共有三个嫡出的儿媳妇,其中两个是郡主,却属身份最低的嫡次子媳妇郑氏最受长辈宠爱。英国公老夫人的独女嫁到郑氏,为了亲女善待郑氏女也情有可原。 英国公夫妇则以三个嫡出的儿子,属次子最不上进,不仅在仕途上没有半点成就,还无论香的臭的都要往床上拉,委屈了郑氏为理由,光明正大的偏向郑氏。 当初襄临郡主还活着的时候,就是身份最低又不是长子媳妇的郑氏管家。 后来因为英国公夫人身体虚弱,管家权交到英国公府老夫人身上,长子媳妇宜筠郡主终于获得协助管家的权利,每日起早贪黑忙的团团转,动辄就要被数落,英国公老夫人转头就让人将最好的东西都给郑氏送去。 他们与浔阳府府尹夫妇一样,嘴上说的好听,也肯给郑氏银钱上的贴补,但从未真正约束过祁副尉,只是不许祁副尉在府内养妾。 第415页 第三点,无论与夫君闹的多难看,从未想过和离 郑氏简直能称得上是高配版的周绾。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 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身上却出现相同的特质。 也许只是巧合?纪新雪小声道。 如果不是巧合,已经能确定浔阳府府尹的家事,会涉及到在商州案中没查出来的暗中江南势力,那么明目张胆偏向郑氏的英国公夫妇细思则恐。 纪新雪立刻想起英国公夫人送给虞珩和他的白玉平安锁。 虽然理智和感情都倾向于英国公夫妇有问题,但纪新雪不想让虞珩突然面对这件事,故意将其说成巧合。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摇头,哑声道,不知道,你给陛下写封信说明这件事。 到达珐琅窑,两人默契的将周绾和郑氏的事压在心底,静等开窑。 未时整,第一批制作的珐琅陆续开窑。 因为心知肚明头一次烧制珐琅就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此次烧制的珐琅大多都是小物件。 除了对纪新雪亲自上色的小花瓶,大多都是铜碗、铜镯甚至只是铜片的小物件。 最后的结果大大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珐琅小花瓶几乎能称得上完美,其余物件全军覆没。 纪新雪望着色泽瑰丽的小花瓶陷入沉思。 首先排除匠人们吹捧的上色因素,成功的珐琅小花瓶是他亲自上色没错,但他也给一对铜碗和一对铜镯分别上色,还不是烧制出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 从火候、体积、时间等客观因素考虑算了,还是等多积攒数据再考虑。 这对花瓶要留在窑里吗?虞珩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不用。纪新雪摇头,笑道,又不是靠模板制作的东西,就算留在窑里也不会对下次烧制珐琅有帮助,不如快些送回长安让阿耶看看。 虞珩没再接话,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转过头恋恋不舍的望着小巧的珐琅花瓶,就差在脑门写下想要两个大字。 他慢吞吞的点头,陛下已经惦记你亲手烧制的珐琅许久,确实应该先给陛下送去。 纪新雪眼中浮现犹豫,他先和虞珩说关于珐琅的事,然后才去信长安和长平帝商量,以时间论,是虞珩惦记珐琅的时间更久。 他见惯虞珩心血来潮,想要什么就会立刻拿到手里的模样,此时见到虞珩眼中的恋恋不舍,心中格外难受,退步的话脱口而出,阿耶那边不急 真的吗?虞珩眼中的失落立刻变成期待,眼底清晰的倒映着纪新雪的身影。期待之意,不言而喻。 话已出口,纪新雪便不再犹豫,他点头道,能保证每次都可以成功烧制出珐琅时,再将珐琅送去长安,这对瓶子先拿回公主府。 至于是拿回玉和院,还是拿回安和院,在珐琅窑中不便多说,回府后只是一句话的事。 正所谓人不能做亏心事,纪新雪白日刚将长平帝的嘱咐他有能看得过眼的珐琅就送回长安的话忘在脑后,半夜就收到来自长平帝的八百里加急。 虽然知道长平帝不会起码不会如此快的知道珐琅瓶的事,纪新雪还是犹豫了下才撕开信封。 信上只有一句话,让纪新雪立刻凭公主金印调兵,压往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交界处。 因为这封八百里加急,接下来两天纪新雪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第三天才抽出时间再次审问施茂。 这次纪新雪没再让金吾卫提前卸施茂的下巴,直接去牢房见施茂。 施茂的种种反应已经证明,他将张员外和罗蒙、罗娇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确定张员外和罗蒙、罗娇能安度余生前,他绝不会自杀。 相比两日前,施茂的眼中的颓废反而变少,看向纪新雪等人的目光充满表达欲。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将施茂的变化收入眼底,坐在金吾卫专门搬来的椅子上,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施茂脸上浮现茫然,目光依次在纪新雪身边的人脸上停留,半晌后才开口,您想知道什么? 他已经通过张员外挨鞭时的痛呼和罗蒙、罗娇的哭喊声,认清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现实。 安武公主的承诺是为了节省时间、精力挂出的鱼饵,对安武公主来说只是随手舍出去的东西,对他来说却不亚于救命稻草。 独自一人待在牢房中的时间越长,施茂心中的念头就越清晰。 不是安武公主必须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是他必须为张员外和罗蒙、罗娇争取富贵无忧的后半生。 说说周绾,有什么说什么。纪新雪低头研究形状圆润的指甲,漫不经心的开口,从头到尾都没分给施茂半点眼神,仿佛他对施茂的询问只是无聊打发时间。 纪新雪这样的态度给施茂带来很大的压力。 施茂忍不住去想,他如果不能在今日给安武公主留下深刻的影响,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被遗忘,再也没有机会为张员外和罗蒙、罗娇争取富贵无忧的后半生。 他再也不敢抱着敷衍的心思答话,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决定从头开始,事无巨细的说他与周绾的事。 我母亲曾因意外流下个女婴,按照年纪与周家世妹仿佛,所以很疼爱周家世妹,我小时候经常与周家世妹见面。 第416页 后来周家出事,周家仅剩的幼女闭门戴孝,施茂才与周家世妹失去联系,三年后周绾开始在外面走动,施茂正好在四处求学,几乎没有与周绾碰过面。 知道家中打算让他娶周绾为妻的时候,施茂并没有产生抗拒的心思,谁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听说过周家世妹的婚事艰难,低不成高不就总是被人笑话,这不仅是他阿耶救命恩人的女儿,还是从小跟在他后面跑的世妹,于情于理,施茂都愿意娶周家世妹。 纪新雪安静的听着施茂口中的故事,眼中的情绪逐渐复杂。 如果周绾顶替的人不是在施茂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周家世妹,而是个不熟悉的人,也许就不会再有后面发生的种种事。 施茂婚后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和试探发现周绾不是他的周家世妹,态度坚决的要休妻,生平第一次被浔阳府府尹按在春凳上打家法。 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和反抗、镇压,浔阳府府尹终于忍无可忍,让府中的仆人押送施茂去庄子上冷静。 施茂沙哑的声音充满苦涩,我当时年幼,除了替周家世妹不忿,更伤心阿耶和阿娘的态度,甚至赌气的问阿娘究竟我是阿耶的儿子,还是那个人是阿耶的女儿,脸上狠狠挨了个巴掌。 伤心绝望之下,施茂决定离家出走,他刚离开庄子的时候,心知肚明是家中父母默认他出去散心,才能如此轻易的逃出袁州。 施茂先在袁州附近停留,不动声色的转移金银,于某日通过跳船的方式甩掉家中仆从,一路北上到安业落脚。 期间周绾曾在他还没摆脱家中仆从的时候去找过他,表示她只想与施茂好好过日子,如果施茂不喜欢她,她可以为施茂挑选能得施茂喜欢的良妾。 提起安业时,施茂眼中浮现怅然,后面的事公主应该听说过,我与兰儿我归家的三个月见过那个人,她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周绾愿意以贵妾礼迎张兰进门,无论张兰的儿女记在谁名下,她都愿意对那些孩子视如己出,甚至愿意用私房钱给张兰的父亲和弟弟置办房产,让张兰随时与家人团聚。 你答应她了吗?张思仪忍不住问道。 施茂摇头,眼角眉梢皆是苦涩,我不敢答应她。 经过在安业的十多年生活,施茂心中已经有更重要的人,不会再为记忆中的世妹非要与周绾断绝所有关系。施茂承认他对周绾提出的条件心动过,仅仅是心动而已。 他已经对张兰承诺,要重新娶张兰为妻或留在安业,即使周绾所说的条件再诱人,他也不敢再骗张兰第二次。 况且在施茂心中,对张兰威胁最大的人从来都不是周绾,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为了周绾连亲生儿子都能不要,肯定能做得出觉得张兰让周绾受到委屈,就要处置张兰的事。 施茂深知父母容不得别人说他们待周绾有半分不好的性子,如果周绾和张兰在同处生活,即使周绾拒绝,父母也会将张兰的孩子都记在周绾名下。 这也是张兰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最后,谁都没半办法说服其他人,他们只能心照不宣的保持现状。 周绾仍旧留在施府中做她的孝顺媳妇,浔阳府府尹夫妇的掌上明珠。施茂回到安业守着张兰和儿女生活,随口敷衍浔阳府府尹要他过两年将长子、长女送回江南读书的话。 即使是我闹得最凶的时候,阿耶也没向我透露过她的来历。施茂放空的目光忽然聚焦,我阿娘曾骂我是有幸娶王女还不知道珍惜的蠢材。 纪新雪的目光瞬间凝结,抬头和虞珩交换眼色。 他们都想起了从巧器中找到的羊皮羊皮卷,上面以突厥语记载着王女、勇士和马鞭。 那张羊皮纸上对于王女的赞美不出纪新雪和虞珩的预料,完全符合平珍。 才短短几日过去,他们就听到了第二位王女。 虞珩忽然发出声轻笑,看向施茂的目光满是轻蔑,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有王女流落在外?你母亲莫不是得了癔症。 施茂丝毫没有因虞珩不客气的嘲讽动怒,反而赞同的点头,我也觉得我父母像是被人下蛊。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没看过羊皮卷,他们顺着虞珩的思路往下想,皆将王女当成纪氏皇族的人。 张思仪接连提出几个可能是王女生父的人,还没被反驳就摇头否定,再次陷入冥思苦想。 纪新雪趁着张思仪和施茂打岔的功夫仔细捋顺思路。 如今已经能肯定,平珍十有八九与突厥有关系。 平珍被抓不久,从江南商人处搜到的巧器内找到的羊皮卷上的线索指认平珍是王女。 因为擅长辨认笔墨的人断定,羊皮卷上的字迹写下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纪新雪怀疑平珍只是个挡箭牌。 如果真正的王女是周绾,起码浔阳府府尹夫妇捧着周绾的行为变得合理。 万一让周绾不痛快,自曝身份,浔阳府府尹光是三族都未必能平息皇帝的怒火。 纪新雪脑海中仍旧有很多疑问。 王女 真的是王的女儿吗? 哪个王? 突厥王大费周章的让外表与汉人无异的女儿,顶替别人的身份潜入虞朝,只为了嫁给区区浔阳府不,只为了嫁给区区袁州刺史的儿子? 第417页 施茂应付张思仪和李金环对周绾有可能是哪位王女的猜测时,眼角余光始终放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心止不住的下沉。 他理所当然的将纪新雪和虞珩的沉思当成不感兴趣。 施茂用力的舔了下腮侧崩开的伤口,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最大的底牌。 襄临郡王,你想不想知道有关楚探花的事?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抬头看向施茂,眼中的冷厉几乎一模一样。 虞朝建朝至今,唯有一位楚探花,就是虞珩的外祖父,楚墨。 建兴十五年,楚墨被建兴帝点为钦差到江南巡视,在船上查看水利时不幸在暴雨中翻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在楚墨身边的安国公主府护卫和仆从无一幸免,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消息传回长安,虞珩的外祖母虞安流产,险些随着楚墨去了。 施茂握紧双手压抑心中的激动。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只有说出有用的消息,他才有机会求安武公主履行承诺,给张员外和罗蒙、罗娇富贵无忧的后半生。 没用虞珩追问,施茂就将他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楚探花当年不是失踪,是因为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被藏了起来。亡故后,尸首被江南虞氏带走,埋在虞氏的祖地中。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纪新雪身体前倾,无法掩饰对这件事的在意。 施茂面上短暂的浮现犹豫,狠狠咽下口中浓郁的铁锈味,哑声道,我幼时随母亲回白家给外祖父贺寿,与表兄表弟们捉迷藏的时候特意去寻母亲告诉过我的树洞藏着。 刚发现有人清理草丛的时候,施茂还以为是表兄表弟找来,特意放缓呼吸,察觉到外面的人是他外祖父和不知名的人时,施茂怕被责罚,更不敢出声。 他外祖父问,他咽气了吗? 不知名的人答,尸骨已经被虞氏的人带走。 他外祖父闻言,嘲讽虞氏上赶着认亲。 过于许久,不知名的人才小声开口,安国公主府又派人来查钦差失踪的事,万一虞氏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外祖父打断,虞氏有那个胆子,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楚墨熬死。 纪新雪握紧虞珩冰凉的手,勉强忍住几乎要冲出胸膛的愤怒,那年你多大? 施茂不敢再直视纪新雪的眼睛,深深的垂下头,五岁。 虞珩默默握紧纪新雪的手。 楚墨在建兴十五年失踪,施茂是在建兴十二年出生。 施茂五岁的时候听到这番话,代表楚墨失踪后没有马上亡故,至少孤独的度过一年多被软禁的时间。 第91章 三合一 可惜施茂对楚墨在江南失踪之事的了解,只有短短几句在幼时阴差阳错偷听到的话。 要不是他太渴望打动纪新雪和虞珩,为张员外和罗蒙、罗娇换取富贵无忧的后半生,绞尽脑汁的回想从记事起的所有回忆,可能连这几句话都想不起来。 作为从小被精心培养的长子,施茂很清楚这种事宁愿说不出更多消息被责怪,也不能胡言乱语,否则定会惹襄临郡王大怒。 纪新雪连续问施茂数个问题都没得到答案,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担心的看向满脸冷肃的虞珩。 他知道虞珩对从未见过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丝毫不弱与对英国公夫妇的亲近。 虞珩会亲近英国公夫妇,很大程度上符合秋香效应。 因为英国公府的其他人在虞珩的成长过程中,对虞珩的态度过于冷漠甚至如英国公府老夫人那般能称得上苛刻,还有如原英国公世子夫妇那般突然人设崩塌的存在,以至于只是表面功夫做的稍微用心些的英国公夫妇,就能成为虞珩心中对他不错的长辈。 自从搬出英国公府,虞珩与清河郡王、清河郡王世子、长平帝的亲近程度与日俱增,英国公夫妇在虞珩心中的地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低,只是个偶尔在年节来往、问候的亲戚而已。 相比之下,虞珩对外祖母虞安和外祖父楚墨的感情反而与日俱增。 楚墨在建兴十五年失踪,虞安在焱光九年意外暴毙,虞珩却是在焱光十年出生。 虞珩从未见过外祖母和外祖父,年幼的他,对他们的了解都来自虞瑜。 因为虞瑜深爱虞安和楚墨,病重弥留之际也口口称称皆是虞安和楚墨对她的各种好,虞珩对虞安和楚墨存在很强烈的天然好感。 正式搬到安国公主府,正是虞珩逐渐摆脱英国公府和过于的生活,在清河郡王世子的引导下快速成长的时候。 这段时间内,虞珩通过虞安和楚墨留下的旧物和公主府老仆的话更深入的了解虞安和楚墨,让他心中的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形象更加立体。 早在两年前,虞珩刚得到该有的封号时,他就多次派人去江南搜寻楚墨的遗骨,想要完成外祖母和母亲的遗愿,找到外祖父与她们团圆 每当他格外想念虞瑜,与纪新雪念叨虞瑜还在时的日子,总是会顺势提起虞瑜口中的虞安、楚墨和他从别处了解的虞安、楚墨有什么差别,笑虞瑜在心中肆意美化虞安和楚墨。 虞安无情诊治不老实的下人是仁慈、楚墨不小心在画作上留下墨点是意境 第418页 纪新雪从未告诉过虞珩,虞珩口中的虞瑜、虞安和楚墨也是已经在虞珩心中美化过无数次的形象。 比虞珩口中更完美的母亲、外祖母和外祖父,唯有下次出现在虞珩口中的母亲、外祖母和外祖父。 如今虞珩突然知道楚墨并非因为天灾失踪而是被人所害,虞安的流产和大病都是无妄之灾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令人窒息的沉默逐渐蔓延,不仅施茂深深低着头,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就连李金环和张思仪也各自盯着墙面和地上的干草发呆,生怕会惊扰虞珩的思绪。 纪新雪轻轻晃动了下和虞珩交握的手,凤郎,我想起公主府中还有些从南边送来的文书没有处理,我们先回去看看文书中有没有要紧的事,改日再继续审问施茂。 虞珩沉默的点头,没有焦距的目光突然凝聚在施茂身上,定定看了施茂许久才转身离开。 直至虞珩和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施茂才忽然大口喘着气委顿在地上,他有种襄临郡王想要将他剥皮抽骨,仔细看骨头上是否刻着更多秘密的错觉。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心情嘲笑施茂没出息,二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相同的担忧。 你做什么去?李金环抓住张思仪的肩膀。 张思仪不假思索的道,这件事对郡王打击甚大,我去看 你看什么。李金环打断张思仪的话,从袖口中掏出帕子递给正靠在倒在地上大喘气的施茂擦汗,言简意赅的道,有公主在。 以郡王要强的性子,如果他们也在,反而会让郡王失去开口倾诉的想法,将烦心事都憋在心里。 他们还不如继续陪施茂耗时间,尽量从施茂口中挖出更多的细节。 张思仪觉得李金环说的有道理,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都放在施茂身上。 纪新雪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虞珩,只能安静的陪伴在虞珩身边。 要不是能肯定施茂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没有把握的事,纪新雪差点怀疑这又是哪方势力放出的烟雾弹。 他试着总结施茂透露的信息。 建兴帝钦点的钦差、襄临郡主的仪宾在巡视的时候遇到暴雨翻船,实际上是被人软禁,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悄无声息的去世。 明明每个字都很清晰,合在一处却让人看不懂。 楚探花当年究竟在江南窥探到什么天大的秘密,才会让白家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为什么江南虞氏明明对虞安的夫婿有旧情,愿意带走楚探花的尸身葬入族地,却眼睁睁的看着楚探花被熬死? 以楚墨的身份,他出事之后,建兴帝和襄临郡主虞安定不会善罢甘休,白家是如何将这件事瞒的滴水不漏? 虽然当时与楚墨同船的人都离奇消失,但岸上还有其余钦差和安国公主府的护卫、仆从,这些人难道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直到马车顺着后门进入公主府,纪新雪仍旧没能想通诸多疑问,他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跟着虞珩跳下马车,亦步亦趋的跟在虞珩身侧。 等在玉和院的宣威郡主远远看到纪新雪和虞珩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公主! 她朝着纪新雪抱拳,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特意将手中的长剑举在最显眼的位置。 在襄临郡王的赔礼中看到熟悉的长剑时,宣威郡主的呼吸立刻凝滞,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的剑鞘,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从理智考虑,宣威郡主觉得以襄临郡王蛮横、自傲的性格,安武公主能让襄临郡王赔偿她的损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绝不能说服襄临郡王拿出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她赔礼。 然而宣威郡主根本就不想去考虑理智,她的眼中只有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华丽剑鞘! 宣威郡主的手几次靠近剑鞘又离开,生怕拔出剑后只有失望,或者襄临郡王不做人,故意让人送个一模一样的剑鞘戏耍她。 如果这柄剑真的是轻而易举削毁她佩剑的那柄宝剑,她她就不用长平帝认她做义女,她愿意认安武公主为义母! 她爹都没有用过如此吹发可断的利器! 砍毁房中所有座椅,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宣威郡主立刻握着宝剑来感谢纪新雪,已经在玉和院大门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纪新雪完全没察觉到宣威郡主的小心思,他勉强将放在虞珩身上的所有注意力分出十分之一给宣威郡主,客气道,阿姐有事吗? 正值兴奋中的宣威郡主也没察觉到纪新雪言下的送客之意,笑嘻嘻的道,臣专门来谢公主厚爱。 虞珩本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就算是被宣威郡主拦下,目光也没放在宣威郡主身上而是盯着不远处正盛开的花朵,厚爱二字入耳,虞珩虚无的双目才重新聚焦,冷冷的注视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猝不及防的被存在感极为强烈的目光注视,下意识的看向虞珩,正对上漆黑不见底的瞳孔,心中忽然浮现强烈的危机感,立刻退后半步,亏得平日里胆子够大,才没直接拔剑。 虞珩明明没有说话,宣威郡主却从虞珩眼中读出嘲笑她自作多情的意思。 纪新雪没察觉到虞珩和宣威郡主之间的暗潮汹涌,但已经猜到宣威郡主为什么会专门等在这里,他想要借此机会缓和宣威郡主和虞珩之间发生过的不愉快,笑着道,凤郎特意拿出宝剑来给阿姐赔罪,请阿姐不要再计较他的冒犯。 第419页 宣威郡主勉强勾起个假笑敷衍纪新雪,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在比她小近十岁的仇人面前做出多么没出息的反应。 她竟然被襄临郡王的目光震慑住! 宣威郡主将离谱二字埋入心底,目光在纪新雪双手握着虞珩的单只手,停在虞珩身后半步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浮现犹豫。 襄临郡王是不是正因被安武公主逼着将宝剑送给她,在与安武公主闹脾气? 宣威郡主默默握紧手中的长剑,如果她是襄临郡王,宁愿将全部身家都赔出去,也不会将宝剑让给别人。 她不可能将到手的宝剑还回去,也不能再火烧浇油,让安武公主更加难做。 自觉想通虞珩摆出张冷脸的原因,宣威郡主再次扬起灿烂的笑容,没事,我待您如亲姐妹,您的未婚夫就是我的兄弟!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宣威郡主稀里糊涂的将话说完,我怎么会和兄弟斤斤计较?我有事要找霍玉,回头在来给您请安! 话音未落,宣威郡主转头就跑,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纪新雪和虞珩的视线中。 纪新雪唯有将还没说完的客套话咽回去,故意征询的看向虞珩,想要引虞珩说话,她这反应,算是原谅你了? 虞珩轻哼一声,继续拉着纪新雪往前走。 他不需要宣威的原谅,只要宣威能记住阿雪的好,如果哪日她忘了,他就想办法提醒她想起来。 纪新雪顺从的跟着手上的力道往前走,暗自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 回到玉和院书房,纪新雪好不容易才从柜子里找到两份还没批注过的文书拿给虞珩看,故意一字一顿的念文书上的内容,像是头一次看到文书的小白痴似的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千方百计的哄虞珩说话。 虞珩似模似样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嘴角忽然扬起无奈的弧度,他抽出纪新雪手中捧着的文书扔到别处,语气有些怅然,我没事,只是想起些阿娘曾经与我说过的往事。 纪新雪顺势将下巴搭在空出来的手上,眨着仍旧带着圆润痕迹的凤眼看着虞珩,我也想知道。 虞珩不想再看到纪新雪为他担心,抬着手心举到纪新雪面前,一本正经的道,请说书先生都知道要先给茶水钱。 嗯?纪新雪忽然想到他上辈子看过的很火的视频,想也不想的抬起下巴搭上去。 抬起眼皮对上虞珩诧异的目光,纪新雪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连忙退开解释道,我上次看到阿耶逗狗。也是这样。 虞珩再次扬起嘴角,原本只是浮于表面的笑容忽然变得真切起来,在纪新雪越来越哀怨的目光中不忍心的低下头闷笑,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眼含无奈的人变成纪新雪,想笑就笑,我不与你计较。 原本已经缓下笑意,打算给纪新雪讲故事的虞珩听了这话,笑意瞬间突破唇齿,逐渐肆无忌惮。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望着虞珩,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打算以武力制止虞珩的嘲笑。 经过激烈的交手,纪新雪险胜,等到虞珩真诚的道歉,与虞珩并排在软塌上躺尸,边平息剧烈的喘息声,边听虞珩娓娓道来从虞瑜处听到的往事。 这是段纪新雪从未听过的往事,发生在楚探花刚失踪,虞安惊闻噩耗,正卧床保胎的时候。 那年虞瑜七岁,已经能够理解家中发生的惊变,她怕阿耶再也回不来,也怕卧床养胎的阿娘和阿娘肚子里的弟弟出事,却不敢与任何人说她的惧怕。 怕阿娘会因为担心她情况更糟糕,也怕她的惧怕会被神明听到变成真事 如此循环往复之下,虞瑜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为了调整心情,虞瑜只能将每日的担心都写在信纸上封存起来。 这种习惯延续到虞安流产、养好身体、彻底接受楚墨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以衣冠冢为楚墨举行葬礼才结束。 阿娘让仆人将她写下的信都带去外祖父坟前,想要将这些话都告诉外祖父。发现仆人拿错木箱,将她给弟弟准备的礼物带去外祖父坟前后却改了主意,留下了那些信。虞珩抓着纪新雪的手把玩,语气说不出是怅然多些还是想念多些,那些信还在阿娘旧日的闺房中,等我们回长安,你陪我去看看 纪新雪抬起另一只手,在虞珩的手上胡乱拍了拍,终有一天,你会完成老郡主和襄临郡主的遗愿,将楚探花的遗骨带回长安与她们相聚。 这大概是突然知道这段内情后,唯一能让虞珩感觉到宽慰的地方。 知道楚探花的尸骨在江南虞氏的族地,总比安国公主府在江南大海捞针十几年更容易。 即使长安和江南关系紧张,虞珩也可以派人悄悄前往江南,先带回楚探花的尸体。 从理智考虑,纪新雪不赞同虞珩这么做。 如果虞珩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纪新雪也不会阻止,只会为虞珩出谋划策,想办法连江南虞氏都骗过去。 虞珩将纪新雪的两只手都收拢在手心中握紧,眉眼间露出狠色,是,终有一天。 他要让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临近傍晚,李金环和张思仪回到公主府。 第420页 他们先让晴云悄悄问纪新雪虞珩的情绪是否能平静的面对,已经无法从施茂口中问出更多关于楚探花的事。,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拿着与施茂耗了整天的成果求见。 整个江南都找不出几个比施茂的身份更得天独厚的人,他母亲是上任白家家主的嫡女,现任白家家主的同母妹妹,父亲是焱光帝在潜邸时的心腹,在焱光朝享尽帝宠。 施茂却是个还没来得及迈入江南官场和商场的利益圈,就远离江南官场和商场利益圈的江南顶级官N代兼商N代。 即使施茂原本在浔阳府府尹和白家心中的地位不低,也因为执意要休妻和离家出走多年,远离江南官场和商场的利益圈。 他还没离家的时候,年纪又太小。虽然有才名在外,但整日都忙着求学、在江南各方势力处刷脸熟,为入朝做准备,还没来得及迈入江南官场和商场的利益圈。 从施茂口中挖出来的所有内容中,周绾居然是最有价值的信息。 听了张思仪的话,纪新雪眼中浮现浓浓的嫌弃,不带任何期待的问道,他还知道什么? 张思仪拿出袖袋中的小册子翻开,看着上面只有他能看懂的各种符号,先言简意赅的说明他认为比较有价值的信息。 首先是上次审问施茂时,问施茂知不知道除了浔阳府府尹之外,还有暗中的江南势力买通施茂的从兄,时刻询问施茂的病情。 当时施茂说知道。 张思仪追问暗中的江南势力是否与周绾有关时,施茂犹豫许久,写下不知道。 因为觉得施茂在说谎,张思仪毫不犹豫的停止询问,上次的审问在此处戛然而止。 今日张思仪旧事重提,施茂果然给出不同的答案。 施茂招供,暗中的江南势力来自白家。 纪新雪昂头饮尽杯中的温水,张思仪说的没错,施茂已经说不出更有价值的信息。 现任白家家主是施茂的亲舅舅,不仅他暗中派人盯着施茂的行为不奇怪,浔阳府府尹明明已经察觉到这股暗中的江南势力却无动于衷也变得合理起来。 张思仪看到纪新雪和虞珩冷淡的反应,尴尬的轻咳一声,继续说下个从施茂口中问出的细节。 他问施茂白家人对待周绾的态度如何。 施茂刚开始的时候只说白家人对待周绾的态度与他母亲对待周绾的态度基本相同,又思考了会,忽然道,像是真的将周绾当成王女敬重。 因为浔阳府府尹和白家在江南的特殊地位,再问江南其他人对施府和白家捧在手心的王女是什么态度没有意义,张思仪着重问白家和江南虞氏的关系和艰难各种小势力的分布。 白家和江南虞氏虽然不和,却不是水火不容的不和,而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和。 两者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来往,只是没有私交而已,在为商时的场面应酬和婚嫁丧娶之类的大事上,白家和江南虞氏向来默契十足,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对方陷入尴尬的境地。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张思仪才分批次的将小册子上记载的内容都告诉纪新雪和虞珩。他喝了口温茶喘气,嗓子已经沙哑,可以将各处审问江南商人的文书汇总,让施茂判断那些信息的真假。 纪新雪点了点头。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施茂怎么也不至于没用,只是用处远达不到他们的预期而已。 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几乎是江南金字塔尖的存在,潜意识中认为合理的事物,也许会成为某个问题的关键突破口。 纪新雪和虞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施茂耗,便将这件事托付给张思仪和李金环。 四日后,纪新雪收到来自长平帝有关于施茂和王女的回信。 信封内有一张信纸专门写给虞珩,安慰虞珩莫要为楚探花之事恼怒,江南归顺之日,他必会为虞珩做主。 另一张信纸上,长平帝声称纪新雪送回长安的消息正好与他在别处收到的消息契合。他已经对王女有所猜测,会在三个月内得到证实,无论是与不是都会告诉纪新雪和虞珩结果。 除此之外,长平帝提醒纪新雪和虞珩暗中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去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边界处督战。 纪新雪放下信纸,倒着拿起空荡荡的信封抖动手腕,试图能抖出封隐藏的信。 既然三个月后,无论是否能证实猜测,长平帝都不会瞒着他和虞珩,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告诉他们猜测的方向? 他和虞珩又不会因为长平帝猜错,嘲笑长平帝。 可惜直到纪新雪将信封抖碎,也没看到期望中隐形的信纸。 战事将临,无论是王女还是楚墨失踪的隐情都要暂时往后放。 即使长平帝多次暗示不会真的与江南开战,纪新雪也要提前调度粮草、准备军需。 以商州官员极尽贪婪的模样,就能推测出山南东道各地的粮仓有多空旷。好在被扣在山南东道的江南商人中不乏粮商,掏空他们的家底,足够支持此次出兵。 期间虞珩收到数封来自安国公主府封地的信,皆是有关于绯丝草和碧丝虫的记载,还有当年虞瑜大张旗鼓寻口脂古方的经过。 第421页 绯丝草生长于西域,在千年之前传入中原,自那时起,绯丝草口脂就是只在贵女之间流传的奢侈品。 燕朝时,绯丝草口脂被称为红玉口脂。只有手指肚大小的红玉口脂,能卖出五两金的高价。 燕朝覆灭,曾朝也就是前朝兴起,开国皇帝下令焚尽曾朝境内的所有绯丝草,但凡有人私留绯丝草或绯丝草口脂,皆以欺君之罪论处。 根据从前朝留下的各种记载,后人认为前朝开国皇帝会下这样的命令,是因为他的母亲曾因不小心推倒贵妃的妆奁,导致妆奁中的两罐绯丝草口脂毁坏,当着众多内命妇和外命妇的面被贵妃命女官掌掴二十,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所以才会如此憎恨绯丝草口脂。 虞珩看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起身去书架上抽出自下而上数第五排,从左到右论的第十六本的古籍,走回纪新雪身边时,已经将古籍翻到他要找的那页。 根据正史记载,燕朝毁于犯恶回邪。 因为君王品行不端,上天降下灾厄。 不仅后妃大多有癔症,更是连出三位有癔症的君王。 结合曾朝开国皇帝登基后迫不及待毁去绯丝草的行为,很难让人不怀疑燕朝的疯癫君王和后妃究竟是天生疯癫,还是因为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而疯癫。 纪新雪没急着继续看信上的内容,与虞珩去书架处翻看史书,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记载燕朝末年时,燕朝皇族中出现疯癫之人的概率特别高。 几本关于世家的野史也在差不多的时间,记载了几个格外出名的疯癫之人,其中不乏有大才者。 直到曾朝末年,绯丝草口脂才再次出现在中原。 几百年的时间过去,制作口脂的材料越来越多,过程也越来越复杂,绯丝草口脂虽然色彩仍旧在口脂中能算得上独一份,但原料难得且制作困难,再也没重现昔日的风光。 虞瑜派人大肆寻找绯丝草的时候,曾专门雇佣商队带着公主府的护卫远行西域,去绯丝草的发源地寻找。 不仅没找到绯丝草,还被西域部落提刀追着砍,屁滚尿流的逃回中原,虞瑜还为此赔给再也不能去西域的商队大笔银子。 后来在南方胭脂镇和北方港口分别找到几株快要枯萎的绯丝草口脂。 为虞瑜献上绯丝草口脂古方的人已经过世,他的儿孙分别前往别处生活,莫长史已经找到这些人,在信中请示,是否需要将这些人抓起来仔细审问。 虞珩立刻回信,让莫长史仔细审问这些人,继续寻找当初献上绯丝草的人。 莫长史有关于绯丝草和碧丝虫的下封信送来前,纪新雪和虞珩先等到了来自长安的圣旨。 传旨的人是信阳郡王世子、卫国郡主府世女、户部右侍郎钟戡和刚回长安不久的惊蛰。 长平帝怒斥江南十八宗大罪,包括半数以上官员远超规定年限未回长安述职、连续三年私扣税款未送回长安包庇涉及到商州案的官员和朝臣等罪名。 现要以京郊大营二十万兵马讨伐逆贼。 命京郊大营中郎将郭云奇为先锋,带领山南东道内五万兵马诛恶,京郊大营将军邓红英为主帅,带领京畿十五万兵马驰援,命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前往中军大营坐镇。 因为已经知道这次打不起来,纪新雪特意将李金环等人都留在安业,免得家被长安朝臣惦记,只带了霍玉、宣威郡主和众多金吾卫。 负责传旨的信阳郡王世子等人要和纪新雪、虞珩同行前往中军大营。 赶路的过程中,信阳郡王世子、卫国郡主府世女和宣威郡主先后找上纪新雪,委婉的表达期盼。 信阳郡王世子希望纪新雪将他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混不到功绩也没关系。 卫国郡主府世女的想法与信阳郡王截然相反,毫不掩饰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她私下与纪新雪保证,哪怕她战死在江南,卫国郡主也不会找纪新雪的麻烦,请纪新雪放心用她。 宣威郡主则表示,愿意将宝剑暂时借给霍玉,让霍玉更好的保护纪新雪。也许是吸取上次珍藏尽毁的教训,宣威郡主特意将丑话说在前面,有借必须有还,否则她会翻脸。 钟戡含笑观望两天,也开始拿着账册私下求见纪新雪,假装与纪新雪商量军需调配。 拜这些人每日孜孜不倦的提醒所赐,纪新雪终于意识到他是去前线督战,不是游山玩水。 脸上不应该是终于能出门的笑容,应该愁眉苦脸或满脸凝重。 纪新雪和虞珩尚且没有钟戡那等处惊不变的气度,明知道所有人都在为不可能发生的事积极做各种准备,仍旧能无动于衷。 况且这些人仿佛私下说好似的每日轮流出现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相当于他们都有休息的时间,只有纪新雪和虞珩始终坚守,像是正在被驯服的飞鹰。 只过了三天,纪新雪就声称晕车,白日里轻易不肯出马车见人,晚上只在人多的地方溜达,不给任何人与他独处的机会,终于恢复清净。 晕车的日子里,纪新雪和虞珩反复思考有关于楚墨在江南失踪的事,列出无数种可能再依次否定。 首先,以楚墨钦差和襄临郡主仪宾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白家绝不会生出对楚墨动手的心思。 第422页 其次,白家敢对楚墨动手,必定有他人不知道的底气,俗称背后有人。 纪新雪和虞珩几乎将《建兴史》翻烂,再结合从各地送来有关于江南白家的消息,终于产生逻辑通顺的猜测。 虽然这个猜测看上去过于天马行空,却是纪新雪和虞珩否定近千个猜测,得到最合理的猜测。 他和虞珩怀疑,楚墨的失踪与焱光帝有关。 楚墨在建兴十五年失踪,那是焱光帝人生最艰难的时候。 建兴五年,备受建兴帝夫妇宠爱的福王出生,从建兴九年到建兴十九年,福王日益长大,人人称赞他聪明伶俐,有其祖之风。 期间已经将太子和皇位视为囊中之物的焱光帝因为与福王争锋,多次惨遭建兴帝夫妇训斥,不得不离开皇宫另外开府,不知道听了多少风言风语。 建兴十九年,焱光帝以兵谏的方式得到皇位,逼死建兴帝,残忍杀害福王,逼疯建兴皇后。 建兴帝已经生出想要弃长立幼的心思,虽然没有特意打压焱光帝,但也不会格外培养焱光帝,就连身体不适让焱光帝监国的时候都不忘让福王共同监国。 如此情况下,焱光帝是如何以雷厉风行的兵谏登上皇位? 结合他登基后大赏世家,两年后却突然翻脸血洗世家的行为细思则恐。 纪新雪和虞珩怀疑白家和焱光帝有联系时,也不是凭空猜测。 上任白家家主的嫡幼女也就是施茂的母亲,在建兴十年嫁给宜春司簿为填房,翌年,施茂的父亲才高升知县。 他们二人的婚事不亚于天上的金凤凰看上地上的丑小鸭,能入选江南离谱册广为流传的程度。 施茂的父亲早先只是焱光帝的书童而已,因为格外会说话才的焱光帝的看重,攒下许多赏赐到江南寻了个小官。 娶到白家的金凤凰,是他命运转折的节点。 建兴十年,他是司簿。 建兴十一年,他是县令。 焱光元年,他是刺史。 焱光二十年,他是浔阳府府尹。 所有人都称施茂的父亲是焱光帝的心腹,却从未有人提起,施茂的父亲默默无闻的在八品司簿上蹉跎五年,悄无声息的熬死原配。 因为已经有先入为主的情绪,纪新雪怎么看都觉得施茂的父亲像是链接焱光帝和白家的纽带。 他做出合理的猜测。 当年有部分人在焱光帝处于低谷期的时候,选择将赌注压在焱光帝身上,其中包括江南白家,为表达诚意,白家将家主嫡女嫁给区区主簿做填房。 楚墨在江南的时候意外发现白家和焱光帝之间的联系或密谋。 白家作为东虞西白的白,家族中并非只有商人,还占据半个江南官场。 皇子私联外地官员乃大罪,尤其是白家这种在政治和金银方面都影响颇大的家族,几乎可以定性为结党营私。 横竖都是大罪,白家便仗着地势之利,干净利落的解决楚墨。 所以江南虞氏才会在念着与安国公主府旧情的情况下,仍旧眼睁睁的看着楚墨被熬死,只是带走楚墨的尸骨。 江南虞氏不敢与白家赌。 第92章 三合一 从白家对楚墨动手的那刻起,安国公主府与焱光帝便彻底站在对立面,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除非楚墨愿意加入焱光帝的阵营,并愿意付出能得到焱光帝和白家信任的诚意,否则焱光帝和白家绝不会允许楚墨活着。 以楚墨失踪后被软禁一年多的时间终究还是病死的结果来看,楚墨没有对任何人妥协。 在这个过程中,江南虞氏始终保持沉默。 他们为什么虞珩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能想通江南虞氏为什么会选择沉默,只是没办法立刻接受虞安和虞瑜在长安为楚墨的失踪肝肠寸断,逼着自己面对楚墨已经亡故的结果时,楚墨正在遥远的江南拖着病体面对群狼环伺。 焱光帝再怎么纨绔不上进、与幼弟争风吃醋、甚至是结党营私,他也是建兴帝与最爱的皇后所育的嫡子。 可以说焱光帝身上的种种坏毛病,建兴帝和建兴皇后的纵容至少要占据大半的责任,余下的少半责任来自焱光帝处处优秀却不幸早逝的嫡长兄。 谁都没办法预料建兴帝纵容嫡次子的底线在哪里。 当时的情况,江南虞氏总共只有两个选择,揭发或者沉默。 江南虞氏若是选择揭发,将楚墨的真实情况告诉安国公主府的襄临郡主虞安。 虞安十有八九会做出与楚墨相同的选择不与焱光帝和白家妥协。 她想要救楚墨,必须将这件事闹大。 如果是武宁朝发生这样的事,武宁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偏心安国公主府,严惩与安国公主府站在对立面的人,不留任何后患。 如果是乾元朝发生这样的事,以乾元帝唯我独尊的性格,必然容不下敢于结党营私的儿子。他会仔细查清楚这件事,依照真相秉公处理。 可惜当时是建兴朝,当家做主的人是建兴帝。 一边是已经犯错无数次,虽然总是被训斥,但从未受到过实质性惩罚的当朝嫡长子。 一边是自从安国公主薨逝就彻底沉寂的安国公主府继承人,已经避世多年从未入朝的襄临郡主。 第423页 江南虞氏不敢赌建兴帝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相比武宁帝和乾元帝,建兴帝是为极宽容的皇帝,他对朝臣都能做到体谅,更何况是疼了将近二十多年的亲儿子? 万一焱光帝能将罪名都推到白家身上成功脱身,或者以花言巧语在建兴帝面前颠倒黑白,无论安国公主府的襄临郡主和楚墨最后是否能团聚,江南虞氏都会多个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皇子死敌。 选择沉默,才符合世家明哲保身的行事作风。 纪新雪侧头看向眼中晦涩的人,想要说点什么安慰虞珩却觉得语言过于苍白。他张开双臂抱住虞珩的肩膀,像是在无声承诺会陪着虞珩还原当年之事的真相,为楚墨,也是为虞安和虞瑜讨得公道。 为了找到更多能佐证他们猜测的细节,纪新雪特意让人回长安取更详细的史册个江南地方志,又让人去查江南白家的来历。 二人写下对楚墨失踪之事的猜测和想法送回长安,将已经能倒背如流的《建兴史》丢到一边,改为研究《焱光史》。 期间纪新雪收到数封来自安业和马煜的信件,除了商州案的收尾,还有珐琅窑的进展。 经过匠人们的辛苦努力,珐琅窑终于达到纪新雪最初的目标,每次开窑时至少能有一对完美的成品。 目前为止,完美的成品还是个限定词,只对铜胎珐琅碗奏效,所有更大或者更小的物件,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瑕疵。 正在盯着银矿的颜梦按照纪新雪离开前的交代,亲自汇总珐琅窑工匠觉得难以克服的困难,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到纪新雪手中。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难以控制锅炉的温度、为铜胎上色后静置的时间难以掌握烧制珐琅的时间难以掌控等,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无法精准掌控时间,难以克服的问题。 虞珩拿着烤肉回来时,纪新雪仍旧在全神贯注的思考。 直到熟悉的美味尽在嘴边,纪新雪才猛地回神,烤兔子? 上午路过林子的时候,左卫特意进去逛了圈,找到不少能打牙祭的东西。虞珩用干净的剪刀将包裹在油纸中的烤兔子剪成刚好能入口的大小,又从袖袋中掏出装着各色调味材料的油纸包。 纪新雪顿时将困扰他的问题先放在一边,专心享受久违的兔子肉。 虽然没有长安嘉王府的兔子好吃,但有总比没用强。 两人还没吃完这只兔子,便有左卫又送来只刚烤熟的兔子和清洗干净的野果。 填饱肚子,纪新雪忽然想起比珐琅窑更重要的正事,他靠在虞珩耳边低声道,还有三日就能到石首山,不知阿耶准备如何收场。 即使他将公主仪仗前进的速度拖到最慢,也只能将三日拖延到五日。 然而京郊大营军卫比公主仪仗先从山南东道各地出发,行军速度也比公主仪仗快,早就在三日前于临近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交界处的石首山集结完毕。 他将公主仪仗的速度从三日拖到五日的同时,京郊大营军卫在石首山修整的日子也会从三日变成五日。 所谓兵贵神速,他总不能以本公主疲惫为理由,此次不肯朝江南发兵。 无论长平帝在不想与江南交战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朝江南发兵是有什么目的,纪新雪都不能在关键时刻露出怂态,否则就是拆长平帝搭好的架子。他必须让江南甚至整个大虞都相信,长平帝此次出兵是对江南势在必得。 虞珩以桌边的湿帕子仔细擦手,从怀中取出份简易地图展开,指着石首山的位置道,江南西道的最北方是华容和安乡,这两个地方好在位于洞庭湖之北,攻城时不必考虑水战。江南之人若是不想背负反贼的名声,必会守而不攻。 纪新雪眼中的愁绪逐渐变成若有所思,接上虞珩的话茬,阿耶登基两年,因为先帝任性而动荡的皇权已经逐渐稳定。只要江南的人没长铁头,大概率会选择避战。直接滑跪。 毕竟此时已经不是长平帝刚登基的时候,虞朝十五道,只有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京畿道、都畿道、山南西道、山南东道,剑南道、黔中道,九处道府肯理会长平帝的形势。 这两年河南道、淮南道、南岭道陆续主动与长安缓和紧绷的关系,地方封疆大吏纷纷上折子问长平帝安,露出想要回长安述职的意思。 长平帝知道他们的折子只是试探,皆好言好语表示暂时不需要他们述职,转手送了批芝麻小官安排到这三个地方。 如今那些芝麻小官不仅都好好的活着,还接连升迁,隔三差五的遣家仆回长安送信,可见河南道、淮南到和南岭道确实有重归长安之意。 除了玉门关外的陇右道,只剩下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仍旧不肯回应长安的政令。 长平帝是君,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朝任何地方发兵,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却不能还手。他们只要敢还手,就坐实了长平帝怒斥他们的谋反罪名。 况且江南虽然是虞朝最富庶的地方,但兵将悍勇却不如北方,所占据的地盘和资源也远无法与整个虞朝相比,双方同时倾尽所有,最后必定是江南一败涂地。 江南官员心知肚明真的打起来他们不占优、且能打赢的概率非常小。以滑跪的方式请求和谈,无疑是弱者不动声色的争取主动权的绝佳方式。 第424页 纪新雪眼中的若有所思逐渐变成明悟。 难道长平帝在不想与江南交战的情况下,仍旧大张旗鼓的朝江南发兵,就是为了得到江南官员的滑跪,先打破笼罩在江南外牢固的壁障? 出于对长平帝的绝对信任,纪新雪并没有在揣测长平帝的心思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仍旧按照原本的速度朝着石首山前进。 三日后,纪新雪和虞珩到达石首山与京郊大营军卫汇合。 用半日的时间短暂修整后,他们随着京郊大营军卫继续南下朝安乡出发,在五日后达到安乡城下,连夜在安乡城附近扎营。 因为斥候比大军先到安乡外,纪新雪还在公主仪仗的马车中等待扎营的时候,就知道了安乡对大军来袭的应变。 早在半个月前,安乡就紧闭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连江南其他地方为安乡送补给的军卫都要将粮草和辎重送到城下后立刻离开。 只要城墙下有人在,无论该人是何身份,安乡都绝不开门。 如果有人在安乡城墙下停留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城墙上的军卫会立刻射箭警告。 京郊大营军卫的斥候曾亲眼看到,为安乡送补给的人在安乡城下抱怨城墙上的人态度冷漠,不知不觉间火气越来越大,故意与城墙上的人做对似的不肯离开,最后被从安乡城墙上疾驰而下的羽箭贯穿肩膀。 那支送补给的小队最后离开的时候,人人身上都有伤口。 纪新雪已经在与虞珩的闲聊的时候,预料到江南会以避战的方式对待长平帝的突然发兵,听了斥候的话半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他更好奇江南接下来会不会滑跪,会如何滑跪。 大军远行到安乡城下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未免阴沟翻船,郭云奇特意来向纪新雪请示,希望能修整一日再朝安乡发兵。 纪新雪点头同意郭云奇的请求,直言道,中郎将有何看法只管来与我商量。即使我没有应允,也不会因此责怪你。 郭云奇闻言,眉宇间的紧张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凝重,膝盖哐的砸在地上,臣必不会辜负陛下和公主的信任! 正在看文书的虞珩抬头看了郭云奇一眼,将郭云奇手腕处明显的青筋痕迹尽收眼底。 纪新雪也察觉到郭云奇的紧张,特意让晴云为郭云奇拿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的安神香。 郭云奇捧着安神香离开后,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模一样的无奈。 好在长平帝曾在密信中朝他们透露过,作为这次进攻江南的先锋,郭云奇已经知道此次出兵的真实目的不是短兵相接。 送郭云奇离开的晴云很快就回到帐篷,径直走到纪新雪身边,公主,钟侍郎求见。 嗯。纪新雪漫不经心的应声,打开晴云手心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却让纪新雪的脸色止不住的发绿,立刻道,不见,说我睡下了! 虞珩挑起半边眉毛,朝着晴云招手。 晴云先去看纪新雪的脸色,见纪新雪没有阻止的意思,才拿起被扔在矮桌上的纸条走向虞珩。 熬鹰时间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让虞珩面露和纪新雪一模一样的排斥,干净利落的收起还没整理完的文书。 钟戡后面必然还有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说不定还会有宣威郡主在。 只要见其中的一个人,就不好不见其他人,不如一个都不见。 半刻钟后,位于营地东北角最大的帐篷忽然变暗,让正在帐篷附近徘徊的人纷纷侧目。 晴云端着帐篷内唯一的光源离开,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飘忽不定的烛火走到钟戡面前,满脸歉意的道,公主难以忍受连日赶路的疲惫已经睡下,郡王说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议。 钟戡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失望,既然如此,我明日早些来。 晴云深福下去,多些钟侍郎体谅。 其余人没听到钟戡和安武公主身边女官的对话,只看到从安武公主进入帐篷起就等在外面的钟戡与女官说了几句话,满脸失望的离开。 信阳郡王世子连忙拦住钟戡,钟侍郎,您不求见公主? 大有先来的钟戡说不,他就要立刻往安武公主的帐篷里冲的意思。 钟戡闻言,脸上的失望逐渐变成心疼,公主不堪车马劳累,刚吐过已经躺下,世子若是没有要紧事,最好明日再来。 信阳郡王世子愣住,转头看向晴云,如此严重,为何不传太医? 晴云死死掐着虎口保持镇定,她也是刚知道公主吐过。 公主早就有晕车的症状,随身带着的晕车药都是太医所配,不愿再特意折腾一次。晴云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心疼。 因为正在闲话,慢一步走过来的宣威郡主和卫国郡主府世女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与信阳郡王世子相同的担忧。 安武公主可不能病倒,否则长平帝收到消息时岂不是要看他们这些没病倒的人不顺眼? 钟戡在众人相顾无言时开口,公主平日里没有弱症,想来是无法适应以行军的速度赶路,晕车的症状才会突然加重。好在我刚才听郭中郎将说后日才会对安乡城发兵,公主明日得以安心休养整日,定能快速恢复。 第425页 宣威郡主立刻点头,钟侍郎说的对! 她是特意来与纪新雪说将宝剑借给霍玉的事,等到后日再与纪新雪说也没差别。 信阳郡王世子稍作犹豫,第二个应下钟戡的话。 罢了,真的有调令要让他上前线或者战火波及到营地,他再想办法离开。 唯有卫国郡主府的世女脸上的犹豫始终未曾散去,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漆黑的帐篷许久,才满脸无奈的点头。 安乡不行,她还能争取荣华或者攻打其余地方时的战功,绝不能急于一时之利,得罪安武公主。 听到帐篷外嘈杂的声音彻底散去,躺在毛毡上的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 以信阳郡王世子贪生怕死的性子,他要是不答应立刻让人将信阳郡王世子送走,恐怕能看到年纪足够作他阿耶还有余地的人躺在地上耍赖的名场面。 宁国郡主府世女的性子同样固执,她不会躺在地上耍赖,只会为求展示被本领的机会长跪不起。 总之,一个比一个麻烦,所求之事还都是注定不会发生的虚妄。 黑暗中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靠近纪新雪躺着的位置。 纪新雪正缩在被子中思考,如何解决珐琅窑无法精准控制时间的问题,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到再也无法忽视,纪新雪才发现有东西在靠近他。 这里是军营,阳刚气最重的地方,即使有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敢在军营中捣鬼! 纪新雪成功的为自己壮胆,猛地抱着被子转身,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对上双无辜的凤眼。 凤眼的主人正抱着被子,站在距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地方。 纪新雪眯起眼睛,虞珩? 他和虞珩的帐篷紧挨着,中间还有扇小门互通,从理论上讲,虞珩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虞珩听到纪新雪唤他大名,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低头认错的模样几乎能称得上乖巧,他解释道,我以为你睡了。 所以才没特意呼唤纪新雪,怕纪新雪被他叫醒,难以像之前那般轻易入睡。 纪新雪盯着虞珩写满无辜的双眼冷静了会,哑着嗓子开口,你又睡不着? 他是在他们从安业赶往石首山的路上,发现虞珩夜里难以入眠。 因为赶路的过程中并不是每日都能遇到合适的驿站休息,大多数时间都要在野外扎营,公主仪仗的马车反而是最舒适的睡觉地点,纪新雪和虞珩都是在堪比寻常人家堂屋的马车中入睡。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泾渭分明的睡在固定在马车内的矮桌左右,纪新雪每次因为各种声音惊醒时看向矮桌的另一边,都只能看到堆积的被褥。 虞珩不是坐在马车角落,边把玩金麒麟边发呆,就是站在靠在车窗的位置盯着虚空某点陷入沉思。 头两天纪新雪特意没有出声,想给虞珩留出独自整理思绪的时间。 第三天又看到同样的画面,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爬起来试图和虞珩谈心。 可惜让虞珩睡不着的是谁都无法立刻改变的心事而不是心结,纪新雪想让虞珩放下沉闷的情绪,唯有用其他事吸引虞珩的注意力。 两人从江南说到安业,再说到长安,不知从何时开始回想曾在太学和寒竹院发生的往事,直到天边浮现亮色才在马车的角落靠成一团陷入沉眠。 翌日晚上,纪新雪特意将谈心的过程挪到睡前进行,过程却不如前一天顺利。 虞珩竟然装睡! 纪新雪明明记得他先将虞珩念叨的睡着了,然后才入睡,后半夜听到狼嚎惊醒的时候却见虞珩又在熟悉的位置发呆。 他默默回想在安业城郊养病的日子里,虞珩是用多大的耐心和包容忍受他控制不住的脾气,纪新雪心平气和的爬起来去找虞珩谈心。 如此重复了三天,纪新雪觉得这样也不行,他甚至没办法再确定虞珩在最开始谈心的时候是装睡,还是真的睡着又在不久后惊醒。 为了试探虞珩究竟有没有装睡,纪新雪将半夜谈心的过程完美复刻到睡前,和虞珩背靠背坐在马车角落里瞎聊,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陷入沉睡。 虽然纪新雪早就不再喝排毒汤,但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给纪新雪留下几乎无法改变的后遗症。他的觉特别轻,哪怕是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都会让纪新雪惊醒。 从安业赶往石首山的过程中,纪新雪每夜必会惊醒至少三次,多了没有上限! 当晚纪新雪每次惊醒时去看虞珩的情况,虞珩都正陷入沉眠,最多就是察觉到身侧的人有动静,试图束缚住纪新雪。 见识过虞珩真正睡着后是如何蛮不讲理,纪新雪更能肯定,过往睡前谈心的时候,虞珩都是在装睡。 纪新雪严肃的谴责虞珩装睡的行为,忍着腰酸背痛陪着虞珩坐着睡了几宿,还是没能改善虞珩睡不着的问题。 只要他不再陪虞珩坐着睡,就能在半夜惊醒时看到虞珩或坐或站的身影。 纪新雪摸着酸痛不已的老腰沉思半晌,命人将固定在马车内的矮桌拆了。 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惊醒时,看到虞珩在发呆。因为每次惊醒都会感觉到正有人用四肢牢牢束缚着他,纪新雪的潜意识会产生无事发生的想法,立刻再次陷入沉睡。 第426页 一举两得。 虞珩听了纪新雪询问,眼中浮现歉意,再次退后半步,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纪新雪险些被虞珩后退的半步气得笑出声,主动往内侧挪了挪,没好气的道,你与我装假做什么? 怕你觉得我烦。话虽这么说,虞珩却立刻躺在纪新雪身侧,以纪新雪的角度看不到的半边嘴角,正扬起愉悦的弧度。 纪新雪因为被吓到而产生的怒火忽然消散,想对虞珩说你就当我是襄临郡主,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烦。又觉得像是占虞珩的便宜,改成,没事,哪天我觉得你烦了,你就送我两套头面让我消气,只要你能送得起,我的耐心肯定足够。 虞珩嘴角的笑意稍顿,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一本正经的道,我以后会省着花钱。 纪新雪轻哼一声,丝毫不将虞珩的话放在心里。 虞珩会省着花钱是他听过最荒谬谎言,没有之一。 两人如往常般随口说些闲话,不拘束是江南、山南东道或者是长安发生的事。 说到安业送回长安的珐琅时,纪新雪又想到导致珐琅产量艰难的根本原因,无法精准的掌握时间。 这个时代还没有钟表,判断时间的方式五花八门。 最长用的是日晷、燃香、刻漏。 日晷是根据日光早在特殊物体上,影子出现的位置判断时辰,无法做精细的时间判断。 燃香是用专门制作的线香记录时间,通常一根香燃烧完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也有能燃一刻钟和一个时辰的香。 刻漏是在有裂痕的水壶中装满水,让水流入更小的容器,容器中有会浮于水面的羽毛,以羽毛所在位置的刻痕判断时间。 以日晷判断时间的方式暂时不提,燃香和刻漏记时都各有难言之处,尤其是珐琅窑的人居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将香和刻漏与锅炉放在同处。 凭锅炉散发的热度,香必然会变得更干燥,燃烧的速度更快。刻漏纪新雪在颜梦的信中看到,刻漏组件中的羽毛根本就没浮起来,估计水都蒸发了。 专门写信质问后,纪新雪才知道匠人们从前烧窑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以时间为单位而是以燃料的多少为单位。 纪新雪不抱希望的问道,你见过西域商人卖钟表吗? 虞珩沉思半晌才摇头,没,你与我说说那是什么东西,我让莫长史去找。 嗯,真是个好问题。 最早出现的钟表长什么样? 纪新雪眼中的茫然越来越浓,语气充满不确定,座钟?摆钟? 反正不可能还是手表和怀表。 这一晚,纪新雪和虞珩皆在齿轮、秒针、分针、时针等词语中入睡。 拜钟戡所赐,纪新雪第二天偷得整日空闲的时间,画出无数张关于表的废弃图纸。 首先排除电池表,没有电池,也做不出电池。 其次排除机械表,没有发条,也做不出弹簧。 他还能从哪方面下手? 纪新雪怒而摔笔,将只有表盘和大大小小各种齿轮的图纸收好,转而开始思考,明日要不要随大军前往安业城下? 没等纪新雪想出个结果,忽然有来自长安的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平帝替纪新雪做出决定,不仅要随大军前往安业城下,还要挂帅。 纪新雪忍不住摸了下脑门,立刻让人搜寻合适的铠甲和头盔,这才知道仿佛是百宝库的莫长史,前日刚让公主府右卫送来全套的铠甲和十八般武器,其中包括最后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皆充满安国公主府特有的风格。 比如十八般武器非金即银的华丽外表、镶嵌在最显眼位置的宝石和形状各异的金银好在重甲和轻甲只是颜色亮的浮夸,并没有镶嵌宝石和金银。 纪新雪满脸复杂的望着虞珩,终究还是没扛住越来越浓郁的好奇心,小声问道,莫长史是让我们打不过就丢下武器逃命的意思吗? 虞珩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看向铠甲和十八般武器的目光逐渐空洞。 因为要挂帅,会像靶子似的在帅旗下发表阵前讲话,纪新雪老老实实的穿戴上重甲。他抓紧最后的时间,艰难的挪动脚步适应重甲的重量,免得明日在将士们面前丢丑。 几乎被重甲压垮的纪新雪在十八般武器中挑挑拣拣,选了最轻的软鞭,反正他拿别的东西也不会用,反而有可能误伤友军。 虞珩看向长剑时,想到已经赔宣威郡主的长剑上风格几乎一模一样的剑鞘,眼中闪过淡淡的嫌弃,对紫竹道,找个朴实的剑鞘来。 紫竹眼中闪过震惊,目光连续在镶嵌各种宝石的剑鞘和虞珩身上转动,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满脸怅然若失的朝外走去。 纪新雪见状扶着窄桌闷笑,如果紫竹眼中的情绪可以具象化为汉字,一定是爷青结三个字。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过去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头上也浮现了相同的话。 爷的青春结束了! 虞珩给长剑换上朴实的剑鞘后,居然郑重的交代紫竹不要将旧剑鞘扔了,找机会将上面的宝石都拆下来,银制的剑鞘也可以融成银砖花用。 第427页 纪新雪揉了下耳朵,小心翼翼的问虞珩,你最近又被骗了? 这得被骗了多少银子,才会连剑鞘都惦记着融成银砖花用。 不会是将安国公主府几代的家底都漏没了吧? 虞珩被问的满头雾水,立刻否定,嗯?没有! 纪新雪将信将疑的点头,自上而下的打量虞珩,发现虞珩身上的穿戴包括腰间的金麒麟都从未见过的物件,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降到嗓子根处。 翌日,天还蒙蒙亮,纪新雪就自觉的睁开眼睛,郑重的穿戴上全套重甲,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笨拙的爬上马背,由霍玉亲自牵马前往将士们集结的地方。 目光触及到郭云奇和他身后将士们的目光,纪新雪激动的心情逐渐恢复冷静。 这场仗打不起来。 郭云奇明知道今日只是叫阵,居然紧张的脸上皆是汗水。 余下的将士更是激动者有之、未战先惧者有之、眼含期待新奇者有之能平静面对出征的人,竟然只占百分之二、三。 肃清山南东道对京郊大营的军卫来说,是完全的碾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做好大规模开战的准备。 纪新雪气沉丹田的吼出他提前准备好,用来振奋人心的话,带着斗志昂扬的大军直奔安乡城。 他们在天亮之时出发,直到太阳几乎到达正中央才到安乡城下,军鼓、军号连番响起,激昂的战意蓄势待发,原本眼中含着惧怕的人也逐渐放下胆怯,与身侧的同袍大声叫阵。 纪新雪垂目望着手心的圣旨。 这是长平帝怒斥江南官员十六宗大罪的圣旨,他已经将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等会要高声宣读给安业城内的人听。 当然,他不高声也可以。 因为他说完每句话,他身侧的十名金吾卫都会大吼重复那句话,然后所有将士再重复那句话。 保证城内的人想要听不到都不行。 来自江南的滑跪远比纪新雪预想中来的早。 安乡诸多官员后上了城墙后立刻跪下,高呼,臣给安武公主请安,给襄临郡王请安。 纪新雪冷哼一声,沉声道,本宫携陛下旨意而来,安乡接旨还是抗旨? 安乡城墙上立刻传来臣等不敢抗旨的声音,可惜完全被纪新雪身侧的十名金吾卫的声音压了下去。 全军将士皆重复这句话时,虞贴心的捂住纪新雪身下坐骑的耳朵。 过了许久,壮士们怒吼的声音才彻底散去。 城墙上的人不得不重复臣等不敢抗旨的话,语气虚的让将士们自发的嘲笑出声。 纪新雪展开圣旨,气沉丹田的从第一句话开始宣旨,等到最后一句话念完时,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金吾卫和将士们依次重复纪新雪的话,声音越来越亢奋,气势完全碾压城墙上的人。 安乡县令竟然被将士们的气势震慑,当成昏了过去,惨遭同僚用冷水泼醒,在城墙上哭的声嘶力竭,扔下江南官员陈情表。 言江南官员中,从未有一人生出逆心,必是小人挑拨陷害才导致长平帝误会他们,请长平帝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纪新雪冷笑,既然尔等对虞朝无异心,为何不出城迎接虞朝公主,反而紧闭城门? 安乡县令哭的更加伤心,直接从城墙上栽了下来,当场就没了呼吸。 城墙上的安乡其余官员立刻大喊县令是以死明志,请公主给江南官员自查的时间,他们定会找到别有用心之人刻意埋在江南官场的罪人,压着罪人给长平帝和公主请罪。 纪新雪咬紧腮侧的软肉,逼着自己不去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以强硬的态度和城墙上的人吵架,然后勉强被说服,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暂时退兵。 傍晚,纪新雪捧着铜盆吐的胆汁都差点流出来,听到有八百里加急送到也无法提起精神,有气无力的拍了拍虞珩的手臂。 虞珩放下扶在纪新雪肩上的手,拿过霍玉手中的信封暴力拆开,满含不耐的目光触及到信纸上的内容时陡然变成震惊。 他抬头看向四周,帐篷内只有他、阿雪、霍玉和晴云、彩石。 阿雪,我们打胜仗了。激动的话脱口而出。 纪新雪背靠虞珩的腰背,放任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虞珩身上,蓦地露出个苦笑,没有。 江南官员达到目的,成功拖延时间,他却闭眼就是安乡县令头朝地的凄惨模样。 这算哪门子胜仗? 不!虞珩弯下腰将力竭的纪新雪揽在怀中,指着信封上的字给纪新雪看,一字一顿的将这句话念给纪新雪听。 长平二年十月,胜州军、夏州军、盐州军、灵州军分别于城外伏击突厥,共击杀突厥五万余人,得两万八千突厥俘虏。 纪新雪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大眼睛,定定的望着虞珩手指的望向,仿佛忽然不认字似的轻声问道,真的么? 第93章 三合一 真的,信纸上不仅有怀安公主的金印,还有长平帝的私印。 纪新雪脑海中立刻浮现早就熟记于心的虞朝疆域图。胜州、夏州、盐州、灵州皆是关内道最北方与突厥相邻的地方。 因为有易守难攻的长城在,长城附近始终都是虞朝的地盘。 第428页 即使突厥在焱光帝朝末期突然反叛,北突厥与早已归顺虞朝的南突厥里应外合,血洗虞朝在突厥境内设立的都督府,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长城,也要在数次试图攻破长城壁障失败后,灰溜溜的退出长城的范围。 分别于城外伏击突厥。 代表此次大胜并非虞朝主动出击而是提前洞察突厥来犯,在突厥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以逸待劳击杀突厥五万余人,得两万八千名突厥俘虏。 纪新雪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这两个数字上,暗自猜测真实数据会打几折。 在这个时代,但凡有战争发生,明面上广为流传的大军人数、辎重价值粮草数目,基本都是经过春秋笔法润色后的数字。 比如长平帝的圣旨上写着命郭云奇为讨逆先锋,带领五万大军先行对江南出兵。实际整个山南东道总共只有五万兵马,还得算上两千金吾卫和两千安国公主府左卫。 其中两千金吾卫中有半数是纪新雪遇刺后,宣威郡主又带到安业的人。安国公主府左卫的两千人,几乎掏空长安安国公主府,占据整个安国公主府左卫的五分之四。 如今在安乡城外驻扎的兵马,只有京郊大营军卫两万人,金吾卫一千人和安国公主府左卫一千五百人,总共才两万两千五百人,还没到长平帝圣旨上五万的大军的一半。 即使这样,长平帝也能挺起胸膛说自己是个实在人。 武宁帝刚占据长安时,尚未归顺虞朝的靺鞨正值内乱,南靺鞨被虞朝和北靺鞨夹在中间,两边受气。 南靺鞨依靠各种拆墙补墙的手艺艰难度过三年,眼见武宁帝正式登基,终于做出决定,要归顺虞朝,换取虞朝帮忙收服北靺鞨。 武宁帝收了南靺鞨大笔的金银孝敬,立刻答应南靺鞨的归顺,大笔一挥,派出二十万大军帮助南靺鞨平乱。 纪新雪至今都记得他从长平帝口中听到这个故事时,大赞女皇出手大方,然后被长平帝杵着额头说蠢。 女皇怎么会耗费中原的兵力,帮异族打地盘? 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到达南靺鞨时只有三千。 即使如此,南靺鞨仍旧大获全胜,成功收服北靺鞨。 因为北靺鞨皆畏惧来自虞朝的二十万大军,在与南靺鞨的交战中赢了不敢追、局势仿佛不敢耽误时间、处于弱势只想立刻跑路,生怕二十万大军会突然出现。 由此可见士气的重要性。 长平帝没将两万五千兵马说成二十五万大军,简直是平易近人的表现。 无论北方真实击杀和俘虏的突厥人数,与八百里加急上的数字有多大的差别,都不会影响纪新雪心中的喜悦。 不考虑此次于北方痛击突厥是否与对江南发兵有关联,仅凭这是长平帝登基后的第一次胜仗,就足以让纪新雪忘记当着他的面摔成血肉模糊一团的安乡县令。 再也没有什么事比打胜仗更能激起百姓对朝廷的归属感,尤其是突厥这种每年骚扰虞朝边境的存在。即使不是北疆的百姓,听闻这等捷报也会心生踏实的感觉。 纪新雪仔细将信纸上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胃内翻涌的症状不治而愈,至少能吃下米饭和素菜。 简单的填饱肚子,纪新雪已经完全恢复冷静。 他人在江南,即使再惦记北方战况,也不可能夜里给纪敏嫣托梦去问更详细的内情。不如做好分内之事,利用手中的兵马牵制江南势力,免得他们在北方正值关键的时刻给长平帝添乱。 回想白日里在安乡城外与安乡官员的对峙过程,纪新雪终于想起安乡官员从城墙上丢下的江南官员陈情表。 他朝着矮桌的位置看了眼,问道,城墙上丢下来的陈情表呢? 虞珩捏了捏眉心,尽量委婉的措词,正在由金吾卫分拣。 纪新雪思考了下金吾卫为什么要分拣陈情表,脸色骤然发白,连忙灌了口浓茶,终究还是忍住了汹涌的呕吐感。 安乡官员从城墙上丢下的陈清表不是一封信或者一封文书,是整个江南所有官员的陈情,装满需要两名壮汉才能抬动的大箱子。 箱子从城墙上被推下就碎成两半,里面的陈情表落了满地。 然后安乡县令激动之下至少波及小半陈情表。 纪新雪脸上浮现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怀疑,不,他肯定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某些人的计划内。 只是不知道某些人故意让陈情表上沾染安乡县令的血,是在故意恶心他,还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样的设计会让他更相信安乡县令是在以死明志。 因为纪新雪主动开口询问,金吾卫很快就将没有沾染上血痕的陈情表先搬到纪新雪的帐篷。 纪新雪看了眼堆积成小山模样的陈情表,让霍玉去叫三个识字的金吾卫来拆信,先按照官品和地域给这些陈情表分类。 听闻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公主府世女又来求见,纪新雪立刻让晴云将二人请进来,丝毫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直接让二人与金吾卫一同给陈情表分类。 既能堵住二人的嘴,又能用事实告诉他们,他有多忙。 众人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按照纪新雪的要求完成分类。 此处总共有一百三十二封陈情表,最后的署名有刺史、有县令、有州府将军也有县卫中郎将。 第429页 纪新雪匆匆翻看所有陈情表后面的署名,发现其中有江南西道的官员也江南东道的官员。 结合霍玉告诉他金吾卫那里还有大概这么多的陈情表,纪新雪觉得江南东西两道的三十五州、二百零五个县的文武掌印官员都写了陈情表。 可惜这里没有浔阳府府尹和金陵府府尹的陈情表,不知道是沾染了血污,还是根本就没写。 纪新雪只能先去看各地刺史和卫将军的陈情表。虽然用词各不相同,但所呈现的意思几乎一模一样。颇有让不同的人写相同命题的作文时才会有的效果。 总之,全篇都是废话。 先用各种华丽的辞藻表达对虞朝、对长平帝的忠心。 然后话锋一转,埋怨长平帝听信小人的挑唆,竟然对他们生出怀疑。 最后硬气的表示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示意冤枉任劳任怨的朝臣,他们会竭尽全力的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果他们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希望长平帝能为他们做主,严惩搬弄是非的小人。 如果他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必长平帝多言,他们愿意以死明志。 纪新雪快速查看所有刺史和卫将军的陈情表,随机抽取出几封县令和中郎将写下的陈情表,对霍玉道,让他们找浔阳府府尹和金陵府府尹的陈情表,其余的陈情表不必再整理。 虞珩慢纪新雪一步看完纪新雪递给他的陈情表,抬头时正对上信阳郡王府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有些厌烦二人明知道纪新雪不愿意应承他们的想法,仍旧仗着祖辈的颜面软磨硬泡的行为,直言道,二位前来求见,可是有话要说? 没等二人开口,虞珩又道,请二位在霍将军返回前说明所求,金吾卫有耽误不得的秘事要禀告,不方便二位在场。 虞珩不留半点情面的话,让信阳郡王府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正在沉思的纪新雪也因为虞珩的话回神,他尚且能忍受二人为达到目的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说服他的行为,却无法忽视二人眼底对虞珩的不满。 信阳王叔。纪新雪主动开口,你又身体不适? 信阳郡王立刻将对虞珩的不满压在心底,眼含期待的看向纪新雪,连连点头。 对,他身体不适,快让他回荆州休养! 既然如此,你不如将手头的事先放放,仔细养好身体再操劳也不迟。纪新雪露出与信阳郡王一模一样的笑容,我会让太医仔细为王叔调理身体。没养好病之前,王叔不要离开帐篷,免得病情加重。 信阳郡王脸上的喜悦陡然僵硬,磕磕巴巴的道,营、地,怎么能养病? 为什么不能?纪新雪反问,明知道信阳郡王世子怕什么,故意吓信阳郡王世子,当年老祖宗手臂被飞箭贯穿,高烧三日也没离开营地,否则怎么能带领两万残兵逃脱十万大军的绞杀,留下神将军的美名? 信阳郡王世子被纪新雪的话中的场景吓的后退半步,脸上浮现惊恐,可是我 好了,王叔不要再浪费养病的时间。纪新雪不耐烦的打断信阳郡王世子的话,易湖,还不快带王叔回去养病。 晴云收到纪新雪的目光,默默跟在易湖和被易湖提在手中的信阳郡王世子身后离开。 她带来许多黄连,正好能做信阳郡王世子养病的主药。 感受到纪新雪的目光,卫国郡主府世女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交握,她已经感受到了纪新雪的不耐却仍旧不想轻易放弃。 陛下派她去安业宣读征讨逆贼的圣旨,又命她随安武公主出征,定是有意让她在此战建功立业。 她没有错,只是在向安武公主争取陛下允诺给她的东西。 原本纪新雪看到卫国郡主府世女心虚的低下头时,还想着这次只杀鸡儆猴,再给卫国郡主府世女次机会。 回头他问清楚长平帝为什么会专门点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来安业宣旨,再考虑如何安抚卫国郡主世女迫不及待的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 看到卫国郡主府世女的心虚只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在抬起头的瞬间恢复理直气壮,纪新雪立刻改变主意。 算了,先关几日小惩大诫。 世女因何事来寻本宫?纪新雪明知故问。 卫国郡主府世女单膝跪地,沉声开口,安乡臣子百般敷衍公主,可见早有异心,臣愿意带领小队奇袭安乡,为大军攻下城门。 纪新雪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失望,阿耶点郭云奇为先锋,横京将军尚未赶到前,军事皆由郭云奇主理。 卫国郡主府世女紧绷的心逐渐放松,公主没有马上责怪她,可见之前的不耐烦都是对信阳郡王世子而不是对她。 她从容的道,郭先锋乃亲卫出身,从未作为主将征战,恐怕在攻城之事上多有不解之处。公主若是等横京将军赶到,必然会消磨我军如今正高昂的气势,也给安乡军卫缓和紧张的时间。万一江南其他州府在这期间支援安乡,随时都可能反攻我军营地,营地的防御再怎么坚固都比不上城池。请公主三思。 纪新雪捏了捏眉心,语气满是庆幸,还好你今日与我说了这番话。 第430页 否则我万万想不到,整日积极寻找机会建功立业的人,会是个连纸上谈兵都谈不明白的绣花枕头。 同样凝神听卫国郡主府世女高见的虞珩发出声闷笑,亲自为纪新雪倒了杯温水。 公主?!卫国郡主府世女眼中浮现激动,错将纪新雪的话当成夸赞,以为纪新雪已经发现她的才干,决定给她大施拳脚的机会。 纪新雪轻咳一声,他不想去挑战卫国郡主世女对自身才华的自信,只想让卫国郡主不要再来打扰他,尤其是不要在打扰他的同时,对虞珩心生不满。 他固执的道,可是阿耶亲自指定郭云奇为先锋,必定有道理在。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除非横京将军到来,否则本宫绝不会否定郭先锋的主意。 卫国郡主世女闻言,不亚于在立刻能达到目的时候被打回原点,心中除了失望,还有难以控制的怒火,口不择言道,公主,您身为陛下指定的监军,难道只为不担责任,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军错失良机? 纪新雪分心猜测霍玉已经找到浔阳府府尹和金陵府府尹的陈情表,可惜两份陈情表上的血污都很严重,所以才这么久都没回来。 他以目光安抚眼中涌起怒火的虞珩,漫不经心的对卫国郡主世女道,本宫只是遵循陛下的旨意行事。 这样。纪新雪念着卫国郡主的面子,特意找了个不伤彼此颜面的方式禁足卫国郡主世女,你将根据目前形势做出的判断写成折子,我让人送回长安。若你的判断确实比郭云奇或者即将到来的横京将军高明,长安定不会让你的才华埋没。 这事要是让郭云奇知道,他心中难免会不舒服。你借口养病在帐子里偷偷写折子,千万不要让京郊大营军卫发现端倪,我会让太医开些养身药配合你。 最后,纪新雪还好心的透露,长平帝喜欢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的折子。折子越长,越容易得到长平帝的仔细品味。 卫国郡主府世女没有犹豫太久。 安武公主已经言辞肯定的拒绝给她带兵出征的机会。 在此之前,她已经找过郭云奇自荐,希望郭云奇能与她共同求见安武公主,向安武公主引荐她,但郭云奇拒绝了,可见郭云奇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 郭云奇原本是横京将军的亲卫,可见横京将军也是容不得人才的性格。 她不想白白错过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唯有像安武公主说的那样,将比郭云奇和横京将军高明的计策都写下来送回长安。 为防止安武公主只是在哄骗她,她的每份折子至少要写两份,一份交给安武公主,一份自留。 卫国郡主世女斗志昂扬的离开后,纪新雪立刻去写询问长平帝是否对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有特殊安排的信。 他的信写完,霍玉正好拿着两封散发着笔墨气味的陈情表回来。同时也肯定了纪新雪的猜测,所有陈情表的数目加起来,刚好符合江南东西两道的三十五州、二百零五个县的文武掌印官员都写了陈情表。 因为原稿受损严重,有些字无法确定,皆以朱砂标记。霍玉道。 纪新雪点了点头,接过陈情表仔细查看。 内容毫无新意,仍旧是那些套话。 纪新雪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陈情表甩的飒飒作响,你猜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江南两道的所有官员都肯买账。 他在八月末下达让正在山南东道的所有京郊大营军卫练习游水的命令,相当于告诉所有人长平帝有对江南出兵的打算,距今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即使不知名的人从那时就让各地江南官员写含义几乎相同的陈情表,所用的时间也短的惊人。 在每封陈情表上都盖着该官员的官印绝不可作假的情况下,光是从距离安乡最远的县城到达安乡,就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其中还不考虑很多官员写下陈情表的时候,长平帝还没对江南发难。纪新雪不信江南官员写下陈情表并盖印的时候,不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如果长平帝没有发难,他们写下的陈情表却宣扬出去,陈情表的主人定会被长安朝堂点名针对。 这是在示威。虞珩笃定的道。 向长平帝展示江南官场的团结。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逐渐灿烂,语气中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你这么说的话,我更觉得在北方的大胜与对江南出兵有关。 江南官员凭什么在长平帝已经恼怒到直接对江南出兵的时候,还敢对长平帝示威? 纪新雪根据最新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做出个大胆的假设。 平珍身为突厥和汉人的混血,在十五岁时杀了所有亲人,在背后的势力操控下出现在姚正面前,既不是巧合也不是个例。 江南和突厥早有勾结! 江南在将近两个月前,发现长平帝有对江南出兵的想法。 不知名的人在联系江南官场所有人写陈情表的同时,还联系上与其早有勾结的突厥。说服突厥在长平帝对江南出兵的时候,南下攻打关内道,打长平帝个措手不及。 只要长平帝不是傻子,就会选择先抵抗突厥,再和江南算账。 纪新雪试着代入让江南官员写下陈情表之人的立场去思考。 第431页 在北方的战争中虞朝是胜者,消息必然会比败者快,也就是说安乡官员将装着陈情表的箱子扔下城池的时候,背后之人就是想要对长平帝示威。 如果他收到的旨意不是佯装对江南出兵,是长平帝明面上要讨逆的旨意,按照他在商州案中不容冒犯的形象,应该会立刻不计代价的攻打安乡县。 安乡的人会拼死抵抗吗? 纪新雪猜不到。 他只知道,即使用最快的速度打下安乡和荣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 因为安乡和荣华以南是洞庭湖,想要继续南下必要越过洞庭湖。 首先,他没有足够的船。 其次,他无法肯定京郊大营中有多少人晕船。 如果想要绕过洞庭湖,必须要拉长战线,运送辎重的压力会随着时间数倍增长,风险也会与日俱增。 仍旧假设他能快速拿下安乡和荣华,收获真的能大于付出的代价吗? 纪新雪不能确定,因为他不知道这两个地方的百姓,是如何理解长平帝此次对江南出兵。 安乡和荣华中官员和士兵的数量远远比不上百姓,就算打下城池,能不能稳稳将城池收入手中,仍旧要看百姓的态度。 那就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安乡和荣华的官员蓄意挑唆城内百姓憎恨长平帝派来的大军,成功的概率大吗? 大! 不需要思考,纪新雪就能说出七八个不重样的挑唆办法,结合江南商人在山南东道,对山南东道百姓堪称穷凶极恶的搜刮,纪新雪觉得如果幕后之人想要蓄意挑唆安乡和荣华,甚至整个江南的百姓憎恨长平帝,手段会远比他想象中的狠辣。 比如满城不留活口,然后声称是长平帝派到江南的大军屠城。 纪新雪被脑海中天马行空的想象惊出满头冷汗,默默抓住虞珩的袖子。 按照八百里加急上北方成功伏击突厥的时间来算,突厥计划中达到长城外的时间,大概与他到达江南的时间相同。 也就是说在江南幕后之人的策划中,他因为陈情表的示威怒而对安业或者荣华发兵的时候,突厥也在攻打长城。 以长平帝讨伐江南逆贼的圣旨推测,这个时候邓红英早就率领京郊大营军卫离开长安,赶往江南,十有八九是在山南东道的地界。 在突厥南下,长安却兵力空虚的情况下,十个皇帝中会有九个皇帝选择立刻调兵护驾,剩下的那个皇帝会选择调兵支援北疆战线。 如今最容易调动且能信得过的兵力就是邓红英率领的京郊大营军卫。 纪新雪啧了声,觉得脑子有些发昏。 我们再做一次纸条游戏。纪新雪小声对虞道。 虞珩立刻点头,规则? 刚认识不久时,他们曾用写下称呼给对方,让将称呼放在代表喜欢、一般、讨厌的图案下。的方式了解对方。 纪新雪称这种方式为纸条游戏,并开发出各种新玩法。 然而以虞珩对纪新雪的了解,早就看透纪新雪每次的纸条游戏都是临时起意。 纪新雪沉吟了会,我们根据现有的信息,带入让江南官员写下陈情表的幕后之人。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希望长平帝对江南出兵的事最后如何收场。 他走到窄桌处,将刚才想到的各种可能都用烧黑的木条写在小纸片上,按照地理位置摆放。 每摆好一张纸条,纪新雪就会低声将写下纸条的依据说给虞珩听。 站在江南幕后之人的立场,自然不会有突厥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发生,应该是北方正在激烈交战,突厥更胜一筹。 然后长平帝心慌,调回邓红英和京郊大营军卫。 纪新雪抬手将正在山南东道的邓红英和京郊大营军卫拿走。 从视觉效果上看,写着安武公主和京郊大营军卫的纸条立刻变成孤零零的陷在江南的地界中。 纪新雪依次将最恶毒的想法写在纸条上,摆放上去。 安武公主被陈情表的示威刺激,立刻攻打安业/华容。 惨遭当地官员的设计,得了城池失去民心。 连累长平帝也失去整个江南的民心,甚至被江南百姓人人喊打。 纪新雪看着自上而下的摆放纸条,仔细思考其中有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 虞珩快速写下几张纸条放在下面。 在江南官员的调解下,江南百姓勉强压下对长平帝的憎恨,仍旧排斥任何与长平帝有关的人和事,只信任江南原本的官员。 为了安抚江南百姓,长平帝只能暂时不动江南官员。 长平帝先后朝江南派了许多人,非但没有打破僵局,反而让江南百姓对他的误会越来越深。 纪新雪杵着下巴提醒虞珩,你落下个过程。 按照目前的逻辑,是安武公主害的长平帝失去江南百姓的民心,长平帝想要挽回江南百姓的民心,怎么可能不严惩安武公主? 没有。虞珩摇头,并眼疾手快的将炭条和纸片都扔进火盆里,不给纪新雪补上纸条的机会。 纪新雪抓起整齐摆放在窄桌上的纸条扔进火盆。 第432页 虽然心知肚明这些纸条上的内容都是他和虞珩的猜测,但仍旧会气得他血压飙升。 等北方大捷的消息传到这里,就能看出他和虞珩的猜测对了几成。 如今江南官员还有心情以陈情表的方式对长平帝示威,若是北方大捷的消息传回来,江南官员的态度陡然转变,就能确定他们与突厥勾结,至少早就知道突厥会南下。 可惜除了抓住让江南官员写下陈情表的人仔细审问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办法完全证实他和虞珩的猜测。 虞珩担心纪新雪会因为安乡县令梦魇,亲眼看着纪新雪将味道怪异的安神汤喝下去,才回自己的帐篷洗漱,在两处帐篷都吹灭蜡烛后抱着被回到纪新雪这边。 这次纪新雪长了记性,特意面朝外面,免得被神出鬼没的虞珩吓到。 算算时间,北方的急报传到这里大概要十五日的功夫,最多再过八天?江南官员也会知道这件事。纪新雪觉得安神汤的诡异味道还留存在嘴里,刻意捂着嘴说话,声音满面发闷。 虞珩整理好被子,转身摸向纪新雪的脑门,心不在焉的道,用不上那么久。消息在关内道传开的时候,就会通过特殊渠道直接传回江南,我们收到的消息来自陛下,说不定 说不定江南的消息不比他们的消息慢,只是江南的消息大概率是直接送到让江南官员写下陈情表的人手上,所以安乡城墙上的人才会仍旧将挑衅长平帝的陈情表送到纪新雪手上。 话还没说完,虞珩已经止住话音,纪新雪脸上因为北方大捷而保持的轻松也稍稍凝滞。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 江南和突厥有勾结还只是猜测,没有证实。 就算证实了这个猜测,也无法肯定纪敏嫣知道这件事,没有长平帝的特殊交代,纪敏嫣擅自将军报发给远在江南的妹妹才不正常。 纪新雪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笑嘻嘻的道,明日让斥候去安乡城外传话,本宫被江南官员的陈情表打动,亲自写折子回长安请陛下重新调查江南官员的罪名。 他到要看看,究竟是他急,还是江南官员急。 虞珩仔细为纪新雪掖上被角,让霍玉去带金吾卫去,免得安业城内的人想要逼你动手,用些阴损手段,普通斥候恐怕遭不住。 事实证明,虞珩的担忧没错。 即使是霍玉亲自带着五名姓易的金吾卫前去传信,也损失了两匹马,还有个金吾卫被从城墙上射下的羽箭所伤。 这证明他们的猜测没错,江南官员想要激怒他们,希望他们在愤怒中下令攻城。 纪新雪亲自去看望受伤的金吾卫,看到受伤的金吾卫正在十月里赤膊与京郊大营军卫切磋,在一只手臂完全不动的情况下以一对十,丝毫不落下风,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比别人少。 围观勇士对战半晌,纪新雪吩咐晴云将补药换成金子,亲自去看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是否老实。 还没看到信阳郡王世子的帐篷,纪新雪已经能听到杀猪般的嚎叫,勉强忍住想要捂住耳朵的想法,已经是他对信阳郡王世子最后的宽容。 世子有点怕针灸。晴云小声道。 纪新雪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也不能讳疾忌医,过段时间王叔就会适应。 相比之下,卫国郡主府世女就很省心。 纪新雪只在帐篷不远处站了会,就离开了。 趁着没有要紧的事等着处理,烦人的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也在帐篷里老实待着,纪新雪仔细走遍营地的每个角落。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相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纪新雪就想到他能用笔将随军出征的经历记下来,立刻回帐篷找虞珩,他正在清点安国公主府右卫送来的各种东西。 纪新雪拉着虞珩走了几个他印象比较深刻的地方,在巴掌大的纸片上留下凌乱的线条,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将画上的内容转到专门的画纸上。 虞珩全程任由纪新雪差遣,纪新雪让他站在哪里他就站在哪里,纪新雪让他摆什么姿势他就摆什么姿势,丝毫不在意偶尔经过的人是什么表情。 又看着纪新雪从无到有的留下个草稿,虞珩忽然道,为什么画里只有我,没有你? 纪新雪诧异的抬起头,哪有人会画自己的人像图? 好奇怪。 话毕,纪新雪再次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画纸上,快速勾勒草图。 因为是在军营,纪新雪虽然还穿着女式的衣服却还是骑装,仗着脸上还有婴儿肥的痕迹,五官偏向于雌雄莫辩,只在头上竖起个高马尾,只看上半身的话,几乎和虞珩没有区别。 虞珩静静的望着纪新雪认真的侧脸。 他曾无数次猜想,长平帝会不会拨乱反正,让纪新雪今后能以皇子的身份生活。 然后无数次得出答案,他不知道长平帝会不会拨乱反正,但他希望纪新雪今后仍旧是公主。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理由继续奢望成为与纪新雪最亲密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虞珩却产生皇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 这才是阿雪本该有的身份。 可是 虞珩垂目敛下眼中的复杂,哑声道,阿雪,你教我画画吧。 第433页 嗯?纪新雪分心应声,怎么突然想要学画?让莫长史给你找个大家。 按照这个时代的思想,他这种写实的画风是只有匠人才会有风格,俗称贱事。 因为他身份够高贵,没人愿意惹他老爹发怒,所以才没有风言风语。 虞珩摇头,只和你学,我要在你为我画的每幅画中都补上你的画像。 纪新雪落笔的动作顿住,突然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虞珩看,圆润的凤眼中满是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虞珩。 明知道纪新雪对他只有兄弟般的情谊,虞珩仍旧没办法控制耳后的温度,他想要移开放在纪新雪脸上的视线却舍不得,整个人都陷入为难,怎、怎么了? 纪新雪也不明白怎么了,应该是很感动? 突然觉得你很俊。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郑重的夸赞道,你今天比阿耶还俊! 第94章 三合一 虞珩闻言,不仅耳后的温度更加灼热,连表情都彻底僵住。 生怕脸上的笑容过于放肆,会让纪新雪发现他的窃喜和埋于心底的自私奢望。 纪新雪将虞珩越来越严肃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逐渐上扬。他低头将还没画完的草稿挪到后面,寥寥几笔便在白纸上勾勒出虞珩此时的表情。 虽然已经忘记虞珩上次害羞是在什么时候,但不会忘记这次,有画作证! 可惜虞珩回过神的时候,纪新雪已经画完记录虞珩羞涩情绪的草稿,并趁着虞珩不注意,将草稿夹入已经画完的草稿中间。 以至于虞珩丝毫没有察觉到,纪新雪分神多打了份草稿。 随着纪新雪在相比较而言算是用时漫长的草稿上勾勒出最后一笔,郭云奇忽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范围内,快步走到二人身边。 公主、郡王。满脸正气的国字脸壮汉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防备,安乡县丞来给公主和郡王请安。 纪新雪小心翼翼的卷起草稿,与用软布包裹的木炭棒一同放入荷包,毫不犹豫的道,不见。 安乡县令给他弱小的心灵带来极大的创伤,他现在听到所有能代指江南官员的词语时,都会下意识的想到安乡县令的以死明志。 他不见安乡县丞,不仅能最大的程度防止被江南算计,说不定还能救安乡县丞的命。 郭云奇亲自来报信,便是为了阻止纪新雪见江南官员,免得纪新雪心软之下被诡计多端的江南官员哄骗。 为此,他特意准备数种劝说的理由。 听到纪新雪干净利落的说不见,郭云奇顿了下才应声,是! 郭云奇离开后,纪新雪狐疑的看向虞珩,他好像很失望? 难道郭云奇希望他见江南官员? 这不是个好现象。 虞珩也发现了郭云奇应声时的停顿,他朝始终跟在远处的霍玉招手,让霍玉点几名金吾卫去盯着营地外的安乡官员,免得出岔子。 纪新雪和虞珩回到帐篷,刚翻开各处送来的文书,营地外的安乡官员就闹了起来。 金吾卫及时回来报信。 安乡官员因为没能进入营地,在大门处长跪不起,大哭小人污蔑江南官员,导致公主和郡王不愿意见他们。他们无法忍受这样的冤屈和侮辱,决定以死明志。 虞珩眼中浮现讥讽,即使在长安,也只有宗室长辈能随时随地见到本王,问他们配吗?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平缓心中陡然高升的怒火,冷声道,让他们滚回安乡以死明志,莫要脏了营地面前的地。 多少人为活着苦苦挣扎,这些人却将他们的命当成威胁别人的资本? 不,是他们的命被别人当成筹码。 等等!纪新雪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金吾卫,他们在营地前大喊大叫,对本宫不敬,本该以影响军纪和大不敬论处。念在他们是初犯,此次只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这些人所犯的罪孽,会有虞朝律法惩处他们。 纪新雪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幕后之人当成可以随意丢掉的筹码使用。 将他们绑在营地外的木棍上,令其反省三日。 免得他们在营地外以死明志失败,回到安乡仍旧要不堪受辱、以死明志。 怕金吾卫无法理解他的话,纪新雪直白的翻译,别让他们自杀。 深更半夜,纪新雪无声睁开眼睛。 自从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影响,他夜晚时的听觉远胜于白日。 下一秒,帐篷门口响起金吾卫的声音,公主,有长安的八百里加急送到。 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没有立刻应声。 外面的金吾卫听不到回应会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帐篷内有回应或者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仍旧没有回应,金吾卫会直接进入帐篷,查看帐篷里的人是否安全。 纪新雪在打哈欠的间隙试着抽动手脚,半点都不意外四肢正被虞珩牢牢压制住,凤郎? 好在虞珩虽然不至于像纪新雪这样,夜里有点声音就会惊醒,但也称不上嗜睡。纪新雪还没唤第二声,虞珩已经睁开含着睡意的眼睛,怎么了? 第434页 帐篷外金吾卫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入虞珩耳中。 有长安的八百里加急送到。 虞珩立刻松开纪新雪,翻身下床,抱起被子就往隔壁帐篷走,没给纪新雪半点反应的时间。 纪新雪坐起来,满头雾水的环视空荡荡的帐篷。 怎么走了? 他其实只是想让虞珩松开对他的束缚 难道虞珩以为金吾卫不知道他们每日都睡在同个帐篷里吗? 没等纪新雪想明白这个逻辑,虞珩已经去而复返,怀中仍旧抱着凌乱的锦被。他放下锦被,大马金刀的坐在纪新雪身边,进来! 纪新雪眼中的迷惑不减反增。 他觉得虞珩抱着锦被回来时,像是在提着长刀于马上冲锋的将军,周身萦绕着杀气。 难道被叫醒时,正在做征战沙场的梦? 来自长安的八百里加急是长平帝的亲笔信。 长平帝嘱咐纪新雪带兵驻扎在江南境内即可,无论江南官员多有挑衅还是主动示好都不必理会。 最后问纪新雪祥瑞找的如何,想立刻回长安,还是在外面转转再回长安。 看前半封信的时候,纪新雪骄傲的抬起下巴。 前日他和虞珩根据已有信息做出的抉择,与长平帝的命令一模一样! 看到长平帝提起祥瑞,纪新雪眼中闪过心虚,小声对虞珩道,我给阿耶烧制个特殊图案的珐琅,能不能充当祥瑞? 最近他要操心的种种事中,只有找祥瑞最不起眼,早就被他忘在脑后。 虞珩安抚的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膀,我让莫长史找了三样前朝旧兴,等会给陛下回信时,问陛下更看重哪个。 旧兴?纪新雪眼中浮现困惑。 难道是前朝时的祥瑞? 虞珩忍住想在纪新雪脸上掐一下的危险想法,耐心的为纪新雪解释什么是旧兴。 早在祥瑞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有造假的传闻。 如今正史和野史上记载的所有祥瑞,都有口口相传的教程。 即使是最常见的各种白色动物,也可以造假。有种名为白草的稀有草药,汁液可以将动物染成白色,至少半年都不会掉色。 其余如奇石怪字、鱼肚丝绢巨兽送吉等,更是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可以复刻。 所谓祥瑞,在洞悉这种把戏的人眼中,只是上哄君王、下哄百姓的玩器。 有专门靠制作这种玩器的家族,将其称呼为旧兴。 旧,暗喻年份久远。 兴,代指祥瑞。 在十几年前,甚至是几十年前准备的祥瑞。 因为还没被用过,不算是众所周知的祥瑞,所以才会用兴代指祥瑞。 纪新雪点了点头,他能理解旧兴的价值。 如果有人在几十年前,甚至百年前用秘法做出与嘉字有关的祥瑞。因为各种原因,祥瑞从未出现在人前,便是旧兴。 明显是旧物的祥瑞,定会比崭新的祥瑞更容易等到认可。 纪新雪放心的将祥瑞的事交给虞珩,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长平帝问他想立刻回长安,还是在外面转转再回长安。 阿耶这是什么意思?纪新雪捏着信纸的力道越来越大,对江南的调查才刚开始,怎么能没人坐镇? 他和虞珩正是最好的坐镇江南的人选。 虞珩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他反而比纪新雪更容易接受这个结果。 幕后之人能在短时间内让整个江南道的官员都写下陈情表,可见他在江南的势力已经能用根深蒂固形容。 修剪江南的枝杈必不是几日之内就能完成的事。 虞珩逐渐放松突然紧绷的身体,下巴搭在纪新雪尚且单薄的肩膀上,低声与纪新雪耳语,陛下还不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江南。 北方大捷必定会让长平帝短时间内声望大涨,除了最不老实的江南,长平帝还惦记着已经磨合许久的河南道、淮南道和黔南道。 无论是从短期能得到的回报还是从风险考虑,河南道、淮南道和黔南道都是更好的选择。 纪新雪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他本就是在替虞珩失望,怎么可能忍心让虞珩为这件事劝他? 虞珩才应该是最失望的人。 楚墨是建兴十五年在江南失踪,如今已经是长平二年,二十七年的时间过去,好不容易才有新的线索。如今却碍于形势不能立刻查证纪新雪难以想象虞珩是以什么样心情说出劝他宽心话。 他强行略过这个话题,凤郎,你想去封地看看吗? 既然阿耶专门问他想不想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他选虞珩的封地,阿耶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虞珩认真的考虑了下纪新雪的提议,我们可以去莱州找金矿,然后在回长安的路上经过我的封地。 按照旧例,有封地的宗室只有在皇帝允许的时候,才能前往封地巡视,安国公主府的几代人中,唯有虞安在安国公主薨逝后去封地住了两年。 纪新雪听到金矿二字,眼中的犹豫越来越浓,小声道,在安业外挖出的银矿已经足够填充国库,莱州在河南道境内,恐怕要等等看。 看长平帝能不能凭借北方大捷的士气,令频频对长安示好的河南道做出更实质性的退让,早日与其恢复正常的君臣关系。 第435页 虞珩顺势提起他还在长安时,跟在长平帝身边处理的有关河南道的事,免得纪新雪仍旧想江南的事。 因为在蒙蒙亮的时候才入睡,二人都起的格外晚。 期间纪新雪被惊醒数次,委实难受的厉害,生出希望虞珩真的能化作虞珩山,彻底将他笼罩在下面的念头,下意识的往虞珩身边挤。 然而睡醒时发现他和虞珩又变成虞珩山和雪猴子的模样,纪新雪却翻脸不认山,理直气壮的埋怨虞珩的睡姿过于霸道。 又听闻安乡城内的官员来营地外闹腾,纪新雪心中已经升不起任何波澜。 哪怕此次安乡城的官员是来请罪,主动迎接他和大军进入安乡城,纪新雪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连笑容都吝啬。 他让金吾卫将所有在营地外的安乡官员都绑在树上,与前一天来营地外的安乡官员作伴,静心等待北方大捷的消息正式传到南方。 期间江南官员的各种手段越来越离谱,从拱火变成主动认错请纪新雪带领大军入城,再到浔阳府府尹让人给纪新雪送来亲笔密信,引诱纪新雪进入江南腹地。 浔阳府府尹的亲笔信足足有两大篇,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开头就是江南有庞大的势力准备谋反。。 在这封亲笔信中,浔阳府府尹为自己塑造察觉到不对劲的忠心臣子形象,猜测所有阴谋都是由牛家而起,并提供无懈可击的证据链,证明牛家原本姓孙,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的母家,可谓诚意十足。 纪新雪猜测北方大捷的消息已经在江南流传开,江南的幕后之人准备将牛家当成替罪羊。他转手就让金吾卫将浔阳府府尹派人送给他的密信送去长安。 又过两日,江南官员联名请罪的折子送到纪新雪手中。 因为折子以火漆封存在信封中,纪新雪直接让人将其送回长安。 突然闲下来的日子里,纪新雪除了思索长平帝会如何为江南之事收尾,便是对着钟表的图纸发呆。 直到北方大捷的消息正式传到江南,纪新雪哪件事都没想通。 朝廷邸报 长平二年十月,我军大败突厥,击杀突厥二十万大军,得八万突厥俘虏。 二十万!纪新雪激动的抓住虞珩的手,邸报上说有二十万! 长平帝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上是击杀突厥五万余人,得两万八千名突厥俘虏。 纪新雪一直以为八百里加急上就是春秋过的数据,没想到邸报上的数据竟然翻了四倍。 北疆真的击杀五万突厥,俘虏两万八千人。 因为是伏击,这都是实打实的青壮。 突厥没了这些青壮,北疆至少十年无忧! 纪新雪因为察觉到长平帝不会立刻以雷霆手段处置江南官员而沮丧已久的心情,立刻攀上最高峰。 虞珩的激动半点都不必纪新雪少,额头上甚至隐隐浮现汗水。 如今已经能通过北疆大捷的消息传到江南后,江南官员立刻改变态度,甚至联名写下请罪折子的行为,推测出他们当初的猜想没错,江南确实与突厥勾结。 对突厥的大胜,不仅代表虞朝可以摆脱焱光朝时对外懦弱的形象,还提前解决巨大的隐患。 已经分不清是谁的用力让手指生疼,纪新雪却仍旧觉得没能发泄心中的畅快,他双眼亮的惊人,认真的对虞珩提议,抱一下庆祝? 虞珩连连点头,与纪新雪交握的手却更加用力,完全不给纪新雪挣脱的机会。 纪新雪忽然觉得这样也可以,歪头靠在虞珩的肩膀上,耳朵刚好贴在虞珩的大动脉上,耳边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与他的心跳频率几乎相同。 嘿?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纪新雪稀奇的看向虞珩。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感受到别人的心跳声。 虞珩克制的要紧牙关,因为北疆大捷而生出的激动逐渐转为另一种激动。听到纪新雪说你也试试能不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时,再也没办法忍住想要贴近纪新雪的想法,以让纪新雪无法抗拒的力道抽出与纪新雪交握的手,紧紧将纪新雪搂进怀中。 因为对江南官员的防备,纪新雪忍住了想在军营中大肆庆祝的想法,偷偷躲在帐篷里和虞珩饮酒庆祝。 纪新雪醉的不轻,难得睡了个从头到尾都没惊醒的好梦,第二日太阳偏西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凤郎呢?纪新雪哑着嗓子问晴云。 晴云将温热的手巾递给纪新雪,陛下有旨招钟侍郎回京,郡王去送钟侍郎。 嗯?纪新雪将脸迈入平铺在手掌的手巾里,有些混沌的脑子彻底恢复清明,如此着急? 竟然没有等他醒过来再出发。 晴云知道纪新雪只是在感叹,没有询问的意思,安静的等在原地,没有贸然开口。 还有别的旨意吗?纪新雪问道。 晴云点头,前后有两封八百里加急送到,郡王已经看过,正在霍玉手中。 纪新雪点头,让晴云去找些吃食来。 估计八百里加急中没有格外要紧的事,虞珩才没刻意叫醒他。 纪新雪穿戴完毕,去找霍玉拿八百里加急。 第436页 其中一封信的内容是商州案牵扯到长安的部分。 司空已经招供,他的所作所为,目的不是包庇山南东道的官员而是掩饰江南商人所做下的恶事。 原因很简单,他表面上只拥护皇帝,年轻的时候却悄悄随着站队到福王身后,为当时福王党的领头人物频频献策。 这些计策让还是亲王的焱光帝苦不堪言,多亏司空当年位卑言轻,所献上的计策都被福王党的领头人据为己有,才没被登基后焱光帝清算。 然而司空曾经的行为终究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并以此为把柄要挟他。 司空心中清楚,以焱光帝的小肚鸡肠,如果他曾经所做的事暴露,九族的性命都未必够焱光帝出气。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接受要挟,给要挟他的人行各种方便,一步步踏上不归路。 最初要挟司空的人是江南白家的上任家主,白翰海。 白翰海去世后,江南白家的现任家主白少冰继续拿捏司空。 好不容易熬到焱光帝驾崩,长平帝继位,司空却发现他这些年所做的错事已经累积到惊心动魄的程度。昔年全都是被他连累才有可能被帝王怪罪的九族,已经个个泥足深陷。 长平帝没在密信上详细的告诉纪新雪,会如何处置与司空相关的人。只在最后提起,会在年前处理白家,命令江南虞氏整族搬到京畿。 纪新雪见到这段话,脸上立刻浮现灿烂的笑容。 他还以为长平帝上次透露准备调走他和虞珩,是想暂缓处理江南的事,将精力都放在其他地方。原来只是先处理已经有线索的事,不会立刻大规模调查而已。 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后面署名的时间,比第一封八百里加急署名的时间稍晚些。想来是第一封八百里加急因为某些原因在路上耽误时间,才会与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同时到他手上。 这是封全篇以特殊符号记载的密信,只有最后一句话能让人一眼看懂。 过几日让宣威回来告诉莫岣你的事。 纪新雪忍不住摸了下脖子,面带愁色的研究前面的特殊符号。 王女是前朝王女,前朝余孽自封明王,正在突厥王庭做客。 纪新雪看着他翻译出的话,怎么看怎么觉得离谱,从头开始仔细核对翻译的过程是否出错。 无论他重新核对多少次,答案都是一个字也没错。 周绾,前朝王女。 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纪新雪居然觉得还挺合理。 难怪施茂的父母将周绾当成祖宗供着,宁愿亲儿子离家出走去外面过日子,也不肯让儿子与周绾和离。 原来他们是在供公主。 那白家呢? 他们与正在突厥王庭做客的前朝明王有什么关系。 纪新雪又开始抖空信封,希望能抖出隐形的信纸。 他觉得长平帝是故意透露少却关键的信息吊他胃口,想骗他回长安。 抖烂两个信封,纪新雪神清气爽的指使金吾卫抬着帐篷角落里的木箱与他去宣威郡主的帐篷。 木箱里不仅有宣威郡主的珍藏,还有各种师傅们曾经出过的孤本,希望能让宣威郡主满意,多在莫岣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宣威郡主听了护卫的通报,立刻到帐篷外面迎接纪新雪,公主有什么吩咐派人来找我就是,何必亲自前来? 纪新雪笑着道,是为之前的事来给阿姐赔礼。 宣威郡主愣住,什么赔礼? 凤郎托人找到阿姐珍藏的图册是由哪里制作,让他们重新为阿姐做出一模一样的图册。除此之外,还有师傅们往年得意之作的复刻。纪新雪以只有他和宣威郡主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真的?宣威郡主面露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抬箱子的金吾卫处,还在帐篷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的珍藏。 纪新雪面上的笑容稍稍凝滞,在劝宣威郡主在帐篷内翻看图册和默不作声之间犹豫半晌,最后只能选择后者,因为宣威郡主已经在他思考的时候将箱子中的木盒搬出大半,依次查看木盒内的图册。 纪新雪怕宣威郡主回过神的时候羞涩,悄悄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宣威郡主特意来感谢纪新雪为她找的图册,脸上皆是愧疚,我竟然因为看图过于专注,忘记公主还在。 纪新雪轻咳一声,忍不住摸了摸头上高高竖起的马尾。希望宣威郡主能看在他们男女有别的份上,别再说让他招架不住的话,原本就是我欠阿姐的东西,怎么敢当阿姐的谢。 没等宣威郡主再与他客套,纪新雪的就抢着道,我已经将那件事告诉阿耶 他故意停顿在这里,想看宣威郡主的反应。 宣威郡主的反应没让纪新雪失望。 她脸上先浮现惊讶,然后是忐忑,向来爽朗直率的人紧张的紧紧攥住手指,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祈求。 自从知道安武公主的秘密,宣威郡主始终提着心。 她不敢过问安武公主是否有将这件事告诉长平帝,更不敢因为这件事主动向长平帝请罪。 每天都在想长平帝知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生出为了保密杀人灭口的心思 第437页 纪新雪不愿面对似的闭上眼睛,眼角恰到好处的流下泪水,语气格外茫然,阿耶说是我阿娘抓住接生嬷嬷的把柄,恰逢当年阿娘犯下大错,他憎恨阿娘之余,恨屋及乌也格外讨厌我,连王府小主子皆有的仆人也懒得给我配齐,才让阿娘隐瞒真相这么多年。 这不是长平帝告诉纪新雪的真相,是纪新雪自己想到能催人泪下的真相。 他红着眼睛看向宣威郡主,哽咽道,阿姐,我没想毁掉阿耶的孝心,我不知道啊。 宣威郡主怔怔的望着纪新雪,脸上表情比纪新雪更呆滞。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如此委屈,晶莹的泪珠接连涌出眼眶,仿佛是人鱼的珍珠。 即使安武公主没哭诉长平帝对他的苛责,宣威郡主也能从恨屋及乌也格外讨厌我、毁掉阿耶的孝心等寥寥几语窥得安武公主的委屈。 换位思考不行,不能换位思考,如果她阿耶如此对待她,她肯定会疯。 纪新雪在等宣威郡主来安慰他,哪怕只是面子情似的口头安慰,也能在宣威郡主心中留下印象。 可惜他掐得半条大腿都变得麻木,仍旧没能等到宣威郡主的安慰。 难道他的演技太拙劣,被看穿了? 纪新雪低头掩盖眼中的心虚,还好他提前准备了大招。 阿姐!纪新雪重新昂起头时,眼中皆是自我厌弃,泣不成声的道,我不是个有孝心的人,我竟然庆幸能躲过给做药材的命运,我不配做阿耶的儿子。 虞珩停在帐篷外,回头凝滞身后的人,示意所有人都退到远处。 他进入帐篷后径直走到与隔壁帐篷相通的地方,仔细听隔壁的对话。 不!宣威郡主双手扶住纪新雪的肩膀,目光坚定的与纪新雪对视,你没有错。 纪新雪的哭声顿住,他茫然的与宣威郡主对视,眼中忽然迸射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惊喜,语气却充满怀疑,真的吗? 原本有些后悔贸然开口的宣威郡主看到纪新雪仍旧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火气,语气比刚才更坚定,真的,你没有错。 那、那是谁的错?纪新雪怕始终盯着宣威郡主会露馅,特意垂目盯着远处花瓶。 宣威郡主如同纪新雪预料的那般没有开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无声蔓延,纪新雪的眼角余光将宣威郡主脸上的纠结和痛苦尽收眼底,心下狠狠的松了口气。 宣威郡主脸上有痛苦,必定是因为她认为焱光帝或者莫岣错了,但她不能说,所以才会痛苦。 阿姐。纪新雪打破沉默,阿耶会杀了我,为先帝补上药材吗? 宣威郡主脸上浮现惊骇,再次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怎么可能?你不要做傻事! 先帝已经驾崩,况且当年已经有宣威郡主勉强停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头一次在纪新雪面前态度格外强硬,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你不要再想了。 纪新雪感觉自己的戏有点过,好像吓到了宣威郡主,闷闷的点头,故意道,要是阿耶能像阿姐这么想就好了。 宣威郡主脑海中忽然浮现莫岣的面孔,艰涩的开口,陛下早晚会想通。 她阿耶能不能想通? 安武公主容貌如此像陛下,若是将来身型也像陛下,早晚都瞒不住性别的秘密。 虞珩在双方再次陷入沉默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回到帐篷门口,故意以很大的力道掀开帐篷帘子又放下,高声道,阿雪,醒了吗? 纪新雪做出慌忙擦泪的模样,哑着嗓子应声,嗯! 宣威郡主心事重重的离开后,虞珩立刻让人去煮鸡蛋。 纪新雪见虞珩的脸色不好看,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摸眼周刺痛的地方,要不先别消肿,明日还能用上。 不知道长平帝召宣威郡主回长安的旨意何时会到,他的时间有些赶。今日让宣威郡主说出不是他的错。就算是达成目的。 明日他会假装收到长平帝的八百里加急,兴高采烈的告诉宣威郡主长平帝已经原谅他。 如此道理和权力(长平帝)都站在他这边,宣威郡主回到长安,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眼睛坏了怎么办?虞珩亲自拿起晴云取回来的鸡蛋包入手帕,仔细为纪新雪按压红肿的地方。 适度的力道和温热的触感,让眼眶周围的刺痛逐渐麻木,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虞珩的声音与叹息声同时响起,阿雪,没有人生来就该做什么,你要为自己活着。 纪新雪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你听见了? 虞珩轻嗯了声,他站在纪新雪身侧,一只手揽住纪新雪的肩膀,另一只拿着鸡蛋为纪新雪滚眼眶,几乎将纪新雪的身影完全笼罩住。 那些都是用来哄阿姐同情我的话,没有发生过。纪新雪保持昂着头的姿势睁开眼睛看向虞珩,小声道,阿耶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真实性别,他对我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虞珩先拿开鸡蛋免得纪新雪不舒服,搭在纪新雪肩膀上的手掌力气越来越大,可是你为此背负了许多,本不该压在你身上的东西。 第438页 纪新雪扬起嘴角,眼中毫无阴霾,我很好,小时候的七年是院子里唯二的主子,阿娘又宠爱我,从来没吃过苦头。到寒竹院上学,有阿耶爱子的名声在外,又有你肯照顾我,日子过的很轻松。后来阿耶登基,我是公主,更不会有人想不开来招惹我。 虞珩没有马上说话,眼中的怜爱越来越浓。 这双眼睛似乎能看到每处旁人看不到的阴霾,想要治愈这些阴霾处的细小伤疤。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忽然主动移开目光,避开和虞珩的对视,姿态少见的狼狈,等会让金吾卫去周围看看有没有野兔,想吃烤兔子。 虞珩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膀,先去帐篷外吩咐金吾卫去找野兔,回来后继续用鸡蛋给纪新雪滚眼周的红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阿雪,我记忆中最狼狈的日子,是挨了大伯父的耳光,连夜离开英国公府的那天和第二日。 我顶着红肿的脸像是丧家之犬似的独自去找林钊,就像是亲口对林钊说我错了。第二日还要以狼狈狰狞的面孔去面对阿祖和朝臣。 纪新雪紧绷的肩颈稍稍放松,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的表情却被覆盖在眼睛上的手阻止,只能抓住虞珩的衣袍,都过去了。 虞珩没理会纪新雪的话,继续道,然后你坐着国子监的小驴车来看望我,谢谢你带我走出来。 纪新雪难以招架忽如其来的煽情,虞珩的话让他脸上臊得慌,不知道第多少次对虞珩强调,要不是你听了我的话,故意瞒着英国公府的人准备在安国公主府大祭,你大伯也不会 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我也不会看清他的真面目,更不会下定决心,立刻搬出英国公府,回到安国公主府。虞珩打断纪新雪的话,语气格外郑重,是你带我走出困住我八年的地方,现在,能让我带你离开困了你七年的小院吗? 纪新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感觉到有水痕正顺着他的眼眶和虞珩的手掌落下。 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落泪? 第95章 三合一 眼前手掌忽然移开,虞珩的面孔与光线同时出现。 面对虞珩关切又包容的目光,纪新雪再次生出想要逃开的念头,他遵循本能克制住这个想法。 小院里的生活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我已经忘记了。 纪新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既有认真又含着困惑,仿佛被水雾冲洗过的凤眼中只有虞珩倒影,没有半分阴霾。 嗯虞珩应声,像是信了纪新雪的话,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弯腰握住纪新雪垂在身侧的手腕,不出预料看到个棱角分明的小拳头,以温和又坚定的力道将蜷缩成一团的指节依次捋平。 将彻底舒展的手放在纪新雪的腿上,虞珩又细致的照顾另外一边的倔强小拳头。 纪新雪的脑海中涌现许多复杂的念头。 其中既有他不愿意深思的灵光,也有他此时没有心情在意的细节。他放任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肆意生长、纠缠,理智却躲在眼底打瞌睡,呆滞的随着虞珩的双手移动。 虞珩朝着纪新雪满是遍布月牙痕迹的手心吹了口气,咽下想要问纪新雪疼不疼的话,因为他知道纪新雪必然会说不疼。 他仿佛不经意的道,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从前在小院中的日子。 自从知道纪新雪曾被困在小院中七年,虞珩就一直想知道纪新雪这七年的经历。因为怕纪新雪提起往事会伤心,所以他从未开口询问过。 纪新雪没有对虞珩说谎,他确实已经将七岁之前的事忘得七七八八。 如今回想起来,三岁前的他每天都想着要如何越狱,奈何精力有限,往往还没离开房间就会被抓回床上。 过了三岁,他已经通过身边之人的言语、偶尔会在夜深人静将他抱走的人种种蛛丝马迹猜测出他为什么会被当成小娘子养,同时也明白,为了让他活着,有多少人冒着被精神病皇帝砍头的风险。 之后的生活仿佛只有每日按时起床、洗漱用膳、学习女子礼仪、用膳、午睡、练习女子礼仪、用膳、与钟淑妃学几个字、睡觉。 纪新雪不想回避虞珩的关心,他仔细回想半晌,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不同寻常的事分享给虞珩。 他五岁的时候,曾在院子里捡到只还活着却飞不起来的幼鸟,以为是树上喜鹊的幼鸟,亲自在回廊下搭了个鸟窝。 想着如果大喜鹊没办法将幼鸟带回鸟巢,也可以在回廊下的鸟窝里喂养幼鸟。等到幼鸟长大,学会飞行,就能自行回窝。 侍女却告诉纪新雪,大喜鹊注意到幼鸟的存在,不仅没有像纪新雪猜测的那般来喂养幼鸟,反而趁着仆人们没注意的时候,抢仆人们给幼鸟的食物喂养树上鸟巢中的幼鸟。 回廊下鸟窝中的幼鸟曾试图反抗,险些被大喜鹊啄死。 纪新雪听到侍女的话,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他在院子里捡到的幼鸟,不是院子里树上喜鹊窝中的幼鸟,所以大喜鹊才会将幼鸟当成打劫的对象。 给幼鸟搭窝的行为本就是随手为之,纪新雪还不至于因为这只幼鸟就要将已经在院子里安家落户几年的喜鹊赶走。他只是让仆人给回廊下的幼鸟换个位置,别再让大喜鹊欺负幼鸟。 第439页 过了半个月,纪新雪再想起幼鸟的时候,仆人告诉他,幼鸟被挪去其他地方后,大喜鹊就不再理会幼鸟。 再过几日,幼鸟就能飞起来,批人询问纪新雪是否要给喜鹊添上脚链。 纪新雪立刻察觉到仆人在撒谎,他不明白仆人为什么要为这点小事欺瞒他。 那名仆人是钟淑妃奶嬷嬷的干女儿,纪新雪刚对仆人发难,钟淑妃就被惊动。 最后反而是纪新雪被钟淑妃训斥,钟淑妃还命令仆人,养在纪新雪亲手搭的鸟窝中的幼鸟能起来后,立刻将那只鸟撵走。 原因是钟淑妃觉得纪新雪对捡来的野鸟过于重视,没有王府贵女的风范。 好在纪新雪原本就没有养鸟的打算,听了钟淑妃的决断只是有些气闷,还不至于伤心。 纪新雪只想与虞珩分享,他在小院生活中记忆较深刻的事,说到钟淑妃时只是一语带过,重点仍旧是在鸟上。 他曾暗中探究过李嬷嬷的干女儿都隐瞒了什么,结果令他大为震惊。 回廊上的幼鸟被挪到别处,很快就因为叫声被大喜鹊找到。 大喜鹊再次对幼鸟下死手被仆人失手打死,幼鸟没了个翅膀却活了下来。 仆人怕纪新雪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惩罚他们,去喜鹊窝中偷了只完好的幼鸟养在纪新雪亲手搭的鸟窝中,将断了翅膀的幼鸟放到柴房养着。 好在院中鸟窝中的小鸟们还有另外一只大喜鹊喂养,才不至于因为没了亲鸟无法长大。 另外一只大喜鹊也常常根据幼鸟的叫声,找到养在纪新雪亲手搭的鸟窝中的幼鸟和柴房中的独翅幼鸟,每次都会找机会带走幼鸟的吃食。 前几年我经常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的时候,曾遇到擅长养鸟的佃户,问佃户喜鹊为什么会这么做。纪新雪已经在讲述往事的过程中,找回从容不迫的感觉,故意停顿在这里等着虞珩追问。 虞珩配合的问道,为什么? 纪新雪眼中忽然浮现几不可见的惆怅,佃户说大喜鹊数次试图杀死离窝幼鸟,是为了避免离窝的幼鸟浪费食物,影响窝中幼鸟存活的本能。 这是你对小院里的生活,印象最深刻的事?虞珩的嗓音不知从合适变得沙哑。 纪新雪思索了会才点头,放在手上的双手再次交握,是。 不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是差不多两岁的时候被偷偷抱去长平帝身边。 那天他通过长平帝和松年的对话,推测出他为什么会被当成小娘子养,长平帝包括整个王府的人都为他能活着,承担多大的风险。 虞珩分开纪新雪交握的双手,分别将其握在手心。 他已经知道纪新雪的心结在哪。 虽然纪新雪对虞珩坦白性别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虞珩他天生就有记忆,知道自己该是小郎君而非小娘子。他告诉虞珩,是从长平帝口中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但这不影响虞珩敏锐的捕捉到纪新雪透露给他的线索,猜测到纪新雪最难以释怀的事。 是后怕,也是对长平帝、钟淑妃、甚至是兄弟姐妹们的愧疚。 怕先帝还在的时候,发现他是郎君而非小娘子的秘密,怒火牵连到整个嘉王府。 哪怕先帝已经彻底入土,阿雪仍旧会因为曾经带给这些人的风险愧疚不已。 虞珩歪头搭在纪新雪的肩膀上,努力克制翻涌的羞涩。他要告诉阿雪,阿雪对他有多重要。 如果没有在八岁那年在寒竹院遇到阿雪,就不会有现在的虞珩。 他没办法让阿雪明白,阿雪曾经带给长平帝和嘉王府的风险,不是阿雪的错,是焱光帝的错。 以阿雪的聪慧,不会想不通如此简单的道理,只是道理和情绪暂时没办法完全交融而已。 他只能用直白的言语告诉阿雪。 阿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别人带来麻烦和风险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光,拉着他的手走出阴霾。 纪新雪感觉到颈侧越来越灼热的温度,立刻将仍旧无法理清的各种思绪团成一团压入心底,语气中满是担心,脸上怎么如此热?是不是着凉了。 没着凉。虞珩无声加大手上的力道,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的话, 我曾怀疑过他们说的没错,是我的命太硬才会克死阿娘。 纪新雪正和虞珩交握的手掌猛地收紧,眼中涌现出明亮的怒火,他们是谁? 虞珩却没有理会纪新雪的话。 对他来说,最艰难的话已经出口,接下来的话立刻变得容易起来。 是你让我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他们说他已经被他阿娘教坏,如果不变得谦逊有礼,迟早会连累的安国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丢尽颜面。 即使旁人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当面得罪他,也不会有人与他真心相交。 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虞珩将茶盏丢到说话的人脸上。那是他头一次被英国公惩罚,在祠堂中跪了三个时辰。 让他跪了三个时辰的行为不仅没能阻止这些风言风语,反而让更多的人认可这些话。 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所经历的事,虞珩仍旧会情绪暴躁。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犯错,然后被惩罚。哪怕他已经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接触,仍旧会有麻烦主动找上他。 第440页 这种生活持续大概一年半的时间,虞珩从原本坚定的认为虞瑜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变成试着按照他信任的人的建议悄无声息的做出改变。 这个过程让虞珩极度痛苦。 虞瑜告诉他,他是安国公主府的继承人,未来的襄临郡王,生下来就有任性的资格,必要随心所以的生活,才不会愧对祖先。 祖父和父亲却告诉他,他是世家子,该将克己复礼铭记于心,待长辈以孝,待平辈以亲,待小辈以慈。即使对待仆人,也要多体恤他们的难处。 虞珩以平静的言语诉说他曾经隔三差五去祠堂跪祖先牌位的种种原因,心中竟然没升起什么波澜。 被惩罚的原因大概能分为两类。 主动对平辈动手,单方面殴打平辈。 毁坏长辈心爱的物件或是有特殊意义的物件。 纪新雪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从来没与我说过这些事! 他还以为曾经明目张胆的欺负过虞珩的人只有原英国公世子夫妇、英国公府老夫人和祁株。 因为对虞珩出手的原英国公世子夫妇各自得到惩罚,英国公府老夫人被软禁在后院,祁株去了江南再也没回来,纪新雪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英国公夫妇身上。 他从未想过祁氏的族亲也敢在英国公府当家人的纵容下,肆意欺辱小郡王。 他们怎么敢?! 虞珩是想告诉纪新雪,纪新雪对他有多重要,没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惹纪新雪生气。 他停下只说了个开头的往事,因为不想松开正与纪新雪交握的双手,便抬起头在纪新雪颈间亲昵的蹭了蹭,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安抚纪新雪的情绪。 感觉到纪新雪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虞珩才继续开口。他略过逐渐怀疑自己的漫长过程,只说结论,我开始觉得他们的话也许没有错。 虞珩固执的不愿意相信虞瑜有错,那么有错的人只会是他。 他的命太硬,先克走外祖母虞安,又克走年纪轻轻的虞瑜,因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没人愿意靠近他。 绝不是虞瑜将他教坏,才让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没等纪新雪反驳,虞珩立刻说出已经在心中重复无数次的话,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变成另一个人,他们所期望的世家子。 纪新雪的心猛地缩紧,难以言喻的恐慌刚出现就呈现滔天巨浪的威势。 不会!你别瞎说!他握紧虞珩的手,埋怨的语气中隐藏着谁都没发现的惧怕。 虞珩没有与纪新雪争辩会不会,忍着羞涩将想法剖白给纪新雪听。 他去找纪新雪买绣楼,纪新雪没有将绣楼卖给他,却为他出可行的主意,在寒竹院内圈出冷晖院。 久违的与陌生人成功交流的经历,让虞珩尚未彻底麻木的心恢复微弱的跳动。他觉得与宁淑县主交流的过程很愉快,既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有意克制自己,又成功达到目的。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天命孤星,阿娘也没有教坏他,他只是与之前接触的那些人气场不和而已。 纪新雪抬头看向被夕阳照成橘红色的帐篷顶,他从未想过当初微不足道的善意,会给虞珩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如果当时,他能看透板着脸的小郡王有多紧张,他会 纪新雪还没想到答案,耳边已经响起虞珩对下件事的回忆。 是祁株回寒竹院上学那天,带着英国公府老夫人特意给他准备的赔礼分给同窗。 讽刺的是,这份出自英国公府的赔礼,完全不知情的虞珩也有份。 当时整个学堂的人都瞒着虞珩赔礼的来源,以所有人都有为理由,骗虞珩带上白玉扳指。 纪新雪在虞珩拿起白玉扳指王手指上套的时候,告诉虞珩这是英国公府老夫人专门准备的赔礼。 虞珩怒而将白玉扳指惯在地上,看也不看满地的碎片和同窗们错愕、惊恐的面容,甩袖离去。 我遇到过许多次差不多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祁株或者其他人大打出手或者争吵。结局全都是所有人站在祁株或者别人那边。虞珩本以为他已经能平静的提起往事,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还是不受控制的变慢,那次却不一样。 纪新雪不仅没有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哄骗他,还愿意为他与别人据理力争。 阿雪,谢谢你让我坚信,我没有做错。 感受到颈间灼热的呼吸,纪新雪的目光忽然变得晦涩。 他没有虞珩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初为虞珩出主意,在寒竹院中单独圈出冷晖院,只是为了保住他的绣楼。 会在关键时刻说出众人对虞珩的欺瞒,是因为怕小郡王知道真相后发疯,波及到他。 没有一件事是在做出决定的时候,站在虞珩的角度上考虑。 他想要对虞珩解释,张嘴数次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人皆自私,他也不能免俗。 纪新雪不愿意破坏他在虞珩心中的形象。 虞珩完全沉浸在剖白心迹的羞涩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纪新雪的纠结。 他在嘉王府被原英国公世子夫人算计,纪新雪拿着染料帮他伪装更重的伤势,耐心的教他主动亲近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 第441页 因为有纪新雪在,他才能轻易走出平日里对他还算公正的大伯母在嘉王府大宴当众陷害他的打击。 纪新雪让他知道,除了英国公府的人,他还有如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这样的族人。 他始终无法理解阿娘说他是郡王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宗室郡王,面对清河郡王毫不掩饰的偏颇和心疼,他明白了什么是宗室。 听到这里,纪新雪不知不觉间紧绷的嘴角稍稍缓和。 前两件事暂时不论,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是站在虞珩这边,总算是受之无愧。 这件事过去不久,便是在安国公主府大祭。 虞珩经历记忆中最狼狈的两天,直接搬出英国公府,回到安国公主府生活。 阿雪,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即使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也不会是现在的我。虞珩抬起始终埋在纪新雪颈间的头,仍旧不敢仔细分辨纪新雪的神色,语气却变得坚定,无论其他人眼中的你是什么模样,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绚烂的光。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赞美,纪新雪也不例外,他怔怔的看着虞珩盛满真诚的双眼,心头忽然浮现淡淡的悔意。 若是能早些知道他会和虞珩渐行渐近,当初遇到虞珩的时候,应该对虞珩更好才是。 第一次在寒竹院见面,他会拦住对祁株发难的虞珩。先带虞珩去寒梅院打祁延鹤出气,再去找国子监祭酒算账,扒下英国公府的脸皮。 可惜过去的事已经发生,绝不会因为纪新雪想法倒转时间,他惭愧的低下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不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眼中你身上的光芒有多绚烂。虞珩顺从心中渴望与纪新雪拥抱,终于说出他最想说的话,阿雪,我也想成为你的光。 纪新雪找不到任何言语形容此时的感受。 他明知道所谓的光只是虞珩的说辞,却真的出现正被温暖光芒笼罩的错觉。 虞珩的手掌沿着纪新雪的脖颈缓缓落下,语气比手上的动作更轻柔缓慢,只要纪新雪表达抗拒的情绪,他就会立刻闭嘴。 阿雪,你有没有做过先帝发现你真实性别的梦? 嗯。 纪新雪诚实的点头,不仅做过这样的梦,还远不止一次,每次都会有比上次更惨烈的结局。 原本他以为先帝驾崩,他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没想到竟然会变本加厉的做梦。 好在这种梦只在先帝刚驾崩的那三个月出现的最频繁,没有一直困扰他。 虞珩丝毫不在意纪新雪的冷淡,耐心的追问,能与我说说这些梦吗?纪新雪点头,立刻想到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梦。 但凡是他认识的人都没逃过焱光帝的清洗,其中甚至包括只在寒竹院待过三个月的同窗。 焱光十八年,先帝在黎王开府设宴的时候大发雷霆,不仅让金吾卫杖责所有在场的亲王,还在晚上突然令金吾卫围住所有亲王府。 纪新雪陪着嘉王给焱光帝茹素祈福的日子,做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噩梦。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梦,就是出现在这里。 他将做梦的时间,说成梦中的时间。 梦到焱光帝点名要他做药材,他阿耶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金吾卫已经冲到嘉王府。 即使是在梦中,焱光帝也没崩精神病的人设,居然让金吾卫用香汤给他洗身后再取心 讲完这个梦境,纪新雪才察觉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真奇怪,当时做梦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居然完全没办法忍受在梦中看着所有亲人和认识的人依次被灌药的委屈。 仿佛他直到此时此刻,才完全想起梦中的场景。 没再用虞珩的引导,纪新雪就开始说下个梦境。 这个梦境中,他尿急又找不到出恭的地方,只能在树下解决,刚脱下裤子,眼前忽然出现一圈金吾卫。 然后纪新雪就吓醒了,没出息的睁眼到天亮。 还有他因为路见不平一声吼陷入莫名的群架,在打架过程中被撕破裤子、在外面出恭的时候被人偷窥为救人跳入水中等千奇百怪的暴露性别的方式。 唯一没有改变的便是他每次暴露性别的时候,立刻从天而降的金吾卫。这些金吾卫大多都没有具体的面容,唯有始终站在最前方的莫岣是例外。 所以纪新雪才会对莫岣有心里阴影,甚至在面对容貌极像莫岣的宣威郡主时,不由自主的产生气虚的感觉。 虞珩耐心的听着纪新雪的诉说,在纪新雪痛斥梦境没有逻辑的时候,立刻出声赞同纪新雪的话。 直到照在帐篷上的橘红色彻底被黑暗吞噬,二人的嗓音从明亮变成沙哑,纪新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陷入沉睡,这场不知到从何时开始的哭诉才彻底结束。 翌日,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纪新雪,望着铜镜中像是脸上顶着两个桃子的人陷入沉思。 他没饮酒,也没有断片,清晰的记得昨日和虞珩说过的每句话。 尽管不想承认昨日哭得声嘶力竭,情绪数次崩溃的人是自己,看着铜镜中的面容,纪新雪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七年的小院生活,在他心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人,不是整日逼着他学习女子礼仪的钟淑妃,而是直接导致他必须被软禁七年的焱光帝。 第442页 他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也不是穿着女装做女子礼仪,发自内心的将自己当成小娘子,而是时刻担心他的性别暴露后会连累多少人。 阿娘、阿耶、兄弟姐妹们、宫中的阿婆和小阿婆,甚至是他们的亲族,不知道多少人的命都压在他身上。 昂头,先上药。异常沙哑的声音从纪新雪的头顶响起。 纪新雪将铜镜倒扣在放着妆奁的桌子上,顺从的昂起头,闭上眼睛等着虞珩给他上药。 他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即使他在这个人面前哭的声嘶力竭,甚至情绪崩溃,蹭的这个人衣服上都是不分彼此的眼泪鼻涕,这个人也不会嘲笑他。 因为他是这个人的光。 如果虞珩昨日是故意煽情骗他,想要勾出他的情绪,他就和虞珩同归于尽! 虞珩感觉到纪新雪突然暴躁的情绪,立刻转移话题,我已经在你睡下的时候吩咐金吾卫,让附近的暗哨伪装送八百里加急回到营地,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到。 纪新雪张开嘴才想起来他已经失声,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他闭着眼睛抬起手摩挲到虞珩肚子的位置,胡乱写下两个字,根本就不管虞珩能不能看懂。 好在虞珩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纪新雪身上,才能看出字迹的轮廓。 宣、去。 你去找宣威郡主?虞珩猜测。 纪新雪点头,以更随意的姿态写出下一个字。 你 虞珩保持与纪新雪的默契,在纪新雪的手指离开他衣服的时候立刻说出猜测,我也去? 纪新雪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重重的摇头。 他是说让虞珩别跟他去。 虞珩脸上的笑容微僵,想要再争取一下,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正式对宣威郡主道歉。 他不放心纪新雪顶着红肿的眼睛和说不出话的嗓子去见宣威郡主,怕宣威郡主欺负纪新雪。 纪新雪才不信虞珩的鬼话。 自从尚在安业时,虞珩大闹宣威郡主的住处。他不知道多少次暗示虞珩与宣威郡主缓和关系,免得将来回到长安,与莫岣见面的时候尴尬。 虞珩只有准备赔礼的时候大方且痛快,见到宣威郡主就是冷脸郡王的模样,就连纪新雪将缓和关系的话茬递到虞珩脚下,虞珩都不屑去踩。 纪新雪合理怀疑,虞珩是想趁着宣威郡主还没回长安,再气宣威郡主几次,然后让他去做好人让宣威郡主开怀。 他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纪新雪态度坚决,虞珩只能遗憾的打消陪纪新雪去见宣威郡主的念头。他知道纪新雪正为昨日情绪崩溃的事难为情,特意不急着处理的文书都找出来,填满他和纪新雪空闲的时间,免得纪新雪难为情。 纪新雪察觉到虞珩无声的体贴,因为虞珩勾的他情绪失控而产生的埋怨逐渐散去。 算了,他和虞珩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纪新雪看过八百里加急,屏住呼吸,默默数三个数,转头跑出帐篷,朝着宣威郡主的帐篷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 今日他没再像昨日给宣威郡主送赔礼的时候那般有礼,仗着宣威郡主的侍女不敢真的阻拦她,径直冲入宣威郡主的帐篷,险些撞到听见动静正要去帐篷外查看情况的宣威郡主身上。 两人各自倒退几步,眼圈肿的像是桃子似的纪新雪满脸灿烂的笑意,气色红润的宣威郡主却满脸愁容。 纪新雪的肤色极白,红肿的像是桃子似的眼圈在他脸上,就像是在雪地洒朱砂般触目惊心。 宣威郡主脸上浮现震惊,您 难道她走了后,安武公主从昨日哭到今日? 纪新雪仿佛羞窘似的抬手虚捂了下眼睛,对着宣威郡主做口型。 笔、墨。 晴云恰到好处的对宣威郡主解释,公主的嗓子暂时失声,只能用笔墨与人交流,请郡主不要见怪。 宣威郡主脸上的震惊更甚,仅次于震惊的忧愁几乎要化为实质,苦口婆心的劝道,那件事不是您的错,您何必 更多的话她也劝不出口,亲自去为安武公主寻笔墨。怕讲道理的话说的太多,会让安武公主产生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纪新雪以目光示意晴云去帐篷外等待。 宣威郡主的侍女见状,也随着晴云退到帐篷外。 纪新雪快步走到宣威郡主身边,迫不及待的拿起毛笔,就着砚台中尚且寡淡的墨水在白纸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字迹。 阿耶原谅我了 宣威郡主盯着与簪花小楷截然不同的狂放字迹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是哪几个字。 恭喜公主。嘴比脑子更快的说出这句话后,宣威郡主的视线才从越来越浅淡的字迹移动到纪新雪满是灿烂笑容的脸上。 她竟然才发现,安武公主虽然眼眶红肿的狰狞可怖,嗓子也没办法发出声音,脸上却没有愁容,始终都眉眼弯弯,笑的极为喜庆。 纪新雪重重的点头,匆匆朝着宣威郡主拱手,继续提笔写字。 宣威郡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写字的手。随着白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多,她眼中的深沉也越来越浓。 第443页 阿耶说等我回长安,会补偿我的委屈。我不要补偿,阿耶没有生气就好。 宣威郡主从纪新雪的帐篷回来后整宿没睡,脑中皆是纪新雪昨日对她说的那句话。 要是阿耶也能像阿姐这么想就好了。 她知道安武公主说的阿耶是长平帝,她却因为这句话想到她阿耶的面孔。她阿耶知道安武公主的真实性别,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从外祖家逃出来后就经常与金吾卫接触,宣威郡主虽然没有刻意了解过有关正阳发生的一系列惨案,所知道的内情却远远超过其他人。 当年明面上在正阳年生子皇子女眷或是流产或者生女,没能让焱光帝成功制作神药。 实际上当年明面上的最后一个孩子,四皇子府的小娘子出生的半年后,焱光帝就饮下神药。 神药所用的药引来自当时的九皇子。 如果焱光帝在安武公主出生之前就饮下神药,宣威郡主还能用安武公主的性别没有耽误焱光帝的病情,阿耶也许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来安慰自己。 偏偏 如果当年安武公主生下来就是郎君,肯定会比九皇子的儿子更早的成为药引。 以她阿耶对先焱光帝的忠诚,就算不死抓安武公主原本该死药引的事,也绝不会放过当初隐瞒安武公主性别的人。 按照安武公主已经透露的口风,这个人是钟淑妃。 宣威郡主已经能猜到钟淑妃从宫中搬到京郊的庄子是因为犯错,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皇宫。 钟淑妃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错,但她阿耶绝不能因为安武公主性别的事对钟淑妃起杀心,否则最后吃亏的人肯定是她阿耶。 无论臣子以什么理由对妃嫔起杀心,皆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就连长平帝对钟淑妃不满,都要顾及钟淑妃是安武公主的生母,处处给钟淑妃留脸面,灵王更是在安武公主离京后隔三差五的去看望钟淑妃,可见钟淑妃虽然被边缘化,但没有被放弃。 宣威郡主用了整宿的时间思考,头发都白了几根,也没想到能用什么办法劝服她阿耶放弃深究安武公主性别的事。 无奈之下,她逐渐心生侥幸。 根据安武公主的口风,长平帝似乎还没办法接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变成儿子,甚至因为安武公主的性别发生改变会影响他孝顺的美名而对安武公主心生芥蒂。 长平帝会不会为孝顺的美名,让安武公主永远以公主的身份活着? 想到这个可能,宣威郡主的心跳逐渐加快。 长平帝登基后看似仍旧信任他阿耶,不仅代父认子,给她阿耶赐国姓,还封她为郡主,给她宗室郡主都没有食邑。实际上却在不动声色的收拢她阿耶手上的权力。 先是将原本的金吾卫一分为二,只留内吾的军吾给她阿耶,外吾分给了京郊大营的邓红英。 然后亲自给暗卫营最新出营的人赐名,除了正跟在安武公主身边的霍玉,一同赐名的还有四个人 如今金吾卫中分工明确细致,再也不见焱光朝时金吾卫只知莫大将军不知皇帝的情况。 如果长平帝始终不召安武公主回长安,哪怕安武公主将来越来越像个男人,只要安武公主不出现在人前,霍玉再收住安武公主身边的金吾卫,消息就不会传回长安。 她阿耶也不会知道安武公主并非女子而是男人的事。 最好长平帝能让安武公主暴毙,然后认极像爱女的人为义子。 宣威郡主正在考虑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劝安武公主接受她的主意,就听到帐篷外响起喧哗。 然后她全部心神都被安武公主凄惨的眼眶和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吸引,还没来得及给安武公主献策,就先得知长平帝已经能接受安武公主的性别,甚至打算在安武公主回长安后给安武公主补偿的噩耗。 纪新雪假装没发现宣威郡主看到他写下的字,情绪越来越消沉,又提笔重击宣威郡主。 阿耶说会让我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这确实是长平帝说过的话,只是发生在十几年前而已。 宣威郡主的瞳孔猛地紧缩,下意识的劝道,您的性别牵扯甚大,万一让朝臣对陛下产生误解 纪新雪刚听了个开头就挥笔写字,愤怒和失望跃然纸上。 阿姐不为我高兴? 我信阿耶。 宣威郡主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纪新雪本想等宣威郡主哄他几句,他就顺势原谅宣威郡主的出言不慎。 然而他等了半晌,却见宣威郡主已经愁容满面的陷入沉思。 纪新雪无奈之下,只能主动写字打破沉默。 阿姐别生气,我太高兴,听不得反驳的话。 宣威郡主看到纪新雪写下的字,心中反而生出愧疚。 安武公主因为长平帝的态度哭的嗓子直接废了,眼睛也废了大半,得到长平帝态度改变的消息立刻来与她分享喜悦,她却为一己之私在安武公主兴头上说风凉话。 如果她是安武公主,说不定鞭子都抽出去了,安武公主却反而给她道歉。 纪新雪有意给宣威郡主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听到宣威郡主的道歉立刻露出笑容,用写字的方式与宣威郡主交流了几句就借口疲惫离开。 第444页 三日后,有来自长安的书信到营地。 长平帝召宣威郡主回长安,当初由宣威郡主带到安业的千名金吾卫只需带回二百。 除此之外,纪新雪还收到密信。 长平帝让纪新雪调取安业银矿开采至今提炼的所有白银,找人伪装成商人去江南大肆采买。 最多再过两个月,他就会正式下旨封闭江南与外地相通的所有路口,禁止江南的商队外出的同时也不许外地商队进入江南。 纪新雪顿时忘记他的嗓子仍旧没有恢复,激动的低呼,关门打狗! 听到如同鸭子叫似的难听声音,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杀气腾腾的看向帐篷内除了他之外唯一的人。 虞珩立刻道,我在安业还有三十五万两银子,也能买不少东西。 第96章 三合一 纪新雪按捺住奉旨花钱的激动,让虞珩先列份采买的清单。 他亲自拿着长平帝召宣威郡主回长安的亲笔信去拜访宣威郡主,顺便与宣威郡主告别。 帝王有召,不得拖延。即使这封信远没有长平帝当初召钟戡回长安的信用词急切,宣威郡主也要立刻动身,最晚明日就要出发。 纪新雪不愿意让别人听到他的破锣嗓音,仍旧用纸笔与宣威郡主交流。先是表达对宣威郡主即将离开的不舍,然后托宣威郡主回到长安后替他看望钟淑妃,将他的近况告诉钟淑妃,免得钟淑妃为他担心。 宣威郡主的目光在阿娘二字上停留良久,不得不在纪新雪满含期待的注视下有所回应。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安武公主。 比如安武公主知不知道钟淑妃当年隐瞒他的性别是大罪。 然而看到安武公主眼中纯粹的不舍和毫无阴霾的期待,宣威郡主又觉得问不出口。她沉默的点头,我会去看望淑妃娘娘。 纪新雪稍显圆润的凤眼立刻变成弯月的形状,他又写下行字。 请阿姐挑些高兴的事告诉阿娘,让她知道我很好,不要与她说让我狼狈的事。 写完这句话,纪新雪没有如之前那般立刻转头看向宣威郡主。 他盯着这行字思索半晌,悬空的笔尖凝聚的墨水砸在空白处,留下仿佛点缀的墨色小花。 纪新雪在墨色小花旁一笔一划的写道,我为性别苦恼的事不要告诉阿娘,免得她为我担心。 凝滞的笔锋陡然加快。 我遭人暗算喝解毒汤的事也不要告诉阿娘, 千万别告诉她,我因为哭的太狠几日说不出话。 覆盖大半张桌面的白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全都是纪新雪在嘱咐宣威郡主不要对钟淑妃报忧。 宣威郡主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试探下纪新雪,对钟淑妃隐瞒他性别的事有什么看法。 随着白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多,且每句话都离不开阿娘,宣威郡主彻底放弃这个念头。 她在纪新雪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个苦涩的笑容,眼中皆是自嘲。 安武公主与钟淑妃相依为命七年,感情怎么可能不亲厚? 纪新雪想了想,觉得他完全不嘱咐宣威郡主替他问候别人似乎有点奇怪,便抽出张偏小的白纸平铺在墨痕已经干涸的地方。又依次嘱咐宣威郡主替他问候长平帝、苏太后、纪璟屿、纪敏嫣、清河郡王府的人明明还有很多人都没提到,就再也找不到能下笔的地方。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不好意思麻烦宣威郡主更多。 宣威郡主心不在焉的应下纪新雪托她去看望的人,送走纪新雪后独自回到桌边,怔怔的望着两张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发呆。 侍女轻手轻脚的走到宣威郡主身边,郡主,早些休息,明日要起早赶路。 宣威郡主猛地回过神,什么时辰了? 只差一刻就是子时。侍女眼中的担忧更浓。 宣威郡主转头望着映在帐篷上的深色,又发了会呆才点头,等会就睡,磨墨。 她抽出空白的纸,记下纪新雪写在两张纸上的所有人名。等墨痕彻底干涸,小心翼翼的将其折叠成手指大小,放入腰间的荷包。 翌日天还蒙蒙亮,宣威郡主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上准备回京。 纪新雪特意在头日嘱咐站岗的金吾卫一定要提前叫醒他,拉着虞珩来为宣威郡主送行。 虞珩与纪新雪并排而立,替纪新雪开口,阿姐,请多珍重。 宣威郡主点了点头,我先行一步,来自在长安为公主和郡王接风。 希望那个时候,她还有为他们接风的资格。 望着宣威郡主一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新雪眼中的不舍逐渐变成复杂,他低声对身边的人道,要不你再让人找些图册,送给宣威阿姐? 纪新雪不认为长平帝想要同时保全他和莫岣,让宣威郡主陷入挣扎是错。但就像宣威郡主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也会对他有怜悯,他同样不忍见宣威郡主从张扬明媚变得沉郁多思。 虞珩点了点头,安慰道,她的痛苦并非来源于你。 纪新雪勾起嘴角,率先转身往帐篷处走,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 宣威郡主的痛苦来源于她锦衣玉食、嚣张肆意的二十多年。 第445页 莫岣通过做焱光帝的走狗给宣威郡主从前的生活,宣威郡主也要承担莫岣给焱光帝做走狗的恶果。 她应该庆幸,长平帝对莫岣的重视并非表面做个样子,否则她连痛苦纠结的机会都不会有。 送走宣威郡主,只剩下用从安业银矿开采出的白银去江南采买的任务。 纪新雪和虞珩用过早膳,在营地内走了大半圈,消食的同时也算是随机查看营地内的纪律。 不得不说郭云奇虽然在打仗方面怂的令人发指,明明早就知道不必与江南短兵相接,仍旧会因为去小小安乡城叫阵,慌张的手足无措。但他带兵的本事无可挑剔。 算算日子,自从在江南的地界驻扎,将士们只在头一日去安乡城外叫阵,已经有十多日的时间,无所事事的待在营地。 在这种情况下,将士们非但没有士气萎靡,反而摆脱当初去安乡城外叫阵时的紧张,比刚到江南的时候更坚定从容。 纪新雪保持了整个早上的好心情,截止于看到虞珩昨日所列的江南采买清单。 安业银矿迄今为止已经开采出八十五万两白银,全部都存放在安业公主府中,由金吾卫亲自把守。 八十五万两白银看上去好像不多,毕竟当初在商州抄家的时候,随便找个县令,府邸中的财产折算都有大几十两银子,原商州刺史更是隐藏赃款超过百万两白银。 但商州官员府中的白银都是他们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积累的结果,安业银矿却仅仅开采两个多月。 再过几个月,安业银矿彻底稳定下来,预估每月采银可有五十五万两到六十万两,有望成为虞朝境内产银子最多的银矿。 凤郎。纪新雪将虞珩所列的江南采买清单扣在桌上,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阿耶为什么要让我们用安业银矿的银子在江南大肆采买? 虞珩眨了眨眼睛,聪明的没有开口。 难道不是因为看他和阿雪最近办差辛苦,所以才奖励他们? 某个瞬间,纪新雪觉得他在虞珩的凤眼中看到愚蠢的光芒,然而等他定神去看的时候,虞珩的凤眼中却只有无辜。 纪新雪眼中浮现狐疑,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虞珩避无可避,只能尽量找不会出错的回答,满脸严肃的道,我在思考。 你列单子的时候没思考!纪新雪立刻抓住重点。 虞珩轻咳一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昨日有从马煜处突然送来的文书,这份单子是公主府属官所列。 纪新雪冷笑,他才不信公主府属官能做出划出八十五万两银子中的五十万两银子准备买头面、首饰、布料,另外的三十五万两银子准备买玩器的事。 算了,错不在虞珩,错的是让虞珩列采买单子的人! 纪新雪将扣在桌面上的采买单子扔进火盆,抽出张宣纸摆放在他和虞珩面前,耐心的对虞珩解释,安业银矿开采出的银子原本应该立刻送回长安,充盈国库。阿耶觉得从山南东道抄家所得的银子已经足够国库运转,暂时不想动这些银子,才会将这些银子始终留在安业。 虞珩点头,如果不是有长平帝的圣旨,阿雪没及时将安业银矿的银子送回长安,早就被长安朝臣的弹劾奏折埋了。 阿耶打算在两个月内正式下旨,彻底封锁江南通往外地的所有路口。不许江南商队外出,也不许外地商队进入江南,是想在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彻底隔断江南掠夺其他地方财富的利益网。 纪新雪怕向来对银钱缺乏敏感的虞珩听不懂他的话,特意用木炭在白纸上画出江南和周边地区的简图。 据他了解,目前江南最挣钱的买卖是千金难求的好绫罗和一两糖霜一两金的糖霜。 绫罗是有蚕丝制作,糖霜是由甘蔗制作。 相比绫罗和糖霜,蚕丝和甘蔗的价格却低的令人难以置信。 江南商人长年将价值高昂的绫罗、糖霜和其他经过江南地区先进的方式制造出的各种成品带到周边的地区,牟取巨大的利益。再用少的可怜的银子购买蚕丝、甘蔗之类的原材料运回江南。 如同蝗虫似的搜刮所到之处的金银,形成恶性循环。 江南因为物资和充当货币的金、银、铜钱充沛,物价越来越低。上层的人正财源滚滚,从手指缝中露出点钱,也能足够下层的人吃饱,以至于江南的人力越来越值钱。 江南周边的地区却因为流通的金、银、铜钱越来越少,导致物价越来越高。 官员和商人都将钱拿去买江南的奢侈品,自然会希望从其他地方省钱。 首当其冲倒霉的便是百姓,在物价上涨的情况下,工钱反而变少。他们的生活本就困苦,接受官员和商人的剥削只是饿肚子而已。若是反抗,轻则失去糊口的差事,重则被打骂甚至入狱。 江南商人最喜欢在这种底层百姓快要活不下去或者已经活不下去的地方,想尽办法的圈养死奴。 百姓成为死奴后通常会神秘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八九是被江南商人带回江南。 纪新雪用蘸取朱砂的细狼毫,顺着代表江南的圆圈画向代表其他地方的圆圈,以只有他和虞珩能听到的声音说出结论,江南中的利益网正在以破坏的方式掠夺周围的资源,必须让他们停下来。 第446页 如果将江南形容成种子,周边地区便是土壤。 种子在土壤中生根发芽,肆意掠夺养分茁壮成长,开出最艳丽的花朵。 这朵花只管尽情掠夺土壤中的养分,从来都不肯落下花瓣或者叶子滋养土地。 封锁江南与外地相通的所有路口,不许任何商队继续在江南和周围地区之间走动,相当于断绝艳丽花朵与土壤的联系。 纪新雪认为,长平帝让他用安业银矿开采出的银子去江南采买,是觉得这多花就此枯萎可惜,还能再抢救一下。 虞珩能听懂江南与和周边地区已经形成的单方面受益的利益网,对周边地区造成多大的危害,但没明白纪新雪想怎么抢救即将与土壤分离的花。 纪新雪轻而易举的看透虞珩竭力掩饰的茫然,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首先,摸清这朵花从土壤处得到足够的养分后,是如何生出新的花瓣。 嗯。虞珩点头,忽然生出养盆花的想法。 纪新雪立刻写信回安业,让安业派人伪装成商队赶来江南,顺便将安业银矿开采的银子和安业公主府中三十五万两银子送来。 然后在纸上涂抹修改,思考如何接手江南与周边的贸易链条、解决花只吸收土壤中的养分,从不反哺土壤的问题。 仅用三天就写出封足有十五页信纸的折子,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 期间虞珩无声包揽所有文书,每次看向纪新雪手边堆得比妆奁还高的草稿,眼中都会浮现敬佩。 纪新雪用两天的时间恢复耗费的精力,正想用等待长平帝回信的时间,继续研究如何将齿轮和分针、时针固定在表盘上,长安再度传来旨意。 长平帝收到江南官员的请罪书,言人无完人,偶尔被蒙蔽也属正常,令安武公主带兵退回石首山,另派钦差进入江南,调查江南官员的种种罪过究竟有几成是受人蒙蔽。 颇有只要江南官员能供出首恶,可以对其他人小惩大诫的意思。 除了命纪新雪撤兵回石首山暂驻的圣旨,还有前司空供出白家乃商州案同党,命浔阳府府尹押送白家人回长安受审的圣旨。 三日后,纪新雪和虞珩回到石首山,终于能离开帐篷,住进正常宅院。 又过两日,他们收到来自江南的密信。 白家家主畏罪自杀,他借着老母寿辰将全族的人都聚集在一处,在酒水中下的迷药,将浸了油的木材平铺整个白府放了场大火。 这场火不仅让白家无一活口,浔阳府府尹夫妇和他们的长媳也在大火中丧生。 大火后的第二日,长平帝的圣旨才到达浔阳府。 纪新雪的目光在长媳上多停留了会,确定死的人是周绾吗? 送来信的人小声道,小的不知,那边的人只送来信,没有多余的话。 纪新雪点了点头,示意送信的人退出去。 长平帝命令他从江南撤兵的时候,原本奔着江南而来的邓红英已经借口要驰援北疆改路。她没有去与突厥短兵相接的关内道而是奔着河北道与靺鞨相邻的地方一路向上。 按照邓红英的行军路线,她会依次经过淮南道、河南道、然后到达河北道。 以长平帝透露的口风,邓红英八成不会去河北道,只在淮南到和河南道逗留,目的是借着北疆大捷的东风彻底收拢淮南道和河南道。 由此可见,长平帝在明知道是前朝余孽在江南作乱的情况下选择隐忍。他要先收拢除了江南之外的地方彻底巩固朝政,再与江南两道的人算总账。 纪新雪既好奇江南推出白家和浔阳府府尹夫妇出来揽下所有罪名,究竟是因为察觉到周绾的身份已经暴露,还是已经被逼到断臂求生的程度。也想知道白家在前朝余孽的眼中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还是挖之即痛的脊柱? 还有前朝余孽是否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 这些疑问,只能等着时间给出答案。 与此同时,长安。 怀安的信到了没?眼睛仍旧放在手中文书上的长平帝仿佛不经意的问道。 松年深深的低下头,也许是路上耽搁 长平帝冷笑,谁敢耽误八百里加急? 陛下息怒。除此之外,松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长平帝原本没那么生气,相比纪靖柔、纪明通和纪新雪不高兴的时候,当场就敢给他甩脸色,纪敏嫣已经算是好脾气。她最多便是不肯与长平帝多说半句多余的话,日常请安却从未停下。 以至于他越看纪敏嫣板着脸的模样越心软,有时明明想治纪敏嫣的霸道的性子却在中途改变想法,觉得纪敏嫣是他的嫡长女,性子霸道些也没什么。 总不能让孩子与自己赌气,憋出毛病。 如今儿女们陆续离开身边,长平帝才察觉到纪明通和纪新雪的好处。 这两个人脸皮厚,无论在哪方面觉得受到委屈,都会在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下抱怨的话。 他只要看信就能知道这两个人的心情如何,完全不必废心去猜测他们的想法。 长平帝将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连松年都能看得出来敏嫣在闹脾气,无论是公文还是例行请安的折子都没有问候他半句,也不再说明自身的近况。 第447页 已经前往淮南道的诚安县主派人送回来的请安折子,都不会像纪敏嫣这般冷漠。 纪敏嫣不肯说为什么闹脾气,难不成是想让他主动去猜她闹脾气的原因,然后再主动解释? 年纪渐长,脾气也渐长,居然耍到他头上! 给她去信,若是今年还不能选出驸马就不必再选,我指了谁就是谁。长平帝冷声道。 松年知道长平帝正在气头上,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忤逆长平帝的意思,立刻找出信纸,以砚台中剩下的余墨写下长平帝的吩咐。 长平帝盯着松年写下的字,忽然没头没尾的道,改成明年。 松年立刻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放到一边,重新落笔。 如果明年还不能选出驸马,指婚。 长平帝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闭眼靠在椅背上,罢了,我懒得为她废心。 松年将两张信纸依次放入角落里的火盆中,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不忍见长平恼火,壮着胆子道,奴多日未见怀安公主,想要写信问候。 别提她。长平帝烦躁的挥了挥手,小四最近在做什么?整日没个正事。 松年仔细回想了下纪明通身边的金吾卫传回来的消息,嘴角的笑容越发苦涩,金明公主最近确实应了陛下的话,没有正事。 他等了一会,见长平帝仍旧在等答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金明公主在封地遇到昔年故交,似乎有招其为驸马的意思。德惠长公主和成郎君都不喜欢康氏的郎君,也不许金明公主喜欢康氏的郎君。 长平帝非但没有因为纪明通的没有正事生气,始终烦躁的脸上反而浮现笑意,还好姨母在那,否则他们闹腾起来,岂不是要掀了封地的天。 松年见到长平帝露出笑容,心下松了口气,又说了些纪明通、纪成和德惠长公主吵架的细节。 纪成平日里要替纪明通处理封地的文书,很少得空与纪明通吵架。 德惠长公主才是与纪明通吵架的主要战斗力,她与纪明通吵架赢了就带着纪明通出去找乐子,哄纪明通高兴。要是与纪明通吵架输了,就去找康氏郎君的麻烦,给自己出气。 有次德惠长公主被金明公主气哭,带人去康宅找康氏郎君算账,原本是打算打康氏郎君十个巴掌,想到金明公主看到康氏郎君的脸上有伤也许会不高兴,改成杖责二十。 长平帝发出声轻笑,小四如何? 松年脸上的神情逐渐古怪,金明公主气哭德惠长公主,立刻心生悔意,悄悄跟在德惠长公主身后去康宅。康氏郎君在里面挨打,金明公主在外面掉眼泪。德惠长公主离开康宅的时见金明公主红着眼眶可怜,就原谅了金明公主,特意带金明公主去城郊的庄子散心。 嗯,不错。长平帝点头,她能分得清亲疏远近就好。 以纪明通从小被捧到大的脾气,除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和德惠长公主、纪成,绝不可能主动低头粘着别人。 康氏郎君既然有攀高枝的心思,自然也要有忍委屈的心性。 这些小孩子的玩闹长平帝只是听个热闹,并不打算插手,随口吩咐松年分些新到的东珠,给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送去。 听了纪明通的近况,长平帝暂时忘记脾气渐大的纪敏嫣,继续看桌角堆积的折子。 商州案还没彻底结案,长安的朝臣们刚经历司空、司徒接连倒台的风暴,暂时连大气都不敢喘,最近老实的很。 突厥南下失败,赔了夫人又折兵,正朝与虞朝相反的方向迁移。 靺鞨听闻邓红英正带兵北上,所选的路线终点不是关内道而是河北道,险些吓破胆,日夜练兵的同时悄悄往北方撤退。 南诏只想过和虞朝互不相犯的日子,满脑子都是怎么在不归顺的情况下与虞朝贸易。 如今只有淮南道、河南道和江南两道风波不停,等待处理的文书中大多都是这三处的事。 莫岣悄无声息的进门,陛下,有来自怀安公主和安武公主的信。 长平帝握笔的手稍顿,无声加快写字的速度,冷淡的应声,嗯。 两封信并排摆在长平帝面前,长平帝毫不犹豫的选择厚的那封,从中倒出十七页信纸。 莫岣自觉的退开,回到角落,在专属于他的宽椅上落座。 纪新雪先提起宣威郡主已经启程,然后将他和虞珩的近况告诉长平帝,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得出小事,就像是两个人正在面对面说话似的自然。最后问候长平帝和苏太后的近况,只在最后提起钟淑妃。 昨夜忽然梦到幼时的场景,不懂事追着毒虫跑,不幸被毒虫咬伤。阿娘疼我,抱着我整宿没睡。不知我如今若是再被毒虫咬伤,阿娘是心疼,还是嘲笑。 长平帝看到这里,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这么大的人被毒虫咬伤,还像小时候似的想要阿娘心疼。 如果是钟淑妃原本只是浮与嘴角的嘲讽逐渐蔓延到长平帝眼中。 钟淑妃应该还是会心疼,她从来不会与他的想法相同。 长平帝知道纪新雪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钟淑妃。 他并不介意儿女为谁向他求情,只要别与他打哑谜。 第448页 闲话都在第一张信纸中说完,第二张信纸开头便是江南二字。 纪新雪像是即将毕业的学生似的以他曾经对虞珩说过的阿耶为什么要让我们用安业银矿的银子,在江南大肆采买?为论题,洋洋洒洒的写出一篇小作文。 下方目录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江南利益网对周边地区的危害、江南利益网的保存价值和改造思路论以增加商税的方式回馈提供原料的地区,实现百姓共同富裕的可行性等。 长平帝没急着去看下页的内容,他低下头,用力捏了捏眉心,忽然发出低沉的笑声。 让小五和凤郎用安业银矿的银子在江南大肆采买却没有具体说明让他们采买什么,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将那些银子赏给他们。 松年端着两盏茶水回来,先将印有龙纹的茶盏放在长平帝手边,看到御案上已经拆开的信封上写着安武二字,半点都没感觉意外。 陛下每次看到金明公主和安武公主遣人送回的信都会龙心大悦。 长平帝匆匆看过后面信纸上记载的内容,将第一张说私事的信纸塞回信封,让松年将其放到专门收着纪新雪派人送回来的各种信件的箱子中。 然后将余下的信纸放进全新的空信封中,等明日空闲时再仔细研究,转而拿起写着怀安的信封。 岣兄,小五的信寄出前三日,宣威已经启程回长安。算算日子,这几日就能入城。长平帝边拆信,边对坐在角落里的莫岣道。 莫岣将怀中的金刀放在腿上,双手接过松年递来的茶盏,语气一如期望的冷淡,会在后日午时到申时之间入城。 长平帝哑然失笑,莫岣自然会比他更关心宣威何时入城。他回神看向手中的信纸,嘴角的笑容陡然收敛。 这是封记载公事的信。 突厥王派使者送来求和书,经过庆州的时候被纪敏嫣截住。 纪敏嫣从使者口中套出求和书的内容,将其写在信上送来长安。 她一改最近与长平帝闹脾气,不肯主动与长平帝交流的别扭,在信的最后发表意见。 纪敏嫣终于低头,长平帝却没办法为此感到高兴,他反手将信纸拍在御案上,发出引人侧目的闷响。 突厥王明面上是想要与虞朝议和,以金银换回被虞朝俘虏的突厥士兵,为此突厥愿意送大王子来长安为质。 实际上,突厥王并没有奢望长平帝会放回被俘虏的突厥士兵,他只想让长平帝答应,五年之内不会对突厥出兵。 北疆和平五年也是长平帝所期望的事,比起收拾已经潜伏近百年的前朝余孽,长平帝更想早日肃清虞朝版图内不听长安政令的地方,比如河南道、淮南道、江南两道。 纪敏嫣在信的最后道,如果长平帝能将突厥大王子赐给她为妾,她可以随便点个驸马。 角落里的松年和莫岣听到声响,同时看向长平帝,陛下息怒。 长平帝闭眼隐忍情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惯在地上。 怎么会如此争强好胜?! 因为小五有个身为郡王的未婚夫,就非要国公世子或者侯爵世子做夫婿才满意。 从武宁朝至今,公爵和侯爵越来越少,刚好适龄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些人无不是从小被家族倾尽全力的培养,怎么会轻易做驸马? 如果纪敏嫣非要这样的驸马,长平帝也不是不能成全她。 只要纪敏嫣能说服她看中的人,或说服公府、侯府的当家人将精心培养的世子给她做驸马,长平帝能立刻为纪敏嫣指婚。 哪怕纪敏嫣认定一个人,非要让那个人做她的驸马不可。即使那个人已经定亲,甚至早就娶妻生子,长平帝也能让纪敏嫣如愿以偿。 结果呢? 纪敏嫣想要这样的驸马,却不肯主动与这些人接触,只让身边的人透个意思过去,就没有下文。 总共有六个府中世子与纪敏嫣适龄的国公府,有三个人在半个月内定亲。余下三个人,一个去北地求学,一个回家祭祖,还有一个不仅是家中独子还是个病秧子。 与纪敏嫣适龄的侯府世子更多,足有九个,其中有两个人在十日内定亲,余下的七个人中,有三个暂时观望,四个主动对纪敏嫣示好。 过了三个月,主动对纪敏嫣示好的人逐渐受不了与纪敏嫣身边的人争风吃醋,只剩下两个。 又过三个月,暂时观望的三个人陆续定亲。 如今纪敏嫣身边仍旧有两个侯府世子,是当初九个适龄的侯府世子中家世底蕴和资质最差的两个人。 长平帝能理解纪敏嫣看不上这两个人,但不能理解纪敏嫣当初为什么轻而易举的放走更好的人。 他知道纪敏嫣只是将没见过面的突厥大王子当成猎物,看中的只是其异族王子的身份而已。就像是喜欢用名贵玉石雕琢的摆件,想要将其收入库房。 因为有这个异常珍贵的摆件,她只需要再收集一个不是很难找的摆件,所拥有摆件的价值相加,就能比得上妹妹从小抱在怀里的奇珍。 莫岣上次见到长平帝如此愤怒,还是焱光帝驾崩的那天。 他盯着长平帝看了会,转头看向松年的目光中满是茫然。 第449页 焱光帝震怒的时候,通常都会让他去哪里抓人,长平帝为什么还不开口? 松年没办法通过目光与莫岣交流,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走近长平帝,只字不提长平帝的怒火,前几日襄临郡王又让人进献了柄好刀,陛下可要去演武场试刀? 长平帝抓起压在手下的信扔向松年,语气难掩愤怒,比起向松年询问答案,更像是在质问自己,她怎么会如此争强好胜? 松年眼疾手快的抓住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纸团,一目十行的浏览上面的内容,心止不住的下沉。 他日夜跟在陛下身边,早就知道陛下对怀安公主在择婿上的种种做法多有不满。 如今 松年压下种种复杂的思绪,小声劝道,陛下息怒,您若是因此病了,怀安公主不知要如何悔恨。 长平帝以手杵额,冷声道,我看她就是想气死我。 前些日子,他通过当年在猎山行宫死士身上查到的蛛丝马迹和小五在山南东道查到的种种线索,发现在乾元朝策划猎山之变的前朝余孽,在猎山之变后凭空消失,有可能是北上躲在突厥的地盘,江南白家的祖上也与前朝皇族有丝丝缕缕的关系。各种线索刚好将这些人串联在一起。 长平帝佯装要对江南出兵,为了让江南和与江南勾结的突厥相信他对江南出兵的决心,特意让纪新雪和虞珩随军督战。 与此同时,长平帝在北方布置天罗地网静待突厥。 如果突厥来了,代表前朝余孽在突厥人那里有很大的话语权,很有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筹码傍身。 刚好能借早就设的陷阱重伤突厥,保证几年之内,突厥都没办法再对北疆造成威胁。 如果突厥没来,代表前朝余孽只是躲在突厥的地盘或者受制于人,所有经营都在江南, 他仍旧会命邓红英半路改变方向,先肃清河南道和淮南道。 在此期间,纪敏嫣多次向长平帝暗示,想要去长城外亲自督战。 长平帝自然不会答应纪敏嫣的要求。 且不说纪敏嫣突然赶往长城,会不会引起突厥人的警觉,光是因为随时都有可能交战的危险,长平帝就决不允许纪敏嫣去长城外。 他让纪新雪和虞珩坐镇中军大营,是因为他知道南方打不起来。 北方大捷后,纪敏嫣就开始与长平帝闹脾气,处理例行公事的问候和公务上的书信,不肯在信上多写半个字。 好不容易主动说起闲话对长平帝低头,居然是想纳突厥大王子为妾这般让人火大的事。 莫岣在原地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长平帝让他去抓人,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主动走近长平帝,面无表情的跪在碎裂的茶盏上,陛下息怒。 先帝震怒的时候,只有两种息怒的方式。 立刻让他去抓人。 将火气发在身边的人身上。 既然陛下没有让他去抓人的念头,就将火发在他身上,免得气大伤身。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望着跪在碎裂茶盏上的莫岣,心中的怒火神奇消散,起身亲自去扶莫岣。 他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不会因为看到莫岣跪在碎茶盏中减轻怒火。 看到莫岣面无表情的脸,让长平帝想到另一张与莫岣极度相似的脸。 宣威马上就要回来,莫岣也会尝到他如今这般对女儿无可奈何的情绪。 长平帝挥着袖子扑落粘在莫岣膝盖的碎瓷,等宣威回长安,我就禀明叔公,认宣威为义女。 莫岣闻言,如同秤砣似的坠到地上,谢陛下。 好在松年及时伸脚将碎裂的茶盏扫到一旁,才没让莫岣因此受伤。 长平帝再次扶起莫岣,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想到再过几日,莫岣就真的能与他做到兄弟同心,长平帝脸上忽然浮现笑意。 几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宣威郡主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 这一路上,她睡不好也吃不好,总是梦到她阿耶突然知道安武公主的真实性别,激动之下做出错事。 怀揣着各种担忧,宣威郡主丝毫不敢在路上耽搁时间,将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的缩减到十日,身上瘦了一圈。 郡主,长亭内是大将军。金吾卫提醒宣威郡主。 正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路上的宣威郡主猛地抬起头看向长亭,眼眶忽然产生酸涩的感觉,扬起马鞭发狠的甩出响亮的声音,阿耶! 骏马被空鞭惊的迈腿狂奔,眨眼的功夫就带宣威郡主来到长亭前。 因为宣威郡主不管不顾的甩鞭,骏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就没办法在莫岣面前停下。宣威郡主扔掉马鞭,灵巧的在马背上变换姿势,猛地朝着从长亭内迎出来的莫岣扑过去,阿耶! 莫岣稳稳接住宣威郡主,沉声道,胡闹! 宣威郡主紧紧抱住莫岣的肩膀,熟练的犟嘴,没有!你没接住我,金吾卫也会接住我! 莫岣不出意外的不再说话,即使不是很擅长与人交流,他也知道与女儿交流的时候,他只会是被说服的那个。 宣威郡主不满莫岣的沉默,她现在迫切的想要莫岣哄哄她。虽然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却故意软着声音说话,阿耶,你怎么想到要出城来接我? 第450页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莫岣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冷漠粗心如她阿耶,也会记得亲自到城外迎接久未归家的女儿。 莫岣抬手拍掉宣威郡主肩上的褶皱,陛下想要问你安武公主的近况,我来接你进宫。 宣威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再也无法忍受眼眶的酸涩,哭嚎着扑进莫岣怀里,阿耶! 因为动作太快,刚好错过莫岣眉宇间从未有过的慌张。 第97章 三合一 怎么了?莫岣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会,才小心翼翼的搭在宣威郡主颤抖的背上。他抬眼看向与宣威郡主共同赶回长安的金吾卫,目光中满含凶狠的戾气。 没!宣威郡主疯狂摇头,抱着莫岣的双臂越来越用力。 情绪最上头的瞬间,她曾生出不管不顾的将安武公主的性别告诉莫岣的想法。 然而她只是哭的更凶,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不能说! 起码不能在没有想到该如何阻止阿耶为这件事发疯前,告诉阿耶这件事。 宣威郡主胡乱找了个不算是假话的理由,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想阿耶。 莫岣闻言,暂时放弃以目光拷问与宣威郡主共同赶回长安的金吾卫,认真的对仍旧在抽噎的宣威郡主道,你可以派人给我送信,我会求陛下允你回长安。 宣威郡主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泻而出。 莫岣的话无疑是在提醒她,他们父女的好日子都来自于长平帝。 过了许久,宣威郡主才红着眼眶松开抱紧莫岣的手臂,退后几步,边擦眼泪边转身找马,别让陛下等急了。 莫岣打了个呼哨,立刻有黑色的骏马呼啸而至,稳稳的停在莫岣面前。 他拉着缰绳,以目光示意宣威郡主上马,你回府休息,明日再进宫即可。 宣威郡主望着神骏的高头大马,心止不住的发软。 虽然她阿耶不会因为女儿离家许久,亲自到城外迎接的她。也不会因为想念女儿,主动请陛下允她回京。但会以平日里亲自喂养的宝贝神驹哄她。 她翻身上马,笑嘻嘻的对莫岣道,我没事,阿耶想我,陛下也会想安武公主,说不定正望眼欲穿的等着我。 见莫岣没有反驳她的话,宣威郡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率先打马朝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疾驰而去。 长平帝没有望眼欲穿的等着宣威郡主,他正拿着朱砂笔在写满人名的纸张上连续画圈,眉宇间的肃杀越来越浓重。 松年顶着来自长平帝的巨大压力,有条不絮的介绍纸上的人名。 定北侯府的五郎君,嫡出三房的继室所出,于文一窍不通,于武资质平平,平日无至交好友。 他与安武公主的伴读李金环关系恶劣,据说是五郎君嫉妒李金环能得公主和郡王的青眼,曾在焱光帝十九年礼部尚书的寿宴上说家中九弟在家自称是狼,在外面却食贵人的咳,暗喻李金环为了讨好公主和郡王不择手段,丝毫没有勋贵之后的尊严。 长平帝的笔锋毫不犹豫的落在这个人的名字上,面无表情的道,下一个。 几日前,关内道庆州怀安公主府送来密信,长平帝先是震怒,然后让松年仔细调查追着怀安公主跑去庆州公主府的人,列下份详细的名单给他过目。 松年连夜列下名单,依次去了解名单上的人。 早在将名单呈给长平帝的时候,他就料到长平帝会不痛快几日。 松年瞄了眼下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未免长平帝动怒,只能尽量委婉的措词,陛下,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和十九郎君曾做过错事,不堪伺候怀安公主。 您可以直接将他们的名字划去,免得听到更详细的信息生气。 长平帝听到这里就很生气,抬起眼皮看向松年时,眼尾已经不知不觉的下压,说。 松年于心中暗自摇头,嘴上却不敢耽搁,十五郎君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个未婚妻是蒋家旁支。 嗯。长平帝察觉到松年不想细说,正故意消磨他的耐心,索性放下朱砂笔,双臂抱胸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睨着松年,定南侯府给了你好处?我给你十倍。你退给他双倍,还能留下八倍。 奴不敢。松年怎么会看上区区定南侯府的东西,他是不想看长平帝再为怀安公主择婿的事生气。 见长平帝已经动怒,松年一改之前的吞吞吐吐,语速突然变快。 他专门去请教过太医。 如果无法避免动怒情况,最好能在短时间内发泄出怒火,千万不能频繁的重复动怒、消气、动怒的过程,容易做病。 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是庶房嫡长子,他的小青梅却是蒋氏旁支的嫡长女,二人勉强能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若是非要说是有人高攀,无疑是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他只是定南侯的孙子之一,定南侯的爵位肯定不会落在他身上。等到定南侯府分家,十五郎君就只是六品官的儿子。 十五郎君的小青梅却是四品官的女儿,论血缘也能叫先帝蒋皇后一声姑姑。 因为双方母亲是从小的手帕交,定南侯又肯亲自去小青梅家中说和,蒋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第451页 焱光二十一年,蒋家倒台,十五郎的小青梅被罚为矿奴,二人的婚事自然不再作数。 松年发现长平帝眼尾上扬似乎有要消气的趋势,连忙加快语速,十五郎想办法用身量相似的人从矿场中换出蒋氏女,将其养在外面充当外室。十五郎随着怀安公主去庆州后的第三个月,蒋氏女在外宅中诞下个男孩。十五郎的母亲将孩子抱回她娘家,让人将蒋氏女充作奴婢发卖到江南。 定南侯府十九郎曾与人去过南风馆,身边的小厮皆斯文俊秀就是举止不够大方。松年终究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措词。 长平帝立刻拿起朱砂笔,将定南侯府后面的两个名字尽数划掉,力道大的险些将宣纸划破,语气却极平静,让定南侯明日来见我。 他不信定南侯会不知道亲孙子是什么德行! 松年应是,抓紧时间介绍下个踩雷的人。免得长平帝的气头过去再听到让他生气的话,形成生气、消气、生气的循环。 总而言之,目前正在庆州的长安未婚郎君,竟然只有两个想靠怀安公主延续自家风光的侯府世子,勉强还能让人看得下眼。其余人不是本身人品有问题,就是家中有让人难以理解的长辈。 长平帝定定的望着眼前画满红色痕迹的宣纸,喃喃道,竟是我错怪她。 无论是谁从这些歪瓜裂枣中挑选夫婿,都不会有结果。 门外忽然传来金吾卫的声音,陛下,大将军已经携宣威郡主进宫。 长平帝陡然回神,拿起面前的宣纸吩咐松年,安排好时间。 松年应是,暗自决定去找太医配些败火的药丸子备用。 名单上共有三十二人,其中名字上被画朱砂的人有三十个。 哪怕其中有多人出自一家的情况,陛下见完所有人也至少要用十天的时间。 算了,还是将这些人都集中安排在两日内解决,免得陛下天天生气。 长平帝闭眼等待莫岣和宣威郡主,脑海中仍旧是庆州的歪瓜裂枣。他在反省,是不是因为他在择婿的事上给了纪敏嫣太大的自由,所以才造成如今的情况。 敏嫣既没成婚也没为别人做过媒,甚至不知道在择婿的时候先仔细调查这些人的身家背景和曾经做过的事。 阿娘早就说过只帮他管理后宫,绝不会再操心其余的事。 姨母也不是爱操心的性子,恐怕只愿意为小四和小五操劳。 王皇后他没办法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 余下的庄妃、容妃之流也没比王皇后和钟淑妃好到哪里去。 下面的几个贵人倒是有眼界有人脉,但他不能让贵人去操持皇长女的婚事。 思来想去,似乎只能请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操劳。 莫岣和宣威郡主到达长平帝的书房时,长平帝已经在纪敏嫣的婚事难题上获得新的灵感,因此心情格外轻松。看到宣威郡主,立刻想起他对莫岣的承诺。 宣威郡主从踏入宫门起,心就紧紧提到嗓子眼的位置。 她开始后悔还在安武公主身边的时候,为什么要将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没有用的思考和纠结中。竟然没有问安武公主是如何对长平帝坦白,有没有在书信中提起过她。 臣给陛下请安。宣威郡主下意识的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磕了个沉闷的头。 长平帝发出声愉悦的轻笑,目光在宣威郡主单薄的肩背处打了个转,落到正在看宣威郡主的莫岣脸上,笑道,宣威还是一如既往的机灵。 宣威郡主悄悄抬头看了长平帝一眼,正对上长平帝含笑的凤眼,当即吓得脸色发白,立刻低下头死死的盯着地面。 陛下这个表情她熟悉! 当年陛下对蒋家人、对司空党都是笑的如此和善。 陛下定是已经知道,是她擅自给安武公主送春宫图,才导致安武公主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险些害的安武公主旧病复发。 所以陛下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她太机灵了不好,还是在说她不够机灵? 莫岣对着长平帝抱拳,谢陛下夸奖。 正在绞尽脑汁的思索,要如何绝境求生的宣威郡主听到莫岣的话,绝望的闭上眼睛。 几个月没见,她阿耶还是这般唉。 因为宣威郡主始终低着头,长平帝没办法从宣威郡主漆黑的后脑勺中猜出宣威郡主心中的想法,便将注意力都放在莫岣身上,他郑重的道,我已经禀明叔公要认宣威为义女之事,半月后是叔公寿辰,正好让应邀赴宴的宗室和朝臣同时见证此事。 如今提前受了义女的大礼,我得给她个见面礼。长平帝在摸向袖袋,仔细摩挲半晌,只有蝴蝶的轮廓,是他时常拿出来把玩的紫玉蝴蝶。 长平帝神态自若的从袖袋中抽出时空无一物的手,摘下腰间的盘龙玉佩递向身侧的松年,等叔公寿辰时,我还有改口礼给宣威。 松年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盘龙玉佩,缓步走到宣威郡主身边。 几个月前刚听闻长平帝准备认她为义女的时候,宣威郡主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喜悦和期待更多些。如今又听到这句话,宣威郡主却只觉得惊悚。 黎王和蒋家接连倒台之前,也曾频频受到长平帝的各种礼遇。 第452页 她瞥了眼玉佩上的五个龙爪,整颗心都打了个哆嗦。 即使是亲王和公主,也不能用五爪金龙作为衣服或装饰的纹路,这是逾制! 臣不敢!宣威郡主重重的磕头,因为过于慌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功不受禄,臣,才疏学浅 长平帝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我认个义女而已,又不是选宰相,为何非要有功劳或者有才华? 小五与你投缘,他每次写例行问安的信,都要用大半张信纸告诉我,他的宣威阿姐有多好。无论他是开心还是沮丧,你都会陪在他身边。说到这里,长平帝停顿了会才再次开口,语气中满含叹息,我也与你父亲投缘。阿耶只为我留下岣兄和襄弟,襄弟尚且没有儿女,岣兄至今只有你一个女儿,我自然要将你视作亲女对待。 宣威郡主明明已经快被吓破胆,以为半个月后清河郡王的寿辰就是她和她阿耶的祭日,听到长平帝满含真诚的话,慌张的情绪却神奇的安定下来,悄悄抬起眼皮去观察长平帝的神色。 长平帝对着宣威郡主笑了笑,好孩子,拿了见面礼先起来,等到叔公寿辰那日再改口。 话毕,长平帝自然的将目光移动到莫岣身上,仿佛兄弟间的闲话似的道,贤贵太妃亲自抚养的德惠和王叔的幼子纪成都年岁渐长。德惠是先帝的亲女,只用吉利的词语为封号不能彰显帝女的尊贵。我打算在叔公生辰那日,顺便改封德惠为华阳长公主,等她出嫁时,再给她千户食邑。纪成是幼子,无缘清河郡王的爵位,封他为平国公,免得叔公和王叔整日为他担忧。 莫岣认真的听着长平帝的话,掷地有声的道,陛下英明! 长平帝已经习惯无论他说什么,莫岣都会说陛下英明的反应,他假装没发现仍旧跪在地上的宣威郡主正在偷偷观察他,随口与莫岣说了些对其余宗室的安排。 即使现在不说,他与清河郡王世子商议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避着莫岣。 宣威郡主在长平帝和莫岣的闲谈中彻底恢复冷静,心中生出新的奢望。 长平帝不仅要认她为义女,还打算加恩其余宗室。 不,说不定长平帝原本就是想在宗室族长的寿辰加恩宗室,带上她才只是顺便!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阿耶会与人闲聊。 虽然只是长平帝每有停顿的时候,她阿耶必有回应。经常出现前言不接后语,两人各说各的现象。但这对她阿耶来说,已经相当于在短短的时间内说完几日要说的话。 她阿耶知道安武公主的真实性别后会怎么样暂时不论,长平帝会不会看在她阿耶的面子上,饶过她一次? 也许她知道安武公主性别的秘密,仍旧能平安回到长安,见到阿耶,已经代表长平帝原谅她给安武公主送春宫图,让安武公主突然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松年发现宣威郡主逐渐放松,捧着手心的盘龙玉佩往前送了送,轻声道,郡主快收下见面礼,莫要与陛下见外。 宣威郡主已经不再像刚进门的时候那般紧张,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双手接过盘龙玉佩,在松年的搀扶中起身,谢谢内监。 长辈赐,不可辞,更何况是帝王赐? 别说长平帝只是赐给她块逾制的玉佩,就算长平帝赐给她毒酒,她也只能恭敬的接住。 宣威躲到莫岣身后遮挡脸上的苦涩。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理解朝臣为什么会对帝王有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如今她唯有庆幸,让她恐惧的帝王是长平帝这般还算是讲理的帝王,而不是焱光帝那般仿佛疯狗似的帝王。 长平帝与莫岣说了会话,做出才想起宣威郡主的模样,随意问了宣威郡主几句,有关纪新雪的事。 见宣威郡主满嘴皆是纪新雪的好处,长平帝心下十分满意,又命松年开库房赏给宣威郡主些只做贡品的丝绢。 从这天起,长平帝就像是忘记宣威郡主这个人。既没有单独召见宣威郡主,询问宣威郡主有关纪新雪性别的事,也没计较宣威郡主挂着金吾卫的职却不进宫当差。 长平帝用两天的时间见了许多人,训斥他们教子不严、治理家松懈。但凡没有实职的人统统撸掉虚职,又实职的人也要降半级,罚半年的俸禄。 一次处理过这些人,长平帝的压抑的心情彻底恢复,终于给纪敏嫣些了回信。他同意赐突厥大王子给纪敏嫣作妾,前提是纪敏嫣立刻回长安成婚。 驸马的人选由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拟定五人,纪敏嫣在这五人中挑选。 松年当着长平帝的面以火漆封好信封,低声道,昨日午时,钟侍郎在茗香楼巧遇宣威郡主。半个时辰前,宣威郡主已经出城去看望淑妃娘娘。 长平帝放下刚拿起的毛笔,目光逐渐深沉,钟戡怎么说? 松年模仿钟戡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声调也突然变得与钟戡一模一样,请陛下放心,宣威郡主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不错。长平帝点头。 人贵在知足,单凭这点,宣威已经胜过很多人。 莫岣呢?长平帝不需要松年的回答,吩咐道,今日有新鲜的牛肉卷,请岣兄来陪我用午膳。 第453页 松年点头,见长平帝没有其他吩咐才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后,热腾腾的锅子摆放在桌面正中央,长平帝与莫岣相对而坐。 难得有新鲜的牛肉,还是最难得的牛肉卷,两人都频频夹向着牛肉卷吃了个痛快,宫女端盘的速度险些没跟上他们夹肉的速度。 二人刚放下筷子,松年便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向来从容不迫的人,额头上竟然挂着虚汗,语速也比平日里快,陛下,钟侍郎求见,似乎是有急事。奴说您在用膳,他却不肯等。 钟戡?长平帝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诧异,对角落的侍膳宫人道,再上些菜,让钟戡也用些锅子暖身。 松年闻言,悄无声息的退出偏厅外,须臾的功夫就带着钟戡回来。 钟戡额头上的汗水比松年还多,举止却仍旧从容,他先给长平帝行礼,又沉默的莫岣问好,婉拒长平帝让他吃锅暖身的话。 臣进宫前已经在家中用膳,此时已经吃不下了。钟戡露出个苦笑。 长平帝亲自用盛了两勺新下的肉菜放入干净的碗中递给钟戡,只有两口不碍事。 钟戡脸上的迟疑更甚,终究还是没有坚决的拒绝长平帝的好意。 他吃东西的模样很斯文,速度却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将碗底的菜色和汤水都吃进肚子里。 莫岣敏感的察觉到,钟戡总是会在吃东西的过程中悄悄看向他。 刚开始的时候,莫岣并没有觉得钟戡是有意为之,因为他面对过的各种目光太多,且钟戡的目光没有让他觉得难受。直到他被钟戡吃东西的速度吸引目光,才发现钟戡与其说是悄悄看向他,不如说是在悄悄盯着他。 莫岣直白的问道,钟侍郎有话对我说? 没钟戡的话音还没落下,他脚边突然响起清脆的声响。 他被莫岣突然对他说话的行为惊住,下意识的抬起放在腿上的手,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盘子,使盘子跌落在地上。 松年大惊,立刻去查看长平帝的情况,陛下? 长平帝摇头,抬手扶住正要跪下请罪的钟戡,关切的道,爱卿今日为何屡屡神思不属,可是身体不适?我让太医为你开副药方,好好养几日。 钟戡深深的低下头,臣有关于江南案之事要向陛下回禀。 长平帝点头,起身后仍旧保持扶着钟戡的姿势,似乎已经认定钟戡身体不适。 莫岣盯着钟戡的背影看了几秒,拿起摆放在身侧的金刀,悄无声息的跟在长平帝的身后。 他觉得钟侍郎今天很不对劲。 不像是生病,反而像心虚。 钟戡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回头看了眼,正对上莫岣目光的双眼猛地紧缩,莫大将军? 莫岣冷淡的点头,钟侍郎。 钟戡张嘴数次又闭上,最后只朝着莫岣点了点头就转过身。 一行人很快就从偏厅回到书房。 长平帝体恤钟戡身体不适,没有将钟戡带到御案处,而是半扶着钟戡去平日里饮茶的高脚茶桌处。 莫岣估算了下钟戡的武力值和与长平帝之间的距离,没有去他惯常的位置落座。他站在距离长平帝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抱着金刀靠在殿内的圆柱处,眼角余光始终都注意着钟戡。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岣又感觉到钟戡频频看向他。虽然钟戡每次都极快的移开目光,但莫岣有自信,他不会感觉错。 长平帝连续喝了三盏茶,忽然露出个苦笑,你有话直说就是,岣兄和松年都是我绝对信得过的人。 钟戡的表情微僵,嘴硬道,臣所说之事并无秘密,怎么会有特意瞒着莫大将军和松年内监的想法? 呵。长平帝脸上的无奈逐渐变成冷漠,颇像耐心尽失的模样,语气暗含警告,已经说的话没有秘密,还没说的话有秘密? 钟戡脸色大变,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长平帝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的盯着钟戡漆黑的后脑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为什么前来求见,否则就老实回家养病。 臣钟戡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不敢挑战长平帝的耐性,闷声道,臣有要事,想单独禀告陛下。 长平帝发出声冷哼,松年和岣兄都是我绝对能信得过的人,你有话直说就是。 钟戡一言不发的跪伏在地上,以沉默表达他想要单独将要事禀告给长平帝的坚持。 长平帝脸上浮现明显的不耐,厉声道, 滚! 说罢,长平帝起身就往书房的另一边去,显然是不想再理会钟戡。 钟戡忽然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长平帝,刚靠近长平帝就被箭步靠近的莫岣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放肆!莫岣虎目瞪圆,气沉丹田的怒吼险些震晕钟戡。 长平帝脸上的恼怒却变成狐疑,他定定的望着钟戡,狭长的凤眼宛如锋利的匕首般充满杀气,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仍旧被莫岣拎在手心的钟戡连连点头,臣不敢欺瞒陛下。 他刚来求见长平帝的时候,身上就萦绕着与平日里的从容气质格格不入的焦急。此时被莫岣提在手中,难免衣衫不整,狼狈的像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掉包,完全没有往日状元之才钟九郎的影子。 第454页 长平帝忽然抽出莫岣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长刀,你们先出去。 陛下?松年出声劝阻,钟侍郎身上似有酒气,不如等奴给钟侍郎灌下醒酒汤,陛下再与他说话。 莫岣眼中的困惑比松年更浓郁。 钟戡扑到陛下身边的时候,他与钟戡只有一步之遥,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出去!长平帝不耐烦的怒喝,眼中浮现沉郁的暴躁。 莫岣率先转身。 以钟侍郎的身手,陛下打三个都没有问题,手中又有宝刀在,可以打十个。 松年见莫岣已经转身,也一步三回头的跟在莫岣身后离开。 因为长平帝撵他们出来是想单独与钟戡说话,莫岣自觉的远离书房,走到廊下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松年一路跟在莫岣身后,忧心忡忡的问道,大将军可知道钟侍郎对陛下说了什么,才让陛下如此生气? 莫岣毫不犹豫的道,没听见。 松年沉默了会,又问道,钟侍郎惯常稳重,今日怎会如此冒失?求见陛下的时候就急切的不像是他往日的样子。 感受到松年始终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莫岣勉为其难的给出答案,不知道。 松年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转头看向长平帝书房的位置。 两人相顾无言的站在回廊处,静静等待长平帝的传唤,忽然听到声巨响,同时冲回长平帝的书房。 莫岣比松年快半步,刚书房就听到大喊救命朝他扑来的钟戡,他二话不说的用铁钳似的手抓住钟戡的双肩,按着钟戡去寻长平帝的刀锋。 好在长平帝反应够快,看到莫岣的衣袍时就改变挥刀的攻势,转而砍向身侧八宝架,才及时避免尴尬。 松年进门后看到已经被莫岣牢牢按住的钟戡和仍旧在对八宝架撒气的长平帝,眼皮狠狠的跳了下,连忙对莫岣道,快拦住陛下,气大伤身。 莫岣点了点头,随手将钟戡丢给松年,别让他跑了。 钟戡精疲力尽的靠在松年身上,眼中满是疲惫。 莫大将军真看得起他。 长平帝感受到莫岣朝他走来,特意露出破绽等着莫岣来夺他的刀,没想到莫岣突然不进反退,径直朝着他的刀锋撞了过去。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长平帝的眼皮狠狠跳了下。手上的力道已经挥到极致,根本就不可能收敛,只能腰上用力,强行转变方向。 长柜应声被劈倒,上面摆放的珐琅花瓶和珐琅碗应声而倒,其余犹如玉雕、瓷器之类的摆件也无一幸免。 陛下! 书房内的三个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脸上皆露出惊色。 莫岣的想法仍旧是让长平帝出气,长平帝就会消气,所以才用身体去挡长平帝手中的刀。他有七成把握,以刀锋的角度,落在他的肩上只是皮肉伤。 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平帝居然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强行改变刀锋的方向。 长平帝同样因为腰间的巨力倒在地上,他只要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已经摔得表面皆是大坑小坑的铜胎珐琅花瓶。 再远些是纪敏嫣亲自挑选玉石,亲自画的五福临门花样,令人雕刻后送到长安。更远的是纪明通让人送回来的破烂,是纪明通亲自雕刻的龙,如今已经摔成两半,本就看不出龙的样子,摔成两半更像是白玉雕成的银砖。 还有 距离长平帝最近的莫岣最先冲到长平帝面前,他看向长平帝的目光中除了担忧和焦急,还有仍旧未消散的震惊和几不可见的无措。 除了喊陛下,他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长平帝全身的力道都靠在莫岣身上,漆黑的眼中没有半分焦距,哑声道,岣兄,是我害了阿耶。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已经有泪珠顺着长平帝的眼角缓缓落下。 慢半步跑到长平帝身边的松年默默停下脚步,捡起已经被瓷器碎片划破的荷包塞入袖袋中。 损坏的地方不多,还能看得出来荷包上绣着像是蚯蚓钓鱼似的二龙戏珠,似乎还有补救的可能。 松年边检查长平帝身上是否有伤处,边围着长平帝缓慢移动,期间但凡见到觉得还有抢救可能的残骸,都会想办法将残骸挪到远离长平帝和莫岣的地方。 反应更慢的钟戡悄悄后退几步,在能遮挡住他身影的矮柜后坐下,面无表情的发出急切到破音的吼叫,陛下?! 长平帝应声抓住莫岣的手腕,防止莫岣立刻发疯去砍钟淑妃,面容忽然变得狰狞,嘶吼道,是我害了阿耶! 松年跪坐在长平帝另一边按住长平帝的手臂,连声道,快抓住陛下,别让陛下在碎瓷中受伤。 莫岣呆滞的按照松年的话揽住长平帝的腰,牢牢的将长平帝按在他胸前,陛下? 长平帝无法挣脱莫岣的巨力,只能安心躺倒,在嘴上翻来覆去的说是我害了阿耶。 谁不知道您最孝顺先帝,您怎么会害先帝?松年埋头在长平帝手臂的位置哽咽,是不是有小人恶意中伤您? 莫岣听了松年的话,自从看到长平帝突然改变刀锋方向以至于摔倒,便始终充满茫然的双眼立刻恢复焦距,沉声道,是谁? 第455页 躲在矮柜后的钟戡默默抱住膝盖,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莫岣面前,莫岣会立刻撕碎他。 见长平帝始终不肯答话,松年又猜测,你昨日刚换了熏香,是不是做了奇怪的梦,奴这就让人去叫太医! 没等松年有动作,莫岣已经高吼了声太医,惊得长平帝和松年的表情同时僵硬了一瞬。 长平帝侧头看了眼满地的碎片和残害,心如死灰般的闭上眼睛,仍旧不肯理会松年和莫岣。 除了眼角不停有湿润的痕迹沿着脸上的棱角落下,嘴中始终念叨着是我害了阿耶。 门外的声音打破书房内诡异的寂静。 陛下,大将军,钟淑妃和宣威郡主外出游玩时遇到毒蛇。钟淑妃为救宣威郡主被毒蛇咬伤,已经危在旦夕,请陛下派御医 滚!安静的仿佛正陷入梦魇的长平帝突然暴起,险些挣脱莫岣的怪力,让她死在那! 陛下。莫岣默默放松控制住长平帝的力道,怕会伤到长平帝。 长平帝抬起眼皮看向莫岣,双眼中遍布血丝,语气茫然的仿佛稚童,阿兄,是我害了阿耶。要是阿耶能在焱光十一年服下神药,是不是现在还陪着我们? 第98章 三合一 莫岣还是没明白长平帝为什么会口口声声的说是我害了阿耶,他习惯性的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能听懂的部分。 如果先帝能在焱光十一年服下神药,是不是现在还陪着他和陛下? 不会,莫岣冷静的做出判断。 先帝在焱光十一年时只是咳症不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病症。 即使没能在焱光十一年及时饮下神药,先帝也在焱光十二年的年初痊愈。饮下神药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无缘无故轻咳的症状,可见当初的轻咳并没有为先帝的身体带来的隐患。 先帝会在焱光二十一年驾崩,是因为没能熬到饮用新神药的时候,根本原因是罪人给先帝下毒! 想起先帝驾崩时候脸色青紫、浑身胀肿的狼狈模样,莫岣眼中的茫然逐渐转为沉痛。他坚定的对长平帝摇头,太医说先帝驾崩前所中之毒极烈,除非能阻止罪人下毒,否则先帝 必死无疑。 长平帝再次陷入沉默,他精疲力尽似的闭上眼睛,语气充满怀疑,真的? 大将军从不说谎,怎么会骗您?松年以言语安抚长平帝的同时,目光殷切的看向莫岣。 可惜莫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长平帝身上,即使察觉到松年的目光,也没有理会松年。 松年只能直白的提醒莫岣,大将军,快应陛下。 长平帝睁开眼睛看向莫岣,眼中的暴躁不似上次睁眼时那般浓郁,更多的是哀伤和几不可见的请求。 莫岣没办法理解长平帝复杂的目光包含什么含义,只知道长平帝此时心情极差,甚至很脆弱? 难道松年的猜测没错,陛下真的因为换了惯用的熏香被人暗算? 他与长平帝对视了会,后知后觉的想起松年刚才对他说了句话。 让他应陛下一声。 应什么? 陛下?莫岣小心翼翼的开口,眼底深处皆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长平帝抓住莫岣的手腕,青筋沿着骨头的走向根根崩起,阿兄,与我说说阿耶的咳症。 莫岣立刻开口,张嘴就能精准的说出先帝是从何时开始咳嗽,分别在哪位太医的诊治下吃了哪些药。连每张药方的每味药用量几克,最后是如何处理药渣都记得清清楚楚。 长平帝放空表情,静静的听着莫岣的话,偶尔点头作为回应,像是正认真的将莫岣的话记在心底。 唯有松年能通过长平帝手指肚轻轻点在地上的小动作,察觉到长平帝的不耐烦。 长平帝在等莫岣主动说当年九皇子献子给先帝入药的事,以此再次提醒莫岣,纪新雪没有耽误先帝的病情。 松年眼中闪过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打断莫岣背药方的人仍旧是门外的金吾卫。 陛下,皇庄传来消息,钟淑妃被花紫蛇咬伤,急需西域雪莲解毒,否则 长平帝捞起身侧的东西朝着远处狠狠砸去,滚! 陛下息怒,奴这就让他离开。松年立刻起身往门外走,与金吾卫的交流陆续传到门内。 怎么回事?松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先响起。 金吾卫答道,宣威郡主去庄子拜访淑妃娘娘,见到庄子上养的雄鹿,忽然兴起想要吃烤鹿肉。淑妃娘娘喜欢宣威郡主,立刻命人杀鹿。娘娘言暖房中的花开得正明媚,在冬日中算是景色,特意将烤肉的地点定在花房。 宣威郡主吃烤肉时,看到花丛中有朵格外好看的紫花,求淑妃娘娘将这朵花赏给她。淑妃娘娘却说她的花房没有紫色的花。 宣威郡主便带着淑妃娘娘去找花,她伸手摘花的时候突然被淑妃娘娘抓着手臂而往后拽。原本冲着宣威郡主而去的花紫蛇,正好咬在淑妃娘娘拉着宣威郡主的手背上。宣威郡主大惊 松年打断金吾卫的话,说花紫蛇。 是南诏的剧毒之蛇,最多能长到小臂长,咬伤淑妃娘娘的花紫蛇只有手指长。但凡被花紫蛇所咬的人,大多都会在七日内身亡,只能西域的雪莲能够缓解毒素蔓延的时间。金吾卫道,娘娘的花房中有几盆南诏名花,这种蛇有将蛇卵藏在花朵中的习惯。 第456页 期间长平帝狠狠的以手捶地发泄情绪,双拳却被莫岣紧紧握在手心。在莫岣的怪力束缚下,长平帝疲惫的陷入自责的情绪。 钟戡悄悄探头到藏身的矮柜范围外看了眼,只看到长平帝和莫岣的衣角就立刻躲回矮柜后面。 他此时应该给钟淑妃求情,先提钟淑妃生下安武公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以钟淑妃是为救宣威郡主才被花紫蛇咬伤为理由,求莫岣劝长平帝给钟淑妃雪莲救命。 但钟戡默默加大抱住腿的力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怕陛下拽不住要杀他的莫岣。 长平帝呆滞的许久的眼珠缓缓转动,在只到人腰间的矮柜处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莫岣的脸上,他艰难的开口,阿兄,小五、是、郎、君。 话还没说完,长平帝就松开握着在莫岣手腕上的手改为捂脸,语气满是痛苦,阿雪,他,他怎么能是 莫岣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小五是安武公主,安武公主是郎君? 躲在矮柜后的钟戡解开外袍的腰带,又从发冠中拽出更多的碎发落在额前和鬓边,深深的吸了口气,连滚带爬的离开藏身之地,去安慰无法接受现实的长平帝。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阿姐的错,公主至今都不知道他该是皇子而非公主,您千万不要迁怒他!钟戡绕着莫岣的位置踉跄的跑到长平帝的另一边,脑门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长平帝拿下捂在脸上的手,眼中已经布满血丝。他定定的望着钟戡,又急又怒的道,若不是他,阿耶 先帝是在十年后中毒驾崩,与公主无关!钟戡打断长平帝的话。 长平帝眼角余光瞥见松年已经去而复返,忽然双眼紧闭,软软的倒了下去。 始终对长平帝和钟戡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的莫岣立刻接住长平帝,按照松年的提醒,将气昏的长平帝抱去寝殿。 背着太医跑回来的金吾卫见状,提着刚刚落地的太医紧紧跟在莫岣身后。 可怜太医连气都没喘匀,就被放在昏迷的长平帝身边,不敢有任何怨言,连忙举起仍在颤抖的手搭在长平帝的手腕上。生怕动作稍慢半步,就会被冷着脸的莫岣抓去金吾卫衙门。 陛下乃气急攻心。太医牢记多说多错,谨慎的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的长平帝的情况。 松年点头,追问道,何时会醒?可要用些养身的药。 少则一刻钟,多则两个时辰。太医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思索了会才回答第二个问题,陛下身体强健,及时排解怒气远比用药重要。 莫岣听闻长平帝无事,转身就往外走,径直回满地狼藉的书房寻钟戡。 时刻注意着莫岣的松年下意识的抬起手,等到莫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放下手,自始至终都没试图阻止莫岣离开。 刚踏出长平帝的寝殿,莫岣就看到垂头跪在院子里的钟戡,他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长刀却摸了个空,在原地停顿了下才继续走近钟戡。 钟侍郎。莫岣站在钟戡身侧,居高临下的俯视钟戡。 钟戡按照计划,在莫岣的逼问下,将他刚才在书房内单独禀告给长平帝的秘事告诉莫岣。 钟淑妃忽然产生自己时日不多的想法,求钟戡给她身边的奶嬷嬷和心腹女官安排后路。保证她突然过世,奶嬷嬷和女官不依靠别人也能平安生活。 钟戡虽然觉得钟淑妃的担忧莫名其妙,但没有拒绝难得对他提要求的阿姐。他特意找了些奶嬷嬷和女官能守住的产业给钟淑妃过目,亲自安排这些产业落在奶嬷嬷和女官的名下。 在这个过程中,钟戡发现件十多年前的秘事。 莫岣在钟戡口中听到美化过的钟娘子威胁宫中嬷嬷,成功隐瞒儿子性别。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焱光帝派到嘉王府给钟娘子接生的嬷嬷又蠢又毒。因为曾经犯下大错且被钟娘子抓住把柄,所以不得不冒着牵连九族的风险,帮助钟娘子隐瞒小郎君的性别,故意告诉所有人这是个小娘子。 钟娘子则果决聪慧,擅长抓住所有转瞬即逝的机会。 她根据焱光帝派到她身边的接生嬷嬷胆小怕事、自私冷漠的性格特点,断定接生嬷嬷宁愿连累九族,也不会因为曾经犯下的错误甘心赴死。 不仅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通过威胁接生嬷嬷,瞒住孩子的性别。还在几年后以仍被软禁在小院中的禁足之身,不动声色的算计还在皇宫当差的接生嬷嬷溺水。从此死无对证。 为了将威胁接生嬷嬷和不动声色的解决接生嬷嬷的事,砸实在钟淑妃身上,原本简单的过程变得异常复杂。 钟戡用了超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在莫岣的逼问之下,将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诉莫岣。 他昂头挺胸的对莫岣道,阿姐纵然犯下大错,终究还是有功劳在。若是没有她,安武公主怎么可能平安长大,一举揭发商州官员和江南商人的勾结,揪出整个山南东道包括长安的罪臣? 可惜莫岣眼中没有任何触动,他冷漠的望着钟戡,她欺瞒陛下。 陛下只是在气头上才不愿意原谅阿姐!钟戡即使被莫岣以手抓住脖颈仍旧能保持平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且难听,陛下那么疼爱安武公主,一定会原谅阿姐,一定! 第457页 说罢,钟戡不再理会莫岣,朝着长平帝寝殿的方向叩首,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陛下不会不在意安武公主的想法。 松年倚在窗边遥遥望着钟戡和莫岣的方向,发现钟戡和莫岣不再交流,立刻高声道,陛下醒了! 床上的长平帝应声睁开眼睛,阿兄,我有事要问阿兄! 松年立刻去院子里寻人,脚步匆忙的赶到莫岣身边,陛下醒了,正在找大将军,有事想要与大将军说。 莫岣点头,大步往长平帝寝殿的方向走。 钟戡默默改变姿势,在莫岣转身的瞬间猛地朝着长平帝的寝殿冲过去,直接往长平帝所在的床上扑,请陛下赐西域雪莲给阿姐救命! 莫岣和松年同时想要抓住钟戡却互为阻碍,谁都没碰到钟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钟戡冲进长平帝的寝殿。他们追入寝殿时,刚好听到钟戡的哀求。 您若是因为阿姐保住阿雪的命而处置阿姐,阿雪今后要如何面对您? 混账!长平帝被钟戡的威胁气得脸色煞白,拿起手边的枕头劈头盖脸的往钟戡身上砸。 好在长平帝平日里惯用软枕而非玉枕和石枕,否则只用一下就能打的钟戡头破血流。 松年和莫岣都不在意钟戡的死活,径直走向长平帝。 莫岣轻而易举的抓住正狼狈逃窜的钟戡,目光锁定长平帝拿着软枕的手,随时准备举着钟戡的头去接枕头。 松年则不停为长平帝顺气,连声道,陛下莫要生气,气大伤身。 求陛下为阿姐赐雪莲和太医!钟戡刚开口就感觉到逐渐靠近他的手,吓得立刻闭嘴,只用期望的目光注视长平帝,生怕莫岣会因为觉得他话多,卸掉他的下巴。 长平帝颓然的跌坐在床上,久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钟戡刚才的质问,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陛下,宣威郡主求见。又是门外的金吾卫打破寂静。 过了许久,长平帝才哑声开口,阿兄去看看。 莫岣脸上浮现明显的犹豫,又在原地站了会,见长平帝始终未开口说第二句话才松开抓在钟戡肩膀上的手离开。 直到莫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长平帝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舒展肩背,漫不经心的道,钟戡御前失仪,罚俸两年,思过半个月。 钟戡试图与长平帝讨价还价,臣头昏的厉害,身上处处都疼,恐怕至少要休养三个月。 长平帝勾了下嘴角,那就思过十天。 钟戡立刻肃容朝着长平帝拜下去,臣这就回府思过半个月,定会认真反省今日对陛下的顶撞。 松年见长平帝默许了钟戡的话,去门外叫自觉站在远处的金吾卫来将钟戡拖走。 莫岣刚走出正殿的院子,就见到眼睛红肿、衣摆处皆是灰尘的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哭嚎着冲向莫岣,阿耶,你快求陛下给淑妃娘娘雪莲和太医,她快不行了,她是为了救我才会花紫蛇咬到,我 话还没说完,宣威郡主已经泣不成声。 莫岣沉默的拍了拍宣威郡主的背。 阿耶!宣威郡主从莫岣莫岣怀中退出来,推着莫岣转身,你快去求陛下! 往常总是轻而易举的被宣威郡主推着走的莫岣,这次却在宣威郡主用力到手指肚都变得青白的情况下,仍旧纹丝不动。 莫岣向来只能记住最要紧的事,刚才也不例外。 安武公主是郎君而非公主,陛下为此很自责。 这不是陛下的错,也不是安武公主的错,是钟淑妃的错。 陛下很担心安武公主,如果陛下亲自处置钟淑妃,也许安武公主会埋怨陛下。 陛下会为此不高兴。 原本莫岣打算替长平帝处理钟淑妃,免得长平帝为难。 看到宣威郡主匆匆从庄子赶回来为钟淑妃求药和太医,因钟淑妃哭的泣不成声,莫岣的心情极为复杂,仿佛感受到长平帝明明恼怒至极,想要立刻处置钟淑妃却因为安武公主迟迟没有下命令的心情。 宣威郡主不是傻子,况且她的情绪远远没有表现出的激动。 扑进莫岣怀中哭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宣威郡主就知道莫岣不会同意她的请求。 她将身上仅剩的力气都用在莫岣身上,忽然绕过莫岣往正殿跑,恼怒的道,我去求陛下! 莫岣轻而易举的抓住宣威郡主的手腕,回府,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宣威郡主疯狂挣扎,瞪着莫岣的双眼中满是怒火,为什么不救淑妃娘娘?她是为了我才被花紫蛇咬伤,要不是她,如今躺在床上等不到药也等不到太医的人就是我! 你不会等不到太医也等不到药。莫岣否定宣威郡主的担心,对身侧的金吾卫道,送她回将军府,不许进宫也不许去庄子。 宣威郡主还有很多话没与莫岣说,怎么可能甘心被送走? 她已经察觉到莫岣对钟淑妃必须死的事,态度有多坚决,只能使出杀手锏。 宣威郡主闭上双眼,直接往地上倒。趁着莫岣来查看她的情况时,紧紧抱住莫岣。她不在疯闹,只将头抵在莫岣肩上默默垂泪,低声唤阿耶。 第458页 莫岣犹豫了会,终究还是挥退金吾卫,抱着宣威郡主去另外的殿中。 宣威郡主紧张的抓住莫岣肩膀上的布料。 她不知道钟戡的具体计划,只知道钟戡想要保住钟淑妃,还在钟戡手中看到了长平帝的信物。 因为时间迫切,不知道安武公主的性别什么时候就会暴露,宣威郡主经过短暂的思考,选择与钟戡赌。 赌钟戡不敢在长平帝已经知道安武公主真实性别的情况下耍小心思,也赌长平帝对安武公主的看重和宠爱能惠及到钟淑妃。 这是场极不公平的交易。 宣威郡主至今都想不通,她与钟戡密谈一个时辰的结果,为什么会是她单方面答应钟戡的诸多要求,却连钟戡的具体计划都不知道。 然而事已至此,她退无可退。 宣威郡主不再试图让莫岣去求长平帝,为钟淑妃赐药和太医,她哽咽着将在安武公主身边时,安武公主对她的种种优待告诉莫岣。 然后又提起钟淑妃。 她对钟淑妃的印象唯有安武公主的母亲,将自己带入到安武公主的姐妹身份上,动情的告诉莫岣,她在钟淑妃身上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就像是又看到已经过世多年的阿娘。 得益于平时看的各种话本,宣威郡主在这方面想象力十足,最后竟然真的想起去世多年的阿娘,泪水也变得更真情实意。 阿耶,你救救她。 可惜莫岣心硬如铁,没有半分动容,她犯了错,该死。 宣威郡主愣住,呆呆的望着莫岣。 难道她阿耶已经知道钟淑妃做的好事? 莫岣将宣威郡主的震惊当成疑惑,用一句话将今日知道的事说给宣威郡主听,她用手段隐瞒安武公主的性别,安武公主应该是五皇子。 宣威郡主闻言,眼底的震惊更甚。 她阿耶为什么能如此平静的接受这件事? 居然没有提刀去砍钟淑妃,只是不许她去给钟淑妃求药和太医。 这可是欺君之罪! 宣威郡主愣了会才找回声音。 她按照钟戡的嘱咐,站在安武公主的立场为钟淑妃说话,与莫岣大吵大闹,不出意外的被金吾卫押送回将军府。 莫岣换了身整齐的衣服才回长平帝的寝殿。 长平帝仍旧保持他离开前的姿势陷入沉思,松年默默陪在长平帝身边,钟戡已经不知所踪。 陛下,大将军回来了。松年脸上皆是担心,不放过任何能拉长平帝回神的机会。 长平帝抬头看向莫岣,宣威有何事? 莫岣沉默,他头一次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觉得长平帝不想听到与钟淑妃有关的任何事。 嗯?长平帝没有焦距的双眼忽然凝聚神采,难事? 莫岣从不会撒谎,没有立刻回答长平帝的问题,已经是长平帝登基后前所未有的事。听到长平帝的追问,立刻一五一十的将宣威郡主对他说的所有话都告诉长平帝。 长平帝安静的听完莫岣的话,感叹道,难为宣威肯处处为小五着想。 她与安武公主投缘。莫岣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像极了随口说的客套话。 长平帝却知道,莫岣从来不会说客套话。 如果宣威郡主没有发自内心的将纪新雪当成姐妹,绝不可能打动莫岣,让莫岣认可她们投缘。 长平帝按下对宣威郡主的满意,故意做出困惑、纠结的模样,我该怎么告诉小五若是他出生就给阿耶作药,便不必面对这样的难题。皆是钟氏的错,我要治她的欺君之罪! 陛下!松年连忙挡在要下床的长平帝面前,急得音色都与平日不同,钟侍郎有句话说的没错,您若是因为她保住安武公主的命而惩治她,安武公主 长平帝恼怒的踹在松年的大腿上,转头看向莫岣,阿兄,小五会吗? 莫岣不知道。 他眼前是长平帝茫然的面孔和松年担忧的表情,脑海中是宣威郡主为钟淑妃与他大吵大闹时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先帝在焱光十一年得知六王府的钟娘子产女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应该没生气。 六皇子、钟娘子和小娘子都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莫岣鬼使神差的道,让她在庄子等死,何必脏陛下的手。 长平帝妥协般的闭上眼睛,良久后才哑声开口,阿兄说的对,松年,取笔墨来。 莫岣扶着脚下虚浮的长平帝走到桌案后,亲眼看着长平帝写下与钟淑妃此生不复相见的断绝书。 长平帝嫌恶的撇开视线,送去! 是。松年在断绝书上的墨迹还没干涸的时候就提起断绝书,免得长平帝看到上面的字生闷气。 这封断绝书在一个时辰后送到皇庄,松年亲手将信递给难得精心上妆的钟淑妃。他垂下眼皮,低声道,如果你就此暴毙,陛下会追封你为贵妃,给你二十万两白银,并不限制你今后去何处,是否嫁人。 钟淑妃没回答松年的话,她怔怔的看着信上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忽然想到她刚被指到六王府的时候,曾因为写字娟秀得六皇子的喜欢,六皇子专门为她收集了许多字帖。 第459页 那些字帖呢? 恍然间见到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滴晕染,钟淑妃下意识的举高起信纸。 松年对钟淑妃的失态视若未闻,如果你坚强的挺过蛇毒,莫大将军也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可以隐匿行踪回钟府小住也可以去其他的庄子或者长安城中小住,但永远不能出现在陛下所在的地方。 直到双臂的麻木再也难以忍受,钟淑妃才默不作声的起身。 她在妆奁中拿出个干净的帕子平铺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将断绝书放在上面,然后才有心情擦不知不觉间已经布满整张面孔的泪水。 精心绘制的黛色和胭脂皆混着泪水被抹在手帕上,铜镜中映出钟淑妃白净的面孔。 不知过了多久,钟淑妃忽然开口,我要是走了,是不是再也不能看到雪奴? 松年毫不犹豫的道,公主出息,能找到容貌类似亡母的人养在身边并不奇怪,大将军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钟淑妃闻言,已经止住的泪水忽然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她扶案低泣半晌,坚定的开口,我不走! 嗯。松年应声,转身退出房间. 十日后,纪新雪收到来自长安的信。 这封信是松年的字迹,以松年的口吻将整件事的经过细致的告诉纪新雪,其中包括他和钟淑妃的对话。 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钟淑妃已经是整个凤翔宫都知道的禁忌。 直到这封信送出为止,莫岣从未生出亲自或者派人去庄子看钟淑妃的想法。他虽然不许宣威郡主出府,也不许宣威郡主给钟淑妃找西域雪莲,但不在意宣威郡主派人去庄子打听钟淑妃的情况。 宣威郡主曾试探着向莫岣透露钟淑妃的情况,她忧心忡忡的告诉莫岣,钟淑妃没有西域雪莲也没得到及时的医治,即使能侥幸不死,此后也会体弱多病,缠绵病榻。 莫岣闻言,曾下令封存宣威郡主的小金库,只过了两个时辰,就将小金库还给宣威郡主,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纪新雪的目光在钟淑妃的选择上停留良久,曾犹豫要不要在与钟淑妃的通信中询问这件事。他陆续以七八种不同的方式在信中提起这件事,最后选择放弃这个想法。 钟淑妃的信在半个月后送到纪新雪手中,她没提假装被毒蛇咬伤的事,只说宣威郡主的性格很好,送给她一对红色的小狐狸。她打算将狐狸养大,明年的冬天给纪新雪做毛领。 纪新雪盯着信反复看了数遍,终于下定决心,在信中告诉钟淑妃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他告诉钟淑妃,他因为好奇去搜罗春宫图,发现他与春宫图上的女子不同反而与男子一模一样,心中既害怕又茫然,就将这件事告诉虞珩,已经从虞珩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是郎君而非女郎。 纪新雪不想让钟淑妃为此事牵肠挂肚,这封信虽然是命金吾卫送信,但专门嘱咐金吾卫,让信以最慢的速度送到即可。 他给长平帝寄八百里加急的时候,在里面夹带了封给钟淑妃的信,特意在信封外套上给苏太后的封皮和问候苏太后的信。 长平帝肯定不会看他给苏太后的信,这样的话,金吾卫和莫岣就不会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第二封信中,纪新雪表示他已经猜到自己为什么是郎君却从小被当成女郎养,用词隐晦的感谢钟淑妃为他所担当的风险。 他其实想与钟淑妃更亲昵些,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才惊觉,他早就和钟淑妃渐行渐远。 这个发现让纪新雪难得沮丧,眼睁睁看着刚点燃的蜡烛烧到彻底熄灭。他仔细回想起从前在小院中与钟淑妃相依为命的日子,刻意将仍旧开心的回忆也写在信上,希望能拉近与钟淑妃的距离。 按照纪新雪的计划,第二封蹭八百里加急的信,会比第一封以正常速度送往长安的信更早的到钟淑妃手上。 等待钟淑妃回信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年节。 纪新雪和虞珩商量后决定不返回安业,在石首山与京郊大营的军卫共同过年。专门问李金环等人要不要来石首山过年。 正在安业的四个人寄来相同答案的回信,他们都想在石首山和纪新雪、虞珩共同过年,已经在安排手上的事物,预估会在年前的三到四日赶到石首山。 等到想要的回信和期待的人之前,纪新雪突然吃到来自长安的大瓜。 纪敏嫣身边的长安郎君们一夜消失,只在长安暂时落脚就分别赶往各地苦寒之处,连年都没在家过。 只看信上的文字,就能感受到纪靖柔没能调查出内情的遗憾。 难道是因为他们触怒阿姐,阿姐对阿耶告状,阿耶才将他们遣到苦寒之处?前段日子,他们家中的长辈也接连被阿耶训斥。 纪新雪摇了摇头,纪靖柔守在长安都猜不到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因为华阳长公主和平国公刚得了好处,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为阿姐择婿的时极上心,阿耶却没有将名册送去庆州。 纪新雪有种莫名的预感,他和纪靖柔还能吃很久长姐择婿的瓜。 他给纪靖柔回了封厚厚的信,虽然他人在石首山,周边没什么瓜,但他已经派人假装成商队去江南采买,吃到许多江南豪族的大瓜,一个比一个劲爆,定会受纪靖柔的喜欢。 第460页 距离过年只剩五天,李金环等人赶到石首山,带来许多长安才有的吃食和他们家中送来的年礼。 众人热热闹闹的商量要如何过年,石首山别院终于开始有过年的氛围。 距离过年只剩三天,钟淑妃的回信送到纪新雪手上。 信中只有一句话。 你不怪阿娘就好。 要不是虞珩已经在军营养成与纪新雪同睡的习惯,到睡觉的时间就来找纪新雪,纪新雪险些盯着这句话忘记睡觉的时间。 距离过年只剩两天,纪新雪又收到封来自钟淑妃的信。 钟淑妃在这封信中细数过年的各种风俗和细节,字里行间都是怕纪新雪第一次在外面过年难以舒心。 信的末尾,钟淑妃提起她得了块上好的墨玉,准备让人雕成扳指,作为送给纪新雪和虞珩的年礼。等到他们回长安的时候,再将扳指拿给他们。 啊!纪新雪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嚎叫。 正在书架旁的虞珩立刻跑到纪新雪身边,怎么了? 纪新雪放任身上的重量都靠在虞珩身上,颓废的开口,我忘记给长安的人准备年礼。 他已经在封地正式开府,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大人,没有年礼是非常失礼的事。 虞珩狠狠的松了口气,抬手在纪新雪披散的头发上轻轻拂过,没事,林钊会为我们准备给宗室长辈的年礼,礼单应该会在年后送到。 嗯?纪新雪诧异的睁大眼睛,我也有份? 虞珩嘴角的梨涡忽然变得明显,语气轻快的道,当然。 除夕当天,纪新雪和虞珩不得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换上正式的礼服赶往军营,带领京郊大营军卫祭祀虞朝历代皇帝。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军营内度过,于亥时开始比宫宴更有仪式感的年夜宴,然后是元日的拜年讨吉。 好不容熬到众人喜笑颜开,不再时刻注意他们,纪新雪和虞珩立刻开溜。 虽然已经是三更,但他们还不能入睡,等到破晓的第一束光照亮天际,还有军营中特有的武斗庆年仪式。 纪新雪靠在虞珩身上,奄奄一息的道,新年愿望,明年过年的时候,千万别在军营。 虞珩发出声轻笑,故意学纪新雪说话,新年愿望,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天边悄无声息的划过明亮的光芒,在两人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彻底遁入黑暗。 是颗孤独的流星。 第99章 三合一 长平三年、二月。 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联名上奏,太师、太傅、太尉、司空、司徒等高位官职空悬已久,请长平帝早日拔擢贤臣。 长平帝允二人所奏,问朝臣,谁堪担当重任。 这是新帝登基的第四个年头,蒋半朝已倒,司空和司徒门生尽散,从焱光朝留下的派系只剩下以崔太保为首的世家和以白千里为首的先帝心腹。 崔派之人当然不希望有人与崔太保平起平坐,甚至在名头上压崔太保半头,他们劝长平帝暂缓此事的理由非常正当。 自从前朝开始实行三省六部制,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空、司徒等职就逐渐变成虚职,手中的权力皆被三省分走,尚书令和六部尚书、门下侍中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如果虚职封的太满,可能会出现位高权重的朝臣相互争权的现象,不利于朝堂稳定。 白派之人的想法与崔派的想法截然相反。 相比虚职是太保,实际手中的全力只有御史台的一亩三分地的崔太保。白千里身为中书令,号称内相,手中的权利比崔太保更大,却始终碍于官品比崔太保矮半头。以至于不仅没办法压制崔太保,反而要时常对崔太保退让。 如此千载难逢,可以让白千里更进一步的机会,白派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们的理由也很正当,朝堂中除了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空、司徒等职皆为一品之外,只有爵位能到达一品甚至超品的品级。 如果空着一品官不封,岂不是要让朝臣永远在宗室和勋贵面前抬不起头? 张嘴就给反对封满这些职位的崔派,扣上打压朝臣,助长宗室和勋贵气焰的罪名。 崔派和白派整日为此事争吵,逐渐找回商州案尚且扑朔迷离时,崔派、白派和司空的门生整日为了黑锅的归属吵的天昏地暗的感觉。 宗室经过焱光朝漫长的黑暗,好不容易才等到长平帝这等愿意施恩于宗室的皇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有一句话。 陛下说的对! 如果陛下没说话,那就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中每代人皆有天生的爵位,都盼望着自家也能有人像清河郡王府的成郎君那般,得到长平帝的青眼,再去挣新的爵位。 因为拿到实打实的好处,宗室完全不在意白派与崔派吵架的时候张嘴助长宗室和勋贵的气焰,闭嘴显得朝臣不如宗室和勋贵体面。 他们或是面带奇异微笑的看着双方互扯官帽,或是闭上双眼光明正大的打瞌睡,打定主意不参与这件事。 勋贵却没有宗室的好气性。 他们自认身上的爵位是祖辈拼命博来的荣耀和尊贵,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什么不对? 第461页 况且他们又没有反对陛下封满高品朝臣,凭什么认定陛下不封高品朝臣是因为他们? 朝堂乱起来的第五日,勋贵也加入白派和崔派的争吵。 他们只是看不惯双方将勋贵强行扯到这件事中,并没有希望长平帝最后做出什么决定的意思。 因此无差别打击白派和崔派的气焰,在本就头上冒火的白派和崔派官员头顶狠狠的浇了桶油。 可怜因为司空和司徒接连倒台才有幸被长平帝调入长安朝堂的外地官员,他们皆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直白的政斗,大开眼界的同时无法避免的产生自身是否能胜任京官的自我怀疑。 长平帝坐在高台的御案后将朝臣们的反应尽数收在眼底,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是在静等白派和崔派分出高下。 长平三年、五月。 去年派去江南彻查江南官场的钦差,终于送回调查结果。 已经畏罪自杀的豪商白家和浔阳府府尹乃首恶,另有诸多白家的姻亲故旧从商州案的利益网中获取暴利。 除此之外,还有九名知州、八名卫将军、二十六名知县、三十二名中郎将和数不尽的底层小官牵扯其中。 对比江南两道总共三十五州、二百零五个县,这份调查结果还算有诚意,起码在长平帝能接受的范围内。 钦差对江南官场的调查结果,暂时吸引走朝臣的注意力,对罪臣的捉拿和审问足足进行了两个月。 期间长平帝在所剩不多的可用底层官员中仔细筛选派去江南,接任罪臣官职的人。无人可用的情况下,长平帝在宗室和勋贵中提拔大量年轻人,并生出再度开恩科的心思。 这让崔派和白派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之前相互扯官帽三个月的事上,连崔派都产生自我怀疑。 朝臣中缺乏高品大员的情况下,是不是真的会让朝臣的地位不如宗室和勋贵? 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崔派和白派头一次站在相同的立场,坚决不同意长平帝再开恩科。 长平帝已经在长平元年和长平二年连开恩科,再开恩科还不如直接改制! 无奈之下,长平帝只能继续缝缝补补的过日子。他疯狂轮转京畿附近的底层官员,想尽办法抽调人去补河南道和淮南道越来越大的官员缺口。 不知不觉间,长安中能用的底层官员越来越少,朝堂上靠近门口的官员同样在悄无声息的消失。 长平三年、七月。 江南钦差送回长安的折子声称找到襄临郡主仪宾的尸体。 襄临郡主仪宾失踪后,顺着水流飘到与世隔绝的村落处被村民捡到。 可惜襄临郡主仪宾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村中又没有良医和药材,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正在寻找他的人。 该村所属的县令在十日后才知道襄临郡主仪宾已经亡故的消息,他怕襄临郡主无法接受仪宾已经亡故的现实迁怒于他,没敢将这件事上报,让人将襄临郡主仪宾的尸体安葬在村口,每年都会让衙役前去祭拜。 这桩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事没在朝堂引起任何波澜,只有曾经见识过楚探花风姿的老臣会在家中与后辈感叹几句。 长平三年、八月。 清河郡王世子上书,请长平帝效仿乾元帝,令江南虞氏举族迁往京畿。 长平帝允。 月末乃长平帝寿辰,这是长平帝出孝后的第一个寿辰。 金明公主为给长平帝庆祝寿辰,特意提前返回长安,进上她在封地亲手所种的小麦,又在寿辰当日送出亲自狩猎的熊皮所制的斗篷。 怀安公主和安武公主虽然仍在封地,但皆有大礼送回长安。 分别是怀安公主亲手绘制的万里长城图和出自安武公主之手的珐琅花瓶。 长平三年、九月。 突厥大王子携带大量金银踏入虞朝的土地,在庆州逗留数日后赶到长安,住进长平帝赐给他的府邸中。 虞朝与突厥正式签定十年和平协议,期间突厥每年都会进献给虞朝百万两白银和二十万两黄金。 长平三年、冬月。 怀安公主结束巡视封地赶回长安。 长平帝在最靠近皇宫的位置圈定两处空余的宅院,分别赐给怀安公主和宝鼎公主为公主府,命礼部和工部共同改建公主府,务必要让公主满意。 长平三年、腊月。 纪新雪陪着虞珩扶棺返回长安。 至此,于长平二年前往封地的三位公主皆返回长安。 长平四年,二月。 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时隔一年旧事重提,再次上奏请求长平帝拔擢贤臣,填补朝堂要职。 崔派的态度软化,请求长平帝先提崔太保为崔太师。 白派对此默不作声,颇有白千里有份就可以,并不在意具体占据哪个虚职的从容。 去年立刻答应会考虑这件事的长平帝却面露犹豫,似乎态度已经发生改变,三言两语的略过这件事,没有马上表态。 相互扯整年官帽的崔派官员和白派官员再次站在相同的立场,想尽办法的说服长平帝封高品朝臣。 宗室和勋贵有那么多的超品和一品,朝臣也必须有! 没过几天,朝堂又开始熟悉的扯管帽的环节,主要战斗力从崔派和白派,变成朝臣和勋贵。 长平四年,三月。 安业珐琅窑起火,无人受伤却烧毁所有工具和材料。即使珐琅窑的匠人完全还原曾经所用的工具,仍旧没办法成功烧出珐琅。 第462页 安武公主上折,请长平帝同意他回安业处理此事。 长平帝允。 朝臣以从未有皇子或公主连续四年巡视封地为理由,试图让长平帝改变主意。他们建议安武公主顺势拆毁安业珐琅窑,在长安新建珐琅窑。 又过半个月,宫中忽然传出安武公主身有弱症,在安业更适合调养身体,所以长平帝才会允许安武公主再次前往安业的传言。 因为长平帝忽然露出愿意封高品朝臣,填满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空、司徒之职的意思,朝臣们顿时不再关心安武公主的去留。 相比非嫡非长,母妃已经迁居皇庄的公主,朝臣们更关心除了崔太保和白千里,还有谁能高升。 长平四年、四月。 月初,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再度赶往封地。 月中,闹腾许久的宝鼎公主也离开长安,前往位于河东道蒲州的封地。 长安内忽然流言四起,皆称安武公主并非公主而是皇子。 因为年岁见长,安武公主的身形和容貌逐渐脱离雌雄莫辩的模样,越来越像长平帝。长平帝无奈之下,才会再次安排安武公主去封地。 朝臣们皆对流言嗤之以鼻。 长平帝对先帝至孝,不仅因为钟淑妃没生出正阳药引,冷落钟淑妃并迁怒安武公主,足有七年的时间对她们不闻不问。还因为觉得愧对先帝,在先帝宫外跪了几日,哪怕力竭被抬回王府,也要以鲜血为先帝抄写孝经,弥补他没能为先帝献上正阳药引的遗憾。 试问天下为人儿女者,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等骇人听闻的离谱传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传出的消息。 他们纷纷警告亲族和后辈,不许私下议论流言,免得着了别人的道,影响大事。 长平帝已经下定决心,会一次填满高品朝臣的空缺,除了崔太保和白千里,至少还有四个一品大员的空缺。 别有用心的人在这个时候传出流言,定是想引诱傻子触怒长平帝,借此排除异己,终究还是为了一品大员的官职。 他们绝不能上当但可以借着这个东风,打击更多的人。 长平四年、六月。 有关安武公主是皇子而非公主的传言愈演愈烈,朝臣们却对此三缄其口。越是位高权重的朝臣,与他相关的人越是不敢提这件事,甚至不敢听别人提这件事。 大多数人听到有人正在议论这件事,皆会转头离开,并让仆人仔细打听议论此事的人都有谁,打定主意离这些人远点。 少数性格跋扈之人,甚至会命仆人将议论这件事的人撵出他的视线范围,并警告这些人不要乱说。 随着安武公主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的问题传遍长安,百姓去摊子上吃口馄饨、在铺子里买些糕点、甚至是去河边洗衣都能听到周围的人讨论安武公主的性别。 大胆的游商和在外地有亲戚的百姓,又将这个猜测带到京畿和周围的道,安武公主以最短的时间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扬名,成为全家仅次于长平帝的知名人物。 朝臣与家眷却形自上而下的怪圈。 因为越靠近长平帝,官品越高的人,越是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受到他们的影响,中层官员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久而久之,连负责把守长安大门的军卫都知道,他们可以听百姓讨论安武公主的性别,但绝不能与百姓搭话。 长平四年、八月。 远在封地的宝鼎公主和安武公主早早遣人送来给长平帝的寿礼。 宝鼎公主送了块千年古玉,古玉内杂质颇多,连中品的玉石都算不上。巧就巧在古玉内的杂质刚好组成个不太明显的渊字,贴合长平帝的名讳。 安武公主的寿礼仍旧是珐琅花瓶,去年的珐琅花瓶只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高,这次的珐琅花瓶足有成年男子的腰高。 随着长平帝派往江南的钦差回到长安,牵扯甚广的商州案终于彻底结案。 包括山南东道、长安和江南在内,总共有百多名官员牵扯其中。大部分官员都被抄没家产,罚为矿奴,极少部分人判秋后问斩。 罚过罪人,自然也该论功行赏。 首先是先后从长安派往各地的钦差。 最先派往商州的钦差早就回到长安,他们因为效率低、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还曾被安武公主弹劾,几乎人人贬官,只有两个人小升半职。 派往山南东道的钦差整体表现优异,肃清山南东道的过程中几乎没出过差错。长平帝赐主事者赏银各两千两,余下之人赏银各五百两。主事者官升两级,余下之人皆升一级或调去实权更大的衙门。 最后是派到江南的钦差,因为在牢狱中自杀的江南罪臣过多,数量远胜于长安的罪臣和山南东道的罪臣,长平帝对去江南的钦差印象一般。 赏银仍旧是主事人赏银各两千两,余下之人赏银各五百两。 在升官方面,去江南的钦差却不如去山南东道的钦差。 只有个别在长平帝心中留下印象的人,才能得到与去山南东道的钦差相同的待遇。余下的人,皆对比山南东道的钦差待遇砍半。 赏过朝臣,长平帝又下旨给安武公主加食邑五千户,允许安武公主在安业范围内发布政令。 第463页 朝臣们立刻出言反对长平帝对安武公主的重赏。 虽然安武公主确实在商州案中贡献甚大,但讨价还价总不会错。 长平帝早就看透这些人在建兴朝和焱光朝养成的臭毛病。无论皇帝有什么命令,都会试图反驳,奢望出现主弱臣强的情况。 焱光帝刚登基的时候曾治过朝臣们的毛病,效果可谓立竿见影。可惜焱光帝年迈时,将刚登基时唯我独尊的狂妄忘得干干净净,以至于朝臣回想起建兴朝的好生活与焱光朝时的鲜明对比,变本加厉的想要说服皇帝。 朝臣以不患寡而患不均为理由劝说长平帝,言安武公主非嫡非长,若是得到远超于兄弟姐妹的赏赐,不利于皇家兄弟姐妹的友爱。 此话一出,同时吸引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的注意力。 纪璟屿对朝臣笑了笑,表示他身为兄长为纪新雪高兴、骄傲都来不及,绝不会因此嫉妒纪新雪。温和的言语中透着淡淡的满足,眼中满是真诚。 纪明通连连点头,笑嘻嘻的重复纪璟屿的话。 比起性格温和内敛的纪璟屿,纪明通更活泼些。她仔细举例,向朝臣证明她的东西就是纪新雪的东西,纪新雪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纪新雪得到就算是她得到,她为什么会因为得到好东西嫉妒自己? 别说是跟不上纪明通语速的朝臣,连长平帝都被纪明通念叨的头疼,连声叫纪明通住口。 朝臣被灵王和金明公主接连打脸,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始终没有开口的怀安公主身上。 纪敏嫣目光沉郁的看向正以期待目光望着她的朝臣。 在巡视封地的事上处处不如妹妹本就是她的心病,这些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从理智考虑,她知道朝臣的话只是想要让她阻止阿耶给妹妹的封赏。 但她总是忍不住去想,朝臣先提起妹妹得到远超兄弟姐妹的封赏,然后始终盯着她不放。是不是在嘲讽她在巡视封地的事上处处做的不如妹妹优秀,所以才让妹妹得到远超兄弟姐妹的封赏。 半晌后,纪敏嫣隐忍的移开与朝臣对视的目光。 她默默告诉自己,是她不如妹妹在先,被嘲讽也怪不得别人,忍着就是,下次她定不会再被比下去。 朝臣完全没想到怀安公主眼中沉郁的怒火皆是冲他而来,还以为怀安公主是碍于长平帝才没表达的不满。 灵王和金明公主皆主动表示不在意长平帝给安武公主丰厚的赏赐,怀安公主却没开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朝臣故意火上浇油,想引怀安公主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 怀安公主,您身为嫡长女都没得到能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恩典,安武公主怎么 纪敏嫣再三隐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脾气。 从前阿耶如履薄冰她要忍着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是嫡长公主,为什么还要忍着? 纪敏嫣转头四顾,提着裙子跑向正在远处看热闹的宣威郡主,夺走宣威郡主手中的剑,劈头盖脸的往始终嘲讽她、还逼她开口的朝臣身上抽,你嘲讽本宫! 纪璟屿和纪明通从未见过纪敏嫣这般失态,连忙跑到纪敏嫣身边。 纪明通不敢去拦纪敏嫣,只能紧紧抓住被打的朝臣,连声道,阿兄,你快抓住他,别让他打阿姐。 纪璟屿下意识的按照纪明通的话去做,他虽然脾气温吞,但日日习武,力气远非纪明通能比,顿时将被打的朝臣牢牢按在地上,使其想要捂住头脸都做不到。 宣威郡主被纪敏嫣突然激动的情绪惊住,慢半步才赶过来,见到纪敏嫣没有拔剑狠狠的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有点不适合她,太危险了。 长平帝不出声,莫岣也不出声,朝臣们又不敢对公主们和灵王上手,任凭朝臣喊破喉咙也只有挨打的份。 好在纪敏嫣只是气愤,远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不仅始终没有拔剑,也没盯着朝臣的的脑袋抽。她力气不算大,动手的时候又没章法,只给朝臣带来皮肉伤。 好不容易等到纪敏嫣出气。扔掉手中的长剑,纪璟屿和纪明通立刻松开架在手中的朝臣,扶着眼角隐有泪珠,正大口喘气的纪敏嫣去旁边休息,连声问纪敏嫣手疼不疼,有没有气坏。 宣威郡主急匆匆的朝着失去纪璟屿和纪明通的支撑,倒向地上的朝臣伸出手,险之又险的接住她的宝剑,长长的松了口气。 忽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宣威郡主身侧响起,带起的重风掀起宣威郡主鬓旁的碎发。 宣威郡主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朝臣,随口敷衍道,你还好吗? 没等朝臣开口回答,宣威郡主已经抱着剑转身,往大殿角落走去。 怀安公主真可怕,她要找个远离怀安公主的地方。 长平帝坐在高处将闹剧尽收眼底,忽然发出声轻笑,对身侧的莫岣道,看来敏嫣也与宣威投缘。 陛下说的是。莫岣的目光在宣威郡主悄悄往大殿外走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选择相信长平帝的判断。 闹剧落幕,长平帝表示经过认真的反省,他也觉得之前的决定有些仓促,没有考虑到其余儿女。 由原本的给安武公主加五千户食邑,允许安武公主在封地发布政令,改成,给安武公主加五千户食邑,允许安武公主在封地发布政令,安业银矿每年产出皆分百中之一给安武公主。 第464页 怀安公主、灵王、宝鼎公主、金明公主、吉昌公主皆获得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恩赐。 怀安公主另得三千户食邑,金明公主另得两千户食邑。 朝臣们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他们不敢闹。 长平帝还没决定要如何封太师等职,万一他们因为反对长平帝封赏儿女,导致他们支持的人错失成为一品大员的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 长平四年、冬月。 正在商洛的安武公主命人送回年礼,据说是全新的记时工具,安武公主在请安折子中称其为钟表。 因为钟表是商洛的工匠所制,长平帝为其赐名为洛钟。 安武公主总共进献三座洛钟,长平帝命人将其中一座洛钟摆放在上朝的大殿,另外两座洛钟分别摆放在长安城内最繁华的路口,由金吾卫亲自看守。 短短几日的功夫,包裹在珐琅内的洛钟就以其华丽的外表和比金吾卫更高大的身姿闻名整个长安,连带着安武公主也被百姓们记起。 在冰糖公主、珐琅公主后,纪新雪又多了个洛钟公主的别名。 长平四年、腊月。 长平帝没让是否拔擢贤臣填补一品大员之职的事拖延到第三年,他在年前下旨,升崔太保为太师、清河郡王为太傅、白千里为太保、河南道开封府府牧为太尉、淮南道扬州府府牧为司空,江南东道金陵府府尹为司徒。 因为焱光朝时政令混乱,各地的府牧和府尹明明职权相似,品级却相差甚多,原金陵府府尹相当于连升两个大级。 长安朝臣听到圣旨,人都傻了。 崔太保变成崔太师、白千里变成白太保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清河郡王作为宗室族长,成为太傅在情理之中。 其余四个位置居然都便宜了外面的封疆大吏。 他们这两年究竟在争什么? 可惜等朝臣们反应过来想要抗议的时候,长平帝早就完成封笔仪式不见人影,至此公事皆停。 除非战事,其余的事都要等到年假过后再议。 长平五年、二月。 在长安的崔太师、清河郡王、白千里都换上崭新的官袍。没在长安的新任太尉、司空和司徒也都前往长安的路上。 长平五年、三月。 河南道开封府府牧和淮南道扬州府府牧皆赶到长安,走马上任。 江南东道金陵府府尹却在路上病倒,迟迟无法赶到长安,金陵府府尹为此愧疚不已,上折请求致仕。 长平帝驳回金陵府府尹的折子,先后派五名太医去为金陵府府尹诊治。 可惜金陵府府尹终究还是死在路上,没能走马上任。 长平帝为此悲痛不已,命金吾卫去接金陵府府尹的家人到长安,要给金陵府府尹的妻儿恩封。 长平五年、五月。 司徒的人选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换了五个,皆是长安外的府牧或府尹,这五个人无一例外的在路上病故,仿佛是阎王在点名。以至于长平帝第六次提起要封司徒的时候,长安朝臣皆露出牙疼的表情。 不争取有点可惜,争取有点可怕。 当真让人难以抉择。 他们很难不怀疑,那些在路上的病故的司徒,皆是被长平帝派人秘密解决。 长平帝似乎看透了朝臣的想法,他稍作思考后,在圣旨中添上太原府府牧的名字。 太原府府牧是千牛卫大将军戎广的父亲。 当初焱光帝驾崩时,正是千牛卫大将军戎广阻拦罪人黎王进入长安,然后又亲自到城外跪迎长平帝。 从某种角度上讲,戎家勉强能算得上是长平帝的嫡系。 第六任司空老当益壮,不仅没有在路上病倒,还能亲自提刀与敢打劫他的土匪搏杀,在接到圣旨的第十五日平安到达长安。 至此,悬空已久的一品大员空缺总算是彻底填满。 长平五年、七月。 南诏派三王子和大公主为使臣,到长安为长平帝庆寿辰,进献大量金银珠宝和难得的药材。 长平帝将南诏大公主指给信阳郡王的幼子为妻,封信阳郡王的幼子为荣国公。 长平五年、腊月。 靺鞨可汗的长女和侄子阿不罕冰到长安为使,同样表达想要与虞朝联姻的意思。长平帝却没理会他们,只让鸿胪寺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只字不提指婚。 长平五年、冬月。 已经在商洛小住一年半的纪新雪收到来自从长平帝的最后警告。 如果他再不回长安,长平帝就让莫岣亲自来接他回去。 纪新雪放下信,颓废的软到在背椅上。 他真的没有故意拖延时间,不肯回长安。 因为已经布局三年的江南商圈转移计划正值最关键的时刻,安业和商洛的改税也马上就能看到效果。纪新雪想要收到结果带回长安,让长平帝知道他离家多年,始终未曾懈怠。 好吧,其实是有点想要邀功的意思。 晴云!纪新雪口中发出纯正的少年音,听上去像是性格阳光活泼的少年郎,作为公主的声音,显得过于中性。 他抬手摸了摸颈间明显的凸起,眼中浮现淡淡的心虚。 晴云高声应了纪新雪的呼唤,立刻放下手中的绣棚,大步走到纪新雪身边,主子? 第465页 收拾箱笼准备回长安。纪新雪边收起信纸,边对晴云道,凤郎还没回来? 昨日外面下了场小雪,虞珩不知道在哪处听说初雪酿酒极佳,亲自带人出门,去收集干净的雪花。 晴云见纪新雪眉宇间似有担心,连忙劝慰道,郡王惯常爱在下雪的日子进山狩猎,说不定会带猎物回来。 嗯。纪新雪往窗外看了眼,天色还算亮堂,虞珩身边还有金吾卫跟着。就算遇到老虎、狗熊之类的猛兽也有逃跑的余地。 让小厨房时刻准备热水,这种天气骑马肯定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已经接连响起郡王回来了的声音。 他在桌上胡乱堆积的图纸下面翻了翻,拿起之前随手丢下的手炉往门口去,正好在绕过屏风的时候看到正进门的虞珩。 虞珩见纪新雪身上只有薄薄的长袍,立刻回身,毫不犹豫的将已经一只脚踏进房门的李金环推出去,干净利落的关上门。 跟在李金环身后的林蔚不想被李金环踩只能后退,不偏不倚的踩在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张思仪脚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虞珩高声道,阿雪穿的少,不能被风吹。你们先去烤肉的偏厅暖暖身子,我和阿雪等会就去。 话毕,虞珩脱了斗篷递给晴云,绕着纪新雪走到火盆旁暖身,免得纪新雪接触到他身上的凉气。 可惜纪新雪不领情,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你们今日准备去狩猎。有兔子吗? 有。虞珩点头,左侧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足够做全兔宴。 纪新雪闻言,眼泪不争气的流淌到嘴里,将手炉塞到虞珩手里,转身就往屏风后去,我去加衣服! 他前些日子因为看钟表图纸的时候心烦意乱,偷偷开窗,以至于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恢复精神。 因此,他想离开房间时必须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球,否则绝对没办法走出房门。除非虞珩不在,且他能无视跪了满地的仆人。 因为惦记兔子,纪新雪懒得再去翻衣柜,看到虞珩前日穿的夹袄正搭在椅背处,直接拿来套在身上。 虞珩比他大一岁,身形也比他大一圈。 如果两人背靠背站着,站在虞珩那边的人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站在他这边的人却能看到虞珩的肩膀和头。 纪新雪惆怅的叹了口气,以腰带勒紧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夹袄,唯有期望他只是发育的比较慢,迟早能长成长平帝那般的身型。 一定可以! 脸都这么像,身形怎么可能不像? 李金环等人先到偏厅,刚围着火盆说了几句话,就见颜梦脸色惨白的从门口进来,仿佛游魂似的落座,眼中几乎没有焦距。 众人被颜梦的模样吓了一跳,前几日纪新雪病的最重的时候,脸色也没比颜梦如今的脸色更难看。 他们出门时没看到颜梦,还以为颜梦是想留在府中陪着纪新雪,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病了。 张思仪将怀里的两个小暖炉都放在颜梦腿上。李金环问颜梦有没有喝药,太医如何说。 林蔚正想问候颜梦,忽然听到虞珩说话的声音,顿时将颜梦放到后面,起身去给虞珩开门。 可惜他开门后,最先看到的人不是虞珩,是满头乌发皆编成麻花状搭在肩侧,发尾簪着朵浅蓝色的绢花,身上却穿着虞珩夹袄的纪新雪。 第100章 三合一 林蔚愣住,呆滞的目光顺着纪新雪发尾的浅蓝色绢花向下移动,经过从红狐披风里露出的石竹色夹袄,落在坠着彩色珍珠的鹿皮靴上。 即使天色已经变得昏暗,眼力很好的林蔚也能清晰的看到彩色珍珠下用金线绣制的凤凰图案。 一、二、三七。 七支尾羽的凤凰,是一品内命妇才能用的制式。 林蔚心底暗自松了口气,一定是他看错了,郡王和公主的衣服大多都是同批绣娘以相同的布料制作,有同款不同制式的夹袄并不奇怪。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证这个想法,目光离开鹿皮靴,经过紫红色的马面裙时,僵硬的脸逐渐缓和。石竹色的夹袄几乎全都裹在火狐斗篷中,只露出下摆。从林蔚身后照过来的烛光刚好映照在石竹色夹袄下摆处以银线绣制的暗纹上,是个正在打滚的麒麟。 纪新雪等了半天都没见林蔚让开,已经脱离圆润的凤眼狐疑的看向林蔚,嗯? 正盯着麒麟暗纹发呆的林蔚陡然回神,立刻让开大门处的位置。 他告诉自己,即使这件夹袄穿在公主身上显得不太合体,甚至会从斗篷中露出衣摆、上面还有麒麟暗纹,也不能证明这件石竹色的夹袄不是公主的衣服,是郡王的衣服。 纪新雪随手拿着虞珩的夹袄套在身上的时候,就考虑过众人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再次离开长安到封地巡视后,便不再执着于用颜色娇嫩、款式繁复的衣服和制式华贵的首饰凸显他的公主身份,日常的穿着打扮越来越随意。 经常只将头发整齐的束成马尾,穿着利落的骑装到处走动,变声期更是从未特意对李金环等人掩饰过什么。 如果李金环等人收到家中的信,从中得知长安坊间流传的安武公主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的传言,再仔细观察他,应该早已猜到他的真实性别。 第466页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看到林蔚神思不属的盯着他身上的夹袄看,纪新雪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紧张的情绪。 这些已经与他相识多年的人,是否能平静的接受他其实不是公主而是皇子,会不会觉得他变态? 纪新雪同手同脚的顺着敞开的大门往里面走,忽然产生正被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打量的错觉。 就在纪新雪觉得手脚越来越沉重,以至于难以迈步的时候,肩上突然搭上双充满力道的手,以恰到好处的温柔力道推着他往前走。 虞珩推着纪新雪停在火盆处,顺手解开纪新雪身上的斗篷递向一旁。他假装没有发现纪新雪的紧张,若无其事的继续他们在门外的对话,前日已经收拾过一轮行李,最多三日我们就能启程。就算落下什么,也能在年后派仆人回来取。 纪新雪下意识的点头,僵硬的肩背悄悄舒展,定要在除夕之前赶回长安,否则阿耶肯定要生气。 他一点都不好奇,惹怒长平帝会有什么后果。 林蔚好不容易劝服自己相信纪新雪身上的衣服与虞珩无关,忽然觉得他的心思有些可笑。 就算公主真的穿了郡王的衣服又怎么样? 公主和郡王早晚是一家人,不必在意男女大防。更不会有人出去乱说,败坏公主的名声。 林蔚放下纠结,在仆人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利落的关上房门,大步走向正在火盆旁暖身的虞珩和纪新雪,郡王带着我们漫山遍野的寻兔子洞,不仅今日能吃全兔宴,明日 目光扫到纪新雪颈间明显的凸起,林蔚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双眼蓦地瞪大。 纪新雪忍住想要摸摸颈间喉结的想法,硬着头皮追问,明天怎么? 穿虞珩的夹袄只是懒得去翻衣柜,没带平日出门时都会围在颈间的纱巾却是他有意为之。 即使他的身型没有虞珩长的快,看上去比只大他一岁的虞珩小了整圈,与同龄的女子相比仍旧能算得上魁梧。 无论是长平帝已经做出的诸多准备,还是他身上随着年纪增长发生的不可逆转的改变,都会导致他回到长安,没办法再完美的装扮成公主。 反正早晚都会露馅,不如趁着还没回长安,先露给身边相交多年的朋友。 如今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他七岁去寒竹院读书,与李金环和张思仪成为同窗,距今已经快九年的时间。 颜梦是焱光二十一年到寒竹院,与他相识也有六年的时间。 林蔚是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安成为虞珩的伴读,与虞珩共同进出太学,同样与他相识六年。 他们应该不至于因为察觉到他的真实性别,就要与他断交吧? 明、天?什、么?林蔚抬手摸在颈间,满脸呆滞的重复纪新雪的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他看错了吗? 一定是他看错了! 虞珩不动声色的挡在林蔚和纪新雪之间,握住纪新雪站在火盆旁许久都没变暖的手,明天也有兔子吃,高兴吗? 纪新雪久久没等到被虞珩挡在身后的林蔚说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三个人还没发现虞珩和纪新雪已经进门。 面对李金环和张思仪的关心,颜梦深深的垂下头,往常只是性格温婉的人忽然变得羞涩,声音犹如蚊蝇,不必看太医,过几日就好了。 怎么能不看太医?李金环眉宇间浮现不赞同,劝道,不能讳疾忌医,多少大病都是因为刚有症状的时候没有重视才拖成重症。 张思仪朝着李金环的背重重的拍下去,轻斥道,眼看就要过年,说话避讳着点。 纪新雪和虞珩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张思仪的后半句话,随口问道,避讳什么? 他觉得比起焱光朝,长平朝已经能算得上言论高度自由。 况且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里,就算李金环真的说出不该说的话,他也不会计较。 当场问清楚这件事,免得过后李金环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有没有计较,反而影响感情。 我们看颜梦身体不适,正劝颜梦叫太医来看看。张思仪主动解释道,这不是马上就要新年,让李金环别说不吉利的话。 纪新雪点头,张思仪家中代代出礼官,在这方面格外讲究。 还是避讳着些好。因为亲身经历,纪新雪对年节时各种仪式的重视远超上辈子。 虞珩看了眼颜梦惨白的脸色,结合张思仪说劝颜梦看太医,大概能猜到李金环说了什么。 因为纪新雪不喜欢吃药,他能理解颜梦不愿意看太医的心思。有些事却要提醒颜梦,三日内我们就要启程回长安,你若是身体不适,就先留在商洛养病。 赶路本就是极耗费体力的事,此时又是一年到头赶路最为辛苦的时候,若带病出发,面临的风险太大。 颜梦犹豫了会,终究还是领了众人的好意,要是出发时我还身体不济,就在五日后再从商洛出发去追你们。 此话一出,让本就担心她的众人更难以放心,纷纷劝她以身体为重,如果不能与他们共同启程,不如等春日天气转暖再返回长安。 第467页 什么病能笃定五日纪新雪看到颜梦脸上的窘迫,脑中忽然闪过灵光。他撇开正放在颜梦脸上的目光,改劝正试图说服颜梦以身体为重的张思仪,她心中有数就行。 李金环忽然发现少了个人,林蔚呢? 纪新雪眼中闪过心虚,下意识的抬手虚挡住喉结的位置。 虞珩为纪新雪倒了盏温水,慢条斯理的道,正在烤火盆。 他怎么比我还虚?张思仪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今日林蔚总共说了七次他身体虚,他还以为林蔚的身体有多壮,没想到竟然要偷偷烤火盆。 张思仪故意高声的话,成功惊醒正陷入自我怀疑的林蔚。他无暇计较张思仪堪称幼稚的报复,小心翼翼的走到屏风边缘处,探头看向正围坐,等待仆人收拾猎物的众人。 虞珩和纪新雪正头碰头的小声说话,张思仪以手臂杵头望着屏风的方向,像是在雀雀欲试的等着下个说他身子虚的机会。 李金环正在吃糕点垫肚子,表情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颜梦脸色惨白的靠在椅子上,捧着温水小口啄饮。她身体不适,脸色难看也很正常。 大家都很正常所以刚才定是他看错了! 林蔚悄悄退到屏风后,抬起手臂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等心中残留的惊悸彻底退散,才若无其事的朝众人围坐的方向走去。 张思仪果然在记仇,表面上对林蔚嘘寒问暖,言语间却句句离不开虚字,还说要给林蔚送补药。 林蔚顺势坐在张思仪身边,漫不经心的应下张思仪的问候。 张思仪原本还有心情与林蔚玩笑,发现林蔚始终神思不属,确实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眼中不带恶意的嘲讽逐渐变成关心,转头吩咐仆人去给林蔚熬姜汤。 你是不是身上带汗的时候脱斗篷太急,被冷风吹到了?张思仪抬手放在林蔚的额头上,发现温度不高才松了口气,又问道,头昏吗? 没事。林蔚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张思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仿佛兔子掏洞似的难受,快速瞥了眼纪新雪的颈间。 不起眼的阴影端正的窝在最中央的位置,让林蔚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正为林蔚担忧的张思仪立刻发现林蔚的呆滞,他顺着林蔚发直的目光看过去。 林蔚眼角余光看到张思仪的动作,如同作贼似的小声问道,你看到了吗? 张思仪眼中浮现犹豫,反问林蔚,看到什么? 你没看到!林蔚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坚信张思仪看到公主颈间有喉结,肯定没办法保持冷静,所以下意识的认为张思仪没有看到。 难道他真的被冷风吹得糊涂,出现了幻觉? 虞珩忽然提起要回长安的事,嘱咐众人别忘记要紧的物件。若是在商州还有没完成的事,也要仔细交代给仆人。 正事说完,仆人已经将收拾好的猎物和烤架搬来偏厅,麻辣全兔、凉拌兔丝清蒸兔等菜色也摆上桌面。 张思仪主动将仆人端给他的烤肉放在林蔚面前,看向林蔚的目光中包含诡异的慈爱,多吃点,晚上早些睡觉,明日醒来就不会难受了。 林蔚瞥了眼正在啃兔腿的纪新雪,随着吞咽的动作,纪新雪颈间的凸起不可避免的变得活跃。 他脸上的恍惚更加明显,顺从的吃下张思仪端到他面前的烤肉,什么滋味都没尝到。 纪新雪虽然不算敏锐,但林蔚的目光过于直白。 他忍住想要捕捉林蔚目光的想法,特意放慢吃饭的速度,默默猜测林蔚会如何开口询问。 直到虞珩看不下去,握住纪新雪的手。纪新雪才发现他已经撑得胃隐隐作疼,手上却正握着个兔腿往嘴边凑。 面对虞珩不赞同的目光,他下意识的想到毁尸灭迹,将兔腿塞进虞珩嘴里。 纪新雪机智的道,我特意给你拿的兔腿,好吃吗? 虞珩含着兔腿发出声闷笑,所答非所问,很荣幸。 没等纪新雪追问,虞珩就说出他觉得荣幸的原因,我是除了你之外,唯一吃到完整兔腿的人。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桌上的骨头。 一、二、三、四、五二十三个兔腿骨。 虞珩享用了最后一个兔腿,立刻带着已经撑得摊倒的纪新雪离开。 颜梦饮尽茶盏中仅剩的消食茶,气色比刚进门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笑着与李金环等人提出告辞,准备早些入睡。抓紧时间养好身体,争取能与众人共同出发赶回长安。 颜梦。林蔚哑声叫住已经起身的颜梦,艰难的措词,你有没有觉得公主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颜梦眼中浮现疑惑,试探着道,因为马上就能回长安,所以公主今日格外高兴? 不是高兴!是不同寻常!林蔚摸向颈间的喉结。 颜梦眼中的疑惑更甚,茫然的看向张思仪和李金环,试图从张思仪和李金环处得到提醒。 张思仪沉默了会,暗示林蔚,公主平日里就是这样。上个月的时候,他嫌斗篷上绣的粉色茉莉不好看,将斗篷赠给颜梦,出门时都是穿郡王的斗篷,还说郡王的斗篷大,更挡风,让人按照郡王斗篷的尺寸给他做新斗篷。 第468页 林蔚匆匆点头,紧张焦虑的心情却没有缓解。 他现在已经不在意公主有没有穿郡王的衣服。 李金环在用膳的时候就看透林蔚的烦恼,他委婉的提醒林蔚,你想问公主颈间的疤?这几年公主见人的时候,为了遮挡颈间的疤,总是戴着各种丝巾。想来今日是因为来的匆忙,才忘记戴丝巾。 疤?林蔚诧异的看向李金环,那明明就是 那是疤。李金环打断林蔚的话,你忘了?去年从安业来商洛的时候,公主颈间被毒虫咬伤。不仅嗓子沙哑许久,还留下难看的疤痕。 林蔚怔怔的与李金环对视,忽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他匆匆留下句我精神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便大步离开。 李金环说的没错,是疤。 他今日被风吹坏了脑子,才会频频眼花。 颜梦也离开后,李金环和张思仪起身赶回住处。 张思仪越是回想林蔚的反应,越是觉得不对劲,他小声对李金环道,林蔚是不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早在长平四年,长安开始流传有关于安武公主究竟还公主还是皇子的各种传言,张思仪就从种种巧合中猜测出传言的真伪。 他从未听说过,有毒虫能让人嗓子沙哑十五个月,留下必须用丝巾才能遮挡的疤痕。 公主信任他们,才愿意将这样的秘密透漏给他们知道。 这等牵连甚广的大事,除非公主直白的告诉他们真相,否则他们就算是发现端倪,也不该以任何方式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或私下谈论。 张思仪从未在寄回家里的信中,提起任何有关于公主性别的事。 他知道李金环在偏厅的那番话是在提点林蔚,让林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回想林蔚的反应,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林蔚像是真的信了李金环的话。 李金环抱紧怀中的刀,沉默半晌才道,郡王会与他说明白。 他和张思仪都愿意为多年的情分,效忠公主和郡王。 即使察觉到公主有意向周围的人透露真实性别,长安的流言可能是长平帝为公主来日恢复身份所做的铺垫,他也从未没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他相信张思仪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然而李金环不得不承认,他和张思仪的效忠远远不必上林蔚。 作为家臣,林蔚心中唯有郡王。不仅他能毫不犹豫的为郡王赴死,他家中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正是因为如此,林蔚才格外无法接受公主的真实性别。他身为武将,明明不是粗心大意的性格,却屡次忽略公主有意露出的破绽,连未来郡王妃其实是个郎君猜测都不愿意有。 李金环唯有庆幸,郡王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接受这件事。 林蔚是为郡王才始终逃避面对真相,只要郡王能让林蔚相信他可以接受未婚妻其实是皇子的事,林蔚就能接受公主的真实性别。 翌日,虞珩单独带林蔚出门,没人知道虞珩都对林蔚说了什么。 众人却能看到早上已经勉强恢复精神的林蔚回到别院时,如同不慎落入冰水的小狗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沮丧。 好在林蔚只是沮丧,并没有躲着虞珩和纪新雪。 三日后,纪新雪等人离开商洛朝长安出发。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纪新雪在距离长安只剩下两日路程的时候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是同样拖到最后时刻才启程返回长安的纪靖柔。 听到斥候来报马上就会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时,纪新雪正抱着软枕打瞌睡。即使赶路对他来说,只是从每日窝在卧房和书房中变成每日窝在马车里,纪新雪仍旧会因为晚上总是被各种声音惊醒,变得精神萎靡。 三姐?纪新雪瞬间脱离困顿的状态,猛地抬起手摸向脖子和头发,连声道,还有多久会遇到三姐?立刻减慢速度,将晴云和彩石叫来。 早知道今日会在路上遇到纪靖柔,他一定在醒来后就老老实实的装扮好! 虞珩从话本中抬起头看向惊慌失措的纪新雪,慢吞吞的道,宝鼎公主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 纪新雪搬起装着各色丝巾的箱子放在腿上,脸上的紧张丝毫未减,老实的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虞珩,我紧张。 如果单纯按照相处的时间算,李金环和张思仪与他相处的时间,不亚于家中兄弟姐妹与他相处的时间。 但纪新雪想到要将真实性别告诉兄弟姐妹时的紧张,远远胜于打算将这件事透露给李金环和张思仪的时候。 虞珩想到纪新雪最根深蒂固的心结,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放下手中的话本,走到纪新雪身边,帮纪新雪选等会要穿戴的衣服和配饰。 如今的纪新雪已经不能像曾经那样,只是将剑眉修成柳叶的形状,穿着女子的衣服、梳着女子的发髻就能完美的伪装成女郎。 彩石和晴云从后面的马车赶来,净手后立刻开始为纪新雪装扮。 先小心翼翼的替纪新雪清理唇边的胡茬,然后用水粉仔细修饰纪新雪的脸型。 好在纪新雪虽然开始长胡子,但胡茬又细又软,毛孔也极细,只要及时剔除,就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第469页 纪新雪的容貌极像长平帝,虽然五官精致的分不出男女,但脸上的轮廓极英气,除非先入为主,否则很难被认错性别。 多亏他还是少年的身量,尚且没有长平帝那般的宽肩,才能在仔细上妆后继续伪装成公主。 每次上妆的时候,晴云都会在纪新雪的眉心贴上形状各异的花钿。将属于少年郎的舒朗转而雍容的气度。 为了不让额间的花钿突兀,纪新雪只能选择华贵的首饰,再为华贵的首饰选择华贵的衣袍。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晴云和彩石额间都浮现细汗,纪新雪才装扮完毕,从俊美如玉的温和少年郎变成国色天香的雍容公主。 因为冬日懒得出门,已经许久没有上妆的纪新雪看着铜镜中的美人,难免生出姐妹们没人能继承长平帝外貌的遗憾。 要是能有个五官完全像长平帝的妹妹,他定要将最华丽的衣料和首饰都捧到妹妹面前。 殊不知他望着镜中倒影生出遗憾的时候,也有人望着正在照镜子的他生出遗憾。 虞珩垂目挡住眼中的惊艳,从妆奁中拿出支坠着各色宝石流苏的步摇,插在孔雀头冠的侧面,年后多打些首饰,莫长史年前送来盒剔透的蓝宝石,制个整套二十八件的头面。 别,每季都有还没来得及用就收起来的首饰,不打新首饰都够用,还多打做什么?纪新雪嫌弃虞珩插步摇的角度不好,指着孔雀头冠后面的位置道,将步摇挪到这里,正好能与孔雀尾羽垂在一起。 虞珩从善如流的按照纪新雪的要求调整步摇的位置,语气暗含惆怅,现在不打,今后说不定就没机会戴了。 纪新雪举着铜镜的手稍顿,抬起眼皮看向虞珩。 他好像从虞珩的语气中听出了遗憾? 虞珩不躲不闪的与纪新雪对视,商量道,前些日子长安流行起臂环,正好多打几个。先金制、银制和玉制各打五个,不够再添。 纪新雪低头看铜镜里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眼中露出不舍,好吧。 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号,突然就有了关服的危急,唉。 公主,已经能看到宝鼎公主的仪仗。金吾卫在马车外高声道。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弯腰俯在纪新雪耳边道,别怕,先帝已经驾崩多年,宝鼎公主就算知道你是郎君,也不会有你的存在威胁她性命的感觉。 纪新雪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无法战胜患得患失的情绪,拿起搭在妆奁上的纱巾仔细围在颈间,阿耶在信中说,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与兄姐们说这件事,就在元日时穿着皇子常服去给他拜年。 长平帝登基后,除夕宫宴招待群臣及家眷,元日要单独找时间带儿女去给苏太后、苏太妃拜年。 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什么都不用说,就会让其他人想起曾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 有阿耶在,我觉得更有把握。纪新雪苦笑,因为面前的人是虞珩,他才能平静的面对自己的软弱。 虞珩的安慰正中他最忐忑的地方,他不敢单独对兄姐们提起这件事,最害怕他们会觉得他的出生,对他们是拖累。 即使心中清楚,兄姐们从未因为他的性别担心受怕,纪新雪仍旧难以面对哪怕一丁点,会被兄姐们讨厌的可能。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嘈杂,隐约有呼唤宝鼎公主的声音传入马车,虞珩却从容的保持俯身在纪新雪耳边的姿势,那日我陪你去给陛下拜年。 纪新雪眉宇间的紧张肉眼可见的缓和,反握住虞珩的手,重重的点头。 他怎么忘了,虞珩也会在元日单独给阿耶拜年。 马车的帘子忽然从外面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纪靖柔兴奋的声音,不枉我专门算着你从商洛出发的时间,总算是没白费功 纪靖柔望着角落里几乎脸贴着脸的人,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凝滞,打扰了。 说罢,她轻轻放下车帘,回头望着远处高旗上宝鼎公主四个大字陷入沉思。 阿耶说的没错,她确实该找驸马了。 虞珩退出马车,与纪靖柔打过招呼,去找李金环等人打发时间。 纪靖柔在纪新雪的三催四请下,终于肯伸出手搭在纪新雪的手臂上,矜持的迈入马车。 她板着脸在纪新雪的伺候下落座,终究还是没绷住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抓着纪新雪的手臂,让纪新雪坐在紧挨着她的地方,仔细打量快有两年没见面的妹妹。 刚才在马车外的惊鸿一瞥,她只注意到纪新雪和虞珩亲密的姿态,如今正面纪新雪,纪靖柔才惊觉纪新雪的变化。 可恨,这等明眸皓齿、喜怒皆宜的女郎,居然在几年前就被阿耶轻易许给姓虞的讨债鬼! 纪靖柔痛心疾首的捂住胸口,要是我也能像阿耶该有多好。 纪新雪闻言,因为心中的顾虑对纪靖柔生出的陌生感觉,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因为家中兄弟姐妹只有他继承到长平帝的美貌,纪新雪不好在这个话题多说,免得又戳到纪靖柔受伤的心。 阿姐怎么这时才回长安?纪新雪还以为纪靖柔至少会比他早半个月回长安。 第470页 纪靖柔摆了摆手,脸上的悔恨更浓,还不是因为长姐和小四都在信中抱怨阿耶催婚,我怕回到长安也逃不过这茬,便想晚些回去。 她后悔了。 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觉得有小五在,会帮她分担阿耶的注意力? 小五有襄临郡王,是最不愁催婚的人。她与小五和襄临郡王站在同处,形成鲜明的对比,岂不是更会引起阿耶的注意? 失策。 纪新雪眼中浮现好奇,催促道,长姐都说了什么? 有关于纪敏嫣择婿的瓜,他已经吃了快六年。每次都有新味道,从来都不会厌烦。 长平二年的时候,他和纪靖柔都觉得长平帝让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亲自拟定驸马的人选,定会让纪敏嫣从中选出驸马成婚。 没想到三年的时间过去,那份名单上的人已经陆续娶妻生子,纪敏嫣仍旧没有成婚的意思,甚至连个房中人都没有。 纪靖柔紧紧抱住纪新雪的手臂,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与她同样高的妹妹身上,心中忽然涌上得意。 等阿雪回长安,她看谁还有脸争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 长兄又不是色中饿鬼,怎么可能因为区区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管是香是臭都要娶回王府。 难道他们以为长兄的侧妃,不需要阿耶点头吗? 纪靖柔已经想好回长安,要怎么寒碜试图用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扒上灵王的人,顿时心情大好,仔细与纪新雪说从纪敏嫣那里打听到的最新消息。 长姐说阿耶催她在突厥王子、南诏王子和靺鞨的阿不罕冰中挑人。如果实在想要,全都收入公主府也行,但必须在半年之内正式大婚。驸马仍旧有五个人选。 比起三年前的择婿名单中,只有名声好、性子佳、非长非幼的郎君,这次长平帝给纪敏嫣提供的名单虽然还是五个名字却能称得上包罗万象。 有北疆将军的幼子,自幼弓马娴熟,早晚要去北疆施展本领。 有侯府世子,三岁能写文、五岁可为师,自小就有神童的名声。可惜为人过于直白,常常在交际中戳人心窝子。 有公府郎君,非长非幼,自小被祖辈宠大,于文于武都没什么建树,只在玩乐上一骑绝尘,堪称整个长安最能玩乐的郎君。比他能玩的人,都早早沾染过嫖、赌,皆没他干净。 有寒门学子,长平帝特意点其为探花郎,既因此人年轻且容貌清隽,配得上探花郎的美名,也有将其视为驸马候选的意思。 能以寒门学子的身份成为探花,学识、毅力、皆无需多言。唯一的缺点就是囊中羞涩,家无恒产,多年来仰仗亲朋,欠下许多人情。 对于纪敏嫣来说,这算不上缺点。 最后还有个小官家的郎君,据说因为过于俊朗轻易不敢出门,怕被大街小巷的小郎和小娘子们围堵。 纪新雪听长平帝要纪敏嫣在突厥王子、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之间选人收入房中的时候,倚着纪靖柔笑的前仰后合。 他曾以为突厥大王子会是白皮、高鼻梁、蓝眼睛的长相,十分期待在长安见到突厥大王子。 结果全都没猜中。 真实的突厥大王子,黑皮、矮鼻子、黑眼睛,周身气度也远远比不上长安的郎君,还不会说虞朝的话。 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到长安时,纪新雪已经再次赶往封地,只能在纪靖柔的信中了解他们。 南诏王子的外貌只能算普通,面对纪敏嫣时却有谜一般的自信。他曾当着纪敏嫣的面说过,如果纪敏嫣做他的王子妃,他定会好好待纪敏嫣,南诏的人都很随和,极好相处。 看过纪靖柔的信,纪新雪不得不佩服南诏王子的勇气。 阿不罕冰到长安的时间太短,纪靖柔的信中只说他好看,却没说过好看到什么程度。 有令人大失所望的突厥大王子和普信的南诏王子在先,纪新雪委实难以相信阿不罕冰会比长安可供纪敏嫣选择的郎君更优秀。 让长姐在这三个人中选人收进府中真是为难长姐。 纪新雪严重怀疑,长平帝是想让纪敏嫣认识到五名驸马候选人的优秀。才会将纳异族王子们为妾,设为半年内大婚的先行条件。 第101章 纪靖柔抬手扶正纪新雪头上的细钗,语气说不出是无奈更多还是宠溺更多,你笑什么。 没。纪新雪摇了摇头,问道,长姐比较中意谁? 按照这五个人的身份,如果纪敏嫣同时看中多人,不是不可以同时收多人入府,只看纪敏嫣如何取舍。 你猜?纪靖柔眨了眨眼睛,提示纪新雪,我曾在信中为长姐提出建议,但长姐选了别人。 纪新雪以手杵脸,陷入沉思。 有点难猜,从前他预测纪敏嫣在婚事上的选择,从未猜对过。 半晌后,纪新雪才满脸迟疑的说出答案,侯府世子? 你怎么知道?纪靖柔诧异的抓紧纪新雪的手臂。 从纪靖柔的反应得知自己猜对,纪新雪的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只是觉得他最有可能被长姐看在眼中。 纪靖柔脸上闪过挫败的情绪,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我没猜对阿姐的心思,是因为我比她小两岁,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不够聪明。 第471页 她自认是家中兄弟姐妹中与长姐最亲密的人,有些话长姐不会与长兄说,也不会与明通说,但会写在信中与她倾诉。 收到长姐的信,她几乎两日没有闭眼,仔细思索五个人身上的利弊,最后建议长姐选择公府的纨绔郎君或探花郎为驸马。如果喜欢小官之子,也可以递话过去,在大婚后将其收为房中人。 兄弟姐妹中属长姐和小五最聪慧。 小五能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猜到长姐的选择,定是因为聪明的与长姐想到同处。 长姐在北疆将军的幼子和侯府世子之间犹豫许久,心中更中意侯府世子,她还没与阿耶说心中已经有选择,打算等年后再说。纪靖柔叹了口气,仔细与纪新雪说侯府世子的来历。 汝南侯算是虞朝为数不多的开国勋贵,在前朝时只是普通商人,因为在武宁帝最艰难的时候,倾全族之力为武宁帝提供三个月军需,得以将幼子送到武宁帝身边。 这名幼子便是飞将军,初代汝南侯。 武宁帝驾崩后,汝南侯立刻致仕。汝南侯世子借他的光,一举成为乾元帝身边的近臣。 可惜汝南侯世子还没来得及平步青云,就因为保护乾元帝,亡于刺客刀下。汝南侯世子的独子年岁还小,乾元帝便封汝南侯世子的妹妹为贵妃,汝南侯府仍旧在乾元朝风光十几年。 然而汝南侯府的继承人似乎都沾了些霉运在身上。 汝南侯世子的独子娶妻后成为汝南侯世孙,在金吾卫补职,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偏偏赶上猎山之变。他幸运的没有成为刀下亡魂,腰间却遭遇重击,再也站不起来。 汝南侯受不了女儿、外孙都在猎山之变中丧命,孙子也落下终身残疾的现实,缠绵病榻几个月后亡故,世孙成为新任汝南侯。 新任汝南侯痛定思痛,决定让独子弃武从文。他花费大量钱财和心思为独子聘请名师。只求独子能够金榜题名,哪怕是最后一名。 为了达成目标,新任汝南侯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用砸钱的方式让独子去各种名声在外的学院读书、散财资助寒门学子为独子祈福邀请每届新科进士在汝南侯府单独教导独子。 最后,新任汝南侯放弃这个奢望,为独子求娶状元的女儿,总算是迎来汝南侯府的文曲星。 这个文曲星就是纪敏嫣属意的驸马人选,现任汝南侯世子。 纪新雪垂目敛去眼中的复杂。 汝南侯府的底蕴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厚。只要老侯爷还活着,首位汝南侯积攒的人脉就不会与汝南侯府断了关系。 这些年老侯爷为独子求学之事耗尽心血,不知道在文臣中积攒了多少人脉。 汝南侯虽然在读书方面只通了六窍,性格却极通透,无论是与勋贵子弟还是与读书人都能说到同处。 有几代人积累的底蕴在,只要汝南侯世子的真才实学配得上他在外的名声,哪怕他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无法在官场上有作为,也至少能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士。 纪靖柔抓起纪新雪腰间的流苏把玩,眼中的沉郁越来越浓。 长姐若是真的喜欢汝南侯世子,就不会在下定决心后仍旧犹豫,非要等年后再将这件事告诉阿耶。 她怎么可能完全猜不到长姐为什么会选择汝南侯世子,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而已。 阿耶坚持为先帝守孝三年,从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平二年,后宫所有嫔妃都在饮避子汤。 长平三年,嫔妃们停药。两年来已经有三名贵人有孕,诞下皇嗣晋升为庶妃。 分别是两名公主,一名皇子。 长兄已经不再是阿耶唯一的皇子。 阿雪纪靖柔语气茫然,不知道该与妹妹说什么。 她不是无法接受弟弟妹妹的存在,因为她知道,无论有多少弟弟妹妹,阿耶对她的宠爱和纵容都不会减少。 但只要想到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弟弟有可能威胁到长兄的地位,她就没办法喜欢小弟弟。 纪靖柔以只有她和纪新雪能听到的声音道,要是阿耶能早日立长兄为太子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能继续期待弟弟妹妹的出生。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点头,他也发自内心的希望长兄能早日成为太子。 不止纪靖柔和纪明通在信中暗示,觉得与出生不久的弟弟妹妹之间有隔阂,他也有潜邸的兄弟姐妹与宫中的弟弟妹妹们是两代人的感觉。他会对宫中出生的弟弟妹妹产生对小辈的宠爱,但很难有依赖的情绪。 选谁为太子,什么时候立太子是家国大事,纪新雪相信长平帝会做出最适合的选择。 这些年除了纪宝珊之外的人纷纷去封地巡查,只有纪璟屿始终留在长安,已经能看出长平帝仍旧倾向长子。 纪新雪不愿见纪靖柔沮丧的样子,故意问纪靖柔感兴趣的话,阿耶有没有为长兄择亲? 如果阿耶有意立长兄为太子,定会在择亲的人选中有所体现。 毕竟太子妃是未来皇后,还是注定无法得到婆母帮扶的未来皇后。没有能让内外命妇服气的本事,绝对会有灾难发生。 纪靖柔脸上的沉郁稍缓,眼中露出浅淡的笑意,司徒的孙女、千牛卫将军戎广的嫡幼女或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女。 第472页 司徒进长安前,已经任太原府府牧近十年,称得上是三朝元老。戎广在长安武将中的地位仅次于莫岣和邓红英,与定北侯仿佛,但莫岣、邓红英家中都没有适龄的女郎,定北侯又比不上戎广有个做司徒的父亲。 戎家女郎能算得上是长安武将中,家势最显赫的适龄贵女。 张家自开国起便代代出礼官,虽是文臣,前程却比勋贵还稳定。 从武宁帝到长平帝,五代帝王共用八名礼部尚书,其中六人出自张家。 除礼部之外,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宗人府内皆有礼官,大多是由张家人或张家人的门生胜任。 即使礼部是公认的养老衙门,与礼沾边都是养老的官职,做到张家这种程度,仍旧让人不能小觑。 张家教导嫡长女最严格,向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范。文臣想要张家的关系网,勋贵和武将想要沾上张家的清贵气息。 当年张家女郎的亲姑姑出嫁时,长安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最后清河郡王世子凭家中老父去向焱光帝求得赐婚,成功抱得美人归。 纪靖柔忽然想起纪新雪和虞珩身边就有礼部尚书府的人,补充道,可能是你那个伴读的亲姐姐。 已经定下,只从这两个人中选?纪新雪追问道,让阿兄自己选?长姐怎么说。 纪靖柔点头,阿耶让长兄从这两个人中选,没说不能是别人,但长兄不是长姐 纪新雪秒懂,长兄从未对阿耶说过不字,又没有非要娶之为妻的女郎。除非突然叛逆,否则长兄绝不会在婚事上突然生出反抗阿耶的想法。 长姐说婚事让长兄自己拿主意,专门在信中提醒我,不许我给长兄提建议。纪靖柔转头看向身侧的聪明妹妹,如果你是长兄,你会选谁? 纪新雪知道纪靖柔的意思。 不是问他,如果是长兄,会选谁携手一生、荣辱与共。是在问他,如果想当太子,会选谁做太子妃。 他认真的思索了会,在纪靖柔手心写下个张字。 戎家是在焱光朝,突然入焱光帝的眼才能起势,然后在长平朝烈火烹油,一举成为新贵。 张家却是从武宁朝开始,细水长流的发展到今日。 虽然以权势来看,张家远不如戎家,但以稳定来看,戎家远不如张家。 无论是出于私心考虑,还是从客观因素分析,纪新雪都觉得长平帝至少会在二、三十年之内保持鼎盛。 纪璟屿脾气温吞、与世无争,又待父至孝,绝不会有等不及的心思。 戎家在短短二十年内,站在虞朝权利顶峰,眼看着还能更进一步。修养跟不上权势,难免会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昏招拖累纪璟屿。 因为戎家飞快起势,簇拥在戎家身侧的底层官员,十有八九都是见风使舵、急功近利之人,很容易自下而上的影响到戎家的心态。 相比之下,张家已经有旱涝保收的清河郡王世子妃,即使再出个有希望成为太子妃的亲王妃,也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万一长平帝最后选了别人,张家也能护着纪璟屿。 纪靖柔仔细感受手心上的字迹,刚舒展没多久的眉心再次紧皱。她心中合适的人选是戎家女郎。 又和聪明妹妹的选择不同,唉。 说完长姐和长兄的婚事,纪新雪自然的想到纪明通。 过了年,纪明通十七。早些开始选驸马,再仔细准备大婚的细节,差不多十九岁到二十岁之间出嫁,时间刚刚好。 她啊,一时半会定不下来。纪靖柔懒懒的摇头,忽然有些理解长平帝为什么越来越急的催促纪敏嫣成婚。 纪明通也在择婿,大部人还没到纪明通眼前,已经被华阳长公主和纪成否决。 这两人说什么,纪明通就信什么,连人都不肯去见,直接用从华阳长公主和纪成那里听来的理由否决长平帝为她选的人。 纪明通前面还有三个未婚的兄姐,长平帝本就对她耐心有限,又见纪明通满身还没长大的孩子气,整日就知道缠着已经与贤贵太妃的娘家侄子定婚的华阳长公主和已经当差的纪成玩耍,干脆不再理会纪明通。 四姐身边那个姓康的郎君被打发走了? 纪新雪愉悦的眯起眼睛,听到这么多有关兄姐们婚事的内情,总算是有件能让人心情变得轻松的事。 纪靖柔发出声轻笑,想起当初纪新雪还在长安的时候,纪明通在情郎和纪新雪、纪成、华阳长公主之间的疯狂摇摆。 她无情打破纪新雪的幻想,你和华阳、平国公还没对他下过死手,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小四?反正他不可能成为小四的驸马,我就没提起他,免得坏了你的好心情。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哀怨的看向纪靖柔。 天色渐暗,纪靖柔高声让马车外的金吾卫去取她的衣物和被褥,要与纪新雪抵足而眠。 纪新雪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说服纪靖柔打消这个念头。他故意垂着头,以沮丧的语气开口,我晚上熟睡的时候经常发出很难听的声音,阿姐会被我吵的睡不着。 纪靖柔似笑非笑的盯着纪新雪,冷哼一声,忽然阴阳怪气,襄临郡王都能睡着,我却睡不着? 第473页 她抬起的手,本是想掐在纪新雪脸上,最后却只在纪新雪的耳侧点了点。 不能动脸,这么美丽的脸绝不会留下任何印子。 今后要是让她发现谁敢动纪新雪的脸,她非得和那人拼命不可! 纪新雪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心虚,在关键时刻情商拉满,那段时间我们都失眠,单独睡也是睁眼到天亮,所以才会凑到一起。我舍不得阿姐因为我的吵闹,睡不着觉。 纪靖柔闻言,竖起的眉毛稍稍放平,终究还是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在纪新雪的侧脸轻轻摸了下,没事,阿姐看到你就高兴,睡不着也高兴! 完全感觉不到上妆的痕迹,果然是天生的白! 阿雪好会长,容貌像阿耶,天生的白皙像钟淑妃,全挑优点长! 从纪靖柔提起虞珩的那刻起,纪新雪就没办法再拒绝与纪靖柔抵足而眠。 只要用了不习惯与人同睡、不想让别人看到颈间的伤疤有人在身边的时候睡不着的借口,必定会面对你对姐姐竟然还没有对虞珩亲近。的灵魂质问。 纪新雪思来想去,发现只有直接对纪靖柔坦白性别,才能在不伤感情的前提下拒绝抵足而眠的提议。 他抬手搭在颈间的丝巾上,眼中浮现犹豫。 公主,您快去看看郡王。林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郡王忽然晕车,已经吐了两次。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用药。 纪新雪立刻将抵足而眠的危急忘在脑后,箭步冲出马车,怎么回事? 他从未见过虞珩晕车,难道是风寒? 林蔚立刻抬起手臂扶纪新雪下车,连声道,原本我、郡王和颜梦、张思仪正在玩雀牌打发时间,郡王忽然脸色难看,急匆匆的跳下马车。我们追上去,发现郡王正在路边呕吐。从那时开始发作,距今至少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纪靖柔也从马车里探出头,宣太医诊脉了吗?我那里有些好药。 林蔚匆匆对纪靖柔拱手,太医说只是晕车,因为郡王今日吹了冷风才发作的格外厉害,只要用药就能缓解头疼恶心的症状,郡王却不肯用药,想要强撑过去。 这怎么行?纪靖柔也扶着林蔚的手臂跳下马车,大步去追已经提着裙子跑开的纪新雪,让太医直接熬药,多熬些,要是他还不肯吃药,便找人将药灌下去。 林蔚陷入沉默,郡王不肯吃药,当然要哄郡王吃药,怎么能灌? 纪靖柔没听到林蔚的应答,以为林蔚没听清她的话,特意重复了次刚才的交代。 又没听到林蔚的应答,她诧异的看向林蔚。 林蔚在纪靖柔逐渐不耐的目光中沉重的点头,转身去找太医。 还好未来郡王妃对待郡王时,向来耐心十足,不像宝鼎公主这般粗不,已经没有未来郡王妃了。 林蔚惆怅的叹了口气,脚步不知不觉的加快。 纪靖柔与林蔚耽搁了些时间,又花费时间去找虞珩所在的马车,刚好看到纪新雪提着裙子,箭步冲上马车的身影。 她脚步稍顿,眼中浮现迟疑。 将近两年的时间没见,发生在阿雪身上的变化似乎有点大。不仅身形变得高大,身手也比从前利落许多。 难道阿雪终于改掉爱睡懒觉的喜欢,每日早起习武? 她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奇怪。 喘着气走到马车前时,纪靖柔看到正放在阴影处的矮凳,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 原来是因为有矮凳,阿雪才会那么轻盈的蹿上马车。 纪新雪推开车帘,大步冲进马车。他眼中完全容不下其他人,只有躺在最里面的虞珩,怎么回事?难不难受? 正抱剑坐在门口的李金环将身侧的手炉递给纪新雪,低声道,没事,到长安就好了。 纪新雪拿起手炉匆匆在身上滚过,完全不在意从手炉中滚出的炭粉会不会毁坏娇嫩的衣料,大步走向始终悄无声息的虞珩。 他们还有至少三日才能到长安,到长安才能好的病症怎么会是没事。 走近虞珩,纪新雪的目光猝不及防的闯进满是笑意的凤眼中,提在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下去。 他抬手摸在虞珩的额头,怎么样,哪里难受? 手上冰凉干燥的触感,让纪新雪惊觉他刚才跑的太急,手心里全是热汗,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为虞珩擦额头上被他沾染的汗水。 虞珩发出几不可见的笑声,低声道,我真的没事。如果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纪新雪的脸快速朝他靠近。 脑门相贴的瞬间,虞珩不仅通过眨眼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甚至能感受到不属于他的温热呼吸。 他下意识的垂目往下看。 是粉红色的口脂。 不,他亲眼看着阿雪以小指腹将透明的膏体抹在唇上,这是阿雪原本的唇色。 虞珩无力搭在身侧的手臂猛地绷紧,手指蠢蠢欲动的弯曲,心中忽然响起几乎淹没理智的声音。 留下他,别让他离开。 抬起手的瞬间,凉气扑面而来,随机是纪靖柔的声音,襄临郡王怎么样? 第474页 虞珩悄无声息的放下手,眼睁睁的看着纪新雪离他越来越远。 不知道阿雪下次会什么时候做口脂,是否会像往常那般问他要不要。 纪新雪对停在马车门口的纪靖柔道,没有发热,等会问问太医能不能吃东西。 没发热就好。纪靖柔点了点头,我已经吩咐刚才的人去让太医熬药。 话毕,纪靖柔看向身侧的人,有没有能垫肚子的糕点? 这人什么毛病? 明知道襄临郡王身体不适,居然抱着剑面对车角,没有时刻注意襄临郡王的情况。 她知道阿雪刚才以脑门贴脑门的方式感应襄临郡王有没有发热,画面看上去让人浮想联翩,但襄临郡王正在病中! 李金环仍旧保持面对墙角的姿势,已经有人去拿糕点。 直到确认虞珩没有发热,纪新雪才有心情询问虞珩为什么会突然病倒。 李金环重复林蔚对纪靖柔说的话,今夜好好休息,晕车的症状就能缓解,否则明日会症状更严重。 虞珩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开口,我没事,最多三日就能恢复。 纪新雪没好气的在虞珩的手臂处轻拍了下。 你又不通医理,怎么知道没事。纪新雪脑中忽然闪过灵光,他刚冲进马车的时候,李金环也告诉他,虞珩三日就能恢复。 三日,他们还有三日的路程就能回长安。 如果他以照顾虞珩为理由,在虞珩的马车内躲三日,就能避免与纪靖柔抵足而眠。 虞珩在纪新雪的劝说中,痛快的吃下糕点,仍旧态度坚决的拒绝味道难以形容的安神药。 纪靖柔见纪新雪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虞珩身上,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回自己的仪仗入睡,没有再坚持与纪新雪抵足而眠。 抵足而眠的人仍旧是纪新雪和虞珩。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纪新雪等人在腊月二十一日到达长安城外,纪敏嫣、纪璟屿、纪明通和纪宝珊都专门等在十里长亭处,接二人回城。 将近两年的时间没见,众人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变化。 其中纪敏嫣年纪最大,过了年就要二十一岁,外貌几乎没有改变,周身的气度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更从容。 纪璟屿和纪靖柔皆比纪敏嫣小两岁。 纪璟屿虽然没在容貌上像长平帝,宽阔的肩膀和长手长腿却与长平帝一般无二。他原本与纪敏嫣同样高,如今已经比纪敏嫣高出大半个头。 纪靖柔的个头几乎没有变化,仍旧只比纪敏嫣矮一点。 当年还没离开长安的时候,她眉宇间除了即将离家的雀跃和兴奋,还有几不可见的迟疑和犹豫。如今这些情绪已经尽数藏在她的眼底,再也不会轻易被外人窥视。 然后是同岁的虞珩和纪明通。 因为整日和虞珩形影不离,纪新雪虽然察觉到虞珩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时候越来越空荡,但从未觉得虞珩身上有很大的变化。 直到虞珩与变化极大的纪璟屿站在同处,光看个头和身形,让人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相差两岁,纪新雪才惊觉虞珩的成长。 从小身形就比同龄人高挑的纪明通几乎没有再变高,已经被比她矮半个头还多的纪新雪反超。她身上的变化皆在容貌,眼角眉梢属于长平帝的影子逐渐变得柔和,反而没有小时候那么像长平帝。 她也不像王皇后,倒是有几分苏太妃的妩媚娇俏。 当真应了那句谁养的像谁的老话。 纪宝珊明年九岁,正是身形快速变化的时候,脸上的婴儿肥却不减反增,像个漂亮的甜甜圈。 因为明年不利祖宗,长平帝已经赶在年前去皇陵安抚列祖列宗,等到腊月二十五才会回长安。 众人简单叙话,直接赶往已经挂上牌匾的怀安公主府。 纪明通许久没见纪新雪,正想的厉害,直接拉着纪新雪去她的马车。 虞珩也没有拒绝纪璟屿同乘马车的邀请,他是发自内心的将纪璟屿和纪成看作兄弟,久未与纪璟屿见面,心中也会有惦记。 纪靖柔抱住纪敏嫣的手臂,语气中满是庆幸,还好有长姐,不然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 站在纪敏嫣另一边的纪宝珊闻言,如同小马球似的撞进纪靖柔怀中,双手牢牢抱住纪靖柔的腰,甜甜的道,还有宝珊,宝珊也要三姐! 纪敏嫣抬手点在纪靖柔的额头,你去明通或璟屿的马车,看他们会不会将你踹下来。 不会!他们就算是嫌弃我,不愿意与我同乘,也不能撵我下车,不然我就去找阿耶告状。纪靖柔笑的极得意,她就不信,比赖皮,长姐能比得过她。 纪敏嫣果然无话可说,率先转身走向马车。 纪靖柔嘿嘿一笑,想要抱起纪宝珊,努力数次都没成功,才认识到她已经抱不动幼妹的现实,老老实实的拉着纪宝珊的手跟在纪敏嫣身后。 纪新雪拈起纪明通特意为他准备的糕点放入嘴中,好奇的问道,华阳长公主和平国公怎么没来? 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两人若是无事,定会如上次那般,在十里长亭处为他和虞珩接风。 纪明通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凝滞,抱着软枕恹恹的靠在纪新雪肩上,纪成身上有差事,与阿耶去了皇陵。盈盈又与我赌气,我已经知道错了。 第475页 纪新雪忍住想要在纪明通头上揉揉的想法,耐心的追问,怎么了? 自从康阁重新出现在纪明通身边,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好在两人从来没有动过真火气,纪明通始终都将华阳长公主看得比康阁更重。 纪明通闷声闷气的道,她又因为与我吵架没赢,去找康阁的麻烦。我,我气不过,想着她也定亲了,就去找她表哥的麻烦,她却与我生气。 说到最后,纪明通反而觉得自己更委屈,语气已经有哭音,我从来都没因为康阁和她生气呀。 纪新雪抬手在纪明通背上有规律的轻拍,尽量忍住堆积在喉咙处的笑意。 如果没忍住笑出来,纪明通至少会有大半天的时间不理他。 过了半晌,纪明通才收敛哭声,再次开口,我知道错了,她表哥和康阁不一样。我找她表哥的麻烦是给贤贵太妃没脸,阿婆和小阿婆也会为难。 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意,他熟练的在手边的第三层柜子中找出干净的帕子为纪明通擦眼泪,小声给纪明通出主意,你去华阳长公主面前哭,她肯定会心软。 纪明通握紧纪新雪的衣摆,刚被泪水清洗过的眼睛明亮的仿佛一尘不染,其中满是惊喜,真的? 纪新雪认真的点头,真的。 你明日,不,下午找盈盈去你宫里。纪明通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她怕亲自去找华阳长公主,会被正在气头上的华阳长公主拒之门外。 纪新雪欣然点头。 没等纪新雪回宫邀请华阳长公主,给纪明通创造道歉的机会,纪明通便在怀安公主府见到等候已久的华阳长公主。 盈盈!纪明通跳下马车,直奔华阳长公主,紧紧抱住华阳长公主,已经红肿眼眶再次涌出泪水,你食言! 她们明明约定过,只吵架不赌气。 在场的人早就习惯了纪明通与华阳长公主天天吵架,天天往一起凑的德行。 纪靖柔笑嘻嘻的对华阳长公主挥了挥手,算是久别重逢的打招呼。 纪新雪指着肩上的水痕对华阳长公主做口型。 她、知、道、错、了。 众人都离开后,华阳长公主才从尴尬中脱离,她抬手拍在纪明通背上的动作半点都没有纪新雪的温柔,没好气的道,你哭什么,回头他们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纪明通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的开口,上次,你哭的时候,不仅,去找我祖母和贤贵太妃评理,还去找清河郡王世子,妃。 华阳长公主脸上再次浮现尴尬,以袖子给纪明通擦泪,还不是你傻。 眼见纪明通又要哭,华阳长公主连忙与纪明通讲道理,我让人打康阁,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让人打表兄,不仅我阿娘会过问这件事,太后和太妃也要安抚舅舅和舅母。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打了。纪明通顶着红肿的眼眶点头,乖巧的让人心疼。 你知道错了就行。华阳长公主将纪明通搂进怀里,胡乱拍在纪明通背上,低声道,回头你再想打表兄,别让身边的侍卫动手。你吩咐我的侍卫去打,公主打驸马,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纪明通立刻破涕为笑,紧紧回抱华阳长公主,盈盈,你最好了。 华阳长公主轻哼一声,追问,我好还是纪成好? 纪明通稍作犹豫,当然是你好。 我好还是安武公主好?华阳长公主仍旧不肯放过纪明通。 这次纪明通犹豫的时间更长,忽然主动退出华阳长公主的怀抱,抓着华阳长公主的手往用膳的偏厅去,我们快些去用膳,别让长姐和长兄专门等着我们。 纪明通!华阳长公主恨恨的跺脚,发出极恼怒的声音,却始终没有挣脱纪明通的手。 二人手拉手走进偏厅,低眉顺眼的坐在纪新雪右侧的空位处。 纪敏嫣转头吩咐身后的女官,让厨房上菜。 女官福身,悄无声息的离开偏厅。 酒足饭饱,纪新雪以献祭纪明通的方式,逃脱仿佛十万个为什么的纪宝珊,软倒在靠近暖房的软塌上,静静等待昏沉的头恢复清醒,听到脚步声也懒得睁眼。 感受到额头上温热的触感,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拿起热腾腾的毛巾捂在脸上,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此贴心的人是虞珩,以后找机会讨半坛长姐府上的果酒回去珍藏,酒香如此醇厚,定是几年前留下的宝贝。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应下纪新雪的话,不必找机会,你和靖柔久未归家,我送你们每人一坛五年前的果酒。 纪新雪擦脸的动作稍顿,猛地睁开眼睛。 站在他身侧的人,正是他准备讨酒的人。 长姐。纪新雪脸上浮现赧然,立刻由躺在软塌上变成端正的坐在软塌上。 当着主人的面,惦记人家的东西真让人难为情。 纪敏嫣脸上忽然浮现笑意,抬起手伸向纪新雪颈间凌乱的丝巾,我待你就像是对璟屿和明通,无需因身外物与我客气。 第476页 第102章 阿姐?纪新雪向后仰身,躲开纪敏嫣的手。 纪敏嫣神色如常的放下停顿在半空的手,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个馄饨大的油纸包递给纪新雪,顺势在纪新雪身侧坐下,醒酒药,太医在里面放了许多蜂蜜,很甜。 嗯。纪新雪乖巧的点头,从油纸中剥出漆黑的药丸子,小心翼翼的咬进嘴里。 入口回甘,还有淡淡的草木香气。 这是纪新雪吃过的味道最清新的药丸子,没有之一! 纪敏嫣将纪新雪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刚开始的时候,纪新雪虽然痛快的接过药丸子,但眼底满是迟疑。一口咬下去,只让指节大的药丸子表面出现几不可见的小坑。 尝到味道后,因为警惕而眯起的凤眼忽然睁大,继而弯成愉悦的弧度。再次下口时,药丸子立刻原地消失。 像是她从庆州带回来的那只苍鹰,表面看上去冷漠凶悍、不肯亲人,实际却是用只兔子就能骗走的小傻子。 明日我让太医专门给你配些醒酒药。纪敏嫣将荷包内仅剩的醒酒药也拿给纪新雪,提醒道,别日日贪杯,阿耶会不高兴。 阿姐放心。纪新雪嘴角浮现狡黠的笑容,我从来不在宫中饮酒,阿耶抓不到我。 自从焱光二十一年,虞珩带着坛江南果酒进宫找他。他们喝醉后不幸被长平帝抓到,惨遭惩罚。纪新雪再想饮酒时,都会去安国公主府。 长平帝总不至于亲自去安国公主府抓他。 即使真的有急事,他也能在回宫的路上及时醒酒。 纪敏嫣能看得出来,纪新雪有些畏惧她。 家中的兄弟姐妹,除了还没懂事的三个,其余人在她面前或多或少都会气短,连纪璟屿和纪靖柔也不例外。 年岁尚小的时候,纪敏嫣还曾为弟妹们的畏惧悄悄掉过眼泪。 自从纪靖柔开始在外面交际,纪明通也逐渐长大,两人与堂兄堂妹们吵架时满嘴皆是我家长姐,纪敏嫣就释怀了。 她身为长姐,若是没有威严,怎么帮阿耶管教弟弟妹妹? 纪敏嫣希望纪新雪畏惧她的同时,也会觉得她可以依靠。 想到仍旧在禁足的王皇后和几乎没有可能再回宫的钟淑妃,纪敏嫣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更柔和,耐心且生疏的询问纪新雪在封地时的起居日常。 最后难免提起纪新雪去年被毒虫所咬,导致颈间留下疤痕的事。 纪新雪稍稍犹豫,告诉纪敏嫣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谎话,我和虞珩去山中狩猎时,见到只还没长大的小鹿,想要将其捉回庄子中养着,激动之下追的太深。等脖颈红肿起来,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毒虫咬伤。 身上没带驱虫粉?纪敏嫣眉心微颦。 她记得纪新雪身边得用的女官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钟淑妃的陪嫁侍女,几乎能称得上是看着纪新雪长大。另外两个人是在纪新雪去国子监上学的时候,才到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顿了下才回答,带了荷包,在追猎物的时候跑丢了。 纪敏嫣摇了摇头,提点纪新雪,年后阿耶就要给除了宝珊之外的人赐府。你出宫开府,身边只有三个女官肯定不够用。若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可堪提拔,就去找祖母讨要。她老人家最会调教人,宫中的侍从皆面面周全。如果我没记错,你身边惯用的两个女官,就是出自祖母宫中。 可惜那两个人伺候小五的时间太长,自诩与小五有情分在,身边又没有能威胁她们地位的人,已经远不如当年细致。 否则怎么会在提前知道小五要进山狩猎的情况下,只给准备一枚驱虫的荷包? 至少要在小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驱虫的药粉。 纪新雪完全没抓住纪敏嫣话中的重点,只记住出宫开府。 阿耶都圈定了哪些地方,我能自己选吗?纪新雪毫不掩饰对开府的期待。 早在上次回长安的时候,纪新雪就悄悄选好开府的地点。 安国公主府隔壁原本是武宁帝的心腹,齐国公的府邸。 乾元帝驾崩后,齐国公卷入建兴帝和元王之间的皇位之争,不幸落得财产充公、全家流放的结局。 至此,安国公主府隔壁的宅子就空了下来。 正好用来给他做公主府! 纪敏嫣摇头,还没选,准备让你们自己选。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将原齐国公府视为囊中之物。 见纪新雪神色放松,不再像她刚过来时那般紧张,纪敏嫣才提起也许会让纪新雪不开心的事,我为你寻了几名画师,最擅长在人脸、颈、手腕处作画。既能遮掩疤痕,也能修饰妆容,明日便送到你宫中。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稍顿,心中再次涌起愧疚。 这是他与纪敏嫣短暂的交流中,第三次感觉到愧疚的情绪。 第一次是发现纪敏嫣朝着他颈间的纱巾伸出手,下意识躲开的时候。 第二次是听到纪敏嫣问他关于颈间疤痕的事,说谎骗纪敏嫣的时候。 听闻纪敏嫣为他颈间不存在的疤痕,专门去找擅长面妆画师,纪新雪再次生出愧疚的情绪。 第477页 他忽然有些后悔,看到纪敏嫣朝他颈间的纱巾伸手的时候躲开。 等到元日,纪敏嫣看到穿着皇子常服的他,会不会想起今天的事,觉得他是在有意欺骗她? 嗯。纪新雪将心间翻涌的各种念头尽数压下,深深的低下头,谢谢阿姐。 在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纪敏嫣眼底深处飞快闪过探究的情绪,她试探着道,让阿姐看看你颈间的伤?回头再为你寻些更方便,能直接贴在脖颈处的装饰。 纪新雪保持低着头的姿势,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后,两人同时开口。 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去疤药,你都试试。纪敏嫣看出纪新雪抗拒,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逼迫纪新雪。 可以。纪新雪的声音几不可见,点头的力度却极大。 纪新雪终于抬起头看向纪敏嫣,他放弃掩饰情绪,任由紧张顺着眼睛倾泻而出,阿姐别害怕 纪敏嫣没急着去看纪新雪颈间的疤,她轻轻拍了拍纪新雪藏在广袖下的手,我在关内道的时候,亲自去看望过在北疆落下残疾的老将军们。他们有的人没了眼睛,有的人只剩下手臂或者腿。我连那些人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纪新雪想以笑容回应纪敏嫣的安抚,努力半晌却觉得脸像是被冻住似的僵硬,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别处。 会害怕的人不是纪敏嫣,是他。 纪敏嫣见纪新雪眉宇间没有抗拒,才再次抬手伸向纪新雪颈间凌乱的丝巾。 眼角余光瞥见涂着朱红色蔻丹的纤细手指逐渐靠近,纪新雪紧张的屏住呼吸。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绑在行刑台上的犯人,已经听到监斩官高喊午时三刻已到的声音。 长姐看到他颈间的喉结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立刻将他是郎君的事,告诉只与他们隔着屏风的兄弟姐妹? 唯有想到同样只与他隔着个屏风的虞珩,纪新雪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他不是孤立无援。 如果兄弟姐妹们无法接受他的真实性别,他就任打任骂。 虞珩会替他收尸。 凤郎?纪璟屿发现虞珩正在走神,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眼中闪过了然。虽是疑问的话,却以肯定的口吻道,小五躲在那。 虞珩猛地回神,惊觉他只知道纪璟屿和他说了许多话,却什么内容都没记住,脸上浮现羞赧,是,怀安公主也在。 纪璟屿笑着摇头,既然有阿姐在,你还担心什么。 虞珩沉默了会才点头,阿兄说的是。 他担心纪新雪在屏风后睡过去,被怀安公主发现颈间的喉结。 罢了,如今距离元日只剩下十天,再刻意隐瞒,难免会伤怀安公主的心,反而与阿雪不想与兄弟姐妹们产生隔阂的想法背道相驰。 纪敏嫣温热的手指触碰到纪新雪的下颔骨,却没有顺势掀开丝巾。她仔细抚丝巾上凌乱的褶皱,使其完美的贴合在纪新雪颈间,俯在纪新雪耳边道,阿姐给你两坛五年前的江南果酒,不要与别人说。 阿姐?纪新雪猛地转头,早就脱离圆润的凤眼再次浮现幼时的痕迹。 已经走到屏风处的纪敏嫣转身对纪新雪道,我明日再让人将祛疤的药膏送去你宫中,你觉得哪种药膏好用,就遣人来与我说,我会将献方的人也给你送去。 因为纪敏嫣背着光,纪新雪无法看清纪敏嫣脸上的表情,唯有点头,表示听见纪敏嫣的话。 许久后,纪新雪再次歪倒在软塌上,抬起手摸向颈间的丝巾。 刚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颈间,可以肯定,丝巾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脖颈,纪敏嫣的手指也没触碰他的脖颈。 纪新雪回想他两年来,表现出对颈间疤痕的在意。 见人必戴丝巾。 在商州境内,几乎没人不知道安武公主颈间有伤,总是围着各色丝巾,连带着商州的女眷也开始崇尚丝巾。 丝巾的风潮流传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会知道安武公主有多在意颈间的疤痕。 屡次因为封地的命妇提起他颈间的疤痕,突然翻脸。 他既不想让那些人提前知道他的真实性别,也不愿意收她们费尽心思搜罗的祛疤药。用发脾气的方式吓住她们,是最省时间的方式。 很好,无论从哪方面分析,他不能接受不完美的臭美公主形象都已经深入人心。 纪新雪眼中的复杂情绪,最后皆转为愧疚。 是他想多了。 长姐没有怀疑他的性别,只是关心妹妹很在意的疤痕。 因为他表现的过于紧张,长姐终究还是没忍心掀开丝巾。 等到宫门快要落钥,众人才离开怀安公主府,进宫去给苏太后和苏太妃问安,热热闹闹的用了晚膳。 纪敏嫣、纪靖柔和虞珩都不在乎宫门落钥的时间。 纪敏嫣和纪靖柔虽然已经在宫外开府,但她们在宫中的住处仍旧属于她们,随时都能回宫小住。 虞珩习惯性的想要与纪新雪一同离开,却被纪璟屿抓住手臂。 你跟着小五做什么?纪璟屿摇了摇头,对虞珩道,走,我已经提前让人将你的房间收拾出来。 第478页 不用!纪新雪抓住虞珩的另一侧手臂,想也不想的道,他与我睡。 寒风迎面而来,吹散纪新雪脑门的酒气,他睁着睡眼扫过远处宫殿上的琉璃瓦,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他刚才在与苏太后、苏太妃和兄弟姐妹们吃饭。 这里不是封地别院,是长安皇宫! 纪新雪顿时酒意全消,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天色太暗,他没办法完全看清纪璟屿的五官,光看身形和亲王常服,像极了面对还在潜邸时的长平帝。 纪新雪立刻甩开虞珩的手臂,掉头就跑,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纪璟屿探究的盯着虞珩,向来没脾气的人难得脸色铁青,你与小五 苏太妃向来不掩饰对纪明通和纪新雪的偏爱,她知道纪新雪爱饮果酒,亲自守着酒壶坐在纪新雪身侧,频频为纪新雪添酒。 虞珩坐在纪新雪的另一边,也在苏太妃慈爱的目光中饮下不少酒。 好在他的酒量比纪新雪深,几乎没有醉意。 此时被纪璟屿用仿佛看饿狼似的目光注视,虞珩却忽然酒意上头,鬼使神差的道,从长平二年,我们就睡在一起。 纪璟屿闻言脸色大变,怒火顺着心头一路向上,低呵道,长平二年,她才十二岁! 虞珩脸上的表情更愉悦,我十三岁。 没有真心疼爱妹妹的人,能平静的接受这样的挑衅,即使脾气温吞如纪璟屿也不行。他头一次生出想打人的念头,理智回归时,右拳已经挥在虞珩的脸上。 虞珩顺着脸上不算重的力道倒在地上,心中的痛快远胜于脸上的疼。 他有能堆满整个房间的画册和话本,当然知道纪璟屿话语中的睡和他与纪新雪的睡含义不同。 那又怎么样? 他不想解释。 阿雪的兄长发现他和阿雪在婚前偷尝禁果,对他大打出手。 脸上的疼还没散去,虞珩已经开始嫉妒他。 他看到纪璟屿满脸愧疚的来扶他起身,牢牢抓住纪璟屿的手臂,盯着纪璟屿的眼睛道,阿雪发现我整宿睡不着觉,所以才会心软。 纪璟屿刚缓和的脸色再次紧绷。 虞珩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阿雪不知道我是故意装作睡不着。 别说了!纪璟屿反手抓住虞珩的手臂,你醉了。 虞珩对纪璟屿的恼怒视而不见,脸上的得意不减反增,我每夜都要吃至少七八颗的醒神药,才能让阿雪每次在夜半惊醒的时候看到站在窗前的我。 纪璟屿哪里知道虞珩所说的事,是发生在虞珩刚知道楚墨的死另有内情的时候。 当时虞珩和纪新雪正奉旨前往荆州石首山督战。 因为临时营地过于简陋,他们日夜都在最舒适、宽敞的马车中。 纪新雪因为曾中过绯丝草和碧丝虫的毒,夜晚极容易惊醒,少则五六次,多则十几次都算是正常。 虞珩初时确实因为楚墨的死另有内情夜夜难眠。后来会刻意吃醒神的药丸子,是想观察纪新雪被惊醒的原因,方便太医给纪新雪开药。 纪璟屿听了虞珩的话,理所当然的认为。 虞珩偷偷将醒神药当成糕点吃,故意站在纪新雪窗外,时不时的弄出动静让纪新雪发现他整宿睡不着,就是为了与纪新雪 即使知道虞珩和纪新雪早有婚约。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晚会成为恩爱夫妻,纪璟屿也受不了准妹夫用尽手段的哄骗他彼时才十二岁的妹妹。 他忍无可忍的冲着虞珩的脸挥出第二拳。 远处的仆人早在纪璟屿挥出第一拳的时候,就惊慌失措的跑向二人。 因为看到纪璟屿主动去扶倒在地上的虞珩,宫人们才停在原地。 他们不敢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从来没有动过手的灵王对向来能称得上疼爱的襄临郡王挥拳。生怕贸然靠近二人,会听到不该听的内容,又悄悄退回原地。 见到灵王再次对襄临郡王挥拳,宫人们再也不敢耽搁,连忙冲到二人身边,连声劝灵王息怒,想要从灵王手中接过襄临郡王。 滚!纪璟屿斥退围过来的宫人,收紧攥着虞珩衣领的手,虞珩,知没知错? 虞珩沉浸在想象中不愿醒来,乖巧的点头,阿兄,我知道错了。 他那般珍重阿雪,怎么舍得在婚前与阿雪偷尝禁果,给别人背后议论阿雪的机会。 纪璟屿脸色稍缓,怒气退下心头,再看虞珩肿起的左脸和裂开的右侧嘴角,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愧疚。 宫人见襄临郡王已经认错,灵王难看的脸色也缓和,连忙回到灵王面前,小心翼翼的道,奴背襄临郡王去 去哪里? 宫门已经落钥,襄临郡王肯定没办法出宫。 灵王将襄临郡王打成这样,还能让襄临郡王住在他宫中吗? 纪璟屿示意宫人将虞珩扶到他背上,稳步往他的寝宫走去。 你和阿雪年幼,今后的日子还长,要多替未来考虑。纪璟屿语重心长的劝道。 第479页 嗯。虞珩闷声应答。 纪璟屿脚步稍顿,他感觉到脖颈间有沁凉的触感。 隐约能看到宫殿的影子时,纪璟屿以只有他和虞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状似已经睡着的虞珩抬手捂住纪璟屿的嘴,我该打。 别说话,他想将梦中的故事留的久一些。 这夜除了纪璟屿辗转难眠,纪敏嫣同样难以入睡。 纪璟屿是在为他对虞珩动手的事愧疚,纪敏嫣却在熬夜看长安贵女的信息。 按照旧例,亲王大婚后,会在半年内纳一名孺人。 女官剪亮已经昏暗的蜡烛,小心翼翼的劝道,公主早些睡,不要紧的事留到明日也来得及。 纪敏嫣嗯了声,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亲王孺人的人选并非要紧事。 纪璟屿连王妃都没有选定,光是成婚的流程就要至少一年的时间。等到要纳孺人的时候,说不定适龄的贵女已经换了批人。 然而她只要想到自己的婚事是从长平元年拖到长平五年,眼看着就要拖到长平六年,就没办法不为纪璟屿着急。 女官悄无声息的退出房中,纪敏嫣继续对着堆积的文书发呆。 其实看贵女的信息只是打发时间的借口,不过是个孺人而已,只要璟屿的王妃指定的人不算离谱,就能直接定下。 她睡不着。 闭上眼睛,不是汝南侯府的人,就是宫中新封的庶妃。 烦。 公主,睡了吗?门外忽然传来柔和的女声。 穿着锦蓝色长袍的女官动作轻缓的走到纪敏嫣身边,从桌角开始收拾摊开的文书,轻声细语的道,宝鼎公主今日刚回来,竟然没闹着要与公主抵足而眠,可见是长大了。 纪敏嫣以手杵额,发出声嗤笑,别急,她今日是被宝珊绊住脚,明日你就能看到她。 梧桐见提起宝鼎公主也没能让纪敏嫣开心,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顺势说起纪宝珊近日闹出的趣事。 纪敏嫣却提不起任何玩笑的心情,她曲起指节在桌面敲了敲,是谁将你叫起来,让她去院子里扫地,不许再进屋。 梧桐叹了口气,将已经收拾整齐的文书都放入箱子里,不敢对纪敏嫣有半分隐瞒,我梦到公主大婚,高兴的醒过来。听闻公主也没睡,就想着来看看公主。 纪敏嫣心中的怒气不上不下的噎在喉咙处,狐疑的看着正满脸慈和的望着她的蓝衣女官。 梧桐是她出生的时候,还是苏昭仪的苏太后赐给她的女官,从小看护她长大,在她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王皇后。 驸马是谁?纪敏嫣问道。 梧桐眼中的疼惜更甚,我还没看到驸马的模样,就醒了。 若是公主真的看中汝南侯世子,就会问驸马是不是汝南侯世子。 梧桐已经认清没办法哄纪敏嫣高兴的现实,便有什么说什么,全当是陪纪敏嫣打发时间,您去给太后和太妃请安时,公主府送来消息,腊月二十七是汝南侯生辰,汝南侯府会邀请亲朋小聚,请公主赏脸。 纪敏嫣点头,备件寿桃、再装对珐琅碗。若是靖柔和明通有空,我便带她们去。 让她们抓紧时间多看看长安郎君,免得像她似的怎么都挑不明白,让阿耶着急。 梧桐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安武公主 纪敏嫣端起早就放凉的茶盏饮了口,我没动小五的丝巾。 万一传言和她的推测都是假,小五确实是因为太过在乎颈间的疤痕,才会从不让丝巾离身,可能会因为她看到那处疤痕,伤心一段时间。 又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证实猜测,何必要惹小五伤心。 纪敏嫣勾起嘴角,低声对梧桐耳语一番。 梧桐面露诧异,看向纪敏嫣的目光满是赞赏和骄傲,公主聪慧,我这就安排人去准备,明日就能将东西拿来。 . 纪新雪以为他好不容易能睡在床上,又在一天之内醉酒两次,至少要睡七、八个时辰才会起床。 他特意在睡前吩咐侍女,在第二天刚开宫门的时候派人去给钟淑妃报平安。告诉钟淑妃,他先睡个懒觉,下午再去庄子看望她。 临上床前,纪新雪忽然想到最后一个,可能会降低他睡眠质量的问题。他高声呼唤晴云,交代道,若是凤郎明早来找我,让他去书房等我,不必特意叫我起来。 纪新雪躺进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时,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整宿辗转反侧、频频惊醒的可能。 赶路的过程中,晚上有寒风的声音、有狼嚎的声音、有骏马忽然发出的嘶鸣他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睁眼十二次! 又一次在翻身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纪新雪勉强瞪着困眼,凝视枕边的布老虎陷入沉思。 为什么。 他上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明明是藏蓝色的床帐。 纪新雪用了很久的时间思考却没能理清困顿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再次陷入沉眠,然后在陡然失重的感觉中猛地睁开眼睛。 奇怪,老虎没了,变成雕刻成莲花模样的沉香木。 第480页 纪新雪艰难的战胜睡意,满脸疲惫的按着被褥坐起来。他环顾四周,陷入沉思。 这是长安皇宫,不会再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打扰他睡觉。 身边的女官和侍女都知道他夜晚容易惊醒的旧症,屋内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声音。 他也没有认枕头、认被褥的毛病。 所以,他为什么会频频惊醒? 算了,太困,等睡醒再想。 纪新雪放松身体,任由已经完全陷入混沌的头砸在枕头上,做了个总是被惊醒的梦。睁开满含怒意的双眼时,正好对上布老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他怎么又翻身了? 嗯?为什么要用又字。 纪新雪变成仰躺的姿势,连日车马劳顿的疲惫越来越浓,睡意却彻底消失。他仔细回忆每次惊醒时的心情,只记得各种角度的布老虎、藏蓝色的床幔和以沉香木雕制的木莲花。 直到晨曦的第一束光顺着床幔间的缝隙照在纪新雪的眼睛上,纪新雪已经麻木的脸才浮现恍然。 是虞珩害他! 他每次都是在翻身的时候惊醒,所以才会觉得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东西从布老虎变成藏蓝色床幔,再变成以沉香木雕制的莲花奇怪。 因为他早就习惯整夜被睡相蛮横、霸道的虞珩镇压。无论在夜里睁眼多少次,睡觉的姿势都不会改变。 纪新雪抹了把脸,抓着枕边的布老虎朝着远处扔出去。 布老虎身上的绳子被扯动,在隔壁值夜的晴云立刻赶来,主子,怎么了? 要是凤郎来找我,就让他直接进来。 即使隔着床幔,知道晴云看不到他的表情,纪新雪仍旧抬手捂住脸。 好在晴云善解人意,没有追问纪新雪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低声应是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纪新雪又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会,等到阳光彻底照入房内也没等到虞珩来陪他睡回笼觉。 他打着哈欠拉动布老虎,洗漱、梳妆,准备去庄子看望钟淑妃。 考虑到钟淑妃的心情,纪新雪只描了眉形,涂抹口脂,没特意用水粉柔和脸上的棱角。 他吩咐梳头宫女,给他梳个适合点缀眉心坠的发髻,再用面纱挡住半张脸和喉结。 头上以浅蓝色的绢花和白玉簪为装饰,眉间用打磨成莲花形的蓝宝石点缀,从眼睛往下的半张脸和脖颈,都藏在用银线勾勒出莲花图案的豆绿色丝巾中。 感谢长平帝赐给他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眼。 如此简单装扮的效果,丝毫不弱于仔细用水粉柔和脸上的棱角,再盛装打扮的效果。 到了庄子,他看钟淑妃的脸色行事。 钟淑妃想看儿子,他就散开头发,拿下丝巾。 钟淑妃想看女儿,他就始终将丝巾围在颈间。 纪新雪对着铜镜眨了眨眼睛,随口问道,凤郎出宫了吗? 如果虞珩还没出宫,他刚好能将虞珩送回安国公主府。 晴云为整理裙摆的动作稍顿,我派人去问问。 纪新雪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晴云的异常,嘱咐道,去看看我为阿娘准备的礼物,别出岔子。 是晴云福身离开,给彩石使了个眼色,提醒彩石不要说捕风捉影的话,影响纪新雪的心情。 殊不知彩石平日里除了纪新雪之外,万事皆不关心,根本就不知道她正在担心的事。 不久后,晴云去而复返,神情比离开时更僵硬,完全不敢看纪新雪的表情,垂着头道,郡王说安国公主府有急事,已经先行出宫。 纪新雪点头,注意力皆放在手心中为钟淑妃求的平安符上。 虞珩毕竟是安国公主府的当家人,回到长安的头一天没回安国公主府,第二日是该早些回去。 因为纪新雪为钟淑妃准备了许多礼物,也有看钟淑妃是否欢迎他,考虑在庄子小住几日的意思。虽然没有用公主仪仗,但所用马车的数量,加起来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纪新雪坐在头辆马车中,专门点彩石陪他,在路上与彩石回忆钟淑妃的各种小习惯。 公主!马车外忽然传来晴云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掀起手边的帘子,立刻看到正深深垂着头的晴云,怎么了? 奴有事想回禀,公主能允奴进去吗?晴云说话的速度很慢,语气却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仿佛刚才的哭音只是纪新雪的错觉。 纪新雪转头看向彩石,发现彩石也满脸茫然,沉声开口,来。 女官可以自称我而非奴。 晴云陪伴纪新雪多年,除了刚到纪新雪身边时格外小心谨慎,只会在犯错的时候自称为奴。 她被彩石拽上马车,立刻跪倒,公主,奴有件事没告诉您。 奴派人去问郡王,是否要与你一起出宫。宫人回来告诉奴,郡王脸上有伤。 晴云紧张的咬住下唇。 因为郡王亲自嘱咐宫人,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公主。所以她才会在公主没有追问的情况下,没有将郡王的伤告诉公主。 以公主的情况,委实不该与灵王有冲突。 纪新雪抬起车帘看向马车外。 第481页 周围都是荒芜的土地,他们已经离开长安。 除了阿兄,没人敢对虞珩动手,就算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会立刻被惩处,晴云就不会刻意瞒着他这件事。 他让晴云去阿兄宫中问虞珩是否要与他一同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宫门早已开钥。 虞珩骨子里极要强,如果为脸上的伤动怒,定会像幼时连夜离开英国公府那般,在第一时间离开阿兄的宫殿。 纪新雪咬住舌尖保持冷静,终究还是没让车队掉头,高声对身侧的金吾卫道,加快速度,不必在意颠簸。 虞珩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先假装不知道,给虞珩一日的时间思考,如何与他说这件事。 晚上回城,他去安国公主府堵虞珩。 要是虞珩敢躲着他,他就直接去问阿兄。 直到能透过车窗隐约看到庄子的轮廓,纪新雪才看向跪伏的晴云,冷淡的道,是碧绢提点你。 晴云额头的汗水无声滑落,再也不敢对纪新雪说谎,是。 纪新雪点了点头,罚你半年月银,下次莫要再犯。 长姐说的没错,他马上就要开府,身边只有三个女官,其中还有只照顾他、不管事的彩石,未免显得局促,该早日补齐女官的空缺。 彩石年岁与钟娘子仿佛,早就绝了嫁人的心思,他会给彩石养老。 碧绢比他大八岁,晴云比他大三岁,都年华正好,他会托人给她们物色夫家。 无论碧绢和晴云是否嫁人,公主府都永远有她们的位置,但他身边总管大小事宜的女官,必须是脑子清醒的人。 希望晴云不要再出错。 晴云听到纪新雪说要罚她半年月银,悬着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过了半晌,她都没听到后续的惩罚,眼中的紧张逐渐变成茫然,大着胆子抬头,悄悄觑向纪新雪。 纪新雪却不看晴云,他摘下面纱,径直离开马车。 晴云伸手抓住正要下马车的彩石,彩石姐姐? 彩石知道晴云想问什么,立刻开口,是,公主心善,只罚你月银。 对她们这等总是能得到公主赏赐的贴身女官来说,只要公主没说不许她们伺候,哪怕余生都没有月银可拿,对她们也不算惩罚。 毕竟公主随手赏她们件首饰,就够她们几十年的月银。 看到庄子门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纪新雪心中仅剩的恼怒也消散,大步跑向钟淑妃。 无论钟淑妃住在哪里,只要他来看望钟淑妃,钟淑妃都会亲自等在门外。在栖霞院时是这样、在蒹葭宫时也是这样、如今身在庄子,钟淑妃仍旧没有改变习惯。 纪新雪郑重的给钟淑妃行大礼,给阿娘请安。 钟淑妃牢牢架住纪新雪的手臂,连声道,阿娘知道你懂礼数,我们进去找个蒲团,这里太脏。 纪新雪抬起头,仔细打量钟淑妃。 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钟淑妃非但没有变得苍老,反而更显得年轻。 不知道是因为压抑在心头多年的大事终于有了结果,她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只要知道纪新雪好,隔三差五能见到纪新雪就万事满足。 还是因为曾经服下的半颗药丸对她的损害,正逐渐弥补回来,才让她容光焕发。 刚走近庄子,纪新雪就看到正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马驹和两团挤在一起的不同色云朵,是一只黑山羊和一只白绵羊。 这些都是钟淑妃的宠物。 只要纪新雪没对它们露出垂涎的意思,它们就能一直做钟淑妃的宠物。 纪新雪克制的收回放在肥羊肚子上的目光,故意道,这两只羊真漂亮,阿娘养的好。 钟淑妃立刻道,你要是喜欢,就送到你的庄子去。 养在阿娘这里才能这么漂亮,换个地方,就不是我喜欢的模样了。纪新雪忍着羞窘,说出撒娇的话,只要是阿娘养的小动物,都比别处的小动物好看。 这不算是说假话,经过中蛇毒九死一生的事之后,钟淑妃就再也懒得看书、拿绣棚,闲暇的时间都用在这些小动物身上,确实将它们照顾的很好。 因为母子关系已经缓和,纪新雪在太阳偏西时提起长安还有事等着他,过几日再来看望钟淑妃的时候,钟淑妃虽然面露不舍,却没有阻拦。她劝纪新雪不要将时间都用在赶路上,等到年后彻底休整好,再来看她也不迟。 如果纪新雪想她,她也可以偷偷回长安见纪新雪。 纪新雪放弃马车,选择驭马疾驰,险之又险的在城门落钥前回到长安,直奔安国公主府。 第103章 安国公主府的门房不敢阻拦纪新雪,只能以比纪新雪更快的速度去给虞珩报信。 纪新雪眼尖的看到仆人狂奔的背影,发出声冷哼,大步流星的朝着正院走去。 两年前离开长安去封地的时候,虞珩曾说过要给正院换个名字。 如今新匾已经换上,是虞珩亲手写下的冷晖院。与当初在寒竹院读书时,他单独圈出的小院名字相同。 纪新雪看到新匾时脚步微顿,忽然生出回寒竹院看看的想法。 林蔚板着脸出现在门口,冷淡的道,郡王在暖房等你,我带你过去。 第482页 纪新雪沉默的越过林蔚,熟门熟路的拐向暖房,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带路。 林蔚正要抬脚跟上去,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林钊按住肩膀。 你去凑什么热闹?来与我说说在商州的事。林钊摇头,暗叹林蔚天生缺的机灵劲,这么多年也没能补上。 纪新雪走进暖房,第一眼就看到正在桌案前挥笔泼墨的虞珩。 他走到虞珩身侧,先看宣纸上银钩铁画勾勒出的字迹。 是清净经。 虞珩对佛、道两教算不上推崇,也没有格外厌恶。 除非在亲近的长辈过寿时亲自抄写孝经,从来都没有抄写经文的习惯。 直到虞珩抄写完整页的内容,换了张新纸,纪新雪才抬起眼皮看向虞珩的脸。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虞珩嘴角明显的伤痕时,纪新雪的心还是猛地刺痛了下。 上次看到虞珩脸上有伤的时候,还是在八年前。 仔细观察后,纪新雪发现,虞珩不仅右侧嘴角有结痂的地方,左脸也有不明显的浮肿。 虞珩无奈的抬起头看向纪新雪,语气稍带抱怨,我只差三页就能抄完。 你先抄。纪新雪双手抱胸,我又没阻止你抄书。 虞珩摇了摇头,放下笔去解纪新雪身上的白狐披风,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纪新雪的目光中。 就算是个雕像,也扛不住被你如此盯着看。 虞珩见纪新雪额头上已经覆了层细密的汗水,下意识的想从袖袋里拿帕子给纪新雪擦汗。摸到光裸的手臂,他才惊觉,因为暖房内温度太高,他只穿着中衣,身上没有能放帕子的地方。 只能从纪新雪身上找帕子。 纪新雪默不作声的任由虞珩摆弄,像个精致的大号娃娃,目光始终放在虞珩嘴角结痂的位置和另一边浮肿的地方。 笑笑。纪新雪没头没尾的开口。 虞珩眼中的无奈更甚,从善如流的扬起嘴角,终于从纪新雪的腰封中看到不同的颜色,抬手去勾鹅黄色的帕子。 没在熟悉的位置看到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纪新雪眼中的郁色更浓,抢过虞珩好不容易找到的帕子,胡乱在头上抹了把,转身往软塌处去,你先抄经,等会再与我说你的脸是在哪处撞成这样。 虞珩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后,低声道,在阿兄的拳头处撞成这样。 纪新雪突然转身,目光灼灼的望着虞珩。 虞珩诚恳的道,原本也没想瞒着你,只是想等脸上没这么难看的时候 他以为纪新雪已经出城,至少要在庄子上陪钟淑妃几日,再赶在腊月二十五陛下从皇陵回来之前赶回长安。 有三、四日的时间休养,他脸上不算严重的痕迹基本可以完全消除。 纪新雪冷笑,你不想瞒着我,还专门嘱咐我宫中的人,别将你脸上的伤告诉我? 虞珩自知理亏,深深的垂下头,任由纪新雪数落。 以纪新雪比虞珩矮半头的角度,正好能将虞珩浮肿的左脸和右侧已经结痂的嘴角尽收眼底。 虞珩已经这么惨,他怎么能忍心,再说也许会让虞珩心情不好的话? 纪新雪拉着虞珩的手臂去软塌处落座,目光始终没离开虞珩脸上的伤,上药了吗?太医怎么说? 虞珩指着墙边的八宝架给纪新雪看,抹了药膏和药粉,林钊说等到陛下回来时,印记就能消下去。 这点小伤没必要请太医。 原本只是他醉后失态的小事,即使外面的人听到风言风语,也不敢用这件事做文章。 如果请了太医,留下脉案,反而会给别有用心的人搅弄风雨的机会。 纪新雪瞥了眼八宝架第二层的几个两个玉罐,轻声道,疼吗? 不疼。虞珩认真回想当时的感受,解释道,当时我醉的厉害,还没感觉到疼就睡了过去。醒后脸上已经上药,有点麻,感觉不明显,就像是被蚊虫叮咬的感觉。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兄的性格。即使我酒后失态,气得阿兄七窍生烟,他也不会对我下死手。虞珩提起纪璟屿,心中反而会有愧疚。 他今日醒来时,看到纪璟屿未曾换过的衣服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态,推测出昨夜他陷入美梦的时候,纪璟屿有可能整宿没睡。 正是因为知道纪璟屿的性格,纪新雪才更想知道纪璟屿为什么会对虞珩动手。 纪璟屿的好脾气不是简单的老好人三个字就能概括。 要不是有长平帝的及时板正,与他年纪相仿的纪敏嫣和纪靖柔也一个比一个性子霸道。纪璟屿的甚至有可能朝圣父的方向成长。 当年焱光帝的皇子们还没失势的时候,纪新雪和纪明通整日担心纪璟屿会在外面被堂兄堂妹们欺负。 即使长平帝登基,纪璟屿的性格有所改善,本质也没有变过。 他只是从对所有人都大度平和,变成与大部分人相处的时候,严格按照长平帝为他定下的规矩行事。 对待少部分人的时候,原本的大度却变本加厉。 纪新雪无论怎么算,都觉得虞珩对于纪璟屿,是在小部分人的范围内。 第483页 除非虞珩醉酒,当着纪璟屿的面对长辈出言不逊,否则纪新雪委实猜不出纪璟屿对虞珩翻脸的原因。 纪新雪喉咙处的话几经转变,终究还是没有追问虞珩挨打的详情。 他相信虞珩有不愿意与他详说这件事的理由。 无论这个理由是觉得难为情、不愿意回忆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纪新雪都不愿意逼迫虞珩。 等待是比逼虞珩在痛苦和说谎之间二选一更好的选择 虞珩愿意说的时候,不用他追问,虞珩就会主动说起这件事。 他就不信,等到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再提起这件事,虞珩仍旧会觉得难为情。 长姐派人给我送了许多去疤的药,我回宫后,让人将那些药都给你送来。纪新雪抬手在虞珩已经结痂的嘴角轻点了下,忽然皱起眉毛,应该不会留疤? 虞珩的目光在纪新雪颈间堆积的丝巾处凝滞了一瞬,以肯定的语气道,不会。 纪新雪闻言,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不会留疤就好,想到如此完美的脸上有可能留下永远的瑕疵,他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纪新雪见虞珩没有因为昨日发生的事愤懑,也不愿意提起挨打的原因,便主动将话题引往别处,说起去庄子看望钟淑妃的事。 阿娘的身体逐渐康复,精神也比前几年好许多,可见在外面散心确实有益于身体。我打算在京畿各州悄悄置宅,方便阿娘到各处散心。 再过几年,等钟淑妃心中患得患失的情绪彻底消失,他还想让钟淑妃去他的封地看看。 虞珩认真的听着纪新雪的话,时不时给出回应。 感觉到纪新雪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他脸上伤,虞珩抓着纪新雪的手按在浮肿的那边脸上,真的没事,可能是我昨日在宁静宫饮了太多酒,才会浮肿,与阿兄没有关系。 纪新雪冷哼,你就知道给阿兄找借口,好像你们才是亲兄弟。如果是因为饮酒过多才浮肿,为什么只肿半边脸。 话虽这么说,纪新雪始终紧绷的嘴角却稍稍缓和。 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虞珩另外半张脸上做对比,发现浮肿确实不严重。只是虞珩刚好在飞速成长,以至于有些消瘦的阶段,他又对正常状态下的虞珩过于熟悉,才会觉得轻微的浮肿也格外碍眼。 两人随意的说了会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依偎在软塌上的姿势。 即使他们的身形已经与幼时有很大的变化,想要挤在同张软塌上必须肩膀叠着肩膀,四条腿胡乱叠搭。他们也没想过让仆人再搬张软塌来,或者分出一个人去坐紧挨着软塌的宽椅。 不久后,林钊在外面敲门,郡王、公主,可要传膳? 纪新雪说出一连串的菜名,不是清蒸就是水煮。与他平日里无辣不欢,热爱重口的食谱,风格相差甚远。 虞珩眼中的笑意变成若有所思,目光从纪新雪裙摆处的竹叶,移动到已经毫无遮挡的喉结处。 去偏厅用膳时,虞珩落在纪新雪后面,朝着正满脸恍惚的林蔚招手。 林蔚慢了半拍才发现虞珩正在招呼他,连忙跑到虞珩身边,郡王? 虞珩在林蔚耳边吩咐,去问有没有祛疤的方子,口服或者涂抹的药都行。 话毕,没等神思不属的林蔚有反应,虞珩已经大步追上正笑眼弯弯的与林钊说话的纪新雪。 林蔚停下脚步,原本就显得不怎么聪明的目光更加呆滞,怔怔的望着虞珩和纪新雪交叠的衣摆。 如果他没有记错,午间祖父专门让小厨房给郡王炖的祛疤猪脚汤,被郡王满脸嫌弃的拒绝,最后都落进他的肚子。 为什么只过去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郡王就会改变想法? 天上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飘雪,不偏不倚的落在林蔚的鼻尖处。突如其来的沁凉触感惊的他打了个哆嗦,骤然回神。 不行,他身为郡王的心腹,怎么能听到郡王的吩咐,仍旧猜不透郡王的心思? 林蔚抚去脸上的细雪,朝着公主府角落的方向走去。 他要亲自为郡王整理最新送来的话本和画册,希望能借此更能接近郡王的想法。 纪新雪用过晚膳,捧着消食茶靠着椅背打瞌睡,艰难的与汹涌的困意做斗争。 虞珩见状,立刻起身走到纪新雪身侧。免得纪新雪真的睡过去,会倒向地面。 他虽然想让纪新雪多睡会,但天色已暗,宫门马上就要落钥,只能狠心叫醒纪新雪,阿雪,我送你回宫。 纪新雪勉强睁开困顿的眼睛,发现手中的茶盏已经不翼而飞,懒洋洋的靠在虞珩身上,不回宫,明日再说。 他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日又因为惦记虞珩,紧赶慢赶的去庄子,再风驰电掣的回长安,委实不愿意再赶着宵禁和宫门落锁的时间回宫。 最主要的是,没有 虞珩山,他九成九逃不过因为翻身夜半惊醒。 虞珩不能在玉和宫留宿,但没人会在意他在安国公主府留宿。 如果纪新雪没有这么困顿,能在虞珩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好的时候抬头看看,定能发现虞珩的目光中绝非正常的欣喜和隐忍的贪婪。 第484页 . 翌日,怀安公主府。 梧桐亲自捧着玉枕大的雕花木盒,拿给纪敏嫣过目,安武公主还在安国公主府。 纪敏嫣点了点头,拿出木盒中的物件仔细查看,随口问道, 璟屿和凤郎是怎么回事? 只有灵王将襄临郡王打伤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具体的原因。梧桐心疼纪敏嫣总是有操心不完的事,走到纪敏嫣身后,小心翼翼的给纪敏嫣按头上的穴位。 纪敏嫣闻言,脸色稍缓,将手中的物件折叠整齐放回木盒中。她看向安国公主府的方向,叹息道,算他出息,知道这等事不能传的到处都是风言风语。 公主放宽心,灵王和襄临郡王只差两岁,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偶有冲动,为此动手也不奇怪。梧桐轻声细语的安抚纪敏嫣。 血气方刚?纪敏嫣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在纪璟屿身上,反而更加恼怒,凤郎打他才是血气方刚,他仗着是兄长又是亲王,对既是弟弟又是未来妹婿的人动手,呵。当年怎么没见他对皇伯、皇叔们府中的郎君们血气方刚? 要不是怕将这件事在阿耶没在长安的时候闹大,她昨日就要去质问纪璟屿。 梧桐看出纪敏嫣对纪璟屿的失望和恼怒,只能用另外一个人劝慰纪敏嫣。她低声道,事情发生后,襄临郡王仍旧愿意在灵王宫中留宿,翌日也是为了躲着安武公主才匆匆出宫,可见没有因为这件事记恨灵王。 纪敏嫣脸色稍缓,语气中的怒火却半分都没有减少,莫要提他,让靖柔和明通都别理会这件事。 但凡动手,总要有对错,尤其是璟屿和凤郎这种一方将另一方打伤的情况。 既然璟屿知道错处在他,还知道要给凤郎赔不是,她们就不要再掺和进去。免得让凤郎觉得她们都帮璟屿给他道歉,是站在璟屿那边,反而因此与璟屿生出隔阂。 连续劝了几句都没让纪敏嫣开怀,梧桐干脆放弃再说灵王和襄临郡王的事,改说雕花木盒与安武公主。 她叩好雕花木盒的暗扣,问道,公主可要在进宫看望皇后娘娘的时候,顺便将它带入宫? 纪敏嫣无声点头,交代道,在小五回宫时提醒我。 如果小五是女郎,就算尚未有葵水,她身边的女官也会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告诉她,她应该知道的事。 临出门时,纪敏嫣想起花房中有盆牡丹长的正好,特意让人将那盆牡丹带上。 可惜王皇后没分给牡丹半点注意力,她只在意纪敏嫣的婚事、纪璟屿的婚事和纪明通的婚事。 纪敏嫣不愿意与王皇后说太多,她冷淡的道,阿耶允我在正月选出驸马即可,我还在考虑。璟屿的王妃大概也是阿耶拟定人选,让璟屿从中选择。明通还小,前面又有靖柔在,暂时不急。 怎么能不急?王皇后眉心紧皱,你要是不抓紧成婚,让老三生出陛下的长孙怎么办! 不怎么办。 纪敏嫣眼中闪过嘲讽,低头喝茶。 王皇后被纪敏嫣不紧不慢的姿态气得心慌,她捂住胸口,痛心疾首的道,你能不能对璟屿上点心?老三的母亲与林妃形影不离,心都快要掏给那个小东西。要是老三在你前面生出陛下的长孙,两个小东西一同杵在你阿耶面前,哪里还有璟屿的位置! 阿娘注意些,林妃的孩子不是小东西,是小皇子,我和璟屿的小弟弟。纪敏嫣摇头,她每年都在想,能不能求阿耶和祖母,将王皇后放出凤藻宫。 哪怕不给王皇后掌管六宫的权力,只让她能多见些人,不至于孤独也好。或者让王皇后像钟淑妃那样,去京郊的庄子长住,远离长安的是是非非。 每次纪敏嫣都会在开口之前打消主意。 王皇后和钟淑妃不同。 钟淑妃自从去了庄子就彻底消停下来,即使偶尔回长安钟府小住,也从来不肯见外人。钟府如今的当家人是脑子清醒的钟戡,会替钟淑妃将所有别有用心的人挡在钟府之外。 王皇后出宫后绝不会像钟淑妃那么老实,承恩侯也会因为目光短浅,无条件的相信身为皇后的女儿。 最后免不了惹麻烦,连累璟屿。 胡说什么!王皇后本就不算平静的面容变得更狰狞,你和璟屿没有弟弟!你们只有个孽障似的妹妹。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纪敏嫣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 她没有孽障似的妹妹。 无论是纪靖柔,还是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都是她掌心的宝贝,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妹妹也是她羽翼下的雏鸟。 王皇后没想到纪敏嫣的气性如此大,脸上浮现明显的慌张,回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敢走,眼中究竟有没有我这个阿娘? 纪敏嫣的脚步半点没有迟疑,这些话她已经听倦了,甚至能提前预知王皇后的下句话会说什么。 外面的人瞧不起我,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也瞧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 活着才能享受皇后的荣光,起码能在年节时得到内外命妇的跪拜,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 第485页 纪敏嫣推开房门,迎着冬日的冷光踏入院子里,毫不犹豫离开凤藻宫。 起码在过年之前,她都不想再看到王皇后。 未免璟屿和明通的婚事被王皇后影响,他们最好也不要在定亲之前,单独给王皇后请安。 明通早就与王皇后心生隔阂,她无需担心。 璟屿 经过灵王对襄临郡王大打出手的事,她已经无法肯定,她是否真的了解胞弟。 因为准备带雕花木盒去试探纪新雪,纪敏嫣没有马上出宫,转而去她在宫中的住处,在大门口遇到神情疲惫的纪璟屿。 阿姐纪璟屿对纪敏嫣弯腰长揖。 纪敏嫣仔细的打量纪璟屿,见纪璟屿虽然身姿依旧器宇轩昂,精神却前所未有的萎靡。因为诸事不顺生出的怒火,终究还是没忍心发在纪璟屿身上,进去说。 你和虞珩是怎么回事?纪敏嫣开门见山的问道,想要求她帮忙收拾烂摊子,总要先告诉她事情的经过。 纪璟屿不肯对纪敏嫣细说这件事,含糊的道,我和凤郎都酒意上头,情绪激动之下才会动手,不是大事。 纪敏嫣嗯了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追问。 纪璟屿不能永远受她的影响。 尤其是这等与自家人之间的事,必须要纪璟屿自己拿主意。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纪敏嫣捏了捏眉心,将在王皇后那里惹的气都压回心底。 纪璟屿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脸颊越来越红,吞吞吐吐的道,请阿姐劝劝小五,毕竟还没成婚,别在安国公主府留宿。 纪敏嫣沉默的打量纪璟屿数秒,声音蓦地压低,纪璟屿,你不会因为与虞珩的矛盾,不想虞珩和小五成婚。 纪璟屿听到纪敏嫣喊他的名字,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老老实实的准备听训。听完纪敏嫣的话,他急得说话都结巴,我当然、不会!等阿耶回来,我立刻去求阿耶,早日为他们定下婚期! 他是怕两人整日胡闹,伤身不说,还可能闹出耽误婚期的事。 影响婚期是小,万一耽误玉碟记载,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烦心。 纪敏嫣愿意相信纪璟屿不会撒谎,她脸色稍缓,正好我等会要去玉和宫,顺便将你的嘱咐告诉小五。 别。纪璟屿摇头,我怕她难为情。 这种事,哥哥去说终究不如姐姐去说方便,不然他昨日听到小五去了安国公主府,临近宫门落钥的时间也没有回宫,就会去安国公主府接小五回宫。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纪新雪终于享受到他计划中的懒觉。再也没有比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更让人开心的事。 除非是在神清气爽的同时,见到虞珩脸上的浮肿彻底消失,连淤青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纪新雪高兴之下,凭一己之力收拾出两套兔骨架。 他摸着隐隐作痛的良心,给看着他吃麻辣全兔,自己吃清粥白菜的虞珩上药,在太阳偏西时赶回皇宫。 临近年节,他少不了要在各种宴席露面。 避免因为准备不周突然露馅,他得提前准备些能随时调整的衣服和配饰,应对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成为公主五年,纪新雪专门放首饰和珍贵布料的库房已经从一间变成三间。 其中有一间库房,专门存放适合年幼女郎的首饰,里面大多都是纪新雪曾经戴过的首饰。没戴过的首饰都放在专门的柜子中,用来赏赐小辈或臣子家眷。 另外两间库房中,是正适合现在用的首饰。 有个带锁的柜子中是从未用过的郎君配饰,都是虞珩觉得好看的物件,专门让人去寻原料打制一模一样的配饰送给纪新雪。 纪新雪站在库房中央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茫然。 这些真的都是他亲自过目,然后才留下的首饰吗?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晴云拿着汇总的册子走到纪新雪身边,朗声开口,总共有十六套二十八件全套头面。其中有五套金镶红宝石全套头面,花纹分别是凤纹、祥云、孔雀、牡丹、芍药。一套银镶蓝宝石全套头面,花纹是如意。两套金镶混彩宝石全套头面,花纹分别是孔雀和彩鸾。两套白玉 除了囊括所有首饰种类的二十八件全套头面,还有二十二件、十八件、十二件、九件、七件的头面。 单支首饰更是数不胜数,足足占据五本账册。 纪新雪原本打算随便拿出些首饰,先应付年节,剩下的首饰都留在库房中吃灰。等他有时间,再考虑如何处理。 然而按照账册的记载看了一整页的首饰,纪新雪却发现,每件首饰都那么好看,恰到好处的长在他的审美上。 让哪件首饰吃灰,他都舍不得。 纪新雪举起手中展翅欲飞的银嵌蓝宝石冰凤,这是长平二年,我还没离开长去封地的时候打的首饰。还没戴过,先放在外面。 晴云刚惹纪新雪生气,正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好纪新雪,她指着柜子上的孔雀华胜道,这是郡王专门让人为您打制的首饰。 纪新雪库房中所有的孔雀华胜都来自虞珩,晴云想要记不住都难。她加快翻账册的速度,想要找到金制镶白猫眼孔雀华胜的出处。 第486页 顺着晴云手指的方向看到孔雀华胜,纪新雪幽幽开口,这是长平三年,凤郎送我的生辰礼物,并非只有华胜,是套二十八件制的全套头面,也放在外面。 彩石捧着个以手指肚大的彩色珍珠编制的福字走到纪新雪身边,笑着道,这是去年陛下的赏赐,下面坠着的白玉上刻着您的名讳。奴记得郡王也有件差不多的挂饰,是安字,下面不是白玉,是墨玉。 纪新雪点头,眼中皆是喜爱,放到外面,正好适合在年节时戴。 直到有宫人来报,纪敏嫣来找玉和宫找他,纪新雪才惊觉,他看了几样首饰就命人搬出去几件首饰,根本就没挑。 他再次环顾四周,边考虑在库房中放个等身铜镜,将其改造成衣帽间的可能性,边去花厅找纪敏嫣。 阿姐。纪新雪福身。 纪敏嫣示意纪新雪坐到她身侧,仔细打量身形高挑的妹妹。 纪新雪虽然在回宫后立刻去库房整理首饰,身上装扮却与昨日不同,安国公主府中向来不会缺少适合他的首饰和衣服。 作为平日里懒得在上妆的过程中花费太多时间的人,纪新雪通常不会让侍女特意用水粉柔和脸上的棱角。 昨日去见钟淑妃,考虑到钟淑妃的心情,他尽量用颜色朴素的衣着和首饰装扮。方便钟淑妃能随时按照自己的想象,切换看儿子或女儿的目光。 今日纪新雪起床时神清气爽,特意选了身会让心情更舒畅的装扮。 上身是朱红色的短袄,以金丝勾勒出鸾鸟的轮廓。下身是同色马面裙,走动间隐约可见不成形的云雾。衣服袖口、领口和裙摆皆有如意的纹路。 不像是衣服,反而像是画作。 这等衣服美则美矣却不容易驾驭,但凡穿衣服的人容貌或者仪态差上半分,就会被身上的衣服抢走所有的注意力,沦为衣服的陪衬。 纪新雪照样用额间坠代替花钿柔和五官,为了与衣服适配,选了枚半个手掌大的金制嵌红宝石的华胜。 细长的菱形红宝石悬空坠在纪新雪眉心的位置,代替色泽鲜艳的口脂点亮纪新雪的气色。显得纪新雪容光焕发,双眼顾盼生辉。 即使纪新雪没有用丝巾将下半张脸也遮住,只是将其虚虚的围在颈间,纪敏嫣也没因为外貌怀疑纪新雪的性别。 纪靖柔小时候都是跟在纪敏嫣身边跑,姐妹二人的审美惊人的相似。 纪敏嫣看到纪新雪,心中的想法与纪靖柔一模一样。 除夕宫宴,纪新雪站在纪璟屿身边。定能让那些妄图以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争纪璟屿的孺人位份的女郎自行惭愧。 所以这肯定是妹妹。 纪敏嫣垂目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阿雪的容貌十成像阿耶,能有可堪媲美长安第一美人的风姿,绝不会是郎君。 她忍不住想象,有相同容貌的长平帝做女子装扮别想,容易做噩梦。 纪新雪久久没有等到纪敏嫣开口,笑着道,我刚才在整理首饰,看到支凤钗觉得很适合阿姐,想要送给阿姐。 纪敏嫣陡然回神。 她没有拒绝纪新雪的好意,顺势举起放在腿上的雕花木盒,正好阿姐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纪新雪下意识的想到祛疤的药膏,忍不住隔着丝巾在脖子处轻按了下。 纪敏嫣环顾四周,低声对纪新雪道,去你房中说。 纪新雪已经做好如果纪敏嫣想要亲自给他涂药,他也不会拒绝。的打算,极痛快的带纪敏嫣去他房中,依照纪敏嫣的暗示,遣散房中的仆人。 在这个过程中,纪新雪又生出其他猜测。 他觉得纪敏嫣在前日那么好的机会下,都没有动他的丝巾,这次大概率也不会,也许雕花木盒中是比祛疤膏药更重要的东西。 纪敏嫣打开木盒的暗扣,低声道,只是给你看个样子,才会做成这般模样。回头你让绣娘将这个拆掉,按照里面的走线重新做。 纪新雪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东西,眼中皆是茫然。 这是什么? 阿姐说是绣娘改进过,难道是绣品? 纪新雪提起两根长短差距极大的布绳,看向中间坠着个长方形的荷包? 荷包以湖蓝色的锦缎制作,正反两面都绣着栩栩余生的孔雀,边缘还有一圈绿豆大的金珠。 纪敏嫣将纪新雪的茫然收入眼底,瞳孔无声紧缩,哑声道,你戴在身上我看看,这是从北地传来的最新样式。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故意压着嗓子,以撒娇的语气道,阿姐为我戴。 纪敏嫣广袖下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一字一顿的道,来,阿姐为你戴。 将手中奇怪的荷包交给纪敏嫣之前,纪新雪忍不住摸了摸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孔雀,入手的感觉绵软却有阻碍,不像是纯布料。 他忍不住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纪敏嫣拿着长绳、短绳拎起荷包,幽幽开口,你觉得像什么。 纪新雪抬起手,方便纪敏嫣将奇怪的荷包系在他腰间,脑海中浮现各种布料的模样。 第487页 因为对布料搭配几乎没有审美可言的虞珩和每个月都会给虞珩送来大量布料的莫长史,纪新雪能称得上对布料颇有研究。 这等按下去先易后难的触感好像只有皮毛。 纪新雪悄悄觑向纪敏嫣,正好对上纪敏嫣似笑非笑的凤眼,老实摇头,不知道。 气氛有点怪,多说多错,不知道总不会有错。 纪敏嫣意味不明的轻哼,顺着纪新雪抬手的姿势,先将连接在荷包上较短的布条固定在纪新雪腰间,然后用另一边布条在纪新雪腰间缠了数圈,打了个死结。 纪新雪通过纪敏嫣粗暴的动作,察觉到纪敏嫣的怨气,眼中的茫然更甚。 纪敏嫣抬头对纪新雪笑了笑,与纪新雪一模一样的凤眼中唯有纯粹的喜悦,柔声道,好看吗? 纪新雪低头看向与红衣格格不入的藏蓝色荷包和腰间凌乱的藏蓝色布条,昧着良心夸道,好看,下次我换身浅色的衣服,会更好看。 呆子!纪敏嫣抬手杵在纪新雪的额头上,好看你就带着,回头去问阿耶好不好看。 纪新雪顺着额间传来的力道仰头,重新站直的时纪敏嫣已经走到门口,只剩裙摆还在屋内。 阿姐!纪新雪大步追出去。 他都夸了好看,阿姐为什么还要生气? 在门外候着的晴云和彩石看到纪敏嫣,悄无声息的福身,心中皆生出担忧。 她们听不到屋内的声音,但怀安公主板着脸,走路带风的离开,委实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看到口称阿姐追出来的纪新雪,晴云和彩石同时愣住,在纪新雪越过她们的时候脸色大变,连忙拦住纪新雪,公主! 两人试图架着纪新雪回房中,努力两次皆以失败告终,改成去解纪新雪腰间绑成死结的布带。 您哪来的这种东西,怎么能绑在腰间! 彩石久久没有解开死结,急得弯腰用牙齿咬。 晴云挡住纪新雪腰间的荷包,抬起袖子悄悄抹眼泪。 纪新雪抬起手臂任由彩石动作,脸上的焦急逐渐转为木然。 他仔细回想短短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 纪敏嫣认识、晴云和彩石也认识,只有他不认识。 纪敏嫣还因为发现他不认识,忽然与他生气。 这是 晴云脱离愤怒、惶恐的情绪,也猜到房内发生的事。 惯常所用的月事带皆是内里放置装着草木灰的布包,外面用白色的细布包裹。除了怀安公主,谁会将月事带做成这般浮夸的模样? 她眼中的情绪逐渐转为惊慌,颤抖着嘴唇道,这是 我不想知道。纪新雪打断晴云的话,感觉到腰间的束缚消失,大步朝门外走去。 耽搁了这些时间,再去追纪敏嫣已经来不及。 他也没想去追纪敏嫣。 纪敏嫣通过荷包试探出他的异样,选择立刻离开,便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有交流。 他追上去只会讨人嫌。 纪新雪停在玉和宫大门处静立良久,哑声对追上来的晴云道,去找凤郎,说说我做了噩梦。 他不能出宫。 如果阿姐想见她,他要立刻去见阿姐。 第104章 纪敏嫣径直回长秋宫,去她最喜欢的暖阁平心静气。 马上就要十六岁的女郎,怎么可能认不出月事带? 除非他不是女郎! 梧桐悄无声息的走进暖阁,仔细关好门窗。 她已经从纪敏嫣的反应,猜测到纪敏嫣以雕花木盒试探安武公主的结果, 即使早有猜测,真正得到肯定的答案,仍旧让梧桐心慌的厉害。 梧桐揽住纪敏嫣的肩膀,让纪敏嫣能靠在她怀中,以手指轻轻梳理纪敏嫣半散的长发。 纪敏嫣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梧桐怀中。 半晌后,她终于复杂的思绪中整理出清晰的想法,哑声道,去叫璟屿来,我有要紧事要与他说。 梧桐应是,没有在关于雕花木盒的事上多问半个字,亲自去纪璟屿宫中找人。 纪璟屿来的很快。 他知道纪敏嫣刚从玉和宫离开,理所当然的认为纪敏嫣叫他来,是因为他托纪敏嫣告诫纪新雪的话。 见纪敏嫣久久没有开口,纪璟屿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主动问道,阿姐,小五怎么说? 什么?正在想心事的纪敏嫣随口应声。 纪璟屿鲜少见到纪敏嫣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想到纪敏嫣最近正在为选驸马的事烦心,劝道,横竖阿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若是不喜欢阿耶所说的那些人,不如再等等。阿耶疼你,肯定舍不得逼你大婚。 纪敏嫣反问纪璟屿,阿耶让你在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中选王妃,你喜欢谁? 纪璟屿无奈的笑了笑,等除夕宫宴见到两位女郎,谁愿意做灵王妃 阿耶既然让你选,就是她们都愿意做灵王妃。纪敏嫣眼中闪过失望,打断纪璟屿的话,她们绝不可能一个人给你做正妃,一个人给你做孺人。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必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488页 如果璟屿迟迟没有决断,张家看不到希望,十有八九会主动退出,避免与正烈火烹油的戎家结仇。 纪璟屿沉思片刻,眉宇间的沮丧越来越浓,我不知道,请阿姐教我。 我教不了你。纪敏嫣摇头。 她早就知道以纪璟屿的性格,绝不会在看到两家的女郎之前,因为她们的家势做出选择,此时也称不上失望。 纪敏嫣叫来纪璟屿的初衷并非是为纪璟屿的婚事,她目光定定的望着纪璟屿,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你和凤郎是怎么回事? 纪璟屿端起茶盏的手稍顿。 阿姐几乎不会以相同的问题,询问他两次,除非是极要紧的事。 上次他有意避重就轻,这次不能再那样。 纪璟屿尽量委婉的措词,凤郎透露他和小五从几年前开始就夜夜睡在同处,我念及小五年幼,所以 想到虞珩脸上的伤,纪璟屿心中始终未曾消散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他深深的垂下头,以至于没看到纪敏嫣忽然变得奇怪的表情。 他们真的夜夜睡在同处?纪敏嫣追问。 纪璟屿点头,打伤虞珩的那个晚上,他特意让人去与刚从纪新雪封地回到长安的宫人打听这件事。 听到虞珩和纪新雪不在长安的时候从来就没住过两个房间,纪璟屿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不会因为对虞珩动手的事更后悔,还是该生气,两人年幼胡闹,半点都不顾及身体。 纪敏嫣能听得出来,纪璟屿这次虽然说了实话,但没有将他和虞珩之间的冲突全盘托出,言语间特意为虞珩的言行遮掩。 她不能理解,只是睡在同处而已,纪璟屿为什么要与虞珩动手? 纪璟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的纪敏嫣,喃喃问道,他们这么小,万一伤身怎么办? 难道他真的连气愤都不该有? 纪敏嫣以手杵额,看向纪璟屿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怜悯,慢吞吞的道,他们只是睡在同处,为什么会伤身。 纪璟屿彻底怔住。 可是凤郎所说的那些话,分明不是仅仅睡在同处那么简单。 纪敏嫣看着纪璟屿眉宇间短暂的浮现欲言又止之色,很快便恢复平静,于心中暗叹了口气。 家中诸多兄弟姐妹中,与她最亲近的人就是纪璟屿和纪靖柔,其中纪璟屿的心思最好猜。 璟屿刚才欲言又止,八成是想要反驳的她的话。 然后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璟屿,阿姐问你件事,你一定要与阿姐说实话。纪敏嫣握住纪璟屿的手,郑重的开口,你想不想做太子? 从长平帝登基起,纪敏嫣就知道纪璟屿不适合做太子,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纪璟屿想不想做太子,因为纪璟屿没有选择的余地。 纪敏嫣相信长平帝即使没有立纪璟屿为太子,也会给纪璟屿安排好退路。她却没办法如相信长平帝那般,相信代替纪璟屿成为太子的人。 在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名正言顺的立庶出幼子,只有几种办法。 第一种常见的办法,废后另立幼子的生母为皇后。 如此嫡长子变成庶长子,庶出幼子反而变成嫡子。 纪敏嫣可以接受王皇后失去后位,但不想留下如此大的把柄给未来新帝。 当初蒋太后和蒋家还在的时候,长平帝多次以王皇后是先帝亲赐给他的王妃为理由,保住王皇后的后位。 如果要废后另立,必定是以王皇后犯下大错为前提。 如此才能在保全纪璟屿的情况下,名正言顺的越过纪璟屿将皇位传给下面的弟弟,王皇后所育的儿女却会成为罪妃之子。 纪敏嫣无法信任下面的幼弟。 若是幼弟继承皇位后想找她和璟屿、明通的麻烦,仅凭罪妃之子便能拿捏死他们。 第二种常见的办法,过继。 找妨克之类的理由,将纪璟屿过继给前几代绝嗣的亲王。 第三种常见的办法,原本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因为其他原因没办法继承皇位。 比如体弱、犯下大错、品行有瑕等。 除了第一种废后的办法,会让王皇后首当其冲的成为未来新帝的垫脚石,王皇后的儿女皆要在余生受此影响。其余的办法,成为未来新帝登基垫脚石的人皆会变成纪璟屿。 以纪璟屿温吞的性子,纪敏嫣毫不怀疑,若是长平帝真的立幼子,但凡幼子对纪璟屿表现出半点不满。 没等幼子动手,纪璟屿就会一路退到悬崖边,纵身而下。 即使长平帝能安排好所有事,也不能保证幼子能始终保持初心。 当年元王也没想伤害建兴帝,建兴帝仍旧卷入党争旋涡,最后被发配到苦寒的封地。 保全纪璟屿的最好办法,就是咬住太子的位置不放。 长平帝正值壮年,很长的时间内都不需要有人为他分担政务,足够纪璟屿与王妃生下皇孙。 只要皇孙比纪璟屿有出息,纪璟屿的困境就能改善。 他毕竟是长平帝的长子,年岁甚至可以做幼弟的父亲。即使抛去嫡长子的身份,也比幼弟更符合朝臣和百姓对稳定的期盼。 第489页 这是纪敏嫣之前的想法。 纪璟屿抬头直视纪敏嫣,眼中清澈见底,阿姐,太子之位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 如果阿耶愿意立他为太子,将山河百姓交付与他。 他绝不会推辞,这是他身为阿耶的长子,应该扛起的责任。 如果阿耶觉得他不适合做太子,要将皇位传给幼弟。 他不会有怨言,即使扛不起江山的重量,他也愿意为幼弟出一份力。 你说得对。纪敏嫣垂目掩去复杂的情绪,感叹道,这是阿耶该考虑的事。 她没有璟屿纯粹,比起江山社稷,她更想先顾好小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纪敏嫣问完她最想问纪璟屿的问题,特意留纪璟屿用了晚膳,才亲自送纪璟屿出门。 王妃的人选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都是阿耶千挑万选的贵女。你只要从中选出最想携手一生的人即可。纪敏嫣面露打趣,我知道戎家和张家的郎君都在想办法请你出宫,希望家中姐妹能在除夕宫宴之前见到你。你不妨去见见,多了解她们些。 纪璟屿摇头,没有因为纪敏嫣提起王妃人选的事有半分类似羞涩的情绪,他盯着天边的弯月道,若是没能在刚见面的时候看出与谁更能合得来,就是谁都可以。 见面次数太多,会让别人误会,损害女郎的名声。 相比王妃的人选,纪璟屿更关心纪敏嫣的驸马,他低声道,听闻腊月二十七是汝南侯的寿辰,我让人备份薄礼? 纪敏嫣兴意阑珊的摆了摆手,要是我相看过的人都能收到你的礼,来给我捣乱的人能立刻翻倍。去吧,凤郎受了委屈,你哄着他些。 纪璟屿见到纪敏嫣漫不经心的态度,就知道传闻中纪敏嫣看中汝南侯世子的消息是假。 他不动声色的收起失望,踏着月色离开。 这么多年,阿姐看过形形色色郎君,只在阿不罕冰身上稍稍停住目光。 可惜阿不罕冰是个外族,还是刚反叛大虞没到十年的外族。 听闻河北道有数名有外族血统的将军,年后可以建议阿耶命将军们携子回长安述职。 纪敏嫣靠在大门处站了许久才回房间,她懒洋洋的问身侧的梧桐,玉和宫有什么动静。 梧桐温声道,您离开玉和宫不久,襄临郡王就悄无声息的入宫,直至宫门落钥也没离开。 我说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纪敏嫣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语,应该嘱咐璟屿不要去管小五和凤郎。 梧桐没听懂纪敏嫣的话,也不在乎能不能听懂,她只想让纪敏嫣顺心,你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去帮你转达。 纪敏嫣哼笑,睨眼看人时的神情极像眼含嘲讽的长平帝,随便找盒簪子给小五送去,不必理会他们。 梧桐点头,寻了盒庆州公主府送来的鸟形金簪给纪敏嫣看。 纪敏嫣摇头,太素,我记得有套金制嵌红宝石的二十八套头面,送那个。 梧桐愣住,她知道纪敏嫣交代她找簪子给安武公主,是暂时不想理会安武公主又想安抚安武公主的情绪。借此向安武公主表示,没想将这件事闹大的意思。 因为已经确定安武公主并非公主,她特意找了套偏素的金簪。 纪敏嫣拿起格外顺眼的金簪插入发髻,丝毫没有解释用意的想法。 她没有用意,只是觉得小五戴那套头面会很好看。 即使阿耶从长平二年起,就开始以长安的流言为小五做铺垫,但是想要臣民接受即将十六岁的安武公主其实是个皇子的真相,绝非朝夕间能做到的事。 至少接下来的各种年宴,小五仍旧要以安武公主的身份出现。 越是回想这几年发生的种种蛛丝马迹,纪敏嫣越是感叹长平帝对纪新雪的用心。 刚开始的商州案和去随军督战,尚且能称得上是恰逢其会。 允纪新雪在封地发布政令,却是长平帝毫不掩饰的宠爱。 当年长平帝以赏纪新雪在商州案中的功劳为理由,初时赐纪新雪五千户食邑、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力。 朝臣们闹过后,长平帝改变主意。 赐纪新雪五千户食邑、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利和安业银矿所开采白银的百分之一。 与此同时,已经从封地返回长安纪敏嫣和纪明通也分别得到三千户食邑和两千户食邑的赏赐。 可见食邑是公主们巡查封地的赏赐。 纪新雪功劳最大,所以拿最多的食邑。纪敏嫣的功劳相比纪新雪次之,食邑稍减。纪明通纯属出人不出力,只能吃份最少的低保。 然后从纪敏嫣到纪宝珊,所有已经得到封地的皇子皇女都得到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力。 纪敏嫣冥思苦想,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觉得她和弟弟妹妹们是借了纪新雪的光,才能得到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力。 安业银矿中的银子,是长平帝另外补给纪新雪在商州案中出力的赏赐。 三个月前,纪敏嫣收到消息。 安业和商洛的税收相较于长平四年,有望翻三倍。 纪新雪是所有获得在封地发布政令权力的人中,唯一在两个月内做出反应的人。 第490页 纪敏嫣不相信纪新雪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想出可以让地方税收在一年内翻三倍的办法。 只有一种可能。 纪新雪早就在研究改税的事,长平帝是借着商州案赏赐纪新雪的机会,故意给纪新雪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力。 因为无论如何纪新雪都会得到这样的权力,所以兄弟姐们才能同时得到在封地发布政令的权力。 纪敏嫣明明知道长平帝明目张胆的偏爱纪新雪,却没办法因此生出半分嫉妒的心思。 因为长平帝偏爱纪新雪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她和其余弟弟妹妹。 除了安业和商洛的骤增的赋税,纪新雪此番回到长安,手中还握着另外一项大功。 可惜纪敏嫣只知道这项功劳在江南,已经有不输于安业和商洛的成果,但始终没办法了解更具体的内容。 虽然长平帝从不会阻止她收集各种消息,但她精力有限,大多情况下只能顾得上长安。 等这两项能震惊长安的功劳逐渐宣扬出去,纪新雪在朝堂和民间的声望定能攀上顶峰。 彼时,便是揭露纪新雪真实性别的最好机会。 纪敏嫣呆呆的望着红烛上的火焰。 如果阿耶只想让小五恢复皇子的身份,大可不必封锁消息,刻意隐瞒小五这两年在封地的种种功劳。 阿耶是不是想立小五为太子? 纪敏嫣扪心自问,如果代替璟屿成为太子的人不是未知的幼弟,是小五,她能不能接受。 早在她问纪璟屿想不想当太子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纪新雪垂头丧气的将在纪敏嫣面前暴露性别的过程说给虞珩听,目光哀怨的盯着虞珩身上的藏蓝色锦袍。 阿姐回长秋宫后始终没有动静,我是去求见阿姐,还是该求见祖母? 虽是问句,纪新雪却没有做选择的意思,他颓废的倒在软塌上,满脑子都是他傻乎乎的夸荷包好看的画面。 虞珩知道纪新雪心中已经有抉择,问他这句话,只是想与他说话而已。 他挤上纪新雪所在的软塌,抬手搂住纪新雪的背拍了拍,低声道,睡会,醒来就好了。 骗子!纪新雪嫌弃的推开虞珩,你去换件衣服,我现在看不得这个颜色。 会让他想起些社死的回忆。 虞珩顺从纪新雪推他的力道坐起来,脱掉外面的长袍随手扔到远处,艰难的在软塌上仅存的空隙处找到容身之地,几乎半个身体都压在纪新雪身上,我没骗你,睡会起码能让你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纪新雪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愤而反抗虞珩山的镇压。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每个字都往他的伤疤处戳! 反抗的结果毫不意外,以纪新雪的惨败告终。 纪新雪头上的华胜和钗环掉了满地,墨发顺着软塌倾斜而下,依依不舍的追逐地上的钗环。 上半身短袄还好,虽然已经满是褶皱,起码完好的贴在身上。下半身的长裙不知是被纪新雪伸腿挣扎的时候踹破,还是因为两个人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用力蹭破,从正中央裂开条长长的口子,如同破布似的虚搭在两人交缠的腿上。 纪新雪大口喘气试图平复呼吸,恨恨的道,你等着,等我长成阿耶那样的身量! 虞珩眼中的笑意丝毫未减,抬手在纪新雪的侧脸捏了捏,林钊说,我外祖父是身高八尺的伟岸郎君。 纪新雪闻言,想也不想的道,你外祖父能八尺高,不代表你也能八尺高。 哦。虞珩点头,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纪新雪: 他觉得他受到了嘲讽,但是他没有证据。 因为体力快速流失,身边又是夜夜相伴的抱枕,纪新雪瘫在软塌上等待体力恢复时,逐渐困意上头,如虞珩所劝的那般睡了过去。 虞珩目光顺着纪新雪的均匀起伏的胸膛向上,在小巧的喉结处停顿了会,最后落在纪新雪恬静的睡颜上,原本含着笑意的目光变成若有所思。 怀安公主已经知道阿雪的性别,下个人会是谁? 灵王? 金明公主? 还是宝鼎公主? 良久后,虞珩的头缓缓下落,紧贴在纪新雪的肩窝。 他亲昵蹭了蹭纪新雪的脸,以几不可见的声音道,别梦到怀安公主,我会嫉妒。 已经陷入沉眠的纪新雪没给虞珩任何回应,虞珩却扬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已经听到纪新雪的承诺。 直到长秋宫的梧桐奉纪敏嫣的命令来给纪新雪送头面,晴云来暖阁通报,始终以半悬空的姿势卧在纪新雪身旁的虞珩才轻声叫醒纪新雪。 纪新雪心中有事,睡的不算熟,醒来后没用虞珩的提醒,立刻想起正在烦心的事。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几乎能称得上是破布的衣服,顺着豁口将裙子彻底撕开扔在地上,捋着头发找了条新裙子套上,急匆匆的去见梧桐。 梧桐见到狼狈的纪新雪,眼皮狠狠的跳了下。 她将头面交给纪新雪时,假装不知道纪敏嫣为什么生气,委婉向纪新雪透露,纪敏嫣虽然生气,但不至于恼怒。请纪新雪能、爱惜自己,别让气过劲的纪敏嫣看到狼狈的纪新雪,陷入愧疚。 第491页 纪新雪恹恹的应下梧桐的话,托梧桐将他白日里说觉得适合纪敏嫣,想要送给纪敏嫣的凤钗带回去。 接下来的两日,纪新雪时不时的去纪敏嫣的长秋宫外徘徊,希望能和纪敏嫣偶遇。 可惜纪敏嫣已经回怀安公主府,直到长平帝返回长安,也没回宫。 腊月二十五这日,纪新雪早早起床,对着铜镜陷入沉思。 今日既要见已经快有两年没见的阿耶,又要面对刚知道他真实性别不久的长姐,应该如何装扮 思来想去,纪新雪决定正常装扮。 他不是只需要面对长平帝和纪敏嫣,还要面对同样会在城外迎接长平帝的朝臣。 因为今日起得早,时间还很充裕,纪新雪难得允许专门负责上妆的宫人在他脸上涂抹水粉。 仔细上妆时,花钿会比眉心坠更自然。 纪新雪在火焰形的花钿和牡丹形的花钿之间稍作犹豫,最后选择牡丹形的花钿。以流苏步摇为主钗,用树叶形的银簪作点缀。 耳环与步摇流苏的宝石色泽相同,皆是慑人夺魄的正红色。 颈间虽然已经有丝巾在,但仍要用可以压住丝巾下端的璎珞衬托衣服和头饰,免得给人头重脚轻的感觉。 冬日里的衣服横竖就那么几个款式,纪新雪委实懒得搭配,随口说要以红色为主,仔细挑选了件绣着红梅的白狐斗篷,再穿上绣着凤纹的鹿皮短靴,先赶往怀安公主府。 听到纪新雪正在门外求见,纪敏嫣诧异的挑起眉毛,下意识的看向摆放在墙角的洛钟。 宫门刚刚开钥。 纪敏嫣吩咐侍女再去厨房取些容易克化的早膳,亲自去迎纪新雪。 她只有在刚证实猜测的时候,短暂的生气一小会。 这些天没有进宫,不是想躲着纪新雪而是为躲着王皇后。 王皇后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她正在相看的人,整日派人到公主府叫她入宫,说要帮她选驸马。 纪敏嫣既不想将这件事告诉苏太后和苏太妃,让本就算不上的自由的王皇后面临雪上加霜的困境,也不愿意去见王皇后给自己惹气。 她甚至连病都没装,直白的明示王皇后,她不是不能理会对方,是懒得理会对方。 也许是因为长平帝即将回到长安,王皇后在想见纪敏嫣的事上格外执着。承恩侯府的人为了助王皇后达到目的,整日到怀安公主府请安,轮番劝纪敏嫣进宫去见王皇后。 纪敏嫣烦不胜烦的应付王家人,暗自后悔在长平二年时主动向长平帝讨要给王皇后的恩典,为王家人讨到承恩侯的爵位。 如此情况下,纪敏嫣委实没有心情再顾及纪新雪。 她必须承认,她有趁着这个机会惩罚纪新雪骗她那么久的意思。 回想纪新雪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面临的困境,纪敏嫣发自内心的能够理解纪新雪的隐瞒,但人总是会有理智之外的脾气,她也不例外。 让纪新雪在长秋宫外等待两日,就当是抵她从怀疑到证实猜测之间的时间。 时隔两日,再次见到纪新雪,纪敏嫣下意识的先打量纪新雪的装扮。 好一朵贵气逼人的雍容牡丹。 可惜是弟弟,不是妹妹。 纪新雪远远见到纪敏嫣,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提着裙子朝着纪敏嫣小跑过去,阿姐! 纪敏嫣眼中的恍惚更甚。 她想不通,为什么小五有几乎与阿耶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可以完美的装扮成女郎? 不知道阿耶看到小五,会有什么想法。 纪敏嫣主动抓住纪新雪的手臂,带着纪新雪往偏厅去,随口告诉纪新雪今日都有什么早膳。 她无意知晓更多有关于纪新雪真实性别的内情,对于小五来说,这绝不会是愉快的记忆。 纪新雪乖巧的跟在纪敏嫣身边。 他准备了许多话想要告诉纪敏嫣,不是故意卖可怜的话和早就编的天衣无缝的谎言,是他已经有计划将性别告诉兄弟姐妹们却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 虽然纪敏嫣没有给他说这些话的机会,但纪新雪并不失望。 既然他还没说这些话,纪敏嫣就能理解他,他为什么还要让两个人都不自在? 与纪敏嫣独处的时间只有用早膳的一小会,纪新雪却觉得这段时间很长,长到让他可以将纪敏嫣的身影,填补到空白的七年中。 纪靖柔和纪明通带着纪宝珊气势汹汹的赶到怀安公主府,直奔正饮茶的纪新雪,质问纪新雪为什么独自偷溜。 纪新雪慢吞吞的咽下口中的茶水,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溜。离宫前,我特意派宫人去告诉你们,我要早点来长姐府上。 纪靖柔和纪明通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道,你还有理了? 没理,他派人通知纪靖柔和纪明通的时候,已经悄悄偷溜出宫。 纪新雪放下捧在手心的茶盏,双手交握,安详的等待狂风骤雨。 纪宝珊靠在纪敏嫣怀中,忽然提在纪敏嫣耳边道,五姐好可怜。 纪敏嫣搂紧纪宝珊,发出声哼笑,等着看吧,你五姐还会有更可怜的时候。 啊纪宝珊下意识的惊呼,圆溜溜的凤眼中满是心疼。她拉着纪敏嫣的手臂撒娇,长姐帮帮五姐,二姐和四姐最听长姐的话。 第492页 纪敏嫣终究还是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在纪宝珊细嫩的脸蛋上轻轻摸了摸,这么心疼你五姐? 已经上当无数次的纪宝珊瞬间警醒,恨不得能立刻指天发誓,不止心疼五姐。每个姐姐,我都心疼! 嗯纪敏嫣点头,与纪宝珊打商量,你让我掐下脸蛋,我救你五姐一次。 纪宝珊还没脱离婴儿肥的阶段,脸蛋又细又嫩又饱满,手感极好。 奈何小姑娘气性也极大,若是有人没经过她的同意掐她的脸,她至少要三日不理人。 纪宝珊眼中浮现纠结,转头看向三个姐姐的方向。 纪新雪正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姿态端正的听着纪靖柔和纪明通的数落,脾气好的让人心疼。 纪宝珊见状,眼中的挣扎更剧烈。 虽然她已经不太记得五姐,但哥哥姐姐们都说五姐还在长安的时候极疼她,她每年都能收到五姐从封地送回来的礼物。 好吧。纪宝珊转回头,伸出手臂搂住纪敏嫣的脖子,只能掐一次,不能掐红。 纪宝珊话音刚落,远处的忽然传来与吵架不同的声音。 纪敏嫣及时抱住纪宝珊的腰,不让纪宝珊转头,提醒道,你别动,我快点掐完,才能去救你五姐。 纪宝珊连连点头,伸着脖子主动将右脸送到纪敏嫣面前。 作为带大三个妹妹,有丰富经验的人,纪敏嫣的只能掐一次与纪宝珊心中的只能掐一次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好不容易等纪敏嫣收回手,纪宝珊眼泪汪汪的回头看向已经陷入乱战的三人,眼中的欣喜和焦急顿时凝滞。 她可怜兮兮的五姐,正轻而易举的以两只手分别抓着二姐和四姐的肩膀,让二姐和四姐不能靠近。 二姐和四姐仍旧喋喋不休,嘴中叨的话却与数落没有半分关系,她们正在夸五姐武道进步飞快。 纪敏嫣轻笑了声,在浑身僵硬的纪宝珊头顶摸了摸,既然你五姐已经自己度过难关,这次算我欠你。下次你五姐惹你生气,我再救你五姐。 没等纪宝珊想明白这句话中的逻辑,纪敏嫣已经转身往外走,带着笑意的声音留在房中,走,去城外接阿耶。 长平帝登基后,离开长安最远的距离便是去皇陵。 为迎接长平帝远行归来,朝臣们委实花费许多心思。 纪新雪骑着雪白的高马,迎着即将升到头顶的太阳,依次越过群臣。 表面有多从容,内心就有多尴尬。 他能理解长安朝臣追求隆重的仪式感。 但是长平帝连个影子都没出现,皇子皇女们为什么要依次打马越过群臣,才能在最前方迎接长平帝。 感受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纪新雪逐渐产生自己正在表演钻火圈的错觉。 虞珩正站在宗室首位,目光定定的望着从远处驭马而来的纪新雪。 因为朝臣们为迎接长平帝入城闹出的动静极大,纪新雪抱着尊重的想法,特意将蒙住半张脸的丝巾都拉到颈间,露出整张脸。 虞珩原以为他已经见识过所有模样的纪新雪,开怀大笑、赧笑、促狭的笑、仗着他会心软的笃定笑容 没想到纪新雪还能如此时这般不怒而威,让人迷恋的同时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敬仰。 直到对上纪新雪心如死灰的双眼,虞珩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移开始终放在纪新雪身上的目光,看向身侧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清河郡王世子,然后是信阳郡王、德婉长公主等人,他们都是纪新雪的同宗长辈,眼中虽然有惊艳,但称不上迷恋。 再远些是太师、太保等人和紧随其后的六部尚书。这些人皆是几经磨练的老臣,相比纪新雪的外貌,他们更在乎唯一去封地巡查两次的公主回到长安,会不会影响长安的局势。 更远的地方是宗室小辈和年轻的勋贵。 这些人看纪新雪的目光让虞珩觉得很不舒服,仿佛始终藏在手心,轻易不敢多看的宝贝被放上展台,任由人评头论足。 他们凭什么惊艳? 凭什么痴迷? 凭什么? 纪新雪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远处,想知道虞珩在看什么,忽然感觉有极亮的光晃在眼底,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啧,金刚石首饰。 整齐的队伍忽然出现骚动,人群中传出响亮的声音。 安武公主,是在看臣吗? 纪新雪皱起眉毛,他对这个声音没有任何印象。 没等他挺过忽然被日光下的金刚石晃到眼睛的酸痛,睁眼去看喊他的人是谁,远处的声音忽然变多。 你胡说,安武公主是在看我! 明明是我! 你们别争,听公主说! 第105章 这些年轻气盛的勋贵郎君都是借着家中父祖的光,才能来城外迎接长平帝。哪怕不能在长平帝面前露脸,也能见到许多手握实权的朝臣。 他们刚闹起来,就有多名站在前方的勋贵脸色陡然变得铁青,还有事不关己的人下意识的去看虞珩的脸色。 虞珩没理会落在身上的目光。他将带头起哄的几个人记在心中,若无其事的朝纪新雪走去。 第493页 刚好看到正顺着纪新雪眼角落下的泪珠,在阳光和宝石流苏的照应下闪耀瑰丽光芒的瞬间。像是用色彩最美丽的宝石混合金粉,在纪新雪脸侧点了处笑靥。 下一瞬,纪新雪终于睁开仍旧含着水痕的眼睛,懵懂的目光触及到虞珩的身影,露出全然的信赖和疑惑。 虞珩心中横冲直撞的戾气稍稍被安抚,朝纪新雪伸出手臂。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将手搭在虞珩的手臂处,利落的跳下马,以只有他和虞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难道朝臣们为了追求仪式感,又闹出没有提前告诉他的新花样? 他转看了眼刚才传来呼唤他声音的方向,只能看到层层交叠的勋贵朝服。 虞珩拉着纪新雪的手走完本该是骑马走过的路程,漫不经心的道,可能是想通过你在陛下面前露脸,不必理会。 纪新雪闻言,暗叹了声浮躁,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纪靖柔眼巴巴的看着纪新雪在她身侧站定,正想打趣纪新雪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见远处扬起滚滚烟尘。 羽林卫来报,已经能看到长平帝的仪仗。 此话一出,松散的队伍立刻恢复原本的整齐肃穆。 刚对上目光的纪靖柔和纪新雪同时看向前方,眼中浮现几乎一模一样的想念和期待。 与此同时,弃马改乘车架的长平帝正好提起纪靖柔和纪新雪。 他对身侧的松年道,他们到没到长安。 松年连忙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长平帝,宝鼎公主和安武公主已经在三日前回到长安,此时定在十里长亭处等待陛下。 长平帝轻哼,对二人去封地巡查时迫不及待的离开长安,回长安时却找尽理由拖延的行为极不满。 松年坐在车架的阶梯处,方便与长平帝说话,宝鼎公主和安武公主是同时抵达长安,怀安公主与灵王、金明公主、吉昌公主亲自去城外迎接他们,在怀安公主府为宝鼎公主和安武公主接风。下午时,公主们和灵王、襄临郡王又去宁静宫给太后和太妃请安。 长平帝嗯了声。 他离开长安前,苏太后身体略有不适,每日午时都要睡足才能保持精神。 纪敏嫣先将人带回她府中,很有长姐的风范。 敏嫣他们有没有发现异常?长平帝问道。 虽然纪新雪给他的信中,从未提起如今再扮女装是否艰难。但长平帝消息灵通,早就知晓从商州传到长安的丝巾是出于纪新雪。 从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到丝巾不离身,可见纪新雪身上的变化极大。 每当想起纪新雪,长平帝就会在洗漱时低头看铜盆中的倒影,暗自满意纪新雪治下有方,没让任何风言风语传到长安。 松年低声道,怀安公主躲了安武公主两日,还有灵王对襄临郡王动手的传言。 长平帝面上浮现诧异,璟屿,动手? 听闻没有更多的消息流传出来,虞珩也没因此与纪璟屿生分,长平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远远见到等在十里长亭处的人时,长平帝先以目光寻找纪靖柔和纪新雪的身影。 许久未见,二人年岁又小,相较于两年前,肯定会有变化。 远远看到站在最前排的儿女们时,长平帝立刻找到纪靖柔、纪新雪和虞珩的身影。 虞珩最好认,他的身形和纪璟屿仿佛,身上的郡王常服极显眼。 长平帝移开放在虞珩身上的目光,依次打量站在最前方的人。 一、二、三、四七。 没缺人,也没多人。穿着白狐斗篷站在同处,让他难以分辨的人,正是纪靖柔和纪新雪。 迎接长平帝回长安的宗室、勋贵和朝臣整齐的跪下,以太常寺礼官提前交代的祭文问候虞朝历代帝王。 长平帝站在高大的车架上,踏着整齐又肃穆的声音停在朝臣们前方,同样是以太常寺礼官提前拟定的内容答复群臣。 纪新雪回长安的时间太晚,没赶上太常寺礼官将需要背诵的祭文送到各处的时候。纪敏嫣等人也没提醒过他这件事,只能深深的垂下头,假装在背诵祭文。 好在他身为皇嗣,本就跪在最前方,身侧只有同样背不出来的纪靖柔和正尴尬的用手指抓斗篷的纪明通,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揭穿他假背祭文。 九问九答的过程远比纪新雪想象中的复杂,他抬头悄悄看向长平帝,只看到比他正常站着的时候还要高的车架。 未免动作太大被后面的人发现他的小动作,纪新雪只能忍住对长平帝的想念,重新低下头,盯着车架上古朴的花纹发呆。 直到纪新雪感觉小腿已经麻木,九问九答才彻底结束。 长平帝缓步走下马车,言他在皇陵祭祀祖宗时,有幸在梦中与祖宗交谈。可惜醒来后,仅对只言片语还有印象。 只听了几句话,纪新雪就知道,长平帝口中的梦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小作文。他从研究车架上古朴的花纹,改成研究长平帝靴子上腾飞的金龙。 望众卿与我共勉,莫要让列祖列宗失望。长平帝说出结束语时,不偏不倚的停在纪新雪和纪靖柔中间。 随着松年沉声叫起,纪新雪和纪靖柔端正叩首,口称谨遵阿耶教诲。,抬头看到面前的手臂,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阿耶。 第494页 长平帝看到花容月貌的女儿们,嘴角的笑意陡然僵硬。 虽然两年没见,纪靖柔和纪新雪身上都发生不小的变化,但他们的五官几乎与从前没有差别,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更成熟。 长平帝却因为见纪新雪和纪靖柔颈间都有丝巾,生出分不清谁是谁的苦恼。 直到纪新雪和纪靖柔因为长平帝的沉默,脸上浮现疑惑,长平帝才拍着纪新雪的肩膀道,蒲州水土养人,你的气色变好了。 纪新雪惊讶的睁大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身侧同样难掩震惊的纪靖柔。 他的封地在商州,不在蒲州,封地在蒲州的人是纪靖柔。 阿耶怎么会认错?! 要不是身后就是群臣,纪新雪很想抬手摸摸长平帝的脑门温度是否正常。 相比纪新雪心中的震惊大于委屈,纪靖柔心中的委屈远远大于震惊。 她觉得长平帝认错人的行为,像是在她心中最遗憾的地方刺了一剑。 哪怕她的容貌能肖似纪新雪九、不,只要能肖似纪新雪八分,她就是当之无愧的长安第二美人! 但她不像啊! 纪靖柔气愤的甩开长平帝的手臂,转身投往纪敏嫣的怀抱。 纪新雪尴尬咳了声,小声提醒长平帝,阿耶,我和凤郎从封地带回个能报时的洛钟,已经送到凤翔宫。 长平帝收回盯着纪靖柔背影的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 纪新雪被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低头看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以手掌覆盖颈间的丝巾,悄悄整理靠近喉结的位置。 长平帝的目光随着纪新雪的手移动,忽然抬起手帮纪新雪整理丝巾。 略带颤抖的指腹隔着丝巾贴在起伏明显位置,长平帝心中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打散。 难道是因为从小到大穿了太多次的女装,所以才会? 纪新雪满脸无辜的与长平帝对视。 要不是他整日都会在等待梳头的时候,望着铜镜中的倒影陷入没有结果的单恋,恐怕会怀疑长平帝难以置信的反应是嫌弃他丑。 没想到内敛、沉稳如长平帝,也会因为见到离家许久的孩子,表现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纪敏嫣边轻轻拍打纪靖柔的后背,安抚纪靖柔的情绪,边分出心神看向表情逐渐空白的长平帝和满脸感动的纪新雪。耳边是纪靖柔低不可闻的委屈声音,阿耶竟然认错我和小五! 她轻声道,可能是阿耶没想到,小五能在两年之内长的比你高。 纪靖柔闻言,眼中的委屈稍稍退散,从纪敏嫣肩上抬起头,真的? 如果长平帝是因为这个原因认错她和纪新雪,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纪敏嫣低头与纪靖柔对视,凤眼中皆是柔和的笑意,真的。 假的。 她觉得阿耶是因为无法立刻接受儿子比女儿还美,所以在自欺欺人。 这个念头让纪敏嫣眼中的笑意更浓,她无法用具体的语言形容此时的感受。突然发现仿佛巍峨高山似的阿耶也有不愿意面对的事,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委实让纪敏嫣觉得新鲜,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纪靖柔却信了纪敏嫣完全不走心的安慰,因为长平帝的认错人生出的委屈终究比不上对长平帝的想念。 她依偎在纪敏嫣身侧,目光幽幽的望着长平帝和笑容满面的纪新雪。在看到纪新雪笑嘻嘻的朝着她招手时,立刻回到长平帝身边。 算了,谁让她将近两年没出现在阿耶面前。 从明天开始,她日日去给阿耶请安,阿耶就不会认错人了! 此次因为明年妨碍祖宗去皇陵祭祀,是百姓皆知的大事。 长平帝回宫时仍旧站在高大的车架内,任由百姓跪拜、瞻仰,昭告天下他已经在不利祖宗的年份到来之前去皇陵祭拜过祖宗。 即使明年真的出现天灾人祸,也不会与祖宗有关。 纪新雪等人随着长平帝去宁静宫,给苏太后和苏太妃请安。三个年岁尚小的皇嗣已经等在宁静宫中,他们的母妃却不在。 见到三个粉雕玉琢的小玉团子,纪新雪才惊觉,他已经回长安五日,竟然是头一次见到弟弟妹妹。 三人皆没有封号在身,分别被称为七公主、八公主和九皇子。 其中七公主和八公主是在潜邸时就伺候长平帝的老贵人所生,虽然子凭母贵熬成庶妃,但相比同样是潜邸老人的淑妃、容妃和端妃,终究还是差了点运气。 九皇子是长平帝新纳的贵人所生,林妃身为有孕嫔妃中出身最好的人,又生下皇子,提位份的时候却与七公主和八公主的母妃待遇相同,难免为此生闷气,从出月子起就是病恹恹的模样,甚至无暇顾及九皇子。 直到长平帝发话,要请贤贵太妃和颜太妃照顾九皇子,让林妃专心养病,不必惦记九皇子,林妃才犹如吃了神药似的立刻康复。 宫中闹出这些动静的时候,纪新雪还在商洛,是纪靖柔将这些消息写在信上告诉他。 纪新雪抱着吃瓜的态度与纪靖柔通过回信的方式讨论许久,觉得林妃敢在苏太后和苏太妃的眼皮底下耍她们玩剩的东西,只是吃瘪已经是苏太后和苏太妃宽宏大量的结果。 林妃会不依不饶的闹腾。除了想凭借九皇子压过差不多是同时有孕的两个庶妃,觊觎始终悬空的贵妃之位。还存着希望苏太后和苏太妃会因为可怜九皇子,将九皇子抱回宁静宫养着的心思。 第495页 三名嫔妃前后有孕,唯独林妃生下皇子,却没能让林妃脱颖而出,林妃和她的家族难免着急。 所以林妃才会一改生子前温柔小意的模样,试图通过闹改变宫中格局。 否则再过两年,宫中又有新的小皇子降生,林妃最先生子的优势就会彻底消失。 不得不说,林妃和林妃身后家族的算盘打的很如意。 如果林妃的闹有效果,她就能从庶妃变成四妃。 哪怕长平帝不肯给她贵妃的位份,先提原本就在四妃之位的妃子到贵妃,然后让林妃补四妃之末的位置。林妃也能保证她的儿子是后宫中除了中宫所出嫡长子之外,身份最高的皇子。 后面就算有再多的嫔妃生下皇子,只要皇后和四妃没有犯错失位,那些皇子就只能是庶妃的儿子。 即使林妃的闹没有效果,她反而被长平帝厌弃。 只要苏太后和苏太妃心软,将九皇子抱去宁静宫,林妃也不算赔,甚至能称得上血赚。 太后养大的皇子,不仅能在身份上天然压制兄弟姐妹,还能得到太后的偏爱。 谁不知道长平帝至孝,苏太后是对长平帝影响最大的人。 可惜长平帝只用一句话,就将林妃的算盘拆碎。 他要将九皇子抱到贤贵太妃和颜太妃宫中。既要夺走林妃的儿子,又不肯给林妃的儿子增加筹码。 吓得林妃立刻痊愈,再也不敢特意折腾九皇子,也不敢再闹。 纪新雪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在九皇子的脸蛋上点了点,快点长大。 长到七岁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宫殿,去太学读书,远离母族的控制。 虞珩跟在纪新雪身侧,目光挑剔的打量九皇子,丑。 纪新雪认真的反驳,不丑,你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小孩。 虞珩嗯了声,垂下眼皮挡住其中越来越深的沉郁。 真的不好看。 比阿雪差远了。 纪新雪逗了会弟弟,又去看妹妹,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 如果两个妹妹没有在成长过程中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大概率也没有继承长平帝的美貌。 还好三个人都是凤眼。 要是弟弟妹妹没有仿佛家族标志似的凤眼,他会觉得更奇怪。 苏太后虽然对孙辈淡淡,却很关心长平帝,就连苏太妃都没理会纪新雪和纪明通,仔细询问长平帝去皇陵祭祖的过程。 三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妹被抱下去后,纪新雪等人各自找地方坐下,皆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长平帝和苏太后、苏太妃,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直到夜色彻底暗下去,临近苏太后该休息的时间,纪新雪等人才像是牵线风筝似的随着长平帝离开宁静宫。 纪敏嫣和纪璟屿率先提出回宫休息,纪敏嫣还顺便带走纪宝珊,虞珩也随着纪璟屿离开。 纪明通神神秘秘的背着纪靖柔和纪新雪,对长平帝说了几句悄悄话才离开。 纪靖柔和纪新雪分别立在长平帝两侧,悄悄交换眼色。 长平二年去巡视封地的人在长平三年回到长安的时候,都会在凤翔宫内专供他们休息的房间中住几日。 当年纪明通先回来,以想念阿耶为理由在凤翔宫中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闹腾的长平帝脑壳疼,忍无可忍的将她撵走。 纪敏嫣回来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内敛稳重如纪敏嫣也会如纪明通那般日日留在凤翔宫。 要不是长平帝召见未婚郎君的频率越来越高,纪敏嫣在凤翔宫的时间说不定会超过纪明通。 纪新雪朝纪靖柔比了二,他上次就是腊月才回长安,只在凤翔宫中住了二十天。 其实也不算是在凤翔宫中住,只是每日三餐都会准时出现在长平帝身边,陪长平帝用膳。随时都有可能被长平帝抓壮丁,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纪新雪曾想过,允许他们在凤翔宫留宿,在长平帝眼中,究竟是对他们的赏赐,还是抓住主动送上门的壮丁。 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纪靖柔借着后背的遮挡,对纪新雪比了个三。 三旬,不能更少。 定要让阿耶记住她和阿雪,再也不会认错她们才行。 顾及到长平帝刚在车马劳顿下赶回长安,纪新雪和纪靖柔与长平帝回凤翔宫后,只与长平帝说了几句话,就分别前往他们昔日在凤翔宫中小憩的房间。 纪新雪随意翻看妆奁和八宝架里的东西,发现房中所有细节都保持他离开长安时的模样。 想到虞珩已经去纪璟屿宫中,不可能再去玉和宫,他就没回玉和宫,直接在凤翔宫歇下。 因为脸上有水粉,纪新雪洗脸的时候格外仔细,依次用了五盆温水,才朝旁边伸出手。 久久没等到手巾,纪新雪差点以为房中没人。 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揩去眼窝处堆积的水滴,正想睁眼自己找手巾,终于感觉到有手巾放入他手里。 纪新雪只擦掉眼睛处的水滴就睁眼,怕凤翔宫中的宫人不够仔细,给他拿的手巾没有用热水专门烫洗,用来擦脸反而越擦越脏。 看到只穿着寝衣站在他面前的长平帝,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阿耶? 长平帝仔细打量纪新雪半晌,目光从纪新雪仍在滴水的脸,移动到并排摆放的五个铜盆处。又顺着已经没有任何遮挡的喉结,回到纪新雪的脸上。 第496页 直到看得纪新雪觉得背后发凉,长平帝才慢吞吞的开口,我给你拆发髻。 纪新雪闻言,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长平帝只是随便摸摸,就能让他的发髻粉身碎骨。 要是长平帝专门给他拆发髻,会不会直接让他变成光头强? 长平帝发现纪新雪的退缩,不满的皱起眉毛,嗯? 纪新雪忍住想要屈服的想法,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会拆发髻吗? 这有什么会不会?长平帝嗤笑,梳开就行。 纪新雪倒吸了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大把头发缠绕在木梳上离他远去的画面。 阿耶能帮我拿手巾,我已经很开心了。纪新雪委婉的拒绝长平帝,明日还有大朝会,阿耶早些回去休息。 长平帝冷哼,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信不过我? 纪新雪陷入犹豫,在阿耶和头发之间艰难的抉择,终究还是选择了头发。 阿耶生气,可以哄。 头发离开他,要怎么挽回? 他满脸沉重的摇头,将错处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我的头发不听话,怕让阿耶心烦。 长平帝假装相信纪新雪的话,双手抱胸靠在墙壁处,你拆,我看着。 纪新雪脸上浮现尴尬,小声道,我也不会拆,得让宫人来。 面对长平帝狐疑的目光,纪新雪突然体会到女郎的痛苦。 难道郎君都以为梳繁复的发髻,戴美丽的发饰很容易?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纪新雪高声叫梳头宫女来给他解发髻,根据梳头宫女的动作,仔细为长平帝解释每个步骤。气势越来越高昂,颇有无知的人类,快睁眼看看世界。的嚣张。 刚开始的时候,站在纪新雪身侧的长平帝还会根据纪新雪的话,留意梳头宫女的动作。没过多久,长平帝就耐心全失,改成通过铜镜盯着纪新雪的脸。 纪新雪身上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浇了盆冰水似的冒着烟熄灭,满眼无辜的望着长平帝,阿耶? 长平帝勾起嘴角,继续。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危险,立刻自救,我此次将安业和商洛的税收复册带了回来,已经送到金吾卫衙门。 嗯长平帝点头,税改和江南的事都等年后再说。 过年期间,他只想将儿女们婚事定下。 想到这里,长平帝特意提醒纪新雪,你问问虞珩有没有喜欢的贵女,先看半年。如果合适,我找个吉时给他赐婚。 纪新雪刚缓和下来的心脏骤然提起,下意识的道,这么急? 长平帝摇头,现在看,正好。 要不是需要等最适合的时机让纪新雪变成皇子,他都想在这个年头,给纪新雪也定下王妃。 长姐、长兄、三姐和四姐都没定亲,虞珩比四姐还小三个月,还是先感觉到长平帝的死亡凝视,纪新雪惊觉他正在长平帝的心窝处疯狂试探,难免越来越气虚,声音也也来越小,先定下兄姐们的婚事,再考虑凤郎?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安国公主府五代单传,他不急? 他确实没顾上虞珩,是清河郡王委婉的提醒他即使前面的兄姐还没有成婚,也不要耽误小五和凤郎的婚事。他才将虞珩的名字也添在急需婚嫁的名单上。 纪新雪闻言,立刻想到安国公主府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他痛快的点头,我会尽快问凤郎的想法。 过了年,虞珩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已经能算得上大人,他家又有爵位要传承,确实要早些打算婚事。 说完虞珩的婚事,纪新雪和长平帝同时陷入沉默。 纪新雪在想虞珩会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长平帝在想他离开长安前,纪敏嫣已经表现出对汝南侯府世子的偏爱,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就能大婚。 毫无存在感的梳头宫女忍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梳通纪新雪的墨发,没敢发出任何声音提醒纪新雪和长平帝,沉默的跪在地上。 纪新雪眼角余光察觉到梳头宫女的动作,下意识的抬起头,你出去 找个玉冠给他戴上。长平帝打断纪新雪的话。 梳头宫女抓紧时间擦去额头的汗水,先用浅色布带绑住纪新雪的长发,再为其戴上镶嵌明珠的金冠,沉默的退到一边。 纪新雪看着铜镜中英姿飒爽的小郎君,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穿着裙子的小郎君,好羞耻。 他正想转头看长平帝,忽然听到响在他头顶的声音,别动。 话音未落,纪新雪肩上忽然发沉。 长平帝用挂在架子上的白狐披风挡住纪新雪身上的裙子,弯腰与纪新雪同时出现在铜镜中。 是两张仿佛复制粘贴的脸 没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会不怀疑他们是父子。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纪新雪的眉毛被修成柳叶的形状,与长平帝英气的剑眉相差甚多。 纪新雪望着铜镜中的另一张脸想象自己几十年后的模样,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朝着铜镜拱手。 第497页 第一千零一次感谢阿耶。 长平帝没理会纪新雪的怪样子,仔细打量铜镜中的两张脸,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在纪新雪肩上拍了拍,早点睡。 说罢,没等纪新雪有反应,长平帝已经打着哈欠往门口走去。 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纪新雪抬手拉住因为失去长平帝的力道往下滑的斗篷,眼中皆是茫然。 难道阿耶专门穿着寝衣来找他,对他的头发百般挑剔,只是因为想念他,与他多说几句话? 翌日大朝会,长平帝下旨,给刚从封地回长安的纪靖柔和纪新雪各加两千户食邑。 因为此事有长平二年的旧例可循,朝臣们也想过个好年,皆没有主动找不痛快。 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从长平帝到朝臣,皆默契的将麻烦事押后,等待年后再说。 最后以吉利的朝政收尾,长平五年的政事就算是彻底结束,由长平帝主持封笔仪式。 朝臣们离开皇宫,回各自所在的衙门,在主官的主持下再次进行封笔仪式,便开始年假。 期间除非有紧急军政,否则都不会有朝会。 虞珩每年都要在腊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祭祖,所以没参加封笔的大朝会。 纪新雪不便在这个时候去安国公主府打扰虞珩,只能将告诉虞珩长平帝打算早日给虞珩赐婚。的事延后。 他回玉和宫换了身松快的衣服,继续整理库房中的首饰,顺便将不适合他的首饰挑出来,用于年节时走礼。 眼见日头快要落下,纪新雪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凤翔宫陪长平帝用膳,却被满脸激动的纪靖柔堵在门口。 阿雪,我看到阿不罕冰了,真的很好看!怪不得阿兄觉得阿姐喜欢阿不罕冰。 纪新雪挑起眉毛,能与阿耶比吗? 不一样!纪靖柔连连摇头,沉吟半晌才想到形容阿不罕冰好看的方式。她对纪新雪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突厥大王子的想象? 纪新雪面露不忍,沉痛的点头。 怎么可能忘? 想象的时候有多期待,见到真人的时候就有多幻灭。 难道阿不罕冰是白皮、高鼻梁、蓝眼睛?纪新雪眼中浮现感兴趣的光芒。 他还以为这种长相只会出现偏西北的方向,没想到东北也有。 纪靖柔先摇头又点头,他是黑眼睛,但非常白,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样,是与你完全不同的白。 他的头发也与旁人不同,似乎都带着卷,碎发搭在脸侧,简直纪靖柔思考半天都没想到,如何用言语形容突然见到阿不罕冰的感受,急的捶胸顿足。 纪新雪秒懂。 混血,还是挑着双方优点长的混血。 官话说的怎么样?纪新雪问道。 想要相处愉快,必须能正常交流。 如果阿不罕冰只是长的好看,张嘴就是让人无法理解的鸟语,难免要减分。 纪靖柔脸上的激动转为茫然,我没和他说话。 她只想着要立刻与小五分享这个消息。 不会说官话也没关系,哪怕只是像摆件似的放在那里,也能让人心情愉悦。纪靖柔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容貌殊丽的妾室。 她不是不喜欢,而是没遇到刚好喜欢的长相而已。 可惜阿不罕冰是阿姐相看的人好想知道阿不罕冰有没有兄弟或者长相仿佛的从兄弟。 纪新雪被纪靖柔的反应勾起好奇心,问道,他为什么进宫?还在宫里吗? 纪靖柔嘿嘿一笑,贴着纪新雪耳边道,他进宫是每月例行给阿耶请安,但他是与阿姐一起进宫!可惜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见过阿耶准备出宫,八成已经不再宫中。除非去鸿胪寺找他,不然只能等到除夕宫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听到这里,纪新雪才突然想通他始终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忍不住与纪靖柔确认他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如果我没有记错,阿姐已经明确的拒绝纳异族王子为妾? 纪靖柔闻言,表情陡然僵住,对啊。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疑问。 长姐到底喜不喜欢阿不罕冰? 如果喜欢,为什么拒绝纳异族王子。 如果不喜欢,长姐对待阿不罕冰的态度未免过于和善,居然肯与阿不罕冰共同入宫。这等行径,真的很像是给阿不罕冰撑腰。 不仅纪靖柔和纪新雪有这样的疑惑,长平帝也有这样的疑惑。 长平帝目光探究的盯着正为他磨墨的纪敏嫣,开门见山的道,无论你挑谁做驸马,都可以将阿不罕冰收入房中。这是国事,驸马家中绝不会有异议。 纪敏嫣研磨的动作稍顿,用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回答长平帝,我再想想。 长平帝没有因为纪敏嫣的迟疑影响心情。 阿不罕冰来了长安,几乎没有再离开的机会,纪敏嫣可以慢慢想,想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明日是汝南侯寿辰,我给你做脸,赏他家一个太学的名额。长平帝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眼中浮现感慨。 第498页 虽然纪敏嫣没有明说,但他已经从纪敏嫣的态度中察觉到纪敏嫣的选择。 长平帝知道纪敏嫣在婚事方面向来扭捏,不愿意让纪敏嫣觉得难堪,主动递出梯子,让纪敏嫣能顺势而下。 想到捧在手心多年的掌上明珠就要成婚,长平帝的心情逐渐复杂。 有些事终究要迈出第一步,若是婚后觉得不合适,无论是分居还是和离、休夫,他都不会阻拦女儿。 纪敏嫣叹了口气,彻底停下磨墨,她眼含歉意的望向长平帝,慢吞吞的道,我暂时不想成婚,想再看看。 璟屿和小五能娶好妻即可,她的婚事反而不再重要。 她已经让梧桐去回绝汝南侯府,明日不会去给汝南侯贺寿。寿礼也从原本的玉桃和珐琅碗变成只有玉桃,已经在今日提前送去。 想来汝南侯府已经明白她拒绝的意思。 长平帝眼中的感慨顿时凝结。 暂时不想成婚,想再看看。 不仅汝南侯世子没戏,这次的五个人都没戏了。 第106章 直到凤翔宫的宫人到玉和宫传话,纪新雪和纪靖柔才惊觉,他们讨论阿不罕冰时过于专注,已经错过长平帝平日里用晚膳的时间,眼中同时浮现心虚。 从明日起,怀安公主府连续三日设赏花宴,陛下命宝鼎公主协助怀安公主。凤翔宫的宫人恭敬的对纪靖柔道。 纪靖柔闻言,眼中的心虚变成诧异,在年前设赏花宴? 纪新雪也满脸疑惑,追问道,宾客都有谁? 正常设宴,尤其是不止一天的大宴,至少要提前半个月的时间敲定流程,提前七日广邀宾客。 哪有这种今日决定要办宴,明日就要开宴的道理? 更何况是年尾、念初,各家都忙着与亲朋好友联络感情、准备祭祀祖宗、家族年宴的时候。 无论是好不容易盼来年假的朝臣,还是从腊月末到二月初都不会得闲的当家主母。想要腾出时间参加怀安公主府从腊月二十七举办到腊月二十九的花宴,都要推翻数个早就敲定好的计划。 凤翔宫的宫人先肯定纪靖柔的疑问,确定她没有说错,纪靖柔也没有听错,怀安公主府的花宴确实是从明日开始到腊月二十九日。 然后对纪新雪道,陛下请清河郡王世子亲自写请帖,邀请与怀安公主同龄的郎君和女郎去怀安公主府赏花。 纪新雪秒懂。 长姐加同龄郎君,等于相亲宴。 可是长姐不是已经选定汝南侯世子? 怎么又要办相亲宴。 凤翔宫的宫人离开后,纪新雪和纪靖柔皆打消去凤翔宫给长平帝请安的念头。 又全军覆没五个驸马的人选,可想而知长平帝此时是什么心情。 纪靖柔急着知晓更多内情,也担心纪敏嫣会被长平帝训斥,匆匆与纪新雪告别,去长秋宫找纪敏嫣。 纪新雪独自用过晚膳,躺在床上重复沉眠、忽然惊醒的过程。 早上彻底清醒时,纪新雪抱着被坐起来,怅然若失的盯着床帐发呆。 他已经忘记让他惆怅的具体原因,像是夜里惊醒时心中忽然闪过个念头,让他的心情从半夜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纪靖柔已经在开宫门的时候与纪敏嫣出宫,特意留下心腹给纪新雪解惑。 怀安公主府突如其来的花宴,确实是长平帝临时起意的相亲宴。 不仅是纪敏嫣的相亲宴,也是纪靖柔的相亲宴。 我们公主说,她会仔细为怀安公主把关,帮怀安公主早日寻得如意郎君。纪靖柔的宫人道。 纪新雪沉吟片刻,脸上浮现迟疑。 他怎么觉得长平帝拿纪敏嫣没办法,将气撒在了纪靖柔身上? 纪敏嫣似乎也有拿纪靖柔做挡箭牌的意思。 这场临时起意的相亲宴,主角恐怕不是纪敏嫣而是纪靖柔。 如果没有意外,有时间去怀安公主府赴宴的适龄郎君,原本在这个年头的首要任务便是到处走动,相看女郎的同时被女郎相看。其中大多数人,早就出现在纪敏嫣的择婿名单中数次。 高傲如纪敏嫣,怎么可能忽然改变主意,看上曾经看不上的人? 真正家世好、品行佳、有气度的郎君,也不会对纪敏嫣再三死缠烂打。 反而是刚回长安不久且正适婚龄的纪靖柔,更容易在花宴中找到顺眼的人。 纪靖柔的宫女离开后,纪新雪去书房过目公主府属官拟定的年礼单子,吩咐晴云带人核对年礼,分别送往各处。然后去凤翔宫陪长平帝用午膳。 长平帝招手让纪新雪去他身边,漫不经心的问道,靖柔有没有与你说过,想找什么样的驸马。 纪新雪回想起纪靖柔见到阿不罕冰时的激动,毫不犹豫的道,长的好看。 阿耶果然因为在长姐择婿的事中受挫太多,目光已经越过长姐,放在三姐身上。 嗯?长平帝凝神沉思片刻,虚心向纪新雪请教,多好看? 纪新雪相信长平帝不会做出将与大女儿有暧昧的人赐给三女儿的蠢事,弯腰贴在长平帝耳边道,昨日三姐见到阿不罕冰,曾言想知道阿不罕冰有没有兄弟或从兄弟。 第499页 长平帝闻言,抬起眼皮睨向纪新雪,似笑非笑的道,阿不罕冰真有那么好看? 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青眼相看。 纪新雪满脸无辜的回视长平帝,我还没见过阿不罕冰。 长平帝冷笑,见过阿不罕冰,你是不是也要问他有没有姐姐妹妹? 这是什么道理? 纪新雪因长平帝不讲理的迁怒默默低下头。 面对长平帝越来越犀利的目光,他老实答道,我更想知道,我有没有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长平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纪新雪的话是什么意思,轻斥道,胡言乱语! 纪新雪察觉到空气中的酸涩减少,暗道长平帝口是心非,笑嘻嘻的道,凤郎有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也行。 他没有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你不是有同父异母的亲姐妹?长平帝被纪新雪的思路带歪,心头微动,忽然想起当年刚听到清河郡王世子替虞珩提亲时的念头。 若虞珩看中纪明通,这便是门极好的婚事。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靠虞珩给儿女留后路,却更舍不得虞珩这个女婿。 小四生性跳脱,没有主见。身边却有华阳和纪成这两个既算得上是小四的长辈,又极有主见的人。偏生小四与这两个人从小亲近,这两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三个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亏的臭脾气凑到同处,简直是灾难。 越是深思纪明通的婚事,长平帝越是同情纪明通将来的驸马,甚至能预见驸马和驸马的家人日日求见他哭诉委屈的场景。 尚公主,不仅要伺候公主,还要伺候公主的姑姑和叔叔这绝非一般人能扛住的压力。 长平帝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同样出身宗室的虞珩,才能压住纪明通、华阳长公主和纪成。 虞珩与纪明通能算得上是年幼相识、知根知底,又和纪成情同兄弟,对华阳长公主也不陌生,起码不会受到这三个人的排挤。 况且虞珩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若是纪明通、华阳长公主和纪成敢闹,谁压制谁还不一定。 凤郎和四姐?纪新雪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半步,怎么可能! 长平帝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好整以暇的反问纪新雪,为什么不可能? 他也算是看着虞珩长大,虽然最开始照顾虞珩,是因为婚约之事心中有愧,想要补偿虞珩。但是这么多年接触,他早就将虞珩当成自家孩子。 就算虞珩最后没成为他的女婿,他也要认虞珩为义子。 在长平帝心中,终究还是有相同血脉后代的女婿更亲近。 纪新雪拂去心中各种杂乱的念头,解释道,四姐和凤郎相识这么多年都没对彼此生出情愫,怎么可能想要与对方成婚? 长平帝宽容的笑了笑,他们还没开窍而已。 放眼整个长安,有几人是因为喜欢才成婚? 况且他也不是非要让纪明通嫁给虞珩,只是希望他们能先考虑对方。 纪新雪没办法反驳长平帝的话。 他也知道纪明通和虞珩都没开窍,今后有无数种可能。 但很奇怪,只要想到虞珩有和纪明通成婚的可能,他就会生出无法面对两个人的心思。 纪新雪靠在长平帝身前的桌案处,垂着头陷入深思。 最亲密的姐妹和最好的兄弟。 从纸面看,这明明是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虞珩和纪明通成婚,纪明通肯定不会阻止虞珩和前未婚妻继续形影不离。他担心很久的虞珩娶妻会影响他和虞珩的交情就不复存在。 阿耶,算了吧。 劝长平帝打消念头的话先于理智脱口而出。 长平帝诧异的应声,嗯? 纪新雪脸上忽然浮现难以言喻的沮丧。他弯腰将头抵在长平帝肩上,闷声道,要是他们成婚后都不带我玩,怎么办? 没等长平帝有所回应,纪新雪又道,会不会我与阿姐闹矛盾,阿姐和虞珩都不理我。 他与虞珩不会闹矛盾,因为虞珩会让着他。 长平帝抬手在纪新雪背上轻轻拍了拍,忍住嘴边的笑意,从善如流的道,好,那就不问。 从纪新雪七岁离开小院,长平帝就觉得纪新雪心思比同龄人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纪新雪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怎么能不心软。 况且他心中很清楚,想要撮合纪明通和虞珩,单纯是站在纪明通的角度考虑。希望纪明通能有个各方面都如意,既配得上她又能与她过日子的驸马。 如果站在虞珩的角度考虑,长平帝能找出许多比纪明通更适合的郡王妃人选。 反正让纪明通和虞珩先考虑对方,未必能有结果,何苦为此让小五不开心? 听到长平帝轻而易举的答应他,放弃撮合虞珩和纪明通的想法,纪新雪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羞愧。 仿佛他亲手掐断虞珩和纪明通之间的红线。 纪新雪忍不住想,如果他不阻止长平帝的念头,看着长平帝撮合虞珩和纪明通,甚至亲自牵线,虞珩和纪明通会成为佳侣吗? 他不知道。 第500页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答应长平帝,会及时将纪靖柔的择婿标准反馈给长平帝。 走出凤翔宫后,纪新雪忽然想起有重要的事没说,他匆匆返回,告诉长平帝,纪敏嫣已经试探出他的真实性别。 再次走出凤翔宫,纪新雪打消想去给苏太后和苏太妃请安的想法,径直回玉和宫。 他觉得他的脑子有些混沌,可能是已经连续两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决定先睡一觉,再去想没办法想清楚的事。 纪新雪睡的极不安稳。 他总觉得做了许多梦,却没办法记住梦中的内容,唯有脑门间越来越厚重的汗水最真实。 直到被迎面吹到脑门热汗处的冷风惊醒,看见眼眶微红的纪明通,纪新雪仍旧没能分清,刚才听到的由远及近高呼公主的声音,究竟是现实中发生的事,还是梦境中发生的事。 过了许久,纪新雪呆滞的目光才逐渐恢复焦距,面色复杂的望着始终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却不肯开口的纪明通。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千万别与他在凤翔宫和阿耶的对话有关。 听到纪新雪的声音,仿佛美丽雕塑似的纪明通再也没办法勉强保持平静。她扑到纪新雪怀中,眼泪顺着纪新雪颈间汹涌的落下,康阁!他、他居然敢骗我!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眉宇间闪过戾气,康阁? 你别告诉盈盈和纪成,他们肯定会笑话我。纪明通在大哭的间隙中,哽咽着道。 听到纪新雪的保证,纪明通才将让她情绪失控的事完整的告诉纪新雪。 今日承恩侯府的郎君定亲,纪明通前去祝贺。 原本这等维持与母家之间体面的事都由纪敏嫣负责,从来都不会轮到纪璟屿和纪明通。 早先纪敏嫣打算在这日去汝南侯府,给汝南侯贺寿,才会将这件事交给纪明通。 纪明通只需要带着纪敏嫣已经准备好的贺礼,压着定亲仪式即将开始的时间到达承恩公府,小坐半个时辰,就算是完成任务。 王慧儿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便去更衣。回宴席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议论康家郎君,她们说康阁纪明通说到这里,愤怒和委屈再次决堤,又将头埋在纪新雪颈间大哭。 纪新雪因为纪明通这种专门停在最关键地方的说话方式急得脑壳疼,又不忍心让纪明通忍着情绪先说重要的事。只能轻拍纪明通的后背,按捺着焦急,等待纪明通先发泄情绪。 良久后,纪明通才断断续续的开口,康、康阁有、外室! 阿雪,他骗我,他说只喜欢我,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喜欢。在他眼中,世间所有女郎都不及我半根手指。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多看他半眼,他也会在见到我时永远陷进去,绝不可能再与其他女郎有半分瓜葛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抓着被角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皆失去血色。 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居然真的有小傻子会相信。 纪明通顶着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抬起头,眼中皆是委屈,阿雪,他骗我。每次盈盈和纪成说他不安好心的时候,我都会为他说好话,不许盈盈和纪成撵他走,他居然骗我! 我、我纪明通的眼泪顺着眼眶汹涌的落下,我以后怎么有脸面对盈盈和纪成,他们肯定会笑话我。尤其是纪成,他嘴最毒。 说到这里,纪明通的情绪再次崩溃,埋头在纪新雪的另一侧肩膀处,很快就将纪新雪的另一边寝衣也哭湿,嘴中念叨的名字由康阁变成盈盈和纪成。 纪新雪听了满耳朵的盈盈和纪成,脸上的愤怒逐渐变成空茫。 他刻意忽略耳边的哭嚎,重新捋纪明通哭诉委屈的过程。 首先,根据纪明通哭诉,只是有人悄悄说康阁有外室,刚好被纪明通听到,不能排除是有心人故意想要陷害康阁的可能。 然后,纪明通虽然始终在哭,但似乎并没有很在意康阁? 提起康阁的时候,最在意的地方是康阁骗她,不是康阁养外室。 因为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华阳长公主和纪成的数落,所以才会对康阁骗她的事耿耿于怀。 纪新雪一只手揽着纪明通的后背轻拍,另一只手悄悄将落在地上的被拽回床上,调整成舒服的姿势靠上去。心情几经大起大落,只剩下岿然不动的淡定。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始终保持嘹亮的纪明通才停下哭泣,一动不动的趴在纪新雪肩侧。 纪新雪已经知道纪明通的心结是在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而非康阁。 他故意略过个在纪明通心中更重要的华阳长公主和纪成,先提起康阁,你打算如何惩处康阁? 纪明通沉默不语。 纪新雪提议,打五十棍? 纪明通仍旧没有回应。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永远不许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可以吗?纪明通换了个姿势,仍旧窝在纪新雪的肩上,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纪新雪,能不能让他也不能出现在盈盈和纪成面前? 纪新雪忍住喉咙处的笑意,笃定的点头,当然可以。 第501页 无需惊动长平帝,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办成这件事,保证任何与康阁有关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长安。 得到肯定的答复,纪明通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紧张稍稍减少,小声对纪新雪道,盈盈和纪成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纪新雪抬手在纪明通额间轻点了下,阿耶出手,他们就不会知道。 纪明通闻言,红肿的凤眼立刻弯成新月状,语气甜美清脆,仿佛无忧无虑的百灵鸟,我这就去求阿耶! 话虽这么说,纪明通却没立刻有动作,她放松的瘫在床上空闲的地方,回想与康阁认识的点滴,终究不是没有半点伤心。 康阁答应要送我只白狐。她的语气难掩遗憾。 纪新雪抬手在纪明通头上摸了摸,你想要几只白狐?红狐和紫貂要不要?我阿娘那里除了白色和黑色的山羊、绵羊、还有羊角几乎是圆圈的盘羊、从异域商人处买来的高脖子羊。 纪明通翻过身,变成趴在床上的姿势,以手杵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纪新雪。 如果你想要猛兽,我们可以去阿耶的庄子偷。纪新雪弯下腰,神秘兮兮的贴在纪明通耳边道,阿耶庄子上的斑纹大猫生下两只还在喝奶的小崽子,还有只黑熊崽,孔雀也在孵蛋,大概就在这几日破壳。 纪明通眼中浮现欣喜又胆怯的光芒,彻底将康阁忘在脑后,以只有她和纪新雪的声音问道,怎么偷? 专门养兽的庄子把守森严,甚至有金吾卫看守,怎么可能允许飞贼进出? 况且她和阿雪的身手可能连墙都翻不过去。 纪明通想不通,但她全心全意的相信纪新雪。坚信只要纪新雪开口,一定有办法。 我们去庄子,以阿耶的名义带走动物崽,然后抱去祖母那里,说是阿耶赏赐给我们的小兽。阿耶肯定不好意思要回赏赐。纪新雪面不改色的说出强偷计划。 阿雪真聪明!纪明通自下而上的仰望纪新雪,眼中除了崇拜还有淡淡的羞赧,发自内心的道,你不像是妹妹,像是哥哥。 纪新雪轻笑,欣然接受纪明通的夸奖。 纪明通却以为纪新雪不能理解她的话,正用笑容敷衍她。 她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认真的对纪新雪道,真的是哥哥的感觉。明明我比你大,但从小到大都是你为我收拾烂摊子、出主意。 虽然长姐和三姐也会为我解决麻烦,但是她们纪明通脸上浮现迟疑。 但是什么? 阿雪更能给她踏实的感觉。趴在阿雪怀里时,就像是在坚固的城池中,半点都不担心盈盈和纪成对她的嘲笑。 纪明通困惑的目光顺着纪新雪嘴角含着纵容的笑意,移动到他肩膀处湿淋淋的痕迹,眼中闪过恍然。 但是姐姐们没有阿雪这样宽阔的肩膀。 她趴在姐姐们的肩上哭的时候,总是担心姐姐们的肩膀会被她压塌,稍稍恢复理智,就不敢再多赖在姐姐们肩上。 是阿雪就没有关系。 纪明通想要回忆刚才大哭发泄情绪时的感受,挪回纪新雪身边,歪头靠在纪新雪的肩上。 没错,就是这样的踏实感受。 想不到阿雪看着与三姐身形仿佛,肩却比三姐宽阔许多。 难道是因为阿雪头小,所以才显得肩宽? 纪明通悄悄抬起头,暗中观察纪新雪的下颔骨,试图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判断纪新雪的头是不是比旁人小。 目光来回巡视皆没有得到答案,纪明通正要放弃,忽然被显眼的凸起吸引目光。她忍不住抬手摸向自己颈间相同的位置。 阿雪?纪明通的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担忧。 嗯?正在想承恩侯府和康阁的纪新雪,漫不经心的应声,怎么了? 随着他开口说话,颈间的喉结在纪明通的注视中明显的起伏。 纪明通眼中的担忧更甚,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在纪新雪的喉结上,阿雪,这是你被毒虫咬过后留下的痕迹吗? 竟然不是疤痕,是凸起的硬包,怪不得阿雪整日丝巾不离身。 感觉到颈间温热的触感,纪新雪顿时陷入我是谁 ,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灵魂自问。 他本就难以睡熟,当然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还带着丝巾。 纪明通冲进来的时候神色极不对劲,又哭的那么凄惨,他的注意力都在纪明通身上,竟然完全忘记丝巾的问题。 听见纪明通的疑问,纪新雪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稍作犹豫,抓住纪明通覆盖在他喉结处的手拿到别处,低头与满眼心疼和担心的纪明通对视,这不是疤,是喉结。 喉结?纪明通眼中浮现困惑。 纪新雪点头,郎君长大,声音改变的期间都会长出喉结。 纪明通听到纪新雪以笃定的语气与她说话,下意识的点头。 阿雪说的肯定对,不是毒虫叮咬留下的痕迹就好。 鼓这么大的包,当时得多疼啊。 纪新雪只有表面依旧平静,看似温和实际暗自紧绷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纪明通的脸上,不肯放过任何变化。 第502页 他见到纪明通先是点头,然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良久后,眼含疑问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纪新雪眼中的茫然半点都不比纪明通少,他甚至对记忆产生怀疑。 他刚才,真的有将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纪明通? 究竟是他没有将话说清楚,还是纪明通过于迟钝。 总归不会是纪明通听到他承认自己是郎君,仅仅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欣然接受。 纪明通刚刚还因为康阁的欺骗大哭,必然不会轻易原谅欺骗她更久的自己。 纪新雪露出个苦笑,对纪明通重复刚才的话,这是喉结,郎君长大,声音改变的期间都会长出喉结。 纪明通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发觉不对劲,诧异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有喉结? 因为我是郎君。 真正说出这句话,纪新雪才发现坦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他眼含歉意的向纪明通补充,我是弟弟,不是妹妹。 不可能!纪明通猛地收回被纪新雪握在手心的手,警惕的瞪着纪新雪,你骗我! 她妹妹是长安第一美人! 不可能是弟弟! 休想骗她! 纪新雪揉了揉额角,这些年来,他想过无数次对虞珩、对兄弟姐妹们坦白性别的时候,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从来没想过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我真的是郎君,你可以去问阿耶。纪新雪只能搬出万能的长平帝。 纪明通眼中的气愤变成狐疑。 你和阿耶联合骗我?纪明通为她的怀疑找出证据,刚才你诱哄我去阿耶的庄子偷幼崽,就是在给我下套,想让我放松警惕。 她痛心疾首的望着纪新雪,眼中满是失望,你怎么能和兄姐们学? 纪新雪见到纪明通的反应,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闻过纪明通小时候天真无邪,总是被长平帝和纪敏嫣、纪靖柔哄骗的事。 可惜他离开小院时,纪明通已经是能上学的大孩子,所以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纪明通是如何被哄骗。 经过纪明通的连番打岔,纪新雪的紧张已经尽数消散,他面露无奈,阿姐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是郎君? 见纪明通始终沉默,纪新雪提议道,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那么麻烦。纪明通的目光顺着纪新雪的喉结一路向下,你让我 她早就看过春宫图,知道哪里是唯一能辨认男女不同的地方。 明知道寝衣很厚,纪明通什么都看不到,纪新雪仍旧忍不住夹腿。 他拉着堆积在后面的被盖在腿上,立刻认输,我只是与阿姐开个玩笑,阿姐再见。 纪明通脸上的狐疑越来越重,慢吞吞的道,就算你是弟弟,也是我的亲弟弟,你怕什么? 纪新雪默默拉紧被角,整个人都缩了进去。 阿姐可以去看看阿耶和纪成的喉结。 如果纪明通还是不信,那就等元日再说。 用晚膳前,彩石告诉纪新雪,纪明通离开玉和宫,立刻去了凤翔宫,至今仍旧没有离开凤翔宫。 纪新雪摆了摆手,匆匆用过晚膳,回到床上思考人生,直到半夜才睡下。 腊月二十八,纪新雪在玉和宫等了纪明通整日,纪明通却在天还蒙蒙亮时就出宫,直到宫门落钥都没回来。 纪新雪只能对长平帝打听,纪明通对他的性别有何想法。 长平帝听到纪新雪的询问,表情陡然变得古怪,她还是不相信只有男子才有喉结,专门去各府宴席看喉结。 纪新雪端茶的手停顿在半空,改问另一件事,阿姐有没有与阿耶说康阁的事? 长平帝点头,总要让人在长安过个好年,等年后再说。我已经让人去提醒华阳和纪成,不许他们因为这件事嘲笑明通。 且不说长平帝有没有那个好心,在纪明通的控诉中留下康阁在长安过好年。光凭长平帝从来不会干涉小辈之间如何来往,这次却专门派人嘱咐纪成和华阳长公主不要因为这件事嘲讽纪明通,便能窥出这件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惜长平帝没有为纪新雪解惑的意思,纪新雪只能回玉和宫慢慢猜。 翌日,纪新雪没等到纪明通,却等到协助纪敏嫣在怀安公主府设宴的纪靖柔。 赴宴的郎君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靖柔打断。她发出声冷哼,俏脸含煞,别提他们,平白让人扫兴。 纪新雪丝毫没觉得意外。 虽然兄弟姐妹们的感情都不错,但难免会因为年纪各有亲疏远近。 如纪敏嫣、纪璟屿和纪靖柔,他和纪明通。 纪靖柔从小跟在纪敏嫣身边长大,审美与纪敏嫣几乎没有差别,能从纪敏嫣筛了几轮的人中挑出顺眼的人才奇怪。 协助纪敏嫣在怀安公主府设宴,是长平帝的命令,纪靖柔不是纪明通,就算不喜欢赴宴的郎君,也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阿姐找我有事?纪新雪问道。 纪靖柔不想与纪新雪说在怀安公主府发生的烦心事,开门见山的说出目的,我进宫是想让你劝虞珩收敛些。 第503页 凤郎?纪新雪眼露茫然。 虞珩正在安国公主府闭门祭祖,已经将近三日没往宫中递任何消息。 前日有赎身已久的花魁抱着两岁的小郎,去成业候府门前叫骂。她言成业候府的三郎君直到现在还欠着她嫖资,让成业候替三郎君给足养孙子的钱,不然她就将儿子送去花楼做龟公。纪靖柔抬手掩在嘴边,成业候没有嫡子,只能从庶子中找人降级承爵。三郎君虽然不成器,却是大郎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件事闹出来,连累大郎君已经定下的婚事直接黄了,基本到手的世子之位也没有之前稳妥。 纪新雪摇头,凤郎与成业候没有恩怨。 纪靖柔没与纪新雪争辩,又说起其他事。 还是前日,韩国公府九郎君与好友进山狩猎,唯有他在山里失踪,昨日半夜才被找到。据说韩国公府九郎君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受到不小的惊吓,张嘴闭嘴都是有鬼怪缠着他。 昨日,舞阳侯府八郎君在花楼与人争夺花魁的时候和外地的豪商大打出手,脸被打破相。商人却神秘失踪,至今都没有找到。 纪新雪越听越放心,他对纪靖柔保证,凤郎与这些人无冤无仇,绝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想到可能是幕后之人将证据引到虞珩身上,才会让纪靖柔误会虞珩,纪新雪又道,不如查查他们得罪过谁。 得罪的就是虞珩。纪靖柔冷哼,我们去城外迎接阿耶那日,总共有七名郎君起哄,询问你是否在看他们。如今五名郎君先后出事,不是你就是虞珩。 纪新雪面露诧异,起哄? 纪靖柔看着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的妹妹,表情忽然变得柔和,阿姐不是觉得虞珩保护你的行为有错,只是想让他收敛些。哪怕他是在一年内陆续给这些人教训,别做的这么明目张胆,也能省下许多麻烦。 至于那些狂蜂浪蝶纪靖柔眼中浮现狠色,若是有人因为垂涎你的美貌,对你不敬,你只管挥着鞭子往他们脸上抽。 纪新雪回想腊月二十五在城外发生的事,脸上的尴尬越来越浓。 狂蜂浪蝶 这个形容,让他忍不住想要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当时虞珩让他下马,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些人,怕他生气? 纪新雪心中微暖,仍旧不认为七个人中有五个人在三日之内接连出事是虞珩所为,却没有再为虞珩辩解。 给皇帝背锅,光荣! 纪靖柔见到纪新雪乖巧的应下她的嘱咐,便不再多说此事。她又与纪新雪说了几句闲话,赶在正午前回怀安公主府继续操持花宴。 第107章 已经结束祭祖的虞珩,在午时之前进宫。他先去凤翔宫给长平帝请安,与正好在凤翔宫的纪新雪共同陪长平帝用膳。 用过午膳,长平帝要写赐给宗室、勋贵和朝臣的福字。纪新雪和虞珩负责整理名册,决定长平帝所写的字送往哪家。 直到清河郡王世子求见长平帝,要与长平帝商讨除夕和元日祭祖的细节,纪新雪和虞珩才有空说闲话。 四姐已经知道我的性别。纪新雪小声将前日发生的事告诉虞珩,昨日四姐连续参与六家宴席看喉结,今早天刚亮就离开怀安公主府,前往鲁国公府赴宴。 若非纪靖柔只是随口提起这件事,转而就将注意力放在从戎家和张家的宴席中传出的各种消息上,委实没有合适的开口时机,纪新雪差点直接将纪明通忽然热衷宴席的缘由告诉纪靖柔。 不算三个还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总共五个兄弟姐妹,再刨去只是半懂事的纪宝珊。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其中还有藏不住事的纪明通。 纪新雪觉得与其等到元日,突然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毫无准备的纪璟屿和纪靖柔面前,还不如提前坦白。 免得他们在元日察觉到纪敏嫣和纪明通已经提前知道他的性别,除了埋怨他隐瞒多年,还要怪他偏心。 虞珩垂下眼皮挡住其中的晦涩,他进宫前已经听闻纪明通昨日连续赴宴的事。 又多了个人知道阿雪的秘密。 他克制住因为这个念头生出的烦躁,神色如常的对纪新雪道,我还以为金明公主是因为沸沸扬扬的传言,到处赴宴。 传言?纪新雪立刻想到让纪明通情绪崩溃的事,是不是与康阁有关。 虞珩点头,将他在宫外听到的消息告诉纪新雪。 从昨日开始,康十五郎养外室的消息忽然传遍长安,不仅各府宴席中有风言风语,长安街边的百姓都能说出些子午卯酉。 我让人查了下,庆和胡同的宅子在五年前转入康阁手中。宅子中的小娘子是曾伺候康阁十年的贴身侍女,在三年前赎身变成民籍,如今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 纪新雪算了下时间,目光逐渐深沉。 纪明通是长平二年离开长安去封地,同年与康阁重逢。 康阁的贴身侍女是在三年前赎身变成民籍,也是长平二年。 即使不能排除忽然传遍长安的流言,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第504页 总不能将康阁让已经赎身的侍女住进他名下私宅的行为,也推到传播流言的人身上。 我想将康阁撵出长安,再也不许他出现在阿姐面前,阿姐也同意如此处理这件事,阿耶却说要让康阁在长安过个好年。纪新雪以手杵脸,陷入沉思。 他仍旧想不通康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虽然世家得以借着崔氏的东风,在焱光朝末期窥得生机,但焱光朝末期刚好是朝堂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混日子,等待新帝登基再发力的时候。 直白点说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当时所有土地肥沃的坑中都有萝卜,即使世家能够入朝,也无法占据重要的位置,只能吃些别人不要的残羹冷饭。 这种情况下,除了始终不曾没落的英国公府祁氏和崔氏,其余世家的日子只能说是略有改变,远远称不上重铸世家荣光。 朝堂上随便找出个二品官或掌握实权的三品官,都能给所谓的世家脸色看。 这还是已经考虑世家同气连枝,祁氏和崔氏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其余世家被欺负的情况下,才没将有实权的四品官也算进去。 按照如今的情况看,康氏家主的官品最高,是正三品。 可惜是个空有荣誉称号的勋职,没有任何实权。最有实权的人任职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这个人还不是康阁的亲爹,只是康阁的叔叔。 所以康阁说的好听是世家嫡系,抛却乱七八糟的虚名,不过是三品勋官的孙子,六品官的儿子,他还不是嫡长孙和嫡长子。 即使他能高攀上纪明通,也没人会以为康阁会成为纪明通的驸马。 除非纪明通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康阁不嫁,为康阁要死要活。 事实却是纪明通更在意从小玩到大的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能为康阁所做最叛逆的事,只是阻止华阳长公主和纪成将康阁远远的打发走。 区区康氏,区区康阁,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竟然值得长平帝在意。 也许不是因为康氏,是因为世家。虞珩毫无顾忌的说出纪新雪刻意避讳的话,祁氏和崔氏用手中的权势庇护其余世家,其余世家自然要出人出力,回报祁氏和崔氏。 纪新雪看出虞珩提起祁氏时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阿耶昨日提起兄姐们的婚事,让我问你可有喜欢的女郎,他要给你赐婚。 朝堂还有那么多人在,就算世家真的有问题,也不需要虞珩大义灭亲。 虞珩垂下头,目光死死锁定在衣袍上的金色祥云。 他已经有婚约,为什么还要给他赐婚? 没有,我不想成婚。虞珩重新抬起头,盯着纪新雪的眼睛道,你阿兄、阿姐们还没成婚,我不着急。 嗯纪新雪点头,是清河郡王世子提醒阿耶,不要耽搁你的婚事,阿耶才让我来问你。 你记不记得答应我的事。虞珩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说出这句险些在刚才就脱口而出的话。 话刚出口,虞珩就后悔了。 为什么不能忍住? 万一阿雪察觉到他贪婪可怖的心思,生出远离他的念头怎么办? 能以挚友的身份站在阿雪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他该满足。 明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岔开刚才的话,让曾经的戏言永远埋藏在回忆中,虞珩却如何都张不开口。 他不甘心。 这是阿雪亲口答应他的事,他为什么不能提? 盯着纪新雪看的时间越久,虞珩越怕日夜在脑海中翻腾的龌龊念头会顺着双眼露出端倪。 他竭尽全力的控制渴望和对不存在之人的嫉妒,等待来自于纪新雪的宣判。 阿雪还记不记得答应过他的事? 只要他不娶妻、不纳妾、不找通房,阿雪就不娶妻、不纳妾、不找通房。 久久没有等到纪新雪的回答,虞珩难免生出别的念头。 难道他始终铭记于心的话,在阿雪眼中只是随口说出的戏言? 不会,阿雪从来都不会敷衍他,肯定不会忘记答应过他的话。 是不是阿雪已经有喜欢的人,想要娶妻,所以才问他是否想娶妻? 不是,他整日与阿雪形影不离,如果阿雪有喜欢的人,他肯定早就发现端倪。况且阿雪与他无话不说,会主动告诉他。 阿雪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他龌龊的心思,想要借着婚事警告他? 不知过了多久,虞珩眼中的光亮彻底消散。 他不能承担任何被纪新雪彻底推开的风险。 我答应过你你不娶妻,我就不娶妻的事?纪新雪眼含迟疑。  在虞珩看来格外漫长的时间,对于纪新雪来说,只够他结合正和虞珩交流的内容,分析虞珩在问什么,然后再稍作回想。 虞珩暗淡的目光陡然变得明亮,左脸处轻易不肯见人的梨涡也前所未有的深刻,仿佛装满香醇的梨子酒。 纪新雪被虞珩的情绪感染,也扬起灿烂的笑容,心中却生出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虞珩没想到会在已经放弃得到答案,准备将话题引到别处的时候听到纪新雪的回答,喜出望外之下,全无理智可言,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会信守承诺,对不对? 第505页 纪新雪点头,心中的违和感更浓。 十三岁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单纯可爱的孩子话。 即将十七岁的时候,仍旧坚持当年的约定 纪新雪眼中的探究,让虞珩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他再次带上精雕细琢的面具,从容不迫的道,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你有喜欢的人,不要瞒着我,我不会让这个约定耽搁你的终身大事。 还是你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问出这句话时,虞珩脸上浮于表面的笑容变成真情实意的纵容。 没关系,纪新雪会发现喜欢的人不值得喜欢,不算是为他们的约定耽误终身大事。 纪新雪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想仔细解释却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地方,唯有用语气表达坚定,没有,我从来没有成婚的想法。 即将十七岁的人仍旧坚持幼时的约定也不奇怪。 他会在听到长平帝想要撮合纪明通和虞珩的时候,担心两人若是成婚,他再与纪明通闹矛盾,纪明通和虞珩会同时不理他,岂不是比虞珩还幼稚。 况且他平时也会担心,将来虞珩成婚,襄临郡王妃是否会因为介意他曾和虞珩有数年的婚约,希望虞珩疏远他。 这些担忧,皆是因为他和虞珩将对方看得很重要,婚姻则是人生中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再过几年尘埃落定时,他和虞珩再回想如今的种种想法,说不定会笑的饮不下酒。 长平帝留清河郡王世子在凤翔宫用晚膳,专门让人来叫纪新雪和虞珩去伺候酒水。 纪新雪刚踏入偏厅,就感觉到来自清河郡王世子堪称诡异的目光。 先是在他的脸上停留许久,然后聚集在他颈间的丝巾处,最后一路向下,落在不可描述的位置。 纪新雪下意识的躲到虞珩身后。 肯定是长平帝将他的真实性别透露给清河郡王世子,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才会如此放肆。 纪新雪能理解清河郡王世子知道他是郎君,再看到他会觉得奇怪,但想起纪敏嫣是用月事带试探他、纪明通不相信郎君才会有喉结的时候,也是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不可描述的位置,纪新雪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吐槽清河郡王世子。 虞珩挡在纪新雪前面,目光沉沉的与清河郡王世子对视,叔公。 唔感觉到虞珩毫不掩饰的敌意,清河郡王世子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到长平帝脸上,眉宇间浮现狐疑,你真的没有骗我? 宗室三代,甚至整个长安百年内都没有比小五容貌气度更佳的美人,怎么可能是皇子? 他能理解长平帝为继承人的问题头疼,也觉得小五比小二更适合做太子。以长平帝的胆大妄为,不是做不出让女儿装成儿子继承皇位的事。 是,我刚才故意骗王叔。长平帝皮笑肉不笑的回话,端起酒杯朝清河郡王世子示意,一饮而尽,道,给王叔赔罪。 清河郡王世子见状,眼中的狐疑更重。他拿起酒壶填满长平帝手中的空杯,提议道,正好纪成整日无所事事,闲到摸猫逗狗打发时间,闹的阿耶和阿娘脑壳疼,让他带凤郎和小五去温泉庄子玩。 长平帝嗤笑,马上就要过年,去什么温泉庄子?让他们老实去赴宴,谁先定下婚事,我重重有赏! 清河郡王世子面露赞同。 是该早些成婚,相比历朝历代,虞朝宗室始终算不上枝繁叶茂。 清河郡王世子不再关心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暂时都不会有变动的纪新雪,转而问起纪敏嫣的婚事,去调查阿不罕冰的金吾卫可有归来? 如果非要从异族王子中选驸马,阿不罕冰能称得上是脱颖而出。 突厥王子已经是突厥弃子却依旧野心勃勃,整日妄想借助虞朝的力量杀回突厥。 南诏王子是来长安朝见长平帝,学习虞朝文化,早晚都会离开长安。 阿不罕冰只是靺鞨可汗的侄子,在靺鞨的地位远不能与靺鞨可汗的亲儿子相比,从来都没有继承可汗之位的可能。 靺鞨可汗送他来长安称不上舍弃,也不会费心思让阿不罕冰回去。 长平帝点头,脸上的不快更甚,阿不罕冰只是阿不罕真的兄长收养的孤儿,算是阿不罕真的战俘。河南道和淮南道的动静蔓延到河北道,惊动阿不罕真,又有突厥和南诏接连派使臣来长安,阿不罕真才想起已经被剥夺姓氏的战俘,重新为其赐姓。 相比突厥和南诏派来货真价实的王子,长平帝委实不能满意靺鞨的敷衍。 清河郡王世子沉吟片刻,问道,你意下如何? 阿不罕冰竟然与阿不罕真有深仇大怨,有些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不如何。长平帝放下酒杯,看向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满是谴责。他拿起手边的酒壶,倒满清河郡王世子面前的小碗,喝! 至少在过年期间,他不想再考虑纪敏嫣的婚事。 长平帝与清河郡王世子聊的开心,皆拿着酒壶给连连为对方添酒,根本就没给纪新雪和虞珩表现的机会。 原本是来伺候酒水的纪新雪和虞珩慢吞吞的用过晚膳,在长平帝嫌弃的目光中离开凤翔宫。 第506页 快要到玉和宫时,有提着灯笼的老太监迎上来,他称纪璟屿有要事想和虞珩商量,请虞珩去纪璟屿宫中。 纪新雪故意对虞珩道,我也有事要说,你记得回来。 他要是不说这句话,按照纪璟屿的习惯,肯定不会在宫门落钥后放虞珩离开。 虞珩三日没有进宫,他就有三日没睡过好觉,绝不能错过主动送进宫的抱枕! 目送虞珩随着老太监离开,纪新雪继续往玉和宫的方向走,在玉和宫大门处看见预料之外的人。 阿兄? 要不是能确定老太监是纪璟屿的心腹,纪新雪都要怀疑虞珩是不是已经中了圈套。 纪璟屿点头,温声道,我想与你说些话,才会让福顺先叫走虞珩。 正好我也有事想对阿兄说。纪新雪笑着道。 趁着这个机会,先将他是男子的事告诉纪璟屿,明日再找机会对纪靖柔坦白。 作为弟弟,他得一碗水端平。 因为想要告诉纪璟屿秘密,纪新雪没带纪璟屿去花厅。他将纪璟屿带去暖房,特意交代宫人端温水来。 纪新雪不担心纪璟屿会气到用热茶泼他,他是怕纪璟屿过于震惊,将热茶倒在自己身上。 纪璟屿仔细打量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的妹妹。 在他的记忆中,很长的时间里,纪新雪都是姐妹中身形最瘦小的人。 此次从封地回来,是纪新雪身形变化最大的一次。 可惜与纪新雪共同返回长安的虞珩身形变化更大,以至于直到现在,纪璟屿才真的有妹妹长大的感觉。 这让纪璟屿对想说的话产生犹豫。 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纪璟屿觉得他需要再想想,要怎么开口。 阿兄先说。纪新雪怕自己先说,纪璟屿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人对视,妥协的人毫不意外,是纪璟屿。 我会在年后求阿耶早日为你和凤郎定下婚期,你们别急着咳咳话还没说完,纪璟屿已经尴尬的满脸通红,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你在婚前有孕,这个孩子可能没办法记在安国公主府的玉碟中。 虽然妹妹身上的爵位也能继承,但无论是从宗室的角度,还是从朝堂的角度,都是安国公主府的爵位更很重要。 如果妹妹只想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最好能稳妥的记在安国公主府的玉碟中,否则妹妹就要至少生两个。 除此之外,未婚先孕还要面对各种风言风语。 纪璟屿实在不忍心见纪新雪和虞珩一路顺遂,却在好事将成的时候遇到波折,见虞珩屡教不改,只能忍着羞窘来提醒纪新雪。 纪新雪面露骇笑,他不明白纪璟屿为什么会有如此离谱的担忧。 来不及细想,解释的话已经脱口而出,阿兄,你放心,我和虞珩绝对不会有孩子。 纪璟屿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 他抓紧身侧的衣袍,上半身不知不觉的前倾,急匆匆的道,是谁的身体有问题?太医怎么说,能不能调养回来。 不是!纪新雪比纪璟屿还急,连忙抬起颤抖的手去解颈间的丝巾。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将丝巾扯成两段。 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身上的纪璟屿,立刻看到藏在丝巾下的喉结。他脸上的焦急瞬间凝结,原本前倾的上本身紧紧抵在背椅处,哑声道,这是什么? 是喉结啊,阿兄。纪新雪往前走半步,抓着纪璟屿放在腿上的手往自己颈间凑,认真的解释,我和虞珩只是单纯的睡在同处而已。 纪璟屿眨了眨空茫的眼睛,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人似的任由纪新雪摆弄,被动感受手下弧度明显的喉结。 半晌后,纪璟屿抬起头,仔细的打量纪新雪。 从纪新雪头上三尾凤钗到额间悬挂的金制凤尾,再到线条婉转的柳叶眉,波光流转的凤眼、挺直且秀气的鼻子、薄薄抿成条直线的嘴唇、触感真实的喉结,藏在腰封中盈盈可握的纤腰 纪璟屿明白纪新雪的话是什么意思,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妹妹长了喉结。 他的目光顺着在女郎中也不算大的靴子原路返回,停留在绣着凤纹的腰封处。 纪新雪忍着羞耻,小声道,我 不行,即使是哥哥,也不能遛鸟,他接受不了。 凤郎说你们从十二岁起就日日睡在同处,是他故意装可怜,你才答应他。纪璟屿语无伦次的道。 如果小五是弟弟,不是妹妹,凤郎被他误会,甚至挨打的时候,为什么不辩解? 纪新雪算了下日子,轻轻点头,将两人最初因为失眠同睡,现在已经成为习惯的事告诉纪璟屿。 纪璟屿闻言,表情越来越复杂,仔细对纪新雪说明他错手打伤虞珩的经过。 终于知道纪璟屿为什么会对虞珩动手,纪新雪却觉得他比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更困惑。 且不说虞珩的酒量远胜于他,轻易不会醉酒。 即使真的醉酒,虞珩也没有搭话的习惯,更不会故意挑衅。 纪璟屿口中的虞珩,对他来说,像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第507页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纪新雪才再次开口,将有关于隐瞒性别的事,早就准备好的合理解释说给纪璟屿听,最后道,阿兄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阿耶。 纪璟屿沉默的点头,目光又在纪新雪身上打量数轮,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不久后,在纪璟屿宫中等候良久,终于发现不对劲的虞珩匆匆赶回玉和宫,额头上隐约能窥见几不可查的细汗。 纪新雪已经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宽松衣服,他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目光定定的看着虞珩换衣、擦脸。 试图将最近发现的不对劲串联起来时,纪新雪才惊觉,不对劲的细节胡乱堆积在不同的角落,已经积累到让人震惊的程度。 虽然每处违和的地方都有合理的解释,但这么多需要解释的地方即使他对虞珩的滤镜再深,也没法说这是正常现象。 虞珩,是不是对他有不太正常的想法? 所以才会在饮酒后,因为那种事对阿兄挑衅。 在意他是否还记得在十二、三岁时的戏言。 或许纪靖柔的猜测没错,在三日内接连对在城外起哄的勋贵子弟动手的人,也是虞珩。 阿兄与你说了什么?虞珩拿开脸上的热毛巾,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道,不许我们在婚前胡闹伤身。 说话的同时,纪新雪紧紧盯着虞珩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能证实他怀疑的证据。 虞珩脸上浮现赧然,小声道,我已经对阿兄解释过这件事。 纪新雪追问,什么时候? 上次我醉酒的时候。虞珩脸上的赧色更重,吞吞吐吐的将他醉酒后对纪璟屿出言不逊的事告诉纪新雪。 相比不久前纪璟屿告诉纪新雪的版本,虞珩因为当时已经喝醉,很多地方都说的很模糊,他苦笑道,早知道阿兄会说出与话本子中差不多的话,我肯定会换个话本看。 纪新雪没回应虞珩的话,眼中的探究半点都没有减少。 又是这样,每当他觉得虞珩有哪处行为比较奇怪时,虞珩总是能立刻用合适的理由解释他的行为。 就像是他上午觉得十七岁的虞珩仍旧记得十二、三岁时你不成婚我就不成婚的幼稚约定奇怪。虞珩立刻说,如果他有喜欢的人,他们约定就作废。 虞珩面色如常的抬起手搭在纪新雪肩上,推着纪新雪往床边走去,语气满是无奈,明日天亮,我就让人去公主府取话本,你看见话本就知道我和阿兄当时的对话和话本中的对话多像,连阿兄打我那两拳,也与话本里的情节一模一样。 纪新雪相信以虞珩的聪明,不会说能轻而易举被揭穿的谎言,心中却生出莫名其妙的不甘。他猛地回过头,三姐今日特意进宫寻我,让我劝你收敛些。 嗯?虞珩眼中闪过暗色,抬头时窥见纪新雪认真的表情,临时放弃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哼笑道,就算成业侯府的人知道,是我让人将他们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又不是我逼着三郎君养花魁做外室。只要花魁去闹,成业侯府的丑事早晚会传遍长安。 你只插手了成业侯府的事?纪新雪探究的看向虞珩。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各种违和的事是因为巧合才接连碰撞,所有合理的解释都是真的合理? 还有什么事?虞珩满头雾水的回望纪新雪。 两人对视半晌,纪新雪率先转过头,没事。 还好他没有直接问虞珩是不是对他有不太正常的想法。 否则恐怕要找个地缝度过余生,才能忘记自作多情的尴尬。 一夜无梦到天亮,纪新雪久违的体会到神清气爽的感觉,顺带将昨日的尴尬也忘在脑后。 他坐起来伸了个解乏的懒腰,笑嘻嘻的对虞珩道,今日不仅能见到阿不罕冰,还能见到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 说到这里,纪新雪眼中浮现担忧,不知道阿兄有没有被我打击到,应该不会影响他选妃? 看兄姐们的反应,他的女装似乎很成功。 千万别让纪璟屿有心理阴影,看到女郎先盯颈间。 虞珩抬手在纪新雪手臂上拍了拍,不走心的安慰道,没事,太后年前赐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嫔位才能穿的宫装,她们今日会穿宫装。 纪新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虞珩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恼虞珩嘲笑他没有胸,还是该感叹虞珩连宫装能看出身材都知道,懂的真多。 再一次证明他昨日的担心多余。 虞珩直的很。 因为是除夕宫宴,即使没胸,纪新雪也要穿宫装,所以他专门让绣娘提前准备各种材质的小披肩。 虞珩向来比纪新雪装扮的快,他只需要在洗漱后换上郡王常服,将头发束在头冠中,在腰间挂上半永久的金麒麟和其他配饰,就算是准备就绪,安心的找个好位置等待纪新雪梳妆打扮。 纪新雪昂着头等梳妆宫女抹水粉,小声抱怨,要是我梳妆也能像你换衣服那么快,该有多好。 你梳妆完比我好看。虞珩答道。 第508页 这句话让纪新雪直白的感受到辛苦会有回报的快乐,他矜持的勾起嘴角,我不梳妆也比你好看。 有个最好看的阿耶,真了不起。 两名宫人低眉顺眼的进门,一人走向正闭着眼睛的纪新雪,一人捧着木盒走向虞珩。 走到纪新雪身边的宫女先开口,陛下有令让小五穿的素净些。 纪新雪猛地睁开眼睛,素净? 真能为难人,年节中谁不是挑着大红大紫穿,恨不得将自己当成八宝架打扮,彰显地位和权势。 他要是敢太素,开朝肯定要被御史的奏折淹没。 什么不敬君父、违背祖律之类的罪名,至少能列出百八十个。 纪新雪挥退凤翔宫的宫人,目光幽幽的看向铜镜里明艳大方的美人,高声道,凤郎,阿耶让我们穿的素净些! 总不能让他独自面对群臣的弹劾。 虞珩发出声轻笑,拿着翻开的话本走到纪新雪身侧,虚心问道,你觉得哪个颜色素净? 玉和宫中有许多他从未上身的郡王常服,几乎什么颜色都有。 纪新雪朝着衣柜看去。 素净 红色、紫色肯定不行、大绿显老且也是浓墨重彩的颜色、宝蓝色从来都不算是素色,又不能穿的太素被朝臣找麻烦。 鸦青色?纪新雪指着衣柜中唯一的深色道,我记得你也有身同色的衣服,当时是用同匹布料裁制,从来都没穿过。 因为鸦青色太沉闷,他和虞珩都不喜欢。 虞珩抽空从话本中抬起头瞥了眼衣柜,我让人去找找那件衣服在不在玉和宫。 说罢,他将话本放到纪新雪面前,话本送来了,当时我和阿兄的对话在这里。 纪新雪定睛看去。 先看内容,几乎完全符合纪璟屿和虞珩对他说的过程,委实巧的离谱。 再看字迹和装订,皆能称得上干净整洁,绝不是用一夜的时间就能赶制出来的精品。 他合上话本,看向封皮处的作者署名,虽然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想来是小有名气的作者。 纪新雪轻咳一声,掩饰曾经自作多情的尴尬,指着床边的位置道,放在床头的柜子处,晚上回来再看。 两刻钟后,纪新雪终于临时凑出一套既素净庄重,又不失礼数的衣服,与虞珩共同赶往设宴的地方。 今日除夕大宴,他只有三个任务。 找到阿不罕冰,见识阿不罕冰究竟有多好看。 对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释放善意。虽然他不能帮纪璟屿选妃,但他可以协助姐妹们,引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多说几句话。 找机会与纪靖柔坦白性别,免得明日纪靖柔突然见到穿着皇子常服的他,发现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都不惊讶,怒上加怒。 至于可爱的小妹妹纪宝珊。 她年纪太小,几乎已经忘记焱光朝时的种种压抑。她知道这件事,有可能无法控制想法和脾气,委实不适合在除夕宴的日子知道内情。 宫宴巳时整开始,辰时就有朝臣及家眷陆续进宫。 长平帝亲自去迎清河郡王,与其携手去专门举办宫宴的安福宫。 见清河郡王虽然始终称病不肯上朝,但气色极好,中气也足,长平帝心下大喜,给这些日子陪在清河郡王身边的小辈每人赐了枚如意。 清河郡王环顾四周,没见到灵王和公主们,问道,怀安他们在何处? 长平帝笑道,敏嫣和靖柔已经去凤藻宫待客,璟屿和明通在朝臣处,小五和凤郎许是有事耽搁,宝珊正照顾幼子。 他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殿外似有若无的声音忽然变得喧闹。 长平帝和清河郡王同时看向门口。 难得穿了身红袍的莫岣抱着金刀走进来,在长平帝和清河郡王的注视中稍稍停顿,缓步走到长平帝身侧站定。 今日宫中鱼龙混杂,他得贴身保护陛下。 长平帝眼中浮现无奈,主动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莫岣永远平波无澜的眼中极快的闪过几不可见的胆怯,清河郡王妃和两位大长公主夸安武公主,郎君们和女郎们听到动静,都来看热闹。 好在身上的衣服方便翻墙,不然他得让金吾卫开路,才能进安福宫。 长平帝嘴角的笑容陡然凝滞,沉默了会才开口,叔祖母和皇姑们夸他什么? 莫岣想了想,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长篇大论的夸赞。 洛神之貌。 第108章 清河郡王抚掌大笑,小五的容貌像陛下,当得起大将军的称赞! 莫岣沉默的看向清河郡王,半晌后才慢吞吞的道,这是清河郡王妃和两位大长公主的称赞。 云娘的眼光几十年都没变过。清河郡王的神色忽然变得温情,他抓着长平帝的手腕感慨,当年云娘进宫庆贺你的洗三礼,回府后便与我说,先帝的儿女中属你长的好看,可惜是个郎君,不是小娘子。 长平帝抬手揉了下僵硬的脸,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反应。 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命宫人去玉和宫传话,让小五打扮的素净些。 第509页 为什么还是会 长平帝想不通,他在冥思苦想的间隙分心对清河郡王道,小五在封地耽搁许久,赶在年下才回长安,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去给叔公请安? 没等清河郡王回应,长平帝便沉声道,去将小五和凤郎带来给叔公看看。 莫岣默默抱紧怀中的金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上贴的福字,丝毫没有去完成长平帝命令的意思。 松年和惊蛰相互交换眼色,皆是在催促对方。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长平帝挑起半边眉毛,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劳烦阿兄。 莫岣垂目与长平帝对视,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臣会惊扰女眷。 清河郡王闻言,先是诧异的打量莫岣,然后赞赏的看向长平帝。 当初长平帝要用莫岣的时候,清河郡王虽然赞成,但不是完全没有顾虑。他怕长平帝使用凶刃的同时,也会被凶刃影响。 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长平帝与莫岣对视半晌,没能从莫岣平波无澜的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他转而看向松年和惊蛰,你们两个去。 松年和惊蛰离开后,喧嚣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吵闹。 不久后,松年独自返回殿中,清河郡王妃和两位大长公主不肯放人,看热闹的郎君和女郎们也跟着起哄,求让陛下早些开宴,他们想与安武公主闹年。 这些小机灵鬼都精明的很。恐怕是特意攒着整年的调皮,皆要趁着年节时发出来。清河郡王笑着道。 赶在除夕和元日这两天,即使脾气差如焱光帝,也会因为怕触霉头克制脾气,轻易不会因为小事惩罚人。 原本应该在巳时整开门的安福宫主殿,在辰时三刻便宫门大开。 两刻钟后,长平帝亲自搀着清河郡王进入主殿,立刻看到锦簇花团中的鸦青色,就像是在满盘红宝石中看到两颗的白玉珠般明显。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纪新雪悄悄抬起头,发现盯着他的人是长平帝,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对长平帝扬起个虚弱的笑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长的太好看也是种负担。 阿耶辛苦了。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先送清河郡王落座,然后才走向高台处的御案。 已经在高处的王皇后目光定定的望着正拾阶而上的长平帝,双手紧紧攥成拳,竭尽全力的保持脸上的笑容。 不能在朝臣和内外命妇面前露怯。 她是替陛下尽孝心,才会七年如一日的在凤藻宫内闭门不出给先帝祈福。绝不是因为被陛下厌弃,所以才被软禁! 这些年,她为陛下的孝心牺牲良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陛下应该善待她,补偿她! 等会陛下走到她身边,她要先与陛下说句家常闲话,让朝臣和命妇知道,即使在凤藻宫闭门不出,她与陛下仍旧熟稔。 然后 王皇后脑海中不停循环提前三个月拟定的计划,丝毫没有察觉她脸上正由冷淡变为慌张的表情,已经与她想象中的从容淡定背道而驰。 长平帝踏上高台,看都没看后退半步的王皇后,转身面对朝臣及命妇。 礼官高呼,跪! 殿中之人皆行大礼,口称贺岁的吉言。 长平帝背了篇由礼部润色的祭文,敬祖宗酒水,赐群臣落座,宫宴便正式开始。 期间王皇后始终浑浑噩噩,连本该是皇后敬祖宗的酒水由华阳长公主代敬都没有察觉。 直到被宫女扶着落座,王皇后才猛地回神,懊恼的咬住下唇。 宫宴开始,先由礼部官员亲自跳祭舞庆贺。 随着鼓点声越来越密集,齐刷刷站在大殿中央的礼部官员忽然伸出双手,各自以不同的轨迹律动。 长平帝只看了一会,就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落在红宝石堆中的两颗白玉珠过于显眼,让他想要忽略都不行。 祭舞后,便是闹年。 所谓闹年,在纪新雪看来,与晚会差不多。 先是皇子、公主和皇帝喜欢的宗室小辈向皇帝贺年,送出年礼。谁送的年礼最让群臣侧目,谁最有面子。 然后是群臣家眷展现各种才艺,由长平帝评出魁首,赐下如意。 纪敏嫣最先贺年,她走到大殿中央的桌案旁,双手同时拿起毛笔蘸墨写字。 双手写字!纪新雪双眼发亮。 妙啊! 无论是宗室小辈对长平帝献年礼,还是朝臣家眷们展现才艺,皆有相互比较的意思。 纪敏嫣选择双手写字,耗时短且效果震撼,为斗年开个好头,也让长平帝先在众多为人父者中立于不败之地,在斗年刚开始的时候就找到可以吹的地方。 纪敏嫣一气呵成的收笔,等墨迹干涸,亲自捧着两副字献给长平帝。 长平帝抚掌大笑,赏给纪敏嫣颗足有婴儿拳大的夜明珠,命宫人并排举着两副字,让朝臣与他同乐。 风调雨顺 福寿安康 能写出如此流畅行书的人有很多,但年岁比纪敏嫣更小或与纪敏嫣同龄的人却极少。更何况纪敏嫣还是两只手同时写字。 第510页 纪新雪忍住想要鼓掌的想法,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相互交握,兴奋的脸颊发红,好!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远处宴席处便接连响起叫好的声音。 虞珩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没过多久,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起哄的人太多,记不完。 纪璟屿誊写提前准备的赋,虽然文采尚可,字迹已有风骨,但在闹年的场合难免吃亏。 纪新雪能肯定,这首赋是纪璟屿亲自准备。 自从他离开小院,每年都能看到纪璟屿在元日拿出篇亲手所写的赋,送给长平帝作为年礼。 今年纪璟屿在除夕宫宴提前拿出赋 纪新雪遥遥看向戎家和张家的席位。 长平帝果然没觉得纪璟屿敷衍,赏了副整副虎骨给纪璟屿。 纪靖柔算是兄弟姐妹中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最有真才实学的人。 她献上本已经补全的古籍孤本,命太监高声朗读孤本上的内容。 孤本到纪靖柔手中前,曾在多处辗转,留下数不尽抄本,也有不少人试过补全孤本,可惜效果差强人意,始终没有广为流传的补全版本。 纪新雪试图根据周围人的表情,判断纪靖柔补全的孤本如何,可惜他身边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只能问虞珩,怎么样? 很好。同样不擅长这方面的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并不在意虞珩的说法有没有依据,只是想听到有人夸纪靖柔而已。 纪明通是和华阳长公主、纪成共同献上年礼,他们用玉珠和红绳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送给长平帝。 好在他们脸上的笑容足够灿烂,长平帝仍旧给了重赏。 纪明通、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虽然不擅长展示才艺,但他们擅长哄长辈高兴,回话时哄的长平帝满脸笑容,功成而退。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从座位处起身,瞬间吸引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不仅长平帝觉得他们是落在红宝石中的白玉珠,其余人也会不自觉的以目光追逐他们的身影,眼中皆是见到美丽事物时特有的愉悦。 谁会不喜欢看俊俏的郎君和美丽的女郎? 尤其是俊俏的郎君和美丽的女郎之间,还有话本子里才能见到的美好感情。 纪新雪和虞珩身上的衣服是由鸦青色的锦缎所制,袖口和领口都有同色丝线绣制的祥云暗纹,偶尔在照到光时显现出痕迹。 除此之外,衣服上唯一的彩色便是从胸前蔓延到下摆的绣纹。 纪新雪的衣服上绣纹是彩凤,虞珩的衣服上绣纹是麒麟,绣线中皆掺了金线和银线,在鸦青色的衬托下,比用各色宝石装点的绣样更华丽。 为了表示他不是故意穿的沉闷,败坏别人参与除夕宫宴的兴致,又能达到长平帝让他穿的素净的要求,纪新雪几乎翻遍他的妆奁,终于找出套银制镶彩色珍珠的头面。 他头上只有个精致的头冠,连副钗都没有。眉心处贴了半颗有小指的指节大小的金色珍珠作为装饰。颈间的丝巾上点缀的珍珠也是不起眼的白色。 浑身上下,唯有腰间的红玉链色彩最浓烈。 虞珩身上的饰品也是由纪新雪搭配,头上发冠是黄玉所制,上面镶嵌着拇指大的白色珍珠。腰间除了金麒麟,还有块巴掌大的红玉双鱼玉佩。 两人站在大殿中,与周围满身大红大紫的人格格不入,只和对方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牵绊。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同处,没有任何人能阻隔他们之间的联系。 虞珩悄悄靠近纪新雪,看着两人的广袖相互交叠、不分彼此,忽然抬头看向总是会在纪新雪高呼好时,连声起哄声的方向。 有人在虞珩的注视下表情更加兴奋,也有人心虚的别开头,不肯和虞珩对视。 纪新雪早就看透所谓的闹年,是父母们之间的攀比。 还没启程回长安时,纪新雪就冥思苦想为长平帝长脸的方式,提前做好惊艳众人的准备。 经过三年的时间,洛钟已经从比金吾卫还高大,变成可以与金吾卫同样高。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如今已经有只到人腰间的洛钟。 纪新雪的年礼是现场作画。 虞珩的年礼在足有金吾卫胸高的木箱中,是洛钟的各种零件,他会当场将零件组装成完整的洛钟,再当场校对时间,让还没出现在大众眼前的自鸣钟能精准报时。 木箱抬入殿内的瞬间,立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发现虞珩是要当场组装洛钟,工部尚书忽然起身,大步走向大殿中央的人和各种零件,毫不掩饰对洛钟的垂涎,恨不得能趴在地上看到所有细节。 有工部尚书带头,眼馋洛钟已久的工部其他官员也纷纷离席,分别散在虞珩四周,随着虞珩的动作弯腰或蹲下,只为能看到更多的细节。 不久后,其他对洛钟感兴趣的人也纷纷离席。 一时之间,大殿中央的人,竟然比席上的人还多。 长平帝含笑饮下杯中的酒水,对站在他身侧莫岣道,明日我将书房那座自鸣钟送给阿兄做新年礼物。 正好腾出地方,将虞珩在除夕宫宴上组装的自鸣钟搬去书房,让朝臣们每次进入书房时,都会想起此时的心情。 第511页 莫岣点头,谢陛下赏赐。 王皇后正因为纪新雪和虞珩大出风头心烦意乱,听到长平帝和莫岣的对话,忽然有了主意。她眼含期待的望着长平帝,陛下可否将襄临郡王正在组装的洛钟赏给臣妾? 长平帝心情好,对王皇后也和颜悦色,最多两个月,商洛就会送来第一批自鸣钟,你且等等。 到时候先给阿娘和姨母送去一座自鸣钟,再给叔祖父送去一座自鸣钟,若是有剩,就给皇后。 王皇后从没想过会被拒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强行憋在心底的怒火突然爆发,她沉声道,陛下,除夕宫宴本该是 长平帝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你想现在就回凤藻宫? 他毫不犹豫的打断王皇后的话,丝毫不给王皇后破坏他好心情的机会。 王皇后抬手捂在眼睛处,语气隐带哽咽,臣妾是您的发妻,竟然连句话都不能说? 她知道长平帝是个念旧情的人。 钟淑妃即使不能回宫,也能在庄子逍遥快活。 凭什么她要在宫中暗无天日的活着? 她是陛下的发妻、为成全陛下的孝心,在凤藻宫中闭门不出将近七年,只有年节才能离开凤藻宫,她还为陛下生下最多的儿女。 陛下凭什么不优待她?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神情复杂了一瞬。 他本想让王皇后看看阿不罕冰和戎家、张家的女郎,如今却只庆幸王皇后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些人,就开始犯病。 王皇后本想假哭引长平帝的可怜,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眼泪和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快要失去理智前,她忽然听见长平帝失真的声音。 皇后累了,送皇后回凤藻宫。 王皇后猛地抬起头,不!我 随着肩膀处传来的刺痛,王皇后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的被身侧做宫女装扮的金吾卫架着离开。 莫岣见长平帝始终盯着已经空下来的凤座,低声问道, 臣让其余嫔妃来陪陛下? 长平帝哂笑,不必。 谁来都没有区别。 虞珩组装好自鸣钟时,纪新雪的画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因为自鸣钟笨重,长平帝特意走到大殿中央,近距离观看虞珩为自鸣钟校对时间。 这座自鸣钟除了体型比从前的洛钟小、外表更华丽之外,几乎与洛钟没有区别,表盘上的时间距离十二点整还有二十分钟。 长平帝转头看向纪新雪的画,眼中闪过惊艳。 画上的图案是虞珩组装的自鸣钟。 除了完整的自鸣钟,还有木箱中的每个零件。作画所用的材料并非常见的笔墨,是只有纪新雪会用的炭笔,线条却远比纪新雪平日里用的木炭线条更细腻。 纪新雪笑着的道,可惜时间不够,我还没来得及将注释写上去。 注释?周围的人皆面露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注释是介绍零件的制作过程和用途。纪新雪答道。 他没想让长平帝和朝臣立刻理解说明书,只是想让朝臣们记住他和虞珩带来的震撼,给长平帝长脸而已。 因此介绍半成品的说明书时没怎么走心,反而不动声色的推销他作画的自制彩铅。 时针、分针、秒针同时落在12的瞬间,自鸣钟内忽然响起仿佛敲击编钟的声音。 除了早就在长平帝的书房见识过自鸣钟的人,其余人都面露惊骇,甚至有人高喊护驾,下意识的往长平帝身边冲。可惜还没到长平帝身边,就被莫岣抬手怼住头顶。 直到分针从12走到6,朝臣们才在长平帝下令将画和自鸣钟都搬去他书房后,意犹未尽的回到宴席。 纪宝珊抱着琴走到大殿中央弹奏一曲,因为心思不定走了好几个音,结束的时候深深垂着头。 纪新雪抬起筷子敲在倒扣的碗底处,一如既往的捧场,好! 始终随着纪新雪叫好的人见状,纷纷将空碗倒扣。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是筷子敲碗的声音。 纪宝珊满眼惊喜的抬起头,期待的看向长平帝。 长平帝在四面八方响起的敲碗声中勉强露出笑容,招手让纪宝珊到他身边。 同样笑不出来的人还有虞珩。 他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默默挪动身体,紧紧贴在纪新雪身侧,不留半点缝隙。 嗯?纪新雪询问的看向虞珩。 有点冷。虞珩解释。 纪新雪转头看向宫人,去拿斗篷来。 虞珩眼角余光瞥见纪新雪眉心间的金色珍珠,在照进大殿的日光下闪过橘红色的光,心头微动,忽然道,你眉间的珍珠歪了,我给你调下位置。 纪新雪闻言,配合的昂起头,要是已经不牢固就先别动它,我要等看完张家女郎和戎家女郎闹年再去补妆。 虞珩抬起广袖遮挡住纪新雪的脸,低下头仔细查看半颗珍珠贴在纪新雪眉间的位置,以只有他和纪新雪能听见的声音道,别急,我看看。 原本喧闹的大殿忽然变得安静许多,只剩下朝臣和命妇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第512页 吏部侍郎夫人已经习惯长孙入席后闹腾不休的模样,因为正在宫宴,才忍住想打孙子的想法。 她不想和孙子一起丢人,特意背对孙子和旁边席位处的礼部侍郎夫人闲话。 过了许久,吏部侍郎夫人才感觉到异常,诧异的看向身侧忽然安静下来的人,正对上长孙失魂落魄的双眼。 檀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吏部侍郎夫人紧张的抓住长孙的手臂。 名为檀儿的郎君眨了眨空茫的眼睛,有气无力的道,祖母,我的心好痛。 心悸?吏部尚书夫人皱起眉毛,你先下去歇着,我去求太后娘娘给你找个太医诊脉。 不!郎君疯狂摇头,快速道,我没事,我很好,我不要离开! 留在这里,起码能看到安武公主。 相同的时间段,除了因为心悸,满脸空茫或沉痛的人。还有脸上挂着迷一样的笑容,满脸羞涩的躲到身边长辈怀中撒娇,弄得长辈满头雾水的人。 好没好?感觉脖子逐渐僵硬,纪新雪忍不住出声催促,要不就直接拿下来,等我重新梳妆的时候再说。 虽然没有额心的装饰,会显得他眉宇开阔,不够婉转,但纪新雪有自信,他刚出现在安福宫时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接下来即使他不小心露出破绽,已经在心中认定他是美人的人,也会主动为他的破绽寻找合理的解释。 就像是纪明通。 马上。虞珩收回虚搭在纪新雪眉心处半颗珍珠的手,在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掐住下唇。 再次听到纪新雪的催促,虞珩从善如流的放下高举的广袖,退到原本的位置。 纪新雪边活动已经僵直的脖颈,边看向大殿中央正手持木刀狠狠劈下的宣威郡主,拿起筷子就往碗底敲。 好! 随着纪新雪叫好的声音再次响起,头一次是女郎的声音比郎君的声音更响亮。 宣威郡主将手中的木刀献给长平帝,献礼便彻底结束。 突厥大王子、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入乡随俗,开启臣子家眷间的闹年。 首先是突厥大王子,他自信的挥笔泼墨,写下大多数人都无法看懂的突厥语呈给长平帝,并激动的朗诵上面的内容,歌颂长平帝的功绩。 不仅长平帝不肯买账,脸色始终冷凝,能听懂突厥语的鸿胪寺官员也满脸无语。直到听到宫人的提醒,鸿胪寺官员才急忙站起来同声传译。 可惜鸿胪寺官员反应太慢,开口时又没过脑子,完全没有润色。 以至于席间的人脸色更加尴尬,纷纷端茶、看镯子、研究酒壶就是不肯看突厥大王子和长平帝。 亲爱的陛下,愿你永远得到草原神的眷顾。 纪新雪面对突厥大王子期待的目光,忽然觉得手腕沉重的难以动弹。 看在对方是异族友人的份上,他终究还是抬起手在碗底敲了几声。 不叫好是他最后的底线。 大殿内诡异的安静了会,才响起密密麻麻的敲碗声。 只有敲碗的声音,没有叫好的声音,不像是鼓掌,反而像是催促突厥大王子赶紧下去。 纪璟屿眼中闪过为难,字正腔圆的道,好! 有气无力的好字陆续响起,纪新雪和虞珩也纷纷出声。 虽然突厥大王子的表演不足以让他叫好,但纪璟屿可以,就是这么双标。 有突厥大王子的前车之鉴,南诏王子仍旧义无反顾的选择用母语歌颂长平帝。 好在鸿胪寺官员已经有了经验,总算是没出现大部分人什么都没听懂的情况。 即使有卧龙凤雏在前,阿不罕冰从席上起身的时候,仍旧让纪新雪眼前一亮。 不愧是能被长姐看上的美貌! 只比他阿耶差一点! 感觉眼前忽然变黑,纪新雪愣了下,才抬起手去抓挡在他眼睛处的手,你干什么?! 虞珩的右臂猛地紧绷,又不动声色的松弛,顺从纪新雪的力道滑落。 面对纪新雪含着明亮怒火的凤眼,虞珩完全没有解释的心思。 真好看,他喜欢被纪新雪如此专注的目光注视。 虞珩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危险心思,解释道,我怕你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会让阿不罕冰紧张。 纪新雪愣住,真的? 假的。虞珩勾起嘴角。 纪新雪追问真假,本就是玩笑,见虞珩故意说假,反而更信虞珩的话。 他拍在虞珩腿上,恶狠狠的道,骗我就得挨打! 虞珩脸上故意逗趣似的笑容陡然散去,左脸的梨涡从嘴角划到脸侧,言语间满是纵容,好,用不用我去给你找鞭子? 美的你,到时候别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你?纪新雪哼笑,顺着虞珩的话往下说。 抬起眼皮对上虞珩的笑脸和眼底的纵容时,他忽然有种虞珩的脸正在发光,刺痛他眼睛的错觉。 纪新雪慌忙的移开目光。 不,不对劲。 不对劲的人难道不是虞珩,是他? 第513页 这个念头让纪新雪的心跳忽然变得猛烈,他忙不迭的寻找阿不罕冰的身影,来不及惊讶阿不罕冰手中正握着柄木枪,只顾仔细打量阿不罕冰的容貌。 纪靖柔说的没错,阿不罕冰是与虞朝人截然不同的白,只要露出一截脖颈或手腕,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虽然距离不算近,但依旧能得出阿不罕冰是双眼皮,眼珠并非蓝色而是黑色,鼻梁比大多数虞朝人更挺拔,嘴唇却是虞朝人惯有的薄唇。 他发间的弧度直至发尾,没有束缚在头顶而是松松的在脖颈处绑住。 如果说长平帝的容貌,是虞朝最华贵俊美的面容,阿不罕冰就是虞朝人最能接受的混血面容。 多半分,会让人有异族的隔阂感。 少半分,只是普通的惊艳,不至于令人产生世上再无这般人的感慨。 纪新雪将阿不罕冰的模样记在心中,转头看向虞珩,在心中暗自做对比。 因为形影不离数年,最久的分别,是虞珩在安国公主府闭门祭祖的三日,纪新雪从来都没觉得虞珩有过明显的变化。 在他心中,虞珩永远都是白嫩的露馅菜包子。 如今将两人的手臂放在同处比较,纪新雪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虞珩已经从小孩特有的白皮变成少年的肤色,别说是与阿不罕冰比白,甚至比不上他。 阿不罕冰的眼睛虽然不是蓝色,但比虞朝人浅淡,偏向于浅棕色。 虞珩的眼睛黝黑,眼白和黑色瞳仁对比强烈,给人极深邃的感觉。两人都是双眼皮,暂时不考虑桃花眼和丹凤眼的优劣,虞珩小胜。 两人的鼻梁都很挺,纪新雪觉得阿不罕冰的鼻子挺的有些夸张,虞珩鼻梁的弧度刚好,虞珩小胜。 论头发,阿不罕冰天生的发型优势巨大,但虞珩的头发又黑又亮且发量惊人,只能算阿不罕冰小胜。 两人的唇都是薄唇,差不多。他觉得虞珩平缓的唇形更顺眼,但阿不罕冰的唇形也不丑,不能算虞珩比阿不罕冰好看。 总体来说,阿不罕冰凭借在虞朝难逢敌手的白皮和卷发胜出。 得出结论,让纪新雪紧张的心情稍缓。 他能客观的评价阿不罕冰和虞珩的外貌之间的差别,没有很不对劲。 刚才觉得虞珩的面容刺目,定是因为殿外的阳光偷偷照在虞珩的脸上。 虞珩将纪新雪先看阿不罕冰又仔细打量他的行为收入眼底,目光幽幽的望着纪新雪问道,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他眉目间都是塞北冷凝,我觉得长安风流更好看! 纪靖柔和纪明通大声叫好的声音,引得纪新雪立刻转头看向大殿中央,发丝甩了虞珩满脸。 虞珩抬手拿下留在他睫毛上的青丝,松松垮垮的将其缠在手指上,垂下眼皮遮挡眼中的眷恋和欣喜。 作为随着季节变化决定是否努力练鞭的人,纪新雪只用几眼就能看出阿不罕冰的枪法流畅丝滑,至少在两个月内不曾懈怠。 他遥遥看向坐在定北侯府席中的李金环。 李金环对纪新雪做了个口型。 可战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越发真切。 李金环比阿不罕冰小三岁却是天生神力,自小就有名师教导,从未在习武之事懈怠。 他说可战,便是觉得阿不罕冰有可能胜过他。 这对在武学方面心高气傲的李金环来说,几乎能称得上是最高的评价。 在李金环眼中,所有无法打败的人都是可堪一战的人,其中甚至包括霍玉。 长得好,还有真本事,最重要的是长姐看他顺眼! 纪新雪看向纪敏嫣的方向,发现纪敏嫣正以手杵头望着阿不罕冰。虽然表情淡淡,没露出任何端倪,眼中的专注却无法骗人。 此时此刻,纪敏嫣眼中只有阿不罕冰。 舞过□□,阿不罕冰的官话再次让纪新雪惊艳。 起码在背贺岁的吉祥话时,没有半点口音。 诚意远超满嘴鸟语的突厥大王子和南诏王子。 长平帝发出声轻笑,你的官话比刚到长安时好了不止一点,平日里是谁在教你? 谢陛下夸奖。阿不罕冰思考了会才开口,是鸿胪寺。 骗人? 纪新雪在长平帝问话时,发现纪敏嫣的表情从平静变为紧张,总是抬手拨弄头上的步摇,刻意不看阿不罕冰的方向。 纪靖柔收到纪新雪疑问的目光,重重的点头。 长平帝又与阿不罕冰说了几句话,给阿不罕冰和突厥大王子、南诏王子差不多的赏赐,起身离开大殿,专门给朝臣及家眷更衣的时间。 纪新雪惦记着眉心的珍珠,特意离开大殿,找地方重新梳妆。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出来透气的长平帝。 感受到长平帝看向他的目光,纪新雪本能察觉到危险,目不斜视的加快脚步。 可惜脚步再快也不会比嘴更快,听见长平帝的呼唤,纪新雪只能硬着头皮改变方向,慢吞吞的走向长平帝,阿耶? 长平帝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 离开大殿,纪新雪的肤色在日光和鸦青色长裙的衬托下,竟然完全不输阿不罕冰,眉间的金色珍珠几乎被照成红色,更衬得纪新雪肤如凝脂。 第514页 长平帝忽然觉得牙疼,闷声道,我不是让你穿的素净些? 纪新雪闻言,似有若无的心虚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我穿的还不够素净? 长平帝察觉到纪新雪的不服气,气得笑出声,你哪里素净? 鸦青色不素净?纪新雪举起手臂给长平帝看。 日光照在袖口的暗纹处,特制的丝线闪过低调奢华的光芒,正好落在长平帝的眼中。 长平帝冷笑,绣纹,素净? 纪新雪理直气壮的挺胸抬头,今日是除夕宫宴,衣服上怎么能没有绣纹?你看大姐、二姐、四姐、六妹衣服上的绣纹,哪个不比我衣服上的图案用的丝线多? 长平帝依言回想女儿们的衣服,发现纪新雪说的没错。 相比纪新雪的衣服只有胸前和腰间有只彩凤,衣领和袖口都是暗纹。纪敏嫣等人的衣服,连手臂处都有花样不同的绣纹。 他将目光转到纪新雪头上,头面,素净? 只有个头冠,加上耳坠才不到二百两银子。纪新雪抬手扶住银制镶彩色珍珠的头冠,控诉道,您的扳指能换我五个头冠! 长平帝闻言,将手背到身后,你可以不戴头冠。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望着长平帝,如果不戴头冠,我站在姐妹中间,像不像捡破烂的小孩? 他的姐妹们都是富婆,又没有收到要在除夕宫宴穿的素净的奇葩命令。不仅人人都戴头冠,还有步摇、钗环之类的副钗。 发现长平帝盯着他腰间的红玉,纪新雪抢先道,你看阿姐她们唔唔唔! 长平帝捂住纪新雪的嘴,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叫纪新雪过来。 第109章 回到开宴的大殿,纪新雪立刻发现,很多人趁着更衣的时间换了身衣服。 原本大殿中只有千篇一律的红色和紫色,如今忽然多了鹅黄、翠绿、宝蓝还有娇柔淡雅的丁香色。 公主!穿着朱红色长袍的郎君拦在纪新雪面前,白净的脸上蔓延整片绯红。视线触及到纪新雪的目光,仿佛被火焰灼烧似的立刻躲开,再悄悄抬起眼皮窥探纪新雪的表情。 扭捏羞涩的模样不像是他拦住纪新雪的去路,反而像是纪新雪拦住他。 纪新雪退后半步,他认识这个人,是户部尚书的嫡幼子,曾出现在纪敏嫣的择婿名单上。 论家世、论气度、论才学,曹七郎都能算得上出众,堪称六边形战士,可惜纪敏嫣不喜欢他。 纪靖柔曾在书信中抱怨过曹七郎不够主动,有召才会出现在纪敏嫣面前,可能户部尚书府无意让他做驸马。 如今曹七郎满脸羞涩的挡住他的路 纪新雪隔着衣服搓了搓小臂处越来越多的鸡皮疙瘩,勉强说了句敷衍曹七郎的话,我先入席,七郎君也早些入席。 话毕,纪新雪飞快的绕过曹七郎,假装没听到曹七郎的呼唤,迈着优雅又不失速度的步伐,直奔他的坐席。 然而曹七郎拦住纪新雪并成功与纪新雪搭话的过程,已经被所有将注意力放在纪新雪身上的人收入眼底。 即使纪新雪专门选人少的地方走,仍旧无法避免再次被拦住。 这次是穿着宝蓝色锦袍的郎君。 安武公主,我是诚阳伯世子,能否在开席前与您说几句话? 相比羞涩扭捏的曹七郎,诚阳伯世子热情大方,说话时亲昵的态度像是已经与纪新雪相识许久的友人似的自然。 纪新雪冷淡的点了点头。 勋贵之后彬彬有礼的来打招呼,他不能完全不给对方面子。 况且诚阳伯世子的性格显然与羞涩腼腆的曹七郎不同,如果他故技重施,直接转身离开,诚阳伯世子很可能会追上来。 反正最后吃亏的人不会是他 纪新雪看向诚阳伯世子目光中,浮现几不可见的同情。 对方最好别是抱着爱慕的心思来找他说话,容易心碎。 诚阳伯世子丝毫不在意纪新雪的冷淡,笑道,公主刚从封地回到长安,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纪新雪漫不经心的拨弄腰间悬挂的红玉,为避免诚阳伯世子将来心碎,故意夹枪带棒的道,本宫的根在长安,怎么可能不习惯长安的生活,诚阳伯世子慎言。 公主恕罪,是臣失言。诚阳伯世子立刻认错,年后臣在百味楼设宴给公主赔罪,如何? 不如何,你想得美。 纪新雪原本还对诚阳伯世子拦住他的原因有所怀疑,如今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诚阳伯世子与之前满脸羞涩的曹七郎目的相同。 他摇了摇头,本宫久未回长安,年后要去皇庄小住看望阿娘。 答话的同时,纪新雪顺着诚阳伯世子的肩膀看向他的席位,虞珩不在,隔壁的纪靖柔在。 他以目光规划奔向纪靖柔的路线,主动问道,还有事? 看在除夕是个好日子的份上,再给诚阳伯世子问个问题的机会。 诚阳伯世子仗着身上的爵位和至少能胜过半数同龄人的相貌和气度,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主动与他搭话的人。 第515页 偶尔他想主动与人结交,也不会有人能拒绝他的热情。 这是诚阳伯世子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眼底的笑意稍淡,嘴角的笑容却更加热情,如同桃花瓣似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不知公主闲暇时喜欢如何解闷,我前日得了几件从西域来新鲜玩器,想请公主先挑选。 见始终神情淡淡的安武公主双眼骤然发亮,嘴角也扬起笑容。诚阳伯世子心情舒畅的同时,觉得安武公主不过如此。 空有美丽皮囊的俗人。 即使认为纪新雪空有美丽皮囊,诚阳伯世子仍旧因为纪新雪陡然变得鲜活的神态,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心中闪过诸多杂乱的念头。 可惜安武公主已经在多年前与襄临郡王订婚。 好在他们还没定下婚期,如果安武公主改变主意,以陛下对安武公主的宠爱 几件? 听到从身后响起的声音,诚阳伯世子下意识的转身,眼角余光先瞥见卧在鸦青色锦缎上的麒麟正怒瞪的眼睛。 襄临郡王! 诚阳伯世子的心猛地打了个哆嗦,面上却没有露出端倪,神色如常的对虞珩长揖,襄临郡王,臣只是与安武公主说几句话而已,请您不要误会。 纪新雪闻言,收回放在虞珩身上的目光,困惑的看向正神色惊慌的诚阳伯世子。 不是,诚阳伯世子刚才与他说话的时候还挺正常,甚至能称得上健谈。怎么看到虞珩,就像是老鼠看到猫似的变脸。 天然茶? 大庭广众之下说几句话,有什么可误会的地方? 让诚阳伯世子一说,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虞珩的目光逐渐深沉,慢吞吞的重复刚才所说的话,我问你,有几件从西域来的玩器。 诚阳伯世子眼中浮现迟疑,他想过襄临郡王会因为他的挑衅发难或者隐忍不发,却没想过襄临郡王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稍作思考,诚阳伯世子决定继续挑衅。 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 同理,位高权重的女人也不会喜欢争风吃醋的男人,尤其是不仅争风吃醋,还能约束她的男人。 诚阳伯世子骄傲的挺起胸膛,臣家中有支掌握西域路线的商队,在年底带回二十件上好的玩器,父亲看重我,单独赏给我五件。 说到此处,他转身看向纪新雪,我愿意将这五件西域玩器都送给公主赏玩。 纪新雪忍住捂眼睛的念头,面无表情的道,不必。 他不明白,人模狗样的郎君,为什么会在仅仅三句话的时间里掉进油锅。 公主无需担心家父家母会因此有微词,既然是给我的东西,便是允许我任意支配。诚阳伯世子朝着纪新雪的方向走了半步,我不仅想将今年分到我手中的西域玩器送给公主,今后 他克制的停下未出口的话,转过身哀怨的看向虞珩。 纪新雪默默退后两大步,早知道诚阳伯世子是这等奇葩,他就不该抱着在除夕宫宴,不能不给勋贵面子的想法停下脚步。 好在此时醒悟也不算晚,纪新雪隔着诚阳伯世子对虞珩道,凤郎,走了。 虞珩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越过诚阳伯世子,与纪新雪并肩朝他们的坐席处走去。 忽然被丢在原地的诚阳伯世子面露茫然,愣了下才大步追上去,公主,我初二便将西域玩器送进宫。 虞珩拉住想要绕过诚阳伯世子的纪新雪,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的望着诚阳伯世子,知道玉门关外的叶城吗? 诚阳伯世子茫然摇头。 虞珩眼中浮现轻蔑,抬手推开诚阳伯世子,问你爹去。 纪新雪回到他和虞珩过的坐席处坐下,抬头寻找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身影时,刚好看到诚阳伯世子站在与他有八分像的中年男子面前,脸色青红交错。 他发出声轻笑,歪头看向虞珩,你是不是故意问他有几件西域玩器? 虞珩喉结微动,否认的话在嘴边几经轮转,最后却沉默的点了点头。 是。 诚阳伯世子不知道玉门关外的叶城,纪新雪却知道。 三年前,纪新雪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暗算,虞珩查遍大虞也没能找到线索,便生出去绯丝草的发源地找线索的念头。 自从焱光朝末年,位于虞朝西南方的吐谷浑北上,卡在玉门关外,导致整个陇右道失联,河西走廊就始终处于混乱的状态。 长平帝曾试着派人越过吐谷浑查看陇右道的情况,这些人刚出玉门关就彻底失联,最后只有几个人回到虞朝。 吐谷浑有特殊的识人方式,但凡是在军营中待过的人离开玉门关都逃不过吐谷浑的追杀。 无奈之下,长平帝只能改派商人去查看陇右道的情况。 最开始的时候,虞珩也效仿长平帝的做法,派商队去西域调查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的事。 然而纯粹的商人,即使能突破吐谷浑的防线,进入陇右道腹地,也无法轻易打探到几百年前的机密。 虞珩每每看到纪新雪仍旧受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的影响,都会更急切的想要手刃幕后之人。 第516页 久而久之,虞珩终于想出能节省时间的办法。 他私下上折,请求长平帝在玉门关外建城,专门卡从西域商路回到虞朝的商人,过一遍这些商人所知晓的有关于西域的消息。 为了避免新城的存在,会使本就在焱光末年后大幅度减少的西域商人数量再次减少,虞珩请长平帝暗中出兵围剿玉门关外到吐谷浑营帐之间的匪徒。穷凶极恶者砍头或罚为矿奴,未曾杀人者发配至新城。 如此,新城的存在能免去商队在成功走商的关头,要面对的最大危机。正好能树立威严,理直气壮的对商队提要求。 长平帝同意建城却不肯以朝廷的名义建城。 如今叶城中的主事人皆来自安国公主府,每年的税收一半归安国公主府,一半归长平帝的私库。 这件事唯一与诚阳伯世子有关系的点在于,但凡是从玉门关回到虞朝的西域商队,必须手持叶城的盖章才能进入玉门关。 商队进入叶城时,需要将所有货物敞开,由叶城的人检查。期间叶城城主府看中任何物品,都可以用金银购买。商队不同意,就拿不到可以进入玉门关的文书。 换句话说,所有通过玉门关流通到大虞的西域货,皆是安国公主府挑剩的东西。 诚阳伯世子试图用每年五件的西域玩器对纪新雪献殷勤还有情可原,想要凭此挑衅虞珩看诚阳伯世子与诚阳伯交谈后,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可见诚阳伯世子自己都觉得可笑。 纪新雪伏案笑了会,朝虞珩比出大拇指。 但凡诚阳伯世子要脸,就不会再出现在他和虞珩面前。 虞珩抓住纪新雪的手摆弄,发现纪新雪被人纠缠时陡然升起的怒火逐渐平息。 看来他对那五个人出手不够狠,才会让曹七郎和诚阳伯世子有胆子靠近阿雪。 长平帝回到大殿时也换了身衣服,黑色的龙袍变成绛红色的龙袍,头上带着镶嵌红宝石的金冠,腰间坠着黄玉雕制的飞龙玉佩,手指处的金镶白玉扳指变成沁人心脾的翡翠绿。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仔细打量长平帝许久,贴在虞珩耳边小声道,阿耶该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否则穿的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 他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高台上的长平帝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纪新雪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坐正身体,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向对面的纪宝珊,生怕长平帝离得老远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目睹这个过程的虞珩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无规律揉捏纪新雪手掌的力度稍稍加重,暗中提醒纪新雪,长平帝还没收回目光。 长平帝看到纪新雪心虚的表现,狐疑的眯起眼睛,他刚才在与凤郎说什么? 臣没听到。莫岣答。 定是在说我的坏话。长平帝笃定的点头。 否则为什么会心虚? 随着苏太后和苏太妃回到殿中,闹年再次开始。 臣子家眷的闹年由崔太师府上的女郎打头阵。 女郎选择舞剑,与之前选择展现枪法和刀法的阿不罕真、宣威郡主不同,崔氏女郎的舞剑重点在舞而非剑法。 虞珩见纪新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举剑起舞的女郎,拈起糕点放到纪新雪嘴边,好看吗?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纪新雪张嘴叼住点心,所答非所问。 虞珩冷笑,梦里见过? 嗯?这话味道太冲,惊得纪新雪立刻转头看向虞珩。 可惜虞珩已经收敛冲破心底防线的情绪,他满脸无辜的望着纪新雪,我看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 纪新雪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他眼含探究的盯着虞珩看了半晌,险些忘记原本是在和虞珩说什么。 我是说她像崔青枝。 曾经和他们在寒竹院同窗三年的崔青枝。 如果他没有记错,崔青枝比他大两岁,比虞珩大一岁,过了今日正好十八岁,年纪刚好与正在舞剑的女郎符合。 虞珩嗯了声,看向正在大殿中央舞剑的人,半晌后,忽然回过头问始终盯着他看的纪新雪,崔青枝是谁? 你是在耍我?虽然是疑问句,但纪新雪是用肯定的语气。 虞珩从来都不是健忘的人,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不记得五年前的同窗? 寒竹院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我整日听叔公的差遣,分不清总是同时出现的人。虞珩认真的解释。 纪新雪眼中浮现无奈,是当初欺负颜梦,反而被颜梦扔进湖里的女郎。她还准备重礼到冷晖院找我们,想让我们孤立颜梦。 虞珩听到纪新雪对崔青枝的印象,满意的点了点头,害你崴脚的人。 害纪新雪崴脚不久,崔青枝就请了长假。 后来焱光帝在皇宫开太学,纪新雪和虞珩离开寒竹院,再也没有见到过崔青枝。 纪新雪和虞珩说话的功夫,崔青枝的舞剑已经结束,她频频看向纪新雪,眼中急切越来越浓。 为什么不叫好? 难道安武公主如此小气,还记恨当年的小事? 纪靖柔见兄弟姐妹都没有反应,拿起筷子敲在碗底,笑嘻嘻的夸崔氏女腰若柳枝、身如流云。 第517页 有她开头,自然不用愁崔太师的孙女没人夸,短暂安静的大殿再次热闹起来。 纪新雪对仍旧紧盯着他的崔青枝笑了笑。 他们之间算不上有仇,毕竟崔青枝已经因为对他的冒犯付出代价。 他只是不喜欢崔青枝的剑舞而已。 臣子家眷中首个闹年的人出自朝臣府邸,第二个人轮到勋贵,是定北侯府的李金环。 纪新雪见到李金环起身,面对崔青枝时的冷淡立刻变成热切。 气氛组组长上线,组员们纷纷就位。 坐在对面的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见纪新雪和虞珩叫好,立刻跟着起哄,纪宝珊更是双手齐齐上阵,几乎挥舞出残影。 正往崔家席位走的崔青枝脚步顿住,环顾四望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热闹,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委屈,泪水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安武公主分明是看她不顺眼,故意冷落她,想看她丢人。 李金环的刀法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尤其是武将席位的壮汉们。 纪新雪敲裂碗底都没压下武将的气势,气得双手抱胸,目光哀怨的看向声音雄厚,几乎要掀翻琉璃瓦的武将们。 虞珩发出声轻笑,从袖袋中掏出两颗手指长的刀形红宝石,将其中一枚递给纪新雪,低声道,将宝石刀赏给李金环,也是给他做脸。 之前是宗室献礼,只有长平帝有赏赐。 轮到朝臣家眷时,皇子、公主们也可以赐赏。 长平帝很喜欢李金环展示的刀法,特意命人去取他用过的匕首赏给李金环。 纪新雪望着李金环激动的手都在抖的模样,在心底摇了摇头。 只要入了长平帝的私库,就是长平帝用过的匕首,李金环还是太年轻。 纪敏嫣和纪璟屿等人不知是真的欣赏李金环的刀法,还是想给纪新雪面子,皆另有赏赐。 已经回到崔家坐席的崔青枝见状,再次垂头抹泪。 刚才她什么赏赐都没得到,宝鼎公主也只是口头夸奖她。 正含笑望着大殿中央的崔老夫人瞥了眼崔青枝,语气满含失望,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祖母,是安武公主,我 闭嘴!崔老夫人呵断崔青枝尚未说完的话,暗自可惜家中只有这么一个适龄的女郎。 要是青妩和青汐,必然不会如此没用。 崔老夫人遥遥看向襄王府的席位。 满头珠翠的妇人感受到身上的目光,眼中闪过厌恶,朝身侧穿着亲王常服的人倒去。 崔家别想打扰她的好日子,她不是崔青汐,是无父无母,只有个姐姐的襄王孺人李无忧。 正与清河郡王世子说话的襄王骤然回神,怎么了? 李无忧隐忍的摇头,轻声道,宝儿受不了殿内的热闹,正在闹我。 襄王轻轻在李无忧隆起的肚皮处摸了摸,眼中满是疼惜,辛苦你了。 他转身去看正由宫人哄着吃糕点的长女,抱着长女道,阿娘和宝儿累了,阿耶送阿娘去休息,你与叔祖母玩会儿,好不好? 看到长女懂事的点头,襄王又哄了长女几句,做出许多承诺,才将已经三岁的长女托付给清河郡王世子妃照看。他带着李无忧离开,将其送去苏太后宫中等宫宴结束。 经过几轮斗年,纪新雪终于看到他最期待的人。 戎家女郎手持长鞭,大步走到大殿中央。 她身穿朱红色的长袍,裙子边的开叉极高,可见是为方便甩鞭,专门准备的衣服。戎家女郎的长相与小叔戎冲极像,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有英姿飒爽的将门气势。 纪新雪悄悄看向对面的纪璟屿。 纪璟屿正面色沉静的望着戎家女郎,眼中清澈见底,没有半分类似羞涩的情绪。 作为同样擅长用鞭的人,纪新雪可以肯定,如果他和戎家女郎斗鞭,赢的人定是他,不是声势浩大,耍出漫天鞭影的戎家女郎。 从甩鞭的手法和流畅程度看,戎家女郎是自小学鞭。脚下比他稳,手上的功夫却没他灵活,可见在鞭法的用心远不如基本功扎实,练鞭的时间也不如他。 纪新雪贴在虞珩身侧耳语,怎么样? 虞珩的基本功和练武的勤劳程度都胜过他,应该能看出更深的东西。 急于求成,于武难成大器。 潮湿的热气顺着纪新雪耳朵蔓延,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向纪璟屿。 如果是他,会觉得戎家女郎选择容易在除夕宫宴出风头的鞭法无可厚非,选择鞭法却没有认真对待却过于自信? 且不说武将们个个都能看出她的底细,文臣也讲究君子六艺,有不少精通剑法或骑射的人。 戎家女郎献上手中的金丝软鞭,眼含期待的望向纪璟屿。 纪璟屿朝着戎家女郎拱手,温和有礼的夸赞金丝软鞭难得,半个字不提戎家女郎的鞭法如何,拿出枚翠玉青竹送给戎家女郎。 纪敏嫣接过纪璟屿的话,面带笑意的夸赞戎家女郎的风姿,从头上拔下只凤尾钗赠给戎家女郎。 正看热闹的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忽然生出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继纪敏嫣之后,纪靖柔和纪明通纷纷从头上或者腰间取钗环配饰赠给戎家女郎。 第518页 纪新雪的目光在身侧纪靖柔头上打了个转,暗自思考他从纪靖柔头上拔下根发簪,有多大的概率不会被发现。 虞珩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取出个荷包,从中拿出两枚手指大的翠玉麒麟,悄悄递给纪新雪一枚,小声道,等会张家女郎斗年,我这里还有蓝玉蝴蝶。 纪新雪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虞珩的袖袋产生强烈的好奇心,顺着虞珩过的袖口摸进去,仔细感受里面都有什么。 一、二、三、四、五。 光是单边袖袋里就有五个荷包! 他还想再摸另一边袖袋时,虞珩却抓住他的手,她看过来了。 纪新雪觉得虞珩的语气有些奇怪却来不及细想,学纪敏嫣的话,夸了几句金丝软鞭,将翠玉麒麟赠给戎家女郎。 又过三个人,身穿宝蓝色广袖襦裙的张家女郎才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只需一眼,纪新雪就能感受到张家女郎的与众不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这种特殊。 张家女郎当场写了副字,是古籍中未记载出处的游记。 文斗不如武斗有声势,又要面临文无第一、各有所爱的困境。无论做的有多完美,总是能被挑出毛病。 如果说戎家女郎选择不擅长的舞鞭,急于表现的心思过于迫切。张家女郎选择还没开始,就知道无法令大部分人欣赏的誊写,未免过于温吞。 从斗年来看,戎家女郎的性格与纪璟屿对比,张家女郎的性格与纪璟屿高度相似却比纪璟屿更从容。 大部分人都认为她的表现不如戎家女郎的时候,张家女郎没有露出任何类似沮丧或不快的情绪。 也有可能张家女郎不是不在意,只是涵养足够好,才能忍住情绪。 纪新雪看了半晌,竟然觉得两个人都不太适合纪璟屿。 他摇了摇头,放弃思考纪璟屿择妻的问题,安心看接下来的节目。 总共十二名闹年的魁首,由阿不罕冰、李金环、戎家女郎、张家女郎曹七郎所得。 纪新雪见状,暗道了声有戏。 相比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显然阿不罕冰更有可能加入他的大家庭。 斗年结束,正式开宴。 纪新雪为了避免被轮番敬酒,决定先下手为强,举着酒壶和酒杯气势汹汹的走向先帝嫔妃的席位。 他就不信有勇士敢当着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面,来灌他的酒! 即使要与灌酒的人大战八百回合,他也得先吃饱再说。 苏太妃连连为纪新雪布菜,笑着道,你这么像陛下,怎么没学到陛下的千杯不醉?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浮现惆怅,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旁边的苏太后和贤贵太妃等人闻言,眼中都露出笑意。 没过多久,便有内外命妇来给苏太后敬酒,暗自可惜正在苏太后身边的公主是已经有婚约的安武公主,想方设法的将话头往尚未定婚的公主身上绕。 纪新雪趁着众人不注意力,悄悄溜到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伏在案桌处装醉。 期间纪新雪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又换成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在越来越浓郁的酒味中闭上眼睛。 不能睡,等会要去找纪靖柔坦白性别的事。 颜太妃的心思只有三分在于用膳,其余的七分都用在观察她看好的女婿。 她在三年内暗中观察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还在她的名单上,正巧都在宫宴上。 唉?颜太妃的目光顿住,转头看向正躲在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假寐的纪新雪,悄悄开口,安武公主? 纪新雪立刻睁开眼睛,瞳孔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几不可见的懵懂,太妃娘娘有事? 虽然他没有饮酒,但空气中的酒味过于浓郁,其中不乏烈酒。他酒量差,难免会受到影响。 颜太妃慈和的笑了笑,伸手将纪新雪腰间的红玉扶正,提醒道,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襄临郡王呢? 他要与叔公到处敬酒。纪新雪老实的回答颜太妃的问题,看到颜太妃脸上的不赞同,才忽然醒悟,顺着颜太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看到已经被万紫千红淹没的鸦青色衣角。 纪新雪放下把玩许久的空酒杯,大步走向虞珩, 看清虞珩的侧脸时,他陡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过去? 拯救虞珩脱离盘丝洞? 完全没这个必要。 虞珩身为未婚高质量郎君,与女郎多多接触有什么不对? 能参与除夕宫宴的女郎,皆是出身好,在家受宠的女郎,足够成为虞珩的郡王妃。 虞珩娶妻,他怎么办? 纪新雪脸上浮现惊恐。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疑问? 虞珩娶妻又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纪新雪长久的立在原地,目光逐渐空茫,彻底失去焦距。 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虞珩娶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会变成妻子。 纪新雪忽然觉得很荒谬。 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虞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 因为虞珩虽然与清河郡王府亲近,但始终没办法完全融入其中? 第519页 还是因为虞珩与英国公府若即若离,渐行渐远。 或者是因为虞珩与他形影不离,日夜相伴,以至于他不知不见间竟然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和虞珩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前几日长平帝打算给虞珩赐婚的时候,纪新雪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长平帝打算撮合纪明通和虞珩的事上。根本就没细想虞珩成婚,会给他和虞珩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纪新雪扪心自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虞珩吗? 他不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不是虞珩,因为有太多重要的人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 有阿耶、有阿娘、有兄弟姐妹、有阿婆和小阿婆 许久后,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 对他来说,亲人都很重要,除了亲人最重要的人,便是虞珩。 虞珩是最重要的人中,唯一不是挚亲的人。 也许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和虞珩确实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等到虞珩成婚,他们的关系就会改变。 一时之间,纪新雪竟然分不清心中最浓烈的感受究竟是惧怕还是愤怒。 虞珩本想多与英国公夫人说几句话,奈何周围的脂粉味太浓,还有人身上有他闻不得的花粉,呛的他呼吸不畅。 因为女郎们都围在英国公夫人身侧,虞珩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回答英国公夫人的问话时越来越敷衍。 能用一个字回答,绝不会用两个字。 可以点头或摇头,绝不会开口。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时,虞珩不得不借口清河郡王找他有事,提出过几日再去英国公府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闻言,脸上浮现失望和不舍,好,你要回来时,记得提前派人与我说,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虞珩紧绷的脸色稍缓,恭敬的与英国公夫人告别,屏住呼吸退出已经分不出是香是臭的范围。回身时,立刻看到正满脸空茫的站在不远处的纪新雪。 阿雪? 虞珩的声音顺着酒香传入纪新雪耳中。 纪新雪猛地回神,他抬手抓住眼前晃动的手掌,忽然觉得很累,想找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躲着,直到想通所有无法想通的事。 我醉了。纪新雪抬眼看向虞珩。 趁着虞珩还会管他,不要客气。 等虞珩娶妻生子,就会有比他更需要虞珩照顾的人。 虞珩在纪新雪身上闻到浓重的酒气,是纪新雪从来都不会碰的烈酒。 他扶住纪新雪的肩膀,围着纪新雪挪动脚步,忽然发现纪新雪背上有块深色的印记。 低头靠近那个位置时,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不仅是烈酒,还是陈年烈酒。 想来是有人不小心,将酒洒在纪新雪的身上。 发现酒气的来源,让虞珩放下心。 他揽住纪新雪的腰,免得纪新雪突然闹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能通风醒酒的地方。 纪新雪顺势靠在虞珩的身上,忽然想到如果虞珩娶妻,靠在虞珩怀中的人就该是虞珩的妻子。哪怕虞珩不娶妻,郎君靠在郎君怀里也很奇怪。 他默默退后两步,还没彻底站稳就因为腰间突然传来的力道扑进虞珩怀里。 耳边是虞珩无奈的声音,别闹,我带你去醒酒。 纪新雪闻言,默默放下想正要反抗的手。 在虞珩眼中,他现在是个醉鬼,抱着醉鬼贴身照顾是正常现象。 坐在高台处的长平帝在接受群臣敬酒的间隙,将纪新雪忽然冲向虞珩,然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虞珩退出人群,发现纪新雪后,带纪新雪离开大殿的全过程收入眼底。 不是他想要注意这两个人,是鸦青色在锦簇花团中过于显眼,他刻意移开视线,也会在二人改变姿势的时候再次注意到他们。 长平帝忽然笑,对莫岣道,小五贪杯还容易醉! 莫岣低下头,专注的盯着长平帝看了半晌,陛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千杯不醉!长平帝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哼笑道,才不会像小五那般没出息。 莫岣在长平帝饮酒的间隙看向另一侧的松年。 松年眼中浮现犹豫,终究还是信了莫岣的判断。 他从荷包中拿出指节大的油纸包,从里面取出带着草木香气的药丸子放在手心。举到长平帝面前,缓声道,陛下,怀安公主给您送来醒酒药。 长平帝涣散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他目光深沉的盯着松年的脸,又转头去看莫岣,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身上的气势才逐渐收敛,我没醉,拿走。 怀安公主在看您。莫岣突然道。 长平帝伸向酒壶的手顿住,顺着莫岣的目光看过去。在龙柱后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正笑得开怀的纪敏嫣和她身侧挺拔沉静的阿不罕冰。 阿不罕冰先发现莫岣和长平帝的目光,低头对纪敏嫣说了句话,纪敏嫣才满脸惊讶的朝这边看过来。 长平帝僵硬的转过头移开视线,拿起松年手中举着的药丸子放入嘴中。 啧,真苦。 松年不会因为长平帝忽然觉得药丸子变得苦涩奇怪,只会从另一个荷包中拿出冰糖哄长平帝,吃冰糖甜甜。 第520页 长平帝点头,看向纪新雪和虞珩离开的方向,甜。 明年璟屿娶妻,然后就轮到凤郎和小五。 纪新雪与他的老父亲一样,忽然觉得出自怀安公主府的醒酒药丸变得苦涩。 虞珩会因为知道他酒量差,随时带着醒酒药丸。 今后 纪新雪竭尽全力的控制脑海中的各种念头。他颓废的靠在虞珩肩上,目光定定的望着两人交叠的衣摆。 他不想虞珩娶妻。 希望自己永远是与虞珩关系最亲密的人。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虞珩心中最惦记的人不再是他而是别人,他就会生出难以消磨的嫉妒。 纪新雪必须承认,这是不正常的现象。 他试图分析这种不正常。 这是不是爱情? 他是不是同性恋? 纪新雪看向腰腹下方安静的位置,眼中闪过迟疑。 他忽然直起身体,掰着虞珩头,迫使虞珩正面他,目光紧紧盯着虞珩的薄唇。 唇形平缓,落角处既不会上扬显得轻浮,也不会下撇显得苦相,是纪新雪最喜欢的形状。 可惜无论盯着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唇看多久,他都没有想亲下去的冲动。 第110章 阿雪? 翕动的薄唇中传出沙哑的声音,依稀能看到整齐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尖。 纪新雪心头微动,视线顺着稍显锋利的鼻尖向上,望进如同深夜般黝黑的眼睛中。 他似乎夜幕中看到隐忍和克制。 此前发生在虞珩身上的种种,刚好可以合理解释的违和再次涌上心头。 纪新雪无意识的加重捧着虞珩侧脸的力道,不给虞珩留任何躲闪的余地,专注的探究虞珩眼底的情绪。 虞珩会不会与他有相同的想法? 怕他成婚,想与他继续保持现在的亲密。 已经是即将十七岁的大人却仍旧执着于十三岁的幼稚约定、醉酒后因为那种事向阿兄挑衅、对在城外故意起哄的成业侯府郎君落井下石、还有今日对诚阳伯世子的敌意其中有没有哪怕一点,是因为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你紧张什么?纪新雪以指腹点在虞珩紧绷的额角,为了不错过虞珩眼底的任何情绪变化,他忽然主动贴近虞珩,直到能嗅到彼此的温度才停下。 在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虞珩的喉结猛地滑动了下。 他想要别开头却没办法也舍不得挣脱纪新雪的手,只能闭上眼睛,免得控制不住正在心底横冲直撞的野兽。 没。虞珩的唇角发出无力的气音。 纪新雪忽然扬起笑容,手掌顺着虞珩的脸侧向上,还没用力就轻而易举的扒开虞珩的眼皮,不依不饶的问道,你不紧张,闭眼做什么? 虞珩眼底忽然闪过亮晶晶的流光,如同水波似的纹路,美丽又璀璨。 感觉到鼻尖相抵的触感,纪新雪心底的欣喜和期待顺着双眼倾泻而出。 他无法判断自己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思想告诉他,他已经对虞珩产生不该有的妄念,所以才会想到虞珩即将娶妻生子就心烦意乱,对还没有出现的人生出难以磨灭的嫉妒。 身体却告诉他,他对虞珩的所谓妄念,只是孩子般幼稚的依赖。 纪新雪忽然露出柔软温吞的笑容,眉宇间满是纵容。他希望虞珩能如从前无数次那般,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替他做出决定。 只要虞珩对他有妄念,他会义无反顾的成全虞珩,也成全自己。 娶妻生子有什么好? 他和虞珩可以永远如现在这般形影不离,日夜相伴。 不知时间只是过去须臾,还是已经安静的虚度良久,纪新雪忽然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巨力。他猝不及防的扑入虞珩怀里,尝到顺着下唇蔓延的铁锈味。 耳边传来虞珩沙哑的声音,你醉了,睡会。 纪新雪舔了舔下唇处撞出的伤口,依言闭上眼睛。 他醉了。 虞珩紧紧的搂住怀中的人,眼底说不出是懊悔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不能让阿雪发现他藏在心底深处的龌龊想法,否则阿雪定会狠狠的推开他,彻底逃走。 比起短暂的完成夙愿,永远失去靠近阿雪的资格,他宁愿困在求不得的牢笼中守着阿雪,眼睁睁的看着阿雪 虞珩闭上眼睛埋头在纪新雪颈间,不愿再深想。 . 长平帝久久未见纪新雪和虞珩回到殿中,专门让惊蛰来寻他们。 正在浅眠话的声音惊醒,睁开困顿的双眼,茫然的看向两人。 惊蛰恭敬的低下头,陛下让公主回玉和宫休息,莫要耽误晚上去宁静宫守岁。 纪新雪点了点头,双眼逐渐恢复神采。 他顺着虞珩的力道坐直身体,哑声道,我没事。 惊蛰从袖袋中拿出五颗醒酒药丸递给虞珩,仔细询问纪新雪的感受,免得去找长平帝回话的时候被问住。 真的没事。纪新雪嘴角扬起无奈的苦笑,我未曾饮酒,是被殿内的酒气熏到,才会 纪宝珊都不会像他这么没用。 惊蛰见纪新雪面露赧然,不动声色的替纪新雪描补,陛下极重视这次宫宴,特赐十年陈酿给御膳房炖肉。许是您吃多了几口,才会沾染酒气。 第521页 纪新雪闻言连连点头,暗叹惊蛰不愧是地位仅次于松年的大太监。这份善解人意的体贴,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陛下心疼您,不愿意见您劳累。即使您不想回玉和宫折腾,也不必马上回大殿,可以在周围转转,既能散酒气,又不会因为久坐着凉。惊蛰又为纪新雪出了个好主意。 他看着纪新雪饮下冒着热气的温水暖身,才回大殿与长平帝回话。 纪新雪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对虞珩道,趁着这会儿空闲,我去找三姐说那件事。 虞珩嗯了声,忽然问道,你被酒气冲撞的时候,在想什么? 广袖下的手指已经悄悄蜷缩,纪新雪的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端倪,他面带迟疑的反问,我做了很奇怪的事? 虽然每次梳妆的时候都会觉得铜镜中的倒影是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但纪新雪从来都不认为他是自恋的人。 直到最近 先是因为诸多巧合,怀疑虞珩对他有不正常的感情。 又在想亲虞珩,以此判断自己是否对虞珩有妄念却下不去嘴的时候觉得虞珩也想亲他,故意昂头等着。 不行,不能想! 否则他只能挖个地洞度过余生。 只要他不记得被酒气冲撞时发生的事,自作多情的尴尬就追不上他! 至于他对虞珩的奇怪占有欲,等到年后无事的时候再仔细斟酌也不迟。 虞珩与纪新雪对视半晌,缓缓摇头,没。 奇怪的人是他,不是纪新雪。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离开。 走出老远,他才想起来让人去打听纪靖柔在哪。 纪新雪不想与不相干的人尬聊,特意挑人少的地方走。路过宫殿之间的拐角时,忽然听到小女孩的哭声。 如此稚嫩且肆无忌惮声音,必是宗室贵女或在家极受宠的高官家眷。 宫中没有这么小的宫女。 朝臣能带入宫中的家眷有限,几乎都会选择正值婚龄的儿女或孙辈,方便其议亲,也有怕年纪太小的孩子无法控制情绪,会冲撞贵人的顾虑。 宗室与长平帝是本家,没有名额的限制,有多少晚辈都能带进宫。 高官能得到长平帝更多的优待,才会有即使孩子在宫宴吵闹,也不会惹长平帝不喜的自信。 纪新雪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其他岔路。 等会小女孩的哭声停下,他就换条路走,免得惹上麻烦。 然而纪新雪等了半晌,小女孩已经沙哑的哭声仍旧没有收敛。 他面上浮现犹豫,终究还是选择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宫宴,他不能视而不见。 况且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声嘶力竭,纪新雪担心小女孩再哭下去,会哭坏嗓子。 转过拐角,纪新雪眼中的困惑变成恼怒。 他大步走向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月娘? 小女孩感觉到有人靠近,疯狂的挥舞手臂,重重打在纪新雪的手背处,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纪新雪收回手,看都没看正脸色惨白的年轻女郎,目光犀利的盯着跪在周围的宫人,郡主如此伤心,你们竟然不知道哄她? 宫人打了个哆嗦,小声解释道,奴不是伺候郡主的宫人,怕贸然靠近郡主,会让郡主更害怕。 郡主的宫人呢?纪新雪冷声问道。 奴不知道!请公主息怒!宫人连连磕头,语无伦次的道,奴是安福宫的宫人,不是郡主的宫人。 纪新雪感觉到小女孩的哭声变小,正偷偷打量他,佯装没有发现小女孩的目光,看向手足无措的崔青枝,故意道,你哪家的家眷,我怎么没见过你。 崔青枝闻言,惨白的脸色立刻变成涨红。 她如同忽然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猛地瞪大眼睛,你不记得我? 眼角余光发现襄王府的大郡主被崔青枝吓的打了个哆嗦,手脚并用的往他身后躲,纪新雪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漠,我应该认识你? 没等崔青枝再次开口,纪新雪又道,难不成是哪位姑婆家中的表姐或宗室长辈?为何见到本宫不知行礼。 他向来没有用行礼之事磋磨人的爱好,但有些人,值得他如此对待。 纪新雪委实想不通,崔青枝怎么能忍心欺负还没满三岁的纪暖月。 崔青枝出身世家,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各种礼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将其融会贯通的到言行举止中。 她知道见到公主该行礼。 如果是在别处见到纪新雪,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福身。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纪新雪让她行礼的要求,崔青枝却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她无法忍受纪新雪的羞辱。 纪新雪将崔青枝难看的脸色收入眼底,忽然发出声轻笑。 他扬起下巴示意不敢离开的宫人,去教她如何参见公主,谁教的好,本宫便允谁去玉和宫伺候。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已经有人飞快的跑向僵立在原地的崔青枝。余下的人慢了半步,也争先恐后的跑过去,生怕会错过升职加薪的机会。 崔青枝被宫女们的气势震慑,脑子逐渐空白,忽然发出惊恐的叫声,转身就跑。 第522页 哈哈! 纪暖月发现纪新雪回头看她,立刻捂住嘴,睁着葡萄似的眼睛仔细打量纪新雪,怯怯的开口,我是襄王府的纪暖月,你是谁? 纪新雪冷肃的眉目彻底舒展,温声道,我是你堂姐。 纪暖月懵懂的点头,脆生生的道,阿姐。 她有许多阿姐,个个都是公主。 阿耶说等她长大,皇伯也会封她做公主。 纪新雪点了点头,试探着朝纪暖月伸出手,见纪暖月并不排斥,才将纪暖月从地上抱起来。 起身的过程中,纪新雪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转头看去,是在屋顶上探出半个头暗中观察的金吾卫。 纪暖月顺着纪新雪的目光转头,眼睛中满是疑惑,啊,他为什么在房顶? 没了,他是不是变成鸟儿飞走了!纪暖月发出惊呼,一只手指着已经无人的房顶,一只手快速拍打纪新雪的肩膀。 纪新雪抱着纪暖月转了半圈,语气满是无奈,人不会变成鸟。 因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金吾卫,纪新雪无需再担心要如何哄纪暖月开怀却不得不面临新的问题。 要如何面对来自三岁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 有纪暖月作对比,九岁的纪宝珊也显得恬静温柔起来。 好在满头汗水的襄王来得够快,纪新雪才没做出将堂妹交给宫人,独自逃跑的恶行。 襄王见纪暖月只是眼眶发红,衣服沾染上灰尘,眉宇间没有惧怕或惊恐的情绪,深深的松了口气,眼中的焦急皆转为恼怒。 对情绪极为敏感的纪暖月却没有因此害怕襄王,她抱着襄王的脖颈喋喋不休的告状,没过多久就因为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陷入困顿,安静的趴在襄王的肩头。 襄王让宫人摊开斗篷,小心翼翼的将纪暖月放在斗篷里。 重新将裹在斗篷中的女儿抱进怀里,襄王才看向纪新雪。 他直言正急着找人算账,回头会在襄王府设宴,正式感谢纪新雪对纪暖月的照顾。没等纪新雪推辞,襄王已经脚下带风的抱着纪暖月离开。 在纪暖月身上耽搁的这些时间,已经足够纪新雪之前派出去的宫人找到纪靖柔。 纪新雪改变方向,去安福宫主殿右后方的侧殿寻纪靖柔。 他随口问宫人,崔青枝去哪了? 宫人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低声道,崔女郎跑回大殿,安福宫的宫人们没敢追,也没来得及提醒崔女郎,她掉了只鞋。 纪新雪想象了下崔青枝只穿着一只鞋出现在宫宴的场景,尴尬的转了转手上的金刚石戒指,吩咐道,派人去看看,襄王是如何给大郡主讨公道。 他相信崔青枝不敢在宫中对大郡主生出歹意,也不是故意惹大郡主哭。 只是蠢人办坏事,浪费了崔氏的心思。 不知崔氏这次专门调走大郡主身边的宫人,给崔青枝单独接近大郡主的机会,损失了多少人手。 崔氏千算万算,在崔青汐被下药抓奸,失去先帝嫔妃的名分被逐出皇宫时,立刻划去崔青汐在崔氏族谱上的名字。 不仅不肯照顾崔青汐,还以最快的速度消除崔青汐尚未进宫时的生活痕迹,恨不得崔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当年如同丧家之犬似的崔青汐摇身变成襄王孺人李无忧,不仅诞下襄王的长女,如今又有身孕。 以襄王为李无忧多次与宗室硬杠的劲头,只要长平帝同意,李无忧就能立刻从襄王孺人变成襄王妃。 于是崔氏又千方百计的想要与李无忧缓和关系。 简直可笑。 因为在昨日听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的对话,纪新雪已经知道,只要李无忧这胎能平安生产,无论是男是女,襄王再次为李无忧请封王妃时,长平帝都会同意。 想来崔氏已经从别处发现端倪,才会突然出奇招。 可惜出师未捷,非但没能借助嘉王府大郡主缓和与李无忧关系,反而惹怒襄王。 作为已经被长平帝养成吉祥物的闲散亲王,襄王虽然脾气好,但越来越骄纵,忍不得半分委屈,定会因此事让崔氏头疼一段时间。 纪新雪摇了摇头,暂时压下想要吃瓜的念头,踏入纪靖柔所在的偏殿。 这里都是与纪靖柔同龄的人,大多是纪靖柔从小到大的玩伴,还有听闻纪靖柔在这里,特意赶来的郎君或家中有兄弟的女郎。 察觉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纪新雪清晰的感受到背部的汗毛正根根竖起。他脚步稍顿,暗道失策。 进来做什么,应该让人叫纪靖柔出去 事已至此,纪新雪唯有以最快的速度走向纪靖柔,不给任何人与他搭话的机会。 纪靖柔察觉殿中喧闹的声音忽然变小,诧异的抬起头,立刻看到众人目光的焦点。 是阿雪。 双眼迷茫,脚步踉跄,像是已经醉了。 纪靖柔猛地起身,大步走向纪新雪,不客气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郎君,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 怎么喝了这么多?纪靖柔架住纪新雪的肩膀,眼中皆是心疼,虞珩呢? 纪新雪朝纪靖柔扬起灿烂的笑容,要阿姐,不要凤郎。 第523页 纪靖柔怔了下,忽然心花怒放。只恨时间不能倒流十年、八年,她定要天天抱着小五哄。 纪新雪觉得他似乎在纪靖柔眼中看到妈妈爱你几个字,脸上的笑容稍稍僵硬。 他忍住想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对纪靖柔道,头疼,阿姐带我去休息好不好。 围在纪靖柔身后的郎君忽然开口,殿内有个通风的好地方,不如就让安武公主在这里醒酒。人多热闹,免得安武公主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靖柔打断,有我陪着小五,她怎么可能孤单? 纪靖柔冷笑着环顾周围想与她抢妹妹的人,骄傲的挺起胸膛。 有个长安第一美人的妹妹,爽! 她还有长安最俊美的阿耶! 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容貌不输阿不罕冰和虞珩的驸马,将来生个像阿耶的女儿。 纪靖柔如同打胜仗的将军似的带走纪新雪。 苏太后操持年宴的时候,特意了准备几间专供酒醉之人休息的地方。 纪新雪悄悄打量各处的房门,得出结论,这里只有他和纪靖柔。 他在纪靖柔的纵容下挥退宫人,抓着纪靖柔的手,开门见山的道,阿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纪靖柔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弯下腰,配合的问道,什么秘密? 我不是女郎,是郎君。纪新雪认真的对纪靖柔道。 经过虞珩、纪敏嫣、纪明通和纪璟屿,他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会紧张,但心底的期盼已经远胜过紧张。 他希望纪靖柔可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否则他这么多年反复斟酌过无数次的解释,将再也没有说出口的理由。 纪靖柔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凝神盯着纪新雪,仔细观察纪新雪是否有说笑的痕迹。 半晌后,纪靖柔才满脸沉重的开口,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 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什么? 他不觉得纪靖柔有可以与他隐瞒性别相媲美的秘密。 纪靖柔贴在纪新雪耳边,一字一顿的道,其实我也不是女郎,是郎君。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拉下颈间的丝巾给纪靖柔看,苦笑道,阿姐,我没有与你开玩笑,我有喉结。 纪靖柔眼中极快的闪过亮光,主动伸出手,在纪新雪的喉结处仔细摩挲。 为了能让纪靖柔更真切的感受到喉结的存在,纪新雪特意端起茶盏小口啜饮里面的温水。 纪靖柔发出暗藏兴奋的惊呼声,怎么会如此逼真? 纪新雪闻言,正含在嘴里的水险些呛出来。 他扶着窄桌闷咳半晌,哑声道,这真的是喉结。 好好好,真的是喉结。纪靖柔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在自己颈间相同的位置摩挲,双眼亮晶晶的望着纪新雪,好妹妹,我能不能也长出喉结? 两人对视半晌,纪靖柔主动道,你给我抄份方子? 什么方子?纪新雪满眼空茫。 纪靖柔指向纪新雪的脖颈,连声问道,药苦不苦?多久才会长喉结?不想要喉结的时候怎么办,停药还是喝另外的药? 纪新雪揉了揉僵硬的脸,真诚的看向纪靖柔,我真的是郎君,阿姐可以去向阿耶证实这件事。 纪靖柔脸上浮现失望,眉宇间的狐疑越来越浓重,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纪新雪坚定的点头。 哦。纪靖柔还是不信。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最后落在纪新雪的腰腹之间,慢吞吞的道,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脱 世上也许会有促使女子长喉结的药,绝不会有能让女子彻底变成男子的药。 我还有事,告辞!纪新雪打断纪靖柔的话,如同轻盈的飞鸟似的跃起,直奔紧闭的大门。 哎?等等!纪靖柔扑到纪新雪身旁,牢牢抱住纪新雪的手臂,你跑什么,我又没让你脱裤子。 纪新雪紧紧贴着门边,下意识的夹紧腿。 只凭着纪靖柔能说出这句话,他就知道纪靖柔有过这个想法。 纪靖柔轻咳一声,矜持的开口,你让我看看胸。 阿雪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胸,她先看看,然后让医女想办法调制些丰胸的药膏。 为了掩饰激动,纪靖柔刻意不去看纪新雪的脸,将目光凝聚在纪新雪头上的银镶彩色珍珠的头冠处。 纪新雪试着抽出陷入纪靖柔怀抱中的手臂,在纪靖柔警觉前及时收力,有气无力的道,可以,你先松手。 你是不是想跑?纪靖柔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非但没有放松双臂之间的力道,反而又抱住纪新雪的腰。 阿姐不松手,我怎么脱衣服?纪新雪满脸无辜的反问。 纪靖柔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她慢慢调整位置,直到以后背牢牢堵住房门才松开手。 纪新雪后退两步与纪靖柔拉开距离,在纪靖柔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轻声细语的道,阿姐先转过去。 第524页 说罢,纪新雪羞涩的低下头,反正阿姐堵在门口,我又出不去。 纪靖柔见纪新雪松口,也不想逼得太紧,她边转身边道,我们是亲姐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等会阿姐也给你看。 纪新雪抹了把脸,悄悄往窗边挪。 他就知道,纪靖柔会提出看胸的要求,是与那日想看的纪明通一样,只是想戳穿他的谎言,根本就没相信他说自己是郎君的话。 纪靖柔面朝房门默默数数,暗自盘点苏太后、苏太妃和纪敏嫣给她的方子。 阿雪这两年个头长的格外快,也许是因为营养跟不上,所以才没长胸,应该用补性大于药性的药膏滋养。 感受到从背后吹来的冷风,纪靖柔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她猛地回头,刚好看到顺着窗口消失的鸦青色裙摆。 阿雪! 纪靖柔大惊失色的跑到窗边,下意识的想要翻窗追上去,抬腿时才发现不对劲。 不仅窗台太高,她不踩东西根本迈不过去,窗户的大小也不对。 她转过头,目光呆滞的看向平放在地上两扇窗户。 阿雪竟然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悄无声息的将并排而立的两扇窗户卸了下来,还能迈过比腰还高的窗台。 这难道阿雪没有撒谎? 纪新雪气喘吁吁跑回主殿,稍作犹豫,选择去宫门处送客。 入宫赴宴的人不会在宫中守岁,要赶在天黑之前赶回府中,如今差不多该是散席的时间。 如同入宫时要将就顺序,出宫的时候也有规矩。 年轻的郎君和女郎即使想与纪新雪多说几句话,也会被家中长辈阻拦。 纪新雪只需要站在纪璟屿身边,做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始终保持脸上的微笑即可。 轮到戎家人出宫时,戎家女郎大方的站在最前方扶着司徒,始终眼含笑意的望着纪璟屿。 即使心如止水如纪璟屿,脸上也浮现不自然,频频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上去,专门挡在戎家女郎和纪璟屿中间与司徒说话,全当自己是讨人厌的棒槌成精。 虽然戎家女郎热情大方惹人怜爱,但纪璟屿才是亲兄长。 关键时刻,绝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不久后,便是礼部尚书府的人。 张家枝叶繁茂、家大业大,是纪新雪站在宫门处许久,看到人数最庞大的队伍。 张家女郎和张思仪一左一右扶着张家老太君,站在最前方。 即使张家老太君是个非常慈和的老太太,纪新雪和张思仪也竭尽全力的凑趣,想让气氛热闹起来,还是没能避免尴尬。 纪璟屿对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态度,几乎能称得上一碗水端平。既没有因为戎家女郎热情就喜笑颜开,也没有因为张家女郎冷淡就面露不快,始终都彬彬有礼的与两家的长辈交流。 然而张家女郎的态度未免过于规矩? 她始终娴静温婉的立在张家老太君身侧,哪怕纪新雪和张思仪主动给她递话,也只是点头或摇头,不肯多说半个字。 纪新雪暗自摇头,对张思仪使了个眼色。 在他看来,张家女郎的表现,不是本人不想做灵王妃,就是张家不想让她作灵王妃。 他身为灵王的妹妹,已经再一、再二、再三的找话题,委实再也张不开口。 阿兄又不是非张家女郎不可,何必强求。 张家人离开后,纪新雪悄悄打量纪璟屿的表情。 纪璟屿对纪新雪温和的笑了笑,她有个小三岁的妹妹,正好与你适龄。 我不着急。纪新雪险之又险的将嘴边的成婚改成着急。 他不着急,等想明白他和虞珩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纪璟屿说出这番话,就是不打算娶张家女郎。 他和纪璟屿年纪相差不大,长平帝的儿子又格外少。 在长平帝的计划中,肯定不会让他和纪璟屿娶出自同族的女郎做王妃。 你要娶戎家女郎吗?纪新雪趁着下拨人还没过来,小声问纪璟屿。 纪璟屿眉宇间浮现迟疑,直到听见远处的宫人高声提醒又有人来,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纪新雪昂头望着纪璟屿的侧脸,轻声道,阿兄要娶个能让你快乐的人,携手此生。 以纪璟屿对待长平帝时堪称逆来顺受的态度,在二选一中先排除张家女郎却没有立刻选择戎家女郎,已经是不喜欢戎家女郎的表现。 阿耶也希望阿兄能快乐。纪新雪肯定的点头。 作为父亲,长平帝希望每个儿女都能在他的庇护下平安喜乐的成长。 否则长平帝绝不会允许纪敏嫣挑了六年,最后芳心落在随时有可能开战的异族身上。 只要长平帝想,有无数种办法能让纪敏嫣心甘情愿的成婚。 可是阿耶也没有找到情投意合 纪璟屿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人已经走到附近,他只能放弃这句话,去与即将出宫的人寒暄。 这批人离开时,纪新雪立刻凑到纪璟屿耳边,因为阿耶没找到情合意投的人,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这样才能弥补阿耶的遗憾。 第525页 纪璟屿怔住,望着容貌与父亲极度相似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逐渐暗沉,有幸进宫参加除夕宫宴的人几乎尽数离开,纪新雪仍旧没看到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人。 他向纪璟屿打听内情,没想到纪璟屿也满头雾水,只知道襄王和长平帝都为此事大怒,闹的清河郡王也不得安宁。 不久后,松年亲自到宫门处传达长平帝的口谕。 让璟屿和新雪回宫歇歇,半夜来凤翔宫守岁,莫要叨扰阿娘和姨母。 纪新雪问道,清河郡王府、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人在宫中守岁?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也就罢了,崔太师再怎么位高权重,对长平帝来说也是外人。 您放心,今日宫门不落钥、城中无宵禁,无论多晚,崔太师府的人都能及时出宫。松年笑着道。 纪新雪轻咳一声,暗道松年促狭。 解释就解释,非要说让他放心做什么。 纪新雪和纪璟屿分开,忽然想起已经许久没看到虞珩。 按照平时的习惯,如果长平帝没有另外给虞珩安排差事,虞珩应该早就会来宫门处找他才是。 救命,虞珩该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他的自作多情,故意躲着他吧? 想到这个可能,纪新雪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玉和宫,主殿卧房。 因为正在年节,下面特意做了些模样应景的蜡烛讨吉利。 福字蜡虽然比常用的蜡烛耗费的蜡油更多,亮度却远远不如平日里所用的蜡烛。烛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照入拔步床中时,只剩下几乎可以忽略的斑点。 虞珩斜靠在纪新雪最喜欢的软枕上,两条长腿或弯曲或伸直,依稀带着水痕的双眼无意识的追着微光转动,与其说是盯着微光,更像是透过微光看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在金色的珍珠衬托下白的发光的皮肤、只能看到他倒影的双眼、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的纵容、弧度迷人的唇角、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想起呼吸交错的感觉,虞珩的呼吸随着心脏加速的频率越来越重,手上的动作几乎可以用凶狠形容。 不够。 即使他的动作再怎么凶狠,也无法弥补眼睁睁错过机会的懊悔。 懊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疼,分不清是来自心脏,还是来自别的位置。 虞珩将床边的帕子捂在脸上,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贪欲折磨的更疼。凤眼中的涟漪越来越重,床帐内厚重的呼吸声也逐渐变成委屈的轻哼。 凤郎? 轻快雀跃的声音顺着床帐传入虞珩耳中,成功安抚虞珩因为不够生出的委屈。他发出声闷哼,终于跨越想象的屏障,仿佛切身体会到时光倒流得以重新选择的错觉。 在暖色烛火下白得极不真实的手搭在床幔处,久久没有动作。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凝结,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 这这个味道? 他是该退出去假装从未出现过,还是若无其事的掀开幔帐调侃虞珩短小? 阿雪? 仿佛带着潮气的声音顺着床幔间的缝隙传出。 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断前,纪新雪已经遵循本能应声,嗯,是我。 听到干巴巴的声音,纪新雪拿开搭在床幔处的手摁在喉咙间,暗道自己没出息。 在公共区域遛鸟的人是虞珩又不是他。 虞珩还没紧张,他紧张个什么劲? 正双眼放空盯着头顶床幔的虞珩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 意乱情迷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为什么还能听到阿雪的声音? 虞珩舒展的瘫软在床上的身体陡然僵硬。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刚好看到从床帐处收回的手,阿雪? 下一瞬,自然垂落的床帐陡然被掀开,昏暗的烛光和纪新雪凶巴巴的面容同时出现在虞珩的视线中。 有话就说,叫什么魂? 眼角余光瞥见虞珩的短小君,纪新雪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冲动。 还好没有为缓解尴尬调侃虞珩短小,否则虞珩若是反问他什么是粗长,他岂不是要哑口无言? 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和身高有关系,怎么差那么多。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虞珩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念头。 他强行将心中已经瘫软的凶兽踹回笼子里,在笼子外缠上层层叠叠的锁链。 理智随着凶兽归位,虞珩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有些凉,他僵硬的扯着被子盖在发凉的地方,气虚的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我让人换张床。 纪新雪很满意虞珩的尴尬。 只要别人尴尬,他就不会尴尬。 为照顾虞珩的面子,纪新雪没始终举着床幔,选择进入床幔内和虞珩说话。他认真的想了想,大度的道,换床太麻烦,让人换套被褥就行。 他还记得,比他大一岁的虞珩相火妄动不久,他也开始相火妄动。 为难此时的虞珩,就是为难将来的他。 出来混,早晚都要还。 虞珩舔了下紧绷的嘴唇,想问他还能不能睡在纪新雪的床上却没有开口的勇气,心中涌现铺天盖地的懊悔。 第526页 早知道阿雪会这么早回来,他就该早些 没关系,再等十日就是外祖父去世的日子,他在祠堂跪几日、十几日,总能等到阿雪心软,重新得到与阿雪同睡的机会。 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尚未彻底转暗,忽然因为下巴处的力道不得不重新面对温暖的烛光。 纪新雪提着虞珩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和虞珩对视,锐利的凤眼中满是警告,不许带别人在我床上胡闹!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别说是被褥和床,他连房间都不想再要。 虞珩的凤眼茫然的眨动,看上去像只不幸撞到脑袋的呆凤。 直到纪新雪喉咙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虞珩才敢相信他没有听错。 第111章 阿雪竟然没想撵他出去! 心中最大的担忧烟消云散,虞珩明知道他该先哄纪新雪别生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劫后余生的惊喜。 他清晰地感受到嘴角的弧度正与意愿相驳,只能将没有成功隐藏的情绪尽数显露给纪新雪看。 你没与我生气? 纪新雪的眸光凝结,若有所思的盯着虞珩看了会,忽然松开抬着虞珩下巴的手,转身去床帐外,只留下句,换身衣服,我们去凤翔宫与阿耶守岁。 他在屏风另一边的桌案后坐下,双手捧着脸陷入深思。 生气? 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生气。 回来的路上,他满心都是虞珩很久没有来找他,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自作多情,故意躲着他。 听碧绢说虞珩早就回玉和宫,纪新雪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来主卧找虞珩。既庆幸自己多虑,虞珩大概率没有发现他的自作多情。又担心虞珩独自在主卧不许宫人打扰,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 猝不及防的发现虞珩并非身体不适而是过于舒适,纪新雪只担心他们之中必然会有人尴尬,还没来得及考虑生气的问题。 嗯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念头。 想到虞珩如今忍不住在床上会五指姑娘,将来就有可能在床上拉着别人胡闹,纪新雪就觉得额间青筋乱蹦。 纪新雪试着捋清脑海中的各种念头。 马上步入同吃同睡的第五个年头,在纪新雪心中,他的床就是虞珩的床,这个年纪的郎君有冲动的感觉,不是不能理解。 他的抱枕在床上作妖,只要及时换被褥即可。 抱枕要带着别人在床上作妖,不仅被褥和床,整个房间都不能再要。 纪新雪脸上浮现迟疑,被褥、床和房间都扔了,抱枕还能要吗? 另一边,彻底恢复从容理智的虞珩掀开被子,目光定定的望着周身的狼藉。 床上没有能换洗的衣物,阿雪虽然离开床帐但没有离开房间。 他要怎么在不惊动阿雪的情况下,快速收拾好自己? 过了半晌,虞珩才鼓足勇气,悄悄掀开床幔往外面看。 他快速踹掉衣服,以习武之人特有的灵敏悄无声息的奔向衣柜,匆匆换上散发着皂荚味的新中衣,又随手找出双布鞋扔在地上,去屏风的另一边找纪新雪。 为了让纪新雪忘记刚才的尴尬,虞珩故意先声夺人,提起纪新雪最感兴趣的事,阿兄今日见过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可有中意的人? 嗯?纪新雪侧头看向正朝他走来的虞珩,漫不经心的道,张家女郎看着对阿兄无意,阿兄也不愿纠缠她。戎家女郎还要再看看。 他会因为想到虞珩有拉着别人胡闹的可能,考虑到是否要扔抱枕。究竟是占有欲作祟,还是对虞珩有妄念? 昨日他还觉得虞珩马上就要十七岁,仍旧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十三岁的幼稚约定有点奇怪。今日就轮到他,因为这个幼稚的约定感到安心。 只要他不找人胡闹,虞珩就不会,他有足够的时间能仔细思考。 虞珩假装没发现纪新雪眼底的探究,坐在与纪新雪隔着空位的地方,有意将纪新雪的注意力往歪路上拐,张家虽然格外注重培养嫡长女,但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也不差。若是阿兄有意,可以问问张家还没有其他适龄的女郎。 纪新雪闻言,眼中的探究皆变成不忿,语气忽然变得冷漠,张家确实是比戎家更好的选择,也只是更好而已。阿兄又不是非张家出身的女郎不可? 只要足够耐心,长安这么大,总能找到比张家女郎更好的选择。 即使如今没有,长平帝也有能力提拔出最适合做纪璟屿岳家的家族。 纪新雪觉得虞珩的提议很欠考虑。 排除他作为纪璟屿的弟弟,对张家女郎没看上纪璟屿的不快。从这个时代家族联姻的角度讲,虞珩的想法也很不靠谱。 他伸开手掌,仔细将道理讲给虞珩听。 若是姐姐不成就相看妹妹,不仅对纪璟屿的名声无益处,也会在张家埋下隐患。 如此一来,原本因为稳定更适合纪璟屿的张家反而不如戎家。 虞珩连连点头,脸上的赧色越来越浓,认真的将纪新雪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谁能不喜欢认真听讲,还能举一反三的学生呢? 反正纪新雪不行,他原本只想说纪璟屿没必要非得在张家选妃的道理,不知不觉间谈性大起,将这些年与纪靖柔通信议论纪敏嫣择婿的事时,纪靖柔教给他的道理,毫无保留的分享给虞珩。 第527页 等到碧绢来提醒纪新雪,差不多该换身衣服去凤翔宫守岁的时候,纪新雪和虞珩已经由原本隔着个椅子坐着,变成肩膀挨着肩膀,腰胯相贴的坐在同个椅子上的模样。 纪新雪看了眼外面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起身去妆奁处坐好,等待梳头宫女过来,问道,崔太师府、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出宫了没? 碧绢挽起袖子,动作轻柔的为纪新雪摘除头上的各种配饰,低声道,听闻崔太师府的人已经出宫。陛下不忍见清河郡王赶夜路,担心有不长眼的东西冲撞清河郡王,特意留下清河郡王府的人,襄王府的人也没有出宫。等会守岁时,您应该会看到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 嗯纪新雪满意的点头,只要没有崔太师府的人就行。 想起白日里长平帝对他素净的打扮百般不顺眼的模样,纪新雪洗去脸上的水粉,便没再让宫人给他上妆。 晚上守岁没有朝臣都是自家人,可以稍稍放松些。 长平帝不是想看素净吗? 他定要让长平帝挑不出毛病。 守岁后便是元日,只能穿红色,纪新雪特意找了身没有任何绣纹的朱红色长裙换上。 他让梳头宫女在头顶挽了个只能收敛碎发的小髻,柔顺茂盛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只在还没有两指宽的小髻处装点几枚食指长的花形金簪,花瓣处皆镶嵌菱形红宝石。 原本纪新雪是打算,就这样去凤翔宫守岁。 然而打量铜镜中的倒影许久,纪新雪怎么看美人开阔的眉目,怎么觉得违和。他终究还是在花钿盒子中选了枚红色锦鲤形状的花钿,小心翼翼的贴在眉心的位置。 虞珩摊开手放在纪新雪面前,是两枚在烛火中散发微弱荧光的东珠。 纪新雪狠心别开头,阿耶嫌我白日里的装扮不素净,我要素净些。 虞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纪新雪是在与长平帝赌气,他发出声轻笑,劝道,白色的珍珠还不素净?正好能压你身上的衣服。 能压住就怪了,只会显得东珠的柔光更莹润,朱红色长裙的颜色更纯正。加倍衬托洗去水粉后,非但没有暗淡反而更亮的脸色。 纪新雪朝虞珩投向赞赏的目光,拿起东珠耳坠挂在耳垂处。 没错! 如果阿耶问他,他就反问阿耶,白色珍珠都不算素净,还有什么素净。 见纪新雪嘴角终于扬起笑容,虞珩眼中也有笑意涌动,他随便挑了件朱红色的常服,以金嵌明珠冠和金麒麟作为配饰。 纪新雪在专门放玉佩的小柜中翻找半晌,拿出翠的沁人心脾的玉环,亲手挂在虞珩腰间的金麒麟旁边。 还没走进守岁的主殿,纪新雪就听到参差披拂的哭闹声,轻快脚步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除了三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和小皇子,还有襄王府大郡主和数个他分辨不出来的声音,八成是清河郡王府的孩子们。 他决定等能哄孩子的纪敏嫣和纪靖柔先进去,再考虑要不要进去。 不久后,已经先于纪新雪和虞珩进入殿内的纪璟屿听闻他们在院子里,专门出来寻人。 纪新雪的目光在纪璟屿满是褶皱的衣摆处多停留了会,闭口不答纪璟屿问他和虞珩为什么不进去的话,小声问道,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那件事,最后是如何处理? 纪璟屿环顾四周,率先朝空旷的地方走去,崔氏女郎御前失仪,禁足十五日小惩大诫。 崔太师府呢?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 崔青枝的这点惩罚,只够罚她惹哭襄王府大郡主却不知道哄,只穿着一只鞋慌忙的逃窜进除夕宫宴的主殿。 有能力还有胆子将襄王府大郡主从宴席上骗出来,又调走襄王府大郡主身边宫人的崔太师,才是导致襄王府大郡主受到惊吓的主谋。 崔太师愿意送襄王府大郡主五间长安的铺子赔罪。纪璟屿知道纪新雪想要什么结果,他摇了摇头,是马贵人因尚在闺中时与李孺人的旧怨,才故意使人将襄王府大郡主骗出宴席,又调走襄王府大郡主身边的宫人,与崔太师府的人没关系。 纪新雪不信。 如今后宫是苏太后当家,长平帝的嫔妃上至王皇后,下至低位的才人、常在,皆在苏太后的威严之下不敢有半点小动作。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在苏太后这样的体面人眼中,必然是未来儿媳李无忧的地位比亲儿子后宫里不知名的马贵人高。 除非马贵人忽然失心疯,否则怎么可能因为至少距今有五年多的事,忽然生出想要找李无忧麻烦的心思? 她有买通襄王府大郡主贴身宫人的本事,直接对李无忧出手多解恨,怎么会阴差阳错的给崔氏女与襄王府大郡主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是个被当成挡箭牌的倒霉蛋而已。 襄王收下崔太师的赔礼,转手便将其赠给长姐,说是给长姐的添妆。纪璟屿回想纪敏嫣与他说这件事时的表情,苦笑着道,阿姐既不想要这些铺子沾染上崔氏,也不想折损襄王的面子,打算等过些日子这件事彻底过去,将五个铺子送去清河郡王府,充作宗室产业。 崔氏小气。始终未曾开口的虞珩摇了摇头。 第528页 五个长安的铺子,补偿因为崔青枝无意间的过错受到惊吓的襄王府大郡主,能算得上大手笔。若是算上险些因为崔氏的置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被黎王抓走磋磨的李无忧却远远不够。 即使襄王随手将五个铺子丢给纪敏嫣,纪敏嫣又将其充作宗室产业,也不会有人因此同情崔氏。 最后,这五个铺子只会像砸进深井的宝石似的掀不起半点水花。 纪璟屿若有所思的看向虞珩,虚心求教,如果凤郎是崔氏,想要借此事与李无忧重新搭上关系,会准备什么样的赔礼? 他已经帮纪敏嫣算过五个铺子的价值,其中三个铺子都在最繁华的地方且是二层小楼。另外两个铺子虽然地点不如前者,面积却至少能翻三倍。 将五个铺子折算成现银,至少有八万两银子。 虞珩感觉到纪新雪的目光,临时改变即将说出口的话,将百变成五十。 五十万两银子,就当是给李无忧补份陪嫁。 襄王不愿意要这份赔礼,想要转赠出去,也没人敢要。 即使襄王和李无忧为了不要这份赔礼,宁愿吃下哑巴亏,不再求长平帝因为襄王府大郡主受到惊吓的事,惩罚崔青枝和崔太师府的人。 消息传出去,无论是朝臣还是同僚都会觉得崔氏有悔过之心,对李无忧仁至义尽。若是李无忧仍旧对崔氏不假辞色,定会有偏向崔氏的风言风语。 这份情,襄王和李无忧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纪新雪和纪璟屿面面相觑。 只要理智思考,就知道虞珩的选择没错。 与其花费八万两银子成为笑话,只能哑巴吃黄连,不如花五十万两银子,将不要脸的精神贯彻到底。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幸亏虞珩投生在安国公主府,天生就是不缺钱花的小郡王,否则肯定会因为太能花钱整日发愁。 几人说话的功夫,纪敏嫣和纪靖柔携手带着纪宝珊赶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纪敏嫣扶正头上的凤钗,笑着问道。 纪新雪借着虞珩的遮挡抓住纪璟屿的手臂,满脸真诚的道,我们在这里等阿姐、阿妹。 他没有撒谎。 能制住殿内那群天魔星的人赶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进去! 比哄孩子更可怕的事,唯有哄一群孩子。 纪敏嫣稍显疲惫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起来,她轻拍在纪新雪的肩膀处,嗔笑道,属你最会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 纪新雪笑而不语,其实他还能说出更好听的话,只怕纪敏嫣会恼羞成怒打人。 再者长平帝虽然有成全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意思,但还没下明旨。 未免将来出现变数让纪敏嫣伤心,如今最好还是不要提起那个人。 纪宝珊抓紧姐姐们的手,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也会哄人高兴! 纪敏嫣闻言,又低下头哄小妹妹,眼角眉梢皆是疼宠。 唯有纪靖柔始终保持沉默,以探究的目光反复打量纪新雪。 无论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是转换角度看、始终盯着看、突然转头看她怎么看,纪新雪都是妹妹。 还是容貌出众,堪称长安第一美人的妹妹。 即使没有特意上妆,只在在眉心贴了枚花钿,便能胜过无数浓妆淡抹的女郎。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莫过于此。 感受到纪靖柔犹如实质的目光,纪新雪悄悄挪动脚步,挤进虞珩和纪璟屿之间,对纪靖柔露出讨好的笑容。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纪新雪以还要等纪明通为理由,拒绝与纪敏嫣等人共同进入大殿。 虞珩向来都是纪新雪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这次也不例外。 纪璟屿沉默了会,终究还是没忍心眼睁睁的看着纪敏嫣和纪靖柔形单影薄的去面对殿内的熊孩子们,与纪敏嫣等人离开。 没过多久,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也手拉手赶来。 纪明通见到纪新雪,视线直勾勾的锁定在纪新雪颈间,不停以目光对比纪新雪和虞珩的喉结,明显的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华阳长公主察觉到身边的人正走神,抬手在目光呆滞的纪明通面前晃了晃,明明? 嗯?纪明通匆匆分神看了华阳长公主一眼,再次将专注的目光投放在纪新雪身上。 虞珩对华阳长公主道,下月是贵太妃寿辰,不知贵太妃最近可有格外偏爱的物件? 华阳长公主没有理会虞珩,目光定定的望着又在走神的纪明通。 半晌后,她眉宇间浮现不甘,大步走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纪新雪分开的虞珩,低声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前日纪明通听闻康阁养外室,立刻去找纪新雪没来找她也就罢了。她能理解纪明通怕她笑话,故意不与她说康阁的事。 可是今日她始终没和明通分开。白日宫宴的时候,纪明通对纪新雪的态度还很正常。只要纪新雪开口,她必会捧场。如今纪明通见到纪新雪却满脸恍惚,左眼写着有心事,右眼写着有秘密。 除了康阁之外,纪明通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第529页 虞珩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华阳长公主心中的憋闷稍减,她狐疑的看着虞珩,真的? 虞珩沉默的点头,又提起贵太妃即将寿辰的事,免得继续被华阳长公主追问。 纪新雪走到华阳长公主离开后空出的位置,仔细观察纪明通的神色,阿姐? 这是纪明通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两人第一次有单独交谈的空间。 纪明通单手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摸纪新雪颈间的丝巾。 名为喉结的东西还在。 怎么会这样? 即使已经过去两天,她仍旧想不通,妹妹为什么会变成弟弟。 阿雪。纪明通盯着纪新雪的眼睛,吞吞吐吐的开口,你、你真的是郎君? 她眼巴巴的仰望纪新雪,我不聪明,你别骗我。 纪新雪忍住想在纪明通头顶摸摸的想法,耐心的解释,真的,我不会用这样的大事与你开玩笑,阿耶也不会。 纪明通闻言,清澈的眼底忽然浮现淡淡的伤感,几不可闻的声音顺着纪明通的唇角消散在寒夜中,只有紧挨着她的纪新雪能听到一言半语。 你是郎君,还怎么和虞珩成婚? 在纪新雪的眼中,纪明通鲜活明艳,如同在正午日光下开出的太阳花。 虽然因为宠她的人太多,难免娇气,缺少担当,但纪明通天生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她只需要在收到委屈的时候去找阿耶、找祖母、找兄姐、找妹妹。 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纪明通远比别人所见的更坚强。 当年王皇后为提携娘家,逼纪明通主动与长平帝说想要嫁给表哥,为此纵容恶仆对纪明通动手,险些捂死纪明通。 从那之后,纪明通就对王皇后态度冷淡,再也不会主动去王皇后面前凑热闹。 纪新雪从未想过,坚强明媚太阳花也会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纪明通眼角要落未落的泪珠,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兄弟。纪新雪哑声开口。 纪明通闻言,眼底的哀伤更浓,等你们各自有妻有子的时候,就要亲兄弟明算账,怎么能与成为一家人相同? 纪新雪不想再提这件事,故意玩笑道,阿姐成婚后,是不是也要与我亲姐弟明算账? 我们不一样。纪明通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使你要娶与我不对付的人做王妃,我也能发自内心的为你大婚高兴。你能在虞珩成婚的时候,没有半点沮丧吗? 不能。 只要想想,就会有焦躁的感觉。 纪新雪抿紧嘴唇,所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小,又不急着成婚,也许再过几年,想法就会改变。 纪明通摇了摇头,眉宇间最浓重的情绪由心疼变为沮丧,喃喃道,如果想法没有改变,怎么办? 纪新雪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虞珩,温和的眉目忽然浮现类似长平帝的神韵。 不能改变想法? 那就只能改变人。 要不就改变生活。 人活一世不易,不该留下遗憾。 纪明通怔怔的望着纪新雪眉目间的坚毅果决,既安心又羡慕。 小五这么聪明,一定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安心伏在纪新雪肩上,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长平帝许久不见纪新雪等人,耐心逐渐耗尽,险些亲自到院子里抓人。 清河郡王世子自告奋勇,代替长平帝出来抓人。他先在回廊处找到相互无言的华阳长公主和虞珩,又在亭子里找到相互依偎着陷入深思的纪新雪和纪明通。 听闻长平帝已经多次问起他们,四人无声加快脚步,眨眼的功夫就将清河郡王世子落在身后。 清河郡王世子无奈的摇头,高声提醒道,见到陛下多说几句吉利话,有阿耶和阿娘在,陛下不会与你们置气。 纪明通自认是兄弟姐妹中最擅长说吉利话的人,没有之一。 有她主动将储备丰富的吉利话倾囊相授,众人顺利的蒙混过关,分别在空余的坐席处坐下。 自家人在同处守岁,无需像白日宫宴时那般板着。长辈们在同处说话,小辈既可以去角落各自玩耍,也可以与长辈凑趣。 纪新雪白日里没怎么吃东西,这会饿的厉害,既不理会同辈的暗示也不回应长平帝的目光,只管埋头干饭。 因为白日里醉过,此时也有不少人饮烈酒,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气,纪新雪连最爱的果酒都没喝,专门命宫人去厨房取味道酸酸甜甜的解酒汤。 自鸣钟的清脆乐声和元日的浑厚钟声同时响起,小辈们整齐跪地,先给长平帝拜年,再给清河郡王拜年。 经过简单的祭祖后,众人在自鸣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各自散去。 回到玉和宫,纪新雪和虞珩按照习惯,在睡前交换新年礼物并说出新年愿望。 纪新雪送给虞珩的新年礼物是珐琅麒麟。 由他亲手绘图,几乎每根毛发都有单独备注要如何上色,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成功烧制。 新年愿望,想要变得聪明点。 第530页 可以早日想通他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如果虞珩对他有妄念,事情会变得更容易。 可惜不能将虞珩对他有妄念作为新年愿望,容易吓到虞珩。 虞珩的新年礼物与前几年风格相同,这次是十六颗光泽度和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红宝石。 他的新年愿望也与前几年一模一样。 新年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守住千金之财。 一诺千金,希望阿雪莫要忘记。 即使已经在几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感慨过虞珩终于学会守财,纪新雪仍旧会在每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生出欣慰的感觉。 两人分别收好各自的新年礼物,去不同的隔间洗漱。 翌日,天还没亮,纪新雪就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睡意。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会在天亮后离宫。如果不出意外,元日、初二、初三这几日,除非有军事,不会有任何人进宫求见长平帝。 他的皇子常服已经在三日前送到,正挂在床帐外的架子处。 等会他要穿着那套衣服去给阿耶拜年,再与阿耶和兄姐共同去宁静宫给祖母和姨祖母拜年。 他们会不会因为已经习惯他穿女装的样子,觉得他穿男装丑? 纪新雪轻手轻脚的起身,顺着床脚处绕过虞珩,想要趁着时间还早,先看看穿皇子常服的效果。 如果很难看唉,他应该在皇子常服刚送来的时候就试,如今就算有哪里不满意,也来不及再改。 但可以用披风、玉佩之类的配饰遮挡瑕疵,不是完全不能拯救。 长平帝使人送来的皇子常服以绛红色为底,上面绣着盘龙,除了花样更繁复,几乎与纪新雪每日都能见到的郡王常服没区别。 相比沉重繁复的女装,皇子常服虽然华丽却能称得上简洁。 纪新雪利落的穿好衣服,借助顺着窗户透入房中的微光看向铜镜中的人。 柳叶眉过于抢镜,立刻纪新雪的全部注意力。 他去妆奁处拿炭笔,根据记忆中长平帝的眉形下手。 柳叶眉变成入鬓的剑眉,瞬间让因为五官过于精致,显得雌雄莫辩的脸变得英气。 原本婉约精致的眉目,自然的转变为开阔舒朗。 即使纪新雪尚未束发,墨色长发正柔顺的披散在脑后,也绝不会有任何人错将纪新雪认成女子。 亲眼见证如此神奇的变化,纪新雪忽然生出个危险的念头。 如果长平帝的眉形出现变化,会不会不会,没人敢对长平帝的眉毛下手。 更何况长平帝的肩背远比他宽阔,即使改变眉形,换上女装,也是金刚芭比。 纪新雪狠狠摇头,将脑补出的形象甩出大脑,脚步轻快的走回床边,猛地掀开床幔,视线正对上虞珩毫无睡意的双眼。 他轻哼一声,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了然。 虞珩还为昨日的事尴尬,所以睡姿才会反常的老实。 怎么样?纪新雪展开手臂让虞珩看他身上的衣服。 虞珩的目光顺着纪新雪脸上毫无描画痕迹的剑眉往下,依次扫过炯炯有神的凤眼、挺立的鼻子、嫣红色的薄唇、弧度明显的喉结、仿佛只用一只手就能掌握的纤腰、藏在袍子中的长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脚下大了不止半圈的布鞋,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世上怎么会有如同阿雪这般,处处皆完美的存在?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回应,纪新雪眉宇间闪过狐疑,弯腰去寻虞珩的目光,不好看? 难道他穿女装太久,对于郎君的审美出现偏差? 不应该啊。 姐妹们认为好看的阿不罕冰,他也觉得好看。 昨日他系在虞珩腰间的翡翠玉环,频频受到清河郡王世子和襄王的侧目和夸赞,可见他们都很认同他的审美。 虞珩朝纪新雪露出个笑容,眼中皆是真诚,是我见过最俊俏的郎君,比阿不罕冰好看。 说话的同时,他单手抱着两条弯曲的腿,以娇羞的姿势由半躺变成坐着。 陛下有没有给你送配饰?虞珩哑声道,你去我的柜子里看看,也许会有更适合的发冠和玉佩。 纪新雪打消怕家人们觉得他男装丑的顾虑,心情正好,完全没察觉到虞珩的异常,点头应声后就去八宝架处看配饰。 虞珩深吸了口气,默念清净经。 最近有点不对劲,他得让太医开些败火的药,万一他抱着阿雪睡觉的时候,忽然 想到这个可能,虞珩的呼吸声蓦地加重,默念许久的清净经皆变成无用功。 凤翔宫中的长平帝同样早早的睁开眼睛。 他目光涣散的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直到听到松年叫起的声音,双眼才恢复清明,嗯,现在洗漱。 长平六年的头一天,松年特意找出顶刻着福寿的金镶玉发冠。 长平帝打量发冠许久,忽然发出声嗤笑,福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就开始求寿? 松年丝毫不慌,沉声道,让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看个高兴,若是陛下不喜欢,奴便去寻顶新发冠来。 不必。长平帝随手从太监捧着的托盘中拿出个白玉扳指递给松年,选的好,赏你。 第531页 刻着福寿二字的发冠刚戴在长平帝头上,纪璟屿和纪敏嫣就携手赶到。纪靖柔和纪明通稍慢半步,故作正经的给长平帝赔罪。 几人说了会话,纪宝珊才顶着满头热汗姗姗来迟,满脸委屈的告诉长平帝,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头上的流苏突然散开。 感觉到不对劲,她想也不想的抬起手。不仅没能拯救流苏,反而将发髻也扯乱,只能重新梳头,平白浪费好多时间。 长平帝笑道,是流苏不好,又不是你的错,等会我让人给你送去些好流苏。 纪宝珊闻言,眉宇间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笑嘻嘻的抱着长平帝的手臂说吉祥话,大有要与纪明通争个谁最会说吉祥话的高下。 长平帝的心思却没在身边吵吵闹闹斗嘴的女儿们身上,他频频看向门口的位置,端茶盏的频率越来越高。 纪璟屿看出长平帝的心不在焉,主动道,小五和凤郎许是被什么事绑住脚,我去迎迎。 长平帝轻哼了声,我看他是在封地散漫惯了,等到年后,定要治治他做什么都磨蹭的毛病。 纪璟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转身往殿外走去。 长平帝训斥他的时候,他皆会以为长平帝对他极为不满才会开口训斥。 如果长平帝是训斥兄弟姐妹,他就能判断出长平帝是认真,还是只想找个台阶。 刚打开房门,纪璟屿便看到正从远处并肩走来的少年郎。 他愣在原地,眼中的不可置信从无到有,越来越浓郁,猛地转过身看向长平帝。 怎么会? 竟然一模一样? 小五装扮成女郎的时候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如今穿着皇子常服,以金镶玉头冠将发丝束缚在头顶。除了身形偏瘦弱,眉宇间尚且稚嫩,就像是长平帝突然年轻二十岁。 纪璟屿突如其来的激动引起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纪敏嫣和纪靖柔满脸疑惑的走到纪璟屿身边,同时望着门外怔在原地,面面相觑时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第112章 你们在看什么?纪明通面露好奇,提起裙子跑向纪敏嫣和纪靖柔。 纪宝珊在长平帝和兄姐之间稍作犹豫,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纪明通身后。 诶? 纪明通因为过于震惊没能及时停下,狠狠撞在纪璟屿身上。 好在纪璟屿身形健壮,即使被撞的踉跄,也能及时调整重心,稳稳的抓住正倒向地面的妹妹。 有纪明通的打岔,纪璟屿、纪敏嫣和纪靖柔纷纷从怔愣中回神,连声询问纪明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惜纪明通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不远处面容越来越清晰的少年郎身上,随口应答兄姐们关心的话极为敷衍。 阿姐?已经呆滞许久的纪宝珊拉住纪敏嫣的手,指着门外,怯怯的问道,那是谁? 难道是外面的女人给阿耶生的儿子? 她不喜欢他,五姐也不会喜欢他,姐夫为什么要与他走在一起。 纪敏嫣察觉到纪宝珊眼底的排斥和抗拒,揽住纪宝珊的肩膀,心情复杂的道,是你五姐,不,你五兄。 纪宝珊闻言,眼底的抗拒变成狐疑,五姐扮男装? 不,他原本就是郎君。因为不得已的缘由,才会扮成女郎多年。纪敏嫣仔细解释。 纪宝珊目光幽幽的望着纪敏嫣。 她不信,五姐从小就像阿耶,如果是郎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端倪? 她宁愿相信当年淑妃娘娘并非只生下五姐,外面的人是五姐的龙凤胎兄长。 纪新雪无暇分辨身上的各种目光都是什么含义,只顾着注意走路的姿态是否潇洒,有没有同手同脚惹人笑话。忽然听见身边的人对他说,陛下在看你。 他下意识的看向始终刻意躲避的地方。 纪璟屿、纪靖柔、纪明通、纪敏嫣、纪宝珊,没有长平帝。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满是震惊和好奇,丝毫没有他惧怕的厌恶或嫌弃。 这个发现让纪新雪狠狠的松了口气,几乎已经不回弯的腿立刻恢复灵活。 陛下在窗前。虞珩提醒道。 可惜纪新雪看过去时,只看到绛红色的衣摆。 经过虞珩的连番打岔,纪新雪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一本正经的向围堵在门口的兄姐们行礼。 他从未以弟弟的身份与兄姐们相处过,怎么可能完全不紧张? 纪敏嫣等人见状,也端正的回礼,心中的紧张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就连困扰都与纪新雪一模一样。 如何对弟弟释放善意? 无论此前因为突然知道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的事,辗转反侧多久,这件事带给他们的震撼,都没有纪新雪忽然穿男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猛烈。 尤其是始终没有完全相信纪新雪是郎君的纪靖柔。 她心情复杂的低下头,避免与纪新雪对视。脑海中皆是昨日纪新雪对她说实话时,她将纪新雪吓得夺窗而逃的过程,脸上的热气越来越浓。 纪宝珊尚且稚嫩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寂静,五姐? 见纪新雪点头,她小声道,我想吃五姐宫中的山楂糕。 第532页 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想也不想的道,不行,你闻到山楂味就会吐,要什么山楂糕? 纪宝珊闻言,眼底的警惕稍减。 她小心翼翼的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暗自用手指丈量纪新雪的手腕,比较与昨日相比是否有变化。 可惜纪宝珊昨日用手量纪新雪的手腕只是玩耍,根本就没用心。她一会觉得纪新雪的手腕与昨日的五姐相同,一会又觉得纪新雪的手腕比昨日的五姐大了半圈。 反复横跳的想法将纪宝珊的耐心消磨殆尽,她昂起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扮成郎君? 纪新雪弯下腰,拉着纪宝珊的手摸向裸露的颈间,耐心的解释,我本来就是郎君,你该叫我阿兄。 纪明通想起她对喉结的百般质疑,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赧然。她主动帮纪新雪对纪宝珊解释,这是喉结,只有变声后的郎君才会有,阿兄、小五和虞珩有,我和姐姐们没有,你也没有。 听到纪明通的话,纪璟屿和纪靖柔纷纷上前,方便纪宝珊看他们颈间的位置。 过了良久,依次摸过所有人颈间的纪宝珊才满脸复杂的点头。 有纪璟屿和纪靖柔、纪明通的前车之鉴,纪新雪本以为说服纪宝珊相信他的话,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况且纪宝珊是潜邸中年纪最小的人,即使娇纵如纪明通也会让着小妹妹,以至于纪宝珊在某些方面格外任性。 今日之前,纪新雪始终担心纪宝珊会因为无法接受姐姐忽然变成兄长,在元日里闹起来。 兄姐们的帮助和纪宝珊的懂事,让纪新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他嘴角轻松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舒展,忽然听到纪宝珊提出完全在他预料之外的问题。 你是不是五姐的龙凤胎兄长,你能不能别代替五姐说到这里,纪宝珊再也忍不住汹涌的眼泪。她猛地扑进纪新雪怀中,语无伦次的道,你别代替五姐啊,我会多喜欢你一点,比对五姐的喜欢更多,补偿你,好不好?你让五姐回来就行。 纪新雪因为纪宝珊的冲撞跌坐在地上,下意识的抬手护住纪宝珊的头脸,满眼茫然的环顾四周。 为什么纪宝珊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时却如同天书般难懂? 纪璟屿见状,询问的看向纪敏嫣。 他刚才虽然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险些摔倒的纪明通身上,但眼角余光有留意到纪敏嫣去哄纪宝珊。 同样满头雾水的纪靖柔和纪明通见状,也看向纪敏嫣。 纪敏嫣默默后退半步,忽然想起已经被遗忘许久的长平帝,我不知道,你们问阿耶! 众人齐刷刷的转头,就连确定自己没有同胞兄弟或姐妹的纪新雪也茫然的看了过去。 难道阿耶又设计了他不知道的新剧本? 长平帝放下已经温凉的茶水,似笑非笑的看向终于想起他的孝子们。 阿耶纪明通满头雾水的问道,小六唔? 回归理智的纪敏嫣及时捂住纪明通的嘴,低声道,小六是胡言乱语。 要不是纪新雪成功隐瞒性别十六年的事过于震撼,纪宝珊的哭诉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纪敏嫣等人也不会突然被震慑住,鬼迷心窍的信了纪宝珊毫无道理和逻辑的话,下意识的想向长平帝求证。 长平帝的目光在纪明通身上多停留了会,忽然走神。 众人都被纪宝珊带歪,真正开口询问的人却只有纪明通。 他究竟是该给纪明通找个聪明的驸马,还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的驸马。 给纪明通找个聪明些的驸马,怕驸马会哄骗纪明通吃亏。 若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的人做驸马外孙和外孙女怎么办? 纪新雪实在拿纪宝珊没办法,只能朝长平帝求助,阿耶? 长平帝对纪新雪的恳求置之不理,冷酷无情的道,半刻钟内哄好小六,不要耽搁给阿娘拜年的吉时。 纪新雪立刻明白,长平帝是在故意为难他。 拜年只有一个吉时,便是元日钟声响起的时候。 错过这个时间,只有元日、初二、初三和正月的区别。 长平帝在拜年和吉时处加重语气,分明是在表示不满。 纪新雪在依靠虞珩和纪璟屿的帮助,艰难的在怀里抱着纪宝珊的情况下起身,直奔御案后的长平帝。 松年和惊蛰见状,皆主动为纪新雪让出位置。 阿耶,宝珊嗓子都哑了,你哄哄她。 纪新雪想将纪宝珊从他怀中提出来却不敢用蛮力,只能以背对长平帝的姿势站在长平帝面前,让长平帝能看到纪宝珊必定已经红肿的眼眶。 长平帝的态度如纪新雪所预料的那般松缓,他温声对纪宝珊解释,没有龙凤胎,他就是五姐。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些只有你和你五姐知道的小秘密。 纪宝珊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说出来,你们都知道,就,不是我和五姐的秘密。 站在同处的纪敏嫣等人闻言,皆被纪宝珊的童言稚语逗笑,纪靖柔好心提醒,你可以找个地方与阿雪悄悄说你们的秘密。 第533页 纪敏嫣也为纪宝珊出了个好主意,你也可以让他说,你听。 纪宝珊沉思半晌,眼含犹豫的点头,总算是止住哭声,由纪新雪抱着去偏殿说话。 小五的衣服恐怕没法出门,我让人回我宫中取件新衣来。纪璟屿主动道。 没等长平帝有反应,虞珩已经出言阻止,他道,我和阿雪身量相近,阿雪穿我的衣服会更合身。 可是纪璟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平帝打断。 不必那么麻烦。长平帝哼笑,转头对松年道,去阿娘宫中问问,有没有我不曾上身的旧衣。 纪璟屿和虞珩眼中闪过不甘,目光定定的看向长平帝。 虞珩先沉不住气,多年前的衣物不如留给太后娘娘做个念想,拿来给阿雪做临时换洗的衣服,有些可惜。 纪璟屿连连点头,不如我和虞珩各自让人去取几件衣服,让阿雪挑选。 长平帝哂笑,他现在身上那件衣服,就是我十四岁时做的衣服,由阿娘和姨母亲手缝制。 可惜当年他身形变化极大,衣服做好,尺寸已经不合身,所以从未穿过。 虞珩眼中浮现失望,低下头陷入沉思。 过年时制新衣的好料子还剩下些,让绣娘加紧赶工,最多三日就能有新衣服送进宫。 半月后崔太师寿辰,不知长平帝会不会如往常那般让皇子公主们去祝寿。 无论会还是不会。长平帝是让纪新雪以男装赴宴,还是仍旧以女装出现,他都要在这之前让人准备好全套可以更换的男装。 纪璟屿也在暗中盘点库房,他虽然没有出宫开府也不曾去封地巡视,小金库却半点都不比姐妹们差。 阿雪从前格外喜欢华丽的配饰,想来换了装扮也不会忽然改变喜好。 他库房中有几颗色彩极为深邃的蓝宝石,正好可以打套发冠、腰带和玉佩,定会受到阿雪的喜爱。 长平帝对已经知难而退的两个人宽容的笑了笑,转而看向正双眼亮晶晶的凑到同处私语的女儿们,与她们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不久后,松年从宁静宫取回衣服,直接送去更衣的地方。 纪宝珊与纪新雪对了无数暗号,终于肯相信五姐就是新兄长,新兄长就是五姐,满脸恍惚的跑回来,偎进纪敏嫣怀中寻求安慰。 有阿耶和兄姐们的安慰,纪宝珊终于恢复精神,由纪敏嫣带去另外的隔间重新洗漱。 眼见纪宝珊已经被哄好,众人再闲聊时难免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房门的方向。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换了身衣服的纪新雪终于出现。 松年从宁静宫取回来的衣服竟然不是红色,是如同翠鸟羽毛般的深蓝色,看上去比之前的红袍更合身。 即使众人刚才已经见过纪新雪男装时剑眉星目的模样,仍旧会因为纪新雪仿佛是长平帝年轻二十岁的面容震撼。 这次他们打量纪新雪的时候,看的更仔细些,很快就发现纪新雪变化最大的地方在于眉毛,忍不住悄悄对比纪新雪和长平帝的眉毛。 不能说一模一样,最多只是复制粘贴。 然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纪新雪的眉毛还是与剑眉毫不相关的柳叶眉。 众人的眸光逐渐复杂。 冠绝长安的美貌和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之间,只差了个柳叶眉。 纪新雪还记得之前的教训,先老老实实的给长平帝拜年。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温声道,这些年你受了委屈,等江南和商州的事了结,我便为你封王。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是想等改税之事大肆推行,以百姓的认可对抗朝堂的风言风语。他抬起头,认真的对长平帝道,儿臣不曾委屈,便是不能封王也没什么,请阿耶以大事为重。 在他看来,封王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唯一的好处只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妻。 然而他连和虞珩的事都没想清楚,怎么可能惦记娶妻? 长平帝嘴角的笑容稍缓,转眼看向满脸欣慰的纪璟屿,顿时更觉得心中发堵。他知道纪新雪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出自真心,但儿子的体贴不能让他开怀。 决定让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其他儿女面前时,长平帝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如果纪璟屿因为发现纪新雪是皇子产生危机感,更看重太子的位置,纪新雪也露出想要博太子之位的意思。他会同时为纪璟屿和纪新雪铺路,给两人争取太子之位的机会。 六年之内,若是纪璟屿和纪新雪没能争出高下,他便从中选择一人成为太子,为失败的人铺好退路。 这是长平帝最希望看到的可能。 纪璟屿是他的长子,虽然有百般不足,但没有父亲能不爱勤奋好学、友爱弟妹、孝敬长辈的儿子,长平帝也不例外。 况且纪璟屿不是没有优点,勇于担当和心胸宽广也是帝王心性。 纪新雪命途多舛却能保持本性,可见其天生性格坚韧。长平帝还看重他自小比兄弟姐们心思重,爱护手足的心思却半点都不比身为长兄的纪璟屿少。 作为皇帝,长平帝的心已经偏向纪新雪。 作为父亲,他想给儿子们放手一搏的机会,起码将来几十年不要在遗憾中度过。 第534页 长平帝不怕纪璟屿和纪新雪在争夺中移心性,他既对儿子们的品性有信心,也对自己的手腕有信心。 如果纪新雪恢复皇子的身份后,纪璟屿和纪新雪中只有一个人对太子之位表现出渴望,长平帝会竭尽全力的将其培养成合格的太子。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朝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纪璟屿发现只与他差三岁的妹妹变成弟弟,完全没被激发出任何斗志。 纪新雪在穿着皇子常服见到兄弟姐妹们时,明明表现出长平帝预料中的激动,提起封王的时候却右眼写着嫌弃、左眼写着麻烦。 罢了,他们还小,又没有成家,没有野心也正常,他再看看。 只是为两人选岳家的时候要更加小心,免得亲家品性不好,带坏他的儿子。 长平帝暗自叹了口气,沉声道,封王之事我自有计较,你虽然暂时不能在人前恢复男子装扮,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盛装。 纪新雪点头应是,没将长平帝的话放在心上。 不委屈,既然要女装,当然是漂漂亮亮比四不像更让人愉悦,他还有那么多从来没上身的衣服和首饰,再不抓紧时间穿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将其彻底封存。 多可惜。 因为耽搁了许多时间,众人到宁静宫时已经是午时。 进门前,长平帝特意让纪新雪到他身旁。 坐在苏太后身边的苏太妃刚看清长平帝和纪新雪的面容,眼泪便顺着眼角汹涌流出。 在苏太妃眼中,两人站在同处,比起父子,更像是同胞出生的兄弟。 因为哥哥在娘胎中过于霸道,才会将弟弟挤成瘦弱的模样。 看着长平帝和纪新雪,就像是看到她那个无缘人世的孩子,平安长大的模样。 苏太后揽住泣不成声的苏太妃,低声道,你就当是盼儿回来找你。 苏太妃闻言,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哭的更凶。 别哭了。苏太后哄苏太妃半晌都没看到效果,忽然转头看向长平帝,你想办法将阿雪记在你姨母名下,就当是先帝的儿子。 没等目瞪口呆的长平帝有反应,苏太妃已经否定苏太后的提议,不,他有临渊已经是侥幸,怎么能再有阿雪,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说到最后,苏太妃脸上满是对先帝的憎恨,反而忘记哀思。 纪新雪在长平帝的暗示下,乖巧的伏在苏太妃膝头,小声道,小阿婆别哭,小叔也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苏太妃见状,眸光剧烈的抖动,其中涌现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皆化为怜爱。她勉强露出笑容,反而轻声细语的哄纪新雪别害怕。 同样收到暗示的纪明通也跑向苏太妃,亲昵的依在苏太妃身侧撒娇。 殿内的气氛逐渐恢复往日的轻松热闹。 长平帝与纪敏嫣等人玩了会木牌,见苏太后出门更衣,示意松年来替他。 刚踏入院子,长平帝就看到正在凉亭中望着空荡荡的湖面发呆的苏太后。他大步走过去,将手臂间的披风搭在苏太后肩头,阿娘。 苏太后抬头看向比她高大许多的儿子,没头没尾的道,没出息。 长平帝面露赧然,小声道,若是姨母惦记弟弟没留下香火,我将小九过继给弟弟。 小五不行,他舍不得。 苏太后兴意阑珊的转过头看向空无的湖面,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陈贵人有孕三个月,始终瞒着消息。林妃已经多次暗示小娴,想要将小九过继给盼儿。昨日小娴梦到先帝,夜半惊醒,我让太医顺便查了下小娴房中有没有不妥的地方,在小娴床下隐秘的地方发现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药粉,会让人神思不属,容易做梦。苏太后冷笑,她们以为日日对小娴提起要过继孩子给盼儿,小娴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长平帝的神情陡然变得沉郁, 陈贵人和林妃都是世家选出的人,其中陈贵人是陈氏嫡女,林妃却只是依附世家的小户出身。 牺牲林妃的儿子,换取苏太后和苏太妃对陈贵人另眼相看,为陈贵人的孩子增加筹码,完全符合世家的行事作风。 林妃难道以为小九是她生下的儿子,未来就能由她决定? 长平帝越想越气,忽然提议道,表姐孀居不易,若是愿入宫为妃,我便将小九记在表姐名下。 既补偿外家无人有为官之才,也警告陈贵人和林妃身后的世家。 陈贵人有孕在身,暂时动不得。至于林妃,直接找个庄子放出去即可,免得将来再影响小九。 苏太后眼中浮现感慨,长平帝的反应,除了要给苏氏女妃位,与她预想的一模一样。 她拍了拍长平帝的手臂,缓声道,对你姨母的亏欠,不必补偿在苏氏女身上。我和你姨母在宫中多年,既没借苏家的光,也没连累过苏家,自认已经对得起他们。 长平帝闻言,眉宇间浮现叹息。 盼儿还没出生就亡故,苏家也与姨母不亲,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姨母多年来对他的照顾。 小七、小八也是好孩子,只要姨母看中,我绝无二话。长平帝沉声道。 第535页 苏太后目光定定的望着长平帝,阿雪不行,明通也不行? 她怕苏太妃会因为中药神志不清,受到林妃的蛊惑,将主意打到纪新雪身上,才会故意抢在苏太妃开口前,要求长平帝将纪新雪记在苏太妃名下。 这个提议委实离谱,直接让纪新雪与长平帝变成同辈。即使长平帝同意,清河郡王也不会轻易同意。免得长平帝冲动之下同意,想要后悔却没有余地。 只要长平帝听到提议,露出半分不情愿。以苏太妃对长平帝的宠爱,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仅用一句话,就能避免长平帝和苏娴会因为过继的事与对方心生隔阂的可能。 苏太后知道长平帝有意在纪璟屿和纪新雪之间选太子,能理解长平帝不愿意过继纪新雪。 在她看来,同样与苏太妃投缘且已经与王皇后彻底离心的纪明通是更好的选择。 盼儿已经过世多年,长平帝不过是让个名分让小娴安心而已。 长平帝僵硬的移开目光,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她那么娇气,知道兄弟姐妹都变成堂兄堂妹,岂不是要哭死。 再说姨母长平帝舔了下干涩下唇,姨母也没说非要过继小四或小五,小七、小八、小九随便姨母挑。 苏太后失望的别过头,冷声道,你明知道以你姨母的性子,定不会说出任何让你为难的话。 长平帝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答话。 纪新雪和纪明通哄得苏太妃露出笑容,捧着远超兄弟姐妹们赏赐功成身退。 他们虽然不知道苏太妃情绪失控与药物有关,但都凭着灵敏的鼻子在苏太妃身上闻到药味。因此猜测苏太妃身体正身体不适,暗自商量每日去宁静宫看望苏太妃。 可惜当天晚上,宁静宫就忽然闭门,连长平帝都无法进入,纪明通和纪新雪的计划只能取消。 翌日,纪新雪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去庄子陪伴钟淑妃。 他仍旧穿着女装却专门带了几身虞珩没穿过的衣服。 钟淑妃常住的皇庄中都是能信得过的人,只要不离开皇庄,他穿着男装走动也不碍事。 初五,虞珩终于处理好公主府的所有事,去皇庄寻纪新雪,顺势留在皇庄。 抱枕回归,纪新雪不动声色的停了安神药,自然而然的恢复原本的作息。 初七,李金环、张思仪、颜梦和林蔚到皇庄给钟淑妃拜年。 众人随金吾卫进入庄子,立刻看到穿着郡王常服的人。张思仪和林蔚同时招手,高声道,郡王吉祥! 穿着郡王常服的人闻声转头,回以灿烂的笑容。 不仅张思仪和林蔚僵在原地,李金环和颜梦眼中也浮现难以置信。 颜梦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满脸恍惚的问道,这、是谁? 郡王林蔚艰难的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妃字,差点泪洒当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的相信,郡王的王妃,没了。 李金环扶住腿软的险些跪在地上的张思仪,满脸无语的道,就算你想要给公主拜年,也要进屋再说。 不,我不是想给公主拜年。张思仪痛苦的闭上眼睛,腿软的感觉立刻缓和。 公主换了身衣服,为什么还是如此像陛下? 不应该啊。 按照道理推测,女装公主像陛下,男装公主就不该再像陛下。 否则委实难以解释,陛下如果女装不,不能再想下去。 钟淑妃赏给伴读们每人一枚玉石雕刻的翠竹,力邀众人在庄子小住。发现她在场会让众人拘束,便回院子给爱宠梳毛。 纪新雪让金吾卫去看钟淑妃今日宠幸哪些爱宠,偷偷将没被钟淑妃宠幸的爱宠抱过来。 他将皮毛火红的小狐狸捧进怀里,笑着道,这都是我阿娘养的宠物,不仅皮毛干净,脾气也极温顺,你们可以随便抱。 众人皆无法拒绝香喷喷、毛绒绒的小动物,纷纷寻找喜欢的动物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逗弄,与纪新雪和虞珩说长安发生的趣事。 自从初三开始,各家陆续办宴,长安每日都有新传言。 其中既有对皇宫的猜测,也有对朝臣后宅的议论,真真假假,让人目不暇接。 张思仪哭笑不得的道,李金环在平南侯府听说灵王已经选定我姐姐做王妃,特意来恭喜我。我闻言喜出望外,正要与父母分享这个好消息,家父家母却愁容满面的告诉我姐姐已经落选。 纪新雪配合的发出声轻笑。 无论张家女郎的态度是源于张家,还是源于她自身,这门婚事不成都不会影响长平帝对张家的印象。 颜梦在颜太妃的督促下被迫参与许多场赏花宴。 她暂时没考虑成婚的问题,无论颜太妃的初衷是什么,她都只是去看个热闹,特意将各种不常见的事记下来,给纪新雪解闷。 包括但不限于几男争一女、几女争一男、她喜欢的他不喜欢她却喜欢另外的她 不仅纪新雪听得津津有味,张思仪和林蔚也时不时的发表看法,皆对情感大戏十分感兴趣。 只要不是他们自己的情感大戏,就是精彩的情感大戏。 第536页 临近正午时,众人正要去陪钟淑妃用膳,忽然有风尘仆仆的金吾卫挡住纪新雪的去路。 脸上挂着寒霜的金吾卫单膝跪地,沉声道,金明公主在汝南侯府受伤,陛下召您回去调查此事。 纪新雪放走怀里的小红狐,眼中的火光几乎化为实质,厉声问道,为什么会受伤?伤的重不重?是谁让阿姐受伤? 臣不知道,臣 金吾卫的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已经直奔马房。 虞珩大步追上纪新雪,提醒道,陛下还有心情让你回去调查这件事,金明公主定伤的不重。你去换身衣服再回长安,我替你去向淑妃娘娘告别。 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回长安,定会立刻暴露真实性别。 纪新雪深吸了气,依言改变方向。 虞珩对反应慢半步的李金环等人道,你们先随阿雪回长安。 他骑术略胜于阿雪,差不多能在赶回长安之前追上去。 钟淑妃听闻纪新雪要立刻离开的缘由,眼中浮现淡淡的失望。她对虞珩嘱咐道,他与金明公主亲近,定是急得不轻。你多劝着他些,别让他气到自己。再过几日,我就回长安小住,他想见我,去云土胡同即可。 虞珩郑重的应声。 半个时辰后,虞珩在长安城门处下马,眉目冷沉的问守门的人,安武公主回来多久了? 纪新雪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急。 羽林卫恭敬的答道,公主只比郡王早到须臾,过城门未停,身边还跟着颜女郎、李郎君、张郎君和林郎君。 虞珩点了点头,直奔皇宫。 虽然纪明通是在汝南侯府出事,但能让长平帝急召纪新雪回来,定不会是擦破皮的小伤,纪明通十有八九已经回宫中休养。 特意等在宫门处的林蔚见到虞珩,立刻迎上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在宫门处得到的消息告诉虞珩。 今日是汝南侯府老夫人的寿辰。 纪敏嫣因为之前的事不好露面,也因此不能完全不理会汝南侯府,免得汝南侯府自以为在哪处得罪了她。 纪璟屿已经低调离开长安,替长平帝去皇陵问候祖宗,纪靖柔也去京畿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纪明通自告奋勇,去吃汝南侯府的席。 华阳长公主有其他非去不可的宴席,纪成专门推了已经说好的宴席陪纪明通赴宴。 林蔚没听见汝南侯府的宴席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不仅纪明通身上有伤,纪成、康氏女郎、康氏郎君,还有其他被卷入其中的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 有康阁?虞珩问道。 林蔚摇头,在宫门处迎公主的人没说具体的名字。 长平帝不愿意拘束儿女,赐给儿女们的住处皆在靠近宫门的位置。 虞珩腿长,步伐也大。没过多久,便看到在纪明通宫外鬼鬼祟祟观察的宫人们。 宫人们发现虞珩立刻作鸟兽散。 格外大胆的人只是跑出段距离,没有完全离开。大有等虞珩进入长春宫,再回原本位置的意思。 虞珩脚步稍顿,对林蔚道,去找金吾卫,不许宫人随意靠近长春宫。 林蔚应是,先将仍旧不肯离开的宫人吓跑,才去找金吾卫。 刚走近正殿院门,虞珩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的人太多。 颜梦、李金环、张思仪、纪明通身边常见的宫人似乎除了纪新雪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此处。 里面都有谁?虞珩低声问李金环。 金明公主、平国公和公主。李金环边低声答话,边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含义过于复杂,虞珩没看懂。 第113章 虞珩将李金环眉宇间的为难收入眼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径直往殿内去。 因为人都等在外殿门口,殿内难免显得空旷,以至于幽怨婉转的啼哭声若隐若现的响在耳畔时,会让人产生背后发凉的错觉。 是纪明通的声音,但不是纪明通的哭法。 纪明通应该是嘹亮的大哭半个时辰,嗓音丝毫未见沙哑,从未如此心虚过。 刚走过拐角,虞珩就看到纪新雪面无表情的从纪明通的寝殿中走出来,眉目间皆是复杂。 金明公主的伤如何?他先问纪新雪最在意的事。 纪新雪脚步未停,语气莫名空茫,没事,手腕处有圈红肿,身上有拉架时蹭上的青紫,都是用几日药就能消除的痕迹。 虞珩的脸色陡然变得古怪。 拉架? 纪明通? 这两个词怎么会有关联。 纪新雪感受到虞珩的疑惑,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变得更加冷淡,隐约透着股绝望。他有气无力的道,我忘记问阿姐为什么会受伤。 猝不及防的撞见纪明通和纪成互、诉、衷、肠,他哪里还有心情计较汝南侯府发生的小事。 亏他在除夕那日,见纪明通因为知道他是郎君,替他和虞珩的婚约可惜,露出前所未有的敏感细腻。还以为纪明通只是看着顽劣粗心,实际却在成长中不知不觉间变得细致周到,会默默将身边发生的事都记在心中。只是宠她的人太多,才导致她始终没表现出性格中隐藏的一面。 第537页 感情纪明通只是将她和纪成的求不得,带入到变成郎君的他和虞珩身上,才会有感同身受般的表现。 纪新雪在短短的时间内想起许多蛛丝马迹。 华阳长公主整日逼问纪明通,是她在纪明通心中更重要,还是纪新雪在纪明通心中更重要,几乎不会与纪成比较在纪明通心中的地位。 按照道理来讲,华阳长公主和纪成才是真正与纪明通关系相似,容易做比较的人。 还有每当纪成忙于办差不在纪明通身边的时候,华阳长公主必会去找康阁的麻烦,然后整个长安都会议论纪明通和康阁的风言风语。 如今看来,康阁真的很像是吸引火力的挡箭牌。 所有人都知道纪明通喜欢康阁,但所有人也知道在纪明通眼中,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远比康阁重要,而且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纪明通是凭感觉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是有高人提点过她。 然而纪新雪再怎么为纪明通和纪成的事纠结,这件事也轮不到他管。他能为纪明通做的极限,便是不去找长平帝告状。 虞珩抬手按在纪新雪额角,心中的怪异越来越浓。 纪新雪是为纪明通受伤的事才会匆匆赶回长安,怎么会忘记问这件事? 除非发生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分散了纪新雪的注意力。 刚才李金环在殿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没看懂。虞珩老实道。 纪新雪闻言,顿时戴上痛苦面具。 他可以不去找长平帝告状,也不怕东窗事发时被长平帝迁怒,其余人怎么办? 阿姐和纪成纪新雪顿了下,尽量选择以更委婉的语言告诉虞珩这件事,他们相互约定,永远不成婚。 这件事他知道,李金环、张思仪和颜梦也知道,总不能只瞒着虞珩。 虞珩捏在纪新雪额角的手下意识的用力,眼中浮现震惊,他们? 这些年纪明通与康阁闹得沸沸扬扬,纪成却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成功保持老成持重的形象,对女郎不假辞色,比某些追崇新礼的人更讲究。 两个除去是幼时玩伴之外,表面看来已经截然不同的人,竟然 见到有人比他震惊,纪新雪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他放松的靠在虞珩身侧,低声道,阿耶肯定舍不得罚四姐,如果四姐死命护着纪成,阿耶也不会让纪成吃皮肉上的苦头。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教导小辈时脾气如何? 虞珩闻言,来不及仔细整理因为突然知道纪明通和纪成非同寻常的关系,生出的各种念头。顺着纪新雪的疑问往下想,脸色更加难看。 作为宗室族长,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教导小辈时的态度一脉相承。 阿祖和叔公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虞珩喃喃道。 他和纪成没挨过打,却没少见清河郡王府和其余宗室府中犯错的小辈挨打。 纪新雪的心悄悄提起,脑海中皆是各种被拆散的鸳鸯非伤即病的故事。 良久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先去查汝南侯府的事。 话虽这么说,纪新雪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先回纪明通的卧房外听门内的动静,直到再也听不见纪明通的哭声,才去寻今日陪纪明通出宫的宫人,了解在汝南侯府发生的事。 宫人从头到尾皆跟在纪明通身边,三言两语便说清纪明通受伤的原委。 汝南侯府见纪敏嫣虽然改变主意,婉拒汝南侯世子,但没有立刻选择其他人为驸马,不愿意轻易放弃与纪敏嫣结亲的机会。 为了讨好纪敏嫣,汝南侯府的人在纪明通身上用了很大的心思。不仅专门打听纪明通的喜好,巧妙的设计玩乐方式,让赴宴的贵女们哄纪明通玩,还专门邀请许多平日里能入纪明通眼的人为宾客。 直到正式开宴前,纪明通都很快乐,甚至连纪成的顾不上,连声叫纪成去别处玩,不要耽误她的时间。 从满脸尴尬的英国公夫人带着祁氏和康氏的人出现在汝南侯府开始,气氛才逐渐变得诡异。 也许是从未真正动心的缘故,纪明通虽然不想再理会康阁,但从来没有找康阁麻烦的想法。 即使在汝南侯府看到康阁,纪明通也没有类似恼羞成怒或惆怅委屈的心思,只是玩乐的兴致稍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宴席上。 康氏的人屡次想要靠近纪明通,皆被纪成和汝南侯府专门安排的人不动声色的阻止,只能暂时打消念头,老实入席。 因为承恩侯府的女郎失手,洒了纪明通满身肉汤,纪明通只能离席更衣,在回宴席的路上遇到康氏女郎。 双方刚打照面,康氏女郎就气势汹汹的逼近纪明通。 质问纪明通是不是相信传言,才突然不理会康阁。 为什么不肯给康阁解释的机会。 知不知道康阁这些日子有多痛苦,是如何熬过来。 康氏女郎的态度咄咄逼人,仿佛有错的人不是养外室的康阁而是什么都没做的纪明通。 听到这里,纪新雪心中的怒火再次翻涌。 原本因为突然知道纪明通和纪成的心思,他已经不怎么在乎汝南侯府发生的小事。 没想到多年过去,康家人从不低头照镜子的毛病仍旧没有改变。 第538页 还有失手洒肉汤在纪明通身上的承恩侯府女郎,不是身体有点毛病就是有小心思。 如果他没有记错,纪明通当初就是因为被王家表妹弄脏衣服,才会在更衣回宴时恰好听到康阁偷偷养外室的消息。 阿姐是什么反应?纪新雪咬牙切齿的问道。 以纪明通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性子,多半不会惯着康氏女郎。 然后康氏其余人和纪成赶到,双方混战,导致多人受伤? 不,康氏的人不会这么蠢。 纪明通的反应,大大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她竟然大度的没有计较康氏女郎的挑衅,只想快些回宴席。 可惜康氏女郎对纪明通纠缠不休,她一会说纪明通身为公主,竟然还不如正住在庆和胡同中出身卑微的女子明辨是非,委实让人失望。一会又强调康阁与庆和胡同中的女子之间清清白白,长安的风言风语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中伤,恳求纪明通给康阁解释的机会。 康氏女郎带着仆人牢牢堵住纪明通的去路,态度时好时坏,仿佛是精神恍惚的病人。 就算是惯常菩萨心肠的人,也没法忍受康氏女郎胡搅蛮缠的行为。 但从来都是别人让着她,没有她让着别人的纪明通却忍了下来。 因为她心情好。 不必特意强调阿姐心情好。纪新雪面无表情的对宫人道。 据纪明通的招供,她和纪成在初五那日,也就是前天,在月色下给彼此永不成婚的承诺。 所谓的好心情,就是出自这里。 短时间内,他都不想琢磨纪明通和纪成的事。 太伤脑筋。 宫人低眉顺眼的应是,继续往下说。 纪明通懒得与康氏女郎计较,甚至屡次被康氏女郎故意挡路时,主动退让,打算绕路回宴席。 康氏女郎却如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纪明通,纪明通手腕处的红肿就是康氏女郎不让纪明通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抓痕。 过了许久,瘦的不成人形,满脸皆是憔悴的康阁才出现。 康阁完全没理会站在他的立场数落纪明通的康氏女郎,痴痴的看着纪明通,卑微的祈求纪明通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纪明通已经下定决心要丢掉康阁,懒得再听康阁说没有意义的话。只说让康阁看好康氏女郎,便转身离开。 作为平日里极度缺乏耐心的人,纪明通即使心情再好,也不可能突然进化成菩萨心肠,康氏女郎已经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 纪明通转身后,忽然听到响亮的巴掌声和女郎的尖叫。 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 康阁正目眦欲裂的盯着捂脸倒在地上的康氏女郎,责怪康氏女郎打扰纪明通。 纪新雪闻言,捏眉心的力道陡然加重。 苦肉计。 先让康氏女郎得罪纪明通,然后再让康阁做英雄? 恶心! 怎么不随身带个铜镜,随时随地的看看铜镜中的妖魔鬼怪,有点自知之明。 听到这里,纪新雪已经差不多能猜出后面发生的事。 八成是康氏发现苦肉计翻车仍旧不肯放弃计划,导致事情完全脱离控制,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宫女接下来的话,完全证实纪新雪的猜想。 康氏女郎挨了康阁的耳光,非但没有怨恨康阁,反而给康阁道歉,言她是因为太心疼兄长,所以才会来打扰纪明通。她哀声朝纪明通道歉,再次请求纪明通听康阁的解释。 打康氏女郎的人是康阁,康氏女郎受到委屈却请求纪明通安慰她。 可惜纪明通不是纪新雪,她虽然察觉到不对劲,但见康氏女郎披头散发的模样过于可怜,终究还是停下脚步。 相比康氏女郎拦住纪明通时总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康阁的解释非常简洁。 他说庆和胡同中的人虽然是他的侍女,但不是他的外室,是他兄长的外室。因为兄长的妻子既醋又悍,兄长无奈之下,才将外室推到他身上。 为防止嫂子知道真相,要闹归家,他只能默默忍受各种骂名。 纪明通没有怀疑康阁的说法,也不会因为康阁的解释原谅他。 她见康氏女郎已经止住哭声,冷淡的对康阁道,我知道了。 话毕,纪明通就要离开,然后又双叒叕被康氏兄妹拦住。 康氏兄妹仍旧没有发现纪明通根本就不在乎庆和胡同中的人是不是康阁外室,还以为纪明通表现冷淡,是因为没相信康阁的解释,力邀纪明通去庆和胡同与外室见面对峙。 双方僵持许久,世家的人先赶到,皆顺着康氏兄妹的话,千方百计的激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见那名外室。 纪明通当时只觉得烦躁。 纪新雪听宫人的复述,却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哪些话是故意激将,哪些话是意有所指 竟然没有半句无意义的废话。 纪明通因为落单,险些稀里糊涂的被这些人骗走。 好在纪成久久没见到纪明通及时找过去,才叫住马上就要被忽悠瘸的纪明通。 当初纪明通去封地巡视的时候,封地真正的主事人始终是纪成。回到长安,纪成更是屡屡被长平帝差遣,已经看惯朝臣争锋时的嘴脸。 世家子们想将碍事的纪成也忽悠去庆和胡同,三言两语间就被纪成看透目的。 第539页 纪成只是表面爱做出老实沉静的模样模仿清河郡王世子,实际也是从小就无法无天的人,他怎么能忍得下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骗纪明通,还险些成功? 他挑了个态度最嚣张,完全将他和纪明通当成傻子的人出气,连带着负责帮腔的人也被他损了个遍,唯独不理会康阁。 众人之间的火气越来越大,世家子们更不肯放纪成和纪明通离开。 康郎君忽然大吼,直挺挺的朝着平国公撞过去。平国公躲开康郎君,挥手打在崔郎君身上,其余人皆是想要拉架。宫人小声道,奴去拉着郎君们的仆人,没看到公主和平国公是如何受伤。 嗯纪新雪点了点头,看向已经等候许久的金吾卫,其余人的伤势如何? 比平国公重些,需要多养几日。金吾卫答道。 纪新雪回想纪成手臂上的青紫,只说与纪成的伤相比,便是只有皮肉伤。他问道,可有人去清河郡王府讨要说法? 只有先声夺人,将错处推到纪成身上,才能最大可能的掩饰所有对纪成出手,导致纪明通身上也有伤的人都是以下犯上。 英国公和崔太师给清河郡王府下了拜帖,会在明日上午拜访清河郡王。金吾卫道。 纪新雪点了点头,想要抓些什么东西把玩,才发现腰间空空,便拿着虞珩的手指摆弄。 虽然康氏和世家的种种行为堪称迷惑,但这件事的本质很简单。 往轻了说,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冲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情绪。反正都是皮肉伤,相互道歉即可。 往重了说,便是世家之人以下犯上,对公主不敬。甚至还能往更深层次的方向推测。 比如世家子为什么敢不敬重公主,是不是因为与家中长辈有样学样,耳濡目染才会如此。 他们不敬重公主和宗室国公,是不是因为对给纪明通封公主、给纪成封国公的人不敬。 阿耶专门让他赶回长安处理这件事,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他不能去求见阿耶,但凡求见阿耶,他接下来的任何做法都会被看做是阿耶示意。 沉思良久,纪新雪忽然问虞珩,你身上是不是有宗人寺少卿的令牌? 虞珩点头,从怀中取出个能完全握入手中的金制令牌给纪新雪看。 因为前几代帝王的子嗣凋零的过于严重,他身上的爵位对宗室有特殊的意义。上次从纪新雪的封地回长安的时候,清河郡王就禀明长平帝、通知吏部,将这枚令牌交给他。 纪新雪拿过令牌,露出满意的笑容,走,我们去找宣威郡主。 不管了,先出气再说。 康氏兄妹和其余世家子千方百计的想哄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见那名外室,肯定还有后招等着纪明通。 多亏纪成及时赶到,才没让纪明通中招。 既然他们敢生出算计纪明通的想法,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将动手的世家子都抓起来,最多便是他和虞珩陪着纪明通和纪成被世家针对而已,正好能撇清虞珩和世家的关系。 宣威郡主身为长平帝亲封的金吾卫中郎将,手下有专门听命于她的金吾卫。因为长平帝和莫岣对她的照顾,她和她手下的人都是想要去哪里当差就去哪里当差,随时随地都有大把的时间。 听闻纪新雪找她,宣威郡主立刻从金吾卫衙门内迎出来,笑嘻嘻的给纪新雪拜年。 纪新雪回礼,一本正经的以长平帝口谕和宗人府的名义调遣金吾卫。 宣威郡主眨了眨眼睛,眉宇间皆是茫然,什么? 她只是个混子而已,怎么调遣金吾卫,还能调到她头上? 虽然她很喜欢纪新雪,真心将纪新雪当成弟弟看,但她真的不敢仗着金吾卫作威作福。 咳,在金吾卫衙门内可以,金吾卫衙门外还是得低调些。 她和她爹如今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不小心作没了,她上哪哭? 真的是阿耶的口谕,让我调查今日发生在汝南侯府的争斗。纪新雪解释道,我打算连夜审问导致金明公主和平国公重伤的人。 虞珩举起宗人府少卿的令牌给宣威郡主看,所抓之人直接投入宗人府,由宗人府审问。 宣威郡主脸色稍缓,拍着胸膛道,等我半刻钟。 只是打手,她绝无二话。 纪新雪转身看向伴读们,低声道,你们等我们出宫后,悄悄回府。 免得世家因为此事心生记恨,不敢拿纪明通、他、虞珩和纪成怎么样,也不敢对宣威郡主不满,将怨气发到无辜的人身上 。 林蔚默默挪动脚步,站到虞珩身后。 这句话肯定与他无关,他是郡王的家臣,全家的荣辱兴衰都系在郡王身上,为郡王冲锋陷阵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退缩。 李金环摸向腰间平日里挂着刀的地方,平静的陈述事实,我不怕世家。 如果说英国公府是焱光朝最风光的勋贵,定北侯府便是长平朝最风光的勋贵。他虽然不是嫡长孙,将来不会继承定北侯的爵位,但定北侯府历代在军中的经营,将来十有八九会传到他手中。他在定北侯府的地位,丝毫不比嫡长孙差。 第540页 我也不怕。张思仪和颜梦异口同声的道。 他们虽然没有李金环腰杆硬气,但也不是逞强。 张思仪的父母和亲近的长辈大多都是礼官,除了皇位上的人,没人能在如今的虞朝撼动张家的礼官。 颜梦最在意的人唯有住在宫中的颜太妃,世家的人没办法拿颜太妃如何,反而颜太妃可以在苏太后面前给与世家有关系的嫔妃上眼药。也许不会给与世家有关系的嫔妃带来大麻烦,却足够让她们吃苦头。 谁怕谁还不一定。 见众人态度坚定,纪新雪和虞珩也没强求。 宣威郡主点出五十名金吾卫,皆身穿全套金吾卫盔甲。他们沉默的站在那里,便有以一当十的气势。 趁着凤翔宫还没动静,纪新雪火速带着金吾卫出发,在宫门处与虞珩分开,分别奔往英国公府和崔太师府。 康阁? 还不够资格,只能拿着蹲监狱的号码牌在后面等着。 想到英国公府中赴汝南侯府宴的人是祁延鹤,纪新雪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小心眼。即使如今他已经十六岁,仍旧对七岁刚去寒竹院的时候发生的事记忆犹新,甚至一年比一年更惦记。 欺负虞珩? 活该他今日要去宗人府蹲监狱。 一行人风驰电掣的顺着专门跑马的路停在英国公府门口。 颜梦自告奋勇的去叫门,她冷漠的对迎上来的门房道,安武公主奉陛下的命令查案,开门。 纪新雪摇了摇头,低声对李金环道,送她去千牛卫历练一段时间,怎么样? 怎么没学到霍玉慑人的气势,反而越来越有内吾特有的自闭气质。 颜梦只想去金吾卫。李金环摇头。 他曾提起明年去北疆历练的时候带着颜梦,方便颜梦积攒军功,但颜梦拒绝了。 颜梦只想要金吾卫的军饷和平静的生活。 天生神力对她来说不是前途和权势,只是保护自己的护盾。 没事,我私下给她补上军饷,告诉她只去千牛卫学习半年,她会同意。纪新雪慢条斯理的收起马鞭。 他没想改变颜梦,只是让颜梦看看其他的生活。 文臣都要在六部历练过才能挑大梁,武将也要在各种衙门辗转,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即使颜梦不想离开长安,除了金吾卫之外,也有千牛卫、羽林卫和京郊的大营能让颜梦的见识更宽广。 趁着年轻多看看,绝不是浪费时间。 李金环点头,只要颜梦同意,他去求定北侯在千牛卫寻个合适的位置给颜梦只是一句话的事。 纪新雪和李金环说话的功夫,英国公府大门处忽然响起惊恐尖利的嚎叫。 姑奶奶!您有事好好说啊! 两人闻声转头,看到颜梦举着比她大五六倍的大门扔到远处,掀起漫天沉灰。 颜梦揉了下稍稍有些酸软的手腕,看向身边不停打摆子的门房,开门? 她不想再卸另一扇门,有点沉。 门房生怕颜梦会将大门扣到他头上,狠狠咬紧牙关才能勉强保持冷静。他语无伦次的道,不、不能开,已经有人去报信,国公 颜梦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沉郁,大步走向仅剩的门。 纪新雪发出声愉悦的轻笑。 可惜没有相机,否则他定要拍照留念。 李金环轻咳一声,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英国公府门口石狮子的纪新雪道,大门随意丢在门口,不雅致。我去给门换个地方? 大门既笨重又遮挡视线,顺便撞碎个石狮子也不稀奇。 纪新雪勾起嘴角,正要说话,忽然顺着已经没有门的地方,看到正以不符合头上白发的速度,小跑过来的老太太。 距离尚远,看不清老太太的面容和表情,国公夫人诰命服上的金刚石却异常闪耀,让人想忽略都难。 是已经多年不曾在外面走动的英国公府老夫人。 欺负白面露馅菜包子多年的人。 是英国公府老夫人。骑马立在纪新雪另一边的金吾卫提醒道。 纪新雪嗯了声,吩咐道,不必理会她,你们直接进去抓人,若是没有找到祁延鹤,就以包庇的罪名带走祁副尉的夫人郑氏。 他早就想要证实与王女周绾人生轨迹高度相似的郑氏有没有问题,此次正是个好机会。 金吾卫点头,嘴角发出特殊的哨声。 眨眼的功夫,整齐立于马背的金吾卫便顺着颜梦卸开的大门飞奔进英国公府,依次与英国公老夫人擦肩而过。 英国公老夫人数次伸出手,试图抓住金吾卫,可惜皆是白费功夫。 纪新雪含笑望着英国公府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难道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以为他让颜梦叫门,就会规规矩矩的说服英国公府同意他进门抓人。 所以才故意让已经老态龙钟,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磕坏的英国公府老夫人来阻拦他? 不愧是世家,不是在碰瓷,就是在计划碰瓷的路上。 完成叫门任务的颜梦回到纪新雪身边,感受到纪新雪愉悦的情绪,紧绷的脸色稍缓,利落的翻身上马。 公主开心就好,起码不算是没白费力气。 第541页 英国公老夫人原地喘了口大气,突然气势汹汹的冲向纪新雪。 纪新雪看清英国公府老夫人干瘦沉郁的面孔和仿佛淬毒似的三角眼,心中忽然打了个激灵,立刻调转马头,走! 李金环和颜梦打马跟上,李金环手心握着特殊味道的糖果,顺便牵走金吾卫留下的头马,其余马皆自发的跟在头马身后,连根马毛都没让英国公府老夫人摸到。 纪新雪迎着寒风扬起冷笑。 他从来不吝于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测欺负过虞珩的人。 万一英国公府老夫人冲过来撞他的马碰瓷,他岂不是要冤死? 金吾卫很快便提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追上特意慢行的纪新雪。 看到陌生的年轻郎君,纪新雪眼中闪过复杂,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可惜。 如果祁延鹤刚好不在英国公府或者跑了,他就有理由扣押其母郑氏。 下个抓人的地点,是康家。 在纪明通和纪成受伤时在场的人,总共有十二个。 其中英国公府祁氏一人、太师府崔氏一人、康氏五人、郑氏三人、陈氏两人。 相比英国公府突然得知纪新雪去抓人时,从门房到英国公府老夫人皆想尽办法拖延、阻止的抵抗行为,康氏的态度就像是要送女儿进宫做皇后似的积极。 康老夫人亲自拉着脸肿的像是猪头似的康阁和康氏女郎,身后还跟着脸、颈、手腕布满红丝的年轻郎君。 纪新雪笑的高深莫测,丝毫不介意康家的小心思。 他敢抓人,就敢等这些人身上的外伤康复再放人。 除非康氏狠下心给他们喂毒药,否则无论在他们裸露的皮肤处添多少严重的新伤,都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可是连商州案的弹劾都能挺得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怕世家的弹劾。 纪新雪带着祁延鹤和康氏的五个人到宗人府时,竟然半个主事的人都找不到。 清河郡王早就开始颐养天年,轻易不肯在朝堂出现,更不会来宗人府坐镇。 清河郡王世子除了要管宗人府的事,还要管大理寺。 相比之下,宗人府更让清河郡王世子放心,所以清河郡王世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大理寺。 信阳郡王世子只是个吉祥物,不在宗人府也算正常。 当年长平帝佯装对江南出兵时,特意派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宣旨并随军督战,让金吾卫紧盯信阳郡王府和卫国郡主府是否有异动。 二人回到长安,就各自得了实职。 可惜因为各种原因,虽然领实职,却几乎没办过差。 信阳郡王世子是因为过于咸鱼,不想工作,卫国郡主府世女则是因为被上峰、同僚和下属同时排挤,不得不休假。 除了两座郡王府中的人,如诚安县主这般已经在宗人府当差多年的人也不在,显得宗人府格外空旷。 纪新雪没人可吩咐,只能在门口等待虞珩。 没有能主事的人在,只有虞珩的宗人府少卿令牌能使唤的动宗人府的衙役,纪新雪连让人开牢房的资格都没有。 没过多久,虞珩便带着崔太师府、郑氏和陈氏的人回来,先让人开牢房,像赶鸭子似的将所有世家子关在同个狭小的牢房中。 纪新雪拍了下手,笑嘻嘻的对众人道,走!食香楼,凤郎请客! 吃完饭再去逛夜市,在半夜带着满身的饭香去审问饿肚子的世家子。 外面的兄弟们有没有份?宣威郡主不客气的指着宗人府外的方向,他们每月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必在夜里留于宫中,可惜总是没有将假期用完的时候。 今日正好休假吃大户,最好能将大户吃穷,替她报往日旧怨。 有。虞珩点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宣威郡主。 整个金吾卫衙门吃流水席,他也不会眨眼。 宣威郡主撇嘴,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她想看到虞珩肉痛,碍于纪新雪的面子不得不点头。 如此轻易的得到虞珩肯定的答案,反而让人更憋火。 有主人开口,食香楼直接闭门谢客,原本定桌的人皆送菜上门或者送去别的酒楼。整个二层小楼中,只剩下虞珩和纪新雪带来的人。 纪新雪趁着众人没注意,小声在虞珩耳边嘀咕,提醒虞珩让酒楼的人给宗人府的衙役送菜。既能收买人心,也能让世家子们更真切的感受到饥饿。 先上饿刑,再上困刑,小惩大诫。 如果世家子真心认错,就等他们伤好放人。 要是世家子仍旧与他耍心眼,就让世家子们见识什么叫人心险恶,苦刑、吓刑、虫刑纪新雪有的是办法让世家子服气。 虞珩招手唤掌柜过来,吩咐道,送五桌大宴去宗人府衙门,不许送酒,也不能有以酒烧制的菜色,给衙役们添餐。顺便给世家子带些杂粮馒头裹腹。 纪新雪闻言,顿时笑的眉眼弯弯。 他只想让世家子闻着菜香饿肚子,虞珩比他还狠,直接将饿刑变成羞辱。 等等 纪新雪叫住掌柜,笑着道,牢狱中有个叫祁延鹤的人,是凤郎的兄长,单独给他送个卤猪蹄。 第542页 第114章 三合一 食香楼的宴席还没结束,忽然有金吾卫匆匆赶来回报宫中的消息。 纪新雪和虞珩抓人的时候,崔太师和英国公正在白千里府中赴宴。 听到消息,两人皆面露不快,纷纷找借口提前离席,进宫求见长平帝。 可惜长平帝被女儿去汝南侯府赴宴却受伤的事气的头疼,正卧床休养。莫岣将崔太师和英国公拦在凤翔宫外,拒绝为两人通报。 崔太师和英国公担心圣体安危,特意留在宫中,要为长平帝侍疾。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浮现迟疑。 他们早就预料到崔太师和英国公不会对今日的事无动于衷。 且不说纪新雪和虞珩带金吾卫破门抓人的行为,有多伤崔太师和英国公的面子。光是以下犯上,试图谋害公主的抓人理由,就让崔太师和英国公无法承受。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崔太师和英国公会如此急切,明知道长平帝不愿意见他们,还要留在宫中侍疾。 纪新雪却轻松的靠在椅背处,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人道,他们急了。 不知道崔太师和英国公此时的急切,相比他和阿耶刚知道纪明通受伤时的着急,有多大的区别。 纪新雪从容、轻松,甚至隐约带着惬意的态度,成功缓解众人心底的焦躁。 只要世家子们背负以下犯上、试图谋害公主的罪名被关在宗人寺牢狱中,崔太师和英国公迟早都会急。 如今崔太师和英国公急切的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的模样,只会让众人觉得他们外强中干,不过如此。 虞珩拿起酒壶给他身侧的李金环续酒,漫不经心的道,宫中的事自有陛下操心,我们不必多想。 李金环笑着接上虞珩的话,充当劝酒之人,依次朝在座的人举杯。 骤然冷淡的氛围逐渐回暖,众人继续之前的闲聊。 他们会参与到这件事中皆因为纪新雪和虞珩,只要主心骨不慌,他们心中就有底气。 纪新雪和虞珩赶在宵禁前回到宗人府,没急着去找牢狱中的世家子们闲聊,先仔细的梳理世家子之间的关系。 英国公府嫡出二房的独子祁延鹤、崔太师府嫡出五房的长子崔青松、康氏嫡出三房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盯着宣纸上列出的各中身份,眉宇间忽然浮现促狭之色,他得出结论,这些人是精挑细选的炮灰。 虞珩早就习惯,时不时从纪新雪的口中冒出从未听过的词语。 炮灰?他仔细品味这两个字,大概能理解纪新雪想要表达的意思,确实很像。 是不是炮灰,暂时无法确定。 但凭借牢狱中的世家子们高度相似的背景,基本可以认定,他们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抛去祖辈和父辈的官职不谈,只论家族。 这些人皆出身于非长房的嫡房,自身也是嫡出,其中只有祁延鹤是嫡长子,其余人皆是次子或幼子。 然而英国公府情况特殊,非嫡长房的嫡房子孙中先排除虞珩,只有两个与其他人的条件不符合的人。一个是身为三房嫡长子的祁延鹤,另一个是远在江南的六房庶子祁株。所以祁延鹤的特殊,不具有参考性。 世家中非嫡长房的嫡房中,非嫡长子的嫡子。 若非本人足够优秀,十有八九会悄无声息的长大,按部就班的凭运气娶妻、逐渐沦落成旁支,算是世家嫡系中的边缘人物。 这些人惹事,世家长辈进可以因为这些人是世家嫡子,坚持为他们撑腰,退可以直接不管他们。 虽然会肉痛,但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纪新雪提笔圈住祁延鹤的名字,低声吩咐身侧的金吾卫,明早进宫将四姐身边的宫人带来。 他猜测,世家子们还没上头,仍旧试图以言语忽悠纪明通和纪成的时候,祁延鹤是少有、甚至唯一扮红脸的人。 随着敲更的声音响起,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困顿的哈欠,捂着肚子道,饿了,走,去吃宵夜。 回宗人府时,他特意打包了盆味道鲜香浓郁的炸虾。 这才是入狱的第一天,纪新雪不觉得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们,能在牢狱中睡着,便没有特意吩咐衙役不许世家子们睡觉。 果然,他刚踏入牢狱,就获得十二道充满怒气的目光。 你们都没睡啊?纪新雪露出满意笑容。 世家子们闻言,虽然没有说话,眼中的怒火却更盛。 崔青松冷声道,使金明公主受伤,并非我们所愿,公主何必如此羞辱我们。 纪新雪发出声轻笑,满脸无辜的转头看向虞珩,叹息道,世家子的心思竟如此敏感?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这中心理素质,还敢出门乱碰瓷? 虞珩将纪新雪表面故作天真无辜,眼底却藏着不屑和嗤笑的模样尽收眼底,心跳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 他忽然别过头,躲避纪新雪的视线,目光正对上手捧乳猪蹄的祁延鹤,冷声道,心中有鬼的人,你随便说句话,他都会觉得你在含沙射影。 啊纪新雪煞有其事的点头,原来是这样。 第543页 世家子们闻言,本就难看的脸色乍青乍红,眼中星星点点的怒火瞬间连成火海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这番连消带打的下马威,不仅压下世家子们因为压抑的怒火,积攒的气势,还让世家子们心中越发没底气。 纪新雪和虞珩没急着问话,好整以暇的等待衙役将搬来桌椅和热好的炸虾。 期间世家子们始终警惕的盯着纪新雪和虞珩,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像是鹌鹑似的挤成一团。 浓郁的香味顺着大门钻进牢狱时,响亮的腹鸣声打破诡异寂静。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捧着卤猪蹄的祁延鹤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脚尖,眼皮止不住的颤抖。 没人能理解包裹在油纸中的卤猪蹄,对他的诱惑有多大。 崔青松的目光在祁延鹤身上停留良久,又转到包裹在油纸中的卤猪蹄处,发出声冷哼。 世家子们勉强维持的平静,在看到衙役端着香气源头放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时彻底归于虚无。 安武公主!崔青松忍无可忍的呵斥,你是不是故意的? 纪新雪懒洋洋的抬起眼皮,反问道,故意什么 ? 故意让衙役在牢房大吃大喝,还用杂粮馒头羞辱我们!崔青松咬牙切齿的道。 你错怪我了,这不是我的主意。纪新雪毫不客气的将锅甩到虞珩身上,就着衙役端来的温水洗手,美滋滋的开始剥虾。 虞珩本不想理会崔青松,想到纪新雪故意气世家子时灵动的姿态却心痒难耐,难得有耐心与除了纪新雪之外的人说废话。 他冷淡的开口,衙役轮值时不得离开牢房,本就该在牢房内用膳。你们如今是戴罪之身,按照宗人府的规矩,只能吃杂粮喝凉水。 崔青松闻言,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祁延鹤,目光锋利的像是要割断祁延鹤的脖子。 祁延鹤悄悄后退。 直到后背贴上土墙,感受到土渣正顺着他头顶的方向落在卤猪蹄上,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想要再往旁边躲。 早在年前,听从家中长辈的嘱咐与崔青松越走越近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崔青松对他的敌意。 面对绝对的身形压制,他委实难以克制心底的惧怕。 崔青松冷笑,轻而易举的依靠蛮力抓住想要逃走的祁延鹤,弯腰捡起已经沾满灰尘的卤猪蹄塞进祁延鹤手中,不忿的质问虞珩,那他呢?他凭什么不用吃杂粮馒头,可以吃卤猪蹄? 虞珩眼中闪过失望。 他以为崔青松会问他,大理寺什么时候有规矩,戴罪之身只能吃杂粮喝凉水。 想来崔青松这中,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人,就是阿雪说过的法盲。 虞珩不仅没计较纪新雪刚才明目张胆的甩锅行为,还大度的替纪新雪背下送卤猪蹄给祁延鹤的锅。 他目光顺着祁延鹤眼底的哀求扫过,理直气壮的道,因为本王觉得他嫌疑最小,所以额外开恩。 宗人府不受刑部律法和大理寺的约束。他有宗人府少卿的令牌,只要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不在,他说什么,什么便是宗人府的规矩。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能看到虞珩如此气人的一面,高兴之下,将刚剥出的虾仁都放入虞珩面前的空碗中,以资奖励。 虞珩见状,顿时失去继续与崔青松说话的兴致,净手剥虾,力求能堆满纪新雪面前的小碗。丝毫不在意他的话,会让世家子们对他的不忿,转移到祁延鹤身上。 两人晚膳时皆没少吃,本就不饿,没过多久就对香喷喷的炸虾失去兴趣。 虞珩转头对角落里的狱卒道,剩下的赏你们,在明日交班前收拾干净便可。 说罢,虞珩和纪新雪完全不看世家子们僵硬的脸色,慢条斯理的净手、离开。仿佛他们大半夜来牢狱,仅仅是为当着世家子们的面剥虾吃。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时,纪新雪和虞珩才睁开眼睛。 宗人府内有虞珩专门休息的地方。 虽然不如安国公主府和玉和宫宽敞、舒适,但他们睡觉时都不太在乎环境,只要身边有特定抱枕即可。再加上睡眠的时间充足,甚至能称得上神清气爽。 晴云捧来从宫中带出来的衣服,放在纪新雪身侧,顺便将宫中的消息告诉纪新雪,昨日夜里,金明公主忽然咳血,整个太医院的人皆被派去长春宫,直到今日也没散去。陛下为此大怒,专门派人来嘱咐公主和郡王,定要查出谋害金明公主的人。 纪新雪伸向衣袍的手瞬间紧握成拳。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拳头,语气极柔和,若是有事,宫门刚开,报信的人就会叫我们进宫。 纪明通突然咳血的消息,十有八九与昨日长平帝忽然因为头痛需要卧床休养相似,只是长平帝对世家施压的手段。 道理纪新雪都能想明白,却没办法不担心纪明通。 除了担心纪明通的身体,他还担心纪明通和纪成唉。 换了身能见人衣服,纪新雪终于恢复冷静。 他没再用为狱卒加餐的行为,激发世家子们的不满,却吩咐狱卒专门将祁延鹤提出牢房,单独用膳。 给祁延鹤准备的午膳,比纪新雪和虞珩吃的还要丰富,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保证祁延鹤回牢房的时候,身上会带着浓郁的饭香。 第544页 始终在牢房中的世家子们却只能吃清粥、水煮菜裹腹,如果不吃,就只能饿着。 虞珩和纪新雪尚没用完午膳,世家忽然纷纷派人到宗人府给世家子们送东西。其中不仅包括被褥炭火、换洗衣服、糕点果脯,甚至连洗漱用的铜盆和尿壶都有。 心情正沉闷的纪新雪闻言,直接气得笑出声,他们难不成将宗人府牢狱当成游玩、踏青的地方? 虞珩闻言,眸光忽然变得沉郁,遥遥看向关押世家子们的牢狱。 他不介意世家给世家子们送东西,毕竟世家可以送,他也可以不收。但他不喜欢世家对待宗人府时散漫、随意的态度。 虽然这个消息没法让纪新雪和虞珩高兴,但也不算坏事。 起码代表纪明通半夜咳血的消息流传开,世家已经不再奢望能立刻将被收押的世家子捞出去。 纪新雪想了想,吩咐宗人府衙役将各家送来的东西都留下。 英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单独存放,每日按时按量的给祁延鹤送去。 其余府上送来的东西,随便找个库房放着。等过几个月,没人还在乎这件事的时候,再悄悄送去城郊的妇幼收容庄。 从这日开始,纪新雪和虞珩虽然人在宗人府,但除了给祁延鹤各中优待,再也也出现在牢狱中的世家子们面前,仿佛已经彻底将他们遗忘。 故意晾着世家子的过程中,纪新雪和虞珩暗自命人调查庆和胡同的外室、世家子们是从何时开始凑在同处玩乐。 翌日,传闻中咳血不休的纪明通脱离危险,始终聚集在长春宫的御医和太医纷纷回到太医院。 纪新雪听到这个消息,狠狠的松了口气。 御医和太医已经离开,纪成却仍旧留在长春宫,阿耶定是还没有发现纪明通和纪成的事。 想到这两个人,纪新雪就不可避免的脑壳疼。 他想用纪明通想法不成熟,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来安慰自己,脑海中却总是浮现纪明通那日的哭诉。 她说,自从有记忆起,身边就有纪成,没办法想象没有纪成的生活,成婚与否不重要,只要有纪成就行。 她还说她本就不喜欢小孩子,只要有纪成,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短短几句话,纪明通皆是在放弃。 想法不成熟的人却因为纪成,忽然变得处处周全,怎么可能是一时冲动? 纪新雪倒在摇椅上,目光放空的凝视前方。心中的各中念头过于杂乱,以至于他完全没办法分辨,是希望长平帝狠心的棒打鸳鸯,给纪明通安排更平坦的未来,还是希望纪明通能实现所愿。 半晌后,纪新雪嘴角扬起苦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希望将来经历波折时,纪明通能坚强些,尽量理解长平帝的心情。 虞珩拿着个木盒从门外进来,还没看到纪新雪的表情,已经从纪新雪颓废仰躺的姿势,感受到纪新雪的颓废,问道,在想什么? 纪新雪支起手臂看向虞珩,眼中皆是哀怨,想阿姐和纪成。 要是虞珩能晚点进来或者别问他在想什么,说不定他已经将他们忘在脑后。 嗯虞珩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在纪新雪专门让出来的空隙处落座,追问道,他们是如何互定终身? 前日所有事都发生的太急,他完全没时间捋顺猝不及防的听到纪成和纪明通互定终身时,除了震惊之外的其他情绪。 直到这两日反复琢磨那时的情绪,他才醒悟,与震惊同时出现的情绪名为羡慕。 如同纪新雪在听闻纪明通和纪成互定终身后,立刻想到许多从前没有在意的蛛丝马迹。以虞珩和纪成的熟悉,虞珩也能想起许多,纪成早就对纪明通生出其他心意的端倪。 比较双方的境遇,虞珩很难不羡慕纪成。 同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同样是求不得的境遇,纪成已经与心爱的人互定终身,他却只能竭尽全力的隐瞒心意,生怕纪新雪窥见蛛丝马迹,做出他无法接受的回应。 他怕的事太多。 既怕纪新雪觉得他变态再也不理会他,又怕纪新雪会因此疏远他。 哪怕纪新雪只是稍稍改变态度,不许他再时时刻刻的陪伴对方,虞珩也没办法接受。 他甚至怕哪日纪新雪有了更亲密的人,他会情不自禁的做出伤害纪新雪的事。 虞珩想,也许他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找纪成饮酒。 不醉不归的那中。 因为姿势的缘故,纪新雪没看到虞珩眉宇间的沮丧。 虽然不愿意再去想纪明通和纪成的事,但问他这件事的人是虞珩,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 那日他急匆匆的带人赶到长春宫时,刚好撞见纪明通和纪成互、诉、衷、肠。 说起来也是纪明通和纪成倒霉。 为了抄近路,快些见到纪明通,纪新雪是从更靠近宫门的长春宫侧门直奔纪明通的寝殿。进入寝殿的时候,也是走的侧门。 当时贴身伺候纪明通的宫人们都在寝殿的正门外,刚好与纪新雪完美错过。守在侧门的宫人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按照往常的习惯,别说是阻拦,连通报的想法都不曾有,让纪新雪带着李金环和张思仪、颜梦轻而易举的撞到正含情脉脉的两个人。 第545页 好在纪明通立刻表示愿意对纪新雪解释,纪新雪才能勉强保持冷静,没让李金环和颜梦对非礼他姐的登徒子,进行惨无人道的男女混合双打。 纪新雪虽然正值盛怒,又满脑子空白,但仍旧有理智在。 他先让李金环等人退出去,将寝殿外的宫人都带去正殿外,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再长驱直入,听到秘事。 然后冷着脸站在床边,等待纪明通的解释。 想到这里,纪新雪又情不自禁的戴上痛苦面具。 他当时绝对是脑子出了点问题,竟然天真的相信纪明通是要解释! 两人抱在同处互诉衷肠,甚至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余地。 难道是觉得对方说话太久,嘴唇干涩,好心帮对方润唇? 李金环等人刚离开,纪明通就扑到他身上,掰着他的嘴疯狂塞狗粮。 哭哭啼啼的说她不能没有纪成,可以为纪成放弃这个,放弃那个,只要有纪成就行。 要不是与纪成从小相识,纪新雪深知纪成不会哄骗纪明通,尤其不会在这中事上哄骗任何人,他险些生起打死纪成的心思。 纪新雪越是复述纪明通的话,越觉得烦躁,捂着跳动速度越来越快的心脏闭上嘴。 不行,再说下去,他可能要气昏。 虞珩却对纪明通的话,非常感兴趣。 他转过头,目光定定的看向纪新雪。 因为虞珩正背着光,纪新雪看不清虞珩的表情,但纪新雪能感受到虞珩眼中的固执。 如果他不说明白让虞珩感兴趣的事,虞珩会随时随地的用这中求知欲旺盛的目光看着他。 纪新雪沉默的和虞珩对视,终究还是臭着脸,不情不愿的开口。 为自己脆弱的心脏考虑,他只说根据纪明通的话做出的总结。 她在初五那日与纪成互定终身,愿意为对方终身不婚。纪新雪顿了下,脸色更加难看,因为金朝的史料记载,有诸多天残的孩子,傻子已经开始收集以绝育滋养容貌的秘方。 他半点都不想知道纪明通为什么找这类方子好想剁掉纪成。 虞珩眼中闪过震惊,瞳孔忽然放大,喃喃道,金明公主竟然 纪新雪火速抬手,毫不客气的将虞珩的嘴唇捏成鸭嘴状,阻止虞珩将这句话说完,看向虞珩的目光中满是警告。 别提秘方,他们还能做好朋友。 虞珩的手掌在背后陡然握紧,又慢慢放松,他满脸呆滞的点头,想要找纪成不醉不归的念头更加强烈,心中忽然生出微弱的希望。 纪成可以改变求不得,让纪明通心甘情愿的放弃成婚,放弃要孩子,他是不是也可以? 纪新雪眼中的警告变成狐疑,单手支撑起身体快速靠近虞珩,想要观察虞珩的表情。 虞珩立刻回神,呆滞的转动眼珠看向纪新雪。 以他对纪新雪的了解和丰富的经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任何躲闪,否则定会让纪新雪更注意他的异常。 纪新雪抬手在虞珩眼前晃了晃,疲惫的倒回软塌。 很好,满脸怔愣,是在发呆。 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他刚才居然觉得虞珩脸上有羡慕。 纪新雪双眼放空,终于将纪明通和纪成的身影,从脑海中踹了出去。 最近觉得虞珩对他有想法的念头有点频繁,但他只是喜欢铜镜中的自己,并没有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该因为铜镜里的容颜喜欢他。 他真的不是自恋的人。 是不是应该换个角度思考,不再根据虚假的因寻找果,改为以真实的果推因。 他总是产生虞珩对他有想法的错觉,是因为他对虞珩有想法?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看向虞珩。 可是他日日夜夜抱着虞珩入睡,从未有过想和虞珩比肢体相贴更亲密的想法。 也许他该看几本画册找找感觉。 房内的两个人各自陷入深思,皆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将世家子关入宗人府牢狱的第三日,纪新雪和虞珩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日未见,世家子们臭了。 除了当天就被移到单独牢房中的康氏女郎,十一个男人日日夜夜挤在同处,吃喝拉撒皆不挪地方,味道会清新才怪。 仅仅三日的时间,世家子们便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不仅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如同咸菜干似的随意堆积,显得很不体面,脸上也满是沧桑疲惫,仿佛是将行就木的老头子,半点都没有少年郎的朝气。 相比之下,整洁体面、脸色红润的祁延鹤,简直能称得上是格格不入。 不仅仅外表和精气神与周围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向纪新雪和虞珩时的亲切,也与其余人大不相同。 纪新雪满意的点头,临时起意,决定先提审祁延鹤。 他给虞珩使了个眼色,让虞珩带走祁延鹤。 期间纪新雪始终目光沉郁的盯着牢房中的世家子们,仿佛想要以目光将他们千刀万剐。 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纪新雪才冷笑着对眼含警惕的众人道,算你们运气好,阿姐咳血只是喉咙有损,没伤到内脏。 这些人大多是在世家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容易被忽略的嫡系边缘人物。 第546页 相比会继承家主之位的嫡长房,他们注定会从嫡支变成旁支,无法受到家族的资源倾斜。 即使不与嫡长房比,只与他们同父的嫡长兄相比,他们也是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做出牺牲的人。 然而相比庶子或者庶房出身的人,他们的境遇又能称得上是碾压。 所以正被关押在宗人府牢狱中的世家子们,论才华和心性远远比最优秀的同龄人,论傲气却半点不输。 正好贴切骄傲又自卑的形容。 此时,世家子们已经受整整三日的羞辱和折磨,心中的防线早就摇摇欲坠。听到纪新雪的话,大部分人都明显的松口气。 正当众人慢慢放松紧绷的心弦时,纪新雪猛地抽出在藏在广袖中的软鞭,狠狠甩在关押世家子们的牢房围栏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牢房中总共有十一名世家子。 五人发出凄惨的嚎叫,其中有三人倒在地上,两人疯狂往牢房内侧挤。 四人被吓的打了个哆嗦,抱头鼠窜。 只有崔青松和康阁只是瑟缩,没有很夸张的动作。 然而有围栏的阻挡,纪新雪的鞭子自始至终都没抽到任何人身上。 纪新雪垂目遮挡眼底的不屑,冷声道,别让本宫抓住是谁故意找阿姐的麻烦,不然就算是阿耶放过他,本宫也不会放过他。 他依次与每个还敢抬头的人对视,直到对方先承受不住目光交锋的压力转头,才会看向下一个人。 离开牢狱前,纪新雪秉承公平的原则,也康氏女郎所在的牢房抽了下。 比起不知道是如何在混战中弄伤纪明通的人,康氏女郎更该被惩罚。根据已经发生的事推论,她最开始握肿纪明通的手腕绝非无意之失,十有八九是想要借此激怒纪明通。 可惜纪明通刚坠入爱河,心情好,人也大度,才反常的没与康氏女郎计较。 纪新雪抬手遮住照在眼睛上的日光,随口吩咐跟在身边的狱卒,夜里寻几只无毒的毛腿大蜘蛛,扔进关押康氏女郎的牢房。 既能惩罚康氏女,也能让世家郎君们整宿睡不着,方便明日的审问。 另一边,虞珩将祁延鹤带到另外的地方。 并非专门审讯的刑房,而是衙役暂时休息的房间。 虽然在祁延鹤眼中,仍旧是脏了他鞋底的地方,但与他已经蹲了三日的牢房相比,起码能强个百八十倍。 阿弟。祁延鹤眼含动容的望着虞珩,语无伦次的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我们可是亲兄弟。 虞珩不动声色的避开祁延鹤伸向他的手,默默退后两步,指着椅子道,坐。 即使每日都有狱卒在祁延鹤出来用膳时,拿出套英国公府送来的新衣服给祁延鹤,也无法完全掩盖祁延鹤身上的臭味。 祁延鹤连连点头,按照虞珩的要求坐在指定的位置。 虞珩知道纪新雪不会找过来,想要提审祁延鹤只是临时起意。 他们选定的审问对象从一开始就不是祁延鹤,是康氏的人。 毕竟有康阁在,康氏的人最有可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想到纪新雪会临时起意的原因,是想为他出幼时的气,虞珩眼底忽然闪过柔软的情绪,连带着看祁延鹤也比从前顺眼些。 庆和胡同的人,究竟是谁的外室?虞珩先问最容易回答的问题。 祁延鹤满脸无奈的道,真的是康阁堂兄的外室,否则我们怎么敢帮着康阁对金明公主解释。 虞珩目光定定的望着祁延鹤,忽然生出立刻离开的想法。 第一句话,最容易回答的问题,祁延鹤就说了半句假话。 他派人调查的各中消息皆能证明。 至少在半个月前,祁延鹤几乎与康阁没有交集。 两个人是在关于康阁瞒着金明公主养的外室已经怀孕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时,在各家的宴席中交情忽然突飞猛进。 虽然祁延鹤和康阁都是世家子中非嫡长房的嫡房嫡子,但在等级森严的世家眼中,他们的地位相差极大。 若不是因为与纪明通扯上关系,康阁只是最普通的世家嫡系。 然而只要英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没有尘埃落定,祁延鹤就极有可能成为英国公府世孙,甚至越过嫡长孙成为祁氏少家主。 以祁延鹤自视甚高的秉性,要不是有长辈的嘱咐,怎么可能会在康阁的名声陷入最低谷的时候,与康阁相交? 若是真的投缘,昔日康阁扒着纪明通在世家子中大出风头的时候,两人就该成为好友。 所以祁延鹤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因为庆和胡同中的人确实是康阁堂兄的外室而非康阁的外室,才会帮助康阁向纪明通解释。 他必然是因为长辈的交代,才会这么做。 虞珩专门挑了个最好回答的问题作为开始,祁延鹤却主动添了半句会影响虞珩思考的谎话。 阿弟?祁延鹤被虞珩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的心慌,紧张的舔了下嘴唇,语速越来越快,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金明公主和康阁多年来感情甚笃,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因为不相干的人闹翻?所以才会答应康阁帮他解释。早知道金明公主气的这么狠,我定会劝康阁再委婉些。他们 第547页 虞珩的耐心彻底被祁延鹤的废话消磨殆尽。他忽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即使有闲暇的时间,他也不会将其浪费在祁延鹤身上。 祁延鹤见状,眼中的慌张更加真切,连忙追了上去。 怎么突然生气了? 在这个鬼地方,他不能没有虞珩的照顾。 阿弟!我虽然答应康阁帮他劝金明公主,但没来得及开口,况且我从来没有靠近过金明公主,金明公主的伤绝对与我没关系! 虞珩抬手握住门,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比他矮大半头的堂兄,冷淡的开口,别说谎话和废话。 祁延鹤连连点头,我怎么会对你说谎。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顾,我才能活的像个人。可恨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亲兄弟的意义,小时候的事都是阿兄不对,以后阿兄定会 虞珩猛地拉开房门,丝毫不理会在他身后大喊大叫的祁延鹤。 他吩咐迎上来的狱卒,关两个时辰再送回牢狱。 然后踏着祁延鹤越来越狰狞的吼声大步离开。 这么多年过去,祁延鹤依旧没有改掉听不懂人话的毛病。 可是他变了。 他现在是襄临郡王,再也不是偷偷揣测长辈的喜好,忍着不耐烦听祁延鹤说废话的小郡王。 第115章 三合一 纪新雪看到虞珩,眼中闪过了然,他不识相? 这几日他虽然始终没有去牢狱中,但每日都会听狱卒汇报世家子们的动向。 祁延鹤明明是宗人府牢狱中的世家郎君里,身份最高的人,又有得到吩咐的狱卒明目张胆的照顾,居然也是在世家子中最不受待见的人。 如此蠢人,很难在没人提醒的情况下,忽然变得聪明起来。 虞珩点头,只用一句话,便完美概括他审问祁延鹤的过程。 满嘴谎话和废话,浪费时间。 纪新雪甩了个响亮的空鞭,眼底浮现冷漠。 他给过祁延鹤机会,可惜对方没能抓住。 来纪新雪对不远处的衙役招手,吩咐衙役去大厨房要热水,奖励祁延鹤个热水澡,洗去身上的臭味。 然后在关押世家子们的牢房旁另开间新的牢房,单独安顿祁延鹤,将英国公府早先送来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也拿过去。 世家子们本就对祁延鹤不满,又眼睁睁的看着双方的待遇相差越来越大何愁他们不起内讧。 纪新雪临时改变从今日开始审问世家子们的计划,专门给他们空出足够的时间感受落差。 翌日,元月十一,能参与小朝会的重臣皆会进宫给长平帝拜年,进行长平帝六年的第一次小朝会,处理过年期间发生的要紧事。 如果没有意外,下次大型办公是年假彻底结束的时候,元月十六的大朝会。 虽然崔太师和英国公都有参与小朝会的资格,但有长平帝在,纪新雪丝毫不担心宗人府牢狱中的世家子们能在今日得到赦令。 天蒙蒙亮时,纪新雪在鸡鸣中睁开眼睛,满眼呆滞的望着床帐发呆。直到耳边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虞珩耐心的举着手,等待鸡鸣声结束。忽然发现纪新雪已经再度陷入沉眠,困顿的脸上立刻浮现惊喜。 因为鸡鸣声还没结束,怕纪新雪再次被惊醒。他不敢放下捂住纪新雪耳朵的手,只能以极考验韧性的姿势观察纪新雪的睡颜,上半身几乎要与双腿平行。 自从长平二年,纪新雪被人用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算计。虽然及时排毒,却留下极易惊醒的毛病。 这是虞珩近几年来,头一次看到纪新雪在并非绝对寂静的情况下睡着。 安静的凝视纪新雪的睡颜许久,虞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均匀的喷洒在脸上的触感。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顺着纪新雪合拢的眼皮往下看,略过挺直秀气的鼻梁,落在色泽绯红,充满健康气息的唇上。 因为偶然发现纪新雪身上的顽疾有好转的迹象而生出的喜悦,不知不觉间朝另外一种激动的情绪转变。 虞珩眼底浮现挣扎,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正在心中疯狂挣脱枷锁的野兽。他垂下眼皮,小心翼翼的低下头与纪新雪贴了贴脑门。 哪怕仅仅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也能让他眼角眉梢皆是满足。 与此同时,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重臣已经依次顺着东门进入皇宫。 相比长平帝登基的头几个年头,今年算是难得的太平年,从年前封笔到现在,所有报上来的消息都是讨巧的喜事。 不仅长平帝的嘴角始终含着笑意,朝臣们也纷纷畅想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份,委婉的夸赞长平帝治国有方。 别看能参与小朝会的朝臣们,身为站在虞朝官场金字塔尖的存在,总是对小官们拍马屁的行为嗤之以鼻、暗道对方姿态迫切、吃相难看、奴颜屈膝、不怀好意 但凡轮到他们拍皇帝的龙屁是,他们言语和姿态皆会比底层小官更奔放。 恭维皇帝,不仅不丢人,还很光荣! 崔太师和英国公已经私下商量好,要在今日请长平帝开恩,放正被关在宗人府中的世家子们归家。 然而同僚们正与长平帝聊的热火朝天。 第548页 双方一个敢夸,一个不仅敢听,还愿意屈尊降贵的回夸几句。完全不给崔太师和英国公开口的机会。 两人悄悄交换眼色,决定在散朝时留在凤翔宫,单独与长平帝说这件事,免得有与世家不对付的人故意出言阻拦。 达成相同的意见,崔太师和英国公也先后加入拍马屁的行列。 长平帝将崔太师和英国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给前排的心腹们使眼色。 因为没有要紧事,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小朝会就要散场。 长平帝笑着对众朝臣道,小五这次从封地回来,专门孝敬我整套的珐琅麻将。诸卿中可有人偏爱此道?我将这套珐琅麻将作为彩头,今日谁赢得多,珐琅麻将就赏给谁。 没等之前收到长平帝眼色的心腹们有反应,已经有数名热衷此道的臣子主动上前。 崔太师和英国公见状,虽然脸色没变,心中却各有想法。 英国公见崔太师久久立在原地不动,暗骂了句老匹夫,赶在众人离开书房前,朝长平帝长揖,陛下,安武公主已经以调查汝南侯府之事为理由,关押重臣子孙近五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正好在书房中的汝南侯闻言,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看向英国公的目光中满含尖锐的敌意。他冷声道,英国公何必如此急切?刺杀公主乃是大罪,安武公主自然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仔细调查,免得冤枉您的嫡孙。 不仅汝南侯觉得英国公提起初七发生的变故时,说是汝南侯府之事,是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英国公也觉得汝南侯将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之间,因为想要解除误会而导致的误会定义为刺杀,是在对他挑衅。 两人互相凝视,眼底皆有火光浮现。 崔太师忽然越众而出,提议道,安武公主毕竟年轻,没处理过这种事情,骤然被赶鸭子上架,不知所措,耽搁时间也情有可原,陛下不妨派经验老到、擅长查案的人去协助安武公主。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嘴角的笑容忽然收敛,我已经答应明通,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小五调查。 崔太师和英国公再次交换眼色,改为关心纪明通的伤势。 长平帝闻言,转头看向松年。 松年低眉顺眼的道,今早御医送来的脉案记载,金明公主每夜发烧的时间正在逐渐变短,少则三五日,多着半个月就能康复。 陛下!崔太师和英国公脸上皆浮现惊讶,同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愚孙绝无谋害公主的胆量! 两人皆是历经三朝的老臣,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除了与两人有交情的朝臣纷纷出言求情,许多原本不在意这件事的朝臣也面露不忍。 相互争夺权力时他们绝对不会手软,面对皇帝却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惆怅。 长平帝紧绷的脸色稍缓,以目光示意松年和惊蛰扶崔太师和英国公起身,沉声道,你们放心,小五向来仔细,绝不会冤枉他们。若他们只是无意之失,并非有意谋害明通,我便只严惩主谋,对从犯小惩大诫。 崔太师和英国公闻言,满脸动容的高呼陛下英明,行过大礼,才顺着松年和惊蛰的力道起身。 直到日头偏西,珐琅麻将才决出最后的归属。 始终面无表情的汝南侯赢走所有人的金瓜子,以势不可挡的碾压姿态获得珐琅麻将。 他战战兢兢的从长平帝手中接过战利品,见长平帝眼中并无不满,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长平帝的手腕不停的表忠心。 希望陛下亲赐的珐琅麻将,能击溃汝南侯府的霉运。 汝南侯很难不怀疑,汝南侯府最近是不是犯了哪路太岁的忌讳。 只是过个年的时间,忽然变得诸事不顺。 不仅年前有意与儿子成婚的怀安公主忽然开始疏远汝南侯府,金明公主还在汝南侯府受伤还好陛下愿意相信侯府在此事中无辜,没有迁怒于他。 可恶的世家子,胆敢在汝南侯府如此胡闹,完全没将汝南侯府放在眼中。 他与他们没完! 众人离开皇宫时,汝南侯捧着珐琅麻将狠狠撞开并排而立的崔太师和英国公,趾高气昂的在两人之前出宫。 英国公和崔太师皆没理会汝南侯,他们装模作样的交谈几句,共同前往英国公府。 自从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带领金吾卫,捉拿去汝南侯府赴宴的世家子,他们原本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 长平帝的反应大概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事却不保准,必须得仔细商量才行。 到底还是因为接连发生的事,对彼此心生芥蒂。 两人达成共识去英国公府却没乘坐同辆马车,进入心腹把守的书房后,浮于表面的笑容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看向彼此的目光中皆有几不可见的忍耐。 良久后,英国公先开口,依照陛下的意思,至少在正月十六的大朝会之前,都不会放关押在宗人府牢狱中的人。 崔太师点头,半个字都不想说。 今年是长平六年,从焱光二十一年开始算,已经是长平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便是个天生的傻子,此时也该反应过来,长平帝与嘉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或者说手握大权的长平帝才是嘉王的真面目。 第549页 从他和英国公收到小辈们被抓进宗人府的消息,进宫求见长平帝却没见到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被关进宗人府的小辈们,进府容易出府难。 若是能早点看透长平帝,当年就不该支持长平帝登基。 哪怕是被蒋家完全掌控的黎王登上皇位,也不会像长平帝这样让世家难受。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的长平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指望莫岣和孝顺名声才能稳住皇位的天真皇子。他是掌握军权,逐渐收拢政权,让已经显现颓势的虞朝重新焕发生机的长平帝。 让崔太师后悔的事,岂止这一桩? 若是能有反悔的机会,他必然不会将这个机会浪费在长平帝身上。 毕竟虞朝焕发生机,并非错事。 最大的错事是虞朝焕发生机,他作为当朝太师和崔氏家主,却被逼的走上悬崖间的藤条,只要有半步没有走稳,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崔太师双手捧着茶盏无意识的转动,眼中的光越来越涣散。 如果真的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要将这个机会用在哪里? 乾元朝时,因为不堪乾元帝的打压,接受前朝明王的橄榄枝,参与猎山之变? 谁能想象的到,乾元帝以仿佛要将世家彻底斩草除根的姿态,大刀阔斧的打压世家,闹得世家人心惶惶。竟然是近百年来,虞朝帝王对世家打击最轻的一次。 直到猎山之变发生后,乾元帝才让世家知道,什么是血流成河。 可惜当年他还没记事,就算是能重新选择,也无法说服祖父和父亲改变主意。 此事暂时不提,下一件错事。 乾元帝的元王登基后,为了搅乱虞朝,故意在仅剩的两名皇子之间挑拨,害的建兴帝险些被宗室除名? 想到这里,崔太师苍老的眼睛中闪过淡淡的惆怅。 当年他刚开始读书,即使是嫡长孙,也没办法撼动祖父和父亲的决定。 如果当年能够在建兴帝就藩的过程中,成功刺杀建兴帝,说不定就不会有今日的烦心事。 元王驾崩后,皇位也许会落在清河郡王那支或信阳郡王那支,也有可能双方争的不可开交,虎视眈眈的前朝明王渔翁得利,顺势推翻气数已尽的虞朝,成功复国。 可惜,安国大长公主用乾元帝专门托付给她的底牌死保建兴帝,元王也让极亲近这个兄长,即使碍于不仅没办法掌控,反而试图操控他的朝堂,不得不将兄长遣去苦寒之地就藩,元王也将仅有的权力运用到极致,竭尽所能保全建兴帝。 如今想来,即使有后悔的机会,他也只能左右建兴朝时发生的事。 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改变什么。 只要前朝余孽以崔氏曾经与他们合作时留下的把柄威胁他,他仍旧会答应明王,扶持纨绔废物似的焱光帝登上皇位。 废物,焱光帝,呵。 崔太师举起茶盏遮挡嘴角的嘲讽。 人啊,但凡沾染上疯,就不会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焱光帝依靠世家登上皇位,前两年似模似样的敬重世家,感念恩德。然后毫无预兆的发疯,效仿乾元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洗幸存的半数世家。丝毫不顾世家手中,有他弑父夺位的证据。 结果呢? 已经被血洗满门的世家,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拿出焱光帝弑父的证据,指认焱光帝。 没被血洗的世家直接被吓破胆,除了从来不参与这些事的虞氏,皆老老实实的按照焱光帝的要求,屈辱的放弃祖地,举族到长安生活。 他们甚至不敢用焱光帝谋害建兴帝的证据,威胁焱光帝。 按照焱光帝的要求做,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提起焱光帝的把柄,先死的人绝对是他们。 这场豪赌,焱光帝得到帝位,远在江南的白家顺势崛起,不仅彻底压下虞氏,还开始有底气大肆搜刮周围的资源壮大自身。 唯有世家赔了夫人又折兵,输的一败涂地, 英国公久久没有等到崔太师的下文,眼中的忍耐越来越浓,语气也变得格外压抑,依崔兄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尽快放人。 崔太师忍住嘴边的嘲讽,反问道,以目前的情况,陛下不放人,才对我们更有利,不是吗? 自从山南东道和江南接连出事,前朝余孽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远在突厥的明王,因为无法接受眼看着气数将尽的虞朝,以短短五年的时间焕发新机,甚至有再兴盛一轮的气势。频频以密信催促世家刺杀长平帝或给长平帝找点大麻烦,让长平帝无心朝政。 世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长平帝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往刀刃上撞? 哪怕是乾元朝的猎山之变,也是发生在乾元帝英雄迟暮的时候。 如果前朝明王不是远在突厥,是在虞朝境内,他们早就不惜任何代价,彻底解决前朝余孽,静心等待虞朝重新兴盛,顺势振兴昔日荣光。 只要虞朝足够强盛,需要各种人才,凭着千百年的底蕴,世家绝对信心能胜过科举的学子。 半年前,明王的耐心彻底耗尽,密信中除了催促,还附带世家与前朝余孽勾结的证据,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世家不敢冒险,只能用实际行动敷衍明王。 首先,排除刺杀长平帝的选择。 第550页 如果刺杀有用,焱光帝怎么可能活到焱光二十一年才驾崩? 然后,排除在朝政上给长平帝使绊子。 远有蒋家、近有山南东道官员和江南官场。可见在长平帝眼中,政事方面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此,便只剩下长平帝最在乎的儿女。 想要达到明王的要求,使长平帝无心朝政,虞朝国本动荡,最好的下手人选无疑是纪璟屿。 既是嫡长子,也是十五年之内,长平帝唯一能用得上的儿子。 但世家只是被前朝余孽逼的没有办法,不得不敷衍对方。 他们是为了活命才愿意敷衍前朝余孽,怎么可能再为敷衍对方,承担激怒长平帝的风险? 于是,世家的目光越过纪璟屿,在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和皇宫新出生的三个皇嗣身上稍作犹豫,牢牢的锁定在纪明通的身上。 因为康阁的存在,世家算计纪明通成本最少,最多赔进去个可有可无的康阁。风险最小,女儿的情伤也有可能让长平帝焦头烂额。 时间太短,世家来不及精心策划,也没有非要成功的意愿,随手设了个情关。 先将康阁瞒着纪明通将曾经的侍女养为外室,并允许她怀孕的消息传开,任由其越传越广。 等纪明通将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康阁或外室身上,再告诉纪明通,那不是康阁的外室,只是康阁堂兄的外室。 如果纪明通因此愧疚,对康阁的感情加深,康阁就有机会更进一步,谋取驸马的位置。 成功就是血赚,正好以驸马之名安抚前朝余孽。 即使纪明通胡乱发火后,知道真相,无动于衷。世家同样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前朝余孽,他们正试图影响长平帝,并为此做出努力。 虽然事情的发展已经与最初的计划背离。 纪明通听到传言,既没有在冲动之下去找外室,也没质问康阁,反而开始躲着康阁。康阁带着多人去围堵纪明通,想将纪明通带去庆和胡同的外室面前也没有成功,甚至因为误伤纪明通被关进宗人府牢狱。 但是崔太师觉得,他们已经完美达成目的。 长平帝对导致纪明通受伤的人罚的越狠,世家越是容易找理由,敷衍前朝余孽。 为了完成前朝余孽的任务,除了虞氏之外仅剩的五个世家搭进去十二名嫡系。哪怕是最苛刻的人,也不能说世家在这件事中没有用心。 然而所谓的十二名世家嫡系,只是嫡系中出身、资质最差的人而已。 世家对他们的期望只有在合适的年龄与身份合适的人成婚,尽快生下孩子壮大家族。如果能生出天资聪颖的孩子,就算是他们对家族的贡献。 哪怕所有人都在宗人府牢狱中关几年,也只是稍稍影响他们原本的任务,导致他们可以择亲的范围下移而已。 这点损失,对比世家可以在咄咄逼人的前朝余孽面前喘口气的收益,实乃不值一提。 崔太师知道英国公急什么。 最初他们的计划只是让各家的人陆续与康阁相交,为康阁壮声势,以备不时之需。 那个时候,他就不同意祁延鹤参与这件事。 毕竟牵扯到长平帝的宝贝女儿,谁知道中途会出现什么意外? 祁氏若是不想出长房嫡孙,用庶房嫡孙也不是不行,只要给其余各家适当的补偿就可以。 奈何英国公为一己之私,非要一意孤行。 活该。 英国公听出崔太师言下的嘲讽,脸皮狠狠的抖动了下。 他和崔太师从小相识,从小就不对付。各自扛起家族重担后,才因为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且祁氏和崔氏是仅存的世家中唯二还在朝堂的家族,必须担负世家领头羊的责任,才逐渐缓和与彼此的紧张关系。 头十几年,皆是他凭着祖上拼杀出来的爵位,稳稳压制崔太师。 自从焱光朝时,崔太师的女儿进宫被封为良妃,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逐渐由他为主崔太师为副,变成崔太师为主他为副。 即使焱光帝驾崩,长平帝登基,他们之间关系也没能调转回来。 若不是他当年错听崔太师的谗言,踏错半步,想以熬鹰的方式控制虞珩却在还没有成功的时候,错手让雏鹰飞走。怎么会有今日的不得不蛰伏? 英国公勉强忍住怒火,自认态度已经低至尘埃,崔兄,延鹤的身份特殊,郑氏已经哭了几轮,万一她给那边去密信,让那边不满,我们 崔太师冷笑着打断英国公的话,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你看到陛下数次驳回你再次给长子请封世子的奏折,怕陛下会因为虞珩,将英国公府的爵位指定到你那个没出息的嫡次子身上。因为不想让英国公府的爵位有哪怕一丝一毫与那边扯上关系的风险,才故意将祁延鹤推到这件事中。想让祁延鹤在陛下面前留下个坏印象。 如今岂不是正合你意?崔太师的语速越来越快,祁延鹤因为失手令金明公主受伤,被关进宗人府牢狱。你的嫡次子又伤了要害之处,再也无法使女子有孕。即使陛下亲自将英国公府的爵位指定到你的嫡次子身上,你也有理由过继长房的人继承爵位。 怎么会如此简单?!英国公忍无可忍的低呵。 第551页 他咬牙切齿的望着崔太师,眼中皆是怨毒。像是正透过崔太师的脸,看快要将他逼得走投无路的前朝余孽。 郑氏与你府上的林氏不同,她是现任明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手中有我父亲和我与明王的通信。 英国公确实不想让家中的爵位有任何沾上前朝余孽的可能,但他不敢惹郑氏发疯。 自从祁延鹤入狱,将儿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郑氏就一日比一日暴躁。 如果不能尽快将祁延鹤捞出来,他真的怕郑氏 让祁延鹤参与这件事的时候,英国公只是想让祁延鹤在长平帝面前露个黑脸而已。 他还特意嘱咐过祁延鹤,不要与金明公主说话,也不要靠近金明公主。英国公想,哪怕事情闹大,长平帝要罚人,也会有康氏的人揽下大部分罪责,祁延鹤最多就是挨几板子或被禁足。 谁能想到安武公主居然会直接抓人! 崔太师听了英国公的话,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猛地将手中把玩许久的茶盏惯向地面。 他家中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更不会有无人能继承爵位的苦恼,没办法感同身受英国公的痛苦。 明王将能害死祁氏全族、甚至不仅祁氏的证物,交给连保持情绪稳定都做不到的人,才是让崔太师再也忍不住怒火的根本原因。 英国公府的郑氏有两任英国公与前朝余孽的通信。 太师府中的林氏,他的五儿媳妇,手中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即使书房中有三个火盆,崔太师仍旧觉得有冷风吹进他的骨缝。 英国公和崔太师满脸凝重,相顾无言时,纪新雪和虞珩已经用过晚膳,准备在小朝会的好日子,正式提审世家子们。 刚踏入牢狱,纪新雪就察觉到世家子们的精神状态格外萎靡。 无论是住单间的康氏女郎和祁延鹤,还是只能睡大通铺的其余十个人,皆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勉强打起仅剩的精神,警惕纪新雪和虞珩。 阿弟?祁延鹤猛地从简易的茅草床上翻到地上。 他连滚带爬的奔向栏杆,满含期望的问道,今日是不是有小朝会?陛下有没有说会在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府! 昨日虞珩虽然毫无预兆的冷着脸离开,但祁延鹤很快就有了单独的房间和干净的被褥、洗漱用品。 他非但没有醒悟虞珩讨厌他,反而更深信,虞珩是真心将他当成兄长,才会如此照顾他。 因此祁延鹤理所当然的认为,下令抓他来宗人府牢狱的事和虞珩、纪新雪没有关系,是长平帝亲自下达的命令。 其余世家子听到祁延鹤的话,眼中忽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他们因为祁延鹤受到的各种优待,嫉妒、羡慕祁延鹤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对祁延鹤表达的想法深信不疑。 纪新雪面露歉意,认真的对祁延鹤解释,小朝会早就散了,并无陛下的旨意或口谕传到宗人府。 话毕,他好心的将在凤翔宫中发生的麻神争霸赛告诉世家子们,全当是给他们解闷。 祁延鹤扒着牢房栏杆的手越来越用力,眼底的色彩却逐渐消失。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忽然发现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大吼,祖父今日没进宫? 祖父绝对不会不管他! 以祖父三朝元老的地位,只要祖父肯开口,陛下定会重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金明公主,更不可能误伤金明公主! 只要陛下肯仔细调查这件事,他定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纪新雪心头微动,假装没有察觉祁延鹤问这句话时的小心思。 他临时编了个英国公怒争麻神失败,垂头丧气的离开皇宫的小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祁延鹤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看着祁延鹤眼中最后的光亮逐渐熄灭,纪新雪心下十分满意,转头和虞珩感慨,没想到英国公平日威严甚重,竟然如此擅长玩乐。 虞珩毫不犹豫的应下纪新雪的话,麻将刚兴盛时,祖父以个人的名义设立长安第一个麻将社,许多勋贵都是社员,副社长好像是汝南侯。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 真的? 他只是随口编个故事,想看祁延鹤失望而已。 不仅祁延鹤被纪新雪的话打击的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如同失去梦想的咸鱼似的贴着牢房栏杆滑到地上。 其余被毛腿大蜘蛛和女高音折磨整夜的人也失去最后的力气,或是颓废的靠在掉渣的土墙处,或是直接坐在地上。 连英国公都专注于麻神争霸,没想起祁延鹤,他们更不会被惦记。 公主,崔太师有没有为青松向陛下求情?郑氏的郎君眼含盼望的望着纪新雪。 崔青松冷哼了声,抬脚轻踢在郑氏郎君的脖颈处。力道不算大,羞辱性却极强。郑氏郎君脸色羞窘的低下头,默默往墙角缩了缩。 纪新雪丢掉脑海中已经编出大半的小故事,摇头道,既然崔郎君不想知道这件事,怕伤心,我便不说了。 日常下马威结束,纪新雪没再给崔青松任何说话的机会,立刻移开视线,随手点了两个人提审。 他和虞珩各自审问其中一个人,正好能同时进行。 第552页 纪新雪恰到好处的对被审问的人露出对祁延鹤的不喜,暗示被审问的人,只要被审问的人能说出祁延鹤的坏话,他就会奖励对方个卤猪蹄,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虞珩则负责问正事,有关于世家子们为什么会与康阁相交、非要带纪明通去庆和胡同有什么用意、有关庆和胡同中住着的外室和康阁的兄长 半个时辰后,最开始被提审的人还没回牢狱,狱卒又带走两名世家子。 整整过去两个时辰,第一波被提审的两个人才回到牢房。 其中一人身上散发着卤肉的香味,另外一个人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立刻从街边讨饭人变回世家贵公子。 头一次提审,纪新雪仍旧秉持公平的原则。 总共十二个人,每个人都有份,且能获得吃肉或洗澡换衣服的奖励。 翌日,元月十二。 纪新雪和虞珩难得在鸡鸣时起床。 刚踏入牢狱,他们就感受到世家子们幽怨、祈求的目光。 昨日牢房中又出现数只足有手掌大的毛腿大蜘蛛,三个紧挨着的牢房都没能幸免。 对于十个人住大通铺的世家子来说,每两个人打死一只毛腿大蜘蛛,就能天下太平。他们中不乏从小习武的人,只需要一个人,就能一口气解决五只毛腿大蜘蛛。 然而隔壁的天下不太平 康氏女郎和祁延鹤叫了整夜。 男女混合高音的威力太大,他们连眼皮都不敢闭。生怕在半梦半醒、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被吓出毛病。 公主,我什么都愿意说,能让我睡三个、不,只要让我睡一个时辰就行!身穿绿色抹布的郎君满脸恍惚的开口。 再这么熬下去,等不到正月十六,他就会疯。 纪新雪点头,对身边的狱卒道,先提审他。 绿衣郎君闻言,混沌双眼立刻恢复神采,迫不及待的冲出牢房。 世家子们已经有将近两天一宿的时间没能入睡。 他们目光呆滞的望着纪新雪渐行渐远的背影,隔了会才反应过来,绿衣郎君主动争取到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纷纷眼含热泪的望向虞珩。 阿弟!先提审我! 郡王,我有许多好宝贝,都孝敬给您! 我知道襄临郡主刚嫁到英国公府时,被郑氏欺负的事。 第116章 三合一 虞珩的目光略过扒着牢房围栏的人,落在崔青松的身上。 祁延鹤发现虞珩正看向别处,想也不想的道,你看他做什么,快点带我去睡觉! 这些日子以来虞珩对他的特殊照顾,加上昨夜被毛腿大蜘蛛惊吓导致的恍惚和极度的困顿、失望,让祁延鹤仿佛梦回十年前,虞珩对他无所不应的时候。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虞珩,丝毫没觉得他无论是身为阶下囚,还是被照顾的人,对虞珩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过于嚣张。 崔青松瞥了眼不仅有脸生气,还半点都不心虚的祁延鹤,冷笑着看向虞珩,郑氏欺负襄临郡主,她的儿子欺负襄临郡王,可见俚语虽然粗俗却有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因为其余人都被祁延鹤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原本喧闹的牢狱陡然变得寂静,崔青松的这句话显得格外刺耳。 你胡说什么?!祁延鹤双目猩红的瞪着崔青松,狠狠踹向隔住他和崔青松的围栏。 他早就与崔青松不对付。其中既有双方分别是祁氏子和崔氏子的争锋,也因为他们被抓入宗人府后,祁延鹤不知不觉间受到世家子们的排挤,崔青松却凭借其太师之孙的身份成为领头羊。 就在刚才,崔青松还夺走了虞珩的目光。 虞珩是祁延鹤在宗人府中最后的指望,祁延鹤怎么可能不恨崔青松? 见祁延鹤怒火中烧,崔青松脸上的笑意反而变得真切。他不再理会祁延鹤,转头对虞珩重复刚才所说的话。 我知道襄临郡主刚嫁到英国公府时,被郑氏欺负的事。 祁延鹤与崔青松的距离很远,眼中又只有虞珩,之前根本就没听清崔青松是如何吸引虞珩的目光。 此时骤然听见这句话,他眼底深处浮现心虚的同时,面上更加激动,突然回头找茶盏,狠狠砸向崔青松的位置。 不能让崔青松继续胡言乱语挑拨他和虞珩的关系! 可惜祁延鹤和崔青松的距离委实太远,中间还隔着好几个人,茶盏还没到崔青松面前就无力的掉在地上。 不仅没能震慑崔青松,反而让其他险些被茶盏砸到的人面露不善,更加讨厌祁延鹤。 虞珩没有理会双方的争执,他正试图回想幼年时已经模糊的记忆。 襄临郡主在虞珩面前说过许多人的坏话,英国公府老夫人、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原英国公世子、原英国公世子夫人甚至还有虞珩的父亲祁刺史。 与这些人相比,三房的祁副尉和郑氏,几乎能称得上毫无存在感。 他的阿娘,贵为宗室郡主,怎么会被郑氏欺负? 虞珩的目光在崔青松和祁延鹤紧绷的脸上略过,转身朝牢狱外走去。 提审崔青松。 第553页 阿弟?!祁延鹤难以置信的朝着虞珩的背影伸出手,语气越来越慌张他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才故意这么说,我阿娘从来都没欺负过婶娘! 已经走出牢狱的崔青松闻言,转过身对祁延鹤扬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步去追已经只剩个背影的虞珩。 以襄临郡王的名声,怎么也不像是以德报怨的人。 等襄临郡王不再管祁延鹤,他看祁延鹤还怎么嚣张。 因为迫切的想要看到祁延鹤倒霉,崔青松的语速非常快。 他阿娘每次被五伯娘林氏欺负,都会喋喋不休的与他念叨让她委屈的烦心事。 大多都是抱怨祖父和祖母对五伯娘的偏心,放着嫡房媳妇不信重,竟然将庶子媳妇当成女儿似的宠爱。不仅为了林氏让其余儿媳委屈,甚至连嫡出的女儿都要为庶子媳妇让步。 崔青松的阿娘既羡慕林氏作为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不仅能高嫁,还受尽公婆的宠爱。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娘家父亲借她的光被崔太师看重,由底层小吏变成正经官员。又因为林氏的幸运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恨毒了林氏。 所以崔青松的阿娘通常不会承认她对林氏的羡慕。 在她口中,命最好的人是英国公府的郑氏。 郑氏的夫君是所有兄弟中最没出息的人,两个嫡出的妯娌都是宗室郡主,她却能仗着英国公府长辈的宠爱和撑腰,肆意打压宗室郡主。 只要她不高兴,两个郡主必然要倒霉。 襄临郡主不喜欢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对宜筠郡主和郑氏也态度淡淡,从来不会考虑掌家的问题。 宜筠郡主因为是长子媳妇,十分介意公婆对郑氏的宠爱,总想着襄临郡主同为宗室郡主也就罢了,郑氏身为没落世家的女郎,应该唯她马首是瞻。 按理说与郑氏矛盾最多的人应该是宜筠郡主才是,郑氏却更喜欢找襄临郡主的麻烦。 崔青松考虑到襄临郡主早逝,不知道在襄临郡王眼中,是襄临郡主的分量更重,还是英国公府的分量更重。提起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的往事时,特意先挑不痛不痒的小事说,小心翼翼的留意虞珩的反应。 虞珩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内心没有半点触动,耐心却很足,从不会在崔青松陷入回忆的时候开口催促,委实让崔青松看不出深浅。 以至于崔青松的神色越来越迟疑,最后完全是靠对祁延鹤的憎恨坚持,硬着头皮将他阿娘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我只知道这么多。崔青松的目光中已经见不到从容,只有越来越浓的忐忑。 如果在襄临郡王的心中,英国公府的人地位比襄临郡主高,会不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毕竟他所说的那些欺负,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看法。 有些人认为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他阿耶。 有些人则会认为,这是惨无人道的磋磨,比如他阿娘。 等待虞珩的反应时,崔青松仔细回想他刚才所说的话。 仗着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不会拆穿她,在宴席上以贬低襄临郡主的方式太高自己。 公开说会引人误会的话,败坏襄临郡主的名声。 在襄临郡主开宴时,想尽办法的占便宜。 虞珩垂下眼皮,不给崔青松任何窥探他想法的机会。 他能理解阿娘的委屈。 因为阿娘在郑氏身上受到的委屈,他都在祁延鹤身上感受过。 崔青松口中最能触动他的话,是在牢狱中所说的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祁延鹤欺负襄临郡王。 原本他已经不想再为幼时的事与祁延鹤计较。 若是算上阿娘的委屈。 母债子偿,再翻几倍。 良久后,虞珩才从翻涌的情绪中脱离,他重新看向额间已经有虚汗的崔青松,问道,林氏是九皇子生母的什么人? 崔青松没想到虞珩会忽然提起与襄临郡主完全不相关的事,愣了会才老实回答,原本没有关系,林妃刚被封为贵人时,五伯娘的娘家曾拿着族谱去找林妃父亲,想要与其连宗,林妃的父亲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没有拒绝。 虞珩点头,说说林氏。 郡王?崔青松诧异的看向虞珩,心中暗自戒备。 五伯娘只是个幸运的后宅妇人,有什么可说地方? 虞珩仿佛能看透崔青松心底的想法,似笑非笑的道,说她除了格外受公婆的喜爱之外,还有没有与郑氏相似的地方。 即使你不说,我也能让别人去查。他光明正大的诱惑崔青松,如果能让我满意,你今夜可以在这里留宿。 崔青松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这里是供宗人府的衙役暂时休息的地方,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桌子两侧的椅子,连屏风都没有。 若是从前,崔青松听到有人让他在这种地方留宿,定会以为对方是在故意羞辱他。 如今他却喜出望外,连带着因为虞珩明目张胆的照顾祁延鹤而生出的不满也散的干干净净,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林氏的事,毫无保留的告诉虞珩。 崔太师的五儿媳林氏,原本只是个小吏的女儿,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三品大员的儿子。 第554页 奈何她运气好。 崔五郎十五岁时进山狩猎,与侍卫们走散,迷失在山中。 林氏与家人去坟地祭拜祖宗时,正好捡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崔五郎。 崔五郎对林氏一见钟情,当时还只是御史大夫的崔太师和太师夫人念及林氏对崔五郎的救命之恩,便没有反对这门婚事。 林氏与崔五郎正式定婚前,崔太师为了面上好看,特意走通关系,为林氏的父亲安排官职。 随后的十几年,林氏的娘家享尽崔氏的提拔。 如今林家官位最高的人是林氏的兄长,他有幸赶上良妃的东风,正任四品鸿胪寺少卿。虽然手中没什么权柄,却是实职。 说到这里,崔青松眼中难掩嫉妒。 当初这个职位空出来的时候,崔氏的儿媳、孙媳们险些为娘家人挣破头,最后却是不争不抢,什么都没付出的林氏坐收渔翁之利。 虞珩若有所思的点头。焱光朝末期,世家借助良妃的东风回到朝堂时,郑氏的父兄也得到不符合他们在郑氏地位的职位,极有可能与郑氏有关。 如此,继独受公婆的喜爱,郑氏和林氏又多了个相同的地方。 不是娘家为她们撑腰,稳固她们在婆家的地位,反而是她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夫家主动提携她们的娘家。 终于见到虞珩在他说话的时候有反应,崔青松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思绪也变得顺畅起来。 他眼中闪过厌恶,林氏的儿子和祁延鹤一样讨厌。 林氏的儿子崔青浦和崔青松年纪相仿,只差半岁,在崔太师和太师夫人面前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身为嫡房嫡子的崔青松是地,庶房子崔青浦是天。 在内部等级堪称森严的世家中,同为嫡房嫡子的人排斥崔青浦的同时,也会毫不留情的嘲笑崔青松。 巧合的是,崔青浦和祁延鹤一样,是独子。 正是因为崔青浦和祁延鹤无论是性格还是际遇都高度相似,崔青松才会恨屋及乌,处处看祁延鹤不顺眼。 听到崔青浦也是独子时,虞珩点椅子扶手的指尖错了半拍。 他知道祁延鹤是独子的原因。祁副尉在外面花天酒地伤了身体,虽然靠各种神药保留快乐,但再也没有办法使女子有孕。 崔五郎和林氏成婚十几年,为何只有独子。虞珩问道。 崔青松冷漠的道,崔青浦五岁时,林氏曾再度有孕。可惜六月滑胎,不仅孩子没生下来,还让林氏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 即使那个孩子没能生下来,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如他和阿娘这般,吃尽林氏的苦头。 虞珩又问了几个问题,答案皆能得出林氏的际遇与郑氏高度相似的结论。这让他难免想起王女周绾。 周绾、郑氏、林氏。 如果她们之间真的有密切的联系虞珩沉吟半晌,觉得只有鬼故事能形容这句话。 他信守承诺,不仅允许崔青松留在这里休息,还当着崔青松的面交代衙役,满足崔青松除了想要出门或传信的所有要求。 没等衙役应声,崔青松便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做出任何让虞珩为难的事。 离开房间,虞珩立刻看到站在回廊处望着皇宫方向发呆的纪新雪。 纪新雪故意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看向虞珩,只将手中的果子递过去,崔青松与你说了什么? 他审问完绿衣郎君,才知道崔青松口称知道昔日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的事,已经被虞珩带走。 纪新雪深知襄临郡主在虞珩心中的分量,很担心虞珩的心情。 虞珩像是捧手炉似的捧住纪新雪塞给他的果子,慢吞吞的开口,我觉得十人住在同处太憋屈,打算挪半数人去祁延鹤的牢房。 纪新雪闻言,立刻明白崔青松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有能说服虞珩相信的理由。 他报出五个人名,提议道,挪他们去祁延鹤的牢房。 这些人皆是在前几日,频频找祁延鹤麻烦的人。 虞珩应是,从荷包里取出冰糖放到纪新雪嘴边,反而哄纪新雪宽心,都过去了。 现在很好,他不会耽于过去。 纪新雪吃下隐约带着苦味的冰糖,气势汹汹的回到牢房,立刻提审祁延鹤。 他直接了当的告诉祁延鹤,因为虞珩对祁延鹤太好,所以他讨厌对方。 没等祁延鹤有反应,纪新雪已经挥手让衙役将祁延鹤丢回牢狱,顺便点了个与祁延鹤不对付已久的人。 即使祁延鹤强装镇定,没让仍在牢狱中的世家子看出他的心慌,陆续回到牢房中的人依旧会用奇怪的目光注视他。 在这日的提审中,只有包括崔青松和绿衣郎君在内的五个人获得在牢狱外睡觉的资格。 除崔青松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入夜前回到狱中。 狱卒按照纪新雪的命令,点出五人去祁延鹤所在的牢房。 此话一出,睡大通铺的郎君们纷纷不怀好意的看向祁延鹤。 祁延鹤的脸皮狠狠的抖了下,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他指着狱卒破口大骂,怒斥对方假传纪新雪的命令,嚷着要见虞珩。 可惜狱卒根本就不理会祁延鹤,他只需要将相邻牢房中的郎君们带出来。在郎君们隔着围栏抓住祁延鹤的时候,打开祁延鹤的牢房,让郎君们进去即可。 第555页 这夜,牢狱中的世家子们愉快的霸占祁延鹤的家产,瓜分祁延鹤牢房中的被褥和其他各种英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逼着祁延鹤只能蜷缩在墙角入睡。 毛腿大蜘蛛在深更半夜准时出现,世家郎君们干净利落的解决各自牢房中的毛腿大蜘蛛,目光灼灼的看向康氏女郎。 康氏女郎明显的瑟缩了下,终究还是拿起郎君们扔过去的木棍,尖叫着朝毛腿大蜘蛛砸了过去。 虽然过程极度曲折,但他们起码能在三更到来前闭上眼睛。 可惜毛腿大蜘蛛的阴影已经牢牢笼罩在他们心中,即使闭上眼睛,他们也不敢入睡,甚至狠狠掐着大腿保持冷静。 生怕在睡着的时候,有毛腿大蜘蛛悄无声息的出现,爬到 纪新雪和虞珩同样睡不着觉,他们在比较林氏、郑氏和周绾的经历,又发现许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周绾曾经因为守孝三年,脱离大众的视线。郑氏也在七岁时给祖母祈福,去女观中静修三年。林氏从小体弱,林家的故交只知道林家有个小女儿,但在林氏十二岁之前,从未有林家之外的人亲眼见过林氏。 这三个人都有在成长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被掉包可能。 周绾的家人都亡故在大火中,无从比较他们的相处方式。 郑氏与娘家不能说关系不好,只是有些奇怪。她鲜少提起娘家人,她的娘家却很惦记她。不仅四节八礼向来周全,还时不时的给她送银子。作为出嫁女,郑氏居然从不回礼。 京畿与长安的距离不算远,郑氏想要回家只需要两日。然而她嫁入英国公府将近二十年,从未回过家。 林氏的情况与郑氏相同,娘家人对她的在意,远远胜于她对娘家人的在意。她的娘家比郑氏的娘家更近,但她同样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 越是以细节比较,三个人的相似之处越多。 天蒙蒙亮时,纪新雪将他和虞珩整理出的细节都写在密信上,让金吾卫将其送回宫中。 然后继续审问世家子。 因为老实招供可以切实的改善生活,世家子们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从消极应对,变为绞尽脑汁的思考纪新雪和虞珩想要听到什么。 纪新雪依旧以虞珩的名义给祁延鹤可以用热水洗漱、每日换新衣服的福利。转头便对世家子们表示,因为英国公总是派人来找虞珩,要求虞珩照顾祁延鹤,所以他很不喜欢祁延鹤。 世家子们也极讨厌格外幸运的祁延鹤,因为虞珩和纪新雪明目张胆的给祁延鹤各种优待,他们才勉强忍下不满。 如今发现只有襄临郡王碍于本家兄弟的情分照顾祁延鹤,安武公主并不喜欢祁延鹤,心思都变得活络起来。纷纷试图以让祁延鹤不痛快的方式讨好安武公主,夺取原本属于祁延鹤的优待。 纪新雪和虞珩稳坐钓鱼台,每日按时按点的提审世家子们。 因为成功的通过排挤祁延鹤得到优待,世家子们下意识的将纪新雪当成讲理的人,不知不觉间心防越来越轻。发现纪新雪对家长里短的事格外感兴趣,他们险些将本家的事也说出来讨好纪新雪。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本家的事当然不能说,其余几家的事就算是他们不说,安武公主也能从别处知晓。 相比亲切接地气的纪新雪,虞珩显得格外高冷。他每次都会反复问世家子们关于汝南侯府宴席的事,耐心的戳破每个人言语间的逻辑漏洞。 为应付虞珩的逼问,世家子们只能拆开东墙补西墙,不知不觉间透露出许多原本不打算说的事却留下更大的逻辑漏洞。 周而复始之间,虞珩几乎将世家子们掏空。 以至于纪新雪和虞珩再去提审世家子们时,除了祁延鹤始终目光迫切的望着虞珩,其余人皆眼巴巴的盯着纪新雪,生怕会被虞珩选走。 能和安武公主聊天,谁愿意面对襄临郡王的冷脸? 只有手握深情剧本,最怕被虞珩审问的康阁才能得到世家子们的谦让。 正月十五的上午,纪新雪和虞珩第一次共同提审世家子。 他们根据虞珩连续几日的询问列出口供,让世家子们确定口供内容,并签字画押。 念在世家子们不是有计划的对纪成和纪明通动手,纪新雪没有特意在口供中动手脚。 口供上记载的每个字,都是从世家子们口中说出来的话。 世家子们原本的打算是帮助康阁说服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让纪明通亲耳听到外室的解释。 虽然他们心中没有逼迫纪明通的想法,行为却极具土匪风范。 他们潜意识的认为,纪明通愿意去见庆和胡同中的外室才正常情况,不愿意去就是没相信康阁的解释。为康阁和纪明通好,他们必要让纪明通相信康阁的解释才行。 因为纪成说话夹枪带棒,字字句句皆往他们最痛的地方戳,又先行动手,世家子们才会忍无可忍。 看到口供的人皆面露诧异。 只有三个人在短暂的沉默后选择签字画押,其余人皆不肯承认口供上的内容是他们亲口说出的话,甚至有人试图撕毁口供。 纪新雪赶着回宫与家人吃团圆饭,懒得与世家子们对峙,见到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便让狱卒将其带走。 第556页 他和虞珩分别在自愿签字画押之人的口供上,写下认错态度积极,可以从轻处罚的评语,将口供留在宗人府,回宫吃团圆饭。 狱卒会带着没有签字画押的口供和虞珩提审世家子们的所有记录,仔细对不肯签字画押的人说明口供上的每句话是出自哪里。 直到天黑之前,愿意签字画押的人都能在正月十五洗热水澡、换新衣服、吃顿丰盛的晚膳。 宫中的团圆宴摆在宁寿宫。 纪敏嫣等人已经陆续返回长安,纪明通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笑嘻嘻的依偎在苏太妃身边撒娇。 看到阿不罕冰时,纪新雪下意识的揉了下眼睛。 居然不是眼花? 他转身寻找虞珩,想要与对方分享复杂的心情。终于看到虞珩的背影时,心情却变得更加复杂。 为什么纪成也在? 纪新雪见那边还有纪璟屿就没有过去,又不敢去找正依偎在苏太妃身边的纪明通询问,只能去找纪靖柔。 嗯?纪靖柔眼中浮现诧异,去年纪成也是在宫中吃的团圆饭。 没等纪新雪答话,纪靖柔忽然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呼,去年我们在封地,我好像没与你说这件事。 说话的同时,纪靖柔悄悄摸向纪新雪的脖颈。 她好像患上了失忆症。 见到男装的阿雪,会忘记女装的阿雪。 见到女装的阿雪,又忘记男装的阿雪。 要是宝珊的妄想是现实该有多好。阿雪不是一个人,是龙凤胎的两个人,她就能同时拥有漂亮妹妹和俊美弟弟。 唉。 纪新雪灵敏的躲开纪靖柔的手掌,仿佛自言自语的道,竟然去年就在? 当真是应了那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的话。 纪靖柔没能摸到喉结,眉宇间闪过遗憾,随口道,你竟然没觉得阿不罕冰奇怪,反而觉得纪成奇怪。 纪新雪闻言,唯有以微笑面对纪靖柔。 长平六年的首次大朝会,纪靖柔、纪新雪和虞珩正式入朝。 纪新雪穿着公主朝服站在身姿挺拔的纪璟屿身后,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对面的纪敏嫣、纪靖柔和睡眼迷蒙的纪明通,另一侧站着虞珩。 开朝的头件大事,长平帝要给幼年夭折的弟弟封王。 朝臣们面面相觑,皆称赞长平帝友爱兄弟。 幼年夭折等于没有孩子,爵位无法传承。 长平帝眼含感慨的望着朝臣们,声称心中有愧,不敢当友爱兄弟的美名。 襄王闻言,立刻越众而出,引经据典的肯定长平帝对兄弟的友爱,情绪激昂的恨不得能掀翻琉璃瓦。同时以暗含杀气的目光,在朝臣之间循环。 定是这些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让阿兄忽然对兄弟有不同的感悟。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半点都不想看到阿兄在对待兄弟方面有所改变。 别让他发现是谁在阿兄面前进谗言,否则他非要扒下这个人的皮! 朝臣们发现襄王的不满,恨不得能将冤字刻在脑门处。 襄王只是个鲜少办差,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而已。他们又没有失心疯,吃力不讨好的对付襄王做什么? 虽然觉得襄王事多,但朝臣们皆不想招惹深受帝宠的皇弟,纷纷捏着鼻子劝慰长平帝,恨不得将长平帝夸成自古以来最值得尊敬的兄长。暗自希望长平帝能尽快停下感慨,否则襄王随时都有可能发疯咬人。 过了许久,长平帝才勉为其难的收敛情绪,让松年正式宣旨。 追封先帝十六子纪俞风为舒王,过继九皇子为舒王世子。 除了早就听到风声的人和早有此意的世家,大多数朝臣脸上都浮现茫然。 陛下竟然舍得过继亲生子? 先帝十六子,谁? 纪俞风?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难得上朝的清河郡王向前半步,肃容道,先帝十六子乃先帝的皇子还没有重新排序前,苏太妃所孕。 封王前始终被称呼为十皇子的襄王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 原本满眼茫然的朝臣们却脸色大变。 先帝的皇子是在焱光十年重新排序。还没重新排序前,算上所有亡故的皇子,已经能排到二十三。 然而苏太妃在焱光十八年封嫔之前,始终是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期间从未有过喜的消息。 有记载的十六皇子,是先帝刘嫔早夭的儿子。 朝臣们不敢与长平帝硬碰硬,皆将目光放在清河郡王身上。 清河郡王明明白白的暗示众人,无论所谓的先帝十六皇子纪俞风是否真实的存在过,继承纪俞风王位的九皇子都是实打实的帝王血脉。 即使没被过继给纪俞风,九皇子成年时也是亲王。 这件事,宗室不会出头反对。 世家虽然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但他们让林妃对苏太妃提出过继九皇子的时候,就充分的考虑到了朝堂中可能会有阻力。 清河郡王表明态度后,他们立刻列举数条证据肯定先帝十六皇子的存在,态度比长平帝和宗室还积极。 赞同嫡长子继位和已经决定拥立纪璟屿的朝臣们见状,纷纷称赞长平帝对弟弟的友爱,张嘴闭嘴皆是舒王、舒王世子。 第557页 与这件事没有直接或间接利益关系的朝臣目光依次在长平帝、清河郡王和林妃的父亲脸上略过,皆选择保持沉默。 清河郡王说的是。 无论有没有所谓的先帝十六皇子纪俞风、哪怕先帝头顶长出绿发,未来的舒王也是实打实的帝王血脉。 纪新雪站在高处,将世家官员眉宇间的惊喜尽数收入眼底,忍不住摸了摸袖袋中的口供。 宫门刚开时,金吾卫就将所有签名画押的口供送到他手中。 除了康阁、康氏女郎和祁延鹤,其余人都选择签名画押。 希望世家的人等会看到口供的时候,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清河郡王和钦天监当场选出改写玉碟的时间,过继之事基本尘埃落定。 朝臣们分别上奏在过年期间发生的种种要事,心中皆有索然无味的感觉,思绪还停留在突然听到虞朝即将多出位亲王的震撼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音响起时,才有人越众而出,提起已经被关押在宗人府九日的世家子们。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出列,异口同声的道,宗人府中的郎君曾生出胁迫公主的念头,实乃大不敬。请陛下严惩罪人,以儆效尤。 全程走神的纪明通被纪靖柔推的踉跄了下,顺势跌坐在地上,以广袖捂住脸干嚎。 求阿耶为我做主。 世家没想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只想不惜代价的保住祁延鹤。 他们已经提前做好纪新雪和虞珩给世家子们定下任何罪名的准备,立刻条理清晰的反驳纪新雪和虞珩的定论。继而内涵两人从未查过案,双方发生口角的小事调查整整八日,也没能调查明白。 纪新雪丝毫不在意朝臣们的恶语,他拿出广袖中的口供呈给长平帝,意有所指的看着御史台的方向道,儿臣虽不敏,却知道红口白牙最为伤人,此乃罪人们对阿姐大不敬的证词,皆有罪人亲自画押。 长平帝依次浏览十二份口供的内容,不错,你们有心。 松年和惊蛰接过口供,按照长平帝的指示,将其拿给朝臣传阅。 朝臣们看到从未见过的口供格式,皆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们从前见到的口供,都是以事为本,记录事情发生的框架。 纪新雪所准备的口供却是以人为本,全都是当事人亲口说出的话。 虽然打眼看上去会觉得琐碎,却能让看到口供的人能切身体会当事人犯错时的想法。 按照口供下的批注。 崔青松和陈氏郎君认错态度良好,建议从轻发落。 四名世家子有悔改之心,建议正常惩罚。 康阁、康氏女郎和祁延鹤死不悔改,建议重罚。 祁延鹤口供被送到英国公手中的时候,虞珩从袖袋中取出奏折,朗声念出上面对众人罪名的总结。 建议长平帝,关押认错态度良好的人半个月,有悔改之心的人三个月,死不悔改的人五年。 英国公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的看向虞珩,眼中既有痛心、又有埋怨、甚至有怨恨。 仿佛为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将虞珩当成了杀父仇人。 纪新雪挡在虞珩面前,怒气匆匆的回瞪英国公,下意识的摸向腰间。 希望英国公能破口大骂,给他个当朝抽人的机会。 可惜英国公不仅没有更失态,反而在眨眼间收敛原本的情绪,眼含歉意的模样委实让纪新雪恶心的够呛。 崔太师依次看过每张口供,恨不得抓着英国公的衣领,问他是怎么教出祁延鹤这样的蠢货。 他虽然无法安排人进入宗人府,却能打听到不重要的消息。 比如虞珩念在祁延鹤是他本家兄弟的份上,始终对祁延鹤照顾有加。 在这种情况下,康阁和康氏女已经主动背下最大的罪名,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金明公主,也没与金明公主说话的祁延鹤,竟然能被定为与康阁和康氏女同罪? 真是个人才! 崔太师借着将口供交给别人的姿势,给他的门生使了个眼色。 无论其余人如何,祁延鹤必须尽快出来。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让崔青松和祁延鹤交换惩罚。 御史台的人小声交流几句,再次对纪新雪和虞珩提出质疑。 从前所未有的口供格式、到怀疑纪新雪和虞珩屈打成招、再到虞珩和祁延鹤幼时不睦,有可能公报私仇全方面否认纪新雪和虞珩努力九日的成果。 纪新雪早年曾因商州案和御史台积下旧怨,如今对方又反复在他的雷点上蹦迪,暗示虞珩嫉妒祁延鹤。 他打定主意,要给御史台个没脸。 所以御史们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时,纪新雪非但没有马上否认御史们的污蔑,反而面露心虚。 已经准备好和御史讲道理的虞珩默默闭上嘴,甚至后退半步,免得纪新雪施展不开。 在纪新雪的引导下,御史们认定纪新雪伪造口供,请长平帝允许宗人府牢狱中的人当众解释。 嗯?长平帝以手杵额,目光平静的打量神色难掩慌张的纪新雪和满眼兴奋的御史们,漫不经心的道,这点小事,也至于在大朝会解决? 阿耶说的是!纪新雪立刻接住长平帝的话,迫不及待的道,请阿耶允许长姐和平国公去宗人府做见证,重新审问罪人。 第558页 御史们整齐的朝长平帝行大礼,沉声道,事关宗室威严,绝非小事,请陛下秉公处理,莫要让臣等寒心。 纪新雪猛地转过身面对御史,气急败坏的道,本宫为调查此事在宗人府操劳九日,你们却对结果百般质疑,岂不是让本宫寒心? 也许在他们眼中,只有朝臣的心算心,公主的心不算是心。纪敏嫣抬手扶正头上的凤钗,满脸惆怅。 臣等不敢。御史们出声的同时,与世家有关的朝臣也陆续行大礼,行为与口中的话截然相反。 虞珩转头对纪璟屿做了个口型。 顶上去 纪璟屿毫不犹豫开口,此乃宗室之事,按照旧例,本就是宗室调查,阿耶应允,即可结案,无需经过朝堂的同意。 康氏家主沉声道,金明公主和安武公主并非普通宗室,她们是陛下的女儿,所作所为皆是国事。 够了!已经停止干嚎的纪明通双眼赤红的盯着最开始提出质疑的御史们,开口时嗓子反常的沙哑。是委屈到极致,完全不受控制的哭腔,小五若是伪造口供,会受到惩罚。你们污蔑小五伪造口供,是不是也该受罚?! 第117章 三合一 崔太师捋顺花白的胡须,对纪明通缓缓摇头,像是长辈看不懂事正在胡闹的孩子。他温声道,公主有所不知,闻风奏事乃御史的职责。您怎么能因为他们恪尽职守,便要惩罚他们。这岂不是让本分勤勉的人唉。 虽然这句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模糊的词语是寒心。 纪明通恶狠狠的瞪着崔太师。 她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睁着眼睛颠倒黑白。 明明是御史们如同疯狗似的咬着阿雪不放,在崔太师口中,疯狗竟然是恪尽职守的忠臣,那阿雪是什么? 可惜她不学无术多年,言语天赋皆展现在撒娇耍赖上。想要反驳崔太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是从小在权力中心长大,即使再傻,也知道面对崔太师这等历经三朝的老狐狸,稍有不慎就会留下话柄。到时候非但不能帮纪新雪,反而要连累纪新雪为她收拾烂摊子。 纪靖柔大步走到气得浑身发抖、已经从假哭变成真哭的纪明通身边,眼底满是心疼。 太师怎么不将这句话说完?纪靖柔本想从容的质问崔太师,奈何张嘴就没能控制住情绪。 她彻底放弃克制,沉声问道,闻风奏事、巨实以闻才是御史的职责。长平二年,小五就能在巡视封地时以一己之力掀开山南东道和长安官员相互勾结掠夺民脂民膏的大案。 如今已经是长平六年,难道太师和御史们认为关押在宗人府的人,比商州案中牵连的官员更恶毒狡猾,才会让小五误判? 崔太师的脸色丝毫未变,对待纪靖柔的态度与刚刚对待纪明通的态度几乎没有区别。 臣等并非质疑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能力,只是人有七情六欲,难免会行差踏错。他忽然面露困惑,如果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没有徇私,为何坚持不肯自证清白? 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狼狈的别过头,躲开崔太师的目光,做出哑口无言的模样。 想的真美,除了几张嘴,竟然不肯下任何筹码。 最后若是证实他和虞珩有错,他和虞珩至少要被扒下层皮。 要是御史台的御史们冤枉好人,便自罚三杯? 不愧是御史大夫,这等厚脸皮,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清河郡王世子见状,开口打了个圆场,暗示崔太师莫要在新年头一次大朝会给长平帝找不痛快。 只是份口供和结案的折子而已,只要长平帝没有立刻点头应允,就还有商量余地,何必闹的像是要逼宫似的难看? 崔太师表面大义凛然,心中却恨不得提刀砍了英国公。 要不是英国公既没办法约束郑氏,又将祁延鹤教的又蠢又笨,还非要让祁延鹤参与到这件事中,他何以至于 想到这件事过后,今日站出来弹劾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御史,会有多少人被悄无声息外放、贬谪,崔太师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清河郡王世子见崔太师执迷不悟,摇了摇头,眼角余光在上首始终沉默不语的长平帝身上略过,没发现长平帝有另外的暗示,便退回原本的位置。 纪新雪、虞珩和为他们说话的皇子皇女纷纷沉默,劝崔太师适可而止的清河郡王世子也不再言语。 崔太师终于能直视长平帝,再次请求长平帝,提审被关押在宗人府内的人,给他们自辩的机会。 嗯?长平帝的目光在崔太师身上扫过,看向其余重臣,漫不经心的道,我怎么记得闻风奏事,是前朝的规矩。当年老祖宗曾因前朝归降的御史胡乱弹劾功臣,蓄意挑拨君臣和睦,下令抄斩许多前朝旧臣。 是我记错了,还是太师老糊涂,忽然梦回前朝? 崔太师闻言,脸色陡然惨白,陛下,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始终沉默的白千里打断。 白千里手握实权多年,向来不屑与人在嘴上争锋,她冷淡的道,回陛下。武宁五年,武宁帝于大朝会斥责御史台,称闻风奏事不是胡搅蛮缠。 第559页 翌年,武宁新律曾规定,御史弹劾朝臣,若是最后证明朝臣无罪,可以罪名量刑的十分之一处罚御史。 在武宁朝和乾元朝,御史算是被打压最狠的衙门,直到老好人似的建兴帝登基,御史才凭借其巧舌如簧的本事喘过气。 焱光帝登基后,御史台更是早早的摸清焱光帝的秉性。 头日里焱光帝处罚谁,第二日他们就弹劾谁,以为焱光帝洗白的基本原则展开工作,待遇几乎能称得上是白日飞升。 从那时开始,闻风奏事才重新成为御史台的保命符。 白千里条理清晰的说明武宁帝和乾元帝对御史台的各种束缚,看向崔太师的目光如同冷血动物中的大型野兽。 她不会因为始终压在头上的政敌犯错,有可能被她取代而兴奋,却随时都做好给政敌致命一击的准备。 建兴朝和焱光朝时,御史虽然地位变高,但在位的皇帝始终没有明确的下旨改变武宁帝和乾元帝定下的律法。 所以,刚才崔太师所说的话,严格意义上讲,至少有半数的内容,违反虞朝历代以来只增不改的律法。 司徒、司空也纷纷开口,斥责崔太师身为御史大夫,连熟读律法都做不到,顺着长平帝的话,暗讽崔太师老糊涂。 巨头们纷纷开口,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看热闹的朝臣们也面露愤慨,紧跟着巨头们的脚步,对御史们发起围剿。 可怜御史们虽然是职业喷子奈何人数对比过于悬殊,他们本就因为崔太师的沉默心生不安,又要以几张嘴面对十几张嘴。 没过多久,便溃不成军。 只能挺直背脊做出宁折不弯的凛然姿态。 然而他们偶尔抬起头观察四周时,眼底的慌张和惧怕却将其外强中干的本质暴露无疑。 因为长平帝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形势在须臾之间彻底倒转。 皇子皇女们借助地利,将朝臣们的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心中涌现久久无法平息的震撼。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帝王的威严和权柄。 纪新雪甚至觉得,他想要给御史台个教训,还要先露出破绽引诱御史台上钩的行为很愚蠢。 长平帝感受到儿女们的注视,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目光依次看向距离他最近的人。 先是站在右侧的女儿们。 纪敏嫣短暂的震惊后,已经转头看向在大朝会头日来给长平帝拜年的阿不罕冰,眼中皆是炫耀,向来冷静克制的她忽然与少女的娇憨贴切。 纪靖柔仍旧保持蹲在纪明通身边的姿势,正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长平帝,满脸阿耶好厉害。姐妹两个只顾着崇拜长平帝,完全没有以此为奋斗目标的意思。 长平帝的笑容逐渐僵硬,转头看向右边的儿子们。 纪璟屿正满脸愧疚的低着头,仿佛经历大考,发现自己的解题思路完全跟不上的学渣。 他正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想到闻风奏事是前朝才有的规矩。 纪新雪朝着长平帝扬起灿烂的笑容,浑身上下皆散发着让长平帝不忍直视的光芒。 如果长平帝忽然拥有可以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就会知道纪新雪的笑容,是自觉有万能的阿耶,可以躺平做爹宝的咸鱼快乐笑。 可惜长平帝没有读心术,又委实不明白忽然想打纪新雪的心思从何而来,只能先将这件事放在心底,转而看向虞珩。 相比亲生儿女,干儿子虞珩算是最正常的人,他正专心致志的观察下方争论不休的朝臣。 长平帝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将注意力都放在虞珩身上。 没过多久,他便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虞珩的视线落点不是正在争辩的朝臣,是偷偷抬头打量纪新雪的人。他眼中闪过的亮光也不是观摩朝臣的争论,若有所悟的光,是恶狠狠的凶光。 虽然长平帝对虞珩时刻护着的纪新雪的行为感到欣慰,但此时此刻,他更希望在虞珩眼中看到野心。 以虞珩的资质,区区宗人府未免埋没他。 如果虞珩没有因为祖上的爵位和财富躺平享受,选择在政事中上进,极有可能成为虞朝宗室中第一个拜相的人。 因为对儿女们的反应很不满意,长平帝顿时失去耐心。 他打断朝臣们的争吵,没有立刻追究崔太师忽视本朝律法,张嘴闭嘴都是前朝律法的行为。只是提醒朝臣,此时最重要的事,是决定如何处置被关押在宗人府中的人。 朝臣面面相觑,委婉的询问长平帝的想法。 长平帝笑了笑,给出个语焉不详的模糊答案。 似乎在他心中,这件事还没有定论。 纪新雪和崔太师,谁能够说服他,他就按照谁的提议处理这件事。 崔太师听了长平帝的话,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他已经为保住祁延鹤付出极大的代价,忙中出错,以至于被政敌抓住难以摆脱的把柄,或许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会受影响。 如果不能捞出祁延鹤,便是血本无归。 在崔太师的暗示下,已经被突然转变的形势吓傻的御史们纷纷表示,愿意在知道虞朝律法与前朝律法大不相同的情况下,坚持原本对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弹劾。 第560页 御史们的话音刚落,又收到长平帝目光暗示的清河郡王世子便肃容开口,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若是伪造口供,便是欺君之罪。即使以十分之一的罪行论处,尔等也要被杖责五十,连贬三级。 此话如同当头一棒般打醒仍旧浑浑噩噩的御史们,立刻有人心生悔意,高呼,臣要等调查取证后再参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 连贬三级,等于他十年的辛苦在一夕之间消散的干净,还会得罪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恐怕仕途再也没办法更进一步。 崔太师目光冰冷的凝视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御史,沉声道,你们刚到御史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定要深思熟虑才能开口,绝不能在冲动之下做任何决定,免得害人害己。 见其余人将嘴边的话尽数咽下,崔太师才转头看向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童御史,你为何要在本意不想弹劾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情况下附和同僚的意见?难道已经忘记,御史不得随波逐流的训诫? 童御史不敢不答崔太师的话,又不知道该如何答崔太师的话,忽然紧闭双眼倒了下去,两行热泪顺着眼角落入斑驳的鬓间。 他后悔了! 以崔太师的小心眼,他定会受到比杖责五十,连贬三级更重的惩罚。 经过长达近两个时辰的波折,朝堂上下同于达成统一的想法。 金吾卫去宗人府提正关押在那里的世家郎君们,在大朝会重新审问。 主审之人仍旧是纪新雪和虞珩,其余朝臣没有得到长平帝的允许,不得擅自开口,否则皆按御前失仪论处。 两刻钟后,皆重新洗漱过的郎君们如同鹌鹑似的被金吾卫提到朝堂。 纪新雪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倒在地的众人,沉声道,不许直视天颜!不可左顾右盼!否则皆按御前失仪的罪名论处。 虞珩翻了翻口供,拿出在最开始就愿意签字画押之人的口供,陈润之,我念你的口供,你说是与不是。 陈润之瑟缩了下,小声道,是。 他是被关入太府寺中的世家子中胆子最小,也是最老实的人,同样是犯错最轻的人。 即使知道崔太师和英国公就在距离与他不远的地方,陈润之也因为纪新雪的嘱咐,不敢去看两位长辈的脸色,老老实实的认下口供中的所有罪名。 接下来是陈润之相同,最先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的人。 期间有人的口供提起祁延鹤,崔太师和英国公虽然皱眉却没有立刻出声,皆将注意力都放在脸色最红润,甚至胖了两圈的祁延鹤身上。 可惜祁延鹤身边有个金吾卫,他完全被金吾卫的杀气笼罩,整个人都深陷在担心受怕的情绪中。根本就没注意到崔太师和英国公的目光。 虞珩特意将崔青松和祁延鹤留在最后,选择先问崔青松。 我与祁延鹤虽然不对付,但同为世家子,肯定是要帮他。 崔青松控制住想要抬头看崔太师脸色的想法,沉声道,是 祁延鹤?他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最后肯定是要我给他背锅。 崔青松感受到背部如针刺般的目光,手指深深嵌入手掌,嗓子陡然变得沙哑,不是。 祖父为什么? 纪新雪和虞珩相互交换眼色。 崔青松是除了还没被重新审问的祁延鹤之外,唯一一个突然不肯承认口供的人。 那是什么?纪新雪追问。 崔青松不知道,他是感受到崔太师的不满,才违心否认这句话。 即使已经猜到崔太师很可能是想让他给祁延鹤背锅,崔青松也无法开口。 凭什么? 他身为崔氏嫡房的嫡子,在家中给庶房出身的崔青浦当狗,在外面还要给英国公府的祁延鹤当狗? 没门! 察觉到崔青松的抗拒,纪新雪干脆的放弃这个问题,跳过所有与祁延鹤有关的口供,继续问个口供是否属实。 等到与祁延鹤有关的所有口供都问完,纪新雪才回过头问之前略过的口供。只问是与不是,从不追问。 果然,崔青松的回答皆为不是。 如此明显的怪异,让朝臣们想要忽略都难。 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白千里掀开眼皮看向最后一个没有审问的人,司空和司徒也换了个姿势。 无聊到沉闷的朝堂,像是死水中砸入石头般恢复灵动。 纪新雪拿着口供走到祁延鹤面前,沉声道。 要不是祖父让我去结交康阁,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太多人的目光放在祁延鹤身上,不仅导致祁延鹤完全没办法保持冷静,还让崔太师和英国公的目光被埋没在众多目光中,变得不起眼。 答是或不是。纪新雪不耐烦的提醒道。 是祁延鹤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纪新雪立刻念下句口供。 康阁说让我帮个忙,我就去了。 是 康阁为什么定要邀请我去说服金明公主?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是祖父的孙子,还有可能继承祖父的爵位,康阁想凭我的名义邀请更多的人给金明公主施压。若是只有康阁,你看世家的兄弟姐妹们谁肯给他面子。 第561页 是 好像是有风险?祖父特意嘱咐我不要靠近金明公主,也不要与金明公主说话。阿弟,我已经按照祖父的话做了,金明公主受伤肯定与我没关系,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祁延鹤眼中浮现茫然,他潜意识的觉得不能承认这句话,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承认这句话,我 孽障!英国公突然暴起,箭步冲向祁延鹤,想也不想举起手狠狠的朝着祁延鹤的后背拍过去。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当真是上辈子的冤亲债主! 除了康阁和康氏女郎,总共有十个人被牵连其中,或多或少都是在家中长辈的暗示下参与到这件事中,只有祁延鹤在口供中提起他。 早知今日,祁延鹤出生的时候,他就该摔死这个孽障! 纪新雪默默后退,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崔太师,慢吞吞的道,虽然祁延鹤和崔青松不承认部分口供,但这不是我伪造口供,是他们不肯老实招供。其余十份没有问题的口供皆能证明这点。 今日若是没能让御史台的御史们杖责五十,连贬三级,都对不起长平帝对他的大力支持。 崔太师哪有心思再与纪新雪计较小事,从将御史台的御史们当成马前卒用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这些人。 只要他还是御使大夫,何愁没有御史可用? 这些人贬官、甚至一蹶不振,他虽然会觉得肉痛,但不会伤筋动骨。 如今他只关心,以放弃御史台的御史们为代价,换取能尽快捞出祁延鹤的机会,究竟值不值得。 祁延鹤从小娇生惯养,向来都是他给别人委屈,从未有过别人让他委屈的时候。刚听到英国公的斥责,他的眼泪就像决堤似的顺着至少变圆两圈的脸汹涌的落下。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哭诉这些日子在宗人府受到的委屈,后背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第一次挨打的祁延鹤情绪彻底崩溃,完全忘记他正在大朝会,抱着英国公的大腿嚎啕大哭。 全程看热闹的长平帝借着喝茶的动作低声嘀咕,看着比除夕宫宴的闹年有趣。 不知道崔太师和英国公坚持要在大朝会上重新审问这些人时候,有没有想到英国公会宁愿御前失仪,也要打断祁延鹤的招供。 长平帝目光转深,饶有兴致的看向崔太师。 不知崔家的崔青浦,又是什么模样。 直到祁延鹤不知是哭昏,还是被英国公打昏,朝堂才恢复安静。 御史台的倒霉蛋们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当众被杖责五十,连贬三级的命运。 除了崔青松和祁延鹤之外的世家子们,皆按照纪新雪和虞珩的奏折中提议的方式处罚。 其中两个人只需要软禁半个月,四个人会被软禁三个月,关押的地点由宗人府牢狱改为京郊皇庄。 康阁和康氏女郎被软禁五年,关押的地点由宗人府牢狱改为长安中的民宅。 祁延鹤和崔青松身上还有疑点,等查清所有疑点,再作处罚。 英国公和祁延鹤御前失仪,罚英国公半年俸禄,在英国公府禁足半年。祁延鹤数罪并罚,先攒着。 听到长平帝要罚英国公禁足半年时,崔太师的脸色比亲眼看着御史们挨打的时候更难看。 祁延鹤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英国公却要被禁足半年。 休想让他管那个蠢货! 翌日,英国公和崔太师同时病倒,皆没有参加小朝会。长平帝听闻此事,特意赐下许多养身的药材,命太医去给二人请平安脉。 纪新雪和虞珩也睡了个懒觉,也没去小朝会,醒来后却被惊蛰叫去凤翔宫,面壁思过半个时辰。 啧,阿耶真偏心。纪新雪以脑门抵住墙面,小声和虞珩抱怨,崔太师那样的惹事精因为生病没去小朝会,阿耶又是送药又是派太医。我们辛苦几日办了个漂亮的差事,只是睡个懒觉,就要被罚站。 周扒皮,不对,是纪扒皮! 虞珩垂下眼皮,不想让纪新雪看到他眼中的患得患失,低声道,陛下看重你。 纪明通从来不参与小朝会。 纪靖柔也是刚从封地回来,昨日参与大朝会,今日没在小朝会露面,长平帝却没罚纪靖柔。 纪新雪闻言,连连摇头。 别,他的梦想是做只偶尔支棱的咸鱼。 担惊受怕十几年,头顶的大山越来越少,还有靠的住的阿耶和长兄。 他已经是人生赢家,无需再靠努力走上巅峰。 咦? 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我怎么忽然有凉飕飕的感觉? 可能是风吹开转身看向窗户的虞珩默默闭上嘴,给纪新雪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看陛下的脸色,定是对阿雪不求上进的态度很失望。 长平帝对纪新雪的讨好视而不见,冷漠的将纪新雪和虞珩叫去书房,问两人江南商圈和商州税改的细节。 用过午膳后,他让人将纪璟屿也叫来,让三人共同拟定新政。 以江南商圈和商州新税的各项数据作为参考,尽量在影响最小的情况下,制定大范围改税的计划。 阿耶,这是至少七、八个人,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纪新雪提出抗议。 第562页 长平帝忽然抬手在毫无准备的纪新雪头上揉了下,轻而易举的揉散纪新雪的发髻。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冷酷无情的给纪新雪等人设定期限,七日之内,准备好能拿到大朝会的新政框架。 时间太短,不可能!纪新雪再次抗议。 长平帝冷笑,要是你早些回长安,就不会只留给你们七天的时间。 纪新雪手忙脚乱的抓住掉到身上的发饰,暗道失策,早知道被叫来凤翔宫不仅要面壁思过,还要加班,他就不该来。 生病休养,白得假期,岂不是美滋滋。 长平帝像是已经看透纪新雪的想法,忽然道,若是不小心累病,就在凤翔宫休养,我亲自喂你喝药。 纪新雪的手抖了下,恨不得将痛苦面具焊在脸上。 长平帝亲自喂药,既不是想凭真龙之气庇护病人,也不是想要体现帝王的宠爱。 只为折磨人。 明明能一口闷的药,非得一小勺、一小勺的喝,只要想到长平帝曾在纪明通已经痛哭求饶的情况下,仍旧坚持喂完最后一勺药,纪新雪就仿佛与纪明通感同身受似的从舌头苦到胃。 迫于长平帝的淫威,纪新雪只能无奈的接受,刚结束上个工作任务就要立刻投入到下个工作任务中的现实。 崔青松和祁延鹤如今由清河郡王世子亲自负责审讯。 根据小道消息,清河郡王世子分别在二人身上用了鞭刑。 可惜纪新雪太忙,即使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也没空去找人打听,只能加倍的压榨潜力,争取早日出狱,自由吃瓜。 纪新雪狠心压榨潜力后,原本就是兄弟姐妹中最努力的纪璟屿也跟着卷,虞珩见状,为了不引起长平帝的侧目,只能无奈跟上。 在三个人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在第十日,完成长平帝让他们在七日之内拟定的新政。 长平帝看着明显变得潦草的三个人,眼中浮现惊讶,在纪新雪唇上几不可见的胡茬处多看了两眼,你先去洗漱。 要么刮胡子,要么换身男装。 感受到长平帝直白的嫌弃,纪新雪的目光更加哀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远香近臭? 当初没回长安的时候,长平帝从不吝啬在书信中夸奖他,甚至会好言好语的哄骗他快些回长安。 如今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难道是更年期? 不应该啊。 长平帝无论是年纪还是外表都在壮年,怎么可能更年期! 纪新雪洗漱的同时,顺便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服调节心情。 长平帝已经看完纪新雪、虞珩和纪璟屿拟定的新政框架,心情正好,看到纪新雪身上颜色格外有侵略性的裙装和头上的新首饰也没生气,笑着夸赞道,不错,我以为你们至少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整理出新政,没想到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回头我让钟戡为你们润色细节,三月就可以在京畿范围内试行。 纪新雪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仿佛正在生闷气的河豚。 他觉得长平帝狠狠伤害了他幼小稚嫩的心。 心里预期是一个月,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七天? 长平帝觉得纪新雪的表情有趣,忍不住给虞珩使了个眼色,让虞珩看纪新雪。 前几年虞珩开始学画,画风几乎与纪新雪没有任何区别。 长平帝希望虞珩能记住纪新雪此时的表情,回头将其画在纸上,偷偷孝敬给他。 说让纪新雪等人七日内完成新政计划,是因为刚好有个推行新政的好时机。 如果耽搁太久,可能赶不上这个时机。 为了平息纪新雪的愤怒,长平帝特意询问三个人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纪璟屿犹豫半晌,小声道,儿臣不想娶张家女郎,也不想娶戎家女郎。 因为长平帝和王皇后,他没有非要与妻子情投意合的想法。 恩爱夫妻固然美好却可遇不可求,连阿耶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他怎么敢奢望? 然而他不确定戎家女郎是不是希望能与夫君心意相通,他满足不了戎家女郎,不如放过她。 长平帝没好气的睨向纪璟屿,如今距离除夕宫宴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等你拿定主意,凤翔宫的门槛都会被司徒和戎广踏破。 纪璟屿闻言面露赧然,连声道,没关系,戎家女郎也很好,我 可是我已经替你拒绝了戎家。长平帝抬起眼皮,目光定定的凝视纪璟屿的眼睛,如果你喜欢戎家女郎,就自己去戎家提亲。如果不喜欢,就慢慢挑。敏嫣的婚事还要再等等,你还有时间。 纪璟屿脸上赧色更浓,羞愧的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了,阿耶。 看到长子满脸乖巧,仿佛逆来顺受的模样,长平帝的脾气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不急,周绾、郑氏和林氏的事恐怕又要牵扯出大批旧臣。 如果给长子择妻时不小心选到这些人家中,既会让长子为难,也让他为难。 可是小九已经被过继出去,没有幼龄皇子或皇孙,难免会给百姓皇室青黄不接的错觉。 长平帝若有所思的移开视线,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转了个圈,最后停在虞珩身上,开门见山的问道,凤郎,可有心仪的女郎? 第563页 虞珩下意识的退后半步,没有! 长平帝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气的笑出声,你躲什么?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 虞珩抬起头看向长平帝时,骤然紧张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若无其事的道,陛下先操劳阿兄和阿姐们的婚事,我不着急。 见长平帝已经将目光转向他,没有继续逼问虞珩,纪新雪心底浮现遗憾,嘴角却扬起欢快的笑容,阿耶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开府,我已经选好了宅子,安国公主府的隔壁的空宅,正好可以给我做公主府。 到时候在两座公主府之间开个月亮门。 虞珩闻言,完全没办法克制忽然涌上心头的惊喜,猛地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的侧脸。 长平帝却难掩失望。 他给敏嫣开府,给靖柔开府,给明通开府,但始终没有给璟屿开府。 但凡纪新雪对太子之位有半点奢望,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想要开府。 哪怕纪新雪等到封王,提出开亲王府而不是公主府,长平帝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失望。 他垂目掩饰眼中的情绪,若无其事的道,礼部最近要忙你阿姐的婚事,没空给你建府。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期待逐渐消失,转变成与纪璟屿一模一样的复杂,阿不罕冰? 虽然阿不罕冰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冷漠唯独对纪敏嫣温柔,弓马娴熟算是有真本事最重要的是,纪敏嫣选了六年的驸马,见过的人没有百位也有八十,唯独对阿不罕冰表示过强烈的意愿。 不仅纪敏嫣喜欢阿不罕冰,从纪璟屿往下的兄弟姐妹都不讨厌阿不罕冰,非常理解纪敏嫣为什么会喜欢阿不罕冰。 但真的听闻两人即将成婚,纪新雪却满脑子都是阿不罕冰的缺点。 是异族人,未必能适应汉人的生活、说不定要让纪敏嫣迁就他的身后习惯、除了官话还要慢慢学习虞朝文化,才能与熟读诗书的纪敏嫣有共同话题靺鞨在七年前反叛虞朝,长平帝作为有野心有抱负的君主,定会在国内彻底安稳后计划收回领土。 如果虞朝与靺鞨开战,以长平帝的威严和手段,定能护住大女婿,不会让任何人因为战事非议阿不罕冰和纪敏嫣。 纪新雪却无法预料,真正开始打仗的时候,阿不罕冰会是什么想法。 在阿不罕冰心中,究竟是养育他、抛弃他的故土更重要,还是接纳他的纪敏嫣更重要? 长平帝将并排而立的三个人,忽然变得凝重的表情收入眼底,主动解释道,阿不罕冰的父亲是靺鞨将军,母亲是军奴,从小就在母亲身边长大。因为长的好看,又有学武的资质,被阿不罕真的兄长看重,收为义子。 没过几年,阿不罕真的兄长在与阿不罕真的较量中惨败,满门皆被屠杀。阿不罕冰因为替义父挡伤,还没来得及在战场展现本领,又仅仅是义子,才能活下来。先是在奴营中做两年苦工,然后被阿不罕真送来长安。 阿不罕冰只与阿不罕真的兄长亲近过,真心视对方为父。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与他义父有关的人。说到这里,长平帝眼中浮现感慨。 但凡阿不罕冰的义父能再支撑两年,等到对他忠心耿耿的阿不罕冰展露锋芒。 以阿不罕冰的本事,阿不罕冰的义父未必会在与阿不罕真的较量中一败涂地。 靺鞨中有两股势力相互拉扯,几乎没有在焱光朝末年叛出虞朝的可能。 只能说造化弄人。 阿耶会让阿不罕冰上战场吗?纪新雪双手撑住桌面,好奇的问道。 他听长平帝言语间十分认可阿不罕冰的能力。 如果阿不罕冰真的与靺鞨有血海深仇。他作为土生土长的靺鞨人,在家乡受尽虐待和羞辱,又被当成弃子送往长安。在长安迎娶虞朝皇帝的嫡长女,摇身变为虞朝将领带兵收服靺鞨。 妥妥的爽文男主配置。 相对而言,靺鞨则手握炮灰剧本。 只要阿不罕冰能初战告捷,就能肆意拿捏靺鞨主将的心态。 长平帝抬手在纪新雪头上揉了揉,眼角眉梢皆是纵容,温声道,敏嫣想让他去,就让他去。敏嫣不想,就算了。 虞朝并非没有年轻将领可用,如定北侯府的李金环、邓红英的女儿邓青锋 只要能凭绝对的实力,在大军数量、辎重、兵器、战马等方便碾压靺鞨,对方自然有心态可言。 纪新雪连连点头,直到听见清脆的落地声才惊觉不对,目光猛地聚集在长平帝作恶多端的手上。 离开长安两年,他已经忘记对发髻杀手的警醒,发髻杀手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这让他怎么能不怀疑,长平帝破坏他发髻的行为是有意为之。 离开凤翔宫,纪璟屿去给王皇后请安。 纪新雪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纪靖柔,打听清河郡王世子是如何磋磨祁延鹤,英国公府为此做出多少小动作,郑氏在其中起到多大的作用。 我去找纪成,回长安这么久,没来及与他好好说话。虞珩垂目看着他和纪新雪依偎在同处的影子,嘱咐道,早些睡,不用给我留门。 第564页 嗯纪新雪点头,目送虞珩走远。 第118章 三合一 去纪靖柔宫中的路上,纪新雪遇到两名外命妇,分别穿着三品诰命服和六品诰命服,看模样像是母女或婆媳。 晴云低声道,是林妃的母亲和长嫂。 两人主动给纪新雪行礼,安武公主金安。 纪新雪虚抬了下手,起。 林妃的母亲和长嫂只是抬头,仍旧保持深福的姿势。 两人眉宇间满是迟疑和为难,欲言又止的望着纪新雪,迟迟不肯起身,显然是在等纪新雪追问她们为什么为难。 纪新雪这才发现,林妃的母亲和长嫂走过来时,恰到好处的将他堵在靠近宫墙的位置。若是两人不让开,他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他发出声轻笑,毫不犹豫的倒退两步,绕过林妃的母亲和嫂子。 尊不让卑? 他不在乎,只要没麻烦就行。 林妃的母亲见状,下意识的想要抓纪新雪的衣袖,公主 在夕阳下隐约有流光闪过的广袖无情划过林妃母亲的指缝,纪新雪的宫人已经在晴云的暗示下围住林妃的母亲和长嫂,强行将两人扶起来。 身后越来越小的声音彻底消失时,纪新雪摇了摇头。 这是他第二次见林妃的母亲和长嫂,上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是在除夕宫宴。无论怎么算,都是陌生人。 她们竟然会向他求助,难道他长得像菩萨? 林妃和林家最近怎么了?纪新雪随口问道。 晴云默默加快脚步,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陛下打算放林妃出宫,破例封其为县主,清河郡王已经同意。 纪新雪怔住。 也许是因为开国皇帝是女帝的缘故,虞朝皇宫中的妃子另嫁并不稀奇。 乾元帝在位时,每隔两三年就会放出几名低位无宠的嫔妃。从私库中为其出份嫁妆,命宗人府给她们立女户。 出宫的嫔妃可以返回娘家也可以单独生活。 从此婚嫁自由,无需特意请示宗人府。 建兴帝曾因为想要提携母家,纳母家表妹为贵妃。 几年后,他觉得皇后总是因为贵妃与他闹小性子,与贵妃商议,封其为郡主,另外准备丰厚的嫁妆,送贵妃出宫。 又过三年,变成郡主的贵妃与某伯世子成婚。 然而数遍虞朝建立至今放出宫的嫔妃,无一例外,皆是未曾生育过的嫔妃。 原本陛下想效仿建兴帝贵妃,封林妃为郡主。晴云继续道,林妃不愿意出宫,去凤翔宫请求陛下收回旨意。因御前失仪被斥责,又去宁静宫跪了几日。太后不喜林妃日日纠缠苏太妃,称其不堪为郡主,陛下才改变主意,降其为县主。 纪新雪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嘲讽。 当初主动对苏太妃提起过继的时候,林妃就该想到长平帝容不下他。 哪个父亲能容忍枕边人将他的儿子当成筹码,主动往外送? 如今长平帝还肯体面的放她出宫,已经是看在九皇子的面子上。 再作下去,恐怕免不了缠绵病榻的下场。 在这件事上,苏太后必然会比长平帝更狠心。 她不仅能在焱光帝的后宫腥风血雨的杀出头,还能养大长平帝,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过? 绝对容不下林妃想要借助儿子影响苏太妃,进而再影响她的野心。 九皇子过继给舒王,就是苏太妃的孙子。 哪怕是因为有姐姐保护,脾气向来软和的苏太妃,也不会允许舒王的独子有个随时可能会连累他的母亲。 林妃会有今日,是求仁得仁。 然而看林妃母亲的长嫂的反应,似乎自认是血本无归。 纪靖柔听闻纪新雪在路上遇到林妃的母亲和长嫂,眼中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闷声道,她们前日还去找过阿姐,哭诉阿耶狠心,让林妃和小九骨肉分离,请阿姐劝阿耶改变注意。 笑话!她越想越气,抬手狠狠拍在桌上,要不是林妃主动提出过继,哪里有今日的事,如今反而倒打一耙,怪在阿耶头上。还想做舒王太妃?美不死她! 纪新雪端起茶盏递给纪靖柔,劝道,再过几日她就要出宫,祖母八成不会给她留在长安的机会,别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纪靖柔猛地拉住纪新雪的手臂,贴在纪新雪耳边道,因为她,祖母生出过将纪明通过继给小叔的心思。因为阿耶舍不得,祖母还与阿耶生闷气,不仅在元日后关闭宁静宫,还将凤印丢到宁静宫外。那段时间没有祖母主持大事,宫中不知道出了多少乱子。 直到小四在汝南侯府受伤,小阿婆才知道这件事。她主动劝祖母别生气,说小四是即将长成的小树,若是在已经深深扎根的情况下挪动,就算侥幸没有枯萎也要打蔫几年,她舍不得,不如选还是白纸的小九。 过继? 纪明通? 纪新雪立刻理解纪靖柔对林妃的厌恶。 虽然小叔早逝,就算是过继给小叔,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改变,还是唤长平帝为阿耶,对苏太后和苏太妃皆唤祖母,最多就是多了个阿耶。 但他们原本是要从出生到死亡,甚至在留存后世的史书中,永远绑定在同个户口本的人。 第565页 突然将最娇气的纪明通迁出去?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纪新雪就心痛难忍。 苏太妃劝苏太后的话,委实爱深计远。 若是林妃不愿意出宫做县主,便让她去伺候太妃们。纪新雪冷声道。 焱光帝的嫔妃中,除了贵太妃,苏太妃和颜太妃留在宫中,其余太妃少部分归家,大部分选择结伴去皇庄生活。 去皇庄生活的太妃平日里最知道感恩,生怕宗人府会按照旧例,将她们的份例减半。 想来这些人很愿意通过打工调教林妃的方式,保持现在的生活。 纪新雪只提起个话头,纪靖柔就想出数种办法,拍着胸口道,交给我,定要让她在庄子里再也出不来。 焱光朝时,这等宫中的龌龊,她听过没有千数也有八百,随便拼凑出个办法,就能套死林妃。 直到热腾腾的锅子端上来,两人的脸色才逐渐缓和。 纪新雪拿起筷子,一本正经的问纪靖柔,叔公审问祁延鹤和崔青松的过程中,有没有下饭的趣事? 纪靖柔被纪新雪的形容逗笑,从元月十六的大朝会结束,清河郡王世子终于想起宗人府开始说起。 崔太师和英国公病倒后,崔太师的长子以崔氏之名去宗人府,找清河郡王世子为崔青松求情。 过了大半天的时间,英国公的嫡次子祁副尉才吊儿郎当的出现在宗人府。 清河郡王世子作为宗室族长接班人,最讨厌如祁副尉那般,既不上进又到处败坏家族名声的人。 在强烈的对比下,他破例允许崔太师的长子与崔青松见面。 虽然两人是单独见面,但纪靖柔已经打听到崔太师的长子和崔青松交流的内容。 崔太师的长子要求崔青松不惜任何代价,帮祁延鹤尽快脱罪出狱。 纪新雪闻言,顿时胃口大开。 这个不惜任何代价的代价,十有八九是在暗指崔青松。 不仅在英国公府内,上至尊贵的小郡王,下至长房嫡孙都要因祁延鹤受委屈。 如今祁延鹤惹下大麻烦,崔氏竟然也愿意牺牲嫡房嫡子护着祁延鹤。 难道郑氏真的是王女,祁延鹤才是英国公府的真世子? 有趣。 倒霉的崔青松万万没想到会从伯父口中听到这样的指示。 他虽然在崔氏中不算起眼,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人。 况且以祁延鹤和崔青浦的相似程度,崔青松很容易产生家族要牺牲他,给崔青浦填坑的错觉。 崔太师的长子轻而易举的安抚好崔青松的情绪。只要崔青松对清河郡王世子承认,是他嫉妒祁延鹤,故意设套,才会让祁延鹤卷入汝南侯府宴席的事。崔太师会立刻分出三成私产给崔青松的长兄。 说到这里,纪靖柔面露嘲讽,崔氏竟然知道以利诱惑崔青松的时候,要将利给崔青松的长兄而不是崔青松的父亲,可见早就知道崔氏六房面合神离。 纪新雪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同情崔青松。 崔氏对五房偏爱有加,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六房。 两房分别是嫡出和庶出,却是同年大婚。 崔青松的母亲先于林氏有孕的时候,明里暗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白眼。可惜腹中幼儿的亲祖父、亲祖母都站在林氏那边,对林氏欺负她的行为视而不见。 生下长子,没让崔青松母亲的境遇有任何改变。她与夫君诉说自己和孩子的委屈,本以为会得到安慰,没想到却是更气愤的开始。 崔青松的父亲完全感受不到崔青松母亲的痛苦,甚至认为崔青松的母亲小题大做,让崔青松的母亲大度些。 几年后,崔青松和崔青浦在三个月内相继出生,成功接过长兄的小可怜称号,成为衬托崔青浦聪慧、懂事的存在。 又过几年,两房主母又在相近的时间有孕,林氏滑胎,崔青松的母亲成功生下个女儿。小可怜称号正式由小女儿接手。 林氏对崔青松的小妹妹恨之入骨,险些失手掐死小妹妹,崔青松的母亲心冷之下,只能将女儿送回娘家养。 经过种种在正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六房早就彻底割裂。 崔青松兄妹三人与他们的阿娘亲近,崔青松的父亲被排斥在外,便宠爱妾室和庶子。 在崔太师有十二个儿子,九个女儿,直奔三位数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的情况下。三成私产,几乎能抵得上普通的嫡出伯父或叔父总共能分到的家产。 说不定崔青松的父亲分到的所有家产,都比不上这三分私产。 难怪崔青松会动心。 可惜如何给崔青松和祁延鹤定罪,既不是祁氏和崔氏说了算,也不是崔青松和祁延鹤说了算,是长平帝说了算。 虽然崔青松因为从小的经历,比同龄的世家郎君更成熟,但他仍旧没办法骗过清河郡王世子。 哪怕崔青松提前和祁延鹤对好口供,也会被任大理寺卿的多年的清河郡王世子轻而易举的找到破绽。 因为崔青松谎话连篇,不可信。清河郡王世子便不再审问崔青松,改为专门审问祁延鹤。 消息传到崔太师府和英国公府,翌日,两家小厮扔的垃圾中皆有许多瓷器碎片。 第566页 瓷片质地莹润色泽透亮,没摔碎时,至少能值几百两银子。 听到英国公和崔太师不好受,纪新雪胃口大开,饭量几乎是纪靖柔的三倍。吓得纪靖柔立刻叫停,说什么都不肯让纪新雪继续吃,连声让宫人取消食丸来。 纪新雪抱着软枕靠在宽椅处,惬意的眯起眼睛,问道,除了让崔青松给祁延鹤做踏脚石,祁氏和崔氏有没有想过其他办法?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纪靖柔抢过宫人递向纪新雪的果盘,不许纪新雪在没消食前继续吃东西。 祁氏和崔氏不是不想用其他方式捞祁延鹤,是没时间想。 五日前,英国公的长媳宜筠郡主忽然闹起来,要拉嫁妆归家。信阳郡王亲自带着儿子们前往英国公府。 长平帝和清河郡王看在信阳郡王的面子上,分别派纪靖柔和纪成去英国公府了解情况。 英国公夫人背着宜筠郡主,将只传祁氏家主夫人的首饰赏给郑氏。纪靖柔发出声轻笑,幸灾乐祸的道,郑氏非但没有按照英国公夫人的嘱咐,藏着这套首饰,反而大大方方的将其戴在头上,赴祁氏现存辈分最大的老祖宗举办的族宴。 纪新雪抚掌大笑。 这是他今年听到的第一个笑话。 英国公府暂时捞不出祁延鹤,想要安抚郑氏,所以将祁氏只传给当家夫人的首饰交给郑氏,还特意留了个心眼,以家庭和睦为理由,要求郑氏藏着这套首饰。 郑氏却比英国公夫人想象中的难糊弄。 自从原英国公世子被废后,祁刺史远在江南,最热门的新世子人选便是郑氏的夫君祁副尉。长平帝登基,数次驳回英国公再次为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使祁副尉的呼声更高。 因为宜筠郡主有个好娘家,她和原英国公世子又任宗子宗妇多年,在祁氏根基深厚,双方实力对比过于悬殊,大房才能与声势越来越强的三房保持微妙的平衡。 郑氏突然戴着只传给当家夫人的首饰,出现在祁氏宗族的宴席上,彻底打破各方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自从原英国公世子被废去世子之位,宜筠郡主全靠娘家和祁氏宗妇的身份才能稳住地位。 郑氏明目张胆的要夺宗妇的位置,下一步定是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宜筠郡主怎么可能不急? 纪新雪觉得,这件事中,不放过任何机会,积极争取利益的郑氏没有问题。发现仅有的两个筹码之一被釜底抽薪,立刻将另外的筹码发挥到极致的宜筠郡主也没有问题。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想要安抚郑氏,又将郑氏当成傻子,才是最大的傻逼。 如今郑氏没有因为祁延鹤始终在宗人府牢狱中大闹,反而是宜筠郡主闹的大半个长安都在看英国公府的笑话,以至于祁氏焦头烂额更顾不上祁延鹤,就是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福报。 这么高兴?纪靖柔眼角弯弯的看向笑的前仰后合的纪新雪。 纪新雪双眼亮晶晶的看向纪靖柔,这些人都欺负过凤郎。 狗咬狗当然有趣,最好能往死里打! 兴奋劲儿过去,纪新雪才想起正事,他问道,崔太师呢?他有没有去宗人府求过叔公? 纪靖柔摇头,自从英国公忙着安抚宜筠郡主和信阳郡王,再也没空关心祁延鹤,崔氏的人就没有再提起祁延鹤和崔青松。 这么无情啊纪新雪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从小在如此无情的家族中长大,扮演被牺牲的角色,崔青松仍旧有如同软肋般挚爱的亲人。 通过崔青松对他父亲的冷漠和疏远,也能看得出来,崔青松并非心中只有爱没有恨的圣父。 看在崔青松多年来的经历与曾经的虞珩极为相似的份上,他可以给崔青松个脱离泥潭的机会。 . 安国公主府,冷晖院。 虞珩和纪成也选择吃锅子,大大小小的空酒坛错落有致的摆放在空地上,足够灌醉九十九个纪新雪。 然而纪成和虞珩都是千杯不醉的人。 因为经常参与各种宴席,与宗室的人应酬,纪成的酒量比虞珩更好。 好在虞珩占据主场优势,可以在更衣的时候偷偷喝解酒汤,才能在三更的钟声响起时,达到目的,彻底灌醉纪成。 虞珩目光幽幽的望着眼中尽是空茫的纪成,沉默良久,才试探着道,你你与金明公主是如何互通心意? 嗯?纪成呆滞的看向虞珩,张嘴先打了个酒隔,互通心意? 虞珩点头,眼中浮现淡淡的期待。 他和阿雪不可能,纪成和纪明通也不可能。 纪成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办法,肯定也能适用于他和阿雪。 互、通、心、意。纪成慢慢品味这句话,呆滞的双眼中透出正在思考的智慧光芒。 过了许久,他才朝虞珩招手,你过来,近些。 虞珩立刻从座位上起身,绕到纪成身边。 他弯下腰,方便能听清纪成所说的每个字,姿态肃穆的像是正准备倾听大儒教诲的学子。 纪成提起虞珩的耳骨,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说谁?谁是互通心意? 第567页 虞珩愣住。 他从前不是没见过纪成醉酒,这是第一次见虞珩醉到连话都听不懂。 我是说你和金明公主。虞珩耐心的解释,你、和、纪、明、通。 纪成目光定定的望着虞珩,涣散的目光逐渐恢复神采,我和纪新雪? 虞珩直起身体,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与纪成对视。 他怀疑纪成是在故意装醉。 良久后,纪成脸上浮现淡淡的心虚,不、不是纪新雪? 虞珩冷笑,伸手摸向茶壶。 啧,温水,不能让人醒酒。 他放开茶壶,目光依次在八宝格上的如意、桌边的珐琅花瓶墙上的宝剑上略过。 可怜纪成完全没感觉到悄无声息降临的风险,吞吞吐吐的道,那你是说凤郎? 虞珩转回头,审视的看向纪成,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纪璟屿? 纪诚钧? 纪俞风? 纪临、唔唔唔! 虞珩死死堵住纪成的嘴,见纪成的脸色逐渐涨红,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 刚才纪成几乎将宗室所有人的名字都说了个遍,甚至胆大包天的直呼长平帝的名讳,唯独没有提起过纪明通。 虞珩不死心,又问纪成几个问题,有的问题中有纪明通的名字或者与纪明通相关的字眼,有的问题与纪明通没有任何关系。 醉酒的纪成完美回避所有关于纪明通的问题,却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其他问题。 这让虞珩不得不认清现实。 他成功灌醉纪成,但没办法从纪成口中套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纪成的神志稍稍恢复了些。他揽住虞珩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凤郎,我真高兴!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年! 嗯虞珩顺着肩上的力道坐下,颓废的应声。 他可以顺势问纪成为什么高兴,引导纪成往纪明通身上说,但他没有这么做。 虞珩不想改变纪成酒醉时闭口不提纪明通的习惯。 给纪成塞下两粒醒酒丸,皆没能看到效果,虞珩高声唤仆人进门,吩咐他们将纪成抬去客院。 始终神色如常的对虞珩胡说八道的纪成突然脸色大变,猛地蹿到虞珩背上,声嘶力竭的大吼,来人!有人刺杀国公! 值守的护卫匆匆赶到,有条不絮的离开。 纪成仍旧不肯让仆人们靠近他,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虞珩身后,张嘴我今年真高兴,闭嘴嘿嘿嘿嘿嘿,烦的虞珩险些让侍卫将纪成打昏带走,深切的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直到天边有晨光突破云层,越作越精神的纪成才打了个哈欠,双眼突然恢复清明,诧异的问道,怎么天亮了? 锅子呢?他刚下进去的羊肉还没捞! 纪成环顾四望,脑海中逐渐浮现零碎的片段,身体越来越僵硬。 虞珩以手杵头,目光探究的盯着纪成的眼睛。 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他曾无数次以为纪成已经恢复清醒,然后无数次被打脸。 纪成被虞珩的目光看得心虚。他轻咳一声,转头就走,我有点困,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 没等虞珩有回应,纪成已经从快走变成小跑,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虞珩的视线范围内。 虞珩满脸疲惫的闭上眼睛。 很好,真的醒酒了。 虽然灌醉纪成,没能取得很好的效果,但虞珩仍旧没有放弃向纪成学习经验。为防止纪成彻底醒酒后直接跑路,虞珩喝了碗浓茶去书房处理文书,静等纪成睡醒。 临近宫门下钥的时间,虞珩让人去宫中报信。 声称他担心醉酒的纪成,要在公主府多留一夜。 纪成醒来,发现窗外正值漆黑,眼中满是茫然,颇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从仆人口中得知他是从早上睡到晚上,纪成突然脸色大变,连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得知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宫门就会关闭,纪成有气无力的点头。 今日又见不到明明,唉。 用晚膳时,虞珩见纪成始终闷闷不乐,眼中浮现歉意,问道,可是酒宿不舒服?等会我让府医来为你针灸。 纪成放下筷子,眼中的担心几乎化为实质,我没有不舒服,是担心明明不舒服。 金明公主最近身体不适?虞珩礼貌的关心。 没,纪成摇头,惆怅的叹了口气,她整整两日没看到我,肯定会不高兴。不高兴就吃的比平时少,吃的少会容易生病。 虞珩的筷子顿在半空,忽然有种还没开始吃就饱了的错觉。 既然纪成主动提起纪明通虞珩放下筷子,又问起昨日的问题,你与金明公主是如何互通心意? 你想知道?纪成诧异的看向虞珩。 从他还没认识虞珩起,他就因为家中祖父和父亲对虞珩看重,将虞珩当成别人家的孩子。 这些年来,虞珩先是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又跟在长平帝身边,威严越来越重,逐渐支撑起安国公主府的门庭。经常给纪成不是他比虞珩大个辈分,是虞珩比他大个辈分的错觉。 第568页 忽然发现虞珩身上有如此贴合年轻郎君的一面,纪成心底极快的闪过来不及分辨的兴奋。 虞珩觉得纪成看他的目光不太不对劲,极像昨日醉酒时神秘兮兮的让他过去,小声问他互通心意是谁的时候。 半晌后,他才肯定的点头,想知道。 哪怕只有微乎及微的可能,他也想尝试。 纪成捧着茶盏猛灌了口,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炫耀,我和明明心有灵犀,在目光对视间忽然醒悟早就对彼此钟情,立刻定下终生不婚也要厮守的约定。 虞珩下意识的摸向空荡荡却吃不下任何东西的胃,虚心请教道,能不能说的详细些?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排列在一起却不像人话? 更详细些啊纪成眯着眼睛看向跳跃的烛火,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你知道明明怕虫吗? 虞珩点头,因为纪新雪和纪成,他虽然平日里与纪明通的交流不算多,但几乎了解对方的所有喜好、厌恶。 年前纪成含糊的略过这段话,不愿意提起扫兴的人,明明不高兴的时候,我让人抓了整个布袋的虫子,带进宫让明明发泄烦闷。我帮她克服对虫子的惧怕,她就忘记不高兴了。 纪成露出八颗整齐的小白牙,我就知道这个方法能让明明重新振作,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心有灵犀。你明白了吗? 虞珩不明白,但大为震撼。 如果他抓着几条蛇去找阿雪阿雪应该会看在他们旧日的交情上,给他选个质量不错的棺材。 金明公主没打你吗?虞珩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好奇。 纪成的脸颊忽然蔓延薄红,双眼中尽是羞赧,只与虞珩对视了一瞬就撇开视线,小声道。打、了。 虞珩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成,怎么看,怎么觉得纪成此时的神态,与他昨日看的那本画册中的新婚契兄弟起床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敏锐的察觉到,纪成对打人的过程有所隐瞒。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虞珩在纠结细问打人的过程会不会失礼,纪成则努力平息心中的甜蜜和迫切的想要见到纪明通的心情。 明明虽然看上去被陛下宠的骄纵,实际最善解人意。纪成认真的对虞珩道,我从未见过比明明更好看的女郎。她还给我绣过荷包,针脚细密、绣工栩栩如生,可惜我没舍得戴在身上。 虞珩闻言,本就因为无法理解纪成的成功而麻木的表情,变得更加麻木。 脾气和容貌暂且不说,他昨日刚见过纪明通最新送给纪新雪的荷包。 他以为是刚下水的荷包蛋,纪新雪说是双龙戏珠。 栩栩如生,呵。 难道纪成的成功秘诀,是捂着眼睛对金明公主大夸特夸? 纪成发现虞珩眼底的怀疑,眉宇间的笑意瞬间凝结,你不信? 我信。虞珩点慢吞吞的头,以他对纪成的了解,如果承认这句话,纪成至少会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肯理他。 正如虞珩了解纪成,纪成也很了解虞珩。 他狐疑的望着虞珩,理智告诉他虞珩不会说谎,心中却总有与理智相反的感觉。 虞珩经历过无数次突发情况的反复考验,怎么可能在纪成面前露出破绽?他面不改色的将话本子里赞美神仙眷侣的词语,依次用在纪成和纪明通身上。以天生一对作为主题,当场拼凑出一篇赋。 果然哄得纪成眉开眼笑,再次生出想要分享快乐心思,暗搓搓的对虞珩炫耀他和明明青梅竹马、心有灵犀、水到渠成情投意合的神仙爱情。 虞珩充分吸取之前的教训,无论有多无法理解纪成和纪明通的行为,都不会在脸上露出半分端倪,虚心的将知识记在心底,等夜深人静时再慢慢研究。 纪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不知不觉间再次说到虫子和打人的事。 他拿着虫子去找纪明通,告诉纪明通布袋中是虫子,说愿意陪纪明通共同面对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纪明通很感动,全程浑身僵硬的趴在纪成背上,指挥的纪成团团转。因为纪成任劳任怨,纪明通忽然更加生气,对纪成大打出手。 纪成怕纪明通误伤到自己,连忙放松紧绷的肌肉,还教纪明通怎么打才能更解气。 明明说她不能没有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成的双眼比夜空的星星还闪耀,眉宇间皆是眷恋。 他的语气极坚定,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将她捧在手心,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但是没有她,我永远都没不会知道,最纯粹的快乐是什么感觉。 虞珩怔怔的望着纪成,眼中皆是他竭尽全力也没办法掩饰的向往。 他赶在心生顾虑前对青竹吩咐道,让人捉几条无毒的蛇来。 远处忽然传来越来越嘈杂的声音,穿着鹅黄色衣裙的纪明通如同愤怒的小黄鹂似的冲到纪成面前,纪成!你答应我今日会进宫! 纪成眼中的难以置信转为惊喜,猛地起身抱住纪明通,你特意出宫来找我? 第569页 纪明通的委屈瞬间被安抚,悄悄侧头靠在纪成肩上,美死你!我是出宫找长姐,顺便看你有没有醉死。 纪成闻言立刻放开纪明通。他拉着纪明通的手臂,笑嘻嘻的道,走,我送你去怀安公主府。 你是不是想吵架?纪明通狠狠推开纪成,双手掐腰,气势汹汹的瞪着对方。 此时此刻,她深觉因为担心纪成,特意出宫的自己像是棒槌。 纪成轻轻将纪明通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舍不得吵,等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再陪你吵架。 安国公主府和怀安公主府分别位于皇宫的左右两个方向,他怎么能放心让纪明通在天黑后,独自赶往怀安公主府? 就算是有金吾卫,也不能放心。 虞珩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默默起身走向门外。 因为专心致志的与纪成学习经验,他半口晚膳都没吃,此时却有撑得想吐的感觉。 等在凉亭的纪新雪见虞珩即将满脸恍惚的越过他,眼中浮现诧异,笑着问道,想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虞珩下意识的道,蛇。 蛇?纪新雪摸向因为等虞珩进宫共用晚膳,从中午空到现在的肚子,语气由不满变为兴奋,蛇羹?爆炒?红烧?椒盐?拼盘? 虞珩闻言,刚涌上心头的惊喜顿时变为纠结。 他命人找来的蛇,有更重要的用途。 但阿雪想吃 半晌后,虞珩终究还是败给纪新雪眼底的期盼,他重重的点头,吃! 第119章 三合一 众人热热闹闹的吃过全蛇宴,各自散去。 翌日,纪明通和纪成前往华阳长公主的外家。他们已经与华阳长公主和华阳长公主的表兄说好,去京郊庄子小住几日。 纪新雪婉拒纪明通的邀请,带着虞珩去宗人府找清河郡王世子。 听闻纪新雪和虞珩是为崔青松而来,清河郡王世子的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暗示两人,崔青松已经有主,他们就算能见到人,也只会白费功夫。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凤眼中皆是一模一样的诧异。 崔青松运气不错,竟然能入长平帝的眼。 区区祁延鹤和崔青松不至于令长平帝亲自出手,崔太师和英国公的倒霉日子还在后头。 纪新雪担心英国公出事会连累虞珩。 离开宗人府后,他借口好不容易才从宫中逃出来,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被长平帝抓壮丁,怂恿虞珩与他去长安周边属于京畿的小城游玩。 虞珩向来不会拒绝纪新雪的提议,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安国公主府在每处都有产业,他们甚至没有让人专门收拾行李。 两骑快马加一支护卫,赶在正午烈阳尚未西行前离开长安,正好能在天黑前到达与最靠近长安的城池距离最近的庄子留宿。 长平帝用两天的时间修改纪新雪、虞珩和纪璟屿拟定的新政。 他打算让三人亲自对心腹说明拟定新政的想法,命松年去叫人。只看到纪璟屿时,长平帝才知道纪新雪和虞珩早就在两日前悄无声息的跑路。  感受到长平帝心情突然变差,松年低声道,公主和郡王让金吾卫送回来些有趣是给您解闷用。 长平帝下意识的看向松年空着的手,问道,他们何时能回来? 他叫来的心腹除了清河郡王世子和钟戡之外,几乎都是在潜邸时便效忠于他的旧人。 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入朝为官,有的却因为祖上或自身的各种原因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获得官职。 后者想要不被长平帝忘记,往往要比前者更优秀。 自从长平帝登基,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每个人都绞尽脑汁的想要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胜过对方。 昔日幕僚之间无形中的刀光剑影,远比大朝会中看高官脸色的低层朝臣,说不过就吵架,吵不过就动手的粗暴行为值得品味。 长平帝想让纪璟屿、纪新雪和虞珩来对幕僚们解释拟定新政时的想法,便是存着亲自教导三人,如何用非同一般的人的心思。 松年底下头,闷声道,公主让我告诉您最多两个月,如果您不满意,他也可以早些回来。 长平帝倏地抬起头看向偷笑的纪璟屿,板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一个个都不省心。 小的在外面几年,心思越来越野,不仅没打招呼就往外跑,还敢给他留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的也越来越放肆,当面就敢嘲笑他为父无威严。 见到长平帝脸色冷淡、语气沉肃,纪璟屿下意识发慌的同时,心中浮现纪新雪与他说过的话。 你看小阿婆养的那只狸奴,就算洗澡时惬意的踩爪爪,嘴上也会像大部分小猫似的骂骂咧咧。其实不是不舒服,只是狸奴爱美,不喜欢被人看到毛发被打湿,只能贴在身上的样子。 阿耶似猫,只要阿耶不自在的时候,我们假装没有发现阿耶的毛发不顺,阿耶就不会继续生气。 想起纪新雪与他说这些话时,表面胆战心惊,眉宇间却皆是机灵的模样,纪璟屿忽然就不紧张了。 尽管他仍旧不能理解狸纪新雪是如何通过狸奴爱美,阿耶却不爱美,得出阿耶似猫的结论。 第570页 但是他相信纪新雪向来与长平帝亲昵,比他更了解长平帝。 纪璟屿悄悄握紧双手又松开,鼓足勇气抬头看向长平帝。 他还是没办法如姐妹们那般主动说俏皮话哄长平帝展颜,至少不会再因为自以为长平帝生气,就诚惶诚恐。 父子两人对视半晌。 纪璟屿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紧张快速缓解,变成与长平帝眼中相似的平静。 因为纪新雪和虞珩不在,长平帝只能将计划中他对儿女们的言传身教,变成谋士们指点纪璟屿。 纪新雪和虞珩、纪璟屿拟定的改税新政很好,因为经验不足和想法不够老道而留下的破绽也很明显。 长平帝用两天的时间,只改了两处最有争议,容易引起各方纷争的地方。其他大大小小的细节,都由今日受到密诏的人更改。 这些人偶能在长平帝面前拥有姓名,自然不会缺少真才实干。 只是他们因为追求功名利禄、争夺帝王偏宠,注定无法做到纯粹。 让皇长子面前出风头的机会,在他们眼中同样是争的头破血流也要拿下的稀缺筹码。 可怜纪璟屿被谋士们围在中央,就像是落入狼群的肥羊。 刚开始的时候,谋士们还说文斗,他们竭尽全力的在新政中寻找更多的破绽,并提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展现自己的本事。 随着没被找出来的破绽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消失,谋士们只能将目光放在别人找出的破绽上面,不约而同的产生一模一样的想法。 虽然已经有人找到这个破绽,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灵王还没有采纳那个人的办法。他可以向灵王提供更好更优的解决方案,以求灵王能记住他。 幕僚们卷的非常激烈,常常上个人只是停顿思考,就会被蓄势待发已久的人接过话茬,先装模作样的称赞几句前者所说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开始但是。 有些手段不拘一格的人,还会当场整理百家之长,作为自己的点子。 纪璟屿委实跟不上幕僚们的思路,只能暂时摒弃思考,认真的将幕僚们所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中,方便空闲的时候再慢慢琢磨。 长平帝放松的靠在椅背处,眉眼含笑的望着被心腹们挤在中间的长子,暗示松年将纪新雪命金吾卫送回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拿来。 翌日,某些人想要故技重施偷别人点子的时候,纪璟屿不动声色的略过这些人,不给他们胡搅蛮缠的机会。 长平帝发现纪璟屿的进步,既高兴又无奈。 他的儿女中,暂时不算还没显露性格的人。 论聪慧,无人能及纪新雪。 论勤勉,无人能及纪璟屿。 以纪新雪的聪慧,十有八九会在幕僚们刚开始说车轱辘话,相互争夺功劳的时候就发现异常。 纪璟屿在一夜之间改变态度,定是因为昨日离开凤翔宫后,仔细回想过与幕僚们交谈的过程,足以见其勤勉。 可惜作为长子,未免过于善解人意。 长平帝压下嘴角的叹息,将纪璟屿的种种反应记在心中。 清脆的钟声响起时,幕僚们下意识的看向自鸣钟的方向。 未时,他们该离开了。 长平帝单独留下纪璟屿,笃定的开口,你不喜欢李沙和刘百。 每次这两人说话,纪璟屿都会不动声色的打断他们,然后看向别人,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纪璟屿诚实的点头,他从来都不会对长平帝说谎。 长平帝没打算现在就教纪璟屿可用和喜欢用是两回事,李沙和刘百还没有资格让纪璟屿违背喜好。 他心平气和的问道,为什么不处置他们。 纪璟屿认真的道,他们是阿耶的心腹。 长平帝紧绷的肩颈逐渐放松。 无需特意开口询问,他就能笃定,纪璟屿的这种想法是来自王皇后。 长平帝对这种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的值得敬重的理论嗤之以鼻,此时的心情却不坏。 错误的念头可以用时间和精力纠正,天生的秉性却极难改变。 他让纪璟屿坐在他身边,耐心的抹去王皇后在纪璟屿的身上留下的痕迹。 如此过去五天,纪璟屿在长平帝的指点下进步飞快,逐渐由被幕僚们牵着鼻子走,变成能通过只言片语让幕僚们往他所希望的方向思考。 改税的新政彻底完善,长平帝始终等待的人也携手进宫。 英国公和崔太师在祁延鹤的事中,历经想尽办法和中途摆烂,终究还是没能对宗人府中传出的各种消息做到彻底无动于衷。 他们是来求长平帝放崔青松和祁延鹤离开宗人府,为此,他们愿意以祁氏家主和崔氏家主的身份补偿金明公主,甚至对宗室退让。 长平帝端起茶盏遮挡嘴角的冷笑。 世家家主? 如今除了虞氏,哪个世家还有与宗室谈退让的资格。 不过是两个小辈而已,也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长平帝漫不经心的问道。 崔太师和英国公并排跪下,闭口不提小辈,只说他们不想让崔氏和祁氏如康氏、陈氏和郑氏那般饱受非议。 他们甚至建议长平帝私下处决崔青松和祁延鹤,只要别让百姓知道他们的罪名是大不敬就行。 第571页 长平帝闻言,发出声轻笑,满脸宽容的摆手,不至于。 他饶有兴致的对两人道,我听闻世家手中有不少有关于前朝皇族的记载,不知是真是假? 两个老匹夫,竟然能为祁延鹤做到舍弃老脸的程度,跑到凤翔宫来唱大戏。 声东击西、以退为进他点个虚与委蛇,他们该不敢接? 崔太师和英国公不仅敢接,还敢将避世多年的虞氏也牵扯进来。他们声称自从虞朝建立,虞氏经历的动荡最少,保留下的祖物也最多。 长平帝点头,顺着崔太师和英国公的话问起虞氏,不动声色的与两人相互套话。 崔太师和英国公言语间小心翼翼的试探长平帝对虞氏知道多少。暗示长平帝,虞氏在江南时,不仅与表面如同水火的白家有私交,还与半数以上的获罪官员有来往。 长平帝不必特意费心思,就能看出崔太师和英国公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虞氏。 他随口敷衍着崔太师和英国公,引导两人为达到目的,说出更多原本没想说的话。 良久后,崔太师和英国公才惊觉不对,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回崔青松和祁延鹤的身上。 他们请求长平帝能尽早放崔青松和祁延鹤离开宗人府,崔氏和祁氏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长平帝委实不想放人,他们希望长平帝能悄无声息的杀掉两人给金明公主出气,看在崔氏和祁氏乃虞朝老臣的份上,别公布崔青松和祁延鹤的死因。 长平帝的目光在手边的折子上扫过,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真切起来。 作为孝顺父亲、友爱兄弟、善待老臣的帝王。 他怎么可能因为女儿受了点委屈,就要杀老臣家中的嫡系或让老臣付出任何代价? 他们已经在宗人府多久?长平帝问道。 松年刚张开嘴就被英国公抢了先。 回陛下,从正月初七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天。 二十四天长平帝沉吟片刻,笑着道,既然纪明通没有大碍,再关他们六日即可。等会我亲自去找姨母,为他们求情。 英国公和崔太师会突然以家族荣耀为借口,突然进宫求长平帝放人,是因为听闻清河郡王世子对崔青松和祁延鹤极严厉。 清河郡王世子不仅没有将太师府和国公府送去的细软给崔青松和祁延鹤用,还让他们如同刑部大牢的犯人似的去刷宗人府的马桶。 即使是不怎么在意崔青松的崔太师,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险些昏厥过去。并非是因为担心崔青松头晕而是气晕。 崔太师觉得清河郡王世子让崔氏嫡枝靠近污秽之物,与明目张胆的羞辱崔氏无异。 哪怕只隔了半个时辰,宗人府中就传出新消息。清河郡王世子虽然让祁延鹤和崔青松去刷马桶,但念在其出身名门的份上,没有逼迫两人亲自动手,直面马桶,只要求两人全程观摩小厮是如何洗刷马桶。也无法改变崔太师和英国公的心情。 英国公正被宜筠郡主和郑氏闹的焦头烂额,完全不敢想象郑氏知道祁延鹤在宗人府刷马桶时,会有什么样的疯狂想法。他甚至生出铤而走险,先毒死郑氏的危险念头。 在书房静坐整夜,英国公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崔太师和英国公久违的达成统一的意见。 不能再让崔青松和祁延鹤在宗人府多留。 英国公承诺会赔偿崔氏的所有损失,才让崔太师答应他,共同进宫求长平帝开恩。 听到长平帝轻而易举的答应他们,会在六日后放走祁延鹤和崔青松,英国公和崔太师眼中皆闪过震惊。 如此容易? 进宫前,他们已经做好长平帝会狮子大开口,导致他们元气大伤的准备。为此,他们特意准备了另外的计划。 如果长平帝的要求太过分,他们会故意激怒长平帝,试着让长平帝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崔青松和祁延鹤。 英国公会在消息传开前立刻毒杀郑氏,然后告诉远在突厥的前朝余孽,因为祁延鹤在宗人府中说了不该说的话,才会被长平帝处死。 他怕郑氏会因为祁延鹤暴露身份,只能不得已处死郑氏。 英国公很难说长平帝此时的宽容,究竟是不是他想看到的场景。他心情复杂的随着身侧的崔太师磕头谢恩,步履虚浮的离开凤翔宫。 等这个风头过去,不再有人注意祁延鹤的时候,他定要将三房的搅事精远远的打发出去。 暂时松了口气的英国公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六天,会成为他大半辈子以来,所经历最漫长的六天。 岂止是度日如年? 即使有九皇子做孙子,苏太妃最宠爱的人仍旧是长平帝和纪新雪、纪明通。 难得长平帝开口求她,又是给纪明通出气的事,苏太妃乐呵呵的换上太妃的礼服,带着宁静宫的宫人,浩浩荡荡的赶往宗人府。 她在焱光帝的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什么骇人听闻的折磨人手段没见过?只有苏太后才会仍旧将她当成天真稚嫩的小娘子。 苏太妃按照长平帝的请求,专门挑让人痛苦却不会留下病根和伤口的方式折磨祁延鹤。 崔青松虽然没有真正的享受到与祁延鹤相同的待遇,受到的惊吓却半点都不比祁延鹤少。只是装模作样的嚎叫越来越入戏,引得抱着狸奴的苏太妃多看了好几眼。 第572页 这是祁延鹤被关入宗人府这么久,遭遇的最难以忍受的刑罚。 即使之前被清河郡王世子罚刷马桶的时候,祁延鹤和崔青松也只是站在距离马桶最远的地方,委屈的掉眼泪而已。 此时此刻,在难以忍受的折磨中,祁延鹤生平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很近,继而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随着难闻的尿骚和屎臭味顺着祁延鹤腰下逐渐蔓延,祁延鹤的情绪彻底崩溃,猛地睁开抓着他的狱卒,大喊阿娘、阿耶和祖父、祖母。 崔青松握紧拳头,藏好眼底的深恶痛绝。 扑到祁延鹤身上的瞬间,崔青松只是佯装崩溃的情绪真的崩溃,哭声半点都不比祁延鹤小。 我真的没想害金明公主,我不敢!你们为什么不信?求求你们,让我回家!崔青松被周身的臭味熏得几乎昏厥,声嘶力竭的大吼,是康阁!康阁用我欠他七百两银子的事威胁我。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将这件事告诉我阿耶。 情绪饱满的哭诉不仅引起祁延鹤的共鸣,条理清晰的话也恰到好处的提醒祁延鹤,他们是为什么被苏太妃折磨。 金明公主! 情绪崩溃的祁延鹤,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脑海中唯有越来越清晰的快逃!二字。 他在崔青松的引导下,想也不想的道,祖父说康阁有出息,将来定能成大器,让我别对他置之不理,所以 说到此处,祁延鹤觉得他这些日子以来所遭受的苦楚,皆是因为平日里最疼他的英国公,声音越发的委屈,要不是祖父的交代,我才不会理康阁! 长平帝答应英国公和崔太师,再关祁延鹤和崔青松六日就放人的时候,感念英国公和崔太师的慈爱,特意允许两人到宗人府看望祁延鹤和崔青松。  可惜两人来的不巧,刚好晚苏太妃半步。 清河郡王世子告诉他们苏太妃心情正差,如果被他们打扰可能会怒上加怒,陪他们在门外等候。 祁延鹤刚开始哭闹的时候,英国公和崔太师只是皱眉。 闻到顺着门缝飘散出的恶臭,英国公和崔太师纷纷捂着鼻子后退,眼中皆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祁延鹤? 崔青松? 陛下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放人?悄无声息的处理了这两个祸害多好! 两人心中闪过相同的想法。 祁延鹤毫不犹豫的将锅推到英国公身上的行为,让英国公和崔太师的念头更为强烈,甚至想要冲进去亲自解决孽障。 好在清河郡王世子虽然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跑路,霍玉却始终坚守在臭味中,及时提住想要闯进去制止祁延鹤胡说八道的崔太师和英国公。 英国公和崔太师用尽全力也没能撼动霍玉,只能伸长脖子去听门那边的声音,快速思考要如何描补祁延鹤说漏的事。 他们听着苏娴冷静中透着厌恶的问话和崔青松、祁延鹤哽咽的回话,险些没忍住脾气,先与对方打架。 崔太师觉得英国公府养出祁延鹤这样的蠢货,活该被连累的尸骨全无,凭什么还要连累崔氏和其余世家,恨不得能让英国公以死谢罪。 英国公本就忍耐崔太师已久,最近更是因为祁延鹤,频频低三下四的求崔太师,正值自尊心最敏感的时候,恼羞成怒之下,恶狠狠的回瞪崔太师。 分明是崔氏的郎君有问题。 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引导祁延鹤说出更愚蠢的话,竟然不知道闭嘴! 崔氏也有这样的蠢货,崔太师还有脸指责他? 笑话! 正当崔太师和英国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快要忍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浓郁又怪异的臭味铺天盖地的蔓延过来。 别说是因为正在生闷气,呼吸困难的英国公和崔太师,就连始终面无表情的霍玉,脸色都瞬间变得扭曲。 满脸冰霜的苏太妃停在崔太师和英国公面前,冷声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陛下不是说六日后放人? 霍玉毕恭毕敬的答道,陛下特许崔太师和英国公来看望崔青松和祁延鹤。 苏太妃冷哼,罪人又有新的供词,不方便见外人。陛下那边,自然有我去说,将他们带走。 崔太师和英国公被苏太妃发饰上的金刚石闪到眼睛,想要看不到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戴的凤钗都难。 想到苏太妃在长平帝母子心中的地位,崔太师和英国公勉强忍下胸口萦绕的恶气,哑声道,幸而得陛下开恩,臣等才能来看望不肖子孙,请太妃娘娘体恤老臣的舐犊之情。 苏太妃看都不看两个老头,从袖袋中拿出两枚小巧的令牌给霍玉看,沉声道,将他们丢出去,再去给阿姐报信,我要在宗人府审问罪人,这几日都不回宫。 英国公和崔太师瞥见令牌的模样,顿时脸色大变。 不仅有苏太后的令牌,还有长平帝的令牌! 没等他们再说出完整的话,霍玉已经抓着他们大步朝宗人府外走去。 可恶!英国公望着宗人府的牌匾,紧紧握住腰侧的长剑,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气愤更多,还是惧怕更多。 苏娴那个贱人,分明是打定主意,要从两个蠢货身上找他的把柄。 第573页 虽然祁延鹤从来都不知道郑氏的秘密,但稍有不慎就要牵连全族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提心吊胆? 崔太师捂着胸口靠在健仆身上,默默等待胸口的轰鸣声停下。 祁延鹤、郑氏、祁氏、英国公 脑海中的人名越多,崔太师的心跳速度越快,忽然双眼紧闭,彻底失去知觉。 翌日,大朝会。 向来从容的长平帝难得喜形于色,提出要推行新政。 朝臣们皆以长平帝二年刚推行过新政,某些格外偏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推行长平二年的新政为理由。言短时间之内再有新政,未免有朝令夕改之嫌,极有可能令百姓陷入恐慌,劝长平帝莫要操之过急。 长平帝沉吟半晌,勉为其难的退步,提出只在京畿、关内道南部和山南东、西两道的北部暂时推行新政。 朝臣们还是摇头,即使这些地方是长平二年推行新政时,最先执行的区域,也不能保证已经完全适用新政。 新、旧两套政令逐渐过渡,尚且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彻底稳固。 若是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又下新令,别说是百姓,县衙、府衙的官员,都未必能保证绝不出错。 长平帝接连被朝臣拒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在国子监祭酒上奏国子监考核时猛地起身,大步离开朝堂,因为广袖落在地上的笔架在陡然寂静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从不出错的松年难得在大朝会这等重要的场合愣住,脚步也不如往日从容。他急匆匆的喊了句退朝,立刻朝着长平帝离开的方向追去。 朝臣们面面相觑,眉宇间满是诧异。 早知道陛下会生这么大的脾气,他们刚才劝谏的时候,就该用词委婉些。 长平帝踏入书房的瞬间,紧绷的脸色立刻缓和,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他朝御案前的莫岣问道,如何? 崔太师和英国公皆派人在宗人府外盯着,还曾托关系求宗室女眷,试图将太妃娘娘从宗人府引出来。郑氏家主莫岣依次将从昨日到今日,世家所做的所有小动作,事无巨细的告诉长平帝。 长平帝点头,交代道,告诉宣威,将昨日祁延鹤和崔青松的丑态告诉宜筠郡主。 莫岣点头,见长平帝没有其他吩咐,立刻转身去找宣威。 长平帝看着地上逐渐消失的光斑,抬手摸闲袖袋中的折子。 不出三日,英国公和崔太师定会再次为祁延鹤来求他。 与此同时,纪新雪和虞珩正在华州逛集市。 这是他们快马加鞭从长安离开,经过的第二个城池。 相比之前的城池,华州要繁华许多,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在路上,鼻翼间皆是浓郁的香味。每隔两条街,都会有摆摊的小巷。从外城到内城,摊位上的东西越来越华丽。 纪新雪和虞珩换了身低调的衣服,顺着外城只有头绳和红白二色粗布的摊位开始逛。 虽然以他们的眼光,完全看不上外城摊位上的东西。但两人仍旧兴致勃勃的从每个摊位前走过,没有因此特意加快脚步,匆匆赶去内城。 期间纪新雪买了把雕工普通、木料常见却格外合他眼缘的木簪。两匹不够细密,颜色却沁人心脾的绿布。两只绣工和材质都堪堪入眼,神态却异常可爱的布老虎 相比纪新雪只买看得顺眼的东西,虞珩扫货几乎没有任何规律。 卖竹碗、竹筷的摊主长的像虞珩的书童青竹,买,回去送给青竹。 卖黄铜首饰的摊位中有个长命锁,上面的图案符合纪明通的属相,买,回去送给纪成。 卖荷包和布头的摊位中有块布头的颜色,格外像除夕宫宴时纪新雪穿的藏蓝色衣服,买,回去留个纪念。 正式踏入内城时,纪新雪和虞珩身边的仆从已经换了三次。 嗅到空气中的香味,纪新雪明明不饿却想吃,提议道,先去吃饭? 虞珩摇头,抓着纪新雪的肩膀继续往摊位处走,等我们逛完这些摊位,再去吃饭。 最近纪新雪总是难以克制食欲,虞珩担心纪新雪会积食。 因为惦记着想吃东西,虽然内城摊位上的东西比外城摊位的东西精致许多,种类和花样也变得更丰富,纪新雪却没了之前的兴致。 虞珩见状,只能先带纪新雪找卖小吃的摊子。 转了个弯,刚好看到个卖油炸豆子的摊位。 既能解馋,当零食吃又不占地方。 来来来!看看看!新到的发财石,只要五个铜板,就有成为发财郎君的机会! 正在等油炸豆子出锅的纪新雪和虞珩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纪新雪看了眼正在人群附近,正由七八个带刀衙役保护的洛钟,好奇的问摊主,那是什么? 虽然华州比其他地方繁华。但在这个时间,住在周边村子中的人差不多已经出城、县衙还差点时间才能下值、酒楼等临近夜晚生意才好的地方,已经开始备菜准备迎接客人会有这么多的人围在这里,令纪新雪非常惊讶。 赌坊? 发财郎君,总不会是青楼。 摊主是个白白胖胖看上去颇有些富态的年轻女子,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足以担当炸豆西施的美名。 第574页 只要炸豆西施别开口。 否则秒变炸豆李逵。 那是玉金楼,专门卖金银首饰的地方,还有里面有玉的石头。摊主爽朗的答话,半点都不介意与外貌不相符的声音,甚至骄傲的抬起头。 大姐是不是学过拳脚功夫?你的手真稳。纪新雪赞道。 虽然长期炸豆子也可以让手变稳,但不会稳到端着能装下三五只小猫的大铁锅都不会抖的程度。 摊主喜欢纪新雪的话,盛豆子进油锅的时候姿态格外豪放,妹子真有眼光。我看你和妹夫也有功夫在身,若是想要切磋,可以去城北糖葫芦巷,那是我师父,刘将军!里面还有我许多师兄师弟和师姐师妹。 纪新雪听了摊主的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虞珩。 虞珩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摊位上仅有的肉菜看,眼中皆是渴望。似乎是已经饿了三天三夜的狼,好不容易看到能裹腹的食物。 看来动妄念的人确实是他。 从前他遇到有不明真相的人调侃他和虞珩,从来都不会尴尬,也不会觉得虞珩会对这样的话有反应。如今却会在捋清心中突然浮现的复杂念头前,先去看虞珩的表情。 然而虞珩眼中只有肉,没有他。 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想吃就让大姐炸。纪新雪豪气的挥手,指着承载虞珩目光的排骨,语气莫名透着股凶狠的气息,全炸了,我们慢慢吃。 好嘞!摊主爽快的应声,嘴角的笑容越发热情。 因为纪新雪态度自然大方,摊主很愿意与纪新雪多聊几句,特意问两人是不是外地人。 纪新雪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们家在长安,最近得闲出来游玩。 摊主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夸赞道,怪不得满身贵气,原来是从都城来的人。 纪新雪低头打量他和虞珩身上的装扮。 他身上几乎都是银镶珍珠的首饰,手指上还有个镶红宝石的金戒指。颈间的纱巾虽非名贵材质,上面却坠着大大小小的白珍珠。 虞珩头上只绑着与衣服同色的布带,腰间的金麒麟由巴掌长变成手指长。 如此穿金戴银的装扮,在普通百姓眼中,确实是贵气。 大姐真会夸! 纪新雪投桃报李,从大姐炸豆和排骨的香气、到大姐健壮的身姿和武艺、再到 没有再。 因为虞珩忽然眼睛痛,纪新雪忙着给虞珩吹眼睛,没空再与摊主闲聊。 第120章 二合一 随着豆子和排骨的香气越来越浓郁,金玉楼外的人也越来越多。 摊主见纪新雪频频看向人群,笑道,这些人都是为发财石而来。大妹子若是手头宽裕,不妨去凑个热闹。 纪新雪听出热情爽朗的摊主言语中对金玉楼的信任,眼中的好奇更浓。 无论是伙计隔三差五以发财郎君为诱饵的喊话,还是华州百姓对金玉楼的趋之若鹜,皆让纪新雪怀疑,他和虞珩是不是遇到大型诈骗现场。 摊主先捞出已经炸至酥脆的豆子,撒上如同雪花般细腻的新盐,将其装入牛皮纸中递给纪新雪。 等排骨炸熟的过程中,她特意说了些与金玉楼有关的趣闻。 城北的穷木匠以两枚铜板的价格在金玉楼买了块发财石,竟然开出水头极好的黄玉。 金玉楼信守承诺,不仅用二十两银子买回黄玉,还令壮汉护送穷木匠归家,免得穷木匠被地痞流氓盯上。 刘员外也在金玉楼的发财石中开出颜色,可惜不怎么值钱,金玉楼只肯给五两银子。 好在刘员外不缺钱,只是想讨个彩头,干脆让金玉楼将其换成铜板,在元月十五时撒给百姓。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逐渐微妙。 在发财石中开彩头。 赌石? 油炸排骨出锅时,金玉楼刚好开门。 纪新雪和虞珩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后面,边享受美味,边听前方的伙计高喊发财石中开出什么彩头。 全都是不值钱的浊玉,金玉楼最高只肯出十两银子,大部分都是以五两银子、六两银子的价格回收。 即使如此,仍旧让围在金玉楼门前的百姓,时不时发出羡慕的声音。 毕竟发财石的价格足够便宜。 以价值二两银子的浊玉为例。 若是伙计口中的百文发财石,百姓可以获利二十倍。 若是伙计口中的两文发财石,百姓可以获利千倍。 纪新雪夹起最后一块排骨递到虞珩嘴边,眼中浮现赧然。 本是专门给虞珩买的排骨,最后却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 虞珩瞥见在烛火下显得格外莹润的双眼中只有他的倒影,心就像是被宁静宫的狸奴用尾巴挑拨的线团似的,瞬间变得凌乱。 入口的排骨酥脆鲜香,是他从未吃过的美味。 可惜迟早都会吃完。 穿着淡青色长袍的伙计满脸笑意的迎上来,动作自然的接过纪新雪和虞珩手中空荡的牛皮纸,笑着问道,郎君和女郎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金玉楼? 见纪新雪和虞珩点头,名为石恩的伙计开始口若悬河的介绍有关于发财石的各种信息。 第575页 不得不说,金玉楼背后的人很会做生意。 所谓的发财石,共有五种价格。 两文钱的发财石最便宜,迄今为止,城北穷木匠获利最多,足有五两白银。 其次是定价为百枚铜钱的发财石,外表和个头都比两文钱的发财石更好,能开出颜色的概率也更大。曾有人开出过青玉,从金玉楼换走五十两银子。 然后是一两银子的发财石、十两银子的发财石和百两银子的发财石。 只有十两银子和百两银子的发财石才能随时挑选、开石。其余三种价格的发财石只能在特定的时间购买,由金玉楼的伙计当场开石。 金玉楼称呼这个特定的时间为发财会。 刚开始的时候,金玉楼就会告诉所有人,每种价格的发财石都是废矿和玉矿混杂。即使能凭借好运气选中玉矿,也无法保证能不能开出彩头。 在发财会,每个人最多只能购买两枚定价为一两银子的发财石,五枚定价为百枚铜钱的发财石,十枚定价为两枚铜钱的发财石。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对金玉楼的偏见稍减。 金玉楼没有蓄意隐瞒各种价格的发财石都有什么区别,又限制百姓购买发财石的数量。可见金玉楼的发财会只是为打响名头而非算计百姓。 石恩察觉到纪新雪和虞珩并非本地人,不动声色的向他们推荐其他有趣的地方。 比如专卖江南花样的绣庄、能看到南方海货的杂货铺、可以仿长安贵女穿着的成衣铺都是金玉楼主人的其他产业。 还没发财,虞珩就因伙计的劝说,用百两银子买下枚指节大的令牌。 令牌是铜制,正面刻着华字,背面有流云图案,可以在华州范围内所有与金玉楼主人相关的铺子里享受贵客的待遇。 纪新雪收到虞珩的暗示,以指肚摩挲流云的位置。 好像有个极不起眼的字。 是虞? 虞氏的虞! 他竟然忘了,长平帝四年,虞氏奉命从江南祖地迁来京畿,便是在华州落脚。 因为虞珩毫不犹豫的买下一时半会没什么用的贵客令牌,彰显出财力。石恩极力向虞珩和纪新雪推荐价值百两银子的发财石。 他神秘兮兮的对两人道,只有价值百两银子的矿石,才是从矿区运来的好料子。虽然不敢保证赚,起码不会空。 纪新雪似笑非笑的打量伙计,我怎么听说,只用两枚铜钱也能开出价值二十两银子的黄玉?难道城北的穷木匠,是你们专门请的托。 您这是在哪里听到的玩笑话。金玉楼怎么可能因为只能卖两个铜钱的东西,大费周章的安排人演戏?石恩丝毫不介意纪新雪的阴阳怪气,态度反而更加殷切,以只有他和纪新雪、虞珩能听见的声音解释。 两枚铜钱、百枚铜钱和一两银子的发财石中,大部分都是在城外的铁矿处捡来的废弃矿石。我们会根据发财石的价格,混进数量不同的玉矿。客人能不能开出彩头,全靠运气。 价值十两银子的发财石,全是专门从玉矿运回来的矿石。少东家特意吩咐我们,混些百两银子的发财石进去。 百两银子的发财石都是在矿上的时候,就被老师傅认定里面有彩头的上好料子。如果有空石,金玉楼愿意赔五十两银子。 您看 上面有人?虞珩忽然打断伙计的话,目光锐利的看向上方。 金玉楼是两层小楼,所有参与发财会的人都在一楼。透过二楼隔间的窗户,能将楼下的动静尽收眼底。 楼上的人与您一样,是金玉楼的贵客。石恩笑呵呵的道,如今还有空余的隔间,我带您上去? 虞珩和纪新雪默契的摇头。 他们进入金玉楼只是想凑个热闹,没有居高临下的品评普通百姓因为发财石患得患失的恶趣味。 两人稍做商议,决定每种价格的发财石各买两枚。 石恩先带纪新雪和虞珩去挑价值百两银子的发财石。 整个空荡的房间中,都是无规则摆放在地上的各种石头。 最小的石头只有壮年男子的拳头大,能从石头表面的裂缝看到里面极沁润的绿色。 最大的石头比洛钟还魁梧,将烛火贴在石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表面斑驳交错的漆黑裂缝。 纪新雪和虞珩依次打量每块石头,眼中的兴致越来越浓。 他们不缺好玉,但从未体会过抽盲盒的快乐。 良久后,纪新雪才按照伙计的建议和自己的判断,选出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截然不同的两枚石头。 环顾四周皆没看到虞珩的身影,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高声道,凤郎? 我在这里。无人的角落传出回应。 纪新雪顺着声音绕过数个巨石挡路的拐角,终于看到正蹲在两块巨石之间的虞珩。他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虞珩摇了摇头,高声吩咐石恩,将这两块石头移开,我要它们下面的那块石头。 嗯?纪新雪扶着虞珩的后背弯腰,忽然笑出声。 第576页 将虞珩完全遮挡的两块巨石下面,还有块不到小腿高的扁长形石头。 难为虞珩会注意到这块石头,还特意蹲在这里观察。 特意在远处停留的石恩闻声赶来,满脸歉意的道,这两块发财石上有红布,是其他客人提前选好的发财石,您再看看别的发财石? 纪新雪替虞珩解释,不是系红布的那两个,是在最下面被当成底座的石头。 石恩愣住,姿态娴熟的蹲在地上,伸手搭在石头间的缝隙处绕了整圈,仍旧不敢相信金玉楼中有让他完全没有印象的百两发财石。 他整理了下衣角,解释道,下面那块石头,可能是专门从别处搬来,给上面的两块发财石做底座的废料。 嗯虞珩漫不经心的应声,就这块,与阿雪挑选的石头放在同处。 没等石恩说出更多劝阻的话,虞珩已经转身,径直朝另外的角落走去。 石恩见状,满脸为难的看向在他眼中更好说话的纪新雪。 对于百两银子的发财石,金玉楼比客人更怕出现空心的情况。 即使开出的东西成色再差,甚至比不上两文发财石里的东西,也符合金玉楼关于百两发财石不会空心的承诺。 是客人的运气不好,才会开出最差的东西。 如果什么都没开出来,金玉楼要退五十两银子不说,遇到这种情况的客人也比前者更容易心生不快,故意找茬。 纪新雪看出伙计的顾虑,笑着道,没事,他不在乎几百两银子。 别说几百两银子,几千两银子当着虞珩的面砸在水里,也不会令虞珩侧目。 石恩喜笑颜开的应是,去寻护院来搬巨石。 纪新雪环顾四周,在视线死角处看到虞珩的衣摆,暗自琢磨虞珩又摆了个什么样的奇怪姿势,大步走了过去。 直到石恩带着四名膀大腰圆的护院回来,虞珩仍旧没能找出第二枚能够入眼的发财石。 他摇了摇头,弯腰抱起挡路的石头,这个。 纪新雪的手如同拍瓜似的在只有蹴鞠大的石头上拍了拍,无奈的道,好歹是百两纹银。 竟然用刚好挡路的石头敷衍。 不愧是虞漏勺。 你们要干什么!门口忽然传来暴呵。 另一名金玉楼伙计怒气冲冲的指着正在搬石头的壮汉,谁允许你们动已经有客人预定的发财石? 你胡说什么?石恩大步走向门口,恰到好处的挡住纪新雪和虞珩的身影,沉声道,我们没想动康郎君选好的发财石,是有贵客看重被这两块发财石压住的发财石,我才专门找人来将贵客看重的发财石挪出来。 你才是在说胡话!后来的伙计双手抱胸,狠狠的呸了声,石恩,你竟然因为记恨我更受掌柜看重,就将歪心思打在我的客人身上。你这种行为,将金玉楼置于何地? 石恩眉宇间闪过沉郁,视线越过胡搅蛮缠的伙计看向康郎君,诚恳的解释道,我的客人挑中的发财石还没搬走,要是您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将原本罗列在同处的发财石还原给您看,也许您还会有印象。 康郎君目光定定的看着石恩,嗤笑道,谅你也没有胆子动我的东西,罢 康郎君!伙计急匆匆的道,说不定是别有用心的人见您因为摸石的本事被主家看重,故意买通石恩,想要调换您选中的原石,凭此在十五郎面前抹黑你。 此话一出,康郎君和石恩同时脸色大变。 已经看了会大戏的纪新雪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低声道,等会再去找大姐买些炸货。 感谢大姐建议他们来买发财石。 不仅能摸盲盒、看大戏、还有机会在大戏中客串。 虞珩发出声轻笑,门外人的腰带上以金片缝制的飞鸟是虞氏的标志,他是虞氏旁支。 纪新雪点头。 怪不得后来的伙计不顾金玉楼的面子,也要将屎盆子扣在石恩头上,八成是指望康郎君能将石恩彻底撵走。 金玉楼的反应速度,远超纪新雪的预想。 没等他和虞珩登场客串,证明石恩的解释没有错,然后被打成伙计口中嫉妒康郎君因摸石的本事被主家看重特意派来捣乱的人。金玉楼掌柜就亲自赶到。 伙计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石恩是因为嫉妒他更受掌柜的看重才故意使坏。 见到掌柜本人,他却立刻从嚣张大鹅变成胆小鹌鹑,没说几句话就满头虚汗,根本就不敢抬头看掌柜的脸色,三言两语便被掌柜打发走。 有掌柜出来打圆场,康郎君紧绷的表情逐渐舒缓,他仔细将始终默默看热闹的纪新雪和虞珩记在心底,痛快的转身离开。 石恩面带歉意的回到虞珩和纪新雪面前。 他闭口不提刚刚发生的事,只说掌柜要他去处理别的事,接下来会由掌柜亲自带纪新雪和虞珩选发财石。 金玉楼的掌柜穿的比纪新雪和虞珩还华丽,态度却极和善。 他主动朝两人行礼,语气中的歉意比石恩更诚恳,是老朽驭下不严,才会让贵客受惊。今日贵客看中的所有发财石和宝石配饰,皆算是金玉楼给贵客的赔礼。 第577页 纪新雪的目光从掌柜诚恳的面容,移动到虞珩棱角分明的侧脸处。 他有很强烈的感觉,掌柜已经知道虞珩是谁。 虞珩不出纪新雪所料的拒绝了金玉楼的赔偿,让掌柜直接带他和纪新雪去挑选其他价格的发财石。 即将踏出门口时,他忽然朝石恩扔出个老虎形的金裸子,冷淡的道,赏钱。 存放百两发财石的房间在金玉楼的最中央,院子内有二十多名壮汉把守。 从门中出来,朝东边走去,只需几步路,就能看到存放十两发财石的地方,共有两个房间。 这两种发财石都只存放在金玉楼的内院。 定价为一两银子的发财石存放在内院和外院中间,共有五个房间。 到达这里,虞珩和纪新雪的挑选速度,开始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发生改变。 纪新雪挑选发财石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石恩告诉他的各种理论知识。 他通常会先围着发财石无死角的观察,再仔细对比看中的石头都有哪些区别和相同的地方。 因为理论知识缺口太大,纪新雪的挑选方式看上去笨拙的惊人。 掌柜见状,主动教纪新雪许多挑选玉矿的技巧。 纪新雪结合掌柜和石恩的话,快速填补脑海中堪称废墟的知识网。 从大部分凭感觉少部分凭理论知识选发财石,变成努力靠理论知识选发财石,速度越来越慢。 虞珩则与纪新雪截然相反,选发财石的过程越来越不走心。 在存放百两发财石的房间时,虞珩至少会以目光扫过每块发财石。 随着发财石的价格变低,虞珩的挑选越来越敷衍。纪新雪最先在哪里站定,他就在那个地方随手选两块石头。 百文发财石和两文发财石都随意堆积在外院,不许挑拣。 金玉楼会给还有买发财石的名额并及时付钱的人发令牌,这些人可以拿着令牌去相应的地方,用令牌换发财石。 可以选,但只能站在规定的范围外说要哪块,不能动手扒拉。 纪新雪玩心正起,毫不犹豫的拒绝去大库房挑选百文发财石和两文发财石的提议,兴致勃勃的拉着虞珩去换令牌。 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他们与发财石之间又有不短的距离,纪新雪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凭理论知识选择发财石,过程反而变得简单。 他抬手指了两个方向,随口胡掐道,三角形的石头和最圆的石头。 虞珩眯眼凝视堆积的发财石,态度比纪新雪还敷衍,随便拿两个。 去选两文发财石的时候,纪新雪仍旧用之前的办法,先要了枚四方形的石头,又要了枚最好看的石头。 虞珩指着护院脚下道,你脚下踩着的那个,再随便找个凑数。 嗯?纪新雪眼中浮现狐疑。 他怎么看护院脚下足有半截都在土里的发财石,怎么像是普通的石头。 护院挠了挠头,从堆积的发财石中随便捡来两块放在虞珩身侧,粗声粗气的道,那块石头不是发财石。 那是他坐了三年的凳子! 没等虞珩开口,就有穿着细布长袍的小厮大步跑过来,呵斥道,院子里的石头都是发财石,哪有那么多废话?搬! 护院眉宇间浮现不服气却不敢顶嘴,老老实实的去搬石头。 纪新雪环顾四周,没看到在内院和外院之间与他们分开的掌柜,心中却更能肯定。 金玉楼的人已经知道虞珩是谁。 两文发财石和百文发财石都是强制性统一开石。 金玉楼深谙如何调动百姓的心思,让十个开石的人两两一组,背靠背坐着,直到十块石头都开完,才会有下批石头送来。 因为是两文发财石,开石的人连石匠都算不上,只是力气够大的壮汉而已。他们在伙计的提醒下,齐刷刷的举起形状似斧的工具,同时朝发财石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纪新雪抓紧虞珩小臂的同时,清晰的听到身后和身侧的各种惊呼声,仿佛壮汉们不是砸发财石,是砸在这些人的心上。 一号石,没有。 二号石,没有。 三号石,没有。 全军覆没。 紧绷的心神突然放松,纪新雪才惊觉,他明明没有对两文发财石和百文发财石抱有希望,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周围人的紧张情绪影响,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的八号石和虞珩的十号石,连呼吸都逐渐放缓。 他侧头看向神色淡淡的虞珩,调侃道,虞财神这次怎么没显灵? 话音未落,忽然有更大的声音压下纪新雪的尾音。 别人选的东西起码有玉纹,是从玉矿运来的石头。你这种连玉矿和铁矿都分不清的人,还想当摸石大师? 纪新雪下意识的往前两步,将比他高大的虞珩挡在身后,冷漠的道,你认错人了。 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仔细打量纪新雪和虞珩,拍着胸口高吼,我没认错,说的就是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白脸! 人群中忽然响起数道附和络腮胡壮汉的声音。 我知道他,从小就吹能闭眼认玉,居然连玉矿和铁矿都分不清? 就是因为这等只会吹嘘的人,才会让真正有本事的人也找不到出路。 第578页 滚!别脏摸石师的名声! 突然成为众矢之的,反而让纪新雪想通这是怎么回事。 是挑选百两发财石的时候遇到的康郎君。 他和虞珩今日刚进入华州,只与康郎君有过误会。 纪新雪还没来得生气,便被恨不得将金玉楼掀翻的呼喊声震住。 是紫罗兰!两文发财石中居然能开出紫罗兰? 是不是拿错了石头?我不相信! 这是谁的石头,十号,是谁? 第121章 纪新雪顺着众多渴望、热切、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正前方。 开石的壮汉满脸震惊的愣在原处,他面前的案台上正散落着各种形状的碎石。绿中带紫的色彩如同被众星簇拥的月亮似的显眼,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纪新雪顿时将找茬的络腮胡壮汉和康郎君都忘在脑后。 如果他没有记错,上轮开的发财石表面只有浮灰没有泥土,这块是当时在护院脚下的石头。 你怎么 纪新雪正想问虞珩,是如何从千百个胡乱堆积的发财石中感觉到这块石头的与众不同。忽然见虞珩脸色大变,猛地将他抓进怀里。 眼前只有漆黑时,其他方面的感受就会变得灵敏。纪新雪听着仿佛响在耳畔的心跳声,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可惜纪新雪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他不受控制的往后踉跄几步,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围在这里看热闹的百姓只知道两文发财石中从未开出过紫罗兰。有些人想趁着这个机会,近距离看紫罗兰是什么模样。有些人则心存歹念,怀中莫名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想要与紫罗兰更近。 如果不能及时让百姓冷静下来,肯定会出事。 好在纪新雪和虞珩虽然是出门游玩,但从来不会放松警惕。 无论他们在何处逗留,周围都有隐藏在人群中的金吾卫。 因为金吾卫在最开始的时候挡住了百姓们的冲势,金玉楼的反应也极快,立刻有护院甩着空鞭从外围开始制止百姓顺着人潮往前走。突如其来的乱象没给金玉楼或百姓,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掌柜再次出现,直奔被金吾卫护在中央的虞珩和纪新雪,请贵客先去二楼或后面的客房中休息,大夫马上就到。 虞珩和纪新雪皆没有应声。一个面无表情的盯着掌柜,一个若有所思的盯着虞珩腰间的金麒麟。 纪新雪忍住想要摸嘴唇的想法,仔细回想刚刚被迫顺着人潮移动时,触碰到的是什么地方。 首先排除嘴唇,他是正对虞珩,但虞珩是以侧脸对着他,大概率是脸颊或者耳畔。 他抬起眼皮,目光快速划过虞珩的侧脸。 触感软而挺实,是耳朵上的软骨,还是棱角分明的侧脸? 虞珩有没有感觉到?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让掌柜本就苍白的脸色彻底失去血色。 他自以为隐蔽的看向二楼的方向,额间的汗水越来越多。 早知道郡王和公主会来华州游玩,他定会提前取消今日的发财会。 就算郡王和公主宽宏大量,不屑与他这样的蝼蚁计较,主家也不会放过他。 掌柜已经预想到全家都被罚去庄子养老的未来,紧绷的脸色反而缓和。 他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站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如同犯错后祈求主人原谅的大狗似的,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忠厚老实的气质。 纪新雪并非因为恼怒不理掌柜,他在想更重要的事。 早在刚发现他对虞珩有不同寻常的占有欲时,纪新雪就想过自己是不是对虞珩有特殊的感情。 作为从未有过感情经历,更没有考虑过与男人携手余生的正常人。纪新雪认为他和虞珩多年来的交情,会影响他对感情的判断。 所以纪新雪选择以与感情无关的方式,判断他是不是对虞珩有妄念。 没有。 他既没有想亲虞珩的感觉,也没有的想法。 虽然想过可以用春宫图稍作引导,以带入他和虞珩的方式引发欲望,但纪新雪从来都没有实践过。 他觉得这样的行为过于刻意,即使真的有效果也没什么意思。 这次猝不及防的亲上虞珩的脸纯属意外,正好可以让他作为参考。 虽然没有喜悦的情绪,但也不会厌恶。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即将亲上之前,他不会躲开。 想到此处,纪新雪忽然觉得耳后发热,始终冷静理智的目光逐渐浮现星星点点的羞窘。 啧,明知道会亲上还不躲,臭不要脸。 分不清是羞赧还是窘迫的情绪,让纪新雪从思索中清醒。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掌柜的存在,漫不经心的问道,那块紫罗兰值多少银子? 掌柜见终于有人肯开口,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气,立刻道,紫罗兰通常只会在南方小国的玉矿中出现,实乃稀品,金玉楼愿意出五千两银子。 纪新雪嗤笑,说正常价,玉石我们会带走。 真敢说,五千两银子? 他去年送给纪璟屿块由大师雕刻的顶级绿翡玉佩,才用三千两银子。 第579页 光是亡故几十年的大师封山之作的名头,就能值千两银子。 绿翡的水头也比尚未完全开出的紫罗兰沁润,是能传给子孙的好玉,实际价格才在两千两银子。 这块还不知道多大的紫罗兰,凭什么能值五千两银子。 始终面无表情的虞珩悄悄眨了眨眼睛。 阿雪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异样! 他忍不住将眼角余光聚集在不远处色泽健康的唇上,仿佛又感觉到脸侧柔软温热的触感。 要是能偏一点,落在 虞珩强迫自己停下脑海中越来越过分的想象,默念清净经。 掌柜咬住舌尖,用疼痛刺激混沌的脑子恢复清醒。 他只要伺候的两位主子高兴就行,没必要非得执着于送银子。 真要论起来,无论是拥有安国公主府五代经营的襄临郡王,还是有安业银矿比例的安武公主,都比虞氏嫡系嫡枝的郎君和女郎更不缺银子。 想到纪新雪之前挑选发财石的时候,对挑选玉矿的理论知识,表现出的好奇,掌柜特意粗略的讲解为玉石定价的标准。 他让人将还没开完的紫罗兰取来,仔细观察半晌,遗憾的道,紫玉少见。同等色泽大小的紫玉和羊脂玉,通常是紫玉的价格更高。但紫玉中分很多种,能和羊脂玉同价,甚至压过羊脂玉价格的紫玉,大多是只比东来紫差一线的红紫,紫罗兰 纪新雪饶有兴致的听掌柜细数各种细节,心底的不自然逐渐散去。 除了品相,玉石的大小和纹路是否能契合想要雕刻的物品,也会对价格有很大的影响。您不妨稍做等待,让开石匠人先彻底开出这块紫罗兰。掌柜建议道。 嗯纪新雪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因为刚才没出大乱子,金玉楼仅仅将没买发财石,只是看热闹的百姓请出去。但凡是买了发财石的人,哪怕只买枚两文发财石,也能留在金玉楼内。这些人正不约而同的悄悄打量掌柜、纪新雪和虞珩所在的角落。 发现络腮胡壮汉和之前附和络腮胡壮汉的人都没有离开,纪新雪抬起下巴示意正在重新搭建的案台,就在这里开石。 方才与络腮胡壮汉等人发生的矛盾虽然突兀,但不难猜测缘由。 康郎君轻信伙计为打压石恩,胡说八道的话。 他将纪新雪和虞珩当成同行,特意安排络腮胡壮汉等人,想要毁去纪新雪和虞珩的前途。 纪新雪记仇,既想回击,又觉得直接惩罚对方没什么意思。 哪怕是康郎君本人,也只是虞氏的旁支而已。 连掌柜都能知道虞珩的身份,始终对虞珩毕恭毕敬。身为虞氏族人的康郎君却不知道,还做出因为怕他和虞珩抢他的饭碗,先下手为强,试图败坏他和虞珩名声的蠢事。 可见康郎君在虞氏地位,甚至不如金玉楼掌柜。 在这种人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或特意亮明身份,会让纪新雪觉得,他和虞珩在刚才的变故中撞到脑子。 让石匠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开那块紫罗兰,不仅能将络腮胡壮汉等人之前的嘲讽尽数还回去。如果络腮胡壮汉等人贼心不死,继续找茬,还会引起掌柜的注意。 纪新雪相信,以虞氏每年都想尽办法用合理的方式,将只有虞氏嫡系才有资格用锦缎送到虞珩手中的用心。络腮胡壮汉等人和康郎君,过后都少不了要面对虞氏的怒火。 一举数得,还能出气。 何乐而不为? 掌柜脸上浮现为难,低声劝道,楼中人多眼杂,恐怕会冲撞贵客,不如去二楼包厢开石安全。 虞珩闻言,脸上刚降下温度的地方又变得灼热麻痒。 他悄悄挪动脚步,直到与纪新雪肩膀挨着肩膀才停下,闷声道,就在这里。 坍塌的案台恢复后,由石匠继续开石。 相比之前全凭蛮力的壮汉,石匠开石的过程如同行云流水的画卷般自然、充满美感。无论抬手的高度、发出的声音、每次凿壁脱落的石块都在石匠的预料之中。 没过多久,带着紫绿色彩的部分就彻底与石块脱离。 掌柜亲自给这块紫罗兰报价。 一百两银子。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就有穿着锦缎长袍的人提出抗议。 凭什么一百两银子?这是我见过成色最差的紫罗兰,连副手镯都掏不出来!难道刚才那些人说的没错,金玉楼大力招揽摸石师,是为了踩着这些人捧早就选好的人? 分别站在不同位置的络腮胡等人闻言,纷纷根据这个人的话,提出相似的质疑。 百姓们听闻两文发财石中开出的彩头,竟然能在金玉楼换百两银子,皆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其中,顿时陷入难以抑制的激动。 因为络腮胡壮汉等人质疑掌柜的声势过于强盛,将百姓从美梦中惊醒。百姓陡然生出被欺骗的愤怒,纷纷对掌柜和金玉楼破口大骂。 纪新雪发出声轻笑。 这些人现在闹的越凶,他和虞珩离开华州后,金玉楼或虞氏找他们的麻烦就会越狠。 他非但没有因为这些人质疑和污蔑恼怒,反而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虞氏也许很愿意捧虞珩。 虞珩却永远不会与虞氏来往过密。 第580页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楚墨的命。 虞珩如今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虞氏,仍旧和对方保持不远不近的联系,已经是看在祖上渊源的份上。 纪新雪转头看向虞珩,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视线刚好落在虞珩脸侧至耳骨那条线的位置。 视线从虞珩的耳骨扫到鼻尖,又原路回到耳骨,纪新雪忽然忘记想要与虞珩说什么。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虞珩的侧脸如此完美? 还是仅仅半个月的时间,虞珩的面相又发生了改变。 虞珩本不想理会纪新雪的目光,他怕看向纪新雪的时候,会让心中还没彻底驯服的野兽窥得机会,吓到纪新雪。 然而纪新雪的目光过于专注,犹如远城狼烟般明显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怎么了?虞珩转头看向纪新雪,连眼睫抖动的弧度都不敢脱离克制的范围,生怕稍有差池,便会通过眼睛将心底真实的情绪透露给纪新雪。 没纪新雪呐呐摇头。 他已经忘记,刚才为什么会看向虞珩。 两人相顾无言,同时转头移开目光。 虞珩抬头看向二楼的位置,暗自唾弃自己仍旧沉迷在刚才的意外中,竟然鬼使神差的觉得,纪新雪不是没注意到猝不及防的轻触。 如果有感觉,阿雪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理智告诉虞珩,他不该再想这件事,起码不该在还没恢复冷静的时候再想这件事。 但心底的野兽,总是发出与理智截然相反的嘶吼。 万一万一阿雪真的能平静的面对这种触碰,是不是代表阿雪也许能接受更过分些的触碰?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虞珩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继续往下想。 人皆贪婪,他也不会例外。 纪新雪看向被故意找茬的人和百姓指着鼻子骂的掌柜。 盯着虞珩的侧脸看的入神,突然被虞珩抓包的时候,他又生出不知道是羞赧还是窘迫的心思。 他试图理智的分析这两种情绪的相同和不同之处。 算了,分析不出来。 只得出结论,这两种情绪的本质都源于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 纪新雪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金玉楼掌柜被率先起哄的摸石学徒气得脸色涨红,依次将每个人的面容记入心底。 但凡今日过去,他没被打发到庄子养老,仍旧是金玉楼的掌柜,定要让这些人再也不敢靠近金玉楼半步! 他沉声让伙计去请在华州颇具威望的鉴玉师来,请对方给手中的紫罗兰报价。 头发花白的老头对满脸不忿的摸石学徒们露出和善的笑容,仔细解释道这块紫罗兰的大小和成色,确实不值一百两银子。 没等喜形于色的摸石学徒们开口,鉴玉师已经中气十足的道,但我愿意用二百两银子买下这块紫罗兰。 鉴玉师见多识广,即使被骂的狗血淋头也能面不改色。 他耐心的解释道,这块料子虽然底色不好,但将最沁润的地方小心打磨成耳坠,既有芳草又有花朵。玉质耳坠中,几乎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意境。如果能请到手艺老道的匠人,至少能卖出三百两银子、甚至超过五百两。 两文钱的发财石中开出的彩头,有可能卖出超过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不仅百姓纷纷竖起手指算两文钱翻了多少倍,摸石学徒们也面露狂热。 唯有金玉楼掌柜的表情更加麻木。 他比鉴玉师少算百两银子,还被主家十五郎看在眼中。 纪新雪小声对虞珩道,让人打成耳坠,给阿姐做大婚贺礼的添头? 绿色适合年纪大的妇人,紫色却适合年轻的女郎,纪敏嫣既有端庄的气质又年轻,正好与紫罗兰。 虞珩点头。 这块紫罗兰中的紫色太淡,不适合纪新雪。 对他来说,给谁都一样。 纪新雪接过巴掌大的紫罗兰,笑着道,我们还有几块石头,趁着鉴玉师在,都开了吧。 免得他还得专门找人研究如何处理开出的料子,才能尽量让他和虞珩开出的盲盒都能派上用场。 掌柜满脸沉重的点头,命护院去搬石。 两文发财石已经开过。 纪新雪让开石匠以价格的顺序,从低到高的开石。 开石匠不知道纪新雪和虞珩的身份,却亲自见证奇迹。从两人所选的两文发财石中开出报价高达二百两,买家还有得赚的紫罗兰。 面对平时都没有资格送到他面前的百文发财石,开石匠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每次都只敢凿下薄薄的石壁,生怕会让彩头有损。 摸石学徒和看热闹的百姓,甚至包括鉴玉师和掌柜,皆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盯着开石匠的动作。 四枚百文发财石几乎被凿成粉末,半点彩头都没看到。 二楼包厢中,虞十五郎缓缓放松因为紧张而僵硬肩颈,笑着道,还好什么都没开出来,否则玉矿那边都要遭大罪。 那块紫罗兰整体成色不算好,能卖上高价是因为恰到好处的意境,没有提前探出来尚且可以解释。 百文财神石中再有漏网之鱼,便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尽心。 第581页 房中无人敢应虞十五郎不辨喜怒的话,皆深深的低下头。 直到下面再次响起争吵的声音,房中越来越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虞十五郎定神看向下方。 继全军覆没的百文财神石,一两财神石竟然全都开出彩头。 其中两块财神石中开出青玉,可惜色泽斑驳,形状也极难处理,最多只值二两银子。 另外两块财神石中皆是黄玉,色泽极水润却小的可怜,只能打磨成玉珠,又不是相同的颜色,总共值二十两银子。 四块十两财神石,同样全都开出彩头。 第一块十两财神石中开出墨玉,色泽不够水润还有白絮,看大小能做对玉佩。想要卖上价格,请雕刻大师的银子也会玉石更贵,所以鉴玉师只肯给二十两银子。 第二块十两财神石中是青玉,整体成色和形状比从百文财神石中开出的青玉好些。可惜没有格外出众的地方,鉴玉师给出十两银子的价格。 第三块十两财神石中竟然开出红玉,色泽剔透晶莹,贴近烛火时甚至会有类似宝石的淡光。即使只有拇指大,鉴玉师也肯给出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第四块十两财神石中同时存在两种颜色,分别是绿色和白色。虽然水头没有之前的红玉好,但胜在够大,足够雕刻出能落地放置的摆件。鉴玉师报价八百两。 虞十五郎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阴阳怪气的道,那些说他是我选中,要捧的摸石师。是不是在拍我的马屁? 如果远房表弟愿意,他可以立刻带远房表弟天南海北的选矿,所有盈利都给远房表弟,他只喜欢看玉矿开出彩头的过程。 虞十五郎身侧的人脸色越来越僵硬,终究还是没能在虞十五郎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保持冷静,小声道,我曾见虞康和这些人 你刚才怎么不说?虞十五郎冷笑,示意随从直接将人拖出去,不给对方任何解释的机会。 虞康,是个好苗子,可惜太蠢。 虞十五郎正在考虑要不要给虞康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忽然见虞康出现在楼下,要和远房表弟斗石。 与此同时,楼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虞康身上。 其中有好奇、有激动、还有看热闹的恶趣味 所谓斗石,是两人选择相同价格的发财石,比谁的发财石中开出的彩价值更高。 输的人一无所有,赢的人可以同时得到双方的发财石。 纪新雪仔细打量虞康,惊讶的发现,虞康的容貌竟然有五分肖似虞珩。  除了虞康是桃花眼,虞珩是如同纪氏皇族标志般的凤眼,双方无论是眉毛、鼻子、还是侧脸颔骨的弧度都有几分相似。 他摇了摇头,暗道可惜,难以相信和虞珩出自同族,外表也很像虞珩的人,脑子有点不灵光。 虞珩和他各自买十块发财石,花费二百二十二两银子,二百零四枚铜钱。 迄今为止,他的八块发财石,总共开出四块玉,回本三十二两银子。 虞珩的八块发财石,总共开出五块玉,回本一千五百二十两银子。 最可怕的是,虞珩开出五块玉的发财石都是随手选中的石头,真正能称得上认真挑选的发财石,唯有还没开的两块百两发财石。 只能说虞珩不愧是随便挖挖,就能找到宝石矿的男人。 纪新雪可以理解,虞康在这个关头提出斗石,是对他的两块石头极自信,想踩着虞珩今日的战绩一步封神。 但 可怜的傻子,等会千万别哭。 好看吗? 听见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纪新雪心头微动,抬头对虞珩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好看。 虞珩目光稍顿,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对始终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虞康道,可以,规矩你定。 掌柜沉声道,在金玉楼斗石,就要按照金玉楼的规矩来。 贵客今日开出价值八百两银子的玉石,康郎君想要与贵客斗石,要拿出价值八百两银子的玉石或说出,曾经在哪里开出过至少价值六百两银子的玉石。 虞康闻言,眼中浮现郁色,故意对虞珩激将,你敢不敢不设卡与我斗石? 虞珩满眼冷漠的望着虞康,你连金玉楼的要求都做不到,凭什么与我 纪新雪忽然箭步靠近虞珩,贴在虞珩耳边,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与你有五分相像。可惜无论是脑子还是脸,都远远不如你。 他说完这话,立刻退回原位。仿佛他突然打断虞珩的话,只是因为突然发现这件事,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给虞珩而已。 虞珩的目光在自顾自把玩红玉的纪新雪身上停留良久,转头看向脸色涨红、眉宇间皆是屈辱的虞康,慢吞吞的道,我答应你,不设卡斗石。 纪新雪眼中浮现笑意,猛地将抛在空中的红玉收进掌心。 威严渐深的襄临郡王,也会如此幼稚。 第122章 掌柜知道虞珩和纪新雪的身份,既不敢在虞珩已经应承的情况下阻止斗石,也不敢擅自按照旧例安排斗石的过程。 只能佯装忙碌,焦急的等待主家十五郎的吩咐。 第582页 半晌后,掌柜才再次出现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 他委婉的表示,斗石与开石不同,需要请更多在玉石行业有名望的人来见证。希望能趁着准备的时间,先开纪新雪选中的两块百两发财石。 纪新雪闻言,立刻同意掌柜的提议。 如果在挑选发财石方面,虞珩是天赋派,虞康至少是个技术派,他却是只能依靠石恩和掌柜的废柴派。 依靠掌柜选出的发财石尚且能称得上平庸,两块依靠石恩的建议选出的百两发财石,如果没有意外,只会更拉胯。 虽然没指望两块百两发财石真的能让他发财,但纪新雪一点都不想成为神仙打架的炮灰背景板。 事实证明,纪新雪的忧虑很有自知之明。 两块百两发财石,分别开出巴掌大的黄玉和鸡蛋大的黑玉。 黄玉的成色还不如虞珩从百文发财石中开出的黄玉。 鉴玉师沉吟半晌,只肯给十五两银子。 黑玉的成色比黄玉更差,表面的裂纹也多的离谱。 鉴玉师摇了摇头,甚至不愿意报价。 掌柜轻咳一声,高声道,金玉楼愿意出五两银子收回这块黑玉。 十五两银子加五两银子,再加之前的三十二两银子,总共五十二两银子。纪新雪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算了笔账。 买十块发财石的钱,抹去零头,共用二百二十二两银子。 只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就赔了四分之三的本钱。 纪新雪环顾四周,将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 有人毫不掩饰嘲笑和幸灾乐祸、有人面露可惜,也有人满脸冷漠唯独没有人惊讶。 二百两银子在两刻钟的时间里变成二十两银子,在这些人眼中竟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纪新雪没见到掌柜,抬手叫了名伙计过来,问道,发财会时隔多久一次? 通常是半个月。伙计答道。 纪新雪点头,继续在心底算账。 每次发财会金玉楼都会限量售卖两文发财石、百文发财石和一两发财石。 其中两文发财石限购十枚,买满需要二十文钱。 百文发财石限购五枚,买满需要五百文钱。 一两发财石限购两枚,买满需要二两银子。 生活穷苦,想要改变困境的百姓,极有可能会竭尽全力的将两文发财石和百文发财石买满,做个暴富的梦。 半个月是五百二十文,足够寒门学子半个月的笔墨花费。 半年是六两银子二百四十文钱,能让农村的七、八口之家过整年好日子,还能有剩余。 整年是十二两银子四百八十文钱。华州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出嫁时,若是有这些银子作为压箱,大半辈子都能在妯娌面前挺直腰杆。 如果每隔半个月或者更久,再买块一两发财石,花费数目会更令人触目惊心。 只需要几年,甚至更少的时间,金玉楼的发财会就会将华州周围底层百姓的家底掏空。 纪新雪摇了摇头,即使金玉楼的发财会有巨大的隐患,他也不能肯定虞氏是有心还是无意。 从他进入金玉楼后的所见所闻判断,虞氏对发财会并不重视,伙计们就算喊的再怎么热闹,也只是想让金玉楼热闹,丝毫没有蛊惑百姓陷入金玉楼的热闹中,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掏荷包的意思。 若不是他和虞珩被认出来,掌柜和二掌柜们都不会出现在一楼的发财会。纪新雪合理猜测,这些人原本都在二楼招待贵客。 比起通过发财会赚百姓的钱,金玉楼举办发财会,更像是想要凭此打响名声,吸引更多能消费十两发财石和百两发财石的客人。 然而无论金玉楼对发财会和百姓有多敷衍,都无法掩盖发财会对百姓堪称霸道的掠夺。 纪新雪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站在高台处,将这些道理讲给正在金玉楼中的百姓听,会不会被百姓骂的狗血淋头。 想都不用想,肯定会。 只要百姓存在想要一夜暴富的梦想、相信自己终究会有幸运的时候、会因为别人的幸运心生嫉妒就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名为发财的巨坑。 除了华州金玉楼,还有什么地方有发财会?纪新雪又问伙计。 伙计眉宇间浮现为难,小声道,这种事小的怎么会知道?贵客不如问掌柜或二掌柜们。 纪新雪点了点头,随手从荷包中拿出个银豆作赏钱。 不久后,斗石正式开始。 掌柜亲自抽签,决定开石的顺序。 先开虞康的发财石,然后是虞珩的发财石。 再开虞康的另一块发财石,最后是虞珩的另一块发财石。 纪新雪双手抱胸,小声和虞珩吐槽,掌柜在这里做掌柜,有点屈才,他应该去县衙当差。 金玉楼里的开石匠人那么多,完全可以四块发财石同时开,金玉楼却非要依次开,还是以甲乙甲乙的顺序,显然是为节目效果。 只要掌柜能将煽动情绪的本事,教给衙役们五分,何愁百姓对衙门有敌意? 第583页 嗯。虞珩心不在焉的应承纪新雪的话,低声道,二楼的人,是虞氏嫡系。 纪新雪抬头看去,二楼回廊处,正有名穿着藏蓝色锦缎的郎君负手而立。 郎君遥遥朝虞珩和纪新雪点头示意,丝毫没有下楼与两人交谈的意思。 出了! 紫罗兰?又是紫罗兰! 呵,这才不是紫罗兰,这叫红紫,比紫罗兰还贵! 纪新雪和虞珩被突然喧闹的声音唤回神,朝开石匠的方向看去。 这是虞康的第一块石头。 刚开到四分之一的位置,就能看到沁润的紫色。 纪新雪眼露笑意,这块玉成色好,要是能给阿姐打副小头面,正好可以与之前的紫罗兰耳坠相配。 到时候他再另外搜寻些紫玉,争取能凑够二十八件的全套头面。 你们好不要脸! 不知何时悄悄挪到纪新雪和虞珩身后的络腮胡壮汉突然暴呵,嘲笑纪新雪和虞珩没有自知之明。见到红紫,不仅不肯认输,反而大言不惭的安排红紫的去处。 这次没等其他人附和络腮胡壮汉的话,掌柜就以络腮胡壮汉扰乱斗石为理由,沉声令护院将络腮胡壮汉丢出去。 纪新雪和虞珩相视而笑,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各种目光,继续旁若无人的安排还没完全开出的红紫。 即使虞珩斗石输了,他们也可以用银子买回想要的玉石。 虞康只会为他的玉石卖出高价欣喜,根本就不会知道是谁买走玉石。 可惜纪新雪计划的很好,从发冠到钗环,再到璎珞、禁步转眼间就想好二十八件首饰的雏形。小山似的发财石中开出的紫玉却只有半个巴掌大,且色彩分布极不均匀。 紫色最浓郁的地方,能算得上是东来紫,可惜只够镶嵌在戒指上作装饰。还有两个角落算是上好的红紫,无法制作全玉的钗环,只能打磨成玉珠或玉片,镶嵌在金银中。 余下的地方都是普通的蓝紫,看大小,能掏出几枚戒指或耳坠。 数名鉴玉师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给出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竟然比他去年送给纪璟屿的绿翡还贵? 要不是笃定金玉楼不敢作假,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遇到了杀猪盘。 紫玉稀奇,通常会比普通玉色更值钱。清朗的声音从纪新雪和虞珩身后响起,是名穿着绿衣的男子。 纪新雪转头,目光从男子苍白的脸移动到腰带处。 没有虞氏的标记,不知道是不是虞氏的人。 绿衣男子仿佛完全没察觉到纪新雪眼中的探究,若无其事的停在纪新雪和虞珩身边。 蓝紫和红紫已经是稀有的好玉,东来紫更是只有他朝长安的方向拱手,语调忽然变得低沉,才能用的贡品。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 古往今来,皇族都是冤大头,皇帝更是冤大头中的冤大头。 但凡贡品,价格翻倍,绝不是玩笑。 依你之见,这块紫玉定价为三千五百两银子,东来紫、红紫和蓝紫的部分,分别是如何定价?纪新雪虚心求问。 绿衣郎君笑了笑,从善如流的答道,东来紫两千两银子,红紫七百两银子,蓝紫八百两银子。 纪新雪点头,已经能肯定对方是虞氏的人。 这个人极了解玉石,举手投足间虽然没表现得对金玉楼很熟悉,但总是能轻描淡写的说在重点上。 因为掌柜刚以雷霆手段撵走络腮胡壮汉并告诉众人,只要与金玉楼主人相关的玉石店都不允许络腮胡壮汉踏入半步。其余人虽然频频以怪异的目光看向虞珩,却没敢如之前那般口无遮拦的挑衅。 虞康的第一块财神石完成开石和估价,便轮到虞珩的财神石。 绿衣郎君问道,两名小友可有信心,能开出超过三千五百两的彩头?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摇头。 虞珩矜持的点头。 眼角余光看到虞珩的动作,纪新雪面露诧异,立刻转头看向虞珩,这不是你觉得挡路,随手捧起的那块石头? 这也能有信心? 虞珩思索半晌,小声道,其余的石头我都绕了过去,只有那块 特殊? 算不上。 起码没有专门从另外两块发财石下面拽出来的那块发财石特殊。 没等虞珩想明白,要如何形容他当时的感受,发财石中已经开出彩头。 未免看不到的人胡言乱语,以讹传讹,掌柜立刻高声喊出发财石中开出的颜色,混青。 纪新雪挑眉,下意识的看向绿衣郎君。 什么是混青? 他挑选的发财石中开出好几块青色,都是浊青,价格低的可怜。 绿衣男子笑着道,混青是介于墨玉和白玉之间的颜色,这是块多色玉。 纪新雪见过多色玉,其中最精妙的莫过于同时有褐色、绿色和黄色的玉雕。大师将褐色的部分雕刻成树枝的模样,绿色和黄色分别打磨成憨态可掬的翠鸟和黄鹂,是苏太后最喜欢的摆件。 渐变混青,浑然天成!掌柜激动的大吼,声音几乎破音。 第584页 纪新雪挑起眉毛,看向绿衣郎君的目光隐隐带着同情。听掌柜的声音,就知道这块玉的价值不会比紫玉低。 连续从百两银子的发财石中开出两枚珍稀玉石,最赔的人无疑是金玉楼和虞氏。 绿衣郎君温和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为纪新雪讲解影响混色玉价值的各种原因。 混青含绿!是翠山绿!掌柜捂住胸口,流下追悔莫及的泪水。 混色玉常见,渐变浑然天成的混色玉却极为少见,其中又以黑白渐变的混青最为难得,更不要说里面还含着同样不突兀的翠山绿。 寻大师雕成摆件,足以传给子孙。 鉴玉师们经过激烈的争吵,终于给出报价。 五千两银子。 至此,第一轮斗石结束。 虞康在第二轮开出的玉石,价值必须超过虞珩第二轮开出的玉石至少一千五百两银子,才有可能胜过虞珩。 纪新雪遥遥看向虞康所在的位置。 此时的虞康,再也不见叫嚣着要和虞珩斗石的趾高气昂。他仿佛是斗败的大公鸡似的在原地转圈,眉宇间皆是懊悔。 他后悔了。纪新雪笃定的开口。 如果没有脑子发热,提出要和虞珩斗石,虞康用百两银子净赚三千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人生赢家。 此时他却要提心吊胆的等最后的结果,时刻担心到手的三千五百两银子会长出翅膀飞走。 如果虞康能始终保持提出要与虞珩斗石时的自信,即使最后落败,也保持风度,纪新雪说不定会高看虞康半眼。 可惜 出了!羊脂白! 掌柜的吼声打断纪新雪的思路。 不仅是号称玉中极品的羊脂白玉,还是没有任何瑕疵,大小足够雕制所有常见摆件的半透软玉。 绿衣郎君脸上浮现遗憾,对纪新雪和虞珩道,这等品相和大小的羊脂玉,至少会报价九千两银子,一万两千两银子也有可能。 差价这么大?纪新雪面露诧异。 最低价和最高价之间,几乎能比的上含有东来紫和红紫的紫玉, 这种还没打磨过的极品料子最为难得,如果刚好碰到不缺钱的人想要走礼,转手卖出两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绿衣郎君道。 虞珩抬起眼皮看向绿衣郎君,以笃定的口吻道,你卖过。 绿衣男子愣住,眼中忽然涌现强烈的惊喜。 这是他找过来这么久,虞珩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想到祠堂中和虞珩有八分相似的画像,原本还想再观望的绿衣郎君突然下定决心。 若不是有安国公主在,虞氏必定会像其他世家那般,在纪氏皇族和前朝余孽的逼迫下步履维艰,逐渐成为前朝余孽圈养的狗。 在楚墨的事上,是虞氏对不起安国公主府。 如今形势好转,衡量兴衰之势,也该将虞珩考虑其中才是。 他收敛心中翻涌的情绪,直视虞珩的眼睛,我没卖过,但见识过这样的交易。 焱光十九年,我还在江南,听闻白家用五万两银子的高价,从北方商人手中买了块羊脂玉,准备将其雕成寿桃给先帝作寿礼。绿衣郎君摇了摇头,可惜白家找的雕刻大师在雕琢羊脂玉时忽然昏厥,将其打碎,白家只能另寻翠竹屏风作为当年的寿礼。 纪新雪为五万两银子可惜的同时,立刻注意到违和的地方,追问道,为什么那块玉能值五万两银子? 虞康的财神石中开出的羊脂玉不仅无瑕,个头和形状也能称得上完美,几乎能雕刻出所有制式的摆件。 除非北方商人带到江南的羊脂玉大小是这块羊脂玉的双倍以上,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该卖出五万两银子的高价。 绿衣郎君笑了笑,以只有他和纪新雪、虞珩能听到的声音道,并非是五万两银子。北方商人离开江南的时候,带走八万两金子。 纪新雪蓦的瞪大眼睛,顿时将斗石、虞康、羊脂玉都忘在脑后。 八万两金子! 当年抄检白家的时候,钦差总共运回长安十六万八千六百两金子和两百万七千八百两银子。 数目使朝野震惊,百姓因此日日夜夜咒骂白家,愿其死后不得安宁。 直到开始有计划的改变江南商圈,真正感受到其中可怕的利润,纪新雪才惊觉,从白家抄检出的银子远远不够。 从长平四年开始,他就在找从白家消失的银子,可惜白家没留下任何活口,但凡涉及到江南商圈利益链的人也是自杀和刺杀的重灾区,总共也没留下几个活口。 近乎两年的时间过去,纪新雪只能推算出江南商圈利益网中有至少有二百万两黄金或等值的白银不翼而飞,始终没能找出这笔钱财的下落。 已知白家背后的人是前朝余孽、前朝余孽始终在突厥苟活、白家因为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羊脂玉,让北方商人带走八万两黄金 难道前朝余孽是凭着白家在江南肆意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得到的金银,在突厥王庭保持话语权? 纪新雪狠狠咬牙,极力控制忽然涌上心头的怒火。 虞珩抬手搭在纪新雪的小臂处,目光深沉的看向绿衣郎君,开门见山的问道,白家藏起来的银钱在哪? 第585页 我不知道。绿衣郎君摇头,苦笑道,白家防备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事透露给我知道? 撒谎。 白家那么防备你,还不是被你发现,白家声称从北方商人处买的羊脂玉耗费五万两银子,其实是八万两金子? 纪新雪和虞珩交换眼色,同时平静下来。 绿衣郎君肯主动说起白家买羊脂玉的蹊跷,便是愿意对长平帝投诚的意思。此时装傻,是因为双方还没谈拢。 金玉楼不适合仔细谈论这件事,他们应该先调查绿衣郎君的底细,静等虞氏出后招。 绿衣郎君朝虞珩露出和善的笑容,温声道,我看你合眼缘,你可以称呼我声小叔。明日,我会让仆人将见面礼送到你落脚的地方。 虞珩自上而下的打量绿衣郎君,目光在绿衣郎君腕处的猫眼手串上停留良久,小叔? 他有串一模一样的猫眼,是前朝末帝赏赐给安国公主的贡品。 据公主府的老仆所说,猫眼手串原本是两条,安国公主曾将其中一条戴在过继来的幼弟手上。 哎!绿衣男子嘴角的笑容陡然放大,又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转头。 白家曾通过北方商人往北方运送金银的消息,只够让虞珩叫小叔。 掌柜顶着满头热汗跑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眼底满是狂热。 虞珩下意识的将纪新雪护在身后,两人皆警惕的望着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掌柜。 紫色,都是东来紫!掌柜语无伦次的道,极品!无暇!东来紫! 话音未落,已经有身形高大的壮汉抬着足有成年男子大腿高的紫玉,小心翼翼的走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 紫玉的颜色深沉内敛,仿佛有层层叠叠的紫色云朵被封印在白玉中,既透彻又有厚重的感觉。 所谓紫气东来,便是如此。 纪新雪眼中浮现茫然,盯着紫玉看了半晌,抬头环顾四周。 先看到周围人脸上与掌柜完全相同的狂热,然后是情绪崩溃,跪在地上痛哭的虞康。 这纪新雪指着始终被壮汉提在手中的紫玉,是凤郎选的发财石中开出的彩头? 掌柜连连点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是!整块都是东来紫!东来紫! 唯有这样的东来紫,才有可能胜过虞康的发财石中开出的羊脂玉。 寻常人毕生能见到其中之一,便是天大的幸运。 他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在半个时辰内,见到两块极品玉石! 见纪新雪只是点头,嘴角扬起含蓄的笑容,眼底有喜爱却不够真实。 掌柜恨铁不成钢的大吼,这是东来紫!以十八万两银子的高价胜过价值十二万两银子的羊脂玉!现在这两块玉都归郡都归你们! 纪新雪连忙躲到虞珩身后,生怕掌柜的口水飞到他脸上,语气终于变成掌柜想象中的激动,我听见了,听见了! 第123章 斗石结束,已经满足开盲盒好奇心的纪新雪和虞珩都没有继续在金玉楼逗留的意思。 他们将从发财石中开出的各种玉石暂时留在金玉楼,婉拒绿衣郎君想要为他们提供住处的好意,顺着已经略显空荡的街道,前往金吾卫提前租的小院。 还没走出金玉楼之前,虞康曾满脸狰狞的扑向虞珩和纪新雪。可惜他刚有动作,还没来得及离开原地,就被金玉楼的护院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珩和纪新雪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虞十五郎的眼角余光漫不经心的在虞康身上扫过,恭敬的给绿衣郎君行礼,口称小叔。 绿衣郎君点了点头,收回始终望着门口的视线,我记得你有块不错的红宝石,着人送去我那,正好给女郎做见面礼。 虞十五郎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的藏品中有很多块红宝石,可以给安武公主做见面礼的唯有品相最佳的几块。 那都是他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拿到手中的宝贝,将其中任何一块送给安武公主,都比远房表弟用区区二百二十二两银子带走的极品玉石更让他心痛。 绿衣郎君见到虞珩,又决定了桩让他犹豫许久的事,心情十分畅快,见到虞十五郎难得抠门也没生气,直接替虞十五郎做出决定,惊鸿?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就这块。 小叔! 虞十五郎愣在原地半晌,连忙去追已经走到门口的绿衣郎君。 怎么能要惊鸿? 这是他所有收藏中当之无愧能位列首位的魁宝! 虞十五郎不敢拦绿衣郎君的路,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绿衣郎君身后,今日我已经送出这么多见面礼,给女郎的见面礼不如让十八弟出?听闻女郎喜爱色彩鲜明的画作,他前日刚得了幅前朝大师的真迹,正好可 面对绿衣郎君平波无澜的目光,虞十五郎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的见面礼?绿衣郎君似笑非笑的望着虞十五郎。 没,不是,我立刻让人将惊鸿送去!虞十五郎深深的低下头,生怕绿衣郎君与他算账。 虽然金玉楼是他名下的产业,但玉矿不是。 第586页 带着极品好玉的矿石被贱卖,他和玉矿的人都有责任。 有小叔做主,他拿出惊鸿作为给安武公主的见面礼,差不多能堵住族中的悠悠众口。 幸亏买走矿石的人是远房表弟,勉强算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否则他这次定会栽大跟头。 绿衣郎君走后,虞十五郎满脸心疼的靠在门边缓和情绪。 早知如此,刚听闻远房表弟出现在金玉楼的时候,他就应该立刻关门大吉! 掌柜硬着头皮走到虞十五郎身侧,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君,康郎君 虞十五郎发出声嗤笑,抬头睨向卧在地上默默流泪的人。 几块玉石,总共三十几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只是肉痛,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甚至还没有被勒令充公的惊鸿让他心痛。 然而对于出身没落旁支的虞康,三千五百两银子的紫玉和十二万两的羊脂玉,足以让他悔恨终身。 找个大夫给他调养身体,别落下病根。虞十五郎摇了摇头,告诉他,家主惜才,只要别丢了手上的本事,就算今后再也没有遇到极品玉石的好命,他也有机会重回嫡支。 若不是年轻气盛,那两块玉石本该是他一鸣惊人的机会,可惜了。 翌日。 纪新雪和虞珩一如既往的在日上三竿时睁开眼睛。 因为当初是匆忙离开长安,身边只有金吾卫,他们只能自己洗漱。 纪新雪熟练的在额头正中央点上胭脂,再将头发编成花藤状,就算是完成梳妆,速度远超还在长安的时候。 金吾卫捧着一摞木盒进门,其中既有不知名的人送来的见面礼,也有来自长安的各种信件。 自从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溜出长安,每次收到来自长安的各种信件时,纪新雪都免不了心惊胆战。 他特意没问金吾卫五个木盒,各自是给由谁送来。百无聊赖的以数顺口溜的方式,决定先打开哪个木盒。 第一个顺口溜数完,纪新雪的手指落在从左边数的第三个木盒上。他仔细打量木盒上的如意花纹,暗自猜测这是谁送来的木盒。 虞氏? 兄弟姐妹们? 伴读们? 安国公主府? 长平帝? 好像都可能。 但他不想先看长平帝的信。 于是,纪新雪又数了个顺口溜,这次手指落在从左边数第二个木盒上。 虞珩拿着巴掌大的金麒麟从隔间出来时,纪新雪正杵着脸以目光依次打量整齐排列的木盒,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他坐在纪新雪身侧,随口问道,都是谁的信? 我还没看。纪新雪老实摇头。 虞珩随手将从左边数的第一个木盒挪到面前,干净利落的捏碎以软木封口的暗锁。 这个木盒总共分三层,最上面这层中,是块莹润细腻的碧玉。 纪新雪见状,嘴角勾起古怪的笑意。 不愧是虞财神。 能在两个三层高的木盒、三个单层木盒中,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找出最值钱的那个。 这个木盒十有八九是昨日在金玉楼遇到的绿衣郎君,许诺的见面礼。 碧玉只有巴掌大,成色完全不输昨日开出十二万两银子的羊脂玉,甚至更胜一筹。 纪新雪举起碧玉,使其沐浴在洒入房内的光线中,本就沁润的颜色变得更加剔透,仿佛是绿色的泉水中藏着颗发光的金珠。 毫不夸张的评价,这块碧玉比纪新雪见过色彩最绚丽的宝石颜料更夺目。 与其说是碧玉,更像是介于玉和宝石之间的宝物。 纪新雪眼中浮现浓浓的惊艳,笑道,这么漂亮的玉石,无论是打磨成首饰还是雕刻成摆件都有些可惜。 虞珩点头,哪怕富贵如安国公主府,也找不出比这块碧玉成色更好的玉石。 让人用紫檀木雕个托盘,直接当成摆件,放在他面带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稍作沉吟,决定将这块碧玉放在玉和宫的书房。 他和虞珩在长安时,通常在玉和宫书房停留的时间最长,而且玉和宫的书房日光最足,能完美的显现出碧玉的美。 这等刚好合眼缘的宝物,就该摆放在眼前,时刻观摩赏玩。 因为碧玉,虞珩和纪新雪都对三层木盒的剩下两层,生出强烈的好奇心。 纪新雪小心翼翼的用柔软的绒布包裹碧玉,将其放在桌面正中央,示意虞珩继续开木盒。 他不开。 虽然心中很清楚,碧玉十有八九是虞氏送来的见面礼,无论是谁打开木盒,里面的东西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他昨日刚亲眼见证,虞珩用二百二十二两银子净赚几十万两银子。难免产生虞珩能点石成金的错觉。 虞珩左侧脸颊浮现小小的梨涡,从善如流的打开木盒的第二层。 是块红宝石。 在没有被日光照耀的情况下,红宝石周围竟然有明显的金红色光晕。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同时陷入沉默。 这是他们见过最美丽的红宝石,没有之一。他们甚至能肯定,这块红宝石绝对不是出自虞朝的疆土,因为长平帝的私库中也没有能达到如此品相的红宝石。 第587页 纪新雪隔着手帕将红宝石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他怀疑虞氏掌握远超当前时代的某种技术,才能拿出如此品相的红宝石,但他没有证据。 因为即使是上辈子,他也没见过能发光的宝石。 半晌后,虞珩才满脸不确定的开口,应该是彩红石。 彩红石?纪新雪追问。 他依稀记得,曾经为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翻遍正史野史的时候,似乎见过这几个字。 虞珩点头。 前朝时,曾有来自未开化之地的野人为前朝庆帝献上红宝石,因为其色彩瑰丽,在日光下有彩虹般的光晕,庆帝为其赐名为彩红石。 那块彩红石曾经镶嵌在前朝皇帝的朝冠上,后来前朝覆灭,宝石也不知所踪。 相传前朝的那块彩红石是拇指肚大小的椭圆形,虞氏送来的这块彩红石却是足有鸽子蛋大的球形。 看到碧玉和彩红石,纪新雪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虞氏的底蕴。 白家也是巨富,甚至以东虞西白之名打压过虞氏,藏品中却没有任何能与碧玉和彩红石相媲美的物件。 也许白家曾经有这样的宝贝,已经想办法将其送到身在突厥的前朝余孽手中。 木盒的第三层,有三封信,其中只有一封信以火漆封口。 虞珩先拿出以火漆封口的信。 阿姐亲启 虽然信封是最好的素纹纸所制,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但陈旧的墨迹和已经卷边的火漆无不证明,这封信已经有许多年头。 虞珩仔细检查信封,指着背面极不起眼的水仙花暗纹对纪新雪道,可能是高舅祖给高祖母的信。 话毕,虞珩将这封信先放在旁边,拿起两个没有封口的信封。 头一个信封中是折叠整齐的羊皮纸地图,上面用特殊染料标注了许多或是在城池内或是在山中的地点。 因为昨日与绿衣郎君的对话,纪新雪和虞珩都猜测地图是关内道的某片区域。 可惜地图上没有任何文字,两人对关内道也远远不如对山南东道和河东道熟悉,暂时无法证实猜测。 他们只能先将地图放在旁边,打开第三个信封。 是封光凭字迹就能拿出去卖钱的信。 以字里行间的口吻推测,写下这封信的人是昨日的绿衣郎君。 他仍旧称呼虞珩和纪新雪为小友。 信上说地图是他偶然得到的藏宝图。如果虞珩和纪新雪感兴趣,可以按照藏宝图的提醒去寻宝,但他不能保证肯定有收获。 封火漆的信,是曾祖父想念出嫁的姐姐时写下的信,可惜直到过世,也没能将这封信送到姐姐手中,请两位小友帮忙。 从头到尾,绿衣郎君都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点破虞珩和纪新雪的身份。 虞珩再次拿起封火漆的信封,毫不犹豫的撕开封口。 昨日他愿意唤绿衣郎君为小叔,并非认可对方是他的长辈。 除了想从对方口中得知更多有用的消息,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曾祖父是他高外祖母的弟弟而已。 虞珩曾听公主府中的老仆说过,安国公主弥留之际惦记的人,唯有已经亡故的虞宝儿、尚未婚嫁的虞安、几十年未见的幼弟。 他愿意因为祖辈给绿衣郎君那支面子,不代表绿衣郎君能凭借祖辈的遗憾拿捏他。 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纸上的内容,虞珩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 真的是安国公主的弟弟写给她的信。 信中只有对安国公主的问候和对幼年趣事的回忆,没有提起有关于朝堂或世家的任何事。 按照时间推测,当时应该是建兴年间,安国公主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 纪新雪就着虞珩的手看完信上的内容,眼中浮现感慨。 武宁帝真的很恨虞氏,就连弥留时,都没忘记留下布置,不允许长女在她亡故后和虞氏恢复来往。 乾元帝在世时,安国公主避其锋芒,专心娇养体弱多病的女儿和可怜的外孙女。既碍于武宁帝留下的话,也不愿意在乾元帝大张旗鼓的打压世家时,让虞氏因为她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始终履行与武宁帝的约定。 后来乾元帝驾崩,经过元王的动荡,建兴帝才继位。 彼时安国公主已经老迈,外孙女却尚未长成。无论是为外孙女着想,还是为虞氏着想,安国公主都不会再联系虞氏。 从这封信看,起码安国公主的弟弟多年来都惦记着安国公主,能理解安国公主的处境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所以才会留下这封始终未曾寄出的信。 阿雪,我要将这封信给高祖母送去。虞珩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按照原有的痕迹折叠,语气中满是歉意。 他知道纪新雪跑出长安是有意躲着长平帝,整日都在琢磨,要怎么做才能晚些回长安。 但这是安国公主期盼已久的消息。 他快马加鞭的赶回长安,将信烧给高祖母,立刻回来找纪新雪,最多耽搁五日的时间。 如果纪新雪游玩的速度变慢,他说不定能更早的追上纪新雪。 纪新雪能理解虞珩的急切,他抬手搭在虞珩的肩膀上,故意道,藏宝图可能涉及到白家的藏银,我们得尽快将其送到阿耶手上。 第588页 绝不能让前朝余孽拿到这笔金银。 虞珩闻言,眼中浮现浓烈的惊喜, 阿雪竟然愿意与他共同回长安? 嗯!虞珩重重的点头。 还没回长安,纪新雪已经在想。藏宝图十有八九是在关内道,他有没有机会去关内道寻宝。 虽然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的封地都在关内道,这项美差似乎轮不到他。 但纪敏嫣不出意外会在今年大婚,长平帝不会在这个时候,让纪敏嫣离开长安。 纪璟屿的封地距离长城极近,是虞朝和突厥开战时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这些年,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和纪新雪相继去巡视封地,只有纪璟屿例外。可见在长平帝的考虑中,纪璟屿不该轻易离开长安。 况且纪敏嫣的婚事定下,就该轮到纪璟屿娶妻,他也没空去寻宝。 纪明通心性跳脱,不适合办差,尤其是这等至关重要的差事。 纪靖柔的封地也不在关内道。 她只比纪敏嫣小两岁,和纪璟屿同岁。至少在确定驸马人选之前,长平帝不会放她长时间离开长安。 纪宝珊才九岁,不作考虑。 仔细盘点潜在的竞争对手后,纪新雪露出满意的笑容。 无论怎么算,都是他的胜算更大。 已经做出即刻回长安的决定,纪新雪反而不再排斥看长平帝的信。他随手打开手边的木盒,是纪靖柔的信。 纪靖柔在信中抱怨,整日都被宗室长辈带在身边赴席,如同去马场挑马驹似的看郎君。以至于完全没有仔细了解郎君的耐心,甚至连人的记不住,怎么可能有看顺眼的人。 我总觉得,他们是在指望,有人能让我一见钟情。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有阿耶的容貌和气度、有阿不罕冰的容貌和功夫、有阿兄的伟岸身姿和心胸、有阿弟的容貌、有凤郎的容貌和威仪,只要有人能达到其中一点,我肯定会考虑一见钟情的事。 纪新雪反复默念这句话,总觉得纪靖柔是在损他只有脸长的好看,气度不如阿耶、功夫不如阿不罕冰、身姿和心胸不如阿兄、威仪不如虞珩。 否则为什么别人都有至少两种优点,唯独轮到他的时候只有容貌? 纪新雪默默记仇,决定回去问李金环和张思仪想不想做驸马,给纪靖柔的相亲过程增加工作量。 还有三个木盒,分别是钟淑妃、纪明通和长平帝着人送来的信。 钟淑妃在信中告诉纪新雪,她最近容易腰疼,打算去有温泉的庄子修养。她精心照顾的孔雀蛋已经孵出小孔雀,等孔雀的尾羽足够艳丽时,给纪新雪和虞珩做孔雀帽。 纪新雪忍住摸了下头发,暗自同情注定会变成秃子的孔雀。 纪明通的信中足有大半篇是纪成的名字,循环重复抱怨纪成做蠢事,给纪成找开脱借口的过程,看得纪新雪越来越饱,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最后,是装长平帝信的木盒,与虞氏送来的见面礼一样,是三层的木盒,甚至比虞氏放见面礼的木盒更大。 纪新雪仇大苦深的盯着三层木盒看了半晌,仍旧没有勇气打开木盒,生怕长平帝会空投作业给他。 虞珩忍俊不禁的伸出手。 盒盖悬空的瞬间,木盒中的信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蹿,甚至有封信不幸被挤了出来,贴着纪新雪的鼻梁落下。 纪新雪心中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顿时失去回长安的勇气。 虞珩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凝结,难以置信的盯着无从下手的木盒。 过了许久,两人才默契的叹了口气,同时伸出手。 木盒中的信封分为三类,郑氏和林氏的经历、祁延鹤与崔青浦的消息、长平帝的亲笔信。 两人看完大部分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才看到长平帝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让他们在新政开始推行之前,尽量不要回长安。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意外。 虞珩摸向袖袋,低声道,陛下有嘱咐,高祖母定能理解。 即使能立刻将信拿回安国公主府祠堂,烧给安国公主,他也不能肯定安国公主还能不能看到这封信。 纪新雪匆匆点头,又去拆其他信封,试图通过更多的信息判断长平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嘱咐。 直到拆开所有信封,用整日的时间将细碎的消息整理出来,虞珩和纪新雪才惊觉,这些消息都是他们还在长安时就知道的事。 所以 纪新雪以手捂脸,不敢相信他英明神武的阿耶会如此幼稚。 虽然没有在信中斥责他们偷跑的行为,却故意在只有短短十几个字是正事的信盒中,掺了近乎百封写满废话的信。 堪称寂静的房间中忽然响起几不可闻的笑声,从内敛到放肆,惊扰得月色躲入云中。 长平帝不想让他们立刻回长安,他们只能以书信的方式,将从虞氏得到的消息告诉长平帝。命金吾卫先将书信和藏宝图送回长安。 考虑到虞氏的人不避讳与他们有交集却不肯坦诚身份,即使拿出如藏宝图这般有诚意的物件,仍旧在打哑谜的行为。 纪新雪和虞珩又在华州逗留三日,从未主动去找过虞氏的人。 第589页 期间虞氏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虞氏产业中的掌柜对待虞珩和纪新雪格外热情,没有任何虞氏嫡系或旁支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离开华州前,纪新雪考虑再三,终究还是看在绿衣郎君主动透露的消息很有用的份上,让人给金玉楼送了封信。 他很不喜欢发财会。 如果在他回到长安之前,发财会还没有停止,不要怪他翻脸无情。 顺着华州向西便是华阳,长平帝改封德惠长公主为华阳长公主的时候,给华阳长公主千户食邑,允许华阳长公主在华阳建公主府。 华阳长公主欢天地喜的接下食邑,求苏太后帮她对长平帝说情,将在华阳建公主府的恩典变成京郊皇庄。 苏太后闻言,特意从始终被先帝牢牢握在手中的皇庄里,精挑细选出两座地段最好,出息最多的皇庄赏给华阳长公主。 因此,纪新雪和虞珩在华阳只能看到属于华阳长公主的产业,没有公主府可以参观。 虽然华州与华阳之间只有两日的路程,但两地的繁荣程度却能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华州是天,华阳是地。 因为两地的差别,纪新雪在华阳逗留了格外久的时间。 他和虞珩几乎走遍华阳城内的每条小巷,仔细感受华州和华阳的差距都体现在哪些地方。 华州的人很多,除了华州百姓,还有南来北往,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这些人未必都是商人,有许多听闻虞氏在华州落脚,从各地赶到华州的手艺人。 华阳也有外地人,他们皆神色匆匆,暂时休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华州。就连在华阳生活几十年的人,也常常生出想去华州闯荡的想法。 除了人口,相差最大的地方是物价。 作为人多、日常消耗也多的华州,物价竟然普遍比华阳便宜。 几乎一模一样的黄铜手镯,在华州只要两钱银子,在华阳要三钱。 同样是新鲜的羊肉,在华州十六文一斤,在华阳十八文一斤。 在华州,只要十几个铜板,就能用江南的好料子做个手帕。在华阳,价格至少要翻倍。 只要亲眼见识过华州和华阳的区别,就不得不承认,虞氏确实给华州百姓的生活带来改变。 十日后,纪新雪和虞珩收到消息。 在所有人都不同意长平帝施行新政的情况下,崔太师和英国公突然带头支持长平帝的新政。 朝堂为是否要施行新政吵的昏天暗地,朝臣们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扯烂数顶官帽。 经过七日的激烈讨论,崔太师和英国公依靠偷家获得胜利。 焱光帝曾下旨,令除虞氏之外的所有世家搬到京畿生活,如今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 此次长平帝突然提出想要推行新政,原本是想如同长平二年的新政那般,由长安周围开始,慢慢朝整个虞朝扩散。用三至五年的时间,让各地朝臣和百姓适应新政。 以这种方式推行新政容错率极低,但凡叫停,必定会损害帝王和朝堂的威严,却能同时兼顾速度和平稳。 因为朝臣以长平二年的新政尚未施行到虞朝的每个角落为理由,阻止长平帝在短时间内再次推行新政。长平帝主动退步,承诺暂时只在京畿施行新政,希望朝臣也可以后退半步。 可惜朝臣遇到这种可能会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通常保守的令人发指。只要皇帝不发怒,他们定会将装傻进行到底。 崔太师和英国公不知道花费多少心血,竟然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拿出万民请愿书,支持长平帝施行新政。 所谓的万民请愿书,是由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和所请愿的事且三代之内没有官身的人,所写的情愿书装订在同处。 请愿书的总数至少要达到万页,才能被称为万民请愿书。 以目前虞朝百姓能启蒙、认字的概率,家中三代无人做官且能独自写出请愿书的人,大部分与穷没有关系。 这些人不是出身商家,吃喝不愁。就是家中曾经从商,如今已经将大量金银换成土地,安心做员外郎的人家。 纪新雪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同情崔太师和英国公,还是该同情亲手写下请愿书的人。 朝堂已经因为要不要推行新政,闹了大半个月。竟然仍旧没有人发现,长平帝虽然坚持要推行新政,但从来都没有告诉朝臣,他想要推行的新政是改税。 但凡改税,必然有人的利益会受到损害,新政也不例外。 纪新雪作为从无到有的打磨改税过程的人,已经在安业和商洛切身感受到改税的效果。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新政利百姓、利国库,最伤土财主、员外郎和家中有人为官,肆意圈地剥削百姓的人。 在崔太师和英国公的鼓动下,主动写万民请愿书支持长平帝施行新政的人,会成为改税过程中利益损失最大的群体。 纪新雪突然觉得,他和虞珩没与长平帝打招呼就偷偷溜出长安。长平帝居然只是让金吾卫送来能装满三层高木盒的废话,耽误他们整天的时间而已当真是宽宏大量、心慈手软、父爱如山。 因为心中发毛,纪新雪和虞珩难得在第二日早起,赶着日出东方的时候离开华阳继续往西,前往潼关。 第590页 潼关的城池至少比华州和华阳小三分之二,是名副其实的小城,城内的人却半点都不少。 在这里,北上可以前往关内道和河东道,继续往西可以前往都畿道去看洛阳行宫,南下是纪新雪和虞珩无比熟悉的山南东道。 纪新雪决定在潼关等待长平帝的旨意。 有虞寻宝鼠珩在手,谁能比他更适合去关内道寻宝的差事! 转眼间莺飞草长,冬日的寒气彻底褪去,新绿忽然变得随处可见。 纪新雪和虞珩已经在潼关停留半个月的时间。 期间他们令人送回长安的所有问安折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长平帝的只言片语。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理所当然的认为,长平帝正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推行新政的大事中,暂时没时间理会他们也很正常。 随着暂时落脚的宅子中各种顺手的物件越来越齐全,安国公主府封地的莫长史甚至将做春季新衣的料子也送到潼关,纪新雪和虞珩才后知后觉的生出危机感。 阿耶/陛下,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才故意晾着他们。 纪新雪连忙给纪靖柔写信,求纪靖柔在长平帝面前不经意的提起自己,将长平帝的反应告诉他。 没等纪靖柔回信,长安忽然传来消息。 长平帝已经允许纪璟屿去关内道灵州巡视封地。 纪新雪犹如被晒干的咸鱼似的窝在摇椅里,漫不经心的数九连环上的玉珠。 单数,阿耶生气了。 双数,阿耶没生气。 单数。 纪新雪盯着碍眼的玉珠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环顾四周。 没人。 他从荷包中取出专门砸榛子的小铜锤,毫不犹豫的朝多出的玉珠砸下去,仔细将碎玉残渣放入荷包毁尸灭迹。 双数,阿耶没生气。 啧纪新雪随手将九连环放在窄柜上,默默加大晃动摇椅的力道。 以长平帝的小心眼,不生气才怪。 为什么要让阿兄去封地巡视? 灵州作为最靠近长城的城池之一,只要突厥有动作,必然会被波及。 虽然突厥在长平二年时受到重创,元气大伤,主动派大王子为质,带着大量金银到长安朝见长平帝,定下互不相犯的和平约定。 但如今是长平六年,突厥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突然撕毁协议。 纪璟屿作为长平帝唯一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去灵州巡视,就像是在与突厥玩测胆游戏。 虞珩见不得纪新雪日日为纪璟屿去灵州巡视的事唉声叹气,提议道,我们可以去灵州找阿兄。 陛下只是希望他们暂时不要回长安,没说不许他们去哪里。 纪新雪抬起眼皮,目光幽幽的看向虞珩。 阿耶肯定会生算了,无论他做什么,阿耶都会生气。反正阿耶最好哄,只要顺毛捋,几乎不会发火。 况且他和虞珩又不是今日离开潼关,明天就能到灵州,阿耶随时都能让金吾卫拦下他们。 纪新雪和虞珩先东行赶往长安的另一边,免得他们直接从潼关北上,如果半路被长平帝召回,要走许多冤枉路。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长平帝不仅派金吾卫半路召回他们,还只召纪新雪回长安,令虞珩继续北上寻纪璟屿。 宣威郡主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几不可见的退后半步,僵硬的昂起头,看向天边的乌云。 只是暂时分开而已,怎么像惊觉爱巢失火的鸳鸯似的 想起当初在安业时,纪新雪和虞珩因为突然知道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时的伤心,宣威郡主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将她知道的内情透漏给纪新雪和虞珩。 纪璟屿刚刚到灵州就遇到刺杀,虽然人没事,但威望大打折扣。 北疆向来民风彪悍,时刻面对突厥的威胁,只有比突厥人更凶恶,才能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以纪璟屿温吞和善的性格,面对如同苍鹰般凶悍的北疆将军,仿佛是肥美、孱弱的鸽子。 长平帝知道纪璟屿的处境不好,又不想提前召回纪璟屿,只能派人辅佐纪璟屿。 纪新雪狠狠咬牙,这是他头一次听到纪璟屿在灵州的处境。 他能理解长平帝为什么不召回纪璟屿。 这个时候召回纪璟屿,不亚于直接废了纪璟屿。 想要做太子的人,怎么可以亲临北疆却无法压服北疆将军? 这是纪璟屿注定要承受的考验。 作为父亲,作为君主,长平帝如果不想给儿子扯后腿,必须狠下心。 送去灵州辅佐纪璟屿的人,必须与纪璟屿亲近,是能让纪璟屿和长平帝完全信任的人。 最好从小习武、与武将有来往,以便与北疆的武将交流。 有能力辅佐纪璟屿,但不能遮掩纪璟屿的光芒。 最适合的人选就是虞珩。 虞珩和纪璟屿相交近十年,关系亲近又是同族兄弟,皆将彼此当成亲兄弟。即使有人蓄意挑拨离间,也不会动摇他们之间的信任。 他从小习武,不能与打算以武博出路的人相比,作为坐镇军营的郡王却绰绰有余。身边还有如李金环这等出自武将世家的好友,如林蔚这般祖上出身卑贱,以武改命的武将之子。 第591页 仅仅凭借与李金环和林蔚的交情,虞珩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武将的好感。 最重要的是,虞珩的身份也刚好合适。 襄临郡王。 他是虞朝宗室中,与纪璟屿同辈分的人里身份最尊贵的存在。无论他在北疆获得多大的威望,在朝臣和百姓眼中都不稀奇。 即使身为皇帝亲子的灵王在作为上,拍马都比不上襄临郡王。只要他能表现出对表弟的友爱和宽容,就能让疑心重的北疆武将对灵王生出认同感。 虞珩去北疆,能最大程度的助力纪璟屿得到北疆将领的认可。 纪新雪却不行,他甚至会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他是皇嗣,已经在商州案、发兵江南时坐阵中军大营等事中留下响亮的名声。 如果他和纪璟屿同时出现在北疆,不是因为行事作风,与纪璟屿同时被北疆的武将不待见,就是和纪璟屿成为众人眼中的对照组。 结局只有两种,纪璟屿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或他衬托的纪璟屿一无是处。 道理纪新雪都明白,但他没办法接受现实。 他刚确定自己对虞珩生出妄念,还没来得及试探虞珩的想法。 从焱光十八年到现在,他们从未分别超过五日的时间。 他们曾经约定要在今年端午时亲手打造龙舟,难道要因为这种小事,第一次对彼此失约? 宣威郡主将她知道的所有内情,毫无隐瞒的告诉纪新雪和虞珩,僵硬的转过身背对两人。 纪新雪瞪得胀痛的眼睛,沙哑的开口,我也去 阿雪。虞珩忽然握住纪新雪的手腕,用力将纪新雪抱进怀里,你不能去,等我回来。 纪新雪想也不想的伸出双手,紧紧抱住虞珩的腰。 上次他们如此情绪外露的拥抱,还是在猎山行宫听到焱光帝的丧钟响起的时候。 那次是激动、狂喜。 这次是不舍、惆怅。 良久后,虞珩才再次开口。 他贴在纪新雪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回来再封王? 纪新雪立刻点头,勉强忍住眼角的酸涩。 第124章 考虑到纪璟屿在灵州独木难支,随时都可能面对更大的困难。虞珩和纪新雪虽然极不愿与对方分开,却没有耽误赶路。 纪新雪又与虞珩同行三日,在即将到达岐州时停下脚步。 按照他们原本计划去寻纪璟屿的路线,虞珩会顺着岐州北上,路过泾州、原州到达灵州。 奉天城外十里长亭,纪新雪负手而立,久久望着虞珩离开的方向。 宣威郡主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的表情。 今日的纪新雪,是个让宣威郡主觉得完全陌生的人。 穿着朱红色长袍,头戴明珠发冠的少年郎腰背挺直,眉宇间皆是沉静的锐利。 即使早就知道安武公主是郎君而非女郎,突然见到纪新雪改变穿着的宣威郡主,仍旧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的记忆真的没有出错? 如此俊美风流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长安第一美人。 你要是舍不得就追上去,再送襄临郡王几日。宣威郡主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议。 虽然没在纪新雪脸上看到任何类似伤心的情绪,但宣威郡主能肯定,纪新雪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的平静。 不必。纪新雪哂笑,毫不犹豫的拒绝宣威郡主的好意,率先转身走向牵马等待的金吾卫。 此时因为不舍送到岐州。 然后呢? 再因为不舍送到泾州、原州、甚至是灵州? 长平帝虽然不许纪新雪去灵州,但也没让纪新雪立刻回长安。 纪新雪和宣威郡主在奉天停留半日,本打算像之前在华州、华阳等地那般游玩,仔细感受奉天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然而仅仅过去半日,纪新雪就深觉无趣,忽然没了游玩的兴致。 翌日,纪新雪和宣威郡主悄无声息的返回长安。 他们踩着二月的尾巴到达钟淑妃所在庄子,看到又丑又秃的小孔雀。 又过半个月,朝臣终于在京畿各地突然同时对百姓讲解新政的时候,惊觉长平帝想要改税制。 刚因为是否施行新政之事尘埃落定而平静下来的朝堂,再度混乱不堪。 这是长平帝登基以来,受到来自朝臣的阻力最大的时刻。 当年蒋半朝还在的时候,世家要与蒋半朝争锋,没有投靠蒋半朝的朝臣看长平帝奇货可居。长平帝虽然会受蒋半朝的压制,但朝堂从来不曾缺少为他说话的人。 蒋半朝倒下,白千里带着先帝心腹归顺,长平帝数次梳理朝堂提拔心腹,威严越来越重。 年初长平帝想要推行新政的时候,朝臣们虽然屡次阻止,但皆是劝说,从未有强迫长平帝改主意的意思。大有长平帝问他们的意见,他们必然不会同意,如果长平帝直接下旨,他们也不可能抗旨不遵的意思。 因为长平帝非要朝臣们心服口服,是否在京畿推行新政的事,才会迟迟无法尘埃落定。 陡然惊闻新政的具体内容,朝臣们态度立刻发生改变。 第592页 新政不是简单的改税,几乎是将已经施行近千年的税法彻底推翻,重新建立。 一千八百年前,姜朝制定人头税。 此后无论经历多少个朝代,有多少帝王试图改税,皆是改变税种、税额或是其他限定条件,从未有人想要改变税收的本质。 京畿衙役们对百姓讲解的新税法却是土地税和商税并行。 两者的区别在于,同样是五口人家。 前者是远近闻名的富户,家中有良田二十倾。 后者只是普通村民,家中满打满算只有百亩地。 按照人头税,两户每年需要交给朝廷的税数额一模一样。 按照土地税,前者拥有的土地是后者的千倍,交税的数量也是后者的千倍。 如果是在县城或府城,便以全家做长工或摆摊的五口之家和开酒楼的五口之家为例。 按照人头税,两户每年需要交给朝廷的税数额一模一样。 按照商税。 做长工的人无需交税,摆摊按照位置交税,最差的位置每隔三日只要一枚铜板,最好的位置每日五枚铜板。 开酒楼的人以账册上的流水,按照特定的比例交税,数额远超摆摊。 以衙役为百姓举例时的算法,后者每年交税的数额至少是前者的几十倍。 只是家底相差悬殊的百姓便能有如此大的差距,更何况是与百姓相比,家底极丰厚的朝臣们以及他们的家眷? 不仅以崔太师和英国公为首的世家悔不当初,生怕会因为这件事被整个朝堂和所有写下万民请愿书的人记恨,日日夜夜请求长平帝取消新政。 白千里、司徒、司空等人皆不肯表态,任由他们的门生故旧在大朝会对长平帝以死相逼。 就连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条件站在长平帝身后的宗室和勋贵,也不约而同的在朝臣们为改税抗议时保持沉默。 纪新雪听闻长平帝的困境,曾想悄悄溜回长安。 作为已经在安业的商洛施行过新政,切身实地的感受过各种阻力和惊喜的人,他早就考虑过大规模推行税改时可能遇到的种种阻碍。 如果他能和朝臣们当面对峙,定能在大义方面占据上风,缓解长平帝的压力。 可惜纪新雪还没看到长安城的大门,就在半路被金吾卫拦下。 长平帝为了哄他暂时不要回长安,甚至允许他带钟淑妃去安业和商洛游玩。 纪新雪无奈之下只能原路返回,每日根据从长安传到庄子的最新消息,写封出主意平息朝臣情绪的信,令金吾卫送回长安。 长平帝每日都会给纪新雪回信。 但凡采纳的建议,皆会在几日后告诉纪新雪具体的效果。没有采纳的建议,也会告诉纪新雪为什么没有采纳。 除此之外,长平帝还会在信中为纪新雪布置功课。 内容大多与朝堂相关。 如朝臣甲和朝臣乙狼狈为奸,影响朝臣子、午、卯、酉,令纪新雪想办法让朝臣甲和朝臣乙分道扬镳,最好能反目成仇。 无论纪新雪出什么主意,长平帝都会让纪明通去实践,过程中免不了意外横生、鸡飞狗跳好在长平帝无所不能的人设从来不崩,总是能及时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用令人回味无穷的精妙手段,将已经惨不忍睹九连环变回原样。 随着纪新雪和纪明通的友谊小船在粉身碎骨和乘风破浪之间反复横跳,纪新雪为长平帝出的各种主意被采纳的概率越来越高。 久而久之,虽然长安的大朝会、小朝会仍旧每天吵的天翻地覆。朝臣们轮番脱帽、去衣、撞柱,无所不用其极的试探长平帝的底线,坚决抵制长平帝想要推行新政的想法。 纪新雪却不会再因为这些消息烦躁。 四月,朝臣们再也想不出新的说辞反对长平帝推行新政时,长平帝才拿出纪新雪第二次去封地巡视,在商州、安业改税的成果。 看到整齐罗列在木箱中的账册,朝臣们更深刻的认识到长平帝的决心。 推行新政对长平帝来说不是心血来潮,是谋划已久。 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坏的处境。 喧闹的朝堂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朝臣们不再做无用功,逐渐恢复气度和从容,暗自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安业和商洛的账册上,试图从本质否定新政。 与此同时,安武公主四个字悄无声息的在朝臣们心底落下厚重又清晰的烙印。 同月,纪新雪终于收到虞珩的信。 不是一封信,是在路上积攒整整半个月的信。 虞珩在信中告诉纪新雪,去灵州巡视封地与去商州巡视封地是截然不同的经历。多年的默契让虞珩不用询问就能知道纪新雪最关心什么事,写在信上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的牵动纪新雪的心神。 纪璟屿很好,虽然赶到灵州就遭遇刺杀,但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反而因为这件事意外得到北疆武将的认可。 作为长平帝的嫡长子,纪璟屿虽然幼年时受到生母的影响良多,以至于天生温吞善良的性格再也无法纠正,但他同样凭借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勉,成为嫡长子中的六边形战士。 遇到刺杀后,纪璟屿立刻增加每日练武的时间。他身形高大又有坚持不懈的基础,很快就引起了北疆武将的注意。 第593页 北疆武将首先是虞朝的朝臣,还是因为长平二年成功伏击突厥,对长平帝忠心耿耿的朝臣。 他们对纪璟屿的不满,只是下意识的看不起柔弱的人而已。 见到纪璟屿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不堪,北疆武将不仅立刻对纪璟屿改观,还争抢着教纪璟屿杀招防身。 以纪璟屿的好脾气,只要没有利益冲突,没人会觉得他讨厌。 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纪璟屿就在军营中多了十几个阿兄。 看到这里,纪新雪忍不住摇了摇头,暗自庆幸虞珩及时赶到。 如果纪璟屿是普通皇子,别说在军营中有十几个阿兄,就是有几百个阿兄也没什么问题。 可惜纪璟屿不是普通皇子,他是长平帝的嫡长子,未来的太子。 他可以礼贤下士,但不能没有威严。 这不仅对纪璟屿不利,对北疆武将们也没有好处。 相比之下,从小就顶着小郡王的名头在各色目光中长大的虞珩,远比纪璟屿懂分寸。 虞珩和纪璟屿在灵州王府休养七日,顺便等待李金环和林蔚追过去。又去军营中停留七日。 最后偶一封信寄出的时候,虞珩和纪璟屿已经离开灵州,借口想要巡视长城,实际却是开始寻宝。 两个月之内,至少能知道藏宝图上标注的地点曾经是否存放过宝物。 除此之外,虞珩还会在信中详细写下他赶往北疆的路上和在北疆见到的风土人情。 看着信上的文字和信封内附带的各种简笔画,纪新雪仿佛正在亲眼见证虞珩的所见所闻。 纪新雪转头看向窗台上仍旧丑的可怜却不怎么秃的小孔雀,在空白宣旨的角落画下小孔雀的模样。 因为每日都会给虞珩写信,从昨日到今日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纪新雪画完丑孔雀后沉吟半晌,在大片空白的地方画了支瑰丽精美的孔雀珐琅,仔细标注大小,刚好能系在腰间。 他在宣纸的末尾问虞珩喜不喜欢珐琅孔雀。 如果虞珩喜欢,他就让安业珐琅窑的匠人照着图纸烧制出两只最完美的珐琅孔雀,他和虞珩每人一只。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也会让人将图纸送去珐琅窑,随便珐琅窑的人用来烧制腰坠或首饰、铜牌。 想着虞珩离开灵州后,他们的通信会变得更加困难,完全不能确定是哪封信先到,纪新雪特意在信的末尾写下日期。 半个月后,纪新雪从朝堂得知虞珩寻宝的战绩。 灵王和襄临郡王围猎时掉入地洞。因为洞口又深又小,即使有护卫在上面扔绳子,下面的人想要上去也不容易,襄临郡王便想将随身的佩剑插入石壁中借力。没想到随手挥剑,竟然将石壁凿碎,露出石壁后整齐叠放的金砖。 因为还没收到虞珩的信,纪新雪无从得知这个故事是否真实。 别人都在关心襄临郡王随手挖出多少金子,只有纪新雪在后怕。他暗自庆幸金砖摞的够结实,没顺着虞珩凿破的地方砸出来。 否则以虞珩身上的玄学,纪新雪合理怀疑,金砖的数量足够将当时正掉入地洞的虞珩和纪璟屿活埋。 相隔三日,纪新雪收到虞珩的信。 虞珩在信中告诉他,掉入地洞和找到金砖的过程都是意外。 熟知北疆地形的老兵根据藏宝图推测出的藏宝地点,不是他们找到金砖的那座山。他们当时只是想要经过那座山,去另外的山头挖宝。 因为山上突然起浓雾,虞珩才会不小心踩入金吾卫没有发现的地洞,纪璟屿想要拽住虞珩却没来得及用力,也掉了进去。 纪璟屿不想让朝臣因为这件事攻讦虞珩,特意在奏折中误导朝臣,让朝臣以为是他先掉进地洞。 这处山洞中共有五十万两金砖、二十万两白银、各种成色的红宝石五十斤、上等好玉六十斤。 将所有宝物都折合成金子,差不多价值六十万两。 消息在长安传开时,已经是五月。 纪新雪特意让人去盯以崔太师和英国公为首的世家,对此有什么反应。 头一日,英国公老夫人突然大病、始终竭尽全力阻止长平帝施行新政的英国公也跟着病倒、英国公夫人本就体弱多病,受不了婆母和夫君接连病倒的打击,当夜便发起高热。 崔太师没有老母亲可以病倒,只能让崔太师夫人病倒。 非常有趣的是,崔太师夫人是去看望过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后才病倒。崔氏的人一口咬定,崔太师夫人是被英国公府的女眷连累。 崔太师与夫人伉俪情深,只比英国公多坚持两天,就主动上折,声称身体不适,无法再顾及政事,请求长平帝允许他暂时休息。 长平帝不仅立刻批复崔太师的折子,赐下数种好药,还以御史台不能没有崔太师为理由,提拔大理寺少卿去御史台帮忙,任左佥都御史。 只用仅仅七日的时间,朝堂就悄无声息的消失许多面孔,其中包括所有的世家家主和各种能与世家扯上关系且交情匪浅的人。 纪新雪再次在信中询问长平帝,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长安。 他知道长平帝不许他回长安,不是因为他当初不打招呼就偷偷溜出长安生气,是想要保护他,避免他因为新政成为朝臣们的出气筒。 第594页 如今已经有世家做完美替死鬼,纪新雪觉得他可以不必再特意避风头。 想到最近两个月以来,世家的所作所为,纪新雪都想用虞珩挖来的金子打造个好人匾,送给世家。 先因为祁延鹤方寸大乱,在没弄明白长平帝想要推行的新政具体是什么内容时就贸然站队。耗费累年积攒的底蕴和大量人力物力,弄来万民请愿书,让反对新政的朝臣哑口无言。 如今又在长平帝和朝臣之间的博弈接近尾声的时,主动退出朝堂,以血肉之躯吸引朝臣的全部目光。 如今是五月中,按照新政,最多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就会开始征收长平六年,上半年的税。 长平帝先隐瞒朝臣新政内容,直接将其告诉百姓的行为,堪称不给朝臣留半点余地。 收税的人是吃皇粮的衙役和京郊大营的军卫,大部分交税的人是兴高采烈的百姓。 朝臣们在一开始,就失去煽动百姓的机会,只剩下说服长平帝和对长平帝妥协的两个选择。 随着时间的推移,推行新政的结果越来越清晰。 没人能动摇长平帝,只能朝臣们妥协。 平白失去大量钱财,朝臣心中绝不会痛快。 他们不敢对长平帝不满,改税的源头纪新雪又从年后就在养病,始终没有出现在人前。 当初在众多反对声中拿出万民请愿书支持长平帝推行新政的世家,理所当然的会成为朝臣的出气筒。 纪新雪不知道世家是因为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才主动退让,约定各家家主同时退出朝堂。还是因为与前朝余孽有牵连,看到虞珩和纪璟屿找到白家在关内道的藏银心虚,所以才同时淡出朝堂避风头。 他只知道,朝臣们会因为世家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更多的目光投入在世家身上,忽略他的存在。 事实证明,经过长平帝的调教和纪明通的折磨,纪新雪确实进步许多。 时间进入六月时,世家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成为过街的肥老鼠。 崔太师、英国公等人提前淡出朝堂的行为,非但没能让肉痛的朝臣们心软,反而因为世家毫无反手之力更加有恃无恐。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崔氏和祁氏之外的世家就接近于回到焱光朝时的境遇。 期间纪新雪曾数次收到来自英国公府的信。 这些信大多来自英国公夫人,最后几封却是英国公的亲笔信。 从求纪新雪出手保全世家,到暗示纪新雪,世家如今的凄惨是因为替长平帝出力,给纪新雪背锅。 纪新雪暗自可惜虞珩不在长安,没能立刻见到英国公夫人和英国公丑恶的嘴脸,将所有信都留在专门的木盒中。 八月初,虞珩和纪璟屿回到灵州。 巡视北长城期间,两人机缘巧合的遇到各种奇事。 如想要爬出地洞时,随手凿出金砖。、买的空宅中藏有大量金银。、捉迷藏躲入枯井,恰好发现金银 得到的所有金银财宝都折算成黄金,足有一百五十万两。 长平帝在六月时收到大笔税款,懒得让纪璟屿和虞珩专门将这些金银运回长安。他令两人将金银分成三份,关内道边军、河北道边军、纪璟屿和虞珩各自得一份。 纪璟屿和虞珩收到旨意后立刻上折,称愿意将他们的那份也分给关内道边军和河北道边军。 长平帝大喜,在大朝会上大肆称赞两人,赐纪璟屿五千户食邑,赐虞珩亲王仪仗,令两人尽快将金银发放到边军手中。 五日后,边疆忽然传回急报,靺鞨再度南下,对河北道北方要塞发起猛烈的进攻。 同日,纪新雪拜别钟淑妃,悄无声息的回到长安。 他先去安国公主府,将虞珩交给他的那封信交给林钊,让林钊将信烧给安国公主。 林钊却没伸手,他笑着对纪新雪道,臣永远只是公主府的奴仆,不敢代替郡王将祖舅爷的信送给大长公主。 纪新雪捏着信封的手稍稍用力。 林钊明明知道,虞珩从未将他和林蔚当成奴仆。 不如您替郡王将信送给大长公主?林钊目光柔和的望着纪新雪,您既是与郡王幼年相交的好友,又是大长公主的小辈,于情于理都比我更适合进入祠堂。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凝视林钊。 昔日虞珩年前祭祖的三日,他从来都不会打扰虞珩。 因为他不该进安国公主府的祠堂。 嗯纪新雪应声,终究还是没有违背心意,准备些贡香和祭品。 在安国公主府耽搁了些时间,纪新雪回宫时大朝会刚好结束。 他顺着与正要出宫的朝臣相反的方向前往凤翔宫书房,冷淡的对主动的行礼的朝臣们颔首示意。 因为每日都有通信,虽然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但纪新雪半点都没觉得长平帝陌生。 他仍旧如幼时那般,走到长平帝的桌案前才肯停下脚步,阿耶。 长平帝随口应声,批复完手上的折子才抬起头,你还知道回来?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与长平帝对视,试图唤醒长平帝的良心。 半晌后,纪新雪忽然深深的低下头,闷声道,我知道错了。 第595页 长平帝眼中浮现诧异,将原本打算放入砚台中的毛笔顺手放在桌案上。 知道错就好。长平帝眼含探究的盯着纪新雪漆黑的脑瓜顶,忽然道,靺鞨南下,阿不罕冰请战,你怎么看? 纪新雪保持低着头的姿势没动,仿佛正陷入愧疚。 你 长平帝眼中的迟疑越来越浓,忽然弯下腰去看纪新雪的脸色,正对上纪新雪黑白分明的眼睛。 狡黠的凤眼中哪有半分愧疚? 只有毫不掩饰的得意。 长平帝顿时脸色大变,冷笑着伸出手去掐纪新雪的脸。 呵,在外面半年也没学会老实。 阿哟!窝得脸兽感不好,你去拟宝珊!纪新雪含糊不清的提出抗议。 长平帝不为所动,直到发现纪新雪的脸侧泛红才松开手,嘲笑道,看你娇生惯养的样子,要是真去了北疆,刮阵寒风都能让你的脸脱层皮。 纪新雪捂住脸点头,阿耶英明。 才不会,他可以在脸上围纱巾抵挡寒风。 长平帝冷笑,笃定的开口,又在想什么鬼心思。 真的没有!纪新雪以真诚的双眼与长平帝对视。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当然是希望阿耶长命百岁,福寿永昌! 最好能老当益壮,弟弟妹妹多多益善。 他可以帮忙带弟弟妹妹,保证都养的白白胖胖。 两人对视良久,长平帝的脸色逐渐缓和。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懒洋洋的倚靠在御案上。 今日难得早起,又在安国公主府祠堂被烟熏了许久,难免会犯困。 阿耶,你刚才说纪新雪睁大眼睛,困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阿不罕冰请战? 是他听错了,还是他记错了? 他记得礼部已经给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定下婚期,距离现在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如果阿不罕冰去了北疆,未必能在婚期前回长安。 长平帝冷哼,从右手边的折子中随手抽出一本扔给纪新雪。 纪新雪麻利的翻开的奏折。 左侧的突厥文他看不懂,右侧的行书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纪敏嫣不仅同意阿不罕冰耽误婚期去北疆,还亲自上折为阿不罕冰说话。 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纪新雪居然觉得很合理。 让阿不罕冰去北疆,无论是对阿不罕冰还是对纪敏嫣都有很多弊端。 因为阿不罕冰的身份,他去北疆,不仅会受到虞朝人的排挤,还会吸引靺鞨人的疯狂围攻。 唯有不存在任何争议的战功,才能平息各种恶意的揣测,这对只是勉强能听懂汉话的阿不罕冰来说,绝非易事。 纪敏嫣同样承担巨大的风险。 虽然还没成婚,但礼部已经为她的大婚准备几个月,差不多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和阿不罕冰的婚事。 万一阿不罕冰在北疆行差踏错,纪敏嫣肯定会被连累。 哪怕阿不罕冰只是平庸,也会有人以此嘲讽纪敏嫣。 也许正是因为阿不罕冰明知道此行有巨大的风险,仍旧因为各种原因,愿意拼尽全力的去试,才能得到纪敏嫣的青眼。 纪新雪悄悄抬起眼皮观察长平帝的脸色,发现长平帝虽然满脸复杂,眼中却有赞扬。 看来阿不罕冰十有八九可以如愿,前往北疆迎战靺鞨。 希望他能平安回来,与阿姐修成正果。 纪新雪将折子放回原本的位置,小声问道,靺鞨忽然挥师南下,是因为一百五十万两金子,还是因为突厥王庭或前朝余孽? 白家将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悄无声息的运送到关内道最靠近北长城的地方,定是抱着想将这些金银财宝送给前朝余孽的心思。 这笔钱被虞珩和纪璟屿大张旗鼓的截胡,前朝余孽和突厥能咽的下这口气就怪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靺鞨挥师南下的事,纪新雪很难不多想。 长平帝点头,嘴角的笑容逐渐玩味,这次前朝余孽调遣靺鞨,并没有经过突厥王庭。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仔细品味长平帝的话。 调遣 前朝余孽是主,靺鞨是从? 凭什么。 是有□□是金银。 他当初凭借江南商圈的利益网,推测白家至少隐藏二百万两金子或等价的白银。 如今纪璟屿和虞珩只找到总共价值一百五万两金子的财物,缺少的那部分钱财,多半已经落入前朝余孽手中。 五十万两金子能做什么? 如果前朝余孽有保护这笔金子的能力起码会在北方深处有不依附任何人,唯独属于自己的力量。 阿耶,我们是不是想错了?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喃喃道,也许前朝余孽在突厥王庭,从来都不是寄人篱下。 从当年长平帝佯装围攻江南,前朝余孽能轻而易举的说服突厥奇袭北长城。再到最近纪璟屿和虞珩断前朝余孽财路,靺鞨立刻南下。都能看出前朝余孽对突厥和靺鞨的影响很大。 你还记不记得猎山行宫的刺客?长平帝反问。 纪新雪立刻点头,猎山行宫委实给他带来不小的心理阴影,他精神不好的那段时间,经常会梦到那夜发生的事。 第596页 梦中的刺客能变成大蜘蛛,也会变成无头鬼反正不会是人。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不喜欢只听别人说,不会自己思考的人。 压顺着长平帝的提醒往下想,试探着问道,他们与前朝余孽有关?我曾为拖延时间与刺客交谈,他们给我的感觉和内吾的人差不多,好像、不太聪明。 长平帝眼含赞赏的点头,从荷包中拿出用油纸包着的冰糖给纪新雪。 不是他们像内吾,是内吾像他们。长平帝转头看向抱着金刀坐在角落宽椅上的莫岣,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先祖是按照前朝秘法训练暗卫。 纪新雪闻言,心猛地打了个哆嗦,看向莫岣的目光满是惊恐。生怕莫岣会突然被前朝余孽控制,提着金刀砍过来。 莫岣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面对父子两人神色各异的注视,竟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奈,难得有主动开口解释的想法。 我的主人只有先帝和陛下。他认真的对纪新雪道。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怕鼓掌过于突兀,只能以热切的目光赞扬莫岣的职业精神。 莫岣默默起身走到门边,以背对长平帝和纪新雪的姿势站定。 纪新雪剥出油纸包中的冰糖放进嘴里压惊,断线的思维逐渐恢复正常。 猎山行宫的刺客与内吾出自同源,代表前朝余孽不仅有白家这样的旧臣供养,是突厥和靺鞨的座上宾,还有能力养暗卫。 等等他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出自同源,内吾不可能认不出刺客! 纪新雪的凤眼几乎瞪成圆形,仿佛突然受到惊吓的小猫。 长平帝抬起手,怜惜的抚过纪新雪的头顶,低声道,先帝让金吾卫别管他们,阿兄曾以为他们是先帝另养的暗卫。 纪新雪用力吸了口甜味续命,艰难的理解长平帝的话。 防儿子防妻妾防宗室防朝臣的焱光帝,竟然被前朝余孽破防? 明知道猎山行宫中有来路不明的暗卫,居然只是让金吾卫驱逐来路不明的暗卫,不许来路不明的暗卫靠近内宫而已。 这人之将死,心理变态? 狗皇帝! 因为焱光帝,纪新雪反而忘记对猎山行宫刺客的心理阴影。 他重新梳理从长平帝口中得到的信息,短短时间内饱受惊吓的心逐渐放松。 从长平帝登基到现在,除了猎山行宫的刺客让长平帝猝不及防,余下的每次较量都是长平帝占据上风。 前朝余孽如同阴沟中的老鼠似的由暗转明,暴露的底牌越来越多,仍旧拿长平帝和虞朝没有任何办法。 暗卫虽然好用,但限制非常大,不可能大量投入在战场。 长安皇宫中的金吾卫足,以防备前朝余孽养的暗卫。 前朝余孽就算是能让靺鞨与突厥同时南下,以虞朝如今的国力和兵力也不会怯战。 阿耶,我也想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平帝无情打断。 不,你不想。 话毕,长平帝转头看向与纪新雪相反的方向。 纪新雪大步绕到长平帝面前,信誓旦旦的道,我保证到北疆后就装病,绝不会给阿兄添乱! 现在与纪璟屿刚到北疆时形势不同。 纪璟屿已经在北疆将领中建立威望。纪新雪有信心在北疆做个安静的隐形人,绝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他。 长平帝盯着纪新雪含着期盼的眼睛,语气莫名深沉,你阿兄在北疆。 纪新雪愣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阿兄在北疆。 阿兄在北疆,他就不能去。 是因为突厥随时都有可能南下,他和阿兄是阿耶唯二的皇子? 长平帝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膀,以笃定的口吻道,北疆早有准备,突厥越不过北长城,璟屿和凤郎都不会有事。 即使灵州失守,他也为纪璟屿和虞珩安排好了完美的退路。 但世事无常。 即使是为了女儿们,他也要保证长子和小五,至少有一个人在他身边。 纪新雪又轻又快的眨眼,忽而扬起灿烂的笑容,嗯,肯定不会有事。 翌日,纪新雪穿着公主朝服出现在小朝会,宣称病愈 三日后,长平帝派二十万大军支援河北道,阿不罕冰作为先锋随军出发。 九月,突厥忽然出兵南下,将所有兵力都堆积在灵州北方。 灵王和襄临郡王亲自前往长城督战。 消息传开后,因为靺鞨与突厥同时南下而慌乱的民心逐渐平稳,北地军民再次展现其坚韧的一面。 长平六年十月。 虞朝士兵与靺鞨在大雪封路前的最后一战。 名为阿不罕冰的前锋绕路冲入靺鞨王帐,斩杀主将阿不罕捺,火烧靺鞨粮草,导致靺鞨军心溃散,虞朝大捷。 同月,长城也开始飘雪,突厥却迟迟不肯吹响最后一战的号角,也不肯轻易退兵,仿佛是缩在阴暗角落蓄势待发的毒蛇。 襄临郡王以身为饵,仅带三千人主动去突厥营帐附近主动叫阵。 突厥果然没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五万大军倾巢而出,只为活捉襄临郡王。 第597页 襄临郡王且战且退,将突厥大军引入关内军提前布置的陷阱中,成功留下五千人。 余下的四万多人仓皇逃回营帐哪里还有营帐? 只有仿佛永不停歇的大火。 此战同样是虞朝大捷。 手握长刀的小将因悍勇有谋闻名北疆,数位将军皆道定北侯府后继有人。 北方的战火因为大雪暂时熄灭,纪新雪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长平六年的第二次税收即将开始。 他要整理长平六年京畿施行新政后的所有税收账册,仔细找出有待改进的地方,为年后向全国推行新税法做好准备。 改税的效果不仅长安的朝臣能看到,外地的朝臣同样能看到。 总税收大幅度增加,底层百姓手中的余钱也变多,家中有恒产的人却忽然损失大量金银。 仅仅一年的时间,就让损失金银的人哀声怨道。 明年将是新税法最难的一年。 只有已经尝到新税法好处的京畿百姓,才会拥护新税法。 反对新税法的人却有长安朝臣、各地朝臣、乡绅、商人 双方相比,无疑是反对的声音更大、更多。 如果能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在更多的地方施行新税法,尝到甜头的百姓越来越多,拥护新税法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是不能,新税法大概率昙花一现,彻底消失。 长平六年的除夕,纪新雪整日都在整理文书,统计数据,即使是除夕宫宴,也没让他感觉到年味。 第125章 长平七年元日,清河郡王携数名宗室进宫,将出生不到半年的十公主记在舒王名下。 继九皇子后,长平帝又给无缘人世的弟弟过继个女儿。 纪新雪看着被抱在同处的九皇子和十公主,心中难免唏嘘。 当初世家为给陈贵人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加码,不惜让林妃主动提出将九皇子过继给舒王。 虽然林妃没能如愿子凭母贵,因为将儿子送给苏太妃,在后宫获得更高的地位。反而因此被长平帝、苏太后和苏太妃同时不待见,只能去庄子伺候先帝的老嫔妃。 但是从九皇子变成舒王世子的结果来看,世家也能称得上求仁得仁。 可惜等到陈贵人生下女儿时,世家已经悄无声息的淡出朝堂。 即使陈贵人生下的是儿子,世家也没办法如献祭九皇子时预想的那般,为陈贵人争取四妃的位置。 陈贵人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将错处都归结在十公主身上。 林妃生子时,因为没能在地位上压过同时生女的嫔妃,频频折腾九皇子,想要得到长平帝和苏太后、苏太妃的注意。 九皇子只是比七公主、八公主孱弱些,长平帝便对林妃生出不满,想将九皇子抱去贵太妃宫中。因为不忍九皇子与生母分别,才愿意给林妃次改过的机会。 陈贵人凭女儿封妃还不知足,反而怪女儿害她失去四妃的位置,竟然真的对十公主生出杀心。 好在苏太后为十公主安排的奶娘和姑姑及时发现不对劲,及时从陈贵人手中抢走脸色已经青紫的十公主,才没酿成大错。 长平帝连折腾九皇子的林妃都容不下,怎么可能容得下陈贵人。 她连去庄子伺候先帝嫔妃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发配到京郊佛堂,余生只能与青灯古佛相伴。 纪新雪将珐琅平安扣放在小妹妹的襁褓旁,眼中满是怜惜。 随着前朝余孽露出越来越多的底牌,世家与前朝余孽的羁绊也越来越显眼。 长平帝决定将十公主也过继给舒王,除了为九皇子考虑,也是因为不想见到十公主受陈氏和陈贵人的影响。 纪新雪转身揉了揉九皇子黑亮细软的头发,耐心的嘱咐道,不要欺负妹妹。 九皇子张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伸开手臂就要往纪新雪身上扑。 可惜照顾九皇子的姑姑早有准备,正牢牢禁锢着九皇子的腰。 看着如同小王八刨水似的挣扎,满脸憨傻的弟弟,纪新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天下午,纪新雪收到来自虞珩的新年礼物,是个巴掌大的木盒。 打开盒子之前,他仔细回想往年收到的新年礼物,对盒子内的东西做出合理的猜测。 以虞珩的仪式感,木盒中大概率是十七个珍珠?宝石?玉珠?木雕? 不,是十七个隐约带着皂荚味道的腰牌。 堪称锋利的铜片表面除了展翅的雄鹰,还有纪新雪看不懂的突厥文。 巴掌大的纸条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战利品 元月初十的小朝会,在风雨欲来的压抑中平静的结束。 元月十六的大朝会,已经无声积累整年的矛盾在众多隐含期盼的目光中彻底爆发。 朝臣们在长平帝提起新政前,整齐跪地,异口同声的称新政苛待百姓,只能得一时之利,长久必会损害社稷,甚至动摇国本。 请长平帝暂停新政,集思广益修改弊端,再考虑是否恢复新政。 纪新雪转头看向整齐排列的各色发冠,等到徘徊在琉璃瓦处的尾音彻底散去,才在后背沉静的目光中坚定的迈步向前。 朝臣们难得舍去冠冕堂皇的废话,穷图匕见。 第598页 他们列举商人、乡绅因为新政突然家道中落的例子,证明新政的苛刻,又拿出请求长平帝停止新政的万民请愿书。 其中不仅有京畿百姓亲手所写的请愿书,还有关内道、河东道、都畿道、山南两道的百姓写下的请愿书。 无论是地域范围,还是请愿书的熟练,皆远超去年世家拿出的那份万民请愿书。 为相同的利益,达成共识的朝臣们,虽然将新政贬的一文不值,但没有将新政导致的错误怪在长平帝身上。 他们找了个近乎完美的替死鬼。 世家。 朝臣们才不管世家最开始支持长平帝推行新政的时候,也不知道新政的具体内容。 他们一口咬定,是世家以妖言蛊惑长平帝,使长平帝只能看得到新政表面的好处,完全看不到背地隐藏的种种危害,才会导致数千百姓因为新政苛刻遭逢大变。 纪新雪依次与朝臣们充满哀痛和愤懑的目光对视,心中的失望越来越浓。 大朝会有近百名朝臣,仅有五分之一的人保持沉默。 其中大部分人是宗室,少部分人是如白千里、司空、司徒等不敢招惹长平帝的注意,怕被当成鸡的人。 余下保持沉默的人,全都是长平帝的心腹。 竟然没有哪怕一个人,是因为良心支持新政。 那些人是没有良心,还是在大势所趋之下,不敢有良心? 奉先刘达,家中经营两座酒楼,因为难以负担税收,在长平六年腊月关闭酒楼。 云阳乡绅李梅,小有薄产,因无法负担税收,只能变卖产业,仅半年的时间,祖上留下的五千亩地便只剩三千亩地。 常居万年的河东游商王理,花费七个月的时间在长安和河东道之间往返。因为突然加重的税收,不仅没能挣钱,反而无力偿还因为走商所借的外债,只能变卖家产还债。因此元气大伤,再也无法组建商队。 纪新雪随手挑拣出几封朝臣控诉新政苛刻,使商人和乡绅家突然家道中落的折子,沉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总共翻看五本折子,有三本折子上的人名能唤起纪新雪的记忆。 因为朝臣收集各种信息为年后做准备的时候,纪新雪也从未懈怠。 刘达、李梅、王理。他抬起眼皮,居高临下的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朝臣,是谁上的折子? 又过了个年,纪新雪比长平五年年末刚回长安时长高许多,已经比纪敏嫣和纪靖柔高出大半个头。 好在他始终是少年身量,即使个头比寻常女子高许多,也是细长的模样。再加上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已经传遍长安,但凡听说过纪新雪的美名的人,见到纪新雪时,都会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纪新雪的脸上,才会忽略纪新雪不同于大多数女郎的身高。 此时此刻,纪新雪锋利的凤眼下瞥,眼尾既像正蓄力的翅膀又如锋利的窄剑,给朝臣们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平日里从未觉得纪新雪个头高的朝臣们,竟然在他们跪着,纪新雪站着的情况下,生出安武公主怎么如此高的念头。 良久后,角落里才有人主动应声,是臣的折子。 纪新雪转头看去。 啧,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在去年年初的时候,为被关在宗人府牢狱中的祁延鹤冲锋陷阵。皆因污蔑公主和郡王被杖责五十,连贬三级,几乎全军覆没。 年中,任御史大夫近十年的崔太师告病休养。 虽然长平帝及时提拔清河郡王世子的心腹去御史台任左佥都御史,但盯着御史台的人太多,新任的左佥都御史又是半路出家,几乎没起到除了吉祥物之外的作用。 在长平六年的正月十六大朝会,官降三级的御史们,陆续贬谪或外派。补充进御史台的人来历五花八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贴着派系的标签。 正是因为大家都有靠山,只能靠熬资历或对方犯错晋升,御史台反而变得平稳和谐。 许久没听到御史挨骂的声音,纪新雪还以为崔太师告病后,御史台的风气就会变好。 如今看来呵,御史们仍旧在冤假错案的最前线。 闻风奏事?纪新雪似笑非笑的看向与长平帝年岁仿佛的御史。 御史突然被纪新雪点名,本就异常心虚,惊闻让上茬御史全军覆没的字眼,险些瘫软下去。他的语气中满是惊慌,臣不敢!臣所奏皆是实事,请公主明鉴! 纪新雪眼中浮现嘲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朝臣们围攻。 臣等所奏皆是为国为民,公主为何要恶意嘲讽? 公主不妨大度些。 臣知公主在安业和商洛施行新政,是体谅百姓。但橘生南北不同,公主的封地也与普通州府、县衙不同。百姓尚且不会因为公主思虑不周,毁坏他们平静的生活而怨恨公主。公主何必因为臣等所说的实话心生不满,便中伤我等? 纪新雪退后半步,免得最前方的人口水喷到他的裙摆上。 等到朝臣们慷概激昂的情绪彻底过去,纪新雪才重新翻开折子,冷淡的开口,刘达的酒楼,每年购买食材、调料等物,需九百两银子。用于修葺酒楼、补充碗筷,需二百两银子。给伙计和厨子的工钱和节礼,需二百两银子。 第599页 朝臣们见纪新雪姿态从容,言语间对刘达的酒楼极为了解,皆悄悄看向上折的御史。 酒楼去年的流水是三千两银子。按照新政,先扣去总共一千三百两的支出。剩下的一千七百两银子中,需要交纳十分之三,也就是五百一十两银子的税,还能剩下一千一百九十两银子的净利润。 纪新雪抬起眼皮,看向已经满头冷汗的御史,虚心问道,如果本宫没记错,你身为六品御史,每年的禄米和禄银只有千两银子。刘达每年的收入,比你还多一百九十两银子。他怎么会过不下去,只能关闭酒楼? 御史猛地低下头,恨不得能趴在地上躲避纪新雪的目光。 纪新雪顺势看向御史身侧目瞪口呆的朝臣们,你们知不知道? 没等朝臣们回答,纪新雪就好心的为众人解惑,因为刘达每年都要给某佟姓郎君一千二百两银子的孝敬。 公主莫要胡 纪新雪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目光定定的望着开口的朝臣。 朝臣被纪新雪的气势震慑,下意识的反驳戛然而止。他仿佛鹌鹑似的低下头,恨不得能藏入尘埃中。 纪新雪的目光在朝臣中巡视半晌,终于找到佟姓郎君的伯父。 他似笑非笑道,京畿推行新政之前,刘达每年只需交纳全家五口的人头税,共百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的收入减一千三百两银子的成本,再减百两银子的税款,能剩一千六百两银子。从中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孝敬佟姓郎君,剩下的四百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家五口日常嚼用。还能攒下儿子的聘礼,女儿的嫁妆。 奉天施行新政后,扣除经营成本和税款,刘达每年只能剩下一千一百九十两的银子。再孝敬佟姓郎君一千二百两银子,刘达辛苦整年反而赔钱,怪不得要关门大吉。 佟侍郎,本宫有没有算错?纪新雪问道。 刚上任半年的户部右侍郎狠狠咬住舌尖,用疼痛勉强保持清醒,张嘴就是浓郁的铁锈味,臣、臣不认识,小小的酒楼掌柜! 本宫又没说你认识刘达。纪新雪哂笑,你急什么? 话毕,他看向御史台的位置,原来是我冤枉了御史,御史写在折子上的内容皆是实情,只是不小心落下些不重要的内容。 见御史们像同窝的鹌鹑似的挤在同处,纪新雪面露不忍,将有关于刘达的折子递给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的纪明通。 他漫不经心的道,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御史急着上奏,偶尔有疏忽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 纪明通面露不满,想也不想的道,御史整日要求别人做圣人,凭什么不严于律己? 你懂什么?纪靖柔双手抱胸,嗤笑道,这叫为官之道。 靖柔!纪敏嫣眼含责备的看向纪靖柔。 纪靖柔眉宇间的桀骜立刻收敛,乖巧的低下头,我知道错了。 没用纪敏嫣提醒,她便朝着神色各异的朝臣们长揖,直到广袖及地才起身,诚恳的道歉,本宫年幼不知事,刚才的话都是胡言乱语,请众卿莫要与本宫计较。 纪新雪轻咳了声,提醒姐妹们,他总共挑出三封折子。刚才只说了刘达,还有两个人没说。 李梅,名下有五千亩地的大地主,因为新政,卖了两千亩地,只留三千亩地。她的信息也在纪新雪特意让人收集的特殊样本中。 按照虞朝律法,村中十六岁的壮丁可以开荒二十亩地,只需要在十年内交纳极少的税款。 纪新雪制定新政的时候,特意规定,每人有二十亩地可以免征税款。 然后按照他曾经见过的收税方式,将田产划分二百亩地、五百亩地、一千亩地、两千亩地、三千亩地分级别收税。 二十亩地以下的地不交税。 二十亩地至二百亩地按照出息的十分之一交税。 二百亩地至五百亩地按照出息的十分之二交税。 五百亩地至一千亩地按照出息的十分之三交税。 所谓云阳李梅因为新政,五千亩地在一年之内变为三千亩地。 只是想要少交税,将其余两千亩地变成四个五百亩地,分别放在她的儿女名下而已。 河东道游商突然破产的原因与开酒楼的刘达相同。 他们多年来不得不分出大量利润孝敬别人,本就活的不如表面那么光鲜亮丽。 因为吸血的蚂蟥不愿意体谅他们,才导致他们突然无法支撑。 纪新雪凭借充足的准备,在朝堂的较量中让朝臣们措手不及,大获全胜。 朝堂之外的较量,却刚刚开始。 按照旧例,虞朝每年税收的时间,只有秋收后的半个月。 纪新雪拟定的新政,则是施行两税法。 在商州时,分别从六月初到六月中旬、腊月初到腊月中旬收税。长平六年,在京畿推行新政的时,也是在年中和年尾分别收税。 元月整理京畿税收文书的过程中,纪新雪发现欠考虑的地方。 第600页 在商州时,只用五至八天的时间就能收齐税款登记造册,再用三至五天就能核对数目。 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收税,绝不会耽误过年。 去年在更大的范围施行新政,收税需要的时间也变长。 如果不改变税收的时间,税收和过年必会耽误一项,甚至不能排除两者同时被耽误的可能。 在纪新雪计划中,长平七年,会分别在五月和冬月收税。 他必须在四月中旬之前,平息京畿商人、乡绅的不满,让其他地方的百姓接受新政。 纪新雪在如何处理佟侍郎的问题上犹豫良久,陆续列下十几种答案,然后依次推翻。 他现在不留情面的处置佟侍郎,也许能顺带消除许多佟姓郎君,让刘达们缓口气,不至于突然从小康变成赤贫。 但朝堂不止有一个佟侍郎。 他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准备长平七年的第一次税收,没有任何浪费的余地。 以目前的情况看,最优解是用刘达警告佟侍郎,再用佟侍郎警告朝堂中隐藏的佟侍郎们。 纪新雪决定,以罚钱不动官的方式警告佟侍郎。 五万两银子,足以让佟侍郎伤筋动骨。 没动官品,既能避免佟侍郎狗急跳墙,也能安抚佟侍郎们。 让这些人不至于为在外面收孝敬的事,做出杀人灭口甚至是灭门的惨案。 长平帝见到纪新雪的折子,眼底皆是的满意。 他因长子的平易近人发愁时,同样会担心次子过刚易折。 随着五万两银子充入户部,御史台又换了茬御史,长安朝堂的剑拔弩张悄无声息的恢复平静。 从京畿到周围道府的乱象却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京畿乡绅、商人与平民因为对新政有不同的看法当街械斗的事。 纪新雪被长平帝牢牢按在长安,只能将心思都放在与朝臣虚与委蛇上,将京畿的事托付给姐姐们。 明里暗里吸引住朝臣所有注意力的同时,纪新雪悄悄动用在江南留下的人手。 这是他两年前,将江南商圈从江南剥离时攒下的人。 只有包括长平帝和虞珩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这些人手的存在,保证不会引起朝臣的警惕。 新政牵扯甚大,又有朝臣们的全力阻止,肯定不能直接推行到虞朝的每个角落。 纪新雪已经与长平帝商议过。 在长平七年,只需要让京畿百姓彻底接受新政,在关内道以南、山南两道以北试行新政。 他让江南商人陆续赶往准备试行新政的地方,将京畿发生的乱象告诉这些地方的百姓,重点突出双方的矛盾和贫富差距。 三月,纪敏嫣和纪靖柔以雷霆手段压制住京畿的商人和乡绅,江南商人也悄无声息的到达即将试行新政的地方。 山南东道有纪新雪的封地,当地官员大多是在长平二年时上任,对长安的命令执行的向来比其他地方快速、彻底。 江南商人到达这里的时候,百姓已经在心心念念的盼望新政。 即使是已经听到风声和煽动的商人的乡绅,也能勉强保持平静。 相比之下,山南西道和关内道几乎能称为混乱。 两地的官员受到长安和京畿官员的怂恿,将京畿商人和乡绅的惨状变本加厉的说给当地的商人和乡绅听。 如此从府官到州官、州官到豪商和乡绅、豪商和乡绅到开铺子的小商人、家中略比其他人多几亩地的农户、再到最普通的城中百姓和村中百姓。 各种消息一层又一层的往下传。 两地百姓只知道京畿的百姓为新政闹的连正事都顾不上,理所当然的认为新政会让他们交更多的税。 他们为此日夜在心底咒骂朝廷、怨恨皇帝。从未想过德高望重的村长、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郎君、每年都会出钱修葺祠堂的善人会联合起来,欺骗愚昧无知的他们。 江南商人以钱财开路,很快便以各种借口在他们早就看好的地方落脚。 他们将所见所闻写在信纸上交给特定的人,没有立刻与当地百姓说新政的好处,以免打草惊蛇,引起当地商人和乡绅的注意。 直到三月末,收到纪新雪命令的江南商人才开始执行他们最开始的任务。将京畿的各种乱象,原原本本的告诉当地百姓。 京畿百姓从来没有反对过新政,他们始终都是为拥护新政而闹。 当地商人、乡绅和官员,立刻发现江南商人们的小动作。 仅仅过去三日的时间,这些江南商人就尽数被抓入牢狱中。 第五日,金明公主、平国公、宣威郡主分别携圣旨和金吾卫,出现在关内道和山南西道闹的最凶的地方。 在抓捕江南商人的过程中滥用职权的当地官员,立刻被关入牢狱。 第126章 消息传到长安,朝臣们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纪新雪就率先下手,亲自带领金吾卫捉拿数名与各地罪臣联系密切的官员,投入大理寺牢狱。 这些人表面上的罪名是玩忽职守、与民争利。 朝臣却无人不知,他们入狱的真正原因是暗中与各地罪臣勾结,愚昧百姓,阻碍新政。 仅用三日,纪新雪就为大理寺牢狱中的官员定罪。 总共六人,有五人家产充公、全族流放至矿区服役十年,三代之内不许科举。一人家产充公,两代之内不许科举。 第601页 在长平朝,这是前所未有的重罚。 当初蒋半朝轰然倒台,集齐十二宗不赦之罪的蒋家也只是流放矿区,三代内不得离开矿区而已。 纪新雪在众多难以置信、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岿然而立,不躲不闪的与朝臣们对视。 他知道大理寺牢狱中的官员们罪不至此。 如果按照旧例和长平帝惯常喜欢的方式处置,大理寺牢狱中的官员最多官降五级,然后在两年内告老、告病、外放去清闲衙门养老。 正是因为在做错事的时候就能预想到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些人才会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以自身为赌注,博取本无法奢望的东西。 纪新雪要借着对这些人的重罚,彻底掐灭赌风。 朝臣们用律法和旧例与纪新雪讲道理、以纪新雪昔日在封地的所作所为威胁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反对纪新雪为大理寺牢狱中的官员定下的重罪。 半个月后,分别在关内道和山南西道不同地方的纪明通、纪成和宣威郡主同时命人送回奏折。 他们奉长平帝的命令平息地方异动,发现当地官员有不臣之心,纵容豪商和乡绅愚昧百姓、散播谣言,蓄意污蔑朝廷和长平帝。 三人的奏折中附带当地官员的口供,其中刚好有大理寺罪臣们的名字。 大理寺牢狱中的罪臣们,又多了项疑有不臣之心的罪名。 长安朝臣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大理寺牢狱中的罪臣身上时,关内道和山南西道忽然多了许多走亲戚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京畿,少部分来自山南东道的安业和商洛。 他们身穿干净整齐的新衣服,带着不贵重却足够体面的礼物来寻找已经几年、甚至几代没有联系的亲戚。 关内道和山南西道中,不乏听闻当地官员入狱,见到江南商人被放出来,仍旧坚信新政苛待百姓的人。 这些人将主动找上门的亲戚拒之门外,甚至会故意与族老和乡绅报信,联合村中青壮,乱棍撵走外来人。 然而听闻隔壁村的外来人出手非常大方,不仅没有在亲戚家白吃白喝,还主动给亲戚不少帮助。 亲手撵走亲戚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百姓,难免生出后悔的情绪。 有的人后悔,只敢与自家人念叨。 有的人后悔,立刻打听亲戚的去向,试图将亲戚接回来。 后者忽然从村子里的英雄变成叛徒,不仅被族老当众训斥,还会失去在乡绅家做工的机会。 强烈的反差让百姓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委屈,忍不住仔细回想亲戚曾与他们说过的话。 城内和村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时,衙役再次走街串巷的通报要事。 安武公主有令,但凡有散播谣言之人,立刻下狱,充公其半数家产。 不久后,百姓们惊讶的发现,令他们委屈的族老和乡绅陆续被衙役抓走。 前些日子城内的父母官下狱时,衙役也曾走街串巷的告诉百姓 罪臣为谋求私利,纵容有心之人蓄意污蔑朝廷。 因为族老和乡绅的话,百姓始终不肯彻底相信城中父母官的罪名。 他们对从未有过接触的父母官都有这样的信任,更何况是犹如主心骨的族老和乡绅? 村民们忍着对衙役的惧怕赶往族老和乡绅家中,想要阻止衙役的暴行。 然后看到衙役从族老和乡绅家中搬出整齐串好的铜板、足有手指大的银锭子、甚至还有金豆子和彩色的石头 衙役按照安武公主的命令,将有意散播谣言之人应该充公的家产,整齐摆放在距离罪人家中百步之外的位置展示五日。 见村民们满脸诧异,衙役大声道,这算什么,糖商孟九知不知道? 村民们闻言,脸上浮现感激,胆子也比之前大了些,他们高声道,知道,年初的时候,孟大善人答应为我们村出百两银子修路。 村子的位置格外偏僻,即使是正值壮年的人,从村口走到官道,也需要大半日的时间。在村中和县城往返,至少要用两日。不仅在外过夜危险,还要吃至少三顿饭。 等到修出平整的小路,只要他们起得够早,当日就能在村中和县城往返。从前因为路途和花费从未进过城的人,都可以去县城看看。 衙役眼中浮现感慨,糖商孟九也因为散播谣言下狱,县衙按照安武公主的命令,去清点他的家产,从中拨出半数充公。你们猜清点出多少银子? 为什么要抓孟大善人?!身形高大的村民恶狠狠的瞪着衙役,情绪激动之下口不择言,你们是不是看不得我们有半分好? 他老娘身有顽疾,每月都要去县城的药铺三次。 家中的壮劳力只剩下他和弟弟,他要在村中照顾老娘,弟弟便在县城中做工贴补家用。 弟弟上工,轻易不能离开。 他每次去县城抓药需要两天,三次就是六天,既耽误干活,又要用粮食请村里的人照顾老娘。哪怕有弟弟贴补也入不敷出,只能消耗家底。 如今家中已经没有余财,老娘随时都可能被迫断药。 孟大善人承诺的修路,不亚于他老娘的救命路! 第602页 其余村民也在第一时间想到糖商孟九承诺为村里修路的事,不约而同的朝围坐在乡绅财产外围的衙役靠近,想让衙役给他们个说法。 百两银子的修路钱,足以让他们暂时忘记对衙役的恐惧。 你们想做什么?衙役脸色大变,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这些钱财皆会在五日后充公,早晚都是你们的钱财! 怕村民们情绪失控,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衙役立刻将原本打算慢慢透露给村民们的消息全盘托出。 按照安武公主的命令,没收散布谣言之人的半数家产充公。 如果散布谣言的人生活在村中,财产便归村中,由村中所有户主投票决定钱财的用处。可以用来修水利、建私塾、买牛马也可以按人头分到每个人手上。 过了许久,十多个衙役的嗓子都沙哑的几乎不能再发出声音,村民们才敢相信他们没有听错。 你们村有三人恶意散播谣言,没收的钱财折合成白银和铜钱,总共三百六十二两银子七百九十八文钱。衙役用力捏住嗓子,坚持将这句话说完,五日后,会有府衙的人来主持投票,决定钱财的用处。 三、三百多银? 村民们语无伦次的重复衙役的话,突然伏地痛哭。 他们祖上三代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还不懂事的孩子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会突然痛哭流涕。 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衙役,脆生生的问道,孟大善人是不是很有钱? 衙役默默点头,在村民们炯炯有神耳朵注视下轻声道,朝廷共罚孟九三万九千六十二两银子,其中五分归县城,另外五分由归属县城的村落平分。 短暂的寂静后,村民们再次陷入慌乱。 阿婆?阿婆快醒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伯也昏过去了! 同样的事发生在关内道和山南西道的每个村落和城池。 消息传到长安时,总数达到几十万两的银子已经一层一层的分到百姓手中。 五月,试行新政的区域开始长平七年的第一次税收。 这次税收用时二十日,期间多地发生不愿意遵守新政的情况。 豪商以只是路过当地,并非当地人为理由,拒绝在当地交税。 乡绅声称田地并非是他一人所有,为方便耕种,才全都放在他名下。 也有少部分消息格外灵通的人,已经听说某些地方的豪商与乡绅因为抵抗朝廷律法,不仅本人被抓进牢狱,还被迫充公半数家产。 虽然肉痛的厉害,但也老老实实的按新政交税。 纪新雪对此早有准备。 但凡想要耍花招的人,最后都免不了去牢狱体验生活,眼睁睁的看着半数家产被他们看不起的百姓分走。 随着鸡越来越多,猴子们被金银糊住的脑子,终于想明白最简单的道理。 半数家产,至少够他们交十几年的税。 六月,长平七年的第一次税收彻底结束。 已经在大理寺关押近两个月的罪臣们,终究还是按照纪新雪最开始为他们定下的罪名处罚。尽数罢官,分别流放。 关内道和山南西道牢狱中的罪臣也纷纷被判以重刑,大多无法逃脱被流放的命运。 纪新雪反而对乡绅和豪商们比较宽容,只罚他们五年徭役,还允许他们用银子赎役。 拿出五千两银子,就能立刻回家。 七月,纪新雪在大朝会上奏。 请长平帝允许他分别在京畿、关内道和山南西道设立钟坊,建新的珐琅窑。 随着制钟和烧制珐琅的方式越来越简练,两者的成本始终在减少。 最便宜的钟只需十两银子,普通珐琅更是能达到与粗玉同价的程度。 纪新雪当初研究珐琅和制钟的本意,是想赚钱贴补长平帝。 如今长平帝已经不会再有缺钱的困境,纪新雪也不缺钱,正好将这两条线放给商人。 既能让商人恢复因为新政所伤的元气,也可以进一步增加税收。 商人们以薄利多销的方式售卖洛钟和珐琅,能给国库带来大笔的进项。 纪新雪还可以让匠人继续研究工艺,做精品路线。将明显胜过世面大多数洛钟和珐琅的商品当成奢侈品,以高价卖给追求与众不同的人。 无论怎么算,纪新雪都是稳赚不赔。 八月,长平帝寿辰。 纪敏嫣、纪靖柔和纪明通已经在七月时陆续回到长安。 纪璟屿却因为北方的战事,没办法亲自为长平帝贺寿。 月初时,纪新雪去皇陵祭祀祖宗,在返回长安路上被刺客伏击。 刺客分为两批,头批人虽然身形壮硕且人数众多,但身手明显不如金吾卫,没过多久便彻底溃败。 没等护送纪新雪的金吾卫缓过气,第二批刺客忽然出现。 这些人与已经疲惫的金吾卫交手时,竟然能稳压金吾卫半头。 在这种情况下,刺客用以伤换伤的方式,不惜任何代价的靠近纪新雪,委实给纪新雪带来不小的威胁。 好在纪新雪身边,有外表极具欺骗性的颜梦在。 第603页 虽然天生神力,能毫不费力的按着外吾的壮汉揍,但颜梦外表看上去只是个身形高挑的柔弱女郎,举手投足间皆有江南女子的婉约韵味。 再加上颜梦是站在纪新雪身边,更显得身形娇小,弱不禁风。 刺客抱着必死的心思,带着满身伤口冲破金吾卫的防线来到纪新雪面前,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颜梦的存在。 于是在朝纪新雪挥剑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铜锤拍裂。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抹去脸上的血迹,默默告诉自己,虞珩和纪璟屿在北方战场,每天都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似有若无的哽咽打断他的思绪,纪新雪目光幽幽的看向身上没有半分血迹,正拿着干净帕子抹眼泪的颜梦。 你哭什么?他哑声问道。 如果他没有记错,霍玉早就带颜梦见过血。 两人快马单骑赶往据说有十万匪徒的十里山待了半个月。 从那之后,以十里山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土匪。 虽然十里山必然不会有十万土匪,但以十里山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名声,颜梦在山里半个月的所见所闻,定不会比如今见到的画面清新。 颜梦的哭声稍顿,脸上的泪水却流的更快,张嘴便是甜软的江南语调,我从来没同时见到这么多死人,有点害怕。 纪新雪忽然觉得有点冷,他默默抓紧身上的斗篷,低声安慰道,别怕,他们小心! 颜梦猛地提起脚边的铜锤,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挥向突然冲过来的刺客。比石狮头还大的铜锤在颜梦手中像是以纸折叠的玩具,如同飘带般轻盈。 这个刺客的情况比上个刺客好些,虽然也没能料到来自颜梦的攻击,但只是被铜锤砸出去,还能爬起来再冲回来。 纪新雪默默后退几步,免得连累颜梦。 要不是此地十分接近城池,援兵随时都有可能赶到,他也不能轻易放弃公主仪仗。纪新雪早就脱掉身上厚重的祭祀礼服,混进金吾卫中滥竽充数。 眼泪越来越多,下手也越来越凶悍的颜梦陆续解决了五个人,援兵才姗姗来迟。 纪新雪转头看向车内的洛钟。 援兵赶来的时间,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长平帝因为纪新雪遇刺的事大怒,顺着头一批刺客留下的线索往下查,在半个月内下狱八名朝臣,抄家十五名豪商。 若不是纪新雪不想让这件事耽误长平帝的寿辰,最后牵连进来的人只会更多。 长平帝表面不再深究这件事,实际却让莫岣亲自调查,不肯放过任何参与其中的人。 十一月,灵州开始飘雪。 按照旧例,纪璟屿在长平六年离开长安巡视封地,应该在长平七年的年尾回到长安。 然而北疆的战事始终没有分出高下,纪璟屿作为皇长子,在北疆的意义仅次于长平帝御驾亲征。 除非突厥元气大伤或主动退兵,否则他绝不会轻易离开北疆。 月末,纪璟屿和虞珩上折,请求留在北疆。 收到虞珩的信时,纪新雪正在操心十一月的税收,计划明年在更多的地方试行新政。 他早在半个月前北疆因大雪休战的时候,就知道虞珩不会在长平七年回长安。换做他是虞珩,他也会留在北疆等待胜利。 然而真正看到信中的歉意,纪新雪心底还是会生出难以言喻的惆怅。 长平七年。 他只能从三百六十五个信封中了解十八岁的虞珩。 长平八年。 纪新雪在朝堂受到的攻讦越来越多,安武公主在民间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 继冰糖公主、珐琅公主、洛钟公主等诨称后,他又多了新政公主、大善公主等奇奇怪怪的代称。 实施新政的范围已经蔓延到整个关内道、山南东道、山南西道和河北道、河东道、河南道、淮南道。 如果今年的两次税收没有出大问题,明年就能在虞朝的疆土彻底施行新政。 与此同时,在长平七年时陷入僵持的北疆也出现转机。 长平六年休战前,关内军重创突厥,河北军成功逼退靺鞨,两处皆是虞朝占据优势。 长平七年,三方不约而同的选择先休养生息。 关内军和河北军忙着春耕,突厥和靺鞨忙着找到肥美的草地牧羊。 期间虞朝曾主动出击几次,结果皆不尽人意。便改变策略,加重防守,准备以逸待劳。 然而向来以凶悍闻名的突厥和靺鞨,却忽然变得畏缩起来 虞朝军队注重防守,突厥和靺鞨就将军营往前移动,时不时到长城外跑马示威。 虞朝军队主动去长城外巡视,突厥和靺鞨却撤军三十里,整日躲在军营中不出现。 直到因为大雪休战,虞朝和突厥、靺鞨,整年都没发生大规模的交战。 长平八年,突厥和靺鞨仍旧如去年那般,不肯痛快的开战却时不时到长城下挑衅虞朝军队。 不仅久经沙场的老将日夜难眠,连只在北疆两年的虞珩都觉得不对劲。 双方始终隔着长城对峙,突厥和靺鞨的消耗远超虞朝。 如果比底子,虞朝别说是同时打突厥和靺鞨,再来两个突厥和两个靺鞨,虞朝也能消耗的起。 第604页 虞珩提出派人去突厥或靺鞨深处,探寻突厥和靺鞨的异常行为,得到关内道将军的一致同意。 半个月后,关内军没查到任何异常,河北军却送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阿不罕冰亲自挑选河北军中的混血组成小队,消无声息的北上。 他们绕过正与河北军玩猫捉老鼠的靺鞨军,仗着外表与靺鞨军几乎没有不同又会说靺鞨话,没有像关内军的探子似的因为怕被突厥军发现,专门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阿不罕冰带着伪装成靺鞨军的河北军,专门在官路奔驰,径直赶往记忆中的靺鞨王庭。 他的初衷,只是想凭借曾在义父身边学的军中秘语哄骗中外围的靺鞨军,打探消息而已。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能畅通无阻的赶到靺鞨王庭所在的区域。 直到能看见四百米的王旗时,才被人拦下。 若不是身边只有十几个人,阿不罕冰险些冲动之下直接杀进王庭。 他巧妙的以在军中数年才能知道的秘事,取信于盘问他的人。 然后带着靺鞨军为他提供的补给,原路返回靺鞨军与河北军对峙的地方,将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虞朝将军。 靺鞨找到适合在春季牧羊的地方后,大部分靺鞨军便悄无声息的赶往突厥的地盘,打算与突厥合力攻打灵州。 虞珩看过信,从瓷瓶中倒出亮晶晶的绿色粉末洒在他自制的沙盘上,代表靺鞨的位置兵力空虚。 然后又倒出橙黄色的粉末洒在原本只有蓝色粉末的地方,代表靺鞨军正在突厥的地盘。 围坐在沙盘周围的将军见状,眼底的沉重纷纷变为心疼。 这可是将宝石研磨成粉末加金粉调制的颜料,郡王竟然随手将其撒在沙盘上,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 为首的将军单膝跪地,沉声道,突厥和靺鞨定是为灵王和襄临郡王而来,臣请两位即可前往庆州。不费一兵一卒,即可破突厥和靺鞨的诡计。 纪璟屿没想到憨直如北疆将军,也能将避战说的如此清新脱俗,顿时忘记原本想要说什么。 虞珩发出声轻笑,以手指点在灵州旁边的位置,阿兄留在灵州稳定军心,我去盐州。 众人随着虞珩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布满红色粉末的地方忽然出现个指腹大的空白,正好在与灵州相邻的盐州正上方。 这里是灵州附近,北长城唯一有缺口的地方。 第127章 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突厥和虞朝都有意无意的将战火锁在灵州范围内,从未波及到盐州。 然而虞朝在盐州部署的兵力却半点都不比灵州少,时刻都在防备突厥声东击西,突然攻打盐州。 北疆将军们假装没听到虞珩的话,苦口婆心的劝纪璟屿和虞珩前往后方的庆州或原州。 虞珩双手抱胸,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次从每个人脸上划过。 因为幼时便独居公主府支撑门楣,他严肃起来时,威仪比身边年长两岁的纪璟屿更重。 你们怕什么?他沉声问道,长平二年,关内军以两万人伏击五万突厥铁骑,大败突厥,令其只能北迁王帐,主动遣大王子携大量金银到长安朝见陛下。 如今突厥与靺鞨暗中勾结,试图以奇招撼动长城,与长平二年时的情况何其相似? 难道是我与阿兄两年来在北疆的所作所为,有得罪诸位将军却不自知的表现。诸位将军才非要让我与阿兄避开重创突厥和靺鞨,平复焱光末年叛乱的盛事。 众人愣住,眼中先是恍然,然后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们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不是想不到虞珩都能想到的地方,只是习惯性的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最重要的事上。 即使突厥能凭借靺鞨的帮助,暂时突破北长城的线,进入虞朝的疆土。 只要支援的大军赶到,关内军就能凭借北长城形成包围圈,驱逐甚至剿灭异族。 所以北疆将军们最在乎的事。 不是突厥和靺鞨用整个长平七年让关内军和河北军放松警惕,提前为长平八年的暗度陈仓做准备,来势汹汹之下能不能冲破长城防线。 是联合起来的突厥和靺鞨,会不会威胁到纪璟屿和虞珩的安全。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想,要如何面对突厥和靺鞨的奇袭。 自从焱光末年,在乾元朝时归顺虞朝的突厥与外突厥勾结,血洗虞朝在长城外设立的都督府,频繁攻打长城,关内军与突厥始终都是互有胜负。 如果不是有北长城在,从乾元朝到焱光朝已经几十年没经历过大规模战事的关内军,也许连互有胜负都做不到。 只有在长平二年时对突厥的伏击,对于关内军和虞朝来说,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捷。 长平六年突厥南下时,关内军仍旧记得长平二年大捷的士气,心心念念的想要让对方知道虞朝的厉害。 然而双方几次交手,仍旧是互有胜负。 到此为止,关内军赢面最大的战役,是长平六年大雪休战前,虞珩以身为饵,只带三千人去突厥营帐外挑衅。 突厥明知道这是虞朝的计谋,仍旧无法抗拒能活捉襄临郡王的诱惑,出动所有士兵追击虞珩。 最后没追到虞珩,毫无意外的追到虞朝早已设好的埋伏中,不仅在突围时损失大量人手,还被虞朝烧毁无人看守的营帐。 第605页 对虞朝来说,这场胜利,依旧是伏击战。 襄临郡王说的没错,如果他们能在突厥和靺鞨奇袭时,复刻长平二年时对突厥的伏击,这一战便是毋庸置疑的大捷。甚至有可能在重创异族后,平定焱光末年的叛乱,重新将在焱光末年失去的领土纳入虞朝版图。 如此功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因为虞珩的话,北疆将军们不好再提,请纪璟屿和虞珩离开灵州。 但他们仍旧竭尽全力的劝说纪璟屿和虞珩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待结果,坚决不同意虞珩去比灵州还危险的盐州。 双方都没办法说服彼此,北疆将军又不敢限制虞珩的行动。 听闻虞珩已经开始清点准备带去盐州的人手,北疆将军只能指望纪璟屿劝住虞珩。 然而纪璟屿和虞珩彻夜长谈后,不仅没能让虞珩打消非要去盐州的想法,还对北疆将军说,他也不想再留在后方军营,要去长城巡视边防。 半个月后,突厥和靺鞨仍旧没有动静,长安的回信终于送到北疆。 长平帝以关内道的税收有异为理由,拨京郊大营军卫北上的同时,悄悄调整关内道各地的军卫,明里暗里共派出五万人支援北疆。 他没有干涉虞珩执意要在盐州坐镇的决定,分别派两百金吾卫保护纪璟屿和虞珩的安全。 北疆将军们见状,只能放弃说服纪璟屿和虞珩。 他们发了狠似的,将所有精力都用来计划在假装不知道突厥和靺鞨有小动作的前提下,悄悄为突厥和靺鞨布置下天罗地网。 六月,襄临郡王与灵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旧事争吵。 仅过两日,襄临郡王忽然提出要去盐州巡视长城。 他给灵王留下封书信,立刻带随从出发。 等灵王看到书信,亲自带人去追的时候,襄临郡王早就彻底离开灵州的范围。灵王无奈之下,只能原路折返,接连派心腹去哄襄临郡王回灵州。 可惜襄临郡王只是嘴上信誓旦旦的说没有与灵王赌气,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盐州。 月末,酝酿将近两年的战事,终于有了爆发的迹象。 突厥如之前无数次那样,在虞朝注重防守的时候,派骑兵去长城外跑马示威,挑衅虞朝。 教你如何设置页面,快来看看吧! 灵州长城上的关内军已经对这样的挑衅习以为常,他们如同正在狩猎的老虎似的以最大的警惕面对猎物,安静的等待猎物露出致命的破绽。 突厥得意忘形,踏入关内军射程的瞬间,仿佛稻草人似的肃立在长城上的关内军立刻搭弓射箭。 整装待发已久的骑兵也顺着箭雨朝突厥军冲去,势必要留下胆敢挑衅他们的人。 突厥骑兵本就因为躲避来自长城的箭雨队形溃散,又猝不及防的被虞朝骑兵冲到脸上,只能狼狈的逃窜。 城墙上的北疆将军见突厥虽然因为得意忘形吃亏,但撤退时并不慌乱,甚至有余地调整溃散的队形。立刻命人敲战鼓,通知城下的骑兵莫要再追。 这是场从开始到结束只用半个时辰的战役。 作为获胜方,虞朝共击杀突厥九人。 获得战利品:破损的盔甲六套、完整的盔甲三套、破损的兵器三柄长剑。 余下的兵器和已死之人的战马皆被撤退的突厥骑兵带走。 这次的冲突,无论是开始的原因、交手的过程、还是最后双方的得失,都与两年来虞朝和突厥的每场小规模战役大同小异,没有任何会让人特别注意的地方。 五日后,盐州遭遇同样的挑衅。 突厥骑兵突然出现在盐州长城外,反复做出冲锋的姿态。 他们每次都会在进入关内军射程范围前突然停下,故意以蹩脚的汉话大喊害怕、不要过来然后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 这是突厥和虞朝从长平六年开战以来,第一次将战火蔓延到灵州之外的地方。 彼时虞珩刚好在盐州长城巡视,将突厥骑兵的丑态尽收眼底。 北疆将军看到突厥骑兵,本就不算轻松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凝重,沉声道,请郡王去中军大营坐镇。 无事。虞珩摇头。 突厥和靺鞨用整整一年的时间,让虞朝适应对方时不时来挑衅,双方互有胜负的节奏。 不仅避着虞朝的耳目,将靺鞨军队从靺鞨的最东边调到突厥的最西边,还特意用几个月的时间磨合突厥军队和靺鞨军队,绞尽脑汁的解决双方言语不通的问题。 突厥和靺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和心力,必然对这招出其不意给予厚望,绝不会轻易用出来。 起码不会特意派出小队来盐州长城外挑衅,提醒长城上的关内军有敌情,再大军压境。 北疆将领还想再劝,始终站在虞珩身侧的霍玉却往前半步,刚好挡在北疆将领和虞珩之间。 盐州长城外的突厥骑兵,远比五日前在灵州长城外挑衅的突厥骑兵谨慎。无论挑衅时的表现有多嚣张,都没有进入关内军的射程范围。 直到天色逐渐阴沉,突厥骑兵大笑着离开,双方都没有产生言语之外的冲突。 虞珩看着突厥骑兵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忽然转身遥望长安的方向。 第606页 从今夜开始,灵州和盐州,随时都有可能面对突厥、靺鞨孤注一掷的进攻。 这场战争从长平六年到长平八年,该结束了。 距离盐州长城最近的白池城百姓已经在几个月内,陆续迁往其他地方。如今还留在那里的人,大多都是军户。 平日里种地、织布生活,战时拿起长刀就能杀敌。 突厥在盐州长城外挑衅的夜里,这些军户悄无声息的搬入从城门到城中心,沿途的空房中。 虞珩在中军大营里写下今日寄回长安的信。 他在信中对纪新雪承诺。 明年的新年礼物,会当面送给纪新雪。 当夜无事发生,翌日午间,突厥骑兵又在盐州长城外挑衅。 因为九尺壮汉们的哀求,虞珩老老实实的在中军大营等待突厥和靺鞨的奇袭,没如往常那般亲自去长城巡视,所以没见到突厥挑衅的过程。 听到霍玉以平波无澜的语气告诉他,突厥骑兵以遛鸟拉屎的方式挑衅关内军,虞珩大受震撼。 他立刻回帐篷开箱笼,准备用成色最好的红宝石为谢礼,感谢北疆将军们阻止他去长城巡视。 突厥骑兵第一次在盐州长城外挑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暗自提起心。无论是军营,还是军户暂居的区域,皆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兴奋。 突厥骑兵第二次在盐州长城外挑衅,关内军和军户的紧张不减反增,梦中都是浴血奋战的画面。 突厥骑兵第三次在盐州长城外挑衅。 这次他们没再如前两次那般,不给长城上的关内军任何动手的机会,突然冲进关内军的射程范围内。 关内军强行忍住激动,配合突厥骑兵玩过家家的把戏。 他们主动到长城外与突厥骑兵交手,但没有追出长城的范围,反应与灵州长城处总是被突厥骑兵挑衅的关内军,没有任何区别。 教你如何设置页面,快来看看吧! 突厥骑兵第十二次在盐州长城外挑衅。 上至北疆将军,下至普通军户,心中再也没有半分波澜。 虞珩远远见到突厥骑兵赶来时掀起的尘土,熟练的坐在地上。 须臾后,霍玉沉声道,他们又轮番脱裤子拉 我不想知道。虞珩打断霍玉的话,默默捂住鼻子。 今日竟然刮北风。 明日再安排关内军去长城外巡逻。虞珩看向气得脸色涨红的北疆将军。 北疆将军闷声道,只隔两日就再次换防,会不会显得刻意? 为消除突厥的疑心,盐州长城的所有关内军面对突厥的挑衅,都会做出正常的反应。 比如在突厥第三次在长城外挑衅的时候,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派出骑兵迎战。 再如接连五日受到突厥的挑衅,立刻改变策略,由注重防守变为每日派出小队在长城周围巡视。 时隔半个月,才重新布防,再次变成更注重防守。 虞珩冷笑,难道关内军让突厥将长城当成恭房,就不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北疆将军闻言,眉宇间的恼怒更盛,重重的点头,是! 突厥骑兵依次解决完个人问题,纷纷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长城上的关内军委实受不住今日的风向,只能在突厥骑兵离开后,捏着鼻子去城外埋屎。 虞珩将所有人脸上的愤慨尽数收入眼底,提前离开长城回军营。 突厥这种挑衅的行为,无意中达到保持关内军备战状态的效果。 否则就该是北疆将军头疼,如何在突厥日复一日的大喊狼来了的情况下,让关内军保持警惕和斗志。 随着八月来临,靺鞨、突厥与虞朝开战的时间已经超过两年。 长时间保持战时状态,对突厥和靺鞨都是极大损耗,尤其是从三月就赶来突厥的靺鞨。 据阿不罕冰打探到消息所称。靺鞨军前往突厥后,靺鞨只负责靺鞨军半数的辎重和军粮补给,余下的半数由突厥提供。 靺鞨军在突厥地盘的时间越久,双方的矛盾就会越重。 他们已经为奇袭长城做出堪称巨大的投入,绝对不可能接受靺鞨军在突厥境内耗费大半年的补给,无功而返的结局。 大雪封路之前,突厥定会在灵州和盐州之间选个地方作为突破口,灌注所有兵力。虞珩仍旧认为,突厥会选择盐州作为突破口。 他捏住无名指上的红玉扳指缓缓转动,以此平息无人发现的焦躁。 仿佛捏着纪新雪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就能缓解对纪新雪的想念。 入睡前,虞珩收到来自纪璟屿的信。 近日突厥频频在灵州长城外挑衅,纪璟屿觉得突厥和靺鞨会将灵州当成突破口。 虞珩摇了摇头,刚提起毛笔写下兄字,忽然听见越来越急促的战鼓声。 墨汁顺着狼毫跌落,在宣纸中央留下碍眼的痕迹,虞珩却无暇顾及还没写完的信,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闭目养神的霍玉,来了? 霍玉点头,拿起身侧的长刀和长剑,将剑递给虞珩,低声道,走。 按照北疆将军们的计划,长城上的关内军会在发现靺鞨军时溃败,放突厥军和靺鞨军顺着长城的缺口进入盐州。 第607页 首当其冲的便是有数个盐井的白池城。 那里有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军户,他们会做出狼狈逃窜的模样,告诉突厥和靺鞨的人,虞珩在城中心最气派的别院中。 关内军已经在那里,为突厥军和靺鞨军设下天罗地网。 白池城中心的别院中有和虞珩身量仿佛的金吾卫,在李金环和林蔚的陪伴下,假装成虞珩。 与此同时,虞珩在霍玉和金吾卫的护送下,从中军大营赶往白池城。 因为之前不能确定突厥军和靺鞨军会将灵州当成突破口,还是将盐州当成突破口,所以两地守军的数量基本相同。 同时面对突厥军和靺鞨军,几乎没有人数优势。 以佯装溃败的方式放突厥军和靺鞨军进入白池,必然会助长突厥军和靺鞨军的气势。 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关内军的士气,即使提前设下天罗地网,也会有败给突厥军和靺鞨军的可能。 虞珩每日都去长城巡视,几乎在所有关内军面前露过脸。 只要他出现在白池城,就能唤起关内军的斗志。 教你如何设置页面,快来看看吧! 进入白池的突厥军和靺鞨军远超北疆将军的预估,几乎比白池内的关内军多出三分之一。 好在他们选择在夜里进攻,因为不熟悉地势吃了不少闷亏,身形和体力不如他们的关内军才不至于只能狼狈逃窜。 即使没有在逃跑的过程中受伤,感觉到彼此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仍旧让关内军面露茫然和沮丧。 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士兵,作战时只知道按照上峰的命令行动。即使知道白池城破不代表他们真的溃败,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皆产生相同的疑惑。 没能守住长城,他们是不是已经输了。 虞珩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跟在突厥和靺鞨身后进入白池。 他只需要举着明亮的火把,安静的走过每个阴暗小巷的角落。让关内军看到,襄临郡王还在白池,这场战争没有结束。 白池中心燃起火光的瞬间,所有潜藏在暗处的关内军皆嘶吼着朝城内冲去。 与此同时,在上半夜就彻底停下的战鼓和号角声再次响起。 虞珩将火把递给身后的金吾卫,拔出长剑随关内军朝照亮夜色的方向冲去。 这一战从戌时开始,直到辰时都没有结束。 无论是被大火波及的突厥军和靺鞨军,还是守在各个路口以逸待劳的关内军都战至力竭。 论伤亡,无疑是突厥军和靺鞨军更严重。他们进入白池,直奔城中心别院的襄临郡王和金银财宝,超过半数人曾被火海笼罩。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激发出他们全部的潜力,他们不想死,唯有提刀战至最后一刻,奢望有奇迹出现。 论体力消耗和疲惫程度,关内军却不亚于突厥军和靺鞨军。 他们的劣势在于人数少、体力也不如对方。也有占据地利,可以在力竭时退到安全地点休息的优势。 太阳升到日头中央时,双方皆至强弩之末,隔着在大火中染成黑色的街道遥遥对望。 远处的战鼓和号角声从未停止过。 留在长城的关内军,正在竭尽全力的阻止突厥的援兵进城。 以灵州和盐州的距离,关内军的援军也随时都有可能赶到。 虞珩单手将沾染血迹的长剑杵在地上,目光深沉的望着与关内军泾渭分明的突厥军和靺鞨军。 他很困,但不能睡。 虽然如今还清醒的关内军是突厥军和靺鞨军的几倍,但在战场上,永远不能忽略气势对结果的影响。 如果他倒下,可能会 虞珩猛地松开手中的长剑,直挺挺的朝着后方倒去。 羽箭贴着他的发冠插入已经被鲜血浸得松软的土地。 金吾卫挥剑挡下其余羽箭的同时,忽然有穿着褐色短打的人从小巷中现身,直奔虞珩。 关内军要保护虞珩,突厥军和靺鞨军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击杀虞珩或以虞珩为质,寻求突围的机会,双方再次陷入混战。 突然冲出来的刺客个个身手不凡,能轻而易举的击败试图阻止他们的关内军来到金吾卫面前。 金吾卫在接近力竭的时候遇到正在全盛状态的刺客,竟然有溃败的迹象。 好在长平帝极舍得为虞珩下本钱,虞珩身边总共有二百名内吾,刺客却只有二十名。 哪怕用人海战术拖时间,金吾卫也能暂时拖住刺客。 更何况还有仿佛人形兵器似的霍玉在。 经过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形势逐渐好转。 虞珩咬紧腮侧,以疼痛保持清醒。 他除了要躲避神出鬼没,不惜以伤口换取靠近他机会的刺客,还要注意从天而降的羽箭。 因为金吾卫的存在,这对虞珩来说不算困难。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反应与想法的差距。 只剩下三分之二的刺客时,忽然有两名刺客故意朝着金吾卫的刀口撞过去,捡起地上的羽箭朝虞珩投掷。 与此同时,始终未曾露面的弓箭手连射七箭,每箭都正对虞珩。 金吾卫在不顾刺客的情况下为虞珩拦下五箭,霍玉为虞珩拦下两箭,余下的两支羽箭,虞珩只能躲开一个。 第608页 火光电石之间,虞珩选择主动扑向刺客投掷向他胸前的羽箭,躲开弓箭手射向他背心的羽箭。 满身血污的人在地上滚了数圈,以面朝下的姿势停下,久久没有动静。 第128章 霍玉猛地爆发巨力,以宝刀斩断阻拦他的长剑,大步跑到虞珩身边,扶起瘫软在地的人,郡王? 虞珩无力的靠在霍玉肩上,忍着胸口难以言喻的窒痛开口,告诉他们,我没事。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虞珩忽然抬手捂在嘴边发出数声闷咳。鲜红的痕迹顺着满是灰尘的手指,滴落在早就染上暗红的衣襟处。 霍玉高喊保护郡王,捡起脚下的羽箭狠狠掷向冲过来的刺客。 他看向虞珩胸前,虽然衣襟破损的厉害,但只有刚滴落的血迹是鲜红色。 竟然没有中箭! 陷入慌乱的关内军看见虞珩在霍玉的搀扶下站起来,忽然士气大振,彻底压制住突厥军和靺鞨军。 虞珩用最后的力气捞起从胸襟处跌落的珐琅孔雀,伸手的动作牵扯到胸口的闷痛,嘴中再次涌上浓郁的铁锈味。 霍玉看见足有巴掌大的珐琅孔雀和孔雀华丽尾羽处的尖锐深坑,解开心底疑惑的同时,浮现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面对刚才那种前后同时被羽箭夹击的情况,最好的选择,是利用仅有的时间调整位置,避开要害。 这是遇到致命危险时,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常识。 襄临郡王能在火光电石之间,想到珐琅孔雀的存在并做出选择。表现出的极致冷静,远远胜过所谓的习武天赋。 别说是在长安长大的勋贵,就是金吾卫中的军吾和外吾、甚至大部分内吾,也很难在生死之间同时兼顾理智和果决。 霍玉立刻拿出药丸送到虞珩嘴边,虽然语气仍旧平波无澜,语速却远超过平时。 他低声道,郡王是被羽箭震伤肺腑。这是金吾卫特有的秘药,能立刻缓解伤势,也会让养伤的过程变得更久。 虞珩闻言,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咬进嘴里。 只要能活着,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养伤。 周边的刺客越来越少,金吾卫的应对变得从容起来。虞珩的脸色却越来越差,锐利的目光逐渐转为空洞。 霍玉忽然道,你的运气很好。 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虞珩的眼睛勉强聚焦,嗯? 如果当时前方的飞箭来自弓箭手,郡王的内伤会更重,也许撑不到战事结束。 霍玉能想到以说话的方式吸引虞珩的注意力,免得虞珩失去意识,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已经是超越他性格的体贴。 至于所说的话是否吉利,会不会让伤员胡思乱想,完全不在霍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虞珩从来都不是敏感多思的人,他说话的声音已经虚弱的几不可闻,眼中的神采却慢慢恢复,因为我有两个人的运气。 他默默喘了会气,坚持将这句话说完,阿雪、说,将他运气,都分给我。 霍玉忽然看向与盐州长城截然相反的方向,竟然在高兴之下,无师自通的说出自以为是恭维的话,您和公主的运气非常好,灵王来了。 不仅虞珩无声扬起嘴角,听见霍玉这句话的金吾卫也纷纷松了口气。 只过去数个呼吸的时间,与盐州长城处截然不同的号角声便顺着风声,由远及近的响在众人耳畔。 . 八月十九,是长平帝的万寿节。 长平帝向来不喜欢以繁琐的方式过寿。 所以登基的前几年,他都以先帝尸骨未寒,身为人子不该大肆庆祝。为理由,缩减万寿节的规模。 直到长平二年,孝期彻底结束,长平帝才勉为其难的因朝臣的恳求,大办寿辰彰显国威。 自此以后,万寿节又变成普通的宫宴。 规模别说是与除夕宫宴相比,连苏太后和贵太妃偶尔心血来潮举办的花宴都比长平帝的寿宴气派。 近两年北疆战事不停,朝堂也因为新政频生动荡,长平帝才开始重视万寿节。 纪新雪不是在抽查各地税收账册,就是在预测下个阶段的税收,没空再顾及其他事。 纪敏嫣替长平帝坐镇兵部和户部,盯着送往北疆的辎重。 纪靖柔作为短时间内最有希望成婚的人,不得不隔三差五的参加各种寿宴、花宴、婚宴没找到看得顺眼的人,记录各种秘事的小册子却越来越厚,甚至能得到长平帝的称赞。 纪明通不想跟着纪靖柔到处赴宴,只能应下筹备万寿节的差事。 她以教妹妹办差为理由,抓年仅十三岁的纪宝珊做壮丁。将与礼部、太府寺协商的事丢给纪宝珊,整日往清河郡王府跑。 美名其曰长平帝的万寿节是宗室大事,要请教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 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本就格外喜欢宗室小辈,纪明通又是最擅长与长辈撒娇耍赖的性格。 只用半个月的时间,纪明通就得到上至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中至清河郡王世子和清河郡王世子妃,下至纪成同辈兄姐的喜爱,成为清河郡王府名副其实的团宠。 可怜苏太妃和长平帝都没察觉纪明通的小心思,居然认为纪明通与清河郡王府上下打成一片是出息的表现。 第609页 知道所有内情的纪新雪唯有苦笑。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把火会率先烧到他身上。 然而面对纪明通的苦苦哀求,纪新雪终究还是放弃抵抗,被拽入火坑。 他开始带着纪成在长平帝面前频繁刷脸,冷眼看着纪成像是要抢松年和惊蛰饭碗似的对长平帝大献殷勤,至少比他这个亲儿子孝顺十几倍。 长平帝向来敏锐,就算暂时没将纪明通和改变和纪成的殷勤联系在同处,也不会完全忽略纪成的不正常。 他私下询问纪新雪,纪成是不是犯下大错,怕被清河郡王世子惩罚,才想尽办法的讨好他。 纪新雪不想平白被迟早要完的纪明通和纪成连累,委婉的表示,他只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什么都不知道。 长平帝哂笑,欣然接受纪成无微不至的孝敬,懒得去深究晚辈的小心思。 纪新雪既同情注定会被气的脑壳疼的长平帝,又担心疯狂作死的纪成和纪明通,更心疼无缘无故被牵连进这件事中的自己。 想到虞珩信中暗示他年底之前北疆必有捷报。 他私下提醒纪明通和纪成机灵些,起码别在万寿节前后给长平帝上眼药。 纪成和纪明通因为年纪见长,总是被催婚,突然生出不可能永远隐瞒彼此之间感情的危机感。只是凭本能做出分别讨好长平帝和清河郡王夫妇的行为,还没有具体的坦白计划。 听到纪新雪的暗示,他们立刻点头。不仅刻意减少在宫中碰面的频率,还携手去相亲宴玩乐,试图以此蒙蔽长辈。 八月十九,纪新雪在天蒙蒙亮时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床帐发呆。 他好像在昨夜的梦中见到了虞珩,可惜已经忘记梦境的具体内容。 不久后,彩石和晴云轻手轻脚的进门,小心翼翼的唤道,主子,该起了,今日要上大妆。 嗯纪新雪抬手掀开床幔,将纷乱的念头尽数压在心底。 随着年岁的增长,纪新雪的身形已经逐渐从少年往青年过渡。 可惜他只长个子,几乎没长过骨头,依旧是高挑纤瘦的模样,在身形上半点都不像宽肩蜂腰的长平帝。 正是因为如此,纪新雪才能在上妆后继续扮成女子,从未被人怀疑过性别。 他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宽椅上,以审视的目光凝视铜镜中的人。 近几年为出行方便,他已经很少如此正式的装扮,通常都是以轻纱遮挡面容出行。 镜中充满攻击性的大美人,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纪新雪亲自拿起坠着红玉流苏的步摇插入发髻,嘴角扬起明媚的笑意。已经沉闷数日的心情,陡然变得晴朗起来。 刚踏入安福宫大殿,纪新雪就感受到来自上首的慈父目光。 等待已久的朝臣立刻冲到纪新雪面前,刚好挡在纪新雪和长平帝之间,臣给公主请安。 纪新雪顶着满头镶嵌宝石的金饰,只能矜持优雅的点头,刘郎中 自从被长平帝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的纪璟屿离开长安,纪新雪和纪敏嫣便成为长平帝的左膀右臂。 纪新雪不仅坐镇户部,还能调动金吾卫和羽林卫,无疑是最有权势的皇嗣。 即使他坚持推行新政,让朝臣恨得牙痒,也有源源不断的朝臣试图巴结纪新雪。 堵住纪新雪去路的户部郎中刘鑫,便是其中之一。 对上纪新雪黑白分明的双眼,刘郎中的心狠狠的跳了下,完全不记得原本想要说什么,脑海中只剩下惭愧。 他竟然数次以儿子风仪甚美为理由,暗示安武公主,愿意将儿子献给安武公主做面首 纪新雪神色如常的绕过突然目光发直的刘郎中,懒得揣测对方的想法。 只是个能力平平,整日想着走捷径晋升的人。 若是哪日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直接贬官就是,不值得他废心。 从大殿门口到席位处,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纪新雪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不仅如刘郎中那般,想要巴结纪新雪的人,会想尽办法的阻拦他。 即使是在朝堂与他针锋相对的老狐狸,也会主动来与他打招呼。 好在张思仪及时赶到纪新雪身边,轻描淡写的为纪新雪挡下所有没必要理会的人。纪新雪才没因为耐心耗尽,在长平帝的寿宴让金吾卫抓人下狱。 虞珩不在,纪新雪特意让人在他的席位处留出张思仪和颜梦的位置,方便他们在席间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张思仪脸色古怪的望着纪新雪,低声道,近日民间又有您是皇子而非公主的流言。 嗯?纪新雪收回伸向茶盏的手,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有人信吗? 张思仪老实摇头,脸色更加的古怪。 没人信。 自从四年前,纪新雪第二次前往封地,长安就开始阶段性的流传相同的风言风语。 刚开始的时候,朝臣因为正在与长平帝较劲,理所当然的认为风言风语是长平帝在钓鱼执法,不仅不肯相信流言,还严厉禁止与自己有关的人谈论流言。 随着风言风语越传越广,终究还是在朝臣心中留下痕迹。 张思仪因为与纪新雪从幼年开始的交情和伴读的身份,有幸通过纪新雪有意无意透露的细节猜到真相。 第610页 作为聪明人,他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告诉张家的人。 于是,张思仪亲眼见证张家人先是无限靠近真相,然后朝着与真相截然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的过程。 让张家人改变想法的第一个转折,是纪新雪在长平四年回到长安。 纪新雪先在长安城外成为无数人心中的长安第一美人,又在当年的除夕宫宴惊艳四座。 从此之后,几乎每旬都会换人的长安第一美人,突然有了固定的主人。 因为纪新雪和长平帝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朝臣们坚信,如果纪新雪是皇子而非公主,长平帝肯定不会允许纪新雪有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 原本对纪新雪的性别有所怀疑的朝臣,纷纷在心中嘲笑自己是个傻子。 张家人几乎在这里全军覆没,只有张思仪的祖父心中仍旧存有疑虑。 纪璟屿离开长安。长平帝对纪新雪委以重任,手把手教导纪新雪处理政事时,朝臣们再次对纪新雪的性别生出怀疑。 然而新政本就是从安武公主的封地安业和商洛开始,将推行新政的重任交给安武公主也无可厚非。 况且灵王虽然离开长安,但与灵王一母同胞的怀安公主和金明公主还在长安。 金明公主娇憨天真,自小与安武公主交情甚笃,暂时不论。 怀安公主可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异母兄弟威胁她亲弟弟的太子之位,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从长平帝登基后就坚决拥护纪璟屿成为太子的朝臣,反复朝怀安公主确定是否要将安武公主当成政敌,每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们便坚信安武公主是公主,民间传言只是无稽之谈。 其余朝臣见状,也跟着否定心中的怀疑。 张思仪的祖父就是倒在这里。 如今距离长平四年刚传出安武公主是皇子,因为特殊原因才伪装成公主长大。的流言,已经有超过四年的时间。 大多数朝臣都经历过不可能、怀疑、打消怀疑有点不对劲、安武公主必定是公主无疑!的过程,对纪新雪是女郎的事坚信不疑。 作为少数知情人,张思仪委实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桩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趣事。 毕竟他向来敬重的祖父和父亲也咳咳。 纪新雪以手支撑侧脸,目光幽幽的望着张思仪。 正满心复杂的张思仪,在四面八方包含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危襟正坐,脸上的紧张越来越明显,公主? 涂着朱红色口脂的嘴唇微微开合,说出让张思仪震惊的久久未能回神的话,永远做公主也很好,是不是? 纪新雪只是想将最近总是萦绕在他心间的想法说出来,并没有真的想要征询张思仪意见的想法。 没等张思仪有所回应,他已经转头看向对面。 纪明通和纪成正隔着满脸铁青的华阳长公主吵架。 公主或是亲王,有什么差别? 纪新雪只能想到这种改变给他带来的麻烦。 首先,朝臣肯定无法轻易接受他是皇子而非公主,尤其是已经将身家压在纪璟屿身上的人。 长平帝想要给他名正言顺的王爵,肯定要费尽心思的与朝臣博弈。 如今他只是公主,就会有听不懂人话的人凑到他身边,信誓旦旦的表示愿意为他效忠。暗示他尽量多从长平帝手中争夺权力,再想办法让纪璟屿失去成为太子的资格。即使他只是皇女,将来也不是没有摄政的机会。 纪新雪只能说对方运气不错,没赶上他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影响神志的时候,否则呵呵。 总之,亲王的身份代表无穷无尽的麻烦。 反过来想,如果他只是公主。 纪新雪立刻想到他和虞珩的婚约。 他不能确定虞珩对他是否有妄念,但他有信心,如果他提起当初的婚约,虞珩不会无动于衷。 分别的两年,纪新雪虽然从未在信中试探过虞珩,但已经无数次想过他和虞珩的未来。 纪新雪觉得,他和虞珩至少有超过半数的概率能够如他所愿。 在这种情况下,公主的身份远比皇子的身份对他和虞珩有利。 只考虑他和虞珩能白头偕老的可能。 他是公主,他和虞珩要面对的压力只有生不出孩子。 只要过继个孩子继承襄临郡王的爵位,他和虞珩就能摆脱麻烦。 他是亲王,他和虞珩要面对太难了,纪新雪懒得深思。 姗姗来迟的颜梦悄无声息的入席,眉宇间的慌乱在熟悉她的人眼中格外明显,公主,张兄。 张思仪陡然从震惊中回神,立刻朝远离纪新雪的方向挪动。 早知道纪新雪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宁愿告病缺席陛下的万寿节! 纪新雪转头看向颜梦,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颜梦毫不犹豫的说出让她神思不属的事,我阿娘怀孕了。 张思仪的身体猛地僵住,满眼哀怨的看向还没来得及落座,正好停在他和纪新雪中央的颜梦。 他不想听深宫秘闻! 纪新雪对这件事的震惊半点都不比张思仪少,颜太妃? 第611页 如果他没记错,颜太妃的年岁应该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间,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龄产妇。 颜梦沮丧的低下头,阿娘想要打掉这个孩子,但太医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打胎,还不如生下来,干娘也劝阿娘将孩子生下来。 张思仪默默捂住嘴。 颜梦的干娘太后? 救命,他好想知道颜太妃的肚子里,是谁的孩子。 不行,不能问! 虽然及时阻止了嘴,但张思仪没能完全掩饰眼中的好奇。 他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甚至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催促,只差将快问两个字刻在眼睛里。 纪新雪环顾四周,再次确定没人能突然靠近他们才小声问道,是谁的孩子? 颜梦闻言,眼中的沮丧逐渐变成茫然,我不知道。 她只顾着为颜太妃怀孕的事震惊,根本就没想到关心孩子的父亲是谁。 张思仪咽了下口水,悄悄看向纪新雪。 颜太妃始终住在宫中,不会是 纪新雪忽然转头,精准的捕捉到张思仪的目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看什么? 张思仪立刻从纪新雪的语气中听出恼怒,满脸真诚的道,公主风姿卓越,令臣仰慕。 颜梦难以置信的看向张思仪,眼中的震惊半点都不比张思仪听见颜太妃有孕的时候少。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时,莫岣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 他径直走向长平帝,向来平稳的步伐透着几不可见的急切。 陛下,北疆大捷。 莫岣附在长平帝耳边,语速虽快却能咬准每个字的音节。 襄临郡王在盐州白池城伏击突厥与靺鞨联军,以十万人拖延住十五万人。灵王率领八万关内军及时赶到,将异族联军尽数留在长城之内。 河北军主动出击,横扫靺鞨王庭。阿不罕冰活捉阿不罕真及其家眷,靺鞨王族被其俘虏。 上首忽然响起的朗笑,成功打破角落里诡异的寂静。 纪新雪闻声望去。 长平帝起身拍在莫岣肩上,高声叫松年去拿酒,要与莫岣畅饮三大碗。 看到长平帝脸上发自内心的畅快笑容,纪新雪的心跳忽然变快。 上次见到长平帝如此开心,还是长平六年十月,关内军和河北军纷纷传来捷报的时候。 长平帝似乎感受到了纪新雪的目光。 他忽然转头看向纪新雪的位置,低声对松年吩咐几句话。 松年点头,大步走到纪新雪面前,陛下让奴带您去更衣。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随松年离开,在走出大殿的瞬间,迫不及待的问道,是什么事,让阿耶如此高兴? 您先更衣,奴才能告诉您答案。松年笑盈盈的道。 纪新雪勉强忍住想要提起裙子狂奔的想法,恨不得能将五步并成两步,走进更衣的房间时,嘴边已经有明显的喘息。 他有预感,让长平帝开怀的事,正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消息。 松年捧起八宝架最上方的木盒,郑重的递向纪新雪。 纪新雪急着听高兴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盒。 八龙戏珠金冠。 朱红为底的皇子常服。 以金线绣制龙纹的鹿皮靴。 盘龙玉佩、羊脂玉扳指、甚至有盒眉粉。 纪新雪退后半步,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没拿错? 第129章 察觉到纪新雪未曾掩饰的抗拒,松年温声安抚道,只是换身衣服,再去给陛下贺寿。 纪新雪已经恢复冷静,眼中的震惊转为狐疑,你先告诉我,阿耶为什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如果长平帝早有计划,要在今日公布他的性别。绝不会等到换皇子常服的时候,才让他知道这件事。 至于刚好适合他的全套皇子常服和眉粉宫中至少能有十几套,未必是专门为今日准备。 松年既为纪新雪的敏锐惊讶,又感叹长平帝对纪新雪的了解。 他按照长平帝的交代,回答纪新雪的疑问,北疆大捷,陛下觉得这是公布您性别的好时机。 纪新雪箭步回到松年面前,连声问道,哪里大捷,是关内军还是河北军?凤郎有没有受伤?阿兄和阿不罕冰怎么样? 奴只知道北疆大捷。松年眼中浮现歉意,具体情况只有莫大将军和陛下知晓。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主殿的位置,突然转身朝门口走。 有关战事的消息在何时公布,如何公布,皆有学问。 他不能打乱长平帝的计划,不如去金吾卫衙门碰碰运气。即使无法得到更多的消息,也能缓解心中越来越浓郁的焦躁。 松年理所当然的认为,纪新雪突然转身离开,是因为没做好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朝臣面前的准备,想要逃避。 他快步绕到纪新雪面前,挡住门口的位置,将长平帝的话转告纪新雪,您穿皇子常服露面后,陛下会立刻公布北疆大捷的消息,绝不会给朝臣找您麻烦的机会。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凝视松年许久,忽然低头看向皇子朝服,慢吞吞的问道,阿耶打算先公布我的性别,再公布北疆大捷的消息? 第612页 松年笑而不语。 他只会转达长平帝的话,从不会揣测长平帝的心思。 纪新雪不仅敢揣测长平帝的心思,还敢设想,如果他没按照长平帝的吩咐做,会有什么后果。 答案是没什么后果。 长平帝大概率不会与亲儿子计较,只要他事后及时服软,长平帝最多不痛不痒的讽刺他两句。 他的反抗也不会影响长平帝的决定。 只要长平帝想,无论他是否穿皇子常服回大殿,朝臣都会在今日知道他是郎君而非女郎。 纪新雪虽然想过,始终做公主,远比突然做亲王需要面对的麻烦少,但他从未奢望过,能永远对朝臣隐瞒性别。 有宽肩蜂腰的阿耶和英武非凡的阿兄,他会在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长成什么样的身形都不奇怪。 从对女装深恶痛绝,到爱上铜镜中的大美人,最重要的原因是养眼。 如果发现自己有朝虎背熊腰发展的征兆,纪新雪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封锁库房,将女装和首饰永远封存在箱底。 比起等到无法忍受女装的时候,再想办法让朝臣接受他是郎君而非女郎的现实。提前让朝臣接受这件事,无疑是对纪新雪更好的选择。 反正让朝臣知道他是郎君并接受现实,不代表长平帝能立刻让他从公主变成亲王。 他既不会对虞珩失约,也不会违背心中尚未彻底清晰的想法。 完全没必要对这件能提前解决隐患的事,过于抗拒。 两刻钟后,纪新雪从美艳绝伦的公主变成神采奕奕的皇子。 他看着铜镜中年轻稚嫩版的长平帝,很难控制脑海中的某些联想 松年亲自拿起盘龙玉佩系在纪新雪腰间,眉宇间皆是赞叹,看到您现在的模样,就像是看到二十年前的陛下。 纪新雪矜持的勾起嘴角,脚步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再次踏入福安宫大殿的瞬间,纪新雪立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其中有震惊、有怀疑、有茫然甚至有尖锐的敌意。 原本喧闹的大殿逐渐变得安静,越来越多的人仿佛雕像似的定格在转头看向纪新雪的姿势。 纪新雪却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和想法,他的视线始终聚集在最前方。 那里有长平帝、有苏太后和苏太妃、有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 他只在意他们。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毫不掩饰对次子的喜爱,他自豪的对身侧的清河郡王道,小五长大了。 清河郡王年纪老迈,眼睛不如年轻时看得清楚。只能看到器宇轩昂的少年郎在几乎被各种目光淹没的情况下,仍旧步履坚定的朝前行走。 他的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好,像你。 长平帝年轻时也是这般,从不在意外人看他的目光。 上首的动静,成功唤回少部分朝臣的注意力。 白千里猛地转头看向站在长平帝身后的莫岣,难得有平淡之外的情绪,他是谁? 其余有幸坐在前方的朝臣见状,也纷纷看向莫岣。 莫岣平静的与白千里对视,安武公主。 不可能! 没等率先提问的白千里有反应,承恩侯已经赤红着双目起身。 长平帝眼中的笑意顿时收敛,玩笑似的对承恩侯道,你看他的相貌,觉得他应该是谁? 承恩侯狠狠咬紧牙关,颓然跌坐。 穿着皇子常服,容貌几乎与长平帝一模一样。 即使不是安武公主,也必定是长平帝的儿子。 为什么会这样? 自从后宫频频传出孕信,承恩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夜里睡安稳觉。 他们日夜对各路神明祈求,宫中有孕的嫔妃只能生女无法得男。 在承恩侯府的人心中,只有长平帝永远没有除了纪璟屿之外的儿子,纪璟屿的太子之位才能稳妥。 长平帝下旨将九皇子过继给舒王的时候,承恩侯府以老夫人寿辰为理由,大办九日流水宴庆祝,才彻底宣泄心中的畅快。 陈贵人诞下十公主,承恩侯府又借着族中女郎定亲,大摆三日流水宴。 开年祭祖时,承恩侯府主子们的心愿出奇的一致。 如果长平帝注定会有除纪璟屿之外的儿子,承恩侯府的人希望这个儿子来的越晚越好,最好比纪璟屿的长子、次子、三子年岁还小! 承恩侯坚信,从长平八年元月到长平八年八月,宫中始终没有传出孕信,是王氏祖先显灵的结果。 因此,突然发现长平帝有个只比纪璟屿小几岁的儿子时,承恩侯竟然理所当然的怪罪王氏祖先,竟然没托梦告诉他这件事。 长平帝不知道承恩侯心中离谱的念头,却能通过承恩侯气急败坏的脸色,看出承恩侯对纪新雪的敌意。 他神色如常的移开放在承恩侯身上的视线,看向其余朝臣。 在转眸的瞬间,长平帝已经想到无数种可以悄无声息的处理承恩侯府的方式。 他可以为儿女们给承恩侯府荣华富贵,但绝不允许承恩侯府的人影响到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 有白千里和承恩侯做出头鸟,其余朝臣已经根据两人试探出的消息脑补出精彩绝伦的往事。 第613页 他们纷纷避开长平帝的目光,快速整理繁杂的思绪。 突然有陌生的少年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长平帝的寿宴。 这个人的外表与二十年前的长平帝几乎一模一样。 莫岣亲口说,这个人是安武公主。 朝臣们仿佛不经意的看向安武公主的席位。 只有满脸震惊的张思仪和颜梦。 那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安武公主的身影。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安武公主? 或者当年钟淑妃并非只生下女儿,还有个流落民间的儿子? 这次没人阻拦他,纪新雪十分顺利的走到长平帝面前。 他端正的朝长平帝行大礼,忽然产生仪式感拉满的感觉,语气远比他想象中的激动,儿臣给阿耶请安,愿阿耶福寿绵长,松鹤长存。 褪去伪装,以原本的面目示人。 这不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 然而真正达成的时候,却令他心中生出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如果非要用具体的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 纪新雪唯有一句话。 他不后悔迄今为止的任何一次选择。 直到这个时候,清河郡王才看清纪新雪与长平帝十成相似的容貌。 即使长平帝早在几年前就与他坦白,纪新雪是皇子而非公主,清河郡王还是下意识的产生与朝臣们相同的疑惑。 这究竟是纪新雪,还是纪新雪的同胞兄弟? 长平帝见清河郡王愣在原地,没有按照约定给纪新雪递话,转头看向苏太后。 可惜苏太后正忙着关心欣慰落泪的苏太妃,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长平帝。 无奈之下,长平帝只能看向满脸激动的女儿们。 纪敏嫣和纪靖柔同时起身,脚步轻快的走到纪明通和纪宝珊身边,抓妹妹们跪在始终未起身的纪新雪身侧,高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祝寿词。 长平帝笑着点头,招手让儿女们到他身边。 惊蛰端着托盘在长平帝身侧站定。 托盘中有三个巴掌大的飞龙,四个巴掌大的凤凰,一个手指长的小龙和三个手指长的小凤。 这是陛下亲自选的金矿,所制的配饰。惊蛰笑着解释。 长平帝先拿起一龙一凤递给纪敏嫣,让纪敏嫣保管属于纪璟屿的飞龙,亲手将凤凰系在纪敏嫣腰间。 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依次拿到属于她们的凤凰。 轮到纪新雪时,长平帝面前只剩下两只巴掌大的飞龙和只有手指长的小龙、小凤。 他先将其中一枚巴掌大的飞龙递给纪新雪,笑道,你先替凤郎收着。 然后将最后一枚巴掌大的飞龙系在纪新雪腰间。 余下的三只小凤和一只小龙,分别属于七公主、八公主、十公主和九皇子。 朝臣们直勾勾的盯着彻底空荡的托盘,眼中明悟与震惊交替出现。 这个人,真的是安武公主? 坐在最前方的老狐狸们,隐蔽的交换眼色。 理智告诉他们,如果安武公主的性别没有问题,长平帝绝不会特意让女儿穿皇子常服出现。 但想到半个时辰之前的安武公主,他们委实难以定论,安武公主究竟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若不是长平帝爱子之名深入人心,安武公主更是长平帝所有儿女中数一数二的优秀。无论如何,长平帝都不会让别的人顶替安武公主的身份。他们甚至无法彻底打消,这个人是安武公主同胞兄弟的猜测。 日常怕被当成鸡杀的权臣皆不肯在迷雾重重的情况下率先开口,总是不经意的看向白千里。 白千里端起面前的酒樽昂头而尽,阖目靠在椅背上。 她很在意安武公主的性别,但绝不会做别人的踏脚石。 短暂热闹的寿宴,再次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 长平帝眼中浮现意外,温声让簇拥在他身边的儿女们回席位,对距离他不远的清河郡王世子使了个眼色 清河郡王世子立刻起身献上寿礼,其余宗室紧随其后,堪称冷清的寿宴终于恢复原本的热闹, 纪新雪心中的激动逐渐平复,后知后觉的发现,朝臣们的反应似乎过于平淡。 怎么回事?他以手掩住嘴唇,询问的看向身侧的张思仪。 张思仪艰难的扯动僵硬的嘴角。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不想听懂纪新雪的疑问。 刚才阿兄打手势问我真假。张思仪小声道。 嗯?纪新雪随手拿起案台上的团扇,敲在张思仪的手臂上。 怎么突然开始有说话打哑谜的毛病? 张思仪怕纪新雪听不懂,特意将解释的话拆分到最细致的程度,他问我,你的性别,是真、是假。 纪新雪闻言,摇团扇的频率越来越慢。 什么意思? 他都穿着皇子常服,去给阿耶献寿礼。 怎么还问他的性别真假? 他们纪新雪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猜测,终于得到最合理的答案,怀疑我现在是女扮男装?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忽然伏案大笑,丝毫不在意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 第130章 第614页 长平帝同样没有预料到朝臣们的反应,这与他让纪新雪去换皇子朝服时的预期相差甚远。 他的目光从前排笑语晏晏的重臣脸上扫过,看向御史台的席位。 公主擅自穿皇子常服出现在宫宴,轻论失仪,重论可称目无君父。 皇子男扮女装十八年,从焱光十一年到长平八年,即使找不出百宗罪名,也至少能揪出几十处不是。 这届御史已经上任至少半年,难道连律法都没读明白? 正小声交流的御史们感觉到长平帝的目光,胆子小的人立刻闭嘴缩成鹌鹑状。胆子稍大的人悄悄抬起头,正对上长平帝含笑的眼睛,顿时吓出满身的冷汗,险些因为手脚无力摔下宽椅。 还好他听了同僚的劝说,没有贸然出头参奏安武公主! 这可是陛下的寿宴,安武公主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御史们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弹劾安武公主。 他们甚至连安武公主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能确定! 如果安武公主是公主,只是心血来潮,抱着彩衣娱亲的念头穿皇子常服为长平帝贺寿。 他们在皇家父慈女孝的时候大泼冷水,岂不是会同时被长平帝和安武公主视为眼中钉? 若安武公主是皇子 御史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生出告老、告病的念头。 直到所有朝臣都献上贺礼,宫人陆续端来菜肴,仍旧没人愿意做出头鸟。 纪新雪笑过朝臣看到他穿皇子常服出现却保持安静的原因,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长平帝身上,专心致志的等待北疆大捷的具体消息。 他看着长平帝赞赏朝臣们的寿礼,给清河郡王、信阳郡王等人敬酒,吩咐松年去办事,赐酒给重臣 虽然知道长平帝表现的越从容,虞珩和纪璟屿、阿不罕冰就越安全,但纪新雪仍旧因为久久没能听到心心念念的消息生出焦虑。 见到穿着内监服的人连滚带爬的跑进大殿,纪新雪空洞的双眼瞬间聚焦。 来了?! 陛下!内监猛地扑在地上,发出让人听着就觉得膝盖疼的声音,语气中满是慌乱,伺候先帝的夏姑姑没了。 惊蛰向前半步,厉声呵斥道,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你专门来回禀陛下? 话音未落,惊蛰已经三步并成两步的来到内监身边,抓着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破布,作势要往内监嘴里塞。 内监连滚带爬的退后,声音越来越凄厉,夏姑姑留下遗书,说安武公主唔唔唔! 惊蛰及时堵住内监的嘴,单手拖着他往门外去。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暗道这肯定不会是长平帝或松年亲自策划的节目。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超乎他的预料,内监突然挣脱惊蛰的束缚,顺利喊出他想说的话。 安武公主是郎君! 惊蛰满脸诧异的看向纪新雪,竟然怔在原地,任由内监畅所欲言。 纪新雪默默握紧团扇的手柄。 怪不得惊蛰精通十八般武艺,能看懂突厥和靺鞨的文字,甚至连身手都不弱于松年,却始终不能成为长平帝的头号心腹。 内监虽然演的比惊蛰还尴尬,但胜在台词好。 即使说话的声音尖利嘶哑,语速远超常人,也能让人听清每个字。 作为合格的工具角色,夏姑姑留下的遗书满满都是干货,比惊蛰和内监的演技还要浮夸。 遗书称。 当年神仙子虽然因为焱光帝要灭他师门的威胁,留下以正阳为药引的药方,但他本意不想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救焱光帝。 所以,神仙子曾暗自留下焱光帝不知道的药方。 怀孕五个月的妇人连续用药七天,肚子里的郎君就会悄无声息的变成女郎。 纪新雪默默放下茶盏,暗自庆幸他虽然有喝茶缓解尴尬的想法,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他转头看向距离他不远的朝臣,发现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比他入戏。 白千里、清河郡王、司徒、司空,包括六部九寺的所有主官,皆满脸严肃的凝视正声情并茂背台词的内监。 纪新雪稍稍反省了下,忍着越来越浓烈的窘迫,再次将目光投向内监。 神仙子的药方只是暂时隐瞒胎儿的性别,不能彻底逆转阴阳。这个胎儿会如同普通女郎般长到十六岁,然后逐渐变回他原本的性别! 内监转头看向纪新雪,瞪圆的双眼中说不出是同情更多,还是兴奋更多。 因为从小被压抑的天性逐渐释放,变回原本性别的过程中,即使没人告诉这个孩子,他是郎君而非女郎。他也会凭着天生的本能,追求真正属于他的风格。 纪新雪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尬的他头皮发麻的台词。 他猛地起身,用力挥开张思仪试图搀扶他的手,边摇头边后退。 感觉到小腿传来的阻力时,纪新雪顺势跌倒在地,以朝长平帝跪倒的姿势,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哽咽着开口,阿耶? 长平帝沉默的望着纪新雪漆黑的头顶,数次抬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色逐渐由震惊转为复杂。 良久后,他忽然转头看向苏太后,语气难掩茫然,阿娘? 第615页 苏太后抬起手帕按住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泣不成声。 我、我不知道,当年奉先帝的命令去王府照顾钟娘子的人,似乎是夏姑姑的表妹。 跪伏在大殿中央的内监立刻道,没错! 夏姑姑虽然有幸得到神仙子的信任,托付药方。但她不敢拿出药方。 因为照顾钟娘子的人是她表妹,且有贪财懒惰的毛病,夏姑姑才能悄无声息的用神仙子留下的药方,调换钟娘子的安胎药,侥幸救安武公主的性命。 长平帝闻言,眼中的茫然更甚,如同忽然遭遇变故的稚子似的看向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起身,沉声问道,夏姑姑是如何肯定,新雪是因为神仙子的药方,在钟娘子的肚子中从郎君变成女郎,而非本来就是女子? 内监的体力已经在之前的挣扎和哭嚎中耗费大半,声音逐渐变得沉闷,夏姑姑说,只有服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在母亲腹中假转阴阳的人,才会在开始恢复性别却没彻底恢复性别的时候雌雄莫辩,既能与女郎无异,也可以毫无破绽的装扮成郎君。 正借跪地的姿势憋眼泪的纪新雪闻言,心中只剩下服气。 第131章 清河郡王忽然暴呵,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论处? 内监被吓得的打了个哆嗦,哽咽着开口,按照夏姑姑所说,安武公主会从十六岁开始逐渐变回原本的性别。陛下找人查看,就能知道夏姑姑有没有说谎。 查看?长平帝抓住重点,目光在纪新雪漆黑的头顶划过,落在宗室和朝臣身上,似乎正在犹豫让谁查看。 清河郡王妃感受到长平帝的视线,示意身侧的人扶她起身,无论他口中的夏姑姑是真是假,这件事都不该怪罪在安武身上。我刚才见安武惊得将茶盏扣在身上,不如先让人带他下去更衣,免得着凉。 长平帝点头,沉默的看着清河郡王妃吩咐心腹嬷嬷带始终低着头的纪新雪离开大殿。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清河郡王世子接连问内监数个问题。 如夏姑姑为什么能得到神仙子的药方、药方的具体内容夏姑姑当年是如何瞒天过海,让钟娘子吃下神仙子的药。 仿佛要将当年之事的所有细枝末节都挖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内监还能支支吾吾的答上清河郡王世子的问题。 神仙子的药方并非刚开始的时候就在夏姑姑手中,因为之前有幸得到神仙子信任的人皆被新帝厌恶,或是处死或是关入牢狱,药方才辗转到夏姑姑手中。 随着清河郡王世子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内监给出的答案逐渐统一。 夏姑姑的遗书中没有附带药方,所以他不知道药方的具体内容。 夏姑姑的遗书中只说是因为贪财又懒惰的表妹,才能成功调换钟娘子的保胎药,没有说明具体的细节。 夏姑姑的遗书中 总之,他已经将所有知道的事都尽数道出。 但凡是他没有提及的事,皆没被夏姑姑写在遗书中,他也不知道。 再次听到以夏姑姑的遗书为开头的话,清河郡王世子略显不耐的打断内监的解释,夏姑姑的遗书在何处? 内监猛地抬起头与清河郡王世子对视,颤抖的嘴唇完全失去血色,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虚弱,再也不复之前的清亮。 夏姑姑的遗书?他的双手从胸口摸到袖口,又顺着腰间摸到靴子,脸上的慌乱越来越浓,我,不,奴明明将遗书放在啊! 内监茫然的眼睛忽然恢复神采,奴急着将这件事告诉陛下,没顾得上遗书,遗书还在夏姑姑房中! 惊蛰躬身朝上首的长平帝行礼,亲自去取遗书。 清河郡王妃的心腹嬷嬷与惊蛰在大殿门口相遇,主动停下脚步让惊蛰先过。她同手同脚的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内监身边跪下,脸上的紧张几乎化为实质,安武殿下没被烫伤,奴自作主张,让宫人去寻灵王的旧衣给殿下。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寂静的大殿中立刻响起数道粗重的吸气声。 没有爵位的皇子和皇女皆称殿下,是前朝惯用的称呼。 在本朝,无论有封号,还是没有封号的公主,都会被称呼为公主。 如怀安公主、宝鼎公主身边亲近的人,只会称呼其为公主,不会每次都带着封号称呼。 七公主、八公主和十公主也是公主。 有爵位的皇子直接以爵位称呼。 没有爵位的皇子称殿下或直接以排行称呼。如九皇子,虽然已经被过继给舒王,但苏太后宫中仍有人称呼其为九皇子,苏太妃从未因此有过不满。 连朝臣和朝臣家眷都能明白的道理,宗室族长夫人的心腹嬷嬷更不可能不知道。 清河郡王妃的心腹嬷嬷,十有八九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安武公主,所以才唤殿下。 况且清河郡王妃的心腹嬷嬷不仅称安武公主为殿下,还特意提起让宫人去寻灵王的旧衣给安武公主。 灵王和安武公主皆没有出宫开府,从安福宫到两人的寝宫,几乎没有远近之分。 第616页 别说是公主,只要稍微宽裕些的人家,都不会让女郎穿兄长的旧衣。 清河郡王妃的心腹嬷嬷已经在短短两句话之间,委婉的告诉所有人安武公主的性别。 清河郡王世子眼中浮现恰到好处的惊讶,主动对长平帝道,我去看看小五。 长平帝眉宇间皆是犹豫,半晌后才哑声道,劳烦叔父。 清河郡王世子摇头,径直朝殿外走去。 殿内再次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 长平帝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苦恼,又像身心俱疲再也没心思在乎寿辰。 苏太后和苏太妃只管时不时的抬起手帕抹泪,完全不在意下方朝臣和朝臣家眷的动静。 张思仪危襟正坐,目光牢牢的锁定在纪新雪留下的团扇。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没有在今日告病。 不仅不远处的张家人时不时的看向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坐在最前方的众多老狐狸,也时不时的打量坐在安武公主席位处的张思仪和颜梦,试图根据他们的表现做出些判断。 即使清河郡王世子还没回来,朝臣们也能肯定。 安武公主是皇子。 朝臣们反复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眼中的遗憾和懊悔越来越浓。 如果在焱光朝得知这个消息,他们进能要挟嘉王,退可以向焱光帝讨赏。 在长平帝刚登基,还没坐稳皇位的时候,这个秘密甚至能威胁到长平帝的皇位和身家性命。 可惜 如今是长平八年。 清河郡王世子回来之前,去寻夏姑姑遗书的惊蛰先气喘吁吁的回到大殿。 为夏姑姑收尸的人没留意落在地上的遗书,奴找过去的时候,遗书已经被污水浸湿,无法再分辨字迹。 答话的同时,惊蛰高高举起手中瘫软成一团的信纸。 长平帝和朝臣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清河郡王世子大步走进殿中。 他无视身上的目光,径直停在长平帝身侧,俯在长平帝耳边道,安武在外面,他要亲耳听北疆大捷的消息。 长平帝眼中期待夹杂着抗拒的情绪陡然僵住,干脆面无表情的与清河郡王世子对视。 清河郡王世子见长平帝不肯应声,催促道,北疆是如何大捷?凤郎和璟屿有没有受伤,阿不罕冰怎么样。 长平帝冷笑着推开清河郡王世子,起身面对朝臣时,嘴角的冷笑已经变成愤怒。 他指着跪伏在大殿正中央的内监道,将他押入金吾卫牢狱仔细审问,所有牵连者皆不必上报直接抓捕,定要在五日、三日之内,查清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 莫岣沉声应是,刚迈出半步,就见宣威郡主跑向内监,亲自将人抓走。 长平帝的怒火丝毫未因为内监被带走减少。 他目光依次看向殿中的所有朝臣,仿佛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身上的气势越来越骇人。吓得朝臣连目光都不敢在长平帝身上久留,生怕会引起长平帝的注意,被当成出气口。 原本认定突然出现的内监和所谓夏姑姑、神仙子暗自留下的药方都是长平帝自导自演的朝臣,忽然对原本的想法产生怀疑。 难道内监刚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否则如何解释安武公主以男子之身做女子装扮十几年,从未被人看出破绽,还在长平四年到长平八年牢牢霸占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 穿皇子常服时,却与二十年前的长平帝几乎一模一样。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贪图方便穿男装出行的事并不少见。大多数人即使 从头到脚都是男子的衣物和配饰,故意以男子的习惯与人交流,也会被人在瞬息之间看出与男子的不同。 扪心自问,除安武公主之外,再也没有人能被称作雌雄莫辩,做到女装美艳雍容,男装舒朗清绝。 所以他们很难不怀疑神仙子暗自留下的药方,是否真实存在。 随着安武公主的性别牵扯出越来越多内情,朝臣们更不愿意贸然开口做出头鸟。皆死死的低着头,恨不得能将头埋在桌案下面。 北疆八百里加急! 殿内的气氛紧绷到极致时,外面忽然传来嘶吼。 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长平帝身上的朝臣,皆被浑厚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殿门口。 身着残甲的士兵如同疾风似的刮如殿内,直到被迎上来的莫岣拦住,才猛地朝上首的长平帝跪下,陛下!北疆大捷! 只是听这句话,朝臣们便仿佛身临其境的在北疆感受到压抑许久后终于等来的畅快。 纪新雪顶着用手揉红的眼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 未免过于兴奋被朝臣发现不对劲,他只能低头盯着脚尖,恨不得能像兔子似的将两只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半个字。 长平帝眼中找不到宣泄途径的怒火立刻变成惊喜,他以双手撑住御案,目光定定的望着风尘仆仆的士兵,说! 五日前,突厥和靺鞨联军突然攻打盐州长城,顺着盐州长城的缺口攻入白池。襄临郡王亲自带人从中军大营赶回白池抵抗异族联军,以十万人拖住三十万异族联军! 说到这里,日夜不停赶回长安报信的关内军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只能靠脖颈上的手支撑身体,才没倒在地上。 第617页 朝臣们急得连声催促,司徒甚至端着面前的茶水,亲自送到关内军的嘴边,歇口气,挑要紧的事说。 眼见手中的人眼睛上挑,激动的快要昏厥过去,莫岣默默用另一只手抓住司徒,阻止司徒继续靠近报信的关内军。 过了好半天,报信的关内军才中气十足的再次开口。 灵王率领八万关内军及时赶到白池支援,将越过长城的异族联军尽数留在虞朝,共同击杀敌军二十二万人,俘虏八万人。 朝臣们纷纷起身,眼角眉梢皆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惊喜。 只要是经历过战争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大捷有不同程度的水分。 击杀三人说是击杀六人,只能叫鼓舞士气,甚至称不上谎报军情。 击杀三人说是击杀百人,是故布迷阵,震慑强敌。 战场真正的伤亡,只有皇帝和少部分权臣知道。 唯独某项记载,永远不会作假。 俘虏 这些人不仅会消耗粮食,还是壮劳力,能从战败方手中换取大量的金银珠宝和资源。 八万俘虏! 至少能让北疆安稳无忧十年。 定北侯目光灼灼的盯着赶回长安报信的关内军,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有出现让异族闻风丧胆的猛将? 关内军不假思索的道,襄临郡王! 武将们眼中皆浮现意外,襄临郡王? 如果他们没记错,襄临郡王的身手只是在勋贵中算上等。 难道是在北疆与敌军交战的过程中突飞猛进? 听到这里,纪新雪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猛地抬起头,看向被朝臣们簇拥在中央的关内军。 闻风丧胆的猛将? 比起虞珩是如何在关内军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纪新雪更关心虞珩为这句话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关内军士兵动作隐秘的侧头,见身侧的莫岣如同雕像似的站在原地,没有阻拦的意思,才顺着朝臣们的问话往下说。 襄临郡王在白池以身为饵,设下天罗地网,火烧异族联军! 多亏襄临郡王身先士卒,在前冲锋,我等才能始终铆足士气! 纪新雪昂起头看向悬挂在天上的太阳,因为强光的照耀产生双眼酸涩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当初那个实心的菜包子。 作为襄临郡王,即使虞珩始终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甚至在开战前离开盐州,也不会有人因此攻讦虞珩。 然而虞珩不仅没有逃避,反而始终冲在保家卫国,与突厥军和靺鞨军抗争的最前方。 他也许不是身手最好、杀敌最多的人。 但这份身先士卒、不避凶险的劲头和带给关内军的士气,绝不愧猛将的名头。 露馅菜包子在他无法触及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变成钢铁包子。 眼角余光感觉到突然靠近的阴影,纪新雪陡然回神。 是满脸欣慰的纪敏嫣。 她拿着帕子按在纪新雪的眼角,笑着道,如果突厥就此退兵,他们能在年底回来。 纪新雪闻言,紧绷的嘴角立刻缓和。 他知道纪敏嫣还有另外的担心,低声道,靺鞨的兵力大多折在盐州,十日之内,河北军必有捷报。 从靺鞨军偷偷赶往突厥的地盘起,靺鞨就将这场混战的主动权拱手让给突厥和虞朝。 即使西边的突厥军和靺鞨军能胜过关内军,空虚的靺鞨王庭也要面对河北军的怒火。 突厥与靺鞨联军大败,靺鞨王庭的处境会更难。 纪敏嫣点头,眉宇间忽然浮现期盼,他也快回来了。 纪新雪见状,心中浮现淡淡的羡慕。 虽然阿不罕冰远在北疆战场,但礼部从未停止筹办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婚事,只要阿不罕冰回来,两人随时都能大婚。 他正想打趣纪敏嫣,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身后的关内军道,以郡王的伤势,恐怕 纪新雪顿时脸色大变,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到关内军士兵的面前,质问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受伤?是哪里受伤?有没有危险? 为什么现在才说? 关内军士兵在纪新雪的其气势下连连后退,眼中皆是茫然。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穿着与灵王的常服制式相同的衣服。 难道是襄王? 朝臣们猝不及防的看到换了身皇子常服,眉宇间威严更甚的纪新雪,不可避免的想到听见北疆大捷的消息前知道的秘闻,脸上喜气顿时变为僵硬,目光下意识的落在纪新雪的脖颈间和胸前。 安武殿下? 关内军士兵在纪新雪的逼问下,呐呐开口,臣只知道郡王在两军对峙时遇到刺杀,正在白池养病,不知道具体情况。 纪新雪闻言,紧绷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看向关内军士兵的目光反而更加犀利。 他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焦躁,沉声问道,霍玉始终陪在凤郎身边?其余金吾卫有没有前往别处? 除非虞珩的伤势很严重且白池没有合适的药,否则金吾卫绝不会擅自离开虞珩。 关内军士兵连连摇头,脸上皆是羞愧,臣不知道。 第618页 纪新雪眼中浮现失望,又问道,阿兄,灵王有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抓住手臂,殿下,我带您去休息。 纪新雪猛地转过头。 是松年。 长平帝在报信的关内军赶回来之前就收到了北疆大捷的消息。 如果虞珩受伤的消息与北疆大捷的消息同时传回,长平帝定会比关内道士兵知道更多的内情。 纪新雪点了点头,在众多意味不明的注视中随松年走出大殿。迎面遇到另一个高喊北疆大捷,两步一个踉跄奔向大殿的人。 这个人身上的软甲与之前的人稍稍不同,想来是与关内军的邻居,河北军。 他停下脚步,转身遥望大殿的方向。 三日前,河北军主动出击,横扫靺鞨王庭。阿不罕冰活捉阿不罕真及其家眷,靺鞨王族被其俘虏。 是比关内军还彻底的大胜。 纪新雪的目光在纪敏嫣脸上扫过,大步走向没人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盯着松年。 郡王在刺杀中被羽箭射中,好在胸前有饰品遮挡才没有外伤,却难免肺腑受损,如今正在白池调养。松年立刻将他知道的事,尽数告诉纪新雪,劝道,您放心,郡王的伤势极为常见,只要好好调养,绝不会留下后患。 纪新雪没办法放心。 他认识虞珩这么多年,虞珩受到最重的伤,是狩猎时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蹭破油皮。 肺腑受损 虞珩性格内敛,最擅长忍耐。 他会不会因为太医告诉他,受内伤的人都会疼,就在疼的时候默默忍耐,不告诉任何人? 会。 刚开始设想虞珩养伤时有可能出现的场景,纪新雪便坐立难安,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到虞珩身边。 他转身看向热闹的大殿,忽然道,阿兄什么时候回长安。 过去的两年里,长平帝已经无数次表态,绝不会让他和纪璟屿同时离开长安。 只有纪璟屿回来,他才能去陪虞珩养伤。 松年当然不会知道长平帝还没有决定的事,他摇了摇头,按照长平帝的吩咐,将北疆大捷的具体过程告诉纪新雪。 纪璟屿带领援军及时赶到盐州白池,不仅包围白池内的突厥军和靺鞨军,还将察觉到不对劲,疯狂冲击盐州长城的突厥援军尽数俘虏。 靺鞨王庭已经被河北军拿下,少数逃过河北军追杀的靺鞨部落尽数北迁。 关内军忙着整理战场,清点俘虏,暂时没功夫对突厥王庭下手,然而突厥王庭的处境却半点都没比靺鞨王庭好。 突厥军与靺鞨军共同攻打盐州,是突厥和靺鞨认清他们无法战胜虞朝的现实后,做出的最后反击。 这战成功,他们击杀灵王或襄临郡王,在虞朝烧杀掳掠后逃走。 既有嘲笑虞朝的理由,又得到真正的实惠。 如果撞上大运,能活捉灵王和襄临郡王,他们说不定能永远得到虞朝的耕地。 这战失败,他们少不了要对虞朝服软,再次重复长平二年到长平六年的生活,甚至有可能过得不如长平二年到长平六年。 即使他们不主动出击,熬到双方都熬不动的时候,战争无疾而终。他们仍旧会以为战争带来的消耗,开始如同战败的生活。 既然如此,不如拼一拼。 突厥和靺鞨从未想过,长平二年时前所未有的全军覆没,会再次出现在他们身上。 自以为已经想清楚后果的突厥和靺鞨,在最后的反击中毫不保留,皆在力所能及间派出最多的兵马。 全军覆没时,双方也要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靺鞨被河北军打穿。 突厥同样因为兵力空虚被当成肥肉惦记。 纪新雪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因为突然知道虞珩受伤而慌乱的心神逐渐恢复平稳。 他抓着松年的手掌依次写下五个字。 是前朝余孽 只有前朝余孽,才突破内吾的防线,对虞珩造成威胁。 去年八月,他替长平帝去皇陵祭祖遇到的第一批刺客,是被他触碰到利益的人所派。紧接着的第二批刺客,与当初在猎山行宫遇到的刺客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当时他就知道,这些人是前朝余孽培养的暗卫。 去年八月,前朝余孽因为刺杀他,折损二十名暗卫。 五日前,前朝余孽又因为刺杀虞珩,折损二十名暗卫。 据纪新雪所知,培养暗卫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 莫岣掌管的暗卫营,每年只有五十名到一百名暗卫能通过考核进入内吾。 大多数人都要用十五年的时间,才能离开暗卫营。 至今为止,用时最短的人是莫岣和白千里。 莫岣用八年,白千里用十年。 从乾元帝到焱光帝,三代帝王投入无数人力物力和心力培养暗卫,暗卫营中至少来去几万人,只有一个莫岣。 白千里是凭借脑子被焱光帝看在眼中,得到提前离开暗卫营的机会,真正论起身手,甚至不如用十二年离开金吾卫的霍玉。 无论是当初在猎山行宫出现的暗卫,还是在去年和今年分别刺杀他和虞珩的暗卫,都不可能达到莫岣或霍玉的程度。 第619页 按照培养他们需要十五年算。 纪新雪在猎山行宫遇到刺客时,是焱光二十一年。 这些刺客最晚是在焱光六年开始培养。 长平七年和长平八年,纪新雪和虞珩分别受到刺杀。 这两批刺客最晚要在焱光十三年培养。 无论怎么算,有能力接连派出大量暗卫充当刺客的前朝余孽,手中都会有不小的势力。 纪新雪猜测,松年口中威胁突厥王庭的人,是前朝余孽的势力。 松年点头,轻声道,因为突厥情况远比靺鞨复杂,灵王可能会在北疆再留一年。 纪新雪闻言,因为猜中北疆形势扬起的嘴角立刻僵住。 阿兄不回来,他如何去找虞珩? 北疆大捷的消息,让长平帝寿宴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朝臣心照不宣的忽略安武公主的性别,只管端着酒杯以北疆大捷的喜事为长平帝贺寿。 纪新雪悄无声息的回到宴席,虽然没板着脸,却因为担心虞珩,无论如何都没法露出笑容。 张思仪见周围的人都满脸笑容,唯独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提醒纪新雪,公殿下? 长平帝的寿辰是喜事,北疆大捷更是天大的喜事。 朝臣也没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口出恶言。 于情于理,纪新雪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板着脸 纪新雪抬起眼皮看向张思仪,眼中的凶色不减反增。 他刚才仔细回想与松年的对话,惊觉自己险些被忽悠瘸。 前朝余孽因为突厥王庭兵力空虚,对突厥露出利爪,确实会导致北疆的情况变得复杂。 但这与纪璟屿有什么关系? 别说以目前的形势发展,前朝余孽和突厥王庭必然会狗咬狗。 就算前朝余孽和突厥王庭联合起来,给虞朝北疆带来的威胁,也不如长平六年的突厥。 这种情况下,已经二十一岁的皇长子纪璟屿,有什么理由不快点回长安准备大婚,反而在北疆浪费一年的时间? 没想到松年浓眉大眼,居然 张思仪被纪新雪犀利的目光看得气虚,轻咳一声,低声道,别太凶。 朝臣没立刻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口出恶言,绝对与良心没有任何关系。 张思仪试着以家中长辈平日里的教导,分析朝臣们的想法。 先是在已经笃定纪新雪不可能是皇子的情况下,看到纪新雪穿着皇子常服出现,陷入纪新雪究竟是皇子还是皇女的怀疑。 朝臣们既不敢轻易在长平帝的寿辰惹长平帝不高兴,又不想在眼前尽是迷雾的情况下当傻子,于是纷纷保持沉默。 然后内监忽然出现,揭开更深的内情。 作为纪新雪的伴读,张思仪不仅相信内监没有说谎,还会竭尽全力的说服所有不相信夏姑姑的遗书和神仙子暗自留下的药方的人,相信内监的话。 因为内监的话符合纪新雪的利益。 纪新雪身为皇子却以公主的身份生活十八年,是因为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和悄无声息调换钟娘子安胎药的夏姑姑。 这件事与纪新雪、钟娘子、嘉王府的任何人,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对不起先帝。 在纪新雪身为皇子却以公主的身份生活十八年的前提下。 若是有人不相信内监的话,夏姑姑的遗书和神仙子留下的药方,就是怀疑嘉王府有人欺君罔上,故意隐瞒纪新雪的性别。 顺着这条思路往深处想,甚至会动摇长平帝早就深入朝臣和百姓心中的大孝子形象。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长平帝表现的像是刚知道纪新雪是皇子而非公主,并没有很清楚的告诉朝臣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朝臣才会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然而这种沉默不会持续太久。 多则几日,少则半日,朝臣们定会想到避开长平帝,只找纪新雪麻烦的办法。 张思仪见纪新雪始终未曾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再次提醒,明日有大朝会。 最先因为纪新雪的性别,对纪新雪亮刃的人,必然是觉得纪新雪会威胁纪璟屿地位的人。 纪璟屿在北方大捷,纪新雪却在收到消息后始终臭着脸。 绝对会触动许多人的敏感神经,张思仪已经能想象到明日大朝会,纪新雪成为众矢之的的盛况。 嗯纪新雪点头,眼中闪过明悟。 没错,明日大朝会,他可以利用朝堂的力量,让纪璟屿尽快回长安。 虽然从未想过与纪璟屿争夺太子之位,但纪新雪从来都不会故意忽略外人恶意揣测。 在已经将身家性命压在纪璟屿身上的人眼中,突然由女变男的皇弟,必然是最大的威胁。 他需要在朝堂含蓄展现出在推行新政方面的功绩,这些人就会竭尽全力的想办法让纪璟屿回长安。 等到纪璟屿回长安,他就能去北疆找虞珩。 终于想到可以早日见到虞珩办法,纪新雪冰封许久的脸色立刻回暖。 张思仪见纪新雪终于不再板着脸,不动声色放松紧绷的肩颈。 翌日,纪新雪抱着要从支持纪璟屿的朝臣中抓小兵,为他冲锋陷阵的想法。不仅穿皇子朝服出现在大朝会,还故意与纪靖柔换位子。 第620页 他站在原本属于纪璟屿的地方,对朝臣们露出纪璟屿般温和的笑容。 如常点卯混日子的承恩侯最先破防,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信誓旦旦的称昨日闯入寿宴胡言乱语的内监,是纪新雪蓄意安排的人。弹劾钟淑妃与其娘家故意隐瞒纪新雪的性别,欺君罔上。 长平帝神色莫名的看向承恩侯,不冷不淡的问道,爱卿觉得我是会被妾室蒙蔽的人? 承恩侯再度朝长平帝拜下,沉声道,钟氏女心怀奸佞、诡计多端,陛下一时不察也情有可 啪 承恩侯目光发直的盯着在他面前摔碎的砚台,嘴唇开合半晌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忽然打了个哆嗦,从腰下的位置蔓延潮湿温热的感觉。 纪新雪的眼角余光扫到承恩侯身边的水渍,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 废物。 纪敏嫣俏脸含冰的往前半步,冷声道,承恩侯酒后无德、竟然在大朝会胡言乱语、御前失仪,请陛下严惩其罪责,莫要令儿臣被其连累。 长平帝紧绷的脸上忽然扬起宽容的笑意,温声道,昨日的醉意,今日还没清醒,可见是身体虚弱。既然这些话并非承恩侯本意,也无需对他过于严苛。 纪靖柔闻言,立刻给纪明通使了个眼色。 可惜纪明通没看懂是什么意思,满脸茫然对纪靖柔疯狂眨眼。 纪靖柔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往前半步,替承恩侯朝长平帝求太医调养身体。 长平帝立刻允诺,不仅给承恩侯养好身体前不必再因政事劳累的恩典,还嘱咐朝臣不要耽误承恩侯养病。 纪新雪眼中浮现嘲讽。 除了在大朝会充当背景板,承恩侯能有什么政事? 有长平帝今日的话,今后任何人府上设宴都不可能再邀请承恩侯,否则就是违抗长平帝的命令,耽误承恩侯养病。 第一个吃螃蟹的承恩侯壮烈牺牲,朝臣们再提起纪新雪的性别时,不约而同的跳过昨日突然出现在长平帝寿宴的内监。 他们先对纪新雪身为郎君却从小被当成女郎的经历表示同情,其诚恳程度犹如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甚至会流下心疼的泪水。 然后以心疼纪新雪为理由,劝长平帝封锁消息,不要让百姓议论这件事,给纪新雪带来更多的伤害。 负责怀柔的人功成圆满的退下,义正言辞的人立刻接上。 这些人先将纪新雪身为郎君被当成女郎养大归为先帝的错误,以委婉的言语表示,若不是先帝暴戾,就不会有纪新雪的委屈。 但是,先帝毕竟是先帝。 长平帝身为人子,纪新雪身为孙辈,出于孝道考虑,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先帝的名声受损。 所以只能继续委屈纪新雪以公主的身份活着,保全先帝的威名和长平帝的孝名。 纪新雪冷眼看着朝臣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长平帝好好遮掩丑闻,千万不要让先帝的名声受损。 在长平帝还没说要给他封王的时候,就竭尽全力的想要彻底截断他封王的可能,忽然有了主意。 他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无声朝着长平帝拜倒。 长平帝立刻收回看向朝臣目光,语气慈爱中带着诧异,小五?快扶他起来。 没等松年和惊蛰有动作,纪敏嫣和纪靖柔已经大步走向纪新雪。 纪新雪垂目看着长平帝靴子上的飞龙,沉声道,阿耶,儿臣委屈。 哪里委屈?长平帝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忽然变得真切起来。 不枉他特意隐瞒凤郎已经赶回长安的消息,故意让松年告诉纪新雪,纪璟屿暂时不会回长安,果然让小五生出争锋的心思。 纪新雪垂头掩饰脸上的冷笑,诸位朝臣都说儿臣委屈。 不是想让他委屈吗? 那就先付出代价。 他觉得做亲王比做公主麻烦,不代表这些人可以因为自身的利益,剥夺他做亲王的资格。 殿下此言差矣。礼部右侍郎眼含着慈爱的望向纪新雪,语重心长的道,您虽然委屈,但能保全先帝的威名和陛下孝名。 纪新雪抬头看向长平帝,礼部右侍郎也觉得儿臣委屈。 感受到同僚向他投向嫌弃的目光,礼部右侍郎眼中浮现恼怒,正想劝纪新雪吃亏是福,忽然感受到来自上首的审视。 礼部右侍郎立刻忘记原本是想要说什么,额头瞬间浮上冷汗。 他竟然想要当着陛下的面,劝安武公主吃亏是福。 见礼部右侍郎老实,长平帝才再次看向纪新雪,开门见山的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他希望纪新雪能够提出封王。 朝臣肯定会疯狂反对。 先拖三、五个月,慢慢消磨朝臣的抵抗之心。 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将纪新雪的委屈,在已经推行新政的地方流传开。 等到璟屿回来,再让次子在所有兄弟姐妹的支持下封王,彻底脱离从前的阴影。 纪新雪眼中闪过懊悔。 早知道阿耶会这么问,他就不该在朝堂说委屈,应该私下与阿耶说。 他想去北疆找凤郎。 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能让支持纪璟屿的人生出危机感,迫不及待的上折,请长平帝召回纪璟屿? 第621页 纪新雪沉思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他以舅舅从小教他大度为理由,请长平帝给钟戡的长子,他的表兄,钟十二郎赐个勋职。 长平帝登基至今,只给苏太后的娘家和王皇后的娘家例行封过承恩公和承恩侯的爵位。 哪怕只给钟十二郎封个五品、六品、甚至七品的勋职,也是对他宠爱有加的表现。 既能让支持纪璟屿的人生出危机感,又不会真的威胁到纪璟屿的地位。 长平帝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目光定定的看向人群中满脸错愕的钟戡。 第132章 没等钟戡有反应,便有朝臣越众而出,义正言辞的道,钟十二郎尚未有任何功绩可言,怎能仅凭殿下表兄的身份平步青云? 纪新雪满心都是在大朝会搞事,只要支持纪璟屿的人发现朝堂走向脱离他们的想象,肯定会想尽办法的让纪璟屿尽快回长安。 他起身转向开口的人,目光故意在宗室和勋贵身上划过,满脸诧异的道,在钱少卿眼中,勋职便是平步青云? 站在同处的宗室小辈们忽然发出哄笑,勋贵们却脸色大变,目光不善的看向钱少卿。 按照旧例,宗室成婚前后都有次得到闲职的机会,这叫恩封。 勋贵中却只有在皇帝面前格外得脸的人,才有机会给宠爱的小辈讨个勋职。 这些小辈都是钱少卿口中,没有任何功绩可言却平步青云的人。 勋贵觉得钱少卿的话表面是冲纪新雪,实际却是将身有勋职的人架在火上烤,想要斩断勋贵后代以勋职晋升的道路。 怎么可能对钱少卿有好脸色。 昨日在长平帝寿辰宴为小辈求得恩典的汝南侯满脸晦气,阴阳怪气的道,钱少卿此言差矣,若是每个得封勋职的人都能称得上平步青云,朝堂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的位置? 忽然成为众矢之的,钱少卿才惊觉,他只想着阻止长平帝给纪新雪做脸,竟然不小心犯下众怒。 他也算有几分急智,没有因为勋贵们的冷嘲热讽只顾辩解,仍旧将矛头指向纪新雪。 钱少卿强作镇定的对纪新雪道,臣并非指责您,只是曾听闻钟十二郎的才名,怜惜他寒窗苦读十载不易,不忍心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勋职坏了在读书人中的清名,开口时才 你什么意思?勋贵再次被钱少卿惹怒。 什么叫怕勋职坏钟十二郎在读书人中的名声? 钱少卿自知理亏,不敢与勋贵们争辩,其余文臣却不管那么多。 他们早就看不惯勋贵能世代享受祖辈留下的荣光,只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发作而已。 凭什么他们的后代想要继续风光,只能寒窗苦读数十载,勋贵却能得到恩典以勋职、三卫各种各样的方式直接入朝? 如今有钱少卿开头,文臣们皆将压抑许久的不满尽数倾泻。 争赢了,哪怕只是减少勋贵每年得到恩典,对他们来说也是多出许多可以竞争的机会。 争输了,这件事是钱少卿开头,勋贵找不到别人头上。 反正他们稳赚不赔。 拱火的纪新雪津津有味的看着文臣和勋贵相互翻旧账,连乾元朝发生的旧事都能吵的昏天暗地。 虽然没能立刻达到他的最初目的,让朝臣想方设法的请求长平帝召回纪璟屿,但让朝臣暂时顾不上他的性别,最大程度的降低公布他的性别给朝堂带来的影响,也能省下许多麻烦。 至于去北疆找虞珩的事还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松年宣布散朝的瞬间,纪新雪立刻转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离开大殿,直奔苏太后和苏太妃的宁静宫。 苏太后最在乎的人只有苏太妃和长平帝,对孙辈的感情向来淡薄。 苏太妃虽然对纪明通和纪新雪宠爱有加,但她更在乎从小在她面前长大的长平帝。 纪新雪不敢奢望她们会因为他的请求,劝长平帝立刻召纪璟屿回长安,只是想去宁静宫躲躲风头。 宁静宫是整个长安,唯一能逃避长平帝抓壮丁的地方。 否则长平帝定会将文臣和勋贵突然爆发的矛盾,丢给他处理。 自从九皇子和十公主搬到宁静宫,纪新雪每次来给苏太后和苏太妃请安的时候都会听到几乎能掀翻房顶的哭声,这次也不例外。 兄妹两个皆是天生的好嗓子,不仅和纪明通一样,从来不会因为哭嚎哑嗓,还比纪明通的嗓音更嘹亮。 纪新雪刚看到宁静宫大门,便听见熟悉的哭嚎。 他顺着哭声的引导,专门往哭声小的地方走,绕过大半个宁静宫才见到在池塘边钓鱼的苏太后和苏太妃。 两人见到纪新雪,眼中皆浮现意外。 她们都以为纪新雪会忙碌些日子,才能有时间来宁静宫。 苏太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有事? 虽然对孙辈的感情淡薄,但不是没有。 对于外表几乎与儿子一模一样,又深得苏太妃宠爱的纪新雪,苏太后难免会给予更多的偏爱。 只要纪新雪开口,只要不是与长平帝对着干的事,她都会立刻应允。 纪新雪脸上浮现羞赧,暗自反省他平日里是不是对苏太后和苏太妃关心太少,以至于她们看到他,下意识的以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第622页 她们也没想错他是为了躲长平帝才来宁静宫。 纪新雪轻咳一声,满脸真诚的表示,他是因为想念苏太后和苏太妃才来宁静宫蹭饭。 苏太后和苏太妃相视而笑,没说信与不信,让宫人去取新鱼竿来,招呼纪新雪陪她们垂钓。 早些年还在寒竹院上学的时候,因为纪新雪不耐暑热,虞珩特意让人在寒竹院中的月湖上打造江南制式的画舫,专门用来避暑。 然而纪新雪不仅苦夏,他还晕船,白日的时间大多都用于在画舫内酣睡。 彼时的虞珩已经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当差,无法时刻在寒竹院陪伴纪新雪。 他无奈之下,又令人在月湖中投放许多鱼苗,让李金环和张思仪在上课的间隙在画舫陪纪新雪垂钓消遣时间,尽量别让纪新雪在白日里睡太长时间。 寒竹院中的学生碍于无法弄来相同的画舫,不能体会湖上避暑的乐趣。既无法掩饰对虞珩和纪新雪的羡慕,又奢望虞珩和纪新雪会看在同窗的份上,邀请他们去画舫游玩。没事的时候,总是在抓着大把的鱼食在岸边逗留。 因为这些人,月湖中的鱼苗在与其他鱼抢食的过程中,锻炼出极强健的体魄和灵敏的反应。以至于在画舫垂钓的人频频受挫,必须全神贯注才有成功钓鱼的可能。 久而久之,纪新雪的垂钓技术节节高升。 宁静宫的锦鲤比当年寒竹院月湖的锦鲤可爱许多。 虽然因为宫人的频频投喂,对鱼钩上的食物不屑一顾,但咬钩后也不会想尽办法的挣脱。 纪新雪利落的甩钩,回忆曾经在钓鱼过程中参悟的技巧,小幅度的抖动手腕,令湖水中的鱼钩保持匀速在水中飘动。 只过去两个呼吸的时间,就有刚好路过的呆鱼发现有趣的食物,猛地朝食物的方向冲过去。 是条足有手掌长的金红色锦鲤。 苏太后和苏太妃见状,脸上皆浮现惊喜。 她们是因为在九皇子和十公主的哭声中无法静心做其他事,才来垂钓打发时间。 在纪新雪来之前,她们已经在湖边坐了两刻钟的时间,鱼钩上的食物泡没不下十几次,从未见到有鱼咬钩的画面。 纪新雪见苏太后和苏太妃高兴,甩钩时特意换了种技巧,让鱼钩落在锦鲤扎堆的地方,以比刚才更大的力度拽动鱼竿。 从前与寒竹院月湖中的锦鲤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纪新雪发现动态的鱼饵远比抛在水中便静止的鱼饵更容易吸引鱼的注意。 其中缓缓移动的鱼饵,必定会有鱼咬钩。 快速移动的鱼饵,既会吓跑胆子比较小的鱼,也会引得胆子大的鱼立刻扑过去。 这次纪新雪只用一个呼吸的时间,就从水面中拽出第二条鱼。 苏太后和苏太妃纷纷放下鱼竿,将钓鱼的消遣变成看纪新雪钓鱼的消遣,兴致勃勃的分配纪新雪钓上来的鱼。 通体金红色的锦鲤都给长平帝送去、从头上有金红色斑块的锦鲤中挑出最好看的两对,分别给贵太妃和颜太妃送去、余下王皇后、端妃、容妃小公主们的生母都有份。 纪新雪听到颜太妃的名字,忽然想到在长平帝的寿宴时从颜梦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他转头看向苏太后和苏太妃,委婉的问道,颜太妃现在能吃鱼吗? 苏太妃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能吃鱼? 纪新雪眼巴巴的望着苏太妃,答非所问,小阿婆喜欢哪条鱼?我帮你钓上来。 以苏太妃的敏锐,肯定已经明白他想打听的内容。 嗯?苏太妃嘴角的笑意加深,当真指了三条鱼给纪新雪看,如果你能将它们都钓上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苏太妃没有故意为难纪新雪,选的三条鱼身上都有与其他鱼有明显不同的鳞片,或是在背脊处或是在肚子上,皆是在十分明显的位置。 纪新雪仔细记下三条鱼的外表,先对距离他最远的鱼下手,将早些年磨练出的所有垂钓技巧运用到极致,终于用两刻钟的时间,成功完成苏太妃的要求。 竟然真的能钓上来?我从未见过可以如阿雪这般,想要钓哪条鱼就能钓来哪条鱼的人。苏太妃伸出手指去点木桶中的鱼头,毫不吝啬对纪新雪夸赞,难道上辈子是狸奴,喝孟婆汤都没丢掉吃饭的本事。 确实不错。苏太后矜持的点头,虎父无犬子。 纪新雪被两位长辈夸的面红耳赤。 只是在宫中的池塘中钓几条鱼而已,哪里值得如此夸奖。 他的虎父,在猎场看到什么猎物都能当即射杀,绝不会给猎物任何跑出他视线范围的机会。 与之相比,他就算不是犬子,也只是猫儿罢了。 发现纪新雪脸上的窘迫,苏太妃和苏太后非但没有停下夸奖,反而用词越来越夸张。说不出本意是想要夸奖纪新雪,还是想要看到纪新雪窘迫的模样。 纪新雪在长辈的磨砺中飞快的成长,仅仅用两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做到面无表情的听苏太后和苏太妃的夸奖。只是两只耳朵通红,绝不会羞耻的说不出话。 用全鱼宴时,苏太妃信守承诺,挥退大部分宫人,笑着问纪新雪,你是不是想知道颜太妃怀孕的事? 第623页 昂?纪新雪万万没想到苏太妃会如此直白的提起这件事,顿时愣在原地。 这种话题,竟然不需要用心照不宣的代称悄悄讨论。 苏太妃和苏太后鲜少见到纪新雪满脸诧异、无法回神的模样,顿时心情大好,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加明显。 苏太后甚至将以公筷为苏太妃挑刺的鱼腹,夹入纪新雪碗中。 面对两名长辈慈爱的目光,已经从震惊中清醒的纪新雪诚实的点头。 好想知道颜太妃的肚子里是谁的孩子。 昨日准备去安福宫赴宴的时候忽然恶心,宣太医去看,发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苏太妃摇了摇头,她早年遭过大罪,无论吃什么好东西,身形都不会变化,最近好不容易有些丰腴,我还以为是身体养回来了,没想到 颜太妃最近虽然比从前丰腴,但极不明显。只有如苏太后、苏太妃这般几乎日日与颜太妃见面的人才会发现这种变化。 以怀孕四个月来算,颜太妃不仅没胖,反而算是越来越瘦。 是谁的孩子?纪新雪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论是出自理智仔细思索,还是凭借感情主观推测,纪新雪都能肯定,颜太妃肚子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长平帝的骨肉。 然而这世上还有种情况叫出乎预料。 没亲耳听到可信的人说出答案,纪新雪始终没办法彻底安心。 他对弟弟妹妹没有意见,但先帝嫔妃生的弟弟妹妹纪新雪会梦到先帝。 这个孩子最好不仅与长平帝无关,也别和宗室有关。 苏太妃抬手去扶发髻上的步摇,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不自然,又低又快的道,是华阳孝敬给贵太妃的人,如今已经被贵太妃送给颜太妃。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甚至在颜太妃怀孕之前都没觉得贵太妃和颜太妃有什么不对,但亲口将这件事告诉亲近的小辈,还是让她生出没预想到的窘迫。 苏太后神色如常的接住苏太妃的话,对瞳孔无声放大的纪新雪道,颜太妃有孕,肯定不能再留在宫中。等两个月她的肚子安稳下来,我让陛下在长安给颜梦赐个宅子,令颜太妃出宫养老。 纪新雪在苏太后的注视下呆滞的点头,凭借本能拿起筷子,夹着米粒送往嘴中。 为什么苏太妃所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合在同处却让人难以理解。 他试着重新捋顺这件事。 华阳长公主孝敬给贵太妃的人,让颜太妃怀孕,然后被送给颜太妃。 苏太妃和苏太后知道颜太妃有孕的事,考虑到颜太妃不适合打胎,劝颜太妃生下这个孩子。 苏太后还打算让长平帝在宫外给颜梦赐宅,给颜太妃提供生子的地方。 怪不得他去年前往皇陵祭祀祖宗的时候,发现先帝的陵墓周围色彩格外艳丽。 心不在焉的用完膳,纪新雪终于理顺颜太妃有孕之事的来龙去脉。 他捂着吃撑的肚子,对从头到尾只顾着为他挑鱼刺,几乎没有吃东西的苏太后和苏太妃道,我已经选好将来要开府的位置,是安国公主府隔壁的原齐国公府。祖母与阿耶说给颜梦赐宅的时候,能不能让颜梦离我和凤郎近些,平日里也好相互照应。 纪新雪记得,与安武公主府仅隔两条巷的位置,有好几个罪臣的空宅。 如此是好地段,又不是最好地段的宅子,正好适合苏太后义女和先帝为数不多还有名有姓的嫔妃居住。 苏太妃听了纪新雪的话,不知已经紧绷多久的肩颈肉眼可见的逐渐放松,她笑着道,要不你和颜梦商量,看好哪个位置直接告诉阿姐,让阿姐去与临渊说。 可以。苏太后点头。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应是,直到离开宁静宫,也没能说出反复涌现到嘴边的话。 华阳长公主知道孝敬贵太妃。 贵太妃又分享给颜太妃。 苏太后和苏太妃想不想要这样的孝敬? 翌日,纪新雪特意告假没去小朝会,算着小朝会结束的时间去宁静宫避难。 除非文臣和勋贵的争斗结束或长平帝已经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否则他绝不会出现在长平帝面前。 经过整宿的修整,纪新雪已经完全消化昨日在宁静宫听到的消息。 有权有势的女人保养小狼狗而已。 长平帝都没觉得不对劲,他更没有觉得不对劲的理由。 纪新雪在宁静宫中躲避三日,期间收到无数拜帖。 有人因为他对纪璟屿的威胁,对他生出前所未有的巨大恶意。 也有另外的人,因为他对纪璟屿的威胁,对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殷勤。 纪新雪对这些人一视同仁,懒得给他们任何回应,只抽空查看英国公府的帖子,并写了封回信。 自从崔太师和英国公接连告病,鲜少出现在朝堂,漏洞百出的世家忽然变得有条理起来。 不仅曾因惊慌失措而露出的破绽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甚至能在打补丁的同时完美做局陷害政敌,为复出做准备。 要不是长平帝早在长平二年的时候就发现世家的破绽,始终派人牢牢盯着世家的动向,说不定也会被世家糊弄过去。 纪新雪见识到世家的苟,深觉想要在不闹得天下皆知的情况下彻底查清世家的罪行,唯有先将世家钓出来。 第624页 祁延鹤的事已经证明,只要让世家慌起来,不必再做更多的事,世家就会在不知名的压力中做出疯狂拆墙、补墙的行为。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砖瓦碎屑飘落在世家的城墙外。 具体的钓鱼过程,他还要和虞珩仔细商量,目前只是花费微不足道的时间吊住英国公府,缓解彼此的关系。 与此同时,纪新雪也没忘记为让纪璟屿早日回长安做努力。 长平帝指望不上,朝臣也指望不上,纪新雪唯有指望天意。 如果纪璟屿在北疆大捷的关头,长安忽然出现与纪璟屿有关的祥瑞异象,显示纪璟屿接下来的时间段里在长安能兴虞朝。 长平帝还有什么理由不召回纪璟屿? 因为近日都在宁静宫中打发时间,纪新雪顺势将异象布置在宁静宫中。 还没等纪新雪彻底完成布置,长平帝的耐心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亲自到宁静宫抓纪新雪。 彼时纪新雪正抱着昏昏欲睡的九皇子,盯着前几日钓鱼的湖面陷入深思。 他准备在阴天时,在选定的假山处投影动画片。 这几日他已经以各种合理的借口,重新布置宁静宫的小花园,挪了许多个假山的位置。保证关键时刻,只要没突然来个日食、月食,他的动画片就不会掉大链子。 反正这个时代的人没看过真正的动画片,即使他投影的过程中不能即使切换画面,也不会被挑毛病。 但他仍旧有许多难题没有攻克。 要如何让更多的人同时看到他精心准备的动画片。 怎么保证播放动画片的人不会被发现。 如果长平帝要打他,苏太后和苏太妃能不能保得住他。 在想什么?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在纪新雪头顶响起。 纪新雪下意识的答道,如果阿耶要打我 他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僵硬的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伟岸的身姿、似笑非笑的凤眼,正是他阿耶本人。 纪新雪凭借本能选择卖弟报平安,举着小弟弟往长平帝怀里塞,试图用九皇子拖住长平帝,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奈何长平帝不上当。 无论纪新雪如何明示、暗示、甚至作势要松手,长平帝都不肯伸手接小儿子,目光中的威胁却越来越浓郁。 大有纪新雪只管作妖,摔了九皇子正好数罪并罚的意思。 困顿的九皇子感受到让他不舒服的力道,发出抗议的呼喊,假哭几声警告纪新雪不要再乱动。 纪新雪见状,立刻想起被九皇子极具穿透力的哭声支配的恐惧,连忙转换姿势,从将九皇子往外推变成牢牢抱在怀中。 九皇子还算给纪新雪面子,瞪着滚圆的凤眼凝视纪新雪半晌就彻底闭上眼睛,没有真的开哭。 长平帝在纪新雪哄九皇子的时候去纪新雪对面落座,若有所思的盯着纪新雪堪称熟练的动作,嘴角的笑意忽然变得真切,调侃道,你刚从商州回来的时候,宁愿待在院子里吹冷风也不肯往弟弟妹妹身边凑。不到三年,竟然彻底转了性子。 纪新雪拍打九皇子的手稍顿,暗自庆幸他正在低头观察小弟弟的反应,才能遮挡脸上的心虚。 刚回长安的时候,他也没有讨厌弟弟妹妹。 因为弟弟妹妹太小,看上去极脆弱又爱哭闹,他怕会好心办坏事误伤弟弟妹妹,才不愿意轻易靠近他们。 自从彻底醒悟对虞珩的感情,清晰的认识到他和虞珩携手余生肯定不会有孩子,纪新雪才忽然对弟弟妹妹生出更多的耐心和喜爱。 他哪里敢将心中的想法告诉长平帝,只能憨笑。 长平帝看抱着九皇子的纪新雪极顺眼,甚至轻易原谅纪新雪连续几日躲在宁静宫的事,语气越发温和,喜欢小孩? 纪新雪下意识的摇头。 小孩不仅娇气,事也多,堪称行走的大麻烦。 喜欢弟弟妹妹。他认真的对长平帝道。 如果九皇子不是弟弟,是别人家的孩子,哪怕九皇子再怎么可爱,他也不可能将九皇子抱在怀里哄。 想到刚收到的消息,阿不罕冰已经押送战俘赶回长安,纪新雪补充道,阿姐、阿兄和阿妹的孩子我也喜欢。 长平帝闻言,眼中的笑意更甚,一本正经的总结纪新雪的话,只喜欢自家孩子? 纪新雪点头,数了下还没长大的弟弟妹妹和纪敏嫣、纪璟屿、纪靖柔会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生的孩子,心中忽然咯噔了下,斩钉截铁的道,只喜欢自家的孩子。 有可能自家的孩子他都照顾不过来,怎么可能再有心思管别家的孩子? 长平帝朗笑,明示道,大婚后,你就能有自家的孩子。 正在心底默默数孩子的纪新雪闻言,险些失手将小弟弟抛进湖里喂鱼。 为什么现在就问他这个问题? 他还有三个没解决人生难题的兄姐! 三个! 纪新雪思索片刻,认真的对长平帝道,长幼有序,等阿兄和阿姐成婚,再说我的事。 他没想敷衍长平帝,只是想要等到他和虞珩互通心意,彻底稳定,再共同思考未来。 第625页 长平帝感受到纪新雪坚定的态度,顿时觉得刚才看纪新雪极顺眼只是错觉。 他脸上慈爱顿时办成公事公办的冷淡,闯了祸就躲在宁静宫? 纪新雪见状,反而深深的松了口气。 起码在纪璟屿和纪靖柔成婚前,长平帝不会抓他的终身大事。 儿臣忽然发现平日里鲜少陪伴祖母和小阿婆,想要趁着空闲的时间多陪陪她们。纪新雪满脸无辜的望着长平帝。 文臣的勋贵的矛盾累计已久,吵架的时候甚至能翻出乾元朝的旧账,怎么能算是他闯祸? 嗯长平帝点头,抬手指向位于纪新雪对面的假山,你不是在宁静宫避祸,是准备在宁静宫闯祸。 纪新雪没想到长平帝连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能注意到,立刻改变策略,将原本打算先斩后奏的事变成为父分忧。 因为还没彻底完善计划,所以才没告诉长平帝。 他将小弟弟交给宫人,带长平帝去空荡的房间,将已经准备好的几张画像手动投影给长平帝看。 大部分画像都在玉和宫,这里只有凯旋的纪璟屿朝着长平帝拜倒的画面。 长平帝只知道纪新雪在宁静宫中小动作不断,从来没仔细调查是什么样的小动作。 亲眼看着纪新雪将画像变成虚影,长平帝下意识的扯下挂在墙面的白布。 虚影还在,没有投射在白布时清晰,却更真实。 纪新雪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对长平帝说明投影的原理,美名其曰,是想用天降异象增加北疆大捷给长平帝和纪璟屿带来的威望。 长平帝示意松年没收纪新雪的所有作案工具,冷声道,明日开始,老实回朝堂当差。 纪新雪小心翼翼的观察长平帝的脸色,试图判断他还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对辛苦准备的作案工具没有舍不得的情绪,只想知道,还会不会有他策划的天降异象。 长平帝抓住纪新雪不老实的目光,在心中衡量纪新雪的作妖能力,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隐瞒纪新雪。 他一本正经的道,三日前,北疆传回消息,凤郎已经启程返回长安。他身上有伤,随时都可能在中途停下养伤,不知何时才能到长安。 我去接他! 纪新雪艰难的克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长平帝肯定不会允许他去接虞珩,这句话说出来,除了宣泄他对虞珩的想念,对他和虞珩没有任何好处。 情绪稍稍冷静的纪新雪数了下时间,顿时悔不当初。 三日前。 是他特意躲避长平帝,故意赖在宁静宫的第一天。 如果他没有故意躲着长平帝,是不是在三日前就能知道虞珩已经赶回长安的消息? 长平帝在纪新雪眼中看到预料中的悔恨,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提醒纪新雪明日老实去大朝会点卯,才带着纪新雪的作案工具离开。 纪新雪回到朝会的当天,长平帝便下旨赐钟十二郎三品的勋职,为儿子撑腰的意思不言而喻。 正忙于和勋贵扯头花的朝臣们纷纷醒悟,按照纪新雪最开始准备的剧本行动,用尽各种理由,想要让长平帝立刻召回纪璟屿。 又过五日,九月的第一天,纪新雪才收到虞珩的信。 这封信写于北疆大捷的第二天,是林蔚的字迹。 言虞珩手臂受伤无法写字,所以才让他代为写信,虞珩和纪璟屿商量后,决定提前返回长安。 也许是让他人代写信中内容的缘故,信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是纪新雪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收到最短的信。 九月二十六,距离虞珩从灵州返回长安已经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押送靺鞨王族的阿不罕冰先回到长安。 纪敏嫣、纪靖柔、纪新雪和纪明通亲自去城外迎接凯旋之士。 两年多的时间没见,阿不罕冰周身的气质变得更加冷冽,但他仍旧会为纪敏嫣冰雪消融。 也许是因为大仇得报,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阿不罕冰脸上出现笑容的时候,远比当年更令人神魂颠倒。 纪靖柔、纪新雪和纪明通纷纷发出欣赏美男的惊叹。 注意到纪成频频看向纪明通,纪新雪想起两人喂他狗粮的旧仇,没有提醒正在与纪靖柔感叹阿不罕冰美貌的纪明通。 此战之后,靺鞨的领土尽数被收回虞朝。 即使再出一名如焱光帝那般昏庸的君主,靺鞨也不会再起战事。 长平帝连续三日设宫宴款待凯旋的河北军,封主将为燕国公、副将为冲勇侯、左将军为总共封一个公爵、三个侯爵,五个伯爵。 直到最后,长平帝才同时宣布给阿不罕冰的封赏和纪敏嫣、阿不罕冰的赐婚圣旨。 封靺鞨王子阿不罕冰为迢北郡王。 圣旨在朝堂扬起轩然大波,直接让整日被人找麻烦的纪新雪,忽然变成无人问津的小透明。 然而事关亲姐夫,纪新雪只能举着撑高杆跳回战场中央,义无反顾的加入混战。 朝臣想借北疆大捷的东风彻底占领靺鞨的地盘,恨不得能永远抹去靺鞨存在的痕迹,当然不会同意给阿不罕冰封王。 虽然阿不罕冰在这次大捷中贡献甚大,是靺鞨百姓心中的千古罪人。但谁能保证今后阿不罕冰和靺鞨百姓的心思不会改变? 第626页 从另外的角度考虑,目前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是纪璟屿,然后是纪新雪。这两个人平日里皆对长姐信重有加,足以见纪敏嫣对他们的影响。 在朝臣眼中,对未来帝王影响甚大的纪敏嫣应该嫁给平庸,无法影响她的人。 嫁给异族已经是错,嫁给异族王子,更是错上加错。 纪新雪却觉得长平帝的决定能完美的解决很多问题。 打下靺鞨只需要两年,彻底将靺鞨变成虞朝的土地至少需要二十年,甚至二百年。 虽然虞朝会迁百姓去北方,当地土生土长的靺鞨族却占据绝对优势。 这种情况下,阿不罕冰成为靺鞨百姓的希望,远远比阿不罕冰被靺鞨百姓视为仇人更符合虞朝的利益。 长平帝不仅会给阿不罕冰封王,还会因为阿不罕冰和纪敏嫣的大婚降恩于靺鞨百姓。 从此之后,长安迢北郡王府就是靺鞨的象征。 短时间内也许看不出什么效果,二十年后,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孩子继承迢北郡王的爵位,能潜移默化的从心理层面改变靺鞨百姓被纪氏皇族的印象。 效果绝对会比各种苛刻的规矩好。 至于阿不罕冰是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纪新雪不知道。 但他能笃定,纪敏嫣不会允许阿不罕冰做白眼狼。 过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给阿不罕冰封王的事才彻底尘埃落定。 礼部呈上三个婚期供长平帝选择,分别在长平九年三月、长平九年五月和长平九年九月。 长平帝毫不犹豫的选择最近的时间,命礼部按照帝王迎后的规制筹办怀安公主出嫁的仪式,若有其他逾制,不必特意上报。 纪靖柔在纪敏嫣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后,又被各种宴席淹没。 纪新雪手中的政事永远比旁人多,忙碌程度直逼长平帝。 纪明通反而成为筹备纪敏嫣婚事的过程中最忙碌的人,她带着纪宝珊和堂姐堂妹们仔细核对所有细节,力求纪敏嫣等了几年的大婚没有任何瑕疵。 随着时间接近冬月,纪新雪的情绪不可避免的变得焦躁。 虞珩八月末从盐州返回长安。 距今已经过去近乎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见人影。 比虞珩距离长安更远,还带着大量俘虏的阿不罕冰不仅早就回到长安,甚至在朝堂的数轮争吵成封王,定下婚期。 同样从盐州长城出发的北疆将军,也是比虞珩晚出发将近半个月,却比虞珩更早到达长安。 要不是始终能收到虞珩的信,亲眼看着信上的字迹随着虞珩的手伤好转逐渐恢复风骨,纪新雪甚至想偷偷跑出长安去找虞珩。 他已经通过定北侯府和戎家,在羽林卫和千牛卫中巡视多次,牢记两卫在巡视中疏忽的地方却迟迟没有令其改进。 与此同时,正在原州养伤的虞珩,心中的焦躁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 从盐州离开的时候,太医就告诉他,以他的伤势,不可能撑到长安,肯定会路上不得不停下来养伤, 如果非要硬撑着伤势赶路,只会增加养伤的时间。 要不是盐州委实被突厥和靺鞨的联军毁的不成样子,纪璟屿绝对不会同意他立刻离开盐州。 事实证明,太医的判断十分准确。 他刚离开白池三日,就在马车中昏厥,只能留在盐州内的其他城池养伤。 虞珩虽然想尽快见到纪新雪,但不会急切到用身体开玩笑。 不得不卧床养病的日子里,他严格按照太医的嘱咐,在药刚出锅不久,味道诡异且烫的舌头发麻的时候喝药、只有出恭的时候才会离开床、三餐都是白水肉片,半点味道都没有戒怒、戒哀、戒喜、戒愁。 在不损伤身体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为尽快见到纪新雪做努力。 仅仅卧床五日,虞珩就彻底不再咳血。 当时太医说,再有五日,虞珩就能继续赶路。 翌日,虞珩收到来自长安的信。 除了纪新雪在战前说闲话家常的信,还有安国公主府寄给他的信。 纪新雪在长平帝寿宴时穿男装出现、突然闯入长平帝寿宴的内监虞珩激动的当场呕出口血。 不仅五日的坚持白费,还要倒找五日养病。 原本是再养五日就能出发,这口血呕出来,变成要再养十五日。 随着虞珩收到的信越来越多。 虞珩不仅知道朝堂已经有人支持纪新雪为太子,还得知想要与纪新雪结亲的人找到安国公主府,想让林钊做媒人。 他需要养病的时日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的从半个月变成一个月。 没等太医发怒,虞珩便不再看任何纪新雪之外的人寄给他的信,终于在九月末勉强养好身体,能够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今日,刚刚到达京畿的虞珩在马车内总是能听到百姓议论安武公主。 陛下给安武公主的表兄封正三品勋职,是皇子皇女中的头一份,可见对安武公主的宠爱。 安武公主与青梅竹马的表兄感情真好,竟然主动为表兄求勋职。 李家女郎和戎家女郎能频频让安武公主去定北侯府、司徒府赴宴,必然是不输安武公主的美人。 第627页 虞珩捂住胸口,忍耐的皱起眉毛。 不能咳。 若是破功,他至少要再养半个月。 第133章 车队穿过数条喧闹的街巷,驶入东城深处名为寒山的别院。 马车停下的瞬间,金吾卫立刻摆正木梯。 霍玉掀开车帘,先说虞珩最关心的事,最多再有十日,便能回到长安。 虞珩沉默的点头,抬手抓住霍玉的手臂,借力起身。 霍玉眼中浮现诧异,您 我没事。虞珩立刻打断霍玉的话,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满是警告。 他还没彻底走下只有三阶的木梯,远处的太医已经满脸铁青的冲了过来,襄临郡王,臣已经提醒过您很多次。若是不想留下暗疾,绝不能在带伤赶路时思虑过深,切记不可动怒! 虞珩顿了下,若无其事的走下最后的台阶,我没有思虑,也没动怒。 只是格外想念某个人而已。 太医被虞珩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的七窍生烟。 当初虞珩刚受伤的时候,他就不赞同虞珩立刻返回长安。 若是留在白池养伤,最多半个月,虞珩的伤就能复原大半。 何以至于耽搁两个多月的时间,吃下许多苦头,伤势却只是稳定,完全没有复原的迹象? 要不是虞珩给的诊金诱惑力太大,让人提不起任何拒绝的念头,太医早就唉,这是襄临郡王,就算襄临郡王没有允诺额外的报酬,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太医默念清净经,亦步亦趋的跟在虞珩身后,暗自盘算手头哪味药材的最苦不,是盘算哪味药材的药效最好。 仔细观察虞珩的脉象变化,太医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他在太医院多年,为无数三品以上府邸的郎君诊过脉,襄临郡王的底子比许多出生将门,从小习武的郎君更扎实。 太医不厌其烦的对虞珩重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劝告,您受伤后服用过能短时间延缓伤势,甚至使其复原的药。这种药虽然在缓解伤情方面有奇效,但会让伤势更难恢复。 寻常人受内伤,大概用二十日能痊愈。 其中三日用来稳定伤势,七日使伤势逐渐恢复,十日彻底祛除暗伤。 如果服用过可以短时间延缓伤势,甚至令伤势复原的药。能立刻度过稳定伤势的阶段却会加长养伤所需要的时间。彻底祛除暗伤时,也会比前者更费时费力。 虞珩在还没离开盐州范围的时候,被迫停下养伤,是因为车马劳顿影响伤势恢复,忽然有恶化的征兆,只能重新度过稳定伤势的时间。 为避免这种危险的情况再次发生,必须等到伤势恢复大半,才能继续赶路。 在这个过程中,虞珩剧烈的情绪波动影响到养伤,需要的时间从五日变成十日最后变成一个月。 好不容易熬到伤势恢复大半,能支撑车马劳顿,虞珩不顾太医的劝阻,迫不及待的令霍玉整队出发,再度启程。 毕竟是血肉凡胎,底子再怎么好,也会受马车颠簸的影响,原本只差三日就能养好的伤势硬是用了大半个月。 今日的情绪波动后,大半个月的汤药算是彻底白喝,虞珩的伤势又变成再次从盐州出发时的程度。 您的伤势若是再反复,长时间无法到清除暗伤的过程,暗伤可能会变成无法彻底祛除的顽疾。太医满脸严肃的看着虞珩。 虞珩发出数声闷咳,郑重的点头,我知道,劳烦你废心。 太医见虞珩并非对身体完全不关心,苦口婆心的劝道,郡王不如在别院中休养七、休养五日,等伤势彻底好转,开始服用祛除暗伤的汤药,再返回长安也不迟。 他想不通,襄临郡王明明能为养病整日躺在床上,对味道诡异的汤药来者不拒,配合程度几乎能称得上是他见过最遵循医嘱的人。 为什么偏偏对早日回长安,有如此大的执念。 明日寅时出发,莫要忘记熬药的时辰。虞珩直白的拒绝太医的提议,闭眼表示不想听太医继续说劝告的话。 他不能等,长安也有人在等他。 太医摇了摇头,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特意多抓了副止咳的汤药。 虞珩等咳意不再频繁,才起身找笔墨给纪新雪写报平安的信。 他有很多话想要对纪新雪说,奈何无法克制的咳嗽总是会另他的笔锋颤抖,毁去整张信纸。 最后,他只写了两句话。 纪新雪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穿着适合与人徒手搏斗、驭马跑路的骑装,在长安城墙处眺望远方。 还有七日,就是冬月。 京畿道、关内道、山南西道、山南东道、河东道等地即将开始长平八年的第二次税收。 期间有任何异常的消息,都会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安。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跑路。 殿下?颜梦气喘吁吁的停在纪新雪身边,有郡王的信! 正陷入惆怅的纪新雪立刻回神,一气呵成的撕掉火漆、展开信纸,先看落款处的时间。 十月二十一。 两日前! 纪新雪眼中的惊喜几乎化为实质。 第628页 他前日收到的信,落款还是八月。 今在奉天,十日可至长安。 是虞珩的字迹,笔锋远比时间落款是八月和九月的信件刚劲。 纪新雪凝视这两行字许久,忽然抬头看向颜梦,信上写的什么? 也许是在跑路计划中耗费太多心神的缘故,他潜意识中竟然产生,不跑路就无法见到虞珩的念头。 突然收到确切的消息,纪新雪惊喜之余,难免有不真实的感觉。 颜梦立刻念出信纸中的话,眼中的喜悦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郡王终于回来了。 不仅纪新雪为虞珩迟迟没有返回长安焦躁,颜梦担心虞珩的同时,也为负责保护虞珩的霍玉担心,肉眼可见的消瘦许多。 纪新雪按照信纸的折痕,仔细将其收好,立刻对城墙失去兴趣,带颜梦回城中与张思仪分享这个好消息。 三人皆因为虞珩迟迟没有消息沉闷许久,忽然守得云开,立刻生出玩乐的心思。 可惜如今是九月末,夜里的集市早就收摊、画舫也尽数回舱思来想去,竟然只有花楼最热闹。 因为虞朝女子地位高于前朝,甚至不乏为官者。虞朝花楼的格局也很大,既有只招待男客或只招待女客的花楼,也有同时招待男客与女客的花楼,各种表演尺度更是应有尽有,绝不会让人尴尬。 纪新雪想到曾经和虞珩同去的花楼,除了酒水宴席,只有男女清倌弹奏或跳舞,既热闹,也不会让脸皮最薄的颜梦尴尬,才点头同意张思仪的提议。 翌日大朝会,纪新雪不出所料的成为众矢之的。 朝臣们抓着纪新雪不仅公然去花楼,还在花楼过夜的行为。从皇族威严,到个人品行,恨不得能在纪新雪身上抓出一百零八个小辫子。 自从开始推行新政,纪新雪就逐渐习惯,在大朝会、小朝会成为促进朝臣团结的关键人物。 最初的时候,纪新雪偶尔还会因为朝臣的话委屈,宁愿斗气也要让找茬的人不好过。 自从公布性别,发现有朝臣瞎了眼睛,想要推他与纪璟屿争夺太子之位,纪新雪就开始放飞自我,彻底从副本大boss变成经验宝宝。 说他去花楼是耽于玩乐,不堪大用? 纪新雪默默点赞,朱御史睿智,他去花楼确实不是为专研学问。 他也觉得自己不堪大用,并迫切的希望长平帝能早日认识到他的本质。 大朝会结束,困得直点头的纪新雪立刻恢复精神,熟练的在松年找到他之前溜出皇宫。 虽然相信林钊会打理好安国公主府,但他还是想在在虞珩回来之前,亲自去看看。 见林钊听到虞珩即将回长安的消息时,向来沉稳的脸上浮现毫不掩饰的惊喜,纪新雪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果然是第一个知道虞珩回长安具体日期的人。 虞珩到达京畿范围后,两人之间的通信忽然变得容易起来。 纪新雪不仅每日都能收到虞珩的信,还能通过送信的金吾卫询问虞珩的近况。 得知虞珩在北疆战场的内伤至今没有痊愈,平日里经常闷咳,纪新雪立刻打起长平帝私库的主意。 他记得前几年南诏大王子来长安朝见长平帝时,进献多种在虞朝很少见的草药,其中有对咳症有奇效的名字没记住,反正是对咳症有奇效。 松年见到纪新雪,眼中先是闪过意外,然后浮现淡淡的同情,您来求见陛下? 这是他近几日来,第一次在大朝会之外的地方见到纪新雪。 纪新雪立刻点头。 他先向长平帝讨药,让太医院研究药性。 虞珩回长安时,才能立刻用药。 殿下近日可是有急事?奴每次奉陛下的吩咐,去寻殿下时,殿下都不在宫中。松年给纪新雪留下句提醒,才进门为纪新雪通报。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 临时抱长平帝的佛脚,会不会踹开? 未免被踹开,纪新雪没有立刻提讨药的事。 他一本正经的将户部为长平八年第二次税收所做的准备工作,以与奏折不同的方式说给长平帝听。 嗯长平帝心不在焉的点头,招手让纪新雪到他身边,璟屿会在五日后,启程返回长安。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严肃正经立刻破功,毫不掩饰心底的喜悦和期盼。 自从纪璟屿离开长安去北疆,他被长平帝拘在身边,才知道纪璟屿的日子多不容易。 上是拍马都比不上的阿耶。 下是用尽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彻底斩断他成为太子可能的朝臣。还有虽然支持纪璟屿却丝毫不在意纪璟屿的想法,只想要从龙之功,甚至妄图挟制纪璟屿的朝臣。 如此艰难的处境,从长平元年到长平六年,纪璟屿非但没有改变性情,反而越来越游刃有余。 长安不能没有纪璟屿! 长平帝将纪新雪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竟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他抬手掰在御案角落的龙首处,从桌腿的暗格中拿出张拟定好的圣旨给纪新雪看。 是对关内军的封赏。 此次北疆大捷,论成果,河北军的功劳更大,趁靺鞨空虚时,彻底将靺鞨的土地重新纳入虞朝的版图。 第629页 论过程,关内军的功劳更大,以少胜多,击败十万士气正盛的异族联军。放在虞朝历史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悍勇。 半个月前,长平帝对河北军的份上绝对称得上丰厚。 光是爵位,就有一名郡王、三名国公、五名侯爵和七名伯爵。 大方程度直追武宁帝和乾元帝。 等到虞珩和纪璟屿尽数回到长安,就该正式给关内军封赏。 纪新雪快速扫过宣纸上的内容,三名国公、六名侯爵、八名伯爵相比给河北军的封赏,更加丰厚。 论战场拼杀的危机和风险,关内军确实配得上。 最下方是给纪璟屿和虞珩的拟定的封赏。 赐襄临郡王遥领盐州刺史,追封其外祖母为秦国公主、其母为鲁国公主。 于灵州设芳兰府,统领灵州、会州、原州,赐灵王遥领芳兰府府尹、朔方节度使。 纪新雪仔细思索长平帝如此封赏虞珩和纪璟屿的用意。 相比以军功封王的阿不罕冰,同样在北疆立下大功的虞珩和纪璟屿面临相同的尴尬。他们已经有爵位在身,很难再往上加封。 虞珩从出生起就有祖传的郡王爵位,再加爵,只有亲王。 这对虞珩未必是好事。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不想让已经过继给舒王的九皇子降级承爵位,也不愿意委屈还没出生的孙子们,已经有给清河郡王、信阳郡王和虞珩加爵到亲王的念头。 如果虞珩现在就因为军功加爵,将来宗室承帝王恩赏的时候,虞珩会很尴尬。 带虞珩玩,已经没有爵位能给虞珩。 不带虞珩,朝中和民间都会有风言风语。 所以长平帝选择将爵位双倍的补给虞珩已逝的长辈。 一门三位不同封号的国公主,这份尊荣丝毫不逊色亲王的爵位。 另外的封赏,是遥领盐州刺史。 在虞朝,只有乾元朝时,出现过皇子遥领地方官职的情况,甚至有几位亲王真的去赴任。 少数可供参考的例子中,从未有任职到期的情况。 这不仅是永久的荣誉称号,还是能调动地方政治和兵力的实权,远比阿不罕冰迢北郡王的名头好用。 总之,单从结果看,虞珩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纪璟屿要面临的尴尬和虞珩相同,他不仅是亲王还是皇长子,再往上加爵,只有太子之位朝他招手。 他的母亲是皇后,同胞姐妹都是有封地、有食邑的公主。 即使能在短时间内有妻族,也很难加恩到妻族身上。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承恩侯府能分享纪璟屿的荣光。 于是,长平帝选择给纪璟屿更多的地方实权。 芳兰府府尹加朔方节度使,既然是军事要地,又都是围绕在纪璟屿的封地周围。 同样是兼顾面子和里子的封赏。 阿耶英明!纪新雪发自内心的称赞。 长平帝点头笑纳纪新雪的恭维,问道,这两年你主持新政,同样劳苦功高,想要什么奖赏? 目前长子和次子都没表现出对皇位渴求,他也打算再看看。 大肆封赏关内军,肯定会让长子的声望突飞猛进。 好在次子也有新政的功绩,能保持两者之间的平衡。 纪新雪没骨头似的靠着龙椅,陷入深思。 他最想尽快见到虞珩。 再有三日,他就能实现这个愿望,不用求长平帝。 他还想替虞珩求南诏进献的药。 虞珩是工伤,他多对长平帝说几句软话,应该不会被拒绝,犯不上用奖赏去换。 近期已经没有格外想要实现的想法,如果往远处考虑,他想和虞珩 纪新雪竭尽全力的掩饰心虚,以真诚的口吻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想要什么奖赏,能不能等到想明白的时候,再来朝阿耶讨赏? 长平帝仔细分辨纪新雪眼底的认真,没能找出任何不同的色彩,失望的垂下眼睫。 无论是从朝堂平衡的角度思考,还是从手足感情考虑,这都是除他寿辰第二日的大朝会之外,最好的封王时机。 小五竟然想要攒着? 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就不会问纪新雪想要什么样的奖赏。直接在封赏关内军的时候给纪新雪封王,再从京畿或山南东道选出个纪新雪声望最高的地方,令纪新雪遥领刺史。 罢了,横竖纪璟屿要等到冬月才能到达长安,不妨多给纪新雪些思考的时间。 纪新雪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虞珩求药,就被突然翻脸的长平帝撵出书房。 他站在院子里,满头雾水的环顾周围秃头的梧桐,悄悄问松年,阿耶是不是更年期? 松年眼中浮现茫然,什么? 就是纪新雪小声道,阿耶最近有没有,特别容易暴躁?频繁流汗? 啧,他只知道更年期的人会突然变得不太正常,难以说出具体的症状。 松年依次摇头,笑着安抚纪新雪,陛下昨日去庄子挑小熊时,顺便与大将军去山中狩猎,独自射杀了只已经长成的老虎。 纪新雪闻言,顿时打消顾虑。 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惹怒长平帝,但纪新雪从来都不是头铁的人。 第630页 他不仅没能解释这几日故意躲着松年,蓄意偷懒的行为,又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再次惹怒长平帝。 除非长平帝召他,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长平帝面前。 纪新雪转而去宁静宫找苏太后和苏太妃。 颜太妃已经在半个月前出宫养老,苏太后和苏太妃专门为她收集许多药材,其中说不定会有对咳症有效的药。 短短三日的时间,纪新雪先搜刮了苏太后和苏太妃的私库,又抽空去拜访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去柳国公府和韩国公府中赴宴时,顺利讨到对咳症有奇效的珍惜药材。就连纪敏嫣和纪靖柔的公主府,也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虞珩到达长安前,纪新雪终究还是找机会溜进长平帝的库房,挖地三尺的搜刮对咳症有效、能固本培元的药。 翌日,纪新雪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睁开眼睛。 他望着琳琅满目的妆奁陷入沉思。 长平六年虞珩北上的时候,他还整日穿女装在外行走。 突然穿男装出现在虞珩面前,会不会让虞珩觉得奇怪? 不久后,晴云和彩石轻手轻脚的打开门。 见到正坐在妆奁前的纪新雪,她们眼中皆浮现意外。 殿下? 陛下的寿辰距今已经有快三个月的时间,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纪新雪打开妆奁。 纪新雪举着凤尾步摇轻轻在手心,终究还是将其放回首饰中央。 照顾虞珩的感受之前,他得先让虞珩知道,他是郎君。 拿安国公主府送来的宝蓝色长袍,白玉刻竹发冠。纪新雪起身走向已经盛满温水的铜盆,语速越来越快,再找只能挂在腰间的金麒麟。 将近三个月没再做女装打扮,纪新雪的眉毛已经脱离修饰,恢复原本该有的轮廓。 他站在等身铜镜前,看着里面意气风发的潇洒少年郎,又让晴云去给他找支白玉折扇别在腰间。 殿下,这件斗篷如何,正好衬您身上的长袍。晴云捧来宝蓝色的织羽斗篷。 纪新雪摇头,去找阿娘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白狐斗篷。 宝蓝色能衬托他身姿修长,作为衣袍的颜色正合适,做成斗篷却会显得臃肿,不如更衬肤色的白狐斗篷。 晴云脸上浮现犹豫,目光在纪新雪腰间的白玉折扇处稍作停留,慢吞吞的道,白狐斗篷,会不会太热? 这才冬月,还没到下学的时候 纪新雪打断晴云的思路。 没事,我只穿一会。凤郎旧伤未愈,正是惧风怕冷的时候,正好可以用来给凤郎挡风。 晴云应是,完全没想到,以安国公主府的周全,怎么会让虞珩有被风吹的可能? 纪新雪终于满意时,宫门正好开钥。 他在城门处与颜梦、张思仪汇合,迎着日光越过十里长亭,没有任何停顿的朝更远的地方奔驰。 不知过了多久,随行的金吾卫忽然开口,王旗! 纪新雪猛地挥鞭,竟然甩开紧跟在他身侧的名驹。先看到由模糊变得清晰的王旗,然后是站在车架上的人。 脸色苍白,眉宇间的坚毅却远胜以往的虞珩。 第134章 纪新雪既想尽快到虞珩身边,又不忍心见飞马扬起的尘土沾染虞珩的衣袍,终究还是在看清虞珩脸上似有若无的病气时拉紧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 短短几步的距离,纪新雪心中浮现无数个杂乱的念头,皆与虞珩相关。 分别两年多的时间,他看虞珩还是当年的模样,虞珩看他会不会有不同的感觉? 毕竟上至长平帝、苏太后、纪敏嫣等人,下至朝臣们,皆对他的男装和女装之间变化,表现出极大的诧异。 时间太短,纪新雪在停下脚步昂头仰望虞珩之前,只来得及控制越来越快的心跳,尽量让脸上的笑容别太僵硬,眼底深处却浮现不自知的紧张。 凤郎! 除此之外,他竟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虞珩的想法与纪新雪的担心截然相反。 他看着身着白狐斗篷的郎君,如同天边的白云似的飘到他身边。自从进入京畿便日复一日的变得更加焦躁的心,忽然安稳下来。 虽然纪新雪在大朝会专门为钟十二郎求勋职、频频去家中有适龄女郎的定北侯府和司徒府赴宴、最近又忽然与柳国公府和韩国公府来往甚密但纪新雪仍旧会在他回长安的时候,专门出城五十里迎他。 只要能在熟悉的凤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无论面前俊美风流的少年郎与记忆中雍容昳丽的公主有多大的差别,虞珩都不会对纪新雪有陌生的感觉。 他左脸忽然浮现小小的梨涡,弯腰朝纪新雪伸出手,嗓音因克制变得沙哑,阿雪,我回来了。 纪新雪心中的迟疑瞬间烟消云散,想也不想的抓住虞珩的手跃上马车,还没站稳身形就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 张思仪和颜梦的马比纪新雪的千里驹稍差半筹,在纪新雪陡然加速的时候被甩的越来越远。 颜梦毕竟习武多年,骑术远超张思仪,急切之下立刻与张思仪拉开距离,紧紧追在纪新雪身后。 她没打扰纪新雪和虞珩,径直冲向霍玉的位置,速度不减反增,完全不考虑继续肆无忌惮的加速,最后能否控住马。 第631页 如同预料那般的在即将与霍玉擦肩而过的时候,在外力帮助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霍玉惯常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眼中少见的露出不赞同,语气甚至带着责备,你还控不住烈驹,不该 我们能不能也抱一下?颜梦忽然打断霍玉的话,主动张开手臂,看向霍玉的目光却没有羞涩,只有执着和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沮丧。 霍玉愣住,转头仔细打量几眼正紧紧拥抱的虞珩和纪新雪,才伸手将颜梦揽在怀里。 作为不擅长思考,常常遵循下意识的想法做出决定的人,霍玉正面临思考的念头与下意识的想法相驳的难题。 他下意识的觉得颜梦受了委屈,思考颜梦可能受什么委屈的时候却觉得有安武公主和颜太妃在,没人能让颜梦委屈。 你怎么了? 既然想不明白,只有开口询问。 颜梦沉默的摇头,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 她不想说。 怀孕的阿娘让她觉得很陌生,所以她迫切的想要确定,两年未见的霍玉会不会也让她觉得陌生。 张思仪紧赶慢赶的追上来,细碎的墨发狼狈的贴在鬓角。要不是金吾卫及时接住他,险些翻倒在地。 他依靠金吾卫的支撑喘息半晌,终于脱离头晕目眩的状态。 郡王看清正紧紧拥抱的虞珩和纪新雪,张思仪默默停下还没说完的话。决定等两人相互道完离情,再为虞珩提早就准备好的接风词。 然而他从双腿发软等到能独自站稳,又等到额上的冷汗尽数消散,虞珩和纪新雪只是稍稍退后半步,仍旧若无旁人的交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等待良久的张思仪忽然有种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周围的金吾卫都在看他的错觉。终于想起他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个名为颜梦的小伙伴,转头寻找颜梦的身影。 环顾四周许久,张思仪才在冰冷的轻甲旁,看到覆盖在上面的鹅黄色的衣角。 视线顺着衣角往上,看到颜梦悄悄抓着佩刀的手,张思仪猛地停下脚步,忽然产生源于灵魂的疑问。 他是谁? 他在哪?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未免纪新雪担心,虞珩已经在金吾卫提醒有人靠近的时候,提前吃下止咳的药丸。 可惜太医为虞珩开药方时,只遵循最基本原则。 不能给虞珩的身体造成额外的负担。 所以止咳药丸的药效虽好,奏效的时间却只有两刻钟。 见虞珩忽然频频闷咳,纪新雪才惊觉虞珩有伤在身,连忙掀开车帘,让虞珩回马车休息,连声道,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太医在哪?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意思回到马车,走到距离车帘处最远的地方才落座,若无其事的道,内伤本就会比外伤好的慢,没有大碍。 眼见虞珩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打算在原地等太医的纪新雪下意识的跟在虞珩身后进入马车,坐在他最熟悉的位置,抓住虞珩的手腕。 长平二年在军营的日子里,纪新雪闲来无事曾与随军的太医了解过,在这个时代该如何急救。虽然不会诊脉开药方,但能通过脉象判断伤者的身体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 仔细感受手下虚浮无力的脉搏,纪新雪眼中浮现震惊和懊悔。 震惊虞珩明明处于极虚弱的状态,竟然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懊悔自己早就知道虞珩有伤在身,却因为久别重逢,忽略虞珩的伤,拉着虞珩在马车外吹冷风。 虞珩从抽屉中抽出干净的手帕为纪新雪额头处细密的汗水,眼中浮现淡淡的不满,怎么穿如此厚重的斗篷? 因为 好看。 纪新雪险些脱口说出实话。 着急出门,就随手拿起箱笼最上方的斗篷,没注意是什么材质。他轻咳一声,按照原本的计划,脱掉在当前的时节显得格外厚重的白狐斗篷,露出里面宝蓝色的长袍。 恰好虞珩今日也穿了身宝蓝色的衣服,看布料,竟然与纪新雪的长袍材质相同。衣摆相互交叠时,甚至能对上暗纹,仿佛是用同匹布料裁剪出的衣服。 两人见状,不约而同的移开目光。 纪新雪掀开窗边的车帘,终于想起张思仪和颜梦的存在。 虞珩端起药茶,垂目平息忽然加快的心跳。 因为虞珩有伤在身,受不住颠簸,回城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纪新雪出城来寻虞珩时的速度。 纪新雪没给频频闷咳的虞珩任何说话的机会,专挑两年来长安发生的种种趣事给虞珩解闷。 如崔太师和其余世家家主相继沉寂后,世家小辈因为无法立刻适应世家复兴近十年,突然折戟的改变。在各府的宴席中,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纪靖柔的相亲名单里,出现过什么样的奇葩。 纪明通和纪成整日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总是在不经意间妄图将纪新雪拖下水。 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终于定下婚期,忽然多了随时随地撒狗粮的习惯,不仅宗室的弟弟妹妹们深受其害,连长辈都无法幸免。 说到已经与心上人互通心意的两个姐姐时,纪新雪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在虞珩眉宇间扫过。 第632页 试图从虞珩的反应,判断已经十九岁的虞珩是否开窍,向往男女之情。 虞珩的神色出乎纪新雪预料的平静,甚至能称得上冷漠。他眼中几不可见的温度,皆是因为与纪成和纪明通、纪敏嫣从小相识的情谊。 纪新雪毫不怀疑,如果他和虞珩提起毫不相关之人的爱情故事,虞珩不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兴趣。 啧,还没开窍。 也好,离开长安两年都没开窍。 如今回到他身边,在别人身上开窍的几率更小。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转而说起朝臣们犯蠢的趣事给虞珩解闷。 到底是伤到根基,虞珩虽然想与纪新雪闲聊,恨不得能立刻补上两年来的空白。但随着赶路的时间变长,他的精神却不可避免的逐渐萎靡。 你困不困?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他将软垫放在头顶的位置,转过头,面带征询的看向虞珩,我们睡会? 虞珩抬手捏在额头两侧,否定的话在嘴边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脸上忽然浮现苦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赶路之外的事中感觉到力不从心。 并排躺下后,纪新雪惊讶的发现,马车竟然给他拥挤的感觉。 两年多的时间,不仅他身形继续抽条,从女郎中的小矮子,变成在郎君中也能凭身高胜过许多人。 虞珩的身形也在变化。 只是虞珩重伤未愈,显得格外单薄,看上去才没什么变化。 纪新雪抬手摸向虞珩与包裹马车的软布,相贴的地方,果然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他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刚才和虞珩拥抱的时候,似乎已经从两年前的比虞珩矮半头,变成比虞珩矮大半头? 这让已经明确自己对虞珩心生妄念的纪新雪,心中浮现几不可查的危机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他应该比虞珩更高壮。 虞珩忽然发出数声闷咳,动作自然的抓住纪新雪搭在他腰间摸马车壁的那只手腕。 我压得你不舒服?纪新雪陡然回神,眼中满是歉意。 虞珩缓缓摇头,不动声色的调整姿势,以更偏向侧身的角度,重新躺在纪新雪身旁。 纪新雪见状,心中的愧疚更浓。 他小心翼翼的往另一边挪动,生怕挤到虞珩。理所当然的认为,虞珩是因为怕再次被他压住胸口,才没有松开他的手腕。 自从知道虞珩回长安的具体日期,纪新雪的精神就越来越亢奋,昨夜更是几乎整宿没睡。 忽然不再说话,又是在不停摇晃的马车内,消失数日的睡意来势汹汹的找上门。 没过多久,纪新雪就彻底闭上眼睛,陷入浅眠。 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闭眼假寐的虞珩忽然动了下手指,抓着纪新雪手腕的动作变成与纪新雪十指相握。 直到天色彻底昏暗,车队才赶在城门落钥前回到长安。 因为纪新雪已经去迎虞珩,长平帝就没再另外派人为虞珩接风,只让惊蛰等在城门处,告诉虞珩,不必急着进宫请安。 纪新雪眯眼看向被金吾卫护在中央的洛钟,好心提醒正事无巨细问候虞珩的惊蛰,你再不走,今夜就要被锁在宫外。 金吾卫眼中只有长平帝的圣旨和莫岣,才不会管被拦在宫门外的人,是不是长平帝的心腹太监。 惊蛰闻言,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洛钟,语速陡然变快,郡王安心养病,陛下明日会抽空去公主府看望你,奴告退。 话还没说完,惊蛰便转身往停马的地方跑。 最后三个字松松散散的飘荡在空中,耳力不好的人根本就听不见。 不敢劳动皇叔,我 虞珩在马蹄声中闭上嘴,与纪新雪相视而笑。 虽然纪新雪原本就没打算在今日回宫,但惊蛰没提这件事,会让纪新雪对长平帝解释的时候,更理直气壮。 林钊从午时起,便带人等在安国公主府门前,早就将府内打点妥当,只能虞珩回来。 张思仪、颜梦和霍玉等金吾卫皆留在安国公主府用接风宴。 纪新雪终于见到负责为虞珩治伤的太医,特意吩咐仆人在他身侧加个位置,事无巨细的询问太医,虞珩的伤势和养伤的过程。 可怜太医不仅要面对纪新雪的十万个为什么,还要面对虞珩的死亡凝视,所说的每个字都要先在心中思考数轮,生怕会同时得罪两个人。 郡王虽然因为急于赶路错过最佳的养伤时间,但胜在底子好,只要伤情别再反复,绝不会因此留下无法根除的顽疾。太医捋着半秃的胡须,艰难的在让襄临郡王满意的前提下保持医德。 纪新雪抓住腰间的金麒麟把玩,忍住询问虞珩为什么急于赶路的想法。 正是因为他已经能确定对虞珩的感情,是希望与对方携手余生,更不能因为似是而非的话胡乱猜测。 哪怕只是兄弟情谊,虞珩知道他的担心,也会尽快赶回长安。 纪新雪报出这些日子从各处搜刮的药材,从袖袋中拿出个只有指节大的小印递给太医,这些药材都存放在太医院,你可以将其与配药共同取回安国公主府存放。 第633页 越是稀有的药材,越是需要特殊的方式存放,才能保留药性。 以安国公主府府医的医术,药材存放在太医院更安全,所以纪新雪才没先将药材送到安国公主府。 太医捋胡须的速度和力道越来越快。既欣喜能亲眼见证珍稀药材的药效,又觉得之前的隐瞒对不住纪新雪,心中的纠结逐渐加深。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太医的心虚,眼底浮现迟疑,你 虞珩忽然发出数声闷咳,苦笑着开口,我精力不济,先、咳咳咳、咳咳 凤郎?纪新雪轻轻拍打在虞珩背上,焦急的看向太医,有没有办法止咳? 怎么到了公主府,不再颠簸,反而比在马车的时候咳的更严重。 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虞珩也转头看向太医,墨色的瞳孔中满是警告。 太医的心抖了下,深深的垂下头,郡王因暗伤未曾痊愈才会咳嗽,如果非要用药压制,反而会加长治愈暗伤所需要的时间,不如顺其自然。 因虞珩身体不适,张思仪和颜梦皆未曾久留。 长平帝彻底收回旨意前,霍玉和金吾卫无论在哪里都要保护虞珩的安全,皆留在安国公主府。 纪新雪如同小尾巴似的跟在虞珩身边,数次不动声色的看向屏风。 自从虞珩知道他的性别,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同住同食。 当年发现自己对虞珩妄念,纪新雪也没觉得两人继续同寝不自在。 然而分别两年多的时间,再面对即将同寝的情况,纪新雪忽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激动? 不至于,虞珩还没开窍,即使同寝也不会发生什么。 期待? 以虞珩还没开窍为前提,这种想法似乎有点猥琐。 惧怕? 好像有点,怕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猥琐,在虞珩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纪新雪以手杵额,陷入深思。 太医亲自端着散发诡异气味的汤药进门,低声道,臣在今日的药中添了安神的草药,请郡王用过药,立刻入睡,有益伤势恢复的速度。 虞珩点头,在纪新雪略带惊恐的目光中端起烫手的药碗,一饮而尽。 太医抬手拦住纪新雪要给虞珩喂冰糖的动作,眼中皆是严肃,味甘之物于药效无益,殿下此举只会让郡王吃更多的汤药。 纪新雪见虞珩对太医的话无动于衷,没有特别想吃冰糖的意思,才将转手将冰糖塞入自己嘴里,径直起身去隔间洗漱。 因为这碗苦药,他对太医的好感已经彻底消失。 太医拿起空药碗放入托盘,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叫住纪新雪,劝道,郡王该睡了,请殿下随臣离开,莫要耽误郡王养伤。 走向隔间的纪新雪和以帕子擦嘴的虞珩同时顿住,不约而同的看向满脸严肃正经,全心全意为虞珩身体考虑的太医。 太医在巨大的压力下退后半步,眼中浮现惊疑。 他刚才似乎感觉到杀气? 纪新雪轻咳一声,慢吞吞的开口,这也是我的房间。 从长平二年到长平六年,他的房间就是虞珩的房间,虞珩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 虞珩摩挲宝石的动作稍缓,充满杀气的双眼中陡然闪过清明。 太医闻言,眼中的惊恐先是变成茫然,忽而转为更深的惊恐。 安国公主府的正院正房,为什么会是安武公主的房间? 难道、即使安武公主是皇子,陛下仍旧打算将安武公主嫁给襄临郡王? 想到这里,太医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反而逐渐缓和。 已经彻底陷入茫然的太医凭本能选择遵循医德,硬着头皮的劝道,可是殿下留在这里,定会耽误郡王养伤。况且自古十咳九染,殿下留在这里,并非完全没有风险。 纪新雪眼中浮现怀疑。 传染? 他知道肝、肺疾病容易传染。 但虞珩的咳症是因为击伤,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保护虞珩的金吾卫中也没人染上咳症,真的会传染吗? 他很难不怀疑,虞珩的伤势迟迟没有好转,是不是因为遇到庸医。 相比之下,虞珩反而更愿意相信太医的判断。 他转头看向始终未曾出声的紫竹,吩咐道,去将后院正房收拾出来。 虽然另外的院子会更宽敞,但他私心想要与纪新雪更近些。 纪新雪见状,只能咽下对太医的质疑。 毕竟太医不仅说他有可能被虞珩传染咳症,还说他会耽误虞珩养病。 太医和纪新雪离开后,虞珩从袖袋中拿出镶嵌各色宝石的匕首放在桌上,转头盯着烛火陷入深思。 刚进门的林钊立刻走到虞珩和烛火之间,不赞同的道,夜里的烛光本就伤眼,郡王怎么能盯着烛火发呆。 嗯虞珩从善如流的移开目光,安静的坐在原地任由林钊为他拿下发冠,乖巧的如同栩栩如生的木偶。 半晌后,虞珩忽然将桌面的匕首重新握入手中,因为过于用力,与宝石相贴的手掌血色尽失,语气平淡中透着委屈,他今日与我说许多关于纪明通、纪成,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事。是不是已经开窍,向往男女之情? 第634页 已经放下手的林钊再次举起象牙梳为虞珩通发,语气比手上的动作更轻柔,再有两个月,殿下便十九岁,已经比寻常人晚开窍许久。 没等虞珩答话,林钊已经露出笑容,您回长安,殿下才开窍,可见天意是站在您这边。 虞珩闻言,紧绷的肩颈稍稍放松,哑声道,有没有定北侯府女郎和戎家女郎的画像? 当年与纪璟屿相看过的戎家女郎已经外嫁,他所说的戎家女郎比纪新雪还要小两岁。 林钊眼角的笑纹更深,我见过她们,远不如殿下女装时风姿卓越。亦没有怀安公主的敏锐、宝鼎公主的通透、金明公主的娇憨、吉昌公主的天真,怎么会引起殿下的注意? 虞珩脸上的冷凝始终未变,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松,忽然将匕首放回桌上,转身走向隔间。 洗漱,睡觉。 早日养好身体,才有精力防备心怀不轨的人。 第135章 翌日,虞珩在大朝会尚未结束之前,进宫给长平帝请安。 纪新雪熟练的逃班,让晴云去太医院,将正当值的御医和太医都召到玉和宫为虞珩诊脉。 见所有医者皆对朱太医为虞珩拟定的药方给予肯定,纪新雪才打消虞珩受伤两个月仍旧闷咳不断,是因为被庸医耽误的猜测。 两人收到大朝会结束的消息时,日头已经偏西。 自从长平帝的寿辰过后,朝堂只有两个焦点。 在长平帝的寿宴大变活人的五殿下。 支持纪璟屿的人将纪新雪当成最大的威胁,乐此不疲的抓纪新雪的把柄。 野心勃勃的人既看纪新雪奇货可居,又觉得相比纪璟屿,纪新雪的性格过于强硬。他们边不动声色的帮支持纪璟屿的人打压纪新雪,边对纪新雪示好,试图玩大棒加甜枣的把戏。 但凡纪新雪没出现在大朝会、小朝会的时候,当日都会比平时早半刻钟散朝。 另外的焦点是北疆大捷。 短兵相接未必是战争的开始,胜败也不会立刻结束战争。 清点战场、安抚百姓、恩赏功臣最大程度的扩大胜利带来的利益,同样是战争中至关重要的环节。 因为靺鞨已经重归虞朝版图,阿不罕冰立刻押送靺鞨王族俘虏回长安,河北道战场的收尾始终比关内道快半步。 虞珩昨日进城时没有特意隐藏行踪,朝臣们收到消息,难免会在大朝会提起封赏关内军功臣的事,所以今日大朝会耗费的时间格外久。 长平帝亲自扶起行大礼的虞珩,仔细打量虞珩眉宇间的病气和稍显单薄的肩背,叹息道,你受苦了。 戍边卫国,乃臣应尽之责。虞珩挺直背脊,目光坚定的与长平帝对视。 成为背景板的纪新雪心头微动,克制的垂下眼睫。 两年未见,改变的人并非只有从女装换回男装的他。 去北疆之前,虞珩便是同辈最有威仪的人。 即使站在纪璟屿身边,也毫不逊色。 如同以最纯净的矿石,精心打造的宝剑。郡王的身份是锋利的剑刃,安国公主府的富贵是剑柄处镶嵌的宝石。剑柄和剑刃偶尔闪过的流光,就能让远远窥见锋芒的宵小退避三舍。 在北疆开过刃的虞珩,除去原本的威仪,又添几分未曾有过的肃杀。 以往只能用锐利的锋芒震慑别有用心之人的宝剑,如今哪怕收敛在镶金挂玉的剑鞘中,也不必再担心被窥视。 纪新雪忽然很后悔,刚从虞氏手中得到藏宝图的时候,没有立刻回长安请求长平帝允许他和虞珩去关内道寻宝。 长平帝欣慰的点头,问起虞珩的伤势。 金吾卫送回长安的信件大多是虞珩的亲笔信,他只知道虞珩是因为伤势反复,不得不在返回长安的途中停下养伤,却不知道虞珩因何导致伤势反复。 虞珩面露赧色,低声道,听闻阿兄在清点俘虏的时候,发现突厥第一猛将,我高兴之下 长平帝莞尔,温和的责怪虞珩沉不住气。 他对待亲近的晚辈,向来宽厚和善,又怜惜虞珩有伤在身。 见虞珩始终恭敬老实的垂着头听训,长平帝眼中的怜惜越来越浓,忽然转变话锋,笑道,小五得知你有咳症在身,险些做梁上客。不仅在宁静宫 纪新雪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中的克制尽数化为羞窘,阿耶! 他岂止是差点去长平帝的私库做小偷,还明目张胆的在信阳郡王府、柳国公府和韩国公府打劫。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主宾尽欢,但亲眼看着长平帝玩笑似的将过程说给虞珩听也许是因为做贼心虚,纪新雪心中只剩下越来越浓重的羞耻。 长平帝眼中浮现惊讶,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纪新雪如此恼羞成怒,是在什么时候。 虞珩也转头看向纪新雪,眼底除了未曾掩饰的好奇,还隐藏着几不可见的雀跃。 纪新雪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道,昨日九弟记住十二个字,我答应他,会在今日陪他玩半个时辰。 他敷衍的朝长平帝行礼,转身就走。 纪新雪既想让虞珩知道,他对虞珩的关心。又不想面对仿佛痴汉的自己,唯有选择战术性撤退。 第635页 长平帝伏案闷笑半晌,再抬头时,已经彻底看不见纪新雪的身影。 别人都是越大越稳重,只有小五他摇了摇头,虽然说着责怪的话,眼底却满是纵容。 虞珩配合的扬起嘴角,竭尽全力的克制催促长平帝的念头。 好在他的隐忍没被辜负。 长平帝缓过神,便重新拾起刚才的话,将纪新雪前几日到处搜刮药材的趣事说给虞珩听。 在赶回长安的路上,听闻纪新雪与柳国公府、韩国公府频频来往的时候,虞珩心中的嫉妒有多深刻。 此时此刻忽然得知纪新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才会去柳国公府和韩国公府讨药材,虞珩心中的雀跃就有多浓烈。 长平帝见虞珩满脸严肃,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露出笑容,只当虞珩是在为纪新雪的行为感动。感慨年少情谊总是格外真挚之余,丝毫没觉得奇怪,转而问起尚未抵达长安的纪璟屿。 这两年王叔总是提醒我,莫要因为北疆战事耽误璟屿和你的婚事。长平帝亲自为虞珩添茶,仿佛不经意的问道,你们有没有在北疆遇到倾慕之人? 虞珩垂目遮挡眼中的迟疑,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 他没有。 至于纪璟屿 虞珩不想多说,也无能为力。 长平帝懒得再和虞珩打哑谜,开门见山的问道,纪璟屿和萧宁是怎么回事? 虞珩沉默了会,委婉的答道,阿兄为人正直,萧校尉恪守礼节,两人绝不会做出让皇叔为难的事。 长平帝冷笑,我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纪璟屿是亲王,能有一名亲王妃,两名孺人,岂会愁王府中没有萧宁的位置? 他到要看看,纪璟屿如同藏宝贝似的藏着萧宁,不肯在与任何人来往的信件中提起只言片语却在返回长安的时候特意带着她,是想要如何安顿萧宁。 虞珩察觉长平帝似有恼怒,立刻猜到纪璟屿从未告诉长安萧宁的存在,低声替纪璟屿解释,阿兄与萧校尉发乎情止乎礼,也许是想先请示皇伯,再确定彼此的心意,所以才 长平帝抬手止住虞珩还没说完的话,语气无喜无怒,等他回长安再说。 他并非气纪璟屿在北疆对无父无母的孤女动心,是恨纪璟屿优柔寡断。 萧宁是孤女,也是将门之后。 父兄皆战死沙场,母亲在世时,也是小有名气的女将。 如果纪璟屿非她不可,长平帝不会非要拆散他们。 纪璟屿错在犹豫! 不仅关内军皆知他对萧宁情根深种,连长安消息灵通的朝臣也对此有所耳闻。 得知纪璟屿带萧宁返回长安,少部分朝臣直接倒向纪新雪,打部分朝臣正暗自收集萧宁已经战死的父兄和病故母亲的错处,提前想办法阻止萧宁成为灵王妃。 原本只有三分难度的事,因为纪璟屿当断不断,变成九分难度。 这种情况下,唯有纪璟屿只打算与萧宁在北疆来段露水情缘,才能让长平帝释怀。 然而作为父亲,长平帝深知长子的秉性。 如果纪璟屿是独自返回长安,十有八九是萧宁不要他儿子。 开口询问虞珩之前,长平帝对这件事最乐观的想法,是纪璟屿托付先一步返回长安的虞珩,将他与萧宁的事转告长平帝。 可惜,纪璟屿没有。 长平帝以饮酒的方式端起茶盏。 在北疆历练两年多的长子仍旧无法指望,只能指望越来越跳脱的次子。 他对虞珩道,五日后,清河郡王府有赏花宴,你和小五去凑个热闹。 定北侯府的九姑娘、司徒府六姑娘、韩国公府长平帝从袖袋中拿出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放在虞珩面前,直白的道,只要你、小五和纪成没选中相同的人,我立刻为你们赐婚。 . 纪新雪好不容易将精力充沛格外充沛的九皇子哄睡,立刻回玉和宫找虞珩。 殿下,宣威郡主正在等您,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等在宫门处的晴云立刻迎上来。 嗯?纪新雪的脚步忽然变慢,凤郎还在凤翔宫? 得到肯定的答案,纪新雪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彻底落下。 八百里加急来自河东道,虽然有关新税,但不是从未出现的棘手问题。 纪新雪仅用半刻钟的时间就列下可以解决问题的数种办法,并推荐三名可以作为钦差的户部官员。 他让专门伺候笔墨的女官将草稿的内容誊写到折子上,大步走向坐在太师椅上发呆的宣威郡主,关切的问道,阿姐心情不好? 宣威郡主无力的扯起嘴角,她发自内心的将纪新雪当成亲妹、当成亲弟弟看,丝毫没有隐瞒纪新雪的意思。 璃娘怀孕了。 纪新雪愣住。 去年宣威郡主纳第十八房小妾的时候,他送了套珐琅如意簪做贺礼,小妾的名字似乎是周璃?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长平帝寿辰时的闹剧。似乎又听见内监歇斯底里的大吼,神仙子暗自留下能使未出生胎儿逆转阴阳的药方。 第636页 该不会是有骗子从中受到启发,联合宣威郡主的妾室以同性生子为由头,故意哄骗宣威郡主? 纪新雪忍住想要看宣威郡主腰间的想法,满脸恍惚的坐在宣威郡主旁边的矮桌处,小心翼翼的问道,谁的孩子? 宣威郡主眼中的惆怅更浓,成郎。 啊纪新雪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不是莫岣的孩子。 这个称呼,十有八九是宣威郡主另外的妾室。 这种双重绿帽的事,纪新雪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劝宣威郡主。 宣威郡主以手杵额,眼中隐隐带着纠结,喃喃道,璃娘和成郎都很好看,他们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嗯? 纪新雪立刻抓住重点。 宣威郡主不是因为双重绿帽伤心或恼火,是想养双重绿帽的孩子。 你纪新雪想到宣威郡主可能会有的顾虑,暗示道,将来你若是生子,我认他为义子。 宣威郡主闻言,脸上的迟疑和苦恼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扬起明媚的笑容。 她认真的对纪新雪道,我不想吃怀孕生子的苦,还是我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吧。 先帝还在的时候,宣威郡主整日为项上人头担忧,只想趁着还能潇洒,尽情放纵,从未考虑过成家生子的问题。 直到在长平帝的暗示下竭尽全力的保住钟淑妃,宣威郡主才有心情思索未来。 然而她已经习惯只惦记小命的生活,委实难以像正常女郎那般渴求爱情,至于孩子亲眼见证妇人生子的过程后,宣威郡主表示,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得知新纳不久的妾室怀孕时,宣威郡主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梨花带雨的貌美妾室哭得心软。 要是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似乎也不错。 即使没能像貌美妾室,像满身书卷气的妾室,也很可爱。 纪新雪听明白宣威郡主只是想无痛养个漂亮孩子,不是因为担心未来,在想养孩子的情况下不敢生,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提议道,你可以按照喜好,资助对贫家夫妻。 如果宣威郡主对孩子只是短暂的喜欢。 随着对孩子的喜欢变少,很有可能会越来越介意双重绿帽,这对宣威郡主和无辜的孩子都不是好事。 况且宣威郡主纳妾向来讲究你情我愿,这些年纳入府中的人多,给足金银细软放走的人也不少。 在这情况下,孩子的父母仍旧送宣威郡主双重绿帽,肯定不会有误会、无辜的情况,今后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孩子,生出更多不该有的野心。 不如趁着宣威郡主没怎么生气的时候,赶紧将两人远远的打发走。 宣威郡主犹豫了会,脸上的迟疑彻底转为平静。 她决定听纪新雪的话。 因为纪新雪比她聪明。 解决了桩心事,宣威郡主眉宇间的沉闷骤减,干脆另一桩心事也劳烦纪新雪,她低声道,你有没有萤纱? 纪新雪摇头,好奇的问道,你要萤纱做什么? 萤纱是从西域传到虞朝的珍稀布料,薄如蝉翼,在完全漆黑的夜色中接触到热源时,会散发类似萤火虫的微弱光芒。 宣威郡主恨铁不成钢的拍在纪新雪的小臂处,当然是做衣服! 那么薄,怎么做衣服?纪新雪面露诧异,若是罩在小袄外面,还不如金蚕纱或流影纱。 等等 纪新雪忽然想到另外的可能 薄如蝉翼,岂不是穿与不穿,几乎没有区别? 在夜色中接触热源时,会散发微弱的荧光。 难道宣威郡主说的衣服是睡衣? 宣威郡主掩嘴而笑,起身贴在纪新雪耳边道,安国公主府肯定会有萤纱,回头你给我送去些,半匹不嫌少,十匹不嫌多。 话毕,没等呆滞在原地的纪新雪给她回应,宣威郡主便转身离开,轻快的脚步与来时的沉重大相径庭。 良久后,想象力格外丰富的纪新雪抬手放在向来不缺软肉的肚子处。 虽然他习武懈怠,但胜在白皙,如果有荧光,应该不会比至少有六块腹肌的虞珩差太多? 因为宣威郡主的打岔,纪新雪不得不在青天白日时沐浴。 十八岁,让人烦恼的年纪。 角落的自鸣钟发出清脆规律的敲击声时,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走出浴桶。 他不得不承认,凭着记忆和书信想念一个人与朝夕相处的不同。 过去两年,他从未在这个时候分心想其他事。 然而刚才,他满脑子都是已经容不下他和虞珩并排躺下的马车、耳后几乎要消失的划痕、单薄却极具力量的肩颈 这不仅让纪新雪心中生出难以适从的绮念,还有几不可查的惶恐。 纪新雪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等着宫人为他烘干长发,心中纷杂交错的念头逐渐变得清晰。 他不能独自沉醉其中,虞珩得陪他。 无论以任何方式。 至少要在虞珩身上看到与众不同的反应,他才能继续坚定的认为自己没有错。 . 虞珩不敢在仿佛能洞悉所有伪装的目光中,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或言语。他沉默拿起面前的信纸,仔细按照折痕将其恢复原样,郑重的放入袖袋中。 第637页 我会告诉阿雪和纪成。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 见虞珩频频闷咳,脸色也逐渐苍白,长平帝打消想要细问北疆战事的念头,嘱咐虞珩安心养病,便让惊蛰送虞珩去玉和宫。 虞珩起身行礼,将袖袋中足有半指厚的信封呈给长平帝。 这是他在北疆的两年,每次经过各种规模的战役时记录的兵力、粮草武器、战马的消耗。 惊蛰担心虞珩的身体,特意将脚步迈的极小。 只有半刻钟的路,硬是耗费不止双倍的时间。 能远远看到玉和宫的琉璃瓦时,虞珩停下脚步,对惊蛰道,余下的路,我自己走。 低眉顺眼跟在虞珩身侧的青竹见状,笑嘻嘻的对惊蛰道,您放心,即使郡王昏过去,小的也能及时给郡王做肉垫子,保证不会让郡王伤到半点油皮。 胡说浑话。惊蛰的目光在健壮的紫竹身上扫过,不留情面的冷斥,在宫中出言不逊,掌嘴两下,你自己动手。 青竹立刻抬手甩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谢太监教诲。 惊蛰脸色稍缓,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青竹,这是太后赏我的平安符,给你沾点光。 青竹见状,眼底深处几不可见的委屈立刻变为惊喜。 他原本也不敢因为这两个耳光记恨惊蛰,惊蛰给他沾光的平安符却能让他感恩戴德。 要不是郡王,他就算挨百个耳光,也摸不到太后赏给宫中权监的平安符! 有这等插曲,惊蛰也不好再坚持亲眼看着虞珩进入玉和宫。 他恭敬的给虞珩行礼,在虞珩平静的目光中捧着金麒麟率先转身。 直到再也看不见惊蛰的背影,仿佛雕塑似的虞珩才有动作。 他慢吞吞的从袖袋中拿出折叠整齐的信纸,撕到只有半粒雨珠大,才将其尽数倒入青竹的袖袋。 没用的东西,何必留着碍眼? 郡王!守在宫门处的晴云主动迎上来,今日怀安公主搬东西出宫,不仅将车马坊的马车尽数调走,还派人来借公主的马车,您今日是留在宫中,还是回府? 如果虞珩要回府,玉和宫至少要留下纪新雪专用的马车。 虞珩看了眼即将被地平线吞噬的夕阳,不必留车。 好不容易能见到阿雪,他怎么舍得离开。 晴云得到准话,立刻去安排马车的事。 虞珩熟门熟路的走向主殿。 发现屋内没人,他眼中浮现失望。 屏风和各类陈设不知道在两年中换了几批,却仍旧摆放在他最熟悉的位置。 虞珩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顺从内心深处的渴望,走向遮挡拔步床的屏风。 猝不及防的看到坐在铜镜前的人,虞珩眼中尽是恍惚。 阿雪? 久违的公主殿下穿着身单薄的绿衣,头上只有朵玉雕的茉莉步摇,珍珠流苏顺着鬓角落在白皙的耳畔,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分不清谁的光芒更莹润。 寡淡又华贵的装扮,放在纪新雪身上出奇的和谐。 哪怕纪新雪没有如昔年那般,特意将剑眉修成柳叶的形状,只是抹去最锋利的部分,也不会让人产生直面女装大佬的惊悚。 虞珩完全没办法克制想要到纪新雪身边的想法。 长平六年,他与纪新雪在奉天分别时,纪新雪便是如现在这般,身着草绿色的长裙,只在头上簪了只茉莉。 纪新雪望着正朝他走来的人,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你喜欢看我穿女装? 昨日他出城远迎虞珩的时候,久别重逢的想念虽然真挚,但远远没有此时身不由己的靠近更能挑拨他的心弦。 虞珩若无其事的移开放在纪新雪身上的视线,借着去看妆奁的姿势,无意识的通过铜镜凝视纪新雪,忽然觉得玉和宫比凤翔宫还要窒闷。 我看你穿女装的时候比较多,会更他心不在焉的措词,亲切。 第136章 纪新雪的目光陡然凝滞,刚好与铜镜中的倒影对上视线。 碧色玉簪顺着失力的手指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虞珩收拢空荡的掌心,竭力克制他已经无暇去想,要克制什么。 铜镜中的凤眼一如既往的清澈,稍稍落下的眼尾仿佛透着淡淡的委屈。 他明明很清楚,以纪新雪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示弱。所谓的委屈,十有八九只是他的臆想。 然而面对纪新雪前所未有的楚楚可怜,虞珩却没办法再用理智思考。 他忽然生出,此时此刻,无论他对纪新雪说多过分的话,做多过分的事,纪新雪都不会计较的错觉。 隐约察觉到铜镜中的目光正向令他全然陌生的感觉转变,纪新雪下意识的放缓呼吸节奏,眼底深处逐渐浮现不自知的纵容。 可惜对于已经习惯为心底关押的野兽捆绑枷锁的虞珩来说,克制二字,早就深刻在骨,如同呼吸般自然。 反而是身体的抱恙,更容易从严防死守中找到突破口。 忽然响起的闷咳,毫无预兆的打破屋内蓄势待发的暧昧,令纪新雪立刻从诡异的期待中清醒,心中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心疼。 第638页 在他的印象中,虞珩即使风寒,也从未咳的如此频繁。 纪新雪大步去屏风的另一侧寻润肺止咳的茶水,语气难掩抱怨,你是不是因为阿耶有太多的事要问,偷偷服用超过定数的止咳药丸? 他昨日已经从朱太医口中得知,快速止咳的药丸不能多吃。 否则会加重身体负担,导致伤势难以好转,甚至加重。 没事虞珩忽然止住摇头的动作。 他抬眼看向屏风外的暗影,从荷包中拿出两颗以油纸包裹的药丸放入袖袋,若无其事的道,陛下所问皆是北疆要事,不能耽误。 纪新雪满脸不赞同的回到虞珩面前,北疆重要,虞珩的身体同样重要。 哪怕只能边咳嗽边说正事,耽误些时间,也不该强行用药保持状态。 他将茶水递给虞珩,顺手拿起虞珩腰间的荷包查看。 一、二? 上午会诊时,他亲眼看着朱太医给虞珩六粒包裹在油纸内的药丸。 只剩下两粒?纪新雪脸上浮现怒意,质问道,朱太医说你每日只能吃两粒止咳药,你竟然吃了双倍,还与我说没事? 虞珩饮尽带着草药特有清香的茶汤,感受到唇齿间与味道诡异的汤药截然不同的甘甜,左侧脸颊忽然出现几不可见的小梨涡。 面对骂不还口还附送笑容的虞珩,纪新雪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若非身体不舒服,虞珩绝不会在明知道过渡用药对健康无益的情况下,仍旧不听太医的嘱咐。 虞珩已经因为在战场留下的暗伤吃了许多苦头,他怎么可能忍心再为此责怪虞珩? 伤员需要的是照顾和体贴,不是埋怨和指责。 纪新雪将手心的两粒药丸放回荷包,没还给虞珩而是系在自己腰间。 今后的止咳药丸都放在我这里,你难受的时候就与我说,不许让朱太医另外给你配药。 除了吃药,茶汤、熏香甚至闲聊分散注意力都能止咳。 绝不能让虞珩养成吃药止咳的习惯,给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 虞珩的目光始终落在荷包上,语气忽然变得沉闷,我最近咳的勤,你若是烦 不会!纪新雪立刻打断虞珩没说完的话。 门外忽然响起彩石的声音,朱太医来为郡王针灸,正在花厅等候。 纪新雪本想让朱太医直接来寝殿给虞珩针灸。 他男扮女装在外行走十八年,从长平六年开始,更是在外留下数不尽的画卷,完全不介意任何人看到他女装的模样。 虞珩却以身上还有别处伤口,怕吓到纪新雪为理由,执意去东厢房针灸。 纪新雪愣住,思绪忽然飘远。 在北疆战场,戍边卫国留下的功勋痕迹 想象力过于丰富令纪新雪忽然脸色大变。 他僵硬的坐在软塌处,闷声道,等你针灸结束,我们再用晚膳。 迄今为止,纪新雪仍旧无法平静的面对,在青天白日里沐浴的时候想起虞珩的事。 虞珩心不在焉的点头,如同鞋底忽然冒胶似的始终站在原地。 他艰难的措词,我让人从北疆送回来的东西,你有没有试过? 只想静静的纪新雪立刻道,试过! 虞珩闻言,眼中闪过遗憾。他在纪新雪察觉到异常前,贪婪又克制的将纪新雪此时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才转身去东厢房。 许久之后,情绪逐渐平复的纪新雪开始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虞珩让人从北疆送回来的东西。 格外剔透的各色宝石、充满异域风情的发冠、既有虞朝风格又含异族元素的裙子? 正呈咸鱼状瘫软的纪新雪猛地坐起。 北疆历练两年多的时间,虞珩出息了。 不肯承认更喜欢看他穿女装,却不动声色的试探他喜不喜欢女装。 他当时没留意虞珩的话,随口说试过。 那种在长安穿不出门的异域风格,不喜欢怎么可能会试? 他如果说没试过,虞珩会不会找理由,劝他试那些衣服和首饰? 纪新雪懊悔的锤在身侧的软枕上。 如果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肯定会说没试过 仔细回想虞珩从凤翔宫回来后,发生的所有事。 纪新雪既觉得已经达成目的,至少能确定虞珩待他的与众不同,绝不是两小无猜就能概括,得以安抚他沐浴后始终无法安定的心。又深感遗憾,在手忙脚乱中错过多个能进一步观察虞珩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他穿女装的机会。 因为心底似有若无的不甘,纪新雪特意没有换回男装。 他在等待的时间里,从妆奁中依次寻找顺眼的配饰戴在身上。 还好长平帝寿辰后,安国公主府仍旧给他送来新季的衣服。 否则以他抽条的速度,再穿从前没来得上身的短袄,恐怕要面对肩、腰紧绷的窘境。 可惜经过连番的打岔,即使纪新雪特意挥退宫人,单独与虞珩用膳,仍旧没能回到之前那种似有若无、蓄势待发的氛围。 纪新雪默念来日方长。 第639页 他希望能水到渠成的和虞珩互通心意,无法接受任何风险。 虞珩总是想起青竹告诉他,白日里宣威郡主心事重重的来找纪新雪,离开时却笑容满面的事,忍不住询问,宣威特意来寻你,是为什么事? 纪新雪面露苦笑,将宣威郡主遭遇双重绿帽的悲惨故事说给虞珩听,我已经吩咐金吾卫去查宣威阿姐的两个妾室。 虽然莫岣掌管所有金吾卫,宣威郡主也能调动部分金吾卫,但他们不会让金吾卫详细调查所有与他们有交集的人,极有可能出现灯下黑的情况。 这件事最好只是两名妾室人品不佳,如果牵连出更多的人,很容易惹怒莫岣,造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虞珩安静的听完宣威郡主的遭遇,眼中的墨色稍淡,顺势提起纪璟屿和萧宁的事。 惊闻纪璟屿有喜欢的人,甚至已经偷偷在北疆公费谈两年多的恋爱,纪新雪脑海中唯有不信。 他可以相信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甚至纪宝珊做出这样的事,唯独无相信纪璟屿会与人私定终身,还先斩后奏,打算将人带回来,再与长平帝坦白。 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蝉联十届的三好学生,忽然在街头饮酒作乐、寻衅滋事。 两年前阿兄刚到北疆的时候,因为只能在萧校尉身上感受到善意,对萧校尉心生好感? 萧宁出身将门,幼年丧父丧母的经历格外惹长辈怜爱,能缓和纪璟屿当时尴尬的处境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 纪新雪狐疑的望着虞珩,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 虞珩面不改色的道,阿兄不想损害萧校尉的名声,数次警告身边的人,莫要搬弄是非。 他不希望纪新雪将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分给任何人。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果纪璟屿亲自嘱咐虞珩,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正在长安的人。纪新雪又没特意问虞珩这件事,始终被瞒在鼓里也不 不能理解! 纪璟屿是皇长子,他的心上人不仅是灵王妃,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无父无母的孤女,终究还是在身份上差了些。 纪璟屿早些坦白感情,将消息送回长安,长平帝才有足够的时间给萧宁找靠山。 否则早就为灵王妃的位置投入血本的朝臣,定会将萧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孜孜不倦的诋毁萧宁。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能为纪璟屿做的事,只有在纪璟屿带萧宁回长安之前,先让姐妹们心中有个准备。 若是纪敏嫣能心无芥蒂的指点萧宁,起码不会让萧宁吃太大的亏。 用过晚膳,虞珩主动提出在东厢房留宿,免得将咳症状传给纪新雪。 纪新雪立刻点头。 昨日在安国公主府,因为这个理由和虞珩分开的时候,纪新雪心中满是对朱太医的怀疑和遗憾。 今日他心中却唯有庆幸。 还好不用和虞珩同睡,否则他恐怕要为防止出丑,整夜不睡念清净经。 即使没有虞珩,纪新雪仍旧没能睡安稳觉。 只要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涌现丰富的想象力留下的画面。 直到日光顺着床幔间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已经困顿至极的纪新雪才陷入沉眠。 纪新雪醒来的时候,虞珩已经回安国公主府,各处送来的文书正在书房堆积成小山等着他处理。 他克制住想要立刻出宫找虞珩的冲动,打算先去寻正好都在宫中的纪敏嫣等人,向她们透露纪璟屿已经有心上人的事。然后回玉和宫处理文书,在太阳落山前,满身轻松的出宫。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纪璟屿做的错事,会由他先尝苦果。 上至纪敏嫣,下至纪宝珊,皆理所当然的认为,虞珩和纪璟屿同在北疆,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件事。 众所周知,虞珩对纪新雪无话不说。 所以她们得出结论,纪新雪早就知道这件事,故意帮纪璟屿瞒着她们。 纪新雪不得不耗费计划外的时间,顶着额头中央大大的冤字为自己辩解。 与此同时,安国公主府正在招待稀客。 皆是英国公府的人。 包括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原英国公世子、宜筠郡主、祁副尉、郑氏、还有祁氏旁支。 宴客的地方在冷晖院旁的迎北院。 这是安国公主府专门办宴的地方,不仅有水榭阁楼、还连着安国公主府中第二大的花园。 将近五十名客人在里面,仍旧显得迎北院格外空荡。 林钊亲自带着良籍的青竹和紫竹招待英国公府的人,语气和善、态度自然,完全不见在虞珩幼时与英国公府剑拔弩张的模样。 可惜林钊的热情非但没能让英国公府的人感到自在,反而让他们心中积累许久的愤怒越来越旺盛,竭尽全力才能保持虚假的平静。 虞珩是什么意思? 主动邀请长辈来安国公主府赴宴,竟然将他们丢到客院不闻不问。让当年指着他们鼻骂的林钊,以半个主人的姿态招待他们。 林钊好歹是三品将军,陪客却是只能在国子监小学做书童的贱民! 就算李金环和林蔚没在长安,不是还有张思仪、颜梦、甚至是五殿下? 第640页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皆知以祁氏目前面临的困境,只能指望虞珩。虽然心中有气,但没在面上露出任何端倪。 他们自持是虞珩祖父、祖母的身份,不肯屈尊降贵与林钊有太多的交谈,不约而同的沉迷于茶水。 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对虞珩的感情最复杂。 他们既恨虞珩让他们失去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身份,又希望虞珩能消气,稍稍抬手,让他们恢复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身份。更怕再次惹怒虞珩,彻底失去希望。 因为种种思虑,他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连带着他们的后辈也面露尴尬,纷纷找借口躲去园子。 祁副尉是被英国公和郑氏硬抓来安国公主府赴宴,正靠着宽椅,明目张胆的打瞌睡,丝毫不在意周围长辈、晚辈或陌生人的目光。 态度最热情的人反而是郑氏。 刚进门,她就对林钊提起长平六年时的往事,感谢虞珩曾照顾被关入宗人府牢狱中的独子。 延鹤私下对我说,要不是有凤郎,他未必能坚持到可以离开大理寺的时候。郑氏轻轻擦拭眼角,眼中几不可见的心疼转瞬消失,笑道,今日为凤郎接风,不提这些扫兴的事。 林钊丝毫不介意郑氏言语中用的小把戏,笑吟吟的顺着郑氏的话往下说。 即使郑氏说起虞珩幼年的趣事时,故意贬低英国公府长房的郎君和祁延鹤、祁株,也不能让林钊隐藏在笑脸下的心有任何触动。 他对郑氏和善,只是因为郡王希望今日的宴席能热闹些,郑氏刚好能活跃气氛而已。 临近午时,穿着朱红色郡王常服的虞珩姗姗来迟。 英国公府的人皆主动起身,长辈们自持身份等着虞珩先开口,平辈已经作揖、深福,按照长辈的嘱咐,口称阿兄、阿弟或小叔。 虞珩神色冷淡的越过正行礼的人,径直走向首位,对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点头,祖父、祖母。 其余人都没得到他的目光。 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眉宇间满是迟疑,忽然觉得英国公府的后辈和安国公主府的仆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们。既想主动开口与虞珩打招呼,又怕虞珩仍旧在记恨当年的事,会弄巧成拙,让他们的处境更难堪。 同样被彻底忽略的郑氏,笑嘻嘻的朝虞珩走去。 她明明深恨虞珩面善心苦,在长平六年捞足友爱兄弟的好名声,实际所做的事,从未设身处地的为祁延鹤考虑。此时却因为在与林钊的寒暄中获得极大的信心,生出当年虞珩是好心办坏事的念头。 让伯娘仔细看看凤郎,怎么瘦成这样。郑氏边抹泪边朝虞珩伸出手。 多年未曾说过打招呼之外的话,虞珩对郑氏的印象只剩下疑似王女、曾数度找襄临郡主的麻烦。 他退后半步,躲开郑氏的手。 相比对待其他人的冷淡,态度还算和善,伯娘 郑氏得到回应,脸上的心疼更加真切,从日常起居到路途辛苦,事无巨细的询问虞珩此行有没有受到委屈。 动辄心疼的掉眼泪的模样,竟然比英国公夫人更像虞珩的亲祖母。 随着年龄的增长,虞珩早就对英国公府的人彻底失望。 对他来说,与疑似王女的郑氏交谈,是比与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交谈更有可能得到回报的事。 所以虞珩非但没有因为郑氏吵闹而厌烦她,反而令仆从专门在英国公夫人身边加给席位给郑氏。 宜筠郡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国公主府的仆从挪她的席位,给郑氏空出足够的地方加新席。 她勉强忍住扇在仆人脸上的冲动,终于打消所有顾虑,学着郑氏的模样,以伯娘的身份去讨好虞珩。 可惜在虞珩眼中,宜筠郡主只是信阳郡王府的出嫁女。既不是英国公府的当家人,也不是王女,没有让他耽误时间的价值。 所以虞珩只肯看在信阳郡王的面子,唤声王姑,便再也没有理会宜筠郡主。 宜筠郡主的脸色青白变幻,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控制住情绪,红着眼睛跑出举办宴席的花厅。 除了原英国公世子悄无声息的追出去,宜筠郡主的离开丝毫没影响这场宴席的热闹。 英国公仿佛不经意的提起虞珩的侄子,言其在书法方面颇有天赋,暗示虞珩给侄子当场展现的机会。 继侄子后,又有许多人或是被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点名,或是主动提出想请虞珩指点,家宴逐渐变为才艺大赛。 英国公轻抚整齐的胡须,眼角眉梢皆是满意,祁氏代代不缺有才之人。 英国公夫人笑着附和此话,依次说出有大才之人的具体姓名。 仍旧在江南做刺史的祁六、英国公的庶出小儿子,已经满脸胡子,仍旧与小辈同乐,当场写论和小辈争讨国策的三十岁男子。 英国公的长孙、庶出二房的六女、旁支郎君最后才在郑氏的目光中提起祁延鹤。 他们都是良才。英国公眼角眉梢的骄傲忽然变为痛苦,叹息道,是我行差踏错,耽误了他们。 陪坐在虞珩身侧的林钊怕无法控制眼中的杀气,特意低头凝视酒杯。 英国公府的人竟然如此不要脸,敢觊觎郡王在北疆历经生死攒下的战功。 第641页 要不是郡王另有打算,他早就让人将这些无耻之徒打出去,免得让安国公主府沾染晦气。 虞珩端起养肺的茶汤慢慢啜饮,忽然道,阿耶已经十年未回长安。 英国公夫人脸上的伤感稍稍凝滞,继而变得更加真切,哀声道,我宁愿没生过这个儿子,也好过如现在这般,整颗心都牵挂在他身上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郑氏连忙扶住忽然委顿的英国公夫人,满眼慈爱的看向虞珩,凤郎是不是想父亲了? 虞珩不想。 自从搬到安国公主府,他对父亲这两个字的感觉,就越来越陌生。 不。 不是父亲让他陌生。 是他的父亲,让他陌生。 相比每年只有八到十八封信的父亲,无论是清河郡王世子,还是长平帝,都更符合他心中父亲的形象。 然而面对英国公府众人的目光,虞珩却垂目点头。 英国公夫人踉跄着扑向虞珩,语气中满是心疼,可怜的孩子,怎么偏生遇到那么个孽障。 虞珩脸上浮现痛苦,弯腰闷咳,久久没有改变伏案的姿势。 站阴影中的金吾卫见状,如同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想要抱住虞珩痛哭的英国公夫人面前。 英国公夫人后退半步,顺势抱住郑氏,痛哭祁柏轩十年未回长安的原因和对这件事的伤心。 祁柏轩十年未回长安的原因,英国公府上下皆知。 他深爱虞珩的生母,不愿面对爱妻已逝的残酷现实。 曾在无数封信件中,写下相同的话。 只要踏入长安,想起瑜儿,我就只想去下面陪她。 虞珩在不绝于耳的哭声中,抬手挡住眼底的嘲讽。 自从对纪新雪情根深种,他就再也没相信过这个拙劣的谎言。 第137章 如果祁柏轩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深爱虞瑜,至少不会边以无法面对虞瑜的亡故为理由,不肯回长安。边在与长安的通信中,频频提起虞瑜的亡故。 想到祁柏轩在江南的十年,连纳五房有爱妻神韵的妾室,虞珩本就没因为英国公府众人的哭声触动的心,顿时变得更加冷硬。 老天薄情,非要带走瑜儿,连带着将六郎的魂魄也勾走大半。英国公夫人的哭声逐渐喑哑,当年若不是大郎和三郎及时发现不对劲,六郎险些 向来体面优雅的英国公夫人忽然情绪崩溃,埋头在郑氏肩侧悲啼 。 郑氏收到英国公夫人的暗示,立刻接过话茬,阿娘放心,只要没人在他面前提起弟妹,六弟肯定不会再说不定再过十年,六弟就能彻底释怀,主动回您身边尽孝。 她看似在劝慰英国公夫人,实际每个字都是在敲打虞珩。 谁让祁柏轩回长安想起虞瑜,谁就会成为害死祁柏轩的罪魁祸首。 虞珩始终保持弯腰扶着矮桌的姿势,时不时掩嘴闷咳,丝毫不给英国公府的人窥探他表情的机会。 英国公府的人越是排斥祁柏轩回长安,他越想知道祁柏轩十年未回长安的真正原因。 久久没有得到虞珩的任何回应,英国公夫人和郑氏默契的平复情绪,暗道可惜。 昨日收到来自安国公主府的请帖时,她们还以为虞珩在北疆经历生死,终于意识到族人的重要。 只要她们抓住虞珩难得的软弱,就能借虞珩的权势谋利。 没想到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皆因虞珩突然提起祁柏轩急转直下,如今已经完全没有闲话的余地。 罢了,只要虞珩的态度缓和,早晚都能再找到机会 郡王! 突如其来的暴呵打断英国公夫人和郑氏的念头,她们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虞珩双眼紧闭,软绵绵的倒入林钊怀中。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林钊猛地转过头,虎目猩红的瞪着与他和虞珩距离最近的英国公,竟然仅凭气势便令英国公的动作变得迟疑。 等英国公从短暂的怔忪中回神,眼底浮现恼怒时,守在门外的金吾卫已经闻声而至,如同坚固的城墙般挡在他和虞珩之间。 让开!英国公沉声怒吼。 他是凤郎的祖父。 凤郎突然昏倒,守在凤郎身边的人应该是他! 林钊垂下眼皮挡住里面的嘲讽,抓住虞珩的手腕仔细判断脉象。 脉来和缓,不浮不沉。 仅仅两日的静养,便比刚回长安时稳定许多。 见虞珩没有因为英国公府的人动怒,林钊心底愤慨立刻消散。他脸上的惊怒却越发明显,嘶声吼道,快拿郡王的帖子去请太医! 话毕,林钊顺着虞珩忽然紧绷的手腕看向手掌,动作轻柔的掰开蜷缩的手指,从掌心中拿起蚕丝手帕。 随着他的动作,素白中央的血色,毫无遮挡的展现在所有人眼中。 人群中的青竹感受到林钊的目光,拉住紫竹的衣袖,悄无声息的退出花厅。 郡王被英国公府的人气得咳血,昏了过去! . 纪新雪险些指天发誓,终于让姐妹们相信,他真的没提前从虞珩那里知道纪璟屿和萧宁的事。 第642页 因为惦记着出宫找虞珩,纪新雪精疲力尽的回到玉和宫,立刻开始处理文书。但凡不是最要紧的事,都先放入待处理的木箱中,只批复记载要事的文书。 殿下! 没等纪新雪回应,晴云便推门进入书房,英国公府的人大闹安国公主府,气得郡王咳血昏迷。 纪新雪脸上的诧异变成茫然。 大闹安国公主府? 他们不仅还敢欺负虞珩,竟然变本加厉,将虞珩堵在家中欺负! 纪新雪合上正要批复的文书扔回桌案,眨眼的功夫便走到门口,将还没归类的文书送去凤翔宫。 话音未落,书房中只剩下灼热的日光和被纪新雪的气势吓住的晴云。 不偏不倚吹在脸上的寒风令晴云忽然回神,她想起纪新雪离开前的吩咐,下意识的转身走到桌案处。触碰到文书的瞬间却立刻收手,快步回到门口,让候在厢房中的宫人去寻金吾卫。 玉和宫向来职责分明。 平时照顾纪新雪日常起居的人,不能在纪新雪和金吾卫不在场的情况下触碰文书。 远远看到身姿挺拔的金吾卫,晴云长长的松了口气。 朝堂中都有许多人惧怕殿下,她被殿下的气势震慑也不奇怪。 纪新雪驭马赶到安国公主府时,正好看到公主府左卫拿着扫帚、铁锹、拐杖甚至是菜墩这等不体面的东西,将虽然穿戴华服美饰,但满脸惶惶的人撵出大门。 他勒紧缰绳,最先看见脸色涨红的英国公,然后是口腹蜜剑的英国公夫人和表面看上去是在保护英国公夫人,实际却暗自将英国公夫人当成盾牌,悄悄往英国公夫人身后躲的郑氏。 是英国公府的人。 与此同时,远远站在喧嚣外的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也注意到纪新雪的存在。 原英国公世子刚朝纪新雪走了半步,就被宜筠郡主抓住手臂,别去招惹他,我阿耶和王妃会生气。 紫竹仗着身形高大,快速穿过仍旧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前纠缠的人,跑到纪新雪身边。 他举起折叠整齐的信纸,低声道,朱太医已经为郡王诊过脉,说郡王是肝火妄动牵连肺伤,才会咳血昏倒,这是朱太医为郡王开的新方子。 纪新雪立刻想起数种对咳症有奇效却很少见的药材。 封赏河北军的时候,长平帝赏出许多珍稀药材,骁骑将军曾得信纸中不仅没有任何纪新雪猜测的药材,甚至没有字迹。 唯有昂头挺胸的大公鸡和从天而降的手帕,是虞珩的画风。 英国公夫人被安国公主府左卫逼得连连后退,全凭意志坚定,才能忍住越来越强烈的窒闷感。 她既担心虞珩的情况,又愤怒林钊和安国公主府左卫对她的冒犯,更怕今日的事传出去,让英国公府成为长安笑柄。 几种情绪在心底肆意翻涌,让她本就有病根的身体更加虚弱,频频扶腿喘息。 眼角余光忽然发现不远处的纪新雪,英国公夫人已经接近力竭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以不符合年纪的速度朝纪新雪跑过去。 殿下!林钊趁凤郎昏迷把持公主府,污蔑 纪新雪抬起眼皮,高高在上的凝视跌倒的英国公夫人。 只有简笔画的药方能让纪新雪暂时放下对虞珩的的担心,但不会因此减少对英国公府的愤怒。 虞珩没有如传言般被英国公府的人气得咳血昏迷。 这些人却将虞珩逼得只能用假装气昏的方式摆脱他们。 在纪新雪眼中,无论哪种因果,皆是英国公府欺虞珩太甚。 他随口吩咐身侧金吾卫,英国公夫人犯了癔症,分出个太医来给她诊治。先告诉太医,是癔症。 话毕,纪新雪立刻调转马头,顺着迎过来的左卫前往公主府侧门,不给英国公府的人,任何纠缠他的机会。 太阳即将落山时,松年到安国公主府看望虞珩。 传长平帝口谕。 令仍旧守在安国公主府门外的英国公等人立刻离开,在虞珩的伤势痊愈之前,安心在英国公府为虞珩祈福。 他意味深长的对英国公道,陛下将郡王视为亲子疼爱,看不得任何人让郡王委屈。 英国公闻言,只能延续英国公夫人的口风,咬定闹剧是因林钊而起。 他告诉松年,虞珩是因为突然知道祁柏轩和虞瑜之间的往事,感慨过深继而牵动伤势,才会忽然晕倒。 林钊在虞珩昏倒后,故意以污蔑的方式将虞珩的亲人都撵走,是想把持虞珩和安国公主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松年仔细将英国公的话记在心中,答应英国公,会将这番话转述给长平帝听。 翌日,纪新雪起早回宫参与小朝会,仿佛闲聊似的问吏部侍郎,任职五年以上的刺史没有任何建树,是否算渎职? 又过两日,脸色苍白的虞珩出现在大朝会,当众请求长平帝允许已经外任十年的祁柏轩回长安。 纪新雪满脸沉郁的附和虞珩请求。 长平帝沉吟片刻,当场应允两人,升已经七十岁高龄的鸿胪寺卿为太子少师,令袁州刺史祁柏轩补鸿胪寺卿。 早就无心仕途的太子少师终于步入养老生活,笑的合不拢嘴,磕头谢恩的时候额外用力,看得他周围的朝臣心惊胆战,连忙扶他起来。 第643页 怕新任的太子少师情绪过于激动,让喜事变成 英国公府的直系因为去安国公主府赴宴,导致虞珩咳血昏迷的事,仍旧遵循长平帝的口谕禁足。 崔氏和陈氏的人曾试图阻止祁柏轩回长安,奈何与正如日中天的虞珩和纪新雪相比,委实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平帝当朝下旨。 其余朝臣或是想与纪新雪和虞珩结个善缘,或是根本就看不上鸿胪寺卿的位置,懒得费尽心思的找理由阻止已经离开长安十年的人回来。或是想要在长平帝封赏虞珩的战功时,用祁柏轩回长安的事,阻止虞珩获得更大的权势,纷纷保持沉默。 朝臣们结合各种消息,分析发生在安国公主府外的闹剧,大多得出相同的结论。 祁氏见英国公在朝堂的地位越来越边缘,想要让在外历练十年的祁柏轩回来协助英国公。 然而以英国公在长平帝面前几乎能算是没有的恩宠,没把握办成这件事,所以才会盯上刚从北疆回来的襄临郡王。 从襄临郡王在安国公主府举办家宴,祁氏全族到场五十多人,就能看出祁氏早有预谋。 否则英国公怎么会在明知道襄临郡王有伤的情况下,仍旧将早已分家的庶脉和旁支都带去安国公主府? 显然是想通过人多势众,说服襄临郡王。 五殿下在襄临郡王咳血昏迷后,专门问吏部官员。 任职五年以上的刺史没有任何建树,是否算渎职? 刚好也能对上祁柏轩。 接下来发生的事,再次证实朝臣们的猜测。 襄临郡王去英国公府却被拦在门外,堂堂郡王,如同犯错的顽劣稚童似的在英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面壁思过。 五殿下及时赶到,立刻带走襄临郡王。 虽然这件事中还有许多尚未清晰的地方。 比如襄临郡王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英国公府,将他的亲生父亲调回长安任职,却在咳血气昏后改变主意。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苛待襄临郡王,得罪五殿下的英国公府已经成为整个长安的笑话。 纪新雪同样很疑惑。 虞珩想要让祁柏轩回长安,只需要私下求长平帝。 即使是想报复英国公府,也不必如此麻烦。 委实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以纪新雪对虞珩的了解,自尊心极强的虞珩,分明最讨厌成为别人口中需要同情的存在。 虞珩将手中已经剥皮的葡萄送到纪新雪嘴边,低声道,我想知道外祖母和阿娘的死有没有内情。 纪新雪愣住,甘甜的葡萄汁不幸流入气管,顿时咳得昏天暗地。 内情? 他记得虞珩的母亲是病故。 外祖母是在从京郊庄子赶回长安的路上遭遇意外,暴毙而亡。 襄临郡主亡故前缠绵病榻将近两年,暂且不提。 老郡主在长安附近遇到的兽潮,确实很可疑。 虞珩用帕子裹住沾满葡萄汁的手,仔细给纪新雪顺气。 纪新雪精疲力尽的靠在虞珩身上,眼底皆是心疼。 与父族多有隔阂。 怀疑父族曾对外祖母和母亲下手。 这是量变和质变的差距。 虞珩忽然伸手挡在纪新雪眼前,哑声道,外祖母暴毙不久,莫长史就离开长安,我觉得他可能知道什么。 他为什么不纪新雪停止这个愚蠢的问题。 莫长史只是将虞珩当成小主人照顾,对虞珩的了解也许还不如林钊,会在这种同时涉及虞珩的母族和父族的事中迟疑,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沉默的靠在同处,像是两头相互依偎的小兽,明明没有言语之间的交流却因对方的存在得以抛却纷乱的心思,获得安宁。 可惜正是各地税收接近尾声的时候,纪新雪偷得半分空闲,便不得不随来寻人的惊蛰,去凤翔宫当牛做马。 目送纪新雪离开,虞珩眼中的柔软顿时散尽。 紫竹端起盛着温水的铜盆停在虞珩面前,低声道,老将军说江南又送来信件,请郡王抽空回府。 虞珩仔细清理手指之间的粘腻,特意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服,才出宫回府。 林钊见到虞珩,眼中皆是心疼,您昨日咳得严重? 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虞珩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脸,沉默的抬起手心给林钊看。 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方,满是大大小小的白色斑点。 临近出宫前,虞珩看到铜镜旁还没开封的水粉,忽然生出好奇心。 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脸色已经直逼白无常。 仔细洗脸数次,仍旧没能完全洗掉水粉的痕迹。 怪不得纪新雪从前每次抹水粉的时候都满脸不高兴。 林钊面色古怪的垂下头,免得虞珩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恼羞成怒。 虞珩反而比林钊更从容,神色如常的接过信封。 江南的来信从未有过署名,这次也不例外。 十月二十三,他的第七个儿子出生。 十月二十五,他的第五个女儿出生。 十月二十六,他有些想你,拉着我回忆当年还在长安的事。 他觉得豫州刺史的女儿贤淑貌美,原本打算聘她做我的妻子,又觉得我只是庶子,配不上她,想让她做你的郡王妃或侧妃,正在斟酌该如何在信中说这件事。 第644页 十月二十七,他又醉酒,与我阿娘说襄临郡主哪里都好,唯独跋扈的性子伤人伤己,痛哭半宿。翌日风寒,卧床三日。 十月三十一,袁州卫将军送他两名美姬,他分别为两人取名为念玉和思玉。 我妹妹的婚事不能耽误。 虞珩快速浏览信纸上的内容,目光在十月二十七日和十月三十一日的事中多停留了片刻,冷淡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 这封信寄出的时候,祁柏轩还没收到调任长安的消息。 祁株的妹妹今年多大?虞珩将信递给林钊。 林钊会将这封信与从前的信放在同处,方便今后需要的时候随时查看。 她是正月出生,现在十四岁,过了年十五。林钊无需刻意思索,就能随时说出和虞珩相关的事。 虞珩盯着信封陷入沉思。 他是在长平三年收到祁株的第一封信。 那封信中写着:他在襄临公主的祭日,偷偷令绣娘缝制了套郡主朝服给妾室穿,醉酒时抱着妾室大喊对不起。 虞珩记得很清楚,那日宝鼎公主在外赴宴时大怒,急匆匆的派人来寻纪新雪。收到那封信时,他正独自在公主府,因为信中的内容将午膳全吐了出去。 他明知道祁株的这封信别有用意,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事实证明,祁株没有说谎,所以祁株才会有继续给他寄信的机会。 如果不是祁株,他虽然更敬重、濡慕清河郡王世子和长平帝,但不会怀着鄙夷、不屑的心思看待祁柏轩。 谁能想得到,襄临郡主活着的时候,因为罪臣之女李氏频频让步。 襄临郡主亡故,李氏却被各种容貌肖似襄临郡主的女子逼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连带李氏的儿女也从祁柏轩的掌中宝变成地里草。 虞珩眼中浮现不知是对谁的嘲讽,对林钊道,留意下,左卫左右中郎将家中有没有与她适龄的郎君。 他不可能以兄长的身份给祁株的妹妹寻找如意郎君,但也不吝啬于给聪明人该有的奖励。 如今的相处方式,最适合他和祁株。 祁株为他做事,他给祁株奖赏。 林钊眼中浮现惊讶,随口报出几个人名,我再看看,会为女郎挑选最适合的人。 毕竟是虞珩名义上的妹妹,又是公主府出面保媒许配到左卫中郎将家中,皆大欢喜才符合公主府的立场。 至于她是李娘子的女儿。 林钊并不介意。 导致郡主积郁在心,英年早逝的人,可能是为老不修的英国公府老夫人、面善心苦的英国公夫妇,也有可能是争强好胜的宜筠郡主、两面三刀的郑氏、总是令郡主失望的祁柏轩。 唯独不会是自身难保的李娘子。 当年没有李娘子,也会有周娘子、陈娘子 莫长史离开长安时曾说过,李娘子只是个普通的聪明人,所以郡主亡故,她却活着。 连看着郡主长大的莫长史提起李娘子时都只有叹息,没有厌恶,可见李娘子在英国公府中的地位多么微不足道。 虞珩点头,放心的将这件事交给林钊。 他离开书房,顺着回廊转弯,越过数道垂花门,停在与冷晖院相隔两个院落的琼花院。 如果纪新雪在这里,肯定能发现,琼花院内部的构造和布局,完全与玉和宫正殿相同。 虞珩习惯性的先去库房。 玉和宫的库房中除了四面贴墙的大柜,还有数不尽的小柜,其中全都是纪新雪格外喜欢的首饰或还没上身的首饰。 琼花院中同样满是错落有致的柜子,里面却并非衣物配饰或碧玉宝石,皆是虞珩的珍藏。 虞珩进门后右拐,自下而上,依次翻看最新送到公主府的画册。 半刻钟的时间,足够他粗略的翻看九十本画册。 其中七十五本画册整齐的堆积在地面,等待林钊的处理。 虞珩让青竹将余下的十五本画册送去正房,替换拔步床暗格中的画册。 暗格中的原本的画册,按照其中夹着的彩色羽毛的颜色,分别放入库房深处的书架。 青竹点头应是,先将刚送到公主府的请帖递给虞珩。 虞珩随意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冷淡的吩咐道,你去清河郡王府寻纪成,让他解决三日后怀安公主府的花宴。 他被英国公府的人气咳血的时候,纪成借口要照顾他,躲过清河郡王府的花宴。 他被英国公府拒之门外的时候,纪成又借口要安慰他,躲过信阳郡王府的花宴。 这次怀安公主府的花宴,怎么算也该轮到纪成聊表心意。 第138章 然而无论虞珩和纪成如何处心积虑的逃避,只要长辈们有心,总会有他们躲不过去的相亲宴。 自从虞珩回到长安,清河郡王府每隔五日就会以各种借口举办次宴席,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赏花、赏玉、赏景颇有没完全解决宗室适龄小辈的人生大事,宴席就永远不会停止的意思。 虞珩不想引起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的注意,不能每次都拿伤势反复、遇到突发事件,不得不立刻处理等,做为难以赴宴的理由。 第645页 冬月二十一,清河郡王妃寿辰。 于情于理,虞珩和纪新雪都要露面。 各地税收已经彻底结束,账册和部分税银陆续送回长安。 纪新雪虽然不需要亲自带人查账,但也无法得闲。他既要根据账册记载的杂项,推算当地的经济情况。又要统计各地税官的总结报告,查缺补漏,拟定税法需要变通的地方,为明年将新政推行到更多的地方作准备。 虞珩见不得纪新雪辛苦,连续几日都留在玉和宫,帮纪新雪整理文书,圈出需要注意的地方。 直到纪明通和纪成带着请帖来玉和宫找他们,他们才惊觉今年是清河郡王妃的整寿。 好在无论是安国公主府还是玉和宫,都不缺心思细腻的人。早在三个月前,他们就在林钊和碧绢的提醒下,准备好给清河郡王妃的寿礼。 即使收到请帖时,再有两日就是清河郡王妃的寿辰,也没有因为时间匆忙而狼狈。 虞珩和纪新雪在清河郡王妃寿辰的前一日出宫,打算从安国公主府出发,去清河郡王府赴宴。 连续忙碌几日,难得在早起的时候有闲暇的时间。纪新雪忽然生出活动筋骨的心思,换上骑装前往演武场。 他如今住在冷晖院的后院,未免打扰虞珩,特意绕小半圈,从角门往习武场的方向去。 半刻钟后,纪新雪发现,他迷路了。 殿下? 女官晴风和内侍春晓满眼茫然的看向纪新雪。 他们都是两个月前才到玉和宫,对安国公主府的了解还不如纪新雪。 嗯纪新雪漫不经心的应声,转身看向来路。 演武场在冷晖院的正北方,他是从东北方向的角门离开,然后顺着小路往西北的方向走。 难道在还没到演武场的时候走过头,从演武场的东南方向,直接走到演武场的西南方向,以至于已经处于演武场的北边? 经历短暂的困惑,纪新雪心中对安国公主府的好已经远超过想去演武场的一时兴起。 安国公主府的占地比嘉王府大五分之二,比清河郡王府大五分之三,又只有虞珩这个小主人。 可以说在长安之内,虞珩可支配的空间仅次于坐拥皇宫的长平帝。 要不是虞珩家底丰厚,可能连宅子都养不起。 为防止仆人在空院中乱窜,扰乱公主府的秩序,安国公主府内只有中轴的所有院子未曾上锁,不限制仆人的行动。 东府和西府内的院门都有铜锁,除每月打扫的特定日子,只有公主府左卫在内巡逻。 虽然自从焱光十八年认识虞珩起,安国公主府就对纪新雪没有秘密。 但中轴各院已经能完美的满足虞珩和纪新雪的所有需求,以至于纪新雪从未对东府和西府有过好奇的心思。 纪新雪抬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没选择原路返回,换了个方向往南走。 为清河郡王妃贺寿不能迟到,与其独自乱转,不如改日和虞珩同行,仔细欣赏东府和西府的布局。 越过十多颗足有小儿腰粗的梅花树,看到陌生的院子时,纪新雪转头看向大门处的铜环,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个巴掌大的黄铜锁。 连续走过三个带锁的小院,纪新雪忽然听见整齐的脚步声。 身穿轻甲的壮汉从拐角处走出来,每个人的肩膀处都有指节大的银雕,在日光下隐约能显现出安字。 给殿下请安。壮汉们整齐的朝纪新雪抱拳。 纪新雪点头,示意左卫先行。 时间还来得及,足够他边探险边回正院,不必急着寻人带路。 始终默不作声跟在纪新雪身侧的晴风忽然停在原地。 她满脸呆滞的朝远处看了会,立刻抬腿追上纪新雪,恨不得能与同样因为还没摸清纪新雪的脾气,不敢轻易开口的春晓贴着走。 殿下晴风抓住春晓的手腕,语气止不住的颤抖,前面的院子没锁门,还有人影! 纪新雪闻言,立刻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打量晴风。 碧绢只会在夜里格外怕忽然出现的人影、灯影任何影子,晴风竟然比碧绢还胆小,晴天白日就会被人影吓得止不住的颤抖。 他哭笑不得的道,正好有人在里面打扫而已。 即使公主府左卫不如金吾卫,也不会在巡逻的时候,忽略如此明显的异样。 晴风再次愣住,脸上浮现赧然,眉宇间的怀疑却始终没有彻底消散。 她明明没有因为纪新雪的话打消顾虑,却强行拽着春晓走到纪新雪的前面。如同正在狩猎的猫儿似的警惕的望着院门大开的地方,牢牢将纪新雪护在身后。 纪新雪摇了摇头,缓步跟在晴风和春晓身后。 因为晴风紧张兮兮的模样,纪新雪难免多看几眼一路走来唯一没有上锁的院子。 越是仔细观察,越能看出这座院子的与众不同。 对比之前那些明显已经很久没有翻新过的院子,这座琼花院,不仅从瓦片到大门皆是崭新,门口还有似有若无的花香。 味道并非来源于随处可见的梅树,像是在这个时节只能养只暖房的月季。 难道是花房? 琼花院的门房注意到停在院门处的纪新雪,主动从里面迎出来,满脸迟疑的打量纪新雪的穿着,似乎在猜测纪新雪的身份。 第646页 春晓轻咳一声,这是五殿下。 仆人闻言,脸上的迟疑立刻变为慌张,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发出会让人觉得膝盖隐隐发痛的声音。 奴给殿下请安! 纪新雪示意春晓将仆人扶起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的院子中,唯独这里没上锁还在近年翻新过,肯定有特殊的用处。 回、回殿下的话,平日里负责西府扫洒的仆人,都在这里。仆人磕磕巴巴的答道。 纪新雪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毛。 说谎。 焱光十八年,虞珩刚搬到安国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内的所有院子都翻新过。周围的院子只是比琼花院稍差,远远没到无法住人的程度。 与落魄勋贵府中的院子比较,琼花院周围的院子即使因为久无人气,没办法与当家人的院子相比,也能比得上小主子所住的院子。 虞珩再怎么对下宽和,也不至于贴心到特意翻新专门给仆人住的院子。 殿下? 青竹的声音忽然在纪新雪身后响起。 纪新雪闻声望去,听声音时还在远方的青竹已经到他面前。 青竹奉命将新送来公主府的话本送到琼花院库房,万万没想到会在琼花院的门口见到纪新雪。 他竭尽全力,才阻止心中陡然生起的惊恐浮现在脸上。 虽然郡王从未明说过对五殿下有不应该的心思。但郡王在西府中挑选琼花院,处处仿照玉和宫正殿翻新。又让人连续几年搜罗龙阳话本、画册存放在琼花院,总是在五殿下留在宫中的时候到琼花院留宿 青竹不像紫竹那般死脑筋,早就从各种细枝末节处察觉到异常。 他急中生智,咽下嘴边的您怎么在这里?,变成原来殿下在这里。 纪新雪轻咳一声,不想提迷路的窘事,反问道,凤郎醒了? 青竹不知道,他醒来便去公主府后门等送最新话本、图册的人,还没去正院给虞珩请安。 他快速的瞥了眼太阳的位置,笃定的点头,郡王正在洗漱。 纪新雪发现青竹的小动作,理所当然的以为青竹是在担心他和虞珩能不能准时到清河郡王府。 以他们与清河郡王府的亲近,肯定不能在临开宴的时候,掐着时间入席。 纪新雪示意青竹为他带路,没执意计较仆人的隐瞒。 琼花院的仆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骗他,说不定院子内有涉及到安国公主府机密的事,比如琼花院是安国公主府隐藏的库房? 他何苦为难仆人,不如回正院问虞珩。 青竹见纪新雪脸上始终未曾有怒色,还轻易应允立刻回正院的事,提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下。 他机智的带着纪新雪绕路,从西府侧门走,免得纪新雪发现琼花院与正院只隔一堵墙和两个院子,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半刻钟后,青竹在西府侧门前,眼睁睁的看着抬新话本和画册的小厮直勾勾的迎着他和纪新雪走过来,险些当场昏厥。 纪新雪觉得抬木箱的两名小厮格外眼熟,似乎已经见过很多次,忍不住问青竹,他们叫什么? 青竹等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说实话,如意和得愿。 得偿所愿?纪新雪笑道,这是谁取的名字?不像是林将军的风格。 目的性未免过于强烈。 青竹痛苦的闭上眼睛,小声道,郡王嫌弃他们的名字不好听,随口为他们改名。 纪新雪眼中浮现意外,追问道,他们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青竹快速思考,青稞和紫草刚到郡王身边就被赐名,知道他们本名的人不多。如果他及时封口,只要五殿下没起疑心,特意探究这件事,就不会知道真相。 他们原本叫乌鸡和黑狗。青竹满脸真诚的道。 纪新雪愣住,仔细打量距离他越来越近的两个人。 眉目清秀,肤色正常,怎么看都与乌和黑没有关系。 稀里糊涂的编出连串的谎话,青竹反而平静下来,他冷静的道,您有所不知,各府的仆人都会在马上要去新主子身边伺候的时候,故意为自己取个既不犯忌讳又不好听的名字,以此博取被主子赐名的风光。如狗蛋、拴住等名过于不雅,容易弄巧成拙,动物名反而朴实可爱,更容易吸引主子的目光。 纪新雪目光扫过满脸不自然的晴风和春晓,点了点头。 他们刚到玉和宫的时候,分别叫柳树和梅花。 几句话的功夫,抬木箱的两个人已经走到纪新雪面前。他们不知道木箱中是什么,面对纪新雪时反而比青竹更自然,神色如常的行礼,等候纪新雪的吩咐。 纪新雪多看了两眼木箱左侧的红叶图案,随口问道,搬去琼花院? 如意察觉到青竹的眼色,面露迟疑,始终老实垂头的得愿点头应是。 青竹见状,再次痛苦的闭上眼睛。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给如意使眼色。 好在纪新雪随口发问的时候,仍旧在打量木箱左侧的红叶,没有留意两名小厮不同的反应。 第647页 回到正院,纪新雪没有马上去找虞珩,先回后院正房换出门的衣服。 清河郡王府无论以什么样的名义举办宴席,最后都会变成相亲宴。 纪新雪无意在这种场合出风头,在衣柜中挑选半晌,拿出件鸦青色的皇子常服,吩咐晴云,找个白玉发冠和同色玉佩。 话音未落,青竹去而复返。 他手中捧着件紫红色的长袍,笑着道,郡王还在盐州时,收到封地送去的新衣,发现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原来是莫长史粗心,将给您做的衣服也送到郡王那里。 纪新雪心头微动,问道,凤郎准备穿这件衣服出门? 青竹点头。 纪新雪的目光在鸦青色常服和紫红色常服之间来回轮转,在低调和情侣装之间,选择情侣装。 安国公主府和清河郡王府只隔了条小巷,距离还没有从安国公主府的东门到安国公主府的西门远。 纪新雪和虞珩都无需用车马排场彰显身份,步行反而更省时省力。 他们在听闻阿不罕冰已经到怀安公主府时出门,心中打着一模一样的算盘。 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再有三个月就要大婚,肯定能吸引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的大部分目光。 听闻附近的街巷中都是等待去清河郡王府赴宴的马车,纪新雪和虞珩特意从角门出府,在大多数人看不到的死角等人。 虞珩身后扶正纪新雪腰间的麒麟,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去西府做什么? 纪新雪面露赧色,小声将他迷路的过程告诉虞珩,冷晖院是不是有能直通西府和东府的小门? 他是通过小门不知不觉的走到西府,然后被青竹从西府侧门带回中轴。 虞珩点头,不必开口询问,就能通过纪新雪亮晶晶的双眼猜出纪新雪的想法,明日我带你在东府和西府走走。 琼花院中有什么?纪新雪顺势问道。 花房? 隐藏库房? 还是别的秘密? 日光照在虞珩垂下的眼睫处,映出细细密密的阴影,显得虞珩的表情格外落寞。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逐渐抿成直线。 琼花院里的东西竟然让虞珩觉得难以启齿,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无论是好的事,还是坏的事,他都想和虞珩共同面对。 良久后,虞珩才哑声开口,我阿娘出嫁时,外祖母特意派人从江南寻了两副红玉头面,如今都在琼花院。还有我小时候戴过的平安锁,阿娘留给我的玛瑙如意、福罗 原来是郡主的遗物。 纪新雪打断虞珩的话,眼中的懊悔越来越浓。 早知道琼花院和虞珩的亡母有关,他绝不会非要刨根问底,这与亲手揭虞珩的伤疤有什么区别? 紫竹忽然从巷口跑过来,低声道,怀安公主和迢北郡王已经进入清河郡王府。 相顾无言的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迈步走向清河郡王府,暗自庆幸终于不用再面对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清河郡王府大门处迎客的人,是纪成和他的长兄、长姐。 因为年纪的缘故,纪新雪和虞珩对纪成的长兄、长姐都不算熟悉,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耽误他们迎客。只打了个招呼,便随纪成往后院去。 三人健步如飞,总算是达成目的,赶上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给清河郡王妃拜寿。 纪成趁着纪新雪和虞珩给清河郡王妃请安时,吩咐仆人再去拿蒲团,放在已有的两个蒲团旁边。 清河郡王妃向来喜欢小辈,尤其是血缘关系亲近的小辈,聪明、俊俏、嘴甜、明事理、知进退但凡不是缺点,在她老人家眼中都是优点。 其中虞珩因为自小的经历,最得清河郡王妃的偏宠,有时甚至能超过在她身边长大的纪成。 其次是嘴甜又不乏天真娇憨的纪明通。 纪新雪也因为幼时的挫折和与长平帝肖似的容貌,格外入清河郡王妃的眼。 见虞珩和纪新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来给她拜寿,清河郡王妃笑骂两人促狭,明知道她老眼昏花,还故意穿的让她分不清谁是谁,招手令虞珩和纪新雪到她身边。 虞珩和纪新雪从善如流的走到清河郡王妃面前。不必特意测量,光凭肉眼就能看得出来,两人迈步的距离和速度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的衣服确实完全相同,都是郡王制式的常服,只有腰肩处的尺寸不同。 反正纪新雪是公主又是皇子,无论是皇子常服还是郡王常服、亲王常服都随便穿。谁要是敢因为这点找他的麻烦,肯定会挨长平帝的眼刀。 清河郡王妃举着两人的广袖,对着日光比较绣纹的模样。放下袖子时,又看到两人腰间的金麒麟。 纪新雪腰间的金麒麟稍大,是正在奔跑的模样。 虞珩腰间的金麒麟稍小,仿佛困顿似的缩成一团打瞌睡。 清河郡王妃哼笑,煞有其事的道,行,是我错怪你们。还知道在腰间戴不同的配饰,可见不是真的想要哄骗老身。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我教老祖宗个办法,即使我和凤郎穿的一模一样,身上的配饰也完全相同,你也不会认错人。 第648页 嗯?清河郡王妃见纪新雪肯哄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你说的方法若是管用,老身必定不会让你白说。 纪新雪先转头看向虞珩,以目光示意虞珩站远些。 虞珩沉默的与纪新雪对视,直到在纪新雪眼中看到催促,才几不可见的退后半步。 即使他面无表情且没有开口,屋内的众人也能从威仪赫赫的襄临郡王身上看出委屈的意味。 从纪成和纪敏嫣开始,宗室小辈们顿时笑成一团。 清河郡王妃更是笑得靠在世子妃身上,啐道,亏得我以为他们是诚心来拜寿,没想到竟然是陛下找来的杂耍班子。 纪新雪暗道,纪明通只是清河郡王府虚假的团宠,长平帝才是清河郡王府真正的团宠。 他和虞珩彩衣娱亲,竟然也能算是长平帝的功劳。 咳纪新雪对虞珩摆手,你再走远点。 虞珩老老实实的退后三步,仍旧站在众人的最前方。 纪新雪面露无奈,夸张的叹了口气,弯腰靠在清河郡王妃耳边,以屋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老祖宗,我比凤郎白多了。你以后若是在看到我们穿得一模一样,白的那个肯定是我,黑的那个是凤郎。 屋内凑热闹的人闻言,纷纷以目光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打转,放肆的笑声几乎掀翻房顶。 凭良心讲,虞珩绝对算不上黑。即使在北疆吃两年风沙,也与屋内大部分的人肤色相同。 只能说,是虞朝人最普遍的肤色。 作为殿内唯二白得发光的人,纪新雪教给清河郡王妃的认人方式,委实有些欺负虞珩。 刚进门不久的纪靖柔笑着道,老祖宗若是按照你教的方式认人,将迢北郡王也认成你怎么办? 纪新雪艰难的从清河郡王妃的怀抱中挣扎出来,高声道,那就让迢北郡王孝顺老祖宗! 才不会认错人。 阿不罕冰又不会和虞珩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戴完全相同的配饰。 众人再次大笑,以打趣的目光看向站在同处的纪敏嫣和阿不罕冰。 阿不罕冰已经能完全听懂虞朝官话,他上前半步,恭敬的朝清河郡王妃长揖,字正腔圆的称老祖宗。 虽然没提孝顺的话,认领女婿身份的积极态度却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众人见状,纷纷开始欺负还没上门的女婿,远比笑话纪新雪和虞珩的时候气氛更热闹。 纪新雪暗叹纪靖柔厉害,无意中帮他个大忙。拉着虞珩给清河郡王妃磕头拜寿,趁着所有火力都被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吸引,悄悄溜出后院。 仍旧在傻笑的纪成看到两人即将消失的衣角,陡然醒悟,悄悄走向正与纪宝珊靠在同处的纪明通。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虞珩刚搬离英国公府的时候经常在清河郡王府小住,对清河郡王府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纪成,无需仆人带路,便能找到清河郡王府最清净的地方。 花园中央的假山从。 大多数人都以为假山从中只有蚊虫和荒草,只有少部分精力充沛又闲的没事的人,才会翻越错落有致的假山,发现正中央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秋千。 据纪成所说,这是他小姑姑年幼时以哭得嗓子沙哑半个月为代价,换来的能惠及后代的战利品。 纪新雪虽然习武懈怠,但需要翻过去的假山大多只有大腿或腰高,还不至于难倒他。 虞珩更是早年就和纪成学得翻墙的好本事,又在北疆以长城为目标做过加强训练。他看到纪新雪没用他帮忙就利落的翻过假山,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 假山中央的秋千说是能容纳两个人,对于纪新雪和虞珩来说却有些局促。他们只能并排坐在上面,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更无法奢望让秋千动起来。 抬头是广阔的天空,平视是林立的假山,真正由他们支配的空间却只有身下拥挤的秋千凳。 纪新雪和虞珩相互依偎,谁都不愿意开口破坏此时的静谧。 远处玩闹、谈论的声音传到他们耳边时,只剩下无法辨别言语的各种情绪,唯有对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两人不约而同的生出相同的期盼,希望时间能过的更缓慢些。 然而他们低估了清河郡王的决心。 清河郡王世子竟然亲自翻过假山,来捉拿纪新雪和虞珩。 面对清河郡王世子,虞珩和纪新雪皆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的随清河郡王世子去前院给清河郡王请安。 清河郡王所在的地方不仅有朝臣,还有朝臣貌美如花的女儿们。 纪新雪和虞珩一本正经的给清河郡王请安,恭敬的立在清河郡王身后,仿佛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刻进骨子里似的严肃。 清河郡王只当纪新雪和虞珩是因为羞涩,才如此冷淡。 作为宗室德高望重的族长,清河郡王最看重体面。 即使对两名小辈的婚事很急切,恨不得虞珩和纪新雪今日成婚,明日就能有孩子,也不会搞出选秀的阵仗。 他与长平帝商议后,分别列下几份名单。 如果纪新雪和虞珩愿意主动接触名单上的女郎,几份名单自动作废。 否则他会按照名单的顺序,依次给纪新雪和虞珩与女郎单独相处,了解彼此的机会。 第649页 在清河郡王眼中,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亲王妃和安国公主支脉的郡王妃,对宗室的重要性几乎没有差别。 最好两人能主动去接触女郎,免得长辈安排的单对单相处,会让他们不愿意面对与对方单独相处过的女郎,平白错过许多能寻找到心上人的机会。 如今因为虞珩和纪新雪的态度,清河郡王不得不用第二种方式,按照名单的顺序,安排单对单相处。 他给女郎的父亲使了个眼色,通过闲聊的方式夸奖女郎,先让纪新雪和虞珩知道女郎的身份。 是戎家女郎和韩国公府的女郎。 虞珩的视线从脚尖挪到纪新雪的影子处,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深重。 他尚在京畿的时候,就听过京畿百姓的闲言碎语。 安武公主对待朝臣不假辞色却频频和戎家、韩国公来往,定是因为与戎家女郎和韩国公府女郎交、情、匪、浅。 长平帝说纪新雪与韩国公府的来往,是小狐狸馋肥鸡,惦记韩国公珍藏的草药。 那与戎家的交情,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清河郡王偏偏将戎家女郎和韩国公府女郎,叫到纪新雪面前? 纪新雪忽然觉得眉心发凉,不动声色的以眼角余光打量四周却发现任何异常。 清河郡王与女郎的父亲们短暂的交流,分别赏赐两名女郎雕琢青鸾和孔雀的玉牌为见面礼,笑道,让凤郎和小五带你们去花园看看,只当是在家中,莫要拘束。 戎月和孙华笑着应是,不约而同的看向纪新雪。 发现对方目光的落点与自己相同,两人嘴角的笑意陡然变得勉强。 同样笑意勉强的还有清河郡王、戎司徒和韩国公。 他们提前通气的时候,说好让戎月与纪新雪相看,孙华和虞珩相看,如今戎月和孙华却同时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如同朝堂对奏似的应下来自清河郡王的任务。 只要他和虞珩没互通心意、共同坦白,说服长辈们应允他们厮守,相亲就是无法避免的事。 与其在长辈皆在的时候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私下与女郎说明不可能。既能在还没确定虞珩心意的时候避免打草惊蛇,引起长辈的注意,也能让在场的人都体面。 他唯一担心的地方,只有虞珩会不会认真相亲。 走出清河郡王视线的过程中,纪新雪质问自己 如果虞珩抱着认真的态度相亲。 他要不要阻止? 四人陷入诡异的沉默,纪新雪和虞珩并排走在前面,走动间衣袖几乎没有分开过。 戎月和孙华都跟在纪新雪身后,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远的令人诧异。 清河郡王十分有心,将逛园子的地方定在凉亭中,不仅能在冬日看到景色,有被半透明薄布笼罩的凉亭和火盆,也无需担心寒风侵扰。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停在凉亭中央的圆桌处,随口吩咐道,去寻两个毛皮坐垫给女郎们。 等等虞珩抓住纪新雪的手臂,阻止纪新雪直接坐下,目光深沉的盯着停下脚步的仆人,三个坐垫。 纪新雪闻言,顿时将心中的烦闷暂时忘在脑后,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虞珩的伤势还没痊愈,但他能肯定,虞珩让仆人加的坐垫,是为他准备而不是为自己准备。 四个坐垫。纪新雪看向仆人时,眼角仍有残留的笑意,两盏姜茶,两盏润喉止咳的川贝茶汤。 仆人离开后,凉亭再次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 戎月和孙华皆想主动与纪新雪说话,却因为莫名窒闷的气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频频以目光催促纪新雪开口。 纪新雪却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两名女郎的小心思。 他仍旧在深思,如果虞珩认真的相亲,他要怎么办。 按照心意阻止? 他有信心,虞珩不会因此与他生气。 同样有信心,即使虞珩对龙阳无感,他也能用多年情谊改变虞珩。 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霸道的绑着虞珩从康庄大道拐到荆棘小路。 以他对虞珩的了解,困扰寻常人的血脉、爵位的传承都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然而他们必然要长平帝、清河郡王、朝臣每一项都不会比血脉和爵位容易。 如果虞珩认真的相亲,代表虞珩可以过和虞朝大部分郎君相同的正常生活。他不必违抗疼爱他的长辈、无需背负子虚乌有的骂名、也能避免许多煎熬和痛苦。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是与他年少相知的虞珩。 他们曾经作为彼此的支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他怎么忍心不给虞珩任何选择的机会,就将虞珩拖入遍布荆棘却不知道是否有阳光存在的深渊? 纪新雪抬手挡住眼睛,狠狠的松了口气。 没有湿润的触感。 虞珩立刻发现纪新雪的动作,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纪新雪伸出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充满少年的朝气,风吹到眼睛了,手帕。 他决定给虞珩个选择的机会。 只有这一次。 如果虞珩在今日与清河郡王安排相亲的女郎相互倾心,他就收敛所有不该有的心思,珍惜他们多年的交情。 第650页 戎月挑起英气的眉毛,先于虞珩从袖袋中拿出帕子递给纪新雪,这是我还没用过的新帕子,殿下放心。 虞珩满慢了半拍,满脸无奈的从广袖中揪出雪白的中衣给纪新雪,低声道,没帕子,将就些。 孙华见状,也默默朝纪新雪递出帕子。 纪新雪拽着虞珩的衣袖在眼睛周围胡乱划过,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时,正好看到清河郡王妃的心腹带着两名贵女朝凉亭走来,强行说服自己放松的心,再次感受到如同被揉捏似的酸涩。 虞珩的目光在逐渐走来的人身上扫过,仔细摩挲布满褶皱的中衣袖口,眼底皆是失望和嘲讽。 阿雪因为清河郡王安排的女郎伤心,只存在于他的臆想。 清河郡王妃的心腹依次给众人行礼,笑着道,王妃见柳国公府的女郎和张家女郎身边没有同龄人,怕她们觉得无趣。听闻殿下和郡王正与戎女郎和孙女郎闲谈,便让奴将付女郎和张女郎也带来。 戎月和孙华不说话。 虞珩也始终沉默。 纪新雪只能主动开口与柳国公府的女郎和张家女郎打招呼。 好在清河郡王妃的心腹没有马上离开,女郎们也都是体面人,气氛才逐渐好转。 不久后,清河郡王府的仆从带着六个毛皮坐垫、四盏姜茶、两盏川贝润喉茶、八碟糕点回来。 清河郡王妃的心腹与其余仆从共同离开,给纪新雪单独相处的余地。 四名女郎皆在近年的宫宴或在纪新雪和他们父兄相处时,与纪新雪又过交流。 在她们看来,襄临郡王虽好,但自小就有霸道、难以相处的名声。又在北疆历练两年,凶悍的气质格外明显。 不如先试试五殿下喜欢想要什么样的女郎作王妃,再考虑襄临郡王。 戎家女郎格外主动,不停的与纪新雪闲聊。 其余女郎都保持沉默,暗自通过戎家女郎的问题和纪新雪的答案猜测纪新雪的喜好,比较自己是否与纪新雪适配。 也有人见虞珩始终沉默,抱着试试的态度想要和虞珩交流。 郡王在北疆时,可曾见过长安没有的趣事?张家女郎问道。 虞珩点头。 什么趣事?张家女郎追问。 虞珩吹开茶汤表面的浮沫,慢吞吞的道,不好说。 张家女郎面露迟疑,觉得虞珩不愿意与她交流,也低头品茶。 孙家女郎却是个好奇的性子,连声问道,如果与机密无关,郡王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可以。虞珩点头,按住纪新雪准备拿糕点的手,缓声道,突厥骑兵在长城外挑衅的时候,会在风口出恭,本王不堪其扰。 纪新雪甩开虞珩的手,既怜爱虞珩,又心疼自己,抱怨道,我还怎么吃糕点? 殿下! 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虞珩还没说出口的回话。 纪成满头热汗的停在纪新雪面前,金明醉了,闹着让你去陪她。 付女郎立刻道,我与金明公主说好要在今日说些私话,正好与殿下共同去看望金明公主。 纪成感受到脸上犹如针刺的目光,立刻摇头,金明醉酒后见到不熟悉的面容,会挥剑砍人。 我去看看。纪新雪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虞珩,你与我去看望阿姐,还是再坐会? 虞珩弯腰捋顺纪新雪衣袍处的褶皱,敬谢不敏的摇头,我怕纪明通。 纪成并非随口搪塞付女郎。 纪明通上次醉酒的时候,曾因为见到虞珩半抱着同样醉酒的纪新雪离开,认为虞珩要偷她弟弟,举起挂在墙上的剑追着虞珩跑了两圈。 纪新雪既没答话也没转身离开。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虞珩,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像是单纯的在发呆。 虞珩似有所感,追着纪新雪目光的瞳孔逐渐紧缩。 良久后,纪新雪率先垂下眼睫,终究还是没说出矫情的话,直接转身离开。 这是虞珩唯一一次相亲的机会。 如果虞珩没能把握这个机会,接下来事,皆由他来把握。 第139章 纪新雪和纪成离开后,原本就不算热闹的气氛彻底冷凝。 五殿下虽然处处都好,但只能有一名正妃。 女郎们心中都很清楚,如果选不上正妃,无论是长平帝,还是正妃的娘家、她们的父母,皆不会允许她们成为五殿下的孺人。 陛下迟迟未封赏灵王在北疆的军功,五殿下也前途未明。襄临郡王妃反而是对她们、对家族,更稳妥的选择。 况且五殿下离开前特意询问襄临郡王是否也要离开,襄临郡王却选择留下。可见襄临郡王正如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透露的那般,急着娶妻生子,延续安国公主府的血脉。 经过短暂的权衡利弊,女郎们略显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重新露出笑容。 已经主动和虞珩搭过话的张家女郎仍旧觉得,她刚才和虞珩说话的时候,虞珩的态度很敷衍。 她虽然愿意留下,继续观察虞珩的举止和行动,但不打算再贸然开口。 韩国公府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尴尬。 第651页 她们不知道,襄临郡王有没有留意到,五殿下还在的时候,她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五殿下身上。更不知道襄临郡王会不会介意这点,因此对她们不假辞色。 反而是完全不在意虞珩,只想在纪新雪身上死磕的戎家女郎最先开口。 她默默捏紧手中的帕子,竭力隐忍羞涩和紧张,声音却远远没有与纪新雪交谈的时候清脆,郡王可知殿下喜欢什么 戎家女郎轻咳一声,终究还是没能问出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这般直白的话,临时改口道,殿下平时喜欢什么? 虞珩饮尽只剩半口的止咳茶汤,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按照精细的雕刻图案摆正。抬头看向已经面露急切的戎家女郎时,眼中浮现似有若无的歉意。 我刚回长安不久,他忙于税收轻易无法得闲,还没有发现他这两年有新的爱好。 戎家女郎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面露惊喜,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殿下从前有什么喜好? 人的喜好必然不会轻易改变! 你是说哪方面的喜好?虞珩眼含困惑的反问,吃食、衣物、消遣文章风格、兵器制式?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他竟然列出将近二十个方面。 不仅戎家女郎的脊背越来越挺直,张家女郎、韩国公府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的注意力也都回到已经离开的纪新雪身上。 众人心中浮现一模一样的念头。 原来是她们误会襄临郡王。 襄临郡王不仅不冷漠,反而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 戎家女郎默念矜持,没有直接问虞珩殿下喜欢什么性格的人。 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糕点? 虞珩沉思片刻,耐心答道,曾对以百年雪莲和花川蛇制成的雪莲糕称赞有加。 四名女郎同时愣住。 百年雪莲? 花川蛇? 唯有西域极寒之地的雪莲有概率抵挡春秋枯荣,长至百年。但凡流传到虞朝都是救命的良药,哪怕手捧千金,也未必能买到。 花川蛇以剧毒闻名,连皮、肉、甚至蛇胆都是令人闻名色变毒物,唯有雪莲才能解其毒性。 真的有人离谱到将其做成糕点? 虞珩感受到女郎们眼中的怀疑,解释道,焱光二十年时,江南金家曾公开拍卖五笼雪莲糕,公主府长史想着我没见过这等奇物,便以八千两黄金的价格将其拍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阿雪对其赞不绝口,事过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可惜虞珩摇了摇头,公主府虽然有百年雪莲,但始终没有找到可以做雪莲糕的活花川蛇。 自古以来,便很少有活的花川蛇。 花川蛇本就生活在悬崖峭壁处,毒性又极强。敢于捕捉花川蛇的人,即使能杀死花川蛇,也无法逃脱被花川蛇毒死的宿命。 如果执意活捉花川蛇,甚至会出现捕捉花川蛇的人被毒死在野外吗,花川蛇却成功逃脱的惨案。 想到种种有关花川蛇的传闻,女郎们心底浮现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的往后挪动,想要离眼中隐含意犹未尽意味的襄临郡王远些。 襄临郡王竟然连五殿下是什么时候吃过雪莲糕和雪莲糕的来源都能说得清清楚楚,难道他们真的吃过以花川蛇制作的糕点并至今念念不忘? 虞珩神色如常的面对女郎们质疑的目光。 他没有说谎。 江南金家确实卖过这种雪莲糕。 纪新雪也是亲口称赞雪莲糕。 原话是:能想出这种糕点配料的人,真是个人才。 长平二年,江南金家也牵扯到商州案中,纪新雪想起曾见过的雪莲糕,大骂江南金家全是精神病。直到长平五年,商州案的余波彻底平息,江南金家全部被流放,纪新雪才将他们忘在脑后。 至少念念不忘三年。 五、五殿下,真的吃过以花川蛇制作的雪莲糕?孙女郎紧紧抱着付女郎的手臂,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她听说过雪莲糕的制作方式。 整条花川蛇放入混合雪莲的糕点皮中,然后再切开,说是叫雪莲糕,实际每块都能吃出截蛇身。 她最怕蛇啊! 虞珩见状,眼中的歉意更深,良久没有开口回答孙女郎的问题。 女郎们皆理所当然的以为,襄临郡王的表现是默认付女郎的话,纷纷朝付女郎投去探究的目光,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孙女郎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女郎们说悄悄话的时候,虞珩端起纪新雪的茶盏,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告诉她们,纪新雪称赞雪莲糕,并对(开创)雪莲糕(药方的人)念念不忘,没说纪新雪真的吃过雪莲糕。 怎么能算是说谎? 当年莫长史会高价买下雪莲糕并送回长安,是要将雪莲糕以特殊方式制成药材存放。 阿雪怕蛇,远远看了眼装雪莲糕的食盒,就远远走开,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要怎么在不伤阿雪颜面的情况下说出这件事,女郎们就脑补出其他答案。 可惜。 虞珩再次放下空茶盏时,孙女郎已经扶着桌案起身。 第652页 她满脸苍白的对虞珩行礼,勉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忽然头晕,请郡王见谅。 话毕,没等虞珩有回应,孙女郎便转身离开。 她能接受别人吃蛇羹,但不能接受别人吃色彩鲜艳,模样几乎与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的毒蛇糕点。 因为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孙女郎忽然打了个哆嗦,脚步越来越快,忽然提起裙子小跑。 虞珩眯眼望着孙女郎和她的侍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借着石桌的遮挡做了个隐秘的手势。让候在旁边的紫竹跟随孙女郎去人多的地方,免得孙女郎精神恍惚时,因为疏忽遭遇意外。 仍旧留在凉亭中的三名女郎,脸色皆比刚才沉重许多。 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目光追着虞珩的广袖移动,生怕不小心落在桌上的各色糕点处,会根据孙女郎的寥寥几语,脑补出毛骨悚然的画面。 付女郎不仅不怕蛇,还格外喜欢吃蛇羹。 她将另外三名女郎的反应看在眼里,抬手挡住嘴角的笑意。 下次再有机会与五殿下说话时,她邀请五殿下吃蛇羹,定能让五殿下对她有更深刻的印象。 戎家女郎眼角余光发现付女郎正掩嘴偷笑,眼中蓦地闪过委屈和不忿,终于鼓起勇气,直白的对虞珩问道,郡王可知道,殿下希望什么样的女子? 殿下的姐妹都是爽朗大方之人,从前殿下也爽朗大方,必然会喜欢爽朗大方的女郎。 嗯?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件事。虞珩眼中再次浮现歉意,轻声道,我离开长安前,他喜欢照镜子。应该会对长得比他好看的女子倾心,毕竟这么多年,能留在他身边的人都眉清目秀,面容姣好。 戎家女郎闻言,眼中的期盼和几不可查的得意顿时僵硬。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殿下更好看的女郎! 张家女郎低头摆弄腰间的络子,回想曾见过的玉和宫宫人,心中逐渐生出退意。 姿容只是寻常的人,若是嫁给好美貌的夫君,将来难免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 她的目光转向虞珩,杏眼中除了温柔,还有胜过大部分人的坚定和智慧,郡王身边的人,容貌丝毫不输殿下的宫人。 虞珩点头,语气坦荡至极,我与阿雪相同,想要与能有阿雪从前九分神韵的人携手余生。 张家女郎起身朝虞珩福礼,笑道,祝郡王和殿下都能得偿所愿。 虞珩拱手,若能借你吉言,将来必有厚报。 发现虞珩左脸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心中隐有不甘的张女郎彻底释然,再次深福,直接转身离开。 如果她没有选择放弃,也许永远不会见到襄临郡王这样的笑容。 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面面相觑,眼中似有若无的敌意彻底变为迟疑。 殿下女装时的美貌实乃人间罕见,怎么可能轻易出现比女装殿下更美的人? 付女郎默默低下头,拿起枚糕点小口进食。 在殿下和襄临郡王皆爱美貌的情况下,襄临郡王妃的位置远比殿下的正妃稳妥。 只要襄临郡王妃不犯错,就算襄临郡王娶妻后又遇到绝美之人,也只能纳为妾室,襄临郡王的爵位仍旧要按照祖宗家法传给嫡出长子或长女。 相比其他人,戎家女郎对纪新雪的喜欢更加纯粹。 她心中充满美好的幻想,觉得只要她能和纪新雪成婚,彼此的感情就会日渐深重。久而久之,未必不能改变纪新雪如今的想法。 戎家女郎用快要被扯碎的手帕,擦干掌心的因为紧张冒出的汗水,沉声道,不考虑容貌,殿下喜欢什么样的性格? 坦荡直率、怜贫惜弱、勤奋自律 虞珩沉吟半晌,答道,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人,倒是格外喜欢苏太妃养的狸奴。 那只猫大概什么样?戎家女郎迫不及待的追问。 通体白色,有粉嘟嘟的肉垫,鸳鸯双眼,据说有异族血脉,是只很漂亮的小猫。虞珩伸出手,示意戎家女郎看他手腕处的红痕,苦笑道,多少有些不知好歹,还蛮不讲理,吃完小鱼干就翻脸不认人。 他好心劝道,你别因为想和阿雪有更多的话可说,就专门养只这样的猫,小心它挠坏你的脸。 戎家女郎满脸古怪的点头。 殿下不仅平时待人宽和大度,还格外热衷于为狸奴收拾烂摊子。 难道完美如殿下,喜欢完全与他互补的性格? 娇蛮任性、随时闯祸、蛮不讲理、不知好歹 戎家女郎仔细将备受纪新雪宠爱的狸奴都有什么性格特点记在心底。 虞珩嘴角虚浮于表面的笑意逐渐变得真实。 见戎家女郎格外勤恳好学,又将纪新雪哄胡搅蛮缠的纪明通和平白作妖的纪宝珊时发生的趣事,也说给戎家女郎听。 因为虞珩口中脾气和软的纪新雪太有诱惑力,已经决定在纪新雪和虞珩之间选择虞珩的付女郎眼中都浮现犹豫。 如果能有被五殿下捧在掌心宠爱的可能,似乎值得她赌上五殿下会迷上更年轻貌美之人的风险。 但襄临郡王能如此耐心的回答她们这么多问题,也是表面冷漠实际宽和耐心的人。 第653页 付女郎犹豫半晌,终究没能舍得放弃安稳二字。 她趁着虞珩和戎家女郎说话的间隙,不动声色试探虞珩喜欢什么模样和什么性格的女郎。 相比热情直爽的戎家女郎,付女郎的心思更细腻。她没有如戎家女郎那般开门见山的询问最关心的事,而是将她性格和观念融到趣事中说给虞珩听,通过虞珩听到这些事的反应,进一步观察虞珩。 虞珩若无所觉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忽然满脸讶然的望向付女郎。 付女郎羞涩的低下头,明示她对虞珩的好感。 我虞珩故意做出惆怅和犹豫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向付女郎,我希望她、你、我会从宗室过继两个孩子。 话毕,虞珩在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满脸难堪的低下头。 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面面相觑,忍不住瞄向虞珩腰间。 为什么要过继?! 凉亭内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 虞珩单手支额,以另一只手遮挡半张脸,整个人都透着难堪。 付女郎数次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猛地起身时不小心以广袖将石桌边缘的碟子扫落,发出极刺耳的碎裂声。 她脸上浮现惊恐,凭着本能的惧怕连连后退,见虞珩保持原本的姿势,立刻转身逃跑。 襄临郡王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秘密? 她不想知道! 冷风顺着忽然掀开的轻纱吹在戎家女郎脸上,令戎家女郎打了个寒颤。 她小心翼翼的提着宽大的广袖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凉亭。 襄临郡王居然 好人没好报,可惜。 青竹满脸沉重的弯腰俯在虞珩耳边,轻声道,女郎们都离开了。 嗯虞珩放下挡住半张脸的手,犹如寒星般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碟子中的各色糕点。 青竹看到虞珩嘴角的笑意,好不容易才保持稳定的眼皮又开始乱跳,忍不住抬手向自己的脸,确定表情有没有扭曲。 . 纪新雪离开凉亭的动作干净利落,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能入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眼的女郎,皆是身份、教养、学识、容貌都能笑傲长安女郎的贵女。 虞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突然面对是个风格各异的女郎。即使仅仅因为好奇,也会格外留意她们。 如果 没等纪新雪想更多,健步如飞的纪成已经只剩下背影。纪新雪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纷乱的想法,小跑去追纪成,连回头远眺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到纪明通暂时休息的小院时,皆因体力消耗巨大,不得不停在门外平息急促的呼吸。 纪新雪在喘息之余,艰难的开口,她喝了多少?太医怎么说。 能让纪成如此急切,必定不是普通的醉酒。 纪成眼底皆是心疼,语气格外沮丧,是焱光二十年的烈酒。 咳咳咳、咳咳!纪新雪因为过于惊讶呛到空气,门前的柱子咳得昏天暗地。 按照时间算,焱光二十年的烈酒,应该是长平帝最早酿造出的烈酒,距今已经有至少十年的时间。 别说是纪明通,就算让时常饮酒的军汉来喝十年前的烈酒,也很难不醉。 据他所知,长平帝酿造的第一批烈酒,是长平帝命人酿造的所有酒水中,成功率最感人的一批。 本就没有多少成品,几乎都分了出去,能留到如今,酒香更加浓郁,已经能称得上孤品。 大概是清河郡王或清河郡王世子用来招待贵客的酒水,不小心被家贼盯上。 纪新雪简直不知道该称赞纪明通和纪成神通广大,还是怒斥两人胡闹。 终于缓过胸口逆行的那股气,纪新雪立刻顺着敞开的房门,大步走向屋内。 这是清河郡王府专门为醉酒的宾客准备小憩的地方,屋内只有张普通的黄花梨木床和软塌。 脸色绯红的纪明通正卧在软塌上,眼睛即使眯成细长的形状,仍旧能看出其中的水泽。脸上挂着层漂亮的淡红色,显得纪明通更加娇憨可爱。 阿雪?纪明通懒洋洋的朝纪新雪招手,来。 没有纪新雪预想中的酒臭,纪明通安静可爱的模样也与纪成火烧眉毛似的急切不相符。 面对纪新雪狐疑的目光,纪成面露憨笑。 他总不能为将纪新雪骗来,真的将纪明通灌醉。 好在纪新雪没想过纪成故意将他从相亲会骗走的可能,只是觉得纪成跳脱,并没有心生怀疑。 他坐在纪明通特意让出的空处,关切的问道,头晕还是恶心,有没有吃醒酒药? 没事。纪明通抓住纪新雪的袖子,头晕,像是在天上做神仙。不难受,陪我待会。 纪新雪被纪明通逗笑,随手拿起盘中的湿汗巾搭在纪明通的额头处。 纪成叹了口气,对纪新雪道,你先照顾她,我得去前院陪客。 等会。纪明通忽然看向纪成,慢吞吞的道,去待客,不许与女郎单独相处。 纪成立刻点头。 纪新雪已经占据纪明通身侧的位置,他想要靠近纪明通,只能半蹲在纪明通的侧面。 第654页 你放心,今日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顾不上我。纪成将袖袋中的油纸包都放在软塌上,对纪明通保证,我去给宗室长辈们敬酒,再去祖母的娘家露个面,马上回来陪你。 嗯纪明通点头,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纪成。 纪成忽然转头看向纪新雪,希望纪新雪能表现的善解人意些,主动转过身背对他和纪明通。 他想在明明的眼皮处落个轻吻。 纪新雪目光沉沉的与纪成对视,忽然觉得手痒。 当着他的面,纪成就敢如此得寸进尺。 他看不见的时候 见纪新雪慢条斯理的活动手腕和修长的指节,纪成只能遗憾的收回目光,轻声安慰不愿意让他离开的纪明通。 半晌后,忍无可忍的纪新雪愤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日后长平帝若是想要打断纪成的腿,他定要亲自不行,纪明通会怪他。 纪新雪烦躁的抬起头看向刚好经过的飞鸟,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 要是能变成飞鸟,他就悄悄去看虞珩相亲的过程。 纪成离开后,纪明通立刻不再头晕,利落的从软塌上爬起来,眼中皆是狡黠和纯粹的喜悦,显然被纪成哄的很开心。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他躲到院子里,仍旧没能避开最后一口狗粮,在门口停顿了会,才慢吞吞的走到纪明通身边。 纪明通立刻抱住纪新雪的手臂,眼底皆是旺盛的斗志,阿雪,你帮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纪新雪不感兴趣的问道。 纪明通神秘兮兮的贴在纪新雪耳边道,我再去封地两年,抱个孩子对阿耶说那是我和纪成的孩子,会不会增加阿耶同意我和纪成在一起的几率? 纪新雪倒吸了口冷气,猛地转过头凝视纪明通,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纪明通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她想到个可以解决困境的主意,想要与纪新雪讨论实施计划的具体过程。 这让纪新雪忽然想起当年在国子监小学时,纪明通每旬为考核成绩绞尽脑汁作死的日子。 纪新雪绝望的闭上眼睛,低声道,你开始找孕妇的时候,阿耶就会发现你和纪成的事。 他试着带入长平帝的身份,去看纪明通的计策。 天真娇憨的宝贝女儿因为野男人学会骗老父亲。 野男人,危。 阿耶不会让你再离开长安。纪新雪在纪明通的头顶轻揉了下,当初我们去封地,是因为阿耶需要名正言顺的朝关内道和山南两道派兵,让地方认识到如今是长平年,不是焱光年。 见纪明通眼中皆是茫然,纪新雪发出声轻笑,立刻改口,你就当阿耶是想让我们看看长安之外的地方,顺便给我们添些零花钱。 纪明通立刻点头。 所有巡视过封地的人,回到长安时都能得至少两千户新食邑。 我可以不要食邑,可不可以纪明通终究还是没说完这句话,捞过软垫抱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雪说的对,就算离开长安,也会有金吾卫将她的近况报告给阿耶,反而会让阿耶更容易发现她和纪成的事。 纪新雪不忍见纪明通难过,却想不到能帮纪明通打破困境的办法。 纪成已经二十,纪明通十九,即使在虞朝,也是急需解决婚嫁难题的男女。要不是有纪敏嫣、纪璟屿和纪靖柔在上面顶着,纪明通和纪成未必能隐瞒到现在。 纪新雪小声嘱咐纪明通,你多哄哄祖母和小阿婆,她们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逼你做不你想做的事。 良久后,纪明通才含着泪点头,阿耶 阿耶也不会逼你。纪新雪的语气极坚定,温和的解释道,说不定会有人因为这件事逼阿耶,阿耶未必能顾得上你。 也有可能是气得短时间内不想管纪明通。 总要纪明通和纪成独自顶过最开始的压力,让长辈们看到他们的决心,才有可能打动长辈们。 纪明通哽咽着点头,再次抱住纪新雪的手臂,眼泪快速浸湿纪新雪的衣袖,逐渐蔓延出湖海的气势。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在纪明通大哭的时候,没有听到标志性的嘹亮哭声。 过了许久,纪明通默默止住眼泪,主动解释道,我最近压力有点大。 纪新雪脸上的沉重顿时变成怪异,你每次考试前都说压力很大。 然后每次都考砸,用撒娇耍赖的方式逃过预想中的惩罚。 纪明通没能及时理解纪新雪这句话中潜藏的祝福,忽然又落下眼泪,哭声比刚才真切许多,别提考试,求你。 纪新雪闻言,非但没如纪明通所愿的闭嘴,反而笑得浑身颤抖,惹来纪明通恼羞成怒,大力拍在他背上。 说来可怜,继年长的兄姐和年幼的弟弟都从太学毕业,纪成频频为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跑腿,无暇学业、华阳长公主年初在新修的华阳公主府成婚,离开太学,纪明通已经成为太学中年纪最大的学生,没有之一。 守在门外的宫人听到纪明通愤怒的吼声,相视而笑,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纪明通如此鲜活的模样。 第655页 果然还是成郎君最了解公主,特意请来五殿下哄公主高兴。 直到屋内的笑闹声彻底散去,纪明通的宫人才轻轻敲在门框处,公主,宣威郡主给您带了东西。 拿来!纪明通高声道,再端两盏温水。 守在门口的宫人立刻去茶水房取温水,捧着木盒的宫人径直进屋,宣威郡主将东西交给臣便转身离开,臣没能留住郡主。 披头散发捧着发冠的纪新雪闻言,立刻想到在封地时,宣威郡主对他和虞珩的种种误会,脸色逐渐古怪。 当初他和虞珩讨论过这件事,得出结论,宣威郡主继承了莫大将军的天赋,耳力非同凡人。 不知道宣威郡主是听到纪明通说起纪成时的只言片语,还是听到他和纪明通打闹的声音,才急着离开。 好在宣威郡主最怕惹麻烦,无论如何胡思乱想都不会与任何人说。 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红叶,纪新雪陡然回神,看向宫人手中捧着的木盒,下意识的问道,这是什么? 木盒侧边的红叶似曾相识。 上午如意和得愿搬去琼花院的木箱,侧边有与其一模一样的红叶标记。 纪明通双手掐腰,趾高气昂的道,你叫我声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好姐姐。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唤人,朝捧着木盒的宫人伸出手。 宫人眉宇间浮现犹豫,迟疑的看向纪明通。 见到纪明通点头,她才恭敬的将木盒放在纪新雪手上。 重量不轻但受力均匀,不是首饰。 纪新雪掀开盒盖,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 淡紫色绫罗上绣着纤细妩媚的樱花树,落英缤纷落于窗前。 如果忽略窗后两条交缠的腿,能称得上颇具意境。 春窗 熟悉的画风。 熟悉的金线绣字。 已经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编好的纪明通笑嘻嘻的道,怎么不翻开看看? 纪新雪神色莫名的看向纪明通。 因为怕你尴尬。 他没翻页,直接看春闺下面还有什么。 述情 芳菲 惊鸿 外表看上去不算大的木盒,竟然能装下七本画册。 纪新雪同时握着七本画册,以及其粗暴的姿态在两个呼吸之间大致翻完。 果然,全都是阴阳调和的图像。 他将其放整齐的回木盒,递向宫人。 不愧是宣威郡主特意带给纪明通的东西。 纪明通满脸诧异的看向纪新雪,你知道这是什么? 纪新雪沉默的点头。 不仅知道,还收到过。 啊纪明通满脸失望,她还以为纪新雪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会大惊失色。 纪新雪在宫人拿走木盒前,以拇指抹过红叶的位置,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发现红叶是先雕刻后上色。 红叶的图案很纪新雪眼中的墨色逐渐深重,特别。 纪明通仔细打量红叶半晌,也没觉得哪里特别,随口解释道,这是红叶楼的标志,他们家的画册和话本都装在这种带有特殊标记的木盒里。 纪新雪舔了下不明显的牙尖,回忆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 迷路误入西院。 发现西院中的所有小院外都有铜锁,只有修葺痕迹明显的琼花院除外。 他想要进入琼花院的时候,琼花院的仆人竟然敢以欺骗他的方式阻止他。 青竹恰到好处的出现,将他带回正院。 平安和得愿抬去琼花院的红叶木箱。 虞珩对他说,琼花院中是襄临郡主的遗物。 不对。 虞珩从来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他根据虞珩的话,猜测琼花院中是襄临郡主的遗物。 若不是在纪明通这里知道红叶标记代表的含义,琼花院的事在他心中就算是过去了。哪怕今后再经过琼花院,他也会因为对襄临郡主的尊敬,主动避开。 即使虞珩说谎骗他的痕迹已经很清晰,纪新雪仍旧不愿轻易面对现实,他深吸口气,继续试探纪明通,从前宣威郡主也送过我这种东西,怎么没有红叶标记? 纪明通歪头想了想,也许是时间太早,红叶楼还没开门? 纪新雪忽然发出笑声,语气又轻又缓,是长平二年。 对!纪明通拍手,红叶楼是在长平二年年末开门,那个时候,只是画风比其他买画册的地方更细腻。从长平三年起,才有雕刻红叶标志的木盒。 纪新雪脑海中再次浮现他问虞珩琼花院的时候,虞珩给出的回答。 我阿娘出嫁时,外祖母特意派人从江南寻了两副红玉头面,如今都在琼花院。还有我小时候戴过的平安锁,阿娘留给我的玛瑙如意、福罗 虞珩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沮丧和想念。纪新雪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琼花院中都是襄临郡主的遗物,还善解人意的打断虞珩的话,免得虞珩越说越伤心。 长平三年才开始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搬去琼花院? 第656页 只有虞珩太孝顺,怕襄临郡主在下面寂寞,特意寻红叶楼的画册给襄临郡主解闷才能解释。 纪新雪猛地起身,气势汹汹去找大孝子算账。 正小口啜饮温水的纪明通茫然抬头,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去追纪新雪,你先换衣服! 即使纪新雪愿意顶着湿透的袖子出门,也得顾及她的脸面。 万一阿耶或小阿婆听闻这件事,问她为什么哭怎么办? 纪新雪在满屋的惊呼声中停下脚步,冷着脸吩咐候在门外的春晓去拿新衣。 纪明通在纪新雪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的踩上软垫,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纪新雪若无其事的勾起嘴角,突然想到虞珩今日还没吃药,想要去提醒他。 纪明通呐呐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同情虞珩。 春晓捧着布包去而复返,纪新雪立刻去隔间换衣服。 紫红色长袍变成鸦青色的长袍,不仅衬得纪新雪的气质更温润,连带着他身上突如其来的暴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触碰到纪新雪深不见底的目光,纪明通下意识的挺起胸膛,乖巧的朝纪新雪挥手,阿兄再见。 直到纪新雪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纪明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竟然被纪新雪吓得说出心底深处的称呼。 经过等待春晓取衣服、再换衣服的耽搁,纪新雪已经度过刚知道虞珩骗他时既惊怒又委屈,几乎失去理智的状态。 他神色如常的在清河郡王府中穿梭。 虞珩特意背着他看风月画册。 虞珩特意背着他在西院中养了个人。 如果是前者,代表在虞珩心中,他们的关系已经脱离正常,他再考虑虞珩如普通虞朝男子那般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是后者除非亲眼在琼花院中见到这个人,否则他拒绝深思这种可能。 何必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伤人伤己伤感情。 逐渐捋清思绪的纪新雪脚步越来越慢,甚至有心思拿起腰间的玉折扇装模作样的摇摆。 春晓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过来,殿下,郡王还在凉亭中。 纪新雪拐进走向凉亭的岔路,慢条斯理的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在凉亭? 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的女郎。春晓答。 真出息,四名女郎留下两个。 纪新雪将折扇收好,别回腰间,脚步陡然加快。 敢骗他,还想相亲? 没门! 可惜纪新雪还是慢了半步,他回到凉亭时,这里已经只剩下扶桌案,咳得撕心裂肺的虞珩。 鸦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虞珩身边,熟练的为虞珩顺气。 怎么回事?纪新雪拧眉看向青竹。 青竹忽然跪倒,抽噎着道,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说糕点好吃,频频开口劝郡王品尝。郡王在糕点中尝到药味,怕与正在喝的药相冲,便将其吐了出来。 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见状却以为郡王已经身体不适,竟然吓得落泪。郡王不忍见女郎们惊慌失措,就主动将剩下的大半块糕点吃了下去。青竹借着擦眼角的动作,用力揉捏眼眶,女郎们刚离开不久,郡王就 纪新雪气得咬牙,高高抬起手,最后却轻轻掐住虞珩的脸。 虞珩,你可真出息。 不仅学会骗人,还在女郎面前毫无底线的退让。 菜包子改不了露馅! 虞珩握紧纪新雪手,心满意足的靠在纪新雪身上,虚弱的开口,我没事,也不是她们的错。 阿雪不会为这件事怪罪女郎,也不会再对女郎有好印象,更不会因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面对他时不自然感觉到奇怪。 第140章 清河郡王世子听闻虞珩的咳症忽然加重,百忙中抽出空闲到纪成的院子亲自看望虞珩。 刚走到门口,就能听见接连不断的闷咳。 见到虞珩身边的太医,清河郡王世子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面露迟疑。 他上次为襄临郡王诊脉,还是襄临郡王刚回长安,五殿下将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和太医都叫去玉和宫的时候。 彼时襄临郡王的脉象与刚受伤时的脉案几乎没有区别,丝毫不像已经养伤两个月的人。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再探襄临郡王的脉象,伤势已经复原大半,只剩下需要用时间慢慢调养的暗伤。 无论他着重于从哪些方面分析脉象,都觉得襄临郡王不该咳得如此严重,甚至根本就不该咳嗽。 难道咳症是襄临郡王赶回长安的过程中伤情反复,留下的病根? 虞珩抓着纪新雪的手臂坐直身体,苦笑着对清河郡王世子道,前日吹了会冷风,晚上便咳得比平时重些,想来这次也是呛风的缘故。 纪新雪绷紧的手腕陡然放松,任由向他借力的虞珩倒回软塌。 竟然主动替女郎们遮掩糕点的事? 呵,真出息。 正在发愁的太医闻言,立刻对虞珩的话给予肯定。 他只是今天倒霉,恰好赶上清河郡王妃的寿辰当值,才会被抓来为襄临郡王诊脉。 第657页 襄临郡王是否会留下病根,应该由专门负责为襄临郡王调养身体的朱太医操心。 五殿下和清河郡王世子因襄临郡王有可能留下病根生出的怒火,也该由朱太医承担。 虞珩猝不及防的倒回软塌,习惯性的闷咳数声。迟迟没等到纪新雪为他顺气,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正认真听太医诊断的纪新雪低头和虞珩对视,明知故问,怎么了? 在纪新雪眼中看到熟悉的关切,虞珩悬起的心逐渐落下,他摇了摇头,状似疲惫的闭上眼睛。 他的旧伤在肺,频繁剧烈的咳嗽并非对他完全没有影响。虽然不至于使旧伤复发,但难免会有轻微的痛感。 虞珩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需要这种感觉消磨心中的愧疚。 纪新雪专注的目光,也常常伴随这种感觉出现。 两个呼吸后,闭目养神的虞珩果然感受到熟悉的视线。他彻底放松僵硬的四肢,思绪逐渐变得混沌。 清河郡王世子耐心的听完太医长篇大论的废话,发现虞珩已经陷入浅眠。纪新雪不知从何处搬来个宽椅,正坐在软塌旁盯着虞珩发呆。 日光顺着窗框的缝隙偷溜进来,半数照在纪新雪的侧脸,半数照在虞珩的下颔,仿佛是在两人身上烙印与众不同的标记。 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从心无旁骛的纪新雪脸上扫过,落在眉目舒展的虞珩身上。低声对太医道,我已经让人去安国公主府请朱太医,若是凤郎醒来仍旧咳得厉害,你们先想办法给凤郎止咳,再让人去找纪成进宫请御医。 太医恭敬的应是,暗自感叹清河郡王世子和襄临郡王的荣宠。 寻常朝臣和勋贵想要求专门为皇帝请脉的御医进府,皆要先去求长平帝开恩。轮到襄临郡王,传唤御医竟然如同传唤太医般简单。 虞珩做了个梦。 纪新雪见到他睡着,交代宫人仔细照顾他,然后回寿宴凑热闹,期间遇到王女郎、周女郎、赵女郎、杨女郎与她们相谈甚欢。 汹涌的怒火令虞珩立刻脱离梦境,低不可闻的交谈声陆续通过耳廓传入仍旧混沌的大脑。 先是晴云的声音,金明公主让您放心,这点小事,她绝不会办砸。 然后是纪新雪的轻笑,她不说这句话,我也许能更有信心。 虞珩默默坐起来,仔细打量正站在门口的纪新雪。 身着鸦青色的长袍,墨色长发皆束在白玉头冠中,腰间是同质地的玉佩和折扇。 回到凉亭的时候,纪新雪便是这身装扮。 然而梦中与女郎们交谈甚欢的纪新雪,腰间却是与紫红色长袍相配的金麒麟。 想到这里,虞珩紧绷的肩颈逐渐放松,与回头看向他的纪新雪同时露出笑容。 两人默契的忘记去寿宴露面的事,对相亲的女郎只字不提,以房中的围棋打发时间。 纪新雪见虞珩小憩醒来,咳症便不治而愈,终于彻底放心。 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都在虞珩小憩的时候派人来传话,让虞珩和纪新雪随时离开,不必特意去给他们请安。 虞珩留下青竹和紫竹,代他向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致歉。 他带着纪新雪顺着鲜为人知的小路绕到清河郡王府侧门,畅通无阻的回到安国公主府。 翌日用过早膳,纪新雪告诉虞珩,京畿道华州的税收账册有异,他要亲自带领户部官吏封闭式查账,计划会在户部逗留三日两夜。 虞珩闻言,下意识的道,我在公主府无事,陪 不行!纪新雪打断虞珩没说完的话,眉宇间皆是严肃,昨日刚犯过咳疾,怎么还没记性?你老实养病,彻底痊愈之前,不要再操心其他事。 门口的林钊脚步稍顿。 虽然他来得晚,没听到两人前面的对话。 但他能肯定,令虞珩操心的其他事,唯有纪新雪。 见虞珩沮丧的低下头,林钊收敛嘴角的笑意,若无其事的走到两人面前,郡王、殿下。 臣之旧友游历至长安,邀请臣去京郊庄子小住几日。 虞珩点头,吩咐身侧的青竹,去库房取十坛江南果酒、两坛江南烈酒、苏绣十匹、蜀绣十匹,给老将军做礼。 林钊以安国公主府的家臣自居,认虞珩为主,是他骨子里的念旧和忠诚。 虞珩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林钊身为正三品的将军,致仕后没回封地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的乐趣,留在长安给他做管家是天经地义的事。 从某种角度讲,他对林钊的依赖和敬重,已经远超对英国公府的大部分人来源于血脉的亲近。 纪新雪饮尽败火的茶水,从袖袋中拿出两条红玉珠串递给林钊,原本打算拿去户部,赏因查账无法回家的人。但我仔细思索,以此赏赐朝臣,怕他们觉得这是羞辱。只赏赐小吏不管朝臣,又恐他们将其当成敲打。算了,你拿去赏老友家的晚辈。 林钊深知虞珩和纪新雪的身家有多丰厚。随手给出的东西虽然大方,对他们来说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从容的谢过虞珩和纪新雪的赏赐,脸上的笑容舒朗坦荡,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运气还是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第658页 虞珩闻言,立刻对紫竹道,去库房取二十坛江南果酒、十坛江南烈酒、苏绣二十匹、蜀绣二十匹,直接搬去老将军的住处。 纪新雪解下腰间由白玉朝翠玉渐变的莲花玉佩解下来,亲自系在林钊腰间,故作严肃的道,必须让别人羡慕你,否则虞珩的面子往哪放? 林钊的心猛地跳动了下。 他神色如常的按照原本的打算逗纪新雪和虞珩开心。直到纪新雪离府去户部查账,林钊才仔细回想让他感觉到违和的地方。 虞珩同样站在窗前陷入沉思。 早知道阿雪今日要去户部查账,还要在户部衙门逗留三日两夜,他昨日就不会用咳嗽的方式躲避更多的相亲。 失策。 郡王?林钊走到虞珩身侧,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是不是在与你生气? 在他的印象中,殿下连名带姓的唤郡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虞珩点头,眼中的墨色更浓。 昨日在清河郡王府小憩醒来,他就发现阿雪的态度很怪异。 虞珩一度以为,纪新雪已经看透他两头骗的把戏,眼中才总是浮现令人心中打怵的冷意。 然而他试着提起女郎的时候,纪新雪却立刻截断话头,神色间对导致他的咳症忽然加重的戎家女郎、柳国公府女郎格外冷淡,也从未主动提起张家女郎和韩国公府女郎。 虞珩思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 纪新雪在为青竹的谎言恼怒,气他不爱惜身体。明知道带着药味的糕点有可能导致伤势加重,却轻易的因为女郎的泪水心软,吃下大半块糕点,导致咳症加重。 总之,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仅惹纪新雪生气,还为此失去陪纪新雪去户部查账的机会,至少会三日两夜见不到纪新雪。 虞珩满脸沉重的摇头,为他才回长安半个月,咳症就失去刚开始的效果可惜,绞尽脑汁的思索,可以用什么办法代替咳症,躲避理由千奇百怪,目的却殊途同归的宴席。 林钊见虞珩并非对纪新雪生气的事毫无察觉,紧绷的心稍稍放松。 老友在信中说,只在京郊停留两日就要南下寻族人,所以才没时间到长安寻他。 算算时间,他送走老友,立刻赶回到长安,正好是殿下在户部查账的第三日。 林钊嘱咐管家和青竹、紫竹许久,匆匆带着安国公主府准备的三辆马车出城会老友。 虞珩沉思良久,仍旧对能代替咳症躲避宴席的方式毫无头绪,决定去琼花院看话本寻找思路。 他当初就是从话本中得到灵光,才能想到以咳症博取纪新雪的怜惜和容忍的妙计。 想起纪新雪险些在昨日误入琼花院,虞珩的脚步越来越慢。 他吩咐青竹和紫竹。在纪新雪完成户部查账前,将琼花院书房和卧房中的所有东西都封存在木箱中,搬去附近上锁的院子。 然后去存放虞瑜遗物的库房中寻些价值不菲,但虞瑜从未用过的摆件和首饰放在琼花院最显眼的位置。 临时午时,青竹小心翼翼的敲响卧房的门,低声道,平国公和金明公主、华阳长公主、华阳长公主的驸马去京郊庄子游玩,见庄子中的花开得正好,特意派人给您送来个花篮。 房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青竹擦了擦额头处不存在的虚汗,竭尽全力的收敛心神,不敢擅自揣测虞珩正在房中做什么。 半晌后,青竹才硬着头皮继续烦人,送东西的仆人反复强调,花篮中的每个花骨朵都是平国公和金明公主亲自挑选。请郡王及时欣赏,莫要辜负平国公和金明公主的心意。 又过许久,紧闭的房门才突然打开。 虞珩衣衫凌乱的靠着门框,颈侧隐隐可见细密的汗水。虽然眼神凶狠的如同正值饥饿状态的野兽,语气却极冷淡,花篮。 您 触碰到虞珩的目光,青竹立刻咽下想要劝虞珩身上有汗别吹风的话,转身朝院子外跑去。 花篮只有成年男子的两个巴掌大,里面有月季、茉莉、牡丹全都是冬月里要在暖房娇养才能开花的品种。 虞珩以右手拖住花篮,左手粗暴的抓住娇嫩的花瓣往外拽。 青竹立刻低下头,生怕多看两眼飘荡的花瓣,也会变成残花。 没有花瓣的遮挡,花篮侧壁的绿色布条忽然变得显眼起来。 虞珩以手指勾断布条和花篮之间的丝线,成功找到纪成的仆人特意强调的心意。 展开整齐折叠的布条,四个歪扭的大字引入眼帘。 快来 救命 看痕迹,是以烧焦的炭条匆忙写下。 字迹丑得无法分辨是不是纪成亲手所写。 虞珩目光沉沉的盯着布条看了半晌,忽然捡起脚边的花篮,仔细检查发现布条的地方。 送花篮的人是男仆还是女仆? 青竹愣了下才答话,男仆,是经常在平国公身边伺候的悦鸣。 可惜花篮是以极细的竹条编制,虞珩挑开连接布条和花篮的细绳时,细绳就顺着竹条间的缝隙消失,没在花篮中留下任何痕迹。 第659页 布条是极细密的锦缎,只有宽阔的一侧有撕裂的痕迹,原本应该是方手帕。 虞珩朝着太阳的方向,高举手中的半个帕子,没在空白的地方看到任何针眼或线头。 然而因为帕子中央栩栩如生的白鹤,他仍旧无法肯定,帕子整齐的隐藏在花篮内侧时,是绑在花篮上,还是缝在花篮上。 如果是纪成用帕子给他传信,已经匆忙到用木条烧炭写字的程度,肯定没有时间找针线,以缝制的方式将帕子固定在花篮内侧。 虞珩暗自咬牙,为自己的粗心懊悔。 他思索纪成可能会遇到的麻烦,问道,他们在哪个位置的庄子游玩?周围都是谁的产业。 青竹不假思索的道,在金明公主的温泉庄子,周围有怀安公主、灵王、承恩侯府 够了。虞珩打断青竹的话,吩咐人备马,我去换衣服。 如果是承恩侯府的人意外发现纪明通和纪成的事,确实是个大麻烦。 脱下凌乱的长袍换上玄色骑装,虞珩身上难得外露的凶悍反而尽数收敛。只是强行压制的情绪终于彻底平息,连带着他的想法也变得平和许多。 即使传信的人不是纪成,他也只是白跑而已。 正好能深究是谁假装纪成给他传消息,有什么目的。 因为事情可能会涉及到纪成和纪明通的秘密,虞珩只带走五名金吾卫防备刺客,临时抽调五十名公主府左卫与他去京郊庄子,方便解决问题。 青竹朝紫竹的背影投去羡慕的目光,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彻底落下,他才斗志昂扬的回到公主府。 他定会办好封存琼花院库房和卧房的差事,绝不能让郡王失望! 半刻钟后,正在户部衙门的小院中徘徊的纪新雪收到虞珩已经出城的消息,眼中闪过恍然。 他突然意识到,虞珩有可能远比他想象中的有出息。 前段时间,他就觉得虞珩和纪成之间有猫腻,昨日特意让纪明通想办法试试,果然 穿着轻甲的颜梦随着晴风出现在小院门口,殿下? 纪新雪缓缓吐出口浊气,试图平复胸口不知是气愤还是激动的情绪,轻声道,等会。 起码要等到虞珩已经出城,无法在他到琼花院之前,及时回安国公主府阻止他的时候。 没有虞珩也没有林钊,安国公主府没人敢拦着他去任何地方。 万一、他是说万一。 万一琼花院中真的藏着女郎,虞珩不在场,他们才不至于在他的情绪有可能会有很大波动的情况下,伤到彼此的脸面。 颜梦诧异的看向突然咬牙切齿、浑身冒杀气的纪新雪,心中的悔意越来越浓。 晴风到金吾卫衙门找她的时候,只说殿下寻她,没说殿下要带她去砸场子,否则她肯定会将两只百斤重的大锤子带出来。 又过两刻钟,在梅花树下静立许久的纪新雪忽然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户部衙门作为朝堂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地位仅次于吏部,拐过两段小路,就能看到最靠近皇宫的安国公主府。 纪新雪在门房诧异的目光中,飞速穿过大门旁的角门,直奔冷晖院。 他隐约还记得,是如何从冷晖院后门阴差阳错的拐到西院。 如果从西侧门入府,反而更不认路,可能会给留在府内的人反应的时间,转移虞珩偷藏在琼花院的女郎。 纪新雪完全没发现,他的心态已经从原本的探索琼花院的秘密,变成捉奸,动力远超昨日临时做出计划的时候。 拐进西院,看到熟悉的铜锁,纪新雪的脚步变得更快,甚至能将满脸茫然的颜梦落在身后。 直到纪新雪已经找到气派的如同鹤立鸡群的琼花院,青竹才惊闻纪新雪忽然带着颜梦回公主府,径直赶来西院的消息。 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只有满地的空木箱,库房和卧房中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快快快!青竹手足无措的催促身边的人动作快些,心中却满是茫然。 库房中有十几个书架,里面至少有千本话本、千本画册,其中还有郡王亲笔所作的心头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三日两夜的时间都不算宽裕,怎么可能在殿下赶来之前收拾完? 除非 青竹陡然回神,踉跄着跑向门口。 绝不能让殿下进入琼花院,看到库房和卧房中的东西,否则早先在郡王手中凋零的花瓣便是他的下场。 满脸惊慌失措的青竹越过琼花院大门的瞬间,正好看到眉眼含霜的纪新雪,顿时吓得双腿发软,膝盖狠狠的砸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殿、殿下?青竹朝纪新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中的心虚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停在青竹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青竹。 昨日,虞珩果然是在骗他。 青竹语无伦次的道,琼花院中有襄临郡主的遗物,您不能 纪新雪眼底的恼怒更胜,冷声道,公主府中不仅有襄临郡主的遗物,还有安国公主的遗物,我是不是也不该进入公主府? 不仅虞珩用这种套路哄他,连青竹都敢如此。 第660页 难道在他们眼中,他是个很好骗的人? 纪新雪闭眼平息眼角的酸涩,再睁开眼睛时,里面几不可查的慌乱和畏惧皆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坚定。 无论琼花院中藏着的东西会对他和虞珩有多大的影响,他今日都要亲眼见到。 见纪新雪想要绕过他,青竹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纪新雪的小腿却感觉到手腕处几乎断裂的疼痛,啊! 颜梦看在青竹跟在虞珩身边多年的份上,才没用力,冷声呵斥道,闭嘴! 纪新雪丝毫没理会身后的动静,猛地推开虚掩大门。 入眼之处,皆是开盖的空木箱。 如果他昨日没有发现破绽,真的在户部衙门用三日两夜查账 忙碌的仆从被纪新雪的气势震慑,纷纷停在原地。 他们透过未曾闭合的大门看到仍旧跪在地上的青竹,皆满脸茫然的跪下,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满是敬畏。 纪新雪大步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仆人面前,冷声问道,这里藏着什么? 奴不知道。仆人连连摇头。 锋利的匕首毫无预兆的顺着仆人的指缝插入地面,纪新雪再次开口,这里藏着什么? 仆人愣了会才猛地收回手,委顿在地上疯狂摇头,奴,奴真的不知道。 眼睛被照在锋刃的日光晃得发昏的瞬间,仆人的情绪彻底崩溃,我只是被叫来抬箱子,青竹不许我们进库房! 纪新雪手上的匕首在日光中翻出美丽又危险的光花,正如此时极力压抑愤怒的主人。 库房在哪? 第141章 仆人以臂肘护住头脸向后挪动,对纪新雪的询问恍若未闻。 只过去两个呼吸的时间,纪新雪就耐心尽失,看向别处。目光正对上胆敢偷瞄他的人。 犹如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让本就满心惶恐的仆人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心中只剩下摇尾乞怜、祈求活命的念头,下意识的抬手指向东边,在那里! 在乌木门的衬托下,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大的黄铜锁格外显眼。 颜梦朝满头冷汗的青竹摊开手心,钥匙。 青竹缓慢且坚定的摇头,哪怕无法阻止殿下进入库房,他也绝不能交出钥匙。 否则他还有什么脸向郡王求饶? 没等颜梦对青竹腰间的荷包和胸口处的暗袋下手,纪新雪已经绕到窗前,猛地抬脚踹过去。 殿下?颜梦闻声望去,眼中浮现慌乱。 她怕纪新雪会因为踹窗受伤,再也顾不上青竹,立刻跑到纪新雪身边。 青竹小心翼翼的托住已经麻木的手腕,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成功逃离琼花院的范围。 快,快去追郡王!青竹气喘吁吁的倒在闻声而来的左卫身上,强忍着胸口的窒闷将话说完,告诉郡王,殿下正在琼花院。 非常恼怒! 他跟在郡王身边多年,第一次见到殿下发如此大的脾气。 等会殿下看到库房中的东西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青竹的双眼数次上翻,全靠按住红肿的手腕才能保持清醒。 他不能昏倒! 已经无法阻止殿下进入琼花院库房,起码不能再让殿下在郡王赶回来之前离开公主府。 青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左卫的衣袖,劳烦,送我回琼花院。 纪新雪虽然习武不勤,但正处于盛怒的状态,这脚的威力远胜平时。 同样雕刻合欢花的木窗应声破了个大洞,纪新雪想也不想的举起匕首,削向仍旧与窗框相连的木刺。 颜梦见纪新雪的手贴着木刺最尖锐的地方划过,眼皮狠狠的挑了下。她连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我为您开门! 纪新雪直白的感受到他和颜梦在力量方面的悬殊差距,冷静的点头。收起匕首,随颜梦走到门前。 颜梦双手分别握住大门两侧的把手,气沉丹田,发出声沉闷的低呵,轻而易举的从足有两个指节厚的乌木大门上,拽下两个把手和与它们相连的锁链和铜锁。 在这里等我。 纪新雪扶了下连退两步的颜梦,话音还没彻底落下,身影已经越过破碎的乌木大门。 殿下,你受伤了。 颜梦收回停滞在半空的手,眼中的愁绪越来越深。 纪新雪停在刚进门的位置,眼中的沉怒逐渐转为茫然。 入眼所见,皆是极熟悉的布置。 四周墙面处从地面覆盖到最顶端的大木柜、中央错落有致的置物架、甚至是墙角种在瓷盆中的常青竹与玉和宫库房中的布置完全相同。 纪新雪没急着翻看柜中有什么。 他贴着靠墙的大柜,绕着库房检查每处窗户。 总共有五扇窗户,包括被他踹碎的那扇窗户在内,所有窗户都是从里面紧闭,挂着食指长的铜锁。 从他闯入琼花院,到进入库房,不可能有人从库房中逃走。 没有金屋藏娇,真的只是库房。 这个结论让在纪新雪心底横冲直撞的愤怒稍稍缓和。 他站在库房最中央的位置环顾四周,用逐渐恢复的理智思考。 第661页 虞珩因为库房里的东西骗他。 院子中有许多高大的空木箱,十有八九是准备将库房中的东西转移到别处。 以木箱的数量判断,虞珩想要瞒着他的东西有很多,大概率占据好几个柜子,不需要仔细排查就能找到。 猜测再次回到原点。 纪新雪思来想去,觉得除非虞珩在琼花院中藏人,库房中皆是与那个人相关的东西。 否则虞珩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瞒着他,刚刚青竹也不会用看到恶鬼似的态度面对他。 纪新雪嗤笑,放弃各种纷杂的念头,拉开面前最大的柜门。 还猜什么? 直接看就是。 柜中是个玉制的托盘,里面有五张盖在黄花梨木盒上的朱红色锦缎。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掀开从左数第二张锦缎。 左二,虞珩最喜欢的位置。 木盒大概有纪新雪的单支手臂长,表面没有雕花的痕迹,只有平滑的木纹,不太符合虞珩的审美。 打开盒盖,又是朱红色锦缎缝制的布袋,能看出里面装着的东西是圆柱形。 直到这个时候,纪新雪才发现,木盒中不是没有繁复美丽的花纹,只是不在木盒表面而已。 木盒内侧不仅有凤凰图案,还以珍贵的宝石颜料上色。 朱红色的锦缎袖袋上也有用金线绣制的凤凰,眼睛处绣着黑曜石,翎羽处则是红宝石和黄宝石。 光是锦缎布袋和梨花黄木盒的价值,已经足够给九品官发几十年的俸禄。 纪新雪沉默片刻,一气呵成的解开绳结,将锦缎布袋中藏着的珍宝倒在手心。 盈润的卷轴、细腻的纸纹。 是副不计成本装裱的画。 纪新雪紧张的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寻找挂画的地方。 他搬来圆凳,垫脚举起画卷,尝试数次才挂住高处的铁钩,展开画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千万别是襄临郡主的画像! 价值不菲的宝石颜料、金镶红宝石凤首头面、眉心的牡丹花钿、如同柳叶似的弯眉。 是虞珩的亲笔画。 随着画卷展开的部分越来越多,纪新雪的心也越来越沉重,他甚至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 然而他只是心中犹豫,手上的动作从未暂缓。 圆润明亮的凤眼、高挺的鼻梁、仿佛花骨朵形状的耳朵、单薄的嘴唇、浑然天成的鹅蛋脸不是襄临郡主。 像是纪新雪,又不完全是纪新雪。 纪新雪只有在尚未褪去婴儿肥的时候眼形圆润,然而这段时间里,他还不需要在眉心贴各种花钿掩饰眉宇间的锋利。 非要说这张脸最像谁,纪新雪心中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他十几年来,在铜镜中看到的所有倒影,融合后的画像。 他小心翼翼的高举还没彻底展开的画卷跳下圆凳,缓缓放出剩下的部分。 按照厚度推测,这应该是副全身画。 细长的脖颈、突出的锁骨、顺畅的肩颈线。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无声加快放画的速度。 难道虞珩参考前朝宫装,给画里的人配了件抹胸宫装? 看到明显的胸肌线条时,纪新雪的手狠狠的抖了下,还没彻底展开的画卷脱手而出,瞬间落底。 好在画卷装裱时所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才没因惯性撕裂。 似有若无的胸肌、完全没有腹肌却不盈一握的纤腰白的发光且充满力量的大腿、匀称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脚趾甚至有朱红色的豆蔻。 纪新雪目光呆滞的仰望比他高半头的画像,无论视觉还是心灵都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虞珩怎么知道他虽然看上去纤瘦,从某些特定角度看却有胸肌的轮廓,但完全没有腹肌? 难道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 不! 这不是重点。 重点应该是虞珩、亲手、画他的这种画像! 纪新雪顺从眼角余光看向玉制托盘中剩下的四个黄花梨木盒,眼中的情绪复杂的无法分辨。 他慢吞吞的走回玉制托盘前。 四个木盒中开出四个画卷,材质与正挂在高处的画卷一模一样。 纪新雪抬起手又放下,过了会,再次抬手、再次放下,不知重复这个过程多少次,忽然大步朝门口走去。 颜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回头,殿下,你 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进来。纪新雪满脸严肃的打断颜梦的话。 他搬来角落的宽椅抵住破碎的乌木大门,卸下半人高的柜门遮挡被踹碎的窗户,面无表情的回到玉制托盘前。 期间数次经过展开的巨幅画卷,皆目不斜视。 可惜库房中所有能挂巨幅画的铁钩都集中在同处,纪新雪想要看剩下的画卷,就无可避免的会看到白肚皮。 左手数第一幅画卷。 画中人眉宇间仍旧满是纪新雪的影子,可喜可贺,这幅画中的人不仅满头乌发都束在发冠中,身上还有郡王常服。 只是没有中衣且外袍没有系带,露出两朵小粉花和白肚皮而已。 纪新雪站在画像前沉思良久。 早在看到第一张白肚皮的时候,他就能断定虞珩不正经,但好奇,想看。 第662页 右手数第一幅画卷。 梳女式发髻的画中人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不如不穿的薄纱外袍。 右手数第二幅画卷。 墨发如绸缎般顺着肩颈披散,配画中人雌雄莫辩的五官,竟然让人无法在只看脸的情况下辨认画中人的性别。 多亏作画的大师贴心,在他的笔触下,画中人正英姿勃发的遛鸟。 轮到最中央的画卷时,自以为见多识广,不会再有任何触动的纪新雪看到鼻翼相贴的两张脸,脑海中再次疯狂炸烟花。 虞珩! 变态。 良久后,纪新雪才面无表情的继续放画。 虞珩不仅变态还自恋,怎么可能比他壮这么多?他不信! 色差如此明显?他不信! 六块腹肌?他不信! ?他不信! 脚也比他大一圈,啧。 目光定定的凝视画中人许久,纪新雪才凭着毅力移开目光。然而无论他如何调动被炸成烟花的理智,都没办法完成有逻辑的思考。 睁眼是巨大的色差,闭眼是 即使默念清净经,也无法让他获得半分安宁。 无奈之下,纪新雪只能尝试用以魔法打败魔法的方式,破解目前的困境。 他绕到看不见画卷的地方,随便选了个柜子打开。 熟悉的雕花木盒、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封皮、熟悉的画风。 哦,还有熟悉的红叶标志。 纪新雪立刻转向隔壁的柜子。 这次他先判断雕花木盒上的纹路,发现是清新的竹叶,才放心的打开木盒。 是个小摆件。 以碧玉雕制的竹林中,两个以扭曲的姿态缠绕在同处的人。 如果没看过五副巨大的画像,纪新雪也许不会多想。 然而如今,看到两个白玉雕刻的小人头上的金凤发簪和腰间的金麒麟配饰,纪新雪只能说是他放心的太早。 连续翻看五六个不同柜子中的格子,竟然没找到任何能让他净心的物件。就在纪新雪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封皮正常也没有香味的书。 情深缘起 纪新雪快速扫过整本的内容。 只有文字,没有图案,似乎不错的样子。 与此同时,虞珩已经赶到纪成和纪明通所在的庄子。 他冷淡的望着匆忙迎出来的小厮,纪成在哪? 国公正与金明公主和华阳长公主、长公主驸马在院中烤肉。仆从恭敬的答道。 虞珩驭马改变方向,越过仆从向庄子深处而去。 他来过这里,不需要仆从带路就能找到地方。 纪成见到虞珩时,眉宇间的诧异仍旧没能完全收敛。 他识相的没有问虞珩怎么没在长安陪着纪新雪,笑着道,正好有你爱吃的牛肉,如果你等会就回去,还能给殿下带两只兔子。 虞珩对纪成的话视若未闻,低声道,你给我送了个花篮? 明明说殿下喜欢花,她听闻殿下最近大多时间都在安国公主府,便命人将花送去你那里。纪成老实答道。 见纪成的反应,虞珩已经能肯定,藏在花篮中写着快来、救命的半截手帕,并非出自纪成。 他沉着脸将荷包扔到纪成胸前,送花篮的仆从暗示我花篮有异,我在里面发现半截帕子。 纪成闻言,眉宇间除了尚未完全消散的诧异,又多几分茫然。 是悦鸣亲自去送花篮?我没交代 他盯着半截手帕上的黑色痕迹,忽然生出头皮发麻的感觉,哑声道,这是明明的帕子。 悦鸣虽然跟在他身边多年,算是他的心腹,但并非最亲近的人。会将纪明通的吩咐当成他的命令,没有特意询问他,也属正常。 可是,纪明通为什么要 纪成猛地攥紧帕子。 以纪明通的敏锐程度,大概率无法发现他和虞珩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虽然娇憨天真,看上去极好骗,但最能分出亲疏远近。 指点纪明通的人,在纪明通心中的地位必然不输纪成,甚至超过纪成,才能说服纪明通在瞒着纪成的情况下,以纪成的名义做事。 刚在花篮中发现半截手帕的时候,虞珩就想过手帕和手帕上的字迹并非纪成所为的可能。 赶来庄子的路上,虞珩几乎考虑到所有容易疏忽的地方。 也许是清河郡王世子发现他和纪成最近总是有恰到好处的理由,同时躲避相亲宴,所以想要试探他和纪成。 有人发现纪成和纪明通的秘密,但不能完全笃定。想通过对他的试探,推测出更多的内情。 最糟糕的莫过于他对纪新雪妄念被人察觉端倪,这个人同时发现纪成在帮他遮挡妄念,试图通过纪成试探他。 虞珩唯独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可能。 是纪明通假装纪成求助。 原来是他想得太复杂,只是纪明通想将他从长安公主府叫出来而已。 能使唤得动纪明通的人,以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长平帝、苏太后、苏太妃、纪敏嫣、纪璟屿、纪靖柔、纪新雪 第663页 虞珩狠狠推开挡在他面前的纪成,大步跑向马房。 他要立刻回长安! 虞珩!纪明通远远看到纪成被虞珩推的踉跄,眉宇间涌现恼怒,大步跑到纪成身边,仔细检查纪成有没有受伤。 纪成从后面抱住要去找虞珩算账的纪明通,眉宇间的慌乱和愁绪几乎要化为实质,低声问道,是谁让你以我的口吻给虞珩送信? 纪明通闻言,眼中的恼怒顿时熄灭。 他是因为这件事打你?她心虚的问道。 没打,是我挡住了他的路。纪成连连摇头,如果他发现长平帝利用虞珩,成功试探出他对纪明通的心思。别说推人,他能提刀追着虞珩从长安东门跑到西门。 纪明通终究还是没扛住纪成的询问和催促,小声道,是阿雪,阿雪让我以你的名义在今日将虞珩叫出长安。 五殿下啊。纪成遥遥望向长安的方向,竟然不知道该为虞珩松口气,还是给虞珩点盏长明灯。 还没离开庄子的范围,虞珩就遇到从长安公主府赶来的左卫。 虞珩的马速丝毫未减,不愿意在路上耽误任何时间。 报信的左卫见状,只能掉头继续追虞珩,大吼道,殿下忽然带颜女郎返回公主府,直奔琼花院。 马鞭狠狠甩在半空,发出响亮的声音,已到极限的骏马再次加速,飞扬的马尾透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虞珩竟然仗着胯下的千里良驹,将公主府左卫和金吾卫都远远的甩在身后。 要不是安国公主府的骑队刚出城不久,守门的千牛卫险些将虞珩等人当成刺客。 守在琼花院外的青竹听到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似有所感的抬起头。 虞珩面若寒霜的脸色与两个时辰前的纪新雪没有任何区别,青竹却狠狠的松了口气。 他立刻朝虞珩跑过去,硬着头皮道,殿下大概在午时二刻的时候进入琼花院库房,至今没有出来。 虞珩没给青竹任何回应,大步流星的绕过院内的空木箱走向库房。 颜梦向前两步,抬手挡住虞珩的路,殿下不许任何人 虞珩抓住颜梦的手腕狠拽,另一只手托住颜梦的腰,借着惯性狠狠的往后甩。轻而易举的将虽然天生神力,体重却比同龄女郎更轻的颜梦甩了出去。 在颜梦心中,虞珩既是个体面人,又格外宠纪新雪。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她告诉虞珩,纪新雪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虞珩就会停在门外。完全没想到虞珩会突然动手,以至于尽失先机。 虽然颜梦的反应很快,在被甩出去的瞬间及时抓住虞珩的披风,同时以另外的手抓向虞珩的肩膀,试图以虞珩的重量稳住身形。 但这并不能让她成功的拦住虞珩。 她绝望的发现,虞珩去北疆两年,变化远超她的想象。 虞珩从抬腿抵住回廊处的门柱,一只手抱住腿和门柱防止被颜梦拽倒,另一只手从长靴中抽出匕首,干净利落的割断颜梦刚触碰到的衣角和披风,踏着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走入库房大门。 失重的颜梦勉强以双脚落地,多亏金吾卫和左卫及时来扶她才没跌倒。 青竹挡在满脸不甘的颜梦面前,沉声道,郡王已经进去,您再进去就是违背殿下的命令! 从寂静的院子突然变得躁动,到虞珩推开以宽椅堵住的乌木破门,总共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扫过挂在高处的五副巨画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十几副画,敷衍的收拢身边堆积的各种话本、画册。 书山聚拢又溃散,只会变得更加凌乱。 笑死,根本来不及将库房恢复原样。 纪新雪放弃挣扎,选择捂脸装死。 阿雪? 随着日光落下逐渐变得昏暗的库房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嘶哑的呼唤。 纪新雪安静的躺在原地,眼皮纹丝不动。 虞珩绕过最靠近大门的书架,看到数个敞开的柜门。 库房中的所有柜子中都有小机关,只有用特殊的手法才能关闭。 他依次经过装玉雕的柜子、装画册的柜子、装话本的柜子陡然看到悬挂在高处的画卷。 是他在北疆想念纪新雪时,临时起意的作画。 画中的背景是寒竹院,他和纪新雪正在画舫中垂钓。 虞珩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浅淡的笑意。 迄今为止,纪新雪发现的所有痕迹,他都可以解释。 他温声道,阿雪,我只是喜欢收集话本和画册。虽然喜好与大部分人不同,但也算不上稀奇。你不必躲着 又走过个拐角,五副巨大的画卷猝不及防的映入虞珩的眼帘。 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最心爱的那副画的眼眸处,让画中人的神情像极深刻入骨的厌恶。 虞珩脸上伪装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目光定定的与画中人对视,寻找纪新雪的脚步忽然变快。 第142章 随着经过的高柜越来越多,有打开痕迹的柜门中收纳的东西种类也变得五花八门。 比如无论材质还是布料都能称得上奇特的衣服、千奇百怪的画卷、比画册、话本、小摆件更直观的玩器? 第664页 虞珩目光平静的扫过这些或是已经恢复原样,或是彻底空荡的柜子,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看到挂在高处的五副画卷时,他就抛却所有的侥幸。 哪怕是个傻子,看到那样的画,也不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况且他的阿雪不仅不傻,反而七窍玲珑。 虞珩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他在纪新雪面前露出破绽,令对方察觉到他隐秘的心思,纪新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甚至根据预测的结果,思索出几十种应对的方案。 即使面对最坏的结果,纪新雪对他的妄念厌恶至极,要因此与他断交。他也有对应的计策让纪新雪心软,逐渐打消对他的戒心。 然而此时此刻,事情真的发生,虞珩却将曾经的思虑统统忘在脑后,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抓住纪新雪。 纪新雪所在的地方算不上隐秘,身侧还有堆积的画册、话本和各种木盒,更显得穿着淡绿色长袍的人格格不入。 虞珩又拐过几个书架,立刻看到闭眼躺在地上,仿佛已经陷入沉眠的人。 他倏地停下脚步,漆黑的双眸中忽然涌现纯粹的喜悦,原来你在这里。 纪新雪眼皮狠狠的跳了下。 他顺从心中的想法,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已经迈步的虞珩。 短短三个时辰没见,虞珩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两缕因急着赶路被疾风吹落的碎发落在虞珩的脸侧,将他本就锋利的眉眼衬托的更有攻击性。 鸦青色的披风将落未落的挂在肩膀,留下满地淡色的绒毛。 右肩处不知因何破了个大洞,撕裂的痕迹蔓延到手肘。以至于随着虞珩的走动,视力绝佳的纪新雪能清晰的看到紧贴着骨骼的肌肉,是如何变化。 纪新雪认识虞珩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虞珩的形容如此狼狈。 然而最令纪新雪觉得陌生的地方,却不是凌乱的头发和破碎的衣袍,是不见任何亮色的双眼和嘴角甜美的笑容。 虞珩嘴角上方的梨涡,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深深的酒窝。 虽然早在看到巨幅画卷的时候,纪新雪就意识到,虞珩远比他想象中的有出息。随后在库房中翻出越来越多别出心裁的小玩意,更是证明巨幅画卷绝非虞珩一时鬼迷心窍,是日积月累的蓄意变态。 但直到此时此刻,感受到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的视线,纪新雪才产生变态的库房主人和露馅菜包子是同一个人的真实感。 刺激。 鹿皮靴踢开雕花木盒,发出清脆的响声,惹得正改躺为坐的纪新雪不赞同的颦眉。 万一木盒中是玉雕,这脚下去,至少要损失百两银子。 眼见虞珩想故技重施,踢开所有挡路的木盒,纪新雪忍无可忍的开口,停在那! 虞珩闻言,不仅没按照纪新雪的话停下脚步,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踩着胡乱堆积的木盒,向纪新雪扑过去。 纪新雪猝不及防的透过虞珩肩膀再次看到五副正对着他的巨画,脸色先青又红,想也不想的伸出手,试图推开虞珩。 半晌后,纪新雪终于认清现实。 他不仅和颜梦存在巨大的力量差异,也比不过高他半头的虞珩。 察觉到怀中挣扎的力道逐渐变小,虞珩眼中的笑意更加真切,伸直长腿扫开碍事的木盒,抱着纪新雪往刚清理出来的空地倒去。 已经咸鱼瘫的纪新雪听到不绝于耳的碰撞声,血压再次飙升。 他下意识的抬腿朝虞珩的胸口抵过去,半途却忽然想起虞珩还没彻底痊愈的内伤。只能临时改变姿势,变成踹向虞珩的大腿。 虞珩不躲不闪的挨下这脚,抬手按住纪新雪想要收回的腿,牢牢将其固定在双腿之间。 等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觉过去,纪新雪已经再度变成被虞珩山镇压的雪猴子,想要活动手脚都要看虞珩的脸色。 这让纪新雪不得不怀疑,他曾以为虞珩天生睡姿不讲理,是不是在冤枉虞珩。 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喘息,纪新雪始终平静的目光中忽然浮现羞恼,咬牙切齿的道,起来! 虞珩对纪新雪的话充耳不闻,如同想要表达善意的小动物似的以脸颊摩挲纪新雪的侧脸。 不能松手。 阿雪会跑。 他也许再也没办法等到下一次,可以如此亲密的抱着阿雪的机会。 纪新雪闭眼默念清净经,效果甚至不如刚看到巨幅画卷时。 那个时候,他闭眼只会想起画卷的内容。 如今眼前不仅有画卷,还有各种姿态不堪入目的画册、玉雕虞珩字迹的手抄话本。 最过分的是,但凡是虞珩亲自手抄写的话本,主角都分别叫阿雪和凤郎。 眼前浮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内容,耳边是始终没有彻底平息的喘息,虞珩还格外不老实。不是在他的肩颈处乱揉,就是以头脸蹭他颈侧。 纪新雪宁愿虞珩能干脆些,也好过如此折磨他。 感受到此前无数次升起又平息的燥热,再次有冒头的迹象,纪新雪猛地睁开眼睛。 知道错了吗?他哑声问道。 无论如何,虞珩都不应该在他主动问起琼花院的时候,以襄临郡主为借口哄骗他。 第665页 虞珩却以为纪新雪是在说,他对纪新雪的妄念。 他逐渐加大搂住纪新雪的力道,直到彼此之间不留半分空隙,才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我没错。 虞珩的语气格外坚定。 如果纪新雪只发现龙阳画册和玉雕,并对此厌恶至极,问他是否知错。 虞珩很愿意认错安抚纪新雪,以此换取和纪新雪保持原本的信任和亲密。 如今他的秘密尽数被纪新雪挖空,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委曲求全注定不会有结果,这件事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喜欢纪新雪这件事,虞珩坚持十年,从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到仿佛世界崩塌般的改变,再到接受现实、坚定不渝。 他喜欢纪新雪,想要与纪新雪携手此生,对纪新雪有更亲密的欲望。 阿雪 虞珩忽然转头在纪新雪脸侧落下个触之即离的吻,漆黑瞳孔中唯有纪新雪的倒影,我喜欢你,没有错。 哪怕纪新雪不喜欢他,甚至会因此厌恶他。 这次强行留下纪新雪后,再也得不到和纪新雪独处的机会,只能在人群中多看几眼纪新雪的背影。 他也只会为没能藏好琼花院中的东西后悔,埋怨自己为什么任凭欲望的驱使,积攒下琼花院库房中的珍藏。 绝不可能后悔喜欢纪新雪。 否定对纪新雪的喜欢,便是否定他的十年。 纪新雪忍耐的闭上眼睛,哑声道,松手。 他已经感受到虞珩真挚、坚定的感情,并因此对自己产生怀疑。 是脑子出现问题,还是记忆存在偏差。 否则他为什么会对如此鲜明、热烈的感情视而不见? 虞珩眼中几不可见的亮光彻底熄灭,坚定的拒绝纪新雪,不放。 即使注定要放手,他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纪新雪夹紧因为虞珩突然表明心意的话,彻底不受控制的地方,试图和虞珩讨价还价,一只手臂。 可惜虞珩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纪新雪的脸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忽然硌腿的存在,他再次收紧手臂,不放。 明明在说拒绝的话,虞珩左脸处的酒窝却越发深刻。 他歪着头时,酒窝的位置刚好在纪新雪面前最显眼的位置。 仿佛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言行,必定会让纪新雪生气。所以试图用纪新雪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减少纪新雪的怒火。 纪新雪的目光在从未出现过的酒窝上多停留片刻,勉强压抑即将突破喉咙的喘息,最后一次询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松开我? 哪怕与纪新雪说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虞珩也不会有任何不耐烦。 当然,答案也不会改变。 不可 纪新雪气得凤眼中冒出明亮的火光,直挺挺的抬起头朝虞珩撞过去。 双唇相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虞珩的身体陡然僵硬,凤眼深处的偏执绝望逐渐涣散,唯独剩下呆滞,像是只不幸撞到头的呆凤。 纪新雪十分满意虞珩的表现,泄愤似的咬住虞珩的下唇。 他试着抽出手臂,仍旧没能成功,委实难以支撑姿态扭曲的脖颈,顺从骨架的抗议倒回地面。 虞珩却没给纪新雪逃开的机会。 忽然垂落的后脑勺砸进宽大的手掌,闷热的呼吸如期而至,干燥的唇瓣逐渐变得润泽。 虽然在北疆的两年,虞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巡视长城,督促关内军加强守卫。但作为关内军和突厥之间两场大捷中打出名声的少将军,虞珩在攻城略地方面半点都不逊色,甚至能称得上天赋秉异。 同样曾在中军大营坐镇却没学到半分兵法的纪新雪节节败退,城池、自由、呼吸但凡虞珩所求,只能无奈相让。 期间虞珩终于发现暗地里高竖的旗帜,直取中军大旗。 晶莹的泪珠顺着上扬的眼角落下,在白皙的皮肤间留下蜿蜒的痕迹,还没来得及落入发根,便沾染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纪新雪的手脚终于获得自由,他透过仍旧留在眼中的水雾仔细打量虞珩,视线再次落在殷红的薄唇处。依照最开始的想法,揽住虞珩的脖颈,再次昂起头。 眼角余光瞥见随着太阳的余晖几乎散尽,已经无法完全看清的巨画,纪新雪忽然想起不久前的疑问,以另一只手探索中军大旗的差异。 啧,相差几近于无! 贸然出击令纪新雪损失惨重,探路的前锋尽数被俘。不仅要按照敌方的心意挖矿赎身,还被嫌弃技术不好,不得不接受联合挖矿。 纪新雪猛地抓紧虞珩的肩膀,咬在他颈侧。 虞珩在纪新雪的侧脸落下细密的轻吻,呼吸声变得更加剧烈。 汹涌的欲念得到满足,纪新雪才意识到虞珩目光中的侵略性有多强。 他动了动已经近乎麻木的手指,试图抽出被束缚的手,立刻感受到敌军的惩罚,只能任劳任怨的继续服役。 光是这样被虞珩看着,他便隐隐升起想要重整旗鼓,再决胜负的冲动。 纪新雪闭眼,拒绝和虞珩对视。 他只是暂时放下和虞珩算账的计划。 第666页 虞珩借襄临郡主的名头骗他的事还没过去。 阿雪耳朵的软骨忽然传来酥麻湿润的触感,继而是沙哑又可怜的声音,看看我。 纪新雪的心狠狠的抖了下,恨不得能立刻推开乱他心神的人。 然而麻木的手掌还没获得自由,纪新雪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让虞珩如愿。他是因为想要快些解救手掌才睁眼看虞珩,绝不是因为心软。 眼角余光发现虞珩忽然抬起的手和越来越浓郁的花香,纪新雪立刻察觉虞珩的意图,不许用手碰我的头发! 出口的语气远非纪新雪想象中的义正言辞,软绵绵的如同是在撒娇。 气得纪新雪脸颊发热。 虞珩从善如流的放下手,忽然倾身咬住发冠中央镶嵌明珠的发簪。 随着他恢复原本的姿势,沉重的金制发冠应声而倒,墨色长发争先恐后的脱离束缚,将正紧紧贴在同处的两个人笼罩其中。 纪新雪似笑非笑的望着虞珩,你果然更喜欢我做女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手上的触感改变,再次被虞珩紧紧搂进怀中。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轻捻手指,因为骤然听到虞珩说我喜欢你,没有错。生出的感动和心疼,尽数消散。 守着琼花院库房,虞珩的生活远比大多数人比如他,更丰富多彩。 有时间心疼虞珩,不如多多心疼自己。 良久后,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门外忽然响起林钊的声音。 郡王,可要臣进门给你送灯? 昏昏欲睡的纪新雪陡然惊醒,立刻想到仍旧挂在高处的五幅巨画。 他猛地推开虞珩,借着院子里明亮的灯光整理散乱的衣袍。 好在长发没沾染奇奇怪怪的东西。 虞珩以小臂撑住地面,及时避免以脸着地的惨案。 他昂起头,目光专注的盯着纪新雪。 看什么看。纪新雪系紧腰带指向挂画,没好气的道,还不赶紧收起来?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已经感受到嘴唇内侧的刺痛。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摸摸嘴唇是否红肿,忽然嗅到似有若无的花香。 想到这双手刚做过什么,纪新雪的脸颊立刻染上薄红。他僵硬的背过手,大步流星的走向巨画。 直到再也看不到纪新雪的身影,虞珩才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披风已经彻底变成破布,长袍从胸口往下全是褶皱。无论怎么整理,都不像是郡王的衣服。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唯有衣服的暗扣虽然将掉不掉,但还能挂住,也没有显眼的□□。 门外等候的林钊、颜梦等人,久久没听到库房内有回应,眼中皆浮现担忧。 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长安的林钊再次开口,郡王,臣进门给您送灯。 林钊的手掌贴上乌木大门的瞬间,库房内终于传来虞珩的回应,不必送灯,去冷晖院取我和阿雪的披风。我们找个东西,马上出去。 同样候在库房门口的紫竹和青竹同时转身朝院外跑。青竹自知没有紫竹的速度快,半路折返,回到库房门口待命。 半刻钟后,紫竹气喘吁吁的捧着两个布包回来。 林钊示意青竹先将披风拿出来,高声道,郡王,紫竹取披风回来了。 等会儿虞珩略显不耐的声音穿过数个书架和破碎的乌木大门,变得更加沉闷。 颜梦只听到虞珩的声音,非但没有放心,眼中的担忧反而越来越浓重,殿下? 我没事。纪新雪的声音平波无澜,对比虞珩的不耐,更像是无奈。 等在门口的人面面相觑,紧绷的脸色不同程度的放松。 林钊抹去额头的冷汗,想要推测纪新雪发现琼花院库房中的珍藏,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有任何头绪。 怎么会突然唉。 又过两刻钟,纪新雪先走出库房,神色如常的接过青竹和紫竹捧着的披风。 紫竹心急,直接取来两件虞珩的披风。 纪新雪挑不会拖地的那件搭在肩上,遮挡腰间已经无法勾住的暗扣和数不清的褶皱,目不斜视的走出库房。 丝毫不理会捧着五个木盒,正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虞珩。 纪新雪知道颜梦总是和内吾的人在同处习武。嗅觉虽然比不上内吾中有天赋的人,但与寻常人相比,也能称得上稀奇。 他特意从距离颜梦最远的紫竹身边绕过,故作气闷的道,带颜梦去休息,别让任何人去后院打扰我。 无论颜梦会不会在虞珩身上发现异常。 只要没在他身上发现异常,尴尬的人就不是他。 颜梦听到纪新雪的话,满脸失望的停下脚步。她看着纪新雪的背影彻底消失,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乌木门处。 穿着灰色斗篷的虞珩捧着占据他双臂间所有空间的五个木盒,慢吞吞的走出库房,哑声道,阿雪呢? 林钊见虞珩脚步虚浮,立刻托住虞珩的小臂,温声道,殿下说身子疲惫,先回冷晖院休息。 虞珩沉默了会才点头,漆黑的瞳孔中满是失望。 他以为阿雪答应会搬回去与他同住。 第667页 颜梦小心翼翼的问道,郡王,你和殿下怎么了? 自从被晴风叫到户部衙门,除了纪新雪打算带她砸场子之外,她什么都没猜对。 没事。虞珩摇头,眉眼间忽然浮现浅淡的笑意,左侧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我们很好。 虽然纪新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行为,令虞珩心中忐忑又茫然,但这点担心,远远比不上已经认定会被纪新雪厌恶时的绝望。 只要纪新雪愿意接受他非同寻常的感情,无论还有什么困难,在虞珩心中都是坦途。 知道内情的林钊和青竹同时脸色大变。 林钊眉宇间的担忧瞬间融化,皆变成发自内心的欢喜,看上去比虞珩还要高兴。 要不是顾及纪新雪离开时态度别扭,他甚至想开库房给府中的宾客和仆人发赏钱。 无论将来如何,起码此时此刻,郡王尝到多年夙愿化为现实的滋味。 相比之下,青竹虽然也替虞珩高兴,但仍旧没办法完全放心。 他整个人都处于想笑,又不敢放肆笑。发愁,但也没有完全发愁的别扭状态。 郡王会对殿下生出那样的心思,已经是天下奇闻。 殿下 唉,他只能多给菩萨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郡王和殿下能少临坎坷。 颜梦见林钊和青竹脸上的欢喜,也露出笑容。 虽然不知道殿下和郡王为什么会有争执,还闹出如此吓人的阵仗。但知道殿下和郡王经历矛盾,仍旧很好,对她来说就够了。 因为纪新雪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他。虞珩也没留颜梦在冷晖院用膳,直接令紫竹带颜梦去客院。 他在后院正房外站了半刻钟,回到前院,先将五个几乎有手臂长的木盒收入暗格。然后与林钊共用晚膳,便回卧房休息。 从长安疾驰到纪成所在的庄子,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对没有受伤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对此时的他却是不小的负担。 半夜,纪新雪在梦中被迫回忆发生在夕阳余晖中的意乱情迷,忽然被急切的拍门声惊醒。 殿下,郡王突然高烧,您要不要去看看? 纪新雪茫然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额头的热汗顿时变成冷汗。 他立刻翻身找鞋,顾不上寻外袍,搭着披风便走出房门。 春晓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急,连声道,您换 怎么回事?纪新雪绕过春晓,大步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春晓见状,连忙追上去为纪新雪举灯,小心翼翼的道,奴刚好在前院和伺候郡王的拂晓说闲话,才听到郡王突然高烧的事。前院没专门递消息过来。 今晚值夜的人不是他,是晴风。 他不甘心在殿下心中只是个跑腿的人,无法担当重任。才冒着得罪晴风的风险,叫醒殿下。 第143章 前院和后院之间的垂花门仿佛是条鲜明的分界线。 垂花门之内皆被黑暗笼罩,唯有守夜的婆子见到移动的灯火,会警惕的探出头查看情况。 垂花门之外灯火通明,举着灯笼的侍女和仆人行色匆匆,有条不絮的在正房和厨房、药房等地之间穿行。 纪新雪赶到正房门前时,刚好与趴在紫竹背上的朱太医迎面相遇。 朱太医用力眨动还没彻底褪去茫然的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殿下,郡王的情况如 纪新雪退后半步,对紫竹道,你们先进。 紫竹紧张的顾不上给纪新雪任何回应,加速跑进房内。 守在门口的林钊立刻举起温热的帕子糊在朱太医脸上,语气又重又快,青竹值夜时发现郡王忽然高热,劳烦朱太医尽快施针或开药退热。 紧随其后的纪新雪面无表情的绕过挡路的人,径直走向屏风后的拔步床。 殿下!林钊眼中浮现诧异,连忙追上纪新雪, 郡王若是风寒,恐怕会传给殿下,您不如等朱太医给郡王诊过脉,再 不必。纪新雪摇头,再次绕过林钊。 正为虞珩替换敷额冷帕的青竹见状,下意识的想要继续阻拦纪新雪,却在迈步时收到林钊的眼色。不仅没阻止纪新雪,还让出床边的位置,退到屏风外。 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平躺在拔步床上的虞珩却始终没有睁眼。 纪新雪怕冰到虞珩,伸出手先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才伸向虞珩的额头。 即使有冷帕降温,仍旧触手灼热。 见虞珩苍白的嘴唇忽然开合,纪新雪立刻倾身将耳朵凑到虞珩嘴边,语气比哄宁静宫中尚且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时还要温和,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好不好? 好 虚弱至极的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乖巧。 纪新雪握住虞珩垂在身侧手。 仿佛梦回十年前,再次遇到被英国公府迫害的遍体鳞伤却固执的不肯对任何人示弱的倔强小郡王。 表面只想维持安国公主府和郡王的脸面,其他的事完全不在乎。 实际却会因微不足道的甜头,捧出整颗真心。 如同为达成目的,毫无保留露馅的白面菜包子。 纪新雪心中忽然生出何其有幸的感慨。 第668页 他今日不仅在琼花院库房中阅览千奇百怪的知识,还从几本内容清新的话本中翻出几张已经褪色的花帖。 描写两小无猜的话本中,是首少年情窦初开,始知慕艾的古词,看笔迹,是九岁的虞珩所留。 少年郎心意互通,为心上人辗转反侧的话本中,同样夹着记载虞珩笔迹的小词。意境和韵脚远远不如之前的古词,能看得出来并非背诵抄录,是虞珩的所思所想,几乎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酸涩和羡慕。 纪新雪总共只找到五本无关风月只有感情的话本,每个话本中都夹着虞珩的笔墨。 从最稚嫩的字迹到与现在相同的字迹,时间横跨不止十年。 已经在高热中失去神志的虞珩应声后,沉默了会才再次开口。 阿雪,别厌恶我。 虽然虞珩此时的模样和惶恐的语气皆令纪新雪心疼,但这并不能抵挡纪新雪的怒气。 虞珩难道以为,他能对不喜欢的人下得去嘴? 他转头贴在虞珩耳边,一字一顿的道,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令人将虞珩在金玉楼开出的红玉,打磨成对戒送去北疆。 仍旧停留在门口的朱太医终于彻底摆脱困顿。 他立刻转身走向床边,连声问道,郡王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除突然高热,有没有咳症加剧之类的症状? 青竹立刻道,郡王如往常那般,辰时起床洗漱,辰时二刻与殿下共用早膳。巳时三刻收到平国公遣人送来的花篮,立刻赶往京郊庄子,申时回到公主府。 朱太医掐着手指头算青竹所说的时间,忽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追问,郡王是在去京郊庄子的路上折返,还是到达京郊庄子才返回长安,庄子在何处? 整日跟着虞珩的紫竹答道,庄子在长安北边的祈雪皇庄附近,郡王与平国公说了会话才折返。 祈雪皇庄,长安附近最大的温泉庄子。 昔年焱光帝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去祈雪皇庄小住半个月。来回用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两日。 然而旧伤未愈的襄临郡王,只用了两个时辰,甚至可能因为与平国公的交谈,没用上两个时辰。 朱太医冷笑。 襄临郡王不高烧才奇怪。 他原本以为襄临郡王自从回到长安。除了经常毫无预兆的咳嗽牵连到内伤,其余方面皆严格按照医嘱行事,伤势好转的速度与断断续续赶路的两个月判若两人,是改过自新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可怜朱太医气得脸色比正高热的虞珩还要红,却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他硬邦邦的对纪新雪道,请殿下让开,臣要为郡王请脉。 纪新雪应声,挺直脊背的同时松开和虞珩交握的手。朝既不会影响朱太医为虞珩诊脉,又能看清虞珩的位置退走。 然而虞珩只是意识模糊,并非完全没有知觉。 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从纪新雪用力变成虞珩用力。 纪新雪试着掰开虞珩的手指,没舍得用力也没成功。 他转头看向朱太医,你能不能 不能。正在气头上的朱太医满脸严肃的打断纪新雪没说完的话,郡王正在高热,脉象本就不如平时清晰。若是手腕始终用力,这脉不摸也罢。 纪新雪点头,再次附身到虞珩耳边,松手,太医要为你把脉。 虞珩纹丝不动,手指间的力道没减少半分,完全不像已经意识模糊的人。 我就在屋子里看着你,哪儿都不去。等太医诊完脉,立刻回床边陪着你。纪新雪耐心的许出承诺,将虞珩当成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哄。 虞珩仍旧没有松手,始终平静的眉目却掀起几不可见的波澜。 纪新雪抬起另一只手抚平褶皱,语气更加温柔,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虞珩的眉心再次紧皱,绷紧的手指却缓缓放松。 纪新雪没急着抽出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林钊和朱太医正头靠头小声嘀咕,青竹和紫竹背对他守在屏风左右。 纪新雪在虞珩的眉心烙下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成功达成手指没能做到的成就。让虞珩的眉心恢复平整。 他抽出手,在虚张的五指间安抚的拍了拍,才按照原本的想法退开。 林钊在纪新雪弯腰哄虞珩松手时,快步挡在朱太医和纪新雪之间。 他低声对朱太医道,前日封地送来两颗百年参给郡王补身体,等会我让人将其送到太医的住处。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郡王,若是有余下的参片,你只管拿去补身体。再过几日,又能有五颗百年参送到。 朱太医闻言,脸上的深沉陡然变得僵硬。 百年人参? 只用几日? 以襄临郡王的情况,正是虚不受补的时候。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只敢在襄临郡王的药汤中添几根参须,涮个味道。 岂不是相当于白得两颗百年参? 半晌后,朱太医痛苦的闭上眼睛。 怎么又是这样! 第669页 每当他对襄临郡王失望至极的时候,都会因为安国公主府的大方,清楚认识到,不是安国公主府求着他给襄临郡王调养身体,是他求着安国公主府,允许他为襄临郡王诊脉开方。 好!朱太医咬牙切齿的应声,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只剩下热情的笑容,您放心,郡王毕竟底子扎实,前段时间又养的好。我保证,郡王身子骨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林钊笑着点头,劳烦你费心,等到郡王痊愈之日,公主府还有重谢。 朱太医捂住胸口。 难道两颗百年参还不算重谢? 终于摸到虞珩的脉,朱太医嘴角的笑容陡然凝滞。 他忽然觉得,如果病人是襄临郡王,两颗百年参确实担不起重谢。 脉虚凝滞,忽急暂慢。 劳累过度牵扯旧伤、大喜大悲导致气滞、梦阳过勤阴阳失衡 啧,不愧是襄临郡王,戌时睡下,居然丑时才起热。 看在两颗百年参的份上,朱太医列下药方后,事无巨细的对林钊讲解虞珩忽然高热的原因。 纪新雪依照承诺,悄无声息的回到床边,坐在虞珩身侧。他牢牢握住虞珩的手,仔细将朱太医的话记在心底。 听到朱太医说劳累过度、牵扯旧伤,纪新雪眼中浮现愧疚。 是他欠考虑,交代纪明通以纪成的名义将虞珩调出长安的时候,没考虑虞珩可能会有的心思和奔波的路程。 又听到朱太医说大喜大悲、导致气滞,纪新雪眼中的愧疚更加浓郁。 是他不理智,不仅没考虑虞珩的身体情况和虞珩赌气。既气虞珩之前借着襄临郡主的名头试图哄骗他,又埋怨虞珩没早些对他说明白心意。还放纵欲望,在琼花院库房与虞珩 然而听到朱太医说梦阳过勤、阴阳失衡,几乎沾满纪新雪眼底的愧疚却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甚至将虞珩的手扔了出去。 这个锅,他不背。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虞珩的阴阳失衡绝不是胡闹一次的结果,肯定与琼花院库房中的东西有脱不开的关系。 因为虞珩意识不清,这碗药只能灌下去。 青竹扶起虞珩,双手怼着虞珩的侧脸,迫使虞珩保持张嘴的姿势。紫竹立刻走到虞珩身后,以背脊承担虞珩的重量。 朱太医伸手按在虞珩的喉咙处,配合倒药的速度用力按压,帮助虞珩吞咽。 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滚烫的药汤就顺着虞珩嘴灌了下去。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看着几个人堪称熟练的动作,正和虞珩相握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虞珩是不是也有过被灌药的经历? 是在北疆战场受伤时? 还是在回长安的过程中,因为伤势加重不得不停下休养的时候? 朱太医将药碗递给身侧的林钊,从腰带中取出针包,面不改色的以银针轻点虞珩颈侧的牙印周围。 随着虞珩肩颈处足有手掌长的银针越来越多,纪新雪能明显的感受得到,双手之间的手掌从僵硬变得柔软。 两刻钟后,重新躺在拔步床上的虞珩,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 彼时纪新雪正捏着眉心与林钊说话,让春晓进宫报信,说我身体不适,无暇顾及小朝会。 随着实施新政的时间变长,无论是税收还是治安都稳步上升,朝臣们已经逐渐接受现实。 每年两次盘点税收的时间段,反而是朝臣对纪新雪最宽容的时候。 只要没出乱子,偶尔缺席小朝会或大朝会,除了会让当日的小朝会或大朝会提前散朝,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况且纪璟屿还有几日就会抵达长安,已经牢牢吸引大部分朝臣的注意力。从某种角度讲,也算是兄弟情深。 林钊面露迟疑。 他当然希望郡王醒来就能看到殿下,但难免做贼心虚。 从前只是虞珩心存妄念的时候,林钊边安抚虞珩的情绪,边担忧虞珩的心思会被纪新雪、长平帝、清河郡王世子或别有用心的人发现。 如今纪新雪和虞珩共同沉沦,林钊的担忧却不止翻倍。 他终究还是说出劝阻的话,您放心去上朝,我和青竹、紫竹会照顾好殿下。 纪新雪转头与林钊对视,眼中皆是坚定。 昨日因为残留的怒气没陪在虞珩身边,已经令他后悔万分。绝不会在今日,因为有他没他皆可的小朝会,再离开虞珩。 林钊主动低下头,我这就去吩咐春晓。 他难以令郡王改变想法,同样无法撼动殿下的心思。 何苦为不可能的事平白讨人嫌? 听见关门的声音,纪新雪再次伸手探向虞珩的额头,猝不及防的与眼底皆是他倒影的双眼对视。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虞珩沉默的摇头,苍白的脸上却逐渐浮现绯红。正和纪新雪交握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以至于纪新雪对他的反应充满怀疑。 停顿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落在虞珩的额头处。 自从灌药、施针后,虞珩身上的温度就逐渐恢复正常,基本与纪新雪掌心的温度相同。 然而虞珩不仅脸颊越来越红,清明的双眼也仿佛蒙上层水雾似的变得朦胧。这很难不令纪新雪怀疑,以手掌估量温度的结果,是否出现未知的偏差。 第670页 纪新雪熟练的朝虞珩倾身,选择相对来说会更准确的估温方式。 脑门相贴的感觉和手心贴在脑门的感觉没有区别,温度正常。 纪新雪脑海中的念头还没彻底落下,忽然感受到来自腰间的巨力,用以支撑身体的手臂忽然酸软,不受控制的往虞珩身上倒。 他顾及虞珩的伤势,不敢将重量尽数压在虞珩身上,慌忙间只能分开双腿,用膝盖支撑身体。 别闹! 虞珩不仅对纪新雪的低斥充耳不闻,扣着纪新雪腰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 要不是亲眼见到虞珩因为高热,神志不清的模样。 纪新雪根本就不会相信刚退热的人,会有如此大的力道。 他的一只手正被虞珩紧紧攥住,另外的手也因为角度的缘故不好用力,光凭同样姿态扭曲的双腿,竟然无法完全抵挡腰上的重量。 你先松手,我陪你躺会。纪新雪既然不想压到虞珩,也不想与重伤未愈虞珩做力量的博弈,只能试着和虞珩讲道理。 虞珩目光定定的凝视纪新雪,既没放松手臂上的力道,也没有继续用力。 纪新雪想了想,如同小鸟喂食般的在虞珩的脸上轻啄了下,语气中满是无奈,可以先松手了吗? 他笑着拿开腰间忽然变得无力的手臂,翻身踹掉布鞋,拍了拍虞珩肚子,往里面些。 然而以面朝虞珩的姿势躺下。 如果不算昨日在琼花院库房的意乱情迷,他们上次如此亲密的躺在同处,还是焱光六年逃出长安的时候。 然而此时与当年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当年纪新雪虽然已经察觉到,他对虞珩的感情正如他猜测的那般,是想要携手此生的感情。但仍旧在纠结虞珩对他是什么心思,从未想过两人亲密接触时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 只要看到虞珩眉宇间的病气,纪新雪心中除了心疼和愧疚,还有几不可见的窃喜和满足。 以他的聪慧,联系昨日发现的种种蛛丝马迹,怎么可能没发现虞珩回到长安后的种种小把戏。 十几年如一日的白面菜包子,竟然会因为他变成芝麻馅汤圆。 两人安静的对视良久,已经从脸颊红到脖颈的虞珩终于开口,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我。 纪新雪沉思片刻,面无表情的否定,你听错了。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他已经能感觉到虞珩的沮丧,不仅身体突然僵硬,眼中的喜悦也快速转变为难以言喻的失望。 纪新雪不敢耽搁任何时间,甚至没有换气,我不仅喜欢你,而且喜欢你很久。拿出你从金玉楼中开出的红玉,令人打磨成对戒的时候,我就想与你私定终身。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原本还想仔细介绍对戒的含义,面对虞珩陡然变得炙热的目光,脑海中却只剩下刚发现他和虞珩是两情相悦时的窃喜。 此时此刻,感受到脸上难以形容的灼热,纪新雪终于明白。为什么虞珩明明没有发热,脸上却沾染绯红。 他依照本能举起两人始终交握的手,朝虞珩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两枚足有半个指节宽,分别雕刻凤凰和麒麟的红玉对戒亲密的靠在同处,正如此时的纪新雪和虞珩。 晶莹的水珠顺着眼睫落下,在纪新雪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快速没入鬓角。 凤郎,你 沙哑的声音终究没能彻底落地,纪新雪倾身吻住尚未彻底脱离眼眶的泪珠。 哭什么?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不到的角落,虞珩是不是也曾因为他落泪? 纪新雪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满身傲骨的小郡王落泪时的画面。是虞珩被原英国公世子打了个巴掌,顶着青紫的脸主持安国公主府祭祖的时候。 虞珩因为对原英国公世子的失望和自觉没能保住安国公主府的颜面积郁于心。 在纪新雪先因为愧疚的落泪的情况下,才放纵自己发泄心中的烦闷。 从那之后,唯独在得知焱光帝驾崩的时候,两人曾在猎山行宫中诡异的大殿内抱头痛哭。 如果不是在无望的崖仰望太久的时间,虞珩怎么可能轻易落泪? 纪新雪再次想起夹在话本中的信纸。 从对虞珩生出妄念,到肯定并接受妄念的存在,再到如今得到两情相悦的甜美果实,他只用了三年。 虞珩却用十二年。 湿润的痕迹沿着纪新雪眼角的位置蔓延,刚好滴落在虞珩的眼角处,顺着上滴泪水的痕迹,没入虞珩的鬓角。 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截断虞珩脸上的泪水。 始于安慰的轻吻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改变位置,润泽的双唇亲密的贴在同处。 不同昨日在琼花院库房中充满欲望,迫切的想要宣泄情绪的吻,这个吻只是单纯的想要沾染上对方的味道,反而让双方都像是贪得无厌的野兽似的永远得不到满足。 纪新雪在感受到中军大旗的存在时,猛地别过头。 虞珩顺势舔吻在纪新雪耳侧,手掌顺着轻薄的寝衣探入腰间,瞬间拿捏住纪新雪的把柄。 纪新雪隐忍的闭上眼睛,哑声道,朱太医说,你若是在伤势痊愈前再妄动阳火会肾虚。 第671页 不一定会肾虚,但一定会导致元气有亏,伤势好的更慢。 鉴于虞珩在养伤过程中的各种不配合,纪新雪觉得虞珩未必会在乎旧伤痊愈的速度,但肯定会在意肾虚的问题。 半晌后,陷入沉默的虞珩再次靠近纪新雪的耳畔,哑声道,我帮你弄出来。 纪新雪满脸迟疑的摇头。 他可以去琼花院库房想办法解决,让被迫禁欲的虞珩帮忙,好像不太人道。 嘶!纪新雪万万没想到,虞珩居然会搞偷袭。他还没来得及找虞珩算账,忽然听到令他对虞珩再也生不出半分同情的话。 难道你也肾虚? 第144章 当然没有! 纪新雪当场证明他并不肾虚。 他昨夜本就因为白日发生的种种事,无法安稳入睡。又在半夜得知虞珩突然高热的消息,匆忙赶来守在虞珩身边。 紧绷已久的心神骤然放松,强行压下的困顿和疲惫开始触底反弹,纪新雪眼皮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彻底陷入沉眠前,他最后的记忆是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搬回来好不好。 长平帝听闻纪新雪身体不适,担心安国公主府中专门为虞珩调养身体的太医无法兼顾两人,同时耽误纪新雪和虞珩,另外指了名太医为纪新雪诊平安脉。 他还交代松年,去库房中寻固本培元的药材。令太医院将其制成药丸子,给纪新雪和虞珩送去。 纪新雪醒来时,顺着窗棂的缝隙洒入房中的日光已经换了个方向。 他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布置,竟然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床上只剩下他,虞珩已经不见人影。 幔帐和锦被仍旧是他入睡前看到的模样。床内巴掌大的布老虎、安神香囊、装有纸笔的文具盒等物却与昨夜在后院正房陪他入睡的小玩意儿一模一样,甚至连角度和位置都没有任何差别。 他掀开床幔。 床边矮柜上的托盘中有套全新的金红色长袍,墙角多了个等人高的铜镜,新换不久的衣柜终于不再偏重。不必去近处看,纪新雪就能肯定,填满空处的木箱中都是他的衣物。 这样的布置,仿佛回到虞珩还没去北疆的时候。 守在屏风外的晴风听见动静,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 嗯纪新雪利落的换上新衣,问道,凤郎在哪? 虽然这次的折腾,侥幸没有导致虞珩的旧伤复发。但以虞珩目前的身体情况,委实不该做静养之外的事。 在花厅。晴风捧上漱口的茶水,平国公和金明公主忽然来拜访郡王。凤翔宫的松年太监也带太医来给殿下请平安脉。 纪新雪忽然闷咳,险些将漱口水尽数咽下去。 从前他不想去大朝会或小朝会的时候,也用过身体不适的借口,长平帝从来没派太医给他诊脉。 难道他英明神武的阿耶可怕如斯,已经察觉到他和虞珩的不对劲? 纪新雪不想疑神疑鬼。 然而仔细回想长平帝的辉煌战绩和数十年如一日敏锐,他却没办法不心虚。 半刻钟后,纪新雪神色如常的到达花厅。立刻以目光在人群中锁定,同样身穿金红色长袍的虞珩。 虞珩眉宇间依旧含着似有若无的病气,脸色却不复高热时的苍白。 光看他此时腰背挺直、从容自若的模样。绝不会令人想到,几个时辰前,如此体面的襄临郡王被高热折磨的几乎失去意识,只能瘫软在床上任人灌药。 纪新雪不满的挑起眉毛,直接吩咐青竹和紫竹,去搬软塌或摇椅,多铺几层软被。 想要早日痊愈,就该尽量避免扯动受伤的地方。 无论是纪成、纪明通,还是松年都不是外人,太医和安国公主府的仆人更不敢妄自议论襄临郡王。何苦为看不见摸不到的面子平白受罪? 青竹响亮的应声,抓住傻乎乎转头看向虞珩的紫竹,立刻往门外跑。 纪新雪快步走到虞珩身后,抬手搭在虞珩肩上,放松些。 他虽然气虞珩刚好受些,又不知道爱惜身体,但终究还是心疼更多。 不仅手上的力道接近于无,嘴边的话更是比哄宁静宫中不懂事的孩子时还要耐心体贴。 虞珩本就因轻而易举的达成夙愿,始终有做梦的怀疑。感受到纪新雪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患得患失的情绪更加强烈,生不出任何拒绝纪新雪的想法。 感觉手掌下僵硬的身体逐渐朝他所希望的那般放松,纪新雪满意的点头,目光扫过虞珩头顶的明珠金冠,落在桌上的茶水和糕点上。 他端起虞珩面前的茶盏,小口品尝味道。 茶汤浅淡,味道清香回甘,是千金难求的好茶叶。 纪新雪在虞珩身边的空位处落座时,自然而然的将手中只剩少半茶水的茶盏放在自己面前。 去给凤郎端盏温水。他吩咐春晓,等会告诉青竹和紫竹,凤郎没痊愈前,只给他喝温水和川贝茶汤。 春晓闻言,紧张的攥紧手指,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觑虞珩的反应。 他还没到玉和宫伺候的时候,就听过五殿下和襄临郡王之间的种种传闻。 第672页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形影不离、默契十足。 襄临郡王对安武公主百依百顺,每次修葺安国公主府的时候都要专门询问安武公主的意见。 这些传言都有共同的前提。 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有婚约,他们会结为夫妻。 如今安武公主已经变成五殿下,还这么管着襄临郡王,甚至当着襄临郡王的面吩咐襄临郡王的心腹,襄临郡王会不会心生不满? 以两人之间的情分,郡王即使不满,也不会对殿下发火。 他作为传话的人,恐怕会首当其冲。 见虞珩脸上不仅没有怒色,眉宇间还有淡淡的满足,春晓才顶着满头的冷汗,心不在焉的应声。 满足? 他真的没看错? 同样因为纪新雪的言行产生自我怀疑的人,还有正炯炯有神的望着纪新雪和虞珩的纪成和纪明通。 两人面面相觑,纪明通眼底皆是委屈,纪成眼中却是困惑居多。 昨日虞珩匆忙赶到庄子又仓促的离开,哪怕什么都不知道的华阳长公主和华阳长公主驸马都能从纪成和纪明通心不在焉的模样中看出不对劲,主动提出缩短游玩的时间。 纪明通觉得虞珩离开时狠狠推开纪成,肯定怒气不小。想尽快回长安向纪新雪求证,她有没有好心办坏事。 纪成知道的内情最多,也是最心焦的人。 他既担心纪新雪察觉到虞珩的想法,在盛怒中说出伤人不自知的话,刺激虞珩做出不理智的事,导致两人从此决裂。 又怕纪新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虞珩的想法有意思,想要和虞珩试试。 自从通过虞珩的言行,大概猜到虞珩危险的想法。 在纪成心中,这件事最好的结局无疑是虞珩忽然长大,迷途知返,否定曾经的想法,能继续与纪新雪做感情深厚的表兄弟。 否则,无论是虞珩和纪新雪决裂或渐行渐远。还是两人达成相同的想法,去面对长平帝和宗室。都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他们。 心各有顾虑的纪明通和纪成立刻同意华阳长公主的提议,在天还蒙蒙亮时就从庄子出发,赶在城门开钥的第一时间赶往安国公主府。 林钊亲自迎他们入府,告诉他们虞珩昨夜突发高烧,纪新雪照顾虞珩整宿,直到天亮才窥得休息的空闲。如今纪新雪和虞珩都在补觉,请纪成和纪明通先去客院休息。 用过午膳,纪成和纪明通才在花厅中看到与平时无异的虞珩。 两人同时放下紧绷已久的心,深深的松了口气。 纪明通见虞珩态度和煦,再也不见昨日推开纪成时的狠戾,当即打消对好心办坏事的担忧。 她在等待借口身体不适没去小朝会的纪新雪之余,不动声色的对松年套话,试图揣测长平帝最近的心情如何。 相比纪明通简单的幸福,纪成担心的问题更复杂。 他只能通过虞珩的表现,笃定虞珩和纪新雪没有决裂。 纪新雪昨日究竟试探出多少虞珩的秘密、虞珩和纪新雪有没有达成共识、他们今后会如何无数个没办法根据少得可怜的现有信息推测出答案的问题,无时无刻的困扰纪成。 终于等到纪新雪。 不仅纪成没能通过纪新雪的言行,理顺脑海中的各种疑问和猜测。 原本已经因为虞珩和煦的态度放下担忧的纪明通,反而越来越心慌,眼中逐渐浓重的委屈几乎化为实质。 阿雪为什么不理她? 是不是因为她没做好前日答应阿雪的事,所以阿雪在与她生气? 紫竹和青竹不仅搬来软塌,还有与软塌相配的矮桌。 纪新雪看着虞珩躺在舒适柔软的的地方,手边既有温热的开水,又有养气培元、好克化的糕点,终于舍得分出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他环顾四周,眼中浮现诧异,松年呢? 纪明通眼中的希望彻底破碎,气得别过头不看纪新雪。 纪成心不在焉的解释,凤翔宫有要紧事,松年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他看你久久未醒,先回宫了。 纪新雪闻言,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看来阿耶专门派太医给他诊脉,只是关心他而已。 否则松年不会在没听到诊断的时候,轻易离开。毕竟以太医们的圆滑,哪怕是相同的脉象,也能诊断出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陪坐末席的太医起身给纪新雪请安,委婉提出早些为纪新雪诊脉的请求。 纪新雪矜持的点头,在太医诊脉的过程中,不动声色的进行技术指导。 他抬手杵在额间,特意做出疲惫困顿的模样,缓声道,也许是因为最近各处送来的文书突然变多,我睡得比从前晚,早上总是精神不济。 太医凝神点头,眉宇间的凝重越来越浓郁。 半晌后,他满眼复杂的抬起头,可否请殿下换只手? 花厅内各怀心事的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身上。 太医请平安脉,大多只是个流程。 只有发现病症却不能完全确定的时候,才会双手诊脉做比较。 纪新雪从善如流的用右手替换左手,朝满脸担心的虞珩投去安抚的目光。 最近两年的时间,他既要忙新税的事又快速抽条。 第673页 气虚、体虚、血虚都是很正常事,最多吃点固本培元的补药而已,正好能陪虞珩喝汤药。 太医借着摸脉的姿势,不动声色的观察纪新雪的脸色。 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怎么才能引起殿下注意? 朱太医能凭借机遇成为安国公主府的府医,只为襄临郡王诊脉却能拿安国公主府和太医院的两份俸禄。 他为什么不能? 只要能入五殿下的青眼,他也能像朱太医那般平步青云,成为在太医院中地位仅次于御医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别卖关子!纪明通不耐的催促。 纪成借着桌面的遮挡握住纪明通的手,耐心的劝道,太医诊脉需要静心,别催。 话毕,他朝着青竹招手,去将朱太医也请来。 这个太医诊个脉都仇大苦深的模样,委实让人难以信任。 太医听到纪成话,连忙压下已经编好的废话,更细致的感受纪新雪的脉象。 既要引起殿下的注意,又要有理有据。 否则他非但没办法达成目的,反而有可能丢人、丢乌纱帽。 随着额头的虚汗越来越多,太医终于感受到脉象中的破绽,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纪新雪,殿下阳火频动,恐怕有些阳虚,所以才会在太阳初升时提不起精神。 纪新雪嘴角处轻松的笑意顿时凝滞。 他怀疑太医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五更睡的人怎么可能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起床? 他是因为熬夜才起不来。 熬夜! 你诊错了。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指向门口,春晓,送太医出门。 立刻将这个庸医撵出公主府! 太医万万没想到他的宏图大志,会出师未捷。 他正想再争取一下,已经被春晓以特殊手法拿住手臂,只能随着软麻无力的手臂,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花厅。 虞珩抬手搭在纪新雪的手腕上,语气含着几不可查的笑意,慢吞吞的道,我们可以共同调养身体。 纪新雪气得高高抬起手,朝虞珩的手背拍过去,却在即将碰到虞珩的手背时卸去所有的力道,堪称幼稚的以紧握虞珩手指的方式报复。 他倾身贴在虞珩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你可闭嘴吧,他为什么说我阳虚,你不知道? 可恨他在半个月前才开始想着某个人的身影连琼花院库房中的诱惑都无法抵挡,怎么可能是虞珩的对手? 纪新雪怀疑,早上的时候,虞珩憋得难受,故意拿他出气。 明明他已经叫停,虞珩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唤醒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发生在太阳初升时的旖旎,眼中既有食髓知味的贪婪也有无法掩饰的羞窘,几乎同时将头埋入地缝。 纪明通惊闻弟弟阳虚,先是担忧,然后立刻盘点库房中的好药。 是药三分毒,想要改善这方面的问题,最好以补药慢慢滋养身体。前日宣威郡主刚送她壶药酒,正好适合拿给阿雪。 纪明通抬头时,正好看到纪新雪和虞珩分别坐在宽椅和软塌上,如同交颈鸳鸯似的相互埋头在对方颈间。 她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怪异。 可惜此时此刻,另一种积攒许久的情绪远比刚刚升起的怪异更浓烈。 阿雪!纪明通猛地起身。 小鸳鸯被纪明通吓得立刻分开。 纪新雪的凤眼猛地睁大,依稀可见年幼时格外圆润的弧度,眉宇间除了赧然,还有几不可查的讨好。 另一双凤眼中却满是防备和敌意。 虞珩的目光在纪明通眉宇间的委屈扫过,落在仿佛雕塑似的纪成身上。 纪成忽然感觉到浓重的杀气,呆滞的转过头和虞珩对视。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立刻回神。 纪新雪竟然敢应虞珩的念头?! 陛下已经在为灵王安排后路,分明是在仅有的两个成年儿子中做出了选择,殿下却在这个时候,要和对宗室意义重大的支脉独苗赏桃? 即使他们之间只是少年人之间的玩乐,不耽误彼此娶妻,也会令未来的亲王妃、郡王妃包括其娘家在朝堂抬不起头。 各种纷乱复杂的念头只在纪成心中留存片刻,他立刻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面临的最大的危机。 先说服纪明通接受这件事,起码不能让纪明通坏虞珩和纪新雪的事。 否则虞珩恼怒之下能做的事绝对远超他和纪明通的想象。 可惜纪成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步。 他张开嘴想要叫住纪明通,还没来得及出声,纪明通已经满脸委屈的跑到纪新雪面前。 昨日是我的错,你别不理我。纪明通抓住纪新雪的广袖抹眼泪,哭声一如既往的清脆嘹亮。 纪新雪眼底的神色转为茫然。 错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和虞珩? 纪明通有什么错? 青竹给紫竹使了个眼色,带着花厅内的仆人退到院子中。 纪成同样陷入沉默,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心疼纪明通还没找到重点,还是该心疼纪明通始终惦记昨日的小事。 第674页 他快步走到纪明通身后,搂住纪明通单薄的肩背轻轻拍打,柔声道,殿下没与你计较这件事,不信你问他。 纪明通打了个哭嗝,哽咽着说出虞珩昨日在庄子满脸凶狠的推开纪成,立刻赶回长安的事,看向纪新雪的目光中饱含歉意和忐忑。 纪新雪当然不会怪纪明通。 他只会怪正在气头上的自己欠考虑,丝毫没有顾及虞珩的心情和旧伤。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他和虞珩还有许多未来能够珍惜。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调整呼吸,忽然举起他和虞珩正十指交握的手给纪明通看,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阴霾,阿姐放心,我们很好。 几乎要将房顶掀翻的哭声陡然停止,纪明通目光发直的盯着纪新雪和虞珩十指交握的手,喃喃道,你们 虞珩用另一只手揽住纪新雪的腰,下巴正好搭在纪新雪的肩膀处。 他好心替纪明通说完这句话,我们与你和纪成一样。 我和纪成?纪明通眼中的茫然更甚,转头看向纪成。 纪成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正想温声安抚纪明通的情绪却见纪明通的双眼已经恢复清明。 其中的茫然和诧异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担忧和了然,竟然没有半分意外的情绪。 纪明通推开纪成,居高临下的望着纪新雪和虞珩,阿耶私下传唤过我和阿姐,告诉我们,他有废后的想法。 即使天真娇憨如纪明通,也能想明白,长平帝为什么会在纪璟屿即将回长安的时候,生出废后的念头。 因为长平帝看中的继承人不是纪璟屿。 王皇后被废,纪璟屿从嫡长子变成长子,纪新雪虽然是庶子却占据贤名。不仅能让纪新雪的阻力变小,也能保住纪璟屿的颜面。 如果长平帝想要将事做到周密,甚至可以立钟淑妃为新后,给纪新雪嫡长子的名分。 纪新雪保持昂头的姿势,怔怔的望着纪明通的侧脸。 他第一次发现,纪明通的面容与纪敏嫣有八分相似。尤其是满脸严肃的时候,连神态都与纪敏嫣完全相同。 我和阿姐都支持阿耶废后的想法,前日,阿兄送回长安的亲笔信也对阿耶废后的想法无异议。纪明通眼中再次涌出泪水,短暂的严肃正经皆变成心疼。她哽咽道,阿雪,晚了。 也许是因为对纪成的感情,刚知道纪新雪是皇子而非皇女的时候,纪明通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念头,便是纪新雪和虞珩该怎么办。 所以知道纪新雪和虞珩之间存在与她和纪成相同的感情时,纪明通并不意外,只替纪新雪觉得难受。 她最疼爱的弟弟,要面临比她更痛苦的求不得。 纪明通长这么大,只在与纪新雪和纪成有关的事中聪明过。 她是没出息的皇女,纪成是家中幼子。 他们只要能舍去无用的脸皮,即使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人前,也能仗着长辈的宠爱和不舍奢求厮守。 除了彼此血脉的延续和名分,他们迟早能修得圆满。 阿雪和虞珩不行。 至少未来的太子,早晚会有妃有子。 纪明通不觉得骄傲如虞珩,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虞珩神情冷漠的望着泪如雨下的纪明通,忽然觉得可笑。 他还没哭,金明公主哭什么? 何必去想会徒增烦恼的事,不如好好珍惜还没废后的日子。 哪怕今后 算了,不想。 虞珩悄无声息的松开放在纪新雪腰间的手臂,朝软塌的方向倒去。 啪 响亮的声音唤回所有人的神志。 纪新雪转头和虞珩对视,眼中的盛满明亮的怒火,凶巴巴的道,不许松手! 没想松手。虞珩沙哑的语气逐渐恢复正常,毫无阴霾的双眼中满是真诚,我只是有些累,想要靠在软垫上。 纪新雪闻言,抓着虞珩手腕的力道不减反增。令虞珩重心前倾,不得不将身体的重量压向他。 趴好,我背着你。 第145章 纪明通自知藏不住心事,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立刻离开安国公主府,赶在天黑前回京郊庄子。 她打定主意,忘记这件事之前,无论是装病还是耍赖,绝不会再踏入长安半步。 纪新雪和虞珩默契的没有提起纪明通告诉他们,长平帝即将废后的事。他们按照平时的习惯,先去书房处理积压的文书。 虞珩有伤在身,自从离开盐州,手头就没再有过差事。 林钊和莫长史分别将长安公主府和封地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不需要虞珩操心。 虞珩只用半刻钟的时间看了眼长安公主府和封地公主府十月的账册,就彻底完成本月的所有工作。 往常这个时候,他通常会去琼花院打发时间,或是在冷晖院正房中寻找暗格中的话本、画册。 如果纪新雪不在公主府,虞珩还会让青竹和紫竹将作画工具找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虞珩只想待在抬头就能见到纪新雪的地方。 他抬手伸向桌角木盒中的文书。 虽然长安开始推行新政改税的时候,虞珩已经前往北疆。但虞珩对新政并不陌生,甚至能称得上熟悉。 第675页 当初纪新雪在封地摸索改税的方向时,虞珩从纪新雪口中听过关于新政改税的每处细节和所有用意。 他给纪新雪打个下手绰绰有余,绝不会添乱。 虞珩的手还没碰到文书,就被追上来的手按住。 朱太医说,少思 蔓延的热气吹进虞珩的耳廓,他鬼使神差的转头,堵住扰乱他心神的嘴。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缱绻深情。 搭在同处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再度变成十指交握的姿势。 良久后,纪新雪坚定的推开虞珩。 他高声叫守在书房外的人进门,将屏风后的软塌搬到桌案前。 虞珩面露苦笑,老老实实的去软塌处躺下,目光无意识的追着纪新雪的眉眼移动。 直到他精神不济,闭眼陷入浅眠。 始终没换过手中文书的纪新雪才猛地放松紧绷的肩背,抬起头似嗔似怨的看向虞珩。 虞朝刚建立的时候,三日一次小朝会,五日一次大朝会。遇小朝会和大朝会同天时,先大朝会,再小朝会。 乾元帝和建兴帝皆严格遵守武宁帝留下的规矩,偶尔身体不适无法坚持主持朝会时,还会专门对朝臣致歉。 焱光帝刚登基时,也曾装模作样的认真理政,可惜只装了开头的几年。自从除虞氏之外的世家,尽数奉皇命搬到京畿,焱光帝便原形毕露。 焱光末年时,小朝会每五天一次,还未必能看到焱光帝的身影,皆由白千里主持。大朝会已经变成每月两次。 长平帝登基后,逐渐改变焱光末年各种混乱的规矩,但从未明言要回溯到建兴朝或乾元朝、武宁朝的规矩,为自己留下足够的空间。 从焱光二十三年到长平二年,小朝会和大朝会的频率经过数次更改,终于变得稳定。 小朝会三日一次,大朝会七日一次。遇小朝会和大朝会同天时,先大朝会,未时再小朝会。 纪新雪借口身体不适躲过一次小朝会,在安国公主府和虞珩偷闲三日才想起回宫。 又是小朝会。 刚好遇到连朝的情况,小朝会的第二天就是大朝会。 按照他和虞珩的习惯,本该提前一个晚上回玉和宫。翌日纪新雪去小朝会,仍旧在休假的虞珩留在玉和宫等待纪新雪。 这次小朝会前,两人却默契的没有提进宫的事。 皇宫和朝堂,实乃规矩最大的地方。 纪新雪既不忍心见虞珩陪着他折腾,也怕他们正是刚得偿夙愿的时候,言行中露出破绽,犯下和纪璟屿相同的错误。 然而他实在舍不得离开虞珩,先状似无意的让青竹准备锅子,又在用膳时闭口不提回宫的事。打定主意,要在明日和朝臣挤宫门前的位置。 虞珩虽然也舍不得纪新雪离开,但更不愿意见纪新雪早起,在寒风中等待皇宫开门。 发现纪新雪故意在用膳时拖延时间,虞珩忽然改变主意。 他将剩下的肉卷和从京郊庄子送来的各色绿叶菜都放入滚开的铜炉锅子中,意有所指的道,得快些吃,不然赶不上宫门落钥的时间。 他们不可能永远藏在安国公主府。 只要别与纪新雪同时出现在长平帝面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 至于将来何必想那么远的事,来自长辈的催婚、长平帝废后、纪璟屿返回长安,这些事早晚会避无可避的找到他和纪新雪身上。 我明早再进宫就来得及。纪新雪放下筷子,你的伤势痊愈之前,哪里都不许去。 虞珩低头看碗底的清汤寡水,摇了摇头,哪至于那么娇弱,我 纪新雪冷笑着打断虞珩的话,是不至于娇弱,只是因为伤势数次反复,痊愈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已。 语气格外怪异的而已两个字,仿佛直接落入虞珩心底,让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 想要反驳纪新雪,但不是在用膳的地方。 应该在只有他和纪新雪的私密空间中,逼着纪新雪收回这两个字。 这个过程,一定会很有趣。 虞珩若无其事的将身后靠着的软垫放在腿上,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伤势即将痊愈的时候,本就会恢复的比较慢,朱太医危言耸听。 纪新雪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眼眸中的恼火逐渐变成狐疑。 他自上而下仔细打量虞珩,随口威胁道,你若是留下病根,英年早逝,我就养些年轻力壮的小白脸。 纪新雪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虞珩腿上的软垫便彻底失去作用。 小白脸? 不可能! 明知道纪新雪说这句话是有意激将,虞珩却没办法不走入陷阱。 这句话比纪明通透露长平帝已经选定纪新雪为太子,不日便会为纪新雪指妃,更让虞珩难受。 纪新雪见虞珩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觉得虞珩不爱惜身体,活该吃飞醋的同时,星星点点的心疼快速汇聚成汪洋。 万一虞珩将这句话当真,反而更影响伤势的恢复怎么办? 他握住虞珩的手,熟练的与五指相扣,一本正经的做出承诺,你放心,就算你英年早逝,我也不会找小白脸。 可是未来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长,你难道舍得留下我独自看日出日落、众生百态? 第676页 当然舍不得。 光是想想纪新雪所说的话,虞珩就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倾身吻在纪新雪的眼皮处。 干涩细腻,根本就没有用眼睛看时的晶莹。 果然又在哄他。 没关系,他甘之如饴。 只求纪新雪不会厌倦,余下的几十年都能如此。 为避免因为旧伤英年早逝,虞珩不仅没有再提进宫的事,还多吃两碗清汤寡水。 好在他的妥协得到想要的奖励,如何都算不上亏本。 殿下,有北疆的书信。 门外忽然响起几乎没有波澜的声音。 纪新雪端起已经变凉的温水一饮而尽,试图以此平复脸上的灼热。 感觉到嗓子不再紧绷,他才高声让门外的人进来。 此人穿着最普通的布衣,有张混进人群中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大众脸,腰间挂着张纹路诡异的木牌。 他原本是金吾卫,自从被长平帝赐给纪新雪,就成为纪新雪的私卫。 从乾元帝到建兴帝,皆有给儿女赐护卫的爱好。 建兴朝时,暗卫营还在摸索阶段,能成功离开暗卫营的人有限,每名皇子皇女能得到的暗卫极少,安全主要靠普通护卫保障。 轮到性情怪异的焱光帝,号称最受帝宠的长平帝,也只能得到被练废的松年。 但在这个阶段,暗卫营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人数突飞猛进,皆被编入金吾卫内吾。 所以长平帝给儿女们赐护卫的时候,才能随心所欲。 从纪敏嫣到纪宝珊,每个人手中都有五十名只听命于他们的金吾卫,其中还不包括听从长平帝的命令保护他们的人。 大半个月前,纪新雪派遣身边所有能调动的私卫,去北疆调查萧宁。 调查萧校尉的过程中,金丝猴在北疆发现怀安公主身边的暗卫也在调查这件事,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他的踪迹。金丝猴从胸前取出半指后的信封,双手呈给纪新雪。 纪新雪点了点头,并不在意私卫所说的事。 虞珩眼尖的发现火漆的图案眼熟,下意识的看向左手的红玉戒指。 是红玉对戒上的飞凤和踏云麒麟正在追逐。 可惜纪新雪没给虞珩仔细看的时间,已经利落的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分为两份,塞到虞珩手中。 萧宁,随母姓。 其祖昔日为武宁帝帐下先锋,可惜在武宁帝南下前身受重伤,无法再冲锋陷阵。 因此被留在北疆任大将军,肩负防止突厥趁机偷袭的责任。 余下的几十年中,萧家逐渐凋零。到萧宁母亲那代时,只剩下萧宁的母亲和萧宁母亲的两个堂兄。 年纪更长的堂兄天生有气虚的毛病,既拿不动刀剑,也没有做军师的天赋。他干脆早早的离开北疆,找了个适合养病的地方落脚,以求能多活几年。 另外一名堂兄与年长的堂兄截然相反,自幼弓马娴熟、骁勇善战。即使在北疆和突厥相对安稳,鲜少有战事的情况下,仍旧能屡立奇功。 萧宁便是这个人的亲生女儿。 她本该是萧将军的侄女而非女儿。 纪新雪满脸复杂的放下手中的信纸。 见识过王女周绾,他再听闻有无父无母的孤儿时,难免会多些思量。 但他最开始派出金吾卫调查萧宁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萧宁会与王女有关系。 毕竟北疆战事刚刚结束,纪璟屿作为最显眼的靶子,不仅没有做任何错误的决定,还打了胜仗,在驰援盐州的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传闻中对纪璟屿影响甚深的萧宁都没有借机使坏。 如果萧宁与前朝余孽的立场相同。 她只要在北疆形势最紧张的时候,给纪璟屿喂颗毒药或直接刺杀纪璟屿,北疆会立刻陷入混乱。 突厥和靺鞨联军攻打兖州北长城的结果,未必会如现在这般。 想到这里,纪新雪默默抓住虞珩的手腕,心中的后怕逐渐化为背脊处的冷汗。 虞珩抬手将纪新雪揽入怀中,目光仍旧锁定在信纸上。 萧将军的兄长年仅双十,便成为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所有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然而作为天才,总是会做出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 如从不败北的彪悍战绩,又如爱上异族俘虏。 爱上异族俘虏的第十年,萧寂将在军中任粮将的堂妹带上战场。 那是焱光年间北疆最大的胜仗,关内军剿灭八千突厥骑兵,俘虏五千青壮,自身的损失还没到对方的三分之一。 主帅却不是在战场失踪的萧寂,是萧寂的堂妹,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粮将。 关内军的诸多将领默认了这件事,写请功的折子时,将本该属于萧寂的功劳都算在萧寂的堂妹身上。 过半个月,已经是萧将军的堂妹借口有孕回家休养,只过五个月便生出个比寻常幼儿强壮许多的女婴。 萧将军为其取名为宁,声称萧家所有的东西都要留给萧宁。 金吾卫的调查中,详细的还原当年发生的种种事。 所谓的异族俘虏并非来自突厥,是关内军抢走突厥从西域买的柔然美姬。按照旧例,这些柔然美姬会按照军功,奖赏给关内军中的将领。 第677页 萧寂作为当时最意气风发的小将,格外得老将军们的喜爱,分到三名柔然美姬,惹得同僚纷纷红眼,阴阳怪气的挤兑他许久。 半年后,萧寂将两名柔然美姬许配给亲卫为妻。 然后求老将军为他主持婚事,声称要娶留在府中的柔然美姬为妻。 老将军们当然不会允许萧寂做出如此离谱的事,奈何萧寂心意已决,况且他的本事能够支撑他的任性。老将军们无奈之下,只能应下萧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婚前夕,萧寂突然后悔,挨个拜访老将军和同僚,声称婚礼取消。 此后的十年,萧寂始终没有娶妻,也没再提过要娶府中的柔然美姬为妻。 金吾卫找到当年在萧寂的将军府伺候的老仆,得知萧寂和柔然美姬的生活远远没有众人猜测的平和幸福。 纪新雪根据信纸中的记载,做出总结。 霸道将军爱上间谍,间谍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他什么都知道。的故事。 从在江南备受称赞的周绾,到在英国公府作天作地,仍旧是儿媳中最受待见的郑氏,再到在崔太师府中享尽优待的林氏。 她们都不是蠢人。 柔然美姬也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柔然美姬会因无法达成目的困惑,为萧寂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迟疑。随着朝夕相处的时间变长,她终究还是发现他什么都知道。 十年的时间,柔然美姬生下三个孩子。 前两个孩子都没活下来。 柔然美姬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因为萧寂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她的要求,狠心从高处跃下,孩子流产。 她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萧寂在她再次登高时,松口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而那一仗,仍旧是不败将军获得胜利,将胆敢冒犯的突厥尽数歼灭。消息终究还是透过萧寂的严防死守,传入柔然美姬耳中。 柔然美姬以软枕闷死了那个有明显异族特征的男孩。 萧寂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战场,不顾左右的阻拦,命人屠杀俘虏,并令亲卫将人头送去给柔然美姬看。 这件事过去不久,柔然美姬便被灌下无法再生育的药。 然而五年之后,她却再次有孕。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盯着记载柔然美姬悄悄调养身体过程的信纸,委实不明白前朝余孽到底是给柔然美姬灌了什么迷魂药。 搭上两个孩子都没能令萧寂改变主意,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的怀第三个孩子? 萧寂再次因为柔然美姬腹中的孩子妥协。 于是便有了焱光朝时,关内军与突厥交手最大的胜利。 这次萧寂亲自守在门外,等柔然美姬生产。 他将刚出生的女儿交给堂妹,亲口告诉柔然美姬关内军大捷的事,不出意外的见柔然美姬拿起他故意放在床边的匕首将他捅穿。 根据老仆回忆,萧将军早就知道萧寂有死志,见到萧寂倒在血泊中并未如何伤心。 最不肯接受这个结果的人反而是柔然美姬,她的汉话非常好,当日宅子中的所有人都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大夫。 虽然萧寂只嘱咐萧将军好好养大萧宁,没提起柔然美姬的未来。但在萧将军心中,是柔然美姬逼死萧寂,怎么可能容得下柔然美姬。 她念着怀中的侄女,才没亲自对柔然美姬动手。 没等听见命令的亲兵上前,柔然美姬忽然拔出萧寂胸口的长剑自刎。 至此,萧宁便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又在半年后成为亲姑姑的掌上明珠。 萧宁十岁时,姑父和兄长战死沙场。 十二岁时,姑姑缠绵病榻,终究难抵病魔。 记载调查结果的信纸中,没有写萧宁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只有意味深长的寥寥几语。 萧宁幼时弓马娴熟,身手能碾压比她大两岁的郎君。 萧将军过世后,原本心心念念想要去先锋营的萧宁忽然改变主意,做了名粮将。 纪璟屿带兵驰援盐州与长城外不肯离开的突厥兵马交手时,萧宁守在纪璟屿身边,曾轻而易举的拉开五石重弓,千里之外取敌方帅旗。 萧宁继承到萧寂的天分,却甘愿如原本的萧将军那般平庸。 纪新雪仔细整理凌乱的信纸,忽然觉得嗓子处堵的难受。 也许是刚和虞珩心意相通的缘故,他此时格外听不得如萧寂和柔然美姬那般的悲剧。 虞珩替纪新雪问出难以说出口的问题。 萧大将军和柔然美姬葬在何处? 私卫默默将疏忽记在心底,答道,萧大将军葬在萧氏祖地,柔然美姬葬在北长城外的荒坟中。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 北长城之外的荒坟,是葬战死在北长城外的突厥军的地方。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不知道该感叹萧将军太狠,还是赞叹萧将军洒脱。 两人本就不是神仙眷侣,分别葬在长城内外,从此不复相见,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萧寂和柔然美姬的故事,纪新雪和虞珩皆在夜里不自觉的缠着对方,非要四肢皆紧密的贴在同处才能睡着。 翌日天还蒙蒙亮,纪新雪就自觉的睁开眼睛。 连续逃两次小朝会,即使长平帝没亲自来安国公主府,也会专门让纪敏嫣或纪靖柔来安国公主府看望他。 第678页 如果纪敏嫣和纪靖柔发现他和虞珩的异样,无论是进宫找长平帝告状,还是替他隐瞒,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感觉怀中人的异动,虞珩蓦地收紧手臂。忽然睁开的眼皮中没有半点睡意,语气却委实不像清醒,阿雪? 纪新雪低头亲在虞珩的眼角,令虞珩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他脱离虞珩束缚的同时,手掌始终轻柔的拍打在虞珩的肩膀,轻声道,我得去小朝会点卯,无论多晚都会回来,记得给我留灯。 见虞珩忍着困顿点头,纪新雪又在虞珩的唇上重重的亲了下,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去隔间洗漱。 仿佛已经再次陷入沉眠的人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 清明与困顿交织的双眼定定的凝视隔间的方向,透过屏风下方的空隙,看着朱红色衣摆飘出隔间,快速朝门口而去。 房间彻底陷入沉静后,虞珩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的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好,给你留灯。 因为起得足够早,纪新雪可以在公主府中享用种类丰富的早膳,不必在马车中和着冷风或炭烟啃包子。 掐着宫门开钥的时候,达到车队的最前方。纪新雪满意的点头,掀开车帘与左右的人寒暄。 戎司徒见到纪新雪的笑脸,立刻想到整颗心都落在五殿下身上的孙女,笑着道,殿下为何这么高兴,可是有喜事临门? 嗯?纪新雪抬手摸了摸下巴,努力压平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的道,你看错了。 戎司徒还想再问,车帘已经落下。 他眼中浮现困惑,忽然对之前的想法生出怀疑。 纪新雪做贼心虚,下车的时候故意板着脸,忽略周围朝臣们的笑脸,大步流星的走向凤翔宫书房。 长平帝抬起眼皮看向怒气匆匆的人,笑骂道,在凤翔宫摆什么脸色?我还没计较你几日没见人影。 纪新雪忽然见到长平帝,莫名觉得膝盖发软,在没见到蒲团的情况下行了个大礼。 给阿耶请安。他满脸老实的道,本想前几日就与凤郎进宫给阿耶请安,怕阿耶觉得我们烦,才 胡说。长平帝打断纪新雪的话,数你歪心思多,最会倒打一耙。我何曾为此与你计较过? 纪新雪压下心底的惆怅,露出个腼腆的笑容,借着松年的力道在朝臣进门前站起来。 他没有说谎。 虞珩高热那日,他心中无数次生出立刻来找长平帝坦白的想法。 只有长平帝同意,虞珩的不安才能彻底散去。 听到纪明通告诉他,长平帝不仅有废后的心思,还因为这件事与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详谈过。 纪新雪才彻底打消立刻对长平帝坦白他和虞珩的感情,求长平帝成全他和虞珩的想法。 在此之前,长平帝从未与他说过中意他成为太子,打算废后为他铺路的事。 既然阿耶先不讲武德,悄悄筹谋立太子的事,就不要怪他、不是、就不要太双标,请在发现他也不讲武德的时候,轻点抽他。 小朝会仍旧没什么新鲜事。 询问税收查账的情况、商量在靺鞨设都督府的事、旁敲侧击怀安公主终于定下婚期,宝鼎公主和金明公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提前准备 纪新雪靠回想这几日和虞珩相处的点点滴滴度过无聊的两个时辰,嘴角逐渐扬起微妙的弧度。 不仅长平帝觉得始终默不作声的纪新雪存在感过于强烈,因此频频看向纪新雪,朝臣们也总是借着眼角余光打量纪新雪。 纪新雪却对众人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的盯着钟戡头上的竹叶发冠走神。 钟戡轻咳一声,试图换回纪新雪的神志。 非但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感觉到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顿时有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他真的不知道殿下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小朝会在午时散场,长平帝按照旧例留朝臣们在凤翔宫用午膳。 说是在凤翔宫用午膳,实际都是从大厨房端来的吃食,味道和卖相都难以形容。因为是帝王特赐,不能剩下任何配料。长久以来,饱受朝臣们的嫌弃,远不如前殿专供朝臣休息的小厨房所提供的膳食。 今日朝臣们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婉拒长平帝的留膳。 他们以眼角余光打量纪新雪和钟戡,暗自思考借着午膳的时间从两人口中套话的可能性。 纪新雪完全没注意朝臣们的小心思,念着他即将作大妖,朝长平帝露出个异常乖巧的笑容,儿臣多日未曾进宫,委实想念阿耶宫中的饭菜。 钟戡将书房中所有人的表情尽眼底,笑道,臣上次在宫中用膳,还是陛下寿辰的时候。 朝臣们闻言,立刻朝长平帝表示,他们也很久没有留在宫中用膳,非常想念御膳房的味道。 长平帝发出声嗤笑,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有多嫌弃御膳房。每次不得不留在凤翔宫用膳的时候,老脸都皱得如同包子褶。 他转身看向松年,去御膳房传午膳,将众卿的想念尽数转告灶上的师傅。 松年垂目掩盖同情,是。 第679页 众所周知,御膳房的厨子只有一种表达开心的方式。 加量。 纪新雪抬手放在胸口,忽然响起上次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突然品尝到御膳房糕点的不愉快记忆。 据他所知,如今御膳房的人,大部分都是从焱光朝留下的旧人。 纪新雪严重怀疑,焱光帝是因为私库没钱,才在御膳房安排一群做什么,什么难吃的厨子。 钟戡嘴角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朝长平帝行礼,满脸遗憾的道,可惜臣今日要核算关内军昨日最新送到长安的战利品,没时间留下凤翔宫用膳。 发现朝臣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身上,纪新雪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他们该不会以为他会与他们去吃御膳房的饭菜吧? 最后,早就在朝臣们心中留下凶恶印象的纪新雪,乖巧的跟在长平帝身边去偏厅用膳。 钟戡神色匆匆的赶往宫外,去户部赶工。 唯有朝臣们,个个欢喜雀跃的去专门用膳的宫殿,等待御膳房的珍馐美味。 午膳时,纪新雪仿佛不经意的提起萧宁,儿臣听闻萧校尉在盐州战场中频斩敌将首级,骁勇气概远超平时。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看向纪新雪,你想说什么? 嗯纪新雪经过短暂的犹豫,终究还是没有直接问长平帝怎么看萧宁的柔然美姬娘,委婉的道,听说萧校尉不像母亲,格外像舅舅? 这几日他专心与虞珩厮守的同时,仔细在心中分析长平帝选他作太子的原因。 纪璟屿有点咳咳。 否则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在,怎么都轮不到做了十八年公主的皇子继承皇位。 然而纪璟屿又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性格。 从纪新雪离开小院,见到纪璟屿,纪璟屿就是现在的脾气,长平帝照样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纪璟屿十几年。 最近唯一能称得上是转折的事,唯有纪璟屿红鸾星动,在北疆悄悄谈恋爱,没告诉长平帝。 纪新雪先思考没有纪璟屿,再排除他,长平帝还能立谁为太子。 已经过继给舒王的小九或女儿们。 即使纪敏嫣是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嫁给阿不罕冰,也不能忽略这桩婚事所代表的政治因素。 想要让纪敏嫣挑起大梁,首先要保证纪敏嫣不会有阿不罕冰的儿子,这对纪敏嫣和阿不罕冰都是很痛苦的事。参考开国女皇和虞琦的经历,无法保证阿不罕冰会不会愤怒之下跑回靺鞨。 如果令纪敏嫣没有亲生子,将来过继个孩子给纪敏嫣。 纪新雪觉得他和虞珩也能接受这点,何苦让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因为皇位放弃拥有彼此血脉的机会? 纪明通想要和纪成厮守,同样不可能继承皇位。 长成的孩子们中,只剩下纪靖柔和纪宝珊。 成功的立太子,是能让百姓们相信。他们老实遵循虞朝律法,按照官府的指示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即使皇位更迭,他们财产和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 长平帝明明正在壮年却在考虑太子的事,必然是想要安百姓的心。 小七、小八和已经过继的小九、小十年纪太小,未来充满不确定的可能,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纪宝珊作为上面没有年纪相近的兄姐,下面没有年纪相近的弟妹,在不短的时间中独得长辈和兄姐疼爱的幼女,骄纵程度直逼纪明通。 除非将来有机遇突然成长,否则委实不适合担当重任。 作为兄长,纪新雪发自内心的希望,纪宝珊别遇到需要她突然成长的事。 如此盘点,短时间内,适合太子之位的人,只有纪靖柔。 连从小备受倚重的纪敏嫣都没想过有做太子的可能,更何况是纪靖柔? 况且虞朝虽然有女帝,但只有开国皇帝是女帝。如果长平帝想要立纪靖柔为太女,无论是长平帝本人,还是纪靖柔,皆会面对前所未有的阻力。 得到的结果反而违背长平帝在壮年立太子,想要以此稳定民心的想法。 思来想去,纪新雪仍旧觉得纪璟屿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人。 嫡长子、宽和大度能容下人、虽然耳根子软但极能分清亲疏远近、关键时刻无条件的相信兄弟姐妹。 萧宁的生母虽然是间谍,但萧寂对虞朝的忠诚却有目共睹。她能在萧将军去世后,隐藏身上的光芒,甘心去做粮将,便能看得出她淡薄名利。 也许只有这般锋芒毕露时,耀眼的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本质却于事安然的北疆明珠,才能吸引同样豁达内敛的纪璟屿。 有这样的太子和太子妃,对虞朝臣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除非所有能为纪璟屿出主意的人同时遭遇意外,否则无论怎么算,纪璟屿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纪新雪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得出最后的结论。 已经长成的兄弟姐妹中,唯有纪璟屿是勤勤恳恳的牛脾气。 这难道不是好事?长平帝以目光示意纪新雪为他布菜,漫不经心的道,你不也是这样,不像母亲反而像舅舅。 纪新雪立刻将远处的盘子端到长平帝手边,丝毫没注意到长平帝眼中的无奈。 第680页 阿耶目前属意他为太子,肯定在各个方面都对他很满意。 也就是说,像舅舅不像母亲,是夸奖,不是嘲讽。 他都知道萧宁真正的身世,阿耶肯定也会知道。 这是不是代表,阿耶对萧宁的真正的身世非但没有意见,反而因为常胜将军萧寂,提高了萧宁的印象分? 想到此处,纪新雪故意频频提起萧宁在盐州战役中骁勇的表现。其中大多数事迹,皆与年轻的萧寂崭露头角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于纪新雪话中的钩子太直,长平帝想要忽略都难。 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纪新雪眉宇间的飞扬的神采。 身为帝王,他希望纪新雪现在的行为,是想要通过促成纪璟屿和萧宁的婚事,导致纪璟屿失去争夺皇位的潜在力量。 长平帝绝不会因此,觉得纪新雪对兄弟心狠。 既与他政治理念相同,又有能力守住太子之位的人,才是合格的太子。 反过来想,纪璟屿身为嫡长子,因为婚事失去太子之位,反而是最体面好听的理由。 然而身为父亲,长平帝对纪新雪此时的模样,过于熟悉。 倒退五年,每次纪明通闯祸的时候,纪新雪都是这般眉飞色舞的讲段子,用尽心思的替纪明通求饶。 想到纪明通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闯下让纪新雪来求情的大祸,长平帝忽然生出时间过的好快,孩子们长大,他也老了。的感慨。 他抬手抚在纪新雪头顶,温声道,我已经拟好给璟屿和萧宁赐婚的圣旨。璟屿不提,我不会给他赐孺人。 无法施展抱负,过得快活些才能不枉此生。 纪新雪的身体陡然僵硬,紧张的疯狂眨眼,阿耶? 救命,阿耶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慈祥? 难道是想在长兄回长安前,立他为太子? 长平帝熟练的摸歪纪新雪头顶的发冠,眼中满是怜惜,感慨道,你自幼就懂事,明明年纪最小却反而要为他们操心。 好在有皇位做补偿,小五也不算委屈。 纪新雪的眼睛越瞪越大,生怕长平帝会突然对他说。 儿子,我看你最适合做太子,已经拟定好封你为太子的旨意。 他急中生智,忽然抱紧长平帝的手臂,满脸雀跃的道,我听说阿姐在清河郡王府与人聊的很好! 靖柔?长平帝眼中浮现淡淡的欣喜,嘴上却很嫌弃,她比敏嫣还挑,能看得上谁? 纪新雪再也没办法掩饰尴尬,小声道,我没记住是谁。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他怎么敢说会立刻被揭穿的谎言。 未免长平帝再度触发慈父心肠,在此时耗费过多的感情。等到真正需要做慈父的时候,心底却只有冷漠。 纪新雪只能绞尽脑汁用政事填补与长平帝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想到因为表现的太好,引起长平帝的重视。 直到天色渐黑,纪新雪才心惊胆战的借口已经答应虞珩,要共用晚膳,顶着被掏空的脑袋逃出皇宫。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雪。 远远看到冷晖院前提灯伫立的雪人时,纪新雪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预感。他在众多惊呼声中扑到雪人怀里,果然看到早就刻在心底的面容。 明日大朝会,我们上折请求成婚,好不好? 第146章 虞珩眼中名为喜悦的涟漪陡然凝滞。 纪新雪原本只是冲动之下,说出这句在他脑海中萦绕已久的话。见到虞珩难以置信的模样,这个念头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他若无其事的拍掉虞珩身上堆积的薄雪,我们先用晚膳,等你吃完药再说。 虞珩顺着手臂处传来的力道转身,脑海中反复响起纪新雪刚才对他说的话。 请求成婚 难道他还没从午睡中清醒,提着灯笼在冷晖院门口等待阿雪只是梦境? 直到心不在焉的用过晚膳,咽下味道诡异的药汤,虞珩仍旧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没有听错。 林钊亲自捧着托盘停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笑着道,封地送来几车刚结果的庐橘,郡王和殿下先尝尝。若是味道好,我明日遣人往宫中各处和清河郡王府、信阳郡王府、英国公府送些。 纪新雪从托盘中精挑细选出最顺眼的橘子,笑着道,无论酸甜,先给凤翔宫送十筐。即使阿耶不吃,拿来赏人也极好。余下的橘子先给公主府的属官分,林将军分整筐,左卫将军分半筐,下面的人再递减。 等公主府分完,再看剩下多少。 若是剩的少,只够他和虞珩吃,就让长平帝从送去凤翔宫的十筐庐橘中,分给宁静宫、各处公主府和清河郡王府、信阳郡王府。 正好能省下给喂狗的橘子。 话毕,纪新雪终于剥下橙黄色橘瓣表面的所有白色脉络。 他自然而然的将分出的第一枚橘瓣送到虞珩嘴边,眼底皆是促狭,帮我尝尝是甜是酸。 感受到舌尖的温度,白净的手指忽然蜷缩。 纪新雪坚持与虞珩眼底无法辨认是隐忍贪婪,还是平静无波的情绪对视,忽然生出调戏不成反被的羞耻感。 第681页 虞珩主动垂下眼皮,仔细品味唇舌间的味道,哑声道,甜的。 嗯纪新雪胡乱点头,感受到指尖处忽然变得灼热的目光,他想也不想的将剩下的橘瓣尽数塞入嘴中。 唔 稍显慌张的凤尾猛地上扬。 骗子! 低头研究腰带图案的林钊听见怪异的闷哼,飞快的抬起眼皮瞥向传出声音的位置。正好看到纪新雪抓着虞珩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又骗我? 虞珩顺势揽住纪新雪的腰,眼中满是无辜。 阿雪亲自为他剥的庐橘子,怎么可能不甜? 两人对视半晌,又是虞珩先移开目光。 纪新雪轻咳一声,按着虞珩的肩膀起身,直接朝门口走去,我在书房等你。 虞珩抬头目送纪新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若无其事的拿起空椅上的软垫盖在腿间。 林钊摇了摇头,趁着虞珩没有注意到他,悄无声息的退出偏厅。 青竹和紫竹忠心耿耿的陪伴郡王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公主府该赏门好亲给他们。 否则紫竹还好,心思活络的青竹恐怕没办法再恰到好处的揣摩郡王的心意。 想到半刻钟前,青竹竟然满脸慌张的来寻他,言辞凿凿的说郡王和殿下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林钊再次摇头,离谱。 虞珩等到翻腾的热血彻底冷却才起身整理衣袍。 落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急切。 即使公主府的仆人每隔半刻钟就会清扫冷晖院中的积雪,虞珩走过青石小路时,仍旧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停在回廊处,目光定定的望着烛火映照在纸窗上的人影,脑海中再次浮现纪新雪在冷晖院门口与他说的话。 明日大朝会,我们上折请求成婚,好不好? 虞珩相信,以纪新雪的聪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能想到这份折子会让他失去什么。 否则纪新雪不会特意强调,明日是大朝会。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传闻中有龙阳之好的皇帝,但从未有过光明正大的提出要与男子成婚,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太子。 在大朝会当着群臣的面提出他们昔年的婚约,无论能不能达成目的,都会导致相同的结果。 原本已经因为长平帝心有所属尘埃落定的太子之位,再次变得不确定。 虽然在长安的朝臣们眼中,出身北疆,已经无所依靠的萧宁不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但如果是和长安金尊玉贵的襄临郡王相比,萧宁仅凭性别为女就能完胜虞珩,成为朝臣们心中最适合的太子妃人选。 长平帝甚至有可能越过纪璟屿和纪新雪,将目光投向更小的孩子。 作为帝王,长平帝正处于能游刃有余的处理朝政,轻易看透朝臣们的小心思,精力不仅能应付朝臣还能空出时间外出狩猎的鼎盛时期。 七公主、八公主、九皇子和十公主的出生并不是结束,长平帝随时都可能有更年幼的子嗣。 虞珩从未告诉过纪新雪。 不仅纪新雪看比纪宝珊年幼的弟弟妹妹,有看待子侄的感觉。纪敏嫣和纪靖柔看待七公主等人的目光,也与看纪新雪和纪宝珊时截然不同。 如果代替纪璟屿成为太子的人不是纪新雪,是其他人,纪敏嫣未必肯轻易同意废后。 换句话说,暂时不论长平帝的心思,纪敏嫣也不会赞同纪新雪主动放弃已经到手的太子之位。 纪靖柔自幼与纪敏嫣形影不离,向来以纪敏嫣马首是瞻,定会与纪敏嫣站在相同的立场看待太子之位。 纪明通虽然与纪新雪更亲近,但在纪新雪主动放弃的情况下,肯定还是会听纪敏嫣的话。 纪宝珊年幼,在朝政中尚且没有姐姐们的话语权,却是由纪敏嫣和纪靖柔带大,平日里对兄姐们言听计从。 太子之位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虞珩抬头看向没有半分阴霾的明月,眼底逐渐蔓延汹涌的墨色,快速侵蚀剔透的亮色。 若是应下阿雪的话,阿雪会不会在某日蓦然醒悟,发现所有人都在为党政焦头烂额的时候后悔? 若是没应阿雪的话,来日追悔莫及的人会不会变成他? 纸窗户的另一边,纪新雪以手杵脸,目光幽幽的凝视正昂头仰望明月的虞珩。 他知道虞珩在犹豫。 今日进宫之前,纪新雪也没想如此突然的向长平帝坦白。 起码要等到虞珩的身体痊愈,能扛得住长平帝的怒火,再想出万全的计策,按部就班的达成目的。 是长平帝的态度让纪新雪清晰的意识到,留给他和虞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以纪新雪对长平帝的了解。长平帝决定要做某件事的时候,越是不动声色越势在必行,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如同当初以黎王为诱饵,干净利落的除去蒋半朝。 也如早就暗示纪敏嫣和纪明通想要废后,甚至连仍在路上的纪璟屿都知道这件事,唯独没有告诉他。 可见在此时的长平帝眼中,他不仅是儿子,也是猎物。 纪新雪不想按照长平帝的指引,落入名为太子的陷阱,只能赶在长平帝收网之前破局。 这对他,对长平帝,对朝堂都是好事。 第682页 现在上折请求成婚,他和虞珩只是不分性别的追求真爱。 无论是当初人尽皆知的婚约,还是他男扮女装的十八年,都能为他和虞珩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 帝王爱女和金尊玉贵的小郡王,仗着身上的宠爱行事肆无忌惮。从某些角度讲,反而是合理的事情。 如果等到长平帝透露想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再当众上折请求成婚。 不仅会显得长平帝有眼无珠,甚至昏庸,还会让长平帝对他和虞珩不顾大局的行为失望透顶。 到那个时候,才是做什么都晚了。 至于不在大朝会当众提起想要成婚的事,先私下对长平帝坦白 纪新雪能肯定,他敢侥幸赌长平帝的心软,长平帝就敢赌他会以大局为重,立刻下旨册封他为太子。 身为太子,肯定不能轻易离开长安。 虞珩却不同。 做为有两处封地的郡王,虞珩只是正常的巡视封地,就要在长安之外的地方呆四年。 如果长平帝心狠,随便找些理由,便能轻而易举的让虞珩连续十几年在长安之外的地方打转。 即使他能坚持不娶妻、不纳妾,让长平帝心软妥协,也没办法弥补他和虞珩无故分别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回廊处仿佛雕塑似静立的人,终于换了个姿势。 虞珩仔细抖落披风上沾染的雪花,踏着雪地大步朝书房门口走来。 纪新雪心头微动,随便拿起封文书摊在面前,假装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文书上的内容。 无论虞珩是否答应,他都会在明日的大朝会,当众提出要和虞珩完成当年的婚约。 寒风顺着门缝涌入书房,纪新雪佯装平静的脸色立刻失去从容。 是谁告诉他雪天会比平时暖和? 纪新雪抓起桌角已经失去温度的手炉跑到虞珩身边,拉着他去火盆前暖身,手掌怎么如此热? 他眼中浮现惊讶,下意识的踮起脚。以脑门贴脑门的方式,试探虞珩是否在发热。 虞珩在院子中停留那么久,手指的温度竟然与手炉差不多。 没事。虞珩拉着纪新雪的手摸向肚子的位置,从披风中拿出两个巴掌大的手炉,笑着道,这件披风里有八个放手炉的位置。背上、大腿和小腿旁边都有手炉。 纪新雪点了点头,亲自解开披风,核实虞珩的话。 除了背上的手炉还有几不可查的余温,其他手炉的温度几乎与大雪相同,可见虞珩在外面停留的时间有多久。 虞珩绕过纪新雪走向桌案,状似不经意的道,你在写折子?我参考下。 纪新雪默默收紧抓着披风的手,嘴角以不受控制的力道上扬,故作平静的道,还没写,想与你商量着写,尽量措词严谨些,免得阿耶令金吾卫将我们扔出大殿。 嗯虞珩先润了下嗓子才应纪新雪的话,目光自然而然的聚集在桌面唯一摊开的文书上。 臣请殿下为陛下、为社稷,早日择名门贵女完婚。 落款是某位刚上任两个月的御史,若不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写清楚己身的官职和姓名,虞珩甚至不知道朝堂中还有这么个人。 他端起只剩半口温水的茶盏倒入干涸的砚台中,以清洗干净的毛笔蘸取逐渐润泽的红墨,在奏折空白的地方写下个笔锋犀利的允字。 子时,纪新雪和虞珩将废弃的折子尽数放入火盆,亲眼看着火盆中只剩下灰烬,才拿着每个字都反复斟酌的折子回卧房休息。 因为心中有事,两人睡得都不安稳,竟然在破晓时因为隐隐约约的鸡鸣声睁开眼睛。 怎么会有鸡?纪新雪抬手扒住眼皮,问出源于灵魂的困惑。 虞珩无声打了个哈欠,拿起床内的软枕垫在身后,我刚回长安的时候,陛下令惊蛰去嘉王府抓两只鸡给我补身体。林将军听闻这两只鸡是从你在潜邸时居住的院子中养大,觉得就这么杀了有些可惜,特意嘱咐仆人养着它们。 纪新雪想起他曾经养的鸡和兔子,顿时馋得厉害,昂着头道,等阿耶同意我们的婚事,不再生气。我们去嘉王府偷五只鸡、六只不,他们的饭量越来越大,又多了纪成、阿不罕冰和萧宁,至少十二只兔子才能办全兔宴。 虞珩翻身在纪新雪眉宇间落下个轻吻,清澈的双眼中满是纯粹的喜爱,不掺半分欲念。 好,我负责抓兔子,你负责绑住兔子的四肢别让它们逃跑。 辰时整,举办大朝会的正政殿开门,早已等候在外的宗室、勋贵和朝臣,皆按照官品站在指定的位置。 纪璟屿还没回长安,纪明通和纪宝珊告假。纪新雪站在纪敏嫣身侧,对面是满脸还没睡醒的纪靖柔。 还没去北疆时,虞珩向来与皇嗣站在同处,今日他却在进入正政殿后,径直走到宗室中央站定。 纪敏嫣见状,低声问纪新雪,你在与凤郎置气? 没纪新雪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面前的大理石,没分给纪敏嫣半分目光。 纪敏嫣摇了摇头,见惊蛰已经出现,便没有多说。 昨日她陪阿耶用晚膳时,阿耶告诉她,再有七日,纪璟屿就能抵达长安。 第683页 如果不出意外,阿耶会在今日提出废后。在纪璟屿回长安前,让废后之事尘埃落定。 她不担心纪新雪和虞珩会有无法缓和的矛盾。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永远不吵架? 就连缺心眼的纪明通,早些年都会因为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康阁,与从小交情甚笃的华阳长公主、平国公吵架。 然而如今是纪新雪即将成为太子的关头,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不能给别有用心之人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 想到这里,纪敏嫣终究还是趁着长平帝还没出现,低声提醒纪新雪,哄着凤郎些,等要紧事过去再闹。 虞珩是有战功在身的郡王,未来的宗室顶梁柱,闹起来的分量远非华阳长公主和平国公能比。 万一坏了纪新雪的大事,将来两人和好时,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纪新雪在纪敏嫣的注视中沉默的点头,本就不算平静的心,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剧烈。 情况不对劲。 不能等即将散朝的时候再提成婚的事,必须赶在长平帝之前开口。 纪敏嫣移开目光后,纪新雪立刻转头看向人群。 只过去两个呼吸的时间,同样盯着脚尖发呆的虞珩便感觉到纪新雪的目光,抬头与纪新雪对视。 两双相似的凤眸快速交换情绪。 辰时一刻,长平帝大步流星的走进众人的视线,大朝会正式开始。 为与长平帝抢话,纪新雪和虞珩默契的没有在朝拜长平帝时,随着身边的人起身。他们同时拿出袖袋中的折子,高高举过头顶。 近处忽然出现两个如此明显的凹陷,让长平帝想要忽略都不行。 他眼含笑意的看向两人,你们有什么事?起来说。 如果他没记错,凤郎还要再仔细调养十天半个月,伤势才能彻底痊愈。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大朝会,肯定别有目的。 上次在大朝会看到凤郎的时候,英国公府吃了个哑巴亏。 这次又是谁要倒霉? 纪新雪用力的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还没开口,便想在长平帝充满压迫性的目光中缩成一团。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却是五殿下早有准备,从容开口,阿耶可还记得,曾金口玉言,要因新政赏儿臣。 司空和司徒默默交换眼色。 怪不得五殿下没在上次接住陛下的赏赐,原来是想要留到灵王回长安的时候。 五殿下若是能得到襄临郡王心甘情愿的以军功为他加码,能得到的封赏未必会比灵王差。 长平帝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念头,与大部分朝臣的想法相同。他郑重的点头,我当然不会忘记曾经说过的话。 虞珩抬起头,平静的看向长平帝,陛下,臣回长安时,您也 长平帝发出爽朗的笑声,连连点头,是,我也说过要赏你。此次白池之战,你比璟屿担当的风险更多。 话毕,长平帝的目光从虞珩平波无澜的双眼上移开,先落在纪新雪漆黑的头顶,又看向纪敏嫣和纪靖柔。 虽然很希望纪新雪和虞珩的反常,是在为纪璟屿即将抵达长安做准备。 但经过这几年发生的种种,长平帝早就认清现实,不再奢望纪新雪的胸腔中会有野心。 不对劲。 两个人都不对劲。 纪敏嫣和纪靖柔皆满脸无辜的回视长平帝。 她们上次见到纪新雪的时候,还是在上次大朝会,完全不知道纪新雪和虞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纪新雪缓缓吐出胸口的堵积的浊气,转头和正跪在他右后方的虞珩对视。本就形状相似的凤眼中,忽然浮现相同的情绪。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道,儿臣/臣愿履行焱光二十一年的婚约,请陛下为儿臣/臣指定婚期。 他们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只有少部分人真正听清他们的话,面露骇然。其中还有相当大一部分的人没敢相信耳朵,立刻转头看周边的人是什么脸色。 耳朵格外不好用,还格外有自信的信阳郡王抚须朗笑,洪亮的声音立刻追上仍在琉璃瓦处飘荡的尾音,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年纪渐长,确实已经到该成婚的年纪。陛下还不快成全他们,为他们指门好婚事。 清河郡王世子满脸铁青的捂住信阳郡王的嘴,贴着信阳郡王的耳朵低呵,王兄胡说什么? 信阳郡王本就因为清河郡王一脉独得帝宠多年,看清河郡王府的人极不顺眼。 他见清河郡王世子胆敢在大朝会,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对他动手,压抑许久的情绪立刻爆发。 唔唔唔!我、我哪里有胡说?! 信阳郡王疯狂捶打清河郡王世子的手臂,竟然仗着体型比清河郡王世子大一圈,硬是凭借蛮力挣脱清河郡王世子的束缚。 他口不择言的道,便是先帝活过来,也会说五殿下和襄临郡王是该成婚的年纪! 纪新雪借着叩首的姿势,悄悄瞥了眼怒发冲冠的信阳郡王,眼底皆是感动。 从前竟是他错怪信阳郡王。 信阳郡王虽然任人唯亲,好大喜功、贪权好色有数不尽的缺点。但在小辈有难的时候,真的会冒着得罪长平帝的风险开口替小辈说话。 第684页 信阳郡王说的没错,他和虞珩的婚约是在先帝的默许下在长安传开。 从某种角度讲,确实能算是先帝见证的婚约。 长平帝目光幽幽的望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撕扯、扭打的信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忽然拿起手边的砚台,狠狠的朝信阳郡王砸过去。 可惜因为信阳郡王爆发出的力量过于生猛,等砚台飞驰到信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的位置时,手臂相连的两个人早就挪到别处。 反而是傻眼的宗室们纷纷因从天而降的砚台回神,立刻跑到清河郡王世子和信阳郡王身边,试图拉开两个人。 直到衣衫不整的信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跪地请罪,喧闹的朝堂才恢复寂静。 上首忽然响起长平帝的轻笑,带着笑纹的凤眼依次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信阳郡王身上。 我明白王叔的意思,会尽快为他们择门好亲事,到时候请王叔做媒人。 低沉的语气中不仅含着笑意,还有仿佛雄狮怒吼般的警告。 信阳郡王下意识的缩了下肩膀,脸上既有茫然又有委屈, 因为对长平帝的惧怕和能做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媒人的许诺,才勉强没有发作。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猛地抬起头仰视长平帝,语速快的容不得任何人插嘴,儿臣七岁认识凤郎,十岁和凤郎定下婚约,十年来从未想过会与其他人携手此生,求阿耶成全我和凤郎! 即使无法在今日让长平帝同意他和虞珩厮守,也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曲解他和虞珩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日是他和虞珩唯一能够表达心迹的机会。 虞珩膝行至纪新雪身边,紧紧握住纪新雪垂在身侧的手,沉声道,臣八岁时对宁淑县主一见倾心,若不是顾及家中没有长辈能操持下定之事,贸然上门亦是对宁淑县主的冒犯,当时就会上门提亲。十岁得陛下垂怜,应允臣的提亲,多年夙愿 作为恨爹的孝子,自从焱光帝驾崩,长平帝始终用旁人看不见的规矩约束自己。 不能与先帝相同。 先帝喜怒无常,动辄对朝臣施以斩首重刑。 他对朝臣和颜悦色,最重的惩罚是让朝臣全家去挖矿,即使有罪大恶极之人判秋后问斩,也不会以相同的罪名处罚其家眷。 先帝昏庸无道,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使仍旧处于强盛的虞朝快速败落,异族接连反叛,地方官员频频生出异心,从开国时候留下的隐患日益壮大。 他勤政爱民,用更短的时间令日暮西山的虞朝重新焕发生机,清理各州府有异心的官员,数次派兵与异族交战,暗自摸索前朝余孽在虞朝布置的天罗地网,静待一网打尽之日。 先帝对长辈无孝、对嫔妃朝臣无慈、对儿女心腹无情,是个苛刻的暴君。 他不仅孝顺苏太后和苏太妃,对贵太妃和颜太妃也多有宽容。嫔妃朝臣只要恪尽职守,便是愚蠢无用,他也会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他对亲生儿女和亲手提拔的心腹宽容大方,也对先帝曾经的心腹莫岣和白千里委以重任,对华阳长公主和襄王尽兄长的责任。 长平帝感觉到胸腔升起久违的愤怒时,脑海中下意识的想起先帝曾在朝堂留下的丑恶嘴脸。 他告诉自己不行,不能与他最憎恨的人相同。 小五和凤郎只是一时冲动。 世上之人,除了血脉亲情,无非是有好感和没好感的区别。 小五和凤郎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对彼此没有好感? 会错将血脉亲情当成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不奇怪。 然而随着纪新雪和虞珩当场满朝文武的面互诉衷肠,细数多年来动心的每个瞬间,长平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怒火。 九年的隐忍克制,彻底毁于今日。 混账!长平帝拍案而起,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朝下方正对着他的人砸过去。 纪新雪本想拽着虞珩躲开从天而降的暗器,却在即将后退的时候发现暗器是玉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改躲为扑。 今日之事再怎么严重,流传到民间或记载于史书时,也只是他和虞珩不着调。无论如何都怪不到长平帝身上。 若是因此弄坏玉玺,长平帝的过错反而会远胜他们错处。 令人看不清面容的红云从高处急速降落,双手捧住玉玺的同时,以身形挡住扑向地面的纪新雪和虞珩。 慌忙之间,纪新雪只来得及以手臂护住虞珩,生怕虞珩摔的太重,牵扯到还没痊愈的伤势。 见莫岣稳稳的接住玉玺,纪新雪屏住的呼吸才逐渐恢复,他喃喃道,多谢大将军。 莫岣单手捧着玉玺,以另外的手同时提起纪新雪和虞珩,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盛怒的长平帝。他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波澜,五殿下和襄临郡王身体不适,臣带他们去太医院。 纪新雪和虞珩来不及为莫岣的巨力惊讶,也不敢剧烈挣扎,下意识的揽紧对方的腰稳住身形,异口同声的道,臣/儿臣只想与阿雪/凤郎厮守此生,请陛下/阿耶成全。 期间宣威郡主大步跑到莫岣身边,小心翼翼的接过玉玺,从头到尾都没敢将视线落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 第685页 见莫岣的另一只手已经空出来,纪新雪自觉闭嘴的同时,不忘抬手捂住虞珩的嘴。 若是等莫岣想起来捂他们的嘴,谁知道莫岣会不会失手给他们捂出个红面具或者更凶残些,直接导致他们的下巴脱臼。 朝臣们呆若木鸡的随着莫岣的身影转头,忽然听到声令他们心惊胆战的巨响,胆子比较小的人跑出几步才敢回头查看情况。 近千斤重的紫檀木御案翻到在地,周围的大理石表面皆是密密麻麻的裂纹。 信阳郡王虽然耳朵不太好用,但视力极佳。若不是从小吃不得苦,说不定能成为百步穿杨的神射。他不顾疼痛的揉搓眼睛,还是在倒地的御案上看到断断续续的龙纹。 长平帝这一脚若是踢在他身上 清河郡王世子后退半步,任由双眼发直的信阳郡王倒下。 所有与长平帝对视的朝臣皆满头冷汗的低下头,有些人甚至双腿发软,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犹如沉闷的鼓声。 随着不绝于耳的鼓声越来越密集,顶着满头冷汗保持站姿的朝臣也悄无声息的跪倒。他们都顺从的低下头,生怕会引起长平帝的注意。 直到下方的人再也没有人敢直视天颜,长平帝才在松年和惊蛰的搀扶下退回龙椅处坐下。 松年向前两步,不动声色的挡住长平帝未曾落地的那只脚,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下方鸦雀无声。 松年满意的点头。 退朝! 惊蛰立刻接上松年的话,请诸位大人跪安,先行离开。 朝臣们只想立刻逃离这里,免得被长平帝迁怒,落得与紫檀木御案相同的下场,根本就顾不上思索长平帝为什么没如同往常那般率先离开。 他们按照惊蛰的指示,如同南飞的大雁似的自觉排队,依次起身离开大殿。 纪新雪和虞珩也听到了巨响,莫岣还为此停下脚步,在原地停顿片刻。 可惜以他们的角度已经看不到大殿内的场景,见守在殿外的金吾卫皆沉稳淡定,他们才勉强放下心,改为彼此忧愁。 今日他们已经在大朝会做出所有能做的事。 即使长平帝能封锁消息,不让大朝会发生的事流传到民间,也无法洗去朝臣的记忆。 抛却立场和派系的因素,只要有选择,朝臣就不会同意公然想要和男子成婚的皇子成为太子。 尤其这名皇子和令皇子倾心的人,皆与普通没有任何关系。 皇子年纪轻轻就能力压兄长,手握改税实绩,曾数次在朝堂彰显威严。  令皇子倾心的郡王不仅是开国女皇最特殊的血脉留下的后人,本人亦在年幼时锋芒毕露,甚至能得到北疆将领的认可,戏称其为少将军。 如今长平帝还活着,皇子和郡王也许能短暂的改邪归正。 若是将来长平帝皇子和郡王又旧病复发,谁还能拦得住他们? 纪新雪抬头看向莫岣,莫大将军可不可以放下我们,我们肯定不会跑。 虽然莫岣的手很稳,但他和虞珩是十八岁和十九岁,不是八岁和九岁,要脸。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大朝会说完,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只剩下讨好长平帝,请求长平帝的原谅。 除非突然撞到脑子,否则他和虞珩绝不会有跑路的念头。 莫岣低头与纪新雪对视,一本正经的道,你和郡王惹陛下生气,这是惩罚。 话毕,他从一只手拎着两个人,变成一只手拎着一个人,使搂在对方腰间的两个人不得不松开手。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眼中同时蔓延苦涩。 纪新雪怕盛怒中的长平帝会强制他和虞珩分开,抓紧时间嘱咐道,你要按时吃药,无论如何都不能糟践身体。 找小白脸的话虽然在激将方面有奇效,但过于伤人,这次就不说了。 如果晚上睡不着,就让人去安国公主府取常用的安神香,等阿兄回长安时,陛下察觉到莫岣的脚步变慢,虞珩下意识的改变嘴边的话,陛下也不容易,你不要再顶撞陛下。 纪璟屿回长安的时候,长平帝至少会让他们中的一个人去城门外迎接凯旋的关内军。 莫岣将两人提回凤翔宫,却没如同纪新雪和虞珩预想的那般,分别关押他们。 他将两人送到东厢房,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唯有认真,我会命金吾卫堵住门口和窗户,殿下和郡王安心等陛下的命令,不要做无用功。 纪新雪和虞珩堪称乖巧的点头,目送莫岣走出房门。 我怎么觉得莫大将军身上的变化纪新雪依在虞珩身侧思索半晌,还是没能找出贴切的词语,只能笼统的概括,变化有点大? 从前的莫岣也会说一模一样的话,甚至语气和神态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但给人的感觉必然是来自恐怖分子的威胁,不会如现在这般温和无害。 啧,利剑学会藏锋,更恐怖了。 虞珩完全不在意莫岣身上有什么变化,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对纪新雪完整的表达心中的喜悦。 虽然前途未卜,但直到亲眼看着纪新雪在大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心悦与他,他才真正的安心。 第686页 这些日子不是幻想出的梦境、阿雪并非因为他的伤势才对他和颜悦色、他和阿雪会有许多未来的日子 阿雪。虞珩如同粘人的大熊似的从背后紧紧抱住纪新雪,贴在纪新雪耳边低喃,前几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纪新雪抓紧虞珩的手,发自内心的道,希望阿耶找我们算账的时候,你也能当做是在做梦。 没关系。虞珩在纪新雪的侧脸落下个轻吻,头一次将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的说给纪新雪听,痛苦些,才会显得幸福更真实。 从小的经历告诉虞珩,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幸福。 如同阿娘会给他幸福并为他留在英国公府,但这让阿娘很痛苦。 虽然自从搬回安国公主府,虞珩就再也没办法想明白,阿娘想要给他幸福,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英国公府。但这并不能动摇在幼年虞珩,心中萌发的种子。 他舍不得看到阿雪痛苦,在他眼中,因为想要和纪新雪长相厮守或单纯为靠近纪新雪而受到的痛苦都很值得。 他多受些苦,阿雪就能少受苦,甚至不受苦。 纪新雪听到虞珩的话,心中的温情顿时被裹挟着心疼的怒火燃烧殆尽。 用手指头想也能知道,虞珩心中这些错误的观念来源于哪。 襄临郡王纵然有错,起码在虞珩心中留下类似白月光般的形象。 英国公府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应该送去矿区做苦力,感受云泥之别的落差! 良久后,纪新雪终于平复眉宇间的凶狠,含着用力眨眼积累的水汽侧头看向虞珩。 他抓着虞珩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可是我这么喜欢你,但凡你有半点不快乐都会双倍的体现在我心间。 虞珩眼中神采顿时僵住,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正在面对易碎的珍宝,只要稍不留意,就会给珍宝带来无法弥补的伤痕。 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对不起。 纪新雪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爱怎么会有错? 他何其有幸,才能得到少年郎的最诚挚的真心。 长平帝走到门口时,刚好听到纪新雪的最后一句话。 他眼中明亮的怒火越来越旺盛,想也不想的抬起脚。 松年见状,眼皮狠狠的跳了下,飞速出脚,替长平帝踹开房门。 正忘情拥吻的小鸳鸯立刻分开,神色间难掩惊恐,抱住彼此的双手却下意识的更加用力,恨不得能当场化为双头鸟。 第147章 见长平帝拂袖转身,纪新雪呆滞的双眼中忽然浮现明亮的光芒。 他立刻推开虞珩,踉跄着起身朝长平帝的背影追过去,阿耶! 虽然长平帝正肉眼可见的怒火中烧,必定不会给他和虞珩好脸色看。但长平帝的情绪不稳定,证明长平帝还没来得及决定如何处理突如其来的变故,正是他和虞珩请求原谅的最好机会。 错过这次,等长平帝冷静下来,仔细罗列出他和虞珩的种种罪行和小心思 长平帝因为纪新雪呼喊脚步稍顿,脑海中皆是小鸳鸯在大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互诉衷肠、私下偷偷他咬牙切齿的道,拦住这两个混账! 短时间内,他都不想看到这两个人的脸或听见这两个人的声音。 纪新雪自觉的在莫岣面前停下脚步,眼巴巴的望着长平帝越走越快的背影彻底变得模糊。 两刻钟后,清河郡王世子面无表情的越过再也没办法闭合的房门,出现在虞珩和纪新雪面前。 吸取之前的教训,纪新雪和虞珩在莫岣的注视下回到房中,始终以堪称乖巧的姿势分别端坐在相隔甚远的宽椅上。 他们老老实实的起身长揖,给叔公请安。 清河郡王世子居高临下的凝视两个漆黑的头顶。 他们是他最看重的后辈。 从长平六年开始,清河郡王世子就开始为纪新雪和虞珩的婚事操心。 不仅数次听从家中老父的嘱咐,提醒长平帝早日为两人择妻。还令妻子频频举办宴席、到各府赴宴,暗自统计适合成为皇子妃和郡王妃的女郎,生怕两人挑不出情投意合的人选,最后为了大婚而大婚。 他甚至因此忽略家中幼子也早就到该婚配的年纪,一心一意的盼着纪新雪早日娶妻生子,担当起更大的责任,替长平帝分忧。数次梦见虞珩成家立业,彻底改变安国公主府这脉凋零的现状。 结果 想起大朝会发生的变故,清河郡王世子再也没办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眼中名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甚至想过,如果两人只是好龙阳,没有离谱的在大朝会当众提出想要继续曾经的婚约。身为未来宗室族长和对他们给予厚望的长辈,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天赋极佳的晚辈有不为人知的特殊嗜好。 此时唯有默念纪新雪是长平帝最出息的子嗣,虞珩是安国公主府的独苗,清河郡王世子才能继续压制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这要是他的儿子,在大朝会的时候,他就要打断他们的腿! 第687页 你清河郡王世子抬起下巴示意虞珩。 始终保持弯腰行礼姿势的纪新雪和虞珩同时抬头看向清河郡王,原本只露出颗明珠的发冠终于显现真正的面目。 六龙戏珠发冠。 从大小到制式再到用料品质,全都一模一样。 清河郡王世子愣住,目光在两人的发冠处打量许久,忽然抬手捂住跳动声越来越剧烈的胸口,彻底忘记原本打算与两人说什么。 几日前,清河郡王妃的寿宴,虞珩和纪新雪曾身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去给清河郡王妃拜寿。 纪新雪还故意教清河郡王妃如此分辨他和虞珩,以此哄清河郡王妃高兴。 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继长平帝之后,清河郡王世子也什么都没说就怒气冲冲的离开。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底既有心虚又有困惑。 半个时辰后,莫岣第三次出现在纪新雪和虞珩面前,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请襄临郡王随臣离开。 大将军要带凤郎去哪?纪新雪狐疑的盯着莫岣,虽然莫岣的语气仍旧平波无澜,但他总觉得莫岣的目光中透着似有若无的责怪。 莫岣痛快的答话,送郡王回公主府休养。 嗯纪新雪点头。 他故作平静的走向门口,故意试探莫岣,我要亲自送凤郎回公主 话音未落,莫岣已经挡在纪新雪面前,陛下有令,郡王回公主府安心养伤,您留在凤翔宫反省。 虽然过程中出现波折,但纪新雪和虞珩终究还是如同他们预想的那般,因为触怒长平帝被分别软禁。 纪新雪懊悔的捂住脑门。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定会拉着虞珩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口迎接长平帝,绝不会 唉,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两人以目光短暂的告别,虞珩被莫岣带走,纪新雪也随着金吾卫离开漏风的东厢房,前往他平日里在凤翔宫留宿的偏院。 此后三日,纪新雪只能在偏院中坐卧行走,从未见到除偏院仆人之外的任何人。 第四日,心情逐渐焦躁的纪新雪爬到院角的古树上眺望远方。 金吾卫踩着只有半个手掌宽的院墙走到纪新雪身边,面无表情的提醒道,陛下令您在院中反省。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打量金吾卫,语气满是惆怅,难道你以为我有胆量跳墙? 且不说跳墙的行为会不会令长平帝更加恼怒,光是五米的高度,便足以令他望而却步。 总不能虞珩的伤势还没痊愈,他又因为从高处跃下震出内伤陪虞珩喝苦药。 别挡我的视线。纪新雪朝着金吾卫摆手,记得让人搬梯子来。 众所周知,上树容易下树难,他也不能免俗。 金吾卫依言让开纪新雪眼前的位置,去找五米的梯子。 过了许久,三名金吾卫才举着用麻绳绑紧,拼凑出来的五米长梯红抵在树冠处。 提醒纪新雪不能离开小院的金吾卫,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法再次上墙,怀安公主和宝鼎公主来看望您,正在花厅等候。 嗯?纪新雪的目光终于出现波动。 他缓缓伸展因为许久没有活动已经逐渐僵硬的四肢,在树下金吾卫的配合中抓着身侧的木梯调整位置,随口吩咐道,请长姐和三姐去花厅,煮两盏浓厚的蜂蜜水给她们。 听说喝有甜味的水能让人心情变好。 金吾卫闻言,向来平波无澜的双眼中忽然浮现名为茫然的波澜,怀安公主和宝鼎公主直奔暖阁,已经饮了两盏败火的苦茶。 两盏?纪新雪愣住。 怎么会如此干渴? 他追问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到偏院?有没有透露是从何处而来?脸上是否有怒色? 金吾卫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的开口,臣刚才是因怀安公主和宝鼎公主来看望您,才专门来寻人。两位公主脸上没有怒色,也没透露是从何处而来。 纪新雪默默抓紧身边的树枝。 原来不仅是莫岣在变化,内吾也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如果是长平帝刚登基的时候,眼中只有任务的内吾,绝不会做任何对任务无益的事。 比如提醒他不要试图翻墙越狱。 纪新雪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吾卫眉宇间忽然浮现难以掩饰的雀跃,我还没有名字。 内吾都有代号,但在内吾心中,代号永远无法与名字相提并论。 如同莫岣、白千里、霍玉才是他们心中的名字。 那就叫锦书,过段时间去安国公主府保护襄临郡王,让他为你赐姓。纪新雪再次望向安国公主府的方向。 在长平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既然不敢搞鸿雁也不敢藏锦书,只能过个嘴瘾,全当是为这几日复杂的想念留个纪念。 顺着木梯安稳落地,纪新雪才耐心的纠正锦书的错处。 提醒他不要试图以翻墙的方式越狱没错,但不应该因为他要木梯且用木梯才能下树,没有及时告诉他纪敏嫣和纪靖柔正在等他的事。 第688页 几日未见,纪敏嫣和纪靖柔即使盛装也难掩眼角眉梢的憔悴。纪新雪却每日吃好睡好,虽然称不上容光焕发,但与憔悴没有任何关系。 姐弟三人沉默的对视半晌,终究还是难掩心虚的纪新雪先低下头,他在两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中恭敬的低下头,长姐,三姐。 除非除夕、元日或恰逢有人生辰,否则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向来不会如此讲究的行礼。 纪敏嫣的目光越过纪新雪看向角落的宫人,你们退出去,不许在门窗处停留。 宫人们整齐的应声,依次走出房门。 纪敏嫣和纪靖柔的心腹走在最后,自觉的监督其他人有没有严格遵守纪敏嫣的吩咐。 随着暖阁彻底陷入难以言喻的安静,纪新雪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什么都没做,也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惹清河郡王世子大怒的事。 他扬起嘴角,主动抬起头打破沉默,阿兄是不是快回来 纪敏嫣打断纪新雪没说完的话,你已经知道阿耶想要废后,还是在大朝会上说出要按照当初的婚约和虞珩成婚的话,是不是?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中只有笃定。 可见纪敏嫣已经在来找纪新雪之前,去找纪明通核实过这件事。 纪新雪在纪敏嫣逐渐失望的目光中点头,是。 我为什么会立刻赞同阿耶想要废后的想法,还亲自收集阿娘不配为后的证据?纪敏嫣冷静的追问。 因为阿耶是为他废后。 长姐疼爱他、信任他的心思,半点都不必对长兄的疼爱和信任少。 纪新雪深深的垂下头。 他不后悔在大朝会说的每句话,也不否认对阿耶、对清河郡王世子、对长姐的愧疚。 纪敏嫣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追问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纪新雪挺起胸膛,冷静的回答,我知道会因为这件事失去什么、得到什么,甘之如饴。 纪靖柔抬手捏住眉心,眼底皆是疲惫。 她知道长平帝想要废后,选择小五为太子。 因为向她透露这个消息的人是纪敏嫣,所以纪靖柔理所当然的以为,连长姐都不在意小五取代长兄成为太子。立太子的事,肯定不会影响兄弟姐妹们的感情。 万万没想到 纪靖柔深知纪敏嫣身为长姐,平日里替兄弟姐妹们挡去多少麻烦,为此付出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换成她是纪敏嫣,费尽心机的为异母弟弟铺路,最后却鸡飞蛋打,未必能有纪敏嫣的好涵养。竭力封锁民间的流言,才来质问纪新雪。 但纪敏嫣是手心,纪新雪也是手背。 只要想到纪新雪幼时的经历,纪靖柔便不忍心对纪新雪有任何苛责。 长平六年,十六岁的妹妹忽然变成弟弟。 按照阿耶告诉她们的话,阿雪只比他们早两年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阿雪七岁的时候才能离开小院去国子监上学,立刻遇到品貌家世皆能排在长安前列,对他一心一意的小郡王。 三年同窗,五年婚约。 会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生出男女之情,也是人之常情。 事已至此,纪靖柔只能希望长姐和幼弟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事,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她怕纪敏嫣在气头上说出伤人之语,连忙挡在纪敏嫣和纪新雪之间,低声劝道,阿雪年幼,性子急躁,阿姐慢慢与他讲道理。 他性子急?纪敏嫣将纪靖柔拉到身后,冷笑道,他和纪明通加起来,也比你和纪璟屿加起来稳妥。 纪靖柔来不及细想纪敏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纪敏嫣非但没听进去她的劝说,反而更加生气。 可是 纪敏嫣冷漠的眼底忽然浮现无奈,她转身捂住纪靖柔的嘴,恨铁不成钢的道,他已经承认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还要以欺骗自己的方式为他找理由? 纪靖柔眼中满是讨好,抬起双手覆盖在纪敏嫣的手掌外面。 因为她既怕长姐怒大伤身,又恐幼弟因委屈口不择言。 身为上有兄姐下有弟妹的人,她早就习惯于时刻注意各方的情绪,免得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受到影响。 纪敏嫣再次看向纪新雪,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纪新雪眼中浮现迟疑。 他知道,但不能肯定。 眼角余光看到纪靖柔眼底的恳求,本就心虚的纪新雪终究还是点头。 没关系,先应下长姐。 回头再问三姐,他有没有猜对。 虞珩还没回长安的时候,纪新雪已经确定,他对虞珩是想要共赴白首的感情。 因此他闲暇无事的时候,难免会想象和虞珩两情相悦之后的生活。 安国公主府的爵位传承,是他们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家里已经有两个爵位,况且他们家的孩子有靺鞨血统,不太适合继承安国公主府的爵位。 纪璟屿是太子人选,除非有很多子嗣,否则轻易不会考虑过继。 纪靖柔多年来参与无数相亲宴,从未有看顺眼的人。 纪明通直接放弃。 第689页 纪宝珊太小,也没有到年纪就能成婚的青梅竹马。参考兄姐们的情况,恐怕也要看遍长安的适龄郎君,才能有结果。 没有合适的孩子,纪新雪惆怅之余,忽然开始喜欢照顾孩子的感觉,频频去宁静宫看望弟弟妹妹。 他从宁静宫伺候的老人口中听过许多往事,从中轻而易举的察觉到纪敏嫣对弟弟妹妹们的双标。 所有在嘉王府中出生的孩子,除了纪新雪之外,全都是从小在纪敏嫣身后长大或是在纪敏嫣的背上长大。 宫中的孩子相继出生,纪敏嫣却只会在刚好遇到的时候抱会儿,从未主动看望他们。 纪新雪觉得,在长姐心中,嘉王府出生的弟弟妹妹与宫中出生的弟弟妹妹有很大的差别。 所以长姐能轻而易举的接受阿耶想以他取代长兄成为太子,但无法接受年幼的弟弟长大取代长兄成为太子。 纪敏嫣见纪新雪点头,如召小猫似的对纪新雪招手,来 纪新雪立刻轻手轻脚的走到纪敏嫣面前,眼中不自觉的浮现与纪靖柔眼中相似的讨好,阿姐。 你答应我,我想要的事能实现。纪敏嫣仔细咬清每个字的落音,我教好纪明通,让她不会在阿耶面前露馅。 纪新雪很难不为纪敏嫣开出的条件心动。 他相信纪明通不会有意出卖他。 以纪明通的性格,就算有想要替他保密的心思,也无法在纪敏嫣、长平帝等人面前说谎。 他也相信纪敏嫣敢做出承诺,肯定不会食言。 只要他答应纪敏嫣的要求,阿耶就不会知道,他是在知道阿耶想要立他为太子的情况下,故意在大朝会说出要和虞珩成婚的话。 纪敏嫣见到纪新雪眼底的迟疑,毫不犹豫的加码,我还能说服祖母和小阿婆,替你在阿耶面前求情。 纪新雪立刻放弃挣扎。 为试探他有没有猜错纪敏嫣想要的事,他以只有纪敏嫣和纪靖柔能听见的声音快速开口,我觉得还是阿兄希望最大,其次是三姐。我比较倾向阿兄,嫡长子会比太女少吃许多苦头。 然而长兄先倾心北疆孤女萧宁,又轻而易举的同意长平帝想要废后的念头,恐怕对皇位的意向不深。 如果纪靖柔非常想要皇位,纪靖柔反而是比纪璟屿更合适的选择。 纪靖柔眨了眨眼睛,满脸茫然无辜的抬起头,与正盯着她的纪敏嫣和纪新雪对视。 太什么? 什么女? 刚刚不是长姐咄咄逼人,幼弟倔强抵抗,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朝她跟不上的方向发展? 纪敏嫣身上威严忽然变得柔软,她抬手扶正纪靖柔头上的发簪,目光中满是鼓励,如同拿着糖葫芦哄骗幼儿的怪阿婆。 阿柔,想不想做太女? 事到如今,责怪阿雪不争气已经没有意义。 有内耗的精力,不如早些为将来做打算。 纪靖柔强行忍住无原则点头应承长姐的冲动。 她悄悄伸手掐住大腿内侧最柔软的位置,掐起块软肉,不留余地的旋转半圈。 疼! 竟然不是荒唐的梦境。 这是她从记事到现在,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没有之一! 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心底的各种复杂情绪,纪靖柔已经疯狂摇头,因为疼痛落下的泪水瞬间沾满整张脸。 不、不不不不不! 纪敏嫣眼中浮现失望,抬手将纪靖柔搂在怀中轻哄,轻声安慰道,别急,如今还不是非你不可。 纪新雪垂目掩饰对纪靖柔的同情。 他同样对潜邸的兄弟姐妹有不同的感情,对下面的弟弟妹妹却不像纪敏嫣那么防备。 小孩子都是白纸,只要肯下功夫教导,就算无法成才,也不会毫无所获。 纪新雪发自内心的信任、尊敬纪敏嫣,相信长姐会为兄弟姐妹做出最好的选择。 既然纪敏嫣非要将太子之位握在手中,他定会鼎力支持。 反正对于阿耶来说,无论是谁做太子,肥水都没流到外人田。 只是可怜长兄。 三姐听到太女,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以长兄的性格,绝不会以任何理由逃脱勤恳耕地的责任。 纪敏嫣一如既往的可靠。 只隔一日,纪新雪便见到松年,终于得到面对面哄爹的机会。 前往书房的路上,纪新雪始终垂着头。他仔细回想长平帝的言传身教,时不时抬手揉捏眼眶。终于在踏入书房大门时,如愿以偿的落下眼泪。 给阿耶请安。 身姿如松的少年利落的跪在地上,虽然嗓音沙哑疲惫,目光却满是亮色,与通红的眼眶形成强烈的对比。 长平帝沉默的与纪新雪对视,忽然想起昨日纪敏嫣对他说的话。 以阿雪和凤郎要强又体面的性子,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怎么会在大朝会,任由文武百官看他们的笑话。 起来,坐在那。长平帝摩挲玉球的速度稍缓,以目光示意墙角的宽椅。 纪新雪从善如流的起身,半拖半拽的将与他同样重的宽椅挪到长平帝身边。 第690页 他自知没有遵循长平帝的话,不敢擅自落座,圆润的凤眼中满是祈求,小心翼翼的与长平帝对视,阿耶? 良久后,长平帝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摊开手掌。 两颗足有小儿拳头大的翡翠球,在日光中显现出深邃瑰丽的的色彩。 纪新雪眼中的忐忑逐渐转为茫然。 长平帝冷淡的吩咐,放在墙边八宝格上的木盒里。 免得等会他气血上涌,没忍住想要将其砸在纪新雪头上的想法。 原本宽椅离得远,最多头痛几日。 如今这个距离,恐怕要头破血流。 第148章 八宝格总共只有三层,最上方是紫檀木剑架,托举随开国女皇征战沙场的佩剑。余下两层共有十五个大小不同的方格,各自摆放玉雕、金饰。 没有木盒,也没有能放翡翠球的空处。 纪新雪沉吟片刻,将手中的翡翠球分别放入金雕盘龙首尾相接的正中央和抱树的玉熊怀中。 他状似不经意的转头,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长平帝的神色。 见长平帝没有因此不满,才小心翼翼的回宽椅处落座。 长平帝将纪新雪谨小慎微的模样尽收眼底,虽然恼怒仍未消散,但同时也有无法忽略的心疼逐渐蔓延。 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有令从小聪慧稳重的纪新雪方寸大乱的事。 即使是刚走出嘉王府小院的时候,纪新雪的眼中也只有好奇和陌生,从未出现过心惊胆怯的畏惧。 长平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错在哪? 纪新雪保持垂头的姿势,快速回想在被软禁的日子中,提前斟酌的回答。 不该在没有与阿耶商议的情况下,贸然在大朝会提出要与凤郎完他在陡然变得窒闷的气氛中稍稍停顿,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完成婚约。 长平帝闻言,眼中浮现浓郁的失望。 昨日清河郡王世子去安国公主府探望虞珩,也问过虞珩过相同的问题。 你错在哪? 虞珩的回答与纪新雪刚才的话一模一样。 不该在没有与皇伯和叔公商议的情况下,贸然在大朝会提出要与阿雪完成婚约。 长平帝给两人足够的时间冷静、反省。 还特意召回正在京郊庄子休养的纪成去劝说虞珩,让纪敏嫣和纪靖柔去劝纪新雪,告诉他们长辈和朝臣听到他们骇人听闻的言论后都是什么态度。 如今看来,即使所有人都不赞同,仍旧没能改变纪新雪和虞珩对彼此生出男女之情,想要携手此生的心思。 长久的寂静让纪新雪心头发麻,他又悄悄抬起眼皮,偷看长平帝的脸色,正对上深邃无光的双眼。 阿耶很失望。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纪新雪仍旧觉得有些难过。 他忽然改变主意,临时放弃反复斟酌过每处细节的套路,选择以更直白的方式与长平帝表达心中的想法。 长痛不如短痛唉。 当然,他只是放弃套路,对大家都好的技巧绝不可能丢掉。 纪新雪抬起头与长平帝对视,语气满是真诚,阿耶,很早之前,我就喜欢凤郎,想要与他白头偕老,甚至有不想让朝臣知道我是郎君的念头。 我也想过要克制这段感情,免得令凤郎的坦途因我遍地荆棘,但纪新雪面露痛苦,如同幼时那般弯腰将额头抵在长平帝的膝盖处,语气逐渐沉闷,清河郡王妃寿辰那日,阿祖和叔公让我和凤郎陪女郎们逛园子。看到凤郎与女郎们有说有笑的模样,我竟然想让金吾卫杀了她们。 阿耶,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只要想到会有别人站在凤郎身边,我就想令那个人永远消失。 我七岁与凤郎相识,如今再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十九岁。 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 十二年?长平帝的脸色数次变幻,最后定格为恼怒, 他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告诉你,王叔替虞珩到嘉王府提亲,我已经应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 纪新雪眼中浮现心虚。 没想到长平帝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 当时他确实没对虞珩有现在的心思,毕竟彼时的虞珩才十一岁,只是个半大少年而已,他又不是变态完全是将虞珩当成好兄弟。 所以脱口而出,我们都是男人,怎么能定亲? 意外在长平帝面前暴露,他已经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纪新雪竭力压住声线中的颤抖,做出为情所困的惆怅模样。 他也不算是撒谎。 虽然当年他从未对虞珩起过歪心思,但如今改变想法和虞珩两情相悦,又通过夹在琼花院库房话本里的褪色花帖,知道在很早很早之前,虞珩就是以对待心上人的态度面对他,纪新雪总是会梦到幼时的事。 每每回想起从前发生的点滴,他都会有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想。 察觉到嘴角逐渐不受控制,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抬起手,垫在他的侧脸和长平帝的大腿之间。生怕以长平帝的敏锐,会察觉到他在偷笑。 第691页 长平帝从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震撼中回神时,纪新雪已经通过带入年幼的虞珩转换情绪,眼角眉梢的惆怅完美贴合仍在长平帝脑海中回荡的话。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耶,我不会让凤郎成婚。纪新雪再次抬头与长平帝对视,眼中的怒火竟然比长平帝的恼怒更旺盛,谁敢嫁给他,我就杀 长平帝一只手抓住纪新雪的手臂,一只手捂住纪新雪的嘴,耳边响起如同江河奔腾的声音。 即使亲眼看着纪新雪说出如此不像话的言语,长平帝仍旧有做梦的感觉。 纪新雪以极扭曲的姿势办趴在长平帝腿上,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还好长平帝及时打断他的话,否则他可能会因为情绪不到位被长平帝看出破绽。 他要令平帝彻底相信,他已经因为感情成为变态,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会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达成目的。 虽然长平帝信守当初应下婚约时的承诺,发自内心的将虞珩当成亲子对待。但长平帝毕竟不是圣人,这种同时牵扯到亲儿子和干儿子事,会偏向亲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希望长平帝能够因为他透露的信息,相信虞珩的无辜,千万别找虞珩的麻烦。 与此同时,这些话还能透露他的底线,免得长平帝会因为他和虞珩的事接连失望。 他们不仅要携手此生,还不能有任何人夹在他们之间。 沉默良久后,长平帝猛地抬脚踹在已经空下来的宽椅上。 以黄花梨雕制的宽椅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倒在大理石上,再次发出巨响。 阳光顺着突然被推开的大门照在长平帝的侧脸处,柔和长平帝眼中恼怒的同时,也显得处于阴影中的半张脸越发压抑。 莫岣的目光快速在长平帝、纪新雪、已经散架的黄花梨宽椅上打了个转,经过长平帝的右脚时,几不可见的多停留了会。 他关上房门,沉默的走到书房中完全见不到阳光的角落站定。 纪新雪挣脱长平帝已经失力的手,老老实实的跪在长平帝腿边,哑声道,请阿耶爱惜身体,尽管朝儿臣发怒,莫要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打断纪新雪的话,你难道不是想气死我? 儿臣不敢。纪新雪昂头看向长平帝,眼中皆是坦然。 该说的丑话,需要让长平帝短痛的事,他已经说尽。 接下来,无论长平帝说什么,只要不影响他和虞珩的未来,他都会顺应长平帝的心思。 我打算废后,立你为太子。长平帝紧紧盯着纪新雪的眼睛,沉声道,只要你和凤郎忘记在大朝会所说的事,我的打算不会改变。 如今的朝堂,早就不是八年前的朝堂。 只要他的想法够坚定,朝臣早晚都会如同刚开始坚决不同意新税,现在不仅接受新税,还想方设法的参与推行新税的过程这样。 因为他的想法,改变原有的念头。 只要纪新雪和虞珩能够改邪归正,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没人会紧紧抓着几日前大朝会的事不放。 除非那个人已经无心仕途,也不在乎子孙的仕途。 昨日听了纪敏嫣和纪靖柔的求情,长平帝的恼怒已经减少许多。 女儿们说的有道理。 纪新雪从小被当成女郎养,又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与品貌皆佳的虞珩形影不离,被虞珩当成未过门的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将心系在虞珩身上,也不算奇怪。 要怪只能怪他,多年来竟然从未怀疑,当初将口头婚约告诉纪新雪的时候,纪新雪脱口而出的话。 决定召见纪新雪的时候,长平帝自诩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纪新雪和虞珩一样,坚决不肯放弃与对方的感情。 长平帝思来想去,仍旧觉得纪新雪是最适合的太子人选。 对于没有选择为太子之位努力十年的长子成为太子,长平帝心中并非没有愧疚。 他知道长女的心思,也知道长子和次女向来与长女同心,定会支持长女的想法。 即使抛却所有感情因素,仅凭次子不仅不会因朝臣改变想法,还能令朝臣因他改变想法,次子就是最适合太子之位的人。 至于次子在感情上的小缺陷 只是注定不会与未来的太子妃有深厚的感情而已。 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和皇后伉俪情深? 光是未来皇后的荣耀,就足以为次子聘娶贵女。 唯独凤郎可惜,恐怕要因为小五的缘故,从更低的门第中选择郡王妃。 只要小五和凤郎能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平息朝堂中的舆论,他们私下里如何,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到。 长平帝自认,暂且不说后来者,起码从古至今有记载的皇帝,鲜少有人能做到如他这般的纵容儿子。 他甚至连夜改变原本废后、给长子接风、册封次子为太子的计划,改成分别为纪新雪和虞珩赐婚、等纪新雪的长子两岁再册封纪新雪为太子。 即使纪新雪不能平静的接受这样的安排,长平帝也有办法令纪新雪改变主意。 第692页 比如先将虞珩调往别处,再告诉纪新雪,只有他们分别生子留下继承人,他才会调虞珩回长安。 然而长平帝万万没有想到。 他的逆子竟然让他这些日子的纠结和退步都变成泡沫! 纪新雪坚定的摇头,眼中的惧怕和胆怯尽数褪去,只剩下真诚和坦然,儿臣不会有妻妾,更无缘子嗣,没办法担任太子的重责。 长平帝冷笑,你没有子嗣,就再不能见到虞珩。 儿臣宁愿与凤郎在分别时想念对方,也不想和凤郎离心离德,在猜忌和埋怨中度过余生。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道。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时,纪新雪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对长平帝发疯的时候落下个细节。 他默默捏紧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硬着头皮打补丁,阿耶莫要坑害无辜的女郎,若是有人敢引诱我做对不起凤郎的事,破坏我和凤郎的感情,我必要将其剥皮抽骨! 情绪还没到位,唯有用表情凑。 纪新雪清晰的感觉到眼睛和嘴扭曲成奇怪的模样,既深觉尴尬又不敢轻易转换表情,生怕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他只能更专注的盯着长平帝,试图通过长平帝瞳孔中的倒影调整表情。 然而长平帝看到纪新雪突如其来的神色变化,心中竟然有果然如此的无力感。 不久前,纪新雪扬言谁敢嫁给虞珩,他就要杀了谁的时候,也是如现在这般,毫无预兆的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嫉妒心。 眼角余光瞥见忽然高悬的手掌,纪新雪立刻抬手护住头脸,主动将后背凑上去。 这个巴掌,他活该挨。 但想到长平帝能轻易拉硬弓、射猛虎的力道,纪新雪委实没办法不担心舌头和牙齿的安全。 不知过去多久,纪新雪已经因为憋气脸色涨红,仍旧没感觉到来自背部的剧痛。 他悄悄抬眼查看情况,发现长平帝正悄无声息的趴在御案上。 纪新雪眼中浮现慌乱,连忙起身扑到长平帝身边,声音难掩惊恐,阿耶? 见长平帝没有任何反应,纪新雪狠狠咬住舌尖,高声道,太医!太医! 没事,我只是头晕,不许叫太医。双臂之间响起格外沙哑的声音,长平帝有气无力的道,他们都知道我今日召见小五。 站在角落的莫岣立刻走到门口,阻止守在书房外的人去找太医。 不行!不能留下病根!纪新雪由惊恐转化的酸涩逐渐化为实质,想也不想的转身跑向门口。 阿耶被他气成这样,不仅没舍得打他,还因为顾及他的名声,不肯召太医诊脉。 是他对不起阿耶。 这件事过后,他绝不会再对阿耶有任何忤逆。 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纪新雪的小臂。 我是不是错了? 隐隐带着哽咽的声音令纪新雪立刻满脸惊恐的回头。 顺着窗棂偷溜进书房的日光刚好照在顺着颧骨滑落的泪水上,狠狠刺痛纪新雪的眼睛。 他连忙回到长平帝身边,数次举起手又放下,不敢轻易触碰长平帝。 错的人是我,阿耶没有错! 长平帝忽然睁开眼睛,藏在眼皮中的泪水顿时如同断线的珍珠似的争先恐后的落下。 我以为,我与先帝不同。 您当然与先帝不同!纪新雪因为长平帝突如其来的泪水方寸尽失,完全忘记莫岣的存在,想也不想的道,先帝残暴不仁、只在位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就险些败尽虞朝国运 长平帝的眼皮几不可见的抖了下,忽然支起身面对纪新雪,如你所言,先帝的过失皆在驾崩时弥补,才有现在的虞朝。我再怎么勤勤恳恳的操心天下臣民,又有什么用? 纪新雪怔住,满眼茫然的与长平帝对视。 阿耶是因为找不到合心意的继承人,所以才情绪崩溃? 见长平帝的身影忽然摇晃,纪新雪连忙扶住长平帝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劝道,您正值鼎盛,何必如此急切? 长平帝摇头,再次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喃喃道,自古意外崩逝的皇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马上风的孝宗,三日而亡、遇袭的敏宗,两日而亡、 平地摔跤的成宗,半日而亡、喝水呛住的密宗 阿耶!纪新雪呵断长平帝的话,眼中皆是惊恐,您不要想这些不吉利的事! 嗯长平帝敷衍的勾起嘴角,仿佛睡着般的安静下来。 虽然不再说话,但顺着他脸颊滑落的泪水从未停止。 纪新雪见状,难受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糊成一团。 他的阿耶,灵堂绝地反击拿下皇位、不动声色的收拾黎王和蒋家、以雷霆手段处理山南东道和江南道的官员内兴新政外灭强敌,竟然会因为觉得后继无人泪流满面,仿佛未来再也没有指望。 半晌后,纪新雪才整理好情绪,低声劝道,阿耶还有长兄,萧校尉虽然有柔然血脉,但萧大将军对虞朝的忠诚毋庸置疑。功臣之女,足以担当太子妃之位。儿臣虽然难成大器,但会全心全意的辅佐长兄。 第693页 长平帝再度摇头,在朝臣眼中,她是萧将军的女儿,如果她生出个异族容貌的皇嗣,必然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无论是公布萧宁的身世,还是继续隐瞒萧宁的身世,萧宁和那个孩子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可以在萧宁有孕时,安排她悄悄生产。孩子若是异族外貌就先抱出去。回头先抱到长姐府上,然后再送回阿兄和萧校尉身边。纪新雪立刻想到主意,继续道,儿臣虽难成大器,但会与凤郎全心全意的辅佐长兄。以长兄的心胸,儿臣说不定能因兄弟相得而青史留名。 他不行。长平帝坚定的摇头,涣散的双眼忽然变得犀利,他太容易被人说服,总是轻而易举的退步。今日是你和敏嫣的傀儡,来日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傀儡。 此次废后,原本只是试探。 王皇后的儿女中,唯有纪璟屿还对她仍有怜惜。 若是纪璟屿自己做出决定,虽然还是会在察觉到君父更看重弟弟的时候退步,但会在通信的过程中为王皇后求情,劝长平帝尽量不要废后。 纪璟屿没有,十有八九是因为纪敏嫣。 等到纪璟屿和心爱的女子生下子嗣,若是子嗣聪慧,又与强势的皇姑、皇叔不睦,纪璟屿手中的权力必然会四分五裂。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在长平帝心中,纪璟屿会是他和纪敏嫣的傀儡。 他既觉得长平帝用词严厉,令他伤心,又幡然醒悟长平帝没有说错,他和纪敏嫣的态度,确实一时之间各种复杂的心思涌上心头,唯有难受、愧疚占据上风,不由脸色涨红的低下头。 长平帝见状,眼中飞快闪过满意。 性格强势却能体谅性格软和的人,他的所有儿女中,唯有纪新雪能完全做到这点。 阿耶可以先留下立阿兄为太子的圣旨,不告诉阿兄也不告诉朝臣。纪新雪压下心中的复杂,立刻提出另外的方案,您至少还能亲政二十年,可以在这期间慢慢培养适合太子之位的人,说不定阿兄的儿子刚好能担当重任。 不行长平帝毫不犹豫的否定纪新雪主意。 留密旨可以,但不能是纪璟屿。除非纪璟屿愿意纳萧宁为孺人,放弃娶她做灵王妃。长平帝眼中的冷漠逐渐加深,萧宁的儿女皆因她的身世有风险。若是璟屿有个出息的庶子,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和敏嫣。 不知道是否会存在的庶孙和疼宠几十年的长女和次子,长平帝心中自然会有偏向。 纪新雪默默朝长平帝靠近,紧紧贴在椅背处才停下脚步。 前日与纪敏嫣见面的时候,他们根据太子之位的归属说出许多想法,最后得出结论,纪璟屿仍旧是最适合太子之位的人。 没想到在阿耶心中,纪璟屿反而是最先出局的人。 既是因为十几年如一日优柔寡断的性格,也是因为他和纪敏嫣的支持。 帝王心术 他果然不如阿耶甚多。 阿耶觉得三姐怎么样?纪新雪小声问道。 长平帝的眉心忽然颦起,眼含责怪的睨向纪新雪,她用什么坐稳皇位,用朝臣在外面养小星的行为做把柄,威胁他们听话? 纪新雪轻咳一声,语气更加轻缓,我和长姐辅佐三姐。 长平帝不动声色的深吸了口气,勉强忍住想要踹在纪新雪屁股上的念头。 纪靖柔与纪璟屿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打算养废纪靖柔的儿子,再为继承人抓耳挠腮。还是等着纪靖柔的儿子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受别有用心的人蛊惑,一心一意与皇姑和皇叔争权? 忍住。 他正伤心欲绝、心如死灰 赌小五突如其来的嫉妒心是真是假,远远不如赌小五的孝心。 前者有真假两种结果,无法判断各自的概率。 万一是真,他想掰正小五的想法,至少要让凤郎正常娶妻生子,彻底戳破小五心底最美好的期望。 为阻止小五杀许配给凤郎的女子,他只能亲自折断小五的羽翼,收回小五手中的所有权力,如同对待笼中鸟似的锁着小五。 等到小五彻底接受现实,才能解禁。 他舍不得。 况且他费尽心思的掰正小五,是想让小五成为太子。如此行为,不仅有很大的概率会让小五更疯魔,还会磋磨小五的志气。 如果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拆散小五和凤郎,小五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心如止水的朽木,他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后者只有一种可能。 小五的孝心绝不可能作假。 如果无法为他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便顺理成章的抓小五顶上。 小五和凤郎都是好孩子,是否为国运让步,他们心中定会有正确的选择。 第149章 长平帝眉宇间的失望逐渐深刻,这是你和敏嫣商量的结果? 纪新雪在仿佛能看透所有掩饰的目光中羞愧的低下头,声音越来越气虚,是我的主意。 纪敏嫣前日去见他时,只想令他再为纪璟屿想想办法。 是他提出虞朝既然有开国女皇,也能有继位的女皇,才让纪敏嫣将目光放在纪靖柔身上。 第694页 嗯长平帝应声,追问道,在你心中,靖柔和璟屿有什么区别? 察觉到长平帝的语气中隐藏在虚弱之下的认真,纪新雪放弃原本的答案,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纪璟屿和纪靖柔的区别? 纪璟屿是嫡长子,纪靖柔是母族不显的庶女。 不算长平六年到长平八年,纪璟屿去封地巡视的两年。 纪璟屿八岁离开王妃到嘉王府前院独居,跟在嘉王身边五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将来会是王府世子。 长平帝登基后,又以太子的标准教导纪璟屿六年。 纪靖柔比纪敏嫣小两岁,与纪璟屿同岁,早就习惯王府有长兄支撑,天塌有长姐顶着。 从国子监小学完成学业,她只在国子学中几日就觉得无趣,在长平帝的纵容下退学,去钦天监补了个可有可无的差事。期间纪靖柔在钦天监露面的次数只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一个月中至少有二十日是与母家表兄妹们到处游玩做乐。 无论怎么看,纪靖柔都比纪璟屿更不适合做长平帝的继承人。 纪新雪脸上的羞愧越来越浓,从前他想这件事的时候,只考虑纪璟屿已会前科累累,纪靖柔却如同纯白的纸。 相比之下,纪靖柔也许会更容易被长平帝和朝臣接受。 至于纪靖柔想要成为太女,继承皇位的过程中需要面临的种种困难,他和纪敏嫣,包括纪璟屿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纪靖柔。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将长平帝放在他身上的压力,理所当然的转让给纪靖柔。 他不想做太子,纪靖柔也未必想做太女。 唯有长兄愿意扛起责任,偏偏唉。 此时此刻,纪新雪终于体会到长平帝的难处,理解长平帝为什么会因为没有满意的继承人心如死灰。 他只是想同时满足阿耶和兄姐们就如此为难,阿耶却要考虑整个虞朝的文武百官和百姓。 长平帝不动声色的将纪新雪眉宇间的羞愧和为难收入眼底,心中十分满意。 小五还小,会因为无法接受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出昏招并不奇怪,能及时醒悟并反思却极难得可贵。 你去吧,我想静静。充满疲惫的声音打破书房的寂静。 长平帝重新趴回御案,脸庞尽数埋在双臂之间。以纪新雪的角度,只能看到墨色的发丝。 纪新雪沉默的立在原地,数次开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长平帝想要听什么。 他做不到。 耳力成迷的莫岣从外打开书房的门,殿下,我让人送你离开。 纪新雪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顺从长平帝的话,一步三回头的朝门外走去。 也许他别杵在阿耶面前,反而能让阿耶的心情畅快些。 在书房门口守着的人都是纪新雪眼熟的面孔。 他无暇分辨这些人的目光中是否有责备,立刻对最熟悉的松年嘱咐,阿耶头昏得厉害,派人去太医院找御医来给阿耶请平安脉。 松年点头,温声道,奴会在陛下心情转好的时候,劝陛下令御医诊脉。 想到令长平帝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纪新雪莫名觉得膝盖像是中了一箭。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转身走向院门。 松年仔细将纪新雪的所有反应都记在心底,直到再也看不见纪新雪的背影,才进入书房。 只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松年就退出书房。 他提着下摆朝纪新雪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在纪新雪回到这几日被软禁的小院前,再次看到纪新雪的背影。 殿下! 纪新雪应声停下脚步,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慌张,怎么了? 松年喘了会气才顺畅的开口,陛下有口谕。 纪新雪闻言,深深的松了口气,姿态端肃的朝来时的方向长揖。 不是阿耶真的被气出急病就好。 让他回去吧。 松年不带任何语气的重复长平帝的话。 纪新雪满头雾水的抬头看向松年。 回去? 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还要回哪去? 难道阿耶气得糊涂,吩咐松年的时候以为他还在书房? 想到这个可能,纪新雪嘴角的弧度更加苦涩。 松年从未见过如此呆滞的纪新雪。 回想长平帝吩咐他时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句古语。 姜还是老的辣 松年压下心中古怪的同情,耐心的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允许您离开凤翔宫。 离开凤翔宫。纪新雪喃喃重复这句话,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问道,我可以回玉和宫? 松年见状,勉强压下的同情再度破土而出,声音也变得更柔和,当然可以,您不仅可以回玉衡宫,还能去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纪新雪的嗓子越来越紧,可以出宫? 松年点头,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特意请示陛下。 纪新雪反复品味这句话中的每个字,完全没有设想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该有的兴奋。 第695页 长平帝解除对他的禁足,不禁止他去任何地方。 他可以出宫,也可以去安国公主府找凤郎。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是虞珩,而是长平帝伏案抽噎,哀叹自身比不过先帝的模样。 松年悄悄挪动脚步,贴心的挡在风口的位置等待纪新雪回神。 陛下交代他。 如果殿下想要回凤翔宫,要以陛下身体不适为理由婉拒殿下。 然后悄悄向殿下透露,陛下虽然身体不适,但没到无法见人的程度。只是短时间内不想见到殿下而已。 如果殿下直接回玉和宫,就在明日清晨去玉和宫找殿下,向殿下透露,陛下整宿没睡,态度十分消沉,委婉的询问殿下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纪新雪回头看向凤翔宫的方向,眼中的色彩明明灭灭,令人无法窥视具体的含义。 良久后,仿佛雕像似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对松年道,阿耶心情低落,劳烦太监多废心思管束宫人。莫要让他们给阿耶火上添油,也免得他们被迁怒。 松年恭敬的应是,心想陛下说殿下十之七八会选择回玉和宫,又没有猜错。 纪新雪点头,改变方向,朝凤翔宫外走去。 长平帝见到孤身返回的松年,眼中浮现满意。 看来小五已经恢复冷静,起码不会再出发现纪璟屿不行,就想让纪靖柔顶上的昏招。 松年小声将纪新雪的所有反应说给长平帝听,不动声色的为纪新雪说好话,奴见殿下眼中皆是挣扎,可见心中极想回凤翔宫看望您。 长平帝一眼看穿松年的小把戏,随手褪下扳指砸向松年,笑道,往常竟然没发现他人缘这么好。不仅几个小的争先恐后的为他求情,连阿娘和姨母都为他专门来凤翔宫。 你们也不肯放过任何为他说好话的机会。长平帝摇了摇头,躺回软塌。 松年稳稳接住扳指。 他看出长平帝嘴上责怪,心中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绪,仍旧敢与长平帝逗趣,奴谢陛下的赏赐。 长平帝发出声轻哼,默认了松年的话,眼角眉梢越发舒展。 早在决定要解除纪新雪的禁足时,长平帝就料到纪新雪会因此心神大乱。 在这情况下,纪新雪仍旧能想到长平帝此时不愿意看到纪新雪,没回凤翔宫打扰长平帝, 这既是纪新雪的孝心,也能看得出纪新雪通过短暂的谈话,已经充分吸取教训,即使心神大乱也没有再如从前那般冲动的做决定。 孺子可教! 有如此璞玉,长平帝怎么可能不高兴? 越来越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口。 人还没露面,松年已经知道是莫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力非凡的莫岣来往长平帝书房的时候,无师自通的学会刻意加重脚步声。 墨色!长平帝见到莫岣提着的黑熊,嘴角的笑意立刻加深。 这是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外出狩猎时亲自带回长安的黑熊崽,刚进宫就成为长平帝的爱宠,每旬至少能见到长平帝五六次。 莫岣单手抱着只有他腰高的黑熊走到长平帝身边,见黑熊的指甲并不锋利,才按照长平帝的意思,将其放在长平帝腿上。 黑熊好不容易脚踏实地,立刻发出委屈的声音,用两只尚且短小的前肢紧紧抱住长平帝的手臂。 按照年纪,它还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熊,不知因何缘故格外擅长撒娇,嗓音比宁静宫的皇子皇女还要软糯。 长平帝哂笑,搂住委屈的小熊轻拍,心知小熊是被莫岣粗鲁的动作吓到才会如此粘人。 等小熊的情绪平缓,笨手笨脚的调整姿势背对莫岣时,长平帝才将注意力放在莫岣身上,笑着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它? 他在宫中养过不少猛兽,不仅有黑熊和棕熊,还有老虎、花豹、西域进献的狮子、雪豹莫岣从未对这些猛兽表现过喜爱。 当然,这些猛兽也不喜欢莫岣,每次见到莫岣,不是夹着尾巴藏起来,就是竖起尾巴狂吼。 臣去百兽园的时候,唯独它主动撞上来。莫岣老实答道。 长平帝点头,忍不住拍了拍怀中倒霉蛋的熊头,随口追问,你去百兽园做什么? 他养猛兽,只是为了养。 不仅不会刻意激发野兽的凶性,还会交代负责养兽的金吾卫,不许以活物喂养它们,见到它们有练习捕猎的动作要及时打断。 毕竟是养在宫中,不需要真的的凶兽。 因此,上过战场或擅长狩猎的武将虽然对宫中百兽园赞不绝口,但心中还是更喜欢勇猛擅斗的兽类。 莫岣也不例外。 反而是文臣更羡慕长平帝的百兽园,想尽办法的求长平帝开恩,允许他们去百兽园玩乐。 臣想陛下看到百兽园中的动物心情会变好。莫岣老实的说出心中的想法。 长平帝闻言,脸上的笑意陡然凝滞。 黑熊察觉到后背的手掌消失,歪头看向长平帝,熟练的以脑门蹭长平帝的颈侧,喉咙处发出稚嫩的讨好声。 往常最吃这套的长平帝却只是敷衍的将小熊按回原地。 他目光深沉的凝视莫岣,沉声道,有什么事? 从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平八年,莫岣身上确实发生很大的变化,但远远不至于比松年和惊蛰更贴心,专门去百兽园找半大猛兽哄他开心。 第696页 只有一种可能,莫岣知道松年和惊蛰不知道的事。 以莫岣的思维,判断他会为这件事非常生气。 莫岣已经习惯被长平帝猜到想法,从善如流的道,宫门处的金吾卫来报,殿下已经出宫,马车直奔安国公主府的方向。 当时他正好在百兽园附近,就顺便提了只半大的黑熊来。 目前看来,效果似乎不错。 捧着托盘的松年闻言,险些因手抖将茶盏扣在地上。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脸色骤变的长平帝,陛下息 将近百斤的黑熊从长平帝怀中起飞,落在莫岣腿边发出沉闷的声音。 软塌的高度不至于让黑熊受伤,甚至连疼痛都有限,却让从未给被如此对待的黑熊格外委屈,竟然忘记对莫岣的惧怕,顺势抱住莫岣的小腿陷入自闭。 莫岣面露嫌弃,想到长平帝往日里对黑熊的喜爱,才没抬腿将黑熊甩出去。 松年双手捧起茶盏,小心翼翼的劝道,殿下只是说不定是有事要与郡王商量。 此时长平帝脸色不停转换的模样,像极突然得知禁足结束,可以去任何地方的纪新雪。 长平帝冷笑,接过茶盏昂头饮尽。 是他低估了小五的决心。 哪怕小五有一丝一毫成为太子的犹豫,也不会在刚解除禁令的时候,立刻赶去安国公主府。 陛下 松年默默放下抬到一半的手,眼中的心疼几乎化为实质。 因为外面天冷,他泡的是滚茶。 宣太医。长平帝若无所觉的将空茶盏放在身侧的窄桌上,快速吩咐道,我身体欠安,无法兼顾政事,令怀安公主、宝鼎公主和金明公主监国。 松年立刻点头,见长平帝闭眼躺回软塌没有其他吩咐,才满脸迟疑的问道,您的嗓子如何,奴为您端盏冰温水? 刚饮下滚热的水,不能用冰水。 不渴。 长平帝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本人却似未察觉。 纪新雪浑浑噩噩的离开凤翔宫走到宫门处。 听到金吾卫请示他,是否要备马,纪新雪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不能靠两条腿走到安国公主府。 他如今只想顺利的见到虞珩,不想在这期间受到任何人的打扰,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马车,点了十名金吾卫随行。 路上有人拦过马车,然而纪新雪正在走神。 他还没来得及留意是什么情况,金吾卫已经将拦车的人打发走,继续前进。 正在安国公主府养伤的虞珩先是见到惊蛰,得知长平帝解除对他的禁足。刚换完准备入宫的衣服,便听到左卫来报,纪新雪的马车已经到大门处。 虞珩闻言,立刻去接纪新雪。 还没出房门,急走就变成小跑。 昨日清河郡王世子来找他谈过话,过程很不顺利。 尽管他并不想惹这位照顾他近十年的长辈生气,但有些事,他不可能退让半步。 清河郡王世子离开后,虞珩已经有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被关在安国公主府的心理准备。 如果陛下的态度和叔公一样坚决,他和阿雪短时间内只有两种结果。 两个人都没有自由。 其中一个人有自由。 他希望自由的人是阿雪。 猝不及防的得知长平帝同时解除他和阿雪的禁足,虞珩却在传信的惊蛰脸上看不到任何轻松或喜气。 情况看似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事情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有可能变得更加复杂棘手。 虞珩经过短暂的思考,立刻决定进宫。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起码要陪着阿雪。 马车停在冷晖院门前。 纪新雪顺着木梯走下马车的瞬间,眼角余光中忽然出现飘向他的红云。 无需看清人脸纪新雪就能肯定,这是虞珩。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展开手臂,果然抱住熟悉的温度。 不知过去多久,纪新雪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道,腿麻。 虞珩松开紧箍在纪新雪腰间的手,毫无预兆的以揽住纪新雪的肩背和腿弯的方式,打横抱起纪新雪。 嗯?纪新雪在失重感来临的时候,下意识的抬起手,紧紧抱住虞珩的脖颈。 忽然圆润的丹凤眼中,各种景色快速转换。 有冷晖院的大门、足有五个成年男人腰粗的老梅树、林钊的笑脸 纪新雪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虞珩如今是什么样的姿势。 公主抱?! 别动。虞珩叫住忽然不老实的人,虽然在陈述事实,但怎么听都像是威胁,如果将我带倒,又要重新养伤。 纪新雪既因为被许多人看到自己被横抱羞耻,又恼怒虞珩故意害他出丑,还用伤势威胁他。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因在宫中发生的种种事生出的复杂心思。 他埋头在虞珩颈侧,咬牙切齿的道,明日叫仆人都出来打扫回廊,我要这么抱着你巡视公主府! 虞珩闻言,梗在嗓子处的大石暂时落下。非但没有如纪新雪想象中的那般面露赧意,嘴角的笑容反而更真切。 第697页 他好心建议道,我骨架重,你至少要连续早起练刀三个月,才不会中途失力,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摔 纪新雪捂住虞珩的嘴。 几日不见,凤郎的嘴怎么会变得如此刻薄? 定是纪成的错! 好在进入冷晖院大门,走过花园就是正房,虞珩完全不必担心因伤荒废习武抱不住纪新雪的问题。 肉眼可见皆是熟悉的布置和摆件,纪新雪心中几不可见的犹豫彻底消散,眼底充满斗志。 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开门见山的对虞珩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听到坏消息三个字,虞珩嘴角残余的笑意立刻凝滞。 良久后,虞珩才哑声开口,好消息。 纪新雪握住虞珩的手,郑重的道,阿耶会对我们的事睁只眼、闭只眼。 嗯虞珩心不在焉的应声,用力反握纪新雪的手,坏消息呢? 他看过无数关于龙阳的话本子,十分清楚所谓的睁只眼、闭只眼是怎么回事。 只要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长辈就不会过问。 虞珩的贪心不能被睁只眼、闭只眼满足,他无法忍受任何人拥有与他和阿雪相似的亲密。 这都算是好消息,坏消息 在纪新雪看不到的角度,虞珩眼中闪过浓重的戾气。 从前没有两情相悦的时候,他还能关住心底铁笼中的野兽,只求能永远保持与阿雪的亲近。 如今他们已经是两情相悦,更不应该有任何人能威胁他和阿雪的感情。 如果有,就让她、甚至她的家族不存在。 阿雪那么善良,肯定不会在以为自己是天煞孤星的情况下,仍旧忍心让无辜的女郎冒随时丧命的风险与他定亲。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忽然抓住虞珩的下巴,质问道,你在想什么? 自从和虞珩两情相悦,再回想发生在清河郡王府的相亲,他总觉得十分怪异。 比如虞珩和纪成究竟有什么小秘密,会不会与纪明通突然醉酒有关。 韩国公府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为什么会在相亲后,因见到虞珩脸色大变。 可惜没有证据,他也不想揪着已经过去的事不放。 随着纪新雪手上的力道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双眼黑白分明,只有淡淡的疑惑和紧张,完全没有纪新雪预料中的怪异。 我在担心坏消息。虞珩如实说出心中的想法。 纪新雪松开手,眼底快速闪过窘迫,忽然陷入与曾经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怀疑。 明明虞珩很正常,他却总觉得虞珩不正常。 所谓见淫者淫。 究竟是他不正常,还是虞珩不正常? 纪新雪压下难以相通的疑问,郑重的为虞珩解惑。 坏消息是,只有找到令阿耶满意的太子,阿耶才会同意我们唯有彼此、长相厮守。 第150章 良久没等到纪新雪的下文,虞珩眼底深处的漆黑逐渐凝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握住纪新雪的肩膀,眉宇间浮现前所未有的喜悦,激动得嘴唇开合数次,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陛下竟然肯应允他和阿雪唯有彼此的长相厮守? 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 纪新雪被虞珩的情绪感染,也扬起灿烂的笑容。他搂住虞珩的脖颈,迎上仍在颤抖的嘴唇。 虽然在凤翔宫书房与长平帝谈话的过程中,纪新雪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但在前往安国公主府的马车里,只考虑目的和阻碍时,他却有如同拨开乌云见日光般豁然开朗的感觉。 早在对虞珩生出妄念的时候,纪新雪就有心理准备,想要得偿所愿,必定要走过铺满荆棘的悬崖峭壁。 相比他预想中的暗无天日的为难、分别、困境只是完成长平帝的一个要求就能得得偿所愿。 不会因此与阿耶和兄弟姐妹生疏,堪称没有任何后遗症。 就像是已经准备好从山脚徒步爬上高耸入云的山顶证明诚意,到达山脚时却意外发现除了预想中的荆棘小路,还有能直达山顶的仙鹤。 只要在寒潭中捕到肥美的锦鲤投喂仙鹤,就能省下爬山的困难和时间。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才在越来越浓郁的铁锈味中逐渐平静。 纪新雪放松的靠在虞珩身侧,仔细将与长平帝的对话告诉虞珩。 因为我和阿姐,阿兄几乎已经彻底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纪新雪面露苦笑,语气中满是叹息,即使阿兄放弃娶萧宁为妻的想法,答应阿耶,另娶名门贵女,早日与其诞下嫡长孙。只要他耳根子软的旧习没有改变,阿耶就不会重新考虑他成为太子的可能。 然而事到如今,纪新雪已经不再认为纪璟屿耳根子软的毛病是王皇后的错。 毕竟纪璟屿从八岁起就离开王皇后能够插手的后院,由长平帝带在身边教导,担当有实无名的王府世子五年、成为准太子六年、在封地巡视两年,期间频繁出入北疆军营,亲自参与数场胜仗。 第698页 十三年,无数次的历练都没能改变纪璟屿的弱点。 可见温和大度、与亲为善、优柔寡断都是纪璟屿天生的性格,实非后天的经历能够改变。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 亏得他和纪敏嫣自以为他们的支持会成为纪璟屿最大助力没想到反而是导致纪璟屿和太子之位擦肩而过的直接原因。 虞珩抬手拍了拍纪新雪的背,沉声道,陛下的顾虑没错,阿兄确实不适合。 如果纪璟屿继位,仍旧没有任何改变,朝中大事皆由纪敏嫣和纪新雪决定,确实没办法保证纪璟屿的儿子会不会有他人酣睡于卧榻之侧的感觉。 他不知道阿雪和纪敏嫣会如何想,只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容忍新太子的人选对阿雪有任何威胁。 他会先下手为强。 纪新雪再次感觉到违和的气场,立刻抬头看向虞珩,终于成功的在虞珩眼中捕捉到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戾气。 你在想什么? 虞珩若无其事的道,我在想陛下的担心。 没等纪新雪追问,他就将心中的想法以另外的方式告诉纪新雪,若是阿兄继位,我们可以不考虑将来,长姐和阿不罕冰却不得不替子嗣考虑。以阿姐护短的性格,亲子和侄子 纪敏嫣必定会选择亲子。 所以这是个死局。 纪璟屿的儿子是个合格的太子、看不惯强势的皇姑和皇叔把持朝政、想尽办法的收拢权力、皇姑和皇叔察觉到侄子的野心,为将来、子嗣、考验等因素打压侄子、双方逐渐结成死仇、朝堂受到影响。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纪璟屿的儿子完美继承纪璟屿的性格,是个有容人之量、甘心退让的人。 纪新雪和纪敏嫣如同担心纪璟屿般担心纪璟屿的儿子,想方设法的寻找辅政大臣,如同他们影响纪璟屿似的影响纪璟屿的儿子。 等纪璟屿的儿子要立太子的时候,又要怎么解决? 总之,纪璟屿成为太子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从长远看,会留下数不尽的危机。 纪新雪顺着虞珩的话想下去,再次坚定放弃纪璟屿的念头。 风险太大,完全捞不起来,还是沉了吧。 想到纪璟屿作为长久以来的准太子人选,随波逐流的被所有人选择,又悄无声息的被所有人放弃,纪新雪和虞珩心中皆浮现无法辨别的复杂。 阿兄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沮丧?纪新雪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问道。 虞珩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纪新雪心中好受些,但他没有因此欺骗纪新雪。 会他笃定的点头,阿兄不会因为失去太子之位伤心,会因为没有达成陛下和长姐的期望伤心。 就像阿雪虽然从未动摇过要与他长相厮守的想法,但仍旧会因为辜负陛下和怀安公主的期望愧疚。 纪新雪满脸复杂的点头,忽然有些理解感怀悲秋的酸诗。 纪璟屿的努力和放弃,几乎与理想和现实完全重合。 虞珩不愿见纪新雪闷闷不乐,劝道,这对阿兄来说是好事。 今后的日子,纪璟屿不必再以太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可以过的轻松许多。 嗯纪新雪抓住虞珩的手指把玩,又将他提出可以立纪靖柔为太女,然后被满脸失望的长平帝直接拒绝的经过。 虞珩与纪新雪十指相扣,在越来越昏暗的日光中绕过梳妆台,坐在拔步床上。 陛下正值壮年,没必要立刻定下太子的人选。再过几年,七公主、八公主、九皇子和十公主陆续开蒙,宫中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皇嗣。 在幼年皇嗣尚未长成的时候,如果长平帝需要儿女帮忙打理朝政,阿雪和长姐、长兄都可以效劳。 至于小皇嗣是否能从年纪相差悬殊的兄姐手中收拢权势,完全不在虞珩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果事情能按照他的心意发展,他愿意竭尽所能成就阿雪摄政王的权势,甚至很乐意见阿雪另外扶持喜爱的小辈继承皇位。 只有这样,才能补偿阿雪为与他长相厮守失去的东西。 虽然正紧密的挨在同处,纪新雪却对虞珩越来越危险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面露苦笑,长姐答应我,会替我在阿耶面前求情,帮我教会四姐对阿耶撒谎,隐瞒我们明知道阿耶已经属意我为太子,仍旧在大朝会提出想要履行婚约的事。条件是让我助她完成心愿,将太子之位留在潜邸出生的兄弟姐妹之中。 纪敏嫣还没明说的时候,纪新雪已经从纪敏嫣的言行中察觉到她的想法。 所以他才会想到让纪靖柔成为太女的馊主意。 虞珩侧头吻在纪新雪耳侧,眼底满是化不开的喜爱和柔情,这也是你的想法? 纪新雪忽然觉得脸侧发热,全凭满心的正事才能守住心神。 他诚实的摇头,然后又点头,满脸无奈的道,我觉得小孩子就像是干净的白纸,只要精心养育,就不会出现阿姐担心的问题,但 因为在大朝会背刺长平帝和纪敏嫣的事,他心中满是对他们的愧疚,忍不住想要满足他们的念头。 阿耶想要令百姓和朝臣安心的继承人。 第699页 长姐希望这个继承人是令她放心的弟弟妹妹。 偏偏唉。 纪新雪甚至担心,阿耶急着要继承人,纪璟屿、纪靖柔、他和纪明通、纪宝珊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拿不出手。长姐会不会突然黑化,为皇位阉了阿不罕冰,自己顶上。 如果事情真的朝这种方向发展,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挣脱对纪敏嫣的愧疚。 听了纪新雪对纪敏嫣的担忧,虞珩眼中快速闪过烦躁。 他不允许这种情况。 纪敏嫣会永远夹在他和阿雪之间。 郡王、殿下,可要传晚膳? 林钊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纪新雪脑海中唯有太子二字,根本就不想吃饭,但虞珩还在养伤,必须要吃饭才能按时用药。 他拍了拍虞珩的手,高声道,在偏厅摆膳,我们这就来。 用过晚膳,虞珩在纪新雪的注视下老老实实的饮尽味道堪称诡异的汤药,皱着眉头去隔间洗漱。 没到戌时,两人便准备入睡。 然而直到子时的钟声响起,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仍旧没有半分困意。 究竟该如何破局? 没想到办法前,他们连劝对方早些休息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原本的想法都在白日时告诉阿耶。想到在凤翔宫书房中面对长平帝的感觉,纪新雪仍旧觉得脸颊发热。 他强行压下各种窘迫的想法,继续没有说完的话,你有没有想法?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反正也睡不着,与其在深夜胡思乱想,不如畅所欲言,结合两个人的智慧寻找破局之门。 可惜他白日被长平帝怼的太狠,想法越来越凌乱,恐怕短时间内说不出新鲜的念头。 虞珩习惯性的低下头寻找纪新雪的脑门,眼中皆是认真,我还是觉得陛下没必要这么早立太子。 只要长平帝不急着立太子,纪敏嫣就不会因为危机感踹了阿不罕冰,自己顶上。 等到纪敏嫣和阿不罕冰成婚,有儿有女,感情更加深厚,就算长平帝再有立幼子的念头,纪敏嫣也会因为越来越重要的阿不罕冰和儿女们改变想法,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偏执。 当年教导国策的博士告诉我们,帝王如果没在刚登基的时候立太子,只会因为三种原因突然立太子。 纪新雪闻言,立刻想到因为不够圆滑且什么都敢说,为爱子的仕途提前致仕的老博士。 第一种原因,皇帝突然发现真挚的爱情,怎么看真爱诞下的儿子怎么顺眼,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最好的东西允诺给真爱的儿子。 第二种原因,皇帝的精力每况愈下,无力处理朝政,为国家的稳定考虑,必须尽快明确继承人。 第三种原因,有两种情况。 皇朝忽然遭遇天灾、战乱,需要借册封太子的事稳定民心。 皇朝不仅没有遭灾,反而相比之前的几年、甚至几十年情况好转。皇帝想要借着东风有更高的成就,通过立太子的方式安抚百姓和朝臣的心,引诱朝臣和百姓为更美好的明天加倍努力。 以上,皆与长平帝没有任何原因。 长平帝想立纪新雪为太子的时候,只打算废王皇后完全没有立钟淑妃为新后的想法,可见对钟淑妃的厌恶一如既往。 刚至不惑之年的长平帝与还没及冠的纪新雪站在同处,仿佛是只差几岁的亲兄弟。然而长平帝仍旧能百步穿杨,亲手猎虎,纪新雪却只能站在金吾卫的保护圈中呐喊助威。 自从长平帝登基,虞朝风调雨顺,多年没有过规模较大的天灾。但凡与异族征战,皆是以胜利结束,获得不菲的战果。 只剩下最后一点,还能与长平帝贴上边,也只是贴点边而已。 纪新雪掰着手指头捋清脑海中各种杂乱的思绪,从长平六年开始,新税的范围总共扩大三次,还要至少两次,也就是一年的时间,才会在虞朝版图的所有地方施行新税。 根据调查,新税令阿耶在百姓中的声望快速上涨。执行新税之前,阿耶在京畿百姓中的声望最高。然而直到长平七年六月,京畿第二次以新税的方式收税后,京畿百姓才开始自发朝拜帝王。 所谓的自发朝拜的帝王,是指在官府没有要求的情况下,百姓每日离开屋子,先在院子中朝皇宫的方向给皇帝磕头。 虞朝建朝至今,历经五代帝王,只有开国皇帝和长平帝有这样的待遇。 长平八年六月,山南东道、山南西道和关内道的百姓也开始自发的朝拜阿耶。 我专门派人去当地调查过百姓是不是真的自发朝拜,肯定不会有错。纪新雪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也就是说,只用一年的时间,阿耶在京畿道之外的声望,便追上在京畿道的声望。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除了开国皇帝之外,历代虞朝皇帝在京畿道的声望都远远胜过在京畿道之外的声望。 这是出行不便、消息凝滞的必然结果。 更难得的是,新税执行到哪里,哪里的百姓都会自动朝拜长平帝。 可见新税的影响有多大。 按照推行新税的周期推算,长平九年和长平十年,仍旧是长平帝的声望飞快上升的阶段。 第700页 况且北疆刚传来大胜的捷报,同样会令长平帝的声望飞升。 长平二年时,仅仅是在北长城外成功伏击突厥,就让邓红英的军队顺利进入淮南道、河南道等地,顺利肃清官场。 此次不仅大败突厥,还收回靺鞨的土地,对长平帝的声望加持只会更高。 纪新雪估计,在无大事发生的情况下,至少要等到长平十三年,百姓才会突然改变的生活习以为常,不再对长平帝疯狂崇拜。 换句话说,至少在长平十四年之前,长平帝立太子对于百姓来说,皆如同在沸腾的水中加入滚烫的水,没什么意义。 百姓正全心全意的崇拜正值壮年的英明君主,日夜祈求长平帝能长命百岁。 他们不在心中悄悄比较英明君主和太子,因此对太子挑三拣四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因为明显不如长平帝的太子生出未来的生活一定会更好,所以我要更加努力奋斗。的想法? 荒谬! 无需虞珩的提醒,纪新雪也能想到此处明显的违和。只是因为白日里接连受到长平帝的打击,突然有些不自信,才无法肯定而已。 他忽然觉得热得起来,推开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的人,改躺为坐,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 他和虞珩能想到的事,阿耶必然也能想到。 所以,阿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生出立太子的念头? 虞珩犹如软骨动物似的不动声色挪到纪新雪身边,非要半边身体都贴着纪新雪才能满意。 他顺势握住想要推开他的手,提醒道,陛下白日里有没有透露什么? 透露纪新雪手上的力气稍减,再次陷入沉思,有,阿耶最难过的时候,曾说我以为,我与先帝不同。 哪里不同? 先帝以非常手段登上皇位,生怕会遭到报应,如同防刺客似的防儿子。直到身体接近崩溃的时候,也不肯下旨立太子。 阿耶同样是以非常手段登上皇位,因为要与先帝不同,所以非要在最鼎盛的时候立太子? 虽然逻辑很清晰,但委实不像是他英明神武的阿耶会有的想法。 然而顺着这些念头回忆从前的种种事,纪新雪眼中的明悟越来越清晰。 长平帝登基至今,所有的行为都与先帝截然相反 纪新雪忽然心疼的厉害,原来巍峨如长平帝,也会有多年无法走出的阴影。 翌日,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按照惯例在辰时入宫,分别向长平帝汇报长平八年最后一次税收的总结和关内军所报军功的核实情况。 两人在凤翔宫的引领下熟门熟路的走进凤翔宫书房,坐在御案后的人却不是长平帝。 怀安公主俏脸遍布寒霜的坐在御案旁的红木新案后,宝鼎公主满脸苦涩的坐在怀安公主左侧,金明公主心不在焉的坐在怀安公主右侧。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面面相觑,眼底皆是茫然。 书房大门突然从外打开,莫岣和松年同时出现。 松年先对纪敏嫣等人行礼,然后才走到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面前,满脸严肃的开口,陛下口谕。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立刻朝松年暗示的方向长揖。 吾身体欠安,无暇政事,诸事借由怀安公主、宝鼎公主和金明公主代劳,无需特意请示。 臣等谨遵陛下口谕 陛下兵部尚书眼含询问的看向松年。 松年垂下眼帘,拒绝接收兵部尚书的眼色,昨夜陛下在暖阁小憩时,小太监没关紧窗,冷风入侵令陛下风寒。 纪敏嫣眼中浮现冷意,沉声道,阿耶向来体魄强健,定不会因这等小事苦恼,肖尚书无需恐慌。 臣不敢。兵部尚书接连碰壁,立刻打消原本的念头,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暗道老狐狸们不厚道。 司空和司徒定是早就知道陛下卧病,才故意在他入宫前,向他透露陛下昨日曾召见五殿下的事。 莫岣见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皆对口谕没有异议,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松年多停留片刻,仔细记下纪敏嫣、纪靖柔和纪明通的表现。 直到听见常人无法感知的哨声,松年才借口添茶离开书房。 举着木哨的宫人立刻小跑到松年身侧,低声道,太监,五殿下和襄临郡王正在宫门处。 松年点头,随手从荷包中拿出颗银豆子赏宫人喝茶,脚步不停的拐向宫门。 远远见到并排站在同处的人,松年脚步稍顿,暗道陛下又要失望。 松年,阿耶怎么样?纪新雪头一次嫌弃松年走得慢,大步迎了过来,迫不及待的问道,我和凤郎能不能去看望阿耶或者我单独去看望阿耶。 看到纪新雪和虞珩眼底犹如食铁兽似的青黑,松年哪敢说不,他低声道,陛下没有特意交代不想见谁。 纪新雪眼底浮现犹豫,转头和虞珩对视。 松年见状,眼皮狠狠的跳了下。 未免陛下真的气病,五殿下和郡王最好还是别携手去看望陛下。 没等松年想好要如何委婉的开口,纪新雪和虞珩已经通过目光达成共识。 第701页 劳烦太监带阿雪去探望陛下,我去宁静宫给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请安。虞珩主动开口,虽然是陈述句,眼中却有询问。 长平帝将虞珩当成亲子看待,凤翔宫的宫人自然也会待虞珩亲切。 松年也算是看着虞珩从群狼环顾、声名狼藉的小少年,慢慢成长成如今威仪渐重的郡王。委实不忍心在虞珩露出与倔强截然相反的示弱时,选择视而不见。 他默默告诉自己,陛下并非要拆散五殿下和郡王,只是想让两人以大局为重而已。 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见到您,定会开怀。 纪新雪和虞珩的嘴角同时扬起几不可见的笑容,分别时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苏太后和苏太妃没与他们生气! 第151章 距离昨日分别,只有十个时辰。 长平帝和纪新雪再次见到对方,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对方会在短短的时间内憔悴的仿佛是换了个人。 松年神色自然的越过纪新雪,掏出袖袋中的新帕子为长平帝擦拭不存在的汗水。 可惜纪新雪正满心愧疚和心疼,根本就不敢多看长平帝心如死灰的模样,也就没有发现,松年离开后,长平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些。 太医说最近天气干燥,极易令人火大,专门嘱咐陛下多服用蜜水。松年回到正垂着头的纪新雪身边,轻轻推着纪新雪的肩背令其走到长平帝面前,不知是在哄谁,奴去端蜜水来,殿下伺候陛下润润嗓子。 纪新雪闻言,立刻抬眼偷觑长平帝的神色。见长平帝正闭目养神,眉宇间没有任何烦躁或不耐的痕迹,他才点头应好。 殿下这么早进宫,定是来得及用早膳,奴再为殿下带碗红豆粥回来,免得殿下头晕。 松年不动声色红的抬起手指向宁静宫的方向,对纪新雪点了点头。没等纪新雪有所回应,他便善解人意的转身离开,顺便带走守在角落的宫人们。 纪新雪环顾四周,厚着脸皮坐在床榻边缘,阿耶。 长平帝仍旧没有睁眼,脑海中却皆是如同食铁兽似的次子。 寻常人都是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犹如粉雕玉琢的白面团子,七八岁就逐渐与普通人的肤色无异。即便是官宦人家格外在意这方面的女郎,从来都不在日光下久留,也无法始终保持幼年时的肤色。 纪新雪却是异类,他小时候只是白,长大后,身边的人陆续恢复本色,只有他始终没变过,反而令人生出白得发光的错觉。 因此,他脸上有黑眼圈的时候,格外触目惊心。 长平帝忍不住想,纪新雪如今只是熬一个晚上,就变成这副模样。当年在封地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暗算,整宿难以入眠的时候,岂不是 六年前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当初是纪新雪第一次离开长安,长平帝特意令霍玉随行,负责保护纪新雪的和虞珩的安全,将两人的近况写在信纸中寄回长安。 霍玉曾以骨瘦形销、萎靡不振形容当时的纪新雪。 长平帝仔细品味这八个字,忽然抬起眼皮去看纪新雪的黑眼圈,视线正好对上漆黑水润的双眼,仿佛是在面对小心翼翼试图讨好他的小熊崽。 他忍住想要在小熊崽头上揉揉的念头,心情越发复杂。 虽然纪新雪的黑眼圈严重的像是其他人连续几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但光看神态,纪新雪远比昨日离开凤翔宫书房的时候沉稳冷静,精神状态反而更好。 所以长平二年时,得到霍玉以骨瘦形销、萎靡不振八字形容的纪新雪,究竟是什么模样? 长平帝想不到。 他只知道,霍玉寄回长安的信中记载,纪新雪最难受的日子是在安业城外的庄子和虞珩同住。 期间纪新雪的脾气古怪、暴躁,就连伺候纪新雪多年的女官都讨不到任何好处,唯有虞珩能随时随地的靠近纪新雪。 从那之后,虞珩和纪新雪更加亲密,动辄抵足而眠。 此时此刻,长平帝心中忽然生出不知该在何处落脚的懊悔。 不令纪新雪去巡视封地,就无法以最快的速度肃清山南东道,连根拔起前朝余孽通过江南白家在多地串联的利益网。 在北长城外伏击突厥军,顺势肃清淮南道和河南道等地也无法确定是否还会存在。 长平帝没办法因让纪新雪去巡视封地后悔。 如果不同意虞珩陪纪新雪巡视封地,纪新雪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折磨的时候,连个能完全信任的人都没有,只会更加难熬。 他也没办法后悔。 正将全部注意放在长平帝身上的纪新雪,立刻敏感的察觉到长平帝对他的怜惜。 这让他更加愧疚的同时,深深的松了口气。 他可以坦然接受长平帝对他失望,但无法想象在长平帝眼中看到冷漠和厌恶。 阿耶。纪新雪握住长平帝落在身侧的手,认真的将整宿没睡的收获说给他听,现在立太子,对太子来说并非好事,不如等长平十五年再做考虑。 到时候至少纪敏嫣、纪璟屿和纪靖柔会有孩子、纪宝珊在婚嫁的年纪,说不定也会有孩子、从七公主以下的孩子陆续开始读书,能看得出是否有天分。选择的余地远胜如今。 第702页 长平帝听纪新雪缓缓道来如今不适合立太子的原因,六年后再立太子的好处,更觉得纪新雪才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人。 自从见到纪新雪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间的憔悴,想到纪新雪曾经吃的苦楚,长平帝就再也生不出半分为难纪新雪和虞珩的心思。 可惜他绝不会因为心软,在能影响虞朝几十年的要事上退步。 如果我长平帝在纪新雪陡然瞪圆的双眼注视下,含糊的带过不吉之语,问道,怎么办? 纪新雪舔了舔牙尖,对长平帝最近频频有此类话语的行为极度不满。 然而想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纪新雪终究还是选择隐忍不发。 阿耶可以秘密留下遗诏,上面写我的名字。纪新雪抢在长平帝提出质疑前快速道,反正我注定没有亲生子,早晚会将皇位传给别人。如果当时有比我更适合皇位的人,我就立刻将皇位让给他。如果暂时没有,我就从头开始,培养个能继承阿耶雄心壮志的人。 以纪新雪的聪慧敏锐,已经察觉到长平帝的态度变得软和,起码不再像昨日似的因为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心如死灰。 这让纪新雪对他和虞珩整宿没睡商量出的办法更有自信。 阿耶不是有意为难他和虞珩。 只是身为帝王,身上肩负沉重的压力,必须在某些方面斤斤计较。 我也可以直接成为太子,帮阿耶分忧。没有子嗣,可以过继。纪新雪学着纪明通平日撒娇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挪到已经翻身坐起的长平帝身边,熟练的抱住长平帝的手臂。 他就不信,潜邸六个兄弟姐妹,生不出一个能完美继承长平帝雄心壮志的人。 且不说纪靖柔和纪宝珊还有希望,下面的弟弟妹妹,他同样会考虑。 父母合适的孩子刚生出来,他就将人送去怀安公主府,由长姐养到五岁再送进宫,由他和凤郎亲自教导。 长姐总能放心了吧? 纪新雪见长平帝神色莫名,虽然没有赞同,但也没立刻反对,立刻信心大增,详细的说出他和虞珩的思路,如果三姐有不止一个适合培养的孩子,就能省下许多麻烦事,长姐总不会对三姐的孩子不放心。孩子由三姐养到七岁,然后留在宫中读太学,我和凤郎亲自教导他,三姐和驸马也能长住宫中。 如果三姐的驸马咳咳。想到阿不罕冰和萧宁,纪新雪的面容复杂了瞬,如果三姐的孩子不合适,还有宝珊,小七、小八、小九、小十。 其实我更想包括长姐和长兄在内,每个兄弟姐妹都过继给我个孩子,都在三岁或五岁的时候到我和凤郎身边。纪新雪眼中浮现怀念,声音忽然变得温情,我会让他们住在同所宫殿中同吃同住、同行上学、共用宫人。 日夜相处,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才会深厚,就像我和四姐、华阳长公主,六妹和长姐、三姐,凤郎和长兄、纪成。 况且纪新雪的语气忽然变得古怪,广捞鱼,才能避免鱼苗都长歪的可能。到时候择优选出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成为太子,余下的人都封亲王、公主。 一口气对长平帝说出他和虞珩竭尽全力,想到最适合目前情况的办法,纪新雪忽然感觉到久违的踏实。 有句话怎么说?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阿耶身为帝王,还是大权在握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有没办法解决的烦恼? 阿耶,你怎么怎么样?纪新雪昂头看向长平帝的侧脸,眼底皆是雀雀欲试的斗志。 长平帝觉得不怎么样。 刚听到纪新雪毛遂自荐,提出秘密留下的遗诏可以写他的名字时,长平帝就通过纪新雪的神色判断。 纪新雪这么说不是改变想法,愿意妥协,十有八九是在琢磨幺蛾子。 果然 早在分别禁足纪新雪和虞珩,独自生闷气的时候,长平帝就心软的考虑了过继的可能。 答案是,并非上选。 首先,长平帝已经通过精心培养纪璟屿十三年得到血与泪交织的经验。 付出未必有回报。 有些事,绝非后天努力能够改变。 养孩子如同白日抓萤火虫,无论用多少精力观察萤火虫的体型和胆量,都没办法保证萤火虫在夜里的光芒。 其次,长平帝幼年时经历过焱光帝后宫最黑暗、混乱的阶段,太清楚独苗的风险。 一场普通的风寒,就能带走精心培养数年的幼子。 更不用说会不会有人因为对权力的渴望铤而走险,故意暗算太子。 万一太子十八九岁正该娶妻的时候意外丧命,已经如他这般年纪的纪新雪和虞珩该怎么办? 是再过继幼儿培养,还是顺从各方的博弈选择已经心智成熟的嗣子? 如果偏偏倒霉,又夭折了个儿子 总之,风险太大,远不如自己生。 长平帝万万没有想到。 纪新雪如此贪得无厌。 每个兄弟姐妹都过继给他个孩子? 即使不能预估上限,也能保证下限。 第703页 从某种角度讲,还能缓解潜邸的子嗣和宫中子嗣之间的隔阂。变相的用旱涝保收的方式,降低兄弟姐妹们因为贪心被朝臣蛊惑的可能。 过继给皇帝,至少会是亲王、公主。 无论纪新雪是否会在太子的选择中偏心潜邸的兄弟姐妹,宫中出生的兄弟姐妹都享受到同样的君恩,没有立场再苛求更多。 长平帝无情推开悄悄靠在他肩上的头,忽然希望纪新雪和虞珩能稍稍蠢笨些或少点韧性。 纪新雪顺势退开,感受到抵在头顶的力道消失,立刻贴了回去,喋喋不休的道,反正如今只有朝臣知道儿臣是男子,百姓只是听到些风声。我和凤郎顺理成章的完成婚约,然后因为多年无子过唔? 长平帝捂住吵的他头痛欲裂的嘴,因为纪新雪的黑眼圈和憔悴生出的怜惜已经彻底消散。 他冷笑道,朝臣知道你是男子。 唔?纪新雪示意长平帝先拿开手,不然他没办法说话。 长平帝颦眉。 他已经有预感,纪新雪不会说出半个他愿意听的字。 啧,太有主意也不是好事。 感觉捂在嘴上的力道消失,纪新雪小心翼翼的加重抱长平帝手臂的力道,圆润的凤眼中满是期盼和讨好,吞吞吐吐的道,要不、阿耶再找找夏姑姑的其他遗书?儿臣因为妄动凡心,影响到神仙子暗留药方的效果,恢复性别失败阿耶,您冷静一下,儿臣只是提出个可能,我们还能商量! 屋内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松年和惊蛰面面相觑,眼底皆是迟疑,忍不住看向守在另一边的莫岣。 莫岣仍旧保持凝视远处老梅树的姿势,开门。 松年和惊蛰下意识的照做。 门开的瞬间,豆青的身影贴着松年和惊蛰飞出,不偏不倚的落在不远处的雪堆里。 哐! 大门从里面砸实。 松年和惊蛰目光呆滞的望着紧闭的房门,面面相觑时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疑问。 刚刚好像惊蛰朝凤翔宫中唯一能称得上是他前辈的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松年点头肯定惊蛰的疑问,喃喃接话,有什么东西。 飞了出去! 纪新雪笨手笨脚的从雪堆中爬出来,暗道小七小八是他的小福星。 要不是她们格外喜欢看雪,每次见到雪都会笑的合不拢嘴,他恐怕被扔在青砖上,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趴几天。 松年和惊蛰眼角余光看到默默白雪中显眼的青色,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为什么会觉得青色的影子熟悉,连忙跑到雪堆前拉纪新雪。 别动!殿下千万别动,奴这就去找御医。 万一摔到骨头,贸然活动说不定会另外吃苦头。 纪新雪拉住惊蛰的衣摆,越来越浓郁的惊喜顺着眼角眉梢倾泻而出,笑着道,没事,只是屁股摔得有点麻,没伤骨头。 昨日阿耶虽然被先帝影响,但也只是被影响而已,只是看着吓人,还有力气提着他扔出来。 松年和惊蛰再次面面相觑,忍不住转头寻找莫岣的身影。 他们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小主子挨打,五殿下先在屋内发出尖叫又被扔出来竟然满脸控制不住的笑容? 难道他刚才落入雪堆的时候不是屁股落地,是脑门先落地? 莫岣垂着头从房中出来,对纪新雪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门口,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急促。 纪新雪借助惊蛰和松年的力气站起来,在回廊处安静的等待半刻钟。期间脸色越来越红润,如同偷偷在长平帝房中喝了假酒。 随松年来给长平帝请安时,纪新雪神态萎靡,顶着犹如食铁兽似的黑眼圈,腰背却始终挺直,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贴着发冠。 离开凤翔宫的时候,纪新雪虽然形容狼狈,外袍下摆不仅有褶皱还有清晰的裂纹,但漆黑的双眼中布满星星点点的亮光,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喜悦。 他说出那么离谱的话,阿耶竟然只是将他扔出来! 见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松年和惊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鼓足勇气靠近房门。 两人以目光拉扯半晌,同时推开房门。 撵走纪新雪,长平帝仍旧没办法恢复平静。 他犹如愤怒的狮子王似的在屋内徘徊,纪新雪说出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循环。 长平帝用尽耐心剥去所有能扰乱他心神的字眼,以可怕的冷静总结出最重要的信息。 昨日他用太子之位难为小五,今日小五为此提出两个可行方案。 第一种方案:过几年再立太子,然后秘密立遗诏,用小五做保险。 小五分析的没错,短时间内,立太子的收益确实不如暂时悬空太子之位,免得太子被皇帝衬得全无亮色。 六年后,可以选择的人至少比现在多。 如果天有不测风云,他真的遭遇意外。有小五和凤郎保底,长女和长子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小五,他多年的心血起码不会一夕溃败。 至于以后的皇帝 呵,彼时他已经入土,何必再操心万世千秋? 长平帝眼中浮现深沉的冷漠。 第704页 他的野心,没有在纪新雪面前表现出的那么浓厚。 只要他的继承人不会成为亡国之君,孙辈的事,自然有儿子操心。 第二种方案:仍旧立小五为太子,允许小五过继孩子稳定地位。 长平帝端起桌角已经凉透的茶水昂头饮下。 一定是因为过于愤怒,没办法理智的思考,才会下意识的补全这种办法的漏洞。 离谱! 门口忽然传来其不可闻的声音,松年和惊蛰同时开口,陛下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滚! 纪新雪越走越快,跑到宁静宫时已经上气难接下气。 苏太后的心腹女官看到纪新雪堪称狼狈的模样,眼中皆是担忧,连声问道,您这是从凤翔宫来?我带您换身衣服,免得娘娘们担 我不急着见祖母,你帮我将凤郎叫出来。纪新雪抓住女官的小臂,亮晶晶的双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女官闻言,眼中浮现迟疑。 昨日凤翔宫忽然传太医,紧接着陛下告病,娘娘们皆十分担心,亲自去凤翔宫看望过陛下,脸色才不再紧绷。 如今若是以五殿下的名义叫襄临郡王出来,娘娘们肯定会让五殿下直接进去,说不定还会因此对五殿下不满。 她暗示道,您若是没有急事,不如想去给娘娘们请安。她们向来最疼爱您,只要您能放下面子哄她们开怀 我有急事,一定要立刻和凤郎说。纪新雪越过女官的肩膀看向暖阁的方向,双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让女官叫虞珩出来,总比他进入之后直奔虞珩,完全顾不上祖母和小阿婆体面。 女官终究还是没能扛住纪新雪眉宇间的祈求,摇了摇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 罢了,谁让娘娘们最喜欢金明公主和五殿下。 没等女官走到门口,花厅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从中走出的人正是穿着靛蓝色长袍的虞珩。 仿佛心中有所指引,虞珩第一眼就看到正朝他跑来的纪新雪。 女官愣了下,立刻拦住准备去花厅中报信的宫人,主动回花厅帮纪新雪和虞珩拖延说话的时间。 她对正给狸奴梳毛的苏太后和苏太妃道,五殿下去看望过陛下,来给娘娘们请安。因衣袍脏乱,已经去厢房换衣服。 嗯?苏太后的动作稍顿,忽然松手,任由早就不耐烦的狸奴离开,喃喃道,难道凤郎知道阿雪来了,才要去外面透气? 苏太妃扯了下嘴角,将珐琅发梳递给宫女,我知道你心疼他们,但也不至于如此魔怔。凤郎离开前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宫人进门,他怎么会知道阿雪来了? 苏太后摇头,明明是你的心更乱。 她只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随口说句玩笑。阿妹却立刻紧张兮兮的反驳,口中的话反而更能证明两人心有灵犀。 可见是忙中出错,说出心里话。 姐妹两人面面相觑,终究是苏太妃先移开视线看向窗边。 她只求命途多舛的阿雪,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结果。 纪新雪抓住迎过来的虞珩,熟门熟路的跑向空旷的地方,嘴角的笑意从未减缓。 凤郎,我将我们昨日商议的所有事都告诉阿耶,阿耶只是撵我离开凤翔宫。 虞珩无声收紧手臂,贪婪的吸取纪新雪颈侧的灼热温度。 阿雪去见陛下,仍旧愿意回到他身边。 真好。 第152章 长平帝忽然病倒的消息传到宫外。朝臣绞尽脑汁的分析长平帝令怀安公主、宝鼎公主和金明公主代为处理政事,是随口吩咐还是别有深意的安排之余,皆默契的以各种借口改变原本的打算,避免进宫请公主们替长平帝拿主意。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离开凤翔宫后,书房只剩下相顾无言的三姐妹。 纪明通站在窗前,双目无神的望着院中的老梅树,眼底深处皆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惆怅。 冬月的寒风虽然凛冽却不会吹伤她因为她的心已经冰封千里。 阿雪只是喜欢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想要与未婚夫白头偕老,就能气病阿耶。若是阿耶哪日发现她和纪成唉。 纪靖柔的心情半点都不比纪明通轻松。 她与纪明通共同起身,先在墙边的八宝格前转了两圈、又无意识的走到另一侧的窗前发呆、去隔间对着铜镜整理发簪的位置、再次回到八宝格前、然后去窗前发呆 期间每次改变位置的过程中,纪靖柔都会无意识的以眼角余光寻找纪敏嫣的身影。 昨日她正在公主府祠堂祈求列祖列宗保佑阿雪能够心想事成,突然惊闻金吾卫来寻她。得知长平帝已经解除对纪新雪和虞珩的禁足,并在纪新雪离开凤翔宫不久忽觉身体不适,需要卧床休养。 虽然太医信誓旦旦的保证长平帝没有大碍,但纪靖柔的心仍旧没办法安稳。 无论是昔年在嘉王府前院休息,还是这几年偶尔在凤翔宫中小憩,纪靖柔从未做过噩梦,昨晚却是个例外。 此时此刻,纪靖柔满脑子都是噩梦中的景象。 第705页 若是有后悔的机会,她前日必定不会与长姐共同去探望被阿耶禁足的幼弟。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听到令她寝食难安、夜不能眠的话。 纪靖柔至今也没能想明白,长姐和幼弟为什么会认为她有成为太女的可能。 即使长兄和幼弟都无法成为太子,非要从姐妹中寻找令他们都满意的太女,这个人也应该是长姐。 阿不罕冰的身份不适合成为下任太子的生父,还有嫡女纪明通和年纪更小比她好培养的纪宝珊。 怎么算都不该轮到她! 偏偏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两个人都认为她是最适合成为太女的人。 啧。 向来敏锐的纪敏嫣完全没有察觉两个妹妹的烦躁,因为她也很烦躁。 璟屿虽然宽和大度,极易得到陌生人的好感,但很难有鲜明的情绪。若不是喜欢到骨子里,他绝不会背着阿耶和萧宁私定终身。 靖柔自从前日小五提起太女的可能,纪敏嫣就开始考虑这件事,因此立刻发现纪靖柔正不动声色的躲着她,偶尔看向她的双眼中不仅有淡淡的警惕,还有似有如无的惧怕。 纪敏嫣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又回到最初的原点。 只要纪新雪松口,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纪璟屿即使愿意与萧宁分开,也未必能脱胎换骨,成为令长平帝和朝臣彻底满意的太子。 哪怕纪靖柔对太女的态度彻底改变,为此吃尽苦头,同样无法保证能够成为优秀的储君。 纪敏嫣甚至想过以自身代替纪璟屿和纪靖柔的可能。她尽量不去想脑海深处如同蕴含广袤天空的蔚蓝双眼,只想必定会来源于朝堂和民间的阻力。然后更加无法苛求纪靖柔勇敢。 即使是她,也没办法保证能在两个弟弟的支持下成为自古以来的第一位太女。 唯有纪新雪,只要愿意娶妻生子,就能立刻使太子之迷彻底尘埃落定。 门口响起规律的敲击,然后是松年的声音,公主,有陛下的口谕。 他大步走入书房,来不及仔细分辨泾渭分明处于不同角落的三姐妹,正各自笼罩在什么样的气场之中,立刻端正严肃的道,告诉她们,不必专门守在书房,下午不会再有人来。 这是长平帝昨日交代松年,在今日午时告诉纪敏嫣等人的话。 因为突然被扔出卧房的纪新雪和再次陷入恼怒的长平帝,松年险些忘记这件事。 纪明通最先应声,我去宁静宫陪祖母和小阿婆用晚膳。 纪靖柔怕纪敏嫣又要与她说太女,想也不想的道,我也去宁静宫。 纪敏嫣心不在焉的点头,随口道,去吧。 她留在书房。 松年想到纪新雪离开凤翔宫立刻赶往宁静宫,好心提醒纪明通和纪靖柔,公主们若是去的早,说不定能见到五殿下和襄临郡王。 纪敏嫣猛地抬起头,充满疲惫的凤眼忽然变得锐利,他们在宁静宫? 殿下听闻陛下病倒,特意进宫看望陛下。郡王与殿下共同进宫,先去宁静宫为娘娘们请安。刚才殿下离开凤翔宫时,是往宁静宫的方向去。松年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立刻将能说的内容都告诉纪敏嫣等人。 阿耶还生气吗? 小五离开凤翔宫时,表情难看与平时有没有区别? 阿耶与小五有没有争吵? 三姐妹同时开口。 松年的表情逐渐古怪,苦笑着摇头,奴不知道。 没有陛下的应允,他不能说。 况且他虽然没弄明白陛下和殿下因为短暂的交谈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心中很清楚。如果按照公主们的询问片面的说明当时的情况,十有八九会误导公主们。 纪靖柔和纪明通面面相觑,眼中浮现相同的担心。 若是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松年的表情肯定不会如此凝重。 纪敏嫣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沉。 她已经履行承诺,竭尽所能的帮小五获得阿耶的原谅。 可惜小五没把握住这个机会。 姐妹三人直奔宁静宫却扑了个空,眉宇间刚浮现失望,就听到苏太妃告诉她们,纪新雪和虞珩还在宁静宫,一个因为衣摆脏污去更衣,一个正在院子里透气。 我去寻 姐妹三人同时开口。 纪靖柔在视线与纪敏嫣相对的瞬间秒怂,立刻去苏太后身边的空位落座。 她与纪敏嫣的关系最亲密,也最怕长姐的威严。 相比之下,经常找她打听各种小道消息的纪新雪就显得亲切许多。 因此她敢琢磨私下去和纪新雪说明她没有任何成为太女的想法,但不敢让纪敏嫣知道她的没出息,怕在纪敏嫣的脸上看到失望的情绪。 纪敏嫣转头看向纪明通。 她想单独与纪新雪和虞珩谈谈。 纪明通却笑着对纪敏嫣伸出手,走,我们一起去。 目送纪敏嫣和纪明通手拉手离开的纪靖柔默默端起茶盏。 将来她定要有个容貌像阿雪,性格像明明的女儿。 因为她的容貌不如阿耶,所以驸马的容貌必须远超钟淑妃。 第706页 想到这里,纪靖柔忽然抬头看向苏太后,眼中盛满亮光,以肯定的口吻道,长平帝五年的年末,阿耶让阿姐从五人中挑选驸马,是不是有个容貌极佳的小官之子? 因为每次出门都会被围堵,貌美的小官之子甚至不敢轻易出门,只能整日窝在家中。 苏太后点头,若有所思的扫过纪靖柔脸颊忽然浮现的红润,宣威和福儿皆想招他为婿,为此大打出手。为免伤彼此的感情,便约定同时放弃。 我记得他。苏太妃抚掌而笑,对纪靖柔道,刚好在江南道办差的钦差回长安,也看中那人做女婿,本以为已经十拿九稳,没想到信阳郡王直接进宫为孙女求赐婚的恩典。 纪靖柔逐渐想起对这些事模糊的印象。 长平六年的时候,虞珩刚离开长安去北疆,阿雪总是闷闷不乐。 她既心疼阿雪因为触犯朝臣的利益,整日被他们找茬,又觉得阿雪身上总有孤独的感觉,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阿雪身上,难免对其他事疏忽。 宣威是皇兄的女儿,福儿是清河郡王府的长孙女,当年两女争夫的事委实闹出不小的动静。 苏太妃伸手点在纪靖柔眉心,明明已经看出纪靖柔眼底的情绪是懊悔,仍旧饶有兴致的与她玩笑,可见此子注定是宗室的女婿,做不成驸马,也是仪宾。 纪靖柔叹了口气,哀怨的看向苏太妃。 只怪她少年不知美男好,能让宣威、福儿和宜喻郡主同时看上的人,得美成什么样? 不仅苏太妃被纪靖柔的反应逗得闷笑,苏太后脸上也浮现诧异,你真的想要他做驸马? 纪靖柔抱住苏太妃和苏太后的手臂,眼底的羞赧越来越浓,儿臣想要要比他更好看的驸马。 最好出身还不如小官之子,平民、匠籍、罪臣之后,她都可以! 阿姐、阿兄和阿弟都因为心爱之人不适合储位,她没有心爱之人,只能用美貌之人凑数。 怎么忽然开始对婚事上心?苏太妃温和的望着纪靖柔,目光充满包容,如同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纪靖柔一本正经的点头,因为儿臣长大了。 小五有本事,有勇气,能在阿耶和长姐都不赞同的情况下守住底线,争取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小五的本事和勇气,只能未雨绸缪,在还能选择范围内,挑选最喜欢的未来。 苏太妃眼中浮现不赞同。 貌美有什么用?早晚会失去美丽的皮囊。 她正要劝纪靖柔好好考虑终身大事,忽然感受肩上的力道。 苏太后对苏太妃摇头,抬手将纪靖柔揽入怀中。 只要纪靖柔大婚的时候确实喜欢驸马的美丽皮囊已经足够。 如果驸马无法凭借除美丽皮囊之外的东西取悦纪靖柔,等到驸马逐渐失去美丽的皮囊,纪靖柔还可以选择更好看的人。 纪敏嫣和纪明通按照宫人的提醒越走越偏。 纪明通逐渐放慢脚步,低声与纪敏嫣商量,这里岔路这么多,我们会不会与他们走散?不如在这里等 你等在这。纪敏嫣欣然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甩开纪明通的手。 纪明通疯狂摇头,恨不得像八爪鱼似的缠在纪敏嫣身上。 以纪敏嫣越走越快,仿佛是要去捉奸的架势,她怎么敢让纪敏嫣单独去找人? 即使纪明通想尽所有办法拖延纪敏嫣的脚步,也没办法与时常与阿不罕冰共同习武的纪敏嫣相比。 半刻钟后,气喘吁吁的两人,成功与正亲密的依偎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相遇。 纪敏嫣的目光从纪新雪红肿的嘴唇上扫过,落在衣摆的褶皱和划伤处,开门见山的道,我有事要单独与你说。 我为什么不能听?纪明通立刻发出抗议。 纪敏嫣险些被这个专门拖后腿的小笨蛋气死,仅凭最后的理智才没迁怒虞珩,说出你可以听,只有虞珩更不能听的话,维持住体面。 纪明通察觉到纪敏嫣的愤怒,立刻跑到纪新雪身后,勇敢的保护弟弟,祖母和小阿婆正等着我们。我们先回花厅,然后你们再说悄悄话。 纪新雪见纪明通既勇又怂的模样,如同整颗心泡在温热的水中。 他和虞珩交换了个眼色,低头在纪明通耳边道,正好我也有事想要告诉阿姐。你和凤郎走在前面,我和阿姐走在后面。只是走得慢些,肯定不会让祖母和小阿婆等急。 纪明通点头,绕着圈走到虞珩身侧,试图用虞珩高大的身影挡住纪敏嫣的目光。 当年长姐挑不出驸马,不愿意成婚的时候,她也想尽一切办法在阿耶和祖母面前为长姐说话。 她才不心虚! 纪敏嫣的注意力早就从纪明通身上移动到纪新雪和虞珩的身上,将两人以目光交流的默契尽收眼底。 阿姐纪新雪抬起手臂,示意纪敏嫣搭手。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如果纪敏嫣穿的是高底鞋,很容易滑到。 纪敏嫣眼中快速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冷淡的拒绝纪新雪,率先朝前方迈步。 纪明通猜的没错,她寻人是假,找纪新雪和虞珩的麻烦才是真。 第707页 纪敏嫣愿意在长平帝面前替纪新雪和虞珩求情,前提是纪新雪和虞珩能求得长平帝的原谅,不是他们几次三番的将长平帝气倒。 昨日是怎么回事?她转头看向纪新雪,眼中充满质问。 纪新雪温和的笑了笑,如果是昨日面对纪敏嫣的冷脸,他也许会非常难过。 好在他是今日与阿耶长谈之后,才面对长姐的质问。 此时的心情多轻松,纪新雪就有多庆幸昨日遵循心中的想法,去安国公主府找虞珩。在最默契之人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理清思路,想到最适合解决目前各种问题的办法。 其中包括他与纪敏嫣之间隐藏的巨大矛盾。 首先,纪敏嫣未必不介意他和虞珩的事。 只是目前他和纪璟屿都处于被群狼环伺,地位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的情况下,纪敏嫣才能暂时放下对他和虞珩的愤怒,将尖刺都朝向外人。 等到长平帝考虑他的提议,暂时不再考虑立太子的事。 纪璟屿十有八九会直接淘汰,他则秋后问斩。 最大的危机尘埃落定,纪敏嫣想要将太子之位留在潜邸兄弟姐妹之中的期盼却久久无法得到满足。 纪敏嫣不会因为这件事怪长平帝,只有怪他不争气,怪虞珩毁他的前程。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因为他正处于秋后问斩的状态,想尽办法的拆散他和虞珩,以此谋求他能无罪释放,重新成为太子的不二人选。 其次,即使纪敏嫣面对执念极深的皇位仍旧能保持冷静,没有因为无法达成多年夙愿怨恨他和虞珩,她也会发现另一个骗局。 纪新雪前日答应纪敏嫣,会竭尽全力的将皇位留在潜邸出生的兄弟姐妹中。 然而他今日却对长平帝表示。 无论长平帝选择第一种建议:秘密留下遗诏用纪新雪兜底,六年后再选太子。还是第二种方式:仍旧选择纪新雪为太子,允许纪新雪用过继的方式解决继承人的问题。 纪新雪都会则贤而非择亲,选最适合的人继承长平帝的心血。 依照潜邸兄弟姐妹们千奇百怪的长歪方式,纪靖柔和纪宝珊真的未必能生下合适的继承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长平帝对长女的信任和倚重向来不比儿子们差,纪敏嫣也足够敏锐。 说不定什么时候,纪敏嫣就会察觉到纪新雪的欺骗。 如果纪敏嫣发现纪新雪的欺骗时,纪新雪已经是皇帝,他能通过无数种方式打消纪敏嫣的顾虑,证明自己没错。 如果彼时纪新雪仍旧是公主、亲王或太女、太子的身份说实话,纪新雪没把握能及时制止纪敏嫣不理智的想法,更怕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会有无法修复的隔阂。 归根结底,纪敏嫣在太子的人选中,最大的顾虑来源于党争。 这也是纪新雪作为最合适的太子人选却注定不会有亲生子,极有可能会加大的风险。 纪新雪低头凑到纪敏嫣耳边,眼中忽然闪过狡黠,阿耶昨日想到先帝,所以才会气病。 先找个绝对会吸引纪敏嫣注意力的共同敌人,为纪敏嫣心中潜藏的闷怒寻找个可以毫无顾忌发泄的地方。 同时着手打压党争的布局,争取能在秋后问斩期间令纪敏嫣看到效果。 纪敏嫣猛地停下脚步,语气难掩震惊,先帝? 阿耶为什么会因为阿雪喜龙阳想到先帝,难道先帝 她狠狠摇头,将奇怪的念头甩出大脑。 就算先帝私下好龙阳,阿耶也不会为此生气。 应该是想到阿雪险些被当成药材用的事,又想起当年的无能为力。 阿耶说,他绝不能与先帝相同,甚至因此痛哭出声。纪新雪抬起手臂,用广袖替纪敏嫣遮挡寒风,眉宇间逐渐浮现冷意,我昨日整宿没睡,始终在想阿耶的话,惊觉先帝已经驾崩将近十年,仍旧如同附骨之疽般困扰阿耶。 这么多年,长平帝就像是焱光帝的完美对照。 焱光帝登基后残害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逼死亲生母亲,屠杀异母兄弟,吓死异母姐妹。 长平帝登基后不仅对苏太后和苏太妃孝顺至极,对庶母们也仁至义尽。给从小在苏太后面前长大的德惠长公主改封号为华阳,给她封地和食邑。 其他老实的异母姐妹虽然没有华阳长公主风光,但在恨子癖亲爹驾崩后终于享受到帝女才能有的待遇。就连曾与长平帝作对的襄王,也得到长平帝的原谅和关怀。 若不是蒋家推黎王做替死鬼,以长平帝的宽容,甚至未必会对给他找了无数麻烦的黎王下手。 焱光帝对待上朝之事极随心所欲,不仅小朝会从不露面,大朝会也全靠心情。 长平帝登基近十年,从未因为个人原因缺席过大朝会和小朝会。相比先帝,对待自己时几乎能称得上苛刻。 纪新雪记得很清楚,去年五月,长平帝因为贪凉风寒,不顾太医的劝阻非要去小朝会,陪打嘴仗的朝臣坐到太阳偏西。 原本只是头昏,直接变成高烧。 此后的半个月,长平帝的情况每次好转都会因为大朝会或小朝会反复,用了将近两旬的时间才彻底康复。 第708页 如果长平帝肯在最开始的时候听太医的劝,只用两日就能康复。 焱光帝小肚鸡肠,对身边伺候的人极苛刻,动辄打骂,甚至拳脚相加,以惩罚宫人为乐。 长平帝恰恰相反,他是为克制的仁君。 纪新雪亲眼看到长平帝因为宫人摔毁多年爱物闷闷不乐,最后却只是将宫人撵出凤翔宫,还允许宫人将多年积攒的银钱和细软都带走。 在对待莫岣和白千里的事上,长平帝更是史书中少见的大度。 一件事、两件事可以说是巧合。 然而长平帝处处与焱光帝截然相反。 尤其是去年,长平帝明知道大朝会和小朝会没有要紧事,有没有他亲自坐镇都不影响大局,但他会因为坚持去大小朝会导致病情加重,仍旧坚持每场大小朝会的行为。 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纪新雪的预想没错,纪敏嫣对焱光帝的憎恨半点都不比他和虞珩少。 随着他举例的事越来越多,纪敏嫣脸上的怒火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彻底将原本想要对纪新雪的说的话忘在脑后。 阿姐,我们得帮阿耶彻底摆脱先帝的阴影。纪新雪目光灼灼的凝视纪敏嫣的双眼。 纪敏嫣眼中皆是对纪新雪的信任,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已经有主意。 虽然宁静宫几乎不会有金吾卫的足迹,纪新雪仍旧将声音压到最低。 隐约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纪新雪的口,入纪敏嫣的耳,连飘落的雪花都无法窥探只言片语。 阿耶英明神武,注定名垂青史,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玷污阿耶的名声。 纪敏嫣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眼中的光亮几乎能融化空中的飞雪。 她连呼吸都不敢加重,生怕会错过任何气音。 阿雪说的没错! 先帝对阿耶那般苛刻,凭什么理所当然的在史书中沐浴阿耶的荣光? 纪敏嫣昂头望着不知不间已经高她半头的弟弟,已经能猜到纪新雪接下来的话。 她既觉得心中的念头是不该存在的想法,又迫切的希望自己没有猜错,想在纪新雪口中得到印证。 废除先帝的庙号,贬其为庶人。纪新雪勾起嘴角,眼中皆是冰凉的笑意,阿耶贵为帝王,怎么会在遗臭万年的罪人身上浪费时间。对不对? 第153章 对。 可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子废父的骇闻。 纪敏嫣眼中的热切逐渐降温,终于找回因恼怒而离家出走的理智。 阿耶不能做这样的事。她闭上眼睛,竭力克制心底的不甘。 纪新雪下意识的原地挪步,感受尾椎处仍旧隐隐存在的疼痛。暗道纪敏嫣可能已经知道他被长平帝扔出寝宫的事,以为他撞到了脑袋。 他面露赧然,轻轻推着纪敏嫣的肩膀,往正在远处等他们的虞珩和纪明通身边走,但凡作恶者,终究会自食恶果,与阿耶有什么关系? 不仅与长平帝没有关系,也不会与他和纪敏嫣有任何关系。 纪明通见停在原地良久的纪新雪和纪敏嫣终于开始迈步,始终屏住的呼吸才慢慢恢复正常。 虞珩将纪明通对纪新雪的担心尽收眼底,好心提醒道,长兄回来前,不要再和他见面。 如果他和阿雪刚刚的猜测没错,陛下暂时不会再为难他们。等到长兄抵达长安,定会吸引走陛下大部分的注意力。 纪成和纪明通躲过这劫,至少在纪敏嫣和纪璟屿大婚之前能够高枕无忧。要是他们躲不过恐怕会被他和阿雪牵连,惨上加惨。 纪明通愣了下才明白虞珩的意思,眉宇间再次浮现化不开的愁绪。 走到花厅门前,纪新雪才惊觉他还没换衣服,连忙推了下虞珩的肩膀,示意虞珩替他在苏太后和苏太妃面前找补,马不停蹄的跑向他在宁静宫小憩的地方。 好在苏太后和苏太妃对待小辈一如既往的大度慈爱,只对姗姗来迟的纪新雪打趣几句,没有因此为难他的意思。 众人默契的没有提纪新雪和虞珩的事,以纪敏嫣越来越近的婚期和还有两日就能抵达长安的纪璟屿哄苏太后和苏太妃高兴,热热闹闹的用过晚膳,各自散去。 纪敏嫣满心都是纪新雪下午时与她说的事,等想起来嘱咐纪新雪不要再惹长平帝生气,别留虞珩在玉和宫留宿时,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她高声叫守夜的宫人进门,神色几经转变,终究还是没有让人追去玉和宫。怀揣着复杂的念头闭上眼睛,做了许多更加复杂的梦。 玉和宫。 纪新雪不喜欢这个时代普遍逼仄的住处。 自从搬到嘉王府白墨院能够当家做主,他就让仆人打通正房与左右所有能打通的地方。 不仅能添加放置衣柜的地方、扩大洗漱隔间的空间、还能在住处用屏风单独隔出能处理公务的小书房。 无论是在玉和宫还是在安国公主府,纪新雪和虞珩都是在卧房中处理公务的时间更多。 此时,纪新雪和虞珩却在灯火通明的大书房中翻箱倒柜。 相比只有个大桌案和靠墙书架的卧房,四面皆是到顶木柜的大书房更像是库房。 第709页 这里的每个柜子上都有巴掌大的铜锁,钥匙由纪新雪信得过的金吾卫亲自保管。 其中大部分都是纪新雪和虞珩在太学读书时觉得有趣,下功夫研究但没坚持到最后,详细记载步骤和思路的文书。 还有长平帝刚登基时,纪新雪雄心壮志列下的几年计划。隔几日冷静下来再看,不仅觉得尴尬,还深知不适合当时百废待兴的虞朝,只能压箱底的草稿。 在封地的日子里,纪新雪偶然灵光一闪觉得不错的主意。完善的差不多时想到手头还有新税的事,一时半会轮不到其他的计划,就懒得再细化的灵感。 当初收纳这些东西的时候,纪新雪满心以为,至少要等到长平十二年之后,暮气沉沉的虞朝才能在长平帝的努力下,恢复能快速消化新事物的朝气。 等到那时,他用几日的功夫将还能用得上的内容挑出来,分类整理好,丢给长平帝和纪璟屿,就算是完成任务。 所以纪新雪不仅没有整理过大书房,甚至连吩咐宫人或金吾卫将他装好的木箱搬到书房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嘱咐他们按照指定的分类存放。 以至于现在只能如同翻盲盒似的寻找已经模糊的思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纪新雪和虞珩用整整半宿的时间,终于找到能用得上的东西。 有纪新雪曾经亲手绘制的地图,也有虞珩曾经了解过的拼音、阿拉伯数字、物理、化学之类的记载,还有拥有如烟花计划之类奇异名字的文书 看到这些东西,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 好在他当时没有烧毁这些暂时用不上的知识,否则以他现在的记性,能记住三分之二都是侥幸。 眼见天边已经隐隐泛白,纪新雪立刻拉着虞珩去休息。 只要能证明这些东西确实存在他就能安心,等睡醒再整理剩下的木箱也不迟。 因为心中有事,两人卯时入睡,午时之前就睁开眼睛。 见到晴云进门,正捏紧眉心的纪新雪立刻问道,凤翔宫有没有消息? 陛下已经好转,能亲自召见入宫的朝臣处理政务。晴云左右手分别举起温热的手帕递给纪新雪和虞珩,低声道,辰时金明公主曾来找您,听闻您昨日熬大夜还没睡醒,交代奴在您醒来时为她传话,阿耶要为我们赐宫外的府邸,从长兄到宝珊,我们四个都有份。 纪新雪愣住,下意识的转头和虞珩对视,眼中的惊喜从无到有,越来越浓郁。 长平四年时,纪敏嫣和纪靖柔就得到长平帝的恩赐,自行选择公主府。 此后的四年,纪明通早就超过纪敏嫣和纪靖柔得到公主府的年纪,长平帝却始终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如今长平帝直接为潜邸中还没等到府邸的儿女共同赐府,可见长平帝至少同意延后考虑太子人选的事。 见纪新雪和虞珩突然抱住对方,晴云愣了下才立刻转身,同手同脚的走向门口。 直到此时此刻,纪新雪心中才有暂时度过危急的真实感。 只要长平帝没用为君为父的强权拆散他们,来自朝臣的阻力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威胁到他和虞珩。 接下来,只要他能在阿耶和朝臣再次迫切的想要立太子之前,像阿耶证明。即使注定不会有亲生子,他也能成为合格的太子,并令朝臣心服口服。 他就能彻底抹除他和虞珩在大朝会当众提出想要履行当初的婚约,带给阿耶和长姐的失望。 长平帝给出的信号令纪新雪立刻恢复精神,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回书房,整理剩下的木箱。 朝臣有心思搞党争,想要通过支持皇嗣的方式获得从龙之功? 十有八九是因为努力建设朝堂得到的回报,没有投机取巧高! 余下的一两分是因为投机取巧的惩罚太低,归根结底,仍旧是因为利益回报太大,让人不得不心动。 否则焱光朝那么多热衷于搞党争的人,既有世家派、又有蒋半朝、白系等大大小小的群体,如今怎么都没了动静? 蒋太师已经入土,崔太师只能告老暂且不提,白千里仍旧是风光无限的内相,也没见昔日白系的人像是长平帝刚登基时那般整日以抱团为荣。 可见只要皇帝够强势,就能压下朝臣。 纪新雪不愿意娶妻又想遵循长平帝的想法成为太子,以此消除可能会与纪敏嫣产生的矛盾,必定要比正常的皇子成为太子付出更多。 他暂时无法预估是否能像长平帝似的霸气外露,使朝臣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只能未雨绸缪,先将精力放在其他方面。 比如给朝臣们找点正事做,让朝臣知道,只要他们踏实肯干,就不会比冒着风险投机取巧得到的利益少。 纪新雪和虞珩用两日的时间,整理出大书房中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并做出初步计划。 纪璟屿抵达长安的前一天,又是大朝会。 纪新雪和虞珩顶着青黑的眼圈出现,若无其事的对满脸探究的朝臣们点头示意,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上次出现在大朝会时的英勇事迹。 朝臣们悄无声息的交换眼色,始终没人敢做出头鸟。 长平帝大步走到皇位处落座,目光在纪新雪和虞珩身上多停留片刻,落在难得上朝的清河郡王身上。 第710页 朝臣们战战兢兢的上奏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甚至不敢轻易以眼角余光观察长平帝的脸色,生怕会不小心惹来长平帝的迁怒。 往日至少要进行半个时辰的大朝会,只过两刻钟的时间就鸦雀无声,只剩下寂静。 长平帝饮了口茶润嗓,主动开口,转眼间璟屿已经到成婚的年纪,也该出宫立府,众卿以为如何? 支持纪璟屿的人觉得不如何。 他们希望宫中的所有皇子皇女都出宫立府,唯有纪璟屿能留在皇宫,最好能直接搬入东宫。 纪新雪以眼角余光瞥见纪敏嫣突然紧绷的面容,暗道纪明通出息,竟然没提前告诉纪敏嫣这件事。 还是纪明通自以为纪敏嫣已经知道这件事 悄悄觑向上方的目光正对上内敛的凤眼,纪新雪下意识的露出讨好的笑容,再也不敢多想。 朝臣们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明纪璟屿短时间内不适合迁出皇宫。 比如纪璟屿是长子,应该将长孙生在宫中,彼时再迁出皇宫也不迟、从命格来算,纪璟屿旺长平帝,不该离长平帝太远、陛下子嗣不丰,最好别让还没成婚的儿子迁出皇宫 长平帝既不说同意朝臣的建议,也没有因为朝臣的劝阻面露愠色。 直到朝臣们都闭上嘴,他才示意身侧的松年宣旨。 追封萧寂为冠军大将军,封其女萧宁为燕宁县主,赐其为灵王正妃。 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纪敏嫣的手腕。 虽然他也没办法立刻想明白阿耶突如其来的旨意是什么意思,但经过前些日子的谈话,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长平帝远远胜于他和纪敏嫣的心术。 阿耶定不会故意坑害纪璟屿,承认萧宁是萧寂的女儿,必然有特殊的用意。 纪敏嫣望向纪新雪的目光中满是明亮的怒火,以口型道,你早就知道? 纪新雪立刻摇头。 松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第二份圣旨。 北疆两名大将军、五名将军、数不尽的副将和中郎将皆被罚俸,理由是上报军功时有所疏忽。 纪新雪眼中浮现恍然。 怪不得萧宁的身世是北疆公开的秘密。 当年萧寂最后一战的军功大多被同僚分走,只有少部分留给亲妹妹萧将军。所以北疆将军们才对萧宁照顾有加,从未因为萧宁的生母对萧宁有偏见。 今日挑明萧宁的身世,不仅能让无论怎么算都是无父无母的萧宁有英雄父亲作为依靠,还可以彻底杜绝将来有人用柔然血脉之事攻讦萧宁和纪璟屿的可能。 顺便也敲打即将随纪璟屿抵达长安的关内军将领。 即使是在北疆,他们过于的所作所为也没办法瞒过长平帝。 一石多鸟。 不愧是他阿耶。 朝臣们面上纷纷露出惊骇之色,立刻有人一本正经的提出萧宁没有正式过继给萧寂,不能因为萧寂封县主。 曹侍郎怎么知道他们的不是亲父女?定北侯主动出列,将当年之事以另外的方式告诉朝臣。 在他口中,萧宁的母亲虽然是柔然美姬,但为人柔弱没主见,一心一意的信赖萧寂,为萧寂生儿育女,只是命不好,才只留下个女儿。 萧寂觉得自己命硬,才在去世前嘱咐妹妹替他养育女儿,让女儿以侄女的身份祭拜他。 曹侍郎冷笑,既然萧大将军和萧宁的母亲感情甚笃,萧家祠堂中为什么只有萧大将军的牌位? 本王在北疆时,从未听萧校尉提起与曹侍郎有旧。虞珩忽然往前半步,质问道,曹侍郎为何会知道萧家祠堂的事?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默默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如果不算上次请求完婚的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虞珩在大朝会主动开口。 曹侍郎侧身避开虞珩的目光,含糊道,我与北疆郭将军有旧,才会知道这点。郡王莫要忽视重点,定北侯的话 你说的北疆郭将军,是郭茂?虞珩打断曹侍郎的话。 曹侍郎迟疑了下才点头。 虞珩立刻转身面朝长平帝作揖,朗声道,曹侍郎有意欺瞒陛下,请陛下治他欺君之罪。 不仅曹侍郎脸色大变,原本揪着萧宁生母不放的朝臣也立刻指责虞珩冤枉人。 本王是否诬陷曹侍郎,只要等明日郭茂随灵王回长安,陛下当着众多朝臣的面问他,有没有与曹侍郎说过萧家祠堂中的牌位就能真相大白。虞珩丝毫不为众人的指责恼怒,依次与所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人对视。 他与郭茂打过很多次交道,那是个为人粗犷却有颗赤子之心的单纯人,北疆的老将们最喜欢的先锋。 若是长平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郭茂这件事,无论曹侍郎说的话是真是假,郭茂都不会承认。 况且郭茂承认也没什么,对虞珩来说,只是在防患于未然的时候防心过重,既没给曹侍郎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也没影响到朝堂。 与曹侍郎有相同想法的朝臣却因为虞珩强硬的态度心生退缩,悄无声息的回到人群中。 长平帝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察觉到虞珩的改变。 第711页 从前的虞珩站在朝堂就像失去阳光的植物,双目无神的等待阳光。如今的虞珩虽然只说几句并不尖锐的话,但从内而外的散发着攻击性和目的性。 令虞珩去北疆协助纪璟屿稳住脚跟之前,长平帝就看出虞珩和纪新雪一样的没出息,只想守着安国公主府几代的积攒做富贵闲人。 这让看好虞珩多年的长平帝很失望。 但彼时长平帝几乎将所有闲暇的精力用来思考如何使纪新雪振作,虞珩就只能排在后面。 终于看到虞珩改变,长平帝本该欣慰。 然而他的眼角余光总是不自觉的落在次子亮晶晶的眼睛处,心中除了绵延不绝的苦涩,再无其他。 长平帝还没想好究竟要拿这两个人怎么办,毫不犹豫的将怒火发泄在试图给他找事的朝臣身上。 曹侍郎的消息来源并非郭茂,因为自知说不出口,才会随便说个有印象的北疆将军,试图蒙混过关。 他万万没有想到虞珩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心虚之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感受到长平帝的怒火,曹侍郎立刻放弃抵抗,跪地求饶,被罚禁足三个月,手头的事皆由手下的郎中处理。 因为出头鸟被砍头,朝臣们皆不敢在长平帝格外暴躁的时候再多说什么。 追封萧寂,蒙荫萧宁之事立刻尘埃落定。 松年又拿出第三封圣旨。 是允许纪璟屿、纪明通、纪新雪和纪宝珊出宫开府的圣旨。 对于儿女,长平帝一如既往的宽容。 他没有规定儿女在什么位置开府,允许纪璟屿等人看好位置后主动上折,只要在长平九年之内定下地点即可。 纪新雪老老实实的跪地谢恩。 虽然他早在多年前就看中安国公主府隔壁的原齐国公府作为府邸,但他完全没有当众撩虎须的作死念头。 还是等他做出能让长平帝欣慰,朝臣认可的事,再开口比较好。 长平帝遥遥盯着纪新雪漆黑的头顶看了会,眼中的冷意稍缓。亲自开口令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和虞珩、阿不罕冰明日去城外迎接关内军凯旋之士,大步离开朝堂。 纪新雪回头和虞珩交换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的追上长平帝。 虽然知道长平帝还没消气,但他们总是要共同出现在长平帝面前。 若是长平帝反而以为他们在赌气,才不肯同时去给他请安,他们岂不是要冤死? 纪新雪和虞珩老老实实的长平帝身后跟了会,见长平帝没有排斥之意才逐渐靠近。 回到凤翔宫书房,纪新雪不知道从何处抽出只折扇塞到虞珩手中,示意虞珩为长平帝扇风。 他则举起双手,小心翼翼的为长平帝捏肩。 长平帝被这两人烦的不行,拽出虞珩手中的折扇放在案台上,回头看向纪新雪,你没吃饭? 纪新雪立刻道,早上吃了两个牛肉馅的包子,一碗绿豆粥,还能陪阿耶再用些午糕点! 今日下朝的时间太早,不至于现在就用午膳。 虞珩轻咳一声,默默拿起纪新雪搭在长平帝肩上的手,代替纪新雪给长平帝捏肩。 长平帝原本稍显冷漠的凤眼立刻弯成愉悦的弧度,浑身放松的靠在椅背处,指着墙边的柜子道,那有个玉锤。 纪新雪撇了撇嘴。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阿耶只是嫌他的力气小而已。 望着纪新雪拿个玉锤都恨不得蹦蹦跳跳的背影,长平帝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 罢了,还是孩子心性,确实该多等几年。 良久后,虞珩感觉到长平帝的重量逐渐增加,对纪新雪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减轻力道,又拿了个轻薄的小被盖在长平帝身上。 然后老老实实的拿起御案右上角整齐摆放的奏折翻看,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批复,等待长平帝查阅。 以长平帝的习惯,但凡是放在右上角的奏折,不是准备抓壮丁代他批阅的废话奏折,就是准备拿来为儿女讲政的经典案例。 长平帝醒来时,见到两人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做功课的模样,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时隔几年,他终于看到小五和凤郎上进。 偏偏两人上进的原因一言难尽。 用过午膳,虞珩求长平帝允许他去金吾卫衙门查看他外祖母过世前后,英国公府的各种消息。 因为事关机密,莫岣在长平帝的嘱咐下,亲自带虞珩离开。 纪新雪做贼似的趴在长平帝身后的靠椅上,低声道,阿耶,儿臣听闻皇陵处埋有真龙,会在愉悦的时候现身世间。 长平帝捏了下眉心,自动忽略所有听不懂的词语,说人话。 儿臣掐指一算,今年去皇陵祭祖时,会有龙腾九天当众赐玉的祥瑞之兆。纪新雪一本正经的道。 嗯长平帝心思微动,你能瞒过莫岣? 否则就不会特意支开莫岣。 纪新雪嘴角的笑意逐渐僵硬。 阿耶如此不配合,显得他好呆。 只会没有或成功,绝不会失败。 他想要搞祥瑞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第712页 翌日出城迎接纪璟屿时,纪新雪从擦肩而过的陌生金吾卫手中拿到块建兴帝留下的旧玉。 第154章 两年未见,纪璟屿眉宇间的宽厚温和丝毫未变。 他已经在路上收到赐婚的圣旨,眼角眉梢皆是无法掩饰的笑意。 纪新雪的目光在人群中徘徊了会,才找到正站在老将军身侧的萧宁。 也许是早就知道萧宁有柔然血统的缘故,即使她打眼看上去几乎与大部分虞朝人没有区别,纪新雪仍旧在短时间内发现不同的地方。 从某些角度看,萧宁的瞳孔会呈现淡淡的桑绿色。 她似乎已经感受到周围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虽然腰背仍旧挺直却始终低头望着地面,如同蝶翼般无规律飞舞的睫毛悄悄透露主人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从容。 纪新雪收回视线,低声对身侧的纪明通道,萧宁在长安没有亲眷,也不好住进皇宫,你派人去清河郡王府问清河郡王妃是否方便留她暂住。 这件事本该是苏太后或纪敏嫣操心。 然而养在宁静宫的小九、小十接连着凉,苏太后这两日身体也不舒服,苏太妃分身乏力,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纪敏嫣仍旧对纪璟屿对待有关萧宁的种种事上的决定心有芥蒂。 纪明通点头,吩咐私卫去清河郡王府询问清河郡王妃的意思,顺势走向萧宁。 相比姐姐们和弟弟,她对萧宁的想法最简单。 多亏有萧宁,长兄成婚的年纪才不至于比长姐成婚的年纪更晚。 因为长平帝和朝臣正在宫中等候,晚些还有专门为关内军接风的宴席,众人没有在城外耽搁太久的时间。 城内的百姓也知道关内军会在今日抵达长安的消息,正在从长安城门到皇宫门前的街巷处,等待迎接凯旋的大军。 难为他们在冬日无法找到正应时节的鲜花,只能用亲手制作或是买来的绢花、手帕掷向身穿铠甲的人。 纪新雪已经在阿不罕冰押送靺鞨俘虏回长安的时候看过这样的阵仗,特意在进城时提前朝虞珩使眼色。 两人不动声色的勒紧手中的缰绳,不知不觉间落到偏后的位置。 虞珩的马来自西域,身形高大最擅长战场冲锋,是匹不折不扣的战马。只是随意的迈步,便能另周围的北疆战马侧目,下意识的往远处躲避。 可怜纪新雪身下以温驯耐力著称的名品一线金。 它也想躲开马霸王,为此险些带着主人拐进人群中。然而马霸王偏偏不肯放过它,空着右边宽阔的石板不走,非要挤着它前行。 要不是一线金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同类,脾气都能称得上逆来顺受,非得当场踹开对方不可。 感受到大腿抵住大腿的触感,虞珩的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询问的看向纪新雪,嗯? 纪新雪捋顺爱驹丝滑的鬃毛,低声道,等会你就知道 话音未落,前方已经响起热情的欢呼,继而是铺天盖地的绢花、手帕、果子、木雕纪新雪和虞珩甚至看到在空中与剑鞘分家的匕首直冲冲的朝纪璟屿的位置落下。 从未见过此等画面的虞珩眼中浮现惊恐,下意识的揽住纪新雪的肩背,想要将纪新雪护在怀中。 一线金不仅以难得的好脾气著称,对主人的忠诚同样引得众口称赞。感觉主人要被马霸王的主人夺走,一线金终于忍无可忍,张嘴朝马霸王的脖颈咬过去。 马霸王受虞珩的驱使,只能不停靠近一线金的过程中已经耐心尽失,察觉对方竟然敢主动挑衅,毫不犹豫的抬腿踹过去。 因为坐骑突然造反,虞珩非但没能如愿的保护纪新雪,反而不得不拉紧缰绳与纪新雪分开。 两人不得不以暂时分开的方式稳住突然暴躁的爱驹,同时也进入百姓投掷礼物的范围。 好在百姓的热情主要是对凯旋的关内军,大多数人都在看到队伍前方的关内军将领们时尽数丢出早就准备好的物件。 轮到后面的人时,只剩下鼓舞士气的呐喊。 虞珩没因为大部分百姓手中已经没有行凶的武器放下戒心,他示意不远处的亲卫过来,利落的翻身转到亲卫的马上,示意亲卫牵住爱驹墨石带回公主府。然后再度靠近纪新雪。 襄临郡王在这里!穿着紫色郡王常服,上面有银龙!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这样的尖叫。 虞珩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低头时眼前唯有朱红。 穿紫色常服的人是纪新雪,不是郡王常服而是亲王常服,但百姓认不出亲王常服和郡王常服的区别。 只过去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注意到纪新雪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使纪新雪立刻发现不对劲,驭马赶往军队中间,仍旧无法摆脱仿佛乌云般笼罩他的各种小物件。 草民的院子里长大的葵花籽,襄临郡王拿给安武公主尝尝! 紫色、紫色的绢花,给安武公主戴! 草民亲手雕刻的匕首,送给郡王! 虞珩送走马霸王仍旧被纪新雪身下的一线金嫌弃。 只要察觉到熟悉的味道靠近,一线金就会突然改变速度和方向,每根毛发都散发着对虞珩的抗拒。 第713页 多亏两匹马都在队伍中央,无法任意加速,虞珩才没彻底被甩开。 两次与纪新雪擦肩而过令虞珩彻底失去耐心,再度靠近纪新雪时,他忽然抬脚踩上马鞍,同时松开缰绳,以另人惊叹的腰腹力道站在马上。 纪新雪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照做,驭马停步、重心前倾。 虞珩稳稳的落在纪新雪身后,顺势接过缰绳,凭借能压制马霸王的骑术,成功阻止一线金的造反。 纪新雪反手抓住虞珩扣在他腰间的手,语气极哀怨,你怎么会如此受欢迎?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留在最前面。 起码最前面受百姓敬重的人有很多,不至于只有襄临郡王吸引所有火力。 关我什么事?虞珩为纪新雪戴上披风的大帽子,及时抓住直奔两人脑袋的暗器,哼笑道,你听他们在喊什么。 公主 安武公主 冰糖公主 洛钟公主 新政公主 还有不知道是消息灵通,还是单纯有些门路,比如家中亲戚与朝臣有来往,从而知道如今朝堂皆唤纪新雪为五殿下的人,也跟着喊五殿下。 不是没有喊郡王的人,只是比不上喊公主的人声音响亮而已。 无论是希望谁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意,最后总是会祝郡王和公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纪新雪的目光飘忽了瞬,颓废的放松身体靠向身后的虞珩,哀叹道,阿耶听到这些话,肯定又要生气咳咳。 难以掩饰的笑意顺着话尾倾斜而出。 虞珩默默埋头在白狐披风处,仍旧被听见动静,因为担心专门停下等两人的纪成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终于回到皇宫,纪新雪立刻感到来自长平帝的慈爱目光。 他露出疑惑且腼腆的笑容,暗自庆幸今日的主角是纪璟屿和凯旋的北疆将军们,长平帝一时半会顾不上他和虞珩。 虽然长平帝已经将纪璟屿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但他给纪璟屿的封赏却没有改变。 在灵州设芳兰府,令纪璟屿遥领芳兰府府尹和朔方节度使。 然后是提前回到长安的虞珩。 命其遥领兖州刺史,加封其祖母为秦国公主,其母为鲁国公主。 其余身有军功的将领也各自有相应的封赏,再次用事实证明长平帝是为极大方的帝王。 关内军和河北军再度成为长安内最风光的存在。 长平帝在三个月之内封了那么多的爵位,赐出的府邸更是数不胜数。 各种迁居宴、开府宴、家中老父老母的寿辰宴、正式册封后的宴席若是刚好赶上得以封爵的人家中有适龄的儿女要婚嫁,还要加上定婚宴和正式的婚宴。 哪怕昔日与武将多有不对付的文臣,也不吝于在此时锦上添花。 纪璟屿、虞珩和阿不罕冰也因为参与到北疆大捷和身份的特殊性,不得不到处给面子。 纪新雪顺势降低存在感,整日在玉和宫中深入简出,仔细整理大书房中各种可行的念头,并为这些念头排列合理的顺序。 随着时间即将步入腊月,朝臣终于将心神从层次不穷的宴席中抽出来,开始关心年底去皇陵祭祖的事。 自从武宁帝登上皇位,年底去皇陵祭祖就是纪氏的传统。 按照旧例,帝王并非每年都亲自去皇陵,除非是刚登基的头几年、来年不利祖宗皇帝想到长安之外的地方散心,否则大多是皇嗣和宗室去皇陵祭祖。 从未缺席过皇陵祭祖的清河郡王,反而是在这件事中比皇帝更重要的人。 然而今年刚好能算得上情况特殊。 北疆大捷本就是头等要紧的大事,还有收回土地这等能振奋所有百姓的功劳,委实该让皇帝亲自告诉祖宗这个好消息。 若是往常,朝臣们说不定会因为想要支持纪璟屿或纪新雪成为太子的私心,劝长平帝令纪璟屿或纪新雪代替他去皇陵祭祖。 然而兄弟两人接连出事,前者刚定下有柔然血脉的正妃,后者更是恐怕祖宗见到他们反而糟心。 长平帝沉吟半晌,目光在儿女们身上依次扫过。 纪靖柔和纪明通、纪宝珊动作极明显的躲避他的目光,显然不想去皇陵吃风。 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新雪面不改色的盯着脚尖,看不出对这件事是什么心思。 我记得去年是小五替我去皇陵祭祖,今年不用他,璟屿和凤郎与我同去。长平帝对朝臣们道。 朝臣们闻言没急着开口,目光似有若无的聚集在难得上朝的清河郡王身上。 只要宗室没意见,不怕祖宗托梦,他们也无话可说。 没必要因为无利可图的事令长平帝不快。 清河郡王对身上的诸多目光视若无睹,一本正经的朝长平帝的方向长揖,陛下英明。 散朝后,纪新雪和虞珩例行去凤翔宫书房服役。 绕到鲜少有人经过得出小路时,忽然听到激烈的争吵,是纪敏嫣和纪璟屿的声音。 两人下意识的躲到假山后,脸上皆浮现惊讶。 长兄会与人争吵? 第714页 这个人是长姐?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不知道哪点变为现实更让人不可思议。 只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就默契的交换眼色,轻手轻脚的原路返回。 是为王皇后。 纪璟屿希望长平帝依旧废除王皇后,允许他接王皇后出宫,将其送去京郊庄子或兄妹几人的封地休养。 总好过王皇后浪费更多的时间被困在皇宫,却注定走向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皇后之位。 纪敏嫣则认为以目前的情况看,王皇后还是皇后,纪璟屿就还有机会。 她不反对纪璟屿为废后努力,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中出力,并因此对纪璟屿非常失望。 彻底走出这片范围前,纪新雪眸色复杂的回头,正好看到纪敏嫣和纪璟屿身边的宫人仔细检查周围隐蔽的位置。 他心中有感而发的惆怅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抓着虞珩的手腕撒腿狂奔。 钟淑妃自行想通之前,他也对生母没有任何办法。 既然无法出主意,何必露面让长姐和长兄尴尬。 纪新雪和虞珩停下脚步时已经回到玉和宫附近,干脆打消去凤翔宫书房的念头,去大书房完善长平九年计划。 因为最近朝堂中最风光的人是北疆凯旋的将领,所以纪新雪计划继续用北疆之事牵扯朝臣的时间和精力。 根据在凤翔宫书房服役期间得到的消息,前朝余孽扶持多年前被突厥灭族的柔然,正在与苟延残喘的突厥王庭狗咬狗。 曾被靺鞨占领的土地虽然彻底回到虞朝版图,但生活在那片土地的小部分人仍旧因为已经伏诛的阿不罕真仇恨虞朝,甚至想要扶持新王继续与虞朝的战争。 至少三年之内,朝堂都会格外在意北疆。 他在这个时候提出与北疆的异族建立稳定的互市,通过贸易进一步控制 异族是顺势而为。不仅能最大程度的得到朝臣的注意和支持,还能用计划从布置到收网的时间,布置其他需要在前期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的计划。 如造船培养船员、更普遍的利用北疆的煤炭和石油,提升冶炼金属的纯度,然后用纯度更高的金属改良现有的工具、挑选有天赋的匠人精心教导物理和化学知识,鼓励发明、研究更便宜的笔墨纸砚,思考普及教育的可能性和具体步骤 只要他和虞珩的搞事的速度够快,能榨干朝臣的所有精力,朝臣就来不及搞他和虞珩。 目前为止,在北疆推行互市,是难度最小且能让虞朝以最快的速度获益的事。 如果彻底解决北疆的问题,他和虞珩还是没能决定下个计划,正好可以用同样在焱光年间被吐谷浑抢走的河西走廊和丝绸之路作为吊在朝臣头顶的新肉。 纪新雪仔细回想他所在的那个朝代,最后的封建王朝的帝王不停以丰厚的嫁妆陪送公主,将曾经强大凶猛的盟友养废的事迹,依次列下清晰的重点。 北疆虽然气候恶劣,但有许多其他地方没有的高价值特产。 比如动物皮毛、深山中的人参、鹿茸、几乎是在地面的煤炭、石油以及游牧民族的牛群和羊群。 哪怕暂时无法通过稳定的互市养废异族,互市带来的贸易流通和巨额税收对虞朝来说也是稳赚不赔。 虞珩的目光在以朱砂笔圈定的词语中徘徊半晌,若有所思的道,我在北疆时经常在长城巡视,听站岗的老兵说过许多关于异族的生活习惯。 只论与关内军隔着长城对峙几百年的突厥。 他们大多以放牧为生,因为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牛羊吃草的速度,不得不频繁的迁徙。 每当这种时候,异族都会面临巨大的危急。 邻居的打劫、狡诈又团结的草原狼、突如其来的极端恶劣气候他们不仅要战胜这些困难,还必须保证牛羊没有损失,否则他们的胜利没有任何意义。 正是因为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才导致突厥人各个拿起马鞭是牧民,举起刀剑是战士的现况。 因为身体不够强壮、精神不够坚韧的人,根本就无法在一次次的迁徙中活下来。 纪新雪皱起眉头,他已经通过虞珩的话摸到灵感的轮廓,长城外有没有可以种地的地方? 突厥的财产只有牛羊,他们必须跟着牛羊四处奔波,随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风险。 如果有旱涝保收的土地和能遮风挡雨的房子,有没有可能让突厥人安定下来。 虞珩摇头,乾元年间,关内军曾俘虏两千突厥,其中有兄妹也有夫妻,虽然男女比例较大,但已经很接近突厥部落的构成。 当时关内军根据长安的命令,在距离长城不远的地方圈出村落,令俘虏在圈定的地点开荒、种地,放养牛羊。 派重兵守在村落之外,但凡有试图逃离的人,皆会被砍头挂于高杆。 然后呢?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满脸沉痛的摇头,还没等到秋收,突厥人就在村中放了场大火,在夜色中突围。两千突厥尽数战死,负责看押他们五千关内军只剩五百。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如此惨烈,久久未能回神。 当时已经是九月,虽然还没到秋收的季节,但菽已经长出沉甸甸的豆荚,其他粮食也能看得到收获的果实,还有日益肥硕的牛羊。 第715页 突厥竟然难道真的是天生反骨,还是多年来虞朝和突厥之间埋下太多血海深仇,注定无法再平静的面对彼此? 不,是乾元朝的方法有问题。 纪新雪眼中的茫然重新变回坚定,仔细询问虞珩在北疆的所见所闻,凭两人从小到达的默契,仿佛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北疆的粗犷和寒风。 用过午膳,虞珩匆匆出宫。 林钊听闻虞珩突然回府,脸上的沉怒立刻缓和,闭眼对面前脸色涨红的几个人挥手。 既羞窘又委屈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再纠缠林钊。他们消无声息的朝房门走去,眼中逐渐蔓延化不开的愁绪。 若不是郡王他们怎么会生出离开公主府的心思? 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林钊才睁开眼睛,亲自拿着礼单赶往虞珩的书房。 勇思侯虽然不是因功封爵的北疆将领中爵位最高的人,但返回长安后三天两头的命人往公主府送帖子,言语间皆是对您的问候,可见心中闲着您。臣擅作主张,为其母准备的寿礼比旁人厚五分。 但凡安国公主府走礼,除非关系很差只有面子情,否则一视同仁的比寻常走礼厚两分,关系好些再厚几分也是常有的事。 虞珩利落的更换外袍,问道,祁柏轩还有几日回来? 不出意外,会在五日后的上午抵达长安。可惜那日有大朝会,郡王不方便出城迎接他。林钊笑眯眯的道。 虞珩的眼尾几不可见的上扬,让林蔚和青竹、紫竹替我出城迎人。 林钊利落的应声,笑容越发灿烂。 只要郡王满意,就不枉费他几次派人阻拦祁柏轩回长安所下的功夫。以至于对方为在圣旨给出的期限之内回到长安,不得不在刚好有大朝会的日子,赶在午时之前入城。 林钊在墙边的柜子中取出枚飞凤模样的金饰系在虞珩腰间,提醒道,五日后刚好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郡王以为该如何备礼? 按照往年的习惯,他已经准备许多价值不菲且能体现郡王的孝心,但华而不实,既无法充当脸面也不能变现的东西。 自从虞珩回到长安,对英国公府的关心和恶意都胜于从前,林钊有些拿不准虞珩的想法。 虞珩展开手臂,任由林钊动作,按照给勇思侯母亲所准备的寿礼的双倍准备。 林钊的动作稍顿。 给勇思侯母亲的寿礼已经重了五分,再双倍准备,相当于三倍。 这点东西对虞珩和安国公主府来说不值一提,但、 林钊不得不提醒虞珩,殿下向来不喜您铺张。 尤其是对英国公府的人铺张。 虞珩摇了摇头,冰冷的凤眼中终于浮现星星点点的温度,他不会在意。 如果喂足断头饭能让英国公府上下,老老实实的按照他和阿雪的心意走。 哪怕一天七顿的喂,又如何? 林钊不信纪新雪不在意这点,但他不会反驳虞珩。 反正还有六天的时间,足够他不动声色的将这件事透露给纪新雪。 即将踏出房门时,虞珩忽然回头看向林钊,凤眼的弧度已经恢复凛冽。 林钊眼底浮现若隐若现的心虚,下意识的扬起嘴角。 无论是谁想要离开公主府都不必阻拦,三代家臣可得所住之处的地契,再给他们五十年的月银和五千两银子。四代家臣翻倍,五代家臣再翻倍 郡王!林钊眼中闪过沉怒,闷声道,他们想要离开是叛主之行,您怎么能如此助长他们的气焰? 忘恩负义的东西们,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郡王逼宫。 郡王看似冷漠,实则最为念旧,但凡有半分好处都能惦记多年,定会因为这些人的心思失望。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将这件事告诉郡王,他必然要扒了这人的狗皮! 虞珩摇头。 公主府的宾客大多是高祖母和外祖母留下的人,本就不是他的心腹。 他们会因为无法在他身上看到公主府的未来心生退意,只是人之常情。 无论如何,昔日他尚且年幼的时候,这些人都没仗着在公主府的几代经营欺辱他。 即使这是因为林钊和远在封地的莫长史手段了得,他也念着他们烟火情。 第155章 英国公夫人寿辰当日,纪新雪在衣柜前沉吟半晌,终究没有选择几乎占据他全部视线的月白色长袍,拿出件中规中矩的宝蓝色常服。 他选了对镶嵌红宝石鱼鳞的金制锦鲤挂在腰间,随口吩咐道,寿礼中再添个珐琅钟。 晴云应是,垂目敛去眼中的诧异。 自从殿下和郡王在大朝会请求陛下允许他们成婚,殿下对英国公府上心的程度便远胜往日。 虽然殿下前些年献上烧制珐琅的秘方和制作洛钟的图纸,曾经千金难求的珐琅和洛钟已经逐渐成为如同黄花梨家具般,珍贵却不至于稀有的物件。但时至今日,仍旧只有安业能够制作珐琅钟。 殿下至孝,但凡能够通过各项检查离开安业窑场的珐琅钟,十分之七直接入陛下的私库,剩下的三分则尽数送到玉和宫。 其他人想要珐琅钟,只能指望陛下或殿下的慷慨。 第716页 这是殿下第一次松口,要在外命妇寿辰的时候送钟。 纪新雪正分神惦记即将抵达长安的祁柏轩,完全没留意晴云的小心思已经想到嘱咐下面的宫人更加礼遇英国府的人,免得惹他不高兴。 据他所知,祁柏轩高升为鸿胪寺卿的圣旨时脸色非常难看。多亏已经收到数封来自英国公府的书信,才没做出与宣旨官员讨价还价的蠢事。 希望祁柏轩能识相些,不要妄图以生父的身份命令虞珩。 否则英国公府虽然好用,但不是没有代替品。 想来已经举族搬到华州的江南虞氏,很愿意通过努力得到长平帝允许他们通过科举入朝的特赦。 临到出门时,纪新雪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没有交代,转头对晴云道,后院的东西都按旧例处理。 晴云知道纪新雪格外在意后院的东西,谨慎的朝纪新雪确认她有没有理解错话中的意思,封地送来几车冬梨,我已经分出给王府和公主们的份数,顺便带给金明公主。 纪新雪漫不经心的点头,径直朝门外走去。 也许会有人暗中盯着他,但绝不会有傻子在纪明通身上耗费同样的功夫。 纪明通和纪成互定终身将近三年还没被发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纪新雪敢保证。 如果他和虞珩心意相通之后,没有立刻在大朝会坦白。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有关于他和虞珩的各种风言风语就会传遍朝堂。 两情相悦的感情,怎么可能藏得住? 因此,纪新雪为祥瑞所做的失败准备都没留在玉和宫,皆用最短的时间打包送去纪明通的住处。 比如各种奇怪材料所制的绳子、从南方运来的乳胶和树脂、东边沿海地带送来的贝壳、北方的特殊布料、西域特有的宝石甚至还有制作水粉的材料和大量提纯的醋。 目前为止,只有贝壳的作用能达到他的预期。 距离皇陵祭祖仅剩半个月的时间,也许他应该换个思路。 莫岣、白千里这两个人终究还是有不小的差别。 纪新雪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正抱着金刀守卫在门前的大将军。 解决莫岣,远比解决破绽更容易。 通常情况下,腊月唯有祭祖能算得上大事,等到长平帝封笔,各府开始准备年节的各种宴席,才会逐渐热闹起来。 今年算是特殊情况,赶上北疆大捷,自从关内军抵达长安,整个长安都非同寻常的热闹。 各种宴席办了几轮,丝毫看不到结束的意思。 长安朝臣和北疆新贵之间的矛盾却在一场场的宴席中日渐加重,露出狰狞的模样。 一句话形容,谁也看不上谁。 长安朝臣觉得北疆新贵起势太猛,竟然凭借长平帝优待隐隐在气势上压过他们,心中大为不快,暗中嘲笑对方穷人乍富,不知进退。 北疆新贵皆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长安朝臣的态度变化。 他们同样瞧不起长安朝臣,觉得长安朝臣是自知不如老虎勇猛却妄想压过老虎,不停在真龙面前进献谗言的奸诈狐狸。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大朝会,双方皆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挑出对方许多的毛病,非要让长平帝分出谁对谁错。 纪璟屿最喜见朝堂和睦,总是会主动站出来打圆场,试图令北疆新贵和长安朝臣化干戈为玉帛。 可惜他耳根子太软,因为曾与大部分关内军将领朝夕相处,总是会不自觉的走入北疆新贵的言语陷阱。明明是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劝架,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变成替北疆新贵诉委屈。 纪新雪亲眼见证纪璟屿在河边湿鞋的全过程,深觉离谱。 在这件事中,纪璟屿甚至不如纪明通。 因为纪明通深知自己有几两重,根本就不会开口,给长安朝臣和北疆新贵拉她下水的机会。 阿不罕冰同样与河北军将领关系亲厚。 只要有人想要诱哄他开口,他就假装听不懂虞朝官话,满脸茫然的重复别人对他说的话。 要不是曾亲眼看到阿不罕冰对长平帝保证会照顾好纪敏嫣时,对答如流甚至能引经据典的画面,纪新雪说不定真的会信阿不罕冰的邪。 同样是与关内军将领们朝夕相处,虞珩和关内军将领们的私交远超纪璟屿。 无论北疆新贵与长安朝臣彼此找茬的时候,态度有多凶狠,从来没有试图拉虞珩下水,甚至会在纪璟屿下意识的看向虞珩时,不动声色的拉回纪璟屿的注意力。 谁是真兄弟,谁是工具人,一目了然。 纪新雪目光惆怅的望着他的傻兄长,无可奈何的发现,纪璟屿并非完全没有发现北疆将领正在利用他的小心思。 以纪璟屿的大度,不仅能容得下北疆将领的小心思,还发自内心的觉得北疆将领说的都对。所以才会无视自身里外不是人的现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大小朝会为北疆将领说话。 长平帝坐在高处,将下方之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觉得后牙发痒。 他早就认清长子的憨厚,对长子最近的行为算不上失望,也不打算再强求长子改变。 如此赤诚的性格,正适合做能辅佐英主的贤王。 第717页 令他失望的是纪敏嫣。 长平帝已经察觉到,纪新雪在与他的谈话后放弃支持纪璟屿成为太子,但始终没有与纪敏嫣明说。 其中的原因纪新雪心中清楚,在他能证明无论谁成为太子,潜邸子嗣的生活都不会发生改变之前,纪敏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不想与纪敏嫣进行注定没有结果的争吵,所以选择暂时搁置这件事。 在纪敏嫣心中,纪璟屿仍旧是继承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松年悄无声息的将败火苦茶放在长平帝手边。 长平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眸光复杂的看向仿佛在打瞌睡似的虞珩。 他本以为,身边长大的小辈中,纪新雪和纪敏嫣最聪慧。纪新雪因为宽广的心胸和洒脱的性格受到的束缚更小,所以比长女更胜一筹。 纪璟屿、虞珩、纪靖柔、纪成和纪明通、华阳稍次。 这些人中纪璟屿最努力,所以排在最前方。 虞珩聪慧有余,不求上进的心思却难以改变、纪成和纪靖柔还没定性,想要上进又没下定决心上进,纪明通和华阳不提也罢。 如今看来,竟然是他走眼。 纪敏嫣为与纪璟屿争出谁对谁错,冷眼看着纪璟屿在大朝会频频行差踏错,完全没注意她最看重的东西已经被不声不响的虞珩和纪新雪尽数收走。 原本长安朝臣已经因为纪新雪当众说出要完成婚约嫁给虞珩的话,不知不觉间偏向纪璟屿。 哪怕长平帝公开萧宁的身世,也没动摇长安朝臣的想法。 毕竟长平帝迄今为止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年幼且被过继,一个深陷龙阳。别说纪璟屿选择娶英雄后代为正妃,他就算是娶个异族女人为正妃,也是兄弟中最安分靠谱的人。 最想让纪璟屿成为太子的纪敏嫣却因为斗气,眼睁睁的看着纪璟屿距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而不自知。 她以为纪璟屿如今为北疆将领说话,虽然会暂时得罪没有其他选择的长安朝臣,但能维持在北疆将军中的声望。 所做之事只是算不上英明,但也不至于愚蠢。 殊不知北疆将领已经在纪璟屿和虞珩之间做出选择,长安朝臣也被纪璟屿伤透心,频频看向纪新雪。 虞珩终于察觉到来自上方的视线,抬头看去,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澈见低,唯有坦然。 良久后,长平帝眼中的沉怒稍缓,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眼底快速闪过几不可见的喜爱。 他不相信如今的局面和虞珩没半点关系。 然而只要虞珩没算计纪璟屿,只是做好自己的事,长平帝就不会觉得虞珩有错。 争夺权势,本就是弱肉强食之事。 如果无心上进多年的虞珩不是因为想要与纪新雪长相厮守才开始改变,长平帝会更加欣慰。 无论金吾卫如何调查,虞珩都能算得上青白无辜。 他仅仅是在陪太子读书的过程中表现的太优秀,以至于北疆将领心中更偏向他,下意识的考虑他的处境,避免让他为难而已。 北疆将领甚至因为虞珩的敲打,主动放弃怂恿纪璟屿拉偏架。 长平帝借着御案的遮挡掐住虎口,是他的傻儿子路见不平,非要护着初来乍到的柔弱壮汉。 直到日头逐渐偏西,长平帝才在众人请求做主的声音中,一如既往的对挑事的人各打五十大板警告。 望着朝臣之间充满刀光剑影的目光交流,纪新雪摇了摇头。 在双方没分出高下之前,大朝会的过程几乎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 除非他早日完善关于在北疆建立稳定互市的计划,令长安朝臣和北疆将领从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变成为切实的利益吵架。 如果利益足够大,他们埋头争利都恐时间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吵架? 纪新雪无视英国公殷切的目光,抓着虞珩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 可以去英国公府为英国公夫人贺寿,顺便见识当年的长安第一美男祁柏轩,但大可不必与英国公同行。 感觉到马车开始行走,纪新雪立刻趴在虞珩肩侧,以几不可闻的气音道,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无法在事方面做到完美,只能从人身上想办法。 得到长平帝的应允,他已经在皇陵做了许多布置。 按照最初的计划,皇陵祭祖时候,会忽然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仙乐,天降金光和各类兽吼,最后是龙啸和从金光中显露的龙鳞和玉佩。 如今仙乐、各类兽吼、和龙啸已经准备妥当,他用私卫在祭祖之地的四面八方隐藏无数铜管。 保证金吾卫的耳朵再灵敏,也只能听到铜管的传递的声音,无法辨别声优演员们的位置。 等到这件事结束,铜管都拉去珐琅窑,环保且实惠。 事实上,这本就是准备提供给珐琅窑的铜管。 天降金光和龙鳞也在最后的调试阶段。 只要祭祖当天钦天监别翻车,错选个阴云密布的日子,纪新雪就不会翻车。 以高纯度天然金刚石折射阳光的方式体现金光。 短时间内,金吾卫也许会发现已经融入环境的金刚石,但来不及追踪在远处将日光投向第一块金刚石的人。 早在长平帝刚登基的时候,纪新雪就有布置祥瑞之景的打算,如同蚂蚁搬家似的陆续准备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皇陵祭祖计划中的龙鳞。 第718页 龙鳞的原材料是南方的深海贝。 这个时代的人只是初步打磨贝壳或海螺壳作为装饰,通常只有临海的村镇中才有这样不值钱的饰品。尚且无人知晓,仔细打磨深海贝所有不平整的地方,能得到在日头下散发彩光的天然饰品。 纪新雪曾派人前往东南沿海的渔村寻找大贝壳,只要够大就可以,完全没有其他要求。 他和虞珩亲自挑选带有彩光的贝壳留下,仔细对匠人讲解要如何打磨,然后又绞尽脑汁的思考龙鳞该是什么模样。 耗费真正五年的时间,等到五枚大小不一,在阳光下正反面皆五色彩光的龙鳞。 纪新雪从中千挑万选,决定以最大的那枚底色为白的龙鳞作为此次祥瑞的主角之一。 目前的难题在于,龙鳞和玉佩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天而降。 纪新雪首先想到能滑行的飞行器,仔细思考时却觉得不太符合神迹,所以放弃这个念头。 然后他想到热气球。 纪新雪试图用乳胶树的汁液、天然树脂和松脂制作气球,再以提纯的醋和铅粉制作氢气。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能放弃。 期间纪新雪还想过在地下设计机关、寻找其他有灵性的动物、试着制作窜天猴 如今想来,将莫岣按死在长安,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没有这个既敏锐又固执的人在,其他人就算觉得神迹展现的过程有些微妙,也不会提出异议。 毕竟这是神迹,还是祖宗和真龙肯定长平帝功绩的真迹。 否认神迹的存在,岂不是与否认长平帝的功绩无异? 虞珩下意识的揽住纪新雪的腰,免得马车不稳令纪新雪难受。 尚未熟悉的触感和亲密不仅让虞珩的目光逐渐凝滞,连声音都悄无声息的变得沙哑,怎么办? 纪新雪忍住想要开口的想法,抬手在虞珩的背后写字。 似有若无的触感顺着稍显厚重的冬衣传递给虞珩,扰得虞珩心烦意乱。他明明很想知道纪新雪写下什么字,心中却有另外的声音不厌其烦的怂恿他阻止纪新雪的动作。 以至于纪新雪放下手,双眼亮晶晶昂起头时,虞珩的眼中唯有茫然。 纪新雪没有苛责虞珩的迟钝。 他自上而下的打量虞珩,目光在通红的耳后多停留片刻。从半趴在虞珩身上的姿势,改为紧贴着虞珩的大腿坐在狭小的角落。再度伸手,在虞珩的大腿写字。 这样的角度,虞珩即使仍旧无法通过触觉辨别他留下的字迹,也能用眼睛看。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想。 下次见到朱太医,问问凤郎总是耳后发红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医,有没有办法准备的测算过敏原。 与此同时,马车外。 驭马跟在车外的颜梦猛地停止腰背,如同突然警醒的小老虎似的转头看向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下的马车。 殿下?她眉宇间浮现担忧,郡王? 没事!正专心写字的纪新雪头也不抬的道。 颜梦紧绷的肩颈逐渐放松,提醒道,马车已经偏重,殿下和郡王分开些。 此话一出,马车周围的护卫纷纷转头看向马车。 无论是纪新雪还是虞珩都不想格外给英国公府脸面,所以没用公主仪仗或郡王仪仗,只用专门在皇宫和安国公主府之间来往的普通马车。 因为车架较轻,两人都坐在右边的角落时,从外面能看出极明显的偏重。 马车外的气氛逐渐诡异,马车内的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纪新雪敷衍的往后蹭了蹭就算是应下颜梦的话,几乎所有注意力都用于正在虞珩大腿写字的手上。 颜梦见马车的情况没有好转,以为里面的人没听清她的话,再次开口的声音比刚才响亮许多。 殿下和郡王分开些,马车已经偏重。 如果不及时让马车恢复正常,马车有可能会在半路突然歪倒。 位于颜梦右侧的护卫闷咳了声,不动声色的勒紧缰绳,逐渐落在颜梦后面。 另一边的护卫见状,下意识握紧缰绳,吞吞吐吐的道,中郎将、不、不必如此大声。 为什么?颜梦颦起眉心,殿下和郡王没听见怎么办? 护卫环视四周,深觉这种与金吾卫姑奶奶讲理的事,他们左卫不行,还得让金吾卫的壮士来。 然而每个与他对上视线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有人甚至迫不及待的加紧马腹到前方探路。 眼见没得到回应的颜梦不仅想继续提醒,还伸手去掀车窗处的布帘,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以腰间的佩刀阻止颜梦。 姑奶奶!殿下和郡王不方便! 护卫的目光来回游移,终于找到合适的措词,万一惊扰殿下和郡王,兄弟们都要跟着吃挂落。 颜梦拍开挡住手的刀鞘,眼中逐渐蔓延怒气,胡说什么?殿下和郡王最宽宏大度,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怒! 与此同时。 纪新雪被突如其来的女高音吓得手滑,猝不及防的怼在中军大旗处。 对不感受到不该存在的触感,他还没说完的道歉顿时凝结,难以置信的目光在虞珩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处划过,落在几乎红得发光的耳后。 第719页 红耳朵、中军大旗。 中军大旗、红耳朵? 纪新雪脑海中忽然浮现许多画面。 他替虞珩吹眼睛,发现虞珩的耳朵突然变红。 当时他以为虞珩碰到过敏的东西。 他小憩醒来,发现虞珩正躺在他身边装睡,耳朵红的犹如上好的红玉。 当时他以为虞珩正在因过敏难受,所以才会装睡。 纪新雪眼中的笑意从无到有,快速蔓延到每个角落,犹如布满星辰的夜幕般美丽。 他倾身靠近难掩羞窘的虞珩,毫无预兆的轻咬在正过敏的耳垂上,恍然大悟的语气中暗藏雀跃的惊喜,原来你的过敏原是唔。 虞珩如同伺机良久的猛兽般,在猎物主动上门挑衅的瞬间展现狩猎者的姿态,堪称稳准狠的直击要害。 纪新雪反手揽住虞珩的脖颈,热情的回吻。 不打招呼偷袭,罚他过敏! 马车的变化再次引起颜梦和周围护卫的视线。 颜梦目光定定的凝视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恢复正常的马车,问道,马车是不是有问题? 正准备趁着颜梦不注意偷溜的护卫艰难的保持笑容,中郎将多虑,每次出发前都会有专人检查马车。 那它为什么回落的这么慢?颜梦直击要点,难道不应该是在殿下或郡王换位置的时候,立刻恢复正常? 笑不出来,只能假笑,护卫呆滞的摇头,我不知道。 颜梦嫌弃的摇头,暗道不能再图方便用骨架轻的马车,风险太大。 她再次抬手伸向车帘,我问问。 另一名护卫拦住颜梦,一本正经的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许是因为殿下和郡王的姿势,所以马车才回落的这么慢。 颜梦应声,若有所思的看向已经彻底恢复正常的马车,什么姿势会 中郎将!满头冷汗的护卫连忙打断颜梦的十万个为什么,下旬郡王随驾去皇陵祭祖,您是否随行? 颜梦摇头,我要留在长安保护殿下,李金环和林蔚应该会随行。 他们已经在北疆大捷中展现多年本领,分别获得相应的官职,此次随郡王去皇陵不仅能保护郡王,也是初入朝堂的荣光。 护卫不敢有任何停顿,立刻应声,小李将军和林校尉 两刻钟后,马车顺着英国公府大门进入,停在二门之前。 原英国公世子、祁副尉、宜筠郡主和郑氏亲自等在这里。 安国公主府的护卫不动声色的围住马车,不给英国公府的人任何靠近马车的机会。 颜梦始终惦记着马车突然偏重、缓慢回落的事,亲自掀帘请纪新雪和虞珩下车,担心两人在路上遇到不方便说出口的困难。 她见马车内的虞珩和纪新雪正分别坐在两边,除了脸色稍红之外与上车时几乎没有差别,才彻底放下担心。 纪新雪做贼心虚,又没有虞珩脸皮厚,委实难以承受颜梦探究的目光,主动问道,怎么了? 颜梦慢吞吞的道,刚才马车突然偏重许久,又是缓缓回落,殿下有没有受惊? 第156章 纪新雪想起和虞珩说悄悄话时听到的提醒,嘴角的笑意顿时凝滞。 如果他没有记错,自从颜梦提醒他们马车偏重,车外似有若无的私语就再也没有停下。 难道 由于想象力过于丰富,纪新雪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他盯着虞珩红耳朵看,马车外护卫盯着马车看的画面。 颜梦眼中再次浮现担心,殿下,你的耳朵怎么红 虞珩忽然起身挡在颜梦和纪新雪之间,恰到好处的打断她的话,马车里有些闷热。我们先下去,不该让长辈久等。 颜梦闻言,立刻放下已经过去的事,退后几步,让出马车门口的位置。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调整呼吸,顶着灼热的耳朵飞快的蹿出马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走向英国公府的人,不给颜梦任何再次提出疑问的机会。 只要颜梦不开口,他就不会受惊。 无论是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还是祁副尉和郑氏,皆因英国公府至今空悬的世子之位和即将抵达长安的祁柏轩,对虞珩和纪新雪存在深深的戒备。 虽然嘴角的笑容极热情,眼底深处明显的不自然却无法骗过整日与朝堂的老狐狸们打交道的纪新雪和虞珩。 好在今日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 即使原英国公世子夫妇等人想要讨好虞珩和纪新雪,也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能耽误在他们身上。 双方打过招呼,宜筠郡主和郑氏分别簇拥在纪新雪和虞珩左右,热热闹闹的前往英国公夫人所在的正房。 因为虞珩和纪新雪早就表示会亲自来为英国公夫人贺寿,今年又刚好是英国公夫人的整寿,英国公府的宾客比去年今日多出将近三倍。 正在园中赏花的宾客陆续发现贵客的踪迹,遥遥向纪新雪和虞珩的方向福礼、长揖的同时,眼中皆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等到骤然掀起喧嚣彻底恢复安静,角落逐渐响起绵延不绝的窃窃私语。 第720页 听闻鸿胪寺卿今日便能抵达长安。 你看宜筠郡主和郑氏的脸色。 上次英国公整寿,襄临郡王始终在后院没有露面,不知道今日会不会主动陪客。 此前英国公府的人在虞珩从北疆回长安的第二日,受邀去安国公主府做客。 不仅没能成功的诱哄虞珩以军功提携祁氏族人,反而莫名其妙的触动虞珩的情绪,以至于虞珩牵动旧伤咳血昏迷,整个祁氏都受到长平帝的迁怒,不得不闭门反省。 更是因此无法阻止虞珩在大朝会请求长平帝,允许已经离开长安去江南赴任十几年的祁柏轩调回长安。 虞珩拿到祁柏轩左迁鸿胪寺卿的圣旨,亲自去英国公府报信。 他在英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静立半刻钟,纪新雪匆匆赶到带他离开。 短短几日的时间,长安朝臣和百姓便根据虞珩和英国公府之间发生的事做出最合理的猜测。 襄临郡王想念已经十几年未见的父亲,想要请长平帝开恩,调祁柏轩回长安任职。他从北疆回来,立刻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宴请父族的人,可见对这件事的看重。 可惜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因为某些原因,竟然不同意在外漂泊十几年的幼子回长安。 双方发生激烈的争执,襄临郡王急怒牵连还没痊愈的伤势,以至于咳血昏迷。 长平帝虽然偏爱襄临郡王,但向来赏罚分明。下令禁足英国公府的人,仅仅是因为他们以下犯上,冲撞宗室郡王。 所以襄临郡王与英国公府的人不欢而散,仍旧坚持在大朝会请求长平帝允许祁柏轩调回长安时,长平帝才会存着安抚襄临郡王心中委屈的念头,特意空出鸿胪寺卿的官职,给为官十几年未曾有半分建树的祁柏轩。 如此猜测,越想越合情合理。 越是合情合理,传播的范围就越广。 且不说普通百姓,就连朝堂的老狐狸们都对突然兴起的流言深信不疑,甚至暗自在心中补全流言缺失的部分。 英国公夫妇为什么不同意已经在外漂泊十几年的幼子回长安? 定是因为迟迟无法尘埃落定的世子之位。 大房和三房之间的争执暂且不论。 祁柏轩作为嫡幼子,在嫡长兄被废,嫡次兄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的情况下,本就极有可能成为世子。他还有个身为宗室郡王,还是长平帝面前红人的嫡长子。 他不在长安也就罢了,若是回到长安,说不定哪日襄临郡王办个极漂亮的差事,令长平帝龙心大悦。 长平帝会像因为襄临郡王的军功,追封襄临郡王的外祖母和母亲为国公主似的,顺手将英国公府的爵位赏给祁柏轩。 英国公夫妇为人父母,见到幼子已经有郡王儿子作为依靠,想要将最大的家产留给其他子嗣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刚凭贵子高升鸿胪寺卿的祁柏轩本人,如今又是什么想法。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们,眼底深处皆浮现不同程度的兴奋,暗中期盼能早些见到昔日长安第一美男的风姿。 襄临郡王站在长安第一美人身边毫不逊色。 祁柏轩身为襄临郡王的生父,年轻时更是凭皮囊迷的鲁国公主宁愿违背秦国公主也要嫁给他。 算算年纪,祁柏轩与长平帝只差几岁,也算是同龄人。这岂不是力压长平帝,获得长安第一美男的名头? 宾客们的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纷纷放弃园中景色,结伴回正房花厅。 她们宁愿与其他人挤在花厅中,全凭香料的味道续命,也要第一时间满足好奇心。 纪新雪和虞珩因为在回廊处遇到匆匆赶过来的英国公,反而比宾客们晚到花厅半步。 英国公夫人按品大妆,身穿足有五层的朝服,头戴着八凤七羽的头冠,仗着寿星和长辈的身份稳坐高位。 郑氏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亲自捧着两个蒲团放在英国公夫人和刚落座的英国公面前,笑道,从天亮起母亲就在盼着郡王和殿下,每隔半刻钟就要问一次,郡王和殿下有没有进门。惦记几个时辰,总算是让母亲盼到真人。 跟在虞珩身后的护卫在诡异的寂静中箭步向前,稳稳占据蒲团,齐声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除了郑氏被突然冲过去的护卫惊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其余人皆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纷纷朝郑氏投去愤怒、鄙夷的目光。 想让襄临郡王跪着拜寿还能说得过去,毕竟英国公夫人是襄临郡王的亲祖母。 竟然敢拿两个蒲团,暗示五殿下也跪着拜寿。 难道传闻中英国公夫人偏爱郑氏都是假话,郑氏早就对英国公夫人怀恨在心,才想借此机会害死英国公夫人? 纪新雪将英国公府诸人的脸色尽收眼底,若无其事的从袖袋中拿出礼单递向郑氏,区区薄礼,望英国公夫人笑纳。 他上次注意到郑氏,还是长平六年,祁延鹤因为康阁之事被连累的时候。 那时的郑氏虽然无法与深不可测的苏太后相比,但也能算得上是沉得住气的聪明人。起码能稳稳拿捏英国公府,逼得英国公违背心意,为从宗人府中捞出祁延鹤下血本。 只过去短短两年的时间,郑氏竟然变得如此鼠目寸光。因为感觉到祁柏轩对世子之位的威胁,便迫不及地的用吃力不太好的愚蠢手段挑拨虞珩和英国公夫人。 第721页 难道英国公府吸取长平六年的教训后,调教郑氏的方式,就是将郑氏养蠢? 事实证明,聪明人彻底变得愚蠢,需要漫长的过程。 郑氏接过礼单,立刻小跑到英国公夫人身边。 她先从头开始夸礼单中记载的物件,又以言语暗示,纪新雪是因为尊敬英国公夫人,才会送出这样的重礼。只用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眼中阴含冷意的英国公夫人眉目舒展,重新露出笑容。 若是我没记错,只有清河郡王妃和宗室的公主们收到过殿下的珐琅钟,外命妇中,您是在寿辰收到珐琅钟的头一份!郑氏亲密的依偎在英国公夫人身边,高高的竖起手指。 这话不仅英国公夫人听得高兴,纪新雪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真实。 他并非只给宗室女眷送过珐琅钟,也赏过朝臣和外命妇。 郑氏巧妙的运用言语技巧,非要说寿辰收到珐琅钟的头一份,英国公夫人确实当之无愧。 花厅中的宾客见英国公夫人和纪新雪都高兴,也不吝于在寿星的好日子里说几句好话。 一时之间,整个花厅都是夫人、送钟、情谊等字眼。 虞珩沉吟片刻,拿出礼单递给青竹。 他对英国公夫人道,封地刚送来座镶嵌玛瑙石的洛钟,我想着等匠人仔细校队后再给您送来,正好与阿雪送的珐琅钟凑成一对。 虽然不知道阿雪为什么会因为宾客们的凑热闹的话高兴,但他希望阿雪的喜悦能持续的更久。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稍稍凝滞,下意识的想到襄临郡王和五殿下之间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啧,送礼都要凑成对。 除了格外老成持重的人默默闭嘴,其他人凑热闹的心思更加热切。 他们尚且没胆子以暗示两人天造地设的方式讨好纪新雪和虞珩,只能从珐琅钟和洛钟入手,借钟喻人,暗搓搓的挠纪新雪和虞珩的痒处。 英国公夫人作为工具人也跟着借光,在众多恭维声中笑得合不拢嘴。 谁再敢明里暗里的以她想和虞珩亲厚,虞珩却对她淡淡的事嘲讽她。 她就将珐琅钟和玛瑙洛钟砸在那人脸上! 若不是凤郎孝顺,五殿下怎么可能主动给她送钟? 纪新雪惊闻虞珩的话,连忙放下手边的茶盏。 寿辰送钟还能凑成一对? 简直有毒。 他坚强的隐忍数个呼吸的时间,终究还是没能彻底忍住连绵不绝笑意,侧身借虞珩宽阔的肩背遮挡下半张脸。 虽然没人会认为他的笑容有问题,但 直到清河郡王府世孙和纪成前来贺寿,花厅内的热闹才陡然收敛。 众人皆不是傻子。 最听不得五殿下和襄临郡王相配的人未必是陛下,第二听不得这话的人却必定是清河郡王或清河郡王世子。 清河郡王世孙和纪成皆感觉到气氛不对劲,纷纷朝纪新雪和虞珩投去询问的目光。 纪新雪抬手掩住嘴角,对两人摇头。 今日看在他和虞珩的面子来给英国公夫人贺寿的人,似乎有点多。 国公!夫人!六郎回来了! 满是喜悦的声音从院中传到房内,裂开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虞珩,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手掌已经与身侧的人十指相扣。 虽然虞珩已经对祁柏轩失望至极,但生父两个字,曾经朝夕相处的感情、母亲早逝后承载的所有期盼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失望消磨殆尽。 纪新雪又想起青竹悄悄告诉他的话。 纪璟屿抵达长安的前夜,虞珩独自在冷晖院中的老梅树下站到三更。 那日虞珩曾与莫岣去金吾卫衙门,查看秦国公主突然暴毙前后,有关于英国公府的记载。 至今为止,他仍旧不知道虞珩那日都看到什么内容。 只过片刻的功夫,门口便出现名风度翩翩的青年。 纪新雪悄悄捏紧正和虞珩交握的手指。 看这人略显熟悉的面相,似乎有祁株的影子。 虞珩满脸茫然的回视纪新雪。 十年未见,他早就忘记祁株的长相。 他们平时通信,也不会无聊到附带画像。 风度翩翩的青年环视四周,目光在正交换眼色的虞珩和纪新雪身上停顿片刻,转向端坐在高位的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 没等仆人取来软垫,他便双膝落地,沉声道,不孝孙给祖父请安,给祖母请安。阿耶受不住日夜奔波,入城后只能慢行。恐祖父和祖母等的心急,特令孙儿先来为祖父和祖母报信。 英国公夫人接过郑氏递给她的手帕按在眼角,顿时泣不成声,我的儿,快来让祖母看看。 祁株膝行到英国公夫人面前,露出憨厚的笑容,祖母比孙儿梦中的模样年轻许多,孙儿险些没敢认人。 英国公夫人闻言,险些没绷住嘴角,浮于表面的慈爱立刻变得真切许多。 见到熟悉的虚情假意,纪新雪紧绷的心稍稍缓和。 多年未见,祁株已经从不成熟的白莲花进化为终极绿莲花,忽悠人的本事远胜当年,可见他的生存环境有多差。 第722页 但凡做父亲的人合格,孩子都不会变成这样。 仅仅通过祁株专门给虞珩寄信的行为和那些信的内容,也能看得出祁柏轩的无能和自私。 他连祁株都骗不过,更不可能骗得过虞珩。 花厅中的宾客同样不在意英国公夫人和祁株之间的感天动地祖孙情。 祁株虽然不如虞珩显眼却也能称得上耐看。 况且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长平帝也有不少子嗣,目前来看继承他容貌的人只有五殿下,尚且未有能青出于蓝的人。 说不定祁株,甚至襄临郡王,只得祁柏轩七八分容貌和气度。 祁株的出现,勾得本就是为看曾经的长安第一美男才特意留在花厅恭维英国公夫人的宾客们更加着急,频频看向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有人进门。 来人身高八尺、面容虚白,双眼无神状若干枯的桃花。 依稀能看出高挑的鼻翼和虞珩、祁株有几分相像。 可惜虞珩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是犹如寒星似的双眼,祁株则是嘴角的笑意最令人触动。 宾客们面面相觑,眼底皆是难以置信。 这个人,该不会是 不该啊! 人也许会年华老去,但不会完全变样。 起码眉眼间距和五官的轮廓不会彻底变形。 即使按照这个人如今的模样,无底线的拉伸眉眼,他也与长安第一美男没有任何关系! 称赞他句仪表堂堂,都要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子,才能说得出口。 一定是哪里出现问题。 这个人不是祁柏轩,祁柏轩还在后面。 来人依次越过宾客,跪伏在虎目含泪的英国公面前。 阿耶! 角落的忽然响起椅子落地的声音,在不知从何时起彻底陷入诡异寂静的花厅中显得格外明显。 头上戴着六尾凤钗的宣威郡主冷漠的转头朝门外走去,看在纪新雪和虞珩的面子上,才没口出恶言。 枉费她特意从宫中赶来看美男。 还不如多看两眼亲爹。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疑惑。 宣威郡主是什么时候来给英国公夫人贺寿,他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去看看她?虞珩低声道。 纪新雪立刻摇头。 虽然宣威郡主看上去非常难受,委屈得像是能空手打牛。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陪在虞珩身边。 继宣威郡主之后,几名宗室郡主和县主皆悄无声息的从不起眼的角落起身,浑浑噩噩的走向门口。 是谁散布祁氏六郎天人之姿的谣言? 勇敢的站出来。 她们保证不让护卫出手。 几个呼吸后,超过四分之三的人同时起身走向门口,动静大得正抱头痛哭轻诉离别之去情的人皆满脸惊慌的抬起头。 怎么了?英国公夫人问道。 所有接触到英国公夫人目光的人皆满脸茫然的摇头。 清河郡王府世孙和纪成看到宗室女眷纷纷离席,个个神情麻木,脚步踉跄,仿佛白日撞鬼,不放心的追了出去。 听闻她们愤怒、失望的原因,纪成立刻卖掉长兄,转头回花厅。 他走到纪新雪和虞珩的位置时,正好听到上首传来的疑问,顿时满脸微妙,忍不住多看祁柏轩几眼。 纪新雪伸出手指轻轻怼在纪成的肩膀处。 纪成骤然回神,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她们不知从哪里听说祁柏祁伯父曾是长安第一美男才特意赶来,如今有点失望。 纪新雪愣住,长安第一美男竟然不是我阿耶? 纪成顿时忘记原本打算说什么,甚至对记忆产生怀疑。 究竟是他记错,还是族妹和族侄女们说错? 虞珩若有所思的看向纪新雪堪称完美的侧脸。 他不仅会在闲暇时亲自动笔画纪新雪的模样,还会花大价钱收集民间的长安第一美人画像。 画楼会以长安第一美人画像为名头吸引人,所以故意为这些画像编号。 有关纪新雪的每幅画像的编号都是虞五六。 虞是虞朝。 五代表第五位皇帝,指长平年间。 六则是说明,这是长平朝的第六位长安第一美人。 虽然他只在意纪新雪,从未问过长平朝的前五位长安第一美人是谁。但画楼会有记录,回头派人去问即可。 因为大部分宾客不约而同的离开,其余人也下意识的从座位处起身走向门口。 纪成又与纪新雪贫嘴几句,便也离开。 看在虞珩和纪新雪的面子,亲自来给英国公夫人贺寿已经是清河郡王府最大的善意,他和长兄不会留在英国公府吃席。 随着宾客们的离开,花厅中久别重逢的情绪彻底凝结。 不知何时从众人中央挪到角落的祁柏轩忽然闭眼倒下,引得众人手忙脚乱,反而不必再为哭不出来发愁。 因为有虞珩的令牌,太医来的极快。 朱太医握住祁柏轩的手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僵硬。 阳亏阴虚,还敢连用虎狼之药 第723页 两刻钟后,纪新雪终于根据朱太医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分析明白祁柏轩的情况。 用一句话总结。 天天嗑药,夜御数女,身体已经亏空的不像样子。 又过半刻钟,惊闻宾客并非只是离开花厅,已经尽数离开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也因激动昏了过去,朱太医不得不再开副固本培元的药方。 他心中暗道,以英国公夫人和鸿胪寺卿的虚弱程度,郡王委实健壮的令人感动。 纪新雪和虞珩趁着祁氏族人争先恐后的去照顾英国公夫人,悄无声息的退到回廊,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无奈。 不走,在这里浪费时间。 走,面子过不去。 真麻烦。 多亏纪成对他们伸出援手。 苏太后以苏太妃身体不适,招纪新雪和虞珩伺疾为理由,派人到英国公府叫走两人。 宫中的人因此误以为虞珩在英国公府被欺负。 上至苏太后、苏太妃,下至纪璟屿、纪明通,皆小心翼翼地对虞珩嘘寒问暖,生怕触动到他的伤心事。 夜里入睡前,松年到玉和宫,不动声色询问虞珩是否还方便随御驾去皇陵祭祖。 第157章 翌日,宵禁刚解除,英国公府立刻派人到宫门处报平安。 纪新雪和虞珩先听到英国公府的报信,然后才见到特意进宫的朱太医。 祁柏轩在昨日夜里清醒,已经搬回六房的住处。因为疲于赶路导致亏损元气,恐怕要休养几日才能入宫谢恩。 英国公夫人直到三更才恢复意识,虽然此次没有大碍,但她身体积弱已久,每次昏迷都会导致弱症更加严重。 从长远看,英国公夫人的情况远比祁柏轩危急。 虽然以祁柏轩几乎彻底被酒色掏空的情况,无论多珍贵的药材都不可能填满他失去的元气。但以英国公府的底蕴,至少能让祁柏轩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只会稍稍畏冷惧阳,更容易风寒而已。 英国公夫人却如同已经用各种方式修补过无数次的木桶,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修补的压力彻底崩溃。 朱太医垂着头道,若是英国公夫人能从此修身养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 下次昏迷都未必能救的回来。 她的旧疾为何会如此严重?纪新雪问道。 在这之前,他始终以为英国公夫人的病弱,只是用来制衡儿媳的手段。 三个嫡出儿媳,两个宗室郡主,一个前朝王女,皆要看英国公夫人的脸色才能过的舒心。 甚至还包括曾经的白面菜包子不仅看英国公夫人的脸色才能舒心,还完全没察觉到这点,真心将英国公夫人当成极少数能够信任的人。 由此可见英国公夫人强烈的掌控欲和辣的心思。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的放任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除非她无能为力。 是遭遇意想不到的变故以至于无能为力,比如中。还是单纯因为从焱光朝到长平朝,英国公府越来越艰难,所以身为当家主母的英国公夫人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从理智考虑,纪新雪觉得是后者。 但结合情感,纪新雪希望是前者。 朱太医摇头,臣此前从未给英国公夫人诊脉,无法判断英国公夫人之前的情况。 虞珩垂下眼睫,挡住其中的复杂。 令医童将英国公夫人的真实情况透露给宜筠郡主和郑氏。 纪新雪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抬手掩在嘴角处。 试问被婆母和婆母偏心的弟妹打压十几年的长媳,突然得知仿佛大山似的婆母实际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稍加刺激就可能气死。 这名长媳会不会为出多年恶气铤而走险? 从郑氏的角度思考,又有截然不同的思路。 英国公府世子之位悬空多年,因为原世子是先帝金口玉言废掉,原英国公世子和宜筠郡主只能死死抓住祁氏宗子宗妇的身份,阻止嫡次房上位。 众所周知,不孝之人不配做宗子宗妇。 郑氏会不会为巨大的利益铤而走险? 英国公府的人性 啧,英国公府还有这种东西? 纪新雪担心虞珩会心软,立刻岔开这个话题,详细询问祁柏轩的情况。 昨日虞珩去书房查看北疆新贵们的请帖时,纪新雪特意问金吾卫祁柏轩带了多少人回长安,得到令他瞠目结舌的答案。 祁柏轩总共带回三百多人,其中有一百五十人是护卫,百名仆从。包括李娘子在内,三个有名分、有子嗣的姬妾,还有两儿三女。 百名仆从中,有三十五名年轻貌美的通房。 如果仅仅是这样,只能说明祁柏轩是色中饿鬼,活该阳亏阴虚。 更令纪新雪惊讶的是,祁柏轩并没有将所有儿女和为他生育儿女的女子都带回长安。 在江南别院中,祁柏轩还有七个儿子、六个女儿。 十二年,九个儿子,九个女儿 这是什么人形种马? 纪新雪甚至怀疑,祁柏轩的好色是家族的任务。 朱太医顺着纪新雪的问题,以专业的言语和丰富的想象力,精准的猜测祁柏轩近十日声色犬马的生活。 第724页 他忽然前所未有的学会看人脸色,低声道,以臣之见,鸿胪寺卿已经沉迷此事成瘾。为鸿胪寺卿的身体考虑,应该在药方中添加能使其冷静的药材。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 药物至痿? 可以倒是可以,就怕祁柏轩会因此变态,将气撒在无辜的女子身上。 见纪新雪和虞珩都没有接话,朱太医兀自尬笑半晌,僵硬的扯开话题,提出要为虞珩和纪新雪请平安脉。 纪新雪一如既往的颓废且健康。 日常习武已经彻底成为多年前才会有的事,只会偶尔去演武场甩鞭,防止多年积攒的手法彻底离家出走。 上次朱太医为纪新雪诊平安脉的时候,说纪新雪胸口有闷气,专门配了些败火的苦茶给纪新雪喝。 纪新雪最讨厌苦涩的味道,尤其是出自朱太医的诡异苦涩。 那些药茶刚送到玉和宫,就被他拿去给纪明通败火。据说效果显著,只用半日,嘴角的水泡就肉眼可见的变小。 虽然纪新雪没有老实喝药,但随着长平帝和朝臣都不再急立太子的事,也没盯着他和虞珩不放。纪新雪心头的郁火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健壮的能随时上山打兔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虞珩的旧伤同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痊愈。 早在纪璟屿抵达长安前,虞珩的咳症就彻底消失,所用的汤药也从疗伤变成固本培元。 朱太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切,上副药还有最后一包。从明日开始,郡王再用另副汤药七日,即可彻底痊愈,保证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纪新雪闻言,深深的松了口气。 自从发现琼花院库房中的东西,他经常会光明正大的去里面寻宝。 各种珍藏固然有趣,对他的新引力却远远不如夹在话本中的信纸。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从前错过的心意,又舍不得立刻挖出所有的珍宝。常常会在库房中独做许久,通过信纸上的只言片语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和心境。 迄今为止,最令他影响深刻的信纸,是夹在本虐恋情深的话本中。 这也是纪新雪翻看的所有话本中,唯一的一本两个主人公的名字与他和虞珩完全没有关系的话本。 信纸上的字迹仍旧属于虞珩,口吻却与虞珩截然不同。 是以百姓的口吻议论安武公主的话。 按照记载的内容和时间推算,应该是虞珩从北疆回来,终于到达京畿范围时记下的事。 有他在大朝会给表兄钟十二郎求爵位的消息、也有他久久等不到虞珩的消息,蠢蠢欲动想要越狱,因此频繁与负责城防的千牛卫将军定北侯来往的消息 这些事通过百姓的嘴成为传言,难免面目全非。 传他与钟十二郎的时候,百姓好歹还记得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婚约,虽然有意无意的往众人最喜闻乐见的方面拐,但多少还剩下点分寸。 传他与定北侯府来往密切的时候,百姓是更加保守,猜测安武公主和定北侯府女郎投缘。但在虞珩耳中,就变得另外的意思。 信纸本该是别人名字的地方皆被虞珩涂黑,在空白处换成自己的名字。 纪新雪通过这种堪称幼稚的举动体会到虞珩的心酸,无师自通的猜到虞珩在北疆的旧伤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 因为不敢说明心意,又惧怕远在长安的人做出令两人疏远的决定,所有宁可用身体做注,也想早些回长安。 这让纪新雪心中的愧疚、懊悔、怜惜等情绪,不知不觉间汇聚成心病。 只要听到虞珩的咳嗽声,无论正在做什么事,纪新雪都会立刻到虞珩身边。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纪新雪几乎能背诵所有与肺伤有关医书。 他最讨厌汤药,尤其是讨厌朱太医开的味道极其诡异的汤药,却会在虞珩乖乖吃药,拒绝冰糖和果干甜嘴时,主动吻过去分担苦涩。 终于听到虞珩的伤势即将彻底痊愈的消息,纪新雪怎么可能不兴奋? 可惜虞珩后日就要启程去皇陵祭祖,他却要留在长安,替长平帝处理日常朝政,不能亲眼看虞珩按时吃下最后的一副药。 皇陵那边必须有他或虞珩亲自盯着祖宗显灵。 日常朝政没他也行,但他留在长安还有比日常朝政更重要的事。 虞珩将纪新雪眼中的光亮和沮丧尽收眼底,俯在纪新雪耳边道,如果这几件事都圆满成功,等我回来,可不可以有奖励? 好不容易与恋慕多年的人心意相通,又日夜同吃同住,他委实难以控制想要与纪新雪更亲密的冲动。 然而 他只能隔日在吃药的时候,获得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等到从皇陵回来,他的伤势已经痊愈,阿雪就不必再担心他会因为亲密的举动牵动情绪,导致伤势加重。 虞珩想要的奖励只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亲吻,经常去琼花院库房探险的纪新雪却下意识的想到在琼花院库房中的灼热呼吸。 不愧是能攒下整个琼花院库房的人,竟然如此直白。 纪新雪忍住想要摸摸耳朵温度的想法,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可以。 第725页 虞珩目光定定的凝视仿佛红玉似的耳垂,忽然理解纪新雪为什么总是盯着他的耳朵看。 确实很好看。 如果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手指与耳垂触碰的瞬间,纪新雪和虞珩同时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已经悄无声息退到角落的朱太医目光呆滞的凝视窗框,眼角余光看到两人同时后退,他下意识的转身蹲下。 想想这几个月伺候郡王得到的各种珍惜药材,再想想殿下刚才应允他的五百两黄金。 没关系,他可以在这里蹲到天荒地老! 因为默认达成计划中的事就奖励彼此的约定,纪新雪和虞珩下意识的因为羞涩分开后心中虽然有淡淡的遗憾,更多的却是期待和动力。 两人默默调整心情,立刻将注意力放回正事。 虞珩带朱太医出宫,去英国公府看望英国公夫人和祁柏轩。 纪新雪前往凤翔宫,希望从长平帝口中得到有关于如何通过在北疆建立稳定的互市驯服突厥人。的建议。 为表明诚意,纪新雪特意将他和虞珩已经努力半个多月的成果尽数带去凤翔宫。 长平帝仔细看完纪新雪呈上的内容,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你来得正好。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书,大方的将从北疆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告诉纪新雪,柔然余部击溃突厥王庭,诛杀所有突厥王族,正式接手原本属于突厥的地盘。 纪新雪愣住。 突厥和前朝余孽闹翻,居然是前朝余孽赢了? 即使深恨前朝余孽所做的种种恶事,纪新雪仍旧无法否定,反应过来柔然余部是前朝余孽扶持的势力时,他心中浮现微妙的爽感。 与中原王朝僵持数百年的异族,终究还是因中原人彻底溃败。 纪新雪迫不及待的展开长平帝递给他的密信。 所谓柔然,是匈奴的一支,也是在突厥之前统治长城以北区域的异族。 大概六百年前,中原还是燕朝时,突厥东迁,开始与柔然长达五十年的战争。 最后,突厥彻底在北长城外扎根。 柔然人只能狼狈的朝北边和西边逃窜或成为突厥人的奴隶。 如今代替突厥王庭占领北方的柔然人,大部分是突厥人的奴隶,还有少部分刚从北方南迁而来的柔然人。 他们不惜代价的捣毁突厥王庭,尽数屠杀突厥王族,迫不及待的建立王帐,宣布自己成为草原的新王。 柔然人不是不想斩草除根,彻底消灭草原中的所有突厥人。 然而他们做不到。 突厥虽然溃不成军,但只有王庭底牌尽失,又刚因为和虞朝的战争失去民心,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其余的突厥部落虽然同样难以抵挡柔然,但也不会轻易被柔然追上。 如果他们愿意联合起来与柔然拼命,最后谁胜谁败还是未知。 所以草原正处于非常诡异的状态。 前朝余孽对做过突厥人奴隶的旧柔然有再造之恩,算得上是患难之交。 他们与从北方南迁而来的新柔然达成联盟,要将仍旧不愿意放弃草原的突厥人彻底撵走。 然而草原只能有一个王帐。 如今的草原王是旧柔然可汗,他宣布成为新的草原可汗时,尊前朝余孽为明王,新柔然的头领乌洛兰吉科为岁王。 暂时不提前朝余孽,旧柔然和新柔然已经分别数百年,语言都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许多旧柔然人只会说流利的突厥语,少部分还会古柔然语言的旧柔然人与心柔然人对话的时候,也无法免除需要连蒙带猜的尴尬。 草原的新王帐在原本的突厥王庭之北,可以说是过去几百年的草原政权距离长城最远的位置。 突厥人不想放弃已经生活几百年的地方,为躲避柔然王帐的追杀,只能小心翼翼的朝北长城靠近。 他们对不久前刚发生的惨败记忆犹新,轻易不敢再挑衅虞朝,又不想与柔然拼命,只能借助对地形的熟悉苟且偷生。 关内军将草原正在进行的猫捉老鼠游戏尽收眼底,将其仔细记载于信纸,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 长平帝很满意朝堂目前的平稳,原本打算等到明年三月之后,再让朝臣知晓北方邻居的变化。 因为纪新雪呈上的文书刚好贴合草原如今的形势,他才临时改变想法,提前向纪新雪透露草原的消息。 纪新雪反复研究信纸上的每个字,脑海中忽然闪过的灵光太多,反而没有具体的思路。 原本他在北疆设立稳定的互市,只能与突厥和靺鞨做生意,如今又多了个柔然。 突厥和柔然有血汗深仇、旧柔然和新柔然从语言到风俗习惯都有难以调节的矛盾、前朝余孽已经彻底从暗到明,成为草原的曾氏与西边能搓麻将的热闹相比,东边的靺鞨未免过于淳朴老实,显得格格不入。 不管怎么说,邻居越乱,虞朝越稳。 突然冒出来的旧柔然和新柔然,几乎彻底掐碎突厥休养生息以图后日的希望。 长平帝懒洋洋的靠着软枕,吩咐道,你回去仔细琢磨这件事,年后开朝再拿出来商议。 纪新雪立刻回神,趁着长平帝心情正好,抓住机会申请便利,迢北郡王和长兄对北疆的熟悉不亚于凤郎,儿臣有不明白的地方,能不能去询问兄长们? 第726页 不能。长平帝毫不犹豫的摇头。 想要做太子,首先要明白,所处的位置越高越是孤独,并非所有事都能交付给信任的人共同努力。 发现长女的争强好胜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变得更严重时,长平帝忽然醒悟,是他的纵容养成长女的骄横。 他不忍心用强硬的手段改变长女的性格,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次子再以相同的方式纵容长女。 让阿不罕冰和纪璟屿参与到这件事中,就是将功劳分给两个人。 长平帝乐见纪新雪对家里人的大方,也得提醒对方。 太子先是储君,然后才是弟弟。 只有纪新雪先明白这件事,纪敏嫣才能明白这件事。 因为仍旧对纪新雪有气,长平帝懒得将话说得太明白。 注定不会有亲生子,还想得到朝臣的认可成为太子,何其艰难? 若是小五努力几天又生出惰性,恢复从前万事随缘的模样,他如今的教导岂不是白费功夫? 自己悟去吧。 纪新雪见长平帝虽然脸上仍有轻松的笑意,但态度十分坚决,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乖巧的点头应是,软磨硬泡的打听了些北疆的其他消息,才怀揣密信,心满意足的离开。 御驾从长安出发,前往皇陵祭祖的前一日,长平帝忽然高热。 诸多御医、太医轮番诊脉,皆说不出长平帝忽然高热的缘由,只能推脱于劳累,分别开退热和固本培元的药方。 长平帝顺应太医院和百官的请求,打消亲自去皇陵祭祖的想法。令怀安公主、灵王、襄临郡王,替他去皇陵祭祀祖宗。朝政由宝鼎公主、安武公主和金明公主代为处理。 翌日,长平帝拖着病体在宫墙上目送去皇陵祭祖的人出发。 再次被委以处理朝政的重任,纪靖柔和纪明通脸上却完全不见上次的愁绪。 刚进书房,纪靖柔就直奔摇椅,昨日姐妹们在我那里吵到三更,我得抓紧时间眯会。若是松年或惊蛰过来,你们记得提前叫醒我。 纪明通晚了半步,只能去软塌处,她们最近很爱热闹? 能被纪靖柔成为姐妹的人,不是郡主就是县主。即使不是宗室亲女儿,也是如宣威郡主那般的宗室干女儿。 纪明通本就是宗室女,又与清河郡王府关系亲密,哪怕没有特意关注族人的动向,也能察觉到大概。 可惜最近热闹的宗室女们平日里嫌她幼稚,虽然从未明说,但经常故意不带她玩。 想到此处,纪明通难免觉得委屈。忽然大步走向已经闭上眼睛的纪靖柔,非要闹着让纪靖柔告诉她,热闹的宗室女们为什么嫌她幼稚。 纪靖柔发出声嗤笑,生出手指怼在纪明通额角,等你成婚,她们就不会再躲着你。 纪明通虽然骄纵,但为人大方且懒得找人麻烦,在宗室中的人缘并不算差。 她们会躲着纪明通,是因为纪明通的心眼太实在,怕纪明通因为听了她们的胡话出去胡闹,令长平帝、纪敏嫣或纪新雪觉得纪明通吃亏,为此找她们算账。 纪新雪虽然没有前两者有威严,但虞珩不仅有威严,还是宗室鬼见愁。 纪明通听见成婚两字,先是心虚,然后气愤,双手直奔纪靖柔的痒处,理直气壮的撒娇,好姐姐,现在就告诉我! 等她成婚,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被宗室姐妹们排外? 纪靖柔被纪明通闹的睡意全无,立刻奋起反抗,非要给纪明通个教训不可。 然而纪明通的态度过于执着,纪靖柔完全不忍心继续卖关子,她心中也有与宗室姐妹们相同的担忧,便以近日宗室姐妹们用于取乐笑话糊弄纪明通。 她们是在取笑被吹捧为长安第一美男的鸿胪寺卿,呸!黄皮老胡瓜,不中用的很! 纪新雪放下朱笔,满脸无奈的看向正互扯头花的姐妹。 明明是三个人的工作,她们不仅理直气壮的翘班,竟然完全当他不存在。 第158章 长安第一美男?纪明通眼中浮现好奇,理所当然的问道,难道比阿耶还俊? 纪靖柔闻言,连道数声晦气。 她是在宗室族人已经看到所谓长安第一美男的真面目,对其骂声连篇的时候,才开始留意这个人。 作为长安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纪靖柔从未见过无论是宗室掌珠、还是朝臣女眷,不分男女老少皆对同一个人笔伐口诛的盛况。 可惜祁柏轩在抵达长安的当天病倒,连进宫给长平帝请安这样的要紧事都不得不延后,只能在府中闭门养病。 纪靖柔就算再怎么好奇,也没理由去英国公府看望祁柏轩。 她暗自后悔没在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去英国公府凑热闹之余,派私卫收集祁柏轩的画像满足好奇心。 单论画像,祁柏轩岂止是比阿耶还俊? 是阿耶的容貌加阿雪眼中的灵气,再加阿不罕冰的肤色。 此人只应天上有! 纪靖柔立刻对画像中的人一见钟情,甚至因此生出君生我未生的哀愁。 错就错在她的好奇心太重,竟然鬼迷心窍,以受阿雪嘱托的名义,亲自带着药材去看望祁柏轩。 第727页 脑海中再度浮现卧在床榻上的老胡话,纪靖柔绝望的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才忘记的事,为什么又啊! 纪靖柔脸上忽然浮现真诚的笑容。 她对满眼好奇的纪明通道,你让人去找祁柏轩的画像,就知道他和阿耶相比如何。 你手中有他的画像?纪明通立刻抓住重点,理直气壮的伸出手,好姐姐,直接将你手中的画像拿给我看好不好,求你啦。 拜纪明通的话所赐,纪靖柔脑海中再次出现画像的仙姿和老胡瓜的模样,她手怼在纪明通的脑门,语气中满含不堪回首的疲惫。晦气的玩意儿早就丢进火盆,你若是好奇,再让人去找就是。 眼见纪明通还想再问,纪靖柔好心提醒道,你现在去买虞朝美人录,还能有他的画像,要是再等几日哼。 宣威阿姐说的对,如此误导年轻女郎的东西,不该留存于世! 纪靖柔眼底忽然浮现的威严,成功震慑住还想再撒娇的纪明通。 纪明通心不在焉的回宽椅处落座,假装不经意的偷看重新卧倒的纪靖柔,忽然起身,轻手轻脚的朝门口走去。 这世上真的有比阿耶还俊美的人? 她不信! 纪靖柔回头看了眼,立刻穿鞋走向隔间,匆匆给纪新雪留下句话,别让我听见任何与画像有关的字眼。 纪新雪满脸茫然的愣住。 什么画像? 难道他刚才错过了很重要的信息? 纪明通悄悄嘱咐宫人去寻长安第一美男的画像,脚步轻快的回到书房,阿姐呢? 纪新雪抬手指向隔间,将纪靖柔的话转告纪明通。 他将纪明通眼底的心虚尽收眼底,没急着问画像有什么深意,继续批复最新送到凤翔宫的奏折。 日头逐渐偏向西边时,纪新雪才彻底解决所有奏折。 他起身拉抻已经有些僵硬的脖颈和四肢,暗道怪不得长平帝隔三差五就会抓壮丁,专门整理请安的折子。 委实是这种折子太折磨心态。 开头长篇大论的废话请安、说两句极要紧的事、用仿佛没有尽头的废话歌颂长平帝的功绩、再说两句极要紧的事、然后嘱咐长平帝注意身体健康,莫要让在远方的臣子牵肠挂肚。 如果刚好赶上忙碌或疲惫的时候翻到这样的折子,真的很想直接将写折子的人,贬到他再也没有资格写折子的程度。 门口忽然响起规律的敲击声。 公主,你要的画像找来了。 悄无声息卧在软塌处的纪明通如同灵敏的鸟儿似的飞向门口,看到宫人抬着的大箱子,她愣了下才回头,阿雪,我先去隔壁。 发现纪新雪已经不在御案后,正在水盆旁净手,纪明通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立刻改口,我让他们将箱子抬进来。 纪新雪点头,准备与纪明通共同赏画。 为首的宫人恭敬的道,虞朝美人录共同七十六副,其中男三十副,女四十六幅。 纪新雪闻言,脚步稍顿,下意识的看向已经紧闭的房门。 虞朝美人录? 若是让虞珩知道,对方刚离开长安,他就和纪明通看美人录,醋坛子会不会翻? 正当纪新雪陷入犹豫时,隔壁忽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院中宫人惊呼宝鼎公主的声音。 纪新雪立刻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却,三步并成两步跑向隔间。 听宫人们的解释,得出纪靖柔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吓得立刻夺窗而逃的结论。 纪新雪与身侧的纪明通面面相觑,眼中的好奇越来越浓。 只要他不说,虞珩怎么会知道他看虞朝美人录的事? 美人录以特殊的方式标注年号。 整个武宁朝,只有两名第一美人和三名第一美男。 不知道是否有政治因素的影响,五个人都是军中将领,美人即使红装,眼中的英气亦昭然若现,美男更是手中各有兵器。 按照记载,两个美人都是武宁帝的儿媳妇,其中之一是乾元帝的皇后。 三个美男有一个是武宁帝的孙女婿,两个被勋贵抓走做女婿。 乾元朝只有一个第一美人,是当代书学大家的独女,也是建兴帝青梅竹马的皇后。 三个相差十岁的第一美男,一个是乾元帝的亲女婿,两个是乾元帝的孙女婿。 纪明通热衷于比较她认识的哪个人有第一美人的气质,哪个人形似第一美男时,纪新雪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建兴朝,十五个第一美人,十个第一美男。 纪新雪令宫人加快展开画卷的速度,根据标注的姓名,快速回想这些人的生平。 十五个第一美人,有十三个出身世家或与世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其中与世家无关的两个人,一个只是寻常商女的出身,凭借第一美人的名头飞上枝头,成为亲王孺人。 另一个人是户部尚书的孙女,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 再说余下的十三个第一美人,其中有八人陆续成为亲王孺人,皆在焱光帝登基后清扫兄弟的时候被殃及池鱼。最初进府伺候焱光帝的人,也在焱光朝初期莫名其妙的暴毙。 第728页 还剩下五个人,出身好的人嫁宗室,出生稍差的人嫁到勋贵做填房。 总共十五个人,皆未嫁无名之辈。 十个第一美男。 七个与世家有关的人,有三人迎娶宗室的郡主和县主,余下的四个人也迎娶到相比他们的出身和家底,条件更好的女郎。 三个与世家无关,其中两人是勋贵后代,一个人尚公主,另外一个人迎娶清河郡王的女儿。 最后那个人是虞珩的外祖父,寒门探花楚墨。 纪新雪垂目看向仍旧有许多画卷的木箱,不理解为什么只有世家发现第一美的红利。 武宁朝,两个第一美人,三个第一美男。 乾元朝,一个第一美人,三个第一美男。 建兴朝,十五个第一美人,十个第一美男。 焱光朝,十二个第一美人,八个第一美男。 长平朝,六个第一美人,六个第一美男。 如果不是安武公主和迢北郡王的名声过于响亮,长平朝的第一美人和第一美男说不定会更多。 看!是祁六郎!纪明通停在被宫人整齐举高的焱光朝美男图前,眼底满是惊艳,喃喃道,竟、竟然,真的有比阿耶更好看的人。 纪新雪下意识的顺着纪明通的呼唤看过去,顿时愣在原地。 这是祁柏轩? 似喜似嗔含情桃花目,仔细看似乎还用了些稀释过的朱红色颜料,显得画中人的眼睛更加多情。 即使纪新雪已经见过与画像没有任何关系的本人,仍旧会为画像上的人注目。 用最简单的方式形容这幅画带给他的冲击。 仿佛画师先用最普通的颜料绘制其他的画像,然后精心调制最好的宝石颜料绘制出祁柏轩的画像。 然而事实上,所有画像的画纸和颜料,甚至画笔都没有任何区别。 纪新雪已经通过武宁朝、乾元朝,第一美人还没泛滥成灾的时候,这些人的去处,发现纪氏皇族的特点。 终极颜狗! 即使无情如先帝,对待苏太后、苏太妃和长平帝时,也会多些与其他人相比几不可见的宽容。 从阿不罕冰到萧宁,再到纪成和虞珩,再次证明纪氏爱美人的特点。 如果当年的鲁国公主是先看到祁柏轩的画像,整日听闺中密友称赞画像中的祁六郎,恐怕会在心中留下深刻不可磨灭的印象,认定祁六郎是绝无仅有的美男子。 再加上当年的祁柏轩还没被酒色掏空,正值最好的年纪。他若是能保持健康的精神面貌,又有国公府郎君和第一美男等滤镜,未必不能侥幸迷惑鲁国公主。 鲁国公主是秦国公主的掌上明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论地位甚至不输焱光帝的公主,论身家更是远胜清河郡王府的郡主和信阳郡王府的郡主。 如此要月亮不会得到星星的生活,会令鲁国公主格外天真娇憨也不奇怪说不定是与纪明通差不多的性子,甚至还不如纪明通。 纪明通感受到纪新雪的目光,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呐呐的开口,你看我做什么。 难道她又做了错事? 纪新雪摇头,郑重的嘱咐道,如果纪成让你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 鲁国公主多少有些叛逆,只信任秦国公主又想要反抗秦国公主,所以才会导致被骗后也要坚持,终其一生都是与幻想中的人度过。 纪明通不一样,除了阿耶,纪明通还有两个祖母和许多能说心里话的兄弟姐妹。 况且纪成也不是祁柏轩。 纪明通闻言,脸上似有若无的紧张立刻变成灿烂的笑容,像幼时那般紧紧揽住纪新雪的手臂。 焱光朝的第一美相比建兴朝少些,其中十二名第一美人无一例外的进宫伺候焱光帝。 这些人中,没有任何人成功活到焱光帝驾崩,所诞育的皇嗣也没能活下来。 八个第一美男仍旧被宗室和勋贵抓走做女婿,其中七人嫁给宗室女,只有一个人被定北侯看中,直接下手抓去定北侯府,荣幸的成为上门女婿。 纪新雪凝神回想,发现被定北侯府抓走的第一美男是落魄的开国武将后代,基本能确定与世家没有任何关系。 其余七个人皆因为世家已经彻底没落,险些连正夫都没做上,即使与宗室女成婚,也没什么地位。双方的孩子更是从出生起就送到祖辈身边养大,与父母的亲缘很淡。 只要世家没失心疯到不顾灭族的风险搞事,一时半会,不会出大乱子。 纪新雪和阿不罕冰的画像并排摆在虞朝美人录的最后。 因为没人有自信在容貌方面比得过纪新雪和阿不罕冰,更不可能以身份强压两人,所以自从长平六年开始,就没再有过新的第一美人或第一美男。 安武公主迎驾画是纪新雪在长平五年的年末回长安时,出城迎接去皇陵祭祖的长平帝时广为流传的画像。 他看着正眯眼看向远方,模样宜喜宜嗔的美人,满意的点头。 虽然画楼格外偏心祁柏轩,但也没故意黑他。 阿雪!纪明通愣在距离纪新雪三步远的地方,难以置信的道,这里有康阁?! 第729页 嗯?纪新雪转头看过去。 他还真没注意长平朝的第一美都有哪些。 不同于纪新雪早就看透所谓的第一美从建兴朝起已经变成某些人的跳板。纪明通对这些画像深信不疑,所以格外难以接受康阁的存在。 凭什么?她气得握拳,虞珩和纪成都没上榜,他凭什么能上榜?画师还将他画的这么奇怪! 康阁除了身上独属于世家子的风流气韵,论容貌、论身形、论气度、论威仪论什么都比不上虞珩和纪成! 纪新雪以挑剔的目光审视画像中的人,笑道,凭凤郎和纪成不需要第一美的加持,以求尚公主。 纪明通愣住。 什么意思? 纪成和她当然是想要尚公主,只是没办法尚公主而已。 况且以虞珩和阿雪之间的感情,应该也是想尚公主。 纪新雪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纪靖柔为什么会因为听到画像跳窗逃跑,想来是仍旧无法接受画像中的美男和实际的美男之间惨烈的差距。 他好心提醒面前的受害者二号,画师画康阁的时候格外偏心,是不是? 纪明通立刻点头,冷笑道,岂止是偏心,简直是将康阁当成梦中情人。 要不然怎么会将中人之姿画成顶级美男? 纪新雪抬手指向祁柏轩的画像,画师画祁六郎的时候,比画康阁还要偏心。 如果按照纪明通的说法,画师画康阁的时候将康阁幻想成梦中情人。那么画师画祁柏轩的时候,就是将祁柏轩幻想成亲爹。 因为太奢望能继承亲爹的容貌,所以才能彻底瞎眼。 纪明通愣住,小跑到祁柏轩的画像前,认真的将画像的细节记在心中,又跑回来与康阁的画像做对比。 如此反复数次,她自信的道,就算画祁六郎的画师稍稍有些偏心,康阁也不能与祁六郎相提并论。 纪新雪默默回想康阁的模样,最起码能称得上清秀,有风流倜傥的仪态加持,虽然比不上纪成,但走在路上也不会被当成路人甲。 若是换成祁柏轩 还真不一定。 啧,假画害人。 先害纪靖柔,又害纪明通,不知道还会害多少没去英国公夫人的寿宴,但听闻祁六郎曾是长安第一美男的无知女郎。 只能说幸好祁柏轩已经原形毕露,最多令女郎们伤心,不会再让女郎为他失心。 纪新雪拍了拍纪明通的头,语气忽然慈爱,等祁柏轩休养好身体,正式去鸿胪寺任职,你就知道他和画像差多少了。 纪明通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纪新雪命宫人将画卷收好,尽数送去玉和宫。 见纪明通总是欲言又止的看向祁柏轩的画像,纪新雪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狠下心,没有将这幅画交给纪明通。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他悄悄交代晴云去给纪成传话,让纪成这几日多陪陪纪明通。 离开凤翔宫,纪新雪先去找纪靖柔,不出意外被拒之门外。 纪靖柔的宫人面带歉意的望着纪新雪,低声道,殿下见谅,公主自从去过英国公府,脾气就有些古怪,绝对没有故意与殿下过不去的意思。您有什么要交代公主的话,只管告诉奴,奴定会一字不落的带给公主。 纪新雪抬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心,慢吞吞得道,祁柏轩从焱光十七年开始外任,当初只有英国公老夫人替他纳的李娘子和李娘子所育的一儿一女。此次他又带回长安两儿三女,在江南别院还有七个儿子和六个女儿。 宫人的表情逐渐僵硬,看向纪新雪的目光隐隐带着哀求。 公主自从看了祁六郎的画像,就她怎么敢与公主说这样的话。 纪新雪轻咳一声,从荷包中拿出两颗足有手指肚大的金色珍珠,若是阿姐没打死你,我再赏你五百两银子。 宫人闻言,生怕纪新雪后悔似的,立刻掉头往屋内跑。 没事!公主最多撵她出宫。 有殿下的赏赐和多年的体己,她至少能在长安有自己的宅子,衣食无忧。 听到屋内接连想起难以置信的尖叫和伤心欲绝的哀嚎,纪新雪抬头看向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 他的担心竟然不是多虑。 纪靖柔也因为那幅画喜欢上幻想中的人。 多亏祁柏轩已经烂的令人连想象的余地都不存在,否则唉,幸好更傻白甜的纪明通已经将整颗心都拴在纪成身上。 只过两日的功夫,祁柏轩在十二年内诞下九儿九女的消息就如疾风般传遍整个长安。 许多老辈人虽然不关注美男,但皆听闻过祁六郎与鲁国公主伉俪情深,至今无法接受发妻早逝的现实,所以宁愿背负不孝、不慈的名声在外漂泊的理由。 自从祁柏轩抵达长安。 也有祁柏轩越靠近长安,越怀念鲁国公主。是因思念成疾,不知不觉间消耗所有精力,又在看到熟悉的景象时,突然想起爱妻的音容笑貌,所以才会病倒的说法逐渐流传。 甚至有人因祁柏轩的深情,认为祁柏轩是可托付之人,打算将女儿嫁给祁柏轩,做襄临郡王的继母。 第730页 好在九儿九女的消息令诸多暂时失智的女郎、夫人、老夫人们及时清醒,纷纷将英国公府列为如非必要,无需来往。的名单。 又过两日,英国公府秘密派车队去江南。 纪新雪安在英国公府的眼线回报消息,英国公府的人此行是打算将祁柏轩留在江南的六儿七女带回长安。 他仔细将纸条上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中,随手将其扔入正在燃烧的火盆。 今日英国公府为名声将这些人接回长安,来日就别想再轻易送走他们。 只有让英国府的人清晰的认识到没有退路,他们才有可能老实听话。 翌日是大朝会,纪新雪特意趁着夜色起床赶往凤翔宫。 已经连续休假几日的长平帝眼角眉梢皆含轻松惬意,看纪新雪也比往常顺眼,来,等会站在我身边。 纪新雪忍住叹气的冲动,故意压低声音,阿耶今日能不能不去朝堂?儿臣替您主持大朝会。 改变长平帝因为受先帝的影响,下意识的刻板行为。 先从十年如一日,哪怕病的几乎爬不下床也不曾缺席的大朝会和小朝会开始。 纪新雪知道这些日子,朝堂琐事的折子虽然都是由他批复,但长平帝会仔细审核他批复的每一份折子。 也就是说,距离皇陵祭祖的人离开长安的日子已经近半,他仍旧没有达成令长平帝享受休假的目标。 最多再有两日,祥瑞是否成功的消息就能传回长安,必须在这之前让长平帝有休假的感觉。 万事开头难,只要阿耶能尝到善待自己的好处,怎么可能忍心继续用刻板行为虐待自己。 你有其他准备?长平帝眼底闪过满意,可以。 最近小五在各个方面都很主动,不错。 纪新雪点头,眉宇间满是期待。 没有。 希望阿耶发现这点的时候,能轻点揍他。 他可不像阿耶养的小熊那样皮糙肉厚。 第159章 虽然北疆新贵和长安朝臣之间的矛盾仍旧没有缓和,但热衷于拉偏架的纪璟屿已经赶往皇陵,真正能做主的长平帝也因病没有上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今长安政事说是由三位公主代为处理,实际全由纪新雪做主。 因为难以摸清纪新雪对他们的态度,北疆新贵和长安朝臣默契的选择暂时休战。 纪新雪嘴角含笑的站在龙椅旁,温和的目光依次扫过下方朝臣漆黑的头顶。 崔太师仍旧告病在家中休养。 清河郡王、白千里和司徒已经在纪敏嫣、纪璟屿的带领下赶往皇陵。 宗室和勋贵中也有不少人被长平帝选中,随御驾前往皇陵祭祖。 虽然长平帝因为突如其来的风寒留在长安,但已经发出的旨意不会轻易改变,原本被点中的人仍旧要准时出发。 比起上次大朝会,下方的人数减少将近三分之一。越靠近御案,空出的位置越多。 察觉到朝臣们的似有若无的紧张,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诸卿最近可有想不通的事?尽管说出来,我们共同想办法。 没关系,权臣怎么会亲自下场撕头花? 平日里爱找事的人,几乎一个也没少。 只要这些人说的废话够多,耽误的时间够长,正在凤翔宫等消息的阿耶就要用更多的时间分析这些人的废话。 说不定等阿耶反应过来,他阻止阿耶来大朝会没有任何打算时,皇陵的好消息已经传回长安。 如此,他就不必再担心屁股开花的问题。 然而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如同撒欢疯狗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咬人的硬茬,听到他暗含鼓励的话。非但没有立刻发挥死缠烂打的特性,顺着杆子往上爬,反而齐刷刷的后退半步,温顺腼腆的垂下头。 纪明通见状,眼中浮现毫不掩饰的惊喜,迫不及待的转过头对纪新雪道,既然众卿皆无事,不如早些散朝? 自从阿兄回来,每次大朝会都要等到申时之后才能散朝。 在巳时之前结束大朝会,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金明公主英明,臣等附议。朝臣们动作整齐的长揖。 他们已经通过无数次血与泪的教训总结出经验。 陛下的脾气好不好,取决于陛下的心情。 大多数情况下,陛下都能保持宽大的心胸。即使能看得透他们花样百出的小把戏,也懒得与他们计较。 如今却正好赶上身体向来健康的陛下,难得病倒的时候。 没人愿意冒着惹怒长平帝的风险,给自己找麻烦。 朝臣们比怕麻烦的纪靖柔和纪明通更怕有人在大朝会闹事,他们恨不得能立刻散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出皇宫,杜绝任何惹怒长平帝的可能。 纪新雪不信邪的点名刺头,转头看向御史台的方向,我听闻刘御史昨日与平北侯世子当街对骂,可是有误会? 刘御史感觉到同僚们犹如实质的目光,立刻跪倒,毫不犹豫的道,只是误会,幸而平北侯世子宽宏大量,已经原谅臣的冒犯。 平北侯发出几不可闻的冷哼,碍于身侧之人的提醒,不得不出列证实刘御史的话。 第731页 他粗声粗气的道,犬子自小在北疆长大,礼数不周先怠慢刘御史在前,刘御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御史默默握紧官袍下的手掌,在心底狠狠为粗鲁的武夫记了一笔。 纪新雪见状,眉宇间的温和彻底化为冷漠。 从不认错御史台? 皆是尔过北疆将? 为什么阿耶不在,你们就忽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即使再怎么想让朝臣替他吸引长平帝的目光,纪新雪也不能在北疆将领和长安朝臣同时让步的情况下,硬是举起双方的手逼他们扯头花。 时隔将近两个月,纪新雪终于又在大朝会的时候见到巳时的太阳。 等朝臣皆顺着敞开的大门鱼贯而出,纪新雪才缓步走出大殿。 他昂头望向还没升到头顶的太阳,陷入沉思。 令阿耶偷懒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脱毒打? 纪新雪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往宫外逃,若无其事的回凤翔宫书房处理最新的折子。 纪靖柔和纪明通去花园中逛了两圈才到凤翔宫点卯。 她们刚进凤翔宫大门,就看到背着小黑熊的春晓和抱着绿孔雀的晴风。 给宝鼎公主、金明公主请安。颜梦双手抱拳行武将礼,春晓和晴风因为小黑熊和绿孔雀只能弯曲膝盖当成行礼。 纪明通伸头靠近小黑熊,眉宇间满是迟疑。 怎么有点像阿耶的爱宠? 可是阿耶的爱宠,应该在由金吾卫看管的御兽园中。就算阿耶想念爱宠,想要召其消磨时间,也不该是阿雪的宫人去办这件事。 小黑熊歪头与纪明通对视半晌,忽然张嘴露出尖利的白牙和朱红色的舌头,熟练的举起爪爪。 纪明通想也不想的抬手拍过去。 墨墨! 与此同时,纪靖柔也熟练的从晴风手中接过名为绿绿的绿孔雀。 颜梦低声道,殿下说陛下忙碌已久,突然闲下来难免会觉得无趣,不仅食欲渐消,还总是盯着虚空发呆。 纪明通嘴角的笑容稍顿,转头与同样眼含诧异的纪靖柔对视。 自从阿耶称病,令她们暂理日常朝政。她们每日都会去后面给阿耶请安,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阿耶的异常。 同样是暂理日常朝政,阿雪每日要批复几十封折子,她们却只是在凤翔宫书房中看话本、睡懒觉打发时间。 即使如此,阿雪仍旧比她们更细心敏锐,先于她们发现阿耶的异常。 这让她们怎么可能不愧疚? 颜梦在心中数了五个数,继续说纪新雪交代的话,殿下特意命我们去御兽园中将陛下的爱宠抱来。等会殿下处理完今日的折子,也会去陪陛下说话。 我们先过去!纪明通和纪靖柔异口同声的道。 只要她们占据阿耶的所有时间,阿耶就没有时间再盯着虚空发呆! 颜梦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 没等她将殿下交代的话说完,两位公主就主动提出去陪伴陛下。 余下的话,她是不是不必再说了? 纪靖柔和纪明通携手赶到卧房时,长平帝正仔细思索大朝会发生的事。 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次子专门请求他不去大朝会露面,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震慑朝臣,树立威严? 次子面对朝臣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也没故意找谁的麻烦,何谈震慑? 收买人心,为成为太子铺路? 这个猜测也不靠谱,身为主事人,只有温和脾气没有威严,只会被臣子当成容易拿捏的傀儡。以小五的聪慧,绝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难道次子只是在今日布局,距离收网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他才无法立刻发现端倪? 阿耶! 门外忽然响起纪靖柔和纪明通的声音,然后又响起娇嫩的幼熊叫声。 长平帝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口,示意守在角落的惊蛰去开门。 纪靖柔立刻抱着绿孔雀冲向长平帝,笑嘻嘻的道,阿耶,绿绿又长出支新的尾羽。 纪明通带着稍显笨重的小黑熊,难免被落在后面。她转头对小黑熊摇了摇头,放弃小伙伴,加快速度冲到长平帝身边,阿耶,你答应过我,会将绿绿的第一颗蛋赏给我! 你不是已经预定黑黑的小熊崽崽,怎么还想要绿绿的第一枚蛋?纪靖柔不赞同的看向纪明通,眉宇间的渴求昭然若揭。 纪明通闻言,眼中立刻涌现防备,你问阿耶,阿耶已经答应我了。 纪靖柔笑嘻嘻的挡在纪明通和长平帝之间,抬手去揽纪明通的肩膀,好妹妹,我也喜欢绿绿和黑黑,你能不能让我一个? 话音未落,终于嗅到自由味道的绿孔雀忽然从纪靖柔怀中起飞,踉跄着落在长平帝面前的御案上,伸长脖子试图将头搭在长平帝的手心。 浮在身体表面的羽毛接连落下,衬托的它仿佛在不久前被狠狠蹂躏似的可怜。 纪靖柔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将落地的浮羽重新按在绿孔雀身上,换来绿孔雀发出惊恐的叫声,险些飞到长平帝脸上。 好在长平帝有丰富的养鸟经验,在第一时间抓住绿孔雀的爪子,才及时避免破相的结局。 第732页 长平帝无奈的看向满脸讪讪的纪靖柔,你们 他挑起眉毛,忽然将手中的绿孔雀扔出去,顺势张开手臂抱住突然以狩猎者的姿态扑过来的小黑熊。 绿孔雀还没彻底长大,虽然能飞,但仅仅是能飞而已,笨拙的姿态与它优雅美丽的外表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它绕着长平帝头顶徘徊,身上的浮羽掉的更快,愤怒的伸长脖子朝小黑熊嘶鸣。 此时的小黑熊完全不见面对纪明通的灵动乖巧,它扶着长平帝的肩膀站起来,不甘示弱的昂头回吼,还试图踩上椅子的扶手,尽可能的举起熊爪去抓绿孔雀。 别说是目瞪口呆的纪靖柔和纪明通,就连长平帝,也被前所未有的热闹气得发笑。 他轻而易举的提起腿上的小黑熊按到椅子下面,轻斥道,老实些! 纪靖柔和纪明通下意识的挺直胸膛,面面相觑时,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心虚。 小黑熊发出独属幼兽的娇嫩声音,黝黑的眼睛和坐在地上的姿势显得它格外乖巧。 然而绿孔雀逐渐飞低,试图靠近长平帝时,乖巧小熊却猛地跳到令纪靖柔和纪明通尖叫的高度,甚至顺着墙边的书架爬了上去。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摘掉衣袍上的孔雀羽,转头看向正以紧张关注绿孔雀逃生过程的女儿们。 他的卧房按照玉和宫的布局重新修葺过,足够绿孔雀飞开。 只要绿孔雀没突然撞到脑袋,累死小黑熊也抓不到它。 直到张牙舞爪的小黑熊忽然在书架上方缩成个圆圆的小黑团子,绿孔雀也停在原本放鹦鹉的架子上,僵硬的转动脖子梳理空气,纪靖柔和纪明通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房中的沉闷。 莫岣正抱着从不离身的金刀站在敞开的大门处,看向小黑团子和绿鹦鹉的目光,如同正在思考哪块熊皮柔软又保暖,那根羽毛漂亮适合做披风。 纪明通轻咳一声,同手同脚的顶着长平帝的目光前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墨墨为什么要抓绿绿? 长平帝懒散的靠在椅背处,指着墙边的书架道,你问它。 纪明通小心翼翼的靠近长平帝,殷勤的为长平帝捏肩,一本正经的胡扯,墨墨是不是嫉妒绿绿比它的皮毛色彩鲜艳,以为阿耶更喜欢绿绿? 纪靖柔暗道纪明通英勇,立刻小跑到长平帝的另一边捏肩,笑嘻嘻的附和道,肯定是这样,来的路上,我始终抱着绿绿,也没见墨墨有任何反应。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睨了眼纪明通,无奈的闭上眼睛。 傻姑娘,就知道往他的心坎上戳。 相比嫉妒心极强的小黑熊和绿孔雀,纪明通和纪靖柔被其他兄弟姐妹衬托成绿叶却丝毫不在意的态度,更加难得可贵。 纪明通立刻感觉到长平帝的态度松缓,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想到她还不如几乎忙成陀螺的弟弟关心长平帝,长平帝却轻而易举的原谅她的无心之失,纪明通心中的愧疚更加浓郁。 她打定主意,要和纪靖柔占据长平帝的所有闲暇时间,不给长平帝任何盯着虚空发呆的机会。 半刻钟后,正面对展开的奏折发呆的纪新雪收到两件小棉袄已经去暖老父亲的消息,深深的松了口气。 只要纪明通和纪靖柔能拖过两日,皇陵的消息传回长安,他这次就能逃过一劫。 至于下次下次再说。 长平八年,腊月十二日。 刚从北疆凯旋的皇长子灵王、襄临郡王与皇长女怀安公主替身体抱恙的长平帝前往皇陵祭祀先祖。 祭祀由清河郡王主持,礼部尚书为辅。 信阳郡王、信阳郡王世子、清河郡王世子、定北侯、思勇侯、白太保、马司徒数十名宗室、勋贵和朝臣随行。 祭祀于正午开始,以怀安公主为首,灵王和襄临郡王为辅,身后依次是宗室、勋贵和朝臣。 清河郡王亲自从锦盒中取出长平帝随身多年的盘龙玉佩,将其系在怀安公主腰间。 他退后两步,高声咏颂祭文。说明怀安公主替长平帝祭祖的理由、长平帝派兵大败突厥和靺鞨,收复靺鞨土地、继续推行新政,使百姓安居乐业等功绩。 特以此禀明先祖,望祖宗保佑大虞风调雨顺,吾皇万寿无疆。 随着中气十足的尾音在群山中蔓延,纪璟屿敲响祭钟,虞珩亲自点燃纪敏嫣手中的线香。 纪敏嫣高举绝不能断的线香,在众目睽睽中走向提前搭建好的祭台。 忽然有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不偏不倚的笼罩整个祭台,纪敏嫣脸色微变,一改之前的端庄肃穆,三步并成两步走入金光。 祖宗显灵了! 站在宗室中央的纪成难以置信的大吼。 话音未落,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在场之人从未听过的美妙乐声。 愣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恍惚。 难道难道? 金吾卫悄无声息的走向为首的人,终究还是没敢踏入位于金光范围的祭台,停在纪璟屿身边道,情况有异,臣派人去周围查看 什么异?纪璟屿抓住金吾卫的衣领,眼底的兴奋几乎化为实质,声音顿时盖过身后所有的窃窃私语,这是先祖显灵!先祖承认阿耶的功绩! 第733页 随着纪璟屿抓着金吾卫跪下,以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为首的宗室纷纷跪地,眉宇间皆是近乎狂热的兴奋和欣喜。 勋贵和朝臣心中虽然仍有疑惑,却不敢贸然否认先祖承认阿耶的功绩,也陆续跪倒,目光追着金色光柱的方向看向远方。 武将们更是不约而同的提起防备之心,仔细分辨如同仙乐般的声音是的从何而来,最后却得出四面八方皆是仙乐的结论。 仙乐奏响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又有其他声音混入其中。 先是清脆的雄鸡报晓,然后是兔子、绵羊、耕牛、鹿鸣 熊吼、虎啸。 随着仙乐的声音越来越小,众人都觉得先祖显灵到此为止时,响彻天地的龙吟犹如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仙乐也骤然变得清晰、浑厚。 再也没有任何人怀疑先祖显灵的真实性,所有人都姿态恭敬的跪伏,生怕因态度不够诚恳遭到祖皇帝和真龙的厌弃。 无人看得见的角落,纪敏嫣借着身体的遮挡,从祭台下取出两个巴掌大的玉盒捧在手心。 不知又过去多久,仙乐声才彻底消失,陆续有人壮着胆子抬头环顾四周,发现笼罩祭台的金光也不知在何时消散。 虞珩算着时间抬起头,沉声提醒道,阿祖,祭祖结束了。 快被冷风彻底吹僵的清河郡王陡然回神,眼中皆是锐利。 他环顾四周,眼中浮现怅然,我刚才似乎梦到皇姑,皇姑嘱咐我照顾好凤郎,只有他自在,她在那边才能安心。尔等可有见到先祖? 宗室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茫然。 这 难道安国公主同意襄临郡王与五殿下龙阳? 这等消息传回长安,岂不是陛下也没办法再违背祖宗的意思。 虞珩闭上眼睛,哑声道,我见到了外祖母。 原本对清河郡王的话将信将疑的宗室们闻言,眼既有恍然又含震惊。 众所周知,安国公主府每年祭祖的阵仗最大。 难道因为襄临郡王舍得供奉祖宗,所以安国公主府那脉才有不止一名祖宗愿意露面? 宗室们短暂的安静片刻,七嘴八舌的发问。 她老人家可有嘱咐? 秦国公主有什么吩咐? 秦国公主与我阿婆是闺中密友,有没有替我阿婆带话? 外祖母有话与信阳王叔说。虞珩垂目凝视腰间的玉佩,眼中的墨色浓郁得难以化开。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信阳郡王世子。 信阳郡王世子既惧怕又惊喜,终究还是在信阳郡王催促的目光中鼓足勇气,磕磕巴巴的问道,襄、秦国皇姑、有什么话吩咐我? 虞珩勾起嘴角,故意放缓语速,外祖母说,您在焱光五年四月十六日向她借的两万两银子,不必还了,就当是她这些年发给您的压岁钱。 啊啊?!信阳郡王世子本就胆小,听了这话,立刻生出被死去多年的人惦记许久的感觉,连忙道,是我阿耶说襄临王姑不差这点银子,让我不必惦记着 信阳郡王眼疾手快的捂住信阳郡王世子的嘴,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废物! 虞珩没回头看后面的闹剧,慢条斯理的道,除了信阳王叔,外祖母还让我给宜荣姨母、宜欢姨母、禹度族叔带话。 最后两个字轻的犹如被寒风吹散,令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打了个哆嗦。 胆子稍大的宜欢县主立刻高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侄女时时刻刻皆不敢忘姑母的恩德。请姑母放心,侄女定会将凤郎当成亲子看待! 其余魂不守舍的宗室见状,纷纷重复宜欢县主的话,信阳郡王世子也不例外。 眼看祖宗显灵即将变成大型认错补救现场,清河郡王失望的摇头。 若不是他刚才真的在寒风中睡过去,梦到皇姑躺在熟悉的窗前软塌处笑着对他道,小清河,你得替我照顾好凤郎。只有他活的自在,宝儿、安儿和瑜儿才不会闹我。 他定会以为凤郎是在调皮。 皇姑刚过世的时候,是安国公主府最为艰难的日子,好在虞安仗义疏财,在宗室攒下众口交赞的好人缘,也让众人想到安国皇姑还在时对子侄的照顾,才使安国公主府能平稳的传承到如今。 以虞安的性子,难得能嘱咐凤郎些私房话,怎么会满嘴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清河郡王打断众人的议论,再次询问是否有其他人见到祖宗。 如果没有,他就要念结束的祭语,正式为今年的皇陵祭祖结尾。 久久未有人应声,清河郡王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只能将希望放在虞珩身上。 凤郎年轻,说不定能与先祖说更多的话。 只是如今人多眼杂,凤郎才只挑些不重要的事说。 正被清河郡王给予厚望的虞珩借着广袖的遮挡扯断手腕上的珠链,不动声色的递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的跪在他身侧,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金吾卫。 这名金吾卫虽然穿着与别人相同却不属于皇宫,他是长平帝赐给纪新雪的私卫,已经彻底与宫中的金吾卫分离,只听纪新雪命令。 第734页 刻着虞字的木珠穿过纪敏嫣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缝隙,不偏不倚的落在纪敏嫣面前。 纪敏嫣捡起木珠,脑海中的念头陡然变得清晰,哑声道,我梦见曾祖父,他亲手交给我个玉盒,令我将其转交给阿耶。 第160章 腊月十三,皇陵祭祖的第二天。 纪新雪又是在天色还没透亮的时候前往凤翔宫。 他绝口不提前日阻止长平帝去大朝会的原因,在长平帝满含探究的目光中,若无其事的跟在松年身后,去隔间为长平帝挑选衣物和配饰。 长平帝的五官华美大气,只有鲜亮的颜色,才能最大程度的衬托他的雍容。 纪新雪稍作犹豫,选择以叶城进献的银红石榴缎为底的常服。 这种材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红色,甚至比许多常见的红色浅淡,但只要能接触到阳光,整件衣服的颜色都会肉眼可见的变得更浓郁,反而比中原的红色更厚重。 衣领和袖口皆用金线绣制细密精巧的龙纹,会在触碰到日光和烛光时闪过流光,刚好与布料的特点相合。 已经选择色彩如此浓烈的衣服,发冠和配饰便不能清淡,否则会有头重脚轻的感觉。 纪新雪沉吟片刻,转身直奔最内侧的柜子,他记得虞珩今年送给长平帝的寿礼,好像是摆放在这里。 松年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随口闲话,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纪新雪亲自去搬角落的圆凳,取下放在高处的木盒。 金制发冠左右分别镶嵌红玉游龙,中间是颗白日也能看出荧光的夜明珠,还配有镶嵌同色红玉飞龙的金制腰饰,正是纪新雪想要寻找的那套配饰。 他抬头看向松年,似真似假的解释,阿耶称病多日,终于要在小朝会露面。挑身能显现精气神的衣服,更能让百官放心。 松年直觉纪新雪在与他玩笑,一本正经的长揖,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全。 纪新雪莞尔,亲自捧着选出的衣服和配饰走出隔间。 昨日皇陵祭祖,今日缠绵病榻多日,甚至因此缺席大朝会的长平帝就容光焕发的出现在小朝会。 等祖宗显灵的消息传回长安,朝臣定会得出是纪氏先祖保佑长平帝的结论。 长平帝轻而易举的通过华丽的衣袍和配饰看透纪新雪的小心思。 他笑了笑,起身展开手臂,心安理得的等纪新雪伺候他更衣。 虽然朝臣们还不至于因为长平帝抱病多日心慌,但突然见到容光焕发的长平帝,还是令他们精神大振,再也不复大朝会时的沉默。 无论是北疆新贵,还是长安朝臣,亦或年末回长安述职的外放官员,皆争先恐后的表达对长平帝的担忧。 他们或直白或委婉的表示。 自从得知长平帝身体不适的消息,他们就因为担心长平帝吃不好睡不好,几乎所有闲暇的时间都用来为长平帝的祈福。 拍马屁最好用的方式只有几种,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人却足有两位数。 谁都想占据上风,结果必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心存不服的人下意识的用处百试不爽的招数拆对家的台,然后摘取对家的胜利果实。 仅仅过去两刻钟,纪新雪就再次看到他所熟悉的扯头花环节。 他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神色淡淡的长平帝。 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朝臣们此时的模样,真的很像竖着尾巴比美的雄孔雀。 在纪新雪的预估中,祖宗显灵的消息,大概会用一日半到两日的时间传回长安,也就是今晚或明日上午。 突然听到书房门外有人高喊皇陵八百里加急,纪新雪眼中浮现茫然,下意识的做出与朝臣相同的反应,目光定定的看向门口。 怎么会这么快? 难道有哪个环节出现意外? 报信的人不仅有身着软甲的金吾卫,还有几乎要背过气的纪成。 纪成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气喘吁吁的道,陛下!祖、祖宗显灵!先帝特赐 纪新雪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箭步冲到已经软倒的人身边,纪成!  什么先帝? 你说清楚再晕! 好在金吾卫中用,立刻用条理清晰的语言,详细的解释昨日发生在皇陵的事,及时令纪新雪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安稳下来。 虽然出现计划外的祖先托梦,但最重要的人选没有错。 显灵的人是建兴帝,不是焱光帝! 长平帝只知道纪新雪和虞珩想要在祭祖的过程中发现祥瑞,从未仔细追究两人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制造祥瑞。 对他来说,两个懒人突然奋发图强,愿意仔细布局,谋算能骗过整个朝堂的大事,已经是极难得的表现。 值得他随手为他们行些方便,比如因突如其来的风寒改变亲自去皇陵祭祖的打算。 从金吾卫口中得知祥瑞出现的具体过程,长平帝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会这么有趣,他就应该找个理由单独将莫岣留在长安,亲自去皇陵看热闹。 心中的遗憾丝毫没影响长平帝眉宇间的严肃,他沉声斥道,胡闹!如此严肃之事,怎能轻易得出结论? 第735页 已经因金吾卫描绘的画面陷入震惊的朝臣纷纷因长平帝的话回神,面面相觑之间,眼中的惭愧越来越浓。 虽然没人能同时买通清河郡王、襄临郡王和怀安公主,但 如此匪人所思之事,的确不该轻易相信。 他们与陛下相比,未免过于沉不住气。 纪新雪心知以虞珩和纪成之间的交情,既然让纪成亲自回长安报信,即使没向纪成透露他们的计划,也会有其他交代。 可惜纪成竟然如此不中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昏了过去。 纪新雪暗道抱歉,以拇指覆盖在纪成的嘴唇上方,猛地用力。 嗯?双目紧闭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与此同时,金吾卫毫无波澜的声音再度响起。 祭祀结束后,襄临郡王立刻命金吾卫去附近查看,是否有人携带乐器隐藏在暗处。臣等挖地三尺,皆未察觉任何异常。 回到别庄,襄临郡王先令太医为他和清河郡王、怀安公主诊脉,又命宾客为他们相面,三名太医和两名宾客皆未觉有异。 安国公主府左卫奉襄临郡王的命令,去与周围的百姓打探消息。 百姓皆言近几年从未有陌生人出现在附近。祭祖的吉时,周围村庄的百姓和匠人皆看到金色光柱忽然出现,纷纷称其为帝王显灵,举村跪在村口请求历代帝王保佑。偶有耳力甚佳者,亦听到仙乐和龙吟虎啸声。 金吾卫沉默片刻,忽然想起险些遗忘的事,无声加快语速。 祭祀过程中,怀安公主于梦中见到建兴帝,建兴帝交给怀安公主个玉盒,命怀安公主将其转交给陛下。怀安公主登上几台时,手中空无一物,祭祀结束的时候,手中却多了个浑然天成,找不到锁孔和连接处的玉盒。 除怀安公主之外,清河郡王见到安国公主,襄临郡王见到秦国公主。 唯有安国公主交代清河郡王之事无法求证。随行宗室皆承认秦国公主在梦中交代襄临郡王的话。灵王和平国公亲自查看祭台,没发现任何能藏匿玉盒的地方。 长平帝挑起半边眉毛,无声加快指腹点在扶手处的速度,心中的悔意更加深刻。 山下的百姓也能看到金色光柱和仙乐、龙吟,证明这些东西并非障眼法而是真正的存在过。 啧,有点亏。 不过敏嫣和璟屿会心甘情愿的陪小五胡闹也算是好消息。 如果小五和凤郎能始终保持如今的积极态度,说不定真的能在注定会有致命缺憾的情况下,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想到此处,长平帝刚皱起的眉心顿时松散。 即使做不到也没关系,起码已经证明当初小五说给他听的办法,真的是小五和凤郎绞尽脑汁想到的弥补,并非赌他会心软。 相比长平帝早有准备,认定所谓的祖宗显灵是纪新雪和虞珩的手段。朝臣们听完金吾卫的详细解释,更对祖宗显灵的事深信不疑。 他们心中的懊悔半点都不比长平帝少。 上次在史书中有记载的神迹,发生在两千年之前,众仙家携手为帝王贺寿。 不仅得此荣幸的帝王无病无灾的活到八十八岁高龄,参与寿宴的朝臣也福禄长存,皆得善终。 若是他们也能去皇陵祭祖,是不是也能唉。 经过纪新雪的不懈努力,纪成终于顶着已经彻底肿起的人中睁开眼睛,他目光涣散的盯着纪新雪的方向,似乎仍旧未能彻底回神,公主? 纪新雪摇了摇头,抬手捂住纪成的嘴,低声道,没事,你睡吧。 不需要纪成亲自解释,朝臣们已经对祖宗显灵之事深信不疑。 因为皇陵传回的消息,朝臣们皆心不在焉的陷入沉思,甚至连已经扯得将坠未坠的头花都彻底忘在脑后。 直到小朝会结束,长平帝大步流星的离开,朝臣们才在宫人的提醒下回神,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 纪新雪臭着脸将纪成带回玉和宫,果然在大门处看到笑容明媚灿烂的纪明通。 他挡在两人之间,满脸无奈的问纪明通,阿姐在何处? 自从长平帝抱病,纪明通整日与纪靖柔同吃同住,偏偏在纪成回来的时候甩下纪靖柔赶来玉和宫作为知情人,纪新雪竟然有替纪明通做贼心虚的感觉。 纪明通顺势抓住纪新雪的手臂,往不挡她视线的地方拉,语气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埋怨,阿姐去找宣威的时候,总是故意躲着我。 纪新雪顺着手臂处的力道退开,转头询问纪成祭祖过程中的细节,主要是试探所谓的先祖托梦是怎么回事。 纪成老老实实的配合纪新雪的询问,将他的所见所闻皆毫无保留的告诉纪新雪。 凤郎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慢吞吞的道,顺其自然。 纪新雪心中的谜团顿时消散。 他明白了。 清河郡王年岁已高,平时再怎么精神,也会在疲惫的时候显现出疲态,真的在祭祖的过程中打了个瞌睡。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是清河郡王近日仍旧惦记着虞珩,会梦到安国公主也不奇怪。 第736页 虞珩只是顺势接住话茬,并为纪敏嫣提供更合理的方式拿出玉盒。 相比原本的计划,纪敏嫣坚持玉盒是从天而降,顺着金光到她手上,考验随行之人对自己眼力的自信。 如今直接告诉所有人,建兴帝将玉盒,命她将其转交给长平帝,所以玉盒是突然出现在她上,反而更加自然。 两日后,皇陵祭祖时有祥瑞之象的消息,终于从皇陵传到长安。 百姓的消息来源于刚好在皇陵祭祖时,经过附近村落和小镇的游商。 他们或是看到突然出现的金光,或是听到仙乐和虎啸龙吟的声音,理所当然的将其当成祥瑞之象,迫不及待的说给其他人听。 仅仅几日的功夫,有关天降祥瑞的消息就传遍京畿道,蔓延到周围的关内道、山南两道和河东道。 因为纪敏嫣手中有建兴帝命她转交给长平帝的玉盒,去皇陵祭祖的人返归长安时,长平帝身着朝服,亲自带人出城迎接。 百姓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纷纷提前一日出城,三五成群的在城门外夜宿,想要近距离与前往皇陵祭祖的人接触,沾染祥瑞的气息。 纪新雪驭马跟在长平帝的仪仗旁,频频回头寻找远远跟在后面的百姓,眉宇间的担忧越来越浓。 长平帝将纪新雪的反应尽收眼底,似笑非笑的开口,迎接先祖旨意的好日子,为何愁眉苦脸,难不成是担心先祖对我不满,降下惩罚? 感受到长平帝眼底的威胁,纪新雪立刻回神,隐晦的做出保证,先祖始因为满意阿耶的功绩才会显灵,怎么可能对阿耶不满。 长平帝懒洋洋的应声,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变。 纪新雪夹紧马腹,低声对长平帝道,可要提前驱逐百姓? 前朝余孽的势力还没彻底拔除,越是人多眼杂,越容易对长平帝的安危造成威胁。 若是早知道今日会如此热闹,他不会建议长平帝亲自出城迎接建兴帝的赏赐。 抱着金刀坐在车架上的莫岣忽然开口,不必。 金吾卫已经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前朝余孽敢在今日动手,必会令他们血本无归。 纪新雪转头与莫岣对视,主动移开目光。 虽然没读懂莫岣眼中的深意,但他愿意相信莫岣的本事,也相信长平帝不会信错人。 他逐渐落在长平帝的仪仗后,吩咐随驾的羽林卫去后方阻拦百姓靠近长平帝的仪仗,也方便在发生变故时能保护百姓的安全。 起码能让百姓保持冷静,避免因慌不择路受伤。 午时整,去皇陵祭祖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纪敏嫣身穿朝服,肃容站在最前方的车架上,双手高举建兴帝交给她的玉盒。 纪璟屿和虞珩同样身穿朝服,分别守在纪敏嫣左右。 余下的人宗室在前,勋贵和朝臣在后,整齐的朝长平帝跪倒。 纪新雪的目光在虞珩身上多停留片刻,利落的翻身下马,与左右之人同时跪倒。 远处的百姓见状,也自发的跪倒。 一时之间,只剩下长平帝、高举玉盒的纪敏嫣还站着。 纪敏嫣保持高举玉盒的姿势跳下马车,大步走向长平帝,高声道,皇陵祭祖当日,曾祖父亲手将此物交给女儿,令女儿将其呈给阿耶。 长平帝点头,伸手拿起玉盒,辛苦。 玉盒质地细腻,竟然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锁孔的痕迹。 没等长平帝开口询问,纪敏嫣已经高声说出玉盒的特点,满含愧疚的道,女儿惭愧,已经不记得曾祖父是否交代过打开玉盒的方式。 长平帝抬手扶起正要跪地的纪敏嫣,无碍,我 话音未落,近处忽然传来骚动。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出问题的不是越来越多百姓,最先遭殃的也不是长平帝。 出问题的是金吾卫,最先遭殃的也是金吾卫,更准确的说,最先遭殃的是刺客。 突然暴起的刺客还没来得及靠近长平帝,便被身侧的人按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引起恐慌就被卸去下巴,软软的瘫在原地。 纪新雪起身跑到刺客身边,依次查看他们的腰牌。 军吾、军吾、军吾还是军吾。 焱光二十一年时,长平帝已经将金吾卫拆分,内吾和极少数的军吾留在金吾卫,其余人皆并入京郊大营。 突然暴起被生擒的军吾有近百人,这个比例未免过于离谱。 未必是金吾卫的军吾,说不定只是冒牌货。熟悉的声音在纪新雪耳边响起。 怎么可能?纪新雪下意识握住手臂上的温度,不是金吾卫的军吾,不可能出现在这 不对! 虽然长平帝的安全由莫岣和金吾卫全权负责,但这仅限于在长安之内。 只要长平帝离开长安的范围,长安内的所有军防都会抽调人手保护长平帝。 按照惯例,这里除金吾卫之外的人,还会有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的人。 纪新雪又仔细观察刺客的腰牌,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重量不对。 金吾卫的腰牌不该如此轻。 纪新雪抬头环顾四周,眼中皆是明亮的怒火。 第737页 已经是长平八年,竟然还有人敢冒充金吾卫刺杀长平帝? 虞珩拍了拍纪新雪的后背,拿下腰牌递给身侧的李金环,吩咐道,立刻回京找宣威郡主,派人围在崔太师府和英国公府外,不必与他们有任何交流,也无需限制他们的行动。 纪新雪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的看向正被悄无声息拖走的刺客。 他凑在虞珩耳边,低声问道,你觉得是他们? 悄无声息的准备这么多废物刺客,只为给长平帝带来瞬间的惊吓,委实很奇怪。 如果是被前朝余孽拿住把柄,不得不有所动作,又不想作死的世家,事情就变得合理许多。 虞珩贪婪的凝视多日未见的人,哑声道,我也不知道。 试试,总不会吃亏。 反正对于宣威郡主来说,只是给手下的人放半日假而已。 突然发生的惊变,丝毫没有影响正受万众瞩目的长平帝和纪敏嫣。 长平帝的视线扫过东倒西歪的刺客,在不知从何时起凑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身上多停留片刻,忽然觉得手中的玉盒有些沉重,想要将其扔出去。 说不定砸到什么东西,就会自动打开。 他垂目压下莫名其妙的念头,按照纪新雪的嘱咐,仔细用手指肚感受玉盒底部,果然摸到几不可查的凸起。 用力按下去。 浑然一体的玉盒中央逐渐出现越来越明显的缝隙。 纪敏嫣的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欣喜,这玉盒在女儿手中多日,从未有任何变化,刚到阿耶手中就自动打开,不愧是 不愧是什么? 因为过于激动,纪敏嫣脑海中只剩下空白,盯着长平帝久久未能说出话,急得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似的沿着脸颊落下。 同样被挨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吸引全部视线的朝臣纷纷回神,看向长平帝手中玉盒的目光满是敬畏。 尤其是随纪敏嫣去皇陵祭祖的朝臣。 他们都在纪敏嫣手上仔细观察过玉盒,确定玉盒没有任何缝隙。 长平帝见长女哭得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凄惨,立刻将让人心烦的次子忘在脑后,连忙打开玉盒哄女儿。 你看是龙鳞。 即使早就从纪新雪口中得知玉盒中是龙鳞和玉佩,看到被阳光映照出五色彩光的龙鳞时,长平帝仍旧难以回神。 他拿出足有巴掌大的龙鳞,高高举过头顶,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能看清龙鳞移动时流转的五色彩光。 也许最顶级的宝石或玉石的瑰丽不亚于这片龙鳞。 然而他已经看惯华美的宝石和玉石,却是第一次见到龙鳞。 还是刻着正面刻着长平年号和他曾经的封号嘉字,背面刻着他名讳的龙鳞。 若是刻字的刀工能更精湛,也许龙鳞会更加完美。 长平帝收敛眼中的欣赏,环顾周围人呆滞的模样,忽然觉得正昂头傻笑的次子比刚才顺眼许多。 纪新雪感觉到长平帝的目光,心中暗道这届朝臣不行,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他捏了下嗓子,振臂高呼,是龙鳞!陛下实乃真龙! 周围之人眼中的震惊和痴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尽数转为狂热。 真龙! 陛下是真龙! 远处的百姓虽然看不清龙鳞具体的形状,但对他们来说,五彩的光芒远比龙鳞的形状更有说服力。 只有龙鳞,才会有如此瑰丽的色泽! 长平帝不信真龙,也不信万岁。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纪新雪,脑海中唯有纪新雪高举正和虞珩十指交握的手向他示威的嚣张模样。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低声道,阿耶看上去不太高兴? 颜梦立刻道,陛下得到龙鳞,怎么会不高兴? 虞珩揉了下通红的耳朵,凤眼中满是亮晶晶的笑意,根本就没听清纪新雪的话,敷衍的点了点头。 良久后,嗓音已经沙哑的朝臣和百姓才陆续停下呼唤。他们依依不舍的盯着龙鳞曾经存在的位置,仿佛要将彩光落回玉盒的轨迹永远记在脑海中。 长平帝取出玉佩,发现原本没有任何雕刻痕迹的玉佩,已经出现他的名讳。 建兴帝五年时,南方小国曾进献一块如同琉璃般的质地,近乎透明的玉石。 更为难得的是,玉石底色虽然近乎透明,但每隔段距离,就有截沁人心脾的绿色。 建兴帝非常喜爱这块玉,取出水头最好的部分,命工匠在绿色位置雕刻飞龙,犹如冰龙卧于绿野,背面雕刻长子的名讳。在追封长子为太子,扩建长子的陵墓时,将其放入长子墓中。 多年后,建兴帝的幼子逐渐长成,聪明伶俐,肖似长子。建兴帝在幼子五岁生辰时,命匠人将剩下的玉石都雕制成玉佩,其中一枚刻次子的名讳,另外一枚刻幼子的名讳。 建兴帝皇后偏爱幼子,故意命匠人在水头偏好的那块玉刻幼子的名讳,稍差的给次子。 在建兴帝和皇后的催促之下,匠人先彻底雕刻完给福王的玉佩,才开始雕刻给焱光帝的玉佩。 第738页 焱光帝不知道从何处听闻这个消息,凭着酒意提剑闯入匠人雕刻玉佩的宫殿,将其一箭穿心。 因为已经雕刻完图案却没刻名的玉佩上沾染匠人的鲜血,建兴帝便随口命人将其放入库房。 从此之后,除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福王整日戴在属于他的那块玉佩在外行走,再也没有知情人敢多提起这块玉半句。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焱光帝登基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曾允许得宠的姬妾去建兴帝和建兴帝皇后的私库中随意挑拣。 苏太后刚好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刚发现这块玉佩莫名其妙的到她手中,就将其封锁在箱底。 长平帝以指肚轻轻摩挲看不出新旧的临渊二字,垂目敛去其中的复杂。 阿耶?纪敏嫣眼底闪过心虚。 她虽然参与到纪新雪的计划中,但事先完全不知道玉盒中装着什么,更不知道这块从未见过的玉佩有什么意义。 长平帝摇了摇头,大步走到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身边,将玉佩举到两人眼前,沉声问道,叔公和叔父可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祖父为何会将它赐给我。 这 不可能! 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眼中皆浮现震惊。 第161章 什么不可能?长平帝看向信阳郡王,追问道,王叔见过这块玉佩? 周围的朝臣闻言,皆悄无声息的改变姿势。 他们不动声色的以眼角余光打量长平帝手中毫无遮拦的玉佩。 外层近乎透明,在日光照耀下隐隐散发玉石特有的莹光,最沁润的部分却是正中央的那抹碧色。 无论离得多远的人,是否已经老眼昏花,只要能感觉到玉佩存在雕刻的痕迹,就能确定那是龙形。 只有在于神而非形,完美契合玉石的极品雕工,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底料佳,雕工绝,是令人见之难忘的极品好玉! 历经三朝的老臣当即愣在原地,眼中的难以置信半点都不比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少。 建兴帝登基前,先有猎山刺杀导致乾元帝的儿女大多丧命,乾元帝也因此难以支撑,还没为继位者铺好路就匆匆开世。 后有元王年幼登基,只能与强臣妥协,因此积郁于心。尚且没等到来年改元,便因风寒丧命。 建兴帝登基后,既要面对猎山刺杀带给虞朝的动荡,又要收拾因他和元王升起的党争之乱。 可惜他天资有限,身边也没有能信得过的心腹。即使有为国为民的心思,也只能用最耗费时间的蠢笨办法稳定朝政。 直到建兴五年,自从在乾元朝经历猎山刺杀就肉眼可见的开始走下坡路的虞朝才趋于稳定,重新树立大国的威信。 南方小国就是在这个时候派使臣到长安朝见建兴帝,进献极品玉石。 这块极品玉石对建兴帝和虞朝的意义,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 不久后,建兴帝追封长子为昭宴太子,命当时虞朝最有名望的雕刻大家,在这块极品玉石中截取最好的部分,为昭宴太子雕刻玉佩。 建兴帝深爱昭宴太子,对玉佩也赞不绝口。 他曾在大朝会时邀请众臣共赏玉佩。但凡有资格上朝的人,哪怕是守门的金吾卫,也能近距离观赏这块即将收入皇陵的玉佩。 建兴帝在幼子福王身上看到昭宴太子的影子,突然想起剩下的玉石。 虽然当年雕刻玉佩的大师已经过世,但有完美传承大师雕工的匠人。 匠人奉建兴帝的命令,用剩下的极品玉石剩下的材料,为福王和焱光帝雕刻一模一样的玉佩。 期间发生的意外属于皇家辛秘。 朝臣们虽然能隐约窥得些风声,消息格外灵通的人,甚至能说出整件事的过程。 然而无论怎么算,皇子因嫉妒幼弟,酒后斩杀匠人都是丑闻。 建兴皇后因此缠绵病榻半个月,建兴帝也只是以其他名头罚焱光帝禁足半个月,可见不想因这件事坏了焱光帝的名声。 朝臣既不会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与建兴帝夫妇唱反调,更不愿意无缘无故的得罪焱光帝,纷纷装聋作哑。 哪怕见不知情的福王佩戴已经提前雕刻完的那枚玉佩到处行走,朝臣也只是暗自唏嘘,从未在面上露出端倪。 因为相同的玉佩在他们心中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建兴朝的老臣只用一眼,就能立刻认出玉佩的来历。 南方小国进献的极品玉石只够雕制三块玉佩。 属于昭宴太子的玉佩,已经在众目睽睽送入皇陵。 福王被焱光帝逼死时,从不离身的玉佩被焱光帝拿走,当着建兴皇后的面摔成几块。建兴皇后驾崩时,手心紧紧攥着面勉强拼凑成原样的玉佩。 清河郡王和襄临郡主等宗室皆上折请焱光帝善待生母,朝臣也因惧怕焱光帝的疯癫,自发的与宗室站在相同的立场。 焱光帝的妥协是对建兴皇后的身后事不闻不问,全权交给宗人府,属于福王的玉佩便随着建兴皇后下葬。 两块玉佩皆在皇陵深处,唯有原本应该属于焱光帝的那块玉佩仍不知所踪。 但这是建兴帝亲赐给长平帝的玉佩。 按照常理,皇陵中的东西,建兴帝也拿得出来? 第739页 明明正值午时阳光最浓烈的时候,胡思乱想的老臣却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信阳郡王脑海中各种杂乱交错的念头,疯狂挤压彼此的空间。 一时之间,难以分出高下。 理智告诉他,突然出现的玉佩实乃妖异之象,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可能在来日变成错处,最好别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 然而面对长平帝满含探究的目光,信阳郡王却没办法保持理智。 他哑声道,陛下可否让臣看看玉佩背面,是否有刻字? 长平帝从善如流的举起玉佩,让周围的人也能看清临渊二字。 玉佩背面有我的名讳。 怎怎么会?吏部侍郎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长平帝手中的玉佩,那三、三块玉佩都已经雕刻完毕,怎么会有陛下的名讳? 清河郡王皱起眉毛,沉声呵斥道,胡说什么! 他只知道焱光帝因醉酒无法控制脾气,在盛怒中提剑斩杀匠人,不知道玉佩有没有雕刻上焱光帝的姓名。 此等有损先帝威名之事,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提起?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挪到附近,深为众人找不到重点的说话方式着急。他忍不住提醒道,这块玉佩究竟是什么来历,丘侍郎可否为阿耶解惑? 清河郡王抬头看向被羽林卫拦在远处的百姓,终究还是不愿意在空旷的京郊之地谈论先帝的不是,哑声道,陛下已经拿到先祖的赏赐,不如早些回皇宫,免得再受冲撞。 虞珩环顾四周,给正在缩在角落的纪成使了个眼色。 纪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深觉虞珩是想要他死。 他悄悄挪动脚步,凑到同龄宗室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同龄宗室眼中满是迟疑,先看了眼仍旧望向那边的虞珩,然后才鼓足勇气开口,信阳郡王怎么说? 虞珩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看向信阳郡王。 与此同时,纪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到距离同龄宗室最远的地方,生怕被清河郡王发现他的行为。 信阳郡王早就习惯,边保持对清河郡王的不服气,边对清河郡王的话马首是瞻。突然听到有人在清河郡王发话后询问他的想法,信阳郡王心中最先生出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悦,而是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的看向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没看他,但陛下、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周围的朝臣和宗室都目光专注的看向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信阳郡王脑海中各种复杂的念头相继消失,只剩下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想法。 他要留住这些目光 信阳郡王用半刻钟的时间,毫无保留的说出有关玉佩的所有往事。不仅成功留住身上原有的目光,还吸引包括清河郡王在内更多的目光。 期间清河郡王数次试图打断信阳郡王的话,皆被已经忘记今夕何夕的信阳郡王忽略。 他转而看向长平帝,希望长平帝能及时阻止信阳郡王败坏先帝的名声。 清河郡王却发现长平帝正盯着手心的玉佩发呆,眼底皆是专注和探究,似乎正在思索所谓的祖宗显灵究竟是真是假。 他又给纪新雪和虞珩使眼色,奈何纪新雪和虞珩正凑在同处说悄悄话,从头到尾都没分给他任何眼角余光。 等到清河郡王终于想通求人不如靠自己,打算以强硬的态度,令信阳郡王闭嘴时。信阳郡王已经将所有能说的事、不能说的事都抖落的干干净净。 因为信阳郡王开头,在场的三朝老臣也纷纷开口,将所知有关玉佩的辛秘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相比因宗室的体面,时刻顾及先帝威严和名声的清河郡王,三朝老臣更在意长平帝。 先帝已经亡故近十年,无论名声好坏都不会对朝堂有任何影响。长平帝却正处盛年,近几年在民间的名声更是节节攀高,已经追上乾元帝,正朝武宁帝追赶。 如果能通过贬低先帝的方式,抬高长平帝没有利益他们也愿意干! 熬过多年暗无天日的憋气岁月,终于有机会对曾令他们喘不过气的先帝落井下石,不多丢几块石头都对不起他们这些年吃的苦头。 众人话里话外的含义,皆是先帝令建兴帝彻底失望,建兴帝才会将原本打算赐给先帝的玉佩,转而赐给长平帝。 清河郡王虽然注重维护帝王颜面,但他无疑与长平帝更亲近,终究还是没有再废心思为先帝辩解,默认了朝臣们的说法。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询问和惊讶。 纪新雪提前询问长平帝是否可以在皇陵祭祖时搞祥瑞之象时,没有详细的对长平帝说明他的具体计划。 只告诉长平帝,祥瑞之象可以伴随祖宗显灵。 他暗示长平帝,可以在祖宗显灵的过程中给长平帝个惊喜,也可以接受定制服务。 虽然长平帝选择惊喜,但保险起见,纪新雪还是提前透露会借助建兴帝,贬低焱光帝,抬高长平帝,并以此朝长平帝讨要道具。 也算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委婉的试探长平帝对先帝的看法。如果长平帝拒绝,短时间内,纪新雪不会再想搞先帝名声的事。 第740页 从长平帝手中拿到玉佩,纪新雪立刻去找苏太后了解玉佩的来历,暗中揣测长平帝拿出这块玉佩,代表能接受先帝被搞到什么程度。 经过稍显保守的预测,纪新雪和虞珩一致觉得,搞先帝名声的事不能操之过急。起码要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可以让长平帝随时叫停。 所以他们只是提前准备各种剧本,并没有冒着巨大的风险暗示朝臣配合他们。 迄今为止,只有纪敏嫣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 纪璟屿和纪成完全是出自于信任,才会配合他们随机应变。 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朝臣们会对贬低焱光帝有如此深刻的默契。 从长平帝拿出玉佩,到朝臣同意口径。 建兴帝是因为对先帝彻底失望,才将原本准备赏赐给先帝的玉佩转送给长平帝。 只用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可怜始终抱着金刀站在长平帝身侧的莫岣,甚至至今没有发现,朝臣正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的贬低先帝。 白千里虽然比莫岣敏锐,但她本就是不擅长口舌的人,如今也早就不再是焱光朝时的光景。 朝臣们没因为突然想起对先帝的憎恶,迁怒白千里,对她口诛笔伐,已经是白千里这些年从未以特殊手段争权的善果。 她已经永远失去只用眼神,就能让朝堂同僚心惊胆战的能力。 良久后,长平帝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他摆手示意朝臣不要再说,从袖袋中摸出个紫玉蝴蝶的玉佩。 感受到身侧忽然变得犀利的目光,长平帝下意识的抬起眼皮,正对上少年郎充满渴望的目光。 长平帝转身背对虞珩,亲自卸下系在紫玉蝴蝶上的明黄色丝绳,转而系在冰龙玉佩上面。先将紫玉蝴蝶妥善的收回袖袋,才举起冰龙玉佩挂在脖颈处。 莫要再提往事罢了,回宫。 纪新雪发现长平帝的脚步比平时仓促,下意识的起身去扶。 感觉到从脚趾向上蔓延的酥麻,他才惊觉腿脚已经因为深蹲麻木。只能原地坐下,眼睁睁的看着长平帝健步如飞的走远。 阿耶是不是心软? 纪新雪眼中浮现担忧。 只是朝臣贬低先帝几句,长平帝就心软,接下来的步骤岂不是完全进行不下去? 心虚。虞珩慢吞吞的收回目光,眼中皆是悔意。 什么? 正捶腿的手停顿在半空,纪新雪满头雾水的看向虞珩。 他和虞珩的交流,似乎出了点问题? 虞珩抬手为纪新雪捏腿,语气中透着莫名的委屈,你没看到? 纪新雪因腿上分不清是疼还是痒的感觉倒吸了口凉气,险些蹦起来逃跑。他机敏的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没有顺着虞珩的话,询问他应该看到什么,而是若无其事的弯腰贴在虞珩耳边说正事,我已经准备好话本,等会抽空改些细节,最晚三日就能送到指定的说书人手中。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版权意识,只要一个故事火起来,不仅整个城池的茶楼会在第一时间将故事原样搬走,甚至连街头巷尾也会有抢生意的人。 按照他和虞珩原本的计划。 会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先引导朝臣在心中彻底分离长平帝和焱光帝,然后进一步勾起朝臣对焱光帝的惧怕和厌恶。 等到朝臣发自内心的厌恶焱光帝时,再借着过年休假的日子,在民间大肆传扬此次皇陵祭祖的奇闻。 如今第一步直接通关,纪新雪和虞珩还没来得及做出布置,朝臣们已经自发的在心中分离长平帝和焱光帝,并将所有错处都归结到焱光帝身上。 纪新雪准备直接开始第二步,控制民间舆论。 相比曾与先帝朝夕相处,知道许多内情,也有思考和判断能力的朝臣,百姓更容易被愚昧,情绪也更不稳定。 纪新雪没打算在悬崖走钢丝,他写的剧本,是皇陵祭祖时纪氏先祖显灵的全过程和建兴帝命怀安公主转交给长平帝的玉盒。 重点在于先祖显灵和龙鳞,为长平帝在民间的威望加把火。 至于冰龙玉佩先看百姓对前两件事的接受程度。 如果百姓接受程度高,因为龙鳞,对冰龙玉佩生出强烈的好奇心,主动探究有关于冰龙玉佩的事,他就让人将冰龙玉佩的来历和故事慢慢透露出去。 要是百姓对祥瑞和龙鳞都不感兴趣,也就没必有必要特意强调冰龙玉佩。 百姓们鲜少读书,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反而无需引导,就能根据手中越来越多的余钱和饭桌逐渐变多的荤腥,牢记长平帝和先帝的不同。 成功试探出朝臣对先帝的怨念,并令朝臣下意识的在心中分离长平帝和先帝,冰龙玉佩已经达成预想中最好的效果。 长平帝利落的登上车架,摸到紫玉蝴蝶依旧好端端的躺在袖袋中才安心。 发现虞珩和纪新雪没有跟在身侧,他忍不住回头寻找两人的身影。 没有紫玉蝴蝶,他们都敢在大朝会请求成婚,若是呵呵。 以长平帝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纪新雪正主动献吻,虞珩不仅回吻,还摸纪新雪的腿。 青天白日,不成体统! 可怜纪新雪只是和虞珩商量话本的事,耽误片刻的时间,长平帝便毫无预兆的启程,带领朝臣和护卫浩浩荡荡的离开。 第741页 要不是纪新雪和虞珩的反应够快,及时追了上去,险些被留在城郊供百姓参观。 无论是祖宗显灵,还是长平帝得到龙鳞,皆是重要程度不亚于除夕宫宴的大事。 长平帝顺应朝臣的请求,临时命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协助苏太后和苏太妃准备宫宴。 另外将调查刺客的事,交给纪璟屿和阿不罕冰。 长平帝目光越过并排碍眼的纪新雪和虞珩,落在纪成和纪宝珊身上,你们去鸿胪寺招待靺鞨王族,这是他们在大虞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务必令他们如至宾归。 纪成立刻应是,眼角余光注意到阿不罕冰满脸冷漠,心中不由发愁。 谁不知道住在鸿胪寺的那些人,说是在长安做客的靺鞨王族,实际只是阶下囚而已。 招待靺鞨王族的差事不算难,但其中夹着陛下的大女婿,委实令他难以把握分寸。 纪宝珊眨了眨眼睛,脆生生的道,儿臣不会说靺鞨话,怎么招待靺鞨王族,不如让儿臣去宁静宫帮祖母筹备宫宴。 长平帝冷笑。 若是让纪宝珊去宁静宫,纪明通肯定会借口哄妹妹偷懒。 别看她们只有两个人,闹出的动静能让二十个人望尘莫及。 成儿也不会说靺鞨话,他为什么能去招待靺鞨王族?长平帝下定决心,不能再养出个纪明通,故意板着脸道,难道你忍心看成儿独自去鸿胪寺招待靺鞨王族? 我为什么不忍心?纪宝珊笑嘻嘻的道,四姐才会不忍心!那我和四姐换,我去宁静宫帮祖母筹备宴席,让四姐去陪小叔去鸿胪寺。 纪新雪正睁着眼睛,光明正大的发呆,暗自构思如何改话本,满脑子都是关键字。 祖宗显灵、龙鳞、冰龙玉佩 惊闻纪宝珊的话,纪新雪下意识的瞪大眼睛。 真是个要命的小祖宗! 臣在北疆学习突厥语时,曾听将军们提起。燕宁县主不仅精通突厥语,同样能流畅的以靺鞨语和柔然语对话,不如令燕宁县主去鸿胪寺招待靺鞨王族。 虞珩不动声色的向前半步,既挡住纪新雪脸上的震惊,又主动开口吸引长平帝的注意力,免得长平帝注意到满脸僵硬的纪成。 长平帝虽然正因城外的惊鸿一瞥,极不待见虞珩,却对虞珩的话很感兴趣,问道,她可曾在你面前,用异族语言说过话? 他是位开明的父亲,不仅愿意重用女婿,也不吝啬给儿媳表现的机会。 所谓的靺鞨王族不过是阶下囚而已,去鸿胪寺招待他们,可以说是白捡功劳。 还有半年就要成为灵王妃的萧宁,正好缺些功劳傍身。 纪新雪揉了下脸,垫脚从虞珩肩膀处露头,我听到过!阿兄刚回长安的时候,阿姐在怀安公主府做东,邀请我们去玩耍。燕宁县主不仅能用靺鞨语和迢北郡王说话,还能说更北方的小部落语言。 相比从萧寂身上继承的武力,萧宁的语言天赋更加出众。 如果将来与长安来往的异族越来越多,萧宁非常适合作为宗室发言人,坐镇在鸿胪寺。 长平帝的目光在纪新雪搭在虞珩肩膀的下巴和抓在虞珩腰间的手指,多停留片刻,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若不是谨记喜怒不形于色,他早就让松年和惊蛰将不成体统的两人丢出去。 纪宝珊完全不在乎去鸿胪寺招待靺鞨王族的差事,最后会落在谁的身上。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在没办法偷懒的情况下,选择比较合心意的差事。 感受到长平帝忽然变得冷漠,纪宝珊下意识的以为长平帝没相信虞珩和纪新雪的话。 她立刻小跑到长平帝面前,竭尽全力的说服长平帝用萧宁代替她,五哥没有说谎,燕宁县主会说很多部落的语言,特别厉害! 这叫纪宝珊转头看向纪新雪,眼中忽然闪过亮光,语言天赋!燕宁县主有别人身上没有的语言天赋。 纪新雪心中忽然涌现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阻止纪宝珊接下来的话,你 纪宝珊为证明自己没有记错,特意举了个例子,小叔和四姐特意背着大家,偷偷去花园中学习异族语言。用了两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们就没有语言天赋! 纪新雪默默闭嘴,转头看向全靠毅力保持冷静的纪成。 两个只会说官话的人,偷偷、学习、异族语言? 可惜长平帝因为刻意不去看纪新雪和虞珩,也没分给刚好被两人挡在身后的纪成任何目光,丝毫没有察觉到书房中的暗潮汹涌。 他心中仍旧有对纪新雪和虞珩的恼怒,又被纪宝珊胡搅蛮缠闹得心烦,冷笑道,既然纪成和纪明通没有语言天赋,不适合去鸿胪寺招待靺鞨王族,正好你和萧宁去。 纪宝珊顿时傻眼,连忙道,我也没有语言天赋! 第162章 嗯。长平帝心平气和的应声,最后一次问纪宝珊,你去不去? 正值年尾,处处琐事,若是纪宝珊委实不愿意去鸿胪寺,自然也有其他地方能安顿她。 纪宝珊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犹如突然被提住后脖颈的小狗似的老实下来,我这就去找燕宁县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742页 话毕,她转身就往门外跑,没给长平帝任何改口的机会。 上次见到长平帝这副表情,纪宝珊被莫岣亲自押送去宗人府,与众多淘皮捣蛋的宗室共同吃斋念经,供奉祖宗半个月。 即使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她仍旧无法忘记莫岣平静无波的注视和清河郡王世子的笑脸有多可怕。 相比之下,鸿胪寺反而是个好去处。 燕宁县主与长兄一般好说话,又肯疼她。 只要她足够乖巧,何愁不能偷懒?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书房内的氛围越来越窒闷。 他忍住回头看纪成是什么表情的想法,勇敢的打破寂静,阿耶,我们还在城外的时候,凤郎让林蔚拿他的腰牌回长安找宣威阿姐,请宣威阿姐和她手下的金吾卫吃茶饮酒。 虽然以纪成和纪明通的年纪,早晚都要挨刀,但眼看就要过年起码要给纪成和纪明通争取些提前准备金疮药和伤布的时间。 长平帝闻声看向纪新雪,视线中却是虞珩的整张脸和纪新雪的半张脸。他深觉虞珩碍眼的同时,总觉得虞珩的视线落点在他的袖口。 虞珩似乎感觉到长平帝的视线,忽然抬起眼皮,黝黑的双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祈求,极像眼巴巴的朝长平帝讨蜂蜜的熊崽。 长平帝先移开视线,嗤笑道,这点小事,专门与我说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我替你们出请宣威手下的金吾卫吃茶饮酒的银钱? 他状似不经意的改变姿势,手掌自然而然的搭在袖口的位置。 摸到蝴蝶形状的凸起,长平帝微颦的眉目立刻舒展。 纪新雪才不管长平帝的语气中是否有嘲讽,只当这是玩笑话,顺势试探长平帝对祖先显灵的看法,笑嘻嘻的道,凤郎和纪成刚从皇陵回来,阿耶难道不该赏他们? 如果从赏赐中出请宣威郡主手下的金吾卫吃茶饮酒的银钱,也算是长平帝替他和虞珩出这笔钱。 长平帝听懂纪新雪的暗示,嘴角的笑意再度凝滞。 自从纪新雪和虞珩突然在大朝会,突然请求按照婚约成婚,长平帝再看此前总觉得有所不足的阿不罕冰和萧宁,越来越顺眼。 无论是来自遥远靺鞨的阿不罕冰,还是随纪璟屿千里迢迢赶到长安的萧宁,起码都能给他添丁进口的安慰。 唯有纪新雪 不仅令他同时失去两个儿媳妇,还总有傻儿子胸前系着大红花时刻预谋翻墙的微妙错觉。 长平帝目光幽幽的凝视纪新雪半晌,决定防患于未然,及时砌墙。 他转头看向虞珩和纪成,眼中满是温和慈爱,小五的提醒没错,此行确实辛苦。等到年节时,必定不会少你们的赏赐。 纪成和虞珩同时弯腰长揖,陛下言重,此乃臣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笑着道,你们去吧,早些回府休息。下次大朝会之前,不必再特意进宫请安。 纪成闻言,麻木的双眼终于恢复灵光。他再度长揖谢恩,惊觉中衣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彻底浸透,正粘腻的贴在身上。 虞珩稍作犹豫,终究还是在听到纪成雀跃中隐含颤抖的声音时弯下腰。 他还没与阿雪互通心意的时候,陛下便以紫玉蝴蝶被戎广摔坏,已经送到大师手中修补敷衍他,迟迟不肯归还他与阿雪定婚的信物。 如今 虞珩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幽光,若无其事的转身朝门口走去。 长平帝轻咳一声,对三人的背影道,小五留下,说说你准备在北边设立市场的事。 纪新雪难以置信的回头,阿耶? 此行去皇陵祭祖,虞珩至少离开长安半个月。 除去虞珩去北疆的两年,他和虞珩几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好不容易盼到虞珩回来,长平帝竟然要求他加班? 长平帝抬手掩在嘴边,免得小辈察觉到他心中忽然冒头的愉悦,一本正经的道,河北军和关内军的戍边将领同时上折,请求长安允许他们与异族贸易。 纪新雪闻言,眼底的震惊逐渐变为犹豫。 戍边将领不可能送到长安份只写着求陛下允许臣等与异族贸易的折子,其中肯定会有详细的理由和计划。 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过年,若是能及时参考戍边将领的意见,确定在北疆设立稳定互市的具体流程和贸易方式,在过年期间做好相应的准备。 说不定可以在年后开笔前,甚至踩着过年的尾巴,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听到风声时,在指定的区域搭建出互市的雏形。 他已经通过推行新政总结出经验。 但凡改旧革新之事,速度越快,麻烦越少。 只要快得让找麻烦的人反应不过来,原本打算找麻烦的人,十有八九会变成竭尽全力的想要追上变化的人。 此消彼长,所节省的时间和精力,绝不止双倍。 纪成抹去额头不存在的虚汗,不得不随纪新雪和虞珩停下脚步。 若不是刚被纪宝珊连环背刺,他险些留下鳄鱼的眼泪。 陛下先嘱咐虞珩早些回府休息,下次大朝会前无需进宫请安,然后又留住纪新雪。 第743页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用解释吗? 可惜如今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同情虞珩? 纪新雪抬头看向虞珩,悄悄眨动面向虞珩那边的眼睛。 他又不傻,即使正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皇陵祭祖和北疆互市中,也不会忽略长平帝几乎没有掩饰的恶意。 只是暗搓搓的使绊子,甚至对长平帝来说,连使绊子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老父亲的找茬,已经比他和虞珩所预料的最坏结果好无数倍。 当然,老父亲要顺毛捋,也不能委屈凤郎。 你去英国公府看望鸿胪寺卿的时候,提前让人给我送个消息,我让晴云专门备了些固本培元的药材。纪新雪嘱咐虞珩的同时,快速做了个嘴型。 奖励 虞珩在北疆旧伤已经彻底痊愈,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某些事牵动情绪。 长平帝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他不想让纪新雪陪虞珩去英国公府看祁柏轩,一时半会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阻止。 即使不是虞珩的父亲卧病,只是他们的伴读,父母突然卧病,以纪新雪的性子,也会亲自去伴读家中,看望其长辈。 虽然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从长平帝出言留下纪新雪,再到纪新雪开口嘱咐虞珩,总共只过去两个呼吸,纪成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十几年。 如果有时间倒流的机会,他肯定会在纪新雪和虞珩停下脚步的时候,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免得被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吓得心惊胆战,在跪与不跪之间艰难的挣扎。 好在虞珩没有让纪成煎熬太久。 他踩着尚未彻底消散的敲击声与纪新雪擦肩而过,好心的扶了下已经腿软的走不动路的纪成。 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寒风,纪成险些激动的落泪。 他、今日、竟然、能活着走出陛下的书房! 虞珩眼中浮现无奈,架着已经彻底摆烂,浑身瘫软靠着他的人离开凤翔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你嘴边的话几经改变,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嘱咐纪成。 哪怕纪成和纪明通将彼此间的情谊隐藏的多天衣无缝,也逃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破绽,他们早晚会被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识破。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主动坦白,还是被抓包,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和阿雪如今也只是缓刑。 没办法为纪成和纪明通提供可以参考的经验。 纪成双目无神的看向坠在天边的夕阳,喃喃道,如果哪日,我和明明的事被发现,你们不用管我,一定要照顾好明明。 虞珩默默点头,没有提他已经托朱太医找到经验最丰富的接骨大夫,耗费数不尽的珍惜药材,调制出能快速消肿的良药。 这些东西,都是专门为纪成准备。 众所周知,长平帝从不会对晚辈动手,最严重的惩罚只是禁足抄书或去宗人府祠堂侍奉祖宗,但清河郡王世子会。 纪成眉宇间满是藏不住的心疼,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吃过苦头,也没看过陛下的冷脸,恐怕受不住委屈。 虞珩点头的频率稍缓,低声安慰道,陛下最宠爱金明,不会给她看冷脸,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也会护着金明。 谁不知道阿雪和金明是苏太妃的心头肉。 苏太妃的心头肉是苏太后心头肉。 他和阿雪的事涉及到皇位,苏太妃都愿意为他们求情。 轮到纪成和金明的时候,苏太妃更不会袖手旁观。 虞珩顺着纪成额担心想下去,惊觉纪成的处境远比纪明通危险,提醒道,你,勤加习武,不要懈怠。 不仅清河郡王世子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清河郡王比清河郡王世子更狠。 清河郡王世子要对纪成动手,他和阿雪还能帮纪成拦拦。若是清河郡王在气头上亲自挥鞭别说是他和阿雪,恐怕苏太妃和苏太后也不敢让清河郡王憋气。 纪成心不在焉的点头,满脑子都是纪明通身形消瘦、以泪洗面的模样。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宫门处和虞珩分别,低声道,我去轻玩巷看看有没有新鲜玩意儿,免得明明无法出宫的时候无聊。 虞珩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纪成驭马走远。 他不明白,金明有苏太后、苏太妃、有能依靠的兄姐也有天真稚嫩的弟妹,怎么可能无聊? 林钊没想到虞珩会在今日回府,匆忙赶到大门处迎接。 郡王。他仔细打量虞珩的表情,先将正事告诉虞珩,英国公府的十五郎正在花厅等候郡王。他是在未时三刻赶到公主府,说家中长辈不放心郡王,交代他务必要见到郡王,才能回英国公府报信。 林钊冷笑,郡王没少出远门,从来没见英国公府在第一时间派族人前来问候,非要确定郡王安好。 事出有妖十有八九没安好心。 虞珩应声,顺着敞开的房门看向屋内的洛钟。 已经是酉时,祁十五郎等了将近三个时辰。 算算时间,英国公府应该是发现府外的金吾卫之后,才派祁十五郎来公主府找他。 第744页 去找朱太医,让他再配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只要有奇效,无需在意药材的价值。虞珩目不斜视的路过通往花厅的回廊,径直朝正房走去。 林钊眼中浮现担心,更仔细的观察虞珩,您 没事,不是为我准备。虞珩摇头,又吩咐道,再令人寻些年轻郎君打发时间的玩器,最好能在外表做些伪装。 纪成只知道惦记纪明通,啧,傻子。 洗去身上的风尘,换上舒适整洁的新衣,虞珩才让青竹将祁十五郎带到冷晖院书房。 林钊亦步亦趋的跟在虞珩身侧,见虞珩没有因为未能与纪新雪好好团聚不快,才彻底放下担心。 他摘下挂在脖颈的钥匙打开暗格中的玉锁,从中取出以带有虞氏特有印记的火漆信封。 三日前,虞氏通过远在封地的莫长史,送来这封信。 虞珩以指腹摩挲火漆的痕迹,抬手拔出紫竹腰间的匕首割开信封,将完整的火漆递给林钊。 拿去与老祖宗收集的虞氏印记作比较。 信纸的厚度与指节相同,令虞珩完全陌生的字迹,记载了个意味深长的异域传说。 古老河流的源头被狮群霸占,牛群、狐狸和羚羊等族群皆依附狮群生存。 雄狮是这片区域当之无愧的霸主,没有它们的允许,任何动物都不能靠近水源,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大多数动物性格温顺,对狮群的霸道逆来顺受,也有对狮群不服气的存在。 比如这片区域的前任霸主,鬣狗。 再比如自认不输狮群,只是差了些运气的狐狸。 双方一拍即合的达成同盟,计划灭绝狮子,取而代之。 狐狸对鬣狗提供狮群的行踪,使鬣狗每次都能在群狮狩猎的时候,突然冲到狮群的领地,咬死所有刚出生的小狮子。 雄壮威武的狮王被激怒,发誓要彻底除去所有鬣狗。 第一天,团结的狮群咬死半数鬣狗。 狐狸和鬣狗都被雄狮的怒火吓破胆,纷纷隐藏起来,再也不敢偷偷联系。 第二天,鬣狗找上狐狸。 它们威胁狐狸,如果狐狸不帮助它们躲避狮群的屠杀,它们就告诉狮群。是狐狸告诉它们狮群的行踪,它们才能精准的避开狮群,咬死刚出生的小狮子。 第三天,惊慌失措的狐狸终于有了主意。 它们找上羚羊,告诉羚羊,鬣狗自知无法抵抗勇猛的狮王,打算拖草原所有的动物共同沉沦。 鬣狗会在死亡前告诉狮王,是狐狸、羚羊等比狮群先到这片区域生活的族群,告诉它们狮群的行踪。所以它们才能精准的避开狮群,咬死刚出生的小狮子。 羚羊胆小,既憎恨鬣狗的无赖行为,又惧怕狮群的怒火。 它们权衡良久,终究还是对狮群的惧怕占据上风,也开始偷偷对鬣狗透露狮群的行踪,帮助鬣狗躲避狮群的追杀。 第四天,狮群和鬣狗陷入僵持。 狮群找不到鬣狗,鬣狗也无法再对狮群造成任何威胁,只能找草原的动物都睡着后,暂时离开躲避狮群的洞穴,享受狐狸和羚羊带给它们的食物。 虞珩耐心渐失,无声加快翻阅信纸的速度,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终于捕捉到始终没有出现的牛群。 狮群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排查内鬼。 在新狮王的带领下,不仅鬣狗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狐狸和羚羊曾经所做的事,也随时都有可能浮出水面。 狐狸和羚羊面临灭族威胁,鬣狗同样无法承受失去狐狸和羚羊的后果,于是他们盯上憨厚老实的牛群。 最后,无辜的牛群承担狮群的所有怒火。 狐狸和羚羊成功隐藏在其他族群中,丝毫没有引起狮群的注意。 鬣狗找到不弱于狮群的靠山,逃到附近的水源处生存。 只看个开头,虞珩就知道这个充满异域色彩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狮群是纪氏皇族。 狮王是纪氏皇族的历代帝王。 鬣狗是前朝余孽。 狐狸是最先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世家。 羚羊是被前朝余孽和最开始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世家引诱,深陷其中的世家。 牛群,不出意外,是代表虞氏。 虞珩作为玉门关外的叶城城主,看过无数异域文字翻译成虞朝官话的话本。 满分十分的情况下,他给信纸记载的故事打三分。 虽然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俗称四不像,但仍旧能看出底稿是异域故事,一分。 即使被未知的人砍去许多角色和情节,出场的角色仍旧能搭起故事的整体框架,一分。 对新狮王的勇猛形容到位,阿雪应该会满意,一分。 总结:打发时间,不必当真。 狮群中存在过叛徒,牛群也不无辜。 这个故事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想要误导他。 虞珩轻笑,捋顺信纸,整齐的放入崭新的油纸信封中。 留着给阿雪看个乐子。 郡王,祁十五郎到了。青竹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直到虞珩将信封收好,紫竹才去为祁十五郎开门。 神态局促的青年,同手同脚的随着紫竹和青竹走到虞珩面前。 第745页 他是英国公的庶子,按照辈分,虞珩应该叫他小叔。 早些年虞珩还没搬出英国公府的时候,曾携重礼为其贺寿,亲自坐镇祁十五郎的寿宴,给他撑面子。 如今相处,虞珩只会矜持的点头,唤声,十五郎。 祁十五郎立刻长揖回礼,如同背文章似的道,凤、凤郎,去皇陵祭祖已经半月有余,始终未曾有记载只言片语的信件送回,家中长辈难免担心,特意令我前来公主府等候,仔细观察您是否清减、气色可好、旧伤 林钊摇了摇头。 英国公府派了个如此蠢笨的人来,令他连为难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虞珩打断祁十五郎的废话,冷淡的道,久违归家,本该立刻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然而本王是从皇陵归来,又恰逢祖宗显灵的奇遇,想要趁着身上还有残存的灵性,去祠堂供奉先祖,说不定 祁十五郎呆滞的与虞珩对视,啊? 虞珩起身走向祁十五郎,自然而然的撇开视线,说不定能得祖宗垂怜,再得只言片语。 劳烦十五郎替本王向祖父、祖母和父亲大人请罪。他在祁十五郎身侧稍作停留,祭祖之事彻底结束时,本王会立刻去英国公府为长辈们赔罪。 话毕,未等祁十五郎再有反应,虞珩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钊恰到好处的挡在祁十五郎和虞珩之间,及时打断祁十五郎想要叫住虞珩的话。以和蔼的语气和不容拒绝的态度,亲自送祁十五郎离开公主府。 虞珩按照长平帝的吩咐和纪新雪的嘱咐,老老实实的在安国公主府中闭门不出,静心休养,终于在耐心尽失之前等到纪新雪。 彼时他正在琼花院的正房,临窗卧于软塌,看话本打发时间。 只是普通的话本,也要开窗才能保持冷静。 薄雪扑面而来时,虞珩仿佛心中有所预感似的,猛地抬起头。 身着白狐斗篷,脚踩鹿皮靴的纪新雪正横跨在窗间,全靠双手保持平衡。 为什么琼花院的窗户会比他的腰高? 虞珩离开软塌,双手抱胸靠在窗侧。 纪新雪默念我叫不尴尬,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回应虞珩犹如实质的目光,帮个忙? 虞珩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哑声问道,帮什么? 纪新雪怔住,心头的酥麻使流出的血液变热,快速席卷全身。 他舔了下嘴唇,明明想矜持些,格外兴奋的嘴角却不听话。 你想帮什么? 我可以付报酬。 第163章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纪新雪已经得到好心人慷慨的帮助。 他顺着腰间的力道成功摆脱窗框,鼻翼间清凉的冷意陡然变成醇厚的暖香。 温热的触感顺着耳侧矜持的向下蔓延,仿佛只要纪新雪反悔,虞珩随时都能接受赖账。 然而纪新雪不满于被动的姿态,想要做出改变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他的双臂正被慷慨的好心人紧紧箍在身侧,不得不因刚好卡在他下身的蜂腰垫起脚保持平衡。 浑身上下,竟然只有脖子以上的位置,勉强能算得上自由。 纪新雪发出声嗤笑,好心的提醒,我又不会跑,你 下巴忽然传来类似惩罚的刺痛,随即是撕下表面的假矜持,终于露出强盗本色的不速之客。 纪新雪已经许久没有遭遇过不速之客,仓促应对,难免手忙脚乱,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软舌既想躲到深处,暂避风头,又蠢蠢欲动的想要与不速之客一较高下。刚打个照面就彻底落败,成为俘虏。 纪新雪垂下眼帘,仔细记下不速之客的招数,以待绝地反击的机会。 虞珩感受到怀中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顺从,眼中闪过狡黠。 再次共舞的间隙,他像是忽然想起矜持似的依依不舍的移开唇齿,分神合上仍旧在飘雪的窗户,稳稳托起纪新雪往拔步床去。 我不在长安的时候,你有没有来过? 含着喘息的热气带来的酥麻,顺着耳廓一路蔓延到心脏的位置。 纪新雪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在心底解读虞珩话中的心意。 有没有来过? 哪里? 是公主府,还是琼花院? 来做什么? 得出结论: 他是不是在问我,有没有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来补课? 纪新雪学着虞珩刚才折磨人的模样,抬起头在虞珩耳廓落下细细密密的轻吻。 他才不信,公主府的人没有告诉虞珩,这段时间他有没有来公主府,平时都是在哪里消遣。 虞珩分明是在笑话他不中用。 也不想想,他就算再怎么勤勉的补课,又怎么能比得上有心之人的日积月累? 有本事比天赋。 虞珩因耳畔的温热脚步微顿,刚恢复些的冷静再次离家出走,只剩下想与怀中之人更亲近的念头。 他三步并成两步到达终点,彬彬有礼的询问纪新雪的看法,我现在可以开始取用,你刚才说的报酬了吗? 纪新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746页 抱着绝不能输给虞珩的念头,他羞涩的点头,主动伸手揽住虞珩的脖颈,昂头猛地掀翻按捺住欲望,等待他献吻的虞珩。 纪新雪搂在虞珩肩颈处的手顺势向上,牢牢按住虞珩的双手,借着坐在虞珩腰间的姿势,刚好以腿压制虞珩可能会有的反抗。 终于摆脱被压制的处境,纪新雪心满意足的吻了下去。 失去飘雪和寒风的降低温度,顺着裸露的肌肤飞速上升的热气彻底失去控制。 绣制飞龙的长袍顺着草绿色床帐的缝隙,无力的委顿在地,很快就被一模一样的绣样彻底覆盖。 若不是朱红色的衣摆处依稀能看到绛红色的痕迹,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两件衣服。 纪新雪和虞珩刚互通心意,便因为虞珩在北疆时的旧伤被迫食素。能看到开荤的希望时,又要面临分别。只能许下奖励的约定,望梅止渴。 好不容易等到相见,长平帝的态度却如骤然勒紧缰绳般牢牢束缚他们的理智,逼迫他们克制欲望。 此时此刻,终于得以在无人打扰的地方独处。 别说是已经光明正大的研究琼花院库房许久,迫不及待的想要奖励自己个虞珩的纪新雪。就连原本对奖励的期待,只是想肆无忌惮的与纪新雪温存的虞珩,也不可抑制的生出更深的妄念。 纪新雪以最快的速度,将肉眼可见的布料全都扔到床下,不得不承认,虞珩确实有比天赋的资本。 啧,放在同处比较,连威仪都深随主人。 他想要胜过的虞珩,似乎只能从学习的天赋入手。 好在它们在同处玩耍时的默契也深随主人,并没有给只有理论知识的纪新雪带来太多的困扰。 不知从何时起,纪新雪用来压制虞珩动作的双手已经有其他的用途。 虞珩的呼吸声逐渐沉重,下意识的扶住纪新雪的腰,往上面点,用力些。 闭嘴!纪新雪失手用力,忽然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手上的白色泡沫。 为什么? 明明应该是两个同时 虞珩抬起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覆盖在僵硬的手指外围,带着中途罢工的劳力继续完成原本的计划。 良久后,放眼望去皆是草绿色的空间忽然响起声闷哼。 虞珩使坏似的拽住纪新雪白皙修长的手指,似睡非睡的合上眼皮。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目光顺着重新振作的中军大旗,移动到偃旗息鼓的邻居身上,继续向下此前的委屈逐渐转变为兴奋。 似乎是个好机会。 几乎从未触碰过的地方忽然传来的陌生触感,令虞珩立刻回神,猛地睁开眼睛。 纪新雪俯身吻在虞珩的眼皮上,温和的语气中满含真诚,你不在长安的时候,每隔两天,我都会到琼花院书房研读。 虞珩若无其事的点头,借助翻身的动作,恰到好处的压住纪新雪的手脚,脑海中清晰的念头逐渐混乱。 阿雪 要提前用药玉准备才不会伤身。虞珩抓住纪新雪仍旧蠢蠢欲动的手十指相扣,藏在纪新雪颈间的双眼中逐渐浮现茫然。 纪新雪想要挣脱虞珩的手却没成功,狐疑的问道,真的? 可是他看的那些话本,全都是直接咳咳。 虞珩默默加大抱紧纪新雪的力度,哑声道,这些书都在暗格中,我明日带你去寻。 暗格中不仅有书,还有各种各样的药玉。 只是那些药玉都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制。 不等纪新雪继续追问,虞珩忽然抓住振奋又寂寞的中军大旗。 纪新雪立刻失去归根究底的心思,如同遵循本能的幼猫般试探着朝虞珩胸前吻去。 他只是从不排斥这件事,觉得气氛成熟,应该顺其自然的进行更深入的交流,没有非要在今日做什么的想法。 既然虞珩说会伤身,等到下次也非尝不可。 毕竟除真刀实枪之外,从未见过的花架子,对他来说也是充满诱惑力的存在。 . 与此同时,皇宫。 长平帝将最后一封来自京畿道之外的奏折放入已批复的木箱中,看向如同小山似堆积在左前方的奏折时,眼中满是嫌弃。 自从称病未去皇陵,暂时将日常朝政交给纪新雪处理,长平帝对日常请安折子的厌烦就一日胜过一日。 不久前,纪新雪通过门下省传达整改奏折乱象的政令,要求将作监专门制作不同封皮的空白奏折,按照份例提供给朝臣。 红皮奏折专供长安朝臣,封皮皆有朝臣所在的衙门,只能用于汇报与差事相关的内容,但凡是有资格直接给长平帝上折的朝臣,每隔十五日,皆能得到十五枚空白的奏折。 十五日之后,将作监会根据凤翔宫提供的信息,在向朝臣提供下个十五日的空白奏折时,收回朝臣手中上个十五日没能派上用场的奏折。 蓝皮奏折专供长安之外的朝臣,封皮有归属于某道的记载,同样只能记载与差事相关的内容,发放和回收的标准,皆与红皮奏折相同。 除此之外,还有绿皮奏折,无论长安朝臣还是外地臣子,只要有资格上折,每月都能得到三封绿皮奏折。即使上个周期有剩余绿皮奏折,将作监也不会回收。 第747页 这种绿皮奏折专门用来汇报与差事没有关系的琐事,包括但不限于,问候长平帝的身体情况、委婉的替不打算科举的后辈求官、有致仕的想法又没下定决心,特意试探长平帝的想法 如今堆积在御案角落的折子,无一例外,全都是绿色封皮。 长平帝终究还是顺从心意,放下朱砂笔。 他吩咐道,将折子送去璟屿宫中,让小五来陪我用膳。 松年小心翼翼的道,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滚出宫了。 长平帝神色如常的闭上眼睛,不必发问,他就知道那个不孝子滚到何处。 松年和惊蛰交换眼色,轻手轻脚的将堆积的绿皮奏折放入木箱,由惊蛰送去纪璟屿宫中。 他们伺候陛下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陛下这些日子故意将五殿下拘束在身边的意思。 以五殿下的聪慧,更不可能毫无察觉。 然而陛下松口时,五殿下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出宫,直奔安国公主府。 不知过去多久,长平帝忽然起身,走,去宁静宫。 正坐在角落宽椅处闭目养神的莫岣立刻睁眼,亦步亦趋的跟在长平帝身后。 他在能看清的宁静宫大门的地方停下脚步,直到长平帝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走向宫外。 宣威已有两日未进宫,他回家看看。 长平帝还没进门,就听到九皇子和十公主吵架的声音。 两个连说话都不利落的人,绞尽脑汁的想要说服对方,委实有趣。 苏太后见长平帝有闲情逸致观摩小儿吵架,虽然来得突然,神色却不匆忙,便没有特意阻止九皇子和十公主。 她与苏太妃饶有兴致的点评两个小家伙的逻辑和气势,比较他们神似哪名兄姐。 小九生气时像璟屿。苏太后笑道。 明明已经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仍旧顾着妹妹的感受,不忍心有半句重话。 相比之下,小十年幼,反而更加霸道,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用胡搅蛮缠的方式,阻止兄长反驳她。 若是小九如纪璟屿那般本性难改,恐怕将来会成为第二个灵王。 苏太妃闻言,更仔细的观察两个三头身,眼中的复杂越来越浓郁。 人心天生就是偏着长,她也没办法免俗。 苏太妃希望小九能像长平帝,扛起重任,让小五有余地选择想要的生活。 至于没能出生的亲儿子即使将小九还给长平帝,也有小十证明这世上曾有过舒王的存在。 直到晚膳上桌,九皇子和十公主仍旧没能说服对方。 十公主坐在长平帝身边,喋喋不休的数落九皇子的不是,连饭都顾不上吃。 长平帝以真诚的态度敷衍的点头,趁着十公主低头抹眼泪,飞快的为九皇子布菜,换来九皇子毫无阴霾的笑脸。 苏太妃见状,眼中快速闪过无奈。 阿姐说的对,小九确实像璟屿,唉。 用过晚膳,十公主心情大好,拉着九皇子去角落,嘀咕小孩子才懂的话。 没过多久,两人便和好如初,手挽手的回到长辈们身边,笑嘻嘻的说想要去院子里堆雪人。 苏太后原本不想答应他们,然而长平帝已经点头,她便也没有反对。 苏太妃连声吩咐宫人多准备几个手炉,又用苦药吓唬九皇子和十公主,嘱咐他们别在雪中久留。 长平帝目送两人蹦蹦跳跳的离开,心中忽然涌现感慨,笑着道,若是小四和小五能从小一起长大,相处时应该与他们差不多。 小五虽然不如璟屿憨厚,但从小就知道宠姐姐,定会如小九让着小十般处处让着小四。 苏太妃笑得眉眼弯弯,眼中满是慈爱,我去给你煮消食茶。 侄子亲口说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孙辈肖似她最宠爱的孙辈,她怎么可能不爱听? 阿娴已经将近两年没亲手烹过茶。苏太后虚点在长平帝脑门的位置,似喜似嗔的称赞,还是你会哄人。 是姨母待儿臣格外宽容,长平帝立刻道,过几日让小五和凤郎带母亲和姨母去京郊庄子小住几日,看看外面的景色。 苏太后眉宇间的笑意稍缓,你想好了? 如果现在给小五和凤郎希望,将来再反悔。不仅更难以分开两人,还会影响父子、君臣之间的感情。 按理说,孩子长大,还是一国之君,她就不该再多嘴讨人嫌。 然而小五不仅是被阿娴放在心尖的孩子,也是对儿子来说最特殊的孩子。 苏太后委实不愿见儿子想来后悔。 长平帝眉宇间浮现苦涩。 唯有在苏太后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实话。 我愧对他。 这些日子,他总是忍不住想。 小五格外依赖凤郎,与在小院中度过的七年时光有多大的关系、是否受到钟氏的影响、如果没有婚约,他们还会不会 桩桩件件皆是他的过错。 是他们命里该有此劫,和你没有关系。苏太后笃定的摇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感受,但她愿意相信,真正有缘分的人,即使从未见过面,也会因彼此的消息视对方为知己。 第748页 苏太妃端着托盘回到花厅时,苏太后和长平帝已经默契的略过如今来说,仍旧稍显沉闷的事,说起纪敏嫣和纪璟屿的婚事。 早先长平帝为纪敏嫣定下来年三月的吉日大婚,如今轮到纪璟屿,他仍旧采取就近原则。 儿臣觉得六月里的吉日不错,已经命礼部和钦天监重新测算是否有忌讳。 苏太后点头,虽然三个月内举行两场大婚,稍显急迫,但敏嫣和璟屿的婚事委实不该再拖下去。况且宗人府从几年前就开始为此筹备,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仓促。 靖柔的婚事,也请母亲和姨母多上心。长平帝眸光转深,低声道,我听闻靖柔忽然喜爱美男?若是她喜欢,多选几个也不碍事。 苏太后点头,这么多年过去,靖柔差不多已经将长安的适龄郎君看尽,我已经命人去京畿打听身家清白,面容出众的郎君。有才者最佳,无才,也要有德才行。 长平帝向来不会特意对她隐瞒什么。 听闻长平帝对纪新雪和虞珩松口,苏太后就明白,对自纪靖柔以下的皇嗣来说,择选亲事时,身家清白是重中之重。 长平帝以茶代酒敬为女儿们操心的母亲,忽然叹了口气,过了年,我就让小四和小五在宫外开府。小四的心思从未放在择婿上,认真起来,说不定会比靖柔更先找到如意郎君。 她可曾透露过,喜欢什么样的郎君?苏太后问道。 苏太妃立刻放下茶盏,眉宇间满是藏不住的喜爱,明明曾对我说,她喜欢表面老成持重能唬住长辈,实际与她一般爱玩的人。 苏太后闻言,脑海中立刻浮现几个符合条件的人选,岑西伯府的六郎君、定北侯府的李金环、工部尚书府的九郎君明通向来与小五亲近,想来与定北侯府的李金环不陌生,先问她对李金环是否有想法。 我知道李金环,他不仅是阿雪的伴读,还被凤郎召去北疆,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将军。陛下以为如何?苏太妃抚掌而笑,言语间对李金环的偏爱不言而喻。 长平帝眉头紧皱,心不在焉的点头,李金环不错。 苏太妃与苏太后立刻发现长平帝的反常。 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靖柔和明通的婚事急不得,总不会比敏嫣和璟屿更难。苏太后拍了拍长平帝的肩膀。 听到后半句话,长平帝的眼皮忽然狠狠的跳动了下。 总不会比敏嫣和璟屿更难? 这让他下意识的想到纪新雪。 长平帝不明白突如其来的心烦意乱来源于哪里,也不想让苏太后和苏太妃为他担心。 他收敛心神,仔细嘱咐宫人尽心伺候主子。 有任何短缺,立刻去凤翔宫找松年和惊蛰。 转头见到纪新雪送来的梅花,长平帝的眼皮再次毫无征兆的跳动,稳重的脚步忽然变得凌乱,惹得苏太后和苏太妃眼中的担心更加浓郁。 纪、新、雪 华阳? 不可能! 小四虽然找过华阳驸马的麻烦,但曾亲自给华阳送嫁,期间笑语晏晏,未有半分阴霾,绝对是真心为华阳高兴。 小五喜欢凤郎,不仅明言凤郎这辈子都不能娶妻纳妾,甚至不允许虞珩有通房。 小四的霸道丝毫不弱于小五,如果对华阳有倾慕之心,怎么可能喜滋滋的等着做华阳腹中孩儿的干娘? 想到这里,长平帝深深的松了口气,沉重的脚步肉眼可见的变得轻松。 阿耶! 正准备回房暖身的九皇子和十公主远远看到长平帝,立刻朝这边冲刺。 长平帝俯身分别揽住儿女,笑道,你们堆的雪人在哪里? 两人眼中闪过心虚,异口同声的道,四姐说将小叔堆的雪人送给我们,明日我们就带宫人去搬雪人。 别听你们四姐胡扯。长平帝莞尔,抬手点在幼子的鼻尖,清河郡王府的雪人会在宫门被金吾卫碾碎检查。 不是!九皇子满脸惊恐的摇头。 十公主急得语无伦次,在四姐宫中,不在清河郡王府!别让金吾卫碾碎雪人!阿耶,求求你,好不好! 在,小四宫中?长平帝的语气忽然变得古怪。 十公主连连点头,真的在四姐宫中!四姐说小叔特意给她堆的十二生肖雪人不能给我们,余下的随便我们选。 嗯嗯嗯!九皇子附和道,我和阿妹已经选好,要狐狸雪人和兔子雪人。 纪成为什么给她堆这么多雪人?长平帝的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 因为小叔最喜欢四姐!表兄也给五哥堆了只白虎雪人!十公主眼中满是羡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叔更喜欢我? 没事,我最喜欢阿妹,等我学会堆雪人,给阿妹堆满院子的雪人!九皇子抬起双手,仿佛已经看到他的雪人江山。 十公主闻言,立刻转愁为喜,挣脱长平帝的手臂,投入九皇子的怀抱。她抱起九皇子疯狂转圈,好耶!我也最喜欢九哥,比喜欢长兄和五哥更喜欢! 兄妹两个都得到最喜欢自己的人,高高兴兴的回花厅与苏太后和苏太妃显摆,只留长平帝蹲在雪地中陷入沉思。 第749页 十九岁的叔叔最喜欢十九岁的侄女,亲自堆满院子的雪人哄侄女开心? 曾经没有留意的细节争先恐后的冒头。 认为小叔最喜欢四姐的九皇子和十公主。 总是说四姐与小叔投缘、有默契的纪宝珊。 还有提起过继时,从纪靖柔数到纪宝珊,又数到最小的十公主,偏偏落下纪明通的纪新雪。 因疲惫陷入酣睡的纪新雪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的往旁边蹭了蹭。 虞珩搂紧怀中的大宝贝,顺着额头向下啄吻。 纪新雪热情的回吻,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正亲密接触的唇舌都做过什么,顿时睡意全无,开始疯狂挣扎。不知不觉的开始新一轮的出汗运动,彻底忘记曾短暂出现过的心慌。 第164章 两人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山。 床帐内外皆是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身侧的温度却令他们心中唯有安宁。 即使只是静静的感受彼此的呼吸,对纪新雪和虞珩来说,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直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寂静。 虞珩发出声轻笑,轻轻揉在纪新雪的肚子上,饿? 纪新雪先点头又摇头,抓着虞珩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流利的报出成串的菜名,想吃麻辣兔头、糖醋排骨、红烧五花 别以为他不知道,虞珩就是想趁机摸他肚子上的软肉。 等着,明日开始,他每天都要比虞珩早起半刻钟,提前去演武场,早晚能卷出比虞珩更流畅结实的肌肉。 虞珩捏了捏手下的触感,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了。 没等身体陡然僵硬的纪新雪有反应,他已经翻身拉开床幔,试图从胡乱堆积在床下的衣物中找出能蔽体的布料。 可惜无一例外,全都由撕裂的痕迹。 纪新雪起身趴在虞珩背上,下巴刚好搭在虞珩的肩窝,狐疑的问道,这里没有别的衣服? 他不信。 虞珩去皇陵的日子,他已经在琼花院正房中发现许多惊喜。 比如八宝格中的摆件、床头暗格里的图册、另一端的屏风后,桌案角落甚至光明正大的摆放着味道奇怪,功效未知的瓶瓶罐罐。 衣柜中有衣服。虞珩点头,低声道,你穿可能有些不合身。 没事,我们直接回冷晖院再洗漱、用膳,总共也不会耽误多久的时间。纪新雪下意识的道。 他又不是没穿过虞珩的衣服。 自从第二次前往商州封地,他和虞珩的衣服总是混着穿,从来没出现过非常怪异的情况等等。 纪新雪的眼睛忽然睁大。 如果是某种贴身衣物,他穿虞珩的尺寸,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事实证明,虞珩的担忧并非完全多余。 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但刚刚经历过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持久,中军大旗仍旧敏感的令纪新雪难以适从。 只是稍稍有触碰的感觉,就 纪新雪以最快的速度打理仪容,抓起已经沾染灰尘的白狐斗篷披在身上,以稍显诡异的姿势,大步流星往外走。 要不是这个时间,长安早就开始宵禁,他定要立刻离开这个羞耻的地方! 虞珩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盈满心头的满足不可抑制的顺着眼角眉梢蔓延。 青竹和紫竹始终亲自守在琼花院外,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举着散发昏黄烛光的灯笼进门为两人照亮。 小厨房的师傅灶台还没熄火,郡王和殿下是否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紫竹牢记林钊的交代,有些时候,反而比遇事皆要多想几层的青竹更机敏。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自然而然的与其十指相握,淡淡的喜悦顺着语气传递给青竹和紫竹。 麻辣兔头、糖醋排骨、红烧五花 这与不久前,纪新雪在琼花院正房中喊饿时所说的菜名分毫不差。 紫竹面露犹豫,劝道,夜里容易积食,不宜食用如此辛辣、重口的菜色,不如再加些素菜? 虞珩摇头,就这些。 吃不下就少吃些,只要阿雪高兴就好。 藏在白狐斗篷阴影下的面容终于露出笑意,纪新雪眉眼弯弯的看向与虞珩交握的手,大度的忘记之前的窘迫。 没关系,只是有人发育快,有人发育慢而已。 他早些年的时候,身形几乎没有变化,别说是与寒竹院的同窗相比,甚至始终比纪明通矮半头。 然后突然用短短两年的时间追上来,已经反过来比纪明通高大半头,也比张思仪高出指节的长度。 再过几年他明日就进宫打听,老祖宗有没有留下没有任何隐患的药方。 冷晖院的小厨房不仅烧足灶台,还时刻准备着足够的热水。 纪新雪义正言辞的拒绝虞珩想要与他共同洗漱的暗示,飞快的洗了个战斗澡,换上柔软贴身的衣物,竟然有终于回到阳光下的奇怪感受。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从另一侧隔间中走出来的虞珩,寝衣随意的搭在身上,随着虞珩的走动,不仅能看到更多的肌肤,还有连成片的红痕。 第750页 想到红痕的来源,纪新雪耳后的温度陡然升高。他大步走到虞珩面前,拽着半贴着皮肤的寝袍调整位置,下次擦干水珠再穿衣服,小心着凉。 虞珩张开手臂,乖巧的任由纪新雪动作,低声道,下次你帮我擦? 纪新雪闻言,手上的动作稍顿,竭尽全力才忍住想要抬头看虞珩表情的念头。拽着寝袍边缘的双手再次用力,将虞珩彻底包成绝不可能漏米的粽子,又在腰带处打了个死结。 他退后半步,自上而下的打量虞珩,满意的点头。 穿好衣服,他们今夜才能睡在同处。 青竹和紫竹亲自端来菜肴,放在正房刚进门的圆桌上。 未免思想再度朝奇怪的方向跑偏,纪新雪特意提起正事,小声询问虞珩,民间对皇陵祭祖时建兴帝显灵,亲赐长平帝龙鳞和冰龙玉佩的看法。 他这几日被长平帝拘在身边,大部分时间在构思和完善在北疆建立稳定互市的具体计划,少部分时间被长平帝抓壮丁,处理必须在年前结束的琐碎政事,委实没有精力再顾及宫外的事。 虞珩以匕首割下烤得外酥里嫩的兔腿,特意将表面格外辛辣的部分留在餐盘中,只给纪新雪里面细嫩的位置。 从宫中回府后,我对你事先准备好的话本稍作修改,命人连夜将其送到京畿道各处。 虽然虞珩的动作很快,但有些人的反应比虞珩的动作更快。 是居住在皇陵周围的百姓。 还没等有关龙鳞和冰龙玉佩的消息传开,皇陵祭祖时,有帝王显灵的事。已经在京畿道传得沸沸扬扬。 几乎没有任何百姓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他们的逻辑简单且坚定。 自从长平帝登基,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商州案到处理江南贪官,再到肃清淮南道和河南道官场推行新政,每次经历巨大的变化,他们都会变得比从前更容易讨生活,手中的余钱也越来越多。 这些年虞朝对外的战争从未失败,许久未见的异族再次千里迢迢的赶到长安,进献宝物,朝拜虞朝的皇帝。 这些事令百姓认定,长平帝是功不亚于开国皇帝的英明君主。 寻常百姓家中有个出息的后辈,祖宗都会高兴的祖坟冒青烟。 皇族出现能与开国皇帝比肩的明君,令已经驾崩多年的先帝高兴的显灵。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显灵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建兴帝,无需有人特意引导,百姓们就能说出有理有据、经得起推敲的完美解释。 他们觉得帝王显灵绝非易事,否则过去的百年间,虞朝屡次陷入危急时,武宁帝为什么不显灵帮乾元帝或元王度过难关? 是长平帝重振龙脉,滋养先祖的魂魄,才让先祖有显灵的能力。 开国女皇已经驾崩许久,说不定凭她老人家的功绩,已经去天上做神仙,不能再参与人间之事。 乾元帝与开国女皇同理,即使没升仙或投胎,也有可能单纯是因为与重孙不熟,所以没有显灵。 建兴帝是长平帝的亲祖父,曾亲自给长平帝赐名,如今见孙子有出息,老怀宽慰之下,特意显灵给孙子赏赐,委实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百姓的眼中,焱光帝的地位甚至不如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的元王。 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焱光帝即使身为帝王,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自然不可能显灵。 因为建兴帝驾崩时,民间委实有过不少风言风语,也有老辈人神神秘秘的做出更有道理的猜测。 说不定建兴帝早就想将这些东西赏给孙子,在某些原因的干扰下,没能在驾崩前及时做成这件事。 如今不过是早就用应该属于长平帝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回到长平帝手中。 纪新雪边享受虞珩投喂的兔腿,便扒甜橘往虞珩嘴边送,津津有味的听虞珩说民间故事。 听到在百姓心中,焱光帝死后该下十八层地狱,他就放心了。 龙鳞和冰龙玉佩的消息传到民间,在百姓之间口口流传的故事立刻发展出许多分支。 虞珩稍作回想,先与纪新雪说最靠谱的说法。 建兴帝给长平帝的冰龙玉佩,是原本打算赏给焱光帝的那块玉佩。因为对儿子彻底失望,才将其赐给出息的孙子。 这也是纪新雪筹备皇陵祭祖时出现祥瑞的时候,想要达到的效果。 他希望百姓能够发自内心的认可这种说法,为下一步的计划,引导世家指认焱光帝曾与前朝余孽勾结做准备。 拜焱光帝的疯狂所赐,建兴帝的儿女几乎全军覆没,孙辈也只有焱光帝的儿女。 如今宗室最为风光的清河郡王府和信阳郡王府,只是建兴帝的父亲,乾元帝的堂亲而已。 哪怕焱光帝因为叛国的罪名被千夫所指,能建兴帝皇位的人仍旧只有长平帝和襄王,除非过继。 然而以长平帝的声望和威仪,谁敢觊觎他的皇位? 况且焱光帝叛国,长平帝可没有。 长平帝不仅用短短十年的时间成功收拾焱光帝留下的烂摊子,还令百姓感受到乾元朝时的风光,功绩直追开国女皇。 哪怕焱光帝的名声彻底发臭、发烂,百姓和朝臣也不会冒着激怒长平帝的风险,对皇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第751页 他们只会竭尽全力的劝长平帝换爹。 如此,正好符合纪新雪的预期。 然后呢?还有什么说法?纪新雪迫不及待的问道。 虞珩脸上的笑意逐渐微妙。 他知道纪新雪最想听什么,立刻将与这种说法并驾齐驱,最为离谱的说法告诉纪新雪。 也有很多百姓认为,建兴帝赏给长平帝的冰龙玉佩,是当年追封长子为昭宴太子时,陪葬皇陵的第一块冰龙玉佩。 纪新雪眼中浮现茫然,为什么? 长平帝出生的时候,昭宴太子已经薨逝多年。 一时之间,他委实想不到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虞珩放下削烤兔腿的匕首,掀开装温茶的玉盏,查看还剩多少水。 你先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纪新雪挑起眉毛,心中就像是住了只淘气的兔子,蠢蠢欲动的想要在他心底刨洞。 虞珩倾身贴在纪新雪耳边,每个字都咬的极清晰,他们坚信先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无法得到建兴帝的承认。建兴帝心中最满意的太子人选自始至终都是昭宴太子,所以 所以建兴帝将赐给昭宴太子的冰龙玉佩转而赐给阿耶,是想要将阿耶过继给昭宴太子?纪新雪抢答。 虞珩不动声色的退后。 纪新雪眼中的费解几乎化为实质模样,令虞珩忽然想到昨日纪新雪坐在他身上,握住中军大旗仔细比较不能再想,否则他会忍不住想要趁阿雪没有防备,立刻吻过去的念头。 他慢吞吞的点头,肯定纪新雪的猜测,你说的没错。 纪新雪抬起橘子味的手按在僵硬的脸上,委实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同样是对焱光帝深恶痛绝。 他想让长平帝与焱光帝断开联系,先小心翼翼的策划皇陵祭祖时祖宗显灵的事,又做出计划,准备耐心的与英国公府周旋,哄英国公府指认先帝叛国。 可谓用尽心机。 然而轮到百姓,只凭一块传闻中的冰龙玉佩,他们就能给长平帝联系个新爹出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在民间? 他无法理解,但大受震撼。 虽然仍旧没有办法良好的接受百姓们草率的念头,但纪新雪仔细思索虞珩所说的每个字,却挑不出他们的想法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皇宫未必能称得上是最精妙的建筑,皇陵却可以。 只要正式封门,就算是亲自设计皇陵的工匠奉掌权者的命令,思考再进入已封闭皇陵的想法,也要用至少三到五年的时间。 因为同朝代的皇陵之间,无论是位置还是暗处的机关都紧密相连。 即使是长平帝想要在已经封闭的皇陵中找东西,也未必能完全瞒过朝臣。 然而在百姓心中拿出这块玉佩的人不是人。 建兴帝身为已经亡故的帝王,皇陵就是他的家。 他在家中管长子要个玉佩赐给孙子,有没问题吗? 没有! 纪新雪端起玉盏,小口饮尽里面的温水,心中无法分辨是兴奋还是茫然的情绪终于褪去。 民间的舆论远远超乎预期与他的计划并不矛盾。 引导朝臣和百姓产生某个念头的难易程度,能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百姓很单纯,往往会立刻因心中最浓厚的情绪产生共鸣,继而在共鸣的基础上生出与之相关的念头,期望能够愿望成真。 朝臣会权衡利弊,预测风险,根据有没有足够的利益选择是否做某件事。 搞已经驾崩多年的焱光帝,对大多数朝臣来说都是只有麻烦,几乎没有利益的事。 毕竟真正与焱光帝有深仇大恨的朝臣,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百姓和朝臣的行动力,却与产生某个念头的难易程度截然相反。 百姓憎恨焱光帝,只会在口头念叨。 他们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里有时间能浪费在遥不可及且无法撼动的人身上? 朝臣却不同,只要能令他们有必须做什么事的理由。哪怕现有的外在条件尚且不足以做成这件事,朝臣也会想尽办法的创造出更多的外在条件促成这件事。 即使有民心支持,想要搞焱光帝,仍旧需要分量足够重的背锅侠,给朝臣必须废焱光帝的理由。 世家和前朝余孽是最好的人选。 纪新雪的眉眼逐渐恢复平静。 他愉悦的放下玉盏,问道,英国公府的人有没有找你? 虞珩嗤笑。 怎么可能不找他? 即使他告诉祁十五郎,要去祠堂供奉祖宗,至少五日不会见到外客,祁柏轩仍旧在第二日亲自到安国公主府看望他。 我没见他,林将军也没告诉我,他们聊天的内容。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把玩,藏在睫毛下的瞳孔中满是冷漠。 无论林钊再怎么讨厌祁柏轩,只要祁柏轩真心实意的问候他,林钊都不会一字不提。 纪新雪见状,立刻弯腰去寻虞珩的视线,如同粘人的小猫儿似的吻了过去。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会心疼。 直到亲手解开系死扣的腰带,纪新雪才惊觉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他的预期。然而他醒悟的太晚,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752页 与此同时,凤翔宫中的长平帝也没有入睡。 他熟练的翻身坐起,掀开床帐,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 很好,仍旧没有任何光亮。 守在外间的松年听到动静,立刻踩着软底鞋过来查看情况,陛下,您可是在雪地中吹太久的寒风,身体不适? 松年仔细回想在宁静宫中发生的种种事,眉心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刻。 没有任何异常。 但陛下确实是从在宁静宫的时候,忽然变得沉默怪异。 上次陛下整宿没睡,反复问是否天亮的时候,还是五殿下和襄临郡王突然在大朝会请求按照婚约成婚那日。 如果再往前追溯,恐怕要数到陛下还是嘉王的时候。 松年不明白,有什么变故在长平帝心中能与纪新雪和虞珩的两情相悦媲美。 长平帝冷哼了声,靠着堆叠的被褥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是纪明通和纪成,算不算身体不适? 不知过去多久,长平帝终于开口,等会开宫门,你亲自去清河、不,去信阳郡王府,让信阳郡王府拟定与宝珊适龄的郎君。 松年愣住,下意识的道,吉昌公主还小 不小。长平帝睁开锐利的眼睛,再有几日便十五岁,正是适合婚配的年纪。 继续留下去,不是留成愁,就是留成妖。 松年低头称是,试图根据长平帝突如其来的命令猜测长平帝反常的缘故。 昨日在宁静宫的时候,陛下分明只提起宝鼎公主和金明公主的婚事,半个字都没提起吉昌公主。 陛下向来信任清河郡王府,为吉昌公主择婿的事却交给信阳郡王妃,难道陛下的反常与宝鼎公主、金明公主或清河郡王府有关? 莫岣在宫外还是金吾卫衙门?长平帝问道。 松年立刻收敛心神,大将军昨日没回宫,想来是在大将军府。 焱光朝的事,松年不算了解。 自从长平帝登基,莫岣从未在莫大将军府、凤翔宫和金吾卫衙门之外的地方留过宿。 长平帝冷笑道,你去宫门处等莫岣,让他立刻派人去查最近两年,纪明通和纪成的踪迹。 松年神色如常的应声。 先等莫大将军,然后去寻信阳郡王妃。 许久没等到新的吩咐,松年主动开口,试图缓解长平帝的闷气。 襄临郡王知晓陛下爱墨玉,昨日专门令人送来前朝大家雕刻的墨玉蝴蝶。奴听闻此乃三百年前,前朝开国皇帝的心爱之物,襄临郡王能专门寻来它,必定耗费许多心思。 陛下若是没有睡意,不如趁着夜色灯下赏玉? 随着松年的话音彻底落下,房中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松年却清晰的看到长平帝越来越明亮的眼睛。 他暗道不好,立刻跪倒在地,奴知罪,陛下息怒。 嗯?长平帝始终冷淡的语气忽然恢复往常的笑意,你何罪之有? 松年不知道,他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仿佛时间忽然倒转,回到十年前,面对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的陛下。 彼时长平帝刚登基不久,不得不在蒋半朝、世家、白千里和伺机而动的朝臣之间寻求平衡的时候。 奴不该在陛下静思考的时候打扰您。松年选择不会出错的答案。 长平帝终究还是没有刻意为难跟在身边几十年的忠仆,他温声嘱咐道,告诉莫岣,标注清楚纪明通和纪成单独相处的时间和地点。 松年长长的松了口气,挺直的腰背顿时坍塌,是。 除他们之外,只有两个以下的外人,也算他们单独相处。长平帝转头看向枕旁的紫玉蝴蝶,双眼越发明亮,语速突然变快,单独为纪新雪和虞珩列份单子。 松年立刻意识到,他刚才出于好意的提起墨玉蝴蝶,不仅惹怒长平帝,还有可能连累纪新雪和虞珩。 他小心翼翼的道,奴愚钝,不知陛下的意思,是为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列什么单子。 长平帝将紫玉蝴蝶揣回袖袋,耐心的解释道,他们在纪明通和纪成单独相处的时候,出现过多少次。 直到此时此刻,松年终于醒悟长平帝是因为什么事反常。 他扶住地面,艰难的忍住喘息,是。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换上托盘中的骑装,在晨曦第一束光线中走向墙边,那里正挂着他晨练习武时所用的佩剑。 第165章 虞珩和纪新雪虽然闹到五更才入睡,但胜在年轻力壮且前日断断续续睡得充足。再次醒来时,浅淡的金色光芒刚刚透过床帐的缝隙。 纪新雪用力揉搓稍显麻木的眼角,暗道失策,不该在睡前喝整盏温水。眼皮如此紧绷,十有八九是水肿。 他挥开腰腹间的手,拖着疲惫的双腿慢吞吞的爬下床。 做什么?虞珩起身,如同话本中缠人的妖精似的贴过去。 纪新雪抬手抵在虞珩胸前,冷漠无情的道,我要回宫。 虞珩闻言,黝黑的双眼立刻浮现失望,低声抱怨道,朝中官员和金吾卫都有休沐的时候,陛下对你未免过于苛刻。 第753页 纪新雪沉默不语。 长平帝没要求他今日回宫。 然而人不能至少不该在第一次肆无忌惮的与爱人亲密接触时露怯。 虞珩的失望来得快,消散得更快。 他亲昵的探头贴上纪新雪的脑门,我与你共同进宫,昨日封地送来些不常见的玩器,正适合宁静宫中的小公主们和九皇子玩耍。 纪新雪见虞珩没有深究长平帝苛刻的事,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眼中终于露出笑意,前几日小七求我为她寻只红皮小狐狸。 我将这件事托付给阿娘,阿娘允诺,会在今日令人将狐狸崽送来公主府。他掀开床幔看向角落的洛钟,沉吟道,应该会在午时前送到,我们先将狐狸崽给七妹送去。 虞珩点头,回想账册记载的物件,三言两语安排好狐狸窝和吃食、喝水的用具。 郡王和殿下可要洗漱?守在门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问道,鸿胪寺卿又来看望郡王,已经在花厅等候半个时辰,林将军正在招待他。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意外。 纪新雪没有必要特意隐藏行踪。 有心之人昨日就能知晓,纪新雪离开皇宫之后直奔安国公主府,夜里未曾离开。 然而祁柏轩作为长辈,在第二天刚刚解除宵禁的时候,立刻赶到安国公主府堵对外声称正在祠堂供奉祖宗的虞珩,态度未免过于急切。 难道英国公府正面临外人难以知晓的危机? 阿兄和迢北郡王查冒充金吾卫的刺客,进展如何?纪新雪低声问道。 虞珩摇头,两日前,阿兄来找过我,我没见他。 以合适的理由拒绝与英国公府的人接触,不仅是晾着英国公府,也是晾着试图通过英国公府达成某些目标的前朝余孽。 纪璟屿好不容易因为与有柔然血脉萧宁定下婚期,暂时甩掉身上的各种目光,虞珩不想再将纪璟屿拖回来。 两刻钟后,纪新雪再次见到祁柏轩。 比起上次在英国夫人寿宴的惊鸿一瞥,已经休养大半个月的祁柏轩总算是脱离命不久矣的感觉,甚至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斯文俊秀的影子。 如果再年轻二十几岁,虽然还是无法变成画像的模样,但至少是中人之姿。 啧,古代版照骗大师。 林钊起身朝纪新雪和虞珩单膝跪地,臣给殿下请安,给郡王请安。 纪新雪明白林钊是特意行礼给祁柏轩看。 他忍住想要去扶林钊的念头,矜持的点头,老将军多礼,起。 些殿下恩典。林钊一本正经的谢恩,起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立在虞珩身侧,如同正在大朝会面见长平帝。 然而祁柏轩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故意。 任凭林钊如何表演,他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在原地,如同茶楼客人看说书人似的看向林钊和纪新雪的目光深处唯有冷漠。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忽然有些后悔。 若是早知道祁柏轩如此不识相,就该让虞珩等会儿再来,他才方便给祁柏轩个下马威。 即使英国公和崔太师在这里,写进律法的规矩也不会改变。 三品朝臣就是要给有亲王或公主爵位的皇嗣行大礼。 跟在纪新雪身后的春晓茫然的对林钊眨眼睛,没能立刻明白对方的眼色是什么意思。 上茶? 这里是安国公主府,若是他抢青竹和紫竹的差事,回头两人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紫竹为人憨厚,最多给他些脸子看。 轮到青竹,恐怕要扒他层皮。 在安国公主府,他只需要时刻注意殿下对,时刻注意殿下! 春晓眼中闪过醒悟,厉声呵斥道,鸿胪寺卿,为何对殿下不敬? 祁柏轩慢吞吞的转头看向点到他名字的人,眼中的冷漠丝毫没有改变。 因为他的态度过于坦然,春晓下意识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林钊的意思,顿时腿软的厉害。全凭跟在纪新雪身边见多识广的阅历保持冷静,额头快速覆盖细密的汗水。 花厅内窒息的沉默非但没有被春晓的厉声呵斥打破,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就在纪新雪以为祁柏轩会头铁到底,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祁柏轩终于移开盯着春晓的目光。 他转头看向纪新雪,殿下想要臣如何行礼? 纪新雪没说话,凤眼无声变得圆润。 萦绕在他心间的不是气愤,是难以置信。 怎、怎么会有如此拽的人? 即使是长平帝刚登基,他还只是运气好的安武公主时,目下无尘如蒋家人,也只是试图用规矩束缚他和兄弟姐妹,从未明目张胆的以违反规矩的方式挑衅皇嗣。 如今世家的处境远远比不上当年的蒋家,祁柏轩凭什么比蒋家人还嚣张? 虞珩握紧纪新雪的手,一本正经的道,按照律法,三品以下的朝臣见到亲王、公主时,应该行大礼。 嗯?祁柏轩眼中浮现明显的疑惑,又转头问林钊,真的? 第754页 林钊无论有什么想法都不会拆虞珩的台。 他立刻肃容点头,语气暗含责怪,郡王怎么会骗您。 纪新雪垂目陷入深思。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祁柏轩已经与他脑海中根据日积月累的印象,脑补的形象出现巨大的差异。 他以为能哄得鲁国公主倾心,笼络年幼的虞珩明明被英国公府欺负的遍体鳞伤,却仍旧对英国公府揣希望的人。 会是个心思狠辣不亚于英国公老夫人,伪善程度不亚于英国公夫人,推卸责任的本事直追英国公的人。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先在祁柏轩身上看到的特质,居然是不亚于郑氏的能屈能伸。 既然如此捧着他,静等他只能伸,不能屈的时候。 纪新雪正要轻描淡写的带过行礼之事,进一步的试探祁柏轩的性格,忽然见祁柏轩起身跪倒,口称拜见殿下。 他脸上刚展开的笑意稍稍凝固,大步走到祁柏轩身边,全凭老道的经验说客气话,伯父何必如此多礼?我与凤郎自幼在同处玩耍,怎么会让你行大礼。 祁柏轩顺着纪新雪的力道起身,回到原本的位置落座,丝毫不理会纪新雪给彼此递台阶的话,像是正因此生闷气,故意晾着纪新雪。 虞珩自然而然的推开纪新雪,坐在祁柏轩和纪新雪之间,开门见山的问道,阿耶专门来找我,可是有事要吩咐? 没有。祁柏轩立刻道,听闻你从皇陵回长安之后始终未曾出门,心下担忧,特意来看看。 纪新雪端起茶盏,挡住嘴边的冷笑。 嘴上说着关心虞珩的话,眼中却没有半点温度。 祁柏轩竟然连带着目的哄骗虞珩,也做得如此敷衍。 虞珩点头,反问道,祖母的身体如何?我这里有颗能续命的百年参。本想给信阳郡王做寿礼,若是祖母的情况危急,就先给祖母,我再命人搜寻其他补药给信阳郡王。 祁柏轩点头,先给你祖母。。 纪新雪见状,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思绪逐渐变得复杂 难道是他想错了? 如果祁柏轩是个聪明人,虞珩越是表现的与他亲近,他越不该在这个时候要虞珩的东西。 慢慢积累拒绝的次数和价值,才能理直气壮的索要更贵重的东西。 纪新雪觉得祁柏轩在行大礼之前和行大礼之后,有很强烈的割裂感。 他有预感,弄明白祁柏轩身上的割裂感来源于哪里,就会明白英国公府为什么千方百计的阻止祁柏轩回长安。 虞珩立刻命青竹去百年参,如同闲话家常似的对祁柏轩道,听闻弟弟妹妹们已经在近日抵达长安,您为什么不将他们带来?我还没见过他们,应该赏他们些见面礼。 不必。祁柏轩眉宇间出现明显的褶皱,语速也比之前快了不少,只是些庶出的孽障而已,如何与你相比?你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虞珩下意识的想到暗自与他通信多年的祁株,起身表示对祁柏轩的尊敬,孩儿谨记阿耶的教诲。 祁柏轩昂头看向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嫡长子,眼中的冷漠逐渐减少,主动问道,你阿娘的牌位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纪新雪抬起眼皮,暗道祁柏轩不要脸。 十二年生出九儿九女,居然还有脸去见鲁国公主。 宗人府测算阿娘会在年底遇煞,昨日特意派人来暂时封存阿娘的牌位,等待明年再重新供奉阿娘。虞珩低声答道。 祁柏轩刚变得温和的双眼再次凝结,沉默的盯着桌上的红橘,良久没有出声。 虞珩仍旧保持肃立承庭训的姿态,光明正大的抬头与纪新雪交换眼色,眉宇间的冷漠半点都不比祁柏轩少。 他对父亲失望过太多次,已经没有任何期望。 纪新雪默默闭上嘴,咽回准备打圆场的话,盯着顺着窗户缝隙溜进屋内的光斑发呆。 祁柏轩究竟是哪里奇怪 好像处处都透着违和,又抓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违和。 真奇怪。 不知过去多久,终究还是祁柏轩率先沉不住气。 他收回落在红橘上的目光,再次抬头看向虞珩,慢吞吞的道,你在北疆做的很好。 纪新雪陡然回神,立刻脱离即将睁眼睡着的状态,再度端起茶盏,仔细将祁柏轩的所有反应记在心底。 虞珩一本正经的道,阿耶谬赞,孩儿愧不敢当。 祁柏轩沉默良久,才干巴巴的道,陛下也认可你的功绩,给你许多赏赐。 虞珩转身朝皇宫的方向拱手,继续敷衍,陛下大恩大德,孩儿永不敢忘。 祁柏轩沉默的时间更长。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想对虞珩说难以启齿的事,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鸿胪寺卿可用过早膳?纪新雪放下茶盏,提议道,不如我们早些用午膳。 听说祁柏轩受到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约束,无法再沉迷于女色,突然开始热衷于收藏各色美酒。 虞珩顺势道,孩儿的库房中有半坛将近十年的江南果酒,请阿耶赏脸。 第755页 嗯祁柏轩眼中浮现肉眼可见的挣扎,大多时间都慢吞吞的语速陡然变快,白日不方便饮酒,你让人将酒找出来,等会我带走。 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孩儿这里还有八年的樱桃酒、十五年的绿梨酒、异域而来的二十年葡萄酒 随着虞珩报出的酒名越来越多,祁柏轩的双眼也越来越明亮,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仿佛瞬间年轻七、八岁。 找出来,等会我全都带走!祁柏轩抚掌而笑,原本因为表情冷淡维持的斯文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浑厚的浊气,比英国公夫人更像将行就木的人。 纪新雪将祁柏轩的变化尽收眼底,脑海中只剩下离谱二字。 难道是他冤枉了祁柏轩? 纪新雪仔细回想不久之前发生的事,突然产生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想法。 祁柏轩刚开始没有随林钊对他行礼,不是因为不愿意对他行礼或存在气势博弈的念头,只是单纯的因为早就将虞朝律法忘在脑后,所以才会在听到虞珩解释之后,又朝林钊求证,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行礼 所谓的冷淡也不是欲擒故纵,是反应迟钝。 除了主动开口夸虞珩在北疆的功绩,祁柏轩自始至终都是顺着虞珩的话往下说。 其中只有说到刚从江南回到长安的孩子时,祁柏轩的语速突然变快,坚定的划开虞珩和那些庶出子女的界限,强烈的表达反对虞珩和那些人来往的情绪。 纪新雪合理怀疑,祁柏轩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思路突然变得流畅,是因为有人专门嘱咐过这件事。 然后是拒绝美酒却要将美酒带走的时候语速变快,因为这是真正的引得祁柏轩感兴趣的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英国公府想尽办法的阻止祁柏轩回长安,难道只是因为心知肚明祁柏轩已经是个废人,怕他不小心泄露秘密? 纪新雪以手杵额,脑海中顶天立地的离谱二字越来越巨大。 他觉得,自己根据祁柏轩的表现做出的各种推测,也可以用两个形容。 离、谱! 虞珩的表情同样变得僵硬,他目光发直的凝视祁柏轩脸上堪称猥琐的笑容,不动声色的退步挡在纪新雪和祁柏轩之间,又追加许多名酒,暗自给林钊使了个眼色。 林钊轻咳一声,顺便带走屋内的所有仆人。 他受的震撼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和虞珩少。 哪怕已经看过祁株寄给虞珩的信,在他的印象中,祁柏轩仍旧是当初令鲁国公主一见倾心的翩翩佳公子。 怎么会 因为虞珩终于找到正确的聊天方式,祁柏轩的冷淡和傲慢顿时退却,看向虞珩的目光不仅透着亲热还有几不可见的讨好,似乎是因为害怕虞珩突然改变主意,不给他美酒。 他起身揽住虞珩的肩膀,终于顺畅的说出来意。 我与你阿娘约定要生死同衾,早晚都会去皇陵陪她,她如今已经是鲁国公主,我什么时候才能是驸马? 纪新雪再度端起茶盏,眼中皆是对鲁国公主的同情。 好家伙。 连死人都不放过。 绝! 他已经开始思考,如果虞珩没能忍住,对祁柏轩大打出手,要不要换个思路,先对英国公府小惩大诫出气,然后从崔氏想办法达成目的。 感受到肩膀的手掌,虞珩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他安静的听完祁柏轩的话,目光逐渐深沉,陛下只追封外祖母和阿娘,没提起阿耶。 祁柏轩满不在乎的摆手,笑着道,阿耶告诉我,楚泰山大人已经是秦国公主驸马,你与礼部打个招呼,让他们别忘记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虞珩冷笑。 祁柏轩察觉到不对劲,忽然抬头看向虞珩时,虞珩已经恢复平静,他低声道,外祖父已经逝世多年,又没有族人在世,宗人府和礼部才会这般痛快。我为阿耶请封驸马,要先经过宗人府的同意、然后与礼部商量、再经过陛下的同意,让礼部和钦天监算合适的日 祁柏轩听的头痛,不耐烦的打断虞珩还没说完的话,你记住你阿娘的遗愿,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行。我回去看看你祖母,你有时间也多回去走动,别忘记与谁是一家人。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府痛饮虞珩送他的美酒,根本就不在乎英国公交代他的事能不能办成。 虞珩垂目应是,亲自送祁柏轩离开。 纪新雪坐在原位没动,抬手掩盖紧贴在脸上的痛苦。 如果早知道用几坛美酒就能让祁柏轩放下与虞珩的陌生,暴露本性,他一定会阻止虞珩给祁柏轩送酒。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人? 眼角余光发现去而复返的人,纪新雪立刻扑过去,紧紧抱住受尽委屈的虞珩,恨恨的道,英国公府在焱光朝得意那么久,随便就能抓出数不尽的把柄。我们先出口气,然后从崔氏找突破口。 他委实不忍心再见到虞珩在祁柏轩身上浪费时间。 虞珩搂紧怀中的人,心中的烦闷如流水般尽数褪去。 第756页 祁柏轩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阿雪,都是好事。 他能尽快通过祁柏轩知道外祖母和阿娘的亡故是否有内情,阿雪也能通过祁柏轩早些找能引诱英国公府的突破口。 用过午膳,虞珩已经能良好的接受,他的生身父亲毫无预兆的在纪新雪面前丑态百出的事。 相识多年,阿雪早就见过他所有的狼狈和窘迫,他有自信,阿雪不会因为祁柏轩如何,改变对他的态度。 至于别人他不在乎。 反而是纪新雪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时不时的偷偷观察虞珩的表情,甚至心软之下打消回宫的念头,愿意舍命陪君子,再陪虞珩在公主府潇洒几日。 虞珩无奈之下,只能将祁株这些年寄给他的信拿给纪新雪看,证明他早就对祁柏轩的人品有心理准备。 虽然仍旧会失望,但远远称不上崩塌。 纪新雪仔细查看整齐收拢的信件,眼中的心疼变得更加深刻,低声道,你从来没与我说过这件事。 虞珩眉宇间闪过几不可见的心虚。 祁株离开长安前,很喜欢纪新雪。 即使纪新雪不可能喜欢祁株,他也不想让纪新雪知道有关于祁株的任何消息。 况且他知道,纪新雪最开始会注意到他,源于英国公府带给他的折磨。 如今他羽翼渐丰,这份折磨转移到祁株身上。 以阿雪念旧的性格,就算不会回应祁株的痴念,也会因为曾经的同窗之谊心生怜爱。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用与他相同的方式,引起阿雪的注意。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虞珩从后面抱住纪新雪,正好能将比他矮半头的人完全笼罩在怀中。 纪新雪重重的点头,掰着手指头和虞珩细数,我祖母就是你祖母,前些日子祖母和小阿婆给你的玉佩是建兴皇后的心爱之物,连长兄和长姐都要等到大婚的时候,才能得到这样的赏赐。 我阿耶就是你阿耶,早些年的时候阿耶就说过,等我恢复身份,他就认你做义子,但凡我和阿兄有的东西,都不会少你的份。 我的兄弟姐妹也是你的兄弟姐妹,长兄不必多说,对待你比对待我还要亲近。姐妹们也都将你当成自家弟弟,你别看纪明通和纪宝珊缺心眼,她们最能分出亲疏远近。 最后,纪新雪得出结论。 只要我一个,你就能有一大家子,稳赚不赔,不愧是虞财神。 灼热的呼吸逐渐靠近,再也不分彼此。 突然响起的嘈杂声音惊得小鸳鸯满脸诧异的抬起头。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安国公主府胡闹? 虞珩握住墙上佩剑的瞬间,嘈杂的声音已经到门口。 莫岣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两人耳中。 五殿下,襄临郡王,陛下召你们立刻入宫。 纪新雪抓住虞珩的衣袖,警惕直接拉满。 莫岣向来缺少情绪和想法,绝不会做多余的事。他完全有能力仅用目光和气势压垮所有人,直接来通知他和虞珩,偏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他和虞珩无意中犯下大错,惹阿耶大发雷霆? 还是阿耶昨日放他出宫又后悔,通过某些手段得知他和虞珩从昨日到今日咳咳? 无论如何,纪新雪和虞珩都不敢在莫岣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他们仔细整理衣袍的褶皱,老老实实的走出房门。 第166章 门外不仅有莫岣,还有几十名身着软甲,整齐站在院中的金吾卫。 安国公主府的人已经尽数退到远处,个个脸色惨白、目光惶惶。 如此场面,再加上莫岣没有温度的目光,委实令人腿软。 纪新雪默默停下脚步,暗自思索重新开门会看到不同画面的可能性。 基本为零。 除非他是在做梦。 虞珩托着纪新雪的重量走到莫岣面前,明知故问道,不知大将军携金吾卫来寻我与阿雪,是为何要事? 莫岣的目光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肩膀处稍作停留,仍旧是之前那句话,陛下召你们立刻入宫。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躲到虞珩身后。 如人形兵器般冷漠的莫岣、训练有素的金吾卫、突如其来的陛下召见简直是他的童年阴影。 他试图以开玩笑的方式缓解越来越紧张的心情,慢吞吞的问道,阿耶有没有让太医院烧炉煎药? 可惜只有虞珩听懂纪新雪的冷笑话,立刻加重与纪新雪十指相握的力度。 莫岣虽然没有无视纪新雪的问题,但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有。 他离开凤翔宫之前,亲耳听到陛下命惊蛰去太医院传话,令他们时刻准备消肿退烧的汤药。 纪新雪闻言,勉强保持平静的脸色逐渐灰败,看向莫岣的双眼却满含期盼,喃喃道,我突然觉得肚子很疼,可不可以晚点再进宫。 不可以。莫岣毫不犹豫的拒绝纪新雪的请求。 他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浮现几不可查的犹豫,莫岣回头打量昂头挺胸的属下们,终究还是没有对纪新雪的话完全无动于衷,可以带个恭桶。 第757页 纪新雪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克服胆怯,勇敢的直视莫岣冷漠的脸。 带恭桶做什么? 方便他随时吗? 纵观长平八年,这是他听到最可笑的冷笑话,没有之一! 不仅纪新雪当场破防,虞珩愣在原地,就连顶着满脑门的细汗匆匆赶来的林钊,惊闻只言片语,也满脸震惊的停下脚步。 林钊已经忘记他匆匆赶来的原因,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莫大将军折辱纪新雪,连忙回头吩咐被金吾卫拦在远处的紫竹和青竹,快去寻止泻的药丸子! 尖利得近乎破音的声音陡然划破寂静,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青竹的目光在满脸震惊的纪新雪身上和神色难掩复杂的虞珩身上来回移动,机敏的猜出是谁需要止泻的药丸子。 他高声朝林钊确认猜测,是不是殿下身子不舒服?昨日深夜,殿下用了许多油腻重口的东西,极容易引起肠胃不适。 腹泻分许多种,只有准确的说出缘由,才能根据缘由拿到能在短时间内见效的药丸子。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与看向他的人对视,忽然觉得,即使没有先帝,莫岣仍旧会变成很可怕的人。 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院门,眨眼的功夫就彻底远离莫岣,只留下斩钉截铁的声音,我没有身体不适,现在就进宫! 纪新雪宁可面对长平帝的大锅,也不想再与莫岣多说半句话。 虞珩下意识的朝纪新雪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走出几步,他就不动声色的缓下速度,回头看向莫岣,大将军替陛下传召我与阿雪,无需带这么多人,可是还有其他任务? 莫岣点头。 是什么任务?虞珩追问。 莫岣摇头。 虞珩见无法从莫岣口中套出很多的消息,再次加快步伐去追纪新雪。 纪新雪健步如飞的离开安国公主府,从金吾卫手中夺过缰绳,立刻翻身上马,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身后正有洪水猛兽追赶他。 慢半步的虞珩只看到纪新雪潇洒的背影,他稍作沉吟,没再急着追赶纪新雪,而是站在原地,等着看莫岣接下来要去哪个方向。 可惜莫岣的态度比虞珩更坚决。 他牵着高头骏马停在公主府门前,目光定定的凝视虞珩,显然是打算先等虞珩离开,然后再前往下个地方。 半刻钟后,虞珩终于追上在宫门处等候多时的纪新雪。 两人默契的看向对方身后,暗自核算金吾卫的人数。 莫岣带三十五名金吾卫去公主府,其中五名金吾卫护送纪新雪回宫,五名金吾卫护送虞珩回宫,已经前往下个地点的莫岣身边还有二十五名金吾卫。 二十五名金吾卫能在长安做什么? 不对。 二十五名跟在莫岣身边的内吾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太多。 莫岣甚至能仅凭腰牌去羽林卫调兵,抄四品及以下官员的家。如果莫岣身上有长平帝的圣旨,连一品大员的府门也能硬闯。 纪新雪和虞珩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除长平帝之外,再也没有能拦得住莫岣和金吾卫的人。 走进凤翔宫,纪新雪立刻发现新的不对劲。 松年和惊蛰没亲自来迎他和虞珩,尚且不算奇怪。 入眼皆是平日里没什么印象的宫人,他们端正肃穆的静立在原地,远远看到纪新雪和虞珩,立刻动作整齐的深福。纪新雪走出很远,回头看的时候,这些人仍旧安静的垂着头,保持深福的姿势。 这很不正常。 长平帝向来不是苛刻的帝王,凤翔宫的规矩虽然严谨,但从来没有比大朝会的气氛更严肃的情况。 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金吾卫将纪新雪和虞珩带到寝殿门前,冷漠的开口,请殿下和郡王在这里等待陛下的召见。 话毕,没等纪新雪和虞珩有回应,金吾卫已经干净利落的行礼,转身离开。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低声交流注意到的种种细节,最后得出结论。 有人要倒霉。 他们依次盘点最近不老实的人。 北疆新贵和长安朝臣虽然吵的热闹,但都是小打小闹,再加上正在筹备的在北疆建立稳定互市的计划。起码在年前,不会被当成鸡。 应该是与去皇陵祭祖的人回长安那日,在京郊冒充金吾卫的刺客有关系。 所以才会惊动莫岣亲自出动。 长平帝急召他们进宫,大概率是抓他们来做苦力。 纪新雪和虞珩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放松紧绷已久的心神。 与此同时,正与纪新雪和虞珩一门相隔的长平帝正在练字。 几乎有半个御案大的宣纸上,依次落下心平气和。 松年瞥见杀气腾腾的笔墨,心惊胆战的移开视线,用力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才哑声开口,殿下和郡王已经在门外等候。 嗯。长平帝放下足有手腕粗的狼毫,让他们进来。 松年难得没有立刻执行长平帝的命令,他嘴唇张合数次,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任何劝说的话语,沉默的拖着沉重的双腿转身。 去宫外抓人之前,莫大将军已经整理出陛下想看的信息。 第758页 金明公主和平国公至少从长平六年就开始无论郡王是否知道这件事,五殿下几乎每个月都会与金明公主和平国公去京郊庄子散心,无论如何都逃不掉陛下的迁怒。 纪新雪立刻发现松年也不对劲,脸色比平时苍白,神色也远远不如平日从容。 可惜他已经通过分析,认定长平帝的恼怒和突如其来的繁忙与他无关,完全没有生出危机感。 他从荷包中取出以油纸包裹的药丸子递过去,关心道,你和惊蛰也要注意休息,宁可将手头的事缓缓,也别同时硬熬。万一你们同时累倒,阿耶怎么办。 虞珩点头,随口道,老将军最近吃的养身丸不错,回头我给你和惊蛰带些。 松年闻言,眼中的复杂更加浓郁,苦笑道,陛下正等着你们。 直到纪新雪和虞珩与他擦肩而过,松年也没敢说任何提醒的话。 他不是怕长平帝会因此迁怒到他身上,是担心纪新雪和虞珩急中生乱,反而惹得长平帝更加恼怒。 长平帝目光幽幽的看向举手投足都透着默契的少年人,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跪下。 正弯腰行礼的两人愣住,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茫然。 刚才好像突然幻听? 然而耳朵会骗人,眼睛和耳朵却不会同时骗人。 抬头瞥见长平帝阴云密布的脸色,纪新雪和虞珩立刻抛却侥幸,毫不犹豫的跪在没有蒲团的大理石上。 说,你们错在哪。 此时此刻,长平帝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竟然与莫岣有八分相似,吓人的程度却是莫岣的八倍有余。 毕竟莫岣仿佛天生就是缺乏情绪的面瘫,无论心情如何,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不会改变,长平帝却不同。 这是纪新雪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面对长平帝的怒火。 哪怕是和虞珩在大朝会请求按照婚约成婚之后,第一次见到长平帝的时候,纪新雪也没产生过小命休矣的危机感。 听到长平帝的质问,纪新雪和虞珩下意识的想到仍旧没有愈合,只是暂时拖延的心病。 他们之间的感情。 即使知道这段感情让长辈为难,令朝臣失望,甚至会让与他们完全不相干的人也觉得可惜,但他们绝不会认为这段感情是错。 纪新雪和虞珩被戳到最痛的地方,骤然慌乱的心反而快速安稳。 没有后退的余地,刚好能省下为难的过程。 两人挺直腰背,眉宇间皆是坚定。 哪怕膝盖跪碎,他们也不会承认有错。 长平帝见两人冥顽不灵的模样,顿时联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 彼时他既因对过于种种事的愧疚,不舍得罚纪新雪,又怜惜虞珩在北疆战场的旧伤丝毫没有痊愈的迹象,不忍心罚虞珩。 从惊怒到妥协,大多数时间都是他独自生闷气,偶尔与清河郡王世子相互抱怨,反而便宜了这两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 喜欢跪着? 行,数罪并罚,先跪到他们受不住求饶再说。 长平帝以犀利的目光阻止松年尚未出口的话,逐渐放松不知何时紧绷的身体,闭目养神,等待另外两个冤孽。 没过多久,纪新雪就彻底失去对腿的感觉。 哪怕是焱光帝在晚年发疯,命宗室子为他跪拜祈福的时候,纪新雪也没尝试过在没有蒲团的情况下罚跪。 直到此时此刻,体会到难以言喻的滋味,纪新雪终于意识到蒲团的妙处。 若是长平帝始终怒气难消,他就让人偷偷缝制两个能绑在膝盖处的软垫,免得再吃同样的亏。 为了分散双腿的痛苦,纪新雪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寝殿中的摆设。 八宝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是纪敏嫣去年送给长平帝的寿礼。一对羊脂玉雕制的白鹤,黑色的羽尖镶嵌来自异域的宝石,会在阳光中闪耀五色彩光。 阿不罕冰献上的靺鞨可汗印。 往下是纪璟屿从北疆带回的战利品,有前突厥王庭标记的金制摆件。 萧宁亲手绘制的北疆地图。 纪靖柔命人以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寻来的各色宝石,堆成华丽的宝石花,当成今年送给长平帝的寿礼。 令人难以猜测本意的绣样,肯定是出自纪宝珊之手。 小七、小八、小九和小十的宝贝们也整齐的排列在同处。 纪新雪的目光从最上方看到最下方,忽然回到中央三排没有任何摆件的空格处。 按照排序,这里原本应该是他和虞珩送给阿耶的礼物。 会是什么? 珐琅摆件、以玉石制作的弹弓、新税初稿、还是虞珩从北疆带回来的战利品、从叶城精挑细选的宝贝等等,他和虞珩是两个人,这里却有三排空荡,剩下的那个空格,原本摆放着谁的礼物? 纪新雪立刻抓紧虞珩的手臂疯狂摇头,示意虞珩看墙边的八宝架。 没等虞珩彻底明白纪新雪的意思,紧闭的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 强作镇静的纪成看到并排跪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破碎,自觉的跪在另一边,哑声道,给陛下请安。 长平帝冷笑,没头没尾的反问,如何安? 第759页 话音未落,身着鹅黄色马面裙的纪明通已经笑嘻嘻的推开门,阿耶,你找我有什么 房内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长平帝眉宇间的冷淡已经彻底被恼怒覆盖。 角落里的松年和惊蛰眼中皆是复杂的怜惜。 纪成的目光中既有愧疚,又有解脱,如同宽阔包容的大海,无声安抚纪明通的惊恐。 纪新雪和虞珩却难得满脸呆滞。 纪明通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明亮的凤眼瞬间蒙上浅淡的雾气。 没等任何人提醒她该怎么做,她已经鼓足勇气,提着裙摆跪在纪成身边,阿耶,我 阿耶!纪新雪猛地打断纪明通的话,膝行两步,终究还是没能抵得住双腿又麻又痒的感觉,无力的跌坐。 要不是虞珩及时来扶他,险些直接趴在地上。 纪新雪却顾不得腿上的难受,迫不及待的道,我知道错了,阿耶,我不该替阿姐隐瞒这件事! 早知道长平帝是因为这件事让他和虞珩认错,他何必遭这份罪! 反正无论他认不认错,都不会影响长平帝对纪明通和纪成的怒火。 虞珩无声收紧揽住纪新雪的手臂,抬头看向长平帝,老实的道,臣也知错,请陛下责罚。 只要不是想要分开他和阿雪,其他的事都可以退步。 况且在这件事中,即使他有心,也委实没办法改变什么,更不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阿姐哭得那么可怜,儿臣怕告状会让阿姐恨我,所以才没立刻将这件事告诉阿耶。纪新雪借着衣袖的遮挡,用尽全力的揉眼眶,终于憋出哭腔,虽然阿姐从来都没有逼过我做任何事,但我从小与阿姐关系最好,怎么可能忍心见她被阿耶责罚。 纪新雪脑海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语速却更加缓慢,断断续续的哭诉,都怪儿臣心存侥幸,觉得阿姐和纪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错把其他情谊当成男女之情,才没及时告诉阿耶这件事。但儿臣也没完全纵容他们!未免他们做下错事,儿臣无论多忙都会抽时间跟在他们身边。 虞珩沉默半晌,瞪大充满茫然的眼睛凝视纪新雪半晌,又难以置信的看向同样满脸茫然的纪成和纪明通,最后以半是清醒半是茫然的表情看向长平帝,阿雪绝非有心,请陛下明鉴,都怪臣没能及时提醒阿雪。 长平帝居高临下的望着争相认错的两人,面容多么的无动于衷,心中就有多少茫然。 虽然两个人突然态度转变,毫无预兆的完成从死不悔改到积极认错的转变,但长平帝丝毫没有欣慰的感觉。 为什么连认错都要如同连理枝似的紧紧缠绕? 不觉得腻歪? 长平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移开目光,沉声打断如同嗷嗷待哺的幼鸟张大嘴巴要食般吵闹的纪新雪和虞珩,问纪成和纪明通,你们可知错? 纪新雪见状,立刻借着虞珩的力道起身,拖着一瘸一拐的废腿快速靠近长平帝。 他和虞珩一定要在纪成和纪明通再度惹恼长平帝之前上岸,否则定会被连累的更惨。 虞珩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后,全凭与纪新雪的默契行事。 长平帝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战术后仰,两条腿仍旧被不要脸的幼鸟攻克。 阿耶,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罚我,不然我良心难安!纪新雪抱紧长平帝的小腿,不动声色的改变姿势,由跪改坐。 虞珩放弃对大腿的折磨,尽量使目光保持诚恳,乖巧的请罪,求陛下惩罚。 长平帝压下想要踹出去的念头,心中忽然浮现淡淡的自责。 孩子不听话,慢慢教导就是,怎么能在孩子认错的时候,还是有想要踹人的念头。 不应该不应该! 想要踹出去的念头越强烈,心中的自责就越难以忽视。 长平帝急着审问罪魁祸首,终究还是没有理会内心深处几不可见的怪异,沉声道,你们先起来。 纪新雪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的更紧。 他要结案,不是缓刑。 谁起来谁是傻子! 阿耶是不是不舍得罚儿臣?纪新雪满脸感动的抬起头,狠下心道,罚儿臣和凤郎为阿耶处理安顿靺鞨王族的事,好不好? 靺鞨王族养在鸿胪寺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成为令朝臣哀声道怨的存在。 虞朝打算用柔和的方式教化靺鞨子民,特意留下这些人作吉祥物。 首先,不能将这些人养死。 其次,最好能让他们膘肥体胖,时不时回靺鞨吹捧虞朝对他们的好。 然而言语不通是个大问题,这些人又深恨准驸马迢北郡王,闲暇的时候不是大骂长平帝,就是羞辱迢北郡王和怀安公主。 朝臣们没有靺鞨王族的高贵血脉免死,哪里敢轻易与他们搭话? 以至于靺鞨王族的态度越发恶劣,看不起虞朝的臣子,动不动就用自杀威胁人。 虞珩默契的接话,臣在京郊有个按照郡王制式建造的别院,愿意将其赠送给姐夫的族人安家。 等到这些人搬进去后,只要是里面走出来的异族人,皆是靺鞨王族。 第760页 长平帝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 只凭一句话,虞珩已经胜过那些避着鸿胪寺走的朝臣数倍。 虞朝承认的靺鞨王是阿不罕冰,辱骂阿不罕冰,就是名正言顺的可以处置他们的把柄。 那些蠢货却反而因此对靺鞨王族唯唯诺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简直丢尽虞朝的脸面。 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令人不心软。 长平帝眼中终于浮现笑意,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母亲留下的别院? 安国公主府有钱,每代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建造全新的别院。 迄今为止,唯独鲁国公主建造不止一座别院且从未居住过。 虞珩摇头,那已经是旧物,恐怕配不上靺鞨王族。是去年年尾的时候完工的别院,您曾亲自为臣赐字。 长平帝眼中闪过恍然。 他当然记得,那是虞珩的别院,从长平二年建造到长平七年,耗费不下两百万两银子,虽然制式严格按照郡王的规格,但奢华程度,恐怕只比行宫差些。 两百万两银子,对天性不在意钱财的虞珩来说不算什么。 五年的心血,反而更加珍贵。 长平帝垂目与虞珩对视,仔细辨认他是否有不舍的情绪。 纪新雪在旁边看得着急,委婉的催促道,若是国库或阿耶出钱给靺鞨王族建别院,恐怕会更助长他们的气焰,凤郎出这个别院正好,求阿耶成全我们赎罪的心思。 他已经尝过在没有蒲团的情况下久跪的滋味,委实不想让纪明通也吃这份苦头。 靺鞨王族的买命钱,也是他和虞珩的罚银。 只要长平帝点头,他和虞珩就算是成功上岸,才能找机会想办法拉纪明通和纪成。 长平帝在纪新雪和虞珩迫切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亲自扶起虞珩,又看着虞珩去扶纪新雪,眼中快速闪过复杂的色彩。 每当他对他们失望,他们就会立刻向他证明,他们还可以做的更加优秀。 只可惜凤郎不是女子否则有如此佳儿佳妇,何愁虞朝不能再风光百年? 不能深思,容易与自己过不去。 长平帝收敛心神,看向令他更恼怒的纪明通和纪成。 纪新雪趁着长平帝转头的空隙,疯狂的对仍旧满脸茫然的野鸳鸯疯狂使眼色。 看到了吗? 求他! 抱着腿求他! 千万别头铁! 第167章 你们可知错?长平帝沉声问道。 纪成和纪明通下意识的看向彼此,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 从两情相悦的那日起,他们就知道早晚逃不过要面对长辈的诘问。在夜深人静时,不知道曾多少次梦中惊醒。 然而最惧怕的事真正不可避免的迎面撞在他们脸上,纪成和纪明通心底深处却唯有轻松。 终于不必再因为不知从何处开口,继续隐瞒下去。 纪新雪借虞珩做遮挡,小心翼翼的揉捏仍旧没有完全恢复正常的膝盖,心中的歉意和后悔越来越浓。 若是他的反应快些,何以至于令膝盖遭这份罪? 希望纪明通和纪成嗯? 纪新雪惊觉始终没听到纪成和纪明通的回答,猛地抬起头看向下首的两人。 即使距离至少二十步远,他仍旧能感受到纪成和纪明通对视时,与殿内冷肃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复杂情绪。 似有若无的怜惜、热忱的喜欢、毫不保留的信赖每种情绪都是导致长平帝周身的气压越来越稀薄的罪魁祸首。 阿姐!纪新雪硬着头皮打断亡命鸳鸯的深情对视,冒着再次落水的风险提醒道,快与阿耶认错! 即使不认错,也不能再当着长平帝的面作死! 纪明通陡然回神,端正姿态,肃容朝长平帝拜下,看向长平帝的目光满是诚恳,老实道,阿耶,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态度自然的如同她只是又从学堂带回一摞印满丁等的考核成绩单。 纪成有样学样,低眉顺眼的道,臣知罪,请陛下息怒。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纪明通和纪成会如此轻易的认错,顿时更加心疼饱受折磨的膝盖。 他短暂的怔了下,小心翼翼的看向长平帝。 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浓。 阿耶对阿姐的期望,只有平安喜乐,应该不至于太严厉? 长平帝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纪新雪,可惜有虞珩的阻挡,他只看到小半张严肃的侧脸。 纪新雪的猜测没错却只猜对一半。 虽然长平帝对纪明通的期盼只有平安喜乐,但长平帝对待儿女时,还有其他一视同仁的原则。 能独自收拾烂摊子的人,才有闯祸的资格。 纪新雪始终将长平帝轻描淡写的放过他和虞珩,当成长平帝的心软。 事实上,长平帝是在故意以选不出太子刁难纪新雪和虞珩,看到他们想出办法并为此努力的时候,才真正的心软。 他们的作为让长平帝相信,即使脱离他的庇护,纪新雪和虞珩仍旧能坚持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至于因此遍体鳞伤。 然而同样离经叛道的纪明通和纪成却做不到这点。 第761页 虽然纪明通从小到大,即使不至于每日都在闯祸,每旬也至少要闯三次祸,但这些祸事都是能用金银和权柄解决的小事,不会给纪明通造成任何影响。 纪明通尚且年幼时,还是嘉王的长平帝指使心腹亲自去处理这些事,力求消除所有会败坏纪明通名声的隐患。 等到纪明通长大,嘉王也变成长平帝。 金明公主所代表的权势已经足够令遭殃的人选择容忍。 哪怕纪明通没即使给出金银的补偿,这些人也会看在长平帝的面子、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面子、怀安公主的面子、灵王的面子、宝鼎公主的面子、安武公主的面子、襄临郡王的面子,清河郡王府的面子原谅纪明通。 况且纪明通虽然骄纵,但没有盛气凌人的毛病。 她从小看长平帝身边的松年和惊蛰到处给她收拾烂摊子,大笔的往外赔金银。每当闯祸给别人造成损失的时候,都会立刻自觉的开库房赔钱。 反正有苏太后、苏太妃、长平帝和兄弟、姐姐们的贴补,她就算每天都大笔的赔钱,也不会有没钱花的风险。 在长平帝心中,无论纪明通如何花样闯祸都只是淘气而已,远远称不上犯错。 这次却不同。 纪明通无法承担与同族小叔有私情的后果。 这是比纪新雪和虞珩毫无预兆的在大朝会请求按照婚约完成大婚,更严重的错误。 因为纪新雪和虞珩身上有往日的功劳,能让朝臣下意识的对他们宽容。他们也有能力,令朝臣不得不忘记这件事。 纪明通和纪成什么都没有。 他们怎么敢 长平帝目光定定凝视并排跪在下方的子侄,冷漠的如同在看两个全然陌生的人,问道,怎么改? 纪新雪暗道不好。 不知道是哪里出错,纪成和纪明通的积极认错非但没让长平帝的态度软和,反而有更加恼怒的迹象。 纪明通怔住,比东珠还大的眼泪毫无预兆的脱离眼眶,哭嚎声从无到有,再到几乎掀翻房顶,只用两个呼吸的时间。 纪新雪眼中浮现心疼,下意识的往前两步。多亏虞珩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及时阻止他在好不容易上岸之后,又主动投河的行为。 纪成眼中的慌乱比进门之后,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更真切。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人,连忙朝纪明通伸出手,明明别哭,我们 往常最疼爱纪明通的长平帝,无动于衷的看着脸色快速涨红的掌上明珠,眼中的冷漠如同腊月的积雪般深厚寒冷,没有半分融化的迹象。 他已经宠坏长女,绝不能再让心机、手段皆远不如长女的掌上明珠也变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没等纪成说出安慰的话,纪明通已经狠狠推开他。 她完全不顾悬挂在下颔的泪水,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久跪无力的膝盖突然跌倒,发出沉重的声音。 已经恢复冷静的纪新雪见状,清晰的感觉到麻木顺着头皮向下蔓延的感觉。 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长平帝原谅纪明通和纪成,但他知道,纪明通所吃的苦头会数倍还到纪成身上。 即使长平帝忘记这茬,清河郡王府的人也不会忘。 看到纪成又去扶纪明通,纪新雪连忙挣脱虞珩的手,以仍旧显得颠簸的步伐,快速朝纪明通走去。 姑奶奶! 不能闹,真的不能闹! 虞珩硬着头皮挡在长平帝面前,在冰寒彻骨的视线中没话找话,臣去清河郡王府叫叔公来劝平国公。 无论他是否开口,这种事都不会瞒着清河郡王世子。 长平帝没有应话。 他仔细打量虞珩的五官,分辨哪些是纪氏皇族特征。 凤眼、剑眉、薄唇、鹅蛋脸皆是纪氏皇族中最常见、也是最爱的模样。 怪不得宗室的年轻女郎在大骂祁柏轩之后,纷纷对虞珩的容貌表示诧异,甚至传言虞珩与祁柏轩没有血缘关系。 即使竭尽全力的想要忽略,仍旧不停传入耳中的哭嚎令长平帝心烦意乱,完全没心思计较纪新雪和虞珩的小心思。 与其说是虞珩故意吸引长平帝的注意力,不如说是长平帝不想面对凄惨哭嚎的掌上明珠,顺势用虞珩打发时间。 虞珩默默忍受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身后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长平帝的一举一动却越来越清晰,虞珩甚至能感受到长平帝胸膛规律的起伏。 陛下!虞珩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前所未有的压力击溃理智,阿祖年事已高,恐怕受不了刺激,不如先瞒着阿祖,等 背后毫无预兆的传来巨大的推力。 虞珩踉跄着向前半步,用仅剩的力气改变方向,重重的倒在地上。 避开长平帝的代价,是脚腕处钻心的疼痛。 纪明通突然爆发巨力,先后突破纪成和纪新雪的阻拦,看不没看被她推开的虞珩,立刻扑到长平帝身上。 积攒许久的眼泪立刻浸湿长平帝的衣袍。 阿耶,我错了,我不要纪成了,你别不要我! 长平帝原本准备扶住虞珩却没派上用场的手顿在半空,下意识的环视周围。 第762页 倒在地上的虞珩已经坐起来,正关切的看向他。 纪新雪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衣袍上满是褶皱和灰尘的纪成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眼中同样难掩担心。 纪明通没如往常般立刻得到长平帝的回应,顿时哭得更加伤心,往常能哭嚎几个时辰都安然无恙的嗓子,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彻底沙哑。 阿耶!你说话啊! 我不要纪成了,你别不要我! 你说过,无论我犯什么错,你都会原谅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长平帝的手终究还是落在纪明通颤抖的背上,我没说过。 他从来不会许诺做不到的东西,只会告诉纪明通,门门功课都是丁等不算犯错、因为好奇毁坏夫子珍藏的古砚不算犯错、想要烤肉却点燃学堂的小树林不算犯错从未说过与同族小叔有私情不算犯错。 你说过!肯定说过!纪明通的尖叫几乎震碎房顶的琉璃瓦。 如果在对纪成生出别样好感的时候,她就知道喜欢纪成的代价是被阿耶以看陌生人的目光注视,失去阿耶,失去祖母和小阿婆,失去阿雪和兄弟姐妹,她肯定会立刻掐碎感情的萌芽。 长平帝抬起眼皮看向眼中满是空茫的纪成,不给纪明通任何耍赖的机会,我、没、说、过。 不得不说,纪明通在看人脸色方面,委实有与众不同的天赋。 她敏感的察觉到长平帝的态度软化,虽然仍旧犟嘴,但没有再竭尽全力的哭嚎,断断续续的哽咽反而更惹人怜爱,你、耍赖!说话不算数! 纪新雪也随着长平帝的视线看向纪成,眼底深处满是同情。 虽然事情发展的过程与他的预料完全不同,但结果非常合理。 纪明通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选择背刺对象的时候,从不会都不会令人失望。 长平帝虽然因纪明通的临阵倒戈态度破冰,但不会因此改变对纪明通和纪成胡闹的看法,望向纪成的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纪成苦笑,顺从的跪在长平帝面前,哑声道,臣听明公主的。 明明认错,他就认错。 明明说不要他,要阿耶,他也不敢与长平帝的比。 松年见长平帝周身的可怕气场终于收敛,立刻举着润嗓的药丸子递向长平帝,公主含颗润嗓的药丸,否则恐怕要有几日说不出话。 纪明通疯狂摇头,生疏的转头,继续埋在长平帝肩上小声哭嚎。 松年见状,又将手中的药丸往上举了举,几乎要怼进长平帝的嘴里。 长平帝鲜少见松年如此急躁的模样,又觉得耳边越来越沙哑的哭声确实令人心烦,终究还是接过药丸,纪明通,吃药。 纪新雪暂时放下对纪明通和纪成的担心,忽然觉得身侧似乎少了个人。 看到面无表情的坐在地上的虞珩,纪新雪立刻将因纪明通和纪成生出的惆怅放在脑后,蹲在虞珩身侧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虞珩摇头,拉着纪新雪的手摸在被鹿皮长靴包裹的脚腕处。 入手紧绷,竟然没有半分褶皱的余地。 纪新雪的眼睛无声瞪圆,你唔。 虞珩的手掌及时覆盖在纪新雪嘴上,又立刻移开,拉着纪新雪的手掌写字 只是扭伤而已,晚点处理,最多就是在轮椅上多坐几天。 如果清河郡王世子知道这件事,想要打人,他正好能借着伤帮纪成拦着些。 否则虞珩难得面露愁容。 通过刚才的对峙,他已经体会到长平帝对他和纪新雪的宽容。若是清河郡王世子也对他和阿雪格外宽容,纪成也许会比他原本的预想更惨。 虽然纪明通轻而易举的说出不要纪成的话,纪成也从善如流的表示愿意听纪明通的话,长平帝却没有安心的感觉。 小棉袄临阵倒戈,终究还是向着老父亲的喜悦散去后,长平帝决定趁热打铁,以绝后患。 他以目光示意松年扶纪成起来,冷静的道,再过半个月,你就要二十岁,应该早日撑起平国公府的门楣当家做主。 纪成垂着头,顺从的应声,臣年后就搬到平国公府,必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浮现一模一样的想法。 长平帝拆散纪成和纪明通的过程,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他们仿佛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柔情蜜意片刻。 爹宝女纪明通率先倒戈,立刻在老父亲和男朋友之间选择老父亲。 弱小无助的纪成只能随波逐流,先是在长平帝的目光逼迫中认可纪明通不要他的话,又在长平帝催促他成家立业的时候继续退让。 不对劲! 且不说纪明通作为家中的团宠有多骄纵,纪成身为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最宠爱的孙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火。 这两个人事出反常,不是正计划作妖,就是已经行走在作妖的路上。 长平帝丝毫没察觉纪新雪和虞珩的担忧,得寸进尺的道,六月下定,三个月走礼,秋天的时候大婚,我赐郡王娶妻的仪仗给你和平国公夫人。 第763页 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其中还有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脸面,他不想将事做绝,不会干预平国公夫人的人选。 纪成果然没像之前那般,立刻痛快的应声。 刚缓和不久的气氛再次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除了纪明通垂目望着脚尖的东珠发呆,其余人皆将眼角余光放在纪成身上。 脸色铁青的清河郡王世子赶到门外时,刚好听到长平帝给纪成定下婚期的话。 他停下正准备推门的手,静心等待纪成的回答。 清河郡王世子有两儿两女,纪成是他和妻子最宠爱的幼子。 长子将来要继承清河郡王的爵位,支撑宗室的荣辱,必须严格教导,从小就跟在清河郡王身边。 两个女儿作为焱光朝时比公主更风光的宗室女,同样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必须严格要求,做宗室表率。 唯独小儿子命好,他出生的时候,焱光帝已经沉迷于享乐,对于朝政只求安稳,终于肯承认能令他少许多麻烦的清河郡王。 随着清河郡王府的地位稳固,纪成也能拥有与兄姐截然不同的童年,清河郡王等人皆将对他兄姐的愧疚都补偿在他身上。 最初的时候,清河郡王世子的长子和女儿们还嫉妒过弟弟。 然而清河郡王府的长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中,却从来不阻止他们与弟弟单独相处。幼年的纪成又是难得的好脾气,即使刚将他欺负的大哭,只要他块糖,他就能立刻忘记旧仇,乐呵呵的贴上去。 久而久之,纪成在兄姐们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与其说是弟弟,实际与养儿子差不多。 突然从莫岣口中听到纪成和纪明通的事,清河郡王世子先是不信,然后是前所未有的恼怒。 在今日之前,清河郡王世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纪成会犯下连清河郡王府都没办法庇护他的大错。 事已至此,清河郡王世子恼怒归恼怒,最担心的事却是来自长平帝的怒火。 以清河郡王府的面子,纪成不会有的性命之忧,也仅此而已。 长平帝完全可以远远的将纪成打发到穷山恶水,既不伤彼此的脸面,又能杜绝后患。 清河郡王世子自认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无法肯定,家中越来越心软的老父、老母是否能接受在年迈时与最宠爱的孙子分离。 这是个好机会。 只要纪成答应长平帝的话,以长平帝的性格,必定不会再追究往事。 若是纪成不识相 清河郡王世子暗自咬牙,额头的青筋忽然变得极明显。 门内的纪成对悄无声息到来的危急一无所知,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后退两步,鼓起勇气开口,臣 对上长平帝暗含威胁的目光,纪成刚刚鼓足的勇气立刻散尽,再次大步后退。 见纪成猥琐躲避的模样,纪新雪和虞珩已经能完全肯定之前的猜测。 纪明通和纪成如此好说话,果然是憋了个大招等着长平帝。 纪新雪悄无声息的靠近纪明通,随时准备在长平帝暴起的时候拦住纪明通。 纪成被长平帝逮住,只会挨揍。 若是被金吾卫逮住,恐怕会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 可惜无论是盯着鞋尖的东珠陷入沉思的纪明通,还是心神紧绷的纪成、纪新雪和虞珩都没有注意。纪成第一次后退的时候,松年曾俯身在长平帝耳边片刻。 纪成停在距离大门只有半步的地方,悄悄背手搭在门框上,再出鼓足勇气,气沉丹田的道,我不能娶妻!如果被人知道阳痿的事,我就不活 哐得一声巨响。 纪成因门板的巨力,不受控制的朝另一边飞扑,悄无声息的被夹在门板和墙之间。 清河郡王世子在小辈们惊恐的注视中,怒气冲冲的闯入寝殿,纪成,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清河郡王世子身后已经被推开的房门立刻恢复原样,紧紧贴回墙面。 没用纪新雪提醒,纪明通已经捂着嘴躲到长平帝身后。 她怂怂的藏在长平帝的座椅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观察清河郡王世子的模样,简直与刚才纪成猥琐的躲到房门处的姿态一模一样。 对上清河郡王世子满是怒火的凤眼,纪新雪下意识的原地转圈给清河郡王看。 他与纪成一样高却比纪成瘦,不可能藏住纪成。 好在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只是在纪新雪身上掠过,没有为难纪新雪的意思。他看向坐在地上的虞珩,沉声道,纪成躲到哪里去了? 虞珩摸了摸已经彻底发起来的脚腕,低声道,我被金明推得崴脚,没注意纪成。 清河郡王世子万万没有想到,纪新雪和虞珩竟然敢当着长平帝的面包庇纪成,顿时气的胸口疼,直接问长平帝,那个孽障藏在哪? 纪明通立刻如同会打地洞的兔子似的蹲下,不给清河郡王世子任何看到她的机会。 长平帝沉默的与清河郡王世子对视,眉宇间逐渐浮现犹豫。 万一阿兄真的在气头上失手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叔祖父和叔祖母? 久久没等到回答,清河郡王世子不耐烦的追问,纪临渊?说话! 第764页 长平帝轻咳一声,起身走向清河郡王世子,阿兄别急,他们刚才已经认错,我们慢慢引导 清河郡王世子立刻想到纪成嚷嚷阳痿的认错,眼中的怒火更加浓烈,哪来这么多废话? 始终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侧的莫岣皱起眉毛,抓起清河郡王世子的手精准的指向纪成藏身的门口,在那里。 纪新雪倒吸了口凉气。 不愧是莫岣,恐怖如斯。 第168章 清河郡王世子愣住,目光定定的凝视纹丝不动的房门。 居然藏在门后? 丢人现眼的孽障! 没等长平帝再次出口阻拦,清河郡王世子已经大步冲向纪成的藏身之地,越来越重的脚步声犹如踏在众人心上。 纪成突然冲出房门,仗着身姿灵敏,弯腰从清河郡王世子下意识抬起的手臂下方穿过。 他几不可见的停顿片刻,头也不回的冲向因脚腕的伤,只能坐着看热闹的虞珩。 陛下只会让他和明明分开,阿耶能打死他! 好兄弟,救命! 纪新雪大惊失色,立刻朝跟着纪成改变方向的清河郡王世子跑过去。 叔祖父!他抓住清河郡王世子的手臂,硬着头皮替纪成描补,纪成只是一时紧张,才会在阿耶面前说错话,您 已经躲到虞珩身后怂成一团的纪成闻言,突然从虞珩背后探头,斩金截铁的打断纪新雪。 我没说错话,我就是阳痿,如果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我就不唔唔唔!纪成倒在地上疯狂挣扎,用尽吃奶的劲掰开嘴上的大手,要是有外人知道这件事,我就不要脸了! 虞珩愣住,忘记收回正被纪成紧紧攥在手心中的手掌。 刚才不是说不活了吗?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从不活变成不要脸。 纪成气喘吁吁的解释,我要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平国公无能、阳痿、还好意思耽误好人家的女郎!我不要脸了! 上至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下至纪新雪、虞珩和愁眉苦脸立在门外和门内的惊蛰、松年皆被纪成不要脸的话震住,唯有莫岣仍旧满脸冷漠。 纪明通悄悄从藏身的地方露头,暗中观察众人的反应,脸颊犹如正在进食的小仓鼠似的快速抖动,只用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口中仅剩的药丸尽数吞下。 还好,还好他们的运气不错。 纪明通游移的目光锁定在不要脸的纪成身上,眼底满是不舍。 下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唉。 袖子裂开的声音立刻唤回大部分人的神志,包括躺在地上不要脸的纪成。 他机敏的抬头查看情况,原本站着纪新雪和清河郡王世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举着半截袖子傻眼的纪新雪。 纪成如同灵敏的猴子似的从地上蹿起来,再次与清河郡王世子擦肩而过。他本想跑向长平帝寻求庇护,眼角余光瞥见莫岣的冷脸却下意识的改变方向朝门外跑去。 陛下也未必能拦得住狂暴状态的阿耶。 苏太后和苏太妃既是帝母又是皇嫂,只有在宁静宫,阿耶才会收敛。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满腔的怒火不知何时皆变成无奈,低声道,抓住他。 莫岣应声,迈着不算急迫的步伐,刚好与生死时速的纪成在门前相遇,轻而易举的提起纪成的衣领。 然而莫大将军百试百灵的招数,这次却出现意外。 纪成下意识的解开腰带,落地后立刻调整姿势,以圆润的姿态朝敞开的房门滚过去。 纪新雪见状,眼皮狠狠的抖了下,忍不住去看莫岣的脸色。 莫岣莫岣呢? 等他以目光找到莫岣的时候,纪成已经犹如翻盖的小王八似的被莫岣捏着脖颈和腰举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纪成还伸胳膊蹬腿继续逃跑。 终于感受到失重,进而察觉自己的处境,他立刻求饶,陛下,救命!臣错了!臣真的知道错了!救命! 清河郡王世子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冷笑道,你连脸都不要,还要命做什么? 纪成死死抓紧腰间的手,尖利的语气几乎破音,大将军救命!快走!别让阿耶拿到你腰间的金刀! 清河郡王世子得到提醒,下意识的朝莫岣腰间看过去。 长平帝不动声色的挡在清河郡王世子面前,既然他们已经认错,你将纪成带回去关几日,罚他抄些经书静心即可,不要再惊动叔祖父和叔祖母。 清河郡王世子重重的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纪成打断。 我不和阿耶走!陛下,让我在宫中抄书!阿耶会打死我! 始终躲在桌案后的纪明通突然开口,让纪成留下,我去怀安公主府!我去长姐那里,保证不会偷偷与纪成见面! 长平帝被这两人吵得头疼,欲言又止的看向清河郡王世子。 他不明白,清河郡王世子究竟是做过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让纪成和纪明通怕成这样。 清河郡王世子面无表情的与长平帝对视,突然走向即使能双脚落地,仍旧被莫岣束缚的纪成。 纪成立刻闭上吵得长平帝头疼的嘴,单方面与莫岣冰释前嫌,以扭曲到极致的姿态往莫岣身后躲。 第765页 纪明通眼中的担心越来越浓郁,终究还是跑出藏身的地方,可惜还没来得及靠近纪成就被纪新雪拦住。 纪新雪疯狂给纪明通使眼色。 千万别过去。 有长平帝在,纪成最多只会挨一下,是巴掌还是飞脚,看纪成的运气。 如果纪明通阻拦,绝对是火上浇油。 万一纪明通倒霉被误伤,哪怕是做给长平帝看,清河郡王世子也会对纪成下更狠的手。 清河郡王世子压住心头的暴躁,沉声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女郎,我去为你提亲。 纪成疯狂摇头,没有! 长平帝挑眉,眼中浮现满意。 还算乖巧,知错就能改。 清河郡王世子点头,回头看向纪明通,那就娶你小表妹,年前定亲,六月成婚。 纪明通如同被触碰的含羞草似的立刻躲到纪新雪身后,垂目看向脚尖的东珠。 她知道纪成的小表妹。 是个如清河郡王世子妃般温柔大方的女郎,可惜待人接物如同三岁稚童,别说是认字,连人都认不全。 张家将她保护的很好,外人只以为她体弱多病,所以才不出门交际。 纪成动了动嘴唇,双眼中写满畏惧。 长平帝摇头,低声劝道,张家女郎恐怕当不起平国公夫人的责任,纪成聪明懂事,值得更好 世人知道张家以将表妹嫁给阳痿的方式攀附清河郡王府,岂不是要坏郡王府和礼官的名声。纪成紧闭双眼,视死如归的打断长平帝的话。 清河郡王世子横眉倒竖,抬手伸向悬挂在莫岣腰间的金刀,好!我成全你! 纪成下意识的夹紧双腿,尖叫道,大将军救命! 纪新雪往后推纪明通,匆匆去拦清河郡王世子,语无伦次的劝道,叔祖父冷静些!不能让纪成得偿所愿! 长平帝捏眉心的力道陡然失控,顺着眉间划出道红痕。 纪成随着莫岣的力道退到安全的位置,呐呐开口,我真的阳痿,不是故意惹阿耶生气,陛下可以宣御医和太医来给我诊脉。 纪新雪和拖着伤脚的虞珩趁着清河郡王世子分神,立刻抱住清河郡王世子的手臂。 清河郡王世子气得连连点头,咬牙切齿的道,就算你阳痿又怎么样?你表妹脑子不好,你阳痿,正好绝配。在外人眼中,张家娇宠的小女儿嫁给姑表哥做平国公夫人,还是绝配。 这门亲事,纪成愿意最好,不愿意,也得结! 可是纪成疯狂眨眼,越来越气虚,大家都知道我阳痿,如果表妹嫁给我,他们肯定会骂张家卖女求荣。外祖父想要解释,只能将表妹的先天不足公之于众。 大家?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立刻抓住重点,异口同声的问道,都有谁? 纪成缩了下脖子,声音几不可闻,信阳郡王府的阿兄、诚安县主、德婉长公主的儿子、韩国公府的八郎君、柳国公府的三郎君、崔太师府的六郎君、礼部侍郎府的五郎君、工部郎中府的六郎君 纪新雪默默数到第六十八个数,纪成才不再说话,安详的闭上眼睛。 六十八个分别出身于不同府邸的郎君,基本包含整个长安朝堂的范围。 看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仿佛遇见鬼的脸色,基本能确定,两人事先没察觉到任何风声。 太医院的人来得很快。 两名御医和无名太医依次对纪成望闻问切,脸色越来越难看,躲在角落争执许久才得出最终的结论。 平国公被小人暗害,近期服用过不该吃的东西,以至于阳气内凝。为首的御医小心翼翼的措词。 清河郡王世子目光如电的看向纪成,脸色狰狞可怖,可止小儿夜啼。 纪成垂头站在原地,令人看不清神色。 反正他阳痿的名声已经传开,非要让他娶妻的话,清河郡王府的名声肯定会受影响。 这是祖父和阿耶绝不会允许的事。 纪新雪轻咳一声,问道,可有办法医治,需要多久。 御医脸上的愁绪肉眼可见的变得浓重,低声道,需要用药调理三年,期间不可有一日断药,否则只能 纪新雪挑眉,暗自惊讶纪成的狠劲。 虽然所用的方式很委婉,但纪成的行为,分明是在挑衅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 只有一次调理的机会,必须三年不断药。 纪成敢冒险,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未必能狠心。 如果强行令纪成调理身体,只有让金吾卫每日灌药,再时刻防止纪成催吐才能万无一失。 这样的折磨持续三年,必定会令纪成变成废人。 良久后,长平帝才神色莫名的摆手。 太医院的人立刻跪安,纷纷对清河郡王世子保证,不会向外透露纪成的病情。 清河郡王世子捂住胸口,险些被气得当场昏厥。 御医和太医的保证有什么用? 这个孽障、孽障! 纪新雪无奈扶额。 几曾何时叔祖父也是位宽和的长辈,竟然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被气成炮仗,见不得半点火星。 第766页 因为已经人尽皆知的阳痿,清河郡王世子没办法再用令纪成大婚的方式安心,便将目光投向躲在角落发呆的纪明通。 长平帝低声道,年尾让敏嫣和靖柔带着明通多走动。 由于纪成拼死抵抗,清河郡王世子终究还是没有带走纪成。 长平帝直白的表示,纪成可以去安国公主府小住不回清河郡王府,但不能与纪明通见面,也不许通过虞珩和纪新雪给纪明通传任何消息。 纪成依依不舍的看向纪明通,只看了一眼就被清河郡王世子挡住视线。他倒退两步,立刻推着已经由太医处理过脚伤的虞珩离开。 纪新雪深觉长平帝是在钓鱼执法。 他和虞珩是饵,纪明通和纪成是鱼。 只要鱼咬饵,长平帝就有理由惩罚再付犯错的鱼。 同样,纪明通和纪成也是饵,他和虞珩也是鱼。 只要纪明通和纪成通过他和虞珩再度犯错,他和虞珩就无法逃脱再度落水的命运。 不愧是阿耶,明明是对纪成网开一面却不动声色的用另一张大网将四条鱼都囊括其中。 寝殿内安静许久,长平帝才看向纪新雪,吩咐道,带明通回宫。 没等纪新雪应声,纪明通已经小跑到长平帝面前。 她昂着头问道,阿耶还与我生气么? 长平帝揉了揉纪明通的发髻,漫不经心的接住落地的凤钗,答道,只要你别再明知故犯,我就不生气。 嗯。纪明通郑重的点头,阿耶要说话算数。 长平帝沉默半晌,才在纪明通锲而不舍的注视中应声,君无戏言。 走出房门,纪新雪忽然觉得寒风彻骨,连忙拉住大步往前走的纪明通,将斗篷分给她一半。 虽然纪明通身上有斗篷,但有一种冷,叫做弟弟觉得姐姐冷。 纪新雪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纪明通的表情,忽然开口。 纪成是什么时候开始吃药? 半年前。 你们有没有嗯? 什么? 咳咳、有没有鱼水之欢? 没有。 纪新雪拍了拍纪明通的手臂,配合纪明通的速度,默默加快步伐。 他知道纪明通和纪成始终没有越雷池半步,因为纪明通始终在犹豫,要不要吃药,吃哪种药。 这些话是故意说给跟在他们身后的金吾卫听,讨好长平帝。 回到熟悉的寝宫,纪明通的情绪再度崩溃,猛地扑进纪新雪的怀中大哭,哽咽道,阿雪,我好难受。 纪新雪叹了口气,没能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他能理解纪明通的难受,却不能如从前那般,轻而易举的替纪明通解决麻烦。 好在纪明通并不在乎纪新雪的回应,她只想将心中的苦闷尽数发泄出来,莫岣将他举的那么高、他恐高,站在土坡上都会觉得难受。 去年他堂兄在外以清河郡王府的威名在勋贵郎君中耍威风,险些被叔公打断腿,他、他会不会更惨,阿祖虽然疼他,但更看重清河郡王府的名声,还好阿耶肯原谅他。 阿雪,他回府的时候,你一定要让凤郎陪在他身边,最好能让凤郎陪他两天。阿祖和叔祖父看在凤郎的面子上,不会打的太狠。 纪新雪顺着纪明通早就散开的长发规律的轻抚,时不时应声让纪明通安心。 他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被不知在哪的金吾卫听到,也不忍心让纪明通将话憋在心中。 万一因此生出心病,岂不是令他和阿耶都追悔莫及。 没过多久,在凤翔宫大哭过一次的纪明通就精疲力尽,靠着纪新雪的肩膀闭上眼睛。 翌日,纪明通彻底失声,只能用纸笔与人交流。 她的精神状态却远胜昨日,不仅双眼恢复往日明亮,没有任何阴霾,还有心情带人去花园烧烤,看上去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仍旧欠着顿打的纪成。 纪新雪抽空去公主府看望虞珩,也看见满嘴燎泡的纪成。 彼时纪成正在祸害虞珩的颜料,色彩绚丽的宝石颜料摆满整张桌子,画了幅四不像出来。 纪新雪站在桌前沉默良久,这是什么? 荷花的叶子、牡丹的花瓣、梅花的颜色 像不像月季?纪成脸上浮现淡淡的羞涩,小声嘟囔,好像只画出形,没有神,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纪新雪摸向僵硬的嘴角,由衷的感叹,没想到你竟然有抽象派的天赋。 虽然没听懂,但纪成知道纪新雪是在夸他,他骄傲的挺起胸膛,眉宇间皆是被宠大的郎君特有的自信,过奖过奖。 纪新雪立刻转身去找虞珩。 再待下去,他怕会忍不住让纪成赔钱。 好好的颜料,竟然算了,不与失恋又阳痿的人计较。 虞珩的脚伤不算严重。 他在北疆见惯这种事,崴脚的时候已经卸去大部分力道,只敷两三日药膏就能恢复。 纪新雪亲自为虞珩换药,低声问道,纪成有没有提起阿姐。 第767页 虞珩摇头,眉宇间皆是疲惫。 昨日回到安国公主府,纪成立刻恢复往日的模样,对安国公主府表示巨大的好奇。 虞珩心软之下,答应纪成想要探索整个安国公主府的请求,代价是整个公主府都被闹的人仰马翻。 纪成险些因好奇甩掉随从,摸进琼花院。 公主府的侍卫却以为平国公在公主府内失踪,挖地三尺的寻找刺客留下的线索。 好在虞珩足够了解纪成,立刻带心腹去搜琼花院,公主府左卫才没通知千牛卫关城门。 纪成却到达一耙,满脸羞涩的抱怨虞珩没有早告诉他琼花院中有什么,早知道都是龙阳画册,他就不会想尽办法的摸进去。 纪新雪转头看向暖房的位置,眼中蓦然浮现杀气,他只看到画册? 虞珩无奈点头,委婉的道,琼花院中已经没有画卷。 从前将画卷放在琼花院,是因为怕纪新雪发现他卧房中的暗格。 如今没有这种顾虑,当然还是卧房更安全、也更方便。 虽然纪明通和纪成立刻恢复往日的作风。 纪明通带着玩伴到处闯祸、作妖,探索十万个为什么。 纪成也在鼓动虞珩与他胡闹无果后,联系经常在同处玩乐的郎君狩猎、投壶、斗兽。两人从未朝纪新雪或虞珩打听彼此的消息,像是真的要痛改前非。 但清河郡王世子带着太医去安国公主府,要求纪成开始长达三年的调理身体时,纪成却毫不犹豫的拒绝。 他的拒绝过于坚定,与在凤翔宫怂成一团、疯狂求饶的模样截然不同。 代价是屁股开花。 虞珩的种种准备,终究还是派上用场。 临近年尾,各种政事都要暂时封存,等到年后再运转。 然而总有例外的事。 比如胆敢对长平帝出手的刺客。 纪璟屿和阿不罕冰用十日查清刺客的来历,结果震惊大半个朝堂。 总共三十五名冒充金吾卫的刺客,其中七人出自羽林卫、六人出自千牛卫、二十二人出自京郊大营。 刺客们的盔甲和腰牌,皆是昔日外吾并入京郊大营的时候,随身携带之物。 按照长平帝的旨意,这些东西本该在长平五年时尽数销毁。 长安城防中的除拱卫皇宫的金吾卫之外,竟然全军覆没,皆被牵连其中。 不仅长平帝要重新审视安全的问题,长安朝臣皆陷入难以言喻的恐慌。 这次是假冒的金吾卫,当着真金吾卫的面企图对长平帝出手,才会立刻被制服,若是假冒的金吾卫不是对长平帝出手,而是对 因为对自身安全的担忧,长安朝臣和北疆新贵的争端都不知不觉的平息,一致将矛头对准问题最大的京郊大营。 然而牵动整个朝堂的大案查到最后,罪魁祸首却仅仅是京郊大营中名不见经传的四品将军。 刺杀长平帝的理由也令人啼笑皆非。 因为四品将军怀疑建兴帝显灵赐给长平帝的玉盒中是长生不老药,想要将其据为己有,所以用钱财打通所有关卡,试图趁乱抢药。 朝臣还算给纪璟屿和阿不罕冰面子,没将心中的烦躁和担忧化为愤怒,在他们身上撒气。只是委婉的表示,歹人费尽心思的撼动长安城防,必定留有后手,请求长平帝派更多的人调查这件事。 因为自身的安全与这件事息息相关,朝臣们默契的放下各种小心思,一致推荐他们心中最靠谱的人选。 五殿下、襄临郡王。 可怜纪新雪和虞珩终于放下对纪成和纪明通的担心,正计划去温泉庄子游玩,顺便研究药玉,突然被抓壮丁。 不仅无缘温泉蜜月,还要在别人放年假的时候继续加班。 第169章 长平帝应允朝臣请求,当场下旨,命虞珩暂领金吾卫右将军之职,方便调遣金吾卫调查此事。 不仅虞珩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 机敏的朝臣们也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向站在同处的纪璟屿和纪新雪。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金吾卫是陛下的私兵,意义远胜于同属长安城防的京郊大营、千牛卫和羽林卫,怎么能让与皇位有牵连的人染指? 若是往常,朝臣定会立刻开口阻止长平帝昏头的决定。 然而他们深知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的道理。 如果在此时做出马嘴夺草的行为,且不说会不会被踢,起码没办法再理直气壮的要求马儿负重奔跑。 纪璟屿感觉到身上陡然变多的目光,茫然的抬起头,依次与群臣对视。 看他做什么? 站在最前方的老狐狸们率先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他们与长平帝一样,坚持对嫡长子抱有期望,然后不停的失望,以至于心态越来越好。见纪璟屿仍旧满头雾水,丝毫没有产生危机感,老狐狸们干净利落的抹去心底的异样。 灵王都不在意,他们何必做恶人? 况且纪璟屿这次奉命调查刺客的结果,委实令人失望。 如今纪璟屿只是灵王,上面还有英明神武的长平帝兜底,才不至于耽误大事,若是几十年后 老臣们的思绪不知不觉的偏移。 第768页 陛下想要为五殿下树立威信,可以直接令五殿下暂领金吾卫右将军,为什么非要用襄临郡王? 持观望态度的朝臣各自欣赏鹿皮鞋的花纹和腰间的玉佩,仍旧坚定支持纪璟屿的人却不肯轻易放弃,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给纪璟屿使眼色。 纪新雪被误伤数次,终究还是无法平静的面对,挺着宰相肚的老男人们争相抛媚眼的冥场面,僵硬的移开视线。 纪璟屿沉吟片刻,主动向前半步,朝长平帝的方向长揖,朗声道,阿耶英明,襄临郡王在北疆时与军营将士同吃同住,相处极和睦,定能胜任金吾卫右将军之职。 反复提醒纪璟屿阻止虞珩染指金吾卫的朝臣猛地抬起手拍在大腿的位置,发出极响亮的声音,顿时吸引所有的人目光。 他脸上的愤怒和懊悔立刻凝结,下意识的跪倒,惶惶开口,臣、臣臣附议!灵王说的对! 纪新雪见状,眼中快速闪过失望。 虽然只是暂代金吾卫右将军,但也少不了要经常与直属上司莫岣打交道。 祝虞珩好运。 说不定在阿耶心中,金吾卫只是虞珩的跳板。等刺客之事结束,就会将虞珩调去京郊大营或千牛卫、羽林卫任职。 想到这里,纪新雪总算是止住对朝臣的恨铁不成钢。 散朝后,纪璟屿和阿不罕冰主动提出带纪新雪和虞珩去刑部大牢。 总共三十五名刺客,五人因重伤当场身亡,八人陆续病死,如今只剩下二十二人。 纪新雪默默抓住虞珩的衣袖,忽然紧张的迈不动腿。 什么病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要八个人的命? 剩下的二十二个人该不会已经还好,包括两个气若游丝的躺在单独牢房中的刺客,所有人都四肢健全,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没有除鞭痕之外的明显伤口。 曾有人偷偷在他们的吃食中掺砒霜,可惜等金吾卫找去的时候,下毒的人已经畏罪投井。阿不罕冰以流利的虞朝官话道,那个人是刑部大牢中的狱卒。 纪新雪点头,目光依次扫过或坐或躺,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刺客。 虽然这些刺客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遭受惨无人道的刑罚,但以他们心如死灰的状态看,基本已经失去求生的渴望。 有没有审问狱卒的家人和族人?纪新雪问道。 在这个时代,衙门中的底层小吏基本都是世袭,俗称跌饭碗。 然而铁饭碗究竟香不香,只能说见仁见智。 想要得到铁饭碗,有几个途径。 通过考核、有门路,得到至少五名不同姓小吏的推荐、有钱,用金银珠宝寻找门路只要心思够坚定,办法总比困难多。 想要放下铁饭碗却只有一种方式。 犯足够满门被牵连其中的大错。 否则哪怕家中无人,衙门也会令其同族的人顶替这个职位。 因此,在正经通过科举、推荐或捐赠谋到官身的人,最瞧不起这种小吏。宁愿让家中没出息的后辈回老家伺候祖宗坟地,也不会轻易令他们成为小吏。 然而在普通百姓眼中,小吏又是旱涝保收、吃穿不愁的美差,恨不得为此抢破头。 久而久之,小吏如同样入籍容易出籍难的匠人那般,成为特殊的小家族。 如果没有意外,能在刑部大牢担任小吏的人,家中必定还会有其他小吏。 阿不罕冰点头,解释道,他祖父因遭受水灾自愿卖身为仆,因为救出城阳侯府溺水的郎君,得到主家的赏识。不仅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的金银财宝,也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终究还是被排挤出府。好在诚阳侯看重被他所救的郎君,特意交代管家,允许他将积攒的物件都带走。 狱卒的祖父也算是心有成算的人,趁着诚阳候还没忘记他,立刻将积攒的所有钱财变现,用近乎双倍的价格买下刑部小吏的名额。 三年后,狱卒的祖父娶了同僚的独女,与妻子孕育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他岳父和他身上的小吏之职。 在刺客的饭菜中下毒的狱卒,是第三代小吏。 他的父亲虽然也是娶父辈是小吏的女郎,但外祖父的小吏之职没有传给他母亲而是传给他舅舅。 纪新雪听得满头雾水,心中的警惕陡然拔高。 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亲戚连着亲戚,不知不觉间织成关系网的群体极度危险。只要深究,必定会有问题。 尤其是这种,关系网中的所有人都因相同的原因难以挣脱,更容易产生胆大包天的念头。 遇事不决,先整理资料。 纪新雪仿佛闲逛似的绕着牢房走了一圈,笑道,我和凤郎已经与纪成说好,要在今日决出猛兔大将军,明日再来审问他们。 阿不罕冰愣住,询问的看向纪璟屿。 猛兔大将军? 虽然用词很容易理解,但他想象不到。 他在靺鞨见过斗虎、斗马,在长安见过斗蟋蟀、斗公鸡。 无论是在哪里,都从未见过有人特意斗兔子。 斗什么? 比哪只兔子跑得快,还是挖洞快? 胡闹!纪璟屿沉下脸呵斥,朝臣们信任你和凤郎,才举荐你们继续调查这件事,阿耶更是因担心你们束手束脚,特意令凤郎暂任金吾卫右将军。你们竟然满脑子都是兔子?怎么能对得起阿耶的信 第769页 纪新雪拉住纪璟屿的手臂往外走,眉宇间满是惆怅,我和凤郎原本想在明日封笔后,去温泉庄子住到除夕。为了能多些时间在京郊庄子玩耍,特意熬夜收拾随身的东西,没想到会突然被这件事绊住脚,下次有空闲的时候,说不定要等到明年。 纪璟屿明知道纪新雪突然说这些与正事毫不相关的话,是故意转移话题,却不忍心看到纪新雪露出任何失望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别离开长安,朝臣们都在看着。你和虞珩在安国公主府休息两日,我让人搬去些卷宗,你们得闲时尽量花点心思研究。 纪新雪闻言,立刻忘记原本是想要说什么,眉眼弯弯的应是。 不在刑部大牢查看卷宗,是因为他怀疑刑部大牢中,不仅是下毒的狱卒有问题。 虞珩落在后面,低声问阿不罕冰,最近有没有比较陌生的人总想与你套近乎? 阿不罕冰歪头陷入沉思,忽然说出大串的靺鞨语。 虞珩抬手掩住上扬的嘴角。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听懂的靺鞨语,同样是长安朝臣最熟悉的靺鞨语。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谁也不知道,阿不罕冰会不会在与别人流利的以虞朝官话交流后,突然变成对虞朝官话一窍不通的纯外族。 我听说你为靺鞨王族提供 虞珩打断阿不罕冰还没说完的话,语气又轻又缓,不是为靺鞨王族,是为陛下分忧。无论是突厥王族、南诏王族、还是吐谷浑王族、甚至是新旧柔然的王族,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以阿不罕冰与靺鞨王族的恶劣关系,没必要为靺鞨王族感谢任何人。 两刻钟后,纪新雪和虞珩回到安国公主府,专门在冷晖院中选了个亮堂的偏房,暂时存放与刺客相关的所有卷宗。 首先是三十五名刺客的来历,他们的父母、族人、妻子儿女的信息也在其中,足足装满十个能同时遮挡纪新雪和虞珩的大木箱。 然后是投毒狱卒的信息。 出乎纪新雪预料的是,竟然只有两个木箱。 他还以为,有关于狱卒的记载,至少会有五个木箱。 纪成在安国公主府的生活非常规律。 睡到自然醒,独自用过早膳,随便找些事打发时间或者出门找小伙伴玩耍,中午看情况选择和虞珩、纪新雪共用午膳或者单独用膳、在外面蹭饭,下午必定会出门玩,晚膳看情况,在宵禁之前回公主府。 因为今日有大朝会,他怕刚好在外面的时候遇到清河郡王世子,特意留在公主府打发时间。等到用完午膳,才大摇大摆的走向房门。 他已经与德婉公主府的侄子说好要比胆,在完全封闭的木箱中摸里面藏着的东西,谁先受不住惊吓喊出声,算谁输。 还没走到门口,纪成就见到笑眯眯的林钊。 老将军!他主动挥手打招呼,笑嘻嘻的道,回头您偷偷告诉我,凤郎的封地又送了什么宝贝来,我若是能讨到,分你一半! 林钊摇头,我是在等国公。 嗯?纪成下意识的看向大门,不确定的问道,等我? 长安的国公没三十也有十五林钊有事可以让仆人传话或直接去他住的院子,没必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林钊托住纪成的手臂转身,笑眯眯点头,殿下寻您去冷晖院斗兔。 纪成露出与不久之前的阿不罕冰一模一样的茫然。 斗、兔? 比哪盘麻辣兔头的味道更正宗? 在纪成心中,当然是能收留他的虞珩和纪新雪,比德婉长公主家的侄子更重要。虽然心中存在迟疑,但他走向冷晖院的脚步却没有半分犹豫。 我来了!怎么斗兔子? 他揉了揉刚刚吃饱的肚子,暗自思索还能吃下几口。 然而屋内却连根兔毛都没有,纪新雪和虞珩正分别坐在两边靠墙的位置,身侧满是展开的卷宗和凌乱摆放的木箱。 纪成嘴角的笑容蓦然收敛。 他小心翼翼的后退半步,低声对抬头看向他的两人道,你们继续,我要去德婉 那边的桌子归你。纪新雪立刻打断纪成还没开始的逃跑,指着另一侧靠窗的位置道。 纪成本想掉头就跑,奈何虞珩的目光过于犀利。 人在屋檐下纪成不仅怕虞珩将他扫地出门,还怕清河郡王府以过年为理由叫他回去,虞珩不肯出力保他的狗命。 他心中清楚,这么多天过去,清河郡王、清河郡王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肯定已经知道他和纪明通的事。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三顿打。 纪成一点都不傻。 早在开始吃药的时候,他就预见逃不掉的挨揍。 要不是怕纪明通心疼,纪成绝不会放过在宫中的机会。 有长平帝在,清河郡王世子的威力肯定会大打折扣,最多发挥出平时两成的实力。 可惜他舍不得让纪明通心疼,只能将这顿打拖延到安国公主府。 这顿打挨的越严重,将来回府挨打就越容易。 一还是三,纪成毫不犹豫的选择三。 第770页 所以他故意在清河郡王世子打他的时候出言不逊,果然,在床上趴将近一旬的时间才能落地。 但这只能保证,清河郡王府的其他人不会再来安国公主府打他,如果他敢回去纪成摇头甩开脑海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画面,大步走向专门为他准备的空桌。 纪新雪满意的点头,仔细为纪成讲解如何挖掘卷轴的隐藏信息。 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纪明通为长平帝憋了个什么样的惊喜。 纪明通是长平帝的掌上明珠,当然不会有事,纪成再傻玩下去,十有八九又要变成莫岣的腿部挂件。 三个人用整整三日的时间,终于以面目全非的方式重新记载所有卷宗。 首先是纪新雪直觉问题最大的下毒狱卒。 仅从卷宗的记载看,他反而是最没有问题的存在。 因为他只是利用职务之便给部分刺客下毒药,吃这份大锅饭的人中,有对他弟弟骗钱骗色,害得他弟弟投河而亡的人渣。 同样是他搬运的另外三份大锅饭,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是三十五名刺客。 这些人虽然分别在不同的军营,但有之前的卷宗没体现的相同经历。 京郊大营的二十二人原本属于金吾卫,两个人是军吾,二十个人是外吾。 对于金吾卫内部来说,军吾和外吾已经能称得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门。 军吾是各地精英,外吾是军吾的同族兄弟。 然而刺客中的两名军吾和二十名外吾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已经被分别收押,皆称对他们的行为毫不知情,有些人甚至情绪崩溃,看上去比险些吓破胆的朝臣更想将刺客抽皮剥骨。 纪新雪几乎将卷宗和各处送来的花名册翻烂,终于找到二十二人的相同之处,曾先后在同一个人手下当过值。 这个人叫刘山,也曾是军吾,最高官职是金吾卫校尉。然后调去京郊大营官生两级,成为中郎将。三年后,刘山因正常调动去羽林卫任职,又过三年,他又在同僚的请求之下,合理的顶替同僚调到千牛卫。 刺客中的两名军吾在刘山是金吾卫校尉的时候,先后做过刘山的副手。 同一时期,刘山曾管理外吾,先后与外吾出身的二十二名刺客中的十五人有来往。余下的七个人,是在刘山去京郊大营后,才与他有接触。 羽林卫的七名刺客和千牛卫的六名刺客,同样有在刘山手下辗转的痕迹。 有关刘山的线索虽然隐秘且有特意掩盖的痕迹,但远远算不上天衣无缝。纪璟屿和阿不罕冰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刘山已经在长平八年五月病逝,皇陵祭祖却是同年腊月的事。 纪新雪冷笑,眼中的恼怒几乎化为实质。 他计划祖宗显灵的时候,也有人在计划闹鬼。 纪新雪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计划非常成功。 即使能挖出刘山,也仅仅是挖出刘山而已。 一个普通、甚至能称得上平凡的金吾卫。 刘山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全靠手上的功夫够漂亮,才能在选拔金吾卫的过程中脱颖而出,踏上平步青云的道路。 他的妻子是穷翰林的女儿,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没能活下来。 刘山声称舍不得再让妻子伤身,专门买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室,陆续生下五个女儿、三个儿子,可惜还是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从此之后,刘山彻底死心,给妾室大笔钱财遣散她们,专心陪伴病弱的妻子。 长平六年,刘山的妻子逝世。 刘山悲痛欲绝,散尽家产为妻子举办葬礼,拒绝同僚过继或收养的提议,开始清心寡欲的生活。 等到两年后刘山逝世的时候,连个戴孝的人都没有。 虞珩端着茶盏放在纪新雪嘴边,及时打断纪新雪嘴边的话,转头吩咐紫竹,让人去挖刘山和他妻子的坟,周边的小墓也尽数挖开,仔细查看骨龄是否与记录相符,有没有中毒的痕迹。 这种有损阴德、遭人非议的事,他来做。 纪成无知觉的抓向如同鸡窝似的头发,满脸迟疑的道,那两个已经放走的妾室,是不是也要查? 纪新雪先点头又摇头,要查,但来不及。 这不仅是十年前的旧事,两个妾室还是名不见经传之人,查起来无异大海捞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朝臣等不到那个时候。 如果年假结束,他和虞珩拿不出令朝臣满意的结果,京郊大营、千牛卫和羽林卫都要倒霉。 文臣和武将本就相互轻看彼此,又因为北疆新贵的崛起积累许多旧怨,再加上这次的事,谁都没法预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等待挖坟结果的日子,纪新雪和虞珩终于开始正式提审刺客。 纪成趁机偷溜,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后多了个分量不轻的小尾巴。 说起来也算是熟人。 林将军的亲孙子,虞珩的伴读,林蔚。 哪怕他忍着恐高躲到树上,试图等所有人都忘记他的时候再逃跑,林蔚也会如同闻到气味的狗似的精准找到他藏身的地方。 屡战屡败,纪成只能放弃,老老实实的跟在纪新雪和虞珩身边打下手。 审问刺客的过程,基本与卷宗上的记载没有任何区别。 第771页 刺客虽然只是普通人,嘴巴却出乎预料的严,无论纪新雪如何威逼利诱,他们都不为所动。 纪璟屿摇头,眉宇间满是失落,他们早有死志,不会说。 纪新雪同样摇头,眼中的寒意犹如冰霜,脸上的笑容却还算温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真的心存死志,彻底绝食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他们只是每日如同没有动力的咸鱼似的瘫到而已,不仅照常吃一日三餐,还会在受刑后老实的配合狱卒上药。 不肯开口,仅仅是因为还没被戳到软肋。 什么比自由、家人、甚至生命更触动人心? 挖坟的结果只用两日的时间,便送到纪新雪和虞珩手上。 坟墓中的人没有错。 刘山的妻子生前缠绵病榻,不得不用虎狼之药吊命,皆体现在白骨。 他本人的右手曾骨折,也在白骨体现。 周围小白骨无法确定是刘山的子嗣,但年纪和用药的痕迹都能对得上。 纪新雪沉默半晌,吩咐报信的人重新安葬白骨,倚着虞珩陷入沉思。 时间有限,该从何处下手? 刺客? 直觉有问题的世家? 刘山的早年放走的两名妾室? 还是在整理卷轴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的下毒狱卒? 距离年假结束只剩下不到二十日的时间,想要挖出潜藏线索的所有秘密,他和虞珩最多只能四选二。 殿下? 门外忽然响起规律的敲门声,是林钊。 虞珩侧头在纪新雪的眉心轻吻了下,不急。 见纪新雪点头,他才高声令林钊进门。 林钊从袖袋中取出封着朱红色火漆却没有任何标识的信递给两人,低声道,有人将这封信送到琅琊阁。 纪新雪挑眉。 他刚认识虞珩的时候,虞珩还住在英国公府,林钊化身老掌柜住在琅琊阁,调度安国公主府在长安的所有经营,照顾虞珩的吃穿住行。 虞珩正式回安国公主府不久,便正式将琅琊阁赠给林钊,如今那里已经是林钊的产业。 信封没有任何标记,火漆也平滑完整,虞珩的语气却不容半分质疑,是虞氏的信。 他快速展开稍显单薄的信纸。 只有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鬣狗连同狐狸和羚羊计划这件事,意图令牛替他们扛下此前的所有罪行。 牛愿意为小狮子提供羚羊策划这件事的证据。 纪新雪立刻想起前段时间,虞珩收到的那封记载异域故事的信。 他伸开手掌,慢吞吞道,四选二变成五选二。 第170章 第五种选择:相信虞氏,将有限的时间用于调查虞氏提供的线索是否属实。 按照先后两封信中的透露的意思,虞氏正面临被前朝余孽和世家视为替罪羊的危机。 以虞氏目前完全与朝堂脱离的现状,只能指望虞珩帮他们脱困。 然而虞氏傲慢的态度,丝毫没有随时都有可能因小人陷害,抄家灭族的紧迫感。 故作玄虚的两封信与其说是求助,更像是位于高处,朝正试图爬山却苦于找不到着力点的虞珩和纪新雪丢绳子。 纪新雪摇头,懒得深究虞氏是真傲慢还是另含祸心,提笔写下他的选择。 刺客和狱卒。 因为刺客的不配合,他们假装成金吾卫骗过大多数人的过程,还有几个关键的节点无法解释。 只有这条线彻底清晰,朝臣才能安心。 他们最关心的事并非幕后主使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而是还有没有没暴露的刺客潜藏在长安城防中,对他们的安危造成威胁。 刘山只是刺客事件中的分支。 纪新雪和虞珩的任务是,无论死活,找出所有的刘山 至于世家 纪新雪对他们给予厚望,如非必要,短时间内都不会做,逼他们狗急跳墙的事。 况且还有主动找上门的虞氏。 如果虞氏的两封信没有说谎,纪新雪和虞珩只需要等双方彻底撕破脸皮,就能从走投无路的虞氏口中知道所有想要的答案。 即使虞氏说谎,也没有关系。 他们没有花费任何成本,虞氏却由暗转明,主动暴露恶意。 对于纪新雪和虞珩来说,仍旧是稳赚不赔的事。 其余选项依次排除,正好为纪新雪最在意的下毒狱卒空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虽然重新整理卷宗的时候,有关于下毒狱卒的记载没有任何破绽,但没有破绽,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 惊动整个朝堂的大案,记载刺客信息的卷宗,三行春秋记载,五行颠三倒四。轮到给刺客下毒的狱卒时,卷宗却清晰干净,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说前者是纪璟屿监督记载,后者却是阿不罕冰监督记载。 阿不罕冰对虞朝官话的理解再怎么深刻,还能在听说读写和理解语意方面比纪璟屿更强? 笑话。 两个呼吸后,纪新雪和虞珩同时拿起宣纸转身。 刺客 狱卒 笔势各不相同,字迹却一模一样。 纪新雪骄傲的抬起下巴,虞珩果然没有被虞氏的小把戏哄骗。 第772页 心爱之人主动抬头,正常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尤其是外有长辈似有若无的阻拦,内有猪队友隔三差五捣乱,又有忙不完的公事,鲜少能与心爱之人有闲暇独处时间的情况下。 感受到唇上温热酥麻的触感,纪新雪的眼睛陡然睁大,眼底深处竟然浮现难以适从的羞涩。 虽然已经共同探索过许多奇妙的新鲜事,但光天化日之下,在还有许多公务排队等待处理的情况下纵容欲望,还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纪新雪边勉为其难的做出回应,目光定定的凝视近在咫尺的黝黑瞳孔。 怎么能这样? 然而纪新雪自以为的谴责,在虞珩眼中却是心照不宣的鼓励。 虞珩无声加大揽在纪新雪腰间的力道,抬手遮挡住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他理智的双眼,如同惩罚似的咬住如主人般含蓄的软舌。 纪新雪先是失去光感,只能感受到虞珩的存在,又突然被全新信任的人袭击,顿时被激发出凶性。 短暂的退缩后,他立刻对正轻抚伤处仿佛道歉的人施以报复。 正当两人逐渐将全部心神投入唇色之间的斗法,逐渐忘却今夕何夕之时,房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纪成满脸惊慌的跑进门。 凤郎!阿兄刚才特意来与我说回清河郡王府过年的事,我怎么觉得不止祖父、祖母和阿娘想要打我,他和长嫂也等着教训 距离虞珩和纪新雪只剩三步的时候,纪成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书房中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连忙停下脚步,慢半拍的捂住嘴。 青天白日,你们居然不锁门! 手掌立刻向上移动,变成捂住眼睛。 纪新雪被纪成的反应气得无语。 大家都是郎君,谁也没比谁多出什么或少点东西。 捂眼睛做什么? 快点滚出去最实在! 虞珩虽然在最近两年经常出入军营,见多打赤膊的人,但观念仍旧比纪新雪保守些。他替纪新雪拉上堆积在腰间的长袍,仔细捋顺每一处褶皱。 纪新雪见状,说不出是庆幸没耽误正事的情绪更浓,还是难以言喻的失望更多,似笑非笑的对如同木头桩子杵在原地的纪成道,自古以来就有年节团圆的说法,世孙叫你回去过年有什么不对? 纪成闻言大惊,放在眼前的手刚挪开个缝隙,立刻按了回去。 不行!他疯狂摇头,连声求饶,我若是回去,三月之前都要趴在床上度过。 虞珩弯腰捡起纪成脚边的腰带,冷笑道,难道你还有什么正事,不能因养伤耽误? 有!有!有!我要帮你和殿下查案!纪成立刻道。 纪新雪和虞珩大方的满足纪成的请求,命刑部的人专门为纪成多准备间能休息、留宿的房间。 他们边试探刺客始终未被触及的软肋,边不动声色的整理有关小吏的卷宗和名册,等待虞氏和世家接下来的反应。 刺客仍旧如同茅坑中的石头般又臭又硬,无论是严刑拷打还是威逼利诱都没办法令他们开口。 纪新雪无奈之下,只能剑走偏锋。 他让朱太医研究能造成死亡假象的药丸。 朱太医闻言,白胖的馒头脸顿时皱成包子。 他低声道,这是禁药,消息传出去,不仅臣要倒霉,您和郡王恐怕也会被牵连。 真的有这种药?纪新雪露出满意的笑容。 朱太医顿时忘记原本打算如何劝说纪新雪改变主意,恨不得能时间倒流,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一巴掌将嘴欠的自己扇晕。 考虑到假死药的广泛用途和可能导致的各种后果,纪新雪也不想让朱太医为难。 他沉思半晌,意有所指的道,我只需要用假死药瞒过牢狱中的刺客。 嗯?朱太医满脸痛苦,试图与纪新雪讲道理,万一您和郡王没能完全封锁消息,禁药现世 纪新雪摆手,重复刚才的话,我只需要用假死药瞒过牢狱中的刺客。 除了他和朱太医,还有近距离接触过服药刺客的金吾卫,其余人只会认为那是使人精神恍惚的药。 纪新雪和虞珩带着纪成扎根刑部大牢的时候,长安的大街小巷逐渐蔓延浓郁的年味。 怀安公主府在腊月二十五日设梅花宴,广邀长安未曾婚配的适龄男女。无异于正式宣布,年尾年始的相亲宴大潮正式开始。 纪明通按照长平帝的要求,随纪靖柔到处赴宴。 从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二十九,短短四日的时间,辗转六个府邸,参与八场宴席,见过的郎君数不胜数。 除夕宫宴当天,纪新雪、虞珩和纪成忙里抽空赶回皇宫,立刻吸引所有朝臣的注意力。 殿下辛苦,最近消瘦许多,臣有两只异域雪莲最为补身。 郡王调查刺客时可有受到阻碍,若是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派人来传话。只要不是陛下也召见臣,我定会立刻赶到。 臣最近闲来无事整理旧物,忽然想起些往事。先帝还在的时候,金吾卫选拔的标准与现在大不相同,殿下且听臣慢慢道来。 第773页 这是纪新雪入朝多年,头一次感受到朝臣毫无保留的热情。 慢了半步,没能挤到纪新雪和虞珩身边的朝臣纷纷看向纪成。 纪成下意识的倒退半步,要不是害怕乱跑会被清河郡王府的人抓走,他肯定不会留在原地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平国公近日可好?查案是否顺利?大理寺少卿率先迎过去,世子前些日子还与我说,没想到您上进起来比五殿下和襄临郡王也不遑多让。 不敢,我只是给他们打个下手而已。纪成露出假笑,轻而易举敷衍大理寺少卿。 他要是真的与纪新雪和虞珩相比也不遑多让,哪里至于因为惧怕挨打宁愿被两人抓壮丁。 朝臣千方百计的打听纪新雪等人调查的进度,纪新雪等人不动声色的敷衍,热闹的模样格外符合过年的氛围。 纪明通光明正大的去蹭纪靖柔的席位。 在这里,正好能没有任何遮挡的将纪成看在眼中。 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消瘦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清河郡王世子的杖责,还是随阿雪和凤郎办差辛苦。 纪靖柔将纪明通难得惆怅的模样尽收眼底,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长平帝嘱咐她多带纪明通接触适龄郎君的时候,亲口告诉她,纪明通年纪小不懂事,才会生出与纪成胡闹的心思。有更合适的人,纪明通就会改好。 纪靖柔至今仍旧对长平帝充满压迫性的目光记忆犹新。 她没出息的在长平帝的注视下当场发誓,至今没有看重的郎君只是因为不喜欢。 虽然发誓的念头来得莫名其妙,但效果立竿见影,阿耶冷凝的表情即刻缓和,眼中也浮现笑意。 你别忘记答应阿耶的事。纪靖柔低声提醒。 纪明通乖巧的点头,仍旧望着纪成的身影发呆,丝毫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纪明通!纪靖柔再次提醒。 我知道,我说过,要阿耶,不要纪成。纪明通转头看向纪靖柔,理直气壮的道,阿耶不许我们说话,也不准阿雪和凤郎为我们传话。我只看看,不会去搭话。 纪靖柔怔住。 只是看看应该没有问题吧? 好在纪靖柔没提心吊胆多久,坐在同处的纪新雪、虞珩和纪成就提前离席,回刑部大牢继续追查刺客的事。 原本纪新雪还担心,争先讨好纪明通的郎君明显变多,纪成会为此沮丧。直到被迫听纪成念叨一路纪明通的高矮胖瘦,纪新雪才不得不承认。 纯粹的人确实会比想得多的人更快乐。 当天,虞珩又收到来自虞氏的信。 这次虞氏没再做故弄玄虚的把戏,分别在信封和信纸的位置留下虞氏特有的印记。 落款是自称为虞珩小叔的人。 开头是寻常问候新年的话,然后关心虞珩办差是否顺利,委婉的表示一笔写不出两个虞,虞氏可以做虞珩的后盾。 除此之外,还有价值不菲的年礼。 纪新雪趴在虞珩背上摇头,嘲笑道,贪心鬼。 既想借虞珩破局,又想要虞珩的人情。 虞珩按照折痕收起信纸,内心没有任何触动。 当真一笔写不出两个虞,楚墨当年就不会悄无声息的在江南亡故。 虞氏早就不是倾全族之力保护虞卿的虞氏,他也不是虞卿。 初二,朱太医终于配出纪新雪要求的假死药。 纪新雪已经提前布局,假装正通过其他方式调查这件事,将审问刺客的事情交给纪成。 刚开始的时候,纪成非常有耐心,依次与刺客谈心,各种威逼利诱。 可惜刺客已经有过两轮丰富的经验,不仅对纪成的和善无动于衷,还故意装睡,刺激纪成的情绪。 刺客敢作妖,纪成就敢疯给他们看。 没过几日,纪成的情绪就彻底暴躁,频繁的令金吾卫对刺客施以鞭刑。 然而纪新雪特意嘱咐过金吾卫对刺客留活口,无论纪成喊的多凶狠,刺客都不会害怕。甚至有被关押许久,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人,故意高喊,国公下次来的时候,莫要忘记给兄弟们带药。 彼时纪新雪和虞珩刚好停在门口,将哄笑声尽数收入耳中。 假死药到手,纪新雪又对纪成嘱咐一番。 翌日,纪成换了身色彩格外灿烂的新衣服,与衣服颜色截然相反的是他铁青的脸色。 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已经查出曾在金吾卫、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任职的刘山等人。纪成板着脸环顾四周,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余音散去,牢房中只剩寂静。 大多数刺客保持原本的姿势,平日越来越不老实的人或是翻身或是抬手捂住耳朵挑衅纪成。 纪成难得没动怒。 他垂下眼帘,语调冰凉冷静,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如果在五殿下和襄临郡王彻底查清这件事内情之前招供,让我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讨赏,我就求陛下饶过你们家眷的性命。 仍旧没人肯应声。 良久后,纪成忽然抓起腰间的玉佩,狠狠的砸向栏杆。 剔透的玉片立刻散开,即使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也能通过水头和大小看出玉佩的价值。 第774页 至少千两,上不封底。 还是不肯说?留你们有什么用!纪成拽下斗篷狠狠地惯在地上,扬起漫天的尘土。 来人!他顶着已经完全扭曲的脸对面无表情的金吾卫大吼,给他们编号!我每天抽出三个人赐死! 话毕,纪成立刻转身离开,没给刺客任何窥探他神情的机会。 门外的纪新雪无奈扶额。 要不是有平国公的身份加持,纪成的表演只能打两分。 嗓门够大,加一分。 吐字清晰,加一分。 满分一百分。 纪成对纪新雪和虞珩扬起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 非常棒!纪新雪竖起大拇指。 虞珩点头,不错! 纪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灿烂,主动拉着纪新雪的手臂往外走,语气又轻又快,快告诉我晚上应该如何表现,我下午提前练练。 纪新雪顺着手臂的力道加快脚步,哭笑不得的感慨,没想到你会对审问刺客如此上心。 落在后面的虞珩若有所思的看向纪成的后脑。 虎父无犬子。 叔公任大理寺卿多年,纪成对审案感兴趣也很正常。 等到这件事过去,他替纪成去求陛下,在刑部讨个职位,起码不会再轻易被打发出长安。 纪成笑而不语。 只要别在让他整理看不完的卷宗和名册,别说是审问刺客,就算是让他去狗盆里抢骨头都行! 金吾卫的效率一如既往。 半个时辰后,每名刺客手臂上都多了个写着编号的布条。 也有日益放肆的刺客故意找不痛快,金吾卫刚离开,他就当着金吾卫的面摘下手臂处绑着的布条扔出去。 代价是失去上衣,手臂也多了个纹身。 其余蠢蠢欲动的刺客见状,皆手口并用的拽紧布条,并将平国公可以逗,金吾卫不可以。牢记于心。 太阳落山时,纪成回到牢狱。 他阴恻恻的盯着刺客们冷笑,主动在双眼处蒙上布条,蹲在金吾卫搬来的木箱前随手拿起三个木球。 纪成依次查看木球上标记,眉宇间盈满未曾隐瞒的狠厉,六、十八、二十一,给他们喂药,明日拖走。 金吾卫双手接过木球。 刺客们表面对纪成的行为毫不在意,实际却用各种方式立刻查看系在手臂的布条,确定记忆是否出错。 没等所有人都看清布条上的编号,金吾卫已经在特制线香的烟气笼罩下,精准的打开牢房,走进他们的目标。 二十一的眼角余光已经完全被金吾卫吸引。 他就是明明怕死却始终伪装良好的人。 因为倔强,还没来得及看手臂处的布条上是什么编号。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金吾卫刚给所有人系布条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属于自己的编号牢记于心。 万一 发现金吾卫径直朝他的方向走来,二十一立刻将所有万一都忘在脑后,下意识的抬起手臂。 二十一?! 不可能!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目眦欲裂的看向不知不觉中已经躲到墙角的人,我不是二十一,是谁偷走了我的布条,是 金吾卫单手卡住二十一的颈骨,另一只拿着药丸的手毫不费力的顺着大张的嘴按向喉咙。 眼睛几乎突出眼眶的二十一明显吞咽下,继而开始疯狂的挣扎。 不! 他不是二十一! 还来得及,只要他能及时将药丸吐出去就来得及! 可惜二十一从前虽然是金吾卫,但只是外吾而已,压着他喂药的人却是内吾。任凭他如何竭尽全力的挣扎,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十八的反应速度远超二十一,他在第一时间扔掉手臂处写着编号的布条,跑向其他刺客。 然而其他刺客的反应却与他的期望截然不同。 那些人如同被洪水猛兽追逐似的逃窜,生怕与他有任何接触。 十八又怕又恨,发了疯似的追上去,仿佛只要他能抓住其中的一个人,被赐死的人就会是别人。 可惜十八还没抓住替死鬼,已经被金吾卫抓住,如二十一那般被迫咽下药丸。 与此同时,编号为六的刺客眼皮狠狠的抖了下,主动结过药丸放入嘴中,做出假吞咽的动作,悄悄含着药丸。 虽然他知道,平国公金口玉言说出赐死的话,即使他今日没被毒死,明日也逃不过其他死法,但蝼蚁尚且偷生。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鸿鹄,直到真正面对生死,他才知道,原来他只是寻常燕雀而已。 如果能重新选择 感受到口中的药丸越来越小,津液却越来越多,六下意识的想要吐出积攒的津液和剩余的药丸。 守在他身边的金吾卫忽然抬起他的下巴。 药丸混合着津液,畅通无阻的落下喉咙。 失去金吾卫的支撑,六颓废的瘫倒在地,怔怔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晚了。 两刻钟后,线香彻底化为灰烬。 守着线香的金吾卫毫无预兆的举起腰间的佩剑敲击铜盆底部,吓得十九个没被选中的幸运儿,无一例外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775页 守着六、十八和二十一的金吾卫转身退出牢房。 纪新雪和虞珩守在门外,通过几不可见的小洞,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被喂假死药的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停止呼吸,身体僵硬,然后在明早被拖到另外的地方单独关押。 纪新雪曾想过让刺客的家人当着刺客的面服药,但被虞珩阻止。 他对纪新雪说,但凡这些刺客心中有半分对家人的惦记,就不会至今为止什么都不肯招。 纪新雪深觉有理,决定听从虞珩的建议,将身历其境体会死亡的机会尽数留给刺客。 他不信还有二十二个被蛊惑的活口,没有一个人会在经历死亡后大彻大悟。 第171章 然而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最先因假死药露出马脚的是刑部小吏。 朱太医配的假死药会令服药的人在两个时辰之内七窍流血,呼吸逐渐停止。大概保持这种状态五到八个时辰,然后逐渐恢复正常。 这种药并非专门为假死研究而成,本质是以毒攻毒的解毒药,最适合已经被毒得药石无医的人服用,为其续命。 如果未曾中毒的人服用此药,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也会有被毒死的风险。 天色大亮,金吾卫换班的时候,纪成再次来到牢狱。 他目光定定的望向惨遭金吾卫喂药,已经彻底僵硬的三名刺客。眼中无法分辨的色彩越来越明亮,反而比平日里的暴躁模样更令人惧怕。 已经被昨日发生的事震慑住的刺客纷纷僵硬的移开视线,忽然被顺着门缝吹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剁碎,丢出去喂狗。纪成指着尸体道。 立刻有数名健壮的金吾卫大步走向锁链,钥匙与铜锁撞击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 老旧的木门先发出哀嚎,然后是坚定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携带流光的利刃在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纪成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吼道,拖出去砍,别在这里! 怎么回事? 难道虞珩和纪新雪没有告诉金吾卫,这些人还活着? 金吾卫的刀锋应声停在半空,在纪成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如同抗麻袋似的将六、十八和二十一带走。 直到牢狱大门再次关上,纪成才心不在焉的收回视线。 他随手从木箱中抓出三枚有编号的木球递给金吾卫,再也没有恐吓刺客的闲情逸致,急匆匆的去找虞珩和纪新雪。 六、十八和二十一皆被带到刑房分别关押。 半个时辰后,周身遍布血气的金吾卫提着湿漉漉的布袋离开刑房,去寻负责跑腿的刑部小吏,命他们将布袋丢去城外乱葬岗。 两个时辰后,六最先恢复知觉。 脖颈很热,胸口窒闷。 仿佛正有只毛绒绒狐狸压在他胸口,用尾巴攥紧他的脖颈。 六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完全没办法控制麻木的四肢。 他茫然的盯着头顶的白色,逐渐回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 他死了吗? 这里是阴曹地府的第几层? 原来已经亡故的人,仍旧会有难受的感觉。 六宁愿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彻底占据心神,也不想继续回忆临死前最强烈的情绪。 好后悔,如果他没有被刘山蛊惑,还是京郊大营的校尉,妻子和儿女也不会被他连累。 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六的念头。 殿下怎么说?声音稚嫩尖利,如同刚净身不久的年轻宫人。 不必管他,等咽气再送去乱葬岗。答话的人口吻老成,态度格外冷漠。 先问话的人沉默片刻,声音陡然压低,如果他没有咽气,反而情况好转怎么办? 怎么可能?老成的声音不耐烦的道,这是金吾卫衙门的禁药,要不是平国公亲自发话,根本就调不出这么多枚药丸。他没立刻咽气已经是撞大运,绝对不可能硬挺过去。 好吧,也是可怜 你疯了?这是刺客!可怜个屁!呸! 门外彻底恢复寂静,六却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 刺客? 是在说他? 他还没死! 六立刻说出已经在他心中盘旋许久的话,我、愿意、招供! 可惜出口的声音犹如蚊蝇,别说门外的人,他自己都无法听清。 巨大的落差感萦绕六的心头,他不甘心再好不容易遇到有重来机会的时候轻易放弃,竭尽全力的憋出更大的声音,我愿意 守在门外的金吾卫忽然开口,昏过去了。 年轻的宫人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从荷包中取出香料点燃,小心翼翼的将烟气吹入房内。 两刻钟后,宫人和金吾卫一起进门,将朱太医配的解毒丸放入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六嘴中。 这种解毒丸没办法彻底解毒,只能吊住刺客的命。令刺客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们是因为命大才能熬过毒药。 与此同时,纪新雪和虞珩终于根据堆满整个临时书房的卷宗和花名册,整理出他们想要的信息。 整个刑部共有小吏一百五十二名,如果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方亲戚也算是亲戚,这一百五十二个人中,找不出两个完全没有亲戚关系的人。 第776页 对于这样的结果,纪新雪只能用两个字评价。 离谱 更离谱的是,这种沾亲搭故的现象并非刑部独有,六部九寺五监的所有部门,皆是这种情况。 因为时间有限,纪新雪和虞珩主要还是整理刑部小吏的信息,然后列出最值得关注的人。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刺客的事与世家有关,但整理刑部小吏的信息时候,纪新雪和虞珩发现许多有趣的细节。 比如刑部小吏中家大业大,有数个小吏名额又枝繁叶茂的人家,往上数几代,大多曾做过世家的家仆。 给刺客下毒的狱卒并非世家家仆的后代,但他的妻子,年幼时曾因父母双亡被收养。收养她的人,曾是郑氏主母的贴身侍女。 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就像是捅了世家的小老鼠窝。 刑部总共一百五十二名小吏,其中一百二十八人,直系亲属中有能与世家扯上关系的人。 比例令人震惊。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翻阅最后整理出的名单,手指点在各家的女主人和入赘郎君的姓名处,冷笑道,他们的好算盘。 世家每年都会买入大量无父无母的侍女和仆人,令他们服侍男女主人。 然后从这些人中选出佼佼者,给他们一等侍女、贴身小厮的体面。 等到他们婚嫁的时候,美名其曰不忍心见他们终身为奴,为他们准备大量的金银,专找出身小吏家族的人婚配。 小吏家族因为逃不脱一日为吏、终身为吏、代代为吏的怪圈,婚配圈子极度狭窄。 不仅家中有正经官身的人家看不上他们,就连有钱捐官或能供得起后代读书的商人和乡绅也避他们如蛇蝎。 真正穷到有口饭吃就行的人家,手中小有余钱的小吏又看不上。 所以才会有随便找出两个小吏,十有八九是亲戚的情况。 久而久之,世家仆人悄无声息的成为小吏家族最喜欢的婚配对象。 虽然曾经是奴籍,但成婚的时候肯定是良籍。 况且小吏家族的人面对这些人曾经的主子时,照样得小心伺候,因此不会嫌弃未来的妻子或丈夫做过奴仆。 这些人大多是孤儿,家中关系简单,手中有自己攒下的家底,无需贴补别人,比抱着吃饱饭的念头想与小吏家族婚配的人,物质条件更好。 能在世家混出头,要么能干,要么老实,至少见过世面,不比小官家的女郎或郎君的教养差。 纪新雪仔细考虑,也觉得小吏家族的选择没有错。 真正有大错的人,是虞朝建国时划分出吏籍的蠢货。 虞珩端起茶盏送到纪新雪嘴边,轻声哄道,只要让朝臣们看到这几封文书,无需你再多说什么,他们就会立刻做出改变。 纪新雪没理会茶盏,叼住虞珩的手腕磨牙,含糊不清的道,要御史台的人有什么用?一个个只知道盯着三品以上的大员,竟然没有任何人留意底层小吏的情况。 连小吏都不在意,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体察民情? 笑话! 从手腕传到虞珩脑海中的感觉不是疼,酥麻混合着几不可察的痒,令他既心疼纪新雪气得不轻,又忍不住想,如果纪新雪在其他地方被气得不轻,会是什么反应。 虞珩垂下眼帘,将逐渐危险的想法压入心底,低声道,能查出这件事,起码不必再担心朝臣因为等不及调查刺客的结果,贸然对武将发难。 刺客之事,莫岣身为金吾卫大将军至少有一分责任,羽林卫将军定北侯、千牛卫将军戎广、京郊大营将军邓红英各占三分。 他们都是长平帝登基后最先提拔的心腹,若是场面闹的太难看,长平帝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如今武将有错,文臣也逃不过失查的过错,双方各自改错,形势反而明朗。 虞珩和纪新雪的压力陡然减少。 即使正月十六恢复大朝会的时候,他们仍旧没能彻底查清刺客行刺的过程和幕后之人,文臣、武将也没有心思为难他们。 原本的五选二,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变成全都要。 纪新雪点头,转头喝茶前良心发现,下意识的在咬出牙印的位置轻舔了下。 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虞珩顿时忘记原本打算说什么,目光定定凝视正小口喝茶的人,萦绕在心间的烦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加。 当初他和纪成、李金环和张思仪去温泉庄子游玩归来,听到阿雪的抱怨时,他的想法是等到与阿雪成婚后,再带阿雪到温泉庄子游玩。 虽然这些年经过许多变故,但他始终记得当年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若是没有刺客,他和阿雪无论是年前温泉庄子,还是等除夕夜宴之后再去温泉庄子,他的夙愿都早已实现。 纪新雪饮下茶水,忽然发现虞珩带着牙印的手腕仍旧悬在原处,眼中不由闪过心虚。尤其是虞珩望着他的目光深邃不见光亮,委实令人无法坦然。 疼么?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虞珩陡然回神,刚想应不疼,脑海中却突然浮现许久之前看过的画册,出口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变成,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纪新雪眼中的心虚立刻转为难以置信。 第777页 这是什么童话故事? 两人对视半晌,虞珩面露赧然,立刻收回手,若无其事的道,再过一日,六、十八和二十一就能接受审问,他们 手掌处传来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道,然后是手腕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虞珩垂目看过去,瞳孔中只能容得下纪新雪的影子。 舔到牙印的瞬间,纪新雪心中便浮现难以言喻的后悔。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童话故事之外的可能,也许在虞珩的剧本中被咬后的亲亲,是桃色故事? 毕竟虞珩是拥有琼花院库房的男人,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露馅菜包子,怎么可能纯情的满脑子都是童话故事。 可惜纪新雪的醒悟来得太迟,哪怕及时抽身,仍旧无法逃脱被按在桌案上亲的惩罚,手腕更是如同被狼捧住的磨牙骨般,反复体会啃噬和舔舐的差别。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问疼不疼的声音。 这令纪新雪产生难以言喻的错觉,如同他们正在进行另外的事。 凤郎和殿下在不在? 纪成迫不及待的声音犹如破晓时的鸡鸣般响亮,惊得纪新雪立刻回神,试图从虞珩手中抽出已经遍布红痕的手腕。 虞珩从善如流的松手,然后趁纪新雪没有防备,贴上仍旧透着绯红的唇角。 在金吾卫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纪成没再出生,脚步却立刻加重。 纪新雪的心跳速度根据纪成的脚步改变,忽然生出即将被抓奸的荒谬念头。既想推开虞珩,又觉得虞珩有分寸,会在纪成进门之前放开他。 算了,虞珩不放手也没什么。 以金吾卫的耳力,在外面什么听不到? 纪成也不是第一次咳咳。 纪新雪再也受不了来自虞珩步步紧逼的压迫,紧紧按住虞珩的后颈,凶狠的撕咬上去。 纪成停在门前,眼中浮现迟疑。 他忽然想到上次急着找虞珩和纪新雪,不小心撞破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今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他们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纪成弓起指节敲门,高声道,凤郎? 虞珩发出声轻笑,比起应门外的纪成,更像是笑纪成天真。 纪成没得到回应,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金吾卫。 他做贼似的与金吾卫耳语,是凤郎在里面,还是凤郎和殿下都在里面? 都在。金吾卫答道。 纪成顿时露出仿佛牙疼的表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我等会儿,他们现在应该没空 没空什么?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露面的虞珩衣衫整齐、发丝熨帖,与上次的轻狂模样大相径庭。 纪成犹如被突然踩住尾巴的猫儿似的边后退边摇头,没没没,没什么! 嗯虞珩心不在焉的点头,暗示道,你还有事? 如今只是决定要在年后整顿小吏,还没找到具体的突破口。 服用假死药的刺客要等到后日才能重新审问。 他和阿雪今日可以稍稍放松些。 有!纪成立刻回到虞珩面前,低声道,有人去检查刺客的尸体 负责将已经剁碎的刺客尸体拖去乱葬岗的礼部小吏还算老实。 然而入夜后,立刻有人摸去乱葬岗,犹如提前看过地图似的畅通无阻的找到装刺客尸体的布袋。 然后呢?纪新雪立刻立刻追问。 纪成默默掐住脖颈,脸色惨白的重复金吾卫的话,他们看到布袋中的东西,一个人直接吓昏,一个人吐到完全失力。 话还没说完,纪成已经干呕数次。 虞珩见状,立刻去给纪成倒茶。 纪新雪哭笑不得的解释,那不是刺客的尸体,是将其他动物剁成肉馅,然后再用鸡血浇灌。 虽然没有骨头,还是会令人怀疑,但以金吾卫凶残的名声,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解释。 反正他和虞珩只是想凭借刺客的尸体钓鱼而已。既知道幕后之人仍旧在意刺客的生死,又再次试探出小吏的不靠谱,已经算是达成目的。 只过去半日的时间,纪新雪和虞珩找到幕后之人真正在意的人。 是编号为十五的刺客,纪成选中的第二批幸运儿 当他的同伴都陷入半昏迷的时候,他却呕出几大口黑血。 虞珩和纪新雪收到消息,立刻赶去关押十五的地方。 朱太医以纪新雪和虞珩专用太医的名义留在刑部,比纪新雪和虞珩更快赶到十五身边。 他仔细为十五把脉,又收集尚未彻底凝固的黑血检查,最终得出结论,如果没有假死药,最多再过两日,十五就会暴毙。 纪新雪捏紧眉心,直击要害,他什么时候开始中毒? 朱太医轻捋胡须沉思半晌,再次为十五诊脉。 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朱太医道,这种毒药名为月蚀,优点在于没有发作的时候不易被发现。太医院中唯有老朽、两个御医前辈和两个代代学医的年轻人能在发作前诊出这种毒。然而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我等绝不会为刑部大牢中的刺客诊脉。 第778页 他摇了摇头,缺点在于要严格遵循时间,分三次下毒,两次下毒之间相隔十日。若是有一次下毒的时间不对,服毒之人就会显现中毒的迹象,无法再达成悄无声息的效果。 月蚀,药如其名,从第一次下毒开始算时间,正好满一个月的时候,导致中毒之人暴毙。 你说谎!瘫软在床上的十五突然暴起,面色狰狞的瞪着朱太医,那不是什么月蚀,是假死药! 朱太医仗着刺客正被金吾卫紧紧按住手脚,随手翻看刺客的眼皮,叹息道,还行,脑子没被毒坏。 月蚀药效极佳、隐秘性也算强,但味道腥臭诡异,无法用任何手段遮掩,没到整月的时候又随时都能被清除,所以很难作为暗杀的药物。朱太医发出古怪的笑声,除非那个人没有味觉或脑子不好。 十五不知道是因为受不了朱太医的冷嘲热讽,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欺骗的事实,竟然挣扎的越来越剧烈。 纪新雪转身不理会床边的闹剧,按照朱太医的诊断,往前推算。 今日是元月初五,如果刺客应该在初七暴毙,那么刺客上次服药,应该是在腊月二十八。 那个时候,他和虞珩已经正式接手审问刺客之事,令金吾卫代替刑部小吏关押刺客。 刺客第二次服药,是腊月十八,彼时刺客刚被关入刑部大牢三日。 刺客第一次服药,是腊月初八。 然而皇陵祭祖时祖宗显灵的消息,是腊月初十才传回长安。 如果他没有记错,十五是羽林卫的在册将士,腊月初八,肯定是正常当值,不会出现在皇陵周围。 所以即使没有建兴帝赐给长平帝宝物的事发生,仍旧会有刺客? 颜梦悄无声息的进门,大步走向并排而立的虞珩和纪新雪,低声道,有自称是郡王小叔和表兄的人塞给我个印章,想要与郡王在酒楼相见。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接过令牌,带着他的指腹仔细摩挲平整的表面,有个地方明显比周围软。 他低声道,用力按下去。 纪新雪应声动作,探究的盯着只有手指大的印章,立刻感受到下方的字迹发生变化。 原本是江南 如今已经变成江南虞 虞珩眼中浮现嘲讽,他急了。 从意味不明的两封信,到虞风特意问候虞珩的信和重礼,再到虞风携虞氏郎君亲自赶来蠢得不像是传承近千年的世家。 纪新雪和虞珩早就细致的研究过,虞氏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处处透着违和感。他们思来想去,认为只有三种可能。 虞氏离开权力中心多年,早就不再是当年的江南虞氏。 虞氏内部意见不统一,又不完全分裂,才会频出蠢招。 虞氏想要算计虞珩,故意露蠢,诱惑虞珩上当。 因为十五的身体情况和情绪无法支撑审问,虞珩和纪新雪决定先去见虞风。 然而他们走出刑部,刚好被迎面而来的祁柏轩堵住。 你们怎么知道,我正要找你们?祁柏轩揉搓醉眼,诧异的看向虞珩和纪新雪。 纪新雪笑而不语。 他怀疑英国公府已经知道虞氏的人来找虞珩,特意让祁柏轩来堵人,但他没有证据。 虞珩敷衍的问道,阿耶找我有什么事? 祁柏轩挺起胸膛,以说教的姿态道,家里体会你办差忙,没要求你一定要回家过年,你身为晚辈却不能完全不将长辈放在心上。 虞珩抬头看向酒楼窗边摇扇的身影,敷衍的应声,阿耶说的是。 祁柏轩连眼角余光都没放在虞珩身上,自然没有发现虞珩的走神,他从袖袋中掏出数张帖子塞到虞珩手中,态度自然的吩咐道,我听闻你为祁梅寻了门好婚事。你十三妹也正值婚配的年纪,又是嫡长房的嫡幼女,从小养在你祖母面前,不知道比祁梅好多少倍。你作为兄长,不能偏心。 纪新雪低头看虞珩手中的请帖。 纪成、李金环数名出身北疆未曾婚配的少将军,甚至还有给霍玉的请帖。 林钊为祁株的妹妹选中的夫婿,只是公主府左卫中郎将的嫡次子而已。 英国公府哪里是要求虞珩不偏心,分明是想通过虞珩给嫡长房高贵的女郎选妃。 哪来的脸? 第172章 虞珩点头,神色如常的承诺,我会亲自将请帖送到他们手上。 祁柏轩面露满意,连句敷衍的关心都懒得说,继续理所当然的提要求,延鹤和株儿与你年纪相仿,正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恰好你手头有能历练的差事,不妨带带他们。我也不要求你立刻为他们求来官职,只要能让陛下和朝臣看到他们的辛苦即可。 纪新雪主动接过话茬,祁鸿胪觉得祁延鹤和祁株,应该从几品开始历练? 祁柏轩愣住,茫然的看向纪新雪。 他懒得费心思去想这些麻烦事,偷懒将英国公的原话转告虞珩,没想到竟然会得到应承和拒绝之外的回答。 眼角余光瞥见熟悉又陌生的清明,虞珩心头微动,终于收回放在别处的心思。 第779页 可惜还没等他比较出眼中难得有清明的祁柏轩,与他记忆中早就模糊的身影有多少相似,如同昙花一现般清明便再度被昏沉的酒意取代。 祁柏轩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继续重复英国公交代他的话,凤郎莫要糊涂,你与延鹤和株儿是血肉至亲。今日若是你们地位颠倒,他们也会不留余地的提携你。 纪新雪与虞珩十指相握,举起给祁柏轩看,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格外热情。 他们是凤郎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祁鸿胪觉得祁延鹤和祁株的能力可以胜任几品官职,只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在阿耶面前为他们美言。他暗示道,虽然不能保证阿耶会如祁鸿胪这般信任他们,但至少不会埋没他们。 给官职,可以,甚至可以挑官品。 朝中有许多只有品级的闲职,专门赏给有功之臣的后辈,如同郑氏的夫君祁副尉,就是凭家中老父才能有正式的官职。 纪新雪给出的承诺,只是将原本应该赏给别人的奖励,暂时借给英国公府而已。 祁柏轩再度陷入沉默。 即使再怎么对英国公的吩咐不上心,他也知道,英国公这番吩咐的重点是想让虞珩将祁延鹤和祁株带在身边,并非为祁延鹤和祁株谋求官职。 五殿下屡次示好,是有意还是无算了,他只是废人而已,何必想这么多? 祁柏轩眼中浮现嘲讽,抚掌大笑,好好好!我的眼光没有阿耶准,等我回去请示阿耶,再来告诉殿下。 话毕,没等纪新雪和虞珩应声,祁柏轩已经转身,仿佛迫不及待的回府询问英国公的意见,砸实这件事,免得纪新雪后悔。 他身上明明没有酒气,走路时却一步三晃,连背影都透着醉意。 雕刻祁氏族徽的马车就等在不远的地方,祁柏轩在仆人的搀扶下踏着矮凳回到车厢,像是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软垫上。 去流云巷。 赶车的仆人面露为难,低声道,国公交代您立刻回府,别在外面久 祁柏轩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目光沉沉的凝视仆人,语气却与坐姿如出一辙的没骨头,没事,你尽管听阿耶的吩咐,毕竟我也要听阿耶的吩咐,对不对? 仆人脸色大变,立刻跪倒,六郎恕罪!奴知错了! 六郎从江南回来后性情大变,仿佛变了个人。 赶车的仆人虽然没伺候过还没离开长安的六郎,但曾听许多人说过,伺候六房是最容易的差事。 六郎自小备受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宠爱。 未婚时由国公夫人亲自操持六房的内务,严格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要求仆从,反而使六房没有其他几房那种下面人勾心斗角,相互栽赃陷害的邪风。 作为世家精心培养的郎君,六郎虽然不会特别体恤仆从,但绝对不能算苛刻的主家。以他的骄傲,不屑将不顺心的缘由归结在仆从身上。 襄临郡主与六郎相同,高高在上,不屑故意找仆从的麻烦。 李娘子原本也是高门大户的女郎,不幸遭难,才会给六郎做妾室,整日深入简出,几乎不会与她院子外的仆人有接触。只听传言,也是位极容易伺候的主子。 然而六郎回到长安后的所作所为却与传言完全不同。 传闻中的六郎,皎皎郎君,才华出众,琴棋书画皆有涉猎,闲暇时最喜亲自按照古方做些笔墨。 当年襄临郡主刚嫁过来的时候,六郎还亲自为襄临郡主制过胭脂。 然而他看到的六郎,早已被女色掏空身体,醒来后刚能下地,就又服用禁药与侍女多亏国公和国公夫人搜走六郎手中所有的禁药,六郎才能勉强保命。 强行被戒色,六郎又开始沉迷美酒。 同样是全靠国公和国公夫人严防死守,六郎才没因饮酒过多暴毙。 这些变化与专门为祁柏轩赶车的仆人无关,哪怕闹得再凶,他也只是担心六郎哪日因为胡闹有个好歹,国公和国公夫人会迁怒伺候的六郎的仆人。 真正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六郎对仆从的狠心。 明明不许六郎饮酒的人是国公,六郎却频频严惩不给他酒的仆人。 若是国公阻拦,六郎就放过那个仆人,转而惩罚仆人的父母、妻儿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数十人被杖责到只剩半口气被拖回家,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没保住命。 虽然国公和国公夫人为保住六郎的名声,不仅命府医为这些人开药诊治,还赏赐大笔银子,放他们去庄子或铺子。 但谁也不知道,下个被六郎责罚的倒霉蛋能不能保住命,会不会像最开始试图以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名头阻止六郎的仆人那般,被六郎握着匕首捅进胸膛。 驾车的仆人无声打了个哆嗦,明知道流云巷中是六郎在江南时养的舞姬,说不定会勾引六郎再用虎狼之药,也不敢再说任何劝阻的话。 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祁柏轩的脸色,低声道,奴、奴这就将马车赶去流云巷。 祁柏轩发出的轻笑,本想从荷包中随便拿些什么赏给听话的仆人,手指却突然止不住的颤抖,无法捏住系紧荷包口的细绳。 他索性将整个荷包都从腰间拽下来,扔给仆人,走! 第780页 随着马车开始以平稳的速度前行,祁柏轩顺势倒下,完全不在意不受控制的颤抖已经从手指蔓延到全身。 半梦半醒之间,祁柏轩眼前似乎再次出现十指相握的手。 即使处于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双手的主人脸上也没有半分不自然。 不知不觉间皱紧的眉心,忽然舒展。 祁氏费尽心机谋求的小郡王,不仅容貌与纪氏皇族一般无二,几乎没有祁氏的模样,性格也像足了母亲。 哈哈,可笑! 纪新雪目送刻着祁氏族徽的马车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问道,他这是要去哪? 英国公府在西城,马车怎么往南边去,祁柏轩不是要立刻回英国公府询问英国公的意见吗? 虞珩垂下眼睫,低声道,他养的舞姬都在南城。 英国公府虽然派人将祁柏轩留在江南的儿女和妾室都接回长安,但只允许生育子嗣的妾室进入英国公府,没生育舞姬都养在祁柏轩的宅子和庄子里。 纪新雪顿时无话可说。 他没办法理解,但大为震撼。 在祁柏轩之前,他从未见过为放纵欲望连命都不要的人。 即使最疯的焱光帝,对健康的渴望也远远胜过欲望。 酒楼中的人等候许久,仍旧不见长久立于原地的人纪新雪和虞珩,有上楼找他们的想法,心中逐渐浮现急躁。 虞钭然再次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终究还是没能沉住气,忍不住问道,虞珩会不会听祁柏轩的蛊惑,改变想法,不来见我们? 不知道。早就离开窗边的虞风漫不经心的答道。 小叔!我知道你和虞珩亲近,不赞同族长想要等虞珩先让步的心思。但族长也是为虞氏考虑,才希望虞氏和虞珩的合作中,虞氏能占据上风。比虞风还大两岁的虞钭然面露不快,别忘记你姓什么,虞珩的虞与我们一样,他是纪氏宗室的郡王。 虞风没有任何想要与虞钭然争吵的心思。 他平静的道, 我已经接受族长的命令,亲自带你来找虞珩,同意此行的所有事都以你为主,还不能证明我姓虞? 虞钭然闻言,眼中没能彻底隐藏的不满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沉重。 知道自己姓虞,就该立刻下去叫虞珩上来! 虞风平静的和虞钭然对视,仿佛完全看不懂的虞钭然的眼色。 片刻后,虞风主动移开视线,饶有兴致的品尝长安茶馆的劣质茶水。 他懒得与蠢货废话。 将近十年的时间,只有书信联系的亲生父亲和从三年前,才开始恢复书信联系的远房亲戚。 十个人中,九个人在选择的时候都不会犹豫的选择前者。 当初谈条件的时候,不肯主动奉上诚意,丝毫不讲血脉亲情。 如今却指望虞珩因稀薄的血缘情分,将虞氏看得比祁氏更重? 虞风摸向宽大的袖袋,不动声色的隔着布料感受令牌上的字迹,眼中的犹豫越来越浓。 安国公主的令牌只有一枚。 是保全虞氏,还是用来保全妻儿? 用于前者,未必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用于后者,妻儿至少能衣食无忧的度过此生。 片刻后,虞钭然彻底失去耐心,他动作粗暴的抢走虞风手中的茶盏,沉声道,劳烦小叔下去为襄临郡王引路。 虞风抬起眼皮,眼底的深沉丝毫不比虞钭然少,你是在以家主钦点主事人的身份命令我? 是,但虞钭然不想承认。 在族中争论如何与虞珩合作之前,虞风是家族中人缘最好的长辈。 辈分大、手头大方、脾气好与安国公主的血缘最近。 每个理由都令虞氏族人尝足了甜头。 所以虞风才能在等级森严的世家中,公然与家主持反对意见之后,仍旧保持原本的地位。 族中接下来的大事仍旧需要虞风出力,也就是说,短时间内,虞风都不会失势。 虞钭然委实不愿意轻易得罪他。 规律的敲门声打断房内的暗潮汹涌,然后是虞珩的声音,小叔,可方便我们进去? 虞钭然和虞风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外露的情绪,亲自去开未上锁的门。 虞风先为纪新雪和虞珩介绍虞钭然。 虞钭然是虞氏家主的嫡孙,虽然并非长房,但受重视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长房除长孙之外的嫡孙。 纪新雪笑着点头,暗道虞氏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虞风好歹按照辈分是虞珩的小叔,即使没主动行礼,也开门、倒茶,做足求见的态度。 虞钭然居然比虞风更傲慢,敢在虞珩面前摆兄长的谱。 虞珩和纪新雪虽然来见虞氏的人,但态度并不热切。 还是那句话,他们不通过虞氏,也能达成目的。 虞氏没有他们,极有可能做替罪羊。 纪新雪和虞珩既不是傻子,身上也没有普度众生的佛光,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对虞氏的人低头。 见面的过程非常符合虞氏的效率,双方互相问候,只说了些闲聊似的废话,就各自散去。 纪新雪和虞珩唯二的收获。 第781页 分别是得知虞钭然和虞风会在长安暂时停留,住在祥光胡同。 因忙于审问刺客、整理卷宗,已经多日没离开刑部大牢。终于忙里抽空,感受到人间烟火。 踏着月色回到刑部,立刻有好消息。 经过朱太医妙手回春,十五的身体状况快速好转,不仅彻底脱离生命危险,还能扛住短时间的审问。 朱太医满脸感慨,低声道,他有很强烈的求生意志。 虞珩和纪新雪没有参与审问,将这件事交给金吾卫中专门擅长审问的人和刑部官员。 可惜十五经历过生死考验后,仍旧学不会老实。 他虽然招出许多与之前所说不同的消息,但半真半假,难以分辨,让金吾卫和刑部官员极为头痛。 纪新雪快速扫过供词的内容。 说实话,十五招出的内情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不仅有数名类似刘山的人,居然还有前朝余孽。 据十五所说,刺客的任务既不是刺杀长平帝,也不是夺取建兴帝显灵赐给长平帝的玉盒,仅仅是令百姓恐慌。 前朝余孽已经掌控新旧柔然和突厥,蠢蠢欲动想要南下,攻打长安,复辟前朝。 为达成最终目的,前朝余孽策划这场刺杀,意在恐吓朝臣和百姓,动摇虞朝国本。 他们没有给长平帝造成任何威胁,又弄出很大的动静,只要什么都不肯招,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等到假死药奏效,他们就能离开虞朝,去前朝余孽的底盘做贵族! 如果他们招供,前朝余孽就不会再将他们从假死状态唤醒,任由他们永远沉睡,从假死变成真死。 纪成悄无声息的走到纪新雪身后,眼睛越瞪越大,竟然忘记自己是在偷看,难以置信的道,他们凭什么认为前朝余孽会在他们身上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让他们去北边做贵族? 纪新雪将供词递向另一边的虞珩,转过头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成。 纪成被纪新雪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后退,你看什么? 我突然想起个笑话。纪新雪面露微笑。 纪成已经感受到古怪却没法忽略心底越来越浓烈的好奇,吞吞吐吐的追问道,什、什么笑话? 纪新雪摊开手,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开国女皇附身在纪新雪身上,机会来之不易且没有下次,我只能长话短说。虽然我是女皇,但下面的皇帝很多,个个道行都比我深,所以纪氏皇族的日子并不好过。 纪成愣住,想摇晃纪新雪的手臂又不敢放肆,连忙向虞珩求救,凤郎!你快看阿雪怎么了! 纪新雪险些被纪成这嗓子喊破功,无声加快语速。 前日我儿在地下三千层的悬崖中找到上古前辈留下的秘籍,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只要有一个人能成功淬体,我们就能有称霸半层的强者,带来更多淬体的机会! 然而翻遍纪氏皇族所有人的荷包,也凑不齐购买材料的钱。纪新雪摊开的手无声太高,刚好位于纪成的正前方,令纪成想要忽略都难。 虞珩抬手掩住嘴角,他已经很久没见纪新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鲜少看正经话本的纪成却被唬住,呆愣愣的望着纪新雪。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开始画大饼。 好孩子,如果你能给我两千两白银,助纪氏皇族在地下翻身。等你下来时,必定无需再为修炼发愁,我会为你准备修炼的功法和资源、最好的封地、锋利的武器 他倾身靠近纪成,以耳朵最灵敏的金吾卫也无法听清的声音道,再许给你五个个愿望,你是纪氏皇族的英雄,没人敢不同意你的愿望。 随着纪新雪的语气变得轻缓,纪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中的紧张和兴奋几乎化为实质,早就忘记纪新雪被开国女皇附身之前,对他说突然想起个笑话。 纪新雪摒弃所有心思,保持双眼的深邃,眨也不眨的与纪成对视。 怎么没反应? 难道是对这个笑话没有感觉? 虞珩轻咳一声,起身走向两人。 开个玩笑,没必要离这么近。 纪成被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动,猛地回过头拽住虞珩的手臂,语气难掩兴奋,凤郎的银子多!别说两千两,二百万两,他也能拿得出来! 纪新雪顿时有种调戏小姑娘不成,反被调戏的感觉。 他好奇的问道,怎么样,这个笑话好笑吗? 纪成再次愣住,笑话? 你当真了?纪新雪不信。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挡住视线。 虞珩不动声色的拖着纪成推到椅子边,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强行将话题拐回正事,十五的招供未必是假,明日让金吾卫重新整理刺客的人际关系,调查他们是否有大量欠债或其他把柄,与家中父母、妻儿的关系如何。 纪新雪点头,补充道,顺便查查,他们有没有读过书。 如果没有,扫盲之事就不能再拖下去。 再过两日,愿意招供的刺客会越来越多,他们虽然在不肯招供的时候默契十足,给纪璟屿和阿不罕冰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未必能有撒谎的默契。 第782页 纪新雪和虞珩相视而笑。 距离长平九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还有十天,足够他们问出刺客隐瞒的内情,弄清楚刺客不动声色的假扮成金吾卫的过程,总算是不负朝臣的期望。 已经沉默许久的纪成终于理顺之前发生的事,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真的只是玩笑? 纪新雪眼中浮现意外,问道,你愿意相信这件事,为什么自己不出这笔钱。 纪成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皆是惆怅,低声道,两千两银子不多,老祖宗用着难免紧巴,未必能达到想象中的效果,不如让凤郎出钱确保万无一失。凤郎这么大方,肯定不会吝啬分我个愿望。 纪新雪沉吟片刻,朝纪成竖起大拇指。 只有能达成最终目的,才能有计较得失的机会。 哪怕虞氏有纪成半分通透,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 万一他和虞珩能通过刺客或小吏查到能牵扯世家的实际证据,虞氏就会因为贪心,失去所有能在他和虞珩这里交换东西的筹码。 因为十五身上的月蚀毒,纪成临场加戏,提着长鞭去关押刺客的地方乱抽一顿,精疲力竭的离开牢房。 朱太医亲自装成普通狱医去给刺客上药,检查是否还有中毒的人。 没有。 还活着的二十二名刺客,只有十五特殊。 后半夜,金吾卫找回因狱卒下毒暴毙的刺客尸体。 朱太医带着刑部仵作去验尸。 纪新雪特意命人用最透气的纱布和麻布缝制能挂耳朵上的口罩,又命绣娘临时做出几副手套给他们。 经过复杂的步骤,朱太医终于在天亮之前完成验尸。 总共八个人,每个人的尸骨上都有月蚀毒的痕迹。 再次证明纪新雪的想法没错。 虽然有关于狱卒给刺客下毒的卷宗条理清晰,逻辑完整,没有任何破绽,月蚀毒的存在却揭开完美的假象。 天色彻底大亮,纪成打着哈欠进入牢狱,继续随机抽取幸运儿。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抽取幸运儿,纪成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拜纪新雪的冷笑话所赐,他昨夜在梦中被老祖宗追杀整夜。 若不是虞珩亲自叫他起床,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纪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的道,七、十三、十九。 十九难以置信的看向手臂处系着的布条,疯狂摇头。 他以为平国公昨日又发了通火却没再抽木球,代表已经放弃这种逼供的方式。 为什么没人阻止平国公? 他们都被平国公杀死,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幕后之人? 眼角余光瞥见金吾卫的鹿皮靴,十九终于说出颤抖着说出,已经在他心中翻涌数日的话。 我、我招!我愿意招供! 第173章 嘴硬的刺客犹如以圆木垒砌的高墙,只有所有木头都坚定信念,才能固若金汤,岿然不动。 十九自以为的呐喊,实际还不如房檐下的鸟鸣响亮。 同样正面临金吾卫步步紧逼的七和十三却立刻应和十九的话,纷纷做出相同的选择。 没等金吾卫将他们带走,又有其他刺客主动招供。 一时之间,金吾卫和刑部专门审讯的人甚至不够用。 半个时辰后,虞珩先拿到金吾卫重新整理的卷宗。 总共三十五名刺客,二十三名刺客曾出入赌坊。其中两人已经妻离子散,多亏有在京郊大营的差事,才能保持最后的体面。 这两个人曾以家中父母突然重病、房屋漏水等理由,大肆与同僚借钱。因拒不还款闹得沸沸扬扬险些丢掉差事的时候,突然拿到大笔金银,及时还上所有的欠款,才面前保住差事。 曾借过他们金银的士兵告诉金吾卫,他们不仅还上借款,还给校尉和中郎将孝敬大笔金银,校尉和中郎将才愿意替他们压下众人的不满。 可惜时间太短,无法立刻查证曾出入赌坊的另外二十一人是否有庞大的外债。 虞珩沉吟半晌,命金吾卫去刺客家中,寻地契、房契和金银铜板。 又过两个时辰,审讯刺客的口供送到虞珩和纪新雪手中。 是七、十三、十九和另外两名主动招供之人的口供。余下愿意招供的刺客,只能排队等待审问。 五人的口供大同小异,但与身中月蚀毒的十五有明显的矛盾。 十五不招供,是在等假死药见效,去前朝余孽的地盘做贵族。 这些人不招供,是因为幕后之人对他们承诺过,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能活下来,拿着大笔金银改头换面去其他地方生活。 死亡真正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会是三分之一。 纪新雪默默算了笔账。 刺客总共三十五人,当场被杀五人,又在刑部大牢被毒死八个人,还剩下二十二个人。 三十五人的三分之一,是十一个人。 招供,即使侥幸不死,也要去矿区服几十年。 不招供,有一半的概率能活着,还是有钱有闲,改头换面的好生活。 如果是他,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背后之人的忽悠。 啧,这些人是对长平帝有什么误解,还是没读过虞朝律法。竟然会相信参与过刺杀长平帝,还能改头换面,安享余生的鬼话。 第783页 纪新雪按住供词,抬头看向面前的金吾卫,问道,知不知道虞律的内容? 金吾卫昂首挺胸的答道,不知道。 纪新雪不明白金吾卫身为法盲,在骄傲什么。 他摇了摇头,分别问青竹和春晓知不知道虞律的内容。 两人的答案大同小异。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 他们只知道有关于公主和郡王的部分,什么品级的朝臣和命妇见到公主和郡王应该如何行礼、公主和郡王理应享有多少宗人府的供奉、贸然非议公主和郡王该当何罪 总结:只知道能用得上的部分。 他们借纪新雪和虞珩的光,长期处于权力中心,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些别的内容。 只是知道而已,能唬住见识比他们还少的人不难,吞吞吐吐的说给熟背虞律的纪新雪和虞珩听的时候,与临时伪造新律几乎没有区别。 虞珩见状,逐渐理解纪新雪为什么会突然问身边的人,是否知道虞律的内容。 无知者无畏。 长平帝登基后,始终以仁善君主的面目示人。 刺客从前皆是京郊大营、金牛味和羽林卫的军卫。 他们耳中的长平帝,应该是 虞珩的表情逐渐古怪。 即使险些被夺走皇位,日日被将太后以不孝之名欺压,仍旧不忍心按罪证处理蒋家,坚持要留下他们性命的念旧皇帝。 惨遭黎王污蔑却选择一忍再忍,给黎王数不尽的特权,甚至用私库养黎王的软弱弟弟。 即使是面对牵扯甚大的商州案和江南案,长平帝仍旧心慈手软,最多只是没收这些人的家产,令其三代人去矿区服役。 也许在刺客心中,长平帝登基至今,从未有过砍头之事,足以筑成他们相信幕后之人的花言巧语,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改头换面过大富大贵生活的底气。 去调查刺客家底的刺客去而复返。 进出过赌坊的二十三名刺客,除了与同僚闹出矛盾,险些丢掉差事的两人,余下的二十一人家中皆没有房契和地契。 此前纪璟屿和阿不罕冰也调查过刺客的家底,但重点在于刺客有没有在近期发横财,家中是否有大量金银和多出的房契、古董,从未想过查看刺客与家人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否有房契。 他们的房契和地契在哪?纪新雪问道。 金吾卫从胸前的暗袋中取出封文书,语速又低又快。 有十个人的家人既不认为刺客有赌瘾,也不知道房契和地契在哪。 另外十一个人的家人知道刺客深陷赌瘾,反而更不敢细问。仿佛他们不去问刺客,哪有那么多钱输给赌坊,刺客的赌瘾就不存在。 只有五个刺客的家人能说出房契和地契的去向。 在李员外手中。 李员外不仅为他们换上赌债,还愿意每个月给他们十两银子供奉,条件是刺客欠李员外个人情。 为免刺客来日不认账,将房契和地契抵押在李员外手中。 没等两人发问,金吾卫就主动说起李员外的来历。 长平二年纪新雪在封地调查商州案,江南也被牵扯其中,江南的官员和商人皆经历地震,幸存者大多在地震之后改头换面。 官员致仕,商人改行。 李员外就是从江南迁往长安,变卖家产,安心做田舍翁的江南商人。 纪新雪险些被金吾卫没有感情的形容逗笑。 如果真的安心做田舍翁,怎么可能蓄意供养有赌瘾的军卫。 李员外原名李青,曾是虞氏家主的小厮,因做事细致稳重,深得虞氏家主的喜爱。他与虞氏家主之妻的贴身侍女成婚后,就离开虞氏自立门户。因虞氏的提携,只用短短十年的时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成为江南有名的豪商。 余下的事,金吾卫还没来得及说,纪新雪和虞珩已经明白,虞氏所说的羚羊和狐狸打算用牛抵罪是什么意思。 虞氏因为长平帝的旨意不得不离开江南,举族迁往京畿。 李青没有虞氏的庇护,也没办法再在江南维持往日的风光,索性离开江南,到长安定居。 可以说没有虞氏,就没有今日的李青。 如此主仆情谊、提携之恩,李青所做之事,必然会连累虞氏。 名单。虞珩伸出手。 青竹立刻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 总共二十三名沾染赌瘾的人,皆与月蚀毒无关。 这二十三个人和李青,是世家专门用来推虞氏顶锅的工具。 随着招供的刺客越来越多,十五的身体也逐渐能承受得起更严苛的审问,十五和其他刺客的差别更加明显。 他虽然没有直接供出世家,但能说出完美囊括所有刺客的人物网,从京郊大营到千牛卫再到羽林卫,总共供出十五名校尉、三名中郎将、两名四品将军,甚至还有一名身为崔氏女婿的三品将军。 能够完美的解释,三十五名刺客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上金吾卫的旧衣,装成金吾卫靠近长平帝。 其余刺客同样招出完美的逻辑链,三名校尉、两名中郎将就能在令人感叹的天时地利之下,完成十五招供的过程。 第784页 直到此时,纪新雪和虞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碰巧用假死药保住十五的命,让他们少走多少弯路。 同时也意味着,虞氏已经彻底失去与他们谈条件的资格。 将近半个月的努力,得到两本薄薄的文书。 一本文书记载刺客,一本文书记载下毒的狱卒。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凝视两本文书。 虽然十五的证词能够牵扯出崔太师的女婿,但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崔太师只要让女儿和女婿和离,再演出大义灭亲的好戏,最多致仕,就能揭过这件事。 现有的证据,只能让朝臣留意到前朝余孽。 只有不给世家任何反应的机会,顺着下毒的狱卒往下查,才有可能给世家致命的打击。 纪新雪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将肃清小吏家族的事交给朝臣。 脸侧突然传来的冰凉触感令纪新雪无声打了个哆嗦。 他抵抗住下意识的反应,歪头夹住如同冰块似的手,低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虞珩忽然倾身,携着冷冽的梅香落下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在纪新雪自然而然的抬起头时收回手,转身去火盆处去凉气。 金明带人亲自做了些冰灯,专门给我们送了两只。 毕竟是纪明通的心意,刚好撞见送灯的人,虞珩当场赏玩一番,说了些鼓励的话。 只有两只?纪新雪面露讶然。 虞珩点头,只有两只冰灯,一只送给你,一只送给我。 没有纪成的份。 纪新雪仔细回想最近的发生的种种事,惊觉自从长平帝发现纪明通和纪成的事,纪明通和纪成就如同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就连除夕宫宴,纪成和纪明通也没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招呼。 要不是亲眼见过纪明通崩溃大哭的模样,纪新雪八成会以为纪明通和纪成已经幡然悔悟。 虞珩等到身上的寒气彻底消失,才重新回到纪新雪身边。 他随手翻开整齐摆放在纪新雪面前的文书扫了眼,立刻体会到纪新雪的犹豫。 趁着小吏家族之事,抓世家个措手不及。还是为他们之前的筹谋暂时忍耐,先看着朝臣削弱世家。 毫无疑问,从长远考虑,后者更稳妥,也更符合他们的预期。 然而世家伙同前朝余孽做下无数恶事,即使在长平六年世家子胁迫公主之事后表面沉寂,仍旧在背地里悄无声息的策划出刺客之事,暴露令朝臣不寒而栗的底牌。 如果不尽快处理世家,谁知道世家会不会在因小吏家族被朝臣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做出更加疯狂的事。 你可以去请教陛下。虞珩单手撑住桌案,宽厚的肩背完全笼罩纪新雪的身影。 纪新雪摇头,语焉不详的道,这是个机会。 他当然可以去问长平帝,儿子指望父亲,天经地义。 然而他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只想做倚靠父亲的儿子,他想像父亲一样,成为枝繁叶茂的巨树,将兄弟姐妹笼罩在树荫之下。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父亲也弯腰靠着他乘凉。 正月初十,虞珩的堂妹,排行十三的长房嫡幼女及笄。 虞珩不仅实现对祁柏轩的承诺,亲自将祁柏轩给他请帖送到纪成、李金环等人的手上,还特意提前半日回公主府。 祁十三生辰当日,天还蒙蒙亮,虞珩携重礼赶到英国公府。 不知从何时起,就有身份越低的人越要提前入席,免得未高之人入席时被挡路的说法。 即使虞珩出发的够早,仍旧在路上遇到许多小马车,其中大部分是现存各个世家的旁支。 说是旁支,实际早就与主家出了五服,又过得不太如意,才不肯放过任何与主家套近乎的机会。 远远见到郡王仪仗,小马车中的人先是不信,继而大惊大喜,竟然做出离开马车当街跪拜的举动。 以至于虞珩还没到英国公府,襄临郡王踏着晨雾回英国公府的消息就传遍整条巷子。 不仅惊闻消息的朝臣,纷纷打起精神揣测虞珩此行的用意。就连英国公的主子听到消息时,都以为仆人是在拿她寻乐子。 祁十三想也不想的抬手甩在侍女脸上,姣好的面容布满扭曲的恨意,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嘲讽我? 自从长平六年起,英国公频频告假,鲜少过问朝堂之事,英国公府的地位就频频下降。 再加上祁十三虽然出自嫡长房,但只是嫡幼女。 她的及笄里只能在祁氏族内算大事,远远不如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年英国公世子嫡长女的及笄礼有排面。 祁十三自小备受宠爱,怎么可能对这样的落差无动于衷? 况且及笄礼不如阿姐,代表她的婚事也注定比不上阿姐。 凭什么? 晚出生几年,难道是她的过错? 她既恨阿耶和阿娘没用,没办法恢复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身份、又恨当初害得阿耶失去世子之位的虞珩、更恨阻挠阿耶恢复世子身份,还频频用及笄礼挤兑她的郑氏 可惜她的怒火不敢对这些人发,只能尽数发泄在平日伺候她还算尽心尽力的侍女身上。 第785页 没等顺着巴掌的力道倒地的侍女有反应,祁十三已经朝着侍女柔软的腹部狠狠的踹了过去。 宜筠郡主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到底的侍女已经奄奄一息。骑在她身上拳打脚踢的祁十三也披头散发,完全看不出世家女郎的仪态。 祁十三的其他侍女皆神色冷漠的跪在墙角,深深的垂下头。 宜筠郡主见状,险些气昏过去,你在做什么? 你没长眼睛? 祁十三克制的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更加剧烈。 这个女人很烦,但不能打。 如今她还想找门好婚事,只能指望外祖父。 宜筠郡主捂住胸口,眼中的喜悦陡然减少,冷漠的吩咐道,你堂兄专门回府庆祝你及笄,还带来枚鲁国公主的凤簪为你做脸,你知道该怎么做。 喜悦顺着眼尾蔓延到嘴角,祁十三如同轻盈的流云似的起身飘到宜筠郡主身侧,嘴角的酒窝瞬间盛满醉人的佳酿,真的?阿娘不许骗我。 没等宜筠郡主答话,祁十三已经脚步轻快的走向梳妆台,鲁国公主的凤簪?阿兄是将我当成亲妹妹疼呢。 宜筠郡主眼底的喜悦彻底消散。 她当年给长女准备建兴皇后曾经用过的发簪做及笄礼的脸面,虽然面对小女儿时心情复杂,也舍去脸面回去与嫡母低头,求了只苏太后的发簪给小女儿。 论建兴皇后和苏太后的命数,反而是小女儿更占便宜。 没想到小女儿竟然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与正院的病婆子如出一辙的令人心寒。 定是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造孽太多,才遇到这个孽障来报复她。 宜筠郡主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英国公夫人。 没安好心的老婆子,只将自私冷漠传给祁十三,怎么没将七窍玲珑心也传给祁十三? 她原本是想提醒祁十三,虞珩多半多大房有恨,有些眼力见,别往虞珩身边凑,尤其是别往五殿下身边凑。 眼皮子浅的蠢货,竟然还敢奢望借此攀附上虞珩? 仅凭十三是她和枝郎的女儿,虞珩和纪新雪就不可能看得上她。 宜筠郡主摇了摇头,直接转身离开。 罢了,她管不了这个女儿。 宜筠郡主想的没错,虞珩确实没有将已经没有印象的堂妹放在心上。 虞瑜的首饰很多、非常多、多得根本戴不过来。 安国公主府又过于有钱,不会发生融旧首饰的事。 所谓鲁国公主的凤簪,只是落灰几十年,从未使用过的旧物而已。 虞珩突如其来的给面子,打乱整个英国公府的计划。 原英国公世子祁柏枝亲自到二门处迎接虞珩,眉眼间皆是平淡,凤郎回来了。 他恨过虞珩,尤其是失去英国公世子之位,在各个方面都感觉到落差的时候,格外恨虞珩无情。 后来因为渴望重新成为世子,他就不恨了,希望虞珩能够原谅他,帮助他重新成为世子。 然后他发现虞珩也恨他,这让他气愤、尴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虞珩。 如今他不再奢望重新成为世子,面对虞珩,只剩下深刻入骨的冷漠。 虞珩点头,主动行半礼,大伯父。 祁柏枝回礼,沉默的领虞珩去花厅见英国公。 英国公见到虞珩,连声叫好,喜悦之意不言而喻。 虞珩从青竹手中接过礼单和巴掌大的木盒,从容开口,为庆贺十三妹及笄,我令人准备了几套首饰衣物,还找出支阿娘的凤簪,若十三妹还没找到合适的主簪,可以考虑 不必考虑!英国公抚掌大笑,用公主的凤簪,才能体现一家人的和睦。 祁柏枝不理解,但没有反对。 他知道,妻子私心想将苏太后的发簪留给长女。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睡眼朦胧的祁柏轩懒散的倚着门框,毫不掩饰对虞珩的不满,阿耶叫我来陪你,呵,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天下哪有父亲专门早起陪儿子都道理? 此话一出,花厅内的热闹顿时冷凝。 虞珩立刻起身认错,阿耶恕罪,我这就走,等及笄礼开始再回来,阿耶再回六房睡会。 祁柏轩忽然扬起个与平日不同的笑容,嘴角快速闪过几不可见的梨涡,知错能改,不错,你 胡说什么!英国公被祁柏轩气得脸色涨红。 他起身走向祁柏轩,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语气却满是老父亲见到幼子调皮的无奈,凤郎纯孝,听不得你的玩笑话,不要再说了。 祁柏轩抬起眼皮与英国公对视,满不在意的点头,阿耶说的对,是我不好。 英国公拉着祁柏轩的手臂,将他按在虞珩身侧的椅子上,仿佛刚才的尴尬不曾出现过,若无其事的道,凤郎特意带来只公主的凤簪,给十三娘做及笄礼的主簪,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虞珩应声打开木盒,举到祁柏轩眼皮底下。 祁柏轩又打了个哈欠。 公主? 哪个公主? 他为什么会有印象。 嗯?是虞瑜的簪子。祁柏轩眼中浮现笑意,我记得这是对簪,另一支在六房正院的封存的妆奁中。 第786页 他沉默片刻,在虞珩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忽然拿起凤簪代替原本的白玉祥云簪插入头顶的发冠,丝毫不在意这支女式发簪与他的白玉发冠格格不入。 亡人妆奁中的簪子不吉利,不适合做小姑娘及笄的主簪,再另外为她选一支。 白玉祥云簪顺着白得病态的手指落地,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虞珩沉默的抬头,顺着敞开的房门望向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他早就忘记六房正院的妆奁中,有什么模样的首饰。 第174章 匆匆赶来的管家打破寂静,平国公、弘毅将军、弘辉将军、宁和县主、宁雅县主持请帖前来赴宴。 八宝架旁突然响起清脆的乐声,还没来得及收敛惊讶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辰时整,距离开宴还有整整两个时辰。 不久前英国公夫人整寿的时候,宗室贵客虽然也看在襄临郡王的面子来英国公府赴宴,却是等到距离开宴仅剩两刻钟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英国公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不动声色的打量虞珩。 无论他如何以祁氏家主和英国公的身份自傲,也不得不承认,宗室贵客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态度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十有八九与英国公府无关。 难道虞珩突然执意让祁柏轩回长安,真的只是因为想念父亲? 英国公目光移动到正将双手揣入袖中打瞌睡的祁柏轩脸上,眼中的复杂更加浓郁。 当初他因过于心急,纵容长子对虞珩的苛待。万万没想到长子会糊涂到对虞珩动手,还让清河郡王那个老匹夫知道这件事。 长子失去世子的爵位,虞珩搬出英国公府,皆是祁氏的巨大损失。 这些年,他和夫人想尽办法拉拢虞珩,想要哄回虞珩早已偏向纪氏的心。甚至不惜屡屡在长子最有希望恢复世子之位的时候,亲自扶持三房令长子灰心。 然而虞珩对待祁氏的态度仍旧越来越冷淡,与英国公的期盼截然相反。 偶尔被悔意和恼怒彻底吞噬的时候,英国公难免生出小儿不听话,是因为缺少教训。的想法。 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虞珩已经从母族早亡、父亲不在身边的小郡王,变成新帝的女婿。 反观祁氏,先被商州案的动静扰得吃不下饭,又因第一次北疆战事和江南的动荡夜不能寐。 等到英国公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不惜代价的抓紧虞珩的时候,虞珩已经乘风直上,成为朝中新贵。无论是地位,还是手中的权势都稳压祁氏。 即使虞珩和纪新雪在大朝会公开示爱,惹怒长平帝的时候,英国公也没找到趁虚而入,令虞珩听话的机会。 英国公万万没想到,让他和夫人束手无策的虞珩,会对祁柏轩予取予求。 若是早知道让祁柏轩回长安,虞珩就会听话,他定不会英国公眼中的复杂彻底定格为庆幸。 还来得及! 以虞珩的权势和宠爱,不仅能庇护祁氏度过危机,还能助祁氏重回权力顶峰。 祁柏轩紧闭的双眼不知在何时睁开,因疲惫和困顿而懈怠的桃花眼眯成似笑非笑的弧度,阿耶有什么吩咐? 已经完全沉浸心事的英国公陡然回神。 他自然而然的脱下长子的斗篷搭在祁柏轩身上,笑着道,你若是实在困顿得厉害,就先回房中小憩,及笄礼开始的时候,我再令人寻你来观礼。 祁柏轩不知为何忽然笑得厉害,刚开始只是单薄的身躯挂不住斗篷,以至于雪白的狐狸皮沾染尘土。没过多久,竟然从宽椅栽向地面。 六郎! 阿耶? 英国公、祁柏枝和虞珩同时伸手。 前两人的手刚好打在同处,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虞珩顺势揽住祁柏轩的肩背,诧异的挑起眉毛。 身高八尺的人,竟然还没有长平帝的小黑熊重。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每根肋骨突出的弧度。 虞珩低头凝视仍旧笑得欢乐的人,阿耶笑什么? 祁柏轩摆手,眼中的困顿彻底消散,语焉不详的道,青天白日,做了个梦。 没等虞珩追问,祁柏轩已经摇摇晃晃的起身。 他捡起白狐斗篷搭在肩上,慢吞吞的朝门外走去,我回去睡个回笼觉,等会再来观礼。 虞珩亦步亦趋的跟上去,我送阿耶回 英国公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的手腕,笑着道,六郎最近服用的汤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所有才会格外嗜睡,凤郎无需担心。 祁柏轩没回头,懒洋洋的抬起手摆了下。 似是赞同英国公的话,又像是没有任何含义的敷衍。 虞珩停下脚步,转头对英国公道,不如让阿耶到公主府调养?府中有陛下赐给我的太医坐镇,开方、抓药都格外方便。 英国公立刻摇头,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哀愁,六郎不会同意去公主府养病,他身在长安,怎么可能离开曾和公主共同生活的地方? 虞珩垂下眼睫,遮挡其中的无动于衷。 祁柏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主动打破沉默,平国公和弘毅将军等人亲自赏脸,我们不能失礼。 第787页 英国公立刻点头,抬手拍在虞珩肩上,宗室贵客大多是冲凤郎而来,该让凤郎去招待他们。 宗室的天之骄子难免眼高于顶,长子身上已经没有爵位,又是因为对虞珩动手失去爵位,难免被宗室贵客看不起甚至戏弄。 他身为长辈,还不至于在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辈身上浪费时间。 让虞珩去,既能显出主贵客从,又能不动声色的对所有客人宣告,襄临郡王不仅是宗室的襄临郡王,也是英国公府的襄临郡王。 另一边,祁柏轩回到六房,径直走向早已封存的正院。 十年的时间没在紫檀木妆奁留下任何痕迹,里面的首饰却难免不如当年鲜亮。 祁柏轩打开左边第二层格,果然见到熟悉的凤簪。 苍白的手指捏起已经有旧色的簪子仔细打量,竟然没有认错咳、咳咳。 压抑许久的痛痒突然冲破喉咙,变成惊天动地的咳声。 六郎?年轻的仆从破门而入,轻而易举的抱起祁柏轩放在软塌上,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国公又逼你,还是郡王惹你生气? 祁柏轩发出声轻笑,代价是被呛到,再次咳得惊天动地。 他垂目看向湿漉漉的掌心,本就病态的苍白衬托得鲜红更加夺目,就像虞瑜入葬前点的口脂。 病入膏肓,怎么可能没有症状?祁柏轩笑着看向默默流泪的健仆,平静的吩咐道,等我死了,你去和虞珩说,让他将我火化,骨灰分给游商洒在各处,无需 六郎!名为芊芊却是个壮汉的仆人连忙打断祁柏轩不吉利的话,连呸数声,祈祷碰巧路过的鬼神不要将祁柏轩的胡言乱语记住。 祁柏轩又笑得闷咳数声。 他虽然对人世没什么留恋,但也不想因此耽误侄女的大事。终究还是忍下笑意,安静的望着头顶,仔细感受胸口由痛到麻木的循环。 这次疼的比上次短,下次也许不会再疼了。 祁柏轩又露出笑容,准备麻辣底的锅子,我吃饱再去吹冷风。 芊芊放下祁柏轩的手,闷声道,太医说,你正在服用的汤药必须忌辣,否则 他没忍心说完这句话。 祁柏轩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全靠缝缝补补强撑。 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垮塌。 祁柏轩却不领情,他冷淡的道,你不是英国公府的仆人,不该留在这。 没有我,你更吃不到麻辣锅子!芊芊立刻道。 整个英国公府,只有他全心全意的忠于六郎,其他人只会听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话。 所以你要牢记自己唯一的价值。祁柏轩再次露出笑容。 芊芊沉默片刻,恭敬的应是,边抹眼泪,边去厨房传膳。 祁十三的及笄礼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热闹。 当众人以为虞珩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为隔房堂妹赶回英国公府,是祁十三最大的脸面时,一刻钟后,纪成与数位有爵位的宗室骄子赶到。 又过两刻钟,李金环、张思仪,林蔚和数名已经建功立业的北疆少将军赶到。 消息传到各府,许多原本收到请帖却没打算赴宴的人家,纷纷开库房选礼物,打算去英国公府选女婿或孙女婿。 巳时,纪新雪、霍玉、颜梦赶到英国公府。 德婉长公主、华阳长公主随后赶到。 匆匆赶来的勋贵和朝臣数不胜数,甚至有二品大员亲自赏脸。 朝臣当然不是专门到英国公府,看没有印象的小姑娘及笄,他们是想趁机与纪新雪和虞珩打听刑部大牢中的进展。 巳时三刻,纪敏嫣、纪靖柔和纪宝珊赶到。 宣威郡主、清河郡王府世孙妃、燕宁县主携手而来。 英国公府隔壁的韩国公府干净利落的结束庶孙的洗三礼,兴致勃勃的到英国公府凑热闹。 巳时五刻,纪璟屿、阿不罕冰亲临,身后跟着许多不明所以,只想凑热闹的北疆将军。 英国公府中的贵客越多,想要到英国公府凑热闹的人也就越多。 同时想要趁机寻找出头机会的落魄世家子也越多。 还没等及笄礼开始,英国公府便因为远远超乎预料的客人手忙脚乱,甚至只能将五品以下的官员家眷安排到偏院招待。 及笄礼正式开始时,位于主院观礼的人不是亲王、公主就是有爵位的勋贵或三品大员的家眷。 因为宾客太多,只有第一排的人能够坐着观礼,其他人想要看到具体的过程,只能人挤人的站着。 即使并不好奇祁十三及笄过程的宾客,也看在虞珩的面子上做出好奇的模样。 比如睁着眼睛打瞌睡的宣威郡主。 虞珩带来的簪子被祁柏轩带走,他也没有吩咐人再回安国公主府取新簪。 及笄礼即将开始的时候,宜筠郡主却特意来找虞珩要主簪。 纪敏嫣闻言,随手拿下头上的凤簪,笑道,这是本宫生辰时,阿娘赏给本宫的生辰礼,拿去给祁十三沾些贵气。 每年收到这样的礼物,她都会在赴女郎及笄宴的时候戴上簪子,以便随时赏出去,免得日日碍眼。 宜筠郡主眉宇间的笑意顿时凝滞。 第788页 王皇后的凤簪? 恐怕会沾染晦气。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下意识的抬起眼皮观察众人脸色。 宗室面露不忿,其余人满脸都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也有人眼含探究的打量纪敏嫣姐弟和虞珩、纪新雪,暗自思索如此凝滞的气氛是否不仅仅关乎小姑娘的及笄礼。 虞珩老神在在的把玩纪新雪的手指,对身上的各种目光视而不见。 德婉长公主起身接过纪敏嫣手中的凤簪,笑道,我来给凤郎的堂妹梳头。 面露不快的宗室闻言,纷纷收敛眼中的凶色。 要不是看襄临郡王和五殿下的面子,谁在乎英国公府的女郎及笄? 宜筠郡主藏住心底的烦躁,温声感谢德婉长公主的好意。 早知道会这样,她才不会听英国公的吩咐,还不如给小女儿用苏太后的凤簪。 及笄礼虽然热闹,但宾客的心思都没在祁十三身上,纪新雪和虞珩也不例外。 你今年及冠。纪新雪突然想起这件事,低声对虞珩道,阿耶为阿兄取字皎墨,不知道会为你取什么字。 可惜纪璟屿及冠的时候在北疆,仪式只能从简。 虞珩的及冠虽然在长安,但不好越过纪璟屿,恐怕不会像祁十三的及笄礼这般热闹。 长平帝没能做纪璟屿的主宾,气得连批五百封奏折,肯定不会再错过虞珩的及冠礼。 清河郡王世子十有八九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步。 希望英国公府和虞氏能有自知之明,别逼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不讲武德。 虞珩眼中忽然闪过亮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纪新雪耳边道,我给你补个及笄礼? 补什么?纪新雪下意识的道,我比你小一岁,明年才及冠。 等等 虞珩刚才说的什么玩意儿? 纪新雪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探究的目光,紧紧盯着虞珩的眼睛,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虞珩轻咳一声,声音又低又快的道,是你听错了。 他怎么能对阿雪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阿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女装多年。 虽然阿雪曾经并不排斥女装,但他如今已经恢复正常的郎君装扮多日,未必还想回忆当初的经历。 如果虞珩没有立刻转头,侧脸连同耳根也没红得如同过敏,纪新雪也许会更容易相信虞珩的鬼话。 短暂的震惊后,纪新雪立刻对这个提议升起强烈的兴趣。 女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除非扮相过于男看。 前朝女子十五岁及笄,虞朝女子却没有规定,通常是在下定前及笄。 只要没成婚,二十岁及笄也没有问题。 所以纪新雪恢复男装的时候已经十八岁,却始终没有正式的及笄礼,也从来没穿过如及笄礼那般正式的礼裙。 似乎不错的样子。 纪新雪倾身贴在虞珩耳边,真诚的发问,你准备在哪给我办个及笄礼?有没有宾客? 震惊的说不出的话的人,由猝不及防的纪新雪变成正陷入自责的虞珩。 可以在温泉庄子。纪新雪轻咳一声,忍住翻涌上脸的羞涩,语速突然变快,偷偷邀请阿兄、阿姐他们来观礼。 白天穿正常的华美礼服,晚上穿萤纱礼服。 虞珩立刻点头。 要不是正死死掐住大腿,甚至没办法保持冷静。 不远处,纪靖柔抬手在突然陷入沉默的宣威郡主眼前猛晃,宣威?你怎么了? 宣威郡主陡然回神,看向纪靖柔的目光突然涌现星星点点的羡慕,没事。 穿及笄礼服的安武公主! 也许是长安第一美人的最后一次女装。 好想拿到请帖。 及笄礼结束后,祁十三作为被家族承认长大的女郎,应该亲自感谢到场的宾客。 英国公夫人拖着病体,亲自陪祁十三洗漱。 她示意侍女退出房中,拿起隐约有宝光浮现的头面,依次插入祁十三的发髻,低声问道,今日有许多未婚的青年才俊来观礼,你觉得他们如何? 祁十三眼中浮现亮色,脸颊犹如熟透的苹果似的红润又饱满,眉宇间满是年轻女郎特有的美丽,祖母问这些做什么?他们是来观襄临郡王妹妹的及笄礼,又不是祁灵玉的及笄礼。 英国公夫人眼中闪过满意,面容越发慈和,你何必妄自菲薄,襄临郡王不止有一个妹妹却唯有你能配得上如此大的排场。 祁十三闻言,心底深处的得意彻底浮上脸颊,得意洋洋的道,是我命好,阿兄就算是想要抬举某些人,凭她们庶出的身份也接不住。 祁梅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即使攀上安国公主府,也只配做四品将军的嫡次媳。 如何能与她相比? 她的及笄里可是有亲王和郡王亲自捧场,年少有为的将军数不胜数。 英国公夫人见状,嘴角的笑意几不可见的变淡,语气却更加和蔼,甚至有巴结的感觉,我和祖父原本以为大娘是家中最有福气的女郎,没想到却是鼠目寸光,忽略了你。 第789页 这话祁十三爱听。 她最恨早比她出生几年,抢走尊贵嫡长孙女名号的长姐。 祖母和祖父没有忽略我,我永远记得你们的好。祁十三笑嘻嘻的看向铜镜中的慈祥的外祖母。 红宝石流苏随着英国公夫人的动作落在祁十三耳边,立刻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红宝石。 不,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有拥有过。 从前见到的顶级宝石属于祖母,属于母亲和婶娘,是长姐的嫁妆,统统与她无关。 这是她的第一套顶级红宝石头面。 真好看! 你想想前段时间发生的大事。 祁十三耳边响起仿佛蛊惑般的低喃,与此同时,红宝石流苏突然远去。 什么?她下意识的追问,明亮的双眼紧随红宝石流苏转动。 五殿下和你阿兄的事。英国公夫人轻轻点在祁十三的鼻尖,语气亲昵的埋怨,即使是女郎,也不能对这些事完全不伤心。 没等祁十三认错,英国公夫人便主动为她解惑。 祁十三的双眼越来越亮,目光完全从漂亮的红宝石流苏上移开。 她本就有些小聪明,英国公夫人又完全拿捏住她的狂妄自大,蓄意引导她内心深处的野望,几乎没怎么废功夫,就让祁十三彻底上钩。 祖母说的没错。 阿兄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不可能没有任何缘由的想起她。 陛下不可能允许阿兄和五殿下光明正大的分桃。 五殿下早晚会娶妻,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身份高贵,当得起亲王妃的地位。 与阿兄血脉相近,能让五殿下有阿兄血脉的孩子。 祁十三怀着前所未有的野心回到宴席。 她刚与纪新雪打了个照面,立刻引起纪新雪的注意。 原因无他,小姑娘眼中的野心过于明显。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收敛,不动声色的往纪敏嫣身后躲。 他和虞珩抬举英国公府,只是想博取祁氏的信任。 天地可鉴,绝对没有造风流债的想法。 纪敏嫣正因为之前赏簪的事不高兴,见祁十三重新梳妆,没有戴她赏的凤簪,只管与纪新雪搭话,丝毫没有谢恩的意思,眼中的冷漠更加深沉。 不懂事的女郎,多学学规矩有好处。 因为早先与纪新雪达成的默契,纪敏嫣随便找了个由头,赐给祁十三两个教养嬷嬷,意在耗费小姑娘的心神,令她没空打纪新雪的主意。 隔房堂兄妹,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她宁愿多个妹婿,也不想有这样的弟媳。 祁十三的生辰之后,英国公府突然从没落勋贵,变成如日中天的新贵,连带着崔氏和其他更加没落的世家也跟着借光。 虞氏因此受到刺激,竟然做出昏头之事。 祁十三生辰后的第三日,名为虞然的人给虞珩写了封信。 信中称楚墨曾留下数封给家人的亲笔信,可惜虞氏正面临生死危机,无暇耗费人力物力,为虞珩寻找那些信。 请求虞珩能先帮助虞氏度过生死危机。 纪新雪倚着虞珩的手臂看完这封信,下意识的扑到虞珩背上,手掌顺着喉咙向下轻抚顺气。 这是请求? 分明是自挂东南枝! 虞珩还没抽出空计较,虞氏当年眼睁睁的看着楚墨被逼死,他们竟然还有脸用楚墨的遗物要挟虞珩。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在长平三年的时候通过无知村民交出楚墨的尸体,能够完美隐瞒所有人? 还是和英国公一样,将虞珩当成可以随意蒙昧、利用的小辈,忘记虞珩也是襄临郡王。 林钊去而复返,低声道,郡王,有个自称是你小叔的人,说有老祖宗的信物,请求您应允祖辈的承诺。 第175章 见虞风已经将刻有安国公主名讳的令牌交给林钊,纪新雪才咽下已经在嘴边的不见。 不久前,应虞氏的邀请在酒楼碰面的时候,他就留意到,虞风和虞然之间气氛格外微妙。 他们明明是本家亲叔侄,对待彼此的态度却冷淡疏离,还没有面对虞珩时亲切。显然貌合神离,各有计较。 虞然刚命人送来书信,以楚墨生前留下的笔墨,暗自胁迫虞珩帮助虞氏度过难关。虞风就带着安国公主的信物赶来,请求虞珩履行承诺。 不知他们是商量好,打算以威胁加恳求的方式说服虞珩。还是已经彻底闹翻,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下去,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短短几日不见,虞风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消瘦、憔悴。 他半点都不意外纪新雪仍旧陪在虞珩身边,开门见山的道,家母日渐苍老,恐怕无法再适应京畿的寒风。我想托郡王和殿下替草民求个恩典,允许草民携老母、幼儿去商洛安家。 纪新雪挑起眉毛。 虞风拿出安国公主的信物,不是想为虞氏加码,是想提前跑路。 不得不说,相比明明有求于虞珩却始终不肯低头的虞然,识时务、知进退的虞风顺眼得多。 即使拿出安国公主的信物,虞风也只是请求去纪新雪的封地避祸,没有奢望去虞珩的封地。主动杜绝他以襄临郡王远房表叔的身份,在安国公主府的封地作威作福的可能。 第790页 然而纪新雪并不健忘,不会经过短短三年,就忘记长平六年,琅琊阁中不卑不亢、气度骄矜的小叔。 虞然的傲气与当年琅琊阁中的小叔和其他眼高于顶的虞氏郎君几乎没有区别。 改变的人是虞风。 虞珩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虞风的请求。 他缓缓摩挲手中令牌的花纹,忽然说起与虞风的请求毫不相干的事,虞氏骗我,你们没有前朝余孽和其他世家策划刺客之事,故意栽赃你们的证据,甚至有把柄在前朝余孽和其他世家手中。 虞风沉默的与虞珩对视。 他已经做出独善其身的决定,相当于背叛家族,自然不会再因为虞氏欺瞒如今唯一能将他拉出深渊的虞珩。 可是虞珩同样也是唯一能拉虞氏离开深渊的人,他的话可能会令虞珩决定放弃虞氏。 他会是虞氏的千古罪人。 短短的时间里,虞风脑海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念头。 是,你说得对。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无论对错,都不能后悔。 否则只会两边不讨好,彻底成为弃子。 见虞风承认他的质疑,虞珩紧绷已久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冷凝,他追问道,前朝余孽和其他世家,有虞氏什么把柄? 我不知道。虞风面露苦笑,虞氏举族迁往江南时,安国公主曾经传话给虞氏,希望幼弟莫要再如她父亲那般操劳半生。因为安国公主的吩咐,高祖父这支皆是富贵闲人。 到他这辈,启蒙时所读的书仍旧与同龄人不同。 同龄人认字启蒙,他守着九连环、拨浪鼓玩耍。 同龄人熟读百家,他认字启蒙。 同龄人开始学习为官之道、驭下之法,他听老叔教导世家风骨。 虞珩丝毫不给虞风留面子,你不知道,虞氏是不是在与前朝余孽的交易中,不慎留下把柄。 虞风闻言,连苦笑都没办法再维持。 虽然目前为止,虞氏中没有任何人对他承认过,虞氏曾与前朝余孽或世家有过合作,但他没有任何底气否认虞珩的话。 如果虞氏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么无辜,为什么不在焱光帝已经驾崩多年,安国公主府小郡王备受皇恩的时候,掀开楚墨当年在江南所遇的委屈? 虞氏完全可以在不牵连焱光帝的情况下,令当年迫害过楚墨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凭此光明正大的谋取虞珩的好感。 何必如现在这般,边隐瞒当年专门为楚墨收尸的事,边用楚墨在江南留下的笔墨,变相逼迫如今唯一能帮助他们的虞珩。 除非虞氏别有顾虑,仍旧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前朝余孽作对。 三年前,虞珩在京畿游玩时,路过虞氏盘桓的城池,虞氏甚至不敢直白的告诉虞珩,以白家为首的江南商人多年来大肆搜刮的藏银正在何处,故弄玄虚的送出份藏宝图。 作为亲自送出这份藏宝图的人,虞风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因为安国公主府,在虞氏中享受各种优待的缘故,虞风对安国公主府和虞珩天然的亲近,丝毫不弱于对虞氏的感情。 他已经犹豫三年,终究还是决定以逃跑的方式,斩断虞氏和安国公主府的联系。 传承千年的世家,如同数历枯荣的古木,有枯有荣才是正常。 只要他这支留下血脉,虞氏就不会断绝。 再过三代,未必不能再度由衰转盛。 已经沉默许久的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低头端起茶盏。 不愧是能苟近千年的世家,既没节操又敢骗。 有把柄被前朝余孽握在手心。 写了篇狗屁不通的异域故事给虞珩,自喻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实牛。 察觉到有被当成炮灰的风险。 又写信给虞珩,声称证据在手,暗示虞珩可以合作,只提出个设想,就指望虞珩为他们脱罪。 还好虞珩冷静机智,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小时候被祁氏骗的多惨,如今对待虞氏的时候,心就有多硬。 虞珩通过虞风证实怀疑,确定虞氏是不靠谱的墙头草,反而痛快的应下虞然的要求。 他抽空和虞然见面,亲口承诺会彻查刺客之事,绝不会忽略任何线索,冤枉好人。 虞然果然只是干巴巴的回几句场面话,仍旧没提供任何前朝余孽或世家亲自安排刺客的线索。 正月十四,刑部大牢中的刺客全部招供,十五的供词全面的令人想不在意都难。 纪新雪和虞珩对着铺满桌案的文书静坐一天一夜,终于做出决定。 按照十五的供词结案,肃清长安城防即可,不再继续调查。 然后将小吏家族的隐患不动声色的透露给朝臣,怂恿朝臣出面改变小吏家族的现状,废除世家几代人的布局。 世家接连遭受重创的时候,虞珩和纪新雪会更容易得到祁氏和虞氏的信任。不仅能进一步摸清世家还有没有没暴露的底牌,还能继续他们原本的计划。 从长平帝登基起,正月十五的宫宴就变成家宴。 只有宗室中格外得长平帝青眼的人,才有机会在这日入宫。 第791页 纪新雪和虞珩特意为此提前结案。 虽然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十五还活着,但纪新雪不想赌小吏的消息能有多灵通。他令十五伪装成金吾卫随他和虞珩回宫,直接将其投入金吾卫衙门,免得再起风波。 纪新雪和虞珩先去凤翔宫给长平帝请安,提前将对刺客的调查结果和他们的决定告诉长平帝。 长平帝懒散的靠着椅背,仿佛不经意的道,前几日,凤郎的堂妹及笄? 纪新雪愣住,没想到长平帝会在听到这么多重要的事之后,先关心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下意识的将事情往复杂的方面想。 阿耶该不会是与英国公府的人产生了同样的误会? 纪新雪暗自提起警惕,若无其事的道,祁鸿胪将请帖送到刑部的时候,我和凤郎正忙着审问刺客,没留意是什么请帖就送到各处。 长平帝的笑意未及眼底,语气难辨喜怒,你们倒是阴差阳错的做了件好事。如今整个长安都知道,英国公府的贵女正值适婚之年。恐怕几年之内,都不会有比她更风光的女郎。 纪新雪闻言,心越提越高。 怎么会在几年之内,没有比祁十三更风光的女郎? 纪敏嫣三月大婚,纪璟屿六月大婚。 嫡长公主和亲王妃的婚事,难道还能不如国公府女郎的及笄礼风光? 开什么玩笑! 阿耶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难掩心虚的纪新雪下意识往前几步,犹如幼时那般亲昵的靠在龙椅旁,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三姐、四姐和宝珊都在这几年及笄,场面怎么可能不如英国公府女郎的及笄礼热闹? 长平帝毫不客气的抬手掐在纪新雪脸上,脸色毫无预兆的缓和,你说得对。 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去英国公府给陌生的女郎撑面子,能耗费整日的时间,竟然完全不记得进宫请安。 虞珩立刻的察觉到来自长平帝的凝视。 他眼中浮现迟疑,选择顺从脑海中下意识的想法,向前迈步。 随着脸颊突然紧绷,落在虞珩脸上的犀利目光也变得慈爱起来。 给阿耶请安! 没等长平帝应声,纪明通便笑嘻嘻的起身,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转向多日未见的人。 你灿烂的笑容还没彻底舒展就陡然凝滞,她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犹如凝脂般的脸颊忽然多出几道如同胎记似的红痕,委实令人心疼的厉害。 纪新雪摸了摸不痛不痒的脸,眉宇间尽是茫然。 若不是纪明通眼底的心疼过于真切,他都要怀疑,纪明通是不是故意与他玩笑。 直到虞珩抬手点了下侧脸几不可见的红痕,纪新雪才恍然大悟。 他瞥了眼长平帝无动于衷的背影,对纪明通解释道,早上出门前抱了会儿不知从何处来的狸奴,想来是没留意的时候被狸奴抓了下。 哪来的野狸,竟然如此狠心?纪明通横眉倒竖,想也不想的道,你等着,我剪秃那只狸奴的脑门给你出气! 长平帝闻言,顿时觉得头顶有凉飕飕的风吹过。 他轻咳一声,似笑非笑的问道,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允许你去安国公主府? 纪明通熟练的抱住长平帝的手臂撒娇,我只是想给阿弟出气。让金吾卫将野狸抓进宫也行,等我给它剃完头,再让阿弟接它回去。 纪新雪委实没能忍住看向长平帝的冲动,立刻收到警告的目光。 他自然而然的移开目光,仍旧满脑子都是野狸、剔秃等词语。 如果长平帝秃头 啧,俊美的人即使秃头,也是俊美的秃头。 然而带入毛绒绒的狸奴,想象狸奴只有脑壳没有毛毛的画面,纪新雪顿时破功,趴在身侧的虞珩肩上笑得发抖。 不愧是纪明通,真能折磨猫。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险些被不省心的儿女气得笑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小五先招惹野狸? 怎么可能?纪新雪蓦的睁大眼睛,不服气的道,除非那不是野狸,是野老虎。 阿雪最怜贫惜弱,怎么可能主动欺负弱小的狸奴? 不仅长平帝眼底的无奈更甚,始终面无表情的虞珩也默默抬手捂脸。 长平帝不想与纪明通分辨野狸和野老虎,若无其事的问道, 想去安国公主府? 不想!纪明通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看向长平帝的大眼睛满是真诚。 她真的不想去安国公主府。 对她来说,安国公主府并不特殊,只是个既有阿雪,又有纪成的地方而已。 不去安国公主府,她也能在其他地方看到阿雪。 阿耶不允许她与纪成见面,如果她不听阿耶的话,纪成十有八九要倒霉,甚至不得不离开长安。 相比与纪成匆匆见面,然后害得对方只能远离父母家人,纪明通更希望保持现状。 今日纪成去城郊玩,她在宗室姐妹家中玩。 明日她去庄子撸绵羊,纪成在长安斗鸡。 即使不能见面,必须忍住打听对方消息的念头,他们也能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得到对方的消息,去对方去过的地方,做对方做过的事。 第792页 长平帝抬手在纪明通头上轻抚,不出意外,又毁了个发髻。 这些日子纪明通和纪成的避嫌,皆被长平帝看在眼中。 英国公府女郎的及笄礼,纪成赴宴,纪明通主动留在宫中。 今日的宫宴,纪成早早告假。 自从两人分开之后,只在除夕宫宴时共处一殿,也没有单独交流。 对比死不悔改的纪新雪和虞珩,知错能改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令人不心软? 想去安国公主府就去,我也没说不许你去。长平帝笑道。 纪明通仍旧摇头,眉宇间浮现淡淡的惆怅。 她没有怀疑长平帝是在钓鱼执法,只是怕自己不争气,真的在远离长平帝的地方见到纪成,会情绪失控。 纪新雪忍住想要替纪明通解围的想法,默默捂住嘴。 只要纪明通的心仍旧系在纪成身上,早晚都要过长平帝这关,谁都帮不了她。 他贸然开口,反而会害纪明通走更多的弯路。 长平帝仔细打量娇憨的掌上明珠,眼底极快的闪过不舍,哑声问道,你看定北侯府的李金环如何? 不如阿雪白皙。纪明通想也不想的道。 长平帝哂笑,似嗔似怨的瞥了眼纪新雪,又问,凤郎的伴读,张思仪,出身礼部尚书所在的张家,如何? 不如迢北郡王英武。纪明通摇头。 长平帝并不在意纪明通的挑剔。 做不到处处如意,怎么配称为如意郎君? 兵部侍郎的嫡孙,吕六郎如何?我听闻他在北疆时,有玉面将军的美称。不信,你问凤郎。 虞珩在左边长平帝,右边纪新雪的注视中,神色自若的点头,评价道,既有韩悦之貌,又具刘斐悍勇。 长平帝眼角的笑意稍淡。 韩悦和刘斐皆是前朝武将。 传闻韩悦美胜天仙,若不佩戴恶鬼面具上阵,不仅会令敌军心神摇曳,就连早就见过他容貌的人也会走神,是正史、野史皆花费大量篇幅肯定的美男子。 刘斐则是以凶悍闻名,能分尸绝不砍头,可以血溅满地绝不会一击毙命,极能带动士气。 长平帝作为皇帝,能容得下如同刘斐的臣子。 然而作为父亲,他委实难以接受这样的女婿。 不学无术的纪明通丝毫没察觉到虞珩的仗义,她眨了眨眼睛,闷声道,玉面将军?有阿兄脾气好吗? 长平帝闻言,顺势放弃这个人选。 柳国公的嫡次子如何?他自小弓马娴熟,最得弟弟妹妹的喜欢。本要去北疆争个前程,因他嫡兄意外亡故,才不得不留在长安。 纪明通的眼睛越来越亮,迫不及待的道,我知道这个人,宣威阿姐说他活不好。 什么?长平帝和纪新雪同时开口追问,弧度相似的凤眼中满含一模一样的戾气,宣威怎么知道他活不好? 试过,所以知道。纪明通捂住不知不觉间已经浮上绯红的脸颊,中气十足的道,你们千万别往外说,宣威阿姐告诉我,柳国公的嫡次子特别磨叽。他要是发现有别人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找她的麻烦。 虞珩忽然觉得有点冷,默默看向墙角的火盆,正好与不知何时睁眼的莫岣对上目光。 长平帝暗自记住柳国公的嫡次子,自然而然的提起下个备选,大理寺少卿的嫡长子?为人随和,性格与你阿兄差不多。 纪明通摇头,优柔寡断,没有凤郎果决。 户部尚书的幼孙?轻易不会被他人动摇想法,难得的俊朗儿郎。 执拗倔强,不如阿兄温和。 温成伯的长孙?聪慧坚韧,既能体会他人的难处,也不会委屈自己,年轻郎君中少见如他这般洒脱的人。 不好,没有凤眼。 虽然长平帝准备的人选够多,但以纪明通喜怒无常的挑剔方式,委实难以有坚持超过两个呼吸的郎君。 以至于长平帝无人可说的时候,纪新雪只记住活差还不许别人提的柳国公嫡次子。 骗婚骗到纪明通身上,哼。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凝视越来越心虚的纪明通。 以他的敏锐,早就察觉到纪明通的敷衍。 这没什么。 纪敏嫣和纪靖柔择婿的时候,也没比纪明通好到哪里去。 然而纪明通心虚到这种程度,他若是不问委实过不去心中那关。 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长平帝如同叹息般的问道,凤眼中既有责怪也有无奈和包容。 罢了,纪明通才与纪成分开一个月,没有心情择婿也没什么。 才二十岁,再等等。 纪明通无声握紧衣摆。 她没什么上进心,唯独精通玩乐和求饶,已经感觉到长平帝的退步。 纪明通知道,只要她随便说出个答案,就能将择婿的事拖个一年半载。 可是阿耶会失望。 她永远没办法让阿耶满意。 晶莹的泪珠忽然顺着眼眶落下,纪明通死死抱住长平帝的手臂,坚定的道,我不要夫婿,永远不成婚。 第793页 没等长平帝有反应,低声的抽噎已经突破干涩喉咙。 我是公主,可以任性。 她不能任性的要求阿耶允许她违背祖宗礼法,但可以终身不嫁。 纪新雪怔怔的望着纪明通漆黑的头顶。 她的发髻早就被长平帝揉散,长发正凌乱的披散在脸侧,完全挡住神色。 无论是可怜兮兮的卑微姿态,还是婉约的哭声,都不像是纪明通。 然而这就是纪明通,只会为最在乎的人动脑子的纪明通。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不愿多看纪明通狼狈的模样,冷淡的开口,你和纪成不 我不要纪成!纪明通突然抬起头,水洗过的双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要纪成,不要他,只要阿耶。也不要夫婿,有阿姐阿兄和阿弟阿妹已经足够! 比起刚发现这件事时的惊怒,突然面对纪明通的固执,长平帝的情绪非常平静。 他举起袖子,耐心的擦去挂在纪明通下颔的泪珠。 是,你是公主,可以任性。只要你不想成婚,我就不会逼你。长平帝温和的语气,像是在哄不懂事的稚童,等到敏嫣、璟屿、靖柔、甚至小五和宝珊都有子嗣,你再改主意也不迟。 纪明通猛地扑进长平帝怀中,泪水决堤而下,对不起,阿耶,对不起。 不会有子嗣。 永远都不会有子嗣。 除非是过继子嗣。 因为长平帝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宽容,纪明通及时用煮鸡蛋敷眼之后,重新梳妆。不仅能若无其事的出席十五宫宴,还在纪新雪的帮助下,赢得数个花灯献给长平帝。 翌日,元月十六,长平九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困扰朝臣将近一个月的刺客,终于有了确切的密谋过程和经得起推敲的具体行踪。 羽林卫、千牛卫、京郊大营皆牵扯其中。 总共涉案二百二十九人,其中有品级者占据大多数,最高官职为三品将军。 昨日得知结果时神色平静的长平帝,突然大发雷霆。 站在同处的纪新雪和虞珩悄悄交换眼色,紧绷许久的心神终于舒缓。 第176章 长平帝与焱光帝不同。 他即使盛怒,也不会用市井俗语辱骂朝臣,亲自对朝臣拳打脚踢。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包括羽林卫将军定北侯、千牛卫将军戎广、京郊大营将军邓红英在内的九人因监管不力,连降数级不等。 定北侯和邓红英立刻认罚,恭敬的交出随身金印,不敢有任何异议。 戎广辩驳两句,又降两等,由从二品变成从三品。 好在千牛卫原本的三品右将军,是刺客十五的供词中提到的三品将军,戎广才不至于因为在千牛卫中没有能够胜任的官职,不得不离开千牛卫。 有戎广的前车之鉴,余下既没有从龙之功,又不如戎广位高权重的人更不敢吭声。 无论被贬得多狠,两卫一营的武将都老老实实的认下罪名,立刻交出随身金印。 长安武将至少人均贬官半级,北疆武将和文臣却不敢幸灾乐祸。 他们已经察觉到长平帝非同寻常的怒火,生怕这股邪风会蔓延到自己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惦记长安武将贬官后空出的官职。 纪新雪硬着头皮打破诡异的寂静,刑部大牢恐怕无法同时审问涉案的二百二十九名军官,请阿耶另设衙门,派专人审问他们。 刺客招出二百二十九人,不代表两卫一营中,只有这二百二十九人有问题。 审问这些人,早日抓出两卫一营中的所有老鼠,才是重中之重。 殿下所言甚是。定北侯主动请缨,请陛下允许臣戴罪立功,最多半个月,必定扫平羽林卫中所有潜藏的隐患。 没等面露异色的文臣开口反对,纪新雪已经抢先说出他和虞珩商议许久的审问方式。 昨日他进宫前,特意令十五伪装成金吾卫,将其投入金吾卫衙门关押。 今早刚解除宵禁,守在刑部大牢的金吾卫就进宫报信。 朱太医按照纪新雪和虞珩的交代,在天快亮的时候去检查十五的住处,分别在洗漱用的铜盆和汗巾中发现毒物。 刑部小吏如同纪新雪所担心的那般无孔不入。 这让纪新雪更加坚定,不能在有小吏的地方审问二百二十九名涉案军官的想法。 纪新雪建议分别在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的营帐中设立临时牢狱,交换关押涉案的军官。 羽林卫的人关在千牛卫,千牛卫的人关在京郊大营,京郊大营的人关在羽林卫。 主审由从北疆回长安的武官担任,再配监督的文臣和长平帝钦定之人。 比起争夺权势,朝臣更看重安危。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思索纪新雪提出的方案,虽然皆有不完全满意的地方,担又都觉得可以接受,纷纷保持沉默。 长平帝顺势应下纪新雪的提议,先提北疆归来的武将为主审,又点纪璟屿坐镇羽林卫、阿不罕冰坐镇千牛卫,虞珩坐镇京郊大营,抽调六部文官为辅。 最后,他也应下定北侯、戎广和邓红英想要戴罪立功的请求,允许三人参与审问。 直到日头彻底偏西,长平九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才结束。 第794页 城门落钥前,在大朝会时就被金吾卫捉拿的涉案军官已经押送到各处,主审、陪审、坐镇之人也纷纷就位,两卫一营的烛火整夜未熄。 纪新雪不想在虞珩搬去京郊大营的时候,理会英国公府和虞氏的人。他悄无声息的回到皇宫,惊觉自己突然成了闲人。 目前朝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卫一营,肯定没心思在北疆开互市。 他已经通过张家将小吏家族的隐患透露给三省六部,只需静等文臣发力。 短时间内,竟然没有需要他操心的事? 纪新雪沉吟半晌,前往纪明通的住处。 昨夜令他辗转难眠的事,不止是担心长平帝隐忍的情绪,还有纪明通听闻长平帝提起子嗣的时候,突然变得糟糕的情绪。 纪明通和纪成刚互通心意的时候,曾大张旗鼓的寻找用生育能力换取美貌的药方。 没过多久,纪敏嫣和纪靖柔就听闻纪明通找药方的事,无情打破纪明通的奢望。 所谓以再也无法生子为代价换取青春美貌,只是以讹传讹的骗局。 已经有无数记在史书中的案例证明,不孕只是服药变美的过程中,最轻的症状。两到三年之后,体弱多病、缠绵病榻能坚持十年都能算是长寿。 纪明通闻言,立刻将已经搜寻到手的药方扔进火盆,还因连续噩梦,不得不服用安神汤。 然而联合纪成用药阳痿的事,纪新雪委实没办法不多想。 等到屋内的宫人都退出去,纪新雪才慢吞吞的开口,你是不是和纪成一样,偷偷服用过禁药? 纪明通沉默片刻,眼中忽然闪过明亮的狡黠。 她低声道,不是禁药,是西域两百年的彩藤木。 纪新雪面露茫然。 来自西域的药材过于稀有,对于虞朝医者来说,药效也不够稳定。除非有人命垂一线,已经无法用寻常药救治,否则轻易不会用这种药材。 两百年的彩藤木更是闻所未闻他很难不怀疑,纪明通有没有上当受骗。 纪明通轻轻摆弄腰间的彩穗,继续解释,彩藤木是滋养女子精气的补药,因为药效温吞,作用逊色,再加上难以在虞朝养活,所以很少见。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 又贵又没药效,十足的智商税。 如此没用的野草,能长到二百年,恐怕比草药更不容易。 百年以上的彩藤木,如果不添辅药服用纪明通的语气越来越轻,会因药效太过,导致不孕。 真正听到这句话,纪新雪竟然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只关心一件事,会不会对你的身体留下隐患? 纪明通闻言,嘴角似有若无的僵硬笑意陡然变得灵动起来。 不会,彩藤木的药效过于温吞,只会堆积在身体中,没有任何攻击性。 如果服用足够寒凉的汤药,耗尽彩藤木的药效,纪明通的身体还能恢复正常。 然而寒凉之药的伤身程度远非彩藤木能比。 她服用的是两百年的彩藤木,在不伤身的情况下,每日两碗寒凉药,需要不间断的喝三十年,才能耗尽彩藤木的药效。 纪新雪安静的听完纪明通的解释,眼底深处的复杂越来越浓。 他已经明白纪明通和纪成的选择。 先切断所有退路,然后顺其自然。 像是两个笨拙又天真的小朋友。 他们想吃糖,但不愿意付出所有。 于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分开,将愿意付出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奉上,然后各自玩耍,偶尔会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刚好站在不远处的对方。 一心一意的等待天降糖雨。 也许他们永远都等不到想要的糖。 也许他们能在未来的某天,踩着糖果搭成的桥梁去对方身边,肆无忌惮的与对方分享独自玩耍时遇到的趣事。 纪明通身上的喜悦,总是会比沮丧存在的更长久。 说完彩藤木的事,她又拉着纪新雪去宁静宫给苏太后和苏太妃请安,逗弟弟妹妹们开心,整个宁静宫都回荡着她毫不阴霾的笑声。 只过半日,纪新雪心底的惆怅就彻底消散。 算了,纪明通开心就好。 哪怕将来纪明通后悔,也只是不能再有亲生子而已。 即使兄弟姐们家中只有独生子,舍不得过继给纪明通,宗室也有数不尽的人,愿意将孩子过继给纪明通养。 况且以宁静宫中逗弟弟妹妹们,纪明通开心。的场面来看,起码短时间内,还是个孩子的纪明通都不适合养更小的孩子。 纪新雪只忙里偷闲半日,就再次被抓壮丁。 三省六部共十六名朝臣联合上折,请求长平帝更改选拔小吏的规矩。 前所未有的效率不仅令纪新雪侧目,就连纪敏嫣都专门与纪新雪打听,三省六部突然对小吏家族发难是否有内情。 纪新雪不知道。 他只是将小吏家族的隐患和世家在小吏家族中投入的心血,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无偿提供给三省六部而已。 万万没想到,惯常拖延成性,讲究不动声色的三省六部,这次竟然只用半日的时间思考,立刻重拳出击。 难道文臣和世家之间,有他未曾了解的旧怨? 第795页 继武将之后,文臣也忙得脚不沾地。 纪新雪故意举荐纪敏嫣坐镇刑部,监督朝臣调查小吏家族的罪证。 他提着从刑部收拾好的行囊,包袱款款的赶往吏部,与吏部官员共同制定新的选拔小吏标准。 可惜直到步入二月,对两卫一营的调查接近尾声,小吏家族近乎被连根拔起,英国公府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世家如同门口的石狮子般清白,所以才能在众口铄金的情况下,仍旧稳如泰山。 二月初十,分别由武将和文臣主审的两件大案都有了结果。 根据二百二十九名牵扯到刺客之案中的军官招供,继续抓人、审问的过程,总共在两卫一营中抓出三百八十二名被前朝余孽蛊惑的罪人。 其中只有极少部分人只被前朝余孽蛊惑,大部分人都是先因赌博、作恶被抓住把柄威胁,然后才知道威胁他的人是听从前朝余孽的命令行事。 所有涉案之人皆被发配到矿区做苦工,其家人有享前朝余孽便利者皆视为同罪,未享有便利者可与罪人断绝关系,三代之内没有科考的资格。 两卫一营再次经历动荡,但凡有手下涉案的军官,皆连贬数级。 空出的官职,正好由去年从北疆返回长安的武官接任。 纪璟屿接任千牛卫左将军、阿不罕冰补京郊大营右将军,李金环补羽林卫中郎将虞珩也正式成为金吾卫右将军,得以去掉暂代二字。 朝臣畏惧长平帝的怒火,虽然不赞同长平帝大肆提拔北疆将军,给儿子和女婿放权,但权衡利弊之后,也没人肯劝阻长平帝。 纪新雪收回目光,盯着脚尖陷入沉思。 他愿意称过去的一个月为长平帝登基之后,朝堂最安静的一个月。 武将连夜审问两卫一营的军官。 文臣殚精竭虑的调查小吏家族。 双方皆为差事忙碌,连扯头花的力气都没有。 可见他此前的想法没错。 只要能及时消耗朝臣的精力,就能减少没必要的纷争。 相比万众瞩目的刺客案,突然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小吏家族,初见时只道是寻常,越是深入的了解,越令人震惊。 短短两旬的时间,文臣们只来得及调查六部中的小吏。 总共九百三十二人,全都沾亲带故,居然找不到两个完全没有亲缘的人。 可惜三省六部对小吏家族的调查过于突然,不仅小吏家族毫无防备,三省六部也没有准备。 匆忙之下,能调查出的罪证大多都是收受贿赂,利用职务之便为部分商人或百姓行方便,没有牵扯出了不得的大案。 所有调查出罪证的人都取消其吏籍,按照虞朝律法处罚。 若有直系血亲,同样取消吏籍。 如此简单惩罚,竟然能令在籍的九百三十二名小吏,锐减到三百零二人。 仅仅六部就有近千名小吏,再加上九寺、五监、各处不为百姓所知的衙门,长安之中,至少将近三千名小吏。 就算是有再大的隐患,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找到替换他们的人。 长平帝无意节外生枝,导致民间动荡。 他调取京郊大营士兵暂时接替六部缺少的小吏,明确的表示,按照新的选拔小吏标准,选出足够的人手之前,不会再惩治小吏。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僵硬的嘴角。 暗自庆幸他没指望用小吏家族解决世家,否则如今只能失望。 好在长平帝的暂时不会再惩治小吏只是死缓,已经警醒的朝臣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疏忽小吏的存在。 世家若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吏家族逐渐被取代,不能再利用小吏家族做任何事。 只要能削弱世家,避免对方在无路可走时狗急跳墙,对虞朝造成预料之外的损失,对纪新雪来说,都不算做白工。 朝臣仍旧沉浸在两件大案的余韵中,纪氏皇族已经开始全心全意的准备三月的大事。 长平朝的嫡长公主,将在三月出嫁。 纪新雪忙中抽空,在大朝会提出在北疆建立稳定互市的建议。 经过两个多月的细化,纪新雪自认即使这份建议并不完美,他也已经竭尽所能,短时间内都没办法想出更好的方案。 正好丢给闲下来的文臣武将们继续完善,免得他们半日没事做,就想扯头花。 虞珩脚不沾地的忙了几日,终于在从京郊大营的回到长安的第五日寻到空闲,应祁柏轩的想念,去英国公府看望他。 等在回廊的人不仅有态度冷淡的祁柏枝,还有巧笑嫣然的祁十三。 阿兄?祁十三蹦蹦跳跳的走到虞珩面前,举手投足间皆是少女特有的灵动娇憨。 虽然她已经竭尽全力的隐藏情绪,但眼底深处的失望和埋怨,还是没办法瞒过虞珩。 她以为纪新雪也会来。 虞珩退后半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祁十三愣住,明亮的桃花眼中逐渐聚集水汽,难以置信的反问,阿兄不想看到我? 若是平时,她肯定不会在贵人面前如此放肆。 自从及笄礼之后,祁十三在怀安公主赐给她的教养女官手中吃足了苦头。 她是长房嫡幼女,因为平日不怎么与长辈亲近,也没人在意她的礼仪学的如何,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第796页 偏偏纪敏嫣看出祁十三的野心,有意拘束她,特意选了名以严格著称的教养女官给祁十三。 第一天,祁十三就和女官吵得不可开交。 最可恨的是,她吵不过女官,又不敢动手,只能忍下这口闷气。 什么站姿绝不止挺胸抬头那么简单,面对长辈、面对同辈、面对晚辈、接受夸奖、遇到挑衅皆有不同的细节需要注意。 可恶! 任凭谁来,祁十三都敢说,这是找茬! 英国公夫人却说这是好事。 怀安公主赐给她如此严厉的女官,是因为对她寄予厚望。 祁十三沉默许久,从感情考虑,她没办法相信英国公夫人的话,但从理智考虑,她坚信英国公夫人说的没错。 她开始记忆中最痛苦的日子。 白日与女官学礼仪,晚上听英国公夫人讲秘事,睡梦中都在琢磨英国公夫人意味深长的教导。 要不是有成为亲王妃、甚至皇后的希望,祁十三委实难以坚持。 这段时间,英国公夫人正精心教导祁十三,自然不会隐瞒祁十三外面的消息。 在英国公夫人口中,世家的侍女嫁到小吏家族,只是因为世家体恤侍女,愿意出份过得去的嫁妆,小吏家族也找不到比世家侍女更有体面和实在的儿媳。 朝臣却因为想要打压世家,故意将这说成世家不安好心,结党营私。 祁十三丝毫没怀疑英国公夫人的话。 世家传承近千年,就算是结党营私,也不会屈尊与小吏为伍。 在英国公夫人的引导下,祁十三既深恨朝臣对世家的打压,又埋怨虞珩不肯维护家族,任由外人污蔑祁氏。 如果她能成为影响五殿下的人,肯定不会对家族置之不理! 到那个时候,不仅祖母,祖父、母亲和父亲、甚至全族的目光都会聚集在她身上。 她会成为祁氏的骄傲! 然而从美梦中惊醒,祁十三只能继续承受教养女官对她的折磨,因没有办法得到满足的野望备受煎熬。从英国公夫人处听到各种坏消息,埋怨虞珩不肯让她安心的同时,生怕虞珩和纪新雪的感情有变,以至于她失去做亲王妃的机会。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等到虞珩再次登门,祁十三在英国公夫人的帮助下暂时摆脱教养女官的纠缠,用尽心思的梳妆打扮,在尚未回暖的冷风中等到现在。 没等到心心念念的五殿下。 堂兄居然还问她。 在这里做什么? 祁十三委屈的想要踹在虞珩冷漠的脸上。 她无声握紧广袖下的双手,气得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只能用抽噎掩饰愤怒。 虞珩轻而易举的透过祁十三的伪装,看透她的恶意。 想起上次见面时,祁十三对纪新雪溢于言表的觊觎,虞珩忽然面露赞赏,你说得对,我不想看到你。 阿兄!祁十三的双眼蓦然瞪大,自以为完美隐藏的嫉妒和憎恨几乎化为实质,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我会生气。 虞珩哂笑,慢条斯理的抬起手,搭在腰间嵌满宝石的匕首处。 不能做过分的事,阿雪会生气。 上次金明无意中说要剔秃野狸的头顶,阿雪似乎觉得很有趣。 那就剔秃她的头发,小惩大诫。 祁十三突然觉得头顶发凉,继而呼吸困难,明明想立刻逃跑,双腿却像是灌铅似的沉重,仿佛被突然锁进笼子。 直到脸色憋的涨红,她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虞珩眼中令人憎恶的冷漠,已经变成她无法理解,只想逃跑的深沉。 别这么看她! 别过来! 别! 祁柏枝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小女儿被母亲教导许久,为什么非但没学到母亲的从容,反而比从前更自作聪明。 虽然已经对小女儿彻底失望,但祁柏枝也不想看她在外人面前丑态频出。 他挡在虞珩和祁十三之间,冷淡的提醒道,凤郎,六弟在等你。 虞珩轻轻摩挲匕首上的宝石,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祁十三头顶的目光,转身走向六院。 如果祁十三叫住他 可惜祁十三正瘫倒在地泪流满面,满心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已经彻底将虞珩忘在脑后。 角落的小厮不动声色的顺着隐秘的小路离开,顺着角门来到正院。 她被凤郎吓哭了?废物。英国公夫人缓缓摇头,冷漠的语气与平日教导祁十三时,慈爱中隐约透着讨好的模样,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英国公也摇头,却没耽误手上的动作。 他又舀起一勺药送到脸色惨白的老妻嘴边,眼中满是疼惜,早知凤郎和五殿下没有那个意思,何须因那个废物耗费你的精力。 英国公夫人艰难的咽下已经无法辨别味道的汤药,气若游丝的道,我们错了。 她休息半晌,才有力气说后半句话,若是、能早些发现凤郎对六郎的在意,英国公府怎么会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没事,还不晚。英国公握着药匙的手无声捏紧,语气却轻松洒脱,凤郎能因六郎的一句话,让废物成为长安最风光的女郎,也能帮祁氏度过难关。 第797页 他鼓励似的握紧老妻的手,笑道,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发现凤郎对六郎的在意,是我们的福气。 英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终于扬起嘴角。 第177章 国公,夫人,有三房夫人娘家的信送到。 门外忽然响起管家的声音。 英国公夫妇刚缓和不久的脸色再次冷凝,目光定定的看向门口。 管家硬着头皮递出信封,冷汗无声顺着额角落下。 他早就发现,但凡三房夫人的娘家令人送信,如果没留下郑氏家主的心腹与国公和夫人回话,国公和夫人都会不高兴。 然而管家不是没有开口留人。 郑氏家主的心腹却像是被刀锋压在脖颈,宁愿与管家撕破脸,也要立刻离开。下次再来英国公府送信的时候,又能若无其事的与管家称兄道弟。 久而久之,管家已经明白,郑氏家主的心腹送来信却不肯留下回话的时候,这封信十有八九与郑氏家主无关。 郑氏虽然愿意传信,但视这件事为麻烦,不肯沾染更多。 越是细思,管家越觉得窒闷。 他深深垂头,生怕不小心瞥见信纸上的只言片语,陷入未知的深渊。 英国公的手指在火漆不明显的凹陷处仔细摩挲,眼中的厌烦越来越浓。 三年前,英国公、崔太师和其余世家家主以不得不淡出朝堂的方式躲避前朝余孽肆无忌惮的逼迫。 没想到前朝余孽竟然在扶持旧柔然成为草原的新可汗,顺势成为名正言顺的草原明王之后故态萌生,又开始发疯。 明王再次以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证据,逼迫世家刺杀长平帝或扰乱虞朝。 如果世家不能证明他们仍旧忠于明王,明王就要将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证据透露给长平帝。 彼时距离上次对前朝余孽妥协已经有两年的时间。 新税法逐渐蔓延整个虞朝,北疆大捷收回焱光朝时失去的土地,长平帝在民间的声望相继超过父祖,甚至能与开国女皇相比。 答应前朝余孽的威胁,与比两年前更可怕的长平帝为敌。 即使有天时地利相助,成功刺杀长平帝,在朝臣的见证中推行新税又恢复男儿身的五殿下也能稳定局势,不会给前朝余孽和新旧柔然趁机而入的机会。 到时候世家怎么办? 跑?恐怕刚有异动就会被愤怒的五殿下和大公主撕碎,就连各有异心的朝臣,也不会放过胆敢谋害长平帝的人。 不跑?即使侥幸躲过重重追查,没被抓住马脚,世家也不能保证,前朝余孽不会继续逼迫他们。 只要前朝余孽仍旧存在,虞朝没有衰落,世家就会永远因为曾经背叛过虞朝被前朝余孽要挟。 英国公与崔太师等人碰面数次,终于还是做出与三年前相同的选择。 继续阳奉阴违的拖延。 主动放弃部分经营多年的底牌,换取喘息的时间。 顺势推虞氏顶罪,再对虞氏中没被连累的人施恩,免得他们在长平帝和前朝余孽之间艰难周旋的时候,还要分出精力,防止虞氏的背刺。 恰好皇陵有祥瑞之景,建兴帝显灵的消息传到长安,世家就忍痛策划刺杀,试图以此向前朝余孽证明,他们仍旧愿意遵守祖辈与明王的约定。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计划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出现难以挽回的纰漏。以至于世家的损失远远超过预期,甚至有可能无法承受。 三十五名刺客中,有九人知道的信息比别人多,绝对不能让他们招供。 世家先凭借刑部小吏的便利,将这九人关押在同处,然后又找到最合适的人选给他们下毒。 可惜纪璟屿审案过于勤奋,宁愿耽误用膳的时间也要审问刺客,导致能毒死九个人的毒药,最后只毒死八个人。 不过没关系,世家还有后招。 这九个人已经提前服用月蚀毒。 只要再给漏网之鱼服用一次月蚀毒,就能让他再也没办法开口。 可惜世家再一次失算。 漏网之鱼不仅没有如同刑部小吏传出的消息那般被恼羞成怒的纪成毒死,还莫名其妙的扛过月蚀之毒。 此后发生的所有事,彻底脱离世家的掌控。 原本世家只是想牺牲些小鱼安抚前朝余孽,如今整个鱼塘都赔了进去。多年来在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的经营尽数被连根拔起。 最令世家难受的是,他们不仅不敢有任何挣扎的举动,甚至为撇清关系,不得不趁两卫一营中的心腹还没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 直到朝臣因小吏家族在朝堂掀起惊涛骇浪,世家才醒悟,还有比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更难受的事。 他们在小吏家族中的投入的时间和心血,远远超过两卫一营。需要处理的心腹太多,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以至于无从下手。 英国公等人竟然只能寄希望于朝堂对小吏家族手下留情,只是替换他们,别赶尽杀绝,逼得小吏家族狗急跳墙牵扯出世家。 为接连发生的意外焦头烂额之余,世家对前朝余孽的恨意更胜以往。 若是没有前朝余孽的逼迫,他们何以至于面临这等困境? 英国公夫人挥退房中的仆人,问道,他们又想如何? 第798页 言草原苦寒,连兵器都比中原更容易存锈,令我们送去些兵器。英国公冷笑,举起信纸给英国公夫人看。 自从长平六年,虞珩和纪璟屿在北疆的深山中挖出大量金银珠宝,北疆对外地商人的管控就一日比一日严厉。 哪怕只有半斤菽、两根人参想要离开北长城,也得有县衙主簿的盖章证明来历。 英国公夫人闭目沉吟半晌,忽然露出笑容,明王缺人。 虽然北疆城防对粮食、药材和兵器的管控,严格的令人发指,但只会盘问商队的货物,不会过问商队护卫随身携带的武器和应急草药。 世家想要满足明王的要求,只能找合适的理由往北疆送商队。 英国公眼中浮现狠厉,温声道,想来不止我们收到这样的信,明日我邀崔兄、郑兄来府中小聚,仔细挑选送兵器的人。 北长城外的局势错综复杂,既有相互看不起对方,矛盾越来越多的新旧柔然、又有与新旧柔然有灭族之恨的突厥、不愿意对虞朝低头的靺鞨部落也悄无声息的西迁到原本属于突厥的地盘。 如果前朝余孽行差踏错,一夜之间被灭族世家就不必再处处受限。 别急,我们、咳咳、咳咳咳! 英国公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抓紧英国公的手,止不住的闷咳。 英国公见状,连忙将英国公夫人揽在怀中顺气,眼中满是疼惜,再有半日,大郎找到的百年雪莲就能送来,你再忍忍。 百年的异域雪莲虽然已经无法令英国公夫人痊愈,起码能让已经灯枯油尽的英国公夫人再坚持至少五年。 英国公夫人精疲力尽的点头,泪水无声划过眼角。 她不甘心。 她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没来得及去做,也没陪英国公白头到老,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倒下? . 虞珩没再回头看祁柏枝和祁十三,径直前往六房。 他眉宇间的威仪过于厚重,原本想要为他引路的仆人竟然没敢靠近,远远跟在五步之外。 半晌后,虞珩在入眼皆是陌生风景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好像迷路了。 自从祁柏轩回到长安,他每次与祁柏轩见面不是在英国公府之外的地方,就是在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正院。 上次回六房,似乎是十年前先帝还没驾崩的时候。 周围的仆从对虞珩的想法一无所知,也不敢贸然打扰虞珩的深思,纷纷在远处停下脚步,甚至不敢偷偷打量虞珩的脸色。 虞珩环顾四周,顺着小路走向繁茂的桃树,折下两枝郁郁葱葱的桃花,若无其事的对仆从道,给阿耶送去。 仆从原地愣了会,才接过桃花往六院正房去。 六郎不喜欢桃花,是李娘子喜欢桃花。 虞珩默默记住仆从离开时的方向,又挑两支开得更好的桃花,才顺着来路折返。 穿过回廊,辛辣混合酒香的味道忽然变得明显。 虞珩不必再仔细观察,轻而易举的顺着酒香找到懒洋洋靠着软塌的祁柏轩。 阿耶。他将随手折下的桃枝递给祁柏轩,我见院子中的桃花开的正好,特意为阿耶折了两枝。 祁柏轩抬起醉眼凝视虞珩,慢吞吞的问道,你是谁? 虞珩顺势将桃枝递给仆人,耐心的答道,我是虞珩。 虞珩?祁柏轩眼中的懵懂更深刻,似乎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守在祁柏轩身边的仆人连忙弯下腰,贴在祁柏轩耳边提醒,是凤郎。 祁柏轩恍然大悟,又仔细打量虞珩。 凤眼、乌发、薄唇,和虞瑜一样。 虞珩不想与醉鬼讲道理,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正冒热气的锅底。 是鸳鸯锅,可惜两边皆是红色。 可见吃锅的人贪心,东边蘸蘸、西边涮涮,饭还没吃完,已经令鸳鸯锅失去异议。 你别吃。祁柏轩拿走虞珩面前的碗筷,中途失力,错被他当成碗的茶盏当即扣向虞珩。 始终守在祁柏轩身边的仆从见状,连忙抽出干净的帕子为虞珩擦被茶水打湿的前襟,郡王息怒,六郎醉了,不是故意让您不高兴。他最近咳得格外厉害,恐怕会有肺痨,早就不许我们捡他的剩菜吃。 虞珩抬起眼皮打量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厮,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凤眼、薄唇、乌发 你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 仆从眉宇间浮现犹豫,先回头看了眼祁柏轩,才小声开口,我叫楚清玖。 醉意懵懂的祁柏轩忽然大笑,芊芊!来给我倒酒! 虞珩垂目看向应声抓在楚清玖腰带处的手,缓缓挑起眉毛,楚、清、玖? 芊芊?你在和谁说话,快来倒酒!祁柏轩耐心尽失,语气忽然变得沉重,不然就滚出英国公府,远远的滚! 楚清玖抓紧腰带,恨不得在虞珩的目光中缩成一团。 他真的叫楚清玖,这是祁柏轩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当然,芊芊也是祁柏轩为他取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六郎为什么用心为他取大名之后,又给他这个明显不走心的小名,但他从五岁开始跟在祁柏轩身边,从未见六郎沾染过男子,更不可能对他有多余的心思。 第799页 叫他过去,真的只是倒酒而已! 楚清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放弃。他径直回祁柏轩身边,好声好气的哄道,您不是想见郡王?郡王已经来了,您醒醒酒,才好与郡王说话。 祁柏轩勾起嘴角,我不想见他,酒比他重要。 虞珩收回放在楚清玖身上的目光。 他不想深究祁柏轩的风流债,否则光是祁柏轩在江南的九儿九女,就会浪费他许多时间。 去给他拿酒。 虞珩只想哄好祁柏轩,令祁柏轩和英国公府相信,他会对祁柏轩百依百顺。 郡王!楚清玖面露不忍,语速陡然加快,六郎不能再喝了,他昨夜不停呕血又不肯叫太医,恐怕 芊芊,去端两盏茶水。 祁柏轩身上的酒意忽然消失。 不仅眼中的迷茫散的干干净净,眉宇间甚至有如同长安第一美男画像中的风流气韵,与片刻之前,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楚清玖愣在原地,六郎? 祁柏轩笑了笑,已经堆满细褶的眼角竟然浮现几不可见的慈爱,去吧,三盏茶水,我不撵你走。 楚清玖立刻转身,横冲直撞的跑到门外。 虞珩垂目凝视手背上的水珠。 是那个不知道是叫楚清玖还是叫芊芊,甚至有可能不是小厮的人,落下的泪。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祁柏轩将盘中剩下的肉卷放入锅中,又拿起酒壶试图倒酒。 可惜他只藏半壶酒,早就喝得干干净净。 他摇了摇头,终于抬头看向虞珩,你有什么事想问? 虞珩用楚清玖留下的帕子擦掉手背的水滴,所问非所答,近日忙于陛下的交代,才没抽出空来给阿耶请安。 英国公府的人说祁柏轩想念他,他才赶来英国公府。 不是他有事想问。 是祁柏轩有事想告诉他。 祁柏轩再次摇头,你不像虞瑜,像秦国公主,半点亏都吃不得。 虞珩沉默的拿起筷子,为祁柏轩捞锅中已经煮熟的美味。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汤水烧开的声音。 祁柏轩打量虞珩半晌,毫无预兆的开口。 芊芊说的没错,我快死了。 悬在半空的肉片落回红汤,连同羊肉特有的膻味飞溅在虞珩的袖口。 我以为会在昨夜,悄无声息的离开。祁柏轩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语气中满是冷漠,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竟然还有回光返照的好事。 刚才的人叫楚清玖,在江南的时候,我已经给他放籍,但是死心眼,非要与我回长安,送我最后一程。 我死后,你随口吩咐句话,庇护他保住名下的家产。作为交换,无论你问什么事,我都会说实话。 祁柏轩莞尔,这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虞珩捏了捏眉心,将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归结于在他和纪新雪的计划中,祁柏轩不该在这个时候亡故。 他起身走向门外,我让人去请御医。 凤郎祁柏轩叫住虞珩,御医也救不了该死的人。 如果阿耶和阿娘赶来,我就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祁柏轩笑得高深莫测,似真似假的道,毕竟我是孝子,不可能违背爹娘。 楚清玖去而复返,青黑的眼眶已经变成粉红色。 他看向虞珩的双眼中满是哀求,郡王,您陪六郎说说话,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即使他竭尽全力的隐忍,仍旧没能忍住哽咽。 虞珩收回看向天边的目光,如同一阵风似的回到祁柏轩身边,目光定定凝视祁柏轩的侧脸。 祁柏轩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锅子,吩咐楚清玖关好门窗。 半晌后,祁柏轩再度吃饱,虞珩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侧头和虞珩对视,眼底皆是冷漠,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的道,你只当是没了个近十年没有联系,恢复联系之后日日打秋风的远房亲戚,不必为此伤心。 虞珩仍旧没有开口。 祁柏轩眼中浮现无奈,提醒道,我已经吃饱,随时等候阎王爷的召唤。你现在不问,将来只能后悔。 你当年是真心喜欢阿娘吗?虞珩问道。 祁柏轩愣住,心中竟然失望居多。 然而已经给出有问必答的承诺,祁柏轩不想在临死前再出尔反尔。 他看向捧着茶盏默默流泪的楚清玖,笑道,喜欢过。 虞珩默默松开广袖下不知不觉握紧的手。 喜欢、过。 既是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 他不想再探究父母的感情,竭力忍住想要继续追问的念头,哑声问道,外祖母的亡故,与英国公府有没有关系? 祁柏轩闻言,立刻放下因为上个问题提起的心。 凤郎不像虞瑜,怎么会耽于情爱,忘记正事? 如此,他起码不必担心凤郎会因为与五殿下的纠缠,连命都赔进去。 虞珩至今仍旧不知道秦国公主的亡故,是否与英国公府有关。但他已经知道,动手的人是金吾卫。 第800页 这是虞珩得到长平帝的允许,去金吾卫查看绝密卷宗的时候知道的事。 虽然已经相信祁柏轩正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但虞珩仍旧不能打消对祁柏轩的怀疑。 万一祁柏轩是替英国公府试探他,他信以为真,问出的问题,很有可能暴露迄今为止他对世家和前朝余孽的了解程度。 祁柏轩喝了口茶,懒洋洋的靠回软塌,这件事有点复杂。 秦国公主怀疑英国公府包藏祸心,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调查英国公府。 作为本身问题重重经不起细查的人,英国公对此不厌其烦。况且英国公让祁柏轩娶虞瑜,是想掌握安国公主府的财富和封地。 显而易见,只要有秦国公主在,英国公就没办法达成目的。 所以英国公对秦国公主起了杀心。 他先不动声色的向秦国公主透露楚墨的消息,引得秦国公主查到白家身上,然后再将秦国公主的所作所为透露给焱光帝。 焱光帝如同英国公预料的那般,毫不犹豫的命令金吾卫解决秦国公主。 我拿不出任何证据。祁柏轩闷咳两声,敷衍的道,你若是不信,就当是听个故事。 虞珩相信。 祁柏轩不仅完整的说出楚墨当年在江南的遭遇和前朝余孽的存在,结论也与金吾卫衙门中的绝密卷宗符合,还牵扯出英国公。 确实如同他所承诺的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珩没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发表评价,直接问第二个问题,郑氏是不是王女? 王女?祁柏轩歪头陷入沉思,笑道,这个称呼不错。 我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前朝皇族的血脉,但远在长城之北的明王有信心,她永远不会背叛曾氏。 除了两卫一营中的钉子和小吏家族,世家还有没有后招? 我怎么会知道?祁柏轩没忍住笑,我只是废人而已,难道陛下会将最重要的事告诉金明公主和吉昌公主? 虞氏有没有背叛过虞朝? 什么算是背叛虞朝?明知道世家与明王之间的交易却默不作声?还是与白家共享商队收集到的各种消息?或者私自开采铁矿,冶炼武器,低价卖给白家? 夕阳落入即将沉入地平线时,祁柏轩猛地呕出口血,人事不省。 六郎!楚清玖扑到祁柏轩身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动作,茫然的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虞珩,郡王? 屋内的光线太暗,导致他无法看清虞珩的神色,只能依稀感觉到明亮的眼睛正锁定在祁柏轩脸上。 楚清玖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求虞珩救祁柏轩,还是应该求虞珩亲自给祁柏轩收尸。 对于早就想离开的人,强留何尝不是残忍? 虞珩在逐渐放肆的哭声中闭上眼睛,突然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两刻钟后,收到消息的纪新雪匆匆带御医和太医赶到。 宫中的药材和安国公主的药材犹如流水似的送到英国公府,如纪敏嫣、纪璟屿、清河郡王府、信阳郡王府等听闻风声的人,也纷纷令人送来能保命的珍惜药材。 然而从前日申时到翌日辰时,祁柏轩始终不曾清醒,呼吸也越来越薄弱。 虞珩只在屋内停留半刻钟,便染上血气。 无人留意的角落,英国公夫人的病情也突然加重。 只过去几个时辰,英国公的鬓角就明显变得比从前花白。 他哑声对虞珩道,你祖母那边也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你去看看? 虞珩摇头,吩咐青竹请太医去给英国公夫人诊治,低声道,我想守着阿耶。 英国公点了点头,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第178章 阿耶!祁柏枝在正院凉亭中找到昂头望着桃树发呆的英国公,眉宇间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双手捧起木盒给英国公看,杨大夫说,这株百年的异域雪莲,至少能保阿娘五年无忧! 见英国公久久没有反应,祁柏枝眼中闪过担忧,劝道,阿娘和小弟,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度过此劫。还请阿耶珍重自身,莫要过于担心。您若是倒下,儿与三弟怎么办? 大郎,你是长子。英国公平静的开口。 祁柏枝苦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是长子。 有什么意义? 如果英国公突然倒下,有多少朝臣和祁氏族人能接受他主持英国公府的大事小情?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祁柏枝先受不住熬人的寂静,转身落荒而逃,匆匆留下句,我去给阿娘熬药。 等等!英国公抓住祁柏枝的手臂,双眼非但没有如祁柏枝想象中的那般,因担忧和愁绪涣散,反而比正值壮年的郎君更明亮犀利。 他的话简短笃定,没给祁柏枝任何商量的余地,将这株异域雪莲送去六房。 祁柏枝愣住,满眼呆滞的与英国公对视,对双耳产生前所未有的怀疑。 送去六房? 阿娘怎么办? 如果没有这株异域雪莲,阿娘便只有半个月的寿数! 第801页 阿耶?祁柏枝无声捏紧装有百年异域雪莲的木盒,语无伦次的道,阿弟那边有凤郎和五殿下亲自坐镇,如果百年异域雪莲有效,凤郎和五殿下必然不会吝啬。这是阿娘的救命药,怎么能给阿弟?况且阿弟一心求死,阿娘不一样!她不想 英国公无情的打断祁柏枝的话,雪莲能长到百年,已经是天大的造化。神女峰又远离西域商路,几乎与世隔绝。即便是宫中,也没有第二株百年神女雪莲。 如今这株百年神女雪莲,英国公府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寻找整整十年! 从英国公夫人用药就能痊愈,等到如今,即使用药也只能保五年无忧。 以安国公主府对西域商路的掌控,并非没有找到百年神女雪莲的可能,但没人能预估完成这件事的时间。 光是将寻找百年神女雪莲的命令,从长安传到玉门关之外的叶城,就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祁柏轩等不起,英国公夫人也等不起。 祁柏枝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英国公口中听到如此冷漠绝情的话。 为什么? 这与在阿娘和小弟之间选择小弟,眼睁睁的看着阿娘去死,有什么区别? 祁柏轩根本就不想活! 否则怎么会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仍旧沉迷女色,贪酒好辣。只要阿耶和阿娘一时半会没有注意他,他就会因为没遵循太医和府医的嘱咐病情加重。 阿娘却为保留药效,连甜嘴的冰糖和果干都不敢吃,反而因与祁柏轩生气导致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早知如此 祁柏枝恨不得祁柏轩能死在江南。 这明明是为阿娘寻来的药。祁柏枝狠狠甩开英国公的手,颈侧的青筋清晰可见,阿娘盼了整整十年,十年! 英国公倒退两步,斥道,胡闹什么? 你以为我舍得做这样的决定?苍老的眉眼间逐渐染上深沉的哀痛,要怪只能怪你当初一巴掌将凤郎打去安国公主府,如今想要在祁氏生死成亡之际挽回凤郎的心,只能靠六郎。 英国公对愣住的祁柏枝道,云娘最偏向你。从小到大,你哪次犯错,不是云娘为你收拾烂摊子? 英国公的话犹如利刃,径直插入祁柏枝胸膛内最柔软的位置。 祁柏枝眼中的慌乱越来越浓 他不能接受英国公因为祁柏轩,放弃英国公夫人。 更不能接受,促使英国公做出这个决定的罪魁祸首是他。 这让祁柏枝忍不住想,如果他这些年没有敷衍的应对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嘱咐,放弃尊严的去哄虞珩,将虞珩哄回英国公府。 今日英国公是不是就不会做出因为祁柏,眼睁睁的看着英国公夫人去死的决定? 守在凉亭边的心腹小厮收到英国公的眼色,朝祁柏枝捧着的木盒伸出手。 滚!祁柏枝狠狠踹开小厮,眼中的狠厉几乎化为实质。 然而对上英国公满是失望的苍老面孔,祁柏枝刚鼓起的勇气却像破洞的米袋似的立刻萎靡。 他抱住英国公的膝盖,苦苦哀求,能不能将雪莲分阿娘一半?起码让阿娘往后的日子轻松些。 英国公捋顺祁柏枝鬓间的乱发,眼中的无奈几乎化为实质。 大郎,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优柔寡断,这让我怎么能放心将家族的重担交给你? 祁柏枝面露茫然。 时至今日,他还能接过家族的重担? 但是这与不能将百年神女雪莲,平分给阿娘和祁柏轩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令阿耶非常失望,不能让阿耶更失望。 祁柏枝咽下嘴边的疑问,捧着装百年神女雪莲的木盒,跌跌撞撞的走向六房。 不久前被祁柏枝踹开的心腹小厮悄无声息的回到英国公身边,低声问道,奴跟上去? 免得大郎阴奉阳违,偷偷藏起百年神女雪莲。 英国公摇头,冷漠的眼底浮现几不可查的失望,他不敢。 可惜他和云娘都不是蠢人,所养育的孩子却一个比一个大郎懦弱、三郎废物、六郎年幼时尚且能称得上聪慧,如今竟然比三郎更荒唐。 想到没有百年神女雪莲,只有半个月可活的老妻,英国公悲从心来,昂头落下两滴浑浊的泪水。 另一边,六房。 祁柏枝及时送来百年神女雪莲,已经委婉劝虞珩节哀的御医和太医又打起精神。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开出药方,由御医亲自熬药,做最后的挣扎。 纪新雪令青竹将朱太医叫来,仔细询问祁柏轩的情况。 朱太医缓缓捋顺凌乱的胡须,低声道,神女峰几乎与世隔绝,所产的药材比别处更具药效,百年雪莲更是难得的珍品,只是 他以眼角余光偷看始终默不作声的虞珩,难得犹豫,是否该说实话。 纪新雪无声握紧正与虞珩十指相扣的手,追问道,只是什么?你尽管说,即使凤郎有不顺心的地方,也不会对你发火。 朱太医弯腰长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祁鸿胪的各种病症至少积累十几年,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淤毒。已经到只能防堵,无法修补的程度。哪怕有千年的神药,也只能吊住祁鸿胪的最后一口气。 第802页 纪新雪直白的问道,能吊多久? 说不准。祁鸿胪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我等只能凭经验选择配药。朱太医面露苦笑,尽量用纪新雪和虞珩能听懂的话解释,这份雪莲能熬五份药,如果第一份药就能赌对药方,五份药,能吊三年。如果第一份药只能续口气,四份药,能吊两年。 纪新雪眼中浮现失望。 最好的情况,是能帮祁柏轩延寿三年。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结果?他问道。 朱太医的脸皮不自然的抽动了下,沉默半晌,才声如蚊蝇般的开口,没等五份药熬完,祁鸿胪已经 如同雕塑似的虞珩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定定的凝视朱太医,虽然没有说话,却令朱太医手足无措,连大气都不敢出。 纪新雪连呸数次,试图以此赶走晦气。 不久后,纪靖柔和纪明通带着宁静宫的赏赐匆匆赶到,再大门处与同样带着药材的纪成迎面相逢。 两人脚步稍顿,终究还是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转身,随着引路的仆人疾步前往六房。 正午来临时,英国公府六院已经站满宗室小辈和听闻消息赶来的世家子。就连仍旧在长安停留的虞然和虞风,也在收到消息后赶来英国公府。 第一份药,失败,祁柏轩的情况继续以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恶化。 第二份药,仍旧不算成功,好在这份药令祁柏轩的情况趋于稳定,没有继续恶化。 御医和太医们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开始熬制第三份药。 这份药的效果几乎与上份药相同,令祁柏轩的病情更加稳定,但也仅仅是稳定的而已,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只剩下能熬两份药的雪莲,御医和太医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不可不免的发生分歧。 部分太医希望能趁热打铁,在此前服用的雪莲仍旧有药效的情况下,尽快熬制剩下的两份雪莲,令祁柏轩同时感受整颗雪莲的药效。 再者前三份雪莲的药效只能让祁柏轩的病情稳定,没办法让他醒过来,太医甚至没办法判断,此时的祁柏轩是否能听到周围的声音,有没有思考能力。 如果是前者,病危的人长久保持这种状态,会比正常人更快的消耗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其余太医则觉得,之前因为祁柏轩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所以只能匆忙确定配药,没能完全激发雪莲的药效,实属暴殄天物。 如今祁柏轩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至少能保几日安稳。 他们应该趁祁柏轩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仔细斟酌新的配药,以免仅剩的两份雪莲也如同牛嚼牡丹似的灌给祁柏轩,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 双方各有顾及,谁都不愿意轻易退步,携手请虞珩做决定。 虞珩沉默半晌,哑声道,我去看看他。 我陪你去。纪新雪立刻道。 虞珩却没有同意。 祁柏轩呕吐血不止的模样,委实称不上体面,再加上太医们几次三番灌下去的药,虞珩已经能想象出房中的味道有多诡异。 走到门口时,虞珩突然停下脚步,随口吩咐道,将祁株、祁梅和楚清玖叫来。 青竹和紫竹立刻转身。 一个去找祁株和祁梅,一个去打听楚清玖是谁。 始终没有离开的祁柏枝眉心稍动,目光定定的望着虞珩的背影。 还有两份药,只要能匀给阿娘一份,就能保住阿娘的命。 反正六郎的情况已经稳定 况且阿娘只需要一份药。 祁柏枝朝虞珩的方向走出两步,突然感觉到身上犹如实质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正好对上纪新雪满是探究的双眼。 祁柏枝突然想到英国公夫人和纪新雪之间的不愉快。 虞珩虽然对英国公夫人态度尚可,但祁柏枝不能肯定,在虞珩心中,英国公夫人更重要,还是纪新雪更重要。 然而祁柏枝很清楚,虞珩对于他,至少曾经憎恨过。 他打消去找虞珩讨药的念头,转身离开六房,又去寻英国公。 虞珩没与祁株等人说半句话。 他沉默的带着他们进门,听了半刻钟祁梅和楚清玖的哭声,又沉默的带着他们离开房间。 郡王?御医询问的看向虞珩。 如果想最大程度的发挥雪莲的药效,最好别耽误任何时间。 虞珩环顾四周,目光略过眼眶微红的祁株、泣不成声的祁梅、哭得站不稳的楚清玖,长久的停留在纪新雪身上。 纪新雪似有所感,立刻小跑到虞珩身边,熟练的和虞珩十指相握,怎么了? 虞珩摇头,转头对御医道,立刻熬剩下的两份药。 无论成与不成,给他个痛快。 纪成、纪明通和纪靖柔听闻祁柏轩已经从生死关头暂时脱离,立刻去招待冲着虞珩的面子匆匆赶来英国公府的人。 等到宵禁时,英国公府只剩下纪成、纪明通和纪靖柔。 纪新雪担心虞珩已经熬两天一夜,再熬下去会有问题,低声劝道,我替你守着,你先去睡会,后半夜再来替我。 虞珩仍旧保持昂头看着月色发呆的姿势,冷漠的开口,我没有特意守着他,只是刚好睡不着。 第803页 他转身看向犹如门神般立在身侧的小厮,吩咐道,青竹,带他们去休息。 看着青竹走向角落的纪成等人,虞珩看向纪新雪,冷漠的眼底突然有了温度,你也早些休息,若是宫中有事,明日离开时遣人来与我说一声就行。 纪新雪忍住嘴边的哈欠,坚定的摇头。 他确实很困,但更不放心嘴硬心软的虞珩。 明明那边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看过去,却不肯承认是在守着祁柏轩。 唉。 不想听虞珩劝他去休息,纪新雪先转移话题,那个楚清玖是谁? 虞珩几次去看望祁柏轩,都带着祁株、祁梅和楚清玖一同进去。 这让纪新雪想要不注意那个乌发凤眸,是小厮打扮,在六房却像半个主人的年轻郎君都难。 我也不知道。虞珩摇头,祁株的信中没提过这个人。 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注意祁柏轩身边的小厮。 不知过去多久,房中忽然响起喜气洋洋的声音。 祁鸿胪醒了! 虞珩和纪新雪立刻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楚清玖连滚带爬的奔进房门,祁梅和祁株远远的缀在后面,转头看向虞珩所在的方向。 最后两份雪莲,成功帮助祁柏轩度过生死危机。 可惜仅仅是度过这次的生死危机。 翌日,朱太医委婉的告诉虞珩和纪新雪,接连服用五份雪莲的效果远远超乎太医院的预估。 如果祁柏轩能从此谨遵医嘱,修身养性,至少还有一年的寿数。 只有一年?纪新雪面露失望。 朱太医的眼皮狠狠跳动了下,张嘴数次,终究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深深的低下头,若是祁鸿胪养得好,两到三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是有神女峰的百年雪莲,别说一年,恐怕头七都过去了! 纪新雪想给虞珩留出单独与祁柏轩说话的空间,特意借口宫中有事,随太医们离开。 虞珩顺着已经熟悉的回廊走到正房,忽然觉得院中的榆树格外熟悉。 似乎很早早到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曾有人举他上去,然后被熟悉又陌生的女音骂得狗血淋头。 他收回视线,平静的走入房内。 祁柏轩已经完全脱离前几日,满身血气和药味掺杂的尴尬,正穿着整齐的由楚清玖喂药。 祁株和祁梅分别站在不远的地方,丝毫没有接替楚清玖的意思。 虞珩从袖袋中掏出一沓地契,开门见山的道,这有九处宅子和十六处庄子,你选个地方休养。 祁柏轩慢条斯理的摇头,随口敷衍道,没几日好活,更该留在熟悉的地方,这叫落叶归根。 虞珩对祁柏轩的话置之不理,你可以带着楚清玖,也可以带其他人,但凡能伺候你的人,每月赏两百两银子。 嗯?祁柏轩露出笑容,我留在英国公府,伺候我的人有没有赏银? 虞珩冷漠的摇头,没有。 祁柏轩发出失望的感叹,边摇头边看向祁梅,本想替你讨些嫁妆钱,可惜啊,可惜。 祁梅默默转身背对祁柏轩。 祁柏轩危在旦夕的时候,她为祁柏轩流的泪半分不作假。 如今祁柏轩又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她却没办法再满脑子都是祁柏轩的好处。 虞珩的目光在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的楚清玖身上多停留片刻,对祁柏轩道,我每隔两日会来看你,什么时候改主意都来得及。 话毕,没等祁柏轩再开口,他已经转身离开。 祁柏轩再次摇头,似叹似笑的对楚清玖道,让他不高兴,就不肯花银子,真是 后面的话太轻,楚清玖没听清。 半刻钟后,祁柏枝携醉意闯入祁柏轩房中,砸碎数个摆件。 英国公匆匆赶到,带祁柏枝。 虞珩收到消息,立刻赶回英国公府。 祁柏轩已经换了套衣服,虽然仍旧是了无生趣的模样,眼中却多出虞珩看不懂的复杂。 他指着红玉雕制的头冠道,你来得正好,给我戴冠。 虞珩冷笑,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打量祁柏轩。 祁柏轩见状也不尴尬,又让眼眶青肿的祁株给他戴冠, 祁株眼中闪过复杂,稍作犹豫的功夫,这件差事又落在楚清玖身上。 换了身朱红色的锦袍,以红玉头冠和金虎为配饰,即使祁柏轩的脸色仍旧白得像鬼,也能被衬出三分好气色。 我去给阿娘请安,你们祁柏轩仔细捋平广袖上的褶皱,语气中的笑意多浓郁,眼中的荒凉就有多深刻,你们在这玩会儿桌牌,免得又要来回奔波。 楚清玖亦步亦趋的跟在祁柏轩身后,猝不及防的被突然回头的祁柏轩点住眉心,你也留下玩牌,不然就滚出去。 虞珩目送祁柏轩单薄的身影彻底走远,转头问挂彩的祁株,怎么回事? 祁株忍住想要挡住眼眶的念头,闷声道,大伯说,给阿耶续命的雪莲是夫人的救命药。 正像失宠的小狗似的望着祁柏轩离开方向的楚清玖眼中忽然闪过极亮的光芒,眼巴巴的看向虞珩,郡王,您能不能跟着六郎,免得六郎在正院被欺负。 第804页 虞珩在祁柏轩戴发冠的地方落座,眼角眉梢皆是春风化不开的冷意。 欺负? 哪怕祁柏轩烧了正院,也不会有人欺负他。 否则英国公府怎么收回雪莲的成本和利息? 祁柏轩果然如同虞珩预料的那般,畅通无阻的来到英国公夫人面前。 整个正院,包括英国公夫人在内,没有任何人知道,英国公夫人期盼已久的雪莲已经进入祁柏轩的肚子。 英国公夫人没想到祁柏轩会主动来给她请安,苍白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笑意,六郎,来我身边坐。我还想着难得今日精神稍好,等会去看看你。 祁柏轩顺从的走到英国公夫人身边,在仆人搬来的宽椅上落座,刚才阿兄和阿耶去看望过我。 英国公夫人眼中的笑意更浓,似喜似嗔的道,枝儿已经多日没来看望过我,却有时间去你那里,可见在他心中,还是兄弟更亲。 祁柏枝再不好,将来也要扛起祁氏,英国公夫人乐见长子和幼儿的关系缓和,最好能也能带得长子和凤郎的关系也跟着缓和。 阿兄是找我兴师问罪。祁柏轩眼中的同情越来越浓,因为你等了十年的雪莲,已经成为给我续命的汤药。 他来看望英国公夫人,是希望英国公夫人能做个明白鬼。 英国公夫人嘴角的笑容陡然凝结。 祁柏轩的话却没听,他握住英国公夫人的手,如同闲话家常似的将祁柏枝冲到六房,告诉他的所有事,尽数说给英国公夫人听。 阿兄本不同意阿耶的决定,但阿耶说,若不是当年阿兄将凤郎打去安国公主,如今就不需要保住我,缓和凤郎和英国公府的关系。 阿耶还说,阿兄从小到大闯祸,都是您为他收拾烂摊子。 阿兄深觉阿耶说的有理,只能忍住悲痛,亲自将雪莲送到六房。 够了! 英国公夫人猛地抽出被祁柏轩握住的手,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陡然涨红,猛地呕出口血,尽数喷洒在祁柏轩的胸前。 祁柏轩揽住力竭的英国公夫人,拿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她嘴角的血迹,叹息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特意穿了身红衣。 孽障!英国公夫人的胸膛剧烈起伏,即使气若游丝,仍旧没失去眼中的神气。 阿兄确实是您的孽障。祁柏轩笑着点头,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应阿耶的话,用能救你命的雪莲,去救个早就不想活的废物。 英国公夫人闻言,眼中的恨意更甚,几乎要将手心掐烂。 孽障,孽障! 专门挑她最心痛的地方讲。 她不信! 东郎明明说过,要与她同生共死,怎么会 祁柏轩满含歉意的话,打断英国公夫人的思绪。 不对,如今的我,已经按照您和阿耶的希望,变成与阿兄一样,只以家族利益为主的合格世家子。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在您和家族利益之间,放弃家族利益? 第179章 房内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唯有英国公夫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她想狠狠推开祁柏轩却浑身软绵提不起半分力气。 早已被吓傻的侍女终于从震惊中清醒。 她捂住嘴,蹑手蹑脚的走向门口,可惜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过于激动,不小心踢在门板上。 侍女在原地愣了一瞬,立刻提起裙角往外跑,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她。 祁柏轩闻声看过去,饶有兴致的问英国公夫人,阿娘,你觉得她会去找阿耶,还是去找阿兄? 英国公夫人闭上眼睛,默默调整呼吸。 孽障! 祁柏轩没得到回应也不失望,自言自语似的道,自从我记事起,阿耶和阿娘伉俪情深四十载,从未因任何事有过争吵。此番阿耶为家族利益放弃阿娘,心中必定有愧。若是阿娘不知道雪莲已入吾腹,以阿耶的性子,应该会在阿娘仅剩的日子里,竭尽全力的补偿阿娘。 英国公夫人的眼皮,不知从何时开始剧烈的抖动。 住口! 她不想听! 假的,都是假的! 然而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的浮现近几日突然变得柔情蜜意的英国公,仿佛回到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吃个南果,都是由英国公亲自削皮,切成小块。 东郎分明最、最讨厌沾染满手的果汁。 当年老国公弥留之际,难得有胃口想吃果子,东郎也只是亲自挑选出最新鲜的果子,递给弟弟。 可惜。祁柏轩的叹息打断英国公夫人的思绪,如今阿娘已经知道雪莲的去向,阿耶必然不愿意见阿娘眼中的恨意。 他忽然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儿也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事,阿耶竟然完全没有对阿娘透露。 阿娘放心,儿会将今日所犯之错如实告诉阿耶,无论阿耶有何惩罚,儿绝无推迟之语。 英国公夫人猛地正开眼睛,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她远比祁柏轩想象中的更了解枕边人,所以她知道祁柏轩没有说谎。同样知道,哪怕她被祁柏轩气死,英国公也不会拿祁柏轩如何。 第805页 起码不会在收回雪莲的本钱和利息之前,做任何有可能导致祁柏轩病情恶化的事。 她已经输的一败涂地,绝不能再让这个孽障看笑话。 祁柏轩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英国公夫人开口,只能如同话痨般继续念叨可能会引起英国公夫人兴趣的事。 阿耶不会来,但不会阻止阿兄来,可惜他再次摇头,以阿兄的性格,恐怕正被对您的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提不起勇气来见您。长嫂虽然恨您,但极心疼阿兄,有可能在发现阿兄想来看您又惧怕见到您的时候,自告奋勇的替长兄来看望您。 英国公夫人冷笑。 即使她只剩最后一口气,宜筠那个废物也不敢对她不敬。 谁都别想看她的笑话。 阿娘。祁柏轩握住英国公夫人冰凉无力的手,始终冷漠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您别怪阿兄,如果非要说出个最希望您活下来的人,这个人一定是阿兄。 英国公夫人下意识的放缓呼吸,表情狰狞而不知自知。 不,最希望她活下来的人一定是东郎。 九叔送回的百年神女峰雪莲能熬制五份药,儿服下三份药就脱离生命危险,阿兄想从剩下的两封雪莲中匀出一份给您,为此在阿耶面前长跪不起,可惜 响亮的耳光打断祁柏轩的话。 英国公夫人突然找回力气,狠狠推开正半揽着她的人。 她重新端坐,高高抬起的下巴一如既往的骄傲,丝毫不见片刻之前的狼狈,就连语气都充满嘲讽。 你恨我? 这巴掌携带着怒火和恐惧,完全没有收敛力道,打得祁柏轩耳边嗡鸣,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 好在他还有另一只耳朵。 祁柏轩若无其事的扶着发烫的脸,转过被打偏的头,重新看向英国公夫人,眼底满是真诚,我只是不忍心您生活在虚幻中。 我可以不告诉您这件事,如同瞒侍女、小厮,让您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个快乐的庸人,如此与将您关在笼子中有什么区别? 您生来就是天之骄女,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也与凡夫俗子不同,如今的痛苦只是您多年锦衣玉食的附带品而已。 英国公夫人听着越来越熟悉的话,胸口已经麻木的撕裂感再次变得清晰。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你竟然仍旧耿耿于怀?她喃喃道。 祁柏轩对这句话置若未闻,语气充满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慈爱、宽容和期许,在他和英国公夫人相对而坐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诡异,只要您能战胜软弱,摒弃没有必要的东西,定能使祁氏重回辉煌,这是您身份祁氏子孙,与生俱来的责任。 英国公夫人沉默的望着祁柏轩,眼中的怒火和失望各占一半。 我是你阿娘,若是没有我十月怀胎,怎么会有你? 祁柏轩赞同的点头,为自己解释道,所以我因家族利益放弃虞瑜,眼睁睁的看着她郁郁而终,但从未想过为家族利益牺牲阿娘。 放弃阿娘的人,明明是阿耶。他摸向仍旧发热的脸,语调懒洋洋的拉长,阿娘为什么不去责怪阿耶,反而拿我出气? 滚!英国公夫人刚平静些的情绪,再次因为祁柏轩的话变得暴躁,她举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朝祁柏轩额间砸去,气喘吁吁的道,早、早知道你是这样、孽障!当初我就、我就该 话还没说完,英国公夫人又呕出一大口血,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暗红色粘稠将落未落的挂在裙角,丝毫没引起两人的注意。 接连吐血之后,英国公夫人的精神反而肉眼可见的好转,不仅惨白的脸颊恢复红润,就连颤抖的手指都恢复平稳。 祁柏轩及时躲开茶盏,只有半边肩膀被温热的茶水浇透,眼中的怜悯淡得几乎完全被冷漠掩盖,如果早知道阿娘这么想,我应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告诉阿娘,你生了个没有心的孽障。 他拿出趁着祁株和楚清玖没注意藏在怀中的匕首,在英国公夫人憎恨的目光中回到她的身边。 正值阳光最耀眼的时刻,匕首出鞘的瞬间,陡然凝聚过来的亮光,几乎令病眼迷离的两人无法视物。 祁柏轩全凭记忆将匕首塞入英国公夫人手中。 没关系,阿娘现在醒悟也不晚,看看儿身上流淌的祁氏血脉,究竟是什么颜色。 英国公夫人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次握紧、再次松开,眼中明明灭灭,尽是复杂。 祁柏轩向前半步,好心提醒道,您现在不动手,等会儿回光返照的时间过去再想动手,恐怕连举起匕首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回光返照?英国公夫人猛地收紧手指,瞳孔无声放大,随之放大的还有难以隐藏的恐惧。 面对即将去世且能助他解脱的老母亲,祁柏轩的耐心非常充足。 他沉吟片刻,尽量用英国公夫人能理解的话解释他的判断,就是您马上就要死了,所以病情毫无预兆的好转。您看,您吐这么多血,里面还带着血块,非但没有因此虚弱,反而比之前轻松。 第806页 英国公夫人顺着祁柏轩的手,怔怔的看向裙摆的污渍。 不、不不不,她还没与东郎白头偕老,怎么会 英国公夫人突然推开祁柏轩,头也不回跑出门。 她不信! 一定是孽障在骗她! 祁柏轩摔倒时下意识的伸出手,只感受到丝绸划过掌心的触感。 他换了个盘腿的姿势,怔怔的看向已经没有人影的房门。 为什么? 杀了他,能让阿耶在失去妻子的同时,再也没办法达成令阿耶宁愿放弃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也想完成的事。 为什么要放弃在临死前狠狠报复阿耶的机会? 走出这里,她便只是病入膏肓的弱女子。 若是阿耶不愿意,她甚至连见到阿耶的机会都没有。 良久后,祁柏轩忽然发出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浑身放松的仰躺。 他不明白。 阿娘半辈子瞧不起虞瑜,临死之前却做出虞瑜才会做的蠢事。 可笑! 院中的仆人突然见到拿着匕首的英国公夫人,纷纷面露骇色,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轻易靠近她。 在他们的记忆中,英国公夫人虽然长年体弱多病,积威却远胜于老夫人和宜筠郡主。 突然见到英国公夫人发髻散乱,衣袍沾血,甚至只有一只脚穿鞋,另一只脚赤足他们委实难以相信这个仿佛疯婆子的女人是祁氏的当家主母,朝廷的超品诰命。 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英国公夫人已经犹如无人之境的走进英国公的书房。只留下沾染血痕的脚印,向仆人证明,他们没有出现幻觉。 半刻钟后,祁柏枝悄无声息的离开英国公府。 两刻钟后,祁株和祁梅去英国公夫人的住处寻祁柏轩,将祁柏轩带回六房。 虞珩仍旧坐在祁柏轩戴冠的宽椅处。 他透过铜镜看向神色恹恹,衣摆既有褶皱又有血气的人,目光逐渐深邃。 祁柏轩嫌衣服脏不肯落座,随口吩咐道,去给我找身麻衣换上。 原本各司其职的人听到这句话,立刻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向周围的人,想要分辨耳朵是否出现问题。 祁柏轩却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自顾自的脱掉脏兮兮的外袍躺回床上。 祁株和祁梅交换眼色,询问的看向虞珩,郡王? 虞珩冷漠的看向祁株,又冷漠的转头,没发表任何看法。 他试图回想有关英国公夫人的事。 虞瑜刚过世的时候,虞珩曾在正院生活半个月。 因为时间太短,没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如今只记得规矩特别严,早膳吃几口,点心吃几块都要经过英国公夫人的准许。 如果没有做到,英国公夫人也不会训斥他,只是用失望的目光凝视他,正院中的仆人也会变得很奇怪,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躲避他。 虞珩虽然不喜欢正院,但很长的时间里,都对英国公夫人有明显的好感。 如今想来,微薄的好感几乎与英国公夫人没有任何关系,全靠老夫人孜孜不倦的找茬,偶尔会护着他的英国公夫人才显得值得亲近。 虞珩收回看向正院的目光,闭目养神。 没必要再有交集。 祁柏轩刚经历生死难关,只是去英国公夫人的住处走一圈,便精力不济,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 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很容易令人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祁柏轩怔怔的望着床幔。 似乎做了个梦,但已经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 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他伸手摸向床内的金铃轻轻摇晃。 金铃上缠绕着丝线,另一端的金铃在隔间,能叫来守夜的仆人。 你醒了。角落传来幽怨的声音。 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肯定不是家中的仆人。 祁柏轩既不怕死,也不怕鬼,神色如常的问道,你是谁? 纪新雪冷笑,我是被你骗来的倒霉蛋。 他离开英国公府之后,径直去安国公主府等虞珩,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眼看就要宵禁,只能再赶来英国公府。 这才知道,祁柏轩说英国公夫人马上就要虞珩才特意为戴孝留下。 虞珩已经睡下,纪新雪却怎么都睡不着,便来看看祁柏轩的良心痛不痛,会不会做噩梦,没想到刚好赶上祁柏轩起夜。 祁柏轩陷入沉默 他最近似乎没骗人? 纪新雪没有与祁柏轩打哑谜的兴致,开门见山的问道,楚清玖是谁? 五殿下?祁柏轩反问。 纪新雪再次冷笑。 反应很快,能立刻判断出谁会关心楚清玖。 他再次问道,楚清玖是谁? 祁柏轩慢吞吞的坐起来,我是在去江南赴任的时候遇到芊芊,他是个商家郎君,父母带他走亲戚的时候遇到劫匪,直系长辈全部亡故,只剩下旁支年壮力强的穷亲戚。 彼时他才五岁,我看他可怜,就将他收在身边做小厮。 纪新雪眼中浮现复杂。 五岁的商家郎君和年轻力壮的穷亲戚,可想而知,楚清玖如果没有遇到祁柏轩,会是什么下场。 第807页 但这不是楚清玖眉宇间与虞珩有五分相似,又得祁柏轩赐名的理由。 纪新雪不想知道楚清玖的来历,只想知道祁柏轩养楚清玖的原因。 他为什么大名叫楚清玖,小名叫芊芊?纪新雪追问。 床帐内的祁柏轩表情冷漠,与下午面对英国公夫人时笑语晏晏的模样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昂头看向依旧看不清的床幔,耐心的解释道,他父母双族都没留下直系长辈,可见风水不太好,未免他也被连累,就随手为他改了个名字。 芊芊的祖辈出身荆楚之地,以楚为姓避祸再好不过,清玖出自前人诗词,我那日正好在翻看诗集。祁柏轩哂笑,至于芊芊民间有言,幼时多灾多难的人大多是生错了性别,阎王要招他回去,拨乱反正,应该取个与性别相反的小名。芊芊是郎君,应该取个女郎惯用的小名。 纪新雪闻言,眼中的讥讽越来越浓。 是正好在翻看诗集,还是因为想要给楚清玖重新取名,特意翻看诗集? 无论祁柏轩对楚清玖有多好,他都无权质疑,但他会替虞珩不值。 只要想到虞珩独自面对英国公府的豺狼虎豹时,祁柏轩正在江南无微不至的关心容貌肖似虞珩的楚清玖,纪新雪就恶心的厉害。 他耐心尽失,直接了当的问道,你会将楚清玖养在身边,为他取名,给他撑腰,是不是与凤郎有关系? 祁柏轩突然陷入回忆,久久没有答话。 直到纪新雪气势汹汹的转身,祁柏轩才以暗藏着满意的语气问道,你觉得他像凤郎?有几分相像? 纪新雪狠狠咬牙,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敢给凤郎找替身? 他保证,今夜过后,祁柏轩再也别想见到楚清玖!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纪新雪已经做出周密的计划。 他不仅不会再让祁柏轩和楚清玖见面,还要给楚清玖找个干爹,计入族谱,改名改姓的那种! 祁柏轩似乎感觉到纪新雪的气愤,忽然发出极爽朗的笑声,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凤郎八岁,他从小就比别人长的快,已经到我腰间。遇到芊芊时,芊芊才五岁,又比寻常人长得慢,只到我膝盖。况且凤郎沉稳骄傲,芊芊柔弱活泼,除了乌发、凤眼,他们哪里还有相像的地方? 纪新雪双手抱臂沉默半晌,突然大步走向拔步床,毫无预兆的掀开床帐。 最近的这次鬼门关之行让祁柏轩的发间多了抹银白,比从前更加显老,起色却明显的变好,起码不再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此时他正抱着锦被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听到能愉悦身心的笑话。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凝视祁柏轩,眉宇间皆是认真,你最好没有说谎。 否则无论是祁柏轩,还是楚清玖,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正在门外的虞珩放下手,侧头打量跟在他身后的楚清玖,眼底的深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郁。 可怜楚清玖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在脑门刻个冤字。 三清祖师在上,他怎么敢不自量力的与郡王相比? 就连大郎和女郎,也是他的主子。 他只是命好,在六郎最有耐心的时候刚好出现在六郎面前而已。 若是若是他在六郎沉迷酒色的时候出现,今日未必还能有幸跟在六郎身边。 纪新雪出门时,楚清玖已经自觉的跪下,恨不得能缩成鹌鹑,没有任何存在感。虞珩的目光仍旧聚集在楚清玖身上,眼底却不是厌恶,是连纪新雪都看不懂的复杂。 他低头对楚清玖道,你去给祁鸿胪倒杯温水。 楚清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觑虞珩的脸色,见虞珩没有阻止,一气呵成的从地上爬起来朝房内跑去,速度快得像是正在被饿狼追逐的兔子。 纪新雪摇了摇头,自然而然的和虞珩十指相握,问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虞珩直接带着纪新雪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们回到暂住的小院,散漫的围着院中的榆树闲逛,谁都没提回房休息的事。 楚清玖不像我。虞珩突然开口,他更像阿娘,尤其是胆小的时候,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娇憨最像阿娘。但他们不一样,绝不会有人认错。 纪新雪似懂非懂的点头。 当然不一样。 一个是背靠安国公主府的襄临郡主,一个是靠祁柏轩的善心立足的商户之子。即使是害怕的时候,底气也截然不同。 如果祁柏轩是将楚清玖当成鲁国公主的替身 啧,真渣。 然而渣的不是虞珩,他虽然替鲁国公主不值,但不会越过虞珩干预祁柏轩和楚清玖。 虞珩在足成年壮汉腰粗的榆树前停下脚步,紧紧抱住纪新雪,闷声道,他记恨我不让他死,所以故意不肯说清楚那个人的来历。 纪新雪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颈侧已经响起冷笑,从前我想做什么的时候,他也没让我如愿,我凭什么轻易让他如愿? 青翠的树叶顺着春风落下,尚未落稳,便被骨结分明的手指摘入手中。 纪新雪轻轻拍在虞珩背心,突然想到钟淑妃。 第808页 近日诸事繁忙,他已经很久没去庄子看望她。 也许应该在长安挑选个足够方便,也足够大,起码能装得下钟淑妃那些宠物的宅子。 纪新雪和虞珩都不认床,只要对方在身边,哪怕是草席也能沉眠。 长平帝体恤他们辛苦,默认他们这个月不必去大朝会和小朝会。前日睡得晚的两个人,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被嚎丧的声音吵醒。 英国公夫人,逝世了。 纪新雪又往虞珩怀里拱了拱,终究还是没能藏住耳朵。 他捏着眉心坐起来,完全无法与外面的哭声共情。不仅不伤心,甚至有便秘突然通畅的错觉。 终于 半个时辰之后,纪新雪在祁株口中得知导致祁柏轩谎报军情的原因。 昨日英国公去崔太师府做客,祁柏枝匆匆赶到崔太师府,不仅没能叫回英国公,反而顺势留在崔太师府,始终没有回来。 宜筠郡主和郑氏都不愿意惹麻烦,一个回娘家,一个装病,对英国公夫人不闻不问。 仆人既不敢贸然打扰明显不正常的英国公夫人,也不敢请祁柏轩去看望英国公夫人。 所以英国公夫人狼狈的赶到书房后,始终孤零零的呆在那里,只有仆人会按时按点,隔窗问她是否要用膳用药。 仆人怕被迁怒,只问三次。 如果英国公夫人没有应答,他们就不会再问。 从昨日拖到今日,仆人委实没有理由再继续拖延。 他们担心以英国公夫人的身体情况,整日没有用膳吃药,病情会恶化,不得不硬着头皮推开书房大门。 然后他们就看到已经凉透,死不瞑目盯着房门的英国公夫人。 他们说夫人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脸上还有血泪的痕迹,想来走的时候极不甘心。祁株红肿的眼眶中不见眼泪,满是叹息。 即使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不会在久病去世的时候如此不体面。 纪新雪搓了搓手臂,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忽然被熟悉的温热从后揽入怀中,继而是令人安心的声音。 别怕,我在。 第180章 相比不久前,惊动整个长安的及笄礼,英国公夫人的葬礼未免显得萧条。 有祁柏轩命悬一线时,关系稍近的人都专门赶来英国公府的经验,纪新雪昨夜就吩咐春晓和青竹等人,天亮就去各府请安。委婉的暗示友人,不必看在他和虞珩的面子,特意来英国公府吊唁。 他愿意在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时,让当年没来得及欺负虞珩的祁十三尝些甜头,但不会以德报怨,给面慈心苦的英国公夫人沾光。 平日和虞珩、纪新雪关系最亲近的人都英国公夫人的亡故默不作声,不仅没有亲自到英国公府吊唁,甚至没派人问候半句。 单纯为巴结虞珩和纪新雪才赶往英国公府的人见状,心中难免生出不安,想方设法的打听虞珩和纪新雪的动向。 得知虞珩和纪新雪只在英国公夫人移入灵堂时上了注香,然后就以有堆积政事以待解决为理由赶回宫中。他们难掩心慌之余,在半个时辰之内散得干干净净。 另一方面,英国公府的府医和留在英国公府为祁柏轩调养身体的太医,纷纷得出英国公夫人是在申时亡故的结论。 仆人却是在翌日辰时才发现英国公夫人已经去世。 中间相隔整整八个时辰。 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应该在亡故之人仍有余温时,为其换上新衣,搭建灵堂,否则会使亡故之人心存不甘,化为厉鬼 总之,大凶。 所以英国公的发妻,祁氏的当家主母亡故。无论怎么算,在世家内部都是大事,愿意到英国公府吊唁的人却只有寥寥。 即使是这些人,进入灵堂后也难以掩饰眉宇间的慌张。 他们如同被狗熊追赶的兔子似的心不在焉的完成吊唁的步骤,立刻连滚带爬的离开英国公府。 英国公和祁柏枝皆是得知英国公夫人已经亡故的消息,才急匆匆的从崔太师府赶回英国公府。不知是因为对英国公夫人的愧疚,还是心中有忌讳,竟然相继昏倒,都没能在灵堂露面。 祁柏轩不怕大凶,特意让仆人找出套衣襟、袖口皆绣制华贵暗纹的素衣穿在麻衣里面,不慌不忙的去送英国公夫人最后一程。 她虽然醒悟的晚,临死时才认清祁氏血脉的可怕。 但解脱的早,从头到尾只痛苦不到两个时辰,实乃有福之人。 不像他唉。 罢了,多想无益,只能多沾沾阿娘的福气。 楚清玖以为祁柏轩眉宇间的异色,是哀痛到极致的混乱,小心翼翼的劝道,六郎节哀,都是正院的仆人懈怠,才让老夫人走的不安宁。 您千万别自责。 祁柏轩嘴角的笑容丝毫未变,随口问道,府内有什么传言? 他没能力隐藏行踪,也没想过要如此。 至少英国公府的主子都会知道,他去见英国公夫人,然后裙摆沾血英国公夫人拿着匕首冲到英国公的书房。 是说他害死生母? 还是不孝? 楚清玖顿时语塞。 那些污言秽语,怎么能脏六郎的耳朵? 迎面而来的护卫,及时拯救陷入挣扎的楚清玖。 第809页 五名护卫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道,灵堂人多眼杂,易有污秽之物。国公体恤六郎大病初愈,特准您不必去为夫人守灵。 祁柏轩越过护卫的头顶遥遥望向灵堂,眼中突然出现冷漠和嘲讽几乎化为实质。 原本他还不能确定,英国公不肯去灵堂,是因为心中有愧不敢面对英国公夫人。还是惊闻噩耗,对此前的行为追悔莫及,难以支撑病体。 如今看来 祁柏轩忽然扬起嘴角,从善如流的点头,温声道,也好,说不定阿娘不想看到我,我去给阿耶请安。 护卫没有答话。 他们的任务是阻止祁柏轩去灵堂,不会限制祁柏轩去其他地方。 楚清玖眼中浮现叹息,为消除祁柏轩没去成灵堂的遗憾,特意询问护卫灵堂中的情况。 答案令他久久未能回神。 英国公和祁柏枝因无法承受英国公夫人突然去世的打击,正卧病在床,没办法去灵堂。 宜筠郡主照顾祁柏枝之余,称在大郎君的属相与英国公夫人相克,未免惊扰英国公夫人的亡魂,特意令大郎君去京郊庄子为英国公夫人祈福。 五郎君出生的时辰与英国公夫人亡故的时相冲,十三娘子的五行与英国公夫人犯忌讳,也不能留在英国公府。一个被打发去信阳郡王府,一个被打发到另外的庄子给英国公夫人祈福。 如今整个大房,竟然只有祁柏枝的贴身小厮、宜筠郡主的侍女和小主子们的仆从在灵堂替主子为英国公夫人守灵。 有大房做对比,三房倒也算不上离谱。 祁副尉前夜与通房快活的时候,发生些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只能卧床养病。郑氏被气得卧床难起,也只能养病。 祁延鹤没病,但八字与英国公夫人相克,与大房的郎君和女郎一样,马不停蹄的赶往京郊庄子为英国公夫人祈福。 所以英国公夫人的灵堂,也没有三房的主子,只有替主子哭灵的仆人。 祁柏轩突然停下脚步。 你,去找李娘子,让她去给老夫人请安,仔细说夫人去世时的情景。他目光定定的望着为首的护卫,再次露出笑容,过于怕夫人不高兴,李娘子都不敢与老夫人来往。既然夫人没熬过老夫人,就让老夫人高兴些。 楚清玖无声瞪大眼睛,不知不觉的屏住呼吸。 为什么六郎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完全没办法理解? 他知道李娘子是老夫人的侄女,但他在六郎身边多年,从未见李娘子或李娘子所诞的大郎君和大娘子提起老夫人。 反而隐约听到风声,李娘子在得知老夫人被五殿下训斥时面露笑容,赏报信的人一副水头极佳的镯子。 况且无论他怎么品六郎的话,都觉得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为首的护卫沉默良久,满脸犹豫的应下祁柏轩的话。当着祁柏轩的面,令其他护卫去找李娘子,传达祁柏轩的命令。 祁柏轩满意的点头,继续吩咐,让大郎和找祁延鹤回来给阿娘守孝,找不回祁延鹤,他不必回来。另外再吩咐大娘子去找十三娘子,同样,找不回十三娘子,她也不必回来。 他似笑非笑的道,总不能只有六房的人守在灵堂。万一阿娘真的想不开,要抓人下去陪她,岂不是百分之百的概率抓六房? 楚清玖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突然觉得偶尔吹过的寒风极刺骨,下意识的替祁柏轩拉了拉斗篷。 虽然祁柏轩的话更加阴阳怪气,但为首的护卫反而没有犹豫,立刻应下他的要求。 楚清玖见状,小声提醒道,十一郎君也被带去灵堂,他年纪小,眼睛格外清明,恐怕夜里会做噩梦。 十一郎君是谁?祁柏轩反问。 楚清玖愣住,眼底忽然浮现尴尬,小声道,是二十六郎君。 他在江南十年,才到长安两个月,总是按照六房的排行称呼小主子,李娘子的长子是大郎君,长女是大娘子,郡王是郡王。 祁柏轩连眼睛都没眨,又问,二十六郎君是谁? 楚清玖忍不住抬起手试祁柏轩脑门的温度,语速也不知不觉的变快,是钱姬去年为您诞下的郎君,几日前刚好满半岁。 祁柏轩拍掉楚清玖的手,笑着道,那是国公和夫人的孙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楚清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没有关系么? 从前特意压下的怪异,再次浮上楚清玖心头。 后院的姬妾生产时,六郎从未过问过,为小主子取名时,也是随手拿出本诗集指字。 有时候是六郎闭眼随便指,有时候会令大郎君随便念首诗,然后随便从那首诗中选字。六郎格外没耐心的时候,甚至会直接让他选字。 听闻大郎君出生的时候,六郎选出六个名字,依次算过八字和五行,才确定选用株字。 公主有孕,六郎开始沉迷于收集古籍,选出近乎百个各有寓意的字,先让公主从中选出二十个,然后又依次测算八字和五行,选定珩字。 大娘子出生时,公主正缠绵病榻,六郎无心为她取名,便令李娘子为女儿取名。 第810页 从长平二年出生的三郎君开始,往下的小主子都只能凭运气,得个出自诗集的名字。 若不是能确定沉迷女色的是六郎本人,甚至不小心在江南的园子中撞到六郎和姬妾楚清玖都要怀疑,从三郎君往下的小主子是不是六郎的血脉。 祁柏轩无意对楚清玖解释更多。 见楚清玖陷入茫然不再发问,他无声扬起嘴角,若无其事的走向英国公养病的院子,仿佛仅凭几句话就令心腹和护卫说不出的话的人不是他。 那是在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期待中出生的孩子,照顾他们的乳母、仆人和启蒙先生都是由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亲自准备。 他连自己的儿女都没心思管,更何况是祁氏的儿女? 英国公没在正院养病。 府医说他正因哀痛伤神,最好不要再想起英国公夫人亡故的事。 管家闻言,立刻命人收拾出位于国公府东北角落的荒凉院子,小心翼翼的请英国公去那养病。 不得不说,管家考虑的十分周全,新院子与正院的距离非常遥远。祁柏轩只走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开始胸闷气短,不得不接受楚清玖的建议,由护卫背他去见英国公。 真正见到英国公的时候,祁柏轩已经连丧乐都无法听见。 英国公抄完经书的最后一笔才抬头看向祁柏轩,眼中无悲无喜,坐,你大病初愈,别累着。 祁柏轩点头,安慰道,见阿耶无事,儿才能放心。阿娘故去虽然可惜,但不该影响阿耶正在做的事。 英国公眼中逐渐浮现沉痛,夫人是因为你才你非但不知感恩,甚至没让她安心离开。 祁柏轩垂下眼睫,挡住其中的嘲讽。 他沉默许久,忽然起身,大步走到英国公身侧,直挺挺的跪下去,我是去给阿娘道歉,没想到阿娘竟然会如此失望,甚至想与阿耶同归于尽。如果早知道回是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去找阿娘。 英国公居高临下的望着祁柏轩漆黑的头顶,眼底生出蓦然浮现深刻入骨的恨意。 若不是有凤郎 这等畜生,应该在夫人灵前剥皮抽骨! 云娘一时糊涂。英国公闭眼叹息,我不怪她,一定会完成她的遗愿,带领祁氏度过这次难关。然后就将祁氏和国公府都交给大郎,去下面陪她。 她虽然要强,却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怕黑、畏寒、受不得惊扰,若是我去得晚,她恐怕更不容易原谅我。 说到这里,英国公的声音已经从痛苦转为期盼和满足,似乎已经预见与英国公夫人重逢时的画面。 祁柏轩目光定定的凝视英国公袍角的血迹,声音忽然变轻,如果我真心悔过,阿娘是不是也会原谅我? 他昂起头,看向英国公的目光中满是期盼和濡慕,眼角无声滑落两行清泪。 浑浊双眼中映出的苍老面孔,竟然与眼睛的主人有八分相像。 英国公弯腰将祁柏轩揽入怀中,柔声道,云娘当然会原谅你,从前你任性过那么多次,云娘什么时候真正生过气? 祁柏轩的肩膀忽然剧烈的颤抖,哽咽声从无到有,逐渐放肆。 他为什么没有阿娘的好福气? 不仅仍旧要面对这张老脸,还被他抱进怀里。 门外的楚清玖默默看向头顶,眼睛被炙热的阳光晃得生疼。 他不认为郡王决定要救六郎,是因为他的请求。 但此时此刻,他正在为求郡王救六郎后悔。 纪新雪和虞珩没在宫中久留,既没求见长平帝,也没去给苏太后和苏太妃请安,生怕将晦气带入宁静宫。 他们在纪新雪的玉和宫稍作修整,悄无声息的出宫,回到安国公主府。 虞珩在窗边静立片刻,默不作声的走向后院。 纪新雪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青竹抓住也想跟上去的紫竹和春晓,挤眉毛瞪眼的提醒他们老实些。 虞珩停在祠堂旁没有牌匾的小院门前,低声道,我离开英国公府之后,陆续令人搬回些木箱,里面都是阿娘亲自整理的器具和小玩意,说是我幼时曾用过的东西。 刚将这些木箱搬回来的时候,他正深恨祁柏枝和宜筠郡主,连带着对整个英国公府都有芥蒂,完全没有整理木箱的念头。 随着年月的增长,他对祁柏枝和宜筠郡主的恨意逐渐消散,对英国公府的芥蒂却越来越深刻,更不想对着木箱中的东西回想曾经。 虞珩目光复杂的凝视院门,既不进门也不离开,像是仍旧在犹豫。 纪新雪拉起虞珩的手走向院门,自然而然的提出要求,我想看你幼时用过的东西。 感受到虞珩的身体由僵硬逐渐变得柔软,纪新雪既心疼又生气,无声加快步伐。 这纪新雪眼中满是茫然,这是你说的一些箱子? 整个房间,既没有床,也没有衣柜,除了正中央的桌子,四面皆是摞到顶的木箱。 虞珩摇头,从后面抱住纪新雪,这个院子中的五个房间里面都是从英国公府搬回来的木箱。 纪新雪默默心算。 入目可见有十八个能同时装下他和虞珩,还有余地的木箱。 第811页 五个房间,就算不是每个房间的大小都与这个房间相同,也有至少八十个大木箱。 这些仅仅是虞珩用过,鲁国公主觉得有必要留做纪念的东西而已。 可以,这很安国公主府。 你始终没有整理这些箱子,难道不是因为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所以懒得整理? 纪新雪终究还是问出发自灵魂的疑问。 虞珩无声收紧手臂,低头埋在纪新雪颈间,如同撒娇似的低声道,你帮我收拾。 纪新雪面露无奈。 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虞珩独自忙碌。 第一个木箱就令纪新雪和虞珩大为意外。 是幼儿的衣服,所用的料子皆是千金难买的珍品。即使过去近二十年的时间,仍旧没有丝毫褪色的痕迹。 然而绣工却差得离谱。 纪新雪眼中浮现茫然,指腹小心翼翼的在凹凸不平的地方划过,这是梧桐? 看着有点像大葱,可想而知,是出自谁手。 虞珩勾起嘴角,默默将大红色的肚兜叠成手帕大小,放入胸前的暗袋。 这个木箱中去全是这种全新的小肚兜,还有一只鞋口不知为何封死的馒头、不,是虎头鞋。 纪新雪忍住已经在嘴边的吐槽,翻来覆去的观察虎头鞋,试图找到可以夸奖的地方。 嗯?他抓住鞋口,竭尽全力的辨认鞋底仿佛文字的绣样。 好像纪新雪顺虞珩的力道松手,眼底满是茫然。 是个轩字? 这是鲁国公主弥留之际特意嘱咐,留给虞珩的东西,应该不会出现其他意义的轩? 虞珩盯着仿佛文字的绣样观察半晌,忽然拿起另一只莫名其妙封口的虎头鞋与这只虎头鞋放在同处。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两只虎头鞋半晌,询问的看向纪新雪,这是不是两种绣法? 纪新雪愣住。 这样的绣工,居然还能辨认绣法? 半刻钟后,晴云带来公主府中的绣娘。 绣娘仔细观察两只虎头鞋,恭敬的道,回郡王的话,这确实是两种绣法。 她指向封口的虎头鞋,这只鞋针脚较细,绣样的走线也足够整齐,应该是从前做过绣活的人所做。 另一只虽然更紧实,但绣样走向混乱,应该是第一次做绣活,只是胜在力气比较大。鞋底的字,与另一只虎头鞋的走线方式相同,应该是绣制另一只虎头鞋的人所以留。 纪新雪闻言,心中只剩下离谱二字。 不愧是公主府的绣娘,对将虎绣成落叶的虎头鞋都能夸得出口。 虞珩又盯着虎头鞋看了会,沉默的将它放回原本的地方,走向下个木箱,仍旧是幼儿的衣物。 纪新雪怅然若失的收回看向虎头鞋的目光,大步跑到虞珩身边。 这个木箱中的衣物不再是全新,多少有穿过的痕迹,做工更是与之前那箱衣物天差地别。 他们翻检里面的东西时,也不必再小心翼翼,速度立刻变快。 纪新雪和虞珩近乎整夜没睡,只翻看存满一个房间的十八个木箱。 其中三个木箱中的物件,粗糙程度都极不符合公主府的富贵,堪称暴殄天物,可想而知是出自谁手。 每当找到这样的箱子,虞珩都会亲自为其登记造册,分类放入全新的木箱中,令人搬入正院。 天色蒙蒙亮时,他们终于打开房中的最后一个木箱。 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六柄精美的小木剑,每个放木剑的盒子中都有图纸,其中五个木盒中的图纸与另外一张图纸无论笔触还是风格都截然不同。 纪新雪悄无声息的抱住虞珩,低声道,他至少曾经对你真心过。 如果只是虎头鞋,还有其他可能。 十八个木箱中,有二十几件物品有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绝不会是单纯的巧合或敷衍。 如果说他是在恐惧中出生,凤郎起码是在期盼中出生。 虞珩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他那日,他告诉我很多事。 纪新雪立刻应声,动作轻柔的掰开发白的指尖,仔细捋平已经发皱的图纸,将其放入怀中。 无论祁柏轩曾经抱着什么目的期盼虞珩出生,仅凭他多年来对虞珩的不闻不问,就没有资格祈求虞珩对他有任何父子方面的正向回应。 纪新雪支持虞珩的所有决定,希望虞珩能在冷静的时候,选择如何处理祁柏轩留下的痕迹。 他不希望虞珩有哪怕一丝一毫后悔的可能。 长平二年,你在封地中绯丝草和碧丝虫之毒。我问他,是不是虞氏所做。他说,不知道。虞珩环顾四周,眼中的复杂越来越浓,咬牙切齿的道,我又问他,阿娘有没有中过同样的毒。 纪新雪似有所感,默默加大抱住虞珩的力道。 中过,是在他们婚前。那时阿娘已经用绯丝草口脂许久,突然在英国公夫人的设计下接触大量碧丝虫粉末,所以才会因错觉推到有孕的李娘子。虞珩痛苦的闭上眼睛,我又问他,阿娘是不是被英国公府害死。 他说是。 第812页 第181章 纪新雪能理解虞珩的心情。 他突然得知钟淑妃被德康长公主蛊惑,试图利用他给长平帝下药的时候别说当初,即使是如今回想起来,他仍旧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心中的复杂。 此时此刻,纪新雪唯有抱紧虞珩 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和虞珩共同面对。 虞珩从未特意与纪新雪说过,祁柏轩突然病危那日发生的事,如今终于提起,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地方。 过去的十年,祁柏轩都是被流放江南的弃子,所知道的内情委实有限,几乎只有与安国公主府相关的事。 早在楚墨失踪,秦国公主因悲痛滑胎的时候,世家就盯上安国公主府。 祁氏凭借家主英国公有几分薄面,能在焱光帝面前行走,强势的打压同样对安国公主府蠢蠢欲动的崔氏,获得与安国公主府联姻的资格。 纪新雪下意识的放缓呼吸,生怕会惊扰虞珩的情绪。 楚墨刚失踪虞瑜是八岁,还是六岁? 这些畜生! 如果英国公府早就盯上虞瑜,按照虞瑜的喜好培养祁柏轩,虞瑜会对祁柏轩一见钟情就变得合理起来。 虞珩沉默了会,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的痛苦大半转为茫然,以只有他和纪新雪能听见的声音道,他告诉我,阿娘逃不掉。即使他纳李娘子之后,阿娘没有再来英国公府找他,英国公也会想办法请求焱光帝为他们赐婚。 纪新雪无声握紧手指。 糟老头子,临死前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每句话都往虞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戳。 虽然这是实话。 即使没有祁柏轩,也会有崔柏轩、郑柏轩、康柏轩 英国公府是直接导致鲁国公主悲剧的罪魁祸首,真正令安国公主府毫无反抗之力的却是焱光帝。 因为楚墨的失踪和亡故牵动疯子皇帝的敏感神经,深知内情的祁氏才敢肆无忌惮的觊觎安国公主府。 英国公府有恃无恐,他们觉得,哪怕秦国公主看破英国公府意在安国公主府爵位和封地的算计,为此勃然大怒。焱光帝也不会为秦国公主和鲁国公主做主,甚至有可能反而责怪秦国公主和鲁国公主,为此惩罚安国公主府。 焱光帝已经因旧事防备、厌恶安国公主府,如果以清河郡王为首的宗室也为安国公主府说话,只会让焱光帝更堤防安国公主府。 这位疯子皇帝早就用无数离谱的事迹证明,被他惦记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等等! 纪新雪立刻抓住脑海中闪过的灵光。 秦国公主原本坚决反对鲁国公主和祁柏轩的婚事,却在祁柏轩先行纳妾,又不愿意为娶鲁国公主遣散妾室的情况下改变主意,答应这门婚事。 表面是拿爱女没有办法,不得不妥协。 实际呢? 秦国公主究竟是对鲁国公主妥协,还是察觉到不对劲,对站在安国公主府对立面的焱光帝妥协,朝英国公府低头? 以当时的情况,英国公府只需要让秦国公主发现焱光帝对安国公主府的不满,就能狐假虎威,偷换概念蒙蔽秦国公主。 如此,也能解释秦国公主突然暴毙之后,公主府长史为什么会建议鲁国公主封闭公主府,遣散左卫。 他本人更是立刻以病重为理由,连夜跑到安国公主府的封地,换主持封地大小事务的林钊来长安。 然后拖着病体,兢兢业业打理封地二十多年,没出过半分差错。 再往深处想,鲁国公主得知秦国公主暴毙的消息,立刻赶回安国公主府,久久未回英国公府的时候,莫长史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鲁国公主诊出身孕,在英国公府的劝说之下,决定回英国公府养胎。莫长史才劝鲁国公主封闭公主府,遣散长安的公主府左卫,然后连夜跑路。 纪新雪试着带入莫长史的视角。 秦国公主被未知的压力影响,改变原本的坚持,答应鲁国公主和祁柏轩的婚事。 两人婚后,秦国公主竭尽全力的寻找英国公府的把柄,想要让爱女认清对方的狼子野心,然后非常合理的遭遇意外。 身为见多识广的公主府长史,他如果知道未知的压力是焱光帝,定会将秦国公主的亡故也联系到焱光帝身上。 莫长史还知道多少内情,只有他本人知道。 纪新雪只能假设,莫长史在秦国公主的亡故之后,非常担心焱光帝会有斩草除根、顺势收回安国公主府封地的想法。 如果英国公府刚好在这个时候,做出假象恐吓莫长史 恰好鲁国公主被诊出身孕。 莫长史非但没有阻止鲁国公主,还劝鲁国公主自断后路。 既向焱光帝示弱,又用鲁国公主腹中的安国公主府继承人为筹码,光明正大的谋取英国公府的庇护。 他立刻逃回封地,不仅能为鲁国公主经营最后的依仗,还时刻提醒英国公府,想要安国公主府的东西,就不能苛待鲁国公主和安国公主府的小主子。 莫长史已经在濒临绝路的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英国公府想要的是安国公主府的封地和几代积累的财富,而非单纯的以迫害安国公主府的后人为乐。所以他们会忌惮远在封地的莫长史和其他对安国公主府忠心耿耿的家臣。 第813页 否则在心知肚明矛盾闹大,焱光帝只会苛责鲁国公主和虞珩的情况下,英国公府只会用更狠厉的手段逼迫鲁国公主和虞珩。 他们也怕莫长史在封地闹出鱼死网破的动静,焱光帝会顺势收回安国公主府的爵位和封地。 可惜莫长史与秦国公主一样,输在没能识破英国公府是扯着虎皮谋大棋,自始至终都没明白焱光帝帝看安国公主府不顺眼的根本原因。 英国公府的谋算固然令人发指,值得千刀万剐。 纵容英国公府作恶的焱光帝和隐瞒关键信息的虞氏何尝不是帮凶? 尤其是虞氏,纪新雪不相信,虞氏丝毫不知道祁氏对安国公主府的企图。 他们的选择与当年相同,迎风倒向强劲的那面。 在焱光帝、英国公府和安国公主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对后者的遭遇的苦难视而不见。 理顺逻辑,纪新雪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距离祁柏轩突然踏入鬼门关已经有七日,以虞珩的聪慧,肯定早就想通当年的种种事。 半晌后,纪新雪哑声问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祁氏的图谋? 虽然无论答案如何,都没办法改变鲁国公主和秦国公主的结局,但这对虞珩和鲁国公主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以纪新雪的私心,他希望,至少在鲁国公主亡故之前,祁柏轩都不知道祁氏的恶毒算计。 全当是给鲁国公主和虞珩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我不知道。虞珩忽然放松紧绷的身体,任由全部重量压向纪新雪,语气中蕴含着从未有过的怯懦。 他没问。 不是没想到,是不想问。 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怨恨而已。 哪怕早在未曾见面的时候,祁柏轩就将虞瑜当成猎物,一步一步的引导虞瑜走向郁郁而终的结局,他又能怎么办? 杀了祁柏轩给虞瑜报仇,反而令祁柏轩如愿以偿。 还是为报复祁柏轩,想方设法的让他活着? 虞珩和纪新雪用五日,终于整理完鲁国公主临终时交代虞珩收好的木箱。 除了虞珩幼时用过或没用过的衣物和玩具,还有许多鲁国公主的私物,比如两对雕工劣质的紫檀木簪、几本抄写情爱诗词的书、几对水光和雕工可做传家宝的玉佩 通过这些仔细保存的物件不难判断,鲁国公主去世前虽然与英国公府的人多有龃龉,也频频对祁柏轩失望,但是还没到憎恨祁柏轩的程度。 否则她特意交代虞珩留下的东西中,不会有这么多祁柏轩的痕迹。 他们还找到个装满宣纸的小木箱,上面记载许多寓意美好的字,大多是祁柏轩的字迹。偶尔朱笔圈字的力道却明显与写字的人不同,十有八九是鲁国公主。 除了珩、凤之外,还有芊字。 纪新雪立刻想到明明是个郎君却被祁柏轩唤做芊芊的楚清玖。 于是他仔细翻看所有宣纸,寻找清、玖二字。 没有。 只有芊。 委实难以判断,芊芊的芊是不是这里的芊。 纪新雪眉宇间浮现犹豫,低声道,他说是根据前人之诗为楚清玖取名,我找到了那首诗。 虞珩沉默的盯着手中的宣纸,既然没说想知道诗的内容,也没阻止纪新雪开口。 赤日照未好,会待清月光。 念无琼玖报,聊复进雕觞。① 很平淡的半首诗,只有琼玖令纪新雪的迟疑。 珩:稀少珍贵之玉。 琼玖:泛指美玉。 按照古意,颇有珩为主,琼玖为从的意思。 诗中琼玖代指人才,作诗之人借还没有欣赏够红日就要等待月光,感叹时间流逝之快,因为仍旧没有人才前来,只能继续举杯独酌。 以祁柏轩到江南就摆烂,从未因政事勤勉的行为,应该不会期待贤良。 纪新雪觉得,这里的琼玖,就是琼玖原本的意思。 难道祁柏轩骗他? 仔细回想,那日祁柏轩并未否认他会为楚清玖取名和虞珩有关,只是举例两人的不同,否认楚清玖是虞珩的替身。 纪新雪眉心紧皱,事到如今,他宁愿是祁柏轩骗他。 否则 虞珩放下宣纸,去取笔墨,给远在封地的莫长史写了封信。 先问他是否愿意回长安,又问楚墨是否有可寻的亲人。 最后一气呵成的写下纪新雪拒绝深思的猜想。 我出生后,阿娘是否有过身孕? 又过两日,英国公夫人头七出殡。 纪新雪提前带虞珩去京郊庄子散心,特意嘱咐仆人将英国公府的人拦在门外。 至少在虞珩调整好情绪之前,纪新雪都不想再看到任何与英国公府有关的人。 英国公府的人还算识相,只是提了句祁柏轩因为对英国公夫人的愧疚,接连几日难以下咽,身形清减许多。 纪新雪闻言,冷笑连连。 依祁柏轩的表现,没因英国公夫人的亡故浮一大白,已经是孝顺至极的表现。 食不下咽? 定是英国公怕收不回百年神女雪莲的本息,特意交代仆人,只给祁柏轩清淡的饭菜。 第814页 纪新雪和虞珩虽然远在庄子,但消息非常灵通。 因为对小吏家族的调查牵扯出骇人听闻的往事,未免打草惊蛇,朝臣对小吏家族的调查逐渐由明转暗。 长平帝身为君主,理所当然的不会被假消息蒙蔽。 朝臣正在调查的旧案有两件,一个是信阳郡王在焱光年间对清河郡王暗示,他怀疑祁氏有不臣之心。 因为双方都是极有脸面的人,又是儿女亲家,当年有幸得知内情的人极少。只有清河郡王、焱光帝、英国公和少数奉命调查此事的朝臣。 纪新雪大为震惊。 他算了下时间,信阳郡王实名举报英国公的时候,宜筠郡主已经嫁到英国公府五年,诞下长子和长女。 这件事最后以焱光帝敷衍的令朝臣去核实信阳郡王的告发,连金吾卫都没有出动为结尾。 朝臣察觉到焱光帝的态度,无论心中如何做想,查案的时候竭尽全力的将焱光帝的敷衍发扬光大。 轻而易举的得出结论: 英国公府无辜,实乃忠君之人。 信阳郡王多虑,也是忠君之人。 将稀泥和得明明白白。 大部分人无从得知内情,只知道信阳郡王忽然要宜筠郡主归家。 已经成婚五年,平日里与祁柏枝鹣鲽情深,对儿女慈爱有加的宜筠郡主竟然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令人清点嫁妆。 以至于直到今日,坊间仍旧有祁柏枝曾在宜筠郡主有孕时养外室,甚至允许外室生子的传闻。 根据来自长平帝的可靠消息称,当年是宜筠郡主先回家与信阳郡王说祁氏的不对劲,所以信阳郡王才会对清河郡王说怀疑英国公府不忠。 这件事让纪新雪对信阳郡王大为改观,总算是能理解长平帝对信阳郡王府的宽容。 从信阳郡王到宜筠郡主,虽然人品有瑕疵,但身为宗室子,在大是大非方面,竟然很拎得清。 怪不得宜筠郡主身为祁氏宗妇,在宗族中的地位却不如非我族类的郑氏。以至于宜筠郡主心灰意冷,已经不再惦记英国公府的爵位和祁氏主母的虚名。 自从去年起,宜筠郡主便隔三差五回信阳郡王府,伺候信阳郡王,主动调节王妃和世子妃之间的矛盾。 想来是盼着分家后,靠娘家撑腰在长安立足。 原来在祁氏眼中,宜筠郡主比郑氏更养不熟。 最近负责详查小吏家族中的朝臣,刚好有当年奉旨和稀泥的人。 他们查将作监小吏的时候,先发现小吏在焱光年间的采买非常离谱,总是高于正常价格百倍的金银买陈旧的货色。 按照将作监上下默认的规矩,是在正常价格的十倍左右采买,最高不超过十五倍。 货必须是好货,即使怕宫中的主子用惯最好的东西,在他们偶尔拿不出最好的东西时多有苛责,故意不将最好的东西列入清单,也要用世面常见的通货。 将作监的小吏不仅阴奉阳违,胆大包天的蒙蔽将作监官员,采买的渠道也有大问题。 哪怕账册有明显的涂改痕迹,仍旧能找到令朝臣异常眼熟的印记。 全都是牵扯入长平二年商州案的江南商人。 因为查到明显的异常,例行调查马上变成特别调查,牵扯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其中就有信阳郡王当年对清河郡王说的事。 祁氏勾结工部侍郎,私自开采铁矿卖给商人,谋求巨利。 信阳郡王的脑子只是一般,记性却不错。 长平帝召见他询问往事时,竟然连曾按照宜筠郡主的提醒,派人悄悄跟在祁柏枝身后。证实祁柏枝分别与管理铁矿的工部侍郎和买走铁矿的商人见面的所有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只是偷偷盗卖铁矿,宜筠郡主还不至于与祁柏枝翻脸。 买走铁矿的商人本身就有大问题,他甚至没能坚持到长平二年。 当年信阳郡王举报英国公府有不臣之心的时候,祁柏枝的供词称,他早就知道商人有问题。是因为想要揪出商人背后的主使,才会亲自与商人接触。 总之,他对虞朝忠心耿耿,盗卖铁矿只为获得商人的信任,将真正对虞朝不忠的人一网打尽。 纪新雪和虞珩仔细研究各方供词,得出结论。 当年宜筠郡主会知道祁柏枝、铁矿和商人的事,十有八九是英国公府看宜筠郡主已有一儿一女,又与祁柏枝感情深厚,试探着想要将宜筠郡主拉下水。 没想到宜筠郡主翻脸无情,立刻回家告状。 信阳郡王平日里对独女不是很在意,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 他专门被召到凤翔宫回忆当年之事,立刻意识到严重性,指天发誓的保证宜筠郡主不会做任何背叛虞朝之事,求长平帝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宜筠郡主的性命,郡王府愿意接宜筠郡主回家。 长平帝暗示信阳郡王暂时不必提这件事之后,信阳郡王还携重礼去拜访清河郡王。 想来是提前与清河郡王缓和关系,指望清河郡王能在关键时刻捞一下宜筠郡主。 除了将作监,对户部、礼部、工部、司农寺小吏的调查同样令朝臣震惊。 众人气愤、后怕的同时,皆对隐隐露出冰山一角的世家忌惮颇深,宁愿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调查,也要完全封锁消息。 第815页 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世家多年来频频作恶,怎么可能隐藏的天衣无缝? 他们用几十年的时间渗透、搭建枝繁叶茂的小吏家族,不知不觉间已经与其同气连枝。 即使纪新雪和虞珩不再理会世家,长平帝也不再追究前朝余孽,随着小吏家族的罪孽逐渐显露,世家也会因重责难逃被清算。 这个过程,最多不超过五年。 纪新雪依次将书信放入火盆,仿佛抱怨似的道,太久了。 凭什么让他们再享受五年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 翌日,收到纪新雪邀请的纪成、李金环和张思仪、颜梦、霍玉在午时之前赶到庄子。 纪新雪借口头痛,临时改变主意,没与他们去狩猎。在虞珩等人离开后,快马赶回长安,直奔英国公府。 他有事要问祁柏轩。 多日未见,祁柏轩果然没有如同英国公府的仆人所说的那般清减,原本皮包骨的脸颊反而变得丰腴起来。 可惜仍旧神色恹恹,望着天边白云的目光充满渴望。 只有楚清玖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书,既不见祁株兄妹,也没有幼子幼女的身影。 因为心中的猜想,纪新雪再看到楚清玖时,厌烦竟然隐隐变成可怜。 从前厌恶的胆怯,此时看来,也变成知进退、懂规矩,没因为祁柏轩的宠爱而忘形。 你先出去,我有事单独问祁鸿胪。纪新雪对楚清玖道。 楚清玖立刻往外走,临到门口突然转头,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赧意,您喝什么茶? 纪新雪轻而易举的看出楚清玖做小厮时的生疏,可见他在江南时,也是做主子的人。 不必倒茶,走远些就行,我带来的宫人会守门。 楚清玖点头,从善如流的退出房间,从头到尾都没看向祁柏轩。 知道谁说了算,虽然对纯稚听话,但不愚蠢。 纪新雪没有马上开口,仔细回想祁柏轩病重时,祁株和祁梅对楚清玖的态度。 既没有特别亲近,也没有排斥,同样不会吩咐楚清玖做事,甚至会给楚清玖递茶水、点心。 脑海中浮现的细节越多,纪新雪就越焦躁。 他抬手拉松领口,开门见山的问道,楚清玖究竟是谁的替身? 祁柏轩有气无力的反问,他为什么非得是谁的替身? 纪新雪冷笑,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楚清玖好。 决定来见祁柏轩之前,纪新雪已经令金吾卫详细的调查过楚清玖。 他的父母是大商人后代的旁支,几乎能称得上是白手起家,虽然能力出众,但英年早逝,没能给他留下多少家产。 然而楚清玖名下,不仅有他父母留给他的一个三进宅院,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还有江南的两个五进大宅、五个两层旺铺和五个庄子、长安的一个三进宅院,两个两层旺铺和两个庄子。 多余的东西,皆是祁柏轩在江南多年收到的孝敬。 纪新雪又令金吾卫查祁柏轩的家产。 发现祁柏轩给祁株和祁梅的东西远远超过给楚清玖的东西,手中还留有至少二分之一的家产和鲁国公主的嫁妆,心情才稍稍缓和。 他才不管祁柏轩怎么分家产,鲁国公主的嫁妆必须归虞珩。 祁柏轩撑着软塌起身,虽然还是懒洋洋的模样,但眼中的颓废散去了些。 他对纪新雪竖起拇指,真心实意的夸道,殿下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纪新雪赶着在宵禁前回庄子,没空与祁柏轩说废话,直接问令虞珩多日辗转反侧的问题,鲁国公主生下凤郎之后,是否又有过身孕? 祁柏轩眉宇间漫不经心的懒散,陡然变成仿佛利刃般的敌意。 纪新雪的脸色丝毫没比祁柏轩好看,本就比旁人圆润的眼睛,险些瞪成正圆的形状。 第182章 良久后,祁柏轩主动移开视线,我不知道。 纪新雪冷笑,沉声呵斥道,你撒谎! 短短的时间内,祁柏轩突然被点燃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他转过头,再次与纪新雪对视,她根本没有时间十月怀胎,偷生个孩子。殿下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因为这对虞珩很重要。 但凡虞珩在意的事,纪新雪都会想尽办法的弄明白前因后果。 祁柏轩通过纪新雪目光感受到他的坚定,眼中最后的深色彻底淡去,忽然浑身放松的倒回软塌。 好,既然殿下想知道。他懒洋洋的拖长语调,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新雪垂下眼帘,丝毫没有因祁柏轩软化的态度动摇。 如果祁柏轩真像表现的这么老实,就该主动将所有知道事都说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和虞珩如同蚂蚁搬家似的根据他透露的只言片语挖石移山。 凤郎三、四岁,虞瑜的月信突然推迟半个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孕,故意哄她喝了碗活血化瘀的汤药。 祁柏轩转头看向纪新雪,饶有兴致的问道,殿下猜猜,虞瑜有什么反应? 纪新雪彻底闭上眼睛。 他不想猜,答案显而易见,否则不会有楚清玖的存在。 第816页 这无论是对醒悟时已经失去的鲁国公主、还是对完全无辜的虞珩、甚至对不知抱着什么心情哄鲁国公主喝药的祁柏轩,都过于残忍。 祁柏轩见状,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感叹纪新雪色厉内荏,又像是嘲讽纪新雪逼着他开口,又做出不忍心的模样虚伪。 他笑着道,殿下不必担心,虞瑜只是腹痛整日,当晚就来了月信。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极易疲惫,卧床半个月才恢复正常。 纪新雪没头没尾的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女郎?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祁柏轩面露困惑,没等纪新雪再度开口,他又意味深长的道,凤郎是安国公主府五代单传的小郡王。 纪新雪艰难的点头。 没错,重点不在于祁柏轩为什么会认为,那个已经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存在过的人是男是女。 五代单传。 没有虞珩,安国公主的封地和爵位十有八九会被焱光帝收回。 即使宗室说服焱光帝,没有收回封地和爵位,从宗室中另选继承人,也不符合英国公府的利益。 因为虞珩,纪新雪对英国公府极为熟悉。 他能拍着胸膛保证,不会错过任何明面的消息。 坊间至今还有英国公夫人极疼爱鲁国公主,曾打算令鲁国公主专心掌家,她帮六房带小郡王的传闻。 具体发生过什么,纪新雪不得而知。 光以结果论,英国公夫人曾试图抱走虞珩,鲁国公主态度坚决的拒绝,这件事不了了之。 此后宜筠郡主和郑氏频频找鲁国公主不痛快的行为,却与坊间关于用小郡王换管家权的传闻不谋而合。 如果虞珩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等不到虞珩八岁,英国公府会立刻留子去母。 他们只要对焱光帝说,发现虞瑜偷偷调查楚墨的真正死因和秦国公主暴毙的内情。焱光帝蛮不讲理的怒气就,会挡住宗室的质疑和公主府家臣的不满,轻而易举的将虞珩和幼子留在府内。 英国公府做的再绝些,甚至可以借焱光帝之手,先除去些只对公主府忠心耿耿的家臣,为鸠占鹊巢做准备。 幼子懵懂天真,如同纯白的宣纸,任由英国公府的人涂抹。 可惜幼子只是幼子,想要继承安国公主府的封地和爵位,必须跨过名为长兄的绊脚石。 可想而知,虞珩会有什么下场。 纪新雪默默掐住大腿内侧的嫩肉,试图以疼痛的方式保持清醒。 好消息,祁柏轩并非完全不在意虞珩。 起码曾经在明知道家族对虞珩非常不满,迫切的需要虞珩的替代品的时候,能为虞珩的安危,违背家族。 可惜身为枕边人,纪新雪能肯定,虞珩知道往事时,绝不会因此感激祁柏轩对他的慈爱,只会痛苦、愧疚。 坏消息,祁柏轩会在猜测鲁国公主有孕时,哄鲁国公主喝活血化瘀的汤药。肯定已经知道,他和鲁国公主的婚事本质是祁氏的狼子野心。 鲁国公主直到弥留之际,也不曾真正的憎恨祁柏轩,是源于祁柏轩的欺骗。 祁柏轩数年如一日的对鲁国公主遭受的算计和打压视而不见,眼睁睁的看着鲁国公主日渐憔悴,香消玉殒。 纪新雪试图放下对祁柏轩的偏见,理智思考。 祁柏轩能做什么? 底气足如秦国公主都不明不白的死在祁氏的算计中,祁柏轩作为吃祁氏食、穿祁氏衣长大,凭借身为族长和族长夫人的阿耶、阿娘在祁氏获得地位的世家子。在家族成功蒙蔽皇帝,将其哄到身后撑腰的情况下,能做什么? 直接与家族反抗? 以祁氏的狠心,未必做不出害死虞瑜时,顺便陪葬个祁柏轩的雅事,顺便吹嘘祁氏儿郎的痴情。 找人求救? 英国公府是仗着笼络住是非不分的焱光帝,才敢肆无忌惮的欺压安国公主府。祁柏轩就算是找破天,也找不到能令焱光帝改变想法的人。 所以,祁柏轩选择摆烂。 纪新雪缓缓吐出口浊气。 虽然要面临许多困难,但祁柏轩仍旧有机会救鲁国公主。 他只需要告诉宗室和朝臣知道,英国公府正在图谋安国公主府代代传承的封地和爵位。 宗室和朝臣不会允许这种事明目张胆的发生,肯定会逼英国公府松口,让鲁国公主和虞珩回安国公主府生活。 即使英国公府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犯众怒,最多只是死皮赖脸的让祁柏轩也跟去安国公主府。 然后再用所谓的感情和血脉,以怀柔的方式,挽回祁柏轩和虞珩的心。如同从焱光十八年起,虞珩彻底脱离英国公府的掌控之后,英国公府对虞珩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英国公府并非以磋磨安国公主府的人为乐。他们想要的是安国公主府的封地和爵位,郡王袭爵的折子,按照旧例,会拿到朝堂商讨。 英国公府如果在这个时候太要强,令朝臣和勋贵记住,将来恐怕会吃大亏,尤其是记仇又护短的宗室。 万一宗室因为这件事,认为鲁国公主的子嗣虽然姓虞却流淌着祁氏的血脉,不肯承认鲁国公主的子嗣是宗室子就算英国公府态度强硬的留下鲁国公主和虞珩,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817页 焱光帝更不会为英国公府,给自己找麻烦。 他此前屡屡对秦国公主和安国公主府出手,只是因为被英国公蒙蔽,误以为安国公主府仍旧抓着楚墨的事不放。 这在焱光帝眼中,大概等于,安国公主府正竭尽全力的找他的麻烦。 总之,无论英国公府对安国公主府的算计有多巧妙,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阴谋。 只要有人能撕碎英国公府欺上瞒下的嘴脸,令阴谋暴露在阳光下,英国公府就不得不收敛。 即使碍于焱光帝,虞瑜只能忍着仇恨,起码能从英国公府脱身,不至于早早的香消玉殒。 可惜 纪新雪无意去深究,祁柏轩是单纯的因为脑子不够用,想不到可以用这种方式救虞瑜。还是早年仍旧没有对祁氏彻底死心,所以没有考虑通过背刺祁氏的方式助虞瑜脱困。或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祁柏轩,他会为儿子违背家族,但不会因为女人违背家族,更不会有对无辜受害者的同情。 事已至此,无论活着的人是否后悔、惋惜,曾经的遗憾都没有办法弥补。 手指轻敲木椅扶手的声音从无到有,逐渐急促,又慢慢恢复平静。 纪新雪睁开已经恢复平和的眼睛,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凤郎,不应该被任何不纯粹的感情束缚。 祁柏轩打了个哈欠,似睡似醒的反问,想要什么? 纪新雪转头看向映照在纸窗的灿烂光影,平静的语气中暗含难以言喻的蛊惑,我知道英国公夫人的死,与你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你那日没有去见她,英国公夫人至少还有整旬的寿数。你还恨谁?我可以令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没等祁柏轩有反应,他又道,或者你不放心谁?祁株、祁梅、楚清玖、其他人?我可以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祁柏轩像模像样的思索半晌,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这是你的聘礼?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会从祁柏轩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调侃。 你想多了。他忍住已经涌上嘴边的冷嘲热讽,尽量用简洁的语言构建镜面,我与凤郎的事,是皇宫和安国公主府的事。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不愧是祁氏的人。 哦。祁柏轩拉长语调应声,丝毫不见失望,仿佛之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故意逗纪新雪。 纪新雪沉默片刻,起身往门口走去,等你考虑清楚想要什么,再给我递帖子。 他急着在太阳落山之前去京郊庄子,没有时间能浪费在祁柏轩身上。 房门开而复合,没能得到祁柏轩半分目光。 想要什么? 将行就木之人,哪里会有看不开的事。 不放心谁? 凤郎是郡王,早晚会嫁到皇家,有护短的爱侣和英明的岳父。 祁株那个不孝子已经靠卖爹与凤郎缓和关系,连带着祁梅也跟着沾光,就算将来英国公府倒下,也不愁未来。 芊芊更不用愁,他性子天真烂漫,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身份的妄念,名下的产业足够平安享乐。 今日看五殿下的态度,似乎也对芊芊颇为改观傻人有傻福,这个傻子的福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六郎!楚清玖轻而易举的扶起祁柏轩,眼底皆是担忧,殿下与你说要不要用膳?我偷偷给你藏了块糕点。 祁柏轩欣慰的点头,笑道,一块糕点不够,下次藏两块。 楚清玖闻言,险些被气出眼泪。 每日藏一块糕点,他都会有谋害六郎的错觉。 六郎居然还不满足? 纪新雪匆匆赶回庄子时,虞珩正在与纪成、李金环等人小酌。 火堆上已经有散发香气的烤肉,全都是众人今日的收获。 虞珩神色如常的朝纪新雪伸手,笑道,你回来的正好,麻辣兔头会比烤肉好的快些。 为了这几只兔子,凤郎险些将猎山翻过来!纪成躬身靠近纪新雪,仿佛只有这样,纪新雪才能听清他说的每个字,可怜同样喜欢藏在洞穴中的狐狸,四散逃跑的模样比兔子还狼唔? 纪新雪以没沾染油渍的手掐腰,笑嘻嘻的对茫然叼着鸡腿的纪成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在羡慕我有兔腿吃。你也有吃鸡腿吃,高不高兴? 纪成闻言,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他高兴什么? 又不是明明亲自塞到他嘴里的鸡腿,唉。 纪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能调侃纪新雪,又不好意思打趣颜梦,只能将目光放在李金环和张思仪身上。 李金环出身定北侯府,最近定北侯正因年前刺客的事焦头烂额,连带着整个定北侯府都不得安宁,完全没有心思给他议亲。 张思仪虽然在议亲,但神色坦荡,任凭纪成如何调侃都没露出半分羞涩,甚至不动声色的反套纪成的话。 没过多久,纪成就不打自招,将曾经最喜爱的画册透露的干干净净。 纪新雪亲眼目睹全过程,突然有些发愁。 纪明通正逐渐恢复自由。 虽然她仍旧没有去过清河郡王府,也没再与纪成单独交谈,但两人同时出现在相同的地方时,已经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交谈。 第818页 以纪明通和纪成的决心,未必不能坚持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心软的那天。 两个平日里不太聪明又爱玩的人 虞珩仿佛看透纪新雪的担忧,突然道,叔公打算给纪成找个差事入朝,问我哪里比较合适。 纪新雪想了想,低声道,让他跟着我? 小吏家族的事已经完全交给朝臣,纪新雪如今正最后一次整理在北疆建立互市的计划,正好方便将纪成带在身边。 如此既能让纪成和纪明通光明正大的见面,又能令纪成多见识朝臣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可怕模样。 虞珩点头,习惯性的抓着纪新雪的手把玩。 偶尔闲暇时,亲自削已经熟透的烤肉喂给纪新雪,仿佛不经意似的低声道,前段时间我让人去算今年和你八字的日子,分别是五月初九、七月初七和十二月二十一,你想哪日办及笄礼。 纪新雪眼中猛地晃过亮光。 五月初九,我喜欢这个日子! 因为这个日子最近。 对他来说,及笄礼远远没有虞珩终于脱离之前难掩沮丧的状态,有心思考虑其他事重要。 纪成和李金环等人在庄子中住了三日,与纪新雪和虞珩共同返回长安。 期间虞珩写给莫长史的信始终没得到回应,纪新雪也没将他与祁柏轩的对话告诉虞珩。 如果祁柏轩想说这件事,纪新雪不会阻拦,他同样不会阻止虞珩看莫长史的回信。 正如纪新雪当年刚知道钟淑妃被德康长公主蛊惑,试图利用他给长平帝下药得出时候。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没有立刻将这件事告诉虞珩。 只要虞珩没有主动提起,鲁国公主有没有再次有孕的事,纪新雪就不会去戳虞珩的痛处。 随着纪敏嫣的婚期逐渐逼近,纪新雪和虞珩再次忙得转不开身。 他们手头本就有无法轻易放下的差事要忙,又不放心将与纪敏嫣婚事有关的细节交给别人。 偏偏纪敏嫣和阿不罕冰作为主角,不能自己筹办自己的婚事,只能听从礼部的安排,四处走古礼,发请帖。 三月二十五,长平帝的长女,怀安公主大婚。 因长平帝的坚持,拜堂地点既然不在怀安公主府,也没在与其相邻的迢北郡王府,是在大朝会的宫殿。 纪新雪和纪靖柔、纪明通、纪宝珊守在长秋宫门前,委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姐妹们愤怒、鄙夷的目光。 阿不罕冰来皇宫结亲,肯定要有能撑场面的伴郎才能给纪敏嫣体面。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知道,虞珩今日会作为阿不罕冰的家人出现。 只是 他也想不到,阿不罕冰居然能将纪璟屿也忽悠走。 来了!迢北郡王来迎亲了! 快快快!仔细检查等会要用的物件,千万别出差错。 殿下和公主们和善些,大公主成婚,是家中添丁进口,大喜事! 并排而立的三姐妹同时冷笑。 添丁进口? 这个丁还没添进来,他们家已经搭出去了两个人! 纪璟屿凭借令人意想不到的选择,凭一己之力,吸引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的全部注意力。他躲在燕宁县主身后好话说尽,才令姐妹三人的脸色稍稍缓和,想起今日的正事。 然而放眼望去,哪里还有阿不罕冰的身影? 纪新雪本想大展拳脚,让阿不罕冰知道娶妻的艰难。奈何出师未捷,还没走过去就被满头大汗的礼官抓住。 礼部原本的计划是由纪璟屿背纪敏嫣上轿。 然而纪璟屿临时叛逃,给所有人巨大的惊喜。猝不及防的从新娘的弟弟变成新郎的伴郎,自然不能再背纪敏嫣出门。 礼部官员连忙来找纪新雪救急。 纪敏嫣本就是美在骨相的美人,今日大婚,身穿皇后规制的礼服,更是华美的令人惊叹。 美人眼中不仅有毫不掩饰的期盼,还有因即将嫁人生出的惆怅。 纪新雪下意识的放缓呼吸,生怕惊扰正陷入思绪的美人。 可恶! 即使不算纪明通,他也还要嫁一个姐姐、四个妹妹。 你来了?纪敏嫣朝纪新雪招手,问道,外面如何? 纪新雪想到他离开时堪称混乱的画面,眼底浮现不甘,闷声道,三姐、四姐和宝珊都去找阿兄算账,阿不罕冰差不多已经到内殿门口。 没想到阿不罕冰平日里看着浓眉大眼,为人老实,关键时刻居然出奇招。早知如此,他就该留下凤郎,起码还能再多拦一时半刻。 失策! 纪敏嫣勾起嘴角,生出纤细的手指按在胭脂罐中,点在纪新雪眉心。 这叫赐福。 通常由新娘点给未婚之人,留下姻缘天成的痕迹,方便月老留意被赐福的人。 是我让璟屿去阿冰那边。纪敏嫣倾身在纪新雪耳边道,我想要太子背我出嫁。 纪新雪竭尽全力的忽略脑门灼热的错觉,心思乱成一团。 他知道此前的理由没办法令纪敏嫣彻底安心,不再惦记太子之位。 但今日是长姐大婚。 第819页 纪敏嫣将纪新雪紧绷颈侧和难掩慌乱的目光尽收眼底,嘴角忽然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抬起双臂抱住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她高处大半头的弟弟,轻声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姐姐和兄长永远是你的后盾。 阿姐。 来不及去想更多,纪新雪下意识的回抱纪敏嫣。 纪敏嫣顺着大开的窗户看向迎面而来的新郎,语气更加轻柔,想做太子就去争取,我相信你,无论多难都能做到。想与凤郎长相厮守,也不必畏手畏脚。武宁帝登基之前,没有人想过,会有女子位临九五。阿耶登基之前,同样没人想过,公主能在举行大朝会的宫殿成婚。 阿不罕冰来得太快,纪新雪还没来得及理顺乍惊乍喜的心情,就不得不在声声催促中背起纪敏嫣。 这段距离委实短的过分。 从寝殿到长秋宫大门处的公主仪仗前,哪怕纪新雪走得再慢,也不能倒退。 直到周围传来善意的笑声,仍旧痴痴望向宫门的纪新雪才惊觉眼角的湿润,不由面露赧然。 纪新雪有姐妹们匆匆整理仪容,立刻赶往举行大朝会的宫殿。 阿不罕冰从迢北郡王府出发,在长秋宫迎走纪敏嫣,会在长安城中绕行两圈,再回到宫中,直接去举行大朝会的宫殿拜堂。 纪靖柔的心情忽然好转,笑道,阿姐出门时,有阿雪背她出门,又有我们相送。她回来时,既带着迢北郡王,又有阿兄和凤郎在侧,未尝不是圆满。 纪新雪、纪明通和纪宝珊闻言纷纷露出笑容,眉宇间属于别离的不舍立刻转为对相逢的期盼。 喜事女官说的没错,长姐大婚是添丁进口,大喜之事! 第183章 纪敏嫣大婚之后,已经沉寂许久的长安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不仅因帝女大婚,特意避开前后几日的朝臣和百姓又开始热热闹闹的张罗家中后辈的婚事。从年前刺客出现就无形笼罩在长安上方的阴影,也在长平朝前所未有的热闹中彻底被冲散。 时间眨眼间来到四月。 牵扯到两卫一营的刺客案彻底结束、有关于小吏家族的调查已经由明转暗,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奉旨北上,亲自督促北疆将领和地方官在长城外建立互市。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在北疆建立稳定互市的计划就得到朝臣和北疆将领的支持。 与此同时,长平帝的旨意也悄无声息的送到北疆。 三月五日,十多名军人押送大量冰糖、茶叶、丝绸等物出城,停在长城守卫射程内最极限的位置,生疏的按照商人的指点摆摊。 如此过去三日,才有新柔然部落找上门,小心翼翼的用蹩脚的突厥语与虞朝军人交流。 结果当然是大眼瞪小眼,两眼茫然。 虽然双方在语言沟通方面存在很大的障碍,但买卖之事,言语不通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新柔然部落拿出大小不一的金银给虞朝军人,试探虞朝军人允许他拿走多少东西,终于理解虞朝军人对货物的定价。 讨价还价的过程持续整整三日,最雄壮的骏马日夜不停的在草原奔驰,成功促成虞朝与新柔然部落的第一次交易。 草原向来没有秘密,虞朝军人很快就迎来第二个客人。 是旧柔然部落。 虞朝军人按照上面的吩咐,一视同仁的对待新柔然部落和旧柔然部落,以同样的价格卖给旧柔然相同数目和质量的货物。 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大婚当日,因不愿意被虞朝统治,迁到原突厥地盘的靺鞨部落悄无声息的来到北长城外。 相比刚翻身做主的旧柔然部落和初来乍到的新柔然部落,已经与虞朝交手数十年且互有胜负的靺鞨部落,面对虞朝军人的时候,表现的非常谨慎。 他们坚持在长城守卫的射程之外与虞朝军人交流,也不讨价还价,拿到货物之后立刻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捕他们。 几日后,突厥部落也赶在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到达北疆之前,找上摆摊的虞朝军人。 他们既与平和、友好,竭尽全力的朝虞朝军人证明他们没有攻击性的新、旧柔然不同,也与几乎将警惕写在脸上的靺鞨部落不同。 作为两次惨败在虞朝手上,因此被奴隶反叛,又遭几百年前的手下败将反击,只能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的失败者。他们警惕虞朝斩草除根的同时,非常能认清自己的地位。 在旧柔然部落、新柔然部落,新起之势难以阻挡,靺鞨部落仍旧保留实力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避其锋芒,夹缝求存,竭尽全力的躲避新旧柔然的复仇和靺鞨部落的挤压。 如果能得到强虞的庇护 所以残存的突厥部落,竟然是最礼貌的部落。他们在交易结束之后,献上一对有王庭印记的宝石树,作为怀安公主和迢北郡王的新婚贺礼。 纪敏嫣作为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公主,自然看不上草原部落炼制的金器,但她非常满意突厥部落的礼貌。 她到达北疆之后,草原部落立刻发现,他们从虞朝军人手中购买物资的条件和价格都发生了改变。 原本虞朝只肯接受金银和牛羊交易,如今有多了种名为煤的石头和黑色液体模样的石油。 第820页 两者的购买力虽然比不上黄金和白银,但性价比远胜于白银。 毕竟草原境内很少有金矿或银矿,各部落的金银都来自南边的虞朝或北边的国家,以虞朝之物的昂贵,消耗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煤和石油却不同。 那些东西如同虞朝人的庄稼似的长在地里,只要带足铁锹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草原发生大大小小五十多次冲突,平均每天打三次,最多的时候甚至能有两位数以上的冲突。 前朝余孽,也就是如今柔然王庭的明王,听闻虞朝的怀安公主改变贸易令,允许草原部落用煤和石油与虞朝军人交易物资,深觉不对劲,立刻令人研究煤和石油的用处。 得到的答案是除了能烧火,没有发现其他用处。 明王不信,又令人快马加鞭的给长安的人送信。 这种东西烧起来不仅味道刺鼻,令人难以忍受,还会有大量黑灰,哪里有精心烧制的木炭好用? 他才不相信,长安会大费周章的收集只有下等人才会用的东西。 只过两天,明王就没有心思再探究煤和石油的真正用处。 长城又发布怀安公主新令。 首先,虞朝将正式在虞朝军人原本摆摊的地方设立市场,从此之后,虞朝商人将代替虞朝军人出售各种物资。 草原部落想要进入市场,必须先向长城守军证明部落对虞朝友好,并交纳保证金,换取能通过关内军所设关卡的令牌。 市场中还有专门留给草原部落的摊位,无论买卖,关内军都会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交易税。 除此之外,虞朝还在长城和市场之间建立羊毛场。 因为突厥部落愿意对虞朝皇帝称臣,每年进献珠宝和金银。即将建立的羊毛场允许突厥女郎前去做工,会按照虞朝女郎的十分之八发工钱。 但凡是在羊毛场做工的人,每月可以按照内部价,相当于原本价格的十分之三,限量购买虞朝的物资。 羊毛场也会优先购买突厥部落的活羊。 种种条件叠加,不可谓不诱人。 虽然草原部落还不知道在羊毛场做工,具体要做什么,但已经有许多中小部落悄悄朝长城迁移。 市场更是每日都有人朝摊主打听,怎么才能获得去羊毛场做工的资格。 然后是令所有已经在与虞朝的交易中尝到甜头,再也不舍得放开的草原部落都没办法不在意的改变。 虞朝将根据部落对虞朝的友好程度,免除该部落在市场交易时的交易税。 首先享受这项恩典的部落,仍旧是突厥部落。 百分之十五的交易税,割得人肉疼,又不至于完全受不了。不上不下,刚好处于最令人难受的程度。 大家都交纳这百分之十五的时候,即使难受,也能找其他理由安慰自己。 冠冕堂皇如规矩是由强者制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先记下今日的为难,等到双方强弱发生改变再做计较。 自我欺骗如再过几十年,南下占据长安,虞朝疆土内的所有东西都会属于他们,包括如今花出去的金银。 突然有人脱离痛苦,独自灿烂,其他人的痛苦立刻加倍。 短短几日的时间,本就仅存十二个的突厥小部落,先是惨遭柔然铁蹄围剿,毁灭六个。然后又被靺鞨部落包围,重伤五个。 幸存的突厥部落只能抱团,连滚带爬的逃到距离长城最近的位置。 如果不能抱紧虞朝大腿,等待他们的只有灭族。 明王当然不会在意突厥部落的存亡,他是被远在长安的长平帝气得辗转难眠。 四月十二日,上任太子少师薛庆去世。 因为薛庆致仕的理由不够光彩,这事本不该拿到朝堂说。 然而朝堂永远不会缺少,看不清楚眉眼高低的棒槌。 这次的棒槌是去岁的新科状元。 他出身寒门,模样也算周正,可惜没有长辈和座师提携,难免处处碰壁。在翰林院的日子,还没有探花和榜眼自在。 不过状元郎也怪不得命,他原本有被榜下捉婿的机会。 毕竟是寒门状元,越是没有倚靠,为人莽直,越是证明他有真才实学。这等人最受家中有独女,位高权重又想给女儿招赘的朝臣喜欢。 就连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都受不了儿子和儿媳的哀求,亲自请状元郎吃酒,提点状元郎如何与同僚相处,暗示想要招其为孙女婿。 状元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所有对他抛姻缘枝的人。 原因简单的令人可怜。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待字闺中未有婚约的宝鼎公主,想要召寒门贵子为驸马。 纪新雪委实难以理解流言为什么会如此离谱。 纪靖柔明明是想找个容貌非常好看,性格过得去,家世没要求的郎君为驸马。 不能因为曾经长安公认的寒门贵子楚墨,超额完成纪靖柔的所有要求,就单单用寒门贵子概括纪靖柔选择驸马的标准。 这不是在忽悠人? 可怜状元郎被忽悠的找不到北,不仅失去少奋斗十年的机会,还在长平帝心中留下蠢笨的印象,将来想要高升,只能在学问方面下功夫。 迟钝的状元郎仍旧做着迎娶帝女,走上人生巅峰的梦。 为了让长平帝和宝鼎公主注意到他这个寒门贵子,状元郎总是在非常尴尬的地方找存在感。 第821页 请长平帝按照旧例加封太子少师薛庆时,状元郎胸膛挺直,鼻孔朝上。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误以为状元郎是薛庆的亲儿子或亲孙子。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纪靖柔。 她正在光明正大的睁眼打瞌睡,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状元郎。 很好。 纪新雪转头,越过同样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纪成,看向几乎站在门口的张思仪。 太远了,看不清,想来没有千里眼的张思仪也看不清他的眼色。 正在纪新雪犹豫是继续找人,还是自己顶上的时候,李金环突然越众而出,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臣有本奏,参前太子少师薛庆曾与前朝余孽勾结,窃取国本。 纪新雪立刻看向同样站在他对面的虞珩,眼尾的喜悦越来越醇厚。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回应纪新雪的是梨涡乍现的笑容。 长平帝闭上忽然被刺痛的眼睛,默念这是大朝会。 重复三次之后,躁动的心终于恢复平静,开口时的语气却如同阴云密布之下的滚雷,怎么回事? 李金环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长平二年时的商州案牵扯到前朝余孽。但无论是山南两道和河东道的调查,还是对江南的官场的调查都没有人提起这点。 哪怕是长平四年时,随着对江南官场的调查彻底结束,朝臣再次根据各地牵扯出的长安权臣重新记载卷宗时,也没提起前朝余孽半句。 纪新雪和虞珩却在前几日透露,打算借当年的大案点明前朝余孽的存在。 原本他们没想从在长平二年不得不致仕保平安的前太子少师薛庆身上寻找突破口,但郡王忽然给他使眼色,然后猛地掐住腰间金麒麟的脖颈。 听见动静的张思仪从队尾小跑到李金环身边,即使毫无准备,也能毫无凝滞的将原本用来翻别人旧账的话,用在前太子少师薛庆身上。 前朝余孽在少部分眼中算是公开的秘密。 乾元朝时,令虞朝损失惨重的猎山刺杀,是前朝余孽在虞朝史书上留下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有焱光帝驾崩时,猎山行宫的刺客、震动整个虞朝的江南案、长平帝遭遇的多次刺杀、纪璟屿和纪新雪等人遭遇的刺杀 然而真的听张思仪细数前朝余孽的罪证,朝臣们心中仍旧生出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早就知道前朝余孽的朝臣尚且没办法保持平静,更何况是从未听到风声的朝臣? 纪新雪和虞珩在这个时候抖出前朝余孽,不是想逼世家狗急跳墙,只是想让世家生出危机感,主动来找虞珩而已。 因此张思仪对前朝余孽的指控,大多是乾元朝的旧事和长平帝遭遇的刺杀,这等无从考究或能用暗卫解释的事。 反而没有深究前朝余余孽利用江南商人胁迫朝廷命官、搜刮民脂民膏之时,是不是有人帮助。 为给接下来的计划铺路,纪新雪却在刚有在大朝会点明前朝余孽存在的念头时,特意嘱咐张思仪。反复提起焱光帝驾崩时,在金吾卫的眼皮底下混入猎山行宫的刺客,提前在朝臣心中埋个种子。 虽然点明前朝余孽存在的契机来得猝不及防,但效果完全在纪新雪的预料之中。 不仅朝臣对前朝余孽的警惕,陡然提升到最高的程度。 长平帝令人敲锣打鼓告知百姓前朝余孽的存在,提醒百姓小心被前朝余孽蛊惑之后。百姓的表现,也没让人失望。 朝代灭亡之前,通常会先经历几个昏君,留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小故事。 消息传到民间仅半日,这些已经快消失的小故事就再次出现在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口中。 末帝的酒池肉林。 前朝将军自知无法拦住敌军,先杀城中百姓为自己陪葬。 末帝的宠妃听闻少女的鲜血能令青春永驻,特意养了一屋子的少女,专门用来放血。 只有虞朝百姓想不到的荒唐事,没有怕遭天谴的疯子。 虞朝百姓正安享富足平淡的生活,本就会下意识的敌视有可能令他们的生活发生改变的人。前朝又留下如此多的恐怖故事,更是让虞朝百姓想起祖辈所受的苦楚,对前朝余孽又惧又恨。 仍旧习惯于在洗漱完毕时朝长安方向跪拜的百姓,又多了个习惯。请求给长平帝冰龙玉佩的建兴帝保佑长平帝,早日剿灭前朝余孽。 消息传到北疆,早有准备的纪敏嫣立刻发布新令。 从即日起,不允许新柔然明王部落的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与虞朝商人任何交易。 但凡将从长城市场购买的虞朝物品,以任何方式交易或赠送给明王部落的人,皆视为明王的同盟、虞朝的敌人。 这些人享有与前朝余孽相同的待遇,不能进入长城市场的同时,长城市场也会禁止草原其他部落与这些人交易。 一边是似敌似友的虞朝,一边是帮助他们翻身做主的明王,草原的新可汗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站在明王那边。 别以为他想不明白,虞朝的物资虽好,但无论是只能以虞朝的定价,购买虞朝的物资。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大笔金银流入长城内、又要花费大量的人手去抢夺煤和石油,都是在消耗自身,壮大虞朝。 不能听虞朝的命令。 第822页 虞朝的货物,他也要! 新柔然的岁王,乌洛兰吉科与草原可汗的想法相同,但他看明王不顺眼许久,完全没有为明王出头的想法。 可汗说旧柔然始终在草原坚守,哪怕遭遇突厥人再多的侮辱,也没想过退缩,所以有资格享受最大的胜利果实。 那明王又是凭什么与他平起平坐? 他手下有五万将士、数不清的牛羊。 如果没有他和他的将士,即使可汗能暂时逃脱突厥的控制,也不可能立刻完成反杀。 乌洛兰吉科认为,可汗应该给他一人之下的荣耀。 但是可汗没有。 无论是封爵的顺序,草场、奴隶的分配,可汗都明显偏向那个汉人、 凭什么? 他的汉人谋士说的对,应该趁强大的虞朝对草原的异类恨之入骨的时候,先除去这个异类。 然后再与可汗计较,究竟是满嘴突厥语的旧柔然更配称为柔然正统,还是从不为奴的新柔然,更能彰显柔然世代传承的铁血。 岁王表面应承草原可汗的要求,与王庭和明王部落合击位于长城外的市场,让虞朝人见识柔然族的刚强。 等到出兵的时候,他却以各种理由拖延进程,远远的坠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的朝明王射冷箭。 岁王的嘴角勾起惬意的弧度偶。 这个废物除了花言巧语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能悄无声息杀光突厥王族的暗卫营却委实不错。 跟着废物可惜,不如并入柔然铁骑。 半个月之后,草原的新可汗铩羽而归。 关内军成功的在长城外伏击柔然军队两次,击退柔然军队的攻城五次。 以勇猛著称的王庭铁骑冲在最前面,损失惨重。 明王部落的主要战斗力是几代人积攒下的刺客,极不擅长战场冲锋。其余士兵大多是各种俘虏,拉到战场上,没在关键时刻扯后腿就算是烧高香,几乎没有肉盾之外的作用。 即使明王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改变策略,命令手下的士兵停止冲锋,在侧翼骚扰,仍旧损失许多俘虏。 刚开始的时候,岁王部落还有过即将冲锋的布置。 眼见王庭铁骑冲不动,明王部落又拉的像是明目张胆的摆烂。 岁王想到这场战事的契机是虞朝针对明王,突然腻歪的厉害,自觉不能像草原可汗那样做冤大头。 他立刻改变策略,变身后勤将军,带领手下将士为前方战场的人呐喊助威。 偶尔闲得心中发慌时,就搭弓寻找明王的身影,及时为对方补充箭矢。 因为岁王过于生猛,又有世家安排的人频频朝明王放冷箭。 即使有虞朝埋在异族的探子频频相救,长城上得到虞珩嘱咐的阿不罕冰格外留意明王的安危,明王也险些死在长城外的战场上。 去年积雪最深厚的时候,长平帝偶然听纪新雪说了句雪橇三傻,当时没放在心上, 看到北疆送回的折子,他突然又想起这句没头没尾也不像成语的话。 松年端来茶水,见长平帝心情正好,凑趣的问道,陛下因何事开心? 含蓄的笑容忽然变成朗笑,长平帝合起折子,随手扔到一边,意味不明的道,小五半年前与我说了个笑话,我现在才懂。 柔然可汗和明王、岁王,也可以并称为草原三傻。 明王藏在暗处的时候,尚且能带给他紧迫感,如今转到明处,竟然 直到莫岣携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进门,长平帝嘴角的笑意仍旧没有收敛。 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两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令松年立刻察觉到,莫岣的心情不如往常平静。 大将军可是有不顺心的地方? 莫岣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宣威有事特意瞒着我。 心情正好的长平帝挑起半边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事? 说出来让他乐不,说出来,他才能安慰莫岣。 她收到襄临郡王的请帖,于五月初九,去京郊的温泉庄子赴宴。莫岣难得神色恹恹的垂着头,仿佛被突然抛弃的大熊。 长平帝笑着摆手,小辈在一起玩耍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 莫岣沉默半晌,仍旧过不去被专门隐瞒的坎,低声道,她很懂事,从来没特意隐瞒我什么。当初看中我的小厮,也是直接告诉我,想要 长平帝的眉毛猛地跳动了下,连忙打断莫岣的话,五月初九的宴席还邀请了谁,我帮你分析一下,宣威为什么瞒着你。 莫岣大步走到长平帝身侧,语速忽然变快,灵王、宝鼎公主、金明公主、吉昌公主、燕宁县主、平国公、李金环、张思仪、颜梦、霍玉 他每说出个名字,长平帝嘴角的笑意就淡一分。 不知过去多久,寂静的书房中忽然响起声轻笑。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对满眼期盼和纠结的莫岣道,我也猜不透宣威的心思,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第184章 莫岣闻言,双眼陡然闪过极明亮的光芒,问道,陛下也有请帖? 长平帝的眼尾逐渐压低,高深莫测的打量莫岣眼底的崇拜,久久没有答话。 第823页 松年擦去额角的虚汗,张合嘴角数次。非但没有开口,反而悄无声息的往门口挪动。 不愧是莫大将军,再火上浇油方面,也从不令人失望。 与此同时,纪新雪和虞珩正在犹豫给不给长平帝送请帖。 原本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纪明通却不小心在宁静宫说漏嘴,让苏太妃知道了及笄礼的事。 苏太妃非但没觉得荒唐,还特意找出盒簪子赏给纪新雪。 其中既有开国女皇武宁帝曾戴过的发簪,也有历代皇后用过的凤簪,甚至还有从几百年前流传至今的珍品。 除此之外,苏太妃还委婉的暗示纪新雪,她也想观礼。 纪新雪不需要那些珍贵的发簪却没办法对苏太妃说不,给苏太妃请帖,又不能忽略苏太后。 五月初二,纪敏嫣和阿不罕冰为纪新雪准备的及笄礼,提前送到长安。 纪新雪和虞珩根据已经发出去的请帖,最后一次统计宾客的名单。 苏太后、苏太妃。 纪璟屿、萧宁、纪靖柔、纪明通、纪成、纪宝珊 如此看下来,纪新雪的良心忽然隐隐作痛。 给不给长平帝送请帖? 送,有两个可能。 已经准备将近两个月的及笄礼原地碎成渣,他和虞珩只能自求多福。 长平帝欣然接下请帖,阖家团圆的举行及笄礼。 纪新雪摸了摸突然麻木的头皮,觉得第二种可能存在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不送,也有两个可能。 长平帝事后知道这件事,生气。 长平帝事后知道这件事,不生气。 无论长平帝是什么反应,已经完成的及笄礼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阿耶不生气最好,如果生气,他和凤郎就不要脸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要脸。 虞珩深觉纪新雪说的有理。 这两个月,他亲自盯着及笄礼的所有细节,好不容易盼到万事准备就绪。如果因为长平帝的一句话,及笄礼变得遥遥无期,他真的舍不得。 但他心中仍旧有最后的迟疑,这对陛下来说,会不会是遗憾? 遗憾?纪新雪愣住。 怎么可能? 他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 有七岁离开小院第一次见到还是嘉王的长平帝,惨遭无情嘲丑。也有长平三年从封地回到长安,每次见到长平帝都意味着要重新梳头的无奈。然后是长平五年,又一次从封地回到长安,总是被长平帝以百般挑剔的目光凝视。 纪新雪敢保证,长平帝只会觉得他的女装碍眼,绝不会因为没有看到他的女装遗憾。 至于及笄礼 纪新雪轻咳一声,贴在虞珩耳边问道,你觉得阿耶会期待我的及笄礼吗? 没有期待,何来失望? 虞珩闻言,眉宇间的迟疑立刻散去。 不会。 我听闻阿耶已经为你准备好及冠的赐字,等到明年,我也到及冠的年纪,阿耶才会有所期待。或者纪新雪明显的停顿了一会,语速忽然加快,如果、如果几年之后,阿耶同意我们成婚。我们的婚事对阿耶来说,才能算是期待之中的事? 虞珩下意识的收紧揽在纪新雪腰间的手,忽然想起纪敏嫣和阿不罕冰拜堂时的场景。 如果是他和阿雪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迷于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完全没有想到,即使他们没有告诉长平帝及笄礼的事,也会引起长平帝的注意。 因为五月初九不是休沐的日子,从五月初五开始,受邀的宾客就陆续找理由空出五月初九。 萧宁、李金环、张思仪、颜梦、霍玉等人分别在不同的衙门当差,只要提前完成手头的差事,再与上峰和同僚打个招呼就能轻易脱身。 纪璟屿、纪新雪、虞珩和纪成却陷入难题。 如何才能在不引起长平帝怀疑的情况下,同时找理由在五月初九请假? 长平帝与莫岣约定好,要在五月初九去给宣威个惊喜,就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直到纪璟屿来找他,以难掩羞涩的姿态,自然而然的对他说,想要在五月初九那日带萧宁去庄子玩耍。 彼时长平帝正在看北疆送回来的折子,念及纪璟屿和萧宁的婚期越来越近,大婚之前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轻而易举的答应了纪璟屿的请求。 批完所有折子,长平帝才惊觉不对劲。 五月初九?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他转头看向松年,问道,这是什么日子? 松年以眼角余光看向正双手抱胸,靠着墙角闭目养神的人,语焉不详的道,奴不记得这日 是宣威去虞珩的庄子赴宴的日子。莫岣如同一阵风似的越过松年,大步走到长平帝身边,您答应臣,要带臣一同赴宴。 长平帝微颦的眉心瞬间舒展,似笑非笑的看向彻底垂下头的松年。 纪、璟、屿。 还算他老实,确实是带萧宁去庄子玩,是去虞珩的庄子玩。 纪成特意等了一天,才来凤翔宫找长平帝请假。 有纪璟屿的提醒,没等他开口,长平帝已经能猜到他的来意。 第824页 纪成想不通,他昨日向灵王打听请假的过程。 灵王明明告诉他,陛下全程都在看折子,轻而易举的同意了灵王的请求。 为什么轮到他,陛下不仅没看折子,还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松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给纪成任何提醒。 纪成见状,忽然腿软的厉害,膝盖径直砸在地面,发出极响亮的声音,陛下,臣上次与明明见面还是半个月前,在信阳郡王府的宴席上,只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明明说了会话,没敢有半分僭越。 长平帝眼中的冷意稍缓,敷衍的开口,乖。 除去宁愿阳痿也不肯娶妻生子,纪成对纪明通的感情既赤诚又幼稚,如同年幼的孩子迷恋糖果,委实令长平帝无法厌恶。 纪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试探道,那臣还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请陛下明示。 长平帝被纪成怂的发抖的模样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终究还是依照纪成的请求松口,给出提示,你来找我做什么? 作为家中的混世魔星,纪成最敏感的天赋,莫过于辨认长辈的情绪。 感觉到长平帝的态度缓和,语气和蔼的问他为什么来。纪成理所当然的认为,长平帝此前似笑非笑的模样与他没有关系。 只是他来得不巧,才会被波及。 纪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开门见山的道,臣近日疲惫的厉害,想小憩几日,求陛下恩典。 长平帝居高临下的凝视后脑朝他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想休息几日? 七日!纪成立刻打起精神,眼角眉梢飞扬的神采几乎与疲惫扯不上任何关系,臣从过年起就在殿下身边打下手,殿下和虞珩已经休息过两次,臣却从未请过假。 今日是五月初六,他请七日假,哪怕陛下只肯给他一半,也能覆盖到五月初九,甚至会有余地。 长平帝将纪成眼底的狡黠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忽然头痛的厉害。 他毫不怀疑,哪怕他只肯给纪成半日的假期,纪成也会死皮赖脸的拖延到五月初九之后再办差。 这不是挺有聪明劲? 怎么到上学、办差的时候就 纪成膝行朝长平帝靠近,越说越可怜,陛下知道阿耶对臣有多严厉,昨日阿耶见到臣,竟然说臣消瘦的厉害,劝臣先将手中不要紧的事放放,养好身体再为陛下办差。 长平帝仔细打量纪成。 短短小半年的时间,纪成身上确实发生很大的变化。 儿女们相继离开他去封地巡视,再回到长安时,也是如纪成这般,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 不出意外,纪敏嫣这次去北疆至少会停留两年,说不定回长安的时候,会抱着个叫他祖父的小儿。 想到此处,长平帝忽然不忍再为难纪成,痛快的应允纪成休假七日。 纪成得到恩典,没有马上离开。 他跪在原地说尽好话,逗得长平帝展颜,才意气风发的离开。 虽然没有灵王运气好,刚好碰到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但谁让他机灵又懂事! 长平帝刚抬手放走纪成,就听闻纪靖柔、纪明通的纪宝珊已经离开长安,要去庄子游玩。 松年眼疾手快的从长平帝手中抢回茶盏,边仔细检查长平帝最喜欢的茶盏是否出现裂纹,边口不择言的转移长平帝的注意力,郡王又遣人给您送来箱江南的玩器。 长平帝若无其事的展开僵直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嗯,拿来看看。 三色蝴蝶白瓷花瓶、蝴蝶珐琅花瓶、绣制蝴蝶的屏风总共九件物品,有八件物品上有蝴蝶的轮廓,剩下的那个,是以干燥的蝴蝶翅膀拼凑的画卷。 这些东西刚被小太监从木箱中搬出来,松年就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听到长平帝愉悦的笑声,松年愧疚的低下头。 襄临郡王数月如一日的给陛下送蝴蝶,就算是个傻子,也很难不理解襄临郡王的意思。 好在五月初七,纪新雪和虞珩都没有出现在长平帝面前,五月初八,长平帝周身的低气压已经恢复正常,松年才不至于愧疚的寝食难安。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五月初八下午,虞珩终究还是出现在长平帝面前。 他老老实实的用真实理由请假,臣明日在庄子举办小宴,意见广邀宾客,请陛下允许臣休沐。 长平帝闻言,绷紧的嘴角稍稍缓和,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在意这场宴席的行为有些幼稚。 小辈们的小秘密而已。 都怪莫岣。 长平帝笑着摇头,问道,是什么宴席?璟屿、纪成和靖柔、明通、宝珊,是不是皆因为你的宴席专门空出明日的时间? 虞珩按下心中的慌乱,沉默了会才想出合适的形容,过年的时候,我和阿雪都不得闲,几乎没有与友人和亲近的人相聚,想趁如今有时间,补个小宴。只用一日的功夫,不会耽误大事。 长平帝又问道,大概是什么流程,可缺表演的歌姬舞姬或待客的食材、玩器? 虞珩立刻摇头,艰难的开口,什么都不缺。 第825页 他怕长平帝追问,又补充道,节目由阿雪亲自准备。 好。长平帝欣慰的点头,多玩几天也不碍事,告诉璟屿、纪成,不必急着回来,别忘记下次大朝会就行。 虞珩闻言,委实心虚的厉害,小心翼翼的挑了些不怕被长平帝知道的事,如除了及笄礼之外的所有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才离开凤翔宫。 等从庄子回来,陛下再问起宴会的事,他和阿雪就坦白。 长平帝目送虞珩离开,转头看向莫岣,心中忽然生出几不可见的骄傲。 同样是与宴会有关。 宣威特意瞒着莫岣。 凤郎不仅有问必答,还主动为他介绍宴席的各种细节。 陛下? 莫岣能察觉到长平帝的情绪,却难以分析这种情绪具体是什么。 长平帝起身走向莫岣,耐心的问道,刚才凤郎已经说出宴会的具体过程和宾客,你可还有不放心的地方? 没有。莫岣答道。 只有未知的东西才会让人患得患失。 长平帝笑道,凤郎宴请的都是小辈,我们贸然去凑热闹,恐怕会令他们拘束,不如安心等他们回来再 匆匆进门的惊蛰引起长平帝的注意。 陛下,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在半个时辰之前出宫,说是要去城外灵云寺祈福。 长平帝眼底的笑意逐渐凝固,原地陷入深思。 这么巧? 阿娘和姨母该不会是 莫岣悄无声息的越过长平帝出门,携着燥热的暖风回来,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出城后,先在宝鼎公主的庄子落脚。 他停在长平帝面前,问道,陛下刚才想说什么?不如安心等 不如悄悄地去,免得惊扰他们玩乐的兴趣。长平帝掷地有声的道。 五月初九,天还蒙蒙亮,长平帝就睁开眼睛,提起长剑去演武场。 宴席通常是午时开始,长平帝和莫岣卯时就离开皇宫,先在长安城依次吃过半条街的早点,然后寻了个茶楼打发时间。 辰时,两人离开茶楼,快马赶往京郊。 为达到不惊扰小辈的目标,两人都穿着金吾卫的衣服,既能毫无阻拦的进入庄子,又不会引人注意。 巳时三刻,两人到达举办小宴的温泉庄子。 莫岣绕庄子一圈,选定翻墙的位置,本想背长平帝过墙却惨遭嫌弃,惊讶的发现,长平帝翻墙的动作非常熟练。 庄子中的金吾卫虽然大多是长平帝已经赐给纪新雪和虞珩的私卫,但长平帝亲临,身侧还有能真实他身份的莫岣,这些人绝不会违背长平帝的命令。 陛下让他们不要告诉殿下,陛下在这里。 殿下没有命令他们留意,陛下会不会突然亲临。 这在金吾卫眼中,等于,他们对陛下的到来视而不见。既完成陛下的命令,又完成殿下的命令。 以莫岣的敏锐,不必令庄子中的金吾卫带路,就能凭借所闻所见,快速摸清整个庄子的布局。 他带长平帝左拐右拐,走上假山。 在这个位置,他们能将整个宴客的花园尽收眼底,看清每个宾客,花园中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即使有眼力格外好的人,偶尔瞥见淡青色的衣角,也会理所当然的将他们当成金吾卫。 长平帝先看到手挽手坐在高处的苏太后和苏太妃,然后是亲昵的依偎在她们身边的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稍远的地方是笑容朗朗的纪璟屿和萧宁。 感受到这些人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盼,他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背着他聚集在这里。 有什么开心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距离午时仅剩半刻,穿着新衣的乐师走向花园角落整齐摆放的琴瑟。 午时整,先响钟声,然后是琴瑟萧笛。 虞珩身着祭祀时才会穿的玄色礼服沿着开满灿烂春花的小径走向苏太后和苏太妃,郑重的朝两人跪拜行礼。 纪靖柔带着妹妹们提着花篮,笑嘻嘻的跑向与虞珩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假山上的长平帝随着纪靖柔等人移动目光,眼中浮现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委屈。他又不是如清河郡王世子那般古板的人,就算小辈们关起门搞有可能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古礼,也不必特意瞒着他。 他不仅不会阻止,还可以站在阿娘和姨母身后受礼。 一、点、都、不、占、地、方。 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地方,只有至今没看到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 莫岣同样将注意力放在纪靖柔和纪明通、纪宝珊跑远的地方,瞳孔突然无声放大,发出状似惊讶却几乎没能冲破喉咙的声音,陛下?! 嗯?长平帝下意识的应声,可惜没能从莫岣的表现中,获得任何除怪异之外的信息。 浓重的怪异感令他的心跳陡然加速,立刻转回头,看向纪靖柔所在的地方。 芬芳的花瓣由少女柔荑抛到空中,雾气形成的彩虹光晕和清甜的花香倾泻而下,落于同样身着玄色礼服的宽肩。 披散着长发的人无声弯起眼尾,即使剑眉星目,也难掩风流体态和宜喜宜嗔的神韵,平添几分雌雄莫辩的魅力。 第826页 长平帝怔怔的望着眉目与他有八分相像,又似没有半点相同的人越走越近,下意识的向前半步。 多亏莫岣及时抓住他的腰,长平帝才能保持平衡,没有栽下假山。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身型就完全暴露在花园的宾客眼中。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神出鬼没的金吾卫。 没事。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呼吸,继续朝观礼的方向前进。 等等! 已经抬起腿往前走的纪新雪猛地抬头,这个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恰逢一阵暖风袭来,吹起纪新雪的裙摆的同时,也吹落假山上金吾卫的帽子,露出与纪新雪几乎相同的五官。 虽然他们相差近乎三十岁,一人穿礼裙,一人穿金吾卫的软甲,但身形几乎没有差别。 如果非要计较细节,假山上的人反而更强壮。 是那种能毫不费力的提起长剑,令山下之人只能抱着裙摆逃跑的强壮。 纪新雪后退半步。 醒醒!这一定是在做梦! 第185章 阿雪? 纪明通虽然没察觉花园内突如其来的死寂,但留意到纪新雪的反常。 她顺着纪新雪抬起头的方向转身,目光正对上深不见底的凤眸,嘴角的笑意陡然僵硬。 纪宝珊比纪明通更没出息,竟然吓得将手中的花篮扔了出去,扯着喉咙高喊,快跑!阿耶来了,还有莫岣! 刺破长空的尖叫成功打破凝滞,长平帝的嘴角扬起冷笑,目光仿佛记账似的在下方所有正昂头看他的人脸上划过。反手抓紧莫岣的小臂借力,回到令花园中的宾客无法窥探踪迹的位置。 纪新雪猝不及防的被纪宝珊拽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到长平帝的身影。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能理解,为什么常言道,肆无忌惮的宠弟弟妹妹早晚会遭报应。 纪新雪提起裙摆,拔腿就跑。视死如归的朝假山的方向冲过去,正好堵住潇洒跳下半人高巨石的长平帝。 阿耶!你他急中生智,做出喜出望外的模样,您竟然有时间专门来参加小宴? 开始尬聊的同时,纪新雪悄悄收紧抱住裙摆的手臂。 假山几乎有三层楼高,刚才他和阿耶的距离也很远。 只要他不松手,阿耶就不会发现,他穿的是裙子。 长平帝双手抱臂,默不作声的打量纪新雪,从头到脚,再一路向上,最后在纪新雪的双手处停留。 虞珩及时赶到,凭着与纪新雪的默契,正确接过话茬,正好阿雪提前交代过仆人,按照陛下的尺码准备全新的衣物。臣先带陛下去更衣,然后再入席? 仅慢半步的纪璟屿、纪成等人面面相觑,眼中先浮现诧异,然后尽数转为敬佩,空落落的心顿时变得踏实起来。 不愧是阿雪和凤郎,竟然早有准备。 唯有纪新雪和虞珩知道,庄子中会有长平帝的衣物,是因为他们原本打算在过年期间,邀请长平帝来泡温泉。 可惜长平帝没上当。 他转头看向纪璟屿,问道,小五为什么穿裙子? 纪璟屿愣住,下意识的看向虞珩。 看着我,十个数之内答话,其他人不许插嘴。长平帝及时唤回纪璟屿的注意力。 毫无存在感的莫岣熟练的开口,一、二、三 随着不夹带任何感情的报数,在众人没有特别留意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变快,纪璟屿的心也越跳越快。他明明想仔细思考,脑海中却只有混沌。 因为不能让阿耶知道,小五准备在今日办及笄礼! 所以不能承认小五穿裙子。 但裙子正在小五身上,绝不能说显而易见的假话,再惹阿耶生气 八、九、十。 莫岣的声音严重影响纪璟屿的理智,以至于他开口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五只有裙子,没有其他衣服! 长平帝神色如常的点头,顺势看向纪璟屿身侧的纪靖柔,发问的方式与问纪璟屿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说小五为什么穿裙子,同样只能考虑十个数,不许看别人。 话音未落,莫岣已经再次开口。 纪靖柔早就习惯万事有长姐、长兄顶着。长姐、长兄顶不住,还有弟弟。 时间紧迫之下,她下意识的肯定纪璟屿的说法,并做出合理的补充,小五只有裙子穿裙子方便! 长平帝赞赏的点头,又看向纪明通,同样没给她任何丝毫的时间,立刻发问,小五为什么穿裙子? 莫岣看到长平帝的手势,继续充当没有感情只有故障的数数工具人,一、二、三 纪明通眼中闪过慌乱,下意识的道,因为方便,就是、就是容易脱,比裤子容易脱!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望着接连口不择言的兄弟姐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长平帝逼供的过程,他真的会怀疑他们故意合伙陷害他。 他只是走神的功夫,莫岣又开始新一轮的数数,不出纪新雪的预料,比起上轮数数的速度,留给被问之人思考的时间更短。 第827页 这次被逼问的人是纪宝珊。 没等纪新雪开口,纪宝珊已经抢答,五兄要去与表兄泡温泉,裙子比裤子容易脱唔唔唔! 长平帝轻飘飘的睨向纪新雪,眼中明明含着笑意,却令纪新雪手麻脚软,连疯狂挣扎的纪宝珊都制不住。 纪宝珊已经通过纪新雪专门来捂她嘴的动作,反应过来,她说错了话。即使恢复自由,也没敢闹,如同落水的猫儿似的可怜兮兮的垂下头。 纪新雪绝望的闭眼,再也没有任何垂死挣扎的心思。 他再不承认今日专门举办小宴,是准备做什么,恐怕就要在兄弟姐妹口中上演 纪新雪瞥了眼脚下的尘土,没忍心直接跪地。 他再度提起因为阻止纪宝珊离谱无法兼顾的裙摆,主动走到紧挨着长平帝的位置,期期艾艾的坦白,前段时间受邀参与数场及笄礼,深觉有趣,我也想试试 长平帝脸上的渗人笑容陡然收敛,再次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真的? 是我先有这个念头,又鼓动的阿雪心动。虞珩打断纪新雪未出口的话,毫不犹豫的跪地请罪。 纪新雪见状,眼皮重重的跳了下。 败家子! 这可是浮光缎! 不能洗的浮光缎! 从西域千里迢迢的运回价值千金的织缎材料,百名熟手绣娘用三年的时间,才能织出足够做他和虞珩身上礼服的浮光缎。 只有一字之差,浮光缎和浮光锦的价值相差何止千倍? 就算因为阿耶突然到来,及笄礼没办法再继续,如此庄重华丽的衣服也可以留到别的时候再用。 竟然、竟然如此轻易的毁在了泥地里。 长平帝却错将纪新雪眼底对浮光缎的痛惜,当成纪新雪对虞珩的心疼。 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究竟是谁在说谎。 苏太后的心腹嬷嬷忽然过来,先恭敬的给长平帝行礼,然后才传达苏太后的交代,太后娘娘请陛下给五殿下留些面子,就算及笄礼不成,也趁着天色正好令宾客们热闹起来,免得他们败兴而归,在心中笑话五殿下。 长平帝既没说好,也没继续发作。 他垂目看向跪得笔直的虞珩,走,先带我去换衣服。 纪璟屿难得机灵一次,在长平帝转身前试探着道,凤郎带阿耶去更衣,儿臣先回花园招待客人?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睨了纪璟屿一眼,仍旧既不阻止也不应声。 虞珩带长平帝离开之后,纪璟屿和纪靖柔回花园待客。 纪靖柔怕愧疚的眼圈发红的纪宝珊打扰纪新雪,特意将纪宝珊也哄走,只留下平日与纪新雪无话不说的纪明通。 纪明通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眼底的情绪,低声道,阿耶去更衣的时候,已经不生气了。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头。 在准确感受长平帝的情绪方面,他不会对纪明通有任何怀疑。 你先去更衣?纪明通建议道,等会阿耶回来,见你已经恢复平日里的衣着,说不定不会再想起及笄礼的事。 自然也就不会再发怒。 纪新雪沉吟半晌,坚定的摇头,你去告诉阿兄和阿姐,让她们先别令人撤去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错过这次机会,他就没有理由和胆量,再背着长平帝准备一次及笄礼。 况且凤郎和他都为今日付出数不尽的心血和精力,怎么能什么努力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彼此的期待付之东流。 纪新雪再次收紧抱着裙摆的手臂,转身朝长平帝离开的方向走去。 纪明通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拦住纪新雪。 让阿耶改变注意,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仍旧没办法挽回及笄礼,还要被阿耶数罪并罚,岂不是血亏? 然而伸出手之后,纪明通却没说出任何阻拦的话。 她目送纪新雪走远,立刻去找纪璟屿和纪靖柔。 只要是阿雪想要做的事,一定能够成功! 另一边,长平帝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他又问起前日已经问过虞珩的问题,小宴的具体流程。 不是想和虞珩翻旧账,只是想根据虞珩的话,判断纪新雪等人有没有撒谎。设立小宴的究竟是不是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因为想要举办及笄礼。 事已至此,虞珩完全没有再隐瞒长平帝的必要。 他和纪新雪一样,心中既有不甘又有侥幸,更多的却是骨子里对长平帝的信任和依赖。 不仅将最后敲定的小宴具体流程,尽数告诉长平帝,甚至连已经取消的计划、为什么会放弃原本的想法,也事无巨细的说给长平帝听。 语气中不知不觉的带上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和哀求。 如同虽然不会对主人讨食,但时刻端坐在主人面前,乖得令人心疼的大狼。 长平帝见状,故意侧过头不看虞珩,但没有阻止虞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絮叨,心中陡然升起的怒火也逐渐消散。 只是及笄礼 刚听纪璟屿等人说漏嘴的时候,长平帝结合在假山高处时看到的场景,还以为这两个小兔崽子想要背着他偷偷成婚。 第828页 虞珩虽然没有纪明通和纪新雪对长平帝的情绪敏感,但他已经跟在长平帝身边十多年,怎么可能分辨错,长平帝是否在生气? 他忍着羞涩道,儿臣给伺候陛下更衣? 长平帝的脚步顿了下,冷笑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没等虞珩反应过来,长平帝已经三步并成两步,率先走入房中。 可怜松年怕苏太后和苏太妃不在宫中,小主子们会被粗心的宫人怠慢。一大早就去宁静宫,看望九皇子和十公主。 然后又带着最新入库的小儿玩器,依次去拜访七公主和八公主。 转完一整圈,他才惊觉。 长平帝竟然没等他,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宫了。 如果长平帝带惊蛰出宫,松年全当突然多半日闲暇,但长平帝也没带惊蛰,身边只有莫岣。 松年沉思半晌,终究还是没能放心。 莫大将军何等刚强耿直? 如何能照顾好陛下? 松年嘱咐惊蛰留意小主子们些,轻骑快马赶到庄子,打算守株待兔。 随着午时钟声敲响,松年深知他的守株待兔失败。 好在他有能令金吾卫无视他存在的令牌,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不惊动纪新雪和虞珩的情况下,到庄子内查看情况。 松年混在金吾卫身边小心翼翼的靠近花园,抬头便看到长平帝凭空出现。 既然长平帝已经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松年也不必再小心翼翼的隐瞒行踪。他降低存在感的本事,深得莫岣的真传。默默跑到长平帝身后的过程中,只得到莫岣短暂的注视。 虞珩是第二个发现松年的人。 因为松年趁着长平帝已经进门,飞快的对虞珩使了个眼色。 纪新雪是第三个发现松年的人。 他抱着裙子跑到长平帝更衣的地方时,门口只有两个人,莫岣和松年,分别站在房门两侧。 因为在假山旁的时候,莫岣的存在感过于强烈,纪新雪仍旧没觉得松年穿着与金吾卫软甲不同的长袍不对劲。 他喘息着问道,现在是否方便、我进去看望阿耶? 松年面上浮现迟疑。 陛下明显已经对郡王心软,如果五殿下现在进去,未必不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纪新雪见松年犹豫,又将目光投向莫岣。 以莫岣的耳力,肯定能听到屋内的人在说什么。 莫岣平静的与纪新雪对视,明明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听不懂话,却莫名给人故意听不懂话的错觉。 纪新雪立刻掐灭这个可笑的念头,抬手扣门。 弓起的指节还没碰到雕纹,门已经自内打开,露出长平帝和虞珩的脸。 长平帝顺手抚在纪新雪头上,若无其事的道,你来做什么? 纪新雪下意识的抬起手,摸到顺滑的长发,才惊觉他正披散着头发,还没来得及戴簪,无需为不存在的发髻担心。 收到虞珩的目光暗示,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掩去心底的惊讶。 他熟练的抱住长平帝的手臂,忍着心虚道,等会及笄礼,阿耶给我戴簪好不好? 按照古礼,女子及笄,戴簪应该由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来做。 男子及冠时,才是年长的男性有威严的男性长辈为及冠之人戴冠。 然而纪新雪既不是真女子,也不会被所谓的古礼约束。应下虞珩为他筹备及笄礼的提议,已经是极离经叛道的行为。 所以及笄礼的流程非常随心所欲,竭尽全力的满足了所有宾客都想要参与其中的念头。 既然长平帝亲临,哪怕仅仅因私心,纪新雪也希望由长平帝为他戴簪。 原本纪新雪想先哄长平帝高兴,再求及笄礼正常或削减些流程继续举行。 如今省略中间的诸多步骤,直接提最后的要求,纪新雪委实难以不心虚。 多亏对虞珩的信任,他才能在长平帝的注视中勉强保持平静。 阿耶千万别逼他 不然他就只能跪下来,抱紧阿耶的大腿求情! 莫岣和松年都在这里,还挺让人难为情。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与纪新雪对视半晌,忽然扬起妥协似的笑容,走吧。 罢了,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爱好。 有人爱财、有人爱色、有人爱玩他的小五,也只是有个无、伤、大、雅的兴趣而已。 如果阿雪和凤郎的心思能经得起时间和困难的考验,今日的及笄礼仅仅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场面而已。 纪新雪如同置身于梦境般的随着长平帝迈步,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如此简单? 这就同意了? 他一定不是在做梦! 感觉到长平帝突然停下脚步,纪新雪眼中纯粹的喜悦立刻添上几分警惕。 长平帝转头看向虞珩,状似无意的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臂。 松年见状,不动声色的推在虞珩腰间,垂下的眼帘中皆是欣慰。 临近花园,长平帝忽然轻咳,自然而然的从身侧的两名小辈臂膀间中抽回手臂。他单手负于背后,昂头挺胸的步入众人的视线。 你们先去忙,我会问阿娘如何戴簪。 如果他今日没来,给小五带簪的人就是苏太后。 第829页 想到此处,长平帝心中忽然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看向苏太后的目光平添三分哀怨,逗得苏太后和苏太妃笑意连连。 自从长平帝突然出现,慌成鹌鹑的小辈们和宾客就全靠苏太后和苏太妃做定海神针才没慌得原地转圈。 他们见长平帝回来时脸上已经有轻松的笑意,苏太后和苏太妃更是没有半分愁容,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 纪明通仗着长平帝宠她,故意抓着纪宝珊去撒娇卖痴。 纪宝珊已经反应过来之前犯下的大错,好不容易找到赎罪的机会,态度比纪明通还要积极,甚至背了首诗,眼巴巴的等着长平帝夸奖。 这可是她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打算用在长平帝对她忍无可忍的时候。 没过多久,花园就恢复长平帝现身之前的热闹。 另一边,纪新雪终于明白,虞珩为什么丝毫不心疼浮光缎做成的礼服。他为避免及笄礼出现意外,令人准备了整整三套一模一样的礼服。 因为怕纪新雪说他铺张浪费,虞珩才没专门告诉纪新雪这件事。 纪新雪垂头看向裙摆上的褶皱,面无表情的道,你这样显得我有些呆。 早知道有可以换的衣服,他哪里至于走到哪里都捧着裙摆? 偏偏礼服的用料极足,全都堆积在腰间的时候就像是足有五层的游泳圈,再走起路,岂不是丑小鸭成精,摇摇晃晃? 虞珩趁着纪新雪毫无防备,在他脸侧落下个一触即离的吻,哑声道,你是丑小鸭,别人是什么,秃毛鹅? 纪新雪闷笑,抬手在虞珩浓密的发间划过,意味不明的道,谁是别人?你? 虞珩心甘情愿的认领秃毛鹅的新称号,又与纪新雪说其他天马行空的闲话。 两人私语许久,才在仆人的催促之下依依不舍的分开。 明明只是重新开始因为长平帝突然出现,不得不停止的及笄礼。 他们却因为已经答应为纪新雪加簪的长平帝,久久难以平息心底莫名出现的激动。 未时,及笄礼重新开始。 纪新雪换了新衣,踩着花瓣铺成的路,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到花园正中央。 先是听从长辈训诫。 因为长平帝突然截胡为纪新雪插簪的事,训诫便从原本由苏太妃主持,变成由苏太后和苏太妃共同主持。 纪新雪未来既不会相夫教子,也没办法三从四德。 苏太妃千挑万选,决定以史书中对千古明君的生平记载训诫纪新雪。 两人分别捧起半边书页,即使没特意商议,也能默契非凡。 纪新雪肃容听训,毕恭毕敬的接过苏太妃亲自抄写的书册,沉声道,儿虽不敏,亦不敢懈怠。 然后是同辈的祝福。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起身,分别去更衣。 他们脱下庄重的礼服,身着宴客的华服回到花园。 所有来参与及笄礼的宾客,皆亲手准备了份礼物。 从精美的发簪、到华贵的钗环、再到琳琅配饰皆是女儿家惯用的首饰。装着礼物的木盒以敞开的簇拥在纪新雪身边,在阳光下闪耀着珠光宝气的晕彩。 刚开始的时候,宾客们还会因为担心长平帝突然不快,行动间有所拘束。 直到宣威郡主送出礼物用细细的金链穿成的彩色宝石肚兜。 偏偏纪新雪为保持端庄没有抬头,理所当然的错过宣威郡主的眼色。 他念着莫岣也在,还特意举起宣威郡主的礼物展示。 自此之后,赠礼物的宾客背不僵了,腿也不沉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轻快。 他们头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莫大将军是个好人。 陛下看在莫大将军的面子,没罚宣威郡主,更不会罚他们。 虞珩既想全程参与纪新雪的及笄礼,又不愿意抢任何风头,全程穿着与纪新雪身上同套的礼服沉默的陪跪、陪坐。 他只在纪新雪举起宣威郡主的成年礼时,仿佛羞涩似的垂下头,搭在膝头的手指也悄无声息的握紧,尽显少年人的不自在。 长平帝望着亦步亦趋跟在纪新雪身边的虞珩,忽然有越看越顺眼的感觉,忍不住摸向几乎从不离身的紫玉蝴蝶。 也许 第186章 纪新雪也提前为宾客们准备了回礼,皆是以上等翡翠雕制的玉牌。图案大多是飞舞的凤凰或打滚的麒麟,偶尔还会有比翼鸟和连理枝。 同辈依次送过祝福,苏太后和苏太妃也各自给纪新雪添了对凤尾步摇。 苏太后先打开回礼的木盒,从中拿出块雕刻飞凤的玉牌。 料子和雕工都好,也衬阿姐的气色,正好再穿些玉珠做压襟。苏太妃笑着道,也接过纪新雪双手捧着的木盒。 同样是雕刻凤凰的玉牌,底色却是淡雅的紫罗兰色,剔透的仿佛天然水晶。这只凤凰的轮廓相比羊脂玉上的凤凰更俏皮些,深得苏太妃的喜欢。 长平帝是到庄子之后才知道及笄礼,自然不会提前准备首饰。 为免尴尬,苏太后和苏太妃刚转身,纪新雪立刻举起装回礼的木盒,朝大步走来的长平帝扬起灿烂的笑容。 长平帝矜持的点头,由纪新雪举着木盒的姿势拨开铜锁。 他身为长辈又是正宾,怎么可能没有贺礼? 第830页 小五看似好脾气,实际最为执拗,打定主意的事,绝不可能轻易改变。凤郎更是自小倔强,颇有即使撞毁南墙,也不愿意转身的狠劲。 如今距离两人毫无预兆的在大朝会表明心意,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他们非但没有改变初衷,反而计划出一条翻山越岭走向终点的曲折道路。 作为父亲,长平帝委实难以对两人的坚持无动于衷。 长平帝曾无数次思考,真的能找到比凤郎更适合做王妃的人吗? 以小五的聪慧和皇族的强势,即使他想成为太子,也不必以联姻的方式寻求同盟。 论家世、才华、能力、感情、默契 即便是他的私心,在陌生女郎与凤郎之间,也难免偏向在他身边多年的凤郎。 既然如此,何必非要为难他们,而不是提供健壮的骏马,帮助疼爱的小辈尽快翻越崎岖的山路? 不久前见到两人举案齐眉,目光交错间自有默契的模样,长平帝突然觉得,他从前的想法也许偏颇。 虽然小五和凤郎曾有婚约,但小五刚知道婚约的时候也说过,他和凤郎同为男子,怎么能在一起的话。 难道他们决定共度余生,凤郎才是牺牲更多的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长平帝已经在考虑,要不要以及笄贺礼的名义,令虞珩得偿所愿。 凤翔宫已经空出三间库房,专门存放带有蝴蝶形状和轮廓的各种摆件。 他委实不想听松年说,还要再开第四间库房。 长平帝心中浮现数个念头,面上却没露出任何端倪。 木盒中是块红玉,正面雕刻羽翼交叠的比翼鸟。姿态竟然与衣摆交错,并肩跪坐的纪新雪和虞珩有七分神似。 长平帝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间变得僵硬,他抬眸看了眼纪新雪和虞珩,又仔细打量玉牌的图案,再次抬头 刚因想通而松缓的心,忽然陷入莫名的酸涩。 罢了,等凤郎及冠的时候,再将紫玉蝴蝶作为贺礼。 纪新雪得到长平帝的紫檀木手串作为贺礼,笑容更加灿烂,再次离开花园换衣时,背影都透着喜悦。 这次更衣的时间格外久。 他不仅换上公主制式的华服,始终披散的青丝也由巧手的宫女梳成发髻。 虞珩先换好衣物,悄无声息的走到纪新雪身边。 十九岁的少年郎已经完全度过男女莫辨的年纪,青丝尽数披散的时候,尚且还能通过遮挡喉结和面部轮廓的方式给人留下遐想的空间。 如今散发皆束在发髻内,飞扬的剑眉、开阔的眉眼、凸起的喉结尽数展露。 一眼看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郎君。 虞珩依旧能从铜镜中的倒影上,看到纪新雪幼时的影子。 即使随诊年纪增长变得狭长,已经比旁人圆润些的凤眼、高挺秀气的鼻梁、白得几乎发光的模样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凤形花钿,小心翼翼的贴近纪新雪的眉心,指尖忽然难以抑制的颤抖。 纪新雪原本不紧张,也被虞珩的模样连累的紧张起来。 他埋怨似的道,又不是没贴过花钿,这么郑重做什么? 虞珩虽然手抖,语气却很稳,从前没经历过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怎么可能不紧张?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调节呼吸节奏,笑道,你怎么知道以后也没有?万一阿耶同意我们唔 飞凤花钿不幸在拥吻中不翼而飞,虞珩的手反而变稳,轻而易举的将新的飞凤贴在纪新雪眉心的正中央。 朱红色的火凤贴上如白瓷般的肌肤,仿佛真的有周身遍布火焰的凤凰憩在这里。遮挡纪新雪眉宇间锐气的同时,也令人下意识的将注意力放在他偏向艳丽的五官,从而忽略其他性别特征。 纪新雪稍稍修了下眉形,没有如幼时那般直接将眉毛修剪成柳叶的形状。只是使其从原本尽显锋利的模样,变成稍稍平和的样子。 虞珩又拿起与纪新雪的华服相衬的围巾,虚绕在纪新雪颈间。 此时再看纪新雪,依旧是令无数郎君痴梦三年的长安第一美人。 虽然他的身形与女子相比,依旧过于高大,也没有用浓妆修饰偏于硬朗的轮廓。但从未见过他做郎君装扮的人,绝不会仅仅因为看到他的女装,就怀疑他是郎君。 虞珩眼底忽然浮现迟疑。 他好不容易才彻底压下有关长安第一美人的种种传闻,凭什么再让别人看阿雪的女装? 怎么了?纪新雪抬手捋了下空荡荡的发髻,忽然也开始紧张,是不是有违和的地方? 虞珩弯腰捋顺纪新雪的裙摆,郑重的摇头,没有。 纪新雪不信,追问道,那你的目光为什么这么凝重? 他完全不给虞珩躲避他视线的机会,抓着虞珩的手臂堵截虞珩的目光。颇像寒竹院中,热衷于在学堂上课前、下课后找人麻烦的崔青枝。 虞珩避无可避,忽然抬起眼皮。 深不见底的双眼眨也不眨的凝视纪新雪的眼睛。 我嫉妒。 纪新雪没想到虞珩突然不再躲避,来不及收力,跌入虞珩怀中。 嫉妒? 不,不能笑。 第831页 礼服的布料最娇嫩,稍有蹭碰就会遍布褶皱。 繁复的发髻也扛不住任何抖动,若是不小心将其碰散,恐怕至少要让宾客多等半刻钟。 即使道理纪新雪都明白,但宽阔的肩背仍旧不可抑制的开始抖动且幅度越来越大。 难得能如此直白的感受到虞珩对他的爱。 不笑未免太为难他。 虞珩无声收紧揽在纪新雪腰间的手臂,眼底的迟疑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知道,阿雪从小就喜欢漂亮的小裙子,华丽的才钗环饰品。 好不容易能当众展示珍藏,阿雪真正开心就好。 没等他嘴角的笑意彻底扬起,温热的唇舌已经奇袭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难掩羞涩的半句话。 还有套只给你看的衣服 纪新雪原本没打算提前透露这件略显羞耻的事,可惜他心软,最见不得有人沮丧,尤其见不得虞珩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由于第二次换衣的时间有些长,宾客们的期待也不知不觉的越拉越满。 古月再次响起的瞬间,宾客们立刻如同向日葵似的齐刷刷转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花瓣铺成的小路。 按照旧例,这个时候,宾客可以大声与及笄之人说话,催促及笄之人快行、与其打招呼或是对其称赏赞扬。 不必太在意做客的规矩,因为这本身就是古礼的一部分。 长安第一美人! 混在人群中的宗室子喊完就跑,自以为只要长平帝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就不知道他是谁。 长平帝的眼皮抖了下,没有转头。 既然已经同意做正宾就大度些,莫要与小辈计较。 心惊胆战的宾客们见状,试探着开始新一轮的起哄,越喊越兴奋,逐渐忘记长平帝的存在。 公主金安,臣给公主请安! 长安第一美人! 殿下真好看!臣从未见过比殿下更好看的人! 郎才女貌,碧玉兰芝! 长平帝幽幽看向激动的满脸涨红的众人,默默记下起哄最积极的人。 嗓子不错,适合站在北长城上与外族人交流。 公主生猛!郡王嘴都红了! 与众不同的声音被更响亮的起哄掩埋,但又没完全被掩埋,立刻被长平帝的耳朵捕捉。 长平帝眼底皆是震惊。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看纪新雪和虞珩的嘴,还是找说话的人。 殊不知他身后的莫岣同样眼底皆是震惊,呆滞的望着远处正淑女状端坐的宣威郡主。 纪新雪及笄礼的最后一项,加簪。 长平帝在纪成的提醒下,面色复杂的走向端正跪于正中央的纪新雪,视线难以控制的被与纪新雪并排而跪的虞珩的嘴角吸引。 即使已经用水粉掩饰,仍旧能清晰的看到牙印的痕迹。 纪新雪的唇上虽然有衬气色的胭脂,也能看得出来没有伤痕。 纪成见长平帝没反应,清了清嗓子,高声重复之间的话,请正宾为及笄之人加簪。 长平帝陡然回神,视线终于回到昂头望着他的纪新雪脸上。 虞珩沉默的将摆满华丽钗环的托盘,举到长平帝手边,低声道,请陛下拿起九尾凤簪插入发髻。 长平帝依言照做,惯常握剑搭弓不在话下的手,举起轻飘飘的发簪时,竟然有不堪其重量的错觉。 未免纪新雪的发髻被他弄散,长平帝先后换了三五个姿势举着发簪都觉得不太对劲。最后,他如同绣花似的用拇指和食指拈住发簪,小心翼翼的将其插入繁复发髻。 随着发簪的重心发生改变,长平帝和纪新雪提在半空的心稳稳落下,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长平帝依照古礼,负手训话。 他语重深长的道,既然已经及笄,往后就是大人。今后行事稳重些,凡事多承担,莫要欺负凤郎。 纪新雪嘴角的笑意陡然僵硬,难以置信的看向长平帝。 亲爹?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对虞珩说这些话吗? 长平帝似乎看透纪新雪的疑问。 他转头看向虞珩,眉宇间的严肃陡然变成慈爱,双手扶虞珩起身,温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脾气好,但也不能事事尽可着他的心意。若是他令你委屈,你就来告诉我,我必定会为你做主。 第187章 虞珩心中的诧异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力,险些举不稳托盘。 长平帝见状,眼中的怜惜更甚,鬼使神差的拿出放在胸前暗袋中的紫玉蝴蝶。 无需做任何对比,虞珩就能立刻认出来。 这是当年长平帝应允他的提亲时,给他的信物。 陡然见到心心念念许久的物件,饶是虞珩心性远比同龄人成熟,也难免在亲近的长辈面前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眼底既有几乎化为实质的期盼,也有淡淡的委屈。 长平帝本就正对虞珩心软的厉害,见到虞珩的反应又勾起淡淡的愧疚。 他终究还是压下想要反悔的念头,亲自将紫玉蝴蝶系在虞珩腰间,若无其事的道,我也没想到,大师有如此手艺。不仅提前将它修补完整,竟然没留下半分痕迹。 第832页 多亏仍旧摆满钗环的托盘重量不轻,虞珩一时半会空不出手仔细检查紫玉蝴蝶。否则未必不会犯蠢,问长平帝修补的痕迹在哪里。 正宾插入主簪,其余宾客也陆续到正中央,用托盘中剩下的钗环配饰为纪新雪装扮。 郎君们或是怕弄散纪新雪的发髻,或是打怵虞珩的目光,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观礼。围上来的人,大多都是善于装扮的女郎。 苏太后和苏太妃亲自调整主簪的位置,分别为纪新雪加了只压鬓。 纪靖柔和纪明通为纪新雪带上穿满米粒大宝石的耳坠。 纪宝珊目的明确的拿起禁步。 她瞥见虞珩腰间刚系上去的紫玉蝴蝶,特意将手腕的紫水晶串珠系在禁步尾端,再将禁步往纪新雪腰间系。 两刻钟之后,托盘彻底清空。 华美精致的配饰非但没有抢走纪新雪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风头,反而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不似凡俗之人。 以至于总是有人在不经意间被纪新雪的美貌迷得入神,下意识的偷看与他有至少八分相像的长平帝。 对上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什么绮思杂念都消散的干干净净。 纪新雪和虞珩并肩而立,先对长平帝行叩拜大礼,然后又对苏太后和苏太妃行叩拜大礼,最后对宾客福身、长揖。 及笄的过程正式结束,开始宴会的部分。 因为宾客大多是与纪新雪和虞珩同龄的小辈,苏太后和苏太妃特意借口喜静,让纪新雪在后院单独为她们准备小席。 长平帝也无意留下,顺势带着莫岣和松年,随苏太妃和苏太后去后院。 其余宴席皆在花园中,既有烤肉、也有只够一人食用的热锅,连同刚出锅的饭菜,全都摆放在同处。 宾客想吃什么,只需要吩咐等在一旁的仆人,然后再随便找个空桌即可。 这种自选用餐的方式立刻吸引宾客们的注意。 大多数人都先试过单独用膳的稀奇,然后又让仆人将单桌搬到相熟的人身边,再感受拼桌的乐趣。 纪新雪和虞珩又换了身比庄重的宴客礼服更松快的衣服,先去后院给苏太后、苏太妃和长平帝敬酒,再回来招待客人。 最开始的时候,众人还顾虑后院的长平帝等人,不敢闹的太放肆。 酒过三巡之后,即使没有饮酒的人,也被空气中的酒气影响了神志。更不用说来者不拒,生怕少喝半口江南佳酿的酒鬼。 纪新雪既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又是宴客的主人,委实在酒鬼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成为最先受害的人,频频遭遇敬酒。 偏偏他的酒量算不得好,平日里小酌尚可,若是饮酒稍急,十次起码要醉九次。 没过多久,纪新雪就彻底忘记今夕何夕,只顾着搂紧身侧之人的手臂。 不、不能丢了凤郎! 苏太后和苏太妃用过宴之后,不打算在庄子中久留。 她们想趁着天色还没昏暗去附近的佛堂落脚,方便明日上第一炷香。 长平帝闻言,立刻道,儿臣也要回长安,正好顺路送母亲和姨母去佛堂。 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马车都停在前门。 如果不经过正举办小宴的花园,就要将所有停在庄子中的马车都拉出去溜一大圈,才能将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马车挪到后门。 她们不想扰纪新雪待客的兴致,决定悄悄路过花园,去前门找马车。 尚且距离花园有段距离,就能听见随着花香和酒香蔓延开的喧闹声。 公主、驸马、及笄、冠礼等词语清晰的让长平帝想要假装没听到都难。 他停下脚步,状似无意的道,纪成的酒量怎么如此差? 苏太后笑着摇头,哪里是纪成?这分明是信阳郡王府纪康的声音。 嗯。长平帝露出满意的笑容,意味不明的称赞道,嗓子不错。 可惜眼神不太好。 什么公主、驸马? 分明是亲王和亲王妃! 没关系,去北疆历练几年,不仅眼神会变得犀利,说不定还能苦练成神射。 走进花园,长平帝和苏太后、苏太妃不约而同的看向最喧闹的地方。 纪新雪正醉眼迷离的靠在虞珩肩头,何处的动静响亮,他就看向何处,极像懵懂无知的稚童。 相比之下,虞珩的脸色虽然也比往日红润,眼神却还算清亮,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纪新雪身上。 即使是随风而来的飘絮,也没能突破虞珩的严防死守,在纪新雪的衣摆停留哪怕片刻的时间。 直到天色渐渐昏暗,温热的春风也逐渐变凉,纪新雪才彻底脱离似醒非醒的懵懂状态。 回想起今晚的计划,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仆人,将留下的宾客送去隔壁的庄子。 确定不相干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不会打扰他们之后,纪新雪才状似不经意的对虞珩道,我去洗洗身上的酒气,你要不要一起? 得到肯定的答案,纪新雪满意的点头。 他借口要先拆除发髻再泡温泉,让春晓先带虞珩去指定的地方。 虞珩不疑有他,由春晓服侍换了身在他看来稍显奇怪的衣服,坐进温泉中仔细研究长平帝白日给他的紫玉蝴蝶。 第833页 通体透彻,雕工精致,完全看不出任何曾经磕碰过的痕迹。 虞珩眼底浮现淡淡的迟疑。 难道 不会,如果陛下是以修补为借口,不肯将紫玉蝴蝶还给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借口继续拖延时间。 春晓坐在角落,心不在焉的思索,如果虞珩等得不耐烦,他要如何按照纪新雪的交代,安抚虞珩的情绪。 然而虞珩只是时不时的垂目凝视手心的紫玉蝴蝶,露出神秘的笑容,丝毫没有等得不耐烦的迹象。 春晓收回目光,默默拉紧衣襟。 虽然是在有温泉的屋子里,他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浑身发凉。 两刻钟之后,房门终于被叩响。 纪新雪已经拆掉繁复的发髻,但没披散着长发。只用一支单薄的玉簪将发丝固定在头顶,由浓粉转为浅绿的流苏顺着发髻落下,使人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流苏尾端肤色莹白、线条流畅的下颔处。 他的肩上正搭着绣制荷花的披风,手捧如同妆奁的三层雕花木盒。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时,像是白日里尽情绽放的荷花在夜里悄悄化形。 春晓原地呆滞半晌,忽然捂住鼻子冲向门外,身影移动到院子中央时突然消失,同时有重物落地的回声。 虽然是抱着某些想法,精心准备这套装扮,但看到春晓的反应,纪新雪却尴尬的脚趾抓地。 他严重怀疑,春晓是揣摩透他的心思,故意做出这般模样哄他开心。 太夸张了 纪新雪轻咳一声,未免在虞珩脸上看到令他窘迫的神色,故意不看虞珩。他利落的关上房门,大步走向温泉。 没关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人就不是他! 散发着淡淡荷花香气的披风随着展开的手臂,轻飘飘的落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掀起清香的热风。 已经呆滞许久的虞珩再次无意识的加大握紧紫玉蝴蝶的力道,仿佛正手握恨不得诛之后快的杀父仇人而非心心念念的宝物。 这、这阿雪竟然 即使屋内正烛火通明,仍旧能看出纪新雪穿在披风内的衣服有淡淡的荧光,是由最受长安贵族喜爱的荧纱制成。 虽然亮晶晶的粉色肚兜肉眼可见的厚重,并非只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萤纱,但以萤纱的剔透,哪怕用个十层、八层,仍旧没办放做任何有效的遮挡。 反而令原本一眼能望到底的景色变得影影倬倬,难以清晰的窥探、分辨需要专心致志的仔细观察才行。 介于红色和粉色的肚兜下方,是荧绿色的长裤,如同是松松垮垮的搭在他腿上,脚踝处却突然收紧,又缝了圈绿色猫眼。 纪新雪委实没办法坦然面对风吹蛋凉,便在里面套了条又瘦又短的亵裤,总算是比肚兜那种似有若无的遮挡有诚意些。 然而只在脚踝收紧的长裤却在两侧裂开两条从腰到脚踝的长缝,走动间不仅笔直、白皙的双腿尽数显现,甚至能从缝隙中窥探亵裤的起伏。 纪新雪大步走到虞珩身边,气势汹汹的放下雕花木盒,勉强忍住立刻跳入温泉的念头,居高临下的打量虞珩的表情。 这套装扮是他悄悄准备许久的惊喜,怎么可能不期待虞珩的反应? 如果虞珩觉得不好看那今天就只泡个温泉好了,改日再哄虞珩用雕花木盒中的药玉。 两人沉默的对视,纪新雪眼底逐渐浮现失望。 没有反应? 他不是不知道荧光粉和荧光绿的配色过于咳咳,但如今条件有限,委实没有更多的颜色能让他选择。 纪新雪本以为他肤色白,即使用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颜色,也不至于违和。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过于自信。 下次可以换套纯色的萤纱私衣再试试效果,或者他去将蜡烛吹灭,看看荧纱夜里发光时,会不会更有诱惑力? 他不信萤纱能在长安贵族口中饱受赞誉,却无法令虞珩有任何情绪波动。 猎物想要逃跑的迹象,彻底打破凶兽的伪装。 灼热的掌心无声扣紧纤细白皙的脚踝,虞珩依旧没有开口,踩着天然大理石铺成的台阶出水。他身上同样是荧绿色的多层萤纱浴袍,竟然完全没有被打湿。以纪新雪的距离,能清晰的看到浴袍内,水珠沿着肌理滑落的痕迹。 随着迎面而来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纪新雪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可惜,已经晚了。 最开始只是握住他脚踝的手掌,已经移动到腰间。他任何挣扎的举动,都不会造成凶兽离他更近之外的后果。 此时的纪新雪再也不会怀疑,精心准备的装扮对虞珩是否有吸引力。 他现在比较头疼的是,精心准备的装扮是否能让他达成目的。 按照他尺寸定制的药玉会不会被塞到错误的地方? 第188章 虞珩克制的停在距离纪新雪只有两步之遥的位置,深邃的目光仿佛化为实质,轻缓又细致的顺着早已绘入心底的眉宇向下描绘。 纪新雪天生肤色白皙,即使站在来自北疆、面露轮廓极深邃的阿不罕冰身边,也不会被比下去。 尤其是站在阳光下的时候,经常给人在发光的错觉。 虽然屋内的烛火不能与日光相比,但胜在布置得当,四面八方皆有光芒照在纪新雪身上,除了正被虞珩挡住的正前方。 第834页 粉红配荧绿这般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配色,穿着纪新雪身上,非但没有显得纪新雪粗俗,反而被如雪瓷般的肌肤衬托的色泽更加娇嫩。 因为虞珩挡住正面的烛火,纪新雪胸前的萤纱正散发微弱的荧光。 恰到好处的顺着流畅的肩颈线蔓延,仿佛是羞红的色泽,如同情至深处的模样。 虞珩的目光在花苞处流连片刻,继续向下,沿着纤细的腰线眼前忽然漆黑。 感受到纤长的眼睫划过手心的触感,纪新雪才惊觉他捂住虞珩眼睛的动作,多少透着些心虚。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逼问,好看吗? 虞珩立刻点头,嗓音似乎比纪新雪腰间的手更灼热,好看。 终于得到想要的回馈,纪新雪也找回从容。 按照他的尺寸定制的药玉,当然会去该去的地方。 他垫脚凑近虞珩耳边,试图找回主动权,低声道,我们去泡温泉? 虞珩不明显的沉默了会才再次点头,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既在纪新雪的预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两人在温泉池中轻车熟路的互相帮助。 过程中能看得出来虞珩非常喜欢纪新雪的战袍,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仍旧保持理智,只是解开肚兜后面的细绳,令肚兜仍旧能松松垮垮的吊在白皙的脖颈上。 荧绿色的裤子更是只被短暂的脱下片刻,取除真正碍事的东西之后,虞珩先将裤子套回去,然后顺着腿侧的缝隙伸手 纪新雪准备惊喜的时候,确实想要给虞珩些甜头,如此才好哄虞珩用药玉。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虞珩竟然能将区区甜头,玩出如此令人羞耻的花样。 房中的烛火不知从何时燃尽,仆人提前得了吩咐,绝不会贸然来打扰他们。一片黑暗中,萤纱的颜色成为温泉屋中仅有的光源。 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和水流荡漾的声音,入眼只有氤氲的银红和绿色,偶尔还能照出极莹润的白皙和有力的臂膀 等纪新雪反应过来的时候,精力已经彻底耗尽。 光从外表看,此时的他与刚进门时几乎没有差别。 只有头上的发髻变成散发,身上的衣物也更加松垮。 非要说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唯有荧绿色的纱裤中少了某样东西,外加精疲力尽,连手指都不想动。 纪新雪不甘心。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虞珩虽然没有立刻对惊喜表达看法,但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他并非无动于衷。 事情拐了个弯,仍旧朝纪新雪的计划前进。 虞珩吃甜头的过程,远远比纪新雪想象中的漫长、复杂,以至于纪新雪完全没有力气再讨应该属于他的甜头。 我们回正房? 低哑的声音响在纪新雪耳畔,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思绪。 距离他们在公主府琼花院库房初次亲密接触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纪新雪每次委婉的提起药玉,虞珩都闭口不谈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错过这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想到此处,纪新雪扶腰惊坐起。 他边伸出仍旧颤抖的手,去拿不远处的三层雕花木盒,边对虞珩道,先不走,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虞珩先回温泉中捞起紫玉蝴蝶挂在颈间,又以打火石点燃备用的蜡烛,回到纪新雪身边时,正好看到他艰难的朝雕花木盒伸手。 他左手捞起雕花木盒,右手捞起纪新雪,大步走向屏风后足够容纳两人打滚的软塌。 纪新雪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刚刚坐稳,就迫不及待的打开雕花木盒。 总共五根墨色的药玉,最小只有小指的长短粗细,只做适用之用。 只要一眼,虞珩就知道雕花木盒中是什么东西。 毕竟公主府的琼花院中,也有不少与雕花木盒中尺寸不同的药玉。 此前纪新雪与他说起这件事时,他既不忍心纪新雪吃苦,又隐隐察觉到他和纪新雪在这方面也许存在误会,所以总是选择避而不谈。 没想到 好在他已经想到消除误会的方式。 虞珩垂目敛下眼底的神色,等待纪新雪先开口。 明明已经做过许多过分的事,临到开口时,纪新雪仍旧会觉得有不自在的感觉,以至于语气都透着淡淡的心虚。 这是药玉,我们试试? 虞珩眸光转深,意味不明的道,你真的想试? 纪新雪老实点头。 虽然其他方式也很快乐,但毫无疑问,没尝试过的快乐方式,才是最快乐的咳咳。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会有些难受。 纪新雪眼底浮现愧疚,低声道,忍一下? 他怎么可能舍得让虞珩难受? 不仅提前研读许多书面知识,还专门准备了各种药膏,保证不会令虞珩因此受伤。 虞珩点了点头,说出他思来想去,觉得最适合化解误会的方式,我们一起试? 他想阿雪也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们轮着来。 第835页 纪新雪愣住,眼底浮现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虽然虞珩轻而易举的答应了他试试的提议,但他突然有强烈的为人做嫁衣的感觉。 他费尽心思的准备惊喜,然后又任由虞珩尝甜头,才小心翼翼的拿出药玉。 况且这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制的药玉,难道要放入? 翻涌的羞耻一轮高过一轮,立刻占据纪新雪的所有的心神。 虞珩倾身吻在纪新雪眉间,温声道,等我们再看些话本,再试药玉? 他不确定将来会不会改变想法,但能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与阿雪争吵。如果阿雪深思熟虑之后,仍旧坚持现在的想法,他也不是不能退步。 只要能与阿雪长相厮守,没有不能退步的事。 不!纪新雪强行忍住即将冲破心防的羞耻,咬牙切齿的道,我答应你,现在就试!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两人轮流来,也算是公平! 从说服爱人变成两人轮流来,已经体力尽失的纪新雪难免因此生出懈怠的心思。 想到用药玉过程中繁复的步骤,纪新雪顿时觉得难以聚力的手臂更抬不起来,欣然应允虞珩为他用药玉的提议。 与此同时,原本打算送苏太后和苏太妃去寺庙就返回长安的长平帝,因为喜爱山上开得正好的桃花多停留片刻,以至于错过城门关闭的时间。 他不想在寺庙留宿,仍旧坚持下山。 刚好明日没有大朝会和小朝会,长平帝打算回温泉庄子小住,明日与纪新雪和虞珩共同回长安。 顺便问问纪新雪和虞珩,有关于世家的事。 这是虞珩的温泉庄子,轮守之人大多是公主府左卫。 他们既无法拒绝长平帝的要求,也不知道虞珩和纪新雪正在做什么。 听到松年暗示他们,长平帝有事要问纪新雪和虞珩,立刻带长平帝前往两人休息的院子。 可怜春晓也借纪新雪的光,在宴席分了壶好酒,正趁着夜色对月独酌,猛地看到长平帝,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 好在痛觉不会骗人。 春晓瞬间醒酒,顶着满头冷汗,连滚带爬的迎了上去。 奴给陛下请安。 别说是长平帝,就连松年都能看得出来春晓的惊慌。 皇子和宗室郡王正在密谋什么事,才会令身边的宫人都如此惧怕长平帝? 松年下意识的看向莫岣。 他们正站在院子中央,以莫岣的耳力,能轻而易举的听清整个房间的声音。 莫岣感觉到松年的目光,平静的回视,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凝视面前难以藏住心事的宫人,问道,小五和凤郎呢? 春晓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的开口,公主、殿下!殿下和郡王、郡王和殿下 饶是他再怎么不中用,也知道不该让长平帝知道,纪新雪和虞珩已经孤男寡男在温泉房中单独相处将近两个时辰。 莫岣平淡的语气与利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有问,不得隐瞒。 春晓被莫岣吓得立刻忘记原本的顾及,口不择言的道,殿下和郡王在泡温泉!殿下穿得像是荷花一样,清丽不似凡人,内里还有萤纱所制的浴 松年死死捂住春晓的口鼻,厉声斥道,混账!谁允许你编排主子?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面前有正房和东、西厢房,东边的潮气稍重,想来温泉房就在东厢房内没关系,小五只是喜欢女装而已。 谁说好女装的人,龙阳时就是长平帝以强大的自制力,即使停止脑海中肆意翻涌的猜想。 他是长辈,怎么能猜测小辈的房中事? 胡闹! 陛下?松年硬着头皮道,想来公主和驸马招待客人时饮酒过多,难以清醒,才会在温泉中消耗格外多的时间。 因为思绪难以平静,他丝毫没察觉到无意中的口误,继续劝道,不如令奴替您去催促殿下和郡王,您先去园子中观赏新开的桃花? 心情复杂的长平帝同样没有留意松年的口误,他僵硬的转身,闷声道,罢了,不必惊扰他们,我们回长安。 有莫岣在,即使没有其他凭证,守门的千牛卫也会及时开小门。 最多消息传出之后,朝臣对他念叨几句请陛下以安危为重。 总好过他留在庄子中胡思乱想,对温泉屋产生不该有的好奇。 松年见状,立刻丢掉手上已经瘫软的春晓,大步追上长平帝,今日庄中待客,必定有许多收拾整齐的客院。陛下何不歇在客院?免得夜里奔波。 长平帝坚定的摇头,忽然问起与今晚在哪留宿毫不相关的话,萧宁的王妃仪仗,如今准备得如何? 松年虽然满头雾水,回答时却没有半分停顿,礼部尚书昨日刚与臣子提起过此事,大概这个月二十五、六日,灵王妃的仪仗就能完工,必定不会耽误灵王和燕宁县主的大婚。 嗯。长平帝思索片刻,吩咐道,令礼部为凤郎准备亲王仪仗,九月过完前,送到安国公主府。 第836页 松年愣住,险些跟不上长平帝无声加快的脚步。 好在他反应快,否则险些错过长平帝接下来的吩咐。 再让礼部准备五套亲王妃朝服,送到灵王府中。五套亲王朝服,送到安国公主府,做为端午的节礼。 松年掐紧虎口保持冷静,提醒道,可是端午已经过去四日,礼部平日里也没多备亲王朝服,恐怕一时半会没办法凑齐五套亲王朝服。 虞朝如今只有纪璟屿一位亲王,即使礼部有提前备朝服的习惯,也被纪璟屿即将在六月举办的大婚掏空。 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拿出五套新的亲王朝服? 长平帝立刻改口,丝毫没有为难人的意思,那就改成赏萧宁一套亲王妃朝服、两套首饰、两匹江南料子、两匹西域料子。赏凤郎一套亲王朝服,两套配饰、两匹江南料子、两匹西域料子。作为端午节的节礼。 松年难得无法确定长平帝的心思。 他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冒着被迁怒的风险提醒道,陛下可要一遭给迢北郡王补赐端午节礼? 长平帝的脚步稍缓,朝松年投去赞赏的目光,笑道,当然不能落下阿冰,给他两套配饰、两匹江南料子、两匹西域料子。嗯再加对珊瑚盆景。 除了相同的赏赐,大驸马得到对珊瑚盆景,灵王妃和襄临郡王分别是亲王妃朝服和亲王朝服。 长平帝的意思已经明显的令松年想要忽略都难。 朝服赏儿媳,珊瑚赏女婿。 可是松年下意识的看向沉默不语的莫岣,眼底皆是疑惑。 襄临郡王,真的是儿媳? 长平帝也看向莫岣,眼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陛下?莫岣面露疑惑,主动道,您有什么吩咐? 长平帝犹豫半晌,依旧摇头,利落的翻身上马,走! 他没问莫岣听到什么,绝非逃避。 只是不想探究小辈的私事,落下为老不尊的污名而已。 . 因为前日的胡闹,直到太阳开始朝西边行走,纪新雪才睁开疲惫的双眼。 他慢吞吞的坐什么东西?! 感受到明显异样的触感,纪新雪下意识的夹紧双腿,以至于重心不稳,只能颓废的倒回床榻。 以他的尺寸定制的药玉,终究还是放入纪新雪双目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床帐,脑海中依次闪过令他忍住举被蒙头的画面。 细长的手指、水润的药膏、触感奇怪的可恶,居然拿不出来! 虞珩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离开没到半刻钟的时间,纪新雪就因为急于取出药玉弄伤自己。 也不算是受伤,只是昨夜接连换四根药玉都没有任何变化的地方,忽然多出绯红的痕迹,委实难以令人不心疼。 虞珩连忙取出药膏为纪新雪镇痛,语气难掩心疼,怎么不等等我?想想昨日是如何进去,也该知道干涩起来,没那么容易出来。 昨夜那股冲动的劲头已经完全过去,再提起此事,纪新雪心中唯有羞耻、羞耻和羞耻。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可以超越想象,轻而易举的摆成那种姿势。 更不明白,虞珩为什么比提前研读十几本教科书的他懂得更多。 在他的认知中,只需要半个时辰,三个步骤的事。由虞珩来做,竟然用了将近三个时辰,十几个步骤。 最不明白的是,这种过程,为什么也会产生快感? 回忆起昨夜经历数次的感受,身体内似乎还有没有完全释放的余韵,令纪新雪忽然颤抖了下。 感受到身后温柔的动作,纪新雪缓缓放松身体,干疼的感觉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羞耻。 仔细回想从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 他只需要像现在这般,安心的躺下。既无需研究透十几个步骤、也不用担心弄伤虞珩、更不用整宿未睡,时刻检查枕边人是否发热。 既然如此不如躺平。 先让虞珩爽,他再观望段时间。 直到彻底脱离第一次用药玉的影响,能轻松的走动、驭马,纪新雪才知道他和虞珩险些被长平帝亲自抓奸。 听春晓说完当晚发生在院子中的事,纪新雪决定立刻回长安。至少要在长平帝忘记这件事之前夹紧尾巴,绝对不能再有其他令长平帝看不顺眼的行为。 春晓被无情留在庄子。 纪新雪明确的告诉他,他只剩下两条路。 与左卫习武或与人学记账、盘账,凭借一技之长在纪新雪开府时做个管事。 直接去庄子做庄头,安心养老。 令纪新雪意外的是,他和虞珩快马加鞭的回到长安,赶着宵禁之前去凤翔宫请安,长平帝仍旧保持在及笄礼为他加簪时的态度。对虞珩和蔼有加,仿佛虞珩才是亲儿子,他只是买一送一的赠品。 虽然满头雾水,但纪新雪非常乐见长平帝和虞珩父慈子孝,不仅不吃醋,反而笑得比谁都灿烂。 这副模样落入长平帝眼中,便是娶得娇妻的心满意足。 两人刚进门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他们的脸色。 第837页 小五脸色红润,精神气爽,连因忙于朝政积累在眼底的疲惫都散去不少。凤郎却难掩憔悴,明显睡眠不足。 结合种种蛛丝马迹,长平帝悬在空中几日不上不下的心终于彻底落地。 他连声吩咐松年开库房,亲自指定十几样大补之物给纪新雪和虞珩。还当场松口,主动提出将安国公主府隔壁,原齐国公府的宅子,赐给纪新雪做公主府。 纪新雪受宠若惊。 他惦记原齐国公府委实不是近一日、两日或一年、两年的事。 从长平帝登基开始,他就做好打算,将来与虞珩做邻居。 好兄弟,一辈子。 长平帝给纪敏嫣和纪靖柔赐公主府的时候,纪新雪心中已经隐隐有对虞珩非同寻常的心思,更将原齐国公府视若囊中之物。 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兄弟姐妹们相继开府,长平帝也下过允许他开府的恩旨,但他始终没敢求长平帝将原齐国公府的宅子赐给他。 只能忍着良心的痛楚,折磨礼部,反复令礼部重新圈开府的地方。 没想到,他竟然能等到长平帝主动开口的好日子! 感受到纪新雪和虞珩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感激,长平帝又给他们添了许多衣料和摆件,恨不得亲自拉着他们去库房随意挑拣。 松年瞥了眼和乐融融的父子三人,深深的垂下头。 上次见到陛下如此龙心大悦,还是灵王带燕宁县主来谢陛下赐婚恩旨的时候。 第189章 安武公主即将开府的消息刚刚传开,礼部就大张旗鼓的为虞珩、萧宁和阿不罕冰送去长平帝赏赐的端午节礼。 因为阿不罕冰人在北疆,节礼便送去与怀安公主府仅相隔一条小巷的迢北郡王府。 不出半日的时间,消息灵通的朝臣们已经知道三份迟来的节礼中都包括什么,自然也不会忽略其中明显的不同。 燕宁县主多得一份亲王妃朝服并不奇怪,毕竟她下个月就要与灵王大婚,只是提前得到应得的东西而已。 迢北郡王多得一对珊瑚盆景也不奇怪,北方人少见海中之物,在北疆,珊瑚向来比同等成色的宝石更珍贵些。 襄临郡王多得一套亲王朝服 再配合长平帝将安国公府隔壁原齐国公府的宅子,赐给五殿下做公主府的事。饶是朝臣们如何捂紧胸口,也没办法完全抵挡心慌。 无论所谓神仙子留下的能够逆转阴阳的药方有多离谱,都无法改变如今五殿下是男非女的事实。 朝臣们虽然有私心,但能从焱光年留到长平九年的人,最起码能明辨是非,以天下大势为先。 已经有数不尽的事例证明,灵王和五殿下的天资相差之巨,绝非自身努力或贤臣辅佐能够弥补。 如果灵王成为太子,最好的结果就是依靠长平帝留下的贤臣,做个守成之君。 五殿下却能完美继承长平帝的雄心,带领虞朝更进一步。 从最近通过北疆互市,边从草原获得大量利益,边不费一兵一卒扰乱草原形势的手段,就能看出五殿下的心术。 即使五殿下并非完美,在情爱小事上拎不清,险些闹出大笑话,仍旧是朝臣们心中最合适的继承人。 因此,察觉到长平帝有对纪新雪和虞珩的事有松口的意思,朝臣们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们不约而同的去求见长平帝,委婉的询问,长平帝打算何时让百姓知道,安武公主并非公主,应该是皇子。 长平帝只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的让他们忘记初衷,满脑子都是正在调查的小吏家族和北方草原的前朝余孽。 与此同时,还有比朝臣更关心小吏家族和前朝余孽的人,是以英国公府祁氏和太师府崔氏为首的世家。 虽然自从长平帝登基,他们始终处于挨打的地位。先是被长平二年的商州案波及,不得不主动放弃许多经营,免得尾大不掉被牵扯其中。然后又在前朝余孽的逼迫之下,两次以壮士断腕、主动缩减自身的方式辟祸。无论明面的实力,还是暗中的势力都大部分下降。 但他们毕竟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底牌之多,远非常人想象。 即使朝臣有意隐瞒审问小吏家族的动静,仍旧没能彻底防住世家的爪牙,终究还是令世家提前生出大厦将颓的危机感。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值世家焦头烂额之际,刚刚消停没多久的前朝余孽再次故技重施。 以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行为做把柄,威胁世家听从明王的命令。 柔然王庭攻打长城铩羽而归,北疆市场再次开门,宣读数条新规定。 虞朝市场仍旧拒绝与明王部落的任何人,有任何方式的交易。 但凡直接或间接促成虞朝市场的商品出现在明王部落的人,皆会被虞朝市场列在黑名单中。其所在的部落需要交纳罚金,才能再次进入长城市场。 因柔然王庭主动挑起战争。 从即日起,岁王部落购买市场中的所有商品,皆要多交纳三分战争税。柔然王庭购买市场中的所有商品,皆要多交纳六分战争税。 满一年,次年减少一分战争税,直至与市场价相同为止。 期间双方若再有战争,长城市场会重新定价。 长城市场的新规在草原传开之后,整个柔然都成了笑话。 第838页 柔然王庭刚经历过大败,起码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攻打虞朝,只能接受长城市场的单方面通知。 以曾做过突厥人奴隶的旧柔然人为主的王庭、明王部落和几乎全是刚迁回草原的柔然人的岁王部落,本就因为不久前联军攻打长城,发兵动机、出力程度、遭受的损失皆不均衡,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长城市场的新规定不仅提醒他们战败的事实,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他们是被明王部落连累。同时还给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分出等级和鄙视链。 整个草原都知道,这是虞朝的阳谋。 只要所有柔然部落都坚持不与长城市场有任何交易,就无需像附属国似的接受虞朝的惩罚。 可惜柔然部落做不到。 除了长城市场之外,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易的虞朝商人和货物。 他们需要廉价的救命药丸、用羊毛就能换的陶器、轻薄的布料、清香的茶叶这些东西只能在长城市场交换。 柔然部落也尝试过其他方式,从草原中的靺鞨部落和突厥部落手中购买长城市场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靺鞨部落赚的盆满钵盈,笑声都比平时响亮许多。 岁王部落从长城市场买东西要多交三分战争税,所以靺鞨部落卖东西给岁王部落的时候,会要比长城市场多一分半的价格。 同样的道理,靺鞨部落将货物卖给王庭部落,会多要三分。 仅仅过去几日,靺鞨部落就惊觉不对劲。 长城市场对所有草原部落都有限购的要求。 因为长城市场中的货物普遍价格较贵,草原部落也还没完全对长城市场放下防备,限购又是每个季度清零一次。 靺鞨部落被告知三个月之内都没办法再从长城市场购买货物之前,竟然没有任何草原部落留意过限购的要求。 北方草原中,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共占十分之七,明王部落占十分之一,残余突厥部落占十分之一,靺鞨部落占十分之一。 靺鞨部落被长城市场拒绝之后才发现,他们前些日子挣钱太开心,已经将整个季度能从长城市场购买的东西,全部卖给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 也就是说,至少三个月之内,他们都没办法享受虞朝商品能带给他们的方便和快乐。 靺鞨部落与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短暂的蜜月期戛然而止。 要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又有已经支离破碎,只能靠对虞朝称臣苟延残喘的突厥残部做榜样。正后悔得心中发苦的靺鞨部落,险些为已经卖出去的货物打去突厥王庭。 即使有靺鞨部落的慷慨帮助,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的日子仍旧不好过。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忍辱负重、浴血奋战才能打败几百年的宿敌,重新占据草原,不就是为了享福? 不能安生享福,此前所吃的所有苦就没有意义。 岁王本就看明王千般不顺眼,恨不得能将其碎尸万段,接受对方的草原和奴隶。他从未隐藏过这点心思,当初在长城战场对明王放冷箭,也是光明正大的下手。 此次被明王连累之后,岁王的杀心更重,甚至暗自盘算,如果将明王与其兄弟儿女的头送个虞朝,是否能像对虞朝称臣的突厥残部似的讨些实际的好处。 相比不改初衷,毫不掩饰恶意的岁王,柔然可汗常常愁得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是真心视明王为恩人,否则也不会顶着岁王的压力给明王诸多优待。然而经历过联军攻打长城的事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心已经悄无声息的偏向岁王。 最初长城市场只是拒绝与明王部落交易,并没有限制所有柔然部落。况且长城市场对明王部落的限制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毫无征兆的针对。 是明王与他说,长城市场对明王部落的限制只是第一步,如果柔然没有反应,听之任之,虞朝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又与他说长城市场每日都从草原掠夺数不清的财富,迟早会成为虞朝不费一兵一卒控制整个草原的杀器 若不是对明王的信任,他怎么可能力排众议说服岁王,坚持联合对虞朝出兵。 结果呢? 岁王本就不想出兵,全程只跟在最后凑个热闹也就罢了。 最令柔然可汗无法接受的是,提议出兵的明王竟然也半路退缩,只肯侧翼骚扰虞朝军队。他从头到尾都没见到明王引以为傲的暗卫营出现过。 结果毫无疑问,冲在最前面的王庭部落损失惨重,因此隐隐有压不住岁王部落的预兆。 柔然可汗手下的将军们,十人中有七、八人悄悄对他建议,宰了此次败仗的罪魁祸首,收回明王部落的土地和奴隶,弥补王庭战败的损失。 他虽然因这件事对明王失望,但还没到除之后快的程度。 不过以强虞对前朝余孽的忌惮,说不定接下来还会对明王部落出手,绝不能再让明王部落连累王庭。 此次战败,令柔然可汗想通个道理。 虞朝远比他想象中的强大,明王说虞朝弱小,大多来源于臆想和嫉妒,只能信两、三分。 去年如果不是虞朝先彻底击溃突厥,他和岁王大概率只能与突厥僵持,不会如此轻易的赶走突厥,成为草原的新可汗。 第839页 由此可见,虞朝的强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可以报答明王的改命之恩,但不会用全族安危报答。 希望明王不要再惹怒虞朝的皇帝。 柔然可汗的态度悄无声息的改变,开始任由手下和岁王部落的人对明王挑三拣四,从不开口阻止。 再得到草原难见的物件,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立刻想到明王。 柔然各部落的地位,一夕之间从柔然王庭、明王部落、岁王部落,变成柔然王庭、岁王部落、明王部落。 明王不是没感觉到柔然可汗对他的态度发生改变,但没立刻将这些变化放在心上。他自小研习帝王心术,深知人手握重权就会发生改变。 攻打虞朝失败,对于刚刚成立不到一年的柔然王庭,能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亲自下达联军攻打长城命令的柔然可汗,怎么可能在遭受如此挫折之后仍旧喜笑颜开? 不高兴,才是正常。 直到频频遭遇其他部落的挑衅,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走五百只羊,明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岁王部落和王庭部落眼中的肥羊。 明王气得大骂柔然可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年若不是他慧眼识英雄,帮助还是突厥人奴隶的柔然可汗脱离奴隶的身份,收买更多的柔然奴隶,怎么会有柔然可汗的今日? 他至今都记得柔然可汗刚刚成为草原可汗的时候,对他的承诺。 说什么视他为再生之父,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辱他,呵,他还没要求柔然可汗替他拿回中原,柔然可汗就眼睁睁的看着蛮夷之人欺辱他。 恼怒的同时,明王心中也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不怕柔然可汗帐下的人,扶持柔然可汗的时候,他已经留下后手。如果柔然可汗真的忘恩负义,那就换个可汗。 他怕岁王,那个目光如鹰般犀利的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他生出杀心。 最令人绝望的是,他派出去接近岁王的暗卫都悄无声息的消失。 时至今日,前朝皇族已经漂泊近百年。 因为长平帝登基之后,大力肃清朝政,明王不得不动用底牌保持在北方草原的地位。 先是从几十年来从虞朝掠夺、搬运的财富,然后是暗地里对柔然奴隶的帮助 如今除了在岁王部落的威胁之下,显得岌岌可危的明王部落,明王手中只剩下世代相传的暗卫营和正被他死死掐住七寸的世家。 明王想要摆脱如今的困境,最先想到的也是他们。 七日后,世家收到明王的信。 明王仍旧固执的认为他的困境来自虞朝、来自长平帝,所以打算从根本解决问题。 让长平帝痛苦,虞朝慌乱,顾不上他。 让长平帝痛苦,提前报仇。 总之,避祸和报仇,他总要实现一样。 明王给世家提供三个选择。 刺杀苏太后。 刺杀长平帝的儿女,名单中有虞珩的名字且用朱笔圈住,像是特别提醒。 刺杀清河郡王或信阳郡王。 以三十日为期,只要世家没有做到以上要求的任何一点。无论世家有多大的损失,明王都会立刻将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证据交给长平帝。 他又以此吓唬我们。郑氏家主咬牙切齿的道。 最为可恨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恐吓,却不敢有任何赌的心思。 发须皆白的崔太师无力的闭上眼睛,叹息道,他没有。 如果明王那边的情况,真的危险到朝不保夕的程度,肯定希望有件大事能缓解他的压力。 至少拖住长平帝,别继续通过长城市场,迫使柔然其他部落孤立或仇视他。 明王选择从虞朝下手。 成功刺杀名单上的人,能令虞朝至少乱三、五个月。 突然令天下人知晓,世家早在几十年前就与前朝余孽勾结,同样能达到令虞朝忙于清理门户,无暇顾及北疆的目标。 世家在明王的计划中,已经是弃子。 在场之人皆是世家家主,即使眼界不如崔太师广阔,也不是点拨不透的榆木疙瘩。 康氏家主脸色惨白的倒向身侧的郑氏家主,喃喃道,狼来了,真的来了。 这次不再是单纯想要找长平帝的麻烦,是真的要鱼死网破。 郑氏家主的反应也没比康氏家主好到哪里去,虽然没被靠倒,腿却软得厉害,全靠双手青筋蹦起的撑住桌案,才能支撑两人的重量。 陈氏家主抬手挡住微红的眼眶,忽然想到去年刚出生的小重孙。 人啊,老了就忍不住心软。 他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路子,先将小辈送到别处? 哪怕将来抄家灭族,至少留下点血脉,向世人证明雨州陈氏曾经存在过。 崔太师冷笑,目光如刀光似的落在如同雕塑般低头望着茶水的英国公身上,阴阳怪气的道,托祁六郎那九儿九女的福,未免御史多事,我家已经送出去的孩子也只能接回来。 英国公对崔太师的冷嘲热讽听若未闻,连眼皮都没多眨动半次。 郑氏家主等人却得到提醒,眼中又浮现期盼,虞珩!名单中有虞珩!让祁柏轩给虞珩下毒! 第840页 英国公突然抬起眼皮,双眼内蕴含的情绪明明很平和却令人不寒而栗,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些。 他依次看过所有眉宇间浮现退缩的人,语气沙哑又平静,短视。 用夫人的命,才换来祁柏轩的贱命,怎么能仅仅用来令世家苟延残喘? 角落忽然响起年轻许多的声音,世伯有何高见? 日光顺着窗棂的缝隙照在这人腰间的玉佩上,依稀能看出个虞字。 . 灵王和萧宁大婚之后,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想带萧宁回门的想法。 长平帝原本没想同意,收到纪敏嫣的请安折子之后却临时改变主意。给纪璟屿半年的时间,带萧宁远行北疆回门。 纪新雪正因头一次见萧宁当众落泪,为兄长和嫂子高兴。突然得知,未来半年,工作量增加一半。 余下的一半,全都分到虞珩头上。 也就是说,纪璟屿去度蜜月的代价,是纪新雪和虞珩的头发。 纪新雪得知真相,险些落泪。 可惜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的隐忍,都无法抵挡药玉刁钻的角度,终究还是落下两行清泪。 这种动不动就激动的浑身颤抖的日子,终于在纪璟屿离开长安的夜里走到尽头。 即使已经通过两套大小截然不同的药玉,认识到双方的某种不同,真正看到药玉与实物对比的画面时,纪新雪仍旧心生悔意。 如果、如果他没有贪图享乐,在刚发现虞珩试图将与他准备的药玉型号截然不同的药玉,用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提出用他的药玉更节省时间,何以至于要被如此狰狞恐怖的东西呜,疼,和用药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彻底云收雨霁之后,纪新雪捂着饱受摧残的老腰,双目无神的仰躺。 虽然刚开始的感觉与药玉截然不同,但体验也不同。 只能说经历过困难的过程,果实也会非同寻常的甜美。 额间忽然传到温热的触感,继而是已经被身体记住的声音。 怎么样,有没有难受? 纪新雪老脸一红,若无其事的抬起眼皮与满含担心的双眼对视,鬼使神差的道,没关系,阿兄度蜜月,我们先辛苦,迟早要让阿兄还回来! 薄唇忽然扬起令纪新雪无法移开视线的弧度,不容拒绝贴在同样翘起的唇角。 好,我等着。 翌日,两人理所当然的以抓紧最后的假期为理由赖床。 纪新雪嗓子哑、脖颈连带着胸前大片刺痛、腰酸、腿软 总之,不想下床,更不想出门。 虞珩趁着纪新雪仍旧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眼疾手快的替换药玉,全程没给纪新雪任何反应的时间。 纪新雪如同炸毛的猫儿似的瞪圆双眼惊坐起时,虞珩已经去小厨房,亲自取始终温在炉中的清粥。 虽然煮了几个时辰,但碗中丝毫没有粘腻的感觉,米粒的轮廓仍旧清晰可见。 纪新雪勉为其难的张嘴,由虞珩以汤匙将粥喂入他口中。 嘶,淡得像是在喝水。 饿,想吃肉。 他眼巴巴的看向虞珩,眼底皆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撒娇。 像是心知肚明仆人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理所当然持宠而娇的猫主子。 虞珩的手顿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肤极白的缘故,纪新雪身上很容易留下印记。 他情动时哭得太狠,两侧眼尾皆留下绯红泪痕,此时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极了昨夜 第190章 门口忽然响起规律的敲击声,继而是青竹的声音。 郡王,虞然携虞氏家主的亲笔信前来求见。 虞珩和纪新雪如同突然被惊扰的鸳鸯,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各自平静半晌,眼中的波澜才归于平静。 十日之内,来了十六次。纪新雪冷哼了声,丝毫不掩饰嘲讽。 虞珩放下只剩半碗的清粥,语气平淡的道,可见那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不过,这应该是虞氏的最后一封信。 纪璟屿大婚当日,虞风的心腹偷偷跑到公主府传话,嘱咐虞珩小心虞氏,不要给虞氏任何笔墨或信物。 仅仅过去两个时辰,虞氏之人在长安暂住的宅子就传出消息,虞风忽然感染怪病,只能去庄子养病。 当天夜里,城郊乱葬岗悄无声息的多了五、六具尸体,皆曾在虞风身边出现过。 第二日,虞然亲自到公主府与虞珩细说虞风感染怪病的经过,还没说几句话,已经泪流满面。 他称虞风是因前几日去庄子游玩的时候,贪图野趣,在庄户家中用膳,所以才会感染怪病。 这种怪病初时只是比平常容易困乏,因此极易忽略。发病时浑身上下皆是大小不同的红色疱疹,不仅模样可怖,还有传染的风险。 说到此处时,虞然眼底皆是庆幸,喃喃道,最近本家十七妹将嫁到郑氏,愚兄奉家主的命令,在长安为十七妹采买嫁妆,委实忙得脚不沾地,才没专门与小叔共同用膳,不然 饶是如此,守在虞珩身侧的青竹、紫竹等人仍旧气得脸颊通红,看向虞然的目光满含冰冷的敌意。 第841页 他们是良籍,算公主府的宾客,终究在地位上远远不如身为世家子的虞然。即使再怎么气虞然明知道自己有感染怪病的风险,仍旧来求见虞珩,都不能对虞然阴阳怪气,表达不满。 林钊身为二品将军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听到消息,匆匆赶到花厅,立刻当着虞然的面让青竹去宫中请太医,请虞然去偏厅稍坐。 话语间虽然不曾咄咄逼人,但也没刻意看在虞然姓虞的份上,给他留面子。 虞珩任由林钊按规矩办事,主动提出让太医去庄子为虞风诊脉、开药,可惜被已经由太医确定没病的虞然婉拒。 虞然给出的理由是,无论虞风染病的原因,还是这种病发作起来的症状都极不体面。横竖不是什么大病,多则三个月,少则半个月就能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委实没必要惊动太医。 他专门来公主府告诉虞珩这件事,只是因为虞风惯常与公主府格外亲厚,怕虞珩会因虞风染病去庄子休养的消息担忧而已。 虞珩心中清楚,这件事绝非虞然说的那么简单。 否则虞风身边惯用的仆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乱葬岗? 果然,虞然刚离开,祁株就亲自到安国公主府报信,声称祁柏轩想念虞珩,希望虞珩回去看他。 整理完鲁国公主的遗物之后,虞珩已经不想再利用祁柏轩达成目的,他希望祁柏轩能挑个顺眼的地方,安享余下的寿数。 祁柏轩不愿意。 虞珩每次去见祁柏轩都会随身携带大量地契、宅契供祁柏轩挑选,再暗示祁柏轩,可以将放不下的人也带走。 等祁柏轩那日,他会庇护这些人后半生富贵无忧。 可惜祁柏轩每次都对虞珩的话视而不见,唯独提过让虞珩护住楚清玖名下的财产,也是在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亡故的时候,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作为交换。 久而久之,虞珩已经隐约猜出祁柏轩的想法。 他依旧表现的对祁柏轩百依百顺,只要祁柏轩一句话,无论是海中游鱼、还是西域贵物、甚至是南洋岛国中才有的稀奇物件、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祁柏轩手中。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虞珩砸出将近三十五万两白银。 不仅英国公府祁氏对虞珩的孝心深信不疑,就连对虞珩的作为有所耳闻的朝臣、勋贵,也曾多次大赞虞珩诚孝。 即使是应祁柏轩的想念,匆匆赶到英国公府,虞珩也不忘带上重礼。 但凡距离他上次去英国公府看望祁柏轩时,经常陪伴祁柏轩或得到祁柏轩称赞、惦记的人,皆能得到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如仍旧做着王妃梦的祁十三、每日给至少给祁柏轩请安两次,比问候亲爹还勤快的祁延鹤就连祁柏轩新养的狮子狗都得了份用西域珍稀材料缝制的狗窝。 这种来自西域的珍惜材料多产于大月氏,长年位居玉门关外的叶城悬赏榜第一名。 直到去年,才有商队凭借五十朵名为棉花的植物,得到两万两黄金的奖赏。 迄今为止,与棉花有关的所有物品都属内造,直接入长平帝的私库。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凭长平帝的宠爱,得到少量棉花或棉布。 整个英国公府中,除了祁柏轩有床虞珩送给他的棉花被褥,只有英国公凭借爵位分得一条汗巾,宜筠郡主凭借爵位分得两方手帕。 因此,名为雪团的狮子狗得了个由棉布包裹棉花的狗窝,令英国公府许多人的表情变得非常有趣。 祁柏轩亲自试了下狗窝的舒适度,深觉没有他的被褥舒适,随口道,送到梅娘那,给她做嫁妆。 不仅虞珩端茶的动作顿住,祁株和楚清玖也满脸震惊。 祁株凝视崭新的狗窝半晌,终究还是弯下腰看大小,至少能改出三个大坐垫,再绣上繁复华丽的纹路,算是抬极有面子的嫁妆。 茶盏与桌面相撞,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这个给雪团,梅娘出嫁时,我给她添二十匹各色棉布、二十斤棉花。虞珩捏了捏眉心,意味不明的道,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阿雪将棉布和棉花定位成和麻布相同的生活必需品,不出十年,最贫穷的百姓也能用粮食换取它们。 如今不对外售卖棉制品,只是想吸引朝臣的注意力而已。 虞珩没有解释的意思,在场的人也没想追问。 祁柏轩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个即将出嫁的女儿,在他心中的地位刚好排在雪团前面,才想将用不上的好东西给女儿。祁株只关心妹妹的嫁妆是否有面子。楚清玖的心思更简单,雪团的窝等于他也能睡,正好跟着沾光。 一时之间,竟然主宾尽欢。 祁株和楚清玖离开之后,祁柏轩才说他对虞珩的想念。 安国公主的金印、襄临郡主金印、襄临郡王金印。祁柏轩掌心向上,仿佛闲聊似的道,至少给我一个,你祖父想要。最好是你的随身金印。 虞珩思索片刻,应承道,五日之后,我再来看你。 时间太久。祁柏轩眼中浮现不满,三日。 仿造个金印而已,安国公主府养得匠人就能做,何须五日? 第842页 虞珩只是摇头,不给祁柏轩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必须五日。 虞朝的金印并非纯金,中间有防止作假的东西,所以重量和大小都与以纯金计算的结果不同。 将作监也有小吏,说不定世家已经知道金印的秘密。 若是在此处露馅,他和阿雪在暗,世家在明的现状就会彻底颠倒,平白令未来多出无法预计的不确定。 祁柏轩安静半晌,又问,真的不行? 虞珩重新端起茶盏,语气平淡的道,不是不行,是怕你死不瞑目。 那算了,也不差这三日、五日的时间。祁柏轩立刻改口,双眼不知何时涌上深深的倦意,走,你祖父还吩咐我带你抄经,给你祖母祈福。 虞珩从善如流的放下茶盏,起身与祁柏轩去隔间。 祁柏轩只敷衍的抄写几十个字,就放下笔,顺着狗吠去寻找新养的狮子狗玩乐。 楚清玖进门给虞珩研磨,小心翼翼的道,我、奴替郡王抄?自古以来,就有主子念经,奴仆代为抄写的规矩。 面对虞珩的目光,他不知为何,越来越心虚,声音越越来也小。 虞珩不知道第多少次仔细打量楚清玖的五官,手下的毛笔却没停,忽然说起毫不相关的事,你将来想做什么? 楚清玖愣住,语气又轻又快,伺候六郎,让六郎能安心 他离开之后,你还想做什么?虞珩又问。 楚清玖沉默的低下头。 他想给六郎守孝三年。 楚清玖心中很清楚,他没有这个资格。 况且六郎最后的心愿是故去之后火化,骨灰散往世间。 他该在什么地方为六郎守孝? 不知过了多久,偏厅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楚清玖终于哑声开口,我想四处走走,去北地看边疆戎风,去海边见天地辽阔,再去看看南疆的奇花异草,西域的悠久古迹。 也许会在某时某刻与六郎尚未彻底消散的魂魄不期而遇。 哪怕只是将六郎的骨灰撒往各处,令他亲眼看到这些风景,也是件好事。 虞珩抬起笔蘸墨,笔锋未有半分凝滞。 好。 半个时辰之后,虞珩收笔,出门去寻祁柏轩。 他该走了,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正好去户部接阿雪下衙,共同去宝鼎公主府吃宴,然后回安国公主府留宿,明日同去大朝会。 楚清玖等虞珩抄写的最后几页经文笔墨彻底干涸,才抱着整摞宣纸追过去。 彼时可怜的狮子狗已经累的趴在祁柏轩脚边不停的吐舌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祁柏轩却精神正好,眉宇间不曾有半分疲惫,饶有兴致的教两只鹦鹉念诗。 虞珩的目光在鹦鹉身上多停留片刻,问道,这是从何处寻来的鹦鹉?看着很机灵,我也给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寻一对解闷。 祁柏轩朝着气喘吁吁的楚清玖招手,示意楚清玖将经书放在他手边,随口道,这是你七叔送来的东西,前一日听闻是从南边来,后一日又听闻是从北边来。 他摇了摇头,我又不关心这等事,你问我不如去找你祖父。 带着不耐烦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祁柏轩手中的茶盏已经自然而然的歪倒在虞珩辛苦半个时辰抄写的经文上。 两只鹦鹉确实机灵得很,竟然将祁柏轩和虞珩的对话学去大半。 只是到底不比人言,又平白丢失许多的词语,难免显得怪异。 鹦鹉、机灵、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解闷。 南边来,南边来! 北边来,北边来! 我不关心这等事,问我不如找你祖父。 两只小家伙,竟然叫出七嘴八舌的气势。 楚清玖下意识的想要抢救虞珩辛苦半个时辰抄写的经书,伸出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改成捂嘴。 六郎在郡王抄经的时候点他不懂事,是不是不希望郡王抄经? 此时也是故意毁去这些经文。 他不能好心办坏事,给六郎和郡王捣乱。 虞珩的衣袖在楚清玖手边擦过,拿起尚未完全被浸透的经文侧放,使积压的茶水能流到桌上,满含歉意的道,抱歉,我来给阿耶请安之前,连夜帮陛下抄写为先帝和昭宴太子祈福的经文,手不太稳,才会端不住茶盏。 聪慧的鹦鹉立刻学会新句子。 抱歉、抱歉、抱歉! 连夜帮陛下抄写为先帝和昭宴太子祈福的经文! 手不稳,端不住茶盏。 楚清玖默默转身,握住嘴的手更加用力。 他突然觉得,从某种角度讲,这两只鹦鹉都比他聪明。 祁柏轩目光定定的望着虞珩手中的宣纸。 因为茶水倒在上面的时间太短,至少三分之二的金文都没被影响。给精通此道的人几日的时间,完全能如同临摹似的写出仿佛以假乱真的仿字。 虞珩为免没被茶水模糊的字迹被影响,特意将毁去的字与还没被影响的字分开,语气仍旧难掩愧疚,阿耶莫要生气,儿并非不尊敬祖母。从明日起,儿晨起洗漱先为祖母抄写三页经文,然后再去做其他事。 第843页 祁柏轩闭上眼睛,疲惫的摆了摆手,莫要忘记你说的话,下次来看我时,将你抄写的经文都带来,早日拿去祠堂供奉。 虞珩顺势离开,按照计划,先接纪新雪下衙,再去宝鼎公主府吃席,然后回府休息。 没想到,正在宝鼎公主府吃席的时候就收到消息,虞然再次赶到安国公主府求见他。 虞然称虞风染病之后心情极差,希望虞珩能写封安慰虞风的心情,鼓励他安心养病的信,帮助虞风脱离困境。 从这日起,连续十日,虞然几乎每日都能找到理由来求见虞珩。 不是以虞风的病情为理由,求虞珩给虞风回信,就是拿着虞氏家主感慨祖宗情深的信,求虞珩回信。 虞珩心软,十次中,只会推却两、三次。 偶尔手头没有其他事,还会当着虞然的面回信。 英国公府那边,虞珩也从不会有推辞之言。 因为每次开口的人都是祁柏轩,身为孝子的虞珩,甚至愿意加倍完成要求。 比如依照五日之约,将襄临郡王金印借给祁柏轩的时候,不仅带去许多亲手为英国公夫人抄写的经书,还额外附送五份落款为襄临郡王的名帖。 虞珩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纪新雪去见虞然,但纪新雪已经醒悟,刚之后腻在同处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所以,虞然等得茶水都换了五壶,见到的是脸色深沉,明显心情不佳的襄临郡王。 第191章 虞氏家主的信五句离不开安国公主,三句离不开虞风。几乎每个字都在提醒虞珩,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 虞然想着家中的交代,硬着头皮与虞珩哭诉虞风在庄子养病期间的种种不如意,再次恳求虞珩写信宽慰虞风。 说到动情处,他甚至举起广袖擦拭眼角,小叔在梦中见到先祖,言先祖与公主骨肉分离,在地下也苦于没有信物,无法相间。醒来之后越发消极,精神竟然一日不如一日。 虞珩掩嘴假咳,挡住嘴角的嘲讽。 虞然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能猜到后文。虞氏多半是隐约听闻过,早年安国公主虽然碍于武宁帝的遗旨未曾与虞氏之人见过面,但曾留给虞风那系一枚公主府的信物。 去年年尾,虞风和虞然因刺客之事赶来长安。 虞风的地位明显不如比他小个辈分的虞然,不久之后,他就悄悄将公主府的信物还给虞珩,求虞珩能保住他妻儿老小的性命。 如今虞风被关在京郊庄子中养病,任由虞氏捏扁捏圆,没办法完全隐藏信物的去向,也不算奇怪。 虞氏想要从公主府拿回信物。 做梦。 青竹端着第六壶茶水进门时,虞然已经双眼通红,泣不成声。仿佛太阳落山之前,虞风看不到公主府信物,就没办法再见到明日的太阳。 虞珩深色定定的凝视虞然漆黑的头顶半晌,眼底深处闪过浓浓的嫌弃。 然而开口时,他的语气却焦急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愤怒,小叔病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虞然的哭泣几不可见的顿了下,才哽咽着开口,小叔羞于染病的原因和症状,不愿意 没等他的话说完,虞珩已经不耐烦的摆手,青竹,拿我的名帖去宫中请太医! 不可!万万不可!虞然猛地抬起头,眼底皆是惊恐,小叔的病本就因心疾才会如此严重,郡王若是再违背小叔的本意,让太医院的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恐怕、恐怕小叔沮丧之下,会更加难以支撑。 虞珩低着头没应声,眼角眉梢的满意皆藏在阴影中。 还不算愚蠢的无可救药。 虞然刚刚冒头的贪婪,立刻被虞珩的话锋斩断。 他老老实实的拿着虞珩给虞氏家主的回信和给虞风的宽慰之语离开,再也不敢以虞风的惨状换取虞珩的心软,图谋公主府的信物。 又过五日,虞珩终于等到预料之中的鸿门宴。 那是个天气闷热的午后。 虞珩在前日收到英国公府的消息,祁柏轩的病情忽然有加重的迹象。他特意在大朝会之后,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赶往英国公府。 直到看见如往常般在大门处迎接他的祁柏枝,虞珩才察觉到异常。 祁柏轩的话比平时多,总是不经意的躲避他的目光。 虞珩从善如流的应下祁柏轩的话,让太医先去六房为祁柏轩诊脉。然后随祁柏轩去正院看望想念他已久,因顾及他忙,始终未曾开口。的英国公。 自从英国公夫人去世,英国公就肉眼可见的变得苍老。 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身子健壮没什么大病的人,竟然已经有将行就木的枯朽气息。 给祖父请安。虞珩颔首。 英国公呆滞的抬起头,眼中忽然浮现惊喜,凤郎?快过来,让祖父仔细看看。 因为预感到计划已久的事即将来临,虞珩的耐心很足。 他安静的听英国公絮叨近日见闻的趣事,期间总是会有英国公夫人的身影,比如英国公夫人从前最喜爱的花开得正好、她在世时令人给英国公准备的夏装已经做好、江南的商铺按照惯例送来英国公夫人最喜欢的春杏 第844页 如果不是深知英国公夫人亡故的细节,虞珩险些相信,英国公是真的将英国公夫人放在心中珍重。 可惜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明知道英国公说起这些,是想令他愧疚,方便说接来下的事,他心中却只有嘲讽和不知对谁的怜悯。 虞珩不明白,英国公为什么会认为,他会因为祁柏轩抢走英国公夫人活着的希望而愧疚。 连亲自给英国公夫人判死刑的英国公、捡回条命的祁柏轩的不在意英国公夫人的死。 他这个从未得到英国公夫人半分真心的工具,为什么会愧疚? 不知过去多久,英国公终于不再提云娘,改成向虞珩了解祁柏轩的近况,提醒虞珩血浓于水,多多友爱弟妹。 翻来覆去的话听得太多,谁都会不耐烦,虞珩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顺着英国公花白且没有半分光亮的发丝向下移动,顺着混沌的双目,落在干瘪下压的嘴角,喉结不安分的抖动。 广袖下的手指规律的敲击在腿侧,虞珩终究还是在口出恶言之前,等到预料之内的变故。 始终抓着虞珩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灰黄色指甲几乎要镶嵌进虞珩的血肉之中。英国公毫无预兆的跪地哭嚎,先说对不起祖宗,又哭对不住族人,哽咽着说出世家无法逃避的难题,求虞珩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帮祁氏度过难关。 他只是想通过虞珩达成目的,当然不会说实话。 在英国公口中,世家所做之恶,只有碍于祖宗在前朝余孽手中留下的把柄,在民间散布谣言。 其余如同江南案、渗透两卫一营的奸细、包括还没完全暴露的小吏家族之恶,皆被世家推到前朝余孽身上。 虞珩震惊的浑身提不起力气,顺着英国公拽他的力度跌倒。 为什么? 英国公连声道对不起,眼中再次落下浑浊的泪水,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可是他们手中有祖父曾经因乾元帝对世家的打压不忿,私下给前朝余孽行方便的证据。 如果我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他们就要将这些证据交给陛下,陛下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 虞珩闻言,迷茫的双眼非但没有恢复清明,反而更呆滞。 他安静半晌之后,毫无预兆的推开英国公,嘶吼道,你、你们做下这等错事,我能怎么办? 英国公丝毫不在意脊背狠狠撞在大理石上的痛楚,原本也称不上高明的伪装彻底崩溃,吼声半点都不比虞珩的声音小,你能调用北疆兵马是不是?先说服陛下和怀安公主围剿明王部落,然后再让北疆的心腹对其杀人灭口! 如果是已经濒临崩溃的明王部落,拿出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证据,世家完全可以仗着备受长平帝宠爱的襄临郡王洗清污点。 况且襄临郡王身后还有五殿下。 虞珩完全可以凭借纪新雪对他的信任,将纪新雪也狠狠扯入泥沼。他们不仅能解决前朝余孽,还能主动揽下调查小吏家族的事。 填土的人越多,泥沼越有希望恢复正常。 虞珩沉默喘息半晌,忽然闭上眼睛。 不!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陛下。 语气虽然沙哑轻缓,其中的坚定却不容忽视。 没有祁氏,何能有你? 英国公眼中的癫狂忽然恢复平静,看向虞珩时,就像是看货架上的商品,再也没有不久前的慈爱。 虞珩仍旧闭着眼,免得英国公察觉到他的嘲讽和恨意。 不及皇恩浩荡。 字字皆存回音。 半刻钟之后,虞珩面前又多了四位世家家主。 英国公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胸有成竹的指着郑氏家主手中捧着的托盘道,你不妨先看过这些东西,再仔细辨别,究竟是父族的骨血更浓,还是母族更亲近。 虞珩依言看去。 五封襄临郡王与前朝余孽的通信。 字迹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起码虞珩亲自查看时,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连做旧的程度都恰到好处。 一枚小巧精致的金印,正是虞珩在五日前交给祁柏轩的襄临郡王印。不出意外,世间只有一枚。 第192章 虞珩先是将独属于襄临郡王的金印握在手心,仔细摩挲左上角的磕碰。 伪造金印远比祁柏轩预想中的简单,莫岣亲自去找专门负责制印匠人,三日就拿到崭新的郡王金印。 反而是给金印做旧的过程更复杂。 不仅要参考已经跟在虞珩身边近十年的金印有哪些岁月的痕迹,又不能完全参考。免得挖坑太深。 两名大师级的巧匠连续两日未曾合眼,虞珩才能在答应的期限内,将他的金印交给祁柏轩。 摸到牢记于心的各种痕迹,虞珩几不可见的勾了下嘴角,继而抿直薄唇,强作镇定的拿起没有封口的信封。 第一封信,字迹稍显稚嫩,以虞珩的口吻质问明王为什么在猎山行宫中对他的未婚妻动手。 第二封信,字迹成熟了些,依旧不如虞珩近日抄经和回信的笔锋稳,问明王商州的江南商人,是否与他有关,警告明王不要招惹纪新雪。 第五封信,是封回信。用词生硬的告诉对方,已经按照明王的要求解决会坏事的突厥俘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845页 总共五封信,时间从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平八年,跨越九年。 不仅字迹从稚嫩到成熟,遣词用句也逐渐威严简练,非常符合虞珩同时期写信的风格。 可见仿写出这些信的人,绝非近日才尝试以虞珩的口吻写信。 没人能无动于衷的面对这种狠狠践踏信任,无中生有的污蔑。 除非这个人另有底气,所谓的证据和威胁在他眼中皆是丑人多作怪。 虞珩深深的垂着头,指尖不知不觉间因用力变得青白。墨字因为白纸扭曲的弧度,也变得狰狞起来。 这一刻,躯体和灵魂仿佛分开。 他知道应该做什么。 先难以置信,然后接受现实。 如同落入沼泽的猛虎般,在剧烈的挣扎之后无可奈何的坠入深渊。 从确定托盘中的金印是他给祁柏轩的那枚郡王金印起,虞珩就知道,世家已经被逼到悬崖的边缘,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下去。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结果之外的任何事。 所以明明不可能让他带走金印,却特意没有阻止他将金印收入怀中。 他们在等。 等他的反抗,等他绝望的为自己的辩解,徒劳的呐喊我没有做过,陛下会相信我,带着紧紧攥在手心的郡王金印冲出英国公府。 然后再轻描淡写的拿出更多铁证击溃他的侥幸,用不知以什么脏东西调制的污水给他染上洗不掉的异味。健壮的私奴会拦住想要逃跑的他,在他绝望的目光中,依次掰开他的手指,拿走郡王金印。 救世家或与世家共同沉沦黑暗。 这是穷途末路的赌徒,用尽最后的赌注精心搭建的赌局。 从一开始,虞珩就没打算赢。 然而脑子有多清楚,身体就有多僵硬。 他并非嘴硬的人,这些年受长平帝的教导和纪新雪的影响,早就改掉无依无靠时不肯说半句违心话的倔强。 虞珩下意识的为自己找理由。 人在难以接受现实的时候,反应通常会比平时迟钝。 他表现的呆滞,正好符合备受打击的的状态。让面前的世家家主们相信,他还是当年那个被英国公府捏在手心的小郡王。 前方忽然响起意味深长的声音,这种信,老朽手中还有很多。没想到您信誓旦旦的说皇恩深重,背地里却愿意用只盖郡王金印,没有任何字迹的信纸,对明王表忠心。 新的污蔑如同骤然敲响的铜钟,令虞珩暂时分别的灵魂和躯体忽然恢复正常。 不带感情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始终藏在阴影中的双眼逐渐浮现发现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惨遭污蔑的不忿 我没有! . 半个时辰之后,虞珩眉宇间携着浓重的隐怒,大步走向六房。 房门被踹开时,祁柏轩正抱着狮子狗午休。 骤然惊醒,他不怒反笑,我做了个美梦。 同样被惊醒的狮子狗反而脾气更暴躁,伸着脖子对虞珩狂吼,气焰嚣张的比祁柏轩更像六院的主人。 虞珩环顾四周,在身后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呐喊中,推倒足有半人高的白瓷花瓶。 脸色憋得涨红的楚清玖最先跑过来,想也不想的跪地求饶,郡王息怒!您别气坏身 鹿皮靴狠狠踹在他的屁股上,可怜楚清玖膝盖还没落地就原地起飞,越过满地的碎瓷,重重的落在祁柏轩脚边。 狮子狗早在虞珩推倒花瓶的时候就被吓得失声,夹着尾巴跳回祁柏轩怀中,吠叫也变成婉转的呜咽。 其余仆人见楚清玖都挨了打,更不敢有任何劝阻之言,皆老老实实的跪在距离房门三步之外的位置,战战兢兢的等待虞珩消气。 滚,谁再多留片刻,就给他陪葬。 相比虞珩先砸花瓶再踹人的气势,这句话显得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度。 仆人们犹豫了下,在虞珩拔剑的瞬间,连滚带爬的起身,仓皇跑出院中。 只过去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虞珩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只剩下因为没睡够打哈欠的祁柏轩、抱住祁柏轩一条腿低泣的楚清玖和在祁柏轩另一条腿上瑟瑟发抖的狮子狗。 虞珩提着长剑,走向祁柏轩脚步虽然缓慢,将长剑搭在他颈间的动作却极坚定。 他眼中的墨色更浓,如同莫岣手下的金吾卫般,语气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情感,他们用你给我出气。 英国公等人以不能让人发现异常为理由提醒他,别忘记来英国公府的初衷是看望祁柏轩。 祁柏轩忽然发出轻笑,笑得前仰后合,越来越开心,丝毫不顾颈间有削铁如泥的宝剑。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不仅做了个美梦,还能看到凤郎耍脾气。 他可是拿到郡王金印,提供虞珩通敌叛国证据的大功臣,英国公怎么可能舍得用他给凤郎出气? 如果他和祁柏枝同时中毒,只有一份解药,英国公仍旧会选择他,或者说祁氏、世家仍旧会选择他。 虞珩目光定定的凝视祁柏轩半晌,宝剑映照出华丽繁复的光花回到剑鞘,转身朝门口走去。 祁柏轩眼中的笑意不减,目送虞珩的背影渐行渐远。 即将踏出房门时,虞珩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语气也没变化,我让人送你去庄子。 第846页 自从祁柏轩死里逃生,虞珩每次来看他,都会说这句话。 总共问了四十九次,祁柏轩也拒绝四十九次。 祁柏轩摸了摸仍旧在颤抖的狮子狗,像是终于看到期待多年的宝物,不仅眉宇间的颓废散去,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 好。 虞珩依旧没有回头,明日,我让青竹和紫竹来接你。 离开英国公府,虞珩驭马直奔皇宫,停在距离金吾卫只有五步之遥的距离,昂头打量巍峨的宫门。 明王留给世家的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月。 世家用前半个月故技重施,像是曾经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世家有意算计尚且没牵扯其中的世家那般,拖他下水。 然后将余下的半个月时间留给他。 世家给虞珩两个选择。 刺杀长平帝或对长平帝至关重要的人,满足前朝余孽的要求。 调动北疆的心腹,在半个月之内令虞朝和明王部落彻底撕破脸。明王揭露世家罪证的行为,就会变成蓄意挑拨。 金吾卫见虞珩久久未有动作,主动迎过来,整齐的单膝跪地,将军。 在只忠与长平帝,独立在朝堂之外的金吾卫心中,宗室郡王远没有金吾卫右将军的官职重要。 虞珩冷淡的点头,驭马转身,以与来时截然相反的速度回安国公主府。 去宁静宫请安的纪新雪碰到宣威郡主,听到虞珩在宫门前反常行为,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选择性忘记答应长平帝,今日去凤翔宫替长平帝批折子的事,立刻赶回安国公主府。 虞珩正在凉亭中自酌自饮,是珍藏十年的江南烈酒。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慢吞吞的转身,本就比旁人黑沉些的双眼比平时更深邃。 纪新雪轻而易举的从深邃的目光中,看出虞珩想要开口又懒得开口的矛盾心情。吩咐青竹去小厨房取盏红豆羹,然后捧着红豆羹给虞珩倒酒,耐心又仔细的询问虞珩今日发生的事。 他喜欢哄着虞珩。 虞珩不想说世家的事,觉得脏嘴。 如果是新雪问他,反而不会有厌烦的感觉。 纪新雪与虞珩十指相扣,哑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异想天开,想要废帝,虞珩就不必受今日的委屈。 虞珩拉着纪新雪倒在他身上,如同凶狠的猛兽似的叼住纪新雪的唇。 这是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阿雪,我也恨他。 恨他无能,任由小人借势。 楚墨、虞安、虞瑜的死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恨他昏聩,害得纪新雪数次命悬一线,经历难以想象的屈辱。 虞珩酒醒时,已经是第二日。 怀中的醉鬼明明只尝了些他嘴中残留的酒味,却醉得更沉,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郡王,有要紧事。门外忽然响起青竹的声音。 虞珩没应声,侧头在纪新雪唇角伤痕处轻吻了下。 然后拉下纪新雪的手臂,踩着布鞋,亲自去开门。 青竹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问他什么事,喉咙突然堵得厉害,盯着浅绿色的寝衣看了半晌,才低声道,祁六郎昨夜、走了。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忽然有水滴落在地上,尾音难掩哽咽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昨日郡王还交代他准备舒适的马车,今日接祁六郎去庄子养病,无论祁六郎有什么要求尽数应下。 怎么就走得如此匆忙。 第193章 虞珩的目光在脚尖前正落雨的位置多停留片刻,语气几乎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去哪了? 青竹的哽咽戛然而止,彻底弯曲的脊背止不住的颤抖。 与此同时,依旧躺在床上安睡的纪新雪毫无预兆的惊醒。 他分不出半分心神留意因为突然坐起的动作,落在地上的锦被。双手无意识的按在胸口内剧烈跳动的地方,眼底皆是化不开的沉痛和茫然。 好像做了个梦,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可惜这个梦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来得及在他脑海中留下确切的痕迹,已经随着陡然凝滞在心间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彻底归于平静。 以至于纪新雪终于发现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紧紧拥抱他的人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茫然,仅凭本能开口,别哭,我在。 虞珩没哭,连眼眶都没红,只是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话也更密集。 他走了。 上次闯入鬼门关的时候他就该走,我不甘心,祖父也不甘心,又睁开眼睛的他更不甘心于是又纠缠到现在。 说到这里,虞珩的喉咙忽然冲破气音,像是喘息,又像轻笑。 他感觉到怀中不算单薄的肩膀在颤抖,颈窝也有不属于他的湿润。 未免纪新雪哭得更凶,虞珩只能咽下通过三代人的不甘心,推测祁氏血脉多少含着些天生隐疾的想法,说些能令人宽心的话哄纪新雪。 昨日,他忽然变得甘心。 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他笑得那么高兴。 可惜他的高兴源于放弃,不是放下。 第847页 不,不可惜。 这是祁柏轩期待已久的结局。 祁柏轩的葬礼规模极小,甚至远远比不上不久之前,亡故过程处处贴合大凶之相的英国公夫人。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英国公府的灵堂中是个空棺。 虞珩信守承诺,仍旧让青竹和紫竹去接祁柏轩去京郊庄子,先停灵七日。 然后按照祁柏轩的遗愿,令人将他的尸体火化。 比起专门设在正院的灵堂内是否有儿子的尸体,英国公更关心虞珩如何助世家渡过难关。 听到祁柏轩在半夜亡故的消息时,英国公第一反应是可惜,然后是愤怒。 祁柏轩半只脚踏出鬼门关的时候,太医院的人说,如果祁柏轩愿意好好养病,至少还有半年到一年半的寿数,运气好甚至有可能延命三到五年。 如今才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祁柏轩的平安脉也没出现过异常,竟然毫无预兆的因为食用大量朱砂暴毙。 英国公只能先到一种理由。 祁柏轩白日突然知道郡王金印和经文的作用,无法面对现实,选择自杀。 英国公承认,他特意提醒虞珩先去看望祁柏轩,再离开英国公府,确实有让虞珩用祁柏轩消气的意思。 凤郎年轻气盛、手握重权,脾气难免比旁人大些。 他早些将脾气发出去,才能早些原谅祁柏轩。 毕竟留给祁柏轩的时间越来越少,每说服虞珩答应一次世家的请求,都会给世家带来巨大的影响。 然而英国公万万没想到,祁柏轩会没出息到这种程度。 只要想起祁柏轩的命是用英国公夫人的命所换,祁柏轩还如此不知道珍惜,英国公就无法控制心底越来越浓郁的暴虐。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然敢如此轻易的放弃身为世家子的责任。 想要将祁柏轩的每块骨头都剃下来喂狗。 英国公终究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代价是左右手变形的尾骨。 虽然死了的祁柏轩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是虞珩还有。 如果世家能成功度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急,虞珩将会成为决定世家是否还能起势的关键人物。 于是英国公静坐两个时辰,冥思苦想,如何向虞珩证明,祁柏轩的亡故纯属个人行为,与英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英国公府既没有因为想要进一步拿捏虞珩,又去逼祁柏轩。也从有过要以杀人灭口的方式,令虞珩的通敌叛国行为百口莫辩的愚蠢念头。 虞珩当然相信,包括英国公府在内的所有世家都不希望祁柏轩亡故。 在这些人心中,他是猛兽,祁柏轩是套住猛兽的缰绳。 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如此好用的工具突然折断? 可是虞珩喜欢看世家张皇失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模样。 利用世家急于补偿的心态,他轻而易举的让英国公府心甘情愿的将空棺送入祁氏祖坟,再也不敢提希望祁柏轩葬入皇陵与虞瑜合葬的事。 入葬的当天,祁氏祖坟敲锣打鼓,埋个空棺材比娶亲都热闹。 不知名的京郊庄子内,却只有寥寥数人围着躺在干草堆的人。 停灵已有七日,气味可想而知,光从外表看,已经是与祁柏轩没有半分相似之物的一团。 虞珩亲自举起火把扔在祁柏轩身上,抹过油的干草立刻窜起半米高的火焰,彻底照亮黝黑的双眼。 纪新雪无声抓紧正与虞珩十指相握的手,第一次对祁柏轩生出纯粹的善意。 走吧,别回头。 . 祁柏轩亡故的第十五天。 原本属于世家的绝境,毫无预兆的变成前朝余孽的绝境。 岁王部落联合关内军绕过柔然王庭,奇袭明王部落,当场砍下明王的头颅,总共一百二十名前朝余孽,除六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外,其余全部伏诛。 明王部落的草地、牛羊、非虞人奴隶共两千人归岁王、旧柔然俘虏尽数归关内军,岁王部落有最高等级的优先赎身权、虞朝军人全部归虞朝虞朝免除五年之内,岁王部落需要交纳的战争税。 对于这个结果,岁王非常满意。 碍眼的东西终于彻底毁去,从明王的帐篷中翻出觊觎已久的暗卫训练方式,顺便与虞朝交好,在购买虞朝商品时能省下不少金银。 长平帝同样满意这个结果。 困扰虞朝近百年的心腹大患几乎被连根拔起,再也没办法对虞朝造成威胁。不仅他安心,朝臣都变得平和许多。 唯一不满意的人,似乎只有新的柔然王。 只是打了个盹的的功夫,令他防备至深又不得不交好的头号心腹大患岁王就与虞朝勾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战争速度,拿下依附他存在的明王部落。 从此之后,王庭的命令就再也无法成功的传达到岁王部落。 统治草原的时间还没超过整年的新旧柔然,正式分家。 世家踩着极限时间靠虞珩解决前朝余孽的威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虞珩的质问打入下一个深渊。 从元月到八月,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朝臣对小吏家族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 世家所做之恶,如通敌叛国、以权谋私数不胜数,皆铁证如山。 即使逃过明王的威胁,他们还是要完蛋。 第848页 虞珩依次翻看纪新雪已经批复过的文书,挑了两本放入袖袋中,去赴世家的宴席。 自从祁柏轩故去之后,虞珩就再也没回过英国公府。不得不与世家家主们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在京郊的别庄。 这次也不例外。 两份文书。 一本是吏部姓李的小吏家族招供。崔氏曾借他们之手在焱光末年公开卖官,纵容身份可疑的人用大笔银钱买官,还暗示他们记录身份可疑的人时作假。 一本是户部小吏家族的招供,郑氏利用户部小吏家族私下制作的通行证,将大量铁矿石以布料的名义送去北疆。 虞珩狠狠将两份文书甩到崔太师和郑氏家主的老脸上,声音压低,如同野兽咆哮,这是你们做的好事?! 第一件事尚且可以控制,只牵扯崔氏。 第二件事涉嫌私下运输铁矿,非法买卖获取盈利,已经到通敌卖国的程度。 文书拍打在脸颊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这对崔太师和郑氏家主来说,不亚于羞辱。 他们却没心情与虞珩计较礼仪的问题。 亲眼看到这两份文书之前,他们只是因为朝廷突然暂缓对小吏家族的调查,严防死守不许泄露半点风声的决定心慌。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栽在前朝余孽手中和栽在小吏家族手中,似乎没有区别? 虞珩将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甩袖离去。 然后用五日的时间,继续陪年近古稀的老家主们玩过家家。 世家求他想办法,帮助他们度过小吏家族的危机。 虞珩拒绝。 世家故技重施,又以亲笔信和郡王金印威胁虞珩。声称如果虞珩不帮他们,他们就不惜代价的将通敌卖国的罪名叩在虞珩身上。 虞珩反抗。 失败。 无奈妥协。 消极怠工半个月。 世家慧眼识破虞珩的拖延,采取新的催促方式。 坊间忽然流传襄临郡王的真迹,一首夜里望月别有滋味的七言诗。 这首诗在短短几日的时间内,从几十位朝臣手中依次传阅。 没有一个人能认得出来,上面极具个人鲜明风格的字迹并非虞珩亲笔所写。更不会有人怀疑,右下角的郡王印记有假。 朝臣们只是笑着和虞珩打趣,是不是贪杯多饮,才会做出在随手写的小诗上盖郡王金印的孟浪行为。 这是来自世家明目张胆的威胁。 虞珩再拖延下去,朝臣们手中传阅的就不是小诗,是虞珩通敌卖国、与前朝余孽勾结的证据。 纪新雪见识到世家的嚣张气焰,第二天嘴角长出两个水泡,气得将冰块当成冰糖嚼。 虞珩劝不住纪新雪,为了让纪新雪少吃些冰块,只能与他抢。 又拖了五日,虞珩板着脸去赴世家家主们的宴席,红肿的嘴唇与冷硬的眉眼、紧绷的下颔线形成鲜明的对比。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194章 世家家主们虽然有心思威胁虞珩,但心中的烦闷半点都不比虞珩少。多日未见,所有人都眼底青黑,眉目间透着难以形容的憔悴。 相比之下,虞珩反而是神色最从容的人。 英国公凭借已经亡故的祁柏轩,再次压倒崔太师,成为世家有实无名的领头人。 小吏家族的威胁犹如悬在半空的利刃,令英国公完全没有心情再考虑英国公夫人的亡故、祁柏轩暴毙、世家对虞珩的威胁会不会导致虞珩内心深处对世家有隔阂。 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已经考虑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可有妙计? 等危机彻底过去,再慢慢驯服这头已经被套牢的猛虎也不迟。 虞珩的眉毛跳动了下,眉宇间浮现忍耐,强行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之后才开口,我已经在陛下的凤翔宫看到小吏家族的所有罪证,全都是株连九族的罪名。证据确凿,环环相扣,没有任何翻案的余地。 英国公依次与在场的世家家主交换眼色。 早在刺客案导致小吏家族引起长平帝和朝臣的注意时,世家就做好小吏家族迟早会被取代的心里准备。 三代人,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世家心痛却无暇顾及,因为他们正在前朝余孽的威胁之下自身难保。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小吏家族会带给他们不亚于前朝余孽的威胁。 这不仅是生死危机,同样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在世家眼中,相当于闲暇无事用剩饭养的狗集体叛变,恶狠狠的撕咬主人的肉。 好在虞珩与世家拉扯的时间足够漫长,世家家主们已经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慢慢接受被狗咬的现实。 虽然脸色仍旧一个比一个难看,但没有像刚知道小吏家族胆敢留后手,悄悄保存世家把柄的时候那样。心中只要生出与这件事相关的念头,就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 英国公饮了口茶,如同寻常长辈似的夸奖道,今年中秋宫宴,陛下特意开恩,在五殿下的席位旁另外为你赐座,可见对你的偏爱。只要你愿意想办法,肯定能像解决前朝余孽那般,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 没错!郑氏家主立刻接上话茬,恨不得将所有赞美之词都用在虞珩身上。 第849页 陈氏家主、康氏家主也不甘示弱,就连崔太师,也只有好话,没说半句意味不明的威胁之语。 虞珩等到所有人都说尽好话,陷入沉默,冷笑着开口,小吏家族的案子由六部给事中初审,尚书秘密复审,我没办法为你们脱罪。 陈氏家主性子急些,忍不住道,也不完全是为我们脱罪,毕竟我们难以逃脱,你也会被牵连其中。 陈弟!英国公不赞同的看向陈氏家主,凤郎只是说句气话而已。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开口埋怨陈氏家主。 仿佛只要将陈氏家主推到虞珩的对立面,就能掩盖他们也是拽虞珩下水的罪魁祸首。 随着陈氏家主的头越来越低,虞珩眼底的嘲讽也越来越浓。 生死危机的关头都不忘为将来铺路,不愧是世家。 英国公第三次询问虞珩有什么办法,帮助世家度过这次危机的时候,虞珩终于在犹豫之后,说出世家能做到的办法。 不可能翻案,只能找个背黑锅的人。 郑氏家主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说 崔太师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 放眼整个朝堂,能背得动这口黑锅的人只有寥寥二三。 信阳郡王! 清河郡王也是好人选,但深得长平帝的信任,恐怕不好下手。 愚蠢!虞珩丝毫不给郑氏家主留脸面,即使你们将所做的事都推脱在信阳郡王身上,也无法逃脱同党的罪名。 区别只是从诛九族变成牵连九族而已,至少全族服劳役几十年。 郑氏家主眼中的希望破灭,急得险些咬断舌头,求郡王给我们个准话。 虞珩当然不会给他们准话。 有些话,绝不能出自他口。 否则早在北疆草原的明王部落伏诛的时候,世家就会尽数被关进刑部大牢,怎么可能又安享荣华富贵大半个月? 虞珩垂下眼帘,意味深长的道,如果你们只是奉命行事,无论发生多离谱的事,都不该怪在你们身上。 这种事康氏家主抓紧腿上的衣料,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焦虑,喃喃道,奉谁的命令都是同党,有什么区别? 同党? 奉命行事? 脑子转的最快的英国公和崔太师交换眼色,同时抓住快速闪过的思绪,脑海中浮现几乎被彻底遗忘的脸。 焱光帝。 听从皇帝的命令是天经地义之事。 没人敢说皇帝有错,自然也不会有皇帝的同党。 虞珩立刻发现英国公和崔太师的神色变化,丝毫没感觉意外。 抓焱光帝背黑锅,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已经是熟能生巧的事。 先有英国公借楚墨之事,扯焱光帝的虎皮逼迫安国公主府。再有崔太师献祭女儿,利用焱光帝的无能,肆意祸乱朝纲。 所以他们肯定能想到焱光帝,也有这个胆子。 接下来只要让英国公和崔太师相信,长平帝至孝,绝不允许焱光帝已经如同墨水的名声再有损伤,他们就会再次豪赌。 走投无路的赌徒永远不会考虑输的可能性,尤其是刚在豪赌中赚得盆赢钵满的赌徒。 襄临郡王的诗文很快就被众人遗忘,坊间又有了新的传闻,皆与前朝余孽有关。 虽然有关前朝余孽的事,已经在民间流传过数轮,但世家极舍得下本钱,悄无声息的公开许多罕为人知的事,轻而易举的再度吸引百姓的注意力。 因为目的是想要焱光帝背黑锅,世家几乎将焱光帝的老底全部抖出来。 纵容小人迫害忠良、暗示心腹巧立名目,将本该入国库的金银收充入私库甚至会因为外臣的折子中有某句话惹怒他,暗示心腹找其罪证或直接伪造罪证。 世家要赶在长平帝凭借小吏家族的供词对他们发难之前,暗示长平帝,他们做过的所有恶事,都是奉命行事。 防止入狱之后再说先帝的不是,会被杀人灭口。必须留下后手,先让百姓相信,没有焱光帝做不出来的离谱之事。 如此,面对杀人灭口的危机时,他们才有资本与长平帝讨价还价。 最先坐不住的人并非莫岣,是白千里。 焱光帝驾崩近十年的时间,她已经接受从白相,变成位居首位的权臣之一。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羡慕莫岣。 并非因为莫岣仍旧是第一武将,白千里羡慕的是长平帝对莫岣的信任。 她已经不再渴望权势,只希望平安度过余生。 所以她非常不希望任何人提起先帝,尤其是先帝曾经的恶政。但凡先帝做恶,总是少不了她和莫岣的身影。 莫岣有新帝的信任,不怕。 她怕。 白千里特意去金吾卫衙门找莫岣,问他知不知道民间正在传先帝的风言风语,质问莫岣为何不阻止。 即使不方便阻止,也能说服长平帝阻止声势越来越浩大的流言。 莫岣无法理解白千里的焦虑,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刚知道民间传言的时候,他就将这件事告诉长平帝。 长平帝为此消沉半日,说是想起先帝,勾起积压在心底的想念,让他不要再提起先帝。 第850页 经过白千里三番五次的质问,莫岣终于开口,这些都是圣人做过的事,没人污蔑圣人,为什么要阻止? 白千里闻言,险些被这个榆木脑袋气昏过去,咬牙切齿的道,你不知道愚民是如何辱骂圣人?圣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若是知道这些话,不知道要有多恼怒。 莫岣仍旧没有动容。 先帝不会恼怒。他对白千里道,五殿下告诉我,建兴皇帝能给怀安公主托梦,先帝就能给我托梦。如果圣人恼怒,会给我托梦。没有托梦,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从前圣人也不会因为不知道的事恼怒。 莫岣被白千里念叨的心烦,令人将白千里丢出金吾卫衙门。 白千里没办法说服莫岣,又心虚的厉害,生怕长平帝为平息民愤,拿恶犬出气。也怕当年受过恶气的人,借机报复她。只能私下出手,试图制止流言。 没想到正是因为她的动作,反而让朝臣更关注这些流言。 祁柏轩故去的第三十日,虞珩拿到世家的请罪书。 世家承认曾经拥立还是皇子的焱光帝。自称直到焱光帝登基,他们才知道焱光帝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事。悔不当初,又不能背叛皇帝,只能竭尽全力的为焱光帝,为纪氏皇族隐瞒这段丑事。 眼看民间的传闻越来越多,他们生怕这件事也会被传出去,只能给长平帝上秘折,希望长平帝能及时抓住散播传言的人,保住先帝和皇族的清名。 当天夜里,金吾卫突然冲出皇宫,围住祁氏、崔氏、郑氏、康氏、陈氏的宅子,火光几乎照亮整个长安。 五个世家,共有族人三百三十二,尽数投入大理寺牢狱,心腹管事、仆人近千人,皆分别关押。余下的人仍旧在府中关押。 夜色中,一条火龙一路向西,连夜出城。 霍玉和颜梦带人去捉拿仍旧只在京畿安家,未曾举族迁来长安的虞氏。 虞珩作为金吾卫右将军,亲自去崔太师府坐镇。 他以提前商议的暗号告诉崔太师,长平帝知晓焱光帝与前朝余孽勾结,异常恼怒,准备杀人灭口,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两个时辰之后,长安城的角落又响起新的流言。 先帝通敌叛国,世家都是他爪牙。 怎么可能? 寻常败家子也是靠变卖家产度日,他?哼。 你们别不信,我有证据! 世家提前布置的后手,如同提前蓄力的齿轮似的开始转动。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如果长平帝想向百姓证明先帝的清白,必须先证明先帝没有爪牙。 第195章 世家虽然人在大理寺牢狱中,但消息还算灵通。 每隔三个时辰,就会有穿着金吾卫软甲的亲卫来给他们送水,仿佛不经意的以寻常人难以听懂的暗语,告诉他们外面的动静。 除此之外,世家也提前准备了其他消息来源。 夹在送饭食盒中的纸条、收拾马桶的小吏粗心遗落的荷包、每隔两个时辰都要亲自到牢狱,查看世家是否老实的大理寺小官 焱光帝通敌叛国的传言就像是落入油田的火星,仅用半日的时间就成为长安百姓最关心的事。 因为世家已经提前放出先帝曾做过的糊涂事,做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通敌叛国之事发生在帝王身上虽然离谱,但民间始终都有焱光帝弑父夺位的传闻,焱光朝末年北方的突厥和靺鞨屡屡突破虞朝防线,更是难以争辩的事实。 能为皇位弑父,可见先帝不忠不孝。 前有建兴帝承兴收成,后有长平帝收复故土,唯独中间的焱光帝屡屡被异族威胁,活得像是个亡国之君。 越是比较,百姓越觉得焱光帝通敌叛国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大朝会结束之后,莫岣立刻从金吾卫口中听到民间的新传言。 他望着书房大门的方向,眼中极少见的浮现迟疑。 先帝通敌叛国? 他无法判断,这是有心之人对先帝的污蔑,还是有人借着流言之势说出憋在心中许久的秘密。 毕竟他只需要执行先帝的命令,不需要思考先帝做决定的原因。 半晌后,莫岣眼中的迟疑,尽数转为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平静。 陛下听到有人说先帝不好会伤心,没必要告诉陛下这件事。 等到先帝也因为流言心生不满,给他托梦的时候,他再将民间对先帝的议论和先帝不满告诉陛下也不迟。 可惜莫岣能想通,不代表其他先帝留下的旧人也能想通。 接近日落的时候,白千里和老臣到凤翔宫外求见长平帝。 彼时纪靖柔和纪明通都在凤翔宫,例行在长平帝的眼皮子底下看未婚郎君的画卷。 白千里?心不在焉的姐妹两个听到白千里的名字立刻抬头,异口同声的道,她为什么来求见阿耶? 惊蛰面露茫然,臣不知道。 纪靖柔轻咳一声,瞪了下难掩心虚的纪明通,眼角余光偷偷看向正在角落宽椅处静坐的莫岣,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道,白太保、苏侍郎、彭御史从前怎么没听说他们来往密切,难道是正在给阿耶办同个差事,才一同过来? 第851页 惊蛰见长平帝眼中皆是纵容,委婉的否认了纪靖柔的猜想。 纪明通无声收紧广袖下的手指,总算是没辜负来凤翔宫之前牢记于心的信纸,及时接话,那他们为什么会同时来求见阿耶? 书房内陷入良久的寂静。 纪靖柔和纪明通面面相觑,嘴角的笑容逐渐被尴尬的取代。 莫大将军? 您倒是接话啊! 长平帝饮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着陷入沉默的女儿们。 纪明通被长平帝看得头皮发麻,生怕纪新雪难得交代给她的事被搞砸,再也顾不上纪靖柔列下详细步骤的计划,语调又急又高,我上午去找盈盈玩,听到民间又有新传闻,白千里他们该不会是为这件事来求见阿耶? 你是说纪靖柔及时捂住嘴,硬着头皮维持虚于表面的惊讶和为难。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眼睛酸胀的厉害。干脆闭目养神,对女儿们欲言又止的目光视而不见。 纪靖柔和纪明通见状,只能去磨惊蛰,绕了许多个弯,才由纪明通说出民间的流言。 先帝不仅弑父夺位,还通敌卖国。 仿佛困顿似的靠着椅背假寐的长平帝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纪明通身后的珐琅摆件,胡说什么? 纪明通被长平帝的气势震慑,顿时忘记原本打算说什么,多亏有纪靖柔在,及时替纪明通补充民间流言的铁证。 长平帝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不明白。 纪靖柔为什么能在片刻前,满脸焦急的询问纪明通民间流言的细节。须臾之后就神色如常的对民间流言如数家珍。 始终保持的沉默的莫岣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 因为长平帝被民间流言气得怒火攻击,突然昏厥。 纪靖柔和纪明通被吓得眼泪汪汪,阿雪没告诉她们,阿耶会被气昏,否则她们怎么也要再考虑一下。 她们虽然心中埋怨纪新雪,但最信任的人仍旧是纪新雪,立刻求莫岣派人去宫外找纪新雪和虞珩来凤翔宫。 纪靖柔舍得不迁怒纪新雪,对白千里却没有这等顾虑,亲自去凤翔宫门外见白千里和随她来给长平帝请安的朝臣,询问她们因何而来。 不出意外,得到有小人污蔑先帝的答案。 纪靖柔借着抽噎掩盖嘴角的冷笑,告诉他们,长平帝已经因这件事病倒。命人带她们去先帝在时令人修建的佛堂,为长平帝抄经祈福。 白千里正为民间流言急得食不下咽,当然不愿意抄经祈福浪费时间,奈何在金吾卫面前,根本就由不得他们说半个不字。 翌日,长平帝依旧没有睁眼。 太医称长平帝没有大碍,只是怒火来得太急,加上身体因劳累亏空,才会久久无法醒来。 余下的先帝旧臣既怕和世家一样,因为曾奉命行事被打成先帝的爪牙,又多多少少做过亏心事。 他们听闻最先进宫的白千里等人正被勒令抄经,心中更是空落落的无法着地,只能去求暂代政事的纪新雪,及时阻止先帝的英明被污蔑。 可惜纪新雪无事时在凤翔宫寝殿为长平帝伺疾,另外的时间都在凤翔宫书房处理政事。但凡有需要离开凤翔宫的事,都由虞珩代劳,根本就不见这些人。 只过去半日,凤翔宫门前就开始有自发跪地请纪新雪还先帝清白的老臣。 纪新雪懒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既不派人阻止他们跪在凤翔宫门前,也没有撵走他们的念头。只是单独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委婉的提醒大理寺的官员,审问世家的时候,别忘记询问世家的罪人,名单上的人可有为虎作伥的行为。 长平帝总共昏睡三日。 他醒来之后,立刻命人传有资格上小朝会的人来召见。 虽然已经休养三日,长平帝的精神却大不如前,有气无力的问道,民间的流言如何,可有制止? 纪新雪立刻跪地,满脸愧疚的叩头。 阿耶恕罪,儿臣想着堵不如疏,满心都是还先帝清白,没急着制止民间流言。 原本只是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因为纪新雪的有意忽视,已经传遍整个京畿,甚至隐隐有传到山南两道和关内道、河东道的意思。 在凤翔宫门外跪求纪新雪及时还焱光帝清白的人,全都是焱光朝时的臣子。本就不是年轻人,如何能挺得过三天三夜? 早就昏厥过去,被抬到空闲的宫殿养伤。算上仍旧在抄经祈福的白千里,总共有五个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人,此时都没在长平帝的病床前,自然也没办法指责纪新雪的不是。 其他人虽然也觉得先帝弑父夺位、通敌叛国是闻所未闻的丑事。但能理解纪新雪相信先帝无辜,才没立刻制止流言的做法。 只是平淡的说了句五殿下欠考虑,便长篇大论的劝长平帝宽心。 长平帝沉默半晌,眉宇间隐隐浮现怒色,这三日,你都做了什么? 纪新雪保持跪在床前的姿势,低声道,儿臣 陛下。匆匆赶来的虞珩跪在纪新雪身边,语不停歇的道,阿雪惦记陛下,除了批复要紧的政事,其余时间都守着您。 儿臣知道陛下最惦记先帝的清白,虽然也想守着陛下,但只能狠心将伺疾的事交给阿雪和宝鼎等人,去大理寺牢狱连夜审问世家罪臣。 第852页 长平帝眉宇间的怒色稍缓,抬手在并排跪在床前的两人肩上拍了拍,你们做的不错。 他醒来之后,已经听松年和惊蛰事无巨细的复述先帝的弑父夺位和通敌叛国的罪证,都与正在大理寺牢狱中的世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审问世家,不仅是证明先帝清白的最快方式,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长平帝看向虞珩的目光中满含期待,结果如何? 虞珩还没开口,朝臣们已经深深的垂下头。 拜自发跪在凤翔宫门前求纪新雪还先帝清白的人所赐,他们不得不关注这件事,对大理寺中的审问过程和结果都早有耳闻。 襄临郡王除了对祁氏和虞氏暂时手下留情之外,对崔氏、陈氏、康氏和郑氏的审问足以称得上狠厉,甚至对他们用审问细作和战俘的方式。 但遭受审问的人即使变成漏洞的血葫芦,也咬紧牙关,声称民间流言是真,他们所做的所有不符合虞朝律法的事,都是受先帝的指使。 原本朝臣还以为民间关于先帝的流言是前朝余孽的反扑,意在给长平帝添乱。 然而随着白千里等老臣如同慌脚鸡似的反应,襄临郡王对世家罪臣的审问越来越清晰,朝臣已经完全相信传言。 如果先帝真的没有做那些事,白千里的人慌什么? 退一万步讲,起码世家罪人的证词做不得假,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污蔑已经故去的快十年的先帝。 且不说审问细作和战俘的方式有多残忍,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将军也未必能扛得过去,世家的花架子们却连被活生生审死的人都不曾改口。 以长平帝对先帝的尊敬和濡慕,难道世家是嫌弃他们死的太慢,才无故牵扯先帝?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先帝真的弑父夺位,通敌叛国。 前者早有传言,如今有切实的证据也算不上意外。 后者匪夷所思,但先帝本身就是个匪夷所思的人,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反而算不上奇怪。 长平帝在虞珩吞吞吐吐叙述中得知世家招供的内容,气得撑着病体坐起,踹在虞珩胸前。 可见他对审问的结果,有多不满意。 好在他正在病中,力道远不比从前,又是赤脚,没有穿鞋。虞珩只是倒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起码没受内伤或断肋骨。 长平帝登基九年,从未对当众对朝臣动手,突然如此恼怒,既让朝臣意外,又隐隐觉得合理。 毕竟事关先帝唉。 缓下剧烈的喘息声之后,长平帝命纪靖柔平息流言,又点数名朝臣代替虞珩,重新审问世家罪人。 纪新雪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长平帝嘴边冒出,抽空对眼底青黑,正在他怀中昏昏欲睡的虞珩眨了眨眼睛。 这是他亲自准备的名单,上面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对先帝恨之入骨。 他们将恨意隐藏的很好,否则也活不到长平朝。 纪新雪和虞珩因为办事不力,在玉和宫闭门反省。 纪靖柔第一次奉命办既不想办,也没能力办的差事。 悄悄询问过纪新雪之后,她心惊胆战的躺平,将难题都交给下面的人,决定做纪新雪口中的不粘锅。 相比之下,负责重新审问世家罪人的朝臣,端正的态度能甩纪靖柔十八条街。个个都恨不得能直接住在大理寺牢狱中,仿佛不需要吃饭和睡觉。 多亏六族的世家罪人加起来足有几百人,才不至于无法耗尽他们的精力。 只是虞氏和祁氏倒了大霉。 原本虞珩审问世家罪臣的时候,会遵循人之常情,刻意避开他们或尽可能少审问这两家的人。 所以新的主审人发现,崔氏、陈氏、康氏和郑氏能够审问的年长郎君和娘子或多或少身上有伤,也有很多审问的记录,祁氏和虞氏却仿佛白纸,立刻将祁氏和虞氏当成突破口。 他们大多受到过先帝的压迫,能成功活到长平朝,忍功堪称一绝。积攒几十年的苦闷终于有倾泻的方式,手段远比虞珩狠辣刁钻。 只过去短短三日,就有十几名世家罪人扛不住重刑,死在牢中。 虞珩从演武场回来之后,先去洗漱才来书房找纪新雪,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纪新雪仍旧目光定定的凝视手中的名单,轻声道,祁延鹤死了。 嗯。虞珩倒茶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停顿了下。 为免世家过早拿出他也通敌叛国的证据,审问世家罪人时候,他只是坐镇大理寺,始终都没有露面,也没有专门去看望过任何人。 如今想来,竟然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祁延鹤是在英国公夫人的葬礼,还是在祁十三的及笄礼。 纪新雪见虞珩对祁延鹤的死没兴趣,随手扣上文书放入抽屉。 祁延鹤,身上多处审讯之外的伤痕。因有人恶意扒开其已经愈合的伤口,导致流血不止,高热无人知晓。 同狱皆为祁氏第三十五代男丁。 第196章 大理寺牢狱。 虞朝现存的世家嫡系和五代旁支都关在这里,大理寺为给他们空出足够的地方,特意将原本的犯人都送去刑部。 临时从羽林卫调来的士兵,沉默的狱中穿行。 第853页 世家罪人并非按照姓氏或入狱的顺序关押,先以官职、辈分、家族内的地位列出具体的名单,再由大理寺卿亲自决定他们分别关押在哪里。 世家家主们地位特殊,即使白身的虞氏家主,也能和崔太师、英国公和其他有官职的世家家主关押在同处。 这间牢房中还有七个人,全都正任从四品以上的官职,能算得上是世家的核心人物。 他们隔壁是女眷,各家的老夫人、当家夫人、协助掌家的儿媳和任八品以上官职的人。 另一侧是各家长子、长孙,任六品以上官职的人。 再远些是嫡系和旁系的男丁。 如祁延鹤这般,非嫡长房的嫡系男丁有很多,又碰巧被排到异常狭小,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牢房中,才幸运的与同姓从兄弟们关在同处。 可惜 大理寺少卿带着昨日断气的世家子名单,亲自送到关押世家家主们的牢房。 世家的案子牵扯到先帝,谁都不能肯定,长平帝会不会因为想要保住先帝的清白,放过世家。 所以大理寺上下,皆没有完全将牢狱中的世家子当成无法翻身的罪人。 哪怕是负责审问的人,也有鲜为人知的顾虑。刻意避免因为残酷的刑讯,伤害牢狱中世家子的性命。 免得将来长平帝真的因为先帝放过世家,他们审讯死无罪的朝廷命官、勋贵之后的往事,会成为晋升路途中难以逾越的绊脚石。 在大理寺牢狱中亡故的十六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在被审讯的过程中旧疾复发,突然亡故。其余人都是伤势稳定之后才回牢狱,然后因高烧、伤口崩裂、突然撞墙等,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暴毙。 昨日总共暴毙三人,分别是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 大理寺少卿既鄙夷世家为虎作伥,所做的丑事,又不想背审讯罪人至死的黑锅,态度非常强硬。他意有所指的道,若是祁公、崔公想知道是谁害得他们英年早逝,大理寺可以代为审问。 别以为大理寺是傻子,这些人分明是死在与他们同牢关押的人手中。 英国公和崔太师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大理寺少卿的阴阳怪气视而不见,只叹息亡故的人命苦无福,丝毫没有因此质问大理寺的意思。 大理寺少卿见状,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熟练的搭起桌案,端来毛笔和墨水。 英国公、崔太师和郑氏家主没用大理寺少卿催促,从善如流的拿起蘸染墨水的毛笔,写下文书中所记载的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的死亡原因。 大理寺少卿沉声道了句节哀顺变,亲自拿着墨迹已经彻底晾干的宣纸离开。 虽然仍旧没办法完全杜绝,今后因为世家子在大理寺牢狱中暴毙,在朝堂受政敌攻讦,起码能有个为大理寺辩驳的理由。 唉,不知何时才能送走这些麻烦的源头。 可怜大理寺少卿完全没想到,他刚离开大理寺牢狱,就有狱卒连滚带爬的来追他,连声道,出事了!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牢狱中又死了三个妇人、两个郎君。 正是昨日暴毙的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的母亲和崔青浦、郑明玉的父亲。 大理寺少卿闻言,立刻翻看手中的宣纸,眼中险些冒火。 世家嫡系! 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是世家嫡系,他们的父母自然也是世家嫡系。 狱卒被大理寺少卿难看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声音忽然变小,祁延鹤的母亲是中毒身亡。崔青浦的母亲发现亡故时,浑身都捆着布条,左臂骨折,身体已经彻底僵硬,死因需要等仵作来看。与她同狱的人说,她无法接受崔青浦的死讯,当场发癫,她们不忍心看到她伤人伤己,才会撕下裙摆,将她绑起来。郑明玉的母亲是用藏起来的玉簪自杀,同样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僵硬。 大理寺少卿冷笑,他们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崔青浦的父亲原本正因为儿子的暴毙消沉,忽然听闻妻子也亡故,说了些不正常的话,突然撞墙郑明玉的父亲看到崔青浦的父亲撞墙之后,不知从何处拿出匕首,忽然朝郑氏家主冲了过去,其余人劝阻他的时候,失手将匕首怼进他胸膛。狱卒摇了摇头,眼中的惧怕更加浓厚。 两天死了八个人,两个一家三口,一个母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中邪。 尤其是发生在大理寺牢狱这等,经常有人亡故的地方。 如何能令人不多想? 还有一个人?大理少卿猛拍大腿,祁延鹤的父亲如何?快去让人将他单独提出来! 他的眼界远胜狱卒,即使遇到这等能称得上是诡异的事,也不会下意识的往鬼神灵异方面想。 人心永远比鬼怪可怕,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他们一定是知道世家不想透漏的事。 狱卒被吓得愣在眼底,结巴着道,祁、祁副尉没事!他只是抱着咱兄弟的腿大哭,没有寻死 快去!大理寺卿险些被不开窍的狱卒气得昏过去。 之前没寻死,也许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代表现在、将来也不会寻死。 因为接连有人暴毙,大理寺牢狱慌乱整整半日。所有人都要重新面对羽林卫的搜身,牢房险些被挖地三尺。 第854页 祁副尉作为三个一家三口中唯一的活口,立刻变成重点审问对象。即使抱着祁柏枝的腰不撒手,也无法逃脱被羽林卫抬去刑房的命运。 就连英国公、崔太师等人,也因此受到大理寺官员的冷嘲热讽。 要不是长平帝没有下旨去英国公的爵位和崔太师的一品官职,大理寺官员甚至想要给他们上刑。 英国公和崔太师有护身符,暂时无需为审问发愁,如郑氏家主和虞氏家主这般同为世家家主却没有护身符的人,顺理成章的成为出气筒。 整个家族都没有官职的虞氏,更是首当其冲。 除了始终被单独关在小狱中的虞风一家,上至家主,下到五代旁支,皆没能逃过酷刑。 可惜突然扩大范围的审问,没有让大理寺官员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所有知情人都坚持原本的供词,对所做恶事供认不讳。声称是因为皇命不得不从,不得已作恶。 自古忠义难两全,他们选择了忠。 原本什么都审不出来的人,哪怕情绪崩溃,故意按照主审的引导胡言乱语,以求不再受折磨,也从细节之处透露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纪新雪和虞珩偶尔翻看从凤翔宫分到玉和宫的文书,不禁惊讶世家的团结和硬骨头。 不仅养尊处优的世家家主们,在长平帝钦点的主审官堪称折磨的审问中,完全按照商议的内容招供,没透露半分实情。 即使是此前几十年长安公认的废物祁副尉,也能在先丧子又丧妻的情况下,扛住大理寺的刑讯。 如宜筠郡主这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竟然也口口声声的称相信夫君,事关先帝,能理解夫君的隐瞒。 大半个月之后,病去如抽丝的长平帝终于能强撑病体,处理世家对焱光帝的污蔑。 他将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朝臣、有差事在身的纪靖柔、主审世家官员、反省多日的纪新雪和虞珩都叫去凤翔宫。 面对长平帝期盼的目光,负责平息流言的纪靖柔满脸愧疚的跪地,低声道,阿耶息怒,儿臣 不行,根本就找不到求长平帝饶过她理由。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原本只是在京畿流传的传言,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冲破山南两道、关内道、河东道的壁障,快速席卷整个虞朝。 纪新雪轻咳一声,以他能想到最委婉的语言,告诉长平帝,纪靖柔的无能为力。 长平帝的表情逐渐消失,看向藏在人群中的主审官员,沉声道,诸卿已经审问罪臣多日,可有他们污蔑先帝的证据? 五名被长平帝钦点的主审如同下饺子似的跪地,异口同声的道,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经过他们的日夜不休的审问,自信已经挖出世家手中掌握的所有证据。为证明这些证据的真假。钦差们先后请六部尚书、九寺大卿核实证据的真假。 无一例外,都是真的。 啪! 长平帝拿起松年端着的茶盏,狠狠的掷在地上,面色不善的看向六部尚书,为什么不先禀明吾,再去核实? 纪新雪和虞珩偷偷交换眼色,老老实实的跪下背锅,阿耶的病情久久未见起色,儿臣怕阿耶因为此事恼怒,导致病情再度反复,又自作主张,用阿耶给儿臣的小印,应允六部尚书的折子。 面对长平帝满含怒火的双眼,纪新雪像是被吓破胆似的往虞珩身后缩了缩,口不择言的道,儿臣也没想到,先帝居然能做出这等 虞珩及时捂住纪新雪的嘴,按着纪新雪后背,齐刷刷的扣头,只留给长平帝两个漆黑又乖巧的头顶。 没办法解释,您直接罚。 良久的寂静之后,长平帝的目光依次在纪靖柔和并排叩首的纪新雪、虞珩身上划过,落在六部尚书身上,你们、是亲自去核实的证据? 六部尚书齐刷刷的跪地。九寺领头悄悄跪在后面。 这陛下有所不知,大理寺送来的证据装满十八个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的大木箱,他们又不是没事可做的闲人,怎么可能亲自去核实证据? 听到六部尚书的狡辩,长平帝的目光更冷,你们将差事交给了侍郎? 尚书们呐呐点头,眉宇间的无法掩饰的心虚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 有幸参与小朝会的六部侍郎立刻跪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隐藏身形。 少数仍旧没有跪地的人见状,皆悄无声息的混入人群。生怕被值恼怒的长平帝留意,成为出气筒。 嗯。长平帝平静的应声,你们忙于军、国、大、事,侍郎总有时间亲自去核实证据了吧。 发须皆白的老尚书绝望的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装晕致仕的可能性。 五殿下信誓旦旦的与他们说,先帝身为九五之尊,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傻事。要求他们必须配合大理寺,找出先帝没有通敌卖国的证据。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先帝弑父夺位的污点。 六部尚书深觉有理,特意交代侍郎,做不完的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 所以几乎六部九寺的所有官员都参与了核实证据的过程。 愚民只是在流言的影响下,认定先帝弑父夺位、通敌卖国。 第855页 在朝臣眼中,这已经是证据确凿、无法争辩的事实。 第197章 因为诸事不顺,休养许久才勉强打起精神的长平帝再次缠绵病榻。 他单独宣见近臣,还没开口,眼中便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倦意。 依众卿之见。长平帝急促的喘了口气,该如何平息流言,还先帝清白? 有幸被传召的朝臣下意识的垂头,避免与长平帝对视。 清白? 一条不知道上游都被用来做什么的溪尾都比先帝的名声干净! 长平帝目光定定的凝视离他最近的人,戎司徒? 戎司徒的心瞬间打了个抖,暗只埋怨宝鼎公主因为长平帝被流言气昏的时候,罚白千里和老臣,直到长平帝彻底病愈之前都要禁足为长平帝抄经祈福。否则那些人必然会绞尽脑汁的为长平帝出主意,他与同僚们也不必担心行差踏错,踩进污水中。 如果长平帝是在整个朝堂都知道先帝弑父夺位、通敌卖国的铁证之前,问他该如何证明先帝的清白。 为讨好当今,他不是不能昧着良心出主意。 现在晚了。 他是司徒,长子、次子皆身居要位,孙辈也陆续入朝,戎家已经是朝中新贵之首,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 怎么能因为这件事,成为被天下人耻笑的佞臣? 没办法,臣要脸。 戎司徒鼓起勇气与长平帝对视,终究还是没能通过目光令长平帝明白他的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废话,先帝仁义忠孝、慈爱宽和,必定不会做出这等混账事。 长平帝猛地起身,紧紧抓住戎司徒的手臂,卿说的对!如何让听信小人谗言不信任先帝的愚民,也知道先帝的好处? 戎司徒沉默半晌,放弃挣扎。 说不定是他停顿了下,及时改口,必定是大理寺牢狱中的罪人妄想脱罪,才故意污蔑先帝,陛下不如另派擅长审讯的人去大理寺。 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他不擅长刑讯。 在场官员中,除了正在刑部任职或曾经在刑部任职的人,皆对戎司徒的意见表示赞同。 他们能站在这里,品级最差是三品,还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官。 再想往上爬或保住手中的权势,不仅要有能力,还不能有会遭人攻讦的污点。 戎司徒的意见再离谱,也不会比因为给先帝洗名声,自己变得恶名昭著更可怕。 长平帝依次询问朝臣的意见,面上的狐疑越来越重,忽然道,最开始是由凤郎审问大理寺中的罪人,又换成钦差审问半个月。再换人,会不会令百姓怀疑,因为先帝确实有我才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去审大理寺中的犯人,非要审出我想要的结果。 正用尽方式躲避长平帝目光的朝臣们闻言,纷纷精神大振。 总觉得长平帝的目光在他脸上,生怕会被点名的朝臣道,陛下多虑,事关先帝,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想来百姓也很理解您的难处。 穆侍郎所言极是。已经打定主意,长平帝的病情再加重,他就找理由告假的朝臣立刻附和,顺便举荐数名不在场的朝臣去大理寺审问世家罪人。 完全不想往河边靠近半步的朝臣默契的选择拖延,在他们的劝说下,长平帝眉宇间的迟疑逐渐消散。 没错,先帝绝不会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是办事的人有问题。 长平帝打起精神,连下数道旨意。 政事仍旧由安武公主处理。 平息流言之事交给金明公主和平国公。 另点五名以刚正不阿闻名朝堂的臣子,重新审问大理寺中关押的世家罪人。 纪明通人在家中做,差事天上来,忽然见松年举着圣旨念出她和纪成的名字,心脏险些骤停。 软软的倒在宫女怀中,她才猛地醒悟,长平帝正为民间的流言和大理寺的世家罪人头疼,暂时没有精力管她和纪成,也不会知道她和纪成悄悄在外面留宿。 惊吓立刻变成惊喜。 奉旨办差的金明公主和平国公去给长平帝请安时,没能见到长平帝。 长平帝希望他们将所有时间用都在办差上,不必浪费时间来给他请安。 接下来的半个月,纪明通和纪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没踏入过皇宫大门。 多亏松年每日六次的给缠绵病榻的长平帝端败火茶,才没发生陛下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惊悚之事。 负责再次审问大理寺牢狱中世家罪人的朝臣,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们全都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多少有些不懂变通。听闻同僚对他们的闲言碎语,自觉受到侮辱的同时,皆想尽办法的证明自己。 如果先帝真的有问题,别说是为前程隐瞒实际情况,就算是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他们也要揭穿先帝的真面目! 悄悄留意大理寺动向的朝臣险些被他们刺激的心梗。 这些人竟然每日都将大理寺罪臣的招供贴出来? 他们是疯了,还是想将长平帝逼疯? 朝臣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他们。 人还没到大理寺,脑子已经只剩下混沌。 不能去! 这些人九成九会成为长平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都有被长平帝迁怒的风险。 第856页 不如假装不知道,不对,他们是相信先帝! 因为坚信先帝的罪名都是污蔑,所以不会阻止同僚证明先帝的清白。 不是没有格外实在的朝臣,担心先帝的种种恶行会连累长平帝,试图劝长平帝清醒一点,不要再奢望证明先帝的清白,先将民间流言和大理寺牢狱中世家罪人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惜这些人不是位卑言轻,无法在长平帝闭门养病的情况下见到长平帝。就是惹得长平帝大怒,被丢出凤翔宫,再也没办法见到长平帝。 半个月之后,经过纪明通、纪成和新钦差的不懈努力。不仅朝臣,愚民也对先帝弑父夺位,通敌卖国的证据如数家珍。 隐患越埋越大,朝臣们只能期望长平帝的病能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彻底忘记这件事。 然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隐瞒,只持续了三日。 山南东道梁州,百姓结伴围在府衙外,高声询问长安大理寺外张贴的世家罪人招供是真是假。 但凡是前朝余孽和世家所做的恶事,皆有先帝的份? 只隔半日,山南西道、关内道、河东道皆有类似的事发生。 地方官府不知长安的情况,见流言是从长安而来,喧嚣甚久却没有任何被打压的迹象,皆以为是长平帝有意为之。 他们既不知道该任何回答百姓的质问,又不敢随意驱逐百姓,竟然对此放任不管,任由百姓在府衙外呼喊。 仅仅过去三日的功夫,场面越发不可收拾。 百姓们自发的跪在府衙外,高声呼喊,通敌卖国之人不应该在皇陵享万民供奉。 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接连送到长安,长平帝终究还是知道了越来越无法控制的事态,气得再度昏了过去。 然而这次即使昏厥,长平帝也得在醒来之后,立刻着手善后,没有办法再静心养病。 大朝会,长平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俯视他的臣子。 从最前方的皇子、皇女到守门的金吾卫,乌压压的跪满整个大殿,只给长平帝看或浓密或稀疏的后脑勺。 事已至此,糟糕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长平帝反而没有心情再怪罪谁,只关心如何平息民怨,揭过这件事。 朝堂不乏全靠忍辱负重才能活到长平朝,对先帝恨之入骨的人,从前没有机会报复焱光帝,又顾虑长平帝对焱光帝的孝顺,不敢说先帝半个字的不好。 如今在无望中等到不可能的机会,竟然连前途都不顾,张嘴就是虞朝不能有通敌卖国的皇帝。 长平帝沉默的低下头,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赞同,沉默的模样反而比前两次发现事态发展与预期相反时暴怒的样子更骇人。 纪新雪默默在心中数了七个数。 苍老的泣音从身后响起,老臣知道陛下至孝,不忍心见任何人说先帝半句不好,但铁证如山若是不能平息民怒,恐怕陛下也要被连累。从焱光二十一年到如今长平九年,陛下殚精竭虑,令将颓之厦扶正,难道忍心见它再一夕坍塌? 原本无动于衷的朝臣闻言,眼底皆浮现赞同,纷纷附和老臣之言。 他们不关心已经埋土十年的先帝如何,只关心活着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万国来朝。 这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都无法抗拒的美梦。 曾受先帝欺辱的朝臣借机报复、落井下石;对长平帝忠心耿耿的朝臣,唯恐焱光帝的罪行会连累长平帝;心中之有虞朝的臣子,同样不愿意长平帝因为这件事,在民间的威望降低;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朝臣,不愿意沾染麻烦事。 一时之间,朝堂竟然只有征讨焱光帝、劝长平帝公正结案,不要管焱光帝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为焱光帝说话。 就连白千里等人,也只是颓废的跪在原地,始终没有开口。 纪新雪忍住抬头的念头,怔怔的望着袖口的暗纹发呆。 派人引导百姓、朝臣产生他希望的念头时,他才知道,原来不止他和虞珩对先帝恨之入骨,长平帝仍旧站在先帝的阴影下。 恨先帝的人太多、太多以至于整件事最费力的部分,竟然是引导世家入套。 即使时隔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臣民对先帝的仇恨也无需刻意唤醒。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如同呼吸般自然。 听到长平帝有气无力的说我再想想时,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想要抬头的想法。 刚好长平帝是低头的姿势。 身为距离长平帝最近的人,纪新雪轻而易举的捕捉到长平帝眼底的茫然。 不知道阿耶是与他一样,因朝臣对先帝的无情惊讶,没想到名正言顺的惩罚先帝是如此简单的事。 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或情绪茫然。 父子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长平帝率先移开视线,始终暗沉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顺应、民意,诸卿以为该如何? 陛下英明!情绪最浓烈的朝臣立刻拜倒,隐藏嘴角比升官还要雀跃的笑容。 四个字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又有多少回声,朝堂才恢复寂静。 确定要用焱光帝平息百姓的愤懑之后,朝臣又因为新的难题陷入争论。 如何惩罚已经亡故的皇帝? 还要在不影响长平帝的情况下,惩罚这位当今皇帝的亲爹。 第857页 毫无疑问,平息民怨的最佳方式的废除先帝的庙号,也是朝臣们最能接受的方式。因为这对虞朝来说,不是第一次。 当年乾元帝的幼子元王,曾经做过不到一年的皇帝。因为建兴帝匆匆回长安登基,无法与朝臣抗争,只能顺应朝臣的心思,废除幼弟庙号。 可是长平帝怎么办? 平白捏造个太孙的身份? 不是不可以,但委实牵强。 也许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可以轻易唬住人,现在却不行。 然而从长平帝到长平帝的继承人,无疑会是虞朝最鼎盛的时期。 朝臣们不希望注定青史留名的长平帝,在史书上留下个拖累他名声的废帝。 眼见民间的怨言越来越多,再也没办法拖延,朝臣们的情绪也逐渐暴躁,险些因为无法说服对方当场出手,多亏极少出现在朝堂的清河郡王及时开口,仅用一句话就成功吸引所有朝臣的目光。 我昨夜梦到先帝。 不是焱光帝,是建兴帝。 清河郡王声称,建兴帝令他将长平帝记在昭宴太子名下。 朝臣们面面相觑,半数人面露茫然,余下的人眼底皆是惊喜。 废帝的儿子是皇帝,如同白玉有瑕。 太子的儿子是皇帝,完全没有问题! 有去年皇陵祭祖时建兴帝显灵,将昭宴太子的冰龙玉佩赐给长平帝的旧事。如今再有建兴帝要求宗室族长将长平帝记在昭宴太子名下,也不显得突兀。 超过半数的朝臣丝毫没有怀疑清河郡王的梦境是假,建兴帝能给怀安公主托梦,为什么不能给清河郡王托梦? 况且此事有关江山社稷,建兴帝会显灵也不奇怪。 其余人无论心中是否相信这个梦境,说出口的都是相信。 目前为止,这是以不伤害长平帝威名的办法,平息民怨的最佳方式。 再次面对整齐跪地的朝臣,长平帝怅然半晌,摸着颈间悬挂的冰龙玉佩点头。 翌日,接连有三道圣旨公布。 奉建兴帝之命,改长平帝的玉碟。 累数焱光帝的罪名,废其庙号。 长平帝不忍父亲昭宴太子膝下单薄,下旨将德婉长公主、华阳长公主、襄王过继到昭宴太子名下,其母玉碟皆随子女改动。 第198章 恰逢晚秋时节少见的阴雨天。 大理寺牢狱中墙顶近乎成年男子拳头大的透气口,几乎无光可透。 双眼早就适应昏暗的郑氏家主,岔开双腿坐在角落,无意识的揪手中被捋得如同炸毛的干草。 他面前是用干草摆放出的正字。 只差最后一笔,就能拼凑出十二个。 再次感受到带着泥土味道的潮气时,郑氏家主猛地用力,彻底将饱受折磨的干草揪散。 这次他没再犹豫,拿起另一根完好的干草撕扯下适合的长短,立刻放在正字的缺口。 然而仅仅呼吸两次,他就再次伸手,拿起刚刚放下的干草,继续无意识的折磨。 也许是被关得太久,郑氏家主对时间的判断越来越迟钝。 他已经忘记上次见到阳光是什么,也无法判断阴雨天持续多久。 原本可以通过夜里点灯判断时间,因为大理寺每日都会趁着深夜审问他们。以至于夜里点灯,已经成为令大部分人发自内心恐惧的事。 毕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对常人难以忍受的刑罚无动于衷?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里点灯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郑氏家主不愿意回忆夜里点灯发生的事,继续沉思,黑暗已经持续多久。 半个时辰? 两个时辰? 还是已经过去整日或两日以上? 他不知道! 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令郑氏家主忽然生出难以控制的惶恐和暴躁,他突然大吼一声,狠狠扑散从入狱首日就开始积累的正字。 郑氏家主所在的牢房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二个人。只有五个人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眼,随即收回视线,盯着虚无处发呆。余下的七个人,自始至终都没理会突然发疯的郑氏家主。 因为郑氏家主不是第一个发疯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发疯的人。 正濒临发疯的人不想被郑氏家主影响,已经疯了的人懒得理会郑氏家主。 英国公闭上眼睛,耳边既有从远到近越来越响亮的哭声,也有郑氏家主疯狂摔打干草的闷响。 今日是他们被关在大理寺牢狱的第六十或六十一、六十二,因为无法肯定确切的日期,英国公的眉宇间也浮现烦躁。 是不是虞珩那边出现了问题?分不清是有气无力还是故意压低的声音在英国公耳边响起。 英国公抬起眼皮看向苍老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崔太师,艰难的忍住几乎冲破胸膛的焦躁,坚定的摇头,不会有问题。 没等崔太师再次开口,英国公已经再次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崔太师的情绪,他还想捂住耳朵。 别说。 他不想听。 郑氏家主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可惜他冷静下来,不代表被他的情绪带动,陷入恐慌的人也能随之冷静。 大理寺牢狱正中央的位置关押的是各家家主和四品以上的朝臣,左右是女眷和嫡系。距离他们越远的人,在世家中的地位越低,情绪也越容易崩溃。 第858页 没过多久,就有提着红灯笼的羽林卫挥着鞭子进门,狠狠的甩向仍旧不肯安静的人。 康氏家主和陈氏家主默默移动位置,目光幽幽的盯着挥舞鞭子的羽林卫。 只是震慑,没想将不听话的人抽得皮开肉绽。 看样子,负责审问他们的人还没变,长平帝对他们的态度也没变。 两人眼底的呆滞逐渐转化为浓重的戾气。 已经过去整整俩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还关着他们? 难道长平帝的纯孝仅仅是装装样子? 竟然拖着时间,任由焱光帝在民间的名声越来越臭。 随着牢狱中的灯笼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杂乱。 点灯!他们又点灯! 有人惶恐。 我不想被提审,为什么要惊动他们,是谁先出的声?先提审他! 有人愤怒。 是、是家主的牢狱中最先有动静。 有人心虚。 明明都是先帝的错,为什么要与我们过不去?为什么! 有人偏执。 众生百态,尽数显现。 再次感受到惶恐中夹杂着愤怒的目光,英国公不得不睁开眼睛。 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也许会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然而看到衣襟破烂勉强只能蔽体、头发散乱甚至有爬虫显现的熟悉面孔,英国公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无需铜镜,他就知道自己模样与这些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让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 想吐。 不行,吐出来只会更恶心。 英国公稍显急迫的垂下眼帘,选择不去看难以接受的东西,正如他刻意避免去想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音信的虞珩。 我们没有退路。 最终只有六个低不可闻的字在不存在的风中消散。 仇大苦深的盯着英国公的人纷纷移开视线。 如果英国公用他们早就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的理由敷衍他们,他们就有借口将心底积累许久的情绪,发泄在英国公身上。 可惜英国公没有。 他只是将残酷的现实说给他们听。 这场豪赌,非胜即败,他们没有退路。 即使再惶恐,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否则只能坠落深渊。 这次审讯出乎众人预料,没有持续太久。 倒霉的虞氏家主和康氏家主刚走出牢狱,又出现在门口。 他们大步走向关押他们已久的地方,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情绪令他们的表情看上去颇为狰狞,金吾卫来了,要宣读陛下的旨意! 如同沸水落入滚油,刚安静不久的牢狱立刻陷入触底反弹的喧闹,然后又在呼吸之间恢复寂静。 宣旨的人是莫岣。 虽然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甚至有些憔悴,但世家的人看到他之后,悬在喉咙处的心都瞬间落地。 莫岣! 当之无愧的先帝心腹。 如果长平帝宁愿先帝背负弑父夺位、通敌卖国的名声,也要处置他们。少不得也要处置其他同党,最先倒霉的人肯定是莫岣。 莫岣不知道长平帝为什么让他亲自来大理寺牢狱通传圣旨,也没心思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展开圣旨之前,他都在想,今晚应该用安神药,还是用醒神药。 自从长平帝扛不住民间的朝臣的压力,决定顺应民意,莫岣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用安神药,夜里睡得沉些,免得先帝不好入梦。 用醒神药莫岣拒绝去深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作为从来不需要做抉择的人,莫岣迄今为止都没能做出选择,也没在睡前用过任何药。 这个问题,仍旧困扰着他。 好在鲜少有人敢在视线停留在莫岣脸上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即使不少人正暗搓搓的等着看他的笑话,也不敢做出头鸟。 暂时没人能发现莫岣的纠结。 大理寺牢狱中的世家罪人虽然正一反常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莫岣,但他们的心思都在莫岣捧着的圣旨上,完全没心思揣测莫岣是否有心事。 见到熟悉的字迹,莫岣收敛心神,气沉丹田的宣读圣旨。 今奉建兴皇帝之令,将长平皇帝玉碟改在昭宴太子名下 不可能!英国公扒住围栏,手上的青筋凸起清晰的脉络。 无缘无故,皇帝怎么可能改玉碟? 自从被关入大理寺之后,世家罪人每日除了应对审问,就是想入狱的原因和出狱的可能。 不仅与英国公同狱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封圣旨代表什么。 位于英国公等人左右,甚至更远的人也收敛笑容,露出眼睁睁的看着希望彻底坍塌成废墟的疯狂。 莫岣暂停宣读圣旨,向来冷漠的目光充满戾气。 圣旨亲临,应跪听宣旨,不得喧哗。 没等金吾卫有动作,负责看管世家罪人的羽林卫将军已经挥着鞭子狠狠的抽过去。 只一下,本就窒闷的牢狱中就蔓延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莫岣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同情心,对世家也不会例外。 他只知道,罪人不尊圣旨,不尊长平帝,应该受到惩罚。 第859页 如果羽林卫没让这些见血,他身后的金吾卫只会下手更重。 偷偷观察莫岣的羽林卫将军见状,不仅鞭子挥的更狠,还连声叫手下再到外面叫人来教训不听话的犯人。 废帝已经受到惩罚,作为同党的世家绝不可能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此时不下狠手,来日若是被同僚议论对通敌卖国之人手下留情,岂不是平白掉进粪坑? 反正襄临郡王已经交代,除了正被单独关押的祁株、祁梅和他们的母亲李娘子还需仔细审问。其余人皆不必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别留情。 羽林卫将军冷哼了声,手中的鞭子灵活的绕过栏杆,重重的抽在英国公的脑门上。 老匹夫,仗着有个郡王孙子,鼻孔朝天看,在大理寺牢狱中,还要摆世家家主的谱。 人家是宗室的郡王! 太多剧烈的情绪在英国公的脑海中横冲直撞,以至于他根本就理不出任何完整的想法,只有愤怒,难以宣泄的愤怒。 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妻带着怨恨离世。 不孝子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了解贱命。 还有虞珩,竟然 对,还有虞珩这个小畜生! 虞珩!通敌卖国,虞珩也有份! 英国公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成功压过鞭打和哀嚎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羽林卫将军的手随着哆嗦的心软了下,不小心怼在栏杆上,钻心的疼。 他只犹豫一瞬,立刻忍着疼狠抽英国公。恨不得能直接抽死英国公,让他再也说不出会连累旁人的蠢话。 可惜羽林卫将军没长出三头六臂,手中也只有一条长鞭。即使将英国公抽得昏厥过去,也无法同时堵住所有人的嘴。 一时之间,牢狱中除了抽鞭的声音,竟然只剩下虞珩通敌卖国的泣血呼喊。 第199章 大理寺的动静传到宫中时,有幸能站在大朝会前列的人都在凤翔宫书房。他们正委婉的劝长平帝,尽快抹去先帝的痕迹。 既能加快平息民怨的速度,也能避免将来纪氏皇族中出现不肖子孙,日渐势微的时候,有人故意用废帝曾做过的恶事动摇民心。 长平帝显然不想理会这些人。 他低头把玩腰间的冰龙玉佩,眼底皆是常人难以分辨的晦涩。 纪新雪暗道朝臣们心急,侧过身光明正大的和虞珩说悄悄话,阿兄快回来了。 纪璟屿六月大婚,带着萧宁回北疆祭拜父亲和姑姑,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早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将皇位传给纪璟屿的时候,长平帝还肯令纪璟屿去封地历练。彻底断绝这个念头之后,他反而明确的告诉纪璟屿,正式册立太子之前,纪璟屿作为嫡长子,也是百姓眼中唯一的成年皇子,必须留在长安。 允许纪璟屿带萧宁回北疆,已经是长平帝有意纵容长子,非常满意儿媳的表现,不可能允许他们在外逗留太久。 虞珩心中微动,借着广袖的遮掩握住纪新雪的手,在掌纹间留下只有他们才能心领神会的凌乱笔划。 庆州 纪新雪下意识的收紧手指,抓住令他心乱的罪魁祸首,稍显圆润的眼尾弯成愉悦的弧度。 庆州,长姐的封地。有长姐生活将近两年的怀安公主府,是个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庆州虽然不在京畿道,在关内道,但是离长安很近。快马加鞭的赶路,只需要五日就能从长安到庆州。 先帝的庙号已经彻底废除,早晚会被抹去痕迹。世家招供三轮,罪证确凿,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纪璟屿再有几日,就能抵达长安。 所以他们偷偷溜出去玩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纪新雪暗自思索从长安到庆州的路线,摊开被他抓住的手,画出到如同突然出现的闪电般莫名其妙的线条。 然而虞珩却像是与纪新雪有奇妙的心灵感应,立刻明白了纪新雪的意思,反手顺着纪新雪的指尖往手腕移动。 站在纪新雪和虞珩身后不远处的纪靖柔,亲眼目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消失,惆怅的移开视线,正对上司空笑得像狐狸成精似的老脸。 她的目光在司空隐隐发光的头顶停留片刻,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与司空的外孙见面。 听说谢郎君从小稳重,处处肖似司空。 秃顶狐狸,啧。 纪靖柔再次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正紧贴着彼此的纪明通和纪成,稍显疲惫的眼皮立刻绷紧,连心跳都比之前更有活力。 他们怎么敢 纪靖柔聚精会神的盯着两人看了半晌,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却没能令两人有哪怕片刻的分神。 两个人仗着前方的朝臣不敢有大动作,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回头,上首的长平帝也没心思留意他们,在纪靖柔的注视中追着对方的影子踩。 不知不觉间,从最东边追闹到最西边,又绕着圈推搡到门口,从纪靖柔身边经过,头也不回的朝着正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长平帝身上的朝臣撞过去。 纪靖柔忍无可忍的闭上眼睛。 他们竟然只是踩影子?! 不仅没有像右前方的纪新雪和虞珩似的在广袖下搞见不得人的秘密,眼角眉梢流转令人饱腹的光芒。他们甚至越闹越有胜负欲,眼底皆是不服输的光芒。 第860页 思来想去,能令她的眼睛感到舒适的竟然只有长平帝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的面容。 纪靖柔又惆怅的叹了口气。 天天盯着阿耶这样气度非凡的美男子看,她岂不是更找不到能入眼的驸马? 松年悄无声息的拽住即将撞在朝臣背上的纪明通和纪成,未曾停留的步伐像是提前测量过,刚好停在能挡住纪新雪和虞珩的位置。 陛下,清河郡王世子、莫大将军、羽林卫将军求见。 三人依次走入书房,带来令人难以忽略的血腥味。 大多数人打量他们之后,视线都放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手上。定力稍差些的人,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只能低头掩盖眼中的嫌弃。 清河郡王世子从小习武,算不上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手与大部分皇族郎君一样修长纤细,可惜有老茧和伤痕破坏美感。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这是双武夫的手。 然而有手中看不出原本材质和颜色,混着汗馊味和血腥味的破布,清河郡王的手竟然也能称得上柔荑,是能令人怜惜的存在。 清河郡王世子用最简短的话,形容大理寺中的闹剧。 世家罪人以血叙书,指控襄临郡王通敌卖国。 嗯?长平帝的目光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手心停留片刻,漫不经心的道,将罪人的血书拿给众卿阅览。 惊蛰假装没有发现长平帝无缘无故拿出帕子擦手,大步走向清河郡王世子。代替就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的松年,将几乎拿不成形的血书分给朝臣。 谁碰了脏东西,至少两日不能近陛下的身。 相比于他,陛下更习惯松年跟在身边。 感受惊蛰的目光,虞珩和纪新雪整齐的退后半步,诚实的表达对血书的抗拒。 脏。 纪靖柔终于找到她出现在书房的意义,大步流星的走向惊蛰。 纪明通和纪成只用眨眼的功夫就越过气势汹汹的纪靖柔,率先冲到惊蛰面前,轻而易举的将本就糟烂得不像样子的布料扯碎。 两人愣住,难以置信的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的道,你怎么 闭嘴!纪靖柔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挤到两人中央,小心翼翼的从惊蛰手中拿起一份血书,忍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仔细研究几乎无法分辨的字迹。 羽林卫将军放下怀中捧着的木箱,沉声道,这是羽林卫从罪人所说的地点,找到的罪证。 他万万没有想到,连先帝都被废除庙号,世家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生怕被长平帝迁怒,死死的垂着头,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朝臣们悄悄交换眼色,谁都不肯轻易开口。 怀安公主成婚半年,灵王成婚两个多月,长平帝对女婿和儿媳的宠爱有目共睹。然而无论是迢北郡王,还是燕宁县主,皆不是长平帝亲自为儿女选定的佳偶。 唯有襄临郡王且不说近些年如何。从焱光二十一年,长平帝应允襄临郡王托清河郡王世子的提亲开始。只要有怀安公主、灵王等人在,必定也有襄临郡王的位置。 他是长平帝的第一个半子,也是跟在长平帝身边时间最长的半子。 哪怕五殿下恢复男儿身,在大朝会请求完成婚约。长平帝气得踹翻百斤重的紫檀木御案,也只是软禁两人,仍旧待襄临郡王亲厚有加。 这半年来,长平帝的变化,明显的令人害怕。 先赐紧挨着安国公主府的原齐国公府给五殿下做安武公主府,完全不提封王的事。但凡在年节日赐给灵王妃什么,都要再赐给襄临郡王差不多的东西。 灵王妃有亲王妃礼服,襄临郡王就有亲王礼服,大驸马迢北郡王得到的赏赐却是南海红珊瑚。 况且能站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脑子? 如果襄临郡王真的如血书所写,早就与前朝余孽有联系。 他有无数次害死灵王和五殿下之后,成功摆脱嫌疑的机会。甚至连长平帝,也不会对他设防。 指节敲击御案的声音不算响亮,在寂静的衬托下却格外清晰。 长平帝眉宇间的恹色散去,问道,诸卿看过血书,以为如何? 无人应声,沉默再次蔓延。 长平帝没为难他们,转而看向昂首挺立的虞珩,凤郎可有话说? 没等与周围的恨不得将头埋在胸前的朝臣相比,犹如鹤立鸡群的虞珩开口,司徒突然疾声怒喝,臣信郡王不会做此等错事。请陛下明察,还襄临郡王清白。 反应稍慢的人诧异的看向司徒时,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信阳郡王等人已经开口附和司徒的话。 老匹夫,休想专美于前。 虞珩虽然诧异朝臣出乎预料的信任,但不会为此改变原本的计划,留下隐患。他端正的朝长平帝长揖,臣愿与大理寺中的罪人对质,自证清白。 信阳郡王咬牙切齿的道,陛下日理万机,岂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此等恶贯满盈的罪人身上? 世家在民间散播流言的手段虽然高明,但也经不住几次三番的彻查。 起码书房中的人都知道,导致焱光帝被翻旧账、废除庙号的罪魁祸首全在大理寺牢狱中。 第861页 仅凭这点,他们能断定,世家绝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信阳郡王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世家继续不顾后果的激怒长平帝。 他的女儿是祁氏宗子的发妻,两人生儿育女,伉俪情深数十载。 别说外人,信阳郡王都不相信女儿对世家所做的恶事一无所知。 世家在十年前,焱光朝末期时重新起势,姻亲几乎遍布整个朝堂。不仅信阳郡王因为女儿和外孙害怕被他们连累,其余朝臣更怕。 信阳郡王起码是皇族,在宗室地位非凡。虽然脑子偶尔不太灵光,但大节从未有失。即使被连累,也有爵位可以和情分可以消磨。 朝臣也不奢望能保住家中有世家血脉的后辈,只求全然无辜的人不会被连累,比虞珩和纪新雪更希望世家罪人立刻去死,再也别掀起任何风浪。 长平帝既不想见到在大理寺牢狱中打滚两个多月,味道不会比血书好到哪儿去的世家罪人,也不想见证彻底绝望的疯狂。 他故作犹豫的沉吟半晌,终于同意朝臣的请求,令虞珩先辩驳血书的内容和物证。 如果有虞珩无法自证清白的细节,再宣大理寺牢狱中的罪人前来对峙。 对这日早有预料的虞珩,当然没令朝臣和长平帝失望。 物证中有虞珩和前朝余孽的通信。 虞珩当场誊写物证中的书信的内容,任由闲暇时喜欢研究笔墨的朝臣对比字迹,又求长平帝允许他取些不重要的文书来。 虽然三份笔墨的形极相似,令人难以分辨是否有区别。但不难发现,世家提供的物证,经常会出现某个字笔锋凝滞或走笔方式突然转变,粗看尚且不打眼,细看时处处违和的情况。 纪新雪顺势提起,两个月前,他和虞珩曾为先帝抄写几卷经文,送去皇陵的过程中出现意外,虞珩抄写的那份经文不翼而飞,至今没有找到。 清河郡王世子、信阳郡王和书房中的多名宗室都能证明纪新雪所言不假。 因为相同的时间,他们也在为先帝抄写经文。这些经文都是先送去清河郡王府,然后由清河郡王府的世孙亲自送去皇陵。 装物证的木箱中,大多都是书信,最下方有两个并排放置的木盒。 清河郡王世子亲自打开木盒,先拿出方刻有襄临二字的金制小印,上方盘龙之尾极易令人忽略的地方,能摸出内造独有的标记。 没等虞珩开口,上首的长平帝忽然冷笑,阿兄。 已经光明正大的走神,沉思究竟是吃安神药还是醒神药已久的莫岣立刻回神。 他顺着长平帝的目光看到清河郡王世子手中的郡王金印,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六月十五,襄临郡王嫌郡王金印破旧,想要重铸。我奉陛下之命,将破旧的郡王金印带去将作监,亲自见将作监融化金印,确定龙珠无异,重新铸印。 所谓龙珠是防止仿造,在金印中留下的记号。亲王、郡王的金印中,记号称作龙珠。公主、王妃、郡主的金印中,记号称作凤胆。 如果熔毁金印,必定会令龙珠发生变化。 虞珩从袖袋中取出崭新的郡王金印递向莫岣,请大将军再次见证将作监重铸金印,验证龙珠是否有变。 大理寺牢狱中的世家罪人提供的最后一样物证,是个在虞珩预料之外的物件。 安国公主的令牌。 虞珩手中有一模一样的令牌。 这是当初虞风求虞珩庇护他的家人时,特意交还给虞珩的那枚令牌。 只是武宁帝赐天外玄铁为爱女打造的令牌,代表安国公主在武宁朝无人能比的地位。 虞珩仔细摩挲令牌的每处暗纹,摇了摇头,我手中有块与这枚令牌一模一样的令牌,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有阿雪,也有长平帝的信任,甚至连朝臣都因为利益站在他这边,委实没必要冒险参与世家的赌局。 说不定他手中的令牌和世家拿出的这块作为安国公主府通敌卖国罪证的令牌,全都是假令牌。 但凡猜错,他都会入局。 没必要。 长平帝漫不经心的打量并排放在同处的令牌。 令将作监将它们分别熔开,找到哪块是天外玄铁,重新为凤郎打造个他的视线在纪新雪身上转了个圈,舒展的眉宇忽然出现折痕,襄临郡王的令牌。 可惜难得的天外玄铁,不能用来打造太子妃宝印。 朝臣们高呼陛下英明。 陛下刚顺应民意,废除先帝的庙号,心中必定积压火气。 已经能通过襄临郡王此前的自证,确定所谓的通敌卖国只是世家的污蔑。何必再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抓着令牌的事不放? 况且不仅陛下明目张胆的偏爱襄临郡王,五殿下的目光也非常和善,宝鼎公主、金明公主和平国公更是已经挽起广袖 天黑前,宫中又有两道新的圣旨通传天下。 祁氏、崔氏、郑氏、陈氏、康氏、虞氏累年犯下谋叛、不道、大不敬等三十六宗大罪。责令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十日之内呈上其九族罪名与罪罚。 今有襄临郡王事国以忠,待君以孝,吾心甚慰,特赐其吉祥如意两对。 第862页 第200章 破晓的第一束晨光顺着窗边的缝隙溜进屋内,仅穿着寝衣的莫岣似有所感的睁开仍旧带着睡意的眼睛。 两个呼吸之后,黑白分明的双眼彻底恢复清明。 昨夜他既没用安神香也没用醒神香,正常入睡,整夜无梦。 明明是很寻常的事,莫岣却忽然生出今日天气不错的念头。 因为早年的经历,莫岣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仆人送来干净的温水和衣袍之后,自觉的去不碍眼的地方等候命令。 莫岣先检查放在床内的五卷圣旨,然后才开始洗漱。 圣旨分很多种,如奉建兴皇帝的命令,将长平帝记在昭宴太子名下的圣旨和废除先帝庙号的圣旨,都是以古玉为轴,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通传天下。 再如昨日长平帝点数名朝臣,催促他们为世家定罪的圣旨,是以玛瑙为轴,只需令有品级的官员知晓,无需特意告知百姓。 称赞襄临郡王忠孝的圣旨以牛角为轴,只需记档,然后去安国公主府宣旨。 除此之外,还有不成文的规矩。 有古玉圣旨通传天下时,如果刚好有其他圣旨,也可以借着古玉圣旨的东风通传天下,全看皇帝的心思。 昨日长平帝当众吩咐松年将圣旨交给莫岣,便是令莫岣将新圣旨与之前的古玉圣旨共同通传的意思。 莫岣虽然无法理解,长平帝赏襄临郡王两对如意都要通传天下的心思,但他从来不会纠结这些小事。 他在阳光由苍白转为金黄时,再次出现在大理寺门口。 昨日大理寺牢狱中的世家罪人情绪过于激动,他只来得及宣读将长平帝改记在昭宴太子名下和废除先帝庙号的圣旨。 将德婉长公主、华阳长公主、舒王和襄王也记在昭宴太子名下的那份圣旨同样是需要通传天下的古玉圣旨,还没来得及宣读。 长平帝的新圣旨已经废除英国公的爵位和崔太师等人的官职,肯定大理寺牢狱中的世家罪人是戴罪之身。既不是朝廷命官的家眷,也不是平民百姓。 即使是同传天下的圣旨,也可以直接忽略他们。 莫岣原本不打算再去大理寺牢狱,但昨日纪新雪特意到金吾卫衙门寻他,问他世家罪人指控虞珩通敌卖国的过程。然后嘱咐他,再去大理寺牢狱宣旨时,无需在世家罪人身上浪费时间。 纪新雪没给莫岣开口的机会就离开了,莫岣也没追上去说没打算再去大理寺牢狱,而是在今日早起半刻钟。 踏入大理寺牢狱,血腥味扑面而来。 莫岣连眉头都没皱,捧着圣旨站在分不清是暗红色还是黑色的干草上,冷眼看狱卒如同牧羊般用鞭子将卧倒的人抽起来。 他不想血腥染上圣旨,便只停在门口。 奉天承运陛下,有诏: 宣读古玉圣旨时,牢狱中的世家罪人都安静的跪在原地。 外围牢房中的人虽然也脏兮兮的模样,但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口。他们如同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似的垂着头。 位于正中央的牢房中,如同血葫芦似的散发着血腥味,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反而个个精神抖擞。他们看向莫岣的双眼明亮的不可思议,在昏暗的牢狱中,委实诡异。 好在莫岣不是寻常人,不会轻易被吓住。 轮到长平帝点朝臣为大理寺牢狱中的人定罪的玛瑙圣旨,角落忽然响起低声抽噎的声音。 莫岣停顿了下,不必抬头用眼睛看,他就能清晰的判断,抽噎的声音从距离他最近的牢狱和最远的牢狱传来。 那些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人,非但没哭,双眼反而更加明亮。 用两个呼吸的时间思考,在宣读圣旨时哽咽算不算不敬长平帝之后,莫岣继续宣读没念完的圣旨。 陛下告诉他,无需在情绪崩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既然陛下本人不计较,就不算大不敬。 宣读完最后一封普通的牛角圣旨,又有人情绪崩溃。 莫岣因为难得的好奇,没有马上离开。 原本精神抖擞的人彻底失去眼中的光芒之后原形毕露,打结的乱发、几乎与莫岣脚下干草相同色彩的皮肤看上去与刚被送去暗卫营的乞儿几乎没有区别。 莫岣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几个眼熟的人空荡荡的腰腹处扫过。 原来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嫡系,关上几个月,饿着肚子,也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几十年养尊处优,几百年的传承,也不能让人的骨头从白色变成金色。 莫岣的好奇逐渐消失,在声嘶力竭的呼喊中毫不犹豫的转身,无情离去。 虽然对他们口不择言的辱骂陛下很生气。 但是陛下说过,无需在情绪崩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五殿下昨日也特意嘱咐他,不要在世家罪人身上浪费时间。 走出大理寺牢狱,莫岣突然停下脚步。 大将军?亲兵询问的看向莫岣。 莫岣回头看向刚刚离开的地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对陛下不敬的人,每日五十杀威棒。 亲兵应是,立刻小跑回狱中,将对长平帝不敬的人记下来。 翻身上马时,莫岣又对另外一名亲兵道,对郡王不敬,每日三十杀威棒。 第863页 只是随口吩咐句话而已,又不是他亲自打杀威棒,不算是浪费时间。 既没有背离陛下的话,也不会违反五殿下的嘱咐。 有些人已经开始办差,有些人却刚睁开眼睛。 纪新雪茫然的望着头顶的床幔,颇有难以分辨今夕何夕的恍惚。 逐渐适应夜间生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醒来时腰酸背痛,下本身几乎失去知觉的情况。 不过虞珩也没好到哪去。 即使特意穿了件领口较高的中衣,也没办法遮挡颈间的牙印。 纪新雪借着虞珩的手喝下带着甜味的温水,干疼的嗓子总算是得到舒缓,我陪你去大理寺。 不去。虞珩饮尽茶盏内剩下的蜂蜜水,贴在纪新雪耳边道,阿兄还有两日就能回来,我们随时都能去庆州。 虽然祁氏招供的罪名中,没有引诱鲁国公主,意图霸占安国公主府的家产。但有通敌卖国的实证在,最轻的惩罚,也要去矿区服役五代。 从祁柏轩亡故的那一刻起,他与祁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希望这件事出现在祁氏的供词中,令已经安息多年的鲁国公主成为朝臣、百姓口中的谈资。 纪新雪下意识的握住虞珩放在腿上的手,那我安排个人,专门给他们讲故事? 昨日去找莫岣的时候,他满心满意都是等着看想拉虞珩下水却没能成功的世家罪人,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然后亲口告诉对方,他们的计划从最开始就注定失败。 虞珩再次附身,轻吻在纪新雪的眼皮上。 别想不相干的人,我会嫉妒。 纪新雪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忽然被气得笑出声,我想他们不得好死,你嫉妒什么? 他无法理解如此离谱的飞醋。 话虽如此,纪新雪眼中因想到世家屡次算计虞珩而生出的戾气,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虞珩也笑,继续逗纪新雪,昨晚你才说要我死,今日又想别人 话还没说完,不仅脸上多了只手,怀中也彻底填满。 纪新雪想起在夜色中被逼得丢盔弃甲,没出息的以死也要拉你陪葬,威胁虞珩停下来的记忆,顿时将世家彻底忘在脑后。 忽然有些想念曾经的白面露馅菜包子。 第201章 悄悄溜出长安之前,纪新雪特意去看望钟淑妃。 去年九月,钟淑妃搬到长安城内的宅院中长住,身边多了两名活泼可爱的女郎。按照辈分,她们是纪新雪的表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前几次看望钟淑妃的时候,纪新雪不是正分神思考和虞珩的未来,就是暗自琢磨如何令罪孽深重的先帝和世家得到应有的报应。仅剩的心神,全都放在钟淑妃身上,完全没留意过突然出现的小表妹。 纪新雪的目光在容貌有三分相似的钟淑妃和表妹身上轮转数次,提在半空的心逐渐落下。从荷包中拿出两对玉雕月兔,送给两个只有他腿高的小姑娘。 表妹们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独身到长安陪伴在长辈们口中地位非凡的姑姑。即使没受过委屈,不至于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面对比姑姑地位更高的表兄时,也难免会有胆怯,甚至心虚的感觉。 她们年纪太小,尚且没办法理解大人的嘱咐有什么深层含义。只是单纯的觉得,表兄很忙,时隔几日才能与姑姑相处半日,她们却随时都能见到姑姑,像是抢走了表兄的母亲。 纪新雪能面不改色的与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唇枪舌战,不落下风,面对与七公主和八公主差不多大的表妹却只有无可奈何。 见到小姑娘们恨不得躲到地缝里的尴尬模样,纪新雪忍不住摸了下脸。 虽然他昨日没挨住虞珩的挑衅,上了次妆。但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有人为他擦身洗脸。 应该没有奇怪的痕迹? 钟淑妃仔细剥下秋橘的白丝,一如既往的先给纪新雪吃。 然后双手各拿起两个还没有剥皮的秋橘递给侄女们,吩咐仆人,带珍儿和琬儿去花园看狐狸。 刚结果的秋橘,颜色还将就,味道委实难以形容。 纪新雪囫囵咽下分不清是酸还是涩的橘瓣,状似无意的问道,我这几次过来,表妹们都在阿娘这儿? 自从钟淑妃离开皇宫到庄子养病,钟家每年都会提起,想送两名女郎陪伴她。 早些年钟淑妃怕长平帝仍旧要与她翻旧账,不肯再连累娘家的人,始终没有同意。莫岣也知道纪新雪的真实性别之后,钟淑妃已经习惯独居,比起娘家侄女,更喜欢从小养到大的小动物,仍旧不肯松口。 直到去年,纪新雪面对种种压力,最焦头烂额的时候,钟淑妃毫无预兆的改变主意,身边突然多了两个小姑娘。 钟淑妃点头,她们都是你舅舅家的女郎,养在我身边,对她们只有好处。过去这些年,终究是我愧对娘家人。 没等纪新雪开口,她便毫不犹豫的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明日找个借口,将她们送回去。 见钟淑妃只是看在娘家的面子留下钟家姐妹,纪新雪彻底放下顾虑。 他见识过钟淑妃过分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只是侄女,无论是对钟淑妃还是对钟家姐妹都是好事。 第864页 至于钟家是否有其他心思看在她们只有五、六岁份上,他暂时不与钟家计较。 他不能奢求所有人都像长平帝一样,立刻相信他和虞珩的决心。 时间会证明一切。 纪新雪按照原本的计划留下用午膳,提前告诉钟淑妃,他最近有可能秘密离开长安,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也许会在外逗留两旬左右。 如果时间更长,会另外派人给她送信。 钟淑妃眼中浮现犹豫,吞吞吐吐的对纪新雪道,等你回来,我也想去周边看看。 纪新雪险些脱口而出:我哪也不去,在长安等阿娘回来。 然后立刻安排人送钟淑妃离开长安。 他用力的眨眼,勉强克制住忽然激动的心情。生怕与往常不同的反应会令身为资深宅女的钟淑妃羞涩,改变主意,继续坚持在长安城内的宅院和京郊庄子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 未时一刻,虞珩离开兵部,来接纪新雪入宫。 他们今晚去陪长平帝用膳,明日正好能以出城迎纪璟屿为理由,光明正大的出城。 不出意外,下次见面至少要等到半个月之后,他们从庆州回来。 钟淑妃已经用漫长的时间学会不干涉纪新雪的决定,但她面对虞珩的时候仍旧没有好脸色。 不说伤人的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好在无论是虞珩,还是纪新雪,都不是很在意她的态度。 离开胡云巷,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虞珩低声答道,玉门关外的吐谷浑不知为何,坚信北长城外的市场为北疆异族带去许多好处。专门派人送国书来,请求陛下允许吐谷浑部落通过叶城购买虞朝的商品。 纪新雪眼中因吃饱喝足生出的困顿,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的思考能从吐谷浑手中骗到不,是思考应该如何与吐谷浑合作共赢。 北边草原有牛羊、皮毛、煤炭、石油等丰富的天然物资,吐谷浑占据数条连接中原和西域的关卡,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好东西。 这事不急,正好可以在往返庆州的路途中仔细思考。 在凤翔宫书房门前被松年拦住,纪新雪理所当然的问道,谁在里面? 他和兄弟姐妹们来求见长平帝的时候,除非长平帝正在与朝臣商量要紧事,否则向来不会被拦在门外。 松年难得沉默了片刻,才没头没尾的道,金明公主和平国公刚离开,宝鼎公主也来求见陛下。您和郡王若是走得急,说不定能追上宝鼎公主。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底皆是茫然。 按照松年话中的意思,纪靖柔已经离开,此时书房中已经没有别人,为什么还要拦住他们? 难道 纪新雪的眉间出现几不可见的痕迹,低声问道,阿姐怎么了? 纪明通和纪成只要同时出现在长平帝面前,无需开口就足以根治长平帝的低血压。然而人的血压就像是弹簧,最危险的时刻,通常是紧绷到极致的关头。他们还能竖着走出凤翔宫,显然不至于将长平帝气到那种程度。 所以导致松年特意拦下他和虞珩的原因,几乎可以确认,是出在纪靖柔身上。 松年再次陷入犹豫。 有些事,如果纪新雪不问,他绝不会主动透露。 就算是纪新雪主动询问,他也要考虑反正五殿下和襄临郡王早晚会知道。 他垂下头,嘴唇几不可见的抖动,发出的声音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纪新雪和虞珩能听见,宝鼎公主来求陛下赐婚。 纪新雪的眼睛陡然睁大,迫不及待的问道,是谁? 虞珩默默握住纪新雪紧绷的拳头,已经能想象到正独自闷在书房的长平帝是什么表情。 不怪长平帝的恼火,纪靖柔的动心委实来得过于突然。 只因在人群中的惊鸿一瞥,就对玉家郎君一见钟情,立刻回宫求长平帝赐婚。 她甚至不在意玉家郎君是否有妻妾或婚约,面对长平帝的询问,只能说出是在哪里,遇见什么样的人。 纪新雪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咬牙切齿的问道,哪个玉家? 松年苦笑,是建兴皇后的娘家人。 罪臣玉氏?虞珩搂紧纪新雪的腰,诧异的挑起眉毛。 玉家居然还有活人? 废帝登上皇位之后,先赐死幼弟,又逼疯生母,对临阵倒戈背叛他的母族自然也不会手软。 要不是他迫不及待的对母族下手,用的是刚登基时横冲直撞的手段,没有故意暗示急于讨好他的小人,以无须有的罪名栽赃玉家。 早在几十年前,玉家就无法逃脱满门抄斩的命运。 然而累世公卿之家,落得流放玉门关的结局,还没到真正的苦寒之地,存活的人就仅剩十之二三。更不用说废帝恨毒其背叛,曾下旨玉家遇赦不赦,世代为奴。 也不怪虞珩因玉氏还有活人,如此诧异。 纪新雪闻言,既松了口气,又生出新的不甘。 玉家是因废帝彻底翻车,才能返回长安诉说冤屈,以玉氏郎君的年纪,从出生起就是无法翻身的罪奴,起码不会有妻妾或婚约。 第865页 这样的人竟然能令纪靖柔一见钟情? 从情感出发,纪新雪完全不能理解。 然而顺着理智考虑,阿不罕冰也曾因养父成为奴隶。 以纪靖柔的眼光和挑剔,必然不会对畏缩邋遢的罪奴一见钟情。 除非这个罪奴,有长安贵族郎君亦无法匹敌的过人之处。 虞珩险些因纪新雪突然发力被拖走,另一只手也紧紧按在纪新雪腰间。 做什么? 纪新雪冷笑,我去看玉家郎君是人是鬼。 但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玉家郎君对纪靖柔有半分算计,他必要让金吾卫扒了玉家郎君的皮! 紧闭的书房大门突然敞开,露出与纪新雪九分相似的面容。 长平帝的目光凝结在虞珩禁锢在纪新雪腰间的手臂上,他忽然发现,虞珩的身形刚好能将纪新雪完全笼罩在怀中。 此时虞珩抱着纪新雪的腰,轻而易举的令纪新雪双脚离地的画面,像极了三月大婚的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六月大婚的纪璟屿和萧宁。 可是 长平帝闭上眼睛,靠强大的意志力掐断胡思乱想。 没有可是。 他对凤郎这个儿媳非常满意。 尤其是与异族大女婿、有个细作亲娘的大儿媳、出生起就是罪奴的玉家郎君、某个不着调的混账相比小五的眼光真!不!错! 起码除了性别之外,凤郎在他眼中是完美的儿媳。 无论如何控制想法都无法避免糟心的长平帝,已经失去捉弄儿子的兴趣。他对纪新雪扬起下巴,开门见山的道,你和凤郎先别急着出去玩,查明白玉家郎君是怎么回事,我允你们去莱州半年,亲自督促造船。 第202章 恰逢带着花香的热风迎面吹来,纪新雪猛咳数声,在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躲到虞珩身后。 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长安,他和虞珩连行李都没准备。打算轻车快马出城,通过沿途的公主府产业补充必不可少的物资。 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纪新雪的眼角余光瞥见书房门前的衣摆消失,又闷咳数声才气息奄奄的靠在虞珩身上。 有突然冒出来的玉家郎君,就算长平帝没点破他的小心思,他也没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放心离开长安。 金吾卫很快送来对玉家郎君更详细的调查结果。 玉家郎君,名琢,年二十五。 头一批去大理寺审问世家罪名的钦差中,有个人的祖辈曾受过玉家的大恩。他本就是纪新雪精挑细选,险些因废帝家破人亡的人,又见世家招供的每项罪名都有废帝的影子,便生出借此机会替玉家平反的心思。 彼时世家正指望长平帝会因为想要包庇废帝,饶恕他们的罪过,自然是希望废帝的罪名越多越好。无论任何人问他们与废帝相关的事,他们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平帝还没指定第三批钦差去大理寺,第二批钦差已经通过专门看押世家罪人的羽林卫,传召如玉家郎君这等因废帝遭受冤屈的人回长安,重审旧案。 玉琢和他的堂兄玉离因为路途遥远,不是最早到长安的人,入城的动静却最引人注意。 长平帝和纪新雪同时皱起眉毛,相似的凤眼中浮现一模一样的嫌弃。 二十五。 年纪如此大的郎君,鲜少有还没婚配的人。 虽然只要纪靖柔真心喜欢,他们可以用钱财、权势为诱,令玉琢的发妻心甘情愿的离开,去过想要的生活。但二十五的老男人,凭什么? 虞珩用力掰开纪新雪紧握成拳的手,指腹轻缓的按压月牙形的凹陷,问金吾卫,玉琢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郡王的话,玉家只剩下他和玉离两人,都在大理寺为他们安排的住处落脚。金吾卫答道。 虞珩没再追问。 建兴帝与建兴皇后感情甚笃,爱屋及乌,对玉家也多有优待。在位二十多年,硬是将原本只能说是普通的玉家扶持成如废帝时期蒋半朝那般的庞然大物。 有数不清的玉姓之人,高举族谱去与玉家认亲联宗。 建兴皇后五十大寿时,光是供给建兴皇后赏赐侄子和侄女的玉佩,宗人府就准备了四十二个。 短短三十年过去,玉家竟然只剩下两人。 纪新雪眼底又多层阴霾。 不必等调查结果,纪新雪就能肯定,玉家会轰然倒塌,落得如今的境地是因为废帝的小心眼。 四舍五入,等于纪靖柔与玉琢有灭族之仇。 虽然废帝犯下的错误,不应该算到纪靖柔身上。但纪新雪没办法指望一个出生就是罪奴,并持续二十五年罪奴生活的人。面对与仇人血脉相连的人时,能理智思考。 阿耶。他抬头看向长平帝,惯常上扬的眼尾稍稍落下时,莫名有些像大雨天没找到庇护的小狗,阿姐是怎么求赐婚?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个从出生起就是罪奴,高龄二十五,还与纪靖柔有血海深仇的男人。 怎么能配得上长平帝的掌上明珠? 长平帝眼带责备的看向专门往成他心窝戳的儿子。 如果有商量的余地,他何必坐在这里听金吾卫的废话? 第866页 虞珩端起茶盏,恰到好处的挡住纪新雪和长平帝的视线,宝鼎公主和玉琢有何交集? 金吾卫自觉的回答,今日巳时,宝鼎公主在千金阁门前遇到刚进城的玉琢。 长平帝也端起茶盏,喝的是雨后龙井,气势却像独饮烈酒。 刚进城真的是一见钟情。 平日里从金吾卫口中挖想要知道的信息时,纪新雪耐心十足从未觉得烦躁,此时却恨不得倒提起金吾卫,将金吾卫知道的事全都抖出来。 然后呢?玉琢在做什么?他们有没有交流?阿姐出门用没用仪仗?玉琢是不是提前知道阿姐的身份?有没有人特意提醒阿姐去看玉琢 眨眼的功夫,纪新雪已经问出将近二十个问题。向来没什么明显情绪波动的金吾卫,抬头看向他时,眼底竟然浮现清晰的茫然。 好在金吾卫只是被问懵而已。 半个时辰,足够金吾卫将玉琢和纪靖柔短暂的交集调查的明明白白。 纪靖柔会注意到玉琢,并非偶然,是必然。 敢在长安城内,尤其是主管城内治安的羽林卫衙门的大门口动手的人不多。挨揍的人也非无名之辈,是三品大员的嫡幼子,他的随从还嚷嚷罪奴要当街杀人!护卫!公主的护卫快救救我家郎君! 如此情况下,纪靖柔想不注意玉琢都难。 说起来也是玉琢倒霉。 他的母亲并非流放之地的罪奴,是新鸿胪寺卿的亲姐姐,与玉琢的父亲青梅竹马,宁愿与家人断绝关系,也要偷偷去流放之地找玉琢的父亲。 按虞朝律例,从玉家被定罪起,她和玉琢父亲的婚约就算作废。 哪怕她追去流放之地,也是平民而非罪奴。 但她偏偏想不开,仍旧坚持要嫁给玉琢的父亲。 然后在生下玉琢的第三年,心生悔意,又哭着闹着想回长安。 可惜彼时她已经是罪奴之身,再也不能像当初找来流放之地那般,轻而易举的回长安与家人团聚。 废帝登基八年,已经露出其狭义、任性的丑陋面目。 玉琢的母家担心废帝因非要追去流放之地,嫁给玉家人的女儿惹废帝不快,连累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接已经诞下玉琢的女儿回长安? 除非他们有办法消除风险,甚至将风险转为机遇。 比如令女儿告发玉家人有不臣之心,给废帝继续拿玉家人出气的机会。 玉家最开始被建兴皇后连累的时候,废帝刚刚登基就做出杀死亲弟,逼疯亲母的行为,正面临皇位不稳的危急。不得不在朝臣的劝说下,对玉家手下留情。 流放的前几年,玉家虽然是罪奴之身,但有偷偷留下的家底和旧友为他们收买小吏,日子难过却不至于绝望。 直到已经不在意玉家的废帝听到玉琢的母家告状,随口下令,将玉家为奴的期限由三代变成永世。 再也没有人敢违背废帝,偷偷照顾玉家。 发现玉家再次被罚,昔日照顾玉家的人却再也不见踪影的小吏没犹豫太久,便明目张胆的抢走玉家私藏的钱财。为彻底杜绝将来遭遇报复的可能,小吏还下死手打压玉家。 多亏小吏从玉家抢走的银子足够多,两年之内接连高升,又怕节外生枝,既不敢一次性的弄死玉家的所有人,又不敢留下话柄,委托其他人继续以杀人灭口为目的针对玉家。 终于等到沉冤昭雪的机会时,玉家才能留下两个活口。 玉琢的母族柳家人当年用玉家讨好废帝,虽然没得到想象中的好处,但也不算白忙活。 他们从流放之地带走柳氏女,同时也在后来抢走玉家私财的小吏心中,留下足以破土的种子。 如果说害玉家沦落到如今境地的罪魁祸首是废帝,柳家人至少能担得起助纣为虐。 恰逢废帝遭殃,连白千里都担心会被牵连,如柳家人这等在长平朝只能算是可有可无的人,更是整夜担心的难以入睡,生怕被打成废帝同党。 自从听闻羽林卫去流放之地寻玉家后人的消息,柳家人就如同猎犬似的整日守在大理寺和城门附近。 和刚回长安的玉琢起冲突的人,正是柳家人,按照辈分,算是玉琢的表弟。 柳家人告诉金吾卫,他们听闻玉家的人有希望平反,念着曾为姻亲的情谊和当年被留在流放之地的孩子,特意告诉家人,若是在长安遇到玉家人,有能帮忙的地方,无论出钱还是出力都不要吝啬。 柳远本是要为刘家老夫人寻寿辰礼物,恰好遇到刚回长安的玉家人,又发现其中有他的表兄。好心去问玉琢,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没想到玉琢原本还算正常,听到柳远是柳家人,忽然脸色大变,张嘴就咒柳家人不得好死。柳远忍着气安抚玉琢的情绪,想解释当年柳氏女并非不想带走玉琢,是玉家人阻拦,他的姑姑才不得不将玉琢留在流放之地。 可惜玉琢半个字都不信,只用一脚就让柳远断了三根肋骨,险些当场咽气。 虞珩放下空茶盏,又端起纪新雪面前的茶。 虽然柳家人的话不可尽信,但一脚踹断肋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柳家人不敢对金吾卫说谎。 况且玉琢还是戴罪之身,身边定有羽林卫。 第867页 柳远被踹出七、八米远的情况下,玉琢不会有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虞珩在北疆时,整日都在军营摸爬滚打,如今任金吾卫右将军,更是与虞朝身体素质最强的士兵朝夕相处,非常清楚人体的极限。 他用尽全力,也能将人踹出去七、八米远,断至少一根的肋骨。 前提是穿牛皮为底的鹿皮靴。 如果是只能穿草鞋的罪奴,即使是金吾卫亲自出脚,也难以保证是否能做到玉琢的这种程度,甚至有可能因为过于用力脚趾骨折。 纪新雪克制的放走憋得他近乎窒息的闷气。 如果纪靖柔没有对玉琢一见钟情,他能发自内心的说句,玉琢是个可怜人。 可惜 纪新雪对纪靖柔的夫婿其实没什么硬性条件,放眼整个虞朝,除了纪璟屿,找不到比纪靖柔物质条件更好的郎君。 纪靖柔的夫婿甚至可以不喜欢纪靖柔,只要能认清自己的地位,哄纪靖柔开心就好。 但不应该是玉琢这种,因为种种经历,哪怕成为变态,也不会令人诧异的高风险人物。 所以,阿姐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纪新雪茫然的看向上首,没能从长平帝略显忧郁的侧脸得到任何提示,又看向虞珩。 难道玉琢比阿不罕冰还美? 虞珩悄悄握住纪新雪的手,问金吾卫纪靖柔与玉琢的交集。 宝鼎公主听到柳家仆人求救,命护卫分开正扭打的人,问玉琢的名字和来历、是否婚配,命羽林卫好生伺候他。金吾卫答道。 然后呢? 纪新雪嘴角扬起冷笑,暗骂柳远是个废物。 以三品官嫡子的身份去拿捏还没翻案的罪奴,不仅被当众踹出七、八米,断了三更肋骨,还亲自为罪奴搭青云梯。 废物! 金吾卫叩首,回殿下的话,公主与玉琢只有这些交集。 虞珩按住格外急躁的纪新雪,沉声道,复述阿姐和玉琢的对话。 金吾卫应是,口技虽然算不上惟妙惟俏,但起码能分清男音和女音。 你,抬头给我看看。 叫什么名字? 玉琢。 什么人?有没有妻妾通房? 罪人,都没有。 从头到尾,两人就说了五句话,纪靖柔说三句,玉琢说两句。 玉琢的来历,是负责押送玉琢的羽林卫告诉的纪靖柔。 纪新雪心如死灰,双眼彻底失去亮光。 这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让纪靖柔如此草率的一见钟情? 长平帝昂头饮尽第五盏茶水,语气莫名消沉,玉琢与阿不罕冰,熟美? 从进入书房起,表情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的金吾卫身上终于浮现明显的情绪起伏。 他眉头下压,眼睛的间距也变短,五官僵硬的组成嫌弃的表情,连语速都比之前快许多。 玉琢远不及迢北郡王。 第203章 长平帝平静的移开放在金吾卫身上的目光,刚好看到正颓废靠在虞珩肩头的纪新雪,忽然听见几不可见的碎裂声。 侧头看去,手中的白瓷茶盏不知何时出现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松年在诡异的寂静中硬着头皮开口,陛下,宁静宫娘娘上午派人来,问您有没有空闲时间,去宁静宫用晚膳。 即使朝政繁忙,长平帝也不会轻易拒绝苏太后和苏太妃。 更何况在朝臣们眼中,他仍旧因废帝之事消沉,大部分不重要的朝政都不会送到凤翔宫,皆由六部处理,然后送去纪新雪的玉和宫。 纪新雪觉得有异议的事,再送到凤翔宫或打回六部。 自从因为愚民污蔑废帝气病,长平帝平日里的空闲时间陡然变多,更不会在苏太后和苏太妃召他的时候犹豫。 早在宁静宫的宫人来传信的时候,长平帝就应下了去宁静宫用晚膳的事。 长平帝沉默的点头,没有动作。 只要他松手,白瓷茶盏能立刻裂成花给他看。 松年眨了眨眼睛,假装没看到白瓷茶盏已经开始掉渣的凄惨模样,状似无意的道,眼见秋日渐近,早晚与白日的温度相差极大,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入睡的时间也比夏日更早。 嗯。长平帝默默收紧握住茶盏的手,仿佛自言自语的道,是该早些去给母亲和姨母请安。 五殿下和郡王可要同去?松年转而看向如同鸳鸯似的依偎在同处的两人,昨日内务府送来筐肥美的秋鱼,都在宁静宫。 这也是苏太后今日特意叫长平帝去宁静宫的原因之一。 苏家姐妹、长平帝、从纪敏嫣往下到十公主,甚至包括虞珩和纪成在内,都极喜欢肥美的秋鱼。 纪新雪陡然回神,下意识的推开虞珩,看向长平帝。 发现长平帝正凝视手中的茶盏发呆,没有如往常那般用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盯着他和虞珩看,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咬牙切齿的道,我们今日另有要事,明日再去给她们请安。 秋鱼而已,过几日再吃也没差。 今日若是见不到玉琢,他恐怕难以入眠。 第868页 直到纪新雪和虞珩并肩离开,金吾卫也悄无声息的退出书房,长平帝才面无表情的松开手,任由白瓷茶盏炸成花瓣。 松年见长平帝的手掌没有伤口,也没再提去宁静宫的事,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原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良久后,长平帝忽然开口,小六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与什么人走得格外近? 吉昌公主应邀去京郊庄子,赴振勇侯嫡女的寿辰宴,明日或后日才能回长安。松年停顿了下,意有所指的道,听闻振勇侯的嫡幼子与吉昌公主年纪相仿,经常因振勇侯嫡女在同处玩耍,时常被人打趣。 长平帝眉梢微动。 振勇侯是关内军武将,去年因大败突厥的军功封侯,留在长安。 他有长子继承衣钵,也在与突厥的大战中建功立业,得以晋升为四品将军。幼子从小留在长安,打算以科举晋升。 你是说长平帝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然的舒展,仍未完全消散的红痕忽然变得鲜活起来,宝珊与霍卿的爱子有私情? 音色明明没什么起伏,又轻又缓的语气却平白给人小心翼翼的错觉。 松年悄悄抬头觑了眼长平帝的脸色,沉重的点头。 自从陛下重新开设太学,振勇侯幼子成为吉昌公主的同窗,两人就交情甚笃,近两年更是毫不掩饰对彼此特殊的在意,应该不会有波折? 因为纪靖柔特意交代羽林卫尽心伺候玉家郎君,羽林卫没敢像对待其他因废帝倒霉,即将翻案的戴罪之人那般,将玉琢和玉离安排在大理寺衙门后巷如同牢狱似的小厢房中。 他们将玉琢和玉离带回羽林卫衙门,专门收拾出供羽林卫中郎将暂时休息的屋子,给玉琢和玉离暂住。 纪新雪气势汹汹的赶到玉琢暂时安身的地方,停在门前,竟然生出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远不及迢北郡王。 远、不、及 虞珩自然而然的越过纪新雪,指节以特定的节奏扣在门上,屋内可是孝德太后的母族后人?吾乃安国公主府虞珩,替家中长辈来看望你们。 玉家仅剩的两人,按照辈分都是孝德太后的曾孙辈。从未见过孝德皇后,更不会知道孝德太后与秦国公主、鲁国公主有没有旧情。 屋内很快便有动静却始终没人应声,先起身的人大步走到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好在晚半步走到门口的人足够痛快,立刻拉开房门。 随着开门的声响,纪新雪下意识的向前半步,眼底满是纠结。 他希望玉琢如金吾卫表现的那般是个平平无奇,甚至其貌不扬的人,纪靖柔只是一时猪油蒙心,才会冲动之下求长平帝赐婚。 然而心中却明白,纪靖柔看似随意,在许多事上都愿意将就,但绝不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否则她整日与宣威郡主等人厮混在同处,怎么可能连个俊秀的通房都没有。 诸多想法在刹那间闪过,纪新雪的目光已经在门后的两张脸中锁定玉琢。 秃子?! 不,是圆寸带杠? 要不是视线中还有虞珩长身玉立的背影,也能看到两个圆寸穿着麻布短打,纪新雪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玉琢和玉离非常好认。 一个是寸头造型,太阳穴上方有贯穿两条像是逞凶斗勇时划花的横杠。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凶悍的气息,如同缺了半个耳朵仍旧不减凶性的野狼。 如果光看肤色,他岂止是远不如迢北郡王,甚至能称得上是天差地别。但论五官的轮廓,他与迢北郡王却称不上谁输谁赢。 纪新雪忽然想起,孝德太后也曾是乾元朝的长安第一美人。 圆寸带杠,满身凶气的青年。 明明只穿着麻衣、草鞋,颧骨还有不久前与柳远起冲突留下的擦痕,气势却不会被曾在北疆亲自带兵与突厥大军短兵相接的虞珩压倒。 面对虞珩的故意释放的敌意,这个人眼中闪过近乎决绝的杀意。 他想杀了突然找上门,毫不掩饰恶意的人。 没有侥幸、不顾后果、不想未来。 因为他已经清晰的判断双方的身份有多悬殊,如果虞珩先放纵敌意,他连死也要让虞珩付出代价的机会都不会有。 相比之下,另一个完整的圆寸就有些狼狈。 不仅头发黑白参半,像是半褪色的旧棉布,还满脸畏缩的躲在带杠的圆寸后面。苍老得仿佛与带杠圆寸差辈分的面容,也更符合堂兄玉离的身份。 纪新雪眼睛的惊叹转为复杂,拉住虞珩的手臂,暗示虞珩收敛刻意外放的敌意,别真刺激得玉琢动手。 否则纪靖柔那里,委实不好交代。 他已经能猜到纪靖柔为什么会对玉琢一见钟情。 纪靖柔整日与宣威郡主等宗室、勋贵家的天之骄女厮混,虽然还没成婚,但从某种角度讲,已经能算是阅尽千帆。 她见过的各种男人比废帝的嫔妃都多,但从未见过玉琢这样的郎君。 他是与北方草原长大的阿不罕冰、权势责任支撑的纪璟屿、长安繁华蕴养的虞珩截然不同的郎君。对身份高贵,不想撞款的公主,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并不是奇怪的事。 第869页 纪新雪不知道该与凶性外露的野狼说什么,再次从头到脚的打量对方。 历朝历代为防止罪奴逃跑,都会在罪奴身上做显眼的记号。 武宁帝登基时废除许多前朝陋习,其中包括用烙铁在罪奴脸颈留下痕迹,但没规定新的标记罪奴的方式,因此各地的规矩都不相同。 某些地方会以银针和颜料在罪奴脸颈留下痕迹,代替烙铁。某些地方则用更费时费力的方式剃头。 即使罪奴侥幸逃出流放之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因为与众不同的发型被反复盘问,极方便衙门的追查。 虞珩知道纪新雪不想在与纪靖柔详谈之前,贸然与玉琢交恶。 他散去身上的恶意,冷声道,你们是不是玉家三房的人? 玉琢出自大房,玉离出自二房。 虞珩故意这么问,是想让玉家兄弟认为,他刚才的恶意是因为安国公主府曾与玉家三房有旧仇。 玉琢克制的退后半步,当着虞珩的面,毫不犹豫的关上房门。 苍老怯懦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我们不是!我是二房,小琢是大房。 虞珩毫不怀疑,他再去敲门,玉琢会立刻用能踹飞人七、八米,断三根肋骨的力道踹他,甚至与他拼命。 北疆能牵上战场的獒犬,都没有玉琢野性。 虞珩不想平白被咬,转身看向始终未曾开口的纪新雪,发现纪新雪仍旧目光专注的望着已经关闭的房门,落点正是玉琢之前所在的地方。 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挡住纪新雪的视线。 想纪靖柔的审美,竟然如此超前。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道,圆寸带杠,挺酷。 如果他找骨相不输玉琢的人,剃相同的发型出现在纪靖柔面前,有没有可能令纪靖柔移情别恋?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圆寸带杠,但凭借彼此的默契,虞珩不难猜出纪新雪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垂目盯着被风吹到肩上的乌黑发丝沉吟片刻,左边脸颊忽然浮现明显的梨涡,我令人送两顶假发给玉琢和玉离,免得他们被人嘲笑。 第204章 以纪新雪的地位和权势,不难找到自愿剃头的人。 然而从古至今,美貌都是稀缺资源,玉琢身上与寻常郎君截然不同的气质,更是苦难特有的馈赠。 别说是平替,纪新雪连只有玉琢三分风采的人都找不到。 他摸着良心讲,有些人精心打扮之后,看着人模人样。将他们的头发压扁,紧贴头皮,再裹上棉布啧。 怪不得有那么多秃顶的人热爱假发。 头发,真是个好东西。 另一边,虞珩以真金白银开路,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两顶能以及乱真的长发。 可惜及腰长发只在玉琢头上停留两刻钟,就被专门去羽林卫衙门找玉琢的纪靖柔带走,亲自拿着假发到金吾卫衙门寻虞珩,当面道谢。 纪新雪揉眼睛的动作稍顿,语速越来越快,她道谢?她凭什么道谢?只是顶假发而已,玉琢又不是她什么人。 晴云!他猛地从摇椅上坐起,气势汹汹的瞪着矮桌上的雕花木盒,高声道,去给我拿剪子来! 公主府没有秃头之人,也用不上假发。 虞珩十分有先见之明的端着刚好温热的败火茶,送到纪新雪嘴边,低声道,阿姐不是因假发遮挡玉琢的特别之处,才在与我道谢的时候将假发还回来。 纪新雪警惕的看着虞珩。 他有预感,对方接下来所说的话,他可能半个字都不爱听。 事实证明,竹马的默契非常值得信任。 几句话的功夫,纪新雪的眼睛就彻底失去光亮。 他抢走虞珩手中的茶盏,以烈酒浇愁的架势灌下苦茶,颓废的躺回软塌。怎么看,怎么像刚听到纪靖柔请求赐婚的长平帝。 在这个时代,寸头是比刺在罪奴脸上的刺青更显眼的标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遭遇异样的目光。尤其是对玉琢这般因冤屈成为罪奴的名门之后,更是深刻入骨的屈辱。 纪靖柔先是郑重其事的感谢虞珩给玉琢准备的假发。 饶是她因突如其来的动心变得心明眼亮,也想不到虞珩会亲自为玉琢准备假发,仅仅是因为某人随口而言的圆寸带杠,挺酷。 虞珩短暂的思考,证明自己可以比玉琢更酷,会不会被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混合双打之后,决定得不到就毁掉,让玉琢也酷不起来。 在纪靖柔眼中却是弟弟看在她的面子上,格外照顾她喜欢的人。 所以她也没隐瞒弟弟,她的犹豫和顾虑。 玉琢是代表玉家,回长安翻案。 纪靖柔虽然从未将心思放在朝政上面,但自小耳濡目染,该有的敏锐一点都不少。 玉家翻案的过程和结果,极有可能影响她和玉琢是否能愉快的成婚。 如果她用公主的身份和长平帝给予她的权势干预这件事,可能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纪靖柔不在乎朝臣说玉琢吃软饭。 她爹的女婿,谁能逃得掉香甜的软饭? 战场杀神阿不罕冰,身份尊贵如凤郎,不也咳咳。 第870页 纪靖柔担心有人说,因为她看中玉琢,玉家才能翻案。 虽然她还没机会试探玉琢对当年冤案的看法,但她试着带入玉琢的处境。如果没有当年的冤案,玉琢身为承恩公府大房嫡子,会有与流放之地截然不同的人生。 否定冤案,就像是否定玉琢这些年的苦楚。 纪靖柔忍不了。 她觉得玉琢也忍不了。 所以迄今为止,纪靖柔只是告诉长平帝,她对玉琢倾心,必定要召他为驸马。竭尽全力的忍住想直接带玉琢回公主府的念头。 假发也不是特意还给虞珩,只是去感谢虞珩的时候顺手带上,主要是为了解释,不让尚是戴罪之身的玉琢用假发的原因。 因为惊蛰奉长平帝的命令,突然去金吾卫衙门寻纪靖柔,纪靖柔才忘记假发,将其落在金吾卫衙门。 既然阿姐已经命人为玉琢准备这些东西。虞珩一只手拿着假发,另一只手举着剪子,眼底满是纵容,这个 正好剪了给阿雪出气。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纪靖柔会对血缘至亲之外的人,有如此细腻、热烈的感情。 如同中蛊似的一见钟情 若不是长平帝的行事作风一如当年,已经令奇人异士与纪靖柔交流过,纪新雪都要怀疑纪靖柔是不是被人下了将头。 当年纪敏嫣与阿不罕冰相互衷情,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足够阿不罕冰学会虞朝官话,纪靖柔的感情怎么来得如此突然唉。 纪新雪推开假发和剪刀,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道,你说有没有可能,玉家虽然被发配到流放之地,短短几十年内枝繁叶茂的家族只剩下两口人。但他们天生乐观,即使面对命运无情的戏弄,也不会放任族人沉溺在怨恨和痛苦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缓,绝望的闭上眼睛。 虞珩不怀好意的多看玉琢两眼,玉琢险些直接和虞珩拼命。怎么看也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憎恨废帝。 纪新雪终究还是举起剪刀,狠心剪碎浓密的假发。 阿姐知不知道她与玉琢隔着血海深仇? 虞珩知道纪新雪是在做决定,并非真的问他这件事。 然而纪靖柔去找他的时候,确实提起过纪新雪的疑问。 阿姐说,她是昭宴太子的孙女,废帝与她没关系。 纪新雪的右手猛地失去力道。 真行,不愧是纪明通的亲姐姐。有喜欢的人之后,平日里懒得冒头的智慧也变得活跃起来。 朝野尽知,当初是执掌长安全部兵力的莫岣咬定废帝属意的继承人是长平帝,长平帝才能顺利登上皇位。 然而自从废帝已成事实,坊间悄无声息的生出新的传言。 废帝死得太急,根本就没来得及留下遗旨。是建兴帝给莫岣托梦,莫岣才会咬定废帝属意的继承人是长平帝。 实际上,长平帝是建兴帝属意的继承人。 传言是老臣们为抹去废帝的痕迹,做出的努力,说不定也能骗过在流放之地长大的玉琢? 金属相击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脆,纪新雪眼底复杂的犹豫转为坚定,只剩下碎发的倒影。 他不能自己高高兴兴的追求真爱,然后与纪靖柔讲道理。 作为弟弟,他只能竭尽全力的为姐姐提供更多的选择。 玉琢是第一个出现在纪靖柔面前的圆寸带杠,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纪新雪将假发尽数剪成只有寸长的模样,才放下已经在他手指间留下红色印记的剪刀。 他仿佛能通过堆积在脚边的碎发,看到成群结队的圆寸等待纪靖柔的检阅,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也没有之前的烦躁。 若是纪靖柔看遍圆寸,仍旧喜欢最初的那个,他也没有办法。 玉琢能在堪称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成长为凶悍的孤狼,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起码是发自内心的想活着。 有阿耶在,玉琢翻不出风浪。 虞珩见纪新雪不再像刚知道纪靖柔看上玉琢时那般焦虑,便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兵部和大理寺。 虽然不愿意再与世家有任何纠葛,但他身为手握实权的郡王,怎么可能丝毫不沾染牵扯到废帝的重案? 况且他并非全无私心,确实想从大理寺牢狱中捞人,少不得要与负责为世家罪人定案的钦差打交道。 祁株、祁梅和李娘子与英国公府的人共同被抓进大理寺,因为有虞珩的交代,始终被关在平日里供给大理寺小吏休息的厢房中。 他们上次和虞珩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两个月前。 虞珩初审大理寺中的世家罪人。 轮到单独关押的祁株、祁梅、李娘子和虞风与其妻妾时,特意避嫌,令大理寺少卿做主审,他则一言不发的跟在大理寺少卿身边旁听。 祁氏曾对祁株、祁梅和李娘子寄予厚望,觉得他们能助祁氏彻底掌控虞珩,接手安国公主府几代经营的财富和权势。 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做成就离开长安,去江南寻祁柏轩之后。即使身为家主的亲孙子,也不可避免被排挤在核心之外。 这是祁氏对祁株和李娘子没能完成他们期望的惩罚。 将近两个月没见,虞珩几乎没有变化,仍旧是金尊玉贵,威仪煊赫的襄临郡王。 第871页 已经从接连的审问和过去的种种蛛丝马迹,察觉到往事不同寻常的祁株等人却个个神色恍惚,目光复杂的凝视虞珩。 他们不甘心。 他们没做过叛国之事,英国公府也不可能传到他们手上。凭什么仅仅因为是主犯的子孙,他们就要与主犯同罪? 愤怒、委屈、惧怕在胸口横中直撞,难以分辨。直到对上虞珩沉静的眼眸,才像是被感染似的安静下来。 祁株的膝盖忽然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郡王,阿妹的婚事还作数吗? 李娘子只是祁柏轩的妾室,又没有娘家。他身为早已成年的男丁,在世家动作颇多的江南停留多年。即使什么都没做,也无法轻易取信于人。 唯有祁梅,有希望通过婚约脱离泥沼。 她的未婚夫家是安国公主府的家臣出身,只要虞珩发话,他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都不会不管祁梅。 哪怕只能像李娘子当年那般由妻变妾,祁梅日子也不会比流放为罪奴或去矿区服役几代更难过。 虞珩自上而下的打量祁株。 很久之前,还不知道祁氏所做之恶的时候,他梦到过这样的画面。具体的音像已经模糊,只记得醒来时心中盈满喜悦。 如今真正看到祁株狼狈的跪在他面前,祈求他抬手给祁梅条活路,虞珩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喜悦才是真正的梦境。 虞珩转而看向正被忽然生出巨力的李娘子搂在怀中,泪流满面的疯狂挣扎的祁梅,无情打碎祁株和李娘子的期盼,不作数。 比起曾经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祁株,祁梅因为年岁太小,几乎没有存在感。 哪怕是答应祁株,为祁梅找门婚事,具体的细节也是由林将军把控,他从未插手过。 结案的折子已经拟定完,你们皆在被牵连的九族之内。按照律法和钦差的折子,不出意外,你们会被发配到流放之地。三代之内,终身为奴。 发现李娘子和祁株、祁梅痛苦的模样不能令他开心,虞珩忽然有些想念纪新雪,眉宇间的敷衍越来越重,漫不经心的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去流放之地做锦衣玉食的罪奴。更名改姓,在京郊庄子生活。 不必奢望平民,即使长平帝同意,也会有人故意找他们的麻烦。 虞珩不想浪费时间,深究他愿意拉祁株和祁梅的原因,也不会大费周章的为他们谋划与从前相同的生活。 有他的关照,祁株、祁梅的罪名并非十恶不赦,等到长平帝整寿或虞朝有其他大喜之事,大赦天下,他们就能恢复平民的身份。 虞珩给祁株等人三日的时间考虑,又去关押虞风及其家眷的厢房。 莫岣亲自看着将作监重铸虞风交还给虞珩的安国公主府令牌和世家指控虞珩也曾经参与通敌卖国时,拿出的安国公主府令牌。 世家拿出的令牌只是仿照,虞风给虞珩的那枚令牌才是武宁帝特意命人用天外玄铁为爱女打造的信物。 如此结果,委实令虞珩省下许多麻烦。 既不必再自证没有通敌卖国,也无需再另外收集证据,判断虞风是不是秉承虞氏惯常两面三刀的做派,故意在他面前表现的与家主一脉不合。 看在老祖宗的份上,虞珩给虞风的条件与祁株、祁梅相同。 老老实实的去流放之地做罪奴,只要能坚持徒步走到流放之地的辛苦,就能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日子,等待大赦天下。 或者由他寻人为虞风及其家眷安排在长安权贵家中为奴,等待大赦天下。 选择留在长安,必须由主人改名换姓,今后再也不能用原本的姓名。 虞风丝毫没有犹豫,当场拜别虞珩,请虞珩为他的嫡次子和小女儿安排个好去处。 家主一脉不出意外要被秋后问斩,从此之后,他就是虞氏的根。 如果他和长子命薄便是天意。 起码还有已经更名改姓的次子和小女儿,能证明虞氏曾经存在过。 将近两个月的软禁和审问的生活,令先天不足,平日里总是病恹恹的虞风脸色愈发苍白。仿佛一阵稍急些的风吹来,都能令虞风飘走。 然而病恹恹的人提起徒步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时,眼角眉梢皆是与麻衣、草鞋、陋室格格不入的意气风发。 虞珩沉默片刻,郑重的回拜。 我会给二郎和小娘子安排个没有争端的去处。 做罪奴,总要有个样子,肯定不能在安国公主府或正在修葺的安武公主府,可以送去怀安公主府、灵王府或宝鼎公主府。 离开关押虞风的厢房,不愿意仔细分辨心情为何复杂的虞珩改变主意,决定下次再去见英国公、崔太师等人,快马加鞭的赶回安国公主府。 忽然很想阿雪,即使他们仅仅分开两个时辰。 与此同时,因为面积大、主子少,向来安静的近乎空旷的安国公主府,正前所未有的热闹。 源源不断的年轻男子,通过请帖,顺着侧门由公主府的侍女领到东院专门待客的花园中。 他们眉宇间或是含着骄矜,彼此对视间满是敌意,暗自较劲、或是面无表情,眼底偶尔浮现难堪和犹豫、还有穿着褪色粗布的貌美郎君,扯着发白的袖口,同手同脚的走入他眼中的人间仙境。 第872页 第205章 回公主府的路上,虞珩迎面遇到青竹。 他急着见纪新雪,行马的速度极快。虽然听到青竹喊他的声音,但只能拉紧缰绳,慢慢减速,无法立刻停下。 青竹调转马头追上去,郡王可是要回府? 虞珩点头,有事? 青竹眼底浮现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来寻虞珩之前,在公主府侧门站了半刻钟,越看拿着请帖到公主府赴宴的郎君,越觉得不对劲。 殿下明明是令他筹备以才会友的小宴。 赴宴的人身上却丝毫没有才子气质,举手投足间矫揉造作,格外在意仪表,总是盯着别人的衣服、配饰看。甚至有人在腰间佩戴金麒麟和玉环,圆圆的杏仁眼故意眯成一条缝。 青竹险些没忍住,夺走那人的请帖,当场送客。 戴金麒麟和玉环也就罢了,毕竟喜欢这些东西的郡王从未表示过,不许别人用相同的配饰。 在眼尾描黛,假装凤眼,还总是眯着眼睛分明就是在故意模仿郡王! 郡王还没去北疆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常眯眼看东西,不知道被殿下念叨多少次,才勉强克制这个习惯。 青竹的怒气攒满,凭着冲动赶往大理寺。 半路遇到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说殿下的宴席有些怪异,未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况且举办小宴的地点在公主府,代表殿下从未想隐瞒郡王这件事。 想到这里,青竹忽然后悔。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殿下和郡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向来深厚,最近又没有吵架,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选拔俏郎君。 收到请帖的人都是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之间,容貌、气度各有千秋的郎君,肯定也是巧合! 如果林将军没随小林将军去京郊庄子暂住,应该会在发现有人模仿郡王的时候,第一时间禀明殿下。或者用些手段,直接将故意模仿郡王的人撵走,免得不相干的人令郡王和殿下不快。 他方寸大乱,险些铸成错事。 青竹沮丧的垂下头,不敢看虞珩的眼睛,低声道,我昨日奉殿下的命令,去金明公主府送秋鱼。想去打听金明公主是否觉得秋鱼合口味,如果金明公主喜欢,我好嘱咐采买的人,多寻些江里的秋鱼。 前日的秋鱼确实美味,但不足以令虞珩侧目。 他甩了个空鞭,再次加快马速。 青竹犹豫片刻,打马追了上去。 转过三个路口,青竹终于记起,他在刚见到虞珩的时候,就问虞珩是否要回府,虞珩回答他是。 两匹骏马在公主府门前发出畅快的嘶鸣,齐刷刷的停下脚步。 青竹低声对虞珩道,殿下正在东院花园中举行小宴,郡王换身衣服再过去? 不能让郡王毫无准备的看到满园子的俊俏郎君。 万一郡王与他一样,猝不及防之下想偏,岂不是会令殿下伤心? 虞珩果然如同青竹所想的那般,追问小宴的事。 他最近忙着兵部的差事,又配合钦差,为牵扯进废帝案的从犯定罪。虽然记得,纪新雪与他说过打算办个小宴,但没追问过具体的细节。甚至不知道小宴是在安国公主府办,还是在京郊庄子办。 是以才会友的小宴。青竹心中更向着虞珩,语气难掩不满,不知是谁做得拟邀宾客的差事,恐怕要令殿下失望。 满园子的俏郎君肯定不是殿下的错,是有人带坏殿下! 虞珩丝毫没察觉到青竹满是感情的言语技巧,吩咐道,他正要开府,玉和宫也不能缺人,又刚好赶上彩石和碧绢病倒,身边难免混乱些。你和紫竹将府内的事放放,先顾着阿雪。 青竹低声应是,暗自思索要如何将话题引到赴宴宾客的容貌和谈吐,才不会显得生硬。 虞珩换下在大理寺中沾染上潮气的衣服时,故意留在院中的青竹连忙找人询问东院小宴的动静。 小厮答道,殿下正令他们展示才华。 青竹追问道,如何展示? 他久久没听到答案,不耐烦的追问,小厮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殿下让宾客依次到他面前,先看他们五官是否周正。然后与金吾卫站在同处,比较他们的身材是否匀称。最后问他们是否愿意伺候贵人,能不能接受与世俗相背的要唔? 小厮忽然被暴起的青竹捂住嘴,下意识的想要挣脱束缚。 能不能接受什么? 虞珩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底惊恐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青竹。 青竹跟在他身边十年,第一次如此失态。 不用思考,他就知道东院是什么情况,青竹和小厮有什么误会。 柳儿在给我讲话本子的故事!青竹咬紧牙关,勉强拽住重如千金的小厮。 虞珩哼笑,丝毫没有因为青竹和小厮的误会恼怒,大步流星的走出院门。 阿雪盼着纪靖柔回头是岸,不想让人知道纪靖柔看上玉琢的事,所以才会以其他名义举办小宴。 与阿雪一同被人误会还算有趣。 仿佛置身黑夜,他和阿雪是唯二散发微光的星星。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震惊和恐惧。 第873页 郡王小厮跌坐在地,抖着嘴唇开口,是不是笑了? 青竹猛地拍在脑门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提起袍子去追虞珩。 不行! 他得劝住郡王。 万一殿下没有那个意思,郡王在小宴上发火,岂不是令殿下难堪?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就算殿下真的有那种心思,也该两个人心平气和商量。 唉,这都是什么事。 青竹气喘吁吁的追上虞珩,郡王,柳儿只是听别人说东院的事,做不得准。 嗯。虞珩平静的应声。 公主府的规矩极严,尤其没有人敢乱说他和阿雪的事。 青竹劝他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敢抬。 虞珩忍不住摸了下嘴角,认真的道,我没生气。 气什么,阿雪只是在为阿姐选圆寸而已。 然而虞珩表现的越不在意,青竹心中越是认定,虞珩毫无预兆的发现纪新雪广选美男,难以承受打击。所以才在发现头顶泛绿的情况下,仍旧能露出笑容。 他亲眼见证虞珩和纪新雪从寒竹院走到今日,委实不忍看两人因一时的糊涂或冲动,中途走散,想尽办法的劝虞珩宽心。 青竹不敢替纪新雪保证,没有那种心思。 只能反复提起两人曾经的默契和情谊,委婉的提醒虞珩三思而行,不要在被愤怒冲昏理智的时候,贸然做任何决定。 虞珩且听且笑,还没见到纪新雪,因专门去见大理寺见祁株、虞风等人,哽在喉咙深处的复杂念头便消散的干干净净,连脚步都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他从未发现,青竹也能如此嘴甜。 直到能远远看见东院花园中争相斗艳的茉莉,听了满耳情比金坚、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的虞珩才打断仍旧喋喋不休的青竹。 你放心,我真的不生气。 青竹抹去额角的冷汗,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沉默的退后半步。 作为王府属官,他所说的话已经多到僭越,再劝下去,说不定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虞珩拍了拍青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含着几不可见的愉悦,证明主人所说的没事并非逞强。 青竹终于愿意相信,虞珩之前所说的没有生气,是真话。 他鬼使神差的道,殿下共邀请三十六人赴宴,皆是仪貌、气度各有千秋的年轻郎君。 虞珩嘴角的笑意稍稍凝滞,继续迈步走向花园,人多才能比较出孰优孰劣,也能节省时间,阿雪做得对。 郡王英明。青竹干巴巴的应声,亦步亦趋的跟在虞珩身后,呐呐开口,您更衣的时候,柳儿还说,殿下令宾客展示才华,十个人中有八个人念情诗,余下的两个人,一个人弹奏凤求凰,另外一个人扭捏的说他会描眉。 绣着蟠龙纹的广袖下,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 虞珩面无表情的道,才艺,不错。 虽然阿姐不喜欢,但起码证明他们愿意去学阿姐喜欢的才艺。 青竹这才真正的相信,虞珩不在意纪新雪偷偷选妃的行为。 虽然纳美是很寻常的事,但发生在纪新雪身上,虞珩还能立刻接受这点,委实令青竹茫然。 他不理解。 大为震撼。 不愧是郡王,竟然有海纳百川的心胸。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刻意隐瞒,会在公主府外遇到郡王的原因。 有人故意在装扮上模仿郡王,来公主府赴宴。 清脆声再度响起。 青竹紧绷已久的心神彻底放松,立刻捕捉到异响。 他看向绣着蟠龙纹的广袖,下意识的问道,郡王带了手串? 可是珠串断裂应该有散落的珠子,也不是脆响。 始终表现得耐心十足的虞珩,这次却没有应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绕过足有两个成年人腰粗的桂树,将整个宴席尽数收入眼底。 有名身着淡青色锦衣的郎君正在献艺,不是背诗,也没有弹琴,手持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虞珩来得巧,正好看到舞剑最后的结束动作。 年轻郎君跪坐在距离纪新雪五步之外的位置,不知为何放在肩侧的长剑正插着朵足有成年女子手掌大的牡丹,花蕊刚好停在他凸起的喉结处。 看起来很吓人。 青竹不小心觑见虞珩眼中的晦涩,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不对,一定是他眼花。 郡王大度,不在意这等事。 第206章 舞剑的郎君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竭尽全力忍住快要从胸口喷涌而出的狂喜,殷切的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安武公主。 自从收到安武公主的请帖,他便不眠不休的学习这套剑舞。唯独醉里探花,如何都练不明白。 为免当众出丑,他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极优雅的动作。 然而看到赴宴的其他郎君,他又临时改变注意,决定要赌一赌。 无论输赢,他一定要在安武公主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运气不错。 不仅赌赢,还能得到安武公主专注的目光。 舞剑郎君羞涩的垂下头,心中不乏得意。 第874页 多亏他没听友人的劝阻,拒绝公主府的请帖,否则怎么可能有机会得到安武公主青睐? 反正他只是个供公主取乐,奢望公主能给他个机会的玩意儿,不可能威胁到襄临郡王的地位。郡王未必愿意屈尊下顾,给他难看。 至于安武公主实际并非公主而是皇子的传闻。 他不信。 如公主这般,即使身穿男装也难掩绝色,旁人多看半眼就要沉溺在花容月貌中的美人,怎么可能是皇子? 这还没有安武公主不甘平庸,想以女子之身胜任太子,所以故意穿男装在外行走的传言可信。 从私心上讲,舞剑的郎君也更希望第二种传言才是真相。 如此正好能解释,安武公主为何选择在安国公主府设宴,不论家世、能力,广邀俊秀郎君。 并非因为与青梅竹马的襄临郡王发生争执,只是想通过纳妾的方式,向朝臣证明她的强势。 纪新雪既没看到停在花园入口处的虞珩,也未曾察觉舞剑郎君复杂的小心思。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被窄剑贯穿的牡丹上。 这是他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令花匠不计成本的嫁接西域而来的植物和虞朝本有的植物,唯一能活下来且兼具两种植物特色的盆栽。 纪新雪还特意为这盆牡丹取了个文雅的名字。 秋来春风 定是困顿来得过于汹涌,即使他努力抵抗,也没能守住清明。 否则绝不会看到如此离谱的事! 纪新雪闭上眼睛,希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秋来春风开得第一朵花,好端端的倚在最高的枝杈笑傲群芳。 可惜 青竹凭借意志力忍住令他惴惴不安的直觉,硬着头皮开口,殿下似乎很喜欢这名郎君的剑舞。 因为周身的温度越来越冷,青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后半句话只响在他心中。 殿下不仅盯着郎君看了许久,还闭眼仔细回味刚才的剑舞,至今都没有注意到郡王的存在。 还好郡王大度,换个心胸小的人,恐怕已经令人将胆敢在公主府对殿下搔首弄姿的郎君丢出去了。 虞珩移开视线,赌气似的不肯再迈步。 他双手抱胸,冷笑道,花拳绣腿,张思仪都能打得他抱头鼠窜。 青竹仔细琢磨这句话,觉得味不太对,悄悄抬起眼皮觑虞珩的脸色,刚好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 郡王说的是!他不假思索的顺着之前的话,继续吹捧虞珩和纪新雪之间情深义重,这等人即使用尽手段,也只能得到殿下片刻的目光。唯有郡王,才能与殿下心意相通。臣惭愧,之前竟然以为郡王会在意他们,委实看轻了郡王和殿下的感情,请郡王恕罪。 虞珩眉梢微动,似笑非笑的看向不知正为何事苦恼的纪新雪,片刻的目光? 几不可见的声音在秋风中被彻底吹散。 即使距离虞珩只有半步之遥的青竹都没能听清虞珩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越来越冷,悄悄展开双臂抱住自己。 纪新雪终于接受他的秋来春风只剩下花骨朵的事实,痛心疾首的转头,再次将目光放在被穿在剑锋的残骸上。 你,等会留下。 无论这个人最后是否有资格被送去宝鼎公主府,今天都得变成与他的秋来春风一样的秃子! 即使对超常发挥的剑舞极有信心,舞剑郎君仍旧难掩惊喜。 宴席总共有三十六位宾客,他是第三十一个展示才华的人,也是第一个令安武公主开口留下的人。 他情不自禁的向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对安武公主表忠心。 一步,两步 肩上突如其来的巨力让他难以再进半步。 凤郎?纪新雪眼中的恹色尽数散去,嘴角终于有了笑意,我以为你今日要等临近宵禁的时候才能回来。 虞珩手下的身体瞬间僵硬。 舞剑郎君下意识的抓紧长剑,勉强支撑疲软的双腿,数次开口想要给襄临郡王请安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耳边唯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他、他真的只是想对安武公主表忠心而已。 无论什么事,他都听公主的吩咐,万万不敢僭越! 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短暂的僵硬后,开始发抖,虞珩眼中浮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越过舞剑的郎君,朝纪新雪走去。 这等人。 他何以至于发怒? 走到纪新雪身边时,虞珩的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平静,语焉不详的道,已经见过他们,留下楚清玖在那里。我还有别的事要安排,就没再去见其他人。 纪新雪秒懂,自然而然的往左边移动,空出宽椅的另一半给虞珩。 祁柏轩故去之后,楚清玖本想立刻启程,带着放骨灰的瓷罐,先去江南撒些,免得祁柏轩想念江南却不认路。 是纪新雪出言,留下的楚清玖。 他不知道祁柏轩是如何平衡祁株、祁梅和楚清玖的关系,三个人当真有些义兄弟的情分。 世家垮台,祁株和祁梅肯定要倒霉。 与其让楚清玖匆忙赶去江南,听到祁株、祁梅入狱的消息再不分昼夜的赶回来。不如以守孝的名义,先将他留在长安。 第875页 于是祁柏轩故去之后,虞珩、祁株和祁梅都没给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的人守孝。 只有楚清玖那个小傻子,在京郊庄子供奉祁柏轩的骨灰,严格按照当前的习俗,穿着麻衣草鞋食素。 虞珩坐在纪新雪身边,目光扫过垂头含胸立在原地的舞剑郎君,刚平静不久的心中再次生出烦躁的情绪。 他很快就为此找到合理的解释。 这个人杵在这里,无时无刻的提醒他。明知道阿雪看着舞剑郎君愣住另有原因,仍旧心生怒火的人有多莫名其妙。 虞珩为掩饰窘迫,决定随便说点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望向纪新雪,他舞的剑好看?你看得目光都直了。 留在不远处的青竹闻言,诧异的看向虞珩。 要不是已经知道,以郡王宽广的心胸,绝不会与赴宴的郎君们计较,他险些以为郡王是在吃醋。 不错。纪新雪敷衍的点头。 钦差的效率奇高,过不了多久,玉家的案子就会重审。 他没时间浪费在不愿意走捷径的人身上,能收到请帖的人都被他的私卫暗自调查过。 不排斥,甚至很愿意哄高位者开心。 三十个人,只有这个人专门习得舞剑。 上进的精神值得鼓励。 青竹搓了搓手臂,眼中的迟疑越来越浓。 明明没有风,他为什么又感觉到熟悉的寒冷? 因为和虞珩的距离没有在花园入口时近,青竹反而能判断寒冷的方向。他试着朝着虞珩和纪新雪并排坐着的位置前进半步,果然如同他猜想的那般,感受到更凛冽的寒意。 这不对劲! 郡王不是大度吗? 怎么会 纪新雪对难掩喜色的舞剑郎君和善的笑了笑,目光在他茂密的头顶扫过,看向手中的花帖,念出第三十二个人的名字,成华公子,可有才华展示? 话毕,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重量倚在虞珩身上。 趁着成华公子还没过来,他微微侧头,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抱怨,你不知道,我坐在这里听他们念了二十八首诗,一首催眠曲,委实倦得厉害。没看他跳多久,就困得神志不清,眼睛发直。 所以才没能及时阻止舞剑郎君糟蹋他的秋来春风。 青竹眉心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心中就像是住下只格外调皮的小猫,时不时的抬起爪子胡乱探索陌生的环境。 究竟是他的感觉出错,还是郡王 嗯? 令他背脊发寒的冷意忽然消散,青竹又壮着胆子瞄了眼虞珩和纪新雪所在的方向。 郡王在对殿下笑! 看来是他在没留意的时候吹了冷风,才会时常觉得发冷,与郡王没有关系。 青竹狠狠的松了口气,从荷包中拿出在朱太医处领的药丸子塞入嘴中。 虞珩从纪新雪的语气中听出悔意和不耐,紧绷许久的嘴角擅自上扬。他挑起眉梢,明明想安慰纪新雪,说出口的话却是,还有一个人,想要展现画眉的才华? 纪新雪愣住,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虞珩的眼珠不自然的向右移动,忽然见到垂着头躲在金吾卫身后,不知道正鬼鬼祟祟做什么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卖青竹,我更衣的时候,青竹和小厮在院子里说了几句宴席的热闹。 纪新雪点头,将他忍着困意坚持这么久,获得的收获尽数分享给虞珩,等余下的人也展现过才华,先给没有背诗词的宾客,每人一条孔雀羽,剩余的孔雀羽给脑形比较适合圆寸的人。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暗示看向各处。 不得不说,有幸能来公主府赴宴的郎君,每个人都有副好皮囊。 然而圆寸不仅需要好皮囊,更需要好骨相。 两种条件叠加,即使花园中足有三十六名宾客,纪新雪想选出七人赐孔雀羽,竟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虞珩再次在心中唾弃自己。 阿雪看这些人,皆是透过精致的装扮和殷切的态度,直接看他们没有头发的模样。 他却被莫名其妙的妒火冲昏理智,竟然与这些行走的圆寸计较。 不应该。 虞珩在难以言喻的愧疚中轻咳一声,低声道,我帮你选。 几句话的功夫,成华公子已经走到近处,仪表翩翩的朝两人行礼。 纪新雪稍稍坐正了些,收敛对宴席的厌倦。 还有最后五个人,就能结束令人困顿的折磨。 有成华公子名号的郎君不出意外,深情款款的念了首辞藻华丽的示爱之词。 然而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刚开口时,目光欲语还羞,眉宇间深情脉脉。没念几句词,情绪就逐渐变得空洞。到后半段的时候,竟然深深的垂着头,恨不得缩能成一团。 任凭是谁来看,都会认为成华公子忽然心生悔意。碍于纪新雪的威势,不敢不继续配合纪新雪的要求。 活脱脱被逼良为娼的可怜模样。 纪新雪见状,脸色越来越冷漠。 他还不至于因为来赴宴的人后悔而恼怒,只是觉得对方耽误了他为数不多的时间。 见成华公子的词只念到一半,就彻底没了声音,抬起半张楚楚可怜的瓜子脸,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祈求。 第876页 纪新雪决定做个好人。 他低头看向花帖,成华公子的词念完了,青衣巷高郎君可有才华展示? 公主!成华公子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发抖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草民还没唔! 又开始发冷的青竹无情捂住成华公子的嘴,轻而易举的将弱不禁风的人拖走。 已经有二十九个选择念诗词的人,属这个矫揉造作的小白脸用词最放浪。其余人只是借草木风云,委婉的表示对凤凰的倾慕。 这个人居然敢当着郡王的面,直接对殿下示爱。 好在郡王大度。 从成华公子开始,最后五个人皆在展示才华的过程中出现各种不同的问题。 忘词、中途犹豫后悔、明明是在念深情不悔的诗词却视上首的纪新雪为洪水猛兽,从头到尾垂着头 其余人的悔意,纪新雪都不在乎。 唯独他早就看好,深觉其饱满的脑形格外适合圆寸的蓝衣郎君,令纪新雪觉得可惜,忍不住探究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殊不知这些人不是临时改变注意,是扛不住某个曾在北疆为将的人,满含杀气的锐利目光。 能巴结上贵人自然是好事,若是为此得罪能轻而易举捏死他们的其他贵人风险太大,寻常人哪里有勇气以性命轻易下注? 作为能与朝堂的老狐狸拼演技、猜心思的人,纪新雪认真探究蓝衣郎君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很快就发现蓝衣郎君对虞珩的惧怕。 他哭笑不得握住虞珩的手,委婉的对蓝衣郎君表示,襄临郡王是个非常大度的人,劝他不要害怕。 纪新雪只是选能令纪靖柔放弃玉琢的人,并非为纪靖柔选驸马。 为她的名声考虑,起码不会在没有确定最后人选的时候,向外人透露这是在为纪靖柔选人。 虞珩配合的对蓝衣郎君露出和蔼的笑容,你,不错。 确实不错,这五个人,只有他最有眼色,没有念令人恼火的情诗,当场誊写了份前朝之人向往闲云野鹤的诗词。 蓝衣郎君非但没有因纪新雪和虞珩的和蔼,改变警惕的态度,反而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坚称忽然身体不适,唯恐有碍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请求能立刻离开。 纪新雪面露遗憾,没有再挽留。 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强求,只会节外生枝,惹出更多的乱子。 所有人都展示过才华,纪新雪手边的孔雀羽大多已经有了去路。 他还想听听虞珩的意见,稍稍侧过头与虞珩细数他看中的人选。 弹琴的郎君、会画眉的郎君、舞剑的郎君,还有两个脑形好看的郎君和一个五官精致程度笑傲群雄的郎君。 可惜脑形最完美的蓝衣郎君已经离开,最后一个人选委实难以抉择。 是五官精致,但脑形存疑的红衣郎君。 还是五官和脑形都不拉胯也不算精致,性格十分温和的绿衣郎君? 虞珩的目光在两名郎君身上转过,低声道,你不是说小孩子才做选择? 纪新雪愣住,双眼陡然变得明亮。 他示意虞珩看绿衣郎君,他是这些人中家世最好的人,是司农寺卿的长子。因为母亲早逝,处处被继母和弟弟打压,想要脱离家族才会接下公主府的请帖。难得本性并没有因为从小遭遇的苛待动摇,算是个难得的厚道人,格外能体会旁人的不容易,又不会软弱的任人欺凌。 如果纪靖柔真的能喜欢他,招他做驸马也未尝不可。 虞珩没想到纪新雪居然对绿衣郎君了解的如此详细。 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道,他毕竟是三品大员的嫡长子,恐怕不会应剃头的要求。 没关系,他肯定会应。纪新雪胸有成竹的道,生气丢脸的人是苛待他的司农寺卿,背锅的人是我。他若是足够聪明,还能借此机会彻底与父族分割,何乐而不为? 他得偿所愿,你背锅? 虞珩盯着绿衣郎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纪新雪嘴角扬起机敏的笑容,我定是要去找司农寺卿算账。他纵容继妻和幼子欺凌原配长子,以至于原配长子郁郁不得志,竟然被伪装成江湖术士的世家余孽哄骗。在公主府赴宴的时候,鼓动其他宾客剪发,意在报复公主府的主人。 世家案还没彻底结案,长平帝正有借此事再罢免些焱光朝旧臣的意思,司农寺卿刚好在名单上。 虞珩陷入沉思,纪新雪的一石二鸟之计很好,但他不希望这个脾气格外好的郎君,通过今后的交集,在纪新雪心中留下更深刻、全面的印象。 刚才看着还挺顺眼的人,忽然变得面目可憎。 我知道你愿意顺手帮他。虞珩不动声色的咽下舌尖的酸味,低声道,过几日我再去找他,如果他能拿出司农寺卿曾助纣为虐的证据,也能脱离父族。三品官的嫡长子剃发影响太大,对他对你都不是好事。 纪新雪点头。 绿意郎君不是最优选,甚至只是个替代蓝衣郎君,临时凑数的人。 作为曾经短发二十多年的人,他大概永远没办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剃发,需要多大的决心。 那就选另一个人?剃发虽然会暴露脑形的缺点,但也会放大五官的优点,说不定他剃发之后,会变得更帅。纪新雪示意虞珩看红衣郎君,他也是张扬外放的气质却没有玉琢的攻击性,极有可能成为完美平替。 第877页 收邀来赴宴的郎君虽然身份相差悬殊,既有三品官的嫡长子,又有平民百姓,但家世绝对清白,祖上三代皆与旁人没有深仇大恨。 如果纪靖柔移情别恋,还是想成婚,风险远远远远远远小于玉琢。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回答,纪新雪诧异的抬起头,发现虞珩正专注的打量红衣郎君。 良久后,虞珩垂下眼帘与纪新雪对视,你觉得他五官精致? 纪新雪呐呐点头,心中忽然浮现难以言喻的情绪,暂时无法分辨具体的感受,依稀能辨认,除了新奇和惊讶,还有几不可见的喜悦。 虞珩的目光转深,再次陷入沉默。 他忍住嘴边他五官精致,还是我五官精致等,奇奇怪怪的问题,打算随便说点什么,先压下酸涩。 你前几日才说玉琢的圆寸带杠酷,今日又觉得他五官精致 纪新雪猛地醒悟心中忽然生出的奇妙情绪来源自哪里,想也不想的打断虞珩的话。 他们仅仅是某些方面特别而已,只有你是处处都完美的人! 纪新雪的眼睛过于明亮,虞珩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压下转头躲避的念头。耳后连带着脖颈的温度飞速升高,越来越灼热。 啧,能瞒过青竹的情绪,是不是被阿雪发现了? 纪新雪以为他们相识十几年,即使确定想要与彼此共度余生只有不到整年的时间,也算是老夫老妻。 他万万没想到,虞珩不仅会吃醋,还会因为他发现这点,露出窘迫的神态。 五官线条已经硬朗的襄临郡王似乎与白面露馅、不善于表达的小郡王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不仅虞珩对他的女装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也永远没办法,不为别扭又可爱的小郡王心花怒放。 要不是五步之外有金吾卫,七步之外站着王府侍卫,十几步之外还有赴宴的宾客,他已经亲了上去。 他能将可可爱爱的红耳朵小郡王亲昏过去! 虞珩僵硬的转过头,面向正相互交谈的宾客,若无其事的道,你说的没错,他五官精致,极有可能得到阿姐的青睐,最后一个人可以选他。 纪新雪却不肯轻易放过虞珩。 他倾身倚在虞珩身上,故意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贴着虞珩的耳廓开口,你是不是吃醋了? 说话的同时,他借着广袖的遮掩在虞珩的大腿按了下。 果然僵硬的离谱。 圆润的凤眼无声弯成新月的形状。 如果他晚上说些好话,是不是能看到耳颈通红的小郡王与他咳咳。 纪新雪稍稍后退,没被虞珩握紧的手带着宽大的广袖,不动声色的搭在腿上。 拜纪新雪所赐,虞珩不仅彻底忘记舞剑郎君、绿衣郎君、红衣郎君也更难以理解屡次冲破理智的情绪。 道理他都明白,但酸涩就像呼吸般自然而然的存在,委实不受他的控制。 虞珩抓住腿上彻底戳破他伪装的手,与其十指紧握,嗯 吃醋。 第207章 纪新雪和虞珩先行离席,由青竹代他们赐出余下的六枚孔雀羽。询问被选中的人是否愿意剃发,去宝鼎公主府做书童。 没有拿到孔雀羽的人,皆赐纹银二十两、锦缎两匹、纱绢两匹、棉布六匹,由紫竹和碧绢送出公主府。 七名手持孔雀羽的郎君中,只有一人因剃发的要求退缩,将孔雀羽交还给青竹,领与先行离开的郎君相同的赏赐,离开公主府。 半个时辰之后,唇角染上绯色的纪新雪和虞珩重新回到花园。见到六个表情僵硬,眉宇间难掩无措的圆寸。 虽然没有圆寸能比玉琢更引人注目,但也能称得上各具特色。 纪新雪满意的点头,先给这些人双倍的赏赐。然后又令碧绢教他们的规矩,督促他们改掉因剃发变得畏缩的气质。 只过两日,这些圆寸就被悄无声息的送去宝鼎公主府。 这些人离开前,青竹面色古怪的去寻纪新雪和虞珩,硬着头皮道,郎君们想拜别郡王和殿下。 他这年跟在纪新雪身边,见过太多因纪新雪的容貌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对纪新雪生出妄念的人。 从前怕郡王生气,但凡遇到这种人,只要能将其打发走,青竹绝不会让任何动静传到殿下和郡王面前。 如今他已经知道,以郡王的大度,不会对在意这等事,就不该再有欺上瞒下的行为。 纪新雪端茶的动作稍顿,疯狂对青竹眨眼,他们跟在阿姐身边,再见并非难事,不必特意拜别。 小郡王固然好,发起疯来却委实令人难以招架。 身上的牙印养好之前,他不想再闻到任何酸味。 谁能想得到,表面风轻云淡的襄临郡王,吃起醋来百无禁忌,连阿耶养的小黑熊都在他的吃醋名单上。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青竹虽然没看懂纪新雪的暗示,但也没有为郎君们求情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应是。 正为嘴角伤痕上药的虞珩通过铜镜看向青竹,慢吞吞的开口,是谁说要拜别? 纪新雪的心陡然紧绷,目光灼灼的盯着青竹的后脑勺。 第878页 别回头,快走! 可惜青竹无法与纪新雪心有灵犀。 他非但没有因为犹如锋芒在背的目光生出紧迫感,反而以为这是有人在催促他回话。立刻回头,从门口的位置大步走回原本的位置,一本正经的道,蒙郎君、欧阳郎君、魏郎君都想亲自拜别郡王和殿下。 六名剃圆寸的郎君,一个都不少。 青竹顿了下,还是觉得郡王过于大度,想适当的激起郡王的紧迫感,又道,我告诉他们,郡王公务繁忙,可能不在府上。郎君们却说没关系,只拜别公主也能表达他们的心意。 嗯?虞珩转头看向纪新雪,似笑非笑的道,阿雪,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心意? 随着他的动作,不仅嘴角稍显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纪新雪眼中,原本被衣领遮挡的紫红印记也重新冒头。 纪新雪连忙饮茶压惊,竟然隐隐有小腹胀痛酸涩的错觉。再开口时,嗓音忽然变得沙哑。 当然是感谢本宫的知遇之恩。他一本正经的道。 松年连续几日协助碧绢,教圆寸们规矩,鲜少有合眼的时候,正困得神志不清。 听见纪新雪的话,他想也不想的道,郎君们确实是想当面感谢殿下的知遇之恩,皆称今生赴过殿下的宴席,来日黄土盖身也无遗憾。 话刚说完,松年就有些后悔。 这句话,他听着都觉得不是滋味,更何况郡王? 然而转念一想,以郡王的大度,应该不会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再说找补的话,反而又强调了郎君们的小心思,不如保持沉默。 况且殿下年纪越大,越像陛下,又比高深莫测的陛下更平易近人,如同在花房盛开的雍容牡丹。因为大张旗鼓的公开与郡王的感情,吸引许多本就喜爱分桃、断袖的人注意,时不时便有狂蜂浪蝶试图与殿下套近乎。 郡王能早些警醒,也是好事。 虽然殿下对郡王情深义重,不会轻易理会别有用心之人。但那些人也没胆子直接表示对殿下的倾慕,只是抓紧所有能抓住的机会往殿下身边凑而已。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殿下又是天生随和的脾气,不愿意轻易与人动怒,平白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许多时间。 换成郡王,只要令这些人知道,他已经看出这些人的小心思,再让金吾卫去他们常去的地方站站。 即使狂蜂浪蝶心中仍存侥幸,以为凭家中父祖的地位,郡王不会轻易动他们。他们眼中的大靠山也会立刻出手,让他们不得不从此远离殿下。 从前青竹哪敢与虞珩透露有人觊觎纪新雪,生怕虞珩气出个好歹,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迁怒纪新雪,导致彼此之间的感情出现波折。 青竹伺候虞珩近十年,已经得到公主府家臣的认可,早就摸清虞珩多年未变的性格。 除了放在心尖最重要的存在,绝对无法忍受他人的觊觎,甚至不许任何人多看半眼。 对其他如钱财、名利都极大方的人。 然而被虞珩藏在心尖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纪新雪。 所以青竹为避免狂蜂浪蝶影响虞珩和纪新雪的感情,可谓将警惕拉满,他可以自豪的宣称,看门的狼狗都没有他机敏。 距离虞珩和纪新雪在大朝会请求完婚,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 虞珩至今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有越来越多的偏好男色之人对纪新雪献殷勤。即使不能说全是青竹的功劳,起码其中有九分是青竹的努力的结果。 青竹急着促成大度的郡王开窍,完全没有留意纪新雪难以置信的受伤目光。 他怕虞珩听不懂圆寸们故意对纪新雪表达倾慕,试图留下后路的话,又不动声色的告状,几位郎君极珍惜殿下给他们的机会,日日念叨着将来如有所成,必定要肝脑涂地的报答殿下。还曾多次与我和碧绢姐姐打听殿下的喜好,免得将来再到公主府拜谢时,拿不出合殿下心意的礼物。这等心思,委实 纪新雪打断青竹的话,急匆匆的催促道,先将人送去阿姐那,若是去得晚,恐怕阿姐又不在府上。 再让青竹说下去,他恐怕又要在床上消磨几日。 虽然除了纪靖柔对玉琢的一见倾心,没有其他要紧事。偶尔在某方面狂放些,也不乏趣味。 但他还要脸,起码得保证,不至于因此吃补药。 否则 想到惯常毒舌的朱太医有可能对他说的话,整个公主府、甚至太医院、凤翔宫都会知道他因为舍命陪君子,真的没了半条小命,只能卧床苟延残喘的画面,纪新雪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 青竹面上浮现犹豫,难得没立刻执行纪新雪的命令。 他从前做虞珩的书童,多少也习得些书上的道理,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错过这个令郡王醒悟的机会,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无法轻易判断,郡王是不是像不在意圆寸们那般,也不在意其他人。 纪新雪发现青竹的犹豫,想也不想的催促,你 下半张脸忽然笼罩熟悉的手指和清淡的草药香。 他立刻想到这股香的来源,还有不久之前,覆在脸上的手指曾蘸取带着这种味道的透明膏药放入哪里,突然脸色大变。 第879页 明明曾亲眼看着虞珩净手,又取全新未开封的膏药涂抹嘴角的咬痕。但他脑子都是耳颈透红的小郡王,嘴角沾染着白痕来吻他的模样。仿佛又回到当时还没从上一轮的失神中彻底清醒,情绪就再一次被完全主宰的恐慌。 虞珩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眼中闪过愧疚。手掌自然而然的下落在纪新雪的肩上,转头在纪新雪的侧脸落下个充满怜惜的吻。 明知道阿雪的身体敏感,他还那般孟浪,委实有些过分。 然而当时的场景,阿雪又未曾推拒,他如何忍得住 青竹正抬头听纪新雪的吩咐,见到虞珩走过来捂住纪新雪的嘴当即大喜。以为虞珩终于开窍,感觉到圆寸们对纪新雪的非分之想。 正想继续添油加醋,继续唤醒虞珩的警醒,却见虞珩忽然神态虔诚的清吻纪新雪的侧脸。恰逢纪新雪脸上浮现绯色,眼中也依稀闪过不知是忽然犯困,还是其他原因的水光。 明明只是极克制的触碰,偏偏散发着色与魂授、极尽香艳的气氛。 青竹愣在原地,慌张的连呼吸都忘记,直勾勾的盯着突然不太对劲的两人。 难道他过于困顿,不小心睡了过去? 郡王和殿下怎么突然 以青竹这般熬鹰似的盯人方式,就算是两个凉透的人,也不会毫无反应。 纪新雪难得生出羞窘的情绪,侧头埋在虞珩肩上,熟练的张嘴咬下去,恨恨的以软肉磨牙。 都怪虞珩! 不知道青竹有没有猜出他的念头,会不会因此嘲笑他。 他还是得卧床半日,不仅要用时间令情绪从穷奢极欲中脱离,酸疼的腰和已经被衣服磨得有些发疼的胸口也要用药再养养。 虞珩微微昂起头,令纪新雪能咬得更舒服些。丝毫不介意这个角度,他喉结上的紫痕会被仍旧没有移开目光的青竹尽数收入眼底。 滚 青竹猛地打了个激灵,掉头就跑。 他竟然从郡王的目光中感觉到类似老虎被侵犯领地的怒火? 一定是错觉! . 可惜间接性导致纪新雪数日没能离开床榻,虞珩借口咳嗽,以薄纱覆面出门行走的圆寸们,没能达成纪新雪的期望。 宝鼎公主府没将他们送回安国公主府。 仅此而已。 只过了两日,纪新雪就在虞珩又去大理寺的时候,见到探病的宣威郡主和她的谢礼。 总共六个圆寸,宣威郡主独占两个。 余下四人也没能留在宝鼎公主府,分别被宗室、勋贵的女郎带走。 纪靖柔仍旧如之前那般,雷打不动的每日去羽林卫衙门找玉琢说话。 时隔将近三个月,虞珩再次出现在英国公等人面前的时候,险些不敢无法辨认被关押在同处的六名世家家主分别是谁。 他们也没能认出他。 如祁株、祁梅和虞风这等并非世家核心人物的罪名,也许还有疑问,各家家主肯定逃不掉极刑。 确定世家再无翻身的可能,无论是大理寺中的钦差,还是羽林卫,对牢狱中的人下手时都不会再有犹豫。 知道的内情越多,越罪无可赦,越不必在意会不会在审问中对其造成难以恢复的外伤。 秋日已到,只要能留下口气,不影响处以极刑便没有大碍。 平均年纪五十岁以上的世家家主们作为首恶,已经因难以承受的悔恨、绝望和痛苦的折磨,疯了。 唯有年纪最小的虞氏家主还有残留的理智,以智慧的目光,定定凝视虞珩的面孔。 虞珩在关押他们的牢狱外静立半晌,仍旧没办法通过乱糟糟团在同处的头发和糊了满脸的花白胡子,分辨他们具体是谁。 只能以身高,猜测出正对彼此拳打脚踢的人是陈氏家主、郑氏家主和康氏家主。 安静坐在同个角落发呆的人是英国公和崔太师。 他们还会不会恢复神志。淡青色的面纱下响起虞珩的声音。 安静等在旁边的羽林卫右将军答道,他们都没完全疯,偶尔会清醒过来,只是年纪轻的虞罪人清醒的时间比较长,间隔也短。年纪最大的崔罪人和祁、罪人。 羽林卫右将军停顿了下,见虞珩没有面露不快才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说,他们与最年轻的虞罪人刚好相反,清醒的时间段,间隔长。我已经将他们的情况禀告给大理寺卿,请求大理寺卿为他们请医。如果郡王想与祁罪人说话,可以明日下午申时再来。 听到大理寺卿四个字,虞珩就知道,他们永远都等不到大夫。 清河郡王世子既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也无需担心会因为这些人的死活遭弹劾,绝不肯为通敌卖国的人浪费任何时间。 虞珩兴意阑珊的移开视线。 英国公还能维持长时间清醒的时候,曾经多次提出想要见他。 他觉得时间太短,不够英国公反省,所以始终未曾理会大理寺源源不断的消息。 如今见到已经疯了的英国公,竟然也没有任何遗憾的感觉。 虞珩摇头,明确的告诉羽林卫右将军,他不会再来关押英国公等人的地方。不必因为他,对英国公等人有任何优待。 话毕,他最后看了眼肩胯相贴,难以分辨区别的英国公和崔太师,毫不犹豫的转身。 第880页 虞珩!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虞氏家主的双眼忽然恢复清明,继而陷入另一种癫狂的情绪。 他疯狂的摇晃栏杆,嘶声大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被他们威胁,才不得不帮他们威胁你。 救救我,看在公主的份上,救救我!我 虞珩彻底迈出牢狱,自始至终未曾回头,也无法分辨跟随虞氏家主狰狞的音调,无意识大喊大叫的声音中,有没有英国公的动静。 长平九年十一月,大理寺正式上折,请求长平帝允许他们结案。 除六姓世家主仆共九百六十二人,皆按照虞朝律例定下罪名。还牵扯出三十九件昔年冤案,共有包括白千里在内的十二名朝臣牵扯其中。 共有主犯五十六人,皆处以极刑,年前分别施以五马分尸、刀刑和绞刑。 从犯乃其九族者,共三百六十二人,贬为罪奴流放,五代之内不许入匠籍和民籍。如有未知辛秘者,酌情减刑。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没打算尽数处理被牵扯进来的废帝旧臣,免得朝堂中余下的废帝旧臣惴惴不安。 他思考数日,终于在大朝会下定决心。 为白千里求情。 白千里和莫岣是废帝旧臣中最有代表性的两个人,毫无疑问,他们也是最能令废帝旧臣安心的人。 十个废帝旧臣中,至少有九个会有陛下心胸宽广,连莫岣和白千里都容得下,更不会容不下别人。的想法。 况且作为废帝最倚重的心腹之一,白千里的罪孽深重,仅次于世家家主们。 即使有纪新雪的求情,也最多是从五马分尸,变成被软禁在某处尚且过得去的宅中了却余生。 如果纪新雪是给别人求情,朝臣再故意给他面子,极有可能出现小惩大诫,自罚三杯了事的情况。 虽然为白千里求情的过程并不容易,但当场下旨,贬谪白千里的所有官职,将其幽禁在京郊庄子之后。 大朝会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变得和缓起来。 又过半个月,因小吏家族牵扯出的世家案才彻底落入尾声。 纪新雪本想陪虞珩去法场,看世家家主被斩首。 虞珩却舍不得纪新雪见那般血腥的画面,吩咐青竹将楚清玖带去法场,顺便扬些祁柏轩的骨灰,就算是彻底了解与祁氏相关的所有事。 祁株、祁梅和李娘子被送去灵王府为奴。 纪璟屿正绞尽脑汁的为三人赐名,忽然得知萧宁有孕,顿时将他们忘在脑后。恨不得能翻烂四书五经,为尚且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取个最好的名字。 祁株和祁梅思索几日,托人给虞珩送了封信,言明他们想改为李姓,名还用原本那个,变成李株和李梅。 他们必须改名换姓,是因为祁氏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李娘子虽然也是罪臣之女,但还没到需要改姓的程度。 虞珩给二人回了个可字,吩咐紫竹去找朱太医,给见证法场的血腥画面,吓得卧床不起的楚清玖抓药。 然后又给虞风的儿女安排去处。 原本他是打算,纪敏嫣不在长安,分别将人安排去灵王府和宝鼎公主府。 然而自从玉家翻案,长平帝将承恩公的爵位还给玉家开始,宝鼎公主和承恩公世子玉琢之间的你追我赶,就成为整个长安最受贵女和未婚郎君们关注的事。 虞珩不想节外生枝,便将目光放在别处。 纪成与他同岁,已经在六月时及冠。 身为幼子,纪成虽然有平国公的爵位,但父亲不仅是郡王,还是下任宗室族长。况且祖父祖母尚在。 按照常理,他应该在清河郡王府娶妻生子,至少要等到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驾鹤西去。再给礼部递折子,请求开府。 半个月前,长平帝却突然下旨,将金明公主府隔壁的空宅赐给纪成做平国公府。 朝臣只知道恭喜清河郡王府圣宠不衰。 金明公主府隔壁的宅子,光论大小,已经是郡王府邸的规制。也就是长平帝亲赐,纪成才能全无后顾之忧的住进去。 长平帝还亲口吩咐礼部和工部,修葺平国公府的耗费皆从他的私库中走,可见对纪成和清河郡王府的看重。 可惜清河郡王世子起码没有恭喜他的朝臣笑得开心。 虞珩不敢探究两位长辈的夺子之恨,只能默默祝福痛苦并快乐的纪成傻人有傻福。 衡量风险之后,虞珩终究还是去没拜访被清河郡王世子圈在清河郡王府的纪成,只是写了封信。 托付纪成收留虞风的儿女,给他们安排份清闲的差事,以待大赦天下。 转眼又是一年宫宴。 萧宁有孕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只在席上略坐片刻,就回纪璟屿在宫中的住处休息。 纪璟屿只多留半刻钟,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纪明通和纪成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嗓门几乎掀翻头顶的琉璃瓦。 往年宫宴,纪明通都是左边华阳长公主,右边纪成,铁三角十年未有变化。 这次华阳长公主却提前与苏太后和苏太妃打招呼,要单独列席位与驸马同坐。 于是纪明通身边只剩下蹭了十年位置,极有可能蹭更久的纪成。 第881页 更衣离开之后,回到宴席的纪靖柔径直走向承恩公的席位。她说服玉离去后面找位置,笑嘻嘻的坐在玉琢身边,大大方方的回视周围打趣的目光。 凭良心讲,玉琢的头发长的不算慢,基础长度却委实短得离谱。 时至今日,只是从贴头皮的圆寸,变成两寸长的刺猬。 换上锦衣华服,反而看上去更加野性。 纪新雪不忍再看长平帝的脸色,难掩担忧的道,他的发丝这么硬,一点都不服帖,脾气是不是也这样? 虞珩在纪新雪面前的酒杯中倒了些温水凑数,哼笑道,你忘了玉家还没翻案的时候,又去找他麻烦的柳远是什么下场? 纪新雪端起酒杯,以借酒浇愁的姿态昂头。 当然记得。 彼时靖柔还因为担心影响玉家翻案,故意令人瞒着她日日去找玉琢的消息。 柳远第一次找玉琢麻烦的时候吃了亏。 总结经验,再去找玉琢的麻烦时带足打手。 五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丁打玉琢和玉离两个人。 羽林卫发现情况不对劲去拉架的时候,玉琢已经被打青一只眼睛,左臂流满鲜血,右手两根手指脱臼。 柳家的五十名壮汉奴仆,有八人被踹断一条腿、十二人单只手臂脱臼、其余三十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或多或少有明显的伤痕。 玉琢凭借彪悍的战绩,不仅获得羽林卫上下的认可,也令健忘的长安再度记起孝德太后。 若不是如此。 即使长平帝听了纪新雪的鬼话,有意给玉琢荣华富贵,以此告诉女儿。这个人没有你也衣食无忧、过得不错,不需要你的怜悯。也无法令朝臣轻而易举的同意,再允玉家继三代承恩公的爵位。 想到金吾卫都未必能狠得过玉琢,纪新雪脑壳疼得格外厉害,一杯皆一杯的灌茶。不仅动作与上首的长平帝几乎相同,双眼逐渐懵懂的醉茶模样也有九分相似。 只是纪新雪的五官更柔和,明明也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双眼懵懂的看人时却平白多了几分纯稚。 虞珩揽住纪新雪的腰,令纪新雪能将全身的力道都靠在他身上。抬眼看向目光最放肆的人,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仿佛蕴含饮尽寒风的嗜血利刃。 但凡触及他目光的人,如同梦中惊醒似的被激出挂满背脊的冷汗,纷纷移开目光,再也不敢多看半眼。 个别胆子有些小的人,甚至发出意味不明的惊呼,下意识的做出躲避、退缩的动作。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继续看下去,襄临郡王敢不敢来挖他们的眼睛。 直到不久之后,纪宝珊也离席更衣,回来时,同手同脚的带着振勇侯的嫡幼子坐在她身旁。 看着脸颊绯红,即使端坐也难掩紧张,眼角眉梢皆是默契的两个人,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 宝珊的眼光真不错! 殿内的氛围越来越热闹时,北疆忽然有八百里加急的信送来。 纪敏嫣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比萧宁还多两个月。 短暂的寂静后,朝臣们纷纷举起酒杯,恭喜长平帝。 皇家人丁兴旺,大吉之兆! 纪新雪也因欣喜暂时放下对纪靖柔的担心,笑嘻嘻的令宫人去拿真正的酒水来庆贺这个好消息。 李金环等人前来敬酒时,他也来者不拒。 好在大家相识多年,都是自小的情谊,皆知道纪新雪酒量不行,没有非得看着纪新雪饮尽杯中酒的意思。 李金环敬过酒,令人在虞珩身边加个矮凳,低声问他玉门关外的异动。 北边草原本就被虞朝打得四分五裂,又贪恋北疆市场的好处,起码十年之内,不会有挑起战争的勇气。 李金环再次征战沙场,玉门关外的吐谷浑和在废帝朝失去的陇右道,是最佳选择。 你不想先成家?虞珩面带犹豫。 长平帝确实因玉门关外的异动,想要再派心腹去驻扎。 李金环是定北侯府的人,忠诚毋庸置疑。他自小名声在外,也通过此前的北疆战役证明了自己,算是绝佳的人选。 然而此行少则一年半载,若是往多了算,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已经及冠却尚未定亲的郎君来说,五年的时间,未免有些漫长。 李金环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志不在生儿育女。 在保家卫国、浴血奋战。 即使黄沙埋骨,也在所不惜。 虞珩沉默片刻,应下会在合适的时候提醒长平帝,有李金环可以选择。 李金环达成目的,又与虞珩说了会闲话就被定北侯叫走,去与家中有适龄女郎的长辈打招呼。 他志不在生儿育女,家族却十分急切,恨不得他今日定亲、明日成婚、后日就能儿女双全。 正巧张思仪也来敬酒,顺势坐在李金环留下的矮凳上,开门见山的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郡王可方便告诉我? 李金环所求并非机密,虞珩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想去玉门关,我答应会在合适的时候举荐他。 哦张思仪以手杵脸,陷入深思。 即使做再散漫的动作,也因绝佳的仪态,携带独有的优雅。 半晌后,他才能仿佛发呆的情绪中抽离,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虞珩,玉门关缺不缺文臣? 第882页 缺,奇缺。 虞珩不明白自小养尊处优,比纪新雪更弱不禁风的张思仪为什么会有去玉门关吃风的想法。 但他既然没有拒绝李金环,也不会拒绝张思仪。 当即应下,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会向长平帝举荐张思仪。 除了纪敏嫣有孕之外,纪新雪又听到个好消息。 颜梦和霍玉打算在明年成婚,正在犹豫请苏太后赐婚,还是请纪新雪赐婚。 纪新雪用力捏紧眉心,险些被这两个眼中只有演武场的人气笑。 颜梦是苏太后的义女,也就是他的小姑。 他身为侄子,又不是太子,只是公主而已,怎么可能给颜梦赐婚? 要不是对颜梦和霍玉有足够的了解和信任,他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想搞他。 无奈之后,纪新雪心中还是高兴的情绪更浓。亲自带着颜梦和霍玉去苏太后和苏太妃所在的席位。 虞珩与张思仪和林蔚,继续商议之前与李金环没说完的话。 然而此时终究是除夕,没说几句正事,就不可避免的开始跑偏。 张思仪先恭喜林蔚的定婚之喜,又追问,莫长史的孙女与他是不是年幼相识,青梅竹马。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林蔚武力镇压,残忍拖走。 虞珩回头找纪新雪的时候,发现纪新雪已经因误食酒酿圆子彻底被掀翻,正由苏太妃亲自照顾。 宴席越是热闹,结束之后就越显得寂静。 长平帝回到凤翔宫梳洗,令松年研墨,写大字抵抗因微醺产生的困意。 自从宫中的孩子越来越多,除夕守夜便分为两处。 长平帝在凤翔宫,成年儿女也会来这里,等到天色大亮,再去凤翔宫给苏太妃和苏太妃拜年。 从七公主往下的小孩子都在除夕这日,直接去宁静宫,只要觉得困顿,随时都能去休息。 睡在宁静宫,也不怕因为睡得太晚,翌日赶不上拜年。 然而长平帝足写下三页大字,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仍旧没能见到任何一名儿女。 松年抢在长平帝开口之前道,灵王妃临近夜里的时候睡了过去,灵王不忍心叫他。特意令人来传话,今夜晚些过来。 胡闹!长平帝的嘴角扬起笑意,萧宁身子重,怎么能在黑灯瞎火里走动?令他们明日直接去宁静宫,晚些也没关系。 没等松年想好,下一个人该提起谁,角落里的惊蛰已经高声应是,如同一阵风似的离开书房,仿佛身后正追着穷凶极恶的鬼怪。 长平帝和松年不约而同的沉默片刻,再度看向对方时,目光都不同程度的变得微妙。 小五和凤郎在做什么?长平帝开门见山的问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挨个问过去,总能抓住是谁在作妖。 松年老老实实的道,殿下为怀安公主高兴,席间多饮了几杯,恐怕也要晚些才能过来守岁。 长平帝眉间的褶皱渐松,给小五和凤郎送些醒酒药,告诉他们不必急着过来,明日直接去宁静宫也行。 没给松年思考的时间,长平帝又问,宝珊在何处? 对于这个眼光不错,早早选中驸马的女儿,长平帝委实没办法不上心。 松年吞吞吐吐的道,吉昌公主将振勇侯的嫡幼子留在宫中,正带他近距离观赏御花园夜里的灯景。等会儿就来 也许来陪陛下守岁的时候,会顺便带来无法在夜里出宫的振勇侯嫡幼子。 长平帝嘴角的笑容陡然凝滞。 纪璟屿是因为不放心萧宁,离不开寝宫。 虞珩要照顾纪新雪,暂时不来守岁。 纪宝珊偷偷留下振勇侯嫡幼子,无暇分身。 所以同样不见踪影的纪靖柔和纪明通 长平帝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暂停胡思乱想,转身看向正坐在角落宽椅的莫岣,幽幽问道,阿兄今日为何没在大将军府与宣威守岁? 正在发呆的莫岣闻声抬起眼皮,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给人萧瑟的错觉,她新纳的妾室身子弱,半个月前就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休养,大将军府没人。 只要宣威不在,于他眼中就是没人。 独自守岁,还不如在宫中保护陛下。 长平帝发出意味不明的叹息声,对松年道,叫厨房做几道下酒的小菜,再温两壶热酒来。我要与阿兄不醉不归! 松年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辨,究竟是莫岣可怜,还是用莫岣找平衡的长平帝更 他垂头掩盖眼中的怪异,以不亚于惊蛰的速度离开偏厅。 刚踏入回廊,松年就见到有两只炮仗迎面撞过来。 多亏松年多年来勤加练武,从未懈怠,才及时避免被撞飞的结局。 纪明通和纪成手拉手,异口同声的道,屋里都有谁,阿耶/陛下有没有气我们来晚? 松年垂下眼帘,笑道,公主和国公来得正好,灵王妃身子重,五殿下不胜酒意,灵王和襄临郡王也暂时不过来。陛下刚问过吉昌公主,还没来得及问你们。 纪明通和纪成发出逃过一劫的欢呼,越过松年,继续朝长平帝所在的地方飞奔。 第883页 听着身后越来越热闹的动静,松年的眼底皆是满意。 这场单方面的心酸老父亲对比,终究还是陛下略胜半筹。 随着烟花炸响的声音越来越重,即使虞珩始终捂着纪新雪的耳朵,纪新雪也难以无动于衷的安睡。 现在是什么时辰?纪新雪发出困顿的声音,下意识的翻身埋进虞珩怀中。即使没办法隔绝扰人清梦的声音,也能给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虞珩抓住纪新雪颈间的毛领,免得他呼吸不畅,低声道,没事,陛下已经知道你醉酒,让我们明日直接去宁静宫即可。 纪新雪拉长语调,仿佛撒娇似的应声,嗯。 良久后,他抬起手摸向不舒服的颈间,很快便找到罪魁祸首,不解的问道,怎么有毛领? 还是身穿寝衣,在床榻上围着毛领。 要不是虞珩的话很有逻辑,身侧的温度也真实的令人发出满足的喟叹。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你忘了?虞珩轻刮了下纪新雪的鼻梁,解释道,这是淑妃娘娘令人送到宫中的节礼。你刚才看到我这条毛领,说什么都要戴着才肯安静。 纪新雪摇头,理直气壮的道,我为什么会记得醉酒的事? 虞珩垂头吻过去,决定用其他方式治纪新雪的嘴硬。 如同玩闹的吻逐渐变成小动物亲昵般的温存,在窗外烟花的衬托下,别有一番滋味。 烟花最亮的时候,纪新雪忽然没头没尾的道,阿兄和长姐都有孩子了。 虞珩再次低头吻住纪新雪,我爱你。 纪新雪的心狠狠的抖了下。 他当然知道虞珩爱他。 但是知道和亲耳听见,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纪新雪昂头回吻,明明已经反复实践过各种套路,此时此刻,他却只会笨拙的重复虞珩的动作。 我也爱你。 晶莹的水滴顺着虞珩的眼角,落入纪新雪的鬓角。 只爱你,没办法分给孩子。 所以不会有孩子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遗憾。 他有阿雪,已经足够。 第208章 长平十六年 长平十六年。 宝鼎公主府,偏院。 已经能自主走动的双胞胎,几乎没有须臾安宁的时刻。 纪月卿只是转身去拿随手放下的千字文,两岁多的双胞胎便笑嘻嘻的滚成一团,以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秘密暗语,进行友好交流。 好在两人因为容貌、气质过于相似,从来不会穿颜色和花样尽数相同的衣服,才不至于令屋内的其他人陷入慌张。 纪月卿的身体僵住,握着千字文的手指数次用力,凭借远超同龄女郎的成熟克制,艰难的控制住脾气,终究还是没有迁怒无辜的书册。 她眼中陡然升起的愤怒,逐渐转为委屈和茫然。 公主府又不是没有属官和宫人,为什么非要她每日抽出两个时辰陪弟弟们玩耍? 哪怕是去马厩弹琴,也好过对着这两个还没开智的白痴念书! 更令纪月卿绝望的是,前日她看阿娘逗蠢弟弟们时犯困,半梦半醒间竟然听到阿娘与阿耶商量,想再生个孩子。 虽然阿耶不同意,还冷脸训斥阿娘,但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阿娘坚持要做,最后却没做成的事。 无论阿耶的态度有多坚决,最后总是会对阿娘妥协。 况且阿娘说要生孩子时的语气极坚决,甚至说阿耶不与她生,她就要去找别人生。 自从有了这两个天魔星,她的日子已经非常难过。 若是阿娘再生下更调皮的孩子 纪月卿猛地转身,怒气冲冲的瞪向早就不分彼此的三头身。 可惜三头身们虽然很喜欢姐姐,但天生的羁绊,令他们永远不会在对方需要自己的时候看向别人。 即使纪月卿眼睛瞪得酸胀难忍,泪洒当场,也没能得到双胞胎的任何回应。 候在角落的宫人已经习惯郡主被小郎君们气哭的画面。 哪日郡主没哭,才要特意去给公主和驸马报喜。 就连纪月卿的贴身女官,也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悄悄捏住袖袋中专门为小主子准备的干净帕子,以便年纪虽小但格外注重面子的郡主竭力忍着泪水,若无其事的向她要帕子的时候,不会令郡主失望。 年长的姑姑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她也算是看着宝鼎公主长大。多少能猜出,公主为何郑重其事的要求郡主,每日至少用两个时辰陪伴已经开始懂事的郎君们。 公主从小跟在怀安公主身后,懂事些就自然而然的担当起身为阿姐的责任,照顾年纪更小的金明公主和吉昌公主。 在她眼中,年长的兄姐照顾年幼的弟妹。不仅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是令兄弟姐妹感情深厚,最有效的方式。 郡主自小聪慧,只喜欢与比她年长或比她聪慧的人玩耍。 双胞胎刚出生的时候,郡主远比如今对弟弟们上心。 直到发现弟弟们会随时随地散发突如其来的臭味、蛮不讲理的哭嚎,郡主才逐渐对双胞胎敬而远之。 正是因为如此,公主才会在双胞胎开始学说话,变得懂事的时候,要求郡主每日陪伴双胞胎。 第884页 只是 年长女官眼底浮现无奈。 公主所说的陪着,仅仅是希望郡主能每日在双胞胎玩耍的地方逗留至少两刻钟,看到双胞胎的成长。 因为郡主也只是五岁孩童,撒娇扮痴才是天性。公主故意将陪双胞胎玩耍的时间定为两个时辰,等待郡主与她讨教还价。 没想到郡主身上不符合年纪的责任心和天生的要强,丝毫不输聪慧。竟然严格遵守公主的交代,每日带着三字经和千字文过来。试图将双胞胎变成如她那般,三岁便能背文百篇的神童。 纪月卿这次的气性,远非平日能比。 她想象了下,如果阿娘再次怀孕生子。 按照小舅舅的说法,阿娘有过双胞胎,就会有再生双胞胎,甚至三胞胎、四胞胎的可能。 阿公却告诉她,家中小辈中属她最聪慧。 即使怀安姨母家和大舅舅家比她大两岁的表兄们,也远不如她。 如弟弟们这般愚蠢的小孩,才是常态。 那 纪月卿脸色苍白的后退两步,扶住墙边的木箱才没跌坐。 她仿佛看到数不尽的双胞胎,围着她笑嘻嘻的滚成一团。 太可怕了! 侍女面露担心,缓步挪到纪月卿身边,试图安慰每天被不学无术的弟弟们打击的小主子,郡主,您 不行!纪月卿猛地挥开侍女递到她面前的手帕,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提着裙角跑出房门,凭着良好的记忆和方向感直奔车马房。 她后悔了。 不想带弟弟玩,阿娘千万别再生! 纪月卿的侍女都知道她的倔强,只敢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劝她慢些,不敢真正的阻拦。 还有人立刻跑去正院,给宝鼎公主和驸马报信。 可惜宝鼎公主和驸马都不在府上,车马房的人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忽略纪月卿的吩咐。怕气坏小主子,仍旧逃不掉公主和驸马的责罚。 好在小主子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去安国公主府寻舅舅而已。 长平九年,安国公主府隔壁,正式挂上长平帝御笔所写的牌匾。 安武公主府。 纪新雪却觉得曾给虞珩庇护,令虞珩在尚且年幼时逃脱祁氏影响的安国公主府,对他们更有意义,从未提过迁居之事。 连民间百姓都知道,安武公主府中有属官、有侍卫、有仆从,但没有公主。 正是因为如此,安武公主已经二十六高龄,仍旧没有与襄临郡王成婚,才没成为他们早已翻脸的铁证。 纪新雪难得不必去凤翔宫充当壮丁,也无需去户部点卯。专门邀请颜梦和霍玉到公主府,共同庆祝已经在玉门关蛰伏多年的李金环和张思仪,终于等到建功立业,展现凌云之志的机会。 颜梦和霍玉成婚之后,相继诞下一子一女。 长子六岁,完美继承霍玉的体魄,小小年纪便被长平帝看在眼中,金口玉言要在金吾卫中为他预留位置。 因为颜梦和霍玉平日里要在金吾卫当值,颜太妃精力不济,又有自己的小儿子要劳心。霍旭阳从小就在安国公主府和林蔚的儿子,混养在林老将军面前。 他们的女儿只有六个月大,格外讨苏太后和苏太妃的喜欢,平日大多在宁静宫中与十八公主作伴。 作为苏太后的义女和女婿,他们想念女儿,随时都能去宁静宫看望或接人回家。 林蔚向来以身为安国公主府的家臣为荣,即使已经官至三品,仍旧视虞珩为主。他的妻子是莫长史的女儿,家学渊源,对虞珩的忠诚半点都不比林蔚少。 夫妇两人成婚后住进安国公主府西院,平日里可在西侧门自由向外走动,倒也不至于显得寒酸。又方便给虞珩请安,供奉林老将军。 大人们把酒言欢,句句不离李金环和张思仪,连醇香的酒味都透着喜悦。 霍旭阳和林蔚的两个儿子围在林老将军身边,童言稚语的争辩,谁才是最有文采的人。 金环大败吐谷浑和西域三十六国,又收回陇右道。以陛下的大方,待他班师回朝时,我等少不得要称声李侯。林蔚朝皇宫方向拱手。 颜梦的眼睛也比平时更亮,惊喜的看向纪新雪和虞珩,有希望封侯? 纪新雪举起酒壶,亲自为众人填满,意味深长的道,阿耶向来不吝啬奖赏有功之臣,当年北疆大捷 河北军和关内军接连因功封赏数名国公,李金环此次亲自砍下吐谷浑可汗的头颅献上,又攻破在废帝时期叛出虞朝的陇右道,收复疆土。 若不是长平帝有广阔的心胸,更有军中威望不输李金环的阿不罕冰和虞珩。不忍见李金环成为稍纵即逝的将星,愿意压他的锋芒。别说是国公,郡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霍玉对仍旧面有迟疑的颜梦,言简意赅的解释,能封国公。 青出于蓝!颜梦郑重的点头。 林蔚无奈扶额。 出身内吾,性子仿佛与莫大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霍玉,居然也能有替人解惑的时候。 他转身看向正自酌自饮的虞珩,语气虽然低缓却藏不住期盼,李金环和张思仪率军收回陇右道全域,南平吐谷浑,西破三十六国大军。您和殿下的事 第885页 是不是也该有进展? 毕竟追本溯源,近日大捷是从纪新雪和虞珩南下造船,开辟海上商路为起始。 若非从海上商路运回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令整个朝堂都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让殿下和郡王的威望更胜从前。 以朝臣的固执,怎么可能同意殿下通过海上商路,朝东南小国低价售卖粮种。再用棉布、中药、珐琅钟、丝绸、冰糖等物换回粮食。 虞朝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轻易,就能得到大量粮食的方式。 正是因为从东南小国得到的好处足够多,甚至远超从北疆市场得到的利益。朝臣才会继续听从殿下的提议,同意郡王关闭叶城,封锁玉门关,对频频挑衅虞朝的陇右道叛臣示弱。 至于陇右道叛臣为什么敢挑衅虞朝自然少不了张思仪的功劳。 虞朝既有北疆市场,又多了海上商路,暂时放弃西域之路虽然可惜,但不至于肉痛。 吐谷浑和西域三十六国,早就习惯沿路收取虞朝商队的保护费,购买大量无法仿照的消耗品。 虞朝突然锁国,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毫无预兆的被捅了几刀。 虽然不致命,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收保护费的普通士卒,没有不难受的人。 恰逢纪新雪派去使臣,表示虞朝暂时拿陇右道嚣张的叛臣没办法,又咽不下这口气。愿意用大量金银和货物,雇吐谷浑和西域三十六国的兵力攻打陇右道,教训叛臣。 这番话不亚于对吐谷浑和西域三十六国说:虞朝外强中干,地广物丰,限时打折,全部白送,速来。 仅仅是使臣的几句空话,便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促成双方各怀鬼胎的合作。 三个月后,吐谷浑和西域三十六国在七日内,相继对陇右道叛臣出兵。双方皆怕彼此率先打通陇右道,攻破玉门关,铁骑直入长安。 不仅在攻打陇右道的时候用出十二分的力气,还竭尽全力的阻挠彼此。他们甚至暂时放过被吓破胆,龟缩在城池内的虞朝叛臣,多次为争夺攻打陇右道的机会而战。 与此同时,因为来自异族的巨大威胁,陇右道内部经历频繁的惊变,新王当机立断,将已经化为尘土的失败者尽数打为叛臣,再以虞朝节度使的身份,向长安送信求助。 可惜叶城已经人去楼空,玉门关也封闭良久。 朝廷已下明旨,为防狼子野心之人对大虞不利,断绝与玉门关外之人的所有联系。 抗旨不遵者,皆按叛国论罪。 陇右道派出的信使皆被拦在玉门关外。 即使他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强闯二十米高的天堑,也无法逃脱守卫的抓捕。 但凡擅自闯关者,皆视为异国逃奴,直接押送矿区。 直到半年后,长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西边的邻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劲。 满头雾水的长安朝臣讨论两个月,提出无数种可能,再依次否认,仍旧没能摸到头绪,西边的战事却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在气头上不顾后果的出兵,令西域三十六国和吐谷浑伤亡惨重,他们竟然捏着鼻子达成协议。 先合作攻下陇右道,踏过玉门关,去虞朝休养生息。 然后再继续分你死我活。 可怜西域三十六国和吐谷浑闹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为大局忍住血海深仇,达成协议。 还没来得及为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陇右道数城喜悦,忽然在平原遭遇虞朝大军,面对虞军最擅长的伏击。 此后,李金环又向他们证明,虞朝铁骑绝非他们臆想中的废物。 长平帝登基十五年之久,虞朝将士不仅没忘记如何伏击,追击的本事亦远非昔日能比。 只用短短两个月,不仅陇右道重回虞朝疆土。西域十六国和吐谷浑也元气大伤,隐隐有溃败的迹象,再也没办法对虞朝和西域商路造成任何威胁。 在林蔚看来,能轻而易举的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收回陇右道,重创虎狼,纪新雪和虞珩至少要占据六分功劳。 余下的功劳,三分归陛下,一分归李金环和张思仪。 李金环能得到封国公的大赏。 殿下和郡王也该凭此得偿所愿,才算公平。 虞珩抬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半分醉意,急什么? 不急?林蔚呆若木鸡的反问。 虞珩摇头,又举壶倒酒。 林蔚垂头陷入沉思,眉宇间的痕迹逐渐消失。 对,急不得。 陛下虽然从未同意郡王和殿下每年请求成婚的折子,但也没有因此斥责过两人。 年年反对此事的朝臣,更是因为想要通过北长城外的市场和海上商路发财,不得不看郡王和殿下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等陇右道彻底稳定,重开西域商路,求着郡王和殿下的人只会更多。 至于宫中的小皇子暂时不足为惧。 这些年来,宫中陆续有幼儿出生,其中不乏皇子。 长平四年出生的九皇子已经十二岁,正在太学读书。自从他上学之后,太学听政、论政的课程便尽数取消。连授课的夫子也从六部九寺的官员,变成国子监的博士。 第886页 目前为止,陛下没有立幼子的意思。 况且陛下逐渐放给殿下的信任和权力,已经与储君无异。 恰逢陇右道大捷,殿下、郡王、李金环和张思仪都出尽风头,公主府确实该收敛些,不能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 林蔚满脸钦佩的朝虞珩拱手,眉宇间尽是真诚,还是郡王考虑的周全,是某急切,自罚三杯。 话毕,没等虞珩开口,林蔚已经如同变戏法似的从广袖中拿出巴掌大的玉碗。 倒满香醇的烈酒,昂头饮尽。 虞珩再次抬起眼皮,探究的凝视眼中只剩美酒的林蔚。 他怀疑林蔚曲解他的想法,但没有证据。 这些年来,不仅从各地传到虞朝的布料越来越稀奇,江南巧手的织娘、绣娘们也每年都能置办出新花样。 早先准备的大婚之物,已经不是最好的东西,配不上阿雪。 即使虞珩令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各地,不计花费的重新采买大婚所用的物件,也要再等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殿下!青竹小跑过来,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气喘吁吁的道,宝鼎公主府的小郡主来 话音未落,红着眼眶的纪月卿已经冲到纪新雪面前。 小姑娘紧紧抱住纪新雪的腿,哽咽着道,小舅舅,我给你当女儿,你让阿娘别再生孩子,好不好? 她依稀记得,阿娘与阿耶商量想生孩子,是因为弟弟们不适合过继给小舅舅。 纪月卿舍不得阿娘和阿耶,但小舅舅和襄临舅舅对她也很好。 相比之下,她更恐惧将来要陪伴更多的傻弟弟或傻妹妹。 纪新雪下意识的揽住小姑娘的后背轻轻拍打,酒意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越来越浓的怒火。 纪月卿虽然远比同龄人聪慧,但不会无缘无故的哭着跑来对他说,不要纪靖柔再生孩子。 肯定是纪靖柔说过类似的话,没有特意避讳纪月卿。 她怎么敢? 当年生双胞胎时便险之又险,全凭吉人自有天相的玄学才没落下病根,竟然还想要孩子。 第209章 长平十六年 纪月卿哭得极可怜。 她正值年幼,五官还没长开。本该狭长的凤眼如同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眼角眉梢皆是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泪水和揉搓出的红痕。 因为面部轮廓几乎与父亲玉琢相同,只是更柔和些。 即使纪月卿的凤眼因圆润,看起来极惹人怜爱,也难掩骄矜高冷的气质。 好在她的肤色没有像玉琢,与纪靖柔相比,也更白皙些。 小仙女般的模样,恰到好处的中和从玉琢那里继承的凶相。 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是骄矜,而非凶悍。 加上她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慧,向来不会因故意逗弄孩子的话被牵动情绪,很有宗室郡主的威严。令旁人越发不敢欺她年幼,随意放肆。 别说是林蔚等人,连纪新雪和虞珩也从未见过纪月卿如此狼狈的模样。 林蔚虽然没少喝酒,但尚有理智在。 宝鼎公主三年前产子的风险不是秘密,小郡主也非寻常女童。她先说要给殿下做女儿,然后才求殿下劝宝鼎公主莫要再生子,说不定有她尚未能理解却凭天赋做出的选择 不宜久留。 林蔚疯狂给满脸担心的颜梦使眼色,又在桌下踢霍玉的小腿。 然后临时醒悟,无论是颜梦还是霍玉,都没有看人眼色的天赋,他们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我有些醉,劳烦霍兄带我去歇歇。林蔚直接栽倒在霍玉身上。他的妻子莫氏也三言两语的哄走正为纪月卿担心的颜梦。 短短半刻钟的功夫,除纪新雪和虞珩之外,凉亭中只剩下未散的酒气和仍旧大哭不止的纪月卿。 蒹葭不哭,舅舅与你保证,你阿娘不会再生弟弟妹妹。纪新雪低声唤纪月卿的乳名,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纪月卿并非他的第一个子侄小辈,却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纪敏嫣的长子和纪璟屿的长子都是在长平十年出生。 年岁只差三个月的两个人明明身具半数截然不同的血脉,从模样到脾气却如同双胞兄弟般默契。 他们也是聪慧的孩子,虚年七岁便入太学读书。无论是学识还是胆量,都丝毫不比大他们两岁的伴读差,短短十几日便能令出身公侯府邸的伴读心悦诚服。 可是两人会在外公和姨母、舅舅面前争宠,也会相互包庇、调皮捣蛋,试图哄骗弟妹然后被告状,在长辈面前百般狡辩,试图蒙混过关终究没有脱离孩子的范围。 后面相继出生的孩子,纪敏嫣的次子、纪璟屿的长女、纪宝珊的长女,都被两位长兄戏耍过。 唯独纪月卿例外。 她是那个识破长兄的阴谋,去找长辈告状的人。 其他小孩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饿了哭、拉了哭、肌肤被蚊虫觑到可乘之机,还是哭。 纪月卿不一样。 感觉到饿,她能精准的找到乳母,抬手指着乳母发出幼儿独有的声音,清晰的传递想法。 想要如厕,她也能找出平日里伺候她更衣的宫人,用同样的办法表达需求。 第887页 既然无需哭闹就能达成目的,为什么还要浪费没必要的情绪? 聪慧的人仿佛天生比寻常人更会算账。 指着需要的人哼声,远比大哭之后,再被乳母和侍女围在中央折腾省时省力。 纪新雪甚至记不起上次见纪月卿哭到嗓子沙哑,是在她三岁,还是两岁的时候。 虞珩同样头疼的厉害。 他令青竹去端盏温水来给纪月卿润嗓,试图与聪慧的小姑娘讲道理。 我们已经答应你,会劝阿姐不再生子,你别担心。 过了许久,纪月卿才勉强忍住气喘,断断续续的开口。 不、不一定有用,阿耶也不同意阿娘再生子,阿娘这次却不听阿耶的劝,她还说 虽然因为年幼,成长环境单纯,还没到去太学读书的年纪。纪月卿尚且不明白宝鼎公主气急之下说玉琢不答应,她就找别人生孩子代表什么。 但纪月卿本能的排斥这句话,仅仅是重复,便再次泣不成声。 胡闹! 纪新雪捏紧眉心,怀疑纪靖柔拼命生下双胞胎之后,始终未曾彻底调养好的身体,忽然出现难以预料的差池,严重影响到心情和理智。 俗称产后抑郁。 三年前,已经诞下纪月卿近两年的纪靖柔就出现过这种情况。 偷偷停下养身避孕的药,在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元气的时候怀上双胞胎,惊吓了所有人。 上至长平帝,下至纪宝珊都不忍心怪罪艰难保胎的纪靖柔,只能将怒火冲向玉琢。 偏偏那时的纪靖柔离不开玉琢,只要片刻没见到人,便要出动公主府的所有侍卫去寻。 好在双胞胎瓜熟蒂落的过程虽然异常艰辛,但总体能称得上是有惊无险。 玉琢也是有心人,没等长平帝找他,已经配好避子的汤药服用。 他在凤翔宫当着长平帝、纪璟屿和纪新雪的面保证,绝不会再令纪靖柔因孕事走鬼门关。 放心。纪新雪故作神秘的贴在纪月卿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阿公也不同意你阿娘再生子。 纪月卿果然因为纪新雪神秘兮兮的态度,下意识的放缓呼吸,喘息的频率陡然下降。 阿公! 小姑娘的双眼逐渐恢复明亮。 只要是阿公反对的事,阿娘肯定做不成! 纪月卿紧紧抓住纪新雪的广袖,沙哑的嗓音难掩紧张。 阿娘说必须要过继个孩子给小舅舅,但弟弟们是双胞胎,不能过继。她郑重的重复,刚跑过来时说的话,我给小舅舅做女儿,好不好? 她不想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更多的蠢弟弟或蠢妹妹身上,所以无法接受宝鼎公主继续生子。同样不忍心见宝鼎公主失望的模样,希望宝鼎公主能得偿所愿。 最初起意给纪新雪做女儿只是冲动,如今纪月卿却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好办法。 阿娘不必再生子,就能达成想要给小舅舅过继个孩子的愿望。 她搬到小舅舅身边,也能暂时逃脱蠢弟弟们的折磨。 两全其美! 纪新雪愣住,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虞珩。 他虽然想过继兄弟姐妹们的孩子,但并不着急。 长平帝身强体壮,连续数年在围猎时与巨熊相斗。不说春秋鼎盛,起码还能再做几十年的定海神针。 纪新雪觉得,他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挑选出合适的继承人。 因为不愿意给继承人太大的压力,从决定担当起责任的时候,纪新雪就打算做端水大师。 不出意外,每个兄弟姐妹都会有儿女过继给他,得到皇子、公主的身份。 第一个孩子在父母心中必定与众不同,纪新雪从未想过,要过继兄弟姐妹的长子或长女。 毕竟在这个时代,长子、长女要继承门楣。 哪怕是过继,也多为幼子、庶子,哪里有过继嫡长的道理? 然而宠爱多年的侄女主动提出,想要给他做女儿纪新雪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完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况且子侄中,虞珩最偏爱纪月卿。 他曾说过纪月卿的眼睛最漂亮,有几分像纪新雪。 殊不知纪新雪也觉得逐渐长大的纪月卿,因过于聪慧游离在同龄人之外的模样,神似刚去寒竹院读书的虞珩。 纪月卿察觉到纪新雪的犹豫,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虞珩。 襄临舅舅。她放开纪新雪的衣袖,改成挽住虞珩的手臂,红肿的凤眼中满是期盼和信任,我想给你和小舅舅做女儿。 虞珩举起帕子贴在纪月卿已经红肿的眼尾处,耐心的哄道,先去敷眼睛,睡一会养养精神,然后我再与你解释过继的事。并非只是你搬到安国公主府,改唤我和你小舅舅为阿耶那么简单。 纪新雪和纪月卿同时怔住。 前者惊觉他对猝不及防送上门的女儿,远比想象中的在乎。以至于竟然理所当然的忽略,纪月卿就算是再聪慧,也不会无师自通,明白过继的含义。 再者纪月卿想要给他和虞珩做女儿,是因为不想再要弟弟妹妹。 如果小姑娘知道,无论她是否过继,纪靖柔都不可能有再次生子的机会,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第888页 后者则是单纯的茫然。 好在两人都不是倔强的性子,短暂的恍然之后,立刻同意虞珩的话。 纪新雪亲自抱起纪月卿,与虞珩共同送她去在安国公主府的住处休息。看着小姑娘在侍女的帮助下重新洗漱,他们才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在宫中收到消息的纪靖柔和玉琢,匆匆赶到安国公主府。 两人先去看望正小憩的纪月卿,然后才顾上与纪新雪和虞珩说话。 他们尚未开口,纪新雪已经从纪靖柔红肿不亚于纪月卿的眼睛和玉琢凌乱的鬓发、颈侧几不可见的抓痕,便能猜出他们在宫中没讨到好果子吃。 以玉琢惯常人狠话不多,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方式。 八成是无法劝纪靖柔打消生子的念头,釜底抽薪,直接将纪靖柔又想生子的事告诉了长平帝。 纪靖柔再不甘心也没办法违抗长平帝,只能拿玉琢出气。 那点力气,在玉琢眼中不会与逗猫相差太多。 纪新雪的猜测没在面上显露半分。 他将纪月卿到公主府后所说的话,尽数告诉纪靖柔和玉琢。 过继蒹葭?纪靖柔握紧手帕,下意识的道,可她是女郎 她突然想起当年纪新雪因与虞珩在大朝会请求成婚被长平帝软禁的时候,纪敏嫣和纪新雪曾认真的考虑过,长姐、长兄和阿弟都因为各种原因与太子之位渐行渐远的情况下,由她顶上的可能性。 连她都会被考虑,蒹葭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她今日被阿耶训斥,虽然痛哭许久,心底始终过不去的坎却得以消散。并非没有她的孩子,阿弟就选不出继承人。 小六的头胎怀得容易,身体调养的也比她好,早晚都会再有子嗣。 哪怕她和小六的孩子都不合适,还有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可以给阿弟过继孩子。 距离纪新雪和虞珩首次当众请求完成婚约,已有八年。 连对皇位执念最深的纪敏嫣都在王皇后郁郁薨逝之后,不再如早先那般,非要将皇位留在潜邸的兄弟姐妹中,更何况是执念比纪敏嫣更淡的纪靖柔? 她已经在凤翔宫对长平帝和玉琢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生子的念头。 那么仅有的三个孩子中,纪月卿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纪月卿的聪慧,也靠双胞胎几乎没有区别的外貌衬托。 纪靖柔深思熟虑之后,郑重的点头,只要阿耶同意,随时都能改玉碟。 她知道纪新雪不急着过继孩子,但在朝臣和百姓眼中,成家有子才能算是稳重的大人。 阿雪的婚事必然不会顺利,无论子女,早些有记在玉碟上的子嗣,百利无害。 纪新雪没立刻应声,侧过头仔细观察玉琢的神色。 他知道纪靖柔不会反对过继,玉琢和纪月卿的想法也很重要。 头发变长之后,玉琢的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或者说从野外回到长安的野兽,学会了伪装。 只要没有人故意招惹玉琢,深刻入骨的凶性便能妥善的收敛。 看着端茶慢饮,即使发丝凌乱,脸颈挂着划痕,也悠然自得,丝毫不见窘迫的勋贵郎君。谁能想得到,他从出生起便是流放之地的罪奴,直到二十五岁才等到回长安的机会。 玉琢抬起眼皮,安静的与纪新雪探究的目光对视。 他不喜欢说话,哪怕是陪伴儿女,也不会主动开口,唯独对纪靖柔例外。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起身。 玉琢见状放下茶盏,也想起身,却被纪靖柔抓住手腕。 以纪靖柔的力道,不可能仅用单手,就能按住当年穿着草鞋踹断壮汉肋骨,令其飞出七、八米的玉琢。 然而她有恃无恐,笃定玉琢舍不得不顺着她的心意。 请阿姐和姐夫放心,我和凤郎会尊重蒹葭的想法。若是她情绪平复之后改变主意,舍得不你们,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纪新雪端正的朝纪靖柔和玉琢长揖。 虞珩的动作与纪新雪完全同步,若是有父女缘分,至少我的爵位和安国公主府的祖产都会留给她。 纪月卿得知无论她是否过继,纪靖柔都不会再生子,也没改变想要给纪新雪和虞珩做女儿的心思。 虞珩担心他和纪新雪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对过继的期待,令纪月卿感受到压力,没有如同许诺的那般,亲自对纪月卿解释过继的意义和影响,将这件事交给女官。 回到宝鼎公主府,听女官专门讲虞朝有关于过继的律法和朝臣家中曾因过继闹出的笑话之后,纪月卿仅有的犹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相信无论是小舅舅和襄临舅舅,即使以后再过继其他弟弟妹妹,也不会不要她,况且她还能回宝鼎公主府。 阿娘和阿耶更不会因为她在安国公主府,改变对她的关心或勒索两位舅舅。 相比这些,她更好奇,为什么碧绢姑姑的故事中,所有人都显得不太聪明。 是不是在编故事哄她? 仅仅过去两日,碧绢便没办法再跟上纪月卿天马行空的思路,被纪月卿天真却刁钻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她没办法与纪月卿解释,为什么同样是兄弟姐妹,有些人与纪新雪和纪靖柔截然不同,哪怕见对方多得半两纹银,都会觉得受到委屈。为此折腾几个月,甚至几年也不肯罢休。 第889页 心神俱疲的碧绢主动请辞,回到安国公主府。 纪靖柔自从吃过想要引导女儿的想法,却被女儿的问题带进坑里的亏。再与女儿谈心的时候,半句废话都不会有。 她将纪月卿揽在怀中,开门见山的道,你小舅舅和襄临舅舅都愿意过继你,但也不是非要过继你,主要还是看你的想法。他们有耐心等你慢慢考虑,也不会因为你的任何决定,改变对你的态度。 纪月卿郑重的点头,搂住纪靖柔的脖颈,我知道了,今晚能不能和阿娘一起睡? 纪靖柔心软的一塌糊涂,忽然也生出舍不得女儿的情绪。 翌日,忽然想念姐姐的双胞胎手拉手来纪月卿的院子。 他们失手打翻三罐颜料、毁掉纪月卿半年来积攒的所有画作,两人慌张之下,竟然试图用桌案上的书去擦画作的脏污。 侍女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月卿的桌案已经被毁得彻彻底底。 怎么办?弟弟见洒出来的颜料非但没擦干净,反而在将书也染成五颜六色之后,蔓延的更广,下意识的抓住兄长的衣袖。 兄长丝毫没留意,他的袖子已经与桌案是相同的颜色。 他的目光落在侍女们身上,故作威严的道,你们不要去给阿姐报信,她会生气,我和阿弟立刻将这里收拾好。 纪月卿的侍女不敢告状,双胞胎的侍女不敢隐瞒,众人在双胞胎奶声奶气的嘱咐中垂下头,苦涩的扬起嘴角。 以郡主惯常对郎君们的纵容,应该不会生气? 然而她们万万没有想到。 双胞胎会在想办法收拾残局的时候,毫无预兆的扭打成一团,顺着凌乱的桌面翻到另一面,沾着满身的颜料在纪月卿最喜欢的长毛地毯上翻滚。 等纪月卿从花园回来的时候,不仅双胞胎成为行走的染料,连侍女们也是走到哪里,就将颜色蹭到哪里。 两刻钟之后,纪新雪和虞珩再次见到红着眼睛要给他们做女儿的小姑娘。 虽然过程令人啼笑皆非,但小姑娘的态度足够坚决,纪靖柔也乐见其成,玉琢全程没有意见,过继的事也算是达成共识。 只要长平帝同意,随时都能改玉碟。 纪新雪和虞珩安顿好纪月卿,与纪靖柔稍作商议,立刻进宫给长平帝请安。 两人在书房门前见到亲自端着酒壶的惊蛰,得知长平帝正在与清河郡王世子对酌。 正说着话,惊蛰忽然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虞珩眼疾手快的架住惊蛰的手臂,怎么了? 惊蛰苦笑,夜里下面的人闹起来,我便去盯了会儿。只是有些头晕,不碍事,谢郡王关心。 你去歇歇,正好由我和凤郎伺候阿耶和叔祖吃酒。纪新雪顺势接过酒壶,嘱咐道,令小太监叫个太医,给你抓些补药吃。松年便是平日里太逞强,才会因风寒卧床。哪怕长平帝开库房,令太医尽管抓药,松年痊愈的过程仍旧极缓慢。 可惜这么多年,始终没人能代替松年和惊蛰。 松年病倒,惊蛰便只能强撑着。 惊蛰应下纪新雪和虞珩的好意,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才转身回平日休息的地方。不仅脸色快速恢复红润,眼底也不似面对纪新雪和虞珩时那般暗淡。 刚踏入房门,纪新雪就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明明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脸上都有笑容,他却觉得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的错觉。 你们来得正好。长平帝朝两人招手,女儿更贴心,还是儿子更贴心? 他意有所指的道,当年在潜邸时,人人都羡慕我有乖巧听话的女儿。从未听过有人因我只有瑾瑜一子,议论我膝下单薄。 清河郡王世子双手抱胸,冷漠的挑起眉梢,我倒是觉得,膝下的孽障全都加起来,也不及凤郎贴心。 两人四目相对,丝毫不肯退让。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满是调侃。 既然觉得凤郎最贴心,可见亲近孝顺与名分无关,为什么还要死守着父子名分,不肯放走纪成? 清河郡王世子回以嘲讽。 以长平帝还没登基时的疯劲儿,谁头痒想开花,才会去惹这个孝爹。 即使有人私下议论嘉王的儿女,也要偷偷摸摸的躲着他。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默契的后退半步。 确认过眼神,这是个送命题。 第210章 长平十六年 再次感受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暗藏威胁的目光,纪新雪立刻警觉,想也不想的堵住两人尚未出口的追问,阿姐愿意将蒹葭过继给我,阿耶和叔公以为如何? 长平帝沉吟片刻,抬眸与清河郡王世子交换眼色,两人同时抚掌而笑。 善。 为避免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再度想起儿子贴心,还是女儿更贴心。的难题。 纪新雪和虞珩各持酒壶立在长辈们身侧添酒,详细解释为什么会生出想要过继纪月卿的念头,以及纪月卿下定决心的过程中,双胞胎做出多大的贡献。 蒹葭聪慧,但也因此清高,该为她挑选两名好伴读。长平帝示意纪新雪和虞珩也坐下,霍玉的长子是不是在你们府上?我给颜梦个恩典,赐霍旭阳八品御前侍卫的官职,令他陪蒹葭读书。再从勋贵中选两个心思玲珑,不甘平庸的女郎给蒹葭。 第890页 纪新雪闻言,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 (落魄)勋贵、心思玲珑、不甘平庸要素叠满。 符合条件的人,不是既有过人的天赋,又有毅力自律的女郎。便是仗着聪明伶俐,想走捷径的女郎。 纪月卿五岁,按照惯例,她的伴读不会超过七岁。 前者在有神童美名的纪月卿面前,说不准会因为意识到与纪月卿在天赋上的差距,生出惭愧的心思,继而转为嫉妒。 后者少不得搬弄是非,利用郡主伴读的身份为自己谋取好处,甚至有可能因此损害纪月卿的利益。 虞珩仔细挑净鱼腹的尖刺,分别放入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碗中,状似不经意的道,我记得思仪曾在信中提起过,叔祖母的娘家刚好有大蒹葭两岁的女郎,性子娇憨可爱,正好能与蒹葭互补。 蒹葭过继给我和凤郎,本就会引起朝臣的注意。有霍旭阳为侍卫,再选两名身份不俗的伴读难免过于显眼。羽林卫将军林蔚正客居在公主府,他的长子也是适合给蒹葭做伴读的年纪。纪新雪殷勤的给长辈们添酒。 既然虞珩有心将安国公主府留给纪月卿,便没有比有林老将军和莫长史血脉的小辈更适合做纪月卿伴读的人选。 清河郡王世子抬起下巴,小豚。 虞珩立刻用公筷挑选最细嫩的猪肉放入清河郡王世子的碗中。 另一边忽然响起闷咳声。 纪新雪放下酒壶,寻来温水举在长平帝嘴边。 然而长平帝饮水之后,咳声只是减缓,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虞珩夹起卤牛肉片,试探着放进长平帝面前的碗中。 长平帝忽然发出声轻笑,咳声顿消。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底皆是无奈。 自从纪明通和纪成对彼此的真心,得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的认可,两人开始考虑成全这对不算聪明却格外赤诚的小鸳鸯之后,凤翔宫经常毫无预兆的变成修罗场。 同宗又差着辈分,唯一能一劳永逸、不留后患的成全纪明通和纪成的方式。唯有令其中一人诈死,过几年再以全新的身份回到长安。 涉及到族谱和嫁娶,长平帝舍得不女儿,清河郡王世子舍不得儿子。 两人都不肯退让,遭殃的唯有池鱼。 纪明通和纪成却对现状非常满意,丝毫没有说服长平帝或清河郡王世子同意他们中的某人死遁,换取能名正言顺长相厮守的意思。 更显得两个加起来已经超过百岁的大家长无中生事、无理取闹、无可奈何 纪新雪和虞珩唯有庆幸,他们是同时来凤翔宫拜见长平帝,至少能分别哄人,起码不会惨遭猪八戒照镜子的悲剧。 然而两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耗尽情商的伺候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舒心,却换来两位长辈翻脸无情的对待。 清河郡王世子义正言辞,蒹葭聪慧懂事,既不需要陪她读书、为她解惑的伴读,也无需有人替她挨罚,要张家女郎做什么?听你们阿耶的话,给她选两个能促成她成长的女郎。 爱子则为其计长远。长平帝意味深长的点头,你们真心疼爱蒹葭,更不能心软。 虽然纪新雪和虞珩刚被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说教几句,两人便因爱子则为其计长远发生争执,再度开始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完全忽略两人的存在。但他们仍旧为此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 该如何对蒹葭解释,暂时摆脱弟弟们的代价,是两个充满未知性的伴读。 看到小姑娘得知长平帝不反对过继时灿烂的笑容,纪新雪和虞珩更加难以开口。 罢了,先让小姑娘高兴几个月。 长平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 在既没有大朝会,也不是小朝会,极为普通的日子。长平帝毫无预兆的下旨,将皇三女宝鼎公主的长女纪月卿,过继给皇五女安武公主。 令钦天监与宗人府择日更改玉碟。 简单明了的旨意在朝臣之间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人想去凤翔宫外跪鉴,求长平帝收回成命。 过继并非大事。 除非过继子嗣的人,原本没有孩子,也不该有孩子。 多年来,长平帝对纪新雪的信重,对纪新雪和虞珩的纵容,已经令敏锐的朝臣察觉,他有在不逼纪新雪娶妻生子的情况下,仍旧选纪新雪为皇位继承人的意思。 证据有纪新雪和虞珩手中越来越重的权势、十二皇子入太学前,太学的授课夫子由六部九寺的官员,变成国子监的博士、多年来对纪新雪和虞珩的无妻无妾无子生活不闻不问 朝臣们不是没想过劝谏长平帝以人品为重,选继承人。 然而纪新雪给得太多,他们张不开口。 从北长城外的市场,到海上商路,再到已经彻底归顺的陇右道叛臣和被打服的吐谷浑、西域三十六国。 哪怕纪新雪和虞珩只是从手指缝中露出些粉末,令他们有幸沾染,所得的利益,也能远远胜过他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国库的主意。 惹怒陛下不要紧,最多连降五级。 万一令纪新雪恼羞成怒,记住他们,不许他们参与对外贸易的分红,仅仅两年,他们便要损失几千两银子,顶得上近十年的俸禄。 第891页 除了金银之外,纪新雪还手握普及百姓认字、以新材料修路等,能快速积攒功劳及在民间的声望,便于升迁的要紧职位。 因此,从前长平帝对于继承人的属意,暗示的再怎么明显。朝臣们也能强行忍住劝长平帝改变想法的念头,以纪新雪无子为理由,安慰自己,陛下只是一时糊涂。 直到长平帝毫无预兆的下旨,允许纪新雪在没有成婚的情况下过继女儿,朝臣才不得不面对已经无法逃避的现实。 纪新雪能在未婚的情况下过继姐姐的女儿,便能再过继兄弟姐妹的儿子。 与虞珩沉迷龙阳,不惜舍弃子嗣,已经无法再成为阻拦纪新雪继承皇位的理由。 朝堂的暗潮汹涌持续半个月,终究还是没人肯做出头鸟,不惜后果的反对长平帝的旨意。 眼见朝臣的气势越来越弱,纪新雪难得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再次与虞珩在大朝会请求完成婚约。 长平帝照例询问朝臣如何看此事。 已经在过继之事上妥协的朝臣悄悄交换眼色,不约而同的选择摆烂。 没看法,陛下开心,殿下满意就好。 即使他们仍旧千方百计的拖着五殿下和郡王的婚事,五殿下仍旧能通过过继子嗣,解决继承皇位最大阻碍。 抛却子嗣,论在民间的声望和在朝堂的权势,更没有任何人能胜过纪新雪。 哪怕长平帝突然改变主意,想在年幼的儿子中选择皇位继承人,除非愿意置纪新雪和虞珩于死地,彻底拔除两人对朝堂的影响。 否则凭纪新雪和虞珩手中的实权,年幼的儿子登上皇位,也会变成纪新雪的傀儡。 所以他们继续阻止五殿下和郡王完成婚约,还有什么意义? 不仅没有人再像往年那般,洋洋洒洒写出万字的论据,劝长平帝拒绝纪新雪和虞珩想要成婚的请求。 竟然还有数名重臣同时上折,请求长平帝立安武公主为太女。 这场皇位归属的拉扯已经进行近十年,长平帝和纪新雪尚且有闲情逸致继续博弈,朝臣们却先感觉到了厌倦。 早日尘埃落定,反而成为他们的期盼。 因为他们已经能肯定,不会有比纪新雪更适合做长平帝继承人的存在。 对外贸易的商路都掌握在纪新雪和虞珩手里,只有亲自策划出它们存在的纪新雪,才能以另设贸部的方式,将其归拢到王朝的运转中。 修路也是由纪新雪主导,至今已经有许多地方因此得到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然而以虞朝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和当下的效率,想在不劳民伤财的前提下,在全国范围内修路,注定是极漫长的过程。 自从纪新雪提出改善匠籍待遇,专门拨款用以重赏。不知不觉间,朝臣们皆感受到巨大的变化。瓷窑烧出的颜色越来越透亮、纸张和书籍的价格越来越便宜、年年饱受水灾之扰的地段也获得短暂的安宁。 桩桩件件,皆能证明长平帝对五殿下的偏爱并非没有理由。 即使好龙阳、无亲子、明明是男儿身,在民间百姓眼中却是女郎、五殿下仍旧是虞朝最需要的继承人。 长平帝顺势应下朝臣们的请求,令宗人府、礼部和钦天监筹备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的婚事。又在大朝会透露想早日选定继承人,令朝臣拟定人选,秘密上折。 第211章 长平十六年 所谓的秘密上折,在纪新雪面前没有任何遮挡。 长平帝忙着与清河郡王世子抢女儿,没时间操心立太子的事。 他吩咐纪新雪和虞珩整理朝臣的秘折,直接告诉他,先立太子再成婚,还是先成婚再立太子。 纪新雪为此,久违的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原本他并不在意,秘折中被看好的太子人选是谁。 无论朝臣继续恪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肯放弃身为嫡长子的纪璟屿。仍旧抱着可笑的念头,以为纪璟屿成为太子就会为江山社稷和下任出身正统的继承人纳妾。 还是他们虽然不再指望只爱美人忘记江山的嫡长子,但难以改变顽固的倔强,依旧执着于愿意为平衡朝堂,甘愿卖身的太子,将希望寄托于长平帝尚且年幼儿子身上。 对于纪新雪来说,都不是大事。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磨朝臣的固执。 然而 忽然覆盖在肩侧的力道陡然唤回纪新雪思绪,他下意识的抬起眼皮,什么都没看清,嘴角便被熟悉的灼热侵蚀。 担心什么? 纪新雪不想回答,抬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将人拽回眼前。 太子的婚事和皇女的婚事,在规格上,会有明显的区别。 如果朝臣依旧没能想开,他应该怎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敲开他们迂腐的脑壳? 一触即离的亲吻毫无预兆的由热烈转为凶狠,半个时辰后,两人面无表情的顶着明显红肿的嘴唇走入凤翔宫。 好在长平帝已经带莫岣和惊蛰出宫,松年又在养病。其他人即使发现不对劲,也不敢探究原因,只会假装没看见。 纪新雪准备好笔墨,气势汹汹的拿起最上方的秘折。 工部左侍郎,孔恒志。 早先做过工部尚书,自称是圣人后代,比代代出礼官的张家更推崇旧礼。 第892页 灵王妃萧宁刚诞下长子,他就与数人联名上折,请长平帝为纪璟屿选名门闺秀为侧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仅过半个月,他又附议御史台对纪靖柔的弹劾。言宝鼎公主与承恩公牵扯不清,令民间肆意议论皇族,有失公主的端庄,请长平帝严惩不贷。 纪新雪会记住他,不仅因为他弹劾过纪敏嫣弄权、纪璟屿不肯纳妾、纪靖柔败坏皇室名声、纪明通不肯成婚、纪宝珊驭下不严。 还因为他曾数次在大朝会,声嘶力竭的控诉纪新雪和虞珩不忠不孝、奢靡成风、败坏纲纪等。 若不是孔恒志在修缮水利方面有令旁人望尘莫及的大才,还能培养出本事不输给他的徒弟,已经告老还乡几十次了。 圆润的指甲在宣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纪新雪冷笑着展开折子。 孔恒志若是连侍郎都不想当,便去国子监做个教学博士甚至是匠人,也不耽误继续为虞朝培养最顶级的人才。 拿他磨刀,绝对不算冤 杀气腾腾的目光陡然凝结,随即转为诧异。 臣工部左侍郎孔恒志,私以为五殿下可堪大任。请陛下早日使其恢复皇子身份,择名门淑女为妃。 纪新雪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恨得将前半句话拆开,逐字研究。 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匹夫,竟然没在立太子的事上为难他? 纪新雪发出声冷哼,忽略心底几不可见的遗憾,气势汹汹的拿起下份秘折。凤郎什么都用最好的,期待已久的婚事也不能例外。 谁敢阻拦,他就拿谁开刀! 虞珩以手扶额,饶有兴致的以目光描绘纪新雪眉宇间少见的凶相。 虽然他仍旧没明白纪新雪身上突如其来的斗志从何而来,锋利的凤眼却逐渐染上笑意。也许阿雪的变化是从那个吻开始,与他有关? 只是个念头而已,虞珩的脸侧便不知不觉的浮现梨涡。 迄今为止,共有宗室、勋贵和朝臣,一百二十人上折。 其中有半数秘折,是从地方夜以继日的送回长安,也就是说,从地方官收到长平帝令他们秘密上折举荐太子人选的旨意,到他们写下奏折,只有半日的时间。 这些或工整或仓促的字迹中,皆有相同的笔划。 五殿下。 竟然有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明确的表示,五殿下可堪大任。 余下的人即使没有选择纪新雪,也不曾举荐他人。皆言长平帝春秋鼎盛,不必急着立储,不妨再看几年。 纪新雪积攒的怒气尽数转为动力,他立刻拽着安静许久的虞珩,迫不及待的出宫寻长平帝。 他要做太子,越快越好,不能耽误他和虞珩的婚期。 翌日大朝会,北疆守将和玉门关守将所奏的秘折同时抵达长安。 长平帝当众拆开两个密封的木箱,依次展开其中的信件,面露惊讶的沉默良久,忽然感慨,众爱卿竟然英雄所见略同。 朝臣们隐秘的交换目光,眼底皆是了然。 如果边关武将推举不同的人选,他们未必能猜测出都有谁能得到青睐。 然而会令所有人做出相同选择的人,毫无疑问,必然是五殿下。 纪璟屿出列,肃容跪地,沉声道,儿臣觉得五弟可堪大任,不知是否与将军们想到同处。 纪敏嫣等人相继附议,皆言愿意辅佐纪新雪。 早就放弃挣扎的朝臣们见状,从善如流的跪地,请求长平帝立五殿下为太子。 如承恩侯等极少数仍旧怀有其他念头的人,在明显凸出的情况下,面对长平帝探究的目光,只坚持几个呼吸的时间,膝盖便难以抑制的发软,终究还是与地面紧密贴合。 可怜礼部和钦天监,不眠不休半个多月,拟定出几份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大婚的规格和日期,供长平帝和宗人府选择。 折子还没送到凤翔宫,大婚的主角已经由公主和郡王,变成太女和东临君。经过反复斟酌才列下的东西皆变为废纸,全都要重新拟定。 早知道立太子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从开始到结束仅仅需要半个月。长平帝甚至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做出决定,继续对民间隐瞒五殿下的真实性别,封安武公主为太女,其未婚夫襄临郡王为东临君,位比太子妃。 他们何必浪费这半个多月的时间? 直接按照太子大婚的规格拟定婚事的具体流程,岂不是一步到位。 然而礼部和钦天监万万没有想到。 白忙半个多月,并非他们最凄惨的经历。 更惨的是,他们正在白忙半个月之后,需要同时拟定册封太女、东临君的典礼,大婚仪式和过继女儿的具体过程。 纪新雪几乎每日都要派人到衙门询问进度,以至于礼部和钦天监只能保持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生活。 经过多方商议,婚期定在十月十日。 十月十二,是纪新雪和虞珩被册封为太女和东临君的日子。 十月十五,宗人府再开祠堂,改纪月卿的玉碟。 半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是大婚的日子。 纪敏嫣、纪璟屿等人,成婚时无论是否开府,皆是在宫中大婚。纪新雪作为已经通过圣旨昭告天下的太女,自然也不会例外。 第893页 从十月五日起,他便搬回玉和宫居住,不再和虞珩见面。 他们的洞房却没有在玉和宫,而是在新修葺的东宫。 长平十六年,十月十日。 纪新雪几乎整宿没睡,数不清在夜里睁眼多少次,终于顺着床帐的缝隙见到洒进屋内的晨光。 他本想提前起身却在闭目养神时意外陷入沉眠,直到碧绢和彩石敲门才从睡梦中惊醒。 辰时三刻,比他平时醒得还要晚些。 礼部为纪新雪准备两套大婚礼服。 一套是按照东宫太子的规制,领口和袖口皆以金线绣制祥云、蝙蝠的纹路,胸口的盘龙昂首而立,颇有意气风发的神采,衣摆上共有六条飞舞的游龙。华丽的腰封绣制千种囍字,只悬挂个红玉鸳鸯佩作为点缀,再配六龙戏珠金冠和绣制龙纹的鹿皮靴。 纪新雪在衣服刚送来的时候,就透过等身铜镜看到效果。 由百名绣娘耗费五个月绣制的婚服,不仅对得起消耗的人工和珍贵材料,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盼。 可惜纪新雪和虞珩私心更中意另外一套婚服。 同样是由百名绣娘耗费五个月的时间绣制的凤袍。 两套婚服除了龙凤的图案不同,几乎没有区别,配饰却天差地别。 只看镶嵌五百二十一颗红宝石、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的凤冠,精致程度和实际价值便是另一套礼服的十几倍。 可以说是将百万两银子戴在头上。 如此奢靡之物,只是看着过瘾,没有真正的派上用场,未免过于可惜。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选择凤袍,令宫人们为他上妆。 因为即将有太女的名分,他的婚事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长平帝甚至为此大赦天下。不仅没受到朝臣的阻拦,反而因为赦免的范围过于狭小,收到许多奏折,委婉的劝他给予民间的恩典不妨再大些。 今日的大婚,沿街为百姓赐福,更是备受朝臣关注的环节。 所以纪新雪眉宇间的心虚逐渐散去。 他在百姓们心中始终是安武公主,大婚穿凤袍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妆的过程对纪新雪来说并不陌生。 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以女装出现在人前,但私下的闺房之乐从未停止,衣柜和妆奁更是常看常新,对审美的把控从未失去分寸。 纪新雪拨弄了下顺着凤冠悬在眉心前方的红宝石,吩咐道,找半颗珍珠贴在眉间。 碧绢立刻应声,找出专门存放珍珠花钿的木盒给纪新雪看。 从中拿出半颗小指骨结大的浅金色珍珠出来,比量在红宝石吊坠下方。 殿下今日正好看,比陛下更好看。彩石忽然发出感慨。 铜镜中的女郎肌肤赛雪,仿佛吹弹可破,双眼顾盼生辉,流淌着令人见之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喜悦。 华美的凤冠非但没有夺走本该聚集在女郎脸上的目光,反而以珠光宝气的色彩衬托女郎因艳丽精致的五官,常常会被忽略的贵气。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稍顿,继而比原本更加灿烂。 虽然他和长平帝很像,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比较他和长平帝的容貌,还是他取得胜利。 无论是恭维,还是真情实意的夸赞,他都很难不高兴。 午时,纪新雪终于上完妆。 宫人开始最后一次清点大婚过程中会用到的各种物件。纪新雪忙里偷闲,缓嚼糕点抵饿。 纪明通最先到玉和宫。 未曾见人,声先至耳。 除夕宫宴都没有这么多臣子家眷进宫,还好我机灵,特意将人带去长姐那边才抓住机会脱身,你 纪明通停在距离纪新雪五步之外的地方,眼底猝不及防的惊艳,毫无掩饰的展现给纪新雪看。 真漂亮。她发自内心道。 纪新雪轻咳一声,抬手捋直鬓边以珍珠和红宝石串成的长流苏。 纪明通双手聚拢在胸口做捧心状,发出仿佛放肆撸猫般的嚎叫,迫不及待的跑到纪新雪面前,兴致勃勃的道,我也想穿婚服。 虽然她没有阿雪好看,婚服也不会像阿雪的婚服这般精致华丽,但她不贪心,能比平时的自己更美就好。 没必要想不开,非要与阿雪比。 纪新雪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凝视雀雀欲试的纪明通,你和纪成谁离开? 一个爹宝,一个娘宝。 但凡有人能狠心舍弃如今的身份,假死离开长安,过两年再回来,他们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纪明通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掀起纪新雪裙摆,在他身边落座,凤眼中盈满狡黠,毫不犹豫的道,我们不宴外客,在京郊庄子玩个热闹就成。 假死? 不可能假死! 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委屈些。 在取舍方面,纪明通和纪成向来做的不比任何人差。 纪新雪闻言,缓缓摇头,忽然有些同情为留住女儿(儿子),整日与对方针锋相对的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 殿下?彩石大步走到纪新雪身边,附耳说了句话。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按着纪明通的肩膀起身匆匆向外走了两步,随即停在原地,轻声道,请她进来。 第894页 今日不会有比他和虞珩更受瞩目的人。 况且他已经换上婚服,不可能有隐蔽可言。 大大方方的将人带到房中,反而比他做贼似的去见人,更不容易令其他人发现异常。 纪明通不明所以的随着纪新雪起身走动又停下脚步,阿雪? 第212章 长平十六年 纪新雪竖起手指立在唇边,但没有令纪明通回避的意思。 钟淑妃能顺利进宫,至少瞒不住长平帝。 至于莫岣有长平帝在,问题不大。 纪明通见状,果然没有追问。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满头珠翠的纪新雪回到床边落座,连声呼唤宫人为他整理裙角,生怕娇嫩的料子留下褶皱的痕迹。 身穿釉红色宫装的钟淑妃跟在彩石身后进门。 她头上只梳了个圆髻,仅用两支手指长的小簪做点缀。 指肚大的红玉石榴雕工精湛、色泽剔透,簪身虽然纤细,但颜色极正,且没有任何划痕或灰尘的痕迹,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若不是这些年,大量的煤炭和石油通过北长城外的市场,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原,彻底代替木炭,促使虞朝的锻造工艺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进步。 工部甚至为此联合翰林院,编写了本名为百年奇物的书。 纪新雪未必能只用一眼,就认出钟淑妃头上的这对小簪,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物。 钟娘娘? 纪明通掐住大腿,默默咽下已经到嘴边的招呼,眼底皆是茫然。 钟娘娘不是忽然感染风寒,没办法回长安参与阿雪的大婚,怎么会穿着八品女官的礼服突然出现? 她环顾四周,宫人们正有条不紊的清点大婚过程中需要的各种小物件,纪新雪目光沉静的望着跟在彩石身侧的人,仿佛只有她陷入震惊。 纪明通缓缓吐了口气,仔细打量女官的模样。 难道她认错了人,这只是个长相肖似钟娘娘的女官? 纪明通上次见到钟淑妃,是在半个月前。 钟淑妃的旧疾忽然因风寒加重,只能卧床休养。纪明通见纪新雪忙着筹备大婚,无暇去京郊庄子看望钟淑妃,便携带各种大补之物,亲自跑了趟。 同样是年轻时不怎么聪明,频频犯错的人。 相比薨逝前近乎癫狂的王皇后,钟淑妃反而越来越平和,眉宇间的温婉慈爱颇有几分苏太妃的影子。 怀着对王皇后的复杂心情,纪明通很喜欢与改变后的钟淑妃相处。尤其是王皇后薨逝之后,纪明通去京郊庄子的频率更勤。 她能肯定,眼前穿着八品女官礼服的人,绝对是钟娘娘本人。 钟娘娘头上的那对红玉石榴簪虽然简单,但也不是八品女官能有的东西,只是有些不合时宜。 如果她没有记错,王皇后的遗物中有对与红玉石榴对簪,风格差不多的步摇。上面有内造的痕迹,是将作监在焱光八年所制。 怪异之处越来越多,纪明通反而不再焦虑。 她收敛心神,垂目数腕间的珍珠手串躲避莫名的尴尬。 如果有需要她明白的事,阿雪会告诉她。 纪新雪坐着朝钟淑妃行礼,没有开口。 钟淑妃沉默的点头,神色自若的走到纪新雪面前,为纪新雪整理衣袍上不存在的褶皱。 纪明通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没过多久,便起身去窗边,欣赏院子里专门为纪新雪大婚培育出的各色牡丹。 您 纪新雪的话刚开头就被打断。 玉和宫忙不过来,只能从别处抽调女官。我运气格外好被彩石姑姑选中,能亲眼见证公主大婚的热闹。钟淑妃握住他的手,从袖袋中拿出串南红玛瑙的珠串,仔细的缠绕整齐。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反手握紧钟淑妃的手,忽然有些难过。 长平帝金口玉言,死生不复相见。 只要他活着,钟淑妃无论生死,皆不能踏入宫中半步。 即使是她唯一的孩子成婚,也只能以女官的身份出现。 这是长平帝看在纪新雪的面子上,施舍的恩赐。 钟淑妃轻而易举的从即将得偿所愿的孩子身上,发现期待和喜悦的情绪,眼中忽然闪过明亮的色彩。 她小心翼翼的将纪新雪鬓间的碎发捋到耳后,语气中透着之前没有的满足,陛下仁慈。 殿下,怀安公主和灵王妃来了。晴云忽然进门。 钟淑妃短暂的拥抱纪新雪,转身走向角落。 纪新雪咬住舌尖,忍住想要叫住钟淑妃的念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已经能听见笑声的方向。 昔日种因,今日得果。 纵然有千般无奈,也怨不得旁人。 纪敏嫣和萧宁各自为纪新雪添了个小装饰 皆是以她们大婚时所戴的金饰,融成的囍字小腰坠。 不仅纪靖柔、纪宝珊等已婚的宗室女眷早有准备,甚至连纪明通和宣威郡主等人,也纷纷从袖袋中拿出大同小异的腰坠,亲自系在华美的腰封上。 未时,纪新雪在礼官的催促下离开玉和宫,前往举办大朝会的宫殿拜见长平帝,接受朝臣的祝福。 长平帝下旨立他为太女的圣旨已经通传天下,即使还没有进行正式的册封,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第895页 储君大婚,乃举国大庆之事。 朝臣要以伺君之礼,随储君共同迎回东宫的另一个主人。 随着十座洛钟同时发出喜庆的乐声,太和殿逐渐陷入安静。 长平帝心不在焉的看向殿外,眼皮忽然跳得厉害,总觉得忽略了很重要的事。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身后的莫岣。 莫岣立刻回应长平帝的目光,掌心已经贴上腰间的利剑。只要长平帝明示,他会毫不犹豫的对任何人出手。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钟素是从莫岣亲自看守的正门进入皇宫,肯定逃不过莫岣的眼睛。 以莫岣的脑子,做不出暂时放钟素进门,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惩罚对方曾违背废帝心思的事。当时没有发作,便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他在担心什么? 陛下清河郡王世子悄无声息的走到长平帝身侧,低声道,宗人府为小五准备的嫁妆出了些问题。能不能先从您的私库调取些布料,只需要二十匹,能填满一抬嫁妆即可。 长平帝愣住,猛地抬起眼皮瞪向清河郡王世子,小五的嫁妆? 他的小五娶妃,宗人府难道不应该准备聘礼? 为什么是嫁妆! 清河郡王世子却误会了长平帝的意思,轻描淡写的解释,宗人府最后盘点小五的嫁妆时,刚巧赶上晴天雨。从西域寻来的料子最为娇贵,只能用以草药熬煮的温水清洗。即使下面的人动作够快,最上层的料子也沾染了雨点的痕迹,恐怕晒妆的时候不好看。 长平帝拧起眉心,直白的质问,为什么是嫁妆,不是聘礼? 愣住的人变成清河郡王世子。 他抬起眼皮仔细打量长平帝的表情,嘴角扬起微妙的笑意,慢吞吞的道,嫁妆还是聘礼,有什么区别? 因为身份特殊且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财力,纪新雪和虞珩的大婚,没有提前下聘的过程。 双方皆在大婚当日挑选一百二十八抬随身之物,展示给长安百姓和朝臣看。 清河郡王世子已经收到消息,纪新雪选择了凤冠礼服。 再加上纪新雪和虞珩成婚,两人想要孩子只能过继,将来继承安国公主府爵位的人,更是要改为虞姓。他们之间不会牵扯到姓氏的问题,清河郡王世子才会顺嘴将纪新雪大婚的随身之物称为嫁妆。 没想到竟然令长平帝有如此大的反应。 当然有区别?长平帝眼含责怪的睨向清河郡王世子。 百姓只知道太女和东临君,朝臣们却个个知晓小五是皇子。 若是在他们眼中,小五夫纲不振,岂不是连君纲也要大打折扣? 清河郡王世子嗯了声,再次追问,有什么区别? 他并非完全猜不到长平帝格外在意嫁妆和聘礼的含义,只是觉得离谱。 难不成纪临渊以为,小五的随身之物称为聘礼,凤郎的随身之物称为嫁妆。小五便是夫,凤郎是妻? 两人沉默的对视半晌,长平帝在清河郡王世子越来越诧异的目光中,神色如常的移开视线,你给办事的人留个信物,让他直接去我的私库寻布料。尽管挑最好的给小五做聘礼,不必特意请示。 清河郡王世子忽然发出声轻笑,纪临渊,你是不是对小五和凤郎存在误解? 且不说小五对凤郎倾心时已经与凤郎有婚约,始终以为自己的女郎。 单单是两人因要紧的朝事不得不暂时分开之后,每次身体抱恙的人都是小五,凤郎却精神抖擞的继续为朝政忙碌,也能猜出咳咳。 长平帝不肯接话,颇为嫌弃的挥了挥手,你亲自去看小五的聘礼,别再出其他岔子。 他说是聘礼,就是聘礼。 其余的废话,他不想听。 没等清河郡王世子再开口,大殿外忽然响起极嘈杂的声音,依稀能分辨出请安、大喜等字样。 过了许久,殿外的人依旧没有进门,性子有些急的朝臣,已经自发的出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太和殿便空了大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杂乱,但始终没有人回殿内说明情况,以至于仅剩的朝臣也被勾起好奇心,纷纷走向门口。 长平帝昂头饮尽松年端来的茶水,试图浇灭突如其来的烦躁。 可惜效果几近于无,非但没能令他静下心,反而莫名其妙的生出又是这样的感慨。 清河郡王世子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趁着长平帝无暇留意他,悄无声息的退出太和殿。 抬头便见到被众多朝臣和命妇围在中央的纪新雪。 哪怕已经无数次感叹过纪新雪美貌,骤然见到盛装打扮的新娘,清河郡王世子仍旧震惊的愣在原地。 如此殊容。 无论是盛装赴宴的年轻女郎,还是举手投足自带韵味的朝臣女眷,皆无法在新娘子已经面露不耐的情况下,夺走哪怕微不足道的注意力。 难怪自安武公主之后,长安再无人能担当美人之名。 清河郡王世子站在原地听了会朝臣和命妇对纪新雪的赞美,忽然有些理解,以长平帝的玲珑心思,必定能推测出纪新雪和虞珩之间是由谁主导。为什么始终坚持纪新雪是娶妻。 第896页 将心比心,如果他有个处处肖似自己,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不仅爱好女装,还离经叛道的公开与人分桃,然后毫不意外的成为躺平的那个 清河郡王世子转头看向正在人群中瞎起哄的纪成,忽然觉得对方比往常顺眼许多。 这个糟心的孽障虽然也不省心,但起码长得不像他。不至于令他见到这个孽障,便生出奇怪的代入感。 纪成忽然觉得越来越冷,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视线不偏不倚的对上清河郡王世子慈爱的目光,顿时打了个哆嗦,掉头就跑。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过假死脱身,给陛下做女婿的想法。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阿耶相信他的决心,放弃对他的折磨? 清河郡王世子的眉毛狠狠的跳了下,目光追捕纪成慌忙逃窜的背影时,无意扫过纪新雪的脸。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长平帝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借茶消愁的画面。 只是走神的功夫,纪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河郡王世子摇了摇头,没再回太和殿,转身走向纪新雪的聘礼,暂时存放的地方。 罢了,纪临渊也不容易。 他是长辈,何苦与晚辈斤斤计较? 下次纪临渊再提起纪成和纪明通的事,只要别再说要纪成假死,他就给纪临渊个好脸色。 长平帝丝毫不知道,只过去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他在清河郡王世子心中,已经砸实值得同情的标签。 他连灌三壶茶水,终于忍无可忍,令莫岣去殿外查看情况。 有莫岣的冷脸相助,纪新雪终于摆脱热情的令人难以招架的朝臣和女眷,在耽误吉时之前走入太和殿。 感受到来自头顶,犀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的目光,纪新雪非但没有慌张,甚至觉得很亲切。 他在礼官的提示下,端正的朝长平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抬起头,亮晶晶的凤眼弯成新月的形状,露出讨好的笑容。 虽然他每次盛装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长平帝都很生气。但只是生气而已,最多是通过消耗耐心和体力的粗事,找由头小惩大诫。 纪新雪有信心,长平帝舍不得在终身大事上蹉跎他和虞珩。 长平帝轻而易举的识破纪新雪眼底深处的有恃无恐,暗自咬牙的同时,已经在心中为纪新雪和虞珩排满新婚加班套餐。 听到礼官提醒他叫起,他故意沉默了会,等纪新雪心中生出忐忑,才慢吞吞的开口。 在朝臣们眼中,却是陛下与殿下虽然因婚事僵持多年,但妥协之后,亲眼见到殿下终于能得偿所愿,陛下感慨得险些落泪,连话都说不利落。 当真是父慈子孝的典范! 朝臣们被感动得泪洒长襟,跪地高呼,陛下实乃慈父之心,臣等惭愧。 长平帝环顾下方错落有致的头顶,目光落在纪新雪身上。 纪新雪再次跪地长拜,发自内心的道,儿臣惭愧,必与凤郎勤加努力,不负阿耶的慈爱。 从前见到他以女装出现的时候,无论过后如何,长平帝都少不得立刻阴阳怪气的找茬,今日竟然连阴阳怪气都没有! 在大喜的日子感受到父爱,真幸福。 发自内心的喜悦顺着纪新雪的凤眼溢出,毫无保留的传递给长平帝。 长平帝以手杵额,眼底逐渐深沉。 他觉得纪新雪是在嘲讽他,可惜没有证据。 纪新雪拜见长平帝的过程顺利结束,等候已久的朝臣也在礼官的提示下向纪新雪行跪拜大礼。 虽然正式册封太女和东临君的大典在后日,但无论是从规模考虑,还是比较影响力。地点在太庙的册封典礼,皆远不如储君大婚。 所以册封的仪式大多会在今日完成。 后日的重点是告知列祖列宗,纪氏的江山后继有人,再将纪新雪和虞珩的名字刻在崭新的玉碟上。 未时三刻,纪新雪携随身之物,十名有爵位在身宗室子、十名勋贵、十名朝臣,浩浩汤汤的顺着宫门赶往安国公主府。 随行的侍卫皆是金吾卫,由大将军莫岣亲自护送,在队伍的最后压阵。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在骑马和大车之间选择后者,肃容立在高大的车架上,任由自发跪在车队必行之路的两边,来凑热闹的百姓打量。 百姓早年皆听说过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然而从长平八年起,纪新雪在外行走时便是男装。加上别有用心的人散播的流言,百姓虽然坚信纪新雪是公主而非皇子,但心中并非完全没有疑惑。 如今见到明艳不可方物的新娘,曾心存疑惑的人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 与此同时,安国公主府内,虞珩身边同样有十名宗室子、十名勋贵后代和十名朝臣作为伴郎和宾客。 收到纪新雪已经顺着皇宫正门,赶往安国公主府的消息,虞珩迫不及待的去前院寻被装扮过的爱驹。 碍于金吾卫右将军平日里的威严,无论是宾客还是公主府的仆人都不敢有任何劝阻的话,皆忙中有序跟上虞珩。 伴郎们和陪臣驭马跟在距离虞珩只有两步之遥的位置。 林将军亲自盯着仆人合上装有虞珩随身之物的木箱,连声嘱咐抬箱的人小心些。 毁坏些钱财不是要紧事,若是在大喜的日子因为不小心,犯了忌讳。 第897页 他定饶不了粗心的人! 半刻钟之后,从宫中出发的迎亲队伍,到达安国公主府门前。 礼官小跑到众人中央,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端庄立在大车上的纪新雪难掩兴奋的朝虞珩招手,快来,我要不行 除了少数武将和守卫在侧的金吾卫,几乎没人能看清虞珩是怎么用眨眼的功夫,出现在纪新雪身侧。 他松开捂在纪新雪脸上的手,声音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而颤抖,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纪新雪被虞珩情绪感染,笑容灿烂而明媚,比天边的太阳也不遑多让。 不知是谁先有动作,朝臣们回过神的时候,大车上的两人正面对面相拥,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 礼官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晚开口片刻,便落得被彻底遗忘的结局。 看殿下和郡王,不,是太女和东临君的模样,根本不可能再令东临君回到马上,重新走礼部和宗人府定下的流程。 如今只能暗自祈求两人不要过于忘情。 礼官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道,陛下吩咐我等,以迎太子妃之礼,接东临君入宫。 期盼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纪新雪有太多的喜悦和激动,想要与虞珩分享。然而疼痛的脖颈、麻木的脚腕和僵疼的腰椎存在感太强,令他不得不暂时收起喜悦。 美丽,要付出代价。 脆弱的脖颈承受十几斤的重量,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也能轻而易举的做出端庄的姿态。 裙摆过于张扬华丽,即使是身高远超寻常女子的纪新雪,想要达到穿这身礼服的最佳效果,也不得不在长靴中额外加半指厚的棉布。 如此,原本正好的长靴,忽然变得紧迫起来。 种种不适凑到一起,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纪新雪才没露怯。 他放心的将重量尽数倚靠在虞珩身上,明明只有脖颈能得到缓和,却浑身上下都随着脖颈变得轻松起来。 虞珩的手臂毫不避讳的揽在纪新雪腰间,替纪新雪分担大部分的重量。 礼官没得到回应,直接放弃挣扎,高声道,跪! 随行的朝臣整齐跪地。 臣等恭迎太女入主东宫,恭迎东临君入主东宫。 因金吾卫的阻拦,只能在远处观望的百姓听见动静,纷纷跪倒,扯着嗓子胡乱呼喊。 草民给太女请安,给东临君请安。 太女千岁,东临君千岁。 草民前日去庙里上香,特意为太女和东临君求了一卦,道祖说你们的天赐良缘!必定能白头偕老! 草民的女儿在民学读书,是上旬考核的头名,拿回家五两银子。草民要给太女和东临君送新婚贺仪,求千岁成全! 草民并非有意对着太女殿下流鼻血,请殿下恕罪。 纪新雪和虞珩沿路百姓热烈的祝福下回到宫中,继续尚未完成的大婚和册封。 与此同时,每隔半刻钟,金吾卫便会告诉仍旧停留在距离宫门百米的位置,迟迟不肯离开且人数月来越多的百姓,大婚和册封有何进展。 除非长平帝突然要迎娶继后,否则整个长平朝都不会有规模比储君大婚更盛大的婚事。折腾人的程度,也远非寻常。 对于纪新雪和虞珩来说,唯一的安慰便是有人陪着他们折腾。 他们跪,不仅朝臣得跪,因为大虞立储前来朝拜的小国使者也要跪。 如清河郡王这等地位非凡的宗室长辈,也因君臣有别,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跪了两次。 好在礼部官员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各种祭文。 磕头磕得头昏脑涨的纪新雪和虞珩仗着读书时未曾懈怠,当场仿写出数篇立意不同却更加深刻的文章。向朝臣证明,没有小抄,他们也行。 这样大喜的日子,哪怕是私心再重的人,也不会因为东宫之主展现才华不高兴。 本就热闹非凡的大殿,像是兜头浇下整盆的热油,顿时变得更加喜庆。 随着长平帝将崭新的金印和金册,正式放入纪新雪和虞珩手中。 哪怕原定于后日的太庙册封无限拖延,只要没有长平帝的明旨废太女和东临君,纪新雪和虞珩就会是东宫唯二的主人。 儿臣必不会辜负阿耶的厚望。纪新雪和虞珩异口同声的道。 好!长平帝亲自弯腰,轻而易举的提起已经接近力竭的两个人,眼底皆是骄傲和信任,吾记得你们的话,你们也不许忘记。 苏太妃最宠小辈,见不得长平帝这等毫无顾忌的给孩子施压的行为。 她正要劝长平帝莫要在纪新雪和虞珩大婚的好日子,还督促两人上进,平白扫人兴致,却被苏太后抓住手臂。 贵太妃见状,变得花样儿的夸纪新雪和虞珩,恨不得将他们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最后还不忘点题,长平帝教导出这样的佳儿,才是最厉害的人。 其余有幸留在宫中养老的先帝嫔妃,无论有没有眼色,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才能让掌握六宫大权的苏太后和苏太妃看她们顺眼。好话如同下饺子似的,争先恐后的往下落。 长平帝的嫔妃见状,也不甘示弱。 第898页 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嫔妃处夸赞纪新雪和虞珩的声音,便能与朝臣那边相比。 双方开始觉得彼此的存在碍眼,甚至卷了起来。 那边朝臣引经据典,字字直击要害。 这边嫔妃感动落泪,全靠感情取胜。 纪新雪和虞珩在各式各样的恭维声中,默契的挪向角落,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之。 新房在东宫。 从六月起,他们就亲自画图纸,令心腹重新修葺东宫。 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的心血。 金册和金印胡乱堆积在床边的矮桌上,为色彩艳丽的珐琅酒壶和两个小巧精致的酒盏腾出足够的位置。 纪新雪拒绝虞珩让他先卸凤冠的提议,亲自拿起酒壶。 嗅着浓郁的酒香,纪新雪脑海中浮现许多没头没尾的念头。 合卺酒,应该说点什么? 承诺的话太煽情,不适合他和虞珩。 表白的话太幼稚,不适合老夫老妻。 直到两只手臂不分彼此的圈合,纪新雪仍旧没想好该说什么。 我爱你 耳边忽然响起略带沙哑的表白。 纪新雪诧异的抬起眼皮,喜悦像是忽然涨潮的海水,瞬间侵袭他的心,随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知道虞珩爱他。 也不止一次的听过这句话。 但他从来不知道,每次听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喜悦。 纪新雪以从未有过的豪放姿态,饮尽手中的酒盏,凑到来不及有反应的虞珩嘴边,将酒水渡给对方。 他们的合卺酒。 怎么喝,他说了算。 酒水在交缠的唇舌间彻底消失的瞬间,纪新雪终于放松紧绷的嗓子,找回平时的声音,我爱你,不仅余生只有你,还想将你烙在灵魂上,生生世世与你相守。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的脸颊已经彻底被灼热侵袭。 他明明想给虞珩海誓山盟,为何出口却这么像土味情话? 更加沙哑的笑声顺着纪新雪的耳廓蔓延,其中的愉悦轻而易举的令他的半边身子陷入难以言喻的酥麻。 算了,只要凤郎开心,土味情话也没什唔。 是已经分不清味道是辛辣,还是甜蜜的另一盏合卺酒。 第213章 西洋情人节 莺飞草长,又是初夏。 连日政务繁忙的长平帝难得懈怠,没在天蒙蒙亮时起身去演武场。等到松年在床帐外低声呼唤,他才懒洋洋的应声。 嗯,昨日是不是说,宝珊遣人送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松年低声道,吉昌公主和驸马去庄子游玩,寻到数样山珍和野味。特意从中则优,令侍卫快马加鞭的送回来孝敬您。 长平帝翻了个身继续懒床,语气逐渐蔓延笑意,她呀,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 只要心虚,就会想尽办法的对凤翔宫和宁静宫献殷勤。 殊不知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方式,比犯错后老实做人、低调做事的纪明通更容易被识破。 唉,又是个小傻子。 松年知道长平帝不需要回应,沉默的盯着龙床下的软鞋。 吉昌公主是陛下在潜邸时最小的孩子,只在废帝弥留时吃过苦头。不仅娇憨的性格与备受宠爱的金明公主如出一辙,也比感受过废帝阴霾的金明公主更不经事。 好在陛下不在意,他愿意纵着潜邸的小女儿永远长不大。无论做错什么事,哪怕是明知故犯,只要肯低头认错,就能得到原谅。 这些年来,虞朝与远方国度的交流越来越密切。 出海港口从一个增长到九个。 东洋的入港之处从无到有,北上百日还能抵达仅凭陆地无法靠近且不同于东洋的新大陆。 南洋的入港之处由第一年只有两个,到如今已经多达十六个,最远的入港之处距离虞朝有三百多个日夜。 北疆草原的异族逐渐满足于通过为虞朝挖取煤炭和石油,换取源源不断的粮食和药物。 如同祖辈般在草原养牛牧羊,看老天爷脸色的生活。远不如在临近北长城的位置搭建帐篷,按照虞人的要求,通过清洗、炮制在北疆最不缺少的羊毛、牛皮等物,换取每月兑现的稳定报酬。 靠这些用汗水换取的报酬,属于草原异族的帐篷,逐渐变成砖瓦搭建的房屋,又扩散为村落。 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会有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毁坏他们的帐篷。导致老弱幼小的族人遭遇疾病的威胁,牛羊大批死去,不得不在冬日面临族人因缺少粮食饿死的悲剧。 前所未有的安逸生活对草原异族的吸引力,难以用苍白的语言形容。 短短十年的时间,不仅突厥残部和靺鞨残部相继在北长城外建立新部落,彻底归顺虞朝。新旧柔然也因为是否坦然接受虞朝的吞噬,发生严重的分歧,内部四分五裂。 大部分人陆续迁往北长城附近,少部分人选择保持与虞朝的友好关系,继续观望。只有极少数新柔然人,因为难以克服的胆怯和抗拒,连夜离开这片广袤的草原,迁往其他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在原本更遥远的地方生活的异族,千里迢迢的赶到北方草原,想要追寻安定。 玉门关外的西域三十六国和吐谷浑残部,同样无法拒绝从虞朝的西域商路谋利的诱惑。 第899页 可惜他们刚起贼心便被砍手,只能以卑微的姿态献上所有,祈求虞朝不计前嫌,从手指缝漏些肉渣。 事实证明,他们放弃锋利的爪牙,换取资源的选择无比正确。 没有如此选择的小国和部落,已经在虞朝的版图蔓延到那里之前,悄无声息的消失。 不仅虞朝的瓷器、珐琅、丝绸、毛衣、冰糖和烈酒等物深受异域各国的喜爱,永远供不应求。纪新雪特意精挑细选的话本,翻译成各国语言,同样不愁销路。 某些文明不如虞朝繁华,缺少节日的国家,甚至因为这些话本,开始随着本地的虞朝商行过中秋、端午、七夕等节日。 与此同时,虞朝也不可避免的因为络绎不绝的商队被异域文化影响。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稀奇,莫过于西洋情人节。 五年前,西洋情人节还是令人听之诧异,继而羞赧窘迫的蛮族怪癖。 如今不仅广为人知,还被贵族女郎们看在眼中。更有公主冒着被陛下责怪的风险,特意提前长安,打算偷偷与驸马过西洋情人节。 只是公主略怂,还没过节,已经未雨绸缪的为认错做准备。 想到这里,松年哑然失笑。 不知道吉昌公主将来会不会发现,西洋情人节在虞朝的影响力年年递增,是因为五殿下亲自在背后做推手。 陛下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仅是已经筹备妥当的蔷薇集市和长安焰火宴,就能令户部入账至少百万两白银。 罢了,不必管她。长平帝多躺半刻钟,利落的起身掀开床帐,野兔送去东宫,余下的野物趁新鲜下锅,给敏嫣补身。 两个月之前,纪敏嫣的第三个孩子出生,是个打眼看过去,如同缩小版阿不罕冰的小姑娘。 松年奉上温水,以目光示意听见动静带着宫人进门的惊蛰伺候长平帝洗漱,亲自去小厨房吩咐菜色。 今日是西洋情人节,在宫中却只是个寻常日子。 新任御史大夫求见,进门时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走到长平帝面前,膝盖毫无预兆的砸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不仅松年和惊蛰双腿绷紧,下意识的低头查看大理石是否需要更换,长平帝准备端茶的手也顿在半空。 晚进门片刻的莫岣察觉到气氛不对,手掌覆上腰间的刀柄,目光沉沉的凝视御史大夫花白的后脑勺。 御史大夫打了个哆嗦,已经酝酿好的情绪忽然停滞。想象中忧心忡忡的哽咽,变成语速又急又快却缺乏情绪的叙述。 陛下,汪御史不知从何处收到消息。灵王在三个月前,偷偷从阳城伯手中买下个靠近长安的小庄子,特意记在已经放良籍的奶兄名下。 嗯?长平帝收回手,再次考虑是否要再换个御史大夫。 如今的御史大夫是因东宫力荐,得以上位。 他胆子小,没担当,有时候还没眼色。 全凭在勋贵中算是会读书的优点,又运气好娶了个家财万贯的独女做夫人,无需为钱财作妖,才能做几十年的透明人熬到三品。 这种随时都能致仕养老的混子,突然高升御史大夫,不仅令朝臣大为震惊。他本人也为此患得患失,原本就花白的头发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再也找不到半分墨色。 然而他并没有像朝臣猜想的那般,在御史台艰难度过三个月、五个月或者半年,就因为惹怒长平帝被致仕养老。 他任职六年,熬走两批御史,已经成为长平朝任职最久的御使大夫,甚能称得上是长平帝的心腹。 因为每当有御史蠢蠢欲动,想要博取青史留名的时候,御史大夫都会兢兢业业的提前到凤翔宫报信。哪怕不怎么聪明,在长平帝心中也是自己人。 长平帝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只犹豫眨眼的功夫,就决定原谅御史大夫的愚蠢。 啧,只是人菜还爱演而已。 按照旧日的习惯,御使大夫正在完全还原,小御史与与其透露这件事时的表现。 莫岣感受到长平帝的情绪恢复平稳,缓缓收回已经出鞘的刀,走到御使大夫身边站定。 御使大夫全部注意力的都在长平帝身上,竟然没有发现莫岣的存在,也没明白脖颈的凉意来源于哪里。 他熟练的将下属费尽心机调查,准备凭其震惊朝堂,扬名立足的秘密,毫无保留的提前告诉长平帝。 三个月以来,多名曾在北疆任职的将领频频出入庄子,与特意做寻常装扮,试图隐藏身份和踪迹的灵王私自碰面。每隔几日,便有形迹可疑的人携车队出入庄子。 长平帝挑起眉梢,眼中浮现意外。 自从纪新雪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过继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长平帝手段凌厉的处理数批还想挑拨纪新雪和纪璟屿的人,大方的展示逆鳞,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敢找纪璟屿的麻烦。 汪、御、史。手指规律的敲击在紫檀木桌面,清脆的声音仿佛响在众人心间,长平帝的眼角逐渐上扬,可惜笑意未及眼底,他还查出了什么? 御使大夫回忆汪御史的模样,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灵王竟然密谋 第900页 惊蛰瞥见长平帝手背上的青筋,悄悄与松年交换眼色,暗自猜测这次又要有多少人要倒霉。 松年摇头,眼底皆是不喜。 御使大夫平日禀告急于上位的御史,想要如何另辟蹊径,不着调也就算了。事关灵王,还敢阴阳怪气的拱火。 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凭才干坐稳御使台的主官? 灵王竟然密谋与王妃在庄子过西洋情人节! 御使大夫五体投地的拜倒。无论是颓废的模样,还是嘶哑的嗓音,皆淋漓尽致的表达失望,汪御史偷偷潜入庄子,发现里面已经不复在阳城伯手中时的模样,各处都种满北疆独有的花草。 书房内本就沉闷的气氛彻底凝滞。 长平帝敛去浮于表面的笑意,目光沉沉的盯着正入戏的御使大夫。 松年和惊蛰满眼茫然,继而生出被戏耍的恼怒,片刻前还在长平帝手上的青筋,已经尽数转到他们头上。 就连莫岣,也再度握上刀柄。 太吵,还有,他的口水喷到陛下的鞋上了。 唯有御使大夫不仅没有被越来越诡异的气氛影响,反而渐入佳境。 虽然他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下属。以至于汪御史极有可能忙碌三个月前功尽弃,来不及让朝臣知道他付出的辛苦就连贬数级离开御史台。 但是他至少能让陛下知道,汪御史的想法和想要表达的情绪。 这能让御使大夫的心好受些,不至于沉浸在愧疚中无法自拔。 此时此刻,他就是汪御史,汪御史就是他! 灵王劳民伤财在先,崇洋媚外在后,必要严惩,才能止住风气,请陛下明鉴。 御使大夫顶着红肿额头,满眼悲凉的凝视长平帝,义正言辞的控诉绕梁不歇。 莫岣仔细嗅空中的味道,怀疑御使大夫的本意是想要告发灵王通敌卖国,意图谋反。因为醉酒,才会口误,说成崇洋媚外。 长平帝闭上眼睛,细数朝堂是否有人能接替御使大夫之职。 半刻钟之后,御使大夫脚步轻快的走出凤翔宫。 汪御史运气不错,陛下示意他不必阻碍汪御史弹劾灵王。 虽然不知道明日过后,汪御史是否还能留在御史台。起码三个月的辛苦,不会悄无声息的化为乌有。 他真是个好上官,仅次于陛下。 御使大夫得出结论,竭尽全力的隐忍充盈于心的得意,维持高深莫测的形象。 可惜理想与现实存在犹如沟壑般的差距,他面色狰狞却不自知,吓得御史台的同僚心惊胆战。以为御使大夫在宫中受气,正满肚子火气找倒霉蛋。 御史台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凤翔宫却已经恢复平静。 长平帝没理会纪宝珊,也不会因同样的原因,对纪璟屿心生不满。 除非纪璟屿在明日的大朝会被御史台的人难为住。 他饮尽松年端来的败火茶,转头看向抱刀肃立的莫岣,眼中的困惑渐浓,阿兄为何心情不佳? 松年和惊蛰闻言,悄悄抬起眼皮观察莫岣的神色。 莫大将军好端端的板着脸,陛下怎么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莫岣沉默半晌,面无表情的开口,宣威想去蔷薇集市和焰火宴看热闹。 明明没有情绪起伏,却给人心灰意冷的错觉。 同为老父亲,长平帝立刻明白莫岣的未尽之意。 莫岣虽然不爱热闹,但不会拒绝陪女儿见识长安从未有过的稀奇。 可惜稀奇是西洋情人节,宣威有十八房正经妾室,数不尽的红颜知己可选反正没有选择与老父亲共同出门,否则莫岣也不会是这般沉郁的模样。 长平帝垂目敛去眼底的同情,立刻有了主意,一本正经的道,除了元宵灯集,长安未有过其他夜里的集市。只有羽林卫在那儿,我不放心。太阳落山之后,你带金吾卫前去巡视。 他知道暗示对莫岣没用,直白的道,说不定会遇见宣威。 有金吾卫在,只要莫岣有心,必定能够巧遇。 莫岣沉默的抱紧长刀,非但没有被安慰,反而更加沮丧,眉宇间难掩恹色。 长平帝从未见过莫岣如此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即使同为老父亲,他也与莫岣不同。 没有宣威,莫岣立刻变成孤家寡人。 然而纪宝珊暗搓搓的出去过节,纪璟屿也将全部心思都系在王妃身上,却只是令长平帝晒然一笑。 他还有其他棉袄、棉裤。 纪敏嫣在辰时三刻,如约赶到凤翔宫。 随着赶往北疆草原的陌生异族越来越多,每隔两年,北疆市场的规则都会根据草原的形势做出调整。 需要纪新雪操心的事太多,委实分不出精力亲力亲为。只能按照他的想法提出大概的方向,然后交给曾多次前往北疆坐镇的纪敏嫣完善具体的细节。 长平帝耐心的听纪敏嫣阐述思路,精准的找出被忽略的要点。 纪敏嫣对此并不意外,上次修改北疆市场的规则,她拟定的文书修改了十八次,用时整整二十六日,才令长平帝点头。 短暂的懊悔之后,她拿着满是圈点、标记的文书,走向书房东侧的小桌。反复琢磨长平帝指点的缺漏,依次列出更改方式。 第901页 长平帝教导过女儿,顺势拿起尚书台新送来的折子。 大秦使臣已经离开玉门关,再有半个月便能抵达长安。他们不仅携带大量金银、宝石,还有大秦君主亲笔所写的国书,似乎是想迎娶虞朝公主为王后。 河东道莱州发现新金矿,经过初步勘测,极有可能是目前为止,虞朝境内最大的金矿。刺史已经通知卫将军派驻军严加看管发现金矿的地方,未曾泄露半点风声。 东瀛国主对清河郡王府,秘密献上二十万两黄金。希望清河郡王世子在长平帝面前美言,允许东瀛学生到长安太学和国子监学习。 南洋船队经历五百日回港,在遥远的东南方大陆,与当地人交换了种从更遥远的地方被带到当地的植物。生于土下,食之可饱腹,堪为主食。美中不足,寻常无毒,偶然有毒,尚且无法总结规律。请陛下为其赐名。 直到听见松年提醒他用膳的声音,长平帝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该用午膳的时候。 他起身活动僵直的肩颈,随口斥道,怎么不早些提醒,敏嫣的身子虚,饿不得。 然而环顾四周,根本就没有纪敏嫣的身影。 松年的解释适时响起,怀安公主担心小郡主,已经回府了。 长平帝高高的挑起眉梢,猛地转过头,正对上莫岣意味不明的目光。 并非恶意,却令长平帝极不舒服。 像是忠心耿耿的大狗突然生出坏心眼,想要看主人的笑话。 这个念头只存在片刻便彻底消散,长平帝哑然失笑,回头问道,小郡主如何,太医怎么说? 惊蛰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怀安公主和驸马已经将小郡主送去东宫,打算去蔷薇集市求药。 松年抓住长平帝怔住的瞬间,及时解释哑谜的始末。 长平帝沉迷政务时,阿不罕冰来寻纪敏嫣,两人在院子中说了几句话,忽然拥抱。 然后纪敏嫣就借口担心女儿,红着脸与阿不罕冰离开凤翔宫。头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枚用料极佳,雕工却一言难尽的异域花簪。 知道纪宝珊偷偷溜出长安,是准备与驸马过西洋情人节的时候,长平帝浑不在意。 听见御使大夫告密,有御史参纪璟屿崇洋媚外,大费周章的与王妃过西洋情人节,长平帝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知晓纪敏嫣也半途跑路,连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女儿都送到东宫,长平帝的心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他将其归结于诧异。 论稳重,哪怕是纪新雪也不必过纪敏嫣。 喜欢新奇事物的纪新雪仍旧在东宫为政务繁忙,纪敏嫣却被驸马轻而易举的骗走可见阿不罕冰过于清闲,竟然有时间背着纪敏嫣学玉雕。 应该多给他安排差事。 长平帝得出结论。 顺理成章的将心中的不舒服,理解为女儿忙得昏天暗地,甚至需要出门散心排解压力,驸马却闲得有时间玩玉石。 他在心中安排好能让阿不罕冰的忙碌程度不亚于纪敏嫣的差事,决定去东宫关心忙得昏天暗地的儿子和儿媳。 去小厨房传话,将为敏嫣煮的补身之物送去东宫。 长平帝快速翻看余下的折子,确定已经没有急需处理的政务,带着莫岣和提着食盒的宫人们,浩浩荡荡的前往东宫。 儿子和儿媳已经因繁忙的政务,在东宫闭门多日,也该出去散散心,顺便看看蔷薇集市和焰火宴有没有达到他们预期。 据纪新雪所说,为了给长安臣民留下深刻的印象,蔷薇集市中有许多从前未在民间流传的西洋玩器,正好能消磨等待天黑的时间。 走在路上,悄无声息跟在长平帝身后的莫岣突然出声,殿下和郡王会不会也想过西洋情人节? 松年和惊蛰闻言,默契的停下脚步。 莫大将军,勇冠长安。 长平帝示意莫岣走在他身侧,笑道,去看蔷薇集市和焰火宴,难道不算过西洋情人节? 他这不是正要带小五和凤郎去过洋人的新鲜节。 不算。莫岣眉宇间再次浮现沮丧,惯常平波无澜的语气莫名充斥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宣威告诉我,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能算是过情人节。 长平帝闻言,已经能想象到莫岣在宣威郡主处遭遇了怎样的嫌弃。 他眼中再度浮现同情,耐心的解释,蒹葭昨日来凤翔宫请安时,有替小五传话。还需要三日,他和凤郎才能理顺更改学制的所有细节。以他们的性子,没完成全神贯注的事之前,绝不会分心留意旁枝末节。 蔷薇集市和焰火宴虽然是由纪新雪筹备,但早在半个月前就交给了别人。对纪新雪来说,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连次等要紧都算不上。 连向来稳重的敏嫣,都会在有事在身的情况下,因为阿不罕冰的诱惑心动。他亲自去东宫带小五和凤郎出去玩,且不说老成持重的凤郎会有什么反应,喜欢热闹的小五肯定会惊喜。 想到此处,长平帝再次加快脚步。 莫岣面无表情的凝视长平帝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的得意,默默加大握刀的力度。 他无法细致的分辨萦绕心中的复杂,是由哪些情绪组成,只知道从舌尖到喉口既酸又涩。 第902页 第214章 西洋情人节 正当值的詹事府左春坊学士张白匆匆赶到宫门,迎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长平帝恭敬行礼,臣给陛下请安。 长平帝和颜悦色的点头,越过张学士,顺着陌生又熟悉的回廊前往书房。 东宫的格局几乎与凤翔宫完全相同,左右多出两进院是太子妻妾的住处。因为纪新雪只有虞珩,左侧院落便用来安置他们过继来的儿女。右侧院则是如李金环、张思仪、林蔚和颜梦夫妇、东宫属官等亲近之臣,偶尔留宿的地方。 长平帝深谙帝王心术,有事皆是令松年或惊蛰到东宫喊人,轻易不肯踏入东宫,免得影响爱子在东宫的绝对威严。 此次实乃临时做出决定,又无关政事,才会破例。 张学士连忙跟在松年和惊蛰身侧,不动声色的调整即将压抑不住的喘息,眉眼间的焦急却完全没办法掩盖。 虽然是陛下毫无预兆的亲临东宫,但两位殿下身为人子,无论如何都该在门外迎接。 哪怕来不及赶到东宫大门,在院子里等候圣驾也好。 然而放眼望去,院子中只有整齐跪地的宫人和如同张学士般,匆忙赶来的东宫属官。 长平帝却不在意这等,令张学士急得满头大汗的小事。 他还记得此行是想给儿子惊喜而非惊吓,气定神闲的停在距离紧闭的房门三步之远的位置,免得不小心听到有可能会令人窘迫的动静。 莫岣与松年同时上前,因本就距离长平帝更近,率先走到门口,抬手叩门,殿下,陛下在门外。 屋内寂静无声,丝毫没有回应。 长平帝挑起眉梢,眼底轻松的笑意逐渐凝结。 莫岣凝神倾听片刻,回首望向长平帝,里面没人。 尽显锋利的凤眼瞬间冰雪消融,长平帝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问道,小五和凤郎在哪? 只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书房中做奇怪的事,连体面的应声都做不到,还偏偏被他撞个正着,无论是在哪里做什么都无伤大雅。 哪怕他们是在卧房胡闹,他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去偏厅等人,顺势避开尴尬。 张学士悄悄抬头,茫然的环顾四周。 清晨上值的时候,东宫内常侍青竹专门嘱咐他,拦住所有前来求见的人。两位殿下忙于政务,至少两天之内,无暇顾及其他事。若是有无法耽搁的要紧事,便送去怀安公主府交给怀安公主定夺,或者送到凤翔宫。 哪怕怀安公主和驸马将小郡主送来,也没惊动两位殿下,直接被青竹抱到东宫长女纪月卿的住处。 如此沉心于政务的两位殿下,怎么可能不在书房? 难道有突如其来的要事? 诡异的寂静逐渐蔓延,无论是陆续赶来跪在角落的东宫属臣,还是早就在院子内的宫人皆保持沉默。偶尔有胆大的人,趁着身上没有目光,悄悄抬头环顾四周,眼底满含疑惑和催促。 陛下在问话。 谁知道答案,还不开口,难不成是在等陛下追问? 长平帝在沉默中走到莫岣身侧,毫不犹豫的推开紧闭的书房大门,咬牙切齿中含着宽容的声音飘到身后,去叫阿雪和凤郎过来。 算了,他不想知道那两个臭小子正在哪里做什么,才导致东宫上下对他们的行踪如此难以开口。 只要他们能在一盏茶 长平帝深沉的眉宇间闪过迟疑,还没做出的决定已经悄然改变。 两刻钟之内,衣着整齐、面无异色的出现在他面前,既往不咎。 正殿的动静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东宫。 越来越多的东宫属官、侍卫和宫人加入寻找太女和东临君的行列。 书房所在的院内仍旧沉默的令人连呼吸都不敢有波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声音越来越嘈杂,无端令人心烦。 长平帝的脸色也随着前两者的变化而变化,犀利的仿佛能穿透血肉的目光,缓慢的在跟进书房的心腹身上流转。 松年和惊蛰默契的垂下头,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他们应该在外面做门神! 唯独莫岣感受到长平帝的目光,非但没背后发凉,觉得不自在。已经萎靡整个上午的精神,反而有振奋的迹象。 他目光灼灼的回视长平帝,也许殿下正在过西洋情人节。 宣威也是这样,从昨日就开始惦记西洋情人节。 敷衍的用过早膳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寻蓝颜知己,竟然还埋怨他刚好在昨日休沐,今日在府中用过早膳才会进宫。 要不是为了陪他用早膳,她昨夜可以先带蓝颜知己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今日正开眼睛就是情人节,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长平帝的冷脸出现裂痕,难以置信的望着莫岣。 他的大将军竟然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用脑。 猜到纪新雪和虞珩至今没有出现,连东宫的人都觉得奇怪,极有可能是不想被打扰,正偷偷躲在某处胡闹。 可惜 长平帝幽幽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空荡的房门。 虽然学会用脑,但没完全学会。 这种说出来只会令人尴尬的话,真正会用脑的人根本就不会开口。 莫岣上前半步,怀中金刀悬挂的宝石流苏,几乎贴上长平帝的耳朵。 第903页 陛下,让金吾卫查门禁,说不定能更快的找到殿下。 长平帝昂起头仰视莫岣面无表情的脸,你很高兴? 不久之前,松年和惊蛰告诉他,敏嫣被阿不罕冰的劣质雕工玉花骗走的时候,莫岣脸上也出现过这种令他觉得有些陌生的表情。 像是幸灾乐祸。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吸引了长平帝和莫岣的目光,也打破他们之间忽然变得高深莫测的气氛。 纪月卿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姑娘走在最前面,然后是被两个小郎君夹在中央的小女郎。 长平帝眉宇间的帝王威严瞬间转为慈爱,亲昵的招手,蒹葭过来,我看看馨儿是不是又变漂亮了。 襁褓中的小姑娘便是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小女儿。 别人家的孩子,要不是刚出生难看些,越来越好看。要不是刚出生好看些,不再变化。 这个无论五官还是肤色都像极阿不罕冰的小姑娘,生下来就远超好看的标准。短短几日的功夫,眉毛和眼角更加舒展,肤色也由浅红变成莹白,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好看,完全不给别人留活路。 纪月卿依言走到长平帝身侧,她身后的两个郎君和女郎也极熟悉长平帝,当即占据剩余的所有空位,亲昵的喊皇祖父。 他们分别是纪敏嫣的次子,纪璟屿的次子和纪宝珊的次女,如今都是纪新雪和虞珩的儿女。从三岁之后,便迁到东宫与前头的兄姐住在同处。 皇祖父,你是不是来安慰长姐?长姐前日又被少师说哭了,他总是欺负长姐,换个人给长姐做老师好不好? 少师好不要脸,年纪都是长姐的几倍,还好意思讽刺长姐读过的书没有他多。要是长姐读的书已经超过他,还要他有什么用? 快看小妹!她笑了,笑了! 肯定是因为见到了皇祖父!我举着拨浪鼓在她面前摇半刻钟,她连眼珠都懒得动,只要阿耶或姑父、皇祖父出现,她就笑个不停。阿耶说这叫颜控,她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啊、啊啊啊! 算上纪敏嫣的小女儿,五个小辈,围着长平帝争先恐后的表达想法,瞬间将书房变为花果山。 长平帝尚且笑得出来,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指吸引小姑娘的目光,耐心的分辨孙子们都在说什么,纪月卿已经安详的闭上眼睛。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格外想念已经能静下心读书的双胞胎弟弟。 早知道不,不能想。 她是君子,要一诺千金。 不、能、反、悔! 即使她已经明白,亲娘和亲爹只会有双胞胎弟弟,阿耶和爹爹除了二弟、三弟和四妹,未来还会有五、六、七、八、九。 只能恨当初年少无知,引以为戒。 等到周围的猴崽子嚷得嗓子疼,自动收声,长平帝才笑着开口。 他对纪月卿道,我与小五商量,给你换个老师? 纪月卿睁开眼睛,其中除了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静,唯有智者的冷漠,暂时不必,我还能在他身上学些东西。 即使学识浅薄、刚愎自用的人,也能被皇祖父和阿耶看在眼中,认为他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没弄明白这个人的立身之本,她还能忍受这个脏兮兮的九连环。 长平帝的表情微妙了瞬,不知道该同情身边争相为长姐鸣不平的小傻子们,还是同情自以为已经击溃东宫长女的骄傲,早晚能让对方心服口服的少师。 他轻揉了下纪月卿的额角,柔声问道,想不想去太学读书? 以纪月卿的年纪,早就该去太学。 然而太学因为十二皇子做出的改变,尚且没有复原,长平帝和纪新雪又不忍心蹉跎纪月卿的天赋。便特意将纪月卿先留在东宫,另聘请名师启蒙。 他们对纪月卿有更深的期盼,但也不至于现在就做出决定,更不会因此剥夺纪月卿作为少年人的乐趣。 纪月卿的双眼瞬间由平静变得明亮,唇角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想! 阿耶说太学的夫子各有故事,还能让夫子们陪她过家家。 比如模仿接待使臣、北疆市场、矿场经营阿耶和爹爹还答应她,会亲自为她写过家家的剧本。 眼巴巴望着长平帝的小郎君们和小女郎更容易哄,长平帝只是从广袖中掏出小厨房的御厨所做的果糖,便轻而易举的令他们眉开眼笑。 不仅幼崽们心满意足,露出真切的笑容,长平帝心中积攒的怒火也无声消散。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也要给当爹的留些颜面。 他搂住身侧的小郎君,笑着道,陪我再用些午膳,等天黑,我带你们出宫逛蔷薇集市,看焰火宴。 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小姑娘,上至聪慧稳重的纪月卿,下至抱着长平帝的三头身皆面露惊喜。 真的? 长平帝哑然失笑,你们说呢? 他从不骗小孩。 长平帝在众人几乎撒泼打滚的央求下,终于舍得说出真字。 他决定放过没露面就令他血压直线升高的两个小混蛋,起身走向用膳的偏厅,笑道,先用膳,等小五和凤郎忙完再出宫。 第904页 既然有孩子们求情,只要小五和凤郎能在太阳落山之前,体面的出现,他就大度的原谅他们白日不务正业! 纪月卿脚步稍顿,眉宇间浮现心虚,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阿耶和爹爹已经出宫了。 纪新雪和虞珩出宫前,曾亲自嘱咐过她, 如果别人想见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如果长平帝要见他们,可以试着挣扎一下,千万别玩脱。发现不对,立刻实话实说。 想起晨光中的惊鸿一瞥,纪月卿眼中仍旧会浮现惊艳。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长平帝,遵循小动物似的本能后退半步。 长平帝见状,脸上忽然浮现温和的笑意,他们是何时出宫? 纪月卿的目光游移了下,艰难的开口,卯时。 但凡有金吾卫存在的地方,对长平帝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撒谎没用。 长平帝气得险些笑出声。 宫门卯时打开,他们就卯时出门。他想给他们找个临时起意的理由,都张不开嘴,会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睁眼瞎。 他沉吟片刻,绕过纪月卿走向书案,翻检整齐罗列的文书。 更改学制基本方向及具体细节。 招商修路的范围与可行理由。 铜线与磁铁实验的阶段性成果。 修长的手指依次划过盖太女私印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脸逐渐浮现狰狞。 需要闭门不出的忙碌三日,才能彻底完善学制改革的方案? 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两日,不止更改学制的文书已经整理妥当,许多还只是纪新雪计划中的事,也完成的七七八八,只差最后的总结。 然而这些事无论是在纪新雪口中,还是虞珩口中,仅是只在计划中,八字没一撇,需要细斟酌。 呵,不仅是两个小混蛋,还是两个小骗子! 半个月前,纪新雪和虞珩以盘点近两年的税收账册为理由,在东宫闭门不出两日。 两个月前,他们闭门不出五日,婉拒所有求见的理由是私下核对兵部的花名册。 四个月前,商税做出调整,由东宫负责各衙门的实施方案,两个不孝子曾闭门不出三日。由东宫长女纪月卿出面,婉拒所有求见之人。 桩桩件件不起眼的旧事,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 纪月卿深觉不妙,但没有再退后。 她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少年,试图从仿佛永远不会有波动的双眼中吸取力量。勇敢的走到长平帝身边,拉住绣着龙纹的广袖,怯怯的道,祖父,我饿了,弟弟妹妹也饿,我们用膳去吧。 手拉手站在同处的五头身和三头身早就用过午膳,当然不饿,但他们想和长平帝用膳。听了纪月卿的话,立刻软糯清脆的应声,眼巴巴的望着长平帝。 长平帝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放下最后一封文书,顺着纪月卿的力道往外走。 喜欢偷偷干活? 行,满足他们。 已经默默观察长平帝许久的莫岣,忽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他想陪宣威看热闹,宣威不要他。 陛下想带两位殿下出门玩,两位殿下却早早的偷溜出门。 怎么?长平帝警惕的看向莫岣。 熟悉的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他不明白,只是个西洋情人节,又被女儿抛弃而已,何以至于如此性情大变? 莫岣凝神思索半晌,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笨拙又真诚的说出安慰的话。 陛下说不定能在蔷薇集市遇到两位殿下。 长平帝脚步稍顿。 不久前,他刚以同样的方式安慰过莫岣。 所以这是嘲笑还是同情? 已经落在后面的纪月卿也停下了脚步,她脸色苍白的看向身侧的霍旭阳,在晨光中留存眼底的惊艳尽数转为惊吓。 皇祖父有可能与阿耶在蔷薇集市相遇? 她肯定是在做梦。 否则怎么可能听到如此恐怖的鬼故事! 霍旭阳垂目看向手腕上用力到发白的指尖。 他不疼,也不好受。 既担心小姑娘会因过于用力伤到指甲,又担心拿开她的手,反而会因仍旧无法彻底掌控的巨力伤到她。 无奈之下,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笼罩正紧绷的柔荑,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她安心。 我让人去蔷薇集市的入口等殿下,提醒殿下换身衣服。 第215章 西洋情人节 移步用膳的偏厅,东宫的小主子们终于有了能与皇祖父出宫闲逛的真实感,止不住的兴奋涌上心头,争先恐后的为长平帝布膳倒茶。 竞争过于激烈,同桌用膳的莫岣也跟着借光,感受到了皇孙们的热情。 用过午膳,长平帝眼底的深沉彻底消散。 他已经想好,要如何充分的满足儿子们喜欢偷着干活的爱好。 小皇孙接过宫人捧来的消食茶,亲自送到长平帝嘴边,眼中满含期待,皇祖父,喝茶。 东宫内常侍青竹低眉顺眼的停在距离长平帝五步之外的地方,陛下,东罗郡王和西罗郡王求见。 仍旧为纪新雪担忧的纪月卿立刻抬头。 第905页 青竹口中的两个人,正是当年气得她离家出走的蠢弟弟。 长平帝在小皇孙殷切的目光中,给面子的接过茶盏轻啜。然后才理会青竹,毫不客气的嘲讽,又来找舅舅救命? 也许纪靖柔和玉琢的所有稳重都给了纪月卿,轮到双胞胎,只剩下难以安稳片刻的躁动。 当年的鬼见愁,华阳长公主、纪明通和纪成听闻他们闯的祸事,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多亏他们的后台够硬,足以将打了小的来老的写成百万字的话本,才能平安长大没被套过麻袋。 不仅长相几乎没有区别,连衣着和配饰的一模一样的两名少年同时出现在门口,满脸不服气的喊冤。 难道不能是我们想念舅舅,才来东宫拜见? 皇祖父如此轻易的得出结论,定是对我们有偏见! 长平帝以手扶额,懒得与双胞胎计较。 无数次堪称折磨的经历已经令他明白,不要在玉琢不在的时候,试图与双胞胎讲道理。 纪月卿悄悄起身,躲到霍旭阳身后。 她有顽疾,只要感受到双胞胎的存在就胸闷气短、心烦意乱。 连正因即将随皇祖父出宫游玩而兴奋的小皇孙们,也默默垂头减少存在感。 他们并非不喜欢王兄,只是每次与王兄玩耍,最后都免不了被长辈责罚。 久而久之,虽然仍旧没办法抵抗诱惑,但起码学会了欺骗自己。 他们很乖,已经竭尽全力与闯祸的念头抗争。怪只能怪王兄们太强,总是有那么多稀奇有趣的点子,连讲故事都比说书先生更吸引人。 双胞胎的目光在长平帝和霍旭阳身上扫过,难得迟疑。 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两人选择走向长平帝。 他们已经给阿姐讲过许多故事,难得遇到皇祖父有空闲,今日的故事还是说给皇祖父听吧。 况且阿姐就在霍家兄长身后,肯定也能听见。 皇祖父,你知道吗?双胞胎之一神秘的眨眼,语气兴奋得令人头疼,长安城又有新热闹啦! 另一个人立刻做出总结,我觉得这会是西洋情人节最广为流传的故事,蔷薇集市和焰火宴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双胞胎虽然不肯有片刻的安静,但从来不炒有馊味的饭。 他们说有趣,未必真的有趣。 他们判断会广为流传的事,起码有九成的概率能风靡长安。 长平帝挑起眉梢,对双胞胎的话提起兴趣,从善如流的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说的热闹,是什么事? 垂头做乖巧状的小皇孙们也悄悄抬头,十分期待有趣的皇兄又会说出什么稀奇的事。 纪月卿发现双胞胎的注意力都在长安帝身上,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改成站在霍旭阳身侧,等着听故事。 双胞胎在万众瞩目中清了清嗓子,异口同声的道,承恩公为讨好宝鼎公主,豪掷千金,令人抢空长安所有首饰店中的西洋对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皇孙们没能理解两位王兄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笑得如此开心,却因内心深处对两位王兄的亲近和崇拜,本能的认为皇兄不会出错,也跟着笑得捧腹。 莫岣沉默片刻,向来缺乏情绪的双眼突然学会说话。 难道东罗郡王和西罗郡王也要过继到东宫,所以才如此癫狂?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扭过头。 他连儿女都没打过,更不可能打孙子。 纪月卿按住虎口,杀气腾腾的环顾四周。 茶盏,不行,万一变得更傻怎么办? 椅子,也不行,打坏阿娘会心疼。 刀鞘,还是不行,阿旭的刀太重,她举不起来。 这么敷衍,居然也能让阿娘原谅他没有提前准备情人节礼物。可见爱情令人盲目,帝女也不能免俗。双胞胎兄长连连摇头,唏嘘感叹的模样仿佛是在评价陌生人。 双胞胎弟弟不服,反驳道,大姑父和舅舅提前准备礼物又怎样?除了姑姑和舅母,谁知道姑父和舅舅的心意。阿耶讨好娘子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道了他们的神仙爱情!阿娘今日是整个长安最受羡慕的女人! 要到的礼物和别人主动送的礼物怎么能一样?双胞胎兄长气得变声。 双胞胎弟弟不甘示弱,也战术变声提高气势,多少人想要礼物都不知道该朝谁要,不信你问皇祖父! 一模一样的脸同时看向长平帝,相似的眼眸中满含求知欲。 长平帝勾起嘴角,朝两人招手,来,皇祖父疼你们,今日专门为你们破例。 虽然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但得到皇祖父疼爱的机会,同样弥足珍贵。双胞胎立刻忘记争论,喜笑颜开的奔向长平帝。 然后被拎着脖颈间的布料提起,获得莫大将军无私指导武艺的奖赏。 长平帝揉了揉两颗生无可恋的狗头,发自内心的道,我也是为你们好。 这世上总会有敢于套他们麻袋的人,多学本事,才能少挨揍。 因为不请自来的双胞胎,纪月卿气得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出宫游玩的事。 第906页 小皇孙们则凭借仿佛小动物似的本能,不敢再仗着长平帝的宠爱,肆无忌惮的撒娇,乖巧的等待长平帝和王兄们从演武场回来,带他们出宫玩。 还指望姐姐和弟弟妹妹替他们求情的双胞胎,在演武场流尽最后一滴汗水,才听见皇祖父叫停的天籁之声。 精疲力尽的两人听闻长平帝要带姐姐和弟弟妹妹们出宫玩,立刻诈尸,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围着长平帝嘘寒问暖,仿佛已经忘记导致他们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 长平帝再次感受到老虎咬刺猬的痛苦,恨恨的将两人白净的脸庞揪成如同新开月季般的粉色。 可惜双胞胎不在意脸疼,满脑子都是想随长平帝出去玩。 他们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踮起脚,令长平帝能揪得更舒心,如愿获得随行出宫的恩典。 双胞胎自告奋勇照顾弟弟妹妹,挤眉弄眼的推开纪月卿。 长平帝见状,放下车帘,疲惫的倚着软枕,感叹道,可算是还有点良心。 莫岣抱着长刀,沉默不语。 松年顺着尚未彻底落下的车帘,看向逐渐落在身后的宫门。 纪月卿仍旧难掩恼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平静,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然后与身侧的少年同时转身,前往与马车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神色复杂的望向长平帝。 该怎么告诉陛下,东罗郡王和西罗郡王对小殿下的讨好方式,与陛下认为的讨好方式不太相同? 惊蛰背着长平帝和莫岣,对松年疯狂眨眼。 想不到,可以不开口,陛下不需要知道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长平帝似有所觉,忽然回头看向两人。 松年和惊蛰若无其事的垂下头,谁都没提纪月卿。 将库房中剩的那对西洋琉璃盏,送去给明通和纪成把玩。长平帝缓缓转动手腕的紫玉珠串,意味深长的道,让他们多学好的。 惊蛰秒懂,多学低调的吉昌公主,少学迢北郡王和灵王,千万别学已经扬名长安的宝鼎公主和承恩公。 他高声应是,利落的跳下马车。借了匹侍卫的马,返回宫中,亲自办长平帝的吩咐。 众人在蔷薇集市的入口处下车时,太阳已经将落未落。 集市的每个摊位皆错落有致的摆放数盏明亮的灯笼,在周围越来越昏暗的背景衬托下,这片火树银花的地域,竟然比正午阳光正烈的时候更引人注目。 长平帝留意到纪月卿不在,正想询问,却被双胞胎抢先。 阿姐怎么不在?双胞胎弟弟歪头提出疑问。 双胞胎兄长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她那么聪明,又有霍家兄长保护,肯定不会有事。说不定是临时想起来有没做完的事,半路折返东宫。 反应快的像是自问自答。 偏偏有令人信服的气质,听得小皇孙们连连点头。 阿姐最聪明,霍家兄长最可靠,没错! 长平帝见状,不再纠结纪月卿的行踪。捞起年纪最小的三头身,率先迈进集市入口。 莫岣紧随其后,另有已经做好伪装的金吾卫簇拥在小皇孙们身侧,松年将提前准备妥当的荷包系在长平帝腰间,时刻分神留意年纪最小的皇孙。 现在是什么时辰?长平帝随口问道。 莫岣昂首望向正立在高台上,由羽林卫看守的巨型洛钟,应道,再有一刻,便是酉时。 焰火宴的第一轮烟花,会在酉时一刻盛放。 长平帝颔首,忽然想起会对蔷薇集市和焰火宴上心的源头,吩咐松年留意宣威郡主的身影。 莫岣动了动嘴唇,想说不必打扰女儿的兴致,嗓子却干涩的厉害,看向松年的目光略显茫然。 松年低声劝道,郡主向来敏锐,说不定是她先发现您。 莫岣成功被松年说服,重重的点头,眉宇间的纠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松年笑吟吟的退后半步。 宣威郡主没发现大将军也不要紧。 只要大将军在宣威郡主的附近转两圈、三圈、四圈、甚至十圈,总会有宣威郡主察觉到大将军的存在,主动过来打招呼的时候。 松年的注意力逐渐放在周围的年轻女子身上,已经沉思良久的莫岣眼中忽然闪过明悟,暗自打了几个手势。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被女儿嫌弃。 看样子,陛下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想过东宫的殿下会偷偷出宫游玩。 他被女儿嫌弃,仍旧想在蔷薇集市见到女儿。 陛下大概也想见到两位殿下。 先让人确定两位殿下的行踪。 等会松年见到宣威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肯定能令陛下高兴。 毕竟是陛下调教几十年的人,最擅长揣测陛下的心思。 走在最前方的长平帝突然打了个喷嚏。 百姓在西洋情人节之际,对西洋文化的热情达到顶峰。无论是郎君,还是女郎,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置办全新的西洋风格新衣也算罢了,为何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小皇孙们也不喜欢难以分辨香臭的气味。 这与安国公主府的商行中售卖的香露相比,差别就像是鱼目和深海珍珠。 第907页 好在他们暂时无暇计较这等小事,所有注意力都被令人目不暇接的蔷薇集市吸引。 他们的衣服好奇特,我也想要,今日还能不能买到呀。 好大的裙摆,为什么没贴在腿上,反而堆积在腰间? 红头发!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用了阿耶说的染发膏,居然是红色的头发。 红色的头发为什么一定是用了染发膏,难道就不能是话本中写的山鬼? 哼,这等穷乡僻壤的奇装异服也就看个稀奇而已,哪有大虞的衣着端庄大方?你们多做几件这种衣服,尽情地穿,但不许再如此大惊小怪。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宣威郡主?她怎么穿的这么漂亮!今晚肯定不会有比她更好看的人! 第216章 西洋情人节 蔷薇集市虽然有许多身穿西域风格衣着的人,但大多数人不会为一年只有一日,且不能确定明年是否还会有的节日花费太多钱财。 所以他们的衣服虽然风格新颖,引人注目,所用的布料却大多是便宜舒适又有多种颜色可以选择的棉布。 哪怕是不在意钱财的朝臣家眷和商人,也因为不想引起御史台疯狗的注意和财不露白的顾及,宁愿泯然众人。 东宫的小皇孙们见惯好东西,虽然觉得平价版的奇装异服有趣,但委实难以产生惊艳的感觉。 直到他们看见宣威郡主。 石榴红色的绒缎勾勒出宣威郡主上半身婀娜的弧度,最引人遐想的位置恰到好处的隐藏在同色以金丝勾勒边缘的蝴蝶结中。 自腰间开始蓬松的裙摆,粗粗看去,至少有五、不,还没凑近,已经数出六层。错落有致的点缀着白玛瑙、猫眼石、天山玉、琉璃珠等在灯火下愈发显眼的宝石。 不知用何种方式染成金黄色的长发,如同清洗干净的羊毛似的自然弯曲成卷披在背后,耳侧仅有一只嵌满水滴形红宝石的耳坠,另一边是长平帝特赐的南洋金珠耳钉。 仅能覆盖三分之一发顶的洋帽垂下层次分明的蕾丝,所携带的阴影刚好覆盖在主人的眉眼之间,又为大气端庄的美人添了几分神秘。 如此装扮,又有灯火映衬。 原本肤色并不算白皙的宣威郡主,竟然有种正在发光的错觉。 有六名面容俊朗的郎君,跟在宣威郡主身侧。分别身着仿照西域贵族和骑士的装扮。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却无人有正宫的气势,没办法夺走宣威郡主的半分风采,只能做个跟班而已。 长平帝在小皇孙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中闷咳半声,凤眼含笑的看向满脸茫然的莫岣,仿佛不解的问道,阿兄,侄女不是说,只有两个人才能称得上是情人节? 怎么刚骗走老父亲,就找了第三、四、五、六、七个人共度西洋情人节? 莫岣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抱紧怀中的长刀,默默朝与长平帝截然相反的方向挪动脚步。 那是什么! 三头身小皇孙发出破音的尖叫,打破喧闹中无言的寂静。 莫岣立刻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速度,回到长平帝身侧,警惕的盯着小皇孙手指的方向。 明亮的灯火摇摇晃晃的奔向明月,逐渐汇聚成璀璨的星河。 宣威郡主像是被猫吓傻的小老鼠似的,感受到莫岣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终于找回四肢与大脑的感应,蹑手蹑脚的提着裙摆转身。 可惜正昂头望着漫天灯火的松年,刚好挡住她的去路。只耽搁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散落在人群中的金吾卫已经将长平帝和小皇孙们所在的区域,保护的滴水不漏。 宣威郡主作为莫大将军的独女也跟着借光,成为重点保护对象。 周围的百姓也发现了空中的异样,顿时陷入短暂的躁动。 好在正缓缓升空的小玩意儿虽然是第一次如此密集的出现在大众面前,但并非秘密。很快就有偷偷出门游玩的贵族郎君和聪慧的女郎,高声平息百姓的惶恐。 这是祈愿灯! 对灯许愿,声音会被带到天际。 定是太女送给东临君的惊喜!去年年初,我曾有幸在东宫见过祈愿灯。 开口的人个个气度非凡,哪怕穿着只是用棉布裁剪的异域服装,也有价格不菲的配饰点缀。在百姓眼中,极有说服力,很快就让百姓从恐惧中回神。 兴奋的议论如同长了翅膀的灯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整个蔷薇集市。不知为何,最后却变成赞叹东宫夫妻情深,堪为天下楷模。 莫岣耳力非凡,轻而易举的将大半个集市的声音,尽数收入耳廓。 陛下。 做什么? 长平帝打断莫岣的话,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梢。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大将军从未上过学堂,未免遗憾。正好再过几日,双胞胎要去太学的读书,缺个能镇住他们的伴读 莫岣再次在人群中生出寒风萧瑟的错觉。 他凝眉思索了会,没找到无故发冷的头绪,只能略过,继续原本想说的话,臣以为,祈愿灯并非太女或东临君所放。 嗯长平帝神色稍缓,又觉得用连纪新雪见到都打怵的莫岣去震慑双胞胎,如同杀鸡用牛刀。 第908页 未免委屈他的大将军。 殿下曾说过,灯起、灯落皆有走火的风险,又嫌东宫侍卫追灯浪费时间,已下令销毁所有制成的祈愿灯。莫岣有理有据的解释,放灯地点位于长安东南方向,金明公主、平国公、信阳郡王世子、祈康侯等人皆在附近有别院。能调取东宫私窑所制牛皮纸的人,却唯有金明公主和平国公。 站在长平帝身后的双胞胎秒懂。 哇,小叔爷好浪漫,如此用心的讨好姑姑。同样是公爵,承恩公和平国公的差别,为何如此大?接下来半个月,阿娘要如何在姑姑们和舅母面前抬头?连吉昌皇姑都提前收到姑父亲自抓来的小狼。唯独阿娘,想要礼物还得亲自开口,啧啧啧。双胞胎哥哥忧心忡忡的感叹。 弟弟不服,咬牙为亲爹辩解,我们还没见到金明姑姑和小叔爷,你怎么知道他们与阿耶、阿娘情况不同?再说还有舅舅和襄临舅舅,他们还没送对方礼物,说不定唔唔唔 长平帝抬起双手,分别制住一只吵闹的双胞胎。 捂住他们嘴的那刻,他有种整个长安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清脆的编钟声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望着漫天星河彻底飘远的百姓陡然回神。 马上就要开始第一轮的焰火! 与此同时,身穿西洋宫廷服的公主与王子乘着嵌刻水晶的马车姗姗来迟,停在距离集市只有百米的地方。 阿耶也在?雌雄莫辩的叹息散入夜色。 这是郡主为两位殿下准备的衣物。身着软甲的侍卫举起捧在怀中的雕花木箱,恭敬呈给仍旧在马车中的人看。 恰逢圆月终于挣脱乌云的束缚,照亮侍卫护腕处熔刻的古字。 东宫 纪新雪掀开木箱,饶有兴致的翻检里面的东西,两套朱红色的常服,从头到脚的配饰一应俱全。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两套衣服和配饰只是看似相同,细节之处的纹路并非一模一样。分别向东向西,与龙凤呈祥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过款式,是长平帝看着,会觉得孩子心性,不够稳重的衣服。 不愧是我们的长女,真聪明。纪新雪满眼赞叹。 还这么小,就能无师自通的学会主动丢芝麻去捡西瓜。 明悟完美看上去更虚假,尤其是已经犯错的情况下。适当的踩出会被纵容的底线,才能掩盖真正的错误。 虞珩手持软枕,小心翼翼的护在纪新雪腰侧,时刻注意不能真正的贴上去,否则已经劳累大半日的公主殿下会炸毛,他已经亲自验证过。 即使蒹葭天生聪慧,也赖于你引导得当,才没浪费她的慧根。他百忙中分心瞥了眼木盒中的衣服和配饰,漫不经心的问,换不换? 纪新雪微笑着拿出固定发冠的金簪对月赏玩,在腰间绵延不绝的酸软中,以指腹试探金簪尾端的锋利程度。忽然抓起虞珩的手,撸起衣袖,在遍布抓痕的小臂处留下个深刻的牙印。 明知道晚上要来蔷薇集市看焰火,还 他倒是想换,哪来的力气? 不换! 金簪落回雕花木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虞珩眼含纵容的看着仍旧不解气,再次埋头在他手臂间的纪新雪,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枚金色的面具,低声哄到,我们戴上面具,躲着阿耶走。 纪新雪接过面具仔细摩挲,转怒为喜,这也是礼物? 虞珩先将属于他的面具扣在脸上,然后又帮纪新雪戴面具,随口应承道,专门为今日准备,勉强算是。 纪新雪晃了晃头,面具完全贴合他脸上的轮廓。既不影响视线,也不会有窒闷的感觉。 你告诉我,还有哪些我没发现的礼物,我就不再与你计较白日的事。他起身站在车台处,迎着月光,居高临下的凝视虞珩。 望着月下的人影,虞珩心头微动,忽然单膝落地,纯白色的手套郑重托起纤长美丽却因自小习武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掌,虔诚的落下个轻吻。 愿以恶龙守护珠宝的方式,永远守护他的殿下。 细密的睫毛自然而然的垂下,遮挡住几不可见的羞窘和遗憾。 也许他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应该顺便了解下西洋的骑士会如何献上忠诚。此时便不会因为怕招纪新雪的嘲笑,只能扭捏的在心中低语。 可惜虞珩没有抬头,否则就会明白。 有些时候,沉默热烈的赤诚,远比苍白的语言更动人心魄。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不落分毫的将月色、马车、青年彻底烙印在心底,猛地抬起正被虞珩托在掌心的手。 虞珩纹丝不动,纪新雪的腰却猛地酸痛了下,这次他大方的没有和虞珩计较,顺着手臂牵扯的力道扑入虞珩怀中。 在月色中,吻上早已铭记于心的温度。 小王子愿意为他做骑士。 他真幸运。 以骑士的名义起誓,他会不竭余力的守护这份幸运。 蔷薇集市中忽然响起欢快悦耳的西洋乐声,继而是照亮整个长安城的烟火。 第217章 西洋情人节 绚丽的烟花持续整整两刻钟。 第909页 即使灿烂盛开的红玫瑰已经彻底藏匿于黑夜,大部分人仍旧昂着头,痴痴的仰望星空,眼底仿佛残存尚未凋零的花瓣。 终于肯走下马车的纪新雪和虞珩,悄无声息的进入蔷薇集市。 夜色彻底降临之后,作为装饰立在路边的白铜树枝杈上点亮高低错落的烛火。洋洋洒洒的落在以琉璃珠编织的蔷薇花上,恍惚间给人如临仙境的错觉。 纪新雪和虞珩作为亲自绘制蔷薇集市预览图册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火树银花与繁华喧闹相映相成的画面,停在白铜树前久久未曾回神。 殊不知,他们为此驻足的时候,也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长平帝等人所在的地方,只有少数人身着西洋风格的衣服,犹如宣威郡主那般毫无顾忌盛装打扮的人更是几近于无。 然而纪新雪和虞珩这边却是身着西域华服的人,比做寻常虞朝百姓打扮的人多。甚至有人比宣威郡主装扮的更隆重,明明金发碧眼,张嘴却是流利的虞朝官话。 天啊,这是爱神丘比特派来的节日的使者吗?否则我为什么从未见过他们? 如此引人注目的人,哪怕只有惊鸿一瞥,不该完全没有印象。 从西洋国度不远万里来长安朝拜的贵族们闻言,终于摆脱怔愣。想尽办法的从周围的人口中,探寻爱神使者的真实身份。 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虞朝的长平大帝和东宫太女都不喜欢皇族或手握实权的朝臣家眷与异族联姻。 反正也无法完成前来虞朝时背负的联姻任务,又要在此停留多年,不如灵活变通,换个联姻对象。 万众瞩目中的两人,身穿以鹅黄色为底的华服。 在虞朝境内,要避讳明黄和杏黄,鹅黄浅淡的被周围的各种灯火吃得干干净净,反而将极品绸缎的特别之处显现的淋漓尽致,给人流光溢彩的感觉,丝毫不显得廉价。 高挑美人的长裙既没有特意勾勒上半身的轮廓,也没用多层裙摆显现蓬松感。只有简单的掐腰,恰到好处的将裙摆束成如同海浪波纹般的形状。腰间、袖口的蔷薇纹路,是仅有的点缀。 简单到普通的裁剪。 腰不够细,没有盈盈一握的美感,胸也称不上挺拔,连长腿都是完全隐藏在长裙之下,连点念想都吝啬赐给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好在还有头上嵌满宝石的金色皇冠,能体现她高贵的身份。 相比之下,她身边的绅士要讲究得多。 礼服仅仅是剪裁合体,便能完美展现宽肩、窄腰。没了广袖长袍的遮挡,一举一动间的风仪气度愈发优雅雍容。修长笔直的腿没入长靴,即使有皮革遮挡,仍旧难掩流畅的弧度。 围观者虽然对他们的着装有截然不同的评价,但丝毫不觉得两人站在同处,十指交握,有违和的感觉。 这些人只会痴痴的望着黄金面具无法遮挡的长颈和即使站在火树银花前,也没有被夺走光芒的双眼。绞尽脑汁的猜测,面具下的容颜是多么地动人心魄。 她已经在长安居住五年的西域王子喃喃自语,是不是东宫太女? 他平生只见过两个白得发光的人。 一个是怀安公主的驸马迢北郡王,一个是东宫太女。 两人都是乌发雪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如此色如温玉的模样,像极了曾有幸惊鸿一瞥的东宫太女。 与西域王子结伴同游的人闻言,下意识的想要嘲笑西域王子脑子不好,却像是被米糊粘住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的发光的姑娘和气度优雅身形挺拔的绅士真的好像两位殿下。 这个念头如同刺鼻的烟雾般快速蔓延,众人眼底的痴迷和势在必得逐渐收敛,添了几分惧怕和纠结。 千万别是两位殿下,否则他们岂不是再也没有半点抱得美人归的可能? 纪新雪眼底的惊叹散去,立刻察觉到聚集在他和虞珩身上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脸,确定面具是否妥帖。随即拽着虞珩若无其事的往人群中走,低声抱怨道,你就不能令人制两身低调些的衣服, 话毕,纪新雪意有所指的拨弄了下虞珩胸前坠满珍珠的金制徽章。 古往今来,珍珠大多都是海洋珠比淡水珠珍贵,极大的珍珠和极小的珍珠比寻常大小的珍珠稀奇。除此之外,还有皮毛是否干净、形状的圆润程度等因素也会造成珍珠的价值天差地别。 虞珩胸前徽章的流苏,所用的珍珠皆是安国公主府的商队周游各国特意搜罗的海水珍珠。个个光洁无暇且大小形状几乎没有区别,因为太小,光是打孔就要损耗十之六七。拿到安国公主府的铺子出售,至少能再换个长安的铺子。 毕竟如今可没有仿珍珠的说法。 要不是白日折腾的太过火,险些赶不上蔷薇集市。 梳洗的时候,纪新雪仅有的精力都用来从两大箱全新的衣物中,挑选出合心的裙子。连梳妆都是半梦半醒的靠在虞珩怀中,任由虞珩为他做选择。 他说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虞珩打扮的像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还随身携带套长安的铺子挂在胸前。 方才环顾四周,入目所见之人,无论男女,皆如同向日葵似的眺望这边。 第910页 总不可能是看在蔷薇集市中随处可见的火树银花。 不用想,肯定是在欣赏雄孔雀。 以阿耶的敏锐,只要顺着人群的目光,便能认出雄孔雀的真身。 他们脸上的金面具还有什么用? 遮挡阿耶的眼刀? 这两件还不够低调?虞珩反问纪新雪,仿佛不经意似的举起坠着玉佩的长剑。 真正有来历的人立刻脸色大变,收回准备搭讪的脚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顺便将有几分面子情的人也带走。 那块玉佩的图案是金吾卫的标志! 只看玉佩的水头和雕工,便知道此人即使在帝王私卫中,也不是寻常人。没探清底细之前,最好别轻易挑衅。 有见识的人都走了,其余人还没来得及靠近虞珩和纪新雪,便被混在人群中的东宫侍卫挤到别处。 仍旧不死心,甚至恼羞成怒,想要通过争吵吸引纪新雪和虞珩留意的人,直接被扭送到巡逻的羽林卫手中,因试图扰乱蔷薇集市治安的罪名被关入刑部。 纪新雪冷笑,顺手揪住已经送到眼皮底下的长剑,阴阳怪气的道,低调? 是剑柄镶嵌的那颗足有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低调,还是纯银打造的剑鞘低调,或者在虞珩心中,胸前价值长安一个铺子的徽章也算低调。 虞珩默默记住刚才盯纪新雪最狠的人,直到他们的背影全部消失,才心不在焉的道,只有之前的两套衣服,才配得精挑细选四字。 明明没还什么语气,却平白给人无辜的感觉。 纪新雪仿佛被烫到手似的甩开剑穗,牢牢捂住虞珩的嘴。 别提情人节礼物,他们才能继续安生的过情人节。 晨起还在床上的时候,纪新雪和虞珩就相互交换了情人节礼物。 默契程度与他们早就知道对方在悄悄准备情人节礼物,明明好奇得心痒难耐,却假装未曾察觉完全相同。 纪新雪的礼物是个水晶球。 近乎透明的琉璃中,笼罩着缩小不知道多少倍的寒竹院,玉雕的小龙和小麒麟在雪堆中打滚。 虞珩的礼物则是两套华丽非凡的西洋华服,耗费的人力物力甚至能与他们的婚服相比。附加废案五大箱,长裙及配饰总共十八套。 两人都是富贵锦绣中娇养长大,最适合华贵端庄的打扮。 第一次见到对方郑重的换上西洋风格的衣服,既深觉惊艳,满足于第一个见到爱人不为人知的新面貌。又生出更深的妄念,想要立刻用最亲密的方式,标记熟悉中透着些许陌生的爱人。 他们不喜欢对方身上有任何陌生的感觉。 一拍即合之后,两人临时改变中午再偷溜的计划,连衣服都没换,便去找纪月卿,教小姑娘如何帮他们隐藏行踪。 然后径直出宫,赶往最熟悉的安国公主府。 即使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也不想在情人节哄孩子。 再者要脸。 如今回想起来,纪新雪心中唯有庆幸。 还好他们要脸,被亲爹堵在院子里抓白日宣淫和被亲爹知道偷偷翘班,是社死和调皮的区别。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抬手扇风,试图忘记仍旧存留在脑海中的画面。 不能想,腿会软。 可惜了两套华服,已经被扯得不堪入目,几乎与破布没有区别。连昂贵的配饰沾满奇怪的痕迹,如今只剩下抠宝石的价值。 他不得不承认,对比那两套隆重程度不亚于太女礼服的西域华服,他们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确实能称得上低调才怪。 不能被家大业大、五代单传的财神爷蒙蔽双眼。 蔷薇集市因西洋情人节而建,沿街的摊位和铺子无论原本卖什么,在西洋情人节这天都是以异域风格的小玩意儿为主。 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新鲜的玫瑰花和蔷薇花。 单支玫瑰只要两个铜板,两支蔷薇一个铜板。 即使是最普通的长安百姓,也舍得花费,几乎人人手上或鬓间都有一朵或数朵娇艳鲜花。 纪新雪看着有趣,选了支半开的玫瑰放入虞珩胸前的口袋中,立刻感受到周围人眼中的遗憾,缓缓扬起嘴角。 他的。 虞珩拿出颗金珠付账,在纪新雪无奈的目光中,抽出数枝养在水缸中的玫瑰和蔷薇,弯折、缠绕、熟练的编成花环。 小二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手艺的客人,好话不要钱似的恭维两人,郎君的气度,半点都不像会这等偏门的手艺,难不成是为了给娘子惊喜,专门练习过? 因为这边异域人比较多,他不确定带着金色面具的客人是否也来自西洋,竟然还磕磕绊绊的说了几句古怪的西洋通用语,赞叹两人情比金坚。 纪新雪专门学过西洋语言,连蒙带猜,居然也听懂了,脖颈连带着耳侧快速蔓延薄红。 怪不得沿路走来,只有这家客人最少。 小二真的知道,他在用蹩脚的西洋话,称赞他的客人龙精虎猛、夜夜笙歌吗? 纪新雪只是走神的功夫,虞珩手下的花环已经彻底成形。 哪怕是有些挑剔的人,也不能说虞珩手中的花环不精致,他甚至记得先用锋利的小刀细致的削掉所有尖刺。 第911页 小二说的没错。 虞珩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纪新雪立刻想到前些日子在虞珩手上看到的各种伤痕。 那时虞珩说是与金吾卫切磋时所伤,纪新雪就没放在心上,以为金吾卫又在试新武器。如今想来,分明是被花刺划伤。 他弯了弯腿,等虞珩为他带上花环,心像是被小猫用肉垫扒拉似的痒得厉害。 虽然早就从紫竹口中套出话,知道虞珩准备的礼物远不止一样,也算是有心里准备。但再次收到精心准备的礼物时,仍旧免不了被喜悦淹没。 继虞珩亲手编织的花环之后,纪新雪又在有些眼熟的店铺中收到羊毛制成的小白狗,刚好能抱在怀中。明明虞珩随手选出的东西,耳后却分别绣着凤和雪字。 相比小白狗精细的做工,这两个字非常抽象。 两人在卖西洋零食的摊位略填了填肚子,继续前进,顺着花门进入集市内围,脚步下意识的放缓。 这里是集市的正中央,不仅有趣的东西更多,也更容易碰到长平帝。 花门并非人人都能过,需要提前从内围的铺子中购买请帖或当场缴银五两。如此条件,足以拦住外围的大部分人。 这五两银子不会白花,内围中共有三十六家店铺,但凡进入花门的人都能在每家店铺中得到一次抽奖的机会。 可能是一朵新鲜的玫瑰或蔷薇,也可能是散发着香味的干花、一方手帕、一个小毛绒玩偶、甚至还有金簪和宝石作为大奖。 抽奖资格只能凭借进入花门时得到的银叶子领取,不能用任何方式购买。如果真的有人脑子有坑,为了十几两银子的东西以权势压人,大可以试试羽林卫的腰板够不够硬。 两人在第一家店铺门外停留片刻,确定长平帝没在里面,才进门抽奖。 虞珩先抽,从封闭的木箱中拿出条刻着玫瑰图案的木签。 掌柜抚掌大笑,亲自取出个雕花锦盒捧给虞珩,恭喜郎君,这是本店最大奖项。 虞珩直接拿过雕花木盒,递给纪新雪,示意纪新雪打开。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暗自思索木盒中的东西,是不是如同面具、花环和羊毛小白狗那般,是虞珩为他准备的小惊喜。 盒子内是枝以红玉雕琢的玫瑰,材质勉强能够入眼,质地浑浊,难掩棉絮。雕工也不好说,虽然与纪新雪常见的名家作品相差甚远,但至少没有辣眼睛,甚至称得上是颇有趣味。 一时半会,纪新雪也没办法肯定,这朵红玫瑰是不是虞珩提前安排的剧本。 虞珩挑起眉梢,眼底浮现淡淡的嫌弃,若是不喜欢,等会随便找个铺子放下。 他所说的铺子,是安国公主府在蔷薇集市内围的产业。 这若不是他亲自抽中的东西,终究有些特殊的意义在,直接还给掌柜也无妨。 纪新雪立刻拿起红玉玫瑰。 不管是不是提前准备的礼物,他都要。 掌柜笑着提醒道,请女郎抽签。 纪新雪点头,从木箱中随意挑拣出一根,没有雕刻图案,是数字。 掌柜收回木签,拿出个与木签绣着相同数字的布包递给纪新雪。里面是方水蓝色的手帕,最下角绣着个方方正正的黑白盒子? 这是什么?纪新雪诧异的问道。 难道有他未曾察觉的洋人文化在长安悄悄流行? 掌柜脸上的笑意稍顿,不动声色的看向虞珩,可惜目光所及只有冰冷的黄金面具,没得到任何提示。 到底是惯会做生意的人,掌柜虽然没拿到剧本,但也不至于露怯,他笑着道,我也不知绣娘为何会选中这样的图案。小二贪图绣娘的针线好,卖的也便宜,没来回我,便买下这方帕子。我怕不知情的犯忌讳,索性便将其充作抽奖的物品。若是冒犯到女郎,还请您见谅,可以再从店中选其他帕子作为礼物,算是您抽中的奖品。 纪新雪自然不会贪图掌柜的帕子。 他拒绝了掌柜,将帕子和红玉玫瑰都放入装着羊毛小白狗的竹篮中,拉着虞珩的手走出第一家店。 先过节,明日再找人查探也不迟。 第二家店,仍旧是虞珩先抽签,中了枚足有一两重的金稞子,是心形。 纪新雪抽中绿色的腰带,上面绣满萤火虫。 第三家店,虞珩中了块半个手掌大的黄翡,雕刻成巨石的模样,上面刻着情比金坚四字。 纪新雪抽中对小巧的耳钉,是云朵的形状。 随着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纪新雪终于能确定,这一路走来,哪些东西是虞珩提前准备的礼物。 并非他最开始以为的虞珩抽中的东西,是他自己抽中的小玩意。 虞珩抽中的物品更精致,完全是财神命发作,不允许他拿到价值低的东西。刚巧是西洋情人节,抽奖也是因西洋情人节而起,所以每样东西都或多或少的符合主题。 看上去比较像情人节礼物。 实际上,店家准备的所有物品都是这样。 大到红玉玫瑰、黄翡字佩,心形黄金。小到绣着鸳鸯的手帕、有情字的红色软布和各色彩绳编织的手链、玫瑰形的细银戒。 第912页 无一例外,皆与情人节相关。 相比之下,纪新雪抽中的绣黑白盒子的手帕、有萤火虫图案的绿腰带,云朵形状的耳钉等物,反而显得与情人节格格不入、 纪新雪已经能猜到大部分物品被他抽中的原因。 半个月前,曾和虞珩说过,梦到在草地中追萤火虫,觉得很有童趣。两个月前,他因陪小儿子玩闹精疲力尽,未免孩子继续折腾他,只能咬定云朵好看,想要仔细欣赏,抓着小儿子老实片刻。 唯有最开始抽到的手帕令纪新雪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有黑白的盒子? 总不会是棺材,代表他们将来会死于同穴。 毕竟他们注定是要葬于皇陵,不会用如此简陋,不符合虞珩审美的棺材。 走到第八家店铺,纪新雪拦住虞珩。 这次我先抽。 他和虞珩每次都是在同个木箱中抽签,为什么虞珩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拿走普通物品,将专门准备的礼物留给他? 虞珩从善如流的给纪新雪让位。 纪新雪依次摸过木箱中的所有签子,确定都严密的扣合,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才从最下方抽出一个。 编号十五。 是六个热腾腾的烤芋头。 前日因公务晚睡时,纪新雪曾捂着难掩空虚的肚子说过想吃烤红薯。因为红薯还没有被找到,他只能在虞珩持之以恒的追问下,说红薯就是从东南小国传到大虞的芋头。 纪新雪用强大的意志力安抚造反的肠胃,目光灼灼的盯着木箱和虞珩的手,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正散发甜香的芋头。 虞珩随手抽出个木签,看都没看就递给掌柜。 好在纪新雪没有眨眼,否则都要怀疑虞珩是不是根本就没抽签,从靴子中抽出早就准备的好的木签作弊。 难得这次的木签没有图案,只是数字。 十八。 掌柜拿出对应的布包。 里面是个同心结,中间虽然有金丝和银丝,还坠着两颗小小的翡翠珠子,但对比虞珩一路走来抽中的大奖,价值天差地别。 纪新雪见状,眼中的怀疑更甚。 怎么他有猜测,虞珩抽中的东西就百变得普通起来? 掌柜仿佛看透纪新雪的想法,恰到好处的开口恭维,价值更高的福袋已经被别的客人带走,这个同心结是店中余下的福袋中价值最高的物品,恭喜郎君。 纪新雪: 好吧,是他格局小了。 虞珩将同心结也放入纪新雪手臂间的竹篮中,问道,怎么了? 纪新雪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我想抽两次,下个店铺,你抽奖的机会也给我用。 虞珩觉得纪新雪的竹篮有些重,怕他累着,拿出颗银豆让掌柜给他拿空竹篮放在后面的店铺抽中的东西。 漫不经心的点头,好。 虽然没看纪新雪,但莫名温软,仿佛充满宠溺的语气,仍旧令纪新雪耳颈发热。 他和虞珩似乎就没有老夫老妻的说法。 无论对虞珩有多熟悉,仍旧会在第一千零一次感觉到虞珩在哄他的时候,难以抑制的心花怒放。 第九家店铺,纪新雪故意先递给掌柜虞珩的抽奖凭证,抽出的木签是九号,一副刻着鸳鸯的木筷子。 一文钱三双的那种。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微僵,又将自己的凭证给掌柜看,从同个木箱中抽出个有孔雀图案的木签。 是孔雀尾羽。 总共五根,花色几乎完全相同。 纪新雪朝掌柜要了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包好孔雀尾羽,放入虞珩手中的空竹篮中,笑道,我的帽子来了,可惜衣服已经毁了。 上午试衣服的时候,他曾说过想用孔雀尾羽装饰帽子配那身华服。 虞珩见纪新雪笑的眉眼弯弯,眼中也流露笑意,既然还喜欢那身衣服,就令针线坊再做一模一样的送来。 纪新雪撇下虞珩,径直出门,前往下个还没抽签的店铺。 他不敢动。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虞珩分明是打着做一套,撕一套,直到撕够为止的打算。 败家子! 接下来纪新雪为了证明对礼物的猜测是真是假,特意用多种方式试探虞珩和掌柜,终于拨开迷雾。 他在花门入口处得到的抽奖凭证和虞珩的抽奖凭证不一样,虽然他仍旧没能发现区别,但掌柜能认得出来,虞珩也能分辨。 抽奖的木箱中应该有特殊机关。 看到他手中的抽奖凭证,掌柜就会对木箱动手脚。无论他抽出多少个木签,上面的图案或编号都不会有任何区别,只会拿到虞珩提前准备好的小奖品。 虞珩的抽奖凭证却只是普通。 掌柜会再对抽木签的箱子做手脚,变换里面的格局。 有些店铺的用来抽取木签的箱子做的格外简陋,纪新雪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出两次抽取木签时,箱子的深浅不同。 也有演技格外差的掌柜,会在虞珩抽走价值最高的福袋时满脸复杂,似乎是在怀疑,虞珩抽走价值最高的福袋与自己悄悄对木箱动手脚有关。眉宇间不像其他人拿走价值颇高的福袋时那般心疼,可见虞珩准备给纪新雪的小惊喜时,已经给足了这些掌柜好处。 第913页 纪新雪的百般试探当然瞒不过虞珩的眼睛。 没过多久,虞珩的耳朵就像是过敏似的变成嫣红的颜色,却没有因此拒绝纪新雪的任何要求。眼底的纵容令人望之沉醉,难以产生任何想要挣脱的念头。 弄清楚虞珩的手段,纪新雪就将虞珩的抽奖凭证还给他,继续扫荡内围的店铺。 他抽中的木签所代表的福袋中,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筷子、红绳、袜子等带走也不会派上用场,留下又可惜的东西,远不如让虞珩抽。 起码专门腾出个柜子放虞珩抽中的东西,虽然在东宫稍显廉价,但作为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不算违和。 感谢虞珩的财神命,回头让他捐些钱给南疆的贫困村修路。免得只进不出,坏了命格,影响其他方面。 纪新雪原本也不是多迷信的人,但先有穿越之事,又亲身体会到虞珩的财神命有多不讲道理,难免心生畏惧。 走过二十家店铺,两人不约而同的放缓脚步,眉宇间警惕渐浓。 除非长平帝半途嫌蔷薇集市吵闹,或有要紧的政务只能离开,否则肯定会在内围。 还没去过的店铺越少,他们遇到长平帝的概率就越大。 第二轮烟花照亮夜色时,纪新雪猝不及防的被虞珩拽进怀中,唇边烙下没有任何拒绝余地的吻。 起初他的理智还在,在小心注意不影响竹篮的情况下,用尽全力的想要推开虞珩。 他不反对浪漫拥吻,也不怕人看。 但这里所指的人,绝不包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长平帝! 天上的色彩由浅粉逐渐转为深红,纪新雪的推拒的力道越来越轻,紧闭的唇缝忽然出现间隙,然后再也没有招架之力。 脑子彻底陷入混沌之前,他最后的想法竟然是,如阿耶那般体面的人,就算不巧看到他的两个不孝子当街拥吻,也不会立刻冲过来打他们巴掌吧? 烟花接近尾声时,纪新雪已经开始生存模式,只能从对方口中争夺呼吸的权利。终于被放开,也没有力气再实施想象中的报复,只能靠着虞珩疲惫的喘息,等待因长久未曾呼吸而昏暗的大脑恢复正常。 等着! 明天他就去庄子练游泳,不将虞珩活生生的亲昏过去,绝不算完。 虞珩被纪新雪眼底明亮的斗志吸引,险些再次吻下去。 他用仅有的理智控制住必定会被踹下床的危险想法,抬头看向远处,低声道,刚才叔祖父和叔祖母在那里盯着我们看。 大概是发现端倪却无法确认。 纪新雪闻言,立刻原谅虞珩的莽撞。 在这里遇到清河郡王世子,下场绝不会比遇到长平帝好多少,甚至有可能被念叨更长的时间。 他们往哪边走唔。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又被以同样的方式堵嘴。 主动些,阿耶在你身后。 几不可见的声音,顺着相贴的唇散如夜色。 第218章 西洋情人节 咦? 见东罗郡王做出这等意味不明的怪样,长平帝忽然觉得手痒的厉害,脸色却反而变得和蔼起来,怎么? 你们看那两个人是不是很眼熟?东罗郡王主动走到长平帝身侧,指明方向,免得长平帝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众人皆随着长平帝放缓脚步,闻言都朝前方看去。 西罗郡王随手捂住眼睛,非常欠缺诚意的在手指中央留下两条巨大的缝隙,略觉无趣的道,刚才放烟花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没分开过,怎么还在亲,嘴不麻? 胡说什么?长平帝沉下脸,斥道,没事少看些杂书,莫要带坏弟妹。 西罗郡王虽然顽皮,看长辈脸色的本事却深得皇姑金明公主的真传。哪怕他并不觉得亲嘴时间长可能会麻与杂书有关,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招惹祖父。 他乖巧的点头,是,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东宫小郎君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不想见长平帝惩罚兄长们,连忙道,不仅兄长,我也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松年不动声色拉住想要附和兄长的小姑娘,细致的为她整理衣摆。 陛下从不轻易惩罚孙辈,绝非心思手软,只是没将教导孙辈当成自己的责任而已。若是令陛下觉得儿女教不好孙辈,亲自接手别人且不说,东罗郡王和西罗郡王定能脱胎换骨。 小郡主年岁尚小,不如在东宫多逍遥几年。 长平帝神色冷漠的打量远处拥吻的人半晌,转头看向缀在后面的人,宣威,你觉得他们像谁? 宣威郡主硬着头皮上前,吞吞吐吐的道,蔷薇集市建立之后,鸿胪寺曾广发请帖,邀请在长安暂住的各国贵族来蔷薇集市游玩。应该是不拘小节北方异族或民风开放的西域外民。 反正、绝不可能、连念头都不能想到东宫! 虽然还不知道长平帝曾前往东宫却扑空的事,但直觉告诉她,在蔷薇集市相遇之后,长平帝三言两语的拘住她,绝非仅仅因为莫岣。 毕竟阿耶已经松口,令她随便去逛。以阿耶的性子,原本有与她一起来蔷薇集市凑热闹的念头,是因为没想到陛下会出宫。 第914页 在保护陛下的安危面前,所有事都要往后放,她也不例外。 再次遭遇长平帝似笑非笑的凝视,宣威郡主莫名想到最近风靡长安的话本。 《追悔莫及》、《白月光归来》、《莞莞类卿》 陛下难掩复杂的眸光,像极将她当成不知名的替身。 真是听着伤心,闻者落泪的惨案。 嗯?长平帝在宣威郡主战战兢兢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似是感叹似是怀疑,原来是暂居在长安的外族人。 可是我真的觉得他们眼熟,像是东宫小郎君陷入沉思,熟悉的称呼就在嘴边却像是隔着层无法通过的白雾。 长平帝揉了揉东宫小郎君的头,笑道,我也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他们。 明明是很温和的话,在宣威郡主耳中却像是刀锋猛地划过空气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想也不想的道,肯定是外族人! 他们虽然衣着简单,细看却处处讲究,可见有些来历且对今日极为重视,应该是从某小国前来长安拜见陛下的贵族。陛下、郡王们和小郎君们觉得这两人眼熟也不奇怪,想来是曾在宫宴见过。 宣威郡主越说越顺,自己都信了这套说辞。 如果她没有发现正在拥吻的璧人腰带上的点缀,是在她眼中都能算得上珍贵的青金石,还好巧不巧的雕刻成蔷薇花丛的模样。 宣威郡主原本准备在西洋情人节穿月白色的长裙,青金石正是早早列入她计划列表的配饰。 可惜拼爹失败,砸钱未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珩当着她的面拿走两块青金石。 然而她当时不仅没亏,还净赚了身上的华服。 如今想来,当初她成功拿到青金石,虞珩就不会看在旧日交情的份上,补偿她身上的红色华服。 没有这套张扬的衣服,她也许不会只在人群中多看了陛下和阿耶一眼,便再也无法脱身。好好的情人节,竟然 不行,不能细想。 她怕激动之下,忍不住作死。 宣威郡主的话不仅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也令双胞胎和东宫的小郎君、小郡主若有所思的点头,失去对外族的兴趣。 众人在小皇孙们欢声笑语中转身走向还没去过的店铺,无人留意松年正牢牢抓着莫岣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 看来陛下只是想逗弄皇孙和郡主,并不好奇这两个人是谁。否则直接召他们过来说话或问大将军是否也对他们有印象,岂不是立刻就能解惑? 莫岣闻言,沉重的脚步逐渐轻松,眉宇间的欲言又止也恢复平静,深觉松年说的有道理。 陛下英明神武,不会有不知道的事。 走在最后的长平帝忽然回头。 拥吻的两人过于忘情,仿佛打算就此成为蔷薇集市的风景,完全没有分开的意思。 即使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也鲜少有如此肆无忌惮的人。 少数在角落拥吻或偷偷与爱侣亲近的人,大多是外表与虞朝人有明显区别的外族。 这两个人罢了,既然用面具遮脸,想来还是有所顾忌。 长平帝的目光在女郎稍显高大宽阔的肩背和腰间支撑起全身力量的手臂处多停留片刻,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压下丰富的想象力。 他不想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难道发现他们并非外族人而是虞朝人,还要因此责罚他们的父母教子无方? 你若是觉得无趣,便去别处逛逛,不必跟着我和阿兄。长平帝对宣威郡主道。 宣威郡主咬住下唇。 这题她也会,跟在陛下和阿耶身边,怎么会觉得无趣? 事君为忠,伺父乃孝。 是她的本分。 但是宣威郡主好怕长平帝只是随便的客气一下。她敢虚情假意的谦让,陛下就能顺水推舟的肯定她忠孝,不愧是莫大将军的女儿。 在体面和自由之间,宣威郡主终究还是选择了自由。 她停在原地,等长平帝等人走远,毫不犹豫的舍弃内围还没去过的地方,头也不回的带着身边的人前往外围。 这里水太深,只有如她阿耶那般勇猛的人才能扛得住。 呼吸逐渐被掠夺的过程中,纪新雪早就忘记身处何地,为什么要忍受胸腔几乎炸开的颤栗。只记得要顺从,不能反抗。 不仅虞珩准备了隐藏的情人节礼物,作为惊喜等待纪新雪发现。 纪新雪也早有计划。 否则白日里被反复鞭尸的时候,他早就将虞珩踹下床了。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先听哪个?虞珩低声询问。 纪新雪有气无力的靠在虞珩胸前,懒得回答这个没区别的废话问题。 虞珩真诚的开口,阿耶去了我们还没去的方向,叔祖父和叔祖母与阿耶相反,是往我们已经走过的地方去。 也就是说,他们留在这里,遇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的概率各占一半。 纪新雪抬手摸了摸仍旧严密贴合脸庞的面具,没犹豫多久便做出决定,我们跟在阿耶身后,小心些。 虞珩费尽心思给他准备的小惊喜还全部找到,现在离开,他不甘心。 第915页 即使这些东西终究还是会被送到他手上,也只有今日才是情人节。 纪新雪看不到的角度,虞珩眼中的晦涩陡然加深,继而尽数转为遗憾。 好。 可惜,如果能早些发现,阿雪今日对他百依百顺。 他也舍不得阿雪看不到蔷薇集市的热闹,失去看到小礼物时立刻从眼底蔓延到整张脸的遗憾。 虞珩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低头看向纪新雪时候,眼底残留的遗憾已经彻底藏在心底。 没关系,虽然今年的情人节还有两个时辰,但他们还有许多个情人节。 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弥补遗憾,直到再也没有任何遗憾,想起情人节只有说不尽的满足。 发现长平帝的踪影之后,纪新雪发现,他和虞珩的情人节恐怖剧本,立刻变成甜宠剧本。 清河郡王世子已经前往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不出意外,今日不会再有相遇的可能。 长平帝在他们前面,身边不仅有无论在何处都存在感极强的莫岣,还有身高瞩目的东宫小皇孙们。做好伪装隐藏在暗处的金吾卫也亦步亦趋的跟在长平帝周围,闪亮程度不比夜空中的祈愿灯差。 只要他和虞珩没突然失心疯,主动去追长平帝。哪怕突然失心疯的人是长平帝,来个神龙摆尾,猛地掉头往回冲,他和虞珩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绝不可能被抓现行。 原本他们游玩的同时总是担心会突然与长平帝迎面相逢,虽然玩得也算尽兴,但始终提着心,有种随时会被抓奸的错觉。 如今顾虑全消,他们只需要担心,沿街吃饱之后再闻到香味,如何安抚贪得无厌的五脏庙。 另外不得不说,无论是身着女装悄悄跟在长平帝身后,还是在悄悄跟在长平帝身后的情况下偷偷牵手、接吻、低声说些往常只会在私密空间说的话,都令纪新雪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刺激。 虞珩眼角余光扫到当着长平帝的面,将弟弟妹妹当成小陀螺耍得团团转的双胞胎,突然道,不仅蒹葭有与你相似的地方,双胞胎也有。 只是从前,他没有发现。 纪新雪愣住,仔细思索了会,郑重的摇头,他们像承恩公。 除了纪氏皇族标志性的凤眼,几乎再也找不到与母族相似的地方。 虞珩意味深长的摇头。 故意闯祸时神态,不能说完全相同,至少有九分相似。 长平帝又一次停下脚步时,时刻注意他动向的莫岣立刻开口询问。 陛下? 松年暗自为双胞胎点蜡。 他已经不忍心再算,双胞胎今日已经撩拨多少次长平帝的龙须。 后面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跟着我?长平帝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收回下意识放在身后的眼角余光。 这两个戴着面具的异族人始终不远不近的缀在他的身后,他每次注意到他们,这两人不是在偷亲、黏黏糊糊的贴着说悄悄话、就是眉来眼去,直接用目光交流、甚至还会互相喂食。 委实看得人腻歪。 长平帝合理怀疑,两人不安好心。 所有的亲密都是在悄悄交流见不得人的信息,跟在他身后是因为已经认出他是谁,说不定正打算铤而走险,当着莫岣的面对他出手。 为两人碍眼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长平帝顿时觉得令他难受的窒闷感得到缓解,以肯定的口吻对左右心腹重复,他们是故意跟着我。 莫岣摇头,不是。 他听见东临君悄悄抱怨陛下走得慢,恐怕今日剩下的时间都要耽搁在蔷薇集市。太女将错处归结在皇孙们身上,已经在琢磨要如何不动声色的惩罚皇孙。 两位殿下并非故意跟着陛下,只是计划好想要走的路线刚好与陛下相同而已。 松年也摇头,内围只有两条路,不是从东到西就是从西到东,想要每家店铺都不错过,便只有一条路。不光是那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奴见前方、后方都有许多已经眼熟的身影。 长平帝发出声轻哼,虽然被两人说服,但心中还是有微妙的不痛快。 他将其归结于至今都没逮到东宫的两个不孝子,再次以强大的自制力收回放在两个面具人身上的注意力,大步走入下一个的店铺。 明月楼 好像是安国公主府的产业? 因为思绪过的太快,长平帝理所当然的放过心中一闪而过的疑点。 既然松年说身前、身后都有许多眼熟的身影。为什么他只说后面的两个人,没提任何能代指具体人物的特点。莫岣和松年却像与他心有灵犀似的,一下子就猜到具体是谁,他也没怀疑两个人误会他的意思。 仿佛他们都潜意识的默认,这两个人与众不同。 长平帝在某些方面总是格外的固执,比如在特定的问题上,固执的抗拒深思。 如同他每次特意嘱咐清河郡王世子,在年节时给阿不罕冰、玉琢、纪成和振勇侯幼子相同的赏赐,灵王妃和虞珩相同的赏赐,皆会面对清河郡王世子意味深长的目光。 明明察觉到了异样,但从来没有哪怕一星半点,想要深究的念头。 此时此刻,身后的两个面具人对长平帝来说,就像是清河郡王世子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916页 即使察觉到了违和感,觉得不舒服,也会被左右心腹轻而易举的说服,放下疑虑,遵循本心,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好奇。 虞珩忽然拉住纪新雪的手停在原地,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明月楼门前悬挂的花灯上。 怎么了? 即使隔着面具,纪新雪也能感受到虞珩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虞珩的语气难掩懊悔,我在明月楼准备了些东西,阿耶发现,可能会生气。 纪新雪的凤眼瞪成圆润的弧度,下意识的向前半步,语气透着急切,阿耶不会恼怒的直接毁了你准备的东西的吧? 千万不要,他还没有看到! 虞珩眼中浮现迟疑,似乎没想到纪新雪会以这样的角度抓重点。 过了许久,他才犹豫夹着心虚的答道,应该、不至于? 第219章 西洋情人节 长平帝等人走进大门,立刻有穿着新衣的小二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客人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本店除了抽签换取福袋,还有另外的热闹。 双胞胎当然不是第一次来明月楼。 他们从小就被纪新雪和虞珩带着往明月楼来,连看带拿,不知道舀走多多少新鲜玩意儿,还借花献佛的往宫中送过。 等长大些,即使没人带,他们也经常厚着脸皮过来。 倒也不会白拿,只是掌柜认识他们,默认记账,每季末尾自行去宝鼎公主府结账。不必双胞胎面对听了半晌吹捧,突然发现零花钱早就消耗殆尽,荷包比脸还干净的尴尬。 明月楼卖首饰、宝石、珐琅、还有各种从异域远道而来的奢侈品。按照纪新雪的话说,什么贵卖什么,专坑玉琢这等膝下环绕讨债鬼的倒霉蛋。 双胞胎身边有仅次于舅父的财神爷,完全不考虑记账的问题,饶有兴趣问眼生的伙计,什么活动?仔细说说。 东宫的小主子们对能轻而易举牵动长姐和祖父情绪的堂兄,有难以言喻的崇拜。见到双胞胎停下脚步,也纷纷看向伙计。 明月楼的主人受到友人委托,展示十个问题寻有缘人。 进入明月楼的客人,都可以参与答题,由掌柜根据答案判定有缘的程度。 分别为甲、乙、丙、丁、戊。 有缘者无论多寡,皆可从明月楼带走友人专门准备的小礼物。 前提是客人愿意诚心留下张祈愿图。 小二展开手中的白纸,笑容满面的道,东家的友人希望客人能写下对其爱侣的祝福,不认字也没关系,店内有模板,客人照样画在白纸上即可。 众人随着小二的动作看过去。 平安顺遂、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唯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勉强算是与风月有些牵扯,又过于端庄,令人再也说不出任何促狭的轻佻字眼。 从蔷薇集市的外围走到此处,看多了异族热情奔放的文化特色,陡然窥见如此内敛的情谊,反而令众人有了些许的真实感。 原本只将今日当成乐子的双胞胎和东宫的小皇孙们,心底终于生出模糊的概念。 西洋情人节,所谓的情人,在大虞应该是什么意思。 爱侣 小二还没见到经过明月楼,却不肯白占便宜的人。 见到众人皆陷入沉默,他也不探寻原因,径直去寻记录问题的宣纸和答题的木板、炭笔。 雨天小酌微醺,仆人送上雨前龙井、蜂蜜花茶、煮茶和姜茶,应该如何选择。 街上游玩,荷包只剩六枚铜板。两枚一模一样的编绳手链需两枚铜板、一枚颇具野趣的木制雕牌五枚铜板、一只巧手绢花六枚铜板、香气逼人的菜包子三枚铜板两个,肉包子三枚铜板一个如何选择? 绣房娘子前来量身做下季新衣。今有图案木槿、牡丹、月季、杜鹃、荷花、梅花、祥云、弯柳等,请做出选择。 银楼送来新季打造的首饰,求主家先则,掐丝牡丹珍珠流苏步摇、镂空珐琅振翅蝴蝶双簪、红宝石水滴耳坠、白玉镶松绿石手镯选择任意项。 众人依次看过所有问题,眼底的茫然越来越浓。 这是答题? 任凭他们读书万卷,见识千种人情世故,也无法仅凭这些冰冷的文字和小二对东家友人的吹捧,猜测出友人的夫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怪不得是寻有缘人。 双胞胎率先回神,目光随着口若悬河的小二,看向友人为有缘人准备的礼物,直勾勾的锁定在比周围其他物件高至少六尺的五门白玉蝙蝠屏风上。 两人呼吸凝滞,难以置信的问道,白玉屏风也是舅父的朋友为有缘人准备的礼物? 虽然白玉屏风的质地只是寻常,但浑然天成没有明显瑕疵的白玉已是难得,能有如此大小更是千金难寻下月是宝鼎公主寿辰,他们正好缺件礼物。 欣喜若狂之后,双胞胎眼中却是遗憾居多。 除非舅父的朋友疯了,否则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品相玉屏风赠给素不相识的人? 哪怕是舅父本人,也不会如此败家。 因为小舅舅会生气。 白玉屏风八成是店里的货物,只刚好摆在那个位置而已。 第917页 匆忙迎过来的掌柜笑着应了双胞胎的话,及时拯救两人沮丧的心情。然后恭敬的朝长平帝揖礼,没敢轻易开口。 能在两位小郡王身边充当长辈的人,又有如此气度,身边还立着怀抱金刀的冷面杀神掌柜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一点都不好奇。 柳暗花明又一村! 双胞胎万万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比他们舅父还败家的人,原地怔愣了会才回过神。 发现弟弟妹妹已经先于他们去答题,双胞胎虽然焦急,面上却没显露,他们暗自交换眼色,东罗郡王面色古怪的嘀咕,舅父怎么会有如此小气的朋友?这等稀奇古怪的问题,答案是否符合标准,岂不是全凭掌柜的心思。 西罗郡王冷哼,意有所指的打量掌柜,慢吞吞的道,万一客人出门后心有不甘,堵在门口相互询问答案,发现明月楼坑人,岂不是污了舅父的名声? 可惜掌柜没有如双胞胎所想的那般被吓住,他面不改色的道,郡王放心,便是东家不在这里,老夫也不会为这点不值当的小东西行差踏错,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双胞胎猛地回头看向摆放友人赠给有缘人的礼物。 不值当的小东西?! 且不说价值千金的白玉屏风,红珊瑚盆景、手臂长的羊脂玉如意、宝石项链仔细辨别,价值最低的物件是锭至少五两重的金元宝。 两名小郡王忽然觉得,他们也许并不富有,甚至能算得上穷。 长平帝本是在琢磨友人的身份,试图辨别莫名萦绕在心间的古怪。刚有头绪,便被双胞胎的聪明机智打断。 他抬手拂在两人的后脑,言语间难掩嫌弃,少见多怪。 在特殊的日子为爱侣讨彩头,撒出去几万两银子而已。 近年数不尽的真金白银流入虞朝,长安作为国都更是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聚财。只要舍得,起码长安中,有如此身家的人尚且算不上凤毛麟角。反而是与凤郎有交情,面子大到可以明月楼东家挚友的身份行事,更能缩小范围。 想到这里,长平帝的眼皮猛跳了下。 玉琢没有这个脑子,小六的驸马有些畏惧凤郎,便是有心,也不会托到凤郎这里。 阿不罕冰、纪璟屿和纪成。 似乎都有可能。 东宫年纪最小的三头身最先用炭笔在木板上勾选出答案,迫不及待的举起木板,昂着头,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掌柜。 掌柜特意蹲下,视线与三头身齐平才开口,恭喜客人,得三十分。完成祈愿图后,可以在三十分区域中任意选择礼物。 三头身听见有礼物可拿便笑容满面,完全没留意双胞胎眼底的可惜。拿起伙计取来的笔墨,一笔一划的写下福寿安康四字。 虽然笔迹尚且稚嫩,更谈不上风骨,认真投入的模样却令周围正看着他写字的人不知不觉的露出笑容。 见三头身完成祈愿图,在友人准备的众多礼物中,选了枚黄玉雕琢的小鸡崽拿在手中把玩。其余皇孙皆心痒难耐,默默加快答题速度,逐渐放弃所有能称之为技巧的东西,全靠感觉涂抹选项。 唯有双胞胎边心痛弟弟妹妹们浪费了绝好的机会,边用尽所有耐性忍住答题的冲动。 他们总结弟弟妹妹们的答案和得到的分数,试图以此分析友人爱侣的喜好和性格。 可惜过程并不顺利。 他们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堂弟在牡丹花织锦马面裙和竹叶素缎裙中选择前者,得超过半数的积分。堂妹却因为在赤金红宝石红鸾小冠和素银珍珠小冠中选择后者得满分。 如此还能用友人的夫人喜爱牡丹的同时,对珍珠情有独钟解释。 根据越来越多的信息继续分析,双胞胎却觉得所有违和的缘由都来自于友人的夫人本身。 那位不知名的夫人并非偏爱牡丹或珍珠,而是格局比较大除了不知道在何处犯了她不喜的物件,夫人愿意给所有送到她面前的首饰布料安身立命的家。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从干巴巴的题目中获得的信息,不仅无法揣测夫人的性格,更可能成为答题的依据。 思来想去,想要带走白玉屏风,似乎只能靠运气。 双胞胎面面相觑,一模一样的眼睛中盛满相似的挫败。 长平帝默默站在双胞胎身后,将两人的争论的过程尽数收入耳中,忽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有面子在玲珑阁耗费巨资散财、但凡送到眼前的东西便如数收入囊中、只爱如同月光般清冷的裙子却没有附庸风雅的爱好 明明在前面的题目中,在众多花样繁复的裙子中选择月华裙,有可观的分数能拿。闲时无事打发时间的场景,答题的人选择月下赏竹却不仅没有分数,反而要扣分。 脑海中模糊的人影逐渐减少,长平帝拿走东罗郡王手中还没有勾画选项的木板,在对方敢怒不敢言中透着惊恐的目光下,行云流水的勾勒出一片漆黑。 祖父?东罗郡王只敢叫一声。 虽然长平帝此时嘴角带笑,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长久在作妖的边缘疯狂试探的经验提醒他,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祖父注意到他。 第918页 否则别说是亲爹亲娘,恐怕小舅舅和舅父也救不了他。 双胞胎默契的交换眼色,西罗郡王猛地加快答题速度,东罗郡王等不及伙计再去取空白的木板,甩着广袖朝伙计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没胆子阻止长平帝答题,只能赶在长平帝之前交卷。 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 双胞胎用尽心机之下,成功获得九十和八十八的高分,比东宫得分最高的弟弟高出足足二十多分。 可惜两人志不在此,站在琳琅满目的多宝架前,痴痴的望着白玉屏风舍得不移开视线。 如果我们去求舅父通融 东罗郡王的话还没说完,双胞胎弟弟已经摇头,舅父不会毁坏对友人的承诺给我们开后门,也许会给我们价值差不多的好东西,但事后阿耶肯定会知道。 阿耶知道,等于阿娘知道。 在明月楼凭本事赢得白玉屏风给阿娘贺寿是一回事,死乞白咧的从舅父那里讨来寿礼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人沉默片刻,纷纷将承载最后希望的目光投向负手立在掌柜身侧的长平帝身上。 祖父英明神武,区区答题肯定不再话下! 他们讨得祖父赢来的东西给阿娘做贺寿的礼物,起码不会挨揍。 况且要不是祖父答题的模样过于从容,甚至能称得上气势汹汹。他们也不会因为怕被祖父抢先,完全放弃之前的努力。最后四分之一的题目,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全凭感觉胡乱在答题的木板上涂抹。 两人委委屈屈的蹭到长平帝身侧,因有求于人,嘴里皆是讨人喜欢的吉祥话。 祖父下笔如有神,必定成竹在胸,能带走最好的奖励! 当然!小舅舅最聪明却总说不如祖父。可见天底下再也没有比祖父更聪明的人。如果祖父都拿不到最高的分数,恐怕也就只有友人的夫人亲自来答题,才能带走满分的礼物。 长平帝听了两人故作童言稚语的吹捧,非但没有如平日般露出笑容,主动宽恕闯祸精们的小错处,反而眸色越发晦涩。 他哼笑着握住身侧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敷衍又冷漠的推开。 西罗郡王冷不防的扑入双生兄长怀中,还没来得及生出反思的念头,便听见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看好弟弟妹妹,少不了你们的赏。 掌柜以最快的速度浏览木板上的涂抹痕迹,眼中的诧异越来越浓。 东罗郡王和西罗郡王能答出八十八和九十的高分,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让他不禁怀疑,两位郡王是不是已经通过题目猜到东家的友人和爱侣是谁。 否则怎么可能与素不相识的人有如此高的默契,最后四分之一的题目答的与东家给的标准答案分毫不差。 虽然都是选择题,但在不知道有多少个正确选项的情况下,在二十多个或相似或南辕北辙的选项中做出选择,肯定无法单纯的凭运气蒙对。 但相比所有题目都完美答对的长平郎君,两位郡王还是逊色了些。 同时被两位郡王和郎君熟识且伉俪情深,又出手阔绰能让见惯富贵的明月楼上下都大开眼界的人不多,掌柜及时掐断如同脱缰野马般的思路。 不能再想了,他既不好奇皇室辛秘,也不敢私下揣测东家的友人。 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的掌柜,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嘴角恰到好处的扬起真诚的喜悦,朝长平帝拱手,恭喜这位郎君,您所答完全符合东家的友人留下正确答案,是今日第一个有缘人,可以任意选择礼物。 屏风,屏风! 白玉屏风! 双胞胎异口同声的替长平帝做出选择,以看英雄的目光注视长平帝,双手于胸前疯狂开合的模样与北方小国进献的异兽几乎没有区别。 东宫的小皇孙们见状,习惯性的追随兄长的脚步,左一句不愧是祖父,右一句祖父英明。 莫岣在喧闹中悄无声息的抬起头环视四周,抱着长刀的手倏地握紧。 有杀气! 良久之后,狐疑的目光长久的落在长平帝的后脑。 纪新雪和虞珩便是在明月楼中的诸人各怀心事时,佯装路过的客人出现在门口。 他们不是不知道,即使身穿异域服饰又戴着面具,也未必能瞒过长平帝和整日在他们膝下玩耍的孩子们。更何况长平帝身边还有不仅能可以止小儿夜啼,更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莫岣在,几乎不存在认不出他们的可能。 但纪新雪委实舍得不虞珩准备的心意。 想到纪月卿派来报信的人,是如何形容长平帝白日在东宫隐而未发的怒火,纪新雪心中便有止不住的担心。 万一长平帝怒上心头,对虞珩准备的心意不,他是担心老父亲经不住接连的怒火,所以才在左等右等不见长平帝等人离开明月楼的情况下,及时赶来请罪。 阿耶的火发在他和凤郎身上就好,千万别连累无辜的人和物件。 最先发现纪新雪和虞珩的人却不是长平帝,也不是破天荒对自己的自觉产生怀疑的莫岣。是不明所以跟着堂兄鼓掌的三头身。 他毕竟年幼,虽然容易被旁人带动情绪,但难以对一件事,尤其是莫名其妙发生的事,长时间的保持热忱。 第919页 眼角瞥见隐约带着流光的鹅黄色衣角,三头身的视线立刻追了过去。 看!这个姐姐比阿耶还白! 尚且稚嫩的童声凭借独特的声线脱颖而出,如同贴着众人的耳畔炸响。 纪新雪和虞珩正打算先找个角落站定,摸清目前的情况,再决定如何安抚老父亲的情绪。万万没想到,会出师未捷先被三头身背刺。 多亏十指相扣紧紧交握的手,正抬脚迈步的纪新雪才稳住身形。他僵硬的收回腿,扯起嘴角,扬起自以为自然的微笑面对众人的目光。 双胞胎下意识的捂住对方的嘴,齐刷刷的退回半步。 什么姐姐! 如此身高差,肤色差,还有面具都挡不住的凤眼和心虚分明是小舅舅和舅父! 小舅舅据理力争的和祖父抗议,坚持在宫宴和主持春耕时身着太女礼服,不肯穿平日的男装,果然只是因为喜欢。 否则怎么会偷偷穿女装出来玩? 可恨他们虽然产生过怀疑,却没能突破纪新雪的防备。当初非但没能从纪新雪口中诈出真话,继而作为把柄逍遥自在。反而被纪新雪三言两语间耍的团团转,莫名其妙的惹怒亲爹玉琢,竹笋炖肉吃了个饱。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打量突然出现的两人,既不肯先开口,也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 莫岣已经想通,无论杀气来自何处,他的责任是保护长平帝的安全,靠近长平帝准没错。 他默默挪动脚步,重新垂下头,眼中闪过欣慰。 陛下英明神武,太女和郡王比宣威懂事多了。虽然也犹豫许久,但只是耽误来给陛下请安的时间而已。起码没像宣威似的,假装没看到陛下。 松年壮着胆子觑向长平帝,窥得其眼底锋芒的瞬间猛地垂下头。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埋怨纪新雪和虞珩淘气,还是感叹他们运气不好,刚好撞在长平帝的气头上。 至于早先已经隐约对东家友人的身份有所猜测的掌柜,早就在认出虞珩和纪新雪的衣服是由他安排绣娘准备时,连滚带爬的躲到角落,拽着伙计去门外拦人。 生怕稍晚半步,会听到不该他知晓的内容。 大人们各自沉默,双胞胎明哲保身,可怜的东宫小皇孙理所当然的成为出头鸟。 他们比双胞胎还小几岁,都是在父母身边过完三岁生日,才择吉日搬到东宫,开始在东宫和原本的家反复横跳的适应生活。 纪新雪和虞珩怜惜他们年幼离家,免不得多有纵容,他们的亲生父母也对舍去的儿女有愧,更是舍得不说半句重话。 因此他们虽然在玉碟上已经是东宫皇孙,性子却比寻常同龄人更天真烂漫。长平帝忍无可忍,重新从六部调动官员指到太学,责令东宫皇孙早日入学之后,纪新雪等人更是再无顾虑,恨不得将即将掉进老虎窝的小羊羔们捧在手心呵护。 如纪月卿那般天生聪慧冷静的孩子终究少见。 纪新雪和虞珩虽然对幼子颇为溺爱,心中却极清明,平日里做需要瞒着凤翔宫的事时,大多只肯透露给能守住秘密的纪月卿。 至于幼子到了太学,吃了夫子的苦头,自然会好起来。 万万没有想到,纵容幼子至今,先吃苦头的人会是他们。 我怎么觉得这位女郎有些眼熟? 还没变声的童音打破诡异的寂静。 比三头身稍高些的女郎歪头沉思片刻,如同乳燕还巢似的奔向僵在原地的纪新雪和虞珩。 面对热情洋溢的小女儿,纪新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在长平帝的幽幽注视下,僵硬的张开双臂。 小姑娘却没如同纪新雪想象中的那样,是因为认出他和虞珩,才往他怀里扑。 她停在距离纪新雪只有半步的地方,抬起手臂却停在半空,以恍然大悟的语气道,身形像阿耶!半个月前的宫宴,阿耶的腰也是这般纤细,正好与我的小臂一般长。 话毕,她立刻转头看向站在纪新雪身侧的虞珩,表现欲充盈眼眶,呼之欲出。 要不是长平帝的目光存在感过于强烈,纪新雪嘴边的别猜了,我并非像你爹,就是如假包换的你爹本人。险些脱口而出。 虞珩来不及考虑更多,用仅剩的理智抢在小姑娘再次火上浇油之前开口,柳卿与祖父出门,有没有乖乖听话? 小姑娘瞪大眼睛,猛地后退三大步。她先回头看长平帝是否还在原地,立刻挺着胸膛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和祖父出门? 大胆狂徒,竟然胆敢窥视帝踪! 纪新雪抬手挡在小姑娘眼前,以免被正源源不断外溢的愚蠢感染。 阿耶说的对,绝不能因为幼子不知事心软,否则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下大错。 他明日就下令,命六部官员即刻到太学赴任。 没等小姑娘相信自己会被迎面相遇的陌生人冒犯,从怔愣中回神。纪新雪已经摘下面具,满眼意外夹杂着几不可见的惊喜阿耶。 仿佛他并非尾随长平帝至此,不得不露面,而是刚好遇到长平帝,惊喜远大于意外。 他旁边的虞珩也摘下面具,犀利的目光及时制止了东宫小皇孙们尚未出口的惊呼。 怎么是你们? 第920页 虽然是疑问句,长平帝的目光却平波无澜,没有半点涟漪。 纪新雪见状,顿时有头皮隐约发麻的感觉。 他放开手中的小姑娘,大步走到长平帝身侧,老老实实的狡辩,儿臣与凤郎来看筹办蔷薇集市的人是否尽心,怕被旁人认出,暗自揣测蔷薇集市的用意,弄巧成拙。所以故意对外称不见人,乔装私访蔷薇集市。 长平帝冷淡的应声,平静的目光从纪新雪脸上移动到也摘下面具的虞珩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虞珩顺势道,下轮烟花,蔷薇集市正中央有西洋舞表演,儿与阿雪给阿耶带路。 纪新雪背对东宫的小皇孙们,双手合十,诚恳的开口,我们知错了,阿耶能不能等回宫再罚?好歹让我们在孩子们面前留些颜面。 长平帝险些被这两个无赖气得没能绷住脸上的平静。 狡辩时有说不完的理由,认错却只有知错两字。 这哪里是认错? 分明是有恃无恐,笃定他不忍心伤他们的脸面,当着小辈的面明目张胆的耍无赖。 出息! 小皇孙们听到有新奇的热闹看,顿时将纪新雪突然穿女装出现产生的违和忘在脑后,在双胞胎的提醒下,叽叽喳喳的围在长平帝身侧撒娇。 长平帝深深的看了眼嘴角含笑,满脸真诚无辜的纪新雪和虞珩,嘴角忽然扬起笑意,从善如流的应下孙辈的请求,令纪新雪和虞珩带路。 长不大的孙子可以扔去太学,重新学习成为合格的皇子。 长不大的儿子扔到太学肯定没用,毕竟满朝文武都拿他们没办法。 长平帝摇了摇头,眉宇间浮现无奈的同时,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真切。 众人走出明月楼的时候,虞珩趁着长平帝没注意,拉起纪新雪的手,在他手心轻点两下。 意在告诉纪新雪,他们来的及时,长平帝还没对明月楼中的布置起疑心。 两人放下压在心头的巨石,对待长平帝的态度越发殷切。 谁让他们满身是债,侥幸度过这关,还有数不清的小辫子握在父亲手中。 也许是短时间内的经历跌宕起伏,令纪新雪和虞珩心里压力太大。或是长平帝表现的过于宽容,即使惯犯如纪新雪和虞珩,也会良心不安。 还没走到蔷薇集市的中心,纪新雪就在老父亲纵容的目光中,完成十连道歉。 虽然仍旧避重就轻,悄悄留了后路,却不再刻意掩饰眉宇间的赧色和忐忑。打眼看去,竟然与犯错时的双胞胎有八分相似。 长平帝始终保持笑容,即使听见纪新雪亲口承认,他和虞珩上个月曾偷偷去封地看当年亲自建造的珐琅窑。三个月前,在京郊的温泉庄子偷闲半旬。五个月前也不曾黑脸。 他甚至亲自抬手扶正纪新雪腰间绣着蔷薇的腰带,眼底的温和依旧维持原样,没有变成笑里藏刀。 新一轮的烟花灿烂盛放时,早就偷偷躲进人群,悄悄带上面具的纪新雪和虞珩再次于月光和花火中央拥抱,轻吻。 熊孩子明日就送去太学,自然会知道,什么事应该假装没看到。 就算是人群中有人认出他们,他们也不会承认,反正他们戴了面具。 至于态度诡异,疑似在憋大招的阿耶 今天过后,距离下次西洋情人节,他们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哄阿耶。 长平帝的目光在即使戴着面具也是人群焦点的两人身上停留许久,心中既有恼怒、骄傲、也有久违的任性前的兴奋。 走 他收回目光,转身朝人群之外走去,身侧只有永远距离他半步之遥的莫岣和仿佛影子似的松年。 既然阿雪和凤郎最期待亲眼见到玉门关打开,广迎八方朝拜之臣的画面,他就先他们一步去玉门关的城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