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重拾gl》 第1页 [GL百合] 《坠欢重拾gl》作者:讨酒的叫花子【完结+番外】 文案: 当初纪家如日中天那会儿,年少轻狂的纪岑安没少干缺德事,其中最出格的,莫过于使尽手段追求早已心有所属的南迦,步步为营,让对方当自己的女友,肆意妄为,恶劣不自知。 那年的南迦还只是Z城的一个小人物,清高,满身傲气,没太大的能力,被欺负了也仅是死死咬着牙,红着眼忍受。 南迦怨她,恨她, 看不起她,也最不齿于她。 纪岑安从来都是不以为意,一直变本加厉且不知悔改。 然而报应不爽,纪家一朝败落如山倒,纪岑安跌下云端变得一无所有,狼狈得差点上街讨口,从天之骄子沦为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地上灰。 而等到一别经年,再度重逢, 纪岑安愈发失利潦倒,怎么也回不到从前, 但昔日的小白花,南迦却已经站在了她曾经的位子上,成了Z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风光,美得夺目,让人触不可及。 南迦还是恨她, 忘不了,放不下, 偏执深入骨血,无法割舍自拔。 纪岑安:…… 早知如此,那时候就应该有节操一点。 昔日往死里作如今却落魄的二世祖X曾经隐忍克制可现在有一丢丢疯批的年上 【有病妻妻相互祸害】 【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开局即重逢,一个有关有钱二代风头正盛时死作,落下高位后被当年的“小白花”反压的故事】 ps:1v1,主角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且交往期间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关系,法治社会咱必须正能量。 再ps:因为视角是单一展开来的,正文是从其中一方的视角切入,为了避免误会,这里一定要着重强调,主角之间绝对不存在任何违背对方意愿/强迫的行为,但同时,她们对这段关系有不同的看法,对另一方存在矛盾与误解,相互间有认知上的偏差等,会比较狗血曲折,会相爱相杀相互“折磨”,但她们绝对是正经人,自愿在一起的,是先追求然后成为情侣,接着才开始嚯嚯对方死不低头不放手,既爱又恨等等。后面会一一多视角揭开,涉及到剧透,这里就不多赘述了,但请勿误会哈。 1月26日凌晨v,请多多支持正版。 内容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岑安,南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正文完) 立意:做人要真诚善良,积极向上。 第1章 夏至,Z城。 气温渐高,沉闷暑热遍袭整个城中村。 纪岑安陷进了梦魇之中,无力浮动,沉沦在往日自己做过的那些混账事里。 她见到了那个女人,在纪家仍风光正盛的时候,她还处在高位上,张扬倨傲,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女人风姿绰约,柔美,却一身硬骨头,清冷孤高如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对方哪哪儿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相遇时已经心有所属了,不爱她,看不起她,总是满眼带着嫌恶与厌弃,视她如低劣的渣子败类。 纪岑安不在乎,一点不介意。 她费尽心机追求,摘下了这朵清白脱尘的高岭之花,但得到以后却不珍惜,放任南迦自由,同时也不走心地折掉对方的骄傲,蛮横跋扈,恶劣且不自知。 女人讨厌这样,却也不离开她。 她们在一起了,但相互折磨,互不低头,两个人都带着尖锐的刺,不让对方好过。 感情成了枷锁,将她们都困在其中。 纪岑安分外有耐心,细长的手指顺着女人好看的侧脸轮廓抚摸,缓慢向下,轻轻抬起女人瘦削漂亮的下巴,迫使对着自己。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静静看着。 女人挣扎着别开脸,不让靠近。 纪岑安弯下腰身,凑近女人的耳畔,暧昧不清地唤这位的名字,语气狎昵缱绻,似是低言呢喃。 “南迦……” 南迦躲开了,死死咬着牙。 眸光里夹杂着厌弃,最是不齿于她。 似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纪岑安反而挺高兴,轻笑了声,几乎与南迦唇挨着唇,只差些微距离就能碰上。她们很近,近到都能感受到各自不平稳的呼吸,一转头就能触及对方嘴上的柔软。 “怎么,还是念着你的旧情人,忘不了么?”纪岑安低声说,又为之拂开额前散落的卷曲乌发,动作温柔勾到耳后别着。 反感她的神经,南迦抿着唇隐忍不发。 纪岑安用泛白的指甲尖端在南迦白嫩的颈侧肌肤上滑动,一寸一寸下移,到脆弱致命的喉咙为止,将微凉的指腹贴合上去,红唇几乎咬上南迦的耳朵,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小声道: “趁早死了这条心,想都别想。” “南迦,你是我的……” …… 她偏执,变本加厉,不放过南迦。 不懂怜惜,不知收敛。 她占有欲很强,愈发过分地折腾。 她是个恣意妄为的疯子,为了磨平南迦的棱角,便在一次赢得了对方的口头赌约后,提出要在南迦性感光滑的腰后文身,亲手刻下独属于她的印记。 南迦是个守信的人,裸背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第2页 目光落到那条分明的脊柱沟线上,在腰间最窄的那一截瞥了下,不慢不紧的,纪岑安假惺惺问:“疼吗?” 南迦不回应,依旧当个哑巴。 纪岑安淡声说:“疼也得忍着。” 南迦终于回了一句,咒骂她。 “纪岑安,总有你遭报应的那天。” 她一脸从容不迫,哂道:“是么?” 再是没所谓说:“那我等着了。” 文身完成了。 南迦白皙的皮肤红了一大块,很是惹眼。 纪岑安尤其满意,心情大好拉着南迦到镜子站定,挨近南迦鬓发那里贪心地闻嗅两下,宛若有病似的问:“好看吗?” 南迦抬手就给她一巴掌。 啪—— …… 纪岑安醒了,从硬木板床上坐起来,左手撑在一边,浑身都汗濡濡的,身上穿得发白破旧的浅灰色短袖已经湿透,薄薄的衣料黏在胸口背后,勾勒出内里凸凹有致的身材曲线,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现实环境与梦中全然不同,是两个压根不沾边的世界。 曾经华丽奢侈的生活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穷困破旧,表皮剥落且反水的墙壁,锈迹斑驳的窗户框,落灰的台面……狭窄的单间逼仄,连同浴室厕所厨房在内总共只有十几平方的面积,屋内的众多旧家具也不知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或是使用了多少年,有些物件的把手都朽烂坏了,门也关不上,只余下破烂残壳摆在那里占地方。 平复了好一会儿,待彻底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了,纪岑安才勉强动了动,抬起胳膊扯了下湿漉的衣服。 天儿热,外面的烈火大太阳还没落下,时间尚早,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这个午休有够漫长的,吃完饭一躺,起来就已是六点多。 出租屋里没安空调,外边34℃,这里仿若刚下锅的蒸笼,闷热得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味道。 纪岑安额角都是汗水,手心里也有,黏在脖子、锁骨上的头发都结成一缕缕的了。 身上有些不舒服,黏腻难受。 转过脑袋望向外面,落日余晖的光线实在刺眼,纪岑安下意识把胳膊挡在眼前,待缓过神来了才起身,下床穿鞋,找身干净的衣裤到浴室里换洗。 浴室里洗澡的地方很小,挨着厕所,两步就能走完,一转身就是墙壁。 这里连门都没有,只有一张破兮兮的烂布做帘子,顶上照明的灯亦昏弱不堪,作用约等于无。 曾经的纪岑安是绝对不会踏足这种底层人才住的烂地儿,死都不会来,但现在她没得选择,也不讲究了。 她如今是兜里空空的负债穷鬼,比底层人还不如,只配这么昏天黑地地过活,这间两百块钱月租的房子于她而言还是相当可以的了。 有得住都算是运气,哪还有挑拣的余地。 再有,离开Z城后好歹摸爬打滚混了那么久,纪岑安也习惯了这般生活,不觉得这里有多寒碜,能凑合着住下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纪家早已败落,她很久之前就不是当初那个站在云端以上的娇纵大小姐,已然没有了当有钱二代时的底气,能活到今天都是命大,别的就顾不上太多了。 洗澡水是凉的,与躁动的天对比鲜明。 感受到乍然的冷意,纪岑安登时一个激灵,身子都随之颤了颤。 虽是大热天,可洗冷水冲凉还是不太行,受不住。 然而没办法,热水器坏了,房东迟迟不派人来修,只能将就用着。 坚持洗了半分钟,待适应冷水的冰凉了,纪岑安才转过去对着花洒,闭眼迎头淋水,浅吸一口气,饱满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两次,接着胡乱用手抹把脸。 洗洗正面,顺便也冷静一下子。 只觉还有点沉浸在先前的余韵中出不来,她莫名恼火,心头像是有什么堵着。 都过去那么久了,明明彻底远离了当年,从来不曾惦记,这次竟会梦见那些有的没的。 大抵是离开太长时间,重回故地难免会回忆起什么,潜意识里就会记起某一段时光。 纪岑安倒没过分在意,思忖半晌,还是不纠结太多了。 脸上随便揉搓两把,她又回身,继续冲洗背后和别的地方。 不到一刻钟,关水,随手从不锈钢横杆上拉下一张白毛巾。 胡乱擦干水,弄弄头发,又趿拉着人字拖走半步,刷地半拉开帘子,随手将毛巾一甩搭肩头,而后弯身从浴室门口低矮的置物架里捡起贴身衣物先套上。 稍微弯腰的瞬间,在柔白灯光的照射下,纪岑安背上那条深长的疤痕也逐渐暴露出来,犹如细细的蛇,丑陋而可怖扭曲,昭示着本人曾遭遇过的险恶意外。 纪岑安看不见那条疤,也不会特别上心,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出去,又到床边坐下。 头发还是半干不湿的,发梢的水要滴不滴的。 房子里没吹风机,她只能再擦几次,穿着松垮垮的吊带等着自然风干。 所有事都做完了,纪岑安这才沉稳下来,平静理理近况。 她这次是回来不是偶然,而是为了处理某些事,解决纪家留下的烂摊子,实属不得已。 三年前,纪家如高山崩塌,众多附庸者似鸟兽四散避嫌,纪家其他人,包括纪岑安她亲爹妈全都跑路了,只丢下纪岑安背锅,差点没被那些个报仇、要债的搞死,拼了半条命才艰难脱身。 第3页 她这次冒险回Z城是收到了可靠消息,查到一位曾在纪家工作的关键人物的动向,于是趁风头浪尖稍微平息了,看能不能想办法寻到那人,并顺藤摸瓜找出纪家那几个祸害。 不过目前所有进度还是一片空白,纪岑安没能找到任何人,还需要再等等。 问题比较复杂棘手,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 到底是能力有限,没办法。 纪岑安不急,摸起手机看看,见没有信息又放下。 窗外热乎的风往里灌,忽而朝这儿吹。 灰败街道上萎靡的土气传来,隐隐夹有一阵废弃物堆积发酵过后的臭腥,很是难闻。 纪岑安皱了皱眉,不由自主抬抬头。 对面暗褐色的工厂墙壁伫立,挡住了周边的外物,除了灰扑扑的阴暗地界,其余什么也瞧不见。 须臾,纪岑安还是收回视线,半低垂下眼皮。 三年一个大变天,风水轮流转,她潦倒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样了…… 第2章 斜阳坠入地平线以下,暮色四合。 入夜,周边一片地区缓慢归于清净,变得死气沉沉。 隔壁工厂的机器运作声停下,纪岑安也趁天黑出门,有事外出一趟。要出去见见老熟人,与提供线索的那位线下联系。 晚上的筒子巷道路昏暗,密集的高低楼房林立,层叠起伏地将大马路隔绝在百来米外的地方,必须穿过几条交叉曲折的小道才能走出去。 纪岑安独自步行,从背光暗处到车辆人影稀疏的正街,往前至街尾,到站牌处等夜里最后一班公交。 这个时间点了,赶来坐车的乘客不多,站牌那里只有一个神色疲惫的小年轻和俩身着工服的中年大叔,一看就是刚下班准备回家的打工人。 纪岑安杵在站牌边际,一声不吭加入其中。 她把头发扎起来了,绑成一股低垂在脑后,穿的则是白色一字领短袖配宽松长裤,脚下平底鞋,头上戴一顶纯黑带遮边的帽子,外加同色系的口罩。 这般打扮比较低调,融进人群里普通不显眼。 走近那边,一位中年人条件反射性朝这儿望了一眼,但也没过多关注,看了下就转开了。 旁边的小年轻也是差不多的类型,偏瘦身形,高个子,简单素净的搭配,一看就不足为奇。 车来了,靠一边停下。 末班公交上一大半都是空座,这时候才往家里赶的基本都是些没精打采的工作党,一个个不是靠着座位闭目养神就是低头看手机,更没谁会关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纪岑安到后排靠窗的位置落座,只身待着。 公交的终点站是大学城后两个站,车子开到那边已经不剩两个乘客。 机械的播报声响起,纪岑安在这个站下车,之后往偏僻的窄道一路前行,轻车熟路混进一处居民小区,找了个不易被发现的暗处等候。 这是她以前时常来的地方,小区的安保管理很差,但足够隐蔽不起眼,可以避开诸多耳目。 ——还在读书那时她就经常过来,到其中一栋楼里与南迦会面,两人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夜晚。 想来都有五年之久了,算一算,好像是认识南迦后才四五个月? 纪岑安回忆不起来,只记得这里承载了太多往日的荒唐,藏有一堆禁忌的、见不得光的秘密,还有本来不应该发生的纠葛牵扯。 眼下故地重回,纪岑安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梦,以及一些陈年旧账。 她仰头瞅向斜对面楼房的十八楼,淡淡瞥了下。 小区里好像已经没多少居民了,十八楼房间里黑沉没亮灯,也不清楚是否还有人住。 应当是没有的,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冤大头会租这种又贵又没品味的大平层,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这么干。 也就大四那年的纪岑安不差钱,同意来这个老小区,为了玩物丧志才愿意屈就到此。 房子是南迦选的,也是以南迦的名义租的,她们在这个小区住了将近半年,直到纪岑安顺利毕业为止。 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就是在大平层内,南迦不想去她的房子,所以只好折中再找一处,挑选半天才选了此处。 在十八楼上,南迦自愿跟了她。 纪岑安以前不是好东西,堪称人渣,还是里外都坏透了的那种,她缺大德,没少干烂事。 其实那年南迦还有个两小无猜的竹马,是理工大学的教授,书香门第出生。竹马和南迦兴趣相投,打小一块儿长大,各方面都挺合得来,一个文化人,一个艺术家,眼看着是要成为一对的,但可惜中途就胎死腹中了,这段不清明的关系连心意都没来得及挑明就戛然而止。 大四时纪岑安不过虚岁二十,那会儿南迦都是实打实的二十五了,是刚崭露头角的服装设计师,她们在一场慈善宴会上相遇,相互间就认识了。 纪岑安第一眼就看上了身着及地长裙的南迦,被那一抹曼妙轻熟的克莱因蓝所吸引,于是重金拍下南迦的设计稿,大方为之捧场,借此接近。 一开始南迦对她并不设防,只当她是哪家的大小姐在臭显摆,面对她的阔绰出手也是走过场似的应付,不用心,敷衍得很。 纪岑安心知肚明,却不拆穿,仅仅顺由地请南迦吃了几次饭,先做做样子,等到没那份维持的心思了再露出真面目。 第4页 如同捕捉猎物,她对南迦是一步一步攻克,待彻底击垮对方了,才完完全全占有…… 纪岑安喜欢文艺的女人,将对方所有的要求都视作情趣,把那段经历当成是枯燥乏味日子里的调剂品。 偶然出现的南迦就是一种新鲜,无论对方真心如何,她都不介怀,反正都是有趣的体验罢了。 年少轻狂时无知任性,分不清感情和是非,做事全凭心意,想要什么就预谋下手,越是不属于自己的就越来劲,偏要逆风扑火,丁点不顾后果。 归根到底,还是劣根性在作祟。 彼一时,此一时,有的东西弄不明白。 纪岑安一言不发敛起眸光,收收无用的心思。 没有人知道那些事,她们都没对外透露过丝毫,谁都不知情。这里应该较为保险,算是安全的去处。 同几年前相比,小区毫无变化,连指示牌都没换过。 纪岑安对这里十分熟悉,不放心其它场所,只答应在这儿约见老熟人。 出神间,老熟人已经到了,才现身不久。 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纪岑安谨慎向后挪了点,藏得更深。 对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中等身材,面容看起来和善老实。 老头儿是她名下一处房产里的管家,叫杨开明,Z城本地人。三年前是他帮助纪岑安善后,这回也是他为她办事,找到了一名帮纪家铺路潜逃的重要中间人,亦打听到了纪家父母和大哥的踪迹。 纪岑安对杨开明有知遇之恩,八年前出钱搭人脉救治了杨开明患癌的老婆,扶持帮衬过他一大家子不少。 杨开明还算本分厚道,念旧情,打心眼里感激她,故而这回敢顶着压力报答,肯为她做那么一堆事。 杨开明正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时不时东张西望,一丝不苟打量四周。 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也担心是否被跟踪了,或是有另外的意外情况。 纪岑安远远瞧着,不立马上去,戒备心极重地先行观察,怕还有同伙之类的。 她不信任外人,不管是谁。 血浓于水的至亲都会背叛自己,还是全家合谋阴她,利用她当完幌子就无情抛弃,何况是这种没有羁绊关系的旧员工。 任杨开明如何心焦,坐立不安地等待,纪岑安始终沉得住气,隐在角落里静默远眺。 确认真没有同伙,纪岑安才现身,不动声色上去。 “杨叔。”她先开口,低声道。 杨开明有些激动,见到她就要站起来,可念及场合不对还是忍住了。老头儿应了声,轻轻喊:“小纪总。” 纪岑安也坐木椅上,但不挨着,说:“这么晚了,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老头儿有点手足无措,可亦不啰嗦唠叨,立即就将一个厚实的信封塞给她,小声交代叮嘱,告知新查到的消息。 两方都干脆利落,知道该怎么做。 见面是为了正事,没必要拖拉耽搁时间。 讲完了,纪岑安长腿抬起就要走,离开前不放心说:“你路上回去也注意安全,小心些。” “欸,知道。”杨开明应道,改不了当年的习惯,对她还是恭敬的模样。 纪岑安看在眼里,抿了下薄唇,终究没说什么。 许是担忧她漂泊在外不容易,老头儿欲言又止,都走出两步了才叫住她,关切问:“您这几年可好?” 她回身,不冷不热嗯声,只说:“走了,早点回去。” 语罢,不近人情地转身。 杨开明站在原地没动,惋惜叹了口气,目送她远去。 顾不了他,纪岑安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怀,转出小区后特意在周围绕圈,保持着高度提防。 前面一两公里远有条美食街,她有心到那边打转,装作逛街买吃的,晃悠一大圈再折回来。 这时杨开明已经离去,没了人影。 纪岑安往下拉拉帽檐,几乎遮住眼睛,这才准备找车回筒子巷。她没敢到灯光照着的小区正外边,只向前走了一大段,直至人多车多的街角才打算叫出租。 岔路口有好几个等车的,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背影。 附近有十二所大学,这边学生挺多,大晚上夜生活刚拉开帷幕,各处都热闹喧嚣。 一名刚从连锁便利店的女生匆忙,捧着油腻腻的泡面差点就撞上纪岑安。 好在纪岑安反应快,及时侧身躲开了。 溢出的汤汁溅洒地上,女生吓了一跳,赶紧向她询问:“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纪岑安让出距离,冷淡说道:“没事。” 女生自觉不好意思,接连又出声道歉,还要递一小包纸巾给她。 “不用。” 纪岑安拒绝了,态度漠然不亲近。 女生也没太坚持,一会儿便走开。 不关心这类细枝末节,纪岑安继续等车,待一辆出租停下就要开门上去。 亦是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徐教授!” 接着又是一声:“南迦老师。” 是那个女生。 纪岑安身形微顿,不自觉就转头。 第3章 不远处的樟树下,靠近烧烤店西侧边,一辆大气的白色宾利欧陆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 两个长相出众的男女侯在车旁,并肩站着,正低声谈话,看起来像是在等谁。 第5页 那二位立在流动的行人中着实突出,是十分瞩目的存在。 男人高瘦,一米八左右的个头,很帅,浓眉大眼的,长得清秀俊朗,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斯文中流露出干净温柔的气息。 女的也是高挑身材,不折不扣的气质大美女,五官深邃,浓颜系面容,纯黑微卷及腰长发,一双腿笔直白皙。她手上拎着一枚限量款的Hermès铂金包,穿的修身收腰中长裙,裸色细高跟,大方不失温婉,整个人气场很足,光是安静站定就极其招眼。 身着正经白衬衣的这个就是徐教授,理工大学任教的那位,曾被念念不忘的竹马本人,徐行简。 未能料到会在此处遇见他们,还是深更半夜期间,纪岑安倏尔怔住,愣了片刻。 多日不见,南迦比之从前稍微变了些,哪里不一样了,但样貌还是一如既往,那张脸就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文静优雅的神态更是无人能企及,由内而外都散发着艺术家的美与内敛,漂亮得完美无缺。 许是分别时间太长,也或许是平日里满心都只顾着躲藏奔波,乍一见到她,纪岑安脑海里空白了瞬间,竟有点不能将对方与记忆中的印象对上号了。 迟钝反应了两秒,接着才后知后觉。 明明也就三年,却莫名有点恍若隔世的错觉。 纪岑安止步,延缓所有举动。 没上车,脚下犹如生根了。 之前连夜出走Z城那天,纪岑安为了脱身谁都没通知,处理完一些事就消失匿迹,她抛弃了南迦……准确来说应该是放过,直接不辞而别了。 当时想的是这辈子多半也碰不上了,就这么彻底断掉,这次回来亦没打算找对方,孰知今天偏巧又见到。 纪岑安收紧手,加重把着车门的力道。 因着太用力,分明的指节都略微发白。 她没敢表现得太明显,只用余光看着那边。 听到女生的呼喊招呼,徐行简先扭过脑袋张望,瞧向这一方。 第一眼没注意到人在哪儿,便巡视半圈。 热情的女生是开朗活泼性子,立马又晃晃胳膊,笑着大声说:“这儿呢,这边。” 南迦也侧身,美目一抬,跟着看同一方向。 发现了女生的所在,亦注意到四下的行人和场景。 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脸上笑吟吟,到那边与他们聊天交谈。 两边隔得远,马路上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三人的声音比较小,女生过去后就没那么大大咧咧的,而是礼貌又朝着两个前辈问好,寒暄几句。 这姑娘估计是徐行简手下的学生,否则不会这么熟络,一见到就乖生上去喊人。她对南迦的示好都是捎带的,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能看出不如对徐行简熟悉,像仅仅是认识,出于尊重才非常礼貌。 ……老师? 出去太久了,纪岑安并不了解Z城的变动,对现今的南迦亦一无所知。 她暗自瞧着,沉静驻足不前。 怔神间已是好一会儿,前头的出租司机不耐烦,见她迟迟不上去就开口催促,扯着嗓门问:“到底走不走,不上就别堵着,后面还有其他人呢!” 帽子和口罩将纪岑安的脸挡得足够严实,看不清她面上的任何表情,连眸光都遮完了。 纪岑安迟疑了下,鬼使神差的,没上去,将车子让给了后面的乘客。 本该马上离去,不应留着,可还是没那样做。 车上的司机脾气大,见她拦车不上耽搁自己做生意,又打扮成这个鬼德行,活像遇到了啥绝世奇葩,只觉晦气,登时就压着声音低骂了句“毛病”,让离远点,随即拉上另外一对新上来的情侣客人就发动车子,一溜烟便钻进黑黝黝的夜色当中,被街道远处浓郁的黑吞噬。 仿佛没听见那声咒骂,纪岑安未有半分触动,往后退些就站到最近的树下,借由斑驳的暗影作掩饰,准备晚一点再走。 这一处犄角旮旯没有路灯,少了昏黄的光线投射,相对就显得阴郁灰蒙,偏僻又不起眼。 她故意走到粗壮的枝干后面,斜侧身子留在那里,也不胡乱盯瞧,好像是在等哪位朋友,从容不迫,平静不招摇。 陆续有学生从近处经过,可无人会多匀个眼神搭理,全都是自顾自地穿行,没多久就换了一波不同的身影。 徐行简他们更是没发觉这边的动静,连看都没看一下。 那个女生比划了个手势,嘴里叨叨,徐行简专心与她交流,不时也和南迦说说话,挺认真在讲着什么。 期间,徐行简转身回车上拿了东西下来,南迦同女生另聊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单独说着。 女生笑了笑,不用猜也是在捧南迦的场。 南迦面对小姑娘向来温和,可不过分亲近,分寸适中,不会太热切也不会让人感到疏离。 一如和纪岑安初初相识那几个月,还是以往的做派,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无法真正接近。 总是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屏障,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不过比起当年的表面应付,南迦对女生也不至于太过分,很给徐行简面子。 徐行简拿上东西又折到她们跟前,把手机递给南迦。 南迦接着了,嘴里轻言细语。 双方的互动自然合拍,看着就不太寻常。 第6页 普通情侣都没这份默契,但凡有一丝刻意都做不出来。 纪岑安低下眼,懒得再看。 岔路口的对面有一家露天大排档,深夜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架子上燃烧的木炭猩红,烤串油滋出水,滴落下去便是呲呲轻响,食物的香气与升起的些许白烟混合,味道有些刺鼻。 脚尖往前伸伸,漫不经心碾着石子,几下就将其弄碎,只剩一小堆残余的狼藉。 纪岑安找点事打发时间,许久才再掀起眼皮子,不着痕迹又打量一次。 而凑巧的,南迦也在此时发现了她,眼神落到她身上。 似乎感觉到了异常,可又不像。 纪岑安敏锐察觉,当即就轻描淡写别开目光,仿佛先前只是无意瞅见,并非有心窥视。 但终归还是有些紧张,怕被认出来。 虽然她眼下这副尊容与曾经相去甚远,可又不是不可能的事,好歹是处了快两年,各自连对方身体上哪里有一颗痣都知道,如若认出来了也不奇怪。 何况南迦当初是如此恨她,恐怕连她化成灰都记得…… 纪岑安不敢保证,犹豫要不要尽快离开。 只是下一刻,南迦敛起眸光,无事发生地继续和徐行简他们搭话,一脸安然自若。 没有认出她,多一秒钟的停留都不曾有。 纪岑安面无表情,不会有多余的回应。 也是自作多情了,她早前哪个样,现在又是哪个样,怎么会认得出。 几年前的纪岑安是何等的张扬夺目,简直风光无两,哪是眼前这个满身地摊货行头的装扮,狼狈不堪又落魄,像一条可怜的丧家犬。 别说是南迦,即便她那些个所谓的昔日挚友们来了,只怕也不会给半点关注。 谁能料得到,有朝一日她也有这般凄惨下场。 师生三人很快聊完,徐行简他们与女生分别,朝这边走来。 纪岑安垂首,避免和他们产生接触。 徐行简根本没看到她,边走还边接过南迦手上的包,绅士帮忙提着,路过时朝着南迦柔声问:“过两天去我那里吃顿饭?” 南迦也全程不瞧这边,施施然过去,应道:“嗯。” 双方不着急地走着,没一会儿就远了。 两道并行的背影在黑夜中逐渐模糊,越来越浅,直至看不见。 纪岑安很久才直起腰身,定了定心神。 重新叫车回城中村已是个把小时后,快凌晨一点了。 四处沉寂,路上深远空落。 出租车停在离筒子巷几百米远的桥上,纪岑安没让送到住所外,余下的路从其它小道多转两圈再回去。 进了出租屋,她也没开灯,摸黑关门,再到床边坐着。 静默冷静下来了,出租屋内才变亮。 洗漱,收拾,随便弄弄。 后半夜也没吃饭的必要,没心情做,省得费精力捣鼓。 到外边跑了一晚上,纪岑安有点累,杨叔给的那个信封都没打开看看就扔一边了,准备明天再整理。她蓦地摁灭灯就上床,同时将手机也甩开,直仰着躺下去,抬起胳膊捂眼前,歇一歇缓缓。 后半夜比下午的温度低些,只有二十七八度。 房子里不透风,还是热烘烘的,不过还是勉强能忍受,还行。 纪岑安挺尸般瘫着,许久才放下胳膊,睁开眼,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她记得徐行简三年前是要出国深造的,在纪家出事前的那阵子,如今看来肯定是因为纪家倒台而改变了计划,没离开。 那南迦还跟徐行简一块儿,是单纯出来做什么的?还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第4章 由于白日里午睡了小半天,时间太长,后半夜就显得略难捱,身体上已然感到疲惫,可跳动的神经持续紧绷,困意迟迟不来。 纪岑安也没太纠结乱七八糟的琐碎,无暇介意别人怎么过活,自己都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哪有心力揪着故人不放。 可能是下午的梦魇所致,亦或是才回来一周左右,动荡漂流的三年生活让其已无法适应这个记忆中的旧城,以至于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使得平稳的局面再次起伏。 过往是一张皱巴的白纸,在日经风霜后,逐渐染上岁月侵蚀的淡黄,抹不掉,也消散不了。 现实亦如是,无可更改,日子只能先前递进。 不知过了多久,纪岑安翻身侧躺,转而正对爬满腐蚀铁锈的窗户方向。 有一堵高墙横立前方,如水的月华照不进来,前不见路,后不见归途。 翌日是晴天,高温依旧。 城中村天不见亮就运作起来,工厂基本六点出头就热火朝天地开干,通电的机器嗡鸣作响,老远就能听见噪音。 只不过是一座小型的加工厂,却硬是干出来五百强大企业的架势,资本家压榨血汗劳动力永不停歇,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机器也需要散散热,恐怕对面能从凌晨半夜就动工。 纪岑安被迫七点就下床,实在睡不了,趁着大清早起来弄点吃的。 出租屋里没几样食物,半袋子散称米,一把挂面,外加一捆蔫吧失水的青菜。 天气大,又没有空调,东西放一天就这样了。 灶台上也仅有俩锅,一个不晓得用了多久的木菜板,以及半袋子腌菜用的盐巴。米和厨房用具还是前一位房客大方留下来的东西,房东带纪岑安到这儿时本是要扔的,但她不嫌弃开口都要了,凑合着继续用,省得再浪费钱买。 第7页 不过纪岑安这几天都没咋做饭,不方便,也不划算,多数时候都是随便煮碗挂面将就一顿,吃腻味了再煮粥啥的。 连菜刀都用不上,青菜洗洗掰开就行了,顶多再上手折断扯一扯。 她没置办非必须的无用东西,一律不考虑。 倒不是不会过日子,主要是荷包里拮据,没几个子儿,买齐那些玩意儿就该喝风了,还不如将仅剩的千把块钱都使在刀刃上。 毕竟不清楚会在城里待多久,兴许半个月后就要离开,或者还得再等一些天。 这些用具走了不一定能带走,买了也是浪费。 再者,就算近期能找到那个中间人,搞明白大哥他们的动向,之后也需要费不少功夫才行。做什么都需要钱,身上这点肯定不够,要做的打算还长。 昨晚打车是出于不得已,时间太晚,公交没了,地铁也过了点停运,将近20公里的路,城区内不打车能走四五个小时,等安全回这边人铁定都要废掉。 六十块打车费掏出去,至少一周的饭钱就没了。 纪岑安面不改色执筷子搅搅沸腾起泡的锅里,把烫熟的菜叶子先捞出来,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计划。 杨叔那边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接下来还得想其它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脉。 另一方面,躲只是一时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藏多久,长期在城里待着的话,背后那些人迟早会发现她的踪迹,多半瞒不了,总有哪一天会找到这里来。 这次进城就是孤注一掷,无奈棋行险招。 纪岑安也是没得选择,她离开太久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的问题再不解决,她怕是下半辈子都只能流落在外,直到入土那天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被纪家坑害的牵扯方太多了,无数人恨她们一大家子恨得牙根痒,简直死一百回都不足惜。 尤其是那部分栽了大跟头,差点倾家荡产一块儿玩完,但最终却又咬紧牙关拼着一口气硬扛了下来的,若是让他们发现她回来了,暗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搞她。 早先纪岑安出逃也是因为这个,从法律意义上她没犯事,与她无关,可背后的大老板苦主们哪会管,追着她就差扒皮拆骨啃肉吃。 所有涉及到那场漩涡中的相关者都想从纪岑安这里下手,欲逼她交代出纪家大哥他们的去处,要求偿还债务,更有甚者想她去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怨气。 她无力自保,干不过那些个阴狠的主儿,于是也脱身跑路东躲西藏。 自打离开Z城以后,纪岑安抛下了原有的一切,什么都没带上,甚至身份信息都不敢用真实的,就怕被找到。 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万块钱,来不及准备,后来先去了偏僻的乡下隐姓埋名,两个月后再转到其它地方,一直移动,没敢在哪个镇/市上久居。 而且为了不暴露踪迹,她租房子什么的都不会找太正式的那种,但凡涉及到要签合同这一类,都是一律避开。 至于用身份信息买车票就更是不考虑,都是想别的办法,要么坐黑车,要么找其余路子。 起初那段日子还是挺难的,一万块钱没坚持太久,有一阵子着实是捉襟见肘了,除了硬着头皮打短工也没合适的出路。 有的短工不用签合同,工资日结,就是比较苦逼,往往一天干下来都不一定能有一百,白干赖账也是常有的待遇,镇上或乡下还会更少,大多几十块就打发了。 纪岑安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都快赶上吊钢丝了,站在中间进不了退不了,往下又是万丈深渊,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背上那道疤就是无时不刻的反面提醒,出“意外”抢救回来后留下的纪念。 再煮上两三分钟,面条熟了。 纪岑安动动筷子将其全部捞起,加点盐就算是调味,搅和几下便吃。 填饱肚子,把昨儿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手洗晾上,她这才打开信封看看。 信封里有两样物品,调查到的照片证据,五千多块钱——前者是纪岑安需要的,后者是杨叔偷偷塞进去的接济。 知晓她不好过,当面给肯定不接受,老头儿于心不忍,便将钱夹在证据里头。 纪岑安昨天没打开信封,现在才看到,她大致瞧了下,随手又塞回信封内。 下次有机会还给杨叔,不准备收着。 老头儿自己都拖家带口的,病秧子老婆每个月吃药都要大几千,哪来的余力发善心。 纪岑安再怎么惨,还没混到这地步。 没病没痛只要饿不死就成,还是比老人家强点,起码年轻还有很多年的活头。 · 总归要待上相当的一段日子,不能坐吃山空,傍晚黄昏时分,纪岑安拾掇一番,出去讨口谋生。她前两天就找到了一份活儿,在一家环境如同收破烂的小酒吧打杂。 依然是临时工,一晚工作七小时,时薪十块,日结工资,无合同。 小酒吧最近缺人,找不到合适的打杂员工,一直是招的短期工。 主要是三千出头不包吃住的条件也没谁去应聘,凡是有点志气都不乐意当冤大头,一般人干不了。 小酒吧开在离筒子巷五个公交站外的泰丰路,一所职业学院附近,卖的净是些低劣的酒水饮料,生意还行,可赚头很少。 里面连同老板加员工拢共四人,除了纪岑安,另外还有一个所谓的调酒师,一个端水送酒的小妹。 第8页 小酒吧寒碜得连像样的驻唱歌手/乐队都请不起,每晚都是老板亲自上台带动气氛,时逢过节才会请几个收费便宜的学生过来暖暖场子。 到那里喝酒的也都是群穷鬼,有的是没脑子的中二学生,有的是不学无术的社会混子,典型的傻缺。 纪岑安卡点过去,到那边时还差十几分钟就是正式营业的时候。 抠门老板正在碎碎念,嫌她去得晚,不满意。 纪岑安理都不理,侧身进到后厨,径自换上围裙帽子口罩,算着时间准备干活。 调酒师也在里头,正抵着墙吞云吐雾,发现有人进来了也不为所动,瞎了一般,抽完了烟才没名没姓地丢出一句:“晚点你去外面帮忙点单,阿冲今天请假了。” 阿冲,服务员小妹。 以上不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纪岑安没应声,兀自忙面前的,只专注擦洗杯子等杂务。 调酒师叫陈启睿,一张脸长得不错,小帅类型,但人品不敢恭维,是个炸脾气,平常干架很暴力。 见纪岑安爱搭不理的样,陈启睿也明白啥意思,接着说:“老板加工资,干完多给一百块。” 接受这条件,纪岑安理理衣角,应道:“可以。” 陈启睿挑挑眉,别有深意看她一眼,不多时轻嗤了下。 一方面不满她这个只有钱才好说话的德行,另一方面觉得她的表现过于清高,不够平易近人,有点看不起她,可也不发表过多的意见。 纪岑安无动于衷,端上空杯子侧身绕过他,不愿与之交流。 “昨天有傻*过来挑事,差点打了架,今晚出去注意点。”陈启睿又说,提醒一声。 小酒吧成天都是乱七八糟的破麻烦,酒客鱼龙混杂,爱惹是生非的神经病隔三差五就跳出来蹦跶,总有人想在这里约架。 打架斗殴必定是不允许的,不符合管理,老板也不答应,可迫于有病人士层出不穷,有时拦不住,这边只好捏着鼻子认栽。 昨晚纪岑安没来,错过了一出“俩男争一女差点互砸酒瓶”的大戏,陈启睿便知会一句,让多加看着外面的混子们,担心出事影响经营。 “行。” 纪岑安听完就过,利落爽快。 反正拿钱干事,混一晚算一晚,票子到手啥也不必管。 小酒吧八点准时营业,惯常是开到凌晨两点打烊。 今晚勉强太平,直到十二点都比昨天好些,没捣乱的入场,大多是旁边职业学院的学生到这儿凑热闹,点一杯酒水可以喝到结束离场。 纪岑安里外忙活,起先帮忙守着,过了凌晨也不管了,到点就要结工资走人。 陈启睿亦一颗心落地,说:“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但如他所不愿,一点左右,出事了。 昨晚没能干成架的那俩损货又到这里约架,进来就拎起酒瓶当二五仔,那阵势堪比陈浩南一路从铜锣湾砍到尖沙咀。 干架两人中的一个弱鸡学生被开瓢了,当场见红,搞得警察老师齐齐出动,连批往这里赶。 场子被砸,陈启睿气得险些冲上去弄死他们,好在被老板拦下。 纪岑安没上前掺和,站角落里等着问题落定再结算工资。 不关她的事,轮不到她头上。 她到酒吧外守着,避开先一步抵达的警察。 学校的老师后到,几个一起朝这里赶。 以为应该是职业学院那边的,纪岑安也没太在意,顺走陈启睿的烟就到路边站着,边夹着抽边等。 然而她猜错了,来的老师不是职业学院的,而是理工大学的。 更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徐行简和南迦。 纪岑安未曾防备,红唇咬着烟头浅浅吸了口,灵巧的舌尖抵住齿关卷了卷,微眯了下眼,后一瞬间就瞧见熟悉的身影从车里下来。 第5章 遭酒瓶子砸破脑门儿的弱鸡是理工机械学院的大三生,徐行简门下的本科徒弟,正儿八经的优秀学子。 平日里文弱老实的得意门生竟出校与地痞无赖约架,还干不过人家被整得一脸血,接到求助电话后,徐行简他们迅速就放下手里的事赶来了,生怕晚到一步。 通体纯黑的保时捷卡宴线条流畅,远看着日常又不张扬,停车的区域就在酒吧门口的平坝上,离纪岑安这边只有一个斜对角的距离,十几米远,很近。 一行人应当是才从哪个重要场合上出来,徐行简身着堂正的西装,打扮得挺有风度,南迦也是一袭中v式墨绿丝质吊带贴身长裙,长卷大波纹发型,颈间配有华贵的白钻项链,上下一丝不苟,腰身纤细,复古雅致又不失成熟性感,很有风情万种的女人味。 随在后边的还有一位宿管,管男生那栋楼的学校员工,专门叫过来处理现场的。 纪岑安始料未及,怔了怔,要躲开他们却为时已晚。 她先前取了口罩随意塞裤兜里了,现在只戴了个店里统一要求的鸭舌帽,身上穿的还是早晨那两件,鞋子更是没换。 一下车,徐行简和宿管就急匆匆朝酒吧里走,南迦却不经意间稍偏头就瞅见了这个方向,隔着距离,轻描淡写将视线柔柔落下。 来不及重新遮掩,纪岑安别开脸,第一反应就是避开直面的接触。 酒吧门口这一片灯光暗沉,可视度低,瞧见了不一定能看清。她不确定南迦是否认出了自己,不敢冒险做出太大的反应,仅仅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去一些,表面处之坦然。 第9页 时机不对,越慌乱越容易暴露踪迹,淡定静观其变反而是最优的解决法子。 已不是第一回 处理这样的情况了,她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岔子,不止一次差点被仇家逮住,但到最后总能靠着这么做化险为夷。 平静站着反而不会吸引注意力,可能对方只是随便瞥一下子,本身也没上心。 纪岑安握了握手,二指夹着烟,不露任何端倪地径自假装,沉静且自然而然。 好似自己不过是中途出来解解闷的小人物,无足轻重,不值得关注。 南迦没跟着徐行简进去,和司机一起留在外面。 本就是陪同到此处一趟,不负责那个倒霉蛋学生,因为恰巧在场就顺路让司机捎徐行简一程。 南迦没能一下就瞧见不远处纪岑安的正面,差了一点,长眼抬起,仅止捕捉到了个清瘦的背影。 酒吧外的光线不行,可见范围有限,纪岑安站在了背光的墙角背影里,从车子这里望过去,其实入眼的只有一个镀着模糊光晕的身形,别的就瞅不到了。 角度问题,晚上不比白天清晰。 要是换成早上或下午,即便是黄昏时刻,肯定也就现场认出来了。 可惜偏巧时机不对,没能遇上。 从南迦的方向望着那一处,能瞧见的是身材修长的侧影,大约能看出纪岑安是个绑着低马尾的女人,她穿着酒吧服务生围裙,胳膊过分劲瘦,脖子和侧脸轮廓也因为长期的奔累而瘦削了许多,劳碌颓丧的形象也与记忆中的那位相差极大,唯止夹烟的手指依然白皙漂亮,好看如白玉。 可单单是那一点还不够,整体的区别太大了,大到压根无法将其和往日的那个人重叠,没有丝毫的相似。 几年前的纪岑安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虽骄横高傲,脾性令人生厌,但样貌气质方面还是远超常人的。她那张五官立体的脸就很是能打,一双上翘的桃花眼,高鼻M唇,冷艳大气,微微又带着点不刻意的厌世味儿,以前要是她出席哪个宴会或活动,那必定是全场最瞩目的存在,谁都抢不走她的风头。 眼前这个穿着廉价T恤的服务生和曾经的那位着实不能比,她脚上那双洗到发白、面上都散线的杂牌鞋,若是让十九岁的纪岑安来穿,那时的纪岑安是死都不会接受的。 一个当初连喝水都要挑剔品质,什么都要好的、贵的,把享乐主义进行到了极致,吹毛求疵到养狗都能月费几十万的人,谁能想象到她有一天会是如此处境? 分明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两个不一样的女人。 没有半分类似,一点不同。 在南迦眼中,此刻的纪岑安看着和路边那些满身酒气的醉鬼没什么两样,平庸无为,失败,低到尘埃里。 夜里的风浮躁,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夏日炎热。 南迦静静守在那里,没马上就转开。几缕被吹起的头发丝乱了,卷到南迦白细精致的脖颈上贴合着,些许发尾动了动,不一会儿落入她胸口高低起伏的柔软沟壑里,没进其中往下延伸。 这大半夜的,突然来了位如此明媚有韵味的女人,一看就不一般,非同小可,旁边又有保镖司机侯着,南迦的出现还是非常显眼。 一些个路过的暗自打量,其他的要不用余光瞥,要不正大光明地瞧着,像在看什么稀奇。 唯有纪岑安不盯着那边,她能感知到萦绕不散的目光,知道是谁在看自己,可还是慢条斯理专注于自身,游刃有余抽烟,背着身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再将烟用中指和拇指捏着,在上面点了点食指,从容抖掉烟灰。 地上飘落灰白的渣子,迎风一飘就没了,转眼就消失不见。 纪岑安不声不响垂眸,始终能做到镇定自若。 一支烟烧得快,一口接一口,半支就抽完了。 无声的僵持,不起波澜,暗涌潜藏在平和的表象之下。 良久,还是南迦先敛起眼神,不再看她。 感受到那道视线终于挪开了,纪岑安舒坦了点,不过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仍是持续原样,对周围的一切都漠然不顾。 半分钟不到,徐行简他们出来了。 一群人,包括警察、干架的当事人和老板在内,全都一并出来,要去派出所做笔录。 公共场所打架斗殴不是小事,有学生参与,性质就更为严重,必须严肃处理以绝后续事端。 俩人民警察比较有责任心,大致询问了下前因后果,着手处理起来也很人性化。 双方都动了手,这事肯定得调解劝和,否则到时候档案上记一笔,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出血的这个学生。毕竟社会混子肯定不担这些,本就是烂人,死猪不怕开水烫,指不定后面有机会还要给学生找麻烦添堵。 警察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做,取证后带走了老板当目击证人。 警车就一辆,只挑主要人员回所里。 徐行简刚出来便快步走到南迦面前,低声交代几句具体的,说:“没事了,我再陪他过去做个笔录就行了。” 南迦颔首,“好。” “你先回去,不用跟着一起。”徐行简说道,行事温和细致,周到又体贴,“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到时联系。” 南迦不反对,应了下:“随你。” 徐行简又叮嘱了些其它的,大意是如果他太晚了还没回去,让南迦早点休息,不要等。 第10页 做完笔录他得送男生和宿管回学校,还需要处理学校那边的问题,做完这些还不知道哪个时间去了。 南迦倒没说什么,再向着墙角看了下,弯身就要上车。 警察他们也坐上车,混子直接被丢车里塞进去。 临到要发动了,不知是哪个忽而问了句:“就一个证人,不再找一个?” 南迦由车里往外瞧了瞧,从头到尾不掺和。 另一边的纪岑安亦听到了这句,随即紧了紧掌心,小指不受控制轻微抽动。 再找一个证人……除了陈启睿就是她,不会有多的选择。 昨天是陈启睿在场,可今晚是她亲眼围观了全过程,事发时陈启睿在调酒,没怎么关注。 纪岑安不能去警局。 徐行简认识她,届时肯定会暴露踪迹。 “不用,”一名警察说,“人证物证都在,够了,多一个也坐不下。” “行了,开车开车,先回去再看。” …… 停在路边的车辆陆续发动,接连离开。 警车先行,然后是保时捷。 车窗没关,南迦沉默坐在里面,直至开出一段距离了,这人才轻声对前面的司机说:“换个方向,今晚去北苑。” 前头的司机一愣,疑惑道:“您不是要等徐先生……” 南迦打断他:“不等了。” 语调冷冷,未有太大的起伏。 自知不该多话,越距了,司机登时噤声,不迭在前面路口掉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小酒吧那里。 纪岑安眼看着两辆车都开远,等了会儿才转身。 烟只剩短短的一截了,差点就烧到她的手指。她嘶了声,慢半拍才感觉到烫,立时扔下猩红的烟头,长腿一抬就踩上去,用脚尖碾灭火星子。 酒吧内部,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剩下的客人也没多少了。 陈启睿被留下来收拾残局,独自在吧台后清理。发现纪岑安攥着一包烟才回来,陈启睿满腹牢骚,不乐意她跑掉躲开,抢回自个儿的烟,不悦道:“让你抽了,自己没钱买?” 纪岑安实诚,没所谓说:“嗯,没钱。” 抖出一支烟叼上,陈启睿嘴贱说:“人都找不到,还以为你死外边了,溜得倒挺快。” 挨刻薄讽刺了,纪岑安面上也没有太大的触动,任由他。 陈启睿问:“咋了,看到警察就跑,是犯了哪门子事?” 纪岑安不予回答,也进吧台后,反问:“我的工资怎么结?” 陈启睿皮笑肉不笑,“问我有毛用,我又不是你老板。能咋结,还不是等明天再看,难不成我掏钱给你吗?” 淡漠瞧瞧他,纪岑安接道:“也可以。现金,总共一百七。” “不要做梦,”陈启睿直说:“老子兜里比脸都干净,也等着月中发工资呢,结个屁的现金给你。” 他俩不对付,也没什么可以讲的。 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岑安不多给眼神,帮着清理地上,到时间了就进后厨收拾东西。她今晚把卖剩的吃的都装斜挎布包里,连带拿上两瓶水。 陈启睿冷眼旁观,再度嘲讽:“你他妈是来打工的还是来进货的?” 对其视若无睹,纪岑安挎上包就走。 夜里是步行回出租屋,五个站的路不算太远,走回去将近半小时。 与昨天一样,纪岑安还是绕了路,到房子里后没开灯,歇够了再进浴室洗澡。 步行消耗体力,T恤背后都被汗水濡湿了。 纪岑安接了捧水浇脸上,闭了闭眼。 又是这么晚了,又是和徐行简一块儿出门…… 南迦对徐行简始终如一,不管从前还是如今。 分明那时纪岑安都没做什么,南迦却一味护着徐行简。 “就这么在意他?”纪岑安曾问她。 南迦不应答,可眼睛是红的。 纪岑安划动指尖拂她脸庞,她颤了颤身子。纪岑安有些生气,但不浮现于外,轻柔吻她耳尖,说:“总是向着外人。” 南迦不松口,不承认。 纪岑安固执,指腹在她柔嫩的唇角抹了抹,意味不明地低低说:“南迦,你也疼疼我……” 第6章 洗漱完已是三点,下夜几乎过半。 大热天冲凉会舒服些,即使没有空调风扇消暑,可也不至于那么难捱。 出了浴室,纪岑安上身穿一件松垮垮的青色宽大短袖,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光着,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背后。 路过厨房案板那里,她顺手拿了瓶水拧开,仰头就喝几口。 租房面积就麻雀内腑那么大,浴室挨着厨房,转过来就是床的位置,沾有水的拖鞋在地上趿拉两个两回,地面一大片都是湿漉漉的。 平歇了片刻,纪岑安摸出手机翻了翻,温吞查看,没事干磨时间。 这玩意儿是去年才有的,四五年前的触屏机,版本比较老旧,正规市面上早就不流通了,镇上二手店七八十块钱就能买到。 这类淘汰款的杂牌机子也就能收短信接电话,其它功能指望不上,娱乐更是想都别想,网速就不行。 纪岑安也没想着能使上它,买来不过是为了打工方便和联系杨叔,连登记都不是用的本人的信息。她靠墙曲起细白的腿,背微弓起,习惯性打出一串熟稔于心的数字,没两秒钟再一个个清除,如此反复十几回,面色沉稳思忖着,又在想事。 第11页 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明天领了工钱就另找活儿。 短期内遇到了两回,今晚没被发现是运气使然,下次若是再有类似的情况,亦或徐行简他们再折返找上来,一个不注意再撞上……往后不一定能有这么走运。 但另一方面,城中村日结短工难找,这种活儿要么是下苦力,要么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需求,再不济就是有做工天数规定,号称日结工资,可一般是一到半个月才会发钱。 诸如小酒吧打杂之类的工作其实比较少,不然纪岑安也不会找上这一家。 她本打算做完这段时间攒一笔钱,赚上九百一千也足够支撑两到三个月,然而不成想状况突发,不得不慎重衡量。 境地两难,哪一边都像是站在悬崖上。 她有点烦躁,手下用力捏着塑料瓶身。 咔嚓咔嚓—— 老半天,终归还是等明天再决定,一切见机行事。 不论如何,今晚的工钱到手为先,余下的都是后话,徒劳担忧也没用。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再度黑沉下来。 恍然几小时天光大亮,晨曦冲破云层,工厂的机器准时运作转动,重金属的规律对撞响动磨得人耳朵痛。 早上较为凉快,街上起了浓雾,厚厚的白色将周边的所有事物连同行人车辆都笼罩进去,到处茫然漫漫,前行的路都被遮挡住了。 太阳还是相近的时候升起,但不足以驱散雾气,直到晌午日上三竿了,地上才真正热起来。 歇得太晚,纪岑安早上没起,耳朵聋了似的受着隔壁的噪音,到了下午三点才睡眼惺忪爬起。 休息质量过差,眼皮子睁开,直起身来后脑袋都是沉的,心神都略恍惚。 木板床躺久了浑身酸胀,肉里的骨头都在发僵,纪岑安动了两下,关节里都咯咯作响。 昨晚带了吃的回来,中午不用开火,对付完差不多五点出头。 今天是提前到小酒吧,待老板来了就讨工资。 不是正常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客人,只有员工在。陈启睿昨夜没离开,留下来守店了,现今还在吧台后调试新品,一面半吊子看手机教程一面照着网上的步骤学,嘴里咬着一根糖。 破天荒不吃烟了,转性了般,临时改嚼别的东西过过嘴瘾。 纪岑安背包进去,没到点也不动手干活,到了就找个清净的角落待着。 眼不见心不烦,和陈启睿井水不犯河水,省得离近了互看不过眼。 陈启睿见到她同样没啥表示,兀自调酒,将糖咬得咯嘣响。 真正的服务生阿冲归来了,带着她走路都不稳的小豆丁儿子一起来的。 那姑娘比酒吧里的员工年纪都小,不到21,初中肄业,未婚先孕生的娃,算是单亲妈,家里还有个病痛不断的妈。 阿冲她男朋友是去世了的,领证前半个月意外遭遇车祸,男方那边家里已经没人了,因而孩子只能由她只身费劲拉扯。昨儿请假就是为了照顾小孩子,小萝卜头发烧生病,必须带医院吊水,于是耽搁了一天工时。 对于纪岑安昨晚帮忙代工,阿冲由衷感激,特地买上一网兜柑橘予她,不停道谢。 “真是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一个人干两份活。”阿冲温言细语,一定让纪岑安收下东西。 纪岑安婉拒,如实说:“老板给了钱的,不用。” “不是一回事,我这也没提早跟你们讲,搞得大家都忙累。”阿冲接道,极其好脾气,“总之还是辛苦你们了,收着吧,一点心意。” 做不来这种人情世故方面的推拉,纪岑安不会处理,一再拒绝却不管用,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 阿冲和善客气,比其他人容易相与,把柑橘送给纪岑安她就飞快进后厨了,不给再还回来的机会。 纪岑安迟疑须臾,还是收下这份心意,懒得揪扯。不过这人也不要人家的好,转身掏十块钱塞阿冲儿子开裆裤小荷包里,当是买下柑橘。 阿冲儿子胆小,不敢接近不熟悉的人,见到她就开跑,磕磕绊绊到吧台那里一把抱住陈启睿的腿,一埋头便把脸藏陈启睿身后。 陈启睿啧了两下,不知是又在抽疯阴阳怪气还是怎么。他嫌弃地将小崽子拎起来,支开,“一边去,别到这后边来捣乱。” 可惜小崽子听不明白他的话,只一个劲儿扭,非要躲着。 纪岑安对此视而不见,转头回原位上待着,等胖子老板到了就公事公办要钱。 因着昨晚的意外,老板今日的心情相当不愉悦,熬夜使得那双肉乎的眯缝眼更加浮肿,眼球里遍布红血丝。 许是在派出所受了气,后续处理得不够顺当,以及昨天的营业额较低,这胖子一出现就成心找事,挑三拣四指出三位员工哪里没做对,有意端架子撒气。 纪岑安不给其正眼,拿到钱就什么都不关心了。 陈启睿亦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脸皮贼厚,仿佛挨骂的不是他。 只有阿冲当真,被训得像孙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恐表现不好会被开除。她儿子倒还行,小孩儿不懂大人的处境,全程藏在吧台底下扯陈启睿的裤腿玩。 陈启睿讨厌小孩儿,作势要踢一脚,故意吓唬崽子。孰料阿冲儿子不怕他,反被逗得咯咯笑。 老板气得脸黑如锅底灰,转头对着阿冲又骂,唾沫星子横飞。 第12页 到底是要做生意,这种场合哪适合带孩子来,肯定是不会让那个崽子留下的。老板勒令阿冲立马把儿子送回家找别人带,不然就别干了。阿冲性子软,又是红着脸讲好话又是点头哈腰的,求通融一下,表示七点半她妈就来接孩子,绝对不会耽搁生意,结果不多时再招来一顿狂怼。 不过好在老板最后还是没赶孩子走,说道:“没有下次例外。” 阿冲不住嘴上保证,卑微得很。 纪岑安不管闲事,始终一言不发。 老板中间出去了一次,叫上陈启睿和纪岑安到门口搬货,倒苦水埋怨昨夜如何恼火。 据说那位被开瓢的学生有背景,家里不简单,到警局后学生亲属就带着律师现身了,小酒吧差点自身不保。 老板急躁,当时不敢耍横,现在可比谁都能吐脏,开口就直接问候混混和学生十八代祖宗,把人家老子亲娘都骂了个遍。 “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老子好心作证,反倒被威胁上了,呸,什么玩意儿……” 周一的酒吧生意萧条,远不如前两天。 纪岑安系围裙继续打杂,专心做事。 阿冲进来了几次,有一回偷偷藏门口抹泪,送走孩子后情绪终于绷不住了。这姑娘心态倒挺正向积极,哭完还反过来宽慰一边看着的纪岑安,说:“没事,他不会开除我的,有你帮着过渡,短期内招不到人,也不会怎么样。” 没有长期的新员工加入,小酒吧里又有人顶着,就算请一两次假、偶尔犯错,老板也顶多是骂骂,不会动真格。 道理浅白,大伙儿都懂,看破不说破。 纪岑安嗯了声,扔包纸过去,泰然处之说:“自己擦一下。” 阿冲小声说:“谢谢。” 理智上应当离开小酒吧另寻出路,这天结束,纪岑安仍没拿定主意,且一拖就是四五天。 后几日里,也没出事,还算是顺遂平静。 纪岑安没敢松懈,出入都挺小心。 防患于未然,有点意识总比没有妥当。 正是出于这份慎重,再是周六的晚上,凌晨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纪岑安发现了不对劲。 直觉被尾随跟踪了,她只好走有光照着的大路,待走到一处堆放施工杂物的地界,她不动声色抓起一根结实的铁管握手里,以为是被仇家找上了。 …… 但事实远非意料所想,因为走过横桥,快接近筒子巷那边后,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车赫然印入眼帘。 车旁,前几天从保时捷卡宴里下来的那位司机就站在路边。 纪岑安还记得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司机温润有礼,看到她就不卑不亢颔首示意,开门见山说:“江灿小姐,南总想请您过去见一面。” 江灿。 纪岑安流离在外时用的假名。 第7章 那边拢共来了四个人,一位眼熟司机,外加跟在后面的仨高大身材的便装保镖。 说是“请”,实际是围堵。 去不去,非纪岑安意愿所能决定。 阵势搞这么大,不愿意也得上车,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去。 南迦了解纪岑安,不给她可以脱身的机会,连退路都截断了。 纪岑安倒是想跑,可惜巷口那里也横停着一辆车,直接提前堵住了通道,摆明了是不会轻易放过。 对面做的准备充足,都摸清该拦截哪个地方了,背地里肯定没少调查,专挑这半夜三更期间现身,既是笃定了她怕暴露踪迹而不会求助,也是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白天耳目多,容易引起外界关注,只有她下班后是不二时机。 四下巡视一周,瞧见保镖们越走越近,纪岑安识趣丢开长钢管,微抬起胳膊以示不抵抗。 金属触地就是一声脆响,哐当—— “去哪里?”她轻声问,语气淡然。 司机不告知,宛若听不见这句询问,转身为之拉开后座的车门,平和说道:“江灿小姐您请。” 纪岑安只得弯身上去,听从指示行动。 她先坐进车里,两个保镖随即也从左右两侧车门跟上,分别挨着她,将其困在中间。 生怕她路上会跳车跑了似的,格外当心,如同看守犯人一般。 司机最后一个上车,另一位保镖则负责堵巷口的那辆纯白桑塔纳。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筒子巷,中间分开,到了另一处路口再汇合,在城中村绕行几圈,最终七拐八弯地朝着偏僻漆黑的路段进发。 不知道目的地究竟何处,问不出来纪岑安也不问了,耐着性子坐定不动,沉默打量起车上的这些人。 司机他们从头到尾亦都不讲话,一言不发做自己的,前面的沉心开车,后面的貌似没什么反应,可其实都在留心纪岑安。 车子一直不上高速,前方的路段也愈发幽静冷清。 纪岑安偏头看了会儿飞速化为虚晃线条的路边景色,总觉着些许地标似曾相识,好半晌才明白这是要去哪个地方。 藏在口罩之下的红唇闭合,她低了低头,黯淡的眸光消沉在浓郁夜色当中。 有一段路有浅黄暖色的光照着,距离很长,足足七八百米。投进车窗内的光斜射在她那顶还没取下的酒吧员工鸭舌帽上,把她半边身子都染上朦胧的光晕。 十分钟左右,车子进入一处郊外的富庶小区,停在一栋相当气派的大别墅车库内。 第13页 司机先下,末了,真像接待重要宾客一样再为纪岑安打开车门,在保镖的护送下不疾不徐地上去,带她到别墅的二楼里。 房子内远比外面看着的要华丽许多,极简风的装修干净利落,黑白灰色调完美融合,每一样物件的摆放都经过了专业的设计和铺陈,就连顶上的灯具都是特地从欧洲进口运回来,费了一番周折才精心打造出来。 整个地方高级而禁欲,无一不透露出别墅主人的风格品味。 二楼内部是全部打通了的,横隔的墙壁都是半开放式式,并未将哪一处彻底围拢起来,但又分明地规划开了相应的区域。 进门便是宽敞的过渡地段,墙上挂着名贵的艺术作品,西侧有一个整齐的置放书架的地方,可以办公和休闲,对面是开放式客厅,再往里靠近那一边墙壁的地方则是洗浴室和房间,以及中庭的位置有一处由玻璃墙围起来的植物景观设计,里面有造价不菲的假山石等等,还种有需要高昂维护费用的观赏竹子。 纪岑安对这里十分熟悉,以前数次来过。 ——到底是她亲自找大师设计的地方,这儿的一砖一瓦都是出自她的意思,她本人挑选的。 这曾是她送给南迦的生日贺礼,也是经过了最初的那半年,毕业后她最常来的去处。 后来她们就是在这里见面,每次都是南迦在二楼等着她,两个人会在这边待上一两天。 别墅的所有布置都没变,还同当年一样,细节到透明花瓶的放置,包括里面养着的新鲜纯白茉莉,都还是往昔那样。 与纪岑安第一次领着南迦来时的场景一致,完全能重合上。 甚至是最里面那张床,那个她们数次温存依偎过的地方,床单都依旧不变。 无一例外,几乎都还原了。 大抵唯一的不同就是纪岑安这个人了,当年她有多么风光无限,现在就有多么穷困落魄,犹如凤凰成了没毛的麻雀,相去可谓天差地别。 纪岑安杵在原地,到此就不继续往里走了。 保镖尽职尽责守在门口,无视她。 司机只问:“江小姐想喝点什么?” 不说究竟过来做什么,别的只字不提,神神秘秘的。 纪岑安沉沉心神,摇头,回拒了。 “不用。” 司机也不再问,转身又出去。 以为他是离开了,纪岑安余光一扫,过一会儿到书架附近站着,看了看。 架子上的书都是原先的那些,具体有过什么,现在就留着什么。不多,也不少,样样都一如往年。 要不是此刻还清醒,纪岑安还有种回到当初的错觉,乍然似是在做梦。 没多久,司机又折身回来,手上拖着一瓶酒和俩高脚杯。 那瓶酒也熟悉,是纪岑安头一次带南迦过来喝的,La RomaneeConti,罗曼尼康帝。 再次见到旧物,往昔的场景便浮上心头。 这瓶酒,曾经南迦并没有喝,半滴都没碰,全泼她脸上了。 纪岑安记得清楚,那会儿南迦收到这份礼物后脸都白了,血色尽无,默默忍受地看着她,不久就扬起杯子把酒都泼向她。 她那时年轻气盛,不明白南迦为何会不喜欢,也同对方置气,相互冷落了将近半个月才和好。 当然了,是她先低头,高傲如南迦自是不会向她服软的。 南迦巴不得再也见不到她,宁肯她一气之下就走得远远的,最好从此就断开不相往来,哪会如她心意认错求和。 司机也不解释为何送酒过来,只低身将东西都放到茶几上,径直略过纪岑安,放下酒和杯子这些就再次离开。 这回是真出去了,之后没再进来。 大门也被带上,合拢,隔绝里外。 整个二楼便只剩纪岑安一人。 四处空旷,针落有声。 至此为止,纪岑安如何不懂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谁也没有发现,实则不然,不知何时就已经露馅儿了,早被逮住了尾巴。 只是对方从未点破,直到今晚才找寻上来。 也不知道是想怎么样,但必定不能轻飘飘就揭过。 纪岑安走到茶几那边,垂眼看着两只玻璃杯子。 许久都没其它动静,无人进来,迟迟不见熟悉的身影出现。 二十分钟,半小时,快一个小时…… 故意晾着她,让其慢慢侯着。 时间一分一秒转动,很晚了。 纪岑安坐下,没继续站定,坐沙发上耐心等那人的出现。 …… 时针由“3”顺着转动,慢慢指向“5”。 …… 由于工作忙碌了大半个晚上,等候太久了,乏累逐渐显现出来。 没注意到底守了一个多还是两个小时,纪岑安到后面也有些倦了,以为对方可能是改变了主意,今晚应该不会来了。她往后靠了靠,背抵着沙发,犹豫要不要离开,怎么才可以走。 正想着,外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不待纪岑安先回神,门开了。 一身露背礼服的南迦终于出现,缓步进门。 也不知是才从哪个宴会活动上过来,还是本就在这边,只不过刚刚才有心情现身,到这儿见见老熟人。 纪岑安应声抬头,看向身姿妩媚的女人,目光随之移动,从门口慢慢逼近,到自己跟前为止。 第14页 南迦还是前几天遇到时的模样,见到她也没表现出熟识的意思,像是在面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不看在眼里,也不在乎。 谁都没出声,打声招呼都不曾。 纪岑安不起身,仅只瞧着,一再缄默。 南迦却仿佛什么都感知不到,任由她随便看,进来了就自顾自做事。 慢悠悠打开那瓶酒,分别倒进两只杯子里。 一杯满满当当,另一杯只有一小口。 南迦坐她旁边,柔柔挨着。 同时亦不看她,连眼神都不匀一个,当倒好红酒后才将满上的那杯往旁边推了推,温声说:“劳烦江小姐等了这么久,对不住了……” 纪岑安抬抬头,没接杯子。 不碰,不准备喝。 南迦先端起酒杯,晃了两下,柔和交代:“今晚贸然请江小姐过来,是想问点事,想请您帮个忙。” 语调平静如水,未有太大的波动。 情绪挺稳定,好似不受影响。 说完了,又停顿了下。 等着纪岑安表态,不着急立马切入正题。 纪岑安默然,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上不下,仿若哽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一直死寂。 几分钟后。 “南迦……” 还是纪岑安先喊道,声音略微暗哑。 对方却不愿听这个,朱唇轻启,忽而不清不楚说:“江小姐看着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第8章 上方的灯白亮,光线稍略晃眼。 两个人暴露在明澈之下,无所遁形。 旧日的情人共处一室,往昔的亲密缱绻不复,俨然就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彼时只有横在其中的分明界线,各自为据,两不相干。 南迦的态度直白,那份疏离感不作掩饰,挺干脆——先一步撇清关系,不愿再沾惹上旁边这位。 终归是过去式了,也没必要再有羁绊牵扯。 认不认得出也就那么大回事儿,本质上不重要。 闻言,纪岑安敛目,久久不语。 她们此时的对比差挺大,看着就不属于一个世界,相差甚远。 南迦华贵礼服加身,即使脸上泛出些微不经意的惫态,可与几年前没有太大的改变,依然是明艳大方,优雅不失风度,一如既往的像天上白月,居高而不可触及。 纪岑安就差远了,丁点当初的影子都找寻不到,光芒被蒙了一层厚灰,阴沉黯淡,在她身上只能看到近几年来积攒下的灰败颓丧,再也没有那种张狂的意气风发。像是逐渐衰亡的星子,恣意燃烧时璀璨夺目,无可比拟,落寞后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残存痕迹,且随时都会熄灭。 双方中间差出了一线天,看似近,实则十分遥远。 不过分开了三年,两边已是物是人非,八竿子打不着的程度。 纪岑安知趣,静默片刻,低声交代道:“这次回来是有点事要办。” 了解南迦,明白那是何意。 也不纠缠或怎样,一一都讲清楚。 “前几天……”纪岑安接连说,停了下,斟酌酝酿须臾,“不知道你会过去。” 南迦不喜欢她跟着自己,得讲一下。 也怪她自个儿做的孽,以往有段时间像阴鸷的控制狂,因着妒忌南迦对外人好,对徐行简温柔,便克制不住做了些过分的行为,不仅天天如影随形地跟在南迦身边,这人做什么都要横加干涉,甚至到了后面还差点干出冲动的蠢事,险些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对南迦的占有欲极重,一度达到了病态的地步。 大抵是人在特定的阶段总会发几次神经,这种情况在纪岑安身上显现得尤其突出,她把南迦从里到外都当做了自己所有,容忍不了南迦将心思分出来,只想这人彻底归属于她,所以做了太多任性妄为的事。 那时的南迦必然不接受这些,以至于纪岑安又耍了别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着南迦让步,偏执到无可救药。 她们好多次都快崩了,南迦厌弃她,憎恨她的所作所为,数次想要出走,但纪岑安不放过南迦,不论如何都不允许,到最后还是没能分开。 时至今日,南迦仍不放心纪岑安,这份经历深入骨子里,忘怀不了。 虽然纪岑安没了昔时的资本支柱,可那不代表她一定改了。有的人根里就是歪的,本性难移。 有的道理纪岑安现在也懂了,能理解一二。 知晓对方的顾忌,因而回以该有的解释。 没跟踪,仅是巧合。 南迦对这个回答没有太多的表示,轻轻说:“之前好像也在紫府路看见江小姐了。” 紫府路,上次那个等车的路口。 夜里出去见杨叔的那次。 纪岑安坦诚,嗯了一声。 不否认,没有说谎。 “到那边见了一个朋友。”她回道,点到即止,未挑明见的是谁。 南迦是认识杨叔的,还挺熟悉。 曾几何时,杨开明就是这里的管家,直到纪岑安把房子过户送给南迦后,杨叔也还在这边工作了一年多。 纪岑安不知道南迦如今的发展,是哪样的身份,也不会轻易将杨叔推出来。 当然,也没必要讲。 南迦不会关心她的事,多半也是当无用的废话听。有的方面不必再提,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了,各有各的方向。 第15页 而于她所料的一致,南迦面上触动不大,听完后亦不在意她的近况。 讲清楚主要的,南迦才将话题揭过,转而问了些另外的。 语气依然轻描淡写,完全是在跟哪个不相识的人谈话,温和,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异常。也是怪冷情的,但亦符合这人本身的性子,南迦从来都是如此,只不过当初是迫于实力悬殊差别大,许多时候必须要走走过场罢了。眼下不用再顾及纪岑安的脸面,便不必再如往常那样。 南迦不上心问:“江小姐之前在哪里高就?” 纪岑安说:“一直没定下来。” “张老板说你是江临人。” “嗯。” “地方还不错。” “嗯。” 南迦眉眼倦怠,有点累了,“在那边待了多久?” “……”纪岑安迟钝不张嘴,思忖良久,开口说,“不到一个月。” …… 张老板,张林荣,小酒吧胖子老板。 双方讲着一些过场话,好似眼下的信息才是真的。南迦亦真将纪岑安当做了“江灿”对待,明面上还算客气,可心意不达眼底。 比之头一回见面那次还冷淡,都未曾正眼看过她。 也是。 五年前纪岑安好歹有纪家二小姐的身份加持,谁见了她不给两分薄面,即便是心里不喜欢,可脸上也得装出热情熟络的样子来。 南迦当时不就是这么做的,看纪岑安不上眼,但迫于压力也要周到接待,末了还得接受纪岑安的邀请,与之共同乘车离开慈善晚会现场。 如今纪岑安又是什么地位,哪能有相同的待遇。 也算是南迦有修养,换做是其他人,那些个被纪岑安得罪过的,记仇的,她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别想好过。 一报还一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可能是混迹在外经受了那么久,纪岑安此时倒没多大的感触,没了当年的心眼和戾气,倒也能平心静气。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纪岑安暂且都顺着,没提要走,也不讲不愉快的。 南迦没喝那一小口酒,但身上的酒气很浓,挨旁边就能闻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加之夜里熬到这么晚,南迦眼里都泛着些许红血丝,整个人瞧着慵懒且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子随意,眸光无神散着。 应当是有点醉了。 纪岑安看得出来,对方心情也不大好,很差。 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纪岑安也不是一点都琢磨不透对方,南迦有的习惯还是没改,譬如心头有事时就爱耷着上眼睑。 南迦提起了那个打架的男生,讲了一嘴。 男生是南迦某位老师的儿子,为人品行端正,那天跟人大打出手其实也不是为了所谓的“两男争一女”,而是那个混混硬要去骚扰女孩子,男生看不惯,挺身而出保护女孩子。 当事的女生也是徐行简的学生,很普通一姑娘,脸皮薄没社会经验,遇到这种事不知道怎么正确处理,一开始被欺负了都不敢声张。 现在派出所那边已经解决问题了,后续是打架的事和解了,但混混要为自己的言行买单,免不了一顿道歉理赔。 南迦慢条斯理抬起酒杯,轻啜了一小口。 终还是将那杯酒喝掉,一饮而尽。 “不喝么?”南迦问道,身子倚在沙发靠背上。 酒劲上来了,有些难受,饱满的胸口便随着呼吸重重起伏了两下,缓了缓气。 纪岑安很久没饮酒了,不再碰这个。 日子都过不顺当,没钱买,也没那心思。 南迦也不劝她,一会儿站起身,有条不紊走向卧室那边。 纪岑安扶了她一把,随在后面。 到底是亲密相处了几百个暧昧不清的日夜,有的话不用讲,双方都清楚该怎么做。 她们一起到床那里,推开隐藏的衣帽间门。 南迦脱掉鞋进去,柔声说:“江小姐,能再帮个忙吗?” 纪岑安跟着,知晓要帮什么,径自从衣帽间最里处取下一件白色丝质睡袍。 这一幕在过去时常发生,只是身份对调了,以前是南迦帮纪岑安,而不是纪岑安动手。 她总有一堆花样磨苛南迦,让南迦给自己换衣服,让其做点什么,有时老是不消停,不教南迦顺心好过,直到南迦求饶为止。 礼服被褪下,倏地落到地上。 南迦背对站着,但纪岑安能从侧面的镜子里看见。 对方腰后的刺青还是那个,没被遮盖,是原来的形状。 并蒂而长的双生花,一株双艳,蜿蜒扭曲地向上缠绕攀附,从下方往上生长,斜斜接上脊柱沟那条性感分明的线条,妖娆且神秘,乍一看真像是植株扎进了柔嫩的肌肤里。 纪岑安的亲自给南迦文的,每一针都是她下的手。 她几乎都忘了为什么会为南迦文身,眼下看见了,回想起来,似乎只是出于二人间的一次赌约。 南迦输了,允诺她一个任何条件的要求。 她的要求就是这个。 文的时候太疼,南迦骂她。 她不停手,坚持到结束。 看了会儿,纪岑安将睡袍披南迦身上,片刻,难得主动问一句:“今晚去了哪儿?” “中心区,西柳路那边。”南迦说。 纪岑安垂垂眼,往下瞅了瞅,从后面伸手向前,不慌不忙把细细的睡袍带子系上。 第16页 “去做什么?” 南迦一动不动,任由她伺候,回道:“有个画展,过去看了下。” “给朋友捧场?” “不是。” 纪岑安说:“那是受了别人的邀请。” 南迦颔首,轻声细语:“算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颇有时光倒流的幻觉。 她们之间也不是没有这么和睦的时期,有一阵也挺好的,跟现下的情形差不多。 不过那段日子维续的时间不长,没超过半个月。 如此近距离紧挨着,又是这样的场景……有意无意的,纪岑安感觉到南迦往后退了些,抵到了自己怀中。她身形一滞,没了后一步的动作。 面前的女人温软,酒气中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木质调的气息,豆蔻的柔和中夹杂着白麝香的稳重,清淡,又极有层次感。 记忆中熟悉的味道,丝毫没变。 衣料太单薄,前后依靠在一处,相互都能清晰感受到各自的体温,以及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变化。 南迦又往后挨近些,一只手搭在了纪岑安还没放下的左臂上。 纪岑安僵着,没回应。 睡袍将女人有致的身形曲线浅浅勾勒出来,衬出内里的高低弧度,甫一低眼就能看个清楚完全。 南迦微微用力,揉捏着她的腕节。 一下,两下…… 纪岑安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浓密的眼睫轻颤。 衣帽间的灯光不如外头的刺眼,多了两分朦胧氤氲。 无形的壁垒不知不觉间筑起,将她们都困束其中。 南迦转过身,抬手摸摸她的脸,举动轻柔缓慢,拿掉那顶鸭舌帽。 纪岑安没阻止,不拦着这人。 少了帽子的遮挡,凌乱的头发垂落,那张久违的面孔轮廓便显露出来。 指腹在她脸侧划了划,抚到下巴那里,停留两秒。 南迦望着她的眼睛,直直对上,低声问:“为什么要回来?” 眼皮子半合,纪岑安别开了脸。 不愿意对峙。没说话,避而不答。 南迦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手又抚向她的耳后,南迦摸到了口罩绳子,却不解开,只拂了拂她的头发,细心将其别到后面,再是缓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像,你跟她不一样……” 第9章 二人面对面站着,宛若极尽亲昵的一对。 温情柔顺的举动,呢喃似的的低语,相互间暧热,平和,近距离的接触与碰挨,无一不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但南迦口中的话语却又如同细薄的利刃,不留半点情分。适才还做出那样难以琢磨的行径,分明是要靠近纪岑安的,可下一刻就抽离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眷恋,平淡得过分。 纪岑安抿抿唇,掀起眼皮子再望向对方。 南迦又恢复成最初的态度,将她当成陌生人江灿,白皙的手为之理顺衣服领口,温柔克制到了极致。 理智,清清冷冷。 与往常对待其他人一般无二,不会太过漠然,亦不至于热切,分寸得当,不偏不倚。 “今晚就到这儿了,耽搁江小姐你的时间了,麻烦你大半夜还来跑一趟。”南迦放下胳膊,得体地笑了笑,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游刃有余,视若等闲地处理当下的所有。 纪岑安怎么不能领会,一听就有了数。 见次面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对方大费周折请她到这儿,可不是为了叙旧或重归于好,刚刚能好声好气说上几句已是极限,别的更无可能。 纪岑安唇瓣翕动,应该回应的,可终还是没有。 无可辩解,她俩之间本就这个样。 那时就是不断磋磨折腾的关系,一直不让另一个人称心如意,何况是现在。 有的事不会变,从来如此。 当着她的面,南迦径直把睡袍脱了,换上一套合适的长衣长裤。女人毫不避讳,窈窕的身材沐浴在灯下,展现在纪岑安眼前。 “五六点了,这个时间回去应该也不方便,江灿小姐可以在这里歇一晚再走。”南迦说,换完上衣再顺手捯饬乌黑秀丽的头发,对着全身镜照照,全然不在意纪岑安的存在。 即使嘴上十分礼貌客套,可实际是把她当做透明。 不知该如何回应,纪岑安敛目,神色起伏不大。 “不用。”纪岑安说,语气很轻。 不顾她的意愿,没听见一般,南迦温婉说:“明天让赵叔他们送你回去就行,也不费事。” 讲着,视线再从镜子中转开,稍微侧目朝向纪岑安,贴心添道:“江小姐待会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喊赵叔上来就是,不必太拘谨。” 赵叔,赵启宏,开车的那位司机。 亦是这处北苑别墅的现任管家。 安排得滴水不漏,完全就是在对待哪位远道而来的宾客。 甭管纪岑安愿意与否,今天肯定是要在这里留一晚的,不会让她走。 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纪岑安静静站定没动。 大概是光线照射角度的问题,这人此刻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面上的情绪有些复杂。 南迦没兴趣再与之周旋,收拾好就要离开,转身便走出宽阔的衣帽间,头也不回地行至门口那里。 咔嗒—— 第17页 门被彻底合上,锁了。 少了一道身影,偌大的二楼立时变得空旷冷寂。 漆黑的夜色深远,没多久,楼下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 别墅里清净,楼上楼下听不到其它声响。 一片死寂,压抑而沉重。 时钟嘀嗒转动,好久,纪岑安才垂下眼睑,定定看着衣帽间里的昂贵礼服和睡袍。 那两身衣服杂乱堆叠在一起,显得突兀又不和谐,莫名就很是灼眼。不过纪岑安最后还是没管,一语不发地关上灯,把二楼里的全部亮光都灭掉,倒沙发上歇着。 没到床上去,也没做别的事。 这个夜晚注定难捱,哪怕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但到下午一点以后,都没人上来开门,或是有哪位进来问问。 整栋大房子里就好像是空了,被外界隔离了,外面的进不来,里头的出不去。 纪岑安躺沙发上翻来覆去,天边露出鱼肚白之际都未能合眼,被愈发明亮的光刺得难受,想小憩一会儿都不行。 二楼的落地窗帘都是开着的,没合上,二楼的采光效果太足,太阳还没升起来就晃得要命。 赵启宏过了晌午才慢悠悠开门,推着一辆小车,上面堆放有一车的精致午餐。 门外的保镖已经离开了,不知何时走的。 彼时的别墅里除了帮佣和保洁人员,剩下的活人就赵启宏和纪岑安了。 一进门,赵启宏向纪岑安问好,将食物全都摆到客厅的餐桌上,顺便示意一名帮佣把昨晚喝剩的那瓶罗曼尼康帝端走。 赵启宏挺有眼力见,看纪岑安一脸没血色的样就猜到她昨晚过得应当不大顺利,至此也不多嘴乱讲话,只叮嘱纪岑安赶快吃饭,有哪样的需求可以随时告知。 “南总给您备了换洗的衣物,都放在浴室里了,您想哪个时候用都行。”赵启宏谦恭说,并悉数交代一些必要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 譬如纪岑安想留在这边住也没问题,长住都无所谓;譬如纪岑安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也能吃完饭就送她回筒子巷。 这边不会阻止,不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反正都随她的意。 赵启宏没提到南迦的去向,有关其它的方面,一概都绝口不讲。 非常有轻重,有原则。 知晓问了也没用,纪岑安没准备打听南迦,亦不接受另外的那些,仅只把东西吃了,两点左右就离开了北苑。 不让赵启宏开车送,坐的北苑免费巡逻车到大门口,然后步行几十分钟到能坐公交的站口,硬生生从这边辗转到另一边的城中村。 两个地方隔得远,挤公交不是一般的受罪,大半路段都是站着乘车的,到了筒子巷附近已是下午五点多。 夜里的插曲没对现实造成太大的影响,与前任见一面似乎也还行。进入出租屋,置身于灰尘堆积的破烂底层环境中,那种真实感才渐渐复位。 纪岑安不声不响站在屋子中间,没多久又走到墙角抵着,关上门平复了须臾,突然一脚踹开地上的塑料瓶子。 砰—— 塑料瓶倏尔飞到窗户上,啪地撞击。 普通玻璃不经摧残,距离安装的年代有那么久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被撞到那块立马就碎出裂纹,咔咔轻轻作响。 除去知情的几个,谁都不清楚昨晚的事。 酒吧那边,陈启睿他们对这些不了解,亦不关心,大家都安稳过自己的日子,各人自扫门前雪,各有该操心的问题。 小人物的生活就那个鬼样子,赚钱花钱,家长里短,吃喝拉撒,今天一身疲惫地回家,明儿打起精神再来。 大的变动约等于无,稀里糊涂就是一天。总之自我宽慰一下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日常再无聊没趣也得过下去。 如同一潭死水,连涟漪都见不着。 与南迦碰面一次过后,纪岑安的生活很快就被打回原形,白天藏出租屋里吃饭睡觉,晚上到小酒吧打工,从张林荣这个贱皮子抠精手里赚几十块钱。 无人找到这里来,未有哪位仇家发现她。 南迦并未泄露她的踪迹,没告诉别人。 纪岑安没打算换地方,还是留在这边。 没那个必要,再等等看。 四天后,贵人多忘事的房东终于记起出租屋里热水器坏了需要修理,勉为其难找了个维修工上门,顺便过来检查一下房子。 发现玻璃破了,房东好气,进来就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叫唤,那阵仗搞得像死了祖宗一样痛心,勒令纪岑安赶紧赔钱,开口就要两百块钱,不然这房子就别租了。 这人模人样的狗东西如意算盘打得挺响,仗着有此月的房租在手,那是坚决不怕纪岑安跑路,反而巴不得她赶紧气急上头搬出去,以此就有借口没收余下的租金了。 纪岑安不搭理傻缺,要钱没有,搬走别做梦,横竖就一个解决法子——她重新买块玻璃回来装上,用不着其他人插手。 房东自是不答应,可一转头发现纪岑安脸色不大好看,略微阴沉,戾气有点重,心里忽然紧缩,没敢继续再横。 这人看起来不如之前和气,让房东发怵,觉得可怕。 “神经病……”房东小声暗骂一句。 没当着面说,走到门口才嘀咕啰嗦。 纪岑安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当天就花三十块钱买回一块玻璃给安上,有始有终将窗户修好。 第18页 兴许是玻璃这事给闹的,夜里到小酒吧干活,纪岑安也是板着一张死人脸,多数时间都面无表情,眼神都没波澜了。 陈启睿不了解她经历了什么,以为那是刻意甩脸子给他看,憋到快下班了才忍不住皱眉,直截了当问她:“姓江的你啥意思,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纪岑安不予置理,守在后厨擦杯子。 话都不应一声,没心情解释。 这副看人不上眼的态度让陈启睿更为恼火,笃定她就是成心找事,有意给他添堵。陈启睿怄得发慌,可拿着她使不上劲,要不是阿冲过来拦着,两人今晚非得掐一架不可。 阿冲私下悄声问:“江灿你咋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啊?” 纪岑安否认:“没有。” “感觉你最近老是心事重重的,好像怎么了。”阿冲说,很关心她,问东问西一大堆,当是家里或是哪里出了岔子。 纪岑安不喜欢别人刨根问底的,不咸不淡说:“真没事。” 阿冲说道:“要是有解决不了的,也能找我们帮忙,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没关系的。” 然后再安慰说:“启睿就那臭脾气,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急性子,一天到晚瞎闹腾,其实没坏心眼儿。” 纪岑安嗯声,听厌烦了,侧身出去收拾桌台,借此避开阿冲的好心唠叨。 这夜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回途就噼里啪啦袭来。 大晚上没车没伞,雨势太急不好行路,纪岑安只得到路边一家门店的屋檐下躲着。 真是够倒霉的,一小会儿浑身便被淋得湿透。 不得不等雨停,纪岑安抓起湿漉漉的衣角拧干水,弯身再拧裤腿。 夜雨阴冷,站路边迎风一吹极其受罪,但没挡风的地方。她狼狈不堪,顾得了这里却顾不了那里,才拧干衣角,狂风卷着雨水猛地一刮,又是一顿冲洗。 马路远处的对面,不起眼的银色私家车内。 穿着考究的女人不为所动地坐在后排,耐心侯在那里,对外边的一切漠不在意。 驾驶座的赵启宏看了下后视镜里,轻声试探问:“南总,要不要过去……” “不用管。” 女人出言打断,面容平静。 看着越来越猛烈的雨,赵启宏一脸难色,可还是没多话,余光瞥了眼自家老板那清淡好看的脸,小心翼翼观察了半晌,自觉老实闭嘴。 第10章 Z城的夏季潮湿,淅沥密集的豆大珠点持续落了三四十分钟,迟迟不见停歇,因为排水不畅通,路面的低凹处都积起小滩,不远处的花坛里更是泥水四溢,周围浮起一片浑浊。 店铺屋檐下不是躲雨的适当去处,堪不了大用,纪岑安进退两难,也不能换地方,到最后全身上下几乎没哪一块儿是干的。 出来得不是时候,如若晚几分钟离开,还可以在酒吧里待着,等雨停了再走,可惜偏偏差了点。 纯粹是倒霉催的,没办法。 不止是身上,斜挎包都未能免遭厄运。 好在包里没装几样东西,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纪岑安的所有家当,连同杨叔给的五六千块钱,全部都藏在斜挎包内衬最里边的隐形挖袋内。为了护住包里的这点钱,她侧身站着,顺便也将那个破手机一并塞进去,怕淋湿了会报废。 几十块的烂玩意儿,肯定防不了水,坏了还得掏钱买新的,不值当。 参回斗转的凌晨时分,大街上放眼望去也就这么一个孤伶的身影,正常人这个时间点早躺床上休息了,没谁会发现这里的动静。 就算看到了,也没谁会烂好心发作过来帮衬一把。况且大晚上哪个认识她,出于安全顾虑也不敢随便出门。 将包里的烟盒摸出来,表面已经有些潮了。 还是从陈启睿那里顺的,这次带着打火机一起拿了。习惯性要找点事做,暖暖身子,纪岑安夹起一支烟叼嘴角过过瘾,轻咬着,没点,过了一会儿才摁燃打火机。 风大,火星子刚跳出来就被吹灭了。 打火机也不行,两块钱一个的劣质东西,里面的压缩液体丁烷已经不剩多少,再用几次就会见底。 纪岑安背身半转过去,必须抬手遮一下才能把烟点着。缭动的稀薄白气在昏黄的光下挺明显,朦胧地向上升起,在半空中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只不进肺地吸了两口,稍微有点精神了,缓慢吐掉嘴里的白雾,纪岑安没再多抽,之后将通体细长的烟夹在指间把玩,没事干打发时间,耐心侯着。 她没怎么关注四周的环境,都自顾不暇了,街边又停着那么多车辆,便不会对其中某辆车过多上心。 接连不断的雨模糊了视线,让这边看不清那边的具体光景,更难以察觉车上有人。 纪岑安有点烦躁,也无聊,没多久就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子,抬头看看对面。 便宜烟草的味道不好闻,廉价的尼古丁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腐烂腥气,混合在一起,充斥在鼻腔以内,闻久了令人十分不适。 不过纪岑安倒也能忍受,没矫情,不觉着有啥。 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没得挑选,都是这么过来的。 烟快燃完了,只剩最后一截泛白的灰。纪岑安这才用指腹捻了捻烟嘴,放进齿关中再含住,喉咙微微滑动,抽掉仅剩的一口。 第19页 随即直接用手将烟头掐灭,不忘找一个勉强算是垃圾桶的盆子对准,潇洒把垃圾丢进去。 烟烧没了,雨也变小了。 估计过几分钟就能停止,可以回出租屋了。 抓出手机打开看看,还能用,屏幕显示两点半多了,再过十几分钟就是凌晨三点。 另一边,雪佛兰科沃兹开始行驶,先一步离开此地。 赵启宏知道该怎么做,见雨小了,不用提醒就驱车发动,低调转出停车的位置,逐渐开向与出租屋相反的街道。 路边的纪岑安自是瞧见了发车的这一幕,但没太在乎,当是哪个同样被困在原地不能走的,抬头看了眼,但没能瞥清车内的人,仅止看到了车子的外形,以及一晃而过的车牌号。 大众牌子的车毫无特点,街上一抓一大把,太普通了。 纪岑安拉了下斜挎包的带子,继而仰头瞅了瞅天空,直觉这雨晚点还会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因而不管是否还在飘落银丝细点,一脚就踩进积水里,趁这时连忙上路。 抓紧往筒子巷赶,避免还得再躲一场耽搁时间。 总归也湿遍了,不差这点毛毛雨。 同一时刻,科沃兹里。 开出一段路了,赵启宏才敢轻声问:“南总,今晚是去汉成还是……” 汉成路,南迦惯常的住处。 可后排的人没吭声,应也不应。 赵启宏机灵,立时就明白了,到了前面的路口再岔进另一条道,往北苑那边去。 车子一路前行,畅通无阻。 到了别墅那边,赵启宏细致入微送南迦上去。 自家老板今夜实在让人看不明白,比之往常沉郁了许多,赵启宏从头到尾不乱讲话,能不多嘴就不多嘴,全程当只会做事的哑巴,到了二楼收拾一番,将南迦可能需要的物品送进来,转身就要出去关上门。 但走到一半,南迦突然喊住他。 赵启宏应声,又折回去。 南迦不苟言笑说道:“把浴室里的衣服扔了。” 赵启宏愣了愣,想着那套行头也是专门准备的,可随后还是没发话,接道:“行,马上。” 南迦说:“带走自行处理也可以。” 赵启宏再应了下,不迭照办。 到底是置办的牌子货,价格不便宜,一件上衣就小两万多,真扔掉还是怪可惜浪费的。赵启宏私下肯定是把衣服都收着了,不留在这里碍老板的眼。 后半夜结束前,雨势果然又变大了一次。 狂肆的阵势比上一场还猛,不断砸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响声很大。 南迦宿在别墅里,睡二楼的床上。 约摸是太久没到这里过夜,这晚于她而言并不好过。睡到快天亮之际,恍惚中,从前的经历排山倒海地压下,使得她几近换不过气,平复不下来。 相同的夏季雨夜,差不多的时间,还是在这里。 …… 她们都汗涔涔的,身上黏腻,覆着一层温暖的湿。纪岑安抱着她,让她很不舒服,她打了纪岑安。也不是打,其实是用力推了推。可那样的动作无济于事,未对纪岑安造成任何束缚,却反而使她被抓住了手。 纪岑安低笑了声,凑过来贪婪地嗅了嗅,呢喃唤她名字。 她又打了对方一下。 纪岑安恶趣味,贴近她耳畔,将气息都落下来:“你就这么狠心,还不解气么?” 她说:“让开。” 纪岑安不要脸,非但不让,还说了一堆不害臊的话,并轻语诓骗道:“南迦,我疼……” …… 再一次的身临其境,真实感过于沉重,仿若就在昨天。 南迦睁开眼,醒了。 彼时天还黑着,雨下得愈发大了,没开灯,落地窗外的一切像是被遏制在玻璃瓶中,明明与屋内隔得很近,却犹如两个不相融的世界。 南迦一只手支在床上,推开被子坐起来。 她单薄的后背已经濡湿,几缕沾汗的乌发黏在她修长的天鹅颈侧,略卷曲的发尾往锁骨以下的地方延伸,柔软的睡袍料子贴在肌肤上,将其凸凹有致的曲线弧度清晰勾勒出来。 良久,待反应过来了,从方才的场景中脱离,南迦才动了动,慢慢回到当下的现实中。 摸索着开灯,亮光蓦地骤现。 窗外的绿植显出部分,经过了冲刷的叶子无力垂着,雨水沿着尖儿往下飞快滴落。 啪嗒,啪嗒。 第11章 雨夜过后是阴天,上午又断断续续飘了几次白点,但都不如昨晚的阵势,不影响日常出行。 纪岑安凌晨回到出租屋就将湿淋淋的衣物脱下换掉,趁休息前洗了,把斜挎包也一并收拾干净。 白天不用外出,关门闭户待在房子里也不会被打扰,随便对付两顿就又是一天。 吃的东西依然是从小酒吧打包的剩菜,炸洋葱圈配土豆条,外加一罐便宜的杂牌甜腻气泡水,喝一口嘴里满是浓重的糖精色素勾兑味,隐隐还有些冲鼻。 天儿温度不高,食物放了一晚也没坏,还能吃。 连回锅重热的功夫都省了,只要不挑剔讲究,随时都能凑合一下。 纪岑安仍旧只穿着宽大的T恤,白细的双腿光溜,大中午边胡乱塞几口洋葱圈,边抓起手机翻阅,找找附近还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工资稍微高点的临时工。 第20页 小酒吧卖苦力不划算,这点钱太少,而且张林荣近几天好像已经快找到正式的冤大头员工,多半再过两个星期就用不上她了。 杨叔那边至今没传来消息,催也不好使,老头儿一把年纪就那么大能耐,帮忙追查纪家大哥的动向就足够费劲,同时又要找到相关的中间人,谈何容易。 心知这事牵扯复杂,纪岑安不急躁,亦不催促,每天有空了就瞅两眼手机,有消息就回去一趟,没有就继续等着,该干活搞钱就干活,没活儿便休息。 另外,她私下也在调查一些人的消息,包括曾经的“至交旧友”,南迦和徐行简,以及离开的这三年内发生的大事。 纪岑安腹背受敌那时,那些个“至交旧友”们可没少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急着撇清关系的,甚至有的人不搭把手帮衬就算了,还要反过来倒坑她。 平心而论,当初纪岑安也没对不起他们,她这人虽然爱张扬,太混,但对朋友没得挑,无可指摘,向来是能拉一把就拉,不能的也会想法子另寻它路,她算是整个交际圈子里最仗义的了。 可谁曾想呢,一朝事发,后来也是这些人踩她最狠,将忘恩负义的做派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今纪岑安查这些倒不是为了报复,没那本事,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是想看一下能不能找到有关当年的蛛丝马迹,试试运气。 至于徐行简和南迦,其实也没能查到什么。 徐行简还是老样子,在理工大学任教,专心做科研,明面上没太大的变化。 南迦这边则更为封闭,很多方面都是纪岑安所无法企及的。 上次那个女生喊南迦“老师”,可对方并不是理工大学的教授,不在那边任教。南迦近两年捐助了理工大学许多,也不知道是出于哪层缘由,总之出钱又出力,做慈善不求回报。 南家也是做生意发家的,但几年前的实力还不行,远不如当年的纪家,不清楚现在的实力如何了。 离开太久,又没人脉圈子,很多事情纪岑安并不了解,连南迦近三年的经历都一无所知。 毕竟不在一个阶层了,差距太大,接触不了。 现实终归不是网络,一山更比一山高,正儿八经有钱有势的可能并不高调,普通人哪会认识。 说白了,那个层次都摸不到,距离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同一片天空呼吸,但各人的命格不同。 自从北苑那次见了一面,纪岑安与南迦就断联了。 ——本来也没多深的联系,谈不上有牵扯。 查不到就算了,早就舍下的人,既然无关紧要,那也不必一再深究下去。 合格的前任就该是像死了一样,纪岑安将这点贯彻到底,差不多了就收手,敛起心思,专注更重要的事。 天晴时分,她到城中村晃荡大半圈,傍晚再到小酒吧做短工。 张林荣近期是越来越看不惯店里的员工,对谁都板着一张臭脸,好似大伙儿欠了他万儿八千块不还。 阿冲悄摸提醒纪岑安,让不要得罪这个火炮,说是快期末周了,酒吧生意不好做,接下来还会更加冷清。 “每年都这样,没办法,学生放假了就没啥赚头,你躲着点就是,别放在心上。”阿冲好心说,再朝着那堆油炸食品使了个眼色,眨巴眼皮,放低声音道,“下回要拿就避开他,别让发现了。他死抠,要是发起脾气来,卖不完的就是扔了也不给咱们。” 纪岑安心领神会,道了声谢。 阿冲笑了笑,突然记起上次她给了自己儿子十块钱,便叨叨讲了两句,让不要那么客气,随后再问她橘子好吃不。 纪岑安颔首,说:“还行,可以。” 她以前不爱吃那玩意儿,但现在也不挑,拿回去就都吃了。 阿冲挺高兴,分明是年纪更小的那位,却一副贴心过来人大姐姐的样子,啰嗦表示下回再带些过来,家里还有俩袋。 不太会与人套近乎交往,纪岑安略微不适应,不喜欢这种家常式的交际。 这天张林荣提前离开,酒吧快打烊收拾期间,阿冲她妈抱着孩子来了。 小孩儿有点发烧,刚在附近的诊所吊完水,这大晚上的,老人家单独带孩子回去费劲,于是到这边等阿冲下班,打算届时一块儿回家。 纪岑安从不烂好心,但要背上包要离开时,转身见到阿冲的病秧子妈有气无力地搂着已经睡着的小孩儿,犹豫了下,还是接手那孩子帮忙照顾一下。 阿冲母子三人租住的房子就在对面马路后边,四五分钟就能到。 眼看着阿冲起码还要打扫半个小时才能下班,纪岑安干脆抱着孩子过去,送祖孙俩回家。 阿冲她妈一个劲道谢,用外地方言嘀咕,大意是麻烦她了。 纪岑安懒得客套,没在马路对面久留,转身就走夜路回筒子巷那边。 待走到上次的桥上,兴许是错觉还是怎么,隐约中,纪岑安总觉着身后附着一道时有时无的视线,好像又被跟踪了。 但当她想要找出是谁,却一无所获,也没发现丝毫端倪。 不晓得是多虑了,还是前一次留下的后遗症。 这样的经历仅此一次,后面没再发生。 纪岑安只能愈发小心地提防,几天后见无事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且再过两日,这事又被抛诸脑后。 第21页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办,要去追查一位旧友——杨叔费尽心力,终于查到了某些牵连,在那位叫郭晋云的“朋友”身上找出了线索,发现郭晋云在当初事发前曾与纪家大哥有过密切来往。 杨叔不清楚郭晋云是否参与了那些事,知道的很少,余下的只能靠纪岑安自己。 要么她直接找郭晋云问个明白,要么想别的法子。 前者不可能,太危险,指不定反被人家收拾。 后者也不是那么简单,想要接近郭晋云绝非易事,从中套话就更难了,几乎办不到。 纪岑安倒是想寻个万全之策,但迫于当前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只得先摸清郭晋云的近况再看。 因着以前没少一块儿瞎混,纪岑安对郭晋云还是挺了解,知道这位私下是什么品味,也晓得对方爱去哪个地方。 某些有钱人就是花样多,上不得台面的小癖好也多,郭晋云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喜欢到江河大院的一处低档会所消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过去一趟,习惯到了现在都还没改。 纪岑安持续蹲点了快一个星期,等到郭晋云出现后,也跟着蒙混进去。 过程进展很顺利,没人发现异常。 只是郭晋云快结束离开前,突然发现了什么,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 纪岑安反应快,拉下帽子遮住大半张脸,转身就赶快撤。 “站住!”郭晋云喊道,回过神来了,推开怀里的男人就追上来。 纪岑安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快步行至走廊尽头,拐弯就折进另一边。她没敢停留,步子不停,怕引起注意也不会立马就开跑。那样太招摇,保不准没多远就会被保安拦下。 走着走着,她还差点撞到侍应生,再一个拐角又险些和保洁人员来个正面对击。 郭晋云在后面特激动,大有要活捉她扒皮的架势,叫唤得很厉害。 有会所的人过来查看究竟怎么回事,以为谁在闹架,赶紧拦住郭晋云。询问一番,得知是要找她,那些人便都帮着郭晋云追上来。 离出去还有一段路,眼看着脱不开身,当走到一处隐蔽的包间,纪岑安一咬牙就开门进去,打算从里面找出路。 包间里是有人的,还是熟面孔。 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进去了,发现沙发上已经坐着一位,当看清对方的长相后,纪岑安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但沙发的那个却是一脸镇定,没太大的反应。 门外,郭晋云他们已经追过来了,马上就会推门进到这里。 包间内偏僻昏暗,并无别的去处,翻窗都不行。 纪岑安失策了,哪儿都去不了。 看着面无异色的女人,纪岑安迟疑瞬间,脑子里空白了半秒钟,硬着头皮说:“帮个忙。” 南迦半隐在黑暗中,神情晦暗,似是听不见。 可过了须臾,这人还是红唇翕动,眼皮子轻轻一抬,半是命令,半是暧昧不清地低声说:“过来……” 第12章 外边的过道中,一行人接连出现,阵势浩浩。 为首的郭晋云一脸愠怒,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咬牙切齿俨然气得不轻。他们动作太慢,转过拐角处后,走廊里已然空荡荡,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放眼四处哪儿都寻不到纪岑安的踪迹。 郭晋云面色沉沉,比锅底灰还黑,眸光里的火星子都快烧到身上了,整个人暴戾如一点就炸的弹药,那样子活像要张口吃人。 终归是出来寻欢作乐的,这种事不光彩,要是传出去被发现了,尤其是被郭家的长辈们知道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郭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底蕴和名声摆在那里,郭晋云那些特殊的、见不得人的重口味如若暴露了,那铁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不止郭家长辈会把他的狗腿打断,以后在交际圈子里指不定会怎样。 郭晋云向来小心谨慎,把尾巴藏得牢实,却不成想马失前蹄,竟然被抓包逮住了。 以前可是一直没出事,谁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他每次对外找的理由也相当完美,这么久了从未被察觉出异常,连他身边的亲信都不清楚……结果这回偏偏不走运。 郭晋云没能看清纪岑安的样貌,只当是哪个耍阴招的对手派来的私家侦探什么的,以为被跟踪偷拍了,不确定纪岑安手上是否有证据,怕坏事,怄得脸都变形了,势要把纪岑安抓住弄死不可。 他气急败坏,无论这边的各个包间里是否有人,直接踹门就进去挨个找,不把纪岑安揪出来决不罢休。 也怪这家会所的隐私性做得太差,都到这般严重程度了,也没哪个能当事的出来管管,跟在后面的工作人员连上前阻止都不敢,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牵连进去。 主要是郭晋云这副模样太吓人,凶神恶煞的,又是vip包间里尊贵客户,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轻易上去干涉。 他一看就是背后有靠山的那种,最起码很有钱,谁敢去硬碰硬得罪了他,保不准待会儿就饭碗不保了。 众员工都是小老百姓,辛苦打工不容易,一旦因此失业可就损失大了。 大家面面相觑,有的假装加入队伍,实则随在旁边看着点,有的则狗腿子卖力帮忙,还将钥匙都上交了,欲争取在大客户面前表现一番。 第22页 也有员工趁这短短的两三分钟内,麻利下楼将老板喊了上来,让赶忙到二楼解决问题。 在郭晋云即将要暴力踹开最边上的包间之际,老板连滚带爬地跑上来,艰难拦住郭晋云,坚决不让进这个包间。 别的包间被打扰也就算了,顶多是赔礼道歉就能了事,还可以好生处理,这间绝对不行。 老板十分紧张,怕惊扰里面的人,又不敢对郭晋云太冒犯,只得卑躬屈膝地劝,让郭晋云消消气,不要再闹事。 可郭晋云平日里横惯了,哪里吃这套,当场就一把推开老板,抬腿再赏他一脚,骂骂咧咧的。 “滚!” “狗*东西。” “别在这里妨碍老子!” 感觉不到痛似的,老板挡在门口,小声婉言说:“郭总您歇会儿,这样、这样,您先过去喝口茶,有什么事我们帮你办,成不?” “您别置气,不要太上火了。” “都交给我们店里,您放心,我保证,保证可以给您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然而郭晋云已在劲头上,哪听得进去这些,而后又是一巴掌扇老板头上,仗着人高马大的身材直接再踹了老板一肚子,不由分说就要进去。 谁都拦不住,哪个出面都不好使。 个别员工们左右为难,纠结要不要帮着自家老板,可当看到老板都被打得那么惨,还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还击后,大伙儿又都悻悻收起心思,要么装模作样上去搀扶老板,要么假意做出要阻止,但实际并未拦着的虚晃动作。 郭晋云果真是无法无天,将会所当自家场子了一样,登时拧动门把手,后一秒就是“砰”地一声巨响。 整栋楼房都为之震动,墙壁纸糊似的,仿佛再来一下就会倒塌。 这是拐角后的最后一间房,郭晋云笃定人就在里面,跑不了,因而进去后就大张旗鼓往里走,还啪地摁亮灯。 “妈的,藏哪儿去了?!” “臭傻*!” “赶紧滚出来!” 还未看清里面的场景,郭晋云就率先恶狠狠大喊,手上用力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拿的棒子。 门外的老板像是料到了什么,见来不及阻止,便就眼疾手快拉上门,挡住走廊里其他人的视线,不让看到里面。 下一刻,屋内发出一声鬼叫样的惊叹。 郭晋云才豪横上呢,还没怎么样,当看到沙发上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抱在一起后,他当场就怔住,特别是瞅见正面对着自己的那个后,他更是蒙了,一副见了手足无措的傻样。 沙发的一角里,两个女人正亲密依偎在一起,上方的那个是背对着门口的,完全看不见她的脸,从后面的角度只能瞧见女人裸在空气中的肩膀和部分白腿,凌乱不堪的头发,还有四周随地乱扔的各种东西。 准确点,应该说是被碰掉的,也许先前已经做了点什么,或是将要进行中,只不过被打断了而已。 而下方的那位,也就是单手抱着腿上女人的细腰的正主,看似是被服侍的这个,南迦本人,此刻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没被干扰到,冷静而从容,同时脸色也极其琢磨不透。 包间内的两位是早就晓得他会进来,亦有所防范。 南迦提前将一张抱枕被披在了怀中女人的背上,虽不能遮挡住全身,可关键的地方都捂得严严实实,半点没露出来。 怀中的女人倒是被吓到了,彼时也不愿回头看看,感觉到门打开后就下意识往南迦颈窝里钻,将脸贴上去,依靠着南迦。 ——不愿被外人瞧见,挺正常的反应。 郭晋云是认识南迦的,由于家里的缘故,对其还比较熟悉。 那样的场景冲击力过于生猛,郭晋云吓得浑身僵住,先前的嚣张气焰全无,本来还要继续放狠话的,可对上南迦那张清冷沉着的脸后,立时就傻了眼。 没认出另外的那个女人就是自己要找的跟踪者,当这是赶上了不正经的场合,心知这是找错了地方,不应该进来。 郭晋云犹如生锈的机器般卡住,运作不起来,抓着的棒子掉在了地上。 “南……南总……”他磕磕绊绊说,直觉闯了大祸,欲哭无泪还腿软的模样,“您怎么、怎么也在这儿?” 听到他说话了,上方的女人动了下,又往南迦锁骨那里再贴近些,几近将自个儿都埋进去。 挺像那么回事,很是上道。 南迦从容地拍了下腿上的这位,隔着抱枕被安抚地摸了摸,不冷不热开口道:“没事。” 对方却是一把抱住南迦的腰身,怎么都不肯抬头。 南迦又气定神闲再拍了这人一下,始终不搭理郭晋云。 仿佛郭晋云不存在,比空气还不如。 两人的举止表现亲密,但凡是个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她们是何种关系。 郭晋云哪能不懂,顷刻间就更加心头发虚,恨不得捶死自己。他脸都白了两分,死到临头了进退维谷,根本不知道可以如何挽救。 “南总,我、我……”郭晋云支支吾吾,欲编个借口搪塞过去,可一张嘴连话都说不明白。 南迦这才望向他。 眼神冷冷的,比三九天的冰块温度还低。 像是被猛地抽打了一棍,郭晋云一个激灵,接连后退两步,赶紧摆摆手澄清认错,一个劲儿致歉。 第23页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不对,抱歉抱歉!” …… 说着,还一边弯腰鞠躬,唯恐态度不够真诚。 可惜南迦还是原样,不受用这一套,隐约显露出不经意的不耐烦。 郭晋云是何等有眼力见,随后又解释,不住地辩解,说不是故意的,使劲找理由。 “要是知道南总您在这里,我也……” “我的错,我的不对。” “对不住二位,打扰南总您了。” …… 滑跪得倒是快,丝毫狠劲都没了,一点骨气都没有。 南迦将抱枕被往上拉扯了一截,彻底挡住腿上那位的脑袋,接着再示意起开,径自站起来,不慢不紧走到郭晋云跟前。 郭晋云硬是瞥都不敢乱瞥一眼,生怕又看到不该看的,当场就低下头,就差趴地上认服。 “我马上就走,这就离开。” 等稍稍清醒些了,脑子里的水被晃荡出来,这人才记起应该做什么。 但已然晚了,南迦叫住他,压迫感十足。 过去,高挑的身子矗立在其跟前,并不慢不紧理理略微有点乱的衣领子。 郭晋云应了一声。 南迦身姿娉婷袅娜,忽而问:“郭子易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 郭晋云愣了愣,没太理解这意思。 不过也不用他搞懂,因为后一秒,啪—— 重重一声响,结实的一巴掌就甩了上去,他的脸歪向一边,英俊的面容上立刻就留下绯红的一道印子。 “滚出去。” 南迦闲适自若,坦然收收手,一字一顿说道。 第13章 不敢继续造次,郭晋云麻利滚了,未有多一秒钟的停留,十分知趣。 先前狂妄自大的公子哥换了个没出息的怂样,装孙子的本事一流,纵使被打脸也受着了,蔫声儿的屁都没放一个,带着一道显眼的巴掌印就灰不溜秋转身,夹着尾巴到外面安生待着。 末了,还得把门合拢,重新关上灯,整个过程中大气不出一下。 南迦冷眼旁观,面上无所动容。 包间里变得清净,霎时间灰暗了数个度。 只剩两个人,空荡荡的。 沙发上的纪岑安才恢复如常,装出来的柔弱荡然无存,直起腰身,坐正,拨开脑袋上顶着的东西。 没了外物的遮掩,抱枕被下的光景全都显露出来。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身上仍留有部分衣物的,包括早前穿着的那件一字领T恤,还有内里的一些物什,只不过T恤往下褪了一截,已经束在胸口中间和胳膊上,不免有点勒。 也就这破衣服质量过关,领口比较宽松有弹性,否则按刚刚那么折腾,多半当场就报废了。 没了外人,此刻还不能出去,她们还得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 需要让人再送一套衣服过来,毕竟郭晋云还在,若是就这么离开,不管挡不挡脸,肯定会被对方发现。而且就算是郭晋云表面上已经走了,背地里也要防着点,难保他怀恨在心会在哪个地方守株待兔。 有的道理不用讲,双方都明白。 纪岑安没打算再把脱掉的穿上,等着南迦手下的人送新的来,安静坐在那里,耐着性子等着。 另外也没道谢,知晓南迦不想沾惹上关系,尽量闭嘴不多话。 这次是在没有口罩的情况下相互面对,不似上回还差一点。 不管怎么讲,南迦定然是识得她的,也没什么可以避开的。 郭晋云一出门,她们便没了任何交流,南迦连给个正眼都不曾,亦不好奇她为何会在这里。 纪岑安同样的有分寸,也不纠结南迦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烂地方。 她俩适才的姿态过于暗昧不明,即使是借位做样子,可亲昵接触是真实的,门被打开的那个刹那,为了做戏做足,纪岑安差点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两人间的距离更是近到都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温度,鼻间那一丝热气都落到对方唇瓣上了……超过了该有的界线,不应如此。 可能在郭晋云眼里,她俩刚刚的表现就是燃火了,但当事两位的体验却截然相反。 南迦排斥纪岑安伸手缠.上自己,甚至在纪岑安假意将唇凑过去,连碰挨到都不曾的时候,这人就先行皱了下眉头,捏在纪岑安腰间的手力道加重。 还有纪岑安把脸埋下去后,南迦所谓的安抚也只是表象,实则是在示意不要太过了。 就连最后推开纪岑安起身,也是南迦不愿再靠近,借此远离罢了。 有的行为看着是一个样,实际又是另一个样。 以往纪岑安时常这么搂着南迦,很多次都如此。她喜欢直面,侵占所有,老是恶趣味做出一些为难南迦的举动,慵懒将身子骨都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拥南迦入怀,喜欢看着南迦正经的、片刻失神的脸……但南迦讨厌她这些行径,也不爱被她抱着。 准确来说,是嫌弃与她的相处和亲近。 端庄、恪守本分久了,自然会对这种不正形的无赖生出抵触,打心眼里就不接受。 祸端是纪岑安自找的,南迦已经做到了极限,到这儿已是不易。 纪岑安尽量隐形,直至新的衣物送进来了,才说:“不知道你会在……”顿了顿,如实交代,“只是进来躲一下。” 第24页 南迦不吭声,只斜目瞅了眼。 纪岑安背过身,换下T恤,把披散的头发都弄到肩后,自顾自又道:“也是有点事,所以要过来一趟。总之,我……” 那声谢讲不出口,卡在喉咙里浮动,须臾,张嘴又变成干巴巴的反问:“你到这边见谁?” 这两句依然没得到半点回应。 包间里死一般沉寂,似是被分隔开了,没有另一个人。 气氛闷重,像被巨石压着了。 南迦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美目微垂,无声看着她背上那条扭曲丑陋的疤痕。 屋内光线昏暗不明,可依稀借着墙角装饰灯的柔光,仍旧能瞧见纪岑安腰后是哪个样。 原先穿着衣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 南迦红唇绷着,嘴角的弧度都快成为一条平直的线。 可脸上的神情始终如一,不形于色。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教人很难摸清。 知道对方就站在那里,在看自己,纪岑安不能领会,迟钝地用余光回头看了眼,以为这是不想听,过后还是寡言少语拿上衣服,三两下就准备套上。 然而还没来得及,当感受到那人的靠近,以及腰间突如而来的微凉触感,纪岑安又滞住。 南迦走过来了,指腹抚在她暖热细腻的皮肤上,一寸一寸,沿着伤疤的痕迹移动。 纪岑安顿时发僵,动也不动了。 南迦低下眸光,一言不发。 从最上边滑落,到脊柱沟末端再往下的地方,顺由轮廓描动。 两人这时都看不见对方,只能借由这点触碰感受到。 当南迦的指尖往腰侧划去,纪岑安敏感,忍不住颤了下,条件反射性紧紧抓住了南迦的手腕,不让再碰。 南迦也没怎么样,不挣动,不抽回胳膊,任她捏攥着,缓缓抬了抬眼皮子,盯着纪岑安镀了一层模糊边缘的身形。 “怎么伤的?”南迦终还是开了口,低声问道。 纪岑安抿抿唇,没回答。 南迦镇定从容,听不出是随口一问还是怎么,淡淡说:“哑巴了?” 纪岑安含糊说道:“不小心伤的。” 不告知实情,轻飘飘就带过。 听出这是敷衍,南迦也不追究,貌似不是很在意。她又用另一只手附上去,在伤疤尾端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摁,将那一小块都弄得有些红了。 但力气也不大,其实很轻。 纪岑安没再拦着,没多久还是松开南迦。 一会儿,南迦的指尖在她疤痕上重重刮擦了一小下,使得她有点疼。 “离郭晋云他们远点。”南迦掀起眼睑,无端端说。 语气隐忍,情绪不明显。 是告诫,又不像是。 纪岑安怔了怔,回头望向这人。 南迦却先转身。 疏离,冷漠,避而远之。 第14章 半个小时后,南迦先出包间,到外面去。 纪岑安迟几分钟现身,已然从头到脚都换了崭新的行头,连帽子都变成了能挡住大半张脸的渔夫帽。 这副打扮倒挺招眼,比之她来时是两种风格,乍一看真有点小情人的味儿,十分符合她俩先前在里面的表现。 那些不知情的偷偷瞅向这边,隐约只能瞧见她瘦削的下巴,多的就没了。 会所的员工们对类似的场面已是见怪不怪,不止一次遇见,对此也没太过关注,在南迦出来后就自觉散开了,亦不会围观纪岑安和领她出去的保镖。 一个个都主动避开,让道。 默认她与南迦有特殊关系,性质不一般。 毕竟是娱乐场所,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会发生,什么偷情、捉小三都是小打小闹的家常便饭,看多了就不觉稀奇。 像南迦这种有钱的客人偶尔带个男的/女的一起过来,那更是普通无奇,很常见。 反正会所是正规地方,提供的是各种基础服务,花钱的客人想怎样折腾,只要不违规违法,店里一向都不干涉。 成年人之间的花样就那么点,玩不出名堂,顶天了无非就是感情交易的掰扯。 眼看着纪岑安弯身坐进气派的福特E530里,那气质像模像样的,一群员工更加笃定她俩有事,一个个噤声了,心里都有数。 早先帮郭晋云找人的狗腿子鹌鹑似的杵在原地,心虚得手心发凉,生怕晚点牵连到自己,大喘口气都不敢,更别提抬头看大堂那边的南迦了。 靠近服务前台的接待处,南迦只身站在不停弯腰致歉的会所老板和郭晋云面前,稳重,一丝不苟,也依稀透露出些许不耐烦。 不想听这两人废话,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给予理会。 没谁再惦记着跟踪郭晋云的纪岑安,以为她趁乱脱身了,暂时没将二者联系上,不曾怀疑。 郭晋云哪还顾得上其它的,担心就此得罪了南迦,离开包间后就一直守在楼下,等着南迦下来了就腆着脸凑近,碎嘴子似的解释,那诚意都快赶上求神拜佛了。 这个孬货从来都是没种的软骨头,前些年巴结纪岑安那时还好些,勉强算是有两分节操,起码从未落到如此低声下气的窝囊程度,这两年才开始愈发不要脸不要皮了,遇上弱的就蹬鼻子上脸,反之则卑躬屈膝比狗还低微,硬是将能屈能伸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谢罪讨好,化干戈为玉帛,郭晋云陪笑地表示要请南迦她们吃饭,说是还要当面向另一位小姐,也就是纪岑安道歉。 第25页 他到这儿都还没认出纪岑安,认定那就是南迦的某个情人,或是别的金丝雀。 也亏得他拉得下脸,换做是圈子里其他人,多半也做不到这一步。 不过这份诚挚的心意依然不起作用,南迦眼神都没匀一个给他,只在最后对会所老板说了两句,把后续处理妥当,结束了才淡声说:“代我向郭老问声好。” 语罢,与另一位保镖出门而去,也不慌不忙坐上那辆纯黑的福特保姆车。 郭晋云规矩张嘴应下,目送她远走,待车子驶离会所门口了,再倏地变脸,立即换了一个态度,不服气地径直朝着门口啐了口,骂了句脏的。 接着又抓起旁边的会所老板撒气,胳膊一扬就是俩巴掌拂老板脸上,还几脚踹翻前台旁的花瓶,怄得五官都几近变形。 会所老板也是受气包,怕被气头上的郭晋云报复,任打任骂不还手,挨完了教训还得好声好气劝劝郭晋云。 至于郭晋云欲调监控找人什么的,那也是无从下手了。 南迦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收尾得干净利落。 纪岑安不清楚后面这些,上了车也没能再看到郭晋云,更不知道南迦时如何处理后续。 也不担忧。本身就没在监控中露脸,不论进去还是出来。 对于郭晋云的所作所为,基本也都在意料之中。 纪岑安几年前不是好东西,她圈子里的朋友熟人亦半斤八两,大多都是些杂碎人渣,挑不出几个单纯干净的货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亘古不变的道理。 南迦上来了,纪岑安也没多嘴,到后面把衣服又换下来,穿回本来的廉价地摊衣装。 那身名牌被折整齐塞回袋子里,纪岑安默不作声,将其放到车座侧面。不收,但穿过了,也没钱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南迦仅是随便搞了身行头给她,可这一套加起来就是六位数,不是她能穿回筒子巷的。 纪岑安的自我认识倒怪明确的,觉悟挺行。 但南迦对这般做法并不受用,冷眼看完,丝毫不动容。 双方走出会所后就没了交流,各自保持着距离,很是冷淡。 南迦自顾自合眼小憩,静静靠在座椅上。 纪岑安偏头看了下车窗外,也安稳坐着。 气氛凝滞了一样,只有前头的司机不时会发出轻微的响动。 纪岑安是过了很久才注意到司机是陌生面孔,不是赵启宏,换成了一位小年轻。但这不重要,换了个人区别也不大。 车子七拐八弯,没多久转向东区那边,往与城中村相反的方向行驶。 到了一处僻静的、不容易找车的岔路口,福特车停下。 南迦不留情面,沉声道:“下去。” 偏在这里赶人,不再帮衬纪岑安。 也不知是蓄意还是怎么。 纪岑安知趣,让下车就下。 而等站稳了,还没回身有所动作,福特车蓦地就重新发动,飞快开出老远。 异常决绝,不出一会儿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一个。 小年轻司机不如赵启宏经验老道,老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律按南迦的意思来。 车子真就开走了,一个弯儿拐进隧道里,再过不久又驶上高速公路,速度越来越快。 纪岑安沉默立在马路边上,看着略显荒凉的四周,手指不由自主轻颤了下,半晌才转身往后走,试着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这一片地区属于新开发地段,山多坡度大,人烟相对稀少,最近的一处公交车站离这里都有三四公里远,步行至少四十分钟。 纪岑安走路过去,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地方,又在那边等了一段时间才坐上车。 这边距离城中村的车程也远,中途还要来来回回转车,基本又是俩小时起步。 纪岑安运气背,回程中还赶上了下班高峰期,挤不上去,错过了两次公交,等到了筒子巷,太阳都落到天边以下了。 这天到小酒吧上班自是以迟到收场,直接晚了个把小时。 以为她不来上班了,阿冲见到她还愣了下,随即又连忙拉着她往另一条道走,悄声说:“正好,老板今晚有事还没来,我们没跟他讲呢……快快快,你先把围裙换上,别待会儿被发现了。” 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纪岑安额角都是湿的,脖子上都是细薄的汗水。 又热,又狼狈。 能在这时过来也是不容易。 阿冲将围裙塞给她,并抽两张纸让擦擦汗,不解问道:“你今晚有事啊,咋累成这样,是去哪儿了?” 纪岑安不告知实话,敷衍道:“没有,没去哪里。” “我还想着你是不是辞工了,以后都不来了,差点发消息问老板来着。”阿冲说,腼腆笑了笑,“还好,先前没来得及,不然就坏事了。” 纪岑安说:“应该还要再干几天。” 阿冲说:“那就行。” 再开怀乐道:“就怕你走了,我们都习惯你了。” 不爱跟人这么黏糊交谈,纪岑安寡言少语的,不咋回应人家。 阿冲倒也不介意,心情不错的样子,先是说会帮她保密,肯定不告诉老板,又关心她吃晚饭没,接一杯饮料放她跟前,偷摸给两小袋饼干让垫肚子。 还特别叮嘱:“现在别吃厨房的东西,小心碰上老板回来,他可能要到了。” 第26页 纪岑安没心力说太多话,仅点点头。 阿冲交代完就出去了,到外边招呼客人点单、端送酒水等等,也同陈启睿通通气,嘱咐帮纪岑安保密,晚些时候在张林荣面前不要说漏嘴了。 陈启睿正在调酒,对其肯定是不乐意配合,但碍于阿冲的面子也不会做得太过。 他可没拿纪岑安当同事看待,纯粹是顺着阿冲,懒得管不相干的。没人会捧张林荣那狗玩意儿的臭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纪岑安在里头歇够了就上手干活,清洗杯子,顺便炸小吃。 期间,陈启睿这个贱嘴巴的进去走了一遭,想借机刺两句,有心给纪岑安找不痛快。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实行,在瞥见纪岑安那件被汗打湿而贴在清瘦背后的T恤后,他只啧了两下,将要出口的话又压了下去,态度莫名其妙。 纪岑安无视他,当做听不见。 低头看着热油沸腾的锅里,浓睫半垂。 阿冲进来,打陈启睿的胳膊,“干活去,别搁这儿挡着。” 陈启睿听话,转身就让开道,出去了。 第15章 这晚的小酒吧生意仍旧萧条,附近大学正在陆续进行期末周检测,学生党们忙着埋头苦学应付考试,没精力出来过夜生活。 直到夜里十一点,该是客流量高峰期开始的时段了,酒吧内的客人非但没增加,反而稀稀拉拉离开了十几个,一半桌子都空着,还剩下的大多都是社会人士。 营业这么差,张林荣定然是不乐意的,一来就挑刺儿小毛病,这里不满那里有意见,查看销售额后更是垮下脸,太阳穴都突突跳动。 若不是顾忌着还有其他顾客在,可能就当场发作了,但迫于周围还有一些熟客,他也忍着了,没说什么。 三位员工倒没多深的感受,毕竟领固定工资,赚多赚少与大家无关。 张林荣出现后,一行人都装死佯作不懂,见他气得快跳脚蹦跶了也不给眼神。 特别是纪岑安,临时工不怕丢饭碗,兀自做完分内的工作,到点了就要结工资走人,只认钱,别的都不好使。 张林荣这个当老板的都快怄死了,钱没赚几个,出账却是一笔笔。他这次开工资很是不利索,七十块钱都犹如割肉一般,万分舍不得,不住唠叨纪岑安哪里做得不好,碎嘴子听得人心烦。 没心情与之扯皮,纪岑安背上包就讨要工资,一张脸厌世且冷淡,不和对方虚与委蛇。 嫌弃她太计较磕碜,张林荣边找钱边找茬,吹毛求疵讲了一大堆,当面就说难听的话。 “催命啊催,活儿没咋干,要钱倒是勤快。” “再这么干下去都上街讨口得了,一天天的赚个屁,一晚上鸡.巴钱没有,棺材本都不够赔的!” “老子真是欠你们的,请了个祖宗回来,妈的……” …… 不过骂归骂,到底还是没敢讲得太大声,嗓门是压着的,嘀嘀咕咕的。 酒吧里的音乐还放着,纪岑安也没听清楚多少,只看到张林荣嘴皮子飞快地张合,勉强听到了“祖宗”的那句,明白这是在骂自己。 纪岑安面无表情,收到票子了,直直冷声道:“你再讲一遍。” 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仅是平静沉稳的陈述,但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张林荣没种,抬头看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纪岑安,自知踢到钢板上了,硬是挤不出适才那些原话。他没声了,憋得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可终归不敢如何。 这欺软怕硬的孬货晓得纪岑安不好惹,真逼急了她什么都干得出来,瞬间就哑炮了,对其充耳不闻,佯作耳背没听到,转身就朝着阿冲和陈启睿一顿臭骂,训斥他们干活不积极,故意偷懒。 另外两个都是不怕被骂的,阿冲偷偷使了个眼色,暗示纪岑安不要在意,让快走了。 没必要跟这种人闹心,纯属浪费感情,不值当。 纪岑安一语不发捏着钱,许久,将七十块钱单手揉成团塞包里,最后还是只身下楼出门。 快七月中旬了,气温明显比前段时间高了一大截,出租屋里必定比之前更难熬。热意弥漫在空气里,缓慢直达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翻来覆去地搅弄。 因着过于疲惫,纪岑安进屋后都没洗漱,直接倒床上就躺着。 这个夜晚注定不好受,很难平息下来。 后一天是暴晒气候,晴天,晌午38℃的高温晒得地面都发烫,再高一点都可以煎鸡蛋了。 纪岑安汗水淋漓地醒来,从床上坐起后,浑身都黏湿不舒服。 这般处境实在遭罪,也就她能捱得住,但凡让个不能吃苦的来,估计热昏过去都多少次了。 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该“享受”还是得“享受”再这么下去也不行,指不定哪天就中暑咽气了。 傍晚前,纪岑安出去了一趟,从旧货市场淘到一个十几块钱的二手破风扇回来。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老古董了,瞧着也不是近些年才有的。老板说是什么国产老牌子,质量好还能用,其实就是报废的垃圾,丢大街上都没人捡,除了她没人会买。 纪岑安运气不错,破烂风扇还是管用,虽然风力不够大,但至少能凉快些。 过了一夜,会所的经历渐渐被凉风压下,至此就又一次翻篇。 第27页 由于惊动了郭晋云,对方已经有所警觉,之后肯定也会更加防备,接下来纪岑安也没继续再查下去,暂时收手了。 而南迦那边……纪岑安当做无事发生,不曾遇见这人。 生活挺现实,顾得了眼前,没办法样样都抓住。 两天后,大抵是在纪岑安这里受了一次憋屈,张林荣没多久就招来了新的员工,不愿再出钱雇人还受气,只等新员工能上手后厨的业务后就准备踹走纪岑安。 纪岑安必须物色新的工作了,不然迟早会坐吃山空。 两位同事对这一切束手无策,左右不了老板的决定,阿冲很是惋惜,好心为她指了两条适当出路,建议她到周边的网吧看场子,或是去哪个厂里,从学徒工做起。 阿冲什么都不清楚,力荐她去做长工,让找份稳当的活计。 纪岑安不解释,口头上应了,但实际未有任何打算。 且也许是那晚收了人家俩饼干,夜里下班那会儿,她又帮阿冲娘俩抱了次孩子,送阿冲儿子和母亲到对面去。 阿冲对此感激不已,念及她随时都可能离开酒吧不干了,追上来硬塞一兜子零食予她,非让接着。 “你带回去吃,不要客气。”阿冲抓起她的手,一脸笑吟吟,“前些天亲戚送的,给小宇的,他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拿着,赶紧也尝尝。” 纪岑安应付不来这种人际交往的方式,拗不过阿冲,只能又收着了。 阿冲心善性子纯良,不止大方分那一兜吃的,末了,还不见外地帮纪岑安处理了下手臂上的伤。 纪岑安晚上炸薯条时被烫伤了,不严重,只有拇指甲那么大一块,她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可阿冲老是惦记着,正好就为之看一看,把家里用剩的药膏一并送她了。 不适应这份人情,纪岑安收收手,欲不着痕迹避开。 “我自己来就行。” 可惜阿冲没领会到她的疏远,觉着她是内向不习惯,当即就把纪岑安的胳膊又拉近,诚恳说道:“你自个儿不方便,站着别动,马上就好了。” 不知如何拒绝,纪岑安还是由着了。 双方站在光线朦胧昏黄的路灯下,借着稀薄微弱的光,慢慢抹药。 阿冲一面上手一面讲话,再与纪岑安聊点其它的,缓和一下气氛,同时也怕她痛,以此分散注意力。 不多时,纪岑安脸色也没再那么僵硬,稍微平和了些。也不是不能接受,过了那阵别扭劲就可以了。 “这药你留着,不够再找我要。”阿冲说,热情熟络,“我家就住这里,哪天你要是换工作了,有空也可以过来坐坐。反正地方你都找得到,到时候来了,打个电话叫我就成。” 纪岑安犹豫了下,半晌才颔首,嗯了一声。 长远的街道寂静,马路边上的店铺陆陆续续打烊,唯有转角口的小超市还在营业。 深夜的城中村少了许多喧嚣,风一吹拂,四处空荡,充斥着一股子下水沟里传来的难闻气味。 十几米远的槐树下,还是那辆科沃兹里。 赵启宏正在报告着什么,对后排的人讲起事,提到了郭晋云,还有谁谁谁在追查路灯下的那一位。 南迦似乎不上心,只面色淡薄地看着另一边。 不确定自家老板是否在听,赵启宏有点为难,可还是试着问:“要不要挡住他们?还是……” 南迦迟迟不应答,望着灯下那两个交叠重合的影子,目光波澜不起,过了半分多钟,才缓缓说:“不用。” 不理解这是怎么了,之前特意让他去查,现在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赵启宏犹疑不决,衡量一番,斟酌着委婉说道:“他们应该快找到江小姐了。” 南迦还是那个样子,不改变主意,心硬冷情堪比石头。 “让她长长记性……” 这人说,敛起视线,不再看外边的动向。 第16章 街边的两道身影很久才分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些有的没的,使得上药进程耽搁了时间。 阿冲叮嘱纪岑安回去了别碰水,注意忌口,过后又送这人一段路,大晚上的不放心,念及附近的醉鬼多,觉得走夜路危险。 纪岑安也没太不近人情,到了路口就没让送了,独自拎着零食和药膏走进混沌的黑色之中,不出一会儿就完全隐进尽头处。 双方各自分别,灰扑扑的马路变得愈发空旷,白洁的月色照不进这一隅,斜落到房子墙壁上就被折断了,只余下一抹分明的边界线。 雪佛兰在此以后才慢悠悠开出来,从侧边回到正路上,接着转动调换方向,朝着来时的道路折返。 只是顺路经过这边,停留了几十分钟,其实也不是特意转到这里来的。 赵启宏懂规矩,趁夜将老板送至汉成路的房子,不去北苑那边了,亦绝口不提。 汉成路才是应该去的地方,前两次是例外。南迦一般不去那边,在过去三年中也从未踏足过别墅一次。 汉成路的房子也是别墅,但地段相对繁华,处在城中心的闹市区,价值寸土寸金。 比起冰冷的北苑,这里勉强不那么空落沉静,房子里配有专门的安保和帮佣团队,这么晚了,照顾南迦日常起居的阿姨还没歇息。正侯在大门口等着,见车子出现了才迎上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阿姨已经煲好汤搁厨房里煨上了,也炖了燕窝备着,南迦回来了一般是要挑一样喝两口的。 第28页 南迦近几年上升得快,事业、地位各方面都猛然拔高,但相应的,自身的付出也多,有的时候必须比卖命还狠,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像现在这般凌晨才到家已是常态。 她今晚也是应酬去了,谈了一桩很重要的合作。猜到她肯定又没怎么吃东西,多半只喝了酒,阿姨早早就在捣鼓这些,待她一进门便将汤水和燕窝都送上去。 南迦没胃口,拂开不碰。 阿姨欲劝两句,怕老是这样对身体不好,可被一旁的赵启宏拦下,使眼色告知端下去。阿姨为难,不解地看看南迦,终还是又将餐车推走。 赵启宏也不杵这儿烦人,机灵退出门,临走前还不忘把明天需要处理的文件资料放桌上。 南迦没瞧那些文件,忙累了一天有点乏了,转身进房间里待着,将门反锁,再摁下开关,点亮灯,合拢电动窗帘。 房间内只有自己后,她在床边就褪下了身上的正装,解开头发披散下来,然后才光腿赤足进入浴室里,到里面泡一泡。 多日连轴转的疲惫在这时显现,南迦半躺在浴缸内,借着热水舒缓,逐渐平复安稳。 良久,似是放松点了,她胸口慢慢起伏了几下,呼吸稍稍变重,身子又往水里缩了一小截,再更多的没进去,任温热盖过性感的锁骨,蔓延至光滑漂亮的肩头…… 就这么泡着,合上眼小憩。 某个场景一直浮现在脑海里,晚上的那一幕挥之不去,纪岑安和那个带孩子的娇小女人,亲近地靠拢……曾经骄傲自负的纪岑安是不会沾惹上这类人的,纪岑安讨厌小孩儿,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排斥那些浮于表面的讨好与刻意,以前的她是绝对不愿意,也不允许这部分人接近自己,如同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对所谓的关怀一向是还以刻薄讽刺。 但今晚不一样,全然不同。 纪岑安甚至都没推开阿冲,连下意识的举动都不曾有。 若是换做以往,保不准会是哪个样,让阿冲下不来台都是轻的,多半还会痛骂对方一顿,斥责人家穷,东西脏,攀关系也不长眼睛看清楚她是谁……更过分的,也许会变着法子羞辱,认定对她的好都是蓄谋已久,是耍心机。 几年前的纪岑安可不会帮人带孩子,亦不会放下身段去帮谁,主动好心就更是下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南迦太了解以前的纪岑安,不用猜都能想到这人的反应,摸得透透的,可唯独看不清如今的纪岑安。 一个眼高于顶,顽劣不知悔改的二世祖,她的本性就坏到根里了,洗不白,也不可能短短三年就变好。 纪岑安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明她是能接受阿冲的,最起码不讨厌,否则不会是那个表现。 赵启宏暗地里已经查过酒吧的所有员工,张林荣,陈启睿,阿冲,包括新来的那个,他们的背景南迦都是清楚的,亦知道两边认识了多久。 纪岑安今夜的回应无一不昭示着,她对阿冲并没有太重的防备,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可还是特别的。这人对南迦都是设防的,做不到像对阿冲那样。 又往水里退了些,任热水漫过白细的脖子,淹到下巴那里。 南迦缄默安静,没弄出声响,直到快不能呼吸了,临近窒息的边际了,她才伸手抓住浴缸的边缘,借力向上撑起一些,从水中出来,湿润潮红的唇瓣如干渴的鱼儿般张合,急促地大口喘了几下。 满满当当的水在池子里荡漾,随着她的大幅度动作晃动,倏地洒落在地上,弄得周围都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渍。 一只湿嗒的手扶着侧边的墙壁,待烦乱的心绪被抛开,理智勉强回笼,南迦这才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躺着,再浸没进去。 这回没再像刚刚那样,不会那么冲动。 等泡得差不多了,南迦将一条玉白的腿支起,湿淋淋地搭在浴缸边上,膝盖微曲着。 …… 她仰了仰头,脆弱的脖颈上扬,所有都暴露在明亮的白光之下,气息亦越来越不平稳。 深夜吞噬着黑暗中的一切,白日里的克制不复,有什么在肆意翻腾,停息不下来。 别墅二楼的灯久久不暗,强烈而刺眼,后半夜的时光还长。 整晚的不得安宁,后一天迎来的自是晚起。 徐行简有空到别墅走了一遭,到这边送礼物,过来看看。 他来时南迦已经起了,正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翻阅昨天赵启宏留下的那堆东西,大中午素面朝天,连妆都没化。 别墅里的帮佣们都认识徐行简,见到他来了都挺热情有礼,纷纷开口喊他“徐先生”或者“徐教授”。 徐行简素来平易近人,谁叫他都会回两句,十分绅士有风度。 走到南迦面前,徐行简将花和盒子都放下,有意扣手轻敲茶几,彰显存在感。 南迦头也不抬,柔声问:“这是什么?” 徐行简大方说:“我妈给你的,一定让带过来。她自己做的糕点,平时待在家没事干,新学的手艺。” 南迦投去眸光,对其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起身拆开糕点盒子瞅瞅,只道:“那谢谢伯母了。” 徐行简问:“又在处理公司的业务?” 南迦嗯声,“晚上开会要用。” 徐行简坐过去,挨着瞧了两眼,不见外地看看,“要不要帮忙?” 第29页 “不用。” “今下午做得完?” “嗯。” 徐行简挑挑眉,没再说什么,但还是捡起一份文件为之出出力,不会真的顺着她的意思来。 南迦亦没怎么样,容许他那么做,不阻止。 “明天还有展览会,别忘了。”徐行简轻声轻语提醒,将其中一份甄别出来的资料递过去放她面前,“上午十点出场,你答应了的。” 南迦应声:“知道。” 徐行简说:“那到时候我等你。” “好。” 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出她似乎有点不对劲,徐行简犹豫了片刻,改口问道:“昨晚的合作不顺利,没谈拢?” 翻了一页资料,南迦坦然回答:“不是,已经签合同了。” 徐行简关切问:“心情不好?” 南迦不想提及私人方面的事,语调便有些冷淡。 “没有。” “那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徐行简说,直觉哪里有问题。 南迦却置若罔闻,面无异色喊来帮佣,让泡两杯咖啡,借此打断他的询问。 帮佣上前,悉数照办。 徐行简欲言又止,抵不过她不愿开口,思量一会儿,还是算了。没再多说,不烦她。 低下眼皮,南迦拂了拂落在额前的碎发,继续沉心做手上的工作。 第17章 下午,筒子巷外难得喧嚣,政府拨款修缮、改造部分危房,施工队一两点就顶着毒辣的大太阳来了,马不停蹄地在烈日高温下干活。 轰鸣的机器声响个不停,比隔壁的工厂还闹心,搅和得周围的居民都无法安心午休。 纪岑安趁这时出去物色新工作,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下家。 另外,也到大型超市走了一圈,花半晚上薪水买了袋儿童奶酪棒,等到了酒吧再顺手塞阿冲包里。实干派不解释,回报对方的心意亦不知会当事人一声,做完就当做无事发生,不声不响到吧台那里擦杯子。 昨晚的烫伤影响不大,托抹药处理的功劳,后夜里只有点轻微的灼烧刺痛感,但今天起床后并未更严重,等清早重新再上一次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不痛了。 阿冲给的药膏很有效,不然伤口虽小,一旦破皮或怎样,多少还是会遭点罪。 陈启睿瞧见了纪岑安的所作所为,后一刻就转过脑袋佯作眼瞎了,破天荒不怪声怪气挑衅找事。 张林荣今天来得早,已经在后厨教新员工如何上手,响亮的大嗓门隔着一道厚实的墙壁都能清楚听见。 死胖子耐心不足,教到一半就开始满嘴开骂,一会儿指出新员工手脚笨,一会儿斥责人家脑子不好使,教了几回都记不住。 新员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骂成这样都不敢回嘴,生怕老板一个不高兴到手的工作就吹了,于是老实闷头做事,听指挥让咋样就咋做。 小老百姓也是艰难,这么一份破烂差事,钱少辛苦无福利,待遇只比端碗上街好点,可为了生计却只能忍气吞声干下去,否则之后连挨训的资格都没有。 三四千块对于普通人家算是不少了,又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如果能力、学历两不沾,那也没多大选择的余地。 纪岑安没进后厨,直至张林荣出来了都还在吧台那里打杂,漫不经心磨洋工。 张林荣也不拐弯抹角,见到她就直言:“明天做完就不用来了,另谋高就吧。” 接着还添了句:“明晚你要是不想来了也可以,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爱去哪儿横就去哪儿,我是伺候不起了,赶紧走。” 市侩小人的嘴脸毫不掩饰,就差把“嘚瑟”俩字刻额头上,终于不装了。知道纪岑安还没找到别的去处,有意提前辞退她,哪怕新员工还没完全掌控后厨,仿佛这么做就能解心头之快,是狠狠报复了她。 可惜纪岑安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已然料到了,不仅毫无波澜,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张林荣这点小伎俩压根不够看,经历过更下作的,相对而言他的行为就是无关痛痒,对纪岑安造不成丁点实质性的伤害。 径自做事,纪岑安仅仅转头看了眼,以示知晓了,随后侧身进到后厨,系上围裙就准备按照订单炸小吃。 晾张林荣在那里,仿若对待跳梁小丑,当其比空气还不如。 张林荣俨然是犯贱,一拳打在棉花上,唱了半天大戏也没个观众看他表演,蹦跶那么久反而是白费心力。他以为纪岑安至少会有些许表现,向他服软低头,要么就是生气,最不济也会担忧一下子之后的生计,孰知都不是。 纪岑安比死水还平静,怎么刺激都没用。 给对方添堵不成,张林荣反倒气得咬牙,一张肥脸都颤了颤,那双绿豆王八眼眯成只有米粒儿那么大点,险些一口老血出不来活活憋昏倒下。 他心胸比针尖还小,死记仇,朝着纪岑安的背影咕哝了下,不屑轻斥:“天天板着个要债脸,晦气的东西。” 纪岑安听不见这些,还留在外头的陈启睿倒是一个字都没落下。 陈启睿也不帮腔,谁那边都不站,闻声只咬着没点火的烟嘴嚼了嚼,意味深长地往后厨的方向看了下。 临到下班那会儿,破天荒的,陈启睿丢了包拆过的烟进纪岑安怀里,连带着打火机也塞盒子里,什么都没说,不告知这是何意。 第30页 纪岑安斜睨他,有些费解。 陈启睿还叼着那支烟没抽,含糊不清说:“才买的,只抽了俩,剩下的都在这儿。” 意思是送给纪岑安了,少有的大方一回。 纪岑安没拒绝,给就收下了。 不过也不道谢,不至于收包烟就对这位转变态度。 陈启睿亦没想着靠这个就收买她,不多时随口问:“明儿还来吗?” 纪岑安不假思索就点头,不介怀。 “要来。” 陈启睿嗤了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没骨气,又不太像,神情略显复杂,颇为捉摸不透。 不知是可怜纪岑安,还是看到了纪岑安对阿冲还可以,又或是再过一天就可以不用再看见她,没有继续排斥的必要,他今晚对纪岑安的厌弃似乎没那么重了,倒是比平常容易相与一点。 然而也仅只一点,多的就没了。陈启睿可不会宽慰纪岑安,更不会帮她说好话想办法等等,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最大限度。他把嘴里的烟取下来夹耳朵上,有心无心说:“记得找张林荣要工钱,别被阴了。” 纪岑安说:“知道。” 之后二人就不再交流,到第二天晚上也是如此。 整个酒吧只有阿冲放心不下纪岑安,临着要分别了还拉着问东问西的,又给纪岑安找工作的建议,还让纪岑安过两天到她家吃饭去。 阿冲热情,本身自己都一穷二白了,但晓得纪岑安条件不好,非得喊纪岑安上门,不嫌麻烦地表示要弄一顿好的。 “就当是吃散伙饭。”阿冲说,声音压得很低。 纪岑安没答应,可亦不回绝。 领到工资该走了,陈启睿与纪岑安一块儿下去,到了楼梯口突然说道:“后天小宇过生,满三岁了。” 纪岑安停顿片刻,红唇抿着。 言尽于此,陈启睿也不强迫她,丢下一句:“随你便,不去也行。” 自家孩子生日还是得庆祝一下,没钱铺张操办,请客吃顿饭就足够了。阿冲其实已经请了另外的亲戚,这次也正好把纪岑安叫上,而之所以没说是庆生,也是不想她浪费钱买礼物,因而讲得比较委婉。 纪岑安不知情,回身看了看上方的楼梯,默然片刻,还是只身走出小酒吧,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启睿在后面大声说:“中午吃,十一点半之前到。” 纪岑安不应答,似是耳朵聋了。 但冷漠终究是表面,真到了那一天,纪岑安还是去了,不伦不类拎着一箱牛奶上门。 本来不该去的,可就是去了。 寻常家庭的所谓庆生就那样,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半点看头都没有,就是一群大人凑一堆吃饭,下午嗑瓜子聊天,有事没事逗逗孩子解闷。 连牌都没打,连带着纪岑安和陈启睿就四个客人,另外两个都是老人家,不会搓麻将。 阿冲娘仨的租房就是一处单间,不比纪岑安那里好多少,几个人站里面转身都转不开,站着都打挤。 陈启睿倒也不嫌弃,过去了就自觉帮忙炒菜煮饭,将阿冲儿子丢给纪岑安抱着。 可能是今儿生日比较兴奋,那小孩儿也不躲着纪岑安了,一上来就搂住纪岑安的脖子,糯糯地乖生喊:“姐姐……” 大人们纠正小宇,说:“叫姨姨。” 纪岑安年纪比阿冲还大,与当妈的算是同辈,不能喊姐姐了。 庆生席就是几个菜配一盘汤,外加俩碟瓜子水果,办得很寒碜,绝对是纪岑安这辈子参加过的生日宴里最穷酸的一次。 但也许是没钱穷乐呵,大家倒挺高兴的,气氛还算不错。 晚些时候,陈启睿到对面上班,阿冲没去,专门请了一天假陪家人。 纪岑安也没走,留在这边吃了晚饭,天黑后与这家人一同出去散散步,最后时间很晚了才离开。 阿冲打算送她,她没让,两人还在路边推让了会儿。 她还是独自走了,孤伶往回赶。 阿冲站在原处目送她,招招手。 颇有种就此分别的感觉,搞得怪黏糊的。 一路步行到筒子巷附近,纪岑安习惯性戒备,防着会有人跟踪。 莫名的,分明周围没可疑的蛛丝马迹,她隐隐觉得哪里有道视线随在身后,甩不开。 为了保险起见,纪岑安还是硬生生多走了一段,到了筒子巷也不进去,而是成心绕弯子。 不过好像是她多虑了,绕了一大圈后,那种感觉又消失了,没人跟着。 四下看了看,纪岑安在路口待了十几分钟。 与往常深夜才归来不同,今夜时间尚早,晚上十一点不到,街上路口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也不知道是否是不适应,疑心太重了。 纪岑安没敢松懈,念及最近发现了不对劲,前几天就已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调查杨叔那边,但一直不确定,担心是真查到自己身上来了,她又刻意多转悠了半条街,鬼影般出入,确认是真的没人跟着,她才渐渐放下心,自觉想多了,转而还是回出租屋那边。 开门,进去。 摸黑将门反锁上。 只是—— 刚落下胳膊,纪岑安忽而背后一紧,感知到了异常。 但终是晚了一步,还没出手就被先发制人。 温软的身体欺压上来,熟悉的触摸夹杂着名贵的香水味侵袭而至,深入骨子里的禁制发动,隐约间反应过来,直接就令她收住了所有的动作。 第31页 她没反抗,转过身抬手接住对方。 狭窄封闭的屋子里黑乎乎一片,烦闷,压抑,还有若有若无的热意。 交错的呼吸声交缠,时轻时重,有些急促,也带着点别的意味。那人吐出的气息微烫,悉数落到纪岑安敏感的耳畔,一下,又一下…… 第18章 凌晨的城中村一如既往的僻静寂寥,街上愈发冷清,巷子里更是空远深幽如隧洞,低矮的老式楼房林立,密集向里堆叠,到处乌漆嘛黑的。 浓重的夜色迷蒙,汹涌似氤氲潮水,卷着燥动的浪反复翻腾,一层层叠合。 没有光亮照着,视线受阻,看不清楚怀中的人,纪岑安只能凭感觉搂住对方纤细的腰,将其往侧边带了半步,避免撞上堆放大件杂物的地方。 出租屋面积不大,黑暗中连下脚的去处都难找,稍不注意就会磕碰到,一不小心也可能会被绊倒摔了。 但另一位却不大配合,无意识挣动了下,不愿被带着。对方还轻推了纪岑安一把,纪岑安没站稳,两人又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倒是不疼,没什么感觉。 纪岑安没松手,将那人再向自己这儿拉拢,不让远离。 怕跌地上了,又牢牢钳住这位的身子。 双方紧紧贴合着,姿态极其亲昵,相互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和身形轮廓,甚至是胸口的不平稳的起伏。 紊乱的热气中混合着很重的酒味儿,醉意浓烈,一靠近就能闻到。 她们抵在角落里,墙壁冰凉,隐约中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石灰气味。夜里气温不下降,二人都是一身汗,这么严丝合缝贴着就更为难受,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却好似有火在柔嫩的肌肤上烧着,相触的每一寸都未能幸免。 有那么久没见面了,再次碰上,各自都得先适应一下。 完全是受到潜意识中的习惯驱使,按照记忆中的那样,不受控制就会做出一些以前发生过的、经常有的行为。 不知道面前这个为何会到这里来,怎么进到屋里的,又是为了什么,纪岑安只一滞,像是定格在那里了,一时之间回转不过来,没回应,也不拦着。 好半晌,她才回神,张嘴喊了声:“南迦。” 并抓住女人放到自己肩上的手,后知后觉加以阻止。 可南迦明显是没少喝,意识都不清醒了,犹如听不见这话,唯一的“回答”就是继续,不给纪岑安丝毫脱开的机会。 只感觉南迦凑了上来,然后再是湿润挨到颈侧,接着是刺痛感…… 一切过于突然,纪岑安没有招架的余力。 不止如此,南迦还反过来挟着她,不让她摸到自己,碰都不让碰,将她的手推开,用力拉下。 纪岑安吃痛,忍不住嘶了声。 南迦不心软,又在她耳朵上来了口。 这是纪岑安以前做过的举动,此时全都复刻回来。 她曾那么惩罚南迦,报复南迦的心硬冷情,眼下自己却经历了一遍。 知晓这是喝多了,纪岑安又唤了次南迦的名字,不过也没怎么样,还是受着。 “等会儿……”她轻轻说,拍了下南迦的背,“我先开灯。” 南迦单手环住她的脖子,身形歪斜,发软的脚下步履虚浮。 纪岑安抱着南迦,费力往床那边移动,带到床上去。屋里也没凳子椅子啥的能坐,只有那么一块能躺的。 “你一个人来的?”纪岑安问。 心知这是不清醒才会找上来,她也没纠结那么多,随口一问。 南迦往后仰了仰,无法稳当站定,连带着把她也压床上。她们又倒一块儿,南迦坐在了纪岑安腰上。 纪岑安轻声说:“你从哪边过来的,送你来的人呢?” 应当是不愿听这些废话,南迦不耐烦,将白皙细长的右手食指摁她唇中间,另一只手抚到她耳后的位置,轻轻拂了下。 南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俯身下去,几乎趴她身上。 纪岑安停住了话头,抬眼看着。 用指腹在她唇角摸了摸,重重地揉搓几下,南迦这才开口,压着声音说:“去哪儿了?” 语调还算温柔,乍一听只是寻常的问话。 好似仍是以前的晚上,在北苑的别墅里,现在只是其中一次见面,然后在亲密前,进行一次普通无奇的闲聊对话。 黑灯瞎火的,虽是一上一下相对着,但眼前是瞧不见对方的脸的,依稀只有一抹模糊的轮廓。 直觉不对劲,南迦好像分不太清现实了,纪岑安挣了挣,欲撑坐起来。 “我送你回去。”不回答刚刚的话,纪岑安说,抓住南迦的手腕,还是那个差不多的问题,“赵启宏是不是在外面等你?” 可惜南迦还是不予搭理,再度挡住她,自顾自又抚上她的脸,摸到下巴那里,随后往下走了走,划到她喉咙那里。 “纪岑安……” 南迦柔声道,呢喃细语。 终于叫她一次,不是之前那个假名称谓了。 纪岑安不由自主随之动了下,嗯了声。 “今晚去哪里了?”南迦说,还是原先的问题。 纪岑安这才如实交代:“街上。” 但不说具体的,回答得模棱两可。 像是真不知道,南迦又问:“上街做了什么?” 纪岑安不在意说:“有点事。” 第32页 南迦柔和接道:“什么事?” 纪岑安说不出来,不知怎么讲。 到底不比以往,几年前她会很乐意讲,即使南迦不愿意,她也会逼着南迦听完。但现在没那个必要,只不过吃顿饭,没什么可讲的。 南迦不在乎她答复与否,俯下去寻她的唇,含住咬了咬,不是吻,也不是亲近,只是做个样子,做完了凑到她耳边,说:“见了谁?” 纪岑安动了动,欲挣出一只手,可后一秒就被抓住胳膊按在头顶。 南迦以绝对掌控的姿势禁锢着她,力道加重。 “朋友么?” 那样的做派很不符合这人的性子,微醺中纪岑安拧眉,觉着这是上头了不清醒,猜到可能是怎么了。她反问南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让放手。 不想对方待在这里,欲让其离开。 “晚点我带你下去。”纪岑安说。 南迦听着,一会儿用指腹在她唇角不住地摩挲,挨挨她的身子,不理会她的意图,有些病态,极尽缱绻柔情地说道:“不走了,今晚我留这儿……” 而后亲她,从脸侧到鼻尖,再到嘴巴,颈侧……像情人般温顺。 与那时一样。 依从纪岑安曾经教过的那般。 第19章 后夜悠久,夏日的气温始终如一,过了十二点也并未下降太多,一直徘徊在29℃左右。 浮动的暑气萦绕不散,无形弥漫在整个城市之中,筒子巷这边入夜后更是连细密的风都吹不进来,房子里外仿若隔绝成了两个不相通的世界。 颓旧的墙壁将此处筑为封闭的牢笼,把她们都困束在其中,沉默截断了所有退路,让双方都避无可避,相互袒露出来,一时间再也无所遁形。 昏黑的环境放大了感官,虽各自看不见对方此刻的神情,可融进骨子里的熟悉感受使得两个人都为之恍然,有种似幻非幻的错觉。 不真实,却又是正在进行的切实行径。 闷热与汗水,还有另一方唇齿中浓重的酒味。 纪岑安都尝了一遍,不多时嘴里又多了一丝丝渗血的腥,以及再度传来的舌尖痛感。 她俩压做一处,南迦居高临下地把控着全局,依然表现得顺从而规矩,向她服软,放弃了所有的防备和硬刺,趴在上方依偎着她,那么温和而柔情……但掩藏在表象之下的却是另一面。 反向占有,狠心,驯服。 南迦未显露出丁点爱意,亦或是对这个前任的疼惜,从头到尾都不动容,有的只剩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恨意,与无法言明的偏执欲。 预想中的旖.旎春光并未来临,南迦不会允许纪岑安对自己做什么,连这人伸手碰她都容不下。 那些行为更像是变相的报复,是复刻与还予。 没有发生关系,到不了那一步。 旧情复燃不了,完全没那种可能性。 南迦把唇落到纪岑安左肩上,亲昵地凑近,为纪岑安抹了抹汗,等到纪岑安放松下来后,再咬她,齿尖没进细嫩的皮肉,打破所有的温情假象。 二人间不曾温存,更多的是发泄与“争执”。 南迦不动容,不动情,比之当初愈发冷硬绝情。 她是恨她的,向来如此,没变过。 即使纪岑安已经落到这个下场,失败潦倒至只能藏在破屋子里,可南迦仍旧如昨,不会因为纪家坍塌了,这人消失了三年就彻底放下。 纪岑安磨苛、招惹了她快两年,手段使尽,最后直接不告而别,某天突然就一走了之了,再回来又是这个样,好似她俩的过往不复存在,南迦怎么可能会原谅她,哪会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都撑起身来,南迦坐在纪岑安腿上,一只手蒙住这人的眼睛,挡掉余下的微弱光亮,让其完全溺于黑暗中。 南迦半合着眼皮,低下去用唇挨了挨纪岑安的鬓角,接着是耳垂,低声又唤了次她的名字。 语气平缓,轻和,动人心弦。 纪岑安红唇翕动,眼前看不见,只微仰起头,扬了扬瘦削的下巴。 南迦半是认真,半是怔神,贴着她的耳朵低语,轻轻说:“走了就不该回来的——” 农历中旬左右的月亮圆白,似水的月华披洒照在屋檐上,通过墙壁的折断斜射在灰色的石板路上,远处的天地交合相融,一片混沌,分不出明确的边界。 几个小时后,天际才渐渐泛出白色,晨光显现,一线光亮爬上天空,再慢慢侵占到别的地方。 天亮了,又是一个寻常的清早。 街上卖早点的店铺最先开门,不少家庭作坊天刚蒙亮就开始营业,工厂次之,但还是准时准点就开工,待到外边全部清明了,街上又恢复了忙碌杂乱的景象。 车辆通行,行人熙攘,南来北往的都是天地间渺小的一份子。 出租房里的进展不会对外界造成任何干扰,两边互不相容,谁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动静。 昨夜来的人很早就离开了,酒醒后决然抛下纪岑安,连片刻的迟疑都未有。 赵启宏开车来了一趟,还是带着一个装新衣物的纸袋来的,到了这边就本分敲门送东西,也不关注她们间究竟怎么回事,绝不乱看,把纸袋交给南迦就到楼下侯着。 南迦亦不做久留,甚至不给一句解释,什么理由都没说,当面换上衣服就开门出去了,整个过程中出奇地安静沉稳,又变成了白日里那个成熟有魅力的南总。 第33页 好似没纪岑安这个人,床上躺着的那位无关紧要。 纪岑安亦一声不响,全都不干涉,不管南迦做什么,走或是留下,甚至是见到赵启宏出现了,也没太大的反应。 低调的车子驶出筒子巷,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出租屋的门半掩不开的,留有一条窄窄的缝,外面的光亮经由此处泄进来,但不足以点明内里的灰暗。 太阳升高了,灼灼烈日挂在上边,温度攀高几度。 房子里关门闭户的,空气不流通,这里没多久就比外面热了。 纪岑安浑身汗濡地坐在床边,只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背心,神态有些低沉颓丧。她一动不动,背抵着墙壁靠在那里,一双白细的长腿屈膝曲着,赤脚踩在被南迦丢下的华贵裙装上。 南迦都没把这条高定带走,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就抛弃了,不在乎价值几何。 要不是屋里还残存着一些痕迹,乍然还真像是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仿佛昨晚只是单方面的犯浑幻觉。 点了支烟含嘴里,好看的长眼微眯,纪岑安吸了两口才缓缓神,低眼看着那条裙子,没要将其捡起来的打算,但也没有别的举动。 门都不关,不在意同栋房子的其他租客会不会到这边游荡,随性而为。 不过肯定是不会有人来的,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谁没事关注这道门关没关,管不着。住这附近的全是底层穷鬼,一个个都活得大差不差的,吃饱了撑的都不会找事干。 纪岑安抽完了烟才勉强平复下来,没那么烦乱了,抬手就将烟头火星子捻灭,感觉不到烫似的。她好半天才起身关门,把自个儿锁在里面,一个晃神就是半天。 总归没工作了,晚上也不用出去,无牵无挂不着急,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她先光脚到浴室里冲凉,简单洗一洗,捯饬两下,去去热气和身上的黏腻,然后收拾屋子,还是把那条礼服裙子拾起来,塞袋子里放着。 做完这些后才是烧水煮面,无动于衷地将就。 夜里是一码,白天又是一码,总不能就这么下去。 晚一点,纪岑安又将木板床上的席子擦两遍,清理干净,并将汗湿的衣服之类的都洗了晾上。 能做的就这些了,除此之外也不能怎么样。 一夜的经历不清不楚,到头来还是归于平淡。 冷静下来了,理智逐渐回笼,所有的冲动便被压下,现实还是照旧。 自南迦离开了,这一天纪岑安也没做别的,本来是要出去找工作,但下午连门都没踏出去半步,晚上亦待在屋里歇着。 直到后一日,本该持续的轨迹才被接上。 埋头等消息,找工作,穿街走巷一整天。 南迦没回来,似乎那个晚上只是意外,真喝多了干的事。纪岑安也不找上去,很是有分寸,守在城中村过自己的生活。 新工作不难找,不出两天,纪岑安就又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但这次的不如酒吧的小工轻松,当的饭馆服务员,每天只干大中午的几个小时,日结工资八十块钱,另外还包一顿饭。 新的老板没张林荣那么抠搜刻薄,对她也还行,可这份工持续的时间很短,仅仅四天就没了。饭馆招到了长期工,转头就辞退了她,老板娘语重心长对她说:“你也不像是做这个的,另外找份正经的活儿干吧。你们年轻人有前途,哪能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我们这里都是没文化才干的,你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不该做这个。” 纪岑安不辩解,领了工钱就自觉离开。 见劝不服她,老板娘望着她的背影叹息,感慨现在的世道变了。以前的大学生个顶个都是人才,到处都抢着要,咋现在的读书人净往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凑。 老板娘属实不理解,还摇了摇头。 没活儿了,只能继续上街走动,看能不能遇到合适的去处。 路过一家药店门口,纪岑安到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专拿冰镇过的结账。 小超市里只有她一个顾客,生意萧条,店主此时正在看本地电视台频道,无聊打发时间。 难得来一个现金支付的,店主竟然没零钱找补,无奈只能提出让纪岑安扫码支付。 纪岑安扫不了,没那玩意儿。 店主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手机里没钱了必须用现金才能支付,继而不情愿嘀咕了两句,但还是让她等着,说是要去隔壁换零钱。 等候的间隙,纪岑安有空也瞥了眼电视机,无意在上面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新闻里在播报今下午Z城举办的某个慈善募捐活动,放了一段现场视频,几位重要人物在视频里露面了。 没注意到新闻里讲的什么内容,纪岑安抬眼间只捕捉到南迦亲密挽着徐行简胳膊出席现场的画面……她收紧手,将塑料瓶子捏出咔咔的响声。 一会儿,有人拍她肩膀一下。 是那位店主,对方正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没好气问:“叫你好几次都不应,钱还要不要了?” 方才的场面只持续了两秒钟,电视里已经换到下一则报道了。 纪岑安回神,收起找零的钱,默然将其揣进兜里。 觉着她神经兮兮的,突然脸色就很难看了,店主做完买卖就赶人,生怕她留在这里蹭空调。 她也没计较,转身拿着水出去。 第34页 店主看得直皱眉,在后面小声抱怨道:“大白天出来横脸吓人,真是有病。” 第20章 Z城又下了一次雨,阵势比上次还大,刷地落下掉珠子般,打得沿街商铺屋檐前的棚子啪嗒响,排水系统不完善的地段没多久就堵上了,积蓄的雨未能顺利疏通流走,不出半个小时就开始往浅凹处倒灌。 街上一片狼藉,没来得及赶回家的行人更是遭了殃,无奈纷纷朝最近的店铺里躲。 下雨那会儿正值黄昏时分,纪岑安走运没赶上这趟,在变天前就已回到租房里,幸免于此。 又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晴朗退散,乌云密布整片天空,潺潺的响动断断续续进行了一个晚上,到第二日晌午都没停下。 这般天气没法儿出门,除了待在屋里,其它地方也不方便去。 不过另一方面,因着这场飘摇的雨,炎热的高温亦随之下降,闷躁的气候逐渐消退,温度跌下了三十的大关,扑面而来的是凉爽与舒适,很是惬意。 有的事终究吹散在了呼啸的风声中,留下的痕迹被斜飞在窗户玻璃的水清除,彻底湮灭。 纪岑安分不出心思应付那些有的没的,也没那份精力,能做的只有着眼于当下。 生存,以及调查真相,这两样才是她首要的任务,而非沉沦在某件事中出不来,揪着没必要的过往和人不放。 说到底,两人当初虽是情人,名义上有那么一层所谓的交往关系,似乎羁绊挺深的,但事实却相反,她们之间少有爱意,连温情都不常有,在那两年里最多的交流是在□□上,从第一次就是畸形的,不走寻常路,后来更是越行越偏。 有时候爱欲两类很难分清楚,是感情作祟,所以才会纠缠不休,还是纯粹的享受,为了追求身体上的欢愉,溺进去了就不愿出来,即便是厌弃对方的,不喜欢的……极其不容易厘清。 再或许,一定程度上来讲,那也不失为一种执念,与情爱无关,是谁也不重要。 纪岑安自己也理不明白,明明远走的日子里,她从未挂念过这个人,不再抱有任何妄想,走得干脆又绝情,真就是撇下了所有,孑然一身离开,可夜里她们湿汗淋漓地贴合在一起,南迦做出的许多有心无心的举动,包括刻意触及她的脆弱,又数次放过,弄得她失措而险些失控,她却又是有感觉的,血肉里的神经都为之发颤,忍不住悸动。 既矛盾,也现实。 像有一团迷雾环绕,但不能将其拨开,始终笼罩着薄薄的朦胧,教人识不清,辨不明,前进无路,亦后退不了。 经过了一夜的浸泡,息雨后的巷道里充斥弥散着一股子古怪、潮湿的垃圾腐烂气息。不算太臭,可那味道直往鼻间钻,冲得不行。 时隔一阵子,纪岑安再次接到了杨开明的电话,继续收到新的信息。 杨叔那边的进展缓慢,可这么些天过去,他还是查到了纪岑安想要的线索,找出了帮忙跑路中间人的可疑身份和目前所在,还有纪家大哥的踪迹。 杨叔告诉纪岑安,那个中间人应该是曾经在纪家旗下公司任职的一位高管,也是纪家父母挚友的儿子,大哥的发小,一个叫裴少阳的男人。 裴少阳以前没少跟着大哥一块儿干投资,与纪家的往来十分密切,可以称得上是纪家的一份子,堪比亲人的存在。 但这样的局面没能持续太久,后面裴少阳与大哥闹掰了,双方差点决裂,再之后也是裴少阳主动退出了公司,并撤走/卖掉所有与纪家有关的投资,以此表明态度。 裴少阳成功抽身的时间也耐人寻味,恰恰是在纪家出事的前一年,且在纪家倒台之际,这位偏巧就开着私人飞机出国旅游去了,一走就是整整半年。 而等到他玩够了回国,大哥和其他人早都跑没影了,那时所有讨债的都恶狠狠盯着纪岑安,逼她负责,逼她还钱,全都不相信她不知情,大家都想利用她而找出纪家那三个始作俑者。 杨叔不敢百分百笃定,可心里门儿清,这事就算不是裴少阳主谋,但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么多人里就他特殊,没有别的人选了。 其他苦主都把目光聚焦在纪岑安身上,以为她这个女儿必定参与了其中,谁都不会怀疑裴少阳,毕竟他明面上也是受纪家祸害的当事人之一,在外界看来,他应当和纪家有仇才对,纪家崩塌了,他也算是报了一桩痛快的陈怨旧仇,早都脱离出去了,哪里还会掺和进去。 可往往出其不意才是最接近真相的,藏在背后的一般是置身事外的那个。 当年裴少阳和大哥翻脸就很不对劲,那时纪岑安蒙在鼓里,只当他们是一时矛盾,等后来裴少阳真离开了纪家的集团,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当初纪岑安也没想到这一层弯绕,觉着这种事挺常见,不稀奇。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坚固的利益,多少人为了蝇头小利打得头破血流,甚至可以因为那一点点赚头出卖身边人,把对方送进去坐穿牢底都在所不惜,何况是出于这种情况。他们割袍断义简直不值一提,裴少阳主动退出,在纪岑安眼里,也算是出于顾及昔日的情谊,不搞得那么难看,避免两败俱伤。 现在杨叔乍一提及,突然讲起这么个人,纪岑安也是头一回起疑。 第35页 她想过很多可能,以为兴许是爸妈的哪个朋友在暗中操作,又许是多方牵扯导致的,从没预估过这种情况。 杨开明说的不无道理,因为这个姓裴的与纪家还有另一层关系。 准确来讲,是跟纪岑安本人有着间接的关联。 裴少阳是郭晋云的远房表哥,以前纪岑安能和郭晋云沆瀣一气不干人事,可少不了裴少阳的功劳。 纪岑安是通过裴少阳才认识的郭晋云,本来当时姓裴的是要介绍郭晋云当她对象,表示郭晋云长得人模狗样的,比电视上的小白脸还帅,嘴甜会来事儿,想着她应该会中意这一款,但无奈纪岑安对男的不感兴趣,性取向比蚊香还弯,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撮合他俩做朋友。 裴少阳从来都是没把郭晋云当成一家子的,所谓的撮合也不过是为了好处,有点将郭晋云当资源献出去的意思。 如同给某些大老板送美女/小鲜肉,介绍出去玩的,其实是一个概念。 纪岑安如何不懂,不点破而已。 她那几年使唤起郭晋云可没心软过,犹如对自家的狗,呼来喊去的,怎么顺心怎么用,可自始至终没料到他们会在背后阴自己。 如今细一想来,好像纪家出事以前,郭晋云那段时间对她也格外上心,隔三差五就使出浑身解数带她出去玩乐,出入各种场所醉生梦死地放纵,她也是因此才完全没察觉到家里的变故,毫无防备,最后只能被迫当挡枪的活靶子。 二十出头的岁数还是太年轻了,往前的那些年只顾着飞扬跋扈、自以为是,嚣张得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待到被背叛出卖了才犹如当头棒喝,但也没用了,为时已晚,栽里头了压根爬不出来。 听杨叔讲完,纪岑安缄默了片刻,闭口不语。 杨开明提了两句有关大哥的,说大哥上个星期出现在了瑞士那边,但寻不到纪家父母的踪影,他们藏起来了,成心不让这边发现。 杨叔也是费尽辛苦,托各方的人脉关系才打探到这些事,很多方面还不是调查来的,全是猜测。杨叔不敢打包票,在电话那头千叮咛万嘱咐,让纪岑安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一时冲动任性就找到别人那里去。 虽然郭晋云混得不咋样,可裴少阳其人却远胜当年,不是纪岑安能对付的。 纪岑安可以悄摸跟踪郭晋云,想要接近裴少阳近乎没可能,根本没那机会,而且对方也不会如她的意,指不定会用哪种方式弄死她。 纪岑安颔首,沉声说:“不会,我有数。” 杨叔还是不放心,絮叨了一达通,关心她。 上次给的钱她都还回去了,也不要,杨叔知道她过得不好,对她也是有心无力。 老头儿良善,自己都没啥能耐,却见不得这个往日的雇主受苦,长吁短叹的,三番两次说钱的事,还打算让纪岑安去他老家躲一阵子。 纪岑安没接受这份心意,拒绝了,也不多聊,随即就果断挂电话,不与老头儿有过多的交际,不连累人家。 局势转进了死胡同,拐个弯儿,非但没迎来光明,反倒又是一条碰壁的路。 纪岑安连郭晋云都搞不定,如何能摆平裴少阳? 丢开破手机,纪岑安什么都没做,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 太阳从云层间露出大半,天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垂眼低眸,望着被灿烂光线划分成一块明一块暗的地板,看向墙角装有高定的纸袋。 其实还有可行的法子,有一个人能帮忙。 ……但那不切实,也没可能,谁都不会愿意。 第21章 天晴过后的筒子巷比往日更为安宁静谧, 街上行人稀少,好些店铺都提前关门打烊了,得等到积水消退,道路上的污渍泥泞被清扫干净才会重新营业。 夜幕降临下来, 统一身穿橘色工服的环卫大队开垃圾车到这边进行清理疏通任务, 几个电力、管道维修人员也连批出现, 搬上工具到附近抢修在大雨中被毁坏的电路等等。 忙碌穿行的身影一群群, 所有人都闷头干活,在脏乱的环境中各司其职,抓紧时间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 墙角的纸袋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隐匿在灰色的背影中。 仅剩的那点没用的自尊和傲性作祟,纪岑安碰都没碰袋子,只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收回沉静的目光,未有半分想法。 她如今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的,不急在一时。 毕竟三年都过去了, 也不差这些时间。再者,就算找到了大哥和爸妈又如何,他们能狠得下心设计她, 直接卷钱跑路,置她于危险中不顾,难道时隔至今就能教这仨儿立马悔过回头是岸,然后解决他们捅下的大篓子? 纪家那三个肯回来才有鬼了, 只要他们敢踏上Z城半步, 被坑害的各位苦主还不得把他们挨个儿撕碎了, 更别提届时还得吃官司坐牢。 想来也是讽刺, 得亏当年大哥三人高抬贵手,没把事情做得太绝,可能是临到关头良心发现了,留了两分情面,否则纪岑安铁定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保不准在哪里改造呢。 那时纪岑安还傻楞报警来着,债主都追到门口了,警方也迅速出动,天都塌了大半。她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守着,找不到家里人,误以为爸妈大哥出了什么事,是一时想不开或遇到了意外,心急如焚到处找,生怕晚了就不可挽回了。 第36页 后来警方对她进行调查,相关部门找上来了解情况做笔录,告知事情的原委,直白讲到“亏空”、“庞氏骗局”等等,她才反应过来,至此后知后觉所有经过,知道那一切都是精心设计。 大伙儿在她这里一无所获,警方也没查出她有问题,一度还将她列为证人,并且担心她受打击了会做出偏激行为,曾惋惜又无奈地为之做心理工作,聊表关怀,劝想开点,让千万不要走极端,宽慰一定会尽力找到那几个祸害。 可这么久了,那桩案子也暂时被压了下去,警方都对此束手无策,何况是她势单力薄地面对。 纪岑安没那么大的能耐,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找到线索提供给警方,让司法系统介入,依照法律与正确的程序来处理。 但前提是得有线索,不能随便跳出来就指责谁谁谁有问题,空口无凭地扯淡阴谋论,要求必须查证人家,那不合规定。 同样的,个别恨得牙痒痒的债主为了解气而耍阴招,气得要撞死她报仇,可迫于没有抓到证据,纪岑安也不能怎么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只能躲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被债主找到。 没有有力的线索,没有充足证据,找不到真正的当事人,压在纪岑安头上的账就不会一笔勾销。 即便法律上是清白无辜的,可伦理和社会道德上不是。 归根到底,她过了二十几年潇洒日子,用的不也是纪家的钱,哪可能撇得开牵扯。 纪岑安有这份自觉,以前还抱有希望,异想天开盼着哪一天家里人可以回国亡羊补牢,收拾烂摊子,亦或看在亲情的面子上拉她一把,至少关心一下,现在早就死心了,不会单纯得像可笑的傻子。 纪家其余人真要是担忧放不下,也不会丢开她,起码得给她一条生路。但他们不仅没有,到而今更是连一个字的消息都见不着,当她死了一般。 一方面,纪岑安不愿再托别人下水,无论是杨叔还是哪位。 另一方面,等查清楚裴少阳那边的情况,她应当也不会继续联系杨叔——从今天起,也会逐渐减少往来,尽量不让其蹚这趟浑水。 背后那些人已经摸到了杨开明那里,定然是知道杨叔有在和她联络,估计早就在暗中潜伏着守株待兔了。 她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应该低调一些天,怎么也要将这段时期平静度过再看。 至于杨叔一家的安危问题,这个倒不用担心。 法治社会又不是拍电影,哪能像演的那样混乱,黑势力这种必定是不被允许的,还是网络发达的时代,那些人明面上肯定不敢乱来,顶多就耍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在没找到她之前亦不会随便出手打草惊蛇。 衡量一番,明确当下的方向,纪岑安心里也没那么乱了,理智的思绪回归,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歇够了,纪岑安恢复如常,收拾一下子出去买吃的,又买一大把挂面和小份青菜回来,顺带捎上两包腌咸萝卜和淀粉火腿肠。 塑料袋里的食材不超过二十块钱,凑合着能过一周。 余后的两天一成不变,平淡乏味,过得极其枯燥。 纪岑安定下心来,稳当地应聘找短工,期间到郭晋云的住处附近蹲守了几次。 这才多久,不长记性的郭晋云就忘了会所里的遭遇,近几天又嘚瑟摇尾巴了,从早到晚都四处瞎混,有空没空就出去找乐子,约朋友飙车放松,聚会办派对显摆,不懂低调为何物。 他心挺大,颇吹捧享乐至死不渝的信条,成天不是吃就是喝,到了晚上还会特地到知名酒吧里挥霍,心情好就撒钱装阔,带看对眼的美女回家过夜,反之就发疯,当街踹车子打人,拦都拦不住。 妥妥的脑子有坑,越来越暴躁了,一副有大病的傻缺样。 纪岑安不靠近他,每次只远远观望,藏匿在角落里观察,试图找到郭晋云和裴少阳的关联,看能否顺藤摸瓜发现他们的私下秘密。 可郭晋云并未找过裴少阳一次,仿佛压根不认识这人,别说攀上这位表哥了,他连裴少阳的地盘都不进入。 凡是裴少阳所在的去处,这位常现身的地方,比如公司,郭晋云绝对不出现在那里,喝酒买醉都往相反的东区跑。 这么一看,似乎他们确实八竿子打不着,真没那层不为人知的猫腻,但纪岑安却愈发笃定他们有事。 要知道,以往郭晋云对裴少阳可是唯命是从,对这个亲戚比待自家亲爸还尊敬,可以说裴少阳是郭晋云首要巴结的对象,平日里没少嘘寒问暖,热脸贴冷屁股也要硬凑上去拉亲近,现在突然疏远了,反倒显得不同寻常,一看就有大问题。 郭晋云这种不要脸的货,为了好处不惜跪着赔笑脸,能让他舍掉这条金大腿,多半是用更大的利益换来的。 如若不然,他就是舔也得把裴少阳舔回来。 纪岑安太懂得郭晋云了,早把他的德行摸了个透彻,不用问都能猜到。 软膝盖一辈子都是这贱模样,视脸皮为无物,没有尊严可言。 摸了那边一遍底细,纪岑安就折返收手了,转而当做什么都不知情。 她找了一份新的短工,到阿冲说过的那家网吧碰运气,以日薪一百二的待遇应聘上了。 照旧是临时打杂工,日常负责帮客户处理电脑问题,跑腿送水送吃食之类的。 第37页 网吧晚上缺人,纪岑安又是上夜班,要从夜里十一点半上到第二天八点,偶尔还需要帮忙收银这些。 比起在小酒吧的时候,这边的薪水高了将近一倍,但苦累程度远超在后厨做事。网吧主管愣是不把手下的员工当人看,压榨大伙儿的本领比张林荣还夸张,唯恐员工偷懒不干活,张嘴就死命催,指挥大家干这干那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纪岑安上新班的第一天就被喊去拖地擦桌子,分明是保洁的活儿,但主管就是不省心,认为保洁只干白天,晚上得她们续上才行。 主管是老板娘家的亲戚,不能得罪,所有员工都忍着他,随便他表演唱大戏。 一位老员工稍稍同纪岑安通气,让不要与之一般见识,应付两下子就算了。 纪岑安倒也好脾气,横竖都是干活,做清洁也不是不可以。她平常心接受,到时间就撤,拿到工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在主管给钱爽快,不会克扣一分,甚至不需要员工自己伸手讨,不似张林荣那么烦人。 这方面不错,也算是一个优点了。 网吧不包饭,饮料可以免费喝,空闲时还允许玩手机上网。只要不拆房子,不打扰客人,需要时能随叫随到,其它的爱咋折腾都随意。 而且这边的正式员工还包五险一金,整得像模像样的,待遇比小酒吧好些。 找到勉强稳定的新工作了,纪岑安犹豫了下,随后还是知会阿冲一声。 阿冲挺高兴,问了许多话,说:“其实是启睿找的地方,他前两年经常到你们那里通宵打游戏,跟那些人也认识。” 纪岑安嗯声,不过还是只感谢阿冲。 阿冲笑眯眯的,让她有时间就过去做客,乐呵道:“你放心干,早点争取成正式员工嘛,这样也很好的。去年我也差点去那儿了,可是我不会电脑,搞不明白,人家不招我。” 阿冲改不了啰嗦的习惯,一开口就叭叭一通,爱唠叨,也爱碎碎念,讲着她那些小日子,不久再是聊到小酒吧,说纪岑安走后她和陈启睿都很不适应,新来的那个总做错事,脑袋木木的,一点都不机灵,连客人点单都记不住。 纪岑安想挂电话,不喜欢听这些,可迟迟没摁断。 但她也没啥可讲的,本身又不感兴趣,回话都很少。 “你有什么可以跟启睿讲,找他就行,有麻烦就让他朋友帮你。”阿冲说道,笑了下,之后才不打扰她休息,慢半拍知道该挂电话了。 纪岑安自是不会找陈启睿,没那念头,不乐意与其攀关系。 不过她的想法没啥影响,由于有阿冲在中间周旋帮忙,翌日,再去网吧守夜时,一个娃娃脸男生热情过来打招呼,问她:“你就是江灿吧,我是陈启睿的兄弟,我俩住一起。” 娃娃脸自来熟,与阿冲也认识,受了朋友的嘱托要照顾她,行事也丝毫不见外,完全把纪岑安当自己人了。 纪岑安没打算结识新朋友,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应了一下。 “嗯。” 娃娃脸却不介意她的态度,因为早就听阿冲他俩说起过她,清楚她是哪种性子,知道这没坏心,不用太计较。 “我也上夜班,以后咱俩就是搭档。”娃娃脸说,没心眼儿地笑了笑。 纪岑安对搭档不感冒,闻之就当放屁,听完就过。 当晚,出于示好的目的,娃娃脸还请纪岑安吃了顿夜宵。 纪岑安擦完桌子回去,这人大方分一把已经冷掉的烤串给她,塞她手里,说道:“快吃快吃,待会儿就凉了,凉了会硬,吃不动。” 她不喜欢重口的食物,但还是收下了,人家给就吃,权当填饱肚子。 等吃完了,娃娃脸才告知实情,说烧烤是无人认领的,有的客户点了外卖又不吃,或是临时走了就送前台收银处了,他其实是借花献佛。 纪岑安问:“谁送的?” 娃娃脸喝了口水,心大说道:“这个不是送的,刚收桌子捡的,好像还没动过,扔了怪可惜,浪费。” 纪岑安:“……” 网吧离筒子巷较远,坐公交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位于大学城附近,大概隔了两条街的距离。 这边学生群体更多,方便做生意,周边地区的网吧全靠学生党养活。哪怕是寒暑假期间,可留校的大学生们也依然会到这边来上网打游戏,大多都是三五成群约着到这儿过夜。 理工大学也在周围,走路二十分钟以内就能到。 那边过来的男生特别多,几乎一半客人都是理工大学的。 纪岑安熟悉地形,清楚地方在哪里,但空闲时从未到外面晃悠,绝不踏入理工大学的区域范围内。 娃娃脸他们却喜欢到那边打转身,有时还会过去吃夜宵,约上陈启睿他们喝酒聊天什么的。 陈启睿来过网吧一次,下班后到这儿打游戏,进来后眼珠子都快爬到头顶上,没正眼看过纪岑安一回。 也不晓得是哪里得罪了这个气包,他对纪岑安有意见得很,碰上了都不寒暄两句。 纪岑安不会主动搭理对方,瞧见了都不出声喊人,眼皮子半合就当是知道了。 娃娃脸私下和纪岑安唠嗑,说:“启睿好久没过来了,今天难得来一次,也是稀客。” “哦。”纪岑安说,并不待见对方。 无心的一句话,娃娃脸也没别的意思,讲完又转到另外的话题上,边打哈欠边找聊头,问关于酒吧的工作,过一会儿又帮腔骂张林荣,说那狗东西抠门,表示自己也在酒吧工作过。 第38页 娃娃脸年纪不大,与阿冲是同龄,比纪岑安他们都要小上几岁,可这孩子的嘴特别碎,颇得阿冲真传,老是东拉西扯的。 他问纪岑安:“你有对象吗?” 纪岑安斜睨望过去,“怎么?” 他说:“随便问问。有没有?” 纪岑安顿了下,不回答。 娃娃脸聒噪,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撑着脸,突然真心实意夸她:“你长得那么漂亮,应该是有的,一看就不是单身。” 这哪儿跟哪儿…… 不愿聊这些隐私,纪岑安皱眉,不动声色有点排斥对方的多嘴。 但娃娃脸真只是问一嘴罢了,没想着要怎么样。他接连讲了好些关于纪岑安样貌的话,偷摸告诉她,说哪些人也在背后夸她好看。 前些天在另外的地方做工,纪岑安多数时候都是戴着口罩帽子的,要不就是在后厨这类没啥人影的地方待着,很少会有同事关注她的长相,对她也没啥旖旎心思。 可到了网吧,这边年轻人居多,即使她还是那个打扮,时不时就鸭舌帽加身,低着脑袋看不清全脸,但大家都比较上心她。 纪岑安那高挑有致的身形就很受瞩目,就算是穿着旧T恤配洗到发白的牛仔裤,鞋子也破烂不起眼,外在条件十分普通,可她的个子就足够招眼。 一米七六的身高摆在那里,笔直的长腿就很是吸睛,有了这条件,她的脸长哪个样已经不重要。 况且她一看就是美女类型,虽然有时灰头土脸的,对谁都冷漠无情,但小年轻们不在意这个,一个个青春躁动,总有意悄悄瞥她。 已经有好些人找娃娃脸要她的联系方式了,不是求电话号码就是问社交账号,有的还想通过娃娃脸请她出去吃饭。 娃娃脸不好做什么,先来探探她的口风,说:“都是认识的熟人,想交个朋友,看你的意愿。” 还意味深长地挤挤眼,低声道:“有的我这儿还有照片,长得真挺帅的,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感觉还行。你要是没对象,也可以先看看照片,怎么样?” 纪岑安没有丁点意向,直言:“不需要。” 有些不耐烦,没那念想。 娃娃脸知趣,比了个手势,有眼色说:“OK,了解了,以后都帮你拒绝掉。” 不继续烦她,差不多了就收住。 在网吧连续干了一个星期,整整七天,所有都顺遂,没出任何岔子。 也许是没缘分,也许是注定运气好,纪岑安未能再像起初那样遇见不该见到的人。 同在理工大学这边,徐行简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上班,进出校门数次,有几回都没开车出行,而是非常接地气地到校外打车或坐公交。 可纪岑安从没正面碰上徐行简,亦没见过南迦。 好似突然之间,这两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变得无影无踪。 两边斩断了牵连,断得干净利落。 纪岑安不清楚南迦的近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佯作回来后就没接触过。 自从上次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这对璧人,纪岑安渐渐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包括南迦近几年是在做什么,徐行简又如何,两人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南迦现今的主业方向已不再是走设计那条路,她改换投资领域了,去年借着互联网的东风更是打响了名气,一跃成为Z城上层圈里的新贵,俨然有稳坐年轻群体中第一位的趋势,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徐行简近几年也不差,学术造诣里更上一层楼,混得简直风生水起,现在的名头响亮得很,什么前途坦荡光明的年轻教授,行业的希望,将来的领军角色……比之当初的层次,徐行简实现的跨越之大,连升了好几个水平。 而与以前一样,不变的是,他们仍旧是大众眼中令人艳羡的一对,属于强强联合,双方都优秀出色,是各自的不二之选,再没有别的男人/女人能配得上。 上个星期那场慈善活动,南迦是以艺术家的身份出席,徐行简也大差不差的,是作为什么摄影师参加活动。两人实在登对,在现场也是如影随形,从开场到结束都出双入对的。 新闻报道里,媒体直接给徐行简排上了“未婚夫”的名号,好似他们迟早要结婚领证。 纪岑安上网翻了翻,能查到的消息全是类似的捆绑,基本都是这两人一同出席了哪个公益活动,参加了什么晚会,做了何种贡献。 相关的报道不算多,但仅从照片来看,南迦和徐行简关系匪浅,挺像那么回事。 纪岑安没去证实,也证实不了,至此仅是看看就过。 不管怎么样,两人出双入对不作假,真的还是假的都无所谓了。 反正她们在一起的那两年中,南迦是不愿意和纪岑安出席各种场合的,不愿意公开关系,不想以她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当成普通朋友出去都不行。 曾有一次,她们刚从僵持中缓和下来,想要哄哄南迦,纪岑安便带着她去参加一位艺术大师的私人宴会,欲介绍些志同道合的人给南迦认识,借此帮着拓展一下南迦的交际圈子。 那天全程都挺顺利,南迦明面上也没表现出反感,可在离开宴会,与某几位朋友单独小聚后,南迦回去的路上却一直冷脸,碰一下都不愿意。 她们回到北苑就大吵一架,纪岑安搞不懂南迦想要什么,甩脸子又是怎么了。 第39页 南迦也不解释,只说她恶心,不要脸。 两人为此险些又掰了,闹到无法收场。 纪岑安也是后来才琢磨出了意味,思及当日的经过,知晓应该是小聚上惹的麻烦。 那场小聚的确有点不愉快,可不是她的错,是有位朋友带了个不听话的小情人儿去,又在现场做了点让女方下不来台的举动,使得女方难堪生气了。那朋友也是个垃圾,惹人家上火了也不服软,二话不说就洒了一把钱扔女的脸上,骂骂咧咧的,搞得场面极其尴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有的言语并不是出自纪岑安的嘴,但却是听在南迦耳朵里,加之纪岑安前些时日还脑抽.送南迦一栋别墅,好似她俩的关系有多不正当一样,挺侮辱人的,双方就闹上了。 纪岑安觉得南迦清高,没事找事,南迦很是固执,怎么做都不满意,这事到最后也是无解。 然而那则新闻里,比起当初的她们,南迦和徐行简好像也没多高尚。 大家都认为他们般配,可不也是有钱与没钱的区别,徐行简也算得上是小白脸一个,只不过他有教授的地位加持,一定程度上确实没那么“难看”。 清早下班回去,纪岑安拖着一身疲惫坐上公交,找到座位,一坐下就闭目养神。 南方的夏季极易返潮,空气湿度大,天儿热,可湿气重。 纸袋从地上被拿起来,改为放到床头的一边。 稍微再平稳些了,纪岑安又到杨叔那里转了转。不过不是过去找人,只在暗中看看杨叔一家好不好,有没有可疑分子缠着。 大抵是断联得及时,那些原本找到杨叔这边的人都不见了,一切看起来挺正常的。 ——也可能是藏在哪个地方,耐心等着纪岑安自投罗网。 但无论如何,没人对杨叔一家下手,目前来看也还好。 纪岑安本来担心背后那些人会不择手段干出什么事,譬如用杨叔儿女的工作威胁,孰知竟然没有。 这样也行,别的都不要紧,这就够了。 纪岑安一颗心落地,见老头儿一家子都安稳,当天就悄无声息离去。 当然了,撇开杨叔,另外的阿冲他们,纪岑安亦不再与之交际,还是逐渐远离了。 各人有各有的生活,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没必要过多地往来。 阿冲再给纪岑安打电话,纪岑安没接,冷落不管。 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出于朋友的立场问问而已。她不接,一次两次……多几次阿冲自然就不打了。 纪岑安下定决心推开那些杂七杂八的,集中心思打工,专注郭晋云的动向,另外算着房子的租期,准备过几日就再物色一处新的租房。 不在固定的房子里待太久,一两个月已是极限,该转移阵地了。 筒子巷的房子不收押金,每个月按时交钱就可以,她随时都可以搬走。 纪岑安打算搬去城中村另一个地方,动作尽快,也就等这边的租期到时间。 房东不晓得她不续租的事,中间还过来催了一次房租,让赶紧把下个月的交了,又说应该收押金的,他早前忘了收,让纪岑安下个月必须补上。 像是真觉得纪岑安非租这里不可,一张嘴就不饶人,仿佛他是大善人,租房子给纪岑安纯粹是在行善积德做好事。 纪岑安不打算交房租,也不讲实话。 要收钱等下个月再来,到时给。 房东拿着没办法,也怕逼急了她不租了,叨叨半天还是空手而去。 这破房子能租出去一间可不容易,同一栋别的租户已经有人不租了,要是把她逼走了,保不准哪个时候才能找到新租客,房东哪能愿意。 城中村里找新房子不难,几百块钱的租房一抓一大把。纪岑安不出一天就找到了新的住处,价格方面比较合适,不比这里贵多少。 她想着第二天就过去,可亦是这天,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延误了进程。 陈启睿第二次到网吧通宵,路过她身边停留了片刻,状似无心说了句:“阿冲家里出事了。” 纪岑安不管闲事,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陈启睿欠得慌,无视她的淡漠,自顾自边杵她面前抽烟,边满不在乎讲着。 ——阿冲的老妈子病倒了,病得还挺严重,她那个讲话都不利索的儿子近来也不太好,又是感冒又是积食。阿冲现在挺难的,一面要工作,一面还要照顾亲妈、带孩子,眼看着都快坚持不住要辞工了。 陈启睿吐了口白气,缓缓说:“小宇下学期该进幼儿园了,不能没钱。” 纪岑安当做耳聋了,埋头做事。 “你白天挺闲的。”陈启睿说,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纪岑安不作答,一会儿才反问:“你不也空着?” 陈启睿发一支烟递过去,实诚说:“嗯啊,但我一个人顾不过来,需要个帮手。” 纪岑安不会答应,没得商量。 自己才几斤几两,还去怜悯人家,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她让陈启睿快滚,别搁这儿妨碍干活。 陈启睿滚得麻利,临走前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甩给她,说:“明下午你去接个班,阿冲她没时间,我也去不了,张林荣让帮忙搬货。” 医院离这边不远,几个公交站就能到。 阿冲她妈躺在病床上喘气都艰难,瘦得形同枯槁,全然没了早前的气色。 第40页 纪岑安帮不了太多,到医院帮着守了半天,等阿冲来了,又帮着带带小宇。 小孩子怕打针,见到护士进来给外婆吊水就吓得直哭,嗓门儿响得二里地外都能听到。 以免添乱,纪岑安单手拎着小萝卜头到外面让其哭个够,不在病房里号丧,并到离医院不远处的超市买俩糖塞这破孩子嘴里。 再回到住院部一楼,小宇也不哭了,搂着她就喊“姨姨”。 纪岑安不认便宜亲戚,蹲下去拍小孩儿背。 “一边玩去,不要走太远。” 小孩儿不想玩,抱着她不肯松手,扭来扭去的,还一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 纪岑安下意识先抬手护住孩子,没看到被撞的那人什么样,等抱着小宇起身了,才发觉异常。 视线相触的一瞬间,双方都顿了下。 两三步远的对面,南迦和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那里,南迦搀扶着对方,二人眉宇间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同行的还有徐行简,以及两个陌生的面孔。 都是陪着过来看病的,偏巧就碰上了。 那位中年妇女纪岑安也认得,是南迦的小姑,曾有过一面之缘。 大概是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纪岑安,南迦微微愣神,但后一刹那又敛起眸光,没露出一丝不对劲。 纪岑安还是帽子口罩的那个打扮,又抱着个孩子,一般人真不能一眼就认出她。 对面只有南迦才有所回应,徐行简他们只顾着南迦了,没怎么注意她这个大人。 徐行简拉过南迦看了看,扶了她一把,贴心问:“没事吧?” 南迦面无异色,摇摇头,温声说:“没有。” 方才是小宇不看路撞上来,十足的熊孩子样,徐行简为此有点不舒服,觉着是旁边的大人没尽责,还想找纪岑安讨两句公道。 但还是被拦住了,南迦小姑摆了摆手,示意徐行简不要置气,挽上南迦的胳膊,慈祥说:“算了,不碍事。” 小辈们都听劝,徐行简压住不悦,又问南迦有没有被撞到哪里。 南迦不应答,瞥了微低头的纪岑安一眼,也说:“走了,先进去。” 徐行简这才全部收住,不与这边计较。 纪岑安抱着孩子没动,整个过程都不言语,不代小孩子道歉,发现他们转身要走亦没表示。 只有小宇被徐行简略严肃的神情唬得小脸紧绷,那孩子自知不对,张开手死死搂住纪岑安,直把脸往纪岑安颈窝里钻。都要哭了,胆小得很。 阿冲在这时下来了,忙完了病房里,到下面找纪岑安他们。 一来见到孩子那个样,阿冲不免问了下缘由,接着发现纪岑安无意间在看另一个方向,顺着就瞧见了不远处等电梯的南迦几个,似是看出了什么,张口就说:“你熟人啊,认识的么?” 回神安抚孩子,纪岑安轻语:“不是。” 阿冲说:“你盯着人家看,还以为是你的哪个。” 纪岑安否认:“没关系的人,不熟。” 阿冲了然,接过小孩儿,换到自己手上抱。 二人也没留这里,交流一番便转身拿着单子去取药。阿冲需要纪岑安帮忙,自己顾不过来。 她们往相反的方向走,转个弯就看不见了。 电梯这里,因着人多,南迦和徐行简他们还没上去。 南迦站在外侧,电梯来了也不进去,还是徐行简唤了声才跟着动。 发现她脸色不大好,红唇用力抿着,隐约都泛白了,徐行简怔了怔,以为是先前撞到的,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南迦却不领情,只字不语,没听见般径直走进刚打开的电梯里,走到小姑身旁。 徐行简还想再说什么,可后面又有别的病人家属进来。 他们被分开了,插不上话。 徐行简有分寸,还是不多嘴了。 南迦未有触动,对其视而不见。 第22章 一楼大厅药房等候的队伍较长, 工作日的病患倍增,光是自助缴费机前就排起了长龙,随处都是黑压压的攒动人头。 人群中的轻微汗臭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混合夹杂,还带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 冲鼻又难闻。 纪岑安抓着已经交完钱的单子挤在等候区, 守着药房叫号。旁边的阿冲牵上小宇, 不让小孩儿乱跑, 不时同她搭话,讲到晚上怎么安排。 纪岑安心不在焉,没咋听, 注意力分散。 在想事,走神了。 阿冲唤了她两下,小声喊道:“江灿。” 纪岑安好一会儿才敛起心神, 迟钝察觉这是在叫自己。她转头看了看,以为是叫号到她们了,应声说:“马上去。” 阿冲拉住人,说:“不是拿药, 还没到咱们。我问你晚饭想吃什么,盒饭还是炒菜,或者点别的?” 纪岑安对食物不挑剔, “都可以,你们决定就行。” “那吃炒菜,等会儿我到门口的馆子买,你拿了药就先带着小宇上去。”阿冲说, 又问想吃哪种肉, 喝不喝汤。 把纪岑安当客人对待, 念着她专程过来帮忙, 不好意思随便怠慢了。 纪岑安没啥意见,报了俩家常菜名,价格都不贵的那种。 阿冲记下,一会儿再谈及她气色有点憔悴,看着就像是累的,问是不是上夜班太辛苦了没休息好,不适应网吧的工作强度。 第41页 倒没将其和电梯口的事联系起来,只是感觉纪岑安下楼前都不是这样,现在瞧着有些疲惫,莫名就略显颓废无神。 纪岑安摇头,搪塞道:“没,可能是出去晒了一圈,外面太热了。” “这太阳是挺大,今天38℃。”阿冲说。 排了二十多分钟队才取到药,其后是纪岑安抱孩子上楼到病房里,阿冲独自出去买了饭菜再拎回来。 住院部这边一间病房四张床位,三张床上都是人。阿冲老妈在靠窗的位子上,纪岑安一进去护士就来了,到这儿换输液瓶,并交代家属等会儿要做哪些事。 纪岑安逐一照办,晚一点再到护士站跑了趟。 虽处在同一栋住院楼,但接下来没再发生类似的相遇。 一方在普通病房,一方是高级套间病房,两边不处于相同的楼层,中间差出一大截,再碰上的可能性很小。 忙完所有需要做的,纪岑安到过道尽头的楼梯口站了会儿,单独待着,不想被阿冲老妈问东问西。 老人家关怀过剩,都难受得有气无力躺病床上了,却还是念着年轻人的忙碌,总是糊涂地反复唠叨。纪岑安招架不住,于是离远些,安慰不来老人家,也是图清净不想听啰嗦。 在楼梯口待了十几分钟再折返,进到病房里,娃娃脸已经来了。 这小子也是到这儿帮忙的,八点后阿冲要到酒吧上班,估计三点才能过来,期间得靠娃娃脸守着老妈和小宇。娃娃脸和其他同事换班了,改成了明儿的早班,空闲时间相对自由。 有别的人接替,纪岑安就能走了,可以先回租房歇一歇,到点再工作。 眼下才七点多,离晚班开始还早。 纪岑安没留下,婉拒了阿冲让一起坐公交回去的邀请,也不打算回筒子巷。她到住院部下面的公园长凳上坐了个把小时,趁太阳落山了吹吹风,透一下气。 成天只身窝在狭窄幽闭的屋子里也无聊,适当呼吸新鲜空气也是种放松方式,不至于那么压抑。 黄昏时刻的气温依旧炎热,公园里行人稀少,目光所及之处基本都是绿油油的茂盛草木,四周宁静怡然。 纪岑安迟迟不起来,坐下就像生根扎地上了般,闲散地独处,不看手机也不做另外的事打发时间,耐得住性子。 天色逐渐加重,浓郁的灰黑盖过了亮白,堆叠的云朵匿迹,星月也未如期出现。今晚空荡荡,天上什么都没有,仅余下一片纯黑。 周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附近愈发安宁。 还有几十分钟就是上班时间,纪岑安摸出手机瞅了眼,这才不慢不紧经沿小路出去,走至外边。 医院离网吧仅有一两公里远,可以步行过去。 她往下拉了拉帽檐,顺着大路走。 穿过两个红绿灯,走完一条相当长的直行道,转出岔路口再走一段路就是网吧门口。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本田雅阁也在这时开了上来,车速十分缓慢,稳当地跟在后面。 那车不急着赶路,不加以掩饰,正大光明地跟踪纪岑安,不怕被发现。 纪岑安从上个路段就察觉到了本田车的存在,不用看都清楚里面载的是谁,她挺沉得住气,自始至终都任由对方跟着,不干涉阻拦。 很随意,全然不担心。 人和车子都行至荫蔽僻静的路下了,本田车终于停住,放下车窗。 赵启宏一露面就礼貌地喊她:“江灿小姐。” 车后座的那位则动也不动,平和镇定隐在车窗的遮挡内。 纪岑安驻足,装作不明白。 “赵先生。” 赵启宏一贯人精,不提大半夜跟踪这档子事,只说:“这都能遇到你,赶巧了。” 再是好声好气问:“去哪儿,要载你一程吗?” 肯定要的。 询问不过是给台阶下,不将场面搞得那么僵硬,上车与否是必须的。毕竟都跟了一路了,就算现在拒绝了,晚点也跑不掉。 道了声谢,纪岑安打开车门上去,径自坐后排的位置上,挨着里面的那人。 赵启宏继续发动车子,没问目的地在哪方,等她一上来就将车开向更为隐蔽的另一条街,送她们到远处的室外停车场,然后自觉下车望风,离得老远不打扰,将地方都留给两人。 车内的灯也关了,除了她俩,整个就是安静密闭的空间。 本田车里不够宽大,俩长腿高个子坐在一起,稍微动两下都会不小心就碰到对方的膝盖,或是别的部位。 纪岑安侧身望望,看向已经换了身裙装的南迦。 还是南迦先开口,状似不经意轻声说:“江小姐今晚难得出来一趟,很少见到你。” 惯常的疏远态度,比之下午对徐行简他们时差了不少。 不问这是要做什么,纪岑安说:“今天有点事。” 南迦问:“谁生病了?” 纪岑安嘴唇微张合,到底还是如实告知:“朋友的母亲,过来帮个忙。” 南迦直直道:“那你们挺熟的,关系还不错。” 未提及阿冲的名字,可指向性明显。轻描淡写的一句,也没过深的含义,仅只说说,似是随心的感慨,又不像是。 听不出这是何意,捉摸不透对方,纪岑安眼皮子上抬些,径自盯着一旁的身影。一会儿,她颤了颤眼睫,反过来问:“你呢,去医院找谁?” 第42页 南迦却不愿告知。 “陪徐教授去探望亲戚?”纪岑安说,猜测中带有两分确定,已然清楚他们的交际往来方式。 每次只要南迦和徐行简在同一个地方现身,必定是为了一块儿做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面见家长或哪个长辈之类的。 南家与徐家是至交,两边早已把子女捆绑撑一对了,乐意撮合这俩青梅竹马,默认两家迟早会是一家,因而许多事都是叫上他们一起。 今下午南迦的小姑也在,八.九不离十是这样。 往些年里这样的事时常发生,纪岑安又不是没见过。 南迦没承认,可也不否认。 车里昏沉沉,视线不清晰。 各自都瞧不见对方脸上的神情,见面便生硬地聊几句,漫无目的,仿若都不在意。 南迦不想讲到自己,转而将话题移开。 “明天还要去?” 纪岑安没吱声,听出她情绪有点奇怪,避而不谈那些。 本身也不是紧要的,聊这个属实没必要。 可这般遮掩的做派看起来却显得暗昧不明,乍然像是刻意避开了,在保护阿冲他们,拦着不让外人接近。 纪岑安何曾这样护着身边的人,这还是头一回。 独一无二的待遇,也就那对娘俩有,格外特殊。 南迦倒不置气,已然料到她会是这般样子,过一会儿就不问了。 气氛凝滞,双方无缘无故就在僵持,谁都不退步。 纪岑安感知到了南迦的变化,察觉对方忽然就冷了下来,可做不了应对,亦不想解释。 南迦和缓,白皙的手伸过来些,摸向纪岑安的脸,抚着她的轮廓用指腹摩挲,揉按两下,低低说:“你很在乎她。” 纪岑安没反抗,嘴上说道:“没有。” 这话就假了,一听就是敷衍,不符合她的本性。否定得这么快,生怕会怎么样似的,听着却像是一种肯定。 若真的不在乎,纪岑安今晚也不会过来了,更不会说谎。 南迦不露声色,仍是摸着她,指尖在其嘴角划动,似有若无地从她唇上掠过,触及她的温度。 “是吗?”南迦温声说,没多久再抚向她的脖子。 纪岑安随之动了下喉咙,克制不住条件反射性的回应。 不用心的,感受到她的变化了,南迦好半晌才捏住她的下巴,强势扭向自己这边,又往上抬了抬。 她很顺从,一直都承受着。 南迦倾近过来,离她仅有咫尺之远,将浅热的气息都落在她脸上。 纪岑安没躲,不推开对方。 紧接着,柔软湿润落下,覆在她嘴角。 ……南迦挨了上来。 唇上的刺痛感让纪岑安不适,一丝丝血腥味渗出,她收紧细长手指,不自禁抓住身下的坐垫,用力捏着,很久都不松开。 两道身影依偎,亲密而缱绻。 马路上寂静,漆黑的夜色成了化不开的浓墨,掩盖了一切动静。 第23章 晚风轻柔, 拂动地上凋零飘落的落叶,簌簌作响。 旧城区的夜晚不比熙攘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了,周围居民楼里的灯已经不剩几盏还亮着, 或白或黄的方块稀疏分散在低矮的立方体上, 远远看着似是镶嵌上去的发光按键。 分开了, 两人没立马就拉远距离, 而是相互对着,静静地平复。 不掺杂温情的亲昵过于刻意,少了伴侣间该有的感情成分在, 没有美好和难分难舍的眷恋,反倒带着点怪异的厌弃与矛盾,更像是在拉扯, 各自绑着同一条坚韧的细丝,在对方肉里无情地慢慢割磨。 黑魆魆的晚上阻隔了视线的交流,谁都瞧不见另一个人脸上是否有触动,或是别的情绪。 有什么遏制着她们, 又困束着双方。 仿若筑起了无形的墙壁,不断地收拢逼近,让气氛越来越沉重。 期间, 纪岑安转开了目光,不愿这般僵硬地和南迦干巴巴对着。 “看着我……”南迦轻唤,挑起纪岑安的脸,不让看向其它地方。 忽远, 忽近。 始终挨不到一起, 隔阂横亘在中间。 纪岑安转了回去, 抱了南迦。 虚虚地搂住, 手臂不挨上南迦,距腰后还有一小截,没碰到。 南迦瞧着她,不多时再凑了上去。 本是该停下的,可纪岑安放弃了,如同上次在出租屋里那样,容许了全部的作为。 南迦的一只手放在纪岑安肩上,搭着这人。 纪岑安仍是原样,无论南迦怎么做,她都受着,甚至是南迦再用掌心托起她的侧脸时,她还稍偏偏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就落进了南迦的手中。 黏糊,腻歪。 有些畸形,与现在的场景不配适。 两个人在医院里都是那个不相识的冷漠状态,刚刚南迦也拿纪岑安撒气,这会儿反而带着点稀里糊涂的软和。 然而如此暧昧的举动,分明都这么近距离了,却毫无爱意。 南迦用指腹在纪岑安脸颊上重重磨了磨,又变得平心静气了,好像方才显露出来的些许芥蒂只是恍然间的幻觉。 南迦很快就从沉溺中抽离出来,比纪岑安更先清醒。 柔情转瞬即逝,又变得冷冰冰的。 “江小姐对谁都这么热心么,还是只对她不一样?”南迦低语,潋滟的美目眼波轻微流转,敛起适才的心绪,隔着暗沉望向纪岑安,调子恢复了惯有的轻松平常,状似不走心。 第43页 嘴角的触感还没消散,纪岑安松松手,不再那么紧绷。 有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讲了也没说服力,毕竟本身就反常,纪岑安自己都搞不明白。她猜不透南迦彼时的想法,不知道现下做这些也是出于什么心理,对上南迦的眼睛,须臾,避重就轻说:“今晚有时间,正好就出来一趟。” “不是普通的同事,何时走得这么近了?”南迦说,细心地为其理顺领口。 纪岑安顿了顿,辩解不了。 南迦:“江小姐人缘不错,在哪儿都处得来,跟谁都能结交关系。” 这倒是事实。 以前的纪岑安广结好友,圈子里大家都认识,不管和哪边都能搭上线。 即便有些人是冲着纪家的面子,看在大哥他们的份儿上才会做做样子,心底里是看她不上眼的,可她的确到处都吃得开,很受那些烂渣子朋友的欢迎追捧。 这才回城里多久,不过是在小酒吧干了十几天短工,纪岑安就认识了俩朋友,还一改本性出来帮衬人家,倒是挺纯粹的,一般同事哪有这份待遇。 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也没几个能像这样的,好心为同事照看长辈和孩子,帮忙都帮到这上面来了,怎么看都怪特殊的。 “以前也不这样。”南迦小声道,记起那些日子,话里有话。 纪岑安垂垂眼睑,僵着,不低头。 良久,她只说:“南迦。” 南迦嗯了声,慢条斯理的。 “当时没看到你,一开始没注意。”纪岑安说。 “你也挺喜欢那个孩子的,很照顾他。”南迦说,对她的话听而不闻,置之不理。 纪岑安张张嘴,否认不了,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觉着她过分自欺欺人不坦诚,护阿冲母子俩的立场藏都藏不住,言语间净是对他们的袒护。南迦嘴角微扬,说:“没想什么,江小姐别误会了。” 纪岑安皱了皱眉,心生介怀。 不喜欢南迦这副模样,接受不了,亦发觉南迦似乎在威胁什么,有点要拿捏的倾向了。 记忆中的南迦从不这么做,她们时常翻脸争吵,闹得不可收场,但南迦向来都是比纪岑安更为镇定沉稳的。 往昔的南迦有自己的骄傲,绝对不会比较或说这些,她有时清高到令人生厌,可一贯的坚持就是不牵扯别的人进来。 当年是纪岑安爱翻旧账,心眼儿小,执拗得不行,非得揪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不放,没少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发脾气。 眼下二人互换了角度,很多东西都变了。 她们坐在一处,但触不可及。 默然许久,纪岑安说:“那徐行简呢?” 南迦放下胳膊,忽然又不与之争执。 “可能是我还不够了解江小姐,没那么熟悉。” 轻飘飘一句就带过,提到自己这边的那位却不聊了。 截然相反的做法,两种对待方式。 应当是受下午那一幕的影响,纪岑安问道:“徐行简也没差?” 南迦不甚在意,说:“江小姐想问什么?” 两边都在僵持,空气都快凝固。 各有各的逆鳞,都有不能摸到的地方。 纪岑安没应答,不想挑明。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南迦缓缓说:“江小姐早都清楚,不是吗?” 纪岑安一滞,明白这句的含义。 戳破了那层伪装,假象骤然间烂得稀碎。 仅此为止了,不会再往下继续。 不出半分钟,车内的灯被打开,蓦地点亮。 街边侯着的赵启宏收到了信号,立即就收整两下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打开门重新上车。 知道这是结束了,赵启宏哪会多嘴插手,甭管里面的气氛有多低沉,他依然装作感受不出来,上去就发动车子,尽职尽责开着本田车送纪岑安到她要抵达地方。 无需纪岑安报地名要去哪里,这方都摸得透透的,早就调查过了,全都一清二楚。 到了网吧门口,赵启宏没像第一回 那般要下去为纪岑安开车门,停下了,转身往后看看,他恭敬说:“江灿小姐,到了。” 纪岑安下车,自己开门下去。 等门合上,本田车一会儿就转换方向,朝着另一个岔路口开过去。 那不是回北苑或汉成路的方向,反着的。 这么晚了,看不出是要去哪儿。 夜色连车带人将他们吞噬进其中,消失在街道的另一边。 已经十二点了,上班迟到了半个小时。 进网吧里,接下来迎接纪岑安的肯定是一顿骂,主管啥话不问,张口就是批评。 其他员工都按时上班,没人缺勤迟到,唯独纪岑安这个临时工搞特殊。 主管直说:“电话也没一个,不想做了明天就赶紧走,咱这儿地方小,经不起你折腾,真是……” 纪岑安不回嘴,借口晚上没公交,实话表示走路过来的。 主管气得脸歪嘴斜,好似她是没脑子的傻缺。 “咱这是晚班,白天那么长时间不够你准备出门的?” “坐不了公交就不能打车?” “下次我亲自去接你过来上班行不行?!” 主管讲话刻薄,张嘴就大加讽刺了一番,又是逮着迟到这事做文章,又是指责现在的年轻人不能吃苦耐劳,这么轻松的工作还不上心。 第44页 大有借机开刀的意思,明着骂纪岑安,暗地里也是在警示另外那部分做工懈怠的员工。 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时机逞威风,可以彰显一下自个儿的领导风范,主管哪会几句话就揭过。 网吧里偷懒的不止纪岑安一个,有的人来是来了,可认真干活儿的心早飘远了,一天到晚都在摸鱼混工钱。 不过毕竟是营业时段,网吧里还有一批客人,这么叨叨教训员工会影响顾客的体验,主管还是收住了,压着声音说:“晚点再跟你算账。” 哪还有晚点,等骂完了,也到了主管的收工时间。 最终是以扣钱收场,仅仅迟到半小时,但今晚的工钱就被扣了二十。 以儆效尤,没有下次。 纪岑安一个字不反驳,到了就做事,中途坐收银台那里休息,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吭声。 脸色沉着,整个晚上都不苟言笑。 其他员工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只当是挨骂不爽才甩脸子,大伙儿都自觉不上前招惹,尽量降低存在感。 有同事挨训在前,这晚众人的积极性比平常好些,勉强勤快点了。 天亮那时,纪岑安在桌子上趴着歇息,将脑袋枕胳膊上,鸭舌帽盖脸上,遮得严实完全。 娃娃脸七点五十左右过来,拎着两袋包子外加热豆浆现身,一进门就寻到她面前,拍拍她,将其叫醒。 纪岑安撇掉他的爪子,“让开。” 将其中一份包子豆浆放她面前,娃娃脸说:“阿冲买的,咱俩一人一半。” 纪岑安看都没看一眼,没胃口吃东西。 见其精气神不是很好,娃娃脸帮她把工钱代领过来,好奇望她唇上瞅看,作势再抬手指了指,“你嘴巴咋了,怎么破皮成这样?” 收起钱,纪岑安抓起挎包背上,转身就走。 谁都不理会,嫌烦。 不理解干嘛这么冷淡,娃娃脸一头雾水,看看桌上热乎的早餐,冲着她的背影问:“吃的,真不要了?” 高挑的身影走远了,视若无睹。 第24章 现实杂事不断, 搬家计划搁置,往后推迟。 持续工作半个晚上,纪岑安拖着疲乏困意回去, 什么都没干, 进门倒床上就吹着风扇补觉, 从昨夜的状态中缓解懈弛。 隔壁工厂的噪音接连作响, 但没能吵醒她, 这一睡就是小半天, 睁眼已是下午五点。 经过了本田车上的摩擦, 之后的一天时间内,纪岑安周身都环绕着一股子低气压, 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 旧账翻不了篇,有的事始终如鲠在喉,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深深扎在柔嫩的软肉里,化不开,碰不得, 无法和解。 纵使已经舍下了,可不甘和固执总夹杂在其中,妄念与失败纠缠不休,和气的假装被打破了,内里那份阴暗的骄矜偏激暴露在光下,直击脆弱的痛脚点永远致命。 出租屋里没开火, 晚饭是到医院里凑合一顿。 烂好心是有代价的,帮人需要负责到底。阿冲老妈的病情没有得到好转, 出院还不知道哪个时候去了。纪岑安还是到那里当看守, 带小孩儿, 等着娃娃脸来接班。 她那张无所眷恋的冷脸太过张扬,生人勿近的架势把孩子都吓到了,平时软糯的小豆丁都不敢靠近她,见到她空洞又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就发怵,不住朝病床底下钻,怯生生的。 纪岑安没心情哄孩子,活像谁欠了她钱,低眼瞧了瞧小宇,一直爱搭不理的。 其他人都晓得她昨天迟到被扣钱的事,觉得那是症结所在,倒也没胡乱发散,压根想不到别的方面。 娃娃脸私下跟大家都通过气了,没瞒着,大嘴巴说了纪岑安在店里的遭遇,还有早上的那一出,让阿冲他们别惹这个冲天炮,免得一点就炸。 打工人下苦力干活艰辛,二十块钱不多,可扣掉就没了,又被当众训成那样,能忍得下去才有鬼了。但凡来个脾气暴躁的,保不准就辞工不干了,哪能为了百来块钱受这份气。 阿冲和陈启睿心里有数,本来想问问原委,要宽慰纪岑安一番,只是见面后看到她脸色不大好,还是默契不问了,任她自己排解。 不过碍于纪岑安嘴上明显的破皮,看起来怪怪的,阿冲还是关心说:“是不是上火了,待会儿喝点清热的汤?” 纪岑安没太在意自己现在的鬼样子,也没觉得下唇疼,承受能力倒挺强。她习惯性抬手摸了摸,摇头,说:“没事,不用。” 那也不算伤口,顶多就是出了点血,其实没什么。 进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看了会儿,纪岑安抿唇,自虐般用舌尖抵着,不由自主轻咬。 感觉到疼了,她再松开,低低嘶了声。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许久,磨磨蹭蹭不出去,放空思绪忖度着,心头很是不得劲。 颇有种回到了当初的状况,冲动任性不成熟,一旦愠怒上头就躁郁,总要做点什么才能消气。 可惜眼下的处境不允许,再憋屈也只能压着。生气不值当,发火更是徒劳,横竖吃亏的都是自己,不能把别人怎么样。 工作迟到仅一次,第二天还是准点报到。 类似的事没再发生,不会又被扣工钱。 也许是那些对话所致,纪岑安后面也不刻意躲着谁了,步行不会特地绕开理工大学周边地区,都挑近路走。 第45页 但路过那附近不代表可以遇到徐行简他们,哪有这么巧合,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真能正面碰上就是缘分了,何况徐行简不走这条路,更不是天天都需要到学校上班。高知人才的生活与底层小老百姓有着巨大的鸿沟壁垒,前者是活在光里的、倍受尊敬的,天然拥有崇高社会地位的人士,大教授行教育之能,为研究发展做贡献,而后者则是劳碌的蝼蚁,说好听点是普通人,直白点讲就是充数的。 大学周围全是青春朝气的面孔,学生们脸上都洋溢着希望和笑容,纪岑安这类人在年轻群体里还是挺招眼,消沉的气质与大家格格不入,走在路上都属于独一份的那种。 徐行简都遇不上,自然也碰不到另一位。 之前还能偶然在电视新闻上见到他们出双入对,可这几天就又断开了,隔成了两个不相通的世界。 只是纪岑安也仅仅经由理工大学路过而已,并非刻意要如何,她的心力都在郭晋云和裴少阳身上,不上班的时候都在调查这二位。 郭晋云最近非常活跃,死性不改,犯贱又去了会所一次,这回还带了位不认识的中年女人一块儿,硬是在会所里待到翌日天黑才神色恍惚地出来。 活脱脱把骄奢淫逸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也不怕把自己放纵死了。 纪岑安向来对郭晋云的德行嗤之以鼻,以前就瞧不上眼,如今更是嫌弃。她跟踪中年女人到老城区,对这二位亦拍照留念,等把照片洗出来了,准备将其作为“礼物”送到女人手中,以此变相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纪岑安挺谨慎,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担心反被抓住,所以还是比较小心。 她暗地里观察,斟酌之后该怎么全身而退,同时也在调查裴少阳,发现裴少阳好像从那次出国旅游结束,这几年竟然很少再离开Z城。 像是故意避嫌,有心而为之。 比起早几年,裴少阳这两年似乎高调了不少,名下的投资经营得很好,陆陆续续有了新的资产,一会儿出席某个重要场合当嘉宾,一会儿以年轻企业家的身份做公益博名声,营造出高尚正派的形象。 现今的互联网发达,很多东西在网上也能找出来。纪岑安直接用网吧的电脑搜索这人,查到了诸多耐人寻味的新踪迹,譬如裴少阳在去年收购接手了哪家公司,上个月又和哪位有名有姓的人物参加了活动。 好巧不巧,被收购的那家公司就是曾经纪家大哥看中的,当时还曾告诉过纪岑安,大哥说那家公司有潜力,假以时日必定有大赚头。还有裴少阳接触到的这个人,也是大哥以前拜访过的,且那时候还是为了这家公司才找上去,为了拉拢人家帮忙。 那是纪岑安还在读大学期间的事了,当初她不管这些,也没记住,而今却琢磨出了味儿。 分明是大哥看中的投资,这块肉也快被纪家吃到嘴里了,可偏生就是差了一点,纪家出事后几年,竟辗转到了这位昔日好友手上。 是凑巧,两个人的商业目光一致,还是裴少阳怀恨在心,就是要抢夺这个,亦或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里面? 纪岑安素来不信什么命运安排,至此只更加确信裴少阳和大哥之间有问题,也许这也是利益交换的条件之一。 谁能说得准,可能就是呢。 裴少阳暂时也没辙,查到这儿留收手了。 纪岑安有条不紊,随即还是专注郭晋云这边,打算由中年女人下招。 可惜预想是一方面,实际又是另一方面。 在计谋实施之前,别的事再次赶趟,赵启宏的到来打乱了她的准备。 没料到赵启宏会在出租屋这里来敲门,还是大白天现身,纪岑安开门见到他的那一刻,下意识眉头紧蹙。 赵启宏很不见外,都熟悉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礼貌,温润喊她“江小姐”,开门见山表示自己有事而来。 至于什么事需要他亲自跑一趟,他的解释挺有意思,说是来取上回落下的礼服,但纪岑安把东西拿出去他却不接着,表示得劳烦纪岑安送到某个地方去。 借口着实拙劣,就差把目的性写在脸上。 大概是不知道这个理由有多无厘头,赵启宏还笑得出来,说:“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您了。反正看江灿小姐您的方便,要是今天没空,改日也行。” 然而话是这么讲,行为却不是这个含义。 非去不可,拒绝也不行。 不担心她不答应,赵启宏规矩守在门口,无视纪岑安的脸色,乐呵道:“江灿小姐可以考虑几分钟,不着急。” 紧接着抛下一句:“南总那边也在忙,估计晚点才有空,她今晚约了人,到时候您也能跟着见见。” 言下之意挺委婉,南迦今晚凑了个局,是跟纪岑安有关的,要约见的那一位纪岑安肯定认识。 选择权在纪岑安手上,她可以去,不愿意也可以算了,不强迫。 赵启宏静心侯着,直到纪岑安表情缓和,才有眼色地伸手示意。 “江灿小姐请,我为您带路。” 纪岑安随之下楼,坐上车,跟着到了一栋装修华丽堂皇的酒楼包间里。 包间是套房,两间并着,外侧是吃饭的地方,里侧是隐私性还不错的休息室。 南迦并不在那里,得到了时间才会过来。 第46页 赵启宏让纪岑安待里面等着,上茶水伺候,也叮嘱她不能出去,只能在这里,哪儿都不能乱走动。 纪岑安不悦,可还是听从了。 既然来了,那就且看且等。 赵启宏体贴笑了笑,差不多了再关门出去,到外面喊菜布置,为老板把安排都办妥。 隔着一道门,纪岑安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全靠声音分辨。 南迦也没让这边等太久,守约出现,带着今夜的那个角色过来。 外面窸窣一阵,双方在谈话,响动不大,不好听清楚说的内容。依稀能辨出那位是个男人,嗓音有点熟悉。 纪岑安当然能认出是谁—— “裴总,这边坐。” 墙外传来温婉的声音,是南迦在招呼对方,游刃有余地尽东道主的情分。 第25章 来者显而易见, 如此场合之下,整个Z城也只有一位姓裴的能受邀约出现。 除了裴少阳,不可能是别人。 这太出乎意料, 纪岑安刹那间神色微顿,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 以为南迦会操纵谁来见她, 或是带她去见谁, 比如杨开明, 比如与她有过牵连的人, 甚至是郭晋云, 结果通通都不是,一个都没猜准。 她已然做足了心理建设, 想着兴许会面对哪些场景,南迦那么憎恨她,指不定会用什么逼迫/要挟她,然而对方却不屑于此, 直接将她千方百计变着法儿要接近的人找来了, 让其置身在暗处旁听。 在察觉后的瞬间,纪岑安不自禁望了眼融入墙体的隐形门方向,腰身绷直。 厚实的墙壁伫立阻挡, 将里外分隔开,但两边的隔音效果不咋样,等到外面的两人落座了, 酒楼的服务人员上菜完毕全退出去,他们的聊天愈发清晰地响起,悉数落进她的耳中。 柔和灯光照明的外间中, 南迦从容自如, 大方有礼, 一袭优雅精致的裙装衬得她皮肤白皙,气质端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五官深邃,眸清似水,颇有婉约江南美人的气度,在白光下很是平易和善。 裴少阳坐在两个座位远的斜下方,离她大概三步的距离。 裴少阳也是正式的穿着打扮,捯饬过一番才来的,作为客人不至于太失礼。 这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长相英俊儒雅,生得唇红齿白,约摸一米七三高,比穿高跟鞋的南迦矮一小截,可看着就随和有亲和力,属于斯文安静型的面容。他的样貌瞧着隐约与郭晋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和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瞧着却没太大的攻击性,比之仅由皮囊就能显出败类气息的郭晋云强了不知多少。 裴少阳挺讲规矩,一看就是文明自律的人,南迦示意来客坐上方以示尊重,可他婉拒了,转而坐在低一点的下位。 “南总也坐,别站着,不要那么客气。” 南迦不拘谨,也不假周到,径直坐下,然后抬抬手。 侯在一旁的赵启宏侯心领神会,上前为二位倒茶水,亲自为之布菜。 诚意十足,可谓面面俱到,绝不会怠慢人家。 两方是到这儿来谈合作的,为了下半年的一个重要项目而提前接洽磨合,先简单谈一谈,摸清对方的意向和态度。 南迦与裴少阳在各自公司里的决策权都大,非常有影响力,双方基本都能代表各自的阵营,分量级别还不低。 他俩都很有生意人的做派,一来就你来我往地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表问候,较为形式化。 南迦是认识裴少阳的,不止与之交际过一次两次,此刻开口就先从裴家那边切入,问起裴少阳他爸,裴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上回和裴家接触时,裴老爷子出了点小毛病,身子骨不太行,这不是什么隐私秘密。 裴少阳对南迦肯定也算是熟悉,知晓她现在的身份,也清楚她曾经是哪样的地位。 不过由于几年前的不公开,加之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外人终究只能看见表象,不清楚实际的弯弯绕绕,南迦和纪岑安的真实关系很少有人知道,连纪家的大哥他们都不知情。 在裴少阳一干人等的眼中,四五年前的南迦只是一个长得漂亮出众的清高艺术美人,被纪岑安觊觎追求过,可她们并不对付,纪岑安最后得手没有未知。 反正所有人都瞧得见南迦的孤傲自持,她对纪岑安的轻视和厌恶比股市上升的红线还容易分辨,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而明面上,南迦和徐行简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时至今日,他们连上新闻都出双入对,侧面也应证了,人俩情坚拆不散,天生一对命里注定,当时纪岑安使尽手段也要得到南迦确实是个笑话。 不知是出于旧怨得报的心态,将南迦当做了同一边的,还是心思深沉太能装,裴少阳待南迦挺熟络,愿意拉家常套近乎,末了,还说:“麻烦南总这么费心思,多谢了,改天我也得请你一回,到时候希望南总能赏个面子。” 南迦说:“近期都有时间,裴总哪天有空了,提早讲一声就行。” 攒局谈生意就这样,正事不聊,其它的什么乱七八糟都要拉出来溜一圈。 有些话不能太满,但也不能太空落,需要拿捏好度。 裴少阳那架势始终如一,好说话,谦和,讲到一半再问及南迦最近在忙些什么。 南迦一五一十说:“前些天参加了诗博的晚宴,近期处理公司的杂务,过不了多久应该要到江城参加展览会,顺便过去剪彩。裴总呢,在哪儿发财?” 第47页 裴少阳宛然笑笑,摆摆手,说:“算不上发财,差远了,可比不上南总你。” 他端起茶水浅啜了口,一脸温和,歇了半秒钟才又开口道:“我这段时间比较清闲,没啥事,只有上个星期到海城转悠了一圈,其它时候都待家里哪儿都没去。老爷子需要照顾,走不开,腾不出手,没办法。” 话里的深层含义,大意是没空做事,全身上下都清清白白。 听不出是否有在内涵别的方面,语气很正常,不像是有其它意思。 桌上的两人你一句我一语,聊得倒是愉快,整个过程没起丝毫冲突,连小小的瑕疵都没有,仿若真只是冲着项目才组到一起。 裴少阳年纪不大,但处事方式远比那些久经考验的老油条圆滑,他知道前些天南迦和郭晋云起了冲突,前因后果都晓得,可就是绝口不提,不问一个字。 无论南迦仅是恰巧出现在那里,还是为了谁,或者有没有瞒着徐行简他们,有哪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他都一律当做不清楚。 南迦亦是如此,心知那天的全部已经暴露,然而从头到尾都不着急,不担忧郭晋云曾在裴少阳面前打的小报告。 她温润地喝了口汤,有心无心继续刚刚的话题,将聊头拉回江城的展览会上,随口一提会在那边见某个人。 偏生赶巧了,南迦要见的那位,恰恰就是裴少阳新收购公司的竞争对手,是对边背后最大的股东。 大股东背景厚实,实力强横,非裴少阳能比。 大股东比较欣赏南迦,喜欢她的设计风格,中意她在艺术领域的成就,同时还是主动抛出橄榄枝请她过去。 南迦也的确招人喜爱,各方面都吃得开,人家诚心邀请,她必定是要去的,不能不卖面子。 不慢不紧地说完这些,南迦也不怕裴少阳会有想法,轻声细语直言:“裴总近来要是有空,如果想一起过去走走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 诚意满满,仿佛不懂两家公司的对立局势。 经商赚钱就这样,同伴不一定是朋友,对手也不一定就是敌人,竞争是一方面,是否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视人家为死仇就是格局问题了。 南迦也不太像是有意示威或哪样,讲这些时,她还又让赵启宏给裴少阳倒茶,接着再讲了点另外的。 斜边坐着的裴少阳心态稳当,倒是没太大的感觉,表面平静镇定,似乎不在意这个,随后还问到展览会的进展事宜。 饭局顺利,全程和睦相处。 结束了,裴少阳起身,南迦送人到门口,秘书再引他到外面的马路边上。 这次的邀请就告一段落了,全部问题都已谈妥,后续的合作也定了下来,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成了。 等到十几分钟后,赵启宏赶保镖出去守着,重新叫了一桌子菜。 等差不多了,赵启宏又打开隐形门,再转身离开,安静地也到门口等待,把地方让给里面的两人。 满桌的食物换成了另一种口味。 全是纪岑安喜欢的菜,丰盛可口,正热乎新鲜。 纪岑安在休息间里听完了所有对话,一句都没遗漏。她听出来了,裴少阳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的,只是目前还没出手,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至于裴少阳为何不对付她,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也可能是想等等,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今夜的这顿饭其实就是明晃晃的试探,南迦专程做给纪岑安看的。 纪岑安出去,到桌边坐下。 南迦兀自翻看着先前用过的合同文件,犹如感知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等她主动走到身边了,才头也不抬地说:“饿了就先吃点,尝尝这家怎么样。” 又换了种样子,与裴少阳谈判时完全相反的样。 文雅,清清冷冷的。 乍一看还是平常不争不抢的脾性,一如既往。 现在不是生意场了,更像是普通吃顿饭,她俩是朋友一般。 泰然处之的语气稳重,教人听了就心里舒坦,没那么防备。 纪岑安不饿,没吃。 南迦也不劝,一页一页翻着,过一会儿再执笔签字。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字迹潇洒漂亮。 纪岑安看她,目光聚她身上。 漠然置之,许久,南迦忽而问:“你朋友那里如何了,出院了吗?” 纪岑安眼睫微动,说:“还没有。” 南迦说:“是什么病?” 纪岑安没吭声,回答不上来。 不大了解,只知道阿冲老妈是高血压和其它心血管疾病,一大堆,毛病还不少,复杂得很。 “我在三院有认识的医生,”南迦说道,看完了,放下文件搁一边,“心内科的,应该还不错。” 言罢,望向纪岑安对上她的视线,等待她的答案。 纪岑安拒绝了。 “不用,有医生了。” 想也不想,立马就张嘴说了。 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南迦听了不生气,而后施施然起身盛汤,竟情愿为纪岑安动手一次,伺候这位。 难得这么做,三四年前都没如此待遇,也就现在独一份。 是纪岑安喜欢的广府汤,挺有地方特色的一道食物。 以前在北苑那边,纪岑安还专门学过这个,纡尊降贵煲给南迦喝。这人素来坏脾气,自己爱什么,对南迦的好就给什么,全然不顾南迦自己的喜好,一味都按照自个儿的兴趣来。 第48页 南迦记得这道广府汤,特意让后厨炖的。 盛满小半碗,南迦将其推到纪岑安面前。 纪岑安还是不动手。 “不合胃口?”南迦问。 纪岑安说:“还不想吃。” 南迦说道:“那先放着,等想喝了再喝。” 这般生硬的做法让人略感不适,太违心了。纪岑安不由得拧眉,打心底里就不舒服。 可惜南迦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如同当初她也是这么做的,甚至更为过分。 南迦自顾自讲了几句,不解释请裴少阳过来的目的,只提及近期要做一个设计,但还没找到合适的私人模特。 也不挑明要做什么,仅仅这么讲一讲。 这一幕挺熟悉的,纪岑安心知肚明。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么变相要求南迦,每次都不说明白,全通过另外的方式实现,让南迦自行体会。 比如有一次南迦千辛万苦筹备了一场个人的作品秀,好不容易争取到与大师合作的机会,但因为那次有徐行简在,徐行简也要陪同南迦去国外办秀,纪岑安便从中作梗,联系上了那位大师,耍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花招,让南迦二选一。 要么留下徐行简,但大师会因故而推掉这场合作,受纪岑安的邀请到国内来参加活动,要么南迦马上拒绝徐行简,不准带他,而是选择让纪岑安陪同,那大师就可以全力帮助南迦。 后面的进展可想而知,南迦宁肯放弃这次机会,也不愿屈从纪岑安的臭德行,抛下她就出国了。 纪岑安气得摔东西,恨不得打断徐行简的狗腿,可迫于没那骨气,最终只连夜赶到国外撒野,截断南迦的全盘计划。 有的人天生就卑劣,理所当然地想要控制另一方,失算了就原形毕露。 纪岑安都快忘了,赶过去的那晚她是如何对待南迦的,让人眼湿红润,又是怎么给南迦使绊子,各种死心眼较劲儿。 此一时彼一时,双方角色对换。 纪岑安张张嘴,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里待会儿再走,晚点让赵启宏送你。”南迦说。 迟钝须臾,纪岑安说:“南迦,我……” “疼不疼?”对方却打断她。 似是生锈不能转动的机器,纪岑安又止住了。 南迦抚着她,瞧着已经结痂脱落的下唇,轻轻摸了摸,柔声再问一次:“这里,疼吗?” 第26章 这么久了, 一小处破皮早就痊愈,自是不痛。 可南迦也不是在问纪岑安,不关心这个, 不需要回答。 纪岑安本是要拒绝的,欲走, 送完东西就该离开, 但没能有机会。南迦一直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执意让其待在这里, 哪儿都不准去。 既然大费周章设计了这场局, 那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结束, 不只是让她旁观完便收场。 南迦留着她,也不做什么。 “先吃东西,十点后送你。”南迦说, 给予应诺, 暖热的指尖缓慢擦过她的嘴角, 神情莫测, 掺杂着点莫名古怪的情绪。 温声静气的, 语调平平, 听不出半点强迫之意, 可实际上不容拒绝, 由不得纪岑安的意愿。 南迦还捏起纪岑安的下巴, 随即再是一句:“最近好像又瘦了些,工作很辛苦?” 不喜欢这般对峙,心里都微微紧了紧,纪岑安嗫嚅半晌, 终究还是说不出继续撇清关系的话, 没再刺激南迦。 服软了, 放缓态度。 “没有,”纪岑安说,别开脸,“还行。” 南迦这才放下胳膊,文静收起手,恢复如常。 又把碗推过去一点,南迦柔声道:“这一桌子待会儿该凉了。” 心里了然,纪岑安执起筷子。 南迦为之夹菜,犹如先前的所有事都不存在,裴少阳没来过,今夜只是专程请纪岑安到此吃顿饭,不为其它,没有任何目的性。 无人前来打搅她们,连服务生都被支开了。 这是属于两个人独有的天地,起码饭间是这样,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或事都被抛开了,她们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 南迦也没吃,白日里劳累,只有眼下才有点空闲时间。见纪岑安有所动作了,她亦端起碗,径自跟着吃点,动两筷子。 包间里清净,鸦雀无声。 气氛沉闷,各自都压抑着。 “炖牛腩,尝尝。” 一会儿,南迦再给纪岑安夹菜,按纪岑安的口味挑。 纪岑安必须接着,悉数都吃掉。 南迦对其倒是满意,自己也吃了块鱼胶。 一桌菜拢共二十几道,摆盘精致,分量也多,两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事实上,哪怕她们持续吃了大半个小时,那些菜都没见得明显变少。南迦没怎么顾着自己,多数时候都在照顾纪岑安,没多久纪岑安的碗里就堆出小尖儿了,满满当当的。 纪岑安几口就饱了,可还是没浪费碗里的,几乎都吃完了。 场面诡异和谐,相似感萦绕不散。 过往与现实交杂,刻意又奇怪。 “今天的汤好像不够鲜,味道有些淡了。”南迦开口道,恬静斯文,言语间好似将这里当做了北苑,她侧了下身子,问纪岑安,“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吗?” 纪岑安垂垂眼皮,看着桌面。 “都一样,没多大区别。” 第49页 她们前几年来过这个酒楼,第一次到这儿还是纪岑安带的南迦,到此庆生。 以及纪岑安还没学会做广府汤的那段时间,都是派人从这里买了外带到北苑,专门费心思一定要让南迦喝上。 太长时间没尝到熟悉的味道,纪岑安竟记不得了,俨然忘了这道汤是何种滋味。 要知道,当初纪岑安挺爱找茬的,若是咸淡不对,那她保准要给酒楼找事,吹毛求疵到了极致。 不过后来等纪岑安学会这道汤了,她那厨艺着实拉胯,煮的东西有够难吃,她也就不找酒楼的麻烦了,不至于那么有病。 南迦记性不错,这都还有印象。 “跟之前的差了点,不够。”南迦说,终于不给夹菜了,抽了张湿巾慢慢擦手,有轻微的洁癖,讨厌沾上食物油渍。 为纪岑安夹菜时不小心碰到了装菜的瓷碗,分明没弄上油水,可她还是不停地擦着,犯了强迫症一般,重重的几下将自个儿的手背都揉红了。 余光瞥到她的异常,纪岑安寡言少语地望着,视线定格在那玉白修长的手指上。 南迦的手很好看,白嫩,细,骨节漂亮分明,没有丝毫瑕疵,堪比雕出来的艺术品。纪岑安挺喜欢南迦的手,总捧着捂着,亲昵时也要吻两口,或是用这双手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活像个痴迷的有特殊癖好的变态。 有一回冬天在外面散步,太冷了,纪岑安甚至在外面就拉着南迦的手往身上摁,让放她小腹上暖暖,怕冻着那双手了。 南迦嗔怪她,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面子,不愿拉拉扯扯的。 纪岑安厚脸皮,恬不知耻地说:“不要动,别冻坏了。” “离远点,不要过来。”南迦嫌弃她,极其不愿意。 纪岑安执拗,可不管南迦情愿与否,想当然地觉得南迦手冷,把南迦掰回来箍住,还意味深长地凑南迦耳朵边上,低声说:“晚上我去你那里,过一夜……” 蓦地回想起,纪岑安怔了怔,但没有相应的举动。 南迦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一会儿,突然又不擦了,说:“你帮我。” 纪岑安抬眼,对上南迦的目光。 南迦平静重述,仿若在讲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应该是纪岑安做的。 “帮我擦,你来。”南迦说。 纪岑安还是为之动手,应道:“嗯。” 抽一张白净的纸,抓起南迦的手腕,托着,细致地擦擦。力道很小,不似南迦自己那样乱弄,更不会不耐烦。 皮肤相触,热意传到对方那里。 南迦的手比纪岑安的凉,大夏天的还是不暖和,总是体寒。 不自禁的,纪岑安指尖颤颤,摸到南迦就有点控制不住。 感知到她的变化,有意无意的,南迦曲了曲手指,用指腹触挨她。 纪岑安没反应,权当没知觉了。 南迦却还是不放过,又碰了她两下,非得让她给点回应不可。 纪岑安整个人都停住,不久,反过来攥住南迦的手腕,小声说:“你从公司过来的?” 随意讲一句,转开南迦的注意力。 南迦安生任其左右,说:“去了北淮,下午有点忙。” 北淮,位于中心区的一条街,周围一片全是办公大楼,南迦投资的互联网公司总部也在那里。 纪岑安没少去北淮,对那边称得上是非常熟悉。一听地名,她大致能猜到南迦是过去办公或者开会了,兴许还见了哪个老总之类的,但嘴里不问这方面,只道:“累不累?” 边说,边用心一点一点地擦着。南迦的手并不脏,其实很白净,比她的手可好多了,可她仍认真得很,一丝不苟。 成心做出这幅样子,不触碰对方的逆鳞,都顺着。 南迦受用这一套,至此才敛起那些不该有的表现,不多时又抽开胳膊,不让再碰。 倏尔醒神,如意了就不要了。 “不累,也没什么。”南迦淡淡说。 适才的温情转瞬即逝,下一秒就化为虚无。 扔掉湿巾,纪岑安嗯了一声。 “比起你还差些,”南迦说,“白天偶尔能休息。” 纪岑安说:“那也行。” 已经过了那阵劲头,稍稍冷静些了,她们都不那样冲动。南迦有点乏了,不想再聊下去,眸光落到纪岑安身上看了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去吧,很晚了。”纪岑安先说。 时间已然快十点,还差几分钟。 一晃就过,都没什么感觉,明明才聊上一会儿。 南迦守信,答应了放她回去,到这时了也不会出尔反尔。 叫来赵启宏,这场见面就此告终。 走到门口,南迦无缘无故又叫住纪岑安。 纪岑安停下。 语调十分平和的,南迦说:“过两天见。” 纪岑安僵了僵,没有回话。 酒楼到网吧比较远,半个小时多的车程。 她们不是一路,南迦有另外的车子接,夜里还要去其它地方,赵启宏负责安全送纪岑安去上班。 回程的途中,纪岑安和赵启宏都不怎么吱声,等快到了网吧门口,赵启宏由后视镜里看了眼,说道:“之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江灿小姐可以随时联系我。” 纪岑安掀起眼皮子,直直看向前边。 宛若察觉不到她的不舒服,赵启宏貌似关切说:“如果遇到了棘手的事,不能自行处理,哪个时候找都行。” 第50页 显然是在传达自家老板的意思,但内里是否真心实意就不知道了。 毕竟依照今晚的架势,南迦对纪岑安还是耿耿于怀的,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手,释怀更不可能。那样的“好”可不是示好,纪岑安都明白。 纪岑安是聪明人,不用讲得太直白她也懂。 不过她没理会赵启宏,到了就开门下车,连道声谢都不愿意。 赵启宏开车离去,飞快撞入浓郁的黑夜里。 这回赶上了网吧的夜班时刻,没迟到,不会挨骂、被扣工钱。 纪岑安没心思干活,人是进去了,可一晚上都心神不宁,想着事。 清早,还是娃娃脸带上早饭过来接班,到了就扔一份给她。 娃娃脸掏钱买的馒头,不是阿冲买的。 纪岑安这回收下了,结完工钱,收拾东西就回筒子巷。 经过这么不太平的一夜,这天注定不会安宁。 转进巷子里,上楼,走到出租屋门口。 还未摸出钥匙开门,站定在那里,纪岑安低眼就瞧见了被撬掉的锁。 昨夜她不在,已经有人光顾着这里,进过屋子搜寻。 什么人会来这儿,亦不难知道,都不用费劲儿琢磨。 必定不是求财的小偷,有脑子的都能看得出这里一穷二白,能进屋偷到钱才怪了。 门上那把锁已经不能再用,损坏得不成样子。 纪岑安静默,思忖良久,将其拿开扔地上,长腿一抬,面不改色进门。 第27章 屋里很乱, 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 租房时纪岑安就没带多少行李,最近也没添置其它物件,她的全部家当一直是随身携带, 走哪儿都背包里, 始作俑者未能在此找到想要的东西, 费心费力掘地三尺, 能找到的只有简陋家具和破锅烂碗, 以及晾晒在侧边阳台上的衣裤。 ——这里亦不会有那人想要的, 压根不存在。 真要是有关于大哥他们的线索, 纪岑安早找到警察局去了,何必缩在这个犄角旮旯躲着。 至于上次杨叔给的那部分资料, 还有她自己查到的疑点,事实上也并不是确凿的证据,什么都算不上, 她前些天便将其销毁了, 把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为的就是避免这种情况而连累无辜。 背后那位也真是够急的,不知道是坐不住了, 怕她生事,还是想借此以示警告, 趁此明示她收敛些。 或许两者兼有, 不矛盾。 一方面担心纪岑安手上可能有点把柄, 但又不确定,所以冒险撬门进来, 看能否找到相关的;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告诫提醒, 成心找茬, 让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今晚酒楼那一场局就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各方的立场也泾渭分明。 南迦和裴少阳两边的利益不同,纪岑安如今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三者目前还没有正面的冲突,但不排除之后不会有。 裴少阳不担忧纪岑安能翻出太大的浪花,不相信她沦落到现在这地步还能有多大的能耐,视之如盲目爬动却处处碰壁的,始终跳不出困局的蝼蚁,对其轻蔑而高傲。否则很早前就该出手对付纪岑安了,哪能由她在眼皮子底下嚣张。 可眼下有了南迦,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天平保不准会往回升,不论怎样,怎么都算是埋下了一道随时会爆炸的隐患,不得不加以提防。 裴少阳生性多疑,谁都不相信,对南迦必然严防死守。 倒不是怀疑南迦和纪岑安有特殊关系,没往那方面上靠,而是防备着南迦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用纪岑安做文章,或者纪岑安找到南迦那里去,对他造成不利。 纪岑安往前走了几步,行至木板床边上,不为所动地捡起扔在床脚地上的裤子,再扶正歪倒的、再折腾两下就即将散架的柜子,脸上的神情自若,处变不惊。 厨房的水泥案板上,昨天整齐摞在角落里的米面和盐都受了牵连,没能幸免于难。 半袋子白米洒落一地,剩下的半包面条也没好到哪里去,四下分散,一片狼藉。亏得瓶装油是透明的,不然也会是这待遇,差不了多少。 对面做得真够绝,险些把墙壁一块儿凿穿了找,还拿走了浴室里的杂牌洗漱用品,将现场嚯嚯成盗贼光顾过的样子。 大有偷钱不成,所以随便顺走些东西,不枉进来一趟。 纪岑安不声不响收拾租房,把所有家具都复位,弄干净厨房,扫起地上的米面,不多时拎袋子到巷道里扔垃圾,待折返回屋了,过后什么都没做,捯饬一番就躺床上休息。 劳累了一晚上,暂且歇歇。 高温炙烤大地,上午的烈日晒得玻璃窗都发烫,路边的绿叶都在灼热的光下泛出隐约的油光。 晚些时候,纪岑安没去医院,缺一天不帮忙,留在筒子巷守着,有空就到外面打转悠,专程到最近的商店重新购买食物。 不止买面了,顺便称几斤米,再买些别的。 难得“奢侈大方”一回,不似原先那样抠克自己,赚了钱都不敢花太多。 藏身之处被发现了,纪岑安一点不慌张,早有预料,至此尚且淡定应对。 既然暴露踪迹了,马上跑路也不明智,要走得找准时机才行。 那些人应该在暗地里盯着,冒失行动反而自乱阵脚,跑哪儿去都甩不掉他们,再怎么也是徒劳——当年第一次跑路开溜,纪岑安亦是这般,任由他们怎么变着法子逼迫,她岿然不动,表面上破罐子破摔,等有机会了就连夜遁走,一溜烟人影都没了。 第51页 越是紧要时刻,越是要冷静面对。 三年前被一众债主围堵监视的情况下,纪岑安都能神不知鬼不觉脱身,眼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不济,不还有派出所能容身,万不得已只好报警处理了。 只不过纪岑安不愿意搞得这么麻烦,一是这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事端没有可行的解决方法,找警察则顶多是过去做笔录,白白给人家警方找事,二是闹开了的话,届时会有更多的人找上来要钱,登门骚扰都是轻的。 纪家的债一日还不上,便一日不会解脱。 她是纪家的亲女儿,别人找不到大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逼她,不管她能不能还债,从法律上来看该不该承担这份责任。 知道躲也没用,比之往常的谨慎小心,纪岑安不再刻意隐匿行踪,出门都不绕路了,出去回来都是走的同一条路,期间还特地朝人多的地方蹿。 到巷口那里,纪岑安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可疑踪迹,发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 男子已经尾随她很久了,在商店那边就见过,现下又跟到这边来……跟踪都不会,业余得很。 一看就是裴少阳派来的,兴许还是郭晋云找的蠢货。纪岑安镇定进入筒子巷,回到出租屋再做晚饭,从容不迫吃了饭再去工作。 夜里,坐车到理工大学附近,她又发现网吧斜对面的路边停着一辆车。 那辆车她也见过,不陌生。 赵启宏第一次找到这边来开的就是这个车,大街上十分普遍,丁点不起眼。 但开车的人却不是赵启宏,换成了一位生面孔年轻小伙子,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那种,但身材清瘦有劲,目测一七五左右,面相瞧着就机灵。 年轻小伙子低调隐在不断穿行的人群里,非常没公德心地站树下抽烟,接着进路口的便利店买了罐冰镇可乐外加一桶泡面,随即自然而然进到网吧,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 真把自个儿当做来上网的三和大神,而不是赵启宏找来的。 纪岑安一眼就看出了小伙子的反常,从瞧见车子起就知道了他是哪边的,可也不拆穿,等人家进来了还为其找位,佯作不懂。 年轻人挺上道,进来交了钱就真的开始戴耳机打游戏,半点破绽都不曾露出,一直像模像样。他中途还点了一次夜宵,乍一看与其他学生党没太大区别。 只有凌晨两三点时分,这位到厕所里待了十分钟左右,摸起手机到里面独处,末了再回到机位上。 纪岑安沉着旁观,平时怎么干活现在就照样,一成不变。 清晨,娃娃脸没来接班。 娃娃脸改中班了,早班的同事不愿再调换,要求把早班都换回来。 网吧里工作,晚班是最辛苦的,熬夜伤身危害大,所有员工都不乐意干晚上,早班相对轻松,八点过来,下午三点半就收工,是三个班次里最安逸舒适的。 网吧的正式员工们都是轮换着三班倒,纪岑安这个临时工除外,她只有上晚班的份儿,没得挑选。 娃娃脸不来就是好的,纪岑安也不想再见到他。 这种时期碰不上总比天天都遇到强,尽量别有太多的牵扯不清。 另一方,阿冲老妈出院了,老毛病治不好,缓解无大碍了就可以回家,再治下去纯粹浪费钱,没必要。 纪岑安本打算过去探望,可作罢了,连问候一句都没有。 断开与所有无关紧要的联系,不让其他人掺和进来。 阿冲打了一次电话,感激纪岑安帮着照顾老妈和小宇,欲再请这人和陈启睿他们吃饭答谢,可无奈纪岑安不接电话,最后便只能请另外两人。 纪岑安又变得形单影只,难以接近,谁来都不好使。 裴少阳那边的眼线不离开,每天都到附近蹲守,悄悄观察出租屋的动静,沾上了就甩不掉。 但对面也不会下手做什么,除此之外未有别的举动,似乎仅仅是在静观其变,过后会视纪岑安的行为伺机而动。 纪岑安日常两点一线,基本固定不变,偶尔改变动向都是去买吃的,其余的就没了,啥也不会做。 对于赵启宏那边,南迦那里……纪岑安抛开了,未将那天晚上的一切当真,也不在意。她不会向赵启宏求助,没那打算,已经准备充足要离开Z城了,只等这几天找准适合的时机。 肯定是要走的,不可能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续的可以往后再查,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南迦所说的“过两天见”不同,三天的时间内,她们都没见上,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该收房租了,房东来了一次,收下个月的钱。 已经迟了几日才过来,房东有事外出了一趟,一回来就赶紧催交,生怕租客赖账。 纪岑安给钱给得爽快,不拖欠,抽两张票子就递过去。 房东边认钱的真伪,边没好气问:“下个月还租不?” 纪岑安说假话不眨眼:“要租。” 房东一脸“我就知道”的神色,叽里呱啦啰嗦一堆,大意是再过不久要涨房租了,让纪岑安有个心理准备。 破天荒的,纪岑安给予一次好脸色,说:“知道了。” 虽没讲什么,但房东却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说话,眼睛都瞪大了一圈,活见了鬼似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52页 “真涨价,下个月就涨。”房东说,刻意清清嗓子,故作深沉,怕纪岑安反悔,飞快再讲了一遍。 纪岑安问:“涨多少?” 房东伸出一根手指,偷瞄纪岑安的反应。 “不算多,只涨一百吧。” 纪岑安依旧好说话,嗯了一声。 “可以。” 房东实在不敢当真,揉了揉耳朵,说:“下次起,三百一个月,你想好了?” 起初的打算是涨几十块,但考虑到租客会砍价,因此有心多报点,留些还价的余地。 房东对纪岑安感官印象差,直觉纪岑安不会同意涨房租才对,孰知她比其他租客都好说话。他把纪岑安当成了没钱的穷鬼,想着一个烂锅都要留下的人,按理讲不该这么舍得。 然而纪岑安可不会解释,懒得废话,看他迟迟不滚,后一瞬间就啪地关上门,差点把房东的脸撞成大病。 这么不可一世的态度才是她该有的。房东倏地往后退半步,躲开了,当即就张嘴骂,不解气地发火。 门里的纪岑安不回嘴,充耳不闻,随便他发疯。 还是这一日,房东收完租下楼,火冒三丈要离开。 那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恰巧”过来找房子,问房东还有空房出租没,点名要租二楼的屋子。 借此打听纪岑安,其实是在试探。 可惜房东火爆脾气,经验老道地看出男子不是诚心租房,理也不理人家,被拦着问时还开口骂:“滚滚滚,没房没房,别挡老子的道!” 男子便由此得知,纪岑安短期内不会离开,还要继续留着。他很快就将消息通知给雇主,汇报这边的进展。 同一时间,纪岑安半隐身在窗后,一言不发瞧着打电话的男子,注视楼下的所有举动。 照常上班,照常出行。 一律都按原来的进行,没太大的转折。 每天一百二的工资不算少,干八天就是近一千块钱。 加上小酒吧和饭馆的零工钱,撇掉所有开支,纪岑安兜里的存款几乎翻了一倍。 虽还是不多,可足以支撑一阵子了。 等存款差不多有二千五的时候,纪岑安一如往常出工,背上那个斜挎包,其余的都没要。 包括带进城的那身旧衣服,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到网吧上班,放下包,等着主管出现。 主管仍是那个傻缺德行,狗仗人势叨叨不停。 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月末该是给员工发补贴的时候,他竟没克扣纪岑安这个临时工的钱,也发了两百块的熬夜补贴给纪岑安。 网吧背后的老板算是有良心,念及小年轻们干活不容易,多少还是会给点所谓的福利。 主管发钱给纪岑安时眼睛都是上瞟的,不正着瞧她,阴阳怪气说道:“收了钱就好好干,下回可别迟到了。也是老板要求得给你,想着近期大家都很难,换做平时,哪有这么好的事。而且你又不是咱们的正式工,按理讲,是不该给你发补贴的。” 碎碎念起来就没完,不愧为店里的肱骨。 纪岑安都听着,收钱,手脚麻利地干活,到了中间再抽空出去点支烟。 抽完了,回来一次。 凌晨四点那会儿,再外出又抽一回。 彼时那些肝游戏的网吧常客都蔫了,通宵辛苦,到这时好多人都趴桌上休息,其他同事也坐收银台后打瞌睡,脑袋如有千斤重,不住向下点。 主管是快天亮了才发现好像少了个员工,但熬了一夜脑袋转不动,一时还察觉不出究竟少了谁。 看看别的员工,又瞧向角落里的挎包,后知后觉纪岑安似乎是偷懒不知去哪里了,主管登时来气,直接一拍桌子就吓醒电脑前的那个姑娘,憋着火压低声音问:“江灿呢,死哪里去了,早退了是不是?” 姑娘一脸懵,哪里注意得到纪岑安何时走的,转眼也看向那个挎包,啥都不清楚地说:“没有吧,包还在这里,可能是去外面透透气了,要么就在厕所里。” 可十几分钟后,厕所内并未出来人。 主管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勒令收银的姑娘到那边去找,自己也巡视一圈。 纪岑安不在,厕所里没人,网吧里踪影全无,外面都找不到她。 某些人士亦是此时才惊觉跟丢了,目标早已跑了。 这么多天里,纪岑安表面上不还击,仿佛真的没发现他们,从早到晚都是那个“自甘堕落”的德行,把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好似她往后余生都会这么麻木地过活下去。她不觉得无聊,守着她的那些人都烦了,自然也就放松警惕,不如最初两天的慎重。 一直泡在网吧当顾客的那个小伙子率先回神,瞅见主管发火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他倒是没太大的动作,没离开座位,知道追出去也没用,只抓起手机发了条短信,告知赵启宏。 守在网吧外面的另一批人,是八点以后才发觉怪异。 以往纪岑安向来是到时间就撤,绝不多干一分钟活儿,但今晨晚了好久都没看到她的身形。 网吧门口的大众车上,跟踪过纪岑安的男子慌了神,久等不到,直觉出岔子了,抬手就一巴掌扇同伙脑袋上,大骂:“还睡你麻痹!人都跑了,起来!起来!” 太阳升至半空中,耀眼辉煌,光线夺目刺眼。 第53页 城外的高速公路上,一辆旧巴巴的面包车正极速前进。面包车的车主是一位长相粗鲁的男人,对方操着一口地方话,不断抱怨,明里暗里都在示意后排的乘客加钱。 除去司机的老婆,这车里共四位乘客,一苦相妇女,一对父子,还有一位戴着帽子闭目养神的年轻女子。 也就是纪岑安。 纪岑安对那些屁话左耳进右耳出,闭上眼了,随后就动也不动。 其余乘客比她还镇静,连眼神都不给前头的司机夫妇。 司机夫妻二人怄得要死,可也不能拿四人如何。 …… 也是此刻,汉成路的别墅中。 赵启宏毕恭毕敬站在办公桌前,微低着头,说完话后就大气不出一下。 对面的南迦安静地查阅资料,一会儿才抬起眼,目光沉得像死水,可语调轻松平常。 “跟丢了不会再找?” 赵启宏不敢大意,回道:“已经在找了。” 但没说别的,给不了保证。 整个房间针落有声,大白天的却犹如死寂之地。 凉爽的风由外边吹进来,刮在身上冷嗖嗖的,堪比寒冬腊月。 南迦不放下文件,可没别的话了。 心思不如往常那么容易猜测,很是深沉。 赵启宏一直站在那里,不出去,等候吩咐。 南迦合上文件,平淡问:“还是需要我教你?” 赵启宏不迭应道:“这就去,不用您操心。” 旋即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走到外面了,气氛倒没那么沉抑。 赵启宏为难地看看里面,隔着门不免有些担忧……果不其然,没多久,里面传来响动,像是有什么被扫落在地了,一阵动静。 到底没进去,还是留自家老板一个人待着。 赵启宏折身下楼,叹了口气。 有佣人过来,对赵启宏说:“徐先生来了,到这儿找南总。” 赵启宏摆摆手,“现在不行,把他打发走。” 佣人领会,机灵听从。 赵启宏突然将其喊住,迟疑两秒,改口道:“算了,我去应付他。” 第28章 局面横生枝节, 一出岔子打得两路人马措手不及,所有行动都为时已晚,回转不了, 一概无济于事。 纪岑安做足了准备, 耍得大伙儿团团转,走前布置得这么周全,用乱七八糟的幌子迷得他们昏头转向, 基本没落下任何有迹可循的线索, 短期内要再找到她堪比海底捞针, 机会渺茫。 这位太能玩弄人心了,到底是打小就混到大的, 把戏层出不穷,自始至终闷不吭声的, 几个小伎俩就骗过了全部暗中的眼线, 直到跑远了这边才迟钝知觉。 也不怪各方眼线太蠢笨, 反应慢, 主要是实在防不胜防, 纪岑安近期的行径过于具有欺骗性了。 新买了粮油米面, 续交房租, 有条不紊地工作, 昨晚也照常洗了衣服挂阳台上晾晒,甚至丢在网吧的那个挎包里, 还装着她在网吧顺手拿走的饮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脱身出走的, 反而透露出会长期留守Z城、死扛坚持的决心。 可纪岑安偏生就是没影了,几个小时内就踪迹全无。 正如纪家出事那会儿, 各路老板老总上门追债, 将其控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纪岑安表面上也肩负起了担子,变卖名下的个人财产填补部分空缺,一方面义不容辞做好了有关底层员工的安抚和后续处理工作,先把那场局里的无辜小角色安置妥当,乍一看还挺有责任心的;可另一方面,她又忽悠得那些有厚实底子的大债主不着东西南北,趁全局崩塌前就火速消失,毅然决然离开。 赵启宏对三年前只是一知半解,不清楚全过程,但明白该怎么做。 寻不到人,可也不能放徐行简进来添乱,只好把人堵外边,借口南迦有事外出不在,让徐行简吃闭门灰。 这趟是有事而来,徐行简不大愿意无功折返,但最终也无可奈何。 相较于此处的表面勉强能维持住安宁的假象,另一边的中心区高楼内部就没这么平静了。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慌了神的郭晋云几近连滚带爬往表哥那里奔,一改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无用废物模样,拦都拦不住,非要闯进办公高楼顶部的豪华大平层里,心惊腿软地找到正在和得力下属谈工作的裴少阳,面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哥俩有一些时日没见过面了,难得遇上一次,旁观的下属还有点惊讶,对这个领导的纨绔亲戚的到来感觉诧异。 但裴少阳泰然自若,二话不说,抬手晃了晃,暗示下属出去,然后与郭晋云单独聊聊。 之后是郭晋云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出来,他英俊帅气的面容上赫然多了一道红色的巴掌印,比上一次在会所里挨的打还狠,被扇得嘴角出血眼冒金光,走出几步路还差点站不住,身子甫一歪斜就险些摔了。 公司里其他员工纷纷侧目,被这阵仗吓到了,可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一个个离得远远的,有意瞥了瞥便赶紧挪开视线,连忙屏声敛息忙手上的活儿。 城里的动向纷乱,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数小时后,快晌午之际,一路西行的面包车终于在一所露天车站停下,赶在午饭前抵达终点站。 一车人下去,给钱,至此分别。 司机夫妻到这儿了还在叨咕价格的问题,揪着钱多钱少不放,收票子时一定得让四位乘客加价。 第54页 “我这趟从天黑开到天亮,油钱贵,车子也损耗了,收你们这点亏大发了。不成不成,一人加十块。” “十块都够义气了,也不多。” “多收四十我也没赚,算是白捎你们一程。” …… 黑车司机就是不讲理,临时加钱还这么豪横,分明都谈妥了的,早前也是他和他老婆逮人拼车,说什么自家也是顺路回这边,所以不会多收钱,保准守约送大家到相应的地方,现在却搞得是他们在施舍做好事,有多艰难不容易。 可是车上那四位看似安静老实,内里可都不是善岔子,尤其是纪岑安,一句多余的啰嗦都不听,转身就到车站的出口等通往下级乡镇的大巴。 这里是其他几人的目的地,但不是纪岑安的。 她还需要赶路,得多转折两个地方,换道到早前就去过的一个去处。 一个偏僻,信息不发达,但又不极端落后的藏身镇子。高桥镇,离此地大约五十公里远,转两趟车,还有两三个小时才能到那边。 任由黑车司机在后面作妖,纪岑安坐上了不定时发车的大巴,上车再买票,花十块钱现金坐到中转站,再由中转站到高桥镇。 与大城市的繁华发达截然不同,上百公里外的高桥镇穷得叮当响,肉眼可见的没发展,形同电视剧里上个世纪的旧村镇。 这里唯一的经济开发就是养殖,近两年才艰难跟上了国家大力扶贫的步伐,但整个地方的面貌还是没得到太大的改变,大部分人依然贫困。 高桥镇甚至没有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支付,很多方面还比较原始,包括日常的出行等等,进出镇子的普遍交通工具就是外来的大巴车。 不过缺点也是优势,亦是因此,纪岑安才会选择到这儿,打算避一阵风头再看。 此次出行不顺当,干扰不断,纪岑安也是不得已才回撤,可她不会放弃那些线索,下一次仍要继续追查裴少阳,这回仅仅是躲一躲,拿回主导权,以免一直被动。 高桥镇是不二选择,绝对合适,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再有,因着不是头一回过来,纪岑安对这边还是比较熟悉,行事什么的也可以方便些。 上次到高桥镇还是去年五月,到这儿过渡了平稳的两个多月。当时是以写作采风的名义,借故到镇上领略风土人情,个人为了收集资料等等。 也许是纪岑安的长相就有放浪不羁爱自由的味儿,一看还挺有独立于世的气质,那张脸就很能迷惑大众,这里的人对她胡编乱造的谎话深信不疑,真当她是写书的。 由于有去年的铺垫,这次到镇上了,纪岑安不出半天就得以安定下来。 去年那家人愿意租房子给她,还是当天就可以入住的那种,不仅价格实惠,房间里还自带被褥什么的。 主人一家子对纪岑安的回来表示热情欢迎,用满带着口音的方言问她书写得怎么样了,发表成功没有。纪岑安圆谎,说是还需要修改,得加入一些细节,所以才会回来一趟。主人家对此深信不疑,当真了。 偏远地区的日子风微浪稳,不似城里那么折腾,总要提心吊胆。 到高桥镇的头一晚,纪岑安得以睡了个整夜觉,早早上床,闭眼就飞快沉入梦乡,不考虑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乱子,丢开连日工作的劳累,放下了中途认识的人,阿冲母子,陈启睿,娃娃脸,还有压榨劳动力的老板们……亦不想某个人。 镇上的清晨雾茫茫,浓白笼罩四野,吞噬掉高低错落的房屋,使得远处的景物全都浮在半空中,不见落地的根。 纪岑安睡眠浅,醒得早,一觉过后再睁开眼,习惯性抓起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已经爆炸,上百通提示显现在屏幕中。 有杨叔打的,也有网吧那边打的……多数是主管催命,光从每隔几分钟就狂call的阵势来看,对方多半想顺着信号爬到这边掐死纪岑安不可。 无论如何,不告而别还是纪岑安的错,即使是临时工,领了补贴就走人,那么做着实不厚道。 网吧新招人需要时间,可能一天两天也没有能顶替的,届时多余的工作担子还是要分到其他同事头上。但也是迫于困境所致,纪岑安给不了解释,没心思回电主管,她思索了下,拔出电话卡扔裤兜里,十分果决地断开与Z城的所有联系。 念及杨叔……还是不靠近为好,起码能转移集火的方向,尽量不祸及对方。 当然了,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背后那些人若是找不到她,后面必然会揪出杨叔开刀,可比起她留在Z城继续接触的话,这也算好点的后果了。 大城市的治安有管制保证,又不是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区。 更何况纪岑安还将一份东西寄到了郭晋云那里,算是临别前给这位“朋友”一个纪念。 诸如裴少阳那个级别的人,他们气性大,高傲,处处行事都会顾虑到是否保险,为了面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对杨叔做什么,但郭晋云这种货色就不一定了,烂人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治得住。 纪岑安可不是在威胁郭晋云,不干违法的事儿,她只是出于昔日好友的立场写信关心他,叙叙旧,表示前几日在“老地方”见到他了。 郭晋云收到“礼物”会是哪个反应,纪岑安也能预料到,无非就是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下次见面整死她什么的,但依照郭晋云欺软怕硬的死性,这招肯定管用。 第55页 纪岑安不担忧,坐床边盘算起后续计划。 低头瞧了瞧地板,她不由自主收紧手,心里还是放不开的。 无它,经历使然。 回城一趟,比外出奔走三年还长,人和事都太复杂,特别是记忆里那些熟悉的过往已经大变样,南迦……纪岑安不深想,止住不必要的念头。 选择没有回头路,做都做了,抓着不放反而徒增烦恼。 到了这边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纪岑安分不出过多的精力,还是算了。 天远地远的,离开城里了,换一天就是一个新的样,差别很大。 高桥镇上不需要躲躲藏藏,这里地广人稀,素面朝天出去,稍微入乡随俗点,不要端架子,并不会太引人注意。 哪怕是天仙似的面容,其实只要变得不修边幅,混迹在人群里便不会非常突出,只有身高会比较招眼。 纪岑安很快融进高桥镇,如一滴水入海,落进去了就与之成为一体。 乡镇上的生活比城里更容易适应,不算太难。 纪岑安近期内没挣钱的想法,不着急谋生,日常就待屋子里,黄昏时候有空再外出转悠散心,或是帮帮主人家和周围的邻居,出力修手机旧电脑,教老人怎么用电话之类的。 相对于在城中村时的淡漠,到了高桥镇,纪岑安俨然成了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很是受欢迎。 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讲话,但其他人却爱找这个年轻人唠嗑,分享“写作素材”给她听。 转眼就是半个多月。 镇上闲云灼日,天天都是清净时光,Z城内却几次翻天,有人急昏了头,恨得牙根痒,有人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等待。 可无人能找到这边,连准确的方向都摸不着。 纪岑安算着过些时日该腾地儿了,在这里待太久也不行,但还没挑出合适的去处,却遇到了另一桩事。 在高桥镇碰上了认识的人,还是勉强算有仇的那位。 主人家介绍纪岑安到镇上某家手机店里做事,帮店主修电脑,一定请她过去。纪岑安去了,还被店主留下来吃午饭,在一家环境平平的餐馆里撞上了前老板张林荣。 这世界有够小的,这竟然都能见到。 张林荣是到高桥镇探亲的,十几年没来过这里了,趁着暑假店里没生意,这次就到镇上走动走动,顺便给家中祖先上坟。 看到纪岑安的第一眼,张林荣还以为认错人了,眨了眨眼,愣了会儿,似是在打什么主意,随后竟活见鬼一样喊住纪岑安,与她老相识般拉起熟络家常,说:“哟,巧了,这不是江灿吗,怎么来这儿了?” 纪岑安不搭理他,正眼都不给一个。 张林荣一改往日讨嫌的态度,笑眯眯拉上她,又道:“前几天阿冲他们还讲起你了,说你好像走了,我还不信来着。你咋的啦,之前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在网吧那边上班是不,怎么不干了?” 没眼色的玩意儿烦人,不停地叫唤,问东问西的,凑上来彰显恶心。 当着店主的面,纪岑安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不耐烦,当是听不懂张林荣话里的嘲讽。 镇子地方小,店主和张林荣是认识的,不算熟人,可相互间见过许多次。 老乡碰面,这顿饭免不了要一桌吃。张林荣假惺惺要请客,强行喊上纪岑安一块儿,东拉西扯地乱讲。店主以为他俩熟人,对此倒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多话管什么。 张林荣不拆穿纪岑安的谎话,发现她的把柄了,却反常地不记仇,非但不挖苦她,一会儿又将话锋转开,态度有些奇怪。 饭快吃完了,他问纪岑安:“之后是留在这边?” 纪岑安漠然,斜睨他,直道:“不关你的事。” 张林荣悻悻,端起杯子干了口白的。 一顿饭结束,纪岑安与店主走了,朝手机店的方向步行。 张林荣目送他们远去,神情坦然,直至看不见人,脸上才变了变。 他本该回亲戚家的,但却没有,而是眼瞅着纪岑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了,才四下张望一圈,蹑手蹑脚到就近的一处无人角落里,摸出手机要通风报信。 许是喝了酒,脑袋大了,张林荣摸出手机后都有点看不清手机屏幕界面,找号码都慢腾腾的,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对应的电话。 拨号前,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有些犹豫,沉思着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要打给对面。 然而晚了一步,就在他点击拨通的瞬间,那个手机忽而飞了出去,一道重重的力踹他背上,直接将他踢翻在地,噗通地倒了下去。 张林荣的神经立即紧绷,可回神却温吞,他先是脑袋空白地趴地上,感受到痛了才蜷缩起身子,虾米般抱成团,“哎哟哎哟”地叫唤。 一开口,又是两脚招呼上来。 张林荣不得不煎饼似的翻面躲闪,狼狈不堪,边喊边求饶:“别打!别打!饶命啊,别打了!” 他很快被反手摁在地上,那张胖猪脸蛋当场就与晒得灼烫的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立马要死了般嗷嗷叫。 上方的纪岑安却丝毫不心软,无动于衷,沉下嗓门冷声问:“跟谁打电话?” 张林荣不承认:“没打,谁都没有。” 不见棺材不落泪,嘴硬得很。 没心情兜圈子,纪岑安对这种垃圾不会留情,照着他的肥脸就是一顿伺候。 第56页 这般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张林荣在自己的地盘横惯了,到了外面也是这副欠收拾的做派,他想着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方便打电话,孰知眼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躲都躲不开。 他缩起背,白长了一身膘,此刻没有招架之力,俨然不是纪岑安的对手。 也正常,不丢脸。 纪岑安以前就是混天混地的流氓,打人的事没少干,读书起就爱招惹是非,她下手齐狠,都没怎么出力,可三两下就打得张林荣抱头翻滚。 张林荣骨头不硬,没能抗多久,飞快如实招来,畏畏缩缩道:“我说!我说……有个男的在找你,他问你消息了……” 纪岑安这才停手,一把拎起他的领口拽到面前,把他脖子都勒变形,眸光一抬,声音更低沉了。 “你告诉他了?” 张林荣都不敢直视她,使劲往后退,没出息地说:“没有,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讲到一半又补充:“我哪敢,我什么都没讲。” “他威胁我,让有消息了通知他……” “所以?” 张林荣赶紧摆摆手,回道:“还没有,没通知他,真没有!” 被打服了,身上的肉都跟着抖,急着撇清责任。 纪岑安逼问:“谁找的你?” 张林荣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我也没问啊。” “名字,姓什么?”纪岑安垂眼,居高临下俯视。 张林荣是真的不知道,对方都没自报家门,留的号码也不是本人的,他连人家都不了解。不过迫于再想不起来又要挨揍,他还是极力回忆,连连试着说:“长得挺帅,比你高点,这里……”张林荣指了指鼻尖的位置,“这里有颗痣。他说要弄死我,下次还去店里找你,不信我的话。” 鼻尖有颗痣。 很明显的特征,纪岑安知道是哪个。 和预料的一样,的确是郭晋云。 郭晋云最近在发疯,都找到小酒吧那里了,不止收拾了张林荣一顿,还连带着要挟酒吧里其他人。 阿冲跟着遭了罪,陈启睿那个贱嘴巴更不用说了,被打得很惨,比张林荣还惨。 张林荣斟酌须臾,偷瞄纪岑安的脸,唯唯诺诺小声说:“我送他去医院了,但是不算工伤,店里不报销……” 第29章 那是上个星期发生的意外, 受纪岑安牵连所致。 郭晋云上门挑事,故意找麻烦,要找已经离职的纪岑安, 扑空了就狂躁撒野,任由阿冲几人如何解释都执意不听, 伙同两个人高马大的混子成心借着酒劲儿打砸酒吧, 搞破坏闹腾,拦都拦不住。 最后的结果自是报警处理, 让警方介入调查。 但这事算不得单方面的过错, 因为一开始陈启睿那个火爆脾气也动手了, 还是起初看不惯就冲上去阻止,和对面干架, 因而才会撞枪口上被围攻。 这只能定性为互殴,即使陈启睿挂彩最严重,可派出所也不能偏袒陈启睿,必须实事求是地判罚。 打110的是阿冲,小年轻哪见过这种阵仗, 看到陈启睿被打出血吓得不行,于是手忙脚乱找警察。 不过由于张林荣胆小怕事, 一眼就瞧出郭晋云他们有背景不好惹, 明摆着就是非富即贵的主儿, 便不想自找苦吃, 不但制止阿冲的作为,在警察到现场后装不知情, 不愿掺和进去, 梗着脖子不帮自家员工就算了, 还没出息地偏向郭晋云他们。 亦是因此, 本来郭晋云三人起码会面临治安处罚的,会被处以至少五天的拘留和相应的罚款,也怪张林荣在中间和稀泥,膝盖软不争气,后面警方只好加以调解,判定此次情节较轻,仅仅对他们进行罚款。 而医院检查方面,两边都需要进行彻底的体检,看还有没有其它潜在的毛病,以及参加斗殴的全部人都得按比例分摊一定的费用。 张林荣作为酒吧的经营者,他也要赔钱了事,脱不了责任。 警方的处理很公正合理,已经做到了最大化的平等。郭晋云一方和张林荣对其自是满意,没有意见,陈启睿就不太能接受了,气得差点在医院又跟对面打架,还险些被那群不要脸的货色碰瓷。 有的是是非非很难定论,不容易分出绝对的黑白。 人家就是要擦边搞你,你沉不住气,上当了,火气飙升就往坑里跳,不吃亏才怪了。 张林荣没敢照实了讲,言语间隐瞒了自己干的“好事”,绝口不提,支支吾吾的,畏惧又被打。 纪岑安了解这玩意儿的良心,知晓其中少不了他的干预,否则陈启睿不至于受那种憋屈。 但她听完后也没再下狠手了,差不多了就收住,放开张林荣,一脚踹开他。 张林荣还一个劲儿辩解,脖子都胀红了,不停说:“真不关我的事,我当时还护着他,可陈启睿也不听,他自己非得轴,自讨苦吃……我也没办法,他那么高,挡都挡不住。” 懒得听他逼叨,纪岑安抄起墙角的一根中空腐蚀的木棍扇过去,但不是打他,一下打墙壁上震断成几截,仅仅吓唬吓唬,面色沉郁,说道:“等会儿你敢报信试试。” 煞有介事的模样,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张林荣吓得一个激灵,自知干不过,慌忙说:“不会不会,你放心,肯定不会,绝对!你放心!”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纪岑安既知道他的店铺地址,也晓得他的家在哪里,对张林荣的情况还是了解。不管纪岑安有没有那个胆子做什么,张林荣还是怕的,改不了畏强欺弱的德行,不敢沾上纪岑安这类不要命的刺头。他秉承着一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给予万分诚挚的允诺,就差举手起誓了。 第57页 纪岑安嫌弃他,照着他的脑门儿就是一下,厌恶地骂道:“现在赶紧滚。” 张林荣听话,爬起来就往外冲,唯恐纪岑安后悔追上来,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这个软骨头不敢找人回来算账,另外的方式也不会用,他就那个样,多半离开后连吱声都不会。 纪岑安不担心,低眼瞄向地上已然摔坏的手机,皱了皱眉。 她对着那个破手机在踹了两下,确定电话确实没打出去,不久就从相反的方向离去,转悠大半圈,若无其事回到店里。 没监控没传闻,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只要两位当事的不声张,谁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无从得知动过手这些。 手机店店主以为纪岑安是回住的地方拿东西了,纪岑安就是这么说的,店主不怀疑,等她回去后,还热心问了问。 纪岑安胡诌八扯,藏着事,不似上半天专心,回答问题也注意力不集中。 收拾张林荣时挺能耍横,但私下里冷静点了,不免还是会受到些许影响。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从她这儿衍生出来的,症结在她身上,阿冲和陈启睿都是不该入局的清白过客。 郭晋云本性就是烂痞子,收到那封“问候信”了,左思右想还是没触碰纪岑安的逆鳞,放过了杨叔一家,可他贱人心思作祟,损招多,转而就朝其他人下手。 像只闻着味儿就会出动的苍蝇,本质上就是一条扭曲的、长期浸淫在恶臭环境中的蛆,净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整个下午,纪岑安憋不住有点烦躁,中途想出去点支烟,临到摸出打火机了却又没有,还是忍着。 这人本身就不是隐忍的性格,当初与郭晋云也是一路货色,加之一直以来都想着不能将麻烦带给别人,纪家的事不可以再扩大化,如今却遭遇这种局面,心头必然压着火,说不出究竟什么滋味。 实话实讲,纪岑安并不喜欢陈启睿,看不惯他的一身毛病,可眼下还是觉得恼火。 再思及阿冲……一个单亲妈本就没啥能耐,上有带病的母亲,下有将要读书的儿子,若是近期出了哪样的不测,哪怕是小小的冲击,对这娘仨的影响定然还是很大。 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谁都明白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明面上也不会触及那道线,可实际上的操作就不一定了。 不说远了,凭那些有钱人的肮脏手段,纵使只是在阿冲他们工作上使一个小小的绊子,那也是很大的问题了。 刚离开城里那会儿,纪岑安更多的是放不下某种执念,心底里有点不该有的想法,但现在又加深了另外的担忧。 晚上,躺床上,纪岑安翻来覆去,久久睡不着。 突然有了记挂,难免会惦记。 也不是善心泛滥,只不过推己及人,还是做不到完全袖手旁观。 几乎一夜未眠,硬生生捱到天亮。 翌日大清早,纪岑安天刚蒙亮就起了,困意疲倦地穿上鞋子,麻利收拾一番就辞别主人家,假装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 本来要待上一个月的,到这儿就早些走了。 主人家猜想她是忙,见其脸色略微苍白,还以为她家里真出了大事必须赶回去,当即也爽快,折回一半房租给她,并送她到车站,帮着找车。 回程几个小时,无需辗转隐匿行踪,不像刚来时那样。 进城后的第一件事,纪岑安先戴上帽子出门,悄摸到酒吧那里转转。 没正大光明现身,怕被发现或逮住,去了就隔得老远观察一段时间,确认没事了再进酒吧找人。 可惜酒吧里不见陈启睿了,调酒师早换了人,服务员也都换了。 张林荣缺大德,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她,那就是在那天的打架事件后,为了撇干净自身,他直接开除陈启睿了,让其滚蛋不要再回来,也辞退了阿冲,生怕波及自己的生意。 酒吧里的布置还是原样,可只剩一个熟面孔。 纪岑安径直到后厨,找到之前那个新员工,也不拐弯抹角,上去就问陈启睿他们去哪里了。 新员工老实,被她那阴云密布的神情吓到,当是因为旧怨回来找事的,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了才欲哭无泪说:“好像是走了,不清楚,他也没讲。” “阿冲呢?”纪岑安低声问,气得白细的手臂上都快冒青筋了。 新员工摇摇头,回答:“不知道,她跟陈启睿同一天离开的。” 一问三不知,什么都答不上来。 纪岑安窝火,只觉打张林荣打轻了,眼皮子都跳了跳,但不会对无辜的人发脾气,沉默须臾,不得不再问了句:“姓张的给他们发工资了吗?” 新员工颔首,说:“发了的,算了账才走的,他们……” 听完前半句,后面的纪岑安就不管了,转身就离去,转出酒吧大门。 她到马路对面的租房里打探,可想而知,阿冲她们早都搬走了,不住那里。不知道是因为换了新工作才离开的,还是出于别的缘由。 没方向地晃荡一周,纪岑安什么都没找到,全落空了。她重新开机,给阿冲打了个电话,通是通了,但没人接。 一连几次都是。 能拨通,可对面不接电话。 或许,是有心避开她,不想再接触。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吃了一次亏,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第58页 况且不告而别的是她,带来麻烦事端的也是她,怪不得别人。 纪岑安冲动了,回来前就该打个电话问问,不应当这么乱窜。 联系前同事也好,或是拿人家当朋友也罢,至少得问问对方的想法,而不是这么糊涂地径自跑回来,不由分说就找人家。 她向来都是这个做法,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不考虑周围人的感受,即使是稍微顾及一丢丢,都没有。 走就走了,回来了就回来了,仿若大家都是欠她的。 另一方面,冲动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凡事不可能按预想的来。 纪岑安行踪再怎么隐蔽,骗得过一时,在冒失进入酒吧后还是暴露了行踪。她躲得倒是快,可消息也传得快。 不出半个小时,北苑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赵启宏办事素来靠谱,失误了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的过失,得知纪岑安出现在酒吧后,他迅速做出反应,先做了应对措施,再向南迦汇报。 十几天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 自纪岑安音信全无,南迦已在北苑待了半个多月,除了必要的活动要出门,其余时候都一个人留守在这里。 也不做什么,静心静气等着,没事就养花浇水,要么就修身养性地休息,画画设计图。 期间,徐行简又找来过两次,南家的人也来了一回,但都没能见到她。 南迦谁都不想见,没那心思,厌了,一律让赵启宏处理,亲爸出场的面子都不好使。 纪岑安的出现无疑让赵启宏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紧绷了那么些天,可算是盼到头了。 赵启宏一五一十讲完,抬眼瞥了瞥,观摩南迦的意思,自己拿不了主意。 南迦未有太深的感触,当听到赵启宏提到那两个不相干的外人,说纪岑安去了阿冲之前的租房,还是如此。 房子里静悄悄,一点响动都没有。 察觉到老板的不对劲,赵启宏捏紧汗,不知该怎么讲下去。 不过南迦也没怎么样,半分钟后,温吞放下笔,收起设计画纸,似是没听到赵启宏方才的报告,状似无意问:“感觉如何,这个作品。” 赵启宏这个外行哪看得出设计图稿的好坏,懂都不懂,亦自知南迦实质上不是在问这些,沉吟半晌,折中说道:“还可以,看着不错。” 对于这番变相的恭维,南迦没表现出丝毫高兴,亦不感兴趣,慢慢起身了,却忽然把图稿丢地上,说道:“其实也不好,画差了,少了两分精髓。” 赵启宏附和,说:“是。” 南迦说:“有形无神,没内核,比不上原先的那些。” 赵启宏嗯声。 “等会儿扫出去扔了,丢远点。”南迦说道。 赵启宏应下。 接下来才轮到正经事,续上刚刚的。 南迦想了想,似乎不在意纪岑安是为了谁才回来的,不介怀,柔声说:“晚点请江小姐过来坐坐,带她到这儿。” 语罢,顿了半秒,又补充道:“还有,让孙姨她们来打扫一下,可能江小姐会在这里住一阵子。” 赵启宏思索着说:“好,马上就去。” 南迦没话了,垂眸再瞧了眼地上,可并未过多停留。 好似自己才完成的作品,费时了大半个月才设计出来的东西,真只是一个失败品,抛弃了也不可惜。 自家老板此刻什么打算,赵启宏琢磨不透,也不去乱猜。 既然要请纪岑安过来,那必须是想办法,用合理的方式,而非强迫。 待客之道很重要,得尊重人家。 很快,游离在街上的纪岑安就收到了回电,阿冲思来想去,还是给她打电话了。 阿冲他们在医院里,上次那家医院。 老妈又病了,被阿冲失业的事给闹的,气血上头就住院了,进去后还查出了别的病症。 手机里,阿冲没说究竟是什么病,但能明显听出她才哭过,声音都是沙哑的,情况好像很严重。 陈启睿和娃娃脸也在那边守着,帮着一起照顾病人。 直觉这次是大事,纪岑安心都往下一沉,可不方便在电话中多问,左右迟疑,仍是决定到医院看看。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个成年人也不可能出事,进医院走一遭要不了命,死不了。 太阳都落到高楼后面了,纪岑安坐上直达医院的公交,到了那附近再买上一袋子水果,按照阿冲给的病房信息上去。 阿冲老妈这次住的是单人病房,与上回那间病房差了一层,不难找。 纪岑安等了两趟电梯才上去,想着探望结束就走,不打算久留。 但现实往往出人意料,不如预想的那般发展。 赵启宏已经在那里侯着了,等她主动过去。 一推开门,两方就撞了个正着。 纪岑安愣住,始料未及。 第30章 单人病房里宽敞, 虽聚集了七个人,连带着小孩子一起,但并不拥挤, 不似上回住多人间,进去了站的地方都少,为了不妨碍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做事,大家得靠拢点才行。 纪岑安出现了,外向的娃娃脸先打招呼, 出声喊道:“来了啊, 这么快。这儿这儿,快进门,别堵外边杵着。” 病房内, 阿冲老妈憔悴不堪地躺在床上, 这才多久没见, 她眼睛好像都浑浊了,感觉到门口的动静了,眼珠子才转了转,有气无力往这边瞅。 第59页 柜子边上,阿冲正在忙着倒水冲药, 要喂给老妈喝。 而陈启睿, 这位搭把手抱着小宇, 搁一旁看守孩子,并时不时与其他人搭话, 聊聊天,活络沉抑的氛围。 陈启睿脸上带着伤, 不严重, 可比较招眼, 跟人干架时破相了,到现在都还没痊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许是心头有气,怪责纪岑安的不辞而别,见到她来了,陈启睿都没多看她一眼,只顾着别的事。 倒是小宇有良心,瞅见纪岑安现身了,圆溜的大眼一亮,扭扭身子就从陈启睿怀里挣出来,跑到这边搂住纪岑安大腿,很高兴地喊:“姨姨。” 阿冲这时也招招手,倒水给纪岑安喝。 “现在有点忙,腾不开手,你先坐会儿,板凳在这里。” 随即转向赵启宏,不清楚二人是认识的,开口相互介绍一番。 纪岑安瞄了下赵启宏,不解释,仅几步走上前。 同样的,赵启宏亦不拆穿,不告知屋内的诸位他们早已熟识,当是第一次见到纪岑安。 经由阿冲的介绍,纪岑安这才得知,原来赵启宏是以捐助者一方的代表身份出现的,算是资助阿冲老妈治病的慈善出钱人。 医院一直都有类似的帮扶活动:生病是世界上最难治的病,小老百姓看病是难题,有的医疗项目和药物医保不能完全涵盖,算下来也是相当大的一笔费用了,普通人无能为力,必须求助社会力量,所以医院方会尽最大的努力拉动有钱有势的好心人们投入其中,为家庭条件差的病人减轻压力,算是其中一个解决法子。 阿冲老妈这次就得到了南迦名下所属公司的捐献,是该企业善心帮扶的人员之一。 目前治疗才刚开始,正经的流程还没展开,耗钱的还在后头。 赵启宏也是出于关怀才到这儿,关注具体的进展,过后还得回去给真正出钱的老板股东们汇报。他送了不少补品和吃穿用品过来,还挺有心,不是敷衍了事。 赵启宏和善,冲纪岑安先开口,喊:“江小姐。” 纪岑安颔首,面上岿然不动,回道:“赵先生好。” 而后拍拍扒拉着自己裤腿的小宇,拎开没眼色的破孩子。 但小宇不如大人们有自觉性,感知不到此刻的阵仗,对纪岑安稀罕得不行,怎么都不松手。 生怕现在松开了,待会儿纪岑安又不见了。 前些天这孩子还问陈启睿来着,好奇纪岑安哪里去了。陈启睿才负伤不久,脾性大,一张嘴就是“死了”,唬得小孩儿眼泪汪汪的。 纪岑安没死,还活着,小宇喜出望外,紧巴巴地挨着她,用小脸蹭蹭。 小孩儿过于热情,纪岑安接受不了,只得将其拨开,让一边玩去。 阿冲把儿子喊回去,叮嘱乖点,不要闹。 老妈听不得吵嚷,稍微闹腾点都不可以,否则头痛脑胀的,难受得很。 接过纪岑安手上的水果,阿冲小声说:“欸,来就来,花冤枉钱买这个做什么,下次别买了。” 纪岑安嗯声,说:“也不贵。” “我妈也吃不了,她不能吃这些了。”阿冲说,神色因忙碌担忧而显得十分疲惫,看起来人都老了些。 阿冲的反应与想象中截然相反,没有生气或埋汰冷落纪岑安,先前不接电话只是没空,要照顾老妈,抽不出手接听纪岑安的来电。 今天老妈又做了两项检查,需要家属时刻陪同,大家忙里忙外的,大半天都在鼓捣这个,回电话前才勉强能歇口气。 纪岑安不擅长安慰人,加之赵启宏还在这里,终究还是没当面说什么,表现得便有一丁点置身事外的意思。 赵启宏在旁边不多嘴,把所有人的动作变化都收于眼底,听着大家谈话亦不打断,仅仅在快结束时,和阿冲聊了些有关后续治疗的问题,包括之后的打款捐助事宜。 感激赵启宏专程来一趟,阿冲都不知道怎么道谢了,一个劲儿说“辛苦”、“麻烦”、“谢谢”之类的话,还挽留赵启宏一起吃饭。 赵启宏婉拒了,言讫,不着痕迹看了眼一旁的纪岑安,那意味儿不言而喻。 “不了,下次吧。”赵启宏说,“等会儿还得去次刘医生那里,找他问问情况。” 刘医生,阿冲老妈的主治医生,也是为她们联系好心人的那位。 阿冲善解人意,说:“好,那您先忙,我送您过去。” 赵启宏没拒绝,离开前又关心老妈一番,还摸了摸小宇的脑袋瓜子。 小宇懂事,朝着恩人说:“伯伯再见。” 他们出去了,纪岑安和陈启睿也走到过道角落里,找个人少的地方单独谈谈。 各自都是爽快性子,没用的话就不套近乎了。纪岑安开门见山问:“伯母怎么了,什么病?” 陈启睿有些浮躁焦灼,这些天明显颓废了许多,嘴角都上火起小泡了,他一到外面就想吞云吐雾,可迫于在医院里还是克制住了,懆急回道:“一大堆,原先的心血管病,这回还检查出来肺有问题,心脏也不好。” 纪岑安说:“还有呢?” 指指自个儿的肚子,陈启睿有心无力说:“这里,长了瘤子。但是不大,过几天需要切除,还在准备手术。” 大部分人老了都是一身病痛,特别是年轻时干辛苦活儿的,以前落下的病根,保养不好,等年纪大了就会排山倒海地显现出来。 第60页 阿冲老妈上次过来看病都还没这样,那时拍片好好的,看不出问题,也就一小段时间,再来又成了另一个样。 大抵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这操劳一辈子还没享上清福呢,一只脚却踏进鬼门关了。 阿冲老妈都五十多了,身子骨本就差,这里那里都虚弱,动手术俨然是大难题,能否成功真不一定。 纪岑安还年轻,身体好,这辈子也就体会过一次车祸,十几岁时疯狂作死玩跳伞滑雪赛车和骑马都没出过事,生病的情况更是约等于无,她体会不了这种悲剧,对此也不发表见解。 寡言少语,听到一半就哑巴了。 陈启睿直白说:“没钱,维持不下去。” 纪岑安问:“缺多少?” “不知道。”陈启睿说,停顿片刻,添道,“治疗费没什么,可以报销,主要是其它零碎的开支。” 治病是很艰难的,各种支出远超想象,占大头的费用有捐助方买单,可别的方面,如日常生活等等,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也不少了。 阿冲如今失业,时刻都得守在病房里,哪有精力赚钱。 赵启宏提出可以为这边请专业的看护,接替阿冲,顾虑极其周到。可阿冲没要,拒绝了,毕竟手边还有一个孩子,总不能把孩子甩下不管,或是继续麻烦别人照看。 这些都是大家帮不了的,无可奈何。 问也没用,问了也徒劳。 陈启睿问:“这次要待多久?” 纪岑安浓睫轻颤,含糊道:“不清楚,看吧,再说。” 两人在走道里站了十来分钟,话没说上几句,回去时双双当没事人。 关于为何远走,陈启睿不关心,一个字没问,纪岑安不提,不想谈及隐私。双方在这点上达成了一致,不会闹矛盾。 纪岑安只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没多久走了。 阿冲没挽留她,不像上回非要留她吃饭。 可能也是不想拖累别人,一家三口给周围的朋友们带来太多事了,阿冲不愿意给纪岑安增添负担,宁肯她下回不要来了。 也希望陈启睿他们一块儿离开,别坚持陪着。 可惜陈启睿阴魂不散,打从最初就赖着了,赶都赶不出去。 纪岑安下楼,到上次那个公园外的路口等着。 一会儿,一辆红色的路虎揽胜停在马路边上,来接她。 是赵启宏,先前就在车里侯着了,现在直接开过来,到了就放下车窗,示意上去。 有的事心照不宣,该怎么做,不用说纪岑安也知道。 赵启宏亦不多话解释,告知目的地在哪里,接着问她有什么需要的,以及还有没有另外的事需要办。 “江灿小姐要是现在没空,也可以晚点再过去,有时间了给我打电话就成。” 没有要办的事,连容身的住所都没有,纪岑安能去哪儿,哪还有需要做的。她径自说:“不用了,按你的安排来就行。” 赵启宏点点头,发动车子,一路直行,带她到已经收拾完毕的北苑。 别墅里,南迦已然回了公司,只剩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二楼的房间内,日用品、必需品已经准备妥了,一应俱全,但凡生活能用上的东西,这儿都有。 包括纪岑安之前留在出租屋当幌子的那套衣服,还有放在网吧的挎包,此时竟全都出现在茶几上,整整齐齐叠放在一个干净的盒子里。 赵启宏引纪岑安上楼,不瞒着,说:“省得您以后跑一趟,都帮您拿来了。” 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南总吩咐过,江灿小姐之后愿意留多久都行,这边可以随便您住。您若是有不方便的地方,要我们帮忙的话,随时都可以叫人。还有,门禁卡则放这儿了,楼下车库里已经为您配备了几辆可供出行的车,任意使用都可以,钥匙放床头柜里了,需要的时候你自己拿。” 不愧为南迦的得力助手,赵启宏做事可谓滴水不漏,各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细微末节都考虑到了。 甚至于,这里还准备了新的贴身衣物和卫生用品。 纪岑安以往喜欢的酒水饮料什么的更不用提,全都配备充足,化妆台上的香水都是她钟爱的牌子,无一不是按她的兴趣口味来置办的。 南迦的意思很是明确,带纪岑安过来,让其自己选择,不会干涉纪岑安的意愿,更不会阻碍她的自由。 接下来的日子里,纪岑安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她可以到外面重新租房子,也能长住此处,有意向出去工作更是由她乐意。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把这儿当临时旅馆都可以,无所谓。 当初纪岑安从未束缚捆绑南迦,也是这么对南迦的,任由南迦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分手,纪岑安一概都放任自流,无限度纵容允许。 分明是女朋友,却像豢养情人,搞得她俩的关系如同不走心的条件交换,和纪岑安圈子里的某类人无甚区别。 比起纪岑安曾经的过分,南迦还算是收敛了,学不来这人骨子里自带的低劣和刻薄,起码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那时的纪岑安不理解南迦干嘛沉心创作,一度说:“画这个能有多大的名堂,好好歇着不行?” 夏虫不可语冰,南迦接道:“不行。” 觉得这是瞎折腾,纪岑安漫不经心,开口便说:“为什么那么劳心劳力的,费劲半天能赚几个钱,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第61页 南迦手下停住,可下一刻还是埋头画图。 纪岑安还说:“不如多陪陪我,都一样。你的作品可以卖给别人,也能是我花钱买,我出价还高点,起码比别的买主好。” 南迦不想搭理她。 她还挺会折辱人,张嘴就是:“咱俩直接交易,你别画了,放下笔,跟我待会儿。” …… 年少时说话不过脑子,不觉那是恶语中伤,数次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好像就应该是那样,南迦必须属于她,是她的人,而不该偏离自己。 现下调换了身份,站在这个用心准备的旧地,纪岑安低头拿起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 赵启宏不打扰她,看这是愿意留下了,这才退出去,把二楼清空,让她独自缓缓。 纪岑安有点乱,一个人站了两分钟,不多时再到沙发上躺下,背抵着支撑,仰头望望天花板。 既然来了,那必然也是想清楚了。 纪岑安当下的处境不容乐观,出去租房不安全,加上还有阿冲一家,几个无辜的局外者,其实留在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想开一点,至少不是强迫她,是她自己的抉择。 南迦要做什么,想法如何,纪岑安不知晓,眼下就等着,慢慢捱。 比之出租屋,别墅里简直就是天上云境,空调冷气24小时吹着,舒适的环境,到位的伺候,吃喝都有专门的帮佣团队服务。 这里少了机器的轰鸣,没有巷子里不时传出的垃圾腐烂臭味,狭窄逼仄换成了宽阔安逸,光是洗澡间都比筒子巷那个破烂出租屋大三倍多。 纪岑安熟悉这里,每一处设施都记在心里,丝毫不陌生,完全不用佣人的指导就能摸清楚所有地方。 但派来得佣人并不熟知她,头一次见面,以为她是南迦的重要客人,故而很是贴心地照顾,泡澡前还专门有人上来为她提前放水。 早就当惯了人上人,那时吃葡萄都要剥好皮才吃,纪岑安如今却不习惯这么骄奢的方式,支开佣人,一律自己动手。 九点多,天黑后,赵启宏送进来一瓶酒。 不管她喝不喝,总之送上楼。 纪岑安没碰那瓶酒,不喝这玩意儿了,泡完澡倒床上就睡,并推掉了睡前按摩。 她睡下了,别墅里其它房间也跟着歇下来,逐一熄灯,安静。 这也是安排,按她的习惯来的。 纪二小姐毛病多如牛毛,有她在的地方,她就是天地,大家都得跟着她的节奏。 明明是体会当年习以为常的服侍,纪岑安这晚却失眠了,躺床上合了眼,很久以后脑子还是清醒,一直在转。 白日里,还有近些天的变动忽然就在这时袭来,撞来撞去,扰得人无法安宁。 纪岑安翻了个身,朝向窗外,又睁眼看看院子里的树。 一轮又一轮,那棵树三年前还没这么高,冠部只到窗户齐平的位置,可现今已高出了一截。 茂密的枝丫挡住了天上的圆月,隔断了白洁的月华,使得屋子里昏暗不堪。 后夜,纪岑安睡了一次,但不够安稳。 隐约中,身旁窸窸窣窣的,有人掀开被子上来了。 纪岑安能感觉到,可由于困意太重,没能转过身睁眼瞧瞧。 对方脱掉了繁重的礼服,就那么进到床上,从背后抱她。 背后的柔软触感清晰,体温微灼。纪岑安动了动,不自禁回应。 南迦轻声唤她:“纪岑安。” 良久,挣脱乏累的倦意,她嗯了一声。 南迦收紧胳膊,将她抱得更紧。 “睡醒了吗?”南迦问她,离得很近,近到暖热的呼吸都柔柔落她后颈上。 痒痒的,犹如羽毛拂过。 似招惹,又如同暗诱。 纪岑安勉强清醒了半分钟,稍微能掀起眼皮子了,才开口说:“醒了。” 这个夜深不明的时间,外面的湿气正浓,晚上的露水刚爬到枝叶末梢,汇聚成一滴滴晶莹的珠子。 正是思绪昏乱的时候,容易犯浑。 纪岑安转过身,转向另一边。 没来得及彻底醒神,说什么都不能,南迦就凑了上来,湿润挨在她脖子一侧,再是往上,摸索着盖到唇中间。 第31章 惫懒, 迷蒙。 忽然的温情是潮水,四处蔓延,轻和冲洗着孤寂的夜, 时而又变得深重, 一浪接一浪地翻腾, 汹涌地卷动, 长久不停歇。 动作记忆比脑子反应更快, 感受到对方要做什么了, 纪岑安下意识的举动却不是推开身上的人, 相反,她伸手揽住了南迦的腰,搂着南迦。 绵长的吻突如而至,掺杂着些许不清明的东西, 似是一道看不见的牢笼, 蓦地将她们网罗进去,桎梏在其中。 纪岑安惯常没拒绝, 连丁点抗拒或排斥都不曾有, 整个过程中仅仅适应了会儿,还没睡醒,双眼惺忪地眯了眯,而后才张张唇, 仰了仰白皙脖子, 勾住南迦坐起身来, 空着的那只手撑在后面, 微扬起上半身, 完全对上捧着她半边脸的南迦。 床单被褥推动摩擦, 成了此刻屋内唯一的声响。 周遭过于清净, 使得这阵声音尤为突出,听起来很是清晰。 转瞬之间,摩擦的响动没了,南迦坐在了纪岑安腿上。 起伏的呼吸交叠,一下,又一下。 脸挨脸,鼻尖对鼻尖,用这么亲昵的姿态靠近,每一刻都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变动,尽管视线暂时受阻,可所有都在掌控之中。 第62页 亦跳脱不出去,困束在这里了。 大致是过半的夜色太能迷惑心智,彼时的两人一碰面,倒不再是干巴冷硬地相处,没僵持互耗,可有可无的那些都放下了,谁都不提。 她们依偎在一起,窈窕清瘦的身形暴露在黑魆魆的房间里,经受清爽冷风的拂动。 亲完了,南迦靠在纪岑安肩上,手往被子里搁,又做了点别的。 纪岑安不出声,手掌抚在南迦后脑勺上,摸了摸,没多久再向下移动,换到南迦背后拍拍。力道不重,几乎感觉不出来。 今夜的南迦没有喝酒,不是醉了才到这儿来,非冲动行事。 双方一连亲了几次,难以分舍。 正儿八经地接吻,不是以往那样两相较劲折磨,真正投入进去,随心所欲。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时间晃眼就是一圈。 等到南迦再趴在纪岑安肩头时,纪岑安温声问:“什么时候了?” 南迦说:“不清楚。” 也没必要知道。 反正很晚了,零点都已过去了那么久了。 “今晚在这儿?”纪岑安又说。 南迦嗯声:“留这儿。” 纪岑安回道:“好。” 南迦偏偏头,将脸贴她颈窝那里。 应当是有点累了,今晚在外面忙了太久,南迦的精气神不怎么样,弱弱的,不如往常表现得那么冷硬不好相与,反倒比较容易接近。 南迦动动胳膊,攀着纪岑安的脖子,藤蔓似的依附上去,可除此外也没另外的表示,不交心,只是做这些事,仿若当下非现实,而是一场隔世经年的幻境。 她们的口头上的交流少,中间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随后就没了。南迦对纪岑安做了许多事,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语音渐落后发生了。纪岑安的话头被堵在了喉咙里,不过其实也不合适,这种时候还是闭嘴为好。 窗外的枝叶随风颤动,再归于平静后,南迦伏在上方,低低问了句:“纪岑安,你还走么?” 纪岑安没回答,给不出话语。 南迦仅是过来一趟,天亮前就离开了房间,继续留纪岑安一个人在此。 仿佛夜里的一切都不存在,到这里只为了例行公事,看看就该走了。黑色遮挡了太多隐秘,待到天光大白,丝毫可以证明的痕迹都不见了。 纪岑安下床之前,脱在地上的礼服都被佣人收走,何时进来了人她都没发觉,昨天赶路,后半夜没睡好,上午补了一觉,回过神来就是晌午了。 与昨日类似,守在这边的还是那些员工,撇开赵启宏不算,余下的几位全是纪岑安不熟的。 纪岑安不会使唤他们,吃饭都不乐意被投食送到门口,起来后就洗洗,用凉水冲掉身上的黏腻,收拾完毕再到楼上自己弄吃的。 仍旧凑合对付一顿,她厨艺不过关,年少时十指不沾阳春水,近几年也没那条件学会怎么做好吃的饭菜,都是冰箱里随便拿两样青菜,择干净过过水,丢锅里炒两把火就完事。 调料都不咋放,不加蒜末,只有油和盐。 也就纪岑安自己能吃得下这俩菜,那对她来说,还算是不错的搭配了。 一位帮佣看不过眼,当她是老板的贵客,见起这么糟蹋菜叶,欲上前帮忙搭把手,可被赵启宏使眼色拦住,不准进厨房。帮佣领会,收住一时的好心,随纪岑安自生自灭了。 别墅里东西配备齐全,都是给纪岑安,可这人大部分都没用,厨房里搞定了,她到楼上房间待着,不愿看见阴魂不散的赵启宏。 赵启宏真是尽职尽责,比谁来都好使,下午又派人送了些别的物什到二楼,新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给纪岑安置备的。 纪岑安打开看了看,是一些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什么都有,包括两部未开封的新手机。 一部是水果,一部是较火的国产牌子。 不用猜,赵启宏这一出也是依照南迦的指示行事,要将纪岑安原本的那个破烂机子换下来,让她自己挑个满意的。 可惜纪岑安不领情,一个都不要,还是坚持用她那个旧的。 也不强求,爱用不用,都是她的自由。 赵启宏特地将两部手机摆茶几上,放在纪岑安眼皮子底下,说:“江灿小姐要是都不满意,喜欢另外的哪个牌子,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帮您买。” 人家分明是一番好意,可莫名其妙的,纪岑安却不太能接受,倒不是觉得那样侮辱人格或怎么样,只不过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南迦大半夜来一次,才待了多久,连缓和的空档都没留两分给她,纪岑安无端端有点情绪不稳定,倏尔又有了曾经那样的感受,每次被徐行简或南迦身边的谁惹急了,便克制不住脾气,总要发泄找事作死,不然沉不下来。 但现在的纪岑安不会发火了,控制得了自己的臭德行。 没了纪家的庇佑,在社会上,她终究只是个长得稍微好点、有一张漂亮脸蛋的普通分子,然而好看不是所有事情的通关门卡,很多时候反而是累赘,是把双刃剑。 “不需要,我用原来的。”纪岑安说,态度不免有点疏离,不似前一天那么客气。 赵启宏不介意,接着介绍其它的,悉数告知。 末了,他还交代一句:“南总今下午有事,可能会比较晚才收工,晚上应该不会过来。” 第63页 纪岑安瞄向他,眉宇间透露出不耐烦,但不发作。 赵启宏识趣,到此才打住,招手示意帮佣团队进来再打扫一次,折返楼下忙另外的工作。 晚上整张床都被弄得乱糟糟的,中午没人上来整理,可有手脚麻利的佣人就是不一样,几下便把这里打理得焕然一新,比起纪岑安收拾过的样子可好太多了。 不想在楼上闷着,纪岑安到后院里走动,可不出门。 没事做,出门也不晓得该走哪个方向。 对于医院那边……已经知晓基本的情况,这两天纪岑安不打算再去,不给阿冲找事。 动手术前还会过去一回,但现在尽量不现身。 阿冲老妈的医药费有南迦的公司负担,那再大的事都不算是问题,已经解决了,没必要过多担忧。 眼下纪岑安本人才是最棘手的麻烦,最好安生待在这里,不然一旦出岔子,那多半又得是她引起的。 局面捉摸不透,不知道南迦为何会帮阿冲一家,是因为纪岑安,想借此要挟她,亦或让她答应什么条件,还是别的缘由,不得而知。 另一方面,纪岑安也搞不懂自己咋想的,怎么就回来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很茫然,一直糊里糊涂。 坐在后院的木椅上,瞧着墙角绿油油的竹子,纪岑安长腿向前伸,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又将个头小的两颗碾碎。 偌大的别墅里住的人少,白天夜晚都冷清沉寂,楼上楼下空荡安静,特别是傍晚黄昏时刻,夕阳落到院墙之上的位置,灿烂的金黄一层层渲染,照得地上的景物都变了颜色。 天黑后,南迦果然没来,直到第二天都不见踪影。 确实忙着搞事业,抽不出空,名下那么多资产,公司又大,成天到晚都有各种业务和文件需要处理。 她俩挺有对比性,纪岑安就不爱打理这个,一是那时候年纪小,玩性太大,只顾着吃喝享乐,俨然是不学无术的混球,二是还在读书,对继承家业压根没半点想法,当年过于天真,以为按纪家的底子和发展,自己就算是躺平当一辈子的废物,那也是可以肆意挥霍到死的咸鱼,极其没志气,觉得纪家哪怕是随便分点打发自己,必定也够用了。 纪岑安如意算盘打得响,坐享其成了二十一年,被养废了,脑子还不行,单纯得犯蠢。她那时做投资都是随心所欲砸钱搞,跟着狐朋狗友瞎闹腾,赚钱不赚钱根本不担心。 虽然最后还是赚了不少,门路摆在那里,猪站在风口都能飞,怎么可能会赔。 乍一想来,纪岑安要是能有南迦十分之一的本事,不那么无可救药,兴许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但凡稍微有一丝防备心,有些许规划打算,那在纪家倒台后,她也能轻松脱身跑路,如今保不准在国外哪个地方逍遥快活。 可她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妥妥的败类渣渣。 一个靠家里,一个靠自己,差别有那么大。 纪岑安现今倒是自食其力了,不过比不上以往的千万分之一。 使劲都没用,大浪一个打下,什么都不是。简直讽刺。 南迦是后一日晚上来的,时间比昨天早些,上半夜到这里,一进门就遣散其他人,让赵启宏他们全都出去,一个都不准留下。 房子里被清空,余下二楼还亮着灯。 纪岑安起先不清楚南迦会来,赵启宏没说,南迦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南迦进门时,纪岑安刚洗过澡打门打开了,白嫩的小腿肚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正在浴室的镜子前对着擦头发,身上穿的这边准备的睡袍。 人靠衣装,换了一套值钱的披着,即便是这么件睡袍,但在剪裁和布料的衬托下,又是披散柔顺的头发,远看着怪有那么几分味道。 南迦不与之打招呼,脱掉鞋子,光脚进到浴室,缓步过去。 关灯,使里面变得暗沉。 不愿在光亮下与纪岑安相见。 纪岑安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回身瞥了眼,问:“今晚没工作?” 南迦重新放水,守在浴缸面前,等差不多了才边解扣子边说:“做完了” 共处一间浴室不代表会发生接触,至少不是纪岑安可以对南迦做什么,南迦不让。 之前到现在,都不允许。 有暧昧的举动,却不接纳,容不下某些行为。 纪岑安擦完头发,放下纯白色的毛巾,要开门出去让地方给对方。 南迦坐进去,顺着方向往浴缸里滑了滑,沉下去一些,试着适应地深深吸口气,却率先说:“别开门。” 纪岑安问:“怎么了?” 南迦说:“过来。” 不解释,只让到那边。 不明所以,纪岑安上前。 到面前了,南迦就不让她走了。 浴缸里的水往外溢出,哗地倾洒。 地面湿哒哒,满是水渍。 和先前那晚一样,南迦留在这边过夜,与纪岑安一起待着。 二人全程几乎没交谈,纪岑安想说,可南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细长分明的食指抵她柔软红润的唇上,轻声道:“不要说话,有什么之后再讲。” 她们长时间处在一张床上,可隔阂消散不了,老是横在中间。 有的时候,南迦似乎还当纪岑安是以前的那个人,但更多的,她对纪岑安不冷不热,既不疏远,会主动接近,可态度莫名,显得有些刻意了。 第64页 她俩之间,某些对待是单方面的。南迦温柔,有耐性,待纪岑安不算差,挨上来亲纪岑安时也用心,可也仅只于此了。 纪岑安能辨别出来,可不推远南迦。 人是究极矛盾体,狠心时是真狠心,贪恋也是真的会沉沦进去。 南迦摸摸纪岑安的锁骨,支在侧边低眼看着她,点明她的不用心,小声说:“你走神了……” 指尖划了两道,短甲在纪岑安皮肤上停留片刻。 纪岑安否认:“没有。” 转头瞅向南迦,把人往下拉了拉,“睡了,不早了。” 南迦趴她怀里,也有这个意思。 两个人歇息,睡到下夜。 双双都不安稳,中途半梦半醒间,终是有机会搭了几次话。 纪岑安合上眼,听面前的人有心无心问:“之前去哪儿了?” 纪岑安如实说:“高桥镇。” “他们留不住你。”南迦说。 纪岑安问:“谁?” 南迦问:“你说呢?” 纪岑安接不上。 南迦说:“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对你很重要。” 纪岑安不承认:“不算是。” 可事实如山,反驳不了。 这么说,却反过来蒙上了一层灰,不清不楚的。 南迦不介意,本就是随口问问,早已料到了结果,问一嘴只是顺带。 纪岑安翻了个身,平躺着,仰望天花板。 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好像是对峙,没多大意义。 南迦却不这么认为,凑她耳畔,又喊她一次。 纪岑安没动。 视若无睹的,南迦低声道:“那个女人,你很在乎她……” 第32章 无论诚实与否, 有的事实不可辩解。 若不是郭晋云挑衅闹事,搅和安宁,打压阿冲和陈启睿, 纪岑安应该不会动恻隐之心, 多半是不回来的。 口是心非的掩饰太假, 南迦也不需要纪岑安的反驳, 语罢, 又抚了抚纪岑安, 红唇微微张合, 几近挨上纪岑安耳廓,但始终没碰到。 暖热的呼吸很轻,没有任何分量,可落在耳朵上却存在感十足, 无法忽视。纪岑安收紧胳膊,不由自主就勒住身上的人, 死死勾着南迦纤细柔软的腰肢, 铁似的钳住, 没两秒钟,指腹亦在南迦外露的肌肤上磨蹭, 揉了揉。 力气有点大了, 可南迦哼都没哼一声,任她怎么鼓弄, 一概不给予回应。 仿佛没知觉了,触感是麻木的。 “不要乱想。”纪岑安说,声音略喑哑。 夏夜里闷热, 但空调风正对着吹久了, 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何况她们那样折腾,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细汗,先前纪岑安额角脖子上都稍微沾有咸湿的汗水,到现在自然风干了,难免会有点不适。 南迦听而不闻,后面就不想深究这些没用的了,拂开她的头发,又倒她身上,一条光滑的腿搭在她腿上,在被窝里勾勾她,舒适地磨了磨她的脚踝,蹭两下子。 忙完了公司那边,第二天有空,南迦不回南家,也没心情去找徐行简或别的谁,上午待在北苑,大清早不着急离开,太阳光线透过枝丫照进屋里投到床上了,她才抱着纪岑安睁开眼。 搂了一晚上了,至此还不放手。 但同时,这人身上,脸上的神情,乃至每一个动作举止,都未透露出丝毫的爱意,甚至是情人间可能会有的样子。 颇有种她们最初在一起时的感觉,不在乎结果,只将对方当做临时的某个人。 起先纪岑安可没想过要和南迦走远,念头尤为低劣,仅是得到对方,能维持多长时间的交往关系都不重要,没把南迦当做最后一个。 二十岁的纪岑安还年轻张狂,心是浪荡的,对情爱一事看得开,既享受其中又随性,那时不觉着这辈子必须绑谁身上。 虽然现在也不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那之后她也的确偏执,一直不腻味,不感到厌烦,到后来还愈发当了真。 大抵是人的劣根性作祟,心里总有那么点奇怪的情节使然,放不下生命里的第一个,也不愿直面现实,拉不下面子。 如果纪家再坚持几年,依照纪岑安的本性,可能又是另一个样。 感情无非就那么点事,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南迦也这样,待在纪岑安身边,亲密贴着她,与之纠缠不休,然而归根到底,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九点多快到十点了,她们这才起床,慢腾腾分开下来,依次进浴室洗漱。 南迦先赤足下床,捡起床边的睡袍披上,勉强遮一遮。 那件睡袍本是给纪岑安准备的,昨晚也是纪岑安在穿,但南迦不挑剔讲究,径直拿起睡袍就穿上。 睡袍还配有一条裤子,南迦没要,玉白的腿光着,半隐在衣料之下。 纪岑安晚几分钟起来,状态不是很足,觉少了,嘴巴都干干的。她抱着被子拢在胸口,迟缓地平复心神,许久才掀开被子,找到自己多余的那身旧衣服穿着。 仍旧不碰衣帽间里的牌子货,不打算接受。 一个小时后,二人到楼下餐桌前坐着,提早吃午饭。 上半天压缩成这么一顿,早饭的功夫都省了。 赵启宏上午出去了,不晓得在哪里,应该是要为老板办什么事,今儿是一位面容慈祥的做菜阿嬷接替他的位子,负责管理别墅里的一切事宜。 第65页 阿嬷年纪有些大了,记性也不太行,弄错了赵启宏的叮嘱。赵启宏一再告知,纪岑安不喜欢吃能见到的那种姜丝姜碎末,一点都不吃,让放菜时注意些,可阿嬷犯糊涂忘了这茬,不止一道菜放了这玩意儿。 饭桌上,南迦盯着面前种类丰富的食物,目光瞥过纪岑安右手边的那道放了一小撮姜丝的嫩滑兔子肉,眼见着纪岑安伸筷子过去,不挑食地从里面夹了一块。 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太多,连饮食习惯都能变。 纪岑安那么娇纵不可一世的作风,以前要是让她吃到姜味,做菜的那位肯定工作不保,她绝对会发脾气。可当下的纪岑安眉头都没皱一下,东西吃进嘴,还扒了两口饭,竟不讨厌姜了。 南迦从头到尾都没咋动筷子,食欲不佳,没胃口,中途喝了小半碗汤,米饭都没吃。 南迦的习惯倒没变,进食于她而言就是补充能量,无所谓口味和享受,每回都是少吃,点到即止,有饱腹感了就停下。 饭后无需她们收拾,自有帮佣干活。 离开了二楼,南迦就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清冷如一,面容淡淡的,情绪波动不大。她不再把纪岑安当回事,下了床就撇开了,过后兀自沉心在自己的工作上,差不多了就到沙发那里坐定,翻看从公司带回来的报表和资料,有条不紊地干活。 妥妥的强人风范,游刃有余,处理起业务来得心应手,显然比曾经的那个清高艺术家高出了一大截,身上多了几分经过历练而沉淀下来的成熟韵味。 纪岑安站在不远处望了眼,无缘无故的,心里却突然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感受。 早前习惯了站在那个高度看问题,现在跌下云端了,再看又是另一种感觉。 南迦自是能感受到纪岑安的视线,可佯作不清楚,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们的相处方式很怪,没有具体的准则,仿若是两个不熟识的陌生人,前两天里有过那么几次实质性的关系,如同心照不宣的特殊“友人”,可某种程度上,好像又算不上,差了些。 太阳开始向另一半边天空倾斜时,纪岑安外出了一次,有点事,必须出去。 不过她没告诉南迦,知道对方不关心这个,说了纯属自作多情,得不到应有的回答。 她出门,不开别墅里早就准备好的车子,硬生生步行半小时,走到外面的路边挤公交,中途换两次车,到医院才下去。 今下午阿冲老妈动手术,应该到这儿看看,聊表探望心意。 手术时间是在三点半,但需要病人和家属提前做准备,阿冲和陈启睿基本上清早就在忙活了,脚不沾地地打转悠,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再过不久又被医护人员喊过去。 俩年轻人都应付不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娃娃脸也是下午才去,比纪岑安晚到一段时间,手术都开始了才姗姗来迟。他把孩子带走了,避免小孩儿在病房里打闹影响大家,也是不让小宇害怕,算着时间过来。 阿冲老妈瘤子的位置并不偏,长在了比较容易取出的地方,加之单纯病变时间较短,手术时长预计不会太久,至多四个小时就能出来。 届时做完了,天都不会黑,也就太阳才落山没多久。 医院不允许有太多陪同人员守在手术室门口,直系亲属去一个就行了,别的人尽量不要跟着,尤其是小孩子,以免小孩儿不懂事捣乱。 纪岑安和陈启睿他们轮流站岗,每隔一小时换人陪着阿冲,另外两个则留在病房里带娃,期间顺便下去买点喝的上来。 阿冲在动手术前就止不住眼泪流,看着亲妈躺着被推进去,哭得就更凶了,不多时眼皮都红肿了。 陈启睿先到那边陪着,但这个暴躁直男不懂如何安慰人,全程一声不吭,除了守着阿冲哭,别的什么都没做,递一张纸巾都不会。 他蹲在墙边,心里烦乱,条件反射性要摸烟抽,可还没把烟叼进嘴就停下了。这里是公众场合,医院,哪能抽烟。 路过的护士撞见了这一幕,迎面就面色正经严肃批评他一顿,气得让他赶紧离远点,别在这里待着。 后面是娃娃脸去换下陈启睿,纪岑安把娃丢给陈启睿看护,自己下楼买包纸巾丢给阿冲,接着折回病房。 许是心里也不好受,陈启睿总想找点事做,找个人同自个儿讲话,于是甭管纪岑安愿不愿意理会自己,他不住地叨叨,讲着一些乱七八糟的。 陈启睿问:“你这几天住的哪里,重新找的房子?” 纪岑安冷漠说:“睡大街,露宿外边。” 陈启睿“啧啧”两声,肯定不信,说:“住的哪儿?” 定然不会告诉他,纪岑安不讲,眼神都不给一个,闻言,蹲下身拉过闷闷玩床单的小宇,为那破孩子擦擦花脸。 像是发现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了,小宇这会儿很安静,怯生生挨上纪岑安的胳膊,乖巧地小声对纪岑安说:“姨姨,我想找妈妈……” 纪岑安拍小孩儿的脑袋,忽悠道:“你妈出去逛街了,等会儿才回来。” 陈启睿站一边皮痒不舒服,又问:“找工作了吗?” 纪岑安说:“再看。” “网吧那边肯定不招你了。”陈启睿说,废话一连篇。 也是他主动提起,纪岑安迟钝知觉,自己其实给陈启睿找麻烦了。毕竟原先是陈启睿给她找的路子,将她介绍到网吧工作,还是娃娃脸想办法把她安插进去,而她不辞而别,忽然就走了,必定会给其他人带来影响。 第66页 纪岑安这才想起来,迟疑须臾,转而问陈启睿网吧如何了,娃娃脸的工作有事没。 陈启睿说:“哦,那个啊,江添自己辞职了,也没干了,没啥影响。” 江添,娃娃脸的名字。 纪岑安长眼一抬,看向他。 还是被触动了,以为是自己导致的。 但很快,陈启睿不甚在意地解释:“那个工作本来也不咋样,他只是打暑假工,挣点学费,以前跟你一样,临时工,没课的时候才过去守着。” 江添还在读书,是附近某所大学的大三生。因为家庭压力和诸多方面的问题,他是中途休学再重考的高中,23岁“高龄”了才读上大学,如今和纪岑安同龄了,却还在边打工边供自己的读大学。 纪岑安不晓得这事,一直以来都当江添是早就出校园进入社会的那种,江添和网吧里其他同事也没讲过这些。 不提江添是哪个大学的,陈启睿接道:“他已经新找到工作了,在他们学校的饮料店上班,待遇比网吧好点。” 纪岑安嗯了声。 陈启睿说:“那边好像缺人,最近招工,要找几个长期工。” 讲完,又瞥了瞥纪岑安,意思不言而喻。 纪岑安睨向他,“你不是调酒师?” “做饮料又不难,简单多了。而且那边工资待遇还行,一般员工实习期就给四千,包两顿饭,干得好,长期做下去还加薪。”陈启睿说道,吊儿郎当地靠着墙壁,一只脚往前伸伸,故意踹小宇的屁股墩子,逗小孩儿玩,没个正形。 有意把条件都讲得明明白白,不止是陈述,也是说给某人听。 某人能领会,淡漠拉开挨欺负的小宇,半晌,说:“等会儿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陈启睿应下,倒是仗义。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类型,站一块儿讲什么都没啥趣味,拉动不起来。 纪岑安自觉和陈启睿不熟,轮到该自己到手术室那边去了,放下小宇就要走。 陈启睿犹豫不决地叫住纪岑安,忽而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把糖,塞纪岑安手上,不自在说:“她中午都没吃东西,你带这个过去,让她吃点。” 那把糖一看就不错,不是劣质东西,但大热天的在兜里揣太长时间了,都有点化了。 纪岑安狐疑,不懂他的操作。 陈启睿流里流气摸摸鼻头,拽得二五八万地说:“给小宇买的,他没吃完,留了些剩着,我也没买别的东西,凑合着吧。” 没空戳穿他,纪岑安收下糖,转到手术室那里。 这时的手术已经临近尾声,医护人员出来了一趟,通知病人没事了,马上就可以送到监护室,告知家属接下来要做哪些准备。 阿冲伤心得喘不上气,双眼肿得像俩山核桃,听到医护人员的话后才宽心些,不过也腿一软,人是放下了,可身体绷不住。 纪岑安抬手接着阿冲,不让摔了。 后续的事宜是江添和陈启睿在跑动,纪岑安只需照看母子二人,将她们带回病房里,让阿冲吃点东西先。 阿冲伤心,小宇也急得小脸紧皱,使劲抱住当妈的大腿。 期间,大概是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稳不住了,需要发泄出来,阿冲不由分说就倒纪岑安怀里,寻求支撑。 只是普通的一个行为,没有任何绮念或歪心思,与情爱无关。阿冲异性恋,孩子都有了,对纪岑安哪会有想法,不过是这里就纪岑安是女的,她总不能朝陈启睿和江添身上扑,便投向这个朋友。 自然了,阿冲也不知道纪岑安的性取向,谁都不清楚,纪岑安自己没讲过,那大家肯定默认她喜欢男的。 同性恋终归是少数群体,大部分人生活中也遇不到,有时遇到了亦不清楚。 阿冲的举动过于猝不及防,纪岑安有点僵硬,不适应这种所谓闺蜜/姐妹间的友好互动,但她也没推开阿冲,思忖衡量一番,还是没怎么样。 见阿冲实在是恼火,又有个矮矮的小豆丁在底下瘪嘴要哭不哭的,纪岑安想了想,不多时难得好心抬起手,安抚地拍拍阿冲的后背,干巴巴安慰道:“你不要哭,没事了。” 阿冲都抽噎了,一会儿却又破涕为笑,庆幸手术成功了。 纪岑安抱了她起码两分钟,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做,且等阿冲稍微稳定下来了,又拎起小宇,将孩子送到阿冲面前,欲让小孩儿和当妈的亲近亲近,以此宽阿冲的心。 纪岑安对这些常人间的柔情很是生疏,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凭感觉瞎来。 不过这一招还是管用,阿冲笑了笑,搂住小宇又抱着。 病房的门没关,从外边的过道往里看,眼下这样的场景挺温馨,有情有义,不要太和美。 纪岑安是背对着门口的,后脑勺没长眼睛,瞧不见彼时门外的光景,待处理好眼前的所有了,赶上江添回来,听到后面的江添喊:“赵先生,你来了!” 她才应声转身,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两人。 站在左边的是赵启宏,提着一个果篮,还有几大盒补品。 另一边是南迦,这位两手空空,一袭长裙优雅,打扮大方端庄,正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们。 看样子到了有那么久了,将二人的所有举动都收于眼底,但是不打扰,不搅和她们的感情。 第33章 公司下午开大会, 按原定计划,南迦不该出现在医院里,应当在会议厅里, 再不济也是坐在别墅的电脑前远程参与现场,而非纡尊降贵现身病房门口。 第67页 但南迦就是来了, 还是主动要来的。 这人在北苑待不住, 处理完文件后还是参加了半小时的会议,见公司一切顺利就提早退了, 没事出来走动散散心。 顺便也来瞧两眼,看看纪岑安是怎样对这边上心。 毕竟纪岑安前两天就开始记挂着这事了, 决定了要来, 晌午过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悄然离开, 看样子挺着急她的朋友们。 而实情也是如此, 纪岑安果真由里到外都放不下这些人, 对阿冲的关心更是独一份特殊,三两下都抱上了,也没见得她待别的人这样。 就算是当年纪家父母生病住院,纪岑安都做不到这份儿上, 顶多是帮着跑腿,这么搂抱住、轻言细语地宽慰, 还想法子逗人家乐观起来, 那真的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二世祖, 竟然也有知人情世故的一天,活似木头开了窍, 极其不容易。 由此可见, 再怎么出格、不顾正形的人, 其实心底里也有那么一块柔软所在, 只不过得看面对的是谁,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待遇。 南迦没经历过这般待遇,纪岑安虽对她死缠烂打,像十足的疯子,但纪岑安不会这么对待她,简直天差地别。 纪岑安待她的好,对她的付出,全是需要相应的回报,一分一毫都会讨回去,任何从指缝里流出的缱绻爱意,都得有与之对应的代价交换。 那是位不肯吃亏的主儿,腰杆直,骨头硬,有自己的“原则”。 现如今,换做一个带孩子的单亲妈,人家仅仅是不费力地关照了她几次,她的“原则”就被打破了。 早在纪岑安抬起胳膊那会儿,南迦和赵启宏就来了,直接撞上了,偏偏那么凑巧。 这一趟倒是不白来,不然也不会知道纪岑安还有温和良善的一面。 南迦当即就放缓步子,静默旁观。 赵启宏要上前打断来着,可被南迦拦住了,示意别吭声,观摩等待她们何时能分开。 纪岑安的表现也没让人失望,甚至直接用指腹帮阿冲抹了抹眼泪,温柔得不像话。 南迦没生气,只是觉着眼前的纪岑安过于陌生,陌生到看不出丁点属于她的影子,好似内里早就换了,唯有壳子还留着。 南迦侯在那里,等江添出声喊了,才面色平和地将视线挪开,宛若未被这一幕冲犯到,心里没有多大感觉。 回头见到她的一瞬间,纪岑安下意识的动作也耐人寻味,这位有些躲闪,脸上先是一怔,随即收收手,不自禁就和阿冲母子俩拉开距离,不再那么亲近。 像是在避嫌……准确点,应该是不想被南迦发现什么,刻意而为之,欲盖弥彰。 可能是自己也知道那样太暧昧,因而得稍稍“撇清”,加以掩饰。 江添嗓门大,阿冲和小宇也跟着看过来。 发现有人到了,阿冲赶紧擦擦眼睛,收住泪水,连忙招呼赵启宏二位,压下方才的激动情绪,将他们迎进来。 “赵先生,”阿冲说道,飞快放下孩子,搬起凳子支病房中间,“没注意到你们来了,这儿坐,快请快请。” 南迦和赵启宏倒是从容自如,见怪不怪的,未表露出多余的变化,亦不会有看低或别的意味,非常自然就进门了。 赵启宏随在南迦身后,一面走一面回复阿冲他们,一一向大家问候,言简意赅讲明来意。 今天是阿冲老妈做手术的日子,还是重要,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公司方再次派代表来看望,以示关切。 另外,赵启宏也堂正光明同所有人介绍南迦,挑开南迦的身份,不瞒着,告知她是公司里的高层,是谁谁谁。 赵启宏办事素来令人顺心,他绝口不提南迦这个级别的人物为何会亲自到这里,且很有眼力见地忽视了纪岑安。 按理讲,投钱做公益是应该定期回访,有始有终,但这种小事轮不到领导阶层的头上,连赵启宏这个层次的员工都用不上才对,更犯不着背后的boss操心,纯属大材小用,可偏生南迦就是有空来了,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此。 不过赵启宏也机灵,仅称呼南迦为“南总”,不说她是老板,不告诉阿冲他们这个。 阿冲他们从来都认为赵启宏是那边公司专门派来对接的工作人员,不了解细情,至于赵启宏是北苑的管家,是南迦的私人秘书,那就更不清楚了。现今听到一个什么老总到医院,还是样貌漂亮得跟仙儿似的,高傲出尘又清冷,一看就是不一般的人物,大伙儿都愣了愣,懵了。 大家平日里哪有机会接触南迦这类角色,立马脑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不晓得该怎么接待才好,变得拘谨得很。 江添灵光,率先张嘴:“南总好,有失远迎,不好意思,来来来,坐、坐。” 阿冲亦为南迦倒水,递过来。 “南总您喝水,赵先生您也喝水。” 拽得不可一世的陈启睿都放下了臭屁架子,念及阿冲老妈多亏了南迦这些老总,难得给好脸色,少有的和缓一回,在阿冲拿杯子时就把柜子上放着的瓜果摆出来,态度良好。 只有纪岑安沉静,杵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但她的态度不要紧,一点没影响。 南迦接过杯子,礼貌道谢,温润有礼,秉着公事公办的准则,不夹杂一丝私人恩怨,整个过程都略过了纪岑安,但又不是非常漠然,不会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第68页 好像在这儿遇到只是巧合,缘分使然,不小心就凑一处了。 当她们是第一次碰上的陌生人,阿冲不多时又在中间拉动气氛,完全忘记上回在一楼大厅电梯口见过南迦,当时只顾着关切孩子和纪岑安,对南迦早已没印象了。 阿冲对纪岑安和陈启睿他们两个一视同仁,说的都是朋友,言语间倒还行。 “这两个都是我老乡,一个地方的,他俩是发小兄弟。”阿冲说,最后添两句,再又一次转向纪岑安,多讲了句,“江灿原本是我和启睿哥的同事,这阵子有时间就过来帮忙,她也是下午来的。” “初次相遇”,气氛较为和睦。 南迦待外人都是一贯的作风,温婉得体,挑不出毛病,尽管不够接地气,可不难接近,哪怕是与这些往日里压根不是一个世界、日后也不会有交际的群体往来,她也不会高高在上,始终都是把自己放在与大众一样的高度。 在阿冲特地点名纪岑安后,南迦给面子地看了纪岑安两眼,面上柔和,语气却不冷不热,说:“江小姐心善,很仗义。” 挺普通的一句夸奖,没有过深的含义,听在阿冲他们耳朵里就那么回事,实在的褒义词,可纪岑安又是另一番感受。 明显,南迦并不是在夸人,那个样子就不像。 终究是深入了解过的关系,相互磋磨的两年里,她们就算没敞开过心扉,但光凭着那么多次交颈温存的经历,有的小细节纪岑安还是能看出来。 南迦若真心赞扬谁,一般不会太直白,因为浅显的语言太容易脱口,不够用心,乍一听似是做作的恭维,切实的欣赏是春风化细雨的,藏在话里,不使当事人察觉,可又让其十分舒心。这样的话术才是南迦常用的。 纪岑安领教过太多次,心知南迦这是不高兴了,可也不能怎么样。 有人在,没法儿当面问。 ——没人在亦没差,问了都没用。 一行人在病房里待了二三十分钟,过后又去监护室看看阿冲老妈。 他们进不去监护室,只能在外面瞅。老妈需要在监护室住一段时间,可能几天,或者更长/更短,情况转平稳了才能转移回去,后面还得进行观察和治疗。 治病是项复杂的程序,做手术仅是其中一个阶段,后面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流程得持续跟进。 南迦一方此次来也是为了这个,赵启宏要和阿冲谈谈后续。 至于怎么谈,这就属于私密了,纪岑安和陈启睿他们不能听,赵启宏打算跟阿冲单独讲。 纪岑安他们知趣,自觉离开,准备到外面等着,顺带下楼买饭拎回来,个把小时后再回来。 这么久肯定够两边洽谈完成了,绰绰有余。 许是南迦的突然到访着实意外,又或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总觉着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关门出去前,纪岑安不自禁回头望了望,恰恰撞进南迦投到这边的眸光中,视线相触,对接了一瞬。 南迦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今天的正事上,其实不在意医院这边。 鬼使神差的,纪岑安心口一跳,倏尔紧缩。 江添后一步出来,没发现纪岑安片刻的走神,侧身的刹那间就合上门拉拢,说:“走吧,下去了。” 纪岑安驻足不前,犹豫了下,后一秒还是跟上他们,到楼下去。 买饭多买两份,不用问赵启宏他们吃不吃。 俩贵客到来,不吃也得买,以表诚意。 今天小饭馆顾客多,排长队,拥挤,侯次序都花了很长时间。 纪岑安在这边排队,陈启睿他们到附近的商店置办日用品,再给阿冲一家买点她们能用得上的东西。陈启睿走前对纪岑安说,让她多买两份饭,不然吃不饱,纪岑安心神都飘远了,没听进去,轮到位了就按常规的搭配买,买完站路边等陈启睿两人回来。 没有多买两份饭,少了。 陈启睿回到这边不免要嘴贱说她,前脚刚嘱咐呢,她都没记住,还得重新买一次,耽搁时间。 纪岑安不辩解,这回任陈启睿叨叨。 三人再回到病房,想着南迦和赵启宏应该还在,孰知已经离开了,很早就走了。 不知究竟聊了些什么,阿冲低落的情绪平复了不少,白捡了钱一样。 那边应该带来了好消息,很好的那种。 陈启睿进门就挑挑眉,最先注意到阿冲的情绪变动。 这姑娘有够感性,哭的时候心碎,一旦有好事发生了,心情又摆在脸上。 也确实是好事,于阿冲而言,绝对是这辈子以来很好的一件事了。 吃饭时,阿冲就将方才私下谈的部分内容告诉他们了,一是南迦公司承诺可以报销老妈后面的全部治疗费用,直到痊愈为止,二是考虑到这一家实际的困难情况,光是出钱帮扶还不够,不是长久之计,那边得意思是可以提供一份工作机会给阿冲,只要她愿意,公司也能为她提供合适的岗位。 这对阿冲无疑是从源头就解决了后顾之忧,离开中学进入社会打拼以来的那些年里,细细想来,阿冲没做过一份勉强算是正经且长期稳定的工作,一份都没有。 很多次,一个活儿能干上一年都是长久的了,可能今年做服务员,明年又得干导购,再过两三个月继续换别的。 甚至小酒吧的打杂活计,都是陈启睿帮忙找的,没有陈启睿做担保,张林荣必定不会收阿冲。 第69页 没办法,前些年是阿冲太小了,没本事没学历的小姑娘能找着啥有盼头的工作,还不就是到处跑,后来又是找了个男友怀孕生子,生活就更艰难了,带着奶孩子更没出路,到哪里应聘都是碰壁。 进大公司干活,即使是当扫地做卫生的保洁,那也比现在强得多。 再者赵启宏都讲过了,会给阿冲一份稍微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会派师傅带她上手,只要她能学成,能过实习期,破格录用也不是不行。 阿冲觉得是赵启宏对自己说了这些,便误以为是赵启宏为自己寻的机会,感动得又红了眼,同时也无措拘泥,想去但不敢。 担心自己做不来,没那个脑子,学不好反而拖累赵启宏。 傻姑娘单纯,全然忘了南迦这茬,不懂那些弯绕,像张白纸。 陈启睿和江添也是俩心大的,听到有钱可以挣,转正后那边还给交五险一金,以及给各种福利补贴,当场拍桌子定下,逼阿冲去,硬着头皮也得上,必须上。 这哪里只是一个机会这么简单,阿冲要是能进去,指不定找着门路考张劳什子的证书,评个啥职业相关的称号,那往后可不就有路可走了么。 陈启睿说一不二,强硬说:“你去,小宇你不用担心,上班时我帮你带。” 知晓他也不容易,带娃耽搁干活,阿冲面露难色,不想答应。 “你这才找着个新的,老板肯定……” “老板不计较,没事。”陈启睿回道,“先前应聘就问过了,说可以带过去,只要不闹腾就行。不信你问江灿,她也知道。” 说着,偷摸在桌下踢纪岑安两脚,暗示赶快配合。 纪岑安没那么乐观,不懂南迦这是怎么了,为何做这个,低头想着原因,感觉到痛了才回神,点了点头,应声:“嗯,是可以。” 陈启睿说:“我俩都在,到时候江灿也能帮着看,你放心去就是了。” 阿冲半信半疑,不敢下决定。 整个饭间都围绕这事,除了纪岑安神不守舍,俩男的都有点激动,比当事人阿冲还开心。 他们仨里就阿冲差些,江添在读大学生,以后保准不会太差,陈启睿有手艺傍身,只阿冲什么都没有。 阿冲应该去,进公司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纪岑安也这么认为,认同他们的说法。 但考虑到南迦的不寻常,纪岑安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慎重。 天黑九点多了才到北苑,时间不算晚。 别墅里没留灯,上到二楼打开门了,南迦已经在那里等着。 依旧是两人共用浴室,一如先前。 但她们在里面也不做什么,没那心情。南迦自己不动手,让纪岑安帮自己穿衣服,末了,踩她湿漉漉的脚背上,柔柔贴身上去,轻语:“你抱我出去。” 纪岑安照做,拦腰搂起对方,径直把人抱到床上。 外面不开灯,就着浴室里的光亮凑合。 南迦小腿上还有水渍,需要擦擦。 纪岑安找毛巾过来,蹲下去,为之擦干,低着头垂眼,低声问:“今天是为什么?” 像是听不懂,南迦将脚放她腿上,假意说:“什么为什么?” 纪岑安直直挑明:“阿冲的工作。” “你说周女士?”南迦轻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纪岑安说:“你给她安排的?” 双手撑在床边,南迦漫不经意,目光在纪岑安脸上停留了会儿,仿若琢磨不透她的意思,回道:“这是在质问我?” “没有,只是问问。”纪岑安说,比较坦诚,“觉得应该是你。” 腿上干净了,南迦收回脚,说道:“你都有答案了,还找我干什么。” 纪岑安起身,放下毛巾,瞧了瞧南迦,不知又有了哪样的想法。 满意,或是不满意。 多半是后者。 南迦自作主张了,以前纪岑安最讨厌这样。 但不至于发脾气,纪岑安上去,坐旁边,只说:“不像你的性格。” 今夜的南迦有些刺儿,似乎很不乐意。 “我的性格?”南迦问,一眼就洞悉全部,“还是你在担心什么?” 纪岑安说:“不是。” 双方到床上了,不一会儿就挨一起。 南迦撑在上方俯了俯身,低低道:“纪岑安,你又说谎。” 纪岑安仍是那句:“没说谎。” 南迦坐她腰间,眉眼耷拉着,不留情戳穿:“你担心周冲,怕我伤害她,不是么?” 第34章 某种程度上来看, 是这样。 显而易见,纪岑安就是在为阿冲考虑,放心不下, 所以才会当面问这些。 天上不会掉馅饼,再好的事也得有个度, 一旦过了那条线, 很难不引起怀疑。 公司做公益捐钱就能够凸显善心和社会责任了,光是这点足以证明, 何必再招阿冲当员工,无底线帮衬。 纪岑安本身就是出自这个圈子,混迹了那么久, 早就把那些“良心”资本家的套路摸得透透的, 哪里不清楚有钱人的打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有时候所谓的慈善只是一种手段, 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儿八经做公益的属于少数派,基本上千里挑一。 也不能说人家不诚心, 可现实如此, 唯利是图才是做生意的根本, 是大部分商人的本性, 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第70页 这次的公益项目是以公司的名义进行捐助,那必定是经过了公司内部审批的,并非南迦一个人的决定。 如今招阿冲进去,兴许也是内部的计策,但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细细想来, 应该只与南迦有关, 要么是她单独拍定下来,作为老板塞个新的底层员工进去也不难,要么是她经过了高层的同意,已经提前说明了。 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理智,不符合南迦的行事风格。 最简单有效的慈善就是直接打钱,南迦应该明白,而不是招一位自带累赘的员工进公司。 公益做到这份儿上,绝对是大善人行为了,有点过了。 也不是以恶意来揣测对方,不信任南迦,仅仅觉得不合理罢了。 纪岑安多疑,搞不懂现在的状况。面对南迦的拆台,她也坦诚,不争辩,如实说道:“她不适合你们公司,进去了也待不了多久。” 南迦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就这么不相信周女士?” 讲着,拨开纪岑安颈间缠绕的头发丝,细致入微。 纪岑安还是说:“她做不了。” 阿冲的学历就差了一大截,电脑都不会使用,哪里进得了互联网公司。 不是看轻,只不过阿冲目前的能力高度就那样,初中肄业,基础的知识储备都不具有,在那种极其竞争激烈的大环境下,进去了很可能是受打压浪费时间。 但凡南迦的公司与这一行无关,偏实体传统些,纪岑安都不会这么笃定,可唯独互联网不行。 一眼就能望到头,让阿冲进去,的确没有出路。 南迦不这么想,另有安排,却不告诉纪岑安。 “你挺了解周女士……”南迦说,低身靠近,与之唇对唇,再下去些立马就能碰到柔软。她抬抬眼,似是记起了什么,又小声道:“可惜周女士已经答应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上班实习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劝劝她,让她放弃,不用去了。” 南迦的手搭在纪岑安肩头,时轻时重地揉揉,话语停顿的片刻,再往下移动,从锁骨到心口的位置,继续,又到腰际最窄的那一截。 “找我已经晚了,还是迟了点。”南迦侧侧头,差点把暖热的唇落这人嘴角,可到底没有,隔了些微距离,“都通知周女士了,我们总不能言而无信……” 平缓的语调,满带柔情的举动,她们此时的样子如同情人在亲密呢喃,说着令对方悸动的情话,但实际的言语意思却是截然相反。 两边都固执,生硬,愈发陌生。 不满意对方的态度,介怀,一触即发的冷战,暗中有东西都快突破那层薄薄的纸了。 南迦手下的力气很轻,一点不重,但指尖的温度很低,冰凉凉的,在纪岑安身上捂了好一会儿都不暖和。 异常的接触教纪岑安绷直脊背,像一根拉得死紧的弦。她听得出南迦话里的深层含义,纵使那不算威胁,可也没差太远了。 纪岑安不可能会去阻止阿冲,若是要拦着,今晚就该那么做了,她没有,不打破大家的欢喜雀跃,选择回到这边找上南迦,实际就是变相地想跟南迦谈谈,不把局面弄得太难堪。 只是她预估错了,结果适得其反。 南迦的好脾气到了顶,对她的容忍也达到了极端。 是纪岑安有些分不清形式了,越过了那条线,没有分寸。 这点她本应该很清楚。 恪守规矩,本分行事。 那是她们之间的原则,一开始就是这么定的,后来也是这么相互遵从。 纪岑安容不下徐行简,将其视为眼里的沙子,揉进一粒都不行;现今换做南迦的角度,何尝不是一样。 只不过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徐行简和南迦在外人看来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纪岑安与阿冲没可能,她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如果阿冲知道了纪岑安的性取向,指不定离多远,接不接受她这个朋友还另说。 南迦的手再向上走了走,将冰凉通过柔嫩的肌肤,悉数传渡给纪岑安。 纪岑安一滞,双唇抿着,都快成为一条平直的线。 “不是一回事,她跟这些无关。”纪岑安缓缓神,有些不适应,顿了须臾才说。 没兴趣为一个外人掰扯,南迦的手没停,头枕在纪岑安面前,慢慢合上眼睛,继续做自己的,其余的都不管,任由纪岑安如何解释。 纪岑安说:“我也跟她没关系。” 可惜话语的力量终究浅薄,毫无用处,越是揪着不放越能突出在乎。 真若是没关系,也不会有这番对话的存在。 南迦向被子里退了些,往下进去点。 没心思听了,觉得烦,借此避开。 拧了拧眉,纪岑安在这时攥住她的手腕,不让继续碰到,憋着一股劲儿,抓得很是用力。 南迦没喊痛,挣动了两下。 可有的人本性难改,天生就不服管教,内里就糟糕。 纪岑安不让退开,反过来把她压着,说:“先讲清楚。” “放开。”南迦说。 纪岑安不听,径直将南迦的手臂向两边折,压在头顶的地方,几近用抵着的姿势完全控制住南迦。 几年如一日的臭脾气,执拗起来就说一不二。 南迦也是个不服软的,被挟着的时候就来火了,隐约有点回到了当初两人争执的时期,各自带一身刺,谁都不退步。 第71页 纪岑安以往就爱这样做,好似南迦是她的所有物,因而只要吵上了,她就绝不让南迦离开,不给冷静的空间,没有后退的余地,必须立即厘清。 十分强势,占有欲强,又神经敏感脆弱。 这般做法不能说是逼迫,可令人反感厌弃,一次两次还能忍受,多几次就不行了。 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做不到程序化地解决问题,有时其实分开一阵子为好。 纪岑安从来不懂这个道理,当年如是,现在也一样。 当然,纪岑安也是出于谈一谈目的,这和以往有着本质的区别。 事实上,纪岑安都没做什么,除了抓住南迦的手不让退开,其它方面全都规矩克制。 但正是这个动作,犹如被打开了什么禁制,触及了逆鳞,南迦霎时的反应有点冲动,挣出一只手后再一扬…… 没打准地方。 浴室里散发的光线不足,阻碍了视野。 南迦的手打在了枕头上,落在软和之处。 落空了,只差了一点。 纪岑安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后一瞬间再重新抓住挣脱出去她的手。 南迦咬牙道:“纪岑安!” 终是有些脾气失控,不复原先那般稳重沉静,褪下了大度成熟的外表,露出潜藏在内里的真实。 纪岑安反倒理智了些,见她不大对劲,也不紧逼了,温声回道:“嗯。” 南迦压着声音,极力平复心境,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纪岑安没听进去,一概不在乎。 她坦荡说:“是有。” 水一般的夜色迷蒙,有些东西渐渐就变了味。 被子裹着她们,翻动两圈,便裹得更紧,相互牵绊着,谁都挣不出去。没多久,双方就抛开了最先争论不休的事,转而向反方面进行。 纪岑安也烦了,磨平的性子显现,毛病又上来了。她堵住了南迦的嘴,握牢对方的手臂,不多时又是把手放在南迦的身上,向下按了按,将其摁床上不让乱动。 缺乏温顺和爱意,之后的局面自是不会那么愉快。 两个人都是心狠的,不服输服软,亦不放过对方,不会收住,借此报复,没做什么,但也有意让另一方不痛快。 阿冲终究只是导火索,一个无关紧要的由头,作为一种古怪的隔阂引发了她们俩的矛盾。 摆在床头的白色枕头被推开了,落到了地上,孤零零掉在底下。 没谁去捡,不管。 纪岑安执拗,就是不让南迦避开自己,蛮横不讲理。 南迦推了下她的肩膀,她没痛觉一般,岿然不动。 强行亲了一回,不顾对方意愿的,不计后果,只图当下的感受,逞一时的能耐。 如今的南迦比往年倔多了,那时至少讲点情面,现在没有了,不配合,不如纪岑安的意。 等到分开时,纪岑安的睡袍都松开了,领口微敞,露出布料下有致的曲线,半遮半现的。 有点狼狈,亦带着抹不开的、无法言明的情绪。 纪岑安垂头看着南迦,目光定定聚集在她脸上,眼神暗昧,仿佛要透过那层皮囊窥视南迦的内心深处,看个彻底明白。纪岑安呼吸都略急,不平稳,一下又一下地重重起伏着。 但南迦不肯表露出来,也不给她继续探究的时机,抬起胳膊就将方才打偏的巴掌又还回去,红唇翕动,颤了颤:“滚下去……” 第35章 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难堪以分开告终, 各自退让,不欢而散,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少顷, 二楼的房间门打开, 清瘦的身影由里面慢慢出来, 往楼下走, 到一楼客厅里另寻休息的地方。 纪岑安到沙发上坐着, 不讲究地待在下面。 夏夜里不冷, 躺沙发上将就也能舒适过一晚。 纪岑安留下了, 不滚,哪儿都不去。 没有能去的住所,亦没那个心。 这位甚至都不生气,挨了打, 可无所谓, 记吃不记教训,已然料到了后果, 知道会是这个待遇,做了就认,镇定自若地受着。 南迦就那个性子,这次还算温和的了, 要是搁前几年,今晚她俩估计又要崩,不会如此轻易就收场。 自知理亏, 纪岑安不给自己找借口,摆得正心态, 还算认得清对错, 不至于太恶劣。 别墅里清净, 从这时起到天亮为止,再未有其余动静。 ——这边还住着不少白日里的帮佣,那么大的房子,不仅是她们在,但许是夜太深了,大家睡着了听不见,许是别的缘由,这会儿竟没谁出来看看,亦无人来安置纪岑安。 二楼上死寂,黑乎乎一片。 纪岑安侧倚身子,眸光向远处延伸,融进浓郁的昏沉中,很久以后,再望着楼梯口的方向,思绪有些不清明。 后半晚上悠长,较为难过。 楼下辗转反侧,一个人待着也窸窸窣窣的;楼上不得安宁,余力经久不散,反复翻涌折腾,心思被扰乱了,没法儿淡定歇息。 归根到底,这才是原本该有的情形,揭开表层的皮肉,剩下的才是真实。 她们有着那样的过去,勉强衬得上是一对,一度纠葛不断,是非爱恨交错,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对另一个人熟悉到闭眼都能认出对方,再相遇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地面对,往昔不会烟消云散,介怀是必定的,做不到坦荡放开。 第72页 南迦怨纪岑安,也恨她,不接受当前。 纪岑安亦没差多少,死性不改,骨子里就没变过。 无论在外人面前她们是哪个样,都不重要,私下里的面目才是真的,是本质。 嘴角似乎还留有南迦的温度,纪岑安抿唇,灵巧的舌尖抵住脸一侧,轻轻碰了碰。 今晚这一出跟以前挺像,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不是南迦先挑毛病,而是纪岑安成心找茬,揪着一些有的没的不放,非得找存在感逼南迦。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南家的安排和徐行简,偶尔也是别的方面,比如纪岑安突然兴致冲冲要去哪个地方,希望南迦推掉工作陪自己,但南迦不愿意,于是就会发生争执。 在这以后,她们会冷战,又或是做点什么来挽回。 纪岑安是十足的混账,向来不吃半点亏,有时会惹得南迦眼红,让其求饶。 南迦也会“打”她,但没这么狠。 一般是不打脸的,那太伤自尊,大多拍背或拧她的腰,嗔怪轻斥。若非气急了,不然多数时间还是好的,很快就能翻篇。 这回更严重些,但还是纪岑安的不对。 不该那样,理智上不应当。 思忖了会儿,纪岑安却不怎么纠结这个,怔怔出神。 后面不晓得何时才睡着,她没多大感觉,脑子里静不下来,一直有一股捉摸不定的念想在乱窜,忽这忽那的,直至意识朦胧了,整个人便就沉了进去。 估计是睡前这档子麻烦导致的,纪岑安天亮时分又做梦了,见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 她见到了纪家那几个,大哥和父母他们,在遇到南迦前,她总是惹是生非,给家里添乱,不务正业地瞎晃悠,搞出一堆棘手的问题。纪父也打她,上棍子使劲抽,打得她满院子跑,让跪着认错。 她死犟,不认。 接着再招来纪父火气冲天的一顿收拾,边骂边揍她,喋喋不休地训斥。 当时母亲和大哥也在,可他们并未上前制止,连假意拦着的动作都没有,不动容地冷眼旁观,好似那是极其正常的场景。 …… 后来再挨揍,纪岑安就不跑了,挺直腰板随便他们怎样,打不死就是赚的。 嘴硬得要命,宁折不屈。 …… 有了南迦的那两年,纪父早都不打了,只吵架,不动手。 不愿待在家里,纪岑安就总往北苑钻,隔三差五出现一次,改为给南迦添堵,换地方折腾。 南迦比纪父他们好些。纪岑安是这么认为的,最起码南迦不使自己烦,即便有摩擦,可还是差强人意。 纪岑安没睡踏实,睁眼后脑袋都沉重了些,很不舒服。 早上是赵启宏叫的她,尽职尽责将其唤醒。 赵启宏来了有半个小时了,进门见纪岑安瘫沙发上,一看就是在楼下过了一夜,他却不问缘由,不关心纪岑安个自家老板间有什么问题,一概不管。 南迦已经出门了,这个点都到了公司,白天还有一堆工作需要处理,抽不开身,必须过去。 别墅里余下的事都交由赵启宏负责,包括纪岑安。 赵启宏带了些熟食过来,一大早还亲自下厨,为纪岑安煮了碗鸡汤馄饨,随即贴心问:“江小姐下午还要去医院吗,还是留在这边?” 比起前几天的随和,纪岑安今儿明显没心情应付他,装样子都懒得,吃完馄饨,淡声说:“不关你的事,别跟着我。” 不由自主就带着些戾气,脾气有点冲。 对于她的不客气,赵启宏不往心里去,也有眼色不多问了。 但不问不代表同意,他自然不会听纪岑安的话,只照着老板的交代行事。 晚些时候,纪岑安外出了一趟,不是去医院,只随便到外面走走。 赵启宏没离开别墅,可在纪岑安走后,却同一位保镖使眼色示意,让跟上看着点。 不干涉纪岑安去哪儿,随她的便,只要乐意,她上天都可以。派保镖仅仅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以免她在外面遇到变故来不及处理。 自打住进北苑那天起,赵启宏就安排了保镖守着纪岑安,还不止一位。 纪岑安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挑明,当做没发现,察觉到了端倪都佯作不知情,默许这群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纪岑安没走远,饶了一圈再回来,期间还甩掉保镖,凭借地形转路,七拐八拐就不见踪影。 这可把保镖吓了一跳,以为人又离开了,搞得差点立马上报赵启宏,好在最后是虚惊一场。 纪岑安自己折返回去了,成心不让跟着。 因着这事,下午,赵启宏多派了俩盯梢的,怕出岔子,再来一次上回的经历。 纪岑安无动于衷,对此不关心,任由赵启宏派三个还是十个人盯着自己,反正再出门时,照旧把他们甩开,不乐意被跟踪看护。 赵启宏有点头疼,觉得纪岑安不会走,但不敢保证,担心这是障眼法,怕被忽悠瘸了。 思来想去,赵启宏还是将这些报告给南迦听,委婉提两句,试探南迦的想法,看接下来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要不要提前找方法应对。 与上次的沉脸置气不同,南迦好像不怎么介意了,听完了不仅没反应,还说:“明后天有工作,后天晚上要去老宅,你那边自行安排,不用找我。” 第73页 没太懂怎么突然不一样了,赵启宏犯难,琢磨不出来南迦这是反话还是怎么。 不好再多嘴,赵启宏思索须臾,硬着头皮应声:“好,知道了。” 纪岑安没走,南迦却不过去了。 让滚的不滚,喊滚的倒是滚了,离开得决绝,大有撇下不管了的架势。 赵启宏两头倒,白天向南迦讲完,晚上转至纪岑安,一五一十交代,告知南迦是因公司忙才不回来。 另外,他也说了阿冲那边的进展,不用纪岑安开口打探,径自转告一番,让纪岑安放心。 阿冲已经到公司看过了,和人事部对接完毕,两边都对另一方有了基本的了解,目前还是比较顺利。 公司承诺了招阿冲,肯定不是假话,相关的都安排妥当了,只看阿冲何时能去。 阿冲的个人意向呢,看样子也是情愿的,非常满意,过去的当天就定下了时间,说是下周就能上班,最迟不超过半个月。 那姑娘诚心,铆足劲儿要挤进去,挺看重这个机会。 阿冲还致电赵启宏了,表达感谢,劳烦赵启宏这阵子跑来跑去地忙累。 纪岑安傍晚时也收到了陈启睿发的短信,其实早都知道,只不过陈启睿讲得没这么详细,说的是阿冲要进南迦的公司,其余的没提。 赵启宏斟酌着说:“南总可能会在家里住两天,最近不一定到这儿,应该……” “回老宅做什么?”纪岑安问,中断他的啰嗦。 以为她没在听来着,蓦地被问话,赵启宏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迟疑半晌,左右衡量,回道:“定期过去看看,再过不久老太太过寿,应该要大办。” 心知肚明近期的日子,纪岑安直白道:“还有哪些人在?” 赵启宏不说。 纪岑安肯定能猜到,想都不用想。 还有谁很明显,南家年年有事都会考虑徐家,这次自是不会落下。 赵启宏哑巴似的,像封嘴的闷葫芦。 纪岑安不刁难他,已然有数。 房子里鸦雀无声,静悄悄的。 到时间了,不在楼下待着,纪岑安进到二楼。 赵启宏留下面清理残局,使唤帮佣收拾客厅,不多时再送份酒水上去。然而今夜他进不去房间,门被反锁了,里面乌漆嘛黑,缝内没有一丝光亮。 第36章 进不了门, 那份酒水又被端下楼,放回原位。 ——本来送不送都没差,纪岑安不喝那玩意儿, 纯属白费力气。 赵启宏站了会儿, 知晓人还在里面,只是歇下了没动向, 犹疑许久,终归不打搅纪岑安, 亦未将这些通知南迦。 有的事很难理清,能不插手就别胡乱掺和, 与旁观者无关。 下去后, 赵启宏同其他员工通通气,示意都放机灵点, 不要没长眼睛一样。 帮佣们领会,一个个规矩守在底楼, 绝不踏足上面半步, 轻手轻脚尽本分干活, 做完就各自回住的地方。大伙儿都发觉了端倪,晓得这是出了问题,但到底是老板的朋友,谁都不敢探究揣测,宁肯睁眼无视, 也不会好奇八卦打听。 所有人都老实自觉,不管,不传, 任其自然。 平稳无奇的一宿, 与往日没两样, 虽少了南迦的身影,但影响不大。 南迦平时也不怎么来,挺稀松平常的,不值得关注。 反正对帮佣们来说是这样。 纪岑安什么都没做,只身在楼上待到日上三竿才起,兀自捣鼓自己的事。 午间时分,这人面无波澜外出,续上前两天的工作面试。还是决定要去那家饮品店,陈启睿说那边在招短期工,待遇条件过得去,比酒吧强。纪岑安和负责人线上联系过了,饮品店让她过去一趟,要当面看看,合适的话明天就可以培训上班。 进驻学校的那家店是一家自创品牌,专卖咖啡和自创饮料,规模不算大,可装潢很不错,文艺范儿十足。 面试的地址不是别处,正是理工大学附近的Z大,南迦的母校,也是南迦定期回去并资助捐赠的地方。 陈启睿前几天就讲了的,招聘负责人也说了,纪岑安早都知道。 那里没必要避嫌不去,何况饮品店所在的店铺位置隐蔽,设在艺术活动中心的底楼,环境清幽安静,顾客大多都是低调的学生党,加之店里的饮品平均单价售卖价格高于二十,一般也没啥回头客,在那里工作定然不容易被注意到。 相对而言,学校的人流量哪怕大得多,可远比鱼龙混杂的酒吧和网吧安全,竟然是个不错的去处。 应聘很顺利,当天就拍定。 负责的那位是饮品店的店长,投资的老板未现身,据说正主远在国外,没精力打理这个,全权交托给店长管了。 似乎店老板投这家店也是Z大的毕业生,投这家店不图赚钱,纯为年轻时的情怀买单——店老板还是学生时就总想着在校园里开一家饮品书屋店,希望以后都能多多接触青春少艾的面孔,但可惜后来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对曾经的预期生活早已分.身乏术,抽不出空。 说白了,人家有钱烧得慌,为了满足表面的自我追求而赔钱做生意,花票子买开心。 店长滔滔不绝地唠叨了快二十分钟,介绍自家的情况,再花半小时探纪岑安的底,但不关心她的身份之类的,只在意她的能力本事,做没做过类似的工作。 第74页 弄得像在进行专业的精英选拔,极其正式。 去面试的只有纪岑安一个,不见其他身影。 纪岑安有问必答,略掉不该讲的,其它方面都招式了说。 没太多经验,不会做饮料,可以学。总之就这态度,不玩花里胡哨的话术。 交流完毕,店长直接把对她的不满意摆在脸上,听得直皱眉。然而到了最后,许是招不到其他员工,对方还是录用了她,告知短期工的待遇:不签劳动合同,工资周结,一天工作八小时共150元报酬,如有加班则另算。 由于是短期工,店里不会为之买保险那些,所以在工资上拔高了一丢丢,另外也允诺了每天包两顿饭的条件。 上班时间是两班倒,短期工上晚班,下午两点开始到晚上十点结束。 员工的工作待遇不是店长做主定的,是由那个所谓的老板安排。 店老板在这方面上看起来就不合格,整个一生意小白样,典型的人傻钱多。给员工的待遇偏高了,堪比做善事,寻常的饮品店大多数都没这个数。 报完条件,店长问纪岑安的意思,让赶快做决定。 不着急拿下这么好的就业机会,纪岑安镇定道:“我要先想想,晚上给你答复。” 明显没料到她会犹豫,别的应聘者要是碰上这条件,百分百都答应了。 店长当时就怔愣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不甚介意地说:“可以。不过如果晚点有别的人来了,遇到更合适的,我这边就不会留位子了,你尽量早点给答案,今晚十点前,行吗?” 纪岑安颔首,说:“嗯,好。” 面试到这儿就结束,至此分别。 纪岑安没在外面久留,转而又带上暗处甩不掉的保镖,坐公交折回去。 陈启睿打电话问结果,得知她竟然还挑挑拣拣的,冲着这边就尖酸刻薄损道:“这天儿也没下雨,昨晚洗澡脑子进水了?” 纪岑安不恼,随便骂。 陈启睿怒其不争,恨不得帮其答应。 几千块钱是没多少,可能稳当拿几千块钱的工作也没多少,他们都是摸爬打滚一路混过来的,清楚这份活计很适合纪岑安,别的店应该找不到类似的了。 劳力付出是最不值钱的,没技术含量,赚的都是辛苦费,外面干这一行的,多的是两三千一个月。陈启睿不理解纪岑安的想法,分明是她自己要去面试,现在又模棱两可的,简直拎不清。 “要不是阿冲她让看着你一点,鬼才管你。”陈启睿急性子,张嘴就说,“我跟你讲,你别作天作地的,赶快应下,明儿咱俩一块儿过去上班。” 语罢,又骂骂咧咧,直言她毛病一堆,不识好歹。 陈启睿就是冲天炮,一点就往上蹿,烦人得很。 纪岑安将手机音量外放,由陈启睿在对面发疯,始终那个死样。 处在客厅另一边的赵启宏往这儿看了眼,将二人的对话收进耳中,明面上不显,不干涉这些,可走开之后,私下里还是将事情报给老宅的那位听。 纪岑安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挂断电话了才收起手机,余光朝那边望去,看得出赵启宏要做什么。 都是她以前用过的招数,不可能不清楚,全都明白。 现在南迦待她的方式,不及她当初的十分之一,差远了。赵启宏那点小动作,都不用纪岑安细心观察,一早就暴露了。 赵启宏到后院里打的电话,出去了几分钟,而后没事人一般进来。 再回到客厅时,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又上楼了。 总觉着哪里怪怪的,赵启宏心下稍疑惑,招来一名帮佣问问,可没能发现异常。 “算了,没事。”赵启宏说,怕纪岑安突然下来,随后支开帮佣。 · 城东老宅,南家。 借着老太太办寿宴的机会,南父将四个子女都叫了回来。 除了南迦这个排在中间的,另外还有老大,以及一对龙凤胎也都来了。四个子女都处于成年工作的年纪,龙凤胎是最小的,但年龄也二十有五了。 南家是偏向传统的大家庭,每次的全成员集体聚会都会比较正式严肃,谈的时间也会很久。 家里其他人都在用心商量,不止聊寿宴,也在讲着一些与之无关的话题。 比如各人近期的动向,比如职场生意。 南迦以前多少会参与一二,很多时候不发表见解,但会听一听,她今晚却融入不进去,心神不定,根本不在意亲爸和兄弟姐妹在说什么。 白日里工作太累,家里也乏味无趣,这样的场合本来就没多大意义。 家庭会议进行到一半,南迦抽身离场,到外边吹吹风,顺便接个电话,不想听了。 这人一语不发起身,不知会一声,亦没有解释,无视桌上其余家庭成员的存在,好似拿他们当空气。 被孩子这么当众轻视,南父脸色有些难看,可到底没怎么样,还是忍着了。 今时不同以往,现今的南迦才是家中分量最重的那个,早已不是当年必须听大家长摆布的温柔女儿,近两年在场的都得仰仗她过日子,可不能再对其呼来唤去的了。 龙凤胎各自对视一眼,心知等会儿估计又要翻天,双双鹌鹑似的装死。 唯有老大的哥哥与南父同一立场,面上的表情转阴,不自觉收紧拳头。 第75页 南迦是愈发没规矩了,越来越不像这家里的一份子,相处起来比外人还陌生。 若不是这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在,老人家能治得住南迦,恐怕南迦一年到头连老宅的大门都不踏进来一步。 她五年前都还好,很正常,也就这几年大变样……老大南俞恩沉了沉脸,等南迦走出去了,才隐忍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教养的东西。” 龙凤胎面面相觑,小弟在桌下轻踢三姐的腿,大气不敢喘一口。 南俞恩这么骂女儿,南父都不护一下子,宛若认同儿子的观点,他强行压住怒火,极力缓了缓心境,接着猛地拍桌子,指桑骂槐训斥动来动去的小弟:“坐不住就滚远点,不要在这里碍眼!” 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小弟正襟危坐,没敢顶嘴。 没南迦的底气,更没那本事。他低下头,小声说:“是我不对,抱歉。” 可惜南父还是看不惯他那个窝囊样,不能朝当事的撒气,抬手一耳刮子就抽小弟脸上,当场把小儿子的脸扇得通红,登时就微微肿了。 小弟捂住脸,受气包地坐着。 任打任骂,不还口不还手。 越是传统的家庭越讲求规矩,天底下只有老子打儿子的份,没有儿子还击的道理。 一大家子压在上头,小弟受完打,晚点还需要单独向南父敬茶认错的。这是该有的流程,家里向来都是如此。 今夜在这儿的还有南妈和老太太,俩女人都在。 眼看着小弟挨打,南妈心疼归心疼,可没上前阻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缸烂泥浑水里容不下白净,掉进去了都会染上污浊。 屋里的会议持续了两三个小时,迟迟不结束。 南迦没再进去,在花园里转了两圈,侯着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打小就疼惜这个孙女,对她的宠爱远超其他几个孙辈。老人家是这家里唯一的温暖,比南父他们正常多了,那是个知心暖意的老太,乐观,慈祥,对谁都好,尤其待南迦关怀备至。 老太太很晚才出来,晓得南迦在那里,拄着拐杖就独自到这边,挨着孙女坐。 不像对南父那样,南迦对老太太很是尊敬,人来了就喊,打个招呼。 老太太和蔼笑笑,先宽慰她:“别跟你爸计较,不要往心里去。” 南迦看看老人家,抬手扶了扶。 “不碍事,不用。”老太太说,坐稳了就问问孙女的近况,关心几句,“最近都没见你回来,怕你忙,我和你妈都不好过去打扰你。” 南迦说:“这阵子业务多,过些天会轻松些。” 抓住她的手握着,拍拍手背,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忙点好,拼事业,以后有出息。” 祖孙俩没太多的聊头,讲来讲去就那些家常话,没什么意思。 但南迦也不觉得无趣,陪着老人家,和老太太多待些时间。 差不多了,老太太还是惯例讲到徐行简,问及对方。 南迦却没话了。 老太太门儿清,可仍说:“他人蛮好,看着长大的,两家也知根知底。” 南迦不反驳这一点,回道:“你之前讲过了。” 老太太莞尔,说:“年纪大啦,记性差,又给忘了。” 南迦说:“上次回来的时候讲的。” “这样……”老太太说,见她不想谈这些,又把话锋转开,让再留下来住一晚。 南迦没答应,“明天公司有事。” 老太太有些失望,可亦没怎么样,理解她辛苦。 不过老人家终究还是惦记着那点事,到最后又拐回徐行简身上,说:“你妈也中意他,其实很好了,合适。” 有的道理讲不通,争论多少次都是徒劳,没用。 回来一趟就够多事了,南迦没心情再辩解,点到即止,听完就过。 原定是要在这边再歇一夜,但至此也没那必要了,留下来反而多生嫌隙。 南迦自己开车走了,南父和南俞恩等人火冒三丈,被她大逆不道的出格行为气得半死。 南父心脏不好,早先那一出就够他受的了,再来这么个刺激,他急眼了,梗到胸口发疼,险些栽倒摔地上。 家中人仰马翻,实在不可开交。 南迦看不到这些,眼不见心不烦,开车驱往汉成路的房子方向。 ……行至中途,又调转车头,向回折。 但不是回老宅,而是从十字路口转向北苑。 车子到北苑已将近半夜。 圆月的夜晚路上映着银白的光,深远的道路成了一条老长的灰色。 别墅里清净,赵启宏他们歇得早,唯有二楼的那位还没睡。 纪岑安倚在软和的座椅靠背上,抵在那里。 不知是巧合,还是料到对方会回来,所以才这么等着。 南迦推门进去,再反锁,走至跟前。 茶几上放着空酒杯,那瓶罗曼尼康帝所剩无几,快见底了。 纪岑安酒量挺行,这样都没醉,还能抬头看向南迦,起身,开口说:“以为你不回来了。” 眸光随之移动,南迦问:“怎么?” 站在那里,没躲开,由她挨近。 纪岑安上去就稍低头,漂亮的长眼半合,嗓音因酒气而喑哑,说:“没怎么……” 呼出的气息落到南迦唇上,暖热,湿润,带着一股浑浊不明的意味。 第76页 第37章 两道纤细袅娜的影子映在墙上, 重叠交.合,犹如相互依偎。她们背着微弱昏沉的光,定格在那里, 站了许久,一直没分开。 对方靠得太近, 态度呷昵,南迦不能自已地颤动浓密上翘的眼睫, 有些不适应, 可还是受着了, 容许了面前人的僭越行径。 两天的时间足够彼此冷静,有的纠葛在此刻不足轻重,可有可无。 也不废话,纪岑安抬起手, 抚了抚南迦的侧脸轮廓,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磨蹭。 南迦接受了, 不似上回那样排斥反感。 脸上的触感有点痒,动作很轻。 她们不着急,慢条斯理的,极其有耐性。 夏夜干燥的晚风从未关上的窗口拂进屋,带来沉闷与热意,但同时也夹杂着少许的凉快,能稍稍缓解溢进房间里的暑气。 微醺的酒劲儿迟缓传渡, 味道很重。 南迦不喜欢这样, 可没远离, 定定站着。 “过来待多久?”纪岑安呢喃细语, 碰南迦耳后的位置。 南迦掀起眼皮子, 略仰头, 修长的脖颈更显漂亮柔弱,对上纪岑安的目光,近在咫尺的红唇张合,齿关里吐出的呼吸都落在她下巴那里,轻声说:“不知道。” “今晚呢?”纪岑安问,语气低缓,听起来有一点喑哑了。 喝了酒就这样,没什么毛病,只是不自觉要压着嗓子才会如此。既有种沉下去的飘忽感,又不失性感,韵味别样而很有风情。 没有任何争吵,这般姿态就足够让人撇掉所有防备。 南迦嗯了声:“再看……” 那就是要待在这里,不止过来一趟。 纪岑安这才抱起南迦,先进浴室半小时,之后再出来,一并到床上。 南迦平躺着,一会儿再环住纪岑安的肩膀。 纪岑安什么都不问,打开空调,又将所有光亮都熄灭,仅余下柔和的月华铺洒到被子上,在她们周身勾勒出一层浅浅的模糊。 乏累了,南迦合上双眼。 二人在这些事上向来一致,习惯刻进了骨子里。 纪岑安是知道南家的,熟知那边的情况,有哪些人,是什么关系,谁怎么样,很久以前就摸清了。 她俩的隐秘南家不知情,可纪岑安却对他们了如指掌,特别是南父,不仅私下里查得透彻,现实中也见过几次,饭局上碰过面。 纪岑安瞧那些个只会窝里横的孬种不上眼,对南父等人向来不屑一顾,厌恶他们所谓的虚伪和表面清高,但亦不干涉别人的家事,多数时候都没怎么接触那边。 南迦毕业后就搬出老宅了,不再时常回那个家,都是定期过去探望老人,要么就是逢年过节再到那里。 可不论前些年还是现在,南迦在老宅都待不了太久,至多三天就会离开。 这次也是一样,前后加起来两天,还不算白日里外出的时间段。 多年如一日的惯例,屡屡不变。 南父的老顽固脾气很少有人受得了,自满,独断专行,骨子里就大男人主义,现代社会了还奉行旧时代那一套准则,教育子女更是刚愎自用,堪比封建老迂腐。 纪岑安刚认识南迦那一阵子,曾打算从南父下手,欲通过这个当爸的迂回绕进,可一次聚会后就放弃了。 南父是纪岑安最讨厌的那种人,连带着南俞恩和其他几位,他们都是她嗤之以鼻的对象。这类角色都不配出现在她视线里,多看一眼都是给他们脸了。要不是南父顶着南迦亲爸的名头,依照纪岑安那时的混账做派,第一次见面后她就要收拾他,非得耍阴招摆他一道不可。 这么极端的家庭,竟能培养出一个南迦,也不知道如何才有的。 大概是一大家子里总有个“反面案例”,偏生与众不同,和其他的就是不一样。 纪岑安侧侧头,用脸贴南迦鬓角那里,柔声道:“别一直绷着,放开些。” 伸手摸向她的嘴巴,把手指挨上去,南迦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以示回应。 不想听,只愿安静些。 纪岑安捉住了南迦的手,抓握紧,慢慢扣住。 南迦随她抓着手,不抵抗,一律都没所谓。 不讲求平时的做法了,放之任之。 她们口头上没太多的交流,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南迦不会告诉纪岑安自家的私事,更不会提及这次回老宅的经过,还有……南父催着她赶快定下来,没完没了地施压,各种变相逼迫。 至于怎么“定下来”,顾名思义,自然是和某个人定。 南父十分满意徐家,也早都看中了徐行简,希望两家能多一层牵扯,从而进一步联合。 在南父看来,女儿做生意并不算一门正经的营生,他对她的期望是相反的,盼着南迦可以走更有底蕴的文化路,而非整天不着家地搞什么互联网。 以前的南家虽远比不上纪家,可往上三代算是正统的书香门第,一个个可都是正经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到了老太太那一辈,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南家逐渐没落了,传承到南父这儿就更加衰败,远比不上过去的风光和兴盛。 南父活了大半辈子,这些年以来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光耀门楣,重新振兴祖上,但无奈他能力不行,在这方面着实没天赋,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盼着四个孩子可以按自己预期的那样过活,以此来满足他那旺盛到无处安放的虚荣心。 第77页 他辛苦栽培南俞恩和南迦四个,想的是他们可以像徐行简和徐家其他子女那样,朝着“社会地位高”的方向进发,比如进大学当教授就是其中一条路子,再比如也可以通过文化的大道进入xx局谋个一官半职,再不济,通过联姻等方式也行,不失为一条迂回的通道。 南父前些年就想着南迦可以进学校,或者当任个什么主席,那也算得上不错的了。 可惜南迦中途不听话,一头就扑进了商海中,与他的期盼背道而驰,且越行越远。 南父不死心,舍不掉做生意带来的好处,又抛不开原有的“志向”,于是退而求其次,表示不阻拦南迦的意愿,但唯一的要求是她最起码能找个徐行简那样的,家世清白,有传承的积淀底子,如果是从政的就更完美了。 不喜欢徐行简也成,可以换人,找谁随她的意,只要是书香门第起步,别的都是其次。 老太太这两年的身子骨愈发差劲了,没少进医院,老人家原本是不站南父那边的,可自从上次又住院以后,却转换了想法。 老一辈守旧,跳不出局限,所有小辈里最担忧南迦,想着她都三十了还孑然一身,始终挂念得很。 南父吃准了女儿的软肋,用情义和规矩压人。 虽然不吃这一招,可南迦憎恶这一切,长此以往,终归还是克制不住。 今晚到这里来……南迦有些分不清缘由,不知为何会朝这里找纪岑安。 她们分明是在冷战,眼下亦没有多余的情爱成分,双方都是依照本能,遵从内心深处的念头,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求真实。 良久,感觉到纪岑安要放手了,南迦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轻不可闻地低语:“别动,就这样。” 纪岑安低头,“嗯。” 继续抱着,不分开。 难得这么和睦一次,两个人都顺着感觉来。 南迦趴纪岑安怀里,过一会儿再翻身,转向落地窗的那边。 黑魆魆的夜晚,外面没什么看头,放眼瞧去净是沉沉的一片,几乎看不见事物的样子,朦胧间能望见树木的氤氲轮廓。 纪岑安又自后边搂住南迦,把手搭上来。 南迦侧躺着小憩,思绪仍旧烦乱,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了。 纪岑安默然贴在她背后,拨开乱糟糟的头发,不多时再凑上去些,将湿润的唇印在南迦白皙的颈后。 南迦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往后抵了抵,挨纪岑安更近点。对方也配合,收紧手臂,以绝对掌控的姿态抱她,将她拥在身前。 别墅小区绿化率高,周围树木丛生,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旺盛枝叶。凌晨的夜晚露水重,三四点那时,树叶上就略微染上湿气了,再过不久又凝上晶莹的水珠。细小的透明珠子渐渐汇聚,等到柔软的叶片不能承受之际,倏地——夜露掉地上,在灰扑扑的地面形成一抹痕迹。 她们这期间醒了一次,睡得不安稳,也没那么重的困意,四点整以后才又陷进去,一觉到天刚蒙亮的时分。 不过彼时也不是起来的时候,还早。 这几天纪岑安歇得够多了,尽管夜里没怎么睡着,可她状态还是不错,不至于就这么蔫了。 翌日,也是她先起来,自觉让地方给南迦。 南迦昨晚过来谁都没告诉,连赵启宏都不知道,别墅里的大伙儿不清楚老板过来了,见纪岑安下来就要到楼上收拾整理,差点闯进二楼。 纪岑安拦住他们,向赵启宏说一声,让另行安排。 赵启宏赶忙支开帮佣,勒令谁都不准上去,自己也到楼下侯着,直到南迦醒为止。 自家老板的脾性赵启宏可都明白,不通知就过来了,一看就是有事,否则不会大半夜到这边。 赵启宏瞅了纪岑安一眼,心知南迦到这儿是为了谁,但装作不懂,待纪岑安还是如往常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不会因此就变得冷淡或特殊。 他也挺老滑,变着法儿从纪岑安嘴里探了两句虚实,问道:“南总她哪个时候来的,今天是要留这边?” 纪岑安看看他,却不回答,只说:“我找了份工作。” 赵启宏早就知道这事,可还是愣了片刻,没转过弯儿来,不理解她提这个干嘛。 “江灿小姐现在要出门?”赵启宏问。 纪岑安背上挎包,以行动代替回答。 当她会留下等南迦醒,结果不是,这就有点不对味了,不符合她平时的风格。赵启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测她们昨晚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冲突,可他没好问,只能目送纪岑安出去,整个人欲言又止,搜肠刮肚也讲不出话,还没酝酿出说辞就卡住了。 纪岑安抬脚就走,直直出门。 赵启宏光顾着看,背影都瞧不见了还一头雾水,久久反应不过来。 今天反常的远不止纪岑安,另外那位也是。 午间时刻,估摸着楼上那位应该起床了,赵启宏这才上楼,把该准备的东西和午餐都送上去。 送完了,再汇报纪岑安已经离开的消息,告知对方何时出去了,要到哪里。 赵启宏不动声色观察老板的脸色,念及南迦那么晚了才到,早上的气氛好像也不大对劲,想着南迦可能会有比较大的情绪波动,正如那次把人跟丢了一样。 然而南迦并未受到太深的触动,听到纪岑安独自走了也不奇怪,似是料到了,脸上的神情自若。 第78页 揣摩不透她俩咋回事,怎么一天一个样,总是阴晴不定。赵启宏不啰嗦,试探问道:“那晚上要派人去接江灿小姐吗?” 南迦淡声说:“她自己能回来。” 赵启宏应道:“行。” 南迦没胃口吃东西,让将食物都撤走。 昨天到现在都没咋进食,饿过头了,已然没感觉,看什么吃的都没想法。 赵启宏照做,不过还是留下一碗青菜瘦肉粥,有心提了句:“江灿小姐熬的,一大早就在弄这个,只煮了这么点,她自己都没吃就走了。” 煮了一人份的粥却不吃,是留给谁的,显而易见。 纪岑安什么都不讲,赵启宏能领会,不管南迦吃不吃,反正留桌上不端开。 不会因为这个就大受感动,南迦仍旧心硬,等赵启宏快行至门口了才把人喊住。 赵启宏停步。 南迦想了想,轻轻说:“老太太的寿宴,重新安排一下。” 意思没点明,但赵启宏能理解。 重新安排,必定是和纪岑安有关。 这次的寿宴邀请的客人众多,其中就有裴家一干人等。 赵启宏点头说:“您放心。” 随后退出去,细致带上门。 又只剩自己了,南迦才揉揉眉心,身上很是疲惫乏累。她看了眼桌上的粥,缄默许久,起身转至衣帽间,推开进去换一身行头,为出门做准备。 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的身形,注意到锁骨下方惹眼的多余留念,南迦半耷着眼,视线从上面缓缓掠过。 穿上禁欲的衬衣,遮住所有,将曲线都藏在白色的布料底下。南迦不慢不紧系扣子,到第三颗的时候,顿了半秒,指腹挨上去似有若无地碰挨,而后又收起指节,不经意地避开了。 第38章 纪岑安真去上班了, 上午就到店里,进行必要的入职“培训”。 说白了,就是到那边打杂,分配任务。 算上她和陈启睿, 包括那位应聘他们的店长, 这家饮品店里就四个员工。多的一人是本校的学生, 目前还是兼职,负责上早班,与纪岑安的班次不重合。 由于是刚入驻校园的店铺,加之又是暑假期间,饮品店内的生意比较萧条, 一整天下来都没几个顾客。 店里只有一位正经的咖啡师, 也就是店长本人,其余三个都是新手。 原本要一起到这儿的江添没来,进学校实验室了, 近期没时间。 比起纪岑安和啥都不会的学生, 陈启睿还算优秀,往前入职的那几天里学了不少做饮品的技巧,他上手这份工作飞快, 有扎实的底子基础,很得店长青睐。 纪岑安慢一些, 但其实还行,不算太差。 那个学生才是最没效率的员工, 总是学不会, 照着配料单子都做不出东西, 捣鼓大半天等于白搭, 纯属浪费食材和力气。 可饶是这样, 店长也没怎么样,不发火,骂都不骂一句,只对纪岑安和陈启睿说:“后面你们两个顶上,不会做饮品的就到外边点单,这里也用不上多少人。” 大抵不是自己出钱开的店,所以无所谓用人成本,似乎不怎么在乎,不如面试纪岑安的那天上心。 另外,着装要求方面,店里让所有员工都必须扎头发,统一上衣和帽子,为了达到相应的卫生条件,也让他们都必须佩戴口罩。 店长着重强调了这一点,再三嘱咐,说:“店里有冷气供应,室内不热,希望各位都能遵守,上班期间将就将就。” 这倒是挺适合纪岑安,她本就打算继续戴帽子遮一遮,以免出岔子,结果店里的硬性规矩就这样。 她瞅了店长两眼,视线由他脸上经过,不反对,没半点意见。 陈启睿与学生亦认同接受,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问题。 这份工作清闲,远比以前的活儿轻松。 一点多那会儿来了俩客人,下午剩余的时光基本空着,偶尔能出现一两个下单打包带走的,可这么点利润连成本都覆盖不了,勉强只够空调费。 可见幕后老板的确是有钱没处使,找这种偏地儿做生意,典型的赔本赚情怀。 然而这与纪岑安无关,打工的管不着,操不了这份卖命心。 昨晚没怎么休息,今晨起得也早,纪岑安唇色有点白,嘴皮子偏干,对谁都爱搭不理。她看起来心情不大顺当,脸上的表情有些臭,莫名就怪怪的。 陈启睿上午就发现了,察觉到她心里不爽利,憋着一股劲,可没问,直到现在得空了才敲敲桌面,不解问道:“一来就拉着脸,有谁惹你了?” 纪岑安坐在吧台后的高脚凳上,沉声说:“没有。” 陈启睿不信,盯着她。 “真的?” 不想掰扯私事,纪岑安回道:“谁都没惹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困。” 陈启睿边擦玻璃杯子边说:“你前两天不是没上班,还熬这么晚做什么,又遇到事了?” 纪岑安否认,不讲实话,不可能告诉他。 陈启睿也烦人,许是觉得跟她熟了,便话痨起来,讲了些有的没的,提一提周家,说阿冲家有位亲戚到城里探望阿冲老妈,会在这边留一段时间,顺便帮忙照看老人孩子。 那比他们接手照顾更好,长辈到底有经验些,而且同龄的熟人也能陪阿冲老妈聊聊天。 和前几次相同,陈启睿依然三缄其口,忽视纪岑安和郭晋云那档子冲突,不说这个。 第79页 他知道纪岑安用的假名,大概明白她的经历不简单,但那都是自己干涉不了的,心知问了也没用,而且纪岑安不会讲,因此一个字不说。 何况那次进了派出所调解结束后,郭晋云没再出现,凭空消失了般,陈启睿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很多隐秘也就随之散掉了。 纪岑安极其敷衍,听了一会儿就不吭声,埋头专心做事,兀自清理做饮品的机器。 倒不是对陈启睿发火,拿对方撒气,态度其实还行,就是不怎么愿意开口,自己心里压着,不怪别人。 经历了昨晚的一夜,现今沉静冷却下来了,有些东西也逐渐漫上胸口。 她和南迦是愈发牵扯不清了,越来越乱不可分,她俩现在颇有点各取所需的意思……准确来讲,这几次都是。昨晚的一切不算是在缓和这段关系,南迦那样子也不是将她当做什么不可割舍的人,更像是把那些亲密视为慰藉安抚,仅仅是一种疏解,一种游离在感情之外,只局限于特定环境下的手段。 南迦回来找纪岑安,深更半夜到别墅二楼,那与情爱成分不沾边,是两码事。 感情倾向和身体不能混为一谈,差很远,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鸿沟翻越不了。 纪岑安心知肚明,倒也不介意,可酒劲下去后就空落落的了,不如当年洒脱肆意。 以前她可以不在乎南迦爱谁,注重结果,得到了这个人就不管了,任徐行简还是哪个男人出现在南迦生活中都可以接受,反正在她心里南迦就是她的,事实如此。现在却哪里变了,明明徐行简近来都没太重的存在感,甚至没出现在南迦身边,可那种滋味不同了。 或许是尊严使然,又许是别的缘由,纪岑安说不上来,总之有点压着了。 整个人挺拧巴的,放不开,束缚在里面了似的。 昨夜是两个人放纵任流的结果,她俩自己造成的,也是纪岑安主动,南迦才是承受的那位,属于被动的一方。 按理讲,掌控权是在纪岑安手上,可她却把控不住动向发展,今早醒后才会先行离开,走前还煮粥,做出一些不合理的行为。 应该冷处理,或是当做没那回事儿。 纪岑安径自接了杯水,往里放一半冰块,端起来喝了小口,垂垂眼,分散注意力地问陈启睿:“你要不要喝?” 陈启睿不要,无福消受她的示好。 “去趟厕所,你看着一下。”陈启睿说,见她心神不定的,看出是不乐意被打听,便把场子甩给她看着,自个儿找借口到男厕抽烟。 不拆穿他的小把戏,纪岑安图清净,继续待角落里,不多时再抓起帕子擦吧台。 新工作毫无难度,一天就能适应。 晚上生意更冷清,店长干脆提前一个小时打烊,放员工早点回去。 纪岑安和陈启睿一块儿离开,步行走出学校,一同到两个公交站的老街看看阿冲。 阿冲家的新租的房子就在老街,也是同陈启睿合租,住的那种旧式矮平楼,里面有三间房外带一个小院子,可以做饭,但卫生环境比较糟糕,连单独的洗澡间都没有,只能提桶进厕所里凑合。 纪岑安不好奇陈启睿为何与母子三人租一处,非得自找麻烦。 空手过去走一遭,进门后都不坐坐,纪岑安不多时就起身离去,搭末班公交车回北苑。 今晚不走运,不够太平。 走到街边候车期间,附近跟来了陌生尾巴。 纪岑安警觉性高,知道有保镖跟着自己,可亦敏锐感知到还藏着另外的目光。 暗地里的保镖还算专业,但可能是守了纪岑安一整天太消耗精力,对方并未察觉到不对劲。 保镖伪装成同样等公交的路人,靠在公交站牌那里,瞧着就像是普通市民,不值得注意。 可惜没现身的跟踪者肯定猜得出他的身份,早看出来了。 纪岑安假意摸手机翻动,余光在四周巡视一圈。 没能看到可疑的踪影,这里除了她和保镖,没别的人了。 也许是错觉,精神过于紧张,想多了。 不管有没有跟踪她的,对面始终没出现,过后也不再跟下去。 公交车停靠路边,上去的只有纪岑安和保镖。 坐车至中途,出于保险起见,纪岑安还是下去兜转半条路,甩开所有跟着自己的,接着重新打车。 连保镖都不让随着了,谁都不信任。 回到别墅里将近十点半,南迦还留着,在书房里加班,处理公司的文件资料。 今早煮的那碗粥没了,厨房里空荡。 不知是喝掉了还是倒垃圾桶了,纪岑安没管,直接上楼。 二楼的茶几上,放着一份已经准备妥当的东西。 老太太寿宴的拟邀客人名单,赫然就摆在那里,走上前便能一目了然。 纪岑安放下挎包,不自觉看了看。 裴少阳的名字位列前排,郭晋云也在。 其他还有一些认识的老熟人,她曾经的狐朋狗友。以及,裴少阳欲接近的那位老总也在其中。 名单旁边,还有一张通行卡片。 给纪岑安准备的,照片与她本人不符,可眉眼间又相似,名字用的是“江灿”。 凭着这张卡,等到下周在南家的私人山庄里办席时,纪岑安能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随意进出山庄。 第80页 纪岑安怔了怔,拿起那张通行卡。 下意识的,她拧起眉头,摸不透南迦的想法。 做完了全部工作,南迦才上来。 纪岑安坐在那里,等着她。 眸光扫过这人的脸,南迦施施然走到床前,准备换身衣服。 “回来晚了,”南迦说,脱掉外套,好像对纪岑安今夜的动向了如指掌,但不问原因,似是不知道纪岑安去了阿冲那里,语气平常地缓声道,“迟了半个小时。” 将卡片丢回桌上,瞧着那份名单,纪岑安说:“下班去了趟北川路。” 不说谎,如数招来。 瞒也瞒不过,保镖也会告诉南迦。 把里面的内衬也脱了,放开头发披散在腰后,南迦这才捡起叠放在床头的睡袍。 由于是背对着的姿势,看不见前面,从后边的角度能看到的只有盈盈一握的纤腰,还有腰背一大片扭曲绽放的文身与中间那条分明惹眼的脊柱沟。 “见了谁,又是哪个朋友?”南迦柔柔问,低弯腰,后一瞬再直起,身子侧了侧。 灯光灼眼,照得满屋子都亮堂。 把那边的所有光景连同南迦的动作变化都清晰收于眼底,纪岑安看到了些许,随即又别开目光,不多看。 没了昨夜的气势,收敛了许多。 “过去看看……小宇,跟陈启睿一起。”纪岑安说,避而不谈阿冲,有意略过。 本来今晚也没见到阿冲,平房里只有亲戚和小宇在,阿冲在医院守病人走不开。 听得出纪岑安的回避,南迦未介怀,慢条斯理披上睡袍,仅松垮垮将其合拢,但不系紧绑带,行到她面前,一双美目流转,柔声说:“纪岑安,你帮我弄……” 第39章 睡袍是光滑平整的蚕丝材质, 浅灰色,两边对开款式,中袖, 长度约摸能到大腿中下那一截, 离膝盖还差些距离。 是一件设计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没什么亮点。 纪岑安前几天穿过,她们闹架的那晚就是这一身, 本是给她准备的。 床头只放着这么一条, 南迦随手就拿了, 倒也不嫌弃, 没觉得有哪里不合适。 整栋房子都是她的, 原主人全送给她了, 这里的所有东西定然也归属于她, 包括外在的衣物。 对方走近了,纪岑安才发觉特别之处,认出那是给自己准备的睡袍。 许是光线映衬的作用, 眼下的南迦面庞白净,浑身不经意间就散发出动人的妩媚, 贴合在衣料下的线条柔美, 起伏的弧度性感, 瞧着气质轻熟而不失大方,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和平常很不一样,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风情。 她们以往没有交换穿衣的习惯, 一次都不曾,向来分得十分清楚, 从不混淆。感情纠葛和身体是一方面, 生活习性又是另一方面, 前面的分离不了,可后者却可以泾渭分明。 细节最能体现意愿倾向,因着心里排斥,以至于连这种微不足道的牵扯都不想有,一律都要剥离开。 南迦忽然这么做,举动过于突兀了点,但又不是极度刻意。 仿佛这般行径不足为奇,很正常,自己只是无心而为之,并未注意到怎么了,没觉着穿纪岑安的睡袍有什么不可以。 按她俩如今的亲近程度,的确没必要芥蒂这些了。 都是不值一提的琐碎,无关大局。 “起来。”南迦说,语调温柔,声音稍偏低。 丝毫听不出强硬的命令,是那种挺能让人接受的态度,像是一句软乎的耳语。 纪岑安站起身,还是随着了。 先帮忙系上绑带,正事待会儿再讲。 “要哪种?”纪岑安问,直直面对面。 本身不太会弄这个,自己穿都是随便打个结,能遮挡住就行,对南迦却更讲究,好像她真会那么多花样。 南迦回道:“随便,都可以。” 放下胳膊,全都交给纪岑安。 睡袍内里没束缚,一松开手,领口就敞开了,对开的布料顺势分别往两侧垂落,露出底下一大片白皙光洁的皮肤。 纪岑安垂眸,伸伸手,拉了下细腰带,眼神还算老实,没乱瞥乱看,恪守在界限之外。即便二人有着格外不一般的关系,可她还是守规矩。 “工作如何了?”南迦问,仍是稀松平常的腔调。 纪岑安说:“挺容易,入职不难。” “最近放假,学校应该没多少人,”南迦抬了下左臂,方便对方动作,“应该比较空闲。” 腰带有一边没串上,需要重新穿。 纪岑安温吞,知道这是要谈谈,于是放慢速度。她环住南迦的腰肢,将带子的一端从后面绕过来,接道:“差不多,没几个学生在。” “前不久过去了一次,那边有活动,邀请历届校友参加。”南迦说,聊起纪岑安不知情的事。 纪岑安接话头,问:“什么时候?” “六月中旬,十二号那天。”南迦平和开口,一一陈述,“正好也要过去见老师,一块儿聚聚。” 老师,即当初的中间人,为她俩牵桥拉线的那位。 那时是纪岑安费了一番周折才和此人搭上关系,为此可没少花心思,光是搞定对方就送进去了不少人情。 毕竟人家可是南迦最敬重的对象,算发掘并一手提拔南迦的伯乐,对南迦有着知遇之恩。 第81页 纪岑安数次利用对方,明面上说是出于欣赏佩服,要去捧老师的场,各种找机会接近,实则是把人当幌子借口,想方设法找歪路子朝南迦下手罢了,做的事都是另有目的。 老师始终不清楚她们的荒唐,对她们暗地里的交际一无所知,至今被蒙在鼓里。 蓦地听到他的消息,恍若隔了好多年一样,如同上辈子的经历了。纪岑安滞住,手臂还虚搂在南迦背后,以极其亲昵的模样立在那里。 这么近距离,只要再靠上去一点点,仰仰脑袋,她们的嘴巴都会碰到,仅差着咫尺之遥。 “他怎么样了?” 到底是认识的,好一会儿,纪岑安张嘴询问。 南迦动了动,红润的唇轻启:“和以前差不多,就那样。” 然后视线上移,状似无心看向纪岑安的脸,小声说:“他问起你了。” 纪家的事老师是有所耳闻的,不可能不知道。他对纪岑安的印象不错,晓得她名声烂,本性远比表现出来的外相要差得多,可本身不讨厌纪岑安,反倒挺中意这类桀骜不驯的狂妄小年轻。 搞艺术的大多都“口味独特”,看人不根据大环境来评定,很多时候往往和大众的想法不同。 别人忌惮自大的纪岑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老师内外一致,不会那么虚伪做作,觉得她挺有意思,不算是喜欢,可绝对谈不上讨厌。 纪岑安说:“问了什么?” “你这几年在做什么,去了哪里,还有人在不在Z城。”南迦说。 纪岑安应声:“嗯。” 南迦旋即道:“我不知道,回答不了。” 收收手指,纪岑安不自禁做出反应。 继续拉起带子攥住,纪岑安将敞着的领口合上,往中间扯了扯,唯独不接这一句。 南迦说:“就这些,没另外的了。” 纪岑安低声问:“他还在教书?” “在教,不过去年就退休了,今年不常到学校,一个月也去不了几次。”南迦低眼看看自己,瞅着她的一举一动,将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收进眼里。 应该是空调风太足,纪岑安的手有点冷,大夏天还冰凉凉的。合拢睡袍时,她不小心摸到了南迦,无意挨了上去,可后一刻又倏尔缩开了,一触即分,未做留念。 “他办公室还是在活动中心三楼,你以前去过。”南迦开口,算是直白提醒一句。 老师熟悉纪岑安,兴许哪天见到了还能认出她。 同在一栋楼里,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 纪岑安能懂,慢慢开始系带子。 南迦的腰很细,再勒紧些,都快赶上一张纸的横面了。她比纪岑安的要瘦,身材相对苗条柔弱,尤其是小腹到腿这部分,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肚子平坦紧致,就连小腿都笔直修长,挑不出丝毫瑕疵。 而其它部位,往上走,该有肉的地方都有,一点不逊色,傲人的曲线起落有致,独具一番美丽。 在打了第一个十字交叉之际,纪岑安问及桌上的那张通行卡:“给我做什么?” 讲完了切入的话题,该谈正事了。 南迦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直言:“礼物,送你的。” 纪岑安看着她,与之目光相接。 “要我参加老太太的寿宴?” 南迦不正面回复,别有深意道:“好多人都会去,已经安排妥了。孙铭天,认识他吗?” 裴少阳新收购公司对家的那个大股东,上回邀请南迦参加展览会的当事者,目前裴少阳最担心的对手。 纪岑安肯定认识,哪会不知道。她再怎么纨绔啷当、成天不着调,可对这号人还是晓得的,曾在现实中见过面,只是不熟,几乎没联系。 ——裴少阳现在捡的都是当年纪家的漏,正儿八经算来,那时纪家和这位孙铭天也能算得上利益竞争关系,称不上仇家对手,可互为阵营是必定的。 “单子上没他的名字。”纪岑安说,记性挺厉害,刚刚看过的那些都过目不忘。 南迦不以为意,低低说:“没写上去,他是单独请的。” 把腰带又收紧一点,各扯一头向两边拉,末了,纪岑安停住,用拇指指腹摸着自己的食指骨节,力道很重地揉了揉。 南迦说:“你去见他。” 纪岑安问:“是你的打算,还是他的?” 南迦先不告知,轻描淡写又说起裴少阳的近况,把自己知道的都坦诚了。 裴少阳今年有得忙,前脚刚收购了公司,后脚又在搞什么投资,要在某某金融科技集团进行入驻融资,以及同时期,他还有计划要进军医疗行业……偏偏就是不凑巧,每一样都是纪家大哥当年已经在做/筹备要做的。 可能外人察觉不到这其中的猫腻,毕竟纪家倒台有这么久了,大哥自个儿做的投资方向也没透露出去,好多东西都是商业机密。但裴少阳最近有点心急了,看样子是怕出问题,所以正在加快进程,以免产生岔子夜长梦多。 南迦也不是知情人士,只不过第六感敏锐,直觉这又与纪家有关,便都加以留意。 而事实也大差不差,确实有关。 纪岑安不怎么参与自家公司旗下的管理,很多方面都不够了解,可大体方向还是摸得清。 终归和大哥才是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会完全置身事外。 第82页 她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听完,结合两件事一衡量就懂了,出声挑明:“你让我帮孙铭天。” 南迦仅是陈述事实:“只身单打独斗没用,对付不了那边。” 谁都不是傻子,裴少阳更不是。纪岑安暗中摸索兜转,他如何不知情,早都防备着了。 事实摆在眼前,胳膊拧不过大腿,处境如此悬殊,纪岑安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干不赢他。她要真有那个本事,早就找到证据了,哪会至今还什么都做不了。 孙铭天这是抛出橄榄枝了,欲与其结盟。 当然,可不是看中了纪岑安的能力,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只是觉得她有用,能在这场斗争中派上用场。 不管怎么说,纪岑安比他们都更熟知裴少阳,为了现在这些投资,大哥做过哪些准备,纪岑安也基本知情。商业竞争就是先下手为强,她就是可行的参照,能为大家指路。 两方一同合作,作为回报,这边会帮纪岑安对抗裴少阳,稍尽绵薄之力。 南迦和孙铭天同一阵线,利益出发点一致。 作为说客,该讲的讲完了,便到此为止。 纪岑安唇线紧抿,绷直嘴角。 下不定决心,未做选择。 不着急她接受与否,南迦右手搭她肩膀一侧,移到锁骨那里抚着。 “你自己决定。” 纪岑安低头绑好腰带,最后打个好看的结,让其垂在南迦纤细的腰侧,面色如水。 “你的条件呢,是什么?” 南迦攀着她,深邃的眉眼微弯,挨近她怀里,犹如依靠上去,凑到她唇边缓慢道:“我的早都说过了,接下来还缺一个私人模特……” 第40章 亲密的行径, 暧热的低平语调,漫不经心间流露出来的狎昵撩拨却又恰如其分,夹杂着一丁点佻薄但不轻率, 意味颇为长远。 浅淡的女人香气混合在其中, 若即若离地撩拨绷紧的神经,无声无息地蛊惑着人心。 南迦相当认真, 语气不作假。 风轻云淡的,不担心纪岑安拒绝, 未用下作手段逼迫, 任其抉择。 各人自有立场, 所处的情况有差异, 考量不唯一, 如何权衡利弊又相去甚远。 现成的条款摆在那里, 余下的全看对方自个儿。 纪岑安一脸凝重,表情有些深沉。 这遭听进去了,也琢磨出了话里的个中含义, 把前后的一连串事连成一条线,纵贯横览, 发现了那些潜藏在表层之下的预先布局。 从始至终, 南迦都是清醒且极其克制的那个,无论是到出租屋找她, 还是设计的那次邀约裴少阳,以及后面资助阿冲一家,都与“心软”二字无关, 更不是念旧情割舍不掉。 自路边的那次见面以后, 一张巨大的束缚密网已经展开了, 逐渐编织成形, 一天接一天地扩大,再收拢,直至牢牢将她困在其中,截断所有退路,再也挣脱不了。 纪岑安可以放下全部,毅然决然离开这里,改日想到办法了再回来。 但同时,和她的选择捆绑成一股的,还有其他人:纪家那些个是主因,裴少阳和郭晋云是次要,还有阿冲和她老妈……南迦的帮衬都是自带筹码的,一次次下注,加码,直到天平的一方彻底倾斜。 现状是捆住手脚的锁链,这所牢笼的大门开着,进去,困扰统统可以迎刃而解,全部人皆大欢喜,反之则走向另一个极端。 纪岑安还年轻,可以等,两年三年,甚至更久,或许总有一天能等到解放的时候,但阿冲老妈等不了,陈启睿他们就那点本事,撑破天也无法和郭晋云那种不要命的混子匹敌。 还有,届时裴少阳保不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可能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局势。 凡事皆有变故,将来的一切谁都预料不到。 甘于隐忍,继续流窜远走,还是站在南迦这边,该怎么选,其实一望而知。 之所以这么做,南迦必定也不是出于好心,没那样不计前嫌的大度胸怀,压根做不到。 南迦亦是为了利处,一方面和孙铭天的目的一样,看中了那些投资,欲抢夺裴少阳他们口中的肥肉;另一方面,南迦和纪岑安两人的纠葛还没完,三年的分别改变不了这段感情的性质,纪岑安磨苛了南迦那么久,那时就给她上了一道重重的枷锁,中途也没放开过一次,而今风水轮流转,南迦也不会轻易让纪岑安称心快意。 其中一个人困在笼子里出不来,对方也别想飞出去。 当下和过往混杂,恨与欲交织,有时感情真心是其次,执念占据上风,还剩着的只有一塌糊涂的现实。 南迦是一把温柔的刀,表面裹着白色的软布,看起来无害而端庄,但内里的本质是利刃,比几年前的纪岑安要冷情上许多倍。 年少时的纪岑安只是轻狂在外,在那个年纪里再怎么飞扬跋扈,终究有一定的限度,正如她曾经嫉妒徐行简到牙痒痒,恨不得弄死徐行简解气,可顾及到南迦的想法,气到发疯也不敢怎么样。 这人能被约束,有一道无形的底线横在那里。 南迦却是不同,她是理智的,矜持不苟,对待什么都是步步细算,以最周全的方式行动,确保可以万无一失。 南迦从不任性,向来谨慎,喜欢稳扎稳打地循序渐进。不像那时的纪岑安,任性,冲动,越是得不到就容易暴露,把心绪都放在脸上,巴不得谁都能看到。 第83页 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付出了就得有可以享受的成果。 南迦的善意都是需要回报的,不是白帮。 纪岑安双唇翕动,半晌,沉声说:“没了?” “没了。”南迦说,似听话安分的情人,亲热将下巴挨她颈间,歪歪头,左脸贴到她脖子一侧,“今晚先想想,明天再给答复。” 纪岑安站着,双手没抬起来,可也不置气推开南迦。 种哪样的因,得哪样的果,现今仅仅是自食其苦。 再有,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代价才有相应的交换。 已经洗漱过,换好睡袍,南迦就要早些休息了,没精力陪这人再浪费下去。 无视纪岑安的反应,南迦走开了,到洗浴间对着镜子捯饬护理一番,不多时再出来,躺下顺心养神。 纪岑安杵在茶几前,低眼望着通行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面她们还是一张床睡觉,共枕同眠。 二楼只这么一个地方能歇息,室内冷气太足,沙发上捱不了一夜。 布置房子时纪岑安就心机,处处耍心眼儿,如今轮到她体验一遍,待遇也没差哪儿去。 这时南迦已然合上了眼睛,睡着没有未知。 纪岑安于后边也侧身,差一点挨着,但不把手搭上去了,仅拉近距离,可不完全贴紧。 偌大的二楼在漆黑之中很是空落,落地玻璃透明,有一侧没有窗帘的遮挡,放眼看去能瞧见外边的景色。 浓郁的深重幽静环绕在四周,压在她们身上,逐渐收拢…… 翌日是晴天,万里无云,天色澄明如湖水。 这一天都是考虑时间,随纪岑安怎么处置,南迦不干扰她。 赵启宏听命又送了些东西过来,有资料,衣服,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全是和寿宴有关的,资料是有关所有宾客的资料,服装是给当天的工作人员穿的,一身相对正式的夏款西服。 东西都被装进一个纸箱里,放在床边,纪岑安晚上回来就能看到。 纪岑安一整日都处在个人的状态中,白天醒后在别墅里待了很久,在后院的花园椅子上坐着吹风,下午再去店里干活,找点事做。 黄昏日落那会儿,江添到店里转了一圈,过来看看他们的新工作,问两人有空没,他过阵子想请大家吃饭。 江添这学期应该可以得一笔奖学金,八千块,值得庆祝一顿。他叼着一根糖嚼老半天,忽然问纪岑安:“欸,江灿,你读大学了吧?” 纪岑安一刻停不下来,一直找事做,借此消耗体力。许是为了分散心思,她难得肯好好讲一次话,说:“读了。” 江添好奇:“你是哪所大学?” 纪岑安回道:“理工。” “什么专业?” “计算机。” 江添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非常惊讶:“真的啊?” 他也是理工的学生,知道理工的计算机挺厉害,基本上能读出来就前途不愁,至少对绝大部分普通学生而言,读完本科出社会就能有很好的薪资待遇了。可纪岑安混成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计算机系出来的……混得这么惨,真不应该。 纪岑安瞥他一下。 江添问东问西,叽里呱啦聒噪得很。 “你是我们学校的?” “哪一届?” “你咋不干本专业?” …… 纪岑安又不想说了,嫌烦。 “不在Z城读大学,不是Z城理工。”她扯谎。 江添不信:“那在哪个城市?” 纪岑安专心擦吧台,权当耳朵不好使,聋了。 江添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一会儿又说:“阿冲讲,你会修电子产品,专门学过这个?” 纪岑安把陈启睿拉过来,换一个人来抵挡啰嗦,让陈启睿对付江添。 看出她就是有意瞒着,神神秘秘的,江添不免感慨,不过脑子就说:“你有学历,可以找一份本职相关的工作,肯定比像我们这样打工轻松多了。现在计算机很吃香,你要是愿意试试,指不定哪天就年薪百万了,是不是?” 讲着,还扯住陈启睿添乱,问陈启睿:“睿哥你说对不?” 这小子心大,眼睛有点毛病,不会看事。 正常人都猜得出来纪岑安有不得已,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他脑回路与众不同,非得瞎闹腾。 陈启睿认同江添的话,可还是给了他一掌,拍他背上,不耐烦道:“一边儿去,别挡在这里影响客人点单。” 江添咬碎嘴里的糖,嚼得喀嗤响,神经过分大条。 也不是多大的事,可莫名的,纪岑安不太爽利,不是介意江添的话,不在乎那个,但就是压得心口沉闷。 好像人在死水里泡久了,一旦有机会触到岸地,积在深处的不安分总会变得十分强烈。 自甘堕落,还是抓住机会往上爬,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某种程度上来看都一样。 择一得二,不能只选一个。 下班后是司机开车过来接人,纪岑安不和陈启睿一起走路了,收到短信后就收拾挎包,过后到学校后门上车。 南迦还是在书房里,但今夜没处理工作,在看书。 纪岑安被领进去,面对她。 …… 情况明了,选了哪一个,不用说出来。 第84页 若是南迦不想要的答案,纪岑安此刻不会出现在这里。 南迦放下书,轻声道:“过来。” 纪岑安上前,不过行动方面却不是顺从的表现。她拉南迦起身,将人箍在胸前,手掌控在南迦背后,力道有点重。 南迦跌进她的桎梏里,任由抱着。 “生气了?” 纪岑安说:“没有。” “不太像。”南迦看她,对上她的眸子。 纪岑安不躲闪,直接问:“什么时候过去?” “过几天,不急。”南迦温和说,也不是真的在意她的想法,一条胳膊放她身上,半是随心半是满意地添道,“今天准时了,比昨天早。” 第41章 接下来将有一场持久的硬战要打, 怎么压制裴少阳,还需要从长计议,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可能一蹴而就。 欲速则不达, 太快太赶了,往往只能是适得其反, 结果与预想相悖,差之千里。 这边的计划已然在掌控中, 全都定下来了, 后面会稳实跟进, 但此刻……南迦在书房等候了小半天, 可不是为了和纪岑安谈这个的, 没那份心, 对其无兴致,觉着这索然无味,不想总是瞻前顾后,反复无常地搅进这些琐碎的冗长无聊里。 过于乏味了, 没多大意义。 至少对她们来说,近两天都没必要关注这个, 可以把心力转移到别的方面。 南迦是个注重过程的人, 笃定了纪岑安会接受自己的条件, 早就有所应对,只等着纪岑安主动应允。 书房里染着熏香, 气味是清新的草木香,一点不刺激, 闻着较为清淡, 有安神舒缓的作用。是她俩以前都中意的一种香, 两人都很喜欢。 头一次用这个是纪岑安专门搜寻来的,费了老大一番劲儿才从一位老师傅那里求来的独家手工产品——当时南迦压力大,一边要解决家里的事端,一边忙着筹备新作品的发布,那阵子夜里时常失眠,纪岑安便找到了这么个偏门法子,忽悠用这个有利于调节心神,能助眠——也确实有点用,但主要不是熏香发挥有效,而是某人卖力的功劳,折腾得太过了,疲乏没劲了,自然也就倒头就睡着,哪还会失眠。 不过这熏香的确受她们的喜欢,尤其是纪岑安的钟爱。 淡香中泛着一股子清冽,如同浅尝后的余韵,再一嗅就是无尽的回味。似是南迦这个人,看着居高在上,只能远观而不能指.染,好像她就该是谁都不属于,应当活在天上,可一旦将其拽下,经历过一次之后,从此便食髓知味,愈发上瘾,养成的嗜好融进了血肉里再难以自拔。 “明天也让司机去接你,这样方便些。”南迦接着说,柔顺的发间也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好闻气息。 纪岑安这才发现桌上点着的金色精巧小香炉,瞧见一缕缕往上腾升扭动的袅袅白烟。 烟气升到一定高度就消散了,连半空的位置都未能到达,由炉子里袅娜地冒出,倏尔又四散开,化为虚无。 留心到了这处细节,纪岑安余光瞥向那边,应道:“可以。” 南迦也看了眼小香炉,解释道:“昨天取过来的,先前托梁师傅做了两份,剩下的在柜台上。” 纪岑安认识梁师傅,很熟悉,比和老师走得还近,勉强算是忘年交。 梁师傅那人有多难搞,怎样才能从他手上求两份香,纪岑安清楚,曾经领教过,知晓南迦估计没少为此搭人情进去,也许花了不少时间才说服人家。 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就这点不好,白日里心里分明是憋着的,可被南迦三言两句拨弄一顿,倒显得那点计较不够大气,是纪岑安死轴了。 也是,选一条路走一条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得顺势而为,端着紧着反而不坦诚。 纪岑安稍微松动了点,可不放手,仍是牢牢勾住南迦的腰身,嘴唇张了张,低声说:“他还在这边?” “嗯,没走。”南迦说,白细的手指触着纪岑安的左边锁骨,掸开软软卷曲垂落在上面的发丝,“搬到这附近了,离这边不远,有机会你可以过去看看。” 纪岑安接道:“后面再说。” 南迦彼时不想聊外人,提了两句梁师傅,很快又转开话锋,折回纪岑安本身,问及这人今天做了什么。 没有感兴趣的聊头,无非是找点能讲的,以此消磨时间。 南迦今天的状态还行,相较于前几天,特别是从老宅回来的那个晚上,整个人看起来清明了,性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原样。她蓦地说起那碗粥,硬生生转折,低低道:“还可以,比以前好一些。” 看样子是喝了,没浪费。 直接揭篇而过,纪岑安问:“你在书房里做什么,有事?” “没有,”也不拐弯抹角,南迦宛然直言,依然对视不避开,语调慵懒又不失温度,听着就耐人寻味,“到这儿等你。” 这话有够含糊,十足的旖旎情话,但还差点意思。 有心这么讲,拿捏着腔调。 纪岑安怔愣,旋即眉头一蹙。 不喜欢她这般作态,下意识就心里紧了紧。但也不是排斥,不反感这样。 “天晚了,等你回来。”南迦搭着她的肩头,手指自她颈肩相连的曲线上游移,一寸一寸地感受。 蜻蜓点水似的触摸让纪岑安忍不住侧了侧身子,手下的劲儿也没那么重了。纪岑安说:“下午不是要过去处理股东大会?” 第85页 赵启宏白天就告诉了纪岑安这些,将南迦的安排通知她,以免有事找不到人。 以为南迦应该晚上才到这边,或是像早前一样凌晨以后再来,但没料到她会等她。这不符合南迦的行事作风,有事时南迦从不主动等她,除非纪岑安强行要求,逼着南迦顺从自己。 南迦说:“去了,没用多久。” 言讫,再转而道:“有些累,就早点过来了。” 异样的接触着实无法忽视,当感觉到南迦已经快下行到胸口那里,纪岑安腾出一只手,捉住肩上的胳膊,不让碰了。 “南迦……”喊对方一声,也是制止,不想这么云里雾里地继续下去。 敏锐察觉到她的不高兴,南迦还是那个样子,挣脱纪岑安的抓握,反过来执起纪岑安的手腕,改为引着这人,呵气如兰,自顾自说:“今天事情不多,明天才会比较忙,又要回老宅一趟。老太太让必须过去,要在那边待半天,也可能久一点。” 手心碰到温度,暖暖的。 纪岑安条件反射性要往后缩,但不知为何,肢体却不听使唤,冥冥中像是被禁锢在那里了,动不了,不愿拒绝。 身体的回应比意识更诚实,大概是有过太多次亲近,所以触及到对方了,一时之间便收不回来。 纪岑安站着,一会儿,搂住她的那条胳膊又松了点,不再是束缚。 “……可以了。” 纪岑安不习惯,不适应这样的南迦。 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太不相符,以往那两年,这该是纪岑安的角色,她会这么做,成心使坏,为的是让南迦向自己低头。 眼下的南迦有样学样,但目的性大相径庭,南迦不需要她服软认输,她已经退步了,没有可以再让后的余地。 南迦也是在逼她,在她仅剩的那条线上拉扯,试探纪岑安的底线。 这次是她不甘愿,即使答应合作,可内心深处也是不服的。她是个硬骨头,放下是万不得已,可有朝一日若是有别的出路,她也绝对会放弃这边。 南迦了解她,看得出来她的心思,不用问都知道。 纪岑安永远这个德行,本性难改。 身后是高大竖立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著作,还是纪岑安曾经为南迦搜来的那些,一本不多一本不少。 纪岑安脚下动了小半步,下一刹那就撞上面。 硬壳纸质书的棱角厚实,抵上去就能感觉到。纪岑安靠在架子跟前,怕动作太大弄倒东西,没有再退。 南迦执着她的手,放在自个儿背后。 书房的门禁闭,反锁了的。 外面的帮佣进不来,也不往这里走。 她们在里面待了二十多分钟,谈话时间不过半,余后都各自无声,未有响动。 纪岑安的一席脾气终归是淹没在了这个房间里,思忖了一下午,衡量了那么久,回来后本该对峙一番的,最起码的场景该是两人产生口角,也许会吵一架,可都没有。 南迦像个没事人,温声轻语,轻飘飘就将这次的矛盾翻过,给了一个台阶下,然后把她的不爽利消磨殆尽。 “我明晚还是会过来,不要等。”南迦说,靠近在她嘴角挨挨,忽而想起什么,又别有意味地出声提醒,“有空记得去看看杨叔,别总往医院跑……” 纪岑安愣了愣,浑然不觉南迦何时和杨叔那边有了牵连。她反手撑在后边,胳膊肘支在书架上,说:“你找他了?” 南迦没话了,也不让她开口,吞掉她后面的多余啰嗦。 那不在交换条件的范畴内,没必要谈这个。 二人相互妥协,约定就算是达成了。 夜里是纪岑安一个人留守这边,那份放在房间里的宾客资料还需要她过目。按南迦的吩咐,期间有帮佣送夜宵上来,并好心递上去一串车钥匙,告诉她,如果出行不方便,其实也可以随便开一辆地下车库的车出去。 纪岑安收下了车钥匙,随意放茶几上,将其扔那里。 第二天清早,思及杨叔,她又把那串钥匙捡起来,挑出其中一把大众车钥匙,丢挎包里放着。 天亮后不久,纪岑安开车出门,到杨开明家附近打转悠,打探那边的情况。 杨叔没事,好好的。 无人到他那儿找麻烦,杨叔一大家子过得都还顺遂,比纪岑安预料的要安宁很多。 但也就近些天这段日子里,杨叔家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杨叔儿子最近换了新工作,没在原来的那家公司干了,不知是主动辞职不做还是出于什么外因,杨叔儿子的新公司是一家外企,具体的任职细情,不得而知。 借着车子的掩饰,纪岑安跟了杨叔儿子一路,发现那家外企挺眼熟。 ——是孙铭天投资的一家企业,她在资料上见过。 应当又是裴少阳他们搞的鬼,暗地里针对杨叔一家了,但被这边中途劫走,没有得逞。 纪岑安没下车,不去找杨叔问个虚实,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外边,瞧见杨叔费力搀扶着他那个药罐子老婆出来晒太阳散步,偷摸打量了老两口一会儿。 她未停留太久,路边也不允许停车时间超过三分钟,查到杨叔他们目前安全,于是又放心离开。 不清楚杨叔一家是谁在暗中帮衬,也许是南迦,也许是孙铭天,都有可能。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谁帮都一样,一个性质,没差别。 第86页 无论是谁出的手,这都是南迦多给纪岑安一个好处,附加赠送, 昨夜的种种都是早已铺陈好的,今天的这些算是奖赏,给她应得的“回报”。 ……纪岑安抓着方向盘,平直看向前方的路。 她似乎从控局者变成了笼子里被豢养的猎物,屈从地咬中了南迦抛出的诱饵,正在一步步接受对方的驯服。 第42章 这是个不见形迹的困局, 有什么在侵吞着她们,脱轨的关系失常,不受把控, 逐渐走向另一方倾斜的极端。 一切才刚起头,离结束还远。 可那终究都是后事了, 两个人间的纠葛与现状的突破无关,纪岑安的当务之急不在此,不能局限在这点上,她还有更要紧的棘手麻烦要处理,着眼的踏板不应在这儿。 那位孙铭天孙董事约见纪岑安可不止是为了看她一面,更不在乎她的个人情感,届时她如果派不上用场, 没有适当的准备, 拿不出他想要的筹码,这次的交易必然夭折,不会继续进行。 对面是冲着利益来的, 本质上还是做买卖,假使这边的诚意和本钱不够, 一看就是没赚头的投资, 孙铭天肯定不愿再下注, 毕竟谁都不想当冤大头承担亏损。 趋利避害是一个合格的商人的基本素养,名利场里没有良知与情分可言。 纪岑安打小就明白这道理, 纪父、大哥都教过她,同人周旋必须握住先机, 直击要害才是最有力的方式, 别的都是没用的花架子。 离老太太寿宴只有不到三天时间, 纪岑安需要把多余的心力集中在这个盟友身上, 进一步摸探对方的底细。 谁都不能信,哪怕是南迦介绍的人。 到了十字路口,纪岑安转换方向,折返北苑。 开车出行远比挤公交便利省时,易于隐匿行踪。外出一趟个把小时,也没人跟着,到了这边,太阳才升至半空中,不到上午九点。 白日的北苑如往常冷清,赵启宏和南迦一块儿去了老宅,这边就只剩纪岑安和帮佣。 趁着他们不在,纪岑安抽空再次翻动那堆纸箱里的文件,再到书房里找出南迦留在里面的东西,一些书面报告和资料之类的玩意儿。 没遮掩隐瞒,也不担心会惹事,被南迦发现了会怎样,直接拿来看即可。 反正她在这房子里做了什么,都会被通知给南迦,甚至她到后院透透气,也有保镖跟随,甩都甩不掉。 而且那些资料亦算不得重大机密,都是南迦昨晚当她面放下的,保险箱的密码还是当初的那个,从来没变过。 “626542”,纪岑安亲手设置的数字,一直沿用至今。 只有她和南迦两人知道,除此以外谁都不清楚。 保险箱里仅这么一摞东西,拿开了资料,内部空荡荡,其余的啥也没有。 说起来,这个保险箱并非装修时就有的,是后来纪岑安某一天忽而心血来潮,要弄劳什子的浪漫情怀,自以为是地找人到这儿装了个嵌进墙的长方体,每次给南迦买了礼物就往这里塞,脑子有坑地觉得这很有情趣。 名贵华丽的珠宝首饰,极具价值和观赏性的古董,豪车钥匙,还有一堆值钱的、无用处的物件……纪岑安品味低下,追人的手段烂俗且无可救药,自觉很有心意,一打打票子砸进去眼都不眨一下,仿佛所有的花费只是一串数字,无所谓用了多少。 不过送礼只是她单方面的操作,南迦一样都不喜欢,每一份礼物都不接受。 这几年她走了,这个保险箱还能留存到现在,没被砸了,怪出乎意料的。 纪岑安上午都待在书房里,查孙铭天的同时,也在逐步摸清南迦近三年的动向。 孙铭天是靠实体行业发家,年轻时做小生意,称得上是白手起家,最初租店卖服装,中间摸爬打滚,经营五花八门的买卖,开饭馆,做电子批发,办过厂子……三十岁出头那会儿,折腾得差不多了,他又赶上了国内互联网行业刚起步的风潮,顺势就进入了这一领域,为如今的投资规模打下基石,接着往电商的方向发展,后面再是进入势头迅猛的房地产业,乘风而起狠狠捞了一大把。 可以说,这老滑头活到现在,几乎没怎么经历过太大的失败,在投资大方向上的目光可谓毒辣狠准,像射靶子似的,基本箭箭必中,绝无虚发。 纪岑安年少无知时光顾着吃喝玩乐,竟没怎么关注过他,只听大哥讲了两次,大意是孙铭天实力强劲,不可小觑,晓得这老头儿的人生挺传奇,但向来都是听听就当耳旁风,没料到他这么横,发家史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典范。 孙老头儿一把岁数了,已经六十多岁,但仍未有退位让贤的想法,依然壮志不减,野心勃勃,还有折腾的精力。他这几年缩小了投资板块,早就不再重点投房地产,已经把中心移到了互联网金融科技这两方面,另外也弄了堆杂七杂八的项目。 恰巧,其中有两个方向都和裴少阳那边重合了,注定了要激烈竞争。 南迦留的资料里,大概记录了两边公司的合作,往前可推到两年前,多的就没了。 内容不详细,隐藏了许多。似是料准了纪岑安会找这个来琢磨,所以关键的信息一点都不透露,给她看的都是外界能找到的,连商业机密都算不上。 一一翻完全部,纪岑安思索了会儿,又找了找其他的,譬如她认识的,曾经一起组过饭局的老板,还有她交际圈子里的熟人朋友,有没有谁出现在这份资料里。 第87页 果不其然,还真有。 全是她当年帮忙牵的线,南迦才得以结交这部分人物,也为后续的合作打下了“友好”的基础。 想来也是世事无常,南迦那时清高不低头,最是厌恶那些满身酒肉臭的老总,认为他们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东西,跟纪岑安这种纨绔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惜之后为了生意,竟也敛起了孤高的骄傲,放下成见,愿意同他们虚以委蛇。 将收集到的信息记下,再串上自己本就知道的,纪岑安心里有了准儿。 心知肚明孙铭天要什么,到时该怎么做。 纪岑安混账,但不是没脑子,不傻,她要真没两把刷子,这都捉摸不透的话,以往昏天黑地瞎闹腾那些年早栽进去了,哪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 本身的意愿和能力是两码事,之前是她过惯了穷奢极欲的日子,喜欢享受、挥霍无度,所以没拼劲没志气,烂泥扶不上墙,可那不代表她是个脑子空空的纯种傻逼。 一家出不了两种人,父母和大哥都很有能耐,纪岑安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二十几年来唯一的挫败失利就那次,防不胜防的变故,也是没办法。 看完了,纪岑安把资料又放回去,在书房里独处了很久,快到晌午了才出来。 下半天的时光无趣,暑假过半了,学校里留宿的学生又走了一批,偌大的校园愈发空旷,艺术中心的楼里人影稀少,店里的客人就更少了。 均价几十的消费不贵,但大部分学生群体都没啥钱,一个月也就千把块钱的生活费,多点才两千,傻了吧唧的才会天天跑这儿花钱。 一杯咖啡三四十,再来个甜品,没七八十下不来,Z大食堂吃三天都花不了这个数,生意能兴隆才有鬼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怨种老板每个月租金加水电成本都得赔进去六位数。 可这都不是打工人该烦恼的问题,连店长都优哉游哉淡定得很,店员们也乐得清闲,不操心店里的盈利。 记挂着孙铭天那一茬,纪岑安干活挺敷衍,没事做就坐吧台后,有客人了才勉为其难起身点单。 由于前一晚可能被跟踪了,虽没找到证据,但紧接着的两三天里,纪岑安还是小心为上,尽量不去北川路,避开和阿冲他们的接触。 纪岑安欲提醒陈启睿注意点,回去的路上防着些,别掉以轻心,可话到嘴边还是打住,没讲。 对面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不会对陈启睿他们怎么样。再者,南迦应该也派了人在暗地里守着,租房那一片路段监控也多,跟踪的那些个总不能真对他们做什么,顶多就是偷窥一阵子。 只要纪岑安离阿冲他们远点,那大家都不会有事。 纪岑安憋着,把告诫咽回肚子里。 陈启睿看她一眼,察觉到她好像要讲什么,直问:“怎么,有事?” 纪岑安否认:“没有。” 陈启睿一脸莫名,很是怀疑,说道:“那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纪岑安望向门口,睁眼说瞎话:“没看你,不要自作多情。” 这嘴欠得,颇得他的真传……陈启睿吃瘪,脸霎时就黑了。 考虑到寿宴那天要离开,纪岑安提前向店长申请调班,告知三天后有事,可能需要调换一个班次加请假一天。 许是假期不缺人,少她一个不少,店长也没刁难阻止,答应得爽快,头也不抬地说:“不用请假,哪天有空多轮一次班就行了,直接补回来。” 随即转身关闭机器,附带一句解释:“省得专门向老板打报告,麻烦。” 倒是合纪岑安的意,无比顺心。 刚找到工作就请假,确实不大行,挑个日子补回来是更好些。 纪岑安不反对,同意了。 · 该做的、该准备的,都办妥了,剩下的只用等着。 南迦说了要过来,但其实没多少时间,夜里到这儿后纪岑安已经睡下,歇得早,人回来了都没反应。南迦不惊醒她,不多时又临时接了个电话,被叫走了。 两人没能见着,后一天也没有。 直到寿宴前的晚上,南迦才现身,到这里住,顺道明天接纪岑安一块儿到山庄。 她们在三楼过的夜,换了个地方。 三楼是南迦从前设计作品画画的地儿,亦是出自纪岑安的手笔,为了更多的留住南迦,专门弄的一层。 本来南迦有自己的工作室,很多时候都待在那里,可纪岑安嫌过去费时,且每次还得避开耳目,因而就复刻了这么个地方,近乎一比一地还原了南迦工作室那边的布置。 三楼不知尘封了多久,前些天才被重新打扫出来,纪岑安也是自回来后第一次上这里。 那上面有一张床,原来是南迦画图时,等候的纪岑安躺着休息的“领地”,今晚就成了她们的去处。 二人倒那张床上,蜷缩搂抱在一起。南迦从后方环住纪岑安的腰身,讲着明天到了山庄后的安排,轻声道:“赵启宏会带着你,到时候跟他走。” 纪岑安说:“你呢,要守着老太太?” 南迦嗯了一声。 “结束了再去见孙铭天?” “差不多。” “明天该怎么找你?” “你先等着。” 纪岑安辗转,回身,问:“没有准确的时间?” 南迦说:“再看。” 第88页 明天的场合重要,得保持好状态才行,她俩只谈了谈,没别的表示,不至于在今夜做什么。 寿宴将要持续一整天,正式的宴席于晚上开场,但客人上午就会陆续过去。 作为家里人,南迦本应夜里就赶到那边,但她没有,而是翌日清早带着纪岑安一路,由赵启宏开车送到山庄。 南家的山庄位于远郊,离城里挺远,全程两个多小时。 同行的工作人员不单有纪岑安,还有南迦的几个秘书与得力手下,以及汉成路别墅里带来的陌生面孔管家和助理。 都是些能为南迦办事的人,全被安排到一辆车子里,随在南迦的专驾后同行。 南家其他家庭成员早在山庄里侯着了,对于女儿的迟来,南父他们很是不满,可到底左右不了她,一个个也没敢如何。 今天是重要日子,一大家子表面上都和颜悦色,融洽相处,全都做出一团和气的样子。 南父也不甩脸色了,对着南迦简直就是完美的父亲形象,慈祥可亲,十分温和。 连往日里内向寡言的母亲都开朗了些,笑意满满,为老太太的庆生开心。 南迦带来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纪岑安和赵启宏,统一被安排到一个套房里。 有事需要人了他们才能出去,否则其余时间都得在里面待着,哪儿都不能去。 无人发现混在队伍里的纪岑安,从进入山庄,到她待在套房里等候的这段时间,谁都不曾察觉到多了一个人。 寿宴如期举行,排场搞得很大,期间老太太被带出来露了个面,当了几分钟的主角,之后就被带下去了。 其余时候都是宾客们的交际场,凡是受邀到这里的人,都没心情关注寿星怎么样,全另有目的。 套房内,纪岑安不清楚外面的一切进展,全天都在等着,耐心侯里面。墙壁挡住了外边的嘈杂与浮华,这边连声音都听不太清晰。 快十点那会儿,赵启宏终于单独领着纪岑安到另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待着,告知南迦何时过来。 这才算是出来了一次,到套房之外的地方换口气。 转移的中途,过道里,还差点遇上了其他客人。 无意的,纪岑安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寿宴不单是庆生,南家大张旗鼓地操办,也是为了另一桩事。 纪岑安听力不错,将其中两句八卦私语收进耳朵。 新换的房间偏僻,在靠近后门的那边。 屋内昏黑,不想引人注意,进去了也不开灯,里面光线比较暗。 南迦只身过来,先到这儿看纪岑安,单独先通通气,以免引荐后出岔子。 纪岑安也有这个想法,不过和孙铭天不沾边—— 二人抵在墙角,不待南迦先开口,纪岑安就勾住了她,将其压着,低低逼问:“你和徐行简,怎么回事?” 背后的冰凉刺激,突如其来的钳制让南迦挣了挣,有些不舒服。 纪岑安却不顾这个,“说话。” 南迦推她,“你放开。” 纪岑安神情极其难看,咬了咬牙,沉声说:“南玺平是不是要让你们订婚了?” 第43章 南玺平, 南父。 南迦那个亲爹的大名。 方才途径过道,由客人的私语交谈中,有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不胫而走。 南玺平欲借着这次的庆生把女儿的终身大事敲定下来, 连同老人家过寿一并解决了, 省得再夜长梦多。他在宴席上对徐家的态度实在直白, 就差把“结亲”俩字刻在脑门儿上, 看徐行简更是十足的老丈人架势。 再观徐家那边, 上至长辈, 下到徐行简本人, 似乎也有这个倾向, 全家无一不重视这场相聚, 将这边当做准亲家相待,过来送礼都铆足劲儿, 又是名贵的物品, 又是浓浓的心意,可谓诚恳。 至于为何这么急, 一副赶鸭子上架的作态,追其根本,还得从徐家大舅的升职讲起。 前两天,在xx局兢兢业业干了二三十年的大舅终于迎来了事业的春天, 成功升至局里的二把手, “某主任”的头衔变为了“某副局”,倏地扶摇直上,高跳了一大截。 家里出了这么个人物, 徐家也必定跟着一同沾光, 不可与昨日相提并论。 虽然现在上头严打作风方面的问题, 抓得很紧,大舅也是个正派角色,干不出以权谋私之类的行径,所谓的“光”仅仅是大众的臆想,压根不存在,但社会地位这回事很难厘清,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如此。 如今的徐家是香饽饽,徐行简这个家中唯一的适婚男青年也又一次成了大家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南玺平原本只是较为满意徐行简,念及他家世清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也勉强能与南迦匹配,可多少还是看不上那边的家底,始终差了一大段,仅将其作为备选,直到大舅的晋升横空出世,他又改变了想法,当机立断就下手,势要促成两个年轻人,一定拿住徐行简。 不管女儿是否愿意,先一步行动总是不亏,起码赶在前头。 凭南家和徐家这么多年的至交往来,这就是最佳的选择了。 徐行简年轻有为,样貌英俊、仪表堂堂,一看就是潜力股。有了家里的支持和大舅的铺路,从今以后人脉圈子绝对不愁,他将来的路,起码十年以内,定然光明通顺,百分百会大有作为。 第89页 南家当缺的就是这种助力,这家里商业上有南迦,做生意不差钱,其他三个儿女也还行,特别是南俞恩,走的就是南玺平设定妥的那条路,不负家中的期望,假以时日指不定就是第二个徐家大舅。 南玺平有主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无论从南迦的角度,还是家里其他人的利益出发,两家联姻都显得很有必要。 徐家的打算也如出一辙,与之完美契合。 南迦的头脑和财力,以及她本身在艺术方面就有一定的成就,有不小的名气加持,又是Z大的名誉教授,既能干出色,又优秀有气质,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更重要的是,南迦做生意的手段上得了台面,底子干净,经得起细查。 这种家庭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本人又在各方面都突出的对象,向来是最受徐家那种家庭稀罕的儿媳人选。 在两家看来,婚姻的本质就是利益的交换与联合,双方的结合必须要有一定的突破,说白了,可以相互帮衬,这才是理想的联姻。 爱情什么的都是其次的了,可以后期再培养。何况南迦和徐行简从小到大都认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基础,这青梅竹马的,在外人眼中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今晚山庄里来了那么多宾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喜事将近,两家估计快要成了。 毕竟南玺平见到徐行简就像看到亲儿子似的,明摆着是要通过此次的寿宴表态,终于肯给准话了,变相认下徐家。 席间,徐家亦给足了南玺平面子,即使有的事口头上不讲明,可意思很直白。 两方都这样了,多半下次再公开请客,就该吃俩年轻人的酒了。 大家心里有数,一个个都懂,因而当面陪笑,背地里才谈论几句:这俩家都有够现实,得亏当事的男女从小一起长大,看样子应该能成,否则又是一出实打实的逼婚戏码。 过道那俩客人讲起这事还怪感慨,艳羡南迦和徐行简。 这二位能在南玺平的强势下坚持到现在,眼看要修成正果了,也是不容易。 其中一个客人不屑南玺平的做法,私下酸溜溜讽刺:“这姓南的也真的够那啥的……啧,若不是惦记着徐二身上有利可图,哪里肯点头,之前不一直看不上眼么,好几年都不松口,现在又上赶着,生怕被抢先,恨不得立马把人送徐家去了。” 另一个客人也看不上南玺平趋炎附势的势利眼样儿,但不评价别人的家事。 纪岑安路过那里,听的就是这段,大致从中琢磨出今夜的宴席经过。 到底是那样的场合,有众多客人在,亲戚好友和各类生意伙伴都来了,不管南玺平唱的什么把戏,南迦都只能一律接下,不可能当场拆自家人的台,等宴会散场后再说。 纪岑安太了解这种所谓高级场合的规矩了,脸面大过天,只要进去了,再怎么不适应也得受着,必须保持温婉大方的状态,时刻紧绷,得游刃有余地应对,世界崩塌了都得忍,不能有任何懈怠。 南玺平就是有心作妖,故意这么搅和。 放在往常,南迦不会听他的废话,但今晚不行……众多宾客都看着,南迦不能阻止,至少面子功夫得做足。 前边的宴席还在继续,与此处的沉寂幽静截然相反。 纪岑安情绪波动大,戾气有点重,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她一只手摁在南迦腰上,按着,手背上隐隐都现出了皮肉下的血管纹路,青筋微微鼓起。 不知她中了哪样邪,南迦的脾气也不怎么样,压着声音道:“你发什么疯?” 纪岑安执拗,只要答案。 “是不是?” 南迦没心情安抚她,亦不想弄出动静被发现,只道:“这跟今晚的事无关。” 纪岑安置若罔闻,顽固得要命。 “先回答我问的。” 被她弄得疼了,南迦闷哼了声,有些吃痛。 不喜欢她的逼迫,也排斥这样的强势,下意识就要避开。 这人却更使劲,几乎是把南迦死死控住,丝毫都别想挣脱。 大半天没见了,也被关了大半天,两人又是以争执开场,颇有当年的遗风。徐行简就是一处逆鳞,触碰不得,碰了就会发作。 答案是肯定的,可南迦不想说,拍了对方胳膊两下,勒令般说:“松手,听到没有?” 显然,这无疑是默认。 纪岑安顿了顿,嘴唇翕动:“你答应了?” 懒得搭理她的神经质,待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南迦只道:“孙铭天十一点之前要走,不会在这里留太久。” “别转移话题。”纪岑安开口,隐忍不发。 处理了一天的人际交往,南迦很累,不愿在这种紧要时候掰扯不清,提醒对方:“先办正事,其他的路上再说。” 纪岑安不关心那些,倔得要死,没了白日里的听话从容,分不清轻重缓急,仍是问:“答没答应?” 南迦拧眉,不理解她的任性。 “这很重要?” 纪岑安定定说:“重要。” 南迦维持着冷静,还是执意揭过这篇,没心思细谈,径直讲正经的。 “晚点孙铭天可能会跟你单独谈,自己收着点,别太过了。他应该要问你西盛,也许是另外的,试你手里有多少底牌,你别全都告诉他。还有,他不知道我和你……”南迦停了两秒,未讲得太明白,总之就那个意思,她抬抬下巴,有意忽视纪岑安的反常,自顾自不放心叮嘱了一通,“你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教。” 第90页 纪岑安眼球里都爬上了些许血丝,可惜周围黑魆魆,面前的人看不见。她现在不大理智,脑子里能装的就那么点东西,像是多日积攒的不爽莫名被引爆,全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了。 南迦越是搪塞,纪岑安就越发凝重,又往下沉了两分。 态度的偏向很能说明问题,模棱两可就是闪躲,即便没点头,可后续也很可能会朝着这个方向进行。 纪岑安让人头疼,非得弄个透彻,强迫症犯了似的,必须要把这事像纸一样展平。 “现在徐家对你很有用,还是南玺平做了什么?” 南迦也来火了,“纪岑安——” 可惜无用,治不住对方。 “应了,还是没应?” “……” 双方僵持,各自固执已见。 暗沉中,她们近乎贴合在一起,相互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跳动。纪岑安远比南迦想象中要偏执,这人一如当初那样不可理喻,所有的都可以抛开,在某些方面异常能沉得住气,认死理,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旦触及底线了,便是随时都会崩塌的疯样。 纪岑安另一只手掐在了南迦肩上,禁锢着她,如一块硬邦邦的、冥顽不灵的石头。 南迦被迫经受,感知到肩上的痛感,又紧闭着唇,缄默不言。 …… 对峙良久,还是南迦先放弃,不再死守坚持,红唇轻轻张合:“没有。” 纪岑安这才松开了些,但不是完全放过,以占有的姿态拥着人,半晌,伏南迦耳畔,差一点就偏靠上去,喑哑道:“你敢同意试试……” 南迦骂她:“疯子。” 纪岑安真有病发癫:“你跟徐行简结婚,我就弄死他。” 第44章 气性占据上风, 偏激吞噬了理智,抑制冲动的围墙分崩瓦解,那道防线坍塌了, 潜藏之下的卑劣与差劲显现无余, 那些非分的、自私的觊觎也一块儿暴露, 难掩糟糕的本质。 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也没继续做样子的必要了。 纪岑安挟着南迦, 语气里带着凌厉的狠劲儿, 压抑地从齿关里挤出这一句,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很重,忽即忽离烫着南迦的耳朵。 言语间有要挟的意味, 也夹杂着些微复杂深沉的情绪。 蛮横, 不可理喻。 没了往日那种旁观无视的心态,又颓丧低靡, 又无可救药,坚决死不悔改。 这么些天了,本该就那样的, 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重回原来的那条道, 半路分开才是最合适的结果, 可惜她们没有,还是重蹈覆辙。 有的东西一旦被诱发出来,便不能中途止住——无法上岸的人只要抓住了那根稻草, 无论它管用与否,濒临最后关头时都会自私拖其下水。 纪岑安已经足够忍耐克制,但还是没用。她是活在阴暗中、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徒步者, 希望渺茫, 本身也没有可以再失去的, 孤注一掷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以往也不是品德多高尚的人,她亦不自诩良善,自认渣子一个,就是那么狭隘且不可一世,哪怕落魄至此也是纯正的垃圾,心理阴暗又易妒善变,改不了臭毛病。 夜色是朦胧的昏沉,在这一隅轻微翻腾,搅弄着不平稳的心绪。 两人久久挨一处,匿在黑暗当中。 透过浓郁的昏黑,南迦看不见纪岑安,但能感觉到这人的眸光是盯着自己的,亦能清晰感受到腰间的力气,还有纪岑安近在咫尺的脸。 南迦比纪岑安矮些,一七二左右,但穿上高跟鞋就是差不多的,这么近距离面对面朝着对方,稍稍动一下,往前凑一丢丢,瞬间就能碰到那两片湿润柔软。身后冷硬坚固的墙壁让南迦有些不适,跟前的路又被这位截断了,她避无可避,哪儿也去不了。 终是地方有限制,在外面不比在别墅或别的能独处的哪间出租屋里,看出对方是破罐子破摔了,南迦还是没怎么样,不与这个有病的较真。 总不能在这里折腾,不顾后果。 身前的压迫让南迦不大好受,像被无形的捆绑束缚,越缠越牢固,勒得近乎窒息。下意识的,南迦不想对上这样的纪岑安,不免躲了躲,偏头不正面朝向这人。 也不是退缩或厌恶,说不出究竟是哪种念想,总之先一步别开了脸。 双方都是倔脾气,挺轴。 各自在较劲,不下台。 不过一会儿后,两人都收住了。 门外有动静,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冷战。响动是远处传来的,不在附近,可由于山庄地方空旷,声音便传到了这儿。 勉强清明了些,双双从方才争端中回神。 纪岑安放手,直直立在原地。 南迦尚能保持平静,趁此再推她一把,硬是把人甩开。 倒也不耍狠了,纪岑安收敛了些,也没怎么。 “让一边去。”南迦冷淡说,调子没有太大的起伏。 听不出情绪波动,不是讨厌,可亦不接受。 纪岑安没动作,不让。 南迦很是生硬:“别挡着道。” 纪岑安溺在漆黑的夜中,脸上的表情完全是模糊的,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 “没挡你。” 或许是习惯了这人的威胁,不是头一次经历了,南迦竟也能把控回来,不至于太窝火。 “离我远些。”南迦说,停顿两秒,强行扯到正事上,不再揪着眼下的摩擦,干巴巴告诫某人,“蒋秘书会领孙铭天到这儿,应该快了。” 第91页 纪岑安反应不大,不是很在意。 应该说,没过于担忧。 “把灯打开。”南迦说,抽出手,有些冷淡。 纪岑安默然须臾,不久还是照办。 “嗯。” 柔和的亮光溢出,点明视线。 方才挣动间,南迦的一只高跟鞋不知何时掉了,落在那里。 纪岑安手脚挺快,摁完开关,又捡起鞋子,蹲下去帮南迦穿。 南迦不大愿意,避开了。 “放下,我自己来。” 这人听而不闻,出了什么问题似的无动于衷,伸长手就攥住南迦的脚踝,抓握在掌心里,不让缩开。 非要为其把鞋子穿回去,亲自帮南迦。 挺能伏低做小,仿佛刚刚口出要挟的那人不是她,似乎无事发生。 力道依旧比较重,不给南迦挣脱的机会。 不自在的,南迦轻颤了下,径直往后收了收腿。 然而气力不敌对方,抗拒不了。 南迦的脚踝下方是微红的,穿了快一天的高跟鞋,需要走来走去应付宾客,走太多了磨损所致。 好在没破皮,不算受伤。 纪岑安低眼,视线自上面掠过,为之穿鞋子时,指腹在其脚踝上摸了摸,挨上去磨了两下。 南迦滞住,表情略微不自然。 但仅是一瞬间,后一秒又放开了。 纪岑安挺规矩老实,除了穿鞋,其余的没乱来,全程屈膝弯腰,最后只贴心地理理南迦的裙摆。 今晚的南迦一身高定,繁复的设计使她看起来愈发典雅端庄,气质斐然,温淑得不像话,一如往常般可望而不可及。 她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远看去倒挺平和融洽,不像刚闹过架的样子。 柔白在二人身上染出浅浅的氤氲,四周安安静静,蓦地又多了种暖热的气氛。南迦垂眸,不多时紧了紧手。 · 按照时间约定,孙铭天三分多钟后被蒋秘书带到这里,进房间见她们。 那是位中等个子的老头儿,面相瞧着就十分和善,一脸敦厚好相与。他的打扮也并不突出,身上那一身连正式的西装都不算,而是很寻常的Polo衫配裤子,整体穿搭干净又清爽。 极其普通的老年人样,乍一看不似来做客的,更像是到这边散步的路人。 两方的见面也远比想象中要顺利,丝毫不紧张,颇有点路上偶然遇见了,随意闲谈两句的阵仗。 不给两位年轻人任何压力,连冷脸都不曾有一个,进去了,孙铭天面上的神情与在外边一致,没太大的改变,不因为纪岑安是纪家的人就看低一等。 彼时纪岑安和南迦已经收整起不合适的私人感情,对外不露出一丁点破绽,她们完全就是正常的同盟,两个人纯粹是被利益绑在一起。 孙铭天一出现,甭管以前见过没有,南迦先夹在中间当介绍人,把纪岑安引荐给孙铭天认识。 因着以前见过,纪岑安的表现也还行,不卑不亢喊了声:“孙董事。” 孙铭天笑呵呵,回道:“纪小姐,好久不见。” 老狐狸比预想中的要滑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不简单,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当着南迦的面,这老东西也不表露,一进来就讲了些有的没的,不谈正经的目的,先寒暄一番,可绝口不提纪家那些扯皮的破事。似乎什么都不清楚,不懂纪岑安是个麻烦,还当她如往日的纪二小姐一般,明面上不怠慢。 前些年什么大场合没见过,这次也算不得什么。 摸得清孙铭天的把戏,知道是在试探,亦是顾忌着南迦在场,所以绕来绕去地扯淡。 纪岑安也不急,游刃有余地接招,主动问:“您老最近在忙些什么,还在北区那边?” 蒋秘书泡茶端上来,为三人倒上,首先端给孙铭天,再是纪岑安,最后是自家老板。 这也是提前安排妥了的,赵启宏教过,叮嘱了该怎么做。 孙铭天接过茶水,轻啜一口,润润嗓子,回道:“不忙不忙,这个月都闲着,没事做,每天都待家里休养。” 他们聊天,南迦站一旁不怎么加入进去,撇掉开头的引带,过后就半隐身了。南迦识趣,旁听了会儿,懂孙铭天的打算,不用他张嘴挑明,待到时机合适了,自觉找了个借口就出去,说是前边还有哪个何总在等着,得过去一趟,晚点再来,把地方留给他们。 孙铭天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 “那我和纪小姐在这里待会儿,没事。” 南迦说:“小蒋在门口,孙老您有什么可以找她。” 孙铭天十分好说话,干脆应道:“行,你去吧,不急。” 俨然随和老前辈的模样,可比南玺平那个茅坑德行强多了,起码给人的感觉就亲切和蔼。 南迦颔首,不着痕迹瞥坐在那里的纪岑安一眼,目光相接半秒钟,自然而然地打量纪岑安,见起气定神闲的淡然处之,这才出去。 蒋秘书也随着一起,自觉退出。 门一关,里外隔绝,成为两方不相融的天地。 南迦信守话语,真要到前边去,但在离开前,她望向蒋秘书,不慢不紧吐出一句:“留神看着点。” 声音很小,里面听不到,只有蒋秘书能听见。 蒋秘书点点头,回答:“您放心。” 也不啰嗦,南迦缓步离开,到宴会还在进行中的前厅去,中途离场又回归。 第92页 前厅的一众宾客正觥筹交错,一个个相谈甚欢,聊到了兴头上,都没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出现。 站在大舅身旁的徐行简头一个瞧见了她,前脚才在找她,刚要找南家的人问来着,以为她有事提前走了,或是去哪里了,结果转头就又碰上。 徐行简对纪岑安的存在不知情,连山庄里多了个人都不清楚,他有事要和南迦私下谈谈,欲解释今晚的一切。 好不容易寻到南迦,不做犹豫的,徐行简同大舅耳语一番,扔下面前那堆客人就往这边走。 同样发现了他,南迦长眼一掀,留在那里。 第45章 前厅人多嘴杂, 四周都有耳目。 南迦与徐行简的同框很招眼,光是站在那里就极其引人瞩目,使得旁边的宾客纷纷投来打量的视线, 陆续看向这边。 登对的俩出众男女又凑一块儿了, 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怎么看天造地设的一双良伴,令大家好生羡慕。 两个当事的都挺会做戏, 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即使心有芥蒂, 为着两家的事生了嫌隙, 可相互间周到而体面,当着大众绝不起冲突, 反倒笙磬同音, 很是和睦协调。 一言一行都没任何问题, 连两家亲属都看不出来。 见外甥急匆匆找上南迦, 徐家大舅忍俊不禁,感慨年轻人感情深。这才分开一会儿, 南迦只出去了十来分钟,自家这位就惦记得很, 毛头小子一样,也真是…… 长辈们相视一笑,大伙儿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 皆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倒没起疑心,有眼色不去打扰他们。 快要围堵上南迦的其他宾客亦知趣退开, 把人让给徐行简。 作为晚辈的徐行简温文尔雅, 非常斯文周到, 见此还同这些人打了个招呼,无一不稳妥有礼。 冷眼看着,南迦不动容,顺手端起一杯香槟,温吞喝了小口。 走近了,徐行简亦端上香槟,守在她左手边,轻声问:“先前没找到你,去了哪里?” 南迦面不改色,脸上未露出丝毫端倪,把适才的心绪都收起来了,坦然自若回道:“到后面补了个妆,歇歇气。” “伯父找过你。”徐行简说。 轻晃通体细长的高脚杯,南迦半点不慌乱,淡声问:“怎么,又有事?” “没,只是想让你去见见高总。”徐行简说,一一汇报她离场期间发生了哪些事,用这些过渡一下子,缓和他们间的僵局,他转头瞅了眼南迦五官深邃的脸,习惯性顺着南迦的话行动,一五一十讲着,“大哥带高总过来的,没找到你,就先去见其他人了。” “还有呢?” “韩老板也想跟你聊会儿。” “好,知道了。” “他刚还在等着,方才被喊走了,你可以晚点再找他。” “嗯。” 用正事开头相对平和些,不会那么尴尬。 徐行简观察着南迦的面部神情,将其每一个细微变动都收进眼中,许久,感觉她好像不是非常生气了,才逐渐切入到今天的问题上。 南迦也给他面子,边听,边与之不动声色往人少的角落走,到前厅摆放酒水的斜对面站定。她从头到尾都收放自如,性子柔和,和离开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路过哪个总哪个董事身旁了,还会向别人点头示意,始终举重若轻。 可她越是这样,徐行简就拿捏不准,自知这次的不应该。 有关两家可能要结亲这事,徐行简早已知情,寿宴前就晓得了。 两家的长辈已经单独见过面,也没瞒着徐行简,徐家那边还特地知会了他,嘱咐他懂事积极点,对南迦多加上心,争取早些定下来。 徐父徐母十分中意南迦,家里谁都喜欢她,徐行简不是不清楚,可他没种,非但自己拿不定主意,没主见决定自个儿的人生大事,还眼睁睁看着两家的长辈私自捣鼓作乱,直到开宴都没吱声,连告诉南迦一个字都不曾。 相识多年,徐行简清楚南迦的意愿,亦满口保证会尊重她,给予了相当有分量的承诺,但如今也是他违背了应允,忘乎自己的担当,成了无声的帮凶。 ——当然,也不排除他本身的意愿,本就有那份私心杂念。 南迦的确是完美的妻子人选,哪个方面都是。 联姻的实质就那样,改变不了现状,顺势而为还好些。对徐行简而言,只要这场婚事能成,那绝对是稳赚不亏,自家的实力再加上南家的帮扶,他将来起码能再升两个高度,简直没有可比性。 正如长辈所劝的那样,没有比南迦更合适的了。 那是不争的事实,如山一样。 徐行简这人不反对结婚,在这方面也看得挺开,思及他和南迦打小到现在的情谊,他也确实动了一丢丢歪心思,被大家说服后,亦觉得南迦可能会答应,所以至今为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试试南迦的接受度。 然而终归是他自作主张,南迦一如往常的无情,面上的神色温柔,可言语锋利如刃。 “日子定哪天了?”南迦眸光平静,心如止水,直截了当地问,斜睨着他。 发觉她的冷漠疏离,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徐行简捏着杯子,知道理亏,略为难地迟疑,答不上来。 南迦却温声细语:“年前,还是年后?” 徐行简不说,斟酌半晌,只小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 第93页 南迦不想听,还是那句:“具体哪个时候?” 逼婚这招太过了,反而把对方推得更远。 徐行简嘴唇嗫嚅,讲不出话,老半天,才认命地低语:“年后,可能是正月。” 两家长辈催得紧,不问俩本尊的意见,几个来回就彻底定下了,商谈的速度堪比坐火箭。 正月里都是好日子,定亲再适宜不过,到时请客摆宴之类的也空闲。 双方家庭很看重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俗,挺讲究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都谈妥了,硬是不给正主拒绝的余地。 细节的部分不用问也都能猜到,无非就那样。 南玺平的行事作风一向强硬,徐家也吃那一套,老玩意儿们自有他们的规矩,思想观念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把“传统继承”当宝,建国后除四旧都没能干掉他们,反倒是新社会的包容风气让其愈发猖狂,死灰复燃得非常高调。 “你的打算是什么,要结?”南迦缓声说,依然轻描淡写,好似自己不是当事人,仅仅在和朋友随意交谈分享。 徐行简没声儿了,当即哑巴。 否认不了,对着她扯不动谎话,一眼就被看穿。 又抿了小口酒,浅尝辄止,无视他此刻的样子,南迦娓娓道来:“徐叔上个月找了我,让帮他牵牵线,又要给徐二铺路,应该是又有个新项目,辽城那边有几块地在开发,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应该就能竞标到手。” 徐二,徐行简他小叔的儿子,比徐行简小五岁,是目前徐家年轻一辈里最有前途出息的一个。这位也是从商,与南迦的路线差不多,能力也优秀。 大抵是同家一个姓不分内外亲疏,发展好了都能反馈带动本家,徐行简他爸尽力培养徐行简的同时,也对这个侄子格外关注上心,待其不比徐行简差。 徐行简和徐二不对付,互看不上眼,在本家内的竞争很激烈。 南迦是站徐行简这边的,从来不变,但前提条件是徐行简也能跟自己共进退,而不是反手就背刺。她唇齿微微张合,手上的香槟稳稳拿着,如实说:“我还没答应,正在考虑,过几天才给徐叔答复。” 言讫,望向徐行简的脸,“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徐二和亲爸,不能自已的,徐行简脸色变了变,霎时不大好看。他不了解这些,家里做生意相关的事都与之不沾边,插不了手,突然从南迦这儿得知了又一则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消息,他有点愕然,措手不及。 到底只是个年轻的大学教授,专业方面做得再优秀,可还是会有局限,比之这位堂兄弟还是差了一截。 不太能平和面对这个结果,徐行简唇线都快崩成直的,他看看南迦,再瞅着不远处的徐父。 挨近他,南迦淡淡说:“辽城的项目赚头大,近期不少人都在盯着……” 徐行简一动不动,没多久,目光再落到另一边与客人侃侃而谈的徐二背上。 · 相近的时间,偏僻房间里谈判也进行到尾声。 桌上的茶水快见底,只剩一小口。 一番交谈顺遂,一老一小都对面前的人有了数,摸准了虚实。 纪岑安为孙铭天续上一杯,不疾不徐提出自己的条件,不加委婉掩饰。 开价挺直接,省得拐弯抹角绕半天。 孙铭天笑笑,不急着回拒她,祥和说:“纪小姐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条件,还要再加一个?” 前一个条件,帮她对付裴少阳和郭晋云。 比较宽泛的回报交换,没有可以衡量的标准,说白了,其实只是一句空话。 对付到哪种程度,是小打小闹,还是掰倒那边,谁都保证不了。纪岑安有脑子,知道孙铭天为了利益肯定会暂时保她,会帮忙抗衡那些债主,可一旦他咬下裴少阳嘴里的肉了,那后续就不一定了,转头把她卖了也不是不可能。 唯有真实到手的资金才是王道,这个不能作假。 也不是凭空白说,伸手就随便要钱,双方都明白。 纪岑安大可以不蹚这趟浑水,她又没犯过法,被追债也是被牵连,真若没办法了,大不了继续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纪岑安心知肚明,挑明说:“对孙老您,前一个不也是顺带?” 孙铭天不否认,习惯性抬起杯盖撇去茶水沫子,仔细忖度。他不爱打虚幌子,沉吟须臾,停下拂茶沫的动作,盯着茶水看了一小会儿,再瞄了瞄纪岑安。 良久,这老狐狸才松口,毫不吝啬赞赏地瞧着她,眉尾上扬,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会讨价还价,讲不过你们。” 纪岑安说:“望您老海涵。” 孙铭天放开杯盖,摆摆手,说道:“行了,客气过头了。” 纪岑安礼貌接道:“应该的。” 她以前哪个样子孙铭天还不知道,老滑头不跟她计较,谈完正事就收住,该如何就如何。 还得再回前厅一趟,孙铭天不在此处久留,过后被领着离去。 蒋秘书招来一名员工,让其带纪岑安从后门出去,到安排好的车上,要送她下山。 纪岑安和南迦一同上来,但不会一起下去。 南迦今晚要留在山庄,必须陪老太太在这边过一夜。 按往年的惯例,南家所有人都会留下,部分重要的宾客也要在这儿歇一晚。 这其中包括徐家,徐行简他们都在。 第94页 纪岑安知道,不用问都了解。她上车,面无波澜关门,由车窗内回看山庄一眼。 · 与往年相同,南迦的房间还是三楼东侧的那屋,照旧不变。 送走部分客人,安顿好留下的那些,再跟老太太聊聊天,时间已是凌晨半夜。 南迦上楼进屋,反锁门,准备休息了。 只是刚走到床边,一个侧身,背后的温热感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对方先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摁住她倒床上。 腰身一紧,顷刻间绷直脊背,南迦抬手就要反抗挣动。 那人却先一步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是我。” 第46章 微灼的体温, 过分暖热的怀抱,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感……是纪岑安。 略显低哑的语调落在耳畔,听到对方有意压着的嗓音, 南迦怔愣,登时滞在那里,没料到会是她。 根据原先的计划, 此时纪岑安应当坐在回城的车里,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该到北苑了,而非凭空出现在这儿, 鬼一般逮住南迦, 搞得像是埋伏进屋要寻仇的宿敌。 这不是纪岑安可以久待的地儿, 起码今夜的时机就不对,山庄里还有那么多眼线, 随时都可能发现她。 三楼不止南迦一个人住, 还有老太太几个,以及南玺平他们都还在。 太冒失不负责,也太危险。 南迦心口都猛地紧缩, 似因压强差过大而骤然变瘪的空壳, 等惊觉过来是谁后更是反应大,嘴里忍住了没动静, 可力气变大了, 很是费劲地几下挣脱翻身, 对上纪岑安。 不可置信地看着, 有点缓不过来。 蒋秘书刚送纪岑安上车就通知赵启宏了, 赵启宏也第一时间亲自确认, 中间还联系了那个开车的司机一次, 之后才把这人的动向传达给南迦, 再三保证纪岑安已经被偷摸安全送离山庄。结果纪岑安又回来了,瞒骗了所有人,还悄无声息进到这间屋子提前侯着。 两人拧一起,一上一下倒着。 纪岑安还把手抵在南迦唇上,说:“别动,别动——” 拉开她的爪子,南迦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可也能勉强维持镇定,神色颇为复杂,径直问:“你不是走了,怎么在这里?” 用膝盖跪压在她双腿上,又一次蛮横把人制住,纪岑安小声接道:“没走,到一半回来了。” 南迦拧眉,即使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可没敢弄出响动,挣动无用就反过来抓住纪岑安的一只手,不让碰了,再问:“小郭呢?” 那个司机,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走了。” “他放你下车的?” 纪岑安说:“不是,我让他转回来。” 南迦不信:“一个小时前你们还在路上。” “嗯,当时是。” “讲清楚,怎么回事?” 纪岑安不讲实话,只道:“没怎么,过来看看,今晚不想走。” 面对这位的不计后果,南迦俨然有些生气,语气也很重:“所以就这么闯进来了?” “不是闯,从后面上来的。”纪岑安解释,“避开了前面那些人,没被发现,放心。” 摸不准这人的善变,南迦不免愠怒,可未立马发作,近乎咬着牙低声说:“之前讲过你不能留下,见完面就得走,你又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纪岑安!” 气氛不大愉快,见面就争执。 饶是南迦一贯处变不惊,平时总以稳重成熟的那一面示人,可眼下还是被气得够呛。 纪岑安现今的行径太没脑子,不按要求行事,一意孤行打乱本来的布局,明显就是胡来,被今晚订婚那一出插曲气昏了头。 南迦了解这人的本性,心知肚明纪岑安为何折返,但委实没想过她这么能作,竟什么都不顾就任性而为之。 比当年还执拗,以前起码讲点道理,知道哪样的场合表哪样的态,现在却很是莽撞,身上那股偏激的狠劲儿更甚。 纪岑安仍是那阵仗:“今天不想下山。” 使力抽出手臂,南迦抵着她肩膀,说:“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谁让你回来了?” 自知做得不对,的确有错,纪岑安不辩解,随便下边的女人训斥,过一会儿才捏住南迦的下巴,让正面转向自己,似是听不懂南迦的生气点,神经质讲道:“徐家那几个不也没走,其他人还在。” 南迦扭开脸:“他们是客人,老太太让留着的。” “徐行简也算?”纪岑安问,执意把她转回来对着,再伏低些身子,几乎快碰到她的嘴角,“他住哪里,隔壁,还是楼下?” 南迦不回答,不与之较真。 这种事也说不清,掰扯不明白。 纪岑安挺来劲,鼻间的热气轻轻的,齿关再张合一下,呼吸就有点急了。 “他也住三楼。”纪岑安笃定,看南迦的反应就猜出来了。 身体像被钉在床上,动弹不得,南迦的气息亦有些不平稳。她真来火,先前在楼下被这位挟持都还能维持住理智,始终克制冷静地应对,但现在不行了,冥冥之中宛若又有了曾经被纪岑安逼到忍无可忍时的脾气,矜持不复,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很久没这样过了,只有当初才如此。 透过模糊的夜色,南迦盯着纪岑安的脸:“离我远点,起开!” 第95页 对方聋子一样,不止不听,反而把她两只手都攥拢,压过她头顶按着。 “下去。” 纪岑安说:“今晚我留这儿。” 她俩陷在软和的床榻间,躯体紧挨,挣动拧转的时候身子摩擦着被褥,轻微的响声窸窸窣窣。 门外的过道中还有人,时不时有侍应生走过,偶尔也有别的客人上来。 宴席之后有的客人私下还要聚聚,有空闲聊,要么找主人家再说点事,杂七杂八的事很多。 隔着一道厚实的墙壁,里面看不到外边的景象,路过这边的人也不清楚屋内发生了什么。一员工刚从老太太房间,即对面的屋子里出来,才送了一杯老人家要喝的温水上来,出了房间,员工亦未能察觉到这边的猫腻。 房间里黑乎乎,便默认南迦已经歇下了。 宴会上忙了一天,尽早休息也正常,不会有谁怀疑。 南迦骂了纪岑安,低斥这人有毛病,但这么多年的修养摆在那里,再怎么置气也骂不出太难听的话,连句带脏字的都没有。 毫无杀伤力,作用聊胜于无。 纪岑安习以为常,不是第一回 经历了,听得多了都能背出南迦会骂自己什么,顶多就是“不正常”和“有问题”之间切换,来来回回都这几句。 太久没听过了,纪岑安倒有些怀念,尤其听到南迦斥自己有病时,一点波动都没有。 本就是自己耍伎俩促成的,料到了南迦会是哪样的反应,很坦然自若。 纪岑安骗了人,找理由忽悠开车的小郭,诓得那小子团团转,真当是出了大事,二话不说就如履薄冰地送她回来,生怕耽搁了时间。纪岑安让先不要告诉赵启宏,再编借口骗两句,小郭也大傻子地信了,到现在还不知情。 毕竟她是南迦的重要朋友,除了赵启宏,其他局外者也揣测不出真实。 消沉了那么多时日,她们一直以来都稳固着不受对方影响的相处状态,好似再也不会被触动,真的不在乎了,但这次却如同冲破了某种桎梏,闭合的开关又启动了。 大概是那点卑劣的情感使然,植根于深处的念想苗头都起来了,出不去,只能在一个圈子里打转。 许久。 还是南迦落败下阵,整个人被纪岑安反钳着趴在床上,没气力再抵抗。 不敌纪岑安的疯魔劲头,不是对手。 纪岑安轻声说:“我留这儿,明天跟你一车回城。” 南迦不愿,换了换气:“我要回老宅,送老太太过去。” 纪岑安改口:“那让赵启宏来接我。” 南迦坚持:“晚点就走。” 然而不管用,某人不听从,比谁都犟。 南迦这回穿的礼服是抹胸裙,肩膀露在外面,服饰上没有过多的束缚,她们挣动间,裙子往下褪了些,等到她没动时,原本精致的打扮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裙子都快褪到腰间的部位。 纪岑安拽着裙摆一拉,再扯过被子,飞快就将她笼罩进去,严严实实蒙里面,自个儿也下缩了些,一起塞里头。 “滚开。”南迦低低道,可接下来就没了后话。 也不怎么样,纪岑安只是靠了上去,埋她颈侧。 连她的唇都没亲一口,亦不至于太逾距过火,但她就是顿了顿,扬扬细瘦的下巴,所有的强硬都碎在了喉咙里。 纪岑安找准了她的薄弱,直击要害,让其安静下来。 南迦动了动,指尖勾住对方的一缕头发丝,不由自主拉了下。 赶不走,自然就留这屋里,同住一夜。 其实这么晚了也不便再离开,出去就容易被抓到,时间不适合,要走只能等明天。 山上夜里的温度低,比城里要凉快不少,晚上的气候较为舒适,凌晨以后不用开空调都可以,不会太热。 这间房里配有单独的浴室,侧边开门就是。待南迦彻底妥协了,纪岑安这才放开,拦腰抱南迦进去,为之洗洗。 南迦不让纪岑安动手,“出去,我自己来。” 纪岑安全当耳旁风,岿然不动。 帮洗澡就只是单纯地洗干净,别的则点到为止,不会发生。经过了宴会,二人都没那心思,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纪岑安拧干毛巾,盖南迦胸口遮住,说:“泡十分钟,等会儿再睡。” 南迦不领情,打开她伸来的手。 感觉不到痛一样,纪岑安摸进水里,抓住南迦的脚踝,非要帮忙揉按。 南迦仍然抗拒,双手扶在浴缸边缘,收收腿,脸上的表情未有半分动容,嗓音冷冷的:“用不着你,松手。” 纪岑安满不在乎,回答:“洗完早点休息。” 推拒不了这份“好意”,只能受着,没有另外的选择。 浴缸里的水晃荡,往外溢出些许溅落在地,弄脏地板,也将纪岑安的裤腿沾湿。纪岑安光脚踩在上面,不介意这些,径自按摩完了才收手,放开南迦。 按一按确实好受些,至少没那么僵酸了,也没那么累。 无论情愿与否,南迦最终还是坐在那里不吭声了,没多久又起来,任由纪岑安给自己擦水。 真正躺下已是后半夜,到了床上,双方休战消停,纪岑安搂抱着南迦,贴在她背后。 这会儿省心了,不似早些时候。 “明早也走不了,还有人在,什么时候能离开,赵启宏会上来接你。”南迦说,面朝窗户的方向,折腾一整天够乏了,不想再转回身看纪岑安的脸。 第96页 纪岑安老实安分,应道:“行。” 薄薄的被子底下,两具柔软的身体依偎贴合,近距离黏着,都快不分彼此。 闭上眼之际,南迦试着拉开缠在腰上的胳膊,但没能成功。背后那位不自觉,推不开。 山庄里别的房间同样清净,灯火逐渐熄灭,主人家和客人们都各回各屋,慢慢归于安宁。 对面房间,老太太早已睡熟,从一开始就没听到任何奇怪的响动,到呼吸匀称时也未能发觉反常。而隔壁屋子,那里歇着的是南玺平和南母,夫妻俩对这些更是不敏感,都没察觉到旁边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许是寿宴上的全部事宜都如预期的那样,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南玺平这夜里睡得格外舒畅惬意,不要太轻松。 南母还想同丈夫讲讲话,觉着今天这事做得不大对,太不顾及女儿的感受,可南玺平不给交流的机会,认为南母忧虑过重自寻烦恼,纯粹是没事找事,便不予理会。 中年夫妻三十多年同床共枕,早没了年轻爱恋阶段的柔情与耐心,对于妻子的优柔寡断,南玺平认定那是不能成大事的表现,隐约间还有点反感嫌恶。 南母曾是这家里的“贤内助”,好听了讲,她是南玺平的在外奋斗打拼的后盾,直白一些,她就是个困在家室中的妇女。 夫妻双方早过了相互扶持的时期,如今的南母远不如家中的任一儿女有用,南玺平对其也没有可聊的了。 感觉得到丈夫的疏离漠视,南母夜里不太好过,心里堵得慌,一会儿因为这个失落,一会儿念及二女儿。 辗转反复难眠,翻来覆去地悄悄叹气。 一夜清净。 凌晨四五点,深重的水气挂上枝头,山间起了浓雾。 南迦醒了一回,睁开眼,还是被对方抱着。 纪岑安觉浅,这时在被窝里跟着动了两下,手放到南迦小腹那里,不多时向上移动。 南迦及时抓着她,淡声说:“不睡了就下床去。” 纪岑安无动于衷,在被子下方将南迦制住,靠在后边,轻轻道:“天没亮,还早。” 还没清醒,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南迦说:“不要挨着。” 纪岑安还是那样,未有改变。 天儿正黑,团簇的云堆叠在边际,渐渐挡住斜到这一面的圆月,一点点缓慢吞掉,待夜风轻拂,再整个吐出。 树木叶子间染上了晨露,薄薄的一层湿润映衬着月色,四处都被银白笼罩。 第47章 醒过一次后便不容易睡踏实, 犹如飘在水面的浮萍,寻不到着落的点,时起时伏的, 总是晃荡得很。 身旁多了个不该出现的麻烦,南迦不怎么习惯,有些难受, 可无奈困意昏沉, 浑身乏力,到后面索性又合上了眼睛,一直是侧躺的姿势, 刻意忽视某人带来的异样感受。 棉软搭在胸前的被子耸起,鼓着小小的一团,许久以后才落下去, 慢慢收敛了。 一会儿, 伴随着颈后暖乎的触感,南迦这才安稳歇着, 勉强从不适中剥离出来, 意识重新归于朦胧, 沉溺进山间的静谧里,又小憩了一阵。 夜露爬上了窗台,透明玻璃外侧不知何时变得湿嗒嗒的, 另一边的景象都蒙染了一圈氤氲,愈发逼近的雾气更重了, 几乎全部掩盖房子外的世界。 看了眼灰蒙蒙的窗外,纪岑安伸出胳膊放被子上, 不多时摸摸南迦的侧脸, 微凉的指腹在她唇角那里抚了抚, 老是烦人。 拨开纪岑安的爪子,向下方退了些,南迦弓起腰身,稍蜷着。 纪岑安不闹她了,指尖在她锁骨那里一下一下地刮擦了会儿,没多久就安分了。 山上的上午与城里大不一样,曦光四散,空气清新爽朗,少了早班高峰期的喧闹拥堵,多了两分野外独有的空旷幽静。 一大早,天际刚泛出鱼肚白时分,山庄里就运作起来了,驻守这边的众帮佣不到六点半就开工,里外进出忙活,尽责做清理打扫卫生,还有为晚些时候才起床的主人及宾客准备早饭。 这边还有一大票亟待解决的事端,作为东道主的一方,南迦晚歇早起,七点左右就起来处理后续。 先在房间里拾掇一番,接着打电话赵启宏进来,交代具体的指令,以免横生枝节,再是准备到对面房间找老太太,带老人家到后花园散步。 不过在此之前,收拾期间,南迦在房间里待了足足半个小时之久。 纪岑安跟着起了,精神头不错,先行进浴室把昨晚脱下来的那身员工装捡起来,把打湿的裤腿吹干,差不多了就穿上。 得空以后,纪岑安就守在一边,什么都不做,旁观南迦行动。 延续晚上的不愉悦,因着纪岑安带来的不必要变故,她俩间的问题依旧继续。 白日里的南迦比在床上更不近人情,又成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南总,面上平淡,时时刻刻都一本正经。看到纪岑安杵在那里,南迦还再一次皱眉,理理衣领子,漠然道:“看什么?” 纪岑安眼也不眨,因熬夜而有些颓废,人都蔫了。这人拧开水,不讲究地掬一捧水浇脸上,反问:“你们哪个时候走?” 南迦继续弄衬衫扣子,而后顺头发,说:“上午。” 几点没定,但都是上半天就离开,不会多留太久。 但那是其他人的行程,至于纪岑安,南迦沉吟片刻,脸上有些凝重复杂,低声叮嘱:“他们没走以前,你不要出门。” 第97页 纪岑安嗯声,简单粗暴抹了把脸,连毛巾都不用,直接这么直起身弄掉水,就算是洗好了。 这下倒是靠谱了,不似原先那样。 南迦站在两步远的后面,低眸看看她的背影,美目上挑,旋即瞅向纪岑安面前的镜子里,从镜中瞧着对方沾有水珠的脸,目光有点难以言喻,似是藏着什么想法,可不讲出来。 且这般样子只有一瞬,很快就化作虚无。 纪岑安没能察觉,直起身子时仅仅察觉到后面的视线,知道南迦在看自己,可后一秒同样从镜子里看向对方,南迦已然转开眼了,不再看她。 晚一些时间,有别的帮佣进来收拾,问这边的需要。 南迦屏退了所有人,门都不让进。 徐行简也来敲门一次,出于对前一晚的补偿,这位挺关心南迦,清早起床后就直奔南迦的房间,着实阴魂不散。 可惜隔着一堵门,他看不见屋内的场景,不知道纪岑安也在。 此时南迦已经快出门了,身上的礼服换成了禁欲的收腰小西装,纪岑安正在给她牵衣角。 听到门外的动静,发现正主是谁,纪岑安面上不显,可随后却揽住南迦纤细平坦的腰,半掐着揉揉。南迦撇掉她的手臂,泰然从容。纪岑安眉眼轻扬,也没太过,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你挺上心……” 对其视若无睹,南迦不以为然。 纪岑安又说:“这是要一起吃早饭?” 南迦朱唇轻启:“走了。” 示意放手。 门外,久等不到南迦出来,徐行简不死心,人高马大地伫立侯着,也不着急,非要把人等出来为止。 房间里很久都没回应,直至几分钟后南迦现身,不慢不紧走出。 条件反射性的,徐行简顺势看进去,连人带房间打量一遍。他先看到了南迦,余光无心瞥见凌乱的床铺,不自禁瞅瞅。 潜意识里,徐行简就感觉那张床好像有一点不同寻常,觉得多了些说不出的怪异,依照南迦的个人生活习惯,不应该是那样的才对,可他也没多想,没往别的方向上瞎琢磨。 “还以为你下去了,但先前也没在楼下见到你。” 一见到她,徐行简解释。 走到他身边,反手带上门,南迦说:“刚在洗漱,没听见。” 知晓她要去对面房间,徐行简说:“老太太已经出去了,刚下了楼。” 双方一同到底下,并肩而行。 不出两分钟,赵启宏又由过道的另一头出现,假意进房间为南迦收整行李,实则一块儿待屋里守着,以防哪个不长眼的进来撞见了不该发现的。 上半天时光长久,迟迟捱到晌午,南迦连轴转,既要分寸适度地送客,又要陪老太太唠嗑解闷。 人少了清净些,老太太眉开眼笑,高兴孙女终于能正经跟自己待着,不用应付那些个所谓的老总老板。老人家见着徐行简亦笑眯眯,甭提多美了,她拉着徐行简讲话,不时夹在两个年轻人中间充当过渡角色,大有将徐行简当半个自家人的意思。 老太太对儿孙和徐家的某些情况知之甚少,也没人告诉她乱七八糟的纷争,她仅是晓得孙女和徐行简感情可以,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如今快要有个盼头了,老太太哪能不开心,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得更深了。 南迦都三十岁了,是该成家的年纪,同龄人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这么多年唯有南迦还单着,看得人都心急。 老太太牵起南迦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说:“你们俩啊,也该定下来了,趁着现在岁数还不是很大,能办的就早点办,可别拖下去了。” 不搅和老人家的兴致,南迦的表现还行,轻声说:“您也不要总是挂记我。” “哪能不操心,我这经常都念着,就怕你一心扑在工作上忘了考虑自己。”老太太关切道。 南迦说:“别担心,我都有数。” “你爸他们在你们这个年纪早都结了,那时候都有你了。”老太太念叨,啰嗦讲起前些年的过往,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又是用南玺平两口子举例,又是讲到她那个年代。 老人家这辈子就是那么过来的,观念有局限,跟不上年轻一代的思想了,她真心实意担忧南迦,的确放心不下,也不是为了催促逼婚,仅仅讲道理而已。 南迦都听着,不争辩。 一边的徐行简没打岔,亦不插嘴。 南玺平和南俞恩他们都在前门,父子几个聚一处,不知在讲些什么。 中途,南俞恩往这里瞥了下,神色不大好看,有点窝火但又不能发作的样子。这个当大哥的颇有南玺平的风范,完全继承了亲爹的行事作风,堪比南玺平的复制品。他仿佛不满南迦的态度,看不过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南玺平反而沉得住气,说了句话,应该是在告诫南俞恩分清场合。徐家的人还在,有事等回老宅再说。 南俞恩像被训练得非常合格的狗,主子一发话,他就止住了,敛起那张铁青死人脸,住嘴了。 约摸十一点,待所有宾客离开,南、徐两家亦同路返程。 南玺平热情邀请徐家大舅坐一车,将大儿子和徐行简都喊上,对外的态度很是大方得体,俨然是那种敦厚的叔辈形象。他还将老太太和南迦送上旁边那辆保姆车,十足的好儿子好父亲样。 第98页 老太太笑笑,心满意足。 南迦一如往常,弯身上车前望望山庄,而后头也不回地进去。 三楼上,窗户侧后边,纪岑安站在那里目送所有车子驶离这里,等山庄里全部空落后,她才回身,平和收起眸光。 赵启宏负责收尾,之后的一切都是他在经手,包括山庄这边的清理工作。 好歹不能白来不是,明面上总要起个作用,不然容易招来嫌疑。 神不知鬼不觉的,纪岑安混迹在员工队伍里被送走,来接她的还是前一晚的小郭。 小伙子上过一次当后就学聪明了,这回再接到纪岑安,小郭硬是一个字都不跟纪岑安说了,哑巴似的,一律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余的全都不掺和。 但此次的纪岑安也没有要脱身的打算,上车后亦老实,车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去,随便怎么样。 小郭送纪岑安到Z大,依照原定的计划,纪岑安今天得上班。 虽然已经迟到了俩小时,可没啥影响,反正人去了就行。 纪岑安在车上就换了身行头,到店里还是往常那个样,看不出半分奇怪。 店长今天没来,陈启睿已经帮她打卡了,瞒天过海当做无事发生。 陈启睿问:“混哪儿去了?” 纪岑安脸不红心不跳回道:“睡过头了,上午起不来。” 陈启睿白她一眼,欠不拉几嘲讽:“下次可以晚上再过来。” 纪岑安系上围裙干活,无视他。 山庄的事告一段落,不论过程如何,局面表层依然风平浪静,没有太大的改变。最起码目前阶段还是原样,同以往差别不大。 要说哪儿有所变动,唯一的区别就是阿冲老妈出院了,已经从普通病房转回租房里,接下来将会静养一段时间。 人是今上午接出来的,偏巧赶上了这时候。 下班后,纪岑安到北川街打了个转身,拎一袋子补品上门探望。 本不打算再去那边的,但因为是阿冲老妈出院的特别日子,还是去了。 算来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了,阿冲变化挺大,精气神地前阵子充沛了许多。有了工作,家里老娘又刚出院,似乎肩上的重压都消失了,生活马上就能进入下一个新阶段,会越来越有希望。 纪岑安好心上门,阿冲极力挽留她,做了一桌子菜招待大家。 今儿江添也在,所有人团成一桌,为老妈的出院庆祝。 到底是重聚,来都来了,哪有饭都不吃就离开的道理。况且今晚北苑也没人,纪岑安得空,在这边留着歇一晚都行。 阿冲特地买了一扎啤酒回来,让分着喝,并关心问纪岑安:“最近都没咋见着你,找着住处了吗,你现在住哪里?” 纪岑安没讲实话,不可能告知他们自己住北苑,胡诌扯谎:“正在找,这几天住亲戚家。” 没听她讲过城里的所谓亲戚,阿冲好奇,问了两嘴是哪个亲戚。 纪岑安又乱编,讲是远房小姨。 阿冲信以为真,听不出话里的虚实,随后顺带聊了些附加的,比如远房小姨是爸妈哪一边的亲属,比如问及纪岑安的家里人。 这些私人的问题也没人问过,桌上的大家都不清楚,之前不熟没好多嘴,现在就不那么见外了。 阿冲、陈启睿他们的情况纪岑安都一清二楚,平日里听大家闲聊就知道了,只有她自己是个谜。 忽然提到家人,纪岑安一怔,执着筷子的手指曲缩起,轻描淡写说:“他们不在Z城,去外地打工了。” 江添跟着问:“江灿你独生还是非独,应该非独吧,不然咋不和你爸妈一起去外地。” 纪岑安应道:“嗯,非独。” 江添没眼色,边吃菜边试着猜测:“有兄弟,还是姊妹?” 纪岑安照实说:“上面有个大哥。” “那难怪了,还真是这样。”江添说道,没发觉纪岑安的细微变化,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猜准了的乐呵中。 其实纪岑安这家庭状况不难猜,也不是有刻板印象,只不过像她这种被过度放养的姑娘,一般都是类似的境况。 江添自个儿也是,所以一看纪岑安就能感觉出她是同道中人,明显就是家中有兄弟姐妹,本人不咋受重视那种。 这孩子情商低,净讲扎心大实话。 陈启睿在桌下踢他一脚,让麻利闭嘴,不要胡说八道。 江添悻悻,歉然抬手摸鼻头,自觉好像说错话了,赶忙将话题转移开。 纪岑安说:“没事。” 倒也不介意,丁点不在乎。 一行人聊起别的,说到小宇即将入学读幼儿园,讲点正面积极的事。 一顿饭气氛轻松,下了桌阿冲还各塞一袋子吃的给大家,让都带回去。老妈住院期间收了很多东西,一家三口吃不了,大热天的放坏了也是浪费,便分给他们。 纪岑安都收着,告别这边,赶末班公交到北苑。 南迦要在老宅待几天,归期未知。 回这儿的只有赵启宏,他晚上过来的,到这边履行本职任务。 刚进门,纪岑安就收到了一份文件外加新的手机电脑,都是后面能用上的玩意儿。她原来那个破烂机子接听电话信号都差,不换不行,就怕哪天直接报废了联系不上人。 赵启宏办事周全,手机卡也一并买了新的送来,什么都考虑到了,生怕纪岑安用不上网。 第99页 纪岑安接着东西,不再梗着脖子清高,这边准备了就用。她也没钱置办这些,店里还没发工资,手头的全部存款连电脑都买不起。 除此之外,按照自家老板的吩咐,赵启宏还弄来了一堆硬件,这样那样的东西。他不大懂这方面,一律照贵的、好的挑,纪岑安可能需要什么,那就全都打包送来。 “要是还有哪些缺的,江灿小姐你尽管说,您看看,都齐了吗?”赵启宏贴心问。 望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器件,纪岑安太阳穴都不受控制跳了跳,憋了半晌,还是忍住了。 “有需要的再找你。”她说。 赵启宏颔首,之后不打扰她,转出去,向老板汇报进度。 拆开所有物件,大致归类,再逐一组装、试用,纪岑安近乎半个晚上都耗在这上面。 太久没捣鼓这些,纪岑安有点手生,不过好歹是专业出身,当初没少下功夫深研,她上手还是挺快,不至于三年就生疏到什么都不会了。 快合上电脑那会儿,登上某个账号,找到一些存放在上面的东西,纪岑安点进去翻看确认,不多时又退出。 旧事正在偏向正轨,回归该有的路线。 有了与孙铭天的交易,纪岑安两头并进,白天维持原状,继续打工,晚上则着手于正事。 孙铭天那边自山庄分别后就不再露正面,仿若没见过纪岑安,只通过南迦这边联系她。 事情如期进展,两边交接得比较顺畅。 如不出意外,孙铭天他们下一周应该就能搭上西盛的车,赶上这一趟顺风。 纪岑安不担心,沉稳应对。 但凡事无绝对,还没等到这一天,意外就随之而至,一来就整了个重磅。 小宇不见了,突然丢了。 阿冲要上班,把孩子放租房里请亲戚看管,只不过出去半天,再回家却没能见到儿子的踪影。 第48章 问题比较复杂, 三言两语不能阐明。 最先发现孩子丢失了的是江添,根由也要从他讲起。 这天学校的实验室基本没活儿,江添傍晚有空就到北川街晃悠, 专程过去帮衬一把,到租房内待上几个小时。 那家里只有远房亲戚在,又要照顾卧病在床的阿冲老妈又要看小孩儿,一个人精力不够,太累,很多时候都需要大家出力搭把手。 原本在此之前, 亲戚都是把小宇放老妈那屋共同照看, 分开了顾不过来,一直都是将孩子锁定在眼皮子底下守着。可今儿多了个大人,有江添主动分担,亲戚便宽心放小宇到院子里玩会儿,到外面跑两圈解闷。 小孩子嘛,天性就活泼爱动, 整日关房间里也不行, 长此以往对身心成长有害。 亲戚是出于好心, 没顾虑太多,而且也不是完全放任不管, 时不时还会出来看两眼, 不让小宇跑太远, 连院子大门都不给出。 江添亦这般, 隔几分钟就盯一下,帮着看看。 按理讲, 俩成年人都如此负责, 不至于出岔子, 但事情坏就坏在后面的买菜做饭上,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江添心大,想着菜市场就在附近,来回一趟半小时绰绰有余,自觉很快可以回来,因而离开前也没告知亲戚,拍拍小宇的脑袋瓜子叮嘱一声就出去了。 偏生巧了,那时亲戚刚烧了一桶热水,正关着门给老妈擦洗身子。 两个大人都疏忽了,皆以为对方会顾着小宇。 ……等江添拎着一袋子菜回来,院里早没了孩子的身影。 杵在关闭的房间门前,江添慌了神,人都傻了。 亲戚更是吓到了,一桶热水登时打翻在地,弄得满地都是。 他们最初没敢教阿冲老妈知道,仅当小宇只是调皮不听话,可能还在周围哪个地方,然而急匆匆找遍了附近的地区后,仍旧没寻到孩子的踪迹。 屋里没有,附近亦不见身影。 凭空消失了一样,哪儿都找不着。 亲戚这才焦急地打电话给阿冲,带着哭腔道出原委,让赶紧回来。 接到电话时阿冲还在公交车上,下班高峰期道路拥堵,一听儿子不知所踪,如同晴天霹雳,当妈的脸上登时血色全无,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好在公交离北川街只剩两个站,阿冲勉强撑住,中间面色煞白地下车,硬是一口气跑回租房。 陈启睿同样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那边,班都不上了,假都没来得及向店长申请,撇开工作就不要命地骑车过来。 但无论怎样,早都为时已晚。 再来两个大人也改变不了现状,孩子真丢了,重找一圈还是没用,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人。 北川街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团团转,心急如焚。 警察同志也来了,派了一支小队出动。比阿冲和陈启睿先到两分钟,出警速度极快。 江添报的警,第一遍没找到小宇就打了110,反应还算理智,脑子一片空白时也不忘了找派出所求助。 纪岑安是最后才知情的那个,陈启睿找的她,让立马赶到那边去,发动所有能用上的关系,不管是朋友还是仅限于一般程度认识的人,喊大家一起找小宇。 纪岑安晚上不在店里,正好调班了,按店长的安排补回之前请假的时长,白天都在饮品店干活,下午六点才下班,恰恰错过了这些。 收到消息那会儿她还没歇下,等着南迦回去商量谈事,得知大致的经过后心里猛地一跳,莫名就感知到了什么。 第100页 直觉那和自己有关,脱不了干系。 不过终究只是瞬间的念头,真实情况还需查证,凭第六感可办不了案子,没有证据就下定论反而是添麻烦,会把局面搅和得更乱。 也许小宇真是不小心走丢了,那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找,分散警力去证实没有关联的方向,只会耽搁寻人进程,浪费不必要的力气。 纪岑安不轻易猜测,等不到南迦就连夜出门,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不通知赵启宏或别墅里的其他人,径直开车朝那边赶。 她面色沉鸷,挂断手机后就冷着脸,神情很是凝重。 一看就是出了大事的样子,绝对不简单。 赵启宏警觉,知晓这是遇到事了,可这时还不清楚因果,心头顿时发紧,跟着上前试探地问:“江灿小姐,您这是要出去?” 纪岑安没空应付他,大步流星到停车场,不解释,只道:“嗯,有事,晚点……忙完了再回来。” 赵启宏欲拦着,怕哪里有问题,斟酌着说:“怎么了,还大半夜的,您刚接了电话就要开车外出,需要我们陪同吗,要不我跟您一块儿走一趟?” 纪岑安弯身开门上车,一脚踩油门,用车尾气代替回答,轰地将其远远甩后面。 留赵启宏不知所措,茫然干站在那里。 到北川街已近夜里十一点,警方小队早都不在这边,两名警察调走监控回了所里,其他的还在找孩子,只派了一位女警驻守租房,留下处理后续的事宜。 纪岑安的出现并未引起女警的注意,毕竟她不是第一个到的家属朋友,人来了问两句就没再管。 阿冲跟调监控的警察走了,江添和亲戚亦去了那边做笔录,看能不能帮上忙。 陈启睿刚从外边找了两圈回来,他满头汗水,穿着的还是店里的工作服,上衣已经湿透黏在瘦削的背后,烫过的头发早没了型,看起来又累又狼狈。 见到纪岑安,陈启睿二话不说就拽着她,喊上纪岑安到哪里哪里搜寻。 纪岑安跟上,问他:“警察怎么说?” 陈启睿嘴皮子都干巴了,平日里的痞气帅哥形象全无,成了一只无头的苍蝇,飞来飞去摸不清该做什么。 “不知道,没问。”他摇头,胡乱抓起一瓶不知道谁喝过的矿泉水就仰脖子干掉一大半,眼球里都有点充血。 纪岑安相对冷静些。 “监控呢,往哪个方向走的?” 陈启睿说:“找过了,没有。” 这边的街口有监控,可仅限于外面的正路上,巷子里的那个是坏的,不知哪一年就报废了,压根就是一摆设。 警方没能在正路的监控上找到小宇,把同时段周边可用的监控都调出来细细排查了一遍,可仍是没发现孩子在哪里。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孩子没往大路上跑,乐观一点的可能是出去钻小道迷了路,自己找不回来,坏了想……可能是故意被拐走了。 前一种概率不大,三岁大的小孩儿能跑多远,总不能找不到人。另一方面,小宇的性格又胆小认生,这孩子很黏大人,哪怕是他自己走远了,那回不来的话,他多半也会害怕哭闹,应该会有人发现才是。 警方都挨家挨户排查询问过了,住在附近的居民纷纷表示没见到有陌生小孩儿,可疑的声响都没听到。 别说人了,流浪狗都没有,啥声儿都无。 至于拐卖,谁都不敢打包票。 虽然是讯息发达的现代社会,但也不是不可能,城里丢孩子又不是零概率事件,只不过现在很少见而已。 不论是不是,警方已经依据这个在查了,早都向车站、机场等地方加派了人手,阵仗搞得很大。 可截止至今,还是没进展。全都查遍了,依然无所收获。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孩子应该还在Z城。 “应该”,不是百分百。 警方还给了其它折中的可能性,或许小宇掉哪儿导致受伤,可孩子年纪小不会求救/求救不了,又或许他被哪个小朋友带回家玩了,没通知这边。 以往出警碰上过这种情况,大人都找翻了天,急得要死,最终孩子在别人家里好好的被发现。 陈启睿就是依据这两类可能在找,打着手电地毯式搜寻,担心小宇是不懂事贪玩,也怕孩子是不是摔沟里、污水井里了。 “公园那边再去看一下,”陈启睿摸出一支手电甩给纪岑安,边走边累得轻喘气,“咱俩一人一边,到铜鼎再汇合。” 纪岑安接着手电,也不啰嗦,直接照话办。 然而再找一遍也依旧,没有就是没有,把排水沟石板翻开了趴着找都没。 深夜的公园乌漆嘛黑,中心区域亮着几盏路灯,火光微弱到随时都会熄灭似的。他们将所有地方都看了,甚至草丛都扒开钻了一圈,除了人工湖那里,该寻的角落一处都没放过。 而人工湖里……纪岑安打着手电望着昏黑的水,一眼瞅不见水底。 这片湖有那么宽阔,岸边建有仿古式的廊桥,东边一侧立着一个巨大的水车。水车还能运作,一圈一圈地转动,洒水的声音哗哗。 陈启睿寡言少语,沉默看了半分钟,转身往回折返。 “再去巷子里找找。”他说,喊纪岑安。 纪岑安握着手心,用心到骨节发白,亦一语不发,不去想那种不该出现的结果。 第101页 十一点四十多,阿冲和江添他们从警局回来,被警车送到家。 找不到孩子,阿冲神色灰败,可未曾落一滴泪,崩溃发泄也不曾。她自始至终都绷着,即使偶尔嘴唇都在发颤,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但人还是能扛着。 ——不到那一刻也不敢倒下。 江添半晚上都在自责,把事情归咎到自己头上。他在见到阿冲后就狠狠扇了自个儿两个巴掌,觉得对不起阿冲,是他没看好小宇才使得孩子丢了。 年纪大的亲戚眼睛都哭得肿成了核桃,如同天塌了下来,好几次站都站不稳。她就不应该关门,干嘛非要赶时间弄那些,若是等阿冲回来再做,孩子保准还在家里。 亲戚悔得肠子都青了,懊恼到没脸见阿冲她们。 阿冲没怪他们,谁都不责备。 这种事能怪哪个,别人是过来帮忙的,归根到底是她这个当妈的没能力,拖累了大家。 场面死寂,随着时间的往后推移,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 越久,越凶多吉少。 纪岑安和陈启睿凌晨半左右回了次租房,看看阿冲与老妈,担心她俩一时想不开,过后将江添喊出来继续搜寻。 找不到也得找,只要没有下落,那就不能停下。 几个人连同警方,把周围地区摸了个底朝天,整夜都没敢懈怠一秒钟。 警局也在网上发布了相关的寻人启事,希望能有知情人士提供线索。 这一夜不知怎么捱过来的,夏季闷热,跑来跑去又累,纪岑安的手却冰凉。无端端的,她记起了自己出车祸的那个夜晚。 翻倒的车辆,破碎的玻璃,疼痛,血腥味……她被困在里面,喉咙里没法儿出声,意识模糊了,连打电话都办不到……背上的血肉犹如被硬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座椅垫子都染上了殷红。 走出北川街,靠在路边的灯柱上,纪岑安摸出手机,拨通熟稔于心的号码。接通了,嗫嚅半晌,她对手机另一头的那个说:“帮个忙。” 那边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很早就清楚。 纪岑安低声说:“如果还是找不到小宇,九点前带我去见裴少阳。” 计划永远比不上人重要,纪岑安做了选择,即使还不确定是否与裴少阳他们有关——可只要有一丁点机会,那她毫不犹豫就会抛下其中的一方——属于南迦的这方。 这是必须,也是合理的偏向。 但凡有良心的正常人都该这么选,她亦不例外。 可以理解,都在意料之中。 极其合乎情理,无可指摘。 对面默然听着,一时没声,似是信号延迟了般。 许久,像是确定了什么,对方缓缓说:“可以。” 随即,倏地挂断电话。 未有半秒的迟疑。 第49章 一通致电时长不到半分钟, 拢共三句话。 双方都迅速利落,没有异议。 南迦比纪岑安更沉着, 亦做到了先前的允诺。 不干涉这人的决定,由其抉择。 尽管公正来讲,纪岑安的行为算得上是出尔反尔,不私下商量就专断独行,压根没衡量个中的多方牵扯,忘乎了其他人的存在。 一场以利益至上的合作,本就不应掺杂私人化的情绪进去, 既然一方出于当下的处境打算中止, 由此避害,那另一方也只能及时止损,不做强求。 通话结束,没再重拨一次。 灰白穿透天幕, 又一轮微光袭来,不起作用的路灯于这时自动关闭, 一下子失去明亮, 退出空旷深远的巷道, 露出表面落灰的陈旧原样。 纪岑安一会儿才回神,收起心绪。 孩子的下落不明, 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 后面的事再看。 所有人都在等着未知的结果, 心里悬着,谁都不好过。 警方又一次扩大搜索范围, 网上的寻人启事也在持续发布。忙累了一夜, 无人敢松懈, 毕竟白天才是关键期, 能寻求到的社会帮助比夜里更多,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哪个好心人打来电话提供线索。 大抵是出于愧疚,纪岑安天亮后就没进屋了,不踏足阿冲他们的租房半步。开不了口安慰这一家子,无从说起。 不止她,陈启睿也这样,但原因不同。 陈启睿是看不得阿冲那个样,心里烦躁,控制不住暴脾气。 纪岑安杵在路口侯着,半垂脑袋,神色显得很颓。 陈启睿蹲斜对面抽烟,累得像死狗了都没胃口吃早饭,没那个心情。地上满是掉落的烟灰,他二指捏住烟头深吸了口,定定心神再站起来,直接用手捻灭火星子,又一脚踹旁边的垃圾桶上。 砰—— 装有各种未分类垃圾的竖直圆桶猛地倒下,滚出去老远,里面脏兮兮的烂菜塑料什么的洒了一地。 顺势看向那边,纪岑安眼皮子动了动。 搜寻一晚憋到了极致,陈启睿脸色难看,骂了句难听的。 “妈的!” 倒不是针对谁,纯粹发泄一下。 纪岑安感触不大,可唇线不由自主绷直。 · 北苑,三楼工作室内。 一身居家服的南迦正坐在桌后,听着助理的汇报。银灰色的手机被放置在桌角,屏幕朝上,孤零零摆在那里。 助理面色为难,摸不透老板的想法,搞不清楚为何要更改今天的行程,但嘴上没多问,不乱讲话。 第102页 那都不是员工该管的,不论什么吩咐,合理与否,照着做就是了。 助理翻着手上的文件,默默细算一阵,将原定在上午的工作安排都往后推,同时通知底下的团队该怎么应对。 这些都用不着老板操心,团队都可以搞定,不算多大的事。 交接完毕,助理有分寸地退出,让地方给一旁站着的蒋秘书,敬业出去并带上门。 蒋秘书也是来汇报的,不过与公司或这边的事无关,而是告知北川街的情况,以及将查到的最新动态上报。 同另一边的兵荒马乱相反,这里始终都稳定平静,自昨夜到现今都差不多,全部的轻重缓急都一丝不紊。 北川街出了哪样的变动,这边比纪岑安更先收到风声,亦昨晚就有所行动,一直都在暗地里调查,包括派人盯着裴少阳和郭晋云他们。 事关无辜的小孩儿,无论立场怎样,细查是必定的,这是底线。 南迦昨夜才从老宅回来,白天陪老太太又进了一次医院,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纷争,夜里到别墅这儿已经比较晚了,错过了很多事。她亦一晚上都没咋休息,整个人素面朝天,眼下因熬夜而略显青黑,看起来不免有些疲惫乏力。 蒋秘书一面泡杯热咖啡端给她,一面讲着,把她让查的一口气说完。 裴少阳那边至今没露出蛛丝马迹,这位昨天不在Z城,事发时还在隔壁市出差,踪迹非常干净。 很明显,要么这事跟裴少阳不沾边,纯属意外,或是他一样被瞒着不知情,要么是他心思太深沉,手段够缜密,早截断了所有可能查到他身上的线索。不论哪一种状况,反正从裴少阳下手基本没啥用,查他就是白费力气。 还有一个可疑对象就是郭晋云了,这缺德东西的疑点最大。 郭晋云不仅在Z城,前些天还在外面鬼混,从裴少阳这个表哥走后他便心痒难忍,耐不住寂寞,有事没事便放飞自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躺那些个有夫之妇肚皮上过的夜,人都快玩废了。 而好巧不巧,偏就昨天晚上,许是心里有鬼,刻意做样子,又许是忧虑裴少阳早上要回来,不敢折腾得过分放肆,郭晋云提前回自己房子里住,并请了一堆年轻男女到家办派对。 也不晓得是为了迷惑裴少阳,怕被发现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特殊癖好,还是为了遮掩什么,担心惹事上身,故而借此制造不在场证明。 翻开文件夹,蒋秘书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把里面装着的照片都交给南迦过目。 全是拍的郭晋云,他这几天到过的地方,见了哪个垃圾朋友,还有他约的炮友什么样,请了哪些男女过去,照片上都有。 南迦美目半合,一一翻着照片,将其逐一分类。 蒋秘书讲完就站着不动,等她的发话。 南迦却不提先前的那通电话,从头到尾都兀自做事,没打算约见裴少阳。 自持镇静,不会自乱阵脚。 蒋秘书试探问道:“要不要再查其他人,看看另外的那些?” 其他人,自是其他纪家的债主。 指不定有别的债主发现了纪岑安,想用这种方式敲打,给她一个教训。 南迦没让。 “不需要,就这样。” 蒋秘书迟疑,又问:“江小姐那边,还用人看着吗?” 北川街乱成那个样,警方也在,派保镖跟着纪岑安其实也不太行,如果一不小心被逮住了,多半会被当成嫌犯,很难解释清楚。 把郭晋云前阵子见过的垃圾朋友照片单独往前推,南迦跳过这句不作答,轻声说:“再查这几个。” 蒋秘书怔愣,看出这是有点不高兴了,不想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她顿了顿,随后应下,不再提纪岑安相关的话。 南迦若无其事,片刻,端起咖啡用勺子搅搅。 一口不喝,仅是摸杯子碰了几下。 蒋秘书拿起照片按命令行事,麻利出去,抓紧时间找人。 南迦只身待在三楼,到点了才下去。 某人将近这时到别墅,开车过来。 距离打电话不足两个小时,这段时间仍找不到小宇。 南迦坐一楼沙发上,已经换下了居家服。 这边查到了什么,南迦也不藏着掖着,都告诉纪岑安,也让赵启宏先行接应这人,讲清楚大概的经过。 还有去找裴少阳,晚一点会排上。 裴少阳上午十点才到Z城,九点安排不了,早了些,得至少延后一个半小时。 要见裴少阳不难,很容易,这个可以不急。 南迦坦然,不会在一个孩子的问题上为难纪岑安,人之常情,没必要过于计较。 桌上有早饭,是先前让帮佣准备的。 “坐会儿,先吃点东西。”南迦说,面容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的芥蒂。 纪岑安矗立饭桌对面,开口道:“后面的……孙铭天那里,我会跟他讲清楚。” 南迦回道:“随你。” 讲不出道歉或别的,纪岑安只看着她。 南迦不为所动,还是那个意思。 “吃完了上楼收拾洗漱,换一身能穿出去的衣服。” 之后无视对方,无论纪岑安怎么样,一律不管了。 站着还是坐着,吃不吃东西,何时上楼……总之交代完就没了下文,仅仅按答应好的那样做。 第103页 多余的举动都是徒劳,不必再有。 纪岑安张张嘴,半晌,温声说:“嗯。” 解决完面前那份早餐,南迦也没走开,陪着待了十几分钟才起身,直到纪岑安离开桌子为止。 各自都心照不宣,明白就行。 气氛很是怪异,外面的一切犹如被隔绝了,房子里针落有声。 守在旁边的赵启宏这次也不夹在中间打圆场,心知不能掺和,做好分内工作就一概置身于外。他已经将车都备上了,依照南迦的指令算时间,计划九点半就帮自家老板预约裴少阳。 这个精明老男人一向有眼力见,以往总是自作主张,现在却偃旗息鼓,屁都不放一个。 当前是八点三十五,还有近一个小时。 赵启宏勤勤恳恳,坚决守在一楼,当纪岑安是透明人。 纪岑安瞥他一眼,眸光由他脸上掠过。 赵启宏装死,待南迦走进楼梯口上三楼了,才转头瞅瞅纪岑安,可嘴巴很紧,绝不吭声。 没多久,一楼只留下赵启宏一人。 心里有数,赵启宏谁都不打扰,料准了这次不好收场,他打直背,尽职尽责等着时间到。 在心里叹息两声,赵启宏感慨,真是……闹心得很。 赵启宏招招手,让帮佣赶快收拾餐桌,径自做准备去。 然而没过多久,还没来得及准备彻底,这份闹心就中途夭折了。 快到九点整那时,北川街传来新的动静:孩子找到了。 没走丢,也不是被拐卖。 距离二十几公里外的新区那一片,一名好心商家在自己药店门口找到的小宇,立马就报警联系了这边。 小孩儿没事,目前安全健康。 警方第一时间就带着阿冲他们过去了,北苑这边延后收到的消息,迟了些时间。 第50章 一晚的担心受怕最后以有惊无险告终, 虽过程艰难,但好在结局转危为安,事态并未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悬着的心放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一不庆幸后怕。 不过找到孩子只是最重要的一步, 接下来还有一些附带的后续需要解决,相关人员还要配合警方取证, 继续深入调查。 三岁大的小娃娃走路都磕绊,不可能是孩子自个儿偷跑到那么远的新区,肯定有别的原因。 是有心人蓄意报复,还是哪个变态随机作案, 亦或谁使坏恶作剧,哪一种的影响都非常严重。保不准近期还会发生类似的案子,为防患于未然, 必须肃清彻查, 争取抓住背后的始作俑者。 据药店商家所讲述, 他是早上八点到的店里, 当时小宇就已经坐在外边的台阶上了,怯生生胆小又腼腆, 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现的, 问了周围其他路过的行人和居民, 大家亦一无所知,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 反正孩子大清早就在那里了,谁都没注意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豆丁, 不清楚他是哪家的小孩儿, 还以为他在等谁来着。 阿冲他们过去以后, 在当妈的陪同下, 警察问了小宇,看能不能从孩子口中得到可用的内容,比如嫌犯的性别,比如这人的长相特征和块头,再比如是怎么到这边的。 有的孩子小是小,话都说不完整,可分得清男女,能大概讲明白一些事,孩子的话还是有用。 但应该是吓到了,太害怕记不得昨天的经过,很多话小宇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他只晓得是自己跑出的院子,要去商店里买糖,后面的就没记忆了,迷蒙中似乎是睡了很长的一觉,睁眼醒来还感觉像在做梦,一直稀里糊涂什么都分不清。 这孩子等到家里人出现了才开始醒神,终于反应过来了,抱着阿冲就扯着嗓门大哭,憋得脸都青紫了。 警方调了附近一片地区的监控,跟着有孩子现身的画面一帧帧追溯,发现小宇是从药店后面的小道里自己走出来的,没能瞧见另外的可疑人员。 后方的小道内没有监控,其余路段里也未有相应的线索,可以查到的轨迹就此中断,多的就无从下手了。 很明了的一点:幕后黑手很熟悉这边的地形,行动前就做足了规划,绝对是有预谋的犯案。 而为什么大费周章带走孩子又专门放其离开,要么是闹太大了对方不敢再惹事,怕了,所以扔下孩子找机会脱身开跑,要么本就并非出于绑架勒索等一般目的,是另有所图。 后一种猜测在警方那里存疑,因为查证只从阿冲一家考虑,顶多查到共同租住在一个院子的陈启睿那里,被怀疑的对象全是与阿冲一家曾有过节和矛盾冲突的熟人,不会发散到纪岑安这个n久前的临时同事身上。 就算包括纪岑安,那也找不到啥有用的信息。纪岑安以前的交际圈子和阿冲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两边连日常的交往都少之又少,约等于无,根本寻不到可以追查的动机。 怀疑要依从理据,不能空口白说,没有佐证就是污蔑,那万万不能行。 陈启睿在赶过去的途中就给纪岑安发了短信,没时间提前因后果,仅告知小宇的下落,待空下来才打电话细说。 他们当前在医院,先带孩子过去检查身体,让医生看看,担心小宇有没有受伤,或者哪儿不对劲——孩子睡了那么久,昨天丢失到今早被发现已经超过了12小时,显然极度不合理,多半是被喂了药什么的。 第104页 孩子讲不明白自身的感受,哪儿疼了不好了也不懂,检查是紧要的环节,最先就得做这个。 还好,初步的检查结果没事,身体上没找出毛病。 但那只是当下的情况,今天还要留着观察一段时间。 不了解纪岑安那里的状况,陈启睿打电话仅是为了报平安,给所有参与进来的亲朋好友都知会一声。他眼下不再那么愤怒,找到小宇后就平和了不少,稍微缓着语调说:“你们也不用过来,这边人够多了,应付得心烦,要看孩子等后面忙完了再看。” 纪岑安回答:“好,你们先忙。” 本来也没想着要去,那边现在还有记者,她的现身只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陈启睿揉揉眉心,脸色十分疲惫。 “谢了,这次多亏了你们。”他说,难得软和一次态度,竟代为感激大家。 纪岑安顿了下,不回应。 无法违心收这声谢,没那资格。 这事极有可能就是她导致的,她的错,不该是感谢她。 也就陈启睿他们蒙在鼓里,若得知了那些缘由,还谢她个毛线,陈启睿不冲上来揍人都算是克制的了。 纪岑安抿抿唇,半晌,温声道:“照看好他们。” 陈启睿说:“知道,全程都看着,这边结束了再带他们回去。” 纪岑安说:“行,辛苦了。” 双方少有的这么讲话,平常都是夹枪带棒地互刺,眼下因着孩子都各退一步。 电话持续了五分钟多,小宇还要做血检,陈启睿没空闲扯淡,讲完了就直接挂断,转而帮忙去了。 纪岑安站别墅二楼窗户后,听着里面“嘟嘟”的余声,敛敛眸光,回头瞧了眼门口的方向。 她知道的这些,三楼之上的南迦亦全都收到了,有蒋秘书等团队的运作,对方掌握的消息不比她这个当事人的朋友少。 蒋秘书等人不断进出,楼上楼下来回走动,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走一个……这边依旧在查裴少阳和郭晋云,集中对准了那哥两个。 孩子已经回来,那约见裴少阳的二手筹备自然作废,孙铭天更是不用通知,今早的那档子难题迎刃而解,不用非得紧急二选一。 纪岑安上楼,推开门。 南迦还在里面,刚见过蒋秘书,手上正拿着一份文件。 不是早上那些资料了,是由公司送过来的文件,需要老板亲自处理过目。先前推迟了上午的工作安排,但必须要签字的东西推不了,只能趁有空时抓紧解决。 发觉有人进来,南迦却不应声望一下,宛若晓得是谁,从头到尾也不抬头瞅瞅。她的注意力都在文件上,看完一页,再翻动到下一页,粗略晃完大概,确认无误、没有问题再签字。 工作极其认真,效率很高。 比以前设计作品还用心,全神贯注且严谨细致,挺有大老板的风范。 相对与当年是两种模样,还是艺术家时温柔如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有的安静,脱离了人间烟火气,淡雅又从容矜持,眼下则是另一类风格,由内而外都正经严肃,做起事来就心无旁骛,给人就有一种能独当一面的气质。 纪岑安见多了南迦做设计,却鲜少看到这人做常规的工作任务。 走至跟前,纪岑安低眼看向铺有一摞摞文件的桌面。 南迦还是视而不见,余光都瞥到了她,可未有要搭理的意思。 倒不是针对纪岑安,一旁还有其他助理及前来端茶送水的赵启宏,一样不理会这些人。 看样子是腾不出空,暂时没多余的心力。 有事得等处理完那堆文件再说,不急的都可以往后推推。 纪岑安耐心侯那里,不走,待文件一份份变少直至没有,等助理和赵启宏他们都离去,她才张嘴说:“人找到了。” 南迦这才停下手上的活,面无异色说:“没事就行。” 语气如早先一样稀松平常,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外在的表现是不生气,也不介意。 应该解释两句,说点什么,但似乎也没必要。 她俩没因着这事如何,起码明面上是没有,那现今也不该讲那些乱七八糟的。 优柔寡断不符合各自的本性,亦不适用于二人的合作。 除非纪岑安执意要收手,那双方确实有必要谈谈,反之就不用了,否则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做决定那会儿就抛开了另一个人,事后再讲有的没的,那太假了,也显得儿戏,没有可信度。 何况南迦不愿跟她掰扯这个,不在意她的真实想法,揪着小细节不放,搞那么多不着边际的名堂。 南迦直白,铺垫的功夫都省了,扔出一张照片丢纪岑安面前,把再一次查到的讲给她听。 照片上那个瘦高个儿,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即郭晋云的狐朋狗友之一,那人小时候家境普通,是这几年才发迹融进郭晋云他们的混乱圈子。猴男家以前在新区住过,他中学的几年恰巧就在小宇被找到的那个地方不远处安家。 “他参加了郭晋云的派对,中间外出了几次,傍晚不在,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也不在。”南迦说,不看纪岑安的脸,避开与之目光相接,甩出一份有关猴男的纸张,告知一些实情,“不过后来又回去了,今上午都还在郭晋云那里。” 派对办了一晚上,那群臭垃圾也不嫌累,愣是从昨夜放纵到天明,玩够了才消停。看样子这群人白天是不会出来了,估计要补补觉,充电休息一下子,不然非猝死不可。 第105页 猴男数次出去干嘛了,没人发现,是不是跟小宇有关,一样不确定。 监视郭晋云的那个眼线只顾着关注姓郭的了,对其他人就没那么上心,没往那方面上靠,是过后报告情况才察觉奇怪。 总之没证据能证明是猴男干的,仅仅是有嫌疑,不能百分百保证。 看着这张照片,纪岑安不由得皱眉。她不认识那人,没见过郭晋云带猴男出来。 准确来说,其实照片里的全部面孔纪岑安都不熟悉,有一个倒是见了几次面,可连话都没讲过。 她以往不屑于和家世太差的人混,“眼光”奇高,对那些没什么背景的货色素来是轻蔑看不上,有时如果觉得别人档次低,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有意刁难。 烂账乐色结交太多,她都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对这些人做过什么,脑子里毫无印象。 “只有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他还有帮手。”纪岑安说,盯着照片里猴男和郭晋云的脸,眼神沉了沉。 挺合理的猜测。 南迦不否认,可也没更多的东西了。时间有限,眼下就这么些,另外的还未知。 “剩下的蒋秘书会告诉你,到时候再看。”南迦说,一件件把正事理完。 这是其一,纪岑安在意的。 接着是孙铭天方面,还有其二。 不待纪岑安消化完,南迦继而道:“周六跟我去一趟C城,给西盛的事结个尾。” 语气平缓沉静,两件事间衔接得非常自然,仿若只是给出通知,比对蒋秘书还干脆利落。 公事公办的态度,不掺杂丁点私人感情,秉承上午的作风,起先和现在都不变,还是老样子。 纪岑安不谈及那些了,这方也不当回事儿,一如既往地当做没发生过。 南迦的表态挺明显,翻篇揭过,算是给各自一个能走下来的台阶。 早前的方式就这样,两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纪岑安时常用这样的手段。不论闹得再怎么难堪,快要彻底玩完了,甭管南迦还是她的不对,最终都是含糊带过,就让那根刺梗着,任之卡在中间,等时间久了就渐渐没了。 南迦有样学样,不比纪岑安做得差。 熟悉的相处方式再现,纪岑安嘴唇张合,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改口,问:“上午过去?” “时间还没定,定了赵启宏会告诉你。”南迦说。 看着她的脸,纪岑安说:“待多久?” “可能半天。” “我需要做什么?” 拿上桌角已经看过的文件,南迦回道:“只要人过去,别的再通知。” 翻开那份合同,不再给纪岑安眼神。 没有可聊的了,到这儿就谈完了。 纪岑安离不离开是她自己的事,无所谓,想待多久都随意,但南迦没空再理会就是了。 一位助理在此时进来,早就等在外面,见此就趁机送来南迦要的东西。 进行不下去的对话中断,纪岑安被请出去。那位助理很有眼色,接下来要和老板讲的有关商业机密,纪岑安不能听,这里不适合她待着。助理很客气,抬手示意:“江小姐,请——” 拗不过助理,纪岑安被迫转身。 南迦眼睫都未颤一下,不动容,直到这人快到门口了,突然收住动作,用纪岑安尚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说:“只有这一次。” 纪岑安停步,侧头看过来。 南迦:“下不例外。” 第51章 凡是能解决的困难都算不上真正的问题, 磨合的过程不足为患,心生隔阂又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待在对方那条衡量的基准线之上, 两边的关系便能持续下去。 僵局是其次,这场交易的主体还在, 情绪化的分支就可有可无。 不同认知下的需求各异,无声的对峙就是变相的博弈,局面至此, 及时降低损耗才是最佳选择。 纪岑安做了一次选择,南迦也做了一次。 不是退步, 不是给机会, 与个人感情方面的因素无关,这次是正儿八经看在利益的份上。 出于避害就利的考虑而已。 很公平,也很明智。 纪岑安驻足, 下意识抓紧放在门把上的手。 助理走至跟前,挡在她和南迦中间, 隔断她的视线。轻慢地关上门,不让再打扰。 一楼, 赵启宏已然又换了一副面孔, 褪去早间的刻意避嫌,恢复了原来的态度。 这两边倒的墙头草颇有分寸,精明得堪比修炼的千年老狐狸, 可谓把伸曲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眼瞅着她们“和平共处”,关系没崩,还能“再续前缘”, 他就死撑着装模作样, 一口一个“江灿小姐”地交上了, 周到且殷切,滴水不漏地接人待物,圆滑但不令人生厌,犹如旧时宫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头子。 纪岑安多次领教这位见风使舵的本性,习以为常了,径直与之擦肩而过,眼神都懒得匀一个给他。 赵启宏脸皮厚,十分讲理地代为传话,告诉纪岑安,蒋秘书估计要晌午才能过来,到公司忙事去了,短时间内没空。 而具体忙哪些工作,赵启宏守口如瓶,讲完了就收住,说:“江灿小姐您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单独联系蒋秘书,我这边过一会儿就把号码发给您。” 还是无视他,纪岑安转身进书房,压下卡在半中央的闷躁,将无处使的心力都用在西盛那边,接上之前在电脑上鼓弄的那些玩意儿。 第106页 权当看不出她的坏心情,赵启宏作死到底,不多时还招来一名帮佣,耳语两句。 帮佣领会,利索泡一杯冷饮,送进书房给纪岑安消消火。 十分钟后,新买的手机震动,消息弹出。 瞧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和面前的水杯,纪岑安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左侧眉尾都随之轻微一抽,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火急火燎的开端,轻飘飘的收尾,小半天的纷扰到此截止。 再后面的进展就那样了,如预想发生: 全力追查一番后,警方还是无果而归,找不到实质性的有用证据,最终只能以普通的案件暂时收结; 医院那里,小宇的全部检查报告很快出来,身体上无大碍,没能查出太大的毛病——医生说,孩子应该是被喂了安眠药,可剂量不大,无需太担心; 阿冲和陈启睿二次到警局做笔录,江添跟亲戚也去了,几个人好一阵感谢警察,感激大家的辛苦付出。 还有网上的动向,警方新发了通告,公布一下大致的过程和结果,但其余的细节方面就不透露了,包括阿冲他们的详细信息和孩子的长相等等。 这属于隐私保护,不应当公开。 本地的媒体倒是想报道这个,毕竟是一桩好事,值得宣传宣传。 有记者不知怎么搞到了阿冲的电话,还到租房外蹲点,欲让当事的一家子都接受采访,嘴里一个劲叨叨什么正面的社会影响,要以此激励他人,激动得都快把镜头怼阿冲脸上。 纪岑安没亲眼围观现场,可之后听江添转述,陈启睿当场就黑脸了,那丫的毫无责任认同感,不乐意配合,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记者留,不止将阿冲母子俩拉身后护着,甚至凶神恶煞骂记者,让滚远点,凭一己之力赶跑记者团队,搞得场面一度尴尬不愉快。 没办法,黑手都找不到呢,还接受个屁的采访,上报道不是纯纯地招仇恨么,太高调了。 何况这边不想受到打搅,平头小老百姓图清净稳定,不愿意事情再发酵。 因为孩子的突然走失,阿冲他们决定换房子,搬到治安好一些的电梯小区房里住,一来避免背后的人再找上来使坏,尽量杜绝二次发生这种意外,二来阿冲的新工作通勤时间较长,换一处近点的地方相对省事些。 即使现在的平房没住太久,临时搬走要被扣一大笔押金,且新房子的租金翻倍,也不如平房宽敞,只是普通的两室一厅。 陈启睿做主新找的住所,二话不说就带上一家人连夜搬走。 纪岑安没再加进去搅和,自知本人就是最大的惹事源头,她犹豫了下,仅在手机里问了问,不踏足他们的新住处。 其实这么做也没多大用,现在远离早都迟了,心里安慰罢了。 从她回来后被那些人发现的那天起,自某个时刻开始,阿冲他们就已经被卷了进来,上回陈启睿挨打就是实证,只不过前一次没祸害到孩子,针对的只有大人。 也是这边失算了,想当然以为那些人明面上不敢怎么样,会慎重行事,加上南迦曾私下派人守着,她们就掉以轻心了,所以才让对面钻空子得逞。 昨晚的这一出给纪岑安敲了次警钟,还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对面稳不住了,下次极有可能再犯。 这回是小宇,以后兴许就是杨叔,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就算没有现在的阿冲一家,也会有另外的“小宇”,她认识的,在乎的……乃至她自己。 生而为人都有软肋,总有那么一处致命的痛点。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真要是触及了那边的根本利益,铁定会鱼死网破。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但另一方面,前行要挨一棒槌,后退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做都没区别,反倒是处境越是被动,那些人会愈发猖狂。 靠在椅子上,纪岑安手肘撑在两边,眉头紧蹙。 中午,蒋秘书准时到这边,先按照老板的嘱咐找到纪岑安,如实交代一番,而后再转交一堆文档给赵启宏。 蒋秘书做事靠谱,该完成的任务绝不推脱,到时间了就上交结果。 纪岑安又收到了一些东西,连同南迦给的猴男资料在内,手里能用的不少。 她俩个人方面的事归一码,外人归一码,南迦守信有分寸,不至于在这个上给纪岑安来一出所谓的教训。 当下关键的是西盛,孙铭天老滑头盯得紧,老头儿死精,这边要是再出岔子,他肯定会下场出手,届时更理不清楚。 看出纪岑安在想些什么,南迦指尖摸了摸纪岑安的耳廓,轻声道:“周女士他们,我会让人接手处理,你不用再干涉。” 纪岑安合上文件,有同样的打算,她应声,答应。 “我明后天有空,周五不到这儿。”南迦说,语调比之早上轻柔了些,虽然还是有点冷,但不似先前那么冲。 明白这是何意,不用挑开了讲,纪岑安顺着她手指的描摹方向抬头望。 “去C城,会有人来接你。”南迦说。 纪岑安开口:“嗯。” 那份她手上的资料,南迦没看一眼,任其自行处置。大方向不变,多的就不归这边操心。 纪岑安耷拉着眼皮,目光附在猴男和郭晋云的照片上,久久盯着。 第107页 · 夜里。 另一栋房子内,郭晋云的大平层里。 与北苑的沉抑相反,纵情溺进酒色中的那群人还在醉生梦死中,前一天没玩够,白日里睡够了又接上,一行男女疯得找不着北,姓什么都快忘完了。 郭晋云软趴趴倒在床上,一个化浓妆的年轻女人叼着电子烟爬上去,喝多了东倒西歪的,挨近了就拉开郭晋云的裤头,满带挑逗意味。 “要不要跟我试试?”年轻女人脸上带笑,眼含秋波,丰满的身材曲线毕现,直白又开放大胆。 郭晋云对这个类型不来电,怎么使劲都没感觉。他双腿都发酸,前些天放浪过头了,至今还缓不过来,正虚着。他推开年轻女人,拍拍对方的漂亮脸蛋,流里流气说:“别惹我,再弄就办了你,一边去。” 年轻女人笑了笑:“好啊,来,让你办。” 郭晋云却不履行方才的大话,转头喊上其他人出去飙车,末了,又到酒吧转场再喝,往死里折腾。 酒吧还是常去的那家,老地方,念旧口味。 位置较为偏僻,远离闹市区,但胜在环境够乱,寻求刺激的年轻群体多。 郭晋云心情很不错,似乎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高兴事,他走路都站不稳了,可还是坚持到外面摆阔,作天作地收不住心。 中场期间,他还非常有兴致地到酒吧外的巷子里找到一帮人吞云吐雾,嗨了个彻底。 一群败类聚堆瓜分新型烟,抽完就甩下郭晋云,蹭了东西拍屁股就走人。 酒劲儿上头太猛,郭晋云路都走不动,待那些人全走了,他就废物地坐地上摆烂,没力气再回酒吧,独自靠在墙角慢慢抽余下的。 也是这时,又有人进来。 对方戴了帽子,身形瘦高,隔得远看不出男女,只能瞧见这人手上攥着什么。 郭晋云喝大了,视线聚焦不了。 这蠢货还当是来找自己要烟的,他迟疑了半晌,二傻子似的偏偏头,竟大方将没抽完的一小截递出去,打了个酒嗝,没精打采说:“行、行吧……小爷我高兴,都……都赏你们了……” 可惜那人不抽这玩意儿,看都没看一下。 人家行至面前了,郭晋云才抬手费劲揉揉眼,瞅见这位手里的棍棒。 不待他回神—— 再然后,那根至少二指宽的棍子就夹风带势地招呼上来。 第52章 凌晨后的城外区寂然, 四周冷清萧瑟。 这条街地处拆迁老工厂附近,属于居民密集度较低的区域,一入夜, 特别是过了晚上十一点,街上的店铺就全关门了,连便利店都是上半夜就打烊休业。 深夜的酒吧内外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偏工业装修风格的平房里边, 富有节奏律动感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变幻的各色灯光朦胧, 被欲望和荷尔蒙支配的客人沉浸在奢靡疯狂的气氛中;同一时刻的酒吧外, 所有地方都空旷, 除了偶尔进出门口的身影, 其他地方大多都关门闭户,无人趁这时出来瞎晃荡,更没谁会到闲得发慌到酒吧旁边的巷子里转悠。 常住人口都清楚那是混子无赖的地盘,不安全, 连白天经过此处都要绕路穿行, 天黑以后也唯恐避之不及。 巷子深处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争斗, 打人, 地痞流氓约架……都是家常便饭了。反正出不了人命,屡教不改的无业青年们时常脑子一热就冲动上手,几杯黄汤下肚就成了纯正的二百五,总给警察同志添麻烦。 巷口的监控是虚摆设,没用。 出于治安管理, 前阵子上面才在这边安了俩摄像头, 可不到半个月就被闹腾的醉鬼毁坏了, 至今还没换上新的。原来的那个只是烂壳子,架在墙上当装饰品,没法监测此时巷道内的场景。 这里成了盲区地带,是“清算结账”的最佳场所。 重重挨了一闷棍的郭晋云靠在墙角,被打了一下后就蓦地往旁边倒,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接着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 不明人士下手挺狠,低着戴纯黑色口罩的脑袋,大半张脸都隐在昏暗中,听不见他的痛苦哀嚎一般,当即再是一棒子甩他腿上。 又狠又利索果断,完全不等这个傻缺反应过来,对准了就是一通冷硬的收拾。 痛感持续袭来,郭晋云整个人都随之痉挛,被酒精与尼古丁麻痹的神经这才拉紧,双手抱头就要躲,边骂边反抗。 “操!我□□妈!” “住手!” “别打、别打!我日你大爷!” …… 可是打嘴炮无效,既抵抗不了丝毫,未也能使得对方停止,反而招来更无情的一番痛打。棍棒如密雨,一次一次结结实实地落到皮肉上。 郭晋云空有高大的块头,彼时毫无招架之力,别说还击了,连站起来都困难。连续两天的酗酒以及一段时间的纵欲过度掏空了他的身体,他吃痛到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一张俊脸同时迅速胀红,好似拔了毛的野鸡,要死要活地在地上滚圈,翻来覆去,嘴里继续“啊啊啊”喊叫,骂骂咧咧。 “停手、停手!” “我杀了你!” “啊——操!你妈*!” …… 过一会儿又没骨气求饶,匍匐趴着,无处躲藏只能拼命朝能躲的地方钻,欲找机会逃跑。 第108页 “饶命,大哥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大哥行行好饶了我!” …… 挡在跟前的那位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仅动手,多的一个字都没有,乃至于闷哼或喘气都敛着。 这人戾气重,架势堪比索命的亡徒,活似和郭晋云有滔天的血海深仇,可又不往真要命的头和脖颈那些部位打,有意避开了。 服软不顶用,郭晋云手脚慌乱地向另一边爬,口中哇哇大叫,欲找个正义路人求救,也借此搞大动静想把对方吓走。 但这一招依旧改变不了挨揍的局面,他的呼救声传不进众酒客的耳朵里,而周边的居民就更不可能了,即便听见了,也没心思搭理一个自甘堕落的酒疯子。 这种人挨打就是自找的,被收拾就当是老天开眼了,最好揍到他以后再也不来这儿,省得他作孽祸害大家。 郭晋云平常横惯了,一向只有他仗势欺人的,哪有被打的份儿。他起初还很嚣张,硬气得仿佛能随时反制对方一样,好似这仍是他的场子,可当被打得像吐舌头的死狗后,他耀武扬威的气焰就刷地灭掉了,什么自尊什么傲性全没了,膝盖软得如同煮熟的面条。 身前那位宛若从寒冬冰地里走出来的煞神,对他的认错充耳不闻,一脚又踹他肚子上,将其撂翻在地。 郭晋云没劲儿再鬼喊了,嘴中吐出一口血沫子,还险些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倒在脏乱的地上死命咳了几下。 来时还是一身骚包的牌子货,打扮得光鲜亮丽,像电视机上的帅气小生,要脸蛋有脸蛋,要形象有形象,现在只有满身的狼狈不堪,比摔进全是污秽的垃圾桶滚了一遭还惨。 对方抓住他打了发蜡的卷毛,俨然就是一个没感情的机器,拽着他就往墙上撞,旋即又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两巴掌。 啪啪—— 声音极其清脆,拍皮鼓一般。 郭晋云眼前都一阵天旋地转,分不清是醉意太重还是被打得过狠了。 …… 巷子的尽头有人走过,清晰听见了这边的打架,可大伙儿全都选择加速脚步,赶紧远离是非之地,避免被波及掺和进去。 只当那是有小混混斗殴,打一架就会收手。没人愿意惹事上身,生怕自己乱管闲事跟着遭殃。 记不清具体被打了多久,时间不长,挺短的,也就两三分钟,郭晋云到后面趴那儿都一动不动了。 那个人踩着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打量。 夜色昏沉,郭晋云还是瞧不清对方的样子,什么都辨别不出来。 那位把棒子的一头抵他额角,用这个拍了拍他的脸,再将沾上了脏水的鞋子尖碾他喉咙中间。只要使力碾下去,即时就能取他的贱命似的。 郭晋云一边脸肿得老高,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如有千斤重,脑袋朝一侧歪倒,竟这么生生晕死过去。 依然无人走进这边,没有能帮他的。 一会儿,棒子被拿开,那个人也放过了郭晋云,至此收住。 往下拉拉帽檐,遮住露出来的好看双眼,这位悄声走出巷子,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远一些的拐角处。仿若从未来过这里,踪迹全无。 再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有由酒吧出来到外边透气的客人试探地走进巷子,发现了有气进没气出的郭晋云。 可这个客人并未行善帮忙,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他只小心地摸了摸郭晋云,察觉郭晋云不像是要死了的鬼样子,认为是哪个喝多了摔地上的,便宽心走开了。 郭晋云凌晨两点多才被送往医院,不知是第几波发现他的酒客为之打的120,那会儿这货早都已经醒过来了,被抬上担架后就拼命叫唤。 “报警,给我报警!” “轻点!别碰我!” “痛痛痛!” “妈的,腿断了!唉哟,嘶……你们这些傻逼轻点,啊啊啊痛……” 大晚上出救护车的医护人员对其的大吼大叫左耳进右耳出,把他抬上车就开始简单检查一番,并一边按规定询问他的症状。 郭晋云还有劲儿喊叫,看样子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的狗腿没断,身上仅仅受了皮外伤,暂时看不出太大的毛病。 医护人员还算尽职尽责,念其是病患,酒劲未散不清醒,忍着他的神经质,直到受不了了,一名医生才出声制止:“闭嘴,安静点。” 少了棍棒的伺候,郭晋云显然不长教训,这下连医护人员也一并骂,不分对象地挖人祖宗出来问候,一副没开智的模样,视素质教养于无物。 得亏医护人员气量大,不与之一般见识,送其到医院拍片查是否有内出血等情况发生,顺便通知他的家里人过来领他。 医院大半夜接收这类人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了,按流程办就行。 报警也是医护人员帮的忙,不过没能成功。 郭晋云自己拦住了,先前矫情得一批,眼看着医院真要打电话了,他却吃哑巴亏地忍住,不敢报警,怕家里人来了以后撞见。 非常有自知之明,清楚自个儿就不是个好东西,本身的缺德行径不少,一桩桩清算,抓谁进去还不一定,担心报警不成反惹一身骚。 他抢走了医护人员的手机,趁未接通飞快挂断,忍痛的脸都快皱成一团,惊呼:“不要打!” 第109页 变卦太快,一脸凶样像要活吞谁,医护人员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随后又赶紧压住他,让躺病床上不要乱动。 偏远酒吧的是非只局限在一处,这边的事端未对其他不相关的人带来影响。 Z大校园活动中心,饮品店今天照常营业,晚班时长一如昨日,下午两点到晚十点。 纪岑安到那边正常上班,无事不缺勤,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 下班回到北苑,别墅里都熄灯了。 众帮佣与南迦的秘书助理们已经离开,赵启宏都睡了,二楼整层都黑乎乎。 纪岑安背着挎包上去,放轻动作,到二楼了先脱掉身上的衣物,顺手一块儿洗完再休息。 南迦不在,深更半夜做这些也不会打搅到谁。 站在花洒下用凉水冲冲背,纪岑安吸口气抹了把脸,慢慢搓洗胸口,逐渐平复下来。 临睡前,她将洗好的衣裤连同鞋子都晾上,不给帮佣阿姨留活儿,倒是勤快得很。 平平无奇的夜晚,与往常相差无二。 或许是阿冲他们都没事了,西盛的事近乎定下,应该不会再出乱子,纪岑安这晚挺平静,身心都稳定了许多。 这么晚了,她还不睡,洗漱干净了就靠在床头敲电脑,灵巧的手指点动得极快,一会儿切换界面,一会儿又在写代码。 对于此次的晚归,还有纪岑安这晚又甩掉了保镖一回,等到翌日天亮,这边自是告知了南迦,事无巨细地汇报。 可大概是这几天的事给闹的,南迦没像以往一样给予适当的表示,好似不在乎,听完就过了。 再见面,南迦一句没问,不关心纪岑安是又见阿冲他们去了,还是她遇到了什么,一律当做不知情。 分明连产生口角都不曾,也没吵架这些,可二人的关系没能往前推进,反倒随着阿冲一家问题的解决而退温,被泼了一盆凉水。 但也不是就此就断开往来了,只不过少了点什么,倒带后移,回到了初初重遇的那阵子。 南迦上三楼等着纪岑安,桌上放有量尺码的软尺和一些工具及图纸,待这人进去了,才眉眼微动,张张唇,轻和说:“过来。” 纪岑安放远眸光,走上前。 “做什么?”她明知故问,声音很低。 南迦说:“背过身站着。” 纪岑安转身,知道该是履行条件的时候了。 答应过的话不能只是说说,而不实行。 “要试新作品?”纪岑安转过头看看。 不想解释,南迦摸向这人的背,隔着衣料触碰到中间的脊柱沟线,指腹贴在她腰后最窄的那一截上。 “转过去,不要看我。”南迦柔声说,眸光下移到手指摸到的位置,“打直。” 夏季T恤薄,触感有些明显。 纪岑安不由得一僵,随即听从。 南迦才走开,将敞开的门关上,隔开外界的干扰,再施施然折返行至她身后。 三楼工作室的窗帘都是拉上了的,门被关紧,这里就成了封闭的空间,是一处不通透的笼子。 她们都朝着后院的方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瞧不见背后,纪岑安嘴角绷着。 南迦半合着眼,拉了下这人有点皱巴的衣角,不多时拿起桌上的软尺,温和道:“把外面的衣裤都脱了。” 第53章 轻细的语调, 不容拒绝的话。 南迦的态度寻常平淡,可没有要商量的打算,三两句就点明正题, 径自单刀直入, 不掺杂一丝缱绻的暧昧。 脱衣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没别的含义, 要做什么挺直白明了:量纪岑安的尺码, 记录数值。 私人模特虽冠上了“私人”俩字, 但本质一个用处,只不过普通的模特有所属的正规公司, 与纪岑安这种半途上阵的外行来路天差地别。 前者不用教,能直接上场配合,后者缺乏经验,需要一定的出力指导。 南迦没兴趣亲自培养纪岑安,太费心力, 也犯不着,毕竟又不是要带纪岑安入行,不走专业的路子。 开口指挥就可以了, 挑最简单的方式上手。 旁边的桌上一个纯灰的纸盒,里面叠放着黑色的背心平角裤,面料较为柔软贴身的那种,比T恤还薄一些。 为纪岑安准备的, 昨天就送过来了。 无需南迦讲得太直接,点到为止即可,接下来该怎么做, 纪岑安能懂。 纪岑安进来就发现了那个盒子, 注意到了这个, 明白是给谁穿的。她倒不拘谨忸怩,闻言,迎着风光的方向看了会儿,继而大方褪掉身上的累赘,换上更有弹性的这一套。 南迦趁此再伸长胳膊,白皙的手指一动,随意捡起一根皮筋。 别开视线望向桌面,连余光都一块儿收起,不窥视面前的光景,坦然自若又漫不经心,行为很是自持。 纪岑安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搞定,重新换了一身,还将脱下来的行头都叠放在桌角。 可以靠近了,南迦往前走半步,按住她左边肩膀,心无波澜说:“行了,不要动,就这样站着。” 纪岑安停住,放松身形平视前方,一律都随着对方的进度来。 以为要开始测了,回忆了下以往南迦是怎么对待其他模特,那些模特又是如何做的,便照着记忆里的流程重复。 可是南迦想的不一样,仅觉得她披散在背上的头发碍事,要为之绑起来。南迦挨在后面,和她保持着距离,同时也抬手摸向她脑袋两侧,白细漂亮的手指勾住那些发丝往后捋顺,把搭在她胸口和柔软贴着脖子的乌发收进掌心抓成一束,再挽起成团,略微有点乱地帮她扎好。 第110页 举动出乎意料,稍显突兀。 鉴于早先的那档子纷扰,她们的关系还没缓和,感觉出南迦在做什么,纪岑安怔了怔,当南迦的手指抚到她颈侧时,还敏感地后背一紧。 可能是不喜欢这样,头一回经受这待遇,反应难免有点大,纪岑安自己瞧不见,但躯体的回应挺实诚,肩胛骨那两块当即隆起。 紧身背心遮不住,暴露得很彻底。 南迦瞅见了,眼眸轻轻转动,看了看这位瘦削的腰,对这一幕默不作声,向上移眼神,盯着纪岑安颈后半晌,复又敛起心神。 “自然点,手臂下垂,不要耸肩乱扣。”南迦提醒道。 纪岑安立马松下来,保持平衡。 “现在测肩宽?” 南迦说:“嗯。” 一般是先测身高体重,但也没有特别规定,按习惯来就行,没有固定的顺序。今夜是先测肩宽和手臂、腿部,三围和身高体重稍后,计算上下身差则是最后一步。 南迦慢条斯理,讲了讲步骤,测完一项就执笔写下。 跟着瞄了眼记录的纸张,纪岑安问:“这次做哪种类型的?” 南迦言简意赅:“裙装。” “只有一样?”纪岑安说。 南迦回道:“没那么多时间。” “会不会展出?” “不。” “设计好了当收藏?” “不是。” 纪岑安刨根问底:“那是什么?” 南迦直言:“什么都不是,随便练练手。” 纪岑安又一愣,嘴唇嗫嚅,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件事,再低声问:“云锦还开着吗?” 云锦,南迦个人设计工作室的名字,成立于十三年前,有好些岁月了,是南迦在Z大读大一那年就创建了的,算是她从前事业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纪岑安没离开以前,云锦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霜后还是有一定的名气,离享誉国际还差得远,可在国内还是可以,过得去。 只是那时南迦太过追求独特风格和设计性,对这一行持有的计划过于理想化,不愿靠设计赚钱,总要往概念性的内容上靠,全然不考虑市场这方面,因而一直都孤高喝寡。 太久没听到云锦的消息,回来以后也没关注,纪岑安现今才记起这个。 忽而问起这类没头没尾的话,南迦顿住,可很快又收整起情绪,平和说道:“在开,之前请了几个驻店的老师,偶尔会招新人,但主要的事务不归我管,都是他们负责经营。” 纪岑安侧侧脑袋:“合伙人?” “不是,没合伙。”南迦说,不介意告诉她。 纪岑安:“你还是做主的。” 南迦说:“平时只照顾那边的日常开支和收钱。” 从主设计的老板,成了专做买卖营生的投资者,名头没变,但性质不同,投资人负责管理,早就不做那个行当了。 话问到这儿就进行不下去,干巴又死板,两人也不是真的要聊这些。 纪岑安应了一声。 南迦不以为意说:“抬起手。” 纪岑安抬手,任南迦靠上来,用双臂虚搂地环住她,将软尺由其胸口前穿过,紧接着收拢。 测量三围期间,她们都少话,碰到了不该触及的东西,双双回缩一点。 南迦很专业,做可以做的,始终没挨到纪岑安哪里,十指都非常灵活,借着工具软皮隔断自己和跟前的人。 纪岑安挺直身子,须臾,无心向后靠了靠。 脚下没动,仅是腰后仰了些许。 中间那点距离太短,只这么一下,顺势就落进了对方怀里。 犹如上一回她帮南迦换衣服,这一次反过来了,又互换了角度。 但南迦与纪岑安终究不是一种人,给予的回应必然不同。南迦面上无所波动,感觉到了怀中的异样存在,可没知觉般,转眼就后退半步,不被带着走。 “昨晚去了哪里?”南迦倏尔问,讲了一大堆冗长的话后,这才拐到主要的点上。 察觉到对方的有意疏远,纪岑安也不失落,说:“白天在这边,下午到学校上班,直至夜里都在上班。” 张口就一一交代,怎么做就怎么答。已有心理准备,早都盘算稳妥了,知晓如何应对其他人的问题。 相信她没说谎,南迦不怀疑这话的真假,可听得出这人故意绕了两道弯,跳过了紧要的那部分。 她不承认,南迦也不逼迫,又一次记下数值后,长眼耷拉瞥向她的右手,再揣摩起这人腰后的伤痕。 背心是露腰款式,长度只达肋骨那里。纪岑安腰间的丑陋的疤痕在柔白的光线格外招眼,愈合的地方形成了一条条凸出的细小纹路,表面不平整,可怖且难看。 同床的这些天里,还有早先在会所那次,南迦数次都看到过、也亲手摸到了伤疤,但没有哪一回是现在这么认真地细看。 疤痕纹路带着不均匀的浅白,昭示着伤口曾经的严重程度,好似粘上去的新肉,总是突出,无法与这具高挑的身体相融。 纪岑安的右手手背上,接近腕骨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淤青。显然是磕着碰着了,也像是用力过度撞哪个地方了。 因为没感觉到痛,纪岑安不怎么在意,但南迦很早就瞧见了,发现了不对劲。 “下班以后,几点过来这边的?”南迦轻语,声调细慢。 第111页 纪岑安如实道:“比较晚了,应该过了凌晨。” 知道瞒不过,懒得编借口乱扯淡。 南迦问:“然后呢?” 纪岑安说:“不想坐车,出去转了两圈。” “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记不得了。” 南迦径直道:“记不得还是不想说?” 纪岑安目视不远处的帘子,眼瞅着西侧的窗户开着一扇,一阵风猛地灌进来,厚重的窗帘便随之卷动。她安静地站定,报出几处不相干的地名,轻声回答:“夕合大道,鸣西路,廊桥坊……还有九街。” 全是从Z大到这边的必经之路,晚上的确走过。 嘴挺硬,明知南迦要问什么,可就是不认。 摸着她的伤疤,沿顺由上往下的走向,南迦在上面抚了抚。 感觉到皮肤上的凉意,纪岑安下意识偏头,但没转身,看不到南迦此刻的神情。 “裴少阳前天下午约见了六合集团的张总,想让那边帮他搞定西盛内部的个别高层,本来第二天早上还要跟着飞一趟C城,但是临时改了计划,没去。”南迦娓娓道来,说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 纪岑安说:“不清楚那些,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睨着她耳后的部位,注视了两秒,南迦转而瞧着她的侧脸,将她面上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收进眼中。 南迦红唇张合:“裴少阳去了医院,因为那边出了变故,不得不过去。” 腰间痒痒的,纪岑安浓密的长睫毛颤抖。 “什么变故?” 南迦又往前游走了一寸,往旁边挨了挨,似有若无地触碰纪岑安的右手掌心,摸上去。 “他好像收到了什么东西,才赶去找郭晋云,要处理一些事。” 不可自控的,纪岑安指尖轻微抽动,一激灵就攥住了南迦的手指,用力抓住,不让再试探。 由她这么握住不放手,南迦眉眼还是原样,但口中的话转动,缓声说:“以后没有这边的允许,不要自作主张……” 第54章 天花板上的白亮泻落, 溢满整个工作室,照遍她们的全身,无所遁形。 一番交流风微浪稳, 普通无奇地切入, 过程进行淡得如同白开水, 但有的隐秘终归还是藏不住,逐渐显露出来。 纪岑安不擅长伪装, 遮掩过于拙劣,南迦知道这位的本性,习惯了她的做派,对其的行径都悉数了解。 有预谋地甩开保镖,独自消失几个小时再回来, 晚归……一条一条,看似无关,可结合裴少阳、郭晋云他们的动向, 真相便浮出水面,乍然拨云见日。 南迦不是瞎子,不至于这都发觉不了。 事实上,保镖刚跟丢纪岑安就通知了老板, 未敢有片刻的拖延,而其后的烂摊子,也是这方为之收拾。 一句轻悠的申饬, 是告诫,也是提点。 这种关头不是算账的时候,适可而止的道理纪岑安应该明白, 无需讲得太通透。南迦不爱咄咄逼人, 一贯的风格就是如此, 借着量尺码的由头翘起一角,讲完了又压一压,向来轻拿轻放。 瞅着她俩扣一处的双手,低眼再瞄瞄腰上,纪岑安无声应对,不辩解反驳。 自知行事不够周密,迟早会被查明——无缘无故突然要测量她的尺码,显而易见是另有目的。 各自都心中有数,拐弯抹角半天都是为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烦扰。 测量没结束,不到下楼的时间。 一会儿,南迦行若无事地继续,泰然收回手,绕到前面,弯身量纪岑安笔直修长的双腿,半蹲下去。 纪岑安垂目,甫一低头,只能看到南迦的乌发茂密的头顶。 中途,南迦开口:“下个月云锦有一场秋季大秀,定在巴黎举办。” 纪岑安说:“你要出席?” 南迦先提起这个,可过后却不应答,缄默少话,理了理纪岑安左腿腿根皱着的四角裤边沿,稍稍上推,不经意贴上暖热的指腹。 纪岑安提紧双腿,条件反射性合拢些,经不住她的温度,即便是无心随意的一个小动作。 将软尺环到臀下的横纹处,南迦的手又不可避免地摁这人的腿上,力道很轻地按上去。 如一条受力的弦,纪岑安动也不动地绷着,两条白细的腿都随之提紧,连脚背上隐在瘦薄皮肉后的淡青色筋脉纹路都微鼓起。被拧动了发条一样,一丢丢都碰不得。 手下没感觉似的,南迦视而不见,照进行不误。 纪岑安脸上倒是无异色,十分自持,唯独呼吸慢滞了。 良久,等测取完两次的数值,南迦拉下裤子边角,这才回道:“不去。” 纪岑安顿了顿,哦了一声:“还以为你会去。” “没时间。” “工作脱不开身?” “公司安排了到东城出差。” “不是要出国?” “都有。” 纪岑安干巴巴说:“你们业务范围挺广。” 南迦换了次方向,转至右边,蹲太久了累,便改为一条腿屈膝弯着,一条腿向下点地的姿势,乍一看像是单膝半跪。纪岑安太僵硬,南迦拍其小腿肚,再度说道:“分开些,两脚和肩宽并行,保持正常力度。” 纪岑安立正站定,尽可能忽视腿上的碰挨,转移注意力,但坚持没多久,又忍不住低眸俯视。 纪岑安身上得淤青不止一处,左腿膝盖那里还有,比手腕那里的严重一些,颜色更深。 第112页 这人自己没感觉,不疼,因而不太上心自个儿的身体,膝盖下方何时有的淤青她也不知道,直至南迦用手按了按,她才拧起眉头,隐约觉得有一丝痛。 知道那是怎么伤到的,南迦漠不关心,瞥一眼之余未有更多的表示,径自做手头的事,只有在快起身那会儿,一瞬间不走心地将软尺缠纪岑安小腿上,勾住一边拉扯。 收紧两端,便于读取数值。 而随意的一个举动,力道只是重了点,等到结束了拿开软尺,纪岑安白皙的小腿上就是一道浅浅的、近乎无形的勒痕。 知晓对方有心那样做,故意这么弄自己,纪岑安轻咬唇内侧的软肉,将尖牙抵上去。 南迦还是一本正经,口中的话语也是,说:“赵启宏前天帮你收了一次快递,你自己要用,还是帮人买的?” 分明离开了这里,但对纪岑安的全部生活都了如指掌,无足轻重的小细节都在把控之中。 收寄快递包裹是极其寻常的日常,可不能将这些常规定律用到纪岑安这儿,上网买东西,还是借别墅里一名帮佣的卡和身份信息购买,这就很耐人寻味。 不愿细查纪岑安到底收到了哪些玩意儿,私下窥探隐私没意思,南迦当面直问,等闲视之的模样,似乎仅是随口一说。 纪岑安回答:“我买的。” 南迦问:“是什么?” 纪岑安实诚招来:“电脑硬件。” 南迦收起软尺,站起身,目光自她脸上逡巡一圈,细致地注视。 “先前的那些不够用?” “够用,”纪岑安说,“有的配适度差点,性能比不高,想换一种。” 听不出真话还是假话,南迦倒没继续深究,张口问一嘴就作罢,领纪岑安到身高体重计上站着,读取这两样的结果。 “下次找赵启宏去办。” 上回也是这么讲的,早都说过。 纪岑安心定气静,解释道:“那天他不在这边,跟你出门了。” 南迦垂首,额角的碎发从耳后掉出,柔顺搭在肩上,卷曲的尾端自她锁骨那里扫动,她宛然说:“可以打电话给他,留消息也行。” 纪岑安应下。 当模特是需要技巧的精细活儿,仅只量完各种尺码数据就耗费了三四十分钟之久。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做一些不相关的事,聊乱七八糟的日常,动作慢腾腾地磨蹭,但正经该做哪些却是实打实的,全完成了,没有耽搁。 量完所有,南迦把需要算的部分一起搞定,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块软乎的布料,现场就搭纪岑安肩上试了试。 布料宽大,需要纪岑安帮着接两下。 被布料遮挡的视线盲区中,她们的指节不小心碰到了一回,摸到对方。 沉默两秒,纪岑安没话找话:“今天送来的?” 南迦说道:“之前就有。” 纪岑安:“嗯。” 南迦:“存货。” 纪岑安应道:“以为才有的。” 南迦:“不是。” 这块布挺衬纪岑安,质地很好,摸着光滑平整,搭在身上冰凉凉,明显是特地找老师傅做的纯手工制品。 纪岑安非专业人士,可前几年受南迦的耳濡目染也懂一些知识,勉强能分辨好坏。 南迦认真把布贴到她身上,调整两次,反复比划试试。 待再绕到纪岑安背后,抓住布料的一角,南迦由后往前伸手,要将其裹一圈缠住,于是胳膊实实环纪岑安腰间。 该收拢时,纪岑安没让再试,逮住南迦的胳膊。 使得南迦就那么抱着,半强迫地不松开。 莫名的,两个人忽然就都不动了,定在了那里一样。纪岑安往下推推南迦的手,让搭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南迦挣了挣,但无济于事。 各自拗着,不退让。 那张高价布料掉在地上,于桌脚软趴趴堆叠。 她们抵一块儿,挨着桌子。 纪岑安转身反过来,揽上南迦的细腰。 南迦侧开了,欲躲离。 双方的反应都有点大,倏尔就脱离了原先稳当的轨迹。纪岑安眼疾手快,压向前,带着南迦撞到桌边,一声轻响——啪嗒,放在桌边的物品哗啦一股脑掉下。 无声的拉锯,气氛忽然就怪异起来。 但也只是较劲,做不了其它的。 纪岑安将南迦堵到退无可退的角落,南迦的气息都重了点。 严丝合缝地贴着,纪岑安穿得单薄,南迦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身形曲线和柔软。 …… 纪岑安低头凑下去,南迦别开了头。 唇瓣险险擦过,差点落到脸上。 南迦耷拉着眼,说:“离远点,别妨碍我。” 纪岑安不承认:“没妨碍。” …… 做不了什么。 许久,还是南迦先退开,挣脱出去,往后退半步。 双方各自分开。 纪岑安没事人地问:“还要做哪些?” 敛起方才的发散情绪,南迦定了定心神,勾起头发别耳朵后,平淡说:“可以了,就到这儿。” 刚刚还那么靠近,密不可分相拥在一起,转眼又冷了下来,硬生生截断往后延续的可能。 纪岑安倒没怎么,瞄一眼南迦,片刻,弯腰捡起布料,敛起那些小心思,径直收拾身旁的桌面。 第113页 南迦不动手,看着她收拾。 试完布料就没了后续,未有进一步的设计步骤。时间不允许,今夜没空,后面的该下次再进行。 南迦比纪岑安先离开,差不多了就出去。 纪岑安整理桌面,直至余光里无人了,神色才渐渐黯淡下来。 · 同一晚,郭晋云的住所。 与北苑的表面平静相反,那边是另一番场景,整栋楼死气沉沉,一晚上都低气压环绕,装潢华丽的屋子成了炼狱般的地方。 由于没受,郭晋云进医院观察了一天伤势就被接到这边,回家休养。 裴少阳也在这儿,但不是到此探望伤患表达关怀,而是另有目的。 有的事不方便在外边商谈,医院病房到底是公众场合,人多眼杂的,清算只能等到私下来。 裴少阳沉着脸,面色无比难看,黑得跟锅底一般。他刚进门就冲郭晋云的脑门儿上砸去一个纸质的信封,一巴掌扇过去,打得郭晋云身形歪倒,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纸做的信封砸上去就破损了一道口子,里面装着的照片悉数洒落出来。 郭晋云低眼一看,脸上登时血色全无。 全是他外出鬼混的艳照,露脸的那种,每一张都是无法辩解的证据。 各色面孔里,一名穿蓝色紧身吊带裙的中年卷发女人赫然在列——这位分量挺重,不是别人,正是裴少阳想尽办法拉拢的六合集团张总的老婆。 郭晋云胆儿挺肥,真有本事找得着门路,竟能和张总的老婆搞上,暗度陈仓好几个月,不止一次上门偷偷送炮,花样都快玩出火了。 也不晓得怎么勾搭上张总老婆的,郭晋云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这么多天过去,没让张总抓到不说,还没教裴少阳他们发现,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收到了这份东西,裴少阳至今不知情,还被瞒着。 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情况,还是自家人没脑子坏事,裴少阳脸上冷得快结霜,恨不得弄死郭晋云。 自觉大祸临头,郭晋云身形战栗,惊怕地赶忙捡起那些照片,铁证如山了还磕磕绊绊地辩解:“哥,哥你听我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裴少阳不好糊弄,火气上来就对着这个傻逼踹两脚,拽他的头发把人半拎起来,迫使郭晋云仰头对着自己,让其清醒清醒,咬着牙阴鸷问道:“你是不是想死?” 郭晋云软骨头,敢做不敢认,不见棺材不落泪,哭丧着脸否认:“……哥,真不是我,我没有,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这个肯定是合成的,p的,有人诬陷我……” 裴少阳哪信,甩胳膊又是两耳刮子,近乎下死手收拾,把人摁地上撞:“不知道她是谁,认不出来是不是?” 郭晋云头上很快就渗血鼓包,可他不敢反抗,即使身形比裴少阳高大,但还是单方面挨揍,一次还手都没有。 到底受制于他人,还手只会更惨。 况且裴少阳不是只身前来,门外还有保镖守着。 往日里的斯文礼貌样荡然无存,裴少阳疯魔得可怕,暴力起来就收不住,完全不顾那点亲情成分。 郭晋云抱头四处躲,过街老鼠一样,直到防线崩溃了才认错,没出息地跪着。 “是她找我的,真的……不是我先找她,哥、哥你信我!她找的我,开条件逼我……” 然而话音未落,又是一顿揍。 裴少阳气到快要没有理智,压根不听解释,不管谁先找的对方,只认结果。他眼睛里都爬上了愤恨的血丝,随时会扒了郭晋云的皮解气,等打够了,才揪起这傻缺的领口,冷声说:“要是西盛的收购因为这个出了问题,我就回过来给你收尸。” 郭晋云一只眼睛都肿了,嘴角亦破皮出血,狗似的扒住表哥的西装裤腿,要哭不哭的,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都是我的不对,是我一时蒙了心,哥你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补救!” 踢开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裴少阳直起身,一会儿再抄起桌上盛有热水的壶扔过去,哐当砸郭晋云胸口。 水温高,下午才送进来的。 郭晋云被烫得猛地叫唤,直接拧巴起脸原地翻两圈,险些打滚。 裴少阳冷眼相看,自始至终眉头都没皱一次。 忍着痛,郭晋云吓得浑身都软了,自知表哥的真实为人,他就差趴地上磕头,不住地告饶。 也不能真干掉他提头向张总认错,发泄够了,裴少阳才满面阴沉凶狠勒令道:“明天跟我去C城找张总,你知道该怎么做,再出岔子试试……” 眼看着还有回转的机会,郭晋云不迭接道:“不会不会!哥你让我咋做我就咋做,一定完成,我跟你去C城,这次绝对不出岔子!” 同样的夜晚,不一样的境况,远在北苑的两人看不见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与她们不沾边了。 郭晋云惹的事,捅了大篓子,把刀递对家手里,那就怪不得其他人,这边唯一能做的就是传一份照片到那位张总手里,看看这位张总的反应如何。 但也不抱太大的期望,靠几张照片解决不了所有麻烦。 男女那点事无非就那样,个人方面的问题不太能影响整体的大局,几方利益的牵扯联系远非感情所能比拟。 再有,张总与自家夫人本就是商业联姻,夫妻间没感情基础,婚后一直是各玩各的,表面过得去就无所谓。那位张总浮沉生意场多年,啥样的场面没遇到过,不至于头上多了顶帽子就贸然改变站队,当前必定还是咬碎大牙和血吞,为了全局考虑也不会撕破脸皮,大概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下这份屈辱。 第114页 不过总归还是一桩麻烦,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对一个男人而言,尤其是张总那个地位的男人,甭管婚姻里有没有感情基础在,老婆都被人家睡了,还是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照着脸打么。无论今后两方怎么做面子功夫,实际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隔阂能不能消除,还有得费心神,起码不是三言两语赔罪就能翻篇。裴少阳肯定要出血,为了这个起码得让点利出去,短期内必定自顾不暇。 能添堵就添堵,能搅浑水就搅浑水。 礼尚往来,他们先找茬,这边自是得好好回敬,只有他们出了事,其余人才能过上清净日子。 至少接下来的一周内可以歇歇气,不像早前那样被死死拿住。 两边各有事情,一前一后抵达C城。 纪岑安收心,周五晚上就被赵启宏带过去,改了行程,不与南迦同路,分批出发。 本来原计划是到机场汇合再一块儿走,但公司还有事,南迦只能推迟半天再走,送纪岑安先过去。 C城那一方,当晚,纪岑安入住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住的顶楼套房。 蒋秘书也在先行队伍之中,替南迦到这里打理好所有事宜,以免遭遇突发状况来不及处理。 蒋秘书到套房里找了纪岑安一次,告知她明天的安排,包括上午等南迦到酒店,下午要去哪里,以及晚上有一场饭局要参加。 陪南迦去找孙铭天他们,面见另外的合作方。 准确来讲,是南迦带纪岑安去见那些人,正式领纪岑安露面。 作为本方阵营里的一员,或迟或早都得进行这一步。 南迦不可能永远藏着纪岑安,把纪岑安关在北苑。就算她愿意护着,那些人也不同意,毕竟谁都不乐意总是收到二手消息,多多少少也算是被受制住了。 那些人看中利益,纪岑安也需要更多的靠山,否则以后都只能活在阴影之下,继续重蹈覆辙。 纪家祸害了一部分人,纪岑安得需求另一部分人的庇护。 是南迦组织的局,做了不少的准备,这次会是孙铭天主持,而能否打动另外的那些个,就看这边能抛出多少好处了。 南迦没告诉纪岑安该怎么做,过来了才通知她。 具体的筹码已经有了,用不着纪岑安费心,照计划照办就是。 蒋秘书这晚才把名单交给纪岑安过目,说:“劳烦江小姐记得都看看,记下来,不要忘了。” 纪岑安接下名单,不反对,可以接受。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夜晚再一次降临。 翌日,所有的都依照预先的准备严格进行,包括傍晚时分换一身精致的行头,捯饬妆容。 纪岑安日常的样子不适合今晚的饭局,南迦为之备了礼服,专门派来化妆师团队,整得挺花里胡哨。 饭局定在孙家,离这儿二十多分钟车程。 孙铭天当东道主,周到设宴,对外的说法是请朋友小聚。 “过去了放机灵点,见机行事,有的话别太当真,该听的就听,不会的就不要接。”南迦说,语气柔和,为纪岑安理顺裙子,再是弄头发。 纪岑安颔首:“放心。” 把她的头发都拂背后,南迦放下手:“中间我可能会离场,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可以找孙铭天帮忙挡着。” 纪岑安说:“好。” 到孙家是孙铭天那边派车来接,一辆低调的奥迪车,七点就到酒店楼下了,她们一上去,司机就直接发动车子。 孙家的房子位于一处人工湖边上,环境清幽,远离闹市,非常适宜修身养性。 她俩下车,其他人都到齐了,全在前厅等着。 南迦走在前头,纪岑安随后。 孙铭天笑呵呵出来迎接,老头儿一副好客的架势,搞得有多熟一样,见到人了先喊“南总”,再是“纪小姐”,仿佛她们是最要紧的贵客。 边带着纪岑安走,孙铭天还一边介绍,生怕纪岑安不认识那些面孔。 既然是孙家负责接待,必定还有别的把戏,不会一板一眼按南迦的打算开场。 今夜的客人队伍里多了一个名单外的角色,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纪岑安认识的熟人,正儿八经的旧日朋友。 进门走两步,纪岑安就瞧见了正主。 那个穿小黑裙的浅栗色头发女子,她的“前任”。 对方笑得灿烂,朝她眨眨眼,张口就亲切肉麻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安安。” 第55章 孙铭天老谋深算, 年纪大了想法多,最爱唱一出是一出,前阵儿在电话里满口允诺, 颇有鼎力支持南迦甘当支援的诚心, 可实际却是言行相诡,疑心太重,临到关头又拉拢一番新势力, 另寻制衡。 不愿交出主动权, 怕结盟之后会被南迦制约,宁肯再拖一方入场,从源头就开始防范。 浅栗色头发女子姓邵, 全名邵予白, 现年25岁, 朗跃科技有限公司最年轻的董事, 邵氏集团的准继承人。 也是纪岑安的发小,自记事起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相互陪同一起长大的伙伴, 十数年如一日臭味相投,整天形影不离, 当初没少凑堆瞎闹折腾。 可以说, 纪岑安干过的混账事里, 有一半功劳都能记这位头上。 年少时的邵予白也顶顶不是个东西,惹是生非的本事与纪岑安不相上下, 两人堪比一对奇葩,无比令长辈们头疼。她们玩到一处就是同种垃圾分类, 作天作地无正形, 无底线摆烂。 第115页 纪岑安比邵予白小几个月, 名义上得喊对方一声“姐”。她们还没闹掰的那些年,邵予白也的确像自家姐妹般对待纪岑安,不仅走哪儿都带上纪岑安,有好的也匀她一份,上了心地照拂,待纪岑安比大哥还亲,情同手足。 有一段时间,还没遇到南迦的时候,双方时常聚会挥霍,一天到晚没事干就结伴出入娱乐场所,不是开party就是泡les酒吧,到了后来还一同国内外到处飞,怎么找死怎么来,一个地方腻了就换一个继续,气得两家的大人差点进医院。 而在纪岑安碰上南迦以后,邵予白甚至摇身一变,饶有兴致当起了这人的“女友”,几次露面帮忙,极尽忽悠,卖力为好友找回场子。 ——全因昔日的纪岑安是无可救药的无耻王八蛋,气量针尖大,眼里容不得沙子,因为一时忍不了徐行简的存在,想出了这么个绝世操蛋的烂主意,脑子一抽就找来人家。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这段坚固的友情最终以相看两厌收场,崩盘得比股市剧烈下降的折线还灾难,惨烈到没眼看。 她们很久前就已交恶,由于种种缘由而心生嫌隙,不顾旧情断绝了关系,从此后老死不相往来,还一度发展到针锋相对互下狠手报复的程度。 邵予白大学毕业就离开了Z城,远赴他国深造并留在那边帮家族集团开拓海外市场,于那时起再也没回来过。 纪家倒下那阵子,纪岑安还曾狼狈低头向其求助,希望邵予白能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帮自己一把,可惜最后也没收到一句回应。 别说当面见到邵予白的身影,连一个电话都没收到。 人还反过来直接拉黑了纪岑安,不与树倒猢狲散的纪家扯上关系,无视深陷泥潭困境的旧友,做得比其他纪家任何一位附庸者都绝。 但也不能怪邵予白无情无义,毕竟是那样的处境。避嫌自保才是合乎常规的做法。 人之常情,能理解。 而今在孙家碰到邵予白,还是这种情况下,纪岑安瞳孔一缩,难免有些讶然。 哪怕已经猜到还有要面对的幺蛾子,清楚孙铭天多半会作妖,可仍然很意外会是姓邵的,瞧见来人的脸就愣了愣。 南迦亦顿了下,未提早收到孙铭天的知会,过来了才发现有邵予白在。 邵予白还是早些年的原样,一成不变,看了看纪岑安的脸,不管朋友应答与否,转头又朝向南迦,大方说:“这位就是南总吧,你好,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游刃有余,一来就镇住了全场,先打个样底,抛出一头让刚来的二人接住。 似是从未见过南迦,头一回相遇,她俩里只与纪岑安认识。 态度挺直白,也给了新来的二人一个无声的指令。 邵予白都这么表现了,那自然是不想其他人发觉她们间的那点无聊小事,当着孙铭天他们的面,纪岑安和南迦都必须配合。 纪岑安和南迦都是聪明人,一瞬间都收起不该有的神色,半秒钟不到就缓过神,走近接上。 纪岑安敛眸,先出声:“予白姐。” 压着内心的诧异,忍住全部不应当冒上来的情绪,像邵予白一样。 见过大场面,也挺会做样子,仅露出别人想看的反应,比如才遇上旧友的错愕,以及强行收起的好奇,表面装作淡定。 南迦亦驾轻就熟,挥洒自如地应付,先是表现出一丝意外,再没事人一样从容不迫,平和冲邵予白点点头,回道:“你好。” 随后等着孙铭天再开口。 一旁的孙老头没能瞧出个中端倪,把她们仨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不了解三人的旧日纠葛,满心只念着合作,他这才继续介绍,引邵予白给南迦见见,还直说:“之前忘了告诉你,邵总这次也是才从国外回来,刚好就赶上了,正巧你们都在,今晚就将大家伙儿都请到这儿,咱们一起聚聚,有空聊一聊。” 无论心里怎么想,满意或不满,南迦不能拂孙铭天的面子,接道:“不知道邵总要来,劳烦各位久等了。” 孙铭天乐得眼睛都眯了眯,赶忙又对邵予白叨叨一通,说南迦如何如何。 邵予白主动伸手,同南迦握了下。 “南总客气,我们也是刚到,才来一会儿。” 孙铭天走前面引路,让大家都到里边坐下。 “行了,都齐了,那就都先歇着,来来来,大伙儿都别拘谨,快坐快坐。” 老头儿一面客套,一面拉上一位老板,殷切又不让人反感,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纪岑安跟在南迦身边,齐肩并行,等走到那边了,才用视线余光望向邵予白。 偏巧,邵予白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们,目光掠过纪岑安的脸,不多时又瞥一眼南迦。 前厅面积大,装潢气派而华丽,需要走一段才能到座椅沙发那里。 中央处,茶水什么的一应俱全,齐刷刷一排帮佣站在侧边,尽职负责招待客人。他们一过去,就有倒水的上前斟茶,服侍得那叫一个贴心,搞得所有人宾至如归。 纪岑安和南迦坐一处,挨最中间的孙铭天右侧,邵予白则坐在另一侧。 讲正事前必须寒暄几下子,以孙铭天为中心,这个总那个董事为旁支,甭管相互间熟不熟,一律先找话讲讲。 孙铭天一会儿跟这个搭话,一会儿同那个浅谈两句,铺垫得可以了,随即问南迦:“令慈的身体可好些了?” 第116页 南迦说:“劳您挂记,已经痊愈了,只是小毛病,不碍事。” 孙铭天说:“我这儿上周收了支不错的人参,晚点你带上,拿回去给令慈补补。” 南迦也不拒绝,照单收下。 “谢谢孙老。” “哪儿的话,”孙铭天摆摆手,和颜悦色说,“上回你专程托人送来茶叶,我这也算是还你一份情了。” 南迦顺势问茶叶怎么样,合不合口,说:“您要是喜欢,那我过阵子再给你送些来。” “好好好,”孙铭天爽朗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也谢谢南总了。” 南迦不卑不亢回道:“应该的。” 孙铭天圆滑,借着茶叶的话头再次转向其他人,表示大家现在喝的茶就是南迦给的那种,还特意对邵予白说:“邵总也喜欢茶吧,你快尝尝,试试怎么样。” 邵予白低头抿了口,认真品鉴,真心实意陪着夸。 几个推拉来回,近乎全部人很快就被带进去。 纪岑安是唯一全程都不怎么开口的,倒不是她甩脸子高贵,而是没张嘴的机会,其他人可不像孙铭天上次对她那样热情,一个个心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 有的暗搓搓注视,有的明着看这儿,还有的在揣摩她和南迦、邵予白。 迫于还没进行到该赤.裸裸摊开了谈的时机,大家还是比较讲理,都挺过得去。 无人纠结纪岑安是谁家出来的,纪家那点陈年烂事,也都不去挑开。那跟今晚的目的不相关,非必要的关注。 孙铭天亦始终不将纪岑安拉进去,好似今夜聚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纪岑安。老头儿细腻品茶,拐弯抹角都在拉近南迦和邵予白,大抵是晓得自己不厚道,这么做有违起初的承诺,因而要挽回,变着法儿开解南迦,探南迦的口风。 南迦面上倒无介怀的意思,好相与,可嘴里把关得挺紧。 对这般做法不表态,接受,也不接受。 对面的邵予白亦漫不经意,听着老头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找补,不担心几方能否搭上,成不成都无所谓的样子。 邵予白只关心挨在南迦旁边的纪岑安,整个人肆无忌惮,明晃晃看了纪岑安好几次,喝茶时还单手拿起杯子,将小巧的白瓷器件把在掌心里握着,眼眸平视,冲纪岑安做了个隔空碰杯的手势。 压根没将南迦放在眼里,仿若旁的都是空气,唯独纪岑安才是实实的人。 挺有当年在一起混天混地的味儿,什么场合都敢随便折腾。 如此亲近的举动,纪岑安无视了,清楚邵予白是成心作乱,刻意那么做。 眉头一挑,邵予白又笑了笑,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点,似乎挺享受这样的待遇。 喜欢给人找事,添堵而不自觉。 纪岑安再次无视,低垂眸光,别开了脸。 和孙铭天他们交流着的南迦捕捉到了这一幕,注意到邵予白的小心思,放在椅子上的指节微微曲起,但没使劲,不让周边的人看出来。 第56章 暗涌流动, 卷着莫名的心绪翻腾。 三人间的古怪猫腻潜伏在宾客们的交谈之下,不上台面,于细微处拉开进行。 纪岑安没搭理邵予白, 不想节外生枝,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对付, 转过脑袋后就不再看那边了,从头到尾都正襟危坐,旁听那些无趣冗长的拉家常, 将心神都放在所谓的交际上。 聊天滔滔不绝, 才起了个头, 后面的时间还长, 估计要持续到大半夜。 南迦亦如出一辙, 不过于在乎空降而来的对手,一眼就算是多的了, 后续又把精力转回当前的正事, 对邵予白的故作挑衅视若无睹。 大老远到C城一趟, 来这儿是为了解决麻烦,合作比私人方面的感情要紧。 瞧着在外两相容忍配合的她俩, 邵予白动动手,食指在桌面上无声地点了点。 一会儿,有人找南迦说话, 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姓黄, 大家都喊其黄老板。 黄老板捧孙铭天的场子,待南迦与孙铭天聊得差不多了, 温文尔雅接替上来, 一脸良善无害地拉近距离, 问南迦:“听说南总最近在开拓业务线,有向H市进发的计划?” 南迦温声说:“在那边设立分部,不算发展新线。” 黄老板莞尔:“那也厉害,你们公司这两年上升快,年轻人能拼,有干劲儿,有创造力,比我们这些已经拍岸上前浪强多了。” “您过奖了,也没什么,运气好而已,我们是站在了风口上才有机会,比不得黄老板你们以前。”南迦轻轻道,有礼有节回以自谦,一番话往人家心坎上戳,可又不显得假惺惺,没有做作的谄媚,坦诚且真实,言讫,有来有往地接话茬,“黄老板近来在哪儿发财,之前云城的项目如何了?” “那个已经做完了,上个月刚收尾。”黄老板说,很吃这一套温言细语的问候,他余光自南迦旁边瞄过,不着痕迹地窥探一眼,“这阵子都比较空闲,过俩月才忙,后面得着手准备到香港上市的事。” 发现他的目标是纪岑安,南迦了然于心,顺着再问了问,恭喜对方一番,漂亮话讲八分,剩两分不至于太满。 孙铭天都未率先做样子,黄老板必然不会现在就找上纪岑安,过来刷刷面熟,混存在感而已。 纪岑安也懂,心知肚明。 小聚拢共到了十二人,撇开纪岑安三个,再除开孙铭天这个主人家,余下的七位分别来自互联网、医药、银行和房地产行业,其中一位还是某某研究院的高知人才,专攻数字经济和信息化等领域的大佬。 第117页 受邀的全部宾客中,算上南迦和邵予白,与互联网沾边的有六个,显然,本场聚会的主题与这方面有关。 纪岑安是唯二的例外,她三不沾,出卖劳动力领固定工资什么都不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但并非该领域人士;那个“二”则是孙铭天,老头儿样样都沾一点,既做实体,稳扎稳打地搞现金流打底子,也在逐步进军互联网。 一行人各怀鬼胎,嘴皮子油滑得光亮,从近来后就停不下来,问东问西没完没了,一会儿是这样的交际,一会儿是那样的浅聊,净扯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东西。 应该讲的不正面讲,必须绕来绕去,快绕到天边远了才往回拉,然后讲一两句正经的,随后又是没用的废话。 诸位老总老板都很有耐心,也不觉着恼火,沉浸得极快,几乎三两下就如鱼得水般随和顺畅。 现场的氛围协调融洽,宛若开年会大团圆,和气平顺,一切进行得非常稳当愉快。 孙铭天和黄老板几个都是长袖善舞的作风,前后只需两杯茶的功夫,先前的事就这么定下。 没谁反对,那就是都同意邵予白的加入,无需再揪着不放。 孙老头儿精怪得很,摸清南迦的态度后,不多时就“原形毕露”,几句试探的话语间就将新的条例敲定:他这方愿意让利,但前提是朗跃科技必须加进来,往后就是三足鼎立了,两两牵制。 这老东西唯恐南迦反水,担忧假以时日会有人爬到自己头上,恨不得多添两道阻拦进来。 局面至此,到了这程度,南迦只能同意,吃下哑巴亏。 两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还要面对其他劲敌,吃点亏就当是买保险了。 孙铭天以往没少扶持帮衬这边,曾经起步最艰难的时期亦是老头儿施以援助,南迦记得这份恩,不至于白眼狼到为了这点利益就翻脸不认人。 得了这一方的首肯,饮茶闲谈才慢慢中止,换成上桌吃饭。 既是请客聚会,肯定少不了这道程序,接下来才是重要时刻,真正该谈事的时候了。 刚上桌,孙铭天他们就讲起西盛,把这些时日以来的详细进程都说说。在坐的各位,除了邵予白没参与,其他人在这上面都有份。 纪岑安是主要功臣,没有她的加入,从截胡裴少阳他们手里截胡也不会那么容易。 纪岑安的作用远比孙铭天想象的大,本来以为这人只能提供些许零碎的消息,但她给了大伙儿许多惊喜,不止把当初大哥做的收购计划都和盘托出,还准确地告知该从哪里入手,该拉拢哪些人,如何抢占先机……这个曾经不学无术的“草包”比大家预料的更有用,起码没让人失望。 虽然之后还有一场博弈,需要跟裴少阳他们再狠狠撕咬一回,但那都是后话了,不归纪岑安管。 桌上,孙铭天亲自倒了杯酒递到纪岑安面前,终于肯正眼看纪岑安。 老头儿慈祥和蔼,说:“纪小姐大老远从Z城来一趟不容易,这第一杯就由你这儿先开始吧,辛苦你们特地赶来。” 纪岑安双手接酒,哪有资格受头杯酒,她起身,将杯沿抵在孙铭天杯子下方,明面上的态度服得低,十足的晚辈姿态,柔和回道:“不用不用,应该我敬孙老您才对。” 孙铭天扫视一周。 其他老总也起身,纷纷应和,逐一肯理会纪岑安了。 纪岑安又对着其他老总晃一圈示意,挨个儿喊人,五六十度的白酒仰头就一口闷掉。 有觉悟,无需南迦教,收起了那身没用的傲气和硬骨头,什么场合办什么事,自己知道该咋做。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对她的举动感到满意,以先前那个黄老板为首,大伙儿立即就眉开眼笑。 南迦轻描淡写望了下纪岑安,任其自由应对,不过多干涉。 邵予白也瞧向这人,可没有要帮忙挡酒的意思,眼睁睁看着黄老板等围堵上去,旁观一群老菜梆子灌小年轻。 今晚的场合就注定有此一遭,晚点还得继续聊,只能纪岑安独自处理。 到底她才是主要角色,老菜梆子们则是探虚实来的,成不成看个人表现。 数杯黄汤下肚,轮流的试探就打响了。 纪岑安喝得眼红脑胀,人都发昏,同时还要对付这么多鬼怪。那是她从前不曾经历过的,当年喝酒都是她自愿,没人敢灌她,谁若是不长眼,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眼下没那样的待遇了,喝不了也得喝,决定当孙子就不能半途而废,人都到这儿了就没必要假清高。 这群货色想要什么,纪岑安也晓得。 抢夺完西盛这一波,其后还有益方医药,有太信科技,有亚天集团……纪家前些年做出了一块极大的版图,大哥有真本事,跑路前的许多年铺垫了不少惹人眼红的策划,孙铭天等人野心大,每一样都欲吞并。 南迦守在一边,期间不时也敬众老总一两杯,陪着喝点,但多数时候都游离在其外,同孙铭天他们周旋,顾不上纪岑安。 黄老板行至纪岑安跟前,状似无心问:“纪小姐如今在哪儿高就?” 纪岑安不隐瞒,直说:“没固定地方,打零工。” 昔日的千金大小姐凄惨至此,在场的听见了,却也没丝毫的惊讶,皆不动容地交流喝酒。 第118页 黄老板:“自食其力,挺好。” 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夸赞。 但那都不重要,纪岑安收下这份询问,实话交代:“挣点钱维生,要生活。” 黄老板说:“就当是历练了,年轻人嘛,起起伏伏的,总有那么一道坎。” 纪岑安接道:“嗯,是。” “纪小姐后面有什么打算没?” “等先稳定下来再看。” “这样……也行,确实是。” 分明素不相识,可双方的语调却较为熟稔,有种长辈关心自家孩子的感觉。 黄老板惯能装腔作势,猪鼻孔插葱就装大象,人五人六的,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带女儿呢。谈了两分钟,他递一张名片给纪岑安,让收着,说:“日后如果有需要,纪小姐随时都可以联系黄某,有空咱常见。” 纪岑安接下,道谢。 黄老板笑笑:“这也没能做什么,谢啥谢。” 陆续又有别的老总上来,带着假面表演,有给电话号码的,有学黄老板的……探到纪岑安的斤两后,大家都放得很开,俨然将纪岑安视作可心的小辈。 邵予白很久才过去,瞅了下南迦的脸,旋即为纪岑安挡酒,施施然上场,堵开那些人。 “我是不是也该敬你一杯?”邵予白低低说,用只有纪岑安才能听见的嗓音开口,明眸皓齿浅浅一哂。 纪岑安不领情,面上保持原有的和缓神色,压着声音说:“你想做什么?” 邵予白站她面前,再走近半步,近乎贴到她怀中,但又差些距离。 邵予白个子也是一米七出头,穿的平底鞋,比纪岑安矮,她稍抬头看着纪岑安,似是感受不到发小的冷淡漠视,红唇微张:“安安,不要那么绝情,我又不欠你的。” 瞥了下不远处的南迦,纪岑安说:“别耍花招,走开,离我远点。” 看穿她的顾忌,邵予白听而不闻,只道:“怎么,担心她会误会吗?” 南迦再一次发现了这里,瞄见二人的身影。 由那边的角度望来,她们像是依偎在一起,看不出毛病。 纪岑安欲退开两步,不与之纠缠。 可邵予白不答应,竟趁此把右手搭纪岑安胳膊上,甫一抓住,不给远离的机会。 “去哪儿?”邵予白问,“我很吓人,至于避嫌成这样?” 纪岑安眸光低沉:“放开……” 邵予白偏不,反而抓得更用力。 前后都是宾客,纪岑安没敢直接甩开她,只能忍着。 邵予白侧身,睨着南迦的方向,眼睛里波光流转,手上装香槟的高脚杯碰碰纪岑安的,再挨上去些,低语呢喃:“晚点外面等着,我们单独谈谈……” 第57章 杯子轻碰, 清脆短促“咔”的一声。 这一处的私谈含蓄低调,不起眼,“和平”而自然地发生。 关于邵予白的无理邀请, 纪岑安以哑巴应对,沉着镇定收起手,置之枉然。 对其张扬专横的性子已经习以为常,熟悉邵予白的为人,知晓这位那是刻意唱把戏, 引自己上钩,设陷阱等着她往下跳。 好歹是二十多年的朋友, 幼时朝夕相处到长大,相互间早就摸清了对方的卑劣本性,心里门儿清。 纪岑安不中计, 不被牵着鼻子遛, 任凭邵予白怎么讲,一概左耳进右耳出。 邵予白倒没介意, 见她不搭理自己,连句回话都没有, 也不生气, 把香槟一饮而尽,精致立体的五官舒展开, 笑吟吟的,佯作十分满意欢悦的模样。 这轮敬酒完毕, 纪岑安转至到自个儿的座位上, 放下手上的酒水, 暂且缓缓, 先歇两口气。 挪开目光, 邵予白继而不慢不紧找上最近的中年女士,从容自如地换一个交流对象,仿佛方才与纪岑安的闲聊只是走过场的形式,本身并未过于在意纪岑安。 隔着两个座位的南迦比她们平静些,虽没听到具体的对话内容,可大致能猜出些许,看得出邵予白的打算。 已不是头一回经历类似的场景,这一招邵予白前些年使过,明晃晃招惹不止一次两次,南迦亦见怪不怪,在外已然能平常心接受。 面对明晃晃的挑衅,没表现出一丝可趁之机,远比预想的要淡定许多。 中途,邵予白由南迦旁边经过,到面前了,有心无心驻足须臾,眼睛吊着,扫视南迦一次。 嘴角是上扬的,可那份热情的笑意不达眼底,藏着点什么情绪,但也感受不到外漏的敌意。 南迦抬抬头,轻声说:“邵总有事?” 邵予白坦诚说:“没有,只是站一会儿。” 南迦推出一条凳子,示意请坐。 大方得体,很能接受这人的出场。 但邵予白没坐,后一刻又转身到别处。 一如既往地不接纳南迦的好意,五年前如此,五年后还是同样的做法。 纪岑安过去,待四周无人时,温和小声问:“什么时候可以走?” 南迦看着孙铭天他们,脑袋偏向另一边打量,应道:“还早,后面再看。” “还有事?”纪岑安问。 南迦嗯声:“等会儿还要跟他们谈谈。” 纪岑安说:“和谁,还是孙铭天?” 南迦:“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 既已定下来了,那剩余的全部老总必定还得再好好商议,继续拉锯谈条件,不能有纪岑安在场。 第119页 纪岑安没收到消息,老早就被排除于外,她也不想掺和进去,不甚在乎他们会如何处理后续,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好。”纪岑安应道,“结束了再找我。” 南迦稍微点了下头,说:“少喝点,别倒下去了。” 提点一句,不想照料一个醉鬼,怕出意外横生纰漏。 纪岑安说:“知道。” “放机灵点,自己注意些……不要坏事。”南迦双唇翕动,举止优雅文静,十足的气质淑女,但瞧着纪岑安的视线余光却是反的,冷静自持,比谁都清醒理智。 没把话讲得太直白,仅告诫纪岑安一番,着眼于当前,旁的细枝末节都是其次,目的性很强。 这般场合不适合叙旧,也不是纪岑安和朋友可以怀念过往的时候。南迦不关心那些有的没的,放任她们如何,可以无视邵予白的小伎俩,但不允许今夜出岔子,一丁点错乱都不能有。 能将纪岑安带到这里已是千难万难,费了那么多精力铺陈,败在这种关头就是功亏一篑,之前的努力都会折进去,全白搭了。 那些老东西不好糊弄,再这么下去,肯定会被发现异常。 孙铭天疑心病重,再让他察觉到邵予白和她们有深一层的牵连,老头儿往后绝对严防死守,更难对付。 自知做得不够好,纪岑安没吭声。 靠近一会儿又分开,以免招来耳目。 南迦轻熟知性,习惯了这种场面,没多久就继续应付上前攀谈的银行老总,不再理会纪岑安。 纪岑安不多时也持续融入其中,甭管内心情愿与否,行动上还是得捏着鼻子坚持,到饭局收尾为止。 等桌上被撤干净,墙上挂钟最短的指针已经转动了快三个大刻度,恍然就是十一点。 残局是孙家的佣人收拾打扫,各位大老板酒足饭饱就转移阵地,移到孙家二楼打转,上去逛孙铭天的私人藏室,品鉴老头儿花重金购置的各类古董字画,以及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品。 孙铭天就好这一口,也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没低俗恶心的陋习。老头儿不谈生意时就平易近人,介绍起他那部分藏品就倍有兴致,精气神都比先前充足了些。 纪岑安随在队伍里逛了大半个小时,接着就没她什么事了。 一名管家上来,把她这个闲人引下楼,带到前厅去。 管家说:“纪小姐您可能得多等一会儿,如果无聊的话,您可以到后花园或其他地方走走。有什么需要的您直接吩咐就是,我们随时都在。” 纪岑安没兴趣使唤佣人玩,喝东西也喝不进去了,房子里待久了乏闷,等了十几分钟后就到后花园转两圈,坐吊椅上侯着。 孙家的后花园宽阔,占地面积很大,里面种着品类繁多的花草树木,有假山,有艺术雕塑,还有一片不算小的人工湖。 比较气派,处处透露出有钱和品味。 纪岑安背靠长椅,远望夜色那边的高墙。 当年的纪家比这里还阔气,十倍不止,孙老头儿还是较为“朴素”的了,算得上赚了大钱但“不铺张”的这一类。 晚风轻拂,吹在脸上。 一阵接一阵,带着晚夏独有的燥热。 半合着眼,歇了歇……不待纪岑安清净久一点,长椅上空着的那一边有人坐下,讨嫌地不请自来。 邵予白还真是听不懂人话,哪儿惹人厌就往哪儿凑,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忽视纪岑安的排斥,这位一来就挨近了,唯恐纪岑安发觉不了自己的存在,也往后仰靠着椅子,舒一口气,说:“上面太无趣了,一群老东西叨叨个没完,听得人耳朵起茧子。” 纪岑安身子不动,掀起眼皮,宁肯平视前方也没匀一个眼神到旁边。 邵予白伸直腿,一只手反撑在身侧,向纪岑安打小报告,转述楼上的谈论的内容:“他们说你了,正在预谋怎么划分阵营,想办法榨干你的价值。” 懒得回应,纪岑安岿然如山。 “你还是挺有用,起码孙铭天很中意,想必短期内会保住你。”邵予白又说,偏偏头,看着她的侧脸,“那个谁……南总,她没发表什么意见,黄延年开口要益方,用你开条件,她也答应了。” 悉数透露,把那群人的遮羞布都扯下来,一一展示给纪岑安看。 讲到南迦还加重强调,离间的意味明显,不加掩饰,就差把“搞事”俩字写到脸上。 然而纪岑安不上当,任其啰里吧嗦,一句都不当真,听到南迦时颤动了次睫毛,可克制住了,稳得了心态。 邵予白挨上她肩膀,靠过来。 “你就不好奇,不上心他们咋讲的?” 纪岑安仍是那个态度:“让远些,省点力气,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邵予白唔了声,说:“随便聊聊,也不行?” 纪岑安很坚决:“没心情。” “还在生气?”邵予白问,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之前没帮你,所以记恨我?” “……” 邵予白:“那我给你道个歉,这样?” 纪岑安沉脸,可迫于在孙家,还是隐忍不发。 但旁边的人俨然得寸进尺,将这份忍耐视作理所当然,无视她面上的神情,非得拉从前的恩怨是非出来扒一遍,漫不经心道:“那时候咱俩关系还闹着,不是你为了个外人要跟我较劲儿置气么,我呢,当时没想明白,还没原谅你,所以没帮。你要生气也能理解,正常,换我也一样,可能还会更过分一点。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事情已成定局,我辩解也没用,你爱怎么想怎么怪都随意,你的自由,我的确没立场要求你。要还是过不了那道关,你先气一气,气完了我们再说也行。” 第120页 脸皮厚得可以,颠倒是非的本事一流,黑的也能讲成白的。 分明不是那么回事儿,可说出来却显得是纪岑安意气过剩,有点不知好歹了。 纪岑安低声道:“听不懂人话?” “前时怨,今日散,不能总执着于过去,人得往前看。”邵予白大言不惭,站着说话不腰疼。 纪岑安掷地有声说:“滚。” 邵予白听而不闻,讲完了前言,旋即转进主体,单刀直入讲明最主要的:“安安,我要你帮我。” 纪岑安冷冷:“不要做梦。” “没做梦,不是在请求,也没让你选择。”邵予白说,一脸坦荡,“你可以不帮,站哪边都行,我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明白这是在下套,面对再中听的话,纪岑安依然无动于衷:“用不着你假好心。” 似是听见了极大的乐子,邵予白眉头又是一挑,不由自主轻笑了声,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能讲得出来的,好似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所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有些烦了,纪岑安没解释。 邵予白却执意,转头对上她的侧脸:“这就算假好心了,那南迦偷了你的心血,又算是什么,猫哭耗子,还是她比我能装?” 纪岑安说:“我和你没有可讲的。” “是你逃避,不是没有。” “不是。” “宁愿投靠一个小人,也不肯向我低一次头。” “我们也没关系。” 邵予白:“那跟谁有关系,只有她?” 纪岑安:“和你无关。” “是吗?”邵予白说,惯能一针见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当初找我求助,而不找现在这个?” 不愿掰扯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纪岑安要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待着,厌烦这份聒噪。 邵予白成心使绊子,忽而问:“这几年一走了之了,抛下所有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考虑怎么解决你留下的烂摊子?” 纪岑安径直就走。 “回来以后联系过小五他们没有?”邵予白又问,一再刺激。 纪岑安半步不停留,视之为空气……直到后边的人讲出下一句,才倏尔顿住。 邵予白往软肋上扎刀子,逼道:“你离开后整个开发团队被谁接手了,是死是活,也不在乎了?” 第58章 没继续往前走, 也不转身回头。 纪岑安僵着,如同被点了穴定在那里,脚下霎时间就挪不动了,生根扎进地里了似的, 没能再抬腿迈出半步。 看出她的松动, 邵予白抓住这份转机,逐一告知某些不为纪岑安所知道的事: “小五在你消失后就退出了这一行, 出国定外边去了, 已经不在Z城。” “他找过我一次, 到处问你的消息。” “我不清楚。” “当时谁都找不到你,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还有阿奇他们,给我打过几回电话,去年也还在找你。” “团队没散,大部分成员都留着。” “现在阿奇是管人的, 接替了你的位子,当老大了。” 后花园里光线微弱, 四五米远的小道边亮着一盏浅黄的灯,但不足以点明这里的昏沉。 恰巧站在茂密的树下,倒落的斜长影子被树影吞噬, 纪岑安的半边身体也掉进了灰色之中, 背对着这边的脸亦隐在那里头。她闭口不言, 听清了, 可久久不回应。 邵予白再接再厉:“老蒋前年也离队出走了, 转到这边的一家小公司做安全顾问,他是被踢出去的, 因为违抗上司的指令, 公然和顶头老板作对唱反调, 阿奇出面求情都没保住他。” 小五,阿奇,老蒋……都是那个开发团队里的,曾经纪岑安手下的员工。 开发团队,纪岑安中学时期就已成立的队伍,只不过当初没这么正式,是一盘散沙,一群小年轻没事瞎折腾,出于打发时间才组建到一处。 纪岑安从小就对计算机方面的内容极有兴趣,在这玩意儿上有那么一点值得挖掘的天赋,基本从会用电脑的那天起便开始下心思捣鼓,由家里单独请来的老师带进门,一边学习一边找人交流,十几岁就掌握了不少相关的知识技能。 十五岁那年,实在闲得发慌,有劲无处使的纪岑安心血来潮集结了一支队伍,花重金搞到一堆设备和资源,招揽了一群志同道合且同样无所事事、不爱上学读书的闲人同学/网友,成天到晚有空就聚着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净干些与学业不沾边的事。 那原本只是富二代的又一次游戏作乐,纯粹是纪岑安这个败家子花钱找人陪自己寻开心,但孰料这支队伍到了后来竟逐渐发展壮大,越来越强,招引进去的同好也越来越多。 纪岑安那会儿不缺钱,岁数小也没啥变态烧钱的嗜好,便自始至终没想过要解散,一直都是隔一阵就丢两大把票子进去,打水漂似的听个响就完事,养那么多成员完全不图回报,纯纯的财大气粗臭显摆。 再之后,等到她大一这年,队伍人员又缩减了一次,中间再加进来几个很有能耐的高手,这才有了真正团队的雏形。 大学的四年内,全队伍的所有人还是纪岑安出资供给,不遗余力地支持,丝毫不计成本付出。 而正是因此,由于没有过多的干扰和压力导向,在几年的积累和沉心研究中,团队也陆陆续续做出了诸多实绩,从经营网站到上线软件,再到转型全力做游戏,最后又折回开发各种新功能上。 第121页 在纪家倒台前的半年里,纪岑安本打算再推一把,预计全面进攻市场,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了,可惜没来得及实行。 她跑路了,队伍里余下的成员压根没能力支撑下去——倒不是能力弱,而是经济条件行不通。 那个团队中,她是唯一,也是仅有的冤大头,上亿的成本砸进去眼都不眨一下,做慈善似的养着一堆吃白饭的祖宗,寻常人真做不到这一点。 其他成员的家境都不咋样,最好的那位离纪岑安也差得远,没有任何可比性,拿不出足够的资金支持运作。 没了纪岑安,留给团队的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原地解散,要么由别的老板接过去。 邵予白说:“团队的新老板容不下老蒋,他太有主见,其他人治不住,只能用完就把他一脚踹开。” 老蒋是队伍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加入的时间相对较短,之前则没少和纪岑安起矛盾,双方时常产生分歧,隔三差五就为了创意想法吵架。 与火爆脾气对应的,老蒋能力亦数一数二,团队中能排前三。 以往纪岑安能忍受老蒋,也是看在他有真本事的份儿上,舍不得开了他,气炸天也都吃亏憋着了。 新老板南迦不同于纪岑安,站在生意人的立场,老蒋就是不稳定因素,太过反叛,不听指挥,有他在,团队随时都可能引爆炸裂,他不适合再待在公司里。 一次对峙后,南迦毫不犹豫开除了老蒋,剔掉了这根宁折不屈的硬骨头,同时还无情解雇了两位站队老蒋的成员,半分回转的余地都没留。 手段强硬,雷厉风行,比之纪岑安狠多了。 邵予白说:“老蒋没找过我,但你走后是他领着大家,死守着不愿意解散团队。” 纪岑安勉强侧侧身,脑袋动了下。 一束斜光落她清瘦的背后,也打在她下巴那里,照出半截轮廓。 “南总最初就是找的他,从他入手,谈了一系列条件,拿下了所有人。”邵予白娓娓道来,一五一十讲着,“后面为了逼他出队,又用他女儿加以威胁,要求他放弃队内的权利。” 老蒋是成了家又离婚的,他前妻追求人生梦想去了,分开时坚决不要孩子,家中老两口也不想帮儿子带娃,那个小姑娘便是老蒋独自带着。 纪岑安帮过老蒋,知道小姑娘就是他的弱点。 纪岑安抿抿唇,又往回转了转。 “老蒋不是没找你?”她问,对上邵予白似笑非笑的脸。 邵予白一脸无辜,摊开手,说:“他是没找我,但其他两个找我了,让我帮衬一把。” 纪岑安沉声道:“所以?” “没帮。”邵予白直说,“老蒋不接受,我联系了他,他不肯点头。” 纪岑安紧了紧手心,指节曲缩。 对面继续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一骨碌全抖落出来。 “某人卖掉了你们快做成型的网站筹集原始资金,她告诉你了没?” 纪岑安问:“也是另外两个告诉你的?” 邵予白否认:“不是。小五讲的。” 纪岑安说:“你还知道什么?” “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邵予白慢悠悠起身,见她隐忍不发的样子,两三步走上去,行至跟前与之面对面站着,悉数都讲出来,“小五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了,南迦霸占了你们的成果,动用手段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都转到她名下,小五不答应,就被弄走了。南总她……有没有跟你讲这个?” 纪岑安木着脸,无表情触动。 “看来是没说,还瞒着。”邵予白拉扯起嘴角,眉宇间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她应该也不敢,毕竟这么不厚道,确实说不得。” 纪岑安红唇张合,颤了颤。 头一回听到这些事,早先都一无所知。 “你刚离开Z城,才消失踪迹,南总后脚就注册申请了现在的这个公司,新瓶子装老酒,直接将团队倒腾进去,照搬……不对,是借鉴你们原先的成果,研发出了好几样新产品,赚得可不少。”邵予白说,语气低沉,刻意凑近纪岑安身边,靠上来,对着她开口,眼眸直勾勾的,似要洞悉看穿她此刻的想法。 纪岑安杵在那里,唇线绷紧,嘴皮子都有些白了。 心知邵予白是另有目的,不会是简单告诉自己原委这么单纯,纪岑安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阴影。 看她听进去了,邵予白伸伸手,摸向她。 纪岑安避开了,不想再听多的,径直问:“你还想怎么做?” 对方回道:“不怎么,只要以后你帮我,我们俩统一战线。” 纪岑安:“帮不了,没那个能力。” 邵予白:“你有。” “你想多了。” “安安,我了解你,别不承认。” “我自身难保。” “那不一定,现在不也好好的。” 跟这个神经质的讲不通,纪岑安还是那句:“邵予白,别跟我玩心机。” 这下邵予白才直截了当,笑了笑,不再掩饰,说:“行吧,咱们干脆点,不和你绕弯子了。” 语罢,收收胳膊,拂了拂头发,低声道来:“我知道你还留有后手,藏着底牌……你三年前离开之前,带走了几个团队里完整的项目原始数据,把备份都销毁了,关键的资料都跟着一起没了,小五跟我说过,上次见面讲漏了嘴,我都清楚……” 第122页 纪岑安说:“你想要这个。” 邵予白:“也不算是。” 纪岑安:“讲清楚。” “我对你们团队没兴趣,不打算接盘。”邵予白缓缓说,“只要你跟我一起,我们一块儿做,我出资,无条件支持,你负责继续项目开发,赚多少都平分。” 纪岑安拒绝:“不要妄想。” 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邵予白说:“别急着下决定,等回去了先考虑一段时间,过阵子再给我答复。” “没必要,我不会选你。” “我可以接收你们团队所有人。” “不需要。” “包括把小五和老蒋他们找回来。” 纪岑安无所触动:“说完了?” 邵予白再靠近一些,差点贴她怀中,又说:“安安,其实你也没得选……南迦投靠了孙铭天,她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别抱有无谓的希望。” 纪岑安后退,冷着脸。 邵予白不介意她的反感:“除了我,你没有更好的合伙人了。还有,南迦已经快把你的团队榨干,假以时日,她还会再踢走一些人,下一次可能就是阿奇,也可能是别的谁。不信你就等着看,半年内,肯定还有另一个老蒋。” 纪岑安沉沉目光,太阳穴都跳了跳。 “行了,就这些。”邵予白打住,不再激她,做完了预计的,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住,“他们应该下来了,我马上进去,你自己好好衡量,我给你时间考虑。” 言讫,给纪岑安理理裙子领口,撩开她肩上凌乱的发丝。 不愿意被碰到,纪岑安转过身子,摸都不让摸。 邵予白莞尔,没做逗留,到这儿就离去。 很快就走进黑暗中,背影越来越淡。 目送对方远去,直至看不见了,纪岑安才敛起眸光。她低头,情绪莫名,酝酿着什么,可没发作。 灯柱附近待了两三分钟,良久,纪岑安才朝前厅走,原路返回。 而行至拐角处,转出去—— 南迦就站在墙角下,不知何时来的。 第59章 墙角是视线盲区, 四周有遮挡,又是光照不到的地方,里外都有些黑沉, 待在那里很难被发现。 乍一迎面撞上, 纪岑安怔住, 琥珀色的瞳孔都骤然微缩, 愣了半秒钟。 双方四目相对,后花园里瞬间鸦雀无声,静悄悄的,沉寂到听不见别的声响,连晚风都停了下来,蓦地歇止。 南迦仍是上楼前那个样,不似纪岑安发型都有点乱了, 一袭温婉的浅色长裙落到脚踝那一截, 矜贵稳重的打扮衬得她此时更为冷清,表情漠然,眼神低郁, 没有一丝起伏波动,都带着一股子薄凉感。 应当是来了有那么久了, 起码听见了部分对话,最后那些争执肯定已经目睹耳闻。 就算不是, 但只要看见纪岑安和邵予白独处私谈, 也能想清楚怎么回事, 猜都猜得出来, 压根不用亲自听到详细的全过程。 纪岑安脑子里空白片刻, 无缘无故就卡壳, 搜肠刮肚想不出适当的说辞。她双唇张了张, 喉咙稍滑动,一番话卡在胸口,好半晌,才定住心神,收起不该有的怪异慌张,小声说:“你……找我?” 南迦仍旧安静,对先前看到的所有场景都不感到意外,面色淡淡的,回道:“不是,没找你。” 纪岑安转而问:“商量结束了?” 南迦平和说:“还有一会儿。” “下来有事?”纪岑安若无其事的样子,压下被抓包的惊诧,知晓孙家后花园不是谈这些的地儿,有问题可以回去再讲,于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南迦亦这般,比她还安定从容,仿佛没见到邵予白,忽略了某些刺眼的杂乱。 “没,他们还在谈其它的,跟这边没关系,就先出来了。”平静地答复,如实告诉,语调未有太大的转折,听不出是情绪的变动。始终如一的克制,什么场合做什么,绝对有条不紊地应付。 可饶是如此,纪岑安还是能感知到南迦的不高兴,心情不如吃饭时那么轻松,比之下午,待她的做法更是疏离了许多。 终归还是介怀在心,远非脸上表现的那样。 在意邵予白的出现,不接受,厌恶计划之外的插曲。 但是出于个人感受方面,还是因为事业和生意的原因,那就无从得知了。 揣摩不透,仅从脸上看不出端倪。 纪岑安有自知之明,晓得没做对,迟疑须臾,暂时不解释,接道:“等会儿还要上去?” 南迦也不问,径直侧身回转,先行一步走前面,到前厅里坐着。 两人都默契,到了外面就行径一致,天塌下来了都能维持住表面无事的作态。 以前就这样,骨子里养成了习惯,当年便是在一众外人眼皮子底下装腔作势,任凭内心翻天覆地,可脸上都一个样。现在也不变,相互都知道该怎么做。 孙家的帮佣和管家还忙活着收拾清理,房子里来回走动,不时有人上楼端茶送水,但没谁发觉她们三个的古怪行为。 管家见到南迦,还毕恭毕敬喊:“南总。” 随后再朝向纪岑安:“纪小姐。” 南迦颔首,纪岑安也点点头。 管家抬起手做了个引路的动作,弯弯腰,温和说:“您二位要不要再坐坐,到这边歇着,厨房做了点宵夜,马上就煮好了。” 第123页 她们没拒绝,双双跟在管家身侧。 孙铭天和黄延年他们没多久下楼,一行唯利是图的商人谈妥了,这才一个接一个现身。 邵予白也在队伍里,不晓得哪个时候重新进去的,孙铭天待邵予白亲切,老脸上的褶子都拧出几道,三角眼都快眯成一条窄缝了。 黄延年同样笑吟吟的模样,看起来活似中了彩票,甭提多开心。 大半晚上的商定至此才告一段落,如期的结果令全部参与者都满意,包括纪岑安。 出于补偿,孙铭天让了部分利益出来,分别匀给了除邵予白之外的其他人,其中南迦分得最多。 南总不乐意邵予白的突然加入,咬紧了不退步,孙老头儿只好忍痛割舍,大出血才搞定这边。 至于怎么纪岑安的待遇,依然是原样。 孙铭天愿意让利给南迦,那是因为南迦一方不好安抚,怕谈崩了反水,而纪岑安就不用放在眼里了,她没有摆条件的资格。 楼上具体讨论了哪些话题,孙老头儿一句都不知会纪岑安,其余成员亦自觉闭嘴。 孙家的管家招招手,帮佣们又送上夜宵,布满一桌子的炖汤燕窝之类的玩意儿。 孙铭天笑着领大家前去坐着,为今夜的小聚收尾,再客套两句,说些“安排不周到”、“怠慢了各位”的话,虚情假意到了极致。 大半晚上的登门做客有够累人的,整得像是走亲戚,可又没有丝毫温馨和气,一群老滑头勾心斗角,绵里藏针笑里带刀,虚伪到教人作呕。 结束了,已是凌晨时分。 孙铭天热情客气,非要送大伙儿上车,还命令管家将先前说过的人参拿出来,塞给南迦带上,让得带回Z城给南母。 老头儿和蔼说:“有空再来,下回到C城了就到这边转转,随时都可以过来。” 南迦说:“叨扰了,麻烦您老。” 纪岑安也强忍着说道:“辛苦孙董事。” 孙铭天答道:“天这么晚了,你们快些回去,到了酒店就好好休息。” 说完,还叮嘱司机两句。那行事方式,俨然就是亲切的邻家大爷,比家里人还贴心窝子,不掺杂一丢丢老谋深算的心计。 关上车门,车子往前行驶,到远边的路口了,南迦才收起柔和神色,眼睛里的温度一点点变冷。 纪岑安靠在软乎的座椅上,侧头看了看,瞥到这人因光线而略显模糊的脸部线条。 南迦动也不动,直视前方黑魆魆的道路。 身体还没松懈,可气质变了,不再容易接近。 纪岑安的掌心在座椅边沿磨了磨,硌上面梗着。 出去不到半天时间,却好似度过了好些日子,身心由内而外都疲惫乏力。 进入酒店,蒋秘书与助理还侯在房间里,已经做完老板交代的工作,正等着南迦回去了汇报进度。 这趟算是出差,需要做的很多。南迦还有事,到了楼上就与纪岑安分别,各进自个儿的房间。 纪岑安不打搅他们,回到套房内歇着,收整一番,躺床上平复。 她俩夜里不同住一个房间,分开了,各睡一屋。 南迦的房间在隔壁,也是套房,与这边差不多,只不过位置靠西。 隔壁房内,南迦进屋就沉心工作,一边听属下的报告,一边打开电脑处理事宜,期间还伴随着签字看表一系列活儿。 助理能干,早就为老板做好了安排,尽量压缩时间,效率很快,把南迦的工作时长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多给老板腾点休息的空档出来。 南迦支胳膊肘在桌上,郑重厉色,整个人不苟言笑,又略微心不在焉。 在想今晚的经历,思索着其他方面的考量。跟那群老滑头谈判,纪岑安与邵予白的私下见面,以及……在孙家楼上那会儿,她也和邵予白单独谈了几分钟。 同样是邵予白先接近,故作样子,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互不对付的“前任”和“后任”碰上,本就各自看不上眼,场面注定不会太愉快。 谁都不晓得这事,只有当局的两位清楚。 揉揉眉心,南迦有些反常,没注意听助理汇报的内容。 察觉老板的怪异,助理同旁边的蒋秘书面面相觑,迟疑该不该中断,让老板歇歇,晚点再进来。 蒋秘书摇了摇头,示意助理继续。 助理领会,硬着头皮翻了一页资料,放桌上让其过目检查并签名。 翻开文件看了看,南迦执笔,行云流水就完成。 “还有哪些?” 助理说:“没了,可以了。” 南迦乏了:“你们先出去。” 蒋秘书、助理二人应下,走前还带上门。 机灵有眼色,行动麻利。 合上电脑,南迦过一会儿才换下身上的礼服,穿酒店准备的浴袍,接着应声开门,放外面那个进来。 料到纪岑安还会过来,都懒得纠结,直接放行。 南迦挺累,眼下不想说那些事,打算先泡个澡再看。她看都不看纪岑安一眼,径自说:“有什么晚点讲,等一等。” 纪岑安答应。 “嗯。” 躺浴缸里,合上眼仰着脑袋,南迦双手搭在缸体边缘。 不关门,任纪岑安跟着进,还当面脱掉浴袍躺进去。 纪岑安看着,瞧见白皙的背和腰间的文身没进水中,又将眸光放在南迦锁骨那一片,一会儿,往下走了走。 第124页 水是透明无色的,起不了遮挡作用。 凸凹有致的身形显露无遗,由这边的角度看去,有些扭曲,但也全都清晰可见。 南迦的曲线弧度很漂亮,比雕刻出来的艺术品还好看,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她白细的脖子是拉着的,颈侧淡青色的筋脉隐在薄薄的清瘦皮肉里,下巴微扬,胸口饱满,随着匀称的呼吸而起落。 纪岑安低眼,思忖着,余光扫过南迦锁骨上挂着的水珠,以及她沾湿的头发。 南迦旁若无人,仿若这里只有自己,泡了几分钟,缓过劲来了,才睁开眼,眸子转动,低低说:“过来站边上,不然就出去等。” 纪岑安过去,半蹲身子。 “没事做就帮我按按肩。”南迦说,开口就使唤。 纪岑安也听从,伸手就搭其肩上,帮忙按一按。 心安理得享受这份服务,南迦沉沉靠着浴缸,不多时再曲起一条腿,左手放进温水里又拿开,搅弄了下,带出些许湿润。 “孙铭天会处理后面的那些,黄延年他们跟他一起,假使不出意外,后一周就能定下西盛。”南迦讲起今晚的商议。 纪岑安说:“我知道。” “之后可能还要过来一次,孙铭天也许会带你见人。” “再看。” 按摩的力道轻了点,没什么感觉,南迦不舒服:“重些,再按按肩胛骨上方那里。” 纪岑安应声,顺着问及后续的行程。 南迦都回答,把她需要知道的部分摊开弄明白,末了,忽然说:“还有什么想问的,都趁现在讲了。” 纪岑安顿了顿,没声儿。 “邵予白说过了,你之前也在查,哪里不清楚,可以再理一遍。”南迦红唇轻启,拆穿那层蒙上的窗户纸。 纪岑安停住动作,指尖还泡在水里,一时沉默。老半天,这人干巴张嘴:“阿奇他们……” 打断她,南迦坦荡如砥,直言承认,慢慢道:“全是我做的,所有的都是。” 第60章 chapter 60 浴缸里的水太满, 一晃荡,便往外溢出,溅落在地。纪岑安脚边湿漉漉一片, 踩在水渍中。 无需纪岑安开口, 南迦率先坦白,托出实际的原委。不避重就轻,也不辩解,一是一, 二是二, 怎么做的就怎么叙述,有头有尾地挑明。 “我找上的蒋书林, 付了他一大笔钱, 开出条件, 让他负责说服其余成员,愿意加入的就留下继续,待遇保持不变, 接受不了的就踢走,换成我信得过的上位。 蒋书林起初没答应, 坚信你会回去,连你派过去的代理律师都不信, 带着一帮员工不肯签字领遣散赔偿款,前前后后一共耗了将近半个月。 等到艾加快成一盘散沙了,他才点的头。 不过伍奕铭一直反对, 另外有几个也不同意。 别的公司要挖他, 他没去。 他们报过两次警, 僵持了一阵子。” 把搭在边上的毛巾拽进水里浸泡, 南迦半靠着, 不看纪岑安一眼。 艾加,纪岑安那个公司的名字。 “伍奕铭对你挺忠心,比其他那些要强点,很有坚持。”南迦说,“他到我这儿闹了一回,有天下午拎一把刀子上来,到办公室门口堵着不走。” 小五愤青性子,过于冲动要强,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纪岑安嘴巴翕张,怔忡半晌:“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南迦说,“只是要挟所有人,不准我接手艾加。” 纪岑安问:“他伤你了?” “没有,”南迦轻飘飘回道,无关痛痒似的,“他是想自杀,用这个当威胁。蒋书林送他去的医院,手腕上割了两道,没死成,救回来了。” 纪岑安错愕,不知道小五会那么极端。 南迦说:“打电话让他家里人过去了一趟,把他带走看着。” 纪岑安喉咙发紧:“伤得很重?” “不清楚,交给蒋书林处理的,详细情况他没告诉公司一方。”南迦轻声说,并不在乎一个小角色的死活,回忆了下,“大概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后面就没再见到过。” 纪岑安说:“小五出国了。” 南迦问:“邵予白告诉你的?” “是。” “她消息倒是灵通。” 心里莫名揪住了一个真相的尾巴,纪岑安又问:“为什么?” 南迦转过头,眸子微动,望向她。 纪岑安说:“他为什么选择出国?” 使打湿水的毛巾沉到腿上盖着,南迦懒得费口舌解释,反问:“你觉得呢?” 答案一目了然。 就是纪岑安猜测的那样,与这边的公司有关,有外力从中作梗,逼走小五以绝后患。 南迦轻声道:“他是不稳定因子,不能留着。” “老蒋呢,他又哪里不对?” “公司要设立分部,他带头不支持,认为决策有问题,打算带着手下的成员离开,我就成全他了。” “只是这样?” 未有半分愧疚之情,南迦语气淡漠:“还要怎样才可以?” 纪岑安对答不上来,给不出具体的指正,没那资格。一番话冲击力挺大,和听到邵予白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好看的脸渐渐变得凝重,不似听到邵予白离间时那样能可观地对待,沾湿的手悬在浴缸上,往下滴着水。 第125页 她前阵子查过,隐约知道其中的一些,可了解得较少,猜到很多事都是南迦做的,结合邵予白的话也有了底,但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绝。 南迦的做法相当于过河拆桥,把团队全体员工都视作棋子,没用了就果断扔掉。 以前的纪岑安很看重团队里的众人,一向加以绝对的信任,南迦则是纯粹的商人,不同于她大冤种式的资助方式,一上任就动用强硬手段,以赚钱为最终目的,只追求利益最大化。 这三年以来,南迦干了许多卸磨杀驴的事,数次违背曾经的承诺,曾经答应老蒋,说是待到大局稳定下来了,可以像纪岑安对团队那样提供支持,但真到了那时候,她却出尔反尔,非但没履行承诺,还数次安插、培养自己的亲信,不断分化团队内部,几乎是死死压制住全体成员,没给大家分毫能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每次只要团队有那么点希望,南迦就果断掐掉苗头,极其强势狠决。 南迦统统认下,一齐抻开了铺在纪岑安眼前,打破这人还抱有的一丝侥幸。 老蒋离开前,这边的公司还反告了老蒋,因为他在工作上犯的错误,致使这边蒙受了一定的损失。 变相的杀鸡儆猴,拿刺头开刀,以此震慑其他员工。 这其中也有积怨已久的成分在,老蒋不怎么服从上级指示,太有自己的主意,早前向南迦低头是不得已而为之,近两年稍微过渡得平稳了,他又有了二心,始终不认这个老板。 和邵予白告诉纪岑安的相差无二,大致过程一致,基本都能对上。 似是从未真正认识南迦,纪岑安好一会儿低声细语:“他最开始也帮了你很多。” 南迦说:“公司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员。” 浴缸里的水不烫,水温已经降了些,凉了下来。 没再碰到南迦,退开了,纪岑安轻语:“老蒋不是你的威胁。” 感受到她的远离,南迦敏锐,径自说:“离开公司以后,他去找了邵予白。” 纪岑安说:“他是去找我,到那边问消息。” “你相信她。” “没有。” 唇角扯了扯,南迦洞悉地打量起纪岑安:“所以邵予白也不算威胁?” 纪岑安起身:“她想拉拢我。” 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南迦讥道:“那她挺念旧。” 抓起另一张干毛巾,纪岑安回答:“不是一回事。” 边擦手上的水,边要转身。 感觉到南迦的问话愈发尖锐,不愿揭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旧怨从而争吵,下意识又要稀里糊涂地搪塞过去。 然而南迦看出了她的退缩,本来还算平静的神色瞬间就维持不下去,拉住她的左手,不让再走。 许是今夜压了太久,纪岑安的表现又不是很令人合意,南迦拆穿她的内心想法:“你觉得自己该对他们负责。” 站着,纪岑安垂头。 南迦直直道:“今天才心软,会不会太晚了?” 纪岑安:“你先起来,出去了再聊。” “前几年撇下他们一走了之,现在又算是什么?” 眉头微蹙,知晓这是在介意哪方面,一会儿,纪岑安正面回道:“我没答应邵予白。” 南迦不松开:“没问这个。” “回Z城了还是依照这边的计划。” 南迦很有准则:“回答前一句。” 酝酿两秒钟,纪岑安动动唇:“……什么也不算,都不是。” 瞄见她白皙面庞上的细微变化,南迦一再拆解:“你不满意我的做法。” “你有你的立场。” “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纪岑安再次无言。 南迦:“看来不是。” 辩驳不了,纪岑安说:“南迦……” “你上一周就在查我,一早就怀疑了。” 这人未能反驳。 “查了哪些?”南迦问,“公司,我的行踪,工作日程,家庭,还是当年怎么吞并艾加的?” 被抓住的胳膊痛,纪岑安耷拉着,移开的目光又折回南迦身上。 “徐行简,你也调查了他。”南迦笃定,好似知悉她的全部念头,“他有对你不利的嫌疑,是我这边的人,可能有动机。” 纪岑安说:“查他跟你没关系。” “你是从我身边入的手,能查的都查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纪岑安藏得再深,南迦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不喜欢咄咄逼问的方式,纪岑安又拧眉,重申:“别混为一谈,他是他,你是你。” “下一个查谁,黄延年,或是邵予白?” “不查,谁都不。” “对你而言,邵予白比黄延年更有用。她应该能帮你,至少是一份助力。” 纪岑安态度依然:“她不会真的帮我,我也不找她。” “她会找你,过不了多久。”南迦忽然讲出今夜的私密谈判,“她为了你,愿意让两成的利给我。” 纪岑安反过来问:“你信她?” 感受着已经凉掉的水,南迦撇开面前的所有东西:“邵予白说她后悔了,不该跟你置气就选择出国。她不介意你的过去,要和你重归于好。” 邵予白两边都使绊子,轮换着膈应。 纪岑安脸色难看:“我和她也没好过。” 南迦:“可是邵予白不这么认为。” 第126页 知晓南迦其实无感姓邵的,并非一味地偏执较劲,但能发觉对方明显是在激怒自己,纪岑安按耐不下那股子气性,还是往上撞:“你想我怎么做,再回去找她讲一次?” 无端端的,重蹈覆辙般轮回。 仿佛近些时日以来积攒的情绪到了顶点,即将冲破界限。 南迦由水中站起来,点破她憋了一晚的隐忍,兀自说:“那些人对你很重要。” 起身时带起哗啦的一声搅动。 动作幅度有点大,沾身子上的水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由白嫩的肩膀到性感的后背,接着到腰臀,顺由弧线高峰处滴落,嗒嗒—— 纪岑安站定。 “蒋书林和伍奕铭他们过得不好,你有在责怪我……”白净如玉的躯体陈着,袒露得彻底,无所保留地展现出来,南迦一下子戳中要点,“你觉得是我报复。” 浴室的空间密闭,沉重而烦闷。 盯着南迦的脸,心知这是在质问自己,话里有话。半晌,纪岑安轻淡说:“你生气了。” 南迦坦率得过分:“是。” “就因为这个?” “不全是。” “还有什么?”纪岑安敛眸。 “纪岑安……”放开她,南迦低唤,稍顿了一会儿,“跟他们比起来,在你那儿,一直以来我充当的哪种角色,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可以做愛的床伴,或者不计前嫌,甘愿帮你铺路的垫脚石?” 第61章 两道高瘦窈窕的身形对立, 近距离朝着另一个人,四目交接,定定探视着对方。装潢精致的四面墙壁密不透风, 躁动的热意四散,于这时裹挟着她们。 气氛压抑,安静到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 南迦气息匀称,胸口有规律地起落。 一下,又一下。 她由始至终都强势, 逐渐递进,但不是声嘶力竭的激动争执,调子温婉,语速不快不慢, 到这一句了,仍旧心神沉稳安定,脸上慢条斯理, 波动很小。 一如往常的自持,如此开诚布公地敞明,也不失体面。 地上积盈的水映现出顶上纯白的天花板,以及各自的扭曲倒影,水气潮湿,显得黏腻。 纪岑安语塞, 方才还气头正盛,忽而又偃旗息鼓了。被这一番过于平铺直叙却尖刻犀利的话语切中要害, 当场卡住了。 无可置辩, 好像每一样都可以对上, 只不过时间线变了而已。 她们就是那么过来的, 从认识到在一起, 再是分开,重聚到现在……起初就是只求一时的作乐,没想过长久,很多时候都混账至极。这段关系就是各取所需,占有居多,感情成分偏少。 那两年内,再到现如今,某些共识还停留在从前,一成不变。 很久,这人张口:“没当你是垫脚石。” 否认不了前两种,即使是以往的行为。 南迦温和如水,平视她,琥珀色的眸子清亮。 “先前不忍心周冲几个,这次是你的团队,以后又会是哪个?” 纪岑安沉默片霎,接道:“哪个都不是。” 南迦利落说道:“我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但不能是全部。” 宛若被一道无形的力狠狠扼住了喉咙,有什么死死掐着自己,纪岑安心口发胀,嘴上干涩,像挨了一针的皮球,底气败得一塌糊涂,但还没彻底干瘪。 南迦狠心又直白:“你不是我的责任,他们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纪岑安嘴巴翕张:“知道。” “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嗯。” “你已经退出了,我怎么做,也没有任何的关系。”打开天窗说亮话,南迦将今晚的纠葛铺平了清算,轻轻说道,“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各人的决定。” 睫毛抖动,纪岑安抬抬眼。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纪岑安先放弃了艾加,抛下团队不要了,那新老板怎么接手处理,都与其无关。 跑路离开的失败者没资格提要求,厚重的情谊也好,曾经共度艰难也罢,那是纪岑安才在意的方面,不是南迦应尽的义务。 邵予白拿开发团队做文章,讲的都是事实,纪岑安心有触动在所难免,可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平心而论,这只是一场商业行为。 既是商业,那肯定不讲情分,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着想,留下谁,开除谁,全部都是平衡大局的手段罢了。 感情与生意的界限不能混淆,有的时候并无对错之分。 南迦一下就能洞悉纪岑安的心思,即便这位又一次冷处理,可大致也揣摩得到。 她太了解她,早就看出纪岑安不是完全信任邵予白,防备很重,不至于听了外人的转述就和她立马无法忍受而形同陌路,但同时,纪岑安心里深处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想法,终归是在意,甩脱不开人之常情。 周冲一大家子仅仅是对纪岑安,这人就落进去了,浑噩度日中都能“良心发现”,加以变相弥补,何况是那群曾朝夕相处的旧日朋友。 扒掉外边那层伪装的假象,南迦淡声道来:“我不会为你收拾残局。” 纪岑安背对门口的方向,双脚光着,往前走半步就能挨到南迦。 越来越向她们间不能触及的禁区靠拢,那股子若即若离的感觉愈发重了,纪岑安心里沉了沉,大约品出了话外含义。 第127页 ——是纪岑安搞不清自身的定位,南迦便将那条横在中间的无形分界线划了出来。 有些事她们重聚后从没谈过,两个人都敏锐避开了矛盾点,尽量不起冲突,次次都是行若无谓,仿佛过往与现在只是两码不相干的时段,一律都含糊带过了。 纪岑安额角跳动,面色泛出不正常的白。 南迦望着她,打量得细致入微:“收收无用的同理心,都自身难保了,你谁也帮不了。” 堪比没开嘴的葫芦,纪岑安寡言,怔了片时,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南迦冷语:“什么都会变,没人会原地踏步,一直等着。” 指的老蒋他们,但又不完全是。 明白个中的别样含义,纪岑安倏尔再是一滞,原本的神情都无法控制地褪去,僵化了似的,被定在那里再也动不了。 双方已不是头一遭这么对峙,前些年里难听的话没少讲,吵得更厉害的时候多的是,可都比不过眼下这几句有杀伤力。 一番对话浮于表面,也意味颇深。 不符合南迦本身的性子,夹枪带棍的,针对性挺强。 纪岑安不是傻缺,知道这是指东说西,在旁敲侧击别的。 室内不通风,这里凝固了一般,时间都随之停止,长久地留在这一刻,不再进行下去。 三更半夜的酒店清净,外边的过道里已没有动静,住宿的大部分客人都睡下了,整栋楼祥和而安宁,窗口还透出光亮的房间寥寥无几。 C城市中心的凌晨比之Z城要冷清,这会儿街道上就已经静悄悄,偶有车辆驶过,有三两行人结伴夜行,四处空荡荡,映衬着漆黑浓郁的晚上。 正值降温的时间段,今儿后半夜温度偏低。 身上的水没擦掉,骤然还有点凉快,南迦却犹如感受不到那一丝丝冷,站了很久。打湿的头发少部分散在她背后,大半则垂在胸前两侧,沾了水的发尾黏她白嫩的皮肤上,恰巧遮住了非礼勿视的光景,半遮半现的,隐隐能看见。 余光落南迦缠着一缕青丝的颈侧,纪岑安琢磨出了味儿,透过表象直击本质:“你是在跟我撇清关系?” 嗓音极低,听起来有些喑哑。 南迦不回答。 纪岑安说:“是不是?” 南迦开口:“我们有关系?” 纪岑安被堵成哑巴,当即失声。 确实没关系,一点都没有。 早前还勉强算是情人,看在肉.体交流的份儿上能称得上地下伴侣,现今却不是了,顶多是因外力绑在一起。 侧边架子上放着格外的浴巾,南迦走过去,不再干站着,取下先擦头发,接着将浴巾围在胸口,遮住凸凹有致的曲线,将白皙的身子包裹进去。 纪岑安杵在原地,目光随着南迦移动,看向她的身影,瞥过她瘦削背后的那对微微凸出的蝴蝶骨。 忖度思量了几秒,纪岑安刹那被打通了似的,轻声说:“你做事有你的考量,但有一部分是在报复我。” 置之不顾,南迦径自理了理胸口,把半干的头发向后顺。 “你其实不信邵予白,可也不信我。”纪岑安说,“刚刚那些,还是在试探。” 半米远处是镜子,南迦上前,对着光滑的镜面整理。 镜子那边的灯光比另一边暗些,没那么亮堂,地方也窄一点。南迦周身染上了一层朦胧,使得耳廓边浅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左边耳垂后有颗小小的痣,颜色较浅,站远了就很容易忽视。 再度对峙,两个人持续拉扯。 只是没那么紧张了,气氛渐渐转朝反方向,平息下来,回归她们惯有相处方式。 窸窸窣窣一阵轻响。 毛巾摩擦的声音,瓶瓶罐罐的磕碰,还有抽屉被拉开再关上。 纪岑安忽然问:“为什么要接下艾加?” 放下手上的东西,南迦说:“你们团队有潜力,适合投资。” “你不喜欢做生意,讨厌那些。” “那是以前,后来不是了。” “突然就转性,改变了主意?” “有利可图,能赚钱。” 纪岑安说:“艾加当时没有能挣大钱的项目。” 好的那几个都被她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次等的产品。 看看镜子,由那里头和后面的人对视,南迦迂缓吐露:“跟我原本的行当相比,赚头挺大。” 纪岑安:“卖掉网站的资金,远不够维护支撑项目,赔本的可能性更大。” “是不够,但当时手里还有一部分存余资产,算下来也差不多了。”南迦说,眉眼上扬,知晓纪岑安问的意思,可后一瞬就打破这人的希冀,“跟了你两年,也是我该得的,不是么?” 纪岑安长身直立,像一块石头。 南迦:“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 纪岑安:“不知道。” 眸子低郁了两分,南迦一字一顿:“现实些,别想那么多。” 表情很是复杂,纪岑安不接这句,生根般扎在原处。 消沉在空气中流窜,充斥整间浴室。 残存的湿润无尽弥漫,将沉默一点点浸染泡烂。 那道安全屏障好似被击溃了,什么都没余下。 她们在一块镜子中相互看着,却不面对面。 都不躲闪,可横亘的距离始终存在。 第128页 眼睛有些酸累了,还是纪岑安败落。 这人敛起神色,低低说:“我出去等你。” 南迦不为所动,没反应。 走到门口了,纪岑安蓦地驻足,添道:“当时你也不在Z城,和徐行简去了淮江。” 南迦顿住。 纪岑安说:“我没找你。” 语罢,抬步出去。 偌大的浴室里只剩一道倩丽的身形,良久没动静。 南迦低头,握着保湿水的手摊开了,一会儿再收收力,指节发白。 第62章 敞开的门半掩, 孤零零立在那里。 外边不开灯,与里面的光亮形成对比,一处漆黑, 一处微白, 中间交接的边缘融合, 分不出清晰的边界线, 氤氲而模糊。 早先换下的衣物全搭在架子上, 连同纪岑安用过的干巾一起,混合成堆, 一块儿乱糟糟叠放。 形单影只独处两三分钟, 手心里冒出细汗了,南迦才回神, 凝起精力,由适才的心绪中脱离出来, 扬扬白细脆弱的脖子,慢悠悠打开小巧昂贵的瓶子, 低调不响地做完睡前保养。 也不麻烦, 摸点水之类的玩意儿就行了, 三两下收拾完便可以早早歇息,毕竟出差不比在家,白日里工作应酬就足够劳累,晚上没必要花过多的时间耗费心神, 再高价的护肤品都不如尽快躺床上睡觉来得实在。 南迦行动很慢,较为温吞, 一会儿才直起腰身, 拧开水龙头伸手过去, 冲洗两把。 再一转身, 那块干巾已经掉在湿漉漉的地上,叠做一摞,被渗透沾湿了大半。 偏偏头看去,南迦不甚在意,没有要把东西捡起来挂回去的打算,径直忽视了,一眼就略过,接着拿起放在台面上的手机,等头发弄干了才走出这里。 全程都是一个样子,面上倒没显露出哀伤的神色,还是挺恬雅文静,从容不迫地应对现实。 行至外间,纪岑安没走,仍留着。 不过那人未有持续等候再谈谈的意向,早已到挨着卧室的客房沙发上睡下,面朝靠背的方向,整个人纹丝不动。 睡没睡熟看不出来,总之像是睡着了。 南迦缄默守在边上,离沙发仅有四五米远,没再往前走一步,仅此为止。 视线停在茶几表面,一会儿向后游离,瞧着那个偏瘦的背影,老半天就定格了一般。 待酒店外的街道又昏沉了一个度,马路中央来去的车子更少,附近几乎连人影都没了以后,套房里的明亮才溺进黑暗中,逐渐沦为夜色的囚徒,倏尔被吞噬殆尽。 经历了那样的口角,虽然没大吵大闹,期间还算“温和”,可今晚真没能聊的了,交谈无法进行,还是各自冷静一夜为好。 即使于事无补,但总比继续撕开皮肉弄得血流不止强点。 天边的银钩朦胧,忽明忽亮的星子稀疏四散,零落地点缀着天幕,或陷进云层里,或飘动到深色的空处。 昏黑裹挟理智,辗转反侧一阵,后面就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沉寂。 翌日清晨,天晴,万里无云。 随行的秘书助理团天刚亮就起床行动,按工作进程做事,先为今日的计划打准备,再是分头划任务,这两个负责接洽孙铭天一方的事宜,做好相应的规划布局,那两个再根据Z城本公司的安排为这边进行打理,有哪些变动,怎么处置,需不需要对老板的行程进行适当的调换,等等。 小团队搞定了一切,蒋秘书再汇总收集,八点左右就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把有用并需要的点传递给南迦。 此时纪岑安已经走了,不在沙发那儿,回了自个儿的套房。 哪个时候走的,无人知晓,南迦同样不清楚。 蒋秘书顺便将早饭叫来了,细节处理非常妥当,周到且省心,喝哪种咖啡都无需南迦亲自叮嘱,蒋秘书都有数,甚至纪岑安那边都传唤了相应的服务。 昨晚发生的事,全部内幕,蒋秘书他们毫不知情,哪里知道她们之间的隐私,一个个还当是昨天那样。 两位当局者也绝口不提,对于夜里的经过,随着天亮就与夜晚一并消散了,不留半点痕迹。 ——以上是对外,而内里间,隔阂不会消退。 孙铭天他们那里还有一些活儿,需要收收尾,但不归纪岑安掺和了,顶多是南迦出个面,别的一律交给下属去办。 白天还有几个地方要去,她们出去一趟,早上外出,下午很晚了才回来。 本来的日程中没有这项,可出于昨夜聚会上的岔子,南迦还是带着纪岑安专门拜访了其中两位老总,临时更改计划,登门“寒暄探望”,尽一尽合作的情分。 这期间,孙铭天又派人送了几份礼品过来,可谓细致热情,待客之道甭提多体贴了。 其中有一份礼品还是特地为纪岑安准备的,是一块镶钻的古董表,奢侈品,价格不便宜,根据纪岑安的喜好送的。 纪岑安往些年里就喜欢收集这个,爱好不多,这勉强算是一种。 老狐狸有够精明,昨儿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不拿出来,偏偏等她们出去见人了,才让孙家的管家送来这堆东西。 管家转告这边,尤其带话给纪岑安,说是孙老头儿很喜欢纪岑安准备的山水画,劳烦纪岑安费心了。 其实山水画是南迦的手笔,只不过送出却是以纪岑安的名义。 第129页 名义上终究是做客去的,不能空手就上门,怎么也得表示一番。纪岑安没备礼,也没本钱,南迦就一同准备了,算上自己这边的古玩小香炉,都是在附和孙铭天的风雅口味。 纪岑安挺给孙铭天面子,还打电话致谢。孙老头儿在手机那头笑得爽朗,双眼眯成缝,整个一和蔼可亲的长辈形象,全然没有见面时的老成油滑,仿若变了一个人。 再后面就是一些交际上的杂务了,很多都是南迦在经手,纪岑安不用管,基本不出面。 外因所致,她们分开了小半天,直到回Z城,中间都没怎么频繁接触到对方,交流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许是前一晚的摩擦使得二人有了嫌隙,白日里,南迦只有必要时候才讲话,其余时刻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做另外的事,一直忙里忙外。 纪岑安不来打扰,需要她了就现身,有空都待在房间里捣鼓电脑。 双方又一次默契十足,无需演练,比以往都自觉知趣。 大抵是夜里没睡好,纪岑安面色疲惫,眼睛有点红,血丝多了不少,无事时气质就颓丧萎靡,打不起精神。这人一整天都寡言少语,相对于平常就是半死不活的样,走哪儿都一个德行。 蒋秘书很快就发现了纪岑安的怪异,心知有事,多半是遇到了什么,可佯作又聋又瞎,不听不问,嘴巴也如同被胶水粘上了,唯有面对老板才选择性张开,别的时候都安生闭嘴。 其他助理亦是,更不关心职责以外的事情。 大家都不像赵启宏,身为员工该做哪些,皆都一清二楚。 在回Z城之前,没有无关紧要的人捣乱了,不管邵予白或是裴少阳他们,哪个都无声没影,短暂“消失”。 她们多留了一天,比预计的日期晚一日回去。 下了飞机,是司机来接纪岑安,南迦则带上秘书助理团到公司。 赵启宏也来了,迎到老板后就吱声,喊完南迦转头就第一个招呼纪岑安,极其没眼色说:“江灿小姐,出差辛苦了。” 紧随着还不见外地朝其余人颔首示意,殷勤得像是前来接女儿的老爹。 南迦嗯了一声,没空搭理他。 纪岑安最“捧场”,稳重点点头,说:“赵管家。” 赵启宏作死地咧咧嘴,急忙帮她们搬行李,一面干活一面眼瘸似的讲话。 该坐上去了,纪岑安低声说:“走了。” 也不知道是同谁讲的,赵启宏,还是哪位,亦或是蒋秘书几个。 望了望老板,赵启宏颇为难,磨蹭很久才上去。 目送车子远去,南迦红唇轻抿,好一会儿没动作。 大伙儿没敢催,全陪着等,待老板愿意上车了,蒋秘书这才递去一份报表,问及怎么处置邵氏科技那边,试试boss的意见,以便其后的布置。 南迦靠在椅子上,合着眼,柔声说:“跟其他人一样,不需要特殊对待。” 蒋秘书领会,再问:“那纪小姐那边是……” “也不变,什么都不用做。”南迦回答,“赵启宏会处理,都交给他,你们不管。” 蒋秘书应道:“好的,了解了。” 副驾驶座的男助理向后瞥了眼,再从后视镜里悄摸观望,发觉南迦愈发不对劲,在C城还好点,下飞机前都没什么,似乎和纪岑安分开后就怪怪的。 但男助理不敢妄自猜测,仅是心里觉得奇怪,老板平常可不是这个样,至少没这么不在状态。 机场到公司有一段距离,约摸五十分钟路程。 南迦在车上小憩了半小时,进公司就径自到办公室,趁下午参加会议,晚些时候再出席饭局,接待大客户。 天黑以后是在汉成路住,饭局结束都很晚了,哪边近就住哪边。 邵氏科技也于这时找来,大半夜扰民,非要找存在感。 联系这边的是邵予白一方,非邵总大忙人亲自出马,但致电南迦的是邵予白的秘书。 对面真把合作当回事儿了,无比上心,生怕再有意外,硬是连夜就敲定细则,费时费力地折腾。 邵总为人不着调,在外没个正经形象,可对纪岑安的认真不作假,耍嘴皮子功夫下的行动切切实实。 邵予白一派是南迦亲力亲为对接,事无巨细都是她指挥,包括接收那边的邮件,全是转交给南迦先过目。 书房里熬夜到十一点多,北苑传来信息,某人今晚也没回去。 赵启宏捏起一把汗,干巴巴汇报:“江灿小姐住的外面,可能……也许过两天才回来。” 这方长久没声音,静得似是无人应答,根本没接通一般。 …… 漫长的十几秒过去,还是如此。 赵启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比较忐忑,直至听筒里响起短促的“嘟嘟”声。 ——对面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63章 北苑二楼成了空屋子, 无人留守,比关门尘封的那些日子更显灰败。 偌大的楼房堪比失去了枷锁的铁笼,一丝生机都关不住, 纯粹就是混泥土修建而来的坟墓, 大夏天里死气沉沉,凋敝萧瑟, 不似能久居长待的地方。 赵启宏一脸悻悻, 白天那会儿就看出了端倪, 拨号前便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无可如何,做不了有用的帮衬,哪边都拉不动,夹在中间难做得很。 他浅叹两下,摇了摇头, 不理解年轻人忽风忽雨的相处方式,思索一番,招来敬业勤恳的保镖, 耳语交代两句, 告诉明儿该怎么做。 第130页 让保镖多加看着点纪岑安, 加强警惕心,注意别出事, 同时也喊人暗中照顾纪岑安一些,并随时关注自家老板的状况, 对两边都极其上心。 赵管家不懂她们的症结所在, 于是照原样办, 依从她俩去C城以前的规矩行事。 手机里束手无策, 左右不了两个当事人的想法, 可挂断电话后,也不能真的装聋作哑撒开手,一味听之任之。 这位是老江湖了,有分寸。话毕,他还想了想,犹疑少焉,细心嘱咐保镖:“你们都有点数,必要的话可以稍稍拉开距离,别逼太紧了让江灿小姐感到不舒服。” 保镖有眼色:“是。” 赵启宏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没多久再做些其它布置,尽量找法子缓解现在这局面。 裂缝已经生成,回Z城的第一天注定不太平。 这晚的深夜苦长,无星无月的天幕就是一块不见尽头的宽布,将地面的万物遮得严实,连微风都为之裹挟,寻不到出口的方向。 汉成路别墅里,手机被随意扔桌上,成了无用的方形摆设,到第二日清早为止都孤苦伶仃地放在那里,没再被拿起过一次。 整间书房内肃然清冷,斜照在天花板上的光影虚虚晃了晃,环境都跟着昏暗了两分。 有关邵氏科技的资料文件随之搁置,与那通电话一起溺进无边无际的幽远沉郁中。 总体的进程尘埃落定,几方合作基本达成,还需要做的就是一部分繁琐的填补工作。 南迦连续两天都驻扎在公司办公室,亲自主持并推进相应的大小事宜,同时滴水不漏地对付同盟队伍中的那些个不诚心的老油条们,着重“照料”最刺头的黄延年,以防黄延年暗搓搓变卦阴这边一把。 这边已不是头一遭与黄延年明争暗斗,双方以往有过几次交际,但那时南迦初出茅庐,可没能在他手里分到多少好处。 紧跟邵氏科技的步伐,黄延年是第二个找上南迦的,专门单独联络她,一口一个“南总”喊得毫不含糊,那态度甭提有多真心实意。 可嘴上功夫到底不是心里所想,漂亮话讲得再好听,抵不过实际行动的万分之一。 黄延年的意向非常明显,非常愿意和南迦合作,一千个高兴,但他站队邵氏科技,不是中立同党。 大家伙儿只是一条船上的人,利益捆绑才得以共处一个阵营,但那不代表所有参与者必须同一鼻孔出气。 队伍内于那晚聚会结束就迅速分出了小团体,南迦拉拢了几个老总,孙铭天那边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邵氏科技、黄延年拧成一股绳,把这面治得死死的。 黄延年不停张口放屁,明着说“哎哟,南总,对不住了,你多担待”,实际在另一头脸都笑烂了,语气轻松上扬,乐得没边儿。 不晓得是从邵氏科技和孙铭天那里得了多少好处才这么开心,一副没皮没脸的臭样。 南迦倒无所谓,听完就当耳旁风了,表面走个过场,其余的一概不往心里去。 黄延年贱皮子,临终了还贩剑,腆着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状似清白说:“南总就是爽快,比其他几个干脆,跟你谈最省心了,真是……你办事我信得过,以后还得靠你们,黄某就出不了多大力了,劳烦你辛苦费神。” 南迦语气亲和,可神情木然。 “是我仰仗您几位前辈才对,接下来还望您担待。” 黄延年舒展眉宇,心安理得收下这番恭维,活脱脱一中年油腻大叔样,笑着说:“到不了那程度,担待太过了,以后你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多问问我们就成,只要肯听取大伙儿的意见,另外的不是问题,保准不会做错。” 这次交流告终,南迦一直漠然着脸,面见前来办事的下属时都没什么好脸色。 极其严肃,比往常更为苛刻。 兢兢业业的众下属谨小慎微,见到老大这样子都心里发怵,生怕是工作哪里不够好,担心自己一个没做对就被顶头上司责罚。 但幸亏南迦只是神情不怎么样,看着吓人而已,行为上并未迁怒谁,素来分明有标准,原则性强。 蒋秘书是公司里唯一密切重视自家老板表现的那位,一方面万事不过问,不该插手的决不干涉,另一方面也将南迦的动向悄悄汇报给赵启宏。 赵管家煞费苦心,私下里说干了口水才劝动蒋秘书,时刻关切南迦。 南迦留在公司不回去,赵启宏便一日三餐朝这儿送食,也不自己来,回回都托帮佣到这儿。 不管南迦吃不吃北苑送去的东西,硬是坚持了两天,他才正式出马,改为他来送。 南迦坐在办公桌前,专心处理业务,视其为无物,忙完了才说:“明天别送了,不用那么费劲。” 赵启宏身为私人生活管家,立即帮忙收拾,将饭菜都摆上桌,推过去一盅汤,接道:“这个补身体,您一定喝两口。” 南迦没伸手,食欲不佳。 “放那里,等会儿再吃。” 赵启宏便放下汤水,将其摆南迦方便抬起胳膊就能够着的右手边,瞥了眼她的脸,欲言又止,酝酿了两秒,有意无意告知:“汤是杨婶昨天就开始熬的,今天又煲了一上午,总共只出了两碗,味道应该还可以,闻着挺香的。” 一共两碗,这里只一碗,还有一碗给谁了……可想而知。 傻子都听得出来,明摆着的事。 第131页 领会不了般,南迦置之不理,还是原样,回道:“公司有食堂,蒋秘书他们也在,你们有空就做自己的,该干嘛就干嘛去,有需要我再找你。” 赵启宏倒不烦人,果断点头道:“欸,好。” 但话外之余还是坚持,守着南迦吃完了再上前清理干净,要走了,问:“您明晚回北苑吗?” 南迦没作答,让其出去了。 赵启宏不迭离开,拎起东西就走,等到了外面坐电梯下楼到停车场,再坐上车子,一路从Z大校外绕行。 这多事的墙头草没打算进学校转悠,只在校外停留一会儿,接到另一位送饭的杨婶后就离开。 杨婶岁数大了,高温热天到学校送饭可不容易,可算是一通折腾的忙累。 饮品店里的那位也吃了饭菜,没摆谱拒绝。 也推拒不了——杨婶是打工的外人,纪岑安再怎么气性大,总不能让婶子难做,白跑一趟还受累。 许是送饭的作用,外加过去拿电脑,当夜,在外歇了两天的纪岑安这才过去了一次。 但不留在那边,只待了一个小时。 南迦也在这晚到北苑,可时间要迟一些,偏巧岔开错过,没撞见面。 纪岑安背着包开门,进屋就径直上二楼,同赵启宏打声招呼,知会一句:“赵管家,我回来取点用品。” 赵启宏跟着到上楼梯,周到问:“要不要帮忙,我帮您搭把手?” 纪岑安说:“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 “没有没有,”赵启宏连连张嘴,三步并作两步踏台阶,跟上这位大长腿高个儿,“要什么我给你找,缺的也可以马上准备。” 这两天承了他的照拂,纪岑安对他不如原先那样冷淡,可还是不需要。 “没有要准备的,只是收两样东西。” 赵启宏哦声,这才不搅事了。 其实没想着真上手帮忙,哪会傻不拉几放任不管,只是变相试探罢了,看看纪岑安是回来做什么的,是不是要走了。 发现纪岑安没那意思,确实是取电脑,无不好的打算,便由着了,站一边旁观纪岑安收了哪些物件放进包里,默默盘算。 纪岑安仅带上笔记本和与之配适的玩意儿,装好了,再丢俩私人用品进去,还在这里洗漱一遍,收拾干净,换下那身不讲究的衣服,后面的就丢给赵启宏负责。 “给你添乱了,劳你帮个忙。” 有够见外的,好似第一天到这儿,明明早前都不曾这么道谢过一次,现在却谦和有礼。 忽然有种摆正自己位置的做法,收起了某些情感,转而变得疏离客套,倒教人很不适应,太过生分。 赵启宏能感知到她的细微转变,可装作无事,敏锐说道:“哪里,应该的,江灿小姐本来也是这儿的一份子,这是您的住所,没什么添不添乱的。” 偏就不让分清楚,又将距离拉回来。 可惜纪岑安却没心情争辩这个,扎起头发绑个低马尾,提着包就朝外走。 赵启宏阴魂不散:“您这是要去哪儿?” 纪岑安说:“店里。” “不是下班了么,还到那里做什么。”赵启宏装傻充愣。 纪岑安近几天都住店里,除了饮品店哪儿都去不了,他早都知道。 纪岑安倒没嫌烦,简短解释:“过去守店。” 把蹭地方留宿说得清新脱俗,好像那是她这个店员的职责,乍一听挺能唬得住人。 但赵启宏如何不了解,早都晓得纪岑安前两个晚上都是瞒着店长睡在那边,从店长那里弄到了饮品店的钥匙,每晚都找借口最后一个离开,过后就留着了,将凳子拼成“床”凑合着睡。 赵启宏欲拦住她,佯作听不出那是假话,顺着劝道:“这么晚了都,反正放假学校没人,要不就在这边留一晚,明天早点过去就行,到时候让司机送,肯定来得及。” 纪岑安挺能忽悠,一本正经说:“不太行,走得急,店里的门还没关,还是需要过去。” 胡诌的本事见长,堵得赵启宏哑口无言,竟找不出再挽留的话。 沉吟少顷,赵启宏权衡了下,也不拐弯抹角了,直道:“南总晚点会过来,您要不再留会儿?” 纪岑安一愣,脚下的步子慢了半拍。 赵启宏察言观色,见其似乎软化了,和声说:“今天六合路有个慈善活动,南总过去了,离这边不远,活动结束后她应该会来这儿。” 可惜纪岑安最终仍是不心动,听完,偏头瞅了瞅他,下一瞬笔直修长的腿照样抬起,继续往前。 背影决绝,丝毫不受干扰,一旦决定了就拉不回来。 眼看留不住人,赵启宏没强求,只得让司机开车送她,省得这大半夜找不到车过去。 有这边的司机送,总归能有个眼线照看着,不然更恼火。 纪岑安在这方面没矫情,自知哪个时间了,又对赵启宏说:“不了,谢谢赵管家。” 赵启宏道:“那行,路上注意安全。” 随即使了个眼神,暗示司机快跟上。 清瘦孤单的身形走进昏沉,固执又决然。 南迦过来时,那人已经离开了十几分钟,别墅里又恢复一尘不染的样子,二楼干净得不像是有人进去过。 赵启宏半点没隐瞒,迎上南迦,交代纪岑安回来了又走的事实,一一讲清楚。 第132页 不过说得比较委婉,在他嘴里,纪岑安的离去是有充分理由的,是为了要紧事。至于详细的,他讲不明白,只道:“江灿小姐这一周应该挺忙的,看她好像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估计要累一阵子了。” 说着,悄摸瞄南迦的神情,扯谎都不带喘口气的。 仿佛信了他的鬼话,南迦面无波动,脱下高跟鞋:“随她。” 仅俩字儿,不发表别的见解。 才经历了一场乏味的应酬交际,南迦有点疲惫,无心搭理那些与正事不相干的旁支。 赵启宏自觉打住,吩咐厨房煮些解酒的汤水上来,然后腾地儿让南迦清净待着。 走到楼道口,赵启宏回头望望。 后边的门关上,一声沉闷的碰撞。 砰—— 响动不大,但余声传至楼梯,一楼都足以听见。 · 车上的纪岑安无缘这一幕。 一路坐车Z大,这人在校门口下去,只身步行至活动中心底楼的饮品店。 店外边,一袭精致短裙的女人已在那里侯着了,等待多时。 应当是早料到她会回来,邵予白巧笑倩兮,大方得不像话,朱唇一张就喊:“安安……” 第64章 Z大活动中心大楼位于留学生宿舍旁, 后依矮山,前临室内游泳馆,相邻的另一边则是用以举行各种校内仪式的露天大操场。 学校十一点宵禁, 正值更深露重时分,周边几个地方都已清场, 大楼里愈发空落, 比白日里更为凉快悄然。 冷不丁出现一位讨嫌的外来者,还是最不该到这儿的那种,纪岑安先是一怔, 而后沉下那张本就阴郁厌世的脸,排斥之情跃然于眼底。 “你来做什么?” 懒得跟那位装样子虚情假意,心直口快地低声发话,眸子里的温热都速降成冰, 不欢迎对方的到来。 邵予白如上回一般无二, 分明能感知到纪岑安的不爽,可自动忽略了, 犹如不懂那份变质的友情早就是过去式,对其接受度良好。 应对这一见面就很冲的语气, 邵予白和顺的态度不减, 微微上扬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满脸无害坦荡,宛然解释:“不做什么, 刚好路过这边, 有空就过来走一趟。” 言讫,又慢腾腾上前一小步, 边挎着昂贵的红色Hermès中古铂金皮包, 边晃晃另一只手上提的美味夜宵, 刻意停顿半秒,稍仰头望着纪岑安的脸,理所当然地说:“请你吃东西,不可以吗?” 纪岑安别开身子,不给可趁机会,不信她的鬼扯,当场冷言冷语:“不吃,不需要,你自己留着。” 邵予白惋惜地哦了一声,分外没眼力见,埋怨道:“这么狠心啊?” 收收背包,纪岑安潜意识就防备起来,不由自主就有些警觉。她将包放一边,离邵予白远点,好似眼前的是烫手的山芋,绝对不能接下。 邵予白是特意打扮过才来的,浑身上下无一不用心,相较于在孙家的小聚,她重新换了发型,由长发变为及肩的中短类型,裙子高跟鞋自成一系,包括耳环手链等饰品都是找私人造型师专门设计搭配的。 美艳却不庸俗的妆面使得邵予白气场全开,很有成熟御姐范儿,再加上她那惹眼的身段和立体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漂亮,挑不出任何瑕疵。 颇具当年带着纪岑安做混世魔王的大姐姐样,乍一看还挺让人恍惚,像回到了小年轻时期。 不知脸皮为何物,邵予白拉开袋子,朝纪岑安那里再走两步,说:“你最喜欢的荣记烧鹅,还有一些点心和粤式小吃,今天找人坐飞机从G市带来的,傍晚才送到这边,真不要吗?” 没被这点指缝里流出来的殷勤打动,纪岑安继续疏远,接道:“现在不喜欢这个了。” 邵予白说:“那你喜欢哪样,下回我再买。” 不顾及形同虚无的脸面,纪岑安接道:“你买的都不喜欢。” 邵予白:“我只出了钱,买是别人费力,不是我买的。” 纪岑安木然:“不用你的钱。” 邵予白:“也行吧,后面用其他人的钱,没区别。” 对面过于拉得下姿态,连哄带诓的,有意找茬挑漏洞,硬是什么都能顺着。 纪岑安眼皮子一跳,忍不了邵予白发病似的神经质,但迫于是在学校里,即便大半夜无人到店内,可走廊尽头有监控,便不与之较真,仍是那个样子,低声说:“没空唱把戏,你自己走,不要暗地里跟踪我。” 邵予白死不认账,一口咬定:“没跟踪,真是路过。” 纪岑安眼神有点凶,比见到了仇人还狠厉,散发出遏制不住的戾气,隐忍道:“再有第二次试试,下回遇到了,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岿然不动,被威胁了,没流露出半分惊慌或无措愕然的担忧,知道纪岑安坏脾气,多年前就习以为常。 邵予白问:“咋了,这么炸毛,谁又惹你了?” 纪岑安说:“马上离开。” 邵予白偏要戳心窝子,哪儿伤最能伤人就往哪里下刀子,非常不懂和睦交流的门道,假意猜测:“南总么,又和她吵了架?” 纪岑安撇开关系:“不关你的事。” “我也没说要管,知道与我无关。行了,你上次都讲过了,不用再告诫第二遍,我听得见。”邵予白聒噪,蹬鼻子上脸而不自知,文雅看着纪岑安,把刚刚那些当耳旁风,“只是过来看你而已,火气别那么大,干嘛还迁怒旁人。” 第133页 “不用你看望,少套近乎。” “不套近乎你也不理我,没办法。” “走不走?” “要走,不过等会儿,有点事问你。” 纪岑安说:“我没兴趣,问什么都是一个答案,不会站你那边。” “提防我呀?”邵予白双唇又弯了些,“怕我坑你,害你更惨?” “只要是你参与的,我都不加入。” “这样。” 没心力同这种人再纠缠,聊下去也是浪费口水,纪岑安推开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拒人于千里之外。 “趁早死了这条心。”纪岑安脸上笼罩起一层薄薄的冰,无情得堪比数九天刮寒风,字字刺骨。 邵予白心大,眼瞅着快不行了,蓦地改口走怀柔路线,轻和说:“你这几天都住这儿,没其它去处?” 纪岑安行至店铺门边,摸钥匙。 装成背地里没查过她的的底细和近况,邵予白问:“这阵子不住北苑,搬到外面租房子了,还是怎么样?” 钥匙在包的最底下,被别的物品压着,加之这里的光线暗淡,看不清楚,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出来。 纪岑安充耳不闻,径自低头找。 邵予白说:“今晚就打算在这儿打地铺,或者将就睡地上,连张盖的被子都没有?” 三两下,钥匙被抓到。 细长的手指勾住环扣向上一拉,轻轻用力就带起来了。 纪岑安转过身,坚决漠然到底,抓起门锁就要插钥匙。 邵予白火上浇油,赶在最后一刻添堵:“南迦赶你出来的,还是你自己离开的,所以现在是掰了,她不要你了?” 如同被剖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内里的腐烂破败顷刻间暴露无遗,纪岑安定在原地,开锁的举动没能再进行,手上忽然就没力气,半圈都拧不动。 邵予白登时明了,一看便知。 “南迦丢开你了。” 重述一遍,专挑关键点。 纪岑安侧身,半边躯体背光,右面的脸也隐匿在昏沉的黑夜中。 “你是哪里有毛病,说不听是不是?”这人咬咬牙,显然有点动怒了,唇色都泛出灰青,积压了几天的气性到了顶,即将炸开。 适才还算温和的相处陡然转变,萦绕在表层的平静摇摇欲坠,邵予白脸上的玩味这才收敛了两分,勉强积点口德,端正些微地说:“没其它意思,想问一下你过得咋样。我在这边有两套房子,旁边那条街就有一处大平层,出国前就买了装修好的,空着也是空着,你如果不嫌弃,可以……” 纪岑安打断道:“我有去处,住哪儿都行,用不着你烂好心施舍。” 邵予白眉头一皱:“施舍你?” 纪岑安转身面朝她:“我不会把项目给你,这辈子都别妄想了,毁了也不会,你现在再怎么也是白费力气,省省心思。” “所以是放心不下,怕我骗你。”邵予白拆穿这人,“你认为我这是耍心机,用这种方式迷惑你,就为了那些东西?” 纪岑安:“无利不起早。” “这是晚上,半夜天黑了。”邵予白故意颠倒摆弄,纠正她的想法,“安安,我没这么阴险,不至于小人到这种事都要装模作样。” “也用不着。” “那是你觉得。” “有什么我自己可以解决。” “还在气我?” 纪岑安说:“不是。” 邵予白:“那就是为了南迦,成心远离我,担心她误会。” 纪岑安寡言。 “有必要吗?搞得我会谋财害命似的,像十恶不赦的反派。”邵予白又问,捉摸不透她一样,不再绕弯子逗耍人,认真坦白来意,“我担心你,念着你找不到投靠,脑子进水了进来转转。” 纪岑安依然不领情,未受这份照拂。 “你来过了,人也见到了,没事可以走了。” “执意要赶我离开?” “是。” 邵予白说:“我也没打算留下。” 纪岑安回答:“那就最好不过。” “南迦又不在这里,这么避着躲着,她也不清楚,做得这么绝,其实没意思。” “不是因为她。” “是么?”邵予白直勾勾睨向纪岑安,再一次记起了往事,像是被伤到了,又像是恨铁不成钢,不理解纪岑安为何堕落至此,为了一个外人三番两回不讲旧日交情,变成了与记忆中毫不相符的样子。邵予白面露复杂,视线难以言喻,“以前的恩怨就那么重要,没有一次改正的机会,这么久了一直记恨我到现在。” 争辩没意义,何况是陈年旧账,纪岑安只道:“我不记恨你,那是你自己多想了。” “你就是记恨。”邵予白无比肯定,“我让你离开南迦,逼你二选一,也要求她跟你分手,她都答应了,你却不同意,发现以后就直接跟我断绝了往来,几年如一日地厌我。” 两次碰面都是相近的过程,起初平淡,接着开始揭老底,一遍遍撕开伤疤。 邵予白不长记性,总是翻出一些不该有的烂事,过不去那道坎。 垂眼看看地面,纪岑安停下所有动作,不开锁了,收起钥匙,还是不在这边过夜。 知晓对方会没完没了,赶不走,只能纪岑安自己主动脱身。把钥匙扔回包里,纪岑安转身,欲折返出去。 第134页 一边的邵予白还是不死心:“你去哪里?” 纪岑安说:“回去。” 宛若掌握了她全部的动向,邵予白点破:“你刚出来,回不了那边。” 纪岑安:“没人会拦着不让进门。” 始料未及她的变卦,早先还一副不回头的架势,看样子短期内是绝对不会踏足北苑了,可眼下就是临时走老路,宁肯到北苑与南迦冷战,也不乐意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邵予白愣了愣,整个人一滞,错算她的抉择。 心无留念,纪岑安几步就走出两米多远。 邵予白出声:“你爱她吗?” 纪岑安踯躅不前,被这句问住。 “以前跟她在一起就不是出于喜欢,你自己也说过。”邵予白开口,掷地有声。 纪岑安沉吟:“你究竟想讲什么?” 邵予白说道:“我要你坦诚一点,承认自己。” 纪岑安拧眉:“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你对南迦的感情。” “就这样,没别的了?” 邵予白言辞犀利:“你那时候也没把她当成正牌女友。” 纪岑安问:“所以?” 邵予白:“你起初就是相当于包养她,做法上没区别。” 纪岑安:“正不正牌都只有一个。” 邵予白一针见血:“可是你到现在也分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 纪岑安嗫嚅,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出不去。 理不出个具体的,不晓得该怎么应答。 邵予白直直说:“你不爱她。” 纪岑安唇瓣张合。 “……” 可终还是哑然,作罢了。 讲来讲去都是白搭,邵予白听不进去,越搭理越偏执疯魔。 纪岑安看后边一眼,拉了拉背包肩带,转回来,兀自朝外走。 丢下邵予白孤单一人站在店门口,任由她了,爱咋样都可以,缓步离去。 距离越拉越开,转角处一个拐弯,旋即眨眼的功夫,纪岑安就消失在那边。 邵予白被抛下,讨不着丁点好,心机使尽,软硬兼施,可最后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与当年如出一辙,不一样的起因,但结果相同——无论纪岑安和南迦吵成哪个样,世界都崩塌了,也轮不上她的顺序。 纪岑安的眼里只有一道影子,不管情意深或浅,悉数都留给了那个不相干的外人,未曾匀半分给旁边守着的“朋友”。 邵予白面沉如水,不起涟漪,到彻底看不见了,平复了会儿,她才后脚出去。 走到转角口的垃圾桶边上,邵予白抬手就将那些吃的扔进桶里,未有丝毫的不舍。 即使是大老远专程安排飞机送过来的,花了不少钱和精力,可没人吃,纪岑安不接受,所谓的良苦心意就成了垃圾。 垃圾就应该扔掉,留着也没用。 司机在后门等着,晚上进不来,保安不放行。 邵予白过去,弯身上车。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人,前头的司机不明就里,不清楚老板怎么了,便向后面看了眼,偏生往枪口上撞,不机灵地问:“邵总,现在回大院,还是去新街……” 邵予白冷脸道:“该去哪儿需要我教你?” 没了面对纪岑安时的和气,与平素的形象相差极大,一瞬间像是索命的煞神活阎王。 司机一个激灵,心头惊诧,不知自己哪个字说错了,一时鹌鹑似的梗在驾驶座上。他脑袋空白,转都转不动,适应消化了几秒,才讪讪转过去,知道该回大院了。 接到人才去新街,没有,自是打道回府,不然还能去哪里。 司机坐直身子,万分不自在,屁股被针扎了般。等到行驶出一段路了,可能是天儿热的缘故,他额角都冒出细汗,细细的一层。 少有碰上这种时候,不会圆滑处理,怕老板一个不高兴就开了自己,太紧张了。 幸亏后排的邵予白并未过多关注司机,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倒靠在座位上,一会儿,闭上眼养神。 强行压住火气,赶在到家之前调节过来,避免回去了被看出端倪。 轿车一路通行,没多久就抵达邵家老宅。 邵予白已然整理妥当,若无其事下车,宛若才从工作上收心,今夜没做其他事。 · 兜转一圈,这夜里还是归到起点。 纪岑安真折回北苑,不过到了那边以后,并不到二楼歇息,而是躺一楼沙发上再度凑合。 彼时别墅里一片漆黑,谁也没发现她进门了,不清楚这人半夜又索性回来,想一出是一出地折腾。 清晨,早起做饭的住家帮佣杨婶最先发现沙发上的纪岑安,猛地撞见那里躺着人,迎头就吓得不轻。 纪岑安觉浅,一有声音就醒了。她示意杨婶别吱声,不要吵醒其他还在睡觉的。 当她有重要的事才回来,杨婶说:“欸,江小姐你又在这儿了,那……那我跟赵管家讲讲?” 纪岑安摇头:“我不走,上半天都留着,下午才上班。” 杨婶了然,因而不再张扬。 赵启宏晚一些时间才出来,发现纪岑安。 那会儿纪岑安已经在厨房里帮着杨婶打下手,正开火煲粥。 以为没睡醒眼花了,赵启宏呆了须臾,随后就要喊人,可嗓音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憋着,先试探问问杨婶这是怎么回事,得知纪岑安是在北苑过的夜,且上午要留着,他一脸吃瘪的模样,着实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第135页 但赵启宏还是客客气气,尽量不拱火,对纪岑安透露:“南总她上午也歇在这边,居家办公,后天才又去公司。” 纪岑安颔首:“嗯。” 人在这里,意向却不到位。 未有要和好或服软的倾向。 赵启宏清清嗓子,算着该是自家老板的起床时间了,到客厅里走一遭,有心扯着嗓门喊:“江灿小姐,我这给南总泡咖啡,您要不要也来一杯?” 纪岑安搅着砂锅里的滚粥,应道:“要一杯。” 赵启宏立即干活,一面用余光瞥向楼梯口,偷看楼上有人下来没。 热粥端上桌,早饭准备就绪,卡着准八点,楼道里才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南迦一身睡袍转出楼梯,到桌前坐下。 纪岑安也坐着。 坐对面,隔了一定距离。 帮佣分别为老板和纪岑安摆餐具、分食,一一服侍。 赵启宏也磨蹭到现在才端咖啡过去,先给南迦,再给纪岑安,接着打圆场缓和气氛,叽里呱啦说些废话,什么纪岑安哪个时候过来的,腾都不打一下就说是自己记错了,表示原来纪岑安昨夜仅是临时出去一趟。 纪岑安斜眼,南迦亦重重搁下杯子,差点将咖啡撒出来。 知道不该乱扯淡了,赵启宏笑笑,退到一边。 早饭时长短,半小时不到。 桌上的僵持与没见面时一个样,改善不大。 快下桌了,纪岑安先开口,也不点名道姓地指向,问:“最近孙铭天又怎么说,有什么要我做的?” 南迦放筷:“还是那样,没变化。” 纪岑安:“其他几个呢?” 南迦:“也差不多。” “邵氏科技联系这边没有?” “前两天找了。” 纪岑安说:“那边如何?” 听到邵氏科技,大抵是想起了邵予白,南迦定定心神,沉默片刻,不过其后还是照实了告知,没在这方面藏着掖着。 还有邵氏科技和黄延年那点事,以及邵予白的“特别关照”。 语调很轻,不疾不徐的。 讲这些时,南迦仅仅是复述,说完了,起身离桌下去。 纪岑安待在座椅上,到帮佣走到跟前了才回神。 南迦进入书房,到里面处理没做完的公事,给工作收尾,把二楼让给纪岑安。 纪岑安在楼下留了会儿,不多时还是上去。 赵启宏坚定跟随自家老板的步伐,打理完毕客厅,再到书房里转悠一圈,小声说:“江灿小姐中午还是留在这边,下午才去上班。” 南迦说:“你忙别的,不用操心她。” “欸。”赵启宏道,不烦人,转达完就带上门出去。 摊开面前的文件,南迦心无外物,沉静干正事。 上半天过得慢,比往常的哪一天都漫长。 清早没什么要办的,也就那么些能打发时间的行径,楼上楼下两个人都在敲电脑,只不过一个是在打代码,另一个不是。 赵启宏指挥帮佣端茶送水,一样备两份,时而到楼上打转身,时而守书房外边。 快晌午那时,南迦远程开了个小会,让蒋秘书过来跑一次。 原本一点要出门,但还是推了,改为蒋秘书代办。 中间休息换气的空档,还得翻翻聊天软件,查看有谁留了消息,会不会有人找。 南迦不常用聊天软件,但并非完全不看,毕竟偶尔也得接地气。 这个号上加了邵氏集团的员工,邵予白的那个得力秘书。 这位秘书早上发了消息过来,是一段音频。 没附带的解释,只有这个。 南迦心生不悦,但还是点开听听看。 那段音频立马播放: “以前跟她在一起就不是出于喜欢,你自己也说过。” “你究竟想讲什么?” …… “你那时候也没把她当成正牌女友。” “所以?” “你起初就是相当于包养她,做法上没区别。” …… “你不爱她。” 第65章 音频总长半分多钟, 比较短,声音不大,掐掉了一部分内容, 背景里没有多余的杂音,一字一句听着都清晰。 当事的二人嗓音挺有辨识度,尤其是语调偏低的那个, 不难分清是谁。 进度线到尾,屏幕上的小圆点慢慢由左到右, 移到最末才自动停止。 正在播放的标志变成了竖直偏三角, 对话戛然而止, 但余韵不散, 未曾随着音频的终止而结束。 意料之外的东西, 没能想到会是这个。 南迦还保持着刚点开消息的姿势,来不及收回手, 一下子听完了, 整个人仍纹丝不动, 仅半耷着浓睫,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宛若不会转了, 眼里的温和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低沉, 忽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 正儿八经的秘书不会发这种消息,也没理由这么做, 背后操控账号的是哪位, 不用猜都知道。 除了邵大小姐,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也就那一个能干出这么不计后果的事, 完全是情理中的行为, 合乎对方的偏执又阴狠的本性, 一旦有了目标,便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其极,不得到不罢休收手,会一直死咬着不松口。 孙家那次的账还没清算,这几天又处心积虑作妖,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逾距。 第136页 南迦领教过很多次邵予白的手段,这已是近期的第二回 。 目光聚焦在手机上,漠然盯着看了会儿,南迦冷情地眨了下眼,睫羽上下颤了颤,而后才有动作。 点击返回,退出录音文件,转至适才的聊天界面。 不予回复,像是从未收到这一条讯息。 指腹点住长按两秒,选择提示框跳出来,轻点“删除”并确认。 将其抹除,清理掉无趣的玩意儿,对那边的成心挑衅视而不见。 做完这些,南迦敛敛神情,把不该有的表现一并收起。 漫不经意的,所有举动一气呵成,从头到尾都利落果断,一如前一回被找上。任凭邵予白明着暗着刺激,全都冷处理。 但饶是表面能维持住镇定,不至于一通没来由的消息就动怒,南迦唇上的血色也变淡了许多,几息间就泛出苍白,连早晨那份好不容易凝起的柔和都霎时湮灭,一下子渣都不剩。 孙家的那天晚上,一行人在二楼另外商谈的空隙间隔里,邵予白下楼找纪岑安前先接近了南迦。 邵予白直言不讳,当面就放狠话,但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看不出异样,好似在同南迦叙旧,寒暄家常一般,全过程都皮笑肉不笑。 凑近南迦,邵予白低声说:“她不属于你……” 南迦问:“邵总什么意思?” “有这么不明显,看不出来吗?”邵予白将胳膊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放眼眺望底下。 排斥那么近距离挨着,南迦拧眉:“邵总可以直说。” 邵予白也挑明:“我要把她抢回来。” 南迦瞥向对方。 生怕她领会不了,邵予白指指楼下的位置,冲着前厅的方向抬抬下巴,轻声说:“纪岑安,抢她。” 场合不对,没心思与之反驳争论,南迦闭口无言,一个字没接。 “本来该是我的人,不是你的。”邵予白一脸理所当然,“以前是跟她闹架上头,没想清楚,一生气就让给你了,总是把人往你那儿推。现在理顺了,也想明白了,老觉得后悔。” “哦。” “这次专程回来找她。” “邵总乐意就行。” “其实前两年也找过,但没找到,还是前些时日才发现她在这边。” 南迦说:“嗯。” 邵予白:“还以为她今年不回Z城,兴许还得躲一段日子。” 南迦:“不是很清楚。” “你不也找她了?”邵予白问,十分了解大家的近况,“她能留下,有南总你的一份功劳。” 南迦低声道:“她的决定跟我关系不大。” “但还是得谢谢你,辛苦南总你帮忙照顾这么久。”邵予白莞尔,一副自家人的态度,将底细全都拆出来铺开,“而且若不是南总你拉拢杨叔,安安也不会现身。” 南迦绷着嘴角,没认这个。 邵予白已然看穿全局,坦白道:“我也找过杨叔,约他谈了一次。” 南迦:“不了解这些,那是你的事。” “也没说什么,不用担心。”邵予白保证,面上轻松无谓,“南总你放宽心,我不会告密,这事就我知道,没第三个人知晓。” 南迦还是那个样子:“与我无关。” 邵予白点点头,一划拉就劈开最内里的本质:“干嘛急着撇清,怕她发现你骗人啊?” “……” “看来是了。” 南迦红唇稍张合:“不懂邵总你的话,没太明白。” 邵予白轻笑:“南总你是聪明人,没能比得过你的,我都没想到这一招。要是早知道安安和杨开明有联系,我也查他了,可惜以前就跟杨开明不熟,不是特别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错过了好多。” 南迦道:“邵总说笑了。” 邵予白:“还是该感激你。” “不必,我也没做什么。” “反正比我好些。” 南迦无言。 邵予白又把话锋拉回正轨:“她跟你在一起耽搁了两年,我也不介意,算一算,以后也该归我了,还望南总成全,不要再绑着她。” “……” “小姑娘年轻气盛,有时候辩不清内心,冲动起来总要迷茫撞几次墙才会长记性。但绕来绕去,往后还是会走向正途,不会一直走弯路。” 这话太过刺耳,不中听,南迦斜眼,问道:“邵总怎么就确定那是弯路?” 邵予白反问:“难道不是?” 南迦:“这要问她自己。” “这样……”邵予白应道,微微一哂,右手抵在栏杆上,支起下巴沉沉思索须臾,貌似找到了可靠的论据,又不解地开口,“如果不算弯路,那为什么她不回来找你,走的时候也不通知你一声?还是因为太在乎了,怕连累你,所以销声匿迹那么久,需要你千方百计才能骗回来?” …… 与那时的直接言语挑拨相适,邵予白依然会拿捏人心,不遮掩自己的真实心机,只挑重点部分逐一揭开,她们间哪儿是禁忌就朝哪儿使力。 这条音频亦是早有预谋,那天就看出南迦还能忍耐,假装消停憋了这么久,一来又弄个别样的方式。 南迦久坐,再把一份资料盖手机上。 将不想看的挡住,埋在最底下。 办公桌边角放着一支打开的签字钢笔,通体细长而有分量,外表纯黑色,恰巧搁置在那份资料旁边。 第137页 抽出纸张时,南迦一个不注意,那支笔一骨碌就滚向空处,接着啪地坠地,摔在半米远处。 南迦应声看去,但没做出反应去接住,任其直直掉落。 下方铺有地毯,钢笔触到地面的后一瞬,些许墨水溅落在地毯上,将其染上颜色。 几粒黑点零散分布,看起来惹眼又突兀。 · 二楼,纪岑安一上午都坐在电脑面前,眼睛一刻没离开屏幕。 先前送上来的饮品都原封未动,一口没喝过。 杯子里的冰早就挂掉,只有杯壁上还挂着一层湿嗒嗒的水珠,凝落在茶几上形成一圈水环。 这人弄完了电脑上的任务才停手,稍稍活动腕节,起身,走出门转至一楼。 终归还是到书房前,默不作声敲敲门。 赵启宏守在客厅,见她下来了,要找到书房去,便知趣地冲杨婶他们使眼色,示意大伙儿都别上前,不准再靠近书房这边。他也走开,将地方让给两个年轻人。 书房内无应答,纪岑安也不等,拧动把手就开门进去。 此时南迦已经从椅子上起来,才站在书架前翻找什么。 关门反锁,纪岑安过去。 南迦兀自做自己的,施施然取出一本书,拿着看看,翻开,又塞回去。 纪岑安就矗立在那里,直至发现地毯上的钢笔,再一言不发地弯身捡起,合紧笔盖。 但不把钢笔放回桌子,而是转手要交给主人。 南迦的注意力都在书架中间,待她走到身边了,才轻语:“昨晚哪个时候过来的?” 纪岑安实诚:“一点多。” “怎么回的?” “打车。” “一个人?” “是。” 南迦问:“不是决定走了,怎么到那边了还改变主意,临时又要过来?” 纪岑安回道:“没决定要走,只是出去一趟。” 仍不接那支笔,南迦侧身,生硬启唇:“昨晚在Z大见了谁?” 纪岑安却不正经答话了,执意将东西再往前递,让先接着。 南迦不肯:“放那儿,桌子在你后面。” 纪岑安说:“拿着。” 南迦垂着胳膊:“放在桌上,别给我。” 跟前的人顽固,又朝前走了半步,一根筋死轴,好似这玩意儿是必须接受的物件,不容拒绝。 这边的书架立在靠墙的三角区域,侧面也是一道堆满书的架子,中间的通道不到一米,较窄。 她们困在里面,纪岑安一再上前,相当于把南迦堵里头,不给避让的余地。 “我送你的26岁生日贺礼,就这么扔了?”纪岑安直视南迦的眼眸,梗着一口气问道。 南迦站定:“没扔,只是掉了。” “那至少可以把它捡起来。” “会有人进来收拾。” 纪岑安吐字有点重,呼出的热气灼烫。 “笔尖摔坏了。” 南迦平定自若:“下午可以让人送去修。” 两人已经抵到墙那里,后面无可退路。 纪岑安堵在前边,南迦不躲,各自脸对脸,相互的低浅鼻息都快纠缠到一块儿。 纪岑安咬咬牙,几乎从齿关里挤出一句:“不行,修好了也不是原样……” 第66章 钢笔是专门定做的, 不是大众化产品,很有特色的一个小物件,盖帽底端刻有“NJ”的艺术字体, 分别代表她俩姓氏的开头大写字母, 是纪岑安亲手设计再用激光雕刻上去。 这玩意儿独一无二, 全世界就那么一支,一眼就能认出来。 毕竟顶头的那颗蓝钻可是纪岑安专门通过拍卖会搞到的藏品,到手就已价值六位数, 现今更是上涨了一大截。 某人败家的本领响当当, 本来那时大可以送点别的东西, 比如有鉴赏艺术性的画作,或是首饰珠宝之类的物品, 但她非得彰显自己的“心意”,要显摆表现一番, 硬是弄了这么个四不像的土特色强行塞给南迦, 认为那样才叫重视, 还大张旗鼓胡乱安排庆生事宜,一度弄得南迦下不来台。 南迦最初就反感这份礼物, 讨厌高调夸大的方式, 抵触她的自以为是和不计后果的莽撞劲头, 当场便拒收,可后来还是留下了,被迫收着。 不过仅是收下, 很少用到, 一直将其束之高阁吃灰。 眼下这支笔掉落在桌脚, 像是被遗弃不要了, 纪岑安不由自主就较真, 非得没事找事。 大白天明亮的光束折射进窗户,透过书架的缝隙向里,打在这人背后,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换新的笔尖,过两天就能修好。”南迦温声平和,还是那个答复,“没区别,还和之前的一样。” 冷战了几天,加之这一出,纪岑安惯会借题发挥,揪着问题不放。 “做笔的师傅已经走了,如今没人修得了。” 南迦说:“那家店没关,还在营业,有徒弟留着。” “你故意的。” “只是不小心。” 纪岑安得寸进尺,拐着弯儿讲:“以前就不喜欢,这次摔坏了正好报废,省得碍眼。” 南迦轻言:“不至于摔一次就报废。” 面上视若平常,有些可有可无,又不太像。 被触碰到了禁区般,纪岑安身体上的反应挺大,敏感又脆弱,白皙的颈侧都隐隐显现出很淡的青色纹路,都能瞧见如玉肌肤底下的薄弱经脉。 第138页 纪岑安死板:“已经不能用了。” 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似的,南迦淡声说:“能用,可以再换。” 有点生气了,纪岑安眼神微沉,莫名得很。 “在你那儿,什么都能换新的?” 似是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南迦接道:“一支笔而已。” 与压在面前的人不在一个频道,有意落后节奏,明明往常一点就通,现在却堵住了一头,对那些话只进不出,模棱两可。 “所以丢了也没关系?” “只是掉了,没丢。” “没区别。” “有。” 巴掌大的角落转身都困难,两个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纪岑安不好好说话,再往前些,逼得南迦必须打直腰身,无时不刻都清楚感受着她暖乎的体温。 背后坚硬的触感冰凉,与前边的人形成明显对比。 南迦呼吸都随之慢了下来,未有太大幅度的动作,变得更加克制。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纪岑安语调略冲,变得难以捉摸,古里古怪的。 近在咫尺的脸庞带着积压了一段时间的戾气,蓄意的“报复”浮于表面,这人的情绪俨然与早上的不作为截然不同了,那层又假又空的伪装皲裂,露出里面的恶劣和烦躁。 前几天的闷声不响只是一时,藏着的才是该有的真实,更接近纪岑安的本性。 紧紧贴合在一处的柔软触感被无限放大,南迦拧巴,侧侧身子,不惯着她的臭毛病,反着说:“是,我自己知道。” 纪岑安神情低郁:“你是承认了?” 南迦勉强抬了抬下巴:“你觉得呢?” “是不是?” “那很重要?” “重要。” “反正不是你想要的回答。” “我想要什么?” “别问我。” 纪岑安再次发病,压着声音问:“你不是知道?” 南迦眉眼间不耐烦了:“不知道。” “你说清楚。”纪岑安硬逼。 南迦:“让开,我要出去。” “你已经做完了工作,现在有空。” “让不让?” 纪岑安犟脾气:“不。” 南迦忍无可忍,没法儿面对这些无厘头的小事,嗓音稍稍拔高:“纪岑安。” 但也不是很大,仍旧低声,没搞出太大的动静让外面发现。 纪岑安无动于衷,非但不收敛,反而爬杆上架逞狠,一味死性不改,还是那个倔样。 混账得很,犹如输了架又不甘心的死相,不肯低头承认,临到最后都还是不愿面对现实,没命了都要拉着对方一起下水。 逼仄的空间过于狭窄,怎么也躲不掉似的,做什么都被遏制掌控着。 太强烈的压迫感令双方都不自在,堪比心口绷着一根拉得很紧的弦,突然松开了会反弹,但反之又即将断裂,左右都无法退却。 南迦欲挣开,不被这人堵着,可怎么使劲都是徒劳,她一动就被纪岑安摁住,那人的左手扶她腰间,另一条胳膊则横着,拦住去路。 纪岑安力气蛮大,弄得南迦腰那截都快拧断了似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以前不是看不上,不肯用它,为什么还拿出来?”纪岑安再问,“不喜欢干嘛还用,为了好玩吗?” 南迦回呛:“没找到能用的,拿这个替代。” “你桌上还有其它的签字笔,就摆在那儿。” “没看到。” 纪岑安:“骗谁?” 南迦狡辩:“起先没看到。” “那么大个笔筒,里面放着十几支,你都当是空气?” “被遮住了,进来时没瞧见。” 纪岑安骂了句粗的:“放屁!” 南迦定在那里,回不了这个。不擅长吵架,讲不来这种俗气的词汇,亦被对方强词夺理的无赖阵仗镇住,连一个字儿都憋不出来。 许是气血冲到头顶了,南迦嘴皮抖了抖,怄得不轻。 “三岁小孩儿都不信,”纪岑安说,磨牙凿齿的,故作阴阳怪气,“南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扯谎讲瞎话的水平真的很烂。” 拙劣的假话被无情揭穿,南迦耳根都染上了些微绯红,难堪,无所适从。 往日的相处都不是这般,起码能留两分薄面,现下大变样,别扭且陌生。 “爱信不信……”南迦说,可能也有些被激怒了,坚决死撑到底,不会顺着纪岑安的意。 纪岑安:“你没那本事,装都装不下去。” 南迦:“激我也没用。” “我可没激你。” “……” 仿若洞悉了她的底牌,纪岑安摊开了讲:“你就是心口不一,不愿意承认。” 南迦黑脸:“我什么没承认?” 纪岑安直直迎上,哪儿碰不得就在哪儿挖开一道口子:“用得着我说?” 南迦别开脸:“不懂你在发哪样神经。” 抬起左手,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让她转回来对着自己。纪岑安执着,立时就将南迦脸侧弄出一道浅淡的红痕,不显眼,可还是存在。 南迦有一点吃痛,但忍住了没出声。 纪岑安凶巴巴道:“你连正视自己都不敢。” 忽然的,宛若被狠狠说中了,南迦身子僵住,脸上都随之一滞,但而后飞快收起心神,再次压着不发作,刻意平静如水回道:“那是你认为,不是我的想法。” 第139页 “如果不是,那你躲什么?”纪岑安说,“走都走了,又回来干嘛,干脆离开再也不来了,这样不行,还是办不到?” 南迦红唇翕张,片刻,应道:“这是我的房子,想回就回,我应该来。” 纪岑安:“这是我送你的,我的,原本你也不要。” 南迦:“现在不是你的了。” “那你甘心要了吗,仅仅是因为我要送你,你就接受了?”纪岑安刨根问底,实在烦人,“送你这个的前提是什么?” 南迦望着她,沉默地看她背光的身形。 纪岑安强横:“说话。” 南迦开口:“忘了。” “你没忘。” “记不清了。” “你当时刚肯承认我不久,过了那么久才愿意正眼看我。”纪岑安讲道,摆开真正的缘由,“因为你是我女朋友,那个时候才算真的是。” 径直斜射的光刺眼,南迦耷拉着眸子。 纪岑安:“可是你总觉得我拿你当消遣,不相信。” “……” “这么几年了,一直都是。” 无言对付,南迦一再哑然。 纪岑安:“但现在是你先找上我的,你到租房里找我,不是我要怎么样。我离开你了,是你找过来的。 你那么恨我,三番五次那样是在做什么,离远一点不行? 又不怕我纠缠你了? 起先不是要报复我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以后甩不掉了怎么办,到时候该怎么解决?” 南迦不挣扎了,收住无用的举动。 “想过没有?”纪岑安目光沉炙,要把她烧出一个空洞来。 书房内一片沉寂,飘忽的灰尘浮动在空气中,随着光束成柱。 好一会儿,南迦微不可闻地回应:“没有。” 纪岑安正色道:“现在我成了你的消遣。” 南迦抬眼:“你是这么觉得的?” “难道不是?” 屋里又没声了。 纪岑安转到正经的上面,撇开那支的确无关紧要的钢笔,神色难以言喻,不死心问:“既然你这样想,那我是不是也随时都可以抛掉丢开,没用了就换新的?” 南迦说:“不清楚。” “你还要我吗?” “……” “回答我。” “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没考虑过?” “……” 答案很明了,无需挑开。 缄默就是肯定,毋庸置疑。 眼里蒙起了阴灰,纪岑安表情黯淡,盯着南迦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长久,温吞陈述事实:“南总,当初你答应跟我上床,是你先主动,也不是我逼你的……” 第67章 冷战了几天, 再次的对峙堪比两败俱伤的博弈,有的矛盾又被挑了起来,全盘分剖罗列。C城的争执还没画上休止符, 争执了一半,此刻在进行另一半。 某人似乎挺迟钝,容忍蛰伏了这么些日子才后知后觉,一改往日三棒子都打不出一声响的得过且过样, 犹如被渡了口凡人该有的活气儿,勉强肯回应。 许是这阵子给憋的,又许是晚上受了挑拨的恼火,不管不顾的, 比榆木疙瘩认死理还轴。 狠话难听, 一句一字刺耳。 生怕起不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一个劲儿往枪口撞。 那番话无异于羞辱, 拽着薄弱的尊严向下扯, 一丝体面都不留。 南迦一时舌拙, 辩驳不来这种没皮没脸的当面鬼扯,心口好像燃起了无名火, 那点为数不多的清高孤傲都被烧成灰。 “我给过选择的机会,让你走, 是你不离开。”纪岑安说,单手勾住南迦的下巴,使得她必须看着自己,亲密耳语地凑近些,近乎贴合上南迦的嘴巴, “咱俩从一开始就不是强买强卖的关系, 双方都自愿, 不是么?” 唇间的气息轻弱,带着摄人心魄的热意。 南迦被迫抬头,扬起脖颈,不情不愿与其对视。她拗不过纪岑安,扭动了下,但未能由纪岑安的蛮劲儿里挣出去。 纪岑安挟着她,那只放在腰间的手已转移到更下方的部分,托在半弧那里,随时都能将她抱起离地。 过于怪异的不适应教南迦进退失据,摆脱不了。 南迦咬咬后槽牙,回问:“那天我什么时候能走了?” 纪岑安说:“我没拦着你,怎么就不行?” 面容很是不自然,南迦低低启唇:“那晚是暴雨天……” “后面才下的雨,你来的时候没有。”纪岑安争道,“早都告诉你了,可以雨停了再送你离开。” 南迦神情凛然:“是你打电话让我过去。” “我拿刀架你脖子上了,还是威胁你了?”纪岑安厚颜无耻,“我让你去你就去,你就那么听话。” 南迦欲拉开她的胳膊,厌弃她的触碰。 “你先骗我。” 纪岑安死活不松力:“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信,我借口生病你就来,你就那么良善好心?” 南迦:“你拿了我出差要用的证件。” “大可以让我还给你。” “你会还?” 纪岑安卑鄙:“不会。” 脸色愈发沉抑,南迦揭破:“你偷的我的证件。” “但我就做了这一件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纪岑安说,再不讲道理地挤着,迫使需要攀着自己的肩膀才行,“南总你是不是忘了,我只不过洗了会儿澡而已,没有要求你一定怎么做,后面可都是你自己甘愿抱着我,翻脸不认人的也是你。” 第140页 应激了似的,南迦张口而出:“闭嘴。” 纪岑安却不以为然,嘴里的话越来越逾距。 “就算第一次你不承认,那后来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左右。 不是我绑你到那里去的,也不是我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百依百顺,迷得你隔三差五就跟我做。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南总你对我言听计从,无论如何都顺着。 真的恨我,那为什么要接受,为什么不拒绝,还是你喜欢受虐?你到云城参加活动那次,徐行简不是要带你去见长辈,你家不是勒令你去,那你最后怎么又跟我走了?” …… 一再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露骨,比扒开了衣服还赤倮,不留半分迂回委婉,紧抓致命点。 纪岑安没想南迦的答案如何,也不需要,咄咄的态度只是为了质疑,将某些掩藏着的东西撕裂,让其袒露在白色的光下。 说的都是实况,是当年没有开诚布公讲过的一些真心实意。 她们并非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特别是南迦,两人做了哪些,具体的行径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俩应该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曾挑明罢了。 十来岁的小女生还能算是头脑发热太冲动,不清醒才得以干出可能会后悔的事,但对于两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而言,各自都得为自己的举动买单。 何况后面又有那么多次暧昧不清的交际,有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南迦该是明白的,而非不谙世事。 那晚在小区的大平层里,纪岑安起先仅是出于恶趣味,偶尔心血来潮,准备作弄使绊子玩,因而偷拿了南迦的东西,名义上说是“南迦自己忘车上了”,实际是她耍心机,早有打算将其藏了起来。 纪岑安的本意是想和南迦单独处两三个小时,无聊了找她过去打发时间,要见见南迦,并趁着泡澡那会儿使手段把人骗进去,成心死作。 其后的发展就不在计划之中了,远超意料。 中间南迦也打退堂鼓,要缩开,不知是后悔了还是没考虑清楚,但纪岑安没给她丝毫回转的可能性,搂着她到外面的沙发上,顺手再关上灯。 很多见不得光的隐秘都发生在淅沥的雨夜中,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化作水,声势浩大地来,悄然地去,天一晴雨水退散,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再后来的那几次,同样半推半就地继续,二人都糊涂,莫名其妙就分不开了。 南迦心口沉重起伏,眸光晦涩:“我没让你一起到云城参加活动。” 纪岑安说:“我乐意不行,徐行简能去,我不可以?” “徐行简和你有什么关系,非得跟着他?” “再说一次我跟谁?” 南迦不说。 纪岑安扼住她的脸,似是随时都会发疯的危险分子:“我不是为了姓徐的才去云城。” 被压得难受,面前仿佛立着一堵越拉越近的墙,南迦又动了动:“起开。” 纪岑安径直坦诚:“我是为了你,过去找你。” 气性蔓过头顶,南迦口不择言:“可我不需要。” “我管不着,也不关心。”纪岑安说道,停顿半晌,“你先招惹我,别想撇干净就完了……” 晌午正是一天之中最明亮的时段,天色晴朗,火日灿烂,院里枝繁叶茂的树下铺洒一地大大小小的斑,部分交错的影子重叠交互,不分彼此,统统在地下落成一大块。 那样的阵仗称不上散伙式吵架,两边的语气都不够尖锐刻薄,充其量就是相互甩脸子。 可即便是甩脸子,也是有史以来第一遭。 被冥冥之中的线牵引着,气氛分明不是非常剑拔弩张,但有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发散,带动着她们的不理智。 这是一场以中伤为根据的坦白局,未有温情的成分,纪岑安有心找茬,俨然是死命添堵,唯恐天下不乱。 书房外,整个客厅空无一人。 大门两步远的屋檐下,赵启宏时不时冲房子里张望两眼,瞅瞅那边的动静,侯着门哪个时候能打开。 别墅隔音效果很好,只要声音不大,外边是听不到谈话内容的。赵启宏一干人等皆置身事外,别说知情了,连响动都一无所知。 赵启宏算着时间,仔细估摸,心里也犯怵。 担心会坏事,可不确定。 不小心撞到,身后书架上的物品随即掉落,啪嗒—— 纪岑安的唇快挨到南迦嘴角,要亲不亲的,小声道:“我不在乎你当时怎么想,玩一玩还是作践自己,都不重要,但不能总是你说了算。” 面前的触感湿润柔软,南迦又转开了脸。 纪岑安伏在她耳畔,低沉告诫:“真要是那么恨我,就不应该去找我。” 南迦轻斥,迟缓反驳:“从来都没找你。” 纪岑安却不相信,再让其转回来对着,倾身上去:“那你现在就弄死我解气,一了百了,从此什么都一笔勾销。” 身上的束缚太紧迫,南迦随之颤了颤,像被蛀空的木头一样,外面维持原形,里头却毫无支撑。步步紧逼的招式砸过来,她突然就没了平常的镇定和从容,似是乍然失去壳的贝类,没有那层坚硬的保护,软体部分不堪一击,一被碰就回缩。 对方闷声不响酝酿至今,这次是有备而来。 长久以来的共识,从未摆到台面的心照不宣,成年人的伎俩与默契,讲来讲去就那点。 第141页 纪岑安改为抓住南迦的手,让她摸到自己的侧脸,过一会儿再放到自个儿喉咙那里。 把最要命的弱点都露给她,十成十的有病。 南迦收回胳膊:“放手——” 纪岑安耳聋了,不照做,还更加过分,破罐子破摔,将她禁锢得更紧。 没来由的开端,无缘无故就是一顿折腾……本该只是认清定位后的合作,可又一次脱离了既定的路线。 外面还是一派安静祥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不为书房里正在发生的事而受到变化。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拂起院里的稀少的绿色绿叶,带起卷动,一圈圈打转儿,直至卡在窗台上为止。 堵住南迦的唇,亲上去,纪岑安又做了样约定之外的举动。她们抱在一起,纪岑安基本上是摁着南迦,不让反抗,强势得要死。 不出半分钟,纪岑安就尝到了厉害,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刺激着跳动的神经,也逐渐过渡给南迦。 …… 分开了,纪岑安被推开,后背砰地撞书架边楞。 南迦气得眼里都模糊,双唇都微微有点肿了,也刺痛。 纪岑安惯例记吃不记教训,料准了会被这么对待,目光如炬,得逞了就无所谓说:“你还是舍不得,狠不下心。” 南迦指尖都在抖,克制不住地轻轻抽动。 “滚远点。”她仍是只会那句,冷冷道。 第68章 木质地板上狼藉, 方才推搡间一个不注意,大半排搁置齐整的书应力坠落,杂沓错落地叠一块儿, 堆成乱糟糟一团。 恰巧就在她们后方, 差一点便砸二人身上。 纪岑安下唇左侧染着殷红, 破皮渗了点血,被对方咬破的,看起来格外“别致”。她倒不在乎,没有知觉一样, 眉头都没皱一下,病态又执迷不悟,仿若自己未做错事。 这人嚣张,轻视南迦的愠怒,对这种濒临禁制边界的场面司空见惯, 本性难移地推波作浪:“晚了, 滚不了了。” 南迦面沉如死水,视线好似失去温度。 “出去。” 纪岑安稳如磐石:“你不会想我离开。” 不再顺着, 到这份儿上了还是固执, 没了往日的适可而止,从始至终都在挑拨底线。 南迦周身低气压环绕, 脸上凌厉:“听不懂话?” 敢作敢当,纪岑安直迎她的火气, 接道:“不要总是躲避,自欺欺人。” 南迦凉薄张口:“犯不着用你教我。” 纪岑安说:“是,我没资格。” 破天荒的, 南迦把话讲得极其难听:“别在这儿碍眼。” 纪岑安充耳不闻, 瞧着她早已气色微白的脸庞, 若有所思地打量,相持地扎定立。 南迦先无心无情地别开脸,眼皮耷下,一半身形都逆着光的方向,隐进晦暗不清的朦胧氤氲中。 屋内鸦雀无声,牵连就此中断。 将灰尘困成柱状的光束悄然偏斜,穿过房檐与窗户,再经由一排排书架辗转,最后于她们中间截出一条分明的线,暗淡无神地打在墙角一侧。 纪岑安无所用心,听完就过,默然沉静地瞧了南迦一会儿,看够了,腻味了,才收敛起来,说:“我也不听你的。” 言罢,兀自侧转身,一双修长细直的腿抬起,提步出去。 留南迦独自干站在原地,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不是绝情,但杀伤力不小。 心口堵得难受,南迦胸前紊乱起落了两次,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整个人的神色愈发难堪,又带着一股羞耻的、近乎被扒光尊严的愤懑。 南迦耳后都红了,经脉里流动的热意生烫,架着岌岌可危的敏感翻腾,反复无常。 没到出门上班的时间,纪岑安不滚,惹完就到客厅沙发上待着。 不同于原先在书房里的桀骜难驯,进到那边了,纪岑安又变得一如往常,不爱交流,稳重寡言,跟谁都不太合得来,一副难以接近的架势。 赵启宏他们发现她出来了,可一个个都没上前,察觉到异常,一律都离得远远的,避免掺和进去。 为首的赵启宏朝诸位帮佣挤挤眼,暗示该干嘛干嘛,别没事往那边凑。大家心领神会,赶忙继续手头的活儿,进进出出地勤快做工。 一杯茶的功夫后,两名年轻帮佣进书房收拾,受赵启宏的使唤,进去打理现场。 收整办公桌,重新布置书架,把掉落的物件都回归原位,再麻利清扫一遍地面。即使书房里很干净,可还是要再扫扫,走个过场。 此时南迦已然不在里面,上楼了。 桌上的电脑早都关机,重要的资料亦被收了起来。 烈日灼灼,阳光照在横斜的丫枝上,致使全部的灰影都无可藏形匿迹,袒露在明白的现实世界里,分毫毕现。 由于这次的口角,余后半天的时光就显得没那么愉快了,少了点什么,又多了些莫名的添堵,硌得不行。 那支玄黑的钢笔没能被放回原位,南迦不接着,纪岑安就拿走了。 也不是小气要收回的意思,而是取走代为保管——反正南迦短期内肯定不愿碰这玩意儿,眼见心烦。 秉承一贯“体贴入微”的作风,纪岑安将设身处地的本领发挥到极致,把钢笔顺进挎包里,甭管东西价值几何,随便就丢进去乱放。 放钢笔的盒子空出一块,南迦很是阴郁,脸色一直没好转过。 第142页 前来送文件的蒋秘书忐忑,看到老板拿着一份资料看了老半天没回应,煞神似的,难免有些紧张,挺直背急张拘诸,手心里都出汗,生怕是自个儿哪里出了差错。 南迦工作严格,素来是高标准要求,这样子真像是随时都会发火开除人。 蒋秘书心都悬着,憋了很久,实在扛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试探唤道:“老大,这个是没做好,还是有问题需要重改?” 南迦却放下文件,不带情绪说:“没有,可以了。” 蒋秘书茫然,摸不透这是正话还是反话,瞅向南迦,稍作观摩,好奇说:“是不是做预算那部分不行,太笼统了点,打回去再让底下再核对添补一下细节?” “不需要,这样就够了,适当精简一点。”南迦讲道,而后发觉属下的小心思,面容又沉了沉,不怎么乐意被这么对待,声音便降冷了几度,正经且严苛叮嘱,“以后如果觉得哪里不足,先筛选确定了再给我,不要交上来了才问。” 蒋秘书颔首:“是,知道了。” 无端端就严肃了许多,南迦说:“这种是基本的准要。” 蒋秘书应道:“下次不会再犯,抱歉。” 南迦:“言不及行。” 自知不应当多事,蒋秘书暗暗叫苦,嘴里说:“我一定改正。” 南迦扔开文件,晃晃手臂示意蒋秘书出去,心里控制不住地烦乱。 受到某人影响,很是压制不了脾气。 蒋秘书领命,抱上文件就连连退出,唯恐晚一步又被训斥。杵那里站着都倍觉压力爆棚,受不住老板的恐怖威慑力。 南迦漠然,等人走远了,支起胳膊,缓慢用二指揉揉眉心。 待余光瞥见还未丢掉的空盒子,再次克制不了地黑脸,表情难以形容。 桌上的咖啡一直满杯,送进来后就没动过,直至由热变冷。 下半天的效率奇低,基本没做成什么事,预计要到公司去一趟的,但最终取消了,与投资人的见面饭局也延迟了时间——投资人一方提前通知更改行程,改到后天晚上再聚,不是这边的临时决定。 整个下午,艳阳高高照,三十七八度的天暴晒,强烈的光线使得树木叶子都泛出油光,后院里那些曾被细心照料打理的植物全都蔫不拉几,半死不活没生气,时时刻刻都会魂归西北一般。 北苑的别墅里不热,经得住黄日的炙烤,但楼上楼下依旧空落落,少了两分烟火意味,清净得犹如无人入住此地。 纪岑安一点左右就没了踪影,前往饮品店打工。 冷战被打破,接下来是白热化时期。 长久以来的症结不可能仅凭两次争执就化解,相互的态度不会因为当面的质问就改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且那些都是气头上的言语,实际堪不了大用。 何况纪岑安的偏向性本就过于明目张胆,只挑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讲,绝口不提因果这回事儿。 当初耍手段中伤南迦可是实实在在的错误,跟南迦情不情愿无关,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关系。她做过的事没法儿洗白,比如当年是真的混账,一时蒙心绑着南迦不放,数次让南迦为难,千方百计让南迦选自己……这点得认,否认不了。 纪岑安是成心这么做,和那时一个德行,先僵持一阵,再激对方发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摆明了要找茬,以此反方向缓和局面。 南迦其实也清楚,对这般方式再熟悉不过,可理智是一方面,情感又是另一方面。 任谁都接受不了那样的剖白,相当于被扒开了所有,什么都没剩下。 有时候就是挺矛盾的,既深陷其中,忍不住沉沦,逃离不出去,同时又心生厌弃,知道那违背了原则,每走一步都是对自己的否定。 南迦是个高傲的人,打小就是那种不流俗的出众角色,自律,能耐,哪哪儿都优秀,妥妥的天之骄子。她起初也不是同性恋,没那个概念,自觉喜欢异性,不曾怀疑过性取向方面的问题,直到遇上纪岑安这个不求上进、无所事事的富二代。 好像人生真没有道理可讲,毕竟她们不该是一路人,南迦这辈子的合理路线应该是四平八稳的人生赢家模式,而非与纪岑安牵扯不休。 不论是和女人搞到一起,还是后续的一系列出格举动,显然都是不符合南迦本身的预期。 盗钟掩耳的窗户纸被捅破,不单单是骄傲被粉碎这么简单。 那真的是堪比狠狠往血肉里插上一把锋利的刀子,戳进骨头里了再抓紧了用力拧动。 这回伤得深了,着实没个轻重。 不似前几次的出走,南迦不离开这儿,可也没打算搭理纪岑安,不给好脸色看。 假期尾巴阶段,饮品店里的生意仍然萧条,傍晚时分能见着几个学生,越晚就越没事做。 纪岑安九点就离店,打扫工作丢给陈启睿一个人做。 陈启睿没意见,闲得发霉,正想多多活动筋骨。他随口问:“有私事?” 纪岑安摸出手机翻看,说:“嗯,要早点回去。” 不解她能有啥要做的,陈启睿边系围裙边朝嘴里扔一颗剥掉包装的薄荷糖,顺手也丢两颗给纪岑安。 “这么早干嘛呢,找朋友,还是家里来人了?” 纪岑安接着,径直回答:“见室友。” 第143页 讶然一愣,陈启睿瞪眼:“室友?” 纪岑安:“嗯。” “啥时候找的,我们怎么不知道?”陈启睿抓起一张抹布,对那些都不知情,至今蒙在鼓里,“你不是一个人租房住?” 出于应付搪塞的目的,纪岑安对外的说法从来不变:她一个人租的房子,独居。 面对疑问,她脸不红心不跳,解释:“又换了个地方,找人合租的。” 陈启睿问:“本地的?” 纪岑安:“你不认识。” “也是……”陈启睿认同,不咋纠结别人的生活,趁她走出门前提醒,“明天别迟到,该发工资了。” 北苑派了车过来接,连人带保镖一块儿接走。 白天刚吵完,夜里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躺一张床上。纪岑安很有自知之明,晚上是在客厅里凑合过夜,连楼梯口都不曾踏足半步。 南迦下来了一回,远远在过道尽头就看见了这道高挑的身影。 两两四目相对,视线交接一瞬。 纪岑安慵懒抬起眼皮,直勾勾盯着那边,毫不避讳地望着。 南迦双唇紧抿,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到这儿为止。 南迦转身,楼道那头的灯熄灭,一切陷进黑暗。 纪岑安还是看着那一处,眸光与漆黑的夜色交缠,融入其中。 翌日天阴,伴有白毛小雨。 南迦比纪岑安先起,也先行一步出门。 夜里熬得晚,纪岑安睡得沉,蜷缩在沙发上都没听见半点声音,到后面自然醒了,才知道南迦七点多就去了公司。 赵启宏也被抛下,本来他是主要司机,但从今儿起,南迦的专属司机换人了,驾驶座没了赵管家的容身之处,他这次真成了全职管家。 赵启宏是被牵连的,无辜受害,但也不算绝对无辜。他自己非得插手,自讨没趣管分外之事,这就是苦果。 始作俑者本人对此未有半分恻隐之心,起来了,发现赵启宏阴魂般守在旁边,纪岑安还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问:“她呢?” 赵启宏心里苦哈哈,可脸上寻常,敷衍道:“江灿小姐早饭想吃什么?” 纪岑安只关心一样:“麻烦赵管家通融,帮个忙。” 赵启宏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纪岑安目不斜视,直直看着。 片刻,还是赵启宏低头,无奈叹口气,小声告知南迦今日的行程,讲一下大概。 一字不漏听完,纪岑安起身,道了句谢。 赵启宏说:“也没什么。” 纪岑安细心道:“让你难做了。” 挺有数,倒也明白自己是在干嘛, 赵启宏没吭声,不晓得怎么应答。 忽略他的迟疑,纪岑安问及其它,转而人尽其用地指使赵启宏帮自己查事,查查邵氏集团和黄延年他们。 这个没问题,赵启宏可以做,完全不用犹豫,当即就答应。 纪岑安走近些,知晓这个墙头草晚点会告密,低着眉眼,轻声道:“这个可以告诉她,前面的就不用了,有的不用讲也没关系。” 前面的,私下问到南迦的那几句。 赵启宏都理解,无需告诫。 “欸,江小姐您放心。” 纪岑安淡淡说:“往后还请赵管家多加担待。” 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赵启宏怔了怔,须臾才硬着头皮应下。 第69章 口头约定爽快达成, 赵管家守信,答应了不通风报信,等向老板汇报时果真闭口如瓶, 极其靠谱。 不过那也仅限于允诺的部分, 其它的还是会事无巨细地通知南迦,连纪岑安上半天在北苑待了多久、做了哪些事都一五一十陈述。 空闲时段,纪岑安所有精力都耗费在电脑上,不是敲代码就是刷网页, 沉心琢磨钻研,时而捣鼓数据和硬件,时而又打开手机并用,极其正经认真。 作为非专业人士,赵启宏对代码这玩意儿一窍不通,只会日常的电脑操作技能,仅凭目测定然不懂纪岑安是要做什么, 但能看出应该不简单,比较重要,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一律上报。 南迦却不是很注重这个,早都见过,放任纪岑安做那些,一次都没过问。 某人去C城前就在摆弄这个,从未消停, 成天到晚就专心做一件事。南迦本就不干涉, 折腾了两次后就放手得更彻底了, 即使知道纪岑安可能在私自筹划密谋, 可只要这人能维持住表面的平定, 不搅和合作计划,便不会怎么样。 赵启宏夹在中间两头跑,摸清老板的底线了,心里大概也有了准头。 各自间的矛盾波及范围始终有限,双方心里都有杆秤,一端是个人感情纠葛,一端是利益捆绑。 后者的用处稳稳当当,能够毫无悬念地压住前者。 大抵是没消气,南迦不大想搭理赵启宏,也没打算关注某人,于是说:“你能拿主意的就自行解决,下次尽量挑重点讲。” 听出这是不高兴了,赵启宏赶紧掰正立场,连忙回道:“我会注意。” 南迦翻着文件,兴致缺缺,好似较为厌烦那些有的没的。可过了一会儿,当签字完毕,看着手上那支全新的笔,她恍然思索了两秒,状似随意问:“她找了邵予白?” 赵启宏抬起脑袋,解释:“没有,只是让查一下,这不是黄总那边和邵总有关联,所以捎带一并查了。” 第144页 而后复述纪岑安的原话,把前因后果罗列一遍。 纪岑安的确不怎么在乎邵予白,调查重点不在旧友身上,反而更介意黄延年那个见风使舵的棒槌,着重关照姓黄的。 好歹曾经是世交,邵家的情况是哪样,纪岑安都一清二楚,压根不需要外人帮忙探底,她了解的可比这边能查到的多。 南迦态度勉强,不至于像昨天死板。 赵启宏再接再厉,问问过后怎么处理,要不要全部信息都告诉纪岑安。 南迦说:“自己看着办。” 赵启宏点头。 气温转凉,乌云笼罩整片天空,傍晚下起了接连不断的小雨。 迟迟等不到天晴,饮品店只能提前打烊,刚天黑就关门歇业。暑假期间相对轻松,遇到特殊天气都是如此,不仅这里早早下班,校内外许多店铺亦这样。水电费之类的也算成本,没有客人还不如关门,起码能省点微薄的费用。 纪岑安不在外面逗留,让走就背上包,将领到手的工资揣裤兜里,行至校门口等公交。 白天的Z大后门有留校学生和工作人员陆续进出,等车来接送太高调,适合自己一个人回去。 雨持续落,走路时免不了被淋,等车转车期间也躲不开。 待匆忙进门之际,纪岑安浑身都湿透了,宽松的T恤黏着皮肤,头发也在滴水,身上没一处干的,甚至平底鞋里都未能幸免于难。 小雨的威力不小,一路淋下来,纪岑安较为狼狈,尤其是上到二楼推门进去,每走一步就是一个湿印子。 办公桌前的南迦衣着整洁,从头到脚无不优雅利落,境况大相径庭。 习惯性反手合拢门,纪岑安把包扔一边,瞥了眼对方,利索脱掉鞋子,转而找干衣服换上。 也不遮掩忸怩,没特意进浴室躲着收拾,直接就在床边脱得精光,沾水的脏衣物丢地上摞成堆,忘乎二楼还有旁人。 且似是刻意作对唱反调,纪岑安举动很慢,脱完了才走一段路进换衣间找衣服,慢悠磨蹭,找到了又抱着衣物出来,将所有物件都放床上,一样一样地往身上套。 此时一体式打通结构的二楼没有丝毫的隐私可言,大床到桌子那里虽隔着不短的距离,可中间没有多少遮蔽物。 低矮的柜台和绿植无法挡住这边的情形,由桌子那里看过去,某些光景清晰可见,眼皮子一掀就能看到。 换到一半,纪岑安进了次浴室,拿张干毛巾包住湿头发,接着才捡起搭在床边的长裤,弯身穿上。 声响有点大,也招摇惹眼。 刚从线上会议下来不久的南迦岿然定在原地,眼神低垂,敛着无触动波澜的脸,手肘还支在桌边没放下,全程保持这个姿态。 余光朝那边无意一扫,某人裸着的背就出现在视野中,纪岑安有够不讲究,裤子穿着了也不好好提,拉拉链都费了好半晌功夫。 对面的场景十分独特,帘子只拉了一半,恰巧遮着床的这边,而另一边的落地窗外,烟雨蒙蒙的后院薄雾氤氲,远处的风光都消散在淅沥的密集小点中,潮湿灰暗,宛若罩了层轻纱。 纪岑安背上沾着水,几缕头发贴在瘦削的后肩,她的腰只有窄窄的一截,凸凹有致的曲线分明性感,由细细的天鹅颈到臀部,每一处都如同刀刻斧凿。 一扇窗开着,阴郁的风灌进来,冷飕飕的。 帘子被卷起,随之拂动。 纪岑安于这时转过来,不再朝向外边,自顾自背过身。 还差一件上衣没穿,长裤松垮垮落到腰下卡着,使得小腹处看起来更为平坦紧实。纪岑安有马甲线,但不明显,收腹时才能现出来。可能是又瘦了些,她胸口的弧度也挺饱满,比起前些时日,锁骨亦愈发突出,两条手臂纤细却有力,没有一丝赘肉。 才短短多长时间,身形还是有一定的变化,高个子腿长,此刻披散着湿发,瞧着就别有一番味道。 是平常没有的风格,截然相反的韵味。 一面抓起上衣,纪岑安一面侧身弯腰,淋湿的头发贴合她的脸落在两边,勾勒出漂亮的轮廓。 电脑已经息屏变为黑色,南迦迟了半秒钟,来不及收回眸光,一眼就看完了。 也不是没见过,其实不足为奇,只是同一瞬间,纪岑安也顺势转头瞧了过来,捕捉到这里的异样。 纪岑安低着头,但不是扭捏躲避,注意力还落在这里。 心如止水的,南迦移开视线。 抓起毛巾擦擦头发,纪岑安直直站着,大方窥视,寡言少语地看向那里,从头到尾都未曾有丁点避讳躲闪的打算。 像是无视了还有一个人的在场,又不像是。 南迦没干扰这位,任凭如何,脱光还是穿戴齐整,皆都没表现出惊讶或别的神色,仿佛见怪不怪了。 换完衣服,纪岑安又出去,下楼一趟。 原先那身行头就放地上不管,没有要捡起来自己动手洗的打算。 南迦扫视一圈,眼瞅着对方下楼,脸色滞了下,许久才平复。 也没插手管,随便那人怎么找事。 地上的东西最后是帮佣清理,两三分钟就来人打扫,被纪岑安喊来的。 帮佣进门,冲着南迦喊:“南总。” 然后侯着老板的指令,等南迦的安排。 南迦容忍,望着遍地水渍的地板,说:“该做什么就做,看我没用。” 第145页 帮佣不迭应道:“马上收拾,这就去。” 二楼很快被清理干净,衣帽间里外都焕然一新。 南迦下去,不问对方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仅嘱咐赵启宏两声,让把一楼再清扫一遍。 纪岑安偏头,不发一言,但却走到南迦跟前有意晃了晃,拦住去路。 南迦绕开走,到另一边倒水喝。 见纪岑安在这里,旁边的赵启宏自觉把地方让出来,给她们独处的空间,因而趁南迦转开身了才招招手,指挥其他人干活去,都别在这儿碍事,自己也进到厨房里打转悠。 纪岑安随着南迦的步伐,走哪儿跟到哪儿,先行抬手取一个杯子递上去,为之代劳。 南迦没接,不受这份情,要自己动手。 纪岑安堵在饮水机前,大剌剌横在那里,不让南迦自个儿做。 当她是透明空气,南迦继续绕行,转至另一边。 可纪岑安还是拦着,低声说:“我来。” 南迦拒绝:“别挡路。” 纪岑安说:“没有挡。” 南迦:“那就让开。” 纪岑安不听,执意帮忙接一杯水,一边动手一边说:“孙铭天今天打电话给我了。” 南迦不觉意外,已然知道。 “谈了半小时,主要聊到他们那边的情况。”纪岑安说,“西盛已经搞定,裴少阳他们输了,孙铭天很满意。” 南迦也取下一个杯子。 纪岑安问:“你有什么看法?” 抵开这人的手,坚决不受她半分殷切,南迦说:“没有。” “没有还是不想聊?” “……” 强硬抢走她手上的空杯子,纪岑安坚持把自己接的那杯塞给她:“拿稳,喝这个。” 南迦不情愿,皱了皱眉,宁肯不喝了,侧身要走。 纪岑安一把抓住她,不让远离。 南迦沉沉道:“你想怎么样?” 纪岑安直截了当问:“一天了,气还没消?” 南迦挣了两下:“松手。” 纪岑安:“是我讲话太重,有点过了。” 眉头拧得更紧,南迦唇线平直,不爱听这话。 一改早先的刺头架势,纪岑安半是求和半是打商量讲道:“昨天的不作数,我们重新谈谈。” 第70章 经历了长达一天多的忖度衡量, 掂量清楚了,趁着双方已经冷静下来,纪岑安口气和缓,表态尤其端正到位, 十分能伸能屈。 不再是那个讨嫌的腔调, 收起了昨天的阴戾强势, 这会儿挺开明温顺,比起耍横时的狠样大相径庭。 “服软”得理所当然,变脸的把戏唱一出是一出不带重样。 心知那是玩弄花招,南迦不着道, 当即回答:“没必要。” 纪岑安解释:“起先是想找你说正事,问C城的进度。我跟孙铭天那几个不熟, 很多方面都不知道。” 南迦说:“有不懂的,蒋秘书他们可以帮你查。” “问过了,蒋秘书也不了解。”纪岑安接道, “只有你清楚,应该找你。” 刚接的水热乎,比较烫。南迦收手:“不喝开水, 你拿走。” 纪岑安长期干活,手上的皮肉相对较糙, 耐受力还行,她没感觉,发现南迦掌心都有点红了才迟钝停住, 换而将这杯热水搁吧台上:“等会儿再倒一杯冷的,或者凉了喝。” 拂开她的胳膊, 南迦坚决:“蒋秘书不了解的, 可以让她转达。” 纪岑安力道重, 把南迦拉到跟前,迫使其与之面对面交流:“你不是在这儿?” 楼下有别的人在,南迦顾及场合,任由她怎么拉扯都不置气,只说:“今晚在,之后不一定。” “那就今晚聊,正正好。”纪岑安干脆道,迅速当机立断,“不用再另外挑时间,咱俩单独解决。” 南迦斜睨着她,说话间抽出胳膊:“该你知道的,孙铭天都会告诉你,哪里不够准确,赵启宏也会另行通知。” 纪岑安:“是这之外的。” 南迦:“那就不属于你能插手的范畴。” “你有哪些事瞒着我?” “既然都瞒着了,也没理由让你知晓。” 纪岑安蹬鼻子上脸:“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已经绑一起了,不算是理由?” 南迦左边眉尾稍扬:“是吗?” 前一天可不是这个说法,放重话翻旧账那时理得明明白白,早把退路撕得粉碎,搞得一点都不体面,眼下却又有了新的话术。 变脸的速度奇快,真全盘翻过不认了。 纪岑安笃定:“是。” 南迦心硬:“不见得。” “孙铭天下一步要做什么?”纪岑安径直问,三言两语就切入正题,一贯干巴生硬地岔开话锋,解决不了矛盾就略过,挑主要的直接告知,“他这段时间很活跃,找了我好几次,光是前天就线上联系了两回。” 南迦恹恹:“他没说,这边不知情。” “他骗不过你,”纪岑安说,“孙铭天找了我,你也晓得,最先打电话的时候赵启宏就在,我一直开的扩音,他都听得见,赵启宏跟你通风报信了。” 南迦回道:“孙铭天没找过我。” 纪岑安:“你暗中调查他了。” 南迦不承认也不否认:“孙董事有他自己的决策,不归我管。” 纪岑安说:“孙老头儿有意向越过你,另开条件拉拢我。” 第146页 “什么条件?” “加码了,比原先的好。” 南迦问:“除了钱,还有哪些?” 纪岑安实诚:“答应给我组建研发团队,还有他在美国有人脉路子,以后可以送我去那边发展。” “你信他?” “他很有诚意,不像是忽悠。” 南迦长身伫立,打断这份单纯美好的妄想:“仅仅是口头保证,将来他也可以不履行。” “所以他找了个还算可靠的第三方担保人,怕我不相信,提前做足了准备。”纪岑安说,逐一交代,“孙铭天这次来真的了,很有把握,计划下血本要开辟出一块全新的市场。” 第三方担保人,是哪位,显而易见。 都不用点名道姓,南迦一听就猜得到。 只有邵予白能当任,换谁都不行。 其他合作方不能为纪岑安做担保,就算能,纪岑安也信不过,必须是熟人。 低眼看看纪岑安垂着的手臂,再瞄向空杯子,南迦触动不大:“你自己做决定。” 未有任何担忧,面不改色,但眉间随之出现一道浅痕,变得有些微严肃。 纪岑安没拖泥带水,简单利索不绕弯儿:“我没答应。” 南迦:“孙铭天呢?” 纪岑安:“让我再考虑考虑,下次再细谈。” “哪个时候?” “还不确定。” “嗯。” “他下个月要过来,到这边待一段时间。” 南迦透露一二:“下个月国外会来人,益方医药的收购有些棘手,还没落实。” 纪岑安说:“这个我帮不了太多。” “不怎么用得上你。”南迦直白,“孙铭天本来就没考虑这边。” “你也不在。” “那个是另外的,不相关的。” 纪岑安:“可他上次说了,这回也在问。” 南迦:“只是顺带。” 医药领域不归这一方管,纪岑安提供的那点内幕消息也左右不了太多,毕竟这么长时间了,而且纪家大哥在这上面的投入也少。 先前只不过是在捧着纪岑安,客套夸大了,事实上她在这个上面能帮的有限。 纪岑安认同,能接受,心里有数。她望着南迦的双眸,讲完次要的了,又突然道:“你就不介意?” 南迦说:“不。” “其它的也不问问?” “没有要问的。” 纪岑安说:“邵予白找我,你还不知道具体的细情。” 南迦再次嗯了一声。 这回真是心平气和地坦白,纪岑安悉数抖落出来:“我手上还有几个可能有价值的项目,邵予白想要它们。” 南迦抬起头,难得正眼看她一次。 纪岑安说:“找我两次都是为了这个,希望我能拿出来。” 怪会为她做决断,南迦开口:“如果合适,交给她也不是不行。” 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纪岑安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你就不问问是什么项目,都不好奇?” 南迦:“问了你会说?” “保不准会。”纪岑安接道,讲着讲着,嘴里又吐不出两句好话,“你先前不是讲自己都是为了钱,突然又不看重了?” 南迦敏锐:“怎么,打算给我?” “也不是没可能。” “是给我,还是为了你的团队?” 纪岑安说:“为了我自己。” 南迦:“你没那么好心。” “是我没安好心,还是你以后不想沾惹上我?” “都有。” 纪岑安不生气,反而挺善解人意:“那也确实,我不值得相信。” 南迦说:“孙铭天知道吗?” “不清楚,也许。”纪岑安慢腾腾张嘴,“邵予白可能告诉他了,也可能没有。” 南迦:“假如知道了,孙铭天后面很大概率会跟她联手对付我。” 纪岑安:“是。” “你跟我走得近,他会以为你要带着项目投奔了我。” “不是以为,是事实。” 南迦:“我也可以不接受。” 纪岑安:“那就看他们信不信了。” 南迦脸上的散漫消退,渐渐变得凝重,沉吟良久,说:“你这是威胁我?” 纪岑安低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投靠你。” 张合红润的唇瓣,南迦果决拒绝:“不行。” “迟了,”纪岑安说,做出一副无赖的阵仗,“我已经投靠过来了,和你是一体的,往后都是荣损与共。你也清楚这点,不然一开始就应该离我远些。” 南迦还是不近人情:“不是一回事儿。” 纪岑安闲适自若:“在他们看来没区别,除非我叛变,倒戈相向。” 漫不经意的语气,似是无心的讲述,可话里的意味却不是那么随便。犹如试探,抛出一个或虚或实的选择,以此检验对方的本意。 南迦愈发慎重,正色庄容:“我不答应,你就站队邵予白?” 纪岑安不正面给出答案,仅止低声道:“起初我没想着留下,本来就在这边待不下去。” Z城没有这人的容身之所,她应该早就走了的,不属于这里。 南迦:“然后?” “我才是没想过之后的那个,没打算可以好好过下去。”纪岑安坦诚,酝酿半晌,再讲到裴少阳,“我这阵子黑了他的海外账号,他一直在跟瑞士的一个公益机构定期保持联络,往那边投钱。” 第147页 南迦没话,接不上来了。 纪岑安说:“三年前我追踪过大哥和我爸妈,他们最后的落脚点就是那里。” 南迦怔愣,下唇动了动:“当初不是没找到?” “后来是没有。”纪岑安回忆道,“跨国太远了,等这边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 南迦说:“最近又确定了?” 纪岑安摇头:“还没。” 南迦:“那做这些,是准备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纪岑安轻语,顿了半秒,“以防意外,先把东西交给信得过的人。” 南迦双唇上下碰碰:“那也不该是我。” “没别的人选了,就你一个。”纪岑安说,如同交代后事般,“交给你,总比烂我手里强点。” 南迦安静寡言,接不下去。 “也是阿奇他们的心血,大家的辛苦成果。”纪岑安继续道,表现得大方无畏,“虽然是我出钱投资,但不应该只有我独占好处。” “你可以自己做。” “我倒是想,以前就这么打算,但将来不一定有机会。” 听全了这位的发言,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南迦心头有一股劲儿缓缓往下沉,直至触底。 “等找到你大哥他们了,你就会离开。” 纪岑安应道:“是。” 大抵是下雨天的气温降得快,门口不断往里灌冷风,南迦的指尖都凉冰冰的,慢慢失去暖热。 “你昨天是为了试我的反应,”南迦缓声道来,“现在是在用这些做交换,要我以后护全你的团队……” 第71章 偌大的客厅萧肃, 空空如也。 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纪岑安灰色上衣都被吹起,迎着冷意拂动。她还算率直, 没否认某些事实, 只道:“不是做交换,没到那地步。” 南迦说:“那算怎么回事,你大发善心,把筹码都推给我当补偿?” 纪岑安长眼半合, 没再直视她,放低嗓音:“也不是补偿。” “哪个时候的决定?”南迦盯着纪岑安的面庞问, 好似这么久以来,忽而摸清了这个人,“上次见过邵予白才有的想法, 还是一开始见到裴少阳就有这样的打算?” 纪岑安回复:“不全是因为他们。” 一缕柔顺的发丝无意间掉散, 落在脸侧软踏踏贴着, 南迦一眼看穿,了然道:“第二次回城就打定了主意,这些人是部分原因。” 纪岑安柔柔道:“都过去几年了,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做了, 往后又能怎么样?” “至少尽点力。” 不知是感到讽刺还是如何, 南迦扯扯嘴角:“以前也没这觉悟。” 纪岑安挺认真:“当年没机会。” 南迦平视望着:“回来找我就有机会了?” 嘴唇翕动, 纪岑安嗫嚅, 听出她话语里的愠怒,欲言又止, 好半晌出声:“不是利用你, 别乱想。” “拿项目当回报, 让我帮你收拾残局。”南迦洞察所有现状, 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从起先就瞻前顾后放不下,需要找一个能令你放心的委托,他们都不行,只有我才合适。” 纪岑安无言,皆都默认。 不辩解,是无可争论的事实,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有的事不难想通,也就那么些缘由,简单串一串前因后果就懂了,很容易便能厘清个中的弯绕曲折。 南迦本应很早前就察觉到端倪,可她从未往心里去,揣着明白装糊涂,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咋过问,因而错过了许多。 纪岑安近些日子不大对劲,过于老实了,行事作风和性子都有较大的转变,比起刚遇到时实在天差地别,尤其是从C城回来后,总是古怪得很。 依照这人的臭毛病,如若最初就躲着不相见,那后面也不该这么顺从,至少不会如此消停,对南迦的安排全都听之任之。 ——哪怕期间有各种无奈的外因加成,让其身不由己,不得不做出一些退让,可纪岑安绝不是会安生束手就擒的那种性格,更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困境就接受现实,被其他人摆布。 纪岑安硬脾气,很多时候都顽固得令人讨厌,真要使她改变心意,外人其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只能是她自己愿意了肯转方向才行。 吧台这处是三角区,两边纯白的墙壁横立,截断后路。 “所以之前离开了又回来确实是因为周冲几个,被逼无奈,可留下不是,站我这边也不是。”南迦说,一字一句娓娓而谈,揣摩起面前这位,“于你来讲,留这儿不过是行动中的一环,顺势而为,对么?” 纪岑安说:“你的公司也需要这些。” 南迦:“那做决定的该是我才对。” “你做不了,不管用。”纪岑安接道,平静地分析局势利弊,“对付完裴少阳,那些人就会把枪口朝向你,迟早的事。” 南迦朱唇轻启:“我自己会处理。” “你的公司成立距今才三年,刚站稳脚跟,也就打好了基底。”纪岑安温和说,语速慢腾腾,已然彻底了解南迦的实力,挺迂回委婉,“你们公司目前发展得顺利,能够从一众同行里冒头,只是赶上了这一趟的行业风口,实际上本身的积累并不行,基础薄弱,底子还差了点,比不上那几个龙头,也比不上邵氏科技。如果邵氏科技后面转头针对这边,你怎么解决?” 第148页 南迦说:“之后再看。” “届时还能找到另一个孙铭天帮忙?” “用不着。” 纪岑安动动唇,没把话讲得太难听,轻声说:“你还没准备稳妥。” 南迦回道:“我的工作不需要向你报备,准没准备,你也不清楚。” “孙铭天这回肯加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不是被你说服的,起初就早有预谋。”纪岑安说,将那些个同盟队友的精打细算一一拆解开,“西盛和益方医药都是幌子,亚天集团也差不多,可有可无,没多重的分量,都可以不要。他的最终目标是太信科技,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左右不了别人的打算。” “但可以做些应对的措施。” 南迦问:“我愿意继续接手你的团队和项目就有用了?” “远远不够,还差得远。”纪岑安承认,“但以后能用这个拉投资,找到新的合伙人,这些项目可以是你们公司将来的底牌。” 南迦:“过于想当然了。” “太信科技就是你们公司的竞品,你们的商业模式和基本的业务线高度重合。”纪岑安说,“它成立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各方面都更成熟,孙铭天冲着它去的,等重新发展起来了,很快就会把矛头转向你。可趁他拿下这块市场的时间里,你完全有充分的准备全身而退,起码不至于这么被动。” 南迦脸色木着,语气生硬:“你这是在给我规划后路?” “不是,算不上。”纪岑安说,抬起眼皮,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我做不了什么,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不接受。” “考虑一下。” 南迦:“犯不着你操心。” 纪岑安固执,不顾她的意愿,说:“走之前我会把东西留给你,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随便扔了都行。” 被她无赖的做派堵住,南迦一顿,整张好看的脸都染上一层灰蒙的阴郁。 “邵予白功利心太强,我不能把这些给她。”纪岑安说,“如果给了,她会更疯,首先要做的就是吞并你们。”说着又停了片刻,倏尔抻开了讲,“她不是为了我回国,明面上的借口而已,多半是想要这些才会回来。” 南迦捏紧手,安安静静。 两道同样清瘦窈窕的身形对立,中间仅隔着一小步的距离,半米不到,只要任中一个往前些就能触摸到对方。 可谁都没动,咫尺之远如同万里鸿沟,将各自拉开隔断。 纪岑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不会一直留在外边……” 南迦别开脸,沉着眸光,良久,面无表情说:“你也没留在这里。” 纪岑安怔了怔,反驳不了。 推开那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南迦久久没动,好半天才退开些,离她更远。 愈发难以沟通,讲不下去。 纪岑安收收胳膊,瞄一眼透明的玻璃杯,余光由雨淋淋的门外扫过,看向外边灯光打中的地方,那些空气里断断续续的白线。 思索了下,吐露心声般,纪岑安说起从前,讲到南迦不知道的真相:“三年前……那些人一开始并不是先找到我要债,他们去了我家的公司,到那边围堵梁姨,要求梁姨负责后续……梁姨找过我,可我没有办法,一点事都做不了,只好求她帮忙顶着。” 梁姨,纪家公司的老员工,纪父的心腹,堪比左膀右臂的重量级手下,亦是纪岑安的长辈,打小就亲近的那种,相当于家人的存在。 “警方调查到她头上,发现她也脱不了干系。”纪岑安低低道,喉头发堵,不知从何讲起,思忖了两秒又继续,“后来我在她家泳池里找到了她……梁姨不想坐牢,承受不了,就自己先走了。” 飘摇的水珠落在地面,沾湿一大块地方,门口那里水嗒嗒一片。 对这人的话无动于衷,南迦仍是绝情:“我不会答应你。” 看着她转身要走,纪岑安不挽留,想了想,提醒道:“阿奇其实可以帮你,他比老蒋靠谱,能力也行,要是没有别的问题,你还是尽量留着他。” 南迦停下,驻足片刻,后一瞬间又再向前走。 纪岑安干杵着,到此才住嘴。 一杯水接得满满当当,放那儿成了摆设,最后一口都没喝过,原本是哪个样,直到放凉了都是那个样。 今晚的北苑格外静谧,下雨天的沉闷笼罩着这里,使得这一片地区莫名就萦绕着怪异的凄清,阴凉凉的,透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厨房里又是一通白忙活,赵启宏指挥一众帮佣瞎折腾,念及她们都在,于是做了一大桌子菜,可临到饭点了一个人都见不着。 房子里静得像是无人入住,没一丝生气。 纪岑安只身待楼道的拐角处,没事干,守在那里,背靠着墙壁抵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赵启宏上楼下楼一趟,在二人跟前分别打了个转身,谁都没劝,下来就使唤帮佣撤掉饭菜,招呼一声,让大家赶紧都散了。 小雨停歇了一阵,中途很长时间都没动静,似是不会再下了。 十一点那会儿,啪嗒的响声又落下,打在地面,砸窗户玻璃上,来势汹汹,阵仗越来越大。 纪岑安进房间,不开灯,摸黑进去。 坐在床边,摸出挎包里盒子都皱巴了的烟点上,咔哒——火光亮起,到松开拇指才灭掉。 第149页 烦躁在空气里蔓延,夹杂着劣质香烟的难闻味道。 点燃了,没抽一口,纪岑安等那儿,将东西夹细长的手指间,任其缓慢烧掉。 烟灰一点点掉地上,火星子快熄灭了,早就在这里的另一个人才有所动静。 南迦站她面前,隐在黑夜中。 纪岑安仰头。 对方说:“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会放你离开……” 第72章 后一阵的雨又下了半宿, 淅零淅留到天将明时刻。 颓败的尼古丁味弥久不散,残存的气息困在封闭的二楼中,混合着交叠的轻弱呼吸, 过了好久都还能闻到一丝丝无力的萎靡。 屋子里寂然,两个人都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纪岑安未回应,神情晦暗复杂,长久保持着那个坐定不动的姿态。 一个走神间,快燃尽的烟乍然烫到了她白细的手指嫩肉, 灼烧的热意传来, 生疼, 但这人好一会儿没感觉到, 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松手, 扔掉已经灭掉的烟头。 南迦脸色不清,忽视她的意愿, 过后不予搭理了。 纪岑安低头,下意识摩挲着手指,用拇指指腹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上反复磨了磨。 晚上仍是分开,但共处一屋,双方都待在这一层,哪儿也不去。 床留给了纪岑安,这一方区域都是她的。孤零零的沙发归南迦独占,那边能睡人, 拉开以后挺宽敞,也能当床铺使用。 中间剩余的地界就成了不能僭越的雷池, 到天亮以前, 谁都不曾踏足上去一步。 南迦纤细的身形在昏暗中不起眼, 躺下后就不怎么动了, 倏尔一看不像是有人在那里,倒显得空落落的。 纪岑安侧着身子,目光放远,许久都没收回来。 雨声接连不停,一波接一波。 这天持续降温,从近三十度到二十几度,一夜转凉好似进入了清爽的秋季。 八月末的Z城少有如此天气,往年这时期一般都是炎炎烈日,灼热的天儿能晒得地板都发烫,唯独今年不同寻常,偏偏稀稀拉拉个没完没了,豆大的水珠打得窗外的树木枝丫都弯弯下垂,深绿的叶子飘落一地,层叠地铺满整个北苑后院。 天际泛出微光之际,二楼又只剩一人。 沙发上空了,南迦早已出去。 房间门紧闭,沉沉堵在那里。 纪岑安没能睡熟,觉浅,夜里就醒了两次,天亮那会儿又睁了一次眼。 对方起来时,纪岑安听到了声响,但始终没转过去瞅一下,连动一动都不曾。她朝向湿漉漉的外面,沙沙的声音入耳,窸窣的响动一会儿就停止。 清晨的北苑不久就萧条下来,比前一晚还要静谧。 上午,别墅里少了一个人,被支走了一位,接着晚些时候又来了两个。 走的是赵启宏,来的是俩陌生面孔的保镖。 赵启宏离开得突然,也没提前通知,一大早收到自家老板的指令就跟着出门了,都来不及同楼上那位作别。 赵管家短期内不会再过来,不用管这边的琐碎,更无需掺和某些事。 多的那两个保镖自是安排给纪岑安的,不能是别人,只她有这待遇。 加上原来的两位,派到这边的保镖拢共四个。 与早先不同,后面会是全天候陪护,保镖们每时每刻都将轮流值守。 ——昨夜的话不是口头威胁,不止说说而已。 南迦是实干派,讲到做到,晚上有了哪样的决定便言出必行。 真不放纪岑安走了。 二楼的门关着,没上锁,但也没多大区别。 保镖一丝不苟守在门口,在纪岑安起来之前,别的闲杂人等都不让进屋。 以往这时杨婶会送饭上来,一般是煎俩蛋配培根牛奶,或者做一份牛肉三明治加热咖啡,可今天没有,楼下厨房内不开火,里面一大早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帮佣们只为老板工作,南迦下达了新的指令,大家便都遵从。谁都不帮纪岑安了,无论是做饭还是别的方面,大大小小的事都留给纪岑安自己做。 纪岑安是九点起的,虽没什么困意,但依然捱到比较晚了下床,随后又收拾洗漱干净,在浴室里泡了二十几分钟出来。 这人到了楼下才察觉不对劲,发现赵启宏不知所踪,新来的保镖亦是从没见过的。 她的挎包被收走,连同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块儿,一张废纸都没留着。 不过手机和电脑还在,那些大费周章搞来的硬件也全都有,一样没少。 挎包哪儿去了,被谁拿了,纪岑安不用问都晓得,心里门儿清。 至于缘由,也压根不必猜测。 她巡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只得问一名中年帮佣:“他们人呢,赵管家在哪里?” 帮佣一问三不知,摇摇头,一概不清楚。 “没看到,早上就出去了。” 纪岑安又问:“南总哪个时候走的?” 帮佣说:“记不得了,好像挺早的。” 纪岑安拧眉,额头中间都快褶出一道痕。 似乎是收到过特殊指示,帮佣不大想靠近纪岑安,回答完毕就自觉退开,拉出必要的距离,避免和她走得太近。 房子里其他人皆都嘴巴紧,话少,任由纪岑安再怎么甩脸子,大家齐齐避而远之,守口如瓶,不能透露的绝不讲半个字。 第150页 新来的保镖更不会乱开口,一个比一个更能沉得住气,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来了就门神般站着,若非接到必要的消息,其余时间一律只关注分内的职责。 入住这么久,纪岑安头一遭被冷落,待遇与先前迥然相反。 南迦不限制她的外出自由,也不阻止她的所有行动,可派来的眼线烦人,随时随地都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看着纪岑安,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甚至纪岑安重回二楼,保镖们也是分开守着,一位站门口,一位到后院看着——二楼跳窗出去就是后院,那是另一条通往外面的道。 这次的监守比网吧那回的可靠,有了前车之鉴,甭管纪岑安主观上有没有要偷跑的打算,四名保镖都堵死了这种可能性,不给丝毫可趁之机。 纪岑安站在窗后的位置,瞥见高大男子全神戒备守在下面,不由得又一次蹙起眉头。 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同样没了,原来总是大方摆在那里,可今天全都消失。 蒋秘书没多久就过来,代为传话,将她需要知道的都笼统讲一遍,告知那些物件为何“不翼而飞”。 挎包是被送去清洗了,过阵子会还回来。 车钥匙纪岑安本来就不咋用,近些天肯定也用不着,那就不给她了。这边为纪岑安配备了专门的司机,往后她的出行都将由司机负责,不管是到哪儿找人,还是上班下班,接下来都会是特定的车接车送。 …… 至于包里的私人物品,等到了一定时候会一起送过来,现在就暂时交由南迦保管。 “江小姐您若是有需要,还请立马告诉我,我会尽量为您妥善解决。”蒋秘书不卑不亢道,极其周到体贴,方方面面都照顾一二,比赵启宏更能来事。 就是少了点圆滑的人情味儿,一番话讲得好听,可进到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纪岑安不领情,冷脸问:“赵启宏离职了?” “没有,赵管家只是这段时间不来北苑。”蒋秘书说,轻声轻语解释,“他这周休假,下周要到汉成路那边的房子去。” 直直盯着蒋秘书,纪岑安额角跳了跳,心知赵启宏被调走与自己有关,多半是他经常自作主张坏的事。 “他去汉成路做什么?” 蒋秘书照实道:“赵管家原先就在那边的房子工作,这次只是调回去。” 纪岑安说:“是南迦的意思。” 蒋秘书不否认:“南总需要赵管家。” “南迦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这要看南总的行程计划。” 纪岑安:“我要见她。” 蒋秘书颔首,允诺:“我这就给您安排。” “具体的时间,晚上还是哪个点能见到?” “晚上南总有个饭局,也许忙完了可以到这儿,但得等确定了才清楚。” 听出这是敷衍的托辞,纯粹是无用的搪塞。纪岑安有些不耐,可还是压着不发作,隐忍住了。 蒋秘书比之赵启宏差得很远,不惯着纪岑安的脾性,仅仅交代该讲的,一句宽慰安抚都没有。 说完了,蒋秘书都不稍微缓缓,敏锐看出纪岑安有要亲自去汉成路找人的想法,紧接着就打断她的念头,婉言制止。 老太太这两天就住在汉成路的房子里,南家有人在那边,纪岑安不能去。 嘱咐结束,蒋秘书转身折出去,走前把一份文件放桌上。 南迦让转交的,收集的太信科技资料。 也是上午期间,饮品店那方偏巧传来消息,店长发短信告知:还有一周多就是开学的日子,以便迎接学生的大规模返校以及校方的检查,店里准备歇业几天,以便备货和重装堂食接待区。 饮品店给所有员工放带薪假,包括纪岑安这个短期工,另外还有高温补贴。 陈启睿在微信上知会了一声,比纪岑安先收到通知,顺手就转发私信她。 这次的放假也不算临时决定,店长上周提过重装的事,但当时没说放多长时间,众员工以为也就一两天,谁料竟然那么久。 纪岑安点开消息看了看,不回,退出到通话界面,拨通熟稔于心的号码。 电话打通了,但对面不接。 许是在忙,许是故意冷着。 打一次就收住,纪岑安不烦人,等着对方回电。 一等就是十数个小时,黄昏日斜天边了都没音信。 那边收到了致电,可就是不回,对其视而不见。 暮色降落,重重压在上方。 手机屏幕未曾亮起,息屏摆在桌角。 纪岑安十一点那会儿打了第二次,还是同一个号码。 但没能接通。 对面关机了,拒接电话。 纪岑安腰背微弓,坐着,胳膊肘支在腿上,默然半分钟又放弃地扔开手机,将其随意丢地毯上。 徒劳无功,侯了一天也是白费。 第73章 北苑的大门到凌晨半夜都是关着的, 一楼的灯通亮,柔白铺洒在冷色调的室内, 这里又成了封闭的笼子。 只不过被“禁锢”的对象换了一位,不复当初。 二楼一晚上都不曾亮堂起来,灯具就是陈列的摆设,一样用不上。 纪岑安倚着沙发,没上床,两条细直的长腿搭在靠背上,百无聊赖地磨时间, 不抱希望地等,时不时偏头瞅一眼地上,直到两三点才疲乏合上双眼。 第151页 外面不再有风吹雨淋的杂音, 一夜寥落。 寂静安谧的环境适合休息, 能促进更为深度的入眠。昨晚熬夜太久,心神总是受到纷扰,纪岑安这一闭眼便是数个小时, 中间没醒过。 后半夜的天空挂上了一弯月亮,斜斜照在上头。 如水的银白由玻璃窗外穿射到屋里, 轻柔落到房间各处,致使整个二楼都变得朦胧模糊。 一楼的灯很晚熄灭, 比往常迟了数小时才关。 相近的时刻,一辆外观大气的雷克萨斯开进别墅的停车库, 没多久又趁夜驶离。 从未来过一般,来时没通知, 走了又不知不觉。 再度睁眼是后一天, 日上三竿的时候。 纪岑安睁眼后腰间多了张长条毯子, 不厚, 挺薄的那种。 睡前身上没这玩意儿,醒后凭空就有了。 丢在地上的手机亦被捡起,放在茶几的一角,靠近沙发的这边,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纪岑安惺忪地撑坐起身,脑袋有点重,还没怎么适应。只穿着短袖裤子就那么敞着睡了半晚,好像凉到了,一醒来就感到不大舒服。 甫一扫视就发现了异常,察觉到与睡前的不同,纪岑安边拉开薄毯,边光脚踩地上,揉捏会儿眉心,习惯性摸起手机再看看。 待机一天一夜,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屏幕黑乎乎。 揪住毯子包成一团,随手扔旁边,纪岑安找到充电机插上,什么都不顾,没管昨晚究竟谁来过,先开机再说。 可惜,手机里还是原样,睡前收不到的结果醒了也不会有,连未接来电都没一个,更别提短信之类的了。 纪岑安倒也不来气,挺坦然,料到了会是这样,不意外。 到底深入相处过两年,南迦的招儿都是从她这里复刻的,一贯的处理方式,真若是回了,前天夜里就不会有那句话了。 只有没应对的法子了才是如此,哪怕有丁点的可能,对方都应该是像往些天那样,不至于连正经露面都没有一次。 一如昨天,守在门口的仍是保镖,楼下不见熟悉的身影,也没谁给纪岑安准备早饭那些。 冰箱里有食材,房子里什么都有,要吃要喝只能本人自己动手。 房子里愈发冷清,昨儿还有蒋秘书的专程造访,现在连帮佣都没了。杨婶他们全被派走,不住家了,定时才过来做打扫清理的活儿。 无人提前告知纪岑安,蒋秘书不说,保镖就更加不知情。 纪岑安自个儿到下面待着,有了前一日的被冷落,今天显得从容了许多。没被对面带着走,情绪各方面还算稳定,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做。 在这种事上她才是老手,以前没少这么干,轮到自己经历了,面对这些也不是特别艰难。 保镖如影随形地跟着,纪岑安走哪儿都亦步亦趋,她进厨房,俩男的就共同守在附近。 拧开水龙头,纪岑安问:“南总什么时候有空?” 保镖不回答。 甭管他们应不应,纪岑安眉眼从容,温声说:“我可以在这儿等她,要么她接电话,或者我过去找。你们跟她讲一下,让她自己选。” 俩男人闷声不响,似乎没听见,丝毫动静都没。 纪岑安不急,言讫就开锅烧水,无所谓他们怎样,不担心这两个不帮自己带话。 被烟烫过的手指起了小泡,当晚就有了,其中一处破了皮,眼下变得有些吓人,都能看见皮下微红的嫩肉。 纪岑安懒得处理这种小伤,无视不管,对着水龙头就冲了冲。 一名保镖无心往里瞧看,不经意间瞥见她的烂皮的中指。 工作休假,其它事也没着落,纪岑安彻底成了闲人一个。 白天空着就待二楼,累了就到后院转转,有时到窗口远眺。等蒋秘书答应了的回信,偶尔瞥两下手机,有心情了就重拨一次号码,极有耐性,全然不像是行动有所束缚的人。 午间时分,昨夜那辆雷克萨斯从门口经过,但未做停留,没开进来。 仅只由此处绕行,慢腾腾路过这里。 纪岑安守在窗后,身形半遮半掩在靠墙的这边,目光落到车上不挪开。 车子晚些时候又来了一回,在纪岑安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后。但依然过门而不入,大老远来一趟,车窗都不摇下来就离去,半秒都没停。 起泡的烫伤没感觉,不疼,破皮的那一处才火燎燎的,针扎般刺痛,还伴随着轻微的痒。 纪岑安垂着胳膊,没看伤口一眼。 手机里弹出消息。 又是一整天,终于有点不同。 但并非南迦发来的,而是许久不见的阿冲。 阿冲要回镇上老家一趟,送老妈去亲戚家养病,也将儿子小宇一并带去镇子。 城里不适合拖家带口地过活,病秧子妈和小萝卜头都是拖累,留在这边不如送回老家,起码那边有更多的亲戚帮忙照应,也适宜养病,还能方便小宇读书。 阿冲犹豫了十几天才狠下心做决定,临走前打算再请大家吃饭,毕竟纪岑安他们帮过自家不少。 白皙的手指划动屏幕,纪岑安翻消息,看完,接着婉拒阿冲。 有了早先的教训,定然是不去,以免再生事端。 阿冲想纪岑安去,说是小宇念“姨姨”得紧,小孩儿希望她可以到那边见见面,临走前看一看。 第152页 纪岑安还是拒了,心硬。 本身自己都一团乱麻理不清了,哪有精力顾及别的,何况是过去添乱。 阿冲没强求,难免失落,可不过多打搅。 白日里,纪岑安外出了一次,到外面透气,由保镖开车带出去。 纪岑安没瞒着,径直告诉保镖自己要去哪里,到阿冲工作的地方,即南迦的公司附近晃两圈。 保镖只监视纪岑安,对她的要求一律满足,她去哪儿都满足,即便这人过后还到汉成路的房子周围转悠。 纪岑安不做什么,直到对方肯接电话为止。 那盒皱巴的烟空了,本就没剩几根,从陈启睿那里顺的,两天后就只余下几个烟头。 茶几上沾着灰,没人及时清扫,脏兮兮的不干净。 抽最后一口时,纪岑安还靠在窗边,看着底下正在转弯的特斯拉,眸光深沉。 手机是这时通的,南迦肯回拨了,但仅是打电话,依然不放这人。 纪岑安问:“不进来坐坐?” 南迦低声道:“忙,没空。” “你有空。”纪岑安说,“没时间就不过来了。” 南迦回答:“现在没有。” 纪岑安直直说:“准备关我多久?” 南迦不认:“你昨天才出了门,没关你。” “如果我不低头,打算就这么留我一辈子?” “嗯。” 纪岑安笃定:“你不会。” 南迦说:“再看。” “你不是我,咱俩不一样。”纪岑安温吞说,不担忧对方能做出什么来,“你没那么极端,我了解你。” 电话那头没声,不回了。 手指撒开,散漫丢下烟头,脚尖踩上去碾碾,灭掉奄奄一息的火星子。纪岑安思索片刻,吊梢着眼:“南迦,你要是再不进来,明天我就去找你。” 手机里只有低低的电流声,以及车子远去的响动。 不出多时,电话被挂断。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南迦挺固执,任凭纪岑安如何要挟,门口都不踏进半步。 纪岑安摊开手,瞄向科技感十足的全面屏,这次没丢手机,顺手就抄进裤兜里,没再苦等着给对方打电话。 一通来电解决不了问题,横在中间的沟壑比东非大裂谷还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搞定。 对于这位的正面放言,南迦不在乎,当夜就回到汉成路,到那里见还未睡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亲自煲汤等着孙女进门,一概不知北苑的乱七八糟,老人家难得到这边久住,这几天过得舒心惬意。 南迦若无其事过去,接碗就喝汤,顺着老人家,不浪费长辈的心意。 老太太笑笑,问:“公司事多吗,怎么这两天老是很晚了回来。” “还好,”南迦说,“比平常稍微多点。” 老太太和蔼拍拍孙女的背:“别太累,适度工作。” 南迦颔首:“是。” 老人家陪着聊了会儿,但没太久,到时间了就去休息。祖孙俩约定了明天去购物,得早些歇着。 南迦放下碗,待老太太一回房就不碰那锅汤了。 · 后一日天晴,尤其适合外出散心。 南迦不去北苑,上午进公司处理事务,下午陪老太太到商场花钱。 老太太兴致盎然,自出门起就乐呵,上车了开心,下车了也笑眯眯的,进店了专挑东西买给孙女。 逛到一半,老人家去了趟洗手间,南迦陪同一起,男助理则负责守在外边拎袋子。 厕所的地湿滑,刚拖过一遍。 老太太腿脚不便,行动比较慢,出来时一不小心差点就摔了。 南迦伸手就要扶住,但迟了半秒,被迎面走来的人抢先一步。 对方眼疾手快,牢牢搀扶着老太太。 南迦稍滞,一下子就认出来人。 稳住老人家,戴帽子的纪岑安低着头挡住大半张脸,只留出瘦削的下巴给南迦看到。 南迦收起轻松脸色,表情一点点褪去。 第74章 工作日的商场下午不如周末热闹, 人少,地方空,洗手间这边进进出出也就几个闲散的身影, 不需要排长队。 纪岑安混迹在一对母女前面, 伪装得很到位,换了副新装扮,栗色齐耳假发,面容带妆,露腰紧身黑T,直筒宽松长裤,平底帆布鞋, 帽子是纯黑的牛仔渔夫帽, 鼻梁上还架着透明框眼镜。 看起来挺青春,莫名有点颓丧的厌世感, 但整体不怎么夸张张扬, 像在校的学生, 与往常不修边幅的风格差若两人。 即使不戴口罩,这个样子也很难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乍一看和本人半点不沾边,没有哪里相像。 尤其是这位的帽檐压得那么低, 左耳上挂着廉价的银色流苏耳夹, 右手戴着一串不知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便宜手串,十足的表面光鲜兜里穷酸样,妥妥的没钱文艺小年轻。 纪岑安平常绝对不这样,更多时候都是低调素净, 不至于如此四不像。 也就南迦能认出这人, 换作别的谁, 看到了都不会多留个心眼儿。 纪岑安挺守信,不讲空话,提前知会一声,真就找来了。 惯常的出其不意,认定了便不顾后果。 南迦昨晚没当真,北苑那边也没传来异常的消息,事实上保镖十几分钟前才线上汇报了一次,告知纪岑安在二楼安生待着,一切安稳,孰料转头就看到某人在跟前晃悠。 第153页 商场这边离北苑将近二十公里,十几分钟赶不到,开车都不行。 不知道纪岑安怎么来的,但必定早就脱身了,骗过了所有保镖才能出来。 南迦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可没表现得太明显,迫于老太太在场,亦不能做什么,连说句话都不可以。 只能看着,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着痕迹扫视打量起对方。 纪岑安动作间余光后瞥,同时也从容不迫地瞅向南迦,可随即又淡定地装作好心,确认老太太没事了才放手,压着声音说:“您站好,小心一点。” 老太太认不得纪岑安,从未见过,以前就素不相识,眼下还是第一回 正儿八经地打照面。老人家被吓到了,心都紧着,下意识就用力抓住纪岑安的胳膊,等定了定心神平复过来,道谢后松手,和蔼回道:“差点撞到了,有没有伤到你哪儿?” 纪岑安大气,说:“不碍事。” 老太太蛮讲理,又赔了个不是。 不动声色保持着距离,纪岑安不亲近也不疏离,行为举止与寻常的普通路人无异,讲两句就收住,不会刻意借此接近或怎样。 迎面碰上,没一会儿再分开。 纪岑安错开让路,让老太太先走。 老太太慈眉善目,摆摆手示意。南迦于这时挽着老人家,全程无动于衷,好似面前的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纪岑安更为淡然,转身撇开二人,接着就随在适才那对娘俩后进去,进到洗手间里面找隔间。 好似的确只是来上厕所的,不是本该被关在北苑的那位,是南迦认错搞混了对象,仅仅长得像而已。 一脸自若走出去,到了外间,南迦看了看老太太,心思都在长辈身上。 老人家却没把那点小意外当回事,不往心里去,说:“好好的,没问题。” 南迦垂着眼:“您先前绊了一下,脚崴到没?” “没,哪能。”老太太说,带着孙女就往外走,丝毫没发觉到奇怪。 不止是老太太,守在过道里提东西的男助理也一样。 男助理见过纪岑安几次,可这回擦肩而过了都没上心。某人改变太大,光是全新的发型就格外不同,何况本身就不熟悉。 购物行程不会因为纪岑安的出现就被打断,老太太还有好几个店没去,逛完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 老人家算着去对面的名牌包包店转一圈,再带南迦买两身行头,晚点还得到街尾的烘焙老店买手工糕点。一下午还挺赶,时间紧凑。 南迦都顺着,走前瞥了下后边,随后跟上老太太的步伐。 坐电梯下楼,再转至商场大门。 出去,过马路。 熟悉的身影没跟来,仿若真的是南迦搞错了。 宽阔的街道车来车往,穿行的路人随处可见。 南迦陪老太太边走边聊天,语调轻慢。 老太太一面选包,一面有意无意提及徐家,探孙女的口风,问:“最近没怎么看到行简,他都不来家里了,是要开学了学校工作多起来了?” 南迦漫不经心:“不清楚,这阵子没联系。” “闹架啦?”老太太说,“是不是上回让你不满意了?” 南迦轻声道:“没有。” 但不解释,不大想聊这些有的没的。 山庄那次牵线没成,最终不了了之,两家的长辈使劲撮合,无奈两位正主不着急。 后面是徐行简自个儿解决的那事,搞定了徐家那边,暂且缓缓再看。不过南父和大哥南俞恩对此极其有意见,认定是南迦暗中打了别的主意,让徐行简为难了,所以才退步。 南父气得半死,在家里吼得脸红脖子粗,放话要和南迦断绝关系。若不是老太太在中间劝着,南迦近期的日子不会好过,消停不了几天。 老人家有心,专门到汉成路小住,又特意拖着孙女出来逛街,为的就是谈谈这些,打算当和事佬消除父女俩的隔阂,想让南迦回老宅。 老太太好声好气,态度平和,可惜南迦不咋搭话,始终不关心南父他们。 视线角落里有一道身形晃过,南迦捕捉到余影,淡淡瞄着另一边。 将老人家看过的包都一并要了,刷卡结账,转而走进一家大众牌子店铺,南迦岔开话题,对老人家说:“您帮我选两身短的,我在家里穿。” 老太太叹了口气,可还是依着。 南迦自己也多选两套,先送进换衣间占地方,再出来拿老太太选的。 大众牌子店比较接地气,管理没那么严,导购有眼色地跟在能说话做主的老太太身旁,不跟着南迦。 换衣的地方不大,可一排排隔间私密性做得还行,门板能从里面反锁,出入随意,导购也不怎么进来打搅顾客试衣。 南迦推门进去,将门合上,锁着。 不出所料,试衣间里已经多了一位清瘦的不速之客。 纪岑安何时进来的,没谁发现,哪个时候跟进店里了都无人察觉。老太太他们蒙在鼓里,导购更不会管,只当她是正常的顾客。 试衣间就那么大点面积,两个人挤里头有些勉强。 南迦还没转身,刚上锁就被对方挟着,抵着不让动。一贯的不温情,上来先是一顿无声的拉扯挣动,双方压一块儿,紧紧靠在三角区。 纪岑安不该贸然前来,老太太在这里,南迦不大情愿她的出现。 第154页 南迦被摁着,一只手失去自由,被纪岑安钳住。 木板生硬,挨在上面很是难受。 往下拽纪岑安的手臂,南迦低声斥道:“你做什么……” 纪岑安小心眼子,咬牙凑到她耳边问:“不是忙工作,忙到出来逛街?” 背对着不好使力,南迦拗不过这人。 “你怎么过来的?” 纪岑安成心添堵:“你们能来我就不能?” 南迦动了动:“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纪岑安说:“用不着谁告诉。” “赵启宏还是蒋蕊?” “……” “哪个?” “都不是。” 南迦:“赵启宏说的。” 纪岑安不承认:“不是赵管家。” 显然就是了,不可能有别的人。 南迦拉下脸,俨然是没防着赵启宏的小把戏。 纪岑安借着巧劲把她转过来,趁机箍上她的细腰,几乎将南迦托起离地。 试衣间隔音效果奇差,稍不注意便会弄出不小的响动,南迦没敢有大幅度动作,欲掰开纪岑安,又推了推,但不起作用。 南迦穿的浅v领裙子,收腰镂空款,设计感满满,可不适合日常运动,这时候反而成了束缚,抬胳膊都不是特别容易,没几下就被纪岑安掌控在手中,毫无招架的余地。 纪岑安得寸进尺,离得很近,唇瓣挨到南迦嘴边,轻轻张合。 占有的姿势,过于亲昵,要碰不碰的,又隔着那点距离,只差一丢丢就能含住。 南迦侧转脸,但未能完全避开。 纪岑安捏住她的下巴,转回来:“你这两天都有空,根本没怎么去公司。” 南迦眼神锐利:“你又查了我。” “用不着,”纪岑安说,“你派过去的那四个也守不住我。” 南迦问:“什么时候出来的?” 纪岑安说:“早上那次还是这次?” 南迦神色难看。 纪岑安坦诚:“上午到你公司转了转,没进去,下午才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到这边没多久,找你们费了点时间。” 南迦揪着这位的衣角,顾及老太太还在外面,忍着了,低声道:“别跟着我。” “我说了,上楼谈谈,不然就来找你。”纪岑安理所应当,“是你不见我。” 不做无用的争辩,南迦放轻嗓门,快刀斩乱麻:“马上离开这里,自己回去,或者让蒋秘书来接你。” 纪岑安油盐不进:“然后继续不见面,又任你冷着。” 南迦强硬:“有什么之后再讲。” 纪岑安逼着她直面自己,拇指摸到她的下唇:“我像三岁小孩儿,就那么好忽悠?” “现在不是时候。”南迦还算冷静,在外面了,终归比别墅里单独相处的那时容易相与,起码没那么淡漠,有事都能说。 纪岑安可不怕老太太,任谁来都不好使,真要是有分寸就不会来这一出了。 “哪个时候才是时候?” 南迦向后仰仰,不给碰到嘴巴。 现下的紧贴的姿态着实暧昧,亲密到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柔软弧度和体温,连呼吸起伏都能清晰感觉。 到底是公众场所,虽有一道木板挡着,但也不好太过。 老太太就在这家店里,换衣间这边时不时也有别的顾客进来,南迦正经,有遮挡还避嫌。 纪岑安拥她入怀,一直死死扣着,说:“讲话。” 南迦只道:“该出去了。” “才进来两分钟,两分钟不够换完这些衣服。”纪岑安说,“现在出去了露馅,不怕被怀疑?” 南迦把手放在中间:“老太太可能会进来。” 纪岑安无赖:“进来了再说。” 南迦朝旁边斜去,不想在这里纠缠,以免横生枝节。 纪岑安偏偏不松开,力道越收越重,过了一会儿已是勒住南迦,弄得南迦换气都不顺畅。 南迦鼻间的气息有点沉,热热的,这么僵持久了就有些脱力,不太好站住,小腿莫名就软了,必须反手撑着木板才行。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相互坚持,巴掌大的地儿动两步都艰难,纪岑安愈发过分,过后扶上南迦的后背,使得南迦必须抱着自己。 有另外的顾客进来,隔壁的换衣间陆续有声响,试衣服的,试完又走的,伴随着交谈的声音,悉数都传到这里。 甚至有人走到门口,试着推这儿的门板,看看这里是不是空着的。 南迦耷下眼皮,看着纪岑安分明的锁骨,再是白皙的脖颈。 比想象中更能忍耐,都这样了还维持着知性优雅的气质,哪怕一条胳膊已经虚虚地环上纪岑安的肩膀。 纪岑安细细观察她的脸,每一个变动都不放过,似要把她灼出个窟窿,非得瞅个明白。 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挪不开眼了一样。 双方交错的热气都混一起了,相互传渡,进入唇齿,缓缓到达身体里。 外面推门时,南迦打直纤细的腰身,眸光复杂,带着些许不明的意味,教人捉摸不透。 纪岑安温声说:“打算以后都这样了,不回北苑,当那些事不存在?” 南迦抓着她的袖口,拉了拉,良久,命令般挤出一句:“放开。” “我不是不告而别。”纪岑安说,对上她。 南迦木着脸:“你听不懂话是不是?” 第155页 纪岑安接道:“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钢笔你也拿走了。” 南迦拧眉,不回答。 “不想我走,你就这么对我。” “……” 纪岑安问:“还帮我吗?” 南迦不耐,又一次转开脸。 立场很明确,没得商量。 那点事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纪岑安也没想着现身一次就能解决。她另有目的,暂且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讲起正经的:“裴少阳明晚会参加一场聚会,很关键,必须去看看。” 南迦望着这位,说:“不帮。” 纪岑安道:“瑞士那边的机构也来了人。” 南迦没应。 “你也收到了邀请,可以出席。”纪岑安说,“你去不去?” 南迦:“不。” 纪岑安:“那个人可能是过来接头的,但我没查到太多有关的东西,需要你去了解,搞清楚怎么回事。” 南迦不为所动,不打算帮就不会松口。 纪岑安说:“那对我也很重要。” 怀中的人默然。 “你去。”纪岑安低语,“明晚我在北苑等你。” 挣开对方,南迦说:“没空。” 纪岑安不让走,拦着。 谈不拢,各自就横在原地。 一个死轴,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儿。 纪岑安抓着南迦的肩头:“你们公司肯定要参加这场聚会,总会派人去。” 南迦:“让另外的人帮你。” 纪岑安:“也得你发话才可以。” 南迦不发话。 “我只有你了……”纪岑安说,忽而服软,轻轻缓缓的。 南迦掀起眼,浓睫上下动动。 …… 换衣间的确不是谈话的地方,几分钟的功夫,老太太就进来了,到里边等着。 男助理倒没跟着,守前台结账处了。 南迦再推推纪岑安,警觉性很高,一听到老人家的说话声就飞快回神。 这事没谈妥,到一半就中止。 纪岑安不恼,把问题撂下,剩下的留给南迦自己决定。 老太太在外面喊了声,问试完没有。 纪岑安不说了,可仍堵着南迦,将人拢在面前。 倒不担心老人家会发现猫腻,南迦两三下把老太太支走,而后一把挣脱。 该回去了,不能再磨蹭。 南迦拉开门板插销,侧身就要走。 纪岑安又拉住她,末了,攥着她的手腕捏了捏。 南迦出去,抱着那堆“换过”的衣服,到外面找老太太。 拐出换衣间就有导购迎上来,体贴询问顾客需求,服务十分周到。南迦说:“都装起来。” 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似乎不满意这些平价衣物的做工:“不再看别的了?” “不了,就这几样。”南迦扶着老人家往外走,挺干脆利索。 老太太由着孙女,既然南迦想要,那也行,直接买单了事。 结账就一会儿时间,导购领着她们到收银台,没人关注换衣间里。 那边依然是顾客进进出出,纪岑安在三人走出店铺后出来,两手空空离开。 商业街熙攘,街尾的烘焙老店相对冷清些。 短短的一段距离,男助理开车送老板和老太太到那边,一路陪同当苦力。 南迦还是原样,买完糕点又坐上车了,倚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老太太关切说:“累了?” 南迦否认:“没。” “这回陪陪我,下次就算了。”老太太说,莞尔,“你工作那么辛苦,下次我找你妈他们出来。” 南迦说:“不用,我不是很忙,有时间也可以陪您。” 老太太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放腿上,心满意足地拍了两下。 先送老太太回宅子,南家那边。 到自家门口了,南迦却不下车,是男助理大包小包将东西交给南家的帮佣,不待南父他们出来又折回车上。 男助理从后视镜里看向老板,请示道:“老大,现在去公司?” 南迦侧脑袋瞥着车窗外连成线的风景,忖度须臾,沉声说:“回汉成路。” 临时又改掉计划,调转方向。 男助理机灵:“那今天的例会……” 南迦说:“让蒋秘书负责。” 男助理:“行。” 思索片刻,南迦说:“顺便通知龚总,明晚天河的晚宴他不用去了。” 男助理应下,懂这是何意,立即就更改安排。 办事牢靠,效率高,怎么吩咐就怎么照做。 车子西行,匀速向前开。 南迦合上眼,安静养神。 快到汉成路了,汽车拐弯,转两个路口驶进直道。 沉稳的迈巴赫SUV开在前面,到直道上了稍微降速。后方不远处,隔着二十几米的路边,一辆白色的大众车同样降速,不知何时跟上来的。 到地方了,男助理停车,南迦下去。 没进小区,到门口就停住。 男助理转方向开回公司,还有任务要做。 南迦走向小区,进门时,踩着细高跟的脚放慢步子,第六感敏锐。但她没驻足停留,仅是慢了一点点,随后又恢复如常,平稳地往里走,头也不回。 好似什么都没发现,泰然自若。 这边小区的门禁严格,外人不放行,连外卖都不能送。 第156页 大众车跟到大门就进不去了,眼看着高挑倩丽的背影转进另一边再也瞧不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咒骂,一巴掌扇驾驶座那个脑后:“妈的,她不是要回公司,你怎么查的?” 驾驶座上的寸头男人不敢顶嘴,被打了也唯唯诺诺,小心地支支吾吾:“我……按理讲,她应该……” 还没讲完,再招来一顿收拾。 副驾驶座上的那位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 寸头男人往旁边躲了躲,任打任打不还击,待对方消气了,瞅瞅那位的脸,恭敬试探问:“郭总,那咱现在是……等她出现,还是不等?” 郭晋云气得腮帮子抽动,恶狠狠瞪寸头男人一眼,满脸凶横,要吃人的样子,憋着一口怨气咬牙切齿说:“你他妈给我等一个试试,脑子有问题,你傻*是不是,人都没了还等个毛线等!” 寸头男人不迭点头,知道该走了,继续留这儿不保险,立马发动车子往回开。 大众车很快就消失在马路尽头,融入长长的车流中,朝相反的方向驾驶。 · 小区斜对面的路边,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 车内,本该回北苑的纪岑安坐在后排,眉头蹙起。 前头的司机摁下空车键,报了个价,要收车费。 纪岑安收回视线:“再去个地方,到了一起付。” 司机不明所以,没搞懂这是要干嘛,一会儿打车,一会儿停车加钱,到了地方却不下去,又要换地儿。 “真不下?”司机问。 纪岑安讲地名,报北苑的地址。 司机暗暗嘀咕了声,可没深究,挣钱的活儿不问出处,反正有后排这个冤种买单,有票子就行。 出租车启动,不久也开出直道。 第75章 出去一遭再回来极其容易, 一点没难度。 出租车停在远处,纪岑安绕道进别墅。 房子有隐蔽的偏道能潜进去,可以避开监控, 不会被发现——那是当年装修房子时特意留的“门路”,位于后花园的西面,借助院外的老树就能爬上去, 翻上一道墙,再沿着窄窄的墙径走两三米, 抵达二楼杂物间的小窗底下,撬开窗户就能弯身爬进去。 纪岑安癖好独特, 以前没少用这个方式进出这里, 特别是再把房子送人后, 很多次都是堂正的大门不走, 非得做贼似的地溜进去。 几年过去, 那时的歪路子依旧管用。 四名保镖皆浑然无知,一天了, 四人轮流对换,二楼门口时刻都有人站那儿。 放在床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程序正在运行。 守在外头的保镖进不来, 隔着结实的厚门, 他们依稀只能听见屋内的部分响动。有时是杂乱的音乐, 有时是机械的敲击声, 偶尔安静,偶尔又有一些或轻或重的动静。 保镖进不来, 门反锁了, 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们是从声响判断房里那位在不在。 日落时分, 门里的灯打开。 天儿还没黑,但别墅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昏弱,微亮由门缝里泄出,昭示着某人的“安分”。 门口的俩保镖相互对视一眼,更为放心,没起丝毫疑虑。 纪岑安今儿也不是一天到晚都闷在房间里,隔三四个小时会出来一次,下楼煮咖啡,或是到哪里走两步,到外面晃晃。 汉成路那边未下达新的指示,老板本人什么都没拆穿,这里便又维持了一整天的太平。 纪岑安平稳落地,关掉程序,清理干净地上,麻利就收拾起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再开门出去,这人已然换回了先前的家居服,齐耳短发消失不见,变成了自己的过肩长发。 不担心保镖们会收到消息,像是料准了南迦的行动,纪岑安趿拉着拖鞋到一楼,径自走过保镖面前,到厨房里动手做晚餐,凑合煮点青菜外加牛肉,米饭都省了,将就得无比随意。 入夜后的监视相对于白天会谨慎些,基本暮色一落下来,所有人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房子里的这位会乱来。 这样的严戒一般持续到凌晨,到纪岑安关灯睡觉为止。 和昨天差不多,纪岑安饭后再喝了点东西,没事干就看会儿电视,早早就上楼。 纪岑安没有要偷跑的打算,没那精力,也不想大半夜出去。 不需要,犯不着那么麻烦。 再次进房间,直至躺下休息前,这人的注意力都在笔记本电脑上,神情镇定,双眼盯着屏幕,戴上耳机,手指轻触着键盘,隔一会儿会切换一下界面。 电脑此刻的界面中,赫然有两个实时监控的画面框,还有那个瑞士本地公益机构的官方网站。 其中一个监控正对着的是一栋郊外的房子,小三层老屋——郭晋云的根据地之一。 熟悉的面孔先后出现在屏幕里,先是郭晋云,再是寸头男人,这两人同路现身。 后一批到的是猴男他们,前阵子跟着郭晋云鬼混办派对的那些人。另外还有几个陌生样貌,第一次见到,纪岑安一个都不熟。这些个都是壮汉,但面容看着不像善茬,流里流气的,满脸横肉不好惹。 全是郭晋云找来的帮手,一堆不务正业的乐色。 酒吧外挨打那事还没完,郭晋云忍不下那口气,不会善罢甘休,加之C城的受挫,又在裴少阳那里被收拾了一顿,郭晋云自打回Z城后就跟疯了似的,被害妄想症上头,成天有事没事就发癫。 第157页 他已经猜到是谁打的自己,也晓得是哪些在暗地里作梗,给他使绊子,早就查到了这边。 其实也不用查,显而易见的事。 毕竟近来就得罪了这么一方,撇开纪岑安,不会是别人。 郭晋云睚眦必报,最近不知在密谋什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这条眼红的疯狗已经几近失智了,没脑子易冲动,要不是裴少阳压在上头,他保不准能做出哪样的事。 画面中,猴男几人似乎来迟了,郭晋云火气大,上去就是猛地一脚,砰地踹猴男胸口,踢得猴男当场倒地,伏在脏乱的地上直咳嗽。 踢一脚不够解气,郭晋云一会儿还抓起猴男的头发,照着墙就把人磕上去,不当猴男是血肉之躯,比对待畜生还狠心。 猴男也不反抗,任打任骂,还得赔笑脸伏低做小,唯恐姓郭的打得不够尽兴。 监控隔得远,又是天黑期间,未能很清晰地将对面的场景收录,也听不见对面的声音。 纪岑安眉心竖起一道浅痕,眼看着郭晋云他们走进老楼房中,知道这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了,才切换屏幕界面,调出另一则监控。 另一则监控是一处庄园,也是明晚天河集团举办晚宴的地方。天河集团董事长的私人度假庄,处于离城里三个多小时车程外的乡镇旅游景区。 这个监控没什么值得观看的地方,顶多就是天河集团董事长在里头露露面,余下的就是还在为晚宴奋力筹备的主办方团队了。 纪岑安食指点动两下,眼睛有些酸胀了,退出这个监控,并顺手抹除相应的记录,又回到前一处监控上。 小三层老屋里,郭晋云接过一沓寸头男递来的偷拍照片,有关南、徐两家的近况,有关南迦这些天的行程,包括老太太也涵盖在内。 郭晋云面色阴鸷,死盯着南父的照片看了许久,而后把东西甩地上,说:“他还不清楚自己女儿的情况,你们都给我看紧点,等过阵子……有机会了就送一份大礼给他。” 挨了揍的猴男最先接话,赶忙道:“一直都看着,绝对不会出差错。” 郭晋云说:“再坏事我弄不死你……” 猴男不停点头哈腰,屁都不敢放一个。 郭晋云又转向那群大汉,冲寸头男人使眼色。寸头男人领会,拎出一个鼓胀胀的小包,拉开拉链展示包里的现金票子,再扔给那些人。郭晋云也不多言,对着领头的男子抬抬下巴,缩椅子上翘起腿,讲道:“这是订金,剩下的事成之后给,后面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领头的男子爽快,二话不说,抓起小包掂量估测,接着比了个搞定的手势,回道:“没问题,郭少爷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们都会解决,之后的就跟您没关系了。” 郭晋云懒懒地嗯声,信得过这群求财不要命的地痞流.氓,没再重申第二遍要求。 零点左右,一行人作鸟兽四散,分别摸黑离开老屋。 郭晋云没走,留在那里过夜。 纪岑安靠在床头,不慢不紧端起杯子抿了口,至此退出这个监控,转回工资机构的网站上,单手敲击一阵,调出一些资料反复琢磨。 深夜的暗涌翻腾,伴随着晚夏尾巴的燥热一浪堆一浪,不得平静。 · 汉成路。 这夜的南迦亦不眠,大晚上了还在处理事情。 赵启宏守在一边,犯困得哈欠连天,上下眼睑都快粘一块儿了。 赵管家勤勤恳恳,坚持陪着南迦,同时也帮着做一些工作。 南迦今晚比较忙,支开了其他人,不再让秘书助理团队插手她正在做的活儿,还对赵管家交代了些奇奇怪怪的叮嘱,譬如让留意老宅那边,譬如公司那边要如何调整,但又不说具体是怎么了。 赵启宏也不细问,老板不提,他就自觉做好分内任务。 南迦说:“后面我的日程计划都由你来做,如果有什么变动,也由你一个人负责。” 老是觉得出事了,赵启宏愣了愣,可还是应下:“欸,好。” “除了你,别的人不能插手这个。”南迦告诫道,面色郑重。 赵启宏说:“是。” 一晚的沉静,小区内安谧,各处都静悄悄的。 后一天从清晨起就更改了这一日的计划,原定早上要到公司找底下的老总面谈,往后推迟了,本来下午还得见某个合作伙伴,也都延后时间。 蒋秘书和男助理他们昨天收到了部分安排,但不是全部。一大早,很多定下的工作又有了临时的变动,与原定的日程计划出入很大。 这边没给一句解释,都是赵启宏在应付,秘书助理们干涉不了,一个个纵有疑惑,不理解为何这么改,可谁都没权利过问。 晚宴的出席也是赵启宏经手,无需南迦上心。 派往晚宴的车还是昨儿那辆迈巴赫,可司机换了一位。赵启宏专门找来的人,不再是原本的年轻小伙。 南迦换装完毕就上车,赶在宴会开始前到达那边。 路程远,去的途中,南迦小憩了一段时间,没太注意周边。 车里就三个人,没更多的了。 赵启宏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时向后转头,望望南迦,也用余光瞥向开车的那位。 开车的司机是高个瘦子,短头发,有快遮眼的碎刘海,后方留着个性的狼尾。 第158页 这副打扮看着像是英俊的男人,但侧脸又过于英气了些,长得挺雌雄莫辨。 赵启宏强迫自己转开目光,装瞎当做不知情,心里忐忑得很。 后面的南迦仿若眼瘸了,自上车起就没怎么瞧过前边,不关心这位新司机究竟是何方妖孽,从头到尾都没给正眼。 到目的地了,迈巴赫放慢车速,南迦才掀起眼,看向前面的镜子,直直瞧着。 偏巧,新司机也打量后边,不着痕迹瞅车内后视镜。 双方在镜里对视,看清某人的脸,南迦眸光微动,可后一秒又转开注意力,等车停稳了就收起情绪,准备要下去。 第76章 赵启宏也下去, 先一步行动,悉心绕到后方为南迦开门, 绅士风度尽显地扶她一把。 自家老板今晚是盛装出席宴会,一袭挂脖式露背收腰的纯白长裙快要及地,脚下的细高跟使得行动略微不方便,下车必须有人接着才行。 南迦从容不迫,施施然知性且大方,长腿先侧落在地,轻抬右臂让赵管家接一下, 借力起身出去。 再没看过驾驶座上的那位一次,处变不惊, 比谁都沉稳淡定。 不担心会出岔子, 或是计划之外的变故。 都到这里了,某人的自作主张已成定局, 若要阻止,发车那会儿就该把这个阴魂不散的赶下去。 既然没有,那势必是继续姑息纵容, 对方不惹事就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了。 纪岑安留在车上, 目不斜视把住方向盘。 仅仅一夜不见,她又变了样, 相较于昨下午商场里的装扮, 此次看起来愈发不招眼了。明明还是那张脸,可远看着不像本人, 浓眉大眼挺清秀, 嘴唇干干的, 脸上的皮肤状态也一般, 莫名有股子拓落不羁的味儿,粗略一瞅,其实和原本的年轻司机有几分相像。 赵启宏之所以敢让这位来,也是冲着这点。 先前没觉得年轻司机和纪岑安有啥共通之处,还怕换人太招摇了,可当纪岑安穿上司机的行头,再稍微变动几处地方,弄出偏男性化的外形后,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特别是纪岑安和年轻司机的左颊都有一颗小痣,还都正处在颧骨那里,就更贴近了。 年轻司机是赵启宏两年前招的员工,但当时来应聘的有十几个,最终确定人选是南迦做的主。 大老板无所用心,不在乎谁为自己开车,看都没仔细看,随手指了一位,便是现在这个了。 赵管家眼皮跳了跳,不由自主再看看纪岑安,心里又对比了一番。 见到南迦的现身,天河董事长亲自出来迎宾,一脸堆笑地凑上来招呼:“哟,南总,有失远迎,快请快请,来来来,里面坐。” 南迦颔首,冲着天河董事长点点头,喊道:“杨董事。” 随行的赵启宏帮忙呈上贺礼,杨董事乐呵,抬手示意一下子,立马就有其他人上前帮忙。杨董事带着自个儿闺女上前,一见面就为南迦介绍。 杨董事闺女是今夜的主角,这场晚宴就是以小姑娘的成年仪式为由头举办,明面上聚众庆祝,实际是杨董事在为小女儿拉拢人脉建立关系网,顺便趁着这次的机会搞个什么慈善募捐,为了博好听名声而整些花里胡哨的瞎操作。 艾加公司与天河集团业务往来不多,南迦同父女俩基本没交情,可碍于面子,碰上了还是得当做老熟人一般寒暄,客套走过场。 内场只有名单上受邀的宾客才能进,同行的三人仅南迦可以进去。 赵启宏送自家老板到庄园里,将贺礼之类的交出去,所有事情办妥了,又折回车上。 踏入内场前,南迦跟随杨姓父女缓步走着,转身间再次落下余光,轻飘飘扫视远处的黑色迈巴赫。 后面陆续又有其他客人到来。 请南迦入场了,杨董事笑着再迎接那些重要的宾客。 南迦挺有地位,刚一现身,很快就有一大帮各家公司的高层围堵上来,找她套近乎什么的。 纪岑安和赵启宏则朝着不同路的方向驶离,在庄园侍应生的指挥下,把车子停稳,然后被领着到后面去。 庄园会另行安排诸如纪岑安这类同行人员,有可以遮阳歇脚的地方招待大家,一方面是周到照顾,另一方面则是避免无关人员乱跑,对内场的聚会造成影响。 沾公司的光,纪岑安和赵启宏分到了单独的小间,待遇还不错。 纪岑安靠坐在椅子上,长腿外伸,一只脚尖触底,朝着赵管家的那一方轻声道:“赵叔,这次劳烦你了。” 赵启宏悻悻,心里悬着放不下来,清楚面前这位今天之内都不会安生,可受不起这份口头道谢。 自知回去后必定免不了被老板问责,赵启宏为难得很,欲言又止,半晌,语重心长说:“江灿小姐您接下来要是想做什么,还请先讲一声,提前告知一下。” 纪岑安斜目,敷衍地嗯了一声。 “可以。” 赵启宏表情纠结,但后悔也迟了,为时已晚。他很谨慎,也紧张,头一回干这种事,着实放不开。 纪岑安倒是镇定悠闲,左右无事可做,外头的客人才来一半,她干脆躺着,先闭目小憩一会儿。 晚宴八点开始。 在此之前,整个内场很是融洽轻松,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一团。 第159页 裴少阳和邵予白都在受邀之列,徐家没来。 毕竟是半个生意场合,本质上就带着奢靡腐烂的铜臭味,徐家还是得避避嫌,不能总往这种地方跑。 少有的,郭晋云那个没出息的货也来了,跟他爸一起。 裴少阳还是老样子,左右逢源,碰着谁都能唠两句,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 邵予白比平常低调些,估计是邵家长辈也在场的原因,这女人表面正经,举手投足间很规矩客气,不似之前那样嚣张。 遇上南迦了,那两人都挺乐意过来,接近她,张嘴便是一口一个“南总”。 瑞士公益机构派来的那位叫Matteo,大龄老头儿一个,高鼻子白头发,在一派外籍人士中并不突出。 若不是杨董事主动介绍,南迦还看不出Matteo的独特。 Matteo这次到访,名义上是冲着天河集团来的,与裴少阳不沾边,扯不上丝毫关系。因而从进来到宴会拉开序幕,Matteo同裴少阳的交流就很少,几乎没说上几句话。 他们所有的交际都发生在大众眼皮子底下,自然而然,不曾表现出丁点的刻意。 经由杨董事的牵线,南迦也跟Matteo聊了下,大致摸清对方此行的目的。 邵予白站在几米远处,手中端起一杯香槟,打量着南迦,面上意味深长,似乎看穿了什么。 前一次的交锋过于不愉快,南迦没理邵予白,兀自听着身旁某CEO的话,有兴趣了就回两句,没有就不搭腔。 不知是中邪了还是犯抽,有心找茬添乱,邵予白笑了笑,温吞饮掉两口香槟,慵懒行至南迦身侧,有意凑近。 南迦瞄她一眼。 明摆着是挑衅,邵予白挺乐,故作迟钝,压低嗓音问道:“南总心情不好吗,还是怎么了?” 南迦心平气和:“邵总,好久不见。” “不久,也就几天时间。”邵予白说,顺手再拿一杯香槟递给南迦,敬她一杯,“看来我跟南总有缘,走哪儿都能碰到,这么快就又见了。” 有外人在,南迦接过香槟,说:“谢了。” 邵予白扬扬唇:“举手之劳。” 不同于在孙家的剑拔弩张,甭管私下如何明争暗斗,她们在这里双双都收着,表面很和睦。 等到南迦旁边的CEO知趣走开了,邵予白才再抿一小口酒,近乎挨上南迦的胳膊,皮笑肉不笑,眼里的熟络渐渐消散,可嘴角的弧度没下来。邵予白眉宇低垂,好奇问:“安安呢,这次也来了么?” 南迦没答,当是不明白。 一看这样子,邵予白就又笑了,懂了。 “她也在这儿。”邵予白说,语气怪怪的,夹杂着一丝像是威胁又不是的意味。 南迦应付自如,脸色无比冷静,说:“邵总有事要找她,还是随口问问?” 邵予白接道:“南总认为是如何?” 南迦回答:“我不是你,认为不了。” 邵予白惬意地眯眯眼,仿佛有多在意纪岑安,语气亲昵,想也不想就脱口来了句:“肯定是想她了,不然还能是怎样?” 握着精致好看的高脚杯,南迦面容舒展,不被带着走,心无波澜。 南迦小声道:“回城以后,邵总可以约她见见。” 邵予白挑挑眉,犹豫半秒,一口答应:“也行。” 南迦:“嗯。” 邵予白不讲人话:“南总大方。” “邵总说笑,你俩的事,我也插不上手。”南迦红唇张合,足够坦然,“你们是朋友,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没我掺和的道理。” 真心实意的陈述,讲得中肯。可邵予白却不爱听,闻言,适才还笑意吟吟的脸差点就垮了,被“朋友”二字戳中了肺管子般,眸中的温度逐渐变冷,忽而有些沉郁。 不过终究是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至于真甩脸子,邵予白还是很好地维持住那份阴阳怪气的热情,和南迦并肩站着,晃晃杯子,若有所思地用视线逡巡一周,没所谓说:“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 晚风轻柔,拂在身上暖暖的。 南迦放眼远望,看着外边,温和低语:“比不上邵总。” “那是当然,一直都如此。”邵予白接话,“外来的小偷没资格和真正的主人相提并论,不是吗?” “那得看东西到底是不是这个人的。”南迦转过脑袋,径直面对,“如果本就不是,也谈不上该归谁。” 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要挟,邵予白不讲原则,阴沉开口:“最后讲一次,别跟我抢人,再有下回……我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任其说完,南迦眼都没眨一下,始终无动于衷。 风卷起裙角,出尘的白色纯正而干净。有点厌烦了,南迦长眼一掀,直视邵予白的双眸,口齿翕动,语调迂缓:“那就等着邵总了——” 第77章 内场宽敞气派, 四周的宾客众多。 俩气质美人聚一处,一个明艳大气,一个清冷温润, 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惹眼的风景线。 浅聊的内容只有这二位知晓, 旁观者未有所闻,什么都没听到。双方谈不拢, 无形的暗涌反复翻腾, 带着夜色倾洒下来的薄凉与沉闷,将此刻的对峙推向一种莫名的古怪氛围中。 话不投机半句多, 接下来就没有能说的了。 各自的态度都摆在明面上,少了前一回的忍让和迂回,那条本就紧绷的弦又被拉得更满, 随时都会断掉似的。 第160页 但终归没有。 邵予白扯了扯唇角, 不屑一顾, 就差把轻视挂脸上, 而后一瞬间再扬起标志性的笑, 宛若很喜欢这个回答,对南迦满意。 南迦放下了那杯香槟,一口没喝, 原封不动地搁置。 “希望南总今晚玩得高兴, 好好享受。”邵予白最后说, 话里别有深意。 南迦长身站定:“不劳邵总操心。” 又有宾客过来这里,客客气气敬酒, 借机攀谈。 单独的闲聊结束, 虚与委蛇的交际继续。 邵予白喝完酒就走开, 被邵家的长辈喊去, 引荐给xx老总认识。 不远处, 正在和朋友畅快讲话的裴少阳仰头轻啜了口,目光如炬,仿若感知到了这边的反常,看出了猫腻,他探究地扫视一圈,精明的眼神从邵家那位长辈背后掠过,一会儿再有意无意打量起邵予白。 应该是琢磨出了什么,裴少阳笑意更显,对着朋友说了两句,而后敛起神情,心里忽然有了打算。 郭晋云那个草包依然老实,自打进来后就跟在长辈身边,也不胡来,很克制。他亦望了望她们,但没察觉出不对劲,脑袋里装的烂豆腐,晃一晃全是渣子。 宴会正式开场,交际的帷幕彻底拉开。 时间差不多了,杨董事先上台讲两分钟,简单致辞,大意是欢迎来宾以及感谢之类的话,接着又领小女儿给大家见见,让那姑娘再露个面。 这种场合都是冗长且无趣的,不外乎就那样,一堆人各有各的心眼子,真心实意冲着祝贺主角成年来的没几个,亦没人是真的到庄园吃酒来的。 晚宴将持续两个小时,其中十分钟属于杨家的小女儿,剩下的时间就没这姑娘的事了。 包括打着她名号举行的现场慈善拍卖会,也都是一群生意人的长袖善舞,相互捧场而已。 南迦落座于主桌旁边,身旁坐着的都是颇有地位的商贾。 慈善拍卖也有她的一份力,出于捧场,给主人家面子,她捐出的绿宝石项链被拍卖出不错的价钱,是今晚拍出最高价的物品。 台上叫到南迦名字时,位于主桌另一边桌子前的邵予白背抵着椅子,懒散靠在上面,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昏弱的灯在邵予白周身镀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使得这人的棱角都变得柔和,可邵予白的眸子却是冷冷的,失去了原先的温度,转都没转动两下,整个过程都如同硬邦邦的雕塑。 那个叫Matteo的外国老头儿最后也上台了一次,叽里呱啦讲了一些有的没的。 拍卖会告终,晚宴也随之进入下一个阶段。 后面就是各玩各的了,把地方彻底留给大家,留这儿喝酒,还是庄园里走走转转,都可以。 杨董事亲自带着大伙儿各处逛,乐呵说笑。 裴少阳于这时不见踪影,还有几个人也没跟上。 不知是留在了露天场地,还是去了哪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邵予白。 南迦慢慢走着,行至过道的拐角处了,也停下步子。 · 安置随行人员的房子里,安排给艾加公司的屋内,那边也少了某人。 此时的房间中只有赵启宏在,先前侍应生送来的食物茶水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赵管家没事干,只身待里头闲不住,这会儿正在收拾桌上的瓜子壳。 外面,刚离开不久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绕开摄像头能照到的地方,不断潜行到前边去,很快就摸到人工湖的假山后。 这位动作敏捷,犹如已经提前考察过一样,轻车熟路就找了过去。 人工湖那边离举办晚宴的内场不远,拐两道弯就是了。 这个地方清净隐蔽,大晚上的没什么人来,假山旁有歇脚的四方亭。裴少阳他们就在亭子里,一共四个人,除了老头儿Matteo,另外还有两个生面孔男子,其中一位就是杨家的亲戚。 四人聊得挺投机,也没讲什么不能谈及的秘密,说的都是些有关公益的事。 裴少阳和Matteo表现得都十分随和,一言一行都正常。杨家的亲戚与Matteo聊得最多,亲戚才是撑场子的,裴少阳作用不大,显得可有可无。 从他们的交流中,依稀能捕捉到些许要紧的信息。 比如裴少阳准备加大公益投入,过阵子将会再为瑞士的机构投一大笔钱。又比如,裴少阳后面要去瑞士跑一趟,他在那边有商业合作要洽谈,估计会在那边久待一些天。 杨家的亲戚也热衷做善事,不过出不了那么大的力,听到裴少阳要捐的数后,亲戚怔了怔,俨然没料到裴少阳会那么大方。 跨国做公益这种事水很深,不是两片嘴皮子碰碰就能做到,往往是比较费心力,仅是审查就比较麻烦。裴少阳这么舍得,完全不怕被查,在国内都没如此大手笔……也不知道是真为了做公益,还是有别的原因。 亲戚心头有数,可嘴上不说。 管不着这事,人家的自由。 假山挡住了视野,看不见那边的情形。 纪岑安一动不动,神色越来越凝重。 无利不起早,裴少阳这种人做公益就是笑话,前些年也没见得他心好,这两年倒开始自掏腰包行善积德了,压根就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与其说是做慈善,不如说是通过那个公益机构暗度陈仓,有别的目的,借着公益的壳子当掩饰罢了。 第161页 洗.钱,转移资产……都有可能。 亦或者借由所谓的机构转一转,把这笔钱送到哪个人手上。 思及种种,纪岑安不由得皱眉,潜意识里就觉得那跟大哥他们有联系。 裴少阳他们没聊太多,末了,讲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日常。男人间的谈话就那些,表面都一本正经,口中说的尽是投资什么的,其实很乏味枯燥。 他们不回去,纪岑安也不会贸然离开,以免被发现。 走出亭子回到内场不经过假山,是相反的路,得走另一边。四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讲着,晚些时候,还是亲戚让回了。 裴少阳没意见,跟着就转身。 但老头儿Matteo警觉性高,侧头间忽然感觉到了怪异,倏地就瞧着假山这边。 Matteo驻足,迟疑不前。 他一看向这边,其余人都纷纷望来。 胡子男反应最快,一晃眼就抓到了东西,脑子还没转过来,口中就说:“好像有人躲那里……” 虽没讲不该说的话,但裴少阳脸上还是变了变,紧盯着假山。 假山后没动静,亲戚未发现端倪:“没吧。” Matteo用蹩脚的中文说:“我似乎听见了一点声音。” 胡子男说:“我看看。” 言罢,立马就行动,大步流星过去。 被跟踪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他们都很谨慎,即使没必要,又不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 胡子男一发话,Matteo亦朝假山走去。 两个人分别从左右包围,欲拦截堵住跟踪者。 裴少阳没动,侯在那里,表情一点点沉鸷。 等他们把人揪出来。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风风火火就转到假山后面,Matteo和胡子男屏气凝神——扑了个空。 那里空荡荡,别说人了,连鬼影都没有。 胡子男一颗心落地,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 Matteo愣住,口音别扭地咕哝道:“奇怪,刚才明明有响动……” 但没有就是没有,这里就他们,放眼望去哪有另外的身形。 原地转悠小半圈,他们还是作罢。亲戚笑了笑,说:“兴许是哪个员工路过,应该走都走了。不碍事,这边夜里也有保安巡逻的,估计就是了。” 胡子男和Matteo没怀疑,裴少阳亦不发表见解。 一行人打消疑虑,结伴走远。 直至这里彻底安静了,两三米远,另一处假山后。 纪岑安直挺挺被摁在那里,被捂住了嘴巴。 邵予白压在她身前,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动弹。 石块硌在背后难受,还有点痛。 纪岑安挣了挣,不喜欢这样的接触,排斥她俩眼下堪比搂抱的姿态,欲扯开邵予白放在自己唇上的手。 邵予白却恶趣味低低嘘了声,发觉她要干嘛,先行告诫:“别动,等一会儿。” 纪岑安没听,立即绝情拉下对方。 邵予白凑热闹不嫌事大,飞快又趁机攥着纪岑安,不给甩掉的机会,逮住了,呢喃般问:“不怕他们忽然回来?” 纪岑安黑脸:“别靠近我。” 邵予白轻笑,也不生气:“刚刚才帮了你,一句话都没有,转头就要把我丢开。” 纪岑安不领情,直言:“没让你帮我。” 邵予白说:“可是已经帮了。” 身后没地方,纪岑安退不开,只能往旁边避让。 邵予白饶有兴致,被推了一把也不恼,再次抵在这人怀中,又挨近些,都快与她下巴碰下巴:“南迦又不在这里,你怕什么,单独跟我待会儿都不行?” 第78章 此处一隅偏僻, 逆着湖上廊桥挂灯的方向,氤氲的黄光离得太远,照不到这里。 大夏天晚上, 面前的身体热乎温软, 带着些许清新的草木香水味,随着对方的动作一丝丝往鼻间钻。 躲避不了, 感受到越来越近的微灼温度,纪岑安下意识后仰头, 后脑勺差点磕假山的凸起石块上,好看的面庞变得很臭。她戒备心强,对邵予白的花招不感冒, 紧盯着面前,咬了咬后槽牙:“跟踪我多久了?” 邵予白眉尾稍扬, 宛然纠正说:“没跟你, 随着裴少阳他们来的, 先前不清楚你也在这儿。” 明显是在扯谎, 讲的假话。 纪岑安冷声:“尾随他们走这边的岔路小道,方向都不一样?” “走一边容易被发现, 只能换一条路。”邵予白说,脸皮比城墙厚, 满口胡言乱语, “结果一来就遇到了你, 挺巧……” 纪岑安不着道:“你知道我会来。” 邵予白近乎用气音应了一声,心情大好。 “嗯,知道, 不难猜。” 纪岑安瞬间又拉下脸, 无需再问, 前因后果登时就理顺了。 邵予白就是笃定了她会来这里,所以跟着裴少阳等人,暗中找个地方守株待兔,等时机合适了才出来。 刚刚那一出惊险也是这位的功劳,而非纪岑安的失误——邵予白故意现身弄出响动,使得二人险些暴露行踪,又“好心”出手,神不知鬼不觉拉纪岑安换地儿躲,及时“帮忙救场”。 “南迦都来了,你应该也在。”邵予白说,眼睛直视纪岑安,吃准了现今的局势,一切都了如指掌,“她之前不来的,突然改了行程,肯定有原因。” 第162页 一听身前的人早就摸清了南迦的计划,似乎什么都晓得,纪岑安面色更为冷厉,眸光锐敏,反过来就抓住对方作乱的双手,牢牢钳着,不管力道轻重。 “谁告诉你的?” 胳膊蓦地被反拧着按假山上,邵予白吃痛,当场就吸了口冷气,变调地嘶了声,受不住这狠心的阵仗。 邵予白张张嘴,嘤咛了下:“疼……”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纪岑安质问:“你们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邵予白不回答,齿关半开,抬头望着这人,还是那句:“安安,你弄疼我了。” 轻语间,温暖的气息呼洒在纪岑安脸侧,痒痒的,悉数都落上去。 纪岑安不心软,非但不松力,反而抓得更使劲,浑身都散发着极重的戾气。 邵予白嘴硬,不肯承认。 就算认了,也不会坦白真相。 “你是不是非要找事……”许久,纪岑安低声说,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硬气,被触到了不能碰的禁忌,脸色愠怒。 前两回都没这么横,之前都勉强能忍受,唯独这次一点就炸。 与当年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再一次的复刻。 那会儿邵予白也要对南迦下手,不规矩安分,超过了该有的界限,双方从此就闹崩了,逐渐走向决裂的程度。 这人的偏向素来都是摆在明面上,义无反顾就站定那一边。当初如是,现在亦如是。 邵予白面容都有点白了,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她直直看着纪岑安,不意外纪岑安的动怒,好像挺随意的架势,容许了这样的行径,乐得面对如此后果。 “要查到这些也不难,必须得是我做了什么才可以?”邵予白眨眨眼,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没长骨头似的靠在纪岑安胸口,很是无赖,“就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才是坏人?” 纪岑安警惕:“不要在我面前装样子,我不信你。” 邵予白立马表现出受伤的模样,有些怨念:“你太不听劝了……” 纪岑安说:“离她远点。” “担心啊?” “好自为之。” 邵予白冥顽不灵:“我又没对她怎么样,什么都没做。” 纪岑安面相挺狠:“你敢动手试试。” 邵予白偏要招惹,明知故问:“试了你会如何,弄死我?” 纪岑安太阳穴猛地一跳,掐住她的胳膊。 “今日不同往日了,你谁对付不了。”邵予白咧咧嘴角,眉眼弯了弯,明晃晃挑衅,“安安,你保护不了她,她护着你还差不多。你没那能耐,如果没有她,你连接近我都办不到,根本不会有机会。” 纪岑安喉间动了动,颈侧皮肉之下的经脉都微鼓起,呼吸不大平稳。她没退让,一只手往上移,转而扼住邵予白的脖子,拇指指腹按在最致命的地方,只要一用力就能压下去。 “以后没机会,但现在有。” 邵予白说:“你不敢。” 纪岑安真收紧手,没什么不敢的。 邵予白不着急,任由她掐着,不挣扎不还手,犹如把自己交付出去,让其掌控着。 像亡命的赌徒,一旦下注,便不会中止,直到能赢了为止。 夜深沉寂,有假山和高墙挡着,以及侧边的绿植遮掩,她们就隐在黑暗里,两道身影靠在一起,轮廓都被夜色模糊。 从远处看,这对昔日的旧友姿态亲近,不像起了争执,反倒有种不清不楚的暧昧。站在树木的阴影中,乍一瞧,她俩是依偎在一块儿的。邵予白扬起脸,湿润的唇张着,再近一点就能挨上来。 纪岑安绷直唇线,已经到了隐忍的边缘。 “我讨厌她,一直都不喜欢。”邵予白还有闲心埋怨,细数旧账,“她一来就所有的都变了,你也不像你了。以前不是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抛下我了。我又没做错过事情,安安,那样对我不公平。” 纪岑安说:“那是很多年前了,你也才几岁大。” “可话是你讲的,”邵予白偏执,身子又向上些,“多大年纪又有什么关系,说了就代表存在过。” 纪岑安快速别开脸,温热由她嘴角一晃而过,差一丁点就擦上了。她反应很大,觉察到不对劲,一抬手就再推邵予白一把,直接将人弄开,好似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厌弃得非常明显,脸上的嫌恶毫不掩饰。 二十几年来头一回经历这个,没料到邵予白会如此极端神经,未曾防范着这种事的发生。 接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接近,感觉像是父母和大哥他们这么对自己,堪比乱.伦。到底是太熟悉了,从小一起长大,对邵予白的想法早就定型,刻在骨子里改不了了。左颊上一触即分的湿热无法忽视,纪岑安仿佛被针扎,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倒流,意识深处就排斥反感,一股反胃的腻味油然而生。 邵予白站不稳,一个趔趄快要摔倒。 撞旁边树干上,邵予白闷哼,这回是真疼,整个人都佝偻起腰背。 纪岑安却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打算,硬生生冷眼旁观。 “我没对你承诺过任何话。”纪岑安讲道,没心思进行无意义的争辩。 邵予白说:“你不承认就算了。” “你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听话的跟班,不愿意没有人陪着你。”纪岑安一针见血,直击要害,“你现在跟我以前一样。” 第163页 邵予白哂道:“有吗,搞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纪岑安:“你就是不甘心,就像小时候少了一件玩具。” “但你不是玩具。” “在你心里有差别?” “有。”邵予白莫名就认真起来,“我对玩具没有感情。” 纪岑安:“对我也是。” “有感情,这么多年以来没变过。”邵予白否认,直白而坦荡,“我想要你,很久之前就想。” 已然忍无可忍,纪岑安压着声音:“别他妈恶心我……” 邵予白仍是不气,得逞了,还挺惬意。她定定朝向纪岑安,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一眼就看穿纪岑安:“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 “有。” 纪岑安勉强克制道:“你是不是妄想症?” 邵予白说:“你怕我。” “……” “就像你不敢面对南迦。” “……” 讲不通就不纠缠了,纪岑安脸色铁青,作势要离开。 邵予白喊住她,威胁道:“你不留下,我就告诉裴少阳他们你在这里。” 纪岑安凌厉:“随你。” “陪我待几分钟,你留着我就不说了,晚点还可以带你出去。”邵予白要求道,痴心说梦。 纪岑安不会如她的意,忍受得够呛,哪里还有理智。径自转身就抬腿,纪岑安走出两步,再死死瞪着邵予白,讲话极其难听:“下次再发病就滚远点,别在我面前碍事。” 邵予白半边身子都被树影笼罩,表情亦藏匿于其中。她语气轻快:“安安,你有些激动了。” 越搭理越来劲,纪岑安不同脑子有问题的人废话,面上阴沉得可以结冰,全身被低气压罩着。 没动手就已经是极限,纯粹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而且场合也不合适,不能乱来。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考虑到还有一个人也在冒风险,纪岑安头也不回地甩开邵予白,按原路折返。 走得决绝,比前两次都果断。 大有就此一刀两断的意思,不是故作表面功夫,是实打实的厌弃。 眼看着纪岑安走远,邵予白也不追过去,没拦着。 假山这里只剩一个人。 四处静谧,空荡荡一片。 乐见其成这般局面,直到背影都没了,邵予白面无波澜,须臾,侧头望望东面的小道。 这边不止一条路,往东还有出去的路。只不过需要绕道。 人工湖的水面轻动,微小的涟漪一圈圈往外溢。 皎白的月华洒在横斜的枝头,照着那条道。 邵予白眸光流转,瞅着茂密树木后方,仿若能透视那边。 第79章 内场。 晚宴临近尾声, 所有宾客又集中到那边,到了该告别离场的时候。 裴少阳四人分散过去,他和胡子男先到, 走出人工湖后就很少有交流了。Matteo和杨家亲戚晚两分钟现身,边走边聊公益相关的事, 到外面了还在唠嗑这个。 杨董事那帮散步的动静不小,大家伙儿结伴在庄园里亮灯的地界上转悠大半圈,能逛的都观赏完了,才浩浩荡荡回来。 南迦混杂在队伍中,随杨董事左边, 不时和另一位中年女老板交谈,融洽相处——先前跟着大部队, 现在还是。 一群衣着华贵的有钱人挺有范儿,交际应酬了俩小时,到这时依然光鲜亮丽, 无一不精致得体。 杨家的小女儿再换了身裙装出来,相较于中场的故作成熟淑雅,那姑娘终于穿上一身适合她这个年纪的短蓝裙, 看起来俏皮活泼。小女儿挽着邵予白的左臂走近, 笑吟吟的, 很黏这位嘴皮子利索的姐姐。 回归到大众群体里的邵予白正经自持, 随和, 平易近人,讲话说七分留三分, 一开口就让人家感到舒坦,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的稳重气质, 讨喜又受欢迎。 尤其是对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少了两分偏执,表现得极其正常。 行至杨董事他们面前,邵予白停下,率先主动示意,一一招呼大家。 杨家小女儿放开手,不搂着邵予白的胳膊了,也礼貌喊各位长辈,并特意转向南迦,乖巧说:“南总好。” 南迦颔首:“杨小姐。” 小女儿笑着过去,挤到老爸旁边,改为挽住亲爹。杨董事无奈,拍拍女儿的背,夹在中间当主心骨。 过后是父女俩到庄园大门那里送客,周到地引渡所有人出去,无微不至地挨个儿顾着来宾,先将重要的老总们安排妥当,再是一部分有社会地位的,最后是自家的亲戚朋友。 南迦是头一批出去的,到了外面还不能立即上车,得再跟其他人聊聊,告别,处理完美了才能坐进去。 黑色的迈巴赫已经开出来了,停在那里,可由于晚上的光线暗沉,门口附近就愈发瞧不清楚车内的景象,更无从认出司机是谁。 南迦与女老板再讲了会儿,各自聊得投机,约定过几天私下攒局聚聚,有空了一起吃饭。 还是赵启宏下去开门,迎南迦上来。 前头的纪岑安尽职,头也不转,不好奇南迦与哪些人交谈,等南总一上来了就发车,平稳驶入乌漆嘛黑的前路。 因为都是这个时间点离开,回城就一条大道,在进城之前的这段路上,时不时就能遇上其它返程的车。 迈巴赫速度较快,打头阵开前边,又稳又迅急,没多久就甩开后面的那些车和人,一溜烟就融进漫无边际的马路尽头。 第164页 外出一趟劳心劳力,虽宴会时长短,但前前后后太过折腾。回城更费时,比来时还恼火,夜里的车开得再快也快不过白天,特别是在非高速路路段,还是得防着点。 纪岑安沉稳开车,全程保持安静,不开腔打搅后排。 后面,南迦坐上来就抵靠着座椅,稍仰着脑袋,许是有些乏了累了,一直合着眼。 一旁的赵启宏也闭口不言,知道这一遭搞得大家都疲惫,因而守一边不吭声,见南迦睡着了还体贴拿出一张薄毯,盖老板腿上。 这深更半夜的,南迦穿得少,外边已经在降温,车里又开了空调,露背的裙子不保暖,容易着凉。 南迦拂开了没要,眼都没睁开。 “收起来,用不着。” 赵启宏温声劝:“冷气对着您吹,回去还久,得凌晨一两点了。” 南迦双唇轻启:“没事,不冷。” 赵启宏迟疑,说:“晚点就冷了,等到了城里,下车更凉快。” 可惜南迦还是不接受,身体没那么娇贵,不至于这点凉快都受不住。 Z城八月末的天儿连年如此,只要不下雨,室外哪里都闷热,有空调吹着的地方又干,尤其是车里这种封闭的空间内,怎么都难受。 赵启宏的关心使不出去,眼看老板没心情搭理,他犹豫半晌,还是收起毯子,轻轻放南迦身旁,方便南迦需要了随手就能拿。 前头的那位没插嘴,专心致志握着方向盘,一会儿开出弯道了,纪岑安才瞥了下后视镜,接着调高空调温度。 温度调高了不少,后面的两人感觉得到。 赵启宏往前瞅了眼,南迦没反应。 纪岑安的心思都在路况上,只字不提今晚的事,也不趁这时问晚宴的情况。 假山后的那一出暂时被封存,这人没打算坦白,憋着藏着,本身就接受不了,何况赵启宏还在,不是讲私事的时候。 车程远,接下来的路长远,远到足够后面的两人睡一觉。 南迦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赵启宏是真的困乏上头,熬不了太晚,随着车子颠了没一会儿就沉进了倦意之中。 纪岑安尽量匀速行驶,不急着赶路。她有心事,被邵予白给闹的,心头不舒服得很,至此还梗得不行。 再从镜子里看看,半秒钟挪开视线,纪岑安不自禁紧皱眉头,发自肺腑地烦躁。 这样的经历有够给人添堵的,光是想想就怄得慌。 纪岑安莫名火大,可又发作不了。 后排歇息着的南迦浓睫轻动,微微抖了抖。 迈巴赫到城际高速路上才提速,沿着高架桥下去,进城了才放缓。 车子向西行进,早就完全甩掉了其他宾客,这一路上就没碰到几辆车,而下了高速后更是各开各的道。 进三环那会儿,到了闹市区,迈巴赫后方跟来两辆摩托车,等转至另一条街了,又被一辆国产小轿车尾随。 摩托车也是从城外来的,同路而行,只是先前没能赶上,也不敢太早接近,怕暴露踪迹。 敏锐注意到异常,也不惊讶有尾巴跟着,纪岑安沉默,没叫醒后面的南迦他们,兀自转方向调转车头,这里那里绕两圈,往汉成路那边去。 果决改换路线,不去北苑了。 清楚这些苍蝇与郭晋云有关系,应该就是监控里的那群垃圾。 小轿车只跟了一段,在迈巴赫改路后就没再继续,转开方向装作不是跟踪。 后排的南迦这时睁眼,向车窗外望了望,知晓纪岑安一声不吭就自己做主了,也没说什么,容许这人的行径。 纪岑安问:“可以过去?” 南迦看向外面,低低嗯声。 纪岑安说:“不方便就去北苑。” 南迦漫不经心:“都行,随便哪里。” 还是去的汉成路,没去北苑。 那边已经暴露太多,不如这里隐蔽。 连同赵启宏一块儿,三人都到这边的房子。 汉成路的房子比北苑的小点,装修更符合大众品味,一楼是客厅,二楼用以休息。 主卧在二楼南面,极其宽敞的一个房间,内部带有洗浴间和衣帽间,整体的装潢风格与北苑截然相反,以舒适居家为主,没有哪一处是为了彰显房主的实力而造成浪费。 南迦默许纪岑安进来,任赵管家带人进门。 太晚了,纪岑安得住这儿。毕竟当了一天司机,总不能把她赶走。 赵启宏硬着头皮上楼,安顿完毕就自觉让地方,不再碍眼。 房子主人不发话,纪岑安今晚睡哪儿还没定下,眼下只能到主卧等着。 如若南迦没有别的事,应该就会给指定房间,睡这里,还是客房,全看南迦的意思。 南迦没做另外的安排,不说具体的,进门了,回头看一下杵在门口的纪岑安,轻声道:“进来。” 纪岑安进去。 “坐那里。”南迦说,眼神示意床边。 纪岑安抬步,到床那儿。 以为是要谈谈正事。 但南迦却没有,让其坐下了,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几样东西放床边。 有湿巾,有烫伤膏,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原先就备上了,都是全新未拆封的,才买来不久。 指间被烟烫起泡的伤口痊愈得很慢,两三天好不了,烂掉泡的那根手指已经结痂了,但剩下的中指还痛着,起泡的地方红红的。 第165页 南迦忽然转了性子,竟记挂着这个。 纪岑安收手:“已经快好了,不用上药。” “抬着,别放下去了。”南迦抓起她的右臂,不由分说。 纪岑安不适应:“我自己来。” 南迦不让,力气挺重,攥着手腕那一截,一会儿又执住她的掌心。抽湿巾给擦擦,先是手背,再反过来,由手掌到指节,一点一点,每一处内侧都不放过。 除了伤口那里不擦,其它的都要弄干净。 擦完这只,又换到另一边。 左手也要擦。 纪岑安说:“只有右手烫伤了。” 南迦应答:“嗯,看到了。” “那边不用上药。”纪岑安讲道,要抽开胳膊。 可动作慢了点,南迦抓着了,有强迫症一样,非要都顾及到。 “也是脏的。”南迦说,低垂下目光,极其细致,重复刚刚的举动,也是从手背到掌心,再是一根根细长的手指。 且不止一遍。 一次擦完,再抽两张湿巾,还有第二次。 用过的湿巾就直接扔地上,好似那是碰不得的禁忌,南迦洁癖严重,不多时又弄自己的手,用同样的方式擦干净。 等到可以了,南迦没拿药膏,温和说:“近点,过来些。” 纪岑安不再听从,琢磨出了味儿。 南迦摸向她的脸:“还有这里……” 指尖在其左颊那里抚了抚,忽轻忽重揉按几下,将冰凉的湿巾沾上去。 第80章 迎面而来的温情突然, 怪异又莫名,不符合惯常该有的相处方式。 纪岑安条件反射性偏侧脑袋,往右边躲, 动作幅度不大, 单手撑身后的位置, 稍扬脖颈,生硬地要避开。 但纯属徒劳, 中间就巴掌宽的距离, 连脱离南迦的手心都没能做到。 无视这人的意愿, 南迦不形于色,另一只手也伸到那边,搭在她颈侧, 勾着不让再退。 安静落在南迦掌心里,纪岑安唇线平直:“我脸上没东西。” 南迦置若罔闻,指腹揉着, 没一会儿就弄出一块痕迹不显的红印子。 下力有些狠了,有心而为之。 “坐正,不要乱晃。”南迦淡淡说, 状似无意地碰碰纪岑安的脖子曲线, 描着轮廓往上移动,但不彻底挨着。 触感若有若无, 痒痒的。 纪岑安又转头:“可以了。” “还不行,”南迦回道, 摁住她肩膀, “等会儿, 不急。” 欲拉开她, 纪岑安动了动, 抬起胳膊。 可被挡着了,还没抬起就被拂开。 南迦轻柔平视,挺坚持:“别动。” 纪岑安说:“行了,别擦了。” “好像有点什么,你看不见。”南迦表现得心平气和,只有眸光越沉越厉害。 “有也该弄干净了。” “还差点。” 拗不过对方,纪岑安眉心竖起一道浅痕。 湿巾是酒精消毒型湿巾,抹脸上水嗒嗒的,没味儿。南迦的指尖是暖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带着熟悉的热意。 南迦完全对着她:“向着我这边,再转过来些。” 纪岑安颤颤眼皮。 她不动,南迦就自个儿上手,迫使其转向这边,继续弄,但之后没那么使劲了,不至于让人感到难受。 擦完了,收起湿巾,这次没丢地上。 南迦把它摊开,放手里。 纪岑安脸上真有东西——湿巾沾着些微颜色,肉眼近乎辨认不出来——是残存的口红,那会儿不小心留下的,但她没感觉出来。 今晚的夜色太浓郁,镇上庄园里黑魆魆,路上也黑,这一点点色彩被暗沉的环境吞噬了,悄悄附在皮肤上,全然不起眼。 即使是在此刻的白亮灯光下方,若不是凑近了仔细盯瞧,其实也是发现不了的。 纪岑安一顿,怔了怔。 邵予白是化了妆的,口红涂得重,仅仅稍微蹭了蹭,就留了这份纪念给她。 她没察觉到,先前回接待处了,赵启宏也没发现。 将这人的变化收于眼底,南迦抚摸她的唇角,拇指贴上去。 纪岑安解释:“我……” 南迦用手指盖住她的嘴巴,没兴趣听,压低嗓音轻声道:“后面再讲,现在不谈那些。” 纪岑安嗫嚅,终归还是没扫兴。 “我帮你抹药。”南迦说,不在乎真相,丝毫好奇的兴致都没有,整个人仿佛麻木了,又似是不介意,容许这样的出格,“今天挺晚了,上完药就早些休息。” 纪岑安坐定,没话应答。 不需要她的回复,南迦兀自道:“这一层的客房很久没收拾了,睡不了人,今晚你留这儿。” 留这儿,自是房间里。 纪岑安不反对,可也没出声。 南迦摸她的脸,捏她的下巴,让正面看着自己:“行吗?” “……” “可不可以?”南迦再问,眼眸如水。 齿关翕动,半晌,纪岑安说:“嗯。” 没有选择的余地,对方也不是为了问她的意见,怎么回答都是一个结果。 一上来就没准备多的房间,除了这里,晚些时候也没别的地方能去,地板都没得睡。从进房子起就是定了的,门都反锁了,还能去哪里,明摆着都不用问。 白皙的手指回到原处,再碰挨上嘴巴,从上唇到下唇,侧边到中间……南迦动作闲散轻缓,宛若不经意,并非成心这么做,但迟迟不停止,仿若触碰到的这位不是真实的人,而是可以把持在鼓掌里的器件,是独属于自身的所有物。 第166页 纪岑安微抖浓睫,下意识垂着视线,看向跟前。 “不是找我帮忙,怎么不问问那边的情况?”南迦说,气场十足,手指往里探探,“裴少阳他们做了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纪岑安实诚:“在后边遇见了他们。” 手指沾着湿润,南迦不惊讶,顺着她的面庞轮廓轻轻划拨两道,直言挑明:“你只需要我带你过去,其它的用不上别人。” 纪岑安不辩解,已经了然,只说:“我不知道邵予白会出现。” 南迦不接这茬,对多余的那个人半点想法都没有,近些天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类似的话,这个名字传到耳朵里只是三个字,变得无关紧要。 “瑞士那边没什么好查的,我知道的,你应该也都清楚。”南迦讲道,一字一句平铺直叙,“你可能比我更了解一些,毕竟更先收到消息,比我还早一点。” 纪岑安语塞,喉咙被堵住。 “不用我再讲了,今晚的也是。”南迦说,腔调很轻,不像前几次争执时那样尖锐带刺儿,“你可以自己解决。” 纪岑安说:“你生气了。” “没有。” “你当时也在。” 南迦嗯声:“是,碰巧走那里转转。” 纪岑安:“没看到你。” 南迦悉数告知:“在另一边岸上,小树林后面。离你们不远,处在视野盲区。” 纪岑安说:“一开始是我一个人……” “疼吗?”南迦忽而说,呢喃似的转开话题,真不关心这些细节。 纪岑安默然,曲缩起指节。 拿起药膏,南迦神情自若,拧开,挤出一抹乳白色抹指尖,温声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纪岑安抿抿唇,视线随着对方:“大学期间。” “以前没见过你抽,”南迦说,“好像一次都没有。” 纪岑安回答:“只是不当着你的面。” 南迦:“为什么?” 纪岑安:“你不喜欢。” “谁说的?” “用不着谁说。” “嗯。”南迦点头,沉吟了片刻,思索了下,话里有话地承认,“确实不喜欢。” 纪岑安撒开手指,方便她抹药,言简意赅:“后来戒了。” “本身就不是好习惯。”南迦认同道,先抹结痂的手指,再是另外的那处。 突突的刺痛传来,纪岑安憋不住向后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都变了变。 原先分明没多大感觉,水泡破了都受得了,刚烫到的头晚上都不觉得有多恼火,眼下被药膏一刺激,仿佛伤口的皮肉都被咬住。 纪岑安嘶了声,毫无防备。 南迦不为所动,扣住她两根手指,刻意要让她长长教训一般,要让她痛。 “忍着。” 不由自主后缩,纪岑安咬咬牙,须臾,还是由着了。 南迦头也不抬,沉心上药膏。 抹药也就一会儿功夫,搞定了,再执起她的手放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吹吹气。 哄小崽一样,有股莫名其妙的意味,但又没什么。 呼出的气是冷的,凉悠悠的,抵消了部分痛感。纪岑安不自在,但南迦面无表情,好似这是很稀松平常的行为。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哪怕是当初纪岑安骑马摔骨折进医院,南迦也不曾如此关切她,更不用说这么呼气了。 离得太近,南迦又是微俯身低着头……纪岑安动动指节,无心碰到近在咫尺的唇瓣。 后一刻,又要拿开。 但南迦没让,更为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再吹了几下。 酥酥.麻麻的,犹如没有分量的鸦羽拂过。气息落到手指上,顺着薄薄的皮渗入内里,再沿着骨头向别的地方钻。 陌生的异样感受教人不适,纪岑安心口都收紧。 没多久,指尖也凉悠悠。 南迦半合着眼,停了会儿。 纪岑安一动不动,脑子里空了,待触及到湿润暖热的包裹,嗓音喑哑:“行了。” 南迦听而不闻,耷拉着眼。 指尖,手背,腕节……所有邵予白碰过的地方,一处不落下。 假山后,纪岑安和邵予白贴一起,被对方抓着,两只手都不例外。南迦直起腰背,拉着纪岑安的衬衫领口,轻扯向自己,低低道:“她还碰过哪里?” 纪岑安说:“没了。” “这里?”南迦问,手掌放她小腹上。 纪岑安否认:“不是。” 再上移些到肋骨最下方,南迦抬抬眼,目光沉炙,迫使纪岑安伏到自己怀中:“那是这儿?” 纪岑安不得不挨近些,撑着床沿,呼吸渐弱:“她没对我做什么。” 再次往上点,南迦一寸寸抚着,到锁骨那里了才停住,而后用拇指重重刮了刮,随即揉纪岑安的后颈:“她碰到这个地方了,还有后边……她抱你了,圈住你的肩环着。” 纪岑安说:“裴少阳他们还在。” “你没推开邵予白。”南迦直指重点。 纪岑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等解释完毕,又摸上去堵住。南迦不想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住嘴。 与纪岑安面对面,两个人都快抱一块儿,就像今晚她和邵予白那样亲近,南迦凑过去摸着她的脸,呼出的气都重了些,胸口微微起伏,似在极力压着情绪。 第167页 久久缓了缓,平复过来了,南迦一边抚她的嘴角,一边覆上去:“安静点,刚刚才说好了不谈这些的。” 来不及再开口,纪岑安就被咬了一下,被吞掉余下的话语。 良久。 摁摁纪岑安的左颊,抚到邵予白碰到过的那里,南迦将唇盖她脸上,温柔亲了亲。 · 浴室的门推开,敞着。 花洒出水,淋湿干净的地面。 封闭的空间黏腻,潮湿中夹杂着夏夜的闷热,以及空气里的腐朽泥土味。 第81章 冲凉不费时间, 十分钟左右就能搞定。 这晚,纪岑安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次来这边, 还未摸清房子的布局, 夜里剩下的时光便都随着周身的细汗与热, 一并被舒缓的温水冲洗掉。 南方城市的夏末深夜干燥,整个浴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烦乱, 所有的理智都被无形的念想遏抑着,埋进浓郁的昏黑里。 这一处地方没亮灯,薄弱的光由外面的房间反向泄进,朦胧柔和散发, 无力铺洒在光滑的地板上,再往前延伸些,照着拉了帘子的窗户,与屋外的路灯交相辉映, 透过不算厚实的布料,逐渐融合混为一体,直至分离不开。 凌晨时分的汉成路静谧,长远的街道空无一人,也无穿行的车辆,唯有远处高楼上的航空障碍灯忽闪, 一暗一亮地交替。 红色的光芒在黑幕中显得格外突出, 但又相得益彰。无边无际的黑沉没能完全吞噬这抹刺眼的存在, 闪烁的红亦未照亮任何一个地方, 不会很快就彻底沉溺进这片没有出路的氤氲陷阱内。 纪岑安站在花洒底下, 经受着淅沥的水流, 任由温暖打在肩头, 顺着光洁白皙的背往下淌,打湿窄细的腰身,倏地溅落。她光着脚,仰仰头,又用手撑住身侧的墙壁。 墙壁也是凉的,一抵上去,冰冰的硬质感就传来。 与水温的舒服相反,让人不适。 头发淋了水,软踏踏黏在脖子上,一缕一缕贴合着肌肤,顺直的尾端亦向下,混合着分道的水,经沿高低有致的弧度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曲线。 清瘦的锁骨,平坦的小腹,还有黑发下挡着的、若隐若现的隐秘。 纪岑安扬扬头,看向天花板,眼前的视线是模糊的。 窗户那里留了一道狭窄的缝,偶尔有风吹进,掀起帘子的一角,使得外面的昏黄溢进来。 快洗完了,花洒被关上,流动的水也停止。 纪岑安还倚靠着墙壁,抹过药的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沾过水,被压过她的头顶摁着。 这个澡洗得有点久,比上药还细致。 她们也没逾距,没过那条线,从头到尾都只做一件事。 南迦把人带进来,凡是邵予白碰过的部位,不管是隔着衣服摸的,还是怎么样,全都要弄干净。 还有那身正装,外套,裤子,里面的衬衫……包括别的衣物,全都剥下来扔一边,就那么嫌弃地丢地上。 统统都不能要了。 被别人沾染过的东西,有了其他人的味道,南迦接受不了。 无论是周冲还是邵予白,亦或是纪岑安生命里的哪个谁。 南迦环着纪岑安的后颈,犹如今天邵予白对她做过的那般,掌心放后脑勺那里,手指穿过纪岑安的湿发,凑到她面前,不容置疑地告知:“地上这些……明天让赵启宏扔出去,不能放这里。” 纪岑安张张嘴,要应答。 可后一瞬间又被夺走开口的机会,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南迦也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说不说都无关紧要。 纪岑安身上什么都没剩,借的那套衣服,连同自己的物品,全都一块儿报废。洗过一遍后,她浑身只余下药膏的味道,别的就没了。 到折回房间,纪岑安便留在这边了。转至床上,纪岑安看着南迦。 南迦坐她腿上,居高临下地垂目,温声道:“纪岑安,别一直看我。” 纪岑安这会儿才得以重获自由,拉了拉南迦蒙在自己眼前的遮挡,说:“下去了。” 南迦不听,伏身低下去,又挨挨她,鼻尖对鼻尖,气息落她上唇那里,向后,再是下巴,喉咙。贴她耳畔,南迦有些厌烦她的啰嗦,一晚上心情都不好,这时候更是没耐心听她讲道理,学着她曾对待自己的那样,小声道:“不要说话……” “南迦。” 唤对方的名字,纪岑安不大想这样进行下去。 南迦却应声:“嗯。” “可以了,”纪岑安低语,顿了顿,语气生硬,半带着命令的意味,“下去。” 像当年二人还好着的那时候,纪岑安才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个。她曾经也这么对南迦说话,但当初不是这样的情形,大多都是反着来的,比如要求南迦陪自己吃饭,让南迦为她做什么事,甚至是勒令南迦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出来见她。 相遇的这些天,纪岑安一直都是以另一种姿态示人,从不这么做。毕竟今日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早都没这资格了,上位者换成了南迦,她的话语起不了大作用。 而此刻,许是烙进骨子里的旧习发作,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纪岑安又有点恢复本性的趋势,强硬了起来。 南迦怔了下,攀住她的双臂一僵。 太久没经历这些了,再来一次,仍是无法控制自身的反应。 第168页 过于的熟悉的旧往,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时期。 那些纷乱复杂的回忆涌上心头,忽然就翻腾出来。她们有过许多次的接触,撇开某几次,无一例外都是纪岑安促成的,这人恶劣不改,“要挟”和“强求”已成了常态,成了刻进南迦最深处的一道禁制。 “很晚了,”纪岑安说,调子比以往缓和,“别这样。” 南迦眨了眨眼,似是回不过神,还沉浸在其中。 浴室里的一切已然足够,纪岑安又拉她:“赵管家还在……” 南迦没松开,还是搂着她的肩膀。 “睡了。”纪岑安说,勉强控制着唇齿间的出气频率,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 南迦凑近她脸侧,眸光不变,一言不发了快半分钟,忽又敛起神色。 “安生些……”南迦说,摸她的耳垂,在其耳后撩了撩,“闭嘴。” 换了所处的角度,南迦比之当年的纪岑安有过之而无不及。纪岑安的“冷静”终是被烦躁淹没,闷热的浪潮一拍,这份克制就化为虚无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南迦抱着纪岑安,再凭感觉靠近,继续蒙住纪岑安的眼睛,吞掉那些聒噪。 纪岑安撑在床上,险些倒一边,但又被用力拉扯起来。 星月隐进云层之中,城市变得悄然。 汉成路的那条街上,半晚上都宁静,直到四五点才有车辆出现。 这一片地区寸土寸金,居民少,楼房也不多,放眼望去到处都空荡幽静,连片的树木显露出夏夜独有的沉寂,小别墅里正在发生的事便都融进漫长的后夜中。 城市的西边,与汉成路遥遥的邵家老宅。 这个时间了,邵家宅子里还灯火明亮。 参加完聚会回来的一大家子皆都疲惫,邵家老爷子他们已经睡下了,唯有邵予白还在书房里,三更半夜没困意,定定仰在椅子上,什么都没做,一副坐没坐相躺没躺相的模样。 家里有人还醒着,邵家的帮佣便一同陪着熬夜,侯在外间煮解酒汤,晚一点再端着碗进来。 “小姐。”男帮佣进门,走至桌子旁边,轻轻喊了下。 邵予白大剌剌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动了,好似一座雕像。听到动静,她才回神,正眼看看男帮佣。 “夫人吩咐煮的解酒汤,刚端下来,您喝点。”男帮佣恭敬说,双手将汤水递上去。 邵予白却没喝东西的心思,蓦地拂开,不受这份好意,冷冷道:“端出去,倒了。” 往常邵予白都不会拒绝的,至少对于亲妈的关心,她都是照单全收。这次是例外,不同寻常。 男帮佣迟疑,不明白她今晚怎么怪怪的,可还是没眼色地劝:“夫人说您喝了很多酒,所以特地让我们煮的,你还是……” “理解不了意思,还是听不懂人话?”邵予白斜睨他,嘴巴挺毒,“耳朵有问题,听不见我说的什么吗?” 同在外时是两种态度,不再温润待人,而是没耐性,褪下了那层斯文优雅的伪装,变得有些刻薄。 好在男帮佣已经见怪不怪,到底在邵家干了三四十年了,早就清楚邵予白的本性,对此倒不惊讶,看得出邵大小姐这是被谁惹毛了,心里憋着火呢,所以见谁都刺。 为难地纠结了下,男帮佣还是原路回去,走前,微弯着腰,好脾气说:“那这个就给您放外面桌子上,您要是想喝了再叫我们。” 不敢不顺从,也不敢违背邵妈的叮嘱。 目前这家里还是邵家父母做主,邵予白终究只是子女,在邵妈他们眼里,邵予白仍是孩子。解酒汤定是不能倒的,起码不能够由帮佣来倒,不然明早真正的雇主问起来,届时可交不了差。 男帮佣退出去,尽力不再度惹怒邵予白。 邵予白漠视对方,等这里又只有自己了,才侧眼看看桌上的一堆物件,还有文件上方摆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上。 界面里的第一通记录是红色的,未接来电。裴少阳亲自打的,这边没接。 邵予白忖度着,回忆今夜的事,想着某个人。 她手里捏了张相片,比一寸照大点的那种。 那是张旧照片,很多年前拍的了,俩小女生的合照。 相片上,一脸不开心的矮个子姑娘委屈瘪嘴,五六岁大的样子,正怯生生地抱着另一位扎马尾女孩子的腰,皱着眉头往后躲,不愿被拍。 分明细长的指节曲起,夹着那张照片不放。 邵予白面无表情,笑不出来,不似面对纪岑安时的那样。 回神了,举起旧照瞧了瞧,邵予白手指轻触照片,摸向小姑娘的脸,眉尾稍扬,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82章 那碗解酒汤最后的宿命归属还是垃圾桶, 没起到预定的作用,连同邵妈的关心全都被倒掉,一口不剩。泛黄的老照片也被放回书页中, 置于实木书架的第一排末端, 随意搁置进众多不起眼的藏本里,混迹在其中,成为落灰已久的旧物, 继续束之高阁。 凑合着在书房过了一夜,邵予白形单影只,独自关里面,到天际泛出曦光之际才上楼休息。 微醺的酒劲混杂着整晚的疲惫,清晨的天色沉重,灰蒙蒙的, 阴翳浮在虚空上方, 白茫而混沌。 这月的终末日是周末, 起雾的阴天来得适宜, 浓厚的昏色为周遭的所有盖上一层水汽,七八点了, 窗外仍不见多少亮堂。 第169页 南迦亦一身清淡的酒气,醉得不厉害,但也不是完全酒醒的状态。 乏了,伏在纪岑安身上趴着,倒对方怀里靠着歇气。 分不清哪个时候睡了一回, 大概是刚起雾那个点, 后来又醒了一次。南迦向下退了退, 不让纪岑安好过, 湿润的唇张合, 再给了这人一个变味儿的教训,留下一抹深深的尺痕,让纪岑安记住这次。 纪岑安到天亮了都没怎么合眼,彻夜失眠。她仰躺着,朝向纯白的天花板,感受到南迦动了动,也不再推拒南迦。虚虚抓起皱巴的浅灰床单,窸悉簌簌一阵轻响,布料相互摩擦几下,纪岑安抬手,过一会儿还是抚着南迦的后颈,在其耳后无声地揉按,勾住南迦,往自个儿身前压近。 雾气长久不散,接下来的大半天都在阴霾的气候中度过。 昏暗不明的环境里,她们整个上午都困在房间,关着的门就像是封印,老半天都解不开。 撒过气了,理智回笼,双方还是搂着。 薄薄的光影投射下来,屋里充斥着一种熟悉的氛围。 宛若旧时的延续,处在其中辨别不清现实和过去。 两个人都直挺挺倒着,滋味复杂,沉浸很长时间,心神都恍了,一时半会儿不能归位。 没开冷气捱到现在,纪岑安额角有汗,背后也有。南迦为之拂开粘脸上的碎发,呵气如兰,唇齿间还带着很淡的酒味。 被子乱糟糟,一半坠落地上,一半还搭在南迦窄细的腰后。 颓败的灰将她们裹里头,衬得各自的心绪无所遁形,有些藏起来的东西忽隐忽现。 南迦还攥着纪岑安,又不放开了。 胳膊使不上力气,纪岑安也不会做什么。晚上没离开,眼下就听之任之。 捏起这人的侧脸往上对着自己,触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划一道,南迦眉眼下垂,已然平复了不少。 纪岑安扬扬下巴,拉出一条好看的脖颈曲线。 后面再闭上眼,一睁开就是日上三竿时分。 楼下,赵启宏和众帮佣早都起了,杨婶也在这边。 一行人大清早也不忙活,知道上面的两位不会早起,因此也到了中午才做事。 昨夜那支药膏丢床头柜上摆着,孤零零的。 南迦下床,可没如往常一样醒后就走,甚至门都没出。 又给纪岑安上了次药,再抹了一遍。 纪岑安坐起来,捡起快掉地上的睡袍披上——南迦穿过的,眼下就这么一件遮身蔽体的衣物,没别的选择。 屋里不算太乱,除了浴室和床上,其它地方也还行。 用不着喊人上来打扫。 分开了,各自都缓和下来。 纪岑安比南迦沉默。 昨夜的不清不楚没个结果,也不会有。 药膏还是凉凉的,抹上来就蓦地一刺激。纪岑安坐在床头,向后收收手,下唇微肿,锁骨一片也不能入眼,看起来比烟头烫伤还夸张。 彻底酒醒后的南迦比前一晚还强势,更为沉静,也更为冷厉。 纪岑安这回挺配合,上药就支出胳膊,也不抗拒了。 白光一照,这一处恢复正常。 穿来的那身行头报废了,换成了崭新的衣物。南迦扔一套家居服丢床上,之前在商场买的,这人能穿。 纪岑安接着,也不忸怩,全都换上。 总不能穿睡袍下去,其他人还在。 没进浴室,就在房间里换。 背过身朝另一边,纪岑安兀自收拾。 南迦侧眼看看,目光又从她背后的伤疤上经过。但不再是粗略瞥一下就收回视线,而是站在后边盯着。 新买的上衣款式设计特别,老太太挑的样,符合南迦的品味风格,熟女型,前头小V领,后边细拉链,紧身五分袖。 纪岑安自己穿不了,反手弄拉链不方便。 南迦上前,为之代劳。 指节扣她脊柱沟线那里抵着,南迦若即若离地挨碰,片刻,又低头帮忙,合拢拉链两边。 背上有点痒,触感或轻或重。晚上的感受持续蔓延,纪岑安滞了滞,接着理理衣领子。 力道又重些,南迦面色如常。 纪岑安打直腰背。 沿着伤疤的纹路走移,从上到下,再回去……南迦越靠越近,一会儿,离对方的距离连半步远都没有。 纪岑安侧身,稍回头。 南迦不让她转回来,左手放她腰后。 纪岑安不当哑巴了,率先打破僵局,声音又变了腔调,怪怪的:“别碰了。” 在疤痕最凸出的地方摁了摁,南迦头一回提及这个,情绪莫名地说:“不好看……” 纪岑安不介意,就那么背身拉住她的手腕。 南迦挣脱,抽出来。 又再放回去。 夜里抱着纪岑安时就这么感受过几次了,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 纪岑安没动,不再拉开对方。 身后的体温热乎,带着好闻的香气。 她们身上都是同一种沐浴露的味道,但南迦还多了点别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清香,直往骨子里钻。 伤疤摸得差不多了,没兴趣再做其它的,南迦也适当停住,双手分别放在纪岑安的腰际两边。 纪岑安站着,低眼看了看。 ……顺由细瘦的身形往里收,从后往前摸索,南迦整个人都挨了上来。 第170页 由后面抱着纪岑安,用胳膊搂着。 忽然就那么做,没任何缘由。 夜里的占有欲还没下去,转而又是这样。 纪岑安愣愣,始料未及。 南迦贴着她,脸也挨她颈侧。 背后的温软异样而陌生,这些年从未有过,有着近乎妥协的意味。 明明昨夜都还是那个样,执拗又难懂,揪着一个外人不放,可现在却无端端就服软,态度大拐弯。 毫无关联,像是跳帧了,前一刻还在上演的剧情被硬生生截断,直接跳到后一个阶段,来了个大跨步。 看着缠在小腹上的手臂,纪岑安拧眉,没琢磨透南迦的想法。 也不讲明什么,南迦只那么抱着,以拥有的姿态箍她腰身,过了不久,还转头,将湿热的触感落纪岑安脖子一侧,再是颈后。 喉头一梗,纪岑安嗫嚅。 “站会儿,”南迦柔声说,要求她,“不要转过来。” 纪岑安想问问,试探对方的心思,可还是没有。 难得的一个拥抱,以前不常有,如今更是稀罕至极——往年也是纪岑安强行抱南迦,一来劲儿就拦腰把人托起来,但南迦往往不情愿,不喜欢这样。 南迦不喜欢这般没距离感的关系,有的行为对她而言过于太亲密了些,是比做暧更不能坦然接受的。示弱的拥抱是正儿八经的爱人间才有的举动,那不适合以前的她们。 她俩连伴侣都称不上,离那程度差了十万八千里。爱人,这是个有温度的词语,根本不存在于她们的畸形交往里。 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如同无法实现的妄想。 南迦抱得有些用力,勒着纪岑安,似要把人融骨肉里一样。 纪岑安脑袋里空白,一瞬间卡壳。 不知如何应对,没经历过。 周围的空间都静止了般,针落有声。 二人都光着脚踩地板上,周身单薄清凉。 这么抱一起,谁都不吭声,严丝合缝地贴合着,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南迦的呼吸很慢,有意克制着。 纪岑安眼眸敛起,瞳孔都缩小了点。 ……相互都沉溺在这个时候。 南迦闭上眼,侧头,枕着纪岑安的右肩。 纪岑安容许了,气息也渐渐放缓。 几分钟后,到此为止了,南迦先松开。 纪岑安颤动睫毛,余光瞥向后面。 续上刚刚正在做的事,南迦手向上拉动,把拉链头缓缓提了一截,径直道:“在这里多待两天。” 没有反对的余地,纪岑安做不了主。 南迦温声说:“北苑不能住了,这段时间暂时不能过去。” 肩头还是痛的,纪岑安接道:“你呢?” 南迦没回答,只交代这么一句。 抛开夜里的纠葛,暂且搁下。 纪岑安说:“郭晋云他们在跟踪你。” 南迦:“我知道。” 纪岑安问:“打算怎么做?” “再看。”南迦说。 纪岑安:“有人在艾加安插了眼线。” 南迦停下动作:“谁告诉你的?” 纪岑安:“不是,没有人。” “那怎么知道的?” “我黑了郭晋云住所和裴家的监控。” 这在意料之中,南迦说:“挺能耐。” 拉好拉链了,纪岑安转回去对着:“这里也不安全。” 南迦:“嗯。” “过两天换地方?” “嗯。” 四目相对,撞进另一个人眼里。 干巴巴讲两句正经的,不足以抵消已经产生的感受,分散不了心力。 楼下有人上来了,楼道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敲门响起的那一刻,纪岑安忽而拽了南迦一把,没让开门。 南迦跌她身前,被她挟着托起来。 走几步,把人放桌子上,推开杂七杂八的东西,纪岑安勾起南迦的脸,低伏了上去,不顾外头的逼近。 第83章 覆盖下来的温暖湿润, 柔软而霸道。 来得猝然,利落又果断,毫无征兆。 也没有半句的理由。 似是某根神经猛地被拉扯,应激而做出的举动。 ——迟钝的表现, 慢了半拍, 对适才同样没来由的搂抱加以回应。 纪岑安力气不小, 很容易就托起南迦, 也轻松将其控在桌上,让顺势环住自己的背。 佝偻着身子时,左手还搭在对方后腰上, 往里收了收,使得南迦愈发贴合上来,一点空隙都没留。 这里的桌子是摆花瓶的细脚木桌, 高度一米多, 只有普通小凳子那么大,容不下两人这么折腾。南迦坐上面,连撑手的余地都没有, 必须抱着纪岑安才行,也不能乱动, 否则一歪斜就要掉下去。 顷刻的腾空失重感教南迦不得不靠着这人,大半边身子都挨紧, 抓着她。 落地窗后的帘子严实拉拢,头顶的白灯明亮。 如此姿态, 纪岑安耳廓上的浅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一侧眼就能看到。 南迦什么都没做, 不反抗, 纵容纪岑安, 双手抱她肩膀两边。 与昨夜不同,现下的所有全是纪岑安在掌控,是一方的行为。 南迦成了接受的那个,仰头,上身支起,白细的天鹅颈扬起一道性感脆弱的弧度,致命的弱点都袒露出来。 第171页 在南迦脸上蜻蜓点水地挨挨,纪岑安才转至中间,轻轻封住南迦的唇瓣。 强横,不容拒绝,又自然而然。 双方都顺应而为,不管不顾,纵进这一刻。 延续刚刚没完的那些,呼吸都随着另一个人的靠近而变得不平稳,逐渐加重,横亘在中间的束缚一片片分崩离析,轰然倒塌了。 耷拉下眼皮,南迦手指曲起,不自禁攥住纪岑安的上衣领口,用力收紧,几近使劲到骨节泛白。 以往的戒备蓦地消散,伤人的尖刺亦都折断,剩下的只有这么一个带有温度的人,和记忆里熟悉的样子渐渐重叠交.合,成为一体。 密闭的房间光线昏沉,隐约间周围的事物彷佛都黯然失色,又回到了当初。 相互厌弃,却割舍不掉。另一方是流经骨血的存在,每一次的接触都能引起自己深深的悸动。 一直矛盾,也一直维持原样。 睫毛忽颤,南迦控制不了潜意识的反应,绷直脊背,清瘦纤细的身子仿若一下子就能掰断的枯枝,正在经受回潮的浸润。她的眸子慢慢的就散了,不能聚焦了一般,霎时间卸下了某些过重的包袱,思绪越行越远,直至彻底无法回笼。 拉起南迦的胳膊,抬高些,搭在自己脖子两侧。纪岑安再接近点,稍稍弓着腰背,宛若被拉开的弦。 门外的敲门声扣扣两下,响了一次。 来的是杨婶,到二楼喊她们。楼下已经备好晌午饭了,该是下去的时候。 杨婶也没过多烦人,敲一回没得到应答,便在门口守半分钟,也不催促。 知道她们昨天参加晚宴很晚才过来,外出应酬辛苦,周六肯定要多睡会儿,反正南迦今天没多少行程安排,不急在这一时。 彼时的一楼,赵启宏他们全在底下哎,各司其职地忙着。 厨房里的汤沸腾冒泡,飘香的气味散发,整栋房子都弥漫着食物的香。餐桌上,两人份的午饭已经摆在那里,无需老板发话,赵管家就打理妥当全部事情,压根不用过问楼上那两位的意向,从昨晚某人进门起就晓得该怎么做了。 听见外面的响动了,纪岑安非但没收敛,反而更加过分,又将南迦抱起来些,迫使南迦趴自个儿肩上,必须以她为唯一的支撑。 南迦此时还是刚下床那会儿的打扮,睡袍没了,早被面前这位穿走,换下后又扔一边了。她两条修长的腿伸着,由于人是仰着的,因而锁骨那一截就格外凸显,轮廓分明且漂亮,身形清瘦但不失轻熟的韵味,禁欲中透露出独有的性感风情。 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遮住那一片肌肤,也衬出她有些病态的冷白,以及乌发下方的有致身段。扭曲的纹身图案张扬,与之不符,但又融合得十分完美,像是为她而生的所有物,每一处线条的转折都恰到其分,增一点减一笔都不行。 纪岑安的杰作,也是种独一无二的留念。 伴随了南迦近五年,当初的恶劣与低卑行径,现在成了她身体上不可或缺的印记,早就和她是一体的了,再也剔除不出去。 习惯性的,纪岑安摸了摸南迦的头发,手指穿过,安抚地碰碰南迦的后脑勺。 一如当年,同样的动作,从未变过。 南迦一滞,心底里缩紧,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似的。 感受到南迦的变化,纪岑安再碰她一下。 看向这人的间隙,南迦轻声说:“纪岑安。” 对方用鼻音回道:“嗯。” 南迦又唤了声:“纪岑安……” 纪岑安不应答了,只是再拉她向着自己一些。 杨婶在门口站着,不清楚屋内的景象,全然不知道她们在干嘛,还以为两人没起。杨婶迟疑半晌,又试着敲门,隔着一道墙的距离说:“南总,您起了吗?楼下已经做好饭了,是待会儿吃还是等晚一点?” 房间内依然没声音,但能听到轻微的动静。 显然,那两位都醒了,只不过这会儿不方便。 杨婶聪明人,尖着耳朵听了没多久,自觉应该没事,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先下去等着。 老人家倒没多想,也没往那方面瞎琢磨,只觉得是她们可能在洗澡什么的,或者有别的事。杨婶很快就走至楼梯口,到了底下,示意大伙儿别着急,先等等,并把桌上的饭菜都撤回厨房保温。 赵管家往楼梯那里瞅了眼,随后摆摆手,让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一个个都抻长脖子干等。 全部帮佣都领会,大伙儿也不上楼,要么给杨婶打下手,要么到后花园做清理工作。 今天的日色不太好,阴云团簇,随时都会下雨的架势。 众人齐力将后花园收拾一遍,并将昨晚她们留下的残局一并清扫干净。 楼上,十分钟左右,纪岑安终于放开南迦,但身子还弯着,倾靠在南迦脸边。 二人静静的,南迦垂目,看了看地板,再抬头对着纪岑安的下巴,由下往上地对视。 纪岑安一个字没说,也不需要说。 南迦平缓了下心神,接着,拽住纪岑安的衣角,扯向下边。 纪岑安不动,隔了几秒,才又歪头凑近。 云层重叠,聚集在天空一隅,是化不开的浓墨。 精致的花瓶被推到边角上,摇摇欲落,稍不注意就会将其扫下去。 第172页 但又没有,两个人始终没碰到那玩意儿。 大中午的,外面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的景象,夜里的冷清不复,那边的熙攘喧嚣,灰蒙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周末的热闹。 平行的直道宽阔,一笔先前。 房间的门是又过了一会儿再打开,里面的人一前一后出来。 纪岑安先下去,还是那件小v领上衣,搭配长裤平底鞋,随性散漫,浑身泛出懒懒的气性。她不声不响,到了楼下也没弄出动静,冷不丁出现在客厅,还吓了赵启宏一跳。 再出现在赵管家的视野里,纪岑安已然穿戴齐整,看不出半点端倪。连头发都扎上了,洗漱过一番才下来。 赵启宏喊人:“江灿小姐。” 纪岑安颔首:“赵管家。” 赵启宏应下,可不问南迦一句,不在乎她们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不该操心的就不操心,赵启宏笑笑,差不多就得了。 到底是在这边,赵启宏也没表现得太殷勤,自知为何被调离北苑,加上换司机得事还没解决,他心里有数,明白不管她俩和没和好,那都与他的自作主张无关。 出于避嫌,赵管家适度而为,趁自家老板还没下来,有眼力见地闪一边去。 南迦后一步现身,迟了一点时间。 到桌边坐下,南迦面无异色,看不出丝毫反常,与昨天没多大区别。 出了房间,各自的行为未有太大的改变,相处还是老样子。 南迦的嘴唇有点红,与正常的颜色不同,更深一些。 可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这点。 . 下午,北苑的东西被搬到汉成路。 既然要在这边住两天,后面也不会再过去了,纪岑安的电脑以及行李都被送了过来。 这事是赵启宏在办,他亲自跑一趟,信不过别人,怕电脑被动手脚,不敢随便假手于其他员工。 包括南迦让办的,也是赵启宏亲力亲为。 原先放在北苑的文件之类的物件,这回也全都搬空,一样没留下。无论有用没有,无论是否已经泄露,总之统统拿走另行保存。 赵启宏办事牢靠,教人信得过。 接下来纪岑安有什么亦全权嘱托他帮忙,不再找南迦的助理秘书团。 经过了这一遭,她们都小心谨慎,同盟不靠谱,裴少阳一方不会善罢甘休,谁也预料不到下一步会是怎样。 拿到电脑,纪岑安首先就追踪郭晋云他们的动向,其次再是暗地里查探外国佬Matteo。 而在此之后,她收到了陈启睿的消息。 当还是琐碎闲聊,纪岑安看完就划掉对话,放下手机。 可后一条,料到她不会搭理自己,陈启睿开门见山讲明来意:「你的快件到这边了,不知道谁寄的,找时间过来取。」 并附上一张图片,拍给她看。 放大图片,看清上面的字样,纪岑安停住。 包裹是瑞士寄来的,不大的一个纸箱,看不出装的什么。 第84章 东西是送到阿冲新租房那里, 昨天就到了。 收件人也是阿冲,所有栏目都填的她的信息,姓名,地址, 号码……陈启睿代取的快件, 阿冲不在城里, 趁周末放假送老妈和小宇回老家镇上了, 这两天没空,所以让他帮忙。 以为是公司或者哪个熟人寄来的包裹,孰知不是。 阿冲不知情, 得知是跨国快递后还挺惊讶,毕竟不认识哪门子的外国人, 更没亲戚朋友在国外生活,纳闷是不是快递公司搞错了,要不就是骗子害人,一签收就让陈启睿拆开看看, 这才发现是给纪岑安的物件——纸箱里贴了张纸条,用中文写着纪岑安的名字。 当是纪岑安住的地方不方便收快递,因此填的那边的地址, 阿冲他们也没纠结,转而通知她一声。 纸箱里有一个盒子, 陈启睿没打开,不窥探别人的隐私,只将纸箱上附带的单子一并拍完整, 让纪岑安自己看。 寄件的那位叫Nicolas Federer, 身份信息都在单子上列着, 明显就是收钱做事的小喽啰。 纪岑安从不认识什么叫尼古拉斯的外国人, 更没有哪位外国相识姓费德勒,连国内的朋友都对她避而远之,甭提那些洋老外了。谁会没事远隔重洋寄东西给她,不会有。 只能是父母和大哥。 没别的怀疑对象。 纪岑安怔了怔,一回神手机都息屏了。 陈启睿没再发多的消息。 点回去,确认一下。 纪岑安拧眉,薄唇抿着,少有的脸上变得慎重。 反复放大看了两次,她回消息: 「行。」 「晚上过去。」 没多余的废话,不讲有的没的。 不了解东西为什么会送至阿冲的住处,先顺着摸索。 陈启睿高冷,至今蒙在鼓里,懒得问她怎么回事,把话带到就完事。 这位自打饮品店放假就乐得清闲,眼下阿冲一家子都不在,他外出上网打游戏了,没时间啰嗦,定了上门的具体时间就火速下线,一概不清楚纪家破事,对那些不感兴趣。 还没搞清楚包裹的来意,纪岑安不提前声张,等拿到东西再说。 顺着单据上留的信息往下查,轻而易举的,在网上就能摸到寄快递的Nicolas Federer的网络痕迹,包括对方的照片,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照分享。 第173页 果不其然,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秃头中年外国白男,约莫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看就是毫无特色的普通人。 将Nicolas Federer扒了个干净,蛛丝马迹都没放过,纪岑安找不到一丁点有关大哥他们的存在,彷佛包裹真是秃头白男闭眼乱寄的。 但另一方面,从秃头白男的日常分享可以看出,他的生活条件并不怎么样,非常一般,可他最近的照片里,他似乎突然发迹了,不仅有钱出入酒吧显摆,还买了辆九成新的二手车。 纪岑安翻着电脑,心往下沉了沉。 对面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年了,从事发那天起,大哥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直接人间蒸发了,不论自己怎么找都不行,甚至刚出问题那会儿,她还曾发过不少消息给他们,通过邮件和其它所有能用上的方式,但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别说收到回复,连他们的影儿都寻不到。 大哥和父母就是刻意撇下她,否则不会做得那么绝。 那时为了拖延更多的时间,大哥一度给她下套,让她高调当活靶子。 出事前,她还像个傻逼似的大办派对,收了大哥给的零花钱肆意挥霍,没脑子地邀请一众臭味相投的垃圾到豪宅里彻夜狂欢,不知天高地厚地作死摆阔,参加拍卖会、投资车队、飞到朋友的私人海岛上搅和场子,跟人打架搞出大新闻。 外界的注意力都在她这个飞扬跋扈的富二代身上,等着看乐子。大哥还打电话护她来着,可没等到回家被训,一记现实的重拳就砸得她一塌糊涂。 当初都能狠心抛下她,而今又千方百计送快递回国,定然不是良心发现幡然醒悟的戏码,指不定挖坑等她跳。 掌心蹭桌角边沿磨了磨,纪岑安满面凝重之色,思索良久,还是关闭电脑界面,轻合上笔记本。 . 约定的上门时间是晚上九点,天黑以后。 赵启宏开车送纪岑安到阿冲他们的新租房,南迦知情,没说什么。 新租房在北区,离大学城半个多小时车程,临近艾加公司。 照旧是安保相对更完善的电梯房,由艾加公司提供的免费家庭住房。陈启睿和江添都挤这里长住,沾阿冲的光,顺便也是为了相互照应。 纪岑安与阿冲保持半断联状态挺久的了,私下有在关注周家的动静,清楚他们这阵子一连换了好几处住所,但没亲自来看过。 新租房里只有陈启睿,江添也不在,跟着阿冲一块儿回镇上了。 ——江添其实和阿冲是远房亲戚,江添他爷和阿冲的姥姥是兄妹,曾经是一家人。 纪岑安进门,陈启睿叼着烟趿拉起人字拖出来,十足的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 其他同伴不在,没人管,他过得挺随心所欲,典型的邋遢单身汉模样,就差穿大裤衩子白背心了。 纪岑安打量一周,随口问:“江添跟着去做什么?” 陈启睿也随口答:“烧香上坟。” 瞄他一眼,纪岑安皱眉。 陈启睿勉为其难解释:“明天是他爹妈,还有阿冲她爷的忌日。” 纪岑安愣了愣:“一起?” “一天死的,肯定一起。”陈启睿说,独自待这边闲得发慌,好不容易来个活人,便话多地讲讲。 江添家九几年开旅馆的,做小生意,阿冲她爷当年就在江家旅馆里打杂补贴家用。后来有一天晚上小旅馆无故失火,江添爹妈和阿冲她爷就一块儿烧死在里面了。 那次死的还有到镇上祭祖的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妻加一个襁褓之中的奶孩子,反正挺惨烈,一个都没活下来。 二十几年前的变故了,那会儿江添才出生不久,要不是当晚他被父母送到还活着的奶奶那里,交给老人家照看,保准也早就夭折了。 陈启睿三言两语讲得没头没尾的,细节方面不提,大致说一嘴。他把箱子丢给纪岑安:“接着。” 鬼使神差的,许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加上心里无缘无故的烦乱,纪岑安又问:“老家在哪儿?” 陈启睿反问:“怎么?” 纪岑安说:“问问。” 陈启睿说:“你肯定没去过,一破地方。” 心里有种古怪的直觉,纪岑安执意:“哪个破地方?” 吐出一口白气,陈启睿夹着烟:“高桥镇。” 早前阿冲他们一直说是Z城本地人,讲得比较笼统,从未提过这个地名。 听到耳熟的地方,还是上次去过的,纪岑安顿住:“你们和张林荣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 陈启睿挑眉:“你知道张林荣哪里的?” 纪岑安扯谎:“在酒吧听张林荣说过。” “算是,”陈启睿点头,“不然也不会去他那里打工。” 很多事本来就有关联,都是有原因的。不过都是无关要紧的琐事,纪岑安一个外人,大家也不可能刚认识没多久跟她提这些陈年旧往,何况是这种天灾人祸的意外,讲了纯粹是徒添伤心。 也就现在混熟了,加上俩当事人不在,陈启睿才多嘴瞎咧咧,他抖抖烟灰,看向盒子:“这什么?” 纪岑安搪塞:“朋友送的礼品。” 陈启睿不信,当场嘴毒地拆穿:“我就这么好糊弄?” 纪岑安不辩解,爱信不信。 第174页 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陈启睿咬咬烟嘴,睨她一下,不说拉倒。盒子给她了,阿冲交代的事情做完,陈启睿径直开门送人,不挑明某些话,别有深意说:“下次别写这儿的地址,没地方收就送店里,我可以代拿,不用找阿冲。她工作忙,没空。” 纪岑安领会,答应:“下次不会了。” 甩半包烟给她,陈启睿说:“别介。” 纪岑安:“知道。” 陈启睿眯眯眼,又吐了口烟气:“小心点。” “嗯。” 点到即止,拿到纸箱就走。 一个人上来,一个人下去。 纪岑安到车上,身形隐蔽,等开出一段距离了再打开盒子。 盒子里装的一样旧物,还有一张带有瑞士景点风景的明信片。 旧物是一条项链,上面串着一把钥匙,那是纪母的东西,曾经纪岑安送给亲妈的生日贺礼。 明信片空白的,什么字迹都没有。正面只有景点风景,反面一片白。 那么大的盒子,里头就这俩物件。 极其中看不中用。 翻来翻去看了几遍,空箱子里也再找了两次。 如果不是快递公司出了差错导致快件遗失,确实只有这两样东西,找不出其它的。 纪岑安把着项链,低头打量了足足两三分钟,神情越来越复杂。 东西是哪个人寄来的? 他们仨,大哥,父母,亦或只有亲妈? 还是别的谁,比如裴少阳,借此给她一个警告。 摸摸项链上的钥匙,纪岑安斟酌思忖。 钥匙不是项链上自带的配饰,好像是……用来开保险箱的。 不确定是不是,拿不准这个的用途。将其取下来,放身上藏着,等晚点再琢磨。 手机有来电,恰巧是南迦打的。 眼皮子一跳,感知到不对劲,纪岑安立马接起。 不待她开口,电话那头先出声:“孙铭天出事了。” 她心里收紧:“怎么了?” “车祸。”对方长话短说,“还在抢救,刚送到医院。” 第85章 安稳过了一段消停的清静日子, 该来的重击延迟爆发,阵仗颇大地整了个狠招——虎口夺肉得付出代价,对面不会任由这边摆布宰割, 煞费苦心布局已久却被横插一脚的仇总要有个结果。 她们回城后就再三提防, 担心那边的反咬报复,但谁都没想到那些人会直接向孙铭天下手。 这边阵营里最不应当遭殃的就是孙铭天, 毕竟老滑头有钱有地位,千年狐狸成精, 有钱有地位,分量摆在那里,牵扯到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 稍不注意就是引火自焚, 但凡掂量一下都不能动他。 可偏偏就是孙铭天,只他一个。 不是早被盯上的纪岑安或南迦,甚至不是其他的小喽啰。 车祸是在C城城外发生,出事时孙老头儿一大家子都在,一家人趁周末到郊区休闲散心, 回程的路上遭遇了不测。车子上高速不久就侧翻了, 分明没撞到另外的障碍物,但司机如同中了邪一般, 加大马力就冲出弯道,失心疯地带着全车的孙家人去死。 那车上一共载了四人,后座的孙铭天和他老婆被发现时还活着, 可前排的两个就没那么走运了。司机当场死亡, 走得痛快, 另一位则是孙铭天的大儿子, 左胸被斜坡上横生的树木枝干插破, 没能等到救援就咽气了。 孙铭天和他老婆的伤势也都挺严重,据说被抬上担架那会儿满脸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奄奄一息的,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 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活不活得了都难说。 即便能救治,后续的恢复也不一定能跟上。 到底一把年纪了,鬼门关走一趟,可能会落下瘫痪、残废什么的。 接完电话,纪岑安脸色沉了沉,比白日里的天气还阴郁。 不用怀疑,这事必然跟裴少阳他们脱不了干系,那群人绝对是幕后黑手。 纪岑安之前查孙铭天就捎带摸过那位司机的底细。司机是孙家的老员工,二十出头就为孙铭天开车,勤恳敬业了二十多年,勉强算是孙老头儿的亲信之一。此次问题出在司机这儿,肯定是被他们耍手段逼迫了,被拿捏了把柄,走投无路才会如此。 裴少阳擅长心理战术,伪君子一个,郭晋云就是听他话四处撒尿的疯狗,这俩神经病联合起来,背地里保准又干了丧尽天良的坏事。 记起郭晋云召集的那些个流氓混混,纪岑安隐隐感觉到怪异,潜意识里就觉得少不了寸头男和猴男的功劳。 她总是把目光放在近处,发现他们跟踪南迦,出现在北苑和汉成路附近,以为这行人会找南迦和她的麻烦,但如果寸头男几个只是幌子,用来分散她俩的注意力,真正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孙铭天。 ……监控里可以看到,郭晋云找了两拨帮手,长得凶神恶煞的那几个壮汉从来没找过她们,只有在郭晋云的小三层老屋才见过。 这一步是险棋,也是稳赚不赔的一步。 孙铭天死了,她们就失去了最大的后助力,再也抗衡不了裴少阳他们; 孙铭天没死,那也不亏,至少可以借此示威,警告这边。 两方早就撕破脸皮了,自打孙老头儿出手收并西盛的那天起,局面就注定了不能轻易收场。 第175页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是这边先不讲道义,那对面自然不会客气心软。 不管她们承认与否,即使这阵子再怎么内斗,大家各有各的算盘,但孙铭天的作用从来都是主心骨级别的,少了他,不仅这场结盟会散,参与到其中的合作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南迦势必首当其冲,其他的,黄延年,女老板……一个都跑不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不是大度的善茬,不至于被抢了利益还没所谓地接受,依照裴少阳睚眦必报的作风,必须有人先玩完才行,否则谁都别想好过。 如今这里头唯一还置身事外的就数邵予白了,她不算是站队了这边,起初就是为了生意下场,后面也可以为了明哲保身而倒戈相向。 望向车窗外,瞧着黑乎的马路,纪岑安的唇线就没舒展开过。 邵予白做得出那样的事,落井下石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上次在庄园里,她们还不欢而散,谁知道邵予白往后会怎么选。 即便会继续帮忙,必定也将伴随着各种无理的附加要求,故意刁难都是好的,或许会更过分。 太清楚这些昔日旧识的德行,纪岑安敛起视线,再低头瞥了下手机屏幕。 一路开回汉成路,中途没有片刻的停留。 房子里,南迦早出去了,连夜赶往C城,过去处理那边的突发状况,站出来稳住动乱的大局。 C城那边,黄延年他们也没歇着,一样是抓紧时间解决事端,一边等医院的消息,提心吊胆侯着孙铭天的生命安危,一边火速加急做安排,以免之后自乱阵脚。 南迦是收到消息就赶往C城,路上抽空告诉纪岑安一声,等纪岑安再进门,南迦已经在路上,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能抵达C城。 临时的插曲过于棘手,全部人都猝不及防。 孙老头儿的背后是一帮利益捆绑的集体,南迦需要做足准备,假使孙铭天救不回来,那她就得试着拉拢孙铭天背后的团体。 倒不是南迦冷血,人还没死就在筹划其它打算,现实就这样,利益的后方永远是群体,个人只是代表而已。这种紧急情况必须分清轻重,南迦比谁都明白。 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事,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纪岑安没意见,接电话时就想到了。 这晚,这人也没歇着,彻夜未眠坐在电脑前,翌日才有别的行动。 紧要的变故当前,有的矛盾和固执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她们那点纠葛无足轻重,谁要出去,谁留下,至少现在不是首要的问题。 孙家在出事的当时就报警了,现场交由警方维护处理,查案取证之类的也是警察同志在经手。 生死攸关的秩序方面还是得让专业得人员接手,无关人员不应当掺和。这出车祸往正经了讲就是谋杀犯罪,具体的需要警方着手解决。 一夜动荡。 C城第二人民医院内,手术室门外的指示灯亮了整晚,天明后还亮着。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警方来了一次。 警察办事效率挺高,仅是一晚就查到孙家司机的遭遇,查出司机近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本来欠了一堆无力偿还的高利.贷,但前几天却突然还上了所有赌债。司机的家人对此并不知晓,他有一双正在读大学的儿女,得知父亲出事后,司机家的亲属也连夜赶来。 司机还债的钱来路不明,从哪儿来的还未查到,他是用的大笔现金分批缴存,然后飞快还掉了高达两百多万的巨债,没有动用半分给子女留的教育资金。 目前不排除是□□的可能性,兴许是司机以命换钱,又兴许不是。 南迦没去医院,为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暂时不过去添乱。 夜里忙完就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低调出去。 南总干脆果决,来了以后就只单独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墙头草黄延年,一个是孙铭天的得力助理。 黄延年也不是百无一用的草包,关键时候挺能靠得住,而且越是这种时候,黄延年反而镇定冷静,比其他人更为理智。 和他周旋了半小时,南迦转头又离开。 同孙铭天的助理见面后,确定基本的流程,南迦转至医院附近晃了一圈,再回到过夜的酒店。 有别的“尾巴”跟在后边,从离开医院那边起就尾随上了。 南迦警觉,发现了异常,但不表现出来,还是装作不知道,径直到酒店的停车场,再下去。 因着信不过身边的人,南迦没带助理秘书出门,是只身出行。酒店安保做得不错,光天化日之下,“尾巴”不敢贸然行动,不会对她怎样,顶多是悄摸猥琐地跟踪,以便给雇主汇报消息。 停好车,南迦故意到上面的大堂绕行,接着上到对应的房间楼层,东拐西拐地转来转去。 那个“尾巴”竟然也跟了进来,是这家酒店的房客。 一高个子男人,块头瘦弱,面相很斯文,长得正派,一点不像是干烂事的坏种。 走到楼道口,似是反应过来南迦已经发现了,斯文男人愣了愣,转而佯作淡定,又从容不迫地打开一个房间的门,刷卡进去。 仿若自己不是跟踪的,只不过碰巧和南迦同路,是南迦多想误会了。 南迦挺给面子,顺着斯文男人的意,原地站了没一会儿,转身也走向过道的尽头,再转个方向,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 第176页 转进另一边,斯文男人就没再跟着了。 不过他后面肯定还会留酒店里,起码在南迦离开以前,他不会先行离去。 刷卡,开门。 南迦回头看看,算着怎么解决男人。 跨步进门,侯在角落里的某人也神出鬼没地出现,不知何时进来的。 赶在门关上以前伸脚上来,抵着,侧身闪进来。 南迦腰背直着,不由自主往后仰了仰。 门被合上,对方捂住南迦的嘴,变态似的挨上来。 酒店房间的门窗紧闭,凡是透光的地方昨晚就被遮住了,此刻里面黑沉沉,视线很是不清楚。 虽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南迦也没挣动,一接触到就晓得是谁。 被带着往里走,走出一段后跌床上倒一处。 纪岑安欺身压来,挺有觉悟地说:“是我……” 第86章 上方的人有点沉, 不算重,但大半重量都落了下来,摁得南迦几乎换不过气。身子陷在软和的床间, 南迦拧着窄细的腰肢,右手抵胸口, 隔着朦胧的昏暗望向上面,不咸不淡低语:“起开。” 对这位的到来不觉惊讶, 半分愕然都没。 习以为常了,挺镇定平静。 不跟来才奇怪, 肯老实规矩待在Z城就不是纪岑安了, 不可能的事。 何况也没人拦着,某人自昨天出事起就已“解禁”,眼下是可以随便外出的自由身。 屋里闷热,刚进来还没开冷气, 纪岑安穿着浅灰棉T袖配长裤, 倒一身短装的南迦怀里,肌肤相挨更不舒服。南迦嫌弃,推了推她。 纪岑安岿然不动,小声说:“歇会儿再起。” 南迦难受:“一边去。” 纪岑安耳朵好使:“嗯。” 可不见行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南迦问:“你来做什么?” 纪岑安说:“到这边看看。” 南迦:“赵启宏呢?” 纪岑安:“他没来,就我一个。” 没收到赵管家的线上汇报,不知道这人何时到的C城, 又是咋来的。南迦拽她衣角, 无心摸索上去:“怎么找到这里的?” 纪岑安打马虎眼:“昨晚就知道。” “我没告诉其他人。” “这样。”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庞, 南迦还是剜她一眼:“也没跟赵启宏说。” 纪岑安含糊道:“不是问的赵管家。” 南迦轻言:“你又自己查的。” “不是, ”纪岑安否认, 没那么大的能力, “没查你。” “那是别人。” “找了郭晋云他们。” 寻至这边不难,从郭晋云他们着手就行。那群人也在找南迦,老早就尾随着了,时刻都有眼线向C城那边上报动静,只需要监督郭晋云的住所,基本就能得到这边的全部消息,包括孙家的情况。 用力扯衣角,往下拉拉。南迦眸光难喻,冷着声音:“本事见长。” 不满意她的做法,涉及到裴少阳兄弟就是以身试险。 无视话里的不中听,纪岑安说:“先前跟了你们一路,到了也没多久。” “早上到的?” “你见黄延年的时候。” 今晨很早那会儿,七八点钟。 天没亮就坐车赶来,不嫌费事儿。 心里不受感动,南迦神情凝重:“下午回去,别留这里添乱。” “没添乱。” “让赵启宏来接你,要么自己订票。” 纪岑安油盐不进:“不行,走不了。” 南迦:“没人顾得了你。” “我可以帮你。” “用不着。” “黄延年他们不一定靠谱,不顶用。”纪岑安低低说,扭过她的脸,迫使对准自己,薄薄的呼吸悉数落她唇间,姿态暧昧亲近,“你信不过他们,需要我在这儿。” 南迦转开脸,由其手掌里挣脱:“回C城待着,这边不需要谁来。” 纪岑安不听,执意留下。 费尽心思来的,没有见一面就离开的道理。况且是为了事情到这边,也不会胡闹。 南迦形单影只在此,身边没帮衬,其实比她更冒险。至少纪岑安明面上可以不现身,没被监视,能在暗中行动,还可以随时都反过来盯着郭晋云几个。 无论愿不愿意,这种情况下,南迦都需要纪岑安,远比其他人更为要紧。 她们口头上不退让,两相依偎的姿势又极尽缱绻,莫名有点分开太久再重逢的意味,搞得有些别扭,莫名就不自在。 分明只分开一晚,昨天才在房子里见过。 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总之有什么不同了。 应当是现今的紧迫局面所致,有外力因素在,使得那些本来无法缓和的症结暂时被搁置,因而没那么恼火了。 ……也不太像,理不出个合适的由头。 纪岑安说:“赵管家放心不下你,他让我来的。” 南迦语气很干:“这些事不该他管。” “怕出事,一晚上都没睡。”纪岑安又道,一番话讲得没名没姓的,也不知道是在说赵启宏还是哪个。 南迦张张唇,腰间的揉捏让其一时无言。 纪岑安变本加厉,愈发得寸进尺,趁着昏暗挨她嘴边,有意无意碰到她的下唇,凑近要含不含的,吞着她齿关里吐出的热乎气,故作低姿态地说:“坐车累,很困。” 第177页 Z城到这边也就个把小时,跑一趟不至于累人,主要是一晚上没合眼,又东找西找了半上午,一直没停过,所以疲惫。 某人挺上心这次的意外,这么拼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怎么。 南迦坚持:“尽快回Z城。” 纪岑安再收收力道,指尖摸着光滑的肌肤刮擦两下。 漫不经意的,成心又没所谓的样子。 定然不会照做,左耳进右耳出。 讨嫌爱多事。 南迦动不了,双腿都被纪岑安用膝盖抵着,不仅两条胳膊被压过头顶,小腹上也传来时有时无的撩拨。她穿的衣服紧身衬衫向上缩了一截,纤细的腰肢露在外头,而纪岑安的T恤宽大,松垮垮的,下摆便落她身上。痒痒的,随着纪岑安的轻微动作,更是像有东西在她小腹上轻轻地拂。 纪岑安不自觉,非但感知不到南迦的异常,边说着,还边再贴上来些,让南迦不得不对着她,哪儿都躲不开。 “刚刚那个男的,他还会跟着你。”纪岑安说,很能转移话题,谈不拢就避开重点,换成其它的问题,她抽出一只手,放到南迦肩上,“他跟你很久了,发现没?” 敏感地平缓气息,南迦自控力极强:“嗯。” 纪岑安说:“哪个时候察觉到他的?” 南迦不回,只再推对方的手,不给摸着。 纪岑安说:“问你。” 南迦:“医院外面。” “他从你出去就在了。”纪岑安温声道,“你没发现。” 南迦沉默。 纪岑安:“他们早就猜到你会去找黄延年。” 南迦颤颤嘴巴,倒不说什么了。 南总的行程不难追寻,都不用安插眼线,很容易就能她的计划。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她一定会过来,到了这边也一定会联系某几个人,不只是黄延年,接下来还会有别的对象。形势所逼,她必须那样做,必须处理好这边的一切。 裴少阳他们派来的手下也是根据这一点才能找到她,只需守在特定的地方,她迟早会现身,他们也不用太费力就能摸到酒店来。 纪岑安坦白:“我见过这个人,前两天看到的。” 南迦心神一动,盯着她,看她的轮廓。 纪岑安如实交代,讲起郭晋云的老屋。 斯文男人不在上回的参与者之列,这阵子连Z城都没去过,但他和猴男有关系,也跟上次那群壮汉有牵连。 斯文男人是猴男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领头壮汉的朋友。郭晋云能认识这帮子垃圾,估计就是猴男在中间牵线,而斯文男人应该就是他们派来处理C城这边的麻烦的狗腿子。终归是出了人命,郭晋云可不敢冒失到C城来,以免横生枝节被怀疑。 孙家的车祸,这堆之前就已经网罗好的混子应该没少出力——孙家司机在染上赌瘾前,曾数次出入某娱乐会所——那家娱乐会所偏巧就是壮汉他们常去的消遣地方。 孙家司机怎么欠了那么多高利贷,又是如何拿到那笔来历未知的资金,多半和这些人有关系。 南迦现在这么匆忙就赶来,还是一个人,难保会不会再出乱子。 纪岑安知道的挺多,说:“郭晋云这两天回了他家,故意那样做,在撇清关系。” 南迦问:“裴少阳也是?” 纪岑安:“他在公司,孙铭天出事时正在参加酒局,明天要出差。” 南迦沉吟,眉头皱起。 “短期内,为了避嫌,他们两个应该都不会来C城了。” “很可能。” 纪岑安问:“孙铭天怎么样了,还在手术室?” 南迦说:“之前还在。” 只是在医院外面晃过一圈,里面究竟如何了,南迦还不清楚。反正今上午为止,孙老头儿的老婆是脱离危险了,孙铭天还躺着,生死未卜,抢救了十几个小时了,估摸着是没啥希望了。 这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在筹备孙铭天大儿子的后事,不管老头儿醒不醒得过来,法医鉴定结束,家属可以领回尸体了,必定要操办一场隆重的丧事。 死了人是最可悲的,一条鲜活的命,那是金钱不能弥补的。 两方的问题注定不能善了了,即便孙铭天也没了,孙家其余人也忍不下这口气。 孙家已经默许了南迦的做法,接受她的安排,全力支持她。 南迦没瞒着,全都告诉纪岑安。 聊了聊,纪岑安没异议,也同意南迦的计划。 抚了下南迦的颈侧,纪岑安柔和叮嘱:“小心些,别再出事。” 南迦说:“还要在这边再待两天。” 纪岑安:“我陪你。” 南迦没吭声。 纪岑安:“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要做什么?” “有事。” 听出其中太过随意的敷衍,南迦挣动,并放开衣角直接推这人胸口以下肋骨的部分,力气有点大。 其实也不是非常使劲,都不能把对方推开。 但似是被碰到了很痛的地方,纪岑安冷吸一口气,忽然重重嘶了声。 南迦顿住,下意识要再摸上去。 纪岑安却避开了,不让碰。 觉察到端倪,南迦问:“伤到了?” 纪岑安不承认:“没有。” 南迦敏锐,皱了皱眉:“哪里有伤?” 第178页 纪岑安嘴硬,坚决不认,方才还挺能来事,现下却不松口。 南迦面色微变,蓦地拉了一把,将其反压在下方,开灯。顶上的白亮刺眼,纪岑安转开脑袋,又被按住。 腰腹上一凉,宽松的T恤被往上推。 纪岑安飞快用手挡着:“别看。” 南迦当即就阴沉下脸,眼神晦暗。 第87章 双方上下相对, 掩藏在布料后边的“秘密”暴露得十分彻底。 纪岑安肋骨那里,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 隐约都渗血了,泛出骇人的暗紫——如同被狠狠打了一棒子才有的伤势,或是遭谁蛮横踢踹了。 有些惨烈,肉眼看不出伤到里面没,但依照这架势, 估计也没差了。 某人还挺能忍, 都这样了还到处跑,铁打似的不要命。 不晓得是痛觉迟钝还是纯属有病,死作瞎折腾,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嘴硬得讨嫌。 一进门就作怪,要不是被弄疼了,保准还会瞒着。 拉开她的胳膊,南迦语调凝重:“怎么搞的?” 纪岑安说:“没事。” 南迦冷冷的,洞悉她一贯不知轻重的毛病:“你去找了裴少阳他们。” 纪岑安否认:“不是, 没找,我也办不到。” 有点凉的指腹摸上去,南迦触着淤青, 料准了这人, 径直道:“去了哪儿?” 纪岑安敏感,不由得收紧平坦的小腹,脖子一侧的青筋都稍稍显现些微, 她不适应这样, 下巴都随着绷直的神经扬起, 后脑勺磨着身下的床,向旁边又缩了缩:“行了,不要碰了……” “别动。”南迦拽她回来。 受不住痒意,浑身针扎一般,纪岑安要拂开南迦。 可无济于事,南迦按着她,无心再摸上去。 纪岑安紧实消瘦的肚子都抖了下,马甲线隐隐可见,身体像细绳绷着,锁骨都更加凸显。不大想提这个,她扯了扯衣服,又要盖住腰身:“已经看过医生了,检查了的。” “在C城伤的?”南迦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纪岑安说:“摔了,不小心撞的。” 睨她的脸,南迦再将衣服推高点,看另外的部位。 “去了哪个地方?”还是那句问话,南迦沉声张口,不被这位的搪塞忽悠。 纪岑安语焉不详,说不出个虚实。 南迦:“赵启宏知道这个,他帮你了。” “赵管家不知情,没告诉他。”纪岑安回道,惯能扯淡,睁眼讲瞎话。 不用怀疑,赵启宏必定知道,且还帮纪岑安打掩护了,所以不照实汇报给这边。 都进了医院,又是私下查证又是趁清晨赶往C城,安排得这么紧凑还有条不紊,没帮手打配合才有鬼了。也就赵启宏肯趟浑水,只有他能帮纪岑安隐瞒,不然杨婶他们早向这边打小报告了。 南迦隐忍,掐她的软肉。 纪岑安这会儿倒矫情起来,嘤咛闷哼:“痛……” 南迦不心软:“摔能摔成这样?” “天黑翻墙没看路,后面有人追,来不及走平道,爬上去踩空了。”纪岑安讲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的口气,“他们人多,打不过,只能先跑。” “不是没找裴少阳他们……” “没有,不是他俩。” 再使力些,南迦面上很臭。 纪岑安交代,是去跟踪猴男他们了。 ——网络不是万能的,有的东西监控查不到,无能为力,只好冒险找到可疑的地点去。 孙家出了事,猴男他们百分百会有所行动。而不出所料,这群做了亏心事的傻缺昨晚就按捺不住担忧,怕被发现,也学郭晋云一样主动制造不在场证明。但他们脑子不灵光,也不如裴少阳兄弟两个沉得住气,一行没智商的不懂避嫌的原则,不但没分开,还自作聪明成堆打挤地搞了个聚会,去私人经营的棋牌室过了一晚,以便必要时相互作证。 可惜队伍里总有胆小怕事的,期间不免絮絮叨叨埋怨两句,话多说漏了嘴。 纪岑安遇到了点麻烦,差点有进无出,好在最后还是化险为夷,就是跟人打了一架。 对面没在她这里讨到好,她也挨了两下,当场嘴里都有血沫味儿了。不过也确实检查过了,连夜拍了片,没事才离开医院。 细节的都跳过不讲,纪岑安没所谓,躺着侧侧身。 “我能帮你甩开外面那个,”纪岑安说,不在意淤青,“他晚点应该会走,换别的耳目来。” 南迦勾着她的腰,将其掰正:“待会儿再去一次医院。” 纪岑安不乐意:“不去。” 南迦:“晚点会来人带你。” “你呢?” “顾不了这些。” 纪岑安:“你还要做什么?” 南迦不耐,单手按她没受伤的地方,心情俨然不大行。 本来就很差,孙家车祸后就严肃不苟,此刻更是木着脸。 纪岑安不知趣,反过来拽南迦的手腕:“去孙家,还是见其他人?” 南迦:“谁都不。” “那就是赶我走。” “嗯。” “能留下么?” “不能。” 小腹上再是一痛,纪岑安险些龇牙,而后还是憋住了:“我不找事。” 南迦听而不闻,垂垂眼,近乎坐她腰间,目光沉炙。 第179页 纪岑安:“这边你应付不过来。” 南迦:“用不上你。” “不一定。” …… 各自的坚持不同,没得谈。 南迦执意,无论对方态度的软硬,不会点头答应。 纪岑安也不急,清楚南迦会是这个反应,她撑坐起来,上半身支起,由躺着改为坐着,一只手还撑在身后。 随之的,南迦变得坐她腿上,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人抱住,一抬胳膊就能将她完全拢到面前。 愈发亲昵的,两人对视,分明还在争论,可莫名又透着一股子耐人寻味的怪异。 感知到纪岑安的不安分,小心思挺多,南迦向后避开,纪岑安却先行揽着她,再度拉近距离,不给退开的机会了。 轻揪她的领口,南迦说:“放开。” 纪岑安置若旁风,不顾小腹上,手又向自己这边按了按,让南迦再挨上来点。 手都搭她锁骨那里,一会儿移到双肩,宛若木头一样感觉不到她的意图,南迦低着眼,嗓音轻弱,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之后都没空。” 纪岑安没有自知之明:“你在关心我。” 南迦淡漠:“接下来也没谁能顾得了你。” 纪岑安:“我不需要。” 南迦:“孙家……” “你不是想我走。”纪岑安打断道,却不点明更多的,声音压得很低,略微都有点哑了。看透了表层的虚晃,直直瞧着南迦,纪岑安抚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时轻时重,举动无端端变得有些暧热,牵扯不清。 南迦不为所动,只说:“手术结束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还要去医院。” 话锋仍旧一转,不栽进某人的言语陷阱。 接近她的唇畔,纪岑安另有意味,打量着她,眼都不眨一下。 好像摸清了她的全部底细,彻彻底底的,什么都骗不过。 不喜欢这样的探究,南迦别开脸,想要继续开口,可话到嘴边又止住。 纪岑安又故意用力一收,恶劣得很,让南迦一扬,都快趴她怀里。 这般搂抱过于亲密,温软贴温软,两个人身上都有着熟悉的气息,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野里,也能相互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细微变化,甚至是呼吸的起伏和换气的急缓不同。 南迦有些紧张,情绪在变动。不是生气,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受。 每当纪岑安接近一分,或是变相点破某些东西,这样的情况便加重一分。 南总向来都是利落的作风,不爱拖泥带水,正如她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但眼下她不够坦诚。 一根共同拴住她们的线拉直了,扯着各自。 纪岑安不规矩,手又向下,沿着脊柱沟划过,慢慢的,一点一点…… 也不是太过界的行为,中间还隔着一层布。 可无缘无故的,如同被剥离了遮挡般,南迦颤了颤,不自禁就再抓紧纪岑安的衣服,将袖口那里都揉皱了。 纪岑安假意要挨上去,南迦反应挺快,竟快一步有所防备。 但躲也躲不开,都这么近距离了,除非推开人下去,不然哪能躲掉。 有心试探,纪岑安再次扬起脖子,凑到南迦嘴角。 这回南迦没动,已然清楚这是在作弄人,就不上当了。 终究没真的亲上去,纪岑安适可而止,仅仅摁了南迦一把,说:“我不做什么。” 南迦收敛心神,唇色微白。 嘴里讲的就是空话,全都不作数。纪岑安言行不一,语罢,掌心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反复磨着南迦的耐性。 静悄悄的空间里,都能听到相互的呼气声。 一下,两下。 南迦滞了滞,好似没有生气的摆件,不像活物,只有逐渐加重变乱的胸前起落出卖了她,反映出她随之不再平稳的心绪。 纪岑安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仰头,紧盯着不放,眼里的深沉浓得化不开。 二人在较劲儿。 光线在南迦周身染上一圈模糊,使之难以捉摸。 纪岑安整个露在光里,耳廓上的细毛都清晰。 须臾,像是被触到了禁忌一样,南迦环住纪岑安的双肩,眼皮半合着,无力地耷拉。 纪岑安向上一丢丢,靠近她,鼻尖挨挨。 不同于别墅里,也不同于前一次的套房,这个地方太小,小到容不下一丝的别样想法。 唇瓣仅有咫尺之隔,纪岑安由下往上仰视南迦,彷佛曾经数次在沙发上,看着她失神的脸。南迦转开视线,不愿这样干巴巴望着。但纪岑安不安生,肆无忌惮。 “别看了。” 半分钟后,还是南迦先说,声音仍然较轻。 忽略这句,纪岑安喊她:“南迦……” 然后是服软:“我刚才那儿还疼。” 南迦垂目。 拉她的手放上去,纪岑安细语,耳边呢喃地说:“这里……” 第88章 南迦岿然不动, 任之撒野。 某人小腹上没肉,纤腰一小截, 光滑细腻,体温是暖的,掌心里的触感也是暖的。 柔白落在她俩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被放缓了。 平静的,沉默的,好似老电影一帧帧走着。 离得太近,各自的呼吸都交.缠互渡, 心神都绕着对方打转。 第180页 困在这屋里了,哪儿也去不了。 一瞬间定格了, 但纪岑安又拽着南迦不松开,没多久, 眼看着南迦没回应, 还揉捏南迦的指尖, 逮着南迦白细的中指和食指,攥上了把玩一样地摸了摸。 恶趣味十足, 没个正经。 一如既往的“无理”, 不按常态出招。 明明是紧张的局势,外边还有个心怀不轨的眼线盯着, 自己都受伤了,却没事人似的,总有那么多心眼儿。 自从那晚就愈发藏不住了,越来越向曾经的那个人靠近, 逐渐重合上。 南迦倒不抗拒, 对于这位的歪路子, 看在眼里, 但不拆穿。她容许纪岑安偶尔的逾矩和过线,特别是在连续高强度熬了一晚和半个白天后,没精力再应付对方,便由着纪岑安怎样。 下方的人带着她感受自己的热意,她面色沉静,唯有低着的眸光有些反常,不再游刃有余,不是往常那个能掌控全局的大老板模样。她更多的是缄默,如同在回忆过往,重复那些当年曾有过的行径。 不会拦着纪岑安,不生气或排斥。 一一接受了。 纪岑安也守信,的确没做什么。 两人只是搂一块儿,无声地相处一会儿。 对着另一方,谁都不先退开。 房间墙上的挂钟滴答,响动极其轻弱,细细的秒针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手指被揉得没感觉了,手心里都快附上一层薄汗,南迦才勉强掀起眼皮,自纪岑安有点干皮得唇上扫视看过,柔和地瞧着。 宛若得到了应允,纪岑安这才真的挨上去,偏偏头,用行动代替言语。 大白天的,酒店外面的街道熙攘,往来的车辆和行人不断,与屋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人在意楼房里的一处单间,恍然间,这里像是被隔绝的偏僻场所。 门口的过道里时不时传来或大或小的声响,交谈的,推车走过的,工作人员……不断有人上上下下,从这边路过。 纪岑安再抱南迦紧一点,近乎勒着南迦的背。 张张唇,一只手由下向上走着,掌到南迦肩胛骨那里。 微凸显的双胛清瘦而脆弱,漂亮的蝴蝶美人骨蛰伏在上衣里头,随着每一个呼吸的变重而起伏。 看着不明显,只有将手放上去了才能感受到。 有了那两年的经验,对南迦熟悉到连对方身体哪里有颗痣都一清二楚,纪岑安太了解南迦,知道该怎么做,压根不用揣摩南迦的想法。 以前就有的本事,现在也没丢,还保留着那样的习惯。 南迦总是如此,永远将自己置于遮掩之下,只有摸准了地方才可以发现她的致命点。 纪岑安又唤她一声:“南迦。” 对方依然不回答,一声不吭。 纪岑安再捏了捏南迦的手背,还有虎口的软肉那里。 南迦这次有回应了,但不是立马躲避,而是抓住纪岑安作乱的爪子。 纪岑安不挣扎,温顺地由她抓着。 窗户没有完全关上,有一扇留了一条缝。 夏日里闷燥的风从外边吹进来,拂起窗帘的一角。白亮的光从布料之后泄进,与房间里的灯光混为一体。风停了,帘子垂落,又将里外鲜明地分隔开。 南迦久久坐纪岑安身上,像被抽离了本能的木头,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纪岑安后仰些,放开她了,她缓缓恢复,眼里的理智逐渐回来。 她们还是对视,但都收敛了些,不像先前带着别样的试探。 纪岑安不再讨人嫌,接下来安静了许多,不紧着讲话了。 南迦也没继续说什么,只垂目看着她。 这么老实抱着,偶尔动动,衣料相互摩擦,窸悉簌簌。 刚才又被揪了一次,纪岑安的衣服领口已经不能看了,齐整的一身出来,现在领子到肩头的部分起了好些褶子。 南迦要下去了,语调变回原先那般,半命令式地低声说:“放手了。” 纪岑安嗯声,应了一下。 可不照做,还是搂着南迦,再强行抱了十几秒。 肋骨下面的淤青还是需要处理,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分开了,两个人的唇都是有点红,泛着不明不白的湿润。南迦打了个电话,让酒店一方跑腿买药过来,也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掩护,避免被发现。 纪岑安到厕所里收拾了下,理顺衣服什么的,南迦也弄弄头发,简单拾掇一番。 等差不多了,药已送到门口。 南迦开门接东西,进来了,确定没有跟踪者,关门给纪岑安抹药。 真就是抹药,三两下就搞定, 不似在汉成路时温吞柔和,时间不够,晚些时候还有别的任务,只能随便处理,将就凑合。 不过就算这样,某人也听话,不需要指挥就自觉躺下,自个儿规规矩矩地撩起衣服,方便南迦上药。 抹开药膏时不免会按着皮肤,这让纪岑安微微吃痛,多少还是有点扛不住。毕竟不是上回那种烟头烫的小伤,可以轻易就忍受,她拧着眉头,把多事和娇气摆在明面上,非得找存在感,一会儿轻轻龇牙,一会儿扯起嘴角,仿佛又被狠揍了一顿。 不惯着她,南迦下手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还是原样。 纪岑安吸了口气,快上完药了才张嘴,瞥南迦一眼,压着声音吐出一句:“轻点……” 第181页 挺寻常的俩字,可讲在这人口中,再配合着那个神情,登时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奇怪又莫名,还有点不对劲的意味。 南迦停了停,瞄向纪岑安的脸。 纪岑安识趣住嘴,继续憋着。 抹完药得歇着,南迦按了纪岑安得肩膀一下,没讲话,但意思到位,示意安生不要动。南迦还要做点出门的准备,另外要给Z城公司打电话,线上做完一些事。 蒋秘书和助理分别致电这边,配合自家老板的安排,汇报基本的事宜,也告诉南迦吩咐要做的工作的进度。 还有些其它的杂务,都是事儿。 纪岑安也不打扰南迦,真不添乱,瘫着仰对天花板,不久也摸出手机,给赵管家发消息报平安。 过后就没再提离开还是留下的问题了,南迦提出要求,但听不听从是纪岑安的选择。总不至于拿刀架脖子上逼迫,不肯走也没办法。 这种时候,南迦其实分.身乏术,没有更多的帮衬,也不能真的把纪岑安如何。到底不是在Z城那时了,处境不同。 纪岑安歪头望向那边,听着南迦接电话,拿起药膏看了看,不多时再放下。 挂断通话,南迦过来,把药膏装抽屉里。 剩下的那些,则一并丢旁边,都没打开瞅瞅。 “晚上自己上药,别忘了。”南迦说,面不改色。 纪岑安问:“你要去哪儿?” 南迦回道:“现在不走。” “等会儿呢?” “再看,还不确定。” 纪岑安坐起身来,背靠着沙发:“打算甩下我么?” 懒得回答,南迦收起掉落在地上的抱枕,只说:“不要到处瞎晃悠,这边不需要那么多人。” 纪岑安说:“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南迦不发表见解,仅仅告诫两句。 她们已经在房间里待得够久了,斯文男肯定早就侯在外面看着,后面不能轻举妄动。南迦思忖了几秒,走到门那里看看。 外头,走廊的拐角处,斯文男果然就在那里。 他刚到,不敢冲动上前,怕被逮到。这男的还是机敏,知道南迦先前可能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故意前来一探究竟,潜伏在暗中观察。 终究比不上屋里那两位能耐,斯文男没找到端倪,蹲守了那么久,没见到怪异之处,看到南迦从酒店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一堆用品后,想当然的就以为南迦是要在这边待久点,所以置办一些必用品。 斯文男思索片刻,犹豫了很久,转头还是把消息汇报给背后的人,并且让暗地里的团体安排其他生面孔来接替自己。 十分小心谨慎,知道南迦看过自己了,再多一次碰面,肯定要露馅,必须换别的人来。 几分钟后,斯文男离开,悄无声息回到他的房间。 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所有的又恢复安宁。 屋内,相近的时刻,医院那边又来电。 孙家的人通知南迦,手术结束了——孙铭天命大,还留着一口气,没死。 经过十数个小时的不懈抢救,苦了一堆医护人员,孙老头儿终于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目前已经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了,还没苏醒。 也是命不该绝,撞成那个鬼样子都还活着,算是他走运。 医院里,孙家乱成一锅粥了,全部人都赶了过去。 黄延年他们悬着的心落地,亦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落定了才敢去,起先都不敢轻易现身,怕惹事添麻烦。 孙家人说,孙铭天老婆醒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配合警方做笔录。 至于孙铭天何时清醒,这个未知,但南迦可以前去了,因为集团里其他高层也会去,她应该过去。毕竟她现在也是顶事的了,是能拿主意主持大局的人。 通话完毕,无需南迦出声,纪岑安站起来,这下很靠谱。 戴上鸭舌帽,拉低帽檐,纪岑安温声讲道:“我不进医院,你去。现在先甩开外面的那个,解决掉他们,后面的晚点再说。” 第89章 刚过晌午, 正是这条街一天之中较为喧闹的时段。 酒店里刚有一批顾客办理了退房,前台那里空荡荡,工作人员闲得打瞌睡, 精神蔫蔫的。 不到一刻钟时间, 南迦走出酒店, 发动车子,只身前往医院。 黑色的奥迪稳重, 没入车流长龙里,开往道路的尽头。 马路边上,换岗蹲守在那里的桑塔纳也随之启动, 待拉出一段距离了,才悄悄尾随在后边。 开车的是一位生面孔中年女人, 前来接替斯文男的,大众脸, 中等身材, 是融进人群里就丝毫不起眼的那种类型。桑塔纳并未立刻加速追上奥迪,而是正常驾驶, 不着急紧赶。 知道前边的车要去哪个地方,也驶上去医院的那条路,慢悠悠跟从。 酒店的前厅里, 等两辆车都开走了, 隐在角落里的斯文男才侧身出来,不藏了,确认后收回视线, 放心地离去。 斯文男同样办理了退房, 跟随其他普通客人的步伐, 到点了就离开。全程无比正常, 行为举止没有半点纰漏,即便重查监控都挑不出毛病。 到外边打的,坐上一辆出租,男人转至附近的一家饭馆,在里头吃过午饭又再次叫车。 这回是去市区的另一边,辗转大半个城市后才换车到僻静的郊外,正大光明进入一处农家乐,到里面找老板,也就是真正负责C城的头头。 第182页 农家乐是正规的场所,持证开门做生意的那种。 这里的老板也是个看起来面容和善的老好人,很本分的样子。斯文男进去时,老板在后院指挥干活,见斯文男到面前了又停下,接斯文男到其它地方谈事。 斯文男是以供应商员工的身份前来,在旁人眼里,他就是来谈生意的,不值得过多关注。农家乐里员工不少,但没谁会在意这么个身影,迎面撞见了也不上心。 俩男的到后院的偏房里去,斯文男端着架子,一进偏房才松懈下来。 老板也不装了,变了脸色,不高兴问他:“外面咋样了,那娘们儿还打算做什么?” 斯文男如实上报,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 老板表情透着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架势。似乎是厌烦南迦的掺和与紧追不放,他朝地上啐了口,骂了句脏的:“臭□□,妈的。”接着又是一巴掌赏斯文男脑门上,叮嘱道:“看紧点,可别让她坏事,不然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斯文男连连应下,允诺会尽力,试探道:“那……要不要等之后她落单了,再派两个人过去……” 斯文男做了个手势,大意是要给南迦一个教训,自作聪明地以为能通过这些下作的手段吓退南迦。 结果还没说完,后一秒就招来老板的打,差点一使力就把他抡飞。老板看着五大三粗的样子,脑子却灵光,他告诫道:“想死你就直说,老子单独成全你,现在外边盯得那么紧,上赶着撞枪口找抽啊你,傻缺!” 斯文男捂住脑袋,向后缩了缩,没敢反驳。 老板说:“搞定今天的这些,之后就都老实点,谁他妈要是暴露了,我弄不死你们。” 斯文男唯唯诺诺:“不会,肯定不。” “医院那边解决了,快点让阿丽回来。”老板讲道,“别凑上去瞎晃悠。” 斯文男应答:“放心,过了今下午她就回来了。” 老板骂骂咧咧,很是恼火的模样,暴脾气上头难以自控。 毕竟那么大的事,出了人命,如今的情况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也没想到会搞得这么大,本来一开始拉孙家司机下水就是为了找个眼线打入内部,车祸也是冲着孙老头儿去的。可谁成想呢,孙铭天还活着,他大儿子死了,这篓子可就捅大了。 干坏事讲求干净利落,最好不要落下把柄/活口,譬如这一次,他们本来的设想是干掉车上的全部人,伪装成车辆失控出意外,只要车上的全死了,后续警方想查也很难下手。然而司机办事不利,自己见了阎王,本该死的却被救了回来。 老板气得不行,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做得干净,按理讲应该查不到他们头上,但他不敢笃定。 C城那里还有几个上家,一想到郭晋云他们……老板咬咬牙,自知郭晋云早跟这边撇清了关系,真若是被抓捕了,他们都将是那边的替罪羔羊。老板后知后觉,当初见钱眼开没考虑周全,现今后悔已是为时已晚。 迟了,弥补也没用。 商量结束了,老板领着斯文男进到偏房最里边,摸到东侧打开一道暗门——早前聚众赌博的地儿,也是与司机私下交易的场所。 暗门通往地下室,原本是农家乐的食材储藏仓库,后来改成这群人聚会的去处。眼下里面全空了,桌椅板凳都没了,很早之前就被清空。老板准备今晚就将这里恢复成储藏间,担心被找到,已然做足了准备。 农家乐的大门口,紧随斯文男以后,没多久,一辆出租车从这里驶过。 车内,戴鸭舌帽的纪岑安只在经过时侧头望望窗外,第一次找到这里,不做停留就远去。 绕了一圈,再回到城里。 医院。 南迦近乎是最后赶到那里的,她一到,黄延年已经和孙家的亲戚和孙老头儿的其他儿女聊上了。孙家公司的高层也都在,一个个穿得正式,把探望病患搞得像开股东大会。 大家进不了重症监护室,见不到孙铭天,甚至接触不到已清醒的孙铭天老婆。 护士来了一趟,示意家属把这些人带走,不要打扰别的病患。 南迦上前,见到这些西装革履的老总,在孙家二女儿的引荐下一一认识他们。 甭管以前是否有过交际,眼下都要重新摆正一下身份。 一番见面明着是为了看望孙老头儿,实际所有人都是满肚子的生意经。 连同孙家的部分亲戚,其实也不是真的关心老头儿的死活,不过是怕老狐狸没命了,以后家族无后继者支撑,担心会影响大家享受好日子而已。 再后面是南迦和黄延年留在这里,连同孙家二女儿守在病房外。 比起上次的膈应,黄延年这会儿挺上道,对南迦尤为客气,也不搞那些花哨的名堂了。 清楚自个儿选择了立场,和南迦是一条船上的,很是识时务。 对这个两头吃的货色没好态度,南迦不冷不热,知晓他只是暂时不得已低头,假如有更好的出路,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就反咬一口。 利益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但也不存在所谓的朋友,好心和义气是电视剧里才有的玩意儿,现实里行不通。 孙老头儿短时间内醒不了,所有人就侯在外面干等。 南迦和孙铭天老婆见了一次,对方指定要见她,医生都没办法。 第183页 南迦单独进去,和孙铭天老婆单独聊了几句。 孙铭天老婆是个厉害角色,好歹混了那么多年,她可不是只会享福的贵太太。这位叫南迦进去是为了交代一些事,一些孙铭天还没来得及告诉南迦的事,涉及到怎么拿下太信科技和亚天集团,孙家公司的一些内部操控和安排。 没全讲,但重要的告诉她了。 南迦理应知道这些,以免再出现内鬼作乱,届时她也能及时察觉并应付。 除此之外,孙铭天老婆还让二女儿配合南迦。 也不知道是真的出于信任,还是临到这种关头没法子。 孙铭天老婆还不晓得大儿子咋样了,家里没告诉她这个噩耗,怕她刚醒受刺激熬不住。 二女儿还瞒着当妈的,扯谎老大也在重症监护室,也没事了,说是过两天就能见到。 孙铭天老婆反应不大,应道:“那就好。” 出去前,南迦习惯性回头瞧,余光瞅到孙铭天老婆眼角湿了,有泪花。 但那也不是她该管的了。 这天的孙铭天没苏醒,一直是昏迷状态。 南迦在医院等到天黑,很晚才出去。 老头儿是后一天清早才睁眼,逐渐脱离危险期。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重麻烦——孙铭天醒是醒了,但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他不能说话,反应比较迟钝,整个人别说坐起来了,就是动动脚都困难。 好像是伤到了脊椎,神经也有点毛病。医院还没查出具体的,目前还在尽力排查,不敢给孙家的人保证。 严重车祸后能救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瘫了、半身不遂了,那是更意外的情况。 医生已经尽其所能,也无可奈何。 南迦是回了酒店才收到电话,孙家二女儿哭成了泪人,经受不住打击。 谁都没说孙老头儿就一定站不起来了,可当场的,南迦心里一紧,脸色变了变。 手机开的扩音,纪岑安在旁边听完了全部。 纪岑安的神情一样谨慎,变得不再轻松。 黄延年是相近的时候收到了风声,不比她们晚多久。 他今晚找了南迦好几回,可自从得知这事后,他就没信儿了,屁都没放一个,缩得比谁都快。 白天分明还是能扛事担责的样,转眼间变脸比哪个都快。 孙铭天若是瘫痪了,还不如死了好点。 死了好歹能让其他人接手,瘫了就是纯粹的拖累。 南迦握着手机,犹疑不决。 挂断通话,房间里长久静默,双方都不搭腔。 也是这晚,远在C城的邵予白致电纪岑安,赶在这时候添堵。 邵予白了解这边的一切,不知从哪儿弄的新号码,接通了,她心情似乎不错,直入主题问:“安安,需要我出手吗?” 第90章 接电话是在夜里十点, 彼时南迦不在,临时外出办正事。 房间里只纪岑安一个,四下空荡荡, 灯都没开。 邵予白挺会挑时间, 不早不晚,正在卡在这个点上。 纪岑安是不想搭理她的,可碍于号码陌生,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接了起来, 后悔已经迟了。 听到熟人的声音,纪岑安不跟对方啰嗦, 想也不想,下一刻就要挂断, 省得浪费口舌。 似是提早预料到她的反应, 邵予白说:“敢挂断我就转投裴少阳,你可以试试。” 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极其认真。 放在平时, 纪岑安绝对不受要挟, 当即就挂了,无视这位的作妖。 这回不同, 时机不合适,纪岑安怔了怔,还未舒展开的眉头紧锁,一时迟疑了, 定住手上的动作。 邵予白轻声道:“别总是那么排斥,打个电话, 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纪岑安黑脸:“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邵予白很有闲心, 语调惬意,“没事就不能找你?” 纪岑安不给面子:“不能。” 邵予白啧了声:“绝情。” 纪岑安说:“有事就讲,没有就算了。” 邵予白略微不满,抱怨道:“才多久没见面,越来越狠心了。” 忍无可忍,纪岑安不和她扯皮,木然一声不吭。 讨厌邵予白的花招,不着道。 邵予白过场多:“咱俩聊聊,说两句。” 走至窗边,拉开帘子的一条缝,往下瞥一眼。纪岑安冷淡回道:“有话直说。” 邵予白脸皮比城墙厚:“又烦我了……怎么,南迦在你旁边?” 纪岑安不回答。 邵予白:“你去了C城,现在还能接我的电话,那她应该不在。” 猜得挺准,也对这边的情况了解得很透彻。 所有事都瞒不过那边,C城的所有动向都被掌握了。 纪岑安沉声:“你想聊哪些?” “多了,不少事。”邵予白说,愉快坐下,半躺在沙发上,“既然南总出去了,我们可以慢慢谈,不急。” “长话短说,我没空。” “你空着,现在有时间。” “没有。” “那边如何了,孙家有消息没?” 纪岑安:“不知道。” 邵予白:“南总他们现在是什么打算,继续坚持,耗着等孙铭天,还是另寻出路,要舍下他?” “没问过,不清楚。” 第184页 “南总肯定告诉你了,她不会蒙你。” 纪岑安讥道:“你可以自己查。” 邵予白:“太麻烦了,没那个心情。” 纪岑安:“随你便。” “你帮她那么多,也应该帮我一回。”邵予白说,满口理所当然,嗓音弱软暧昧,“安安,不要这么偏心。” 有点控制不住脾气,纪岑安咬咬腮帮子,不喜欢对面轻佻的狎昵的态度,每当那人故作亲近,她便恼火一分,心里压着一股劲。 前一回假山后的行为就触碰到了纪岑安的底线,但时隔几日,邵予白却仍旧讨嫌,好像无事发生,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仿佛上回的举动稀松平常,犯错的不是本人,纪岑安的介意多此一举。 纪岑安太阳穴都跳了跳,兀自憋了会儿,才将无名火压下去。 勉为其难听着,放开窗帘,整个人又隐匿在昏暗之中,脸上的表情沉郁莫测。 “如今只有我能拉南总一把,孙家不一定能靠得住。”邵予白说,轻松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明亮的光打在身上,与纪岑安此刻身处的光景截然相反,“你们其他人都帮不了她,没用。” 心知邵予白不是善茬,不会不求回报地帮这边,纪岑安说:“你没那么好心。” “肯定,我有条件。”邵予白大方承认,“可以帮她,但是得看你答不答应。” 无需再听,纪岑安直接回拒:“用不着你,不需要。别使绊子比什么都强,管好你自己。” “都不好奇条件是什么,不问问么?”邵予白说,做惋惜状,“在你心里我已经变得那么差,不值得你半点信任?” 纪岑安淡漠反问:“你值得吗?” 邵予白:“说不准的事,也许我心情高兴,就帮她了。” 纪岑安拆台:“你不会。” 手机那头传来轻笑声,邵予白直白承认,嘴欠得不行:“还是安安你最了解我。” 纪岑安说:“别套近乎。” 很会揣摩人心,邵予白几乎是摸透了她的念头,接道:“安安,这次你帮不了她,就凭你那点东西,投进去了,连声响都听不见。” 纪岑安:“不该你操心这些。” “只是提醒你一下。”邵予白忽然变得正经,头头是道地分析当下的局势,“你的那些项目,顶多是能重启,有资本了才可以试试,但不能让她翻盘,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已经三年了,市场不会等着你,所有的都在进步,或许只会适得其反,你想过没有?” 没再冷言冷语地接话,纪岑安不反驳。 邵予白说:“我之前想要你的项目,所以耍了点心机,这个我承认,也给你道个歉。不过你应该也明白,那些项目不是一定能保证盈利,很大可能钱投进去了,重新启动了,但最终赔本,一点赚头都没有。” 纪岑安嘴唇翕动,讲不出一句辩解。一会儿,她生硬地问:“所以呢?” 邵予白说:“你不把项目给我,肯定是准备留给南迦。” 纪岑安沉默。 “所以,你是想帮她,给她留一条可行的后路,也是在为自己打算。项目搁置太久了,再耽搁下去,等到彻底被淘汰,以前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剩下的只是一堆数据垃圾。”邵予白字字珠玑,每一句都讲到了要点上,剖析得非常在理,“你不相信其他人,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找南迦。” 走了两步,抹黑抵着墙壁,瘦削得背靠上去,纪岑安眸光深重:“你折腾半天,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邵予白说,“还有另外的。” “继续讲。” “我要你手里的游戏,还有,你跟她分开。” 纪岑安面容镇定,凉飕飕挤出一句:“不要做梦。” 邵予白说:“其它项目你可以留着,给她,还是怎样,都无所谓。” “滚。”连骂人都不多给一个字,纪岑安的反感情绪已然到顶了。 邵予白不生气:“你先想想,考虑两天。” “有病就去治。” “反正你也要去外面,以后不一定会回来,不是吗?” 纪岑安的唇线都快抿直了。 生怕惹不到她,邵予白不嫌事大:“迟早会分开,不如早点。” 纪岑安一条胳膊撑墙上,忍耐力差,容不得这么挑衅,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可见。 冷白的肌肤下,一股气在乱窜,直上心头,磨着敏感的神经。 邵予白又说:“我不逼你,你慢慢琢磨,不着急。也就提前做个决定,其实不亏,早晚的事。” 纪岑安低斥:“邵予白,你不要妄想……” “想好了再回我电话,打这个号码。”对方说,“到时候咱俩见一面,我去接你。” 脸色由黑转为铁青,纪岑安不再听这个疯子发癫,点动屏幕就挂了。 手机屏幕退出通话界面,恢复清净。 对面已将要说的都讲完了,过后也没回拨,不再烦人。 黑漆漆的屋子一片死寂,没有多余的声响,静得好似与世界都剥离开了。 连挂钟的嗒嗒声都消沉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逐渐能听清。 南迦是半个小时后进来,忙完了,一身疲惫地出现。 坐车回来的,是孙家的司机接送。 显然是为了孙铭天而跑动,否则不至于大半夜往外面赶。 第185页 许是去了医院,又或是其他地方。 南迦没说,进来了,只字不提。 只是脸上的心事难掩,像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这会儿的纪岑安也收敛起不该有的神情,没把想法挂面上。 一样不提邵予白的致电,不讲那些有的没的。 比起白天的纷乱和无交流,夜里的二人各有想法,一个比一个安静。 还是纪岑安先张嘴,问道:“去了医院?” 南迦说:“孙家。” “孙二小姐找你。” “嗯。” “出事了?” “没,只是过去一趟。” “还有呢?” “跟他们谈一谈。” 纪岑安问得细,又说了几句。但很明显,南迦不愿揪着这些短期内不能解决的乱子徒增烦扰,不大愿意细讲,于是较为敷衍。 若是在往常,纪岑安必定不会轻易翻篇不管,可这人心里清楚,大致也能猜到一星半点,知道是孙家公司里的那群高层不好对付,孙家二女儿搞不定,稳不住公司的大局,所以只好叫南家过去商量对策。纪岑安不多问,草草就结束这个话题。 奔波了一天,双方都累。 夜深了,余下的是休息时间。 即使她们都没困意,可还是都躺下。 双双倒一处挨着,感受对方的体温。 凑合在这里住一晚,不换单独的房间,纪岑安就此留下。 与白天说的那样不同,南迦没赶人。 被子摩擦身体的声音微弱,时不时翻侧一下,布料相互磨着,各自都能清晰听见。 对着窗口的方向,南迦侧躺不动。 下夜了,纪岑安睁开眼,看着她的背,以及昏暗中模糊的身形轮廓,定定盯了许久。 能感觉到身后挥之不去的视线,南迦却没理会。 纪岑安自己靠上去,从后面接近。没兴趣再看了,伸手勾住面前的人,将其揽入怀里,小臂搭南迦腰间。 南迦没推开这人,感受着她的微灼暖热,似是放下了以往的原则,也主动向后点,抵上她胸口。 第91章 陌生的城市, 难捱的长夜。 两具软和的身体挨靠在一起,无声蜷缩依偎,直到凌晨四五点了都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接踵而至的困难无法击破, 皆都化作氤氲的昏弱融进无边无际的暗沉里。 棉被里温暖,吹着冷气很舒服。 到后面还有些热了。 太久没这么相处过, 记忆中上一次的温情还是几年前, 连具体的场景都快忘干净了。 哪一天,怎么发生的……统统都已经模糊不清。 这一觉睡得很差,有事吊着, 心里总是不踏实。 中途醒了几次, 又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一直困意惺忪,到天际泛出鱼肚白才稍微好受些。 纪岑安先是虚虚抱着南迦, 不曾越线, 后来才箍住南迦,胳膊再收紧些, 严实控着南迦, 摸索地抓住南迦细细的手腕,攥上后轻力地捏了捏。 南迦始终没睁眼,顺从地躺在前边,腰身稍稍佝着。 棉被逐渐收拢, 到最后几乎团成一堆, 大部分都揉在南迦胸前抱着、垫着。 纯白的被褥洁净, 与周围暗色系的装修风格对比鲜明, 又恰到其分地相互包容, 混合成密不可分的一体。 纪岑安也合眼, 挨在南迦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将一条修长白细的腿伸出被子,环在上方,牢牢压住自己和南迦。 搂抱什么似的,像是勒着南迦,可又没有。 南迦倒没抵抗,随便折腾,甚至到后面还扬扬脑袋,更为温和地靠着纪岑安。 真是难得……以前绝不会有的,现在有了。 不算是服软,说不清是怎么了,总之各自之间那点所谓的隔阂好像可有可无了,有的固执和偏激其实很脆弱,一戳就破。 抹掉表面的虚浮假象,剩下的才是真切的念想——只有那么一个人才是真的,此刻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纪岑安再上去点,似有若无地蹭南迦的后颈,再是落下轻轻的湿润。 晨光还未升起,屋里密不透风。 相互间的呼吸很弱,平稳而匀称,离远点都听不见,唯有近了才可以感知到。 南迦还有意识,即使不够昏沉沉的,可依旧当时就有所反应了,被子之下的身体动了动,摸向搭在腰侧的手。 在稀里糊涂的驱使下,两人在遮挡的被子里十指相扣,拉住另一方不松开。 纪岑安是被动的那个,手被抓住时,她才发现南迦也是醒着的,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把对方给弄醒了,因而放轻了许多,不再闹腾。 南迦闷声不语,只暗暗揉揉纪岑安的手指,从最中间往边上过度,一会儿摸到她的小指。 压抑的环境中,一点点微小的响声都会被放大。 几分钟后,纪岑安再次在南迦脖子后面挨了挨,把人抱得更用力些, 手向下走走,南迦带着纪岑安,很久才放任她。 差不多了,这才转回去脸挨脸地对着,翻身朝向后方的人。 仍然看不清周遭,光线照不进这里。面前的暖意夹杂着熟悉的气息,纪岑安凑近点,轻声说:“要天亮了,再歇会儿。” 南迦没说话,只是仰头,把唇盖她下巴那里。 越是千难万难的时候,越是需要身边有个人留着,不用做什么,只这样安静待在旁边就行。 第186页 现在的处境,她俩都不容易,接下来还会更恼火。南迦不习惯倾诉,也不需要安慰,那些常人间的可行操作不适合她们。纪岑安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么,一如当初,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是怎么揽着人坐起来的,又是如何抬手拍了拍南迦的背,纪岑安都记不得了,等到回过神来,二人已经换到浴室里,转移了一个地方, 昨晚来不及收拾,大清早才有心里做这些。纪岑安寡言少语,基本不张嘴,全部体现在行动上。她帮南迦擦身子,弄干头发,顺手连衣服都一块儿为之穿上。“本事”没丢,习惯刻进骨子里,脑子还没转过来,该做的事一件没落下。 甚至是一切做完后,帮南迦理理衣领子,再勾起南迦的脸,低下去碰挨磨蹭两下,都跟曾经一模一样。 犹如复刻,细节都没变。 南迦全程站着,一律受着,到头发吹干了才张张嘴,倏尔讲出昨晚到现在的第一句:“行了,就这样。” 宛若俩相处已久的情人,你侬我侬的,恍惚间搞不清现实。 纪岑安应道:“等会儿,不急。” 接着给南迦抹点精华水,服侍得极其体贴。 南迦说:“上午还要再去医院,也要去孙家的公司。” 纪岑安嗯声:“行。” 南迦:“那边要开个会,应该需要点时间。” 纪岑安:“大概多久?” “不清楚,可能一两个小时。” “高层都在?” “是。” “专门为了你们的合作。” 南迦:“差不多。” 纪岑安:“孙家是谁出面主持,还是孙二小姐?” “她和老三都在。” “嗯。” 南迦说:“你就在这里等,不要出门。” 纪岑安不接这句,模棱两可。 看出她的意思,南迦说:“那边有点麻烦,需要解决,你帮不上。” 纪岑安回道:“讲讲看。” 南迦:“有几个人不同意继续合作,想要取消。今天是第一轮重新投票表决,结果不会太理想。” 纪岑安问:“孙家什么态度?” “跟昨天一样。” “高层不等孙铭天恢复再决定?” 南迦:“只是目前的临时决策,如果孙董事可以恢复,这次的表决会也许会取消。” 纪岑安一点就通:“所以是大部分人都反对,才召集你们去开会。” 沉默片刻,不回答这句,南迦仅说:“我不参加会议,只是到那边等消息。” 局面挺明了的了,无非就是没了孙铭天领头,公司里别的高层不想冒险,为了求稳,打算单方面毁约。 孙老头儿的教训在前,其他高层不可能不怕。大家做生意都是为了和气求财,谁都不敢瞎来,担心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即使警方已经在全力调查,昨夜又找到了新的线索,另外有关大儿子的尸检报告等都出来了,警局办事还是迅速麻利。可这些个高层还是不敢赌,唯恐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家。 自然了,以上只是次要因素,最主要的是,其实部分高层起初就不支持孙铭天的决策,一群老东西不愿意往新的领域发展,一个个年纪大了,只想安稳干到退位,不愿费力不讨好地瞎拼瞎闯,早没了他们年轻时创业打天下的干劲儿。 也不难理解,毕竟混迹生意场几十年了,风雨兼程走到这地步,以后谁不想过安逸享受的日子,何苦再这么冲动行事。 等不到孙铭天苏醒恢复,那得猴年马月去了,指不定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孙家对此也无奈,孙二小姐和老三不肯放弃,一方面是秉承亲爸的意愿,相信孙铭天的眼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两人自己。 一旦大方向产生变动,将来公司里的局势还不知道会怎样。如若没有孙铭天的坐镇,没有后继的外力干涉和支持,俩年轻人肯定压不住那群老油条,保不准会被怎么搞。 太多人盯着孙家的蛋糕,只等孙老头儿一嗝屁,某些人就该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了。 有的事说不清,是是非非,不是良心不良心就能概括的。 孙二小姐和老三是聪明人,知道该站在哪一边,起码不能是被老东西们牵着鼻子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南迦这个外人也是另一种保险的选择。用她来牵制老东西,不失为可行的方向。 低眼瞥了下,纪岑安敛起情绪:“出去以后小心点。” 南迦颔首。 到了外间,再收拾一番。 也是孙家的司机的前来接人,孙二小姐专门安排的员工,不放心假手于别人,凡事都握在计划中。 纪岑安真留在酒店,不外出。 依从南迦的指挥,不找事。 一晚上过去,不出意料,孙铭天的情况并未得到好转,还是瘫在病床上,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部位都废了似的。比起昨天,还更为严重了。他今天险些没了,又被抢救了一次。 医生私下告知家属,说他再这么下去肯定不容乐观,老头儿岁数大了,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恢复快,后续不好预测。 至于孙铭天老婆,也就是王女士,她目前还行,救回来以后就很稳定,没有恶化。王女士多半能好起来,她算是保住了。 王女士已经知道了大儿子的噩耗,没人乱讲,她自己猜到了。 第187页 好歹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江湖,王女士心里都明白,清楚自家是威胁到了别家的利益才会遭此一劫,也知道这事与西盛、与裴少阳脱不了干系。 用心养育的孩子死了,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女士非常悲痛,早上还哭得昏过去了一次。 两边的梁子是不能善了了,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裴少阳他们也别想好过。 南迦在医院待了二十多分钟,期间见了孙铭天和王女士各一次。 躺在病床上的孙铭天奄奄一息,南迦同他说了会儿话,可惜孙铭天不能应答,只会眨眼皮。他苍老的眼球是浑浊的,没了往日的精明,好似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仿佛鱼目。 多少都透着点可怜可悲,教人不忍。 昔日那么能耐的一个老头儿,虽然讨人厌,一天到晚八百个心眼子,但实际上他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而且曾帮衬过南迦许多。 站在他跟前,南迦沉思了下,良久,温声说:“我只能尽力,做不了太多。” 好像听懂了这句,终于有点反应了,孙铭天缓缓闭上眼睛,费劲地眨了眨。 医护人员不让久待,必须离开了。 . 会议进行得顺利,最后也没讨论出结果。 孙二小姐有点能力,竟说服了俩高层,让他们暂时中立,使得反对派这回落了下风。 还有时间回转,这次勉强渡过了。 纪岑安自早上就坐在电脑面前,到下午南迦回来了才收起。 搞定当下的危机,她们是下午就赶回Z城,不做无用的停留,到时间了便离去。 后面的交由警方和医生了,她俩帮不上什么。 这天,她们坐上返程的车后,C城的警方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有人揭发C城郊外的一处农家乐非法经营等等,附上一系列证据发给那边。 匿名举报信里只字未提农家乐聚众赌博的违法行径,C城警方接到消息后也没将那地方和孙家的车祸车上联系,一开始只当寻常的问题处理,只按规矩行动。是到了那里,仔细搜寻一遍后,一位经验老道的民警察觉到的不对劲,于是顺藤摸瓜,后面才发现两件事的牵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做了坏事就不可能一干二净,罪证处理得再迅速,可总有蛛丝马迹留下。 农家乐老板和斯文男他们又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神人,何况顺着孙家司机查,也有相应的迹象能查到他们头上。 经警方查证,孙家司机赌钱就是被这群人坑害的,但当前还没有证据能证实孙家的车祸和他们有关。 老板和斯文男咬死不认账,绝不松口,俩硬茬还怪有经验,清楚什么罪名坚决不能认,所以被抓了以后就一直梗着脖子死犟。 杀人是重罪,但赌博相关的罪名就轻多了,后者顶多就是被关一阵子,不是大事。 后续是怎么处理的,只有警方清楚,这些不会公开。 孙家大儿子的葬礼该发丧了,C城乱成了一锅粥。 Z城这边还行,不受太大的影响,一切都照旧。 裴少阳再次出差,挺及时的,像是掐准了时间。 而郭晋云,还在家里安生待着,老实得很,最近连朋友的邀约都不应了,洗心革面了一样,当起了郭家的乖儿子。 南迦应付不过来,没精力理会他们,回Z城后就一头扎进公司里。 她们又一次换了新的住所,转至安保更好的河源。 老太太有房子在那边,本就是老人家给孙女的资产,还没转到南迦名下而已。 河源较为隐蔽,她俩搬过去,外人都不知情。 包括赵启宏。 回这边后,纪岑安没找邵予白,不上钩,坚持不低头。 阿冲早就从高桥镇回来了,江添也跟着一路。 马上就是新学期,该读书了。 饮品店还没动静传来,店长消失至今,全体员工还在放带薪假。 装修有够久的,说好的一周左右,然而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纪岑安不问一句,不关心啥时候可以继续工作,这种关头也没心思专门提离职。 还是陈启睿发消息问了两声,看她还活着不。 不跟他们深聊,纪岑安尽量不祸害旁人。 放下手机,不知是心情太乱了还是其它原因,思及阿冲,纪岑安蓦地记起上次陈启睿的话,江添家宾馆的那场火灾……很奇怪,脑海里莫名就想起这个。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牵连,说不出来,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纪岑安去高桥镇不是偶然,回城中村也不是,这两个地方都是出事前,她无意间听父母吵架争执时提起的,从家人口中听到过。 高桥镇是江添他们的老家,城中村是阿冲他们谋生的地方,也是小宇生父和阿冲老爸出事遇害的地方——那场车祸带走了周家的两个男人,恰巧也是三年前,小宇快出世时候。 都是意外,加上孙家这次,拢共两次车祸一次火灾。 躺在沙发上,纪岑安思忖,毫无缘由就将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她的注意力太集中,连手机响了都没察觉。 等回过神,看到来电显示又是一串陌生数字,下意识以为是邵予白,纪岑安没理,等响铃结束为止。 来电持续了两次,坚持不懈。 纪岑安只觉厌烦,不过一会儿,她忽而坐直身子,发现那串数字不是国内的号码。 第188页 近乎是一秒钟的功夫,有什么直冲头顶,纪岑安一脸沉重,全身都绷紧了,犹如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里一片空白。 异国来电还在持续,第三次响起。 盯着手机屏幕,纪岑安指尖都抖了抖,面色冷得堪比冰块。 微凉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接通。 纪岑安没说话,等着对面出声。 电话的那头也是默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似打错了,或是线路出了故障。 可很久了,那边却不挂断。 不是打错,也不是出了故障。 纪岑安唇色都白了,毫无血色:“讲话。” 对面的中年女人艰难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半晌,这通来电告终。 那方反悔了,径自又断开了。 嘟嘟—— 只剩半途失败的余音。 第92章 陌生的号码未再响一回, 断得很绝情彻底。 堪比当初毅然决然甩下女儿,利索果断且狠心,生怕迟了一步。 手机界面变暗, 一会儿就锁屏了。 沉静无言地坐在原地,纪岑安耷拉下眼皮,半天不动弹。 已然猜到是谁打的, 整个纪家除了那一个,不会有别人。上次跨国寄快递的那个也应该是她,也就当妈的会这么做, 换成纪父或大哥, 这通电话压根不会存在。 先前那次纪岑安还不确定,摸不准,这回就完全清楚了。 纪父和大哥不是这种作风,只有纪母才是如此性子, 行事反复矛盾,时而冷硬像石头, 时而又于心不忍, 总拘泥于小节, 难成大事。 一通来电没头没尾, 显然是遇到了突发状况才记起这个女儿,不得已亦或怎样找上来,但下不了决心, 要么就是没到必须要开口的时候,所以又举棋不定。 再回拨过去肯定没戏, 对面不会接。 极大可能打电话的手机都是路边随便找人借的, 再不然就是花钱买来的新号。 唇齿张合, 强行控制住脾气, 纪岑安费劲地松开手,克制着隐忍不发。 有固定的号码,查到是哪里打来的并不难。 根据区号就可以查询,先找到国度,再是下属的城市……不出意料,归属地的确是瑞士。 继续通过某些手段深入找寻,号码也确实不属于纪母本人,与猜想的如出一辙。 修长白细的手指触着键盘,随意点了两下,纪岑安沉着眸光,面上尤其难看。 从头到尾都不苟言笑,比以往所有时候都正经淡漠,同时也极度冷静,镇定得不像是她自己。一丝诧异乃至伤感都没有,不受触动,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方寸大乱,稳不住阵脚。 彷佛那通电话不是纪母打的,和纪家的人无关。 纪岑安在沙发上过了一晚。 公司抽不开身,南迦在外过的夜,过后也没回来。 双方各有各的事,面临的情况各异。 钥匙和明信片被放在茶几上,纪岑安抵着靠背,远看着显得颓废,有些落寞。垂垂脑袋,她脸上的表情莫测,带着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 宛若在衡量当下的处境,许久,纪岑安的眼神才恢复清明,变得不那么深重沉郁。 忽然的来电只是一出不大不小的插曲,等到翌日就过了,没留下定点痕迹。 这事暂时保密,连同快件一起,一并藏着了。 纪岑安还是谨慎,自有考虑。 后一日是晴天,气温逐渐回升。 九月伊始,气候进入新的季节。按照往年的惯例,九月一向是过度月份,接下来基本上会有长达半个月的不稳定时期,有时升温,有时凉快,到月底那段日子将要再闷热一段时间,再后面就会渐渐降温了,到十月时就该是较为凉爽的时段。 和季节的更替几乎同步,对于艾加公司而言,后续的一个月也是转换过度的时期。 自她们踏进这个城市起,局势的天平就慢慢向着另一边了。这头越翘越高,隐隐有愈发颓败的意思。 孙铭天的车祸影响太大,受牵连的不止艾加,还有一堆和两家公司合作的企业。一发而动全身,凡是能扯上关系的,这次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只不过并非所有公司都会因此而损失,相反,眼下的局面对部分企业以及合作者还更为有利。 一直隐身的裴少阳也是这期间装模做样地现身,趁机挖走一些墙头草,并拉拢部分所谓的中立人士。 仅只三四天,孙家公司的高层还没定下商议结果,裴少阳就光明正大地拉走了两家本该属于艾加的合作方,另外还来了招阴的,竟不声不响就搞定了艾加的一个重要投资人,忽悠投资人撤资,邀请入驻他那边。 这一招简直管用,直接精准打击,比耍什么花招都好使。 如今的南迦就快失去孙家公司的支持,再被挖掉重要投资人,只等那边高层的决策一下来,剩余观望的那些个人士必定也会跟着见机行事,如果孙家公司抛弃了这边,那她很快也会孤立无援了。经营生意不是做慈善,没人会傻愣愣往坑里跳,大家都知道要规避风险,哪儿有好处往哪儿钻,而不是投钱做赔本的买卖。 裴少阳太谙熟人心,到底是在商场上浸淫了十几年,经验可比南迦这个半路出家的强多了。 南迦不算是纯粹的生意人,艺术家经商终究是差了点,不如他们的手段狠。 第189页 裴少阳连条后路都不给这边留,比起郭晋云,他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个。 郭晋云顶多就是个没眼界的流氓,空有一张英俊的皮囊,但内里装的是豆腐渣,晃一晃都能流水,除了小打小闹的暴力什么都不会,爱上赶着送死的蠢货一个。裴少阳则不同,他不动手,不干违法的事,时刻保持干净。他只是请人吃了两顿饭,外加送了点礼品出去,聊表心意后变相抛出橄榄枝,那些站队艾加公司和孙铭天的自然就懂了。 艾加公司有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繁重的压力紧逼上来,喘口气的余地都不给。 这次波及的范围挺大,不止是往昔的合作方,隐约还有向外扩展的趋势。 今晚南家有个饭局,老太太办的,高兴让大伙儿聚一聚,热闹一下。 老人家是好心,念及一家人好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另外还邀请了徐家一方,请徐行简和徐家二舅前来。 饭局不大顺遂,南迦这次倒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去了,回那个所谓的家走一遭,看望老太太。但徐家的两个没来,徐二舅借口单位开晚会赶不及,今天不得空,徐行简则是含糊其辞表示学校工作忙,这都九月份了,理工大学一堆杂务需要解决,徐行简根本离不开,这两天连自家都没回。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是收到了某些风声还是怎样,反正说得跟真的一般。 老太太是信了,真以为徐家叔侄俩忙得很,自觉打扰到他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以前徐行简再忙再累也会赶来这边,只要是南家的长辈开口,他就是调时间/请假都会来,风雨无阻。即使南迦不情愿,不接受他的一厢情愿,他也是眼瞎了似的感觉不出来,唯独这回颇有自觉性,破天荒终于有眼力见了,知道这边的家宴其实不适合外人硬凑。 他们不来,南迦不意外,亦没想法。 不因此就生气,更不记仇。 本就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两边的长辈和周围人非要拉郎配对,两方从来都是“逢场作戏”,没到相互满意、非卿不可的程度。 徐行简只是一个幌子,而南迦对于那边,也不过是偶尔能用得上的某某,是最稳妥最有资格的儿媳妇备选。 徐家热脸贴冷屁股是有原因的,说白了,还是冲着世俗的那点东西,而现今南迦深陷困局,谁还会傻不愣登往上沾惹。真爱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儿上,何况如的徐家不差,要是艾加公司这次抗不过来,再给徐行简重新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也不难。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关键时刻没谁是傻子。 消息传得挺快,撇开老太太不算,家里其他的多少都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南玺平气得半死,还在饭桌上就黑脸,南俞恩同样不待见南迦,对她颇有微词。南母还有龙凤胎都哑巴了,自南迦进门起就没吱声打过招呼,全程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听着南玺平和南俞恩说着那些难听的、冷嘲热讽的话,仿若南迦不是亲的。 不同于往常,南迦这次没跟他们作对,像是听不见,一概不搭理。她是回来陪老太太的,赴老太太的约,因而无视聒噪讨厌的苍蝇,兀自吃着,中间还给老太太夹菜了。 老太太为难,唉声叹气的。 晚饭很不愉快,火都快烧起来了。 南玺平险些动手,要不是龙凤胎在旁边拦着,今晚多半要闹起来。 趁南母和三姐她们挡在中间,小弟赶紧拉南迦出去,轻声劝道:“二姐,你先走吧,这段时间就别回来了,爸和哥他们还没消气,你出去躲一阵子再看。” 看小弟一眼,南迦站定。 小弟硬着头皮,关切的话讲不出口,欲问问南迦怎么回事,可他生性懦弱,加上本就跟这个二姐不亲近,怕被亲爸他们出来了看到,还是打住了好奇心。 相当于被赶出家门,南迦到河源时还早,差不多刚天黑。 纪岑安已经在等着了,无事闲着,独自半躺在椅子上。 屋里黑灯瞎火的,她俩都没摸开关,只将帘子拉开,让高楼之外的余光照进来。 不用解释白天在忙什么,还有傍晚去了哪里,南迦上前,直接走到对方身边。 纪岑安拉她一下,将其带进怀里,搂上她的腰身,再顺由着摸到大腿,借着巧劲儿一勾,就让南迦倒自个儿身上,让用腿环着自己。 南迦也依从了,攀住纪岑安的肩膀。 安静地靠着另一方,纪岑安伏南迦颈侧,埋进去,脸挨挨南迦的脖子,低声说:“回老宅了?” 南迦应道:“嗯。” “赵管家说你不在公司。” “五点走的。” 纪岑安说:“没好打扰你。” 南迦往后摸摸,揉着她的耳朵,力道很轻。不多废话,懒得提及心烦的琐碎,南迦垂首,抬起纪岑安的下巴朝上些,迫使直面自己,其后就凑近,堵住纪岑安的嘴角,轻语:“别出声,陪我歇会儿……” 第93章 纪岑安喉间低低溢出一声:“嗯。” 应下南迦的要求, 尤为顺从温和,比平常都容易相与。 南迦两只手都搭在她双肩,一会儿再慢慢滑落,抚她的锁骨一片。 整个身子都倚靠着纪岑安, 又一次示弱, 依偎上去。 双方都不是能敞开交流的性格,没那必要啰嗦唠叨, 就这么近距离接触就已足够。 第190页 公司的乱子, 家庭的摩擦, 还有纪岑安这边的一堆杂碎烦扰, 相互间不必多言。 南迦蜻蜓点水地碰碰纪岑安的背,不久再是用手穿过这人披散的乌发,将逐渐变重的气息传渡给她, 半垂着眼皮。少有的,南迦今晚的气质显得有些沉抑, 浑身都泛出一股莫名的劲儿, 似是被逼得太紧了,要在纪岑安这里寻到自己想要的慰藉。 白日里情绪积压太过, 反应延迟, 现在才渐渐抻开了。 仅是抱着纪岑安, 也没怎样,连多余的举动都没发生, 南迦却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搂紧纪岑安, 呼吸都随之而波动, 变得不能自已。 一个稳持续了好长时间, 久到两个人嘴唇都没知觉了, 齿关里出气进气都变得不顺畅。 纪岑安也略微颓丧,还带了点惯有的阴郁。 河源的房子是大平层,四百多平的面积空阔,江景楼远离闹市区,夜里沉静清幽。 这边是去年才装修完毕,里外都是新的。阳历的九月初是农历八月下旬,今晚的月亮是一弯模糊的银钩,光芒微弱,如水的月华泄进屋子里,在她们周身勾勒出浅浅的一层光晕。 小型社区的私密性不错,落地窗外的视野也开阔。纪岑安抱起南迦,转到窗后的垫子上,把人放下去。 她们又在这里待了几十分钟,俯瞰高楼之外的夜景,暴露在皎洁的白色里。 外头的江景荒芜,还在开发期,很多地方没修建完全。放眼望去,靠近这边的地方灯火通明,绚烂的亮色灼眼而热烈,而江岸的对面则是另一番场景。 颓败,昏暗,无尽的黑色裹挟着夜晚中的建筑物,一切都淹没在漫无边际的朦胧当中。 纪岑安从背后搂着南迦,不让脱离半分,伏在南迦耳畔轻声说:“……就这样歇着,别动。” 南迦依着对方,没动。 不出声就真不开口,纪岑安挺有心,将下巴搁南迦肩头,一条胳膊环她小腹那里。 南迦扬扬头,往后仰些。 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年有过,不仅一次这么做了。 她俩相互服软时都这样,放下所谓的原则和坚持,逐渐向着对方接近。 言语脆弱,不如行动来得直接利落。纪岑安把南迦拢在身前,低眼,安静温顺。 小区入住率不高,整栋楼没几家亮灯,到处都乌漆嘛黑。 她俩是没穿鞋的,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南迦一袭禁欲正经的夏季西服,与一身宽松衣裤的纪岑安对比鲜明。纪岑安身上有着淡淡的烟火气息,少了当初的轻佻与浮躁,令人舒适,南迦靠她胸口,侧头枕着。 一会儿,纪岑安收拢双腿,捎带蹭蹭南迦的脚踝。 一下一下的,力气不重,但触感时有时无。 不管她做什么,南迦始终不阻止,也不回应。 有明显的感觉,可眸光落在外面的世界,怔怔出神。 直到放松下来了,心神没那么紧绷以后,南迦抓着纪岑安的手臂,摸到腕节那里捏了捏,小声说:“可能后面还要再去一趟C城,大概就是这几天。” 纪岑安接道:“那边又联系你了?” “跟王总打了个视频。” “嗯。” 南迦:“孙铭天不太行了,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纪岑安说,“他今晚又进了一次抢救室。” 南迦回头,看看她:“又是你自己查的消息?” 她的脸挨着南迦的鬓角:“不是。” 南迦说:“赵启宏转达的。” 纪岑安:“是。” 南迦:“我让他负责对接那边了。” 纪岑安:“他也说了这个。” “对你倒是诚心。”南迦说,再后挪些地方,“也没见得他对其他人积极点。” 纪岑安不辩解,说:“赵管家也不容易,挺累的。” 南迦抬抬眼,转回去向着外面,不排斥赵启宏的自作聪明。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纠结。 微弯腰背,纪岑安佝偻起上半身,再度凑到南迦颈侧,要挨不挨的,够近了轻语呢喃:“累吗?” 南迦定定朝着浓郁的深夜,犹如错过了这一句关心,忽略了不回答。 纪岑安又问:“今天累不累?” 南迦说:“也没什么事。” 纪岑安:“跟我说说。” “什么?”南迦反问。 纪岑安轻轻道:“随便讲点事都行。” 南迦回道:“没有要讲的。” 纪岑安:“那就找点话题。” 南迦:“也没有。” “你心情很差。”纪岑安稍稍直起背,很是温柔地亲她的耳廓,耐心十足,不多时往下一丢丢,湿热的唇张张,对准南迦的耳垂,“不高兴就是这样,没变过。” 暖乎的异样感过于直接,南迦不适应,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缩开些。但没能做到,刚动了下就被纪岑安揽住,禁锢着不给躲闪。身体不由自主给出反应,南迦的耳根一热,手上亦使劲点,小指都颤颤。 “我也没变过。”南迦说,不大自在,语调依旧镇定,很平稳,接着又不承认,没有一丝信服力地反驳,“没不高兴,只是有些疲惫,白天太多事,比较忙。” 纪岑安不给面子地拆穿:“刚刚不是说不累?” 南迦:“没这么说。” 第191页 纪岑安挑眉:“挺会变卦。” 南迦:“没有。” “那就是没听我讲话,故意不理。” “……嗯。” 惩罚性的,纪岑安搂紧她,向后勾带,使得南迦不得不感受着自己,被束缚着不能挣脱。 纪岑安的劲儿比较大,一边折腾,还一边再托着南迦腾空抱起一些。明明两个人都坐在地上,这样干非常吃力,但这人做得很轻松容易,轻而易举就托着南迦离地了。 身体一歪险些倒下,南迦不由得心里一紧,被对方突然的举动唬到。 纪岑安挺有闲心,这种时候还不忘“添乱”,等到放下南迦了,顺势就在南迦脸侧啄了口,趁机找事。 南迦愣了愣,俨然没料到这一出。不习惯跟人打闹,从小到大都爱端着,冷不丁经历这种状况,脑海里都是空的。 纪岑安以前也不这么做,没那么神经,干不出这种跌份儿的行为——另一方面也是年少轻狂那会儿放不下架子,差不多跟南迦一个德行,有那心也没那“魄力”。 现今什么都没了,反而不那样装腔作势的了。亲完脸还不算,纪岑安还亲了亲南迦的下颌线,再是往下的其他地方,全都不放过。 南迦无所适从,挣了挣:“别闹。” 有样学样的,纪岑安也咬了南迦一口。 下嘴很轻,还是隔着布料咬的。 不是真的要对南迦如何,象征性地做做样子。 不痛,甚至都没感觉,可南迦还是一抖,下一刻就彻头彻尾地倒后方的人手上了。 为她拂开头发,纪岑安低低问:“怕痒?” 南迦说:“你松手。” 纪岑安接道:“好像前几年也没这么怕这个。” 南迦拉拉她的手臂,从刚才的沉浸中回过神,不喜欢她带着恶劣的调侃,只觉这人死性不改,隐隐又犯老毛病了似的。 “没事就起开,不要犯抽。” 纪岑安适可而止:“别气,不闹你了。” 南迦掐她的手,但不用力,没弄疼她。 纪岑安讨嫌,故作模样,说:“我错了,南总大人不记小人过。” 嘴里吐不出两句好听的,分明讨饶卖乖呢,可她嘴里说出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搞得好像谁欠了她,她才是委屈的那个。 南迦素来正经,对付不来这种耍赖的招式,只得再掐她一次。 这回使上力了,不过还是不让对方疼。 纪岑安万年招人厌烦,非但不收敛,还反过来逮住南迦的双手,攥一块儿包着。 南迦太把这些当真了,不习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转而便挣脱出来。 偏生不如某人的意,懒得惯着了。 两人皆都不退让,你进我也进,方才还在讲正事来着,没多久就全变了。 纪岑安就是有心招惹南迦,知道怎么引导对方,特意干出一些不着调的行径,非得招南迦的“不满”。 她们很快就双双倒地毯上,南迦转过身来推她一下,纪岑安抬手就拽南迦一下,借机带着人往地上躺着。 触底的一瞬间,纪岑安还箍紧了南迦,使之不能挣开。 南迦还没来得及躲开,眼前旋转颠倒一下,顷刻就被压下面了。 纪岑安的手掌摸她后脑勺上,护着,避免碰地上了。南迦僵着身子,抿抿唇,表情怪怪的。 “下去。”南迦说,可话语间没什么威慑力。 纪岑安不为所动,抽出手,后一秒就拉上南迦细瘦的脚踝,往这边拖了一截。 压一处瞎作弄,纪岑安居高临下地看着,静静地盯了一会儿,倏尔再继续……不知何时,换做南迦取得上风,纪岑安被摁在下面。 坐对方腰上,双腿半跪着,南迦俯视纪岑安,将其两只手折在头顶的位置,牢牢控制住。 纪岑安一点不担忧,任其随意。 直挺挺瘫着,没长骨头般,放弃抵抗。 深沉的迷蒙月光中,南迦身上浮着浅浅的白,轮廓是模糊不清的。 纪岑安喉咙滑动一下,嗓音略显喑哑,红唇张合半晌,轻言告饶:“南总消消气……“ 第94章 上扬的语气慵懒, 夹杂着些微故作腔调的散漫,又有点成心作弄的轻佻意味……远处街道的昏黄光线遥遥,与这里的一隅是两方天地。 透明玻璃的阻挡效果甚微, 遮不住内里两道修长纤细的身形。 某人故意把语速放得很缓慢, 一字一字地咬着, 分量挺重。乍一听,直往心口最软的深处砸落。 南迦顿了顿, 眼眸还保持低垂半合的样子,闻言,目光又深了两分。 未有适当的回应。 也回应不了。 本就是爱端着的性格,在这方面定然不是纪岑安的对手。 脸皮不够厚, 更放不下身段架子。 平常做惯了雷厉风行的南总, 当年也一直是清高自傲的艺术家, 至今不适应纪岑安的这些行径。 南迦腰肢都是绷着的, 后背随着她陡然变慢的呼吸频率而稍稍起伏,幅度很小,但换气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尤为清晰。 闹得太过了,超出了预期的界限。 双方此刻的姿态亲昵,比当情人那时还要暧昧,怪异且别扭。 南迦的衬衫领口不知哪个时候大敞开,散了两颗扣子, 布料下方有致的曲线半隐半现,弧度圆满。 第192页 这副打扮自带清冷的味道,到现在再为之增添一些性感风情, 不经意间就散发出来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的成熟知性, 再加上她额角掉落的有点乱的碎发, 看着就十分惹眼。 纪岑安一动不动, 温顺得过分。 轻飘飘抛出一句话,剩余的全看南迦。 南迦眼前的视线是虚晃的,有意不聚焦。半分钟后,她曲缩手指,无声应对,仅仅抓了抓纪岑安的手腕。 这么就算是回答了,不会顺纪岑安的意。 纪岑安仍是仰躺着,一副由君处置的模样,涎皮赖脸上瘾了,不下对方给的台阶。 南迦欲起开,但办不到。 被身下的这位反过来拽住,不让起身。 纪岑安挺横,一会儿一个样。 不止如此,这人还支起双腿,曲起来,“断掉”后面的去路。 哪儿都不让去,进退都不行 感受到背后抵着的白皙双腿,南迦率先松手了,知晓再这样下去纪岑安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于是之气腰身些,不离底下的人太近了。 然而已经晚了,无济于事。 她往上,纪岑安就拉着她向下,迫使面对自己。 心口无端端生热,萦绕起一股久违的念想。 南迦单手撑在上面,另一只手失去了自由,光着的脚蹭着干净整洁的地板。 纪岑安腆着脸,接机摸她的手背,还有虎口的软肉。 哪怕看不到的头顶光景,可还是能凭感觉胡来。 余光落两人的手上,南迦面色又缓和了些。 纪岑安规矩,除此之外都很消停。 难得这么独处一阵,待到白天那股劲头彻底被方才的情绪淹没了,南迦柔声说:“起来了。” 纪岑安接道:“我有点累了。” 南迦转回目光,回到她脸上:“那就早些休息。” 纪岑安睁眼胡扯:“还不困。” 南迦斜睨她一眼。 她脸不红心不跳,表现得理所当然:“再多待会儿。” 边说,边撑坐起来,愈发靠近南迦,身子半仰不仰的。 这下不再乱折腾了,挺认真,是真想多处一点时间。 起来,重新抱着。 纪岑安比较强势,又极尽轻柔,抓起南迦的小臂放自己肩头环着,过后自己就顺势倒南迦胸口靠着,老老实实的。 南迦说:“很晚了。” 纪岑安:“没有,还不到十点。” 南迦:“明天还有事。” 纪岑安:“那明天再说。” “……纪岑安。” “在。” 南迦红唇翕动,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可却忘记要讲什么。 本是拒绝的话,到底讲不出来。 纪岑安抬起头,脖子拉出一条好看的线,明知故问:“怎么?” 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瞧见那张比之三年前变得更为成熟的脸庞,抚摸她的侧脸轮廓,南迦闭了闭眼,须臾,还是作罢了。 “没……”南迦说,“不怎么。” 纪岑安佯作不动,嗯了声,回道:“趁现在歇歇,别去想那些。” 南迦朱唇轻启:“没想。” 纪岑安说:“就那个样,不行就算了。” 南迦:“不能算了。” 停顿了片刻,纪岑安说:“有时候其实也没必要。” 南迦缄默,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这趟浑水本是不必掺和的,真不行了,及时止损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斗不过裴少阳他们,顶天了公司破产,以后会难混,但不至于过不下去。再不济,南迦还有别的方面可以兜底,南总有才能,可以不局限于Z城这块地方,她有其他出路。 纪岑安没把意思讲透,能懂就差不多了。 “不能往前了,还可以往更高的地方去。”纪岑安低语,为南迦理理领口,将其合拢。 南迦不吭声。 惯能开导人,纪岑安张口就来:“可以有多的选择。” 南迦不听这些,略过了。 也不强求,纪岑安只是随口说说。末了,挨近把唇印在南迦锁骨那里,盖章似的碰碰,小心又稳妥。 南迦嘴角平直,不为所动。好半天,等纪岑安退开了,南迦才反应过来了一般,后知后觉回复先前的:“没有了。” 纪岑安扬起脑袋,和她对视。 南迦重述:“没有别的选择。” “不是一定要一个方向走到头。”纪岑安说,忽然间比谁都懂大道理,“有时候可以不那么累。” 南迦却固执:“不。” 纪岑安搂她腰背,摸上那窄窄的一截。 揉揉纪岑安的脖子,力道有些重,南迦伏低上身,几乎与纪岑安唇挨唇,缓缓道来,还是那句:“不行——” 不争辩,仅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提议。 纪岑安指腹刮擦两下,磨了磨南迦腰际的衬衫布料,直到将那一块揉皱为止。 按在这人嘴角附近,南迦不多余解释,后一刻就含住纪岑安的上唇,借着月光抵靠住她,让她接纳自己。 木质地板平整,纪岑安还没做出更多的举动,等缓过劲来,人已经又躺着了。 夜色越来越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 江边的晚上静谧,偶尔能听见风吹的声响,但不如市中心那一片车来车往的,总还是不宁静。 第193页 她们倒下交叠,身影倒映在光洁的落地窗上。 不够清晰,只有点残影,氤氲而灰蒙。 白天的纷扰落幕,融进无边的漆黑中。 等到回床上,半夜十一二点时分,纪岑安把南迦困在身前,拂开汗湿的头发,蹭蹭南迦的脸颊。 南迦趴她肩上,合着眼。 真乏了,白天到处奔波,扛不住熬夜。 纪岑安守在一旁,守着南迦睡觉。 顺手打开冷气,调至适宜的温度。 22℃。 意识飘远,南迦到后面就躺下了。 不弄出半点声响,纪岑安轻手轻脚的,期间一度石头样坐那儿。 中途,直到屋子里针落有声,纪岑安到阳台上去了一次。 吹着风,留南迦在里头沉睡。 上回陈启睿给的烟还在,一支没抽。 倒一支出来,夹在修长的指间,纪岑安兀自拿起打火机,长眼无神地耷拉,既没所谓又颓靡。 喀哒—— 火光一烧,周围都明亮。 烟气升起,松手。 光又没了。 白蒙的烟气在黑夜里并不显眼,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如火星子的亮明显。 阳台的夜风干燥,裹挟着南方独有的闷热潮湿,一阵一阵拂脸上。 一支烟燃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头。 纪岑安再抽出第二支,点上。 倒是没抽,不往嘴里放,点着浪费。 通过透明的剥离看向屋里,盯着那团隆起,纪岑安长久没行动,被烟熏得眯了眯眼睛,眸子稍微紧缩。 在沉思什么,想事。 进房间已是一个多小时后,阳台落了一地的烟灰,尼古丁的焦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纪岑安散散味道再进去,但多少还是会留点味儿,消散不了。 掀开被子进去,对着冷气直吹。 意识昏沉中感受到她,南迦侧身。纪岑安顺势就上前,知晓这是已经睡醒了一次了,替南迦掖被子,靠近耳语:“别冷着了,小心着凉。” 南迦不排斥这味儿了,眉头都没拧一下。 不多时,改为半趴着睡,压纪岑安胳膊上。 纪岑安把手伸进棉被里,摸到她纹身那处,安抚地拍拍。 南迦这才说:“安生点……” 纪岑安应道:“好。” 闻到很浓的烟气,南迦不仅不远离,还再过来点。 纪岑安接着她,搂稳。两人抱一块儿,很久都没这样过了,各自从重遇后都不曾这样放下心神。 在被子里动动腿,南迦埋纪岑安颈窝里。她们的头发都混一块儿,缠着,分不出哪些是谁的。 感知着南迦的体温,以及耳畔的匀称呼吸,纪岑安乍然有种沉溺进去的错觉。她反复摸南迦的后背,一下一下,没完没了,等到双方又都要睡过去了,才忽而心绪不定地吐露:“我那时候……有想过算了。” 南迦趴着,半个光滑的美背露在空气里。 “梁姨没了,追债的不放过我,连你也不在……其实算了也解脱了,起码一了百了……”纪岑安说,对着天花板,半是回忆半是陈述,“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又不敢真的这么做。” 头一回听这些,南迦滞了滞,身子僵硬。 “我没找你,也是不敢,还有……不想那样面对。”纪岑安坦诚,如实交代,“后来离开了,去了几个地方,一开始是不准备回来的,想着要走远点,没搞清楚要怎样……再后面,算不算的,就不重要了……” 第95章 活着苟延残喘, 去死没底气。 那是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前无出路,后不见归途, 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方向。 讨债的、拦路寻仇的、暗地里恨红眼而将罪责转移到纪岑安头上的……有人潜进她的住所举刀威胁, 有人要跳楼,甚至当面自残跪着哀求。 纪家生意失败,环环相扣, 资金链断裂而几近破产本就害了一批人,父母和大哥的非法集资和欺骗卷款跑路更是火上浇油。家里的资产早被转移出去了,剩下的只有空壳子项目与公司, 外加数不清的债务。 纪家的房子等不动产搬不走,但那对于高额的欠债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所有的不动产被法院扣押拍卖了,可最终也填不上纪家的窟窿, 1/3的欠款都不够。再后面纪岑安把自己名下的资产也都清算出去, 不着痕迹地进行,将这部分钱贴给曾经纪家的员工, 从最底层的那批发起。 这样的举动简直作死,堪比朝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冤大头债主脸上扇耳光, 必然招致那部分群体的不满, 所以才有了更后面的“意外车祸”。 其实梁姨还能撑大局的时候, 纪岑安从未产生那样的念头,不管现实有多艰难, 可至少有一分微弱的希望, 有一丝慰藉在。没多久梁姨沉进了泳池底, 连带着最后的一抔火都灭了, 她便再也坚持不住。 至此, 纪岑安才是真的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烂摊子收拾不了,没能力解决,只得远离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往别处走,一直得过且过。 纪岑安这辈子从出生那天起就过得顺遂,很少经历风浪挫折,前二十几年遇到过的比较大的烦扰就是该去哪个地方消遣,使不出去的钱应当怎么花掉才显得阔气,以及如何瞒着家里干缺德事而不被发现。无可救药的二世祖一个,哪里体验过这种被紧逼被追着“问候”的待遇,更别说那么大的变故还有死人了。 第194页 如果不是城里传出消息,不是杨叔主动找她,可能她至今还不知道会烂在哪个地方。 也许还在高桥镇,也许放弃了。 说不准的事。 纪岑安直白,嗓音低低的,温吞道来。 “刚出去的一年多都是在混日子,没计划,也不愿意谋生,离……”说着,她停了须臾,酝酿适当的措辞,不愿说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迟疑半秒钟,思索着改口,“离废了没差太远,总是很糟糕。” 南迦顺着上来些,抬抬头,打量起她。 眸光混合着浓郁的夜色,沉得像一滩死水。 纪岑安轻言:“在那些地方也不是不能过活,本来可以定外边,只要低调些,再走远一点,换个城市,或者出国,找份安稳的工作好好经营,也不是不行。但是……就是下不定那份心,不知道为什么。” 低头与南迦对视,在黑暗中目光相接,纪岑安想了想,接道:“可能不甘心,不喜欢以后都这么混。” 勉强清醒了些,南迦掀开些被子,觉得热了不舒服。伏在纪岑安胸前,南迦明面上无波澜:“还有呢?” 大晚上的,突然就老实了。 纪岑安说:“想听哪些?” 南迦的指尖触到她的头发:“依你讲,随便。” 纪岑安想了想,很是实在,真就随便讲了。 由最初讲起,去过的地儿,做过的工,遇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着边际,散得像一盘沙。 听起来就是胡编乱造,打零工却拿不到报酬的经历,怎么都不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一个精通计算机,上过大学,自幼就有着高端且良好精英教育的人,沦落到那个地步,也是有够离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毛的凤凰终究是凤凰,本质变不了,凭她的能力,何必这么憋屈地活着,找份体面的生存出路应该不难。 ——但她从未谋划过这方面,一次都没有。 浑噩度日,有一天算一天。 似乎苦累成了还活着的证明,无为的俗世才是真实。 莫名就听话,纪岑安回忆道:“有一次差点碰上了熟人,在云岭那里,险些被发现了。” 南迦颤颤手指:“嗯。” “你认识的。”纪岑安说,“我家公司以前的职员,一个小领导,姓卢,第一次在你的展览会上见面,他还去了,记得吗?” 南迦说:“记得。” 纪岑安:“他认出我来了。” 南迦:“然后?” “那时在街上,赶集,我在一家电脑店里打工,他回乡探亲。”纪岑安说,“那天正好店主不在,我就走了,没让他追上。” 南迦:“他对你做什么了?” 纪岑安:“没有。” “就没了?” “没了。” 攥紧下方的被单,南迦一点不惊异,知道纪岑安说的是谁,对其不是很感兴趣。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南迦至今印象尤新,那个姓卢的小职员她也记得。 他是纪岑安的临时司机,也是被邀请方的代表之一。 纪家公司的代表——真正被邀请的高层没去,看不上南迦的小展子,可迫于中间隔着的层层人际关系不好推脱,因而找了这么个小角色代替。 纪岑安的到来纯属意外,那天她是闲着没事干,不请自去,不仅厚脸皮蹭南迦的展览会,还无理要求小职员给自己打杂,以此装模作样搞个自以为是的噱头。 脸挨着纪岑安颈侧的肌肤,南迦说:“我见过他。” 纪岑安:“什么时候?” 南迦含糊道:“不久前。” “五月份?”纪岑安却猜得到。 南迦不否认。 不忌讳地袒露全部,纪岑安说:“杨叔就是那时找上我的。” 南迦依然从容,慢慢应了一下。 纪岑安问:“不解释么?” 南迦说:“不想。” “他找了你,你找的杨叔。” “……是。” 纪岑安:“你放出去的消息。” 南迦承认:“差不多。” “为什么?” “找你。” 纪岑安说:“找到了,又怎么样?” 清楚迟早瞒不过去,南迦反问:“杨开明告诉你了?” “没有,不是杨叔。”纪岑安说道,再用指腹刮蹭南迦的腰后两次,缓缓的,“自己察觉的。” 南迦:“我没讲过。” “用不着你讲,”纪岑安说,“上次从C城回来,我就发现了。” 屋里沉静。 纪岑安说:“杨叔做不到那个程度,一次两次还行,可有的东西不该是他能查到的。他背后有帮手,我回来前就知道,可不了解是谁。” 南迦听着,不言语。 “他给我的资料,赵管家也有对应的。”纪岑安一五一十说,“有的地方也很巧合,我不信缘分。” 南迦轻轻道:“还发现了哪些?” “很多。”纪岑安喃喃耳语,温热的呼吸微急,“你在租房外的几次,筒子巷,下大雨那天,是不是你?” 放开床单,南迦别开视线。 不与之对看了。 纪岑安执拗:“你在车里,去找我了。” 南迦不回答,但已经不言而喻。 答案显而易见,压根不用说出来。 第195页 “酒吧那次撞上,是真的陪徐行简参加活动,还是为了我?”纪岑安一问再问,非得全都揭开。 南迦轻声讲:“参加活动。” 可只字不提徐行简。 纪岑安说:“你知道我在那里。” 南迦不否认。 “Z大的兼职,饮品店的老板,也是你……” “……” “早猜到了。” 纪岑安:“放假太及时了,每次都能对上这边的安排。” 南迦口是心非:“不清楚。” 纪岑安:“你找的人不专业。” “赵启宏派去的。” “那就是赵管家不专业。” 勾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食指上,接着放开。 被拆穿了,南迦未有一丝慌乱,不辩解,说:“再有下次就换别人。” 纪岑安:“然后把我一直绑着?” 南迦:“再看。” 纪岑安说:“有机会就让你继续绑着。” 南迦:“随你。” 一边胳膊压久了酸,还有点痛。纪岑安抱着南迦,将人往另一方挪挪,换到旁边。 南迦配合,跟着换过去。 太乏了,很疲惫。 接下来纪岑安不出声,适当而至。 在外三年,加上回来的两个多月,也就那么些遭遇。 没什么稀奇。 漆黑的环境中,她们的体温相互传递,对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能清晰觉察。 纪岑安支起一条腿,挨着南迦的腿,感受她的暖意。 南迦由着,不知在沉思什么,等到纪岑安不动了,低声说:“去淮江那回……不是跟徐行简一起。” 纪岑安停住。 “老师邀请我帮忙,我才去的那边,和徐行简没关系。他是路上遇到的,碰巧到淮江做学术交流,到了那里就分开了。” 猝不及防,纪岑安哑然。 南迦说:“只是打了个照面,别的就没了。” 轮到纪岑安缄默。 南迦:“回来以后,没找到你。” 天际的弯钩隐进云层里,浅白的月色都消失了。 只余一地浓稠的暗淡。 动作间,被子往下滑了滑,朝地上掉。 窸悉簌簌,磨着她们的身体。 看不清南迦的表情,连脸部轮廓都模糊得很。纪岑安侧侧头,陡然生出一种复杂的念想。 未有责怪,也不如早前那般争执,南迦搂住她的脖子,动了两下,摸索着上去,用鼻尖磨磨她的下巴,再是红唇落她嘴巴上。 纪岑安容许了。 “你不在纪家,也不在北苑。”南迦讲道,“我找过你几次。” 没有合适的措辞,纪岑安嗫嚅。 摸上她的唇,葱白好看的手指抵上来,南迦低低呵气,不需要无用的安慰,轻语:“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么……” 第96章 婆娑的树影浮动, 与高楼之上的落寞光景遥相映衬。 城市的后半夜长寂,锈迹斑驳的路灯迎在闷燥的热风中,垂下的深色斜杠往前延伸, 没入不见尽头的小道里。 交谈到这儿就戛然而止,没更多的了。 揉皱的被子最终还是掉落地上, 堆在床脚,叠成乱糟糟的一团。 纪岑安平躺, 沉进过往的浪潮里,久久缓不过来。 曾经种种, 后事种种。 那会儿就没分清的隔阂终于摇摇欲坠, 横亘其中的高墙分崩离析,猝然坍塌,只余一地不堪的狼藉。 南迦蒙住纪岑安的双眼, 手盖上去。 纪岑安张张唇, 湿润的浊气传渡给对方。 这晚亲了许多次,那不是最后一次。 纪岑安又扣住南迦的手, 所有无力的迟来回应都化作虚妄,然后生出一股子拧巴的执念。 南迦顺着,都依从, 也彻彻底底的,归属于这人。 她唤她:“纪岑安。” 没有应答, 又再是患得患失地抱着,耳边细细低吟:“纪岑安……” ……她是她的。 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那个卑劣无耻的人早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抹不掉, 无法消散, 渐渐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恨意是不可自控的念想, 食髓知味的爱与欲也是。 不过一念之间。 当年人去楼空的住处落灰,属于纪岑安的房子上了锁,一道大门高高伫立。 到后来,上锁的门解开,但已然换了新的房主。 很多东西表面没变,可内里早就大不一样。 像桌上放久了的果子,外表鲜艳完好,其实表皮之下已经被侵蚀,正在瓦解腐烂。 勾起南迦的脸,纪岑安低低说:“看着我。” 南迦仰头,深沉的眸子片刻失神。 天儿降温了,渐渐起了薄雾。 高楼外的墙体染上潮湿,如白纱的水汽升起,笼罩在四周,越来越浓重,直至吞没旁边的大楼,吃掉一大半。 江水波澜平平,翻腾的浪较小,离得远听不见那边的响动,只能瞧见朦胧昏色里的隐约外形,以及粼粼的波光。 纪岑安捏着南迦的喉颈,用指腹磨了磨,扼住南迦的致命脆弱。 强硬而不失温和,既如当年一般,掌控欲十足,又护着南迦,拢她在身前。 南迦微仰起上半身,一脸清冷,带上惯有的凉薄孤高,忍耐她的触碰,两瓣红唇张合,似渴水的鱼儿向着她的唇齿。 第196页 远处的江景蒙上了一层氤氲,湿气混着初秋的萧肃,整个Z城沉得犹如空城,唯有很远得地方,马路上偶尔穿行的夜车静静疾驰,昭示出些许生命力。 后一日是大雾天气,预计多云转晴。 C城的医院里,进进出出的医护正忙碌,重症监护室内,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提心吊胆的家属连眼皮都不敢合上,生怕一个不注意,病床上岌岌可危的那位就西去了。 孙家的儿女不再轮流守夜,姐弟双双站在外边,两个人眼睛底下都青黑,熬得又疲惫又心累,脑袋都是空白的。 而另一处病房里,王女士昨天就转出了重症监护室,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王女士闭眼安歇,知晓一栋楼里的丈夫还在经历生死难关,可这个女人连病房门都没出,坚持和还留在高级病房内的下属商谈,实在“冷血无情”——明天一早还要应付更要紧的硬茬子,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天际泛出微白时,重症监护室这才勉强稳定些了,硬生生熬了一夜的医护这才敢松懈两分,换成接班的人员继续看护。 孙家的儿女眼睛都是红肿的,尤其是感性的孙家老幺,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少爷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大场面见少了,往常被保护得像温室里的花朵,头一遭撞上这种意外,他硬是鼻头都红了,哭得不成样子。 躺在病床上的孙铭天对外界的一切无所感知,宛若一具死尸,脸色灰白,毫无生气。 才短短多久,老头儿瘦了不少,都快只剩一层皱巴的皮了,形同枯槁。 医生对家属交代了几句,大意是嘱咐一番,宽慰一下,也让多看着点。 相近时刻,裴家。 同以上两个地方不同,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清晨的裴家安宁且惬意和美,一大家子人融洽吃早饭,裴少阳这个做晚辈的可谓称职,一大早就起来陪同自家老人散步,待雾气淡去一大半了,他还穿着运动装外出跑步锻炼,生活方式极其自律健康。 到外面慢跑半小时,裴少阳累出了一身汗,放松够了又回家,歇一会儿就到房间里洗澡,而后光着上半身出来,腰间只围着一条纯白的浴巾。 今早有些开端不利,国外某地打来电话,阴魂不散地烦人。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裴少阳不着急接起,慢悠悠地抓起毛巾擦擦湿发,接着敞开满是劲瘦肌肉的腿坐床边,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直至电话响铃结束,他也没有要接起的打算。 无视到底,任对面催命似的拨号,就是岿然不动。 等到耐性消耗殆尽了,才抓起手机,点开。 不待这边说话,手机那头就传来阴恻恻的男声,对方浑厚低沉的嗓门压抑,极力憋着怒火,咬牙切齿就问:“你什么意思?” 裴少阳面不改色,张嘴就扯谎解释:“刚在楼下,手机放上边了,没注意,进来才看到你的电话。” 男人对这通放屁式搪塞免疫,摸透了他的为人,不客气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给我小心点,再有下次试试。” 裴少阳扬扬眉尾:“真是在楼下没看到。” 男人脾气不行,早不如前些年意气风发那时的镇定从容,整个人不复从前的风度,眼下变得疑神疑鬼,简直就是纯粹的神经病。他威胁道:“别想耍花招,我他妈告诉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被对方冷声冷气刺中,裴少阳也不来气,半分愠怒都没,仅平心静气问:“这次又是有事?” 男人骂骂咧咧的,臭脸语气很冲,一会儿才回归正题讲道:“这边好像出问题了,我妈她……前两天我发现她有点不对劲,似乎正在联络国内的谁。” 听到这一句,裴少阳的神色慎重起来,不再轻松随意。 “确认了,还是你的猜测?”裴少阳问,语气沉了沉。 男人说:“没确定,但是感觉她那里不对,精神时好时坏的。” 裴少阳周身的温度都随之骤降,冷得快要结冰。他憋着恼火,后槽牙咬紧,喉咙里挤出一句质问:“你不是把她送精神病院了,现在怎么搞的……” 男人也窝火,回道:“老东西舍不得,又把她弄了出来,带到镇上疗养去了。” 裴少阳眼皮子都跳了跳,额角的青筋突起,手上的血管都暴出部分。不满意男人的办事纰漏,裴少阳变得不那么克制,说:“你就不会应付纪云京,不可以想办法拦住他?” 男人反问:“老子又干不过他,能做什么?送上去让他弄死我吗?” 裴少阳说:“你是他儿子。” 男人嗤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乐子:“他要是把我当儿子,我还至于混到现在这地步?他不搞死我都算仁慈了,别做梦妄想。” 裴少阳脸上铁青:“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使唤道:“你去查纪岑安,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女的,看她们有没有收到风声,或者什么东西。” 裴少阳:“查完了,又怎么?” 对方:“你知道该做什么。” 再次黑脸,裴少阳面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不屑于这个昔日好友的指挥,可有把柄在男人手里,不得不听从命令。 像是知道他有异心,男人说:“你可不要忘了,当年也是你全程参与,所有事都有你的一份功劳……是我们帮你顶着,才至今没查到你头上,我手里可是有凭证,你给我老实点,真出事了,谁都别想好过。” 第197页 裴少阳隐忍不发,酝酿平复了半晌,只回了一个字:“好。” 尽力稳住情绪,不发火失控。 谈完正事,男人勉强收敛些,一会儿缓和了下,说:“上次你弄过来的钱用完了,还不够,你再想办法搞点,加急打过来。” 狮子大开口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吸血。 出去得这三年里,卷走的钱大部分都牢牢掌握在老东西手上,男人只得了一部分。 对于一个流窜到外国避难的人而言,那点钱根本不够用,顶多就是塞牙缝,必须找外援救济。裴少阳便是外援血包,行走的移动ATM机。 只不过靠裴少阳打钱比较麻烦,不是很容易,而且男人胃口不小,爱挥霍,往往是一笔钱弄过去,两三个月不到就花完了。裴少阳已经用过诸多办法给这位汇钱,公益机构只是近期的法子之一,没料到男人花得这么快,裴少阳捏紧手,目光锐利,一瞬间戾气极重。 对面的男人自知理亏,但又嘴硬,发现这边半天不出声,折中说道:“这次可以晚点时间,不着急,下个月之前到就行。” 裴少阳冷漠:“知道了。” “还是现金,老样子。” “放心。” 男人承诺空话:“等我摆平这边,解决掉那个老的……” 不等他说完,裴少阳拿开手机,伸远,丢开不管了。 一会儿,对面挂断。 古井无波地盯了半秒,裴少阳一脸狠厉,突然一脚踹柜子上。 砰——矮柜倒地,放在上面的手机飞了出去,甩出老远。 整栋房子都能听见响动,余音传至底楼。 第97章 同一天, 瑞士施泰因小镇。 国内刚过晌午的时段,这个位于北半球莱茵河畔的镇子正值清晨,太阳还未升起, 一切陷进安谧的宁静里,亮灯的地方希拉分布,风情满满的古旧壁画鲜明有特色, 极具中世纪风格的各种老建筑屹立在灰蒙的阴翳底下,处处充斥着和平美好的气氛。 九月份的施泰因小镇气候适宜,昨儿刚下过雨,今早的地面、屋檐都淋了水,到处都湿漉漉的。 还这么早的天儿,临近河边的一处房子内,后花园那里,居住在此的中年夫妻已经起了, 此刻在合力清理被风雨摧残过的花圃和草坪。 干了大半个小时活儿了, 夫妻两个没多少交流, 尤其是中年女人,非但不发一言, 有时分明听到男人在讲话, 可仍旧当作听不见, 宛若身旁的伴侣是透明空气。 男人显然早都习以为常,无论妻子是否搭理, 嘴里照说不误, 讲着近日的一些事情, 还有接下来的行程。 另外, 也谈及自家儿子。 “现在国内差不多平息下来了, 基本告一段落。” “不过我们还不能回去。” “……以后都回不去了。” “来的时候我答应过你, 咱们能在这边过安稳日子。” “如今这边我都打理好了,这两年一直在解决这些,往后不会再被追着,你不要担心。” …… “天明最近不大老实,他还在联系国内。” …… 夫妻两个都是亚洲面孔,高个子,长得也堂正顺眼,但从各自的面相来看,女人要比男人老上一头——不是年龄上的那种老气,而是气质之类的差出一大截。女人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一张优雅精致的脸虽还停留在五十出头的样子,但面上的疲态遮掩不住,她的头发白了不少,比七十古来稀的岁数还夸张。 男人还是黑发,快六十了却保养得当,不仅一根银丝都没有,身形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看起来高大又周正,背挺得很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帅气英俊。 泡过水的地面湿滑,小道的低坑里积着脏泥。 中年女人不嫌弃,蹲在地上直接用手清理,她的裤腿湿了,黏贴在瘦弱的腿肚上。 男人说:“安安最近好像经常出现,六月份就回城了。” 听见耳熟的小名,中年女人停了一两秒,似是生锈的机器蓦然被启动,勉强有了点响动。 “她这两天似乎遇到了麻烦,比较难办。”中年男人陈述,语调关切,可脸上不见半分担忧,“惹到了裴家那小子,还把孙家扯进去了,闹得挺厉害的。” 锄草的工具成了摆设,女人再没有动过。 暗暗观摩她的反应,纪云京问:“要不要帮她?” 程玉珠垂首,瞧着脏兮兮的地面,这才不当哑巴了,冷冰冰刺道:“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 纪云京说:“毕竟是我的孩子,好歹父女一场,应该的。” 不屑于这个老东西的表面好意,程玉珠死盯着纪云京,眼里像淬了毒。 纪云京风轻云淡,又讲道:“别这么看着我,当初也是你同意的,是你要把女儿丢下。” 受不了一再的言语刺激,听到这句明晃晃的揭短后,程玉珠的眼神又垮塌下来,良久,反驳不了丈夫的刻薄,程玉珠只说:“她不是你的女儿,跟你没关系。” 纪云京说:“她是咱们养大的。” “她不该姓纪。” “已经是定局了,改变不了。” 恶狠狠望着丈夫的脸,程玉珠看仇人一样,不断重复那个观点:“她不是纪家的人,和你们无关。” “她就是我跟你的孩子。”纪云京纠正道,听完也不恼,眸光深深,好似看穿了妻子的弱点,不慢不紧地陈述,“别忘了,当初在高桥镇和玉洛他们一起,是你……” 第198页 不等他讲完,程玉珠扔下工具,替他说了那个残酷黑暗的事实,眼也不眨,一字一顿接道:“她也不是我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早没了,一生下来就没了。” 终是打住,不再用这个折磨她。纪云京面上的神情片刻间也变得难堪,黯然须臾,上前也蹲着,不计较地要为妻子拧干裤子,以免着凉。 可惜程玉珠不领情,排斥他的靠近,下意识戒备起来,一个趔趄险些栽地上。 纪云京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她,温和说:“小心。” 手臂上的温热接触传来,好似碰到了危险的东西,避之如蛇蝎,程玉珠女士猛地一个激灵,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瞬间缩紧,后怕地慌忙往旁边躲。 畏惧纪云京的接近,对这个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丈夫感到不信任,忌惮深入骨子。 知道她会躲,纪云京提前就用力拽着,将人朝自己面前拉扯。 程玉珠脸都白了,血色全无,犹如被打了一闷棍。 可她始终不吭声,不曾大喊大叫,连痛呼一次都没有。 平静的河边,清早的微风柔和舒适,这一处不起眼,也无人看到。 不惊讶妻子的表现,纪云京和善解释:“我只是想帮你,你裤子上都是水,今天气温低,别感冒了。” 程玉珠不接受,然而孱弱的病壳子身体废物,连挣扎都困难。 每天都定期吃治疗精神疾病类的药物,哪还有力气,这把上了年纪的骨头连小孩儿都比不过,更别说大人了。 纪云京维持着绅士风度,不责备妻子的远离。他说着安抚的话,拍拍程玉珠的肩膀,直到程玉珠不挣扎了,才说:“这边天气不好,等过阵子我们换个地方,搬到别处去。” 一席劝慰可谓体贴至极,完美好男人的架势。 但这话听在程玉珠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搬走意味着离开,要再一次脱离刚熟悉的邻居和地方。当场警觉起来,程玉珠有些激动:“你又要做什么?又想害谁,要把我关哪里?” 纪云京说:“不做什么,只是搬到其它的去处。” 程玉珠不相信,依据上一回的经验,父子两个就是连哄带骗把她丢进疯人院的,她一想起来就身体发颤,筛糠般抖了抖,连连后退半步。 “离我远点,滚开!”近乎失控的,程玉珠脖子都红了,但不大声吵嚷,怕引来周边的住户围观而招惹麻烦,“滚……” 纪云京不走,欲控制她。 精神状态本就极差,被如此一逼迫,程玉珠又变得神叨叨的,半疯半不疯。她不接纳丈夫的好意,失去了先前的优雅稳定,视纪云京为仇人,不住地骂:“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还活着……你个祸害,你去死……你就该死在那场火里……我也该死,我死了就好了,都死了就好了……” 终是纪云京抓住她,强行将其控制住,避免她发疯做出偏激的行为。 不多时,房子里出来其他人,有管家,有私人医护。 大哥纪天明也在其中。 发病的疯子太难对付,哪怕是这种被药物掏空了的,几个男的合伙才把她稳住,硬逼着送回屋里灌药。 控制不了自己,程玉珠边挣扎边打自己,也抓伤了儿子。 纪天明不幸挂彩,左侧脸颊立马就是一道血印子。 但纪云京并不在乎这个儿子,只关注妻子的状况,连看都没看纪天明一眼。 进门了,纪天明还被推了一把。 不知是谁推的,总之不是故意。 搞定程玉珠,世界清净了,纪天明感觉到痛,不由自主摸了摸抓伤。 不懂亲爸干嘛还留着这个累赘,纪天明抹了把脸,目光阴沉。 . Z城的下午阳光明媚,是相反的天气。 夜里的浓雾消散,后面的半天晴朗,万里无云。 河源的大平层房子里光线明亮,房间门直至两点多才打开。 后夜里睡得不错,上午也安稳度过。 南迦留在这边,没去公司。 倒不是计划有变,临时才不出门,而是C城传来消息,孙家需要这边打配合。南迦推迟了今天的所有安排,包括一个重要的内部会议。 纪岑安同样留着,捣鼓了一两个小时的电脑,背靠床头。 在孙家接通这边的视频之前,纪岑安放下一次手上的事,什么都不说,将一旁的南迦托起来放跟前,低下眼小声说:“我要出去一趟。” 南迦不问具体的:“嗯。” “找杨叔,”纪岑安说,自觉讲明白,“托他帮个忙,想找人。” 南迦点头:“好。” 一夜过去,到了白天,双方各有行动。 在出门前,纪岑安蹭蹭南迦的脖子,顺开她锁骨上的头发,拂到腰后面。 下午的时光琐碎,很多要做的。 纪岑安是三点多出去,特意从后门绕行,隐匿身形很是低调。 约见杨叔不是在杨开明家里,也不是杨家附近。 纪岑安只与杨开明碰面了几分钟,在杨叔外出下棋的路上“偶遇”对方,同行一段路,之后就分开了。 双方交换了一些信息,纪岑安想要找当初在纪家做过工的老员工,不指定是哪个,但打算找到最早的那批——最好是在她小时候甚至未出世之前就在纪家打过工的那种,越早越好。 第199页 有的东西网上查不到,任凭纪岑安再有本事也不行,必须求助真实的人。 虽然杨开明只为她当管家,但杨叔比纪岑安更了解纪家内部的雇佣情况,也认识更多的人,比她更有门路。毕竟以前的纪岑安是高高在上的富二代,她可不会在意家里的帮佣,反而是杨叔这个老实巴交的时常和那些员工打交道,多少了解一些。 杨叔办事牢靠,通过一层一层的找寻,竟真寻到了一位九几年就在纪家做事的老太。 老太在纪岑安出世后没多久就被辞退了,现今早就不在城里,前几年就搬回了乡下,打探到她的动向可不容易。 纪岑安独自出城,登门拜访,去见见这位。 老太可不认识纪岑安,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痴呆,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的,有问题也回答不上来,听不明白纪岑安的话。 老婆子认错了人,见到纪岑安的第一眼就突然逮住她,迷茫地喊“玉洛”,问“你咋来这儿呐”,等醒神了,听到纪岑安的真实身份,啰啰嗦嗦说“你是那个孩子,是你啊”,但过一会儿又痴傻分不清了,仅仅隐约记得纪家和孩子这两个信息,一开口称呼纪岑安“玉珠”,看看纪岑安平坦的肚子,好奇用方言嘟囔了一堆奇怪的话,大意是问她不是找地方养胎去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待到快要告别之际,老太再次懵圈,这回连刚才记住的也抛到九霄云外了。纪岑安要走,老婆子拦着,对着她左瞧右瞧的,仍是唤她“玉洛”,慈祥笑着说:“玉珠才讲起你,讲你要带着二爷回来,还真是……” 也不晓得把纪岑安当成了哪个旧识,老婆子糊涂得不行。 老太的家里人觉得歉然,不知道纪家是哪一家,村里不问外事,哪里清楚老太二十几年前在何处做过工。老太以往住家工作的地方可不止一处,在城里好多家都干过活儿。只当纪岑安是老太曾经哪个雇主家的好心姑娘前来探望,老太的家里人没上心。 好似线索骤然间被连通,纪岑安顿住,脑海里闪过什么。她转回身,重视起老太的絮叨,认真请教:“二爷是谁?” 老太愣了愣,也记不得了。 纪岑安换了个说法,问:“玉珠是我的哪个?” 老太带着厚重的口音说:“你傻咧,玉珠你阿姊呐。你走太久,囊个不识得呐?” 僵滞地站在门口,纪岑安怔神。 老太还在碎碎念:“你老早就嫁人,那个时候才十几多点,跟二爷出去咯,都不来玉珠这里,我都快认不得你了。你家早没得了,玉珠管你,是放不下,你莫气咯,姊妹两个好好咧……” 一步步走出农村的老房子,到路边上车。 纪岑安坐在驾驶座,看着前两天打来的陌生异国号码,还有那把钥匙和风景明信片,陷入沉思。 不久,车子启动,缓缓向前开。 一路西行。 到了县城的分岔路口,纪岑安没往回程的路上继续行驶,径直调转方向,一点不犹豫地朝向高桥镇进发。 去高桥镇,找到陈启睿上次提到过的地址。 周家,阿冲家的老屋。现在阿冲老妈和小宇的居住所在地。 阿冲老妈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了。 当年那场火灾带走了许多人,江添家的老一辈早都去世,跟那桩事稍微有牵连的,还活着的,而今只剩阿冲老妈一个。 第98章 高桥镇在一百多公里外, 自驾需两个小时左右。 离开村子是下午五点多,抵达高桥镇已过日落时分,天都乌蒙了。 将白色大众停在镇子外,纪岑安步行进去找到位于镇子东边老街后方的周家。 一处墙皮剥落了大半的平层矮屋, 表面烂得像等着拆迁的危房, 但里面还好, 打理得很干净,比城中村的租房条件强多了。 纪岑安是临时上门, 没有提前告知。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镇上的作息不比大城市,这边天一黑基本就不运作了,黑乎乎的昏色落下, 周家附近连照明的路灯都没有, 只能趁夜幕降临前赶紧过去。 纪岑安敲门时, 周家祖孙两个已然上床歇着了,开门见到是她,一老一少都愣住了,不知道她咋找上来的,还以为是在外头打工的阿冲、陈启睿三个出事了。乍然吓了一跳,老妈抻长脖子往外瞅, 没发现别人, 当即脸都白了。 小宇那孩子扒在门后往外看,瞧见是纪岑安, 崽子立马瞪圆眼睛,迷糊好奇地打量了会儿,先奔过来就张口喊:“姨姨。”接着冲上来抱她大腿, 步伐摇晃地栽她怀里。 这时倒不认生了, 好些天没见, 还是挺稀罕纪岑安。 接住孩子,纪岑安单手将小宇拽胳膊上抱起,招呼老妈:“婶子。” 而后解释来意。 上门造访是中途起意,真实的原因定然不能坦白告之。 胡编的借口,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办事途径镇子,因而过来看看祖孙两个。 老妈放下心,客气迎纪岑安进家门。 两方是相识,要打探二十几年前的过往不难,比找老太容易。 进去了,寒暄一番,后续的打探进行得极其顺遂。 老人家对纪岑安不设防,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假,一听她是趁中秋到镇上扫墓来的,特地大老远赶到这儿,竟信以为真。 纪岑安圆谎:“我不在这儿长大,不了解地方,来了才知道是这里。” 第200页 也没听出不对劲,老妈问了两句,忙着下厨煮醪糟蛋,非得热情招待她。 来着是客,何况是在医院照顾过自己的、女儿的朋友。 醪糟蛋煮好了,趁热端上前,老妈殷切问:“小灿你哪家的?” 好奇她给谁家扫墓,想着以前没见过。 纪岑安也实在,径直道:“二爷家。” 啪嗒—— 碗摔落在地,瞬时四分五裂。 没指名道姓,没说具体的哪门哪户,仅是一个泛指的称呼。 但这三个字足以让老人家错愕,惊诧僵在原地。 望着地上稀碎的白瓷片,纪岑安抬抬眼,对上老妈讶然的眸光,不意外地轻声说:“婶子,我来向你打听点消息。” …… 入夜后的偏僻小镇沉寂,四周乌漆嘛黑。 周家的屋子五间房,中央是客堂,两侧都是杂物间和房间。 小地方没那么讲究,纪岑安被安排到曾经阿冲的婚房过夜。 待重新哄小宇睡下,收拾完客堂的地上,老妈才进来,找了个凳子坐下,浑浊的双眼盯着纪岑安看了片刻,无奈叹一口气,一一将实情道来。 不大记得清细节,只能挑拣着说,讲一讲还有印象的那些。 “那个时候还没有阿冲,她爸刚上门到这儿,启睿也才也一点大。” “有一年启睿爸在广东出工,到工地干建筑,上架子不小心掉下来没了,他妈妈……以前好多人不领证的,过不下去就散了,再找个人就能走了。” “陈家上头没老的,养不了小娃。” “二爷……陈二就是那时回来的。” …… “他叫陈展中,不是亲的陈家人。” “是启睿他奶捡的,别个扔掉不要的。” “比启睿爸小一岁。” …… “那会儿不像现在,丢孩子不好管,镇上也没什么城里那种可以收留孩子的机构。” “找不到是哪家的,启睿他奶舍不得,怕再扔出去就饿死了,于是留着自家收养,正好给启睿爸做个伴。” “可那孩子皮实,从小就不好管,打都打不规矩,总惹是生非,年轻时又在外面犯事,还坐牢了。” “陈家跟他断绝关系了,把他赶了出去。” …… 一个俗套老掉牙的故事,简单说来就是捡来的儿子养瘸了,但被赶出家门后又浪子回头,去了外面终混出人头地。 可惜那个年代坐牢是大事,尤其是在人言可畏的小镇上,无论陈展中后来再怎么出息,陈启睿他奶还是接受不了他。 “据说是出国了,到外头发的财。” “好像做的倒卖生意,赚了不少。” “他第一次回来时带了个姑娘,白白净净的,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城里来的。” “带回来要结婚,进门就让启睿他奶做主。“ “可把他奶气得……” 陈展中做事太随意浪荡,不考虑其他人的处境,往往想一出是一出,本来坐牢的事就是两代人的芥蒂隔阂了,后面又搞出个私奔结婚的事,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何况城里那个所谓的有钱人家也不答应这桩婚事,不同意单纯的小女儿和一个吃过牢饭的、混混出身的瘪三小老板在一起,认为那样有辱门风,肯定是陈二花言巧语蒙骗了女儿,坚决反对。 结果谁成想,陈二竟直接把姑娘拐跑了,打算在养母的见证下办酒席结完婚就领着娇小姐出国过日子。 自那以后,陈家就更容不下陈展中,思想保守的陈启睿他奶拆散不了这对爱意上头的鸳鸯,便又把陈展中赶走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更不受他的孝心和钱财。 再后面,大约是第二年的冬天,陈启睿他奶就死了。 陈大因此而记恨陈展中,认为老太太一辈子心善,但偏偏受了老二那么多气,为他操劳担忧二三十年,到死也没能享受到这个养子的孝顺,因此记恨陈展中,连上坟都不肯他来,到出意外摔死为止都还是不原谅这个兄弟。 陈家没其他人了,陈启睿就只能托付给陈展中,所以陈展中就带着已经是老婆的娇小姐从国外赶回来,准备带走陈启睿顺道回来祭祖上香。 至于为何要住江家的旅馆,则是那时的娇小姐刚生产完,以及随行的队伍里还有别的孕妇,陈家才横死了一个壮年男人,旧俗认为死人的晦气对小孩孕妇不吉利,便安排这群人到江家旅馆住宿。 “当时来了好多人,一溜溜的小车。” “办完丧事,大部分都走了,只留下陈二几个。” …… “另外那个女的,在丧事结束的第二晚就生了,可惜生出来却是死胎。” “唉。” “也是造化,可怜。” “我也没见着,不晓得是不是被启睿他爸冲撞了,那阵子我生病在家没出去,都是我家那个还有阿冲她爷在帮忙跑。” “后一天阿冲爸爸没过去,陪我去卫生院打吊针了,那边不知怎么就失了火。” “一个都没救出来,全折里头了。” “火烧太快,来不及救。” …… “后面是城里那家人来处理的,也没把陈二他们带回去,都埋这边了。反正就那样,派出所来了几个管事的,找我家那口子问问话,再问问江家的老的,没调查出什么就结案了。” 第201页 纪岑安寡言少语,半晌,低声问:“那之后陈启睿和江添呢?” “没接走,都留着了。”老妈摆摆手,有些感慨,“小添还有爷奶,有人照看,他肯定不走的。启睿……启睿就跟着大家一起过了。那孩子都能下地了,也不难带,养他就是多双筷子多个碗,其实不费事。而且他初中了以后政府也出力,国家供他读书,也还好。” 城里那户有钱人家再没出现过,甭说带走陈启睿帮忙抚养,自此后连影儿都没有一个。 谁都不了解陈展中在外头是哪样的,更无从知晓别的方面,一场大火带走了全部,渣都不剩。 这么多年过去,陈家的悲惨俨然连茶余饭后的谈料都不是,没人关心那些有的没的。 死都死了,入土的不能复生,重要的孩子们该怎么活。 再接下来的进展如白开水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惨剧成了随风往事。 后来陈启睿走出了镇子,不回来了; 阿冲也长大,但着实没读书的天赋,加之家里没钱,老妈多病,当爸的挣的票子不够治疗费,所以走上了放弃读书、打工并恋爱生子的路; 江添是唯一让大人省心的,也算是按长辈们期待的那样活着,但可惜在他高二那年,江家的老人患癌生病,这孩子也是一根筋,竟直接弃学打工去了,任老师大人苦口婆心劝都不行,直到江家老人去世,他才重回校园,重读高中,二十三岁才读上大学。 “癌症嘛,哪里容易治好,不太可能的。”老妈说,讲起这些就不断叹息,“小添他家没钱,他去打工也是不够的,还是好心人捐助的费用才可以治。小孩子自尊心强,不想拖累人家,非得不读了。老的没了,还是好心人继续他读书嘛,帮了他好多的。” 纪岑安问:“哪个好心人?” “我不认识,没见过。帮小添家办资料盖章都是我家那口子在处理,他在管这些,我不行,没能力管,我都不识字,看不懂那些东西。而且那个资助的不愿意露面,大家都没见过是什么样。”老妈摇摇头,对这方面不了解,只知道一点,“不过等他读大学了,那个人就不帮了,再也没联系过这边。小添是靠申请贷款还有打工读的书,他很努力,都是自己养自己。” 江添和纪岑安差不多岁数,他二十三岁读的大学,现今大三,算起来,也就是三年前考上的大学。 而好心人对他的资助恰巧就是三年前停的,偏生就是纪家出事的那段时间前后。 纪岑安嘴皮子干干的,红润早没了,只余下一层难看的苍白。 到这程度了,不会想不明白前因后果,已然懂了。 城里的有钱人家就是程家,娇小姐是下午村里老太口中的玉洛,祭祖队伍里别的孕妇就是她的“亲妈”程玉珠。 整件事说来就是,曾经的流氓陈展中一朝发迹,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程家不谙世事的二小姐,但程家不同意,从上到下都不答应这门亲事,二小姐便跟陈展中私奔跑了。然后生米煮成熟饭,等再出现已经迟了,两人孩子都生了。也许那时的程家还是不松口,因此程玉珠才借着养胎的幌子到高桥镇来看看,明面上骗过了程家的人。 而为何发生火灾,还有程玉珠出事时在哪里,离开了还是怎样,以及有没有同伴陪着,谁都不清楚。 可如果二十五年前程玉珠产下的是死胎,那自己为什么还在? 纪岑安抿紧唇,眉头拧着。 阿冲老妈又叹气,惋惜得很。 安静半分钟,纪岑安迟疑了下,望望面前,还是问:“阿冲爸爸……叔叔他们又是怎么出的事?” 不介意告诉她,老妈说:“上货被车撞了,没救活。那时他和俊浩都在你们那个酒吧做工,有一天出去拿货,在路口出的事。” 俊浩,阿冲的男朋友,也就是小宇的爸爸。 面上流露出哀伤,老妈回忆道:“当时我们还是住的之前的那个房子,你去过的那里。她爸白天还高兴,想着小添要读大学了,走前还打电话跟我说晚上回来讲点事,估计是告诉我小添上哪个学校了,可谁知道……唉……” 纪岑安指尖不自觉抽动:“找到肇事司机了吗?” 老妈一脸苦涩,再次摇头:“没有,跑都跑了,一直没抓到人。” 肇事司机是个有案底的孤家寡人,事发的第一晚就逃逸了。最后案子只能暂时终结,周家至今没拿到司机方的一分钱赔偿。 过去了这么久,阿冲和老妈几个也算是放下了,但旧事重提,难免还是会伤心。 老妈没文化,可不是傻子,既然纪岑安都自报家门是二爷家的了,那她必定跟城里那户人家有关系。 总不能是陈家的亲戚,陈家可没这种亲戚。 但老妈也没多想,先入为主纪岑安也是穷苦家出身的姑娘,只当她是娇小姐家的远亲,以为她是冲着娇小姐来的。 老妈问了问,探究她和娇小姐的具体关系。 纪岑安没讲实话,以远亲的由头敷衍过去。 许是真的信了,许是不愿深究,老妈点头,眸光深深看了纪岑安一眼,边轻叹边指出陈展中和娇小姐埋在哪里,告诉纪岑安大概的位置。其实不是很想提这些,聊着也难受。 “启睿不怎么回来,也没个人照看,去年小添给他爸妈上坟时帮着打理了一下,今年也不知道如何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看看,我陪你去也可以。” 第202页 纪岑安没应这句,声音压着:“好。” 老妈起身,不坐了。 “要不要再给你煮个蛋,刚刚没吃着,或者吃点别的?”老人家体贴入微,问道。 纪岑安拒绝了:“不用劳烦你,我不饿,车上就吃过了。” 阿冲老妈:“那有需要的再叫我。” 纪岑安:“好。” 不打扰她,老人家出去。 屋门一关,房间里清净。 纪岑安坐在床边,环视四周一眼,一会儿,往后靠着墙壁。 个把小时后,当暮色彻底盖下,等房子里的祖孙俩睡熟了,纪岑安才起身。面无表情的,摸出身上的所有现金压桌子上,这人趁夜走出去,不知会一声就离去。 车子没进镇,离开也悄无声息。 . 第二日早。 推开房门看到那叠红钞票,阿冲妈妈脸上有些落寞,可一个字都没讲,也不打电话通知城里的女儿他们。 小宇探出脑袋,一觉醒来没发现纪岑安的踪影,疑惑地仰头问大人:“姨姨呢,不见了吗?” 老人家怜爱摸摸孩子的后脑勺,不解释。 . 城中村,酒吧。 开学季的生意不错,暑假结束客流量恢复,酒吧昨晚营业额高涨。 这个时间点的店里属于歇业阶段,清扫工作干完了,白天是上货搬东西的时段。 张林荣心情大好,得瑟吹着小调上货,将酒水一件一件搬上去。 酒吧最近还没请到足够的新员工,白天只他这个老板亲力亲为地干活,不能使唤别人。 货物搬完了,张林荣累得满头大汗,一身肥膘的身体扛不住高强度劳动,才干这么点活儿就半死不活的,一屁股坐凳子上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胖子矫情,碎嘴子一个,只有自己在都忍不住对着空气骂两句,脾气差得要命。 歇够了,他进后厨拿瓶冰水喝,转头再出来。 这个空挡里,店里无声就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出来迎面就撞上,张林荣吓得不轻,那双绿豆王八眼霎时瞪得溜圆,浑身的肥肉都猛地发抖。 对方站在那里,如同来索命的活阎王。 张林荣人都傻了,脑子转不过来,还记着上回挨的打,磕磕巴巴:“你、你来做、做什么……” 纪岑安伸出手,将一张属于大哥父母的合照递上去,沉声问:“有没有见过这三个人?” 死胖子快宕机了都:“没、没……没有见过……” 纪岑安:“三年前,你这里出没出过奇怪的事,或者有不属于这里的人找上来?” “奇怪的事……我哪知道啊我,”张林荣哭丧起脸,“我一个开酒吧的,不都天天都是七怪八怪的事,也没属于这儿的人啊。” 冷脸淡漠,纪岑安提醒:“像上次来找我的那种。” “似乎……似乎、大概……”张林荣支吾,眼神躲躲闪闪的,打马虎眼,看见面前的煞神顺手抡起一根铁棒子了,他才顿悟似的高呼,“有有有!有一个,有!有!” 第99章 把铁棒子抵上去, 放他短粗得可怜的颈侧,纪岑安眼神凛冽,低沉问:“哪个?” 张林荣背后冒虚汗,如丧考妣:“男的, 来过店里几次, 但我不认识。” 纪岑安利索:“名字。” 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 张林荣一只手撑着旁边的桌子,垮着脸回答:“我、我不知道,不认识。” 目光斜睨,纪岑安眼刀子锐利。 “真不知道,不骗你!”张林荣说, 急忙撇清关系,“我和他压根就不熟, 只是碰巧见过两次,还是那个人自己到我这里喝酒,我可啥都没做,我保证!” “过来找你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 真什么事都没发生。” 纪岑安:“除了喝酒, 还有哪些?” “没了,真没了。”张林荣抬起胳膊, 稀里糊涂伸出三根手指,“我可以发誓,真的,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 信他的才有鬼了, 这见风使舵的烂人嘴巴向来没门把, 大忽悠一个, 往往三句话里能有两句半都是假的。 上翘铁棒子的一端, 戳他喉咙最中间的部分,微微用力。纪岑安眸光稍扬,面无表情,好看的面庞染上一层由内而外的狠厉。没心情耗费消磨,耐性极差。 过于胆小怕事,张林荣没出息得要命,不经吓,顿时腿肚子都发软,站都站不住。 生怕纪岑安一冲动就像上回那样下死手,唯恐棒子下一刻落自个儿身上。 战战兢兢须臾,他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差,想也不想就交代:“那个男的来是为了向我打听一些情况,问了几个人。” “讲清楚。” “他在打探俊浩爷俩,还有周家。” 纪岑安勉强松力:“打探什么?” 记忆模糊得很,张林荣艰难道:“就……随便问了问,很杂,各种都有,大概就是想知道他们一家子的关系,还有找了江家那小子。” 纪岑安:“也问陈启睿了?” “好像是,应该……应该是有的。”张林荣贵人多忘事,紧张过头了,不大敢打包票,一口气叨叨一大通,“我印象里是问了,但没多问,只是随便聊了聊。那时我这个店也没开多久,刚营业起步,店里就招了俩工,陈启睿还不在我这儿,他在东区那边的酒吧,是后来俊浩他们没了,他才过来的。你也知道,他对周家那个……阿冲一直都有点特殊,周家不孤儿寡母的么,也恼火,他就来我店里了。我以前的调酒师其实是俊浩,一开始招不到员工,刚开店嘛,没啥人脉,只能找这边的老乡帮忙介绍,阿冲爹就把自家女婿喊来了。俊浩你听过是谁没,就、就周冲那口子,她男人,原本跟陈启睿都在另一边上班,他也帮过我不少,营业最初还是多亏了他。” 第203页 废话啰里吧嗦,纪岑安说:“挑重点讲。” 张林荣立刻长话短说:“有一次陈启睿过来找俊浩,正好遇上了,那个人就随口问了问。” 纪岑安皱眉。 张林荣解释:“我当时是热场子的,也在吧台搞服务,客人找我闲聊,我就都说了。不过我没乱扯,这些事也不是秘密。” “别人问什么你都说,就那么好心?” “不是,我那会儿没在意,当是闲着唠嗑,而且……” “而且什么?” “对方也不像是找事的,给小费挺大方,每次来只是普通的喝酒,到点了就走,从没闹过。” 收紧手臂,纪岑安几乎黑脸,面上很是难看。 自知说错了,张林荣急忙挽回:“他只来了几回,后面真没再出现!那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他也就比较能聊,问东问西的,可能这点是不大正常,但确实没出岔子,我没乱讲,不该说的肯动没告诉他!” 抓住话里的漏点,纪岑安低低张嘴:“哪些是不该说的?” 越描越黑,简直理不清了。张林荣一脸苦相,答不上来。 这见钱眼开的货哪有不说的,票子拿到手,都无需别人开口,他自己就全都抖落出去了,高桥镇、周家、陈家,甚至从未露面的江添,一并成了他嘴里的谈资。人家仅是抛出钩子,他就傻不拉几咬上了。 有的二缺就这毛病,两杯黄汤下肚,再被捧两句臭脚,姓甚名谁就都忘了。 张林荣没敢按实际陈述,当初哪是别人刨根问底,对方不过是顺着他的劣根性下招儿,称他义气,吹捧他仁厚,做生意发财却不忘记带上老乡。张林荣虚伪,为了彰显自身的气度,脑子进水就把哪些破事悉数告之了,包括江家旅馆的大火,以及这些年来阿冲他们过得有多惨,要不是他这个好人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帮衬周家一把,周家会更难过。 一看张林荣怂成这样,不断模糊重点,纪岑安看穿了他的把戏,大致明白了。 用棒子拍打他的脸,纪岑安力气极重:“你把他们出去上货的时间安排也说了。” 张林荣倒是反应快,急急否认:“没没没!不是我!” 眸子里阴沉,纪岑安质问:“那是谁,店里不是就三个人,难不成是他们两个自己透露的?” 张林荣欲哭无泪,死撑着不承认:“我不知道,不是特别了解,也许……也许我没在的时候,也许他们也聊过。” 一下重重敲墙壁上,棒子刷地打上去。 纪岑安挺狠,不吃这套。 张林荣吓得快倒下,条件反射性闭上双眼,以为又要被被揍了,不由自主鹌鹑似的缩起身体,整个人一激灵。 然而纪岑安没下手,在咫尺之隔的地方停止。 半晌等不来狠打,张林荣觑着眼睛挤出一条缝看她,大气不敢出。 终究还是放过这个废物,纪岑安隐忍不发,压着要弄死他的念头,几秒钟后,强硬憋出一句:“再有下次,把你腿打断。” 一字一顿,不是假意威胁装样子,很是正经。 张林荣被唬得一愣,睁大俩小眼睛,怕得抖抖嘴唇,脸白如厕纸。 丢下那根铁棍,纪岑安正眼都不给一个,转身就走。 折返出去,走大门的楼梯。 张林荣还处在怔神中,人都转不过来了,老半天都一片空白。 等纪岑安走没影了,整个酒吧里只剩自个儿,张林荣才迟钝地眨眨眼,几近吓破的胆子一悸,跳动得厉害。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自始至终都是懵圈的,不明白纪岑安到底在干嘛,搞不清楚状况。 青天白日的上午,这一片偏僻街道萧条。 酒吧的门半掩,正午的光由外头溢进来,将楼房劈成两半。 . 车祸之前就有人到酒吧打听周家,一探虚实,那个人很大可能不是纪家父母派去的。 若是父母,他们多半认识阿冲爸妈。 只能是别人,其他想查证情况的人。 纪岑安握着方向盘,转动,换方向绕两圈再前往别处。 再结合起资助江家老人治病和江添上学……这两件事可能是纪家在暗中操控,或许是某种因子,使得当年的“意外”被发现了,而车祸,则是预料之外的变故。 纪家做生意垮台肯定早就有征兆了,父母和大哥必然都明白,因而早早就在谋划出路,但周家这边——纪岑安那段时间不在家里,对家里人的动向一无所知,更无从知晓纪家是怎么和周家爷俩有牵连的。 阿冲老妈说,出事那天阿冲爸爸曾打电话回家,告诉晚上要说事,大家都当是和江添读书有关,或许这个方向的确没错,但只是偏了一点。 大抵是真的事关江添读书,可不是因为他考上了哪个学校,而是与资助有关。 阿冲爷俩发现了什么,可没起疑,因此招致横祸。 抿紧唇,纪岑安指尖凉凉的,心都往下一坠。 . 艾加公司。 南迦在公司待了大半天,自昨天处理完孙家那边后就过来了,已在这边连轴转长达近二十个小时。 蒋秘书和助理团从早到晚都在协助老板干活,不停地处理各类情况,一个个累得都快站不住。 南迦倒没强求员工必须超高强度地陪自己加班,没那么苛刻,到点了就让他们走,有的工作都是自己经手,不经过第三人。 第204页 蒋秘书和早前陪同出差的男助理较晚离开,帮她搞定大部分杂务再下班。 忙完已经快十点了,男助理体贴地端一杯冰咖啡进来,细心问老板:“老大你还需不需要别的,我现在帮你叫份夜宵,还是你自己……” “不用,”南迦拒绝了,头也不抬,“先前吃过了,不饿。” 男助理应道:“好。” 并顺手将资料递上去,交给南迦。 南迦继续做事,不管员工。 男助理不着急走,又为之做点其它整理之类的工作,没多久再打印一份文件进来。 行事妥帖稳当,比以往都用心。 南迦余光瞥了眼,问:“蒋秘书呢?” 男助理一根筋回道:“刚下楼了。” 拿起文件看了看,南迦晃两下,说:“这个不是下周才用,提前交给我做什么?” 男助理怔了怔,还当是哪里做错了,回道:“这个是已经审查过了的,先给你过目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 南迦强势问:“你自己拿的主意?” 男助理迟疑,不明所以,不懂老板突然发难的缘由,纠结了瞬间才点点头,忐忑说:“算是。” 不撇脱责任,没好意思说是蒋秘书的意思。不是太大的问题,没必要把同事也拉进来,男助理挺大气,自觉仗义。 看出他的犹豫和含糊,南迦一眼就看出毛病,但没多说什么。 仅仅问一下子,不深究。 男助理如释重负,还以为要被斥责。他不再留着了,完成任务了就出去,避免再出纰漏。 南迦端起冰咖啡喝了小口,眉头微蹙。 尝出不是男助理的手艺,是别人泡的。男助理比较粗枝大叶,平常不是非常注重小细节,他泡咖啡奶和糖都放,也不讲究比例,差不多都有就行,只有蒋秘书才是都不放,十分注意南迦的喜好。南迦不喜欢咖啡里加东西,一点糖都不爱。 特意让男助理进来送咖啡,又让其搞一份资料过来,当昨晚走的那个——莫名有点推人出来当替死鬼转移嫌疑的意思。 还是挺聪明,了解南迦,知道她已经察觉端倪了,于是神不知鬼不觉拉同事挡枪。 南迦抬抬眼,望着空空的办公室门外,若有所思地再抿了口咖啡。 十点半结束工作,只身下班。 彼时的艾加公司已然不剩多少员工,搞研发的那群还在奋战,其他员工早都回家了。 南迦一身正装,白衬衫配包臀裙,裸色高跟鞋成熟性感。她不慢不紧走出公司,不开自己的车,也没让赵启宏或是司机来接自己,而是走到公司大门口再发短信,让某人前来接应。 乍一看像是要打车回去,在用软件叫车。 手机屏幕的光微弱,不够明亮。 发完消息,南迦泰然等候,目光扫视一周,不动声色看向远处路边停着的黑色国产车。 不出十分钟,还是那辆白色大众前来,戴短假发的“司机”如约而至,随叫随到。 真像叫网约车一样,南迦瞄了下车牌号再上去,弯身进车,坐在后排。 “司机”本人看看后视镜,与南迦对视。南迦平静示意:“老实开车,不要随便乱看。” 纪岑安发动车子:“没看。” 南迦红唇轻启:“出发了。” 纪岑安:“打算引出尾巴?” 南迦:“先转两圈。” 大众车驶离艾加公司,往前行进。 待开出一段距离后,那辆黑色国产车才缓慢行动,远远跟在后方。 第100章 三环外的街区远离市中心, 可不算偏远。这边有大学城,科技工业园,以及诸多驻扎在此的大小公司, 算是近年来Z城发展规划的重点地区之一。 离开艾加公司的白车匀速行驶,根据导航开着, 先穿过熙攘热闹的美食街, 再经由岔路口驶进湿地公园路段, 最终进入一条满是烟火气息的老巷子, 没多久又出去,转方向朝着一处低密集度高档小区进发。 ——不去河源,径直前往南迦名下另一栋相对隐蔽的住所。 将计就计, 装作没发现黑色国产车,引后方的尾巴带到那边。 既然那些人如此煞费苦心,暗中监视很久了, 总不能让人家扑空白来一趟,不如顺势而为,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白车拐了几道弯, 一路正常驾驶。 黑色国产车悄然尾随, 中途还故意停下, 假模假样地避开。待到再次拉远间隔了,才又偷摸跟上。 瞧向侧边的车外后视镜,纪岑安心里有数,也不着急,随便对面跟进,时而还专门往开阔显眼的地段凑, 生怕黑色国产车落后被甩开了。 倒是格外“贴心”, 不枉人家大半夜还尽职尽责地干活。 “高桥镇处理完了?”南迦问, 靠着座椅,放松下来歇息,不担心后面的眼线。 纪岑安说:“差不多。” 南迦:“讲讲。” 纪岑安便讲,不刻意瞒着。 挑拣主要的部分告知,不掺杂个人情绪,连张林荣那里的情况也一并托出。 前方是直道,很长一条路。 黑色国产车谨慎,自以为是地放慢车速,再一次差出老远。直至前车转弯,驶入附近的居民聚集区,它加快速度上来,低调隐在别的私家车后边,与她们足足隔了一大截距离。 第205页 南迦半合着眼,听完,不评价不搅和,只说:“杨开明那边,我让赵启宏善后了,已经处理干净。” 纪岑安平视前方的宽阔大道:“阿冲他们那里,也派人注意点。” “嗯。”南迦扬扬脑袋,有些疲惫。 纪岑安说:“一旦有什么……先报警。” 南迦回道:“目前还没可行的证据。” “我知道。”纪岑安接道,顿了顿,“有备无患。” 南迦说:“放心。” 不唠叨啰嗦,纪岑安继而问:“这次怎么发现的?” 南迦抬头。 纪岑安指出:“蒋秘书。” 南迦面色缓和:“之前在北苑,换走赵启宏的时候就不对劲了,但是一直不确定。” 有点意外,纪岑安又问:“她做了什么?” 南迦:“没做什么,还不敢有太明显的行动,” 纪岑安一点就通:“上次商场那次,也和她有关。” 南迦只道:“当时赵启宏被派走了,有的方面他接触不到,一直是蒋令怡在接手。” “杨家的晚宴也是她在搞鬼。” “可能,公司推迟开会那些是她在处理。” 赵启宏主要负责生活方面,偶尔经手工作上的事宜,南迦大部分业务和行程规划都是秘书助理团在做,基本是蒋令怡全权处理。尤其是近几次,不管是北苑那边,还是两次去C城孙家,蒋令怡都有在参与。 本来起初还抓不到把柄,细算也是赵启宏的嫌疑最大,毕竟南迦前一回只身到C城,只有赵启宏才清楚她的去向,而那些人很快就找了上来,显然是有问题。另外,赵启宏还参与了很多方面,甚至老宅那方都是他在协调,从南家给老太太办席开始,到后面的纪岑安搬进北苑,再到一些杂七杂八的大事小事,分明都是他在做,怎么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偏生上回艾加公司被撬走了一个重要投资方,更凑巧的是,这个投资方是团队在接洽,那是赵启宏压根干涉不了的领域。 要知道,挖走投资方绝非易事,不是嘴皮子一张一闭劝两句就能令人家倒戈,空口承诺也不行,必须对症下药,非常了解相关的东西并拿出对方想要的筹码才能做交换。 说白了就是抢资源,可在此之前必定得有相应的把握,没底气干不了这事。 最了解这个投资人的是南迦的团队,赵启宏没那能耐,差远了,就是把文件甩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弄明白个中的厉害,但蒋令怡可以,在这一行上得心应手,极具经验。 最无害最不起眼的最能隐藏,嫌疑过大的反而是无辜的幌子。 譬如男助理,譬如赵启宏。 蒋令怡过于没有存在感,也在南迦身边待了几年了,其实比赵启宏的时间更久。她是南迦亲自挑选的员工,从设计工作室带来的,本该是得力心腹,假以时日可以当继任者的人选之一,但可惜有二心,还做得太周密了,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反倒致使她暴露马脚。 纪岑安面色凝重:“接下来怎么做?” 南迦淡然轻语:“先不管。” “小心点。” “她还不敢轻举妄动。” 难得逮到一个叛徒,自是稳住局面再看,不能打草惊蛇。 到底只是枚棋子,搞定这一个,肯定还有别的,不如干脆继续留着,起码可以防着点。 纪岑安认同南迦的做法,不心急抓出蒋令怡,且看对面还有哪些招数。 能收买南迦身边的亲近员工,指不定早就侵入艾加内部了,现今的稳妥之举应该是按兵不动,养一养再收网。 驶出小道,向东再开一段,大概两百米。 小竹林后方就是今晚的目的地。 这边灯光敞亮,到处都空旷开阔,没多少地方可以隐藏。 外来的车子不可以进小区,大众车只能到这儿为止,往前就不可以了,保安会拦着。 后方,黑色国产车早没了踪影,没继续跟来。 大众车不进小区,到此停止。 南迦下车,施施然开门,真清付掉车费再进去。 纪岑安不做久留,收下钱,转头就一脚油门,快速折返,沿路另外接俩其它的单子,真有干网约车的风范。 不晓得哪儿搞到的司机身份,总之转出这边就趁夜赚钱去了,伪装得挺好,很是实在。 国产车在小区周边停了会儿,找到南迦的最新住所后就留个人在这边守着,余下的则追上大众车,再跟踪一路,直到确认大众车是真的网约车了,才放弃追踪。 瞅见后边烦人的玩意儿没了,大众车折返大学城那一片,刷地融进夜市的大流里。 小区这一处,潜藏在暗处的男人守在路边抽烟,装成到这里等朋友的路人,借机勘察这边的地形,悄悄观察小区里进出的身影。发觉南迦真会在这里过夜了,他才放心走出这儿,假意发俩消息,不多时就消失在拐角的分岔口。 国产车折回来,到这边把男人接上。 行至远处了,开到更为敞亮的地界,路灯的光照进来,依稀显现出车里三个人的身形轮廓。开车的那个赫然就是原先的寸头男,和郭晋云瞎混的那个,而后排的,除了刚才的那位,另一个是身材纤瘦的穿正式西装的女人。 不是别个,正是蒋令怡。 寸头男没素质,流里流气的,开远后不忿地骂了两句:“臭娘们儿,真他妈能躲,害得老子好找,非得让你们过来帮忙才行。” 第206页 后排的男人也跟着骂,满口带脏。 只有蒋令怡微低着头,不应和,一言不发,反感他们的粗鄙,可不好表现出来。 国产车开往郊区,趁夜到郭晋云的郊区老屋。 那里,接连消停安生了好些天的郭晋云已在等着了,终于能出来,正集结了一群人瘫着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国产车停在外面,很快车里的三个进去,向郭晋云汇报进度。 郭晋云心情大好,一脸清爽舒服,听完了就搂着蒋令怡往里屋走。他抬起蒋令怡的下巴,挨上去冲着脖子就嘬一口,好似大爷赏赐丫鬟般。 蒋令怡不躲,见怪不怪了。 “这次做得很好,你也算是功臣。”郭晋云说,高兴地咬咬蒋令怡的耳朵。 蒋令怡无动于衷,说道:“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郭晋云岔开话题:“不急,还早,现在还不行。直接打给你会出事,容易被查,等过阵子再搞这个,反正总会给你。” 蒋令怡也接受,说:“尽量快点。” “只要你能提供足够的情报,想多快都行。”郭晋云引导道,再亲蒋令怡一下,接着就动手动脚。 蒋令怡不反抗,随意了。 不过终究只是假把式,郭晋云对着这种年轻貌美的来不起,样子做得足,然而一上阵比谁都虚。不着痕迹的,蒋令怡这才厌恶地皱眉,对这类无能的男人很是嫌弃反感,但脸上忍住了,为了那笔急需的钱而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流合污。 路上。 大众车不知去向,回来的只有一辆奥迪。 一单元二栋高层20楼里,南迦已然歇着了,早睡了一觉。一过来就收拾洗漱,不管外边的动静如何,进门了照往常的作息上床休息。 门被打开,输的密码。 床上的南迦没反应,任由对方进不进。 摸黑到卧室,不开灯冲凉,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路。 这人挺轻车熟路,不吵醒南迦,光脚过来了都不打扰,只占床铺的一小块位置,让她好生睡着。 南迦侧躺着,没精力应付,乏力得很。 到后半夜醒了一次,感觉到身后的暖热,背后隐约的柔软碰挨清晰,南迦合着眼扯了下被角,半是命令地说:“过来点。” 后面的那位无眠,应声就靠近,贴合上来。 但依旧不打扰睡觉,只轻轻挨着。 窄细的腰身后挪些,南迦嗓音略低:“纪岑安,你抱我。” 第101章 被子里底下动了几下。 纪岑安顺从, 胳膊搭在南迦身上,从后面搂抱,一边靠近, 一边沿着腰侧下移手掌,摸到南迦平坦纤细的小腹。 南迦穿的睡袍,面料光滑细腻, 是绑带子可调节的那种款式。大抵是中途翻了几次身所致,先前严实合拢的领口已经松垮垮,绑带也散开了, 柔柔垂落, 布料之下的有致曲线半露不露,更显慵懒惫倦。 隔着薄被的遮挡,视线受阻, 后方的纪岑安看不见这些,只能通过手下的暖乎温度感受。南迦的呼吸平缓,匀称而轻弱, 离得太近了,在黑夜里都能听到些微。纪岑安抵着不动, 也规矩安分,好看的长眼闭上, 唇齿翕张,呼出的热气无力拂在南迦颈后。 可能是熬夜太久,纪岑安的气息有点沉,一下一下的,带着难以忽视的闷重。 这人近乎将脸贴在南迦身上, 温柔而缱绻, 莫名有点旖旎的意味。 但除此之外就没了, 不再有别的举动。 仅仅控南迦在面前,感知着南迦的存在,安安静静的。 南迦扬扬下巴,依从对方,等困意下去一些了才摸索着抓住纪岑安的手腕,与之十指紧扣。 纪岑安低语:“再睡会儿,还早。” 声音有点沉抑,夹杂着一点点因乏累而独有的散漫沙哑,落在南迦耳畔。 南迦没睁眼,小声问:“几点了?” 纪岑安回答:“快五点了。” 过得挺快,晃眼就又是这时候。 南迦说:“不算早了。” 揉起她的手背用指腹磨了磨,纪岑安问:“白天又要去公司?” “嗯,孙家的事还没处理完。” “那边开会的结果怎么样?” 南迦实话交代:“不太行,孙二小姐没拿下那些高层,投票表决反对的占多数。” 料到会是这番局面,纪岑安丝毫不惊讶,更不担忧,似是猜到了接下来的计划,开口呢喃:“但是王总她们还是站你,孙家应该不会就此放弃。” “大差不差的。”南迦接道,带着纪岑安的手往下些,反过来捏这位的指尖,“王总给这边找了新的投资方,大概能续上一阵子,足以填补上早先空缺的那部分。” “本行业的,还是哪个公司的人?” “王总的朋友。” 纪岑安:“查过底细没?” 南迦:“基本没问题。” 聊会儿新投资方,大致了解一下。 那是王女士费心费力找来的生意伙伴,据说实力很强,只不过这些年不在国内发展,八十年代就出去了,这次是卯足了劲儿才把他弄过来。南迦已和对方线上远程见过一次,是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士,姓薛,挺温润儒雅的一个人。 私下有传闻,好像他年轻时和王女士关系较为复杂,俩人不只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似乎长大后还有过一段,但后来掰了,没成。流言说是男方做了错事,为了出国做生意而抛弃女友,王女士后面便死心另寻伴侣,嫁给了现在的孙铭天,双方从此一刀两断,多年不相往来,总之很狗血现实。这位薛老板至今单着,而王女士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向其求助,他们咋谈的南迦一无所知,全程没参与,也不关心,只要最后的结果能如意就不管了。 第207页 这些事暂时不公开,内部知情的人士只有当事的几个,连孙家的儿女都蒙在鼓里,对手那边更是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薛老板不出面,一切通过孙家中转,由王女士全权负责,他不大想过问详细的流程,这回纯粹是为了还人情而出力。 纪岑安以前听过这位的事迹,大约知道一些。 姓薛的确实是行业大佬,属于很早就出国混迹打拼的那批富家子弟,硅谷传奇人物,但早几年就隐退养老去了,如今王女士能请动他坐镇,倒是令人意外。 有了前车之鉴,现今的两边都谨慎非常。 南迦讲着,一会儿呼吸都慢了下来,变得有点不平稳。 被子隆起,盖住她们。 纪岑安再凑近,呵气问:“累吗?” 拉开带子,南迦软趴趴侧着,说:“没到那个程度。” 搂着她向自己这儿带一把,用力勾住,纪岑安轻言:“最近太压着了,一堆麻烦。” 南迦:“……凑合。” 今天的屋子内外都凉快,气温比往常舒适。 在南迦背后盖个章,落下一抹湿热,纪岑安没再多话,讲完了就歇歇,中止几分钟。 少有的星月满天夜晚,外面微亮,华光如水。 被子掉下一截,没多久就褪到肚子那里。南迦倚着纪岑安,睡袍又散开了点,风情十足。许久,还是纪岑安将她转过来朝着自己,面对面相视,挨上去亲了南迦一次。南迦容许了,全都接受。 仅是挨了挨,到分开时,南迦单手环着纪岑安的肩膀,又接近一点。 这些天总是如此,依偎上纪岑安,也不做别的,每每点到为止,可过后也不推开纪岑安了。 不似前两个月那样极端,多了几分柔和。 纪岑安拉起她的手,让摸上来,主动将脸送到南迦手心里,由其掌控。 南迦揉她一下:“晚点你先走,从后门出去,别被外面那些撞上了。” 纪岑安应道:“明晚也还来这里?” 南迦:“我来,你不用。” 纪岑安:“我回河源还是北苑?” “北苑,过去住两天先。” “好。” 南迦:“别跟他们正面对上。” 纪岑安:“放心。” 后面就不提乱七八糟了,公司和孙家,那都不属于这个时刻。 对于高桥镇的那部分,纪家那些纠葛,南迦不多嘴,不谈及这茬。 把南迦扳平,纪岑安半趴着抱紧她,埋在她颈窝里,往锁骨那里移了移。 再亲了口南迦的脸,接着是耳垂,不多时又是嘴巴。 趁天亮前继续睡觉,倒一块儿,不折腾了。 等到迷糊之际,天边与地面交合的地方逐渐显眼,纪岑安微不可闻地说:“上次收到那张明信片我查了,是瑞士的一处地方,能根据图片找到相应的地址。” 明信片上的景点里有一处酒吧,是施泰因小镇上的地方。 不难找到,照着搜一搜就出来了。 这张明信片肯定不是附带的纪念,随手放进去的动物,必然是余留的线索之一。结合那把钥匙来看,极有可能,程玉珠寄存了什么物件在图片上的地方里,夹在其中的钥匙则是可以打开某个柜子/保险箱之类的东西。 程玉珠不可能无缘无故寄这些给纪岑安,若非十分要紧,哪会如此大费周章。 但也很难保证,或许只是陷阱。 那个接通却挂断的电话也能说明部分问题……要么就是程玉珠良心发现,只是没做好准备,下不定决心,要么程玉珠已经反悔了,可能早就撤走了留在酒吧里的物件。 纪岑安不确定,摸不准程玉珠的心思。 也许只是一时的忏悔不安,也许连后悔都算不上,纯属可怜,然而理智上还是不会偏向这个女儿。 纪岑安不愿乱猜,缓缓说:“我得过去……” 南迦一声不响,仰躺着看向天花板。 “必须去了。”纪岑安说。 她还是没反应。 可起码比上一回好点,不至于那个样子。 纪岑安在她唇上啄了两下,又转到嘴角,以示宽慰安抚。她还是不回应,只有眼睫上下颤抖。 这里的房子是新房,自从装修完毕就无人入住,缺乏定期的保养,屋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落寞的尘封味道。干燥,但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腐朽,隐隐有点木头被暴晒过后的气味。 不习惯换地方,南迦迟钝。 纪岑安承诺:“拿到东西我就回来。” 南迦面不改色,好半天,终于说话,但只有俩字儿:“随你。” 抬起她的脸,纪岑安从上往下亲,学她原先的动作,也扣住她的手指。 南迦温吞眨眼,眸光无神。 不太会温言细语地讨好人,纪岑安做不来那一套服软的举动,亲完就不继续了,揽住南迦,把自己的脸也蹭上去,说:“不要生气。” 南迦强硬:“没有。” 干脆推开碍事的被子,坐起来,把南迦抱起。纪岑安放低姿态,语气狎昵:“是我不对。” 南迦面上沉稳,可终究还是随着坐起来。 纪岑安:“还有很多事……不止是现在面临的这些,都需要解决。我做不了太多,越到后面就越是你们的拖累。” 南迦别开脸,依然固执。 第208页 “理理我。”纪岑安说,伏她肩上。 南迦继续避开:“可以了,适可而止。” 纪岑安不懂那道理,还是又低唤她的名字:“南迦……” 南迦冷情。 为之弄开胸前的乌发,拨到腰后,纪岑安还是那句:“是我不对。” 攥紧她的衣袖,南迦目光深沉,骨节使使力,抓着纪岑安不放。 该是拒绝的,应当阻拦这人,威胁也好,强行留住也罢,可以像前几次那般。然而这回却再也不复往常,南迦齿关紧闭,双唇都发白了,始终讲不出回拒的字眼。 纪岑安搂着她,执起她的手,让松开些,再咬咬中指那里,让南迦吃痛。 南迦不缩开,只低眸望着。 一会儿,纪岑安使其搭上自己,让环着肩膀。 南迦不挣扎。 纪岑安说:“我很快就回来。” ……南迦再次垂垂视线。 纪岑安稍仰头,无比认真地问:“还恨我吗?” 南迦不做声,没理会。 纪岑安执意:“恨不恨?” 言不由心,南迦回道:“……恨。” 纪岑安嗯了下,抚她的后颈:“可你没恨过。” “纪岑安。” “……你是爱我。” 第102章 一轮过往旧日, 一轮当下现实。 ——不论如何,你都爱我。 . . 弯月掉进云层里, 半露不显,四散的星子愈发灼目。 昏沉的、氤氲的夜色模糊不清,初秋的潮湿席卷蔓延,窗台上挂上了凝集的水珠。 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天亮,沉寂的街头巷尾逐渐活跃,暖橘色的黄晕铺洒, 远处的市区已有穿行的车辆,接连不断地驶进城市的另一端。 屋里又清净下来,窗纱被风吹起,轻软拂动。 她们半是依偎, 过后谁都不出声。南迦美目微阖,一张好看的脸隐在浓郁无边的静默中,长久坐着。纪岑安再挨近她一次,白细的手指穿过她清瘦背后的发丝,稍稍曲起勾了勾, 接着再为南迦整理睡袍,慢慢收拢领口, 指尖捻起袍子边缘往下拉,力道很小, 期间有心无心触着南迦瓷白光滑的肌肤。 若有若无的痒意持续了好半晌,从上到下, 一寸一寸滑到小腹那里。 耐心整理一番, 动作细致, 重新绑带子, 不慢不紧的。 顺带将有褶皱的地方也一并扯了扯, 最后又揽上南迦的腰身。 纪岑安喜欢就这么抱起她,以前如是,此刻如是。 从来没变过。 低头的方式也是,还是老样子。 拿准了南迦的弱点,也不逼对方,但至此也足够了。 根本不需要再费力做什么。 南迦轻咬牙关,强忍着。 一直拽着纪岑安的袖口不肯放开,仍旧一言不发。 纪岑安仰起上半身,与之对视,揉揉她的后腰,随即再向上延伸,待抚到南迦的下巴了,占有欲满满地抬起,偏侧脑袋,又凑上前含住她的唇。 气息互渡,以此慰藉。 南迦执拗,不回应,过一会儿还抓纪岑安更紧,右手摸到这人左边锁骨往下的地方,虚虚地碰了碰。 ……不止碰,等到缓过劲儿来了,倏地再推倒纪岑安。 不管下方是棉被垫着还是空床,只管把人摁着。 纪岑安不躲,倒下之际还用手护着南迦,不让她磕撞着了。 被子彻底掉落,一瞬间滑下,层叠堆在床脚的位置。 窗外泛出曦光了,照出两人有致的身形,为她们镀上一层不清楚的光晕。 纪岑安在南迦耳畔轻语,说了句从未讲过的话。 像有一股暖意冲来,南迦怔了怔,不受控制地停住。 纪岑安再说了一遍,语调极轻极缓,字字落在南迦心口。 眼睛都有点红了,南迦身子都微抖,片刻,才死死压在纪岑安身前说:“你别想……” 纪岑安拉她下来,再亲她,哪儿都亲,一处都不放过。 嘴巴,脸,脖子。 还是预料中的结果,只能是一方服从另一方。 南迦一如既往是落败的那个,所有的坚持再怎么固执,到最后都化作清早的虚无云烟了,随着日头的上升而渐渐被消磨殆尽。 . 难得的阴天,与夜里星月齐现的灿烂光景不同,白日里一开始就乌云灰蒙,天幕上方犹如染上了一层刻意的暗沉。 依照昨夜商量好的,纪岑安先离开这里,低调避开那些暗中的烦人眼线。 南迦九点左右才出门,走出小区就前往公司,由司机来接,到了艾加以后再接上昨日的安排,不受影响地继续做事。 夜里的一切与白天两相分裂开,各不干涉,仿若两个不能融合的异世界。 敛起那些有的没的,纪岑安转身就投入自己的计划中,而南迦也沉心专注对付裴少阳一行人,还有接洽孙家那边的事宜。 一晚上过去,早先的事态继续发酵,往它必要经历的方向发展。 裴少阳他们出手挺狠,不给这边半点喘.息的机会,生怕一撤力艾加公司和孙家就又逆风翻盘了,因而连续向两方施压,欲趁机追着重创,一定要把这两方,尤其是艾加公司击溃搞垮。 咬人的狗不叫,一旦有机会就会穷追猛打,依照裴少阳兄弟俩睚眦必报的作风,后面的一阵子必然还有一番作妖,而且是必须狠狠撕下一块肉、必须以鲜血淋漓的代价偿还的那种。 第209页 这类疯狗向来如此,斯文的皮囊下是不仁不义的阴毒,他们对南迦和孙老头儿的记恨不会止于此。 南迦进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文件,叫助理团进办公室进行汇报,并做好相应的行程布置。不再托给蒋令怡经手,但亦不会疏远这个“尽职尽责”的得力秘书,待蒋令怡和其他人都一视同仁。南迦有分寸,既然昨天不拆穿蒋令怡,那后续必是另有计划。 裴少郭晋云兄弟费心才把人拉到他们阵营里,这边自是得给点他们想要的内容,太快解决了反而不值当。 好歹也是一颗棋子,为谁用都是用。 另外,有一个蒋令怡,多半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急匆匆除掉这一个着实没必要。 如往常一样,南迦透露部分工作流程,依然“保持戒备”,不会全部告知手下。 蒋令怡周到泡一杯咖啡进来,今天的没加冰,可口味不变。 弯身端给南迦,同时为老板整理一下桌面。 南迦看在眼里,无意瞥见蒋令怡颈侧有一块不起眼的伤疤,虽然大部分被白衬衫掩盖住了,但依稀能看出些许。 以及,蒋秘书右手中指上有割伤,最近新添的,已经结痂了,看着像是小刀子或摔碎的瓷器划伤的。 早前一门心思都在焦头烂额的商业上,南迦从未发觉这些,眼下匀了两分注意给蒋令怡,这才发现她处处都不对劲,诸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 不动声色的,南迦收回目光,直到蒋令怡要出去了,喊住她:“蒋秘书。” 蒋令怡停下,回头望来,疑惑问:“南总,您还有事?” 南迦定定看着她,不言语。 还当是怎么了,蒋令怡不自觉就紧张,脸上的血色都顷刻消退了大半。 可下一刻,南迦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往上一递,温声说:“资料没拿,往这儿了。” 蒋令怡回神,背后贴着薄汗,乍然松一口气。她折回去,接着文件,恭敬说:“抱歉,刚刚没注意。” 南迦严格:“上班用点心,不要小事都做不好,这种都记不住。” 蒋令怡应道:“是,我会改正。” “如果压力大,可以请假一两天,休息调整一下,不用硬抗。如果调休用完了,单独找我批也行,最近工作多,但是身体健康摆在第一位。”南迦说,看出她脸色煞白,为之找台阶下。 “我就是昨晚熬夜了,有点累,不过不用专门请假休息,没事。”蒋令怡说,“谢谢南总了。” 南迦话里有话:“不要犯低级错误。” 可惜蒋令怡听不懂,只当那是苛责,点点头,回道:“是。” 南迦拿起另一份文件打开:“下去吧。” 蒋令怡出去,整个过程未起任何疑心。 也不知道是懵圈过头了,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 北苑。 纪岑安在那里待了半天,和赵启宏一起。 下半天是纪岑安只身外出,避开这边的某些贼心不死的跟踪者,一连转至好几个地方。 艾加公司、阿冲那里、杨开明家,甚至是理工大学。 纪岑安一个人都没见,只是确保所有人的状况,发现他们平安无事后,又潜回北苑,随后做一些准备。 至于到艾加公司那边,纪岑安并不是为了南迦,而是看看昔日的团队。 都是悄然进行,这回真只有她自己清楚。 等到尘埃落地了,纪岑安才找上早被艾加公司开除的蒋书林,约见这个往日的朋友。 她直接到蒋书林的住所,在楼下候着。蒋书林一回来就能看到她,径直遇上。 蓦地发现纪岑安的那一刻,蒋书林还以为是眼花认错了,不敢相信地杵在那里,半天没上前相认。 纪岑安取下帽子,打招呼:“老蒋。” 蒋书林脑子都转不动了,似是在做梦。 早知道她回来了,但没料到她会到这儿找自己。 到底还念着当初那份携手共进的情谊,还有纪岑安曾帮过自己许多,蒋书林先四下张望一圈,其后手忙脚乱拉着纪岑安朝偏僻的地方藏着。他有点激动,见到纪岑安都快颤了颤,强行压住惊讶和重逢的高兴,他放低声音说:“老大,真是你。你咋……你怎么过来了?” 纪岑安解释:“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蒋书林脱口问,可旋即不等纪岑安张嘴,又赶忙止住,拉着纪岑安上楼,“这里不方便,先上去,到我那里坐会儿。” 纪岑安答应,跟着走。 蒋书林住的地方是租住的一室一厅,环境较差的老小区,和他女儿一起。 自从被艾加公司开除以后,父女俩过得不好,处境越来越困难——出生就带病的女儿医疗费用太高,没了那份高薪工作,蒋书林都快负担不起女儿的治疗,愈发举步维艰。 今天是周二,家里的小姑娘还在学校,晚点才回来。 蒋书林进门就泡茶水招待纪岑安,忙来走去,挺殷勤。 他有好多想问的,想跟纪岑安聊聊,叙叙旧。不过场合和时机不对,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纪岑安单刀直入,不装腔作势:“老蒋,我需要你帮个忙。” 蒋书林愣住,但还是转过脑袋,有义气地问:“什么?” 纪岑安说:“我要见邵予白。” 第210页 蒋书林滞在原地,脸色变了变,略微诧异。 “我知道你一直都和她保持联系,她告诉我了。”纪岑安讲道,重述一遍,“我要你带我去她那里,找她谈谈。” 第103章 半个小时后。 通体白色的比亚迪F3匀速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 蒋书林负责开车,纪岑安则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 蒋书林一脸凝重,神色不再是最初那样放松, 面上的喜悦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正经和谨慎,上车前就已是如此。 不想趟这场浑水, 但终究是被纪岑安劝服, 可又不是完全支持。 看向远处的路, 纪岑安轻声说:“我单独上门,她不会信。” 蒋书林厚唇展平, 理解她的难处, 想了想, 说:“邵老板……邵小姐这些年找过你好多次。” “我知道。”纪岑安回答,“她讲过了, 我们前阵子私下见了几次。” 蒋书林问:“邵小姐找你了?” “没有,不算是,只是碰巧遇到。”纪岑安说, 反问, “她这段时间没和你联系?” “没,断联很久了。”蒋书林说,迟疑了下, 怕纪岑安不信, 补充一句, “只在线上发的消息,她问起你了, 找我们打听你的去向。” 这与邵予白自己所讲的有出入, 不大一样。 纪岑安佯作不知:“什么时候?” “今年……不久前, 大概六月底。”蒋书林斟酌回道,“那时我们也不清楚,大家都没收到你的消息。” 六月底,恰巧就是纪岑安刚进城那会儿,前后隔得不久。 我们? 纪岑安直截了当说:“还找了谁?” 蒋书林如数道来:“都有,我,阿奇他们,小圈子里基本都问过了。” 邵予白消息倒是灵通,但人在国外,天远地远的还是不确定,因而四处打听,以为纪岑安回来会先找团队里的旧友,孰知不是。 这点邵予白自己没讲实话,模棱两可的,嘴里没一句实的。 发现两边的说法不同,纪岑安习以为常,知晓多半是邵予白在说谎,也不深究细枝末节:“小五也在?” 蒋书林摇头:“小五不清楚,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以为纪岑安不了解细情,蒋书林犹豫一番,还是委婉提及当初的经过。与邵予白说的大差不差,只不过少了部分内容,以及主观性挺强。 蒋书林至今不接受南迦,也看不上南迦的半路出身,仍旧对南迦接手艾加公司颇有不满,言语间净是鄙夷唾弃。他在南迦手下工作的两年多只是因为团队,原先顾及大局和同伴,所以不敢惹事或当面指出南迦的不是,但现在早就脱离了艾加公司,他对南迦和管理层的嫌恶摆在脸上,毫不掩饰。 “她抢了咱们的心血,转头就卖给西山,还把反对的小五赶走了。”蒋书林忿忿不平,屈辱地咬紧腮帮子,硬朗的下颌线突出,“我们的好多东西,甚至那些快成型的项目,有几个团队的创意,她都拿了,耍花招诓骗我们,本来一开始承诺的是合作,答应是资助,以团队为主体,不干涉太多,可后来所有的成果却变成了她的东西。” 纪岑安不接这句,已然摸清细情,只嗯了声。 这件事的每一方都有不同的说辞,邵予白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小五是坚守初心的先锋,蒋书林则是忍辱负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连阿奇他们,也都有着为了团队完整着想的无奈。 只有南迦是恶人,处处不择手段。 脖子近乎胀红,蒋书林说:“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们就不该……帮她。” 敛起眸光,面上没有太大的波澜,纪岑安张唇:“都过去了。” 然而蒋书林说这些不是为了诉苦告状,应当是已经在哪儿听说了某些事,知道纪岑安和南迦的关系不同寻常,也清楚纪岑安近期是在谁的地盘上过的,他似乎还有别的话,但迟迟开不了口。 从起初就没问及纪岑安的近况,看那架势就明白了。 要是真不知情,不然早就问了。 纪岑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插话。 蒋书林啰嗦,滔滔不绝。 大抵是过于不能接受南迦,到现在都释怀不了,执念很重。 没怎么听这个,纪岑安放眼平视外面,眸光有点散了。几分钟后,她才打断道:“老蒋,够了。” 蒋书林住嘴,余光瞥她一下。 “别太过分,可以了。”纪岑安直言,懒得绕弯子装模做样,径直挑明他的小心思。 似是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蒋书林也不奇怪,索性摊牌:“邵小姐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结果真是这样。” 纪岑安回道:“邵予白管不到我,这个人说了不算。” 蒋书林强调:“她偷走了我们的成果,是她骗我签那些文件,我如果早些能察觉……” “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不管怎样都是自己做的决定。”纪岑安淡声接道,厌世的眉眼抬了抬,三言两语划出分明界线,“而且那是我的东西。” 蒋书林冥顽不灵,被有心人挑唆瘸了,本身也有点偏激。 “她那样做,趁火打劫,你就不怨她?” 纪岑安面不改色,没所谓说:“她劫我的命都行。” 未料到这人如今会是这副德行,早没了当初的志气,蒋书林怔了怔,不敢置信。旋即,他又皮笑肉不笑,自嘲道:“倒是我们自作多情了,不懂规矩,越线了。” 第211页 纪岑安:“各人立场不同。” 蒋书林:“老大你前几年也不是这立场。” 纪岑安不吭声。 蒋书林回呛:“为了个女的搞成这样,她只是个外人。” “邵予白对你讲了什么?” “……” 纪岑安再问:“你信她的?” 蒋书林嘴巴都干皮了,下唇起了些许死白,嗫嚅半晌,还是止住这次的争端,不继续了。半分钟左右,他放缓车速,拐进巷子里,说:“邵小姐再不济,起码有点良心,底线摆在那里。” 没兴趣讲大道理掰扯,纪岑安仅说:“老蒋,别总是往死胡同里打转。” 蒋书林缄默,不认同她的说法,可碍于往日情义,憋着了不再闹。 邵予白当下的住所在老街区的公园附近,湖边小屋,环境清幽。 他们过去是提前知会了的,由蒋书林牵线,纪岑安全程不出面。邵予白也乐意,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但等二人到了那里,邵予白却不出来,只让自己的私人秘书出马,迎纪岑安他们进去,吃的喝的供着,可大半天不现身。 有事在忙,也是有意晾着纪岑安。 邵小姐心眼子小,记着原先在纪岑安这里吃过的闭门羹,现下便要一一都讨回来。 了解她是哪种人,被刁难实属意料之中。 这也是纪岑安找上蒋书林的其中一个原因。 若蒋书林不陪同前来,邵予白绝对可以冷落纪岑安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时间。 邵予白就是那般,处于下风时就纠缠不断,非要讨嫌找存在感,可一旦轮到她掌握主动权了,谁都别想讨着轻松。 纯粹是妄想,基本不可能。 纪岑安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候着。 直到外边的日色落下。 蒋书林一根筋,不会想事,真以为邵予白是在忙,接连给对方打了几个电话。 每一个都能接通,可对面总有一堆延后的理由,不是开会就是处理工作,到路上了又变成堵车。 纪岑安合眼靠着沙发,静默异常。 邵予白姗姗来迟,慢悠悠出现,一来却先是单独见蒋书林,把人支走,晚点才找上纪岑安,心情大好地笑了笑,说:“还当你不来了。” 纪岑安睁开眼,也不起身。 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水,邵予白问:“不合口味么,重新换一种?” 纪岑安回拒:“不用。” 邵予白走向另一边,拿出一瓶还剩一半的红酒加俩杯子,在纪岑安啊眼前晃了晃,少有的客气问:“我昨晚喝过一半了,不介意吧?” 纪岑安说:“我不喝酒。” 对方还是倒一杯递来:“尝尝,法国那边空运过来的,我都没舍得给老爷子送过来,就这么一瓶,喝完就没了。” 无视纪岑安的意愿,强行要求喝掉。 纪岑安不含糊,推拒不了就接着,仰头,慢慢饮尽。 邵予白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对她的爽快干脆很是喜欢。 纪岑安问:“老蒋呢?” “在上面歇着。”邵予白说,“放心,我没对他怎样,不至于。” 纪岑安:“让他下来。” “不行。”邵予白慢条斯理,笑得温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不就是想让他做个见证,怕我对你做什么吗,宽心点,我不吃人,没必要搞成那样。” 纪岑安放下酒杯:“我们聊聊。” 邵予白却问:“南总知道你来这儿了吗,还是自己偷偷来的?” 纪岑安不答,没心思。 邵予白一下子看穿,目光毒辣地说:“她知道。” 纪岑安直入主题:“上次你提的那个,我答应你。” “哪个?”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邵予白哂道:“那只是其一,我要的可不止这点,你漏掉了最重要的。” 直直对上这位,纪岑安沉声说:“我要离开这儿了,会去外面一趟。” 当头被击中,邵予白一愣,侧目看着她。 纪岑安开诚布公,不介意告诉她一些内幕,末了,讲道:“这跟答不答应你那个条件,有区别?” 面上的轻佻渐渐褪去,兴致也缓慢被压下,邵予白神情瞬间不对劲了,变得格外晦涩复杂。 纪岑安问:“能谈了吗?” 邵予白定住:“不能。” 不给她食言的余地,纪岑安果决说:“你想要的东西很久以前我就送出去了,请别人代为保管,事成之后,会有人把它交给你。” 目的达成了,邵予白脸上未见半分喜色,死寂片刻,她忽而咬咬牙,临时变卦反悔:“我说了,不能。我没答应你……” 第104章 未和这个阴晴不定的旧友争执, 无视其一如往常的善变,纪岑安见怪不怪,也早有预料。平静盯着邵予白, 纪岑安讲出要求:“接下来你可以不帮艾加这边,都随意, 但作为交换, 你也不能站队裴少阳他们, 任中一个都不行。不管是郭晋云, 还是别的人,只要是和裴、郭两家有牵连以及生意往来的, 一律不可以。至于你们原有的合作和生意交际, 这边不干涉, 明面上可以照常进行,在这以后, 也能继续。” 邵予白收起手指,细长的指节用力曲缩到泛白。 纪岑安当作看不见:“为期最长大概三个月, 也许更短。” 第212页 邵予白固执,眼睛里充有血丝, 莫名显得激动:“纪岑安,你听不懂我刚才的话是不是?” “听懂了, 也很清楚。”纪岑安接道, 顿了下,陈述事实,“我不能完全按照你的条件来,保证不了以后会怎样, 如果到那边没找到我需要的, 或者出了事变故, 可能就不回……” 邵予白不允许她往下讲,狠心至极,比之以往又是另一种态度:“我没让你自作主张,别跟我讲这些。” “你不愿意,我还可以找其他人。”纪岑安低语,面无起伏。 邵予白不在乎,径直拆台:“你大可试试,看谁敢帮忙。” 纪岑安不逼这位,不继续刺激了。 邵予白愠怒,语气很冲:“你没有更多的选择,找不到另外的人,少他妈装模作样糊弄我。” 被骂了,纪岑安也不恼,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被她这个样子戳中了哪个点,邵予白嘴巴很毒,一点不客气,句句扎刀子似的往外吐露:“黄延年那几个都跑路了,孙铭天还在医院里瘫着,要死不活的,你们现在还能找谁?钟悦?林生年?海明集团的叶总?还有谁敢帮你?” 都是些之前接触过的老总老板。 纪岑安坦诚:“都不会找。” “那你还找个屁。”邵予白忍着火气说,“他们现在躲得要多远有多远,你不要做梦,找帮手简直痴心妄想。” 纪岑安也承认,对此认同:“是。” 邵予白从齿关里挤出话语,都不愿正面提到南迦的名字,近乎是在阴阳怪气地讥讽:“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真以为这是一两个人能搞定的么,想过后果没有,后面又该是谁帮你收拾烂摊子,哪个可以解决这些?你倒是一走了之了,这边的怎么办,以为你要面对的只有裴少阳俩兄弟,就没别的了?” 从容不迫的,纪岑安张口,一个字不辩解:“不是一走了之。” 邵予白:“那你找我交代什么后事?” 纪岑安:“不是交代后事。” “别太高看自己了,称称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嗯。” “你本来就改变不了大局,识相点就应该远离这里,重新找个地方过活,出国,去偏远的城市,随便你怎么都行。” “没有那么容易。” “不容易还是不愿意?”邵予白上前两步,逼近这人。 纪岑安回答:“都有。” 脸色再变了变,邵予白眸光又沉下,但不再咄咄逼人。 看向她的脸,纪岑安坦率得过分,丝毫不隐瞒:“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对不起。” 邵予白生硬说:“别向我道歉,不需要。” 纪岑安张张嘴,犹豫了须臾,想要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止住,仅仅缓声讲道:“我不能解决的,警方会处理,总有能出面的一方。三年前我无能为力,眼下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但能做点什么,起码比什么都不做……强些,我确实把控不了大局,那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没办法。” 邵予白冷声:“那就不要下场搅和。” “我家的事,需要收个尾,不能就那样。” “你脑子有病。” 纪岑安:“我以后还打算留在这里,不想离开,国外不适合。” 邵予白呛她:“你都没出去,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纪岑安温吞掀起眼皮子,双唇翕动,一会儿,话里有话地轻轻告知:“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除了这儿,哪里都去不了。” 犹如被闷头打了一棒子,仅剩的那点体面被撕碎,邵予白喑哑道:“还是为了她……” 纪岑安否认:“不是为谁,是我自己的问题,她……” 邵予白没兴趣听再多的,打断纪岑安,明晃晃讽刺:“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情种,那时候也不这样。” 纪岑安停住,接不了这个。 南迦的存在一直都是她们之间的隔阂,五年前如此,现在更是。 自从南迦出现的第一面,纪岑安对这段友情分心开始,邵予白就看不上南迦——最初是出于同样的恶劣作风,所以支持纪岑安折腾,压根就没把南迦放在同等的线上对待,只当那是个可以随时踹开的小威胁;等到发现纪岑安动真格了才有所警觉,排斥南迦的出现……到最后就是厌恶了,连跟南迦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都不乐意,甚至是不允许。 邵予白只在乎纪岑安,从小到大仅这么一个玩伴,可惜长大后被一个外人抢走了。 就像是早都看中的一件名贵奢侈品,以为那肯定是属于自己的,可还没来及出手就被买走了,还是以极低的价格拿下的,远低于自己的预期。 “凭什么?”又上前一步,邵予白质问,有些失控,“凭什么她就可以不一样?我呢,我算哪样,被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可有可无吗?” 纪岑安淡淡说:“不是。” 邵予白直道:“你只有出事了才会找我,不是吗?这都不是,那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浓睫轻颤,纪岑安不与之对视,接连沉默。 有的事讲不通,没有道理可言。 感情上没有先后顺序,也没有必须喜欢谁的规定,分不出个是非对错。 毕竟人不是所有物,一定得归属于哪个物主。 第213页 纪岑安嘴巴都没动一下,那样的表现令人恼火。像是石头,内里都是硬的,融化不了。 邵予白面上难堪,直勾勾盯她半分钟,忽然说:“我也找过你,三年前也找过很多次,不比她少。” 额角的碎发拂动,纪岑安不语,只慢慢眨了下眼,未有多余的回应。 索性不装了,抛开那些往日的轻浮和故作高深,邵予白一律全交代:“你怪我三年前不帮你,可当时我也有心无力,遇到了事,不是故意躲着。我想回国,打算到Z城帮忙,可是我爸不允许,他们把我关起来了,起初还瞒着,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连门都出不去……” 纪岑安否认:“我不怪你。” 对其置若罔闻,邵予白一口气讲完:“我也找了你,回国的第一时间就找了,到处打探你的去向,可你不在,哪里都找不到。吴奕铭、蒋书林,你家的保姆……能找的都找遍了。还有你家那些债主,员工……我还找过她,去了她家里,我都去了。” 屋里默然。 “她能做的,我也做了,不比她少。”邵予白说,眼圈一周微红,这辈子头一回这么对纪岑安讲类似的,“知道你在国内,我也第一时间就往回赶,我……尽力了。” 纪岑安垂下眼,整个人立在原地。 “我不在乎你当初为了她撇开我,那都无所谓,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但是安安,从来都不只是她才在你旁边,你不能只看得见她一个。” “……” 邵予白:“你什么时候能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哑巴半天,纪岑安只有一句:“……抱歉。” “我要的不是这个。” “……” 不听她的废话,邵予白拉下所有表面虚浮:“你以为就只有你能找到你爸妈他们,别人就找不到么,真当是他们出国就销声匿迹了,所以至今还逍遥在外,谁都查不到?” 还是有被触动,纪岑安指尖不自觉抽动。 邵予白说:“如果不是有别的势力介入,到了外面有接应,有保护伞,你觉得他们能跑出去?” 嘴唇张合两下,纪岑安开口:“我知道。” “你什么厉害都摸不清楚,也解决不了困局,”邵予白嗓音很重,“状况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涉及到的方面太多了,做什么都不会管用。” 纪岑安仍是坚持:“我没想简单,很早前就了解一些。” 邵予白:“别查了,现在就放手。” 纪岑安很犟:“不行。” “你是出去找死。“ “嗯。” 见其执迷不悟,邵予白走迂回路线:“安安,我可以带你出去,去美国,英国,你愿意到哪里都行,以后你跟我一起,还是原先那样,我会护着你,只要你不查了,离那些人远点,也别留在Z城。” 纪岑安油盐不进:“不去。” 邵予白看着她。 思忖良久,纪岑安依然僵持,对上邵予白的目光,薄唇几度开开合合,一会儿,放低姿态,柔声说:“予白姐,你帮我一下……” 邵予白不松口,长久不言。 . 后两天是晴朗天气,风和日丽,气候适宜。 街上的树木还未大片大片地掉叶子,但温度已经又下降几度,比较凉快。 孙家的会议结果落地,一经执行,与艾加公司断开合作交易后,艾加公司的困局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 接下来的日子比预期的更难过,一天比一天难捱。 南迦还是明面上撑场子的那个,黄延年彻底跑路了,原本就舍下了这边,自孙家公司的高层内部闹矛盾后,他就撤得更快了,身后有鬼撵似的,生怕沾惹上半点从而牵连自家。 主要投资人出走后,艾加公司这边陆陆续续又有别的投资人离开,见时机不对就赶快收住,以此“及时止损”。 这些人倒是反应快,唯恐慢了一步。 不过还是有时间留给南迦操作,那些人就算要撤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需要一个流程,需要一定的时间。 趁这期间,南迦可以做很多事,不会坐以待毙。 但那都是私下进行了,不明着做。 裴少阳一行人乐得坐收成果,也不着急斗垮这边,且看她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浪。 C城孙家,孙铭天还在医院养伤,仍在接受后续的诊断治疗,即使目前还是没啥结论,看这架势估计真要瘫了,但同一车出事的王女士出院了,不管医院怎么建议,王女士很是坚决,她有自己的医疗团队,要求回家疗养也是出于现实的无奈考虑。 孙二小姐悄摸联系南迦,偷偷谈及车祸调查的具体进度,以及农家乐老板和斯文男的情况。 截止至今,警方已然高效率查出农家乐老斯文男与孙家司机的关联,并抓捕了另一些相关的人,现下他们都被逮起来了。只是警方的调查到这儿就没更深的了,挖不出多的方面,更无从将犯罪嫌疑人和C城这边扯上关系。 那些烂人嘴巴很紧,这事不一定会有大家想要的结果。 假使他们过阵子还是不肯供出实情,这案子多半就可以收结了。总不能逼着他们承认不是,都咬死了抗自己身上,宁愿多坐几年牢都不愿从实招来,警方也是没法子。 另外,孙二小姐也透露,孙家公司的高层反水不仅是因为孙铭天出车祸,原因是较为复杂的。 第214页 一方面,孙铭天加入艾加公司的阵营本就是力排众议才得以办到,公司内部为此分成了好几派,不支持的和中立派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之所以这么快就闹到这地步,是因为孙家公司内部有人搅浑水,暗搓搓引导大家反对孙铭天的决策。 改发展决策那么大的事,一般不会因为谁出意外了就立马改变,很大可能是早有征兆,只不过需要外因刺激而已。 王女士是聪明人,好歹久经商场,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白饭混下来的。她一出马,底下的很多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我们会搞定这方的乱子,Z城那边可能就需要劳烦南总你多费心了。”孙二小姐说,诚恳而周全。 一通电话持续时间挺长,到挂断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 秘书助理团队还是原样,一成不变。 南迦搬离了房子一天,回到南家老宅, 这天南父和南俞恩都不在,家里只有龙凤胎他们,难得清净和平一晚。 南迦是临时回去,未提前通知,可把老太太吓了一跳。 艾加公司的事已然彻底包不住,南家所有人都知晓她的境况。老太太至此才明了,知觉徐家、徐行简一行人的态度大转变是咋回事。 老人家唉声叹气,愁得额角的褶子都皱一堆,悄悄拉南迦到旁边,硬塞一张存折给她,小声说:“拿着,拿着……” 南迦好笑,宽慰老人家:“您收着,我用不上,没事。” 老太太不懂生意经那一套,只知道孙女现今困难,执意把自己的私房钱的拿了出来,说什么都要给她,还有点急:“不要让他们瞧见了,收包里,后面备用。” 老人家思想古板,但有时也不含糊,明白事理。 这已不是第一次给孙女塞钱了,三年前就有过一回,这是第二次。老太太一辈子就攒了这么些,再也拿不出更多的了。 为了让老人家安心,终究还是收下那张存折,即便上面的钱不够救急,公司也不会挪用。南迦拍了下老太太有点佝偻的背,柔和说:“您不要操心,还是好好的。” “莫教他们晓得,只能你拿这个。”老太太说。 南迦颔首:“好。” “别和你爸爸他几个计较,不要乱想。” “是。” 老太太动容地抹抹眼泪,有些心疼,缓了缓,斟酌着讲:“徐家那小子……往后就算了吧。” 南迦点点头:“行,听你的。” 夜里是祖孙俩的相处时段,南迦在这边待到早六点就离开,趁老人家还没醒就走了。 走前,家中当妈的和龙凤胎都起了。 南父和南俞恩不在,三人这次倒是过意不去了,破天荒出来送送南迦的车子。 南迦径自坐进车里,却未再像前些年那般会回头看了。 一分留念都没有。 小弟拉拉三姐的袖子,看看亲妈湿润眼睛,暗暗冲三姐使眼色。三姐怯弱,对其没表示。 . 正式和裴少阳一行人打交道是在周五,一同被邀请参加某位重要人士的私人展览会。 重要人士不关心外界的动向,随心而为,不管那么多禁忌和勾心斗角。 南迦是以艺术家的身份出席,裴少阳则是代表裴家。 郭晋云也在。他不在受邀之列,是跟着裴少阳一起来的。 哥俩这么公开合体一次,挺少见。 南迦余光一瞄,由郭晋云身上扫视而过。 还记着那次在娱乐会所被打耳光的仇,郭晋云小人得志,自觉即将要翻身做大爷了,人模狗样地踱步过来,走至南迦面前,脸上笑呵,口中却讲着粗鄙的威胁话:“臭娘们儿,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过不了多久,你给我等着……” 南迦神情如常,十分淡定。 任其狗叫,随便撒野。 看她还是清高倨傲的样子,郭晋云不屑,可顾及着场合不好发作,只轻嗤了声,很是沉不住气。 连个眼神都懒得匀给这种跳梁小丑,南迦兀自站定,优雅大方,气质分毫不减,气场挺足。 在心里啐了口,撒尿完毕,郭晋云才走开,到别处继续得瑟。他笑得一脸灿烂,那样子看着倒是和气,仪表堂堂的,真有富家公子的正经气度。 南迦不慢不紧走了几步,到前边东道主那里停下。 中途,裴少阳也被拉过来。 俩商场上争斗的老板这会儿和睦相处,你好我好的。 裴少阳还给南迦敬了一杯酒,极有绅士气概。 南迦也给面子,轻抿一小口。 待两人独处,身旁的人都走开了,裴少阳才别有深意地再向南迦举杯,并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南总,代我向纪小姐问好。” 南迦也不忍受,斜睨他一下,美目半阖,轻声问:“裴总,不到结局不下定论,先别着急。” 裴少阳皮笑肉不笑:“是吗?” 南迦微晃杯子:“小心驶得万年船。” 裴少阳压低嗓门:“那我就小心等着南总你了,随时恭候。” 没心情和矮猴子唱大戏,南迦镇定坦然,不多时掀起眼皮子,直直说:“不急,快了。” 过于风轻云淡的架势教裴少阳心头一紧,无端端就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似乎哪里很奇怪,自己漏掉了什么。裴少阳不确定,只紧紧盯着南迦五官立体且深邃的脸,想要探究出东西来。 第215页 然而无用,什么都看不出来。 裴少阳仰头把手上的酒全部干掉,后面没继续放狠话了。 . 相近的时刻,瑞士。 彼时的瑞士还是白天,下午时段。 苏黎世国际机场,身形高瘦的女人从机场出来,只身在这里落地。 机场离施泰因小镇不远,一个小时内就能过去,到那边还没到晚上。 纪岑安只背了包,没多带行李,轻装上阵,来得利索干脆。 不是第一回 到这个国家,前些年也来这儿旅游过,纪岑安熟悉这边的线路,自己就能找过去。 到了镇上,明信片上对应的那家酒吧已开门营业。她没立即就进去,而是在酒吧附近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填饱肚子,等时机合适了再进入酒吧。 一进去就是挺长时间,二十多分钟都还没出来。 正当夜色完全降临之时,纪岑安从里面出来,但手上什么都没拿,背包也是进去之前的样子,没装多余的东西。 出了酒吧,这人很快就进入街边拐角处,可不先离开,直至确定安全无事了,才往其他地方去,找今夜的住宿。 而另一边的河边房子内。 那里已乱作一团,大晚上不得安生——程玉珠不见了,白天才发过病,晚上就不知去向。 纪云京派人四处找,挨个地方搜寻,但都一无所获。 纪天明也一同外出找寻,但不如纪云京他们用心。 可惜偏偏他运气好,是他在街上发现了程玉珠。 纪天明黑着脸,过去就拽住疯颠颠的亲妈,拉着往河边走。 程玉珠不肯离开,嘴里念叨个没完,说要找东西。 “我放那里的,可是不见了,没了。”程玉珠碎碎念,还有点着急,“肯定是……是……“ 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纪天明没耐心,强行拉起这个丢人现眼的神经病。 程玉珠思维混乱,分不清现实。后一刻,她记不得自己在讲啥了,不由自主喊了个名字。 纪天明猛地驻足,死盯着她。 程玉珠还在叨叨,意识不清地说:“我的女儿……孩子……孩子没了,丢火里烧了……” 一面讲着,还一面痛苦地用手拍自己的脑袋,懊悔又恼火,打得很用力。 第105章 施泰因小镇的夜晚宁静, 这边正处于光照昏暗的角落,远离人群聚集地。 程玉珠的自言自语混乱,前后不连贯, 没有一句清醒的话,活似中邪了。可纪天明还是从其中听出了端倪, 一下就发觉了异常, 瞳孔都随之紧缩。 眼见当妈的一脸痛苦, 纪天明非但不阻止她的过激行径,反而还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沉声问:“你放什么了?” 可程玉珠疯颠颠的, 陷进自己的臆想世界里不能自拔, 哪会搭理大儿子, 一点反应都没有, 仍是断断续续说着,且越来越激动, 大有又一次当街发病而不能自控的架势。 纪天明早就对这个疯子妈失去耐心了, 对其嫌恶, 不管她是有病还是神经,当即更加使劲拽着, 面上有些凶狠地再逼问:“你又做了什么, 是不是又联系国内了?” 下意识就猜到程玉珠可能坏事了, 是不是背叛出卖了这边。 像是感知到外界的刺激和压迫, 程玉珠愈发浑噩,小臂都在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 再次身处二十五年前的场景里, 沾上手的血迹, 舌卷的大火,她怀抱里安睡的却不属于自家的小婴儿……梦魇如影随形,笼罩不散。 “走、走了……”程玉珠反过来抓着纪天明,似乎将他认成了纪云京,着急地劝道,“快走,人要来了,他们要发现了。” 纪天明不顾亲情,表情阴恻恻:“别给我装疯卖傻,讲话,你放什么东西在哪里了?” 可程玉珠还是只会重复念那几句,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有游客路过这边,看到了娘俩,但不做停留,也不过多关注。 由远处望向这里,无人察觉问题。 纪天明说:“你出来见谁了?” 程玉珠嘴唇泛白,状态已然很差了。 “你见了纪岑安?”纪天明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把刚刚程玉珠喊过的那个名字再重述一遍。 听到熟悉的字眼,程玉珠这才有所回应,稍微清醒些,但脱离不出来,仍旧沉浸在本身的思绪里。程玉珠转向纪天明,又开始重复第一句,没完没了了。 纪天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太阳穴跳了跳,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突出。 可惜还是不能拿程玉珠怎么样,到底是长辈,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外面。以及,这时纪云京他们也找过来了。 比起儿子的暴躁,纪云京依然是尽职尽责的丈夫,一来就抱住程玉珠,赶快安抚她,顺便喂她吃药。 程玉珠不配合。 又是一番麻烦的折腾。 纪云京的心思都在妻子身上,无瑕顾及大儿子,到了以后都没看过他一眼。纪天明被推开了,不让他接近程玉珠。 其他人也过来,赶紧来帮忙。 一顿忙活,一行人费劲儿才回到房子里。 彼时程玉珠已经安静了许多,不似原先那样快要失控。纪云京担心妻子,愁得眉头都拧一块儿了。 纪天明想要趁机继续询问,搞清楚前因后果,还有程玉珠究竟经历了哪些。 第216页 但纪云京不让,不等他开口就往外赶人,勒令谁都不许踏进二楼一步,不准再去刺激程玉珠。 半个月内发病好几次,程玉珠的情况比起上半年更严重了,明明早前住院疗养了半年后的效果还可以,可这阵子恶化得很快,明显是越来越糟。 纪云京忧心忡忡,没精力管其它的,进门后就在二楼守着程玉珠,担心她再出事,不敢交给别人看管。 好歹那么多年夫妻了,共同经历风雨走到如今,纪云京对程玉珠的心还是比亲儿子对妈实在点,起码是个东西。 纪天明矗立在楼梯口,眼睁睁看着夫妻俩上去,眼中的沉郁更盛,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这俩老的是一天比一天更不中用了,早没了往日的作为,现在就像是两根迎风的蜡烛,也就还有点照明的作用,除此之外就是废物。 纪云京这个顽固,当初出事前说得好听,满口承诺换地方发展,结果出来了就是过这种一眼望不见的无聊日子。不止如此,当爹的还限制纪天明的选择,不让他离开去美国发展,走出瑞士这片地儿都不行。 纪天明周身低气压环绕,目送他们上去,蓦地记起还在Z城那会儿。 如若不是他发现程玉珠一直在暗中资助那个穷小子,顺藤摸瓜查出了那些秘密,要不是他极力制止,保不准程玉珠还会做出哪样的蠢事…… 程玉珠几年前就有点不正常了,成天神兮兮的,偷摸瞒着纪家所有人做了很多事,还私下找到与那场火灾有关的人。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似是迟来的良心发现,不仅打算补偿当年的受害者,还脑子有坑地留了一大笔财产给纪岑安。 那时纪家的生意已经出现了问题,岔子不断,程玉珠自知迟早会出事,便为纪岑安安排好了出路。她准备担下所有责任,决心拉上纪天明自首,天真地想把一切抗下来,要为曾经的罪行买单,连亲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了。 好在纪天明及时惊觉,全都拦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纪家一旦垮了,可不止夫妻俩坐牢这么简单,两个儿女的前途也绝对会因此而毁于一旦,甚至纪天明和裴少阳也会跟着坐牢。 毕竟唯一不管事的只有纪岑安,他们可都是比梁姨更重要的高层人员。公司如果出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父子俩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以扭转一切,不枉费暗中的长时间布局。 为此,纪天明还心一横解决了朝周家那两个男的,以绝后患。 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程玉珠多事,非得去见那两个人。 纪天明自认为是不得已而为之,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何况是那种别无抉择的处境。 真要怪责,那也是程玉珠先发癫。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罪恶早该烂在肚子里,可她偏生翻出这段过往,突然醒悟要当好人。 想到这些,纪天明面上冰冷。 从小到大家里都是更注重培养他这个儿子,程玉珠也只关心在乎他,全家都是以他为重心,程玉珠其实不喜欢纪岑安,冷落小女儿,一度在纪岑安小时候生重病都不愿进医院照顾孩子。纪天明以为她是真的太过偏心自己,还曾因此愧对纪岑安,所以自幼就尽量懂事,处处让着纪岑安,借此代为弥补,可谁成想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程玉珠不是讨厌纪岑安,是心底里本就特别在意,看待纪岑安比他还重。她一边要拉着丈夫和亲儿子一起坐牢,一边为所谓的“女儿”谋划出路,以此赎罪,从而满足她那贫瘠得出奇的良心,简直……可笑。 她连担心纪天明一刻都不曾,一点都没有,哪怕是念在亲情的份上为纪天明想想。 曾经纪云京是要拉纪岑安进公司的,但程玉珠极力阻拦,一定要让纪天明接手,死活不让女儿加入。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程玉珠太狠心,过分苛待纪岑安,现在想来,那明摆着就是另一种过度的保护。怕纪岑安出事,所以有关公司的所有都不让乱碰,只把“女儿”好好养着,乃至于后面纪家即将倾塌了,程玉珠也将全部罪责揽走,绝不让纪岑安沾染上半点。 同样是为人子女,纪岑安就可以独一份特殊,能逍遥事外,作为儿子的纪天明在程玉珠的计划里却是大好年纪就要一并吃牢饭的陪葬品,比不上纪岑安要紧。 神色难看地站了会儿,纪天明到书房里待着,通过电话联络国内。 一通电话持续了几分钟。 挂断后,得知Z城那边的详细动向,纪天明的那张脸都快滴水了,眸中的怒气烧着,眼神可以吃人。 Z城那边已经发现纪岑安不见了,不知她的去向。 目前裴少阳他们还不确定纪岑安到底在哪里,只当是南迦把她藏起来了。 电话里,纪天明并未啰嗦这边的情况,只字不提今晚的事,他抓着手机,回想起程玉珠发疯时的呓语,瞬间就琢磨出了个中的关联。 脸色可怕地走到楼上,不顾帮佣的阻拦,纪天明已然失去了理智,到了房间门口就开踹。 整栋房子都随之颤动,响动很大。 出来的是纪云京,井无波地现身,上去就甩一巴掌打他脸上,管管这个没规矩的孽子。 纪天明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可不认错,恨恨说:“她把纪岑安引来了……” . 某处居民房子里,在此出钱借住的纪岑安正坐在阁楼杂物间的地铺上,对着电脑操作,细长的手指飞快点动。 第217页 她没找旅馆或酒店住,而是花钱找当地居住的房子过夜。 屏幕里的光照在纪岑安五官立体的脸上,她沉心当下,全神贯注抓紧时间做事。 莱茵河的水流向前,镜面泛出月色,交相映衬。 . 另一边,国内。 私人展览会结束,南迦同东道主寒暄一阵,由赵启宏开车接走。 偌大的平层里只剩一人,四下空寂。 南迦没睡,等在客厅里,凌晨那时倒杯红酒浅酌,实在等不到某人的消息了再上床休息。 这边是清早才收到邮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东西是以加密的形式发给南迦的,邮件里什么都没提,只有一个一个字母外加一符号: “A ”。 南迦收到这些的第一时间就出门了,避开外面那些甩不掉的苍蝇,按照纪岑安交代过的嘱咐照办。 这一日天晴,微风轻柔,往季的浮躁退去,留下应天儿的凉爽。 第106章 后续的半个月是多事时段, 国内如是,瑞士亦如是。 变动总在悄然中进行,局势一天一变。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裴少阳一方, 自打孙铭天出事以来,那边就在重新规划太信科技的收购事宜了,极其迅速高效,唯恐再横生枝节又被抢了先机;其次是黄延年那个墙头草彻底翻脸不顾旧情, 眼见艾加公司愈发势微,十分没节操地扭头就转投到敌方阵营,矛头一转就出卖这边;接着是孙家公司完全退出了这场风波, 逐渐从各方视野里隐退, 回归到早期的经营状态,明面上不再参入任何相关的活动或合作…… 和南家曾有过牵扯的徐家, 这一方如今对南迦更是避之如有毒的蛇蝎, 老早就表明立场了, 撇清得很决绝。全然不见以往腆着脸朝南迦身边凑的样子,一大家子都是善变的演技派。 徐行简去英国了,到外面参加学术交流和进修, 应该半年以内都不会回国了——算是避避风头,借此装死,当作他和南迦的那些“绯闻”不存在。 没了徐行简这个绊脚石, 徐二便成了徐家当前的重点培养对象,俩兄弟的内部争斗至此就勉强画上句号,现阶段告一段落。 至于徐家那个在某某局当任的舅舅, 对方最近接连出席了好几个重要场合, 其中包括到裴家的宴会上露面, 还和裴少阳见了两次。 不过两方也没做啥见不得光的交易, 徐家舅舅没那胆儿,裴少阳亦不是傻子。舅舅这才升职不久呢,脚跟都没站稳,哪敢乱搞违规违纪的小动作,顶多就是自己本人卖裴家一个面子,可不能代表单位的意思。 但徐家舅舅的偏向就是徐家上下的站队意向,徐家到这儿就是真抛开南家这个世交了,一点情义都不讲。 而南父和南俞恩他们,还是老一套,俩当家顶梁柱气得急火攻心,南父一度要冲到公司找女儿算账,就差和南迦断绝关系,如果不是其他人拦着,不是老太太硬气站出来挡在门口不让胡来,南父估计真会干出更过分的事。 南家闹得鸡飞狗跳,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 因着南迦,一家人多多少少也被拖累,南父近来处处碰壁,做什么都不如意,往常那些巴结他的,现在一窝蜂跑没影儿了,他结交的那些朋友里,讲理一点的还算委婉,但凡势利一些的,如今待他也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南俞恩就更惨了,本身就没什么实力,现在是狗都不理,那些他昔日交际圈子里的兄弟们,谁都能对他蹬鼻子上脸。 南父和南俞恩将根本原因都归结到南迦身上,俨然忘了他们以前的威风也有南迦的一份功劳。若不是艾加公司在前,那时谁肯搭理他俩。 这两个所谓的爷们不讲道理,认为错在一人,无论怎样麻烦都是南迦惹上的,而且以往的南家也没这么不受待见,还没轮到被大范围排挤的下场。 倒是邵予白没动静,始终不声不响,哪一方都不站,与起初回国那会儿的做派截然相反。 前阵子是真想分一杯羹,饶有兴趣要搅浑水,这些天却偃旗息鼓了,任意一方都不干涉,走起了中立派的路子,大有隔岸观火的架势。 她背后的邵家同样如此,原先是有准备投资的,现今全退出了,像是收到了约定,统统都趁势而下。 邵家都这样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入的部分人也歇了心思,衡量之后还是做了相同的决策,不继续凑热闹了。 某种程度上,邵家称得上是业内的风向标杆,跟着它家准不会有问题,邵家都不行动,那其余的更没必要掺和进去。 跟风投机倒把的资本方还不少,除了这部分,另外已经有行动但还没下注的那些个也及时收手,赶紧回头,不再瞎折腾。 有的是担心邵家兴许知道了什么内情才赶忙抽离脱身,有的是纯粹没种,干这行还瞻前顾后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听不得。 好在之前就站队艾加公司的那群投资方全留着了,一个没少。 早先在孙家遇到的那个女老板也加了进来,那位挺看重南迦,竟敢在这种关头出手,明晃晃跟裴少阳一行人对着干。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举措,出乎预想。 艾加公司的危机一时半会儿不能解除,最后一根稻草随时都可能压下,南迦举步维艰,要面临的工作日益繁重。 公司里成日都沉闷,好些员工也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反应快的已经在准备物色下家了,以防真出事了早点找下一份活儿。 第218页 裴少阳一派正在接连打压这边,不择手段地出招。 南迦独身应付,终究还是有些顾不上来。 同时期一起跟着忙累的还有另一批人士,不过那不属于大众视野里的行动,机密不能泄露,知情的人不多。 纪岑安发过来的东西很管用,国内的相关部门已然在接洽这个了。 她们能做的有限,谁都保证不了最后的结果,但都尽力而为。 瑞士施泰因,纪天明已然快疯了,自从发现了不对劲后就没消停过。 程玉珠再一次清醒,平复下来。可当儿子问她真相,问及她做了什么,是不是见过纪岑安了,她却不肯回答,任纪天明怎么失控都无动于衷,只不悲不喜地守在后院打理她种的花草绿植,半个字都不愿透露。 纪天明眼睛发红,拉扯亲妈一把,厉声逼问:“为了她一个,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害死?” 脚下趔趄,差点站不稳,程玉珠身子一歪,平静回道:“不会这样。” 纪天明都生出了恨意,近乎质问地说:“我才是你的儿子,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打算让所有人都陪葬是不是?” 程玉珠淡淡说:“我没有找她。” 纪天明问:“你去酒吧做什么?” 程玉珠说:“记不得了。” “纪岑安在哪儿?” “不知道,没见过。” 纪天明说:“就算你不讲,我迟早也能找到她。” 花白的发丝落在脸颊一侧贴着,程玉珠还是不为所动,重复那句话:“我没见过她。” 不管见没见过,纪天明自是不信这番回答。 即便没有,可程玉珠留了东西不假。 父子二人都清楚,程玉珠绝对是将关键性证据交给纪岑安了,就是还不确定到底给了哪些。 纪天明不敢妄加猜测,但心里悬着。他较为偏激,那样子似是要弄死纪岑安不可,上头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挟道:“你现在帮我们找到她,还可以既往不咎,她只要交出那些东西,这件事就翻篇了,要是你还继续瞒着,后果难保。你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处理她,这边可不是国内,不比当年了,你现在没能力再护着她……” 程玉珠还是平和如水的模样,不在乎儿子的态度,不生气,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淡淡的,仿若早没了七情六欲,对外界已经置之度外。她都不在意纪天明的狠话,只关心纪天明不小心踩中的那朵花。她推开大儿子,蹲下去,不讲究扶正花茎,再挖两铲松软的土将其根部埋着。 相比之下,纪天明才像是不稳定的疯子,易怒易激动不正常。 在亲妈这里问不出话,纪天明狂躁,可又不能把程玉珠如何,只能干看着。 不过纪云京就比大儿子强多了,从事出之际就在动用关系探查,四处搜寻纪岑安。 姜还是老的辣,当爸的太了解自己养大的孩子的脾性,知道纪岑安为了掩人耳目,以及查到更多的可用证据,肯定不会立马就离开施泰因,必定还在这边。她不会来一趟就收住,绝对还有别的举措,这边只需顺着蛛丝马迹找她就行了。 纪云京在这边有关系,已经查到纪岑安曾在镇上一户居民家中借宿过,也摸到了纪岑安的动向,多半不久就能抓到人。 相较于儿子的不争气,纪云京向来是个细致有主见的,不论找不找得到纪岑安,他都铺好了退路,不会等着危险来临。 他们要离开瑞士了,后面将会转到别的地方。 程玉珠需要静养,她的病情还不稳定,得再找个僻静的地方。 三年前他们到这里就是为了治病,现在也该是离开的时候。 站在窗边看向楼下,眼见儿子和老婆起争执,纪云京皱眉,又对儿子的做法不大满意。 . 从纪岑安出去的第一天起,南迦每天早上都能收到这人的邮件。 都是一样的内容,不会有多余的啰嗦。 ——只有“A ”。 南迦也不回复,查看后就删除,清除全部痕迹。 那是纪岑安报平安的方式,两人约定好了的。 某人走前空口承诺,答应过一定会准时回来,保准不搞出岔子。她也做到了,不似三年前那般走了就杳无音信,这回真的说到做到。 南迦不特意去记对方到底离开了多久,也撇开那些有的没的不管,白天一门心思扑在公司里,晚上放松休息,到点了就打开电脑。 少了某人在,现实还是照旧运转,没有太大的不同。 陈启睿他们找过纪岑安一次。没有别的认识纪岑安的人,阿冲只能试着问的赵启宏,关心纪岑安的去向。 赵启宏随意找借口搪塞,说是纪岑安去外地探亲了。 阿冲松了一口气,说:“她突然就不在了,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咋的了。” 赵启宏回答:“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然而这日清早,南迦没收到那封熟悉的邮件,未再有纪岑安的消息。 第107章 纪岑安失联了。 一下子就凭空不见了, 没留下一丝踪迹。 远在Z城的南迦自上午起就在等着,心一点点往下沉, 直至触底。 指尖都冰凉了,面上都变得有点白。 整个上半天,南迦一直守在房子里,坐在电脑前,也将手机放在伸手能及的桌子上,希冀某人一有动静这边就可以及时接收。 第219页 可晌午都过了,灼眼的日头已升到天空当中的位置, 下半天开启, 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邮箱里空空如也, 南迦一动不动, 定格在那里。 对方的动向就像是落水的石头, 越掉越下去,直到彻底没影儿。 也许纪岑安只是在瑞士遭遇了小意外, 不方便联系国内;也许是设备没电了, 还没找到合适的歇脚点;又或是对方忘性大, 手头有更紧急的事, 所以耽搁了时间。 有诸多可能性,不一定就是出事了, 但愈发往后, 南迦面上的神情就越来越凝重谨慎, 逐渐变得深沉复杂。 瑞士与国内的时差是6小时, 现在这边已是下午三点,施泰因小镇该是早晨九点左右……就算纪岑安昨晚没找到住所, 但这都那么久了, 不至于还是流落在外。 哪怕其中一样设备没电了, 但那人手上肯定还有别的东西替代,报平安能有多费力,动动手指头的事,纪岑安只要想必定就能办到。 都这会儿了还是毫无音讯,只会有一种可能。 南迦唇角绷平,几近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赵启宏来敲过两次门了,今下午公司有重要会议,南迦必须出席,不能推迟,那边已经在催了,让老板快点过去主持大局。 “南总。”赵启宏出声,接连喊了几声。 南迦不回应,仅半耷拉下眼皮。 赵启宏试着提醒:“龚总先前已经打过一次电话到这边了,说是很要紧,一定得去,少了你不行……我现在去备车还是?” 一向视工作为第一的南迦却不应答,仿若没听见,红唇翕动,须臾,只说:“帮我订下一班到瑞士的机票,今天的,最迟不超过凌晨。” 赵启宏愣住,不清楚具体的内幕,但大致能感觉出不对劲,知道是出了大事。他迟疑了下,思及龚总一方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说:“那晚点的会怎么安排,通知龚总他们还是哪位来解决?” 南迦仅仅说:“你去订票,我会找他谈。” 看出她的不理智,赵启宏为难,左右不是。 这种时期南迦哪能离开Z城,目前艾加公司就她一个人顶着,她若是走了,这一方没有能当事的,绝对没多久就会全方面溃败。 裴少阳他们可都在暗中虎视眈眈,就等着找准时机击垮这边了,那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光是龚总他们镇守,可不一定防得住。 可惜南迦不在乎这些了,她收起桌面上的杂物,面无表情淡声道:“尽量五点之前搞定全部,你要是办不到,那就换别的人做。” 赵启宏怔了怔,满脸愁容。 但终归还是听老板的安排,赵启宏颔首,说:“欸,马上就去。” 语毕,立即照南迦的吩咐做事。 离五点还有俩小时,除开去机场的时间,起码还有一个小时的空余。 公司的担子丢不开,只能移接出去,交给别的人。 南迦还算清醒,趁空回公司一趟,露面参加会议,召龚总到办公室细谈,另外也找来其他几个重要员工,嘱托好之后一周的计划。 ——也挺草率冲动,不如前些天镇定了。 全盘规划突然被打破,找来的这些人压根撑不起场子,不顶用。 她的离开绝对是最不应当的打算,还是不计后果的那种。 不止龚总反对,其余几个重要员工也坚决不支持。 南迦却不是来征求意见的,拿定了决策,有始有终地交代结束,尽完分内的责任,转而就毅然决然要走出公司。 龚总还缓不过劲儿来,可明白个中的利害关系,追上去一劝再劝。 南迦当下的行径压根不是她能做出来的,太冲动了,过于儿戏了些。要知道商场如战场,哪有中途弃械不打了的道理,哪怕这边无条件投降,对面那群人也不会就此而“优待俘虏”。双方都到这地步了,注定了不会友好和解,必然会有一方要被扒掉至少一层皮。 支撑在艾加公司后面的可不止南迦,也不仅是上面那些高层和投资人,其实还有一堆研发人员,一群其他岗位上的员工。 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波牵扯到的利益太多太多了。甚至是和艾加公司还在合作的那些公司,以及它们下属的一些相关人员。 南迦应该考虑这些,也必须考虑。 她不单单是做主的领头人,要面临的更不是出去几天这么简单的事,意义就不一样。 龚总不放南迦走,拦着不让上车。 南迦冷声说:“让开。” 龚总不答应。 但俨然不管用,南迦不吃这套,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回头。 车子远去,进到原先的房子里。 赵启宏已办妥一切,照吩咐准备好了全部,包括南迦的行李等物件。 也是赵启宏开车,要送南迦去往机场。 ——邵予白就是这时来的,不打招呼就上门,闯进这儿。 似是收到了风声,过来拦着去路,烦人又碍事。 邵予白也略微了解瑞士那边的动向,知道纪岑安失联了——这人也有在跟纪岑安保持联络,不比南迦察觉得晚。 但显然,邵予白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不会自乱阵脚,十分清楚这种紧要关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赵启宏把人放进来了,不经过南迦的同意就自作主张。 拎开地上的行李箱,长腿一抬跨步进门,邵予白沉着脸挡在前方,拦住南迦。 第220页 南迦淡漠:“出去,离开这里。” 邵予白充耳不闻,存在感十足,无法忍受她的清高臭样,径直说:“你今天不要想出这道门,趁早消停。” 不同这位纠缠,南迦少有地沉不住气,没了往常的气度和温柔,冷着脸,张口就是:“滚,别挡道。” 邵予白也不是好惹的,不来这里受气,语气很冲,咬牙讲难听的话:“真以为我愿意来这里,要不是答应了安安……谁稀罕见到你这张臭脸。” 一听到纪岑安的名字,南迦转头看过去,目光锐利:“她找你了?” 邵予白说:“没有。” 南迦很是不客气:“那就别堵这儿。” 邵予白偏要:“她知道你会这样,提前找过我了。” 南迦心硬,二话不说就又要赶人。 没空搭理邵予白,也不愿与之拉扯。 可邵予白这人不好对付,本身就轴,还是听了纪岑安的话来的,不会轻易就放行。 何况她本身就喜欢给南迦添堵,作对得心安理得。 “你现在去只会添乱,起不了任何作用。”邵予白嘴毒,“现在那边够乱了,不差你一个拖累,识相点就老实等着。” 南迦不再沉稳,尤其经过一趟外出,原本收拾打理好的头发都乱了,几缕乌发垂落额角,无力地耷在脸侧,勾勒出她失神的面庞。她的眸光是黯淡的,不似往常那样游刃有余,连分辨好坏的能力都没了,始终只有那个态度。 邵予白说:“她走之前就谈好了的,她去瑞士,你负责这边,搞清楚你们的约定,认清定位。” 南迦睨向她,头一回失态,几乎是挤出一句:“你没资格干涉,轮不到你插手。” 邵予白也不置气,接道:“我告诉你了,再说一遍,是她让我来的,不是我腆着脸要管。” 南迦:“那就不要管。” “我没和你达成协议,你说的不作数。”邵予白回答,一字一字清晰告知,“我只听她的,不能让你没事找事。” 心知这是在故意拖延自己赶飞机,南迦不吵架浪费精力,欲拿回行李。 邵予白一脚踢开箱子,一个用力啪地一下。 砰——行李箱直直倒地上。 “怎么,现在才知道着急,赶过去还有什么用,能把她救回来吗?”邵予白非得火上浇油,言语刺耳又现实,赤.裸得令人生厌,“真要是担心,为什么一开始要同意,干嘛让她走?你不是很放心么,这点情况就沉不住气了,搞成这样倒是让人不懂了,真的在乎她也不能离开,不是你愿意的吗,现在装个什么劲儿,做样子给谁看,她在外面可看不见。” 南迦木然,不顾这位的嘲讽,只顾着低身拉起行李箱,固执得要命。 邵予白就是不让她如意,又把箱子踹倒:“她的团队还在你手里,走之前什么都交给你了,你的打算就是这样,甩开她在意的那些,全都不管了。” 推开挡路的,南迦头也不抬:“不用刺激我,省点力气。” 邵予白扯起嘴角,冷哼一声,讥道:“别自作多情了,刺激你……你还不够格。” 南迦说:“我要过去。” “去那边彰显你的深情?”邵予白欠得可以,偏偏招惹,“去了就能表达你多爱她,非她不可了,上赶着一块儿去殉情?” 拾起东西,南迦不为动摇。 “你是不是忘了一点,”邵予白说,嚣张又蛮横,近乎是挑衅,“我什么时候同意把她让给你了?” 南迦起身,冷眼望着。 邵予白坦荡:“我没答应过,她也不是你的。至少现在还不是。” “……” 邵予白:“等她回来了,她究竟归咱俩谁,还不一定。” 真被惹毛了,南迦逼近,一把拽紧她的领口,眼下都泛出有些情绪失控的微红,低低道:“她不属于你,这辈子都不要痴心妄想……” 第108章 玄关处就那么大块地儿, 不够宽敞。 行李箱子挡在身侧,南迦近乎勒着邵予白,手上的力道很重, 往上一扯就迫使邵予白仰头对着自己。挺意气用事, 不顾情面,明知对方成心使绊子,还是中招了。 发现她生气了, 邵予白勾起嘴角,脸上的嘲讽意味更为明显,直直迎上南迦愠怒的目光, 不嫌事大地吐出一句:“是吗?” 南迦凌厉:“我跟她的事,用不着掺和进来。” 邵予□□致眉眼一抬,一脸没所谓:“如果我偏要呢,你敢怎样,你拦得住么你。” “那你就试试。”南迦一字一顿,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今天她们是风格迥异的装扮, 邵予白一身休闲服加平底鞋,而南迦则是正经冷清的衬衫西裤配高跟, 这般姿态僵持着, 视觉上南迦比邵予白高出半个头, 讲话时必须稍低头才行。 邵予白不喜欢被俯视,气势依旧嚣张, 一面撇开南迦的胳膊,一面挺欠地接道:“行啊, 以后看哪个能耐点。” 南迦不松手, 头一回直面这个讨嫌的劲敌, 也是少有的肯正眼瞧对方。 “做梦, 你没那可能。” “那就等着瞧,后面大可看看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邵予白眯了眯眼睛,明晃晃威胁。 南迦神情莫测:“离开我的地方。” “耳朵是听不见,有毛病?”邵予白不屑一顾,厌烦她的所有,“我再重申一遍,你这个破烂房子,我也不想来,只不过受安安所托……” 第221页 打断这人,南迦不耐:“我不需要——” 邵予白无赖:“随便,反正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和死活。” 南迦再用力扯了扯:“离我远点。” 邵予白也耍狠:“我倒是想。” 各自不退步,两个人一个更比一个倔。 邵予白向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越是不爽,便越要拆台,让双双都不好过。她是真看不起南迦,此刻毫不掩饰对南迦的鄙夷:“南总你不是最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当初那么厉害,干嘛现在一点风吹草动就慌成这样?你当年趁人之危的魄力去哪儿了,以前不是很会工于心计,什么都算到了,蒋书林他们不全都栽在你手里,眼下这点就抗不住了,要放弃了?” 南迦额角都忽地跳动,指节发白。 邵予白似笑非笑:“看来她就不应该把这边托给你,你也不过尔尔。” “……少趁机逼我。” “南总你若是当不了主事的,赶紧退位交出实权,好歹给底下的人留条出路。” 南迦:“我的选择轮不到你来评判。” 邵予白:“没办法,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别管别人的闲事,顾好你自己。” “不劳南总费心,我那边可比你这儿强多了。” 南迦不再有往常的气度,盛气凌人:“你和她的约定跟我无关,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邵予白扬扬脖子,直视她的双眼:“我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双方针锋相对,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冲鼻的火.药味。 她俩本就不对付,现下都浑身带刺儿,恨不得往另一个人身上多扎两下。南迦早没了体面的克制,满眼都是火气,理智全无。邵予白最是嫌弃她故作清高的样儿,也讨厌她自以为是的爱意,搞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纪岑安,迫于不得已的局势,她们压根不会见面,连这般对峙都不会有。 许是被快要发作,但也差点,南迦的气息都是紊乱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下。 邵予白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眸中的轻视中带着些许复杂。 南迦语调凉薄:“滚出这里。” 邵予白回敬:“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去了就能摆平局面?南迦,搞清楚,你就是个拖累,甩不掉的麻烦,也就当下这时期有点小作用。” 南迦沉声:“出去!” 邵予白:“除了骂我这一句,就不会找点别的了?” “赵管家,叫保安。” “敢叫试试。” 一旁的赵启宏干杵着不动,大气不敢喘一口。 旁观她们的争执,却又无能为力,不知该怎么劝和,进退两难。 南迦再唤了赵启宏一声,很是认真。 赵启宏哑巴了,打直腰背低着头,不看她俩。 “干不过就叫帮手,南总你算好本事。”邵予白冷笑,戳她痛点,“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德行,以前就装模作样对安安卖惨,眼下没办法了,又想谁能拉你一把?你问问你这个员工,问问底下的人,谁敢支持你走,让你出去了他们跟着玩完吗?” “……” “那边不需要你。” 南迦咬牙:“你什么都不了解,少来教训我。” 邵予白争执,轻嗤一声:“我不了解我会放她离开?真当是只有你才在乎!” “……” “你们既然做了计划,就该按照原先的预定照办。” 南迦眼里的血丝多了些。 邵予白直截了当地点明:“她又不是孤立无援,你比我清楚……” 南迦不反驳这个,却还是一意孤行。 “她不需要你。”邵予白说,一再讲难听的,“识相点留下,别他妈逞能找事干,处理好这边才是你该做的。” 南迦情绪上头:“邵予白,犯不着你来教我。” 邵予白反倒清醒:“这里才是你的责任。” “……” “你要是出了意外,她以后都会恨我。” 南迦滞了滞,身形一顿。 “安安答应你了……”邵予白又说,停了半秒,像是代为转达纪岑安当时的承诺,“她会平安回来。” . 另一方,瑞士。 河边房子里。 一改往日与世隔绝般的宁静平和,这儿难得有点烟火气息。 程玉珠今早就被秘密送走了,此时的房子里只剩纪家父子和一干西装革履的保镖人等。以及一位被“请来”的纪岑安。 快是这边的中午十一点了,再过不久就是吃晌午饭的时候,彼时客厅的桌子上已然备着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 曾经的一家子,连同纪天明一并落座,三人分别坐一方,各居一个位子。 纪云京一如当年地坐在上方的主位,依然是那个威严的父亲角色,偶尔也和蔼。他倒了三杯茶,满满当当的,一杯推给纪天明,一杯递与纪岑安,平易近人的架势搞得好像这是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纪岑安不接茶水,不受这份好意。 桌子对面的纪天明愤恨,不喜这个名义上的小妹。 没了往昔对她的关怀和感情,早就恨她。 如果不是纪云京在场,他保准不会让纪岑安好过。 相较于儿子的任性,纪云京倒从容,全程泰然自若,眼见纪岑安摆架子不接受,非但不来气,还挺亲和,开口询问:“不喜欢喝茶?” 第222页 纪岑安看都不看:“不渴。” “要不换别的?”纪云京说,抬手招来手下,不问纪岑安的意思,直接让重新取些酒水过来。 纪天明握手成拳,看不惯纪岑安这样子。 纪岑安撞上他的敌视目光,视若平常地看着。 纪云京拿出为儿女操心的假样,在中间打了个圆场,示意纪天明为纪岑安盛碗汤凉着,再亲自给纪岑安夹一筷子菜进碗,平心静气说:“这几年辛苦你了,是我们不对,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 惺惺作态,出言关心的样子令人作呕。 纪岑安也不动筷子吃一口,不论怎样都只坐着,懒得回答他们。 纪云京挺能演,开头就挑明她那时最在意的点:“那时候情况紧急,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做出选择,抛下你也是没有办法。你妈她……有试过找你,但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没能做到。” 纪岑安掀起眼皮子,岿然如山地看他唱戏。 纪云京说:“你别怪你妈,这事是我没办好。” 心里好笑,纪岑安只讽刺地扬起唇角。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们,一直有恨。”纪云京着实慈父,大度而和善,“我们都能理解,这很正常。” 这些恶心的说辞若是放到三年前,纪岑安多半还会没脑子地相信,现在却只剩反胃。不想听老东西扯淡,她开门见山问:“你想怎么样?” 纪云京亲切说:“先把饭吃了再谈。” 丝毫不尊重这个当爸的,纪岑安拆穿道:“收起你那套做派,省点力气。” 纪云京回道:“爸爸又不害你。” 揭下那层遮羞布,纪岑安刺道:“你不是我爸,咱俩没关系。” 不和小辈计较,纪云京很有修养,听到这句都不发作,只告诫:“这个家里该有点规矩了,不能总由着你们兄妹两个胡来。” 纪岑安说:“你没资格。” 纪云京不慢不紧讲:“都是玉珠以前太护着你们了,才把你养成这样的性子。” “她呢,被你藏哪里了?”纪岑安问。 纪云京不回答,轻飘飘吃了口肉,接着再为纪岑安夹菜,极其体贴。 乍一看真有父亲的影子。 纪岑安小时候都没这待遇,也就现在格外不同。 纪岑安拂开他伸来的筷子,挡着再一推。 啪嗒—— 一个不小心,纪云京没拿稳,筷子连着夹着的菜一起掉地上。 桌上的纪天明瞬间黑脸,气性比当爹的都大,当场就忍无可忍。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有要给纪岑安一点教训的意思,很不满意她的行为。 可不待他出声呵斥纪岑安,纪云京先出声,不满他的越俎代庖,冷脸道:“坐下!” 纪天明就差一拍桌子:“爸!” 不领情儿子的袒护,纪云京定定看他一眼。 纪天明心有不甘,可不敢忤逆亲爸,强行压下不快,恨恨盯着纪岑安,不情不愿说:“是,我知道了。” 第109章 地上的狼藉不多时被收拾干净, 帮佣为纪云京换上了新的餐具。 适才的剑拔弩张停歇,“和气”的午饭继续。 纪岑安心无触动地旁观父子俩一唱一和,倒不被带着走, 不觉纪云京这是在偏向自己,反而更为冷淡绝情, 面上看不出一丝和家人长时间分离后再重聚该有的情绪。 终是时过境迁,已然不是小时候不晓事、不懂人情世故的岁数了, 心头门儿清纪云京是在做样子。 推开面前的碗, 不受纪云京假慈悲的“好意”与“偏袒”,纪岑安沉着自如,不知变通地问:“我妈……程玉珠在哪儿?” 一时改不了口,又叫错了,习惯的称呼脱口而出再硬生生改掉。 无视她的排斥, 纪云京慢条斯理说:“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快尝尝。” 纪岑安顽固:“没胃口。” 纪云京说:“你从昨晚就没进食,还是先吃点。” 纪岑安坚持:“不饿。” 像是没听见,纪云京故作姿态:“狮子头是爸爸专门让厨房做的, 你以前最喜欢这道菜,还是用的那时候的秘制做法, 一个味道, 没变。” 讲着, 这次直接把整盘菜端纪岑安面前,还把她当十几年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样溺爱, 一点不守自己定下的饭桌规矩。 看着满桌油腻腻的菜肴, 纪岑安拧眉, 修长的指节微曲。 纪云京不似在国内那会儿讲究了, 眼下很是和蔼, 他挺不在乎女儿的嫌恶,不为此大动肝火,反倒十分包容,怎么都不会发火。他很健谈,极其有耐性,自顾自同纪岑安说了会儿对她的关切宽慰,表示歉意,而后主动交代他们出来的经历,还有程玉珠的病情。 “后来好几次我们试着找人联系过你,但都找不到。” “你不在城里,失踪了。” “可是我们也不在国内,天远地远的,限制太大了。” …… “你妈妈身体也不好,精神状态很差,我们这边也难做。” “我只能先顾着她。” “其实她一直都有在挂念你,前阵子还在念叨,放心不下。” “你知道的,她就那脾气,嘴硬心软。以前对你严格,但你们兄妹两个里,她最舍不得的还是你。” …… “我们一开始是在伯尔尼那边,大概住了一年多点,后面你妈病情严重了,才搬到这边静养。” 第223页 “她本来都好多了,可这些天好像又受了刺激,不是很稳定。” 纪岑安不动容,只道:“你把人送到了哪个地方?” 纪云京终于肯回答,如实告知:“没哪儿,只是让医院那方暂时接走她。” 再是解释:“她需要封闭治疗,这边有很不错的精神病院,估计再待一段时间,情况就会好转了些。” 纪岑安视线沉郁,心知所谓的治疗就是幌子,实则是把程玉珠关起来,变相软禁。 这么多年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已然洞悉纪云京的处事方式,一听就懂了,都不用再求证便明白怎么回事。 老东西最擅长这一套,永远都是好人,不与谁交恶,哪怕是恨对方入骨。他把生意场上的做派运用到了各个细节上,包括对待家人,待娘仨总是温和,典型的好丈夫好父亲模样。 但他又是工于心计的那种人,道行高城府深,没点能耐就会被他绕进去了。 纪岑安十来岁时最是敬仰他,即使是叛逆期爱惹是生非的阶段,依然会听这个“父亲”的训斥,挺尊重他。 但也仅限于当初了,不是现在。 纪云京问:“要不要去见见她?” 纪岑安无声应对。 “爸爸可以带你过去,正好下午有空,今天比较清闲。”纪云京说,接着报了个地方名,不避讳提及精神病院的名字,“离这边也不远,开车就能过去。” 仅仅斜睨他一下,纪岑安不中招,连搭理一声都不曾。 纪云京不可能带她去见程玉珠,否则今早就不会偷偷送走程玉珠了。 老狐狸缜密,防她防得紧,讲这些都是在试探,一再揣摩她的底线和意图而已。 纪岑安昨晚就被抓到了,在借住的地方被这群人围堵,但刚刚才将她送至这里——本来他们大可以当晚就带她过来,可纪云京不让,为的就是阻止纪岑安和程玉珠见面,因而故意分开她俩。 进门发现程玉珠不在,纪岑安就摸清了纪云京的路子,知晓他的把戏。她直截了当开口:“你不会安排我们见面。” 纪云京装模作样:“她毕竟是你母亲。” 纪岑安嗫嚅:“……她不是。” 纪云京说:“可以约见一下。”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也不尽然。” 纪岑安直言不讳:“别费心思了,你那些对我不管用。” 纪云京端起茶,细心地用杯盖拂了拂水面,低头认真品茗,宛若纪岑安还是那个爱耍性子的小姑娘,对其的不规矩并不过多在意,大度不与之计较。 交流进行不下去,屋里的氛围压抑。 一桌子饭菜到结束都没动几下,纪岑安一口没吃,只有纪云京动碗筷了。对面的纪天明同样什么都不碰,完全吃不下,比不得当爸的淡定。 饭毕,到书房里坐会儿,还像在国内那些年一般。 纪云京走在前头,纪岑安跟在后面,大哥行至书房门口就不进去了,被挡在外面守着——纪云京要跟纪岑安单独谈谈,不容儿子掺和。 书房门敞开,纪岑安随在后方。 纪云京慢悠悠,取下架子中间排的一本书摊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照,不经意间问:“大老远找来,就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纪岑安站定,离他几步远。 “没有。” 纪云京却把那张旧照放桌上,展示给纪岑安看。 那是张大合照,在以前的程家拍的,年轻时的纪云京和程玉珠都在上面,那时他们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没结婚。 照片上还有程家的其他家属,老爷子、老太都在,还有亭亭玉立的小女儿程玉洛,以及不该出现在这个圈子里的一个男人。 也是二十出头的陈展中。 合照的像素不是很高,但依旧能看清上面每个人的样貌。 这是纪岑安第一次见到那两位,无需纪云京介绍,她自己一看就能辨认出来。 纪岑安的长相就是程玉洛的翻版,只不过脸型线条偏立体一些,更为深邃,带着点厌世的味道,气质上更像痞子陈展中,眼睛也比较像他。 陈展中的存在挺招眼,照片上所有人都大气端庄,要么就文静温润,唯独他与众不同,吊儿郎当的样很突出,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尤其是他还大大咧咧地挤进最中间,非得挨着程玉洛一块儿拍照,一看就格外特殊。 纪云京垂首也看照片:“当年在你姥爷那里拍的,我和你妈刚定下不久。” 边说,边分别指向程玉洛和陈展中:“这个是你小姨,家里最小的。旁边那个……当初还是你姥爷的司机,不过后面没过多久就不是了。” 纪岑安薄唇张合:“为什么?” “做了错事,被赶出去了。”纪云京说,“你姥爷对他有恩,但他最后却反咬了你姥爷一口,拖一堆人下水,恩将仇报。” 不避讳过往的恩怨纠葛,纪云京都如数道来,只是他口中的版本和阿冲老妈讲的有很大出入,不是一个故事。 九十年代那会儿,程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纪家是程家的世交,而陈展中,他则是不折不扣的街头小混混,刚从牢里出来不久,找不到正当的活儿谋生,只能在娱乐场所当不务正业的打手,活得像一条野狗。 按照一般的发展,野狗本应活该被砍死在哪个街头巷尾,或是因为犯事再蹲几次大牢,从此人生不见天光才是,但陈展中命好,这辈子注定走运。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夜里走路时,他顺手救下了被人拿刀架脖子上打劫的程家老爷子,自那以后就被带离了那条路。 第224页 程家老爷子是个仁义心善的,由于感激陈展中,见他年纪不大,又是个能吃苦的,便招他到当程家住家司机,并出钱出力让陈展中读书,希望他可以走上正轨,能干点正事。 而陈展中也不负期望,后面还真拿了张文凭回程家。 到这儿,事情还是往好的方向进行,不算太坏。 可谁都没料到陈展中会勾走程玉洛,看中了她,还直接把程家小女儿拐跑了。 要知道陈展中起初是对程玉珠感兴趣,一来就盯着程玉珠打量,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对程玉珠有心思。 当年程玉珠已经和纪云京订婚了,也看不上这个穷小子。程玉珠讨厌陈展中,不喜程老爷子带回来这么个烂人,打心眼里就瞧不上他。 谁都不清楚这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也许是陈展中花招多,也许是程玉洛太不谙世事,被小混混哄几句就鬼迷心窍了,总之他们私奔了,而死活不同意女儿和陈展中在一起的程家也和程玉洛断绝了关系,从此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再之后,得不到程家的同意,陈展中就拉着程玉洛出国打拼了。 据说陈展中当年遇到了贵人,关键时候拉了他一把,他和程玉洛出国以后赚得不少,正正赶在风口上。 但程家仍不接受陈展中,也不待见程玉洛,程家老爷子一度气得甩棒子撵程玉洛,打她,门都不让进。 很长一段时间内,程家像是只有一个女儿,程玉洛像是从来都不曾有。 而等到后面程玉洛怀孕生女,程家老爷子听闻消息后更是气得进医院,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没了。 所以后来程玉洛和陈展中再回国,到高桥镇领养陈启睿那次,程玉珠和纪云京只敢私下偷偷去见他们。 程玉珠终归还是放不下小妹,血浓于水的亲情,哪能割舍得断。 但所有的变故也是出现在那一趟行程中。 那晚在江家的旅馆里,程玉珠生下了一个死胎,她从那时起精神就不大对劲了,受不住打击,整个人都几近崩溃。 从晚上到翌日的后半夜,一直是程玉洛和陈展中他们在陪着程玉珠,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担心她想不开……程玉珠也确实想不开,尤其是陈展中不在的中途,见到程玉洛怀里抱着的小婴儿,她一时癔症发作,不清醒地上去就抢孩子,还失手重重推了程玉洛一下,导致程玉洛跌倒撞桌角上,当场就出事了。 待到陈展中端着热水从楼下上来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不知是糊涂还是过于慌乱,冲动之下,同在房间里的纪云京趁陈展中弯身抱程玉洛之际,不受控制就一棍子打陈展中后脑勺上——纪云京了解陈展中的本性,程玉洛死了,陈展中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夫妻两个,他就是十足的疯子,上头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兴许发起狠来会把大家干掉一起同归于尽。 这种无主的野狗最是招惹不得,以防万一,纪云京只能先下手为强。 而且就算不解决掉陈展中,或是陈展中可以原谅他们,他们也得负责,毕竟死了人,不可能轻易善了。 姐妹俩推搡期间,纪云京上前干预了,他也有份儿。 为了掩盖罪行,纪云京一把火烧了旅馆,借此销毁所有证据,营造出意外失火的假象。 至于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儿,程玉珠舍不得放手,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孩子,纪云京只能将计就计,丢下死胎,把活着的这个当成是程玉珠生的带走。 老房子里干燥,木头结构居多,那场大火蔓延得太快,一会儿就照亮了半边天。 当江家夫妇和阿冲爷爷困在大火里被活活烧死的时候,纪云京已经开车带着程玉珠离开了,夫妻俩就像是从未来过,瞒着程家出来,悄无声息再回城。 在那个年代犯罪不是一桩难事,还是在偏远的镇上,如若有心掩盖,很多东西必然是无从查起的,也没谁想到要查。 陈展中和程玉洛的后事是纪云京代为程家处理,程家老爷子被小女儿伤透了心,得知她的死讯后没多久就跟着去了,自此这则“丑事”就被掩埋于地底,再无人提起。陈展中成了罪人,是程家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说起的对象。 陈展中和程玉洛都死了,二人的孩子也“早夭”了,根据规定,他们留下的财产理应由父母辈继承,即程家这边的老人继承。 程家老爷子和老太相继离世后,这笔巨额资产又落到了程玉珠头上。 纪云京细细回忆,说:“我们不该去的,玉珠她本应留在城里好生养着,明明前几次做产检都还好,什么问题都没有。可能是赶路太累了,可能是生的时候条件不行……” 不正面承认曾经的罪行,至今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纪岑安看着他。 纪云京还是表现得温润良善,用最寻常的语气讲道:“你妈她是因为他们才这样,她一直都过得不好。” 纪岑安面无波澜:“所以?” “你知道该怎么做。”纪云京理所当然说,逐渐暴露出本性。 低头瞥向照片,纪岑安沉静又心硬:“我不知道。” “都拿到玉珠给你的东西了,为什么还不走?”纪云京明知故问。 纪岑安不语。 纪云京不着急,缓步走一段距离,又抽出另一本书,打开,拿出另一张她和南迦的照片递过来。 第225页 “拿她做交换,怎么样?”纪云京同她打商量,“用你同伙的名字,换她一条命。” 第110章 纪岑安望着, 顺势瞧了下。 不同于前面的旧照,这一张是偷拍的,整体更模糊一些, 不是特别清晰,只隐约能辨认出她俩的身影。拍照的地点位于北苑,时间大约是四年前, 她们正好上的那段时期,两人才搬到那边不久。 某些事纪云京老早便察觉了端倪,一开始就监视着纪家全体的一举一动,包括纪岑安干过的那些事。 只不过“小女儿”的那点技俩在这个精明的老东西眼里实在不够看, 无异于孩子过家家程度的小打小闹, 压根不值一提, 所以他一直佯装没发现, 懒得出面管束罢了。 “这姑娘不错, 是个能成事的。”纪云京说, 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加以评判,“以前你对她上心,抓着不肯放,我也没干涉你俩,想着你到后面想通了就会跟她断了, 这都好几年了……算来还是有缘分。” 纪云京对她们之间的情况了如指掌, 基本都了解。他讲得语重心长, 听着似乎挺中意南迦, 不在乎性取向的问题:“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受规矩的束缚, 这没什么, 比我们当初强点。我二十出头那会儿还是毛头小子, 比起来可差远了,没这能耐。” 他放下东西,乍然发觉了有趣的,顺手就把两张照片拼一起铺开,方便一块儿比较,再次转头问纪岑安:“这么一看,她气质上和玉洛还有些相像,是不是?” 纪岑安睨向他,原先的平和已经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冰冷和疏离。 “其实我第一次发现她就感觉哪里很像,但又说不上来。”纪云京兀自讲着,仔细琢磨,“都是之后见到真人了,才觉着她俩差不太多。” 纪岑安曲起手指,视线愈发下沉,低声道:“她们不像。” “还是有点。”纪云京说,食指在旧照上点了点,有意无意点到陈展中,又直白挑明,“你和他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小到大都一个样。” 纪岑安耳侧的发丝忽地垂落,尾端往下卷,勾勒出些许脸部轮廓。 生怕面前这位听不懂,纪云京一脸惋惜,做出定论:“根儿里就是歪的,掰不正。” 屋内针落有声。 纪岑安眼睫轻颤,横在那里。 纪云京摊牌,点出她的全盘计划:“我知道,你在这边有接应,国内也有帮手,肯定报警了,找了哪个当后盾,这个不难猜……没有足够的准备,你也不会过来。爸爸也不为难你,不用搞得那么麻烦,其它的用不着你出力,只需要告诉我,你找谁当后援了,剩下的爸爸来解决,这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当作没发生过,怎么样?” 半句都不当真,纪岑安不中计:“不懂你在发什么癫。” “还是三年前到家里找你问话查案的那几个?” “谁都没找。” 纪云京又否定自个儿的猜测:“应该不是,起码不是正面出现过的那些,你不会冒然试险,一定是别的哪个。应当是有能力接管这个案子,明面上又跟案子扯不上关系的人,我想想……” 视之为空气,纪岑安不予搭理,似是在看跳梁小丑。 面上没有表情,自始至终都稳定,任凭对方套话,总之不透露一丁点。 纪云京报了几个名字,准确讲出当年负责纪家案子的那群警察的姓名,还有和他们有关联的同事,凡是可疑的都拉出来问问,并一面观察纪岑安的反应,试图从她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来得到答案。 但依旧不管用,纪岑安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程不受影响。 一会儿,纪云京这才不折腾了,绕回南迦身上,拿起她们的照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说:“那你就是做好了选择,放弃她了。” 纪岑安死死盯着:“你敢动她试试……” “目前还不会,但难保以后,得看你的表现了。”纪云京干脆利索,没再拐弯抹角,“你应该明白,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光是这边的意见不能作数,必须要你配合才行。” 纪岑安收紧拳头,腕节那里的青筋都微鼓起。 “玉珠给了你哪些东西?”纪云京问。 纪岑安不承认:“听不懂你在叽歪什么。” 纪云京单刀直入:“是不是有一份名单?” 纪岑安如同梆硬的石头。 纪云京:“你隐瞒不了。” 纪岑安:“没有名单。” “那就是已经收到了。” “我的包和电脑不是在你们那里,你们不会自己找?” 纪云京和气说:“在你包里没找到。” 纪岑安面不改色:“那我凭空变一份出来?” “你把名单传给谁了?”纪云京笃定,姜还是老的辣,早已揣摩透全局,“有哪些人?” 纪岑安没声儿,泰然直视纪云京,嘴硬得可以。 老狐狸还是保持怀柔路线,不介意她的态度,只将个中关系掰扯一遍,假意捋一捋。 不怕告知她实情,反正她收到程玉珠留的东西后都看过了,必然也是懂的。 那份名单上的都是些与纪家有过特殊“合作”的人员,全体都参与过三年前的事。 纪家的跑路是有预谋的,一家三口能提前转移财产做准备,并在大肆集资后再完美卷款脱身,以上人等都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几方一起打配合,那场预谋绝无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两边都有接应,另加国内外都有某些势力罩着,他们才会那么容易就搞定这些。 第226页 纪云京哪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即便能带领一家子跑出来,可余后的日子不会这般潇洒惬意,比在国内还舒服自在。都是暗地里打通了歪路子,欺上瞒下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得以办到。 纪家的倒台有太多蹊跷,背后的水很深,三年前负责处理案子的警方就有过怀疑,知晓这其中不单是涉及纪家,可惜苦于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这桩计划本是天.衣无缝,然而现今被程玉珠打破了。 纪云京打算赶在出事前低调解决这出岔子,不愿惊动自己这边的势力,希望纪岑安可以及时止损,查清楚究竟把名单给了哪些人。 这事能私下化解就是最妥当的,要是扩大化了,很难保证会发展成什么样。 “化解”,自是国内的某些人去处理,该使用哪种手段压下去,这部分就不是纪云京他们能做主的了。 绝口不提阴暗面,纪云京惯能避重就轻,好似“父女俩”还是一如从前,眼下仅仅是在商谈某个教育方面的问题,只需要纪岑安改正。纪云京自有一套逻辑,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分明是在威胁,但他口中的意思却截然相反,仿佛是纪岑安做错了,她的不对,她得担起责任。 要是出了乱子,哪个无辜的被卷进去出了意外,那就怪不得他了。 也不是吓唬纪岑安,纪云京就是照实讲讲:“你们年纪不大,没经历过也正常,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不是想的那样简单,有时候该退步就退,没必要撞得头破血流。” 对他的劝说无动于衷,纪岑安刺道:“别跟我讲大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纪云京踱步,走至她面前。 纪岑安身形直立,长眼半合:“像你这样?” “不要任性,多考虑一下后果。” “……” 纪云京说:“可以先想想再做决定。” 纪岑安咬咬后槽牙,不屑置辩。 恶心他伪君子的架势,简直作呕。 倒也不和小年轻计较,纪云京点到为止,给她取舍的时间。 但纪岑安显然冥顽不灵,一句都没听进去,眼看纪云京要走了,她忽而薄唇张合,反问:“出事之前,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纪云京瞥向她,停下步子。 纪岑安说:“梁姨死了。” 冷血到底,纪云京未有丝毫感触。 “她算什么,棋子,还是工具?”纪岑安质问,“还有你的手下,被拖累的合作商,他们也活该吗?” 纪云京反问:“这是在责怪我?” “是。” “人死不能复生,争论对错没有意义。” “一共四条命,都是被你们逼的……”纪岑安一字一顿,“要怎样才有意义,还要多死几个人是不是?” 没有分毫的愧疚感,纪云京理所应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那是他们的命数。” 纪岑安伫立不动,眸光刀子一般。 头一回直视“当爸的”残忍,才知道真正的不择手段,发觉他就是个垃圾畜生。 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纪云京从来都是温润谦和的,他其实是那种称职的父亲,至少相较于程玉珠而言,他对两个孩子的影响更大些,也更正面。 第一次见识到纪云京真实的本性,纪岑安的手收得更用力,勉强还能克制,由齿关里挤出一句:“他们的命数也不该是你说了算……” 纪云京回身,对上她带着仇恨怒气的眸子,回道:“没人强迫他们走极端。” 外面的阳光普照,天气大好。 到处都亮堂堂。 沉闷片刻。 纪岑安双唇张合,动了动:“你迟早会遭报应,记得好好等着那天。” 不同小年轻来气,纪云京说:“自己冷静一下,想清楚,爸爸不会害你。” 纪岑安:“滚!” “商谈”到此截止。 纪云京出去,剩下的交由儿子来接手。 纪天明在外面守着,眼看着父亲走远,不多时再侧身转向书房的方向,整个人阴骘压抑,对纪岑安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只能纪云京一走开,原本守在周围的外国男们就都听纪天明的了,以他的命令为主。 没了纪云京的镇场子,纪岑安接下来的待遇可不会那么好了。纪天明不亲自动手,只朝最近绿眼睛的壮汉示意,抬了抬下巴,一句话都不用知会,肌肉壮汉就领会了。 ——纪岑安过于硬气,要靠别的办法解决她。 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手段太软了不会有用,必须得给点苦头让她尝尝。 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纪天明终归不忍心亲眼目睹,转而也走远些,把地儿留给壮汉发挥。 用英语对其他人嘱咐两句,纪天明转身,慢慢行至楼梯口。 还没来得及踏上一级台阶,后方就响起打砸的声音,动静不小,碰地一下—— 像是有什么倒下了。 凳子,还是桌椅。 纪天明缓了缓,平复下理智。 须臾,一步不停地上到二楼。 莱茵河两畔清净,风和日丽的下午持续,直到天色暗沉。 余后的时间里,父子俩一步不曾踏足书房,深更半夜了都不现身。 知道纪岑安一时半会儿不肯回心转意,因而省得白跑一趟,等她想明白了再过来。 第227页 这晚,这一处房子变空了。 半夜里,一辆装货的大车开到这儿,没多久又趁黑开走,一路摇晃,驶向荒无人烟的地界。 纪岑安被蒙上眼睛,被带上那辆车,转至下一个地点。 父子二人挺有应对的经验,心知这里很快就会被找到,于是连夜撤离。 车上,纪岑安一无所知,看不见,感知不到外界……手脚都被捆绑住了,背抵着铁壁蜷缩在货车角落里。 她的周围,那群收钱卖命的外国佬寸步不离地守着,其中一个手上还端着抢,抵在她太阳穴上,嘴里正叽里呱啦说着乱七八糟的鸟语。 纪岑安差脾气,也不老实,无视外国佬的问话,飙了句脏的拱火回敬。 外国佬可不惯着她,抓起她的头发就往上扯,摁她的脑袋,朝车门上撞。 车还开着,纪岑安没站稳,一个趔趄就险些倒下去了。 下一个落脚点是在旧农场的废弃仓库里,只有纪岑安和外国佬一行人才过去,父子二人不随着一起。 这晚不好过,没了昨夜的“优待”,外国佬一点不手软。 纪天明是后半晚才过来了一次,看看纪岑安服软没有,改没改变主意。 很有当哥的范儿,纪天明一如既往地为小妹做打算,以大哥的姿态说:“早点招早解脱,你应该清楚,谁都拗不过爸,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是肯配合,也许就放过你了。” 纪岑安以行动代替回答,不讲究地啐了一口,吐他一脸恶心的血沫子。 比幼时捉弄这个当哥的还过分,知晓纪天明有洁癖,足够膈应他。 纪天明闭了闭眼睛,抹了把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对不住了,哥。”纪岑安说,嘴角和牙齿上都有血,但她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反而勾了勾唇。 一张俊脸难看得要命,纪天明几欲发作,凶恶要挟:“你找死就直说……” 被外国佬抓着胳膊不能上前,纪岑安没法再近些,能活动的范围有限。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纪天明的难堪,又散漫无谓地往地上再吐了口血,挑挑眉,心情还不错。 明晃晃地挑衅,有意惹怒他。 纪天明果然控制不住火气,差点朝她动手。 纪岑安老毛病多,恶劣异常,至此非但不收敛,偏就激他。 啪—— 一巴掌扇她左颊,立马将她的脸打肿,红了一块。 嘴里又有铁锈味儿冒上来,纪岑安斜目,低声说:“永远都被纪云京压着的窝囊种。” 纪天明太阳穴都随之突突跳动一下。 纪岑安轻蔑:“没用的废物……” . 也是施泰因小镇。 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桌子旁边。 地上的玻璃渣子摔碎一地,南迦没拿稳水杯,白细的中指也在收拾碎片时不小心被划破,立马就是一道小口子。 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顾不上这点小伤,见到来人,南迦仅仅问:“有消息了吗?” 第111章 日头初升时分, 晨曦洒落地面,仓库里仍是昏暗阴冷,四周都蒙着一层浅薄的清灰,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少许难闻的气息, 带着点木头腐烂的霉味,又有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臭腥气。 纪岑安倒在地上过了一夜,佝起身子缩在角落里, 狼狈又落魄——后面再挨了几次“问侯”, 一群外国佬下手挺狠,只要耍横就往死里招呼, 也不怕真把人给打咽气了。 仅只小半晚上过去, 纪岑安已浑身各处都是伤, 尤其是脸和背后那俩块儿, 都看不出原样了。 她脑袋伤破了相, 在哪儿撞的或是划拉的, 一条半指长的伤口赫然从额头斜下, 再长一些就能到太阳穴的位置。由于得不到及时的处理, 这道血痕已经因变干而泛黑结块,同一侧的眼球也充血了,红得吓人。这人扎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的,凌乱披着,几缕混着血黏在脖子与锁骨上, 看起来很是可怖。 一连三十几个小时, 算来从被逮住再到这边,纪岑安没能安生睡过一回, 中间合了几次眼皮, 但都被轮流值守的外国佬弄醒了, 不交代就不让休息,从生理和精神上加以双重折磨。 这群恶徒换人的十几分钟里,纪岑安靠墙倚着,笔直的双腿曲在面前,以防备的姿势难得小憩一阵,可而后招来的再是一顿收拾,外加冰水泼头的伺候。 新换上的绿眸卷毛比昨儿那批外国佬都狠毒阴险,深谙严刑逼供的本质,不给纪岑安任何松气的机会,上来一脚就要踹纪岑安的肚子,活阎王的架势堪比索命。 好在纪岑安敏捷,感知到有人靠近的瞬间就躲开了,朝旁边侧了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内出血都算轻的。 不过终究没能彻底避开,即使偏开了,那结实用力的一下还是落在了纪岑安右臂上,使得她当场就白脸,刹那间胳膊像是骨折了似的。 眼瞅着没得逞,绿眸卷毛男还挺生气,拽起纪岑安的衣领就往另一边拖拉,抄起铁棍就甩上去。 只觉肩胛骨那里猛地一痛,纪岑安条件反射性就抱头护住后脑勺,尽量不把致命的地方暴露出来给人打。 以前总是打架摸索出的经验,这种关头还是有点作用,不至于躺那儿任由被打死。 绿眸卷发男愤愤,用英语咒骂,又夹杂着别的语言,等打够了才放开纪岑安,凑近了拽她脑袋,强迫她望着自己,还特地蹲下来一些,要挟她赶紧坦白,不然后面就不止这样了。 第228页 纪岑安也不应答,即使被揍得站都站不稳,痛得喘气都难受,可依然正眼都不给一个。 不仅如此,她还挺会作死,趁绿眸卷毛男不注意就抡上一旁的铁棍,反过来使尽力气回敬对方,一副要先干掉对手的阵仗,找准时机就开砸。借着巧劲把身材高大的男人掀翻绊倒,再像锤烂肉一般,不顾后果地一棒子打绿眸卷毛男肩上,戾气满满。 卷毛男防备心不强,太自以为是,等反应过来了,已然躺在地上哀嚎。 要不是其他外国佬冲上来拦着,纪岑安还会继续下狠手。 那些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按住,几个男的围堵上去,全部都没讨到好果子吃,多少都挨了几下,其中一位还险些被戳到了眼睛。 反抗的代价就是遭到更狠的打,绿眸卷毛男被惹毛了,另外几个都拉不住他,他这次不再手软,真将纪岑安当仇人一样对待。 “臭女人,我杀了你……”卷毛用极其蹩脚的普通话骂,一会儿又飙英语,怎么脏怎么来,怒气冲天地发泄。 纪岑安硬茬子,期间愣是哼都没哼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到他们打完了,这一块只剩自己,她才强行撑着坐起来,有气进没气出地仰仰头,疼得直龇牙,胸口都很重地起伏两下。 她指尖都在发颤,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身子痉挛了,腰背都打不直。 绿眸卷毛男出去了半小时,处理完伤再进来。 有他在,接下来纪岑安不会好过,想都别想。 但毕竟还没问出想要的信息,这行人还是知道适可而止,当纪岑安晕过去两回后,一名小弟上去探探她的鼻息,冲卷毛点点头示意,卷毛才消停了,强忍着要她命的冲动,让手下进来看着,等她醒了再继续。 昏迷持续了四十分钟,纪岑安后面还是被整醒的。他们不让她睡觉恢复,宁肯找来有医学经验的同伙帮忙看看,也不让纪岑安歇息缓口气。 绿眸卷毛男的手段可比昨儿那几个狠多了,上半天里,纪岑安连躺地上的时间都不多,晚一点还直接被吊起来。 许是她此刻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又臭又脏,一张好看的脸早被浮肿和伤痕取代,这些男的倒没对她怎么样。 ——也有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在,一方面是她过于狠角色,他们怕靠近了一个不注意自己就会和卷毛男一个待遇;另一方面,她名义上终究还是纪云京的女儿,纪天明的妹妹,纪家父子再不济,也绝对接受不了这种做法。 倒不是他们心软舍不得,而是那点可笑的所谓男人的自尊作祟。不论如何,纪岑安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纪家的脸面,那些小喽啰若是敢朝纪岑安动手,那无异于对着父子俩扇巴掌,他们宁肯直接解决掉她,也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何况纪岑安打小就混账,本就不在乎这档子破烂事,这类对付常人的法子也不能让她开口。 绿眸卷毛男恨得牙根痒,就差踩上她的脸。 纪岑安也不知变通,硬生生扛着,梗着脖子不认输。 中午,纪云京来了一次,但没到这里,都不进来看看纪岑安。 得知纪岑安还不交代,仍嘴硬得很,纪云京也不如原先有耐心了,听完卷毛的汇报,他非但不指责卷毛一句,反而很认同他的做法,淡漠说:“你们看着办,有点数就行。” 彼时纪天明也在,随在队伍后方。 纪云京只在这边待了半盏茶的功夫,末了,转头就乘车去往另外的地方,去见被关起来的程玉珠。 短短两天,程玉珠憔悴了不少,哪怕精神状态已经好转,但她还是迟钝恍惚,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她被束缚带绑在病床上,不能乱动。连下去走走都不行。 纪云京推门进去,坐在床边,端来一碗粥,把程玉珠抱起来,要喂她喝东西,吃点垫垫肚子。她太久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受不住。 然而程玉珠不领情,一口不喝就算了,挣扎间还蓦地顶了纪云京一下,愤恨地问:“你把岑安怎么了?” 纪云京不答,坚持喂她喝东西。 程玉珠费劲地扭了扭,一不小心还差点栽倒,得亏被纪云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夫妻俩的碰面照旧不愉快,程玉珠并不配合,且更加厌恶纪云京,眼里的嫌弃和怨恨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 纪云京习以为常,这辈子仅有的真心实意都给了这个妻子,至此不仅没生气,甚至不逼问她那份名单具体有什么,只将矛头对准程玉珠以外的人。 程玉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 纪云京眼也不眨,放下粥碗,又把妻子绑回床上,回道:“你好好休养,过两天我再过来。” 程玉珠:“放了她,让她回去。” 纪云京没答应,轻声说:“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到英国那边转转,你别太担心。”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知晓他这是不打算放过纪岑安了,不管怎样最后都会除掉她,程玉珠拼命挣动,叫不肯纪云京就这么离开。 可这次纪云京不再听妻子的,把门带上,走出去了,站在外面驻足片刻,冷静看着程玉珠越来越不对劲,许久,温和说:“心结需要解开,你那份愧疚持续太多年了,本来起初就不该让它存在……” 程玉珠被刺激得不轻,处在发狂的边缘。 第229页 纪云京面无表情地看着医护进去,旁观妻子被逼着吃药,直到她倒下去了,又无奈地闭上双眼。 . 这边是下午才得知国内的动向,纪天明行动上老是慢半拍,联系不上国内了才后知后觉。心知那些必定与纪岑安有关,他径直找过来,攥起纪岑安的衣服就连人向上扯,怒不可遏地质问:“你想搞哪样的把戏,Z城那边是咋回事?” 纪岑安不抵抗,只是直勾勾地瞧着他,突然嗤笑,看出了他的慌乱。 纪天明压低声音:“笑什么?” 身上的伤被牵动,纪岑安吃痛咧咧嘴,脸上的笑意更甚。 边笑,她还咳了两下子,一双长眼锐利,似是早已料到了,就等着此刻的到来。 纪天明俨然绷不住,心里没底,咬咬牙,再拽起她威胁:“讲话……别逼我动手……” 纪岑安却是平静从容,反问:“是不是找不到裴少阳他们了?” “你做了什么?”纪天明心惊,自觉出事了,哪里不对劲。 视线瞥过他戒备的脸,纪岑安慢悠悠接道:“别急,这才是第一步,还没到真正开场的时候。” 纪天明乱了阵脚:“他们怎么了?” 纪岑安稍扬起下巴,带着点有意招惹的痞气。 乐得见他没出息的德行,如同置身事外看戏,琥珀色的眼眸里净是讥讽与轻视。 气性上来了,纪天明咬牙切齿:“再他妈逼我,信不信现在就送你上路。” 不置可否,纪岑安双唇翕动:“所以呢?” 纪天明:“这边要是有事,你就是第一个垫背的。” 全然不担忧的,纪岑安眉尾上挑,面色认真且正经,语气漫不经心,低声问:“哥,你真的觉得……我会等着束手就擒,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第112章 没来由的, 一股劲儿冷不丁往下沉。 纪天明疑心病向来很重,听到这儿脸色都变了,不似早前那样沉着有把握, 愈发严慎小心。 半边身子靠着墙壁, 纪岑安借力撑扶起自个儿,向后退了半步,应付自如地抵开他,嘴角又轻扬, 一眼就洞悉这个昔日大哥的所有想法。 “你应该多查查国内, 而不是盯着这边。”她缓缓说, 视线不躲闪,平直望着。 纪天明迟钝反应过来:“都是你搞的鬼, 在背后耍阴招。” 纪岑安实诚:“我一个人可办不到。” “还有孙家那一群……” “不全是。” 神情凶得像要吃人, 纪天明面目都略微狰狞了, 一字一顿问:“还有哪些?” 纪岑安好整以暇地偏偏头, 故意问:“大哥你认为还能有谁?” 纪天明僵住,自是清楚答案。 其实与国内断联后他就该想到了,裴少阳他们齐齐没声儿, 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如此, 没有别的可能性。只不过他还抱有侥幸心理,仍停留在原先的处境上, 自以为他们还是掌控全局的上位者。 “时隔这么久了, 也该是结案算账的时候了。”纪岑安轻语, 瘦削的背微佝, 因伤而直不起来, 她以倨傲的姿态鄙睨纪天明, 将其视作失败者, 娓娓讲道,“这几年一直都不止是你们才有在发展,那些留在国内的,他们也在追查,行动。” 曾经的对家,被坑过且深受其害的投资人,还有卷进纪家事端里受到牵连拖累的员工与家属……以及负责案件的警方和相关部门。 父子俩倒是往前走了,可这部分群体还滞留不前,现在他们既然露面了,那国内必定也不会干等着,眼睁睁让罪魁祸首再跑掉。 裴少阳几个现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后面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哪里还顾得上这边。 ——纪岑安第一时间就把名单和证据都传回了国内,让南迦把东西交给了可靠的警方同志,最初便规划妥了可行的路线——只要拿到东西,绝对趁胜追击,不放过裴少阳等同伙,一定截断这行人的退路。 单个一人能做的不多,不足以彻底扳倒这股庞大的势力,但还是有点推动作用,至少能压制国内那边,得以打乱他们的布局。 “欠的债是要还的,或早或晚。”纪岑安说,“总有这么一天。” 纪天明收紧拳头:“我们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我不一直都这样,哪一天好过了?”纪岑安好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比不得你们。与其在这儿逞能威胁,大哥不如想想你之后的出路,多费心考虑自己。” 纪天明怒目圆睁,一张英俊的脸扭曲,没了往常的镇静。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纪岑安,可又没有,只无能回道:“你别得意,我会解决这边。” 被打的脸还没消肿,嘴角扯着都难受。纪岑安抬手抹了抹,目光如炬:“那可不一定,说不准的事。” 不想再听她的掰扯,纪天明喝道:“闭嘴。” 纪岑安眼也不眨,不怕他:“挡在前面的裴少阳没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得有个担责的,必须要给上面的一个交代。” 再抓起她的领口,纪天明阴恻恻开口:“不是你能插手的,少管闲事。” “我也管不着,都在这儿了,还能做什么?”纪岑安张张嘴,谙熟人心的那点见不得光的阴暗,凑近了,对上对方的脸,笃定而正经,“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很快就会是第二个裴少阳。” 第230页 显然是动摇了,加之本身也有危机感,不信任亲爸背后那些势力,纪天明手下的力道都轻了许多,讲不出反驳的话,脖子都红了。 被吃得死死的,也无力抵抗现实。 真相就是这般,纪岑安没讲错。 当下的局势不论最后怎样收场,安全渡过还是一败涂地,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得平息那些与纪家勾结到一起的幕后黑手。 乱子是纪家引起的,是这边撼动了整条利益链的根基,那他们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填补这块的损失。 纪家现在能担责的就两个,一是纪云京,另一个则是纪天明。 纪云京还是这家里主事的那个,尚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纪天明就不然了。国外不比当初在国内,他这个纪家长子本就没多大能力,混得像吉祥物一样,除了顶着的那个名头,其余的堪不了大用。他眼下就是帮纪云京缓冲的活靶子,和当年纪岑安的存在没多大差别。 哪怕后面纪云京有心保全这个儿子,也难保那些人不朝纪天明动手。毕竟亲人就是“软肋”,纪天明可是打击/教训纪云京的不二之选。 纪岑安盯着他,定定说:“你们都不是站在最上面的,以后注定会是牺牲品,没人捞得了裴少阳,也没人能帮你,不信就试试看,看纪云京他会怎么摆平局面……” 终还是有脑子,没傻到人家讲两句就被糊弄的程度。 看穿纪岑安的本质目的,纪天明扼住她的脖子,脾性暴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挑拨离间,你还差点道行。” 被掐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纪岑安使不上力,拉不开当哥的,但脸上也未有半分害怕的神色,任其越收越紧,她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讲,还是原本的样子,不屑一顾,瞧纪天明不上眼,宁折不低头。 纪天明疯了似的,着魔了,恨意烧尽了理智。他把纪岑安当仇人,不讲那么多年来的亲情,压着声音说:“真觉得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会着你的道?不要做梦了,想都别想……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只是个外人,就不应该存在。” 缺氧了,纪岑安不由自主就拍了拍他的手臂,挣扎了两下。 她也挺轴,知晓纪天明的弱点,因而一再提及一些有的没的,讲到过去的家事,讲到纪家对纪天明的亏欠,甚至是夫妻俩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往。 比如程玉珠打心底里是不接受这个儿子的,她和纪云京的婚姻只是出于门当户对的联姻,起初就对父子俩没多深厚的感情,早些年两口子还闹过离婚;比如在国内的那些年,纪云京不肯将公司实权交给纪天明,连亲儿子都信不过。 于程玉珠来讲,假使没有大儿子的出生,也许她和纪云京的婚姻不会持续太久,到后面也不会为了维持婚姻而要二胎,不生二胎就不会出事,意外就不会降临,或许程玉洛和陈展中可以好好活着…… 这些事是没有因果关系的,按常理,它们不应当联合成一体。但程玉珠就是那么想的,二十几年了,越偏执就越钻牛角尖,越是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到一起,绑成一团解不开乱麻。 程玉珠不爱大儿子,固执地寻求寻求宣泄口,把原因归咎到亲近的孩子身上,以此来减轻负罪感。 纪天明琢磨不透个中缘由,不明白某些道理,可纪岑安想得通。 兄妹俩大小就一块儿朝夕相处,一个屋檐下长大,纪岑安太清楚纪天明在乎的点了,不留情就戳他难以启齿的脆弱。 她的大哥表面上正常,光鲜亮丽,实际上就是个缺爱的虚壳子,自小到大都听大人的话,时时刻刻都循规蹈矩,活到现在一次出格的举动都不敢有,他就是十足的孬货烂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父母的阴影和控制。 纪岑安斜视:“你活该落到这个地步……咳、咳咳……都是自找的……” 纪天明还不松开,真有要现场弄死她的冲动。 “在发现你不是我们家的时,我就想过解决掉你,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你也活不到现在。”他用上了两只手,那股子怨恨复杂而难以理清,不纯粹,蕴含了太多的情绪,“凭什么你一个外人可以过成那样,他俩都向着你。你不过就是个野种,从来也没人承认过你。” 纪岑安极力挣开些,勉强脱离他的钳制:“凭我有这个命,你没有,所以只能当个可怜虫。” 纪天明果然又暴起,大有要拼命的架势。 纪岑安说:“不过都是棋子,你迟早都会被抛下。” 纪天明眼下都红了。 “他也没把你当儿子。”纪岑安揭穿表象,“你比我还差点,也就那样。” ……纪天明失去了自控能力,砰地推纪岑安一把,将其摔地上。 纪岑安倒下去,重重摔进一堆杂物里。腰间被硬物硌到,很痛,她当即闷哼一声,不由得蜷缩在地。 纪天明上去,单手抓她的头发,双眼被盛怒蒙蔽。 纪岑安不示弱,对着就又是一口血沫子。 但这回纪天明有先见,提前躲开了,偏侧脑袋就险险避开。纪天明垂首,瞅着纪岑安的惨样,颈侧的青筋都跳了跳,狠毒地看着她,忽而意味深长说:“三年前那次车祸是你走运,命大躲过了,但这回可就不一定了。” 下意识愣住,纪岑安始料不及。 这是她不知道的内幕。 第231页 观摩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纪天明心情不错,坦白问道:“你不会还以为那次是仇家打击报复吧,真当是讨债的下的黑手?” 纪岑安转头,面沉如水。 “车祸你找人做的?” 纪天明不否认,说:“以绝后患,必须除掉所有风险。” 纪岑安紧盯着他。 纪天明:“当时那么多警察都在,那些要债的可不敢轻举妄动,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会。” 纪岑安一言不发。 “找了很久的凶手,就没猜到这种可能?”像赢得了胜利,纪天明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的确没有。 纪岑安抿唇,半晌,眼皮子半合:“然后,又怎样?” 不与之再浪费口舌,纪天明说:“你不要想有好下场。” 纪岑安接道:“那就等着看。” 这才放开,纪天明丢下她,把她扔地上。 后背再是一痛,纪岑安倒在那里,待他快走出门口,又说:“你们已经迟了……做什么都晚了。” 纪天明停住,但不回头,后一秒就继续朝外走。 这一出算是真正断开了兄妹情谊,二十几年的相处被剖开,像腐烂的垃圾般散发恶臭。 旁边只剩外国佬守着,还没被打死的纪岑安老半天都恢复不过来,挺尸一般瘫着,浑身上下都疼,指节都抖了几下,直到纪天明走远了才蜷缩起腰身,把自己弓成一团。 比躺在医院那回还难捱,她只是强撑着,意识已经很沉了,逐渐变得模糊。 许久,也没谁前来扶一把,亦或看看,纪岑安硬生生晕了过去。 …… 再醒来还是在原地,倒在地上。 外面天黑了,这期间无人进来。 先前的绿眸卷毛男也不在,不知去向。 纪岑安强行撑坐起来,往墙壁那边挪,直至挨着了,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抵上去。 守着她的外国佬少了几个,原先有一堆,现在只剩两个。 其他的走了,有别的事要办。 纪岑安睁眼就注意到了异常,猜到发生了什么。 俩外国佬对她不是很上心,似乎有别的事在担心,他们正交头低语,一脸愁容。 纪岑安仰头,望着顶上的方向,一会儿缓过神来了,再四下扫视一圈。 仓库的门没关,大敞开。 两个外国佬心大,怕是当她快咽气了,也没太防备。 中途陆陆续续还有别的人员进来,不断进出。 出变故了,父子俩和绿眸卷毛男都出去了,暂时过不来。 纪岑安没劲儿挣扎,坐着旁观一切。 一名外国佬过来给她绑绳子,把人拴柱子上。 纪岑安也没反抗。 近乎两天不吃不喝,又遭到狠打虐待,她眼下比较虚弱,嘴唇都白得吓人。 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俩外国佬怕她真一口气上不来要出事,他们讲着鸟语一合计,终还是决定给纪岑安喂两口水。 不过这里没水,外面才有。 其中一男的出去取,留下另一个看守。 纪岑安靠着木头柱子,有些耳鸣,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大概只看到身材偏瘦高的外国佬出去。她眼前都是模糊的,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打时伤到了脑袋或别的地方,总之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觉头重脚轻,面前的世界都是颠倒的。 余下那名外国佬察觉到了纪岑安的异样,眼看着她发作歪倒,怔了怔,反应了片刻才上来稳住她。 伸手在她鼻尖探探,感觉她好像没呼吸了,外国佬猛地一惊,也顾不得太多,赶紧解开绳子让其平躺,连忙救人。 可倒下的人很久都没动静,胸口都不起伏了,气都不出一下。 外国佬吓到了,下一刻就喊同伴。 瘦高个行动快,听到响动就丢开水壶往这里奔。 只是他一只脚刚跨进仓库,还来不及搞清楚情况,进去就挨了迎面而来的一铁棍。 歪倒的身形跌跌撞撞地出来,抄起棒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三棍子。 打完,等外国佬痛到哀嚎,爬都爬不起来,纪岑安才继续往外,光着脚死命朝黑夜里奔。 倒地的外国佬不多时就撵上来,并唤来其他同伴。 身后的手电光照来,刺眼又强烈。 纪岑安不回头,身体不听使唤,行动全靠本能。 砰砰—— 枪响的声音清脆。 前头有光和车子。 眼睛里看不清东西,纪岑安下意识躲开,朝另一个方向奔。 ……再接着。 她就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的,也感觉不到外界。 犹如突然断线,蹭地一下,纪岑安就半跪下去了。 恍惚间是幻觉,失去意识前,纪岑安瞧见了南迦,被对方抱在怀里。 那人搂着她,手上都是湿漉漉的,都是血。 “纪岑安……” 南迦的声线都在发颤,不平稳地抖着。 第113章 仓库外是宽阔的平地, 远离人群密集的居住区。 数辆车子接连不断地开向这边,围堵在四周,隔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与仓库那边形成对立面。 全是警车。 跟着南迦他们一起来的,同行到此办案。 身穿制服的人员训练有素,整齐出动, 有医护经验的女警急急冲出队伍,上前帮着处理。 第232页 另两名警察也过来了,护在她们身边。 天边的墨色浓稠, 星月坠进了厚重的云层里,不见半分光亮。 沉闷,阴郁……抹不开的灰蒙压在上方, 一片死气沉沉。 面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泛白的青灰, 能感知到的现实正在一点点远去。 犹如一幅颜料未干的画倏然落水, 逐渐被浸湿,所有的色彩缓慢晕染开,直至被剥离得乱七八糟, 再也分辨不出原样。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虚浮的,包括一个接一个的人影。 纪岑安不觉着痛苦,只是说不了话, 反应变得很差,连抬一下手都办不到, 喘气都艰难。 连带着, 周边人的动作也都变慢了,似是出了问题而一帧一帧播放的老电影。 南迦的呼吸在此时是急促的, 也重。 纪岑安听不见, 但依稀知道, 莫名就是清楚。 不可自控的,她在那一刻想抓上南迦的衣角,可无能为力。 南迦比她还狼狈,没了惯常的镇定和清冷,紧紧抱着她,双唇的血色褪尽,纤瘦的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脆弱的纸。 从未那样慌乱过,南迦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死命压在她不停流血的枪伤上,捂着,不敢松开。 警员说了句什么,大抵是怎么开展现场急救之类的话,女警紧张地指挥其余人,嘴巴张张合合,全神戒备。 但声音都传不到纪岑安耳朵里了,她的指尖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能触到南迦的衣服。 差了一些距离,远远不够。 分不清虚实,纪岑安耷拉着眼,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回光返照一般,无缘无故就记起了很多事,一件接一件,走马灯式循环。 没来由就记起离开Z城前,她们光着躺在床上那次…… 她轻咬南迦的耳尖,故作暧昧地承诺:“我也爱你。” 南迦没动。 她重述了一次,温情又和缓。 不让蒙混过关,南迦执拗:“你别想……” 她亲南迦,做了一回,等到累到不能动了,又趴南迦身上说:“你一直都是我的。” 还有头一回见面,她装模做样朝南迦伸手,厚脸皮拿腔作势地说:“南迦小姐,久仰。” 南迦不着痕迹地碰碰她的手心,不到半秒就收回去了。 嫌弃得很真切。 后来学校附近那个小区的房子里,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南迦表面上挺冷淡,最先就要求她:“不要说话,别开灯。” 结束了又失神地倒她肩上,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倚靠着她,缓缓强势低语:“抱我。” 她不照做,恶趣味地抚了抚南迦光洁的后腰。 南迦耳根都是红的。 她吹了吹气,有意装傻充愣:“哪里不舒服吗?” 南迦推了她一把:“闭嘴。” 她轻笑,过后又抱上南迦,轻轻说:“行,听你的。” 南迦拉了拉被角,闭上双眼。 她偏头,枕在南迦锁骨那里,不懂见好就收得道理,聒噪地开口点明:“你身上好烫……” 南迦一滞。 “是不是屋里热?”她假意问,眨眨眼,成心使坏。 …… 都是两人相处时的场景。 没有关联,没有顺序。 似乎很久了,又仿佛只是过了极短的时间。 记忆一一消失,渐逐渐化作虚无。 漫天的黑袭来,夹杂着秋日的浮躁。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场面混乱。 但又清寂,周遭的事物在这个普通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 南迦再唤了几声—— “纪岑安。” “不要闭眼,看着我。” …… “别睡,清醒点……” “睁眼。” “纪岑安。” 不能自已的,南迦似是被抽空了,不止声音在颤,手也是,身子也是。 指尖都是凉的,暖热全无。 南迦靠上去些,贴近纪岑安的脸,都快鼻尖相对。 “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不要睡。” “纪岑安……” “求你。” …… 后方的不远处,拿枪的那位还没放下手,正对着这边。 枪口是朝向这里的,对准南迦的脑袋。 纪天明一身得体的白衬衫配西裤,手上、胸口都沾满了血。 热烈的殷红灼眼,尤为醒目。 他是来收场的,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先后与纪云京、程玉珠两口子分别对峙结束就赶往这边,见到纪岑安要跑,毫不犹豫就开枪了。 一家人必须圆满,他不能放纪岑安离开。 纪天明面前还控着人质,是那个对纪云京言听计从的绿眸卷毛男。 卷毛半死不活的,也挨了一枪,软趴趴地跪在地上,被纪天明扯着头发。 他手里有枪,瑞士警方不敢轻易上去,只一面劝服,一面趁机接近。 在场的还有他方人士,是南迦这边的帮手。 纪天明丝毫不怕,已然不能回头,也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他受了不小的刺激,此刻堪比发病时的亲妈,极其不稳定。他冲着南迦大喊:“起来,你给我起来,放开她!” 南迦拥着纪岑安,置若罔闻。 漠视那把已经伤过四个人的枪,只将心神都放在已然不省人事的纪岑安身上。 第233页 警方赶紧围住她们,严加保护。 围出一道线,一并挡住。 纪天明又把枪朝着警方,做样子地扫了一圈,随即再对准绿眸卷发男的脑门儿,高声威胁:“谁都不许救她,退开,再上去我就先打死这个!” 一边发疯,还不忘用德语重复一遍,再朝虚空的地方开一枪。 不愿纪岑安被救,要拉着“亲人”同归于尽。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被下午的谈话逼急了,又在亲生父母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而眼下要让所有人都不如意,要教相关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云京已经挨了两颗子弹,程玉珠也被送走了,现在还剩纪岑安。 只有纪岑安了。 纪天明双眼通红,神情恶狠凶煞,不停地讲德语,让把纪岑安交出去。 但无人理会他的诉求,瑞士警方不准备与其谈判。 一颗子弹打出,再是砰地一下。 朝向她们这边,却没打中,也打不进来。 纪天明早没了理智,仍在叫嚣,恨纪岑安入骨。 南迦未匀出半个眼神给那种无关紧要的角色,她不松手,俯身挨着纪岑安,身前的上衣被血浸湿。 纪岑安的生命体征已在下降,气息都愈发弱了。 “别离开我,求你。”南迦小声说,喉咙紧涩。 可怀中的人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回应自己。 再是一声枪响。 砰。 这回不再是纪天明打的,而是警方。 纪天明扣动了扳机,但枪里没子弹了。他不能再怎么样,不再是威胁。 警方射出的子弹打在了纪天明右手上,纪天明登时就痛苦地摔地上,叫唤不止。 又是一番乱象。 纪天明还不死心,被摁地上了,依然愤恨对准纪岑安的方向喊道:“我杀了你,你们都去死,去死!” 警方团团围着现场,将另外那些小喽啰一网打尽。 驻守在此的两名外国佬未做任何反抗,十分识趣,见大势已去就抬起双手走出来,主动老实投降。 终归只是一群求财的乌合之众,不可能真的卖命火拼来个鱼死网破。 南迦始终坐在地上,不顾形象,等到可以空出手了,她摸摸纪岑安的脸,再是脖子。 眼前是湿润的,蒙着水雾。 “不要又丢下我,听到没有……”南迦伏在纪岑安脸上,唇挨唇碰了下这人,“我不允许,不可以。” …… “安安。” …… 上方的黑沉经久不散,夜色无尽吞噬着四周。 直接送去医院必定来不及了,医护人员必须当场就对纪岑安展开救治。 南迦被推开,被拦在外面。 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闪烁,一下又一下。 南迦孤寂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留有血的温度。 同行帮忙的薛老板上前,拉开她,说了句什么。 南迦落魄无神,张张唇,听不见,也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地上,纪岑安只有一具即将失去生气的躯体,对救治毫无反应。 前后只有一会儿时间,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从倒下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但却有些无力回天了。 明明这人先前都还能打倒俩外国佬,现下却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南迦想靠近些,不是打扰,只是想近一点。 可被薛老板拉住胳膊,不让再到那边。 往常的自持不复,南迦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骨子里就在害怕。 什么都把控不住。 纪天明还在挣扎,大吼大叫,不正常地癫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南迦才僵硬地转头看去,给了一个眼神。 回身走到这个神经病面前,上去冷冷就是一耳光,打得纪天明脸都歪向一边。 纪天明还嗤嗤地笑,眼见纪岑安被那么多医护围着,径自说:“她没救了,马上就死了。” 不予搭理,南迦再抬手,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纪天明满不在乎,目光阴毒:“都是你害的,是你们的错……你们自找的,活该……” 垂垂眼,盯着他那张恶心的嘴脸。 眸光宛若一潭死水,泛白的指节曲着,南迦定定站在跟前,说:“那你最好活久点。” 停顿半秒,沾血的唇阖动,再是:“她如果有事,你们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14章 无边的空寂长远, 与山头那一方的厚实乌青遥相映衬。 下半夜难捱,寻不到方向。 一共来了两辆救护车。 纪天明被押送上其中一辆,在警方的看守下先行去往医院。 后一辆救护车晚了十来分钟才开走。一群医护抬起昏迷不醒的纪岑安上去,到车上了还在加急救治, 一路上都在全力维持伤患的稳定, 生怕稍有不慎就出诊失败。 犯罪现场被瑞士警方全盘接管, 后续的事宜都交由本地政府和相关部门处理。 涉案人员都被带走, 送至警局。 南迦跟去了医院, 由一名警察护送到那边。 薛老板也一起,陪着一块儿。 最近的医院离农场仓库这边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短,需要半小时左右才到。 基本是一抵达医院门口, 早就侯在那里的专业人员就接走了纪岑安, 火速高效地将其推进手术室。 第234页 一道门横隔,又将闲杂人等挡在外面。 手术持续进行, 长达十数个小时。 比孙老头儿那次还棘手,难度重重。 大伤小伤太多了,还有后背的中弹,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术后的结果。 南迦守在手术室外,哪儿都没去,不离开半步。 随行的警方交代了一番, 叮嘱一些事。她望着门口的位置,好看的脸早就白得像一张纸, 眸光空落,中途几次都注意力不集中。 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警察无奈摇了摇头, 也束手无策, 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这一晚的事端很多,格外忙碌。 医院之外的突发状况频发,另一边的精神病院里,追查到那边的警方同样在处理枪击现场,着手收拾残局和进行抢救。 随着纪家父子的决裂,某些势力也在此以后出现崩塌的裂缝,不再牢固。 都是纪天明犯下的事,麻烦一堆。 南迦无暇顾及那些,一样都没管。 躺在手术室里的纪岑安一度心跳停止,各种状态不断,游离在垂危的边缘。 白亮的无影灯照着,稳稳定格在上方。 天远地远的国外不比国内,出门在外的限制挺多。 南迦坚持留守医院,不肯离去,许多过场都是薛老板帮着应付。 国内的Z城和C城都有在联络这边,问及细情。 也是薛老板接手处理,把这里的情况传回远隔重洋的两个城市。 手机上不断有来电和信息,南迦一眼不看,撇开那些了,没心情应对。她就是稳固盘踞的石头,低着头,身子微弯,背都打不直了,抵着墙一动不动。 这家医院的规模一般,病人不多,工作人员也少,大晚上的四处都冷清,南迦的存在就是一种特殊,挺引人注目。 薛老板劝不动,期间离开了几个小时,让其独自守外边,自己则配合瑞士警方办事。 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以前,南迦都保持一个姿势,偏执地立在原地。 情绪消沉,整个人颓丧又压抑。 要不是偶尔还会动一下眼皮,她看起来真不像是个活人,不比手术室里躺着的纪岑安好到哪里。 发现这位过于不对劲,出于担忧,一名护士上前询问,要赶她走。 怕一旦有突发状况或是别的问题,她守在这里就是添乱,兴许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毕竟那样子瞧着着实吓人,魂都丢了,搞得比正在经受手术的正主还严重。 再有,南迦不是纪岑安的亲属,正儿八经算来,她俩没有任何法律层面上的关系,她不适合留下。 护士态度强硬,一再劝离。 南迦唇线平直,长眼半合,耷拉者,许久,低声回道:“Sie ist meine Frau.” 护士愣了愣,深深看她一眼。 南迦重复了一次,还是用的德语。 嗓音喑哑,很是没劲儿。 似是终于从出神中挣脱出来,拼尽了全力才得以讲出这一句。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护士让步,由着她了。 南迦嘴唇干干的,额角垂落的凌乱乌发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头顶的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氤氲。 走廊的尽头是漆黑的昏色,沉重压在心头。 薛老板是上午九点才回来,带着干净的衣物出现。老头儿做事牢靠,出去一趟就打理妥了全部,还跟王女士通话汇报一遍。他挺讲义气,答应过的承诺绝不含糊,每一样都办理得完美妥帖。 不过也仅只于此了,更多的不会干涉。 薛老板分得挺清楚,自知及时抽身的道理,等到国内传来消息,确定两边都尘埃落定,他就隐退了,不再继续掺和。 衣物是给南迦换洗用的,她现在的形象实在不敢恭维,衬衣上那么大一片血迹,必须清理一下才行。 薛老板临走前叹口气,简短交代一下子,见她那样子就知道衣服算是白拿了,但不烦人,差不多了就低调走开。 一包的东西被放在地上,搁置在脚边。 南迦低眸望向自个儿的面前,指尖抽动。昨夜的血迹干了,附着在她手指上,醒目而刺眼。 陪同留在医院的警察是轮流换人,夜里是女警,白天就换成了俩肌肉男警察。 男警察收到了上头的指令,对南迦也挺照顾,午时吃饭还多买了一份捎给她。可这也是白费力气,根本送不出去。 俩警察面对面相视,交流了一番,其后多留一份心关注南迦,担心出事。 手术是下午三点才结束,子弹被取出来,其余的伤口也都处理完毕。 伤情被控制住了,可不代表那就完全脱离了危险。 带着呼吸机的纪岑安被推出手术室,送往ICU监测。 这人还醒不了,处在昏迷之中。 医生出来告知病人目前的情况,大致讲个笼统的。 总之就是还不确定,当下只是第一阶段,仅仅成功取出了子弹,暂时保住了纪岑安而已。 南迦一声不吭,沉默听着,末了,又换地方守着。 病床上的纪岑安脆弱,比之昨夜没多大区别,这人没有半分活气儿,对外界的一切都无所感觉。 医护不让旁人靠近病患,谁都不行,径直就从旁边路过,连多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南迦都没能瞅见对方的正脸,亦没资格进重症监护室的门。 第235页 国内是晚上才又传来动静——邵予白赶过来了,得知这边的变故后就放下所有工作,风尘仆仆包机到瑞士。 一碰面,撞上南迦那副鬼样子,邵予白怔愣,不由得放缓步子。 察觉到有熟人来了,南迦依旧头也不抬,面色灰败地杵在那里。 走近了,邵予白脸上不大好看,沉声问:“她怎么样了?” 南迦不答,似是没听到。 公众场合不好发作,警察也在,邵予白强忍不快,讲话很低,用只有双方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质问:“你不是说会带她回去,这就是你的办法,把人护进医院里?” 南迦不辩解,半晌才转动眼珠子,瞧向跟前的情敌。 气得要死,邵予白都快炸毛,憋了一肚子火。 “你离开之前是怎么答应的,玩儿我是不是……” 南迦没反抗,不回嘴。 邵予白怄得想干架,暴脾气上头就收不住,可终究还是忍着了,极力压下火气,不在外面闹事。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跟你没完。”邵予白咬紧牙关,老半天挤出一句。 对邵予白的发飙无动于衷,南迦抿着唇,嘴巴微微开合。 要讲点什么,可最终开不了口。 不会照顾南迦的感受,邵予白语调很冲:“这是我第二次把她交给你……几年前,现在,你哪一次都没做好,一次都没有。” 眼神黯淡了不少,南迦没反驳。 熬了一晚,连夜的疲惫使得她眼下都泛出浅淡的青黑,看着就很颓废。 厌烦她的样子,邵予白收紧手,死盯着看了两秒。 敛起眉眼,南迦只低低嗯了一声。 给不出另外的回答,就这么一个字。 似乎是压得有些狠了,这个字都是略微变调的。 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带着难以厘清的复杂深沉。 邵予白干站着,不甘心地打量了半分钟,又硬生生转开脸,勉强作罢,先放过不提。 但不是心软同情她,而是为了昏迷不醒的纪岑安。 医院不是争执的地方,有气有怨不能在这儿算账。 那不合适,也不是时候。 “不会再有第三次。”邵予白说。 南迦站定,迟钝地缓了缓:“……抱歉。” 多一个人守着并不能阻止伤情的恶化,什么都改变不了。 病床上的纪岑安感知不到外边的动向,甚至不知道邵予白的到来。 下午到晚上,医生一连进了重症监护室几次,纪岑安的情况不容乐观,反反复复的。 那些有关病情的专业术语太难懂,她们插手不了,只能等着。 邵予白坐立不安,把着急表现在行动上。邵予白来来回回地走动,时不时还有点烦躁,手心里都是薄汗,担忧医护哪次救不回来就到头了。 相较而言,南迦没动,倒显得更淡定一些。 瞅见医生又进到重症监护室里,邵予白低骂了句,无端端上火,侧头就又要找南迦的事。 只是转身了,发现对方受气哑巴似的,也没好到哪儿去,邵予白还是憋了回去。 南迦双眼都红了,细瘦的腰身弓起,双手搭在自己腿上撑着,挺直的脊背不知哪个时候弯成了一条单薄的弧。 死命绷着,仿佛再往下低一些就会折断。 光滑的地板倒映出她高挑的身形,在地上形成不清晰的一团虚影。 长长的医院过道沉静,来往的人员穿行其中。 仅南迦是坐着。 孤身只影,融不进这个现实。 第115章 下半夜的施泰因细雨淅沥, 潮湿的凉意断断续续,接连不停。 气温急转下降,前一天还是穿单衣的天, 翌日就得加外套了。十几度的天不算太冷, 但不如前阵子舒适, 医院里的湿气重,比之外边就更为清凉一些。 莱茵河随之涨潮, 水位上升了一小截。 第一场小雨结束后,重症监护室里也停歇下来。 纪岑安的伤情在凌晨四点多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驻守在此的医护终于可以喘口气, 稍微轻松了点。 所有人悬着的心这才落地,不至于高度紧绷得像拉满的弦。 轮班的警察又换了两个,到这里陪着度过上午。 邵予白一夜没合眼,等到医护出来告知细情后才靠着椅子、背抵墙小憩了一次。太累了,着实撑不住,提心吊胆了那么长时间,整个人身心都疲惫。 南迦还是执意,找医护问了问详细的, 晚些时候还是守门口。 经过了一天两夜的苦熬,她面色已经很憔悴,没什么精气神,人也不修边幅,不似往常的精致。 她还是换上了薛老板送来的衣物, 不讲究地洗把脸, 硬逼着把自己清理一番。 那一身带血的行头有够瘆人, 穿久了也有味儿, 不得不换掉。 院方有为她们提供住宿的地方, 专门腾出两处员工休息室给二人。院长亲自来看了看,受那位薛老板所托,挺照顾这俩远道而来的东方面孔。 一步都不曾踏进休息室,纪岑安躺在哪里,南迦就守在哪里。 院长能理解,也没表现得太过,意思到位就行了。 邵予白大清早出去了半天,到市里见几个人。 毕竟是在国外,这次的问题不是小麻烦,要处理的方面太多了,光是打通当地的某些关系和搞定相关机构就挺恼火,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第236页 在这期间,先前劝离的那个护士找南迦谈了谈,好心透露两句。 本不该向非家属和除临时指派的法定监护人外的人员讲这些,可有的规矩没必要搞得过分严格,可以告知一二。 院方这边没瞒着,提早就讲清楚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比如伤口感染,昏迷一般持续多久,外加一些或许会出现的后遗症。枪伤不是小伤,何况纪岑安脑子里还有没清除完的血块,她们得做好相应的打算。 还有如果能安稳度过这个阶段,纪岑安应该会转院,到条件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现阶段需要早点做一部分准备,医院一方都安排齐全了。 归根到底,纪岑安不是寻常的病人,上面交代过了,现在两边都需要她活着。 南迦做不了主,邵予白也干涉不了。 在法律层面上,她们都没资格掺和进去。 护士说了一通,南迦全都听着。 病床上的纪岑安还是安静合着眼,靠呼吸机续命,吊着一口气,愈发不成样子。 一同被送到这儿的纪天明下半天被悄然转走,押送去警局。 这个祸害还活得好好的,手上虽挨了一枪,可他挺走运,子弹没打到骨头,他只受了轻伤外加流血,基本啥事没有。 绿眸卷毛男也在这里,一同被押去警局。 这男的也是无大碍,但他心理素质比不上纪天明,还在医院里就主动认罪滑跪,叛变得毫不犹豫,到警局后更是果断指认纪天明,翻脸比翻书还快。 警方已经把这群团伙一锅端了,纪家父子及其有牵连的人都将接受调查。 邵予白传达消息给南迦,沉吟片刻,一五一十说:“纪家剩下那两个……都还活着,还没死,目前是都救下来了。” 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南迦一语不发。 “一样都还在昏迷当中,程姨……程玉珠伤得很重,子弹打进了她腹腔里,现在都还没全部取出来。”邵予白斟酌着陈述,尽量忍住不骂人,“纪云京不大行,两枪都打在他胸口,虽然伤到的位置比较偏,但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偏头望着不远处风雨中飘摇的绿植,南迦嗯了一声。 邵予白自觉,只是提一嘴,不会没完没了讲不愉快的。 薛老板让把这些转达给南迦,毕竟有的事还需要南迦接手,现在还没到可以抛下不管的时候。 Z城陆续传来新的消息,邵予白在那边留了可靠的手下,清理工作都是她的得力助手在接管。 而艾加公司,差不多同一时期,蒋令怡等人全都落网了——南迦出国前就做足了计划,早截断了这群吃里爬外的货色的后路。除了蒋令怡,公司里还有几个搞研发和管理的干事也是叛徒,裴少阳他们一出事,国内的警方亦很快就抓捕了这伙小角色。 藏着的蟑螂往往是成群的,只要发现了一只,内里必定还有一窝。 不管蒋令怡等人有哪样的理由,或是天大的苦衷,艾加公司和南迦都将对他们进行追责,警方那里也是。 还有那些个混混,伙同郭晋云沆瀣一气的寸头男、壮汉等,亦一个都跑不了。 主要犯事的头头儿都被抓了,逮小虾米简直轻而易举。 国内警方负责,保密举措做得很严,这次的案件在彻底查明前不会再公开任何消息。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Z城警方意外发现了裴少阳和郭晋云他们的秘密,查出他俩和孙家的车祸有牵连,Z城警方现今已经联上C城了,两边将要共同查案。 迟来的真相犹如多米诺骨牌,一张接一张地倒下,逐一显露朝上。 局势变动翻天覆地,一时一个样。 墙头草们又开始换阵营了,黄延年那个不要脸的还找上艾加公司,吵着要见南迦,并于私下数次致电邵予白。 据说黄延年还跑了趟C城,假惺惺到医院探望孙铭天。可惜被孙家人不客气赶了出来,病房门都不给进。 王女士在电话里证实这一传言的真实性,可不过多谈到这种三流东西,没把黄延年放在眼里。 即便生意场上利益为先,可对于黄延年这类无情无义的阴险狗玩意儿,那也是唾弃且嫌恶心的。孙家自此算是和黄延年断绝往来了,以后不可能再有合作。 如今两个城市暗地里都比较动荡,之后估计不会特别安稳。 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安分守己的那批都要接受检查,敢乱来就得付出代价。 连带着的,徐家这回不敢再做什么了,唯恐沾惹上裴少阳他们。 一大家子忽然就变得极其低调,老实本分起来,不像原先那样。 但上头向来公正平等,可不会因此就和稀泥,该查的还是要查。 即使徐家舅舅背地里真搞没勾结之类的小动作,可他和裴家有过接触,那就避免不了。 正义不会缺席,法治永远是一道标杆。 透明的窗户玻璃上沾着水,四下湿漉漉,落叶软趴趴铺洒满地。 雨在天黑之际停了二十几分钟,冷意裹挟着水气席卷而来,南迦从楼上放眼看着灯火阑珊的街道,听完电话,却没怎么发表意见。 仍是寡言少语,一律不起波澜。 无关紧要的人是好是坏,公司的发展,孙家云云,一切都无足轻重。 纪岑安离开前将所有都托付给她,她那时也确实是在意的,后来还被邵予白说动了。但现在当纪岑安躺在病房里,以上的种种又被推翻,再次变得没有意义。 第237页 老太太给南迦打了电话,担心她。 南迦没搭理,一个字没回。 作为晚辈,南迦从来都是温和且孝顺,只有这次例外。 不想理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了,一概都抛开。 一如她选择纪岑安那会儿,丢开所谓的家庭和后果,一味跟着那个人走,不留回头的退路。 时下时歇的雨在第三天停了,第四日是晴天。 在此期间,纪岑安还是昏迷,但状态不坏,维持得还行。 医院不给下一步的指示,没有要把人转出重症监护室的意思,也不再给她们一句明确的答复。 但没有坏消息就是在往好的方向进行,算是有希望。 南迦寸步不离。 邵予白又进出了医院几回,成天不得空,有时是出去见人,有时是到外面透透气。她比南迦理智,可没到那程度,等不住,把担心表现在面上。 捱一捱就再是一天。 如同困在了这里,经历了一轮白天加黑夜,后一日与前一天多大变化。 五天、六天…… 一周多。 转院的计划中止,这边直接请来知名的医疗团队。 新任的主治医生还是说着晦涩的病情讲解,不做承诺。 南迦被破例放行进去了两次,近距离看看越来越清瘦的纪岑安。 对方十分安静,比以往都规矩老实。 纪岑安的呼吸很轻,也微弱,吃力地一下一下,胸口缓缓起伏。 视线从她快脱相的脸庞掠过,南迦打量了一会儿才上前,在医生的监视下接触这人,为之拂开脖子上的发丝,暖热的指腹挨到她耳后,若即若离地触及。 床上的纪岑安给不了回应,动也不动。 医生站在一旁边做记录边说话,讲着医嘱。 南迦又摸到纪岑安的右手,轻轻勾了勾这人的手指。 再凑近了,都快俯身压到对方,南迦难受地闭眼,弯腰伏到纪岑安耳畔,红唇覆盖,在其耳朵上挨了下。 极尽温柔缱绻。 …… 医生没阻止,放任了。 在这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医生才让出去,走在前头带路。 南迦还勾着纪岑安的手,先是呢喃:“走了。” 再站起身,由上往下相对。 不允许久留,医护接连催促。 南迦敛起心神,转身要放开。 可迟了半秒——床上的人指节曲起,像是本能地抽动,碰碰她掌心。 第116章 落日的余晖斜入窗口, 昏黄的柔和溢满整间病房。 本该出去的南迦霎时停住,知觉敏锐。 顺势垂下目光望去,南迦好看的长眼半合, 恍若被牵动了刻在骨子里的致命禁制, 她下意识就反过来轻抓着纪岑安,再也不敢松开。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错觉, 生怕后一瞬又变回原样。 …… 治疗团队进到病房里,无关人员被清散。 主治医生一进去就着手进行一系列检查,对着纪岑安左瞧右看, 做了点什么, 而后麻利指挥手下的团队做事。 重症监护室变得忙碌起来, 不再只是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观察。 南迦站在墙外,还处在一片空白中。 不断有医护从面前经过,她回看里面, 即便瞅不见那个人,不知道具体的进展。 邵予白是第二批赶来这里, 收到消息就很快出现。 同行的还有薛老板的男助理, 以及上次那名女警与其同事。 进不去重症监护室, 邵予白赶到南迦跟前,有些不平稳地问:“她醒了?” 南迦没应声, 眼里容不下多余的外物。 得不到回答,邵予白又拉着路过的一名护士询问细情。 护士如实告知。 …… 薄暮的金色烧在山头,天上红了一大半。 顶上晃眼的白灯直直照着, 纪岑安浓睫轻抖, 眼还闭着, 可依稀有反应了。 朦胧中好似做了个极长的梦, 沉浸在里面了, 很久都挣脱不出来。 周围的声音略显嘈杂,响在耳朵边上,可听不明白究竟在讲着哪些。 纪岑安分辨不了,没法儿办到,只觉身体又沉重又虚飘,一会儿恍惚到失去方向,堪比无根的浮萍,一会儿却浑身都痛,尤其是背后那一块。 纷繁细碎的过往潮水似的袭来,旧事一桩桩,所有人都在向着前方行进,只有她被迫往后退,一直走回头路。 那些触手可及的熟悉越来越陌生,逐渐远离。 纪岑安想要留住,可是办不到。 梦里,起初是小时候,三四岁那年。 她见到了纪家的老人、程玉珠、纪云京……还有出落得清秀周正的纪天明。那会儿她还叫他大哥,整天厚脸皮黏在纪天明后面碍手碍脚,赶都赶不走。 她总爱惹祸,打小就皮实,不让长辈省心。 但程玉珠从来都无所谓,一声训斥都不曾有。 纪云京待她也一般,不像正常父亲那样给予关心,一直都是甩手掌柜,偶尔才会记起家里还有个小女儿,买来一些吃的玩的敷衍应付。 只有纪天明对她好,勉强施舍两分正常亲人间该有的情义——纪天明是可怜她,于心不忍。 可她幼时不懂,太过迟钝。 有时纪天明也烦她,讨厌她跟在旁边。 第238页 她没眼力见,紧巴地逮住纪天明的袖子,不想被冷落了,于是小心讨好地说:“哥,别生气。” 纪天明甩开她,面上嫌弃:“不要跟着。” 她手足无措地哦了声,小脸鼓着,不大开心。 纪天明就真扔下她了,把几岁大的小孩儿丢外边马路上。 那天纪岑安是自己找回去的,到家天都灰蒙了。 纪家的人没找她,不知是没发现她不见了,还是有别的缘由。 纪云京甚至都没正眼瞧她一下,发现她进门了,脸上的神情还有点古怪。而程玉珠则是一如既往地当她是空气,漠不关心。 到长大为止,日子似乎总是如此。 家人的角色是缺失的,存在感还不如带她的帮佣。 梁姨就是这时候来的,既在纪家的公司任职,当纪云京的助理,也负责照看她。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约莫七年,都是梁姨在带着纪岑安。 再后面梁姨在纪家公司里混出头了,不需要再费心费力当保姆,纪岑安又变回原来的样儿。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可以脱离大人,纪岑安不用再像儿时一般,如同物件似的被推来推去。 青春期是最肆意张扬的一段时期,她过得很好,比同龄人都快活。 不缺钱的日子舒坦且痛快,没有大人的唠叨和碎碎念,她犹如春日里的野草,不要命地疯长,亦愈发不受管教,干了许多烂事。 可纪家还是不咋管,放任她胡作非为。 学校不会开除纪岑安,没人敢得罪她,她就是不讲道理的霸王,仗着有条件就瞎闹瞎折腾。 那种生活过久了,渐渐也无趣起来。 等到上了高中,纪家开始为她制定留学计划,要送她出去。 那是程玉珠唯一一次和她正儿八经地详谈,问及她的兴趣和目标,可无视她的意愿。 他们把一切都铺好了,压根不考虑她的想法。 纪岑安大闹了一场,搅和得所有人都不得清净。 她最后没出国,逼得程玉珠险些和她断绝关系。 ……大学后半段才遇到了南迦,见到这么个一眼就看上的人。 梦里变成了全是她俩相处的场景,从相识到确定下来,再到后来那些掰扯不清的纠葛。 纪岑安最初就在私下查过南迦,知道南迦的全部,包括徐行简和南家的根底。 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同一种人,在家庭上没差太远。 纪岑安叛逆,不守世俗的规矩,想要拉一个人陪着自己堕落。 她选择了南迦。 她刻意接近,做一些浮于表面的追求行为,直白坦诚:“我是同性恋。” 南迦不搭理她。 她不泄气,状似老实地眨眨眼,嘴里却意味深长问:“你反感这个不?” 南迦只说:“那是你的事。” 她轻扬唇角,瞧着南迦的脸认真说:“我喜欢女人。” 头也不抬地画图,南迦回道:“随便。” 猝然间进到了那个时候,纪岑安的感受真切。 她一步步引诱南迦,拉南迦进入自己的这边,同时也蛮横地侵占南迦的世界。 她们好上了,南迦不承认她,老是嘴硬。 然而每当做嗳时,南迦又抱她最紧,失神地搂她肩膀,或是环住她的背,累了脱力了都不肯放开。 她吃了口南迦的下唇,亲昵低语:“以后都和我一起。” 南迦抗拒地躲开了,可又让她压着自己。 她缩进被子里折腾,腆着脸乱来。 南迦往旁边缩,可力气不敌,最终只能红着脸由着她了。 她咬南迦的耳朵尖:“行吗?” 南迦硬气:“不行。” 她笑了笑,在南迦身上摸索,不给换口气的机会。 南迦咬牙,低低骂了她一句。 梦里的南迦好像要比回忆里的要温和一点,没那么冷淡。 也许是纪岑安当初就忽略了这些,也许是记不清了,但南迦占据了梦境的大半。 她们的好多经历,一样一样的……如潮水侵蚀,缓慢将纪岑安吞没。 纪岑安忘乎了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判断不了真假。 她想起离开Z城前,她们的最后一次相处。 那天在北苑,南迦主动等她,跟她讲了好多话。 纪岑安记不起具体的,只看到南迦开合的嘴巴,然后南迦凑上来亲她,对她耳语。 她们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等到梦里再睁眼时,纪岑安却到了一年后,沦落到外地东躲西藏。 一切都蒙着一层白光,带有浅浅的光晕。 束缚感很重,怎么都挣脱不开。 …… 纪岑安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有想过,至此就算了的那个晚上。 她坐在一张木头床上,老旧的房子里充斥着生霉的朽气,很难闻。 床脚的盆里放满了黑色的炭,打火机和助火的干柴棒搁在随手可及的小桌子上。 …… 她没能下手,只就着打火机抽了支烟,自暴自弃地靠着墙。 纪岑安还是出不去,梦境太坚固了,硬是困住了她。 周围的声音真的很吵,没完没了的。 不是南迦在讲话,是陌生的人。 有德语,偶尔夹杂着一些英语。 越来越清晰。 第239页 纪岑安又动动手,眼皮睁开一条缝,极力抵抗那股子困倦。 眼前是一堆身穿白衣的影子。 依旧瞧不见这些人的脸。 割裂感愈发强烈,稍微清醒点了——下一刻,再度坠了回去。 可这次不再有那些场景,过往没了,余下的皆是安宁。 中途又有反应了两次,但意识还是不够清醒。 ……完全苏醒是在清晨,纪岑安艰难睁眼,缓了缓,先看到顶上纯白色的天花板。 脑子还是昏沉的,胃里不舒服。 身子沉,脑袋也沉。 医生走近过来,靠近就是一番检查,测试瞳孔反应什么的。 医生说的德语,纪岑安听不进去,张开干皮皲裂的唇,眼珠子转了转,脱口就唤了个名字。主治听到了,转身朝另外那两个交代,指点一下子。 这行人不多时就离开,鱼贯而出,仅留一名护士在这里守着。 纪岑安能动,但还下不了地。她偏偏头,有些萎靡不振。 南迦是第一个进来的,走入她的视线范围,站在病床旁边。 她有气无力,仅盯着南迦。 南迦摸摸她的侧脸,抚上她的脖子,挨上来轻声说:“我在这儿,没走。” 纪岑安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抓着南迦的胳膊,没劲儿地拉了下。 示意再靠近点,不要太远了。 南迦领会,照做。 不嫌弃地将嘴巴落她脖子上,蜻蜓点水地碰碰,再向上移一截,到下颌线那里。 纪岑安这才消停了,依偎上南迦。 南迦抱她,两人都沉静。 等到差不多了,纪岑安才唤南迦一下,叫她名字。 南迦温情应道:“嗯。” “再过来些。” “好。” 纪岑安说:“有点难受。” 依着她的矫情,南迦柔声问:“哪儿难受?” 纪岑安弱声弱气的,开口就是:“身上疼……” 第117章 鬼门关走了一趟, 伤口还没痊愈,浑身都快散架了。 这人是真的痛,不是装样子。 不止痛, 还虚软得厉害,蔫巴得很。 坐着打不直腰背,纪岑安艰难动了动, 又倒在南迦怀中,侧脑袋枕着她的肩膀。 将自个儿都交由对方一般,依靠着南迦。 南迦顺势扶着纪岑安, 抬手搂住。 不是一把箍紧那种, 而是中间隔着距离, 只把手放纪岑安腰侧。 以免不小心碰到纪岑安的伤口,直接就避开了。 “晚点让医生再给你看看, 不要乱动。”南迦说, 另一只手还搭在纪岑安锁骨上, 理顺被压得起了褶皱的衣领子。 纪岑安唇色还是苍白的,不见一丝红润。刚醒来不久, 她身心都乏累,小声说:“没动, 我就挨着你。” 南迦用脸蹭她额角:“先歇一歇, 缓缓。” 纪岑安应下,问:“我这次睡了多久?” 南迦回答:“算上今天, 将近十天了。” 纪岑安接道:“有点久了。” 再嗯了一声, 南迦说:“中间还病危了几次。” 纪岑安宽慰:“别担心。” 南迦:“已经担心过了。” 纪岑安闭上眼睛, 感受南总身前的温度, 停了半秒, 主动贴贴南迦的脖子, 压低声音:“现在没事了,还是好好的。” 南迦没接话,一下又一下地揉着纪岑安的胳膊。 病房里还有外人在,她们只是凑近抱会儿,不做多余的。 有一搭没一搭聊两句,讲着一些有的没的。 老半天,南迦轻轻说:“没事就行……” 趁机再在南迦锁骨那里磨磨,纪岑安倒是自觉,顿了顿,语调很是缓和,保证道:“不会有第二次了。” 分别了一些天,双方都收起了难以磨合的刺角,也绝口不提不愉快的方面。 纪家、裴家,艾加公司,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暂且都被搁置。 纪岑安一句不问,再度经历了一回生死,现今全然没心力管了,不在乎结果如何。她的心思都在南迦身上,当前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人,掺杂不进另外的。 南迦也大差不差的,都是一个做法。 “你还得在这里住一阵子,要在这边养伤。”南迦说。 纪岑安颔首:“知道了。” 南迦添道:“我也不走,也留这儿。” 纪岑安:“听你的。” “接下来应该还要继续观察几天。” “行。” 南迦大致讲着安排,都是些有关纪岑安治病的事宜。纪岑安挺听话,一概答应。 一旁的护士见怪不怪,有时望这边瞥一眼,但不打搅两人。护士正在检查仪器,顺道记录数据,一会儿再帮忙送药过来,等到时候合适了再插嘴,叮嘱病人到点了记得吃药。 即便口头上还不算非常正式地公开,可大伙儿也都清楚她俩的关系了。护士把注意事项交代给南迦听,没找别的人,也懒得通知护工。 南迦靠谱,一概都遵照医嘱来。 纪岑安抬抬眼,一边嘶了一声,无意间碰到伤口,又疼得咧了下嘴,一边旁观南迦和护士的交谈。 南迦细心,挺会照顾病人,之后还帮着护士搭把手给纪岑安换药。 真就陪着度过,哪儿都不去。 第240页 主治医生他们几个半个小时后又过来,还是观察检测,试试纪岑安苏醒后的各项机能反应,怕哪里还有问题。 病人醒了不代表治疗成功,后续还有一系列检查。 治病的事得交给专业人员,南迦掺和不了,中间出去了一次,带点要用的东西进来。 这期间邵予白和薛老板来了,到这儿探望。 病人需要休息,邵予白没能进去待太久,两三分钟就被请出来了。 不过俩旧友仍是说上了话,随口聊聊。 知晓邵予白也在,纪岑安没精打采瘫着,定定瞧着邵予白。 一时半会儿没吱声,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邵予白反而不见外,还像当年那般,一副没事人的架势,斜眼瞧她。 无所谓的样子,不像原先那么焦灼了。 不清楚自己昏迷时的细情,更无从见到邵予白之前的作为,纪岑安看了邵予白一下,憋了半晌,冲邵予白道谢。 邵予白似乎不太能接受,不冷不热的:“用不着。” 难得温和一回,不至于一见面就红脸争执。 自知这次是欠了邵予白一个大人情,纪岑安没有太多可说的,嘴里就那么几句。比起对着南迦时的依赖,她现在挺会处事,问了问邵予白的近况,关心国内的动向,没多久再谈及自己的遭遇。 随口讲讲,但言简意赅,三两下就把前因后果理明白,连同遇到纪家父子后的经历也一并讲了。 交代得有条有理的,思路清晰。 彻底将邵予白放在同盟伙伴的这一方,把所有的都放心交予邵予白。 像是很信任邵予白,可又带着点假装不懂的意思。 故意不去深究某些细节,顺带就揭过。 刻意的,给各自一个台阶下。 可惜邵予白不领情,拆台地问:“没了,就这点?” 纪岑安履行原先承诺过的条件,说:“东西我寄给阿奇了,等你回国,他会去找你。” 允诺了要用项目做交换,说到就做到。 然而邵予白要的不是这个,本来也不在乎。她盯着纪岑安,眼神里藏着教人看不懂的情绪,可似是早就预料到纪岑安会这么没良心,倒没觉着伤心难过。 有的事情改变不了,做再多都没用。 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起初就注定了的。 纪岑安把某些感情分得挺开,一码归一码,绝不搅和到一块儿。 邵予白冷眼瞅着,挑挑眉,直白问:“有必要撇得这么干净,是以后都不想再跟我有牵连?” 纪岑安说:“这次多亏了你。” 邵予白不满这个回答,却也不与之计较算账。 许是顾及着纪岑安还没恢复,不愿在外面争论这些,又许是习以为常了,不去自讨没趣,非得揪着那个显而易见的的事实不放。 薛老板到这儿待了不到十分钟,仅仅来看看,不做久留,至此就算是搞定了这边,后面都不现身了。 两边的交易到此为止,是时候中断了。薛老板只需要向王女士交差,那是另一桩交易。 至于大家还得配合两国警方,那又是其他的了。 邵予白没跟出去送送薛老板,心情不好,留着朝纪岑安“撒气”。 “你先前见了薛老板?”邵予白好奇问。 纪岑安承认:“找他帮忙,需要他联系国内和稳住这边。” 邵予白说:“这次他愿意作证。” “嗯。”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此次计划的大功臣非薛老板莫属,全靠他在暗中操作,也是他找关系帮南迦,这才赶在千钧一发之际领着瑞士警察找到废旧仓库。 纪岑安点头,不瞒着。 忽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邵予白生出些许别扭的恼火,可发作不出来。她静静望着纪岑安,神色愈发复杂,搜肠刮肚半晌,转而拐弯抹角问到纪岑安的伤。 纪岑安说:“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可能会留下点别的毛病。” 邵予白惯会讨嫌,张嘴就挤出一句:“正好,长长记性。” 纪岑安对这话不生气,应道:“是。” 不耐烦地转开视线,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打算,邵予白敛起表情,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不显露在外。大小姐要面子,从未向纪岑安低头一次,这回自是不例外。寻了个借口,说是还有事,要去见谁,邵予白走了,直到行至门口都不回头。 病房内的纪岑安亦不挽留,眼看着她走远。 病房里得以清净一会儿,未有打扰。 南迦是在邵予白离开后才进来,恰恰错开了。 偏就是那样巧合,只差两分钟。 纪岑安有心无心说了一嘴,但南迦显然不上心这个,没接话茬。 像是在乎,可不是特别介意。 挺意外南迦会是这个回应,纪岑安不大确定。 南迦说:“专心养病,等后面再谈。” 纪岑安一根筋:“现在还好,没感觉哪儿不对。” 瞄她一眼,南迦端来一杯水,让就着赶紧吞药。 脑部的淤血是个问题,这事儿还没解决。纪岑安的自我感觉不顶用,得看医生怎么处理。 一直是南迦守着。 到病人转入普通病房了,还是南总亲力亲为地照看。 枪伤的恢复很慢,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愈合。 第241页 纪岑安挺迟钝,到现在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腰侧将会留下一处很难看的疤痕。 新一轮的换药还是护士来,南迦在旁边搭把手。 纪岑安仰躺朝上,目光落在南迦身上不挪开,等到护士出去了,状似不经意地问:“吓人吗?” 南迦反问:“什么?” “伤口,是不是很难看?” “没注意。” 纪岑安说:“那就是不好看。” 转向这儿,南迦寡言少语,突然就沉默了许多。 嘴皮子张了张,可始终没声。 纪岑安心大没发现:“等回国了,弄个纹身遮盖,怎么样?” 南迦给不出意见。 纪岑安自顾自说:“估计也挡不住,作用不大。伤口好像深了点,后面多半要做修复手术才行。” 还是得不到搭理。 讲完了,当抬头望向南迦,纪岑安住嘴,这才不说了。 慢半拍看出南迦的奇怪,南迦没她这么坦然。 四目相对,心头都蓦地一软。 纪岑安停下,安生了。 南迦低垂眸子,酝酿片刻,喑哑道:“我那时候……很怕。” 喉咙里发堵,纪岑安一会儿才启唇:“怕什么?” “往后你不在了,”南迦眼神都是黯淡的,“我又是一个人……” 第118章 上方的白灯光明, 满当地铺洒下来。 这一句轻述未有太大的波动,语气淡淡的,听着就稀松而平常,但分量挺重, 和往常的都大为不同。 南迦站在那儿, 背对亮灯的方向。讲话时, 南迦没看纪岑安, 而是敛着情绪。 一缕柔顺的耳发在她低头时落下, 尾端微卷, 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纪岑安顿了顿, 半晌,和缓说:“不会那样。” 南迦说:“这次就差点。” “没有下次了。”纪岑安允诺,不着痕迹碰一下她的手背,安抚地挨上去,“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已经结束了。” “现在还不安稳, 回国还得处理那边的情况。”南迦轻声道,不信这人。 纪岑安宽慰:“那也用不了多久,很快就能收尾。” 南迦:“没有那么容易。” 纪岑安:“但总能慢慢搞定,以后不缺时间。” 倒是认同这点,可南迦不讲出来, 蹙起的眉眼勉强柔和些了。 纪岑安继续说:“等全部解决了,清算完我家……纪云京他们的烂摊子,我就可以留下了。” 南迦掀起长眼:“嗯。” “将来都留在Z城。” “……嗯。” 纪岑安强调:“跟你一起。” 南迦指尖一滞。 纪岑安成心问:“行吗?” 话里有别的意味儿,不单单只是留下这一层含义, 也是在征求别的。 南迦心里清楚, 可不立即应答, 隔了片刻才说:“随你。” 态度挺端正,纪岑安拉了拉南迦的胳膊。力道很轻,还攥着南迦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 算是变相的卖好,有些黏乎。 到底是敌不过,南迦讲不出多的重话,到这儿就没了。 纪岑安轻语:“不要担心。” 南迦说:“没有。” “是我不好……”纪岑安说,自知理亏。 也不是非要对方认错或揪着不放,南迦轻抿着唇,瞄见刚换完药的纪岑安衣服还没穿好,病服领口都敞开了大半,自然而然就为她理理,拉紧合拢病服两边,慢悠悠为之系上还开着的扣子。 “躺着,别久坐,小心伤口裂开。”南迦叮嘱,摁了下纪岑安的肩膀。 “早结痂了,不会。”纪岑安说,可还是听从,让干嘛就干嘛。 “躺几分钟再起来走走。”南迦说,把被子也推开些,方便这人歇息。 纪岑安应声:“知道。” 不啰嗦唠叨,南迦兀自取来一杯凉白开,连同要吃的药片一并递上来。 又到吃药的点了,晚些时候还要做检查,不能耽搁进程。 纪岑安接着杯子,仰头就一口闷,吞下去了才喝水。 习惯了被这么“投喂”,给什么都吃。 做完这些了,似是压下了方才的心绪,南迦瞅了瞅病床上,正经回答先前的问题。 “不难看,还好。”南迦讲道,语调平静,“做个文身应该能盖住。” 接着停了两秒,然后补充:“不做也行,本来就没什么。” 一处疤而已,有就有了,没必要非得折腾。 人才是真的,表皮不重要。 纪岑安说:“纹个和你一样的。” 南迦漫不经心回答:“再看。” 换到普通病房了,意味着接下来没多久就是出院的日子。 相应的治疗措施都极有成效,专门请来的医疗团队实力强劲,一群人从早到晚都围着纪岑安打转,齐心协力搞定她的各种病症。 脑部淤血不算是太大的毛病,比起之前而言,不是特别棘手。针对纪岑安目前的身体状况,医疗团队并未采取过于有风险的手段,准备施用温和一些的方式,循序渐进地来。 毕竟纪岑安没大碍,治疗可以慢慢进行,不急在一时。 一晃住院大半个月时间,国内那边基本平定下来,有的风声渐渐传来。 Z城和C城那群违法乱纪都被抓了,从上到小清算了一遍,一条小鱼都没放走。 第242页 部分曾经被纪家坑害过的大小老板也在观望之中,就等着上边给准话了。 瑞士这边已经在查当初被纪家父子转移走的非法资产,还有清除这条利益链背后的某些关系。 两国之间会怎么交涉,如何处理这事,那都是后话了。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纪云京名下的那些资金之类的肯定会被清算,一部分也会还给当年的受害者。只是这其中的流程比较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 纪岑安和孙家联系了一次,孙家二小姐远隔重洋打电话慰问她,以表关切。 孙小姐直爽,在手机里就讲明了三件事: 其一是孙铭天仍瘫着,估计余后都那个样,以后孙家的公司将由王女士和子女全盘接管; 其二是据说瑞士这边又传了不少证据到国内,都是在程玉珠那里找到的,预计不久后程玉珠和纪天明应该会被引渡回国; 其三是南家那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南家的这本尤为难念。 自南迦走后,裴少阳他们一垮台,局势再度翻转,南父和南俞恩数次闹着要见南迦,要求南迦回去。父子俩还不知道南迦在这次的事件里充当了什么角色,以为她还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原先的危机,眼瞅着裴少阳他们势微,南父和南俞恩竟打起了艾加公司的主意,明面上说是为南迦分担,腆着脸上来求和,可暗地里的意思却是劝女儿放弃艾加公司,希望熬过这次以后,南迦别乱搞经营了,不如把公司交出去给其他投资人,老实收分红就行,以后可以回归家庭专职做设计。 总之讲得堂而皇之,句句都是为了南迦着想。 可深一层的意思还是惦记着艾加公司这块肥肉,知道南迦志不在此,也不是专业出身,所以干脆就替南迦拿主意。 说白了,还是担心钱少了或没了,既不相信南迦一个女人能做好事业,也不想再像上一次提心吊胆的。 南父比较“贴心”,还给了南迦第二个选择,也不是一定就强硬要求她必须丢下公司。 第二个选择更简单,那就是让家里人,如南俞恩进入艾加公司,帮南迦一同打理。 一大家子都是能作妖的,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人省心。 南父和南俞恩着实就是俩没脑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竟敢想出如此脑残的举措。 他们自始至终都摆不正位置,没搞明白谁才是能做主的那个,脖子上顶着的那颗球还未进化发育完全。 ——南迦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不跟他们争执,懒得浪费口舌争执,直接施以行动。 赵启宏代为自家老板出面,收回了所有属于南迦的东西,车、房、其它资产……但凡是南迦名下的玩意儿,一根线都要带走。 自此就算是断了,甭管南家要死还是要活,谁发话都不好使。 感情消磨干净了就是真回不去了,生恩养恩什么的,该还的也还了,不会永远都欠着那个家庭。 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小道传闻,孙家二小姐好像很了解细情,但不评价别人的家事,只向纪岑安透露一二。 纪岑安对此一概不知,挂断电话后当作不知道,保持原样。 南迦下楼去了,回来时看不出半点异常。 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两次,南迦都没接,先是摸起就挂断,随即开启静音模式,把手机反扣屏幕放下。 全程面不改色,好似在做挺寻常的一件事。 知晓来电是哪位,不用看都猜得到。 也就老太太的号码还能打进来,也只有老太太每次都夹在中间当和事佬。 佯作不懂,纪岑安随口问:“谁打的?” “公司员工,”南迦淡定说,“不是很要紧的事,晚点再回。” 纪岑安了然颔首:“还以为咋了。” “不是。”南迦说。 那通来电还是没回,手机搁在那里,直至南迦晚些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都没被拿起。 瞧着南迦的侧颜,还有那张漂亮脸蛋上眼下的浅浅青黑,怔怔打量起她很累的样子,纪岑安终是不忍心,伸伸手想拂一下南迦额前略微凌乱的头发,一抬胳膊还是算了。 避免弄醒南迦,想让人歇会儿。 期间护士来查房一回,纪岑安做了个手势,护士领会,只收走医疗用具,不打搅她们。 这一觉不长,可也不短。 南迦压到纪岑安的一只手了,睡着了没感觉。 没舍得抽开,纪岑安就由着了,直到南迦睁眼,她手都麻了,僵得不成样子。 “再歇歇,还早。”纪岑安温声说,摸向南迦的肩膀。 南迦直起腰,发现外面日色已晚,睁眼就问:“医生来过了吗?” 纪岑安回道:“来了的。” 轻摁眉心,南迦说:“那就好。” “过来点,”纪岑安拉她一把,将人拢到胸前,凑近她耳畔,声音放得又低又轻,“靠着休息一下。” 南迦顾及着她的伤口:“不要瞎闹。” “没在这边,不碍事。”纪岑安坚持,侧头蹭南迦的脸。 怕弄疼她,南迦没敢挣动,任这人接近,由着纪岑安咬自己的唇。 “你也抱我,搂着。”一边亲密,纪岑安一边说。 南迦依从了,可只抓起纪岑安的衣角,不碰别的部位。 第243页 …… 病房的门半掩,露着一条缝。 这个时间点没人经过这儿,也无人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个吻长久,一直不结束。 …… 病房的门被关上了。 南迦还是搂住纪岑安的脖子,跪坐到床上,但不压着纪岑安。束手束脚的,很小心。 纪岑安的唇落到她耳后,若即若离地挨挨,半是蛊惑地,强势地小声说:“再亲一次……” 第119章 医院的普通单间地方宽敞, 但病床不大,只有一米多宽, 有点类似于学校宿舍床的那种。 病床的一端是先前就升起来了的,为了便于换药,还没放下去。纪岑安躺在上面,右手摸到南迦背上,指尖顺着那条分明的脊柱沟线由上往下地划了划,再拉了南迦一下。 让其下来些,再近一点。 南迦单手撑在一边, 始终支起上半身, 腰背微弓。 纵容纪岑安的所有行径, 都随着了。 即使口头上有所顾忌, 可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的原则和正经在此时不作数了, 丁点不管用。 她们面贴面, 相互都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暖热的气息交换, 各自都静悄悄的,配合着另一个人。 熟悉的冲动漫上心头,双方都变得不由自主, 身体不听使唤。 明知不能任纪岑安随便折腾, 可南迦连推拒的动作都没有,反而是听从的,俯身下去再堵住纪岑安湿润的唇,将这人半带命令的话都吞掉。 纪岑安也支起身子些,尽量仰起对着南迦, 还揉揉南迦纤细的腰肢。 黄日的余光泄进屋子里, 为全部物件都蒙上了一层柔和。 她们离得近, 近到纪岑安都能瞧见南迦耳朵上的浅细绒毛。 南迦身上还是有一股清淡的香气,很好闻,似是高山松木的味道。 纪岑安喜欢这个,因而又拽着南迦的衣角,摸到上衣的边沿线上,做了点别的事。 医院周边宁静,时不时才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她们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知道哪个时候有人从外边路过。 窗外的世界平和,远处是绿色的山和遥遥的深蓝,天地在无限远的那一头融合连接,不分彼此。 重逢后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对方,虽然仅仅是亲嘴巴,但也足够引起两个人的悸动,让她们都为之沉溺,无可自拔。 昨日如同一场浮沉未定的旧梦,不安和担忧逐渐远去,双方都慢慢沉淀下来,把面前的那位视作唯一的真实。 南迦坐在了纪岑安腿上,但只是将重量放上去一些。她轻抚纪岑安的侧脸,指腹触到纪岑安的嘴角,接着是颈侧。纪岑安温顺得像被彻底驯服了,顺势亲了亲南迦的手心,将唇齿间的湿热传渡给她,同时也勾着南迦,不让远离一分一寸。 一会儿,南迦不再用手撑着床,而是搭着纪岑安的双肩。 她们交握十指,扣着,不松开。 凑到南迦唇边,纪岑安一遍又一遍地亲她,没完没了的,要把先前少了的都一次性补回来。 辉光落在她们周身,纪岑安无暇去看那些灿烂,眼中只有南迦。 这里终究不是胡来的地方,不过是亲几下,却搞得像见不得光,荒唐且隐秘。 南迦的呼吸有点乱,不自禁就这样了。 纪岑安还冷静些,可没多久也大差不差的了。 门没反锁,只是拉上了,一拧把手就能打开。 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医护,警察,或是另外的谁。 但纪岑安显然不在意,霸道又“蛮横”,过了不久还娇气地抓住南迦的手,往自己身上拉,故作样子地说:“这里也疼,不舒服。” 洞悉这人的小心思,南迦低下眼睑,用鼻尖碰纪岑安,低声说:“老实些,坐着。” 纪岑安呵气,扬起下巴,睁眼讲瞎话:“这儿也伤到了……” 南迦拗不过,最终还是摸索了上去。 纪岑安消停了,又躺下,一动不动的。 凉快的风从外边吹进来,拂起帘子的一角。 她们显露在薄薄的日色下,光明而坦荡,把所有的念想都付诸到那个人身上,加深这个稳。 南迦给纪岑安撩开碎发,亲她的脸,还有耳朵尖。 许久,纪岑安说:“我想你……” 南迦嗯了一声。 纪岑安开口:“那时候总念着你,不知道为什么。” 南迦停了须臾,视线定格在她双眼里,和她对视。 纪岑安说:“没想过会出事,但就是心里念着,怎么都放不下。” 一番真心话脱口而出,不带一丝犹豫。 捏起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南迦什么都没说。 听到了这些,可不回应。 纪岑安也不需要回答,继续讲道:“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还有好多事没做,不该就这么过来了。” 南迦的唇印在了她脖子上,很温柔的。 纪岑安说:“其实也怕,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眼皮子耷拉,南迦说:“现在又见到了。” “算我运气好。” “……不是运气。。” 纪岑安说:“是因为你找来了。” 南迦低眸:“我没做什么,都是薛老板的功劳。” 第244页 装傻充愣的,纪岑安问:“回国了,还要我吗?” 南迦看着她,没吭声。 压根用不着回答。 纪岑安手上稍稍用力,捏她一下,说:“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南迦说:“好。” 纪岑安眨眨眼:“谢谢老板。” 南迦不需要嘴上的答谢,只要行动上的表达。 再堵住纪岑安,不听更多的了。 …… 分开了,她们的唇色都红润,湿湿的。 不老实的后果就是伤口有一点点渗血,略微有些疼了起来。 纪岑安嘶了两声,“报应”来得挺及时。她脸色都白了,爪子往伤口上捂,但还没碰到自个儿就被南迦啪地一下打开了。 “不要摸,拿开。”南迦沉声道,面色谨慎,“放一边去。” 纪岑安嘴硬:“没摸。” 南迦抓起她的手,压一边,表情有些复杂难言。 不该由着纪岑安的,这下又得受罪了,肯定要让护士来看看。 “你躺着,别下床走动,我叫人过来重新上药。”南迦说,一脸凝重。 纪岑安拉着她:“不用,没什么。” 南迦不惯着,坚持把护士喊到这里,麻烦人家一回。 她们的衣物都皱巴,挺乱,特别是南迦身上。 叫护士前,南迦径自理理领口和上衣下摆,顺带给某人打理一下,以免被护士看出来了。 好在护士也没看出屋里的端倪,不知道她俩干嘛了,根本不往那方面乱琢磨,以为只是纪岑安自己一个没注意给弄的,因而麻利就给她换药,嘱咐了一番。 伤口还在恢复期,目前不还可以做过于大幅度的活动,压久了都不行,否则伤口很容易就崩开。 生怕纪岑安记不住,护士极为贴心,一连交代了一大堆。 纪岑安厚脸皮瘫在床上,左耳进右耳出,基本没听进去。 本来医护之前就讲过,是她自己死作。 旁边的南迦望向她,对上她直勾勾的目光,抬手勾起额前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无视这人的探究和注视。 没发现她俩的猫腻,护士收拾完就要离开。 纪岑安向护士道谢,用的德语,还挺诚心。 护士笑了笑,不一会儿就走了。 待到病房里只剩下她们,纪岑安干脆直挺挺地身体朝上,张嘴喊南迦。 不理会她,南迦听而不闻。 纪岑安说:“护士刚讲了,让我一个小时以内都不要动。” 南迦睨向她:“那就别动。” “你帮我系扣子,可以吗?”纪岑安说,一个人长八百个心眼子,面上无害,“我不方便,不好弄。” 南迦说:“那就敞开,晚点再系。” 纪岑安:“要着凉。” 南迦:“不会。” “中间可能还会有人进来,到时候就被看光了。” “……” 这人挺能夸大:“上半身光着呢。” 南迦依旧不管,坚决不上当。 也不嫌累,纪岑安不停叫唤,搅和得人心烦。 以前都没那么碎嘴子,也就现在变了个德行。 经不住打扰,南迦还是过去,再为她拉上衣服,系好扣子。 没人进来,不会有谁撞见纪岑安这副耍无赖的尊容。 趁别的人进来前,南迦去了次卫生间照镜子,还是要脸。 等到真该歇着了,纪岑安望望顶上,有意无意说:“我来的第一天……就见过程玉珠;了。” 南迦转头,听着。 回忆两秒钟,纪岑安讲道:“她其实不愿意帮我,好像是发病了,看到我还以为是幻觉。” 南迦问:“然后呢?” 纪岑安坦白:“跟我讲了很多话,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让我离开,不要打搅他们的生活,骂了我,说后悔帮我……” 一一道来,全都讲明。 这是不为外界所知晓的一件事,纪岑安没告诉警方,当作秘密守着,本谁都不想告知,可忽然就对南迦说了。 程玉珠的良心发现最后还是被感情压下了,对那个疯女人来讲,她的内心深处,终归还是有着对纪家父子俩的牵挂。 有些真相残忍,说到底,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外人还是外人。 都帮着父子俩隐瞒那么多年了,谁才是程玉珠真正在乎的,早就一目了然。 打从最初,火场里的那个婴儿就不该被救下来,不该被带回城里。 程玉珠后悔了,即便还是恨自己,恨纪云京……程玉珠做不到接受纪岑安,哪怕是出于亏欠。 纪岑安心平气和,一五一十地讲着。 不伤心,可也不怎么释然。 心底里还不大畅快,难以放开而不去介意。 倒是不知道这个,也是头一遭听纪岑安吐露心事,南迦居高临下地观摩着,没声儿。 但不是为了诉苦水,讲那些有的没的,主要的点不在这上面。 纪岑安抓起南迦的手,揉着把玩,脸上轻松无所谓。 南迦默然,张不开嘴,听出其实这人是在变相宽慰自己,顿了老半天,忽而打断道:“都过去了。” 纪岑安点头:“嗯。” 讲不出太温情的言语,南迦捏捏纪岑安的指尖,说:“该翻篇了……” 第120章 第245页 因为伤口渗血, 晚些时候,主治医生专程过来走了一遭,关切病患的伤情, 担心是没处理好或感染了之类的突发岔子。 院方和医疗团队都较为负责, 时刻注意这边的动向。 乱来的后果就是必须接受附加的检查项目, 还是院长为其单开通道的那种。 医疗团队特派了一名实习医生当陪护, 全程负责接送纪岑安到相应的科室,一步不离地跟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直到第二天清晨,实习医生每隔两到三个小时就来病房里瞅瞅,连续观察纪岑安的情况,定时查看。 这么一出出的还是挺受罪,简直是自讨苦吃。 光是被推出去一趟就有够纪岑安受的,更别提夜里的查房了。但病人做不了主,一切以医生的交代为准,不愿意也得躺平。 晚上南迦仍然留在这边守着,但不顺着纪岑安的意了, 不像白天那般。 她们夜里是各睡各的,南迦离纪岑安有一定距离, 歇在另一张陪护床上。不似前两日,偶尔会到纪岑安这边陪同躺着, 睡前与对方胳膊挨胳膊靠着一会儿。 甚至是到床边坐着的时间都短了, 顶多就过来送点吃的喝的,帮着搭把手,站边上两分钟, 过不了多久就走开。 有心拉远, 让某人老实养伤, 以免又发生类似的“小意外”。 南迦挺坚决,没了亲密时的主动,说一不二,不着纪岑安的道,不听这人鬼扯。 下午的交心宽慰是一码事,养伤又是另一码。 南迦谨遵医嘱,严格按照医护的意思看护。 任凭纪岑安使心眼子,一时这样一时那样地耍花招,南迦从容地应付,不如纪岑安的意。 纪岑安烦人,说:“伤口不疼,本来就还好。” 南迦接道:“睡觉别乱翻身,不要又压着了。” “睡着了没感觉,这个控制不了。”纪岑安张嘴就胡咧咧,“床有那么宽,足够翻两圈了。” 摁她肩膀往下压,不让起来,南迦说:“早些休息,已经很晚了。” 纪岑安估了个大概:“才十点,不晚。” 南迦纠正:“十一点半了。” “过得这么快,先前你进来才九点多。” “睡觉。” 纪岑安嘴上应得利索:“马上。” 但没有要闭眼睛的打算,还精神得很。 这几天睡过头了,晚上根本不困,大半夜都挺清醒。 不管她,南迦有些乏了,倒陪护床上就躺下,轻声说:“有什么就叫人,没事就歇着。” 纪岑安支起上半身,胳膊肘反撑在床上,侧腰朝向南迦的方向。 “你困了?” 南迦:“明早还有事。” 盯着不远处清瘦的身形,发觉南总却是累了,纪岑安登时规矩下来,即使完全睡不着,可也瞬间住口,保持安静。 感应出某人的有心,南迦辗转姿势,翻回来背对着墙壁,面向纪岑安。 疲惫倏尔漫上来,南迦不出两分钟就呼吸匀称规律,意识沉进无尽的夜色里。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四周针落有声。 医院的夜晚清净,氛围舒缓而和谐。 纪岑安端详着南迦的面庞,一整晚都没弄出太大的声音,包括实习医生来的两次,不搅和南迦的休息。 下夜三四点,南迦睡得很沉,连身上的被子掉地上都不知道。 秋日的清凉丝丝入骨,透过窗户缝往身上钻。 南迦蜷缩起身子,感受到冷了,可还是没醒。 灯早关了,病床里黑魆魆。 周围幽寂,外面过道里空远。 不多时,堆叠在床边的被子被捡起来,轻轻盖回南迦身上。 纪岑安的动作很轻,还为南迦掖了下被角。 南迦的眉头是皱着的,睡着了都化不开,带着不易发现的低郁。 可能是在做梦还是有心事积着,所以才这样子。 摸了摸南迦的侧脸,从耳垂那里往下抚着,纪岑安的视线落在南迦面上,看了一下,又移开眸光,收起手,回到自己的位子。 南迦毫无反应,一觉醒来都是如此。 早饭是护工取了送来,医院有为病人和家属准备相应的三餐饮食。 纪岑安先醒,一早就将南迦的饭餐安排妥了。 昨天的检查结果今天就全都出来了,纪岑安没问题,恢复得不错。 取药是护工代办,纪岑安一大早就自个儿去找了医生,无需南迦费心。 能下地走了就没啥事了,有护工守着,纪岑安也能勉强自己照顾自己。 她后续还需要一系列康复理疗,医生建议她出院后得做心理咨询,并顺带推荐了几个医生。 毕竟经历了不算小的变故和虐待,精神上的缺失很难弥补回来。换做抗压能力不强的人,兴许早都崩溃了,哪能承受得住。 医生同纪岑安认真聊了会儿,说了一大通,大意是不要忽视心理创伤这一方面,咨询很有必要。有的病人不重视这些,可能当时没什么,但回归正常生活后,这类应激创伤随时都会表现出来,很难像□□上的伤口那样靠药物就能愈合。 纪岑安都记着,不排斥听这些。 但当南迦过来,无意间问起上午的治疗,她却绝口不提医生的叮嘱。 有的话医生不会告诉南迦,只会和当事人交流。 第246页 那是病人的隐私,顶多转告给纪岑安的监护人听,其他人一般是不通知的。 “只有这点?”南迦问,一边收拾床铺。 纪岑安镇定,讲得像真的:“还有一件事。” 南迦抬头:“什么?” 纪岑安说:“医生讲,要是恢复好,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住进来还是很久了,晃眼就是大半个月。 南迦仔细想了想,算算日子,沉吟道:“行。” “之后直接回国?”纪岑安问,抿了口矿泉水。 南迦说:“专机接送。” 不感到意外,早就猜到会是这般流程,可纪岑安还是挑了下左边眉尾,接道:“大手笔。” 南迦:“薛老板的飞机。” 纪岑安:“那谢谢他了。” “回去以后还要见几个人,有一些事要办。” “孙家那边讲过了。” 以防出乱子,保证进展顺利,南迦还是啰嗦重述一次,谈及部分利害关系,提醒纪岑安稳妥些。 离开医院了,她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Z城的局势一天一个样,不是解决了裴少阳他们就一定安稳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到真正结尾那天,一刻也不能松懈。 纪岑安明白,说:“放心。” 瑞士之旅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该是准备启程的时候。 远在Z城的赵启宏向这边汇报新一轮的进度,助理团也将艾加公司的大小事宜线上发给南迦过目,开始交接工作了。 值得一提的是,Z城警方已经查清蒋令怡等人的罪行了,眼下正在收集整理证据。 蒋令怡被逮捕后就坦白了所有犯罪事实,表示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钱,不仅交代了郭晋云他们是如何拉拢她并给她下套的,还供出了部分同伙名单,以及非常配合地上交了诸多郭晋云他们的犯罪证据。 不愧是曾经在艾加公司任职的精英人才,蒋令怡一个出马,她给的证据比原先的那些都管用,一举就连根拔起了郭晋云他们背后的势力,近乎是一网就打尽了所有大鱼小鱼。 谁能预料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竟早都渗透了裴、郭二人的关系网,比郭晋云那个窝囊废还了解他们背后的势力。 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超越了原本的抓捕计划。 不知道蒋令怡那么做是出于何种目的,南迦不理解,也不去探究。 纪岑安却清楚一些内幕,突然说:“她和蒋书林是熟人。” 南迦愣了愣,回想了下,会错了意,以为纪岑安是指他俩同姓是远亲,说:“我查过内部员工的资料,他们没有关系。” 纪岑安讲道:“他们以前是情侣。” 南迦一怔。 “地下恋,没公开。”纪岑安说,顿了下,“老蒋打电话讲的,前两天告诉我了。” 这事除了俩当事人,谁都不知情。 蒋书林从未提过,而小蒋秘书就更不会对老板说这些乱七八糟了。 不过蒋令怡为何会为了钱和郭晋云他们合作,原因未知。 老蒋说,两人是在他被赶出艾加公司后才正式交往的,在此之前一直是不清不楚的暧昧状态。 老蒋还说,蒋令怡前阵子忽然打了一笔钱给他,没有提前知会就打了——正巧那段时间老蒋的女儿又身体不好,他的存款已快见底,正要找朋友借钱,是蒋令怡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的缘由不难扒出,都是有牵扯的。 但那不是犯罪的理由。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非得走偏激路线。 何况蒋书林父女两个又不是真的山穷水尽无退路了,本就用不着谁犯事来帮忙。成年人该有自己的考量,而不是脑子犯抽就一通瞎闹。 纪岑安没细讲,大致提一提,不说透。 南迦寡言,不知道怎么接话。 纪岑安抚上她的脸,柔声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别人左右不了。” 南迦没搭腔,许久,还是没张口。 上前搂她一把,纪岑安说:“不要把别人的错,加在自己身上。” 南迦出声:“不是一回事。” “你心软了。”纪岑安指出,“觉得蒋令怡那么做,也有你的责任。” 南迦不承认:“只是有点想不通。” “人活着就不可能对谁都负责,别把什么事都加给自己。想不通就别想了,不重要。”纪岑安拍她后背,少有地讲大道理,“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不要总是活得那么累……” 南迦嗫嚅:“……是。” 酝酿片刻,纪岑安迟来地托出,另有所指:“那就好好的,不要在乎太多。” 第121章 一番安慰老套又委婉, 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挑明,不过也足够了。 三十岁不是十来岁出头的年纪了,家庭的难堪算得上是一种无解的窘迫, 不适合拎到台面上抻开了谈。 那不体面, 没必要揪着刨根问底。 纪岑安向来不大会处事,可这点弯绕还是懂的,她先前不问,现下自是继续保持。 听得出那层含义,南迦低垂眸光看着地板,揽住纪岑安的后腰, 微不可闻地说:“嗯。” 侧脸挨上去, 纪岑安配合地稍弯腰,让她抱自己更紧一些,相互贴着。 纪岑安的腰背纤细,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一件病号服,这么低俯下去, 中间的背脊骨便凸显得愈发明显, 隔着衣料都能看出来。 第247页 南迦的手再向上攀, 不自禁摸到那条突出的线。 治疗太受罪, 纪岑安瘦了不少, 一摸上去就能清楚触及。 皮肉之下的骨头都硌手, 瘦得过分。 出国前都不这样,换药时瞧着都还行,没到皮包骨头只剩一具骷髅架子的程度,可摸到却不是那么回事。 纪岑安说:“待会儿下楼走两圈。” 南迦答应:“可以。” “到下面透透气, ”纪岑安故作模样, 佯装无聊, 强行转开话题,“屋里躺了大半天,楼上太闷了。” 南迦说:“天黑了去,医生给你换了新的药,等下得取上来。” 纪岑安接道:“让护工去取。” 沿着肩胛骨向下,指腹停留在腰间最窄的那一截,南迦下意识揪着衣服轻轻刮擦,红唇绷直,犹豫了半晌,颔首:“也行。” 半是忽悠地拉开南迦,纪岑安不给碰后背,只让环着自己。 “背后还痛,搂腰上。” 信以为真,南迦谨慎问:“背后哪里?” 胡诌是肩胛骨下方,纪岑安张口就乱编,借此又再转移南迦的注意力。 南迦果真上当,以为是伤口还没愈合。 纪岑安煞有其事说:“能忍受,不是特别恼火。” 南迦拧眉,第一想法就是要叫医生,可被纪岑安拦着。 “用不着,不是大问题。”纪岑安说,又耸动两下肩膀,“应该是躺的时间久了,没事。明早医生还来的,到时候让看看。” 南迦很上心,执意说:“医生就在外边,现在就看看。” 纪岑安耍赖似的改口:“好像不痛了。” 抬眼瞅她,南迦这才迟钝回过神来,发觉这人在讲假话。 脸皮厚得可以,没事人一般,纪岑安语气温软:“刚刚有一丢丢,但是现在还好。” 看出她的花招,南迦稍稍拽她袖口,面色正经,还是问:“真的不痛了?” 纪岑安:“应该好了。” 不管真假,南迦都不拆穿这人,神情郑重地说:“转过去,背对这边。” 纪岑安问:“怎么?” “我先看一眼。”南迦关心轻语。 只得照做,纪岑安愣了愣,自知有些过了,欲解释。 可惜南迦不介怀,重点不在这上面,没生她的气,坚持要她转身。 拗不过南迦,纪岑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解开扣子,拉拉领口,褪衣服到胳膊上搭着。 门早都关上了,这次是锁了的。 一条缝都没,遮挡得很严实。 她们站着的地方远离窗户,处在视线死角区域。 纪岑安侧侧身子,懒得装出忸怩的假样,大方让检查。 能不能看的都看过了,她俩之间没秘密。 经过这么多天的治疗,纪岑安周身的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了,除了枪伤,别处的伤口基本都愈合结痂,有的连痂也掉了,只剩还未长好的微红印子。 不过这种小伤比较多,背后一大片都是,加之车祸留下的那一条扭曲的长痕,乍一看还是挺吓人。 纪岑安自个儿瞅不见,原先只顾着枪伤疼了,根本没在意那些细节。她不知道自己背上是啥样,隐约间感觉南迦指尖的微凉,腰后一紧,不由自主就收紧小腹,两侧的蝴蝶骨也随之凸起。 受不了忽然的刺激,一时没防备。 前些天光顾着担心去了,换药也是护士她们一起帮忙,南迦一直没咋关注这些,冷不丁瞧见掉痂后的背,南迦当场又皱眉,无从上手。 还当是随便看一眼就完事,纪岑安脚下站定,浑然不觉问:“好了没?” 说着,回头瞧瞧南迦。 南迦按着她:“等会儿。” 纪岑安不明所以,径自说:“没什么了,医生今早才检查过。” “知道。”南迦说,依旧按她肩膀,“转回去,朝着另一边。” 往上提提衣服,纪岑安说:“可以了。” 南迦不答应,神色慎重:“站稳。” 嗓音放得很低,略微压抑。 发现不对劲了,纪岑安怔住,又回头望了下。 南迦还是那样,将衣服拉回腰后。 莫名坚持,挺轴。 纪岑安也不是傻子,瞬间就一激灵,明白哪儿出了差错。 可想要再忽悠南迦已然晚了,迟了一步。 后腰上的触碰温柔,一下,两下……若即若离的,一会儿再附上来,用指腹摩.挲。 有些痒,又不大是滋味。 夹杂着复杂难喻的情绪。 宽松的病号服干净,衬得躯体上的伤痕更为可怖。 纪岑安瘦弱的腰身堪堪一握,南迦两只手放上去就能圈住,薄得像一张苍白的纸。 肩胛骨周围没伤痕,但右边肩头靠近脖子下有一条窄细的疤。 不晓得究竟咋伤的,总之就是有。 最开始到处都是淤青,还有大的小的擦伤。 大部分是卷毛男的杰作,剩余的是纪天明那个神经病的功劳。 虽不如当时触目惊心了,可现下也没好到哪儿。 伤痕短期内不会彻底消失,还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 背对着,纪岑安看不到后边,也不知道南迦此刻的神情。 发现南迦反复摸了自己的肩膀几次,当南迦再次伸手上来,纪岑安抓着她,纠结片刻,说:“差不多了。” 第248页 南迦挣脱出去,不听她的。 从背到身侧,再向前凑凑……倏尔慢慢地越靠越近,拉拢距离,南迦由后面抱着纪岑安。 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纪岑安欲言又止。 搂住她的腰,南迦什么都不做。 纪岑安抬起胳膊又放下,低头望望腰上白皙的手臂,最后憋着了。 走廊里陆续有医护和病患走过这儿,经由门口,不时传进来些许动静,走路的脚步声、交谈、推车的轱辘响动……天空是湛蓝色的,晴朗绚烂,照进这一方角落。 很久都不松开,她们谁都不先动作。 大概半分钟,纪岑安才转身,把南迦拢到身前。 面前的视线又被挡住,对方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南迦小声唤:“纪岑安……” 纪岑安咬南迦一小口:“我在这儿。” 南迦说:“不是要下楼散心?” “嗯,要去。”纪岑安嘴上应得利索,行动上不见施行。 颈侧的暖热触感分明,无法忽视,带着安抚的意味。南迦颤动睫毛,呼吸都随之变缓,心头一涩。 比上回更柔情,唇上又覆来柔软。 纪岑安含糊不清说:“现在不急,晚点……” 南迦稍微仰头,接受这份亲昵。 碍事的病号服就不管了,随意敞开还是松垮垮挂手臂上,纪岑安拉住南迦,将其困在跟前。 她伤口已经快愈合,南迦不像早先那么放不开,没多久也垫垫脚,环住纪岑安的肩膀。 ……等到纪岑安直起身,各自分开,南迦不让纪岑安后退,拽紧这位的病号服,将其向着自己扯了扯。 力气较轻,可足以留住纪岑安。 抵到旁边的墙壁上,躲在角落里,她们既光明正大,又偷偷的。 病房里不是瞎来的地方,亲两口都教人心口直跳。 . 一道门横立,始终紧闭。 几米远处,邵予白靠着墙壁干站在那里,半个小时前就来了,可半天不走近病房门口。 像是猜到谁在里面,为什么要关门,邵予白直直盯着那个方向,表情难以形容。 她来时,病房其实是开着门的,但里面的两位没看到她,关上门后更未能察觉。 脚下扎根了,她一步都走不动。 脸上落寞,带着无法言明的挫败,邵予白咬了咬腮帮子,眸光返潮般涌动。 可纵使内心翻了天,不爽还是怎样,也仅此为止了。 至多就这程度,再难受都不至于冲进去自找没趣。 拉不下那个脸,面子上就过不去。 不是那种人,这辈子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心底里的自尊作祟,隐忍地捏起拳头,邵予白还是别开脸,不看那边了。 压下那股子烦躁,邵予白却走了,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不打算进去看看。 ——本是到这儿探望病患,明明专程抛下手上的事赶过来,可无端端就放弃了。 到底楼遇见眼熟的医生,是帮纪岑安主治的那位。 医生认识邵予白,热情询问一番,客气地寒暄。 邵予白却不似往常八面玲珑,不大想应付外人。 尤其当医生提到纪岑安,默认她是为了病人来的,还无心谈到南迦,邵予白转头瞥了眼,终究还是不留下,搪塞两句就离开了。 一辆车停在医院外面,里面坐着一位和邵予白长得有几分相像的长辈。 弯身坐进去,邵予白喊那位一声“妈”。 那位女士打扮得雍容华贵,很有气质。闻声,女士侧目,正眼打量邵予白,没兴趣多问问邵予白是进医院看望哪个,说:“今晚的飞机回国,司机会去住的地方接你。” 邵予白一言不发。 没应,没拒绝。 邵母轻飘飘敲点女儿:“老大不小的岁数了,别总是让家里操心。” 第122章 车子驶离医院, 逐渐远去。 向着地平线的尽头进发,淹没进来往的人潮里。 镇子如往常安宁,河水淙淙, 中世纪风格的壁画迎着清风,老旧岁月的韵味浓重。 病房里的两个人相拥, 难分难舍。 纪岑安一只手反撑在身后,扬起下巴,眼眸眯了眯。 不复先前的自持,丢开所谓的规矩和分寸,南迦挨上去,含住她的唇瓣,吞掉所有的热气儿。 …… 持续地亲着。 窗外已是辉光遍天,团簇的云在山头上燃烧,金黄的薄暮侵染大地。 一束昏弱的夕阳斜入屋子, 打在纪岑安身侧, 偏巧擦边而过。 换做纪岑安攀住南迦的肩头,手指穿过对方浓密的头发,抚着南迦的后颈,再上移摸到后脑勺, 连中途换气的机会都不给一次, 久久控着人, 不松手。 甘愿被把控,南迦顺由着纪岑安的举动。 那条丑陋难看的伤疤惹眼,弯扭像附生的异物。 南迦很在乎,一遍一遍地用手捂它。 抬起南迦的脸, 纪岑安不明显的喉头上下轻轻滑动, 和南迦对看一眼, 四目相视。 亲完了,夜幕随之压了下来。 真下楼转悠一圈,到外面晃晃。 异国之行的最后两天忙碌,诸多流程都需要抓紧处理。 瑞士警方接连来了几次,后边陆续又有其他部门和各种人员找到这儿。有外国面孔,还有国内的人。 第249页 纪岑安被单独问话多次,配合两边的行动。南迦同样被叫走了两回,配合相关机构的工作。 告别瑞士不是结束,等回国了,纪岑安将会站在证人的队伍里,需要她履行的责任还有一大堆。 邵予白先行回了Z城,不和她们同路。 一声提前知会都没有,邵予白是不告而别,飞机都落地了才派秘书到医院送东西。 是早前纪岑安交出去的那些东西,全都还给原主,一样没要。 秘书单独找的纪岑安,递上一张名片,代为传话:“纪小姐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打这个号码。” 出于交情和该有的感激,纪岑安问:“邵总走得那么急,是你们公司有事,还是出了其它突发状况?” 秘书实诚讲出细情,不隐瞒。 纪岑安顿住,须臾又恢复如常。 “这样。” 秘书毕恭毕敬,很懂人情世故,再客套了两句,大意是希望纪岑安保重身体、早日康复之类的过场话。他还拿出一张卡递给纪岑安,不明说是哪个意思,但隐约透露是邵予白留的。 纪岑安不接,没要那个。 连同还回来的那个一并推拒了,也是一样都不要。 给出去的东西不回收,何况是早就允诺过的。 既然答应了,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不然就又是一桩藕断丝连的人情债。 秘书倒不强求,温声说:“邵总后半年要到美国开辟新市场,不会常驻国内了。” 心知会是这个发展,纪岑安不意外,说:“知道了。” 秘书接道:“有机会再见。” 纪岑安:“行。” 干脆利落的分别,一点不拖泥带水。 两方都是爽快性子,自幼一块儿长大,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皆都看破不点破。 邵予白没说放弃,留了两分体面和余地。 当年没能帮上纪岑安,可这次算是仁至义尽了。 本就是谁也不欠谁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大的恩怨。 目送秘书出门,纪岑安半个字都不多讲,甭管情义上怎样,她对邵予白就这样了,只到这个程度上,未有更多的。 如同曾经一般狠心,一丝念想都不给对方。 南迦知道这事,可没过问,甚至不到病房里打搅二人。 收拾行李期间,纪岑安转头,有意开口问:“你不好奇?” 南迦的心神都在装药的瓶瓶罐罐上,脱口就是:“不。” 纪岑安说:“可以问问我。” 南迦说:“问了你就坦白?” “不问也会坦白。”纪岑安回道。 南迦漫不经心:“没兴趣。” “真的?” “反正不是假的。” 纪岑安偏要讲,当面交代清楚。 平缓地陈述,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事实哪个样就哪个样。 南迦是真的毫无兴致,从头到尾都淡定,只有听到纪岑安说起那张卡才停下,可下一刻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依然记得出国前和邵予白的对话,南迦不中招,不相信邵予白这么轻易就放下了。 这种假把式和鬼话也就某人信,随意骗两下便当真了。 有当年的前车之鉴在,南迦不为所动,懒得费神。 纪岑安挑挑眉,顺手捡起一个罐头,过去帮忙。 自觉住嘴,不说了。 南迦弯身合上行李箱,自顾自干活,中间接了次电话,到阳台上待几分钟。 纪岑安也拿上许久没碰的电脑,打开翻翻,无聊打发时间。 阿冲和陈启睿他们给她发了消息,微信留言。 前几天就发过来了,只是纪岑安一直没登录上线,没看到这些。 阿冲他们已经听说了这边的情况,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 顺着从纪家牵连出来的过往罪行,国内的警方也找过几人了,后面需要他们出庭作证,阿冲老妈是那场火灾中剩余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国内警方效率高,抓捕裴少阳、郭晋云兄弟后就顺藤摸瓜查出了周家爷俩的车祸,查出有人为的因素,那件案子和裴少阳兄弟俩、纪天明都有牵连。 据郭晋云所说,三年前是纪天明发现了纪家的旧事,发现程玉珠有在和周家爷俩联系,是纪天明找裴少阳帮忙解决他们,接着裴少阳再让郭晋云去办这个,花钱找人搞出了车祸。 裴少阳这几年一直被纪天明威胁,也是当时昏了头,一时被利益蒙蔽,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因而一错再错,一步步走向犯罪的深渊。 国内警方还查到,裴少阳曾与纪天明一起做过不少不法交易,他俩的罪行可不止这一样。 但具体的警方没透露,大约只说是经济犯罪,追究起来估计够裴少阳坐穿牢底。 案子牵涉到的范围很广,人员也杂,阿冲他们目前还没缓过劲来。 消息的冲击力太大,让几人难以消化。 特别是对江添而言,无异于迎头一棒子,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江添不太能接受这件事,得知自家父母的去世是人为而非意外,还有前些年资助他家的好心人竟然是仇家以后,他至今都保持缄默,甚至不愿意配合警方。 阿冲在微信上说了许多,也关心纪岑安。 那姑娘单纯,更看得开,没把仇恨转移到纪岑安身上,知晓纪岑安也是受害者,因此挺能感同身受。 第250页 去世的人早都走了,活着的才更重要。 是是非非,对错和立场,细细想来还不是那样,没多大意思。 陈启睿只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只问:「回来了,有空见一面?」 纪岑安垂眸,翻看完全部留言,手指放在屏幕上,打出一段字,还没发送又删掉。 一条都没回,还是全删了。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没法面对。 纪家造的孽里,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冲他们了。 纪岑安不算最无辜的,毕竟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奢靡生活,当富二代混天混地二十来年,她也不算太亏,反倒是日子艰难的阿冲几个,他们才是纯正的受害者。 南迦接完电话进来,发觉纪岑安在走神,随口问:“有事?” 放下手机,锁屏。 纪岑安摇头:“没有。” 南迦说:“不太像。” 纪岑安否认:“只是等得有点无聊了。” 一面敷衍,一面将手机塞枕头底下。 南迦也放下手机,没细问,不强迫她。 第123章 待在瑞士的最后一晚还是在医院度过, 两人一间病房,睡一张床。 小镇的夜晚清净平和,凉风悠闲, 舒适而惬意。 她们各躺一边,手臂互挨,安心沉稳地歇息。 难得卸下了那些纷乱的争斗,只管闭上眼皮,其余的都抛开了。 纪岑安右手搭在南迦腰间,睡着了都不拿开。 南迦侧身朝向这人, 后夜里再凑近些, 趴在纪岑安肩头枕着,依偎在一起。 这一觉睡得很沉,从十点多持续到翌日七点多。 清早的天色是浅蓝的, 淡淡的一层,上方不见一片云朵。 送行的车子是九点到医院楼下, 俩小工和司机过来搬行李,接她们到机场。 私人飞机驶过长空, 白色的线将天幕划开一道口子,逐渐带走遗留在这个异国他乡的一切。 纪岑安望向外面, 瞥一眼漫无边际的天空。 回程需要十来个小时,抵达Z城已是那边的早晨。 将近六个钟头的时差不算短, 两国的差异还是挺大。 到了这边,也是有人来接机,提前就在机场等着了。 纪岑安和南迦一落地,行李都没拎上手, 有关部门便分别将她们带走, 各乘坐一辆车, 到该去的地方。 她们还有更多的责任,有关部门需要二人配合。 被带走前,纪岑安看了看南迦,相视一下。南迦点点头,张张红唇,低声说:“我等你。” 纪岑安回道:“别担心。” 南迦:“嗯。” 纪岑安:“很快就回去了。” “嗯。” “到时候去北苑找你。” “……好。” 车子逐一驶离机场,纪岑安坐上后排,从镜子里观察后边。 待到一个拐弯,真的分开了,载着南迦的那辆车再未出现在镜中。 同车内,接应的人同纪岑安讲着话,惯例叮嘱。 纪岑安没太注意听,心绪飘远了。 她是重要的证人,接下来将会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分别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日子,直到所有问题真正尘埃落定为止。在此期间,纪岑安将会在另一个地方生活,协助有关部门。 这是在瑞士就谈妥了的,双方都知道,也提早就商量过。 并且是纪岑安自己提出来的计划,是自愿。 一会儿,收回视线,纪岑安敛起心神和无用的念想,转而朝向接应人员,应答一番。 车子离开繁华的城市,渐行渐远。 …… 后几个月里的大小变动继续发生,局势的天平呈现压倒性的倾斜,见不得光的势力和某些关系被连根拔除,公平与正义永不缺席。 尘封已久的真相显露出来,一桩桩案件开始水落石出,面见天日。 由纪家父子犯下的罪行起头,高桥镇的火灾、城中村的车祸、当年的诈骗案……纪云京死了,但该承担罪责的对象不止他一个。 除了挡在最前面的这几个,另外还有不少涉事的,有xx公司的老总,有某银行的领导,还有曾经和纪家有过合作的投资人。 其中一部分还是纪岑安熟识的,当初她称呼这些人为“叔”和“姨”,全都是纪云京在生意场上的朋友。 十一月份中旬,那个撞死周家爷俩的逃犯也落网了,在云南边境上被抓捕,之后再带回Z城接受审判。 同一月份,在警方的看管下,程玉珠和纪天明这对母子进行了一次十分不愉快的面谈。 据说纪天明极其激动,比程玉珠还像个精神病患者,他恨极了亲妈,绝对不原谅,更不认为自己有错。 哪怕是冲动后亲手杀了父亲纪云京,纪天明也没有半分悔意,他只后悔没有弄死程玉珠和纪岑安,枪法太差,竟然让她俩还活着。 那次见面中,程玉珠狠狠给了纪天明一巴掌,浑身都在发抖,嘴唇死白地说:“他是你爸……” 纪天明质问她:“自从出去以后,你们谁把我当过儿子?” 程玉珠脚底都凉了,像是面对着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孩子。 纪天明眼神阴毒,冷冷说:“你比他更该死,都是因为你,你才是罪魁祸首!” …… 纪岑安没能见到那一幕,错过了机会。 第251页 原本她该去现场的,警方问及她的意愿,她拒绝了。 和那两个“家人”没什么好说的了,犯不着给自己添堵。 谁都有理由,有苦衷、借口,会为自个儿的错误开脱,纪岑安不想掺和进去了。 除了法庭上,没兴趣在别的地方见到他们。 程玉珠不死心,清醒后提出要见纪岑安,然而最终未能如愿。 纪岑安没答应,丝毫不心软。 再后面的那些纷争,纪岑安一样不关注,她只做好分内的事,多的就不管了。 无论是母子俩,还是裴少阳和郭晋云,甚至是孙家那边,一律都无视到底。 于纪岑安而言,那是段相对平静的日子,至少比前三年好过。 陆续有动静传来,事态一天天好转,朝着应该进行的方向发展。 警方告诉她,从纪云京手上追回的资产挺多,加上裴少阳他们手上的那些,已经足以弥补上相当一部分空缺。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多追债的了,起码不像三年前那般明目张胆。 纪岑安是证人,和纪家没关系了,她现在是和追债的受害人站在同一战线。 不管怎么讲,能做的都做了,往后可以活得光明正大点了,不必再像过街老鼠似的。 懒得瞻前顾后地担忧,纪岑安挺随性,其实不是很在乎那些。 一方的警方,一方是孙家,艾加公司,还有一群利益相关的投资方,她的安全早就不是问题,没必要过分纠结。纪家的债她还完了,到这地步足够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该咋过就咋过,轮不到她背锅。 十二月底,纪岑安出庭了一回,与部分受害方站一边,指认纪天明他们的罪行。 …… 来年一月,她再一次作证。 同月,再是第三次。 …… 纪天明他们犯下太多事了,一例一例数不过来,涉及到的群体也不少,一个个下饺子般浮出水面。 作为证人之一的南迦也来回奔波,在另一边帮着打配合。 在这以后,纪岑安这才和陈启睿见了一面,应上次的约定。 那天是回城的时候,陈启睿来接的纪岑安,租了辆破车开出城,专程跑一趟。 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讲,不先开口。 下高速了,转进一处荒凉的路口,陈启睿才停车。 多日不见,陈启睿胡子拉碴的,比早先还不修边幅,蓄了长发,衣裤皱巴,随意得没眼看。 纪岑安下去,打开车门起身,抵着车身吹吹风。 陈启睿后一步下去,过后绕到她旁边。 还没张嘴就掏出一包劣质的烟,打开,抬手递上前。 纪岑安肯给面子了,抽了一支夹在指间。 陈启睿也不矫情磨叽,而后再摸出打火机,先给她点了,再叼一支咬嘴里,也点上。 白色的烟气缭绕,缓缓升起,缓慢化为虚无。 见面不谈事,嘴巴像缝线连上了,各自都不开口,抽完一支烟再说。 还是纪岑安先讲话,抽完了,吐出一口白雾,低下眼看着地上的泥土,再侧侧头问:“江添怎么样了?” 陈启睿抖抖烟灰,眉头拧着,须臾,又舒展开,温声说:“还成,死不了,过得比你好一些。” 许是本就不熟络,没啥关系,这么单独碰面挺尴尬。 而且早先也不对付,相处得一般。 私下的洽谈很无趣,不是滋味。 两个人都话少,只谈谈阿冲和江添他们,除此之外就没了。 默契不讲到陈家和陈展中,刻意忽视中间那份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关系。 认亲就免了,纪岑安不愿意,陈启睿同样嫌弃,他俩顶多还是原来的交情。 谈了不到十分钟,一支烟的功夫,这场见面就结束了。 简单直接,不留半分假惺惺的虚情。 重新上车,陈启睿送纪岑安回去,跟着导航开到北苑附近。快下车了,陈启睿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上回帮阿冲家的那个,和你是认识的?” 纪岑安颔首:“认识。” 陈启睿问:“现在是住她那儿?” “嗯,没地方能去,只有她那里。”纪岑安说,“之前也住这边,跟她一起。” “老熟人。” “很久以前就有联系了。” 陈启睿说:“看得出来。” 转头瞅瞅他,纪岑安抓起烟盒把玩,白细的手指灵活,坦白说:“她是我前任。” 陈启睿稍扬眉尾,可不发表意见。 向后靠着座椅,平视前方的路段,纪岑安定定心神,再交代:“也是现在的女朋友。” 第124章 拐弯转上直道, 进入竹林旁的马路。 “难怪,那就讲得通了。”陈启睿了然说,后知后觉那些腻歪,“我就奇怪, 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怎么平白无故装好心, 搞得太阳都快打西边出来了,合着是有别的原因。” 纪岑安说:“艾加科技原本就有这类公益项目。”。” 陈启睿惯例嘴贱:“不管有没有, 大家都算是沾了你的光。” 瞥向驾驶座, 纪岑安斜睨, 余光扫过他那张没精打采的脸。 干脆一并讲了,纪岑安全都抖落出来:“饮品店的老板也是她。” 见怪不怪了,陈启睿啧了声:“老板厉害。” 第252页 纪岑安问:“还在学校那边上班?” 陈启睿反问:“不然去哪里?” 纪岑安说:“干老行当。” “转行了, 不做那个了。这边涨了工资,挺轻松的。”陈启睿回道, “老行当不挣钱, 还累,不如饮品店容易。” “也可以。” “店长不做了, 年前离的职。” 纪岑安一猜就准:“你接替的他?” 陈启睿承认:“目前是。” “那挺好。” “凑合。” 陈启睿毕竟不是有名的专业调酒师,进不了大店,只能在小酒吧混饭吃,如今当店长的待遇肯定比进酒吧好一些,不至于那么辛苦。而且白天上班也相对轻松点, 日常起居方面能和阿冲他们有个照应。 纪岑安:“店里招新人没?” “来了俩学生, 都是临时工。”陈启睿散漫道, “还在招长工。” 酝酿须臾, 佯作无心地问:“你呢,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大太阳照射, 白亮的光线刺眼。 纪岑安抬起眼皮,不怕晒,思忖了下,回答:“还没想好。” “要离开吗?” “不。” 陈启睿:“Z城也不错。” 纪岑安说:“其他地方不适合我。” “你自己决定。” “可能会找份稳定的工作。” 陈启睿:“嗯。” 犹豫半秒,纪岑安认真说:“后面应该不回店里了。” 对方没接这句,像是听不见。 “我辞职了。”纪岑安讲道,“干不了那个,以后想做点别的。” 陈启睿没所谓,脸上不甚在乎,对她的去向毫无兴趣。 “随你。” 外来的车辆进不去小区,送到这儿就不能再往里了。车子停下,靠在路边。 生硬的闲聊至此打住,戛然而止。 开车门,纪岑安下去。 陈启睿只看着,没任何表示,直至纪岑安打开后备箱拉上行李,即将转身要走开,他才勉为其难发话,冲着外边挤出一句:“伯母带着小宇回城里了。” 纪岑安驻足。 陈启睿解释:“他们在镇上住不惯,不方便,上个月又过来了。” 愣了半秒,纪岑安点头,迟疑片刻,应道:“过两天去看他们。” 陈启睿比了个“ok”的手势,似是完成任务了,等到这个回答后才重新发车,调转方向往另一个方向开。 车子一溜烟就没影儿,跑得老远。 纪岑安站定,静静瞧着道路的尽头,一会儿才收起视线,拉起行李往北苑走。 另一边的房子里,别墅的楼上楼下都一尘不染,打理得干净有序。 一楼的客厅内,饭桌上,丰盛的饭菜已经摆上了,厨房里正忙着。 赵启宏和杨婶一大清早就在准备,跑来跑去的,生怕哪里不够周到。 俩管事的都挺有心,知道今天是重要日子,天未见亮就起来了,一刻没停过,比二楼的正主还上心。 相比之下,南迦倒显得淡定从容,上午还能沉下心工作,待在书房里处理文件。 纪岑安提早通知了这边,特意吩咐不让专程派人去接,大家伙儿也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只晓得是上午过来。 杨婶第一个看到门口的高挑身影,蓦地撞见纪岑安站在那里,她登时卡壳了,一时没反应,搞不明白是先帮忙接行李还是先喊老板出来。 赵启宏脑子转得快,几步上去接行李,而后招呼纪岑安:“江小姐……纪小姐,您来得挺早,还以为会再晚一点。” 跨步进门,纪岑安巡视一周,喊:“赵管家,杨婶。” 赵启宏和杨婶都笑了笑,也不太习惯,没见过这人真心客气的一面,搞得怪别扭的。 南迦还在书房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但没出来。 赵启宏很会打配合,走两步,貌似随口一讲,谈及南迦还在工作,这两天挺累,并指出南迦在哪里。 几名帮佣也有眼力见,纷纷远离书房门口,把地方让出来。 杨婶端来一杯咖啡,交到纪岑安手上,说:“劳烦纪小姐帮忙带进去。” “好。”纪岑安答应,接下杯子。 走至书房门外,敲两下。 里面应道:“进来。” 门没锁,拧开把手就能推进去。 纪岑安一手端咖啡,一手关门,反锁。 南迦坐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抓着一份资料,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纸质文件。 地方有点乱,真是在工作。 纪岑安过去,坐边上,将咖啡捎给南迦。 南迦头也不抬,轻声叮嘱:“放右上角,离资料远点。” 纪岑安依从,转手就把杯子搁茶几右上角。 像是从未分开,这段时间的离别不复存在,两人的相处挺随性。 恍然间有种当初陪着南迦画图的错觉,纪岑安抵着沙发靠背,耐着性子等候。 书房里静悄悄,只有翻动纸张的响动。 很轻,一页一下的。 南迦垂眼,全神贯注地干活。 已经不剩什么工作了,还有几份需要签字的资料需要处理,两三下就能做完。 直到可以放下了,南迦才直起腰身。 二话不说,纪岑安从一旁拉她一把,扯到怀里,直接把她抱到腿上。 第253页 一点没抗拒,南迦顺从这人的举动。 与往常一身正式打扮的形象大相径庭,今天的南总是穿的居家服,一袭宽松的亚麻吊带长裙,光腿赤足,头发披散在背后。 恢复了记忆里的风格,还是老样子。 她身上的香水味清淡,还是纪岑安喜欢的那个。 这条裙子似乎也是当初纪岑安给她准备的,送的礼物。 埋进她颈窝里,用脸挨挨她的锁骨那一片,纪岑安眷恋她的气息,手由下往上走着。 顺势环住纪岑安的肩膀,南迦紧紧搂着这人,双腿勾在纪岑安细瘦的腰上。 见面温存一会儿,得有点行动。 纪岑安扬起脖颈,呼吸都慢了。 南迦低头,俯视她。 纪岑安亲南迦的嘴角,凑上去挨挨。 要的不止这程度,南迦眸子深沉:“继续。” …… 纪岑安压在上面,咬了南迦的耳朵一小口,呢喃低语:“我想你……” 第125章 晌午的时光宁静, 骄阳在屋檐下折出一条斜直的线,日色微醺。 后院的围墙高高筑起,隔绝了外边的所有干扰。 通往院子的门同样关着, 即使窗帘敞开, 也无人能窥视到书房里的隐秘。 分别了几个月, 算来快半年了, 她们需要独处的空间,得先适应一下子。 空口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薄弱无力, 没有太大的作用。 南迦搂着纪岑安的肩膀,半阖着眼,白皙的脖颈修长漂亮,下巴随着对方的接近而微微上仰。 隐忍克制, 又难以自持。 轻柔的风袭来, 吹拂树上茂密层叠叶子。 哗哗—— 光有点晃眼, 带着夏日特有的躁.动。 纪岑安趴在南迦身上,又说了次刚刚的话,用更为轻缓的语调重复一遍。 讲得很慢, 咬着字,唇上的湿润不多时就落到南迦嘴边。 灿烂在她们周身镀了一圈朦胧, 照出各自的全部,使得藏着的心绪念想都袒露在光下, 无所遁形。 南迦的食指抵在纪岑安嘴巴中间,示意噤声,不要说话。 纪岑安转而又亲她的手指,偏偏头, 凑上去。 南迦指节曲了曲, 可不拿开。 ……资料掉在了地上, 不小心被谁扫落,啪嗒一下。 那杯咖啡原封不动地搁置在茶几的一角,里面的冰块正逐渐融化。 暖的、热的。 属于另一方的温度侵袭而来。 南迦的一条胳膊搭在纪岑安背后,摸到之前的伤疤。 纪岑安穿的T恤,一层布料单薄,手放上去都能隐约感受到疤痕的所在。 气息交换,骨子里就熟悉对方的存在。 很久。 纪岑安开口:“南迦……” 面前的人应了声。 抱着人再次坐起来,纪岑安温声道:“想你。” 南迦又抚着纪岑安的唇角,低身,额头抵着,与之面对面贴贴。 白日里的光亮明媚,高高挂在天上。 南迦是温柔的,处处散发出轻熟性感的韵味,她又是掌控全部的那个,不容许纪岑安有片刻的分神。 南迦发间有股清冽的气味儿,是早上洗澡后留下来的,闻着就很舒服。 和纪岑安嘴巴里淡淡的烟气略微相近,有点像。 都是薄荷味的。 外边的厨房里,灶台上的火燃烧,锅中的汤水沸腾冒泡,咕咕作响。 一群帮佣里外忙活,又端起刚出锅的菜上桌。 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做工,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味道,与书房内的场景截然不同。 赵管家依然机灵能当事,指挥俩帮佣上二楼收拾,不多时再招招手,让几个没事做的人到外面去透透气,或是打发走,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打搅到屋内的那两个叙旧。 等到汤也煮好了,赵启宏亲自进厨房,小声说:“放着,先别端上桌了。” 厨子为难,说:“晚点菜都凉了。” 饭菜做好就行,吃不吃那是另外的事。 一句不解释,赵启宏只把大伙儿都遣散,叮嘱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要留这边当电灯泡。 不到半小时,别墅里就被清空了大半。 赵管家也给自个儿放半天假,都不用专门请示自家老板的意思,清理完其他人就跟着一块儿走了。到周边转转,把地方让给分别已久的年轻人。 小区里格外清幽,远处的竹林翠绿,随风摇摇晃晃。 好似停不下来。 大门关闭,隔绝了那些有的没的。 离开那么些天,再回来,这里还是原样。 一如去年到这儿,每一件物品都还是保持几年前的样式,摆放的角度都不变。 客厅内,唯一的不同是桌子上多了两束花。新鲜的玫瑰插瓶子里,并齐放在一处,成双成对。 纪岑安进门时没注意看,那其实是杨婶买来摆上的,问过南迦的意见后专门搞来欢迎纪岑安的东西。 花也是纪岑安喜欢的种类,当年买来送过南迦,这次杨婶问起,南总就让买一样的品种了。 二楼之上,被褥床单之类的换了新,不过款式维持原样。 房子的主人有轻微的“强迫症”,一定要留着这些东西,执念很深。 她们深陷在柔软里,困在以对方为名的牢中。 第254页 南迦甘之如饴,情愿堕落在其中。 自从当初跌进去就出不来了,也没想过要挣脱束缚。 她是她的致命脆弱,触碰不得,也不轻易显露在外。 一见面就是,后来也是。 现在亦如此。 那是注定了的,不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是自带的命数,既定有此一劫,再挣扎也是徒劳。 那份不敢轻易表露出来的感情终是慢慢浮现,南迦表现得挺直接。 先前有多稳重从容,眼下就有多外露。 “看着我。”南迦轻声说。 纪岑安看她。 恍惚间回到了那时候,现实与过往交织。 她们无数次在这里度过,无数次像现在这样。融进心底里的习惯使然,令双方都越来越不像自己。 南迦抓住了纪岑安的手,让其摸向她的脸,再是脖子。 纪岑安靠着沙发,目光离不开南迦。 南迦俯低腰背,再亲纪岑安。 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反复地亲,不感到厌倦般。 一片落叶被风吹起,呼啦转飘动,在空气中打转儿,没多久就落在了窗台上。 微凉拂动,吹着她们的头发。 纪岑安服从南迦的全部,不会拒绝。 一排排的书整齐堆放,横立的书架就在一两米远的地方。 纪岑安仰头,抬眼就能看见那些东西。 世界只剩白色,和天花板的颜色相同。 南迦的眸子里倒映着纪岑安的身影,只有她。 容不下另外的。 哗哗—— 又是树叶摩擦响动的声音,耳畔只能听见这个。 一阵阵地响,不轻不重。 那是除了她们齿关里的呼吸外,仅剩的动静了。 外界犹如静止了,卡在那里。 纪岑安的眼中也被南迦占据,渐渐看不见别的。 仅有这么一个人。 可以了,再分开。 纪岑安倒在沙发上,仰视南迦。 歇口气的中途,南迦低低说:“回来晚了些时间。” 纪岑安回道:“路上见了一个人。” 一边攥着南迦的手,十指相扣,一边告知具体的情况。 沙发上的抱枕和垫子也掉地上了,经不住折腾,堆叠成皱巴巴的一团。 两人谁都没反应,看都没看一下。 什么都不重要了,自此以后就是脱离了那些纷乱的过往,可以抛开不再管。 南迦往下退了些,摁住纪岑安,柔和的眉眼低垂。 俯下去,弯身。 在纪岑安伤疤上碰碰,将唇落在上面。 始料未及的,纪岑安怔了怔,要拦住已经晚了。 温暖的触感让她绷紧了身体,整个人保持定格的姿态。 第126章 整洁的书房变得一团糟, 又有几份资料文件落地上了,四下铺开。 初夏午间的气温升高,空气中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热意, 压抑又闷燥。 南方的这个时节向来潮湿, 即使清晨的水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可墙角的窄缝里和后院低凹的地方仍然湿嗒嗒的。 下半天的Z城晴朗,万里无云。 北苑一直安宁,别墅里始终清净,是只属于她们的二人世界。 泄进窗户的金色余光混杂着暧.昧的气流,舒缓的温情在周围萦绕, 裹挟着双方的心神和举动。 再后面就渐渐失控了, 一发而不可收拾。 亲嘴巴已然不够, 需要更多的。 纪岑安瘫在那里,久久不动弹,左手摸到南迦后脑勺上, 气息滞住。等到压下那股劲儿了, 她倏地拉起南迦上来,挨近到面前,接着翻身把南迦按下面。 动作幅度很大,用力一拽,弄得南迦都疼了。 南迦却眉头都不皱一下,非但不出声,还搂住纪岑安,也拉近彼此的距离。 …… 一会儿, 她俩倒在干净的地毯上, 南迦趴着向下, 纪岑安从背后禁锢着她, 强横且占有欲十足。 还是淡淡的薄荷香气,离得越近,鼻间便满是这个味道。 直往喉咙里钻,蔓延至全身,莫名就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纪岑安也从后面亲南迦。 南迦闭上了双眼,接受这人给予的所有。 乱入书房的阳光缓慢偏离,从窗台那边往屋子内移动,直至消失。 厚重的帘子于晚些时候拉上,彻底隔绝后院那一边。 屋里昏沉,四周的光线太暗,纪岑安看不清南迦的脸,依稀只能瞧见她模糊的轮廓。南迦曲起腿,沉溺进这片漫无边际的虚晃之中。 那杯咖啡从头到尾都无人问津,全程被冷落。 里头的冰块化得一点没剩,只在茶几上留下一滩湿湿的痕迹。 书房的隔音效果绝佳,客厅里寂然,丁点声响都传不出去。 不过也没谁能听到,一众帮佣早出去了,眼下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灶台上的汤水还温着,火关了,但食材的香气仍浓郁,勾人味蕾。倒是桌上的菜全凉透了,一筷子没动,原样放在那里。 大门也关着,到日落黄昏时分都紧闭不开。 地上的手机响了一次,铃声成了唯一的干扰。 是找南迦的,大下午了还烦人。 应该是公司里的来电,毕竟这两天的艾加业务挺多,南总手上还积着一堆工作。 第255页 但那通电话没被接起,这边不管。 一次,两次……接连打了三次,都无人接听。 半米远处的两人置若罔闻,不心急。 南迦只在电话响起的那一刻偏了偏头,过后就被纪岑安捏住下巴,强势地扭回去,不让分心。 大抵不是十万火急非得立即处理,三次结束,电话就没再响了。 几分钟后,一则短信弹出来,手机震动两下。 果真是公司的员工打来的,男助理找不到老板,机灵留下消息,以便南迦得空了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并回复。 也的确不是非常要紧的事,公司明下午的大会需要老板出席,但晚上又要和某位合作商见面,有一场重要的饭局,时间安排上会比较赶,男助理临时为老板重新规划了行程,制定了更加完善的计划表,于是先来问问南总本人的意见。 离明天还久,男助理先忙别的去了,不再打扰自家老板。 几分钟后,白色的手机被扔得更远,丢角落里了。 纪岑安不喜欢那玩意儿,白细的长腿一伸,径直将碍眼的东西弄得远远的,不让南迦有机会拿到。 随着天色渐晚,屋内的黑沉又加深了几个度。 现实的世界与此处彷佛是相互剥离的,南迦只能感受到纪岑安的存在,无力地依附着这人。 . . 入夜后的北苑愈发清幽,外边街道的光亮璀璨,与这里的灯火阑珊截然相反。 比起去年的萧条冷清,今年的小区稍微有了几分烟火气,曲折鹅卵石小道尽头深处的路灯昏弱,远处湖边偶尔有夜跑的居民路过。 晚上八点多,一楼书房里才亮灯,窸悉簌簌一阵。 十几分钟过后,楼梯里也有了光。 随即又是二楼。 两人转至楼上,到浴室里。 纪岑安抱南迦上去,不给下地的机会。 热水淅沥,拧动开关就落下。 …… 这上面没多久也变得乱糟糟的。 某人总是瞎丢东西,随手就扔一边了,也不管是什么,反正满不在乎。 只顾着南迦,搂抱起南迦,不让其掉下来。 必须把人控在身前,怀中。 蛮横得很,远离半米都不行。 南迦又是她的了,彻彻底底的。 关掉热水,纪岑安帮南迦擦背,系上浴袍,吹头发。 由身后揽住南迦,倚在南迦肩头。 镜子中清楚地倒映出她俩依偎的身形,纪岑安一眼不看,手指勾着南迦的发尾,把一缕发丝卷中指上,再抚向南迦的后颈。 若即若离地触挨,有一下没一下的。 南迦承受着,抓住纪岑安搭在自己腰间的小臂。 伏在南迦耳边,纪岑安故意小声问:“今晚留这边?” 南迦眼皮耷拉:“不然去哪里?” 纪岑安又问:“明早走吗?” 南迦轻语:“过了中午再出去。” 有心无心地吹一小口气,纪岑安使坏,不老实规矩。 南迦颤颤身子,红唇翕动。 纪岑安说:“等你回来。” 聊聊正经的,不怎么用心地搭话。 久别重逢的后劲挺大,浸润在心口,左右各自的情绪。 南迦往后仰了仰,靠着纪岑安,说:“明天会晚一点才过来。” 纪岑安回道:“还是等你。” “好。”南迦颔首。 “不走了。” “嗯。” 拂她的碎发到耳后别着,纪岑安说:“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南迦径直接道:“我也不放你走了。” 纪岑安又亲她的脸。 南迦说:“这是最后一回,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纪岑安:“行。” 对着吃一口这人的嘴巴,南迦也有些病态:“只能待在我身边。” “嗯。” “你也是我的。” 纪岑安温驯:“……是你的。” 南迦偏执,反过来亲纪岑安。 吹完头发,浴室的响动就没了,归于沉静。 纪岑安慢条斯理地给南迦披上睡袍,亲手为之打理收拾。 用不着南迦自己费心,全程都代劳了。 这里的所有物品都备了两份,按照以前的那一套,什么都依着纪岑安的品味来。 纪岑安用得挺顺手,还是习惯别墅里的一切。 算不清是第几次这样,纪岑安挺怀念这么做,不慢不紧的,半是回味半是沉浸在其中。 等穿好了,南迦捉住纪岑安的手,揉捏几下。 她们又在这儿停留了一些时间,直到觉得冷了,这才分开。 双方光着脚,到二楼的另一边。 待到灯再被关上,二楼变回沉寂昏黑的模样。 隐约有房子外的微光照进落地窗内,但仅能透出些许亮色。 躺在床上,南迦还是趴着,趴纪岑安身上。 两人都没动了,谁都不吱声。 乏了,没精力开口讲话。 今晚月亮圆白,星子稀疏暗淡。 待到不知哪个时候,或许已是下半夜,纪岑安搂紧南迦,唤她的名字。 南迦慵懒应下,嗓音轻缓。 纪岑安问:“累了?” 南迦说:“不。” 似乎觉得不真实,纪岑安在被子里摸索一阵,说:“我也不。” 第256页 侧躺久了手臂酸,难受。南迦动了动,换换姿势。 有什么还在黑暗中反复翻涌,经久不散。 被窝里热烘烘的,不大舒服,可极其踏实。 纪岑安帮南迦按了按腕节处,再是小臂。 南迦闭眼睛,酝酿半晌,率先找话说:“你交给我的项目,有一部分已经在做了。” 纪岑安问:“有哪几个?” 大致讲讲,详细地说一说。 南迦思忖了会儿,照实陈述,每一样都悉数告诉纪岑安,毫无保留。 纪岑安走前将余下的项目都交给艾加公司了,截止至今,好几个项目已在重启之中。进展很顺利,比预想中快许多。南迦素来负责任,即便从未承诺过什么,可自始至终都是尽全力在做。 要达到这种程度很难,不是轻易就能办到。 不讲艰难的过程,南迦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带过。 “要见见周奇他们吗?”末了,南迦问。 纪岑安转头,于黑暗中看向她。 “阿奇他们找你了?” 南迦说:“打听你的去向。” 纪岑安:“还有呢?” “我没讲。” “他们找事没?” 眼也不眨地扯谎,南迦回道:“没。” 纪岑安肯定不信,猜得到阿奇他们会怎么做,知道必然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又“失踪”了,南迦还拿着那些东西回公司,必定很难不让人胡猜乱想。 ——光是纪岑安留的信息可不够,没有说服力。 南迦不大想讲这些,仅仅提到,转而说起另外的。 纪岑安还想说什么,她不给讲,白皙的手指又堵住纪岑安的嘴唇,缓声说:“嘘……” 趁天亮以前,她们还可以再静静地待几个小时。 不想过多地浪费,南迦单手环住纪岑安,慢慢地挨上去。 天边亮起一圈浅浅的白,夜色氤氲。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迷蒙间,纪岑安说:“南迦——” 对方应了下。 指尖在南迦肌肤上划了两道,纪岑安垂垂视线,低声问:“我们算是和好了么?” 南迦退进被子里,不回答这种问题。 树影婆娑,于月光下摇晃。 细碎的凉意卷着风,一阵一阵,长久不见停歇。 第127章 一夜安稳舒坦, 平和而宁静。 到后面疲惫脱力了,纪岑安直挺挺仰躺,被凌晨后半晚上的浪潮淹没, 溺进其中挣脱不得。 南迦撑在上边,摸摸这人的额角, 为之拂开黏在颈侧的汗湿发丝。 纪岑安合起双眼,感知着夜晚的深远余韵。 沉沉的浓郁黑色压下来,笼罩在四周, 将她们困束在里面, 越收越紧。 纪岑安张张唇, 可没出声。 南迦又碰碰她的耳尖, 似有若无地抚两下子。 微弱的响动窸悉簌簌, 声音不大,但在乌漆嘛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 她俩贴一处,相互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乃至刻意放轻的举动。 南迦的呼吸略重,一下,又一下。 她们齿关间的热气交互在一起, 暖乎且杂乱。 良久, 纪岑安抬起眼皮子,于视线不清的昏黑中看向上方。 两只手紧紧握一块儿, 愈发用力。 再度十指相扣,老半天不松开。 银白的圆月隐进了堆叠的云层后,北苑只剩路灯的光照着,寂寥空荡。 单薄的棉被一大半掉在地上, 一只枕头也落床脚了, 很是凌乱。 没精力清理, 甚至连被子都懒得拉起来盖身上,南迦倒在纪岑安怀中,细瘦的背稍弓起。 Z城的这个时节气候适宜,整夜间的温差不会太大。 天亮以前都挺凉快,不是特别冷,屋里密不透风的,两个人这么严丝合缝地贴着,反而还有点热。 不过那都能忍受,还好。 天际泛出曦光以前,她们都没分开,还是清晨的露水凝集起来了,温度又降了些许,纪岑安才为南迦盖被子。 南迦睡得挺熟,也很沉。 垂眼瞧着她温婉的面庞,纪岑安也为之撩开头发,用指腹在其脸侧轻轻磨了磨。 动作较轻,避免弄醒南迦。 但南迦还是感觉到了,睡着了睁不开眼睛,可隐约间还是有所反应。 没了过往打心底里的排斥和抵触,南迦这次接受了外来的打扰,非但不躲开,还无意识地靠上来,落进纪岑安的手心里。 彻底放下戒备了,不像当初那样敏感。 纪岑安怔愣须臾,随即再在她颈侧刮蹭两下。 南迦还是没醒,乏累到了极致,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过来。 必须多休息才行,起码上半天是起不来了。 后一日是多云转晴的天气,大清早起了薄雾,各处都潮湿粘腻,院子里的绿植全蒙上一层水汽。工作日的白天繁忙,周边地区中心路附近七八点就开始堵车,街上熙攘热闹。 别墅一楼的残局是上午才被收拾干净,从客厅到厨房,再到书房里,都是赵启宏悄然吩咐帮佣去打扫。 楼下的动静很小,大家干活都轻手轻脚的,尽量不搞出声音惊扰到还在休息的两位。 一众员工自觉,做完本职的活儿就不管了,不去探究老板的隐私。 第257页 诸位帮佣识趣不上二楼,将独处的空间继续留给自家老板和纪岑安。 公司那边来了一位助理,也是赵管家打发走的。把南迦处理好的文件交由出去,赵启宏愣是没让人家助理进门。 本来助理还想着当面见见上司,有点事要办,但没那机会,压根见不到人。 上午的北苑依然清净,即便有一堆帮佣在,但远比昨儿白天同时段安静多了。 楼上的门关着,窗帘也拉上了。 南迦这一觉睡得久,长达快十个小时,比过去几年睡过的整觉时间都长。 头一回这样,卸下了那些杂事,也没有不相干的烦恼和交际,南迦挺放松,稳稳陷进床间。 纪岑安先起了,掀开被子下床,随便披一件睡袍出门。 拿错了行头,又穿的南迦昨晚那身。 但无所谓,反正混着穿也不会怎样。 纪岑安下楼一趟,半小时后端着早餐和热饮回来。 彼时南迦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坐着,肩上披着纪岑安穿过的衣服。 把早饭放床头柜上,纪岑安坐床边,递上热饮。 南迦接下,端起就喝两小口。 醒醒神,缓一缓。 纪岑安说:“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待会儿再下去吃点别的。” 南迦斯文,一到白天就正儿八经,面上温和。 “不饿,吃不下。”南迦说。 纪岑安轻声说:“厨房重新熬了粥,煮上有一会儿了,正好下去了可以吃。” 南迦这回没拒绝,接受了。 粥是纪岑安让杨婶煮的,还清楚记得南迦的口味,不用问南迦的意见就安排好了。 不止是煮粥,顺带还帮南迦揉揉腿和胳膊。 某人在这方面向来殷勤,倒是挺会照顾另一方。 南迦习惯了,不是第一次这样,便随意了。 昨天耗费了太多精力,南迦没再折腾,不多时又背抵着床头,任由纪岑安为自己按摩。 经历了重聚,两人间似乎有一根线相互牵制,莫名的情绪总是流动在各自的举动之中。 按摩就是真按摩,没更多的。 可似乎是有些不舒服,当纪岑安重重按了按脚踝,南迦却抓起身下的被单,口中低低溢出一声闷哼。 敛起目光,纪岑安问:“痛?” 南迦别开脸,不看这人:“不是,没事。” 某人迟钝,一根筋太直,以为是哪儿伤到了,或是磕着撞着了,抓起南迦的脚就检查一遍,细致地瞅瞅。 南迦看着她,面色微僵,片刻后再往后退一些。 可惜纪岑安不让退开,非要盯着瞧。 平时挺敏锐,现在却木讷得很。 这位劲儿不小,一上心就没分寸,捏着南迦左瞧右看的,不多时就将南迦的脚踝捏红了。 等到确定真没事,纪岑安才放开,说:“晚点下来走走,看疼不疼。” 南迦应声,眸光流转,视线转向纪岑安的手,再看看她的锁骨一片位置。 中午的时光短暂,一晃就过。 做不了什么事。 整理一番就是个把小时,她们磨蹭,又在上边待了挺久才下去。 洗漱打理完毕,南迦又变成精致禁欲的大老板,从头到脚都利落好看。 刚回城第二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但都不要紧,不是很赶,可以慢慢来。 下午,纪岑安时隔几个月又接到了C城王女士的来电。 孙家信守承诺,早前孙铭天做主那会儿答应过要分纪岑安一笔钱,现今局面定下了,危机已然安全度过,该是履行诺言的时候。 王女士健谈,寒暄两分钟,而后表示那笔钱不日就会送到她手上。 大概七位数,不算多,可都是纪岑安应得的。 纪岑安也不客气,给就收着,讲礼地走过场,说完了再请王女士帮个忙。 王女士在手机那头一愣,不确定地问:“你想好了?” 纪岑安漫不经心:“劳烦您了。” 王女士迟疑半晌,其后还是答应,愿意帮她。 那笔钱最终还是没有进纪岑安的账户,更不走现金交易。 纪岑安一分钱都没收到,她不在乎,只追查了钱款的去向,确认真落到实处以后就没管了。 半个月后,孙家以公司的名义做了一次慈善活动,主要是资助Z城理工大学的部分贫困学子,实施定向帮扶。 江添是被选中的学生之一,他学习成绩不错,加上情况特殊,属于重点帮扶的对象,以后他读书的所有费用将由孙家公司全额资助,包括硕博时期。 这事明面上就跟纪岑安没关系了,丝毫不沾边。 外人是发现不了的,甚至是当事的江添。 那是一桩秘密,谁都察觉不了。 另外,艾加公司那边,阿冲已经可以融入群体了,还是能胜任给她的工作。 有经验丰富的师父带,加上阿冲自己也上进能吃苦,有那么点入门的天赋在,进入大公司任职也不是难如登天。 虽然只是一份寻常的工作,但对于没学历当敲门砖的人而言,那已经很好了,比之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冲给纪岑安又发了消息,大意是问问她的近况。 陈启睿没把他俩的四下见面告诉阿冲他们,只字不提。阿冲还不知情,老是担心纪岑安。 第258页 现在大家都过得不错,哪怕江添,也比原先好多了,正在慢慢走出来。 纪岑安依旧不知道怎么回,给不了答复。 阿奇他们也联系她了,远在国外的小五都发来了消息。 打开邮件看看,纪岑安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半天还是合上电脑,全都丢开。 坐在办公桌后的南迦朝这儿望一眼,看出纪岑安的心事,可一句不问,自顾自翻看两份合同,一边审批,一边忽而说:“下个月巴黎要举办一场时装秀,主办方邀请我过去看展。” 纪岑安抬头,温吞回神,慢半拍问:“哪一家?” 南迦报了个名字,对上她的眼睛,话里有话地说:“我应邀了。” 第128章 发出邀约的品牌方代表是她们都认识的老熟人, 南迦的老师之一,一位特有范儿的法国女人,早年间纪岑安曾见过那位几次。 法国老师极其希望南迦可以参加此次的活动, 三番五次致电,去年就找上了这边,今年又接连来电,就差亲自上门把徒弟绑到法国去。 南迦起初拒绝了,工作在身抽不出空, 但在昨天的通话中改变了主意,答应要出席。 ——临时起意做的决定, 可并非冲动。 自从接手艾加公司以后, 南迦基本就放弃了服装设计,这几年也在逐渐淡出这个领域,但如今裴少阳他们和纪家的问题解决了, 局势不再变动, 有的担子可以卸下来了。 毕竟从未真的打算抛下自己想做的事业,现在平定了困局,又积累下足够的资金, 也是该让自己喘口气的时候。 听得出她话中的深意, 纪岑安张张嘴,一时没法儿回应。 接不上话茬, 没料到这一出。 南迦倒是挺平静柔和,又说:“这次只是以嘉宾的身份出场, 结束后要在巴黎待两三天。” 纪岑安嗫嚅:“这边安排好了吗?” “还没, 不着急。”南迦回道, 签完字就收起合同, 整理齐整放资料堆里, “过几天再做行程规划。” 纪岑安点点头:“也行。” 南迦说:“我准备提前过去,先拜访一下老师,然后跟几个朋友见面。” 对此不发表意见,更给不出合适的参考,纪岑安沉默,无话应对。 南迦却不往下解释,好似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不了。 比谁都淡然,看得很开。 放下电脑,纪岑安对着她的方向,脸色有些复杂。 “三……四年前,他们就邀请过我,但那次不是让过去当看秀的嘉宾,而是请我和工作室都入驻他们的品牌。”向后抵着座椅,南迦朱唇轻启,不急不慢的,“我拿不定主意,所以去找教授帮忙。“ 也就是去江淮那一回。 所以当时才离开Z城,离开这边,专程到外地去一趟。 这些话早前没提过,眼下是头一次讲出来。 “本来那时候已经定下了,做了决定要把工作室的重心转到法国,但是……后面没来得及,被打乱了计划。”南迦抬抬眸子,轻声说。 纪岑安开口:“因为我的事。” 南迦:“不全是。” 纪岑安:“还有什么?” 连同钢笔也搁下,南迦停顿须臾,回答:“说不上来,反正突然就不想走了。” 纪岑安又缄默,良久不言。 南迦谈及一些细情,十分坦诚。 比如那时南家催得紧,老太太和南父他们都想着她可以早点结婚成家,认为她岁数到了,能找就尽量早些。 还有当年老太太大病了一场,险些折在医院里。 总之挺多事,都是纪岑安不知道的。 她俩那时候也不谈这些有的没的,南迦不愿提及,纪岑安便从来不过问,两人只保持身体上的交流,而不涉及对方的家庭和私生活。 指尖在沙发边缘点了点,不由自主碰两下。 纪岑安侧侧身,朝向她,喉咙稍稍滑动,再出声:“那后面呢,继续做哪边?” 南迦不正面应答,只说:“我月初过去,忙完了就回来。” 多的就没必要再挑明了,意向已然清楚。 纪岑安能懂,一点就通。 文件全都处理完毕,南迦的作用到此截止,不再坚持下去。 收起办公桌上的东西,整理成一摞,通知男助理到北苑上门取走。 至于艾加公司和工作室两方,接下来会逐一过渡,不急在一时。 还需要对接的时间,估计两三个月都搞不定,得慢慢来。毕竟不是嘴皮子一张一闭就能完成的,得解决掉投资方等各方面的难题。南迦已经下定决心了,开弓不回头,她是先知会纪岑安,之后的那些可以再想办法。 不等纪岑安的答案,南迦又将另一份合同抽出来,大方摆桌上。她很干脆,径直说:“待会儿有空就看看,在这上面签字。” 纪岑安掀起眼皮子,一语不发地望着。 南迦说:“下周之前给我。” 杨婶上来了一次,送喝的给她们。 把地方让给纪岑安独处,南迦克制且从容,让这人自己考虑一下子。 纪岑安坐那儿,从头到尾动都不动,既不碰杨婶端来的茶水,也不拿起合同瞅瞅。 没什么表现,揣摩不透想法。 男助理是晚一点才到,但不做久留,拿上东西就回公司。 第259页 别墅的三楼随之变了样,还是早先的布置,可原本落灰的某些物品早被清理出来了,尘封已久的纸笔和各样工具得以重见天日,一批换新的机器也被送到这里。 赵启宏进进出出地指挥,找人把南迦要用的部分用具都搬来,比正主还操心。 厚重的帘子一拉开,余晖照进透明玻璃里,烂漫的金色溢满整个三楼。 昏黄落在纯白的纸上,也在墙壁上划出一道斜斜的分界线。 纪岑安傍晚才出二楼,到上面走走。 没进工作室,只在走廊的过道里打转。 …… 晚上她俩是在三楼过夜,南迦在楼上待着,纪岑安后进去。 深更半夜的楼上沉静,湿气较重。 窗户敞开,凉风往里灌。 白净的纸张掉了一地,部分工具也撒落开来,到处都是。 南迦伏在纪岑安肩头,环住这人的后背。 身下的桌椅咯吱响,高脚的小桌子承受不了这份重量,纪岑安得抱着南迦才可以,一只手接着巧劲儿托着。 在南迦唇上咬了口,纪岑安认真说:“公司是你的心血。” 南迦抓着她的肩膀,嗓音轻缓,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留着。”纪岑安说。 南迦偏头,挨挨她的脸,不与之争执,轻吐出一句:“不行。” 纪岑安又把人抵墙上,但不放她下地:“理智些。” 南迦很清醒,亲这人的嘴角,漂亮的眉眼半扬,瞥向外面的浓郁夜色。 “我累了……” 纪岑安说:“可以休息一阵子。” “嗯。” “不要冲动。” 差点掉下去,可又没有。 南迦对方一个用力,南迦又被托高些。 抓着纪岑安的肩膀,南迦扬起下巴,白皙的脖颈在昏黑中显得愈发细瘦。她缓了缓,温声说:“想过好几次了,就这样。” 纪岑安捏她一把,像是惩罚。 “重新再考虑。” 胸口重重起伏几下,南迦合上眼,紧紧依偎着这人。 …… 一块儿不讲究地躺下,睡在铺开的浴袍上,南迦亲纪岑安汗湿的耳后,小声说:“去见见周奇他们。” 第129章 还是没应下, 不做那样的打算。 闷热的空旷楼层里,纪岑安歇了会儿气,浑身都粘腻不舒服。她手心热乎, 带着微灼的温度, 冷不丁抚在南迦腰后的纹身图案上, 缓慢地摩挲两下,弄得南迦也跟着不好受。 按住南迦光洁如玉的背,把人摁自个儿面前, 纪岑安不知疲倦似的, 没多久就执起南迦的手亲了亲, 接着再是别的地方。 不给南迦再开口的时机, 余后的整晚都在刻意的引导中度过。纪岑安总是堵住南迦的唇一次,两次……分不清多少次, 南迦不是对手, 拗不过这人,最终只能受着。 夏季独有的泥土腐朽味儿在屋外蔓延,夹杂着些许厚重的燥意,以及半夜中浓郁的念想, 一丝丝笼罩包裹着这一处,熏染着愈发混沌的克制。 她们又抓紧手, 十指相扣。纪岑安压在上方, 将南迦的双臂折在两边,折腾一会儿后埋进她颈侧,在锁骨那里用脸磨蹭, 柔情地挨一挨。南迦开不了口, 逐渐被周边的黑吞噬进去, 迷失在里头。 那件铺在下面的浴袍皱得不成样子, 必定是报废了,不能再穿。 远处竹林里的响动轻微,沙沙—— 纪岑安抬起南迦的脸,轻声说:“看我。” 南迦便看她,听从了。 纪岑安有些不满,又捏她的软肉,说:“别分心想其他的。” 南迦嗯了下,讲不出多余的话。 对方也不让讲,蛮横得很。 又是一晚。 散落的白纸和工具翌日上午才被收起,回归原位,放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这回不是赵管家找人来打扫的,而是纪岑安动的手,把上面清理得一尘不染,没让帮佣进来随便碰南迦的东西。 南迦先下楼,到房间里泡澡。 清理完昨晚的狼藉,站在画架前边,纪岑安望向纸上已经完成大半的作品看了会儿,留着冷静几分钟。 那是南迦这几天设计出来的稿子,一条纯黑的大露背极地长裙,作品摆脱了她从前固有的优雅端庄风格,不再收着拘着,而是蜕变得很彻底,走起了大胆妩媚的性感路线,既张扬招眼,又不失精致华丽的浪漫风情。 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作品,变化挺大。 独属于南迦本身的色彩也越来越浓烈,特点极其鲜明。 早前那支钢笔也在,被搁置在桌上。 即使画图用不上这个,南迦还是将其放在一旁,摆在那里。 扫视一眼,纪岑安唇线绷直,指尖动了动。 . 登录线上,回复阿冲的消息,终还是联系周家和陈启睿。 走出别墅的大门,纪岑安只身前往周家的住所,过去探望周家老妈和小宇,顺道做点自己该做的事。 阿冲他们又换了新的租房,搬离了公司准备的地方,换到一处离平价幼儿园和医院都比较近的房子里。 这天是阿冲的生日,一家子团聚,江添也在,到租房吃饭庆生。 陈启睿还是和阿冲一家住,大清早就跑市场买菜,忙前忙后地布置,亲自下厨操办。他倒是会使唤别人打杂,纪岑安到门口时,他正指使小宇那个萝卜头洗葱,心安理得地让还没灶台高的小孩子干活。 第260页 小宇也勤快,孩子扑哧扑哧地蹲在装水的塑料盆子面前,卖力扒葱放盆里。 阿冲老妈迎纪岑安进的门,知道是谁要来,见到她就和蔼慈祥地招呼:“进来进来。” 不是空手上门,纪岑安这回提着两大袋子礼品,也给阿冲买了贺礼。 小宇也有份,没落下孩子的玩具。 听见纪岑安到了,阿冲第二个出来,一边抓起围裙擦擦手上的水,一边看向纪岑安,上前帮着接过她手上的袋子,说:“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快进客厅,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倒水。” 余光巡视一圈屋子,纪岑安一一喊人,从阿冲老妈开始,再是阿冲、陈启睿,而后是小宇。 江添在厨房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可没出来。 陈启睿夹在中间,瞅瞅纪岑安,再偏头望着身后闷葫芦一样的江添,也不打圆场缓和一下气氛,等到再进去了,才状似无意地踹了江添一脚。 没使力,不痛,但足以教江添感觉到。 摸了下耳朵上夹着的烟,陈启睿从墙上取下一把漏勺,搅和锅里,散漫叮嘱:“差不多就得了,阿冲过生,给她点面子。” 江添三脚踹不出一个屁,不理会陈启睿。 纪岑安是客,阿冲拦着不让她进厨房,只将小宇喊出来,让孩子和老妈都坐外边陪着纪岑安唠嗑,自己也时不时跟着聊几句。 一句没提不愉快的隔阂,翻篇过去了,谁都不揪着。 老妈是最看得开的那个,什么都不说,无论是纪岑安私下找过她,还是几家之间的纠葛,一概压心里深埋着。老人家身子骨更差了,比起去年在高桥镇见到,她现在连站久了都难受,喘气困难。 纪岑安关心问问,看出老妈越来越不行了。 阿冲老妈却挺开朗,笑呵呵的,脸上丝毫不见初遇时的愁苦,相反,她很高兴,发自肺腑地乐观。 当年的凶手伏法了,女儿走上了逐渐安稳的路,孙辈也好,老人家再没有可担忧的了。老妈拉起纪岑安的手拍拍,大抵是想说些宽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停住,只道:“以后常来坐坐,到这儿转悠也行。” 纪岑安同样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接话,或是对这几人道歉。 老妈再拍她的手背,喃喃说:“孩子念你呢,前两天还问。” 嘴唇阖动,纪岑安仅仅应下,说:“好。” 老妈由衷地笑笑。 一旁的小宇不懂这些人情世故的交道,孩子仰仰头,打量着纪岑安,腼腆地巴挨上来,扒住她的长腿。 纪岑安摸摸小宇的脑袋,揉这孩子两把。 小宇轻轻说:“姨姨。” 纪岑安应道:“嗯。” 一顿饭也就两三个小时,吃完坐会儿,干巴巴闲聊一番,捱半天却还没到下午四点。 阿冲想留纪岑安在这儿待到晚上,但纪岑安还得回北苑,还有别的事。 送客是陈启睿去,把纪岑安和江添一并送到电梯口。 陈启睿一向不靠谱,无视他俩间的氛围不对,到电梯那里就不继续了,让他俩自己下去。 四点左右的居民楼清净,电梯里就两人。 从楼上到一楼,纪岑安和江添各站一边,皆都不吭声。 楼房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也是同路。 纪岑安走在前头,江添后面一点。 相互不讲话,双双哑巴。 等快走到大门口了,纪岑安才放慢步子,问旁边:“最近过得如何?” 江添边走边踢地上的碎石子,似是没听见她的问题,自顾自走着,不予搭理。 待又走出几米远了,江添才转头看看远方,没所谓地回道:“还行,凑合。” 纪岑安嗯声,没更多的了。 再踢一脚石子,江添无视她,也一声不吭。 走出大门,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要分别了,江添才正眼看她一下,忽而问:“他们对你怎么样?” 他们,自是指的纪家那三个。 纪岑安驻足,照实交代:“将就,还可以。” 江添说:“真把你当亲女儿。” 纪岑安回道:“算是。” 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嘲讽,亦或别的情绪,江添轻嗤了声,可接下来没任何偏激的行为。 似乎真只是问一句,不在意另外的。 小区外有公交车站,过后就不同路了。 江添回校的班次先来,车子停在前边,他该上去了。再看纪岑安一眼,江添面色复杂难喻,像是酝酿沉吟半晌,上车前,他莫名其妙来了句:“婶子他们下个月回乡,陈哥也要去,到镇上祭祖。” 纪岑安目送他,立在马路边。 江添不解释,讲完就毅然决然上车了,头也不回。 公交车上的乘客挺多,他一上去,很快就被其他人挡住。 视线被隔绝,纪岑安只能瞧见他的背影。 车子开远了,拐进道路的另一头,连影子都不剩一个。 通往北苑的公交十几分钟后到,停靠路边。 纪岑安也上去,走进拥挤的人群里。 . 到北苑还没天黑,差不多六点。 独自在二楼待着,径自忙自己的。 纪岑安坐在床边,往外瞧着天边的落日夕阳,静静地眺望到眼皮都酸累了,她转身折回沙发那里,捡起前几天南迦给的合同,摊开,仔细翻看。 第261页 仅是翻阅一遍,没签字。 南迦是夜幕降下之际进门,工作结束回来。 如往常一样,昨晚别的杂事,搞定了才拖着疲惫上二楼休息。 纪岑安单手抱她腰,挑起她的脸,没说什么,见面了先温存一阵。 不做,亲嘴巴就够了。 南迦白日里工作累,晚上不能老是那样没节制地闹腾。 亲完了,纪岑安眼皮半耷拉,又亲亲南迦的下巴和脸,答应南迦希望的那些,说:“你帮我安排时间。” 南迦扬起脖子:“可以。” 纪岑安抚她的后颈,又道:“下周,我去你那儿应聘,走一遍完整的流程。” 南迦说:“直接过去就行。” “不用,就按规定来。”纪岑安强势。 只要这人答应,细节方面都随意了。 南迦由她了,应道:“明天让助理去办。” 将南迦抱起来,以腾空的姿态,让其必须搂紧自己。纪岑安力气不小,勒得南迦换不过气来。她把唇落在南迦的肩头,慢慢亲着,等放下南迦了,将其箍身前禁锢着,轻唤对方:“南总……” 南迦应答:“嗯。” 纪岑安挨近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当我老板,得对我负责。” 第130章 那份合同被扔到角落里吃灰, 到最后都没用上。 两人至此就达成一致意见了,不再有别的变数。 公司还是南迦做主,无论她之后将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坚持台前还是退居幕后, 抑或撇下艾加公司全心搞设计,换主场当甩手掌柜,她依然是唯一的顶头老板, 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纪岑安干不出摘桃子的事, 也没兴趣取代南迦坐上高位, 她挺愿意加入开发团队, 从最基本的做起。 不管当初南迦是怎么成立这家公司的,现如今都是定数了。何况要是没有南迦所谓的手段,艾加早就倒闭了, 肯定撑不到今天,哪还有发展壮大的可能。 纪岑安有一定的技术和能力, 但她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缺乏经验,没法儿站在前头引路。南迦则相反, 是她的互补面。 她们得相互成就, 起码现阶段来看,二人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轻咬一口南迦的耳尖, 纪岑安眸光温柔, 动作缱绻。 南迦颤了颤,一如既往地敏感, 双唇张合半晌, 缓和了下, 轻声说:“好……” 纪岑安拍她的背, 手掌抚到她腰后的纹身图案,指腹摁着暖热的肌肤磨了磨,嗓音喑哑,故意使心眼子,意味深远地开口:“进公司了,麻烦南总多多关照。” 南迦耳根都是红的,微微发烫。 夏日的闷燥袭来,可冷气吹着,屋子内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 . 应聘之前有许多要准备的地方,几轮面试层层考核,求职竞争还是有那么激烈。 但那都用不着纪岑安操心,她够资格进入艾加公司,完全不需要南迦特地向底下打招呼开后门。 在分离的大半年里,纪岑安可不是一直闲着,应聘于她而言没有丝毫难度。 南迦不强迫这人了,后面真就放手,任由纪岑安自个儿处理。 那算是纪岑安二十几年来头一回正式地求职,与以往自暴自弃式的得过且过不同,她对此挺来劲儿,很上心这个。 不复当年吊儿郎当的样子,浑身都散发出靠谱的气质。 艾加公司倒数第二轮的面试有开发团队的员工加入,那边派了俩人过来,其中就有阿奇在。 原本那天该是新任的团队二把手来的,帮着把把关,但二把手有事来不了,于是临时改成的阿奇。 由于早先没关注招聘这方面,也不曾提前收到内部消息,见到纪岑安推门进去,坐在前边的桌后,无聊到差点睡着的阿奇瞪大眼睛,瞳孔紧缩,霎时石头一样愣在原地。 纪岑安倒是自然从容,碰上了,中规中矩朝他颔首示意。 阿奇手上的简历资料都掉地上了,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直至面试结束,他都还处在蒙圈之中。 纪岑安始终面不改色,等到出去了,也不立马就闪人,而是站在公司楼下候着。 知道阿奇会跟上来找自己,所以有先见性地留下,在相对较为隐蔽但又不是特别偏的地方等着。 阿奇果然很快找来,追上她后眼睛就红了,有些激动。 还没来得及张嘴讲话,纪岑安就被他一把抱住,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阿奇多愁善感,大白天的很情绪化,他搂紧纪岑安,张口就喊:“老大……” 纪岑安干站在原地,让昔日的伙伴抱着自己,嗯了一声。 团队里其他成员也来了,还留在公司的、今天上了班的,随后都过来了。 不顾形象和影响,阿奇竟然当着大伙儿的面就落泪,长得人高马大的,但比谁都脆弱,见不得这场面。 虽然知道纪岑安在z城,去年就回来了,但毕竟只是听别人讲,没能亲眼见到。眼下真的遇到纪岑安了,而且又是对方要加入公司,重新回到团队里,阿奇自是百感交集,心里又庆幸又难受。 纪岑安这几年过得艰难,很不容易。 大家都清楚,什么都了解。 没人责怪她,所有老成员都默契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阿奇带着哭腔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第262页 纪岑安拍两下他的肩膀:“有点事,耽搁了时间。” 阿奇接道:“咱们队里一半成员都还留着,都在等你,没走。” 纪岑安点点头,只说:“……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这天纪岑安没能走掉,过后被他们硬留着,必须一起吃晚饭叙叙旧。 纪岑安便留着,像当年一样掏腰包请客。 只是这回再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奢靡无度,豪华大酒楼换成了街边小馆子,廉价的酒水搬上桌,一群人坐在露天场子里,大排档炙烤着的架子不断冒烟,空气中满是食物混杂的香气,油烟味儿很重。 纪岑安下不了桌子,后来是赵启宏开车去接的。 回到北苑,她连站都站不稳,还是杨婶帮着搀扶上楼。 南迦进门时,纪岑安正难受地躺床上,醉意上微醺,眼皮如有千斤沉。 是南迦帮纪岑安收拾,给她换衣服,洗脸……陪她倒一块儿歇息。 问问她面试的细节,随口聊聊。 南迦极有耐心,温言细语的,力道也轻。 纪岑安平躺,仰头扬脖子,一会儿又揽住南迦拢面前不放。 “你面试过了。”南迦说,向她透露。 纪岑安没声儿,很久才勉为其难应了下。 南迦说:“星期一开始上班,到时候我去接送你。” 这人没力气回答,拒绝不了。 在正式入职前,蒋书林找来了。 纪岑安又和他见了一次,顺道去医院探望蒋书林多病的女儿。 阿奇曾向蒋书林发出邀请,希望他可以回公司继续任职,费了老大的劲才打通阻力。 但蒋书林婉拒了,左右衡量,还是没答应。 即便纪岑安还在。 蒋书林讲了很多,挺絮叨,啰里八嗦的。 他把蒋令怡犯错的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自觉对不起身边的人,愧对团队里的伙伴。 纪岑安没安慰他,听完了,问两句他以后的打算。 蒋书林眼神黯淡,酝酿了半天,小声说:“等她出来吧,先不考虑那么多。” 蒋令怡被判了一年,时间不长,但出狱后必定不会好过。蒋书林打算等她,两人又复合了,还准备要领证。 搞不懂他们的情爱故事,纪岑安没怎么在意,伸手揉揉病床上的小姑娘的脑袋。 小女儿乖巧,大眼睛好奇地转转,老是盯着纪岑安偷偷打量。 病房外,纪岑安再次问蒋书林:“真不回去?” 蒋书林摇摇头,还是拒绝:“不了。” 纪岑安欲言又止,看着他,却劝不出口。 蒋书林送她出去,到了电梯口,迟疑片刻,在她进电梯前,突然讲道:“以前的事也有我的不对,南总其实没什么错。” 侧身回转,纪岑安无言。 “我找新的公司了,待遇各方面都挺好的,比以前还强点。”蒋书林说,顿了顿,“你们别挂念我了。” 纪岑安静默地定在那里,直至电梯门打开。 送到这儿就该分别了。 门合上,双方都被隔绝在另一边。 走到外面,站在医院旁边的马路一侧换换气,纪岑安转身折进川流不息的人堆里。 楼上的病房里,蒋书林站在窗后往下望,神情低落。 病床上的小女儿不明白大人间的交往,还不懂事。小姑娘偏着头,也看了会儿外边,眼睛累了才出声,张嘴喊:“爸爸……” 蒋书林回神,敛起心绪。 . 陈启睿他们回乡祭祖是在农历中旬那阵子,到镇上恰好能赶上陈家奶奶的忌日。 出城前,陈启睿知会了纪岑安一下,变相问问她的意向。 纪岑安没去,但买了些祭品让陈启睿捎上。 她还转变不回来,没做好准备,跨不过心底里那一关。 纪岑安对高桥镇那个陈家是陌生的,对亲生父母也是。 给突然冒出来的先辈烧香祭拜,这种事还是适应不了,很难直面并坦然接受。 无所谓她去不去,陈启睿只是出于面子功夫才开的口,他也不大能想象纪岑安跑到自家祖坟前上香的场景,总觉得别扭。 不去就算了,没丝毫影响。 祭拜死人就是走个过场,其实没什么要紧。 陈启睿租车带大家回去,烧完香了再发俩图片给纪岑安。 纸钱香烛烧完,只剩一堆灰散落满地,孤寂又凄凉。 收到图片时,纪岑安也在墓园里,刚为梁姨放下花束,正弯身清理这一块土地。 南迦也在那里,和她一起。 是纪岑安带着南迦来的,领人过来看看。 陈家的那些个不熟悉,纪家的也不是真的自家人,纪岑安不知道该带南迦去见谁,只能到这边转悠。 只有梁姨了,好像这里才合适一丢丢。 南迦也低身放花,帮着清扫坟墓周围。 “梁姨她……也算是我半个妈。”纪岑安缓声说,语气复杂。 南迦跟着喊了下,也叫“梁姨”。 回忆两秒钟,纪岑安讲起一些旧事,分享给南迦听。 譬如她第一次出柜是向梁姨说的,譬如梁姨喜欢哪种类型的晚辈,譬如梁姨希望纪岑安以后可以找个离家近的定下来……南迦都挺符合条件,条条都合适。 南迦笑了笑,说:“我记得有次吃饭见过她。” 第263页 纪岑安说:“咱俩认识第一年,我生日那次。” 南迦:“对。” 纪岑安也笑:“那回她还夸你了。” “没听你讲过。” “忘了转达给你。” …… 该回去了,起身,她俩并肩站着。 后知后觉还没向梁姨正式介绍南迦,纪岑安想了想,大方牵起南迦,说:“她现在是我爱人了,还差一张证,但关系不大,反正就她了。” 南迦抓着纪岑安的手。 平静望向墓碑上的遗照,纪岑安又讲:“我们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第131章 大结局 这年Z城的夏末尤其炎热, 气温突破新高,直逼40℃的大关,毒辣的太阳晒得马路两边的树木叶子都蔫巴了, 空荡的街道像是置于火炉中,烤得灰白的石板发烫,室外几乎见不到闲散行人的身影。 七八月无雨, 天天都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安宁, 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没了机器运转的噪音,以及巷子内外各种乱七八糟的抽疯响动, 空调房里的生活平淡而惬意。相较于曾经闷热到快要窒息的居住环境, 枯燥无味的办公日常都显得难得可贵, 堪称别样的享受。 到公司上班真是南迦开车接送纪岑安, 一块儿进出, 头一天报道就光明正大送这人去开发部门。 南总心大,没想着要隐瞒她们的关系,也不怕底下的员工乱猜。 反正迟早都会公开, 不如顺其自然, 坦荡从容一些。 纪岑安的加入挺高调, 引来了诸多关注。 毕竟是老板亲自上阵,过分特殊对待这位新员工,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可以看出她俩的猫腻。 公司里的大部分员工在此之前都没见过纪岑安, 不清楚她的来路, 只有少数人才认识她。 大家纷纷好奇,悄摸八卦纪岑安的身份,以为是哪个重要人物, 或是高层/投资方塞进来的空降。 南迦放任不管, 纪岑安不解释, 双方都淡然处之,随便大伙儿瞎猜,一概不予正面的肯定。 知情的阿奇他们也闭紧嘴巴,一个字不透露。 懒得大张旗鼓地宣扬,没必要,等再过一阵子,懂的自然懂。 成年人的那点暧昧藏不住,何况她们天天都这么同进共出的,就差把腻歪刻在脸上。 新工作的入职和适应都没什么问题,纪岑安两三天就融入了集体,还算适应。 同事们都容易相与,接受并欢迎纪岑安的到来。 一切顺遂,进展得四平八稳。 回家了懒散躺沙发上,纪岑安侧头瞧南迦,眉眼微弯:“有人觉得咱俩是亲戚。” 南迦围着浴巾出来,赤足踩在地毯上,一边擦头发一边问:“谁觉得?” 纪岑安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大致描述了下长相,一脸饶有兴致:“他问我是你的哪个。” 南迦顺势接道:“你是我的哪个?” 纪岑安眨眨眼,装傻充愣,“啊”了一声。 南迦过去,坐干净的地毯上,把干毛巾塞她手里。 “正经一点。” 纪岑安坐直身子,抬手接着,说:“没不正经。” 南迦拂了拂头发,弄到背后披散:“你怎么回答的?” 纪岑安摊开毛巾:“你想我咋回答?” “我管不着你。” “管得着。” 南迦再坐近些,背对着,语调稍扬:“是吗?” 纪岑安说:“必须是。” 倒是会哄人得很,亲密的情话张口就来。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南迦好笑:“别贫。” “没有,真心的。”纪岑安轻声道,面色认真,“我跟他讲,你是我对象,女朋友。” 端起茶几上的凉白开喝一小口,南迦再问:“然后呢?” 先擦擦发尾,纪岑安回答:“他不信,觉得是忽悠,在开玩笑。” 放下杯子,南迦一只手搭这人腿上,倚着她:“也有点像。” “哪儿像?” “一听就不靠谱。” 纪岑安:“那不能。” 南迦拍一下她的爪子,示意赶紧擦头发,别讲着讲着就停下来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 挺无趣的,但两人都喜欢这样的方式,愈发沉浸其中。 换做是十几岁那会儿,纪岑安是排斥这种生活的,她更偏向于刺激新奇的体验,那时总觉着人的一辈子就应该追求不一样的挑战,可现在真这么过了,似乎也不是预想中那样单调。 南迦以前也没想过要跟谁定下来,大学读书期间就念着时机到了就远离Z城,可如今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其实也挺好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生命中总会有意外,偶尔转个弯也不错。 擦完头发,纪岑安取来吹风机,帮南迦按摩两下头皮再吹干。 南迦一动不动,享受这人的照顾。 她俩的事瞒不住,不到一个星期就传出去了。 到底是新社会,两个女人在一起不稀奇,同性恋也就那么回事儿。 多数员工对此挺惊奇,早前不是还有个徐行简,怎么突然转变得如此猝不及防。 性取向都不一样了,变得有够彻底的。 不过讶然只是心里嘀咕两下,没谁敢乱嚼舌根。 感情哪说得清,何况外人又不是正主。 第264页 没有定性的传闻一般都是假的,南迦可从来没承认徐行简是自己的谁,那些不着边际的消息自然不能当真。 入职的第二周,整个团队为纪岑安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仪式,庆祝她的加入。 南迦也参加了,带着俩老总一起去的。 一群人相聚饭馆包间,阿奇带头暖场子,举杯分别敬纪岑安和南迦。 这小子喝大了,开口讲话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的。他站都站不稳,朝南迦说:“以后就麻、麻烦……南总照顾我们老大了,谢谢……” 南迦给面子,捧场地接着那杯酒,柔声说:“会的。” 阿奇脑子不清醒,醉意上头了还挺来劲儿,傻里傻气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言讫,还郑重拍纪岑安的肩膀,哥俩好地靠上去,又对着纪岑安唠叨一大堆有的没的,懵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这番对话就是公开出柜,虽然不严肃,但还是很正经地当众承认了。 在场的其他员工都听得见,有人见怪不怪,有人站一边瞅热闹,还有人暗自打量两位当事人。 纪岑安坦荡荡挨着南迦,等敷衍完阿奇,不着痕迹拿走南迦手里喝剩的酒,仰头一口闷掉,低低说:“昨天不是才应酬了,少喝点。” 南迦回道:“应酬没喝酒。” “那也少喝,对身体不好。”纪岑安霸道,开始啰嗦了,翻旧帐细算南迦昨晚在家也喝了两杯,全然忘记自己喝得也不少。 南迦听着,不拆穿打断她,一会儿用只有她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行,不喝了。” 嗓音低弱,掺杂着一股甘愿妥协的笑意。 后面还有另外的员工过来敬酒,南迦一口都没能喝到。 有的被挡回去了,有的进了纪岑安肚子里。 某人真不让南迦碰那玩意儿,一滴都不行。 知道纪岑安是在护着南迦,大伙儿慢慢地就不敬酒了,知趣换成茶水端给南迦。 深夜的街道灯火通明,夜市的四处熙攘而喧闹,空气中的热燥流动,风一吹都是热乎的。 聚会结束,送走众员工,纪岑安和南迦站在一处偏僻的路边等赵启宏开车来接。 昏暗的树影下,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纪岑安搂住南迦,俯身凑上去,捏起南迦的下巴,蜻蜓点水地在她唇上碰了口。 缓慢的、温和的…… 一点点汲取她的气息,将醉意顺着风的吹拂过渡到她唇齿间。 南迦没拒绝,不推开纪岑安,反应了两秒,抬抬胳膊,伸手就环住纪岑安的腰背。 街边对面的霓虹灯辉煌,往来的车辆匆匆行驶,从她们旁边不停地穿行、错过…… 一束光朝这边打来,倏地落下。 可离她们还差些距离。 纪岑安再亲了南迦一次,这回吻得更深。 南迦半合上眼,承受着。 那束光又消失了,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为南迦拂了下被吹散的头发,纪岑安垂眸望着南迦的脸,柔情而旖旎。 南迦偏侧头,又一次抵进这人手心中,被她掌控。 定定心神,纪岑安小声低语:“再过来些——” 南迦嗯了声,拉住她的领口往下扯了扯,挨上去回吻,反过来尝尝她口中的湿热。 街道的远处有行人散步,三三两两成堆结伴,但没人往这里走。 她们藏在这一处,悄悄地、大胆地亲密对方。 抛下了全部的顾忌,舍掉所谓的矜持和小心,不避讳可能会有的异样眼光,站在真实世界里恣意放肆。 南迦抱紧纪岑安,不松手。 又一辆车子驶过,忽而带起路边掉落的枯叶。 今晚的月色很美,银白照在轻扬的裙角上。 . 北苑三楼经历了一次重新装修,从单人工作室风格改成了双人办公区域,腾出部分空间给纪岑安。 ——南迦拿的主意,趁着巴黎之行期间找的施工队,方便往后纪岑安也能有宽敞的居家工作区域,而不是总待在二楼或书房里。 纪岑安无异议,支持自家女友的决定。她俩在这边待的时间长,平时除了上班基本都在这里,确实需要重装三楼。不过纪岑安没怎么插手这事,一门心思都在新工作上。 赵管家是监工,负责全程跟进,并及时向远在异国他乡的老板汇报进度。 南迦离开了Z城很久,原计划是不超过半个月,但一走就是二十多天,拖到八月底才有回国的准备。 这一趟在外面收获挺多,南迦见了许多同行,也同几个好友约了两次饭局,还去拜访了一些圈内的前辈。 纪岑安白天不打搅女朋友,只在晚上和南迦通视频,问问大致的情况。 不似早年那么任性冲动了,占有欲不复当初,清楚该怎么尊重对方。 等到南迦回来了,这人才压着南迦,不由分说用衣服上扯下的布条蒙住南迦的双眼,凑到南迦耳畔,意有所指地问:“想我没?” 南迦后退些,抓住她逐渐往下的爪子:“不要闹,有点累了……” 纪岑安还是问:“想了没有?” 故意作弄她,南迦说:“没有。” 纪岑安趁机就更加得寸进尺,仗着南迦看不见就胡作非为。 南迦动不了,挣脱不了她,一会儿,口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低吟。 第265页 …… 纪岑安拦腰抱起南迦,进浴室帮忙梳洗。 花洒里的水温暖,接连不断地流出。 回国的第一个周末,南迦领着纪岑安去江淮,到那里见自己的恩师。 她们开车自驾过去,顺路散心,看看沿途的风景。 恩师还记得纪岑安,没忘记她。 学着上次在墓园纪岑安讲过的那般,南迦向老师介绍:“我爱人,这次专程带她来见见您。” 恩师和蔼,朝着纪岑安招招手,要她走近了仔细瞧。 纪岑安上前,像正式见家长似的,跟着南迦开口说:“老师。” 已经提前在电话里沟通了的,恩师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他对纪岑安挺满意,还是比较中意她,待她过来了就拉着人往里面走,慈祥说:“进来坐,到里面歇着,快来。” 她们在江淮住了两天,不着急回Z城,全当到那里旅游。 南迦带纪岑安故地重游,走一遍四年前自己到这儿去过的那些地方。 记起她前一次讲的,纪岑安问:“以后要去巴黎定居吗?” 南迦说:“随便。” 纪岑安说:“之前不是想去?” “不是。”南迦接道,顿了顿,解释,“没想过要在那边一直定下。” 纪岑安问:“那打算去哪里?” 南迦说:“跟着你。” 纪岑安:“我也都行。” 南迦轻笑,眸光流转。 二人泡在酒店房间内的温泉池里,坦诚相对。纪岑安没事干,老是瞎琢磨以后的事。南迦想了想,报了几个地名,让纪岑安选。 聊得差不多了,南迦勾住纪岑安的腰,纪岑安也顺势搂了上来。 小池子里的水面荡漾,一圈圈涟漪往外荡。 低头看着漫到胸口的温水,南迦缓了缓,说了句:“那时想告诉你的,但是没来得及……” 纪岑安亲她的耳朵尖:“知道。” 南迦说:“等回城了,找个时间,跟我再去见一下老太太。” 纪岑安应下:“好。” 回程是绕路折返,特地从高桥镇外的公路经过。 可车子没进去镇子,她俩不下车,只远远地隔着车窗玻璃望向那一方。 心神有些恍惚,纪岑安一面开车,一面讲起往事。 南迦安静旁听,从头到尾都不插嘴。 进城了,也没有立马就回北苑,而是先去看望杨开明。 纪岑安还欠杨叔一份人情,欠老人家一句谢。 杨叔还在原先的房子里住着,和他儿子一家一起。杨叔老婆年前去世了,因病没的,只剩老人家孤单地活着。 她们拎着几大袋子礼品上门,陪陪杨叔。 纪岑安歉然,没能出席杨叔老婆的葬礼,多少还是对不住杨叔。 杨叔却看得开,摆摆手,打断她:“哪儿的话。” 纪岑安还是说:“当时走不开,不在这边。” 杨叔感慨,又宽慰她一番。 他老婆走得时候不算特别痛苦,还好,起码比早些年治病动手术好受些。生病这么多年,离世也是一种变相的解脱了。杨叔不伤心,只是有些不习惯,同时也心怀感激,仍旧记得纪岑安的恩情。 该离开了,杨叔出去送送她们。 “有空常来。” 纪岑安颔首:“过两周再来。” 杨叔笑眯眯的,朝她们晃手:“行。” 路上车里,南迦问:“还有要去的地方没?” 纪岑安说:“就这些,没了。” 南迦说:“我还有要去的。” 纪岑安余光看过来:“哪儿?” 南迦不直说,只指了个方向,让往哪儿开。 纪岑安照做,跟着她的意思来。 直行一段距离,拐弯,进入另一条路,再在分岔口右转,进到一条巷子里。 继续向前……过了闹市区,到第一次重遇时的紫府路。 南迦说:“我那时就认出你了。” 纪岑安说:“不太像。” “第一眼就看出来了的。”南迦靠着座椅,慢悠悠陈述,依稀还记得她当时的那个打扮。 很旧的衣裤,胶边都刷得发白的平底鞋,压着的鸭舌帽…… 纪岑安:“我以为你不知道。” 南迦说:“那天是巧合。” “你和徐行简一起,已经很晚了。” “原先不是跟他一块儿,只是有点事,顺便就过来转转。” 纪岑安:“知道我在这边。” 南迦:“是。” “然后就撞上了。” “嗯。” 纪岑安:“所以还是因为我。” 南迦:“算是吧。” 纪岑安笑了下,很得意:“那就不算巧合。” 南迦也乐,但不反驳。 要去的地方不是这儿,还得往前开一段路。 继续向前,绕弯儿。 途经她们住过的小区,再是一些熟悉的地点。 …… 车子最终停在Z大门口。 她们步行进学校,到学术大厅的一楼。 纪岑安不明所以,还没想起来。 南迦说:“六年前,我在这里做过讲座。” 纪岑安四下巡视一周。 “你当时和朋友就在台下,第二排坐着。”南迦回忆道。 纪岑安一愣:“有吗?” 第266页 南迦点头:“有。” 脑海里没印象,完全记不起这个。纪岑安极力回想,还是记不起来。 南迦说:“你还蹭过我的课。” 纪岑安贵人多忘事:“真的?” 南迦提醒道:“来了就在台下睡觉。” 纪岑安拧眉,死活也记不起来。 真忘完了。 应该说,没认真读过书,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但南迦不在意这一点,知晓她肯定没往心里去,拉着人往楼上走,带她到顶楼,迎着夕阳说起一些细节。 纪岑安终于有点印象,挑起眉尾:“当时就惦记上我了。” 南迦纠正:“只是记住你了。” 这人涎皮赖脸,扯淡一通。 南迦笑笑,随她怎么讲。 站在黄昏之下。 纪岑安挨近,依偎她的肩膀:“你早就看上我了。” 南迦承认。 纪岑安:“你爱我。” 南迦也承认,抱她,攀住她的双肩:“……嗯。” 迎着盛大的灿烂,两人暴露在薄薄的的金辉中。 纪岑安慢慢抚着南迦的后颈,红唇翕动:“我爱你——” 第132章 南迦视角 南迦第一次见到纪岑安是在Z大图书馆外, 而非私人艺术展会上。 这年她25岁,刚进修回国没几个月,而纪岑安还是大三生, 未满二十。 那天是周五,冷风清凉的下午。 讲座是两点半开始,南迦提前两个小时到的Z大,先过去面见某个交情不错的教授,再为开场做准备。 和教授约定的地点是在咖啡厅,离图书馆不远。 在那附近的廊桥走道上,赶时间不看路的纪岑安迎面就撞上了教授,也让南迦手中的资料撒落一地,有一份还差点掉进了水里。 当时的纪岑安不是独自出现,身旁还跟着一众朋友,其中伍奕铭也在。 但这群学生并未在意她和教授,只稀拉地帮着捡起资料, 塞回给她,转而就一窝蜂要走。 那会儿的纪岑安打扮得挺中性风, 浅灰宽松T恤和军绿工装裤配纯黑靴子, 左耳上一排银钉,头发长度刚及肩, 凌乱随性地扎一半留一半。这人甚至都没正眼看一下南迦他们, 分明是她撞到人了,可连句道歉都没有, 反而还不耐烦地蹙起眉头,隐隐有些不高兴地单手护着挎包的笔记本电脑。 无意间抬头望去, 南迦也没能瞧见她的脸, 只瞧见这人骨节分明的手, 白皙细瘦的小臂,以及她腕节上戴着的沉香手串。 还是一名戴眼镜的文弱男生回头打量,纠结了半晌,腼腆地向南迦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急事,对不住了。” 南迦收起资料,敛着目光。 这边还没来得及回一句,纪岑安突然喊男生的名字,不咸不淡说:“走了。” 仍是不在乎南迦他们,漠不关心。 男生讪讪,习惯性摸鼻头,继续对南迦致歉,而后立即跟上大部队。 又瞥向那边,纪岑安已经离得很远了,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 教授关切问:“没事吧?” 南迦平复心神,摇摇头:“没。” “这些孩子,真是……”教授无奈嘀咕,“一个个总是冒冒失失的,成天不着调。” 南迦倒没太介意,反过来也问问教授怎么样。 教授说:“也没什么,这把老骨头还行,散不了。” 走出廊桥,南迦送教授回办公室。 再遇到是在学术大厅,讲座的现场。 纪岑安和那位文弱男生一块儿,成了台下的听众。 这两个是前来混学分的,其实对南迦的讲座丝毫不感兴趣——并且纪岑安还是代替的伍奕铭,伍奕铭因故来不了,只好找刚好到本校瞎逛的好友代为签到签退。 整个讲座期间,纪岑安没听一句台上的发言,始终不为所动,全程专心捣鼓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一刻不分神。 不仅这样,在南迦正式进场前,这人一坐下就自顾自戴上了耳机。 嫌周边环境吵闹,以此隔绝噪音。 南迦上去了,这位也没有要取下耳机的打算,注意力都在屏幕上。 不讲规矩,张扬又无礼,一点不尊重人。 南迦是讲座进行到一半才发现了纪岑安的独特存在,粗略扫视下面,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还记得纪岑安,印象颇为深刻。 但南迦没表现出来,同样不怎么上心这个傲慢的学生。 毕竟大厅里其他学生也没强到哪儿去,一大半都在间歇性开小差走神,要么就是偷偷玩手机打游戏。全是混学分来的,没多少是真为了学习,到这里接受艺术的熏陶。 纪岑安身旁的文弱男生还勉强认真些,起码听了几分钟。 男生也认出了南迦,瞬间就愣了愣。 那孩子老实巴交,悄摸用胳膊肘顶顶纪岑安,欲提醒朋友。 可显然,纪岑安分不出一丝多余的心思,眉头又是一拧。 文弱男生张口要讲话,纪岑安却抢先沉声说了句什么,似乎不大高兴被打扰了。 男生赶紧住嘴,憋着,像噤声的鹌鹑。 余光落到第二排,南迦将两人的小动作都收于眼底,这才看清纪岑安那张比性格还招眼的脸。 深邃立体的五官,浓颜系的长相,气质有些阴郁颓丧,但又没到厌世的程度。那般样貌放在人群里就十分突出,想忽视都难。 第267页 南迦不由得多看了两下,不着痕迹地,做了片刻的停留。 下意识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纪岑安对周边的动静无所回应,修长白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轻点,边写代码边往后靠,没长骨头似的抵着座椅靠背。 手下一直不停,感觉不到累一样。 南迦兀自讲着,过后就对其视而不见了。 懒得管,随便怎么折腾,只要不闹事就行。 讲座持续一个半小时,四点左右结束。 纪岑安到点就签字离开,一分钟都不多留。 连留念合照都不愿意拍,走得干脆利索。 南迦走不了,还得留下陪有需要的学生拍照。 搞完所有事宜已是五六点,乌云压在天边,外面下起了淅沥的细雨。 教授给南迦送来了雨伞,但没空等她一起,只将伞交由前来接应的校委,让带过来。 可校委也没来,临时有事耽搁了时间。 晚点要和校方吃饭,南迦还不能回去,便在外边的门口继续候着。 因着那场突如其来的雨,被困在这边的人有许多,成堆打挤地凑一处,都在等着雨停。 南迦只身站在角落里,刻意避开了学生群体,摸出手机回复线上的消息。 也是这时,甫一侧身抬头间,南迦又发现了眼熟的身影。 ——纪岑安没走,还在这边。 那人正不讲究地靠墙席地而坐,还在研究电脑上的东西。 先前的男生不知去向,应当是先行离开了,没看到踪影。 她俩之间隔着的距离挺远,目测十几米。 这中间也混杂着诸多等待的学生,陆续有往来穿行的行人。 南迦偏头,不一会儿收起视线,垂眼看看手中的资料,没事找事地随意整理。 没等到雨停,校委不到十分钟就过来了。 拿起伞,南迦头也不回地踏出步子,走进朦胧的烟色里。 校委说:“不好意思,刚刚确实忙不过来,任务有点紧急。” 南迦温和回道:“我也不急,您客气了。” 校委问:“等了有那么久了吧?” 南迦客气说“没多久”。 向前行进,你一句我一言地聊着。 快到路口的转角处了,莫名其妙的,南迦无端端驻足回望,不动声色看着学术大厅的方向。 距离太远了,门口又堵着那么多学生,自是瞧不见里面的场景了,什么都看不到。 校委说:“这边,咱们先去明德楼。” 南迦从容收敛心绪,应道:“劳烦您带路。” 犹如白线的小雨到翌日清晨才完全停歇,断断续续下了整晚,扰得人难受。 那次讲座只是巧合,一次意外,不值得挂念。 相遇也随着雨点的消失而淡去,逐渐化作单调生活中的一例寻常,很快就被抛下了。 南迦不会特意去记着谁,更不将无关要紧的陌生人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再后来的遇见,南迦也许已经忘了纪岑安,早不记得这是哪位,但偏生造化使然,三个月后,她在理工大学又遇见了纪岑安,还是在课上。 在短暂的任教生涯里,南迦曾在理工大学待过半年,从Z大这边转过去,尝试着到理工大教书。 纪岑安不算是她的学生,那次她是帮同事代课,而纪岑安维持原样,还是在为朋友打掩护。 这次的纪岑安相对老实规矩了些,不再带着电脑进教室,而是早早就来了,一坐下就趴桌上补觉。 既不扰乱课堂纪律,也没听讲。 那堂课南迦没点名,仅让班委清点了人数。 班委睁眼讲瞎话,装傻表示人都齐了。 南迦看破不点破,摊开花名册,指向纪岑安漫不经心问:“那个同学是谁?” 班委心虚,可还是硬着头皮报出纪岑安帮忙代课的那位学生的大名。 南迦执起笔,在该同学的姓名后面做了个记号。 两节课总共九十分钟,加上课间休息,不超过两个小时。 在余后的时间里,某人一直趴着,倒下了就起不来。中间偶尔会换换姿势,可脑袋就像粘桌上了一般,眼皮子睁不开。 愣是把课堂讲解当助眠曲了,越听越犯困。 也不知道晚上做什么了才累成这样,半死不活宛若没气儿了,蔫巴得没精打采的。 那堂课很快就上完了,南迦收起教材,临出门前看了看第四排窗边靠里的位置。 班上的同学都结伴出教室了,纪岑安还没动,起不来。 班委认识纪岑安,抱着书过去拍拍她,好心将其叫醒。 似是被强制开机,纪岑安运转了老半天才强撑起眼,半废不废地起身,无力耷拉着,温吞收拾课本,跟随大部队转去下一间教室继续上课。 南迦走的前门,她们从后门出去。 纪岑安还是没发现她,心神散漫。 即使遇上了,也不认识她是哪个。 教室外只有一条过道,上楼下楼都必须同路。 她们要上楼,南迦需要下去。 跟在大部队后方,南迦迟了半分钟出去,故意错开了一些距离,不走前面。 纪岑安的大高个在人流之中挺显眼,在哪儿都能一下就瞧见。 班委带着这人往前,边走边唠嗑,同纪岑安聊天。 第268页 纪岑安寡言少语,不咋接话。 无心窥探小女生的谈话,但前边有人堵着,南迦走不开,被迫听她们的闲聊。 快到楼梯口了,班委忽而问纪岑安:“你上次那个男朋友呢,怎么最近都没看到,他不来了吗?” 男朋友…… 本该拐弯下楼的南迦敏锐,脚下的步子停滞。 第133章 南迦视角 过道里拥堵, 攒动的人头乌泱泱一片。 正在交谈的两位浑然不觉身后的情况,纪岑安还是睡不醒的怠惰样子,面上恹恹无神。似乎是没听清班委说的, 她迟钝地轻拉斜挎包带子, 没所谓反问:“什么?” 班委解释:“前阵子送奶茶的灰头发。” 仿若没把这号人放心里,纪岑安漫不经意, 慢悠悠从齿关里挤出一句:“不熟, 记不得了。” …… 队伍朝前流动, 不停有学生涌进楼梯间,赶着换地方。 一个晃神的功夫,南迦被挤到角落的墙边, 没能跟上她们。 也没听见更多的。 周围太嘈杂,两方人员渐行渐远。 南迦站在原地, 不和学生抢时间,等楼道里空了才收起情绪, 缓步下到底楼。 下午没课,但系里有个大会要开,全体老师必须参加。 会前, 同事来了。 南迦和其交接沟通一番,也没瞒着,谈及某人在课上的表现。 同事见怪不怪, 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挺了解自个儿的学生。 南迦问:“见过的?” “何止, ”同事回道, “老熟人了, 经常来, 隔三差五就能碰到。” 南迦说:“难怪。” 同事问:“咋了, 找你事了?” “没,不至于。”南迦接道,把花名册还回去。 同事话痨,提到这个就不免多唠嗑两句,讲了些杂七杂八的。 哪几个学生是刺头,其中某位和学校领导沾亲带故,还有谁家境殷实,给学校捐款多少……纪岑安就是最难以管教的大刺头,令人头疼得很。这位的家底也是最厚实的,不是一般的有钱。 同事倒没说得太直白,原话比较委婉,但基本就是这意思。 这种学生来理工大学读书其实不常见,毕竟稍微有点人脉和经济实力的家庭,大多数都会在初高中或大学期间将孩子送出去留学,更倾向于选择外国的教育和学校,哪怕捐钱换名额。 纪岑安是少数例外,家里不让出去,要求必须留Z城。 据说纪家对小女儿管得很严,怕她出国了更管不住,所以强行让她报考的理工大。 同事不清楚细情,也不保证究竟是不是。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纪岑安背景复杂,老师们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学校里只要纪岑安不惹事,像其他学生一样遵守纪律,其余的就随便了。 南迦低头翻动面前的资料,选择性听着,对这些道听途说的八卦兴致缺缺。 白净的指尖在纸张上划了划,南迦只记下了某人的名字,别的听完就过。 不信这些过于夸大的传闻,都当耳旁风。 八卦得差不多了,同事回到正题上,自嘲地调侃:“咱们这门选修就是水课,分也低,没多大作用,好多学生都不乐意上。能找人来帮忙蒙混老师的都算不错的了,好些还逃课,直接不来了。” 心思飘远地合上资料,南迦说:“嗯,是这样。” 在花名册上写两笔,同事哂道:“该扣的分还是得扣,不能总放任他们。等开完会我再找他们辅导员谈谈,让管一下子,不然期末很难交差。” 南迦认同:“可以。” “这次麻烦你了。” “客气。” 同事:“下回有空请你吃饭。” 南迦:“行,谢了。” 陆续有别的老师进会议室,她俩不聊了,先找座位坐下。 开会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十分形式化,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调调。 学院领导在台上大谈特谈,滔滔不绝,口才奇佳。 南迦听一会儿歇一会儿,百无聊赖。 才多久就厌倦了这样千篇一律的乏味日子,不喜欢按部就班的节奏。 手机里有消息弹出,徐行简发的。 脸上神色寡淡,南迦唇角绷直,微微蹙眉。 还没点开查看,潜意识里就反感排斥。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快到她自己都没察觉捕捉到,下一秒,那股子不悦感又被克制的理智压下。 上线,点出聊天界面最上方的对话框。 徐行简发了三条消息,两条文字内容加一张照片: 「伯母带了东西给你,在我这儿。」 「下班我去接你?」 照片是拍的南母送的东西,一堆吃的,炖的汤水与小菜。 不方便回消息,南迦瞥两眼屏幕就收起手机,接着专心开会。 没多久,手机屏幕再是一亮。 徐行简挺烦人,不知趣。 南迦面无表情,把手机屏幕朝下覆桌子里,一律视而不见。 一个字没回,不愿搭理。 这时的南迦还没脱离南家,与徐行简仍勉强有一丝好友的情义在。 因为未能按南父规划好的路线发展,近半年以来,南迦和家里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已经闹翻过几次了。 第269页 南父比较□□,反对女儿搞什么设计艺术,希望她可以脚踏实地一些,走偏传统的路子,比如当个一官半职的,或者多找找人脉攀附,争取能做个啥样的领导,而不是远离现实埋头画稿子,千辛万苦投一堆钱整啥中看不中用的展会。 再不济,凭南迦的条件,趁年轻也可以嫁个潜力股/当官的,那也不错。 南家给不了女儿多少助力支持,南父花那么多钱培养她,如今就盼着从她身上收取回报了。 做不到家中期待的那样,南迦上两个月就搬出来了,与家里人还在冷战当中。 徐行简是夹在中间的和事佬,也是南父看中的潜力股之一。他没站南父那边,只是有时会帮老太太和南母她们捎点东西过来,变相劝劝南迦。 不论如何,总不能真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过分极端了,没必要,也没有为人子女而抛下父母长辈的道理。 同在一个学校,就算不回消息,徐行简也能找到这边。 会议结束,是他到这儿接南迦。 同事乐呵,开完会,见到等在外面的徐行简就知会南迦一声。 “守外面半天了,等你呢。” 当着外人的面,南迦不落徐行简的面子,跟着一块儿到停车场。 徐行简问:“今天很忙?” 南迦说:“嗯,没时间。” “看消息了吗?” “看了。” 徐行简啰嗦:“伯母找你了,想让你回去住两天。” 南迦无动于衷:“过阵子再说。” 徐行简:“这么久了,别总是记着那些。” 不与之争辩,南迦连反驳一句都不曾,径直走在前边。 徐行简还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分不清边界和距离。他随在旁边,阴魂不散似的,有意无意提到南家的近况,说起老太太生病住院的事,以及南迦的龙凤胎弟妹要出国留学,目前已在进行相关的准备。 待说完了,见南迦还是不为所动,他突然开门见山,又问:“你是不是要辞职?” 丝毫不意外他知道这事,到底一个单位,有时候想瞒也瞒不住。 南迦实诚,应道:“快了,应该是。” 徐行简:“跟伯父他们商量了没?” 南迦淡然:“没有。” 不认同她的决定,觉得有些过了,徐行简愣了愣,显然猝不及防。他话多,很聒噪:“你才回国,应聘进来也不容易,还不稳定,别那么冲动。” 南迦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本来就没问他的意见,眼下也不采纳。 一路到车子旁边,南迦才掀起眼皮子,沉声说:“这是我的选择,用不着外人干涉。” 不经意间看到她脸上不掩饰的厌烦,徐行简顿住,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时语塞。 打开车门,南迦冷冷说:“我家的事,也不需要劳烦你跑来跑去的。” 头一回被这么对待,徐行简张不开嘴应答,搜肠刮肚都讲不出来。 弯身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南迦说:“以后我会自己解决。” 语罢,发动车子,转方向开出去。 留徐行简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开远了。 没拿南母做的吃的,一并丢下。 这一出不愉快没带来一丝影响,无足轻重。 十几天后,南迦仍是毅然决然辞职,走出理工大。 恩师帮她搞定了违约的后续,无需她操心。 又两个月后,接近暑假那会儿,南迦的设计工作室开办了在国内的第一个展会。 规模不大,但邀请的嘉宾挺多,有业界的同行,有国外来的有人,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名流。 彼时的南迦没能力请到那么多嘉宾,人家也不会卖她面子,都是恩师出面帮的忙,全靠老师的人脉交际网。 纪家公司里的某高层就在受邀之列,这就有了又一次的见面。 纪岑安的出席是意料之外,不在原本的计划中。 南迦到门口接应,看到是这位,霎时还怔了下。 但显然,纪岑安对南迦没印象,早忘得一干二净。 恩师先反应过来,上前迎纪岑安他们,请人进去。 与前三次的碰面大差不差的,纪岑安这回还是中性风的打扮,白T配牛仔裤,脚下是限量版的球鞋,连身正式的行头都没穿,更别提精心准备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纪二小姐只是兴致偶然到这儿凑热闹,不打算参加此次的展会。 实际也的确是这样,纪岑安是为了甩开家里的长辈,找个借口出门透透气,搭自家职员的车子来找个消遣而已。 可不管原因为何,对方有没有那份心意,人都到门口了,南迦不得不上去,处变不惊地应对。 看出纪岑安应该不会在这儿久待,估计只是走个过场,这边也顺着给台阶,缓和一下气氛。 恩师在中间打圆场,在另一位宾客的介绍下,笑眯眯和纪岑安攀谈。 南迦站在一旁,余光由那人脸上掠过。 仅只轻轻的一眼,转而又别开了,自然而然地望向其他客人。 纪岑安也在同一时刻看过来,眸光如水,静静落到她身上。 恩师把南迦介绍给大家认识,让南迦一一向新来的宾客打招呼。 头一个见的就是纪岑安。 第270页 当作从没遇到过一次,南迦镇定自若,施施然伸手,像对别的客人一样,既客套又不失风情,轻声说:“纪小姐,久仰。” 纪岑安却没有表示,不吃这套,不喜欢握手,只疏离冷淡地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当场就拂这边的脸子。 终究是经历过风浪,不至于因此就下不来台。 南迦放下胳膊,平静说:“那您里面请,先进去看看。” 纪岑安嗯声,一副来收债的架势,好似这边欠了她多少钱。 恩师趁机打配合,赶紧把这个不请自来的祖宗引进去,也将另外的宾客喊上。 避免又再冷场,堵在大门口搞得那么生硬尴尬。 因着纪岑安的加入,这场展会变得不如预想中顺利。 那些个本该是来捧场的宾客对纪家二小姐很热情,总是凑上去套近乎,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 南迦作为东道主,反而是被冷落的。 以为纪岑安只是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但出乎意料的,这人迟迟没有离场的打算。 恩师硬着头皮帮徒弟主持场子,几度拉回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眼的注意力,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以使展会继续下去。 然而始作俑者还是站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现场,没有要低调一些的意思。 南迦换了身新的礼服出来,尽量帮忙维持展会。 纪岑安在看她,守在台下,目光直直定格在她周身。 完全不避讳场合,坦荡地瞧着。 等到下去了,萦绕在身上的那股子视线才“消失”,不再那样明目张胆。 那次展会总共展示了二十多件作品,都是南迦的个人设计。这些东西有一部分将在现场卖掉,凡是被邀请的宾客都可以出价。 这个环节是恩师帮忙主持,受邀的众宾客也挺上道,没出什么岔子。 南迦环视四周,没瞧见纪岑安的身影。当是人已经走了,她稍微松了口气。 但不如所期待的,纪岑安非但没离开,还托相识的老板代为拍下了其中一件作品。 最高价的那件,以超乎数倍的价格拍下。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在展会期间,南迦还得找这些买主浅聊寒暄一阵,感谢人家的大方和欣赏。 当发现纪岑安还在,且在下面等着,南迦定住,对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交汇,缠一起了。 恩师过来耳语,交代两句。 南迦迟疑,没明白纪岑安究竟想做什么。 恩师小声叮嘱:“快去,机灵点,别让人等太久了。” 南迦还是去了,走前边带路,将纪岑安引到后台的换衣间里——为纪岑安换上刚被拍下的及地长裙。 纪二小姐挺会来事,穿一身日常便装来砸场子,又花重金买南迦的设计,当场就换上这一套。 买主至上,南迦没多问,专注负责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无关人员都被清理出去了,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南迦坦然,像面对寻常的买主,边为纪岑安试穿长裙,边找话题聊,以免气氛凝滞。 纪岑安挺安静,比在外面时好相处。 自顾自讲了些别的,实在找不到可以说的了,南迦随口问:“你们学校好像已经放假了,还是马上期末考试?” 纪岑安垂眸,眼神锐利:“我们学校?” 手下一顿,南迦说:“七月份了,大学生一般不都是这阵子就放假?” 然后轻拍这位的胳膊,示意道:“抬手。” 好似不愿意被一眼看穿,纪岑安红唇翕动,须臾,问:“我像是还在读书的?” 绝口不提在理工大的相遇,南迦说:“一看就是。” 纪岑安拧眉,面上有些不乐意。 佯作不知情,南迦问:“你哪个学校的?” 纪岑安没回答,不大想理会。 故意耍心眼儿,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南迦主动坦白是,拉家常似的说:“我是Z大毕业的,在那边读过两年,后面交换去了国外。” 看出纪岑安排斥这类话题,有心往这方面过度。 “纪小姐现在是大几了,大二,还是大三?”南迦问,碎嘴子般刨根问底。 …… 纪岑安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几乎不接她的提问,避而不谈隐私方面。待到南迦站自己身后,挨近来上提裙子到她胸口处,她才终于低声说:“还在读大三。” 南迦又往回问:“纪小姐在哪里上学?” 纪岑安:“本地。” “这样……也是Z大?” “不是。” “嗯。” “在理工大学。” 南迦:“也离得不远。” 纪岑安不回了,没兴趣应付她。 南迦看在眼里,无视对方的感受,依旧不改。 真拿纪岑安当外边的那些喜欢听吹捧的老板老总,成心做出虚与委蛇的假象,将客气浮在表面。 纪岑安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敷衍,只是不拆穿,没打断她。 长裙设计较为繁复,大露背的款式看似简单,但一个人很难上手帮忙穿上去。 纪岑安岿然不动,彷佛是在作对,也或许是不想动手,全程不帮着搭把手,任由南迦从后面帮自己穿。 她们这时的姿势挺暧昧,纪岑安光着,长身直立,整个暴露在南迦眼前。南迦现在就像是抱着纪岑安,且贴得很近,再向前一些,她们就能挨一起了。 第271页 许是天气的缘故,又许是距离没拉开,双方彼此都能感受到另一人的细微动作。 不用看也能有感觉,很明显就能感觉出来。 甚至接近纪岑安时,南迦因为视线受阻,无意间差点碰到纪岑安,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不过又没有,及时避开了。 南迦很有分寸,即使嘴里讲着话,可还是挺上心手里的活儿,不会出差错。 离太近了,偶尔说话间,南迦的呼吸都全洒在纪岑安颈肩上。 暖热,很轻。 纪岑安低眼,看她落到自己小腹上的手。 她在帮纪岑安理裙子。 长裙的腰际到臀部部分是由绑带连接,需要蹲下去处理。 南迦也不忸怩,侧身换位置站到旁边,半蹲在一边给纪岑安穿。 这期间就避免不了有一定的接触,没办法不碰。 南迦目不斜视,兀自做份内的工作,心无杂念。 只是在拉住绑带的瞬间,手刚放上去,才碰到对方,纪岑安一下抓住她的手,不让再继续了。 纪岑安的手是凉的,和她身上的温度不同。 南迦抬头,下意识看着。 纪岑安却不给解释,下一秒又松开了。 似是自觉反应太过,不该这样。 南迦问:“怎么了?” 纪岑安面无异色:“没。” 可嗓音有些喑哑,听着就不太舒服。 南迦没注意到异常,又重新上手,穿好绑带。 …… 左边绑好,换到右边。 纪岑安侧了下身子,指尖曲起。 南迦摁住她,轻声示意:“别动。” 第134章 南迦视角 换衣间地方不够宽敞, 拢共就十来平米。 夏夜的温度偏高,四周略沉闷,空气中流动着繁重的燥意。 居高临下地瞧了瞧, 纪岑安没动了, 安静站直。 南迦没再问东问西的,三两下弄完腰侧,又起来,转回去接着理顺背后。 长裙还蛮衬纪岑安, 穿上去很凸显身材曲线, 与她先前的随性慵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乍一看就大气沉稳,带着些许别样的明艳味道。 莫名就十分合适,似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搞定了,站远点一打量,南迦微微愣住,倒是有些意外, 没料到这位的上身效果比工作室找的模特还亮眼。 这条裙子其实挺难驾驭, 露背和细节设计方面太挑人, 稍微胖些或瘦点都不行,不是随便哪个来穿都可以。 本来南迦还担心纪岑安可能穿不了, 或是穿上了没那味儿, 但现在看来纯属多余,想过头了。纪岑安比模特还行, 还是大大远超的那种, 尤其她是冷白皮, 穿这么一件修身的黑长裙, 看起来就特别惹眼。 南迦忍不住多瞅了两下, 目光落到纪岑安锁骨和脖子一片,再是走两步,从后面看看。 少女的身体白皙,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哪里都漂亮。 纪岑安的腰只有窄窄的一截,细到两只手就能握住大半,她的两边蝴蝶骨微凸,中间那条分明的线一直往下延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性感。纪岑安的比例也很好,该长肉的地方绝不含糊,一双长腿也笔直,单边开衩的设计恰到好处,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 换衣间里有镜子,走两步就能看到。 纪岑安过去,对着照了下。 南迦由衷说:“很不错,好看。” 纪岑安却当那是恭维,兀自转转身,挑剔回道:“还行,能将就。” 南迦上前帮着再理理,弯身牵开裙摆,摆出造型。 知道这人难伺候,也不上赶着找不痛快,又像先前那般应对。光捡好的讲,有意避开买主的雷区。 然而纪岑安还是不受用,不吃这套。 觉得她应该要穿这个出去,南迦提议可以在这里补个妆。 纪岑安淡淡说:“先换下来。” 南迦一怔,以为是不喜欢。 纪岑安说:“过两天送到我那里,现在用不上。” 立即回过神,南迦收起不该有的表现,平复下来。 “好,那麻烦纪小姐留个地址和联系方式,后天就给您送上门。” 纪岑安要求不少,径自说:“你送,不用别人。” 南迦也接受,应下。 甭管合不合理,全都答应。 余光经由她的脸上,注视她的细微变化。纪岑安说:“下周我要参加一个晚会,如果穿这身去,可能还需要你们这边帮忙准备一下。” 南迦温声说:“好,我们这边随时都能派人过去。” 没多的了,纪岑安偏头,依然话少。 南迦轻言细语,极其有职业操守,不去揣摩顾客的心思,一句不多问,继而交代叮嘱,让纪岑安有事尽管找工作室。 不逾矩,不过分热切。仅仅围绕着买卖的根本出发,态度温柔。 纪岑安不想听了,嫌烦,薄唇抿着,可终究没吭声。 总归得有个人缓和氛围,不然太尴尬了。 南迦为之解开绑带,脱裙子。 还是蹲下,离纪岑安很近。 镜中,由于站位的角度而产生了视觉偏差,她们的姿势比适才还耐人寻味。 南迦半点没察觉,不曾乱想。 纪岑安垂眸,望向下方的女人。 今夜的南迦也是穿的裙子,深V领的开口轻熟妩媚,韵味满满。她不是清瘦型的身材,相较于纪岑安要丰满一些,本身也是比较有女人味的那一类,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不经意的风情。 第272页 再次一览无遗地看到纪岑安的身子,南迦不由得就转开目光,有心不看。 捕捉到这一幕,纪岑安眸光深远,眼皮子半耷着。 和进来时一样,纪岑安不特意避开,当着南迦的面穿衣裤。 不小心瞄见了某些光景,南迦慢了半拍,面上的表情都滞住。 明明看别的模特都没什么,可眼下无端端就是不自在。 套上长裤,纪岑安转向这一边,忽而说:“帮个忙。” 南迦不得已望着。 “纪小姐您说。” 坦荡自若的,纪岑安异常镇定,神情平淡:“桌上的手串,劳烦递给我。” 换长裙之前把配饰都取了的,现在得戴回去。 南迦走两步,拿起东西,照做。 纪岑安道谢,抬起胳膊。 再是无心的,她俩的手碰到了,片刻间指尖相触,摸到另一方。 倏尔往回缩,犹如摸到了烧红的烙铁,南迦立马就避开了。 纪岑安倒没怎么样,接住手串,随后自己戴上。 …… 收拾完现场,南迦就出去了,把地方让给纪岑安,到门口守着。 前面的展会还在进行,她们试好了就又折返,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到了大众跟前,她们还是原先的相处模式。 恩师见到两人就笑了笑,端一杯香槟给纪岑安,拉着几个老总过来交际。 那些还对纪岑安有另外想法的宾客也都围堵上来,生怕慢了一步。 展会的最后比开场还融洽,由于纪岑安拍下了一件作品,个别眼睛长在头顶的客人也变得热情熟络起来,这才给南迦几分薄面。 散场后是南迦和恩师一起送纪岑安上车,然后再处理剩下的宾客。 人都走光了,现场逐渐冷清下来。 恩师挺看重这次的展会,迂回地提点了几句,教南迦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纪岑安肯捧场,不管她是兴致偶来,还是无聊打发时间,工作室还是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人脉和圈子很重要,有时候可以适当地低头,没必要总是清高。 恩师没把话讲得太直白,点到为止,余下的让南迦自行领会。 他太了解这个徒弟的性格,知晓南迦不愿融入有钱人的圈子,讨厌那些大小姐和公子哥之间的坏风气,所以不讲得过于直接,只让她自己决定。 南迦能懂,知道恩师是为自己着想,说:“您别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折回换衣间,找员工来清理这里。 南迦进去,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 是纪岑安留的。 让这边把裙子送到对应的地址,而不是纪家。 南迦低头瞧着,一会儿,顺手收起纸张。 记住号码和地名,发现对方留的地址离理工大不远,就在那附近。 . 后两天风平浪静。 工作室很忙,展会的收尾工作挺多,这方得联系各个买主,处理相应的后续。 南迦一整天都待在工作室,夜里也在那边休息。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和一名助理开车到纪岑安要求的地方,真亲自去一趟。 到那边已是大中午,日上三竿的时候。 纪岑安刚醒,接电话时才从床上起来,声音在手机里听着有点沉,带着一丁点疲惫的沙哑。 不知是忘了裙子的事,还是压根没存工作室的号码,纪岑安语气有些冲,不耐烦地问:“你哪位?” 电话是助理打的。开的扩音。 ——南迦在开车,腾不出手。 对面的煞气隔着网线都能掩盖不住,活似要吃人。 小助理有点蒙,为难地看南迦一眼,好声好气讲明来意,报上工作室的名字。 应该是起初就没记住工作室,手机那头丢下俩字儿:“没空。” 随后挂断通话,拒绝得毫不犹豫。 但半分钟后,正当小助理犹疑不定,对方回拨打回来了。 这次是南迦接的。 那边说:“刚没睡醒。” 南迦好脾气,说:“纪小姐现在要是没时间,我们可以下午再过来,随便哪个时候都可以。” 手机里沉默一阵。 对方说:“你们到了就直接进来。” 目的地是一处湖边小楼,三层高,环境幽静。 业主已经提前知会了,工作室的车子可以开进去。 小楼里不止纪岑安在,还有别的人。 都是纪岑安的同学和朋友,一群青春朝气的年轻男女。 南迦是进去了才看到,进门就撞上了。 房子里四处狼藉,随地可见的酒瓶子、烟头,还有衣服什么的,脏乱得不成样子。 彻夜狂欢后的垃圾遍地,俩情侣和一男的倒在沙发上靠着,睡得死沉。茶几上明晃晃摆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长条蓝色小盒子压在边角上,目测已经开封用过了。 来之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南迦和助理进去,连下脚的空地都快没有。 冷不丁瞥见茶几周围,南迦定住,脚下像扎了根。 沙发上另外那个男的是灰头发,瘦高个,长相英俊拽帅。 是时下小女生很喜欢的类型,放人堆里都鹤立鸡群的存在。 不远处的吧台前,纪岑安坐在高脚凳上,腰背稍弓起,精神头不大好。 第273页 宿醉起来的滋味难受,半天恢复不过来。 一女生接冰水给纪岑安。这人不讲究地接下,仰头就喝。 南迦和小助理的到来俨然不受欢迎,谁都不在乎她们。 使眼色让小助理在门口等着,南迦只身过去,把裙子交给买主本人。 纪岑安揉揉眉心,嘴唇很干:“放那儿就行。” 也不给个正眼。 南迦便把东西放指定的位置,无视现场的一切,当作看不见。 只做好自己要做的,不管闲事。 “纪小姐有需要可随时联系我们。”南迦说,言讫,办完事就要离开,一刻都不久待。 好像是对她明面上故意远离的做法不满,纪岑安放下杯子,不爽利地抬头,忽然发难:“我还没让你走。” 第135章 南迦视角 南迦没走。 出于应有的职业素养, 留在小楼房完善售后。 楼下杂乱,不是谈话的地方。 她们到二楼的主卧洽谈,换个稍微能透气的房间。 也不是找茬, 纪岑安没那么做。 相反,纪二小姐是在推荐生意,问及南迦的意愿和时间安排。 圈子里的一位朋友看中了南迦工作室的作品, 挺喜欢南迦的设计风格,让帮忙牵线介绍。 那边想请南迦及其团队上门做量身设计, 要到另一个城市去。 南迦听着, 不动声色扫视屋内。 比起一楼的混乱不堪, 主卧内还算干净整洁。 窗边的圆桌上,一台电脑放在那里,屏幕亮着,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床上的薄被掀开了一角, 半边凌乱,俩枕头仅有一个歪斜摆放, 床脚也只有一双换下来的鞋子。 限量版牌子货, 是纪岑安上次在学术大厅穿过的那双。 …… 这间房昨晚只有一个人住。 没太注意细枝末节的谈话, 南迦低垂下眼,望向还在运行的电脑。 讲完了,纪岑安行至窗边,单手转开电脑屏幕朝向外面,问:“能去吗?” 南迦敛起视线:“什么时候?” “下个月之前都行。” “可以。” 周身的颓丧挥之不去,纪岑安散漫, 没精打采的。 熬夜太狠了, 一整晚都在瞎混, 现在脑袋都昏沉, 没什么劲儿。 南迦照规矩办事,站在一旁记下相应的信息。 只字不提楼下的男女和乱象,不逾越横亘在中间的界线。 屋子内静悄悄,没有别的杂音。 很闷,不舒服。 南迦转开眸光,藏起心绪,轻声说:“纪小姐要是没别的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似是没听到这句,纪岑安充耳不闻,轻描淡写说:“过几天的晚会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就麻烦南老板你们了。” 南迦周到客气:“应该的。” “还是你来。” “嗯。” 纪岑安没事找事:“当天上午就得开始准备,南老板别迟到了。” 南迦耐性十足:“不会,您放心。” …… 二十分钟后,谈到彻底冷场了,纪岑安终于肯放行。 南迦独自下去,勉强维持着必要的体面。 楼下,一群小年轻还是东倒西歪地成堆打挤,那个灰头发醒了,正在和先前倒水的女生聊天。 发觉楼梯口有动静,灰头发心不在焉往这儿瞅,随即不以为意地挪开目光。 仍是无人关注南迦和小助理。 视若无睹地出门,带上小助理上车,南迦佯作无事地返程,开车回到工作室。 小插曲不足挂心,不要紧。 后续未有半点影响。 当晚,工作室连夜加班,提前为雇主做准备。 南迦又在这边住了一晚,凑合着过,直到天亮了才回到公寓里。 余后的则交给员工办,接下来就不负责了。 手机上有新的好友申请,是那边发来的。 不是纪岑安本人,而是这位的造型师。 泡在浴缸的温水里,南迦仰躺向上,缓了缓,胸口也随之重重的地起落。 浴缸是满的,稍微一动作,里面的水就往外溢,淌下来,淋湿光滑的地面。 良久,南迦拿起手机,同意了申请。 尽好本分,不带任何有个人偏向的成见。 . 晚会是在三天后,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某大楼顶层举办。 还是到湖边小楼集合,南迦带着几名员工前往。 房子里已然清理干净,楼上楼下焕然一新。 工作室是先到那边和造型师汇合,上半天还见不到纪岑安本人。 有钱人家的排场大,房子里总共来了二十几个员工,除了她们,另外还有专业化妆师之类的。 都是为了纪二小姐服务,还不算门口那一排豪车和司机。 纪岑安是在下午到场,带着俩朋友一起来的。 其中就有邵予白。 头一回见面,邵予白挺友善,专程找南迦打招呼,还买来吃的犒劳众人。 比之纪岑安别的朋友,差别很大,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南迦拿了杯冰咖啡,柔声道谢。 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邵予白表示是自己代纪岑安请的,挺能镇得住场子说:“这次辛苦大家了,在这儿等了大半天。” 第274页 握住冰凉的纸杯,南迦不出声了,半晌,缄默地喝了一小口冷饮。 纪岑安和邵予白关系不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死党,感情深厚……私下,造型师是这么说的,对朋友两个十分了解。 邵予白也要参加那场晚会,顺便就在这边一块儿收拾了。 邵总不讲究,没空精心准备,直接找纪岑安要了条礼服。 换裙子还是南迦帮忙,跟着纪岑安上楼。 邵予白也需要帮手,四下看了一圈,顺势就找上南迦。 不过纪岑安拦着了,让小助理去。 邵予白随和,也同意。 听纪岑安的安排,不挑剔。 小助理机灵,立即就站出来。 不经意瞧着南迦,只一下又收起视线。邵予白不介意,答应得爽快:“行吧,南老板就让给你了,不跟你抢。” 听不出话里的不对味,纪岑安嗯了一下。 邵予白接道:“搞快点,等会儿该走了。” 接着又对南迦催促两句,大意是赶时间,让不要磨蹭。 南迦随在后方,跟着纪岑安进房间。 门外有一堆人在,进门了,两人的交流不多。 纪岑安还是背对站定,赤身裸着。 南迦由后面伸手,像上回一样。 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几次。 浅薄的热气落到对方颈后,南迦挨上去一点,轻语:“左手,抬起来些……” 纪岑安听从,同时向后退了小半步。 没站稳,无心而为之。 感受到怀中的温热柔软,南迦停下,片刻,继续做自己的。 没退开,就着那个姿势。 彻底感觉不到似的,反应像木头。 南迦穿的衬衣,她们中间仅隔着一层布,薄薄的一层。 有没有没多大区别。 纪岑安长眼半合,偏头,一下就看穿南迦,低声问:“心情不好?” 南迦不为所动:“不是。” 攥住她的手腕,纪岑安不让动了。 南迦挣了挣,却没能脱离出来。 对方太用力,劲儿很大,捏得她小臂都红了一道很浅的印子。 …… 换完裙子就没工作室什么事了,晚会用不上南迦,整个团队都被留在这边。 到点了,纪岑安和邵予白同车,一并被司机接走。 南迦和团队其他人晚些时候再回去。 小助理开的车,南迦坐副驾驶座。 不由自主摸到被捏过的胳膊,南迦怔神了,反复揉按这一处。 小助理突然拔高嗓音,唤她一声。 南迦侧身转头:“什么?” 小助理问:“老板,这么晚了,咱们是先回工作室,还是我直接送你到北区?” 压下莫名的冲动,南迦思索两秒钟,说:“去工作室。” 还是冷处理,当作从未发生。 南迦向来分得清主次,把工作摆在前头。 不过今晚没那么好过,有些难捱。 另一边的晚会热闹,酒过三巡不散场。 北区的租房里,南迦忙到凌晨进门,等到脱掉衣物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冲到胸口,南迦单手抹了把脸,红唇微张,齿关半开,心烦意燥地闭上双眼。 热水淋到她分明的锁骨上,顺着光滑的皮肤向下滑落,流经平坦的小腹,再是一双修长的腿,直至溅落在地。 房间里黑魆魆,灯一直不开。 浴室的门打开了,昏黄的光从里面泄出。 后一日是大雾天。 再后面是阴天,乌云灰蒙。 持续到下一周,晃眼就是十天。 自那一次后,中间没有单独的见面。 南迦又全身心投进了工作中,联系新的买主,设计作品,中途还出差去了趟北城。 再碰面是在恩师家中,恰巧遇上。 南迦是去那里拜访恩师,顺带送在北城买的特产上门。纪岑安则是到恩师家做客,受邀前往。 有缘凑一块儿了,恩师也将南迦留着,喊上徒弟一起吃饭,并在晚些时候让南迦捎带纪岑安一程。 南迦答应,即便不顺路也送纪岑安一趟。 有一阵没见了,车上,双方都话少。 纪岑安先打破僵局,向后抵着座椅,随性问:“出去了几天?” 南迦平视前方的路段:“三四天。” “挺久。” “还行。” 一趟路很远,将近个把小时。 深夜的城市寂寥,浓郁的黑色漫无边际,天上沉沉压着。 街上的风一阵一阵,夹杂着翻腾的热潮。 到小楼外面了,车子停靠路边。 恩师送了纪岑安许多东西,全放在后备箱里。 一个人搬不动,需要南迦也下车帮忙。 南迦下车,将东西送到里面。 雨就是在这时来的,啪嗒打落地窗上。 下得不合时宜,且势头很大。 外边顷刻间就被冲刷了一遍,来时的路通通被阻断。 这种天气开不了车,尤其是在晚上。 南迦被困在了这里。 朝门口望了下,纪岑安淡然,打开冰箱问:“喝点什么?” 南迦皱眉,习惯性看时间。 十一点半了,很快就是凌晨。 拿出一瓶酒,纪岑安说:“等雨停了再走。” 第275页 南迦说:“我不喝这个。” 转手又换成气泡水,纪岑安说:“过来坐会儿。” 讲着,倒半杯水放吧台上,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南迦还是上前,坐在吧台的这一边,拿起杯子。 “应该下不了多久,可能半小时左右。”纪岑安说,也给自己倒一杯。 南迦应声,顿了顿,语气略疏离:“那就打扰纪小姐了。” 有意拉开距离,不套近乎。 纪岑安没说什么,一会儿,放下杯子。 . 半个小时后。 ——南迦没能走掉。 这晚的雨没停,持续了很久。 第136章 南迦视角 两人在这边过的夜, 独处一晚。 二楼有客房,南迦住的东侧靠后院的那间,与主卧只有一墙之隔。 后半夜注定无眠。 躺在温软的床上,南迦直到凌晨三点多了都还没合眼, 被窗外接连不断的响动搅和得无法安歇。 翻身, 侧躺朝向后院。 透明玻璃外的世界漆黑一团, 浓郁的阴灰笼罩, 沉沉地压着。微薄的光太弱, 从里往外瞧, 依稀只能辨认出后院老树模糊的轮廓。 隔壁, 纪岑安也没怎么睡,整宿都翻来覆去。 这人三四点那会儿还在房间,到了五点以后干脆下床, 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南迦醒了一回,实在透不过气,于是到走廊里转转。 快到二楼的拐角处了,甫一垂眸, 一下就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纪岑安背对楼梯口的这边, 头发放下来了, 身上仅穿着一件领口敞开的松垮垮休闲白衬衣, 半边肩头和一双长腿露在外面,脚也光着。气质闲散,浑身都泛出由内而外的慵懒。 茶几上的咖啡已经被喝掉了大半,快要见底。 南迦停住步子, 没出去。 纪岑安正在敲电脑, 腿上放着笔记本, 对身后的动静似乎感知不到。 屏幕发出的光打在她脸上, 很是黯淡。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楚,一下,又一下……细长白皙的手指飞快点动,与淅沥的雨相互映衬。 少女高挑清瘦的身形融合进昏暗中,远远看着,夜色为之染上了一层氤氲。 走廊尽头的窄窗是打开的,细雨乘风往里倒灌。 乍然冷飕飕的。 南迦站在角落里,隐匿在这一隅僻静当中。 纪岑安半点反应都没有,心思都在电脑上,自始至终都保持一个姿势。 双腿曲起,一只手托着笔记本,另一只手打字。 从容,慢悠悠的。 两层楼间没别的声音,一直安稳。 偶尔有刮风的轻呜声,但阵仗不大,没多久就被黑夜吞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挂钟的分针都走了好几个刻度,南迦才转身,折回客房里。 雨势变小了,绵密了许多。 打完最后一串代码,纪岑安合上电脑,将其放沙发上,端起杯子喝掉剩下的那点咖啡。 一口不浪费,全都喝了。 天是七点以后晴的,乌云散开,屋外终于清净下来。 地面到处湿漉漉,低洼的地方满是积盈的水,树梢枝头也是湿的。 快天亮时分睡了一觉,再正眼已是九点。 厨房里在做早饭,房子主人破天荒亲自下厨一次。 南迦下去时,灶台上的海鲜粥刚煮开,噗噗沸腾冒泡。 转到底下看见是纪岑安在里面,南迦怔了怔,有点出乎意料。 没成想会是纪岑安在做饭,还以为是这人请的阿姨或另外的哪个。 锅里还煎了鳕鱼和培根,以及两个鸡蛋。 种类挺丰盛,样样都有。 察觉到后边的响动,纪岑安头也不回,拿起勺子搅搅砂锅里,径自说:“吃点东西再走。” 行至门口,随意往里头瞥一眼,南迦不吱声,也不拒绝。 进去帮忙,端盘子到客厅里摆上,等着海鲜粥煮好。 下雨天阿姨来不了,所以今早是纪岑安动手弄吃的。 这位还是昨晚那身打扮,丝毫不避嫌,不觉得这么穿哪里有问题。 白衬衣宽松,两颗扣子开着,露出内里的肌肤和有致的起伏曲线,长度到大腿根部,站直了能遮住大部分光景。 但不能弯腰或有多余的动作,哪怕是抬一下胳膊,衬衣下摆便随之往上缩一些。没法儿严实挡住衣料底下的部分,稍微动动就能看到。 南迦站在后面,透过单薄的布料,隐约可见这人纤细的腰身。 纪岑安却是不在乎,全然不介意房子里的外来者,把这儿当成只有自己独居时的往常,该怎么就怎么,不刻意做出一些所谓的矜持和收敛。 挺随心所欲,懒散惯了,大清早没精力特意准备收拾。 那双细直的长腿晃荡在衬衣底下,没有一丝赘肉,连带着脚踝都惹眼。 少女的不修边幅不令人讨厌,反而有种不清不楚的吸引力。 南迦别开脸,不该看的就不看,转而帮着清理灶台。 锅里的粥咕咕响着,香气扑鼻。 整个厨房都是这个味道。 南迦身上其实也换了身衣服,不是来时的那一套,现在穿的是纪岑安昨晚给的。 原本的那身在洗澡后换下来了,已经丢进了洗衣机里,现在这套是舒适的居家服,棉麻短袖配五分裤,整体挺清凉。 第276页 她平视很少时候会这么穿,不是这个风格,一般都是极具设计感的搭配,不会这么随意日常。 这副打扮让她有点不习惯,总觉着哪儿不自在。 纪岑安说:“拿两个碗给我。” 南迦打开橱柜,看着里头一排排都是各类型的碗,问:“要哪种?” 纪岑安关火:“小一点的。” 南迦随便取了两个白碗,递过去。 又是无意的,纪岑安伸手上来的一瞬,她俩的指尖相触,轻轻摸到了一下。 南迦滞住,条件反射性就缩开。好在纪岑安眼疾手快,在她收回去之前就抓住了,及时接着,避免俩白碗落得掉地上摔得粉碎的结局。 但也是这一个分神间,没顾到灶台上的砂锅,纪岑安动作幅度有些大了,一侧身,握着勺子的手不小心就碰到了砂锅上。 立即拿开手,可已经迟了。 还是被烫到了一块,压根来不及反应。 半晌,南迦比纪岑安更先有所行动——拧开水龙头,抓着这人的手就放到缓冲的冷水底下。 纪策安拧眉,不把这点伤当回事儿。 南迦不由分说:“站这儿,别走。” 纪岑安接道:“没事。” 南迦执意:“小心起泡,先用水冲一会儿。” 两人一起站在水槽前,挨一块儿,身子贴身子。 南迦抓着纪岑安,挺用力。 纪岑安被烫到的在右手,南迦是站在左侧……这般姿态靠着,她们的样子很亲密,从远处看,南迦像是被纪岑安拢在怀里。 纪岑安低眼,眸光落到南迦脖子上。 她们身上的香味一样,昨晚都用的同一种沐浴露,味道很淡,但比较好闻。 南迦没那么多顾忌,等感受到身后若即若离的柔软了,才缓过神来。 此时双方中间隔着的距离约等于无,也不知道是南迦往后退了半步,还是纪岑安靠上来了些,谁都没察觉到。 纪岑安指尖抽动,划过南迦的手心。 南迦僵住。 后面的触感愈发清晰,身子再向前一点……看着交握到一处的手,视线再下移些,南迦浓睫轻抖。 纪岑安这下挺配合,不再缩开了。 水流声轻微,哗哗的。 南迦没放开,可力道没那么重了。 许久,后边的人低声问:“还要多久?” 一开口,对方暖热的呼吸便悉数落在她颈后,微微有点痒。 南迦绷直腰肢,一动不动。 “还有一会儿。”她温声说,红唇张合,喉咙里紧涩。 后面沉默须臾,不多时,还是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南迦放手,各自慢慢分开。 海鲜粥焖得差不多了,该是吃饭的时候。 两个白碗派上了用场,盛满粥,端出去。 她们一前一后出去,南迦先到桌边坐下,纪岑安迟点再到客厅。 一顿饭不费时,十来分钟就结束。 屋里变得透亮,没多久,客厅里的灯也被关上。 饭后,南迦离开了,直接走的。 将一桌子的残局留给对方收拾,空手就出去了。 纪岑安倒不挽留,只是目送她走到门口,一直看着。 南迦没回头,几步路跨出门,直到坐上车了,才逐渐平复心神。 脑子里还是空白的,运转不起来。 雨后的道路湿滑,返程的车速很慢。 一路直接回工作室,到那边还有工作。 本来一个小时前就该过去的,但耽搁了,没赶上时间。 接下来的一天比昨晚还难熬,比往常显得短暂,可不好过。 一下午,南迦基本都在画稿子,没做别的。 小助理进来了一趟,说了些事。 傍晚准时下班,没在工作室久留。 回到租房里,待到金色的昏黄投射进落地窗内,照出所有事物的表面,将拉长的影子斜斜落到墙上,门铃响了。 一开门,是纪岑安。 过来送衣服的。 “忘了拿这个。”纪岑安说,换上了正常的行头。 收着东西,南迦站定不动,握在门把上的手收紧,使劲捏着。 …… 她放她进门了。 没有任何理由,鬼使神差的,似是不受控制,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牵着走。 再之后,所有的行为都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就发生了。 可能是还不清醒,没转过弯来,可能是一整天的紧绷太磨人,脑子里那根弦忽然就断了,一下子接不上,南迦连思考都不曾,只记得门被关上,碰地轻响。 靠近,试探…… 被抱住,被托起来。 南迦还沉浸在早上的情绪中,浑噩不清。 晃神间,她们撞到了桌子,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地上。 高楼后方的夕阳刺眼,余晖在她们周身蒙上了一圈灿烂。 纪岑安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莽撞得让人招架不住,强势得不给犹豫的机会。 颈侧一暖,再是锁骨上……南迦攀着纪岑安,双脚不能触底。 …… 等到再一晃神,已经到了快要不可收拾的程度。 勉强从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南迦胸口深重地起落,一巴掌打在纪岑安脸上。 很轻,力气不重。 两个人抵在一起,纪岑安压在上方,近乎与她唇碰唇。 第277页 南迦又打了一下。 指尖都在抖,克制不住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