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第一提梦师》 第1页 《当代第一提梦师!》作者:东南知【完结】 文案: 萧梧叶是个不做梦的倒霉蛋,身世倒霉,遇到个私生老爸倒霉。倒霉也就算了,开个金手指居然也会影响睡眠质量。 所有人劝她,说不做梦多好啊,山鸡变凤凰,还不用被人怼白日做梦。 可萧梧叶心里清楚,这金手指的代价,是三不五时凭空来个别人都见不着的东西。换你你不怵?万一哪天冒出具烂了十三年的尸体呢? 所以这个毛病,她得盘! 道术方士不顶用,死对头趁她病要她命,桩桩件件将她逼上一条不归路。 只有萧送寒突然开了窍,不顾世俗眼光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她。 后来她发现,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牛批,连赫赫有名的当代阴阳师们也各个跑来踏破门槛排队。 听说姑娘是古往今来最稀有的提梦师,不知道愿意收徒不? 拜师不成,拜把子也行啊! 再不然,拜 萧送寒捕捉到关键词似的冒出来打岔:拜天地不可以!她名额已经满了。 阅读指南: 1.有引子,直入正题可跳过首章; 2.男女主1V1,伪(亲人关系存续期间没有超越亲情的感情); 3.悬疑指数满星,存在阅读门槛,慎点; 4.多视角,三观为剧情和角色服务,人物非完美,不代表作者立场,请理性发言。 【完结预收文详见专栏!】 ?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异闻传说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梧叶,萧送寒 ┃ 配角:袁宥姗,程飞,天艾,董一一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靠做梦降维打击魑魅魍魉! 立意:勇往直前,地阔天高 第1章 、故事之前 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周志安揉着太阳穴,从一片万花筒般的混沌中,被服务员蹩脚的普通话唤醒。 先生,要加水吗? 先生? 他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撬开眼缝,搜寻戏台上唱着一轮明月游碧霄,漠漠长空多寂寥的青衣戏楼,《嫦娥思凡》,是自己点的卡座没错。 看来他是真睡着了。 谢谢,不用了。 他支起额角,眯眼回忆起刚才做过的梦。 只零破碎记不清了,脑海还留有一丝痕迹的,大都是多年前当留守儿童的几段过往:仲夏屋前,相依为命的奶奶为他摇打着芭蕉扇,手指摁下播放键,身边卡式录音机里,飘出她挚爱的《祥林嫂》和《红灯记》。 没错,戏韵,能让他找回踏实的感觉。 但这感觉不能长久,梦境过渡到中学阶段,无尽的欲望就会冲进他的脑海。 游戏厅、卡拉OK厅,甚至是赌博场,凡是热闹的场景,人群里外都有周志安的身影。三五成群,吆三喝四,隔着梦境,他都能感受到那种生活的多姿多彩。 也是好景不长,画面很快切到08年经融危机,树倒猢狲散。 没有营生技能的三教九流们,譬如周志安这种,离开帮派就失去了起码的生计,他决定了留下,抱团挣个头破血流,回扣、保护费,无论多少能糊口就行。 结果经济萧条久持不下,周志安后来也有一丝松动,包括现在的他也这么想: 带小女友回老家捡田种?吃点苦,至少衣食无忧。 可惜就可惜在这个想法,终究还是停在了梦里,也停在了回城中村的必经之路上是他的小女友,光着身子被丢在路丛边,折进去了。 因为他,折进去了。 卡座间,周志安拼命地揉搓着脸,任酸咸苦辣从眼眶、或是颤抖的喉间没有节制地往外冒。 他抬头看向红幔捧成的戏台,台上,青衣巍颤颤正拧动腰肢,宛如荷塘里的粉花白莲,清澈潋滟,抚人心绪。 不愿长空独自舞,渴望人间度良宵 这是《嫦娥思凡》的最后一句,也是最能打动周志安的一句:戴上面具跳舞的人,就像江河湖海里漂泊着的萍,没有根,没有归宿,繁华褪尽后才发现,终究孤独最踏实。 * 视线一晃。 有人突然坐到了周志安对面的卡座上。 这是红木带软垫的罗汉床,直钝钝的闯入,人会直觉性地起防备。 现在不是仲夏天,可南回归线附近的气候比起国内,依然要炙热出四五个度,这人穿一身军色大棉衣,把自个儿包得严严实实的,外表面貌来看,络腮一路到鬓角发端,上边很别扭的女人样的发髻勾脱了丝,松松垮垮不修边幅,像街边住的穷困潦倒的老工匠。 不好意思啊,这是包间。 想是搞推销,周志安提到这里的私密性,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你叫周志安? 周志安抬了抬眼。 和过去的生活轨迹道别后,他去过很多地方,泥瓦工、送外卖,身份换了三四五道,如果不是老师将他从烂泥里捡起来重新做人,周志安这个名字早就被他忘得烟消云散了。 第2页 现在的他,是周老六。 来者不善,他反应很快,食指在盛半碗水的天地茶碗盖上轻压着。 有事? 那人轻呵一声。 瞧你这糊涂装的认不得我,是不是也认不得爷爷我的天玑琐呐? 然后就从兜里掏东西。 话音刚落,周志安嚯地掏过杯盏就砸,可对方也在同一刹扼住了他动作的手,向下同摁。 分不清彼此的力道究竟是谁大过于谁,总之顷刻之间,透白的瓷杯被两人同时捏炸碎了千八百片。 周志安手疼。 这时候干冰浓雾缓缓抹匀,雾里幔帐,演员班子纷纷谢幕,周志安见状,朝座几的垫杠给了一脚,工字型的小型卡座立马被蹬开了30deg;的出入夹角,他一拳捶向那只被包住的手,用力奇猛,导致自己手腕咔嚓脱臼的同时,也瞬间将那个老工匠捶了个踉跄措手。 临间客人被撞开,吓懵了,吼了声有病啊,结果立马见两道影子唰唰接二跟一铺天盖地的翻了过去。 接连掀翻两条长桌,都是连蹬带踹,抹开了满桌子的茶杯碟碗。 茶楼总共两层,由下至上有很多人不明所以地探头出来看。 期间,不知是哪桌客人撞开了消防通道防火门,嘭得一声,楼内炸开锅。 老工匠掏手机掏了一半,说是要给周志安看天玑琐,但周志安不配合,这年头的冤家路窄不缺他一个,真让对手掏出来,万一是火铳子呢,所以谈事情周志安有个原则,就该有个上下风之分了再谈。 他奶奶的! 周志安顺势撤出茶楼,但老工匠粘得很死,来势汹汹从侧面铡,速度更快,一脚就将大门挑飞成关合状,接着连环翻踢,朝准周志安下颚。 周志安躲不过,双臂交叉顶上,蹡得一下被撞得接连后退。 见势头不对,周志安立刻趁手边木梯上二楼。 那边的人群一下没处可退,其中一个胖墩的汉子大喇喇上下气不接,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竟径直从二楼跳了下去。 这是阁楼式的一拖二跃层茶楼。 按理说已经到了顶,不过二楼之上赫然还见有楼梯口,周志安也没多想,就继续上钻。 老工匠脸色一变,紧随其后,但前边的路就像为周志安量身定制似的,莫名多出一道地铁站式的旋转铁门,切出一面,将人往里喂。 站住! 隔这一下,距离拉开一丈。 这也促成周志安顺利撞开了前边突兀出现的消防门,冲进茶楼外围的环绕式疏散通道。 他后知后觉,想到哪里不对,不过这点迟疑在手机震动的那刻瞬间变成了警醒。 手机摁静音,紧攥往上爬,九楼,然后十楼要是到天台就好了,最好还有通风口,打检修口一阶阶的往下爬,那疯子追不上,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从茶楼里脱身出去。 刚这么想,天台就到了。 突然就到了。 周志安心骤时一停。 紧跟着就跌到谷底。 不得不说,阅历确实是世上最好的壮胆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血腥的突破底线的,周志安见怪不怪,很难为什么而蹙一下眉,但此刻见到的诡异情形着实让他心脏漏了一拍天空半黑,黑雾扭杂成烂絮状浮在眼前,一副特效堆砌过分鬼气森森的场面。 * 比起茶楼,这儿更像一座孤立的岛:天地空无一物,只有满灌的海水一遍遍冲击孤岛石礁。 雾浓,风也大,天台原本用作装饰的红绸布被吹脱钉鞘,一共十四条,张牙舞爪样的往雾里飞,它们托举着巨大的八卦盘状似的云涡,匀匀往外飘散,通道检修口就在正中间大敞八开着,风机的噪音经回壁上涌后,在检修口处放大数十倍,场面一时聒噪一时又凄美 周志安猛甩脑袋,让自己清醒。 听得见楼下噔噔噔的脚步,却被什么困住似的没能跟上,他缓缓神,颤巍巍地摸出手机,在接听键上来回划了两次接通。 老老师? 老工匠十有八九跟错路了,四下八方,只有这绝岛孤命的极致才够份儿令他乱神。 电话里头:人还在外面吧? 他回说:是。 小姐澳大利亚回国,在新加坡转机,老四不在,没事的话你去接应一下。 周志安的大脑空了大概有两秒,他努力回忆这段不确定:是的没错,他在新加坡,完成最后一单任务后,老师放他到泰国休息,也就是半个月前不久,接到临时指令,转移阵地坐船到了新加坡。 对,是新加坡。 他是老师手下的第一个功成身退,东南亚是他重生的第二故乡。 我明白了老师 作为明事理的过来人,周志安早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冰冷又高效的对话,可这是第一次,老师没有立即把电话挂断。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周志安再度急促。 绸布翻飞嚯嚯地响。 有、有一个。 什么来路? 不清楚,他好像是,在找什么天玑琐。 第3页 电话那边停顿好久,声音绷直:志安,你最近怎么,连天玑锁都不记得了? 天玑锁? 风机与云层气流交织成了一股奇异的风,吹得喉咙干干的,堵堵的,周志安焦虑到只能一遍遍张开嘴,然后大口吞咽。 这感觉又来了:没来由的回忆,没来由的断片。 他承认是有这个东西的,跟什么事件有关,或许比性命还要重要,但他偏偏不记得了! 放眼四外,无尽的恐惧从脚底往嗓子眼蔓延: 是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进的这幢楼,也不记得看了四五回的青衣长什么模样,什么街道什么胡同,究竟是消遣还是回味,关于听戏或者叫茶的任何记忆,一切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么说也不对,也不是凭空出现,是有迹可寻,一切尽在掌控,只不过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来新加坡? 因为任务还是因为功成身退? 老师交代的最后任务是什么? 为什么他记得的任务初次考验,明明发生在昨天? 不不,不是的 在这之前他还在和人打架赌博,学校没人管,老师他看作瘟神,乡里乡亲还有说这孩子怪可怜的,可可怜归可怜,终究冷暖自料,无父无母弃儿一个。 昨天夜里,奶奶倚在门前纳凉,口里呜呜咽咽总哼着与流行曲调格格不入的歌,她说那是忆嫦娥,怕是以为一颗灵药能成仙成圣,便放弃了人间的光彩,凡人的爱恨,结果啊,清寒日子不过是换到了广寒宫依旧往下熬,热闹一场,安静离去。 志安 志安,听得到吗? 志安! 周志安的瞳孔急速扩散,不少柔软的物件将他缓缓托起,风轻轻拍打在脸上,眼眶出现一副倒影: 天顶的云涡凸显出了藏在它背后的巨副八卦,那是一面圆形石壁,石壁上有楼道,有亭台,一刀一凿千沟万壑,似嵌藏了许多东西,引得不少人穷极一生苦寻,但又好像一切都是虚无,轻一触碰便会烟消云散。 视线进而模糊,红绸布的末梢出现一双手,那是一个光着身子的花样少女,勒头吊眉,青衣模样,嫣嫣然挽弄着这些如同触角的绸,它们毫无公害地缠绕住他的全身,然后是脖子,鼻口跟双眼。 周志安心满意足,全身放松,任由红布裹遍头脚,内脏萎缩血管绞断,最后蜷成一团肉球,分解 * 黑洞洞的空间里,有人摁下《嫦娥思凡》的播放暂停键,同时拨通电话朝前走。 石壁前站了一个中年人。 他目光如炬,注视着方方正正小屏幕上,一行英文,一行阿拉伯数字:HL210617ZZA。 此刻,它们已经由微弱的蓝光变成了暗红。 配合着电话里嘟嘟的节奏。 一闪,一闪。 第2章 6月24日13:00,新加坡樟宜机场即将迎来当日次第26班来程地铁。 干净亮敞的车厢内,萧梧叶歪在座椅末尾,将手机界面从微信切到了计算器: 机场配套的酒店计400新币每晚,路费0,400+0=400新币; 昨晚下榻的、市区靠海湾的酒店,最高档也仅100新币每晚,赶飞机,地铁30分钟直达,路费计10新币封顶,相加等于110新币。 400和110的区别就不多说了,纵然家里从来不短她生活费的缺,但牺牲一点舒适空间,她的逃亡基金却因此又能多存一笔,萧梧叶暗爽得不要不要! 送寒,面朝大海果然还是极品,下次你试试! 编完语音,萧梧叶手机插回口袋喜形于色,东看看,西看看,芸芸众生啊攒钱的快乐还真是少有人能懂! * 中午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也没有国际活动志愿者占用地铁通道站位,每经一个转乘点,上上下下要不是买菜和出门跑差的,所剩,大都是由黄黑白色皮肤组成的国际友人。 靠在手扶杆或倚在出入门前,讨论着城市如何如何美丽,下一站是继续出海观光,还是改道古迹进行游学。 I casual, still two months in anyway. 现在是暑假天,聊天的两个女生学生模样,挣脱牢笼般的窃窃谈笑。 车上玩手机或看报的人比比皆是,英文汉语马来西亚语各个深藏不露,大家偶尔抬头看看热门话题的来源处,最多瞟一眼,不感兴趣,也不会贸然品头论足。 和国内一样,绝大多数时间里,车厢的安静氛围可以达到谜一样的和谐度。 我不需要,你去问问别人吧。 微微晃动的车身令人产生昏沉欲睡的舒适感,直到一句蹩脚的华语式普通话横空出世。 萧梧叶眯着眼,但竖起耳朵。 就买一个吧? 前者口音多半是新加坡华裔,后者嘛,放在国内不陌生,是字正腔圆的川渝生普。 邻座的当地乘客不少睁开眼,投以追热点的目光。 案发位置,在两厢之间的衔接处: 当地人是个挎漆皮包逛街的中年妇女,烫卷发,涂鲜红色指甲油,讲究,也显得精明。 求她的那个对比强烈:穿棉麻的盘口衬衫,19世纪的精神面貌,扭了个很松散的发揪,几天几夜不梳洗弄得特蓬松,给人一眼,就忍不住联想到老工匠重操旧业现场扎鸡窝的感觉。 第4页 这个这个说来惭愧,没路费回家了,还有一孙女,就拜托你吧?这都是我亲自开过光的。 老汉的术语跟求字不沾边,从他的表述来看,惨是起因,所图是买卖。 道德和道理他两样都占,好家伙,没理由拒绝啊。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妇女果然哑口。 扯开皮包拉链,掏半天掏了50新币给他。 老汉手上挎一圈铁丝,密密麻麻串了不少画着各种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样的桃心木牌,小型钥匙扣,劣质且有香味,10新币一个,给中年妇女找回了4张同面额零钱。 10新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对新加坡而言,属于一框蔬菜或一壶色拉油的生计。 算下来,就这两句话贯穿车厢始末,地铁都能给他买回去了。 萧梧叶睁眼,前看看,后看看,不用老汉走到跟前,已经有不少乘客自掏腰包、大方解囊了。 小姑娘? 距离不算远,没到五分钟,老汉就顺利行销到了萧梧叶跟前。 众目睽睽啊,众目睽睽。 倒不是冲她。 她身边还坐着个小女生,人在当前,骑虎难下地把双肩包转移至身后,里头叮叮碎碎的,被紧紧压在了座椅的缝隙间。 看情形,老汉批发的木牌子还真不少。 见是女孩,还有心地推选了一沓粉红色的款。 也就在突然之间,眼前有条黑影倏地一闪,不偏不依正砸向老汉面门,老汉下意识,哪只手方便就用哪只手搪开剜了下,木牌牌哗啦一阵响,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又绕个花儿,想将那黑乎乎的掐个正着,结果正听到: 有行乞执照吗? 老汉也就快了刚才一茬。 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身份似的赶紧收手,结果已经被那东西,不对,是被旁边丫头一只细手正掐住了手腕。 中长头发,挺秀气的。 你干嘛? 追热点的乘客各个一副追到宝的样子,眉飞色舞地够长了脖子。 萧梧叶哼哧笑:什么我干嘛,还不是你想干嘛。 看热闹的人很多,但等两个人过完招后,真正让人追看到的情形,却恰恰是萧梧叶以小博大,变着方儿地掐着人家的手腕子。 Woo,Kongfu! 老汉条件反射式地想要挣脱,腕劲传到相作用的萧梧叶手上,被萧梧叶猛得放松又即捏死,这回是虎口气门被掐住,一动不好动。 还来? 两人转承启合的过程,只有萧梧叶身边的女生看得最真切,样子十分纠结:我实在没钱 萧梧叶玩味儿似的复述给老汉:没钱,听到没? 老汉神色一变,耳根涨红。 知道了知道了,没钱就没钱,有必要动手动脚?放手放手! 萧梧叶不依不饶地打量这个老汉,人模子看起来是邋遢了点,但身形轻盈,下盘很稳。 出拳的时候反应也快,比拳更快的是感知,有时是定格在车厢,有时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就这样还能接快招,一心三用,简直离谱。 老乡 老汉急得跺脚:点到为止! 萧梧叶咧嘴:别说没提醒你,下一站是换乘站,有警务员的,我这人嗓门大,控制不住,要是吵吵闹闹把人引上来查执照,别说我得罪的你啊! 哎你这丫头 善心被狗吃了?我有爹生没娘养的,也想让人表善心呢,你说怎么办? 这话,很多乘客都能听懂。 除个别金发碧眼弄不清状况,还一副李小龙在世的崇拜模式外,绝大多数人,吹胡子瞪眼,心里在暗骂什么,萧梧叶闭着眼都能还原出来。 一点钱怎么了,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为难的时候,至于这么为难老人家? 很少见这么嘴欠的女生了,果断缺少社会的毒打! 人心不古啊,阿弥陀佛,阿门 到站在即,一个见好就收,一个得饶人处,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松劲,也就两秒钟的时间,站门大开,老汉灰头土脸往外钻,等候的人群再度拥挤上来,熙熙攘攘,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至于萧梧叶 人还是这些人,无论是皇帝的新衣,还是道义至上,爱怎么看她怎么看她吧。 翘起二郎腿,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膝盖搁在行李箱上极为放松的划拉手机。 车厢外,灯箱广告一面面向前递进。 乘客也在对精神世界崩坏的失望中,陆续汇入流动的地铁出口。 车厢空荡,还没下车的小女生却不敢再同座,像受惊的小白兔,向边上挪过去,隔开,直至终点站到,连看都没敢正眼看萧梧叶一眼。 离家出走? 临近站点,准备下车的小女生终于紧张地、像那么回事地看向萧梧叶。 这事我有经验,还干过。 网速不行,萧梧叶长叹一声,继续语重心长:像你这样光带硬币可不行,钱越外露越容易掉以轻心。 第5页 小偷入不了眼,骗子却能一眼识破,骗财还好,骗色你这辈子可就完了。赌气嘛,撒气就完事,让家人担心算哪门子事,以后呢不需要带钱跑出来,在同学家里躲个两天,分文不带,效果比这种不会差! * 13:45。 送别地铁的樟宜机场人声穿梭、春风满面。 见到家里安排的秘书洪哥时,萧梧叶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甚至忍不住入乡随俗飙了一句洋文: 耐思吐咪吐! 她一向不多带行李,但家里总会就近安排个人手鞍前马后。 洪哥受宠若惊,热情倍增:萧小姐!我帮你去办托运! 人都来了,总不好叫人白跑一趟回去,每逢推却不掉,大箱小包还是得拜托给人家,这异国他乡人逢亲友,多少能给人找回一点主场感,很多时候,大家族式的自信就是这么慢慢培养出来的。 再一来,还可以靠妆容服化。 吹头大波浪卷发,戴大方块耳钉,长筒皮靴配米色格子连衣裙,小香风。 妆容方面,眉形挑一点,细一点,鼻梁高光要突出,卧蚕可以不要,唇色用大红且厚涂,有棱有角的,就会显得整张脸霸气又成熟! 机场不缺全落地的仪容镜,萧梧叶左顾右盼,做贼似的抽出口红管,在唇峰上再补一笔。 霸气! 远远的,好巧不巧就瞧见镜子里,反射出中转候机大厅的两个熟悉身影,其中一个是送寒。 她下意识地开口喊人,但也就在这会儿,注意力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拽到了十万八千里远:那是伸进口袋时,隔着口红管碰到的一块粗粝咯手的东西。 萧梧叶迟疑了下,顺手从里掏出来。 一枚圆形雕花的木牌,直径约莫6公分,和刚才老工匠兜售的木牌型号大小相似,只不过这枚样式更复杂,中厚边浅,沟壑叠叠,雕琢花纹如亭台楼阁组成的八卦盘,幽幽的,还散有股似曾相识的淡香 她心下猛地一沉。 然后飞快敲打脑海里的预备计算机。 虽然但是 白嫖啊这是?!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还没有全职,同时要保证质量,所以暂定更新频率为更二休一,如有变动会另行通知。 希望这个故事大家会喜欢。 第3章 萧送寒三十左右,气质清爽,面容干净。 身旁有个年纪稍小,跟萧梧叶身高相仿的男生叫程飞。 戴字母印花休闲帽,遮住刘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他是萧梧叶兄妹两人的发小,也是放假从加拿大回国,需得专程托人捎带,号称老拖油瓶的拖油瓶本瓶。 没想到你俩一拖一还能赶在我前面。 萧梧叶今时行止不同以往,细一打量,半年斗转,形象气质似乎有直逼世界百强HR的意味。 萧送寒会心一笑:想给你惊喜,所以谎报了行军进度。 接着看了看表:只是这么一来,离飞机起飞还早,要不要逛一会儿打发时间? 要说知人不言尽,遇事留三分的造诣,同龄人里,还属萧送寒堪称登峰造极。 萧梧叶老规矩般的跟他相视一笑,就喜欢跟他相处的这份舒坦劲。 礼物还没买呢,那走起? 在萧家这个大家族里,校董事长古板,校执事严厉。 难得出一个萧送寒亲切随和,集团很多人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没见过,洪哥也是其一。 近来他一直在给人跑工作签,正愁没处表彰,便借着由头跟这位大公子套了套近乎。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啊 话还没切关键点,电话就接二连三地打进来,过了会儿洪哥恭敬挂掉电话,直言得回单位按部就班了,并且也转达,说北京那边有人接机,可以和周叔联络下次,下次等他回国了,有机会再聊啊! 照这殷勤劲,接的是谁的电话,数着手指头都能猜到。 萧梧叶走马观花,在橱窗货柜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物色,礼物补购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特别计划,于是心血来潮地在自助娃娃机前停下,怂恿萧送寒扫开67号机的二维码,给她充了一百块的币。 她没有立即启动机器,而是突然对他玩笑道:你说老头,是不是跟我安排了什么终身大事? 萧送寒一愣。 走哪哪跟八百米接力赛似的,是不差人手,还是觉得我会跟谁私奔了不成? 她这是想太多,萧送寒笑道:家里就你一个女孩,让人照顾一下不是很应该吗。 也不知道萧梧叶是想求证,还是想谁为她旁证什么。 她哐地拍下开关,盯着锃亮锃亮的钢爪自言自语:就他。 气氛行进到这儿,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程飞忍不住动了动,手如筛糠般的从裤兜掏出来。 要不 原本想借口买奶茶的功夫麻溜儿开滚,只可惜话还没从嘴里蹦出来,萧送寒四下望望,也不知是好心还是有意地就抢了他的先:你们玩,我去给你们买点喝的。 第6页 * 程飞是个学霸,光这两个字,就很能说明一点问题。 如果是小说本里的双商学霸也便罢,可他偏是智商拔高、情商感人的一趴,清高孤傲,醉心学业废寝忘食,久而久之天赋点耗干用尽,除了能出口成章两句,社交技能几乎为零。 也是深知他这个弱点,高中学生年代,同校争男神排行榜的几个同学给他下套,真心话大冒险,怂恿他向新来的转校生诚意表白,以期斩断众多女同学对他的花痴追捧。 这个对象,正是兼具同学、邻居两样史诗级身份的萧梧叶。 放在校园时代来看,萧梧叶长得确算清秀。 喂,小丫头,我挺喜欢你的,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萧梧叶那时候正巧偏科,疯狂补语文,眼也没抬一下就回了句:我不喜欢你,我不要。 看戏的人哄堂大笑。 程飞就为这一下,反而给卯上了,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啊。 萧梧叶咬着笔很认真的想了会说:我喜欢送寒那种,你,太小了。 事后他也没太放心上,但是不排除这段插曲背后另有其人添油加醋。 总之过后的近三年时间,连园区做保洁的阿姨遇到他,都会过来悉心开导没什么大不了、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诸如此类,每每语重心长一番,末尾总要加上一句:叶子那姑娘太优秀,看不上你也正常。 是,她是挺优秀。 此时此刻,裹上一步裙深扎马步,丝袜打脚后跟炸了线,歪歪斜斜爬至小腿肚,还一副沉迷电玩不可自拔的形象,优秀到令他怀疑,电视剧里那些拥有初恋气质的邻家妹妹,是不是都是编剧特意美化出来,让他感受世界的参差的。 飞飞,半天不说话想什么呢? 喂了三十多枚游戏币却颗粒无收,冷不丁的,萧梧叶突然叫起他小名。 程飞打了个等。 想什么?当然是想你技术LOW到爆了,浪费爷时间。 萧梧叶盯着摇杆:小小年纪,别总爷啊爷的,当心爷立结! 程飞心惊。 一年不见,怪道整个妖精似的,难道修了什么读心术? 读你还用得着读心术? 萧梧叶左顾言它:飞飞啊,有愿许愿,千万要以实际情况出发,据我观察,越是迫切的愿望代价往往越大,最严重的,叫祭天! 程飞冷笑,敢情她出师不利,是他在背后赌咒使坏了? 他盯着娃娃机里的光滑如豆腐的万能枕看,什么不好抓抓这玩意儿,浪费的可是他寒哥的钱。 欸? 萧梧叶这怎么了?没继续怼他,还摆上一幅如来保佑、天降正义的架势,让他看边上。 是两个年轻学生。 其中一个非裔女生和萧梧叶一样,三十多个不中,满地找钢镚。但人家和萧梧叶又不同,困了就有人递枕头,身后旁观的另一个女生总会抓着游戏币见底的时机,上去胳膊肘碰一下,扯开背包,里面拨云见月。 一拍即合。 原来是个贩子。 这就更令程飞费解了:萧梧叶,有如神助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萧梧叶怎么也没想到,地铁上的插曲居然还有后续。 是游戏币 居然是游戏币?! 就在刚才,她还在为自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士风范自我感动。 可按照现在的情形还原一下当时状况:小白兔一句没钱,多少有些托辞成分在内,满车人不去计较,唯独她自以为是,脑子一个劲地往路见不平上狂奔,甚至还大义凛然地跟人打了一架。 所谓锄强扶弱是她,千夫所指也是她,不现在前面那句划掉,她真的就只达成了千夫所指! 我去? 果然背包女见身旁是她,先一惊,然后条件反射似的合上背包就走。 可能以为他们不懂英语,走之前跟非裔女生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Be careful, this woman has a brain problem! 听到这句,程飞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萧梧叶,她说你脑子有病! 萧梧叶心情复杂地回头瞪他:你闭嘴! 我? 萧送寒买完汽水回来,看有人匆匆离开:这是怎么了? 程飞这才捏着奇怪的嗓音开口道:看小叶子封神呢。 事实证明,萧梧叶禁令程飞赌咒发誓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八十六枚钢币前边还打水漂,偏从他嘴里蹦出封神两个字时,机器里头豆腐枕被钢爪紧紧抱住,从豁口处掉出来。 * 登机后,萧梧叶找到座位,捯饬自己辛苦兑来的奖品:一支狼毫笔。 新中航班班次频繁,遇上暑假,留学回国的人相对多,不过747型的舱位并不紧张,乘客之间彼此交换座位,不出三趟,总能把自己送到想找的同伴身边去。 萧送寒搬到了她身边的空位。 家里已经有很多笔了,还费这么大的功夫? 看得出来,她心情一般,但好在目前的注意力都在这只笔上。 第7页 她递给萧送寒:笔不在多,贵在难得,这是用好运换的,比寺庙里的平安福还吉利,你觉得诸事不顺的时候可以用我这支。 叶子,我架子上所有的笔都是你买的。 萧梧叶难以置信:是吗? 进入巡航高度后,手机接通网络,程飞按部就班地补起《*音岛》。 三人同排但不同列,塞着耳机隔过道,偶尔也能听见他们兄妹的三言两语,程飞仿佛是联想到什么,一愣,然后急忙夹了夹下脸颊让自己回神。 见程飞窝在位上蛆虫似的拱了两下,萧梧叶瞬间想起刚才,心情顿时就翻到了阴沟里。 * 萧送寒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脑办公。 萧家祖上做教育出身,有七所挂牌学校记在公立名下,子传父业,传到现在。 民国时期萧家还算风光,到了近些年,时局事态变幻莫测,革新拓展就略显吃力些,所以长辈借名声坐镇家中,真正在外奔走是几个晚辈。 平常人的暑假,萧送寒都是连轴转:为下学期安排足应的工作,校区物业翻新或是外教招聘入职,包工统筹和外籍人员签证、入职、安置,扩班招生等等杂务,每样都少不了亲力亲为。 每遇到他忙,萧梧叶不论心情如何,都只会在边上静静旁观。 见人安静,萧送寒打字的手停下,轻轻看她一眼。 他若有所思: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萧梧叶愣愣的。 萧送寒继续道:这回去加拿大,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学生,面试之后发现,跟他介绍的出入很大,也更不适合他推荐的助教一职,所以在后来名额吃紧的情况下,我拒绝了这个学生。我不知道这个决定,会不会改变这个学生的人生轨迹,也不知道贸然拒绝,会不会令我失去一个朋友,仅仅是在当下,我做了一个设身处地,最切合此行目的的选择。毕竟,我们都看不透因果宿命,所以想以因果断事,怎样都是错。决断行事,不负初心罢了。 在萧梧叶的印象里,他并不知道今天的事情经过。 但是这些话她品了一下,莫名地让她好受很多。 她颅内熄火,也是困到不行了,往他肩上一挂:睡三个小时,累了你就叫我。 按她倒时差的习惯,三小时是毛毛雨,巡航全程的六个多小时,萧送寒会干脆把手机设置成静音,让她睡到自然醒。 忙完工作看完杂志。 一系列顺下来,休息前他回头想想还有什么没安排到位,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洪哥说的签证问题是了,前阵子,他也在给人办签证。 划开手机微信,置顶栏发给昵称六哥的信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半个多月了,打电话也没人接,既然是从泰国调度到新加坡,没有工作签就没有落脚点,这个时候,按理来讲着急的应该是他。 除此以外,紧挨着六哥一栏的还有两条未读信息,女生头像,昵称三水颖: 送寒,萧教授刚才和我通电话了,听说叶子也要回来,需要来接你们吗? 送寒,我跟周叔已经到了,一会儿见! 看看熟睡的萧梧叶,萧送寒若有所思,将手机顺手切进了飞行模式。 第4章 壹号院一共20多栋独立别墅,70多栋小洋楼,80年国家给杰出贡献院士每人分配别墅兹作奖励,萧送寒父亲萧寄明是其中一个。 附近林萃路高校林立,生物学科满誉海外,程飞一家是后边搬过来的,方便作为特聘教授的父母在对面大学教书。 这样一来,两家成了邻里前后的关系,车来车往常常拼坐一辆。 萧寄明腿脚不便,家里有专人司机负责接送往来,这么多年,程飞蹭车习惯,惯到不假思索的情况下,会直接把萧家的专人司机叫成我们家周叔。 在他看来,萧家大小姐回国,萧家没有出动老二押车,怎么的也该派周叔来接机,灰不溜秋打车回家算哪门子的接风? 拖油千里,终须一别。 院区的路灯坏了两个,十米之外的昏黄路灯光斜斜打在密林。程飞瞅着三岔路口犹豫了下,拖着行李箱沉重地朝单元门走。 两步一停,三步一回头。 要想的没错,估计这会儿他脑子里,已经是英泰美剧各种恐怖片轮番上映了。 萧梧叶没忍住:跟我嘴。也就这怂样!看你以后能讨到老婆! 萧送寒拉着行李走在前面,突然若有所思地回头。 萧梧叶立即反思:我说错话了? 萧送寒今天给人的感觉有点怪,他摇头,拍了拍萧梧叶的肩:走,先回家。 * 萧寄明是清华大学历史学科荣誉院士,有收藏和手作的习惯。 院子中的二十多栋小楼,只有萧寄明将外立面做了重新翻修,涂石漆改成中式白墙。 庭院前后加起来四十多平个方米,车库藏在侧面,中空地带堆堆叠叠,全国各地收来的盆景林木植满入户门的两侧,藤蔓牵廊,假山做水,动静相宜参差错落,同样也在时间垒砌中,衍变成了过去中式园林移步易景的风格。 第8页 每次从澳大利亚回国,萧梧叶都整得自己像某个穿越小说的女主角。 为他们开门的是夏姨。 萧送寒母亲不在后,一直是夏姨在陪伴并照顾腿脚不便的萧寄明。 总算回来了,路上累不累? 夏姨年不过五十,平时没有生计负担兼注重修身养性,精神面貌比同年龄段的阿姨要好。 萧梧叶跟她算不上亲厚,但没有功劳有苦劳,里里外外她都将全家照顾得很到位。所以每次回家,萧梧叶都会给她顺手捎一份特产,比如这回的十年老陈皮。 拾掇礼物的空档,萧送寒倒来大杯温水给她。 萧梧叶沙发上瘫了一阵,过后才想起来翻翻看看家里近几个月的变化,楼上楼下跑了一圈才反应。 他没在家啊? 夏姨把宵夜小笼包热了一遍端上桌:你爸啊?刚才还同我在屋里等你们,好像是学校有什么事,又回去宿舍那边了对了小寒,老萧还说,让你吃完东西过去找他。 一年365天,萧寄明住在家里的时间,还不及在学校宿舍的四分之一。 萧梧叶撘眼自己这幅打扮,霸气是霸气,但蓦然觉得无聊。 味碟端上来,萧梧叶拉开座椅,伏在餐桌上挑了一筷子。 萧送寒坐到对面,食指触在她额前,叫她把头抬起来。 这几年,资本总喜欢拿文化镀金,是式微但也是机会。 他放慢了语速:你知道的,爸很专注这些事情,没落几百年了的东西,总需要人去做。你没回来的两个月前,我们刚签了档书信栏目,你没接触过,不知道筹备比执行要来得繁琐,资金一启动,那就不光是一个人的事,得是项目所有人,连着好几个月废寝忘食的加班才能入其门。 萧梧叶拿饺尖轻轻蘸酱,夏姨盛了酸萝卜来一块入坐。 她示意夏姨在,瞪了萧送寒一眼,直说知道:我也没说什么,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只是顺口问问。 话虽这么说,萧送寒还是抬眼看她,吃了两口,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 那我去了,你早点睡,晚上不要等我。 夏姨忙让他等等,手脚利索地捡了几笼蒸饺,按着这个点,也是到老师们放风的时间了。 院外的铁门轻轻咬上,感应灯应时熄灭。 萧梧叶望着萧送寒塞进夜色的背影,突然吮着筷头呢喃:夏姨,你说送寒将来会不会接他爸的班啊? 夏姨微微笑,这孩子总是你爸他爸嘴边挂,萧梧叶知道她会说什么,自言自语似的又接话:还是希望他别。 这个问题萦绕在萧梧叶脑海不是一天两天,按萧家安排给萧送寒的工作角色,子承父业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萧家是个老门庭,繁简字运动也没能动摇姓氏根基的那种,沉寂归沉寂,却属于行业内外,缺他们不缺,少了却又似乎一桩遗憾的存在。 这就好比有些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手作,没有滋养行当生长的土壤,又被来势汹汹的工业力量裹挟舍不得,放不下,被框表成工艺品挂在墙上,处境既矛盾又尴尬。 萧送寒的性格她太了解不过,极其自律,极其尽善。 然而在这种注定的蹩脚感下尽善,无异于跟自己过不去,她不希望芸芸众生,萧寄明式的失意成为他下半辈子的全部。 但 萧梧叶长叹了口气:大家族的意志有时候也极其可怕,归根结底,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 萧寄明年少时受过迫害,年近花甲,身子骨不及同龄人硬朗灵便。 热天里穿一件蓝衬衫办公,窗台办公桌上放一红叶电风扇,顶着脖子呼呼啦啦吹,台灯打到最亮,将花白了一半的发丝印得雪亮雪亮的,从背影处取景,怎么拍,怎么都像是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首选宣传画。 宿舍还坐着很多工作人员,一室一厅空间不大,放了许多书柜,见萧送寒来,纷纷起身腾出一条道。 我带了家里做了饺子,各位先吃点吧。 这些人虽说是老师,但无一例外都是萧寄明的学生,按尊师重道来算,且得等到萧寄明摘了眼镜、端上碗,才敢解除拘谨,拈上自己的份,捧至走廊敞开肚皮。 恍如一瞬梦回学生年代,借时偷尝根烟,或是趁空打个电话什么的。 堂叔萧如晦也在房间,年龄五十有余,萧送寒喊他二叔。 进门的时候,正巧见他打翻了手边的挂耳杯,萧寄明这些水杯年代久远,边角磕磕碰碰,磨圆了再用正常不过,这会子又多增一道缺口,萧如晦顺手就将瓷杯丢进了垃圾桶。 萧寄明很温和:吃过了? 萧送寒分别叫人,点头道:跟叶子一起吃过。 他特意提到接回了叶子。 萧寄明搓开筷子,慢吞吞的将饺子往嘴里送。 萧如晦丢了茶杯抹抹手:这阵子你辛苦啦,谨言那边虽说是个帮手,但他毕竟不是自家人过了这两个月,我让享琳来给你打下手。 萧送寒把加拿大带回的西蒙菲沙大学教师订单培养合同递给萧如晦。 第9页 萧如晦没有翻看。 出口转内销真是古今奇事。 他倒不是讥讽,只是用极平淡的口吻坦白一些内心想法。 教育沦落到靠洋人镀金提脸,本就是件极其荒唐的事,尤其是这中间,还充斥着不少以华字做前缀,实际是顶着异国国籍的国际友人们,重金求之,授的却是离经之道,其讽刺程度便可想而知。 但,还是像萧寄明说的那句老话: 求同存异,无关方法,只需殊途同归。 萧寄明接过合同,看了些重点条例。 说:上次在H大设非遗选修班上节目的事,我跟老姜做了一些了解,说电台播出后,外面得来的反馈还算理想送寒,我跟你二叔商量过了,兴许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模式。国外的事就先这样吧,你交给历川,然后来对接这个板块,现在热度还在,宜早不宜迟。 萧送寒明白,就像他对萧梧叶说的一样,这些年,家里的确很在意外宣工作。 还有一些事情再过两天,我们回趟老家,把老伙计喊在一块具体商议,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多力量大,送寒也趁这个时候,和前辈们交流认识认识。 萧送寒想起什么:29号是您生日。 萧寄放空似的说道:趁你们都在,是该回回老家。 自打老二萧历川成家搬出去后,萧寄明三不五时就将趁你们都在五个字挂在嘴边,其实儿女都在,反观是萧寄明这几年,言行举止都颇有些逝者如斯夫、时不我待的意味。 无论如何,他还是提到了萧梧叶:叶子没有在外面闹事吧? 相关话题,萧送寒总是需要斟酌再三再答:爸,她虽然喜欢闹,但行事一向都很有分寸的。 先前进来的时候,萧寄明无意中看了他一眼,萧送寒后肩大概是肩窝略向下一点的位置,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无意识的蹭了块鲜艳显眼的口红印子,是有亲近的人靠过。 萧寄明的表情很微妙。 你年纪也不小了,姜颖的家庭素养不错,兴许你们会合得来既然应了这个话,无论结果如何,你总是要跟人家见上一面,总躲着不是事。叶子她终究不是小孩子了,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她而去,你也一样,有些话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我,或者二叔,都可以找她谈谈。 萧寄明性格温吞,乍看起来很好说话。 但,只有不熟的人才会有此错觉。 他半生学识在这儿,识物待人,深意难测,加上他的年纪与处境并不算好,人伦情义难免混为一谈,时间久后就会发现,和他言语来往,尤其是斡旋、拒绝,没有一个不觉得压力巨大。 父子陷入长时间沉默。 萧如晦倒是毫无顾忌地在边上点上了烟。 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寄明一眼,然后抓来手机,在屏幕上打了一连串的字。 你我啊,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瞎操什么心呢倒是送寒啊,有大半年没做体检了吧?历川、享琳都做过,这还有个名额,既然要回老家,去官教授那儿报个到再回,明天上午9:00,时间都已经给你约好了,你记一下。 二叔跟官教授交情匪浅,遇到困难总会相互岔开话题为对方找台阶下。 萧送寒心领。 他扫了眼短信转发过来的预约编号:HL210625XSH。 然后看了看萧寄明的背影:好。我明早和教授联系。 第5章 说的晚上不用等萧送寒,萧梧叶还是一直等到了十二点。 她住二楼,洗完澡,头巾包好长发,在布满藤蔓的露台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闲来无事,还点上蜡烛,举着从机场发现的那枚木牌,对着光亮细细研究,翻来覆去的发呆。 夏姨睡到半夜,出门上洗手间,房门咬合的一瞬,楼梯上下震得空荡脆响。 * 这个空落落的家里,原先一共住了四口人:萧寄明,他老婆,还有萧送寒跟老二萧历川。 萧母过世以后的第五年,夏姨填了管家婆的缺,也是那个时候,她带着夏谨言认祖归宗,萧家上下才知道萧寄明的过往,还有作为志愿者捐精生子这么奇葩的一出。 夏谨言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有夏姨这层关系,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子,也注定得萧寄明多看一眼。 更何况,也许只是为了脸面好看的托词,萧寄明和夏姨真实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 萧梧叶就不同了。 好比宅斗剧里有个不得宠、还早死生母的小庶女,15岁被领回家,弄得自记事以来,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什么叫作低人一等。 她跟萧寄明就没有什么医学志愿者的关系,古往今来,这才是妥妥的私生女。 说萧寄明疼她 16岁那年,刚上初中的萧梧叶不谙世事,略有主见了就一心想着离家出走,并且行动力惊人,凑不到盘缠,就向校园老大哥借了人生第一笔逃亡金1000元。 结果利息填还不上,短短半月就滚成了8000多元的巨款。 她从来不知道,8000元就能难死英雄好汉。 第10页 老大哥教她一个法子,带她到学校一间黑屋,让把衣服脱精光,只要留张照片存档,就答应再宽限一个月。 萧梧叶走投无路,似懂非懂地将外套脱掉一半,后知后觉中了套,想过来反抗,却及不过黑屋里的五个小地痞。 萧寄明就是早一秒不早、迟一秒不迟地,突然从外面将门整块踹了下来,带着一干保安,把六个小喽啰一通扭走,脱下外套往她身上一罩,对身后大吼道:送寒,人在这! 可萧寄明又并不那么疼她。 当她在心里真正树立起一个父亲的伟岸形象的时候,萧寄明却不着情绪地从这个角色里抽/离了。 他们说,外面有风言风语,说萧梧叶天生反骨养不熟,萧家两个儿子性格温和,将来利益起冲突,没有人能压得住她。 添油加醋的,还能把她跟夏谨言闹过冲突的过往摆出来当铁证。 闲言碎语,都不过是世俗对私生女身份的恶意揣测。 可当萧寄明对她的任何事情都开始冷处理的时候,她才明白传闻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十年间,她所有的不解和疑虑都通过萧送寒去表达,她学会了26个字母,学会了横折撇捺,邻居用来夸送寒的,她都学会了,只不过 这个家却空了,除了送寒,连阴阳怪气的语调也没有。 还没睡? 萧送寒的房间就在隔壁,开门或是上楼的脚步,轻重缓急她都听得出来:十分钟前他进了房门,跟着就过来到了露台。 萧梧叶熄掉蜡烛,抱成一团扭头:见不到你,我睡不着。 见她突然藏起手,萧送寒顺口问了句:在看什么? 萧梧叶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 反过来问他:这什么呀? 她是跟着他长大的,不说能完全体会到她的喜怒忧愁,但至少每个眼神变化,萧送寒都看在眼里。 递给她一只小礼盒,盒子不大,被向日葵纹样的包装纸折叠包着,专柜上的人说,这是手绘的油墨向日葵,象征着朝阳明媚和满怀希望。 拆开来看看? 扒开包装纸,萧梧叶轻轻扭旋:口红? 萧送寒瞧着她:大红不适合你,以后用这个。 其实萧梧叶并不能很好的区分口红里的这些红,学着博主在手背划下一道杠,随便就猜:传说中的斩男色? 她抽开一旁成套的藤椅,让萧送寒挨着她坐,想半天又不敢确定。 莫名其妙,干什么要送我这个? 萧送寒平静的看着她:加拿大好多华人销售员,遇到个老乡,说这个牌子火还是原产地,怎么也要买一支吧。 这个借口还真是 萧梧叶看看手机时间,十二点刚过:6月25,你还记得啊? 十年前的6月25号,那是萧梧叶被接回萧家大门的日子,方便起见,萧寄明把这个日子当作生辰,安给了已经忘记出生年月的她。 回门的当天事物繁忙,也就根本没有生日会一说。 后来萧梧叶被邀请到同学生日会吃蛋糕,她这才明白,生日居然还要整这么一趟花样百出的流程。 大家伙起哄许愿吹蜡烛,新鲜劲还没过的萧梧叶双手合十,吧唧一口,真就把同学的生日蜡烛给吹了。 当时鸦雀无声,一屋子的人就跟看傻帽似的看着她。 还是萧送寒出来解的围。 时至今天,萧梧叶还能想起当天回家路上,萧送寒想了很久郑重其事地问:叶子,下次生日,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萧梧叶抬头看看繁华热闹的街,人来人往,但莫名地就是很违和。 当时的她还没有学会什么叫许愿。 没什么想要的,要是可以的话,我更倾向于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一天。 萧送寒用很低的声音答应:那,礼物我看着挑只是叶子,到时候找到安安静静的地方,要不要把我也带上?这样我就能守在外面,确保你在秘密基地不被人打扰。 你? 嗯,你知道我嘴很严的。 这么些年,萧送寒倒是言出必践。 虽然她未必真的需要躲进秘密基地只不过,眼下她不确定,送寒送口红当礼物,是不是在侧面提醒二十五岁的她应该要成熟了? 送寒你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 她收住话没有往下说,呆呆地看着他。 这双眼生得干净透彻,干净到将萧送寒的相亲对象变相一个个赶走,也变成了情有可原。 和萧历川一样,一旦结婚成家,萧送寒大概率也会从家里搬走,去经营自己的新生活,偌大的房子,剩她和不算亲厚的夏姨两个人,这样的未来一眼可以看到终点,有什么意义? 萧送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萧梧叶做了重大决定似的长叹一口气:好,都听你的。 萧送寒陷入沉默,过了会子起身,临进房门时想到什么又问: 你最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第11页 萧梧叶把玩着口红,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枚木牌,摇头没有。 * 被电话吵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人事处的郭益在上班路上打来,电话里环境嘈杂,比较急,问萧送寒要一张海外业务人员的身份证正面照。 大概是没料到半路就能撞见快递小哥,代人发快递,需要实名制,姓名、地址,最好是有证件照。 问别人,得有个人员目录检索的时间,但他记得前阵子帮忙办理海外签证的时候,和萧送寒正好整理过几个人的复印件,所以为图方便就打过来问。 谢了寒哥,别跟老师说啊,改天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后好一阵,萧送寒到隔壁敲门,时针刚指8点,萧梧叶熬夜鼾睡,里头三不时传来她呵欠连天的声音。 送寒? 是我穿好衣服出来。 房间里安静半响,随后就听见发牢骚:不是吧,见人用得着这么早? 萧送寒走到一半退回来,笑道:不早,人约在下午,白天带你出去玩。 十多分钟收拾出门,萧梧叶也不枉在外这些年自力更生,听到是出去玩,回头明面还得见人,特意穿了落肩荷叶花衫加牛仔裤,化了淡淡的日常妆。 萧送寒说不开车,先陪他去H大找官教授,过条马路,走过去就行。 * 官教授的实验室设在H大内,主攻生物与遗传科学。 早年间雄心壮志,从美国带着科研小组回国,准备报效祖国大干一场,结果科研项目太过冷门,为人又不善交际,经费审批一次又一次的轮空,兜转两年后团队消耗不起,只好铩羽折返。 萧寄明从好友那里听来官教授的遭遇,颇为感慨。 出面多番周旋后,以他院士的名誉招募了一个基金会,将官教授好言留下,同时也以这件事做契机,慢慢开始注资这些求路无门、常年坐冷板凳的基础科研团队。 官教授处处紧缺,有时候对照样本的数量都达不到了,就会让二叔把我们喊来做一次体检。 萧梧叶透过玻璃大门往实验室里看,没人:体检能理解,但拿去和海洋生物做对照,恕我很难把这个逻辑捋顺。 据说人类是上了岸的鱼,论资排辈,千万年前的人类和海底哺乳动物还是近亲。 官教授想法大胆,不仅把遗传社会学追溯到海洋时代,还如愿地在海洋生物染色体遗传学、以及细胞活性周期研究课题中有过一定突破,不过近几年来,不知道是出于保密还是面临瓶颈,实验室的声音比起成立之初要微弱了许多。 就比如说现在,冷清的时候,连个前台接待都没有。 门是打开的,萧送寒只往里扫了一眼,就感觉到不对劲。 实验室的隔断大都是磨砂玻璃,办公室也不例外,但此时过道的两旁玻璃整屏破碎,桌椅歪东倒西,这不像是平常打完卡、去买早点而留下的冷清,更像是 一时半会儿,奇怪的破坏结构,竟然还不好让人下论断。 寒哥! 按照以往的体检接待流程,现在这个点,实验室不至于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唯一一个,还是从实验舱跑出来的助理何斌。 他年纪小,是边读研边实习,小偷小摸他都没法担待,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寒哥官教授不在,试验培养舱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这怎么办 也是,官教授和其他人呢? 这个问句,一度让萧送寒自己也走了神。 他比较冷静:实验室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文件或样本? 可能纯粹贪财,也保不准是同行作怪,何斌恍然大悟:箱子,官教授办公室有个红色箱子! 第6章 何斌慌了神。 应该是官教授有跟他们提起过,试验舱或者设备损坏都不算最要紧,负压结构、无菌操作,就是为了避免操作上的失误或者损失外溢设置的,而比起这些,数据、样本才是干他们这行的要害攸关。 状况突发,体检当然是顾不上了。 萧送寒跟何斌当机立断去找箱子。 里头药水味浓,萧梧叶就没跟过去。 她路上买了早餐,一路嚼着糯米鸡过来的,颠巴颠巴胃里早已经搅和得有些难受。 没能像以往一样从前台要到红茶解腻,这时候再往化学反应堆里扎,两瓶黄连素下肚也回天无力。 她四周看看,从饮水机接了杯水。 黄连素虽然没带,但包里却有很多常吃的维生素,硫胺、吡哆醇、钴胺素都有,有总比没有好,哪样看着顺眼就吃两片。 毕竟官教授从前常说,她的样本不合格,原因是维生素B族中和能力差,低且易流失,所以不予采用。 同时他也危言耸听地强调过,先天性的维生素B族缺陷,最好是好生照顾自己的前半生,然后再好生留心自己的后半生因为很多阿茨海默氏病、克罗恩病就是这么恶化演变而来的! 水吧台上,官教授和各处领导、各届同事的合影放在大号画框,有好几张,鼓足劲的眼神突破二次元壁似的,就像无处不在地敦促着她:当心英年早痴! 第12页 心一咯噔,立刻又追吃了两片。 萧梧叶放下纸杯,就这一瞬,不知道是不是走神眼花饮水机旁的水吧台上有只鱼缸,原喂有两尾金鱼,视线从上边扫过的时候,总觉着其中黑黄花色的那尾,隔着玻璃,用官教授平时那股子神气劲看了她一眼。 萧梧叶一惊,下意识地往萧送寒和何斌翻找东西的方向看。 那是实验室唯一的动静来源,她这处太静太静了,没有他们凌乱的痕迹作提醒,她怕自己身在幻觉。 回过头凑近再看,一切正常,黑黄花色的鱼尾一甩一甩,眼珠呆滞,和橙花色那尾没什么两样。 松了气。 毛病。 她为刚才爬上脑子的荒唐念头发笑。 是,长年累月的饲养,某种程度上来说,圈养的鱼群,确实是会在投食上和人类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要说模仿人类言行举止,科幻片也不敢这么拍。 就在她以为药片起效,鱼也还隔着物种代沟的时候,晨曦带来的万丈光芒不知何时起,正从百叶窗处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不知道从哪里生长出来的,一个把五识感官彻底笼罩而形成的巨物阴影。 形状一眼可辨,正就源于这两尾金鱼,光影和玻璃凸镜的加持下,放大百十倍的黑暗面积正投映在背光的墙面上,摇尾,游弋。 萧梧叶甚至都来不及切换掉脸上自嘲的表情。 因为接下来的情景,无论事后回想多少遍,她半夜里都觳觫得睡不着觉 先是鱼眼睛从阴影中被有意剜了出来,时而翻白眼,时而闭目养神。 紧跟着,实验器材凹凸不平地在墙面投下一副剪影,高高矮矮如同一组城市风光图。这幅图从抽象到具化只用了短短两秒不到,又在接下来的时间,拉抻变成立体,千沟万壑,庭阁楼榭曲径石桥应有尽有。 直径大约3米,眼珠是轴心,周围还格外分明地刻着一圈古怪符文,浮在这幅圆盘的表面,按顺时针方向轮转。 几秒钟后,似乎大功告成。 眼珠子聚拢到画的正中。 想是感应到什么,眼皮子有些意外地开合翻动,微微向下,调整瞳孔焦距怼到了萧梧叶的脸上。 两米不到的距离,硕大的眼珠子犹如一对头颅悬在萧梧叶的面顶,眼眶层层叠叠,直视的人恍若天旋地转。 双目相交,萧梧叶喉头发干,几乎是保护反射似地低喝了声:谁! * 嘭! 官教授的办公室同样是重灾区,不光是密码箱被整套带走,红箱子不见,就连屋里的纸质资料也是不规则地飘散了一地。 从进实验室那一刻起,萧送寒只觉得现场的所有陈设都透露着一丝古怪,好像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产生了冲击波。 但他推衍不出源头。 主要是在他们进来后没多久,室外就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响,声音闷闷的,紧接着是水花外淌的响动。 叶子 萧送寒赶回大厅。 过道上,叶子此刻正呆呆杵着,碗大的金鱼缸前一秒刚被她掀翻,玻璃撞至地面,碎片巍颤颤的,锋利无比,一红一黑两条金鱼就在淌开的水泊中,无力地拍打着鱼鳍。 萧梧叶脸色惨白地注视着正对她的那堵墙。 叶子! 她扭头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他,然后表情木讷地重新向墙看回去,这一下,明显见她吓得握紧了拳。 这是官教授养的鱼,何斌平时也没少投喂,情急之下从垃圾桶里找来一只塑料打包碗,接上水,小跑过去将两条金鱼捡起来。 左右翻看,其中一条被划伤出了血,也不知道放回水里还能不能活。 叶子姐,你这是干嘛呢! 实验室这样已经是无妄之灾,加上好端端的鱼也跟着交代,那可真是全军覆没。 萧送寒一声叫住,让他好好说话。 何斌不好意思,调整语气:寒哥,我电话已经打好多遍了,官教授那边就是没人接,这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呀? 按理来说,应该先报警。 但实验室的主要捐助人是父亲,二叔负责打理,里面伤筋动骨涉及基金会,兹事体大,直觉告诉萧送寒,这件事报警与否,走什么流程,应该由二叔来决定。 他过去握了握萧梧叶的手。 血液应激聚往其他地方,手指便会麻木冰冷,她很少会被吓成这样。 把她带到门口有阳气的地方后,萧送寒跟着打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对官教授,电话果然没人接。 转头打给萧如晦,电话里边,他一贯冷静。 好,我知道了。 萧如晦听多说少。 末了嘱咐道,他会安排其他人会去处理实验室的事。 至于萧送寒,接下来,主要去联络实验室其他成员,看看能否拼凑得出,实验室丢失的红箱子内究竟装了什么重要的文件。 电话打完,萧送寒留意到工作台上的体检表,9:00,编号HL210625XSH,落款处签写有官里荣的名字,字如其人,洋洋洒洒,随性放浪。 还是奇怪,都这个时候了,官教授不接电话,会在哪? 第13页 怕再出什么意外,萧送寒嘱咐小何道:我记得官教授办公桌上有散落的工作人员档案,麻烦你一会儿收拾收拾,把他们的身份证复印件拍挨个一份传给我,我找人核对看看实验室有没有保险,要是可以的话,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在职人员人身安全一并加保进去。 对对,应该是这样最好。 何斌也不等过后,直接冲进去把资料挨个找了出来,成员身份证复印件,包含他自己的,一并拍给萧送寒。 萧送寒边走边在微信留存图上确认,官教授作为创始人不在其中,按理来说该有七份。 可奇怪的是,数来数去,复印件却无端多出一份。 走出玻璃大门,晨起的风窝在建筑物的凹状角落来回打转,萧送寒想了一会想起早起的那通电话。 多出来的,好像是郭益为发快递特意要去的那张身份证头像上,长脸,短寸,姓名 姓名:周志安。 是六哥。 萧梧叶从里头慢吞吞跟出来,她从何斌那里要了那两条金鱼,小心却又木讷地盯着它们看。 萧送寒看着她捧着金鱼碗的手。 叶子,是不是不舒服? 萧梧叶心不在焉的一怔。 之前没有察觉,送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惯用这句话来作开头了真要回答他,又能从哪里说起?从刚才那一幕说起?还是从进了这个家后的一切开始说起? 她脑子很混乱,一时间分不清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送寒,不是要联络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吗,那你要见的人怎么办? 第7章 一路上,萧送寒的电话就没有停过。 不过实验室早前就有工作群,联络到其中之一,萧送寒扫码群进,沟通起来就顺利很多。 另有一通,过程就略微复杂些,好几个来回,才最终敲定下十分钟就能走到的一家店,约好面见。 拾音阁,好,我们马上过来。 H大是北京知名的生物科研学府,东校区衔接马路,一条内街对校园也对社会,拾音阁就在内街转角的二楼,装修高档,中西简餐俱全。 短短几个月,连接东西的天桥换了不少广告,咬脚皮的温泉鱼疗馆彻底关门了,全幕广告牌换成了云奕360射箭俱乐部。 888元报名入会,立送碳素美猎! 萧送寒紧接着又接了个电话,站在路中间转一圈,然后找到了,冲广告牌的方向把电话挂断。 送这里! 人行通道用木篱架起,扎了不少粉红蔷薇,中间站着的大方打招呼的人,正是刚去停车回来的,姜颖。 * 姜颖是以前见过的,跟萧家世交,聚会还有读书的时候没少人列举她的优秀事迹。 只是正式约出来吃饭的情况并不多,萧梧叶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陪大小姐逛街,在香熏店偶遇。 姜颖办事效率高,来的路上就定好了位置,靠近窗边,爬山虎和蔷薇慢慢爬至手边,点点装饰,很是浪漫。 她并不认识萧梧叶,但经常听两边的家长提起,初次见面,没怎么化妆却胜在眉眼灵动,跟萧送寒一起来的,除了他妹妹也想不出其他人。 快到中午了,要不我们还是先点餐来吧,叶子你来,中西餐都可以,照你的口味看看都有什么想吃的? 萧梧叶情绪低迷,捧着金鱼碗,扫了眼姜颖,然后再看向萧送寒。 萧送寒目光以待。 这个女人太自来熟,我不喜欢。 他有意回避:你刚回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萧梧叶沉默片刻,低头嘲也似的在菜单上大笔一划:啤酒麻鸭、麻婆豆腐、兰花豌豆,我就这些,其他的你们来吧。 姜颖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些许意外,大概是这些菜品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她的菜单上了。 当然,这样的场合她更担心,担心拾音阁这样的中西餐厅,能否满足萧梧叶出乎寻常的口味。 等待菜上桌的期间,三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聊着聊着渐渐冷场,姜颖的颇有微词于是也慢慢僵在了脸上。 无论是与不是,这本是一场双方家庭安排、双方接受认可的正式见面。 姜颖方面做足了准备,也给予了这次见面充分的配合调整和最高礼遇。反观萧送寒,虽能理解他工作突生变故,但时间提前、更换地点,所有这些可能会带来尴尬的调整,原本都可以用一句改天正式约来避免,他却没有。 他的行程很满,所以和她见面最好是顺路。 如果再冒犯一点,或许他更愿意挑一家能满足萧梧叶口味的餐厅,把偏心也兼顾到位。 所以眼下这顿饭给她的感觉,甚至还比不上以往的工作应酬。 * 菜上齐前,萧梧叶盯着姜颖看了好久。 不管她怎么装扮,怎么抹口红,都不得不承认,那种与生俱来的女人味,真是半点不由外在。 姜颖是她见过的这些女人里,气质最温婉的一个。 装扮也好:眼皮子上晕的是晚霞朝云,眼尾描的是暮夏蝴蝶,睫毛舞翅般向上扑,二十七八的轻熟韵味,一涂一抹,霎是好看。 第14页 干锅鸭端上来,萧梧叶二话不说先啃了一条大腿。 咳咳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望向窗外:啊?不是说过两天去你家拿吗?干什么这么着急? 封闭式训练? 这样的话你到H大东校区不知道路就到交通大厦马路对面等我。 姜颖埋头喝了口水,听她要出去,神色微微一松。 其实说到底,不管萧梧叶离不离开,都并不能缓解这次相亲的开局不利。 萧送寒给姜颖的空杯满上果汁,跟着轻声说了句抱歉。 人的立场总是会随妥协发生微妙改变,姜颖的尴尬缓和不少,既然是多事之秋,设身处地下,她也不能保证比萧送寒做的好。 叶子是我妹妹,家里人多事杂,只有我稍得空闲一点,所以叶子算得上是我一手带大的,有时候她娇纵或者唐突,归根到底都跟我有关,所以我代她向你说声抱歉。 原来是在为萧梧叶说抱歉啊。 姜颖摇头以示无碍:叶子的事情,萧伯伯很早就跟我说过。既然决定要见面,心里自然也有准备,无关要紧。 无关要紧,毕竟将来可能会组成家庭的,是他们两个。 萧送寒神色难辨的看了她一眼。 似找不到什么话题,姜颖起头道:其实,我跟你是一个高中毕业的。 萧梧叶下楼了,通过蔷薇爬藤,萧送寒望向窗外,见她杵在广告牌下讷讷地等人。 我比你晚一届,分在不同的系所以难打照面,不过学校运动会我见过你,你是青训运动员,我是志愿者。至于你的事迹,学校里外耳熟能详,听得多,自认为就不算完全陌生,萧伯伯和我提起你的时候,其实我还蛮意外的。 校园时代太过出彩,难免会成为不少女学生们饭后谈资,多年之后再偶然得知彼此间的零星关联,说没有好感那是假的。 我这人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以往和朋友一起插花一起喝喝茶,练练瑜伽就算天道酬勤,但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开车坐久了也会觉得格外疲惫,确实是要开始注重运动、养养生什么的你平时还有在做锻炼吗?有没有觉得的比较专业的健身房推荐推荐? 萧送寒端起凉水小抿一口,旋即笑道:没有了 他没让对方接话:人不可能是一辈子站在领奖台上,谢幕之后,还是要吃饭,还是要走所有人走过的路,没有什么大不相同的。 姜颖一愣。 萧送寒微微笑,他不是不会场面话的人,而且姜颖落在他的长处话家常,怎么寒暄都是在给他找面子。 只不过面子找起来容易,高企的时候万一破碎,尤其是以他这样的家庭处境,变成捧杀反噬回来就很得不偿失了。 这些年萧送寒没少在这件事上长教训。 抱歉啊,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是曾阿姨介绍的同龄朋友,两家又是世交,比起两句一斟酌三句一回顾地跟你说话,有些事情一开始就说明白,这可能是对曾阿姨还有你的最基本的尊重。 姜颖反应过来,他这是项羽见鲁肃,单刀赴会。 萧送寒继续:刚才你说的校园时代也好,运动员身份也好,准确来讲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人很难回过头去做十年前的自己,所以那个时间过去了也就翻篇,对我的影响,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大。 现在家族分了一些工作出来让我做,分属行政管理,所做的事情,大概就是照既定的工作安排,一项一项落地执行,好比空调坏了联系师傅,水管裂了采购安装,出国谈合同也只是在前期敲定的基础上顺水推舟,长辈们把这些事说得夸大,意义重大,其实细数下来,和寻常企业的行政人员做的好像没有不同。 我知道曾阿姨没少说我的好,很多长辈也是溢美之词太多,但我以为,大概是家中有一位教授导师,多少有光环效应的影响。退一万步讲,我的事迹没有什么出彩成分,长辈们对我的些许认可,或许只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很少犯错罢了。 前边听长辈们将萧送寒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姜颖还私底盘复过两人性格喜好互补度,这才答应见面。 现在巨型镁光灯被当事人拉闸。 说真的,这种直截了当的相亲模式,最终会导致失望更多一些,还是踏实更多一些,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姜颖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这个能理解,就像我,其实我自理能力也很差劲,但长辈们总挂着虚名在外,有时候朋友见面,反而像是戴着镣子相处,是挺不自在。 萧送寒点了点头。 虚名不为自己,主要还是为了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姜颖的错觉,总觉着萧送寒单刀直入铺垫半晌,只是为了强调这场相亲里,面子远不及家人在他心里的含金量。 她忍不住复盘见面到刚才,是不是自己哪句话哪个动作,触及他的雷区了。 她饮下一杯果汁,周全的坐姿似乎松泛了些。 掌握不到聊天节奏,今次的见面成果注定很难拿回去跟家里人交差。 第15页 手机在包里轻震了下,姜颖掏出来看向窗外,她心里想着,萧梧叶要能在这时候赶回来,场面想必就不会这么尴尬。 正巧萧送寒的手机也来短信,两人沉默之际几乎同时翻开来看。 姜颖这边读完内容,十分意外地抬头看向对面的萧送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萧送寒这边显然没有注意到,实验室工作群开始陆续回复讨论,尤其是实验室副所长发消息,特意@到他,传来一张图片。 那是一只医疗箱大小的亚克力红色箱子,半新不旧,不太起眼,但重点是,上面有官教授用记号笔大笔划下的签名,下面附带一串英文字母: HELIOS。 第8章 6月26日,临行老家的前一天,萧家老二萧历川回了趟壹号院。 小俩口开着车,把萧如晦父女两人也捎了过来。 一进门就跟喜鹊窝被掏了似的。 他老婆跟萧享琳两人话都不多,反倒是他这个老大爷们,唧唧咋咋很难抓重点,话匣子一旦开启,一边赌咒发誓要缝上自己的嘴巴,一边还要抢在缝上之前,把自己缝嘴巴的因由同人一遍一遍地陈述。 心里不放事的人,面色都要比旁人红润。 在萧如晦面前,他一贯殷勤得像带路党:二叔,二叔二叔,就我这效率,值不值得去应聘个协警当当?找不到的人,我找,办不成的事,我办,就这一天一晚,接触下来不是我吹牛,真能破他们东城好几桩悬案。 进门后,萧如晦当头一棒:派出所立案了? 萧历川嬉皮笑脸:资料已经递交上去了,就这两天! 他们说还是官教授本人报的警? 是啊二叔,教授就是教授,也真是够冷静的,不过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人口失踪比较难立案,我这边还在着人四处打听呢,我觉得十有八九,官教授心里有谱,咱们忙前忙后的这档,他人都已经杀到嫌疑犯老家去了! 这个圈子毕竟小众,要么是冲着官教授的课题,要么就是有心针对实验室背后的资助人,譬如他们萧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对号入座,加适当取证,把背后的宵小揪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萧历川嗓门叭叭叭,萧梧叶在楼上也听见了。 倚在楼梯间听到官教授杀到嫌疑犯老家去的结论后,就颇有些无关要紧的,干脆退回房里开始打包大小行李。 萧如晦先去见了萧寄明,要回老家,北京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先作安排。 萧历川闲来无事,安顿好老婆后,楼上楼下逛了一圈,一圈下来见萧梧叶房门半掩着,便忍不住一阳指将门彻底戳开。 听脚步就能知道是他,萧梧叶忙自己的。 萧历川双手抱在胸前,看半天看出一个结论:萧梧叶,半年不见你又胖了! 萧梧叶随手操起只塑料瓶,头也不回地冲他摔去。 他也不躲,就这速度,迎掌接下也不过是给他挠痒痒。 喂,爸让你明天坐我的车,说好了,后备箱空间不够,我要放摄影器材的,你带箱子不能超过22寸。 听说这几个月,他跟他的婷婷都在毛里求斯度蜜月,萧梧叶忍不住捆着发箍回脸看他:果不其然,几个月不见,脸已经晒出跨越人种的效果了,不过发型雷打不动,前两年偶像练习生们的流行款,中分加发胶,配合他当下的痞样,骚气依旧。 萧梧叶语气淡淡的:萧厉川,你礼貌吗? 萧历川咧开嘴笑,别的不说,就喜欢看她背着老大原形毕露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不要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嘛,我只是原话转述,并且跟你表述客观事实,我一直在给婷婷拍照摄影你是知道的,我后背箱一直是器材的专属位,再一个你恐怕还不知道,程飞那孩子也要跟我们去,二加一加五,剩下的空位确实只这么多,而且看你的体积 打住! 萧梧叶三两步跑过去,毫不客气地将他往外推:你放心,我跟送寒,不麻烦你。 萧历川顺手,把被她当子弹打出来的塑料瓶塞回玄关桌,桌边一盆金枝玉叶,还有一件未拆封的快递文件袋,他扫了一眼,然后笑道:求之不得,你自己去跟爸说。 似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噔噔噔很潇洒地下了楼。 * 家里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齐聚满堂,夏姨在厨房为他们筹备午饭,水管输送自来水又排走涮过锅碗的污垢,哗哗啦啦,带种共振般的热闹。 午后本应该稍事休息,但人一多作息势必受影响。 一会儿,是后院遮阳棚被人支开的声音。 消停后又一会儿,有人对着二楼萧梧叶房间的窗户,三下两下扔石头子儿。 午觉是睡不成了,萧梧叶关掉空调推开窗,发现下面始作俑者正对着她笑。 一面喝着下午茶,一面茶匙作勺,精细地挑出饵料,均匀投在了鱼缸中、萧梧叶带回的一黑一红小金鱼嘴前。 萧享琳,你精神这么好,怎么不去钓鱼? 这大小姐闻言想了想,似乎有更好的主意。 钓鱼多没趣啊,还是喂鱼有意思,大鱼吃小鱼,用你的金鱼正好钓喂你家锦鲤! 第16页 起身两步,将金鱼倒进了假山水池里。 萧梧叶撑着窗台皱了皱眉。 她这脾性,某个角度来讲真是像极了他老爸萧如晦。 别看萧如晦在外威风八面,但疼老婆真是有一说一,作为萧如晦的独生女,萧享琳万千宠爱,在她老爸得天独厚的保护下,日子过得是越发嚣张。 萧享琳,药我这还有,要不要来两粒? 下楼见到大小姐,萧梧叶言语内外从不跟她客套。 当初同读一所学校,低人一等下作卑贱的流言就是由她做主传开的,只不过后来萧享琳敬她从未否认,又颇有几分骨气,慢慢的就演变成了不耻、但个别言止行动勉强还能入她高眼的矛盾心态。 要说私生子,古往今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大小姐原本不屑同她讲话。 我也是奇了,对你千百般的瞧不上,偏总想戳你这破顽皮球看你的乖张反应,一般啊在普通人面前,我不会这么不淑女的。 萧梧叶静静地瞅着这一池花红黑绿,好在她家锦鲤对金鱼似乎并没有兴趣。 什么神经你都发,同类相残看着很过瘾? 大小姐一贯名牌包包名牌洋装加身,平时小心翼翼,动一下都会顾及蕾丝真丝的生命周期,却堪堪喜欢学萧梧叶在水池边抱腿蹲住。 还学她顺手拣一根树枝,在水池里划桨似的。 放心吧,就你们家锦鲤这小里吧唧长不大的样子,再过十龄,谁吃谁还不一定呢,要我说,让老爷子支份锦鲤生活费,别整得小气吧啦,龙牡壮骨颗粒,葡萄糖酸钙,还有那什么,你的比多拳、古桉树都给安排上 大概是想到了一处,池边早备着些个五颜六色混成的营养饲料,用透明盒装着,萧享琳试着舀一勺撒下去,锦鲤闻着味儿就围过来开吃了。 抹抹手,继续拾起树枝在饵料之间划啊划。 大小姐在这儿销闲,估摸着她爹萧如晦已经找去萧寄明书房谈话了。 听送寒的意思,这次回老家,大概率有要紧事办。 这举家出动的阵仗,不定这要紧事因何而来因何而去,在有了昨天那件事后,不知怎么,竟莫名其妙让萧梧叶生出了几分不安来。 以为萧梧叶真生气了,大小姐寒碜她道:我也不是说锦鲤的坏话,也可能它就是这品种,长不大,迷你版,好喂养好观赏,万一将来真被金鱼欺负了,咱们分开养就是,对吧? 萧梧叶上下打量萧享琳。 犹豫半天,终于挤出一段不搭边的话:大小姐,上次我们回老家,你也在吧? * 萧享琳愣了一下。 短暂过后,看萧梧叶一本正经地,于是毫不迟疑替她回想,以每三年回一趟老家的频率来算,三年之前,再三年之前,萧梧叶都不在啊。 萧梧叶不大情愿提起:唯一的那次,九年前! 大小姐秒懂,换了个说来话长的表情。 想起来了?九年前,我在老家挨揍,这你不会忘吧? 大小姐点头:在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萧家家法是非物质遗产,但那回是来真的,合院围观,真是开了我老眼! 你懂什么打是打了,但其实不像你们以为的,打得屁股开花、皮开肉绽什么的,而是打得很生分。 很生分? 有所克制的打,那就叫生分。 萧梧叶不懂就不懂在这儿,反过来,一副想从萧享琳嘴里打听点什么的表情。 但这件真难倒萧享琳了,当时的她也不过十六七岁,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当热闹看过也就翻了篇,真要转承启合联系个上下文来,也就是那一年,大伯的医学关系上的那位三公子,也跟着一起回了萧家老宅。 你回来的头两年,人呐十分不好相处,那夏谨言又是个闷葫芦,你们俩的身份啧啧,卧龙凤雏,我后来听家里打扫的阿姨说,说是你因为什么事情,跟人家动了手?想必他也有责任吧,所以大伯就没有把你往死里揍? 也不知道动手打夏谨言的流言是谁编排的。 别的不说,有一点萧梧叶心里有底,这不是事情真相,至少不是全部。 即便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可如果物理学力的相对作用大旗不倒的话,那她醒来后,勒红了血丝的手就一定对应着对方的鼻青脸肿。 而夏谨言当时,可是一根汗毛也没掉啊。 想到宗亲四门后来传出的流言蜚语,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当时,在她五识皆空的当时,她或许真的无意间对谁下了狠手。 至于为什么,事情经过是怎样的,这么多年过去,她是一丁点也没想起来。 因为锦鲤可能和金鱼无法在一起生活,所以很简单的选择,就是把它们分开来养。 这些年来萧梧叶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寄读念书,很难说不是那件事的后续。只是如果真是遵照分开来养的结果,那分开的究竟是谁跟谁? 是她跟夏谨言,还是她跟送寒? 烈阳当下,池边的风从脚底灌入竟有丝丝凉意。 第17页 还没出发,萧梧叶就已有些心神不宁。 多事之秋回老宅,总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下午的鱼儿有些困顿不肯游动,她丢掉树枝,无力地起身扫视四周,送寒呢,好像有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 阴暗的地下室内,垂钟嘀嗒嘀嗒作响,手机显示的H大实验室工作群在累积一定的聊天缓存后,终于七嘴八舌地消停下来。 放置手机的桌面上,有只签了HELIOS字迹的红色箱子,箱子旁边,是风格各异的纸质照片,堆得像秋天落叶一样厚厚一叠。 这里边有人脸特写,也有古建结构,还有一些刚从墙上卸下来,角落打着图钉小孔,系着几段红色梭线,长长一整串。 近手的梳妆镜把人脸照得格外清秀,照出里边的人三十出头,面容干净,也照出他大步走至身后钉满照片和红线的黑板前,在左下处寻了个空位,拿粉笔添上了三个字: 白竹湾。 作者有话说: 正式上路! 第9章 萧姓一大家子,提前一天集合不是没有原因的。 从北京出发到湖南老家,航班众多航程也短,原本应该是首选。 但萧家人多,连带亲朋好友十大几号,飞机不方便安排,而且寿宴来往,少不得频繁接送走动,开车回湖南16小时的车程,次日一早到达,中途寻空休息,熬一熬把方便留给后头显得更划算。 至少,几个年轻人是这么想。 几个长辈上了飞机,夏谨言带夏姨还有人事处的郭益开一辆车。 临行之前,为实验室的事,萧历川被警方临时喊去做笔录,耽搁的一晚,婷婷就留下给他作伴,为不耽误大部队整体到达行程,程飞顺理成章地被安排进了萧送寒的车。 一想到车里等着的是他那位彪悍竹马,程飞握车把的手就经不住地一颤。 你好,小飞飞。 唉,一早等在里边的不是萧梧叶,但是比萧梧叶更头疼的人,人称大小姐。 享琳姐姐好。 程飞落座副驾驶位,萧享琳还特意从后揉了揉他一头蓬松的发:真乖! * 时间在一个速度下拉长,会令人不自觉去深挖以往的得失、是非或者记忆。 自打金鱼锦鲤分开养的说法深入脑海后,萧梧叶便把自己在萧家处境的设想一一过了个遍: 一开始被接回萧家的时候,她的生活境遇和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平心而论,萧寄明对她负责,萧送寒对她照顾有加,在外流浪久了,这样的温情环境,让她一度觉得苦尽甘来讲得就是她。 但命运的转变着实像是一场玩笑。 认真想来,她在萧家的存在感一落千丈,正好是从九年前流言蜚语开始。如果流言不是空穴来风,那问题一定出现在她不记得的那件事上。 可问题也就来了,什么事能有这么长久的连锁反应? 她好端端的一人,身强体壮为什么又会无端漏掉记忆? 想到这儿,窝在窗边的萧梧叶突然紧张起来,她扭向窗外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了阿茨海默氏。 以进行性记忆力障碍和行为损伤为主的神经系统的退行性疾病,俗称老年性痴呆,多发于65岁以上的人群。 不太像啊? 阿茨海默氏待定后,萧梧叶点开词条推荐链接一一对照翻看,比如精神分裂症,比如神经官能症,还比如,梦游症。 指尖划到梦游症这三个字时,她下意识地将身体角度再次调整,以保证她所查阅的内容彻底被身体罩住。 梦游症俗称迷症,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是指睡眠中突然爬起来进行活动,而后又睡下,醒后对睡眠期间的活动一无所知。 好像对上了。 又,好像没全对。 思索再三,萧梧叶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她呼吸有些局促,抽空看了眼正开车的萧送寒,进入后半夜后,副驾上程飞还在勤奋地听英文单词,大小姐敷着面膜闭目养神。 安全的环境里,萧梧叶终于迟疑地输入一个困扰了她多年的词条。 世上有没有人从来不做梦? 网络连加载几KB,跳出来不下于二十条答案。 不存在,只要是人都会有梦。 很多人以为自己不做梦,不过是因为醒来的一瞬把梦给忘了。 有人一针见血道: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做梦,那说明他的右脑肯定出了问题。苏州荣格心理咨询中心高级督导王国荣说,只有植物人和痴呆症患者是不做梦的。英国研究发现,当一些病人头昏头痛,并称好久没做梦时,他们都有轻度脑出血或长有脑肿瘤。 难道是她脑子里长了瘤子? 萧梧叶心顿顿顿地跳。 无法推导出结果,比已知最坏的结果更能折磨人。 就像她手上的这枚木牌 从新加坡来的这枚木牌,这几天,它的来历让萧梧叶简直想破了脑袋,以她的戒备性,有人靠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她不会毫无察觉。 卖币的女生且不说,地铁上的老汉倒是有可能,可老汉一手兜售木牌一手和她过招,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第18页 现在看来,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很可能忘记了某个发生过的片段。 玩什么呢! 都说现在的AI识别赶上江湖百晓生了,萧梧叶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还在车上,摸出木牌正打开某APP,却没想大小姐安安生生敷着面膜突然扑过来,手机被打掉,从后往前将她抱住,正好将捏着木牌的手掐个正着! 车行进入夜程后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安静,突然闹这么一出,萧送寒也从倒视镜里看她们。 萧梧叶一时僵住不敢动,萧享琳掰开她的手指表情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恍然大悟,而后看萧梧叶的眼神。 大小姐神经兮兮没绷住,扑哧笑出来。 萧梧叶,你多大人了还玩手指! 什么都没有,还吓得这个鸟怂样儿! 扑空的人积极性下降快,大小姐坐回去边撕面膜边调侃:萧梧叶啊萧梧叶,终究是我高看你了,无聊。 这一通下来,反叫萧梧叶品出了些个不对劲,细细一想,越觉不应当。 什么叫做没看到? 寒哥! 程飞被她们闹得无可奈何,当下仿佛见到一个影子从车前闪过,捺不住叫出声道:人、人!车前有人! 萧送寒下意识地立即点踩了刹车。 吱地一声,机械摩擦刺耳划破寂静深夜。 从京港澳高速一路过来,萧送寒和萧享琳轮换开车,白天车多,车速上不来,但到了后半夜,尤其是进入二广高速后,车况单一,萧送寒的车速平均不低于110码。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刚进湖南地界。 车机轰轰隆隆,压制了分贝低鸣,萧送寒将车缓缓别入应急车道,打开双闪停下。 怎么了飞飞? 程飞扒开窗户朝车外望,刚才驰骋而过,正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匝道,树也不算多,只是黑黢黢的,视线并不友好。 我刚好像看见两个人影子,不对,也好像就一个人影子,怎么形容呢,也可能不是人,突然扑车脸上了的感觉,我眼前一黑 难为他成段成段地往外蹦词。 萧享琳不等他说完就摇下车窗探头去看,道边确实很宽阔,景观树栽种下去没多久,夜色下原野空旷透出点点片片,看起来,这澧水两岸的夜风倒是比程飞的见闻更抓人。 飞飞,形容不出来,别不是眼花吧? 没这么丢过人,程飞想力证自己并非没有言语组织力,坚持努力去回忆刚才那么一下。 刚才那一下,吓得他浑身冷汗。 对了,好像是一个人,背上还有一个,一背一!我就觉得它个儿高,两个头! 萧送寒检查完车的四周,见完好无损,便重新上车打燃了火,轻点油门。 可能是哪里的过境旅客,不想进客运站所以在匝道下了车,如果真撞到什么,开车的人不会没有感觉,我看了一下,车身没刮擦,想必是车速快了,又有迎面来的货车灯光给到了侧影,应该是视线差。 黑白相替的时辰,长时间行车或坐车的结果,势必会有些视觉疲劳。 萧送寒揉揉眉心,给自己撬开一罐东鹏特饮。 程飞不再纠结了。 倒是萧享琳,这会儿鬼使神差地嘟哝了一句:这个点,什么人在这种小匝道下车,背上还得背着一个人,莫名其妙! 程飞听完心又一悬,大脑转动,飞速调出了一部与刚才情形对应的电影。 注意力从木牌子慢慢转回来的萧梧叶也想到了,是本山大叔早些年演的《落叶归根》。 里面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工友死后,本山大叔一路想尽办法将他的遗体背回老家。 车上的四个人大概都想到了,毕竟这儿是湖南,听说湖南过去有种特殊又神秘的职业,叫做赶尸人。 不是咱们即便不是青春偶像剧,也应该是家庭伦理剧吧?怎么突然就神神叨叨,搞迷信悬疑这一套能不能把念头收回来? 萧享琳大概是林正英系的老电影看太多了,不明白这在过去乃是个正儿八百的职业。 想是又想,她打开手机播放器,调出收藏夹里吃灰的金刚经调到最大音。 * 6月27日一早,经过长途跋涉几番倒班,萧送寒几人终于开进了张家界白竹湾。 306省道上,几辆型号各异的汽车在晨风霞云中穿梭飞驰,靠近武陵源区,山峦锦绣不能与国家5A景区相比,但沿途风景至少共享一半,长够了颜色的青松,开得色彩稍逊的不知名的野藤花,时而盘附在绝壁上,有时又被溪流河塘隔绝在十米开外,晨曦朦胧,斑斓多姿。 老家在白竹湾和梅花水库之交,从两岔溪和板坪村左拐,进入一条小路。 这几年来,乡村公路按双车道标准连接了不少星罗棋布,拐进朝西北方向再开个十多分钟,就是萧寄明父亲,还有祖祖辈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老宅边挨着水库不远,这里植被茂密,降水充沛,地势低洼平缓处从前是溪流冲积地,种过庄稼,现在改成了果园。 房子则安置在半山坡上能尽收一切于眼底的地方,像推平的网球场,用遮天的林荫道将公路与院子大铁门链接起来,长了近百年的大古树伸展枝丫把铁制门头遮住,留两盏古香古色的照明灯筒,平时极少有人走动。 第19页 车子前前后后抵达,不约而同打开双闪适停在曲径小道尽头。 到了终点才发现,几辆车子奔的原来都是同一个目的地。 * 夏谨言的车换郭益在开,停在萧送寒后面。 后边陆续抵达跟着的两辆,也不知道是哪位来客正坐在里边。 一行素衣装扮的居士,约摸七八号人,踩着十方鞋轻装上阵,一路娓娓步行而来,看到有人有车喜出望外,其中带队的老师傅顺手就敲开了停在最末等进门一辆。 咦,这不是空瞳师父嘛! 车后座的人短须无发,五十上下,行僧打扮。 往车窗看了这浩浩荡荡队伍一眼,嘴一呲,从疑惑无缝衔接到回忆状: 马道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时间轴有没有BUG,有发现的小天使可以帮忙捉一下。 第10章 马道长? 都是一个系统的,每届主管部门选举会、年终总结大会没少机会打照面。 现在且还流行打破壁垒隔空互动,没记错的话,空瞳记得去年年会,串门到他们天目山助阵了一个文艺节目的就是这个马栋梁。 这一晃多少年,现在持百家令和萧老师走动的原来是马道长啊? 见这一行人素袍合冠,各且仅挎一只布包,换在以前黄道长当领队的时候,一台皮卡走哪哪不离身,货备拉满满街跑,对比之下,这马道长的风格还真是大象无形,颇有道行。 想到这儿,空瞳立马理了理衣袖,从车上下来。 马栋梁看看人家的车,此时的脸胀红胀红的,指着身后一干晚辈道:不好组织呀,全国各地道馆来的,自驾飞机高铁都有,昨晚上才在长沙碰头,今天一早包车过来,司机推说难调头,死活不肯开进来,这不 是啊是啊,这地方头一遭来是比较难找妙印,你把车先开进去,我跟马道长一道走过来。 不用不用,确认没走错地就成,我这边,还得等人呢,空瞳师父你忙你的! 空瞳一向是别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行,那我就先进去,吃饭的时候咱们再聊! 等人和车都进院子后,马栋梁一个大胯转身,啪得给他徒弟清风来了一脑瓜子。 身后晚辈们唬得一大跳。 说好了开车开车,现在可到好,一大摞子队伍里头就咱开11路来的,还能不能解释清楚了?早就应该跟师爷爷讲,把你送到非洲苦修! 清风往痛处揉:师父,咱家可没有八座号的车啊,我这不也是想,包个旅游大巴,跟人家五百强大公司出去团建旅游似的,浩浩荡荡,多有面儿啊。 团建,团建,说多少次了,这次是来朝圣的,面子丢了也就丢了,但起码的规矩要懂,把在外时候那松漫散弹的样子收一收。 你要是有人家小艾一半懂事哎! 同行一干看热闹的时候,天艾这个小姑娘正捂着挎包,认认真真打量这座萧家老宅。 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银坡金顶,藏风纳气,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听见马崇文点名,天艾一脸严肃。 小艾,你年纪最小,你师父说你想跟过来一起学习,把你托付给我,有什么不舒服的谁欺负你的,就跟你清风师兄说,他要是办得不好,就告诉我,我给他送非洲去! 她点了一下头。 离萧寄明的七十大寿还有两天,他们一行提赶早到达也是有他们的打算。 作为旧宅,萧家宅院长期都有亲戚打理,三进三出,青瓦飞檐,放在过去,的确是妥妥的大户人家。 但即便修缮有度,屋况良好,除去东厢是主家亲戚或是贵客住所外,能接待远房亲友过夜的地方,就只有罩房西厢房一角。 加上大通间,最多也只能容纳一二十号人。 所以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安排,只有最先抵达的这十几人,能不出太大意外的住进老宅子。 其余更多的宾客,尤其像他们这一群,想从头到尾参与萧寄明特办的这场宴会的,得开车回到5公里以外的山半腰,那儿有几家房地产投资的酒店式公寓,往返来回,唯此才能解决过夜的问题。 想到这里,马栋梁对自己的精打细算佩服不已。 * 萧家老宅子面积比较大,按理来说应该强制改建,不过仗着近两百年的历史撑腰,全木质榫卯纯古建,文化/部门以研究为由动员保留了下来,和北京某王府,或者四合院一个道理。 这个家,萧梧叶是第二次来。 记忆中,只知道是个古色古香的大宅子,其余任何事物,都好像已经模糊到仅剩一个轮廓。 几年不见,大宅子外面圈了一个块不大不小的水泥地,容纳六七辆车停靠或是掉头什么的。 送寒,旁边果园种的什么啊?是咱们家的吗? 停车场位于高处,低洼谷地的果园一揽葱郁,清香如瀑。 萧送寒长途开车有些疲惫,车子缓缓倒停入库。 松开脚刹的他不假思索道:以前没见过,休息好了我陪你去看。 困了一宿,大小姐心急如焚地下车,萧如晦到底是心疼女儿,提前抵达修整了一晚上,也没有架子的特意出来给她提行李。 第20页 程飞从来都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些历史古建,这么大一尊活化石突然摆在面前,惊叹都是其次 当下主要想着,要是有机会扣点古董样本什么的带回去研究,这才不枉他从家里辛苦挪个窝啊! 正门左右,围墙各有十多米开间,四支黑红木楹撑起硕大门楣,子瓦歇山顶,水随斗拱垂花柱,精美之程度,不输拙政园远香堂。 周叔穿上西装领带,乍看险些认不出的样子,站在门枕边迎客,每到一小队人,就安排人一对一的奉杯热茶过去。 四辆车前后抵达,动作或快或慢,挤进大门口时不约而同,像极了超市举办周末大放送。 见到萧梧叶,周叔笑嘻嘻地塞了一瓶冰红茶。 马栋梁一行赶火似的赶到人群最前,清风在旁配合性地连说找个地儿歇会脚,于是吵吵嚷嚷的越门就进。 人群鱼贯而入,大概谁也不认识谁。 马栋梁着急今晚能否如愿住进老宅,因而不曾注意到萧送寒一行人的特别,甚至还很交际地点头,以示让他们稍微把路让一让。 不过马栋梁不注意,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就在队伍的末尾,一个道姑打扮的小姑娘,趁萧梧叶仰饮冰红茶的时候,情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头上别根发簪,青布素衣,一副世外娴静的模样,可眼底藏的却是与着装完全不符的敌意。 余光撇到这一幕,萧梧叶暂停下喝水的动作。 奇了怪了,这又是哪一出? 唇角微微一勾,眼神代问:这么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她也不是吃素的,上纲上线显得小家子气,既是小姑娘家家,反客为主、以攻为守即可有话说话,没想好怎么说,就把这没来由的针对收一收。 跑在最前的马栋梁见人掉队,赶紧折回来,嘻嘻哈哈赔礼: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发什么呆啊小艾,赶紧地跟上,再耽搁可就真没那那啥了! 天艾攥着挎带的手紧了紧,目光一暗,头也不回地就跟了进去。 这一来一去,真是莫名其妙。 正这么想,萧梧叶迎头就撞上看了出好戏似的程飞,那呼之欲出的欣喜,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面部表情,接下来想说什么,萧梧叶按着草稿都能给他拟出来。 飞飞,嘴巴长着不说话,真的可以考虑捐给需要的人。 果然,连吞了苍蝇样的表情都跟设想得一模一样。 也罢,看在程飞这么配合的份上,不愉快就都当没发生,人困马乏之际,填饱肚子再补睡一觉,之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是正经。 * 按照萧家的规矩,家中子女一概住在东厢房。 加上转角,一排总共五间,厅堂带卧室,挤一挤,或许可以容纳十好几人。 萧送寒带程飞住第一间,第二间是萧历川固定房间,空给他和他老婆,第三间萧梧叶独住,第四第五间留给过来祝寿短住的未成家的同族晚辈。 正屋主人居住或会客用,西厢房安置客人。 大小姐没有同他们住在东厢房,是因为萧如晦在正屋之后有自己的专属院子,老萧家不分家,她顺其自然的随父母同住。 萧送寒这边,连廊的这间房是自小就住的。 厅不大,摆放罗汉床加茶几,中堂挂了副孔子俎豆礼容图,图的两边分别书对联:斗室乾坤大,寸心别有天。 卧室相对简便,他们一大家子不常住湖南,只有寒暑假会按例过来短住一阵子,后上了高中大学,一家人北京定居直到工作,这里就很难再找到任何生活起居的痕迹了。 窗边有五屉柜,有落地大花瓶,其余中式物品摆件,年限最轻也都是五十多年起头的老物件。 飞飞,帮忙牵一下床单。 接到床单角,两人拉出纺织物的最大面幅,由上至下压出一个大气囊。 顺着床沿,程飞认真地将被单别在床褥下,脚一斜,踢到床底一只落了灰的大木箱子,里边叮叮当当,似有什么细小的零部件挪位滚到了木箱底。 不好意思啊寒哥,我没用力的,这里面装的什么,没被踢坏吧? 萧送寒也没大看,就直说没有。 飞飞,我知道叔叔阿姨送你过来,一定是交由你作这回的寿宴代表,心意我替我家长辈们领了。只是这两天人多事杂,我怕没法照顾到你,历川哥可能明天才会到,在这之前,你要是有什么事有什么问题,我不方便的时候尽可以去找叶子和享琳姐帮忙。 她们就这儿有wifi也有电脑桌,你知道我的,我肯定哪儿都不会去。 说话间,窗外树影婆娑,人影不绝,这是随他们同路抵达的客人入住了对面的西厢房。 萧送寒垂眸想了一下,给程飞拿了只枕头:我出去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趁现在休息一下,到饭点了我来叫你。 第11章 萧寄明发出去的请柬,会客日期印的是6月29日。 在他们回来之前,家中无人,老家亲戚请了宴客的厨师和工人班子,将老宅内外保洁做了两遍。菜品敲定,设备接妥,但饮食筹备都是照29日开席而做的,最多是提前一晚切洗准备。 第21页 也就意味着提前赴约的客人,很可能会面临主家失陪,甚至饭餐不便的两难囧境。 在山下便民酒店下榻还能说得过去,赶在两天之前就冒着三餐风险住进萧宅,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很难跟人说得通。 园内有周叔带着人洒扫庭院。 中庭内影壁石座,刻麒麟镂花鸟,树丛错落有致,将东西两厢从视觉上隔开成了两个场所,中间没有石径小路,唯一连接东西厢房的是合围在院周的抄手游廊。 刚到正厅门外,萧送寒就听到了里面欢堂笑语。 和萧寄明萧如晦一同到来的还另有贵客,对方在厅屋陪同主人家吃过早餐,喝了半盏茶后,打算回西厢房,走到堂屋门口处正巧和萧送寒撞到一块。 爸 姜叔叔,姜阿姨 萧送寒目光转至萧寄明身旁,微不可察地一顿:姜颖,你也过来了。 姜颖站在一旁落落大方,对他款款一笑。 这也是吃饭那天,她欲言又止没好意思开口的事。 萧如晦缓和气氛:开车一晚上很累吧,见过你姜叔叔姜阿姨后就去休息休息,他们是你爸特意邀请的贵客,这两天还得由你照应呢,可不能掉链子。 萧送寒那天的表现,姜颖回去表了个大概,姜宏逸是知道的,他反而很认可这个后生的坦诚。 煞有其事地附和说是啊:我们一家子前来叨扰,送寒可要辛苦你了。 萧送寒礼貌的点头:姜伯伯客气,这是应该的。 隔着未敲定的姻亲关系,寒暄来往总是避免不了过分礼貌。 站在门口说话总不是事,萧寄明借口让姜颖带盒茶叶去客房,让姜氏夫妇先行,再由送寒陪同姜颖送过去,这样下来两人既有独处空间,也不至碍于长辈情面太拘束。 姜颖暗自领会。 也不知为什么,上次的见面,本不算特别愉快,可恰巧又正因了先前的这些不完美,姜颖此刻自感觉在他面前,却放下了包袱似的轻松了许多。 加上父亲的点头,她反而有意想更多的了解了解眼前这个人。 我没有打招呼就过来,是不是让你很意外? 离西厢房本没有几步路,姜颖拿了茶盒后想寒暄,停在了转角处。 萧送寒停顿:是有些意外,不过我爸跟姜伯伯关系要好,邀请你们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忘记递请柬了。 我发现,你说话总是很慢条斯理,连心急的时候也不例外,你和所有人说话都是这样吗? 听得出来这是在调侃他,萧送寒说:大概是明知道事急无用,所以心境不尽相同吧。 弦外之音姜颖也听明白了。 不过萧送寒不了解的是,他再优秀再合她的意,以她的教养和认知,都不至于会为他心急而失了分寸。 也是听说这次赴萧伯伯寿宴的客人大约百十来个,想必会是千头万绪,大家都是同辈,要忙不过来了,可以随时喊我帮忙。 谢谢你的好意。其实倒不用,具体的工作都外包给了专人团队,剩下的是迎宾送往的事,有我,历川,还有叶子做。你毕竟是客,和你同辈的还有我二叔的女儿享琳,你们见过的,到时候有怠慢的地方,我请享琳帮忙招待你。 姜颖笑起来:我还不至于需要人寸步不离的守着看来我唯一能帮的,就是尽可能不给你添麻烦。 远道而来,当然是你尽兴就好。 之前在拾音阁的时候,萧送寒虽有言语唐突,但好歹还能从里头辨出这个人有起码的情绪偏颇。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人已经来了他老家,父母双方也隆重见了面,萧送寒今天的话听是好听了很多,但同时语锋也收敛了很多。 滴水不漏,给人的感觉仿佛隔了千里之遥。 姜颖有点泄气,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不到一处,想学他上次的直截了当,发现自己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犹豫之际,西厢房过来的一行客人突然有人给她帮腔。 这位姐姐,萧大公子话里的生疏你没听出来,我可是听出来了,你这千里迢迢走一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巴巴跟着他做什么? 先前说了,住进西厢房的客人前去正厅,游廊抄手转角是必经之地。 一早抵达萧宅的四辆车,两辆是自己人,空瞳师傅装着特殊,坐在最后一辆很容易分辨。 按照排除来看,现在这一行,便是乘另外一辆车来的客人了。 这一共四个人,为首说话的女孩,二十不到,穿一身大红色暗花倒大袖旗袍,鬓边编着蜈蚣辫盘在脑后,发上别一枚烧蓝蝴蝶卡,同样的蝴蝶款式,还缀在一只古董银手花镯上套在手腕口。 举手投足仪态尽显,但也看得出贵态里面三分清高、七分傲慢。 两个年轻人跟在身后,一位老者和她并肩站立,见她插话不妥也并没有去阻止,显然是这个女孩年纪虽小,却是他们几个里面位分最重的。 这些年,赞美的挑刺的见多了,萧送寒面不改色照单全收。 第22页 您是? 今天来的客人都有些奇怪,打扮这么贵气却从来没有听他爸提起过,萧送寒不得不防来者不善。 旗袍女没有理会他,背着双手在萧送寒和姜颖之间来回打量。 都说男人的喜不喜欢,在第一眼就能下结论。萧大公子,对人没意思还欲拒还迎地请人过来,他们说你情商高超,没想到居然这么滥?我呀,还真是有点道听途说了哦。 萧送寒蹙了蹙眉。 相亲是他和姜颖两个人的事,虽然结果总难免落下话柄,但终究他们才是当事人。 现在结论未定,作为第三方却已经开始品头论足,这种目空一切的孤高,萧送寒倒是很少见。 姜小姐,要不你先回房,我听这位客人指教指教? 姜颖是女客,明褒暗贬,总是脸面难看。 她迟疑了一下。 指教什么呀指教 作为东道主,有些场合的确很难干涉,萧送寒明显被动,不过好在当即有人替他接了茬。 道听途说也能拿到台面上来作证一二五,可见这位妹妹天生丽质,却没人教个正儿八经的,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说话的正是萧梧叶,刚从没路的东厢房方向抄林子趟过来,先声夺人,不比旗袍女的话难听。 站在旗袍女身旁的老者按捺不住了,想上前。 旗袍女挥手示意他无妨。 萧梧叶来得巧,但也不巧,不往林子里钻,时机掐得不定准老远就听见姜颖的声音,本来只是想确认式的看她一眼,没成想却听见有人讽刺送寒滥情。 这可不行。 她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叶子道:不是我没提醒你啊妹妹,逢年过事,想唱大长篇的一向都在门外呢。虽然周叔说,现在干这行涨到十块起步,上不封顶,但我看你一没快板二没龙狮,也不懂得内外场地有分有别,你这样,不合行业规矩,是很难吃到这碗饭的。 还是个牙尖嘴利! 旗袍女静静瞧着,非但没有发火,甚至还摆上了一副充当耳旁风的表情。 这一前一后,她注意力都在萧梧叶的眉眼上: 睑裂细长,内勾外翘,是一双不易察觉的内双丹凤眼。 旗袍女微微眯眼,似乎从这双眼里另读出了点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这软言细语的劲,跟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直来了个360deg;大转弯。 萧梧叶走到她跟前,近距离地对她灿灿一笑。 先把你的名字说来听听? 旗袍女乖巧:袁宥姗,你呢? 倒也干脆。 这回换萧梧叶背着双手在她几人身边来回打量。 萧送寒知道她的脾性,避其锋芒、迂回退让统统不在她的字典。 便提醒:好了,到此为止吧,袁小姐来者是客。 再不能让她们分开,吃骂的可是萧梧叶自己。 哪料袁宥姗对萧梧叶颇感兴趣: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梧叶迎上去,争锋相对的距离:拖你的关系去打听呀?打听完后就知道,我是这内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破落户,专治所谓的千金贵胄,不怕磕牙的话,随时恭候你来找我! 萧送寒横在中间重重吸了口气,说了句失陪,便立刻将萧梧叶和姜颖带离了现场。 很久没有这么有气撒气,在真正的劈头盖脸下来之前,萧梧叶只暗自觉得过瘾。 走到廊中,萧送寒停下:姜小姐,我们就不进去打扰姜叔叔了,刚才的事十分抱歉,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没有将姜颖完全送回客房。 不怎么省心的,只是定定地看着身边这个闯祸精。 姜颖发愣,然后反应过来:没事,这世上好听的难听的总不是不尽人意,不要紧,你去忙你的吧 她不是完全不在意袁宥姗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适当的理解,至少还能给自己留有体面。 至于萧送寒不知为什么,她和萧家是否能顺利联姻,和萧送寒能否照约走向并行线,她隐隐感觉到,萧梧叶才是关键。 不出意外,接下来是批/斗萧梧叶的专属时间。 阳光慵懒,院子里的人暂且不算多,但直廊下来,袁宥姗一行并没有走远,萧送寒给了萧梧叶一个眼神,轻车熟路地,将她拉进跨院边上的石砌月亮门。 * 见人消失,袁宥姗没有太大反应。 也不光是这会儿,其实从一开始,袁宥姗主动挑事也绝非是打抱不平,或是掺有任何个人情绪。 要不是半路杀出个陈咬金,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蠢到巴巴地去跟人攀关系。 可是她实在没忍住啊那双眼,可真像极了一个老熟人。 这个人出现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足以勾起她的兴趣,可这是在萧家,能发下百家令的萧家,这各中曲折就完全不同了。 阿泉,你去盯着那个女人,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作者有话说: 文案终是被我换了,好舍不得伴生文案 第23页 第12章 月亮门是连接院与园林小院的隔断。 老宅子里竹丛多,月亮门的左右也不例外,一丛金镶玉长成了屏障,枝头含羞弯下腰,阳光不能穿透,只剩点点的斑驳照在人影上。 萧梧叶前后看看,按这个隐蔽程度,萧送寒这回的教训弄不好会就地升级。 不过就在这时候,萧送寒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他顺手拿下萧梧叶头发里别的竹叶,滑动接听键,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答说过会儿过来后,便把电话挂断了。 你忙的话就先去啊,我去睡个午觉,你定时间,晚一点我一定去接受你的批评! 他哪是想批评她。 以前跟你说了多少遍,关键时刻怎么又犯老毛病? 萧梧叶不以为意,跟萧送寒打马虎眼:反正都是老毛病了,发作了就压制,压制了又发作,不是很正常? 她也只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那位袁小姐应该是冲我来的。 一提这个就来气:个杀千刀的!所以我才要替你骂回去! 不有必要,这样的人会记仇。 不记仇我还不屑于拿出压箱底的狠话,你难道没听说过游戏里的拉仇恨当炮灰?反正我是破烂罐子啦,可你是家里老大,现在这个档口,针对我,总要比针对你好吧? 听到炮灰这个词,萧送寒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叫针对你比较好,长这么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把这种事放心上? 这个世界是理智的世界,但人心不是。 萧梧叶自觉还只是这个院子里的炮灰,如果把萧家这个老家门放在话语权溃败的大环境中,相安无事是最佳状态,现在社会新旧交替,新锐们但凡行差踏错需得敲打,无一不是将萧家这尊活化石搬出来作1:1对照,放诸各行各业,这才是妥妥的拉仇恨。 萧寄明站在这个位置上,荣誉加身,舆情多少还有收敛。 萧送寒年纪轻轻就不同了,明里暗里无数人都在等着看他出错,说他是戴着镣铐跳舞,这话还是轻的。 萧梧叶没他那么大度: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在乎又不代表它不存在。我知道你或者其他很多人,总会碍于教养碍于这个或者那个,给自己设下条条框框。可是,口蜜腹剑难道就不是剑吗?难道就不会伤人吗?挑事的是她,没有真刀真枪去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言语层面打个公平来回,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逻辑上萧送寒还真不能反驳她什么,但他不喜欢她这么想。 叶子,言语就能刺穿的墙,很大程度是因为它本身就破洞百出,萧家有萧家的难处,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但事实是,墙是可以坚不可摧的,人言也可以付之一笑,最不要做的就是跟世俗执拗,我不希望你总是被这种无意义的东西牵着走。 回回都是这个论调,说来说去,问题归总于自我修行。 萧梧叶长叹了口气,将他推开:送寒,在你心中,不存在会让你失去原则的点吧?我就有,这个家里你就是我的底线。 突如其来的,萧送寒说不出话地看着她。 阳光从角落慢慢旋至当空,将光影投在此刻两个人的眼角发梢,千丝万缕都收尽在萧梧叶反问他的那句话。 没有原则的点,是不是等同于没有原则? 呃送寒希望她明哲保身的本意她是明白的,是不是把话说严重了? 萧梧叶一秒破功,提醒他电话:快去忙你的吧,我要睡午觉了,你开车开一个晚上,忙完也最好不要太拼的去休息休息,晚上我再去听你教诲,啊? * 本来是想趁人多,去正厅混个露脸,没想到事情一耽搁,连先前的困意也驱的烟消雾散了。 萧梧叶失去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打开手机,心虚地呼叫手机的内置语音机器人: 小开小开? 哎,我在! 问你一个问题,当你抱怨你很在乎的人,说他没有和你感同身受的时候,是不是有对他很失望的意思? 小开停思考了大概有5秒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重复一遍! 我是说,你为了他可以挺身而出,他却责备你不是,是提醒你做人要成熟,从自身找问题,是不是有点儿算了算了! AI毕竟是AI,如果能解释得清这些相处矛盾,心理医师可能都得下岗了。 她让关掉小开,转去应用市场另搜了一款更智能的对话识别软件。 差评不少,但萧梧叶却看中了它讲人话真人模拟回复的标签。 不过一顿复杂安装下来,她却对答案失去了兴致。 一直以来,她都明白自己跟送寒的成长环境不同,有人生来就是站在人群中央,需要接受社会开出的各类题卷,任何行差踏错,都有可能直接影响他所代表的家族利益,这样的人,不像她这样隐匿在保护屏障背后,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偶尔还能打打架斗斗殴,无足轻重。 对比之下,真的不能要求送寒和她感同身受。 第24页 她不是那么纠结,只是忽然很好奇,好奇送寒有没有放下这些枷锁的一天,抛开世俗影响,他真实的心境和选择会是怎么样的。 * 家中虽有来客,但并不到举家欢庆的时候,加之人困马乏,是以今日合院以叙旧跟休息为主,一早前后厅院便落了锁。 等了一晚上,在门外廊庑下纳凉的萧梧叶始终没能等来萧送寒的批/斗召唤,渐渐生了睡意。 程飞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碗炒河粉,吃着吃着打长廊晃过去。 从她面前路过的时候,斜斜看了她一眼。 对手表的时间,然后开口:你这是还没睡啊,还是做噩梦刚起来啊? 萧梧叶倍感意外地看着他。 倒不是因为他明知顾问,知道她不做梦还偏提做梦这茬,而是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身外事,这厮居然会成段成段的句子往外蹦? 但是接下来,程飞的反应更为古怪,像被人操纵似的,面无表情地对着空气嘲讽了一句:想起来了,你个怪物,连被人穷追一晚上的噩梦都没有做过吧,哈哈哈! 然后就径直回房间了。 萧梧叶不明所以地抽出手机看时间,晚上十点整,不早不晚,她在门外纳自己的凉又没作妖,这也值得他特意出来怼一番? 灯光陆续熄灭。 万籁俱寂的庭院下,山涧不多见的萤火虫浮在气流底端,钻进内院,寻找枝头丛间相当纯净的露水当晚餐。 一支结伴的萤火虫队杀出重围,闯进萧梧叶的视线。 它们绕檐一周,降落在宅子屋檐前的凤仙花叶瓣上。尝到第一口鲜后,钻进美人蕉,拱进竹帘,将阵仗拉大到她身后窗台上水培茉莉的器皿中。 这种昆虫,或者说这种景象在城市里都不多见。 萧梧叶从躺椅撅起身,抓一只,看了下发光部位和口器,放生后这虫子也不急着逃命,而是汇入队伍,极有效率地涌进她的卧室。 茉莉是宅子的老人统一养的,窗户打开,有利于它们感受24小时的日月精华,茁壮成长。萤火虫们就通过这儿,穿过轩窗衣橱,按照水分子的轨迹静悄悄的,排列成一个看似不规则的圆环形,浮于床的正上方,缓缓旋转。 萧梧叶乏了,进门的动作很小,但看到这幕仍忍不住一个激灵。 受了开门带来的气流影响,萤虫大军突然加剧了旋转速度,悬浮的圆环荧光顺势大亮,从扁平环形变成立体如春笋状破土而出。 圆环里升起一组组楼阁宫阙,亭台楼榭,假山奇石,最中间还有仿真般的湍急瀑布从山顶泉眼倾泻。 且不说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说这上下一衔接,她发现泉眼倾泻的对象,竟然是床上正在酣睡的 二十五上下,鹅蛋脸中长发的萧梧叶? 萧梧叶的心咚咚咚地跳,就跟照镜子似的,这张脸她很难不熟悉。 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光流瀑布自上而下汇聚入这幅身体的胸腔。 这些光瀑裹住对方不动声色的拉拽,萧梧叶看得很清楚,原本充盈着胶原蛋白的皮肤,上至脸颊下至脚踝,莫名地通通开始发干枯萎。 短短十秒,身体就被抽成了老腊肉一般地皮包骨! 你们干什么! 此情此景,萧梧叶惊恐打心底起。 然而任何声音都似被吸进一面空气墙,前走迈不动步子,后退也像被什么封住了去路。 她不清楚为什么此刻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作为现在还能思考的主体,她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站着不能动弹的这个人,还是躺在床上正被那缕光炼榨的干尸。 主次模糊,但萧梧叶能隐隐感觉到两幅躯体之间的微妙关联: 像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边躯壳萎缩,这边像被扼住喉咙,空气源源不断往外抽。 萧梧叶暗叫糟糕,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气绝当场! 好在生死一秒,从她身后正巧闯进一个身影。 伴随着飘进来的微冷空气,时间仿佛被短暂拨慢 这个人她也认得,是送寒,他提着一把木弓猛然闯进来,视她如无物,擦肩而过。 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支发亮的箭,绷弦满弓,在几乎凝滞的空间里,停顿,瞄准,一秒,两秒,异常冷静地正中的那汪泉眼,一射而入。 节奏快到都来不及眨眼,泉眼截断,荧光四处逃窜。 时间旋即滚动恢复,但箭矢也同时穿眼而落,径直破向那具干尸的眉心。 萧梧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嗖的一下,箭道劈开气流的呼啸近在耳畔。 擦脸而过,满身冷汗,紧抓床单陡然坐起。 呼 呼 床上,萧梧叶扯开衣领大口大口喘气,房间静悄悄的,没有萤火虫也没有萧送寒的箭,在一切照旧的空间里,茉莉夜半撑开花骨朵,微风将它身上仅有的一缕醒神清香送到枕边。 原来是做 萧梧叶恍惚间怔住。 那个和她还不沾边的字,没敢继续往下说。 第25页 与此同时窗外,似乎有身影一闪而过。 她条件反射,手劲还没完全恢复就撂开毯子,毫不犹豫追了出去。 第13章 谁? 这个影子大约一米八的身高,削瘦有力,是个男人。 萧梧叶没有正经学过功夫,但家里的周叔当过兵,退下来后在他们家里做司机许多年,她从小没什么玩伴,也没有什么名媛圈需要她特意交际,所以闲来无事跟周叔学过六七年的基本功,冲拳,扎马步,擒拿略懂一点。 她自认为放在今天这个社会,以她的身手,防身追凶应该是绰绰有余。 可今天晚上她才发现,她连一个人的影子都跟不住。 这个人很快,主要是腿上功夫了得,中庭呈回字型,直廊追击主要在速度之上分高低,可他的腿力却根本不在直线上,从廊道弹射跳开,避开连廊夹角,抄至另一廊,行云如流水。 眼见跟不上,萧梧叶故技重施,冲进竹林。 竹竿空隙间,那人串联出一道奔向后院的趋势。 情急之下,萧梧叶四处张望,正巧廊角廊庑下修有一方小水池,以两米多高的太湖石做主体,植了一株矮化的松树在上边当作景观小品。 她一脚踩上去,连攀带跃,赶脚程地翻上了屋顶。 黑影在院中腾挪闪躲,萧梧叶在屋檐上步步跟紧,她的优势胜在视野开阔,要是能摸清对方的去向,根据轨迹预判,大概率可以将他扑个正着。 萧梧叶在心底琢磨了一下,其实这个时候只要大叫一声,院里有人惊动,拦住他或许会更容易。 但也就在她犹豫的这会儿,黑影突然侧身,自下往上,从袖口里射出一样东西,枣核大小,通身发着光,朝萧梧叶的面门直袭而来。 她屈膝一躲,险些重心不稳。 为使身体平衡,顺势单膝支在瓦片上,翻面折了个缓冲姿势。 前边屋檐将到尽头,再往后去是歇山顶,角落照旧种了一丛丛的金镶玉,为避免对方把优势拉大,萧梧叶立刻往下飞扑,以竹枝弹力就势跳回廊间,视线一晃,前边人影蓦地闪进一间房。 萧梧叶没有从正门跟进,而是有选择性地挑了个没关实的窗户翻将进去。 浓浓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后院的厨房。 哐 厨房早就落锁了,没开灯,就是猫跟耗子进来它也得绊一跤。 异响之后,厨房内的动静突然分成两路,分别向左右散开。 萧梧叶朝就近拦声而去,也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三两步跨过去,正巧踩到一个人的鞋后跟。 对方一掌劈回来,萧梧叶条件反射地欲将这手抓住,不过对方力求脚下脱身,抬腿踢上萧梧叶小腿骨,她当即小退半步,让利下盘,拳掌相交取而代之。 你什么人,再打的话我喊人了! 这感觉不大对劲,交过几招,他们彼此扼扯住对方的手腕,但这只腕子明显不同于刚才那个人的精瘦,骨骼像是个女孩子。 对方冷哼了声,单手挥拳捶向萧梧叶下肋,萧梧叶同时另抽出只手防御。 也就是掐准了这个时机,对方突然将身体扭作麻花状,猛然间的绞劲延伸到胳膊,力量咋舌。 而此时此刻两人手腕相扼为一个整体,萧梧叶若选择跟她死扼到底,两人的肘关节恐怕得同时咔嚓交代在这儿。 好极端。 厨房外,由远及近忽然传来脚步声,萧梧叶不想伤人,当即松手。 房间灯线扯下,灯泡充亮,人影一闪一跃,在明灭交换之际瞬间跳窗而逃,萧梧叶没能看清什么,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握出的形状,这个粗细大小的手腕,再要遇见,她一定当场就能辨认出来。 我去!萧 来人竟是程飞,视线一亮,刚好撞见萧梧叶站在砧板菜刀面前。 就这场景差点没把他一秒吓晕过去。 萧 他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懒得和她多说一句。 萧梧叶这会儿倒想起了她刚才那个那个奇怪的场景,还有场景里表现诡异的程飞,想到这,她脸有些泛白。 程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回,程飞好像也能看懂萧梧叶无法言喻的满头问号了。 他?他是肚子饿来给自己炒河粉的! * 一到湖南,程飞就开始拉肚子,午饭晚饭也都吃,但吃完就拉。胃里不对付,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好三更半夜出来弄点热食。 但他要早知道萧梧叶半夜在那磨刀,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往砧板上撞。 闹到第二天,萧送寒见他脸色不好,便找来些蒙脱石散给他服下,虽有些难受,但精神确实好了很多,甚至吃完早饭后,还略感轻松,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写起了编程。 飞飞,干嘛呢? 电脑桌正对着窗台,萧享琳一早从住处过来,轻手轻脚地靠近窗边,吓程飞一大跳。 程飞很无奈:享琳姐姐,我做编程呢。 萧享琳不像是来找他,可听闻他在玩编程,一下勾起了兴致。 飞飞,咱们的阿里木现在怎么样了,多少下载用户,有没有破亿呀? 第26页 阿里木这事,说来话长。 程飞很难为情地握了握指关节:上个月看的时候,后台1031个下载安装。 萧享琳有些激动:很不错啊!毕竟上线才一年而已嘛,我就知道,智能交互它就是个大趋势,在阿里木这种耍宝卖乖、无所不知的虚拟聊伴面前,宅男宅女谁招架得住?亏了我帮你设计她耿直girl的人设,怎么样,是不是很讨用户的喜欢? 这话该怎么说呢,1031个安装,999个卸载,这算不算是很讨喜啊? 程飞的天赋不在沟通上,但此时此刻,他脑海灵光闪出了一个叫左顾言它的词。 享琳姐,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啊,差点忘了! 今晚上有闭门会,前院正在忙席次卡呢,萧老大说他床头柜抽屉里有一支印了LUCK的小狼毫,让我帮他拿过去,你帮忙找找看。 毛笔和砚台都放在一块,程飞一并拿给萧享琳,但她似乎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靠在窗台上眉飞色舞:飞飞,看你好不容易才能碰见我一回,阿里木的内置词梗是不是要更新了?是不是正愁人物BUG修复?我忙是忙,但还是可以勉为其难,晚点,忙完前院的事,来帮你把这事顺一顺,你看怎么样? 程飞呆了两秒,生无可恋:那真是麻烦享琳姐了。 先这么说,一会儿我再过来! 这么一耽搁,萧享琳将笔送去前院的时候,客人已经等在会客长廊许久,人数颇成规模了。 说来也奇怪,在老爸嘱咐要在大寿前夜整出一场闭门会的时候,她还吐槽过来客数目都长在一双手上,有必要大动干戈? 三叠点心一壶太平猴魁,一圈自我介绍下来撑上半个小时就难能可贵了。 但万没有想到,这一大早就有这么多客来客往。 院角长廊上,萧梧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对向门口的人群发呆。 你晚上没睡觉吗?脸色这么差? 萧享琳向萧梧叶拢去,见她唇色泛白,喉头滚动了一下。 她还想着晚上闭门会的事,把她当成能商量的人道:你说平时也没见咱家搞什么流量炒作吧,但现在这盛况,真弄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时候怎么交际来的。 萧梧叶心不在焉,认真区分的话,会发现她所关注的,并非是这来往不绝的陌生面孔,而是坐在接待台边,正在提笔代写寿词的萧送寒。 有人将砚台交给他身边最近的女同伴:姜颖啊,要不要试试研墨? 席次卡比较简单,见萧送寒后生可畏,有些笔力,叔伯们便将小沓宣纸挪过来,换他代笔。 不懂寿词,老先生就在一旁边念边教,围观晚辈的学有所成,某种程度上也是大人们的一种消遣方式。 老先生一早开了新砚,后边再磨,只需添上两滴清水,耐着性子磨浓磨稠,搭配小狼毫书写,十分顺滑。 姜颖推辞不掉,接过墨条。 案前萧送寒提住笔杆,不明所以地低头笑了笑。 就是这一幕,萧梧叶看在眼里轻咽了一口气。 萧享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给萧老大介绍的相亲对象吧?啧你别说,看长相和打扮,纯欲猫系,是直男梦中情人那趴的~ 有了昨晚上的经历,萧梧叶眼下对梦这个词格外敏感。 她僵硬地将脸扭向萧享琳,沉吟道: 大小姐,你做梦吗? 萧享琳看她一眼:你这废什么话!是人都会做梦吧! 想到这家伙会时不时念叨自己从不做梦这种鬼话,萧享琳又即补充道:人是一定会做梦的,只是分醒来后记得住或者记不住而已!你别总把自己想得多特殊。 听到这里,萧梧叶凝重地咬了咬下嘴唇。 你有没有做过,让你分不清现实的梦? 不清现实的梦? 就像,我是萤火虫,萤火虫又是我的那种感觉。 这话就让大小姐有点摸不着头了,难道萧梧叶做梦梦见自己变成小虫子了? 见她脸色不好,大小姐手背探上她额头,也不烫。 时间嘀嗒嘀嗒流逝,萧梧叶此刻双唇白得益发厉害,手指颤抖地,慢慢在萧享琳面前摊开,露出正在微微沁汗的手掌心 就好比,你看看,我手上是什么? 见她紧张至此,大小姐也不敢含糊,认真看她手心脉络,然后一脸不解,但又很斟酌着解读道: 断!掌? 第14章 断掌? 萧梧叶的右手掌纹,两道主线交错,挨得是挺紧,可远不到断掌一条直线相连的地步。 在萧享琳看来,这好像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手相,萧梧叶究竟想让她看什么呀? 问题就在这儿: 事情的一开始,萧梧叶并没以为有多严重,这中途断断续续没有做系统性的分析,初时只觉得古怪,但直到昨天晚上,她始终都没有发现,在新加坡发生的事情,会和现在有什么联系。 第27页 不,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 又或许,这事不是从新加坡开始的,而是在更早,更早,从她意识到自己的毛病,比如从不做梦这件事后,这种古怪就早已经噩魇相随了。 她糟心地看向萧享琳,这是第二次,她没有看见她手掌心里的东西。 * 提笔伏案的姿势保持太久,萧送寒扭扭手腕抬直坐姿。侧目放松的间隙,见到叶子正好从长廊动身离开,享琳跟在她后头,满脸疑问地挠后脑勺,大概又是什么话题没说到一处。 见他停顿,姜颖也停下匀墨,好奇萧送寒在看什么。 长辈们旁观许久,兴致已尽,一道去正厅喝茶了,两个人这会儿说话才不似先前那么小心谨慎。 萧送寒注意到她:姜小姐,你也是客,要不你去歇一会吧。 姜颖摇头,不是什么辛苦活,能这么帮上一点小忙,倒也是全了她的初衷。 萧送寒蘸了蘸墨,想起什么又搁下。 姜小姐,昨天的事实在抱歉。 姜颖见他还记得,不免轻轻一笑。 其实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她就拿着袁宥姗的名字在熟人圈里打听了一遍,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就得来不少反馈,无一不是吐槽挤兑她的,说这女孩二十不到太年轻,是家里的独苗,对谁都这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很多人都在她那吃过亏。 听到这里,姜颖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气也就顺得差不多。 她笑得挺释然:没事,你我都是年长,总不至于一直跟小姑娘计较。 姜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如萧寄明所说,她的确是一个修养很高的女孩。 萧送寒笔下继续,沉默了两分钟后,姜颖突然开口道: 我见你字写得很好,走笔游龙,清新隽雅,但我看得出来,你好像不是太爱写字? 萧送寒一顿。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啊,是因为我自己打小就练书法,同班学习的时候,老师说过,练字分两种,一种是练笔型,一种是练意型。你的字很好,一撇一捺很周正,是老师说的练笔形。但其实,墨迹在宣纸一点点成型的感觉,也蛮好的 初识印象既然找不回了,那就从朋友做起吧,放下包袱,聊些真真切切的,说不定还能在朋友之上更进一步。 萧送寒没有否认:练字容易半途而废,需要绝对心境才能持恒长久。按姜小姐你的说法来看,我确实没有那么喜欢写字,平时抄抄古经书,能帮我调解心气浮躁,大概就,相当于很多人眼里的电子游戏。 姜颖忽然好奇:那你喜欢做什么?我是指真正喜欢的。 这选项也包括她之前提到过,却被他打断的,曾经是运动员的事。 萧送寒认真地回忆了自己的这些年:可能是逛街吧。 逛街? 是啊,工作之余逛逛,礼品店、特色店,或者出国遇到的新奇的店子,觉得喜欢的就买几件,不带包袱不多想,很放松。 我还是第一次听男同志说他喜欢逛街的,那有喜欢的事也是好事。 姜颖犹豫了一下,把说不定还能一起逛街的话改了个口风。 萧送寒难得多说两句,把她的话作了点修改:差不多喜欢才算是好事。 噢?这怎么说? 太喜欢就变成购物狂了,达不到心理预期,生活还会弄得一团糟。差不多喜欢是最起码的理智,更适合经营,这样大方向才能走得更长远。 仔细一想也是,小孩子才纠结喜不喜欢,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生存占了人生旅程一大半,放眼各行各业各个年龄阶层,理智现实一直都是漫长岁月中的生活常态,万事万物总有规律,他们还有很多人,都不例外。 姜颖弯眉笑了笑,这些话虽说老成,也无滋无味,她似乎听懂了萧送寒的言外之意。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这次家长撮合他们的相亲,萧送寒的态度都是差不多喜欢。 以他们的年龄与阅历,再去追求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确不现实,只有理智地看待婚姻,相互陪伴,未来的路才能风雨同济、长守长情。 难得告一段落,新客却一阵跟一阵,似乎并不打算让萧送寒消停。 好在萧历川跟在人群末尾,终是风尘仆仆按时抵达。 他很会来事,一进门就跟老婆交代:把行李拖去后院,我去替替我哥。 沈奂婷甜蜜蜜地一笑。 * 萧梧叶这边,萧享琳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知道自己现在六神无主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大小姐平日里胆子小,心里琢磨的这件事不能跟她坦白。 你回去吧,我去买点零食。 萧享琳才不信她的鬼:这山里山窝的,哪儿有卖零食?你要是不舒服,我找萧老大去给你找点药好不好? 昨天来的时候,看到半山腰有个农舍小卖部,走过去半个小时吧,叫他们吃午饭不用等我。 萧享琳叫住她:你真没事啊? 萧梧叶故作镇定:有事啊,我们萧老大老漂亮的一盆君子兰,眼见要被人合盆抱走了,我不郁闷才怪走了! 第28页 这丫头,就知道她没个正经的。 如萧梧叶所说,半山腰的确有间农舍改造过的小卖部,但山路偏僻,农户为做生意服务来往的车辆,便将门面摆在的306省道上,从半山腰到白竹湾拐口路程半小时不假,但萧梧叶没有把折过来的小路计算在内。 真正走下去,约摸花了一个小时。 临近了小卖部再看,农舍两米见开,修在路边,而且山区平缓处,从前都作客死异乡埋骨用的,小卖部做过路生意,更做清明年节祭拜生意,往里看,货架上主要陈列品还是各种冥币纸货。 守生意的老汉腿脚不利索,怀抱一只枯竹竿,在门前打盹。 天色忽然变得不太好,萧梧叶仰头看,一朵尘云飘过,光影变幻莫测,让人有些压抑。 老乡,有口香糖吗? 老汉睡得浅,定定地睁开眼:有绿箭、炫迈!你要哪一种? 嗬,还挺新潮。 萧梧叶笑不起来,干脆都要:我还想找点零食。 零食不多,纯净水很多。 纯净水? 老汉握着竹竿在身旁泥地上轻轻一点:外乡人水土不服,拉肚子就喝纯水,管用。 萧梧叶进门在零食柜上搜罗半天,果然如老汉所说,就只有供路人充饥的方便面、老面包之类,不过要说拉肚子,程飞那个傻帽倒是从昨晚拉到今天,莫非就是老汉说的这种症状? 老乡,有没有成件的纯水? 有,在布帘子后面,我腿脚不好,想要的话你得自己搬。 撩开帘子,见是个小仓库,回收来的空塑料瓶成扎成串地堆在过道口,纸巾和方便面等消耗品紧随其后,纯净水多归多,但都被压在最里面这根本就不叫搬,而是想要搬,就得顺手帮忙搞个库存清点。 算了,帮就帮吧。 萧梧叶刚扎进去没多久,帘外忽地又有生意上门。 店家,买点东西。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萧梧叶本没有在意,但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便没忍住留了心。 买什么? 您这儿有什么? 阳间的,阴间的,高低档次的都有。 女孩走进门在纸货架上看了看,对着身后嘱咐道:阿信,你进来看看,有用的就挑出来。 她身后的人没有进门,只道:本地开棺旧物,年份不低于两百年的五帝铜钱十二枚,另,本地死于大火,辛丑年农历五月二十入土的白骨一截。 老汉的语气终于带了点失敬的意思:这位高人,您怕是搞错了,小老儿这是卖香烛纸钱的。 那男人道:如没有的话,明晚五月二十借您一碗血用用,效果差不多。 老汉沉吟了半晌,点着竹竿将零钱盒搬出来道: 白骨没有,小五帝钱也不够数,小老儿这有本地出土的永乐通宝一枚,希望您能看得上。 女孩像似买菜的口吻一般:阿信,600年的永乐通宝,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回道:聊胜于无。 他们没有具体商讨价格,但没过多久,前边传来微信收款5万元整的语音播报。 几分钟后,女孩似拿到古币,放在手心把玩。 阿信,这个小东西真的能困住他吗? 只能试试。 接到百家令后,我日夜兼程从国外大老远飞回来,就是为了他,不要太让我失望哦! 您可以在任何时候都相信阿信。 女孩将古币抛向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不过接下来,女孩轻灵的笑音,阿信稳重的呼吸声,都像淹进了黑洞似的,变成了一道静止线。 这两米见开的店铺内,突然万物俱寂,只有古币自由跌落在地,撞出轻灵一声脆响,而后车轱辘一般向帘后仓库滚来的声音。 自决定偷听起,萧梧叶已经很久都没有大声喘气了。 她知道对方能做这种诡异的买卖,必然不是省油的灯,也绝对容忍不了有人在后面听墙角。 但像现在这种随时暴露的意外,她确实还没想到。 紧仄的空间一眼就能看穿,真要被他们进来撞见,要么道歉,要么打一架。 不过她只是这么想,胆还没从心头起,一张放大号的脸突然就从隔帘嚯地探了进来。 脸上,深绿色的瞳孔布满眼眶,机械性地动了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萧梧叶吓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屏气。 他没有挪开眼,很诡异地塌腰捡起地上的钱币,然后不动声色。 阿信,找到我们就准备走吧,萧老头子还等着我们开席呢! 外边女孩连喊两声,阿信沉沉地嗯了一声回应之,临走之前再看了一眼这小仓库。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无限流大家喜不喜欢,感兴趣的话,瞅瞅隔壁预收坑(文名还在想),帮忙点个收呀,新人很需要大家的支持,拜托了! 留言均发小红包哈!周末愉快! 第15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阿信的人并没有戳破她。 第29页 人走很久之后,萧梧叶才回到前铺,店家老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重新坐回门口抱起竹竿打起盹。 萧梧叶不想打扰他,也不想提及刚才的事让双方为难或牵扯麻烦。 拿上自己的东西,有样学样,学那个女孩扫二维码付了一百块,临走前还不忘搬上自己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纯净水。 刚才的事情过后,萧梧叶很快就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萧寄明这顿寿宴并非一顿简单的流水席,来者非亲非故的很多,不出意外的话可能都是为了他们口中的百家令。 第二件,这些宾客里鱼龙混杂,昨天晚上,还有今天遇见的,中间少不了心怀叵测的人,鬼鬼祟祟,对萧家不利。 尘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太阳半张篇幅将要入山。 萧梧叶拍拍脸,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吗,一股脑堆在她身上算什么事? * 负重走山路,回程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进院前,周叔见她踉踉跄跄地扛着一箱纯水,赶紧丢了活上来接手。 小姐,还在练基本功呢? 萧梧叶跟周叔相视一笑。 搬到哪去? 搬到送寒房间就行了,多谢周叔! 周叔让郭益替他迎宾,毕竟是部队退下来的,老当益壮,萧梧叶从山下一路搬上来,满面通红,可见累得不轻,一箱纯水对他不算什么,三两下就能抱到内院转角的房间。 送过去时,萧送寒不在,只有个年轻小伙子在房间里玩电脑,周叔只好将水放在小厅,由他代收了。 想是太久不运动,萧梧叶这边搬着十几公斤重的东西上山抄道,总有一口气提在胸口,喘不匀称。 后罩厨房有口地井,她知道那儿的水凉,燥热当头,打算弄上一盆浇浇脸。 同时她也没忘记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用虎口比划着手腕粗细的尺寸,然后在前往厨房地井的途中,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打量三五扎堆的客。 重点关注小年轻的姑娘。 欸,女善人,又是你? 井口修在厨房后,被一株老皂角树遮住天日。 厨房阿姨们为方便坐在一块吃中午饭,在树下码了一幅石桌加四张藤条凳,光影温柔,很适合在不忙的时候,在这小片区域打盹或是唠嗑。 和萧梧叶打招呼的人就坐在藤凳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大麦梗和浆糊,在那儿扎手工。 清风道长。 他是昨天和他们一道抵达的小道士,见到他,萧梧叶不觉自主的就绷紧神经。 早晨在碰到萧享琳之前,萧梧叶先是撞见了他,看面相这块不是靠谁吹的,就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下,清风蓦地回头将萧梧叶扯住,然后问了句:这位女善人最近是不是撞见什么邪祟了呀? 此刻清风把桌面清理了一个角:坐坐! 在山里面待久了,理论得不到实践,一早听萧梧叶跟他提了几句有关她朋友的遭遇,他很感兴趣,手里的活计放了放,迫不及待地想听后续。 怎么样?让你再按我说的去问,她看见的那东西,找到出处没? 现在这个院子,心怀不轨的人藏在暗处,纵使这个道士知道点什么,萧梧叶也很难跟他摆坦白局。 故意道:还是老样子,她眼里看见的东西总跟我们不一样。 清风兴奋:这种情况很正常! 萧梧叶避开那些手工坐下:这都叫很正常? 清风神秘起来,手头重新搅拌浆糊涂抹在麦梗上。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能通过玻璃杯上的挂壁水珠,看出不同杯子的气味不同,有人能从光里面,提炼出我们寻常人看不到的晶体碎片,还有的人,我知道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会信,还能跟死去的人面对面聊天呢,所以你朋友遇到的那种情况,寻常来说很诡异,但最多只算小场面。 跟死人聊天? 清风点头:我有一师叔,因为工作需要,接触过很多能人异士,其中跟一位老婆婆学过的一招,叫过晕,就是吐纳龟息,和鬼魂进行意识对接,聊天只是最基础的,聊得好他说不定还能切磋两下。 听他这轻描淡写,就跟大马路上拉扯饭后谈资似的,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萧梧叶的确不大相信。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有这么一个视怪力乱神为柴米油盐的行当存在,一定程度上,竟是对她眼下最大的安慰。 有机会我再去安抚安抚我朋友 她岔开话题:道长这是在扎什么? 现在临近年中,麦子已经过了收割季,湖南山多并且雨季长,不大适合种植这类主粮,这些铺在桌上的麦梗均匀整齐,看起来,应该是特意从外地运过来的。 他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兴奋之余手里的活却不敢放松,这是在赶时间。 我们观的八方灯。 右下脚有他先前扎好的一只,八棱形状,用三绺麦梗为骨,依次搭出轮廓。 梭子线十字交叉绑住接合部位,再将纸裁成八长条,用锅底灰调汁画上奇怪符文,顺着麦络分别糊在八方灯的灯壁。 第30页 底部是麦梗横竖密编而成的八边形座子,这样的座子有好几张,应该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条件不允许,所以这是简易版,我们观只要是有小中型活动的时候,就会提前开始挂这八方灯,中央四面,家宅八方,主要是用在人多的时候,磁场紊乱,这灯迎风自转,阴阳顺化,镇宅用的。 镇宅? 可以这么理解,金木水火土,有的地方扎风车、挂铃铛,这院子和我们观是一样的木结构,所以咱们用接地气的禾苗麦秆打底,你放心啊,咱们不往外挂,纯粹是走个仪式,挂在自个儿客房当装饰,圈地自萌嘛,这块我们一直拿捏得可以的。 萧梧叶难得地笑了笑,然后似乎把话听进去了,正经起来。 你觉得管用吗? 清风笑道:管用!怎么不管用?风水磁场你很难说清楚,但我师父观小,却就是住着让人舒服,不怕你多想的说,比这萧老先生的宅子是舒服大了去! 他随手掰断一支麦秆,用八边形座子当比划:你看啊,西南坤位天睡人睡,东北艮位地醒人醒,艮呢,代表山,要想这院子清醒,得在东北方向的山上做风眼,现在季风还在海上没过来,风不通,气不顺,按道理应该在宅外艮位,至少七公里处设个中转大道场,接风水活局,那萧老先生的寿宴才会风调雨顺。 在院外才有用? 卦象上来说是这样。 萧梧叶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揣摩:那你们挂在西厢客房,岂不白搭? 这话清风可不敢跟他师父说,一副你懂的表情。 走流程嘛,那空瞳师父,还不是一下榻就让徒弟们关门抄经书,这块我们才是行家啊,总得做点什么你说是吧。 不管这些人是走流程也好,相互攀比也罢,至少冥冥之中,他们都在为这次寿宴可能出现的意外未雨绸缪。 萧梧叶很头疼:这种事不撞见还好,一但被信则灵三字真言捕获,任是神仙也会心存侥幸。 想了好半天。 不介意我拿一只走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清风甚至将挂灯事项,尤其是布局方位都再讲了一遍。 萧梧叶大致合计,说来也巧,清风所言方位,正要穿过宅子旁边的那片果园。 她跟人道了谢,刚才从哪儿来,又原路折返到哪儿。 看她拧着个草坨子从长廊急奔而去,站在厨房角门处的袁宥姗忍不住犯迷糊。 阿信,是不是我认错人了?这跟我的记忆不是很吻合刚才你有试过她,是什么感觉? 阿信很冷静的回忆道:山下的时候看她反应,和普通人一样,确实是被我吓到了,之后到现在表现得一直都很克制,目前看来,她心理素质不错,至于那个人小姐,恕我直言,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阿信的分析很少出错,可问题在于,这是萧寄明的地盘。 袁宥姗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看看阿信,又看看跑远的萧梧叶的背影。 * 从后院到前厅,一路打听过来,才知道萧送寒去了萧如晦那里。 院里内外,客人都安置下了,亏得是老家还有几个同龄晚辈帮忙,萧送寒忙完交手萧历川,萧历川吃不消了,又让大侄子接他的班,几个人轮流照应前厅,终于挤出一点时间吃个中午饭。 客多的地方不方便,也是二叔这个偏院和镶书楼相连,谢绝外客,几个年轻人才敢在这儿打个岔。 叶子? 昨天过后,萧送寒没再来得及开导她两句,眼下只见她风风火火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席上没看见你? 萧梧叶一口气到不了底:有事想跟你说不是说要陪我去看看那个果园吗,要不边走边说吧。 萧历川窝正在边上狼吞虎咽,好不容易从厨房扒下来的边角剩菜,剩道鱼籽福袋还像模像样,萧送寒可倒好,自己不吃推己及人,干什么不好,偏要留给萧梧叶。 什么道理。 他大咳一声,讪讪道:这大中午的逛园子,太有创意了,不然我们大伙儿喝咖啡提提神,再陪你下山逛逛街? 萧送寒瞪了他一眼。 萧历川悻悻然,自言自语一般:谁还不是肉身做的?不办事,至少也别添乱吧? 这堂屋里只有夏谨言和几个亲侄在,萧历川如果不是为萧送寒着想,也不会怼萧梧叶怼得这么直接。 一副我又没说错什么的样子。 萧送寒问她: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萧梧叶打了个等,长这么大,她头一次把萧历川的话听进去:这时候的确不好添乱,尤其,乱谁都不能乱送寒。 是、看你太累了,单纯地想拉你放个风,我也挺好奇那片园子种的是什么,反正要不等你忙完这几天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咱们也不会走。 萧历川一副果不其然的得意样,然后想到什么,玩味地看向萧送寒的反应。 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我让享琳开车带你去武陵源走走? 第31页 窗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这是前往镶书楼的必经通路,萧梧叶立即摇头,还是那句话: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这是内院之中的内院,能闲庭信步到这儿的,不是同族长辈就是萧如晦。 出门一看,比推想的结果还要糟,三五个簇拥过来的为首,居然是萧寄明。 他坐的那幅代步轮椅,还是N年前双十一她参与挑选的,平地推过来,声音不比猫步大。 萧梧叶心觉大意,要早知道这人群里有他,定会找个窗户翻出去。 左右一个都不认识,她杵在一旁浅鞠个躬,默认并对着萧寄明,这就算喊人了。 你这是去哪儿? 萧梧叶走到一半被叫住,装模作样回头:出去散散步。 萧寄明转过轮椅,上下打量她,尤其注意到她手上的那只草灯笼。 这是山上,禁烟禁火枝节之外,眼下事忙都是抽不出人手的。 萧寄明的话,乍听起来是关切之深,实则稍作细想便会知道,在他的认知里,萧梧叶除了闯祸大概从来没有正经众目睽睽,能把警钟敲得这么含蓄,萧梧叶真有点感谢他。 屋里同辈都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包括送寒。 她尴尬得抬不起头,轻声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阴阳风水相关内容半考据半杜撰,朋友们不要当真! 看文愉快!红包继续! 第16章 闭门会如约而至。 从早上迎到现在,宾客总计有七八十来人。 人数固然众多,但孤身一人的比较少,绝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至少以三两人为一组并且最常见的组合不是一家三口,而是师徒几人。 先前发出去的请函写得清楚,寿宴广迎亲朋,闭门会则只限接令人座谈。 同行者,非相关人员可以旁听,但没有投票权和发言权。 说来也很奇巧,显然来打擦边旁听的,比正经参会的人数要多更多。 * 作为寿宴的预热场,闭门会蹭了正期的光,布置还算喜庆。 把前院的小景作相应的清除后,四廊的风雨帘批次放下:内场部分,多张榉木桌拼成一组矩形,铺上天鹅绒布形成会议桌,四周再围以里外两层、共三十多副官帽椅。 这样,主办方也就是萧家坐上席。 与会人员,按先后抵达顺序发放席次卡,分别坐在左右。 其余随行谢绝进入会场的,在风雨帘后为他们安置了茶桌椅,感兴趣的人可以听一听,要不然,外面也安排了露天电影,随时供人消遣。 萧历川带着工人盛上来几盘水果。 人员坐定,只右首剩两个座位一直空悬,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发现老爸和二叔好像并没有等他们的意思,嗒了一下嘴,也就没放心上。 时间差不多,萧送寒按部就班,简单的发表了几句欢迎致辞。 萧老爷子为人低调,在这个时间档大摆宴席,很多人都默认为有家权移交给大长子的意思。 袁宥姗领头鼓掌,顺便提了一嘴昨天的事:昨日是我小气了,萧大公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昨天的边角料,很多人私下也都了解过,不过这场会议大家都是单兵上阵,知道这姑娘做作也就够了,没有非要表明立场,他们的关注点只在会议内容上。 萧送寒示意没关系。 但也想到他跟叶子说过的话:这样的人,会记仇。 * 萧如晦是这场会议的主讲人,起身客套几句过后,开始直奔主题。 命人端来一卷长轴,徐徐展开。 如果我还没有年老忆衰的话,上一次和在座中会面,时隔恐怕有近四十年了。比如林先生,那时你我仿佛正值学生时代,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啊。 林继均坐在会议桌的左侧正中,按抵达顺序入场来算,他是晚到的,但不是最末。 这个入场时间点很讲究,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目前长沙商会的常任理事。 当然有印象,萧兄这些年可是一点也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在场很多人,各怀心思地笑了笑。 萧寄明让人把画轴保持展开的形态,在左右面前特意展示了一圈。 同时开口:我有发现,这次来的诸位,新面孔比较多。相信在座中的不少同仁,刚接到百家令的时候,脑海一定是陌生的。 不解难免,实际上,现在国泰民安嘛,不是特殊时期,没有非要打搅大家过日子的意思。但时间毕竟很久啦,久到三十年河道向东,三十年人海两茫茫,再不找机会和大家聚一聚,连着百家令的这根线,似乎就要断在我们手上了。 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幅画,是道光十五年,也就是1835年,我先祖在私塾教学时,门外一名老仙人拜谒相赠的。 这幅图的笔法接近明清时期的版画,主图采用单一的土黄色,内容是一堂很普通的五经课,年十三四岁的学子各个憨态可掬,认真听先生讲义。 课堂窗外,奇怪的植物造型鲜艳夺目,姿态诡异,它们扭曲肢体,茂密地将学堂景象包裹在一个独立空间,于头顶,甚至还挂了一片长满眼珠的芭蕉叶,仿佛一叶便可遮天。 第32页 有年轻的参会人员看了一眼,大概觉得诡秘乱神,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萧如晦继续道: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开这个会,和大家猜测得一样,跟先秦诸子百家有些渊源。但也像大家知道的,没有什么事物,能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一成不变,留下来的有时候是一些惦念,有时候是一些落入寻常百姓家的行当。 听老仙人介绍,百家令最早是战国年间由一位芸姓前辈发起的,按现在的话讲,诸子都是有代表性的各个社会阶层,将大家组织在一起,为的是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礼乐崩塌的解体时代。 后来王朝更替,这一组织内部同时出现分歧,便解散了,沉寂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东汉末年社稷呈大分之势,才又重现被人提起。 后来也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律,盛世持令安居,乱世号令即出安史、五代、靖康,这些战火纷乱前夕,百家令总会突然现身在某个地方,持令人遵照约定,将各个领域各个老朋友们重新召集起来,共御难关。这中间具体怎么演变的已经说不上来了,只我们萧家所知道的最近的轮回起始点,便就是一百多年前,时局动荡,先祖正教书的那个下午。 信息量非常大,但也不能这么一直干巴巴地单口。 萧如晦说完一大段,回忆有哪些关键点没说上的,准备用林继均做例子,谈谈这些年诸子各业世俗转变。 同时这机缘,现场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尤其又都从祖辈口头传达下来,半信半疑难得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场就有人跟听戏本子似的,激动得大腿一拍: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同学聚会呢!搞半天这么有来头?不是,我老何就是一种地的,什么猪什么子我也不懂,咱这凑在一块究竟是要准备干啥呢? 中国的农耕文明持续了两千多年,按士农工商排序,农家也曾是百家中的大家,尊神农氏,言种树之事,关涉政治,时至今天,竟也只成为个种地的,昔日的百家令和今天相比,果然是仅有渊源,但大不如从前。 坐在最前的马栋梁此时插了一句话,回何东红:那肯定是有新指示呗,有事大家好商量是吧,萧老师? 他没有说新指示的主语,甚至还激动要紧地瞟了一眼他身旁的空位。就这组动作,袁宥姗看在眼里抿唇笑了笑,打量下那个空位,再看向萧如晦。 道家对百家令的推崇由来已久,只可惜这次商谈的事情他们难以帮上忙。 萧如晦喝了一口水,对着林继均那排:从渊源上讲,我们在座诸位原是一家人,同舟共济,相互帮持。 袁宥姗突然接话:是啊,听祖父提到道光百家令初现的时候,虽不及先秦各个师出名门,可好歹也是百家守望,同心相助,谁曾想到今天,兴旺衰败竟跟家常便饭似的,连当初最鼎力的兵家现在也充公了,在座法家、名家、儒家、医家在内,同根同源的,恐怕连五家主心骨都不到了吧! 林继均也不知道在听谁,自说自地:我们老林家做九流生意,不敢跟百家认亲,早年受各位的帮衬才有今天小可,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要是咱们这个大家庭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倾力相助。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林继均对自己的定位一向精准。 以萧家的实际能力,但凡这位商业会长说一个不字,萧家现有的很多项目运营都得打折扣,可他却死心塌地充当百家钱袋子,可想萧家给他的恩情确不小。 萧如晦有注意到袁宥姗泼的冷水。 在座大多数刚为一百多年的约定激得热血汹涌,这才一来二回,不少人已经神情松动,疑惑地打量起他们这个临时召集起来的草班子。 的确,百家令听起来似乎高屋建瓴,现在真正还和我们相关的,也就是在座的各位。 不谈过往,只讲眼前的话,这些年有这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像林先生这样的朋友的相助,我们这个小团体多少取得了一些成绩,助人助己,众人拾柴,好在还是对应了百家令一早成立的初衷。 无论哪个朝代,能抱团在一起,终究讲究互惠互利。 同在左侧,和林继均隔了两个座位的年轻人礼貌地开口:那萧伯伯,不知道这一次,我们大家能做的是什么? 他叫江意远,父亲和萧家同做教育出身,近些年不知道为什么,日渐转型,慢慢接手一些ZF市政工程代替。 越是千头万绪,越是他们家的拿手。 对这样动辄百家的大型项目,他从心底里感兴趣。 萧如晦赞许地点点头,让萧历川操控遥控器,将布置在屋檐某个角落的投影仪唤醒,以影壁作幕,一副壮阔且充满诗意的日暮村落图投映其上。 神侃到现在,没想到还有多媒体资料下饭,大家一时看得挺认真。 乡村屋舍模糊,仅有一片密林鸟瞰图,信息不可谓不多,在众人还沉浸于摄影师绝技的取景角度时,只有袁宥姗扫了一眼日落方向,山峦倒影以及林木分布后道: 漫云村? 萧如晦神色凛然。 第33页 宥姗好眼力。 一个快要消失的古村,不知道萧伯伯准备拿它做什么文章? 萧如晦借向大家解释:近十年间,中国有近90万个村落消失,平均每天消失80到100个。漫云村位于襄阳,有400多年历史,我去亲身看过,岁月沧桑,岌岌可危,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它也将成为那一百分之一。 时间不会重来,我们在两百多个村子里随机选到它,没有商业目的,单纯地求还原它400多年的历史。现在科学界不是也在探讨时间具象化嘛,就反观我们自己,这些年变化,消失的,被取代的,我们总归需要一个容器,把时间走过的痕迹装进去,行当、技艺乃至思想,通通鲜活地装进去,像一座活化石,为后世保存起来。 这么一席话,和百家接触不深的人,只觉得天方夜谭。 少数参与度高的,尤其从道光年间同甘同苦、一代代熬下来的家门,则相对有所感触。 纵观这几千年,百家所做的事情,归根到底都是在狂风浪潮下留一条活线。 医家代表孙柟很少在会上发言,这次也忍不住喃喃自语:这种事做起来有难度 袁宥姗难得地认肯:是挺难的,不说需要的资金支持,光是放什么进去,择优还是择缺,或者择像孙叔叔这样有天生争议的,就能难上个十年二十年。 一言就被戳到痛处,孙柟抽身靠向椅背,一副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了的表情。 会议剩下的,变成了萧如晦和袁宥姗的正反交锋: 清单我们大致拟了一些,资金方面,愿意支持我们的慈善机构其实不少。 凡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个村子的容量能有多大,清单塞50年还说得通,400年,那恐怕得引进工程队造一座城了。 造城,也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可资金池也不是永无止境的,造城费用,失去经营生态的400年人口的吃穿住行,消耗之庞大,谁拍板,谁运营,谁担责? 脑部团队,我们会选取权威意见,三番斟酌后票决通过。 袁宥姗掩面大笑,饶有兴致地将在场扫视一圈,然后将目光重点停留在最首,本次百家令的发起人萧寄明。 说:咱们中间,谁能代表权威呢?不远,就在十多年前,新闻大头条汪博简事件就是受我们这个圈权威人士引爆的,一家三口,一个也没能活下,尤其还有个花样年纪的小姐姐,也没能摆脱,永远泡在汨罗江里的命运 听到汪博简事件这五个字时,个别人顿时警醒起来,萧寄明更是奇怪地看了萧如晦一眼。 察觉到氛围不妙的萧历川,也将询问的目光侧望向萧送寒 什么情况? 萧送寒眉头紧锁,所有人都在琢磨汪博简这三个字时,他领会到的关键点和其他人大相径庭。 袁宥姗有备而来,现在的局面,似乎已经是她设想的最适合状态。 起身,目光所及: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是从父辈或者祖辈那里,得到一些口传讯息,告知多年后的某一天,或许会有这么一场跨越时空的盛会。可问题是,时间太过久远,远到跨越祖孙三代,信息不详,也无人见证,我有理由质疑百家令当前的归属问题和行使权限,毕竟一来,权威不代表绝对,二来,人员并没有到齐,会不会存在有意筛选邀约人员,左右结果,来为权威结果做注脚的情况? 空位,还是那个空位。 纵观这场会议始末,他们对那个空位的关注如影随形。 袁宥姗继续:很多人或许还不知道吧,据我所知,百家令乱世号令即出,也就意味着是暂持,在更长的和平年代里,它真正的持有人并非萧氏,而是另有其人,也就是,今天没能到场的,阴阳家。 萧伯伯,只有在乱世前夕,百家令才会由阴阳家转交到普通人手上,正如道光年间,您先祖所遇到的机缘,我,没有说错吧? 作者有话说: 女主虽然不在场,但这章的确还蛮重要的! 第17章 周叔,看什么呢? 夜幕降临,霞光如调浓的水彩。 院外露天电影场出乎意外地没几个人,周叔和郭益在大门前按部就班接待,发现大家伙注意力都在里头,也没怎么忙,很自然而然地就对里边好奇。 周叔回头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五十多岁的人了,除夕收红包也没见他这么活蹦乱跳。 萧梧叶一天上下山两趟,这趟还是朝着东北方向走了至少五公里,眼下这个要命劲,哪家菩萨现金身也赶不上她对周公的向往。 周叔伏在她耳边将来龙去脉点了一下,就刚不久,二叔和袁宥姗在里面险些当着百来号的人吵了起来。 然后猜怎么着? 小姐,前后脚的事,你赶紧进去还来得及,看了就明白了! 周叔着急得直跺脚,指示她往西边风雨廊走:那边人少,看得清! 第34页 萧梧叶灰头土脸,但不想扫他的兴,通过西廊通道看了眼,马栋梁带来的那几号徒弟,正好挤在西廊的一套茶桌椅边。 当然,清风也在。 这么一想,过去也无妨。 按理来说,她身姿轻,进院,胯步或是提步落地,一切本不该引起任何动静和注意。结果可能是出现了什么共振藕合,在离她不算远的中庭地带,蓦然传来一幅拄杖点地的闷声,震到她脚心底一麻。 这微妙感应来得巧,并且彼此似乎都有察觉。 尤其是随后逡巡慢走的几步,步调和拄杖声仿佛并成一体,各有轨迹,但各有呼应。 那感觉,就好像踩中什么神经中枢,感识在同一副网下游走。 萧梧叶下意识地一怔。 如周叔所说,这确然是前后脚的事: 在她进院的前不久,院内刚到两位行迹怪异的客人,穿兜帽斗篷,一言不发,而拄杖点地的振动,就来自其中靠前的、正好站定在萧寄明左前的一位。 唰唰唰 院内很多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隔着垂帘间隙,萧梧叶见到坐在最头位的马道长,更是激动到双腿直哆嗦,站在两个空位旁,手足无措。 只不过兜帽严实,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脸,大概连位置最近的萧寄明,也只能见到光影一分成二的下颚。 两位先生,一路辛苦了。 人群出人意料的缄默,有的震惊,有的敬畏,只有未来得及收起咄咄逼人架势的袁宥姗,神态复杂喜怒难辨。 但纵观左右,她也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在任何事态转圜中,瞬息切换适应之的人。 她背起双手笑:刚才正说到,百家令中没能到场的阴阳家,不知道二位是? 就眼下阵仗,两位的身份多少和传说中的阴阳家脱不开关系,不过袁宥姗的表现始终古怪异常,认真细想,比较旁人,她似乎更急于确认在场阴阳家的身份。 或者说,阴阳家的存在。 越是迫切,越是缓急。 斗篷中身形略硬朗的一个,缓缓接过萧历川承来的茶水,细抿一口,解了乏才道:我与师兄二人很少出远门,不成想中原交通变化太快,迟到了重要场合,还望诸公海涵。 是个年长者的语气。 绕开袁宥姗的问话而不答,想来,既是因为保守,同时也是因为没把她放在心上。 袁宥姗收了收笑,情绪波动不大。 马栋梁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既然人家提到诸公了,作为一员,他只好紧张地在旁维诺搭话: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发觉在场没一个接话吭声,他又立马悔得捂住嘴。 哎哟喂,叫你嘴笨! 和有些群体打交道,有时候听其言更要观其行:迟到也许只是为了压轴,示弱也未必不是亮剑。 尤其在这种场合,虚实不清的时候,明哲保身比自我表达要来得实际。 几分钟前,众人还看戏似的,旁观袁宥姗和萧如晦的唇舌之争,经这么一打断,很多人都差点忘了这场会议干嘛来了。 萧寄明撑着会议桌起身,重启话题道:我们也才刚刚开始,说出来不怕笑话,正在为百家令的归属问题发愁呢,令公不到,会议没法往下开呀。 斗篷人一顿。 旋即大笑:几位的争论,我跟师兄在院外已经听到了,乱世即出、暂持,呵,不是几位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解读? 袁宥姗或许有胡诌的成分,但比起中间说过什么,她更在乎结果。 斗篷人又道:顺着这个概念讲,各位的猜想应该得反过来理解,这么说吧,从古至今,我们这一脉比起旁人,甚至更需要遵令行事。而据我所知,萧寄明先生此前包括现在,的确是百家令的持令人。 一句遵令行事,就将百家令的主次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间,有人退出有人淡忘,包括萧如晦方才在会上说的那些,在座其实有很多人,也仅是抱着猎奇心态骑驴看唱本,图个热闹。 但是阴阳家这三个字,分量可轻可重,万一真能以一当百、移山倒海呢,所以现在下任何定论都还太早。 想不通,萧家放这么个大招,究竟准备干嘛? 院内此刻轻扫过一阵地风,桌帘绰绰,袖袍吹动,手扶木杖的那位久不开口,空气侵入鼻腔,禁不住细细地闷咳了一声。 所有人,如拨弦似的看向他。 他师弟放下茶杯道:我师兄身体抱恙,长途跋涉需要静养,萧老先生,如果只是漫云村计划,我和师兄便宜尽力,要没有别的事情,恕我们就先失陪了。 萧寄明点头,指了指萧如晦:我在正院为两位安排的客房,舍弟送二位过去,茶水热汤,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同他说。 现在连打下手的都从萧历川升级成萧如晦了,按袁宥姗的话说,这阴阳家的身份还真是神秘莫测,玄妙得离谱。 * 风雨帘后,看下整一幕的萧梧叶依然眉头紧锁。 第35页 若把事物比作电视剧,观众入戏,还需得讲个前因后果。 但当下这段,前文不搭后调,只听到他们百家令百家令的放在嘴边,各个还严肃得跟什么似的。 她看向周叔翘首以盼的大门口周叔,你高看我了,这情形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周叔脸上大写无语。 但有一点萧梧叶能确认,就这松口的一瞬,那微妙的感应又来了: 这次不是拄杖点地声,而是 她大脑轰得一下,猛得想起前天在官教授实验室里发生的事,准确来说,是墙壁后的那对眼珠子,巍峨硕大,转动睛瞳,死死盯着她看的事。 就现在,居然有人正盯着她看! 她深吸一口气,撑大眼眶看向四周,尤其是她的后颈处 四周人群在意不在意,注意力通通都在阴阳家那一行,按道理,没有必要、也没有人敢在东道主的主场,亮着那么大对的眼珠子,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 察看的结果也的确符合她的猜测。 奇怪,刚才究竟怎么一回事。 萧梧叶很自然地想到清风一早所说,难道她黑脸黑到家真撞了邪? 他人就在前边,这会儿重要人物离场,他们师父马栋梁似乎也不再有什么课业交代,小队松散,萧梧叶瞅准空隙,怀揣一丝求生欲走过去。 不过她也留了个心,这一群里边,牛鬼蛇神最易藏身,万一 萧梧叶止住步伐,不偏不倚,正将所有的设想集中在了清风背后的小道姑身上。 她蓦地想起昨晚那个手腕粗细的尺寸,虎口半握,严丝合缝。 还真巧了。 要料想得没错,昨晚上在厨房和她过招的应该就是她! 还不光是昨晚,记得那会儿白天在大门口碰见,也是这个叫天艾的小道姑,来者不善地跟她过过一眼。 这么说,她还没到中邪的地步。 是了,刚才在背后盯梢的,一定就是她! 萧梧叶冷哼一声,庆幸没有打草惊蛇,脚跟变换方向,飞快地闪进了人群里。 * 夜深如漆。 会议持续了约摸一个小时,进行到后半程,实际吐出来的干货相对有限,加之被袁宥姗、阴阳家的事一搅和,不少人觉得参与能力有限,心思也都各自飞到了九霄云外,所以会议一结束,大家便哄堂而散。 并按照安置客人的规矩,绝大多数人都坐车回到了山下下榻的酒店。 有几个客身份特殊,跟萧家长辈、或和住进院子的客人相熟的,就没赶着下山那一阵趟,相互拜访寒暄。 促膝长谈也好,对弈下棋也好,总归今夜大院不落锁,就是在相好的客房熬到天明去,也有人随时招呼宵夜热茶。 * 相比其他客房的一致安静,马栋梁一行人的客房,合院上下最是热血沸腾。 但碍着影响不好,高谈阔论时特意将门窗紧闭,一直持续到深夜12点,里头的夜灯才依依不舍逐个熄灭。 萧梧叶坐在正对屋角顶上,等了一晚上,终于让她等到从里边翻出的一个黑影。 白天,萧梧叶特意记住了天艾的身形特征:一米六出头,穿一身青布素衣,风一吹,大袖裤管下边空空荡荡的。 晚上身形不变,但手腕小腿都用束带逐层绑了起来,举手投足干练,看得到一副打小习武的骨架。 从客房出来后还是到后罩厨房,一路没摁电灯开关,黑灯瞎火之下,全凭六识感官给自己探路。 萧梧叶轻车熟路,爬至厨房屋顶静静等着,过了会儿,见这小姑娘扣着一只饭碗抱了出来。 随后便让她大为意外:小姑娘揣着饭盒折到游廊角落,如壁虎游墙般轻身一翻,竟翻到了管家老人们在院后开垦出的一块菜园子里。 咕咕咕咕 园子里,传出很难听的拟鸟声。 天艾皱眉,朝向草丛开口:别叫了,出来吃饭! 丛堆半人身高,植被浓密根系硕达,被垦荒人选择性的抛弃后,久而久之,长成了一片纯天然的蛇虫鼠蚁的根据地。 里边应声钻出来一个老汉,不知道是不是学过反侦察,一身迷彩,头上箍着个杂草现编的环冠,正好将面门挡了个结实,萧梧叶骑在围墙上一愣,想不到这厮挺贼。 昨天给你的毯子呢? 太扎眼,塞狗洞里去了。 天艾没说话,看他坐在田埂上大快朵颐。 萧梧叶回忆了下,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近来应该在哪里听过。 就可惜她这半吊子记忆力,远没好到能任她抽调自如的地步,不然天艾这事儿,她应该能猜出个十来□□。 明天早一点,去后厨顶一个叫魏大武的班。 哈哈哈,果然啊,就没有我们小艾办不成的事,咳咳阿嚏儿那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混进去等到明晚上再行动? 天艾默了一下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杯丢给他。 我会再去探一遍,如果能在天明之前找到天玑锁,那你也就没必要混进来了。 啊? 第36页 两人没再说话,等人闷头吃完饭,天艾也没去捡碗,而是找了根木头斜支在墙角,两步一蹬,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攀了回去。 月上梢头,人走夜静。 这回,萧梧叶前因后果都听明白了:原来,有一帮人在宅院内外勾结了起来,在找什么天玑锁? 第1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用这句话来形容今天萧家今晚的氛围,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林继均是晚到的,他是长沙商会的常任理事,按传统的士农工商排序,他不方便在这种场合出风头。但商人对机遇的捕获同时也最为敏锐,会议结束后,他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到了西厢孙医生的客房,请他把了个脉。 身体状态保持得不错,不过生意人的通病,颈椎腰椎气血两亏一个不落,孙柟想得周到,顺手给他做了一套针灸。 等灸完起身,时间已经到了很晚。 林继均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埋汰:他们说这院子总共就只住了十几来个外客,孙医生,还是得像你这样早点来,出进不用下山这么麻烦。 孙柟苦笑,把针灸工具简单消毒处理后,收进了随行药箱。 这有什么好的,是萧老师打电话,说他腿疾发作,把我给诓来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萧老师还有这么一面! 说到感性处,孙柟感慨良多:是啊,他应该是想在有些方面帮我一把,心意是好的。可是你看那个小姑娘哎,不提了不提了。 小孩子不懂事,孙老你就不要放在心上啦,生命学奥妙无穷,需得到你我这样的岁数才能醒悟一二! 这话也没说错,孙柟家门四代行医,经手的病人确实是年长者居多。 不过,能说出生命学这三个字,孙柟倒是瞬间对林继均刮目相看:现在的人总喜欢将传统医学的逻辑,生搬硬套到现代医学上,搞病灶对抗,可孙柟毕生所学,向来都不是在人体内搞打打杀杀,而是注重调理阴阳,助力生命运作本质。 生命学,好一个生命学! 林先生能有今天成就,见识果真非同一般啊! 哎呀您这话真是折煞小可孙老,您会下棋吗? 萧家宅院底蕴深厚,就连安置客人的房间也极为讲究,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每样都至少备了一套,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孙柟似乎已经忘了现在是深夜,兴致颇高:来,对一局! * 下到中场,林继均在劫关漏算了一步,孙柟趁机在右角做了一个活眼,形势大好。 灯光作陪,两人精神奕奕,见他高兴,林继均顺口问道:孙老,明天寿宴过后,您是在这儿多住两天,还是动身回安徽啊? 孙柟叹了口气,摇头:不清楚,我个人是想回去的,这外面世界虽大,但离开了我的小金窝,不习惯。 林继均不经意:那萧老师他们组织漫云村的事,您之后还参与吗? 孙柟苦笑着落子:说来惭愧啊,您看我的处境,像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吗?罢了,我也是半个身子要进黄土的人,萧老师如果有需要我这寒酸手艺的地方,我尽力便是,其他的弯弯绕绕,还是你们聪明人商量决定吧! 孙老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到现在也是一抹黑呢! 谁都知道林先生和萧家走得近,竟然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林继均自嘲似的笑了笑,继而喃喃自语:如果连孙老都不知道内情,那萧老师怕是真遇到麻烦了。 孙柟不解:这话怎么说? 萧氏一族和阴阳家的事,在座知道的本来就有限。这些年萧老师他们被舆论盯得紧,做事捆手捆脚很艰难,一呢,漫云村计划,的确是明眼人都看得见漏洞百出,不太像萧二爷往日做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概率很大;再一个,阴阳家这么强大的助力在这时候放出来,哎我只能想到穷图匕见四个字,穷途,匕见。 孙柟听后仔细想了想,跟着倒吸一口凉气:是啊,不到穷山陌路,怎么会把那两位大师千里迢迢请过来。 此刻,他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棋面优势,身子缓缓附上前道:我跟江家有点交情,会上江意远那孩子还是我们老大的同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江家原本跟萧老师是同行,教育出身,结果这几年突然慢慢转型,不做了,原因据说是祖业全让一个什么金融集团给控股收购了。 林继均沉沉地回忆了一番:教育、金融集团,说的该不会是袁季同手上的宙斯吧? 袁季同? 就是袁宥姗是他的小女儿。 这就对了,难怪这袁宥姗小小年纪目中无人。 据说这宙斯集团近些年来,不光对江家下手,但凡跟教育沾边的概念股,新旧通吃。 明面上,宙斯集团主盈业务在金融和跨境贸易板块,声名鹊起,但真要算起来,这几年它不显山不露水,国内合规合法的私立或部分公立学府,直接或间接控股,似乎大半都在宙斯集团的影响下了。 第37页 这种庞然大物的向心力,林继均在商场是领教过的,以他的常规经验来看,宙斯此举不出五年,国内教育90%以上相关份额,将尽归囊中。 包括萧氏。 啊,难怪啊难怪。 孙柟还没明白过来:难怪什么? 林继均提黑子,在左下角做了个反扑的局:现在萧老师势弱,漫云村应该是表给袁宥姗、还有宙斯集团看的,不过,萧老师他们在局里补了一颗子,有机会反扑的子,就是今晚来的那两位。也就意味着,之前如果是敌强我弱,那么现在就变成一团迷雾啊,有机会。 孙柟听完还没正经松气,立马又想起来一茬:那小姑娘似乎对阴阳家的事很熟,怕是有备而来! 林继均点头:百家令一天在萧家,阴阳家就多一天跟萧家绑定在一起,如果我是袁季同,实力在这儿,却没有匹配的位置,我也会想方设法打掉对家的这种联系。 孙柟连摆手:话不要这么讲。 林继均子还没落,反应过来笑道:我这是分析袁季同的心理,孙老不用紧张只是如果事情真照这样发展的话,漫云村还是一说,怕只怕这两方终有一天狭路相逢,我们凡夫俗子也是爱莫能助吧。 是啊。 孙柟忧心忡忡,一个是翻天巨浪,一个是落日迟暮。 中间尽管有个阴阳家做平衡,但这来路不明的两个人,有没有实力撑起这千斤量,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望向窗外,竹影婆娑夏风柔静。 当大夫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得,原来极致的安静,有时候也并不能让人很好入眠呐。 * 翌日是萧寄明的宴请正期。 厨子小工凌晨五点便集合报道,在后院站成两排点卯,萧梧叶踩准点,猫在角落特意把所有人员名单过了一遍。 没有,天艾昨晚提过的魏大武不在其列。 萧梧叶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可能:一,她打从跟踪开始就已经暴露,这个名字只是编来耍她的;二,天艾在她回房休息期间得手,他们已经连夜撤离了。 天玑琐天玑琐究竟是个什么,为什么会来在萧寄明的寿宴上找,行径还这么偷偷摸摸? 时间自萧梧叶在院中巡查两遍后,才到窸窣梦醒。 这事跟踪到现在,她一人应付不来,综合考虑,是时候跟送寒提个醒了。 去到东厢房时,送寒已经不在房中,程飞起得早,洗漱完后将脸巾拧了拧,萧梧叶到的这会儿,正踮起脚将布块铺平整晾在门外。 怎么,才拉一天就消停了? 看他气色,跟她拧巴的那股子劲似又回来了,萧梧叶略欣慰,没白费昨天她那么大费周章。 程飞撇撇嘴,关你屁事。 行,萧梧叶看明白了。 送寒去了前厅? 程飞眼白从右到左,明摆着的事,还用问? 但他停了一下,很难得地开口跟萧梧叶强调了一句:跟姜小姐一起去的。 好家伙,胳膊肘往外拐。 怎么昨一天没让他给拉死呢! 汪小姐,这是你朋友吗? 声音来的好耳熟,没猜错的话,昨天山下买铜币的也是她。 萧梧叶没工夫和程飞掰扯,回头,正撞见穿一袭黑金色大袖华衫的袁宥姗,带着她身边的两个跟班,目标人物明确。 萧梧叶不知道她这唱的是哪出,下意识向程飞侧头:大小姐让我带话,说她有事找你,这都几点了,带上你的电脑去我二叔侧院,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程飞跟萧享琳昨晚是有约好的,但让萧梧叶来传话,天爷,真是给她长了脸。 他不喜欢扎堆人群,尤其是女人堆。 走走走,能得你! * 袁宥姗年纪不大,稚嫩的面颊还没褪去婴儿肥,一双眼睛灵动又明亮,若无深交,仅看外表,不少宅男会盲目地把她形容成天真烂漫的小萝莉。 可惜她不是,萧梧叶冷笑:汪小姐?这就是袁小姐昨天打听来的消息,这信息差,差得有点大噢! 袁宥姗负手而立: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第一次见到萧小姐的时候,我就认错了,大概是先入为主,一时难以改口吧。 萧梧叶不想由着她主导话题。 听说昨晚的闭门会上,袁小姐出尽了风头,怎么,这个点了还不准备去宴会厅占个上风? 不知道是不是萧梧叶眼花,她竟然在袁宥姗此时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落寞。 袁宥姗目光失焦:风头算什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旋即又神采奕奕。 要是不出风头,怎么能如期表达自己的想法呢,这世界嘈杂如斯,总是不得不用一些雷霆手段来达到目的,毕竟,你应该能体会吧,身边都是一些长辈、大贤,还有权威,譬如令尊这样的。 好好的,袁宥姗为什么要提萧寄明。 汪小姐萧寄明。 她想暗示什么? 萧梧叶没有如她的愿,去追问一些不该追问。 此人喜怒无常,行止精明,先前那一丝神情落寞、真情流露,焉知不是她为套取信息而设下的障眼法。 第38页 想到此,萧梧叶沉吟道:人心不足,欲海无边。 袁宥姗闻言一怔,继而施施然的笑起来,厘清两人思路脉络后,盯着萧梧叶那双眼看了良久。 还真不是她,汪时暮,没你这么佛。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1.《当代第一提梦师!》和2.《当上阴阳师我逆袭了》两个文名哪个好?从原名《提梦师》一路改过来,想听听大家更喜欢哪个? 互动留言,或帮忙选名的通通发小红包(灌水除外~) 第19章 偏院连廊的尽头,镶书楼首层架空,栽种着不少喜阴爬藤。 二楼窗榧小开,槐枝憨探,间隙之处视野广阔,也能看清抄手游廊间不少走动交谈的场景。 包括萧梧叶和袁宥姗两人所在的东厢房。 * 你一点都不好奇,汪时暮是谁吗? 这人,年纪不大,字少腔多一唱三叹的坏习惯却不少。 萧梧叶双手环抱胸,努努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靠向长廊画栏:想说的话,绕山路十八弯你也会说给我听,不想透露的信息,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能让你吐出半个字。说吧,袁小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袁宥姗的衣裳行头是肉眼可见的精细,让她跟去靠上栏杆说话,想来也是萧梧叶的恶趣味。 袁宥姗笑得跟花儿似的,竟还有那么一丝丝高兴。 你是个有趣的人。 萧梧叶看看时间,再看看周边忙碌的身影道:要说快说,我今天还有很多事忙。 袁宥姗喔了一声:忙什么?忙萧寄明的寿宴? 萧梧叶扭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袁宥姗,再这么打哑谜,她可就真不耐烦了。 袁宥姗不显着的会心一笑,敞开天窗:从昨天到现在,你在萧寄明寿宴上出现的次数很有限啊,他不介意,你不上心,你们父女俩的感情似乎不大好。是不是从你被接回萧家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 还真是让她查到了。 萧梧叶反问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直接关系没有,间接嘛,有那么一点 袁宥姗了当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认错吗?因为我有一个学姐,叫汪时暮,她也是一双不太显见的丹凤眼,微微上翘,有些内双的样子,随她爸爸汪博简。就很巧啊,虽然我们十三年未见,但你这双眼,还是一眼就叫我想起了她听说,你也是十年前被接回萧家的? 汪时暮,萧寄明,萧梧叶。 聊到这儿,萧梧叶大概知道袁宥姗打的是什么旗号了。 你是想说,我就是那个你十三年未见的小学姐?我和萧寄明关系不好,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就知她那股莽撞劲是装出来的,门风在这儿,萧家大小姐能是个蠢货?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痛快。 袁宥姗头微微一偏:我把我的疑惑说出来了,这事你怎么看呢? 萧梧叶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她,随后哈哈大笑。 袁小姐,接触到现在我发现,你人真的很没意思。你跟你爹的风云故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地球人都知道你跟我们萧家的关系。但是,你扯来扯去,关我什么事,你管我怎么看,难道还指望我信了你的话,去造萧家的反不成? 袁宥姗笑得轻浮:你是对真相毫无兴趣,还是早就接受了萧寄明安排的、这种可有可无的大小姐身份的设定? 还是一句话,与你无关。 阿泉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萧梧叶在萧家的点滴,包括曾经离家出走的光荣事迹,几乎全数挖出来交给了袁宥姗。 若萧梧叶说对那个家庭感情深厚、忠心不移,袁宥姗可打死都不相信。 开宴了,东厢房静悄悄的,人去楼空只是迟早的问题。 袁宥姗拂拂衣袖起身,将舞动的刘海发丝别在耳后,压下一个告辞的弧度。 又道:虽然,小汪姐姐是和她母亲一起沉的江,遗体认领,火化,民政局销户,这都没有作假的可能,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像得太过巧合。我想,如果你也知道她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 镶书楼里,万册书籍围拥着几下棋子清脆落盘的声音。 这声音一急一慢,一停一提,诏示着三胜一负的残局已经接近了尾声。 前边宴会厅此刻觥筹正交错,萧寄明中场出来换身衣服,见棋盘前两位大师仍在对弈,不免好心地提醒道:今天的餐食比较清淡,齐云先生要不要随行去吃一点? 坐在观齐云对面的是他的师弟,也是昨晚会议上阐述主次的人,名叫邱柏龄。 他见观齐云总是三不五时的浅咳,心想多半是南方的湿气重,旧疾复发。 于是替他回道:萧老,人多嘴杂我们就不过去了,方便的话,还麻烦帮我师兄熬个清心润肺汤送来吧。 大老远的将两位请来,已是过意不去。 萧寄明唤萧如晦道:你让历川或是郭益去吩咐一下厨房,做点合宜的食物和炖品,送到镶书楼来吧。 第39页 此时的萧如晦回神如抽丝,闻言轻轻关上了窗。 藏着事地回头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后点头,应该是对历川发送了一条微信。 萧寄明有所领会,让萧如晦将轮椅推到身边,咬紧了问道:是不是袁家那孩子? 萧如晦吊着一口气:是啊,她好像盯上叶子了。 观齐云和邱柏龄还在一旁下棋,不过有关萧家的大事小事,尤其是这件,没有一定必要回避他们。 这件事便是袁宥姗提到的汪博简事件,展开来说,原是一起扑朔迷离,立案、翻案加起来长达八年之久的案件。 每每想到这五个字,萧寄明洞悉世事的眼眶里总是暗淡无光。 如果不是我,汪先生就或许 事情过去了十多年,说好了要想开点,但萧寄明总难以释怀。 真要检讨,这事还是萧如晦没有把好关。 就因当年的一个微博动态:为人师,还需先为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 十多年前,萧家的外宣工作不比现在,虽然微博、人人网、天涯论坛都没少萧寄明的大V账号,但多半时候,萧寄明的动态栏不仅内容枯燥,且点赞评论更是难以突破两位数大关。 网宣工作全民皆兵,谁有时间,谁就切进账号代加更新。 所以为人师,还需先为人这句时评,原话出自萧寄明,但实际,是由萧如晦操刀录入的网络。 当时,正值2011年中Q大教授职称评级。 汪博简作为XX大学林学院博士导师,变故发生时,先是在小圈子里传了出些蛛丝马迹,后来进度咋舌,据说受害人松口指证,直接上了蓝底白字的通报:因涉嫌借职务便利强/奸两名女大学生,刑事拘留。 被告方否认指控,委托律师将强/奸官司从年中打到了年末。 最后由于辩解证据不足,法院按旧以强/奸罪判了汪博简十年有期徒刑。 盖棺定论时,萧寄明在饭桌上遗憾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汪某之事时常有,但常有却仍不能常清,道阻且长啊,为人师,还需先为人! 丑闻爆光一次,行业便大倒退一次。 同为教育人,萧如晦将这句话发到微博,一则,初衷为鞭辟后人,警钟长鸣;二则,萧家常年不在主流媒体中,这些话放诸四海皆可,多他一句不多,少他一句不少。 结果,等隔日再打开电脑,关于萧院士怒批汪某简枉为人的微博热搜竟已经爬到了首页。 一则低调的刑事案件,仅此一夜信息破圈,大街小巷,甚至部分官方媒体都借鉴引用,P成各色各样的表情包大肆转发。 网暴紧随其后。 汪博简的家庭地址、家庭信息被翻成了八国语言。 尤其是汪博简正上中学的女儿汪时暮,时值十六,私照疯狂在网上传播。 XX实验中学三(三)班,据说早恋,不知道还是不是处。 有没有人众筹去强/奸强/奸犯的女儿? 太狠了兄弟,钱不多,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后来便传出汪博简老婆带女儿连夜转学搬家的照片。 汪博简在狱中,一直没忘联络律师为其翻案,在一次访问中听闻这些事,险些怄到当场心肌梗死。 他情绪不稳,隔着铁栏杆向律师大吼:让那些挨千刀的冲我来,欺负妻女算什么好汉! 他们冤枉我不够,还要冤死我妻女,我就算是真死在了狱里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语成谶,在铁一般的证词面前,持续了三年的申诉一次又一次被驳回,终于拖到律师退回他的代理后,汪博简寻到机会,一头撞死在了厕所。 联合他放在枕头下的遗书内容,法医鉴定,他这种行为,是以死明志。 身死业了。 他想以死来终结老婆女儿暗无天日的生活,也想以死,为这桩强/奸案画上句号。 可也就在他死后的两个星期左右,当地交通部门通报了一起交通事故: 彭蕊,女,原籍江西岳阳平江,48岁;据监控显示,9月23日晚,开一辆红色马自达,经百花台路驶入西郊落星滩,于21:21突然加速至90码,开车冲入河中,当场溺毙。尸检和流调显示,彭蕊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有严重自杀倾向。 同时经打捞发现,车辆副驾上还有一女性死者,系彭蕊之女,汪时暮,年18。 尽管五年后,网络才流传出汪博简事件的起因,原是同校教师为争职称名额,威胁女大学生作了伪供,但汪博简一家没人等到这个翻案结果,一侧轻飘飘的车祸通报,将恩怨情仇都掀入了汨罗江。 网络声讨只在汪博简事件之初狂轰滥炸,汪博简妻女的死,包括最终的翻案,终究很少有人知道。 作为这件事情的促成者之一,萧寄明始终都关注着汪博简的点滴进展。 得知他们全家遭难后,萧寄明自闭过很长一段时间。 无心之失,酿成大错。 他无能为力,只是自那以后,他注销了自己的所有网络账号,至今都没再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任何带有思想倾向的言论。 第40页 回到2021年,这件事突又被提起,五味杂陈,福祸难料。 萧如晦语重心长地劝他:大哥,不要总去想这件事,当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公检法又不是普通的小摊小贩,有些事人力难以扭转。 他较萧寄明少一些优柔寡断,发生了去弥补,他自问已经了尽力。 萧寄明从低落中缓神。 突然问道:她会找上叶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20章 这话所问涵盖甚广,萧如晦思忖袁宥姗行径的各种可能,不过,一旁下棋的观齐云替他回答了其中一个。 也是最根本的一个: 刨根萧小姐身世在明,搅乱局势,意指我们朝生流在暗。 邱柏龄已经输了,官子不用点。 他端过茶盏小抿一口,顺着师兄的话解释道:阴阳家从清末那场混战后,就分成了两个主要流派,我们朝生古往今来都是主流,有些人眼红,难免暗地里使小动作。 萧如晦心觉稀奇,没想到阴阳家千古流芳,内部也爱搞这一套。 可对方,怎么刚好选中了我侄女? 观齐云没有作答,邱柏龄顺髯须时想了想:这个原因,怕在萧小姐身上吧? 四人同时沉默。 说来说去,还是萧梧叶太惹眼如果萧梧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或者遇事能沉得住气,没有和袁宥姗硬碰硬过不去,那袁宥姗另有筹谋,也不是没可能。 可现眼下两人已生龃龉,用不到太久,有些事就会纸包不住火。 用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来说,就是该来的总是要来。 观齐云清咳一声道:今晚过后,我二人便准备启程回镇天关,萧老若有打算,需尽快做决断。 萧寄明听进去了,同时也陷入了两难。 就在同时,楼下有两道脚步蹬蹬蹬的爬上了台阶,他扭头看过去,两难之中的一难,正好就出现在他面前: 是送寒,他带着一个厨房管事,端来了一些简餐清汤。 萧如晦随口问:不是让历川来吗,抽谁都可以怎么抽你过来? 二叔我不会喝酒,历川正在替我挡酒呢。 他说话拘谨,有些小心地看向棋盘左右的两人:一人仙风道骨,一人硬朗严肃。 这还是合院上下,除父亲二叔以外,为数不多的亲见两位庐山真面目的场景。 邱柏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大公子看,然后视线扫过,主要又注视着那位拧餐盒的大鼻子男人。 碍于两位之身份,萧如晦介绍他并不是外人:这是家族的宗亲,我堂叔侄。 闻言,邱柏龄不知道为什么冷笑。 萧如晦心觉奇怪,餐盒放下后,抬抬手,让堂叔侄先回前厅帮忙。 萧送寒扫视一圈后心神忐忑,同时鞠躬告退:爸、二叔,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也先过去了。 萧如晦同样挥了挥手。 人走过后,萧如晦不解其中意:柏龄先生,您刚才这是? 邱柏龄道:您这位叔侄肤黄如腊,周身一股子香火气,以他的年纪粗一估计,怕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烧香拜佛了。 这 今天的寿宴,主要是湖南这边家族宗亲在打点里外,里边不排除有个别吃斋念经的,但如果已经到了邱柏龄所言这种极度痴迷的地步,萧如晦不会没听过。 年纪也不符。 邱先生,您的意思是? 非我同族,但,我听闻现在国中有一个隐秘门派,叫百相生,一张特制的仿生硅胶敷在脸上,妆容打扮打扮,男女老少模仿得是惟妙惟肖。萧二爷,我看萧家眼下,不光是萧小姐这边遇到麻烦,现在怕是已经有人带着那样的人/皮面具混了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啊! 什么!? 邱柏龄的本事他很清楚。 这些年和宗亲之间少有走动,岁月催化的相貌、气质之类,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着变化,中间如果有人以假乱真,确实一眼很难认出。 萧如晦怒火中烧地朝楼梯口追过去,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 人都在大厅,院里前后,湖水竹林寂静相伴。 今日寿宴的菜品以平实丰盛为主,和镇上的大酒店里差别不大。 唯独搭配酒席的饮品有些花样,葡萄酒、桑葚汁,据说都是当地老人自酿的,尤其葡萄酒,初时啜一口,只觉得酸甜好喝,但等到整杯下肚,效果就会立马南辕北辙。 察觉热气熏天的时候,程飞已经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大脑了,萧享琳在旁问他怎么了,他没好意思说。 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闹肚子,我吃饱了,回住处躺一躺,麻烦享琳姐跟寒哥说一声。 从席间溜出来,程飞脚底跟穿了滑板鞋似的,路在直前却越走越偏。 直到窜近侧院附近的镜心湖,幸好碰见正好路过的萧送寒将他搀了一把。 没事吧? 程飞抬头,一个穿棕色衬衫的中年人跟在萧送寒后边,趁他们说话间隙,没打招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窜到了通往后罩房的角门里。 寒哥? 第41页 等萧送寒回过神,再想搜寻那个人的去向时,庭院幽静,似乎连蚂蚁都销声匿迹了。 程飞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热浪梅开二度,按他自己的形容,海绵体发胀、记忆错乱,再然后原想抓住萧送寒问一句什么,却天旋地转,头一甩,便撞在了清香扑鼻的枕头上。 呼呼啦啦,睡得是口水连天。 下午三点左右,萧梧叶又来东厢找萧送寒。 程飞此时已经酒醒,懵懵地坐在床上,为着醉倒前脑子里勾画形成的问号发呆:他原本是想问什么来着? 窗外,萧梧叶并不进门,只是坐在廊间藤椅上,心不在焉地发了会儿呆。 隔了不到两分钟,廊间并同传来萧送寒的声音: 叶子,你找我? 上午事多,萧送寒风尘仆仆,眉宇间,极力周旋后的疲态怎么藏也藏不住。 萧梧叶心烦,但不是对他:怎么打你电话,接的是姜颖? 萧送寒暗自回想,掏出手机:姜小姐帮我找到的电话,一上午二十七个未接来电。 倒是在她的料想之中。 言归正传,但萧梧叶左思右想,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此刻焦虑的性质。 我有话要跟你说,现在。 屋内,程飞掰指头发呆的进程似乎才正入关键,萧送寒便指了指她的房间:我们去旁边说。 * 萧梧叶的房间跟萧送寒那间布局类似,厅正中同样挂了幅缠枝纹底黄白宣纸的画,只不过她的这幅,主体是一幅笔力苍劲的黑白色大椿树,虚虚实实,参入云霄。左侧空白处,还以小字附了一段注脚: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萧梧叶回老家的机会少,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它,只是这两天,心乱如麻的时候会偶尔对着它落款的那枚红印子走神。 萧送寒去倒了一杯温开水。 从背后道:这是庄子的逍遥游。 萧梧叶哦了一声,向左走开,然后又折到右。 坐吧,不是有事要说吗? 萧梧叶看了眼萧送寒所指的圈椅,但或许又在看别的什么,目光划过,坐不住。 送寒这两天,我总心神不宁,尤其是今天,总觉得家里会出什么事,我告诉你了,你别像他们一样,别不放在心上可以吗? 萧送寒毫不怀疑地点头:究竟怎么了? 萧梧叶很苦恼:一时半刻说不清总得来说是两件事:一件你知道的,是袁宥姗,但你不知道的是她行止很古怪,说不上来的古怪,身边还带着两个很邪门的人,其中一个我知道叫阿信,像是个旁门左道,但我没来得及去跟踪了解情况,暂还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萧送寒皱了皱眉,他听进去了:第二件呢? 萧梧叶又从右走到左:第二件,是马栋梁那一行人,其中有个叫天艾的小道姑在给人作内应,要进院找一个叫天玑锁的东西,正巧被我撞见了,所以从昨晚到今天,我一直在等他们接头,只是可惜,到现在还没动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会儿我让周叔正盯着在。 天玑锁? 对,你有没有听说过? 萧送寒摇头:来路不明你就去跟,出事了怎么办? 相较之下,这件事掐头去尾也能摸查,不像其他,千头万绪都难抓脉络。 她苦笑: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嘛,但是现在,我打算去盯一下袁宥姗。周叔还是在天艾那边,同时你安排谁,让后厨留意一下魏大武这个人,又或者又或者 怎么? 以萧梧叶的分析力,最多也只能对他厘清和坦白这两件。 可她心里同时也有两个疑问。 天玑锁究竟是什么,接头人为什么没有按计划行事? 除了袁宥姗和天艾这两桩,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到的盲区,能将两件事情串联起来? 送寒,你就在人群中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我很可能还漏掉了什么,只能靠你细致观察,随机应变。 听完她点兵点将地安排,萧送寒前着还一脸严肃,但过后,还是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 这些天你都在愁这些? 事态很严峻,今天是萧寄明的寿宴,宾客百千,萧梧叶不懂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了,听我的安排,带程飞去二叔的院子找享琳,打打游戏听听歌。我去和二叔调人手,天艾或者袁宥姗那边有我们就可以了。 可你们没有和他们正面交手过 谁说没有?其实从官教授的实验室出事后,我跟二叔就已经有预案了,说到底是奔着我们萧家来的,不是像你想的毫无准备。 是吗? 萧梧叶悬着的心稍许放宽。 想想也是,周来转去,针芒相对的的确是萧家。 可有袁宥姗一早的那些话在前,萧梧叶心底依旧很顾忌:袁宥姗那边还是我去吧,她行为乖张,城府极深,但是昨天你看到她对我的态度了,好像还挺,克制的。我俩明面上还有过节,就算被发现尾随了,我就说是我恶作剧。 第42页 这条线只有由她亲自跟踪,才能搞明白袁宥姗一系列下来,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萧梧叶很坚持。 萧送寒见她对此事过分上心,难免有些多想,顺着她的主意简要推断,终归还是点了头:说的也是,这是萧家,她倒不敢乱来。但是你要保持电话畅通,我就在人群里,随时等你打给我。 嗯! 萧梧叶庆幸和她商量的是送寒。 走出房门,洒扫庭院的阿姨们分工下来,正拄着笤帚主要清里路中飞落竹叶,新陈代谢,去留天定。 萧梧叶想到什么,突然再度回头面对里屋:送寒,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萧梧叶突然扭捏: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发现我变了个人,又或者将来做错了什么,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你对我的承诺,包括说过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萧送寒一如往常,笑容坚定: 当然! 第21章 来去匆匆。 坐的功夫没有,喝茶也是。 叶子离开后,萧送寒端住给她倒的温水,轻轻抿入口中润喉。 他很在意叶子最后的话他知道,叶子比萧寄明以为的聪明,也知道那些话她并非是随便说说而已,比较起来,她更像是想提醒他什么,好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做心理过渡。 想到这儿,萧送寒滚动喉头,将水一饮而尽。 放下玻璃杯,他将目光放在案几上蜻蜓点水:上边有一堆品牌各异的老面包、方便面,同时,还有一份未拆封的红色加急快递袋平摊在最底下,面单模糊,只能依稀见得安迪生物四个大字的备注写在上面。 他转身避开这份等同于答案的东西,电话拨通后简单交代了两句。 还有就是 您说? 孝荣哥,其他的事你可以安排任何人去做,但是小姐那边事情比较重要,我需要你亲自去。 电话里的人连说没问题:老规矩,我只远远的跟着保护,有情况立即给您电话或是短信。 萧送寒安慰式的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 月明当空,萧寄明寿宴的最高/潮在晚7点左右正式拉开帷幕。 按照惯例,萧家会请来花鼓戏或是黄梅戏班子,按双数类推,从打铜锣唱到麻姑拜寿,直至夜半。 但从花庭今晚的布置来看,萧家打定了主意要一改往常,非但不再唱戏,且客人也不必拘束在一处。 花座搭配冷餐,交谈错落,流动自便。 节目也不拘单调,托萧寄明的面子,家里不知道从哪里运来一套私藏的青铜编钟,撑住百十号人的场面,左右各边,奏乐师再搭配古典乐器,例如悬鼓、琴瑟、洞箫、箜篌、扬琴等等,叮叮咚咚,奏得是流光溢彩,仙乐飘飘。 即便在场没有几人深谙古谱音律,但以这样罕见的组合往家宅中一摆,春晚导演见了也要另当别论。 姜颖,听说你老师是顾蠡,要不要去过把瘾? 晚辈之于婶姨叔伯,无外乎谈资。 姜颖今晚打扮细心,风采灼灼,早已如花娇艳。 她下意识地用目光问询了父亲,得到姜宏逸的默许后,没有即刻上台,而是满庭张望,试图搜寻萧送寒的身影。 人在凉亭间。 姜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上台和奏琴师简单交谈。 坐上琴位,她没有着急拨弦,而是停顿下来做了一番思考,再吊腕、抚徽,弦声穿梭,用一曲《石上流泉》,将拨云寻古道,倚石听流泉的山涧清丽娓娓展开。 长辈们听个欢喜,宾客们则听了个稀奇。 茶座边上,只有几个年轻人驻足打趣:瞅瞅,别人家的孩子,和玩泥巴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边? 林继均和孙柟喝了一整天的茶,斗转间将茶花座换到这么个雅致开阔的地方,要解手就只好随便抓住这群像是萧家子侄的年轻人问。 注意力从琴音处打回,夏谨言谨慎地从裤袋抽出手。 从这道石门出去,长廊直走,然后左转,见到一个算了,还是我带您过去吧。 林继均笑着说了句有劳。 回到人群的焦点,姜颖从琴台上下来,想找萧送寒说说话。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是袁宥姗这个小魔王。 不知道打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上来,学着流氓地痞般的语调,油里油气往前一横:姜姐姐不仅人美心善,还多才多艺,真是让人好生欢喜啊! 她竟然在这儿。 依着萧梧叶的安排,萧送寒一直待在人群以不变应万变,他的重点关照不外乎这几位,正愁没找到她袁宥姗,她自己倒先藏不住了。 探知根底后,姜颖这边待她也较之前从容不少:袁小姐喜欢就好。 欸姐姐 袁宥姗像副膏药似的,将姜颖的去路一再拦住。 今天机会这么好,怎么只弹了首三级曲目呀,我听说你师从大家,高山流水都不在话下,今天这是扫兴呢,还是有心学谁藏拙? 第43页 也不知为什么,姜颖和她毫无交情,但从前天到今晚,她话中有话,绵里藏针,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拆姜颖的台。 姜颖很有礼貌:我是来祝寿的,又不是来参加考试,弹什么做什么不劳烦宥姗妹妹操心。 袁宥姗怪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姜姐姐,实话跟你说吧,你看边上的那位,他叫江意远,原本是四方教育的接班人,以前很风光的。我爸爸呢思想迂腐,就总想着将我推出去和他家联姻,我不乐意,所以略施小计把他家给收购了。嫁是不用嫁了,但得罪人呀,赔不是人家也听不进,我想着,怎么也得给他再牵条不错的姻缘才行。姜姐姐,所以你觉得,他这人还行吗? 站在最边的江意远也有在观察袁宥姗这位老对手的一举一动,见姜颖并她一齐看过来,举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转过弯来,姜颖也是惊诧到不可思议,袁宥姗这小姑娘,所做所说简直非常人难企及的荒唐。 小妹妹,你如果有起码的教养,就应该知道我家是萧伯伯特意邀约过来的,说这种话前,请先在肚子里打份草稿,这种场合合适不合适。 别别别,姐姐你别生气,我合计着你和萧家大公子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怎么就不能优而选之呢,反正萧大公子他,对你也并不感兴趣。 她居然还提。 姜颖素有教养,但今时今地,她赫然明白一个道理,跟袁宥姗这样的姑娘谈教养,无异于对牛弹琴。 三言两语势头不对,引得不少人侧目看戏,萧送寒这边见状,拿了几支香槟准备出面解围。 姜颖对他的所在打了个无妨的手势:这点小事,她自己应付得来。 萧送寒给予体面的又退回亭中。 这里台阶垒砌,地势较高,除了袁宥姗故意挑起的这点动静,方圆百丈,任何出格机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捕获。 说来也奇怪,从昨晚上的会议表现来看,袁宥姗不是这么斤斤计较、死皮赖脸的个性。 可她的另一面,每每又总以一反常态的架势骤然展开譬如现在,唯恐无人关注似的挑事生非,行为举止毫无逻辑可言。 而眼下,她孤身一人,论旁人挑唆也还谈不上。 人? 萧送寒突然警醒环顾四周:叶子不是说要盯着她吗,她人呢? * 萧享琳原还抱怨花会无聊,晚饭过后,将程飞拖到她老爸的侧院,方便面茶水伺候,怂恿这位大编程在阿里木2021版本上做些优化处理。 添加现在网络人喜欢的肯定句,比如:XX人,你要自信; 改善虚拟人物措辞:小姐姐替代美女,小哥哥替代帅哥。 连机器人的沟通逻辑也要进行大换血,尤其是设身处地,以倾诉对象吐露坚难为要,必要时刻,还需适当释放莽撞直肠子的聊天风格。 以情动人,个性留人,这样,老用户但凡还有二次消费必要,有八成的概率,会把心直口快又能说到心里的阿里木放在首选。 大纲敲定,萧享琳甚至还抱上薯片在一旁指点迷津。 结果言之凿凿架不住花园编钟一响,好奇心分分钟,随着她一双脚丫子飞向天际。 程飞挠头。 他原就胆小,萧如晦的偏院平时没几个人走动,客厅小而旧不说,隔壁镶书楼楼上三不五时还传出些奇奇怪怪的脚步声,吓得他连魂都飞出去了。 他吸了吸这夜幕背景下的凉气。 还是不写了,总总没几个人下载,良辰美景他何必呢。 背上电脑,他去找历川哥。 说来也巧,一场酒醒过后,程飞自觉大脑顿然变得灵光许多,碰见萧送寒抱上萧寄明的外套回镶书楼,还没忘记跟他道个谢。 寒哥,白天的事 萧送寒微微笑,拍拍他的肩说没事:去吧! 通往灯火阑珊,程飞步态终于轻松很多。 萧历川这会儿已经闲暇无事了,捏一支高脚杯,瞅着杯中酒水晃晃悠悠,很是惬意地观摩向萧送寒相亲那档子的狗血剧情。 程飞认得的人不多,萧送寒不得空,他便退而其次往萧历川身边躲。 咦? 萧历川今晚高兴,高兴到瞥了这孩子一眼,也还打趣:怎么样,豪门多角恋没见过吧? 程飞揉了揉眼,瞳孔撑大,忽然结结巴巴。 寒哥,不是寒哥他怎么在这儿啊? 寒哥,你寒哥不在这儿能在哪儿? 不在这儿能在哪儿。 按着这个逻辑,程飞一下便把今天没能捋顺的思路打开了,他慌张地跑向凉亭,猫在一旁,认真盯着正读信息的萧送寒看:睑缘深邃,轮廓分明这五官,确实就是他平日里视为榜样的萧老大啊! 寒哥? 收到内容的萧送寒面如纸白,找不到待机界面似的,好几次才看向程飞。 这会儿,程飞连嗓子眼都在打颤:寒哥,白天酒席,你有没有和一个厨子打扮人的到过镜心湖? 萧送寒喉间一紧:我一直在席上。 第44页 不是那怎么会,我我我我,可我,刚才也 萧送寒让他直说:刚才怎么了? 我在镶书楼刚和你打过招呼,你怎么又我还以为白天是我记岔了,但刚才没有啊,寒哥你难不成,真学会了什么分身术吗? 短信内容写着:镶书楼有动静,小姐刚进,对面树梢上,有人射出一种奇怪的发光的栓子,把镶书楼的门窗全部钉死了,请求支援! 今夜花庭,除了袁宥姗的胡搅蛮缠引人注目以外,毫无波澜。 所有事情一整合,萧送寒好像明白了,天艾也好,袁宥姗也好,这中间的确有他们没有获知的信息差,就比如说当下此园,还有另一个萧送寒,竟然正打着正主旗号东传西递,神不知鬼不觉! 树梢,远程 飞飞,赶紧! 直觉告诉萧送寒,叶子一定中了圈套。 还记得床底下的箱子吗?我现在赶去镶书楼,你速度回房,帮我把它带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第8章的末尾。 第22章 镶书楼早前,原是观齐云与邱柏龄在里边休息。 二人从来时到准备离开,从未在其他公开场合露过脸,舟车劳顿的走一遭,交了短,揭了底,却依旧没能排除那股潜在的威胁,在邱柏龄看来,此行极不划算。 师兄,这趟真准备就这么回去? 观齐云不忘替主人家擦拭他们用过的棋子:怎么,你还是放不下? 他们这一族,历经千年,神通在世却总是寄人篱下,换作谁心里都会憋口气。 我族人丁稀少,如果迫于无奈一定要和他们相互捆绑,也不是不能择良木而栖,最起码,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连求生都弄得这么狼狈。 师弟,须知鸟尽弓藏。如果缔约方真的是如日中天,那我们的存在,就不再是救于危难的助臂,而是会动摇他们至高位的威胁,古往今来的道理:月亏才会求满。 前车之鉴,邱柏龄在武帝求仙那一段历史中也曾了解过。 千百年来,他们不是没有侍奉过至尊,燕昭王、齐威王,乃至后来热衷方术的汉武帝,无一不是万人之上。 可这种人的身边,金银、权利皆是唾手可得之物,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所求唯登仙、唯长生。 可世上哪有真正的长生之术。 举国追捧,固然能掀起古今罕有的求仙浪潮,可这中间,往往只留了求财之辈的登天梯,真正的能人志士被屈羁陋室,除了恬当上位者的摇钱树,更会被虚伪之徒忌惮,而异己排除。 荣不俱荣,一损却损,少翁之流被处死,神仙家、阴阳家直接或间接受累,险些全族覆灭。 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教训不止一桩。 邱柏龄改口:我以为再怎么,也不能给我们自己上个定时炸弹,萧梧叶太惹人注意,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 观齐云这会儿倒没有反驳他,但他所信奉的是一切缘起一切缘灭。 无视因果,单以自我揣测便横加干涉,此举大可逆天。 走吧,留得太久,就有人找上门了。 观齐云的意思还和以前一样,保持现状。 邱柏龄说不动他,望望窗外,起身披上大袍,重新没入帽兜:师兄,你先走吧,我去会会这些人! * 以侧院镜心湖为原点,镶书楼所在的半空,突然窜飞出十二枚形制各异的五帝铜钱。 六枚散开飞向远处,六枚就近钻入地表。 还有一枚白如鹅暖石的奇怪物件直撞飞入镶书楼。 窗框震开,邱柏龄从楼内腾身飞出,如急鹰掠过,倏忽一闪,轻巧点歇在了楼前左侧雄狮石像上。 斗篷翻涌,楼下一人身着墨色西服,同时和邱柏龄相向而站。 你是什么人! 草叶随风而动。 西服男人正是阿信,他束上尾发,双手合十,小指无名指在两掌末尾相互错入,食指勾无名指,正在结印。 我没有恶意,只是我们小姐,想见您一面。 邱柏龄仰头长笑道:不请自来是为盗,未允自留是为劫,哼,鸡鸣狗盗之辈! 阿信双目澄明:晚辈不才,那就试试前辈所言的未允自留了。 这个年轻人,三十不过,真要动手,占上风的可能几乎为零,看情形,他确实没有恶意,要猜的没错,应是受人指使前来一探他观邱二人的深浅。 变故都被囚缩在镶书楼方圆,远处近处各有玄机 原来此子擅阵法。 邱柏龄解开斗篷向远一抛,虎口半握,稍用寸劲,一柄木杖便自镶书楼内隔空吸来,嵌入他的手心。 他横扫一舞,二话不说掌心冲向眼前这个年轻人。 阿信结成光焰火界印,避开邱柏龄之时掌根重重相撞,伴随一个起字真言令,落入地表的六枚铜钱忽分别射出六道火黄色光柱,点面带动,立刻挂出一组六边形,将邱柏龄不偏不倚圈在了里面。 他迅速切换手印,六边形光芒相继褪去,但却似乎又一直停留在了空气中。 第45页 连阵带人,二人瞬闪到了一处竹林间。 * 近处铜钱阵,呼应了之前阿信对袁宥姗的承诺。 远处六枚,则分别摄入开、休、伤、杜、景、惊六个方位。 生、死两门空缺,方便袁宥姗来去自如。 在袁宥姗之前,天艾甩掉尾巴,也曾摸到镜心湖边上准备夜探镶书楼,好在一个疑心的功夫,没有立即游过去,身后树丛间踩点似的窜出个大鼻子的陌生面孔,趁机将她拦住。 谁! 嘘是你师父我,不知道谁把这张人/皮面具挂在了后院,我顺来用用,你别怕啊。 还真是张立坤的声音。 张立坤指向拱桥,那一前一后,一老一少,有两道人影逛花园似地刚刚进去。 别看了,这被人设了奇门遁甲阵,进去有风险,跟我来! * 这是袁宥姗还没加入花庭晚宴的纷争之前。 老者是袁宥姗此次的随行,头一天,袁宥姗和萧梧叶起争执时漏过面,但他形容枯槁,有些病态,萧家分配西厢房下榻之后,除了基本的用餐时间,几乎很少出门。 镶书楼是他主动提出要来的。 毕竟,萧寄明是这个行业的大家,藏书过万,著作百千,加上古往今来,家族铅华沉淀都尽收于一楼。 这样的玲珑宝殿,没看一眼就错过,太可惜了。 镶书楼此时人去楼空,袁宥姗身在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拂袖,果断利落地将门推开。 两头一望,装修老气,实在也不过如此:老师,进来喝杯茶吧! 烹茶的工具还在,袁宥姗有大把的时间在老师面前尽尽孝。 只是老师眼下,已然进入了他们那个年龄阅历才有的贤者时间:一幅幅流传千古的名家画卷,一册册黄纸线封的古籍孤品,看得见的是琳琅满目,摸不着的是时空更迭。 每一幕,每一帧,都让人恰如其分地联想到,孔子弟子盖三千、《论语》巨著流芳百世的画面。 教师常有,教育家不常有,萧家还真是名不虚传。 老师对萧家的评价颇高:放诸四海,这样的家族本就少有,何况还苟延残喘,初心不改,坚持到今天。 他随手翻看一本百年前的随堂札记,对萧家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极为好奇。 袁宥姗也学老师一样,阖上眼,深呼吸,任指尖划过架上古朴纯质的书册,感受其背后的赤子之心。 她睁开眼笑:可又有什么用,人类已经走向太空了,留着这些去征服外星人吗? 老师惋惜地将札记塞回书架,时代不同了,至少在袁宥姗这孩子眼中,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绊脚石。 缅怀一下,不过分吧? 自袁宥姗从宙斯集团争来五年执策权后,她的所做所为,丝毫不再有小女儿家的优柔寡断,现在的她手段狠辣,阴骘果决,引起争议的同时,却也不负众望地目光长远,为宙斯集团斩获了一切所得。 小小年纪,饶是她的老师,也不得不刮目三分。 袁宥姗天真地撇撇嘴:缅怀 镶书楼是纯木质榫卯建筑,萧家打理得很小心,小心到烹茶设备也一应采用了电子感应设备。 她缅怀式地看看左右,从随身所挎的精致绣花包里掏出一枚火柴盒,推开,提出火柴棒细细一支,轻轻在砂纸上擦燃。 火花跳动,印在老师眼里突然有说不出的遗憾。 按理说,百家令也应该藏在镶书楼,姗姗不找了? 袁宥姗目光轻挑,对准阿信弹入镶书楼的那枚鹅暖石、也即白指骨细细一吹,火丝拉拽,覆水难收:找它干什么。 白骨轻巧,但通身似裹满了磷粉,火柴棒与之接触一瞬,骤时呲燃,噼啪炸开一团火星。 她摘出帕子擦了擦手,对窗外就近的树梢做了个手势。 然后很认真地勾了勾发丝整理仪容。 因为她想起来,时间还早,从这里离开后,最好再去撺个不在场的证明,譬如去晚宴打个照面什么的。 * 萧梧叶尾随袁宥姗至此,见她进了阁楼不久又出来,总觉得里边事有蹊跷。 想来想去不放心,便学袁宥姗的模样将门搪开打量,不去探究还好,这一查看,正就撞见木质地面一截短短的火苗,正在蠢蠢蔓延。 物件囫囵难辨,但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却是极清晰地往鼻口灌。 她知道镶书楼对萧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操起濡水的抹布跑过去。 可也恰就是她迈进门槛的这档口,突突突突,无数道声音由远及近,似正钉在了身周的窗框上。 气流窜动,所有门窗也鬼吹风似的被震得嘎吱响,尔后合死。 直觉告诉萧梧叶,这种现象有诈。 她大气不敢出地再看眼前,火源看起来绵小无害,但有那么一瞬,她只觉得其威力汹汹,竟不输1千克TNT当量的重型炸弹。 最简单的证明,便是楼内温度急升,在她仅仅是试图靠过去的一瞬,火光原地熄灭,换而代之,空气中悬浮的细碎颗粒物隐隐簇动。 嗙 千树万树,如烟花漫天。 热浪瞬间将萧梧叶掀飞撞上身后的门柱,腰间脊骨明显听到咔嚓一声闷响。 第46页 楼内陈设噼里啪啦反应连锁,书柜最先劈裂,电器爆开、灯管分解,最严重的,是满屋书册典籍瞬间呈现出了毁灭性的粉碎,白茫茫,热腾腾,破坏指数堪比龙卷风沙尘暴。 而最要命的还在后头,空气联动下的千簇火苗,随时随地都能引爆满屋的易碎易燃。 萧梧叶吓地用力去推手边门角,纹丝未动。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封闭式的火海,几乎就是为她量身而定制! 哐哐哐 正愁不知道怎么给屋外发送信号,镶书楼的天顶适时被一柄铜钱剑垂直刺穿。 屋面坡口,被扒出一个缸口大小的窟窿,两道人影从决口处一前一后,自上而下手脚利落翻滚到了地面。 虽然热气腾腾,虽然雾里看花。 但这张不打不相识的脸,萧梧叶记得还算情真意切。 那个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了萧梧叶,挤眉吼道: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于4月23日星期六入V,明后天均无更,星期六万字更新奉上!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请多多支持正版,笔芯! 第23章 (一更) 是你? 萧梧叶也几乎忘记身上疼痛了。 这么些天她昏天暗地, 有一半的原因都起于新加坡时那段没捋顺的遭遇。 现在好了,人送家门口来了,不逮他逮谁! 她看看天艾, 再看看眼前老汉,五官还是那套五官,连褶子上的可怜劲都没来得及变:我说声音怎么就这么耳熟, 原来是新加坡老乡啊,说, 闯我镶书楼干什么! 她不提还好,一提,张立坤立马就想到当初回国机票大七千,节约得他愣是三天三夜没吃饭。 要不靠他扮成乞丐四处乞讨,他和天艾现在都可能还在国外睡天桥。 真是冤家路窄了嘿, 天艾,去找盒子, 我来看着她! 盒子?天玑锁? 想得美! 萧梧叶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身边满目疮痍, 不耽误她顺手摸来一把坚硬的玻璃渣,朝张立坤脸上狠狠一甩。 打断老的,萧梧叶立刻去追小的。 天艾侧身闪避,张立坤避开那一下立马紧贴上来。 任务一旦交到天艾, 除了天玑锁, 她眼里就再放不进其他任何事物,很明显,更不管现在是天塌还是在打架。 楼内保存相对完好的大柜通常都是梨花木原材, 质地坚实, 天灾人祸都不在损坏的第一列。 如果真有什么贵重物品, 就必然还在这些大重件的暗格里。 张立坤一个掌刀劈过来,萧梧叶余光瞥见,上半身游刃让开。 天艾一马当先,用招也奇,面壁梨花组柜,脚掌提劲踹向立柜的根部,上边所嵌木榫齐齐一震,如老中医的药斗柜,竟全数被她震开了一条大缝。 东西大致收纳,一眼就能看个七八。 萧梧叶左支右绌,自忖有些应付不来这两人,见张立坤再度从后边勤过来,萧梧叶就没再躲,迎头跟他以快打快,眼花缭乱地过了几招。 还真是打不过! 萧梧叶擒拿吃力,战线拖久,腰上破绽就更是漏洞百出。 张立坤瞅准时机,双手勾住萧梧叶手肘,左腕推,右手拉,搅得她重心不稳的同时,缝插针在腰上顶了一膝盖。 瞬间之下,萧梧叶只觉得脊椎骨仿佛掉了一节,怎么也直不起身。 加上一对二的情形,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索性收手。 见她认输,张立坤得意地大笑:臭丫头,上回在国外碍于面子让了你两招,怎么,以为能得你! 萧梧叶湿布捂上脸,换了一口气:偷东西还偷得这么猖狂,你还知道面子? 偷?我偷? 天艾腾出手脚,东边的大柜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萧梧叶指她:这不是偷是什么?! 张立坤气咻咻地原地转圈。 指向他那只因为做了特效妆、格外不舒服的大鼻子道:我偷?是我丢了东西,我丢了东西好嘛,你认不认识周志安,他偷走我的东西,我来拿回这就叫偷? 周志安? 这个名字,萧梧叶好像在哪里听过。 冤有头债有主,你擅闯镶书楼就是偷! 萧梧叶打定这个老汉脸皮薄,只要一口咬定他坑蒙拐骗,多少背景曲折他都会主动交代。 张立坤果然憋着气:冤有头债有主,他人死了,我不找他们找谁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你是不是萧家人,知不知道天玑琐的下落? 天艾那边没有斩获,丢失线索地对张立坤摇了摇头。 张立坤暗自骂娘,把一线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可能是萧家人的身上:喂,问你话呢,再不说,别怪一会儿把你丢在这火楼子里。 火势大起也就是在这两分钟内,这会子□□花园才是主场,真等人过来救她,十个阎王也不会通融。 萧梧叶故作低头:什么样的锁?我想想。 张立坤比划,拳头大小:盒子,二十四条木插装成的盒子,机括一般人打不开,上面刻了大篆,哎说出来你也不懂,嗯,重量跟一个鸡蛋类似,里面 第47页 里面有什么? 张立坤反应过来,噹地一下扇向萧梧叶的脑袋:有什么不关你事,反正很重要。天玑琐设计独特,稍微留意就认得出来,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不许问那么多! 火舍将楼梁也舔舐干尽,天艾避开倒塌的书柜,身轻如燕地走过来: 别问了,她不知道,我们赶紧走吧,以后再找机会。 张立坤蹲在萧梧叶面前心有不甘。 但萧梧叶此刻心中所想,已经不是自己脱不脱身的问题,而是这两个人真让这两个人逃走,这满屋的烂摊子谁来交代,不抓两个宵小戴罪立功,她眼下这口锅可真就背大了。 天艾转身向空中发射了一个机关绳索,末端钢爪感触展开,形成一个倒钩死死抱住屋檐豁口。 他们就打算从这儿,原路脱身。 瞅着这个空隙,萧梧叶用尽全力冲向未设防的天艾,她年纪小,体量轻,相比之下,萧梧叶奈何不了张立坤,但对付这个小姑娘倒是绰绰有余。 一下给她抱住,萧梧叶还环住这小姑娘的腰,蛮力将她顶向茶台。 混乱之下,天艾一记倒挂金钩下盘腾空,但萧梧叶同时预判到她的预判,掌锋下沉,单手便将她抬腿的运力挫了个原地返还。 茶台被二人撞翻,惯性将扭成团的她们一路送到烧断腿了的玉面棋盘。 两人将将托住。 萧梧叶押着天艾,自以为擒到老家伙的要害,但天艾的反应却没有她想象的是那种束手就擒,小姑娘目光紧绷地盯着屋顶,不知为何猛然咬牙,借由仅存的推背力一掀,将萧梧叶摔甩出了个七八米远。 而几乎是同时间,头顶一副烧断榫的雕花木樑松弦落地。 天艾为刚才那一下,已然卸掉了身上所有气力,她再也没辙了,只能听天由命地等待这一记远超她百倍的重物撞击。 萧梧叶虽然躲过一劫,但滚滚火势淹入,她身边烧成骨架的橱窗隔断同样开始松脱。 大火遮蔽所有。 看不清事物,张立坤便皮糙肉厚地隔了个火口:小艾! 天艾争秒吸气,腹部鼓劲,试图翻身而起。 张立坤听见动静跑过去时,花樑重坠向天艾堪堪只剩两米,他龇嘴咬紧后牙槽,没借助力就冲了上去。 咳! 木樑被撞动大约2公分,闷闷的,张立坤连袖子带皮肤,刹那被烙成了焦糊状。 天艾想起手腕,趁机扯动机关绳索,力量悬丝游弋,一错一拉,重新塑力于背底,几乎是踩着丧钟敲响的点滚出了那一记猛烈。 张立坤刚松一口气,转眼想到刚才还和天艾扭打在一起的萧梧叶:不好 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屋顶豁口处,与此同时飘入一股冷气。 一个动作娴熟,身穿白衬衫的男人按图索骥,借张立坤的道不知死活地灌了进来。 萧梧叶身陷火海已经超过五分钟,火情视严重程度,达到一定浓度的一氧化碳,三分钟即可致人死亡,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当然,也就更没想过谁能来替她收尸。 摆件被划拉得乒乓作响,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人敢来。 透过逶迤光影,萧梧叶见到他不停翻看棋盘左右摆设,扫荡一阵过后,贴近地板捡起了件什么东西,然后便全身而退地跟萧梧叶来了个迎面相撞。 橱窗上所嵌之玻璃,早在先前就被彻底震成了碎片。 里边摆放着全国各地的精尖工艺品:1:1型的青铜剑,浩浩荡荡的天子车六乘,重量级别的四方尊橱窗已然成骨架,任由这些这么轰然坍塌下来,萧梧叶会在缺氧而亡之前,先由文明瑰宝夺命。 送寒,怎么是他? 迷迷糊糊中,萧梧叶心一惊,然后便似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稻草。 萧送寒见火里有人,尤其还是萧梧叶时,神色极慌张地看了她一眼。 就一秒,橱窗宝件在萧梧叶头顶牵三挂四倾倒,萧送寒不假思索,操手揽紧萧梧叶的腰,抱了个满怀,随后的动作一气呵成,蹬地、旋开。 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至少在萧梧叶感受来看,旋转两周半,跟电视剧里男主英雄救美时,与女主势必要切在镜头最近,以唯美浪漫、疯狂转圈的姿态缓缓落地的感觉尤其相像。 不对,除了姿态,连眼神也跟偶像剧里不无二致。 他这什么表情? 为什么从他眼里,萧梧叶竟看出了震惊、狂喜、眷恋、迷乱、清醒,随后又绝望的心态变换? 萧梧叶惊诧的同时,脑子很清醒:你谁! 这句话,好像更应该由萧送寒来问。 他默不吭声,等张立坤和天艾的动静转移至屋顶后,拉动绳索,手腕一勒二抻,将萧梧叶一并送出了镶书楼这人间炼狱。 * 屋顶仅是发烫。 但所有冲入脑海的热量,都不及眼前这个萧送寒的威力。 虽说顶着这张脸,言行举止模仿到可以以假乱真,但刚才的情急早已将他打回原型他气质不对,呼吸节奏也不对,萧梧叶从第一眼就大致判断出,这是生人。 第48页 从高处看,院里发现走水,已经有大把的人赶来救火了。 他不便久留,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萧家从来没有见过你? 看,他自爆身份了。 不知为什么,萧梧叶反而心中落差巨大,眼眶发酸地想掉眼泪。 她莫名地一边干呕一边笑:我是谁?连我自己可能都搞不清楚咳咳 人越来越近。 有个和萧梧叶身高相仿的男生最先过桥,他抗着一只2米见长的木质提箱,快到连滚带爬,在鹅卵石搭成的踢脚线上绊了个平地摔。 后面大概小半里的距离,穿白衬衫和黑夹克的两个人越来越近。 见此形势,趁萧梧叶不注意,萧送寒不知将什么偷偷放进了她的外套口袋。 有些遗憾说:救你的人来了,你保重! 他翻身越岭,迫不及待地就从屋顶坡滑了下去。 萧梧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各位菩萨,她可是个大活人啊,怎么千钧之下,任谁都是顺手一救再顺手一丢?现在的能人志士,是不是都把送佛送上西这个关键词给完美屏蔽了? 干呕发晕,体力透支,萧梧叶几经折腾终于两眼一抹黑,直挺挺地从楼顶滚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幸而有人正巧在底下徒手将她接住。 然后才有那个很熟悉很迫切的声音: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作者有话说: 很怕有人会把他当成男二,所以提前表个态:这是个助攻。 剩下两更在白天~ 第24章 (二更) 溺入黑暗后, 萧梧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场景,在一个生满黄叶枯木林的沙漠绿洲。 她在无人区里踽踽独行,阳光强烈, 严重脱水。大概是一路抗饿过来,前者这些丝毫未能影响到她,仅有胃脏泛酸是唯一不能忽视的感受。 远处大树下, 有个大叔荫间乘凉,一手握刻刀, 一手抹木屑。 嘴里还极其惬意地哼着歌: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走近了一看, 这位大叔正在雕一枚风马牛不相及的圆扣。 他低头刻了很久很久,久到额头一道清淤已经发紫发黑, 抬起头,岁月的褶皱一杠一杠的。 暮暮, 你来啦? 萧梧叶手不经觉地抖了抖,鬼使神差地回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问完便觉得难以言喻的诡异。 大叔很是凄惘地笑起来,说错话了,再来:快回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梧叶皱眉。 接过他递来的刚完工的圆扣, 这是一枚直径约3公分左右的木牌,木香悠悠,上面微缩版的亭台楼阁似曾相识。 这是 她猛然睁大眼, 冷汗津津地不知从哪里陡然坐起。 * 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 镶书楼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为防没有查清的火源带来二次燃烧, 消防车没有全部离开,留下其中一辆,保护性地停在了院子特意划分的黄格子空地上。 案发现场烧得只剩下一个大体轮廓。 几个熏黑的大柜被抬出来,因浸了水,在镶书楼石狮子前明目张胆晾着,抽斗打开,里头少许贵重物品保留得还算完好;而除此之外的脆弱物件,尤其是传承断代了的名籍古书之类,镶书楼一把火,可以说是烧得一干二净。 医生说,萧小姐有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迹象,但听诊器却又没能听出什么,肺音良好。 手腕擦伤,脚踝处破皮,肉眼可见的副作用就这么些了。 所以醒来后不久,萧梧叶就在一应流言和揣测中,不可拒绝地被安排到烧毁的镶书楼前罚跪。 侧院一贯谢绝外客,昨夜没走的声音是以都拦绝在了镜心湖外。 只是欲盖弥彰,反到让外面的流言瞬息就传出了结果:说萧梧叶捅了天大的篓子,萧家已经准备将这个私生女从族谱除名了! 对,有关人士透露的,多的不便再讲。 萧梧叶跪在石阶前,听来来回回打扫的人嘴碎,心知她回老家总共不过两回,回回惊天动地,想必是不会再有第三回 了。 暮暮,汪时暮 她摊开手心,见到这宛如新鲜出炉的木牌,哀莫心死,油然而生。 萧梧叶啊萧梧叶,你活大半辈子活得好糊涂! 哥,我都说她没事,爸交代过让你别掺和。 萧历川的声音还跟喜鹊差不多,萧梧叶笑了笑,但内容她不想听。 萧寄明此刻已经越过隔离带,在灰烬中放任悲恸,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逆鳞,萧梧叶知道,就是他亲儿子也不行。 萧送寒手臂受了伤,昨晚萧梧叶从10米多高的楼顶滚下来,他徒手接住,巨大的冲击力导致关节韧带当场撕裂。 好在萧梧叶人没事。 听说叶子醒了,所以做好护腕固定,刚从山下医院赶回来。 内院还有不少慰问火灾的客人,只是对现在的萧家而言,舆情越简单叶子越少受责罚,所以进院之前,他刚做主送走了一批。 第49页 可他不知道的是,萧梧叶此时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流言蜚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 萧历川没能拦住他。 人站在旁边没说话,萧梧叶调整状态,抬头面对昨晚那个冒牌货的原主说来也很奇妙,他就往这儿静静的这么一站,她就知道和那个人不同。 干嘛,要学电视剧里一样,陪我罚跪啊? 萧送寒二话不说地拉她起身:没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前,为什么要跪,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对号入座? 这分贝拿捏是有意说给萧寄明听,萧梧叶不愿他俩因为自己起冲突。 将他扯住:送寒,是我自己想跪的你不是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胡乱做点什么,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萧送寒蹲下,视线平齐:你是心里好受点,还是想让外面看热闹的人好受点? 没骗你,我不是在胡说,送寒,你让我静一静吧。 架空的一层,萧寄明的声音很苍白地传出来:送寒,你先下去,我有话要跟叶子说。 一夜之间,萧寄明的声音仿佛催老了十岁。 镶书楼对萧家而言有多重,萧送寒只体会到其一,但远不如萧寄明。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情沉重,他们之间要聊什么,他或许已经知道了。 * 撇退众人后,萧梧叶一直垂着脑袋。 具体上,也并不知道她在跪什么。 萧寄明艰难地拄着拐杖站到她跟前,注视良久后开口: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是山上,禁烟禁火。在我七十岁大寿的晚上生事,你心里是不是一早就有这种想法? 此人居高临下,身后却门楣凄凉。 他不翻旧账还好,翻了,萧梧叶便不认输地仰起头:你也不问问我,昨晚上怎么回事? 萧寄明目光疲惫地错向远方:错了就是错了。过程怎样,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 一语双关,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老糊涂。 把自己关在楼上烧起这样大的火,首先得排除她萧梧叶是不是脑子有大病。 她冷笑:昨晚我差点死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原本以为,如果我真死了,你见着我的尸体,多少会后悔这些年对我的不闻不问,但是没想到,你竟然只关心结果。现在楼毁了,我干的,我想问问你,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萧寄明喉间哽了一下。 突然道:以前我常常跟你、跟送寒说,有一天,我们总会离你而去,做任何事情前,你都应当多思多虑,包括弄出像现在这样的结果,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替你抗。 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萧梧叶受够了萧寄明这种矛盾心态。 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心要把她推出去,那还带她进萧家干什么。 满足他那心血来潮的同情心? 还是萧家缺个透明空气? 还是关键节点上,得有人出来捅个什么娄子、背个什么锅,推进他萧家视角的剧情? 因为这些鬼扯蛋太过重要,所以她萧梧叶就应当接受安排、做明明很卑微的萧家大小姐? 你为什么要给我编排这种奇怪的人设啊?就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你对我,就像对待那些没有情感的盆栽一样,任意修剪枝丫,塑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又把它堆在某个角落,任它自生自灭? 回想过往种种,萧梧叶尤为不解:我是一个人,连小朋友都知道,买来的猫狗宠物你得负责,可家里除了送寒,有谁真正在乎过我?更离谱的是,你明明可以,就算是个性格不相合的父亲,多少家庭都磨合过来了,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那种从始至终的抗拒我看不出来吗?是我逼着你当那个角色,来糟蹋我自己吗? 萧寄明沉默。 大概是萧梧叶控诉的这些,他真的做过。 可说来说去都无济于事,好人坏人是他,把萧梧叶拉开远离这个世界的也是他。 无视比责骂,更能摧毁一个人努力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我本名叫汪时暮是吗? 冷静过后,萧梧叶突然套问萧寄明。 萧寄明有所反应地聚焦到她身上:谁告诉的你这些? 已经不是一个人把我认错成汪时暮了,所以至少我能猜到,我跟她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吧?又或者说,我本来就是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那孩子已经死了,任何人打着她的幌子接近你,一定都是别有目的。 萧寄明没有直接反驳她,但能对她说的似乎又仅限于此,这让萧梧叶发泄过后有些上不来岸。 兜来转去,仅此而已。 无论怎样,现在我知道你我生分的根本原因了,就像我假设的所有,你都没有否认过。 萧寄明终于不那么镇定地动了动嘴皮。 他老了,腿脚不便,一生心血被毁。 没来由的打击对萧梧叶也是对他,从他心如死灰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的坚持,往往也会在一瞬之间崩溃。 萧梧叶低下头道:这样也好,如果没有血缘关系,那这一切才说得通。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衣食无忧,我知道这是多少孤儿都梦寐以求的事。只是,是我不喜欢罢了! 第50页 膝盖到足间发麻得厉害,萧梧叶所跪养育之恩到此为止。 她起身干脆,脱甩掉了身上可能来源于萧家的所有首饰手表,包括萧享琳送的萧寄明曾经过过目的鞋子,赤脚转身,头也不回。 你要去哪儿? 背后,萧寄明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像从古老的被人遗忘的历史缝隙中传来。 萧梧叶斩钉截铁,又如释重负:去一个没有你们的地方! * 回东厢的路上,一路鹅卵石。 萧梧叶光手赤脚,行色匆匆,纵使萧家自上而下已对镶书楼事件的议论有所压制,但看到这种情形,很多人还是会忍不住往各种曲折离奇的剧情里想。 看,真被赶出萧家了,连鞋子都不给一双! 至于到烧家里的祖业,什么仇什么怨! 一个巴掌拍不响,可能,万一,是不是这些年萧家、萧老爷子也有很大问题!? 几个议论的工人阿姨正在廊中洒扫,不防双肩一沉,有人将她们压了个勾肩搭背。 然后便是萧梧叶那破罐子破摔式的嗓门响起:我烧我家的院子,你们哪来那么大意见?有意见,到政府部门告我去啊? 她特意在末尾加了个小人得志的语调,生怕别人不知道毫发无损的她,才是昨晚的罪魁祸首。 * 人走之后,工人群里炸开锅。 你看她那个拽样,八成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 跟谁对不起她似的,人家萧老师对她很好的好伐! 我知道我知道,九年前她就来过那么一出,当时就应该把这个祸害扫地出门,结果,唉,悲哀,真是悲哀 第25章 (三更) 东厢房前, 萧梧叶刚到,便极为讥讽地笑起了自己的行为。 去没有他们的地方的话是自己说的,首饰鞋子也是自己脱的, 还回这里干什么。 衣服,行李箱,包括现在身上还穿的、涂抹的, 这里没有什么真正属于她。 她仔细想了想,心想不对, 她还有钱! 逃亡基金是从送寒的生活支援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而她跟送寒可以以后再算。 刚要转身,背后两个身着消防服、肩章印有武陵源三大队的机关人员突然将她拦住。 问:是萧梧叶小姐吗? 萧梧叶怔愣,刚才说什么来着:去政府部门告? 是我,有什么事? * 辖区范围失了这么大的火, 消防大队不查个三天三夜是不会出具《火灾原因认定书》的。 而且从规定来看,火宅调查是消防部门的义务, 不依当事人放弃原因调查就可以终止,这句话等同于无论当事人是否自愿放弃, 消防部门都会一查到底。 这还不包括核定火灾损失,如果是责任事故,还要更久的时间耗费,用来出具《火灾责任认定书》。 这么一解释, 也就意味着一时半会儿, 萧梧叶还并不能很是潇洒的去一个没有他们的地方。 萧梧叶摁着太阳穴,回忆自己刚才放过的狠话特别难堪。 那么,按照萧小姐的意思, 是进到事故现场时就已经有明火了, 并且燃烧物大约是2公分直径, 白色圆筒状? 对,没错。 萧梧叶脑速加满率,飞快将可能的笔录问答向后推衍。 涉及火灾原因调查,如果问到天艾还有萧送寒的那段,她该怎么说? 两人中的一个火情参谋突然摆了个很无语的表情,岔开话题说:萧小姐,冒昧问一下,您做过消防培训吗?您知不知道这种级别下的微火,没有可燃物的情况下2分钟左右基本就会自行熄灭,就算没有,其实也有很多方法能在第一时间将其扑灭,您怎么我的意思是,弄成现在这场大火,的确很匪夷所思! 是啊,在大火蔓延开之前,萧梧叶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在那团微火放射性地漫天燎开后,萧梧叶才明白自己百口莫辩,就算不是纵火始作,可离见火不救也差不了多少。 萧梧叶陷入沉思:有没有一种可能,空气也有可能是可燃物? 火情参谋差点哼出声:萧小姐,空气是助燃物。 萧梧叶垂下头,这个化学方程式她懂,可她也不理解,除了空气做介质这种可能,昨天那种满天星式的燃烧场面还能是什么促成的。 难不成,是镶书楼有鬼? 那之后呢?我们现场勘察发现,门窗并没有锁死,您可以更直接的逃生,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屋顶戳个窟窿?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吗?是否跟火情有关? 连番轰炸下,萧梧叶自己都有些怀疑人生。 要怎么跟人形容,火是烟花式大火,门窗钉死是因为鬼打墙? 就像九年前一样,萧梧叶陷入了奇怪的是非争议中。 先前那次,她不清楚前因后果,坐上家里的冷板凳尚且情有可原。 可这次她清醒,情况却也更糟,前因后果她都有参与,可每个环节却又都透露着无法明说的怪异,真想解释清楚,除非将昨晚那三个人拉出来当垫背。 第51页 萧梧叶在心里反问: 昨晚的情形不管救没救成,对她无疑是一片好心真就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把他们供出来? 我不知道,也许我,梦游了呢。 厢房门外,询问笔录的两个消防员相视一看:这大小姐是谎话编不下去了,还是脑子烧糊涂了? * 镶书楼眼下是活动禁区。 萧寄明总在那儿待着也不成事,萧如晦带上萧送寒和萧历川两个去说服他出来。 这是萧寄明自己提起的生辰,也是萧寄明自己安排的百家寿宴,事情衍变成现在,若追究一切的起因,或许也该有他的一份。 人在遭受难以承受的挫折时,总会不自觉的把主要错处往身上揽,这正是萧寄明此刻的心理状态。 叶子走后,萧寄明一直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半晌他突然开口问:老二,知不知道两位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指的是观齐云和邱柏龄。 萧如晦到处张望,搜寻这院子可能留有的痕迹:应该是昨晚大火之前吧,不然,有两位先生在,怎么也不会让火烧成现在这样。 其实这话也不完全对,他们之间虽存有契约,但和仆从还是隔了很大一段距离,家事外事,做和不做,阴阳家他们自有取舍。 萧寄明想起了昨天观齐云的话。 他的取舍,就在眼前。 他定了定神:让郭益定今晚的飞机,送我回H大,那边的工作不能再耽误了。 等到这,萧送寒终于忍不住:爸,您着急回去,那叶子的事怎么办? 萧梧叶的事,他们猜了个八/九。 其实这件事在他们几个人间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哪怕是萧历川,只要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他们这位老爸严于律己之程度,比谁都苛刻,那时候妈还在,怎么可能有私生子一说。 这个谎话,也就只能骗骗萧梧叶跟萧享琳。 听说消防官兵去问了话,但没问出结果,萧梧叶铁了心要跟萧寄明撇清关系,已经在半山腰的酒店公寓租了间房。 按相关部门说的意思是,调查报告不会按她胡编乱造的交上去,什么时候把火灾整个经过说清楚,什么时候才能放她走。 萧寄明回北京,把宅子腾出来,兴许就是考虑到她萧梧叶配合调查进进出出,愤于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萧送寒所问的,是叶子在萧家的这么些年,十年春冬,十年蹉跎,就这么以分道扬镳而结束了? 萧如晦提醒萧送寒:不要跟你爸这种语气说话。 萧送寒不以为然。 哪种语气? 寻求一个起码表态的语气,还是要学像萧寄明一样,至亲忧关却置若罔闻的语气? 爸,一直以来我都尊您敬您,但在叶子的事情上,不光是她不理解,连我也实在不能认可您的作为。 您有没有想过,在树立和摧毁她认知观的时候,您把自己当父亲,在她努力迎合修正,甚至不惜完全改变自己的时候,您却又从不把她当作女儿。自始自终,都是您在为自己的所做更换合理的支撑,而叶子呢,她所做是错,不做也是错。您听过PUA这个词吗?您知不知道您这种行为,是恃亲行凶? 萧历川还是头一次见他顶撞大伯。 急的不知道该帮谁的腔好:哥,就是这件事吧,它本来就有点说不清楚对错,那叶子这些年锦衣玉食,肯定比流落在外面好嘛。 嗟,来食?这样的锦衣玉食,给你十年,你吃吗? 萧历川被堵得接不上话。 这样的反讽不说在平时相处,就算是在争执档口,也从来没见萧送寒有过这种措辞。 不过,萧寄明一点也不意外:你们说的都没错,一切早就该回到他们各自的轨道。只不过现在,不是我要跟她追责,是叶子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再以送寒的名义,给她打笔生活费,往后无论哪方面需要帮忙,可以让她照旧调用萧家的关系网,如果她还认萧家。 就这样? 萧寄明确认:就这样。 萧送寒不说有十分的意外,至少有一半是现在才彻底醒悟:萧寄明确确实实在跟萧梧叶划清界限。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也不明白是不是从九年前开始,萧寄明心里就已经做了今天会提出的这个打算。 他只知道,十多年前母亲去世后,他努力学会的放弃、克制和坚守,今天终于见到了成果:原来到头来,什么都抵不过一句就这样。 他同步调地陷入了萧寄明式的自我归错中:那天她提议去跟踪袁宥姗的时候,他就应该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哪也不许去! 萧历川本想拉着他点,哪料萧送寒这时压根什么都听不进,转头便走。 本想让两个孩子来宽慰宽慰萧寄明,结果好心办坏事,无奈之下萧如晦只好让历川赶紧跟上他哥,再找机会适当开导开导。 这孩子你以前说他脾气像你,我原本不信,现在看来,真是难为他这么多年来自持稳重。 不欢而散,萧如晦吸了口气突发感叹,只是,萧寄明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52页 萧如晦换了个话题:百家令的令珠还是不见踪影,还要继续找吗? 萧寄明没有反应。 萧如晦又试探道:话说回来,对家敢对镶书楼下手,那就相当于是在给我们直接下战帖,虽然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么把叶子牵扯进来了,后患无穷啊,接下来真打算让这孩子自己去面对? 萧寄明的神思似乎并不在他说的这些事身上。 他微微颤颤,拄着拐杖慢慢爬上台阶,伸手抚上架空层被打理很好的一盆四季兰,6月的花期,萼片浅紫,花瓣正黄亮。 尽管与之对应的跃层阁楼枯萎凋零,但它藏身犄角,长得精巧,低调中透露出一线希望。 老二啊,老二 面对这片祖宗基业,萧寄明仰头一声长吟,神态语气都有说不出的旷古悲凉。 萧如晦看得出来,史书上用来同时形容千古罪人和先行者的实际形象,大概就是像他现在这个模样。 * 深夜12点,酒店公寓中,萧梧叶趴在床上,将枕头塞在胸腔下作支撑,一手托腮,一手捏着铅笔在便签纸上写写画画。 床头射灯自上而下,打下几道不甘的光影。 光影下一共三行字: 袁宥姗(待定嫌疑人)汪时暮。 天艾天玑锁(鸡蛋轻量) 萧送寒汪时暮? 笔尖划向萧送寒这三个字时,萧梧叶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那晚的从天而降。 那个人眼里写着什么,萧梧叶到现在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以至于当她联想到送寒,将那眼神和真正的他戗在一起时,萧梧叶的心都会不自觉的咚咚咚地跳。 她甩甩头,将汪时暮后边的问号果断擦掉,那个人,大概率和袁宥姗一样,把她错认成了汪时暮。 这样说来,萧送寒和袁宥姗这两条线就有可能重合了。 三条线一共重合两条,是不是就意味着连天艾他们所寻找的天玑锁也和汪时暮有关?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成立,她才会尤其巧合地被搅进这几波人的冲突之中。 好不容易想出点头绪,萧梧叶放下铅笔,将枕头垫在颈肩翻身躺下。 后头那些人不论巧合不巧合,至少不是奔着谋财害命而来,和镶书楼纵火行为有着天然之别。 调查至今,昨夜大火火源不明,燃烧方式无从确定,一切自然得仿佛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场意外,这又从旁佐证了萧梧叶的猜测 对方手段诡吊! 思及此,萧梧叶恶狠狠地咬上铅笔头,留下深深两颗牙印: 袁宥姗,假如真是你,不管你是想烧死我,还是冤死我,你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萧寄明前脚回H大, 萧享琳后脚就将情报发给了萧梧叶。 萧梧叶,你回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萧梧叶发去两个问句: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头号纵火嫌疑人吗?我很忙的, 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 萧享琳急得发来语音:哎呀,你有完没完了,大伯回北京了, 我明天也要撤,有东西给你。 * 几天前, 客人是踏破了萧家的门槛而来,突如一场大火作梗,客人也是塌破了门槛而去。 缘聚缘散,事态变化的速度真是快到让人咋舌。 早晨到上午,周叔负责送走仅剩的几位世家好友, 如孙柟、林继均、江意远几位,同时还包括这回比较引人注目的袁宥姗一行。 袁宥姗今天的打扮精细依旧, 中式旗袍搭云纹披肩,一枚藏银蝴蝶发夹松松别在鬓边, 举手投足明铃月珰。 往那一站,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呼之欲出。 萧大小姐,在这儿等人吗? 包括打招呼,都自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语气。 萧享琳拧着一只纸袋, 刚和周叔一道送走了孙医生, 来回寒暄,纸袋却不离身,确实是像等人的样子。 萧享琳不大喜欢她:袁小姐, 我这等着送你啊! 袁宥姗挑挑眉:那真是麻烦你了。贵府出那么大的事, 不把精力拿去追匪缉凶, 还有闲工夫在这儿送我。 萧享琳暗自咬牙:袁小姐,旁人的家事就不用你关心了,还是操心操心一路顺不顺风吧。 袁宥姗轻挑地将这高门大院上下打量。 顿了半响反问:怎么就不能关心了,杀人放火者,历来都是人类公敌,如果萧家真能查出这种反人类的祸害,还请千万不要徇私啊。 她会用到徇私这个词,其实就差把萧梧叶这个名字给点出来了。 自古以来堵不如疏,萧梧叶这个闯祸精原本名声在外,昨晚的事萧家不说,但架不住来龙去脉早已经在圈子里面传开了花,不然在镶书楼前又是跪个什么劲呢。 古往今来,这才叫真正的后院起火。 至于百家令、漫云村? 想必最终的最终,还是在PPT上完工来得更实际吧! 姜颖一家人原计划也是今天离湘,萧享琳和袁宥姗争执的空挡,刚代父母从内院运行李出来,萧享琳脸通红通红的模样正巧被她撞见。 第53页 她看出端倪,立刻主动过来帮腔: 怎么,谣言还没止于智者啊怎么我听萧二爷的一个手下说,说什么叶子是被发光的钉子钉在镶书楼的,这么离奇的事袁小姐不传,尽传人家家事干嘛? 昨晚交锋过后,姜颖将袁宥姗那套小把戏也学了个一二三四。 胡编乱造而已,谁不会? 有人撑腰,萧享琳撅嘴对袁宥姗哼了一声,二对一,看唾沫星子淹不死你。 袁宥姗笑说:姐姐这不是混淆视听嘛,怪力乱神的事跟眼见为实怎么能做比较,公检法可不会听神话故事,他们只认证据。 怪力乱神?妹妹的意思是也认可闲人作怪了?说来也巧,萧伯伯为人和善,平时很难有什么对家这么明目张胆,对方有动机,并且做派激进,算来算去,这圈内符合条件的好像也只有妹妹啊! 祸水不东引还好,这么前后一分析,逻辑上竟还挑不出什么毛病。 姜颖也是十足诧异:妹妹,你昨晚在花庭拖住我大闹特闹,别不是给什么人打掩护吧? 袁宥姗的笑僵在脸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的主人翁似乎正在形容她。 果断回顶过去:姜小姐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查案的,没过门就急匆匆地出来替人站台,就不怕万一,别人事后不要你? 这话不知道姜颖能不能听下去,萧享琳反正是已经接近暴走了。 可强颜欢笑也没用。 三个女人一台戏,都是名门世家的姑娘,你来我往话可能会难听,但作为利益代表方,就算心里再不爽再不耻,明面上却很难做出更出格的事。 机锋之际,一记掌劲毫无防备地粘着姜颖的侧脸精准扫过。 脸没事,但叮叮碎碎,用作装饰的藏银蝴蝶如断了线的风筝,和青石台阶来了个毫无阻拦的亲密接触。 结果就是,裂成两瓣。 身后两个跟班大概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当着他们的面袭击袁宥姗,事先反应过来的阿泉一手挑开对方弯腰拾物的假动作,一手小臂顶上,和对方招式已至的臂膀匆匆杠住,剑拔弩张。 袁宥姗从未有过这种形象凌乱,下意识摸向脸:萧梧叶? 没错,又是她萧梧叶。 和阿泉比划一圈后,萧梧叶已大抵试出了他的力度、拳脚套路和交手时的身形参照萤火虫那晚在她门前鬼鬼祟祟的就是他! 萧梧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插进口袋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打个蛾子没注意,袁小姐,吓着你了吧? 她力度控制得仔细,少一分,蝴蝶发饰不会掉,多一分,袁宥姗的脸当场会多五个指印。 这是敲打。 打蛾子和打脸口风一致,正如起火被困和纵火烧楼真真假假。 萧梧叶虚晃一枪所传达的信息,袁宥姗几乎是秒收到。 她没处撒气,只能横了阿泉一眼。 萧梧叶,你还真是萧家的一个大惊喜。怎么,离开萧家没有去处,所以想引起我的注意不是? 萧梧叶先是看看她身后的左右,然后再耸肩:我这人啊,有些叛逆,别人通常是打狗看主人,我呢专门打主人给狗看。不合群,不主流,无论我去到哪里,无论是谁,都最好不要太想我。 袁宥姗抬起食指点放在唇下:别说这种话,昨天怎么说的?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止这些。 她小退半步,双手轻搭在一处,仰目望别这座被她几近掏空的空中楼阁后,终是心满意足地挥手告别: 各位,萧梧叶,我们后会有期! 两人你来我往虽没点破,但话,至少有一半是说给阿泉阿信听的。 阿泉失了先手,垂头跟在袁宥姗身后,只剩阿信听解其中意地多看了萧梧叶一眼。 三人背道而驰,与萧家老宅愈行愈远。 半道,阿信主动为刚才的意外揽责:小姐,刚才是我疏忽了。 袁宥姗披头散发,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将头上发饰摘了个精光,大概从此往后,她都不会再戴这些晦气东西了。 你内伤还好吧? 那天和邱柏龄交完手回来,阿信不说,老师却看出来偷偷告诉给了袁宥姗。 他今天反应迟钝,多少是因伤在身。 阿信眼中星光骤起,但很快黯淡:是我技不如人,让小姐失望了。 袁宥姗不以为意:自古做学术的阴阳家不少,但真正的阴阳师却没有几个,邱柏龄是上了阴阳谱的大宗师,你能从他手下脱身,已实属不易。 阿信替她担心:那,往后该怎么对付他们? 袁宥姗猛地站定,直面阿信,也直面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族群:对付?不,我要让他们感受感受,什么叫做未来! * 萧家大院。 送走袁宥姗这个大麻烦,方圆天地仿佛乍然恢复了几分数天前的古朴肃静。 萧梧叶是被萧享琳电话敲来的,看到她们为维护她而吃闷亏,她心里既欣喜也发愁。 她跟姜颖交情不深,只是见过几面,难为她挺身而出跟袁宥姗辩得面红耳赤。 第54页 我本意应该谢谢你的,但是以后还是请不要再替我说话了,现在这样挺好,风口浪尖一个人管够,不会浪费人财物力。 姜颖的父母还在车上等,此刻呈一时口快,确实会让父母方面有些难做。 可谁叫她是萧送寒的妹妹呢。 没事,几句话而已,我们家和袁氏不在一个领域,她手应该还伸不了这么长。 萧梧叶长叹一口气,这个人情算是欠她的,只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去承还。 送走姜颖,萧梧叶终于可以无情地吐槽吐槽萧享琳。 大小姐,我山下的房间号是7788,你不是会开车吗,什么金山银山,送过去一趟很难? 她刚和萧寄明吵完架,除了消防调查配合,现在的她是铁了心的不愿再踏入这书香门第一步。 萧享琳听说了昨天她光脚出走的事。 这不,连夜下山去买了双休闲白鞋送她,叫她回来,同时也是探探她的负面情绪指数,跟她老爸别扭闹够了没有。 萧享琳内情知道得不完整,劝她:大伯人都走了,还闹什么情绪,你也不看看你烧得是个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差当众掘祖坟了知道吗,差不多就得了,回头你最好还给大伯道个歉。 我道歉? 如果是对事,镶书楼起火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她的责任,但如果对人,即便是道歉,那个人也绝对不是萧寄明。 大小姐还真是温室里将养惯了,萧梧叶鞋子收下,但好听的语气却没有。 没什么事就先这样了。 喂!我明天就走啦,你真不回来? 不了,后会无期! 萧梧叶或许还想伸出五个手指,学文艺电影里边浪荡无忌的男主人翁,帅气潇洒地挥作告辞,但也就起了个势,经她最招架不住的那个人一打断,画面瞬间乡土气息弥漫。 她手悬在半空,尴尬得屈指往回收。 送、送寒 萧送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前,很奇怪地松了一口气:进来! 第27章 萧送寒将她安顿在自己厢房前的凭栏上, 进屋替她倒了杯水,然后出来蹲下,开始拆箱萧享琳的购物袋。 他说:钱是我给享琳的, 款式是她挑的,再没有旁人经手,这你会穿吧? 说话间, 鞋盒剥开,保护纺织袋一层套一层, 在他手上被慢慢清理干净。 萧梧叶只顾看款式去了:百搭的小白鞋,36码,鞋尖浑圆耐磨,鞋帮拼接处红色皮革勾边,时尚, 耐看,上脚的感觉应该还不赖。 刚这么想, 萧送寒便托住她的脚掌,将沾灰的旧鞋自那一双脚踝卸开。 萧梧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紧张。 记得就在去年, 突发奇想跟H大的学生们学什么平衡车,平衡没找好,脚踝却先崴成了豆沙包,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 她下地走动、穿脱不便, 都是萧送寒在一边既当爹又当妈。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没想换到现在,她竟有些手脚不自在。 萧送寒撑开鞋口, 自萧梧叶的足掌、足心、脚跟缓缓地套上去, 不大不小, 堪堪一握。 能穿吗? 傍晚的夜色鲜艳动人,萧送寒抬头问她,一双眼似镀了天空净地的琥珀色,上眼睑偎入眼眶,使得这双眼在萧梧叶眼里,竟难以言喻的明亮深邃。 萧梧叶立刻低下头:挺好。 萧送寒一双眼长得像他过世的母亲,底子好,气质干净,早在萧梧叶意识这些到之前,帅气逼人深情款款这样的词汇早在他身上用烂了。 但旁人嘴里说出,和自己真正领会,到底差别还是很大。 萧梧叶越想越觉不对劲。 她这是怎么了? 他的唇型也好看,待人事物的时候,略带一丝礼貌性的笑,温润含蓄,如果是对她笑,不,哪怕只是对着她说话,总也有些很特别的韵味在里边。 萧梧叶不知该将眼神放在哪儿,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护腕,立马想起来他的伤,抽脚避开。 不过,萧送寒倒觉得并无大碍,反而问道:昨天我也跟爸大吵了一架,其实一家人吵架很常见,关键是之后怎么去和解、维系。你真的想好,确确实实要离开我们,没有一点余地? 萧梧叶此刻晕头转向:你干嘛要和他吵啊? 因为我知道,他确实做得不对! 以往被他训斥惯了,即便站在她的立场,也总会逮着机会给她上思想课。 萧梧叶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萧送寒维护她维护得这么彻底,哪怕那人还是他的父亲。 父亲 想到这儿,萧梧叶拉怂下脑袋。 坦白说道:关键就在,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他吵过架,而这次,我根本就没想过跟他和好。 萧送寒好像明白她在说什么,没发话,意味着能理解。 把有些事想得过分重要,这个阶段我也有过。你看,反正他跟二叔都回北京了,我跟历川在这边还有很多收尾的事情要做,要不然你就暂时住在老家,有吃有住,还有我们,权当散心了? 其实吵架这件事,人在气头的档口,的确很容易冒出一些没打准备仗的念头。 第55页 真离家出走了,吃穿住行样样开销,钱够她花多久? 淌出来的雷不摸排清楚,明里暗里,于送寒岂非不定时炸弹? 最关键的是,她这么一撂挑子,几乎正好坐实了她闯完祸拍拍屁股就走的人设,一辈子都泡在黄河里,谁愿意? 既然萧寄明不在,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她却含糊其辞:再看吧。 她想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丈夫言出必践,24小时都没到,三言两语就让她搬回来,忒没骨气! 萧送寒点头,看看时间:那今晚吃了饭再回酒店。 萧梧叶扭头看他,以前怎么没察觉,萧送寒缠人的功夫好厉害。 * 吃完饭回酒店,萧梧叶先为刚才回击袁宥姗的一套打脸操作暗暗兴奋。 但想到时间轴后边遇见萧送寒,奇怪的心境,叫她还是觉着哪里不得劲。 睡不着,就下楼到超市买了一瓶冰红茶。 说来也巧,还记得最早刚到湖南,最先摸熟的一干人等,除了袁宥姗几个,其实还有空瞳师父和马栋梁。 尤其是那个马栋梁,因是阴阳家的小粉丝,前前后后都表现出一派事业粉追星的光景,热火朝天,特别扎眼。以至于后来偶像悄无声息地离开,马栋梁还被工人发现,躲在角落里哭过鼻子。 被许多事情一搅和,他们一行做过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萧梧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在公寓楼下撞见他的徒弟清风,萧梧叶惊得打了个长长的等! 居然还在这儿!? 哎呀,女善人,怎么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清风高兴得合不拢嘴,出手大方,替萧梧叶结了冰红茶的账。 萧梧叶很快就想起先前经他怂恿去挂什么草灯笼的事,现一回想,当时她迷了心智上蹿下跳、神神叨叨的样子,正常人眼中一定要多蠢有多蠢。 哦,小道长还在湖南呢? 清风把她扯到户外的防腐木长椅上坐下。 嘴巴努向着三楼的一间窗户说:师父在湖南,我还能去湖北? 随后起开刚买的芬达易拉罐,猛灌了一口。 现在环境结构比在萧家时简单,萧梧叶不信任但也不排斥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向三楼那一间:你师父他,不准备离开这儿了? 清风喝完连摆手:也不是。 他对萧梧叶亲历的离奇事件感兴趣,自然而然,就抱了毛遂自荐、以期日后能参与一二的心态。 很快从兜里摸出两枚古币铜钱,二话不说分享给萧梧叶: 师父觉得,两位仙师走得蹊跷,所以大火过后,带着我在萧家四周合院勘察了一番,这两个东西,就是在你们院外西北角竹林里拣的,刚上手的时候,哗,那是一路火花带闪电,能量还没完全散尽呢! 啊?能量? 清风洋洋自得:就是之前跟你说的,这世上有一种人,能从自然界获取普通人无法看到、无法听到,甚至是无根无源、无法理解的东西,并加以利用,我们简单地把它统称为能量! 也就是说这两枚古币,是能量? 哎呀,是法器。五帝铜钱,在不同人手中,能量发挥效用不同,风水师能用它堪舆定穴,道祖能用它降妖除魔,术士相对罕见,据说能借五行方位设吉凶,结死阵说到这儿萧小姐,其实我们师父知道,昨晚大火,跟您哪关系不大。这两枚铜钱,极有可能是被人拿去结了离火碎星阵,那种火,一般人啊,是扑不灭的! 先前萧梧叶对清风的言论,很大程度抱的是他吹他的,我听我的的心态。 可现在,她开始重新审视清风提到的那个小众圈的世界构造。 离火碎星阵,五行术士 虽然这些对她而言如听天书,可清风说的,胜在逻辑自洽。 否则他怎么就知道,竹林边上的五帝铜钱是这桩悬案里的关键,他怎么就知道,镶书楼的大火,任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扑不灭? 这些细节,萧梧叶可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萧梧叶半信半疑,终于肃然起敬。 清风道长,方便加个微信吗? 清风抽出他的爱疯12,非常开心:可以可以,抖音小红书我也玩的,要不要互粉一个? 萧梧叶摇头,加完微信后说正事。 怎么证明,镶书楼的火来自离火碎星阵? 问到这个,清风很罕见地表现出了为难:萧小姐,这个其实是没法证明哒。第一,它跟我们现代的知识体系不在一个维度,也就是说,无论你是站在迷信、还是科学的角度,现代人都无法用他们的语言体系理解它,更不可能把它搬到呈堂证供;再一个,我师父在这方面也没有权威,仅停留在猜测阶段,说出来不顶用他吧,哎,也是跟书上看的,这是刚好找到了对照物,跟我师叔打听过后,这才确定。 你师叔? 就是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个会跟死人对话的师叔?就他,每次师父说起他的天资啊,得算这个,就挺可惜他不收徒的,没人得到真传,他唯一一个徒弟天艾,你应该见过的,也没学到那方面的皮毛,只会一些拳脚,哎可惜,太可惜! 第56页 清风竖起大拇指,双眼贼亮贼亮,那种一脚踏破阴阳结界的本领,是他们这个领域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更别说那些已经跳出了三界法则的大阴阳师们。 他师父能来这儿,也是耳濡目染多年,将至瓶颈,不管是为长脸还是为长眼,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一窥天机。 结果那天座谈会上跟天机一掌之隔,一掌啊,没想到转眼就是永别,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希望多留几天亲见事情有所转折,也就比较能理解了。 认识到这种超自然事件只能在小范围意会,萧梧叶反而安慰清风:没关系,来日方长! * 回到公寓,萧梧叶冲进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枕头下做笔记的便签纸重新抽了出来。 找到昨晚的三条分析线,咬开笔帽,首先在袁宥姗一列的背后划了个大括弧: 1、600年永乐通宝,死于大火的白骨一截 2、术士,离火碎星阵 阿泉的底子,萧梧叶白天已经摸排清楚,加上阿信跟袁宥姗去挑法器的过程,她也是亲眼目睹,所以萧梧叶基本上就肯定了袁宥姗在这场纵火案的主导性,而阿泉阿信,没猜错的话 萧梧叶重重地写下两个字:术士。 到此为止,袁宥姗这条线也就基本明朗了。 天艾这条,因为她师父的关系,萧梧叶在后补上了离火碎星阵五个字,并在袁宥姗后边第2条推导线上相同的五字之间,划上了串联符。 这就意味着,从天艾和她师父那里,或许就能找到有关于离火碎星阵以及术士的答案。 至于萧送寒 萧梧叶正经地盘坐在床上,开始认真思考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究竟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他和汪时暮或许是旧相识,火场里他认错人的眼神,某种层面来说,是一种从希望折至绝望的心路历程的外露。 但还有一层,萧梧叶始终都没有读明白。 或许是因为情绪不贴脸。 那么换个角度 如果将那种情绪里的一丝一厘放在送寒本尊身上,脑海便会无限闪回出一个臆想出的形象,那个眼里,除了偶尔会对她表现出些许心疼,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内容的形象。 萧梧叶很苦恼,抽出手机,手指来回在阿里木APP上滑动:究竟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某假面人:不用思考了,我在整个事件中的作用,就是大大大大大助攻!! 第28章 这两天, 萧梧叶被消防部门点回家的次数变得频繁了很多。 或许是上面给来压力,需要对这场特殊的大火尽快定性。 所以节奏很大一部分,被带动到了身为头号嫌疑人的萧梧叶这里。 老实说, 她也不是不想表态,可就像清风说的,即便她现在已经将当时的来龙去脉梳理出了个大致, 但那种神仙术士的言论,真要一五一十说给消防部门, 得来的反应,估计不会比《美人鱼》里邓超报案时来的滑稽。 所以僵持只短短两天,萧家之内,关于萧梧叶的闲言碎语又是一起春风吹又生。 * 月底是结工钱的时间。 萧家整顿完毕后,萧送寒和萧历川将会按照计划前去暮云村考察, 过后回北京,或是出国, 短时间回湖南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清点完这些天的开销和耗损, 萧送寒主持开了个内部答谢宴。 酒过三巡后,萧送寒代表不在场的萧寄明,敬了在座的各位一杯。 说:每次回来湖南一趟,都要叨扰大家一阵, 我爸常常跟我说, 事情繁琐,成就在微末,亲友的鼎力支持都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因为有各位, 才有我们萧家乘风破浪的根基。我代表我爸, 敬大家这些天的辛苦操持! 左右人数二三十号,齐刷刷地举杯回敬,一时间,露天宴席氛围其乐融融。 萧家是个老门庭,在湖南当地,分散在各个市县区域的萧姓家庭,基本都和老萧家粘带点远房亲。 能和萧家常年走动最好,大家还能与有荣焉脸上带光。 尤其还是给萧寄明做人情,人情人情,既有人又有情,往后家中有个大事小事,靠和老萧家的这么点人情,难保不会获取些人脉便利。 宗亲长辈也代表大家伙,回谢了萧送寒的这番话:都是干些粗活,寒哥儿就不用这么客套啦,每逢老萧家有什么大小事,那也是我们难得的大团聚,这种场面大家看着也高兴,是不是! 长辈带头,在场男女老少纷纷笑起来,热热闹闹不必说。 萧送寒没有否认,过了会儿又忽然笑道:最坚固的堡垒,也最容易从内部瓦解。我以为工作不分粗细,大家齐心协力最重要,否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萧家的言笑晏晏又能延续到几时? 长辈有些尴尬:这孩子,想到哪跟哪了,现在不挺好的吗? 不远处,那座烧成骨架的镶书楼还静静矗立在夜幕里。 而有关于它的阴阳谋论调,至今都还是萧家里外,冷却不下的茶后谈资。 真的还挺好吗? 萧送寒忽然严肃:最近我听来一个传言,说我爸即将退休,蛰伏多年的萧家小姐不甘再坐冷板凳,当众烧楼立威,以迫使我们家改弦更张。 第57页 他翻开手机,甚至还找到网传的糊得不能再糊的配图:歪歪斜斜的视角中,萧送寒半跪在廊中为萧梧叶穿鞋,配文为大小姐黑料在手,大公子被迫低头。 这样的照片,不是内院工人,很难拍得这么有亲临现场之感。 他神色凝重:有图有人证,舆情不容乐观,这岌岌可危,多少让我联想到了蚁穴溃大厦之将倾。 具体有多严重,不是当事人便无以体会。 可一提到有图有人证,很多人坐不住了,纷纷相互求证明。 不会吧,谁会干这事,不是说好什么都别发朋友圈的吗? 有人开始推理:没发朋友圈,有可能是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提起过? 更有人热心肠地打抱不平:哎呀叫你们别乱传,这人家的家事,有什么好传的! 僵持了这么久不能定案,围绕萧梧叶左右,偷天换日的流言只会越传越离谱。 如果连内部的声音都不能整齐划一,萧梧叶众矢之的是一说,里边的恩怨是非任由外人去编排,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萧家的整体声誉。 宴会当下,争论声一浪盖过一浪。 萧送寒环视一圈,适时地压下声音安抚说:当然,这里边,不排除是个别参加寿宴的客人们添油加醋博眼球。 这么大的案子,调查流程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被人钻到空子,在所难免。但我们自己清楚就可以了,叶子是受害者毋庸置疑,我爸放我在这儿,也是让我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作为老萧家的根基,无论过程如何曲折,都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为虎作伥,替外人乱了自家阵脚。 在座之中,萧送寒算是晚辈,强调完萧家的立场,他反问刚才:叔公,我这么说,对不对? 由上至下,中间需要威望在身的人首先表态。 长辈当然不希望老萧家真出什么事,立马转身对在场所有人嘱咐:送寒说得没错,我们要坚信小叶子的清白,今天过后,手机里该删的删,该撤的撤,回头回到家里啊,再有什么人想从咱们这儿套话,一句话怼回去:等官方报道! 众人把话都听进去了,小个别的,偷偷抽出手机删删减减,以为没人发现,遮遮掩掩地带头喊说:没错,就这么办来来,继续吃饭吃饭! 人声鼎沸中,萧送寒饮下红酒,将杯子倒扣在桌面。 他看向不远处长廊相交的位置,萧梧叶正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那儿充当了一回观众的她,此刻扭扭捏捏,不知究竟是打算进还是打算走。 * 萧梧叶最终还是没进后院,萧送寒让她等在周叔的休息室,特意打包了两盒饭菜带给她。 办公桌前,萧梧叶挠挠头,怪不好意思地盯着饭盒看。 山下可以点外卖。 萧送寒像没听见似的,从休息室的小仓库拿了两瓶纯水:不想吃,晚上还可以当宵夜,放心,我都是拣你爱吃的打的包。 这下,萧梧叶也没那么好客气的了,接过水瓶,抱在手上轻轻搓了搓。 看看萧送寒,最近这几天,总觉得他哪里变化了很多。 刚才,为什么要替我说话啊,你不知道我的策略,本来就是把敌人的注意力都集火到我身上,好让你们该干嘛干嘛吗。 萧送寒从手机里调出那天晚上,萧孝荣发给他的短信内容,交给萧梧叶逐字看。 事发当时,萧梧叶只能通过自身感受,来描绘镶书楼所发生的一切,而萧孝荣这条信息却是难得的目击者视角。 萧送寒有些恻隐:这也不能算是替你说话,是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没有必要按照他们的计划,非要在内部揪一个替罪羊,不然,你真的很想这么戴罪潜逃? 萧梧叶将手机还给送寒。 接着他又说:内容同步给消防方面看了,只是目前还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现场痕迹,暂时还不能算是直接证据,听他们的意思,主要,还是希望从你身上获取第一手信息。 萧梧叶将萧孝荣的遣词,着重放在了奇怪的发光的栓子上。 前后一琢磨,萧梧叶似乎想通了什么,扒开周叔桌上的记事本准备下笔。 萧送寒看着她停顿的手:怎么了? 萧梧叶在心里将常规和志怪做了个两个简要分类,然后才捏住笔芯,在记事本中央,标了大大的袁宥姗三个字。 我是跟着她到镶书楼的,进了阁楼后没一会儿,楼里所有门窗突然就被无端锁死。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袁宥姗身边有个叫阿泉的男人,身高大约一米八,刚回湖南的那天晚上,我和他交过手,他手上使的,就是孝荣哥说的发光的栓子。 萧送寒表情凝重:怎么之前没听你说? 我也是前两天才确认。虽然没有证据,但这至少能说明,我被困在镶书楼,的确就是袁宥姗的杰作,而且他们的手段,非常奇特。 萧梧叶有意避开了术士这样的字眼,在她看来,逻辑分析指向袁宥姗这个结果就足够了。 第58页 世界一分为二,把送寒留在常规,而自己则去对付那些志怪。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现在不得不提醒你,镶书楼起火的那天,楼里还出现了两个人,天艾,和她的师父。一方面,这两人救过我,所以我对官方有所隐瞒,再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自称丢了东西,很可能和萧家有关,说出来平添麻烦。你可以私下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听过,他们所找的天玑锁这个东西。 萧梧叶写得忘乎所以,浑然不觉萧送寒此刻正心事重重地看着她。 还有吗? 还有没了,暂时没了。 萧梧叶有嗅到他身上的红酒味,三分凛冽,七分甜醉。 近来,她一直不太敢想起她心中勾画出的那个形象熟悉、陌生,清冷、炙热,这样的送寒她不敢想,想了,容易心慌。 她抬起头,喉头不经意间滚动了下,再次强调: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紧张放大号地侧写在萧送寒眼里。 不过,他们想的并不是同一件 其实萧送寒一直都在等她开口,告诉他那晚在镶书楼屋顶上,和她待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第29章 深夜, 萧送寒坐在镶书楼下的石桌前,将萧梧叶写的两张便签翻来覆去地看。 从程飞那里打听到萧送寒的去向,萧历川后脚就跟着赶了过来。 怀里还抱着没放回房的摄像机, 汗流浃背:哥,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萧送寒仰头看向楼顶:在想一件事情。 萧历川打开仅剩半格电的摄像机,从给沈焕婷拍的照片里, 删掉其中过曝的一张,调出存储空间, 对着楼顶不黑不亮的位置来了一下。 四周无物,视角其实蛮好抓。 还在想那天看见的那个人? 那天,是程飞最早赶到现场,可真正目睹的,是萧送寒和萧历川两个。 萧送寒低下头, 重点不知道该落在这两张纸上哪张的好:看他的身形和穿着,像是程飞口中的我。 萧历川也同意, 哪怕他是萧送寒最亲近的人,远远看过去的确很容易认错。 可当他把这事转达给萧如晦时, 二叔竟然来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关上机器,摸摸下巴:你说现在怎么还有人搞人/皮面具啊, 鬼鬼祟祟的, 要不是看他救过叶子,嗬嗬,消防方面来问, 我真怕控制不住我这张嘴! 萧送寒不那么认为:是在救她? 应该是吧。 萧送寒摇头:不好说, 假扮成我跑到镶书楼, 首先动机就有问题。而且,叶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跟我提这件事,那个人不是我,她不会看不出来,一定是他对叶子做了或者说了什么。 萧历川不以为意,脱口而出:那就是你的小叶子,开始对你藏秘密了! 说完,萧历川意识到什么,有些懊恼自己口无遮拦,装作终结话题地闭上了嘴。 但话到底是被萧送寒听进去了。 过了会儿,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说:怪我那天没有护她周全,看得出来她这几天,有意无意都在避着我。她对这个家,或许是真失望了。 其实 旁观者清,萧梧叶那天如果真跟老爸把话说开了,那在萧历川看来,这个家里无论是谁,心境一定都无法再和过去同日相比。 也就是说,前缘已断,往后,生分还大着呢! 其实吧,她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婷婷像她这个年纪,跟我谈恋爱都谈了好几年了,她跟咱们这个家不管亲不亲,等像婷婷一样嫁了人,能想着我们的时候啊就凤毛麟角,少得可怜,不管现在是为什么原因,你也得开始习惯这种渐行渐远。 话糙理不糙,可萧送寒听着听着,只希望萧历川能把这几句话原封不动地塞回肚子。 他觉得历川不懂叶子,争取道: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她一向很听我的话,哪怕以后他们不爱碰面,或者一争吵,我就及时出面打圆场。 隔着亲缘这么大条鸿沟,还想着世纪大和好呢。 萧历川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就打个比方,你也说那个人一定是对叶子做了或者说了什么。假如,我说假如人家就是在火场英雄救美,叶子她体会不到家的温暖,完全可能会想跟这样的英雄远走高飞啊,她这人不爱束缚,谈个恋爱,去寻找自己的世界,也不失为一个理想结果吧? 萧送寒一顿。 然后越想越不对味。 萧历川,我指的是她和老爸的事,你反复说她跟这个结婚跟那个远走高飞,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这不是主要是想着,她离家出走,和她出嫁,结果是一样的嘛!你换个角度去想,说不定能接受一点。 不。 这不一样。 萧送寒打住他的思维发散:这根本是两码事。 不是 萧送寒说话留三分,印象中他很少这么绝对否定。 第59页 萧历川怔了好半天,不过好像明白过来点什么,意料之内地笑道:好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那个 左顾而言,萧历川捧着摄像机终于找到个新话题:那天我看你让程飞把HOYT抱出来,怎么,时隔这么多年,终于想通了,想好让老伙计出来见见光啦? 萧历川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送寒全然没了和他说话的心情,淡淡瞧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还是去陪焕婷吧,随后便上了镶书楼。 * 镶书楼虽然隔着封条,但案件这么悬而未决拖下去,作为自家人,不会一直因着界线而不去查找线索。 夜里无风,楼上却凉意阵阵。 找到镶书楼被由内而外所熏黑的门窗框后,萧送寒食中两指探了上去,试图寻找一些钉栓形成的规则性孔洞。 包括回头,尝试在孝荣哥形容的那棵细瘦的景观树上,排查阿泉可能待过的落脚点。 种种反常的迹象表明,袁宥姗身边的两个人,浑身透露着一种不真实。 里边的东西其实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萧送寒推开门,主要想透过黑咕隆咚的寂静空间,再看看屋顶的那面窟窿。 人/皮面具,神出鬼没。 从脑海里调出这几个字后,萧送寒如鲠在喉,拨通了通讯录里王仿的电话。 电话接通,里边流淌出夜生活的灯红酒绿。 寒哥,不是我眼花吧,怎么这会儿还能接到你的电话?稀客呀! 萧送寒换上一副笑脸:仿哥,近来潘家园的生意还好吧? 王仿电话里不知道对谁说了句失陪,然后轻歌曼舞声音淡出:嘿嘿嘿,这不是承蒙萧老师的照顾嘛,糊口而已,糊口而已。怎么,好久没联系,寒哥这么时候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兄弟帮忙? 哪里的话,是眼下,想介绍一笔生意给仿哥。 王仿那边彻底安静,想是在楼梯过道抽烟透着气。 哎呀亏得寒哥儿还照顾着我,您说,什么生意? 萧送寒捏着叶子写下的那些纸,略一思索道:有朋友托我帮忙出件东西,叫天玑锁,您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这东西的发掘背景,还有目前的市价? 没问题,我这就让小弟们去做功课,过两天把价格报给您! 好,那先谢谢仿哥了! 挂断电话,萧送寒抬头看看月色再看看时间,数字正显示到23:40,也就是说,今天的所有进展基本也就这样了。 想到叶子,还有萧历川的那些话,觉得只这样还不够。 他漫无目的地张望楼下,准备再去找周叔问问九年前的事。 正当下到台阶最后一级的时候,王仿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转头又再打了过来。 萧送寒盯着跳跃的名字没有即刻接通,思绪撇开,做了一些基础预想,然后才状态如常地将绿色按钮划开,问: 仿哥,怎么了? 王仿那边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语态做低:寒哥,您这跟我闹着玩呢,说实话,是不是萧老师那边让您来探我口风的? 萧老师?哪个萧老师? 听到这三个字时,萧送寒原本心一紧,但电话面对王仿,他装作语气平常。 对方哎呀一声:萧老师,萧二爷! 他接着说:寒哥,我这酒劲过去才想起来,年初的时候,萧二爷不是让我打听过这个什么天玑锁嘛,当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谋来其中一个渠道,他让手下一个叫什么六哥的已经对接了嘛,怎么现在又要出手了?是不是二爷这会觉得我报价贵了,变着方儿地让你来提醒我呀? 萧送寒没有说话。 王仿急得团团转,电话里对天发誓:没有,我真没有!我只负责提供消息,没有真的当中间商啊,萧二爷待我怎么样我心里都懂,我收那个钱,主要是打点下面用的,我用我的原名王大方作保证,我绝对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捞油水!真的! 这话萧送寒信。 只是现在他在想,电话打到王仿那去了,事态转变,想让王仿把他所知道的吐出来,而又不惊动到二叔,理由得现编。 你别急。其实这么说吧,之前有人建议我二叔做些天玑锁相关的收藏投资,二叔听了,东西也让我们也收来不少,可现在屯在手上,却不知道市价走向,心里没底,所以才想到找你咨询咨询。 听到这儿,王仿谢天谢地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就摆起了行业人的拿捏姿态,说:寒哥,我说一句实话,这东西啊,主要针对的是玄学玩家,收藏界,可屯,但别多,不然砸在手上吃大亏! 玄学? 对! 王仿咔咔地侃侃而谈: 天玑锁,战国时代公输天玑的代表作,又叫古代版魔方,一生之中做了大约三千只,因为密封性能好,外观大小合适,被当世以及后代,用来套装一些易腐烂忌空气的特殊物品。几千年呢,不少人仿制,用途五花八门,听说清朝太监,也会买来一只装那啥嗯,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吧,它就跟开盲盒似的,你永远也不知道打开来的,是佛骨舍利,还是谁的,命根子! 第60页 * 仅用了一个晚上,叶子交代的天玑锁就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消防发出传唤当事人到事故现场做第七次笔录的消息后,萧送寒一早就带着线索站在门口等她。 过程中间,正好碰到郭益安排大卡车开进院,准备将先前借来的编钟古乐器等等完璧送回去。 看他忙前忙后,萧送寒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抽出点时间,把他喊到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 郭益擦着汗跟过去:寒哥,有事吩咐? 背着风,萧送寒拿出手机,调出他俩的资料传送记录说:郭秘书,我记得来湖南前,你找我要过六哥的身份证信息? 郭益干哈哈地笑:对哇,二爷让我用他的名字发个快递,要用他的实名制。 周志安,二叔手下的六哥。 萧送寒顺着昨天的线索往下捋,不明白:二叔手下人这么多,六哥还在国外,为什么非得要用他的实名制发快递? 郭益也是按吩咐在做:可能,发固定地址就得是六哥呗,换ID多麻烦。 还能这样? 萧送寒隐隐觉得不对劲,又问:那你知道代他发的是什么吗?是不是什么魔方? 啊? 郭益啊了一声过后笑起来:不是寒哥,你想多了,就是一个空包。 空包? 对,空包,好像是寄去他老家的。其实他老家也没人了,这么寄过去,可能也就放在村邮局吃灰吧,我也不清楚二爷这是干嘛嗯,当然也不排除单纯做点快递往来记录,像银行流水那样,毕竟嘛,他常年在外不回家,时间久了,怕村里给他销户。 人明明已经在国外失联,却要专程留下快递记录,怕村里销户。 萧送寒心里冒出一个极不想面对的念头:年初,六哥从王仿那里获悉了天玑锁的信息,不久后六哥卸下担子,去了国外,他人在国外失联的同时,自称丢了天玑锁的苦主,却通过一些线索找到了白竹湾的老萧家。 有一件事情前因后果是成立的:二叔真的安排六哥去取了那枚天玑锁。 天艾他们,是冲二叔来的! 萧梧叶随消防人员的车子一道抵达老宅。 自萧送寒对内严格敲打过后,网上传言生图锐减不少,号称目击者的匿名爆料者也纷纷对陈诉改了措辞。 明明心情不错,但见到送寒在院前等她的时候,几股奇怪的情绪却又开始难以控制地在心里相互拉锯,好不容易拣起的片刻轻松,又十足清晰地僵在了眼角。 萧送寒也看见了她。 刚才他还在设想,叶子听到他为她打听来的天玑锁的消息,对眼下的困境多少会不会释怀一点。 但现在,他知道不会了。 这场变故里面,萧家不是独善其身他曾经也奇怪,为什么镶书楼大火那天,在他和二叔明明有所预计的情况下,局面还会失算得这么彻底。 诸葛亮唱空城计是为御敌,可萧家呢,偏偏大开死穴。 明面看上去是对手吊诡,将萧家打了个措手不及,可细下心来想,所有变故的核心关键,单是二叔方面,早就是心知肚明却只字不提。 不设防不提醒,说得难听点,几乎是眼睁睁地把萧梧叶赔了进去。 那场大火可不是什么儿戏,稍有不慎,叶子会连名带命地赔进去如果这些真的对应了萧送寒的猜测,那把结果告诉叶子,她跟萧家,还会和好如初吗? 想清了很多东西后,两个人就这么远远地,心思不同地没能再进一步。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连轴码字,本来想休息一天,结果编编甩来一个3W字的榜单任务,啊啊啊,哭苍天捶大地!! 第30章 萧梧叶这边面对消防, 终于学乖了不少。 过程还是那些过程,只是话术修正得隐晦了很多:不记得了印象不是很深或者没注意,模糊主次, 撇清绝对嫌疑,尽可能地把这件事往悬案上拖。 萧家不追究,悬案遥遥无期, 时间久了,这事就大可能被默认为不了了之。 来来回回好几次, 萧梧叶没有别的事几乎是离开萧家立马就走。 也看得出来,送寒有很多话想当面对她说,可萧梧叶紧张,多半是说不上三两句,就做贼心虚地立马跑回酒店。 总这么躲着不成事, 萧送寒他们忙完湖南,过不了几天就会启程去漫云村。 几经思考, 终于在一天晚上,萧梧叶趁夜窝在酒店阳台上, 打开了阿里木这个吃灰多时的APP。 * 怎么问的好呢? 萧梧叶一开始是输入文字:阿里木,你有没有哥哥? 这是第一次听到阿里木的拟人声,中气十足,还挺特别。 不好意思宝贝, 我是家里的独苗苗呢! 萧梧叶屏蔽掉哥哥这个词, 又打出一行:那换句话问,你有没有发小,青梅竹马不是, 是一起玩到大的邻居或者是同桌, 曾经当作过妹妹、哥哥、弟弟、姐姐, 关系亲密无间的那种。 第61页 阿里木一脸的八卦:有啊有啊,一只手数不过来呢,宝贝,你想知道什么呀? 萧梧叶切到变声器,语言组织了很久才道: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顶着我这个发小的脸,怎么说呢给到我一种很奇怪的交流反馈。后来我觉得这种反馈不对,试图在原主身上搞明白为什么,可我每次只要一起这个念头,心里就会莫名发慌,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什么平衡,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能! 真能? 阿里木调动了一下语言内设代码,语出惊人:这叫身份定义破壁,说明你在重新思考你和你哥,不是,是你和你发小的当下关系。 这家伙似乎有两把刷子,萧梧叶放出自己的不解:我们一直就是这个关系呀,我为什么要重新思考? 阿里木说:第三方的介入,让原本稳固的对角线衍变出两种可能,两种可能又引申出四个不同结果,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受到了干扰,引发了理论上的多线裂变。 关系裂变 仔细一想,和她近来的感受确实有些相像。 特别是跟萧寄明摊牌后的这两天,和萧家所有人关系碎片化、找不着定位的感觉尤为清晰。 萧梧叶顶真起来:那我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他对我很重要,在他面前我不想变得这么摇摆不定。 阿里木这姑娘一脸奸笑,在聊天框甩出无数张互动照片,给她作参考。 宝贝,去找一张交互照片,你认为你心目中最贴近你们关系的照片,按着内容指引,进行关系重树就行啦! 萧梧叶静不下心地在手机上划拉,这些照片都是网络抓取的公开素材,不是修图过分,就是摆拍严重,让她代入情景,体会到摄影师强烈的表达欲望倒是真。 她在对话框打赏了一打虚拟矿泉水。 说:谢了妹妹,我再琢磨琢磨,有突破了再找你。 阿里木吨吨吨地,纯水干出了啤酒样。 然后亮出她那双卡姿兰无敌欧式大双眼,Man里Man气地卖萌眨巴,说:好的宝,我在这儿等你,记得去应用市场给APP打个五星好评哦! 聊到这儿,萧梧叶才发觉到心里潜在的一丝嫌弃:这玩意,说话是会说话,但它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 消防终于打算淡忘老萧家的这桩家事了,闲下来的这天,萧梧叶接到萧送寒的电话。 说家里有来客,如果可以,最好过来见一见。 如果是别人,她还可以推三阻四再躲一劫,但送寒说是姜颖虽说她跟姜颖交情不深,可袁宥姗走的那天,姜颖为了替她说话,吃了对方不少冷嘲热讽,在她面下,萧梧叶还欠着个人情。 想想,萧梧叶还是特意去了一趟。 姜颖这趟动作不可谓不大,离开湖南的这些天,她打定主意没有闲着,想着萧送寒家里既是失了火,珍品还能补找,最叫人痛心的便是百多年的海量藏书付之一炬。 所以她四处筹备、游说,短短十来天,就从民间博物馆和私家藏阁撺出不少名著孤本,满满两大货车,一路亲自护送到萧家大院前。 萧梧叶赶回去的时候,叉车将成箱的书籍一摞摞起下。 其中的一箱木盖撬开,放在内院,里边上千本古书正被人一本本取出来,相互传递,最后交到姜颖和沈焕婷的手里,一一翻开晾晒。 满庭墨香,阳光正好。 姜颖回头见到萧梧叶,擦擦额角的汗,打招呼:叶子,你回来啦? 真是千帆过尽,自来熟的样子恰如当初啊。 萧梧叶走出屋檐会心一笑,挽起袖子混入她俩中间:来,分我一点! * 晒书这事,不在朝夕。 这么一箱一箱的晒过去,不花个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 姜颖饭间也对这些书籍来历做了说明:是借我老师名下一个文化性慈善组织名义招募捐献的,没有花钱,就是花了些口舌。你们知道的,这种东西稀有归稀有,但对很多民间藏家来讲,同时也是负担,仓库、打理、人工,这些开销都是只进不出的,我跟他们说,我们有很好的位置作专门保管,比起在仓库里生虫,流芳百世的价值更大。 萧家是不是她口中的好位置且不说,她这套操作确实是非常用心。 这是萧寄明不在,如果他在现场看到此情此景,说不定会当场开口定下这个儿媳妇。 沈焕婷近来心情好,别人休息了她鼓足劲干活儿,下午还没到收书的时间点,她也拖着萧历川跑进书场兴奋地转圈圈。 萧梧叶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想到兄友弟恭,想到妯娌和睦。 也想到对萧送寒而言,除了他带大的自己这个麻烦以外,这似乎已经是亲妈作者给的大团圆式的美满结局。 历川,现在光线正好,拍一组剪影行不行? 沈焕婷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博主,平时晒出的私家照片基本都是出自萧历川之手。 萧历川这方面天赋不高,一开始,也只会给她拍几张比例不错的逆光大黑脸,技术是后来和沈焕婷处了对象,一点一滴慢慢修炼出来的。 第62页 比如说现在,他随时随地都准备着摄像器材,定好取景框,调好光圈阈值,觉得角度不够完美,就薅起裤管上阵,把自己劈叉得像根老树桩子,充当人肉支架。 包括对自己的改造为了沈焕婷,他可以从帅气逼人的偶像练习生一秒变民工。 三二一,好! 婷婷,头再偏一偏,换个动作! 欸,美美美! 沈焕婷被他逗得花枝乱笑,千百页的雪白为他们作陪,这样的如花美眷,书里任何情爱戏本怕都很难比得上。 萧梧叶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 看晒书场上,萧历川骨质增生似的扭着腰,姿态半身不遂,形象丑,发型挫,但他眼里的黏糊劲却是毫无掩饰地向外表露。 霞光破入大院,也冲破了萧梧叶内心最柔软的防备。 看着看着,萧梧叶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心底被云霞照进了一缕悸动的光 在萧历川身上,她好像找到了阿里木说的那张参照图:这张图中,男主人翁饱含深情,眼里只有他唯一的最美的公主,而女主人翁在他的长焦追随下翩翩起舞,享受着世间最甜蜜的眷顾,心窦如初。 她读懂那个假面人眼里的情绪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情绪放在萧送寒的身上不贴脸。 因为,他眼里没有那样的感情凝视着她,任世界风云变幻,海枯石烂,也挪不开眼的感情。 叶子,看什么呢? 萧梧叶似正站在一道悬崖边上,萧送寒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如一道不偏不倚的风,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推入了波光粼粼的融潭。 萧梧叶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抬眼直视他。 前面她觉得,这双眼只是生得漂亮,角膜薄薄一层,透明纯净地圈住珊瑚丛般的虹膜,所以无论任何角度看,都能见到它如海一般的深邃颜色。 可现在,她觉得遗憾,因为这双眼做到的最多,只是瞳孔微缩,能将她满满当当地塞入眼眶,萧历川那种散发着欢喜、挚爱、永恒的情绪,他没有。 萧梧叶低下头,委屈的泪水差点当着他的面就流了出来。 而萧送寒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她白天时候好好的,这会儿为什么会突然又变沮丧。 手抚过去不是,简单抱一下也不是。 就这么静静地,在纸页飞舞的天地边缘,不知何去何从。 * 萧梧叶六神无主,打车回到酒店公寓后,她无所适从地大哭了一场。 她不想承认,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以为不开口,自己能永远守好这份悸动,然而打开阿里木后,她脑海冲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阿里木,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阿里木那双扒死人不偿命的眼瞬间光彩熠熠。 小姐姐, 要不要这么劲爆!来来来,告白了吗?他喜欢你吗?关系确没确认? 发泄过后,萧梧叶起身找来应急盒里的一支蜡烛。 火柴点燃, 再滴上一滴烛油镶在阳台,让那种不安的具象,在自己面前慢慢消耗。 坐在窗户前, 她情绪稳定了不少,擦擦眼角的泪渍说:没有, 我们之间不可能。 阿里木的语出惊人再次发挥作用:为什么不,现在是21世纪,偷偷喜欢很丢人的好吧! 萧梧叶笑她什么都不懂。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她是在萧家寄养了十多年,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情感变化, 不光不能转嫁给他,连她自己, 都需要好多时日才能消化。 萧梧叶陷入很长时间的回忆。 半响道: 要怪就怪火场里的那个家伙,扮谁不好, 偏偏要扮成他。这些年,我只是照着既定的轨迹埋头向前走,他不出现,我会为他的新娘子当伴娘, 也会在冷冷清清中, 随便找个人成家,各自安好为什么偏偏这样 阿里木替她惋惜:他有喜欢的人了? 萧梧叶想到姜颖:也许吧,这跟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无关, 是我自己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不对啊小姐姐, 什么叫不该动的念头呢, 念由心生,它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因果可循。老实说,他一定对你很好吧,在你发现喜欢他之前,他对你是不是也很重要? 用很重要来形容他,只会很敷衍。 萧梧叶揉了揉脸,长吟道:我这人很倒霉的,在我的世界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有人在上面为我画了房子、花园还有家人,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世界应该就是这样,热热闹闹,五颜六色。 但是后来,所有这些内容都被人一言不发地擦掉了,告诉我,这都是一场梦知道吗,我为此陷入过迷茫,焦虑,甚至逆反。但他们又很友好,在这个世界还留下一个唯一,就是他。 他是 萧梧叶哽咽到无法继续往下说。 按照大数据分析,阿里木很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他代表着那个世界你见过,而且甚至,从来没有离开? 第63页 萧梧叶笑得很苦涩: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歌词啊? 她想不起来歌名,但阿里木形容很贴切,这些年,如果不是送寒重新将她的世界慢慢填满,她现在的所有感触认知,都会不复存在。 细细想来,这更像是一个奇妙的宿命循环。 阿里木恍然大悟:那你对他的感情还挺特别的,特别到,如果不表白就这么放手的话,真的太可惜了。 萧梧叶对此很坚决:他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这样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回来的路上,萧梧叶也反复的这样问自己。 车上她想到网络上很有名的一句话,说咳嗽和喜欢是藏不住的,她不信,回到公寓,首先就抵在窗口吹凉风,吹到嗓子发干发酸发痒,又拼尽全力再将它堵回去。 结果,喉管的不适顺着咽腔灌回五脏,萧梧叶当时便难受得胃囊发酸,干呕不止。 可她仍然坚持,想为那些无法克制的情结寻找一条出路。 最后身体机能告诉她,一味的压制,只会得到作用更甚的反噬胸腔剧烈压缩,晚饭吃过的所有东西被毫无保留的倒了出来。 吐完后,萧梧叶泪水大把大把地往下垂。 她终于明白,喜欢他,尤其日复一日地在他面前喜欢,这种感情是藏不住的! 阳台上,烛火终于端正势态,燃到了尾声。 萧梧叶望着夜空遥不可及的月亮,依依不舍地问:阿里木?我这种感情,是喜欢吧? APP里,阿里木有些丧气:何止是喜欢啊。 * 每次出门,负责管理酒店的前台阿姨,都会很热情地跟萧梧叶打招呼。 小姑娘,今天还续吗? 萧梧叶今天出门背了个黑色背包,前两次用不到阿姨问,她会主动上去支付下一天的房钱,但今天她整装待发,看起来好像是住够了。 阿姨正在用闲置中的前台电脑追剧。 从对话上来听,是一出坠崖、失忆、眼瞎、真假千金大乱炖的大型古早台偶剧。 阿姨,今天退房。 这么说,小姑娘之前提到的麻烦事搞定了。 阿姨笑眯眯地锁好收银柜,去拿总钥:你坐在这儿等等啊,清扫阿姨吃午饭去了,我去查个房就来。 萧梧叶乖乖坐在布质沙发上,眼睛因为半夜哭过,酸酸胀胀的,所以她无所事事,艰难地将脖子往后一枕,小小的闭目养神。 放空间隙,电视里适时飘出OP过后的高光台词: 你放心,你的失忆症只是因为大脑受到了轻微撞击,时间长一点会好起来的,这阵子,你可以继续住在我家。 我已经拿到MS集团设计总监的offer了,我想,住在肴湾区会近一点。 那好,下次等去肴湾院坐诊的时候,我再去看你。 嗯,那我就先走了。 查完房,阿姨百米冲刺地跑进来,回到工位来不及坐,首先便火急火燎地把电视机进度条拉回到开头。 怎么样怎么样,女主没跟男二回家吧? 短短几分钟,内容有这么重要吗。 萧梧叶睁开眼,坐直:没有,她要搬到MS集团附近去上班。 阿姨激动地直拍手:我就说嘛,我们女鹅怎么会放弃搞事业,只要回到MS集团,和瞎子男主重逢就不远啦,啊哈哈哈哈,隔壁张阿姨非得跟我争什么,男二好,男二这边更像家,不就是因为职务便利近水楼台嘛。 看完漏掉的这小段,阿姨特意打上暂停键,跟萧梧叶剖析这个人设:女主连自己的过去都没弄明白,男二这时候出来刷好感,这不是伪君子是什么,反正我是不喜欢。 这话不知是刺中了萧梧叶的哪根神经,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一口否定。 他不是男二! 阿姨被她吓一跳:这就是男二,女主失忆之前故事长着呢! 萧梧叶说不出话,眼眶微微泛红,她不太耐烦地扫了前台的二维码,问房费多少钱。付完款,她挎上背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可她心里还是抱打不平,回头又对阿姨说:如果真有问题,那也是女主的问题,好端端的,失什么忆。 * 时间步入7月后,热浪明显晋升到了无视山林阴凉的级别。 萧梧叶在盘山公路等车,一会儿站在树荫底,一会儿又徘徊到马路对面,来来往往,两个方向,烈阳与冰冷。 出租车司机从马路对面驶过来,让了好几次,觉得这姑娘存心干扰交通秩序,气得从驾驶室里钻出,大力气的在车门上猛拍两下:喂,你走不走的,不走不要挡道好不好! 萧梧叶听不见骂似的钻进车厢,让他顺着原来的方向往前开。 司机闭上嘴看了她两眼,看出她身上那股生无可恋的劲后,冷不然又冒出一头冷汗:你、你去哪儿? 去、白竹湾。 * 萧梧叶并没有在光天白日从正门回萧家。 做好决定后,她希望昨天那种难得的温馨就这么保持下去,而自己,与萧家恩怨结清,只需要在离开前,悄悄再见送寒一面就好。 第64页 入夜十二点,萧梧叶学当时天艾的样子,在外墙斜一支木棍,找作支点,轻巧翻入园内。 几个长工都歇下了,小几个窝在床上刷抖音,对细小的动静浑然不觉。 长廊周叔时时巡逻。 还有个别阿姨天热睡不着觉,洗隔天的衣服,在园子一边晾晒一边扯家常: 那个姜小姐的口味好清淡啊,让她尝尝我们湖南菜,搞得像我们下了毒似的。 我的天,一个人的口味你也好酸?再怎么酸,人家寒哥儿都不可能看上你家表侄女的,别老惦记这事了。 酸她?这瞎子都看得出来,送寒跟她站一块,中间距离最少八百丈好吧,我看呐,跟以前一样,没有戏! 你说 两人忽然贴在一块,小声交换了几句什么心得,晾晒的阿姨刚刚铺平衣裳,哆嗦得把其中一件掉在了地上。 不会吧!他们一个姓啊,送寒不会头脑这么不清醒吧? 另一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谁知道,有时候越是这种家庭,藏污纳垢的地方越多着呢! 萧梧叶藏身在东厢过道的月亮门,一门之隔,刚好撞见这些闲言碎语。 也是这些关于送寒的闲话让她分了心,背后有人靠近,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同时,前边两个阿姨还在,萧梧叶担心那些对话被有心人听去,多生事端,便下意识地用上内劲,将来人一把扭摁回了月亮门内。 竹影丛丛。 萧送寒大概伤势影响,没还手,被萧梧叶就这么押到了狭窄门框隔断上。 背底有些温凉。 叶子,你怎么在这儿? 萧梧叶有些窘迫,本来只想远远见上他一眼,或者舍不得,很潇洒地相互告个别,这样她就能安心上路了。 可现在 她抓着萧送寒的领口,能清晰感受到他不适地喉结滚动,一直到锁骨。 你这是要去哪儿? 她从这儿搬出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房间他每天都有在看,叶子没有回来收拾过任何东西。 而现在,她却背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背包。 夜黑风高,萧梧叶耳根有些烫烫的,把手缓缓松开摆正目光:我回来看看你。 萧送寒低眉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要去游学啦,国外老师就是这样,喜欢布置一些奇奇怪怪的户外课业,我想了想,湖南是个很好的起点,我打算带着课业,去外面走走看看。 所以,也不回来了? 萧梧叶的心思在送寒面前,和透明无异,这也是为什么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她执意要走。 走,尚且潇洒,如果被送寒看穿她的龌龊幻想,她无地自容。 萧梧叶深吸一口气说:送寒你知道吗,我在萧家过得其实很不愉快。我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也在萧家这么些年,好像做什么错什么,非常非常丧。 以前我以为,我在乎的是萧寄明的认可,介意的是他的评判不公。但这几天,我认真回想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我们凡人都看不透因果宿命,所以才会以偏概全,容易出错。那么我想,是不是正因为我不太了解自己的过去,所以对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不能很好的找准方向,更无法负起责任,以至于陷入了无因无果、做什么都是错的恶性循环? 挫败她已经经历得足够多了,与其在既定的框架下活得束手束脚,不妨抱着一丝可能,走出舒适区,去追根溯源,去地阔天高。 萧梧叶双眼透露出绝然清明: 所以啊,我不能再停留啦,我要去寻我的道!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去品品人间辛辣。不求能有多富贵逍遥,但求一个,清朗昭昭! 竹叶婆娑,蝉虫啾鸣,所有的一切,都似在为萧梧叶的鲜活重生鼓掌欢呼。 在偌大又浓缩的天地间,只有萧送寒,得到最后通牒怎么也笑不出来。 萧梧叶说她过得不愉快,那么换而言之,只要她真的能去过她所想,他就不应该用宅院或者以前的那种亲情去强留她。 他有些乱,想到了萧历川前夜分析过的和人远走高飞。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说出那些后,萧梧叶很轻松:暂时不回来了,或许,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谁知道呢,这样安排对大家都好。 萧送寒再次咽动喉头:那我们的约定怎么办? 恣意过后,萧梧叶再度定定地看着他,泪腺涌动:送寒,我长大了,我有我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我很高兴萧家有你,但,这一路我其实都跟不上你,更不想继续拖累你。谢谢你这么些年来的照顾,礼物我都喜欢,至于约定,我会一直感恩在心的。 没有想过报答? 萧梧叶比较意外他这个反问。 且不说她现在孑然一身,无以为报。 单说送寒如果只是为了她的报答,就不会一反往常,在宗亲答谢宴上为了她而严厉敲打,惹得像刚才那样背后被人嚼舌根。 送寒,你这么说就生分了,真要报答的话,以后我要是在外面挣到大钱了,按银行两倍年化率,连本带息把钱还给你怎么样。 第65页 萧送寒终于也难受地笑了笑。 为这个笑,萧梧叶旋即心猿意马这样的笑容,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抓住。 他试图再分析:我跟你说过,湖南老家会一直空着,以我对爸的了解,他不会干涉你,你读书也好,工作也好 送寒! 不知道为什么,萧梧叶竟然想到了刘彻送给陈阿娇的椒房殿。 不切实际的幻想,让萧梧叶几近崩溃:送寒,你还不明白吗,我有我不得不离开的原因,我待不下去! 有我在,为什么还会待不下去。 就是因为你,我才待不下去!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里木说的对,她对他的感情,就像风筝飞在天上,见天地,见众生,却只是因为地平线上有他,有那一根羸羸弱弱的牵系着的线,所以她最放不下的,永远都是他身处的这个无滋无味的世界。 萧梧叶或许是昏了头,也或许是想剖开自己的丑陋,让萧送寒看个死心彻底。 所以莽撞踮起脚,撞向他的胸膛,寻到最柔软温热的所在后,委屈地,试图用尽所有的遗憾吻上去。 可就在将要得逞的时候,她停住了,在他们之间0.01mm的位置,理智将她趋停。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打破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摧毁的,将是他们十几年来的所有。 清醒后,萧梧叶慢慢找回自制力,只是再也没敢抬头看他。 现在,你明白了吧。 第32章 月亮门外, 纤瘦的身影一闪而去。 姜颖从西厢房远远走过来,见竹丛间似有个人影站在那儿,便喊了两句:是送寒吗? 没错, 的确是他。 萧送寒魂不守舍地靠在月亮门背面,庭院灯下,露出半张侧脸, 从形神状态看得出来,他刚刚陷入过强烈的情感波动, 此刻正艰难的进行着心路重组。 姜颖很保守地没有走过去,任何人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都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怎么回事啊,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叶子飞跑出去,招呼也没打?还是说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 姜颖忽然问道:你们,吵架了吗? 萧送寒没有说话, 半响收拾好情绪,从月亮门内走出来。 他调整的很快, 只不过这种调整主要体现在表情管理上,心底被挖走的那部分,还停留在本能反应。 他凝视着萧梧叶消失的方向,不在状态地问:姜小姐, 这么晚还在外面 姜颖正要开口, 却又被萧送寒打断了接着说:姜小姐晚饭时候是不是说想明天回北京,需要我让历川送你吗? 萧送寒是心神恍惚,但不至于连晚饭时说过的话都记错。 姜颖当时说的是:赠书的事不用谢, 要谢, 等过两天回了北京, 请她吃一顿全聚德。 姜颖没有去纠正他,摇摇晃晃地带着笑意点头说:那就先谢谢了! * 逃离作案现场,萧梧叶一口气跑回到盘山公路。 半小时,一公里,这样的距离就算有人找过来,等找到她现在的位置时,以她的脚程,她早就已经走远了。 何况经刚才那么一下,世界之大,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找她。 从中午到傍晚,一辆红色出租车在这段盘山公路来回转悠了不低于三十趟,终于在萧梧叶燕子一样俯冲下山的时候,那辆汽车由远及近,欢快昂扬地,带着80码的手动速率驰骋而至。 呲 刹车刺耳,却也是这寒风夜幕中唯一的关照。 车灯死死照着萧梧叶的脸,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萧梧叶中午碰到过的那个暴躁司机。 丫头,你还活着啊? 再迟一分钟,司机电话就可能打到派出所报案了。 这荒山野岭又没人家,一小姑娘背着背包独自进山,哀哀怨怨的,弄不好就是受了什么情感打击,自寻短见。 司机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赶紧扒开车门锁道:去哪?我送你! 萧梧叶打算先去机场。 关机前,她试着调出朋友圈三天前的一条动态:单一张配图,配的是以钢筋扎成的彩色大孔雀作背景,实际表达的是老板辛苦操刀粉刷外墙的全景照。 切进这个空白头像的聊天界面,萧梧叶发过去一段不熟不生分的语音: 陆千荀,你睡没睡? 司机从倒视镜里表达出疑惑:这么个时间点,谁能一准回信息? 没过两分钟,微信那边立刻打到脸地回过来:1、说过多少次,不要给我发信息。 萧梧叶顿了一下,再度举起手机:什么时候装修完,我想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 微信再回来:2、不行! 她们的对话这就接近尾声了。 萧梧叶不甘心,两年前在福建旅游,在没仙楼里跟陆千荀有过不打不相识,当时正巧遇到没仙楼大乱,要不是她,陆千荀全身家当都得葬身火海。 那时候话说的好听,说将来要如有需要,还她三个人情。 第66页 现在可到好,发达了,什么时候盘下来这么个大宾馆也不跟她通个气,只是三不五时,暗戳戳地拍一些人物风景照放在朋友圈,侧写她现在荣登了老板娘的意思。 萧梧叶知心的朋友并不多,落魄狼狈的时候联系过她几回,可陆千荀回回都是三言两语就终止了话题。 精确到数的话,是三句,她们之间的对话,每个月不能超过三句。 眼下她无家可归,萧梧叶最后问她为什么。 微信里,陆千荀好似干笑了两声:3、我们没有装修完,你不要过来啊! 萧梧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鬼地方,以后叫她她还偏不去了。 把人送到机场,司机抽空点了支烟,临行前,他猛嗒两口,将剩一大截的烟头丢向窗外,然后语言组织了很久才说: 丫头,路是走出来的,我像你这个岁数,车子都跑烂七八辆了,什么情情爱爱啊恩恩怨怨啊,都是小事,你得关注你的座驾刹车灵不灵,油箱加没加满,这样,走在路上,才踏实! 飞机气流带来空旷无边的风,将萧梧叶吹得发丝乱舞,形单影只。 她坚定地回头看向司机,也通过他,和这座城市最后道了一句谢。 放心吧,我知道路在哪儿。 * 潇洒的时候很潇洒,被01:48的时间刻数打脸时,痛也是真痛。 萧梧叶在机场外的长廊坐了很久很久。 其中有那么一个时间段,她光是听飞机起飞又降落的轰鸣声,就听了将近一个小时。更不用说人、车、灯在星空下拉成长长的明亮丝带,璀璨繁华,将目光所罩的任意一角,都铺垫得头晕目眩。 在彷徨中待了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念叨这么多年,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她从背包理拿出在酒店公寓时做的笔记。 像她最早分析的那样,围绕汪时暮这个点,再次记号: 袁宥姗难以攻破,萧送寒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天艾他们师徒,明面上来寻找他们所谓的天玑锁,但从逻辑指向来看,未必和汪时暮就毫无相关。 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汪时暮,或跟所有的事件之间有何种联系,目前而言,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他俩。 萧梧叶在纸上重点圈住天艾师徒四个字。 然后向清风发了条这个时间点才方便的短信: 道长,近来想寻一道观清居,适合女孩最好,能否分享一下天艾那儿的道观地址?熟人,安心。 短信没指望一时半刻就回,萧梧叶抽长了身体,往横杆背栏上靠过去。 安排好一切的她此刻并没有那种挣脱樊笼般的兴奋感,更多的时候,她会有些怅然若失。 她心里隐隐明白,现在的处境和过去远赴国外求学完全不同了:在金发碧眼的环境拼搏,累了倦了,兜兜转转还会回到壹号院的那个小金窝;而现在,路只在前方,她的身后,再也没有什么栖息之所。 心无归处,无以为家。 这八个字初听起来假大空,但真当上了这句话的主语后才明白,个中辛酸,原是天下书、说不尽。 冷风一阵阵地刮,萧梧叶学着几个流浪汉的做法,搂着胳膊,挤入角落,在困顿中一挨就挨到了天明。 * 翌日很早,机场迎来不少货机航班,大卡车来来回回拉货物,满油门的刹车声,时高时低的气阀声,用尽一切嘈杂将座椅上的萧梧叶唤醒。 时间6:30。 萧梧叶打开手机的同时,顺道揉了揉后颈。 他们当道士的,有晨起做功课的习惯,清风的微信早在五点就回了。 首先一个夸张的笑脸,随后便是一个大致的地图定位。 担心定位不够精确,他还在后面专程配了文字加现场照片。 重庆巫溪,逍遥观。 (本卷完) 作者有话说: 1、关于陆千荀的故事,请阅专栏下的《致命通讯录》; 2、没(mograve;)仙楼的故事,原本定在下一本接档,但现在的情况是,这类文在JJ太难生存,一切要等本篇完结后再做定夺,所以可以期待大家的预收为我做选择。 3、本卷完,但今天五一,所以晚上加更助兴,祝节日快乐! 4、明天休息。 第33章 萧家老宅这边一大早, 周叔就将黑色大奔洗干净了停在饯行道上。 萧历川提出来行李,打开车子后备箱,塞进去一些除了箱子之外, 还有萧寄明嘱咐的一套明清建盏。 姜颖送来的东西太过贵重,萧寄明人在北京,得知这件事后, 让萧送寒从他书房里挑了这套多年珍藏作为回礼。 只是这一早,萧送寒为她准备的除了这些, 还有此刻手上握着的一枚精致缠花锦盒。 姜颖提着手包站在门前,回想起昨晚,有些话到了嘴边犹犹豫豫。 这会儿见萧送寒手上还拿着别的什么,姜颖实在不好笑纳地道:萧伯伯还是太客气了,我送来的这些, 一方面是老师募捐发起,但另一方面也都是社会大家的一片心意。萧伯伯为这个社会奉献颇多, 困难之际,这些事情即便没有回礼, 也都是大家应当做的。 第67页 萧送寒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寒暄,打开手中锦盒锁扣,取出了里面的一枚秋海棠造型的珐琅胸花。 因保养得当,海棠花瓣光彩依旧, 熠熠生辉。 姜颖好奇:这是? 萧送寒解释说:它的名字叫冰心, 1902年上海流黎珠宝厂引进洋人的车床制作设备后,初产一共做了六枚。那时我的外曾祖母在上海做生意,小有名气在外, 尤其和当时都统及官家几位太太关系交好, 几位一起, 在外滩被称作六枝花,你看到的这一枚冰心,是六枚中的一枚,也是当时她们诚挚友谊的象征,保存了很多年,到我外祖母,再到我母亲手中。 萧送寒将冰心放回盒中,锦盒递给姜颖。 自曾阿姨介绍我们认识后,我们家的麻烦事就好像层出不穷,没有过消停,不仅没有照顾到你,甚至还连累得你受了不少流言中伤。昨天爸让我找出那套明清建盏,是回礼,至于冰心,是我的心意,还希望你能收下,同时也见谅这些时间的怠慢。 冰心,诚挚友谊的象征。 姜颖蕙质兰心,对萧送寒的言外之意总能很迅速的领会,她早有预料似的,大方的将东西接过。 说:怠慢是真的有怠慢,不过作为好朋友,相互理解更重要。听你的描述,曾祖母的冰心的确贵重,不过,好像又确实很很合我眼缘,你可别笑我不懂礼数啊。 收下这份礼物,等同于两家的联姻自此就划上句号,萧送寒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姜颖将锦盒放入提包,准备上车。 不过她突然回头,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把昨晚到刚才的念头吐露出来。 她说:送寒,有些话放在心里,想对你说已经很久了,你别怪我僭越其实这阵子时间的相处,我不否认你确实是大家眼里十分优秀的人,可是作为朋友,我无时不刻又觉得,你把自己包裹得太过严密,连错误、漏洞,甚至起码的兴趣还有喜欢,都被包裹在了一个标准里。 世人都说,懂的太多,看的太透,就会变成世界的孤儿。你身边也不乏关心你的人,其实没有必要用绝对理智把自己隔离,我真心觉得,你应该有更多像购物那样,放下包袱的时候,喜欢就大胆去喜欢,找回,就大胆去找回,对己、对人,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女人的第六感是一种很难言说的直觉,她话里没有挑明的另一个主人翁是叶子,萧送寒不会听不出来。 撇开内容不谈,她刚为萧送寒所拒绝,拿得起放得下已实属大度,反过头来还针针见血地开解他萧送寒对她这个新晋好朋友,突然有些刮目相看。 姜颖看得出他那意外的眼神。 最后玩笑道:怎么,在你们心目中,故事之外的女配角,不是绿茶就是白莲,不允许一个正常人,真心祝福朋友得尝所愿? 当然不是。 姜颖十分理解地慢慢向前走,拉开车把手说:我开玩笑的,总而言之就此别过了,也希望你,不对,是希望将来某一天,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听到这儿,萧送寒不知为什么微微一笑:那好,祝你一路顺风! 坐进车子后,姜颖理了理衣衫,回想认识萧送寒这么久,真正见他发自内心的笑,也就刚才这么一回,心中难免有些怆然若失。 她掏出那枚锦盒,指腹徐徐地,在上边打了个遗憾的圈。 随后对前边说:周叔,我这边好了,走吧!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话不光形容一路顺风的姜颖,同时也尤其适合从半夜就等在黄花国际机场的萧梧叶。 张家界到重庆有很多直飞航班,例如南航CZ2726,从厦门过来,张家界机场经停40分钟。 订票的时候,萧梧叶特意看了时间:10:50从张家界起飞,11:55到达重庆巫山机场。 对昨晚没有睡好、还有饥寒交迫的人而言,这个抵达周期,足够她在巫山机场附近好好经停修整。 只是在南航票务要求出示有效证件的时候,她才突然回想到一个问题: 人在使用各种交通工具或是通讯设备的同时,身份证件或是实名绑定,也在直接或间接记录了人的行为轨迹,就像暗夜里,在人头顶上点亮了一颗硕大探明灯,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被大数据轻易捕获。 从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是这样,包括转机或是长途旅行,有像新加坡洪哥那样的人在身边接机,定位甚至能更精准。 意识到这点后,萧梧叶关掉了手机。 她这回走得并不光彩。 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对她有所记录,那么打现在这一刻起,她决定单方面地,把自己最后的落脚点留在重庆巫山。 * 巫山机场号称中国最美机场之一,削了7个山头,填了6个三谷,直接在摩天岭上造出了一座云顶航母。 萧梧叶不清楚它是不是中国最美,但飞机中午降落的时候,摩天岭方圆刚好下过一场不小的山雨。 透过机窗向外看,山巅松林云雾,长江高峡平湖,洗刷一新的山清水秀像镀了一层饱和色滤镜,有那么一瞬,她确有清晰感受到,什么叫碧水滔滔,江山多娇。 第68页 机场距离奉节和巫山都不算太远,考虑到终点站位于巫溪,萧梧叶为此选择了通勤相对便利的奉节落脚。 奉节县城依山而建。 海拔起伏较重庆主城目测还高上几分,垂直错落,蜿蜒有势,行走在街头,洪崖洞式的空间排列组合数见不鲜。 越往山端,环境越偏,好不容易找到间家庭旅馆,没有强制要求身份证登记,但涉及房钱,萧梧叶翻遍了背包才发现,自己带出来的逃亡基金竟然不是在卡上,就是在手机。 思考再三,萧梧叶让老板把房间留着:我去买点吃的就回! * 融入奉节的吃穿住行,萧梧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靠山依水的旅游城市,生活节奏真是慢到让人遗忘所有。 在人民广场不夜城吃完晚饭,萧梧叶随机找了几家服装店购买换洗衣物。 取了钱,也就意味着奉节这个经停点她是藏不住了。 所以她买了两瓶水,坐在美食街的边缘,做好心理建树后给手机开了机。 喝第一口时,微信一如既往,除了群聊信息挂着鲜红的99标识之外,界面静悄悄。 等到她打开短信,将五分之四的水位倒入口中,一个意外叫她没忍住,连入喉的那五分之一,都被一个劲地喷了出来。 除了刚才取钱时发送的确认短信外。 建设银行在前一会儿、21:05左右发来一条热乎: 建设银行:尾号1312的账户向您转账50000元,当前余额计101314元。谨防上当受骗,唯一客服热线请拨打95533! 1312 这个号码,萧梧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牢牢盯着这条代表了送寒的符号,任由这些不成型的代码、字节,分分钟将她这颗疲惫的心带回到他身边。 不! 街道边,萧梧叶用力揉着头发,掌心由上至下将双眼蒙蔽。 不可以想,不可以接受,钱他可以转,但要分毫不差地保存在这儿,等到将来他娶妻生子,这笔钱,要连本带利随着份子送回去。 为什么不要? 正想着如何拒绝,不知道是谁铿锵地有力驳回了话内音。 萧梧叶心下一凛,抬头,发现是两个年轻情侣吵着架,一前一后正好跑到了她跟前。 男生捡起女生丢掉的玫瑰,仔细拍拍灰:花都已经买了,再丢掉的话,这就纯属于资源浪费了。 女生也不忍心:谁让你买了?我是说,谁让你来的奉节?我都说我要在这儿重新开始了,你跑过来故意让我为难是不是? 男生将花塞回女生手中:我只是同样想来奉节,也正好想再给你买束花,你为什么会觉得为难? 因为放不下,所以才会习惯性地将感情往一言一行里灌注。 花也好,其他什么也好,一别两宽的最高境,应该是相望不悲,相见不喜,一笑泯恩仇才对。 萧梧叶不想由着自己起身的动静,打搅到这两位。 别开脸,装作在手机上忙忙碌碌。 女生抽抽噎噎,仿佛用了很久才压制住内心的冲动。 不就是远一点嘛,我在万州或者在奉节,你反正都是要在重庆考研,又没影响你什么,从今往后我爱干嘛就干嘛,你也别特意跑这一趟。 男生牵住女生的手:你也知道我在考研,是暂时不能离开,不是不想。她们说的什么异地恋没结局这种话,你也往心里去,大不了我一毕业,就跟你到奉节来。 女生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真不知道你过来干嘛,你还是带着你的花回学校吧! 那你还生气不? 不知道! 要不,你跟我回重庆? 不要! 霓虹灯轻快走动,告别了小情侣的拌嘴、腻歪,终于将萧梧叶留在了狗粮满地的马路牙子。 她没有太去深究小年轻们的吵架逻辑,只是很私心地把自己代入了女生所处位置。 如果送寒也来到了奉节、她面前,她会和这个女生一样,心软,然后三言两语就跟他回湖南吗? 萧梧叶重重叹了口气。 用一个耳刮将自己抽醒:想什么呢!你都对送寒那样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来找你? 她焦急地关掉手机,怕捧着送寒送来的一点心意,她就能胡思乱想没有边际。 * 第二天很早,萧梧叶就等在了国道242北上方向的一个中石化加油站。 她要在这儿搭个顺风车,立刻,越快越好地,马上去巫溪!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地图了XD,诗城的朋友请举手! 第34章 7:00。 一辆万通旅行社的大巴车由南向北, 从诗城东路拐入梅溪河大桥交汇处。 这是一辆19人载荷的白兰色宇通,车上坐了10来号人。从恩施大峡谷游玩后过来,在白帝城经停, 昨晚歇在奉节县城。 * 现在旅行社经营普遍困难。 拉来的旅客,公司团、夕阳团最简单,一次性打包消费, 从头至尾,按导游给的流程往下顺, 赚多赚少,说不定还能混个回头,企业级的生意照顾。 最难的就是这样的散客拼团,恶性竞争致使票价低不说,旅客需求还五花八门。 第69页 像眼下这样, 人数凑不够也得硬着头皮上路,是亏是损完全取决于旅游途中的自费项目, 或是带回扣的参观消费。 司机在中石化前看了眼今日油价:92#,降了5毛还要7.86元, 愁得他不知道这趟来去,赚不赚得回基本油钱。 他下车查看了道托运包裹,让游客上完厕所买完东西别走远。 顺道地,对加油站三五扎堆的人群喊话:奉节到巫溪啊, 40块一个, 马上走马上走 南来北往,歇脚补给,总有无数的可能和停靠交汇在这儿。 萧梧叶就正好背着个黑包站在花坛上, 穿一身很户外的白T恤, 对比加油站停靠的所有早班车后, 走过来跟司机对了句口号。 去巫溪要多久? 司机喜笑颜开:我们走安来高速,1小时就到巫溪了。 萧梧叶一合计,还挺划算。 只不过,她不想亮出身份证,所以有意挑了个矛盾点问: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收现金? 这个年代,出门带现金的那是真不多,司机把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又回到驾驶位里扣扣搜搜,最终只汇总到22块的零钱。 妹子,你多大面额? 一百! 这小帅哥,你手上有没有零钱帮忙兑个整? 车上旅客年龄段不一,所有人都下车补买干粮和水,只有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阳光小伙儿赖在车上刷抖音。 他叫董一一,别的不多就零钱管够,他大剌剌地找向荷包,从袋口不多不少点了八张5元面额的人民币。 大声问:四十够不够! 司机高兴自己问对了人之前在恩施收这个小伙子上车,路费共计60元,他大手一挥掏出来,就跟做生意似的,也是好大一沓零碎钞。 够够够,妹子,你上来吧! 萧梧叶从背包缝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上车后交给到司机,然后寻了个就门近的位置坐下。 司机走到后头,把董一一给出的零钱用微信扫付出去。 回驾驶位经过萧梧叶的边上,他轻轻拍了拍座位,说:妹子,这有人坐,后面还有空位! 顺着司机所指,萧梧叶起身挪到后排,碍于并不清楚具体的空座是哪些,是以对刚刚帮了忙的董一一招呼了一句嗨:请问这哪几个位置没人? 董一一前几分钟还一副朝气蓬勃、青春向上的气场,转眼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油腻谄媚地将萧梧叶迎到了自己身旁。 美女,我这儿就没人,坐坐! 萧梧叶被他这转变弄得心头发毛,把腰间系着的空调防晒衫解开,有些回避地套在了身上,坐下:谢了! * 照董一一的年纪看,高不过十九,低不过十八。 一头泡面发束之高阁,精神昂扬,蒸蒸日上。 对比之下的萧梧叶,已然摸进了奔三行列,颓废,疲惫,在这种早恋尚还不能抹去的小年轻面前,年下一词较于她,真是要多失衡有多失衡。 抱着这样别扭的心态,萧梧叶弓背侧向一边,用背包掩埋去了大半身子。 车子启动上路后,董一一的目光就再没从萧梧叶身上移开过,尤其是她抱着的那只乌漆抹黑的背包。 萧梧叶或许以为自己防备意识爆表,殊不知在中石化加油站那会儿,她拉开包缝取钱,支开一道豁口,不偏不倚,正就被高坐在大巴车上的董一一看了个七八 卧槽,一扎扎的现金! 当时的董一一,只感觉头顶一计金光闪烁,继而耳畔万马奔腾。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和这么一大把钱比邻而坐,董一一的心情就如坐过山车一般,从低谷冲向巅峰,又从巅峰退回现实。 低谷是,他很穷。 加入游侠俱乐部这么多年都没觉得,前两天青训名单下来,成绩和他并列的喻高阳在其中、而他被刷下,这个念头才第一次浮出脑海。 很多人都说,喻高阳嘴甜,哄得俱乐部高层老大妈们晕头转向,公开护短,说高阳这样的射箭天才,不必等青训小考,花钱买,也应该尤其要给他买个功成名就。 结果是,有人捧,喻高阳他真能红。 反之就如董一一这样,眼看过了年龄线,成绩再好,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游侠老二的名号,喻高阳拿到录用通知书的那天,他就地被安排去西安箭馆助教见习,运动生涯基本告停。 为什么? 分析来分析去,董一一始终认为,就因为他没有高层领导那样的好大妈! 但,事情在这趟旅途中出现了转折,这就是董一一浅显理解的冲向巅峰了:没有好大妈,可以有好姐姐!只要有钱,青训门槛再高,能高得过千金敲门砖? 他一而再、再三地打量身边这个小姐姐,有钱,有颜虽然年纪稍大了点 不!比起喻高阳的好大妈,小姐姐简直天菜级别好不好! 董一一啊董一一,万年咸鱼能不能一朝翻身,就看你身残志坚,能不能豁得出去啦! 想到这儿,车子正巧慢慢驶入去巫途中的经停服务区,董一一瞅准车厢再次腾空的时机,热情如火地往萧梧叶肩上一靠,很拧巴地撒娇道:姐姐,我不想努力了! 第70页 * 从车上下来,萧梧叶直奔零售岗亭,买了两瓶水和两袋溜溜梅。 董一一跟在她身边,摸着火辣辣还略留有红掌印的脸,垂头丧气,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机智嘚瑟劲。 梅子吃不吃? 董一一点点头,见好就收:吃。 叫叶子姐! 谢谢叶子姐! 萧梧叶回头看他,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前着车上还敢跟她来这招,现在三两下打服帖了,乖乖溜溜地站着叫姐,瞅着,倒是蛮可怜的。 上车! 董一一好歹也是运动员出身,萧梧叶虽然年长,但怎么说也是个女生,被女生打成这幅鬼样,他心里左右很难受。 后排空位很多,这回,董一一不再执着于跟钱坐在一块了。 萧梧叶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脑子同样也没少天马行空的幻想,一个引导不及时,随时随地可能走上歧途。 想着总归是旅途漫漫,所以萧梧叶仍旧找过去,一屁股坐在了董一一身旁。 车子重新启动。 萧梧叶瞅着他的泡面头开口:多大了? 一句话,抖落董一一的老底:03年8月生,快19了。 萧梧叶调侃他:这么小,为什么就不想努力了? 董一一压根就没往自己刚才的囧样想,他很顶真,顶真到身上每个毛孔都在泄气: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努力没用! 努力过,但没有用。 这是打倒多少年轻人的致命语录,包括萧梧叶自己,回想在萧家混出的一切负面成就,是她不够努力,不够勤奋? 都不是。 这世上有一种绝望,叫做努力了,却没用! 萧梧叶突然放空,说:做人不能太轴,当发现努力也无用功的时候,想想自己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一个既定的领域被人、被话语权占领,明知推不翻、越不过,就要懂得适时变通,比如另起一座山头,重新找寻定位,也许不能满足自己那该死的不甘心,但至少,舒服。 发现董一一没听懂,萧梧叶简而言之道:人要是努力错方向,那不叫努力,叫执念! 董一一这会儿两眼放光了。 从小他就对反曲弓感兴趣,报兴趣班,进俱乐部,往前走,全凭自己心底喜好。 至于为什么会把目标瞄准到进青训,跟喻高阳死磕,他以为这是竞技体育没法越过的槛。 可听小姐姐这么一说,他立马给自己的屡战屡败找了个很好的台阶:方向错了,他应该跳过青训,直奔国家队! 叶子姐,你真潇洒,是不是像你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执念了? 萧梧叶的形象突然在董一一心里变得十分高大上。 她施施然一笑,说:当然,只要我一直在路上,执念会被我揍得连它亲妈都不认识! * 和萧梧叶结伴后,董一一心情变好了很多。 旅游大巴很快到了巫溪,可它没有直接由南向北进入市区,而是不知道从哪个匝道下了高速,从小路切进102省道,开进了市区西北向的红池坝国家森林公园。 这是中国西南部最大的高山草场,林海广袤繁盛,溪泉瀑布众多,是长江三峡及奉节巫溪巫山金三角黄金旅游线上的必逛打卡点。 时间正值9:00。 司机想必为节省路程时间,自由参观一小时后,离开红池坝,延301、201省道整一圈,将巫溪周边,灵巫洞,宁厂古镇,盐场遗址,甚至连神奇鱼泉都通通逛了个遍。 按旅行计划,中午安排一顿便捷中餐,下午游玩时间、地点随游客自行安排,入夜之前巫溪集合,赶到下个城市巫山就行了。 车子最后停在神奇鱼泉这个点。 下去的人嚷嚷说:10块钱一个人,小孩5元。 萧梧叶对这种作坊景点向来不大感冒,结果董一一下去打听了一圈转回来,说:叶子姐,他们说这鱼神奇就神奇在是从梦里来的,要不要下来看看? 萧梧叶慢悠悠地扒开窗帘,打这座中式仿建看过去: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休息一天,(*^__^*) 嘻嘻 第35章 2008年10月的一个晚上, 李老汉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老神仙告诉他,说在他家的院子下面藏着宝贝, 叫他赶紧挖出来。老人醒后对这个梦念念不忘,后来就真的照做了,在第二年的二月二, 李老汉家开始动工,往下深挖了将近16米后,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地下突然涌出水,并且还从石缝里涌出非常多的鱼! 这件事惊动了中央电视台,通过专家实地勘查研究,发现啊, 鱼泉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卡斯特地貌形成的地下暗河,李老汉的家正好在暗河出口上, 经他那么一挖,正好把泉眼出口给挖开了, 水和鱼形成一个通道,每年汛期,会有成百上千斤的鱼从泉眼里涌出。 几个年纪稍大的旅客,对着介绍板, 一五一十地把神奇鱼泉的前尘旧梦念了出来。 同伴扫码付门票前犹豫了下, 质疑鱼泉来历的真假:这么多鱼,都是从暗河流过来的? 常常听电视上报道,所以知道地下暗河有鱼不算稀奇, 但年复一年, 成百上千斤, 就是暗河边上有大宁河保驾护航,它也有涸泽而渔的一天啊! 第71页 这个数量统计,有问题吧! 喂,重点是地下暗河吗? 那不然是什么? 念完简介的中年男人提醒道:梦啊,老神仙托梦,花了十几万自个儿往下挖,还真挖出宝贝了,玄不玄? 萧梧叶买了两人份的观光票,听前面俩人一来二回,忽然想起了她在梦里遇见过的那个刻木牌的大叔。 托梦? 用木牌托梦,他是不是也有什么想要告诉她? 负一楼建得开阔,并且砌了大约五六个有氧池,里面喂了几尾娃娃鱼,据说都是从泉眼涌出来的。 董一一看入了迷,搀着楼梯一个劲往下,走到中间时,一块网格镂空的地板取代了钢筋水泥,不少黑青色的鱼儿空隙间游来游去,浅水可见的位置,还有天女散花似的硬币静静衬在最底。 他回头对萧梧叶喊道:姐,有没有硬币! 萧梧叶推开他讨钱的手,就是有,也不会给。 下到最底层,暗河涌入的泉水清澈凌冽,数十条云南盘鮈鱼潜伏在石砾左右,悠闲游弋,它们形状扁长,体色青,迎光之下偶见鱼鳞泛白,总体而言,和长江流域常见的大白刁的外貌有些神似。 从梦,到鱼。 这还是萧梧叶第一次遇见和自己处境相似的情形。 董一一两眼放光,把中国人对自然造化的最高赞叹脱口而出:这水好清,感觉这儿的鱼一定很好吃! 楼道狭窄,同车的游客在后边等观光位,说:是啊,听说云南盘鮈鱼肉质鲜美,搭配巫溪烤鱼做法无敌好吃!就是可惜,现在长江流域禁捕,他们家的这种也不让捞了。 董一一听到了梦碎的声音:太不人性化了吧,既然是老天爷赏的,怎么也要全国人手一条了他再封禁啊! 那人笑:有人工养殖啊,不然他们天赐鱼泉开在这儿干嘛,就是吧,十有八/九它不便宜! 叶子姐? 董一一贱兮兮地,自撞见萧梧叶包里的五万块后,他无时不刻都做着走上人生巅峰的千秋大梦,虽然傍大款的念头被萧梧叶两巴掌给打了回去,但麒麟身上还鳞片千万呢,扣一两片下来过过嘴瘾,问题总归不大吧? 游客在后面也垂涎欲滴,建议说:要不咱几个拼个桌? * 旅游公司把中午餐地点选得精妙。 距离天赐鱼泉直线距离一公里,农家乐,同样的烤鱼大餐。 照顾到旅行团的多数,也默认一部分人自费尝天赐鱼泉的鲜各取所取,还能节省小一笔生活开支,算盘打得是心服口服。 这样的贴心,还体现在午饭过后剩下的行程里。 下午既是自由活动,把人拉到城内或是个别野生景点,就取决于大家伙儿商量抉择。 强烈推荐啊,兰英大峡谷!重庆第一深谷,全国也排得上名号,观景台、水泥公路、补给站应有尽有,来过巫溪的人都说,那是自驾旅行的NO.1! 司机激情四溢的介绍兰英峡谷的由来。 说:这个地方呢,名字来源于薛刚他老婆纪兰英。相传薛刚反唐的那会儿,为逃避官府的追剿,刚好路过这儿,一个不小心被山大王纪兰英给捉住了。这纪兰英见薛刚英俊潇洒,武艺不凡,就把他带上了山寨,一来二去,两人看对眼结成了夫妻,而且这纪兰英啊心胸豁达,乱世之下跟她老公打出了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义旗,一时间搞得风生水起。就现在,咱们还看到当年兰英寨的遗址。 有旅客调侃问:山里不会刚好还有个霸天型的纪兰英彩色雕像吧? 想是深受各大景点荼毒,全车的过来人都纷纷笑起来。 司机也笑:不会,这兰英大峡谷,难得也就难得在这儿:基础设施好,但它却是个野生景点,峡谷幽长,连绵不绝,特别是巫溪红叶,全国也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超多摄影爱好者进山取景,春夏秋冬,漂亮到今人发指! 有几个人动了心。 自驾游可以,大巴车肯定很难进去吧? 司机立马做抗性工作:进不去,可以租车啊,我巫溪租车行的兄弟也特别多,山地、越野,款型多种多样,想进去的过会儿可以找我,但要事先声明,离队出行安全自负啊! 山路难走,峡谷险峻,就这么一句,不少人在心底划掉了探究无人峡谷的念头。 萧梧叶卡在这个点问司机:我想去大峡谷,你方便在哪儿停车? 不要车? 嗯,我走过去。 我的天? 司机还特意回头看了这妹子一眼,合身上下就一休闲背包,没有登山设备,也没有探险行头,就这么徒步走进去? 妹子,安全第一啊! 萧梧叶看着车外的风景,山高水深,崇山峻岭,离清风微信给的指示点是越来越近了。 我从奉节来,就是去兰英村探亲的! 哦 司机这才回味过来,这妹子是奉节收来的过路旅客,巫溪就是她的目的地,是该找个地方把她放下了。 第72页 同样情况的,还有董一一,他的路程相对复杂,从恩施出发,到巫溪截止后还得转趟车,据他自己解释,他的目的地在西安,搭旅游大巴的顺路车图经济便捷,以前也这么做过。 那小帅哥,你跟着我去县城? 董一一犹豫了下,指着萧梧叶说:我也去兰英村探个亲! 萧梧叶乜了他一眼,怎么一顿鱼吃下去,还把这孩子吃粘上了。 不是说要去西安助教?你跟我下车干嘛? 董一一嘴硬:谁跟着你了,我是在跟我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司机这边将行车别入公路岔口,一个写着通城镇的分道指示牌下,暂停。 说:就这儿吧两位,50分钟到通城镇,有很多过路班车,通城镇不大不小,刚好在兰英峡谷之前,你们进山前可以在那儿弄点补给。 萧梧叶走到车子最前,向司机要了张名片,她要在心里做好所做预设:万一前去逍遥观扑了空,还得打电话叫车将她从峡谷弄回来。 租车这事,有备无患。 目送萧梧叶和董一一下车后,司机半天没有启动大巴,就那么以逸待劳地,车窗摇下,抽了支烟。 几个游客等了会儿问:导游,除了兰英峡谷,是不是没别的景点可去了,您在这老耗着干嘛呢? 司机也是兼导游。 他立马弄熄烟头说:有有有,大宁古镇,河床溪流,戏水冲滩,距离也不远。 古镇交通便利,配套成熟,没有把推荐位优先给到它,也是因为商业资源过于饱和,没有他的发挥空间。 同时,司机终于等到了回头的董一一,预先性地按下驾驶室的红色按钮,从车窗钻出去。 说: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结果出发前发现把剑忘在了家小伙子,亏得你想起来,不然东西可就被我拉走啦? 董一一撒腿跑到大巴车侧面的托运舱,从里边拽出一套一米多长的大皮箱。 后怕性地拍拍灰,心说好险,差点就把它给忘了! * 箱子应该很沉,但除了手提的勾环外,箱的立面底部还格外安装了万向轮,董一一调调拉杆位,东西瞬间变成了行李箱样拉在手上。 跟着萧梧叶,他赶上了前往通城镇的客车。 到达乡镇后,萧梧叶买水买干粮,董一一就守在箱子旁耐心地等,后来真走到了兰英大峡谷游客接待处,董一一望着深无人家、又极具压迫感的群山腹地,心底终于开始有些吃不消。 进谷之前,萧梧叶拔掉电话卡后启动手机,把昨晚存在图片库的清风发的现场照片调出来,寻找进园之后,这上面蓝底白字的逍遥观指示牌。 董一一过去瞅了眼,问:叶子姐,你真要去兰英村探亲啊? 兰英大峡谷不用门票,游客接待中心因而也荒芜了很久。 萧梧叶延着清风提到的巴岩子河慢慢往前走,大约十分钟过后,见到几个红色塑料桶墩在马路边,想是有游客,便向下一打探。 不过,这应该是个本地人,野草丛中,见到一个穿花衬衫的钓友正在那儿不动如钟。 钓友听见动静回头,见萧梧叶举着个手机像是在拍东西,立刻紧张问:干什么? 萧梧叶一愣。 钓友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没路亚啊,一人一杆一线一钩,而且,还什么都没钓到呢,别拍别拍! 萧梧叶想起在神奇鱼泉提到过的十年禁捕。 掐灭手机说:没拍,就看看有没有鱼,有鱼我也想弄两条来吃吃。 钓友松了口气,渔夫帽下的皮肤黝黑又晶亮,起身边收渔具边埋汰:没鱼,空杆好几天了怎么,你要去逍遥农庄吃鱼?走,要去一起去! 吃鱼的逍遥农庄? 山穷水复疑无路,萧梧叶乐呵呵地点头:对,我就是要去那家农庄! 第36章 姐, 你到底是去兰英村探亲,还是去农庄吃饭啊? 董一一行李拖不动了,真要像萧梧叶说的, 还要步行过挂壁公路、进兰英村,他或多或少得有个心理准备,万一来真的, 他及时止损,大不了, 只能放弃萧梧叶这棵参天摇钱树。 钓友是农庄老熟人,顺着公路继续往里走,五分钟后,将带他们进了一条没铺水泥的僻静小路。 小路偏,但碎石路床压得结实, 足够一辆宽型面包车将将驶入。 一组钢管焊接而成的花绿色广告牌就矗立在小路岔道口,土气, 泛白,但赫然印着四个飘逸大字:逍遥农庄。 眼见目的地在即, 萧梧叶回头对董一一说:我真是来找人的,没工夫带你玩,你现在回头出接待中心,还能照计划去县城, 搭到西安的车。 不提西安还好, 这一提,董一一还真跟自己崔悲的人生死磕到底了。 姐,我想通了, 你说做人不能太轴, 我觉得这话非常对, 这趟我也不去什么西安助教了,玩够了就回恩施,我自己撺个俱乐部,一定会更拉风! 撺俱乐部,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那你也现在就回,那玩意儿我帮不了你! 钓友在前面边等边催促,萧梧叶没工夫再跟他闲扯,想着这孩子怎么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成年人,出门在外,应该能对自己的去向、安全负责,索性小跑上山了。 第73页 但是走了会儿她又放心不下,折回去。 发现董一一居然还在岔道口那儿,像只迷了途的羔羊,坐在大提箱上东望望西看看。 哎 她重重叹了口气,于心不忍地冲他大手一挥:走,先跟我去吃鱼! * 逍遥农庄不算太偏,有车道,有护林,甚至在缓坡三十来分钟后,步行台阶也修缮得崭新规整。 尴尬就尴尬在,它位于峡谷险不险、峻也不太峻的位置。 兰英大峡谷不缺自驾游游客,可大部分人从通城镇出发,补给充足,无论是自驾体验,还是奔挂壁公路和阴条岭而去,左右都没有停下来的必要,尤其拐进这条偏僻岔口,车程少说还需得二三十分钟。 所以前后一推导就会知道,逍遥农庄生意必然清冷。 山半腰上有两车位的停车场,最后到庄子,得石阶步行。 钓友介绍说,他叫于茂,跟逍遥农庄的张老板关系不错。 这张老板是个火居道士,逍遥农庄是他家子孙庙、宅基地,几年前,这还是个道观,名叫逍遥观,但游客难往这边来,只有跟张老板交好的本地朋友,三不五时会来尝尝他家小女娃的手艺,山泉青鱼,喝茶下棋,安逸,巴适,所以后来,张老板索性在当地注册了工商执照,做起了周末农家乐。 逍遥观的商业化可以理解为是人总要吃饭,至少现在,行情比以前纯参观的时候要好很多。 当然啊,也有游客的,特别是夏天时候有全家老小带孩子来避暑,这地方的优点呢,离通城镇近,你说真去了那挂壁公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一时半会儿也难出来是不是! 于茂替张老板找场子,证明萧梧叶首选逍遥农庄确没错! 到了山门,逍遥观的本名才古朴素静地镶在红底观门前。 歇顶鸱尾用的是子瓦,门前仙鹤用的是石砌,对比很多富丽堂皇、三进三出的知名道观,逍遥观造型粗陋,陈旧老气。 可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山门前的细节上,便见得野丛中全无杂草,树上野果掉落,也被堆扫到石阶两边种种迹象表明,逍遥观清简,但打理得很用心。 门开着,他们回来了! 萧梧叶随口搭话:他们经常不在家? 于茂很得意地介绍说:我们张老板还有个绰号,叫兰英张天师,百年前,和江西龙虎山天师府是一脉相承哒,他们会接外活儿,斋醮祭祷,起坛开光,是有真本事,不完全是靠农家乐吃饭! 观内有很大一棵挂满红色祈愿带的古银杏,张立坤正抻着长竹笤帚,在树下慢条斯理地,扫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绒花。 张老板,生意兴隆啊! 于茂高声嘹亮地同老板打招呼,尤其这回还帮忙带来俩游客,底气十足。 绕开于茂,萧梧叶终于见到老熟人,阴阴恻恻地往银杏树下那么一站,依葫芦画瓢说: 张天师,生意兴隆啊! * 主殿内,张立坤跟于茂拉拉扯扯,不知在说什么。 萧梧叶跨过殿门槛,忽略人物纠纷,对这座简陋的内殿先进行了一番打量。 外殿简陋,但里头货真价实的东西的确不少:房梁挂满了各类红黄白色经幡符箓绶条,和数不清的刻字木牌,右边一排为鼠、牛、虎、兔、龙、蛇六尊兽首人身石像,左边同为马、羊、猴、鸡、狗、猪兽首人身六尊,加在一起,对应十二地支,十二生肖。 只不过,它们身穿人类的常服,面目却狰狞怒目,让人一眼之下倍感不适。 好在最上终于是尊人首人身像,长须青衫造型,神态恣意,于一朵莲花上闭目侧卧,手微微下垂,食指探向着莲花底座。 而在这个底座下,活水做了一方浅池,水面幽暗如镜。一个奇怪造型的物件在这水镜中露出尖尖一张嘴,和莲花座上所指之处遥相呼应,看起来像是什么非常见的巨异动物,还藏在没有造型出来的水底下。 张立坤顾不上萧梧叶在场,突然放大声音连摆手:都说了不行,开不了,万物有灵,我本事还没大到能让万灵归笼。 劝说未果,于茂把鱼竿直接摆在莲花池前,打兜里抽出张50面额的人民币塞入功德箱。 然后说:我懂我懂,您就当是给我个心理安慰吧,这都空杆一个星期了,今天再这么回去,婆娘真会把我扫地出门! 张立坤小眼往功德箱里瞅,左右为难。 怎么每次都来这招,上次我那大公鸡也是你买去的吧?开杆有用?你消费归消费,别砸我招牌行不行! 于茂一下听明白了,立马表态:大公鸡当晚就被我婆娘炖了,她还夸我哪里买的这么香的苞谷鸡不是,我保证,我要的就是个仪式感,钓上来算您的本事,要继续空军,算我自己走霉运,成不成? 张立坤好歹不知怎么办:你说的啊? 于茂笑嘻嘻:我说的,出去不外传! 既是这样,张立坤从案台上抽来一张符箓,让于茂在蒲团前跪下。 令道:求什么就念什么! 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于茂双手合十,开口游刃有余:道祖你保佑我逢钓必有啊,无论巨鱼虾仔鱼儿,时时都抛杆食饵啊,未落杆我地就请,鲤鱼鲮鱼鳊鱼皖鱼青鱼鲶鱼加上翘嘴鱼,还有那草鱼鲢鱼蓝刀罗非黄骨塘角鱼,集中连竿,从此就把个江河湖海钓满框啊哈啊! 第74页 连说带唱,这功底可比唱跳练习生好得多,萧梧叶这也才明白人家上山的真实意图好家伙,他是要当定这个渔界卷王之王了! 于茂唱完后,张立坤立马跟进:一张符箓铭纸夹于指尖,在烛台槽内沾上两滴蜡油,搭配口中念念有词,稍息之间引火成灰,便再又丢入了那平静的莲花池之中。 末了他拍拍手说:成了,话我已经转达给了南华真人,保不保佑是他老人家的事,还是那句话,别抱什么太大希望,成不成也都别乱传。 于茂开心地手舞足蹈,从莲花池前取回鱼竿奉在手上,连连道谢。 我这就去试试,张老板,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 送走于茂,张立坤终于有功夫来招呼萧梧叶这位不速之客。 镶书楼那夜,大家好歹算是共生共死过,可为新加坡的那档子,他还没完全气消呢:想不到啊想不到,小丫头片子,居然敢杀到我老窝来,你能耐了你! 他心直口快,锱铢计较毫不遮掩。 萧梧叶默不吭声,看完刚才那一幕后,她发现事情似乎比预想中的要好办从包里抽出来一张粉红大钞,较之于茂两倍面额,现学现卖地塞进了莲花池前的功德箱。 嘿? 张立坤万万没想到,她好的不学尽学损招。 观他斗志未消,萧梧叶唇边勾出一抹笑,连续之下抽出五张大钞飞快灌入箱内。 是,她是打不过张立坤,也压根就没想打,她要用实际行动向他表明,这次她带来的除了诚意之外,还有,钞能力! 600元,真要估算,能赶得上逍遥农庄淡季一个月的营收了。 张立坤哑口无言,掰完手指头吞吞吐吐:诶诶诶,可以了啊,你当南华真人是吃素的,一点钱就想贿赂他老人家有事说事,我可不想看到外面人说逍遥观是个黑心店。 这回,萧梧叶表情严肃下来,从兜里摸出那枚几乎快要盘出浆的木牌,慎之又慎地放在了莲花案台前。 她有很多不解之事想求问张立坤,可要说最离奇、最想知道的,还要是新加坡跟他偶遇的那次,无端多出来的这枚木牌。 张立坤神色很古怪,既不吃惊,也不轻慢。 只是越往后,他眉头皱越深,乃至于窘迫地捏住了下巴,声音被迫压低问:丫头,你放了什么? 萧梧叶料想会有这种情形,在奉节那间家庭旅馆的时候,就早把这木牌花样腾描在了一张A4纸上。 她反客为主地将图纸拍上桌,什么结果都能接受似的说: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第37章 张立坤也咦了一声。 他这道观不点长明灯, 不烧发财香,除了功德捐赠,主要的周边产品就是这种大小相近的小木牌。 但这一枚, 花样繁复,亭台楼阁粗中有细,不是逍遥观从义乌集中批发的那种。 哪来的? 萧梧叶答不上来。 职业使然, 张立坤没有过分引申,而是意识到两个问题:第一个, 这木牌花样特殊,亭台楼阁之下有象形符号,有八卦方位,明摆着的玄学产物,却意外地不在他的认知范畴;第二, 萧梧叶能看见本体,他却不能, 这是什么非常规的超灵异事件? 张立坤看看图纸,再看看萧梧叶。 终于又抛出一个关键性的疑惑:是东西有问题, 还是她人有问题? 他将图纸卷成长条,出殿门,扯直了喉咙大喊:小艾小艾!出来安排下客人! * 一朝钻进玄学的海洋里,不到日落西山是很难再见到张立坤的身影。 他有六间平房:三间在大殿左边, 一间住天艾, 一间给自己,剩下一大通间是厨房加农家乐餐厅。另外三间都在右手,把过往的生活杂物全部腾至对面, 布置几套简单的桌椅床, 主要面向自驾游的游客出租。 萧梧叶进殿期间, 董一一已经把农家乐前前后后都逛遍了。 平台就这么大个平台,占地面积不过300方,如果算上后山坳的天然瀑布加泉水鱼池,面积区间能往上再爬一点。 不过总体而言,这地方如果仅仅作为道观之用,供34个人长住没问题,非得弄成吃住兼具的餐饮产业,满房之下,多少会有些拥挤。 天艾熟练地拿出菜单,让董一一过目。 董一一看哪哪儿都好奇,问:你是这儿的道姑吗?你们出家人能杀生吃荤吗? 天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天挤出六个字:我不是,能吃荤。 你不是啊?哇你穿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张天师女儿?现在道士还能结婚生孩子? 天艾确实穿着不合身、也不合性别的男士道袍。 她提起的笔再度放下,双手交叉:他是正一道,还有,我不是女儿是徒弟。 徒弟不算道姑? 拳脚徒弟。 董一一由衷感叹:哎呀那还真是好稀奇! 他对这所道观的来历也好奇,比如古银杏的外围圆周,需两个成年人合围才能勉强抱住,反推道观修建年份,少说也该是百把年前了吧。 再比如他偷瞄过的大殿主神,不是三清道祖,也不是八仙神君,一个见也没见过的俗家形象,没有IP流量,也没有典故蹭热度,得经历多少艰难坎坷,才能在乱世之下保传到今天? 第75页 现在是三点半,你们要是不饿的话,要么等晚饭。 天艾丢出这话,也是看出来这董一一观光意图比温饱需求重。 银杏树下有石桌子,她把记菜本子往那一放,说:要吃什么你自己写,我先去杀鱼。 董一一迷惑:我也没说我们要吃鱼啊? 天艾不置可否:我们这的主菜只有鱼! 院子里,不光是董一一,连大殿之门前的萧梧叶也是彻底被这小姑娘给折服了。 就这怼死人不偿命的经营风格,换任何游客人来,也逃不过整一个大写加粗的无语。 也不是,萧梧叶突发奇想到一个人程飞。 只要不开口,任何人都无法在他的终极沉默里打败他,对!他可以,打败魔法最好的办法,终究是魔法! * 程飞这边,依着湖南到襄阳,再从襄阳到北京的路程,不二选择地跟萧送寒兄弟俩到了漫云村。 全国气温正在副热带高压带的影响下直线飙升,内地气候炎热更比沿海,尤其是傍晚太阳落了山,丝毫不见有降温迹象。 但就是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程飞坐在电脑前还是莫名其妙连打了五个喷嚏。 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湖南换到湖北,拉肚子继续,就这么一路折腾下去,回北京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他半条小命。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飞飞,你感冒啦? 萧享琳打开的视频通话还连着,成飞揉揉鼻子,说没呢。 正在测试网速 没了萧梧叶,萧享琳回到北京整天无所事事,想到阿里木的APP还在运营,尤其打开应用市场的评分一看,下载+10,评论+1,还是个五星好评,成就感不免蹭蹭蹭地往上涨。 快把后台数据调出来分析分析,是不是那什么市场痛点终于被我们找着了,要起飞的节奏? 程飞瞅了眼满屏的阿拉伯数字,由对话语言解析而成的数字代码,经AI的精简过滤后,已经自动生成了这个五星用户的行为标签和关键词。 [兄妹,暗恋,告白未果] 程飞愣了一下,操作鼠标,点开了延展关联: [火场里的替身介入,造成身份定义破壁,用户对身边的兄友产生了裂变式的不明感情。] [AI总结:已对用户做了身份重塑引导,用户情感获知,最终选择BE退出。] 不知为什么,程飞盯着那些怂恿表白的超越纲常的指令代码,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萧享琳见不到后台的具体内容,只注意到他刚才这下属于湿咳,提醒道:飞飞,你这很严重啊,有时候肠胃不适,确实会造成人的免疫力低下,并发很多头疼脑热。我看你上次在湖南就恢复得不错,不然你也学学叶子,去附近方便的超市买点纯净水。 大火、兄妹 此刻的程飞正代号入座地想到了身边的一些人和事,结果萧享琳提到纯净水? 他打了个岔:什么纯净水啊? 萧享琳在视频前随手拿来一支绿色空瓶,敲了敲说:水土不服啊,叶子不是从山下搬回来一箱这样的,你没喝? 是啊,程飞记得这事,当时他在客房窝着写代码,周叔突然没来由地放了一箱纯水在桌旁,他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寿宴期间每间客房各配一箱呢。 所以是,萧梧叶特意给他买的? 这么一想,程飞更别扭了。 他跟萧梧叶从小吵到大,萧梧叶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人前好言没她份,毒舌相向她就钻出来了,生怕谁不针对她,就跟瞧不上她似的。 可程飞心底也清楚,世人都爱赞美,诋毁总要有人承受,萧梧叶是他们中间最叛逆最拉胯的那个,可也是所有人之中,最心甘最无怨捡起一应指摘、置身众矢之的的那个。 因为有她,恶意似乎根本都无法近身像程飞这样的人一寸。 程飞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切换后台,点进了这个五星用户的IP关联分析。 结果显示,用户北京电信网,信息期间同步坐标范围,离白竹湾仅仅不到5公里! 这下程飞彻底傻眼了。 他一度以为,经自己多年来的修身养性锻造,终于把自己修炼成了乐于助人、立场坚定的感动中国好邻居、好亲友。但就为这几行粗心大意的APP指令,他居然活生生搞出了一台家庭伦理狗血大戏! 电视剧里,大戏能随时随地改,现实中一但掀开遮羞布,可就钉上耻辱柱永不翻身的节奏,特别是涉及到 涉及到 程飞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后悔。 一瞬间,好像萧梧叶出走,萧家鸡飞狗跳,全都是他这个幕后军师推波助澜出来的。 飞飞?飞飞!你到底怎么啦? 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后,程飞嘴皮都在颤抖:享琳姐,你、你觉得萧梧叶她、她还会回来不? 视频里,萧享琳想:应该会吧,只是跟大伯吵架而已,气消了也许就回了?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跟萧老师吵架,寒哥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一人流浪在外,什么都不做吗? 第76页 一个女生在外面流浪,是不是很不好啊? 萧享琳想到几个犯罪案例:会吧,无论是不是离家在外,女性都是这个社会绝对的弱势群体不过我们叶子不是啦,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知道,她舍不得我们萧老大。 问题就在这啊。 程飞问:如果她不光是跟家里吵架呢? 萧享琳不以为意:那还能有什么? 程飞不敢想,也不敢说。他只钻心眼地认识到一件事,如果萧梧叶在在流浪期间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没法跟寒哥交代! * 他们一行住在离漫云村不远的小镇上。 6层楼高的步梯宾馆,白墙红瓦,带有入户绿植小花园,是一条路就能走到底的、全镇高档旅社独一家。 萧送寒和漫云村村长碰面了去了,晚7:00左右出门,到了10:00还不见回,萧历川几通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情急之下只好出去找他。 刚出门,就见萧送寒坐在花园的长木凳上,把手机远远地放在遮阳桌上走神。 什么情况? 萧历川嗫嚅了一下,琢磨又琢磨,慢慢走过去:今晚的月色,挺好的呵 萧送寒没有在赏月,但是抬头,见枝繁叶茂中一轮婵娟寒光乍泄,皎皎若霜,却实有两分之于那晚的秀丽动人。 还好而已。 你还在想 我不是。 他说的我不是,而不是我没有。 萧历川很狗腿地笑起来:我是问,你是不是还在想漫云村改造的可行性,你以为我问什么,难道 萧送寒目光直视他去,提醒萧历川有些窥探适可而止。 萧历川闭上嘴巴在他身旁坐下,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了问:要吗? 萧送寒没有拒绝,接过来掂在手上。 嗳,这就对了嘛,这方圆五公里又没几个人,把自己绷那么紧做什么。 这种话,姜颖离开的那天也说过类似的一句。 萧送寒深吸口气,捏烟草卷的小臂支在膝盖上,突然自嘲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过于死板,不通人情? 萧历川不知道他会有这么问,认真起来:别人或许会这么觉得的,但我不会,我知道你的情况,也知道你这些年困在教条铁律中,不会比任何人轻松。我说那些话也是心疼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放下片刻的担子,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萧送寒苦笑:你也说是片刻,偶尔一两件就可以了,像从前那么予取予求,我知道对身边的人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只是简单的将他的位置安放在萧寄明之后,单纯地将他的克己复礼,归咎于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的成就与失败。 一直以来都很少有人反过来思考,如果萧送寒没有走进这束缚圈,而是随心忘欲,快意人生呢? 如萧送寒所言,十几年前的他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如履薄冰。 那时母亲也还在,十六岁的他小小年纪,在射箭领域就拥有着惊人天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训入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越级内定四个字,论鲜衣怒马,论壮志凌云,那才是萧送寒的高光时刻。 但巅峰之上,有盛世赞美,也就有至暗诋毁。 萧送寒母亲在生完萧历川后,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家里有一个萧寄明备受争议就足够了,后来遭遇又重复地落到了萧送寒身上。 她喜欢儿子在箭场上的飒爽英姿,同时也忧虑重重,把许多难听的话不自觉往心里去。 他们知道什么叫走后门?送寒的成绩完全是用汗水换来的!运动员的黄金时间非常短暂,跳水运动员也是这样,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这是提前练兵,千日一用? 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也反应了她一面对萧送寒百般支持,一面又哀于是非,为流言蜚语怄心伤神,日累高楼。 终于有一天,高楼倒塌了,她在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中撒手人寰。 萧送寒一开始只是劝说母亲,不要把这种事情往心里去,后来人走了他才意识到,因为过于在乎,所以想要保护,对比中伤她自己,伤害萧送寒的每一分,都如千百倍施加于她。 意识到这些后,他开始改变,变成一个普通员工,变得周全有持。 因为逝者已矣,她过世后不到三年,家里又有了萧梧叶,一个千方百计在乎他,不爱惜自己、也更容易受伤的人。 说到这件事,萧历川因为自己的出生也常常自责:妈在这方面确实有点哎但我觉得,你有些多虑,叶子应该不会,她不是那种人,否则就不会说走就走,连你也舍得下了。 说到她的离开,萧送寒艰难地仰起头,就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忽然变得没有意义。 有些话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可我不舍得。 萧历川像吃了十斤海胆似的一脸震惊。 一方面,是阔别的十数年,他终于在他哥身上找到了点滴当年的影子。另一方面,他说的那可是萧梧叶啊! 第77页 我就知道哎呀我就说我知道! 第38章 翌日一早, 一行四人启程前往武汉。 这是襄阳北京两点一线之间多出来的偶然事件。 萧历川在车上跟所有人道歉,说:发小,都是发小, 我结婚时人家也来了,这不轮到他,刚巧电话打到我这儿, 不去露个脸怎么也说不过去对吧,就一天, 我带你们一起去玩对了哥,行李箱里还有没用完的红包信封吗? 萧送寒刚刚打完两通电话,听闻萧历川提到的武汉两个字,改道似乎也正合他意,便将车子停在了028县道旁。 后备箱应该还有, 在在叶子的行李箱里。 虽不清楚,昨晚他那句不舍得指得究竟是哪种不舍得, 不过根据萧历川多年来的观察,心知八九不离十就是他想得那档。 所以但凡提到萧梧叶或是叶子这几个字, 他都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用眼神连续瞟他哥两眼。 钻出去后一会,萧历川摸回几张空白红包,外加一张大号的红绿色快件袋。 诶?这是不是叶子从北京带来的那封, 北京出发前我见过, 安迪生物还没拆开呢! 坐回车厢,他食指点着安迪生物四个字,力求打破他哥的最后那道心理防线 看, 人家萧梧叶也不是傻子, 早不知在什么时候, 就给自己去做了亲子鉴定! 弄不好,她也指着跟某些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呐。 萧送寒接过文件袋,把已经不是秘密的封条轻轻撕开,对萧历川道:你来开车。 * 从襄阳一路高速到省会,车程不超过4个小时。 出发时间早,赶上新娘因化妆还未到婚宴现场,萧送寒便事先安排好萧历川、沈焕婷还有程飞后,自己抽空开车到了汉口。 国中之中,江中汉江。 九省通衢之处,江湖汇通,消息胫走。 萧送寒先是由鹦鹉洲长江大桥开到汉正街博物馆,再由附近地下停车场出来,步行,汇入井字形的条条巷巷走了一节,最后不知道由哪条通道,拐进了一家私人珠宝行。 老板姓贺,跟潘家园偶尔互通有无。 主卖定制珠宝,其次是定制手表,再次是定制服饰。 进门前,萧送寒注意到橱窗内,贺老板所做的成果模特展示,从发型到西服到皮鞋,橡胶、金银、丝绸、皮革,普天之下,仿佛和金装衣装有关的生意他都做。 门铃没有打断贺老板在前台的用功。 他一手对着放大镜,一手挑住镊子,正从天鹅绒托盘上,拈起一枚浑圆剔透、切面又近似花叶脉络的水蓝色宝石,稳稳当当地,点焊在水晶台面的戒托之上。 铂色搭配黎明露珠上的一抹睛蓝,冰肌玉骨,折射出世间斑斓百色。 萧送寒也看入了迷:它叫什么? 贺老板转动水晶台也没怎么抬头:名字还没定,你觉得叫什么好? 这样若隐若现的蓝,让人遐思到黎明夜空的霁月微光,萧送寒说:可以试试思夜。 在夜色之前,刚好有个思念的距离。 很唯美。 贺老板笑起来:可以考虑这是刚从玻利维亚空运来的磷叶石,颜色很罕见,不容易切割,我原本还想给它弄个英文名,比如凯兰崔尔女王之类的。 聊到这儿,贺老板抬头,才发现进门多时的萧送寒这个生面孔。 诶?您想看点什么? 他的店,经营种类太多,熟客通常会提前电话预约定制,汉正街这个一拖二层的精品店面,自来客一般没几个。 萧送寒抬头对他不温不火地一笑:做点生意。 * 晶莹通澈的玻璃门外,周琮习惯性地做了进门前的环境打探,小巷如常,行人寥寥,他双手插进裤兜,推门,和贺老板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 贺老板双手撑在展示柜上,定定入思,连带胸前口袋的金色怀表,已经等他大约半个小时了。 周琮拿起他刚倒不久的饮用水,问:叫我来做什么? 水还是温的。 贺老板不好意思地对一边的VIP卡座努嘴道:小琮,有人找你做生意来了。 周琮喝了一口,走向这家店唯一的洽谈区。 找我做生意? 萧送寒背对店门而座,从皮质沙发上起身,面向来者,不疾不徐地微微一笑说:周先生,初次见面,幸会。 周琮惊地当时就怔在了原地 是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贺老板,贺老板很抱歉地从柜台撤出现场,打了个手势说:我也是被逼无奈。 周琮稳住状态重新看向萧送寒,打招呼:萧先生,您真是,让人好意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在不远的位置,两个人身高体量相当,五官轮廓线条接近,连目前为止的发型也几乎一模一样出现在这儿,指名道姓要找跟本尊相似的人,为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萧送寒伸出手:周先生,请坐下说话吧。 他这么一下过分礼貌,反让周琮十分不自在,他坐过去,将水杯放在水晶烟灰缸旁。 第78页 说:萧先生,您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扮他扮了这么多年,每个姿态、神情,甚至说话时的断句习惯周琮都了如指掌,周琮知道,他往这么一坐,绝对来者不善。 萧送寒盯着他看了会儿,问:阁下就是那夜闯进镶书楼的人? 不请而至虽不道义,但那天晚上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周琮大方承认,把来意抛给对方。 对,是我。 萧送寒眼微微阖:阁下像那样扮我,有多久了? 十多年的样子吧! 这么久为什么? 周琮冷笑:原来萧先生不知道啊,试想想十多年的时间,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好玩吧? 萧送寒神情冷肃:我听闻百相生原是一个由化妆舞会衍变而来的兴趣性组织,入门的时候,有严格规定,为公报私者不可入,以术犯禁者不可出,你从入门时就一直在红线边缘跳舞,如果不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我想百相生不会容忍你这么长的时间。 周琮双手交叉:这么说吧,我现在是百相生的主要支助人之一,他们不是盈利组织,哪怕是有各种服道化的消费需要,包括像贺老板这种开在九省通汇的旗舰店,收入仍旧要远远超过支出。 所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吧? 萧送寒是有备而来,周琮洗耳恭听。 我这人有个习惯,琢磨一件事只琢磨本源,比起将已发生的事进行碎片化的逆向拼合,知道一个人的原始动机,更方便解释他往后所有的行为和逻辑所以我只是稍稍去查了一下十几年前的汪博简事件,便发现这桩案件里,他女儿汪时暮身边有个流传不断的红色绯闻,好像是,她在学校期间早恋过一个对象。 听到汪时暮这三个字时,周琮的心理防御猛地一阵撼动。 他双眼通红,为这世界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而百感交集。 他抽出一丝情绪,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直觉真准,镶书楼那晚鱼龙混杂,这么多可能的来龙去脉,结果你偏偏去查了暮暮。 萧送寒笑纳:当然是叶子先发现的不对劲,你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无论什么事,她都会最先告诉我。 原来那个女孩叫叶子。 萧送寒接着刚才的话道:那么汪时暮网传的那个早恋对象,是你吧?你也觉得当初汪伯伯一家的死和我们家有关,所以这些年,借用我的身份查漏揪错,伺机报复? 汪时暮意外死亡对周琮的打击很大。 他们同上一个高中,情窦初开时两人小心试探,原本约定要一齐考入XX美术学院,之后再在梦想之巅高调重逢的。 结果突如其来的汪博简案件将她打得遍体鳞伤。 她转了学,变了性子,曾经的约定随风湮灭,她转将大学志愿死死锁定在了学法、考律师资格证,只为将来万一,没有人再愿意接手她父亲的案子,她将用尽她的余生去为父亲翻案! 周琮理解,也愿意等她,但没想到壮志未酬,得到的是那起交通事故的通报。 时至今天,周琮也不知道自己所做一切,究竟是在为饱受恶意的汪时暮挽尊,还是只想在刍狗众生中无声呐喊一句天道何在。 他深吸一口气道:理智告诉我,当初那件事,网络发酵来得异常蹊跷,所以我并没有把萧家当成唯一刽子手但是! 周琮说了个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是有人想在舆论场上做文章,那你们萧家绝对是祸首,你说查漏揪错也没错,我只想弄清楚,十三年前究竟是为什么,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而要让整个世界都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你都查到了什么? 这就是他一开始所指的生意了,萧送寒莫名地捏紧了食指,因为他要窥探的自家的秘密。 十多年的双重刺探,足以让一个真相浮出水面。 周琮打量他,忽然戚戚然发笑:你想知道哪方面?家族使命、阴阳家、官教授,还是叶子? 萧送寒突然语顿,周琮精选的几个关键词,让他联想到了车上所看到的那份亲子鉴定、兼DNA检测报告。 他一字一句道:给我你知道的所有。汪时暮的案子,我会配合你,给你一个最终答案! * 离开汉口的萧送寒重新回到婚宴酒店。 婚礼仪式完毕,已经进入了全员用餐的阶段,萧历川几个坐在亲友席,萧送寒知道位置,但却随意挑了个满桌陌生的地方坐下。 他精疲力竭,为刚才很多的信息一时难以消化。 旁边有个妹纸注意到他,见他状态不佳,心思也似不在席间,便和同伴大胆地聊了起来:哇哇哇,我隔壁的好帅,快看快看! 隔间坐的女孩一眼过后,也惊地连连大呼:我的妈,他是不是那个谁? 谁? 郑国霖,小江!长得好像啊我的天! 隔壁妹纸激动地快疯了,丝毫不在意这样的秒get是不是会暴露年龄。 第79页 隔坐的女孩比她还紧张:一个人耶,集美,拿下拿下! 妹纸满眼冒花:怎么拿,怎么拿? 女孩飞快支招:喝酒喝酒,敬他酒! 周琮给的信息比较杂乱,大多数都转存成了电子档,解读起来需要一定时间。 但有一件事萧送寒心里很清楚,叶子的身份或是出走,不单纯是因为她与萧家血缘关系破裂。往浅一点说,还和她的出生息息相关,往深一点说,或许还和阴阳家、萧家的联合干预有关。 这让萧送寒联想到一件事:也许汪时暮的悲剧只是看起来告了一段落,可她的举世无助却是在叶子身上悄无声息地延续到了今天。 想到这里,他恨自己那天晚上没有用尽方法留住她。 否则以他的身份,他至少可以是她身边最有力的交涉利器之一。 帅哥,要喝点酒吗? 回忆被打断,萧送寒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同龄人手执一瓶苦荞白酒,为整桌喝酒的客人都象征性地点斟了半杯。 他回神过来自己还在婚宴,礼貌地抬手推掉: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 看表情,旁边两个女生的反应激动夸张。 因是年轻人,萧送寒没想过酒桌文化会在这样的场合大开大合。 女生也不矜持了,十分豪爽地替萧送寒满上一整杯,先干为尽地冲他吼道:好不容易热热闹闹的,喝着喝着,精神咱就起来了,帅哥不信,喝两口试试,我这就干了! 这些人的灌酒逻辑,让萧送寒有些无福消受。 他不耐烦地将目光放在身面前摆放的菜品上一条清蒸鲈鱼,小碟多味花生 他心里想,这样的情形如果是叶子在,她大概率会冲上来替他挡下这杯酒吧? 或许是机缘已到,今时今地,萧送寒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一味明哲保守便意味着事事不能保全。尤其事关她的安危,险象已环生,再藏拙守道就实在就没必要了。 想通后的他端起酒杯道:那我同干为敬。 妹纸狂喜,连倒三杯,连二带三灌下去后,发现萧送寒离醉酒线还差那么丁点,就拉上隔座的同伴助阵了两杯两个人,总共五杯,快速有效,午饭还没结束就纷纷意难平地趴在了桌子上。 不是靴不会喝麻果然帅哥都是大骗几! 呜呜呜 人散了大半场,两个女生烂醉如泥被人接回了家。酒宴之后,还有闹婚房一环,萧历川过来看了会他哥的稀奇,发现他自斟自饮状态超纲地又喝了半杯,于是拍拍他的肩,极其放心地去和朋友疯闹去了。 宴会厅空下来后,婚庆公司开始最后检验设备,拆撤会场上的所有情景鲜花和白色座椅罩。 工作人员来来回回,不耽误主LED屏重复播放着新人的VCR及部分婚礼跟拍视频。 能介绍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新娘耸耸肩:从小认识,这是我的铁哥们! 新郎笑:她是我的小老大! 画外音感叹:青梅竹马,那你们好甜啊!是不是读书年代两位就在一起了? 新郎道:其实过程还是很困难的,熟人作案风险大、后果重,刚开始是喜欢,但如果最终都想走到一起,需要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 新娘望着新郎笑:不是我追的你吗?你还有这么重的思想包袱? 画外音笑起来,萧送寒作为唯一听众,盯着屏幕,不知所以慢慢走向司仪台。 新郎挤眉看向新娘:所以你真的这么以为? 新娘捂嘴笑:不然呢? 新郎对着镜头: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也不知道家里给我安排相亲的时候,是谁在哭鼻子,是谁又把身边亲朋媒人得罪了遍。 画外音:哇,这么听来,那看来两位最终走到一起确实经历了不少磨难呢。 萧送寒找到舞台的一角坐下,音响声40分贝,艰难险阻瞬间身临其境。 困难是有的,但那只是我们以为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跨不过的线,谁方便,谁就跨过去,这件事情也就解决了,否则,也就不会有今天修成正果对吧。 新郎赛高,看来新娘才是被拥抱的那个吧! 新娘笑得一直捶新郎的肩。 画面淡出两人的小话谈,换成了新人十指相扣,穿着白纱婚服在草地上恣意奔跑的场景。 萧送寒吞下喉间最后一股酒气,学着新郎的手指微屈,伸手,便仿佛穿透了那道看不见的线,当真抓住了他那永无止境的念想。 * 萧历川还在酒店三楼闹新房,音乐开最大声,人群最拥挤,边唱边跳,过道被塞得水泄不通。 萧送寒从人群缝隙中找到他,凑过去他耳边道:你忙完后,就和焕婷带程飞先回北京,我去趟重庆! 萧历川压根听不清他哥在说什么:什么?什么重庆?重庆干什么? 去找叶子! 第80页 去找谁,什么叶子?叶子谁? 萧送寒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反应过来,嘶声尖叫:什么!你要去找萧梧叶?!!! 第39章 7月15日, 重庆巫溪,逍遥观。 萧梧叶连续两天没有等到张立坤,按先前计算, 节奏被打乱,无奈只得花30元一晚,在逍遥观租了间房。 董一一很自觉, 主动要求打地铺。萧梧叶就很迷,问:鱼你也吃好几顿了, 还赖在这干什么? 董一一拍胸脯:姐,我觉得那些高人生活在深山老林是有原因的,我觉得在这空气好、精气足,随便拉一弓都能上32,我走向国中第一射手的必经之路一定就在这儿!! 他挥斥方遒, 指着那片跟他毫不相干的千里江山,激动地就像马上要被他承包了似的。 萧梧叶没有理他, 在后山看天艾抓鱼。 这里的环境好,一泓瀑布在上游不远的地方源源不断送来高质量的山泉水, 在弯道处沉积形成一方静塘后,继续远去逍遥观就是抵在这个小塘口,圈养了不少青鲢黑鱼。 密林叠盖下,水浅, 浪清。 天艾将围网收紧, 腿脚轻盈,走在塘边的磨刀石。虽是抓鱼,但每一步, 身法力度皆有讲究, 下盘每每稳得像落在了根根梅花桩上。 萧梧叶想起那天在火场, 她们所有交手,天艾都表现出了超乎她这个年龄修习的预期,应该是无时不松懈的成果。 天艾,那次在新加坡机场地铁,你也在是不是? 天艾抬头,不太乐意地嗯了一声。 住在这的两天,萧梧叶也亲身感受到了逍遥观的经营窘迫,淡季时,不说像于茂那样的钓友,恐怕连萧梧叶这样上门找茬的刺头儿都屈指可数。 所以之前张立坤说凑不齐路费,差点在国外睡天桥,对收入拮据的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一句玩笑话。 回想当时,萧梧叶再一次感受到世间因果莫衷一是,一厢情愿的道德指摘也真真伪善至极。 对不起啊天艾,还有,谢谢你! 天艾愣了一下,这几天为做生意而不得不向她低头的怨气,瞬间就淡化了很多。 她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会,脚脖子没进池子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我会很多种。 萧梧叶蹲在树边笑说:今天不吃鱼了,晚上给你们俩小只加餐。 * 萧梧叶留的租车电话号码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是山里,交通不难,难的是进出往返频次有限。 行情下行时候,租车公司为控制空置率,只要是市场肯租,车钥匙基本上会专人专址送到客户手上,就算是山里,送车司机也会骑上自己的便携小电驴,从哪儿来回哪去。 但萧梧叶这次不出山,只是交代司机购置了两大包生鲜加日用品,专趟送到了逍遥观。 司机头一次接这种外卖的活,一股子新鲜劲,说:小姐,公司觉得这种事情琐碎,下次您需要可以打我私人电话,我家旁边就是个超大中百,采买方面,还带小票! 萧梧叶点了个赞。 他车刚走,山下慢慢悠悠又开过来一辆渝F开头的白色雪佛兰。 车灯霸道,一辆车占满两个停车位,萧梧叶进山门前扭头看了眼,车上下来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腋下夹着两个白酒瓶,来势汹汹。 其中一个也不见外,直接扒开了萧梧叶的袋子看:可以啊!今天菜品多,搞两个红烧肉下酒! 后面的同伴笑得地震山摇,纷纷过来翻翻捡捡。 他们对这次的运气相当满意。 吵吵囔囔往上爬:这张老板发达了,还请了个送菜工! 是啊,长得还挺嫩! 哈哈哈哈! 天艾在厨房做饭,听到熟悉的车锁遥控声,慌得丢下菜刀急忙出去确认。 也是巧合得没有道理,但凡这帮人上山,回回都碰见师父不在。 谎说关门打烊吧,逍遥观十天半月都难凑到一桌齐全的消费者,拒之可惜;认真接待吧,忙里忙外一大晚,最后结账的时候,去零抹整,活生生地要刮去血汗钱上的一层皮。 天艾年纪小,遇上这种难缠的客人,本事再大,也吃了不少的亏。 三个人是房地产的腿部管理,职务不大,厉害在拉帮结派会玩阴,偶尔在外被领导削了胡子,三人就会找个人群至少的地方喝酒、发泄,探讨类似于什么时候给谁谁一点颜色瞧瞧的内容。 天艾有一点直觉没错,这附近农庄多,哪里够他们仗势,他们选哪,听说张老板又玩失踪了,这才改道逍遥农庄来。 萧梧叶喊住上菜的天艾问:你师父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 都是为了萧梧叶的那张纸。 天艾皱着眉:他带龟爷去问灵了。 龟爷,问灵? 天艾点头,想到今晚消耗掉的主要食材,本来都是萧梧叶的私人用品:这个,能不能先借我用用?回头我再还给你。 萧梧叶好奇:我以为你会直接甩给他们你的老菜单。 天艾之所以逆着性子作让步,和她之前选择对萧梧叶隐忍的原因一样,因为这是生意:我们最近需要存点钱。 第81页 * 萧梧叶吃大餐的计划被彻底搅黄了,简单晚饭后,她在对面客房看这三人的尽情演绎。 小姑娘,你看我们都是老熟客了,你再送点花生米和酸豆角,否则下不了酒,我们今晚可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嘻嘻嘻! 没有的话,你送一碟柴火豆腐,大袋子里就有,我刚看见了! 什么别人的你们的,消费者看见了那就是消费者的,快去弄,别败你哥哥们的好兴! 天艾拉着张脸,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可一想煎熬历程已经过半,就这么放弃实属超不划算,所以变脸过后她只是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拖拖拉拉地将几人应付到了酒足饭饱。 今天,应该是三人职场上阶段性胜利的一天,心情好,喝多了酒,看什么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其中一个喝到分水岭,摸到客房边上大吐特吐,半天才缓过神来。 拍着房门对远处的同伙说:今天不走了,让她送两间房睡一晚吧! 另外两个仰在座椅上抽烟,正有此意。 萧梧叶看了一晚的戏,发现终于回到她的剧情主线了,便从没开灯的窗户钻出来,幽幽怨怨地劝诉道:不好意思啊兄弟,这几间房,一早就我被包圆了,你们还是回山下去住吧! 喝吐的胖子转过头,只感觉一张模模糊糊地脸在那不停扭动,吓得酒劲瞬间清醒一半。 你、你谁啊! 萧梧叶发出嘘的气音,说:大哥小点声,我朋友都在房里睡觉,醒了会相当麻烦。 操,你蒙老子呢,这不都是空房吗? 胖子犹豫了下,仍是一脚踹开木门,确认里头黑灯瞎火空空如也。 就是空房! 什么玩意儿,骗老子。 今天就住这了,你包不包圆都是这! 萧梧叶尖声笑起来,掰着指头数:一一 本来,胖子还在等这娘们的二以及三,结果她就叫了两个一,古怪的口令,拉动农庄里外的所有照明物都像撞了邪似的一通快闪,跟着还咔嚓,不约而同熄得黑咕隆咚。 什么情况!? 山里死寂,没有月色的瓦舍,像极了中式恐怖片里的鬼屋。 女声带着吃人似的力量,3D环绕式地传进胖子的耳膜:啊哈哈哈啊哈哈,吃了我的贡品还想睡我的阴宅,干脆都下来陪我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吓得一头冷汗,踉跄着摸黑往外跑,结果迎面扑来一个鬼影,他挡,她摸,五根手指啪地一声脆响正印在胖子脸上。胖子条件反射地打回去,鬼影却又陡然之间消失,在背后吹起一阵阴风。 对面饭厅,锅碗瓢盆打着逃跑的节奏将剩下的两个送到院中。 一个接一个,不论吓成什么样,挨个先吃上一记耳光。 说来也很迷,三个人好歹是理论上的重量型大汉,没想屁滚尿流地兜了老半天,只觉得处处没人,处处又都有人,摸他们的脸,湿湿嗒嗒,有时还抽得特别轻柔特别疼。 鬼打墙,这一定是鬼打墙! 以前听人说张老板的观里供奉着什么厉害玩意儿,还不信,现在他们明白了,这鬼观供奉的是他妈的一只女鬼! 大胖子,你想和我的头盖骨睡觉吗?咦嘻嘻嘻嘻,快来贴贴! 啊!走开走开大斌,车钥匙! 大胖子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去撞山门,奈何门没关,咕咚一下,头栽出去,正好卡进了门外堆积的落叶丛里。 哔哔 大斌手指筛糠似的,掐半天才掐动汽车钥匙远程启动电子设备,停车位上射出一道久违的光束,立时为几人破开了一条通向阳间的路。 三个人挨挨挤挤跑啊跑,结果刚到车边,迎头突然还撞上一张脸身子悬空,没头没肩,只一张发了皱的人脸嵌在风囊鼓鼓的帽篼里,无物支撑似的正飘在这条车道上。 握草握草! 这还有! 胖子彻底崩溃了,连鼻涕带泪地爬进车厢,疯狂打火,等火打着时他抬头再看车道,刚才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地飘远了。 山下,一辆渝F开头的白色雪佛兰以100码时速超越测速站,疯狂逃命。 在一应减速带,和一辆交通警车的连续拦截下,刹车片终于换回车内人的理智,让小轿车戛然停在了驶向通城镇的必经路口。 交警刚刚接到举报电话,出勤不到十分钟。 拿出酒精测量仪过去敲车窗时,发现里头三个人面如纸白神志不清,于是对同事又追加了句:准备药检! * 董一一不清楚气阀和总闸的区别,所以萧梧叶给令,他慌中求稳,干脆一钳子下去,把总电路上的控线给拤断了。 三个瘟神的确有被吓走,逍遥观却也真真切切进入了致暗模式。 好在逍遥观也不是头一两天停电,预案充足的天艾回房找了一大包蜡烛,在院中的石灯笼、各间房的供灯都依次点上一支,烛光一时温暖山雾。 遇上跑单,天艾其实心情不好。 第82页 尤其经这么一吓,回头客的名单里,恐怕要将这几个人彻底划走了,也就意味着本不乐观的生意还要雪上加霜。 她见萧梧叶主动在那帮她收拾餐桌,抱着一丝希望问:他们还会来吃饭吗? 萧梧叶嗓音还没调整回来: 不会了,他们可能要吃阵子的牢饭。 说到这儿,天艾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一边叹气一边笑出了声。 我把事情搞砸了! 先前只说这几个人精打细算,专挑张立坤不在的时候来占天艾的便宜,但小姑娘其实人不傻,有身手,有计算,多数时候她可以关门拒客,一了百了。 可明知吃亏却偏要硬着头皮任劳任怨,只能说明确如她早前所说,他们想存的那笔钱大过于她个人的计较。 萧梧叶语气低柔,试问道:小艾,你很缺钱吗? 天艾没有否认:是我师父缺,他说想去趟北京。 从湖南刚回来,修整存钱,然后转身又去北京。 萧梧叶想到了萧寄明的行程轨迹:他还想去北京萧家找那个天玑锁? 天艾神色闪躲,喃喃道:逍遥观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天玑锁,没了天玑锁,道观没有意义,所有的人都没有意义,找是一定要找的。 有这么严重?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珍贵的东西,如果要临架在活人之上才能彰显其意义,那这东西,本身也就毫无意义。 更何况看得出来,逍遥观上上下下主要都是天艾在修葺打理,钱在挣,活在干,反观张立坤,他人在道观,心却不在,更会因为任何一点事连续几天不回家,放由天艾一人独守山门,为他们的天玑锁而应付牛鬼蛇神。 这样的稀世珍宝,便是找回了又有什么意义。 萧梧叶问:像今天这样的事,你师父知道吗? 天艾没有回答,低下头,用力地擦拭桌上那些恶心难闻的呕吐物,想是习惯了,又打心底里对它们产生抵触,所以才不得不将天真、老沉、嫉恶、隐忍各种矛盾的性子修练于一身。 一山,一门,一师,一徒。 小姑娘所有的努力,因着孤独,所以无时不刻都付出了双倍以换。 * 失踪两天的张立坤终于从山外回来了。 进门时,一切已经收拾还原到了他离开前的形貌,但跟一个地方相生相伴久了,一些陈设变化,或是小品缺漏,他还是能很精明地辨出具体差别。 他心里一咯噔,想到周志安那孙子投宿逍遥观那晚的情形。 后怕地冲进餐厅大吼:天艾天艾,观里怎么了这是!? 饭厅人都在,他怀中抱着一只大乌龟,很配合地伸出头,一副亲临现场发现好热闹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快来贴贴! 第40章 主殿内, 莲花座前,张立坤一共点了二十四支蜡烛用来照明。 他平时很节俭,12年国家电网大面积拉进兰英峡谷, 逍遥观囤蜡烛通常保证一个星期的用量就足够了,今天这样的烧法,起码赶上了整道观大半年的用度。 天艾决口不提刚才的事, 提醒他:钱。 张立坤心说知道,摆好蜡烛, 从香案上抽出一张符箓,置于蜡烛阵摆成的圆心点燃。 草纸成灰,引灰划了一道乾卦,抱回的老龟就正好被他供在这天命卦上。 哪料老龟刚落地,便用力蹬了一脚, 嫌脏。 张立坤啧啧称奇,只好重新把它抱在膝上, 让萧梧叶坐在对面蒲团。 萧梧叶正襟危坐,看看天艾, 再看看他:这就是你这两天出去的成果? 张立坤甚至都来不及歇口气,裁出一截将近两米的赤血线,其中一端系在萧梧叶的中指。 当然,龟爷年纪大了, 脑子不灵活。不去采纳点天地灵气, 没办法和我们沟通,更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你坐下就不要乱动了! 张立坤双腿盘坐,进入了正式的问灵仪式, 他紧闭双目, 开始前吟唱了一段开场白:大哉乾元, 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趁这个空挡,在一旁观法的天艾解释道:龟爷是以前师祖爷爷饲养在观里的灵龟,那个时候兰英峡谷灵气充沛,龟爷有幸得到了天地一缕灵魄,开了天心,可以像十岁孩童一样和人简单沟通。不过现在年数比较大,天心衰退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泉池颐养天年。 天艾见萧梧叶表情上仍旧有个划重点的疑惑,又补充说:开天心,俗称精变。 萧梧叶眉间一跳:精变?! 张立坤让她集中注意力,把赤血线剩余的一端系在龟爷手上,说:龟爷来,认识一下,这位香客姓萧,名梧叶 他打了个等:丫头,你的生辰八字? 就是几几年几时生。 萧梧叶一愣,从她记事起,她人就已经在萧家了,年份上,不说1997年生都可能存在着很大误差,就说萧寄明曾安给她的那个6月25日,更是随意抓取用来凑数的,所以准确的生辰八字,萧梧叶还真给不了张立坤。 第83页 龟爷白了她一眼,这孩子准备功夫做得真差。 张立坤低头看怀中说:没关系,龟爷说继续! 萧梧叶问:怎么继续? 张立坤展开那张绘了木纹的纸,铺在龟和人之间,让双方都便于阅览。 详细描述一下这枚木牌的前因后果,以及,你自己所知道的,跟自身和木牌可能相关的所有蛛丝马迹。 这些问题,萧梧叶已经系统性地想了很多遍,所以她当即条理清晰地列出了三个环节,说: 第一,我这人不做梦,或者有梦游症的嫌疑,九年前在萧家老宅曾有过失忆间歇期伤人的前科,但我自己不记得。 第二,这枚木牌首先出现在半个多月前,新加坡地铁上,也就是和张天师初次交手的那趟车上,中间只有我一人或张天师,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 第三,木牌在萧家那场大火后再度出现过一次,一个奇怪的梦境里,里边有个大叔,亲手雕刻,把它交到了我手上。 这些事,尤其是新加坡那个说法,张立坤是第一次听说。 他首先澄清:这不是我的,风格有差别! 龟爷眯了眯眼,仿佛在按着萧梧叶拟出的三个经过依次推敲。 梦游症木牌大叔。 发觉线索比较杂乱,它用头推推张立坤的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代问道:除了这块木牌,还有什么东西是突然出现,而别人又看不见的? 萧梧叶认真回想,然后摇头:目前好像还没有! 这个问题原本问的是萧梧叶,但龟爷化繁为简,似乎从这句问话中提炼到了什么关键点,立刻将头够得长长的,摆向了烛火的背光面。 张立坤猜:阴? 龟爷点头,然后双目有神,又摆向二十四支烛火的正中。 张立坤很快接话:阳! 他没换气,豁然开朗地吼道:阴阳师!? * 阴阳师,行阳关道,观阴间事。 千百年来,他们存在又消失在历史记载中,游离在五行边缘,勘破阴阳结界,是普天之下,可以凭借天赐神力而窥视天机一隅的人群。 这类人有时候很常见,是大众口中的最强大脑:肉眼辨别千杯纯水的不同波纹脉络,以声波捕捉和引导微生物排列作画,甚至是折叠记忆,靠数以千计的折叠痕迹便还原一副历史名卷。 他们天赋异禀,是常人眼中的大神。 但只有张立坤这个行当才清楚,真正的阴阳师远超过人类基于最强大脑们的想像,阴阳家能控五行,联三才,小到结水成冰,大到三虚归元,顺阴阳,悖阴阳,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才是离万古地仙仅一步之遥的人! 阴阳师 火苗跳动下,张立坤喃喃自语 阴阳师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见常人不能见,用常人不能用。 如果真往这个方面来想,萧梧叶能见到的木牌别人不能,跟阴阳师的契合度确实是非常非常高! 之所以让人很难在第一时间确认,是因为历史上,有所记录的阴阳师大都在五行之内,金、木、水、火、土,持其一而驰万物。 萧梧叶的木牌表面上虽属木,但以它来解释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似乎又还差了点火候。 张立坤生怕自己解读有误,低头跟龟爷再三确认:阴阳师,是哪方面的阴阳师?驭灵师、瞳术师?还是炼金师? 说不通的话,这三个字后面就得打问号。 龟爷像是琢磨了很久,反复咀嚼着萧梧叶拟出的那些离奇片段,而后突然间,殿外石阶、山林小道,一道疾风不知从哪里笔直飞入木窗,扇熄烛火,正好击中了重重保护着的龟爷的双眼。 龟爷吖着一声,抽风似的从张立坤膝上倒下,这么双腿一蹬,骤然就昏厥了过去。 萧梧叶蒲团上傻了眼,好不容易获悉一丝端倪,看它突然四脚朝天,就跟卡BUG似的,心里顿时悬了好大一个疑。 张天师,龟爷这怎么了? 张立坤起身看向窗外,疑惑呲牙:奇怪,哪来的山精? 天艾警惕地走出大殿看四周,院子杏树下,董一一还在避讳地嗑着瓜子,通夜无风,刚才那道暗箭来得好奇怪。 张立坤干脆把龟爷塞进贴身内衣,抱了一大沓镇灵符,上串下跳,在道观里外都贴了个密密麻麻。 萧梧叶解开手上的赤血线问:张天师,您这是干什么? 深山人少,阴盛阳衰。 张立坤刚抱着龟爷吸收天地灵气而回,一路都走阳道,为的就是不让灵气外泄,被山间可能藏身的精怪盯上,谁承想,这才一个时辰不到,邪祟就找上门来了。 大意啊大意,本来以为建国以后都不兴成精了,结果居然就藏身在我这道观附近,看来这次是彻底盯上龟爷了。 刚才在殿内听天艾提精变,这会儿张立坤也紧张他所说的山精。 萧梧叶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布置完后,张立坤回到主殿,不放心地将镇妖铜塔也搬了出来。 第84页 看远处,拍拍手说:蚂蚱听说过吧,温顺,吃素,青色的时候乖巧得都不好意思把它下油锅,但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变蝗虫,性格凶狠好斗,荤素不忌,甚至同类相食,跟蚂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就是精变! 当知道萧梧叶很可能是隐藏的阴阳师后,张立坤对她耐心倍增。 继续解释说:还有像冬虫夏草那样,植物、动物,它们的精变不限于向生物边界转变,植物转化出动物性能的概率会多一点,特别是,如果还和龟爷这样得天地灵魄,开了天心,它就会启动新的生态食物链,执着于捕食灵气,强化自身。龟爷年纪大了,体弱灵强,精怪们很容易就把它锁定成吸食对象。 哎呀也怪我,出门的时候没再套个罗汉袋,封封灵气什么,龟爷这次肯定吓得不轻! 也不知道龟爷什么时候能再度醒来。 外有虎视眈眈,内又精疲力尽。 萧梧叶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只能绝大部分听从张立坤的指示,比如,今晚这么严守山门,是不是要通宵? 张立坤想了想,让天艾赶紧去房间抱床铺,布置到莲池殿。 萧梧叶问这是干嘛,张立坤叉着腰面不改色:今晚,我们都睡大殿,看看情况! * 张立坤、萧梧叶,还有董一一,都在为决定大殿过夜而不停整理床褥,人多,长宽得够,床单掖得死死地地铺才不会跑。 天艾迟迟没有动身,她看着已经成型的四人位,迟钝、尴尬地问:要不,我还是回我自己的房间睡吧? 张立坤忙中抽空抬起头,满脸写着不省心嘿,这孩子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迟啦,有夜猫子在吗? 第41章 这孩子, 都现在了还拧巴什么劲,刚才那个你看到了,如果附近真有东西精变成魅, 龟爷跟我们都有危险! 张立坤睡习惯了自己的枕头,特意跑回房夹了过来,发现天艾还磨磨蹭蹭的。 便把枕头塞给董一一, 让他抱着,在萧梧叶旁边的大空位上铺一铺拍一拍, 等天艾把枕头抱过来,可以直接就睡。 男女铺位其实还是分开的。 还愣着干什么,你和萧小姐睡。 他现在倒是客气起来了,萧梧叶初听到张立坤这么三个字的称呼,喝着水差点没喷出来。 她知道天艾在苦恼什么, 对她招手:天艾,到我房间来一下。 天艾衣裳单薄, 走在夜庭里裤管随风飘动。 进房后,萧梧叶把晚上通过租车外卖来的日用塑料袋打开, 从里面选出了个粉色小方包,递给站在门边的她。 上面花里胡哨写着八度空间四个花字。 拿着啊? 天艾这下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站姿局促,心想萧梧叶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梧叶还从旁边拿了套印花T恤, 让租车司机看着买的, 纯棉带字母,休闲,怎么穿、什么年龄阶段穿都不会出大错。 天艾攥了攥手, 嘴上不说, 心里还是难得地莫名暖了一下。 她是个弃婴, 从小被张立坤带回道观喂养,过的是没有母亲、阿姊、小伙伴的生活,加上张立坤粗大条,只养,从不教,所以打她认知萌芽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就缺失了很多女性色彩。 逍遥观上一代是乾道多,山里清苦,所以天艾便穿他们穿过的、男士款的改裁装。 十五岁初来例假,稀里糊涂地用草木灰、月事带,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哪怕到了现在,都不知道外面小姑娘们原来用的都叫八度空间。 可她毕竟是女孩,随着年龄的增长,注定就会有无数张立坤理解不了的少女心事。 她也会多愁,也会善感,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胡思乱想:她的一生除了安定在逍遥观外,还会走多少路,过多少桥,遇见多少人,结下多少缘。 最终的最终,是和师父一样加入正一道永守山门,还是会过一段现代女孩很常见的都市生活? 萧梧叶手举酸了,在她眼前晃晃,两三样东西,算不上什么贵重物。 快拿着吧,还有以后生理期就不要下水了,捉鱼让你师父捉! 天艾回过神,咬着下唇皮,慢慢走向这个和她交手过好几次的,也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大姐姐。 东西接过说:谢谢! * 董一一在大殿研究张立坤和天艾的枕头。 萧梧叶和天艾换好衣服重新进殿,就见他举着天艾的那只青花枕,一个劲地摇。 里边填充颗粒感强,细物摩擦时,质地中软,好塑性,一看就区别于他们的丝绵布枕。 天艾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立刻爬上床铺抢回来。 董一一嘻嘻哈哈地问:这里头什么啊,瓜子吗? 张立坤把昏迷的龟爷放进怀里,见人到齐,抓住被角一蹬,躺下。 悠悠地回道:是绿豆壳、决明子、老鹰茶、玉米须,按比例调配成枕芯,枕在上面睡觉,宁神助眠,益气养心。 董一一哇塞一声:张天师,能不能借我睡一晚试试? 张立坤一巴掌将他打开:去去,年轻人还助什么眠,睡不着就出去守夜! 第85页 两人在旁边拉拉扯扯的,天艾找进床位后没有急着躺下,而是拍拍萧梧叶的肩问: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枕头? 萧梧叶正盯着大殿房梁发呆:我? 天艾说:你刚才不是说睡眠有问题,这个枕头是真有用的。 萧梧叶挪了挪脖子:可以,试试! * 这一夜,张立坤口中的山精并没有出现。 身旁不到一会儿,鼾声渐起,磨牙入胜,天艾翻了两个身很艰难地慢慢睡着了,只有萧梧叶枕在那只药枕上,手背垫在后脑勺,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 说真的,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如果不是龟爷帮她捋了一下前尘往事,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同是孤儿绝户的人设了。 出生不详,父母不详,一身毛病惹来一堆黑锅,连和过去的匆匆告别都是不那么光明磊落。 原以为人生的下半场不过是一条路走到底,了却心愿,得过且过。运气好的话,追到根问到源,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赚钱糊口,有情还情有债还债,也就算了。 现在老天爷突然松了口子,说她很可能是个阴阳师,那她曾经夹在萧家阴阳家之间,个中来龙去脉会简单吗?接下来的路是如愿到头,还是会无止境延伸下去? 她翻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送寒送给她的那支口红,轻轻扭开,膏酯红得鲜亮诱人。 此刻她心里想到了很多很多,譬如萧家对她的冷漠,阴阳家的神秘诡谲,还有送寒她可能是阴阳师的身份,送寒清楚吗? * 芜杂乱想中,萧梧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否是药枕发挥了它的神奇效用,进入深度睡眠的那一刻,萧梧叶只觉得全身漂浮,像于半真半假间,踏进了一个海绵包裹的柔软世界。 她不明地睁开眼,发现身前左右,全是透明伴有气泡的半流体质地。 漩涡似的轨迹嵌在这些流液中,长长的没有尽头,像飘带,像绸布,也像一道头也不回的通途。 你又来啦? 很快,身后不知是从哪里、用什么方式走过来一个人。 萧梧叶推开眼前半流动的液体,转头一看,只见这人饱经风霜,粗衣长裤,腰间还别着一排常用的小刻刀,面容以及装束都不陌生是上次在黄树林边见过的,刻着木牌,额头有乌紫印记的那位大叔。 是你? 这次不叫她暮暮了? 大叔走到她手边,轻轻剥开眼前填满视线的氤氲水汽说:进去看看? 什么东西,说看就看? 不等萧梧叶衡量利弊,大叔在她肩颈后用力一推,连人带物,半流体的稠液随之涌动,越来稀薄,越来轻快。 萧梧叶为之一头扎进了冰凉。 随着凝滞状态被打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原来是一道湍急不息的河流! 水花溅动耳膜,哗哗哗的声音拍打她大脑皮层的每一处神经。 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溺水后的窒息和缺氧的感觉,她就像一个绝缘的人形气泡,掉进了一个刚刚按下启动键的河道中,随波逐流。 同样自流而下的,还有河道里的一个小女婴。 呜呜哇哇,大口大口地吞进了远超过她这幅小身子的充水量。 萧梧叶本想游过去救人,结果在她之前,一个挽着发揪,形象乱糟糟的中年男人,二话不说从石垭上跳进了河底。 岸上的人问:怎么样! 他把女婴举出水面大喊:快快,心肺复苏! 画面一转,萧梧叶来到一条山路,山路一人宽,路边有野花有小碎石,还有一只灰黄白三色相间的小野猫。 一个年龄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钻进草丛,将小野猫连拖带拽拉出来,抱着跑上山,一间道观。 传来声音问:师父,我能不能养这只猫! 画面再度出现变化,路变宽了,草裁短了,来往在这条山路上的女孩梳上小马尾,个头渐渐逼近一米三。 跟着女孩的脚步,萧梧叶爬上了有些熟悉的台阶,抵达女孩的住处,也就是那间道观正是逍遥观! 萧梧叶站在观门前一头雾水,继续跟着女孩走进这个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庭院,前方莲池大殿香火杳杳,木质地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 果不其然,张立坤也在这儿,年轻了几岁的样子,脾气也大了不少。 正拿着长棍敲打在小野猫的脑门上,大声喝道:这已经是第五回 了!我说过什么,天玑锁不是玩具不是玩具!小艾,你趁早把它从哪抱来的送回哪去! 女孩稚嫩的面庞此时才渐渐清晰,是十二三岁的小天艾,穿着男士道袍改缝而成的长袖长裤,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 小猫逃出大殿,她也没去找,静静看着张立坤说:我只是想有个伴。 张立坤急得在门前团团转:那你可以去养只鸟,养条鱼,桑桑太野太不受管,你知道天玑锁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哪天真要是因为它而毁在我们手上,还不如提早一刀杀了我! 天艾很不解地就这么看着他,眼底有很多东西相互拉扯,左右驳斥,但最终仍是汇于沉默。 画面来到一天夜晚,狂风大雨,电闪雷鸣。树枝在寂静的山岭上张牙舞爪,每每重重压下腰,都似要将孤独羸弱的逍遥观生吞活剥。 第86页 终于,一个修长的陌生人影,借着停电的工夫闪进了大殿,趁四周没人,在莲花池的水底摸索一阵后,意外地提上来一个油布包,快速地将其解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只像着魔方大小的东西。 成年的天艾刚好从殿外走过来,发现不对劲,大喝了声:谁! 对方利用包过东西的油布包,沾水一扔,正甩中天艾的面门,天艾就是短了这么一下,侧开身子,人已经从大殿逃走了。 外面闻声而来的张立坤想也没想就跟对方交上了手,但黑灯瞎火,泥泞湿滑,打得有点没边没际。 天艾没有出去,只是忐忑地用脚挑开了地上摊着的油布,这才明白雨夜投宿逍遥观的这个人,原来别有目的! 她握紧拳,咬牙,却没有出去帮忙,院中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哪怕她只是绕开两人去淡定地关上、守着山门,以师父的功夫,这个人根本就没法离开道观一步可她偏偏就没有! 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推动她离开大殿一步。 她闭上眼,心想就这样吧! 听天由命,福祸自料。 她捡起水中浸泡过的布块,慢慢挂到窗边适合晾干的位置,然后去找香案边的备用蜡烛,准备照亮大殿,让一会儿过后的张立坤能一眼看到结果。 谁料火柴划燃丝丝光亮的那一刻,映入天艾眼帘的不是满殿狼藉,而竟然是眼皮子底下,香案桌上一只摆放端正定力非常的木质魔方! 天艾就跟见了鬼似的死死盯着它:它通身包浆,颜色黢黑,没有水中浸泡过的湿气,更没有一丝被窃取的痕迹,它只是不动如山地在这,居高临下,目中无人,让人无时不刻都注意到它的存在,为它疯为它狂。 它为什么还在这! 天艾瞳孔张大,跑上前,发泄似的摘过这个拳头大小的一枚,想也没想地就砸了出去。 撞在石柱上,它脆得像块豆腐,居然就在此情此景,轻易碎成了十多截的残木段,撒了一地。 天艾哭了起来,但同时,萧梧叶观察到的她们共处的这个奇怪空间,时间刻度也再度放缓,伴随她的哭声,慢速拉长。 泪珠一粒一粒的飘在空中,窗外的风雨也变成了囫囵的吞咽音。 大殿的可视物依着顺序慢慢消失,从环境到天艾,从不重要到重要,远处的经幡消失,卧坐水池上的石像溶去,挂在就近窗边的油布也一步步淡化 最后,世界只剩下天艾,还有那一地碎木。 萧梧叶蹲在地上,拣起其中几颗,走过去想安慰安慰天艾,但也就在这时,刚才身处半流体里的那种阻尼感不知为什么又再度出现,短短两分钟,天艾也没进了这片荒原。 萧梧叶紧张,用力蹬腿。 旋即发现一束光照进了瞳孔,身子的重力压在绵软的棉絮上,更清晰的知觉一点一滴恢复。 * 耳边是张立坤小声做早课的声音: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他怀里的龟爷已经醒过来了,正吃着供案上的面包加牛奶。 发觉床铺上的动静,扭头看过来,正对刚睡醒的萧梧叶。 不同于昨晚,眼睛直勾勾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余]家的桑桑友情客串,送出小鱼干! 期待解锁更多小萌物们的出镜,同时想客串的读者们请在文下方留评,或移步微博唷(^U^)ノ~YO 第42章 距离兰英大峡谷直线距离约60公里外的奉节县, 程飞正坐在市中心汽车站的休息椅上,对着电脑,焦急地等爬虫结果。 萧送寒去买了两瓶水回来, 见他一夜都没好好休息的样子,替他拧开瓶盖。 去找叶子是他的私心,程飞从小和萧梧叶吵吵闹闹长大, 他其实没想到在这件事上,程飞会这么上心。 尤其在他提出要跟着一起来的时候, 萧送寒还以为这孩子本只是随口一说。 休息一下吧,我想叶子应该还没有离开重庆。 顶着一对熊猫眼,程飞敲了一夜键盘的手都有些麻木了。 萧梧叶搭乘航班到巫山机场,随后移动通讯也定位过奉节,但接下来她去了哪, 大数据没能给出官方指示,得靠非常手段, 比如黑进奉节各个高速、国道出口的交通摄像头,按线索一步一步慢慢寻找。 刚刚排除掉云阳县, 程飞把萧梧叶主要去向定在了巫山和巫溪。 找到现在这一步,急也急不来,萧送寒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看着程飞平时虽内向,但现在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他突然问道:飞飞, 你生物学分修得怎么样? 程飞喝了口水,主要还是盯着电脑:还行吧,XX自然科学杂志上发表过两篇论文。 萧送寒停顿了下, 按着之前在安迪生物报告上看到的, 除了亲子鉴定之外的内容又问:那你知道, 细胞端粒异常是怎么回事吗? 程飞觉得这个问题好偏门啊,回想了半天才说:我记得,端粒应该是在真核生物染色体末端的一段复合结构。 它好像和人体自然新陈代谢有关。主要是在染色体定位、复制、保护和控制细胞生长及寿命方面产生作用,而且应该和细胞凋亡、细胞转化和永生化有关。现代生物学研究端粒,也主要是在延缓衰老和抗癌细胞方面。 第87页 和寿命或者癌细胞有关。 萧送寒装作随口继续:那基因组序列对比,相似度仅84%又代表什么? 程飞便说:那要看参照物是什么,一般是拿两个不同样品的DNA组序列对比,比如鸟和鸡,大猩猩和人类,大猩猩和人类对比相似度就是98.8%,不过就算这么接近,但它们依然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系,84%的话,我想,完全就是两个物种了吧! 听到这个结果,萧送寒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这些报告都来自于安迪生物,亲子鉴DNA相似度远超过0.01%,非血缘这点是毋庸置疑。 但安迪生物秉持着谨慎的态度,对萧梧叶提供的主样本进行了延展性的分析,用84%得出第二个结果:两个样本间,不光不是父女关系,甚至主样本跟参照物,连物种都可能不是同一个。 也许在生物公司方面看来,客户做这份亲子鉴定,压根就是为了有钱消遣。 萧送寒彻底沉默,萧梧叶非老爸亲生他是知道的,但后面这个结论,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就在这时,忙碌一早的程飞终于两眼放光,指着调出的一段视频记录喊道: 寒哥你看,这是不是萧梧叶? 电脑的影像中,国道242的高速出入口,一家中石化加油站前,一个穿着简单,扎着马尾,酷似萧梧叶的女生潇洒地从花坛上跳下,走向了一辆旅游大巴车。 碍于视频分辨率,侧脸看,很难直接确认是不是她,直到她扯开熟悉的背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萧送寒的嘴角才露出一抹笑。 是她! 程飞终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家伙还没死。 他收好电脑,立刻找身份证:看来她这趟是去巫溪了,那我现在就去买到巫溪的票! 萧送寒拉住他:等等,继续查一下辆旅行大巴归属哪个公司,当班次的调度司机,以及司机的电话号码。 程飞点头如捣蒜:可以,这个很简单! 程飞乐颠颠地跑去买车票,萧送寒抵在座椅背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七七八八中,想到视频里叶子小心翼翼,无处不躲避身份追踪的样子,他不经意地目光失了焦。 他既高兴,又失意。 高兴的是一路过来,终于离她又近一分,失意的是叶子她,这是在躲谁? * 6:30,逍遥观。 因着龟爷、萧梧叶的陆续醒来,张立坤紧张又期待地放下了手中早课,起身去下面条。 观他现在对萧梧叶的殷勤劲,想他如果手指足够的细,他很有可能会想方设法,把功德箱里那600块钱原封不动扣出来还给她。 他们的动静吵醒了天艾。 昨晚做了一夜梦的她,醒来只记得零星几个片段,萧梧叶在饭桌上试探性地问她好像有说梦话,天艾只答说:应该梦到小时候的一些事了。 有关那个雨夜里发生的事,天艾几乎毫无印象。 张立坤看了看外面的天说:放心,日出之后阳气盛,暂时不会有东西找上门,没有休息好,吃完早饭我们可以继续去睡回个笼觉。 龟爷这时敲了敲桌板。 张立坤哦了一声说:萧小姐,龟爷问你,昨晚是不是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萧梧叶心中一凛:应该是吧。 张立坤代话:具体说说? 萧梧叶瞟了天艾一眼,斟酌道:我梦到小天艾了,天艾和她的小猫咪,桑桑。 天艾原本还事不关己地吃着面,陡然间听到桑桑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不免瞳孔睁大地看向萧梧叶。 你怎么知道? 她语无伦次: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梦到了桑桑!? 那本是天艾的梦,而且桑桑这个名字,应该也只有张立坤和天艾两人知道很多年前,桑桑就已经离开道观,不知所踪了。 萧梧叶其实好像也有感觉到,神经兮兮地,对龟爷再扩充了一点内容地说:我不光是梦到天艾和桑桑,可能还有天艾再小一点时,被张天师从水里救起的情况,包括后来,有人翻入逍遥观,打水池偷走一件东西等等这些,我都在旁边有看到。 这些梦的内容不说天艾本人,连从水里捞起天艾的那段经过,张立坤也是很少跟第四人讲起。 可他只抓住了一个重点:水池?大殿内的水池?你看到天玑锁了?你看到周志安拿走天玑锁了? 连番发问,让一旁的天艾脸色很不好看。 萧梧叶注意到她,不知道梦里她摔碎那枚可能是天玑锁的东西,有几分真。 如果天玑琐丢失,那昨天的梦境是怎么回事;如果天玑琐早就不在了,那他们追踪天玑锁国外国内,上刀山下火海的,又是为了什么。 萧梧叶没说话,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她慢吞吞地从外套口袋抓出一把东西。 在其他人大概率看不见地情况下,习以为常地撒在了餐桌上。 龟爷眼睛一跳,让张立坤问:这什么? 萧梧叶耸肩:在梦里捡来的一些木头碎片。 第88页 龟爷惊得拉长了下巴,竟还有这种事! 它目光顶真,围绕萧梧叶所指位置,360度地看,说实话,物品看不见,可一些光影扭曲,隐隐散发出的异常能量它还是能勉勉强强感觉到。 震惊中,龟爷醍醐灌顶,急忙叫张立坤放下筷子,带它进莲池殿。 萧梧叶天艾跟在后头,不知道老前辈突然又是唱哪出。 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终于搅醒了还在美梦中的董一一,他抱着小被子,吓坏了的模样,一个劲的往后退:干嘛干嘛 进殿后,龟爷也没对张立坤发话,而是抬起前腿,挤出一根脚趾头,直直地指向殿上最主要的,那尊逍遥神仙像。 张立坤没明白龟爷意思,反问道:南华真人? 他还跟萧梧叶解释说:南华真人也就是世人说的庄先生,庄子。 庄子? 对,我早上诵的南华真经,就是真人所写的《逍遥游》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他语速忽然放缓,喃喃道:也就是我们更熟悉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相传庄先生年少时,曾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遨游到一处虚空幻境,醒来过后,他无法分辨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再后来,他去到一个名叫南冥天池的地方,那是个世外仙境,鲲,鹏,灵龟,大椿,遍地神祇,回来后他写成了《逍遥游》,记录了他在世外境看到了林林总总。 张立坤想是明白龟爷的用意了,也试着往它引导的方向上想,没想到这一比对,还真就解开了昨晚他们死活想不通的困局。 龟爷白了这后辈一眼,开窍太慢。 想通之后,张立坤立刻打开香案抽斗,从中取出一张发了黄的油布纸,交给萧梧叶说:这里面原本包的是天玑锁,但天玑锁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用它来密封储存物品的,你知道逍遥观的天玑锁里,装的是什么吗? 从小到大,张立坤只跟天艾说天玑锁很重要,比他性命也有过之无不及,可直至今天,张立坤其实从来没有说清楚过,这枚普普通通的木锁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张立坤接着刚才的话道:南华真人从仙境回来,光写一本《逍遥游》其实说服不了众人,所以他还和萧小姐你一样,顺手从那地方带回来一把东西,我们叫它,南冥石卵! 萧梧叶睁大双眼:南冥石卵? 不错,南冥石卵存世总共不过五颗,这千百年来,多数遗失,或者下落不明,但我们道观的这枚,是从先秦时代一路颠沛流离传下来的,历代掌门都有亲印成册佐证,如假包换!天玑锁里收藏的,就是南冥石卵! 经他这么一解释,萧梧叶很快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把她带到南华真人面前。 之前这些离奇事件发生在她身上,一点一滴,不过碎片,但昨晚她见到天艾的梦境,并从梦境中带出这把碎木段,这个过程是趋于完整的,并且参考之下,早在两千多年前还就有了先例。 所以,我的情况,好像和南华真人差不多? 张立坤激动地直拍手:何止是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你知道南华真人在阴阳谱上被称作什么吗? 什么? 提梦师! 身份破茧,落地闻针。 只是提梦师三个字的话音刚落的一瞬,天外山云忽然色变,幻化得如火如虹。 龟爷本还想看看外面怎么回事,结果一探头,就被张立坤用力塞回了内衣,裹紧紧的。 他抽出一旁的铜钱剑,如临大敌,还不忘跟萧梧叶商量说:萧小姐,相传提梦师游离阴阳,可踏入虚空幻境,以梦化物,如果今天我等能如愿自保下来,麻烦你帮我从梦里把天玑锁找回来可以吗? 天色由红转为血红,漫天绒花飞舞,密密匝匝,诗意又诡秘。 萧梧叶记得,这些绒花在她刚来的时候,张立坤还优哉游哉在院中清扫过。 张天师,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立坤头皮发麻,无可奈何:应该是附近有什么厉害的东西精变了这大白天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 逍遥观往西,五里开外的山林荆丛间。 一个披黑色斗篷、被帽兜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正手握法杖,源源不断地向身边一棵参天大树注入白红色的光。 大树所在,人迹罕至,百多年来不受战火不经天灾,方圆连根,长得是遮天蔽日,浩瀚无垠。 在斗袍人的助力下,树上绒花紧密绽开又决然狂飞,日升的天色随花絮铺红、百密转猩,活生生被调暗了五个色度。 终于,狂风强劲,掀开了长衫打翻了帽兜,露出黑袍之下的庐山真面目正是萧氏百家宴后失踪已久的邱柏龄。 那夜和阿信交手,年过五十的他是第一次遇上瀛山派术士阵法。 回想被光焰火界阵包围,六道光柱画地为牢,死死将人圈在阵中,他也有过一丝愕异,年纪轻轻,能在他身上讨便宜实属不简单。 第89页 被带至竹林后,俩人在满地落叶中僵持过一段时间。 邱柏龄当时问阿信:小伙子,你对我了解有几分? 阿信回答:不多,只知道您在现存阴阳谱上排名第七。 邱柏龄彼时冷笑,指着那些困住他的小玩意道:所以,你只知道我名在阴阳谱,却不知道我是当今世上仅存的一位全系驭灵师,也就,才敢带我来这种地方。 阿信神色带着一丝不确信,自料百般缜密的阵法,理论上至少能困住邱柏龄半个时辰,结果邱柏龄当场验证了他并非口出诳语,单手一挥,便不知从哪里弹出一道白绿色的光,倏忽渗入到身边最近的竹林枝叶。 竹枝醉酒般摇晃,没过两秒疯狂生长,如一道长长的手臂,勾爪兼具,由人操控,轻而易举地便从外围扫飞了两枚筑阵铜钱。 破阵,须臾之间。 邱柏龄并没有对阿信下狠手,仅施以小惩警告。 甚至在目睹那场大火过后,他也并没有即刻离开湖南与观齐云汇合,而是一路步行,尾随萧梧叶到了兰英大峡谷。 回到此刻的大树底下,邱柏龄全力感应八合四周,将方圆十里,凡所涵盖哪怕是自身所储灵力,都竭尽所有地灌入他所看好的这把刀中。 气势滔天,后无来者。 他想得很清楚,他要抓住这很可能的唯一机会,对山上那个目标,发出致命一击。 * 驭灵接近尾声时,树上所附枝丫由地灌天,嗜血般冲进云霄。 邱柏龄掩住胸腔重重喘了口气,对箭在弦上甚是满意,只是正待他转身的时候,他发现穹顶之上,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算无遗漏地凝视着他。 红云如盘,八卦匀转,亭台楼阁,百变千幻。 师兄? 半空中的云盘越见清晰,那是一组倒垂着的楼阁剪影成像,直径八米,符文布满圆周,像一堵压在心口却很容易推开的石雕墙。 通过这道墙,观齐云的声音似从异地传来:你还是放不下? 邱柏龄唇间一抹冷笑,目光随红光望向逍遥观说:师兄,百家令的约定,有你遵守就好了。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这么做,才是对我族最好的选择。 第43章 狂风卷地, 莲池殿的大门被吹合又开,吹开又合。 张立坤用袖口挡住沙叶,断断续续从口中挤字:看起来不像普通精变, 这是不是要化妖了 龟爷从内衣探出脑袋,吓得不行。 它这副老身子,总总灵力一盆大, 搞那么大阵仗来吃它,它宁愿一口气呕出来啥也不要, 回它的泉池继续养老。 哎,为这一口吃的闹得! 董一一刚起床,赤膊上身,还穿着五分大裤衩,打着赤脚跑出来看稀奇:怎么内地山里还有龙卷风吗?会不会把房子也吹走啊? 他话还没结束, 正好就见天上一行酷似龙卷风的柱状影子昂身、再钻地,不偏不倚, 正就铲中了大殿旁的餐厅大通间。 董一一尖叫:哎呀来真的! 张立坤一手拿铜钱剑还不够,左手端来镇妖塔防在众人最前。 天艾在手边找了根趁手的长木棍。 董一一这几天都在大殿打地铺, 看情形,也马上将边上手提箱里的零件摊开,飞快组成一把了反曲光弓。 萧梧叶心说这乌鸦嘴,同时看看自己的手上, 居然什么趁手的防身武器都没有。 所以说, 她这个提梦师,是干什么用的? 萧小姐不要怕,你保护龟爷, 我来跟它斗! 说完, 龟爷交萧梧叶保管, 张立坤率先冲进庭院。 天顶血红,染透了空气中所有的微雾颗粒,隔着一层绒絮,柱状的东西始终雾里看花,只隐隐一个轮廓。 像龙卷风,更像蟒蛇。 而且论级别,还是像白素贞那种能水漫金山的巨物款。 随意一个翻云卷动,院中的银杏树枝并入漩涡,均能被轻易剐走一整支的树叶。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董一一在后头突发奇想:叶姐,咱为什么不报警啊?或者119,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属于自然灾害的一种,国家队出面,说不定一发大炮打过去危机就解决了,哪需要我们这么舞刀弄枪的? 萧梧叶也咕隆了句:对啊。 这才是正常人遇险后的第一思维逻辑。 张天师在外哭笑不得:那你们打电话,如果在那之前我们没被扒掉一层皮。 董一一还真就把手机掏出来摁了个119嘟嘟嘟,连不在服务区的话都懒得提示。 萧梧叶对人妖相斗的力量悬殊没有概念,但这么个庞然巨物摆在眼前,力量、高度、覆盖面全方位碾压,傻子都知道是孤立无援的他们几人占下风。 她想到什么,飞快跑进厨房,又抗着什么飞快跑出来,天艾趁空一看,居然是她平时做饭用的燃气罐。 不光是罐子,储备的柴火,易燃的食用油、点火煤,都被萧梧叶有多少搬多少地弄了出来,垒在院正中。 她从充燃料的旧衣物上撕开几条布片,用木棍做支杆,一面裹油,一面缠绕,进而撺出一支火把。 如法炮制,又做了十来根,支在所有伸手够得着的位置。 第90页 她跟张天师说:除非这东西是石头变的,我猜多多少少应该会怕火! 张立坤一琢磨,有道理。 索性将客房边晾干保存的所有木柴全部堆到院中,一不做二不休,在人高的柴塔底点燃熊熊一把。 火势很快摧枯拉朽,天顶猩红,地表火燎,瞬间一副看谁唬得住谁的架势。 天师小心! 盘旋半天的妖物终于穿过尘埃,俯冲而下,萧梧叶屋檐之中提醒,董一一视力好,搭上长箭,先冲那柱黑影蓄力射出一支。 我的妈,好刺激! 他拉力30磅,由下往上射程不会太远,不过黑影有个明显摆头让开的动作,他的准头很高。 初次交手后,黑影先退了小段距离,但这也更像是为了更猛烈的冲击做准备。 这回挡在最前的张立坤看清楚了,冲过来的妖物浑身长满节肢,主躯之上成千对,这不是巨蟒,这踏马是条蜈蚣! 你们往后退! 他咬破手指,铜钱剑抹上血水破空一挥,蜈蚣从他头顶划过,拐了个方向,冲萧梧叶而去。 张立坤就瞅准这个时机,一跃而上三尺高,在蜈蚣节肢上够着一道蜈蚣单只腿脚大约三米长,被剑触到其中之一,脆声而断,轰隆一声塌进地表。 它毫无疼痛畏缩感,以腿为刺,照旧不依不饶直逼主殿。 天艾下意识地挡在萧梧叶身前,木棍挑飞又横扫,腿肢乱舞,来多少打开多少,过程中,还挑断了一根次生节肢。 她近距离见着那些大长腿,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师父,这不是蜈蚣,是蜈蚣形状的藤条! 张立坤也发现了,劈在它身上的触觉较肉皮坚硬,是藤枝。 上树蜈蚣! 这是一种在深山很常见的亚系爬藤,附身在木本植物上,缠的死死,远远看去像一条巨型蜈蚣趴在参天大树上,吸食着附着物的所有养分,打柴挖山笋的时候经常看到,形状很恐怖。 张立坤二话不说结手印,运作内劲,将手指血珠摄入昨晚布好的院内符箓中,符箓宣纸被血浸染,随纹络慢慢膨胀出第二层绘制内容,火焰符文破纸凌厉。 三清吾尊,阳炎有请! 火符真言既起,上树蜈蚣到底是藤科真身,有片刻失衡,找不着北地甩着触角滑向大殿屋顶。 重重拍掉了顶梁子瓦,给大殿揭了个窟窿。 张立坤气的,立刻从梯子爬上屋顶站着,一夫当关。 萧小姐,带龟爷进殿关门! 萧梧叶本想照做撤退,可她转念一想,如果只是一味退让一味防御,以张立坤一人相守,又能被动地躲到几时,或早或晚,他们都会如瓮中之鳖困死耗死。 想通过后,她解开腰上固定龟爷的绑带,放它到莲池中说:龟爷你躲好! 然后燃了一支火把,出去助阵。 见董一一既紧张又兴奋地拉弓比划那只上树蜈蚣。 萧梧叶从旁问:这箭支贵不贵? 董一一这才想起来心疼:有点! 萧梧叶露齿笑:那都算叶姐我的! 她用滑腻的火把燃物滴裹到箭簇顶端,形成一支尖锐细小的火箭后,令董一一道:瞄准后就不要犹豫,射! 上树蜈蚣一直在两层楼高的半空东甩西撞,董一一信心倍增,满弓,然后找准去处,嗖地任由火箭脱弦,不偏不倚,正中它的躯干。 油脂扳在它身上燃起小范围的火。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火簇不大,很快被它自带而来的飓风湮灭。而且像是萧梧叶的错觉一样,经历几番小试较量后,上树蜈蚣的体积明显放大了将近一倍,藤躯细节放大,外皮纤维粗陋,动作带来的气流吹得更是让人难以睁开眼。 果然,凶势之下的上树蜈蚣立马出现变化。 绒絮之外,原本刺探为主的主要藤条,身边再度飞来一组相似的蜈蚣状黑影,一组,两组慢慢总共五组,如同八爪鱼一样,调动五根手指,捏向这半坡小小的逍遥观。 张立坤死守大殿的想法彻底失算。 飞沙走石中,萧梧叶见这爬的藤掌心似乎集中在一个方向,便连抽几支火把,对董一一和天艾喊道:起火,跟我来! 两人在萧梧叶的带领下迅速举火出山门,张立坤在背后不知所以地大喊:你们去哪!? 萧梧叶回以大声:去烧它老窝! 不比天艾随手拿根东西就能舞,董一一的工具相对复杂,弓把,弓片,弓弦,零零碎碎少不得其中任何一样,所以也来不及多想,装备包整个抗在肩上,箭支更是有多少带多少。 三人小分队的位移,引起了上树蜈蚣的注意。 它留下一支与张立坤缠斗,就跟逗猫棒似的,心不在焉,把主要的杀手锏都集中在了萧梧叶一行上。 天艾,一一远程才占优势,你负责保护一一,别让蜈蚣近他的身,一一负责蘸油射火箭,一支不够,便以三支为一组,为一线,尽量往蜈蚣主躯身上射,以截烧它的躯干为目标。但是做这些的时候注意,你们要不停变更站位,尤其借助山林树木卡蜈蚣视角,千万不要被它近距离的缠住。 第91页 两人很快就明白了。 但是董一一问:叶姐,那你呢?我刚才听你们聊庄子庄周,虽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庄周在游戏里最高光,也只是个肉坦啊! 她赤手空拳,难道就准备靠这一支火把冲到敌人泉水吗? 肉坦?多么美好的职业。 一路跑下山后,萧梧叶观这兰英大峡谷前后五里,无一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股子末日来临前的征兆。 想来官方从外面看到这一天气现象,估计是里边山洪、地震,火山发生了任意一起,会把出入兰英大峡谷的通道全部暂时性的封闭吧。 蜈蚣追得很快,在天艾身后形成一个嵌口,腿枝夹角向她的脖子。 萧梧叶心说好狠,回头拉了天艾一把,火端塞入夹口,送它一根火柴棒,或多或少烫了它个措手不及。 天艾躲了个时间差,也操着木棍将火把钉打入树皮,这把火,才烧出一点样子。 蜈蚣灼伤的一枝暂落下风,另外三枝的追击就有些疯狂了,抢快跟上速度,肉眼可见地超过了三人,如龙游地,还编来一个浑身是刺的困笼在三个方向等待。 萧梧叶只恨自己不能飞。 天艾一一,你们想办法拖住这一支半,我去引开其他。 这回容不得董一一发话,天艾防御动作没停,下意识地将自己手中那支火把丢给她:你没有自保武器不行的! 萧梧叶一笑,肉坦嘛,未必。 山中多树,萧梧叶留下最后一道背影,飞蛾赴火样飘入林区。 随后山谷传来大喊:来,过来吃姐姐一记流星拳! 让天艾没有料想的是,上树蜈蚣并没有按照萧梧叶的预期行事,除了暂烧着的那支爬蔓,剩下所有都追着萧梧叶一人而去。 董一一解除一时压力也好意外:这什么情况,叶姐的仇恨值这么高嘛! 两人正纳闷,感觉这个情况,不追过去帮忙萧梧叶一人肯定完蛋。 正待再次动身,董一一到底是远程弓手眼神好,眼观四合耳听八方的,发现他们所站之通往车道的山下,竟然不怕死地有两个人正向他们跑来。 不是吧怎么的还有游客? * 萧梧叶这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人已经朝逍遥观西向拉开了近半里路的距离。 林中没有路,萧梧叶一面突围还一面劈开前方障碍物,行进十分缓慢。 反观临于上空的上树蜈蚣,进入它的领地后,彻底放开手脚,鞭长所及,缠、刺、穿、围,所到之处一戳一个大窟窿。 手中火把是萧梧叶照亮山路唯一的工具,同时也是暴露她行踪、甩不掉的累赘。 萧梧叶暗咬牙,赌一把 火光插在枝丫上,人从漫山视野瞬息消失。 目标失踪后,上树蜈蚣明显滞了一下,分支触头活灵活现、东张西望,但是火点太亮,衬得周围重山模糊,事物难辩。于是它用了个很简单的办法,两根主枝压去,掐熄了事! 萧梧叶很大胆地没有离开火源,只是隔了两米距离,藏在一堆芭蕉叶中。 上树蜈蚣藤鞭一到,她便贱兮兮地露出头。 大喊:看哪儿呢!? 上树蜈蚣见她陡然露头,攻击优先级还是选择了她,只是它长度太长,力量过强,和高速公路上的巨型卡车一样,想刹车,欲掉头,车祸就会是唯一的事故结果。 如萧梧叶所想,上树蜈蚣终究是植物精变,没有充足的大脑容量,转弯向她冲,萧梧叶便择机翻转,擦着其中之一的肢幔触手,飘逸灵动地来了个S型走位。 两枝藤身在她的引导下,相互穿入,卷成一个麻花,竟然就这么抱成一团,缠得一团乱麻。 萧梧叶得逞后大笑:让你看看什么叫顶级肉坦! 她才笑了两声,差点忘记头顶还有一支。 只是这会子,它突然有样学样,爬进密林,如同蟒蛇行径,早已经摸到了萧梧叶不远处的脚底下。 这样,才真是像极了一条蜈蚣精,破地而出,背后扼首。 小心! 萧梧叶听到有不少人冲进树林的声音,只是最近的这句,由远及近,很快贴脸而过,紧紧护在她的后背。 她本来要皮开见血的,但这个人冲过来,用肉躯给她挡了结实。 萧梧叶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神经控制了她的幻觉,因为这个声音足够耳熟,熟得让她心口热热发涨,一股又酸又甜的感觉涌回心头。 送寒? 是送寒吗? 萧送寒幸好赶到及时,抱她抱得很紧,就像生怕一松手,人就会被天上地下,带到他再也找不着的地方去了。 没错,是他。 因萧梧叶的疏忽,她后背落空,是萧送寒情急之下为她着了一记。 这一记够深,够解气。 萧梧叶分明摸到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停也停不住的血。 上树蜈蚣摸出经验,尤其是见目标不再移动,张开所有节肢,展翼足长八米,将两人全方位围住。 第44章 萧梧叶没有说过, 所以旁人不清楚萧送寒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是萧梧叶心里的一场梦。 一场很完整,包含着家庭、亲人、朋友、甚至于爱人,跟这个世界相关着, 却无关利益、阴谋,是她生命中存在过的一场异常完美的梦。 第92页 对她而言,她不求这场梦成真, 只愿用毕生好运,求在一个遥远的平行世界, 送寒能喜欢他所喜欢,得到他所想得。 可现在呢,别说她的悉心维护被打碎了,此时此地还碎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这几乎等同于在她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上树蜈蚣鞭中萧送寒后,撤离半丈, 张开所有节肢,似血盆大口, 打算将守在一处的两人就地穿入枝体。 不过萧送寒这次并非空手而来。 他手持重弓,弓尖回勾,重重一记抽在蜈蚣脸上,迫使怪物转向, 和他们拉开一定距离。又在这个空隙, 再度摘箭、满弓、撒放,一气呵成萧梧叶听得出来,这刺破空气的箭音较董一一的那种要快、要重上两倍。 强而快的冲击, 将蜈蚣掀开三米远。 萧送寒从腰间箭袋秒速摘箭、搭杆, 且引且进, 连续将它逼退至十米之外。 这是到逍遥观附近时,从董一一装备箱借来光弓组合,50磅拉力的弓片,相当于停驻力45斤,对董一一而言已属天花板,萧送寒这么连环三下,董一一在后面跟过来,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大神! 这词放在以前形容,问题或不大,可惜萧送寒毕竟多年不曾锻炼,这样的拉力对现在的他而言终究远超负荷。 他背后刚遭重创,萧梧叶已经能看到他衬衣之下外翻出来的血肉白骨了,尤其每次满弓,伤口便一而再地撑开合拢,血水没命地往外淌涌,以至于因为没来得及戴护指,右手食、中、无名指被弓弦割得皮开肉绽,都仿佛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送寒,别! 萧梧叶的制止让他停了一下,不过萧送寒很清楚,面对这只庞然大物,只有上50磅的重力才有机会跟他拼个有来有往。 现在的情况,他还不能停。 他毫不犹豫抽出箭支,从容不迫,以命换命地将这支怪东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上风之时还回头看了萧梧叶一眼,出门在外这么多天,竟然没把自己喂成皮包骨,说起话来也还中气十足。 没怎么变。 他一口气撑着,好似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的笑道:听话,我在这引着它,你去捣它老巢! 蜈蚣藤枝愈挫愈勇,几遍过后,想是尝到了血腥味,杀意大开。 略微灼伤的,从逍遥观抽身的,五枝集齐,绵绵触手,欲捏死蝼蚁一般捏死这两人地汹涌蓄力。 看着萧送寒大大小小的伤,再看看这恶心的五爪蜈蚣,萧梧叶眸子蓦然冷如寒霜。 蹦出两个字:找死!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仅站在林中冷冷盯着蜈蚣的手掌心。 一方面,萧送寒在前一支支地射退触手,不让它近身萧梧叶分毫,一方面是身后的董一一天艾,情况危急也赶紧过来帮忙。 和萧送寒一道来的程飞四肢简单,能做的只有不扯众人后腿,便藏在了一块大石头背后。 逍遥观被上树蜈蚣抛诸脑后,腾出手的张立坤倒是紧赶慢赶飞奔过来了。 它怀中仍藏着龟爷,大概是有龟爷相佐,刚一进林,就发现浮在林中的一种透明雾幔,正由外至内,向人群中的某个点汇去。 张立坤远远的揉眼一看,这些雾幔正是簇拥在萧梧叶的身周,里三丈外三丈的,颜色之厚重已经逼近银月白了。 龟爷一眼看破:她在调动地根灵气。 张立坤啊了声,掐指一算。 应该是阴阳师和灵气玄力之间的天然感应。可惜 可惜她到底是凡人肉胎,离真正的阴阳师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有心无力,和灵气空产生感应却不能很好利用,尤其是在眼下,浪费! 龟爷阖眸想了想,戳张立坤的肚子让他发话:萧小姐稳住,龟爷来助你入梦! 具体的感觉,萧梧叶很难形容。 只觉得张立坤发话以后有几分钟,太阳穴阵阵冰凉,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冲入大脑,迫使她充满杀意的思维蓦得冷静下来,握拳的手徐徐松开。 等她再度睁开眼,周围事物变化极微。 树林依然暗无天日,上树蜈蚣依旧摧枯拉朽,但是某个瞬间,蜈蚣腿枝动作迟钝,带着一阵音轨拉长的混沌声响,竟然向后退了小半米。 和它对峙的人,同样节奏放缓。 如同整片天地被人摁下了后退慢放键。 背后不远,一片溶蚀的边界线旋即逼近,人物潮水般淡出,主体只剩下颜色深黑的上树蜈蚣,和它所停留过的身边的一树一叶。 萧梧叶有个感觉:这或许就是上树蜈蚣的梦! 蜈蚣的触爪匀速后退,退到无可退处,躯干缩水,变成了仅仅一些细藤枝蔓,落入盖叶草丛,无风无浪。 这是它的中年时期。 萧梧叶小跑跟上它梦中的时空倒流,直到枝蔓一而再倒退抽条,变嫩生,蜕成一棵幼苗。 扎在一颗高耸入云的榕树上,探出两片黄莹莹的豆芽似的嫩叶。 风云正好。 原来你躲在这! 萧梧叶庆幸这上树蜈蚣还有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并且还非常配合的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第93页 但萧梧叶对接下来的具体做法有些犯难。 一把火烧死它,还是一刀砍了它?还是把种子挖出来,让它连一公分都活不过? 好像都差了点什么。 适时,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好几次的声音又开始了,在背后慢悠悠的转:梦境和现实没有直接关系,你就算把它千刀万剐,梦醒过后,它还是该怎么就怎么。 萧梧叶很泄气:大叔,您到底是站哪边的? 有好几次,萧梧叶能冥冥感受到,这位大叔是在一步一步引导她认知这个梦境世界。 她回头,见他腰上仍别着一排刻刀,只是这次见他,他额头上的印记分明又深了许多。 大叔在萧梧叶身边蹲下,对着这棵小豆芽说:物理上的东西不能改变,内心想法、心灵感触还是在的,好比如昨天你见到天艾摔碎的天玑锁,其实她也只能在梦里发泄发泄,不能真的改变天玑锁失窃的事实。反过来,这样的梦,也最多只会让她在现实世界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而已。 萧梧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下她就更犯愁了:那我该怎么对付这个小东西? 她同样蹲在榕树下,觉得在植物身上搞心灵感触怪别扭。 大叔又说:植物也有它们的喜怒哀乐啊,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又打算默默撤了。 这回萧梧叶清醒地喊住他,等他回头后问: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萧梧叶指着自己,同样是眉间额骨高处,椭圆形的一块。 大叔很不情愿地想起了一段往事,良久后唏嘘道:自己撞的。是不是很丑? 啊这 萧梧叶又在背后叫住他:你认识汪时暮对吧? 听到这三个字,大叔只是很难过很绝望的笑了笑,并不答话,然后一步步向外,溶解在了梦境边界线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 萧梧叶知道梦的理论长度很有限,看似绵延不绝,实则现实中通常10分钟过后就会终止。 她进入上树蜈蚣的梦已经过去五分多钟,再不做点什么,等它醒过来,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心灵感触 还是株萌芽,能有什么心灵感触? 萧梧叶亮出指甲,在它芽前晃一晃作警告:看清楚了 她说到一半觉得味不对,把后面一句不听话就弄死你咽进肚子,改成了怀柔路线: 从远处芭蕉叶剩来一点露水浇在它身上,也用树叶卷了个御寒帐篷篼在它头顶。 你感不感动? 还是不行 萧梧叶恩威并施,始终觉得这种矫揉造作的梦,跟上树蜈蚣的心理解读相差太远,违和感会让它一眼看穿梦境的真假,并在现实中毫不犹豫推翻它。 想在深层次的地方触动上树蜈蚣,得是一个它脑海自然生成的梦最好是,还有一个它挥之不去,刻在它DNA深处、生命最始的符号。 譬如音乐,颜色,形状什么的。 留给萧梧叶的时间不多了,她搜肠刮肚半晌,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上树蜈蚣所附着的榕树上。 榕树本身并不开花,但听说濒死的古树会在谢幕之前开上一树绒花,以绚烂的绽放告慰自己即将丑陋的腐化。 回想现实世界那漫天飞絮的情景,恰好就发生在上树蜈蚣精变之时,也就是说,上树蜈蚣为精变的汲取,加速了古榕树的枯竭它因榕树而生,榕树却因它而死。 想到这儿,萧梧叶暗骂了句个没良心的。 转头她便爬上了榕树枝丫,从它身上摘取不少枝条饰叶,编作一只满星花环套在头上。 晨光柔柔,衬得此时此刻的萧梧叶如山麓精灵般,于大地山川耳语。 喂,认识我吗? 萧梧叶掰着还是嫩芽的上树蜈蚣自言自语。 介绍一下,我就是你身边的这棵大榕树,三百年成材,三百年开花,本来有机缘幻化成人型的,可你长到我身上了,我的阳寿不增反减,因为你倒退了几十年。 嫩芽似懂非懂。 萧梧叶又说:因缘际会,我不会赶你走的,但你要记得,满天绒花飞舞的那天就是我离开的时刻,你照顾好你自己,去寻找下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长大吧。 她头戴花环,笑得很是慈眉善目。 喂它喝完最后一口晨露后,她亦赤着足踝抽身远去,莺飞草长,虫嘤鸟鸣,她的举手投足、一丝一发温润如水,最终的最终,都似与那宽厚如海的榕树合为了一体。 至少,在上树蜈蚣的梦里看来,确是如此。 * 神识温热,等萧梧叶再次清晰感受到山间四野热浪灼灼时,萧送寒的箭正以放慢了五倍的速度飞向蜈蚣的爪牙。 到慢速三倍,到慢速一倍,然后瞬间速度如常。 嗖 箭惯常地将蜈蚣腿枝击退,只是这般体力消耗下,萧送寒提弓的手已然分明可见地颤抖不止。 天艾一棍扫来,打掉倒挂在萧梧叶头顶的尖刺后,不忘丢去一支火把,缓解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弓箭手的压力。 第94页 董一一护在萧梧叶的最近,见她睁开眼,不停的喊道:叶姐叶姐,快醒醒! 萧梧叶转动眼珠看向他。 他小嘴抹了刀子似的,很高兴:姐,这你都能睡得着,佩服佩服! 萧梧叶也为自己的突然入梦惊奇不已。 不过纵观现在的情形,旁的容不得她多想,眼下她要豪赌一把,赌自己在梦里种下了破局的种子,可借心灵感知为桥,不战而屈人之兵。 小不点,你不认识我了吗? 萧梧叶拧着她从梦里带出来的榕树花环,光裸足踝,声线慈睦。 上树蜈蚣明显愣了一下,本想刺过来的触角下意识地往回收。 它矫正力量,尽量轻柔地,想要碰触地匍匐爬向萧梧叶所在。 萧梧叶见有戏,小声交待众人:让它过来。 不光是让开一条通道,还任它迟疑、试探,纵容它慢慢虬上她的大腿、胳膊,甚至张开手臂,示意可以抱一抱。 她身上有很浓郁的榕树香,上树蜈蚣浑然分不清她到底是人还是树,只是在内心深底,认定了在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 那是在它萌生之时,上苍给予过它的,最温柔最无私的力量。 被这么诡异的东西抱着,萧梧叶强忍着别开脸,轻轻唤它: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漫天红花飞舞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再陪你走接下来的路了,你要另觅归处,照顾好自己! 天空红花绒雨簌簌的下,上树蜈蚣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懊悔、忧伤,看着萧梧叶无语凝噎。 萧梧叶指着榕树所在,用最遗憾的语声最后说道:此生已矣,共生一场,趁我还有一口气,去见我最后一面吧。 蜈蚣闻声抽干力气,焉去一半体积。 它消沉地钻回地面,只如一根普通常春藤的模样,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 居然真的走了。 送走这尊瘟神,萧梧叶死里逃生地喘了口气,刚才神圣如万物之始的形象也因危机解除瞬间拉胯,打回原形。 还是身边的董一一最先吐槽:这玩意儿什么情况,就这么走啦? 萧梧叶心神恍惚,飞奔向萧送寒:回头再跟你们解释! 一根弦松开后,很多人都是在没有强大心念支撑的情况下,虚脱力崩而死的。 萧梧叶见他面无血色,却还勉强站得稳的模样,心里反而要多疼有多疼。 送寒,你还能走吗? 萧送寒唇色惨白,牵住她的手,失去重力似的靠过去说:不太能了。 萧梧叶慌得不得了,四处大喊:天师天师,快帮忙! 第45章 萧送寒伤势不轻。 张立坤入道学药, 学了二十几年,简单查看背后的主要伤口后,发现脊椎骨都快折了, 不知道他是靠着什么毅力支撑到现在的。 快回道观! 他二话不说将萧送寒背上身。 程飞见状从大石头背后钻出来,即便为刚才的情形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但也还能一手扶住萧送寒, 一边快步跟上张道长。 天艾开路,董一一照亮。 萧梧叶没有受太重的伤, 所以执一根火把负责善后,防止上树蜈蚣卷土重来。 就这么一留,萧梧叶偏然发现不对劲。 头顶绒絮漫漫,飘近尾声,拨云见月的日头乍泄出一排丁达尔光束。 斑斓色的千缕芒线本足以一扫方才的血腥阴霾, 可就在这里头,丛林之巅, 云雾弥散之处,一副直径长约八米的云卷圆盘竟悄无声息的, 藏在疏密阔叶间久久不散。 萧梧叶注意到它,突然仰头发问:没猜错的话,你是一直在监视我? 近一个月前,同样纹路形状的圆盘曾出现在北京官教授的实验室里, 当时萧梧叶以为是自己胃不舒服, 一时间眼花。 可这种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观察,萧梧叶此刻已然能很清晰地辨识区分了。 对了,连百家座谈会的那天, 她在风雨廊里遇到的也是。 云盘浮动又静止, 亭台楼阁, 越陌度阡,象征着天干地支抑或二八星宿的符文一圈又一圈,始终如高倍长焦镜头一般进行着参照校准。 没错,在这背后,萧梧叶依旧能感觉到那双眼。 她冷冷笑道:不会说话没关系,你尽管看着好了,有朝一日,上天入地,我们后会有期。 * 从树林返回逍遥观后,院内院外脚不沾地地忙过一阵子。 面对超自然事件,解释不通,索性就懒得解释: 有新闻记者马后炮地前来现场采景报道,看到现场狂风肆掠的遗迹,尤其飞瓦折枝,破坏力爆表,对兰英谷大峡谷发生过的事故,可谓要多好奇有多好奇。 摄像机里,记者挂着中央十档探索与发现式的愁容满面: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摄像师镜头,去看看这座大深山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神秘故事。 镜头对准方圆十里唯一的经商户张立坤,电子反光板照得他直眨眼。 他面向镜头清清嗓子,非常淡定的一句话敷衍回去:龙卷风! 第95页 记者兴致索然:龙卷风? 详细的描述戛然而止,张立坤的解释很简单:龙卷风的时候,我正在睡回笼觉,很遗憾,没看到! 这边应付记者的同时,张立坤也偷摸摸地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外科医生给萧送寒做缝合。 去医院挂号,很难解释这类伤口是怎么形成的,加上萧送寒本人坚持,所以跟媒体打马虎眼时,这位医生同步带上医药装备,摇摇晃晃开车进了山。 医生叫魏勋,早年间在三甲医院当主任医师时被同僚举报收受贿赂,被大会决议降级留观,他气不打一处出,拒领单位这个情,干脆回到老家,在乡镇开了间微型的上门诊所。 也因为吃了无中生有的亏,所以不论医过什么病人、医的什么病,在外决不多嘴。 萧送寒伤口过深,麻药后,清创加缝合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魏勋操作完后,给萧送寒打上抗生素、凝血针,又喂了一粒止疼药,让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打好点滴后,魏勋很熟练地到餐厅吃午饭。 看大通间被捅成这么个稀巴烂,连吃饭都要防着瓦片时不时掉落,口风很紧的他终于忍不住问张立坤:你这又是招惹到什么凶悍玩意儿了? 天艾这时上了锅鱼头豆腐,插话说:魏叔,要放香菜吗? 桌上董一一和萧梧叶点头说可以,程飞摆了摆手,意思是可不可以不要。 天艾瞥了程飞一眼,这人谁。 程飞少数服从多数,埋头捡椒盐玉米粒,别说,除了香菜叶外,每道菜还都挺和他口味的。 萧梧叶不知道魏勋的简单处理耽不耽误伤情,放不下心地反复问:病人真的不用送医院吗?他流了很多血。 魏勋夹着筷子摆了摆:暂时不用,我检查过,他的伤势看起来很吓人,但主要还是皮肉伤,背骨有处5公分的裂缝,三五个月身体能自我修复。至于血的话,看今晚的情况,我车上带了血包的。 萧梧叶悻悻然:魏医生就这么有把握? 张立坤替他解释道:当初天艾被我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也是个襁褓婴儿,还好当时有魏医生在场,妙手回春,所以医术这方面萧小姐尽可放心。 魏勋什么时候见张立坤跟人这么客气过。 特意表明两人的交情:我跟张天师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也托张天师的福,还听过不少奇谈怪闻,涵盖范围非常非常广,心理承受力非常非常强。所以放心,伤没问题,意识形态更没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梧叶只好点点头,心暂时放进肚子,夹了不少的菜,端出门。 我去看看他。 * 萧送寒这一昏睡,便一直睡到了半夜8点。 今晚是危险期,魏勋跟萧梧叶商量决定,今晚不下山,三间客房让他住了其中之一。 洗澡后,魏勋很早就歪在了床上刷专业课堂直播,萧梧叶守着萧送寒不敢睡,在她隔壁充成病房的客房出出进进,大概直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才消停。 白天的柴塔烧进尾声,收收捡捡,于院中还剩下一堆小篝火。 张立坤等人无事可做,便围在篝火周圈聊起了上树蜈蚣的事。 程飞听得一头雾水,加上跟这里的人也不熟,所以坐了一会儿不到,就自告奋勇去守他寒哥了。 火堆旁,董一一不知道听到什么内容哈哈大笑。 所以说,那根藤子把叶姐你当成它妈了是吗? 萧梧叶随意选了个空位坐,搣断一根树枝插进火堆。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理论上是这样,没有榕树就没有它,它跟大榕树的感情,既有共生又有养育,我当时只是在想,如果它知道榕树是被自己精变折磨致死的,心里一定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就那种情况,还能有心思在化身而成的我面前耍大刀? 张立坤重重的点头,非常认可这个思路。 以前只知道提梦师能从梦中取物,万没想到还能左右梦主的心智和行为,造物主还真是奇妙绝伦! 火光印出萧梧叶脸上的疑惑:南华真人没有提到过? 张立坤摇头:应该没有,或者是他还没来得及尝试。也或许 他顿了一下又道:也或许意识到过,但却没有付诸行动。萧小姐,在梦境里对梦主进行潜意识灌输,是一把双刃剑! 张立坤没有把话说透,但萧梧叶的领悟力何其敏锐,她事后一早也就意识到,如她在梦中所做认知嫁接,引导之下,植物尚且性情大变,如果换作人呢? 天道轮回,因果不爽,自然法则若按一人之情感运转,于世间万物,岂非残忍? 双刃剑,归根到底是救一虎伤一村,是是非非善恶难说。 萧梧叶没有说话,但自知这种做法,以后她要尽量避免。 * 萧送寒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床,来到萧梧叶身后,寻到她身边的一个空位很自然的坐下。 程飞也跟手跟脚地也坐了过来。 火苗颠倒东西。 萧梧叶吓了一大跳,对面张立坤一时间也没注意,立刻问要不要去喊魏医生。 第96页 萧送寒喊住他,说:不用了,伤在后背,我想起来走走。 他身上披着薄薄的道袍外套,烤火的动作缓慢迟钝,但精神似乎挺好。 你怎么醒了? 萧送寒的双眸被火光映得亮亮的,肤色也好,可即便如此,不一定就全无大碍了。 萧梧叶习惯性地用手背去探他额头,想着万一还在发烫,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摁回床上。可转念想到那天月亮门前,她立马触了电似的收回手,将尴尬藏在了膝盖下。 萧送寒目光一刻都没有挪开过,看出她反悔的动作后说:没有事,已经不发烧了。 萧梧叶不知该说什么好,吩咐董一一道:去给给他倒一杯水,还有盛一碗鱼汤。 董一一很听话,不到两分钟就把东西端齐到萧送寒面前。 来,给你。 一个他,一个你,在萧梧叶心里,有关于他的形容词,仿佛都已经退化成只一个单音节了。 萧送寒嗓音暗哑,对董一一问:谢谢,怎么称呼你? 董一一也看出他叶子姐的不对劲,生怕两人以前有过节。 强调说:小爷我叫董一一,你呢? 萧梧叶不喜欢有人对送寒这么说话。 枝起木棍冲他脚底甩过去:多大年纪自称爷,叫寒哥! 哦,寒哥 * 有些话题,因萧送寒和程飞的加入,萧梧叶就没好跟张立坤再提。 火柴在拧巴的氛围中一节节通红,偶尔弹开些许火花星子,但也因没有柴料的加码,最终只是在燃烬过后残留下一粒粒不可回收物。 温度渐渐降低。 沉默较量中,萧梧叶先发话:送寒,要不还是送你去山下的大医院吧,让程飞先陪着你,过后再通知萧历川过来,看能不能转院回北京。 她还在避嫌。 那晚在萧家老宅,身份也好,情愫也好,一切都只隔着个微妙又确定的距离她对萧送寒的心思昭然若揭,躲其实已经迟了。 萧送寒不知道,萧梧叶现在心里只有后悔和无奈。 悔自己那天晚上没能克制到底,身体拧不过大脑;无奈自己做足了所有两不相见的准备,结果两人还是很快就见了面。 带着这样的前尘往事,这不明摆着的让她无地自容嘛。 萧送寒盯着她追问: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去打工赚钱了,生活嘛!本来还就欠着你的钱,现在还添一笔医药费。 我不是在说钱。 除了钱,还有什么?我跟萧家又没有什么关系,和你,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原本同样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你的钱,我也不能白拿。 再强调一遍对他也是对自己。 从前的亲缘关系,后来她的心迹表露,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无论如何,请不要把错误放在心上。 萧送寒语气中带着示弱:所以,哪怕我千山万水过来找你,你也不愿意再跟我回去了? 火苗跳动,隔开的是萧梧叶有些失望的眼神。 她对上萧送寒的双眸:跟你回去? 身为阴阳师,被萧家跟阴阳家眉来眼去耍得团团转,背锅出走不行,还折回去那个牢笼的话,那她就是彻彻底底一个大笑话。 送寒,我回不去了。那天我就把话说得很明白,萧家不是我的归宿,我想去找个真正接纳我,而不是把我当怪物、当异类的地方,过简单点的生活。于理,于情,我明白萧家都做不到。 尤其是情,喜欢是她的事,她不想让送寒因为她而被世人抹污。 见他们三言两语就发生争执,程飞坐在一旁干着急。 这一路,是程飞陪着萧送寒星夜兼程找过来的,辛苦看在眼里。但萧梧叶也是因为他才搞得有家不能回,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向着谁。 萧送寒盯着萧梧叶,忍着痛楚,向她靠近。 萧梧叶眉心跳动,瞬间担心到不行。 嘴上还是怨:你疼就不要动。 萧送寒浑然不觉,只觉得她明明这样跟他恼,却又无时不刻都放心不下他,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 他摸到要点似的,皱眉,忍着难受,语气却温柔了许多:你心里有事、有想法,一向都会跟我商量,但是那晚,你为什么没有等等我的意见? 萧梧叶被他盯得兵慌马乱。 那天,她可没有想那么多,一门心思都在为离家出走做准备,没能坚守到底,已然很懊恼了,当时之下想得只是有多远逃多远。 这样,她就不必介怀送寒另眼看她。 你的意见?你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的 萧梧叶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起来的,更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跟萧送寒一本正经地针对那晚进行意见交换。 嗯。 萧送寒伸手,轻轻为她勾拢额前发丝,压在鬓边。 这样一张脸,浓烈,真诚,散发着坚毅骄傲的光芒,却总不以这些为意,拿去交换那些他其实并不在意的东西。 第97页 可是感情呢,也要这样吗?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撩拨之后头也不回地就跑,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失魂落魄算怎么回事。 他静静地看着她,从眉眼到鼻尖,从鼻尖到嘴角,目光再难忽视,他有些吃力的凑近,俯身,蜻蜓点水地吻在她的唇上,软绵绵,纹络相织。 无声胜有声。 像为那天的靠近接上一个后续。 轻触一下地离开,萧送寒瞧着她,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等待她的回应。 萧梧叶一双眼睁得老大,四目相对,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往外溢出的浓浓温柔,化成她之前没有见到过的,情动。 * 在场几个人,无一不震惊,尤其是董一一,刚才还以为这人和叶姐有过节,怎么现在突然就变这样了。 天艾年纪小,有些不好意思正眼看。 张立坤在萧家老宅晃过一阵,倒是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就很意外:嘶他们不是一个姓么? 一番自言自语正好被程飞听到,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的他忽然一口气怼过去:他们一个姓又怎么? 天艾垂着的头转而横向他,谁跟师父这么说话。 身边发生着什么,萧梧叶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满满全是送寒。 他的过分柔情,让萧梧叶心猿意马。 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是送寒发高烧迷了心。 可在这一刻,星夜失色,柴光缠绕,他们之间,只有他们。 作者有话说: 真巧,今天520耶! 第46章 23:33, 萧梧叶还是睡不着。 隔着一堵墙,萧送寒就在隔壁,那么远的距离, 偏她总能听到他的心跳一般,咚咚咚咚,在她耳膜上震个不停。 认真听了很久之后才明白, 那不是送寒的心跳,而是她自己还没从那个吻里清醒过来, 忐忑心乱。 呼 萧梧叶从床上坐起,然后又躺下,换了个姿势。 结果把眼闭上,还是送寒一寸寸贴近、匀给她温热气息的闪回。 不光如此,萧梧叶仿佛还陷入了魔怔, 挥之不去,反反复复都是萧家老宅那晚她想亲, 然后送寒很自然迎上来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 萧梧叶打开手机,放了几段恐怖音乐, 让自己好从公主王子那种双向奔赴的爱情故事里脱离。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萧梧叶终于为今天的混乱找到一个让她信服的结论:送寒只是病了,对,他病糊涂了。 * 第二天, 萧送寒的伤情稳定了很多。 山上人多, 加上魏医生总共七个人,满房的情况下,逍遥观就会如先前所说略显拥挤, 尤其是物资, 七个人一天的消耗量, 满打满算能赶上从前两人一星期的份额。 压力最大的是天艾。 鱼管够,但后山的时蔬已经被彻底薅秃了,加上还有病人,早上可以面条解决,中午饭吃什么,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萧梧叶一早陪到后山陪她挖野菜,让她放宽心地说:我已经让外卖司机送菜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不会让你开天窗的。 听完,天艾方才恹恹地歇在田埂上:那就好,钱我之后再给你。 她年纪小,一人挑起逍遥观上上下下,对内照顾张立坤,对外要马不停蹄赚钱周转。萧梧叶看着她此刻的状态忽然就明白了,前天那个梦里,她为什么会把怨气都撒在了天玑锁上。 从小到大,她没有体会过什么叫作童年,她的生命只有逍遥观和天玑锁,而这两样带给她的,除了一个被挤压到什么都不剩的渺小世界之外,还有柴米油盐、吃穿住行带来的生活焦虑。 其实想想,哪怕这样,天艾依然坚持着那些难以背负,赌气的念头,也不过只是停留在午夜梦回而已,实属很不容易。 想到这儿,萧梧叶突然问:天艾,你读过书吗? 梦里养桑桑的那阵子,她的形象还是背着书包,一身校服,可后来却只一身青色长袖长裤,再没见她换过。 天艾捏捏小腿肚子:读过六年,小学毕业。 萧梧叶问:那你还想读吗?山外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现在不是高中就是大学,学校里可以认识很多人,学很多东西。 天艾没想到自己会把什么话都跟萧梧叶说,摇头道:不想了,如果可以,想出去打工挣钱,观里开销太大了,现在这样很累。 萧梧叶笑起来:现在这个社会,学的东西不够,打工也是会很累很廉价的。 是吗? 是,有机会还是优先返回学校吧,如果没有,找个朋友家教或者函授也行对了,比如说程飞,他是个学霸,还在网上给课堂老师做过很多多媒体课件,可以供很多人在手机上学东西。 天艾读书不多,但脑子好使,用排除法就知道萧梧叶口中的程飞是谁。 就是那个不合群还怼过她师父的人! 天艾冷冷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爬起身又挖了几棵野菜后,她突然主动问:叶姐,我可以像董一一一样叫你叶姐吧? 第98页 萧梧叶点头:当然可以。 然后天艾便一脸严肃:那叶姐,据我观察,那个叫程飞的不仅是脑子有问题,可能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材,你男人伤这么重,怎么就放心把他交给那种家伙照顾? 萧梧叶听懂了,好像又没听懂。 她男人? 萧梧叶瞅着天艾这颗小脑袋瓜子,心里一个劲感慨啊真是,现在小姑娘脑子里面都怎么构成的,亲一下就是她男人了? 想到她年纪还小,再怎么解释,她都不会明白昨晚那种情形,只是成年人之间一种特殊交流方式,并不能代表什么。 天艾,其实 算了 刨除这个误会,天艾有句话说得没错,把程飞安排在送寒身边,是有可能会把情况越整越糟! * 与此同时的客房内,魏勋吃完早餐,前来查看萧送寒的伤势。 伤口大大小小缝了十四针,针口有些发红,但碘伏涂抹过的地方没再往外冒血水,在他看来,这是好事,所以顺手又给他更换了纱布药膏。 并且交代:吃完早餐,我再给你挂点滴。 医生走后,程飞手忙脚乱地把消毒药水、药片等清理整齐,然后再将吃饭的小桌板般到床边,端来萧送寒那碗沱了半个多小时的面食,慢慢拌匀。 这是什么? 萧送寒若有所思地看着。 程飞说:是面条,下面好像还有一些鱼肉丝。 司机送来的物资正好抵达,从停车场传来几声提醒人的汽笛音。 萧送寒下意识地问程飞:叶子走了? 经了昨天晚上,萧梧叶的心思是一说,萧送寒反过来对她抱的是什么态度,程飞算是彻底醍醐灌顶了。 他宽慰说:她没走,是她叫的车,送来了一些物资。 窗外开始忙忙碌碌,几道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穿过小院到厨房,把不少东西方便性地摆在了餐桌,再然后,有人拧着沉甸甸的塑料袋,似乎往萧送寒的方向走过来。 程飞发了会呆,不知道对于他们到底该不该劝,毕竟像昨晚那样才只刚一个开始,世俗的言论就已经闻风而动,前途未卜了。 虽说现在思想开放,他也不是尤其那么反对两个人情投意合,但是但他们毕竟是兄妹,伦理大过天,一旦走上这条路,海角天涯,碧落黄泉,世界没有地方再能容纳他们。 作为始作俑者,搞不清楚状况的程飞开始为他们的未来犯愁:寒哥,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送寒回过神:怎么了? 他扭捏半天,很小心挤出一段话:其实你何必呢? 简短的四个字,却是把明明是条不归路,何必要飞蛾扑火这句话,放在了言外。 之前在萧家做客,姜颖小姐的知书达理程飞是看在眼里的,长得好,待人又和善,寒哥要是实在不喜欢,大可以跟其他人相处试试,为什么非得是萧梧叶呢。 他难道不知道,萧梧叶是他伴侣中的下下签,将来人生自传上唯一的污点吗? 萧送寒愣了一下。 程飞这一方面,他的确忘了提前解释内情,面对程飞现在既理解又纠结的心态,萧送寒哭笑不得。 他坦白道:你看,在萧家我是亲族长兄;在学校我是总裁办助理;在世家面前,我是联姻备选;在你们面前,我是不能出错的榜样前辈,但是飞飞,其实我也想在一个人面前做做自己,你明白吗? 程飞不是什么情感高手,但萧送寒前面说出的那一大串身份水泄不通的铺过来,换成是他,压都要被这些压死了,所以劝他返回那个修罗场,好像、似乎、可能,看起来,又不一定是为他好。 萧送寒见他心情和眉头扭得一样紧,又补充道:还有飞飞,你不必过分担心,我跟叶子,于理于法都是可以在一起的。 听到这句话,程飞终于呆若木鸡。 不管为什么,但既然寒哥都这么说,他心多少也就放个十个八万。 嗯,当下还是养伤要紧。 程飞挖了一坨面糊疙瘩送到萧送寒嘴边,让张开嘴:寒哥来,吃点好打针。 萧送寒听见门外动静,微微偏头,有个让开筷子的动作:冷了。 程飞了然,立刻抽出桌底的开水瓶,热腾腾地浇了半碗开水在里头:寒哥,再试试。 萧送寒瞅着热气默了一下,还没凑近就慢慢推开:太烫。 啊? 程飞又在碗里没命地搅,冷坨挑到上头,开水拌入碗底,搅到他认为或许不烫之后:寒哥 萧送寒再次摇头:飞飞,这样我吃不下。 程飞看看碗里,好好一碗面条稀糊成浆,粘得跟猪食似的,确实,换他他也吃不下。 可怎么办,现在是特殊时期,寒哥再怎么挑食,多少也得吃啊。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萧梧叶委托司机采买同时,顺带了不少速冻饺子、馒头包子、芝麻汤圆之类早点。 也是把天艾的话放进了心里,卸货之后,特意来病房门前看了一眼,看程飞照顾送寒究竟照顾得怎么样。 第99页 结果这一来,委实让她大跌眼镜。 敲门后,萧梧叶直接闯进来,端走程飞的那碗糊状物,把早餐换成了新鲜出炉的花卷包子。 别吃了,吃这个。 程飞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递过去让萧送寒再试。 萧送寒很吃痛地否决:医生说,现在的饮食最好控制在45deg;。 程飞拉了个带转弯的啊,魏医生什么时候留的这个医嘱? 见程飞这成事不足的样儿,萧梧叶实在看不下去。 干脆地撕下其中一片,轻轻吹冷,用下唇碰一下过后,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又喂到萧送寒嘴边,催促他能吃多少吃多少。 萧送寒瞧着她,温柔笑纳。 程飞没谈过恋爱,但吃狗粮却不是第一次,他折腾一早晨,也算是看明白他寒哥的良苦用心了也罢,隔在中间干什么呢,他还是抽空去换瓶温开水吧。 程飞借口离开后,房间只剩下萧梧叶和萧送寒两人。 连着喂了小两口,前者才发现一丝不对劲,动作越来越慢,耳根也越来越红。 送寒,你能抬手的吧? 萧送寒没答话,昨晚上,他那只手还能捧住她的侧脸耳鬓厮磨呢,没理由今天瞬间就四肢瘫痪了。 想通后,萧梧叶顶着那股要命劲轻咬下嘴唇:那你自己吃。 萧送寒也不反驳,萧梧叶给,他就接,神态闲定,也不知道心底又在琢磨什么。 萧梧叶没他这么能沉得住气,一颗心通通通地跳,呼之欲出。 正巧这时候,厨房忙碌着的天艾突然跑进来。 有急事,却也解了围地说:叶姐,龟爷不行了,师父让你来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离开逍遥观了,撒点美好日常~ 第47章 从昨天回来后, 龟爷情况就不大好,师父放它在莲池静养,但是今天师父过去看, 精神不见好转,可能 可能熬不过今天午时了。 主殿先前被上树蜈蚣戳了大窟窿,昨天回来后, 张立坤修缮的第一件,就是用茅草把缺口补了齐全, 而现在,他就站在那个缝缝补补还要守着的一小片天地,抱着龟爷,眼框通红。 萧小姐 见到萧梧叶,张立坤就像一个无助之人, 瞳孔里瞬间失而复得一些希望的光。 * 殿内的垂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似在唱着魂归魂,殇归殇, 一曲幽音断人肠。 沉重的离别氛围让萧梧叶渐然伤感,她上前看了看龟爷。 昨天对阵上树蜈蚣, 她只是知道是龟爷背后助了她一臂之力,后来沉浸在以梦退敌的成就感里,萧梧叶浑然没有觉察到,龟爷昨天回来后的昏睡不醒, 原来是阳寿将尽。 还记得天艾说过, 龟爷有幸得到了天地一缕灵魄,开了天心,所以原本活得比普通老龟要久。 想到昨天的情况, 萧梧叶很是自责。 天师, 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张立坤没说话, 等同于默认。 萧梧叶戚戚然:以前我入梦都是半夜迷迷糊糊,昨天能入清醒梦,我只知道是龟爷帮忙,但没想到 张立坤叹道:龟爷年事已高,一身灵力又都来自外界,能量灌入旁人,躯壳就会迅速衰竭,这是龟爷的选择,萧小姐也不必太自责。 世人只说阴阳师能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可面对龟爷,萧梧叶却自感束手无策。 她狠狠地在心里自嘲:可见阴阳师的厉害归根到底都是花架子,生死忧关依旧压不过老天。 龟爷? 萧梧叶轻声唤,想在弥留之际跟龟爷亲口道句谢。 龟爷双目浑浊,抬了眼皮,但似乎认不出她。 张立坤吸了吸鼻子,说:龟爷失了天心,现在只是一只普通老龟。萧小姐,如果可以,还烦请你记住龟爷的模样,过后等有机会,让它在梦境世界自由自在的养老吧。 嗯。 萧梧叶郑重点头,这大概也是她这个没用的提梦师,唯一能为龟爷做的一点弥补罢。 * 没到午时,龟爷就走了。 料理完龟爷的身后事,萧梧叶拣了支上树蜈蚣的大长腿,拿去龟爷坟前烧。 几个人士气低落地在火堆面前站了很久。 收拾好情绪后,张立坤长长缓了口气,问:萧小姐,木牌、还有上树蜈蚣的事现在都告一段落了,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计划在这儿待几天? 萧送寒伤才好转,萧梧叶还没有想那么远。 要看我朋友的伤势,我不能把他就这么丢在山里。 张立坤双手垂下往前走:那萧小姐,之前拜托你帮忙找回天玑锁的事,趁你现在还方便,能不能操作一下? 几次出入梦境,萧梧叶对提梦之术多少也有了几分把握。 可是 萧梧叶有点犯难:张天师,不是我不愿意,是你也看到了,我从梦里拿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做数。拿我是可以拿,但你确定那种真有用? 是啊,拿了,又好像没拿。 只萧梧叶一个人能看见,好比如在天玑锁过去残存的影像轨道里抽取出其中一帧,那样的天玑锁,是他要的天玑锁吗。 第100页 张立坤锁紧眉头朝前走,走回院子,他忽然惊醒,但紧接着想到什么又搭耸下脑袋。 要周志安那孙子还没死就好了,不然,或许还能从这孙子的梦里,提取到关于天玑锁去向的线索。哎! 又是这个名字。 萧梧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总觉得在哪听过:死了? 对,打听到他人去了新加坡,所以我就借钱出国去找他。人吧,算是找到了,只是找到的时候,他乘坐的客轮刚好失事,人已经落水咽了气。于是我用了一个叫过晕的通灵手段,借着他的遗物,在他还没过奈何桥前,进入到他的神识找过他一回 这一段提起来,也是张立坤做过的为数不多的高阶法事之一。 长长黄泉道,他裹着厚重棉衣好不容易去找,可惜阴路冷,通灵难以为继,一次突袭不成只好很快就原路返回了。 来龙去脉,张立坤干脆坐在杏树下的石墩慢慢说: 说来也很奇怪,你说这已经死了的人吧,他大脑却异常活跃,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我找到他的时候,这孙子居然还在戏楼听戏,真是心大。 戏楼? 嗯,好像还放的什么嫦娥奔月的曲子,哎,反正我也听不懂,话不投机,直接跟他干了一架,没想到,他还挺能耐。 萧梧叶知道张立坤的功夫十分了得:难道打不过? 当着天艾董一一的面,话怎么能这么问,张立坤连摆手。 怎么可能打不过,只是毕竟是在他的神识里吧,玩阴招我玩不过他,他能凭空设障知道嘛 就emm,就是你们年轻人打大型网游但很卡的那种,走到一个地方,街道、凉亭、戏台、阁楼,这些才会慢慢自动加载出来。哎呀我这个年纪不会形容,反正有点像迷宫对了,可以参考小孩子玩的那种立体画,塌下去的时候是画,立起来,它就是建筑物了,这孙子就在这种戏楼里穿梭,滑得跟条泥鳅似的,溜太快! 一套充斥着街道、凉亭、戏台、阁楼的立体画? 形容起来,萧梧叶只觉得怪眼熟。 没过两秒钟,她心默默地悬了起来,一个放大号、直径约八米的立体画盘,慢慢对号入座。 萧梧叶让董一一和天艾分别找来纸和笔。 照着昨天见过的云盘花纹,把凡所记得的细节,放大号地复描了一遍。 画到一半,张天师把他兜里还揣着的,绘有木牌花纹的A4纸1:1摆在一旁。 这么一对比,萧梧叶心底瞬间发毛。 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从始至终,她于梦境取出来的木牌,以及某个视角无视不监视着她的诡秘符文盘,花纹一直都同出一物,之所以没有认出,不过是一大一小,个中细节粗和精稍许区别而已。 天师,这到底是什么? 有细节图作参照,张天师这回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样看来,这大概是六壬栻盘中的天盘! * 六壬为数术学三式之一,太乙,奇门,六壬,式也通栻,是转动的意思。 栻盘原本是中国古老的一种数术算法工具,上有半球如苍穹盖下为天盘,下有四方如棋盘不动为地盘,天盘立于地盘之上,中间有轴,可以旋转。 除了占卦算术,六壬栻盘还涵盖了古星象学、易学、干支学和神煞学四大学说。深谙其道的人,往往天文、地理、人事之一般运动、变化、发展样样精通。 如果刚巧,这个人还是阴阳师的话,那借助六壬栻盘这样的法器,的确有可能左右周志安的三魄神识,在弥留之境,上演一出奇门遁甲、金蝉脱壳。 一想到世间或许还有这种阴阳宗师的存在,张立坤就难免倒抽一口冷气。 萧小姐,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啊? 同样是在新加坡,周志安之余,她身边突然出现六壬栻盘的踪迹,这一定不是什么巧合。 而且看昨天上树蜈蚣化妖奔袭逍遥观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张立坤所以为的要吸食龟爷身上之灵力。从头到尾,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针对萧梧叶要说得过去一点。 萧梧叶捏紧了手指:可能吧,得罪过一个,只是她跟阴阳师之间也不对付,不一定是她。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袁宥姗。 非也,萧小姐,你知道阴阳师多少?你有没有听说过,阴阳师的内部,也分有两个主要流派,一个叫朝生,一个叫世知。 萧梧叶头都大了,怎么阴阳家也有两立山头一说吗? 抓到关键点,董一一觉得终于可以轮到他发话了,爽快道:管他什么朝生、世知,敢来骚扰叶姐,打回去就是了,我们叶姐这么厉害是不是!再说了,叶姐身边这不是还有我们嘛! 昨天的事如果照今天来看,确实是大家伙帮了她。 萧梧叶感念在心。 张立坤道:也罢,萧小姐,阴阳师这一条路古往今来都不好走,往后出门在外,尽量小心就是了,扛得住的就扛一扛,真遇见大宗师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今天本是张立坤有求于她,可是打从她上了山,萧梧叶心知自己总是受他们的照顾多一点。 第101页 她这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对于张立坤所求天玑锁,虽说她梦境之中帮不上忙,但托人打听多少还是做得到的因为她还有个直觉,那个偷走天玑锁的周志安,就是她身边认识的某个人。 * 萧梧叶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送寒。 他们在院中大声密谋阴阳师,有些内容他或许听见,但也或许没有,至少在萧梧叶重新窜进病房的时候,送寒正看着一本宣传用的《道德经》,注意力看不出到底集中不集中。 忙完了? 程飞在一旁敲代码,见萧梧叶进门,自觉地把窝挪到了门槛上。 看萧梧叶进来后就一副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萧送寒拍拍他的病床,一片特意空出来的位置:过来坐,告诉我怎么了。 萧梧叶望着位置有些犹豫:龟爷刚走了,我们去送了一下。 昨天叶子的情况,萧送寒一眼就看得出来其中离奇异常,所以更不难猜出,他们口中的龟爷绝非寻常老龟。 过来吧。 人在意志消沉时,总是希望身边会有一个既不嫌又不烦、还可以供她随意压榨倾诉的对象,不能否认,这么多年,萧梧叶最习惯的一直只有送寒。 她听话走过去,坐下。 送寒,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 你知道周志安是谁吗?我记得以前在萧家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萧送寒大概懂得她要问什么,笑容慢慢敛住:我知道,他是六哥。 六哥? 那个负责H大安保工作的特勤周,以前从国内飞澳大利亚,送机送她过好几次的六哥? 原来他的本名叫周志安。 萧送寒看出她眼里的不对劲:是不是六哥怎么了? 萧梧叶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没底气的声音,那是萧家的特勤,萧家、阴阳师,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在新加坡出事了,而且我跟你提到过的张天师家的天玑锁,好像就是六哥盗走的,所以 不用她说,萧送寒也明白:所以你想让我想帮忙找天玑锁? 刚才是这么想的,以为几通电话不过一点小忙,应该耽误不了他多少精力。 现在不了,这件事涉及到萧家,没有必要陷送寒于两难。 一想到那些前尘往事,萧梧叶就头疼:还是算了,这点小事,花费一点时间也是能打听出来的,不麻烦你了。 萧送寒拉住她:天玑锁应该在二叔手上。 二叔!? 萧送寒点头:我帮你找,但需要一点时间。 萧梧叶这时才头脑清醒一点,为救她,送寒已经受了重伤,伤得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未来正常生活。 而天玑锁呢,和阴阳师提梦师息息相关,未必就不是个烫手山芋。她如今的处境在昨天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无论是为了天玑锁还是她,让送寒置身险境,这不是她想要的。 萧梧叶尴尬地从他手中抽开,似做个决断:送寒,还是算了,你不应该趟这趟浑水,休养得差不多,你就回北京吧,家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你。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送寒淡淡的很无奈地笑道:家里?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那个家里,除了已经成家的历川或许会偶尔给我打两通电话,还有谁在等我。你吗?你都不在了,我还回去做什么? 这话倒叫萧梧叶听出了些似曾相识的论调。 难道从今往后,她去哪儿,送寒就跟着去哪不成? 不行,反正就是你回去最好。 见她正纠结上头,萧送寒终止了有关去和留的争论:好了,这个问题我们放后再说。说说天玑锁,如果你真想要,也不难,只需我给二叔打个电话。 萧梧叶狐疑看着他:这么简单?二叔会轻易告诉你? 看她这颗烦心事已经几乎塞不下的脑袋,萧送寒语气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当然了,因为打电话的是我。 第48章 翌日一早, 董一一在山头练箭。 听闻那天龙卷风的新闻报道播出后,有商贩看见了满院横七竖八的奇怪树枝,很感兴趣, 特意周折辗转,通过电话联系上了张立坤这会儿他们俩就正好在董一一的视线下,半山腰停车场, 唾沫飞溅似的商量着什么。 晨风温凉。 自打来了逍遥观,董一一练习的兴致很高。 特别前天对阵上树蜈蚣时还实战了两把, 兴奋地让他尤其找不着北。 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把射箭准头和力度再上一个台阶,至少,要像那天那个大神一般,实战、并且还能打赢才行。 诶, 大神? 连续两天休养,炎症压下来的萧送寒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他伤在后背,不宜久卧也不宜久坐, 所以体力足够的时候,他经常在院子里走走转转。 正好碰见董一一。 你好,董小爷。 董一一臊得跟什么似的,那晚要早知道他跟叶姐的关系, 他绝对不会舔着脸要这个面子呀。 第102页 别别别, 姐夫,您别这么叫我,我受之有愧。跟叶姐一样叫我一一就行了。 姐夫? 嘿嘿嘿, 您不知道, 咱叶姐啊一般人碰不得, 就那天都没立刻一巴掌扇回去,我就知道您是我准姐夫了! 萧送寒被他叫得心情很好。 垂下目光,看他此刻手中正提着一套反曲光弓,便想起了那天从他箱子里借出的专业装备,所以问:一一是练习生吗? 董一一不好意思:随便玩玩的,啥也没考上,自娱自乐呢。 萧送寒见他刚才一直在尝试高开弓,便又问:想加磅? 在反曲弓竞技中,开弓方式通常有低开和高开两种。 高开靠重力辅助开弓,有利于姿势锁死,同时也可使拉距微微增加,一般能拉开比平开多10磅的弓,相当于变相增加了磅数。 董一一挠头:高磅威力大呀,实战过后谁都想试试,姐夫,你觉得我可以吗? 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萧送寒浑然忘记此前因反曲弓带来的那些不愉快过往。 萧送寒伸手过去点拨:无论怎么开弓,停驻力都很重要,手肘和推弓支撑点要在可控范围,不然你光能拉动弓弦,却不能直线用力,仰射走火就很危险了。 他举起被弦割伤的右手,告诉董一一走火也会容易受伤。 那我该怎么练啊。 萧送寒拍了拍他:不急,你先练背力,过几天我伤好一点再教你。 啊?没听错吧! 董一一双眼贼亮地回头看,忽然发现,此地经年的自己真是天底下老幸福的人啊:叶姐是棵超级摇钱树,姐夫又是实战型弓箭手大佬,喻高阳什么的,这辈子能赶上他这种欧气? 一一,看到张天师了没有? 萧送寒言归正传,早晨出来他还有其他事。 董一一疯得连叫两声姐夫,说:我知道我知道,在山下和人说话呢。 * 张立坤和人交谈进行到尾声,一面挥手再见,一面拉着脸上山。 脸上吧,既挂着隐隐高兴又写着不值当,见到萧送寒在山门口等他,也就没太好的语气问:有事? 萧送寒指向后山:张天师,找天玑锁的事叶子拜托给我了,有空的话,能详细聊一下吗? 张立坤立刻换了张脸:哦哦,可以啊。 知道这位于萧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张立坤心里清楚,如果周志安那边线索确定没办法继续,能快速帮他找到天玑锁的,这人的确是首选。 张立坤领他到一边,把之前形容给萧梧叶的天玑锁之外观、大小、形状如数说给萧送寒。 侃侃而谈,口干舌燥,但讲完之后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没有太认真听的样子。 额萧先生,您这是见过还是没见过?有没有找回的把握? 萧送寒明知故问:张天师如果着急,其实我可以托人去古玩市场物色一枚相像的,价格想来应该也不贵。 张立坤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是说,它锁是锁,东西是东西,这市场上它根本买不到同款。 噢?那它里面本该是什么? 张立坤迟疑了一下,心想这市面上的天玑锁何其之多,如果不能把里面的东西说清楚,萧送寒怎么去找,找到了怎么确认这是变相地让他交出天玑锁的秘密啊! 萧送寒知道他有顾虑,尤其他刚来不久,论交情,的确抵不过他们和叶子。 所以坦白说:天师,我和叶子的关系,今天、明日永远都不会生分,否则这件事她也不会让我来出面。有些话对她说就是对我说,对我说便是对她说,还请您把找回东西放在第一位,不然遮遮掩掩耽误下去,人财两空的是您自己。 说真的,张立坤这人有本事是有本事,为人却太直接,不会和人打交道,他走南闯北见过各色各样的人物,圆滑的,会来事的,能入他的眼的并不多。 但在他多年来的印象中,沉着周全又会拿捏人心的年轻人,这萧送寒是第一个。 长得也挺正气。 萧梧叶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他们之间真如萧送寒所说永远不会生分,那对她这个新晋提梦师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 这么一想,张立坤也就如实地把南冥石卵的信息告诉给了萧送寒。 萧送寒听完之后,反应和萧梧叶他们不同,居然觉得还不够:还有吗? 还还能有什么,连南冥石卵都告诉你了,这天玑锁里里外外特征就算很清晰了吧。 还是萧送寒的行事习惯,只这点信息,恐怕不足以切中问题关键。 他的意思是,还需得在南冥石卵上多一层解读,这样他才能彻底弄清楚周志安不远千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天师,只我听起来,都知道南冥石卵应该不只是一颗普通石头。周志安他别的不偷,单取您这一枚,说明他对南冥石卵很熟,熟到不限于可以在它身上做很多文章。所以我以为,您仅仅是想把它找回已经不够了,最好还把善后的问题也考虑进去。因为东西从年初丢失到现在,中间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对? 第103页 张立坤知道萧送寒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周志安入室盗窃的真正目标,的确有可能是南冥石卵。 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南冥石卵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 张立坤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好,我说。 南冥石卵,顾名思义是一枚来自南冥天池的石卵,石卵石卵,之所以用天玑锁封存它,那是因为,它确实是一枚休眠中的活卵! 千百年来,对于南华真人从梦境取回南冥石卵的事,原本就众说纷云,所以世人普遍更愿意相信这段经历只是南华真人的臆想所得,因而对南冥石卵,也就更不可能真正把它当回事。 其他南冥石卵的下落我不清楚,但其中有一枚,据我们观里的经书记载,是流落到了颖川。 《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建武十七年,有五凤皇见于颖川之陕县,被天下称为祥瑞。萧先生,就这种情况换作你,你会觉得这是巧合么? 跟张立坤原以为的不同,萧送寒对这些灵异事件,接受程度比他预期要高。 他很冷静地琢磨:张天师的意思是,颖川凤凰是由南冥石卵孵化而出的? 十有八九啊。 逍遥观从古至今死守南冥石卵,一是崇尚老庄之道使然,二是历代守门人心口相传:南冥石卵是天赐灵胎,可孕育通灵神祇。 张立坤头疼: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确定南冥石卵是不是还活着。但这种来自异界的东西,孵化成青鸾凤凰还好,如果弄出什么上古凶兽,还不知道会搅得天下怎么大乱。所以对于它的处理,逍遥观一直都是建议封存灵山,靠天地孕养,温和驯化。 所以周志安在灵胎封存之际来这么一出,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对于张立坤的心情,丢失了千年镇馆之宝,上对不起列代仙师宗门,下如果出事,又抵死无法跟世人作交代,所以马不停蹄,上刀山下火海拼了命地也想要把南冥石卵找回来。 他心有余力不足,言尽于此: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不过我希望是自己多想,毕竟两千多年,该孵化的大概早就孵化,休眠的大概也就永远不会醒过来吧。只是有人冲它来,我最担心的无非是担心成真,所以不看到最终结果,我寝食难安。 这么说,萧送寒应该能理解? 萧送寒对他点点头,事无巨细,有关南冥石卵,就这些已经足够他去套二叔的话了。 * 出来太久,萧送寒伤口有些隐隐生疼,张立坤见他脸色不好,便带他从小路往回走。 山野枝丫繁茂,冒出了许多类似于上树蜈蚣般的藤条伏在路边。 经灵胎的言论之后,此时此刻,很多信息盘桓在萧送寒的心头:如先前周琮关于官教授的暗示,还有安迪生物化验出的结果等等。 他看着脚下的藤条,不知怎么,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钻入脑海。 他定定站住:张天师,我还有一个疑问。 张立坤回头:什么? 如昨天的上树蜈蚣,取它的DNA和它原身进行对比,它们会是一个物种吗? 这问题张立坤还真没想过:这 那换个对比明显的,张天师有没有听过,古往今来,有什么东西幻化成人的先例?如果拿幻化肉身和原身进行对比,那祂们,是不是就不算属同一个物种? 第49章 萧送寒和张立坤之间后来具体聊了什么, 萧梧叶完全不知情。 只知道萧送寒那天回来后,问了她很奇怪的一个问题。 他说,张天师提醒他, 他这种被妖物所伤的情况,和蜘蛛侠被蜘蛛所咬类似,未来指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异变化妖。 面对这样的不确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他真变成了根绿油油的上树蜈蚣, 那时候她会不会把他当作异己相看。 萧梧叶几时见他开过这种玩笑。 没多想,说她可以考虑把他变成棵盆栽。 玩笑归玩笑,萧梧叶没忘问他正事:二叔那边,什么时候能告诉你天玑锁的下落啊? 萧送寒胸有成竹,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把话说满:需要一点时间。 * 就这么连续又过了好些天, 萧送寒的伤势日渐好转,董一一的箭术也日益见长。 萧梧叶就在一切趋势向好、唯独荷包慢慢见底的过程中, 度过了一段与世无争的山中岁月。 后来很久之后再次回想,这段时光没有狗血掺杂、没有世俗险恶, 大概也是她生命轨迹中唯一一段至臻至纯的美好回忆。 而就在这期间的某个晚上,许久不做梦的萧梧叶终于再度进入了一个黑白分明的梦境空间,位置依旧,在上次入梦、榕树所在的那片大森林。 一束白光从云间撵入地表, 照下椭圆形的一片醒人瞩目, 一张古树根雕琢而成的矮矮木桌,静静的,在唯一聚焦的色彩世界中, 像是等待一段重逢又或者告别。 只是这次, 等待的是萧梧叶, 而告别的,是那个大叔。 大叔远远地出现在梦境边缘,见萧梧叶好整以暇地在等他,便特意驻足摆了隆重的架子,方才走过去。 第104页 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学以致用了。 他指的是木桌上提前摆好的陶瓷茶水杯,和一只憨态可掬的木质老龟茶宠。 这几样怎么看来,都不像是森山老林会有的原有结晶。 萧梧叶起身迎接他:梦境既非现实,也就代表着,这些小玩意应该可以从大脑随意调用,我也是在等你的期间刚刚琢磨出来的。 大叔坐在她正对面,喝下她斟来的第一杯迎客茶,赞许道:做梦容易,造梦难,你终于开窍了。 萧梧叶嘻皮笑脸:大叔,有你这句话我才确定,原来我不做梦的毛病还是老毛病,之所以能来这儿,因为这是从你大脑造出来的梦境,对不对? 你为我造梦已经不止一两回了吧,新加坡是第一次?那次我虽然不记得,但你送我的这枚木牌还在。 萧梧叶将那枚小号版的六壬栻盘放置桌面,得到大叔没有否认的目光。 大叔,别告诉我你就是六壬栻盘背后的大宗师,我可一直把你当自己人的。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大叔一时晃神,但表情上还是写着很欣慰。 他说:大宗师我的确不是大宗师,但你何以见得我是自己人? 因为你那一句暮暮啊。 两个人都堪堪地没说话,小半会过后,大叔食指点得像只拨浪鼓,对面前这丫头无奈地笑起来,两人旋即释怀大笑。 这阵子,萧梧叶一直都在琢磨大小六壬栻盘和她的渊源。 而梦里这个大叔,就像棋盘上的天元纵向连着她和六壬栻盘,横向连着她和汪时暮,所以她不难意识到,大叔为她造梦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只他一句话,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秘密,或许都不再会是秘密。 萧梧叶为他斟茶:您是汪时暮的亲人? 大叔点头:我是他父亲。 萧梧叶对十几年前的那段过往不太熟,不过看他额上越来越深的陈旧伤痕,想来他们这一家子,命运多舛。 那,您应该清楚我和暮暮为什么长得这么相像吧? 大叔没有否认。 但是看情形,他似乎有口难言,一副涉及到禁令、说了就会立即被踢出梦境的担忧样。 所以回想除了这枚木牌,他后来为萧梧叶其他所做,基本都只是在顺势而为,信息很寡淡。 萧梧叶看看木牌,再偷偷意指天悬:是因为它吗? 六壬栻盘? 大叔笑了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也是,六壬栻盘能出现在周志安在弥留之境,同样的办法,在大叔的梦境作梗就不算稀奇。 天涯海角,知微视梦,好厉害的大宗师! 只是,为什么刚好是他俩? 大叔对此仿佛习以为常,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甚至在种种限制之下,还能在梦里偷偷制成木牌送达萧梧叶做醒示,这么一比较,大叔的神识也是异于常人的强大。 就算不是因为它,我说,你也未必会相信。人生的路,不是自己走的,终究就不属于自己,如同我告诉你答案,永远都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 大叔这番话,基于全局而上升到了哲学层面。 看来他知道的内情比萧梧叶想象中的多很多。 那么大叔,方便为我指示一条康庄大道吗? 大叔顾虑很深,在内心反复斟酌遣词后才说:因为太过个性,所以会心生迷茫,只有融入共性,你才会看到一切的本来面貌。未来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众叛亲离,你要有心理准备,未来是孤独,是排祂,是虚无。 萧梧叶的心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虚无? 大叔抬头,不知在看向哪里,但是垂眸下来后,他那颗在禁令边缘跃跃欲试的心澎湃激昂。 他犹豫再三,突然一口气说道:丫头,人都有私欲,把你带到人世间是他们的私欲,想看暮暮长大成人是我的私欲,只是这一切都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所以我们都是凶手。我时日无多,但他们不会让我现在就死,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看你,而我给你的线索就在你手上,希望你用心琢磨,早日找到我,与我们这些凶手来做个了断。 凶手? 话音一落,如他所料,森林四合便发生剧烈颠动。 这次梦境不再如先前那样,时间一到自然溶解,而是像玻璃落地一般,砰得一下碎成了砾片。 画面有棱有角,切割得像百千万份不规则艺术品,萧梧叶就在这晃眼的艺术海洋中,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午夜梦回睁开了眼。 * 这回入梦,萧梧叶无功而返。 不仅人弄丢了,在梦境结束的地方,还得来几句没头没尾、杀人诛心的论调。 其他不重要,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大叔称他们和自己都是凶手,虽不清楚为什么,但凶手这个词,对应着受害者也就说明在深谙前因后果的大叔看来,她萧梧叶是个受害者! 为什么她会是个受害者? 为什么把自然孕育说成是带到人世间,并且等同于受害? 第105页 为什么明知是私欲,明知从出身就构藏着伤害,大叔他们还要坚持把她带到人世间? 她细思极恐,不光对自己的出生,甚至对自己的存在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今时今地,拼劲全力不辞向前,到底是为了谁 为自己,还是为他们? * 这天一早,张立坤接了个电话,内容之重要,使得他忽略了萧梧叶很难看的精神状态,也要跑过来问:萧小姐,你们还准备在山上住几天? 之前那个鱼友于茂曾经说过,张立坤和天艾并非常年都在山中,他们有真功夫,时机合适会接外活。 这时候萧梧叶就看出来了,张立坤接了单生意,这是想在临行之前,安排好道观的事。 萧梧叶被梦搅得心神不宁。 看看病房,想到萧送寒的伤似乎已经不成大碍,便没有什么再能压得住她那盘桓已久的去意了。 临时想到说:我可以明天就走,他们留几天,你另外找时候去问问。 张立坤得了回复,转头就跑去客房窗边喊:萧先生,萧小姐明天就退房,她让我来问问,你们还留几天。 让他另找个时间去问,他还真就找了个时隔两秒的时间。 萧梧叶暗暗头疼。 * 得知萧梧叶要走,董一一最先炸开锅。 一连半个多月下来,西安是不可能再去西安了,虽说也还没有新的人生规划,但住在逍遥观的日子,董一一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叶姐就是方向,叶姐就是规划,没去处,就先赖着她呗,说不定哪天规划就自己找上门了。 姐,你们准备去哪儿啊? 萧梧叶被他问得很迷茫。 从早到晚,她都在对大叔给的康庄大道反复又反复分析。 反过来理解那句话,说她现在之所以迷茫,正是因为她的个性太突出,管中不能窥豹,所以想看到一切的本来面貌,她得去融入共性。 也就相当于,去寻找更和她拥有更多相同点的人、群体? 灵光一闪,萧梧叶总算读懂大叔想说又说不出的话了。 没错,放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她萧梧叶的确鹤立鸡群,是非准则,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阴阳师的世界就不同了,就像清风曾经所说,也许她所以为的格格不入,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稀疏平常呢。 想到这里,萧梧叶放下收拾中的行李,赶去张立坤处问了个重要的问题:天师,咱们身边,有没有什么阴阳师聚居点? 张立坤也在打包,想了很久,仿佛是触及到知识盲区了,让她等等先打个电话。 好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张立坤立刻写了张便签递给她,说:甘肃陇南附近有个叫白龙潭的俱乐部,阴阳师的据点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听说这个俱乐部专门接收那些没有去处的、可能又有天赋异禀的小孩子和孤儿,我觉着规模虽小,好歹算是个聚居点吧。怎么,萧小姐要去吗? 他说完白龙潭,还特意确认了句是不是要去。 萧梧叶腹诽:怎么,张天师也想去? 嘿嘿嘿,那倒不是,我只是个道士,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就是吧,我马上得去趟湖南办点事,天艾的话,本来打算让她留守道观,但是我是想,萧小姐这不是一路凶险难测嘛,要不让她护送你一程? 张天师是怕我忘记天玑锁的事吧? 张立坤脸一点点变红:这话说的,我知道萧先生那边已经在找了,就是觉得,有天艾在,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还是对天玑锁不放心。 萧梧叶不知道南冥石卵到底是什么,也就不知道张立坤这么呕心沥血究竟图哪般,至少天艾年纪轻轻却一而再为天玑锁消耗青春,她心中不是没有触动。 有些话,走之前不吐不快:张天师,天艾不是您的口头徒弟,这些年她懂事,但同时过得很无奈,我可以带她出去走一遭,但是一个衷心的建议,等她回来,等您忙完手头的事,真真正正地关心一下她吧,不为天玑锁,只是像她关心您那样,设身处地关心一下她。 张立坤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他浑然不觉天艾的无奈,还在想天艾怎么了,他照顾得挺好啊。 甘肃陇南,白龙潭。 萧梧叶一面在心中规划行程,一面拿着便签纸走到院中,正好碰到外科医生魏勋复诊后出门,和恢复得十之八九的萧送寒一道。 萧梧叶慌乱站定,下意识地把东西团在手心:魏、魏医生。 看向送寒,知道她要离开,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魏勋这边,前两天还在赞不绝口自夸自己的缝合技术,今天不知道怎么,居然拉着个很没底气的脸道:刚简单看了一下两位,老实说,这个伤是不是非自然得来的啊? 萧梧叶心中一个激灵,想起萧送寒前阵子总挂在嘴边变成蜘蛛侠的话。 伤有问题吗? 张立坤听到魏勋的声音也走出来。 魏勋说: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是背后的疤,我瞧着之前还好,只是这两天,伤口增生越来越多,越来越古怪,像根长长的蜈蚣爬在背上,我看病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反常的情况。所以说,是不是这个伤,本来就来得很蹊跷啊? 第106页 萧梧叶紧张地盯着送寒,虽然他不介意,但很多负面念头还是止不住涌进脑海不会吧,他不会真的要变成蜈蚣了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启新地图了,白龙潭见! 第50章 受种种原因所限, 逍遥观在过去住改商的两年经营时间里,人气从来没有哪天能赶超这段时间。 萧梧叶本是带着麻烦而来,但不可否认, 在她决定将要离开那一刻,张立坤一方面觉得空落落,一方面突然发现逍遥观其实特别的小。 像一个山瀑冲积而成的野池塘, 看似满满当当,到底很难容下江湖场。 * 中国很大, 好在基建完善。 从巫溪到陇南,萧梧叶早就计划好了路径行程:先坐班车到重庆,赶上唯一一趟K字开头的过境列车,15:2922:54,七个半小时, 就可以直达目的地城市陇南。 时间充裕,还不用太过担心误车改签。 不过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她打算是这么打算,然而毕竟有长达近8个小时的车程摆在这儿, 哪怕是对坐惯了绿皮车的人而言,8个小时怎么都不是一个轻松体验,说好了要带天艾去外面世界走一遭,这么当头一棒是不是太拉了点? 董一一比谁都急:叶姐, 你别只想着天艾, 还有我呢,我皮糙肉厚,72块钱的硬座, 我可以。 萧梧叶叫好了那辆负责外卖的出租车, 司机对这趟路线熟, 8点没到就已经等在山下停车场。 奇怪,董一一话多她能理解,怎么知道她要走,萧送寒和程飞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到他背上的伤,萧梧叶匆忙离开其实根本没有放下心。 如魏勋所说,这伤非比寻常,只经他缝了这么一两针,恶化、复发、或者变异之类的后遗症真就一把子抹平了?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 程飞在房间收拾行李,来的时候几件衣服一个电脑包,结果住了十天半月,离开之前一整合,满满一大箱,全是他寒哥的药瓶药罐。 萧梧叶昨天张口就说要离开,看得出来寒哥的心情不像往常。 也是,寒哥命都豁出去了,背着世俗压力大老远来找她,回回得来她爱搭理不搭理的态度,他看着也烦。 所以萧梧叶刚一找进门,程飞就把她往外推。 病人需要静养,去忙你的千秋大业吧!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萧梧叶醍醐灌顶,真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行径,跟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等负面词汇严丝契合。 我 萧梧叶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还要在丢下烂摊子前,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和决绝,多么恬不知耻。 萧送寒换好了来时候穿的衬衫,但因为最近瘦了很多,所以萧梧叶隔着距离去看,反而想起那时候在萧家的他意气风发、天之骄子的模样。 对比现在真是恍如隔世,让人心疼至极。 我车子来了。 萧送寒知道。 他喉咙干哑,忍不住咳了两声:路上小心,记得给我打电话。 萧送寒一早就帮她装回了电话卡,还侧面旁敲过,说能不能找到她,并不取决于移动定位,不要为了一些莫须有,把生活弄得处处不便。 是啊,只一个没有得逞的少女心思,那些天,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等她想通后,她又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浑身着了火的公交司机,躲与不躲,她都要把身上这把火带到一个不会伤及无辜的地方。 她这么想,那么送寒呢? 是不是也想通了,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找她了? 你的伤,回北京可以吗? 魏勋的话,萧梧叶不得不多想。 萧送寒盯着窗外远处摇头:暂时没法回北京,你知道的,发生这种状况,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观察一阵子。 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每每将他推回正轨,可冥冥中,萧送寒又每每走上了一条和她相似的路。 他说:逍遥观虽然不错,但生活还是不太方便,我准备找个深山疗养院呆呆,一边养伤一边观察,万一离林子近,也不会突兀吓到旁人。 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可是萧送寒啊。 他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对她稍动恻隐,结果老天爷连拉下神坛的过渡都不给,直接把他打进泥沼里。 他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意志消沉过? 不行! 你先别找,我去让天师想想办法! 萧送寒让她不要白费力气:叶子,我已经问过天师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超越三界的事情他干预不了。 他干预不了,一定有人可以干预的?你让我想一想 萧梧叶急得快要哭了,难道以后想及他的时候,真要改抱棵绿藤盆栽睹物思人吗? 萧送寒多少有些理解她当时离家出走的心情了,说:你放心,可能没有那么快,至少吓人的样子不会让你看到。 萧梧叶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似做了什么决定:听我的,你先跟我去趟陇南,等我找到其他阴阳师了,不信连他们都没有办法。 第107页 跟你去陇南? 萧梧叶心里瞬间被什么塞得满满实实是吧,除了伤病这个不能避免的理由外,她也想把他变成自己的私有的吧?无论好与坏,是与非,变得触手能及,天涯海角。 说出这句话,萧梧叶自知有些东西正在彻底失控,低下头说:就这么决定了,你安排一下程飞。 * 萧梧叶临行前带萧送寒去陇南的决定,董一一始料未及。 眼看车子就要出发了,萧梧叶对董一一的头还没点下,当事人慌了神:姐,为什么寒哥可以我不可以啊?咱们都一起并肩作战过,把我丢在这你舍得? 司机在问具体目的地,因为萧送寒的加入,行程有变。 萧梧叶把行李塞入后备箱,对董一一说:你不能跟你寒哥比,他情况复杂,我要确认他的伤不会有后顾之忧才行。至于你?你还是去西安助教吧,就你这点箭术,更适合呆在箭馆。 情况复杂? 如果说是舍不得姐夫,董一一还能理解,他情况怎么就复杂了。 萧送寒听从萧梧叶的安排,程飞这人善始善终,萧送寒既做了决定要去陇南一趟才回,也就是个把星期的事,他怎么也不会撂挑子一个人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分别拧来随身物品,准备上车。 董一一见状,立刻小跑过去甜甜喊了两声姐夫。 无事献殷勤,萧送寒问他:怎么,有事? 董一一委屈:叶姐不带我。 萧送寒点头:不带你是好事,外面凶险,你该去做你自己的事。 一时半会很难跟你解释,好不容易感受一把欧气,让我回去黑到非洲老家吗?姐夫,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真的好惨! 你还这么年轻,会找到出路的,相信我,你叶姐那条路,不适合你。 人都进车了,剩董一一拉着萧送寒在外面不依不饶。 见左右无人,董一一干脆将他拉到一边宽敞地带,说:姐夫,你最好劝叶姐这趟带上我,不然我就把昨天病房外听到的,嘿嘿告诉她。 萧送寒想也没想就捂住了他的嘴。 回过神来,一副小看了他、想不到有天会被他拿捏住的神情。 能耐了? 董一一心虚:姐夫,你别怪我,我就是觉得天地广阔,我更应该属于那,我一个人走,不如跟着叶姐走,求求你了,呜呜呜。 现在不是探讨他归这属那的时候,是萧送寒被拿了短,怎么的也要先把他的嘴堵上。 于是,在董一一的视线中,萧送寒带着奇怪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依他所言走过去敲开车窗,对萧梧叶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车内萧梧叶很快就探出头,松了口说:董一一,上车! * 临行前,张立坤给天艾塞了包干红薯。 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出门在外不比在道观,性子磨一磨,脾气收一收,遇见危险,能打则打,打不过就跑。现在是21世纪,法制社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群的汪洋大海始终都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切记切记。 就这么交代又交代,车子终于按时启动了,沿着那块黄绿泛白,写有逍遥农庄的广告牌,并入兰英峡谷主车道,很快就驶入了通城镇。 来时迷途,去时别离。 一路上,萧梧叶沉默地没说一句话。 在逍遥观待了这么久,她不是没有萌生过安定下来的想法,只可惜,她身边有太多力量裹挟,凶险不测,她清楚的意识到,唯有走在路上,这些短暂的安宁才能永久保存。 正如她即将去往的白龙潭,开端和结局,也会一模一样。 人员变动后,萧梧叶也就没再提起重庆到陇南的那趟绿皮火车。 她让司机将五人送至巫山机场,简要休整后,取得网上订好的巫山到西安的飞机票,14:5516:15,搭乘至西安。同样,因航班时间不对称,几人会在西安咸阳呆一晚,然后再乘西安到陇南的航班,次日中午左右到达目的地。 西安。 好巧不巧,光是听见这个词,董一一就嗅到了一丝由不详、阴谋、报复混合而成的气息。 到达咸阳后,萧梧叶寻到家庭旅馆入住,董一一很谨慎地在萧梧叶身边寸步不离。 一直到第二天到达机场候机,董一一也没看出有任何异样,于是到了值机台,几人根据闲忙分别,进入柜台排队检票。 值机小姐姐看了眼董一一的机票说:信息有误,先生,请您再确认下您的乘坐航班。 董一一心想,不会吧,他机票拿在手上还反复确认过身份证和飞机班次,能出什么错。 地勤让他认真看航班开头的Z字打印体,确认是Z还是2,他当时就懵了。 眼看着其他人通过检票进入候机大厅,唯独他被卡在临门一脚不上不下,董一一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吼道:啊叶姐,不带你这样的啊! 第51章 西安到陇南, 航班略有延误。 但下午以前,萧梧叶、萧送寒和程飞天艾四人还是如愿到达了陇南成县。 陇南地处秦巴山区,全境地理风貌独特, 高山、河谷、丘陵、盆地交错,是甘肃省唯一属于长江水系并拥有亚热带气候的地区。千百年来,素有陇上江南的美誉, 亦是秦文化的发源地。 第108页 长江之嘉陵江水系自西向东,便是在这片广袤土地上孕育出了陇南一区八县。 而萧梧叶这次要寻找的白龙潭, 便正处嘉陵江最大支流白龙江的下游,陇南文县。 * 文县多山,90%以上的面积由山地覆盖。 从陇南成县机场出发,过陇南抵文县,高速加国道, 4小时的车程里,所见之景致无处不是山。 没来及的从兰英大峡谷的雾漫岚蔚中缓神, 初看到文县这沟壑纵横、群山俯伺的景象,萧梧叶只觉得秦岭之外, 视线较平原地带果真足足拔高了一个档。 到达文县时,时间早不早晚不晚。 几人找了个鱼庄吃晚饭,茶饭餍足之后萧梧叶随意和老板寒暄,问说:老板, 咱们这附近, 有没有个叫白龙潭的俱乐部啊? 老板算账的时候给他们抹了零:你看到我们门口的那条江了吗? 萧梧叶点头:看到了。 然后等着老板继续。 这条江叫白龙江,所以就我们这附近的,只要是个池子是个潭, 谁都可以叫白龙潭, 你说的那个什么俱乐部, 具体我就不清楚是哪家了。 啊? 照这么说,白龙江附近,山沟通通叫白龙沟,堰塘通通叫白龙堰。 这要是碰到外地人寻根问祖,不得把整个白龙江水系翻个底朝天了才罢休? 萧梧叶当即给远在湖南的张立坤打了一通电话。 张立坤人也刚到不久,据说这次是个搞民宿开发的寨子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他过去料理。 萧梧叶看看时间,大约晚6点,便问:天师,当地人说白龙潭不拘一个地名,跟土狗叫大黄一样,非常普及化,您能不能再帮忙问问,他那家白龙潭俱乐部有什么出挑的特征没有? 张立坤打完询问电话,再给她回过来: 好像在一个叫岷山寺不远的地方,你们到了岷山寺附近,就跟那边的人打听采摘园、民宿,就是那了。 挂掉电话,萧梧叶用千度地图搜了下岷山寺的具体地址,县城向西南车程40多分钟,不算远。 既是民宿,今晚干脆夜宿白龙潭也好。当下便让所有人收拾好行李,在路边随机叫了一辆出租车。 近几年,经济下行不景气。 出租车司机是外地人,刚砍掉老家的餐饮业务转行过来,听到岷山寺这个位置,初只觉得陌生,没去过,但话可没敢这么说,硬着头皮把四人乘客拉上了车。 萧送寒先发现他路生,便让程飞往后,自己坐在了副驾驶位问:能走吗? 司机被他盯得紧张,立马调出空调通风口的手机导航:可以可以,这应该是一个新修的寺庙,我导导航。 现在科技手段发达,即便是新修,但导航APP为提升竞争力,十天半个月内怎么的也会着人更新上去。 司机在屏幕输入三个字,然后双指拨开放大,让APP内置语音播出全程34公里,大约需要42分钟,开始导航,准备出发一段话。 * 如司机所言,通往岷山寺的主道全程双向四车道,崭新,刚刷黑,连斑马线限速牌都还没来得及涂装。 确实是一条刚翻新的乡村公路,县道封顶。 也正因如此,车道两边陈旧路灯卸下还没来得及更换,一路南下,除了远车灯给出的一抹笔直光亮外,山与树,岩与崖,黑魆魆地将路上唯一一辆机动车层层裹紧,如同车行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异世空间。 这期间,穿过几次涵洞隧道,也拐过几道悬崖峭壁。 司机车技好,但越往后开得心里越没底:什么神仙寺庙,修在这么深的荒山老林,怪让人虔诚的。 又过了会儿,前边终于出现一排汽车尾灯,司机因而松了口气。 有人。 职业使然,有人归有人,见对方车速太慢,他仍习惯性地点踩油门,一脚连超七辆,别到了最前头、距离一辆中巴车大约两三米的位置,方才恢复车速。 一晃而过,萧梧叶好像发现了什么。 天艾坐在靠窗位置欲言又止,没忍住,拍拍司机座椅后背让他看后视镜说: 不要挡阴司道。 司机啊了声,一眼看过去,中巴车头,老大一朵纸扎白菊正好在镜子的正中间。 如果一朵纸扎白花还不能让他明白,那车脸再加一个粗楷体的奠字,怎么也能看懂后边那些车是干什么了的吧? 正在这时,后边电子礼炮突然嘭嘭嘭发出一串连环巨响。 司机吓得慌不择路,油门一脚提至100码,顾不得山道崎岖,立马超速窜到了两公里开外。 他刚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不料还在车道前边不远,一排眼熟的双闪车队立马又点燃了他的神经。 这这条路,它好奇特啊。 萧送寒对着他打开的导航APP道:不是奇特,是公墓群,看是不是这边的丧葬习俗,我们那边通常是白天。 这谁知道呢,司机自己也是外地人。 他咽了咽口水,认出车队车身贴一圈的白色纸花后,继续踩油门,一路快速超过。 一直开出十公里左右,不知道是车辆故障还是心态作祟,在下一个长型隧道,司机速度未减,等出隧道口的一刻,他才习惯性带住刹车,拐弯过道。 第109页 结果中间护栏就在眼皮子底下给左车脸扎来了一个坑,出于刹车片失灵,又或着制动失效,坑很结实地还往里陷了陷,连驾驶位的安全气囊都被迫弹出来了。 车子损坏不大,但过后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司机摇头叹气,只得沿路放置三角醒示架,打电话让保险公司过来救援抢修。 萧送寒看看导航,距离目的地还剩3公里,走过去最多也只20分钟左右,便让萧梧叶他们取下行李,宽慰司机等救援,不用急。 司机也很不好意思,退了10块钱的车费。 只是留他一个人吧,这荒山野岭还公墓遍地,他反想给这四人一人10块钱,陪他等到救援队再走算了,他个大老爷们怕这个,说出来还是太丢脸了。 * 出师未捷,行李还和步行距离成正比,越来越累赘。 萧梧叶为这趟行程隐隐担忧,这白龙潭说是在岷山寺附近,万一望山跑死马,附近等同于两点距离5公里,那等他们四处打听,打听到这么个民宿地址,能顺利找到还好,万一兜兜转转,发现人家早已经谢客停业了怎么办。 今晚难道要幕天而宿? 和群山墓地一起? 她垂头丧气,不防背肩忽着了一道力,回头,发现是送寒在背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同时他说:别想了,找不到白龙潭,今晚歇在岷山寺也是可以的,这种深山寺庙,香房斋饭应该管够,哪怕住到你找到白龙潭为止。 对啊,岷山寺既然就在地图附近,今晚也不是一定要卡死找到白龙潭。 顺着送寒的话想,萧梧叶的心倒是瞬间放宽很多。 这附近要是有人就好了,最好还是个开车的人,这样岷山寺、白龙潭,哪都能去。 她话音没落,远远的,成排的灯光刚好就由远及近。 天艾目不斜视地提醒道:车来了。 这一路,遇到过什么车萧梧叶还算有数,心想,这可是灵车啊! 灵车主车从四人面前呼啸而过,速度不快,但也没有慢到能让人看清里边是棺材还是骨灰盒的程度。 一行七辆车。 隔着平均45米的距离,一辆挨一辆,大概也是星夜之间,从县城边上不知名的村庄出发,只是一路寂岭,不知道哪片公墓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目送主灵车加五辆陪灵车离开,最后的第七辆不知怎么,忽然放慢速度在几人身边打下了副驾驶车窗。 是个身材肥圆脸也圆的中年司机,向着他们打量:怎么?车子抛锚了? 一路过来,出租车就横在马路边,他们大概率撞见过。 萧送寒上前打招呼:车子坏了,我们不得已在步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不知道下个补给站在哪呢。 灵车司机哎哟一声:那你们运气也太差了,原本是准备去哪儿? 萧送寒看了看他前边的车队,和他已经拉开了大约半里路程,可这辆灵车的司机也不心急。 便说:哪也不想去了,准备就近找个地方投宿,农庄民宿都可以,有偿的。师傅,有合适的地方推荐推荐吗? 就这附近,不出3公里,能数得出来的歇脚地无外乎岷山寺和白龙潭几个,萧送寒明知故问,是在钓他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特意强调有偿。 这让他们这群外地人在灵车司机看来,目的性明确,也很懂谱。 灵车司机喜笑颜开,打开车锁,大方一挥:上车! 这是辆空车。 萧送寒回头,先接过萧梧叶的行李塞到后座,程飞见状,行李慢吞吞地递过去,可心底还是不能很接受,他努力用眼神和萧送寒沟通:这可是灵车诶,优先去墓地的。 天艾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坐上了副驾驶位。 服从安排的同时,以示灵车这玩意儿,她熟。 萧梧叶倒不在乎这些,主要是相信送寒。程飞被下了脸很吃味,憋着没说话,乖溜溜地跟坐了进去。 四人上车过后,灵车司机连打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说:老大,我车子抛锚了,你们先去九岭山,我车子弄好就来。 第二通说:老大,我带客人来白龙潭了,烧点热水准备准备。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地理中国开播了各位! 第52章 灵车司机的电话, 有两个信息点同时引起萧梧叶和萧送寒的注意:一个是白龙潭,一个是烧点热水作准备。 他俩相视一看,白龙潭算是个好消息, 但烧热水是什么意思? 以前在萧家,萧寄明时长对萧梧叶耳提面命,闹得萧梧叶情绪起伏做什么都不得意。 有天她考试差劲, 心情低落更不想回家,萧送寒就翻出两张万能电影券说:星爷出喜剧电影了, 叫《西游降魔篇》,要不要一起去看? 是不是喜剧,萧梧叶不好加入口水仗。 可到今天她都还清晰记得,跟随主角视角进入猪刚鬣的妖化酒馆时,那里热气腾腾, 似在烧一锅热水,搭配满满一炉子人肉夹心烤猪, 再加油头粉面的猪刚鬣往镜头前那么一坐,嘴脸皮开肉绽, 吓得她当时就扯住送寒,直到回家也没敢松开。 第110页 想到这些年少阴影,萧梧叶倒吸了口凉气:送寒,烧什么水, 作什么准备, 不会是黑店吧? 萧送寒知道她在想什么,扣住她的手:没事,放心! 驾驶位上的灵车司机哪里知道这些, 心情愉悦地放起了收音机, 说:各位, 我叫朱淼,欢迎来到大型秦王野生陵墓群、九岭山古公墓群兼五星级大红袍种植基地白龙潭,嗬嗬嗬嗬 * 三公里不算远,五分钟过后,朱淼就将车子岔入了右前方的一条单行公路,小路大约200米长,路的尽头,一副霓虹篆字的亮化招牌正寂静以待。 白龙潭俱乐部。 朱淼认真地念着广告牌上的信息,连没照亮的小字也不放过:开心农场、无花果采摘园、大红袍种植基地、户外探险俱乐部、真人CS训练营,平价山珍、荤素简餐,嗬嗬,还有没写在这上边的棋牌休闲,各位,应有尽有。 车子停在一个15deg;倾斜的下坡段。 一行人下车后,在连串的照明灯带之下,一帮一地提着行李朝里走。 大门很简陋,是两块没有锁、谁都能轻易推开的大竹排。 里头衔接而至的景观布置也很粗糙:两株矮化的无花果苗,颜色暗淡、没有造型的月季老桩,青贮鱼草,半人高的草珠子,不修边幅,张牙舞爪,极其野性外放地摆布在石砌步道左右,妥妥的一个颓废荒园的标准观感。 而这些还只是照明灯带下的一分半景象。 灯源之外,几段锁链吊在黑夜半空,寒潭水面似隐秘着无数双发光的眼只差用一个很直白地语气告诉他们:这就是我们白龙潭,年久失修,有人住人,有鬼住鬼。 送寒,我们没找错吧? 萧梧叶不理解,这哪里像是什么世外高人隐居的根据处,倒像是不用导演费心布景的荒山影视基地。 萧送寒走到最后:刚到逍遥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遇到龟爷,或者上树蜈蚣那样的东西? 萧梧叶承认:没有。 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静观其变吧。 * 白龙潭的园林打理无处不透露着经费有限,好在民宿客栈修筑的还算水乡水色。 白墙红瓦琉璃毓,庭院深深深几许。 走过九曲回肠的滨水栈道,四人终于到达白龙潭的主体建筑:一座双层大开间的清新独栋,一楼负责接待、餐饮,二楼有几间南北全明的客房。 从外面看整体,楼顶还有幕天露台,上边爬墙蔷薇花开正盛,布置以五颜六色的满天星氛围灯点缀,静谧璀璨,把这栋水岸小筑衬得是既清新又浪漫。 这么里精致外粗放的风格,让这栋小楼更成了白龙潭唯一不能错过的选择。 老板娘在前台刚泡上一壶大红袍,让身边一个服务员端出来说: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呀? 电话里朱淼都说过。 把人送到后,朱淼看了眼手表:老大,我先去把灵送完,过会儿再回啊,需要什么东西,打电话给我。 老板娘嗯了声:去吧。 她声音很柔软,身段也婀娜多姿,大热天穿一件碎花方领吊带,紧身牛仔短裤,样式简单,但穿在她身上却偏就是满满的风情韵事。 这让萧梧叶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多做了两分停留。 眼是桃花眼,唇是烈焰红唇,热烈又带几分疏离,真是个撩人心弦的绝色佳人。 我们赶路累了,想在这住一晚,请问还有房吗? 萧送寒先发话,老板娘想是没有很久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了,眼前一亮。然后顺着他的下巴、喉结,宽肩、细腰由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落到腰间,见到他紧紧扣着身边这个女孩的手,便眼波流转,忽地饶有兴味。 说:有啊,刚好还剩两间情侣大床房。 萧梧叶知道她在看什么,反应过来,立刻红着脸把手从萧送寒手中偷偷拗开。 程飞那边反应就更大了,一向少说话的他陡然结巴:我我我们不是!你你你没有别的房了? 哦,那也刚好还有最后两间标准间,150元一间,可以的话我让服务员去收拾一下。 150元一晚的水平放在县城,怎么也可以上个小星级了。 她这软硬件水平,也敢往这数字上报。 别说她这五官气质,是不是美得对女人普遍不太友好,就单说她这坐地起价的行为,萧梧叶心底自觉和黑店无异。 老板娘见她犹豫,不显山不露水地又补充了一句道:加双早的。 萧梧叶打退堂鼓的期间,萧送寒在接待厅兼小餐厅左右看了看,桌椅不新,除了玻璃转板不能粉饰外,大圆桌和大靠椅都特意用白布进行了软装处理。 这是生意清冷的宾馆酒店,为节约置换和养护成本的惯用做法。 他一口答应:那就两间标间吧,顺便帮忙点上蚊香,我住过不少农庄民宿,环境好是好,蚊虫却很扰人清梦。 老板娘盈盈一笑:可以,过会儿我再让服务员送两壶精品大红袍,加两个生态水果拼盘到客房,免费的。 第111页 这么一道叠一道,至少从服务和附加值上来说,价钱也不算太吃亏。 办完登记后,老板娘给了两把门钥匙。 萧送寒拿到其中一把交给萧梧叶和天艾,将自己和程飞的那把给到程飞。 萧梧叶问:那你呢? 萧送寒意味深长:我睡不着,去外面转转。 萧梧叶听出来了,初来乍到,他想去周围探探这白龙潭的深浅。 不料老板娘交代完后勤的事,进门刚好撞见他俩说话,立刻迎过去,当着萧梧叶的面提议说:小哥哥,这儿路生,要我陪你吗? 一句小哥哥,叫得萧梧叶心尖尖都在打颤。 要怪就怪萧送寒长得一表人才,天生惹人注意,这些年也不光是今天,走哪儿哪儿都是蝴蝶蜜蜂一大片。 姜颖她能接受,这种不行。 她毫不犹豫地把送寒拉到自己身边说:多谢,不用了。 又对萧送寒道:这一路颠簸你也乏了,今晚先休息,明天一早我陪你去逛。 萧送寒看看她又看看老板娘,没说什么,只是笑。 然后反过去十指相扣握住萧梧叶的手说:那今天就听你的,哪也不去了。 老板娘轻飘飘地笑:那好,今晚几位就先休息,明天有事再叫我也不迟。 就这么一直到上楼,萧送寒都没有放开萧梧叶的意思,两人在老板娘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算了,现在没人,也不担心旁人出来横刀夺爱,可偏偏谁也没法抽开彼此的手,俨然一副小情侣心意相通难舍难分的模样。 萧梧叶还算清醒,慢慢松开手说:这老板娘有古怪,你别中招。 萧送寒也看出来了:我们来得很匆忙,想必到了后半夜,他们才能真正做一番准备吧,老样子,晚上到了点,要不要我叫你起来看戏? 萧梧叶很是期待:那我等你电话。 * 大概晚12点前后,白龙潭门外又传来了几辆车子抵达、掀起的几道关车辆电子锁的声音。 不过这阵动静来得快消失也快,直到2点多钟又才发生一丝余波。 住宿楼,朱淼抗着只行李箱,默不吭声地半拧半抱地挨个送上楼。 和他一道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分别提着大包小包,轻手轻脚地爬楼梯。 两个男人长相相似,是对双胞胎,不仅瘦高瘦高五官雷同,连抬腿、落地,手脚摆幅的弧度还有频率都控制得颇为一致。 爬到一半,其中一个突然开口:你别想了,等下我睡右边。 另一个冷笑:你说睡右就睡右?我还想靠窗呢。 朱淼回头,一脸的痛苦: 嘘老板娘说一人一间。 两人这才闭嘴。 走到二楼过道,两人在202和203之间来回拉扯了好一阵,僵持不下,朱淼急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爷爷们,老板娘说何大住202,何二住203! 双胞胎何大何二于是才消停。 把这两位高个分别塞进客房后,朱淼又同女生一道,从包里拿出几样水电维修工具,螺丝起子大扳手,踩着高脚凳,在女生的指点下,汗流浃背地顶着天花板捣腾。 这么十分钟左右过后,原本亮半小时就熄的走廊灯终于被他整回了灯样,同时朱淼抹了一把脖颈里的汗水,后知后觉,也才发现自己在这巴掌大的舞台上,还获悉了两个非常入戏非常配合的忠实观众。 萧梧叶和萧送寒正靠在对门各自的门框上,十分认真地看完了一群人偷摸摸、鬼祟祟布置里里外外的场景。 朱淼站得高高的,一时语塞:嘿嘿,还没睡呢 他指着刚才一通动静,还有自己极其威武的姿势解释道:我们,在玩剧本杀,要一起吗? 第53章 面对他们这些小花样, 萧梧叶和萧送寒心照不宣地保持不露声色。 和打破砂锅问到底比较,话柄捏在手上,对于之后有求于人也好, 威逼利诱也好,多多少少是张好牌。 回到房间,萧梧叶躺在床上, 给萧送寒发去微信:虽然是来找高人的,但万一这是个狼窝 她在过后, 连发了三颗炸弹表情。 萧送寒很快回过来:我没关系,只要你不介意带根藤子在身边。 以前的送寒,也会说很多笑话逗心情不好的萧梧叶,但那时候,萧梧叶只觉得那些是情绪低落时的宣泄口, 她从来不知道送寒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句话、每个字符, 都能让她的心瞬间怦动填满。 一个人之所以迷茫,归根到底, 大抵都是心墙在作祟。 不妥协,不随波,所以被关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大片空余面积里不停跌撞、求索, 消耗自身。 所以有的时候, 她很庆幸,明明一无所有,可老天还是安排她认识了送寒。于是便想更自私一点, 把他永远牵绊在左右, 这样, 身份什么,未来什么,天崩地裂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她依然是老天爷眷顾并体谅着的人。 可是每每这么去想,萧梧叶又觉得这是对送寒的不公。 送寒的世界光彩瞩目,他不必成为别人的陪衬,尤其是她。 第112页 睡觉前,萧送寒忽又发来短信:叶子,如果有天我们易地而处,情况调换,你也要记得我说过的这句话,我没关系。 情况调换她变成上树藤? 萧梧叶终于回归现实,翻了个身。 她没回话。 因为萧梧叶也算明白过来,自己和送寒差别巨大:她一名不文,所以送寒的承诺永远都是她心中至珍;反过来对送寒而言,她的的任何用心,最多也只是他无数珍稀中的百分之一、十分之一,实在算不上什么。 也就,更不能成为唯一。 有条短信,萧梧叶没能发出去:送寒,我的骄傲告诉我,如果有天是我变成了异类,我会把自己彻底藏起来,永远永远,和你老死不再相见。 * 第二天,萧送寒起得很早。 在萧梧叶没能如约起床陪他逛逛前,他先在住宿楼的四周漫走了二十来分钟。 湖风凉爽,沁心怡人。 沿水面望向远处,他发现湖的对岸、也就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晨曦着色,杂花生树,乱中有序自成野趣,倒是和昨晚荒山弃园的感受完全不同了。 同样,建筑物也不限只他们所住的这栋,和很多避暑山庄、休闲度假村一样,邻水或是靠果园,总共还有小四栋,面积不大,可以供家庭全员或是公司团建入住。只是位置略偏,住客又十分有限,没有真正运营开放而已。 往远一点的树林边有沙袋轮胎、杠杆铁链、独木桥。 北向有小片茶园、地窖和露营区。 如之前那个灵车司机所说,白龙潭户外副业一把抓,业务和布置对得上号。 只是,光以表面业务这么看白龙潭,似乎还是小瞧了它。 竹榧门口处,一男一女带着个小男孩正在门口吵嚷。 老板娘穿着很朴素的涤纶衬衫、休闲长裤,在门口和这看似一家子的三个人唇舌不下。 你们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说包吃包住、包教学吗?怎么半学期没到就把人送回来了?你们白龙潭说话不打草稿,讹人钱是不是! 男人声音很大,话也很难听。 老板娘有心无力:他已经完成我们的学业了,我们这边学生名额有限,我跟他商量过,他的情况可以在家学习,他自己也同意了。 身旁的女人急了:什么叫他自己同意,你们老师怎么当的,学习学习看不出变化,甩锅的功夫倒是很厉害。我们没给钱吗?给了钱,你就应该保质保量地把东西教给孩子呀,否则就是私吞作假! 老板娘一再解释:一百块钱是书本资料费,伙食住宿都是我们负责的,不存在私吞作假 女人急红了眼:哦,你清高,你了不起,拿我们孩子的未来做慈善是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小晞是棵好苗子,你承诺不能兑现,就等同于是在毁人前程,一个家庭有多少家底让你毁,就这样还老摆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一大清早的,老板娘没有信心,也似乎也没有耐心再跟他们折腾下去。 消化了一会儿,对一旁默不吭声的大约十来岁的小朋友问:小晞,你怎么想呢? 女人白了她一眼:还在问小孩怎么想,他只是个孩子! 小晞看着老板娘不说话,只是眼神中透露着抱歉。 老板娘挂上招牌式地笑脸,点头道:这样吧,半学期就半学期,只要小晞愿意,还是回来上学,学校这边尽量为他调节。 男人重重地摇头:还调节?你们这学校,哎,半吊子,我早说过,就是半吊子! 女人音量小了不少,却还是帮着腔说:破学校,害人全家老小不得安宁,也不用半学期,赶紧关门算了。 萧送寒看出来了,这一来二去蹬鼻子上脸,也不是一定要讨个什么说法,是明明想把孩子塞回白龙潭,却生怕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所以必须在言语上打压到老板娘不能还嘴为止。 比如他这边刚走过去,两人的计较就明显理性化的收敛了一些。 女人在旁边小声嘀咕:还带帮手 两位。 萧送寒长身玉立,忽然介入进来,很礼貌地跟两位打招呼说:我们老师既然说了会为小晞调节,这事也就算有始有终,归根到底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好,家长有家长的难,学校有学校的难,现在就算是争论、输赢、追究责任,都不及眼下能把孩子的事解决,是吧? 哪怕听不懂萧送寒的话,但两人还是直觉性地还是明白这个帮手不好惹,也才脑子清醒,中止喋休。 小晞站在家长身边也终于抬起头说:爸、妈,再耽搁课程就要跟不上了,有这个时间,不如我们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可以把我送回来。 小孩子还真有小孩子的思考。 男女二人面子有些挂不住,碎碎念地翻包找车钥匙。 随着小晞一家子的离开,白龙潭这才进入真正的遗世宁静。 人既然醒了,老板娘要赶回去安排早餐,跟萧送寒道了声谢说:走吧! 栈道不算远。 在很短的过程里,萧送寒确定了张立坤说过的一件事:白龙潭接收小孩孤儿开班教学,所言非虚。 第113页 只是俱乐部业务范围广,且收费不菲,所以那个争吵的女人有句话倒没说错,这老板还真是在劫富济贫,做慈善。 萧先生是吧?刚才的事先谢谢了,今天你们要是不退房的话,回头我让服务员再送个水果拼盘给你们。 萧送寒和她并肩而行,边走边说:暂时不退吧,一会儿我们要去岷山寺,听说那的住持妙手回春,是个仁医圣手,想去拜访拜访。 哦?来寻医问药的? 老板娘抬眸,尽管才承了对方好意不久,但仍用一副看穿人心似的眼神盯着萧送寒。 萧送寒大方回视:对,古怪离奇、疑难杂症,一般中西医治不好。 这话粗听没什么,仔细一琢磨,尽是话眼。 老板娘不动声色的思考,终止话题:那好,我让人把房间留着,多晚都可以。 萧送寒意味深长地点头:今天的时间足够,老板娘想要布置什么,在我们赶回来之前完成就行,凌晨两三点,到底还是很影响睡眠质量的。 老板娘笑得明朗:知道了,下次注意。 走到住宿楼前,萧梧叶也已经起床出来透气了,经了一晚上的心理搏斗,她自认清醒时刻的她可以忽略儿女私情,理智地,将目光放至星辰、放至大海,结果才两分钟,这会儿见送寒竟然和老板娘走到了一起去,心里立刻就堵得慌。 和昨晚那样一口打发还好,偏偏她的内心深底,总想为送寒留一席退路。 所以她没有指摘的立场,进不能进,退不愿退,这才是让她酸得难受的点。 老板娘想也是过来人,从昨晚开始就对他们之间的那点子氛围颇为好奇,瞬时就挂上笑脸,聊很尽兴地继续道:那今天就先这样了,小哥哥,我叫秦箬,你也可以叫我阿箬。谢谢你的事,我是当真的,晚一点记得去找我,我等你。 什么? 萧梧叶真是下巴都要惊掉了,让送寒注意又注意,这又是怎么惹上了这朵烂桃花的? 秦箬春风得意地从萧梧叶身边扭过,如果让萧送寒对现在的状况打个满意度,满分十分,他给九分。 从这就能看出,秦箬这人倒是不坏。 * 萧梧叶走在前头,步子快到让萧送寒怎么跟也跟不上。 这附近青山遍处,荒无人烟,尽管靠眼睛就能看到一览无余的山势地貌,但风土人情、陈柯轶事这种东西,永远没有从当地人口中获取的实在。 所以没人之处尽没人,加上一早从秦箬处触的霉头,萧梧叶心情可谓是差到极致,一点就爆。 叶子,不然我们去岷山寺看看。 岷山寺附近是白龙潭,那么白龙潭的附近,必然有座岷山寺。 也不知道她找到这荒山野岭的是为了谁,萧梧叶想也没想就把话怼了回去:去岷山寺干什么,心里有鬼,烧香拜佛吗? 萧送寒会心一笑,跟在后边说:如果你不喜欢烧香,那我们去求姻缘? 第54章 萧送寒说求姻缘, 还是真真正正地求姻缘。 岷山寺不难找,一路跟着导航走,羊肠小道大约10分钟, 很快就找到了一弯带水之侧的新修寺庙。 一路上,萧梧叶都有些沉默,因为送寒的话她听者有心, 她忽然意识到,这辈子除了送寒, 她对姻缘之说毫无欲望。 您好,请问这里现在能去参观吗? 岷山寺很大,连寺庙大门也出乎意外的巍峨壮观。 可毕竟是新修,大归大,白日一早注定寥寥无人, 里边还有几栋收尾建筑未完工,围着绿布脚手架, 所以有没有正式接待香客暂且待考,萧送寒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台阶最末、人行通道口坐着的守门庙祝。 迎光太刺眼, 庙祝拉着腮和眼,抬头:工地还没弄完哩,有些地方可以进,有些不行, 你们逛逛可以, 拜佛的话要等过了8月份。 萧送寒这时就笑:我们来求姻缘,不知道我们应该进哪个殿? 守门庙祝笑眯眯,成人之美, 人间至善, 又怕他们不小心闯进施工重地, 就说:求姻缘可以拜观世音,观音殿已经完工了,走,我带你们过去。 观音大士有求必应,所以殿宇位置择址显眼,地势高耸,金瓦琉璃。 进殿后,两人拜得很虔诚。庙祝看了却说差那么点意思,建议他们一起拜,于是两人又拜了一遍。 从观音殿出来,山风正好从远处叠浪拂过,刮动殿檐惊鸟铃,带来一丝入夏爽凉。 站在高处,萧送寒看着方圆两公里外的青山秀水,突发感慨:这里风景真好,不知道在这里拍婚纱照效果会怎么样。 萧梧叶在随手拍周围的村庄分布。 庙祝听到笑起来:施主,拍婚纱照有很多地方选,这是公墓群。 公墓群? 庙祝解释:是这样,咱们这是秦文化发源地之一,最早是有十三位秦王葬在这,北边连着的十三个小山峰就是。因为是王陵,后世达官显贵也信这套,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风水宝地了,哪怕到了现在大家也这么想,所以公墓兴起,好一点的地方都快占没了。 第114页 萧送寒指着白龙潭那一抹亮色建筑群又问:那这块地方应该就是最后的开发净地吧,这家宅邸真是好福气,将来恐怕一拆值千金了。 庙祝不是出家人,只是代负责庙里的部分管理。 所以有些话说得很直白:他们不拆的,这是个学校,原校长放过狠话,说谁要拆他学生的家,就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虽然人因为意外没了,但新校长还有他们那的老师也是这个意思,有他们在,一时半会儿没人敢打这块地的主意。 原校长? 这么听起来,原校长倒是挺有风骨的,他人怎么就? 可惜啊 老庙祝也觉得很可惜。 他是住在附近的村民,三十左右的时候,正赶上原校长经常采购他们村民滞销的农作物。 听说校长姓陈,大学生返乡创业,承包了白龙潭做寄宿学校。 为人很友好,好到讣告传来的时候,大家都难相信,排了好长的队过去送他最后一程。 听说意外是为救一个落水的小孩,他自己不会水,不知怎么依然豁出去跳进白龙潭救人,结果小孩自己游上岸,他倒没了,连尸体都没打捞上来,这事弄得,还让他们学校在县电视台曝了好几次光。 也是因为这样,附近村民基本上都很支持他们学校,他们不点头,开发商还有村委一般不会去为难他们。 庙祝已经过了四十,不惑之年,看透人情世故,尝遍人生酸苦,但每每想到这位陈校长,各种心意难平,总是念叨着天妒英才水火无情。 如他所说,年纪轻轻却死得不明不白,任何人都免不了人之同情。 萧送寒也不例外:他是在他自己学校出的事? 那倒不是。 远风清凉,庙祝指着绕寺大半环的、零零散散的大小湖泊道:这一片,大小十多个池塘都叫白龙潭,之所以叫潭,因为它们之间有地下暗河连通,鱼也会相互游来游去。我们寺原本也有个小号的,不过这都在陈校长出事之后,被现在什么秦校长垫资,把通往他们学校的暗河口一个个给堵上了陈校长出事就出事在那一片。 庙祝能很准确地把分潭一一指认,想必这件事在当初应该闹到了人尽皆知。 这么一看,秦校长,应该也就是秦箬,她后来所做就异常奇怪了。 陈校长死在校外,她切校内的地下暗河做什么。 陈校长死后,这白龙潭附近不太干净,接连失踪过两个人,你们两个要是过来玩,看看就行了,这到底是公墓群,拍照、过夜都不是太适合。 庙祝在工地上守了近一年,偶尔有扫墓的人群三五个来逛,抓个人说说话,但跟小情侣这样沾喜气的不多。 所以建议年轻人,谈恋爱找个青春阳光点的地方,比较容易修成正果。 萧送寒听进了绝大部分,但也没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 望着正在围栏转角处发呆的萧梧叶,他问庙祝:我的姻缘有些犹豫不决,所以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生死悲喜不重要,也许多经历一些人之哀恸,去伪留真,她反而能看得见身边人一点。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男生抱的什么态度庙祝还是看得出来,宽慰道:她会的,观音大士会保佑你们的! * 回去的路上,萧送寒把打听来的基本信息全盘说给了叶子。 之前就提到白龙潭是个阴阳师小型聚居点,现在了解之下,来龙去脉里竟还埋了人命,这让他们不得不对现在的白龙潭抱有一丝怀疑。 他们来找的这个群体,究竟是正是还邪。 叶子,秦箬很有可能是一名阴阳师,前校长的事账目糊涂,但她应该清楚里边发生了什么,如果能借这件事为突破口,秦箬还有白龙潭内所有人的立场应该很快就能弄明白。 萧梧叶想到一早秦箬跟他说的话。 所以,你要去赴约? 说什么谢礼、道谢,看秦箬当时故作姿态,就是在当着她的面撩送寒。 他倒好,前脚刚和她求完姻缘,后脚就要去夜会佳人,他心倒是真大。 回到白龙潭时,天艾正在四处找她,萧梧叶心情很复杂地瞪了他一眼说:谁都可以,就她不行,今晚你哪也不许去,不就是探知过去吗,天下之大又不是只一种办法。 萧送寒没说话。 见她附到天艾耳边交代了两句,然后天艾罕见地笑起来说:明白。 * 白龙潭靠马路边,有组远离俱乐部的联排小白楼。 这是白龙潭的简易教学基地,和俱乐部用一道花园后门连通,有教室,有操场,有宿舍,总体而言,规模不大,五脏俱全,对社会呈半开放状态。 白天的时候,秦箬、朱淼还有昨天那些鬼鬼祟祟的人都不在,只有两个厨房阿姨在后勤楼做大锅饭。 到了大约下午三点,人才陆陆续续都回来,拧着各种烧烤架,塑料椅凳,氛围灯等等。 程飞在楼下望风,发短信到群里,让寒哥还有萧梧叶可以出来偶遇了。 秦箬随口提醒道:小帅哥,你站的地方木板有些松,当心落水。 程飞哦了一声,踩踩地板,发现是有那么一根,不过到底也只是空心发了泡,再说栈道下面还绞着不锈钢网呢,不至于就落水。 第115页 所以也就没太当回事。 萧梧叶早送寒几分钟出来,见他们这声势浩大的,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今晚刚好还有娱乐活动? 什么巧合都给他们撞见了,一会儿是满房,一会儿是全员住客休闲拓展。 连环消费舞台就像为他们这群生客临时特办似的。 秦箬娇滴滴的回:对呀,都是熟客,每周都会来采摘烧烤,挺好玩的,你们要不要一起? 还真是。 白龙潭其他方面难说,但办学这块,有难处,能理解,尤其是一早,萧送寒还撞见过那些家长锲而不舍地上门找茬。 萧送寒随后问:方便加入吗?我们今天出去转了一天,晚餐还没有着落。 秦箬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80元一位,玩到凌晨两点都随意。 又来 萧梧叶看了看送寒,前前后后,他倒是挺配合人家。 * 6点半左右,自助烧烤架的底火生起来了。 碳火彤红,热量飙涨,铁丝网上,珍馐佳肴裹油炙烤,入熟五分,没过多久,就飘出了孜然胡椒各种香辛混合而成的醇烈香味。 白龙潭最不缺的就是瓜果蔬菜,朱淼是个老手,一会儿的功夫,韭菜青椒白菜土豆茄子豆角,每样都被他产出了一大盘。 秦箬改穿了一件花色吊带,端着一只大果盘从厨房走来。 放到萧送寒面前,同时又递给他一只塑料瓶装小盒子说:小哥哥,白天去岷山寺了? 萧送寒反而向萧梧叶看去,似在隔空告诉她,这回他真没有惹人家。 嗯,以为能遇见住持,不过还是扑空了,我们留了话,明天再去看看 秦箬食指在那只小盒上柔柔打圈,说:虽然不知道你求的是哪方面的医,但是昨晚你们过来呢,我发现你背胛这块动作瘀滞,身上又有消毒水的味道,就猜,多多少少是有什么旧伤在身吧这个,白龙潭神奇药膏,划重点,神奇的,早晚抹一抹,刀枪剑戟蛇虫鼠蚁,伤口愈合快,疤痕也很浅。 萧梧叶几个人都注意着她,她话说得隐隐约约,其实已经有那么一点自爆特殊的意思。 萧送寒点头:那就先谢谢了,但愿不要真留疤才好。 这话题原本可以到此打住,没想秦箬突然双指探上他的背骨,仅隔着一件薄薄衬衣说:想要不留疤,上药手法也有讲究,小哥哥伤在后背,不介意,我可以给你示范一下。 示范? 如果她真有什么逆天本事,萧梧叶不介意萧送寒出面和她互试深浅,但这个女人,总给她一种顺着梯子就能往上爬的感觉。 真要示范,难道还让她扒了送寒的衣? 萧送寒不太高兴,立刻拨开她那双示范的手说:不劳烦了,这不是我的病根,谢过老板娘的药膏。 秦箬悻悻,何大何二在旁边想说话,脸都憋红了。 朱淼也是对老板娘服气到不行,随意岔开话题问:欸,你们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嘛,她人呢?怎么不来吃东西? 天艾从下午就不见踪影,群里面程飞喊话她也没出来Cue个1。 萧梧叶这会儿托起腮,看戏似的:这姑娘吃不惯素,在家天天吃鱼的,所以去白龙潭抓鱼去了。 一切本来进行得顺风顺水,陡听到抓鱼这个字眼,朱淼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里冒出来。 老板娘?! 秦箬被他这一叫,脸色瞬间就变了,就跟刚才佳期如梦柔情似水的一人立马脱了水一样,白得似张纸。 阿淼,快去开灯。 第55章 秦箬盯着萧梧叶, 从她这三分认真七分玩味态度里,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这句话是不是玩笑。 可无论是否玩笑,意外她都担不起。 安排之下, 朱淼立马化身超人博尔特,仅仅用不到三秒,就冲进住宿楼前台推开了大电闸。 电闸控制着围白龙潭一圈的特大功率探照灯。 大约有四五十盏, 布置在岸边或是栈道隐蔽处,齐刷刷推亮, 白龙潭水域哪怕是水中心也照得彻底亮如白昼。 秦箬恼火地看了萧梧叶一眼,问:那姑娘叫什么? 萧梧叶没想到抓个鱼他们反应那么大,气定神闲:叫天艾。 秦箬立刻对两个高个说:你们两个去水边找,尤其是弯道,别漏掉任何一处。 对话少的那个女孩说:阿雯去广播, 让天艾听到立刻回来。 三个人视秦箬的话如律令,何大何二跑最快, 两人一左一右,隔了有一段距离, 其中一个才碎碎念似的。 你闭嘴,绝对是我先找到。 呵呵呵,弟弟。 阿雯在广播里清了清嗓子,走神突然奇想, 怎么会有人姓天, 过后再准备张嘴时,人就猛地定住了,大音响里传出声音:箬箬姐 秦箬进去看怎么回事, 随后就正好撞见天艾摩拳擦掌, 却又闲庭信步地从二楼走下来。 天艾年纪小, 但性格使然,有时候仅从外表看,分不清她真实阅历还有经验深浅。 第116页 秦箬声线很平:你一直在二楼? 被耍归被耍,秦箬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这点,萧梧叶哪怕在背后都看得很清楚。 天艾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怎么,晚上8点,不允许在二楼吗? 话术都编好了,下午负重五公里,练日常基本功,回来洗了个澡,困了乏了,也就睡了个固元觉。 你跟那位女士住一间房,你在房里睡觉,她却说你去抓鱼了? 天艾神情淡淡:走错房了,谁叫你们这儿的空房多,就这样还满房 朱淼听到这句不乐意了,怎么他们几个不是人啊。昨晚好不容易忙活了一宿,四人占四间,基本达到满房的场景需求,剩间热水器有问题的,刚好就被她钻了空子,还抓鱼呢,怕不是做贼去了。 秦箬没说话,拿过阿雯的话筒,对里头说了句:何大何二,日常巡逻即可,一圈下来就回吧。 人找到了,一级警戒解除。 露天烤台,无人看守的碳火还在卖力地挤出烧烤夹盘上的水分和油脂,朱淼换了一批五花肉,只是这会儿,归位的热辣美食,循环飘出的爵士轻音乐,组合起来,氛围却都不是那个氛围了。 真是,这都是些什么住客啊,幺蛾子真多。 烧烤营离白龙潭水岸不远,秦箬走过去,又走了回来,突然点上一支细长的烟说:几位,白龙潭做二休一,明天起要歇业,既然你们是来岷山寺寻医,那建议你们直接去岷山寺下榻好了,那有香房,大家都方便。 因为这么点事,老板就开始下逐客令。 萧梧叶随口一诈,还真诈出了白龙潭的破绽:他们的软肋,在水里。 萧送寒想到白天的事,说:我们只是路过,如果白龙潭不方便,我们明天就走,不过相逢即是缘,如果白龙潭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倒也很乐意帮忙。 秦箬笑:白龙潭十几年前便在这儿,它的难处,不从头来过根本不能体会。相逢是缘,离开也是缘,不是因为缘浅才离开,而是因为离开了才无缘 几位,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不论是为什么,我都只能说,曾经的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我是个普通人,白龙潭也只是一间普通学校,更多时候,我们都在送别,很难做到接纳,希望你们能理解。 说完,她起身将燃烬的烟蒂摁在了碳火上。让朱淼接着烤,她去学校那边看看孩子睡觉情况。 * 秦箬撂下这么一段独白后离开,天艾继而接到了张立坤打来的视频电话。 打完后归队,萧梧叶问她张天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天艾支支吾吾:问我天玑锁的进展。 从重庆过来才三天,他们的首要任务原本是要打入白龙潭内部,在这个群体先扎下根。 至于天玑锁,说实话,还没顾得上。 但现在,所有的不顺都摆在面前: 除了那个诡异的六壬栻盘没有再出现外,白龙潭排外明显,萧送寒的伤没有着落,更不用说天玑锁的后续东西落到了萧如晦手里,是不是真如萧送寒所说一个电话就能找回,终是未知。 找白龙潭是顺于梦里大叔有关寻找共性的指引,如果此路不通,萧梧叶心知得拜托张立坤打听下一个聚居点了,而答应他的事,也的确不能总这么一而再拖下去。 天艾在楼下吃东西,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她的面说,萧梧叶便拉着送寒先回了房。 她跟天艾住的那间房临水,窗外波光粼粼,无灯的时候也会渗入无数明灭光晕,折射在墙面或地板,氛围感满满。 一进门,萧梧叶就把送寒手里的神奇药膏抢过来,让他脱衣服。 萧送寒面露难色:叶子,这样是不是不好? 萧梧叶先抹了一点在手背,确认这药膏既不痛也不痒,便双指靠近送寒的衬衣衣领,笨拙又赌气地,替他解开了喉结下的第一颗纽扣。 二叔的电话,你准备什么时候打?你要是不方便问,尽早告诉我,我自己来。 萧送寒垂眸看着她,等她顺着解开第二颗。 他忽然就酝出一抹浅笑:电话随时都可以打,只是,我一直都在等你一句话。 见他笑,萧梧叶指尖有些发烫,从送寒胸前的肌肤处轻轻划过,连着变快的呼吸一路窜到心口。 她努力镇定:什么话?你早跟我说不就行了。 萧送寒摇头:时机不到,你不会说的。 神神秘秘。 很快,萧梧叶就解开了他胸前所有纽扣。 她原本是赌气、担心各占一半赌气,是赌气秦箬方才在他背上挑逗般的那么一下,担心,是担心他的伤久拖成疾,积重难返。 只是做完这些她才发现,两人在入门廊中,灯未开、衣不整,真是像极了成人爱情剧里男女主酒后乱性迫不及待才有的迤逦桥段。 她稍微缩了缩手,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要硬着头皮,把整件衣服都脱下来才行。 萧梧叶,怕什么,送寒光膀子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等她真的撇开他背面的衣衫后,萧梧叶的五脏六腑才都有些难受不忍。 第117页 休养的那阵子,她一直没有见过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这回见到的是愈合版,扭扭曲曲筷子长短,伤口深得到现在为止都还微微发红。 她记得,这是为她伤的。 抹完药后,萧梧叶将衬衣慢慢合拢。 你骗我? 伤很深,但萧梧叶指的是那天他和魏勋一唱一和的事,说什么背后长成了条上树蜈蚣,恐怖可怕,说得离变异就跟只差一步之遥了似的。 但现在看来,愈合得挺好啊。 不等她真正生气,萧送寒便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说:骗你的,怕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比从前,也怕你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不再执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了。不骗你,怕再找不到你。 萧梧叶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贴在一处的、送寒的心跳也是如此。 送寒慢慢松开她,给予她一定空间地看着:月亮门前你打了退堂鼓,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逍遥观前,众人知我意,观音殿前,佛主知我心。现在为止,我伤确实是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不愿意,我可以今晚就离开,从此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是为他们,当个萧送寒而已我也永远,不会再打扰你 他手松松地握着,像要被风轻轻一吹,随时都会各走各路地滑落。 萧梧叶的心被蜜糖包裹,同时也像临近了糖心,稍有不慎便只剩苦涩。 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一个人,只会是送寒,牵挂一个人,只会是送寒,回忆一个人,也只会是送寒所有能称得上感情的东西,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他。 等待良久,萧送寒十指终于慢慢松开,但也就是离开的刹那,萧梧叶迷迷糊糊,想也没想就抓了回去。 不要。 她虽什么都没有说,可那一瞬,萧梧叶只觉得自己像是落进了什么圈套。 抬头看,果然萧送寒得逞一般,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萧送寒温柔看着她,拿起手机,很果断地打通了萧如晦的电话。 萧梧叶也顾不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此刻,她心里眼里只有他,根本不在乎那通电话打与不打,答案与她有没有关。 看着她,萧送寒特意摁开免提:二叔吗,睡了没有? 电话里,萧如晦的声音:还早,你呢,你和程飞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了才给家里打电话。 月色朦胧中,萧送寒满眼欢喜:我和叶子在一起,一时半会不能回了。 萧梧叶心狠狠地跳动,原来他指的时机,是这个。 和她在一起,正式通知家人。 萧如晦不意外,好像在笑:你这孩子,一早就看出来了。怎么,跟你爸说过没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是很乐意啊。 二叔,爸这边我以后会去说的。今天打电话,是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电话里,传出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你说,什么事? 萧送寒很直接:逍遥观的那枚南冥石卵,后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萧如晦条件反射:是你问,还是叶子问? 我们谁问都没有区别。 这话就相当于从此以后,他和萧梧叶不分彼此,对萧梧叶的任何谋划算计,都可能也即冲着他去。 萧如晦沉默了很久,久到大概烟抽到了一半时才说:那枚天玑锁已毁,南冥石卵也已死,放宽心吧。 萧梧叶看了眼手机,然后才得到答案似的,松了根弦看向送寒。 萧送寒和萧如晦互道了晚安,之后又再重新十指相缠握住萧梧叶的双手说: 这样可以了吗? 萧梧叶突然紧张:可以谢了。 这样的氛围,光是这两个字仿佛抹平不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一切水到渠成,一切剥离太久,只有更浓烈的宣泄,才能弥补他们长久相见不能相拥的遗憾。 萧梧叶的瞳孔里,全是送寒低头向她贴近的样子。 她甚至能感受到情乱可能吞噬理智的气息。 可也就在这时,房门被天艾突然推开:叶姐,枕头我放你床上了 发现里面还有个人,天艾大吃了一惊,认真辨别后:噢噢噢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说罢来无影去无踪,立刻带上房门从二楼连滚带跑翻了下去。 光影斑驳,室内人影清晰可见,萧梧叶看着自己弄成的烂摊子,先替送寒穿扣好了衬衣。 萧送寒喉节滚动:叶子? 不行,别想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是在干嘛。 萧梧叶脸颊通红:给你涂好药你就回房,我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 枕头是让天艾从一间间私房客房搜索出来的、秦箬的枕头,把枕芯从里边掏出来,偷龙换凤,用柔软相近的灌进去,再把秦箬的,换到萧梧叶的枕套里。 这是她从逍遥观里得来的顿悟,那夜入梦天艾,大概率是睡了天艾的枕头的缘故。 想如法炮制,只要在秦箬的枕头上睡一夜,也许就能从她的记忆里,调出有关白龙潭哪怕是最隐蔽最黑暗的故事。 第118页 只是这觉,萧梧叶睡得很艰难。 一夜辗转,脑子里满满全是她和送寒不休不止的片段,心擂得更跟兰陵王入阵曲似的。 哪怕是半梦半醒状态,萧梧叶感受到的,都是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不停在她脸上亲舔的感觉。 啾啾啾啾啾 口水多得萧梧叶直想擦脸。 什么东西。 右尾,回来,别吓到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客串的,是Omenwater家的修勾右尾,欢迎! 第56章 艳阳高照。 一只麦色的小奶狗从萧梧叶脚边跑过。 它放大号的脸只是在她面前舔了舔, 真正向着的,还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狗很热情,带头冲锋, 后面跟着一大群孩子跑出来,校长拦也拦不住。 女孩有些怯弱,萧梧叶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入了梦, 很自然地以为,她就是秦箬小的时候。 结果目光往后, 女孩身边还站着个穿吊带沙滩裙的妙龄少女,搭在她的肩上,给予力量似的拍了拍。 萧梧叶这才认出来,真正的主角,在这儿。 阿箬姐, 我有点怕。 十八九岁时候的秦箬,自信烂漫, 娇艳明媚,往白龙潭园艺精绝的校门口一站, 才知道古人所说闭月羞花,过犹不及。 这有什么好怕的,学得进就学,学不进就回, 舅舅舅妈又没说把你丢在这儿就不管了, 再说 校长陈毅这时从孩子堆里走到最前,二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白衬衫, 气质出尘。 秦箬心骤时漏拍, 胡言乱语起来:再说这儿的老师, 好像还挺好看的。 你好,我叫陈毅,是这里的校长兼语文老师。 我叫秦箬,可以叫我阿箬。 秦箬留在白龙潭的过程很朴素。因为这些孩子本身特殊,所以面对这所特殊学校,家长理所应然不比公校放心,于是白龙潭方面,通常会允许部分家长在这陪读一段时间。 而秦箬就是这个陪读家长。 课堂上,秦箬坐在最后一排旁听。 陈毅是班主任,每当上完人教社基本,他都会在下课之前,领学生诵读一段话: 大丈夫立于天地,遇极致优待,或极端不公,需时时铭记,我们同甘霖,同寰宇,夫知不可知天命,承人难承重任,得多亦失多,失多亦得多,所以,公器无私,道不应减,心不当移。 秦箬是个普通人,舅舅家小孩和普通孩子不同,视觉上只能看见黑白,但这种介乎于医学和超自然的状态,只会在生活略有不便,所以她的社会周围,很难理解陈校长所说的极致优待和极端不公。 找到陈校长的时候,他正在花园修剪大片绣球花。 秦箬就坐在花涧石歇处,托着腮,认真听他说一些过往。 可以看到小动物们的世界,所以大学修的是生物工程,一开始对自己的能力自以为是,所以毕业后在医药公司上过一段时间的班,和爽文主角一样,很短时间就成了圈子里面的大神。 只是后来,能力为我带来名利,也带我给来自社会、职场、自然甚至是伦理道德方方面面的撕裂,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在失控、毁灭,所以我对外谎称我自废了武功,逃离原单位,把失控和毁灭带到了白龙潭。 看出秦箬听得很懵。 陈毅便坐去她身边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就会为你打开一道门,白龙潭不仅没有毁灭,我还在这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也就是阿箬现在看到的学校和孩子们。 秦箬不理解,电影不都拍了,金手指能让富人变科幻,穷丝变超人,既然已经拥有了媲美大神的超能力,面对失控,借用超能力重新Hold住全场就好了,为什么会闹到要自闭呢? 陈校长,你的超能力到底是什么呀? 花正好,阳光正暖,陈毅很好看地笑起来:你想知道吗? 秦箬反而有些尴尬,这种要生要死的秘密,一般人怎么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呢,她就不该那么问。 陈毅不假思索:我的能力是记忆分享。 记忆分享? 这时,小奶狗右尾下学后,吃完下午点心,钻进花丛,闻着味儿就粘来了陈毅的脚下。 陈毅把右尾软软的身体举高,闭眼,额头碰至它的小头骨处,宛如进行了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之后,又才把它放回花丛。 他想给秦箬演示,指着少女的额头说:想看右尾今天都去哪里玩了吗? 秦箬兴奋得不得了:想! 陈毅笑如春风,手指捧进秦箬的发包后脑勺,将她的额头带到面前,有些心乱又有些餍足地阖了上去。 十多分钟过后,秦箬笑逐颜开地把眼睁开,捂嘴,然后激动得像一只小喜鹊。 陈校长!这视角,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变成了右尾! 乱花迷人眼,浅草才入堤,记忆分享中的视线,一直低垂到泥土里。 第119页 右尾今天去了河边,但是水质好像不太好,拉肚子了。 那我帮忙喂药! 陈毅盯着她摇头:它回来的路上又吃了那片黄绿色的花型叶子,我把它命名叫泽水生,据多年来的观察发现,这种泽生小植物,与附近域水微生物相生相克,可以给小兽止泻。 秦箬明白过来。 所以,这就是他那些年快速成神的秘诀,鹿狐小兽,昆虫鼠蚁,只要他想,他能看遍这个世界的所有,生、老、病、死,透析自然他是真正的神! 激动之中,她又不是很理解,他的能力已经足够颠覆自然了,为什么还会被自己的瓶颈所困。 陈毅这时才对她说了一番她很久以后才能明白的一段话:我后来才明白,我们这样的群体,因为很难在社会约定俗成的线下生活,所以比较普通人,就更容易自闭或者更容易越矩。自闭很痛苦,越矩更危险,因为你不知道,你的能力会把风带到太平洋的哪片彼岸,会不会到最后,卷进风里的,全部都是你冥冥之中最在意的东西。 但这些,已然都是后话了。 *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秦箬的目光再也没法从陈毅的身影中离开。 就如前人所说,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往后余生,除他之外的天地,便无一之处不是黯然。 就这样,三年过后,舅舅家小妹妹从白龙潭结业,秦箬也终止了大学读书、断断续续来白龙潭当义工的状态,毕业的当天,她便给陈毅递上简历,应征到白龙潭当了一名支教老师,一呆就是一整年。 就在她以为这一年将会是他们修成正果的一年的同时,秦箬对白龙潭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认知,才算真正进入一个台阶。 吃饭时,陈毅见她无精打采,便主动提到:今天右尾去了河边,看到有便衣在附近办案,刚好听见昨天晚上,山里出了一伙盗墓贼,把其中一条秦王陵的地下暗河不小心给挖通了。 秦箬正满心想着闺蜜去国际漫展的事,听到盗墓才提起一点精神:然后呢? 帝王陵机关重重,说不清会有水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从暗河流出来,有机会的话,还是想把通往学校的暗河全部切断,这样孩子们在校内会更安全点,你觉得怎么样? 以为他会说些惊险刺激的盗墓案情下饭,没想到他无时不刻都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这么大的工程,得是一个什么机会。 秦箬随口答应:可以啊,挺好。 又过了几天,秦箬调整好状态地约他去采买鱼苗。 她想好了,白龙潭学校入不敷出,运营困难,不能只靠贩卖茶叶补贴校用,更应该因地制宜,桑基鱼塘,更多可能地面面创收。 可这时候,陈毅的眉头不知为何缘由开始习惯性地蹙起,他说:阿箬,白龙潭水里,出了点问题。 * 画面终于来到陈毅出事的那天。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尽管很长,萧梧叶仍然一刻都没敢放松,哪怕是两人的暧昧拉扯,她都没想过特意回避,唯独怕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找不回重要信息。 所以从那晚交谈跳转到新场景时,萧梧叶其实隐隐察觉到了一件事:陈毅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跟秦箬分享他获知的记忆了。 事故起因,是学生逃学去附近的沟渠里抓鱼。 陈毅在校内严格,可校外,他没有太宽的干涉资格,尤其学生逃课是在家长的同意之下。 这事,秦箬知道。 那阵子小道消息特别多,就跟西安农民种田随地挖到宝一样,村附近都在传,说有人在白龙潭游泳时捡到了几枚古刀币,看样子,像秦之前的形制,听说市面上,一枚就值小几千,所以学生家长也打起了主意,说也想去找两枚过过老天赏饭吃的瘾。 全家出动。 学生就在路边放风。 行进到一半,陈毅突然带秦箬找过去,说那条河不能再呆了,有鱼群正向那边游过去。 秦箬心想,鱼群怎么了,万一古币寻不着,家长渔具齐全,说不定还能一把渔获丰收。 我去,那是什么! 河道里,鱼群说来便来,来得突然,又异常凶猛,因是深水寒潭,数不清的鱼影交错叠泳在一起,蜿蜒曲折,视觉上看就如一条潜水蛟龙。 相互喊话的两个男人呆在水面,还在心想现在这个时机,是不是赶紧放漂撒网最划算。 陈毅正好赶到,他熟悉环境似的让他们立刻散开:上岸,快上岸! 学生一听是校长的声音,吓得急忙往草丛躲,结果身后正巧是片河道弯水区,他地形不熟,一脚踩空,瞬间就由草滑落水中,传出猛烈的呛水音。 两个男人倒是很快游了上岸,一回头,鱼群横冲直撞,把一旁的道具渔网都给直接捅破了,乖乖,这杀伤力怕不是成精了。 校长唔 小孩不会水,两个大人立刻赶过去。 可鱼群闻声而动,拖着长长的尾巴,分道而向,稍瞬之间便冲到了孩子脚底,旋即又以看不清的方式,将小小的个子猛然扯入水底,随后越拉越远。 啊! 第120页 孩子的尖叫让河道边所有人都慌了神,别说孩子不会水,就以刚才那样恐怖的方式拉人下水,在很多人印象中,只有水鬼一样的脏东西才干得出来。 陈毅脱掉外套,忽然回头嘱咐道:阿箬,别下水。 说完便一头跳进了这条未知而没有尽头的深渊。 * 这就是他留给秦箬最后的一句话。 小孩是抱着浮木飘回来的,大概还在水里得到了一点助力。 鱼群来得很快,去得更快,无数水涡缠在蛟龙身周,暗流涌动,似在水底上演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搏斗。 秦箬大脑完全是空白的。 她站在岸边就那么等,等大人救上小孩,慌不择路地逃跑,等虹吸一波又一波,半小时后被流水抚平,等救援队伍出现,按照章程,一小时又一小时地扩大范围打捞。 等到夜晚暴雨下,她沿着河岸一遍遍走,一遍遍地试图跟现实接轨:陈毅,陈毅你忙完了没有?忙完了就出来啊! 雨水如瀑,浇在秦箬的头上并不清醒。 一直到第二天破晓,秦箬都觉得昨晚或许是噩梦一场,在河岸处抱头闭目养了会神,然后再睁开,发现一切如常,山野清冷。 陈毅!陈毅! 终于,她两眼一黑,栽在了一地烂泥。 水岸雾蒙,随着两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秦箬的梦境正被大片黑暗匀匀腐蚀。 一切应该都快结束了。 正在这时 怎么样,看了这么久,依你看,陈毅去哪儿了? 秦箬沙哑又湿哒哒地声音陡然紧贴着萧梧叶的头皮响起。 萧梧叶吓了一大跳,但直觉告诉她,这只是梦境的一部分,在秦箬的梦境,面对秦箬,就应该顺势而为,毫无痕迹。 她转头,正面秦箬那张死人白、又沾满泥浆的脸,仿佛恶鬼罗刹刚从地狱里面爬回来一般。 是啊,陈毅去哪儿了? 萧梧叶的反问,是将包袱丢回给秦箬,世人只知陈毅救人之后下落不明,可也许只有和陈毅最亲密的她才清楚,陈毅最终去了哪儿。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细长的烟。 雨水和泥慢慢从她身上褪去,褪出一张洗干净的上了妆的脸,褪出里头一身碎花吊带婀娜多姿。 黑暗之中,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烟圈道: 我见过的阴阳师里,陈毅排第一,不过那是在碰到你之前。现在看来,你比他更胜一筹,陈毅当年要是见到过你,一点会觉得造物主,真是可怕得没有上线。 萧梧叶原本觉得古怪,直到听她说出这番话,才确信刚才的秦箬和现在的秦箬,不在同一层梦境。 她现在,是真真正正地在和萧梧叶说话。 对了,来白龙潭这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57章 萧梧叶入梦的同时, 萧送寒房内,打给萧如晦的电话再度接通。 趁程飞不在,萧送寒坐在阳台, 顿住刚写完字的手,笔尖愁眉不展地悬停在一张便签纸上。 送寒,还有事? 当着萧梧叶的面, 萧送寒第一通电话简明扼要,只为答案, 而现在这通,他准备工作做得更充足。 这是萧送寒把周琮给的信息重新拿出来捋了一遍。 二叔,有个问题,我想听实话。南冥石卵是为官教授取的吗?他的失踪,是不是和南冥石卵有关? 二叔和官教授私交甚好, 而官教授的实验室,主要是围绕海洋生物染色体遗传学相关课题开展。 南冥石卵源自南华真人的梦境, 同时也来自南冥天池,即南方海域, 某种意义上来说,南冥石卵与官教授的课题契合度非常之高。 萧如晦人在北京,他原本正陪萧享琳在游泳馆,电话一通接一通, 尤其是这通打过来, 他知道以送寒的性格,一般而言的理由糊弄不了他,干脆找到个休息区坐下, 叫了杯咖啡。 他又点了一支烟, 手指轻弹烟灰说:送寒, 告诉二叔,你和叶子在一起后,还认萧家,还认你二叔吗? 一码归一码。 他不信有关于叶子的事一定要非我即他,萧送寒这方面想得很通透:当然了,我是二叔从小看着长大的,想知道真相,是因为真相即出路,没有针对二叔的意思。当然,如果有些事我以为不妥,我也会直言不讳,我的初衷,始终都是叶子好、萧家好。 萧如晦在电话里笑:是,我也是这么以为,只是手段不同罢了。以前之所以没有说,是怕你们几个接受不了。 这阵子,围绕叶子周围已经发生太多事,决意和叶子在一起,就得做好什么都能接受的心理准备。 萧如晦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话,没错,南冥石卵的确是交给了官教授。 昔日周琮扮成萧送寒的模样,趁乱从官教授的实验室偷取过一只资料箱,里边的文件足以证明,官理荣私下在做一件非常生物体态的研究。 萧送寒不暇思索地问萧如晦:南冥石卵也是天赐灵胎,所以官教授在研究不对,你们真正研究的,是它的出生地南冥天池虚空幻境? 第121页 萧如晦哈哈笑起来,送寒这孩子真是比他预计中的要聪明很多。 是。柏拉图说过,我们所见的世界,不过是高维世界的投影,所以南冥石卵的出现不过证明了世界之上,的确还有更高维。送寒,这件事不光是我们在做,普天之下的科学家们都以各自的手段在寻找、在接触,这是掌握未来话语权的战略部署。 萧送寒设想过很多可能,甚至把最糟糕,例如生意竞争、生物控制等等阳谋阴谋列在二叔目的其中之一。 结果二叔却说,他不过是在寻找高维世界,布局未来。 说来荒谬,可按萧家现在的处境来想,却在又情理之中。 萧送寒当即推翻他已列好的树状图思路,因为他意识到,官教授并不擅长通灵研究:所以,阴阳家是你们的合伙人? 嗯,这点,百家宴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有成果了吗? 说到这个,萧如晦自信满满:当然了,成果方方面面,不然,袁氏的宙斯集团也不会突然狗急跳墙。 原来如此。 经萧如晦这么一点拨,萧送寒只觉得自己过去了解的有关袁萧之间的其中利害,一直太过局限,南冥石卵,灵胎,高维,阴阳师,未来 萧送寒突然想通了很多,把周琮所提到的萧家阴阳师官教授以及安迪生物所示合计下来,他忽而发现,有个人从始至终都在这条关联线上。 这是萧送寒想过,但最不愿面对的结果:二叔,我还有个问题。 问吧! 叶子是你们的成果之一吗? 萧梧叶作为孤儿被萧家收养十多年,她既是阴阳师,又是生物学上的异类物种,那么她的存在,就不只应是萧寄明的一时恻隐,收留她,教养她,一切该另有意义。 尤其照这个思路回溯,萧寄明因她的身份对她态度难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仿佛都才说得通。 萧如晦没有把话一口答满: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二叔 萧如晦知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打断道:送寒啊,二叔现在能对你说的,也仅限于此。你是萧家长子,二叔所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而且,未来还有更多抉择等着你做,你和叶子怎么样,我一直都不反对,也认为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希望生死抉择摆在你面前的那天,你能合理利用你们之间的关系,以天下大局为重。 电话里,萧享琳的声音由远及近,问她爸在跟谁说话。 萧如晦便转对手机说:送寒,今天就先这样了,享琳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我是陪她出来玩的。 想知道的,萧送寒已经大抵知道,剩余的,他心里多少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最后问了句:二叔,这些事,爸有参与吗? 萧如晦知道他会这么问:他只知皮毛,主要是我的主意。 如此,二人无话,便同时挂断了电话。 * 这一夜,萧送寒通宵未眠。 他借口吃宵夜的功夫,找到烧烤台还未熄灭的火堆旁,对着二楼萧梧叶所在房间的玻璃窗,抽了整整一包烟。 天快亮的时候,他支着额头眯了眯眼,再清醒时,白龙潭旭日东升,水汽氤氲。 天地万物,仿佛都恢复成了其过度粉饰前的原始面貌。 秦箬很早就去学堂安排早课了。 人有踪迹,心乱无依。 视线里唯一让萧送寒打起精神的,是水边不远处,一个正在执杆垂钓的小男孩,昨天见过,家长和秦箬在门口发生口角的那个,而现在,手表显示才六点半。 是你啊,小晞? 男孩坐在距离水岸两米之外的栈道上,萧送寒走过去,发现他手握一支竹杆,却没线没钩,只是做了个垂钓的样子。 昨天是萧送寒帮了秦校长一句,小晞记得他:叫我韩飞宇吧,这才是我本名,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改回来了。 萧送寒反应过来:昨天的,是你养父母? 韩飞宇点头。 经了昨晚的事,萧送寒忽然想到同是孤儿的叶子,便怜屋及乌地在他身旁坐下。 是养父母对你不好,还是? 名字改回来,也只能是他和养父母家庭不合,好比叶子遭遇的那样。 韩飞宇表情很为难:怎么说呢,在历届养父母中,昨天两位对我还算好,只是吧,比起天伦之乐,我和他们的相处就更像是一场生意,时时计较得失,时时衡量对错,谨小慎微,提着一颗心,不知道其他孩子怎么想,反正我觉得这样挺别扭。所以我故意犯了点错,让他们觉得,还是花点钱把我寄养在白龙潭最好。 谨小慎微记得这样的话叶子也曾经说过。 你多大了? 听他的语气和感想,不像个十岁小孩,萧送寒记得这所学校,原本就是阴阳师的聚居地。 韩飞宇立刻摇头:不是,我不是,阴阳师太高大上,但如果我说我是重生的,今年实际年龄三十,你会信吗? 萧送寒笑:三十不到,二十七八或许。 第122页 两人神知交流地笑起来,在白龙潭里,出于年龄不相符的原因,韩飞宇自知能和他聊到心坎的人并不多。 但这个人可以,他接受能力强,无论什么话题,他审度认真,不会因为神经离奇而敷衍塞责。 你呢?我今天来得早,看到你在那边通宵,有心事? 萧送寒十指相握:是我女友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我的家人提醒我,未来可能会面临牺牲和抉择,我担心有一天为了保护她,真的去会做一些动摇彼此立场的事。 你喜欢她吗? 当然! 有多喜欢? 萧送寒指着他垂钓的湖面:就比如面前这片湖,以前在我的眼里,它们或者是生意,或者是环保,但现在通过她的眼,我看到她只是一片湖,而现在的风,很凉爽。 韩飞宇吟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没错,现在的萧送寒较之从前毫无束缚。 所有的喜欢都是综合评分后的优劣抉择,只有喜欢她,才是真喜欢。 韩飞宇连啧两声,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那事情就简单了,择优是她,立场在她,如果未来真的面临不可调和的矛盾,站在她的立场去保护她就好,没有什么纠结的。 说来也巧,这话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站在她的立场,去保护她,这样,最重要的几个主要矛盾便都能照顾到了。 萧送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十岁不到的孩子,困了他一晚上的结,被他三言两语就轻易解开,很难说他过去是不是个情感专家。 萧送寒玩笑道:现在我相信你年龄的确三十了。 韩飞宇无奈地摇起头。 又过了几分钟,萧送寒见他鱼竿无线,却不时地还做做样子地提起、再抛入水中,很是好奇。 老板娘允许你钓鱼吗?昨天提到抓鱼,她好像不太高兴。 韩飞宇瞅着学堂放向,可能会突然杀出一个秦校长的那条小路道: 老板娘的鱼谁也不准碰,我也只是过个手瘾,你千万别往外说。 萧送寒反而更好奇了:这片湖到底有什么? 韩飞宇神秘兮兮:秦校长的宠物。 还在说话间,白龙潭的竹门就被人踹开了,外头连续涌进十来号人,手上拿着棒槌、渔具,还有几个农用电子喷雾器。 看穿着,是附近的村民又或者工人。 而且看架势,清晨大早,一准没有好事。 十人多的队伍,很快站岗似的,每两米安插一个标兵,拉长队伍,将白龙潭做生意的这条主要栈道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戴着红色安全帽,看萧送寒长得一副老师模样,逮着就问:你们秦校长在不在! 二楼的窗户闻声打开。 这声音朱淼再熟不过,要不是怕他们脑门一抽,再亮拆字决,他也不敢睡得迷迷糊糊就出来露脸招仇恨。 透过窗户,见他们又摆起了长龙阵,朱淼慌得立马就给秦箬发了条语音:老大老大,曹工头又来了! 曹志勇认得朱淼,冲窗户大喊:喂!又是半个月了啊!再不给钱,兄弟们真要打鱼补窟窿啦! 白龙潭茶叶瓜果物资丰阜,可限于产量和销路,论值钱,倒真赶不过白龙潭这一池的野塘鱼。 曹志勇已经打过这塘鱼无数次主意了,回回都让秦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理由、或拆东墙补西墙地糊弄过去。 他也不兴用强,确实是这笔工程款拖了太多年,窟窿越滚越大,拖得下头兄弟日子不好过,所以他盘算,就一次,回一笔大头,过后他绝对让秦箬跟学校如愿喘半年的气。 秦箬接到消息,从学堂后门转过来,本是心急如焚一路小跑,结果跑到水潭边处,却不知为何,远远地就见她停住了脚步。 其他人所在太远或许看不真切,但萧梧叶早在外头吵吵嚷嚷的开始,就不慌不忙地爬到了三楼露台。 楼顶视野开阔,水色靛蓝。 所以大概除了秦箬本人,也只有她萧梧叶看得最清楚 这白龙潭底下,秦箬的脚跟边,正盘桓着一条巨长如龙的黑影,一步一步地游向前。 第58章 曹工头, 这么早,吃早餐了吗? 曹志勇知道这女人有两把刷子,长得漂亮, 又吃得起苦,一个人经营学校,人情手段、糖衣炮弹应有尽有, 不少催债老板都被她三两黄酒罐下过肚,迷得是三荤五素。 他刻意扭过头:吃了, 但大家伙都愁下顿呢。秦校长,我来,也不跟您绕弯子了,您当年做暗河切割的那笔工程款,好多材料都是赊账, 兄弟们的人工费可以给您拖,但往上去的款, 一年压一年,真不是咱们底层能负担得起的。 秦箬的家庭条件不算差, 可当初她钻了死眼的要来白龙潭,就跟被传削洗脑了似的,家里早就做好了人财两空的准备。 所以人他们心疼,钱却一分都没有。 三个暗河口, 连设备、材料、人工、生活开支, 工程款总计四十多万,这些年挤牙膏似的还了大约十二三万。 有时候学校等米下锅了,课堂软硬件材料赶上更新, 钱便一挪再挪, 反正就曹志勇所知的, 他们这笔工程款真要等,可能要再等二十年才能轮得上号。 第123页 这些年秦箬也是真累了:曹工头,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半个月后我一次性凑五万给你,我这还有住客在,今天能不能让兄弟就先撤了? 这话只差把曹志勇撕成两瓣。 秦校长!您跟我可以这么讨价还价,可您看看我身后,我一张口,跟后边十张口怎么说?您也别为难我了,我只打您这的鱼,买家我都联系好了,不论什么鱼统统按10元一斤收,我不赚您差价,钱也全归我这帮兄弟,再别说二话了好不好? 秦箬搂着胳膊,走向水面看看那道蠢蠢欲动的情况,又走回曹志勇面前,极力镇定。 这样行不行,后边那片茶园,连苗子带地应该能折个小五万,我直接抵给您。 不是,秦校长您还没听懂呢,我们就是一群拣工做的,谁能去伺候那种园子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费口舌,水产商那边定金我都收了,多少让我打个几百斤去交差,哪怕全是清道夫我也认。 秦箬拦着他下水的去路,几乎撂白:实不相瞒曹工头,我这塘里只有一种鱼,不值钱,都是我养的宠物,你今天要么回去,要么先把我丢到河里喂了,再琢磨怎么对它们动手。 曹志被她缠得不耐烦:姓秦的!我真是搞不懂,明知道现在会是这种局面,你当初趟这趟浑水干什么!还包工程知道吗,这完全是你自找的!就得受着! 朱淼曾是白龙潭的学生,现在也是白龙潭义工,本来这事他不该出头,但这些年,他到处打工挣来的钱,没少补贴给学校。 这是他们勒紧裤腰带拉扯出来的大家庭,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前头那么多孩子是摆设吗,有多少是走投无路,有多少又是揣着一线希望才来这儿,这么冷嘲热讽,简直他妈的没人性! 说什么呢你,你带人过来通知村委了吗,知不知道你们不请自来,法律上属于私闯民宅! 曹志勇越怼越上头:我呸,到现在还拿陈毅那档子事道德绑架呢,私闯民宅?来来来,让哥告诉你什么叫道德,欠债还钱是天道,死皮赖脸最无德! 一来二去,双方都有些激动了。 而萧送寒这一行,秦箬昨晚就对他们下了逐客令,所以见势头不对,程飞和天艾很早就打好了包,摸到楼下,等萧送寒是去是留的一声令。 程飞这人胆小也自觉,刀光血影的,生怕卷进这些人的江湖恩怨里,所以人来他就退,人涌他就躲。 一直退到楼边墙角,再提醒一下对线的何大何二两人别挤着他:哎小心小心。 看热闹的心情每每就是这么矛盾,在惊险刺激和意犹未尽之间纠结徘徊。 两拨人言语不让,直到朱淼口干舌燥撸起袖子扬了扬膀子,这让曹志勇拿不定,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有先下手为强的打算,二话不说就先挡住了脸,巧合的是,这动作也叫朱淼视认为曹某人暴走的导火索,吓得耸了那么一小步。 何大何二接不住他这吨位,下意识地同往后缩,这么连二带三的累积成陡然半步。 程飞站在边上吃不住了,只能跟着踉跄往后栽。 昨晚秦箬还提醒过他,栈道上有部分防腐木年久失修,留心脚下,当心落水。 他不觉一提的话还热乎着,今天转眼就被后脚跟打了脸是,这一脚窟窿捅得挺深,防腐木脆化的地方脚感就跟泡沫似的,没有形成任何阻力,就让程飞这一脚一捅到了底。 碗口大的洞窟,下边幸好有铁丝网兜着一线之力。 但是脚踝好像被擦伤了。 隔着两个人,朱淼还以为后边发生了推搪踩踏,曹志勇更是不信自己隔山打牛,什么都没做,就能把人整落水。 当下便有些气急:干什么干什么,碰瓷啊你们! 说什么呢你,让你往前了吗,掉下去了你负责吗! 如果是发生口角的双方挂彩,来龙去脉尚且说得通,但殃及旁观的毫不知情的住客,这事可就越扯越成一锅粥了。 远处站岗的几个讨债工人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见很多人围在一个地方,听里头朱淼大呼小叫的,说有人落水,骂他们人多势众。 几人交头接耳:是不是有人下水了? 旁边左右的回:是吧,好像是下了好几个。 不是说要保证气势吗,那咱们是不是要跟上? 应该是吧,走走走,下。 曹志勇朱淼这边吵得不可开交,震得程飞耳朵都聋了,想从铁丝网里拔出脚,结果长年累月水蚀风侵,便是钢铁洪流也放弃了它最后的防守。 手忙脚乱之下,铁丝网被重力戳破,一口咬住程飞从脚踝到大腿根,使得几乎半条腿都镶在了栈道水面。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有活物接触白龙潭这一塘水。 秦箬冷冷地在一旁点起了烟,看着失控的局面,一股烦意涌上心头。 对着人群忽然大吼:都给我闭嘴! 两拨人脑瓜子直嗡嗡,吵来吵去人人面红耳赤,人人都下不来台,如果还想把架拉回正轨,把事情办妥,那么秦箬的话就是最好的休战符,所以一大群老爷们真就在她气势汹汹之下,一个个缝上了嘴巴。 第124页 秦箬看程飞那捅娄子的样,半点没有好语气:不想死的话,限你三十秒自己爬出来! 对曹志勇这帮人也是:还有你们,不想死的话,从哪儿来回哪 老大,他们 就在曹志勇几个休战不到十秒钟的空档里,朱淼指向远处,那有几个穿连体渔裤、拖着大号渔网的工人,一个接一个,不知道是按谁的指令,竟然偷摸摸地钻下了水。 白龙潭,死水一片。 可时隔八年,封存已久的命运车轮仍旧重新辗上了秦箬的伤疤。 站在楼顶,萧梧叶将这啼笑皆非的场景尽收眼底,尤其是人群中的秦箬,看着自己拦不住的人一个个下水,她指尖挂着的烟也就更添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倏忽回头,神色复杂地对上萧梧叶的视线。 好似想从她上帝视角般的眼中,极力看出不知会出现在何处的救赎。 秦箬低头:何大何二,去拿钩子,我救一个就钩一个,钩上岸了,朱淼就把人捆起来。就一次,谁要再下水找死,我不拦着。 说完,她把烟头丢入水中,脱掉保暖的防晒衫,露出裁剪如泳衣的紧身吊带,似一条美人鱼,优雅地,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 萧梧叶在最高视角,这边见她如鱼入水,那边不忘关注着跟踪她而来的白龙潭里的长龙。 在工人们下水的时候,长龙消失过一阵,工人撒网、围网,闹出很大动静后,便才又见它出现在了白龙潭的正中间。 观它游弋的规律,时而缓慢时而迅猛,在水深处最难靠近的位置,它头咬尾,尾衔首,形态可谓是极度的自相矛盾。 秦箬下水后,它忽然头尾散开。 慢慢爬游向人群 * 阿箬,别下水。 秦箬的水性并不好,尤其在陈毅当年对她说出这句话后,距今,她已有将近十年没再下过水。 耳畔除了水声,是陈毅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回荡在记忆。 秦箬心想:陈毅,我现在下水了,接下来呢? 一方面,是白龙潭水深,一方面是她体力有限这些人心知万事开头难的道理,把目的都放在第一网鱼上,按曹工头的话说,管它十斤二十斤,只要结果摆在面前,秦校长性子再倔,面对既定事实也不得不低头做小所以秦箬游近,工人便游往更远。 勉强将两人拉回岸边,何大配合性地用长杆勾住,九牛二虎之力地终于拉将一人脱离水潭。 至于其他,秦箬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便计按第二打算行事。 也或许,这本就是她入水的唯一打算。 秦箬突然的走神,让萧梧叶似看出一点端倪,她改凫水为潜泳,从浅水区消失,过了五秒,带着水纹,继而出现在通往水深之处的路径上。 她要干什么? 结合昨晚在梦里见过的事情经过,萧梧叶相信,陈毅出事后她所问的那句话,比起纾解心中疑问,更接近于一句反问。 由始至终,她或许都清楚陈毅去了哪。 当时那个情形,为落水的孩子挡住鱼群自己却尸骨无存,陈毅还能去哪儿? 萧梧叶隐隐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而现在 不好,她要学陈毅! 萧送寒就在楼下,萧梧叶紧紧握住栏杆对他喊:快去户外拓展基地拿件救生衣,一定要救生衣,还有越多越可能的救生圈! 秦箬划水的动作停止了,整个人几乎是惯性漂在水面,她果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而在她身下的水底,密密麻麻,无数尾黑色长鱼向她包围过去,试探、矛盾、进击,最终都是要将她一寸不留地啃食。 第59章 萧梧叶游泳天赋极好, 好到有一年学校举办冬泳比赛,只是经过简单两个月训练的她,一举便夺下了当届名次前五。 所以仗着会游水, 她也不消耽误功夫下楼。 手扶露台围栏,登上去,然后抽高纵身, 以堪比十米跳台的标准动作,燕子掠水一般滑翔入白龙潭。 落水无花。 钻出水面, 萧梧叶一把抹掉脸上挡住视线的水,喊道:胖子,带天艾去俱乐部找鱼枪,找船! 还有你们两个高个子,去厨房拿肉禽鱼荤内脏, 抛往白龙潭人少的地方,越腥越好! 知晓其中利害的朱淼还有何大何二立马从干仗中脱身, 曹志勇身边几个人反而懵了,被现在的情形弄得找不着北, 也不知道这些住客跟秦箬配合起来唱得是哪一出。 萧送寒按她最先的安排去找救生衣还没回,见旁边站着个围观的小孩,萧梧叶游走又回头,托他带话说:救生衣扔给我就行, 让他千万别下水。 韩飞宇大概猜到她就是萧送寒口中的那位了, 提醒道:这位姐姐,你要注意一点,我经常见校长隔着水和白龙潭里的鱼说话, 我们校长的这儿, 可能有点问题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以他现在这个年龄,有些话,直说大不敬。 萧梧叶早把前因后果都捋明白了。 其实秦箬她并非脑子不清醒,而是陈毅走后,浑浑噩噩的白龙潭世界里唯她独醒,午夜梦回,秘密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宣泄或者倾诉,都不是在对白龙潭的鱼,而是在对陈毅。 第125页 不要忘了,陈毅的天赋,可是记忆分享! * 这些鱼,秦箬学着陈毅的惯例,给它们起了很好听的名字,叫白龙鱼。 这种鱼原是帝王陪葬陵的专属。 生性凶猛,嗜血如命,从全国各地精选搜罗而来,搏杀驯养,血肉投喂,将它们调/教得适应地下暗河的生活之后,待帝王崩,便人为投养在冥寝天宫、黄泉阴河,成为水域一方守卫。 帝陵寝呈封存状态时,它们与外界井水不犯河水,可十年前那帮盗墓贼打开暗河逃生,无形之中,便放出了这群凶神罗刹,使得遍布白龙潭大大小小分潭沟渠。 这么一帮饥肠辘辘的肉食鱼群,前千百年靠微生物苟且活命,初到外界一旦经尝荤腥,嗜血之疯狂便不再管猎物是兽还是人。 结果那天,为救落水的学生,偏叫陈毅倒霉撞上了。 萧梧叶梦里看见的,是秦箬过滤掉血腥细节后的温和场面,实际自陈毅下水后,那群怪鱼自发列成长长龙形矩阵,片刻就将人拖沉进水底,施以极刑,血沫子,以及一条带血的轨迹如墨遇水一样的往外晕。 红得让人噩梦连连。 此时此刻,凫在白龙潭的秦箬终于深吸一口气。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从那天打捞无果之时,秦箬就明白了,那些白龙鱼早就在短短的时间,把陈毅分而啃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生平最爱护自己的学生,既然事情肇因难以启齿,那秦箬就随他们去编造去圆谎,因为她知道,无论起因为何,陈毅都是自愿的,并且事实是,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神识恍惚之际,秦箬原本这样想。 可老天偏偏不让她单纯地替他坚守白龙潭。 和现在一样,这群鱼比起最初,后来的确变温顺了许多,同类相食,所向披靡,但更多时候都是分散在白龙潭各处,占潭为王。 直到有一天,秦箬按照惯例打鱼上岸给孩子们加餐,凑近白龙潭时,一条黑青色长达半米的白龙鱼突然伸出鱼鳍,姿态踟蹰地游到她眼皮子底下,凝神地,露出一双幽怨的鱼眼看着她。 那一次对视,让秦箬浑身起鸡皮疙瘩。 因为那眼神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她根本分辨不清,是在学堂和陈毅往昔初见的那次,还是花荫下两人探寻右尾记忆的那回。 秦箬! 萧梧叶的声音越来越近,秦箬松开闭气的口鼻,把眼睁开。 但她没有从自己的世界脱离。 是他。 鱼群如她所料地跟来了,水下合围,眼睛就在四面八方。 从她用自己为饵,将附近所有白龙鱼引到白龙潭、并且封掉所有暗河出口后,那眼神日日夜夜围堵着她,窥视着她,让她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记得陈毅说过,他的能力是记忆分享,于是她有无数次地设想,这些将他嚼入腹中的白龙鱼,是不是还留着他临死之际的记忆? 此刻,白龙鱼终于不再围守,从队伍末尾冲出其中饥不择食的一条,撞向躺平等死的秦箬,它动作粗暴,在那修长有力的小腿上狠狠咬下一块细白皮肉,啅得潭水中心血色不停往外翻滚。 还是萧梧叶的声音:秦箬你醒醒!这是食人鱼! 不,在秦箬的观感里,它们不光是食人鱼,它们还是陈毅! 秦箬象征性地划了两下,让带腥的血水越离越远:你最好上岸去,这是我和陈毅之间的事,和旁人不相干。 萧梧叶想尽力地游近:不对!只是带有记忆的食人鱼而已!它们没有自主思维的,它们伤过人的你还记得吗? 没错,陈毅那件事后,白龙潭接连失踪过两个人,当时秦箬就在想,如果它们这群凶手真带有陈毅的记忆,那陈毅在啃咬那些溺水无辜者时该有多恶心多痛苦。 她的心又该有多疼。 所以还是养在白龙潭里好,与世隔绝,定期投喂,哪怕那张张面孔,和陈毅原本有着天然之别,让人畏惧又反胃。可人能抓住稻草和没有稻草是两码事,她能做的,只是让陈毅可能残存的记忆好受一点。 十年了,秦箬陷在恐惧、崩溃、是非拉扯的心境中,虚实善恶已然分辨不清。 其实站在萧梧叶的角度,她很明白这样扭曲的心结不可能在这一朝一夕间解开。 所以她将目标转向那群鱼。 说来也奇怪,这群鱼残暴之程度她在梦里是明眼见过的,秦箬这样一个见了腥的大活人摆在面前,它们非但能忍住一拥而上,且还在刚才那一口突袭之后,首尾相搏,阵型越加混乱。 萧梧叶不敢深想,难道真如秦箬所说,它们果真带着陈毅的记忆在思考? 不过有一点她心知肚明:矛盾只会是暂时,天性使然,它们不会放弃秦箬这样到嘴的猎物。 想到这里,她抽出裤子口袋的钥匙,找出一把锋利的扁形铜钥,用力地在手上划出一条血痕,见伤口不够深,又择着钝处连续切入皮肤两下,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涌注。 萧送寒这时也找到救生衣了,朱淼和天艾拖着一只晒到泛白的小渔船,丢入白龙潭。 鱼枪渔网都在船上,天艾跳进船舱拿桨,萧送寒举枪,二人前后搭配迅速向潭中心靠近。 第126页 叶子,上船! 萧送寒远远地见到她自割手掌,再看水下秦箬和一群怪鱼对峙的情形,差不多猜到她想要替换秦箬的打算。 救生衣抛过去,萧梧叶默契地接住,但她摇了摇头,把东西扔在水面,游向它处。 计划有变,秦箬现在神志不清,情况比较凶险,我来引开这些怪物,你们去想办法救她上船! 说完,她狠按手心,挤出半握稠血,撒入白龙潭。 鱼群因秦箬而斟酌不前,但面对旁人,转眼就没这么多的克制顾虑了,嗜血之口大开,列队如龙地立马掉头窜向萧梧叶。 萧梧叶既会游水也会潜水,笔直潜入潭底最深处,再踩着泥浆河床蹬出水面,完美拉出了一个V字夹角线。 长龙一群有围猎困斗的习惯,不过,只要形不成合围之势,萧梧叶就算暂时安全。 这个时机是她拿命争取来的,萧送寒也不做多停留,划向秦箬,跳进水中强行为她套上救生衣。 秦箬抓住船尾不肯走:除非答应我别伤害它们。 这女人真是魔怔了。 萧送寒没心思听她那些陈年旧事,救生衣给到她,活不活看她自己,叶子还带伤泡在水里头,而他现在,只关心他的人。 天艾,走,去帮忙。 回到船上,萧送寒备好鱼枪和渔网,先就计划打烂水底那长长的阵型。 这时何大何二也拖着大框鲜肉鱼腥过来了,挨着水岸,往没有人去的地方抛投,这样,多多少少也吸引了不少白龙鱼离队。 水中和岸面的同时帮忙,让萧梧叶在水中逃逸变得轻松不少,尤其萧送寒跟上来,每枪鱼网打在她身后,扎扎实实地拦下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大个,剩下的,萧梧叶左抬膝右踢扫,自己也能料理干净。 如此猫鼠游戏便占了上风。 即便偶尔觉得体力跟不上时,萧梧叶也会直线漂游一小段、再立切弧线,萧送寒领会时机地,会在她凫水拐弯处连发三枪,把紧跟着的残鱼一网打尽。 就这样,方才还意气风发的龙鱼转眼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可能没想到白龙鱼还有这么不堪一击的时候,漂在远处的秦箬见此情景,神色满是悔悟交加。 趁着空档,萧梧叶耗尽气力游向渔船。 萧送寒悬着的心稍许放下,向她伸手:上来! 萧梧叶拨开眼前的水帘,摆摆头:送寒,好奇怪,我觉得我好像能在水下呼吸。 萧送寒神色一凛,昨天他刚和二叔问到有关南冥天池的研究成果,结果萧梧叶现在就说她能在水下呼吸,这是巧合? 送寒,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这次没有龟爷,所以我想靠我的办法入清醒梦。你用船桨打晕我,等我落进水里,看看能不能如愿以偿,顺便试着去解开秦箬的心结。 打晕你?想都别想!上来! 萧梧叶很认真,握住萧送寒的手说:五分钟,如果我淹进水里五分钟,不论有没有效果都拜托你去救我,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只信你。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抓住萧送寒的软肋,知道这一路他最看重什么。 他在她心中的分量等同于生与死。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萧梧叶没时间软磨硬泡:别犹豫了,如果你做不来那天艾,你来给我一棒! 天艾这孩子,命令大于天。 让她火中取栗,让她赴汤蹈火,只要立于危墙她便不会做多思考,只知照令行事。 所以根本不等萧送寒拦下,她二话不说操起船桨,一棒子便挥向萧梧叶侧脑勺。 走你 我去 萧梧叶两眼一抹黑,心想:天艾,你下手敢不敢再重一点! 第60章 再次入水, 就不光是萧梧叶失去意识不能呼吸的问题。 即便她有把握入梦,食人鱼也不会干眼放弃她这只煮熟的鸭子,所以萧送寒面临的, 除了她本身的生命体征之外,还需以攻为守,保证这些脏东西不能近身她一寸。 * 沉入深渊, 萧梧叶四肢柔软无骨,悬浮在密不透风的液体中, 皮肤、发丝,衣物纤维,无处不凝结着晶莹水珠。 尽管五识俱没,可在难以挖掘到的意识层面,萧梧叶依然能清晰感知到, 这是一个被冰凉面面封尘的世界。 一缕光照进湖面,扩散成一块椭圆的发光板衬在她的头顶。 如果有第三视角潜在湖底, 一定会恍惚感慨,比起岸上, 水底才似乎是萧梧叶的天命所归,正如远海深处遇见鲸浮在水中睡觉的景象 浑然天成,不可亵。 鱼群穿梭在现实世界,梦境便凝固在萧梧叶的意识神海。梦境中, 她让水色变淡, 一点一点被炙阳烈日烘干,露出河床上淤泞又肥沃的平坦土壤。 上面青草长满,百花盛开。 即将离水的仅有的一条鱼, 在试图撞向萧梧叶的一刻, 瞬间完成了人类数以亿年的漫长进化, 穿过那条界线,陡然上岸,变成了一个谦谦如玉的男人。 他就是陈毅。 在水的另一方向,秦箬穿着救生衣同时撞进草坪。 第127页 这里香气四溢,清新凛冽,几乎让她瞬间回忆起了陈毅亲手照料的那片花园。 陈毅很远就看见了她,穿过花/径,慢慢走近,然后将她狼狈的形容慢慢扶起。 秦箬双眼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的样貌几乎是定格的,停留在他二十五六的模样,依旧那么光彩照人。 反观她,年龄逼近三十,蹉跎和岁月已经用细纹勾画出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两个人站在一处,根本无法联想到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秦箬既欣喜又悲伤。 分布在时间两端、阴阳两端的恋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都无比违和。 陈毅,你终于回来了。 她颤抖着嗓音,忽然将十多年的委屈一把忘了干净。 陈毅扶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拨开她头上湿漉的碎发说:我只是一段记忆,不可能再回来了,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秦箬看得出来,陈毅的眼中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仿佛他的七情六欲被分割成了很多片,现在,只是单调的出现了他努力留下来的那部分。 那又怎么样,我一直都知道,你根本没有离开。 陈毅没有反驳,天知道他附着在白龙鱼的记忆里,在漫长的时光隧道中,遗忘、记起、再遗忘,是一种多绝望的感受。 他有些自嘲的笑,临死前一个飘忽不定的念头,没想会困扰秦箬这么多年。 记得你那几天心情不好,总是念叨着闺蜜去漫展的事,其实我放不下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走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托人给你物色了一张同期漫展的门票,夹在我的随堂备课本里忘了给你,你记得去取一下。 秦箬五脏酸涌,那时候她大概还在对比白龙潭和外面的花花世界吧。 她音量笃定:就为这事?没有别的? 陈毅出神的看了她一会,像是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其实还想告诉你,知道我分享记忆这种能力的人,你是世上唯一一个。但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要用它来捆住你的手脚,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告诉你,说出我的秘密,包括喜欢你,是我自愿,是我自己的事,而你,是自由的。 秦箬的泪线瞬间崩落:所以,你觉得你是单方面在喜欢吗? 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心意相通,却从来没有互道过喜欢。 难道时至今天,陈毅居然还以为他仅仅只是在单相思? 陈毅较她而言更加理智:我知道我的世界有多枯燥乏味,也知道选择的道路艰难险阻,我在这能找到故事,你却不能。所以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你的生活,你还很年轻,你应该去看看世间山河,尝尝人间百味,等到累了倦了需要休息的时候,记得白龙潭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就好。 原来在你认为,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根本不用在一起? 是我不得自由,所以我可以永远等你,但你不必等我。 秦箬边流泪边泛出笑意:陈毅,你是不是以为你很伟大?你有你的不得已,所以认为我在你的身边,同样就会很勉强,很无奈,你以为我过不了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对不对?陈毅,你到底是看高了自己,还是看低了我? 陈毅百感交集,看着她这样哭,他心里比刀剜还要难受。 秦箬又道:是,山里清苦,和我大学时期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不否认,有时候我的确会突然想去K歌想看电影,就但那又怎样,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比不过那些虚妄浮华的东西?你觉得我在白龙潭所做一切,都只是因为你? 是,我是很讨厌现在的状态,这么一大家子,有上顿没下顿,债台高筑,紧衣缩食,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让我头疼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每时每刻我都在想,我为什么要虚度青春,跑到这个地方作践自己,可每次我又会反问:不在白龙潭,我又能在哪儿?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这里,我的爱人,我的学生,我们伙伴,就算我人走得再远,心我却永远都带不走你说过,得多亦失多,失多亦得多。我不情愿但也得承认,这就是我这辈子放不下、该待着的地方。 陈毅扭过头,心疼到眼眶湿润:如果你是这么想,那好像的确是我小人之心了。 蜜花丛中,右尾嗅着气味,一路摸索钻到陈毅的脚下。 一如相识于微时,欢快雀跃地嗅了嗅它主人的新朋友。 秦箬身上的救生衣开始随意念慢慢褪去,换上了他们初相见时,阳光下的少女,那一身吊带沙滩长裙,天真无邪,艳丽明媚。 这是陈毅钟情的第一瞬。 看着看着,他逐渐梗咽:阿箬,那我 你走吧!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如果执着淹没在遗忘的海洋,白龙鱼这样的低等生物根本寄托不了长达十年的执念。 秦箬抹干眼泪,比起他的挣扎,她似乎更能潇洒放下。 只是,在临别前的那一刻,她依然无法接受自己是送别的那个,所以陈毅起身,她亦起身,紧紧地拥抱过后,放手,先他一步狠心地走出了梦的边界。 第128页 可陈毅或许并不知道,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秦箬泪如雨崩,泣不成样。 五分钟将近,梦境正在溶蚀坍塌,陈毅调整心情走向花海的正中心。 此刻萧梧叶悬浮在半空,一个不明形状的巨大暗影正轻碰她的足尖,似违反重力一般,把她从看不见的深水状态中轻轻托举。 陈毅仰视向她:你姓萧? 自来到白龙潭,萧梧叶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她和萧送寒出双入对,不到要紧关头,她不想连累得送寒臭名远扬。 你从哪听来的我姓萧?你知道我? 梦境快要结束了,目前得知的信息来看,陈毅才是白龙潭俱乐部里的大拿,这之后他或许将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萧梧叶知道他有这个本领,所以更希望此时此刻,能从他这里得到关于她的终极的答案。 陈毅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十年前听过,收养异能孩子的塔热错分校出过一个天赋罕见的小女孩,圈子之间都知道,后来她被一家萧姓的大家领养走了,我以为是你。 姓氏对得上号,可年龄 小女孩? 他是不是水里泡太久,记错了这种细枝末节。 陈毅又道:是小女孩,她罕见就罕见在,只短短三四年,就长成了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的外貌模样。你如果见过韩飞宇,和他的情况倒是有点反向相似。 三四年? 萧梧叶感觉到自己的咽喉都在打颤。 难怪进萧家前,她脑海里没有半点记忆,三四岁的孩子,大脑海马体效能低下,的确不够塞进任何记忆。 陈毅一再肯定:时间不多了,这件事我告诉过阿箬,你可以去问她同时我也私心地希望,你们能对阿箬施以援手帮助,让她余下的半生,能过得舒心一点。 一想到她和送寒,也隔着阴阳师世界这道鸿沟,萧梧叶便忍不住放下剩余的机会问他: 我们,一定要和普通人隔离生活吗?为什么你会说你不得自由,她不必等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方面,陈毅自己也并不合格。 声音随身形的溶逝慢慢飘散道:这大概就是每个人的选择了,三言两语道不尽不过我知道,塔热错会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因为那,才是真正的阴阳师的世界 塔热错 梦境结束。 水中,萧梧叶忽然觉得鼻口尽是刺冷的刀,钻进咽喉,钻进耳膜,劈砍剜刺几乎将她咽以下的所有器脏都要挖了出来。 她不是能水下呼吸,只是能闭气时间拉长。 她神志昏迷,可有一片清醒却在大脑的另一侧替她拼命挣扎,以致于窒息之前,她被动地撬开喉管舌根,在鱼群围向的死穴中发出一声低鸣。 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 大概昏睡了一天一夜,萧梧叶终于从失重的状态恢复知觉。 疼痛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些部位受了伤,但她依稀记得自己划伤过手,所以借着一丝游力坐起,她下意识地扼住手腕,口干舌燥地往房外走。 下楼也像是踩着棉花。 一路无人,灯光俱灭,六点钟的湖边独栋,空得让她一瞬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直到出门后,她终于看见一个女人,夹着一支细长的烟,搂着胳膊,无悲无喜地凝望着晨曦微拂的水面。 秦校长,早? 上了妆的秦箬,百毒不侵,但在回头看见萧梧叶的时候,她还是很明显地伤神了一瞬。 因为她在梦境里和陈毅永别,萧梧叶是见证人。 看回向这一波碧水,烟蒂被秦箬扔进水中,她悠悠地吐道:早! 她很习惯早起,如果说以前是为看陈毅,但现在陈毅已经离开了,这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秦箬轻轻一哂:好奇吗?我也挺好奇,你要不要也过来看看? 萧梧叶随着她的目光往前走,走到湖边,将视域叠加在她审视逡巡的角度后才发现,湖水不知为何从翠绿变为了青白。 但是仔细看,又并非是自然染色,而是大片大片的死鱼挤在水面,翻白肚子,连绵成了清一色。 这全死了? 作者有话说: 后边塔热错基本就是最后一卷了,应该会是一个大长卷。 第61章 这是? 浮尸满塘, 恶臭飘散,太不正常了。 秦箬吸了一口气:昨天你的情郎下水救你,没过两分钟, 这些死鱼就先你们一步浮了上来,你昏迷的期间,朱淼他们还有你的朋友们一直在茶园挖掩埋坑, 一会准备把这些捞上来埋成有机肥料。 萧梧叶捋了捋昨天整个事情经过。 不太确定地问道:昨天闹事的呢,他们也在水里, 没怎么样? 秦箬抬抬下巴:跑了,这个场景,谁见谁跑。 萧梧叶大概用了五分多钟才把梦和现实衔接完成。 眼前这一幕先不说,昨天梦里,陈毅对她说过一番要紧的话, 说他们这样的兄弟学校,曾经出现过一个天赋罕见的小女孩, 三到四年,长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女, 最后是被一个萧姓大家领养走的。 第129页 具体详情,陈毅告诉给过秦箬。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萧梧叶头昏脑涨:昨天陈毅跟我说,你知道一些关于塔热错的事? 秦箬眯了眯眼:塔热错? 在中国地理版图上,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算, 的确有近十所地理各异、类似于白龙潭这样的学校。 规模不大, 寄宿为主,说是学校,其实也是为很多没有去处的孩子提供一个落脚点, 包括没人照料的普通小孩, 天生残患孩童等等。 白龙潭十年间接纳的孩子里, 真正具备阴阳师天赋的,总共不超过二十个,而萧梧叶口中提到的塔热错,陈毅以前说过,那才是真正的阴阳师孵化器。 你们刚来白龙潭的时候,我原以为是你家情郎有不可告人秘密,结果没想到是你,怎么,想去塔热错朝圣? 萧梧叶反问:不可以吗? 秦箬回道:也不是不可以,塔热错是扎日南木错的别称,西藏第三大湖,流域面积就有九千多平方公里,多是无人区,陈毅跟我有说过,那曾经是有个学校,但谁叫它在扎日南木错呢,早在八年前,就听说它已经关门大吉了。 没人了? 这我不知道,它名声很响,招来的是非不会少,还是没人得好。 是非? 隐约记得张立坤也曾提过一句,哪怕是阴阳师,其内部也分成了两个流派,一曰朝生,一曰世知,理念有差,所以塔热错闭校的结果,很难说不是那些陈年矛盾牵连到了他们。 思考之际,秦箬偷偷瞧了萧梧叶一眼。 其实陈毅得以善了,是她豁出性命地帮了大忙,即便她们不是同路人,但她这个人情秦箬心里还是惦记着就地两清。 于是她主动提道:塔热错曾出过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如果她后来没有被人辗转领养,那她很可能跟你的情郎一样,姓萧。 萧梧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她接下来的话,颠覆她所有三观树立的基石。 其实你也不用多想,像她那种年纪与外貌不匹配的情况,最多也只能说明她的体格素质异于常人。这样的苗子我在白龙潭见过,细胞再生机制强大,挨多少次打受多少次伤,一觉过后通通都恢复原样。陈毅对此有过研究,说以那样的修复生长速度,如果一定要融入常规社会生活,可以长期服用端粒抑制素来调节,生长速度放缓,和普通人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萧梧叶都根本不消细想,只需回忆自己长期服用的几种,就能把官教授给她的任意一种维生素和端粒抑制素联系起来。 这正好说明了,她的确就是当年那个体格罕见的孩子。 而最近,也是因为离家出走突然,所以她根本来不及带上那些瓶瓶罐,那么 萧梧叶摊开自己那只被钥匙划伤的左手,现在,哪还有什么伤呢,血肉愈合得已经比过去还要细腻白嫩了! 见此情景,萧梧叶吓得立马攥紧了手知道自己是怪物也就罢了,她不能接受旁人拿看怪物的眼神来看她,至少目前,她还没法接受。 后来,还有她的消息吗? 秦箬看向水面,淡淡道:没了,学校的初衷本来就是引领这些孩子正常生活,一切回归正轨,还纠结于她干什么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陈毅为什么又说,所有的答案都在塔热错? 秦箬道:因为传闻都说,塔热错的确还有个世外桃源啊,塔热错塔热错,胡马关山阴阳朔,那里的阴阳师,没有一千,也有两百吧,是真正的阴阳师的世界。 萧梧叶再也说不出话地看着她,其实秦箬是个心如明镜的人,她言尽于此,接下来如何认清自身,前路去往何处,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可是,现在的她却不是一个人。 秦箬,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箬搭眼:问吧。 你和陈毅说开的理由是成立的吗?你留在白龙潭,是为了你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他? 秦箬颤抖地深吸一口气,歪头的时候,眼眶溢出一汪晶莹。 傻姑娘,爱上一个地方,首先是爱上一个人。没有他,就没有我留在白龙潭的基础,昨天说那些话,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 说到安心两个字,秦箬的哭腔控制不住地拉长,她试图去荷包抽找一支安神烟,但大概又想到了什么,心情肉眼可见的平稳下来。 她长吁一声道:其实我是怪他的,他在学校和我之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从来没有想过我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可谁叫当时我们的关系仅仅限于同事呢。 经过这么多年,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退步、割舍,为对方考虑的放手,都是他妈的矫情,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天长地久,那才是真。你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等你的人,学谁都好别学陈毅,把时间浪费在自我以为上,否则我今天之结局,亦是那个人的明天。 连续一天一晚,茶园的掩埋沟道已经挖得差不多了,除了秦箬因腿受伤不能出工外,白龙潭所有人,包括学堂的十来号学生一并齐出动,终于阶段性地完成了任务。 第130页 在两人话廖之际,正浩浩荡荡地走回白龙潭。 学生很远就向秦箬飞奔过来:校长! 校长,我们摘了好多冬瓜,今天吃冬瓜好不好? 校长,听三水叔说,白龙潭以后可以养鱼了,我能养一条泥鳅吗? 还有还有,小小右也终于可以到白龙潭里游泳了,是不是? 学生们叽叽喳喳,把秦箬抱个水泄不通 萧送寒换上了比较耐脏的黑色衬衫,以前少穿,但因他气质温润,五官精致,无论他修饰有多暗淡,萧梧叶依旧是秒见到他于人群之中一枝独秀。 随着矛盾的越来明朗,萧梧叶看清的他们之间的差距也越残酷。 如果她真是一个怪物,那么从此以后,他们将更难立足于这个世道,更难天长地久。 可秦箬有句话却又没说错:难与不难,她都不能让送寒这么毫无保留地等下去。 她应该给予他公平。 送寒! 萧送寒一早或许还觉得又乏又累,可是他没想到,叶子会突然向他跑过来。 紧紧地抱住他。 咳咳叶叶子? 她抱的太突然也太紧,使得萧送寒差点被她撞得找不着支撑重心。 送寒 萧梧叶声音糯糯地,叫得萧送寒一扫疲惫,嗓音也不自觉地压低,抱回去:怎么了? 跟你商量件事。 萧梧叶搂住他的脖子,真诚又谨慎地看着他的眸子说:跟我去塔热错。 嗯? 和我私奔,看看老天爷为我们设置的红灯会亮在什么地方。 大清早的,萧梧叶说要和他私奔。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这更能撩动他的问候语了。 可这件事,萧送寒又觉得冤枉,自他从武汉转道重庆,到陇南,这一路过来它难道不是在私奔吗? 不过萧送寒眼下更多的是得偿所愿:怎么,一副壮士断腕英勇就义的表情,觉得很难吗? 萧梧叶突然就泄气:会有一点吧,主要原因在于我,其实我 好了,我都知道。我答应你的私奔邀请,不过送你到塔热错后,我要先回一趟北京,然后再来找你。 萧梧叶想到:你要去找萧寄明? 关于这个问题,萧送寒已经在心中计划很久了,不能不去面对:嗯,知道你这一路,什么事最失算吗? 萧梧叶双眼明亮无暇:什么事? 萧送寒温柔地看着:没有充分利用好我。 他拨动她额前的发丝又说:不过没关系,为了促成你私奔成功的愿望,过后的时间我会视情况,斟酌着僭越。我向你保证,之后在老天爷面前,你尽可大方抬起头,不必有所畏惧。 萧梧叶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 就这么看着他,心想:难道萧送寒要打算当她的狗头军师了? * 捞鱼、埋鱼,这么又花费了总共大约两天时间。 临到要去往塔热错了,各自行李拉到车上的时候,萧梧叶才想起来问唯一的目击者萧送寒。 说:那些鱼,究竟怎么死的啊? 第62章 既然鱼是在萧送寒入水后死的, 并且先他们一步浮出水面,那送寒就一定知道鱼群突然集体死亡的原因。 别告诉她是因为陈毅记忆离开,这些鱼所以抑郁自杀了。 萧送寒放下了一些行李道:好像是听到一阵古怪的低鸣音, 鱼群应该是被那种声音震到的内脏爆裂。 低鸣音? 频率很低,像是来自大自然的某种声音,或许, 确实是陈毅在中间帮了什么忙也说不定。 陈毅能透析身边自然界的所有规律,把任何非常规的归功在他身上, 的确也不违和。 秦箬让朱淼给他们带来了一些路上吃的水果。 经了前两天水底的事,朱淼对萧梧叶立马就客气了很多。 老大,我们老板娘说,过几天就开通快递运输服务,我们的情况, 您也看到了,您要是觉得咱们水果还不错, 记得帮忙安利给亲朋好友可还行! 萧梧叶想起一早朱淼送他们来时的情景:老大?你究竟认了几个老大啊? 灵车车头儿是老大,秦箬是老大, 现在再加上个萧梧叶 朱淼掰着指头数了半天,嘿嘿嘿:十八个,您是第十八个,不!过几天, 我把您的排名往前再调一调, 您跟那些不同,对我们白龙潭,那可真是再生父母。 诶诶诶, 我还没这么老。 萧梧叶见他尽扯些有的没的, 便向他身后不远, 秦箬带着韩飞宇还有学生们所站的位置走去。 因为说到再生父母,她突然想起来水里陈毅曾拜托过她的事。 秦箬没精打采的:怎么,还想150块钱一晚住两天? 别了,萧梧叶虽然有钱,但她是照梦里大叔的话,抱着寻找集体归属感而来的,没伸手向白龙潭讨要实属不错了。 第131页 我记得你对曹志勇说过,你后山有片茶园,包给他小五万是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 萧梧叶把背包扭到身前:包给他不如包给我吧,我这里有五万整,钱货两讫。另外我不会打理,如果你们一时半会不离开白龙潭,那么就帮我照料园子,明前雨前,采茶、炒茶的成本你们出,茶叶八成归白龙潭,两成归我,不是要开通物流么,我们加个微信,每年成茶按地址寄给我就可以。 说完,她从背包里直接掏出五万元,还没开扎的现金。 秦箬不客气地看着她:原来你这么有钱,早知道,房价应该再报高一点。 坐地起价,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攒下这么些钱也不容易,再报高,那晚我可就直接夜宿岷山寺了,也就更不可能会有现在的合作邀请。怎么样,想好了吗? 秦箬做生意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白龙潭有利:是你想好了吗?看起来,你多少有点吃亏。 萧梧叶笑:吃不吃亏是我自己的事,你要是同意,我就让人拟承包合同。 秦箬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说:虽然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但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就是白龙潭半个老板,来日方长,要是以后有用得着白龙潭的地方,尽管开口。 以后,山高水远,谁知道还没有这个开口机会。 萧梧叶没有说话,别开头,对韩飞宇挑眉好言相笑: 我听送寒说过你的情况,你呢,不想去塔热错吗?说不定那里会更适合你。 突然被点,韩飞宇老沉地摇头拒绝:我这人有点慢熟,白龙潭是秦校长做主我才待的,等哪天塔热错由你做主了,我再去也不迟。 萧梧叶做主? 这事她可没敢想过。 到白龙潭来,也是在逍遥观得知自己阴阳师的身份,找不着方向才误打误撞。现在结果她已经知晓了,虽结果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以后的路,她还是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为好。 朱淼开车送他们到县城,就和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车子刚启动的一瞬,现金扎里正好掉出个什么东西。 秦箬弯腰捡起来,一秒就认出些许端倪,然后又追上萧梧叶。 喂,是你的东西吧? 很小一粒的白色玉石,圆形,直径不超过两公分,上边还刻着一个复杂不清、已经磨得没有笔迹轮廓了的小篆体。 萧梧叶从车窗探出,接来掐在手指间翻了个面,正面浑圆,反面平滑,像一枚白色棋子。 她想起来了,在白竹湾公寓酒店的时候,这东西就不知因什么契机出现在了她的口袋兜里,个头迷你,手持不方便,所以换了衣裳后,她便将它随手丢在背包,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是我带来的,但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她哪里知道镶书楼那场大火,周琮临走前,偷偷将这东西塞进她衣兜里的事。 这时,秦箬脸上难得流露出了惊喜之色,似她多年以来埋头苦碌之中,期待已久的升起来的一束光。 她有所憧憬地笑道:你带来的,那就是你的。记我一句话,去了塔热错,遇到什么麻烦事,记得把这枚玉石亮出来,那边的人如果能看懂,大概就不会做多为难你。 她这么一说,萧梧叶反而更好奇:这究竟是什么? 秦箬说:他们自家师祖爷爷的信物,去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动身时,孩子们突然诵起了前校长课后教给他们的那段话。 十里相送: 夫知不可知天命,承人难承重任,得多亦失多,失多亦得多,所以,公器无私,道不应减,心不当移哥哥姐姐,天道永蒙恩,一路保重! 这是一群特殊的孩子,不管遭遇过什么委屈和不公,白龙潭都极力地授与给他们正能量。 他们有所束缚,但也拥有无边自由。 萧梧叶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白龙潭了。 阴阳师行走在天地,遵循天律,一切与常人无异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被赋予和被拿走的较常人要更多。 冷静下来细想,得失观其实一直都在个人,想怎么样生活,想付出和换取什么,始终都由自己在掌控。 不妄自菲薄,不恃力枉为,如此,世事方无争。 萧梧叶想,秉持初心,自在生活,这大概就是陈毅成立白龙潭的初衷吧。 * 塔热错,去是一定要去。 但该怎么去,抱着什么目的去,去后想达成一个什么结果,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天艾的情况,萧梧叶一早就问过她的意思。 张立坤那边湖南驱邪仿佛有点棘手,天玑锁的事既然告一段落,留天艾一人在逍遥观他反而不放心。 干脆就厚着脸皮远程托孤了:萧小姐,天艾要是愿意,让她先跟着您,有忙帮忙,没忙散心。等我回头忙完了,您给她送上到重庆巫溪的火车就行。 听完电话里张立坤的交代,天艾咧嘴点头:她没问题! 这样,就剩萧送寒和老拖油瓶程飞了。 程飞经了前天一弈,深知自己在四肢调度上真是拖后腿拖得太丢人现眼,便主动提出要跟萧送寒回北京。 第132页 出来这么久了,经历这么多事,他是真的很想回到他H大学对面的老家,宅在四壁之房,吹空调刷自热火锅。 萧送寒盯着萧梧叶心事重重,凑到程飞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听他长长地啊了一声:这这寒哥这我不行的,你能不能找别人? 萧梧叶心里猫挠似的:两人说什么呢? 程飞脸一下子就憋红了。 哎 一来,他原本担心因为自己的一个APP,弄得萧梧叶家没有家,人不成人,所以才主动挑了去重庆的担子;二来是担心寒哥重庆到陇南的这一路,伤势难愈,又才忙手忙脚地跟了一路。 现在,他俩大局已定,程飞也没有再留的必要了,虽然寒哥刚才所说也是为了他们,可这种事,他从来都没做过啊。 萧送寒对萧梧叶含糊道:没什么,我留他在塔热错,替我办点事。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萧梧叶问他:那你呢?真的只到阿里就走? 听她这话,多少有些讨价还价的成分在内,萧送寒立马就想妥协。 也可以把你送到那个世外桃源再走。 虽然这么想,但越是那种地方,恩怨纠葛越深,真到当时,是去是留怕都是由不得萧送寒自己。 萧梧叶也心知不可能:我只是随口一问,想着,后边要在什么地方汇合才好 萧送寒在后排悄悄握住她的手:我替你们请了专业向导,他会安排的。 喔,你还请了向导? 是啊,萧送寒不放心就不放心在这儿,他请了个知情人当向导。 * 落地阿里昆莎机场,面对这个来接机的知情人,程飞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寒哥要把他留在萧梧叶身边了。 这人从身高、体型乃至于中分略长的发型来看,除了长相不大相同,跟寒哥的气质、举止都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们好,我叫周琮,是你们去措勤县的向导。 萧梧叶吧,记忆力一般,但以眼观人的功夫一流,就目前这熟悉度,再加上外貌体征对比,她立马就想起来跟这人曾经交过手啊不对,是抱在一起过。 你就是,镶书楼里救过我的那个人? 扮成萧送寒,还把她错认成汪时暮。 周琮微笑,当是默认。 见此这一幕,萧送寒倒想起了萧历川曾碎念在耳边的一句话,也是迄今为止横亘在他心里最大的结:叶子在萧家过得不顺心,所以才更有可能萌生跟人远走高飞的念头。 他不太舒服地咽了咽喉头,说:叶子,周琮的事,我晚点再打电话告诉你。现在,他会带你们先去措勤县,如果找不到塔热错学校,那么按原计划,会带你们直接去扎日南木错,找那个地方。 原来你都安排好了? 萧送寒抚上她的鬓角眉梢:是,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等我就好。 看看萧送寒和萧梧叶,在看看萧梧叶跟周向导。 程飞夹在这奇妙氛围的中间,就跟一颗超级爆米花似的,一个不慎,那会妥妥地炸开一个现世修罗场。 此时此刻的程飞,居然无比想念那个被丢弃在了西安机场的董一一。 不老天爷,这活,应该归他啊! 第63章 7月31日, 西安机场里,顶着空调吹凉风的董一一陡然间打了个连环喷嚏。 他揉揉鼻子,把手中的机票内容, 迎着灯光举高再举高。 这回确认字打印体是2了,好大一个不能再二的2,值机柜台也确认再三又再三, 所以没问题,陇南机场再没得跑, 于是终于开心地咧嘴笑起来。 找位置坐下后,他感慨这一个星期忒不容易,没日没夜打零工,终于攒齐了西安飞陇南的往返机票钱。 可他不知道亡羊补牢,还能不能顺利地、如愿以偿地找到那家白龙潭俱乐部。 所以又试探性地发了条微信:叶姐, 你们还在白龙潭吗? 还是不回。 哎,可怜, 太可怜了。 下次见到叶姐,他董一一发誓, 一定要努力把她变成亲姐姐,前提是,还要努力把寒哥变成他亲哥哥! 就在他捶胸顿足指天发誓之际,从他面前正好走过一个穿高尔夫球服套装的小美女, 似蓦地被他的装备皮箱勾住了哪儿, 心痛地站了一小会,然后才离开。 她手上拿着一支VIP候机厅的专属咖啡杯,走起路来青春大方, 行色匆匆, 但看起来又像是被什么煞了心情, 没过多久,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董一一面前:喂,会系鞋带吗? 董一一左顾右盼,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对,是你的箱子勾到了我,我鞋子很贵,现在去干洗可能来不及,而我自己又不会系。 你不会系鞋带?! 这姑娘年纪十八有余,长得明眸皓齿,指骨纤细,加之穿着打扮低调又精致,看起来的确像是很少干活的主。 董一一那些吐槽连鞋带都不会系的连环话术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第133页 好,你抬脚。 他是弓箭手出身,以往在箭馆,最常干的活就是组装弓把、弓片,而组成光弓最重要的步骤,就莫过于上弓绳下弓绳了。 绳上绳下有各自的窍门,而很多时候,除了技巧之外,熟练度也是一个弓箭手的必修课,所以线团、绳索,只要跟绳带勾的物件,董一一玩得都不赖。 穿孔引线,横线一格,竖线跳两格,笔直交错,线结就会正巧合在脚踝外侧,末了董一一还示范性地在其中之一打了个偏头结,这是很少人会的洋气打法。 女孩哼笑了一声:有趣。 董一一得意:嘿嘿,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女孩一副看他吃瘪的心态,挑眉道:哦,说说看,没准我听过。 小爷我姓董,名一一。 哼。 女孩终是讥笑出了声,无名小卒而已。 鞋带系完,女孩二话不说拿起咖啡杯便走,董一一觉得这人好没礼貌,立马又将她喊住:喂喂喂,没规矩,我都告诉你我名字了,那你不说啊? 自表姓名,对方却视而不见,女孩想到前不久刚认识的一个人。 别说,是挺让人恼火的。 她灿灿一笑:我叫袁宥姗。 哦。 董一一听得迷迷糊糊,名字还挺好听。 * 上了飞机,袁宥姗在被她包下的头等舱入座看书,窗外天太亮了,于是她转而从包里拿出手机,调低亮度翻翻看看。 或处理集团的决策调动,或在朋友圈里努力搜寻有关萧梧叶的明面上的信息。 阿信见她鞋面滚了一道长长的污渍,便做主从货架抽出随身行李箱,翻出大约总共六双崭新的鞋样任她挑换。 袁宥姗瞧了一眼:红色怎么样? 阿信眉眼温顺:小姐怎么穿都好。 自打从白竹湾回来后,阿泉见着她总有些犯杵,紧张挂在脸上,很难入眼,便渐渐被她调去外围做事。而阿信行事则更分寸、更细致入微了不少,所以依然陪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有些事她尚没来得及吩咐,阿信见着总提前就办好了。 这点,袁宥姗很喜欢。 可惜,旧鞋上的系带样式我挺喜欢的,不知道能不能编到新的这双上。 阿信蹲下道:我试试。 试了半响,阿信这双擅符撰箓的手笨拙屈尊,好歹不歹终于依葫芦画瓢摆布出了个大致。 袁宥姗左右瞅瞅:还行。 你别说,我现在算是明白那些玩球鞋的人的心理了,确实可以玩出很多花,过阵子,我请阿斯集团的大小姐亲自给我编鞋带,自家企业旗下的东西,她懂的花样应该更多。 阿信欲言又止:阿斯集团刚被宙斯收购,小姐要不然等过阵子,以免落人口舌,说我们得理不饶人。 现在袁宥姗的身边,也就他敢直言进谏两句。 她若哄得我高兴,阿斯那个破公司说不定也就还给她了,可惜她不配。 说到兴败处,袁宥姗打了个手势,让阿信别再往下说了,再说,她得就让他像阿泉一样,去经济舱冷静冷静为好。 说话间隙,乘务员敲了敲门,过来跟袁宥姗解释说,经济舱的洗手间出了点故障正在抢修,正好旅客有需求,不知道介不介意闲用一下头等舱的洗手间。 袁宥姗抿着唇没说话,但透过门缝,董一一的头早就挤进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袁宥姗,这么巧! 这口吻,就跟他董一一原地当上宙斯集团股东似的,和头等舱的人熟得不能再熟。 袁宥姗对乘务员撇嘴笑:让他进来吧。 方便完毕,董一一半哈腰打了个招呼:谢了啊! 袁宥姗全程都抱着手臂、翘着二郎腿,看到面前摊着的一箱崭新球鞋,陡然兴起抬起下巴:喂,谢人拿出点诚意好不好? 董一一从过道溜走时,她冲那只箱子努了努嘴。 意思是没事的话,把这些鞋子也一并帮忙系个花式鞋带。 同时不等董一一回话,袁宥姗便叫来阿信,让他去找乘务长:就跟她说,给这位乘客升个舱。 乖乖。 这可是头等舱,好多人一辈子都难坐的。 董一一没答话,但人几乎是顺其自然地就坐在了皮质沙发上,瞧这小羊皮细腻的,比他自己的皮肤还要光滑。 他两眼放光:就这些? 每双一个款式,省的我过后费脑筋。 成交! 董一一二话不说徒手就开干,十字交叉结,内部X结,麻花结,双直结,梯形结等等等等,每双鞋经他认真审度,花色设计,成品端得是脱胎换骨个性之至。 袁宥姗初看觉得新鲜,但过不久却又乏了,回想过来,为自己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而深感不齿。 董一一,你喜欢做这些? 昂,干嘛不喜欢。 董一一头也没抬,而袁宥姗高屋建瓴,视线已然望向窗外:我们正在经过第二阶梯上的千里江山,有高掌远跖,有纵横捭阖,对比之下,系鞋带这种事它不无聊吗? 第134页 她看似问董一一,实则在问许多庸庸碌碌、和他拥有类似小家子心境的所有人。 董一一夸张的哇了一声:姗姗美女,就凭你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压根都不知道什么叫开心。 袁宥姗挑眉,让他接着说。 没有小哪来的大,好比满汉全席是美味佳肴的没错,但为了食之裹腹,把它们打成食浆一口气灌进胃里,色香味意形养通通跳过,这饭吃得有什么意义? 比方打得可能不贴切,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目光放得长远,就意味着永远忽视当下,那这个人不是在追逐,就是在追逐的路上,生活之中除了名利,还有什么情趣逸事可言。 老实说,袁宥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尤其接掌宙斯集团以来,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的眼界就必须要高过集团、乃至世间所有能人,方能全域掌舵。 至于开心,她想,所向披靡应该就是属于她的开心吧。 董一一,你这人挺有趣的,可惜我们道不相同。过会儿我在成县转机,舱位已经给你升好了,你坐到哪里都随意。 董一一忙完,憨憨躺去属于自己的沙发座上,说:没关系,我也去成县,我去找我姐。 * 阿里昆莎乡,22:39。 萧送寒离开后,周琮带萧梧叶一行人就近找了个农家饭庄解决晚饭。 自翻出镶书楼那会子的事后,萧梧叶对周琮的好奇度可谓连飙几个档。 譬如,为什么要扮成送寒,那天为什么要进入镶书楼,以及所做一切动机都是为了什么。 按萧送寒之前对他的安排,周琮已经在狮泉河、措勤县等关键地点摸排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人文地理,当地民俗,吃饭下榻基本毫无压力。 他点完菜,回来坐:你还是去问萧先生吧,该说的我都说过,陈年旧事,不愿再提。 萧梧叶啧啧称叹:看来,长得像汪时暮没有意义,跟汪时暮有没有关系,含金量才高 她话里有话,多的是对自己身份的自嘲。 可在一旁程飞的耳朵听来,很难说这里面不是醋意浓浓。 他心想糟糕,得发消息给寒哥。 周琮夹了一筷子牛肉,举棋不定:那你呢,暮暮平时爱吃五花肥。 程飞审判的目光切到萧梧叶。 只见她从善如流地回答:还可以啊,我也爱吃。 完了完了,程飞短信又编辑出去:寒哥,向导在跟萧梧叶对暗号! 蘸蒜吃? 对,蘸蒜吃! 世上还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周琮和萧梧叶四目相对,明明话里是不同的两个人,可长相、爱好,一应大差不差,这种诡异的巧合,真是让人既头疼又窝火。 也刚巧,饭桌上,萧梧叶余光瞥见程飞姿态僵硬地抬起手机镜头,装着若无其事、实际破绽百出地向着她按了下快门键。 好家伙,偷拍? 她本想拿他撒气开骂,但转眼皱着眉头她想了想,这厮平日跟她刀子嘴刀子心,杠得上天入地不亦乐乎,可这回又是逍遥观,又是白龙潭,一路护送,要说反常,学生年代突如其来的表白都没这次反常。 学生年代 萧梧叶恍然大悟嫌弃得不行:飞飞,你该不会还在暗恋我吧? 第64章 程飞没嚼完的米饭瞬间嘭的一下, 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萧梧叶! 回回想起那段年少无知的时光,程飞都后悔地想把指定的记忆海马体给清除掉。 尤其现在起承转合, 他恍然之间又有些醒悟明白,园区保洁阿姨为什么觉得他会吊死在萧梧叶这棵树上人若自恋,天下无敌。 他不屑于同萧梧叶讲话。 但他心里想的什么, 萧梧叶却看得明明白白。 嗬,憋不死你。 天艾这边虽没开口, 但鄙夷已经摆在了脸上:不自量力。 萧梧叶跟他从小怼到大程飞能理解,怎么这丫头也赶上趟了:你什么意思? 天艾:明写着的意思。 程飞:嘿? 看他们意识交锋,火花四溅,萧梧叶生怕程飞吃亏地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还是那句话, 你,太小了, 我喜欢送寒那种吃饭吧,吃饭了赶紧准备休息! * 阿里昆莎机场, 位于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昆莎乡,海拔4274米,位于全国海拔第四,是世界屋脊最西边的高高原机场。 昆莎乡所在的阿里地区, 是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等山脉相聚的地方, 被称之为万山之祖。同时,也是雅鲁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发源地,所以又被称为百川之源。 元朝叫纳里, 明朝叫俄力思, 现在延续清时期的叫法, 按行政区域划分,总共下辖噶尔、普兰等7个县。 萧梧叶一行要去的塔热错,便在其中措勤县的境内。它是西藏的第三大湖,湖即错,学名叫扎日南木错。 周琮租了辆越野车,据他介绍,从昆莎到措勤,通过219国道和206省道一路向东走,总共760公里,大约需要14个小时。 不过他摸索出了一条节省时间的路,可以把车程缩短2个小时以上。 第135页 程飞听见这些个数字,只觉得头晕。 按计划,他原本是想坐在车前副驾驶位的,但萧梧叶一副有大事要办的样子,直接把他轰到了后排座,逼得他不得已和那个哑巴女坐在了一起。 程飞钻上座:你瞅啥? 天艾抱着双臂:瞅你咋地? 嘿? * 就这么开进219国道,东边一早的太阳,可视观感是越升越快。 萧梧叶不甘心自己总跟汪时暮不明不白,所以车子一边前进,她一边旁敲侧击拐着弯地打听。 周琮,你跟汪时暮是情侣啊? 傻子都看得出来,人都已经死了,周琮还愿意为萧送寒所用,来阿里这个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的不毛之地,不是对汪时暮抱海枯石烂割舍不下的情意,谁会做到这个份上。 周琮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萧梧叶觉得应该再加加码:知道吗?我见过你老丈人! 周琮和汪时暮虽没有在一起,也更没来得及谈婚论嫁,但他分明听得出来,萧梧叶所指老丈人,是汪时暮的父亲,汪博简。 他神情凝肃:萧小姐,死者已矣,汪伯伯人已经走了,还麻烦不要毁人清誉。 哦,是啊,后来查到官方报道,说他翻案官司无限期搁置,又牵连妻女,所以心如死灰,便寻了个机会一头撞死在了厕所。 撞死的。 难怪 萧梧叶突然喃喃自语,心不在焉,周琮反而因她这句话注意力开始集中:难怪什么? 萧梧叶指着自己的额头:他这儿有个印子,刚开始见到他时,颜色紫乌紫乌的,最后一次见到时,淤色明显变成了暗黑色,没想到,到了现在它都还在发生变化。 这话初听不起眼,但萧梧叶陡然之间联想到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只有活人的伤口才会日益色变,该不会,汪博简根本没有死吧? 如果没有死,那他又是如何逃脱公检法验明正身的? 你真的见过汪伯伯? 见周琮着急,萧梧叶轻松掌握回话语权:对啊,骗你干什么,我跟他一起喝过茶聊过天,他还说,我真是像极了她女儿呢。 周琮一个月前到的措勤。 一开始,只是因为官理荣在实验札记中提到过扎日南木错这个地名,他按图索骥搜寻可能信息,后来是萧送寒跟他提起了阴阳师这三个字,着他集中主要精力,在扎日南木错打听阴阳师的聚居地。 所以萧梧叶的话他不觉得是开玩笑,如果她和那天他在镶书楼见过的观、邱二人一样,也是阴阳师,那她的确可能见到过汪伯伯。 你想知道什么?除了暮暮的事,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和她长得很像而已。 萧梧叶改换了一下思路:那你说说大叔,也就是汪伯伯,他过去,是做什么的? 他是XX大学林学院博士导师。 农林专业的导师。 周琮觉得她的关注点很偏门:有问题吗? 萧梧叶只是想到那天他在树下雕刻木牌的情节,原来那是他的本家啊:没问题,你继续。 周琮看向车行的路:植物学、林学都是生物学的分支学科。他和主流研究植物、林业的专家学者不同,侧重于把植物神经生态系统和人脑思维系统进行对比,拓展方向主要是生物工程上面。他讲义幽默,知识渊博,涉猎学科也很广,所以每逢他的公开课,大礼堂往往都是一座难求,尽管有些偏门,但不妨碍他常年都是XX大学最受欢迎的教授导师之一。 人脑思维系统? 人脑一共有两个思维系统,具体我不清楚,汪伯伯对这方面研究更多。 萧梧叶回忆起种种:也就是说,人处于清醒还是梦境,可以根据常年的对思维状态的研究,进行主观辨别区分吧? 周琮觉得这话很拗口:什么意思? 算了,说了他也不会懂。 萧梧叶感慨道:你的这位老丈人,脑筋挺灵活的,没准 没准他和陈毅一样,跨越自然,把神海意识留在了世界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周琮再次提醒:死者为大,有关汪伯伯的事情,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还请不要瞎猜。 萧梧叶笑哂:明白了,下次要是有机会再见到他,我替你向他问好。 * 接近晚上,萧梧叶一行人才赶到措勤县。 一路驱车向东,国道省道两边入目都是蓝、白、灰三色渐变拼接的景致,蓝是晴空万里的蔚蓝,白是压低在天界的云白,灰便是荒无人烟的枯草灰。 直到措勤县城,车窗外的颜色才变成五彩缤纷、千秋各异。 这里地理位置独特,所以落日时间晚。 车停在旅馆停车场,下车时,萧梧叶下意识地眯眼迎看夕阳,发现远方姹紫嫣红,云兴霞蔚,心想上帝设置它的调色盘时,若不以此景此情为参照,便当真是可惜了。 速8快捷酒店。 西域风大,人口稀疏,故措勤县建筑清一色的为矮房,速8酒店也不例外。 周琮下车,给每人分发了一瓶红景天,说:我们今天在这修整一晚,明天照计划去找那所塔热错学校,如果那里真是人去楼空了,下午我们就直接去扎日南木错。扎日纳木错流域面积达到9930平方公里,戈壁秃山,人迹罕至,运气不好的话,也许还会面临夜宿野外的情况,所以一会放完行李,我们还要去当地超市买些补给,要做好过后三天三夜找不着物资的准备。 第136页 程飞摇摇手上的小瓶罐问:这是什么? 周琮回道:预防高反,这几天按剂量预防性服用,如果有人缺氧严重,记得找我拿肌苷口服液,包括布洛芬、藿香正气丸、吗丁啉,我这儿都有。 别说,萧送寒请的这个向导的确够称职。 萧梧叶想起了送寒,明天他们要是就这么开进无人区了,他怎么办:他呢,他没说在哪跟我们汇合? 这他可没说,你最好自己问问你们先办入住吧,我开车去加点油。 周琮把订房编号告诉给他们。 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萧梧叶把程飞和天艾分别安顿下来。 没等到周琮,他们三个先到酒店对面的超市采买干粮。 扎日南木错是咸水湖,这一路,面包面条自热火锅等可以随意,但饮用水决不能短缺,所以根据周琮后备箱的情况,萧梧叶至少豪购了的四整箱纯净水。 手机付款时,银行短信正巧又发来提示: 建设银行:尾号1312的账户向您转账50000元,当前余额计151314元。谨防上当受骗,唯一客服热线请拨打95533! 萧梧叶美滋滋地,翻到萧送寒的微信界面,编辑文字:怎么,需要我代买什么吗? 萧送寒文字回复:买点糖块。 萧梧叶发了个嘚瑟表情,外加文字:幼稚!快说,要买什么? 萧送寒:去户外专卖店,买冲锋衣、护目镜、太阳能充电板、防风帐篷,还有跟老板说你们去徒步探险,其他的让他帮忙把装备配齐。 萧梧叶一琢磨,觉得有道理,进入无人区,吃穿住行是一回事,保持可持续地前行也很重要。 掐灭手机,她找进儿童零食区加购了两袋薄荷糖块。 结账时,她潜意识地往货物架间回头看,刚才,不是有个人影蹲在儿童区吗,怎么一个转身,人就没了? 和她同样迷糊的还有老板,挠着头发往零食区看,呢喃自语:奇怪 第65章 老板退回了几分钟的监控, 儿童区之前确实有一明一暗的两道影子,跟萧梧叶一齐弯腰,一齐下蹲, 角度吻合,消失时机也对得上。 他抬头看了看灯,心想, 八成是射灯又要角度矫正了。 这么一耽搁,回到酒店时, 周琮已经带着加了满箱油的车开回了停车场。 采买完毕,这倒是省了他们今晚很多时间。 那就吃饭去吧。 周琮来过措勤县,所以街上有几间馆子,各家馆子味道几何,他基本了如指掌。 这几年, 全国各地来措勤自驾、骑行或徒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餐馆们因时制宜, 商家们闻风而动,内地兴什么, 他们努力学什么。 在周琮看来,学得最像,也最符合他们这群人胃口的,就是敌布错路最尽头的红柳夜市。 有人说红柳是阿里的风骨, 阿里的魂, 遍布狮泉河两岸,朴实中透露着高寒之地的生命的韧劲。花期则赏花,无花遍折枝。 所以驰名社交媒体的红柳羊肉, 几乎不用任何门槛, 就可以更醇正更地道的在措勤落地生根。 周琮点了羊肉炒饭, 萧梧叶不想错过狮泉河的红柳,所以点了匹敌四人份主食的红柳烤肉。 她掰开筷子,看着盘里肥得流油得小羊肉说:都尝尝吧,等过了今天,下一顿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道地风物原滋原味,比起他们从前在网红餐厅吃过的的确要香上十来倍。 便是口嫌体正直如程飞,就根本无法拒绝红柳羊肉的诱惑,彻底沦陷。 * 镇子人少,饭馆就更没有几个顾客,萧梧叶吃饭时想起来:对了,我听白龙潭校长说,塔热错八年前就已经关门了,所以我觉得找它都是其次,主要是那个地方,趁现在有时间,简单跟我们说说,去那个地方要注意点什么? 周琮喝了口水:目前要注意的,就是安全第一,直到抵达目的地。 这话不对。 萧梧叶问:什么意思啊? 周琮咂了咂嘴:意思就是,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 目前知道的,只是有个大范围的点在扎日南木错,但就像我说的,这片咸水湖光是流域面积就达九千多平方公里,我一个人携带有限物资往返跑,这些时间,最多也只把北面水域部排查在外,剩余的二分之一,得看我们这次运气如何,如果依然不能找到那个地方,就说明我们掌握的信息有误。 看他反复提到信息这个字眼,萧梧叶突然就好奇了:信息信息,你到底哪里来的信息?可靠? 是从官理荣手中的研究资料,以及他多年来对萧家对阴阳家的跟踪分析,三方对比,合计而来的信息。 当这些人同时指向同一个地点时,那这个地点可靠性相对而言就比较高。 可萧送寒事先和他交代过,有关官理荣和萧家的内容,需等他从北京核实完毕,由他再来告诉给萧梧叶。 周琮放下碗筷,说:理论上是可靠的。当然不排除是我本身的原因,那个地方既是阴阳师的老巢,必定布置有阵型或是结界什么的,不然这么多年,围绕扎日南木错的自驾旅客也不少,不会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第137页 萧梧叶随口搭话道:他们都是有鼻子有脸的,只要他们不说,谁能看出来他们是阴阳师?没准还被认为是牧民,或者旅行社员工什么的。 经她这么一提,周琮倒是想起来先前搜找途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遇到过聚居群体,只是如萧梧叶所说,如果对方有心隐藏,以他肉眼凡胎,想看出端倪根本就是难上登天。 寻找比预想中的要麻烦不少,遭遇瓶颈,几个人都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吃饭。 也就在这时,红柳烤肉店老板见太阳下山,生意冷清,便在店门口烧起了一堆筒子火,站在门口打发时间,顺便取暖。 没过两分钟,萧梧叶突然抬头,像是被什么拨动了神经地问道:这是什么香味? 既像青稞禾香,又神似柳条木香。 气味浓烈,烧起来油脂散发,和萧梧叶身边某件重要物品香味极近。 周琮也闻到了,一时半会儿却说不上来,和萧梧叶一起循着香味走出门,直到见到老板在外边一面烤火,一面唱着一首阿里流行的敬酒歌。 歌词大意是: 捧上一杯狮泉河的清泉水, 再献上一朵六月的红柳花, 啊,亲爱的朋友啊, 请喝杯我们敬的酒。 别看我们的礼物小, 它代表着我们的千言和万语 用词是萧梧叶听不懂的地方藏语,曲调倒是注入了现代民谣元素,旋律悠扬又朗朗上口。 萧梧叶等他歌唱完,走到一旁问:老板,里边多少钱,结下账。 老板热情随和,拿出微信付款码说:150元。 有了愉快交易的打底,萧梧叶立即指着他烤火的那一筒子木材问:老板,您这烧的是什么呀? 老板为做生意,阿拉伯数字说得不错,但其余字眼咬词就显得当地口音浓重。 翁布树秆,红溜树根。 红柳树根? 对对,红柳树根,根个瘩,烧来滴暖和。 半比划半猜,萧梧叶过滤掉口音,把老板表达的信息捋成普通话。 自从白天把西行关注点转移到汪博简身上后,萧梧叶越想,越觉得汪时暮不过是整件事里的最浅显的烟雾弹,只要深入挖掘,便会发现关键人物,其实应该是对人脑思维系统有一定研究的她的父亲。 想起汪博简最后对她说过的那段话,她摸出口袋里那枚木牌。 从在新加坡拿到这枚东西之初,她便觉得其上有一股似曾相似的淡香,当时她没办法联想到烤肉用的红柳枝,而经羊肉店老板这把火的提醒,萧梧叶算是明白了,这是难得一见的红柳树根。 记得他曾说过,他给她的线索就在她手上。 雕刻符文代表着六壬栻盘,是警示,那么红柳树根,就应该不会是别的什么巧合了。 萧梧叶把东西攥回手心:老板,扎日南木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一点的,多年生的红柳树林? 红柳树是灌木植物,树冠枝条发达,根从须状。 这枚木牌截面可达6公分,四切面均匀平滑,说明汪博简取材的那株红柳,不经采伐,年久成林。 老板只去过大湖边一回,说是年少时围观巫苯教的圣湖朝拜仪式,除此之外,作为当地人,去那种无人区的机会寥寥不数。 这种就是狮泉河跟近挖的,再远,运输不方便,没人挖。 萧梧叶听懂了,抓着时机又问:圣湖朝拜仪式是什么?好玩吗? 这回,老板用了很长的语言加比划,才把圣湖朝拜仪式解释清楚。 原来在西藏,除了以噶举派和格鲁派为代表的藏传佛教外,阿里还有一种不广为人知的本土宗教,叫苯教。 原始苯教起源于古老的象雄王国,也就是现在西藏的阿里地区。 这种宗教早在远古时期,便出现了魔苯、赞苯、占卜苯、龙苯等三十多种原始苯教,是一种万物有灵的信仰,所崇拜的对象包括天、地、日、月、星宿、草木、禽兽等自然生物。 措勤附近曾有一个古老村庄,信奉着古老的巫苯教,世代百年过着湖居生活。 据他们来往镇上介绍,说有一天,一群仙人从海上来,为湖边居住的他们带来了种子和牛羊,自此村庄富庶了将近百年。 所以这百年间,每逢朔日,就会有一群巫苯教教徒前往仙人所到的入海口,献上大量的瓜果牛羊肉,对海朝拜,以表达他们当年的馈赠之情。 一群仙人,从海上来。 萧梧叶把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圈出来复述,老板害羞地咧嘴笑:海就是扎日南木错啦,古老的藏人没见过海,通常会把巨大的湖当作海。 萧梧叶倒不是觉得海有多么不可思议,而重点在于那群仙人从扎日南木错而来,来得过分凑巧。 那朔日呢,为什么是朔日进行朝拜仪式?有什么讲究? 藏历把每月十五日固定为望日,朔日则可能在月初或月末。 老板解释:如果这个朔日和现在阳历的朔日,也就是每月1号正巧重叠成一天,就被巫苯教教徒叫作阴阳朔日,那么也就到他们去圣湖朝拜的时候啦,哦,明天8月1日,按藏历来算,好像刚好就是阴阳朔日。 第138页 塔热错塔热错,胡马关山阴阳朔。 萧梧叶大概明白这句歌谣里的阴阳朔指得是什么了。 她对老板一再感谢:太谢谢您了,等我们自驾游回来,还来找您吃烤肉。 老板喜笑颜开:好嘛,愿你们一路顺风。 *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萧梧叶在百度词条输入红柳两个字。 有关于它的外貌特征、生长习性等介绍不少过二十条。 总的来说:它生于河漫滩、河谷阶地上,沙质和粘土质盐碱化的平原上,沙丘上;耐旱、耐寒、耐水湿,喜光不耐阴。 按照这个习性倒推,汪博简所指的地方范围应该就缩小了很多。 萧梧叶提出一个建议:周向导,你在措勤应该有认识的人吧,打听打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巫苯教教徒,明天塔热错学校我们就不去了,跟着巫苯教,先去他们阴阳朔日做朝拜的入海口看看。 第66章 有关阴阳师方面的事, 周琮得无条件听她的安排。 只是苯教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退出了大众视野,更不用说它的分支巫苯教,进入现代社会后几乎濒临绝迹。 花了一个晚上, 周琮打听无果。 萧梧叶看着日历时间,想起来一个人,翻开她们之间的通讯录微信过去: 陆千荀, 你跟你的那位行走边境荒地多年,云贵川藏应该有不少的江湖人脉吧, 帮我打听打听,西藏阿里地区有没有巫苯教的人? 无论白天黑夜,陆千荀每次回复都不超过两分钟:他认识一个古茹江寺(苯教)的堪布,巫苯教不清楚。 说完,电话号码直接发了过来。 每月约定最多三个信息来回, 陆千荀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两条萧梧叶寻思着万不能浪费。 她琢磨半天, 发了张白龙潭的图片过去:陆千荀,跟你一样, 我也是有产业的人了,下次欢迎来做客啊! 陆千荀发了个困倦的黄脸表情:谢邀,最近没时间。 萧梧叶不甘心:哦?那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再约见个面? 陆千荀回:9月,没仙楼可见。 * 夜半三更不便扰人清梦, 索性西藏日出时间晚, 所以麻烦堪布的电话一直到第二天7:30才打出去。 打的时候,也很凑巧,萧梧叶心里有事所以早起, 坐在速8酒店门口的遮阳棚处吃糌粑和酥油茶。 也就在这十分钟的空档间, 酒店的对门、昨天他们采买的那家超市老板, 突然就顶在她的视线焦点,一家老小全出动,连续搬出五大框蔬菜水果鲜鱼肉,外加一框零食,拉上了五人坐的黑色面包车。 这个时间点,也不像是逢年过节要囤货。 萧梧叶好奇的三不五十地打量他们,因昨天整个镇上的采买大户除她不二,是以老板对她也很有印象。 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迎着旭日初升,萧梧叶随口一问:出门呐? 老板叫丹巴,长年累月和游客打交道,普通话说得很好。 去扎日南木错。 萧梧叶灵机一动,开起玩笑:怎么,这儿还兴送外卖? 丹巴知道现在内地外卖风行,措勤也有部分商家附带这种服务,但他经营的是超市,从这他家门前的这条马路过,住宿、加油、酒馆一条龙,面向游客,走不了几步路、单子也少,实在没有那种APP的用武之地。 他摆手:不是,我们教yuan日,去办点事。 教yuan日。 萧梧叶把刚刚输入的电话号码一一退格。 走过去,用了一种好比同地下工作人员接头似的语气问道:阴阳朔日? 丹巴条件反射:诶?你也是巫苯教徒? 看,果然还是送寒的法子最好用。 只有巫苯教教徒,才会把藏历阴阳历重叠的这天叫作阴阳朔日。 她立刻笑起来:我不是,是我侄子,他从读书年代起,就对巫苯教神往不已,现在他毕业了,这不,吵着闹着要我送他来旅游,并且去参加难得一遇的朝拜仪式所以你们这难道也是? 萧梧叶比划着他们这一大车厢的货物,吃惊不已地捂住嘴,就等丹巴嘴里的那句话。 果然:对对,我们也是,太难得了!卓波要不要一起啊? chuo bo这个称呼,俨然就是当他们是朋友了。 萧梧叶大手一拍:好哇! 她精神抖擞,左看看右看看:所以,和其他同教是在扎日南木错碰头吗? 说到这个,丹巴语气略带委婉:没有,好几年了,就我们一家人。 萧梧叶: * 红柳烤肉店的老板说,他是年小时凑热闹,围观到巫苯教的朝圣典礼。当时萧梧叶就应该想到,能让小朋友有机会围观的典礼,一定是身边或者邻里左右就有巫苯教教徒分布,所以只要站在马路上随便拉人打听,八九不离十。 很快她便叫醒周琮程飞和天艾,四人一辆越野,跟在丹巴一家三口的面包车后边。 向东行驶。 措勤县东向的国网路延扎日南木错湖岸线修建,人少车少,一路畅通无阻。 第139页 从路况来讲,这条通往磁石乡的双向车道,碎石泥沙多,早将刷黑的柏油路覆盖得原貌不存,便是越野车开在上头,砾石坑坑洼洼,速度也不得不下降到40码。 但把视线抬高,还是之前入藏后看到的第一景色:白、蓝、灰三色相渐。 受益于晴好的天气,扎日南木错呈现出一片湛蓝如翡翠宝石的背景色。风和日丽,远山如黛,连片的瓷色白云浮在与视线成15deg;夹角的地方,云丝簌簌地落,飘进附近山头或是蔚蓝湖面,如天之纱幕一般,将一方净土衬得又仙又静谧。 萧梧叶呆呆地看着,湖边或偶尔跑过几只觅食的紫绒山羊,或埋头又见几头散漫发呆的牦牛。 与世无争地,让人心驰神往好久。 周琮跟她介绍道:北面这块,我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这条路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全程有34游客接待点,废弃的,到尽头还有个小型牧民点,只有两户,身份待考。再往东,临近尼玛县来多乡,由北往南,包括整片南方水域,没有太成型的公路,现在车行两边看到的火星地貌,就是那边的常态。 萧梧叶见这条公路到底不同于蜀道,忽然不解地问:那你这阵子,只跑了水域北面可我看现在的情况,即便绕湖一周,一天的时间应该都绰绰有余啊,你这都是跑了些什么地方。 周琮睨了她一眼。 流域面积,当然不只是湖,而是以湖为轴心,方圆五公里以内的民房、河道、山麓掩体,所有可能会挖空住人的地方,我都地毯式地搜了一遍。 萧梧叶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人,脑洞真不小。 所以你就没有想过,他们会住在湖里? 周琮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就算那群人是神仙,他们不是虾兵蟹将,这里又不是龙王水晶宫,还能住到湖里? 周琮匪夷所思:公路海拔高,湖面一览无遗,据我观察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这点从我第一天来措勤县时,就请人用无人机勘查过了。 湖中不能住人。 抱着一丝疑惑,前方丹巴领路的车辆终于放慢了速度,拐向了一片石砾打底的原始路段。 也难怪周琮抱怨公路之外的土地耗时难走这种路连搓衣板路都算不上,土壤大部分为千亿年前的湖盆河床,表面看似夯实坚硬,实则里面软如黄沙,步行上面,尚难免一步一陷,何况是带着满车辎重的工业汽车。 周琮比较有经验,前边挑车时,特意选租了一辆多地形适应型越野,外加沙地轮胎更换。 丹巴也不是第一次来,先前只知他那辆五人座面包车看来霸气,谁料竟是一代车神东风小康V27,四驱越野级配置,更换了大轮胎,抬高底盘,在前方带路越野,丝毫无压力。 在软基路面爬了大约半小时,两辆车一前一后抵达湖岸。 湖水迎光变为翠绿,星辰潜入水,令人着迷。 丹巴让老婆白玛先卸货,下来敲了敲周琮的车窗问:朋友,到了,这小侄子是和我们一起朝拜,还是只想参观参观啊? 车内所有人都扭头看程飞,看得他逼上梁山、一副哭笑不得。 萧梧叶话既已放出去了,要想万事顺遂,除了辈分被占便宜之外,疯狂崇拜巫苯教的人设他也得担着。 程飞放下他续命为要的背包,眼泛泪花:我想朝拜! * 据说早年间,巫苯教的入海朝拜的仪式奢华且隆重:受了恩惠的村民,时节之前便早早备好家中的最盛实的产出,由领头人组织装车,牛车拉至入海口,载歌载舞,牛羊下酒,直到夜深燃烬最后一根红柳木,挂上祈愿经幡,方才磕头折返。 只是,时移世易,随着巫苯教衰落、教众不再,当年的盛大仪式也因此经年递减。 到了现在,也只丹巴一家三口携日常饮食悄然前来,敬酒三巡过后,唱一首古老诵曲,不到日中便又会回到措勤镇了。 没有供案,丹巴和妻子白玛便从附近搬来很多浑圆石块,一块块垒成矮墙,将食物圈放其中。 这些石头被藏族人称为朵帮,也叫玛尼石。 他们认为石头是有灵性的,所以会在路口,湖边或者山上堆玛尼堆或玛尼墙,祈求上苍赐福。 所以尽管过程简单,可他们依旧堆得很缓慢、很虔诚,直到半个多小时后,玛尼墙堆好,丹巴让女儿央金在玛尼墙边顺时针绕一圈,并在其上填上最后一块石头,这才携家人双手合十缓缓跪下。 程飞见状,也学小央金的做法,在上边填上一块小石,跟着下跪。 趁他们诵经之际,萧梧叶在所谓的入海口来来回回走了一大圈,观地势平坦,视域广阔,查无河道无海湾之后,又找回周琮不动如钟的位置长叹一口气: 这叫,入海口 周琮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如果他们说的是措勤藏布河入扎日南木错的口子,我知道,那地方叫伯多古,但显然这个不是。我早说过了,这附近的水域在第一天就被我翻了个底朝天,不存在有别的入海口。 他又指着离入海口不远的一座山峰道:木诺山孤峰,海拔5174米,3亿年前,海底隆起黑色石灰岩形成了这座山峰。那是扎日南木错最佳观景台,如果你上去,会发现那有无数经幡和牦牛头骨在等着,也就是说,千百年来,已经有无数人一览无余见过这片湖了,真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也早应该被人发现了。 第140页 是啊,这地方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瓮,没有进口,也没有退路,就算他们是神仙,也万不会有人把家安在这种凶煞之地。 丹巴一家跪拜完毕,他很激动地拥抱了这个叫程飞的小伙子。 搂着他,一步步脚踏实地走上来。 他说:朋友,真的是很多年了,记得小时候,父亲一辈还有十多二号同教参加朝拜。但是后来哎,父亲临走前一再交代我,让我们铭恩,如果还有能力,这样的记惦仪式,一年一度,能传多久是多久。所以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你这么年轻,难得还有人记得祂们。 尽管解释过程飞并不是巫苯教教徒,但丹巴一席话,让程飞无地自容。 有那么一刻,程飞觉得,永远惦记着一件引人向善的事也未为不可。 会的,不会有人忘记他们的。 说话间,远处的天空飘来几朵灰褐色的乌云。 丹巴抬手看了看表,说:阿里地区气候变幻莫测,这里海拔高,到了下午经常会遭遇暴风雨雪,你们是往山里去,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措勤啊? 萧梧叶指向湖边那片玛尼墙问:你们的朝圣仪式结束了? 丹巴笑道:不能久留的,久留了,东西祂们就不要了。 周琮毕竟是来办事的,不能一直在无功无果的原地打转。 他问:你说的他们,真住在湖里?我是说,他们甚至还会上岸来拿走这些日常物资吗? 说来也奇怪,以往的神话故事里,祭鬼神也好,奉苍天也罢,多是宰牛宰羊,很少有像巫苯教以日常物资这种接地气的祭品进行供奉的。 尤其丹巴的物资里头,竟还有一大筐零食。 真实的,让人觉得只要供奉完毕,他们所祭拜的神仙真的会不辞万里,把这些东西连框搬运走。 特别是萧梧叶,她甚至能联想到一个白胡子老神仙,拆开一袋辣条,坐在酒葫芦上畅快享用的光景。 这可是丹巴老兄,拿走这些物资的,也许是路过的骑友或者是景区人员,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们没有朝拜错地方吗? 这话把丹巴也问糊涂了:这我就不知道了,祖父、父亲那个时候,也是在这儿拜的。至于食物嘛,我们的仪式是为知恩报恩,如果有人需要物资,便是拿走了也没关系,我们也希望善意星火传递,积少成多,这本来也是仙人们帮助我们的初衷嘛。 丹巴话已至此,萧梧叶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觉得这件事的走向会否太轻巧了点。 正在这个时候,当时在丹巴超市被人跟踪的感觉倏忽又涌而来又是一个影子,无知无觉地斜映在丹巴的身后,较所有人的身影都要浓上两个色度,只是在萧梧叶关注到的一瞬,登时又在她的视线中一晃而成了原样。 萧梧叶越想越皱起了眉:老板,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丹巴想了想,没有诶,有时候甚至还觉得精气神十足,做事更得力呢! 就在他话还没说出口的霎时,一颗发着光的如子弹一样的栓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迎着逆风突然打了过来,正钉在丹巴一家堆好的玛尼墙上。 一颗不止,还连续打出三颗,似钉在了统一方向的空气墙。 可因与天白色浑然一体,很难辨认。 难道是天神降临了? 丹巴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在他看来,在特定的场景出现超现实现象,那就一定是天神显灵! 快走快走,天神显灵,我们不要待在这里耽误他们取贡品。 等等! 萧梧叶被强拉着离开,但离开前她仍不死心地看向方才影子的消失处,以及发光栓子的追踪轨迹。 奇怪,她有一个直觉,这栓子的目标正是那个存在又不存在的影子。 发光的栓子。 她想到什么,虎躯一震难道是阿泉! 如果真是阿泉,萧梧叶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她还有笔账没跟他算清楚! 周琮送丹巴一家上车,天艾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地址地名或有BUG,敬请忽略! 第67章 萧梧叶原以为找到阿泉会很难。 结果顺着栓子飞来的方向, 和天艾只追了两脚路,就看到一方小土丘上,一个戴黑色棉质口罩的男孩见人就跑。 从外貌形态来看, 不是阿泉。 这男孩年纪身高和程飞相近,反应机敏,身手却连阿泉一半都比不上。身穿迷彩, 戴牛仔帽,腰间挂着一只黑色的褐色羊皮袋, 和褐色皮袋对应的,是他右手紧握着的一支同色系的、带消/音器的俄式仿制枪。 你去抄后。 萧梧叶用很低的声音对天艾交代,自己弯腰抓起一把砂石,择出其中的小石块,向五米之外的口罩男孩弹射出去。 虽然并不能真的打中谁, 可男孩见她反击,便赌气似的回头对空补了一枪。 打掉石块的同时, 又发出一粒,栓子直直飞向萧梧叶的脸。 即便有再高超的功夫技巧, 和枪支器械比起来,人在速度和命中方面总是要逊上一筹。 萧梧叶没有特意翻身去躲,只是条件反射地略略偏头,让那颗酷似子弹的东西擦脸而过, 尽可能只是刮走一条带血的外皮。 第141页 她集中主要注意力, 旋身挽腕,如鱼捞月,几乎是用上了电闪之瞬的时机, 掐住了时速可达每秒100米的那枚栓子, 然后死死握住, 按力减惯性挽了个螺旋式的花。 只是手心肉长,这么一计对撞,萧梧叶的右手瞬间血涌如注。 口罩男孩被这幕给吓懵了,瞪大双眼愣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往远处跑。 天艾这时正好包抄赶上,拳脚相对,两人立马缠斗在了一块。 萧梧叶带伤合围过来,男孩以一敌二,正想拔枪再度上膛,但被萧梧叶吃住教训看出意图,抬腿挑过去,男孩抽手躲避,萧梧叶便更换重心,改挑为撞,身根贴近,在天艾的推手配合下,萧梧叶擒住他的手肘、摞至手腕,反扭。 男孩当下只觉手筋一阵麻软。 尽管不愿意,但那支GSh18手/枪仍然轻松地被萧梧叶缴到了手中。 天艾打弯男孩的膝盖,迫使他半跪在地,萧梧叶一脚踩上他的肩甲,肩腕拉扯,痛得他抱着反扭住的肩关节嗷嗷直叫。 把枪还给我!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自己的枪,萧梧叶提在手上掂了掂:假的? 口罩男孩挑眉:假的你不也中招了你你这是 男孩陡然惊恐得不能言语。 脸皮的伤浅。 在男孩的认知里,像萧梧叶遭下的这种第一道伤,放在湿润的平原地带,没有三五天是不会愈合的,而青藏高原氧气稀薄,复原时间较平原更是会加倍延长。 可现在他居然肉眼可见到那道血痕结痂、一寸一寸地愈拢。 萧梧叶举起手,吓得他不再敢看低头直躲,不过萧梧叶虚晃一招,只是从那一泊血水里抠出了她拦下的那枚奇怪栓子,迎着阳光看了眼,其质地透明,角度不同还五光斑斓的。 她心平气和地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打我们的玛尼墙?为什么要打那个影子?你是谁? 连环发问,让男孩脸色彻底变白。 他扭开眉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天艾负责扯下他的棉布口罩,发现他长得五官分明,充满稚气,和她的年龄倒是大差不大。 她放狠道:如实说,少遭罪。 然后将叶姐换手下来,毫不吝啬地打弯他另一条腿,双膝在地。 男孩无可奈何,任萧梧叶泰然自若,一双血手不知道会以什么走向地揩上他的脸,拍了拍。 她说:无证持枪哪怕是仿制枪,也是很容易蹲进去的,人不见天日不说,警察还会把制枪工作室、组装零件、物流路线一锅端,以后想再摸枪,一般都得费很复杂的功夫。 见丹巴一家走过来,一群人压制他一个人,男孩终于认栽。 他死死盯着萧梧叶抢过去的枪道:我就是图好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 男孩目光狡黠:这还不好玩?你们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突然又见到奇奇怪怪的不明物体,就没有觉得你们是遇到超自然事件,或是,见了鬼? 萧梧叶无法理解地摆了摆头,然后下意识地看着正走过来的丹巴的身后。 影子正常。 她扯下男孩腰上的羊皮袋子,翻开一看,全是和她手上一样的透明的枣核形子弹,不低一百颗。 她还是联想到阿泉对付过她的栓子:这是什么?子弹不是子弹,玻璃不是玻璃。 男孩得意:这就不用你管了,我自己开模做的,反正不违法,你喜欢,要不送你几颗? 丹巴处事向善,见这孩子年纪不大,想到刚进社会时他们也这样,都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所以综合下来还是劝和: 好啦好啦,他还是个孩子,我们这边不算什么损失,当务之急,回镇子处理处理你手上的伤吧? 萧梧叶甩掉手上一直往外冒的血。 撩了撩头发又对男孩道:人家祭祀好好的,你突然来这么一下,真只是为了好玩? 年纪轻轻,一个人跑到扎日南木错,撞见当地人不明祭祀,不顾前因后果端起枪就是一梭子,萧梧叶很难相信他仅仅只是头脑发热。 男孩自知这个女人最难糊弄,只好坦白说:我饿了。高原上蔬菜多珍贵啊,你们放着食物不吃,还要烂在这里,淹进海里,我赶在那之前吃口饱饭有问题啊?谁知道你们本事这么大,不怕鬼还反打,真是不要命。输了就是输了,把枪还给我,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 这枪若不细看,很难看出它与CS所用的仿制枪的差别,所以料想没错,应该是男孩为搭配那种特殊栓子,自行设计组装的。 想到这儿,萧梧叶走向湖边,毫无犹豫地把枪扔进了海,然后走回来,当着男孩的面发了个语音: 飞飞,从车上带点干粮过来。 男孩看着湖岸气得肺都炸了:你知道你扔的是什么吗,有眼无珠! 萧梧叶淡然:那你就去湖里捡,吃的我也让人扔进湖。 你! 你什么你,再多说一句,把你也扔进湖! 男孩被堵得说不出话,很快,车行道方向有人送来一袋饼干面包加纯净水,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再不接,这个女人真有可能叫他有来无回了。 第142页 好。 他在心里抵触性地服了软:今天暂且先放你们一马,来日方长! * 像丹巴说的,他毕竟是个孩子,所做构不成故意伤害,没收作案工具,小惩大诫,便就放他走了。 翻过这个插曲,丹巴一家朝圣完毕也是时候返回措勤镇。 他特意让妻子去车上翻找过止血药,可白玛无功而返,说:这位朋友,要不还是回镇上吧,伤口处理一下,我们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很有名的,不比内地的差。 周琮靠在车子引擎盖上等着他们的决定。 萧梧叶随便找了块纱布缠住手,望望远处跌宕起伏的天际线说:谢谢,还是不了,他用的毕竟是玩具枪、假子弹,这点伤用碘伏消过毒,基本上没有大碍。 白玛劝说无果,只能把面包车上所剩的物资都留给了他们。 回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去。 可接下来要去哪,萧梧叶心里却没有主意。 所谓仙人的入海口,实地考察被证实为口传有误,而极目四野,也更是不见汪博简试图引导而向的红柳树林。 她坐上车,让周琮往前开,一路抵达他提到过的扎日南木错最高点,木诺山。 山上如他所说,视野辽阔,经幡遍布。 只是横风强劲,吹得萧梧叶根本无法睁开眼一观山川全貌,经各个角度的全景扫描后,她才拼接出一副媲美千里江山图的巨幅油画。 质地清澈,色泽浓郁。 她沮丧地掏出手机,给送寒打了通电话,幸而基础信号不错,电话几乎是秒接通: 叶子,怎么了? 他那边环境很安静,对比萧梧叶所在的聚风口,噗嗤噗嗤的,压得人声渺茫。 送寒,我到木诺山了。 萧送寒:一路还顺利吗? 萧梧叶摊开包扎好的手,血渍仍一点点外渗成水:还好吧,只是好像迷路了,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 萧送寒道:如果在车道,就沿着车辙印走,如果在荒野,就找一个如你所在的制高点,通过来往的车辆辨别方向,再不然,用手机的高倍摄像头,寻找最近的电线杆。 萧梧叶被他的认真逗笑了,她说的可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迷路。 萧送寒很快接着她所想的话道:如果都不是,就让周琮带你到丹珠接待中心,那里住宿环境不错,住一晚,等我在措勤取了快递,就过去找你。 萧梧叶心情瞬间由阴变晴:真的是明天吗?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得了萧送寒的信,萧梧叶挂断电话,打起精神重振旗鼓。 午12:00整,大概也是阴云变幻,湖水光色明灭消长,萧梧叶登高临绝顶,纵观全域之下,只觉得她此时眼底的扎日南木错,忽然波浪起伏,碧绿宝蓝交织成一副井字型绣品。 而在这神奇的色彩错位、游走间,扎日南木错的全景水位竟出现了微妙变化。 在丹巴做完朝拜仪式的地方,围绕贡品,水位不断扩散不断上升,巧合性地出现了一个高低不平、类似于海湾入海口的形状 * 就在车道的不远处,有人开着一辆越野,如子弹穿梭,笔直停在了从萧梧叶处铩羽而归的口罩男孩身边。 男孩顶着太阳步行半个多小时,热到不得不脱掉防晒外套,熟稔地丢进了越野的后座空位。 驾驶位上的人叼着烟,冷嘲热讽问:怎么样,今天的狩猎还好玩吗? 男孩第一时间打开后备车厢,毫无安全感地,取出其中一只1米多长的黑质皮箱放进座位道:这是没让我拿到VSK,否则,这些人还能在我面前嚣张? 人?谁问你人了,问你阴阳师呢? 男孩坐上车,埋头组装完一支长狙,继而眼底飞快划过一丝狠戾。 他姿势专业地端住枪,调整高倍镜,将枪口对向木错山的孤峰上道:归根到底还是阿泉的子弹不够真,不然,今天就不会空手而归了。 开车的人笑:得了,玩得差不多就回了,小姐喊我们到内蒙集合。 第68章 湖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同一时间的北京, 挂断电话的萧梧叶并不知道,这时的萧送寒正在他们壹号院老家的书房内,和萧寄明喝茶谈话。 这通电话, 没有刻意避开萧寄明,语气该怎么温柔怎么温柔,措辞该怎么亲昵怎么亲昵。 萧送寒毫无掩饰他对这段感情的看重。 萧寄明的茶凉了一半, 心情不太好地问:你才刚回来,只待一天吗?那档书信节目马上要开播了, 你不回来继续跟进? 那天从漫云村回来,听历川语气支支吾吾的,萧寄明大概就猜到他的好儿子做什么去了。 他跟萧如晦不同,送寒什么性格他最清楚,所以从决定抚养萧梧叶的那天起, 他最担心的事情就除此无二。 萧如晦总道,昔日越王勾践将西施送给夫差, 深入敌军,恩宠并蒂, 却丝毫不担心西施弃主求荣、国之不忠。为什么?只因西施心系越国范蠡,情有归处,所以她的立场永远以范蠡为立场,言行以范蠡为言行, 心不二意。 第143页 可萧寄明却总是一句话反驳回去:那范蠡呢, 一代谋相最终和谁远走高飞了? 萧送寒抬头看萧寄明的表情,知道父亲现在还不能接受他和叶子,便煮开一壶茶水, 重新洗净一斛水仙道: 爸, 在您的记忆中, 我可曾做过什么错事? 那时迫于家庭安排和姜颖相亲,萧送寒曾说过一句平心而论的话:他的事迹没有什么出彩成分,长辈们对他的措辞有加,仅仅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很少犯错而已。 一个人要想不犯错,除了对人情文章拿捏到位外,还得心狠决绝,将锋芒毕露的自己调/教地泯然众人。 好听一点是八面玲珑,难听一点,便是挖空思维,按照世俗规定的模子把自己硬生生灌进去。 等来日瓜熟蒂落的时候,放眼望去,形状填充均整齐划一,这才方经得起世俗、经得起大家仕族的推敲赞许。 萧寄明清楚他在说什么,承认道:没有错。 没有错,也即这么些年,他始终把自己的私人喜好磨灭到极致。 我和叶子,也同样没有错。所以这次我回来,只是想向父亲借点时间,暂时性地去开拓我人生路程的新阶段,等有一天世道能接受我们了,我会再带她回北京。 萧寄明哼了一声:可你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对于萧家,是失职的。 萧送寒一面冲茶一面解释:助理的工作,换谁都可以,过去的半个月我已经把该办的待办的都交代给历川了。我回看过他的执行日志,他实际很出色,有这个天分,所以如果您是指学校的工作,我想我没有让它真的掉下链子。至于其他的爸,这也是我这次回北京找您的主要原因,我想知道,对于萧家可能另外安排的我的角色而言,我算是失职的吗? 他的话是基于当初那晚萧如晦对他的忠告:他是萧家长子,未来还有很多抉择等着他去做。 萧寄明直起背,敲了敲桌面: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把年纪了,还要对那档书信节目这么上心? 他言语之中是希望萧送寒一早就能察觉。 萧送寒回道:是因为话语权,因为声音输出? 萧寄明摇头:因为唇亡齿寒。 还记不记得在湖南老家,百家宴上二叔拿出的那副晚晴拓版图?我猜所有人只当重点是那个送画的老仙人,没有人真正看懂那副学子图的含义,它其实是这百年以来我们所发出的声音的真实写照强敌环伺,扼于摇篮! 其实萧送寒不是没有想过,赫赫有名的阴阳家持百家令相赠,别的不选,偏选作为私塾先生的萧家祖上,是不是别有原因。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有自己的考量。 教育是文明延续的唯一手段,是一种思考能力,是觉醒的钥匙。可你知道当一个文明被剥夺了思考权、教育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吗?结果是,所有建立在思维基础上的上层建筑都能被轻易推翻,黑白颠倒,举世文明都能被付之成灰。 萧送寒隐隐约约明白:也就是说萧家这么多年,一直在稳固思考权、教育权? 萧寄明扣住茶杯缓缓起身道:也可以说,一直都在螳臂当车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停顿地走向窗边,看着后院半遮半掩的假山景池满腹惆怅。 他说:曾经的我,也只醉心学术,不闻窗外。有人在这之前提醒过我,说工业文明带着其天生的功利性正在敲开思维领界的大门,当时的我没有太放心上,总觉得人定胜天,心守即道。 可在我五十七岁的那年,有人用三条人命驳斥了我以为的道和术:一条风马牛不相及的微博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击溃了一个家庭,我亲眼见证了道是如何在术前瞬息瓦解的,他们兵不血刃,小试牛刀,走的时候甚至把凶器还塞到了我手上。 送寒,这就是萧家曾经的处境和挣扎。我们本是唯一的中坚,却输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十多年,萧家表面风平浪静,但是我们知道,在平池之外,飓风从来没有停息过,而那支无形的手更加慵懒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人心的拿捏也更加练得如火纯青,教育只是基本盘,生活之中的方方面面,其实已经被渗透到无孔不入了。所以你们以为漫云村计划只是张空头支票,其实不然,这个计划的初心是认真的,它是在挽救我们自己。 说完这些,萧寄明很艰涩地抒了一口气道: 送寒,你问我你在萧家的角色究竟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我都是棋子,筑起一座高墙、保存初心的棋子。这件事无关对错,只在道义和存亡。现在你回答我,你因为儿女私情跟着叶子一走了之,对萧家而言、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而言,算不算是失职? 进入董事办后,萧送寒跟萧寄明坐下来说过的话寥寥可数,在他的印象中,萧寄明古板、执拗,油盐不进,可到了今天,他才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这位老教师兼领路人身上的无力和绝望。 他的言传身教都在告诉萧送寒:人在大势之前,拥有哪怕片刻的私心都是一种过分。 二叔在电话里说过,那些有关高维生物和世界的研究父亲并不知情。 第144页 这话萧送寒倾向于相信,可如果说二叔冒天下之大不韪仅仅只是追赶科学/潮流,萧送寒却不敢苟同。 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萧家所有人,都在以他们的方式维系着心中的一片净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孤独。 爸。 他不太习惯地,走到萧寄明的背后浅浅的鞠了一躬道:谢谢您的信任,在萧家这么些年,我学到了旁人无法教给我的大局观与是非观。 其实在刚才,我还担心您是因为我和叶子在一起,所以责令我反思是否对萧家失职。可听了您这么多,我才更加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您知道我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做过顾此失彼的事,我总是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征程是只能按一条路去走,所以叶子也好、萧家也好,哪怕是萧家的百年大计,我想我都会找到合适的方案去一一攻克,我也相信,我所做的,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对我自己的公平。 萧寄明没想到说了这么多,他还是去意已决:你就算是这样,你就没有想过,现在、将来,叶子都可能不会跟你回来呢?你要永远这么漂泊在外? 如果是这样,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又怎么算是漂泊呢。 萧送寒有些抱歉地回道:爸,相信我,我们会很好的。 飞机起飞前的一个小时,周叔按时把萧送寒送到了国际机场。 人去楼空的壹号院,因萧送寒的离去,忽然散发出一股冷清又大失所望的消沉气息。 望着萧送寒泡好不久的那壶水仙新茶,萧寄明自知大势已去,微颤颤地给萧如晦打了通电话,说: 老二,准备火种计划吧。 * 12:30,距北京2900公里之遥的扎日南木错。 午时过半的湖底涌现出一块块灵动如蝉的冰凌颜色,在一浪接一浪的湖水冲击中,棱角分明,如一条不为人知的透明阶梯,吸纳光影,南北贯通。 而十字相错的水波纹路,正是由这些隐形方块形成的。 气候下降得飞快,丹巴口中的那片乌云飘临扎日南木错的上空,除了将云下水色变暗外,方块也越涨越大,渐渐变成了薄薄一片静止。 太夸张了。 原来是浮冰。 这种气温瞬间降至零下的天气,萧梧叶还是第一次碰见,秒速结冰,更是让来自重庆的天艾开了大眼。 湖中心大致凝固后,萧梧叶山顶之上再看先前的祭祀地点,形状变化几乎正就赶上了巫苯教的描述想是河基土壤构成不同,近岸的那一方,无论方圆如何冻凝,至始至终都留出了一个凹槽空缺。 在一定的角度来看,冰与水,颜色和高度皆深浅不一,确实和入海口的形状有几分相似。 萧梧叶目光从南划过北:一群仙人,从海上来我算是明白了,我们把重点放错在了入海口。 周琮站在她的位置看:那重点应该是什么? 萧梧叶说:是从海上来这四个字。 零下几度的天,风擦在脸上如粗制扫帚一样触感生涩。 几分钟不到,天空就坠下几粒易融的雪籽,跌在萧梧叶的手臂上。 如果我是一百年前的巫苯教村民视角,住在离湖不远的老庄子,有一天,天气和今天一样气温骤降,正好见到一群奇怪的人群从海上来从海上,说明是浮冰成路,来,说明他们由远及近,从南到北,正巧经过这个村庄点。 周琮低头思考:可是北面,我真的已经地毯式搜索过了。 确定没有居住群体。 萧梧叶说: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你看这片海湾一样的水岸形状,村子平视视线被凸出的水岸线遮挡,他们从北向南,直到走至视线暴露点,村民才发现他们是从海上来,所以他们的落脚点,也不排除是在南岸。 程飞在山底接了萧送寒的一通电话,本来没有想过上山,可看萧梧叶和周琮这一路有什么都是两个人商量,所以他暗暗反省自己要紧工作做的不是那么到位。 喘天吁地的,他慢慢爬上去,一脚,分而为二地就横叉在了俩人中间。 周琮在正推演萧梧叶所说的可能,被他险踹一脚,所以看木头似的眼光就这么看着他。 程飞尴尬,努力编排话题加入他们说:海湾突出的最远的地方,再加人眼目测视线最平的点,两点拉出一段线,射线延伸,和南岸的交汇位置,应该就是湖对面那个最大的高山垭口! 他摆动食指,在脑海计算加排除,极其肯定地给出了这条迁徙路线的最终地点。 高山垭口。 萧梧叶没说话,只是目光赞同,把最终可能的地方,同样规划在了对岸肉眼可见的那个大风口。 那就上车吧! 趁雪下大之前,萧梧叶打算先赶到萧送寒说的丹珠接待中心暂避。 周琮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由衷佩服那个家伙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一所鬼屋,硬是被他叫出了四星级酒店的包装形象。 第145页 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下午一点:这场大风,不到夜晚可能没法停下来,丹珠接待中心在东向40公里处,再往前开,迷路的可能性就增大了,确定要走? 萧梧叶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想到夜晚可能加剧的暴风雪天气,也不知道西藏范围内的航班会不会因此延误。 她按萧送寒说的,拿出手机,调整镜头高倍焦距作为望远镜,一览远方。 雾蒙蒙,白茫茫。 镜头走到一半、十字聚焦的地方,有一所带院子的牧民平房,路上还有两个行人在风雨赶路。 这一路,并非完全没有人烟轨迹作为参照。 萧梧叶还是决定按约往前,指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点道:做个好事,顺便带上他们吧! 第69章 车到跟前, 毛毛细雨。 路上遇到的这两个人很拧,护耳连体帽拉紧紧的,露出两双怕生的眼:不用不用, 你们走! 口音古怪,既非藏语也非普通话。 萧梧叶便让车子保持30码的时速继续向前。 * 冰雹很快替代雨夹雪砸到玻璃窗上,周琮打开了雾灯加暖气, 拼劲所能地烘干挡风玻璃上的雾气毛边。 效果很慢,所以他不得不靠清晰时的记忆盲开了一段路。 熬过致暗时刻, 窗前的光线渐渐恢复,周琮努力复盘刚才所记的标志性轮廓,却突然发现,车的两边一马平川,所有和十分钟前有关的山路特征全部消失了。 手边通讯设备失去了信号。 萧梧叶问他:还能继续往前吗? 周琮手心冒出一层汗:难说, 这里的地貌太相似了,我在往前, 但说不好是不是朝着我们要去的方向。 路并非笔直,如果就这么稳住方向盘一直朝前开, 很有可能会陷进什么不知名的空壳沙丘。 周琮把车子停住,看了看油箱表。 满载的情况下,这种戈壁荒原行车,满油也去了一小半。 油表走完后, 汽车的备用汽油通常能够支撑50公里左右的额外里程, 不过周琮不放心,后备箱另备了30L汽油,加起来走满100公里没问题。 问题是, 以现在的天气情况, 任何去而复返的弯路他们都经耗不起。 程飞这时从后座位蹦出来建议:其实我们可以返回到牧民点的, 我记得大致路程,方向盘左舵7deg;,倒退一公里,然后再笔直倒退五公里。 现在往回走,风险不亚于继续前进。 其实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躲在车内原地不动,挨过这场暴风雪,等第二天雨过天晴,是退是进再做选择也不迟。 有了主意,萧梧叶换上了冲锋衣和护目镜说:我下车看看。 车窗打开,周琮验证了一下外边的实际能见度和分贝指数,然后打了个OK的手势:不要离车太远,雾灯全开,能见度也只有1米。 萧梧叶知道这时候万不能走散,所以她人虽然猫下去,手却一直放在车门把上。 * 风真的很大,是萧梧叶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大的风。 一个50公斤左右的成年人,有门把手做依靠,身体却依然被吹到几乎拔地而起。 视觉和听力在这样的狂风肆掠下,除了闭塞,还是闭塞,勉强迎风抬起头,颗粒大或者小的无数冰雹,密而不漏地打在护目镜上,隔着罩子,都能感觉到双眼所面临的压迫。 萧梧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她不能完全寄希望于车内等待,如果天气变化异常,车子能不能安然挨到天明究竟也很难说。 所以,她想起张立坤在逍遥观上说过的一席话,他说凡阴阳师,控五行联三才,小到结水成冰,大到三虚归元,与天地之灵多多少少能产生一些感应。 她不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些阴阳师迁徙至此的结局,所以,她也想在阴阳五行之中寻找破绽,真真正正地,借阴阳之力而为她所用。 闭上眼,萧梧叶第一次至诚至真地去感知身围的山川草木、风凌雪寒。 从拍在脸上的雪粒,到携雪为风的气流,再到逆流而上的永动风口滚滚洪流就像无边无际的大风筒,释放出它多路搜刮而来的能量,横扫破竹而下时所遇所阻的任何障碍。 恐怖归恐怖,但它也并不是一堵四方合缝的风墙。 风筒中间,一道又绵又长的暖流意外地逆风而处,萧梧叶觉得很神奇,神识追溯上去,发现这道暖流的末端竟还有个拳头大小的飓风眼,位置凶险却也巧妙绝伦,任周围如何摧枯拉朽,它自夹在能量中心移风而动。 睁开眼,前方黑暗依旧不见尽头。 可就在刚才那么一下的奇妙感知过后,即便是视线不清,萧梧叶却总能冥冥之中看见车前一公里的地方,一团荧蓝色的微光,迎着风眼跃动往前。 萧梧叶激动不已,立刻回到车上指挥周琮挂D档。 周琮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往哪走? 萧梧叶牢牢盯着那一团光道:按我说的,方向盘向左修正35deg;,先20码慢行一公里。 * 之所以让车慢行,是因为那团光走得很慢,但凡它经过的地方,或者说由它开辟出的来的轨道上,狂风雨雪都骤降到了一个普通司机能轻松驾驶程度。 第146页 所以萧梧叶没让超车,只是保持距离,借光一路跟行到它所判定的安全地带。 如此稳扎稳打,深山雪夜又继续前行了十几公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抹微光突然连着闪烁了三下,然后色度慢慢变得虚弱不前。 怎么不走了? 整个车上,所有人眼前一抹黑,唯独萧梧叶聚精会神,隔着挡风玻璃努力搜寻刚才的那抹指路光。 它不走,车子也没法走。 而除此之外,萧梧叶的心情现在就跟猫挠似的,对这抹微光好奇到了极点。因为在她看来,它太像一个活人了,知冷知热,迎风赶路,累了困了还会闭眼休息。 飞飞,图画出来了吗? 前面十几公里走得顺畅,萧梧叶也没让程飞闲着,在木诺山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一路上,都遗漏了程飞这套现摆着的人形测绘仪,所以在车子进入盲开阶段到现在,她找出速8酒店宣传页上的扎日南木错手绘旅游地图,让他根据等比例,在湖岸线外,画出车子九曲回肠,都走出了什么弯折轨迹。 程飞一边计算一边画,在他们现停的位置,他画上一个叉,然后给到萧梧叶。 萧梧叶让驾驶位的向导看:怎么样,离丹珠接待中心还有多远? 车行轨迹基本和湖岸轮廓大样重叠,周琮看向程飞的眼神士别三日,这种人才,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指着红叉不远的一个凸角道:不远了,就在这个转角的公路边。 程飞习惯性地按比例换算成了实际路程:大概还4.3里路的样子吧! 车内灯光微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程飞社恐症发作:怎么,不信啊? 萧梧叶没什么好吐槽的,只是点头:周向导,都到这儿了,路你应该熟吧? 白天他反复强调自己把水域北面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坐标大致清楚,目的地也在不远的拐角,站在周琮的角度来看,剩下的路确实不难。 可就在他踩下离合,准备重新挂档前行时,车子却突然原地抛锚,彻底熄了火。 重新打着花费了五分钟,所有人意识到,就这个车况再要这么继续延误,他们四个人可能真要面临零下30deg;失温过夜了。 系好安全带,我要加速了! 周琮也不等所有人构建准备,一脚油门到底,让胎底石块簌簌弹飞,把速度瞬间带到了50码之上。 时速定格在了6070码区间,戈壁滩上飙车,随之而来的颠簸震得人五脏六腑胆寒。 雪还在下,没有微光开路,车前的平地很快被厚雪覆盖,车胎在路基不明的凹凸处触底或者跳起,晃得周琮一度不能把控方向盘,斜着车头或者横向漂移,听天由命似的冲向前。 萧梧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心想周琮平日里看着稳妥巨细,怎么飙起车来跟个愣头青似的。 真是太恐怖了! 车子越漂越离谱。 绕着奇怪的弧线270度地横划了一个半圆,车子头轻尾重,有那么一瞬,萧梧叶整个身子腾空,脸朝天窗,又落地,差点没一屁股卡到汽车座椅底下去。 让萧梧叶觉得他们一行很可能会以车祸新闻上头条版的,是车子撞上一块大小不明的山石的顷刻。 只听轮毂呲得一声,车身整个原地撞飞,悬空挪移炫了个前后置换。 但是又很幸运地平行落回雪地,转啊转啊,终于在转足三圈半后,车子嘎吱一下熄火,惯性停在了另一块大石块前。 车身半天才减震完毕,车灯零距离照亮石块。 上面人工漆双语标识,汉文是丹珠。 * 丹珠,是扎日南木错附近出了名的经停点。 正对国网东路131号石碑。 这所准接待中心声名在外,不是因为它环境优雅,也不是因为它餐住俱全,而完全是因为它自修建以来就闹鬼不断。 加上游客稀少,形成不了经营规模,所以刚开业不到三个月,就综合性闲置了,沦为了不少徒步背包客无奈选择下的借宿点。 而此时的丹珠,风雪大幕,凄冷阴森,只能折射出周琮一车四个人惊魂未定的喘息声,久久无法扩散。 到了? 周琮有把握,找出座椅下的大功率探照灯,光源打到五米外,一大片带玻璃门窗的白色小楼。 二楼门头处,再度用红色油漆写了八个不太阳光的大字:丹珠服务区欢迎您。 就是这,先下车进去吧! 周琮白天曾踩过这个点,他无法用言语跟其他人形容,为什么这个地方白天观感过得去,可到了晚上,方方面面都看起来如同一片鬼域。 他估计,大概是因为它的初衷按照服务区设计,所以每个角落都空旷地让人很没安全感。 一楼架空,为超市层,二楼有很多间办公室兼宿舍房,据传,住宿条件很好,楼道的最末,甚至还有当年服务区职员没用几次的厨灶餐具,火锅热食不在话下。 可诡异的是,五六年来,却从来都没有人敢上二楼过过夜。 他们宁可打地铺、钻睡袋,也不想闯入那几间被称为鬼屋的四方盒子。 发电机在单位整体撤离时被带走了,所以这里常年没有信号没有电。 第147页 走进大厅,四面皆是玻璃,双开门,或者隔音窗,以内地的高速服务区标准来看这儿,丹珠的各项规格属于小三线的标准。 难怪萧送寒会说这里住宿环境不错,哪怕是在超市大厅打地铺,也根本不太用担心四方来风。 跟露宿野外来比,就更是四星级往上了。 周琮向楼梯间打了一束光,问所有人:我去二楼看过,三间办公室、两间宿舍,环境挺好的,看布置,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去借宿过,所以要上去睡吗? 程飞学他走近台阶说:你睡过没?你要是睡过,那就可以去睡。 这时,楼梯转弯处一双绿得发光的眼珠子投射过来。 沙沙地,很哀怨地接到他们的话说:我睡过,不舒服 第70章 程飞这个人, 情绪一向内收,所以高兴也好,崩溃得尿裤子也好, 他都是条件反射地紧闭牙关安静如鸡。 楼道里突然转过一张脸,低于人的视角,矮矮的, 还由探照灯照出这张脸被一圈树枝样的东西包围着,有如那种意象派画家画出来的、风格不正常的太阳公公。 发着绿光。 卧槽, 这什么离谱的大玩意! 程飞手脚血液全数冲向脑门,大脑中枢给出了情景下最合理的逃跑路线,可他是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他根本没法如愿调动宕机的手脚,只能干着急地迎接绿光双目扫描。 天艾离他最近, 握紧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切掉对话说: 那谢了, 我们睡大厅。 说完顺手把程飞拉到一旁。 四人散开,尽可能地与这东西退开一定距离。 人脸闻言飘起, 恢复到一个佝偻老人的高度。 然后慢慢飘下楼梯,噔噔噔,起伏有律。 它下来了,灯光照出它脸以下的全景样貌, 万幸真的只是个眼珠子微微发绿的老人。 来, 这有个位置,适合你们打通铺。 程飞憋了很久的气终于一口松掉,是人就好! 萧梧叶却注意到这人的举止跟神态都很古怪, 每当望着前方, 眼神直勾勾的, 说不清目光的焦点究竟在他们,还是在大厅别的什么角落。 她走在最前,跟在他身后。 老伯,您是这儿留守的员工啊? 老伯对这儿很熟,背着双手,如逛自家菜园,十分熟稔地把他们带到超市原来的财务办公室,告诉他们,旁边的资料柜里有几床大小适合的棉絮被。 萧梧叶的话纯粹是胡扯,她很仔细地看过老人家的穿着打扮,御寒棉袄是花红乱绿不搭年龄的那种,头发玉米须似的炸开,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杨梅大小的铃铛,就这精神不大良好的模样,环卫公司也很难拍板请他。 老伯说:我姓孙,我不是这的人,我是捡破烂捡到这里来的。 捡破烂,看样子是挺像的。 前几年,有很多男女老少被不良媒体洗脑,凭着一腔热血徒步进藏,穿越无人区或征服珠穆朗玛峰,走失的、丢了性命的太多太多。 当时的基础设施不比现在,一旦走失,不折磨成半人半鬼很难再走出来,而更有一些,为求活下来,不知道经历过哪些摧残三观的黑暗事故,绝大多数都会变得精神异常。 孙伯年纪大一点,没准是年轻的时候就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萧梧叶看他思维对答逻辑在线,便逮着他唯一的漏洞问:这地方,还有破烂捡啊 孙伯自得其乐:那是,得看你要捡的是什么。 说完,他喜滋滋地拍了拍外套口袋,里边很宝贝地,似装了半袋子的碎石颗粒。 周琮附在萧梧叶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双手插进口袋,再没要问地跟着走进了超市左侧的办公室。 戈壁上风沙大,外面大厅黄沙厚厚一层,到了里头,情况好很多。 柜子里当真有不少干净整洁的棉絮,孙伯说,路过这里的人不少,但很多人都不敢在楼上睡,所以白天的时候他们会到宿舍房间把被子挪下来,睡觉的地方就换到这里,被子什么的就顺手塞进去了。 这操作还真是 周琮问道:老伯,那您睡哪儿? 孙伯完事后背着手走去大厅:睡不着了,干脆去看有没有什么好捡的。 等老人家走后,几人一边从车上卸下必要物资,一边整理床铺。 围在一起啃干粮的时候,萧梧叶问周琮:刚才你说,孙伯可能是戈壁滩上的采石工? 周琮点头。 他说西藏这块无人区,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过去湖床盆地有过海底火山喷发的一带,散落着不少戈壁玉和天然玛瑙。 有一种行当,身份是牧民或者农民,家里农闲的时候,他们三到四人为一组,开着车全国戈壁火山岩场各处跑,主要采集大块的戈壁玉拿到市场上卖,好的戈壁玉叫价310万,差点的也能卖小一万,靠这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但这种临时结伴的团队,变数往往也最高。 看孙伯这个情况,不排除当年采到了什么极品料子,却因为分赃不均同伙内斗,被人为丢弃在了这片荒漠上。 第148页 萧梧叶想了想,突发感慨:原来荒漠也是会吃人的。 * 没人守夜,萧梧叶不敢睡太深。 但她毕竟起太早,所以刚席地倒下的那一阵,身体各项机能都接收到了休眠信号,根本不由她控制地进入了深度睡眠阶段。 过程很短,萧梧叶于是见缝插针地做了个梦。 这个梦和刚才的大雪纷飞背景吻合,一团煦蓝的微光悬在离她300米不到的地方,如鬼火似的,一颠一颠的往前走。 伴随些许好奇,萧梧叶贴过去看个究竟。 微光速度很慢,似乎也在等萧梧叶这条尾巴,把自己彻头彻尾地亮清楚:首先是铺在雪地上的一片薄薄的暗黑色影子,大约一米六长,脚在后,头朝前,微微带一点倾斜的角度,像深海的鲨鱼魅影,在雪地里时而蛙泳时而静止。 随着斜度逼近90deg;,影子渐渐垂直于地面,高度达到了一米七五,和寻常赶夜路的牧民极度相似。 但它真的很诡异,双手捧在胸前,也就是半握着那团微光,其发光实体大约乒乓球大小,圆圆的,很通透的将影子上半部分轮廓照清楚。 影子不分前后,所以在萧梧叶的角度看,捧着光的东西有鼻子有眼,是一颗具象化的成年男人的头颅,拽着长长的虚渺的影子,幽幽的蓝光由下至上,满脸横肉。 毫无生气。 萧梧叶吓到额头背心一身汗,瞬间脱梦惊醒。 而就在她猛然睁开眼的一刹那,那张横肉纷飞的脸竟然就隔着玻璃窗,打着一束很浅的光,倒挂在她这间财务室的玻璃大门外。 谁? 萧梧叶紧张得都不能说话了,低喝声惊醒了旁边的天艾,以及睡最外边的周琮。 随着她的翻身坐起,那张脸立时放向修正原来真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糙汉在门外观察他们。 周琮赤脚爬起来,一把扯开铁链,推开门问: 干什么的!? 他身高跟萧送寒相当,个头一米八往上,这些年风吹日晒的,皮肤麦黄,一看也不像是个好惹的江湖人。 糙汉反被吓到结巴:我我,我就是来看看楼下动静怎么回事,我我,我真的就只是看看。 周琮回头跟萧梧叶交换了一下眼神。 萧梧叶也顺势起身走过去,压住刚才梦里的惊魂未定道:原来楼上还住着人呐?可是我们昨晚八点就到了,现在这都凌晨五点了,才想起来看? 萧梧叶也没想到一觉睡得这么久,放下手表,故意呛着对方。 毕竟刚才他鬼鬼祟祟,确不像好人。 糙汉很不好意思地说:都说这里闹鬼,这不是呵呵呵天亮了才敢来看看嘛。 * 糙汉他们一行也是四个人,直播公司,两个徒步主播,一个设备后勤,再加一个当地向导。 他是后勤,叫戚阳州。 由于他们人多,且都是汉子,所以这两天被困在湖边,他们也顾忌不上那些网络谣传,想着怎么舒服怎么睡。 不过后来听两位主播的意思,他们也有刻意炒作的成分,拟个标题就叫我在鬼屋的七天七夜,24小时记录式拍摄,这还不得刷爆网络? 就是可惜,这里没电也没网。 * 天渐渐变亮,早餐的时候,萧梧叶还回想着梦里见到的那个影子以及它抱着的那只乒乓球。 戚阳州见他们这群人还比较好说话,主动跑过来交流说: 我们设备的存电基本上用光了,车子抛锚在一公里之外,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突然之间大雪冰封,所以一会儿,能不能借你们的太阳能板接个电啊? 萧梧叶点头:好啊。 两拨人都在大厅里面取暖休息。 主播对萧梧叶观感挺好的,还没上妆前,特意打扮很帅气地过来搭讪,问:美女,昨晚这么大的雪你们是怎么开车过来的呀?我们七哥最大胆,昨晚都愣是没比得过你。 萧梧叶托着腮笑:我鬼打墙,报废一辆车子找过来的。 主播愣住,这话还真是让人难接。 另一个主播也围过来问:我听扎西也说过这里的鬼打墙,可玄乎了,你说怎么就没让我们也遇见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全网百万粉的大博主了,现成的场景服道化,那视频效果,啧啧 萧梧叶把脸转向他们的那位向导扎西,见他正在用雪煮饮用水,便轻飘地哦了一声:今晚如果还有大风雪,你们也可以去试试看。 两个主播同时笑起来。 明明已经透露他们大主播的身份了,这女的脑子遛弯偏就抓不住重点。 话题两度终结,冷了一阵。 周琮冒着零下二十度的极温在外面检查了一下汽车。 回来说:排气管被雪堵塞了,昨晚一定是燃气缺氧所以熄火,如果今天气温能升起来,冰雪融掉,车子问题应该不大。 听完汽车的状况,两个主播相视看了一眼。 拉下面子打听: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萧梧叶换了只手托腮,反过来打量他们:不去哪,今晚还在这儿。你们呢? 第149页 问话抛给他们,两个人反而词不达意起来:你看这,我们的妆,一会还要戴发套的,我们只能听公司的安排,谁知道,可能真的要呆七天七夜吧 其中一个艺名叫范甲的主播欲言又止。 坐了半天,瞅了眼萧梧叶的早餐面包说:你们,准备在这待几天呀? 萧梧叶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撕面包的手,突然打起精神道:不好说。 * 两拨人分开后,直播公司一行去拍摄早起、做早餐一类的日常,道具都是戚阳州提前摆置好的,甲乙兄弟在敞亮大厅夜宿,从睡袋帐篷里钻出,积极向上,迎接外面又是皑皑大雪的美好的一天。 中途躲在楼梯角落开分镜台词会的时候,天花板下的三个人话题越聊越远,越聊越只集中在刚才他们对萧梧叶一行人的看法。 范甲说:七哥,他们是满物资过来的,车子也还能开动,你说我们能不能请他们帮个忙? 范乙却说:他们四个人,我们四个人,帮我们就代表他们自己要喝西北风,天底下还有这种舍己为人的? 范甲提议:只要他们回去帮我们叫个救援 提到救援两个字,戚阳州立马打断了他们的天真念头。 一票否决:救援就不要想了,这镇上就两家救援,当初想进来做大周期拍摄,官方就提醒过我们风险自负,这时候接受救援,明摆着承认我们是违规行动,这样对家会送我门上头条的,公司处理负/面新闻花费不是一星点,你们最好还是把精力放在自救上!不,现在还有他救! 戚阳州试探过萧梧叶周琮两个人的行事风格。 借东西很顺手,但套信息口风却很紧。 车子是个麻烦,在这个鬼地方拉缸,不借用他们的车是不可能的。而在这个天气要把车开回镇子,物资恐怕也是不会有半点多余。 面对他们刚刚盘点下来的补给库存,戚阳州明白,三人行动几乎只能截止到今天晚饭。 生存之下,一辆车,八个人。 要还想保住他们公司百万大V这根独红苗,保住公司名跟利的话,确实得想点法子了。 思及此,戚阳州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还不到山穷水尽,这种做法很理性地被他压制了下去。 他说:我再跟他们接触接触,希望能有商有量吧! 第71章 办公室内, 天艾不知道从哪里钻回来,贴在萧梧叶身边耳语了几句话。 萧梧叶听后愁眉不展,当即就陷入了思考。 周琮问:有什么问题吗? 萧梧叶摇头。 沉默了一会, 说:只是忽然想到一个哲学命题你说当一个人倒在沙漠腹地、远洋深处,突然有人递来一幅海市蜃楼、一根稻草,那这样的东西究竟是能唤醒人搏天搏地的斗志力, 还是能挖掘人利益熏心的求生欲?而且换个角度来想,勾出人最真实的欲望, 那么这根稻草的出现,算不算是原罪? 周琮身边没有例子可以参照,但他知道人是有兽性的。 求生没有错,问题在于他以什么方式求生,又以什么方式存活。 包括最终抓着稻草走出来的他, 究竟是兽还是人。 他说:保存自己很重要,如果换做是我们, 也不敢确保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能永远保持斯文体面。 * 程飞跟着周琮去服务大厅外进行了一组人工破冰。 效果还算理想, 伴随温度微微升高,车子的排气换气系统很快恢复正常。 回来告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萧梧叶让他们俩先不要大肆声张。 天艾去车上拿一箱方便面和水吧,放在身边, 以备不时。 天艾出去后, 周琮感觉萧梧叶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萧梧叶啃着手指头,抬眼看了看他:会当好人吗? 好人? 扶老奶奶过马路但不会惹一身骚的那种。 这话成功把周琮逗笑了:千古难题啊。 萧梧叶沮丧得继续啃手指, 这会儿要是送寒在就好了, 这种拿捏人心的事, 他最拿手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戚阳州一伙人打交道,可以直接影响到今晚的夜是否波折漫长。 要有信号也行,萧梧叶还记得丹巴一家人,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不惊动官方,僵局想必会很容易化解。 三人沉默了几分钟。 程飞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外面清理车毂积雪,说:这个服务区是有基站的! 一句话,让萧梧叶精神抖擞:怎么说? 就在服务楼的楼顶,估摸着是没电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唉,说了你们也不懂,想要信号恢复,我只需要一个充电宝、路由器,还有铜丝,组建一个便携基站,把原基站当成信号放大器总而言之,这里既然办过公,路由器应该会有的。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程飞望着周琮,周琮眉头一皱:明白了,我陪你去。 第150页 就在所有人都出去的这会,萧梧叶拧着两盒泡面去慰问了甲乙兄弟这两位大主播。 当着戚阳州的面,萧梧叶特意在镜头前露了支胳膊说:两位哥哥,麻烦你们等节目播出后,就说遇到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投喂哈,我恐镜头,脸就不露了,将来评论区我来认领,蹭个热度,你们看成不? 甲乙兄弟忍不住看了看戚阳州的脸色,就两份,人家是投喂来的,这不兴说是他们搞特殊待遇啊。 范甲开心得很,立马接过:谢谢谢谢,扎西德勒! * 花了整整一天,程飞的基站调试完成,只是充电宝的功率毕竟微弱,捕捉到的最近的中继站波段不强,所以手机上难得出现的两格信号,其实仍然是虚段。 萧梧叶试发了一条微信:送寒,你今天能到吗? 后台卡顿了近半个多少时,重复发送三遍,信息才勉强发送出去,至于有没有可能等到送寒的回复,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自昨晚大雪过后,扎日南木错仍然被冰雪覆盖,气温零下。 去年厄尔尼诺年之后,拉尼娜会以矫正过渡现象出现,全球气候紊乱,极端天气时有发生。所以这场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气象卫星也很难预料。 临近傍晚,戚阳州终于坐不住了,甲乙兄弟两人能应付过今晚,他却保不齐要喝西北风。 两个人虽然碍着他是公司领导,假惺惺地商量,是不是让出一盒泡面稳固公司中坚力量,但结果是,谁都不想在绝境求生中处于劣势。公司要利益,他们要活命,在救援电话打与不打上,他们原本就分歧多多,现在的结果,按理说,那就是戚阳州昨晚说的各凭本事自救,就算他是领导他也得接受。 不过一共是四个人,向导扎西领的还是戚阳州的工资,他是当地人,办法比困难多,甲乙兄弟有些想法,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找出碗筷,一人匀出一半,分给了戚阳州和扎西。 哎,领导也就算了,这个扎西算怎么回事,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倒是发挥一下他吹嘘过的生存本事啊! 范甲看着站在广场、一会儿走进一会儿走出的萧梧叶,心生感慨: 怎么他们队里就没这种救人水火的好姑娘。 * 晚11点,气氛焦灼。 车子又被彻底封冻了,这回萧梧叶也不急于明天能不能顺利出发,她只担心萧送寒是不是会和他们一样,被困在冰天雪地的半路上。 结果来回踱步到第三趟,正好就撞见那个向导扎西扛着树枝从雪地走回来。 范甲说,他是去打猎雪兔子了,雪一下大,戈壁上的高原兔和雪狼就会出来觅食捕猎,而雪兔子可以靠编织陷阱来捕捉,相对简单。 不过看情况,扎西今晚应该是无功而返,在千里冰封之地,迷失方向比饿肚子更可怕。 萧梧叶知道,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擦肩而过时,扎西下意识地对视萧梧叶,同时,萧梧叶也注意到了他的那双眼,眼白包裹瞳仁,迎光隐隐泛青,倒是和昨晚遇见的孙伯有些相似。 * 空洞的等待中,时间逼向12点。 从下午到晚上,萧梧叶总能感觉到,丹珠服务区附近有双眼睛在不停打量屋内的人。 她穿着厚棉衣,坐在大厅门口托腮反打量四周,方圆两公里,地势平坦,雪还有下大的趋势,按常理来讲,不会有人挨得住户外24小时的天寒地冻。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 突然,她发现百米外丹珠石碑处,他们借以横穿无人区的越野车有些不对劲对比昨天,车的后半身似乎有所抬高。 萧梧叶立刻坐直:周琮,快过来一下! 这一声叫,让一旁正在指导甲乙兄弟下清水面条的戚阳州神情紧张。 所有人都被陡然间惊动,六七个人一下围到门口,见周琮找半天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然后打开后备箱。 物资有很大一部分是萧梧叶准备的,尤其是四箱纯净水,所以后车厢轮胎吃水有多深,萧梧叶的眼里最清楚。 打开车箱后,情况和萧梧叶料想得差不多,里边空空如也,哪怕是周琮所备的30L铁桶汽油,也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天艾见状慢慢退出人群。 戚阳州反应最大:这这什么情况,你们、你们车子是空的? 萧梧叶狠狠地回头盯着他:怎么,我们的车不该是空的? 不是,这是基本常识,谁进藏不是物资满车呢。 戚阳州咂摸出她这话不那么对味,就像后面还接有一句难道你见过?明摆着是反讽。 你什么意思!? 天艾从他们过夜的宿舍楼跑下来,搜刮一圈,只找到那支装有30L的汽油铁桶,而里边的油已经去了一半。 物证明晃晃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周琮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七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打家劫舍? 范乙的情绪跟着也变了:好好说话,什么打家劫舍,我们要你汽油干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车子抛锚了,要汽油也没用啊! 范甲还是希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地把事情经过弄清楚。 第151页 他们是四个人一起,如果中间真有人不经商量就下了手,现在人赃并获了,大不了还给人家、道个歉对吧。 结合白天萧梧叶的行为,戚阳州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给我们主播又是投喂又是嘘寒问暖,合着是猜到我们的困境,想着离间我们呐。怎么,做不来好人,先逼人上梁山是不是?成,今天我还就当定这个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豁出去了。 他对一边看戏的扎西吼道:把这小妮子给我卸了! 扎西是戚阳州多番打听雇来的,听话、老实,不光探险领路是把好手,身手更是一等一。 只要给足钱,让他搬山他便搬山,让他绑人他便绑人。 而且金牌向导的名气一向是多年的口碑累积,加码离间、临阵倒戈的事他从来不干。 扎西离程飞最近,也知道程飞是对方几人里面最菜鸡,所以拿他先开刷,一个手刀快斩,立刻就把他卸倒了在地。 有时候,指导人向暴力倾斜的,并非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仇恨动机,它往往只是一个意外,一把火候,把那些盘桓在心底的想法一把火烧到了表面而已。 这一下动手,两方算是一点斡旋余地都没有了。 天艾的个头还不及扎西三分之二,料理完程飞,扎西大手扇过去,幸而被她跳开,只是摔滚出一个跟头。 戚阳州同样对甲乙兄弟吼:还他妈愣着干什么,都不想回杭州,不想分红了是吧! 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他妈的幌子,这才是他作为领导真正关心的结果。 戚阳州体重超标,打架不是他强项,但利益捆绑在一起,打不过扎西的两个人没理由不给他卖命。 周琮身材健硕,但真刀真枪实战起来,能爆发出的最高水平,也只是男人间的拳脚相挥,抱打或是基本擒拿。 一时间,甲乙兄弟二拖一,三个人扭打,各自鼻青脸肿。 在天艾寻找时机之前,扎西抽出皮靴里的匕首,选中目标地刺向了这次的主祸萧梧叶。 萧梧叶退进雪地,挑起一脚泡雪扫向扎西面门。 可比起她,扎西更适应雪地行走,他左手挡开雪沫,右手继续直刺,也不致命,到了萧梧叶胸前,她拿手挡,他便缠住胳膊,割向手肘。 萧梧叶反应迅速地顺应刀割方向挽花,拿住他的手背,掌根用力相撞,匕首于是应势掉下。 但扎西的左手已经做好准备,接住刀刃,抛至萧梧叶的腰部再接刀柄,在离腰子仅2公分的距离处,灌力,毫无犹豫地横捅进去。 萧梧叶见他连招毫无纰漏,吓得原地翻跳,用她最拿手的锁喉擒拿,将他别翻在地。 可扎西跟她的招数如出一辙,两人即便同时倒地,扎西也丝毫不落下风,见招拆招,立刻将萧梧叶单膝锁死。 萧梧叶的擒拿是跟退伍的周叔学的,可见扎西的出身大概率跟周叔同渊同源。 就在萧梧叶几乎再没有任何腾挪闪躲的空间之际,一支碳黑色的长箭从不远处斜飞向扎西半定的站位。 他躲开一小步。 然而第二支箭很快又飞过来,这次方向校准,几乎是直对他的眉心。 攻守易势,扎西只能拔刀优先拦截这支夺命暗箭。 萧梧叶一脚踢开他,高兴地从雪地爬起说:我的援军到了,现在想取和,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不知道为啥总是困困的,是天气原因嘛好多时候都不知不觉提前睡着了! 第72章 引擎低鸣, 车轮碾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扎西衡量了一下利弊,没有再对萧梧叶发起挑战。 可就算是这样, 第三支玄箭依然在辨清方位后,向他主要行凶的手射来一记。 扎西握刀挡开,但他没想到后面跟着还有第四支, 用快到超乎大脑反应临界值的速度,卡着他顾上不顾下的时间差, 一箭射进他的膝盖。 他中招了。 膝盖骨缝被箭杆卡住,疼得整条腿都在打颤,扎西削掉箭头,看了一眼车毂碾来的方向,踉跄地退守进了大厅。 车灯这时才笔直地照向萧梧叶, 萧梧叶刚打过架,双腿麻麻的, 用力站稳,迎着光往雪地里跑。 车子隔很远停下, 主驾驶位上的人关停发动机,穿着一身黑色植绒外套从车上下来。 送寒! 今晚的雪有小腿深,走起路来一步陷一步,非常碍事。 她高举双手挥舞:这里这里! 萧送寒提着长弓, 从雪里不紧不慢地淌过去, 等到两人差不多够得着了,萧梧叶直接跳到他面前:我没做梦吧! 分开时间其实也不算太久,不过才三天左右, 可萧梧叶这几天精神紧绷, 特别是抵达丹珠后, 困在这个孤岛,睁眼见闻不是颓废就是糟心,所以他来得不要太及时,再晚一点,萧梧叶一定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在措勤拿了个快递,又采买了一些东西,所以来迟了点。怎么,有人欺负你? 萧送寒累归累,但他很久没有见过叶子这么开心了,尤其是在他面前,像一只雀跃的百灵鸟。这让一路上所有的不安和疲惫,都只变成了他此刻乐享其成的调味剂。 萧梧叶知道他在说扎西。 第152页 那个人是练家子,萧梧叶可能打不过:那算什么,我是顶级肉袒,他就算是架着杆AK在我身上打一梭子,对我而言也只是皮肉伤。 萧送寒不喜欢听这种话。 不管萧梧叶有多么逆天的本领,他始终都介意有人拿枪拿棍指着她。 这是无人区,什么事都有的发生可能,在社会用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里要通通忘掉。如果有人对你下狠手,千万别吝啬以牙还牙! 说罢,他走上前抽出斜插进雪的那支箭,嗖地一声,警告性地射进了超市大厅。 在天艾的帮助下,周琮已经把范甲范乙两人制服,捆在了闲置的货架腿上。 于是这支箭,是对着除了扎西之外、大厅里叫最大声的人,戚阳州。 戚阳州见扎西进来的时候腿上全是血,人瞬间就吓清醒了,再加那么一支天外来箭,快到连眼睛都眨不住,直直钉在他脸后边的墙上,唬得他双腿差点没磕下去。 扎西,你干什么你,还不打、打回去! 戚阳州亲眼见他拿刀剖开膝盖上的皮肉,把骨缝微微别开,取出了里面剩余的倒钩箭,然后又扯掉衣布把伤口捆牢实。 是个狠人。 看着疼是疼了点,但也不致命吧! 扎西咬紧后牙槽,皱着眉说:让我缓口气。 说完,便滑坐到了地上。 风从大门口涌进,进入第二道梭拉门后,萧送寒拉着萧梧叶一路走到扎西跟前,用弓尖敲了敲他小腿前的地板问:带止血药了吗? 扎西冷哼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撑着站起,抽出匕首。 萧梧叶拦在萧送寒身前警告:再打,我就让你重塑三观了。 她不知道萧送寒除了箭术,近战的功夫怎么样。 不过萧送寒轻轻拉开她,用弓身和弓弦形成的夹角向扎西的匕首压去,扎西小臂半弯,瞄准上弓弦试图绞断,但萧送寒飞快切换了上下,弓杆打手,弓弦挑腕,瞬间将他虎口锁紧。 扎西没有拼命,受不住弓弦细韧的、嵌进皮肤的拉力,坚持了两分钟,终于选择放弃匕首,砸在了地面。 萧送寒旋即用脚将凶器拨到天艾的方向。 默了一会才道:老实说,我也很累,不太想打架。你如果需要缓口气,今晚不如就先这样了,那位胖爷我也不会去动,大家各自为好,只是等明天各走各路之前,你们还是要给我的内人道个歉。 扎西没有拼命,但并不是一定打不过。 可这个人没有要他的命,只是给了他一应优劣选择,并且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外面磨磨蹭蹭地,还有两个裹得严秘扎实的人从车上下来,钻进大厅,带来两股强冷气流。 也就是说他还有帮手! 扎西点头,自觉地挪到墙角,把显而易见的局面直观转达给戚阳州。 戚阳州瞬间也就说不出话了。 * 人数上,萧梧叶一行人压倒性地取胜。 只是萧送寒带来的那两个人怕生得很,据萧送寒解释,说他们是在雪地里头迷了路,一会朝东走,一会迂回向西,来来回回大概有五六次,正好迎面撞见萧送寒寒夜赶路。 他们原本也不打算上车,但萧送寒转达了外面的天气预报:这场雪,或许还有三天三夜。 即便不会冻死,大概率也会饿死,或许他们也身负更紧迫的要紧事,危言耸听之下,也就上了萧送寒的车。 * 今晚,谁也没有上二楼过夜,天艾事后打着手电再去看了一遍,戚阳州抠攒下来的食物,除了两筒挂面无他。 物资丢失的事情就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 楼上床褥垫子被天艾通通带下来,加上财务室先前所藏,服务区的御寒物资可以说完全被萧梧叶几个霸占。 戚阳州几个没办法,只能在大厅犄角,灰溜溜地靠扎西捡回来的树枝烧火取暖。 两个外人是坐萧送寒的车子来的,比起其他人,他们更相信萧送寒,所以也只能暂时性地躲在财务室的角落。 * 临近1点,财务室将近一半人睡不着觉。 萧梧叶给萧送寒抱去棉被,盯着他那双实诚的眼,问他回北京都干什么去了。 萧送寒笑而不答,只是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支笔,在地板上划出一个田型米字格。 萧送寒执小石块,萧梧叶执树枝,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下起了以前常下的三子连星棋。 萧送寒说:去为我们的未来做了点打算。 具体什么打算,萧梧叶没挖空心思地追问,因为只要是他办的事,事无巨细她都信得过。 可这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的物资丢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方生存,没点路子真的很糟心,我们的未来未来,不会一直都要为物资、为生存而奔波下半生吧? 如萧梧叶形容,这样单一的饮马塞外的生活,萧送寒竟莫名有些期待。 他说:你知道吗,历川读大学时考了A2驾驶证的,最不济,我让历川兼职当长途司机,初一十五,一卡车一卡车的物资往这里送,这样,将来就绝对不会让你还有饿肚子。 萧梧叶根本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枚树枝在田字格中心抢占先机,让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第153页 她回道:那也成,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也发现了一个活字号人形导航,到时候,让他也考个AB驾驶证,跟萧历川做个伴。 导航 对了,这条路可不好走,你是怎么开过来的? 这点,萧送寒倒没有太在意,也是走到临近丹珠服务区的末段,他才发觉窗外雪厚近尺。 他没有扭头,却意指墙角的那两个人:一路都是按着他们的指引走的,他俩应该是当地人。 萧梧叶目不斜视,声音更小地贴近萧送寒说:这两个人我路上见过,好心带他们一程,给拒绝了,回想起来古怪得很。 萧送寒不小心碰到她的发丝,亲近侧脸问:是吗? 萧梧叶心里甜丝丝的:啊对,就是。 两人的相处天艾习以为常,程飞人还晕着,一旁搜索信号的周琮倒是有些看不下去,要知道,萧梧叶那张脸,原本就像狠了他的初恋白月光。 咳咳我去外面巡下逻,你们聊。 * 进入下半夜,依依不舍的最后两人,也依偎在墙角睡着了。 夜深人静,萧送寒带来的、窝在财务室的两个人终于一前一后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向玻璃门爬去。 门把上被周琮谨慎地上了锁。 其中一个人闭上眼,在微弱月光的隐射下,让一道黑影从他的脚跟底钻出,慢慢游近周琮腰间。 不费吹灰之力,钥匙就被它顺利取下。 两人已到门边,影子归位,钥匙也便瞬间转移到闭眼的男人手中。 安仔,轻点。 说话的人叫任飞影,气音低得可怕,也只有凑在一起的鲍安歌才会觉得它穿云裂石、震耳欲聋,嫌弃地拧开脖子。 鲍安歌竖起大拇指,示意锁成功打开了。 任飞影赶紧用手背不停向外扇:快走快走! 两人小心翼翼向前爬,任飞影身下的影子再度脱离,从门缝游回财务室,直立起来,如同一团黑乎乎的活人,轻手轻脚地将锁链还原。 好不容易才摸到超市梭拉门。 两人不太熟练地摆弄了半天,勉强把门撬开一道肩宽大小的缝。 可也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突然掉下一只背包大小的东西,白绒绒的,一夫当关,噗通砸在了任飞影和鲍安歌面前。 大厅有人被惊得翻了个身。 鲍安歌立刻感觉大事不妙,他借着雪夜微光打量这好像是雪原灵猴! 有人说过,雪原灵猴是族群聚居动物,不可能以单头状态出现在人群周围,而它们的出现,尽管是披着外观萌巧的迷魂衣,却着实和人类亲近无关,因为食物才是它们的心头好,但凡是它们盯上的猎物,轻则食物相夺,重则非死即伤。 思考间,一个清亮又略显疲惫的声音在任飞影二人头顶响起:朋友,等你们很久了! 人从灵猴的身后走出来。 双眼发着奇异的绿光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露脸过后,红绿穿着,许久没再出现的那个精神不大正常的孙老头。 就在任飞影两人慌神之际,探照灯也从大厅的四个角落被同时打亮。 而萧梧叶,早已不知从什么路径绕到了大门之外,堵着一人一猴的路说: 孙伯,我们也等你很久了! 第73章 灵猴龇牙, 怒目圆睁,每个表情都是进攻警告。 之前萧梧叶还觉奇怪,一个拾荒老人, 一天、两天,365天,是如何年复一年生活在这处高原极境, 又是怎么解决无人区里食物来源问题的。 现在她明白了,他精神状态真假难说, 但帮手确实一个都不少! 很快,附近雪地出现一阵又一阵动静,至少十四只雪猴向萧梧叶围过来。 它们毛色雪白,唯独鼻眼是黑灰色,如果白天刚好是它们蛰伏在雪地里, 窥视大厅,就算萧梧叶正巧从它们身上一眼扫过去, 她确也未必就能分辨出它们是静雪还是活物。 原来是这样。 假使周琮出门修车,前后顾及不到, 车门一时没有关严,物资的确可能会被这种雪猴悄悄搬空。 而且看操作熟练度,想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团伙作案了。 孙伯,您这就太不厚道了。您只一张口, 想要吃的说一声不就得了, 用得着的断这么多人活路? 他还特意留了半桶汽油在戚阳州的宿舍里,引得两波人相互猜忌,大打出手, 兵荒马乱下坐收渔利, 心肠还真是又坏又狠。 孙伯说:小丫头, 当是我的失误,你们前晚风雪赶路,竟然还能赶到丹珠来,我本来以为,没有避尘珠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把你误判成阴阳师了。 避尘珠?阴阳师?是阴阳师你就往死里整? 孙伯把目光调整到今晚才到的,也就是任飞影和鲍安歌两个人身上说:对,如果能乖乖交出避尘珠,我会考虑留他们个全尸。 任飞影性格急躁,换在平常,都是他带着一帮兄弟在村子里堵人,这都多少年了,很少有人敢掐着他的脖子拦他的路。 也就是这个地方、现在! 阴阳师怎么了,阴阳师有毒啊? 第154页 他没承认,只是骂了句:神经病!听不懂你说什么! 刚才他影子脱身的情况,萧梧叶已经见识到了,跟她昨晚的梦境诡异地吻合,想来他阴阳师的身份十有八九不会错。 只是看他和孙伯,包括还有孙伯口口声声的措辞,怎么都不像是有直接过节的样子。 孙伯仰头狂笑:那就当我是神经病吧!看看我这双发绿光的眼,跟神经病也没什么两样,不然怎么要借你避尘珠一用呢。听说避尘珠能避世间尘埃、天地杂物,避风避雪都是大材小用,我老头的眼被糟蹋得已经快要瞎了,我就是想想,要是我也能拥有一颗避尘珠,为我的眼遮光避尘,待我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能不能亲眼见证你们阴阳师各个不得好死! 任飞影破口大骂:你放你娘的屁,你眼睛要瞎,关我什么事! 骂完他便着急拖上鲍安歌往外面走:你再发神经,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孙伯晃动身体,脖子上的铃铛随意撞响,一群灵猴听见指令似的向任飞影团团围过去。 小伙子,算你倒霉!我在丹珠方圆断断续续守了二十年,千辛万苦才守到你。我知道你们出行,没有避尘珠就跟盲人摸象一样,出不了塔热错,也回不到根据地,多的口舌就不废了,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吃皮肉苦! 这老汉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不仅知道避尘珠,连他们出行的辛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鲍安歌觉得大事不妙,他们这次是偷跑出来的,所带避尘珠也不是由执事长老正经发放,如果这个老头他也是阴阳师不,又或者是他们朝生派的对家,那可真就大事不妙了。 他附在任飞影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任飞影愁上眉梢,跟他打了个手势。 喔,原来是世知的人呐,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啦?看好了,飞爷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这个瞎子进地狱! 他将鲍安歌用力往外一推: 走! 鲍安歌回头甩出一团碗大的黑雾,雾气摊平,变成外深色内浅白,甚至中间几乎透明的雾色圆环。 圆环挂在任飞影的腿边,让任飞影身下化出的影子大小正钻入,然后造环者便不假思索地向外突围。 孙老头看出来了,这身旁的小伙子,能根据微观空间的漏洞建立流动通道。而自称飞爷的那道影子,不受物理空间阻隔,从通道遁逸,又能由另一个通道口脱身,那么他的影子分/身至少就保住了。 也就是说,抱着避尘珠想要金蝉脱壳的,就必定是那道影子。 孙伯摇动铃铛,让守门的灵猴立刻赶在通道关闭时,前后脚跟地钻进去,这边又令六只灵猴列阵飞扑。 鲍安歌想走?不,这里层层关卡,他们这种小把戏,也就只能在措勤镇那些民户眼皮底下,装装神弄弄鬼。 用不到两个来回,灵猴们俄顷就能将他们绑回原地。 双手难敌四拳,电光石火间,任飞影想到当年争霸长安街,也是摘了泗水帮首领的胡子,才得以有今天他小霸王的声望擒贼先擒王,现在的情形,还是按老规矩办! 他一招抱虎归山,冲孙老头的丹田、腹部拦腰撞去,又接上一个乌龙摆尾,借助自己硬朗扎实的下盘,欲先摔他一个落地狗刨。 可孙伯气沉丹田,不知哪里用上了内劲,任飞影只哈腰抱上了他,动作就被卡在这一步,死活不能再继续。 哼! 孙伯被抱的双手忽然发力反扭,瞬间挣脱,拤住任飞影一支手,反撇其中指,登时就让受束的腰背潇洒地脱身出来,行云自如。 现在是他反杀的时间: 接化发! 这老头年龄虽大,身手却老当益壮,招是招式是式,一组简易的太极形意拳,从任飞影的手到肩,肩到背,背到脊骨,打得他全身骨头都像镀上了强流电,顿时就软成了一滩烂泥。 灵猴那边对付鲍安歌就更简单了,年轻人只懂把戏,不知敌众我寡、排兵布阵,通道被打断,就连先前早已钻到不知名空间的那道影子,也被跟进去的灵猴强行扯了回来。 孙伯大胜,喊道:扎西,过来绑了这俩小子! 昨晚受了萧送寒一箭的向导扎西,这时抹了抹脸上的灰,从戚阳州的队伍里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向孙伯。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一明一暗,勾结狩猎。 戚阳州气得手指直发抖,可现在的情形较之昨晚,是杀鸡取卵动真格,他就更是敢怒不敢言。 * 此刻的情形,孙伯和扎西压倒性地取胜,两个可能是阴阳师的年轻人毫无还手之力,被灵猴们翻虱子似的,浑身上下搜索主人嘴里叫避尘珠的东西。 珠子就藏在任飞影的内衣里。 掏出来的时候,还热乎着,晶莹若冰,乒乓球大小,微曦之下散发出一圈若有似无的蓝光,煞是好看。 人绑了,珠子也得了,萧梧叶琢磨着接下来孙伯可能的作案走向,毕竟朝生、世知两派的恩怨纠葛是一说,这么明晃晃的绑人越货,孙伯这种心狠不疑的路子,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些吃瓜群众又是一码。 孙伯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说:放心,这是我和阴阳师之间的恩怨。一会你们把所有物资留下,就可以走了。 第155页 这话说的,敢情饿死跟斗死不是一个结果? 萧送寒一行人也走出来,他腰间挂着箭袋,弓箭也寸步不离地握在了手上。 声音在大厅清朗地响起:老先生,做人还需留一线,对阴阳师您赶尽杀绝,对外您兽走留皮雁过拔毛,日后在塔热错在丹珠,腹背受敌还怎么好立足啊? 孙伯将避尘珠反复擦拭了两遍后,交给扎西收好。 说: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是个废人了。我本来可以带着这双绿珠子,在阿里或是贡嘎乞讨为生,谁承想老天爷还是让我记起一些事这一切都是拜阴阳师所赐。我废了不要紧,只要有了避尘珠,我儿子、我孙子,我的子子孙孙,还是能回归正常人生活的。 难怪同样眼珠微微泛绿,原来扎西是他的儿子!? 萧送寒若有所悟:好,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们不好插手。但是不瞒您说,我们进塔热错也有要紧事,物资可以给您一半,全留不太方便。 哦? 孙伯召集灵猴守在门口。 刚才的情形,想必大厅里所有人都应该看见了,就算是阴阳师,都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他在丹珠藏匿这么多年,靠偷靠蒙,接受游客投喂接受景区救济,说句难听的,这里,是他说了算。 没拔掉他们的舌头,或杀人灭口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我还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等那些阴阳师们一个个上门送人头,你们想走的话,就按我说的走,否则就干脆留在这里陪我的灵猴好了。 戚阳州见情况不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带头跪在地上说:我们走我们走,求您留一点吃的,我们立马上路。 他杭州那头还有公司,还有股份,打不过,苟也得苟回去啊。 孙伯拍了拍他的脸,抓了一把灵猴常磕的瓜子分给他说:走吧,想起这些天你怎么对的扎西,我心里也堵得慌。 戚阳州接过瓜子真他妈想骂娘。 他怎么对扎西了,至少没饿肚子吧? 这老头呢,一把瓜子支撑他们步行出雪域,相当于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卧靠 这老头,摆明了是让所有人难堪。 要紧关头,躺在地上不能作妖的任飞影突然撅起嘴巴,对门口最近的萧梧叶哔呲哔呲给了两下提示音。 萧梧叶眉头一紧,切换注意力看向他的口型。 喂,都是同族,你不帮下忙啊? 萧梧叶煞有介事:诶?他怎么看出来的? 可惜在俩人建立好沟通之前,孙老头突然插嘴打断话问:对什么暗号呢。 萧送寒心叫不好,刚才二人说话的情形也正好被他看见,这么一再往下拖,叶子的身份大概率要暴露,碍于这孙姓老头的做派 他果断抽出一支箭,垂弓,预备性地搭在了箭台上。 而也是在同时,门外一柄剑形的冰凌击破隔风玻璃,强有力地砸穿了孙老头脚下的一块灰白瓷砖。 一竿长鞭和它配合性地破窗而入,千钧涤荡,同时将门外列阵以待的十数只灵猴一扫而开。 破窗之下,空气陡然冷得让人发抖。 可是,凌剑、长鞭 任飞影高兴地顺势滚到安全地带大喊:孟队长、田队长,救我! 第74章 丹珠服务区内, 薄雾有光,衬出两道人影十多公分的身高差,颀长, 而有威严。 这是一男一女,男的手持一柄挂霜古剑,剑身寒气逼人, 女的则手捏一支短杆牛皮鞭,长约四米的编织尾巴拖曳在她身后。 孟队长、田队长该不会是思岐和田榛吧? 老头算了下日子, 这是阴阳朔日过去的第二天,他们部落是有这个规矩,如果有人不经手续掉队或是出走,执法司便会遣执法使者天涯海角追回去。 想来,他们是发现前者两个小毛孩偷偷出村, 寻人来了。 孙伯有点惋惜地摇头道:没想到遇见的是你们,一晃都这么大了, 还当上了执法司队长,你们小的时候, 孙叔叔我还抱过呢! 孟思岐长着张典型的冰块脸,光看脸上五官调度习惯,就知道他的座右铭大致似执法至严,锱铢必较云云。 他一步步走进大厅, 沉声回道:孙涛, 我出生的时候你已经叛出舍那族了。这些年,我们没找你算账已经是非常厚道,结果你倒对我族动起了歪心思, 该诛! 萧梧叶几人被现在的情形弄得一头雾水。 原来孙伯名叫孙涛, 他不是什么朝生门的对家, 而是这些人曾经的同道叛出族群,这个矛盾算得上是可大可小了。 孙涛不置一词:我从来就不属于舍那族,只因为和赵筠是夫妻,你们就硬生生地将我纳进那个不毛之地。试问一句,人之所以为人,焉能与困兽相较,生而没有自由?不论我决定是留还是走,天经地义,都应该是我自己的事,就因为这个,你们把我变成个绿眼怪物,还抹煞我的记忆,你们知道那些年我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在我没回想起这些之前,我竟然一直自卑地以为,天地不仁都是应该的,我说服自己当个怪物当了整整十年,十年! 第156页 叫田榛的女人眉眼温顺,孟思岐身边显得温婉,却有股天生的定力。 她反驳道:说这么多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和阴阳师婚配,遗忘花花世界,遵从我族清规戒律,所有结果你都是知道的,没有人逼你。是你变了,耐不住寂寞,背叛了白头到老的誓言。人生而自由不假,但前提是,你至少要遵守自己缔结下的约定。 孙涛呵呵地笑,两个小娃娃看来是做足了准备来要人。 清规戒律简直是反人类!自古以来合则处,不合则分,亘古定律,到你们这儿反而成了穷凶恶极了 也许在孙涛这里,三十年前想起一切,振作起来,重新融入新生活也未尝不可。 他后来也另娶,和一个牧户寡妇凑合过日子,得了儿子扎西,甚至在十多年后,他发现扎西还有机会进入XJ建设兵团从军,这让他死了半个世纪的心再度有了盼头。 然而一切却又中道而止,还是这对绿眼睛,入伍的前夕,扎西突发眼疾,体检复查不合格 常言道,祸不及子孙。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狠,诅咒我子子孙孙,让我孙涛生生世世抬不起头也罢,你们不是喜欢东躲西藏吗,不是喜欢与世隔绝吗,那我送你们彻底隔绝人世好了,省得你们活得难受,旁人遭罪! 他摇动铃铛,召集屋外潜伏以备的更多灵猴。 萧梧叶默数了一下,数量至少有三四十只。 猴子以血缘为纽带占地群居,据已知的统计,最大的猴群数量可达一百只。 所以看孙涛这种底气十足的做派,很难说后面还是不是筹备有第三波援兵。 她跟里边的萧送寒对视了一眼,商量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是介入得好,还是作壁上观得好。 而且,无论怎么选择,站在什么立场,也是个很头疼的点。 萧送寒对她摇了摇头,再观察观察。 两拨人剑拔弩张之际,萧梧叶顿然做了个系鞋带的动作,抱膝蹲下。 现在正是一举一动都能掀动在场所有人神经的时刻,孙涛警告:丫头,别玩花样。 萧梧叶有此一举,是想起了白龙潭时秦箬对她说过的话,移花接木,从手心捋出一颗棋子样的东西,故作拾起道:我东西掉了,捡一下。 她透过光,高高举在头顶观察这枚棋子正面的小篆,说:还好,没磕坏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举动,也是对应了秦箬提醒的,遇到什么麻烦事,记得把这枚玉石亮出来诚然这么明晃晃的亮相,所有人都看见了,大概它也的确是个有头有脸的物件,四个阴阳师包括孙涛和扎西都明显地变幻了脸色。 孙涛嘿了一声:丫头,难怪你能出现在塔热错。 说完,他掸响铃铛,一群灵猴朝田榛孟思岐围攻而上。 萧梧叶是离他们最近的人,然而这群灵猴却分工明晰,一应抓扑都很刻意地绕她而过。 孟思岐催动剑身寒气,两手指抚剑的三分一处,轻轻一震,雾气凛动,结出无数固化冰刺。挽出剑花用力一舞,顷刻撒向扑在第一排的灵猴先锋队。 田榛甩动手柄,长鞭如灵蛇游晃,从地上弹起,轻捷地斜扫进猴群的后排。 两人联手,一出手便将十来只灵猴打翻在地,不少灵猴的毛发间已肉眼可见地出现了血色红。 本以为他们之间的恩怨,萧梧叶亮出杀手锏,不介入、不拉架,自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哪料三十多只灵猴与那两位队长一时半刻缠斗不休,孙涛这边抽出空隙,竟然目光如刀,把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萧梧叶感觉到不对劲地往后退。 孙伯,您这是干什么呢。 孙涛脸上阴晴不定,讨好地问她道:小丫头,把你手上的百家令珠送给我吧,我把你还有你朋友的物资都还给你。 原来这个东西竟然就是萧寄明的百家令令珠?! 这方面,周琮也是刚知道,那时跟踪萧寄明的寿宴,他好多次察觉到,萧寄明会拿着这枚棋子在窗边定定走神。镶书楼里的两位仙师待它就更不同了,无论如何对弈,这枚凹凸不平的棋子都会不着痕迹地摆置在棋盘的正中。 周琮只是猜测,这是对他们顶重要的一件东西,所以找机会寻了出来。 但具体又不清楚有什么作用,正好撞到当时和汪时暮长得极为相似的萧梧叶,出于好奇,也就顺手塞到了可能会是关键钥匙的她的手上。 放到现在,萧梧叶也是大吃一惊,难怪秦箬会说这是阴阳师祖师爷的信物! 半响她才找回镇定:喔你想要干嘛不自己来拿啊? 旁边被捆成五花肉的任飞影急了眼,在刚知道孙涛过往的时候,他明显咬牙切齿脸色变得差点要吃人,这会子形势变幻,他更是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喊:喂,你傻啊你,这渣男要趁火打劫啦! 那可是百家令令珠,如果说百家凋零不值一提,那最有含金量的莫过于能轻易调动令属阴阳师了。 试想想,它连族里的执法长老邱柏龄都能调动自如,孟思岐田榛这样的小小执法官又能算得了什么,成百上千的阴阳师又算得了什么。 第157页 孙涛本就想挥了阴阳师的老巢,百家令要是交到他手上,那可真就是天下大乱了。 孙涛感慨:我也只是听说过,百家令在阴阳师族群内叫阴阳令,有它传承度让的规定,按理来说千人万人都能抢,只可惜如果没有上一任令主的认肯点头,阴阳令渡让无效,相当于一个死物。也真是够贼的! 他继续晃动铃铛,最后一波蓄势以待的灵猴再度被召唤出来。 果不其然,单这一群就达到了近百只。 而它们的目标,是除了萧梧叶之外,所有丹珠服务区的目击者,尤其萧送寒几个孙涛要的是,要挟萧梧叶交出令珠,心甘情愿点头。 萧送寒戚阳州他们都是普通人,面对这样训练有素的雪猴大军,或许能招架一时,但结果几乎是注定。 一触即发的时刻,萧送寒向萧梧叶冲过去,准备多时的箭,箭心瞄准孙涛,下很狠手地射去他的心口位置。 孙涛身边严守的灵猴扑跳将箭打飞,龇牙冲萧送寒怒吼。 上!胳膊手脚全部给我卸了! 戚阳州抖掉瓜子,吓得魂不附体直往角落爬。 眼见三五只猴将其大腿摁住,萧送寒飞速搭箭,一箭穿刺两只灵猴的身体,错骨的动作停止,戚阳州得以四肢健全地爬出包围圈。 找到萧梧叶,萧送寒抓住她的手往户外开阔的地方跑,边跑边回头补了一箭,还是对准孙涛的胸口。 叶子,擒贼擒王,像白龙潭那次一样,我掩护你,你 入梦! 两个人很有目的性地把猴群往外引,事后孙涛也看出来了,在场人十来个,可对那个小妮子而言,最重要的应当是掩护她逃出玻璃门的那个,所以期初一顿混战过后他的目标也变得更加明确。 铃铛叮叮当:去捉那个男的! 人和猴全往大厅外涌。 天艾负责守护周琮和刚醒不久的程飞,戚阳州那边,带着俩主播躲上二楼,用桌椅堵门的方式,随便找了间房死活不敢再出来。 得知那个女人是阴阳令的持有人后,孟思岐和田榛的作战方式明显发生了改变。 孟思岐给任飞影和鲍安歌留下一柄冰刃:你们速度脱身,去镇天关等我们汇合! 榛榛跟我去救人! 大厅一时空荡,任飞影调出影子给鲍安歌松绑,反过来鲍安歌捡起冰刀,三两下给飞影身上的绳索割断,两人终于正常地吸了口气。 就在鲍安歌按照嘱咐准备回镇天关的时候,任飞影却突然拉住他说: 安歌,先别走,我要手刃那个渣男! * 旭日微亮,一望无垠的雪地上,丹珠服务区外猴群狂奔。 交代完萧梧叶后,萧送寒和她分头行动,而猴群也无一例外分工而去,向萧送寒合围。 萧梧叶数过他箭袋里的箭,一沓十二支,在消耗掉刚才的三支后,所剩不到十支,也就是说他能撑的时间不多。 见大厅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外撤,萧梧叶突然想到对远处大喊:孟队长田队长,麻烦助我一臂之力! 不用她说,田榛踩着孟思岐特制的悬空凌梯飞过来,一记鞭子扫在了萧送寒面前,近身的灵猴倒了一地。 她回道:放心! 孟思岐的冰剑也以点化圆劈开田榛的身侧,他负责保护她。 靠着这样争取而来的时间,萧梧叶紧闭双眼,如那天雪夜行车一样,努力地感应所见所闻天地万物细微变化。 逍遥观时,是龟爷耗费毕生灵力助她入梦,白龙潭时她打晕自己幸有所得,每一次清醒入梦都是凶险万分。可自那晚过后,萧梧叶心里隐隐感觉到,她离自主控梦或许仅一步之遥了。 光源破壁,雪色皑皑。 知微山川万物的萧梧叶缓缓伸出手掌,以手心为奇点,迸射出一片强而夺目的光彩。 它们与天地为一色,混合着六至七度的高光色调,化为一团光雾,缓缓从手心向外扩散。 萧梧叶无法形容那种走马灯一样的幻影、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尽落手心的感觉。 黑暗中,雪地里的轮廓定格,人和猴仿佛一本厚重的立体书在她指尖穿梭翻阅,而后临近她要找的孙涛时,萧梧叶五指握拢,一个冰凉的物件带着些许重力,便压在了她的指掌间。 这么简单? 她吃惊地睁开眼,这物件拉着光丝慢慢勾勒出其原身样貌是那枚铜色铃铛。 秀气的铃铛,花样也是缠枝莲,看样式,萧梧叶直觉上以为,这应该是女孩子才会戴的配饰。 不管了,她学孙涛的样子食指轻敲在铜铃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猴群扑咬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很是疑惑地纷纷扭头集中向萧梧叶。 萧梧叶切换双指继续弹动铃铛,声音低沉的传出,灵猴们的神情随之柔和下来,其中甚至有两只领头猴欢快地原地起跳。 见此情形,孙涛慌了,立刻剧烈震动铃铛,声响大噪。 灵猴们再度怒吼,列成猴墙,面对孟田二人前赴后继。 就在这一静一动的切换中,躲在一旁观察孙涛的任飞影似乎发现了一丝端倪,立刻交代鲍安歌说:给我两个噬灵洞。 第158页 随后,抱着噬灵洞影子飘出。 这铃铛作为灵猴指令,似乎与人的心境有关,萧梧叶摸索到规律,如拨奏琵琶的手势在其上轻轻抹了一下。 猴群突然有不少老猴兴奋地笑出声。 这就更加验证了萧梧叶的猜测。 扎西,去绑住那个女的! 孙涛不知道她是怎么操作灵猴脱离掌控的,安排扎西去锁住她的手脚。 扎西从猴群之外冲出来,腿上的箭伤已经不再流血了,也似乎忘了昨晚萧送寒对他手下留情,袖口中连甩两支飞刀,以他和萧梧叶之间的极限距离,飞掷向她的手腕。 萧送寒见状立即搭上两支长箭,按照飞刀抛物走向精心校准,冷静射去。 可就在这时,飞刀中途却突然融进空气消失了,伴随着五米之外孙涛传来的一声痛叫,两支飞刀分别插进了孙涛背页两边的琵琶骨。 孙涛注意力全在猴群掌控权的争夺上,一时没有防备,痛得不能动弹,踉跄地坐在了雪地。 他回头,正见到乾坤挪移得逞后的对他做鬼脸的任飞影,还口口声声叫嚣:渣男! 你小子! 鲍安歌关闭他释放出的噬灵洞,同时,任飞影放置完两个通道,影子归位。 被亲儿子打伤,这老头估计要被气个半死。 萧梧叶这边趁空掌握了灵猴的全局控制,它们逐渐消停下来,围坐在萧梧叶身边,呆萌又无助地等候她的指示。 清场完毕,萧梧叶走到孙涛身边,一把扯掉他手上系绳的铃铛问: 喂,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田榛收卷起长鞭挂在腰间,过去拿在手心检查说:这不是他的,是他觊觎阴阳师的神力,拿走的赵姨的法器。 铃铛被田榛收缴,孟思岐将剑束带背在身后,蹲在孙涛面前语气冰冷: 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吧,当年你叛出舍那族,长老对你的惩戒,仅仅是按照约定的取走你的瞳色,而后除去你生活在舍那族的记忆。这一切本来应该到此为止,和你儿子无关的,是你对阴阳之力长久神往,离开时,还偷偷拿走了作为御灵师的赵姨的法器。 天地淬炼的法器,你肉/体凡胎消化不起。所以它加重了你的眼疾,也波及到你儿子,你怨天怨地怨阴阳师,却没想过,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可能根本就是你的私欲。 扎西赶过来,为孙涛止住他后背外冒出的血。 孙涛让他不比多此一举,嗤道:我不信,邱柏龄那个畜生带出来的人,嘴里能有什么真话。 田榛声音懒懒的:现在铃铛收回了,你不信,过些年再看看你儿子的情况不就知道了哦,不对,像你这种情况,我们要带回镇天关处理的,一时半会,你可能见不到你儿子了。 孙涛一下哽塞,刀口让他疼得记忆错乱。 他唇色变白,跟扎西交代道:你回去看看,今年下了多少头羊仔,我听说下半年行情要涨,等我回来了,再带你再去跑市场。 扎西没有违逆孙涛,只是有些担心。 局面弄成这样,他阿爸还能回来吗 * 料理完孙涛的事,田榛背着双手漫步到萧梧叶身边,噙着笑,却上前给了个轻柔但不陌生的拥抱。 说:小夜儿,好久不见了! 第75章 孙涛偷走的物资就藏在戚阳州几人躲进的房间里。 这是服务区的总控室, 休息区旁有个带锁的小仓库,据孙涛的交代,打开后, 里面满满一屋子,各种包装塑料袋堆积掉落,粮米油盐应有尽有。 任飞影眼都看直了。 这会儿要是能有一辆大马车, 拉回去不得让全村人馋个十年八年?! * 萧送寒和周琮只有两辆车,人员坐够的情况下, 能带的东西非常有限。这么一看,最终还是便宜了戚阳州他们一伙人。 其实这三个人倒也用不上,经了这么多事,把车修好、逃离扎日南木错才是他们当务之急。 这事说难也不难,舍不得车、也不想留案底惊动官方, 只需萧梧叶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打通电话,对救援人员就说, 车子是他们的就好了,压根都用不到戚阳州出面。 人越遇难事越爱钻死胡同, 不算事的一个坎,非要搞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结果到了现在,还是得承人家的情。 戚阳州低头哈腰:对不住啊妹纸, 我真的我那天就是气炸了, 猪油蒙了心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反正就是对不起,你高抬贵手, 把这事就当个屁放了好不好。我们也是个创业型公司, 熬了很多年才熬到今天, 十几号人,天天都在抵抗着破产风险,你一句话的事,要我们生要我们死,所以 萧梧叶没想到孙涛豢养的灵猴数量会这么庞大,疏散完它们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哪还有心思和戚阳州算秋后账。 她走到范甲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忘了,路上有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投喂过,等你们节目播出了,我还要来认领的! 这话容易理解,她还真的就不追究了。 萧梧叶挥挥手,累绷了似的坐上了萧送寒的副驾驶位,手揣在怀里,肩膀努力往座椅里塞。 第159页 送寒,我想睡会儿。 打刚才从梦里拿住孙涛的铜铃之后,萧梧叶就觉得脑子里排山倒海,雷霆万钧。 对阵的时候绷着一根弦,不觉着有什么,等过后一切尘埃落定,看着雪猴一列列走进雪原天际,萧梧叶双眼所见之景象便开始分不出其是幻还是真。 很快,她就歪在座椅中睡着了。 气息深深浅浅地出,便是深度睡眠阶段,她的眉宇也是难受地紧锁着。 萧送寒见她今天的状况和以往有些不同,所以在安排完戚阳州几个人后,用最快的速度,对余留在丹珠的两拨人做了一些分派。 孟思岐、田榛还有任飞影三人坐他这辆车,孙涛、程飞、鲍安歌以及押解着孙涛的天艾,四人跟坐在周琮那辆。 孟思岐四人不疑是要带孙涛回镇天关的。 萧梧叶一头睡过去,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和这四人沟通,所以萧送寒把话说得很直接:我们来,就是来找你们舍那族的。 * 车上,碍于萧梧叶还睡着,四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这种拉风的铁皮车,后座三个人也是头一回坐,新鲜、紧张,所以注意力难免都在它突突冒出的引擎轰鸣声上。 开出大约半小时后,三人逐渐适应车内的环境,恰之前方有小半个山头淅淅沥沥飘起雪籽,任飞影舒适之中打了个冷颤,以为那晚极端风雪又将卷土重来。 田榛把目光从萧梧叶的身上收回,旁边调侃地问:怎么,不是又偷了执事长老的避尘珠?现在也不用躲着谁了,还怕回不去? 每逢阴阳朔日,任飞影不是在偷珠子,就是在偷珠子的路上。 很多年前,观长老就对全族人发出过警告:途径扎日南木错时,不巧被当地居民撞见,行迹曝光之外,甚至还有标记以用的歌谣流出,所以当年那个扎日南木错不能待,被巫苯教年年祭祀朝拜的入海口也更不能去。 因为你奔着那些丰厚的物资而去,破解歌谣内容的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不定就在那里正守株待兔。 于是这些年,丹巴一家年年拖去丰裕物资,其实到最后也尽归到了扎日南木错湖底。 任飞影每次远远看着,心痛的感觉有口说不出。 可今年,他想试一试阿妈身体不大好了,如果能有更多的鱼肉蛋补充营养能量,没准还能多熬几个寒冬。 想到这里,任飞影撒娇般地抱住田榛的胳膊说:榛姐,咱们能回措勤镇买点东西成不,借我点钱。 孟思岐冷吭一声,似从他的眼里甩出两把冰刀,正中任飞影胸口。 任飞影立刻悻悻松开手。 田榛瞧了孟思岐一眼,对任飞影笑说:我没钱,你几时见过执法司身上带钱的。再说了,出纳采购这块是执事司在负责,你家里有这方面需求,申请单填好递到执事长老那里就好了,他会根据情况酌情安排的。 哎 问题就出在这,如果连整个族群的可支配资金和资源都比较有限,那么需求下沉,哪还有多余的零头照顾到他这个混子家庭? 如果不是大环境出了问题,他又怎么会挺而走险,自寻出路,把心思打到阴阳朔日的祭拜仪式上? 唉声叹气之际,前边专心开车的萧送寒突然问他:你想买什么? 任飞影语速飞快:我想要老人家吃了身体好的东西,也不知道现在时兴什么。 他们这几个人是从外面大城市来的,没准有什么办法。 果然,开车的这个人很好说话。 他说:那就是保健品,我记下了,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我打电话让人到措勤县采买就好。 真的!? 嗯,不过,得是有信号的地方。 一句话让任飞影激动不已的同时,却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信号信号又是什么玩意儿? 萧送寒的慷慨,让坐在后排的两位队长忍不住交换了眼神。 孟思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找舍那族,具体有什么事? 和孙涛鏖战的时候,萧梧叶曾经亮出过那枚舍那族的阴阳令,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可以随意出入舍那族。 族有族规,世有世矩,如果不能说清必要来意,即便他们能顺利靠近舍那族群,执法长老大概率也会将他们拦在镇天关外。 萧送寒抽出方向盘上空闲的手,轻触萧梧叶熟睡的脸颊。 对田榛道:为了你的朋友而来。我听你叫她小夜儿,所以你们之前,就认识? 说实话,田榛也对这个女孩好奇不已:如果我没有认错,应该是吧。十五年前,我们在塔热错一所寄宿学校做过同寝,那时候我十岁,而她却很小一只,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大姐姐。 塔热错假使塔热错学校当年的确被迫解散,那么那群特殊的孩子最有可能的去向就是舍那族。 这倒是和秦箬说的过往能对上号。 萧送寒继续追问:她叫小夜儿? 时间过去得并不算长,田榛珍惜地回忆起儿时种种:她给自己起名字叫无夜,意思是她不做梦,没有白天黑夜。老师却说天底下没有无这个姓,所以班上小孩都叫她小夜儿。 第160页 她很聪明的,知道我是班级年龄最大,就最爱抱我大腿,为了顺利抱上我的大腿,连着在沙尘暴和雪灾里救过我好几次。她是我们学校的小明星,一般而言没有什么能伤到她,她想保护谁,就一定能保护到谁,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在抱谁的大腿 尽管分别这么多年,聊起小夜儿,田榛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怜惜。 但愿是她吧也希望不管为什么而来,她都能如愿以偿,如果师父不允,我也会竭尽所能为你们提供方便,就当是迟来的抱大腿的回礼吧。 身为执法队长,除了对族群忠诚,最当谨记在心的还有绝对中立、绝无徇私。 田榛这番话,让孟思岐很为难。 想是察觉到他的想法,田榛软绵绵地躺在靠背瞥过去问:有问题吗? 孟思岐瞬时紧张得跟小学生无二,果断摇头:没有、没问题。 * 镇天关便是程飞最早在木诺山上观察到的高山垭口。 两座贫瘠的孤山险峰,地势高耸,对向而矗,中间形成了一个逼近雪线、强风肆虐的高海拔山坳。 这里页岩遍处,没有依附力地随时从险坡上阵阵滑落。 车子可以通过缓坡爬到半山腰,但在这般松动、随时拥有滑坡风险的地质基底下,想逆风而上,冲出垭口,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是痴人说梦。 此情其景,还是孟思岐手上的避尘珠发挥了重要作用。 避风雪五行,避世间尘埃,难怪孙涛之前会说,阴阳师但凡出关,不随身携带避尘珠是绝无可能的。 前边避尘珠开疆拓土,两辆越野就挨挤挤地跟在后头,速度虽慢,却终究还是翻越垭口,到达了另一片荒原。 垭口背面无风,只有数也不尽的大片黄沙和奇怪的根织草丛。 车辆下行,根须搭建而成的田字车辙印继续向前开,大约五公里过后,视野陡然开阔。而后沙烟沉淀,微风拂面,车子正巧临近到了一片巴掌大的红柳树林附近。 萧梧叶一路昏睡,车毂被刹车片卡住的一瞬,她有所感知地睁开眼,便也在第一时间,见到这片似曾相似的不大寻常的林子。 红柳树虽被叫作树,可它实际却是一种灌木植物,低矮,枝冠分散,高度通常很难超过三米。 可眼前的这几株,不知静静扎根了多少年份,木条成杆,枝叶如肘,仅仅天地一隅,却是让树下的路人深感到遮天蔽日、压迫感满满。 透过车窗光影,萧梧叶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逍遥观上、曾经差点要了她小命的上树蜈蚣它们都脱离了自身原始矮小的形态,有从植物转化到动物属性的趋势,所有的枝繁叶茂,都可以看作是伺机而动的伪装。 旁边周琮车上的人也纷纷下来,这种感觉不光萧梧叶一个人有,天艾也是。 就在几人都被这些突兀柳树震撼到不能言语时。 天空远远传来邱柏龄熟悉而高调的嗓音,说:岐儿榛儿,出门一趟,你们都带了些什么人回来? 第76章 田榛跟孟思岐使了个眼色。 孟思岐依着先前的商量乖乖开口说:师父, 这几位远方来客带来了阴阳令。 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逍遥观的时候萧梧叶侥幸逃过一劫, 没想到再见,却是拿着阴阳令找上门来了。 邱柏龄冷哼道:你们俩怕是忘记族里的规矩了。告诉他们,我们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 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树林细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相隔十里的对话没了下文。 邱柏龄的脾气孟思岐是知道的,他没有一句话把路堵死, 就说明对萧梧叶几个人,他并没有特别地拒千里之外。 当然,这些人里,还有身份比较微妙的萧家大公子,阴阳家和萧家之间千丝万缕利益交织, 也难说这位大宗师是不是卖了萧送寒一个薄面。 田榛回头解释:还好,师父只是希望你们知难而退。老实说, 如果不是必要原因,我也不大建议你们去我们部落。 萧梧叶皱眉:为什么? 因为 田榛看了边上歇气的孙涛一眼, 两枚钉入琵琶骨的飞刀至此都还没有取出,阶下之囚,暮气潦倒,如果一开始他也能听进邱柏龄的箴言, 何至于现在。 因为像孙涛这样叛出族群的事, 过去部落经历了不少。虽然不至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孙涛有句话说的没错,人心之事, 天道尤不可控, 一旦分道扬镳, 于双方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这些年,族规要则是日益收紧的。比如 她特意看了看萧梧叶身边的萧送寒,还有旁的同伴一群。 接着道:部落一直都是半开放的状态,也不是没有牧民在极端气候里迷路,求助到我们那里,但按照规矩,我们留人落脚通常不会超过三天,一次性的人数也不会超过三个,除非是一家人。 满打满算,萧梧叶这边光是人数就严重超了标。 萧梧叶立马将身边人一个个拉近,指着萧送寒说:这个,这是我未婚夫,我们订了婚的。然后这个 第161页 她指天艾:这个是我妹,还有这是我妹夫! 天艾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程飞是妹夫? 叶姐 天艾似乎嫌弃得快要爆粗口了,而程飞这边也几近暴走,还是萧送寒明事理、最能接受身份安排,急忙将两人拦下,努力平息事态。 轮到周琮,萧梧叶合计着给他安排个什么角色,总不能说这也刚好是她哥吧? 这个是 好了。 田榛看不过去地打断,像她现在脱口就组合出来的一家人,部落是不会信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其实进去不一定就是好事,凡是在我们部落待了三天的人,临走前都会被屏蔽掉相关记忆,然后送到镇天关外。对于一个还要回归外面世界的人而言,无故忘记自己生命中的三天三夜,这怎么都不是一个舒服的体验。 那如果超过三天会怎么样? 孟思岐接过话道:超过三天,又是另一码事了,不是在我族落地生根,建议还是不要超过时间期限为好。 田榛也赞同:小夜儿,想好了吗?究竟去哪几个人? 事已至此,程飞觉得自己一路跟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不懂他们在忙什么天地大事,也没有基础自保的武力值,之前陇南过后他就有回北京的打算,这不为了给萧送寒当人型大灯泡,偏才苟到了这种他不该来的地方。 本来就挺没存在感的,总想着自己或许应该去另一本青春校园小说里当学霸男主角。 所以,还是当机立断退出吧。 不过他还没开口,周琮这边先主动提出了返回:把你们送过来,我任务就算完成了,如果之后人数不能形成优势,那我这边倒不如先退回措勤县,你们不是还要采买什么物资吗,我们两地策应,办事的效率想必会提升不少。 说到这个,任飞影举双手赞同:对对,这一来一回,买什么东西说不定一天就能到! 周琮说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所有人都进了舍那族的部落,荒海茫茫,万一像戚阳州他们一样半途出了点什么事,外界可能连丝毫的讯息都捕获不到。 同时萧送寒这边也有私心,再往下走,就涉及到萧梧叶跟汪时暮之间的羁绊了,毕竟是周琮的死结,这些天跟萧梧叶朝夕相对,很难说他有没有生出什么别样心思。 保险起见,还是分开得好。 周琮很有自知之明,最后看向萧梧叶那张熟悉的脸。 多的他不敢想,只期望他的退出,能让他们得以顺利解开暮暮身上的谜题,也好让他,给自己忙碌半载一个交代罢! 萧先生,记得你先前答应我的事! 既做决定,周琮条理分明地搬空后备箱的物资,放到路边,程飞也很快地挑出自己的背包行李,塞进副驾位,准备跟他一同上车。 萧送寒问他:你不去吗? 程飞以前傲娇归傲娇,但那都是在他熟悉的领域里,其实他很早就明白一件事:人想要保持自己的绝对正能量,还是呆在舒适区里最好。 我就不去了吧,我连开车都不会。 飞飞,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个很好的历练。 天艾斜睨了程飞眼:就他? 田榛见他们有分头行动的打算,冷不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或许应该先告知你们,我们部落里,是没有信号的 * 赶鸭子上架,程飞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徒劳还是挽尊的心态继续留在小队里的。 总而言之,周琮在鲍安歌的领路下,车子重新开回了镇天关。双峰垭口处,狂风横七竖八依旧,只是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个铁皮炝合而成的黑点终是顺利地翻越抵达彼岸。 剩下这么一大群人,车子塞不下,于是干脆变成了步行。 路变得艰难蜿蜒起来,沙砾细软,如同一个个大型漏斗暗藏在不见痕迹的地表下,随时足以将人吞没。 这时,边上小片成荫的巨型红柳树林的作用才至关重要: 巍峨树冠对应着发达错综的地下根系,在队伍正式踏上进村的路程时,埋在地底的红柳树根便一步一步攀缠延伸向远方。它盘根错节,抓力如山脉,由这样的天然编制物托底,便是再空再软的路,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了。 这是通往舍那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也是执法司把控族人进出的最要紧的关卡。 萧梧叶感叹:风雪、沙阵,看来这里不光是进来艰难,出去恐怕也一样凶险。 背上还负着伤的孙涛突然乐呵呵笑起来,说:也不难,我教你一招,去长安路上老璋头的珍宝阁,随意偷件厉害法宝,声东击西,触发舍那族逃生转移机制,六壬栻盘会紧急打开所有疏散通道,沙阵也就不算什么凶悍玩意儿了。 孟思岐被他说得脸色顿变,没想到他们引以为傲的部落防御机制,竟是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孙涛继续挖苦:怎么,真以为你们这群阴阳师无所不能、抱团就是无敌?也是这些年没叫你们遇见个像样的对手,但凡那个世知流派不似现在一盘散沙,否则,以他们收获的21世纪的新路数、新武装,你们朝生,真就差不多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第162页 这话说得田榛火气不小。 她回呛道:孙涛,朝生究竟怎么你了?拿去你的瞳色还是在事先说好的前提下进行的,从头到尾,朝生都没有亏待过你。 半里路之外,任飞影所谓的村子赫然眼前。 黄土矮墙半围,经幡御风而飞。 孙涛目光浑浊,思绪飞向不知多少年前、他刚进舍那部落时的样子:朝生亏待就亏待在,它给了我一身的矛盾,罪大恶极! * 村子口的精神堡垒,是柳木架竖起来的一尊牦牛头骨,蓝白红绿黄五色风幡,千条百条斜织在牛头骨两侧,精神抖擞,如天幕之羽扇,将黄泥砂石堆积而成的小土城渲染地饱和度满满。 矮墙的边上,有人坐在褐色石墩上剪纸。 她用纸糊成一朵朵花骨朵形状,又心灵手巧地一枝枝粘,一组组撺,形成了土墙篱笆边几乎快要完工的,紫色玉兰树树冠。 树冠嫁接到枝干,树身高达四米,和城市景观道上的实体树比例1:1。 而这样繁复的大型制作,日积月累,形成总共十来株,不知不觉早将入村的道路布置成了姹紫嫣红,活色生香一般。 这样看来,这位剪纸姑娘的工作,就相当于外边的市政园林景观建设了。 孟队长、田副队长你们回来啦哇,这么多人! 小姑娘兴奋过后立刻捂住嘴,胆子忒小的躲到了首间茅屋的草垛子后边。 廓住嘴型,声音很小地提醒道:田副队长,人是不是太多啦? 五个人,其中一个背上有伤。 这是舍那族建村这么多年来,外来人员数量上的首次破纪录。 浩浩荡荡的队伍,立马吸引了很多劳作的村民驻足围观。 不过他们胆子小,衣衫粗犷简陋,面黄肌瘦。便是围观,也是急忙丢了藤框簸箕,三五拉二四,躲进身后茅屋反锁木门,从纸窗户的破孔处偷偷地看。 议论声细细碎碎,弄得萧梧叶一行人浑身不自在。 田榛站在风幡阵下,气质卓然地回首提醒:再进一步的话,这里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会从你们的记忆池里消失,那种陡然空缺会让人失真一段时间,可能会很好习惯,也可能会很折磨人,确认要进吗? 都临门一脚了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萧梧叶迫不及待点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拿阴阳令开口,我可不可以见见你们的负责人? 第77章 田榛不好回答她, 想见观齐云,也许容易,也许很难。 我先带你们去安顿下来孟队长, 你就去请示师父,看孙涛之事怎么处置,还有任飞影鲍安歌两人擅自出村, 具体怎么处罚! 村里没有外边气候极端。 回到安全点的任飞影是以秒换了幅嘴脸无论旁人说什么,他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回馈。 这会他也不再叫孟队长了, 而是直呼其名:孟思岐,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我阿妈还等我呢。你们要是商量好怎么处罚我了,去我家寻我就行。还有老规矩,我是主犯, 鲍安歌是我怂恿出去的,把最高规格记得留给我。 孟思岐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 缚上银色古剑, 押着孙涛直至前方长路尽头。 对了榛榛榛榛,上次阿妈说让我带你回家一起吃个晚饭, 你那边忙完了,晚上就过来吧? 临走前,孟思岐突然很矫情地连喊了田队长两声昵称。 这鸡皮疙瘩掉得,害得萧梧叶不得挑眉挤眼, 配上一脸子八卦。 田榛敦促他忙正事:知道了。 回头正好撞见这么多人看着, 田榛因而很淡定地解释说:我和他,就跟小夜儿你们俩的关系一样,我们是娃娃亲。 * 田榛是个普通人, 也不知道长辈过去有什么促使缔结娃娃亲的因缘际会。 家里人很尊重她, 很小的时候, 特意把她送去塔热错学校寄宿、助教,以熟悉那个特殊群体的特殊环境。 孟思岐那会子,是作为大学长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 允文允武,翩翩少年郎,她没有不喜欢,也就同意了。 你们呢,想好了真用姻亲这层关系吗?在带你们去见族长之前,我有责任提醒你们,外面的登记法在我们这里不做数,舍那族有舍那族的一套社会构筑体系,定亲的意义往往等同于婚配正娶,所以没有哪一步能含糊,选择定亲也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在这件事上,萧梧叶原本就有些畏畏缩缩,听田榛这么一唬,联想到孙涛的下场,她倒是很配合地立马打起了退堂鼓:怎么个代价法? 叶子? 萧送寒没想到她态度前后转变这么快。 在进这道门之前,他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变数,而应该把精力都放到此行要寻找的答案上。 萧梧叶为自己条件反射的不确信感到抱歉。 田榛转而对萧送寒道:你也别怪小夜儿,这个代价主要还是会应验到你身上,我看你们的情况,七天七夜空恐怕都解决不了具体问题,小夜儿可以融进舍那族,而你,现实恐怕就会难很多。 第163页 几人边走边说,浑然忘记了两边著地居民还看猴戏似的看着他们一群。 笔直的这条路被命名为长安路,与长安路在中段垂直相向的另一条夯土路,叫作永安巷。 这两条路,是最早到达此处的舍那族族人,花了两年多时间才慢慢填出来的。 而后来的中生代、现生代,都是在这一横一纵的两条路上慢慢做加法,修筑起成排的低海拔土房,搭出独门独院的篱墙石砌。 长安路上住户相对较多,院子开间劈得也宽敞,有些老住户不修边幅,院内堆满柴火簸箕,食物晾晒,生活气息浓厚;而另又有一些,则清清爽爽挂着打眼的幡,门扉修饰,桌椅摆放,似代表里头还做些以物易物的生意。 比如孙涛提到过的,珍宝阁之类。 永安巷里的房舍稀疏,但肉眼可见的阔绰不少,土方变宽变高,甚至还出现了需要另类构架的框剪小楼栋。 两边沙漠仙人掌、红柳树丛等景观用心装点,如果不刻意回头追溯,这些园林组合由内至外,跟措勤县上的民宿街倒是相似至极。 田榛介绍说:人口巅峰时期,大长老统一主持修建了永安巷的房子,可惜舍那族人口结构单一,呈日益缩紧之势,所以住所日渐空置下来许多。这几天你们就在寅字院住下吧,这里离长安路也比较近,方便你们熟悉。 永安巷的独栋一概以天干地支命名,田榛领他们下塔的寅字院保存良好,以院内一棵纸编而成的粗枝槐树作为标识。 萧送寒推门放下部分行李问:这里没有信号,那有电吗? 这话究竟问倒了田榛:我们这有是有,不过寻常家里没有,因为设备稀有,所以储电主要集中在执事长老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分配出来用,至于照明的话到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跟程飞有关,他来这儿时间只给三天,没信号也就算了,用电是万万不能卡的。 田榛理解他的难处:我会去跟长老申请的,这点你们放心。至于物资方面,你们人数本就超出了规定,我会拿出我的俸禄存粮转给你们用,想来也没人敢平白嚼舌根。 萧送寒瞧着萧梧叶,替她既道谢又追问:那什么时候方便安排我们见见族长? 田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你们?想好了,是你们? 对,是我们。如果族长问起,哪怕直说我姓萧名送寒,他自然会懂。 话都这么说了,田榛自然要原封带到。 也好,那你们先就自行休息吧。我和思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忙完了再来找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邻居左右,他们其实很好相处。 * 长安路之所以较永安巷热闹,主要还是因为各执事、执法司的分属部门都设置在长安路的左右,来往办事繁忙,自然也能留得住人。 而在长安路的尽头,一所仿先秦风格的、对丈极为工整的木质建筑屹立在高台之上。 台阶四十九,不尽威仪,让人一见便不敢顽亵。 孙涛被孟思岐正好就押解到此处,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舍那族的议政大厅,维持数百人避世而居的中枢机构当年他被当众夺去瞳色,变成怪物,亦是在此。 师父,孙涛已经捉拿归案了,请您示下。 孟思岐将人带进议事大厅,规规矩矩行执事礼,厅内无人,但有一支过人高的法杖斜倚在右首的蒲席案几上。 这说明法杖的主人,即邱柏龄,并没有离开太远。 孙涛左顾右看,坐在地上哼哧哧的笑:怎么,邱老贼,我人已经送上门来,你倒藏着躲着了? 门外大柱走廊间传来邱柏龄凉飕飕的语调。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你这张嘴还是只会逞凶斗狠思岐,把他放在这,你先下去吧。 * 大厅空荡,支走孟思岐后,邱柏龄拖来一张朱红案几置在孙涛跟前。 刚沏的两盅散茶,一人一盏,在他对面席地正坐。 怎么,听说你这些年在外头撺了个猴王老什子大军,要反攻你的老东家,这事态衍变离奇,怎么突然就这样进来了? 邱柏龄是嘲他琵琶骨上嵌了一日一夜的飞刀。 这两刀正卡在肩关节要害,内接横骨,外接肩解,如果不能拔除,别说他反攻舍那了,连吃饭饮水都大成问题。 孙涛侧目:呸,我孙某人来的时候没有老东家,离开舍那族后,就更是孑然一身无所凭赖,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邱柏龄听他狡言,便将茶水拨远一些。 是吗?刚入我族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皇天后土,言之凿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孙涛垂下头,不甘回忆过往种种。 良久后才承认:是啊,来的时候是真心的,去的时候也是意决的。人不就是这样吗,孩童时代的心性难道就是永恒心性?变才是天道,墨守成规者,大多都困死在封闭世界了。就像你们这样的,把自己困在丘壑之上,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反攻,过不了多少年,尘归尘土归土,哈哈哈哈哈 孙涛这一笑,癫狂、怨愤、解脱、凄惘,千种滋味难述其一。 第164页 邱柏龄也不屑打断,任由他就这么笑。 笑了足足十来分钟,孙涛转喜为哀。 抬起头时泪光泛滥,问邱柏龄:你怎么不说话? 邱柏龄直言:没什么好说的,人各有困局,但天底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也不是来安慰你的。 也是,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上次拿走我的瞳色,这次要拿走我的人头? 我在考虑。 喔是像上次一样通知全村人来围观吗?赵筠呢,知道我被抓,她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因果报应啊? 他问得轻浮,邱柏龄却眉头微蹙,把有关过往简明扼要道:她死了,在你出走舍那族后的第三年,一个人病死在家中。 丹珠之后,孙涛这一路都克制得很好,在邱柏龄说出他不能感同身受的话后,他本来觉得跟邱柏龄这样的冷面法僧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个年纪,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他轻描淡写一句赵筠在他走后第三年病死在家中,孙涛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尖酸挖苦、自悲自恸,竟是对比苍白,异常可笑。 你们不是阴阳师吗,执事司不是有很好的医师,就这么让一个人病死在家里? 医师阴阳师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岂能逆转。 很多画面席卷至孙涛腐朽不再转动的记忆:他跟赵筠是旅行夫妻,两人在布达拉邂逅,分分合合将近两年多。二十九岁时谈婚论嫁之前,赵箬向他坦白了她作为舍那族外出历练的驯兽师的身份。 鸟儿飞上指尖,羚羊任由抚触,这些让从未涉足这个领域的孙涛对赵筠崇拜不已。 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和特殊处境,孙涛非但没有望而却步,反而更坚定了他爱护后者白头到老的决心哪怕是舍那族,他也有信心其乐融融,用自己一身所学,影响这个隐秘族群安居乐业。 议事大厅前,他当着众多长老和族人发誓,他自愿舍弃外面的花花世界,与赵筠男耕女织,安睦百年。 他的矢志不渝、诚恳意切都是真,然而万万没想到,才不到一年时间,年少的一腔建设热血、和对大漠孤烟直的诗意憧憬,竟就被枯燥又闭塞的现实兜头浇灭。 这里平淡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人接受新鲜事物,也没有人愿意走出村口一步,更没有人敢对江河日下、心劳日拙的现状说一句不。 他们五识阻滞,故步自封。 孙涛半辈子的学识在这里倾倒于废篓:他们讲究平均,不鼓励族人奋斗;他们提倡苦修,丰收累累仍选择半饥半食;他们点到为止,不多、不少、不进、不退,让你觉得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只是干巴巴地坐等油尽灯枯。 因为理念不合、偶尔发生争辩也就罢了,更让他精神撕裂的是来自全族人众口铄金的意识施压在一个全黑的世界,白就是天然的出格! 而立之年,本该顶天立地的他,失去自由不说,竟还失去了至少应该保留的本我! 孙涛接近痴癫,第一波三观冲突过后,他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事该怎么做。担忧做到的说出的,会遭到什么样的评判,被判定为是对还是错,压力从何而来,又会将他和赵筠的未来导向何方。 而赵筠呢,面对这种情况她无计可施,夹在孙涛和族人之间,调停过,解释过,最后,连她也陷入了迷茫。 她不懂,他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究竟应该怎样去运转 不理解吧? 孙涛愣住 邱柏龄打断了他长时间的回忆,问:知道为什么当初一开始就约定,想出舍那村,就拿你的瞳色和记忆交换吗? 孙涛紧咬下牙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也是因为我说的,天底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孙涛,你是个外来者,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共情我们理解我们。抹去你的记忆是为你好,记不得这些,你还有机会重新回归现代社会,而拿走你的瞳色,是惩戒也是忠告只有变得和我们一样,你才会明白,为什么到头来这才是我们的选择。 邱柏龄面无表情: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防止你口无遮拦散播我族消息,毕竟没人会听怪物胡扯。现在这样挺好,不理解的你也理解了,当初抗拒的,你一桩一件都没有少做,就是可惜了赵筠 孙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天生的矛盾性:在村子的时候希望自己回归正常,到了村外,见识过超现实的世界,又不甘心自己被撇得一干二净,所以你偷走赵筠的法器,两头吃利,两头厌弃,结果陷在这个怪圈没办法出去,真是可笑。 这些年,邱柏龄处理孙涛这样的叛族事件不止一桩。 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了。 每个人都是雄心壮志的来,以为自己卓然不同,会是这个闭塞世界的救世主。 于是把个人意志凌驾在数百人之上,站一人视角俯视这个陌生族群的对与错,过去和未来。结果呢,却被他们难以理解的文化习俗反噬自身,非疯即逃。 第165页 邱柏龄一锤定音,不再废话:以你的年纪,舍那族不会留你。记忆剥除,驱逐至无人区,是送你回21世纪,还是送你去见你妻子赵筠,听凭老天爷的意思,阴阳师,概不干涉。 第78章 夜幕降临。 笔直的长安路上, 莹光灿烂,繁星若坠。 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四条通道整齐地缀以横折竖弯的透明玻璃泡。玻璃泡像是上世纪流行的钨丝灯泡, 废弃后,把里头精细部件掏空,塞入满满的一把碎星, 白天吸收光源,晚上无电自发亮。 这也便是田榛提到过的, 舍那族夜晚用来照明的主光源。 路灯如长龙,微光但不刺眼,胜在意境悠远。 寅字院的灯泡是一个组合而成的放大版,夜色刚起一半的时候,以为只是装饰用的吊灯霎时变亮, 白而柔和。 准备出门借灯的天艾折返回来,发现端倪跳上去, 拧开其中一支灯泡往里面看说:是一些发光的透明晶体。 她顺手把东西掏出来,交给萧梧叶。 萧梧叶突然想到阴阳朔日那天, 她曾徒手抓住的那枚类似于阿泉使过的子弹。 立马从口袋找出一对比,晶体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她想到一种可能:之前听小道长清风说,这世上有人能从光里,淬取出寻常人难以看到的晶体碎片。如果这就正好对应了清风道长所说, 那么这种淬光奇技, 在阴阳师或是术士圈里想来也不是那么罕见。 * 二楼阳台上,萧送寒一面收拾弓片,一面等洗澡洗了大半天的萧梧叶。 换好衣物, 萧梧叶背着大毛巾走出来, 拖鞋踢踏踢踏, 疲惫懒散,就如在壹号院时那样,习惯性地往阳台上搜寻她想见的人。 而那个人竟然就在。 真巧,从这个角度往外看,这里和壹号院真是迷之相似啊,对不对送寒? 她头发湿漉,脸颊唇瓣均有些许热水浸润过后的绯红之色。 萧送寒走过去,抽走她肩上的毛巾,将她一头长发裹在织物中间细柔摩挲:不是像壹号院,是像我们一起待过的任何地方。 以前有人说,喜欢一个地方,优先是喜欢那地方的某个人。 所以萧送寒的意思萧梧叶明白,他是想说,只要他们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无不同。 对不起啊,白天的事 萧送寒把她拖到阳台上坐,指腹继续轻柔地揩拭。 接着话道:白天田榛一提,你下意识地就想到孙涛,觉得阴阳师的世界你把握不住,怕兜兜转转发现孙涛就是样本,他描绘的结局就是未来我们的结局,是不是? 想到刚见孙涛时他那双骇人的绿眼睛,萧梧叶长长叹气。 你是没有体会过这种身份转变的滋味。 我记得在去白竹湾的路上,刚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好难,生活已经很麻烦了,好不容易粉饰太平,突然之间却兵荒马乱是非区直没办法定义,熟识的人和事要划清界限,立场动摇,对错颠倒,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过去是不堪,未来更是混沌,而最可怕的,是失去认知基础的喜、怒、忧、惧、爱、憎、恨都变得像是一场幼稚玩笑。 哪怕那个时候在老宅,对你我不光是不敢,我是连想都没有想清楚过。 萧送寒擦头发的动作渐渐停住。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没有叶子思想包袱来得重,他只需要明确自己的心,奔赴他所想便足够。 而像叶子所说那样,在她看向他的同时,心中建立在社会公序之上的认知轰然瓦解的状态,今天之前,他很难有所体会。 萧送寒的力度阶梯式地恢复。 他说:变成孙涛那样,滋味或许的确难受,但你有没有想过,田榛在提醒你的同时,她自己为什么又在舍那呆下来了? 她也是外来人,看遍了这么多的怨憎恨、生别离,知晓其中利害的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想逃。 萧梧叶歪头琢磨:对啊,看起来,她也不是那种恋爱脑、特别特别需要孟队长照顾人。 两小无猜的感情应该是有的。不过我大胆猜测,舍那有田榛割舍不下的东西,她在这能找到自己所属的位置,她能成全她自己。 萧梧叶有所赞同地回头:有可能,这样才解释得通。 萧送寒蹲下来,和她视线平齐地说道:那么问题就绕回来了,孙涛相较于田榛,就是一本反面教材,他无法在舍那扎根,也根本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等他明白自己心中期待后,他才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儿,不是么? 有道理,那你呢? 这才是萧梧叶心中纠结的。 萧送寒把他正在养护的弓弦交到她手上。 萧梧叶低头看:这就是你说的,在措勤县拿的快递? 萧送寒轻嗯一声:这是我的老伙计,陪伴了我最意气风发的五年,它让我站在人群中央,也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曾经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和它打照面了,可是现在,我却忽然明白它对我的意义是什么。 是什么? 第166页 做该做之事。 萧送寒起身,把这些零件一点点摆置回木质收纳箱,说:工具毕竟是工具,悲欢离合与它何干。何去何从,一直都是取决于我心之所向。而叶子,我想做的事至始至终都很简单,我想要的只是基于你我的一个两全。我跟孙涛田榛的不同在于,他们把这里当做终点,而我不过当它是这条路上不能绕过的坎而已,十之一二,就算没有那些奇怪的规矩或者下场,我都是注定要直面以对它的。 你要面对舍那族? 对,你忘了萧家和他们的关系了么,如果常年不互通走动,这关系还怎么能算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萧梧叶倒是想起来了。 萧送寒的身份的确是很特别。 再者话说回来,你还忽略了一个问题。留在舍那仅仅是假设,目前看来,我们没有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又或者我们根本可以共同进退,免步孙涛的后尘。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为压根不会发生的生离死别而烦恼,至于吗? 啊这 萧梧叶险些哭笑出声,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的思路是什么时候被孙涛的结果给带偏的。 如送寒所说,舍那又不是她的亲族,办完事后她完全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也就根本纠结不到所谓的是去是留、两人天地永隔这一层。 萧梧叶这才松了口气,她盯着萧送寒静静的想:也是她关心则乱,用最坏的结果倒推现实,所以她宁可把这种悲观导向扼杀在摇篮。 事实证明,她确实有些多想。 但愿,他们之间永远不要发生那种糟心事吧! * 第二天很早,田榛就带着一个执法司的小差,给萧梧叶一群送来这几天生活所需的一应物资。 观齐云那边田榛也已经把话带到了:大长老说,早餐过后他在议事厅等你。 萧梧叶和萧送寒眼神交换:这么简单? 田榛问他们:要一起去吗? 萧梧叶点头:一起去。 田榛微微一笑:看来是商量好了。那一会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出门后往长安路最里走,那栋纯榫卯木质建筑就是。等我跟孟思岐把孙涛送出镇天关了,再回来找你们。 这就是执法长老对孙涛的处置? 抹去三十年记忆,带伤丢到无人区,邱长老对他的处置算是比较克制的了。 * 从十字路口到达长安路尽头,路宽,人多。 不少村民昨晚接到生人进村的通知后,在路的两边壮起胆子,边磕瓜子边向他们打招呼:吃了吗您! 萧梧叶觉得怪尴尬,不过身旁萧送寒应对轻松:早好,刚吃过。 磕瓜子的村民立刻兴奋地像见到什么大明星似的。 有了良好的交流打底,后边的群众也在好奇心催使下,伸出拇、食两指,捏捏摸摸萧送寒身穿的迷彩冲锋衣。 嗖得一下缩回去,回头跟女伴们分享心得:看着辣眼睛,不过料子好滑啊! 真的吗真的吗,我要去跟执事大人申请采购一件,然后我们轮流穿! 你傻啊,不知道去请顾晓晓帮忙,分分钟仿织出一模一样的! 哈哈哈,对对对! 一路游街示众,让萧梧叶这短短半公里不到的路程,生生走出了十里高速公路、且还堵长龙的焦灼感。 走到长安路的最末,台阶拾级而上。 两面黑底红字的幡旗竖于天悬,呼呼噗噗,透露出云下之风舒展而又尖锐的声音。 抬头一看,其中果然有幅绘小篆字体的幡旗被风卷折。只是旗杆之巅,除了旗帜之外,竟然还飘悬着一个女人,半踩半卧,十分娴熟地在铺正卷边一团的幡旗。 发现是昨天的村外人在底下看她,女人吓得花容失色:不好意思呀,我体轻,总是控制不住飞起来,吓到你们了是不是? 也是因为总能扬风而起,村子的高空作业几乎都由这个女人负责,此刻,她仅仅在执事堂前尽本分之事。 只是看她的体态,丰腴有余,跟她说的体态轻确是很难联系在一起。 女人兀自解释:没骗你们,不信的话你抱抱。 说完话,她当真立马随风而降。 本以为年轻女孩窈窕女娥大概率都会奔着萧送寒的公主抱去,谁想她吨位非常,如天降异物,竟直直地砸落在了萧梧叶的怀中。 我去 萧梧叶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就被她砸了个人仰马翻。 叶子,你没事吧!? 萧梧叶被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脸都憋红了,萧送寒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立刻上去把人扒拉出来。 哈你这个体轻,真是要命 女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状态,圆溜溜地爬起,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就觉得自己挺轻的,不明白别人怎么总是接不住,奇奇怪怪。 一团乱麻之际,堂前一声拄杖点地,震得胖女人连滚带爬,轻轻一跃,如敦煌壁画上仙女般的姿势飘向了空中。 第167页 我走啦小妹妹,回头见! 萧梧叶灰头土脸地爬将起来,地平线旋即切出一张陌生、却也可能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年过六旬,却精神抖擞。 通身散发着严厉、肃杀四个大字。 * 拍拍灰尘,萧梧叶走向议事厅,和这个执杖老人几乎错肩而过。 杀意在逍遥观上曾经感受到的异样杀意,就在此时此刻,竟然从这个不素之人身上滚滚向她袭来。 上树蜈蚣,红柳树林。 如今的萧梧叶几乎是分秒就能感应到,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的力量,她见过。 来头不小,对她有分明的敌意! 第79章 自从跟孙涛在丹珠交手一战过后, 萧梧叶能清晰感觉到自身明显的变化,现在的她不说能调用多少能量,但至少在提梦方面, 较之过去,她可以算是正式步入驾轻就熟的行列。 她瞥向这个人的法杖:蟒纹木质杖身,缀以几块金色鳞片, 再在杖冠附一粒水晶珠,镂成火球的形状 金木水火, 五行它占了四样。 不过萧梧叶目光往下,发现蟒蛇纹路因地制宜抱柱缠绕,竟是以破土而出的姿态冲向了云冠。 土也就是说,光从这一支法杖所传达出的信息来看,这个不友好的大佬, 五行没有短板。 他是全系阴阳师! 叶子,走吧, 别让大长老久等。 萧送寒何尝看不出这电光石火间的较量,当萧梧叶把主要注意力转移到对方法杖上时, 他立刻就想到那天在丹珠,她打量孙涛手中铜铃时类似的眼神。 他提醒她,怒发冲冠这种应对防备,不是任何时候都适用的。 这个人正是准备前去监督流放执行的邱柏龄。 他冷眼直视萧梧叶收回的目光, 只差把不自量力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但师兄交代再三, 他不好随心妄动,无视之后尽管张扬离去。 萧送寒将萧梧叶向前推:有什么事见完大长老再说。 * 观齐云身兼舍那族族长与阴阳师大长老两个身份。 百家宴的时候,观齐云和邱柏龄曾经同时出席,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邱柏龄出面对外传达沟通, 是以观齐云在萧送寒、哪怕所有人印象中, 都是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人物。 而此时此刻,他却很家常地坐在议事厅正首喝茶。 茶水不小心撒了两滴洇在鸡翅木桌面,观齐云亲力亲为地抓出一旁的打扫抹布,一推一抹,将其熟练地蘸干。 萧送寒见厅内没有旁人,于是上前浅鞠了一躬道:观长老早。 观齐云目光淡然,迎着光亮看向他俩。 他们之间没面对面见过,但在很多方面,观齐云都需要格外注意这俩孩子,所以总体上不算陌生。 早,两位随我到茶厅来坐吧。 正厅左右各有两个耳室:右边是匾额、排位、字画陈列;左边是接风待客用,和镶书楼功效摆设雷同,书架、茶座、棋盘,甚至连半包围式的布局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萧送寒环视左右,眉头慢慢蹙起。 坐定后,观齐云看出他前后不同的态度谨慎,所以拇指推出火柴盒,捏出带蜡油的火柴头、擦上红磷涂剂的时候说:我跟你们的父亲相知相熟,大概有五十多年的交情,放在普通人家,这样的关系说是世交也不为过,若不嫌弃,你们不妨唤我世伯就好。 看他的年纪,发丝胡须皆已灰白,明显较萧寄明大上一整圈。 叫他世伯委实是萧送寒他们两人占了便宜。 长老厚爱,晚辈们唐突前来已属冒犯,理应入乡随俗。 见观齐云冲洗茶叶,萧送寒主动请缨道:还是晚辈来吧! 观齐云赞许地点头:你父亲一直都很看好你,我原以为我们会在一个更隆重的场合正式认识,现在这样我着实没有想到。 他目光在萧送寒和萧梧叶两人之间来回审度,两人都是萧家子,现在这样关系不清不楚地来到舍那,确实不在他一早的预料之内。 萧梧叶羞愧地低下头:远方遇故人,她最害怕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 当初要不是她起这个头 我们来,父亲也是知道的。若非叶子情况特殊,或早或晚,父亲大概也会带我们来见您。 哦,看来是为了萧小姐的事情? 萧送寒轻捏萧梧叶的手,让她别愣着。 萧梧叶哑了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说:观长老,观伯伯,恕晚辈唐突了:我们千山万水的找到这儿,主要是有一个心头之谜始终不得其解,如果我此刻跟您打听,不知道您能不能如实相告? 但问无妨。 萧梧叶直视观齐云的眼,陡然疑窦生起,本想从汪博简、汪时暮这俩父女的引题里入手的她,却不知道为何,把一个几乎快被忘却的前尘片段脱口而出: 在北京XX生物实验室,我初次见到六壬栻盘的时候,墙后面和我四目相对的那双眼,是您吗? 观齐云和萧送寒几乎是同时怔愣。 还有在百家宴会上,在兰英大峡谷的森林,隔岸观察我的是不是也是您?如果是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您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 第168页 萧送寒意外,是有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叶子提起过。 而观齐云的意外,是没想到萧梧叶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 时间回溯到萧梧叶刚回国的那阵子,经在实验室的初次照面后,观齐云早就料到萧梧叶潜龙在渊,迟早会有把道理追问上门的这一天。 他抩着胡须笑起来,大方承认说:是我,你身份特殊,从小到大我都有在间歇性观察你。 身份特殊?为什么? 你知道塔热错学校的事吧,你的体质除了异于常人外,在阴阳师群体中也是十分特殊的。当一个生活区域出现阴阳师,普通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异常人身上,同样道理,这个人如果出现在阴阳师中,作为族长的我,有责任时时跟踪你的异态变化,以防万一。 这个道理萧梧叶无法反驳,可是后者她却不懂:您要防范我?防范我什么? 观齐云道:你以阴阳师的身份寄养在寻常人家,与阴阳世界绝离,与家庭联系却也不深,维系你和这个世道良好循环的要素非常少,一线之悬。往大义上说,你有修行世外的基础,但往狭隘层面看,你无视规则、对天地人潜在的破坏性也不小这么说,能理解吧? 逍遥观上,萧梧叶对阵上树蜈蚣小试牛刀后,张立坤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的能力是把双刃剑,如果不加束缚,无论介入哪个群体,都是代表着绝对失衡,所以,的确不是每个群体都能接纳她。 萧梧叶想到了那天汪博简对她说过的很多话,脑子变得有些乱,气息也有些急: 这是你们故意的? 她的能力,她的处境,乃至于她的出现,是否都是汪博简口中他们人为操作的结果。 寄养在萧家,却和萧家若即若离。 被一个群体放逐,又被排斥在另一个群体之外,造成现在的她没人敢接纳,没有根基没有归处,孤家寡人,连自怨自艾都无从说起。 如果真是这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如浮萍一样四处流浪她归根到底该怪谁。 观齐云没有否认:说到底,人总是免不了矛盾,希望即是现实,现实即是希望,一切皆因人的俗欲。 萧梧叶急红了眼:那汪时暮呢,巧合再加上人为导向,这代表什么? 言无不尽的观齐云刚巧把话卡在了这,意味深长地看向萧送寒。 萧送寒心一紧,似乎明白他这个话题中止大概和父亲或是二叔有关。 萧梧叶无视他们的眼神交汇,拿出那枚黑色玉子放在茶台说:观长老,我不管这是百家令还是阴阳令,令珠现在在我手上,我想知道答案。 观长老 观齐云亮出掌心止断萧送寒打圆场:百家令没有上一任令主的授权同意,渡让通通被视作为无效,就算是萧先生同意你是下一任百家令令主,舍那族也有自己的考量,这是需要双方协商沟通才能生效的继承物。 在萧梧叶黯然失色的神情中,观齐云手扶茶几起身,整理灰色宽袖长袍。 萧小姐,陪老夫到后堂走一走吧。 萧梧叶眸色骤亮。 只是事关门内过往,萧贤侄此时与萧小姐关系纽带不明,恕我就先不作邀请了。 今天的茶话还有下文。 也就是说,观齐云在有关事情上的态度也并非是像他表露的那样,非是萧寄明出面不可透露。 萧梧叶忐忑起身,现在看来,如论如何她都要跟着走一趟。 萧送寒起身揖礼:那晚辈就先回寅字院,有事,还请随时召唤。 * 通往后堂,需绕过前厅大门。 观齐云步子走得缓,离开前厅时,特意带萧梧叶在右耳室转了一圈。右室陈设庄严精简,观齐云偏选在一副字画前与萧梧叶默视之良久。 这是一幅粗线条的春秋车战图,落款上,有一个云字型的篆体印文。 走进长廊,观齐云问萧梧叶:听说过百家令的起源吗? 此时的萧梧叶已然冷静下来,摇头:没听过。 他边走边道:百家令最早是由一位芸氏前辈发起的,她是姬姓王族后裔,周赧王姬延之女,世人唤她芸姬。那时礼崩乐坏,天子无权,危机四伏,且被秦昭襄王视为掌中之物,宫廷女眷安身不易,有早年间流落于民间,也有安于供养至到最后投降,这位芸姬前辈就是前者。 她身为末代王女,隐姓埋名游走列国,看尽黎民苦楚,尝遍人间冷暖,对乱世之殇切肤体会,唯恨无药可解。所幸,这一路她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倾囊相助,其中有一位世外神仙家,更是她的蓝颜知己、最强助臂。这个人后来,是百家令创始人之一,也是阴阳师朝生派的祖始。 百家令是基于这位神仙家创建起来的,他在,所以滴水汇川,川息聚海,气势吹枯拉朽。 萧梧叶见识过阴阳师的厉害,不禁感慨道:有这么个大人物襄助,那芸姬想必是翻手轻易为云,覆手立即成雨了。 观齐云语气肯定,却又摇着头:外人看来,却是如此救黎民于水火,大义之举可在匡扶周室、恢复礼制这件事上,芸姬与这位知己却出现了巨大分歧。 第169页 萧梧叶历史学得不怎么好,但历史车辙向前转动的规律她依稀记得。 观齐云顺便考她:如果换做你是这位朝生派的创始人,你会依照芸姬的吩咐,推翻当时已成气候的秦王朝吗? 萧梧叶很为难:大概不会吧,别说会再陷天下于战火,就说历史进程不可逆,封建制既然登上历史舞台,就断没有让奴隶制度回头的道理。 长廊入风,萧梧叶的回答让观齐云不作评价。 他突然将手拢进长袖道:审视一个历史片段的对和错,总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经验作为引据支撑,我们能够回答的道理,人在当时境地却不一定能够通达领悟。同理,我们今天能够给出的答案,放在千万年的历史大轮回中,也不一定就是圭臬。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萧梧叶悟性较高:也是 时间虽然不是真理,但能把人无限拉近真理。在时间不足的情况下,想弄清楚对和错,观察之人就只能另辟蹊径,转换思路比如,提高自身维度。 维度? 观齐云口中的后堂终于到了,其实这里仅仅是一处打坐石窟,凉亭加红柳树,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与村里里外一般贫瘠。 不过再往里走,萧梧叶的目光终于抓住了一路过来的关键 六壬栻盘! 那副直径四米多长的巨型栻盘的原身,竟然就刻在石窟内,长长的壁廊上。 * 这里晶体散发的荧光作灯,缓缓转动的栻盘,其上亭台楼阁雕花鸢尾清晰无比。 与石刻纹路同样清晰的,还有观齐云一闪而过的似写满期冀的脸,他问:萧小姐,现在同样的话再回述一遍:站在另一个维度,你以为面对芸姬的请求,阴阳师当应还是不应?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专门写到芸姬的故事。 第80章 这个问题, 萧梧叶答不上来。 观齐云意料之内的走近石壁,推动栻盘之外的金属制盘拖,即十天干、十二地支, 四象、六十四卦,大大小小四副环状刻度尺加速旋转。 它们如地球仪的经纬纵横,亦正亦反地飞速校准切换。 待到力度惯性中止, 符字组成无数道方位卦象,如南丙午临、东乙巳小过、西庚辰无妄, 诸如此类。 不等萧梧叶好奇,观齐云便自行解释道:你眼前所见栻盘,正是我潜心研究多年,能勉强捕获高维状态的演算法器。 那是一个特定的空间,高于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维度, 你可以把它看作抽象世界、思维世界,哲学、冥想等都是它的衍生物。有了它的指引, 此间万物才得以遵照它所写的规律,繁衍生息。 他略略停顿:可惜的是, 低维对高维可遵不可逆,栻盘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在捕获特定场景的基础上,推算出它的代义符号, 以此来计算总结那个世界的天道法则而已。 也就是, 窥探天机。 这个说法萧梧叶还是头一次听人提及,想不通的她整个人都懵住了:这跟观齐云刚才所说,有什么关系? 观齐云拢住棉布衣袖, 将她又带出石窟。 室外阳光明媚, 衬得无论是谁都面色清亮爽朗不少。 走进凉亭, 观齐云缚手站定,华发皆白地眺望远处。 这里是议事大厅高台地基的最边缘,海拔不高,却酷似一方断崖,所见之视野广域无垠,戈壁如遗世,天地如浩淼。 他忽然开口:萧小姐,你在梦里,是否有过相似的体会? 提到梦这个字,萧梧叶的大脑像被开了闸:什么体会? 观齐云说:梦中世界本是一片凄凉混沌,却因为受人脑所控,森林、木桌、茶宠甚至魑魅魍魉的心性,皆能随心而变,所以五色缤纷,唯我为尊,奇妙绝伦不是么? 唯我为尊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像是褒义词。 但那天萧梧叶对上树蜈蚣所做,只因它是植物,所以最终并未见得有什么,倘若那种偷天换日的做法放到人身上,以致影响人或生或死,其实的确过于自作主见。 观长老的意思是,高维投映低维的过程,可以以梦境作为参照? 观齐云摇头:非也。 他眸色跳跃,依旧向着远方:萧小姐,两千多年了,自庄子之后,当代举世迎来第一位提梦师,你当知道你的梦,并非一般的臆梦。 萧梧叶不自觉攥紧手心:不是梦 没错,你所见到、身处的,正是我们苦苦寻觅的高维时空。不过我们更喜欢用古书对应的称呼来叫它,叫,天外化境。 观齐云后来还在继续回述他这些年来的搜寻工作,以示天外化境虚幻缥缈,仅反映在人脑的意识层面,因此极难捕获。 他语速缓慢,咬词清晰。 可萧梧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偏只听见无数液体倒灌入耳膜的声音,它们含糊、囫囵,每个音韵带着儿化音,又在半个声韵之后倒勾出一个转折点,使每个字、每个声调,都几乎卷成了一个拆不开的团。 第170页 所以,萧小姐,观某人此时想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是朝生派的那位创始人,拥有改天换地的本领,面对芸姬的请求,你会作何选择? 连番轰炸,萧梧叶的大脑此刻正是半清醒半宕机状态。 她面如纸白,不明白同样的话,为何观齐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 不过有一点她清楚,照观齐云所说,现在的她和阴阳师有所一致、又不相同,正好处在当界和天外化境之间。她连自己的立场和处境都没有扯平抹正,哪有资格为天下苍生去做性命相关的抉择。 所以她摇头道:天下大事,不应该由我来做主,所以还请观长老赐教。 观齐云终是满意地捋须颔首。 朝闻道夕死可矣。萧梧叶,有关阴阳师的部分,老夫能说的都说完了,可幸你已然明悟,回去吧! * 就在萧梧叶有所感悟的当下时,萧送寒这边也没闲着。 离开议事厅的时候,正值村民见证完孙涛的放逐仪式,回到家中。简单拾掇过后,十之五六的村民,整齐划一地拧上水壶背箱,准备列队前往村子的种植养殖场。 执事司的两名队长,在十字路中间随机分配事务牌,村民领到牌子,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排队领取对应的农具、猎具,然后顺着长路分散绕行至各自目的地。 萧送寒几人来者是客,且有执法司田榛田副队长打照应,住在这的三天,只需老老实实遵照规矩行事,旁的用不着他们多操心。 程飞今天的任务是接通寅字院的通讯信号,天艾负责体力帮忙,所以各司其职,正好就空下了萧送寒。 萧送寒见事随机应变,顺势加入狩猎的队伍,在十字路口领到了一把古作直弓。 执事司队长的薛峰没有见过他,是以派弓具的时候问了句:你是昨天村外来的人? 萧送寒见他极具亲和力,带笑点头:是,在院里闲着也是闲着,不知道介不介意让我加入,活动一下筋骨? 薛峰刮目相看:当然可以。阿修,你跟这位客人说一下狩猎规则,还有注意安全! 叫林修的小伙子皮肤黝黑,年纪大约二十三。 每逢狩猎日,狩猎队伍十来人为一组,林修的成绩总能在一众老手中名列前三甲。 直弓不是萧送寒的擅长,不过阿修看得出来,他宽肩细腰、臂膀有力,是个拉弓放箭的好手! 小哥加油,按猎物数量计算,拔得头筹的人可以领到天字牌,到执事司免费放松两个小时。 萧送寒难为情,也不解:放松? 林修神采飞扬的:昂,网上冲浪,两小时,贼爽啦! * 路上,林修把狩猎事项事无巨细都说给萧送寒。 他们村子是有饲养鸡鸭牛羊的,打猎只为了在战略储备食物、丰富蛋白质种类的同时,顺道清除居住地附近的生态隐患。 猎物目标按顺序排名,先是最为泛滥的戈壁灰尾兔,其次是岩鼠。除此之外,大部分猎物就算碰见,也要格外放行,尤其是荒漠雪狼和藏羚羊这两类。 萧送寒想到这里是阴阳师聚居地,特别还有孟思岐那样的大内高手在,凭他那柄寒霜古剑,千凌一道,胜过万箭齐发,存心打猎,或许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劳师动众。 林修说:那不一样,如果打猎这事全压在个别人、好比如说孟队长身上,那村民什么都不用干了,得着孟队长一人薅,有失公平嘛! 有失公平 公平。 萧送寒不禁琢磨留意,从接触舍那族开始,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明显较平时高出了两倍。 路的尽头一马平川,他故作松快地问:这些比较公平的规则,都是大长老制定的吗?听起来,倒是比较超前。 林修又说:应该是长老们定制,然后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默认约定的吧。小哥你不知道,我们舍那族阴阳师一百,普通人却有两百,名义上叫舍那族,归属藏族,但其实有很大部分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你说大家风俗习惯还有本领层次都不相同,如果不讲公平,哪天要出现一个特别特别牛B的人物,那咱们这个族群还能是现在这样和谐? 再说了,能相聚到这里一起生活,谁还不是受了不公平待遇才来的?所以在这里啊,谁要敢挑战公平,那就是族人公敌。 不知为何,经林修描述,萧送寒竟联想到了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位绿林好汉。 他们之所以会凝聚在一起,抱团避世,某种程度上讲,的确是为了追求他们心中的公平。 原来如此,难怪我在这里,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林修得意得很:那是,尤其是打猎的时候,策马奔腾,那叫一个爽! 作为臂膀的延长线,他五指张开,掌心向下,面对无边无际的荒原,信心爆棚到海角天涯几乎尽握于手。 视野之内,几匹棕红色的健壮骏马,自由奔跑在草灰色地平线,猎手们提缰勒马,策马驰骋,在日头之下镌刻出一幅幅酣畅淋漓的剪影,别说林修了,便是萧送寒见了此景,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激昂澎湃。 第171页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这是多少男人割舍不下的塞外情怀。 萧送寒过去身陷名利场不敢想象,如今亲身经历更是觉得弥足珍贵。 他抽出长箭道:阿修,比试比试? 作者有话说: 在故事编导上卡文了好久,终于捋顺了,哎╮( ̄▽ ̄quot;)╭ 第81章 这么一比试, 直到傍晚,这场马上狩猎方才结束。 十来几人,猎完小兽, 又围在夜幕的篝火下烤肉饮酒,边吃边聊,边聊边唱,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深夜。 萧送寒和林修离开得相对早。 林修今次运气好,拔得头筹。 据他介绍, 村子到了深夜晚九点,不是必要很少串门走动,可今时不同以往,他是带着冠军头衔回来的,哪怕汗流浃背, 他爬也要爬去执事司的署内,即时领取属于他的天字牌, 拿回去炫耀。 夜黑风高,寒雾弥漫。 路上, 林修挎着今天的战利品百思不得其解,说:小哥你知道吗,以前前三甲,总是沈星河和朱峻两人个争夺第一第二, 偶尔他们缺席才会轮到我, 结果谁想到,今天他俩通通发挥失常,到手的猎物也飞了, 让我白捡一块天字牌, 你说巧不巧? 萧送寒当然不能承认, 整场比试下来他都在有意为林修扫清障碍。 说到底还是你箭术过人,只要勤加练习,将来领牌子的机会只会更多。 林修咧嘴笑:说的也是,反正他俩对电脑也不感冒。每次得了天字牌,他们都只想攒着换弓箭,二十块天字牌才换珍宝阁一把中品锻弓问题是,村里他不缺这个,弓具都由执事司掌管,按需分配,不多不少。现在一不打仗二不开疆,囤这玩意儿干什么,换了也没有用武之地 一天下来,萧送寒早把舍那族的内部构架探了个遍。 村子是第一批阴阳师迁徙至此而建的,大宗师观齐云是毋庸置疑的最高首领。 为保证这个特殊部落的良性运作,大长老之下,设执法司和执事司两个部门,分管法则与内务事宜。 执法司长老为邱柏龄,孟思岐与田榛、以及其下属担任具体执法职务。 萧送寒以为,田榛这姑娘既和叶子是旧相识,孟思岐方面几乎也处处以她为先,也就说明在舍那族内,执法司首先不会主动排斥叶子。即便邱柏龄和叶子不对付,那恐怕也只限私怨纠葛。 比较起来,执事司就陌生许多了。长老叫端木睿,目前已知的大队长、也是白天为萧送寒分派猎具的人,叫作薛峰。 薛主事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劳模榜样,我用二十块天字牌打赌,现在啊他肯定还没睡 萧送寒一方面听林修碎碎叨叨,一方面边走边想:叶子和这群阴阳师既然是同类,难保有一天不会因为利益攸关,牵连其中,那么未雨绸缪,趁眼前有时机,尽快了解执事司、掌握这个族群的矛盾要害很有必要。 林修还在眉飞色舞地介绍执事司里唯一那台电脑。 萧送寒却低着头,视线正掠到脚边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早就静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了。 执事司到了,三开间的小平房,就在议事厅巍峨台阶下的左侧。 这里24小时运作,便是夜晚也会安排专人值班,所以两人刚到,正好就见到薛峰在正对门的办公桌前,留灯清点账簿。 薛主事,你果然还在! 薛峰抬头见着他二人,便知是为了什么事,主动起身去拿保险库钥匙:整理账目而已阿修今天不错啊,我记得,像是你第三块天字牌了吧? 林修臊得直抓后脑勺:对,薛主事记性真好! 薛峰离开座位之际,萧送寒不经觉地扫了眼他桌上的算盘、账簿、钢笔以及修正带等等。折回来后,薛峰在厚重的账簿上记了一笔,然后把天字牌双手递给林修。 主事既有事忙,林修萧送寒也不便叨扰。 两人在至晚的天色中相互道别,约好改日再一起骑射狩猎,便就各归各处了。 分开走了将近百来米后,萧送寒回身凝视执事司门楣上的那一块篆体匾额,以及从刚才跟到现在,若有似无的那一道身影 如此一看,攻略舍那族,终究不是易事。 * 无人的长安路上,萧梧叶无以寻觅,失魂落魄地从议事大厅返回住所。 经过和观齐云的一番深入交谈,在阴阳师的基础之上,萧梧叶对自己的处境又有了刷新三观的认识。 路的两侧,村民概都已经熄灯就寝了,房舍窗扉传出白天劳作过后的人烟气,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可在漫漫长夜的绝对幽暗的环境下,任何复杂元素的堆砌都显得毫无意义,就像观齐云形容的那样,她的世界混沌、虚无,无论用什么事物进行填充,追其原本,都只是灰茫茫一片。 黑暗中,很多声音在萧梧叶的脑海交锋驳斥。 她是阴阳吗? 是,张立坤、还有所有人都那么说。 可她只是阴阳师吗? 从观齐云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却是未必。 第172页 大大小小的阴阳师,萧梧叶一路过来见得也不少,陈毅、任飞影、鲍安歌、田榛、孟思岐,哪怕是邱柏龄,他们力量强大或微弱,侧重于实用或实战,总体而言,都只是能驾驭自然能量的一类人。 是人。 他们受族规约束,和人一样吃饭,人一样睡觉,有属于他们作为人的生逝一世最重要的是,他们生、养,在天地之间。 可她 她的境地没有定义,他们所驾驭的自然能量和她之所见南辕北辙,这世上,没有属于她的法则,没有适用于她的对错,更没有相配于她的标准,因为她和他们、和这个世界,甚至或许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还记得离开逍遥观前,梦里汪博简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未来是孤独,是排祂,是虚无。 当时她不理解,现在她幡然醒悟: 赫赫有名的阴阳师们尚且远走西域,避世才得安宁,那她呢,是不是只有无边永夜才是她的终极? 萧梧叶握紧双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带来的恐惧就像在被黑暗笼罩的无底深渊不停下坠,把所有的已知都拔除,寂灭成一个点。 没错,一个孤独的点。 她刚这么想,抬头,却赫然发现十字路口,东西南北道路上的村落房舍,应景地被拉扁成无数抽象线条,正飞向黑暗边缘。 从外围,到路口圆心。 窗框泥瓦凹凸错落地拉入其中,顷刻残垣断壁,只剩一只象征性的无形的大手,极具压迫性地挥开,擦除了她身边所有带色的曲型灰烬。 最后她才意识到,这条路干干净净,原来真的只是她一个人。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举世无助这四个字。 而也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头顶打下一束刚好能包裹住她的椭圆形的暖光。 萧梧叶见到脚下自己精疲力竭的影子,也见到在影子的更底下,一个线条流畅、半天看不清首尾左右的巨物阴影由后往前徐徐游动。 它像孤帆行舟时,恰如其分驶来的一艘巨轮,告诉她,深海不若同行。 萧梧叶缓缓抬头,迎向那束光,不料被柔暖棉物包裹的感觉,瞬间冲走了致暗时刻的惊厥窗外的天静静照进一丝光亮,而刚才,确然不过是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奇怪的梦罢了。 * 特殊纸质粘连而成槐树树叶,风来灵动,沙沙作响。 清晨寅字院外,一开始只是有寥寥人往,传来几句早好或者吃了没之类的问候语。 后来这些细碎的交谈规模壮大,大到屋内人不可忽视,天艾便才穿上练功服起床,打开门闩一看究竟。 好家伙,一大院子的人! 乃至于空间不够,虬爬上槐树、攀到寅字院临间或索性排到永宁巷内,大半条巷子都塞满了人,而且看目标,围观的就是他们这间寅字院! 这是全村人都惊动了。 哪怕是孟思岐和田榛,照样被路人隔在巷子最后,无论如何号召都挤不到前排来。 他们干什么这是? 程飞早起,准备试飞昨天新鲜组装出来的无人信号飞机,发现外面人山人海的,吓得立马掉头去找萧送寒。 萧送寒昨夜回来得较晚,整个晚上,梦魇占了一大半,所以一大清早,这些时有时无的动静并没要紧到足以惊醒他。 和程飞一并打开门,他方才如梦初醒:围院子?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天艾、程飞、萧送寒几人接二连三露脸,满巷村民的期待值随之一次次拉满了又归零。直到二楼,萧梧叶从那个古怪的梦里惊醒,发觉到窗外不对劲,于是穿上拖鞋,头发还没来得及梳地走出阳台。 楼下院子瞬间炸开锅: 你看你看,终于出来了!是不是她? 是应该是!头发扎起来就像了,肯定是她! 昨天晚上就是她?什么来头这么诡异? 楼下议论纷纷,像煮过头的开水各自冒泡,却零零碎碎拼凑不齐一句有头有尾的话。 萧梧叶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咽回去。 她不是傻子,楼下人群密密挨挨,这可不是来登门拜访的。 人声太杂,萧梧叶和萧送寒都尽量撇除干扰地去听: 你昨天是不是也梦到了,哇,鸡皮疙瘩啊!我看到这个女的站在路中间,大手一挥,来了个巨大的不知道什么飞行物体,整个村子都被他们抹去了,要命的是今早起来我跟我闺女随口一提,猜怎么着,她也梦见了! 是啊,我就出门两分钟,听到隔壁林婶跟张阿姨提到晚上做了一个什么什么梦,我心想,这不是我昨晚做的嘛,跑去把内容做了比较,乡亲们,一模一样! 难怪田副队长对这个女的照拂有加,这得是个大阴阳师吧,是不是来加入我们舍那族的呀? 猜测此起彼伏,内容基本确定了:原来全村人,昨晚都做了一个跟萧梧叶攸关的相同的梦。 萧送寒这时也想到自己晨起前几乎忘干净的梦魇了:十字路口,飞行物,村落消失对,是这么些内容。 但为什么,全村人会做同一个梦? 第173页 二楼上,捕获到萧送寒不解的目光,萧梧叶拼命摇头,以示她不知情。而看向楼下,面对这么多的梦境投射者,萧梧叶更是不知道该怎么用三两句话把问题解释清。 局面陷入僵持,人群最尾突然自觉让开一条路。 全村出动,这么大的事,不惊动议事厅的大长老们是不可能的。 执事长老端木睿,执法长老邱柏龄,在一片好奇又担忧的目光中穿过人群,身轻如燕地走到寅字院下。 对面邱柏龄,萧梧叶没什么话好说,越是和他兵戎相见,她越能感受到当初在兰英峡谷,来自他独特法力的毙命杀招。 邱柏龄定定地仰头看着她,面如铁色:小丫头,你的花样还真不少! 第82章 端木睿近距离吃瓜:邱长老, 这个丫头,听说是田副队长带进来的人,这是恕我眼拙啊, 为何看不出来是哪个属系的阴阳师? 平日清闲惯了,在执事司居长老要职的他毫无危机感可言,村里婚丧嫁娶、打架斗殴, 决定他掺和、刨根、和稀泥与否的,单单纯纯出于眼缘。 就比如说现在, 他搜刮感应这丫头的神识内海,发现其中一片混沌、宛如深海旋涡,这瓜吃的还真是百来年来头一回。 端木睿越想越觉得有趣:邱长老,透露透露? 旁边村民也纷纷好奇上头:对啊邱长老,这女的什么来头啊, 这么多人同时梦见,哪门子阴阳术法这是? 邱柏龄紧闭双唇, 似哑巴吃黄连,有怨说不出。 雕虫小技, 不过尔尔。 槐树花坛上,抢了绝佳围观位置的任飞影,叼着红柳树叶多嘴: 建村这么多年,没人见过吧?我说前边她跟孙老贼怎么斗得有来有回, 弄半天是真有两把刷子可就是吧, 这么稀有的阴阳师,是路过,还是准备常驻咱们舍那族哪? 旁边人起哄:就是, 小姑娘, 你到咱们村来干什么来啦?成家还是立业? 听说好像是有定亲的。 拖家带口还跑来咱们这, 那肯定是打算定居啊! 所有人把焦点放在萧梧叶会否入住舍那族这个大家庭,只有最后加入、却最前围观的老璋头,职业病似的,始终琢磨着这姑娘的阴阳术来头几何。 他须发皆白,胡子编成小麻花,长长一根缀在胸前,双目囧囧有神。 啊!该不会是 他大概猜到什么,惊喜得差点说出那亘古封尘的三个字,但话还没到位,立刻被邱柏龄一个眼神警告塞了回去。 怎么?这个场合不能说吗? 围观群众被勾得猫挠似的:该不会是什么? 好不容易拧成的家常话题瞬间被带跑偏,毕竟在场这么多大大小小阴阳师,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对萧梧叶的来历也是好奇得很。 看邱长老的反应,十有八九是猜中了,老璋头立刻换上一副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的嘴脸 都怪他这张嘴,猜到就猜到了,说出来干嘛! 这 附近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知道!九天玄女! 说到九天玄女,这话题可是越扯越远了,她是山海经上记载的上古神祇,也是阴阳师世代言传的庇护神。 舍那族内历来都有这个传说,说阴阳师与天地共生,受苍天庇护。若有一日天地灵气散尽、阴阳失衡,族群兴盛存亡偏颇,九天玄女便会派遣使者送来一枚锦囊妙物,其中要害,天生地灭,天灭地生,可救族人于水火。 有人既起头,其他人也开始哄堂议论:不会吧,别说她是不是玄女使者现在风调雨顺,玄女她派人来,来了能干嘛。 未雨绸缪懂不懂?你看上上个月,大长老是不是接到百家令就出远门了?今时今日,不说外面有个世知跟咱们处处作对,现在的咱们,依然是仰着旁人鼻息过日子的,怎么就叫风调雨顺了? 话越说越难听。 你这是在质疑长老们的决定! 我没有,我是希望咱们族人所有人都能居安思危,要为未来做打算! 你厉害,那你做决定做打算呗! 这本是一群不知世道险恶的避世闲人,远离名利纷争的他们,生性淳朴、腼腆单纯,对和平安宁有着发自肺腑的向往。建村这么多年来,偶尔生出几粒老鼠屎捣乱,口角尔尔,但真正争执到脸红的情况,确是没有。 眼看一石激起千层浪,因萧梧叶引发的话题口子越开越大,分歧越衍越多,邱柏龄重重撴下法杖,严诉众人安静。 萧梧叶知道,一切都始作俑于昨晚那个梦。 她的阴阳术太过特殊,立场不明的介入舍那族,即便是无心,有意无意地也会动摇阴阳师的微末处境跟选择。可她,其实根本无意搅乱舍那族原有的生活节奏。 她索性大声解释:对不住啊各位,其实我我就是个我也是个驭兽师,我养了只噬梦兽,每次到一个新地方,它都忍不住要四处尝个鲜,昨晚是我驭下有失,让大家误会、受惊了。实在对不住! 邱柏龄冲她冷哼一声,算她还识趣。 第174页 外边围观人群见没什么新鲜,纷纷各自散去。但还是有人对噬梦兽感兴趣:玄女,我们这驭兽师,驭的都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可是噬梦兽是个什么东西啊?它有实体吗? 虽知道她并非九天玄女,但这称呼也就这么不带任何含义地喊上了。 它 萧梧叶想起昨晚的那艘巨轮,其实在白龙潭里,她一度也可能见过这个东西,可每次冰山一角,她实际也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不是具体活物。 它长得很丑,很难形容。 边上任飞影想到什么说什么:那就是没有实物做参照了该不会连你自己都没见过吧,所以才来舍那找长老们帮忙? 萧梧叶在二楼盯着他看,心想这人是不是缺心眼。 邱柏龄对后面跟过来的孟思岐给了个眼神,让他想办法把这个惹事生非的任飞影给带走。 任飞影看出不对劲立马站直,放出影子飘远,紧而接着便闪现消失了。 而就在这一前一后间,邱柏龄回过头,正好撞见萧梧叶目送走围观群众、转而看向他,三不五时,还警告性地瞟向他左手握持着的五行法杖,略带挑衅。 很好,是个狠角色现在就胆敢要挟他了! * 议事厅内,观齐云按照书架上取来的棋谱书册,缓缓复盘一副残局。 棋局摆完,邱柏龄处理完寅字院的事也正好回来。 气势汹汹:这个黄毛丫头,几日不见,长能耐了!主意竟打到我身上?! 他毫无形象地坐下,气到不知从哪拖来茶壶,倒了杯茶灌入喉咙。 若不是师兄你当初拦着,这丫头早交代在逍遥观上了,还能轮到她今天嚣张法外? 观齐云边落棋子,边纠正他的话术说:当初可是我想拦却没有拦住啊,是你的常春藤绞杀没有斗过她。 师兄你怎么听你这话,反倒希望她压过我一头似的?她如今刚到这儿就开始惹是生非,难道还是好事不成? 她不是把今天的局面圆回来了吗,这就说明,她不是烂用能力的人,好歹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却看她能得很!自打提梦师的能力觉醒后,这一路上没少自作聪明。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岐儿回来跟我汇报,说她那天对阵孙涛仅用了一招,偷龙转凤,一招制胜!师兄,她的能力已然超出你我认知了,再不对她有所禁制,只怕不久便会惹出大麻烦! 观齐云不动如钟,反应冷淡:大麻烦? 他看似提疑,语气却夹带反问,意思似乎更接近于不以为然。 师兄,这我就不懂了,以前你不是一直都提倡以不变应万变的吗,怎么出了她这么大个变数,从头到尾都不见你有所作为?要是一早就把这个祸害扼杀在摇篮里,哪会有现在这样头疼! 观齐云兀自下棋,自博自弈。 师弟啊,有个道理,你还是一直未能弄明白。你以为,我们阴阳师游离阴阳之境,在这个世界的定义是什么? 邱柏龄闭口不答。 观齐云道:是千亿分之一。 世人都有一个很大的认知误区,以为阴阳师移山倒海、控操万物,自然而然就能临驾在世间法则之上,生杀予夺,左右天意。然实则,人类发展至今,靠的从来都不是群体的特殊性,而是广泛性。兵力,政化,哲思,经济相辅相成。 通俗一点讲,仅靠少数人的出其不意是推动不了历史车轮的,文明是多方协作的成果。在这长河之中,阴阳师的存在,不过是沧海一粟、锦上添花而已,既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更倾覆不了文明方舟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和外界互通有无,做分内之事不是么? 邱柏龄知道,正是他们最早意识到,身为阴阳师,得到越多,失去越多,看透了名利跟得失,所以才从人性缠斗中解脱,把术法待为寻常生计,回归于简单的田园生活。 如若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肆意挥霍天分,行径就同世知流派没什么两样了。 他语重心长:我只是怕萧梧叶 观齐云接过话:这个逻辑也适用于萧梧叶,她能力越强,身心也就越孤独,也越容易被因果规律反噬。好在她悟性高,经过昨天的见面试探,我看得出来,她对天地法则尚心存敬畏。也得亏了这些年她到底生养于斯,在天地道场上,她终究还是偏向于人的。 说起这个,邱柏龄动摇的决心再度找到支撑。 他提醒道:师兄,就算萧梧叶没存那个心,但是萧寄明他们呢,你就没有想过他们的目的?萧梧叶毕竟是高维世界的产物,在他们的推动下,她真的不会成为改变历史进程的棋子吗? 观齐云陆陆续续地补完棋盘空白。 毫无生气道:既如此,那也大概就是天意吧! * 八百公里外,XX电视台节目录制现场,编导突然叫停摄影导演的拍摄调度,站在临时关闭的音响组件旁,唯唯诺诺地接了通电话。 观众拿着荧光棒,在开场舞完毕、尽情地挥舞过后,原地等待节目组指示。 第175页 好好我听候指示,可问题是,节目什么时候能恢复录制?我这边文学界的嘉宾好不容易组织在一起。 节目录制第一期,首排VIP席位上坐着文学界泰斗、历史研究院、故宫博物院等等特邀嘉宾。节目顾问萧寄明、萧如晦也位在其列。 所有人都听到了编导在电话里低声下气。 就不能再谈谈吗?丢一笔天价违约金,这是何必呢? 好,好,麻烦您再争取争取 编导挂掉电话,一回头,险些撞见前来打探消息的萧如晦。 萧如晦跟电视台关系要好,编导也是老熟人,所以有事他就直问了:怎么了林哥,是资方出了问题? 这是电视台一贯的市场化运作手法:借受资方赞助的费用或是资源,优化节目内容,再以推广价值适当回报资方,达到双赢局面。资方偶或撤资,与节目组之间博弈压价,这本来无可厚非。 可仅用一通电话,就让一台筹备三四年之久的节目直接停摆,所有心血付之东流的,这样的资方,往往非冠名商莫属。 诺斯电饭煲撤资了,先前的冠名费已经付了60%,不知道为什么在走解约程序。 解约? 节目已经进行到了这个阶段,诺斯如若临时撤资,是要面临三倍以上的赔偿罚款的。 他们这是闹哪一出? 林导说:因为当初谈得很肯定,所以节目现在没有备用冠名商顶补,如果诺斯真的撤资,那么这期做完,接下来可能要开天窗,后续如果找不到资源接盘,节目弄不好可能要流产真是搞不懂,他们宁可两败俱伤也要撤资 编导电话再度响起来。 萧如晦见到他脸色前所未有地骤变苍白。 什么?XX电视台的三个文化类节目要同时暂停?消息哪来的,资方是谁? 是谁? 萧如晦也好奇。 编导听完内容心跳如雷,不敢置信地看向萧如晦: 宙斯。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了 第83章 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一家民用牧场仓库内, 突突突突,陡然响起几阵闷哑的枪声。 草原人烟稀少,这间牧场仓库更是偏僻, 所以外边只养了十来只德牧放风,它们焦虑地围绕500来平的仓库不停画圆,提高天性警觉, 似守护着里边不可告人的行进着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袁宥姗立的项,她传唤过来十四五号人, 其中十二人常驻,另外两人刚从扎日南木错抵达内蒙。 至于刚才的子弹,是从李子燚端着的枪里打出的。 大口径,重坐力,长达1220mm的枪管, 连发两粒重磅子弹,摩擦出的高温和微冷空气瞬间凝为白雾, 枪口至瞄准器还冒着隐隐的暗红灼色。 子弹开了! 李子燚兴奋得合不拢嘴为适应这枚特殊子弹的特殊用途,这把改制VSK已经被他回炉重做了无数遍, 袁宥姗警告过他,倘若这一炉仍不能锻出成品,锡林郭勒这间仓库她会立马就地解散。 仓库里,十几个年轻人拍手欢呼。 前边等子弹等了大约两年半, 枪支图纸和初始功能设计总共又花费了大半年, 中途修修改改,手柄、枪管、板口等零部件开模精磨,回过头来才发现, 五年时间几近耗干。 袁宥姗耐心有限, 庆幸的是, 李子燚的好运让他们一干人等赶上了末班车。 * 喜讯报过去没多久,袁宥姗转头就坐着全地形越野车赶了过来。 方圆十里,草场除了牛羊,就是宙斯集团五年前并购的彩云乳业有限公司。 所以看似巡防薄弱的杂乱仓库,实际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宙斯集团的人,这中间尤不乏阿泉阿信这样的方外术士,想如袁宥姗这般长驱直入地开进草场禁区,痴人说梦尤不过分。 小姐! 小姐好! 十几个大大小小工程师,在铁皮子隔出的工作室前列队等候宙斯集团这位现任掌舵人。 袁宥姗身穿一身高尔夫休闲套装和雪白球鞋,青春、烂漫,出现在满是油污、机械零件的黯淡空间,出格地就像一幅不真实的校园漫画。 可她却径直走到试射台,轻触那支VSK问:完成了? 大老爷们都看呆了。 还是李子燚介绍:是的小姐,我们枪膛内做了一道硅脂涂抹,子弹外壳打出来,缝隙里的引火被点燃,刚好可以达到触端瞬感即迸溅碎裂的效果。消/音器也是特制的,分贝不超过70dB。 袁宥姗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孤傲的笑:阿信,子弹拿来! 阿信现在晋升为了她的贴身保镖。 听闻吩咐,从随身携带的保险箱里取出里头防静电布包裹的唯一一枚子弹。 这枚子弹直径超过3公分,介于普通步/枪子弹和微型炮弹的规格之间,阿信待它非常谨慎,帮助袁宥姗置于弹夹内。 李子燚提醒:小姐小心,这枪重量不低于6公斤。 枪支通身纯钢精炼,后座自带减震,如果不然,根本无法满足大口径的子弹发射。 袁宥姗环顾仓库四周,认为这里的环境太过保守,灵机一动,有些吃力、但仍能轻松稳住地抱上枪身往外走。 第176页 她要实射。 所有人都紧张地跟上她。 草原辽阔,空旷无人,这杆枪的消/音器效果显著,本身弹道设计也借鉴了其原身微狙声的特点,所以袁宥姗在草场试射,动静或许都惊动不到彩云乳业工作车间。 现在他们要担心的,是大小姐保养得宜,细皮嫩肉,对于VSK的特性和射道准头把控不足,那么实际试射结果就会远远低于预期,弄不好,还是会把问题归咎于他们这群专业人士身上。 仓库里冰冷,仓库外却是白云绿草生机盎然。 这儿的草原地势平坦,草品优质,为保证牛羊群生产之余自由活动,不设护栏不设路障,也就是说,不是特别安排,草场眼下根本没有适合作为袁宥姗枪靶的东西。 不过袁宥姗眺望四周,蓦拿定主意似的笑了笑,端枪,瞄准,两秒之内扣动扳机,将精心准备的子弹穿膛发射,目标,正对五里之外正在悠哉啃草的一头成年奶牛。 按照初始设计,子弹在接触奶牛的一瞬应该就势炸成莲花状,接着弹药包裹住整牛全身。 可这枚子弹却直接击中了它。 望远镜里,奶牛下肋中枪,因子弹口径过大,远距离加速带来威力倍增,伤口在下肋呈放射状裂开,肚子柔软的一块直到大腿骨,肠脏流出,骨渣横飞,血肉模糊得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众人听不见奶牛的嚎叫,被袁宥姗这套下来,倒是惊震得丝毫不能说话 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不光枪术了得,杀伐果决的性子和她甜美乖巧的外表,也是要差多远有多远。 袁宥姗很满意,枪丢回一旁生怕走火、所以眼巴巴看着的李子燚,李子燚担心摔坏,顾不得枪身还在发烫,徒手便抱住。 袁宥姗瞥着他:还好阿燚你云游赶回来了,不然我此去西域,怕是又要无功而返。 她的语气阴恻恻切森森,弄得李子燚完全笑不出来。 这李子燚年纪大约刚过十八,此前去了一趟措勤,便是阴阳朔日那天,在扎日南木错吓唬丹巴一家的口罩男。 总听阿泉提起,说扎日南木错常有阴阳师出没,又被同伙刺激,说他玩枪的天分高归高,可这天底下偏有不吃枪子弹的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未来的路不出意外,他的天分注定伸手可及天花板。 李子燚受不得激将,等了一年多,愣是要抓个阴阳师和他一较高低。 结果此去扎日南木错,还真被这些冷言冷语给说中了这世上,真有不吃枪子弹的人! 袁宥姗语气淡淡:听说上回在塔热错,你遇见一伙阴阳师?为首的一个女人,徒手挡了你的子弹? 李子燚极力挽尊:那是阿泉的子弹有问题,一来没有杀伤力,二来那个女人也是又勇又变态,他们人多,我们才俩人 袁宥姗打断他:具体怎么输的,我没兴趣知道。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吗? 时间过去不到三天,李子燚回忆:我只知道她喊身边的一个人叫飞飞,他们总共四个人,加当地的一家三口对了,还有个影子,那绝对是个阴阳师,如果不是那伙人半道杀出,我差点就打中他了! 李子燚带回的信息,最有用处的莫过于此。 其余的,袁宥姗就没有功夫再听了。 她志意昂扬地走向工作室外,无论是手下或是铁碎灰屑,所有与目标无关的尘埃一样的事物纷纷为她让道 对身边随时待命的阿信,她交代道:去调私人飞机,今晚之前,我要赶到扎日南木错!同时两件事情你安排下去,第一件:这里的一应成品,打包运输到措勤县,实验室的子弹全部装箱,可以延误,但在明天天亮之前,我要见到它们安然无恙地摆在我住的酒店房间里。第二件是打电话给老师,就说我不能再等了,让他请你师父华天罡,出山! * 飞机调度迅速,由东向西,似追逐草原上西落的太阳而去。 6000米的高空中,刚才硬着头皮杀掉一头活牛的袁宥姗被梦魇住,小憩得并不踏实。 好在航程总共不过两小时,袁宥姗迷迷糊糊睁开眼,分清梦魇和现实后,强迫自己从杂乱无章的血腥画面中惊醒,这觉,大致也就睡得差不多了。 阿信递来热毛巾:小姐是做噩梦了吗? 袁宥姗擦脸过后,愣了会,歪在沙发上看向窗外:云朵呈片片地飞,呈丝丝地散,没有一片阴暗,也没有一片是永远定格。可偏就是这样薄而疏的云层,因位置高阔,轻易隔绝日光、把灰色阴影烙印在沧浪大地上,所以无知的人们就会以为,这天穹之上的云层或是多么的可怕,应该惨无人道。 她忽然问:阿信,你怕我吗? 此刻的袁宥姗唇色苍白,和XX人民医院里最需要照顾的虚弱病人没有两样。 阿信蹲下,视线与之平齐:这有什么好怕的,小姐不也和我们一样吗? 袁宥姗瞧着他,好不容易似有苦水倾述的眸色,却转眼又带上些许疏离。 她倨傲地笑:不一样的,我若和你们一样,今天就不会当着你们的面、以那样的方式杀生。阿信,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我都一直相信,上帝在天地之间留了一条路,那条路非我,无人能走! 第177页 阿信不说话,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清醒过后的袁宥姗状态恢复极快,几通电话过后,她开始一边回溯一边分析: 飞飞这个称呼,没记错的话,在湖南萧家老宅萧梧叶这么叫过她身边的同伴不是我牵强附会,是早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她身世太离奇,顶着一张故人脸,偏偏却是出生不祥、社会结构也紊乱模糊。如果把她和扎日南木错放在一起的话,这个不解我如今倒是想通了,这说明,她有可能是个阴阳师,她到扎日南木错去,是为认祖归宗。 阿信随着她的思路深想:难道说,她跟萧家? 想通之后,袁宥姗神采奕奕:对,就是这个道理,她既养在萧家,不可能与他们所做毫无关联。我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次去扎日南木错,不光会遇到萧梧叶,还大概率会遇到,他们所有人。 想到这个,袁宥姗激动地拍了拍沙发。 萧如晦这个老匹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跟在圈子里给我使绊。我平生最讨厌的两件事,他样样都占也罢,算算时间,机缘也大概是到了,温水煮青蛙,是时候釜底抽薪驭之。这一次,就看看是他作弊能通天,还是我天意不可逆! * 抵达阿里昆莎机场时,时间正好是12点。 往西去的路,车程十多个小时,没有余地,这是横亘在所有自驾或徒步到措勤的人面前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路边有很多寻找班车、或是组团拼车的人,袁宥姗一行早做了专车安排,是以她可以心无旁骛地站到离人群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自在地戴上墨镜,顺便拱拱刚换上的、全新还不太合脚的白色球鞋。 看到这双打结手法特殊的鞋,不远处一个惊喜到不着边际的声音响起:嘿!袁宥姗?! 墨镜下的袁宥姗略略皱眉,只觉得这声音一二耳熟,似在不大愉快的环境下打过照面。 往左一看:哦,一头泡面卷,大包小包的跟出门找路子的农民工似的,不是前天才刚碰见过的董一一嘛。 活见鬼了,在这儿都能碰见你! 第84章 袁宥姗, 真是你啊?你到这来干嘛?上回见你不是还在成县吗,小样跑得还挺快! 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袁宥姗盯着他那只沉甸甸的皮箱,心想她能来去自如, 是因为宙斯集团有充足的资源供她24小时跨地域调度,像他这样不辞辛苦天南地北的,突然在这里碰见, 意外的应该是她。 阿信安排的专车正好抵达航站楼,董一一顺势堵着后门把手说:我来找我姐, 你去哪呀?能不能捎我一截?我钱不大够了。 也不知道他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袁宥姗一贯厌恶之至。 但,她同意了其他人的刻意迎合看中的是她的身份、身价,董一一不同,他完全是为占小便宜。 你要去哪? 我去措勤。 去措勤干什么? 不是说了嘛, 去找我姐!你这人,长得漂漂亮亮的, 耳朵不好使。 这话逗得袁宥姗花枝乱颤:行,你先上车, 我也要去措勤。 * 袁宥姗带的行李不多,随身物件之外,运往措勤的包裹不是在空运仓库,就是在千里疾驰的大卡车上。 偌大的后排座毫不客气地被董一一占了一大半, 他问:不介意吧? 袁宥姗拿眼角余光睨着他:你说呢? 身旁阿信难得地勾唇笑出了弧度。 轿跑性能一流, 司机又是当地人,规则、近路,路程方案因人而异, 旁人需耗费十多个小时的车程, 若无意外, 他能完好控制在十小时以内。 董一一坐在副驾驶位,好几次都发出哇哇哇的尖叫就这戴墨镜的司机伯伯,真不是飞行部队里退下来的老班长吗? 无论董一一怎么搭讪,司机跟个机器人样,多余的信息绝不吐露半个字。 袁宥姗想闭目养养神,让他安静:董一一,顺风车的礼节你要懂,再聒噪,信不信我就把你丢在马路边? 董一一识趣:好好,我不打扰老班长那说说你呗,你也去措勤,自驾游呢吗? 自驾游哪有像她这样赶时间的?董一一也只是随口一问。 袁宥姗低眉看着指尖、很是精致的肉色指甲油,说:我去会一个朋友。 朋友 董一一笑得极为八卦:我发现你虽然有钱,但跟那些眼高一切的人比起来,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千里迢迢会朋友,你朋友一定感激涕零! 你不也一样吗?怎么,不是说要到成县去找你姐,你姐又到措勤来了? 可不是嘛!在陇南瞎转悠了两天,本来没有头绪准备回西安呢,结果汽车站上,让我碰到个搞灵车租赁服务的,姓朱还是什么淼来着,巧得很,他就接待过我姐,还说我姐早离开陇南,到阿里来了。 袁宥姗没放心上:你找你姐倒是挺勤快的,可你姐却是心大,几经变换落脚点,也不见她知会一下你? 第178页 问题在我,她说我太嫩,不适合闯荡江湖,让我去当助教。这话也没错,可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是在路上才会成长的吧,在一个地方呆下来,没优势没能力,卷也卷不过别人,所以还是得寻找出路就当是磨砺吧,等找着她让看看现在的我,她要还是放出这句话,那我就继续上路,直到自己能抗风能遮雨为止。 袁宥姗讥诮:所以你的万里路,是准备一路顺风车? 董一一笑得很狗腿:那机缘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嘛,人脉关系还不是我自己的,是我遇见你们,而不是别人,这就说明我至少比别人运气好。 总共见面还不过两次,他也好意思用人脉关系这个词来形容袁宥姗。 袁宥姗倒是省了呛他的功夫,这一路之所以对他开绿灯,诚然是对他这种代表底层阶级的小民思维感到好奇罢了。 这几年,宙斯集团出现不少反对她的声音,说她所做之事好高骛远、空中楼阁,丝毫不顾及集团下属十多万员工的意愿和情感,独断,甚至令人发指。 若不是各个领域还有亲族坐镇,把这些躁动强行按压下来,即便袁宥姗是袁季同的独女,也很难控制有些董事、有些人,依然不曾放弃,挤破了头也要把自家子侄往执行总裁的位置上送。 五年轮值,时间快到了。 修行有那么重要吗? 袁宥姗很在乎结果,汲汲营营也好,碌碌无为也好,尤其像那些朝圣者,为心中一个信仰一跪三拜、苦修上路,所有的这些,她没有立场去理解。 董一一这人颇有慧根,上次拿满汉全席打比方,这次就更能看出袁宥姗面对两极分化的困惑。 他说:当然啦,路毕竟是在脚下走出来的,世上有几个人像你这样,一出生就站在顶端?顶端的人审视世界,千亿万的人构造世界,你不加入这芸芸众生,可不得都永远是一个人,搞不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 袁宥姗不大赞同地笑道:你又怎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小民而已,真以为自己很通透? 董一一舒展手脚。 看着前方湛蓝与枯黄的天地两色,身心放松道:那是,因为穷,所以咱才比你更通透! * 那边驱车赶路,这边舍那村的下午15:00,自阖村围观事件告一段落后,程飞加紧了他手上无人信号机的制作进度。 受限于工具材料,这架微型飞机试飞了三四五次均没有成功,程飞渐而有些沮丧。 日头不算毒辣,可这里正是日到中天的时候,温度直逼40℃。萧梧叶现在是全村知名人士,不便在村子里露脸,所以她没什么能帮,只能在户外就地取材,给程飞支了一副全方位覆盖的遮阳伞。 你干嘛? 萧梧叶满头问号:这不是热吗,这也不行? 程飞又不说话,但眼里的意思萧梧叶和他老规矩:你弄成这样,飞机还怎么飞? 萧梧叶也是百般无奈,心想他这个发小什么都好,偏偏和她所想所做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一棍子把所有的好意都打回原型。 行,他爱怎么忙就怎么忙吧! 寅字院从今早到现在,没少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这会儿院外又来了俩身穿粗衣棉裳的年轻姑娘,萧梧叶探头瞅了眼,忽然灵机一动。 是你啊,飞天女神? 一门之隔的女生乐开了花,扭扭捏捏地跟同伴说:我说吧,我在议事厅院外见过她,没看错! 她叫瑃兰,是织造局的织女,舍那村并非全天候劳作,在昨天大规模集中生产过后,大家人均有个一两天的休息时间。 瑃兰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只因昨天是她不小心砸中了萧梧叶,担心伤到远方来客,所以特意拉着闺蜜上门探视。 萧梧叶打开方便之门,热情大方:两位美女,进来坐。 和瑃兰一伴而来的女生对程飞的无人设备好奇,瑃兰被邀请进去喝茶后,她就蹲在院里看这个英俊大男孩拧螺丝、点锡焊接,简直心灵手巧! 看着看着,女生脸红心跳的,有一茬没一茬的与之搭讪,可程飞每每只抬头瞅一眼、或干脆头也不抬地专心手上工作。 所以本以为难以高攀的她开心地想:他一定是个哑巴! 绘绘,我要留在这里吃晚饭,你要一起吗? 瑃兰从客厅走出来,眉飞色舞地比划屋内,看起来似与那位驭兽师短时间就达成了某种共识。 叫绘绘的女孩说:我今天要陪阿妈吃饭。 瑃兰道:好吧,我在这里还有点事,那我们明天在织造局见! 这么快就要走吗? 绘绘才刚来没多久啊,可看看时间她依依不舍地瞧着程飞说:那好吧,明天见! 支走绘绘后,瑃兰迫不及待地去抢程飞手里死活无法完工的无人飞机。 程飞如临大敌:你干什么! 两人各有各的理由相互拉扯,萧梧叶站在门前作壁上观似的,建议程飞松手:飞飞,这有现成的阴阳师,我觉得你也别死磕了,让她试试。 程飞秉着负责任的态度当仁不让:这里资源不够我做第二个无人机的,再要做,得拆了他们唯一的电脑。 第179页 趁其不备,瑃兰蛮力抽走他的宝贝,一把装进萧梧叶交手与她的黑色小背包中,然后蹬腿就往天上飘。 飘到两米有余、众人够不着的位置,她特意停顿下来问:小公子,信号机要升到多高才有效? 程飞瞬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答话也变成磕磕绊绊:两两三百米就行了。 两人看她不受地心引力控制地飘远,尤其是程飞,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也就在与此同时,去村里四处帮了些农忙的萧送寒正好撞上田榛和孟思岐,他们带着大掌勺炙好的牛羊肉、马铃薯生鲜等,说要到寅字院一起吃个便餐,于是三人结伴而来。 一进门,就见天上还飘着个人。 整院的人就不约而同地仰在那眺望风筝一般地看。 说真的,这可比敦煌神女飞天壮观多了。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口袋内,铃声不同的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响起,这是程飞自制的信号飞机启动的标志,同时也意味着舍那族,自此时此刻起,实现了信号自由。 就在大家伙欣喜称赞之际,一旁的程飞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 对他而言,这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第85章 田队长说今晚在院里给我们补接风宴, 看来除了接风,我们也要庆祝舍那首通信号了,是不是程飞? 萧送寒时刻关注着程飞的微表情变化, 拍拍他的肩,让他开心点。 程飞掏出手机,按部就班检测, 发现天翼飞机中转信号微弱,只能勉强对应3G不到的传输速率。不过好歹不歹, 微信APP更新出了99+的未读字符,说明代码传送缓慢,效果还是达到了。 只是当他打开那些未读信息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天花板数字的背后,仅仅只是学校大群@所有人的学期作业通告, 旁的私信,竟是一条也没有。 他掐灭手机, 尴尬地对寒哥笑笑,说他也很高兴。 * 夜色微蓝, 寅字院因田榛一行人的到来,人声热闹。 田榛把食物交给天艾,天艾和瑃兰便揽了切洗的活。她又让孟思岐去搬来长桌和椅凳,布置在庭院槐树下, 熟食切好, 摆盘上桌。 天艾看着一大桌的肉食,终于明白那天在入海口,为什么会有人说把瓜果鲜蔬丢进海其实是暴殄天物。 我们道观物资也少, 不过后山种了基础的绿叶蔬菜, 水潭中还有鱼。 田榛解释说:这里气候高寒, 没有大棚设备,种不出绿叶蔬菜,马铃薯红薯勉强可以,如果要说鱼其实我们这也有的,我们的饮用水都来自村民自建自掘的坎儿井,井里养着生态鱼,可惜时间赶紧,不太好抓。 天艾还从没听过抓不到的鱼,看天色还早,她起身撸起袖管问:什么地方,我去抓! 自来到措勤,天艾对鱼的想念可是要赶上张立坤的。 田榛笑:那我带你去。 孟思岐让她做轻便的活:还是我带小姑娘去吧,顺便我去找阿莨要一坛沉香酒来,接风洗尘不能没有酒。 正好萧送寒此前去阿莨家帮过忙,听闻分派,便让孟思岐仍领天艾抓鱼就好。 阿莨那边我去。听说她家阿婆来边塞时久,日出日落时间颠改,已经多年无法记起年幼时、老家早出晚归的作息状态了,所以我把我的手表送了她家阿婆,她说过要送我十坛酒的。 舍那物资匮乏,家里的陈酒都是按劳分配,由多年粮食积攒下来一年一酿造的,量少而稀贵。阿莨家过去人口多,所以攒得不少口粮,后来只剩她和阿婆相依为命,积粮越陈越久,索性全拿出来,有多少酿出多少酒,以到村子上换取一些日常所需。 当然了,手表,别说萧送寒这样的大公子的配表,哪怕只是平头老板姓的怀表,流通到舍那族这样地方,那也是稀世之宝。 田榛一边调戏萧送寒,一边给萧梧叶使了个眼神:他倒是挺会哄小姑娘。 萧送寒心里欸了一下,感觉风向不对,迫不及待解释给叶子听:我们初来乍到,我也只是提前打理好邻里关系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萧梧叶脸不红心不跳的,觉得这有什么:那就赶紧去吧!瑃兰也是,回去拿来枕头,今晚就让你圆梦! 瑃兰前边辛苦带着信号机上天试飞,完美实现程飞的设备暂时性通讯,所以作为一早的约定,萧梧叶答应今晚为瑃兰专程筑梦,全她所想。 * 所有人兵分五路。 程飞见人各有安排,默默地回房收拾行李。寅字院一时只剩下萧梧叶和田榛两人继续炙烤牛羊肉,边烤边分餐摆盘。 两人怎么说也是故人,田榛待她的不同,全村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她起了话问:小夜儿,长老那边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今天过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萧梧叶想起昨天在观齐云那里听来的维度之谈,整体来看,是她要的答案,但又不全是她心里所想要。 她坦白:还差一点,离开之前再去谒拜一下,看是否还有新的收获。 那还是打算走了? 第180页 萧梧叶肯定之中又带着些许浮躁:是啊,也要请观长老指点一下我,看看接下来该往哪里走比较好。 每次前行,都有汪博简、张立坤、秦箬这样的朋友给她一定指引。 同时就像她当初在狗血台剧里看到的那样,一个人不知前尘,不能由己,对当下、未来的人和事便都是一种不负责,所以她自然而然的认为,不到身份彻清的那一天,她永远无所谓停留。所以,首选也应当是走。 田榛挑眉看了她一眼,不忘手上的活:其实你知道吗,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以为你们可能会在这里长住,至少不会是两三天包括你的未婚夫,他比你积极很多,骑马狩猎,司署交好,我看他这两天不是在做烂好人,而是在为你铺路。 为我铺路? 田榛意味深长:他想得比你远,比你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碍于职务,多的我就不便说了,未来说不定你真会用得上。 和观齐云浅谈过后,萧梧叶从一个困局陷进另一个更大的乱局,她所有精力一分为二尚不能平息其一,所以身边事态变幻与否,她都没有心力去一一留意。 铺路,送寒要为她铺什么路? 她把话锋转回到田榛身上,就像对她、对舍那族最初包含的疑问那般:田队长你呢?你是一个普通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孙涛不能在这里定居,而你却已经做好了在这里终老的准备吗? 这次,田榛顿了一下,很坚定地对上萧梧叶的目光说:因为我也去外面游学过两年,对比外面和这里,我发现绝对规则和大道至简是此消彼长的。我不喜欢那种过分的自由、不负责任的自由。与其在乱中寻找秩序,还不如自己去成就秩序。 * 半小时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到寅字院。 天艾的抓鱼手法一流,前后听水声、量井深,不知撒下一把什么饵料食物,片刻便有大群黑鳞鱼游涌至最近的坎儿井口。 一杆下去,刺回两条肥硕。 孟思岐力大,把肥鱼拧回来。天艾好久不见鱼鲜,没进门就两眼放光,让程飞打下手,备锅碗瓢盆油盐醋,今天她爽死了这两条大黑鱼煎炸烤煮清蒸,都没人跟她抢! 瑃兰取回了枕头。 说在十字路口见到萧送寒较她先行一步,结果等把枕头放好了折回院内,发现这位叶子姐姐的情郎到现在都还没见人影。 奇怪,人去哪了? 萧梧叶心一冷,暗想不会是和叫阿莨那个姑娘拉拉扯扯耽搁了吧。 众人都在等他,也幸好在这时,门外一二三四终于出现了萧送寒带头的几个身影,他是空手而去的,此番回来,却是领回四个人。总共五人,一人怀抱两坛陈香酒,列队整齐,脸上还带着一些轻微的灰际擦痕。 萧梧叶去接过,糯糯地嗔怨道:干什么去了,大家都等你。 萧送寒摇头,以示他跟阿莨没说两句话。 那也是因为任飞影,从昨晚开始,我就察觉有影子鬼鬼祟祟地在跟踪我,我猜想是他,结果没想到他今天还带上自己的小伙伴,在巷口堵我的路。 听到送寒被人堵,萧梧叶气不打一处出。 但是在她之前,见到这四个人的孟思岐,瞬间板上一张他师父的同款冷脸喝道: 又是你们!任飞影,你是昨天没挨够板子,今天带着小跟班们一并讨吃的来了是吧? 任飞影放影子尾随萧送寒一路,鲍安歌老规矩地跟他打配合,身后还有铸剑师童建白,追光师顾晓晓随时跟着看热闹。 但没想到萧送寒发现得早,一截随身篾片就让顾晓晓花容失色两指弯夹,以篾为飞刃,嗖得钉进房柱木头,险些炫中她那张本就不太出众的脸。 路口,任飞影急上头,影子作势要推萧送寒摔个狗吃屎,鲍安歌瞅准时机,身侧放好噬灵洞,随时准备接应装神弄鬼就将撤离的任飞影。 结果影子扑身抱了个空,扭头,反被路边长道荧光灯晃花了眼。 它双手捂住视线,原声传来:卧槽! 萧送寒退开一定的距离,提亮嗓音道:怎么,不想给你阿妈采买物资了吗?! 嗨 寅字院内,任飞影萧送寒被点住死穴,下边三个跟班因他这个小老大被点住、而又被点,于是只能听凭吩咐,一个跟一个,乖乖充当苦力给人搬来八坛陈香酒。 萧送寒凑到任飞影的耳边打趣地提醒道:我说了,手机信号通不通,取决于我夫人怎么吩咐安排。嘴巴甜一点,上前叫叶姐,没准明天电话就打上了。 长年新鲜果蔬匮乏,听说她阿妈眼下最缺的是维生素C。 任飞影难得没有祭出他那倔脾气,搭着眼,很是乖巧地说:孟队长,我们来吃饭的,不想挨板子,能不能给个位置? 现下这满院子的人,位置倒真是来一个少一席了。 孟思岐不做声,任飞影又走到萧梧叶跟前低声下气:叶姐,您看可以吗? 我去! 鲍安歌和童建白两个下巴骨都快惊掉了这可是当年长安小霸王咧!小老大什么时候甘心认人当姐啦? 第181页 旁边顾晓晓的脸色却不知为何,有些乍青乍白。 萧梧叶隔着头发怒抠后脑勺,心里一面琢磨着刚才田榛的话,一面猜想送寒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她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啊那就,一起吃吧! 一顿简单的晚宴俨然就变成了一个大型联谊趴,看着院子的琳琅满目、席间的觥筹交错,萧梧叶歪着脑袋托着腮,忽然轻轻蜷握住放在桌上的手指。 她以前都不曾注意 原来她的身边,竟已经是这般喧嚣热闹的光景了吗? 第86章 这顿饭, 直到深夜才尽兴散场。 天艾睡不着觉,围着村子跑操去了。孟思岐和田榛回了各自的家,临走时, 还带走了任飞影四个倒霉蛋。 萧送寒去送瑃兰。 收拾完院子以及自己,萧梧叶准备上楼休息,走向阳台过道时, 蓦地垂头掠过院围嵌着的那排幽蓝/灯泡头一晚,她只觉得这些恰似星光的东西悠远温宁, 可今夜,它们倒是璀璨喧嚷得使这长夜毫无静意。所以,她难免多停驻了两眼。 程飞这一晚都不知在忙活什么,洗完脚后正好撞见萧梧叶矗立阳台、被微光奕奕簇拥着的背部剪影。 吸了口气,准备离开。 结果却被萧梧叶阴阳怪气地叫住:飞飞, 我看你这个样子,你该不会是 好家伙, 又来。 气氛轰然瓦解,程飞很窝火地过去打断:可以了啊萧梧叶, 猴年马月的事了,一直戳人肺管子有意思吗你!? 从程飞这张俊秀内向的脸上迸发出一句破口大骂,萧梧叶得意地大笑。 贱或不贱,总算是撬开了这尊大佛的金口。 想哪去了, 我只是想问你, 看你这六神无主、心猿意马的样子,该不会是打包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吧? 其实程飞不是个完全没有想法的人,只是在复杂问题上向来不懂怎么简单处理, 所以他常常选择避而不谈, 别人做别人的, 他做他的,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那么即便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旁人也置喙不到他。 不过萧梧叶此刻的话,像在他的包袱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的确,他觉得他应该要回家了。 程飞盯萧梧叶盯了好半天,没说话,这是默认。 见他转身准备离开,萧梧叶又叫住他:再过两天说不定我们也会离开的,就不能一起吗? 程飞提不起兴趣:还是算了吧,你们这样,两天之后能回北京?我跟你们本来就不同路,早一点晚一点,非得等你们干嘛。 这话他说得在理。 和舍纳族的纠缠,取决于几位长老嘴巴松或是紧,然而无论时间长与短,离开这里或者离开措勤,北京的确都不会再是他们的目的地。 就在刚刚,从小到大没开过趴的萧梧叶,还觉得这个院子热闹得有如她的梦境一般失真,现在看来,缘聚缘散,瑰丽泡影,也的确都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萧梧叶双目皆空地看向远方,想到将来某一天,眼前的轻烟寒雾或会变为她的专属常态,此时便乏味得恨不能凭空变出一罐青岛扎啤。 程飞跟她一向没什么好说,揉了揉湿痒的鼻子准备回房。 对了,信号机续航只有40小时,要是哪天你发现它没跑数据,那不一定是它坏了,也可能是没电,别动不动就像以前那样拆了瞎捣鼓。 萧梧叶没回头:知道了。 嗯程飞也点头,觉得除了萧梧叶的不靠谱外,他的修理制造手艺应当经得起岁月推敲。 边想,他边回房。 这趟始于阿里木APP,终于措勤县的长途旅程,大概算是功德圆满了吧? * 晚餐后的第二天,也是萧梧叶一行人来到舍纳族的第三个白昼日。 孟思岐和田榛一早便领着位穿花衬衫的老婆婆来到寅字院。 她是执法司下属的阴阳师,擅长饲养一种名叫胡芥子的蛊虫,此种蛊虫色似胡椒,体状小如沙砾,从眼角膜种入大脑,可吞掉中蛊之人指定的时间区间的记忆。舍那人称这一过程叫涤影。 萧送寒是最后知道程飞要走的人,其实程飞不说,他未必猜不出来。 槐树下还没收进屋的餐桌前,萧送寒替他打包干粮,说没关系:叶子都跟我说了。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原只想着这趟旅程可以让你多劳多能,愈渐独立,但如果你真想孤身回北京了,我也应该意识到,这对你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改变。也罢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在壹号院重逢也说不定。 程飞心想,就算是以后短暂的重逢,可他的人生主旋律也应当是读书、结业再加工作吧。 和他们这样的世界,怕是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而且也许今天过后,他还会把来到扎日南木错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都遗忘得干干净净呢? 想到这,程飞不经意滚动喉结。 田榛送走过无数过路人,这会儿让他先喝口水,说:你也别紧张,这不是什么手术,只是一种压制术。胡芥子吃掉指定的马海体,变成一段休眠酶替换有关舍那村的影像,所以你的记忆是带有毛边的。有空缺,但不会和生活太过剥离。 第182页 胡芥子从你离开村子的那一刻起开始工作,走到红柳树林时,你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而离开,越过镇天关时,你会忘记自己曾从这里穿越过戈壁沙丘,而回到扎日南木错、丹珠,你只会记得,自己原是来为朋友探境寻路,即便是送你回丹珠的孟队长,你也只会弥留认为,他是一个过路旅客,好心扶了高原缺氧、神志不清的你一把,仅此而已。 听起来,记忆是以阶梯式的进度缓慢消失,这到底是抵消了陡然抹去记忆给人带来的不适感。 这大概也是执法司对涤影不停修正调整的结果面对一些天生警惕性较高的人,突然的时间事件缺失,反而容易引发他们刨根究底的逆反心理。 程飞做好心理预期,壮着胆问:那我还会记得寒哥他们吗? 田榛回道:记得,你被压制的只是有关舍那村的记忆,至于小夜儿他们,就看到时候通过电话,你们之间要怎么把这块解释清楚了。 瑃兰现在被制造局抽调出来,专程借调给萧梧叶。 萧梧叶单用一个XX101梦境就把小姑娘勾得死死的,所以他们在下边商议涤影,瑃兰早就自报奋勇,在天空飘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凭借微弱信号,萧送寒和身在措勤的周琮取得了联系,列出清单,让他采买一些相应物资,然后调出程飞的手机,把周琮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孟思岐看不懂,说:我不需要这个,你只告诉你那个朋友,中午12点,准时在丹珠碰头就行。 萧送寒让程飞收好:以防万一,到丹珠后,麻烦孟队长把程飞交给周琮,他会带程飞回措勤县的,物资不多,还劳烦您跋山涉水捎回村子。 村子采买的活一向都是执事司主事薛峰在负责。 孟思岐宠溺地瞧向田榛,也只有准夫人的朋友,才能使得动他这个执法司大队长。 没问题,日落之前等我回来! * 措勤镇,10:00。 天气和美,万里无云。 宁静肃穆的街边,从速8酒店对面的超市里火速冲出来一个人影,本是买水,却得知了什么消息似的,二话不说挤进了一排等候出发的黑色大卡车队中。 哐哐哐! 打破和谐。 董一一凑近车窗,嘴皮挤成派大星的模样帖在上面:袁宥姗袁宥姗,开门袁宥姗,再顺我一截! 哐哐哐! 又是敲个没完没了的。 一夜整备,袁宥姗昨晚睡眠欠佳、略显疲态,换上了冲锋衣和休闲长裤的她神情冷漠,就像一路好事做尽的她好人信用额度终于见顶,对董一一的无理取闹也便不再听之任之了。 她打下车窗玻璃,摘调墨镜叱问:董一一,你有完没完?酒店也给你住了,别不是还想赖我一张旅游门票吧? 董一一试着去扣车门把手:天大的巧事,我姐去了丹珠!丹珠啊!我听你们跟前台打听,说要去什么什么入海口是吗?再带我最后一截,我死而无憾,哈哈哈! 死? 说得真轻巧。 袁宥姗没好脸色对他,前程她尚能把他当个无知小民逗看,途中妙语生花,解解心乏。 可这后半程,光是拿相关过路证件都耗费了她不少心血,车里的东西重要,她的目标重要,瀛山那帮人有阿信镇着,而这个董一一,不靠谱,中间要是给她捅出什么娄子,她担心自己忍不住会凌迟活剥了他! 董一一,衷心警告你,别再跟过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霸气恢弘的车队徐徐地按时启动,打着地质科考旗号的钢铁洪流,在当地人夹道相送的热烈气氛中,浩浩荡荡开进了国网东路。 董一一挠挠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袁宥姗这小姑娘,吃炸药了她!? 但瞅见大卡车下的检修架时,他立马又换上嬉皮笑脸真是多大点事,还能难得住他? * 车队驶离不久,在镇上住了两天、也是围观群众里的周琮,从马路道退进连锁大药房,给两瓶扫了码却还未付款的维生素C买了单。 收银员扯下小票,对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感叹了句:好霸气啊,这种重装科考车也只有国家单位才购置得起吧! 周琮咂摸了一下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打包好塑料袋,开车加满油就准备出发,临到速8酒店时,他压下脚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酒店前台。 然后鬼使神差地,他拨通萧送寒的电话,耐心等待那边短暂的、间歇性的信号联通。 嘟嘟嘟嘟 周琮,还有事吗? 谢天谢地,电话信号还在。 周琮口干舌燥,右眼突突突地跳:尽量保持信号别掉,山里来大人物了,我去探探路,等我消息。 第87章 离开红柳树林, 程飞锁紧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松懈。 但同时,身体机能的某个部分又持续性的保持满弦紧绷,所以在孟思岐看来, 他和以往离村的人一样,内心充斥着因窥视天机而带来的与现实严重割裂的矛盾。 程飞? 胡芥子正在爬向程飞的记忆,有关这些天的见闻眼界, 不是在打乱就是在重叠中,以至于他神思恍惚, 有时很难听见外界的声音。 第183页 孟思岐宽慰他:你还好吧? 孟孟队长? 程飞还记得他,只是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孟队长在这条软绵绵的路上前行。 前方远处是一个光秃秃的高山垭口,风吹动黄沙向外扩的等高线飞舞。程飞下意识地知道,那地方的风,比海上十三级飓风还要令人胆寒。 孟思岐想让他放松点, 随意寻找话题说:我记得有些人从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会折一枝红柳作纪念, 说古往今来,柳就是留, 等到了山那边,记忆说不定还会留在红柳枝这个特殊载体里。 程飞人间清醒式地反问:会吗? 孟思岐说:不会,一个仪式罢了,显得这段旅程意义特别。 意义特别 说的也是。 从武汉出发到重庆、到现在, 程飞走的这段路, 跟他十年如一日的本分生活风马牛不相及。 他努力地格物致知,试图学术化,把未知现象用已有认知进行拆分解释。谁料这个领域却是一片深海, 越了解, 作为思考的主体越觉渺小。 现在他想明白了, 回到他原有的生活环境、舒适区,一切就都不用那么费劲。 孟队长,以后我和寒哥、还有萧梧叶,还能电话联络吗?按照规矩来说,是不是从今往后,我都应该尽量减少和他们的联系,甚至,要当他们根本不在这个世上了一样? 孟思岐这才反应过来程飞一路上在想什么。 他说:长老没有明确的规定,在你们带来信号机之前,舍纳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不过原则上来说,所有人都经历过这一关,只要他们选择留在族内,族人当然还是希望他们能把心定下来。 也就是说,今天过后,他们和红尘过往或许再无干连。 程飞深吸了口气。 孟思岐见状又问:平时见你和玄女也不怎么说话,萧先生就不说了,凭我感觉,我觉得你也不是像你表现出的对他们那么漠不关心,你其实也很在意他们,是吗? 程飞苦恼地抬眼笑:我跟你聊天的这会儿,过后是不是也会忘干净? 是。 这样一来,程飞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孟队长,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当健忘地跟你随便说说,等我忘了,你也别告诉他们行吗? 算算时间,距离胡芥子蚕食他整段记忆不过一个小时,孟思岐看看前方的路,重重点头,当是为人排忧解难。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的,尤其羡慕萧梧叶。垂直往上深造,学识、学历,寒哥是我的榜样,横向开拓视野,嫉恶如仇,我承认萧梧叶又比我更甚一筹。 这话放在很久以前我压根不会承认,我圈子很小,除了壹号院和读书,就是这俩发小。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人行必有一殃,其实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会从别人家的小孩一下跌落到三人中的老幺,所以,我不服气。 行路枯燥,程飞语气随着长途跋涉规律起伏。 但是不服气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我守在电脑桌前,跟她较的是期末成绩的劲。可萧梧叶不在乎啊,而且跟他们来到措勤之后才发现,这趟旅程的考核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在为前途努力、拼搏,而我,目前为止连正式入场都算不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也只是小时候而已,其实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甚至也不在一个世界。所以这一路,我很无力。 我记得在哪部电影里听过一段台词,说配角要有配角的觉悟,不要明知道格格不入,还硬将自己塞一套不合身的燕尾服,去配合演一场,手脚不协调的无声默片 台词停顿,前方垭口的狂风,将默片的尾音吹散带走。 细软的黄沙尽头,程飞转身面对他来时的路,想极尽勾起一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结果却被胡芥子拦了个满怀。 断片半响之后,程飞由着语言惯性坦白:现在这么退场是最好的,各自谋生活,他们上天入地,我,回到电脑桌前就是人吧,有些不习惯外加遗憾,因为明明十年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暑假而已,突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其实我也不是说不想帮他们,只是,是我做不到,没这个能力现在这样,就最好 人生不如意,往往始于成长。 程飞心口堵得慌,迟来的哽咽在眼眶不停打转,看得孟思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站在垭口最高处,他们并肩眺望远处红柳树林的绰约身影,障眼法将其日光下的轮廓一寸寸掩埋,到最后孤沙一捧,沧海桑田。孟思岐也便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吧! * 与此同时,相隔五十多公里的袁宥姗处,装备精良,行车轻意,离开国网东路不到半个小时,车队便吹枯拉朽地开进了巫苯教歌谣提到的入海口。 离阴阳朔日过去已经将近一个星期,当天结冰入海的异象奇观袁宥姗已然见不到了。 第184页 碧水澜澜,唯有几只红隼悬在湖面狩猎盘旋。 她匆匆下车,只在入海口做短暂停留,便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前。 如她所说,这地方太过掩耳盗铃,在扎日南木错任何地方圈地为城都有可能,唯独对此地他们避而不及。 阿泉和同门师兄弟在最前开路。 再次出发前,特意凑到车窗边确认:小姐,前边有三个可以作为我们落脚的地方:一个是废弃牧民点,水电网公路都通,安营扎寨的话,容纳我们所有人不成问题;第二个是丹珠,一个废弃的网红服务区,住宿条件也不错,只是电网信号较差;最后一个是塔热错东边的磨刀窟,洞窟位于半山腰上,环境稍微差了点,不过它地理位置奇高,可以观察到这片区域绝大多数的车辆、以及人员动向。 车内,袁宥姗搓了搓手心:仙师怎么说? 阿泉回道:师父觉得磨刀窟可以考虑。 袁宥姗点头:那就磨刀窟。你带上四名世知散修,今晚上磨刀窟据点,架设备,做好前哨观察。其余大部队在丹珠扎营,明天天亮之前,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对过路的猪马牛羊严刑拷打,挖也要把他们的老巢给我挖出来! * 他们的速度赶在所有人之前,包括孟思岐和他带领着的程飞。 所以当孟思岐找到石头墩子休息,并将水壶拿给程飞时,他条件反射地趴到砂砾贫地上,耳朵紧紧贴住传感面。 程飞记忆不利索,捋了半天才喊道:孟、孟队长,你这是? 离丹珠服务区不过一公里脚程,时间11:40,按照计划,措勤那位叫周琮的朋友也应该开着越野抵近了交接点。 可孟思岐这会儿听到的形势却完全不同:这是车队前前后后碾过公路或坑基的声音,停在丹珠,总计不低于六辆,且听起来,每辆都是罕见的大重装。 程飞,前面好像有点小麻烦,你打电话给你那位朋友,就说我们恐怕没法赶去丹珠,不如商议换个地方接头。 程飞迷迷糊糊按照指示找电话。 周琮 周琮他记得,这人在昆莎机场接驳过他,一起吃过好几顿饭,形象外貌因酷似寒哥,所以给人印象深刻,并且,将要消失的舍纳族的记忆里不包括他。 孟电话不通。 作为阴阳师,孟思岐不会轻易闯入这种风险不明的布控区。 换在往常的第一选项中,他眼下应该立即带着程飞踏上返程,避其锋芒。可这样又会面临两个问题: 第一,没按原计划对程飞进行交接,周琮那边如果不知缘由,恐怕会无头苍蝇样地搁置在丹珠附近; 第二,十年难得一见、这么大阵仗地进入扎日南木错腹地,孟思岐担心,来者何人,来者何事,对阴阳师这个族群又会否有本质威胁。 所以如果可以,他此番回去,最好是能带点有用的信息回去。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扎日南木错风险评估过高,他回村及时警示长老,为接下来的安排预留战略空间,任何事情便会多出一道转圜。 这么一合计,孟思岐觉得势必要去丹珠一探究竟。 可就在思索之际,程飞注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付,恍惚间暗下两个色度,瞳孔传达出的内容时而迷糊时而陌生。 他猛揉太阳穴,发现身处环境的古怪后,礼貌地退开小半步问:请问,这是扎日南木错吗? 算算时间,程飞的记忆大概是被胡芥子抹除干净了。 孟思岐暗叫不好,他连周琮的面都还没见上! 情况跟预想的时间和位置均有出入。 孟思岐试图给自己代入新的身份说:对,是扎日南木错。我是这的牧民,刚才发现你晕倒在路边,应该是热脱了水,所以 他指向程飞手里当地藏民特制的牛皮水囊,好让程飞能无缝对接现在的场景跟身份。 程飞应该没有太过怀疑,只是对自己突然间晕倒感到匪夷所思。 我一个人晕倒在路边? 程飞是记忆缺失,不是变傻。 他记得不知在多久之前,他、萧梧叶还有一个叫天艾的女孩,跟着向导来到一个废弃服务区里,和里边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以及一群白色雪猴子狭路相逢对了,寒哥好像也在。 他怎么突然就一个人晕倒在这了? 其中过程因胡芥子产生的生物酶会缓慢地进行过渡衔接,现在就算是劈开脑袋揪出记忆体,程飞也记不起人猴大战之后的那段离奇经历。 孟思岐知道他思维敏捷,越解释越露馅,所以岔开话题道:我放羊喝水的时候只见到你一个人,如果你有同伴,不如试着电话联系一下? 程飞掏出手机,首先给萧送寒电话过去,回音是暂时不在服务区。 这下糟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孟思岐也更不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将他丢去公路边,任他听凭运气,等不一定能等到的驴友顺风车。 谢谢啊。 程飞状态懵懵地,跟孟思岐道过谢,就往前方已经看得见建筑轮廓的丹珠服务区出发。 孟思岐慌忙将他叫住:你干什么去? 第185页 我去我去找下我的朋友。 不!他们不一定在那儿,我是说很多人都说那里闹鬼,所以几乎不住人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去找物资、救援,或是走散后约定集合,多半都会去直线三公里外的废弃牧民点,那里什么都有! 孟思岐刻意还原搜寻救援的场景,并暗示眼下最安全的落脚处,在牧民点。 对,现在的情形只能迫使他作此安排: 他去丹珠探水深水浅,程飞现在的状况不便跟他同路,引导他在牧民点过夜,无论能否碰到周琮,等他忙完这边的事,回头再去接他。 所谓形势比人强,连当地人都这么说,程飞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再三道谢,保持手机开机能第一时间接收信号,然后背起行囊,朝三公里外的牧民点出发。 * 远处看牧民点,是小小的方块一块块拼接,等近处观察这片废弃遗址,连串方块原是由三座连排院子组成的简易平房。 牧民已经在扶贫政策的推动下,搬移去了镇上的安置点。 但这里生活痕迹浓厚,有水井房、信号基站、高压电塔,随意打扫院落或是房厅,在这里歇脚三天三夜不成问题。 日影西斜,程飞放下行李左左右右地搜索最大的问题是,寒哥他们都去哪儿了? 夜深露重,程飞没等来萧送寒,却是等来三个不速之客。 正是酣眠之际,院外传来几个男人风尘仆仆地交谈声: 要我看这袁大小姐就是脑子有坑,好好的牧民点她不住,非要在丹珠那个鬼地方扎营,三更半夜还有狼叫,冷死不死,连觉也睡不好! 有钱人就是这样,高床软枕睡多了,精神空虚找罪受! 那是,谁还不是为了钱?任你阴阳法术比天高又怎么样,要吃饭要生活,还就得一边喝西北风一边舔金主爸爸。朝生之流不就是吗,把自己挂得多清高似的,不依仗那什么萧家,饿都得饿绝种。 里头有人突然将脚步放轻:别说话,这附近有人 程飞终是被吵醒了,察觉不妙,就势捂在被子里,吓得大气不敢出。 可这些人各个神通广大,哪是好糊弄的。 正在他肺活量不足,不能窒息只能均均匀匀吐气的时候,身上的盖被竟如游蛇一样,徐徐缓缓被人扯褪,一寸,两寸,露出他一双惊恐万分的眼。 作者有话说: 所有人物、支线主线都要收尾了,所以编排还是有点麻烦的,在程飞小透明这卡了好几天,哈哈,真是无奈。 第88章 孟思岐这边一开始只想以刺探为主。 可当他见到丹珠停车场上主要的六辆黑色大卡后, 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逼得他心口狂跳。所以他打定主意,除了首要摸查这些人的身份外,他至少还要弄清楚, 车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在丹珠扎营时,时间正好正午。 孟思岐只能趁他们初来乍到,千头万绪没功夫留心他的机会着手。 * 阿泉此时按命收好装备, 从其中一辆载人大巴上点了三名阴阳师,拉到一旁组成小分队, 交代上山事项。 因位置隐蔽,孟思岐得以藏身在凌乱摆放的车尾,一动不动听取情报。 扎日南木错的山上都是刀片石,磨刀窟地势险要,车子开到山麓就是极限。海拔200米的距离, 山路路程两公里,上去之后就不再下来了, 按预计,带足三天三夜的干粮与水, 做好防寒准备。 三个阴阳师半天没发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其中一人挑话: 泉哥, 这什么破差事, 虽然我们属于世知,没经过系统性训练,但无论单拧谁出来都是以一敌百的, 就让我们去什么石窟里蹲三天三夜? 宙斯集团用长达五年的时间招募这些游散在江湖的阴阳师, 作为个体, 他们不吝手段,无一不是逍遥快活、人际圈中的小霸王。 传唤到这里,听说是和朝生流过招,原本摩拳擦掌谁都不服气谁,结果却只是盯梢? 阿泉安抚说:自古情报第一要。朝生藏匿太深、销迹太久,交不交手,怎么交手,先决条件也得是找到他们再说。 这话不光让几个阴阳师沉思噤言,孟思岐这边更是如梦初醒。 原来这些是世知的人,是上扎日南木错踢馆来了! 交谈还在继续:我看这里人烟稀少,说真的,这袁小姐连家底都运过来了,万一找不着呢,失了手呢,大家伙儿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方面阿泉倒是自信满满:各位放心,我师父此次也伴车随行中,不出两日,必有结果。 他们这帮人里,瀛山派术士是队伍主心骨,而瀛山派的掌门华天罡,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炼丹宗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丹药修行,修出一百二十二岁仙身,功法晦厚。 很多我行我素、触及自然法则红线的阴阳师命悬一线时,无一不是仰仗这位老前辈才重获新生的。世人尊他一声仙师,可见凡他出手,乾坤斗转,危机销抵。 如此有仙师坐镇,三人中很快就有人躺平说:管他呢,只要赏金一样,蹲点、上阵有什么区别?难道不都是为了钱?你们爱去不去,反正我去。泉哥,通讯电话这块你得负责,别真揪住朝生的小尾巴了,消息却不能及时传回! 第186页 阿泉说:这个简单,天上有我们的专用通讯卫星,天地对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掉链子。 其他两人莫名被爽到了: 还得是宙斯,财大气粗的。 就是,这把稳! * 窃听到这些信息,孟思岐已然是当头一棒。 话里透露的情势虽然复杂,但对比他们舍那的情况,却尤为好理解:朝生派阴阳师尊萧家为令,瀛山派携世知阴阳师给宙斯卖命,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他们这是打手遇打手,要一决高下了! 不行! 孟思岐再度打量几人身边不远的黑色大卡,心想此番情境凶险,对方是精心设计有备而来,不可小觑,得尽快通知观、邱二位长老为族人作定夺! 只是车中 换装蒙混进入的念头刚才闪过,一道白蓝闪电蓦地从丹珠建筑体二楼骤袭而至,位置狠辣,直逼孟思岐项上。 有人伴声喝道:谁!? 孟思岐暗觉暴露,没带防身武器出门的他,翻身避开这试探性的临空极劈,因地制宜地,又从地底汲来一丝寒气,化气为冰,修出一柄冰菱长剑。 闪电不规则地弯折撞击,孟思岐用剑护住身外,正好光、冰相撞于一处,冰凌瞬间瓦碎。 好霸道的力量! 想到牧民点处程飞还在等他,孟思岐不便恋战,且挡且退。 谁料天空此时竟飞跃而至八枚古色铜钱,瞬间将他罩在了一个八卦合围的金光熠熠的空间,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这是奇门遁甲中的八门。 幸好,孟思岐跟邱柏龄打小修习,顷刻辨认出其中生门修剑斩开。 可惜阵法一破,一缕茶色轻烟瞬间补充上来。 白蓝色闪电再次出击,而这一回,孟思岐却无论如何都修化不成冰凌作抵挡他能感应到的、那种陪伴了他数十年的特殊能量消失了! 消失了! 两秒的时间,自知无法逃脱的孟思岐作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放弃避尘珠! 避尘珠是舍纳族来返镇天关的唯一过关法器,它既避世间尘埃,又能御风破浪,是舍那族迄今为止,锻造出的质地最密、硬度最坚的能量化物,用来挡住电雷一击最好不过。 所以孟思岐火速预判出闪电的撞击点,以避尘珠的外扩弧形作抵御切面,仿若桌球室里两粒台球力力相撞一般借助电击之力,点带线地放手炸开,任自己固成铁板,活生生地、血肉之躯地被弹飞十丈开外,如此逃生。 只是这样 孟思岐借助强大撞力带来的惯性不停翻滚。手腕被炸断,露出光秃秃的一截白骨,擦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地表,淬裂、粉碎连坚硬胜它十倍的避尘珠也不能幸免。 只是这样,短时间内,他无法过镇天关了! * 被孟思岐逃掉后,楼上召出闪电雷击的富察明峙脸色难看。 大概是没想到这种层层包围之下还能叫人脱身,以至于他作为瀛山功法第一,初次出手,就在一应阴阳师以及师门面前落下话柄,委实晦气。 楼下有人在营地外围捡来一支手机上交于他。 东西落在和孟思岐所处相反的方向,想必同是被方才那声大喝所惊,打草惊蛇,撤得匆忙,所以才被自己人发觉捡到。 拿去给阿信,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阴阳师和阴阳师之间,因驭用的五行能量相近,彼此之间多少存藏一丝知微感应。富察明峙对普通人无感,他现在想做的,是把刚才那个能以寒气凝剑的阴阳高手找出来,当着众人之面,正正经经地再教训他千百次。 * 而阿信这边,得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把情况告知给了午觉刚醒的袁宥姗。 她知道刚才的动静是因外来阴阳师靠近,导致擦枪走火,所以她兴奋地换了双新球鞋,下楼去勘察新鲜热乎的斗法现场。 那里,大滩的血迹拉丝成追踪线索,蜒向远方,让人制止不住激动又按捺不住雀跃。 阿信尝试解锁不成,把手机保留用电地关机后装回口袋道:估计要等我们办完事回到镇上,找专业人士调试,手机才有可能打得开。 袁宥姗随着这一道红色勾勒而成的轨迹远望,神采奕奕地说:无妨,这不是我们要关心的重点我看这个阴阳师伤势不小,如果他脑子好使,这会儿赶回去据点求救命,我们倒是可以省心找路的功夫,直捣黄龙。 她之所以将正话反说,是因为如果孟思岐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哪怕避尘珠没有遭受电击而碎,落单的他也必定不能立刻返回族群。 至少要保证绝对安全,没有人跟踪尾随才行。 去找两个驭兽师,放出牧犬,按照血迹沿途去找找,保不准还有意外收获。 小姐处事一贯冷静周全,阿信得令,不疑有它地转身去作吩咐。 原本阿信走后,按照袁宥姗此刻激动于表的心情,残址独处,荒漠铁血,势必会上演一出如史诗电影里的主人公极目远望的场景。 可不料气氛烘托还不到两分钟袁宥姗将棒球服外套的拉链缓缓束上,双手插口袋,似一派吟诗抒意的壮阔感慨样时。 第187页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卡车检修架上挣脱捆绳,卡在这个调性拔高的点,圆滚滚地一把将她撞开: 呔,看脚下! 袁宥姗栽在地上形象全无:??? * 日影向西。 驭兽师派出的牧犬一路追、不眠不休地追,最终在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边彻底失去了孟思岐的血腥味。 这是孟思岐拼尽最后一丝意识滚进了河中。他提出水中寒气,将白骨露出的伤口作冰凝固,才终于甩掉了那些缠人的尾巴。 可惜此时的他已然失血过多,爬上岸后无路可走,更无法回到计划中给程飞安排的牧民点。所以坚持了没有几步路,感官天悬地转,如同一只折了翅的雄鹰,瞬间昏迷栽进了一处猎人挖掘的涵洞。 好在从丹珠方面及时撤离后,周聪开着车、卡着视角,绕行远路从终跟着那些驭兽师和孟思岐。 见不久过后孟思岐突然消失在地平线,他排除四周风险,立刻开车过去查看: 好家伙,这哪是雄鹰折翅坠落,这根本是一团被剥了胫骨的软棉花鲜血因手踝脱套而浸便全身,若无手筋和皮肤勉强挂粘住肢节器官,此间摇摇欲坠,手早就不知道丢在半路哪里了。 这还是前些天意气风发不得的孟大队长?! * 等待孟思岐归队的村子里,时钟度日如年地转拨到了晚上七点。 夕阳不落,然颜色却已经被即将降临的紫微斑斓逐次渗透,饱和得让人倍感身心不适。 在天空飞了一天、此时最易被这混乱颜色所干扰的瑃兰缓缓飘回寅字院她这一天,除了吃喝拉撒,连午睡都是在天上解决的。 本以为中午过后,接到指定电话,她能再上一分,功德圆满地回家休息。 谁承想,那通来自外界的电话死活没能等过来,而事后发觉不对劲时再打过去,两通电话其一关机其二不在服务区,周琮或是程飞,竟都双双联系不上了! 那个那个玄女,该不会真是我中午拉肚子的那一小会儿,真的只是一小会儿,就错过什么重要电话吧?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见电话打进来呀?我真的 萧梧叶很头疼。 这事也不能全怪瑃兰。 她飘在天上十几个小时,如果外边一切进展正常,这电话时机迟或者晚,早就应该打过来了。 只能说中途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出现了耽搁。 等了一下午的田榛终于坐不住,起身道:你们等电话,我去执法司,看看思岐回来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舍纳族数十年没有通网, 对于他们而言,有没有电话,或者电话能否及时联络上什么人, 其重要程度,甚至还赶不上明天晾晒前需要翻翻面的红薯干。 自周琮把有大人物进山的话带到、又失联过后,萧送寒第一揣测到的对象, 就是自己的二叔萧如晦。 * 打二叔电话,电话是通的, 却总无人接听。 父亲的也是,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越是要紧关头,越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因深知父亲二叔和阴阳师的关系,所以萧送寒把消息突破口放到了族长观齐云的身上, 正逢观齐云也无其他要紧事,两人再见如故, 干脆在议事厅的茶室摆起了玲珑棋局。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功夫, 十二个输赢回合。 一局结束,观齐云望望窗外夜幕四合的天色说:也是我养生有道,否则萧贤侄这种下快棋的风格,就是放在同龄人的身上, 恐怕也消化不下三个回合。 下快棋是计算之下的落子快, 并非是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摆。 打法之下四胜八负,这个战绩对弈观齐云,放在寻常局里, 已经是相当优异的成绩了。 萧贤侄今日心中有事, 再下下去, 结果也不会太美好,不如就此作罢吧。 萧送寒忽然眉宇放松,抬头浅笑道:晚辈下棋不在乎结果,在乎过程。 观齐云没想到他今天扯着自己连番轰炸,是别有用意。 贤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事急从权,其实这半天的功夫过去,外边消息一件都没传回来,萧送寒心里的确很难再像先前一般从容淡定。 他恭敬地放下棋子道:观长老,请问您和我父亲还有联络吗?不知道两位跨越千里,过去是用什么方法进行联系的? 观齐云不知他什么意思,徐徐梳理长须。 每月十五,执事司安排人到措勤县采购之迹,打通长途电话。任何要事,我们都会在电话里提前约定好。 那如果是突发事件呢,长老和外界,没有即时联络过? 观齐云摇头:倒也不是没有。我手中有一组六壬栻盘,对特定的人群可以做到千里传讯,不过栻盘算法挑人,不知密语,讯息约等于无效。 既是如此,萧送寒再次揖礼,以示接下来他或有唐突冒犯:如果一切都需提前约定,那么晚辈想请问,我父亲或者我二叔,又或者萧家的任何其他人,有没有和长老们约定过,近期要到塔热错? 观齐云犹豫了片刻,直视萧送寒道:说起过,不过,不是到塔热错。 第188页 不是塔热错? 萧送寒本想接着问不是到塔热错,那会去哪儿。可现在的情形,二叔他们无论在哪都是其次,问题在于,如果来塔热错的不是他们,那么周琮说的大人物又是谁? 周琮与对方不过插肩而过,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以致于当即判定他们为大人物? 观长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观齐云抬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执法司大队长孟思岐与我们本有约定,送走我们那位朋友过后,会今在晚日落之前回村。可现在入夜在即,寅字院至此都不曾传来消息,我担心,孟队长在外面会遇上什么麻烦。所以我想如果条件允许,还请长老安排人手不,是舍那族的精锐,越过镇天关去打探打探情况。 观齐云很少管族内细具化的事务,闻言掐指算了一道即时卦,旋即神情凝肃道:好,此事我会作安排的。 还有一事,只是建议。 你说。 萧送寒正襟危坐,格外郑重其辞:先前来时,我听田队长与孙老对话,得知我们途径过的红柳树林乃舍纳族的防御机制之一,所以我猜测,舍纳族成员结构特殊,阴阳师普通人混居,为免外界打扰,除了红柳树林外,还有一套隐秘的应急系统对吗? 观齐云点头:没错。 那晚辈想建议观长老,此应急系统在今晚便通令下去,全员调动,三日之内,按最坏结果做三分防御、七分进击的准备,以防万一。 以今晚为界点,是因为孟思岐是执法司数一数二、偏属攻击性的阴阳师,如果今晚他依然不能按时归来,就说明外来大人物,实力之强,强到可能对包括孟思岐这样的高手都形成了严重的掣肘干扰。 今晚动员,三日内形成机制,以防御带动武装,以进攻作为后手,这是对面不明威胁时最合理最妥当的危机预案。 观齐云此刻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方才卜出大凶之卦之后,早就一分二心,琢磨起族内人员调派问题了。 说来也巧,眼下萧送寒所计策略,与他心中所想正不谋而合。 他忽然好奇:萧贤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老请问。 你给出这些建议,立场是什么?恕我直言,你们三人来族里不过三日,如果是站在我族的立场,我以为你的动机要义不足,如果不是,为什么又要把这些话说给老夫听? 下了这十二盘棋,如萧送寒所言,他的确是另有目的。 他垂下眼眸道:晚辈没有绝对立场,萧梧叶就是我的立场。可能长老对她的了解仅停留在她的出身上,假如把对她的关注和期许换算成抛物线,这条线的走向一定是离坐标线要多远有多远。可我知道,她是个眼很浅的人,她身无一物,所以把身边每个人都看得至关重要。如果这里真将发生那些我们不想看到的事,别说她不会袖手旁观,作为我个人而言,我也不希望城门之火烧到她身。 萧送寒抹掉黑白棋子,混在一起,一步步复盘这一个下午之来,他跟观齐云所对棋局的所有步骤。 然后继续:晚辈知道,父亲和您渊源颇深,如果此次有需要到晚辈的地方,晚辈愿略尽绵薄。都说棋品见人品,送寒不才,虽不到坐照通幽之级,但用智小巧可能勉强算得上,今对局十二,但凭长老断辨! * 告辞观齐云,走出议事厅时,夜已至深。 萧送寒想过自己失踪过久,有人或许在长安路永安巷皆寻他不到,会在议事厅外徘徊以待。 知道叶子在这方面每每似缺少一根筋,不见得会是她,但他也万万没想到,等他的人竟然会是任飞影。 任飞影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匆匆跑到那四十九级台阶下大吵大嚷:药呢,我告诉你啊,昨晚可是你自己说的,今晚让我找你拿药,我该喊的人也喊了,你躲到议事厅算什么意思! 萧送寒神情凝重,脱口便问:孟队长回来了没有? 任飞影一下被问住,磕磕绊绊:没没,那我只认你,他没回来你也得给我想办法,我阿妈等不了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观长老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来,刚才他顺手卜来的即时卦,卦象不妙。 正愁两边一团乱麻,事大事小牵三挂四,时间紧迫似找不着最佳突破口。结果昨晚和他们一起的、唯一女追光师顾晓晓突然从永安巷跑出来。 站在路口大喊:阿影,快来!阿妈不好了! 任飞影吓得魂飞魄散,竖着食指,拼命地想给萧送寒撂句什么狠话,可情况千钧,他无暇他顾,强忍下来转身跑向顾晓晓。 * 冰火两重天的震天关外,丹珠服务区。 袁宥姗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阿信挨削,晚饭也罢吃,也不知道是为阴阳师的线索丢失,还是为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新增的一道瘀伤所致。 所有人噤若寒蝉。 直到深夜十点,出门巡逻的几个散修从北面带回来一个人,袁宥姗听说了此事,这才打起精神,重新遮瑕梳妆。 第189页 什么地方发现的? 人被关在超市的空置财务室内,里头黑黢黢的,只有一盏对脸照的探明灯。 三个人在边上狗腿样地、争先恐后地回话说:一个废弃牧民点,搁那儿睡觉呢,被我们揪回来了。外面风可大可大,我们徒步两个小时才走回来的,这人体力不行,拖得我们呐 袁宥姗睨了他们一眼:多话! 三人立刻闭嘴,贴着玻璃隔断站定。 进门过后,这人因被反捆着双手、所以格外酸麻地扭动了一下胳膊跟手腕,正好见到袁宥姗这个精致又艳丽的瓷娃娃,与丹珠风貌过于格格不入,所以他避了避探照灯光,仔细看了看,然后经这么一下,露出个惊奇交织的古怪表情 是你? 都是参加过萧伯伯百家寿宴的人,有一回他拉肚子,在厢房长廊和萧梧叶坦诚交流了两句,就是这个袁什么珊的大小姐跑来煞风景打断的。 袁宥姗显然也想起他来了:飞飞? 我去她还敢叫他乳名! 程飞被大功率灯晃得眼花,认出熟人了索性把眼闭上说:搞清楚,我大名叫程飞。 袁宥姗立刻愉悦地笑起来:知道。 她上前蹲下,不顾力道地捏住他的下巴说:萧梧叶的发小,我记得很清楚! 第90章 程飞下巴骨被捏得酸胀难忍, 他条件反射,猛地拗头将袁宥姗的手拤掉,用仅有的社交话术正告对方: 我听说袁小姐是名门闺秀, 不管台面上还是私底下,是不是要注意一下风评? 袁宥姗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风评不风评她倒不甚在意, 不过她很在乎跟萧梧叶之间的平等角力。 她收回手,让人拖来一张靠背椅, 慢条斯理地坐下。 然后问:程飞?两天前你不是还和萧梧叶在一起吗?怎么今天拷在这儿的只有你一个人。 她打趣地笑,同时向旁边等候邀功的三人一再确认,那个所谓的牧民点,是否有别的什么人被遗漏掉。 三人不约而同摇头,那片地方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从行李数件上看,的确只有这个男生独自借宿。 见他不回话, 袁宥姗双手抱在胸前专注地推导:两天前你们还在入海口,现在却是你一个人出现在了居民点, 你们的目标是朝生门,两天时间,不至于毫无斩获让我想想,是他们抛弃了你, 还是留你在这里独自望风啊? 程飞自中午昏厥醒来后, 脑子里的记忆便是成片成碎,前因不搭后果的。 此时袁宥姗替他梳理了一遍,因他的擅长点在文不在武, 所以他首先就划掉了寒哥不可能安排给他的望风选项, 然而被寒哥和萧梧叶抛弃, 这个因果概率在他心中也基本为零。 他们打闹归打闹,可三个人打小的情谊却是如假包换的,茫茫荒漠中把他抛弃给一个陌生人,即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假设度都比这个高。 陌生人 说来也奇怪,那个陌生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下午说好去接他,最终又不清楚人去了哪里。 无论如何,比较起把他塞给陌生人,程飞宁愿相信他们所做此番安排对他是最优选,哪怕他们走散,他也肯定、笃定,寒哥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把最好的求生条件都让给了他。 在想什么呢? 想通这些原则性问题后,程飞对袁宥姗开始发动无限沉默技能。 袁宥姗歪头瞧着他,越瞧他的反应越不对劲,又问:你是傻了还是聋了?还是被萧梧叶扔到塔热错,脑子摔糊涂了? 程飞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扭过头道:我不知道,我要睡了。 袁宥姗为他的反应感觉诧异,由着方才的话似想到了什么,抬手,让人立即去传阿泉过来。 这边继续审问:飞飞,你们已经到过那儿对吧?他们留在那,你却回来了? 程飞手脚被捆难受至极,睡不了觉也歇不了气,现在还被袁大小姐这儿那儿的绕得晕头转向。 他心知这里边的确有不对劲的地方,可嘴上关口却把得很严:我就在这儿,地球、中国、西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袁宥姗发狠地拍手叫好:这么看来,恐怕十有八九,你是从朝生门回来的不对,你去过朝生门,你知道那些阴阳师在哪儿,你知道路? 程飞彻底闭口。 袁宥姗兀自梳理时间线道:所以这两天你们都在那儿,他们能因为身份接纳萧梧叶,因为萧家的关系接纳萧送寒,对于你,有或无,并没有区别,所以你被驱逐出来,甚至于,他们洗去你的记忆,让你忘记前尘过往? 很好、很好,忘记了没关系,那不过是大脑信息进入了短暂休眠而已,人在足够的痛觉之下、求生欲望之下,总会突破极限强化感知能力,挖掘出那些甚至于我们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内容。擅长此法的阴阳术士有很多,不是难事,譬如说我们阿泉,他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的! 话说完时,阿泉已经带着他的拿手好戏赶来了。 第190页 程飞吓得紧咬后牙槽,因为光看这个人的面相,阴骘决断,就知他绝对不是个和颜悦色的主。 只见他伸手入口袋,掏出一枚发光的、圆润如枣核的栓子,弹指便射入程飞的颈部中心,古名叫作天突穴的地方,此物避开咽喉大动脉,见血,没入衣物以及肌肤三寸,生生打出了一个圆心透明、边缘黑红的大窟窿。 程飞胸口旋即吃紧,一口气上不来,吸进的空气更是无法下咽,真乃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这还只是开胃菜,由天突穴向下,紫宫、鸩尾、中脘几个要害穴道通通被阿泉剜出枣核孔,随后四肢上的天府、孔最、伏兔等关键穴位纷纷如法炮制,全身上下,一共被打入十八粒发光枣核栓。 十八道血迹隐隐外溢,痛又非剧痛,却用穴位作用相互牵制、加重干预,痛觉一阵高过一阵,一痛不绝一痛,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即便是这样,程飞唇色也瞬间变为纸白,袁宥姗施施然等候的答案却始终没能得到程飞抑静地让人后怕。 他在克制,他铁了心,好似痛不过就是痛,凌迟也好,万剐了也好,让他去回忆那些颠倒立场的内容,还不如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袁宥姗究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大场面,可像程飞这样意志力压制一切的人,她还从没遇到过。 她神色动摇,避开地板滩开的血水好言劝道:你只是一个微末角色,有没有你,我都终将找到萧梧叶,不过时间早晚罢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何必跟自己较劲,作火车头上一颗功能性的螺丝不好吗? 血从程飞不停抖动的嘴角止不住地往外冒。 有上百种痛觉穿插在体内,如数百头豺狼虎豹以五脏六腑作战场,其中搏斗撕裂。可他的外表却静静地,沉着到如一汪泉水。 听完袁宥姗的话,程飞默默忍纳一口气,压低下巴,用肩边的领角布料轻轻擦拭掉血渍说:大小姐,你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身边的微末角色吗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颗螺丝钉?他们没有立场,没有坚持,没有情感吗他们是角色,所以不是人吗? 连三/反问之下,袁宥姗有些慌乱地握紧拳头,似有一道不起眼却又不能忽视的力量,涓流涌动,撬动着她长久以来自命不凡的认知。 很好 很好。 继董一一之后,竟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 程飞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袁宥姗是个聪明人,她当面之下的推断,程飞认可七八分,所以抹掉记忆的说法他在心底也复盘过一遍,大致上接受。 而接受之后要做的,就是衡量利弊作出最佳预案。 如袁宥姗所说,他只是个小角色,这些人来得突然、来得霸道,想知道萧梧叶的情况、朝生门所在,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偏偏不去想起,强迫性地遗忘。这样,时间能拖则拖,用血肉之躯,拖到寒哥他们发觉事情异样、做好充足准备就足够了。 而舍那族这边傍晚自决议过后,观齐云亲自发下动员令,令执法司迅速组织集结村民武装,分发器械,以进行首筛操练演习。 道路两边的灯光悄无声息地变成警示红,全村人都在静默中第一时间接到讯令,连夜动作。 一时间摩肩擦踵,有乱,也有序。 顾晓晓赶来喊任飞影时,正好就卡在集结之前人来人往的点,万事开头难,片刻的人心惶惶,便引得未知局面似一触即发。 观齐云这边暂且按下,萧送寒二话不说选择跟上任飞影。 阿影,这边,阿妈去了神火沟。 神火沟是村子专用称呼。 学术上它属微型火山,作用上它是舍那族主要的火种来源。活跃度一般,爆发强度也只在0级以下,长老们昔时初建村庄,考虑到四五百号人的生活取用,特意劈山掘沟,将一部分岩浆火种引到了居民点附近。 天然岩石作壁,神火沟的安全系数一向放任无忧。 可是对任飞影阿妈而言,那却是实打实的大禁区! 任飞影急得魂不附体,放出影子一分为二向前冲,萧送寒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事件,见路边执事司正分发弓箭弓簇,于是乎顺手领到一套,继续跟上。 神火沟边,很远就见到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站在岸边跃跃欲试。 她怀中抱着一只可以装水的陶土罐,小臂上还挎有一只红柳树编的手提藤篮,有青叶菜,有削了皮的马铃薯,颜色多样,看情形,竟似江南女子桥边戏水,择菜造饭中。 阿妈!阿妈你别动,放着我来! 神火沟地处偏僻,平时有人相看,可现在村民都集中到集结点去,左右无人支援。千钧一发,任飞影急不可耐,隔着三百米的距离便开始大声喝止远处。 他阿妈耳朵不好使,站在沟边晃晃悠悠的,毫无反应,习以为常地伸手欲挑沟中之火。 阿妈你等等!我知道了阿爹说今天吃涮羊肉,洗了蔬菜的不耐放,会烂! 一道跑过来的顾晓晓心疼地看着任飞影,又不知如何是好地紧张地盯着任大婶。 任婶终是隐约听到警告,心不在焉地站定,同时也开怀大笑起来: 第191页 阿影啊,你阿爹说了,涮羊肉就青菜叶子才好吃呢,外边人都这么吃!等会儿,阿妈马上! 阿妈!别动! 任飞影又气又无奈,心想那个挨天刀的渣男,屁股一抹回他的超一线,他是回归他的好日子了,留给他阿妈地尽是糖纸毒药。而更让人恶心的是,现在想要想哄回阿妈,竟然还得是靠他。 萧送寒不懂其中缘由,只知那位老妇人站在火沟之前太过危险,便靠近任飞影问:需要帮忙吗? 任飞影这才想起来这人是一等一的箭术高手:要!别让她靠近神火沟。 别靠近神火沟? 这事还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萧送寒手中此刻只有三支箭,现在目标把火沟认成水沟,一厘之差,连任飞影的影子都不敢轻易闯过去,就是担心对方受到惊吓坠入火中。 这三支箭易折易淬,除非它们能瞬间更上一个强度,那么由射过去的箭杆支起一组枝丫状的支撑物,人就算是重心不稳倒下去,也有机会被架在火浆之上。 顾晓晓想是看出了萧送寒的难处,拿定主意,立刻抽出这三支箭,分别划破她的手掌心,以便箭杆浸上足够的血液。 随后才说:这位先生,再发箭试试?! 第91章 只听瑃兰说起顾晓晓是追光师。 光从名讳上看, 追光师清冷、唯美,大能引申出冰清玉灵、追逐光明的含义,但不料具体到它的术法表现, 其主、宾颠倒,将阴阳师置于被动,竟是实打实的被光影追随! 顾晓晓平时会随身携带一只荷包, 被箭簇划破得来的血,甜丝丝的, 散发出一股薄荷叶香的凌冽气味,荷包中主要的发光的微颗粒分子,从而会循着这股独特的血腥味簇拥而至。 这些都是她平日收集来的月光凝结物,颗粒如沙,状似椭圆。 除却通体自然发光之外, 质地坚实更胜过荒漠之上任意一种晶石附在普通箭支上,形成一支镀了坚硬外塑的躯杆, 只要角度得当,托起一个年迈老妪丝毫不在话下! 时间紧迫, 萧送寒按顾晓晓所说同步提弓,起先两箭同射,而后第三支斜射钻入神火沟。 任阿姨此时正待弯腰取水,第三支箭杆遂按着她的动作轨迹特别预设, 角度刁钻, 将她的膝关节前后卡在三箭两栅之间,形成一个稳稳当当的倒插三角。 人就这么被半悬空地支棱起来了。 阿妈! 见到人被牢牢卡实,任飞影这才脱缰似地冲过去, 一把抱下, 不管不顾篮中的蔬菜叶子齐数打翻在地, 连他阿妈怀中的水罐也碎了。 任阿姨激动地大喊:阿影,这么大孩子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被你阿爹知道了可怎么办才好! 任飞影气地双眼发红,要不是为了那个死渣男,他阿妈会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不是水深就是火热吗? 真是的,赶紧帮阿妈收拾收拾,这些新鲜蔬菜可难得了,你阿爹最喜欢吃的。 阿妈! 见她不顾安危、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抢救那些烂菜叶子,任飞影终是没能忍住:你能不能清醒点!那个负心汉二十多年前就走了,回他的大城市了,他锦衣玉食不稀罕这些! 那时任飞影还在襁褓,对父母的过往不甚了解,是长大后和邻里左右仔细打听,慢慢挖掘,才得知他的父亲是大城市的某个跨国企业的高干。 母亲呢,也是昔日执法司一等一的大队长。 两人相识于微时,一切顺遂地正应了外人说的金童玉女这四个字。 可惜在任飞影出生后不久,那些陈年的温情美好就都变了:母亲因执法司的公事繁忙抽不开身,父亲于是担起了照顾孩子以及家庭的重担,久而久之,骄傲半辈子的父亲变得沉默寡言,待人疏离,渐渐,连叹气都淹没在了柴米油盐里。 可从骨子来看,两人实际都是十足要强的人,偶尔为琐事争吵,没有谁心甘情愿。 有一次,据说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冲突之际,男人的一句话彻底瓦解了这个本不成熟的小家庭: 他说,他想家了。 他怀念那种正常的生活,怀念决策在握的快节奏,怀念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怀恋那片土地上,他所感知到的万事万物的既定规律最重要的是,他怀念那个曾经的他自己! 无论是否是气话,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形同一根倒刺,刺穿凡身人躯,一辈子都难以拔除。 自那之后,母亲肉眼可见地变化,他们不再争吵,有什么事总是很冷静地一谈就谈到夜深。 一日,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想不想回家探亲? 任飞影的父亲没说话,他知道回家探亲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母亲身为执法司队长,离村的决议一旦作下,她需亲手消除父亲记忆,并施以惩戒。 结局一目了然。 他走了,那时母亲正是族里罕见的分影师,能轻易剥离人物理意义上的身影一个没有影子的人,走出这座阴阳师庇护下的堡垒,从此在外需谨言慎行,方不被世人视为异类。 第192页 可母亲是个爱恨果决的人,她说相爱的时候是倾心以待,离别时候,心怀,亦应当是好聚好散。 所以,他如何来便让他如何走,她把自己的影子分离出来,安在他身上,从此海角天涯各自安好。 是,那个男人把一切忘个干净,是无忧无虑快活安好了。可他呢,他阿妈呢? 任飞影赌气地将阿妈拉离神火沟现场,头也不回地带她回家:说了多少遍,你的影子相当于你的三魂七魄,身和影离得越远,你的状态会越差,没事待在家里就好了,这个家里没有谁需要你操心,尤其那个人,你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完全不会! 长年累月,失去影子的任阿姨失去阴阳师术法,同时也失去感知外界颜色、质地、软硬、冷暖等等的基本能力。 在其他人眼里的火沟,在她眼里却成涓流水渠。 这二十年间,身体每况愈下,精神状况也变得越来越糟。 你这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的,阿妈做事还需要你教?想当年你阿妈我可是执法司唯一的大队长 任飞影打断她:哦,有影子时是大队长,现在呢? 任妈的眼神蓦地醒亮,像是想起什么,却也暗淡下来:阿影,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何止是怪! 任飞影心疼阿妈到了极点,眼眶忍不住噙泪:我是为你不值。以前也就算了,麻烦你以后为自己多考虑考虑,现在的你,在家颐养天年就好,不要再把以前的生活代入到现在了,那都是假的!散了! 阿影 任飞影有气没处撒,对一旁刚施以援手的萧送寒道:看到没,不是所有两情相悦都有好结果的,两个世界,它精神、物理都属于两个世界,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贵公子啊,赶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免得到头来害人害己! 萧送寒原本猜了个梗概,突然被呛能理解,所以不愿跟任飞影理论。 怎料这边乱成一团麻,就在顾晓晓陪同任飞影送走任阿姨的路上,萧梧叶竟因为到处寻不到他,终于开了窍,找到、然后就站在了他的背后不远。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幕还有任飞影的一番话,她想必全都撞见了。 * 孟思岐彻底失联,村子全员操练的同时,邱柏龄原本打算亲自前往镇天关查看情况,不料出关之前,感应到连绵山峦、尤其是至高点磨刀窟上,似有人盯着梢。 顿觉不妙,抬起的脚便立马撤了回来。 消息带回给观齐云,观齐云号召几位长老一合计,觉得事出古怪,一致觉得光是组织村民防御似乎已经远远不足够了,当有其他更多打算。 如此人来人往,星夜举火,按部集结,事态大有不受控制扩散的趋势。 从神火沟回来的路上,萧梧叶怀揣心事一言不发,直到半路撞见田榛点兵点将,她才凑过去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田榛刚见过师父,师父虽没说什么,可看他的神态,无论是人还是形势都应当是凶多吉少。 她摇头:思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正打算跟师父请命,以个人的名义出关去找他。 一旁,萧送寒不大赞成,说:连你师父出关都无功而返,这关外定是有为难之处,建议你还是等等为好。 萧梧叶神色复杂地看了送寒一眼。 田榛见状,倒是想起来寅字院里的三个人:事发突然,小夜儿,你们怎么打算? 她指的是眼下多是之秋,进村还不到三天,不归属舍纳族的他们究竟打算是去是留。 昨天晚宴过后,萧梧叶内心原还有些踟蹰不定,可刚才听见任飞影父母的恩怨纠葛,她心里倒是想通了一件事:无论她和送寒最终走没走到一起,都不应该将分开成本推得过高,哪怕身世重要、寻根究底重要,都重要不过身边实实在在的人。 该离开的时候就当离开。 我有个想法。 萧送寒和田榛齐齐看向她。 我和送寒,还有天艾出关去寻孟思岐,等我们把人找回来,跟长老们表明我们的诚意,届时综合所有再做定夺。 用救人纳作投名状,一举两得,听起来倒是很稳妥。 田榛却是担忧:可连师父萧先生刚才不也是说,关外或许有古怪,你们能行吗? 萧梧叶拿手指抠抠后脑勺说:应该没问题,我可是提梦师呀! * 说明意图后,邱柏龄无论如何都不赞成,尤其还因为萧梧叶是个莫大灾星。 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说得比唱得好听,万一你们一走了之了呢,反手就将我们的隐秘出卖了呢,难道让我们族人今日之后,脑袋各个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要走可以,通通抹去记忆,和那个叫程飞的小子一样不对,还不能送出镇天关,关外有不明来人放哨,你们贸然出现,会直接暴露我族行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时间紧迫,再耽误下去,对孟思岐对他们,事态只会愈演愈复杂。 议事厅内,天艾这时主动站出来道:我留在这,让叶姐他们去! 第193页 灯火明晃晃的。 邱柏龄眉心一跳,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你? 天艾当仁不让:没错,留在这当人质。等叶姐办完事,回来接我就成了。对吧叶姐? 萧梧叶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难入耳:这怎么行! 就这最好,我在这里风险也小,大不了被执法司收编。不过我相信叶姐的实力,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回重庆! 这么一分析,放天艾在舍那村的确是最安全。 此去只为救人,人若带回,相信有观齐云在这儿,没人会对天艾不利。 这几日,几个年轻人的关系要好,几个长老都看得出来。 邱柏龄左右看看,一口答应:那就让她跟着我,我派一名执法司弟子送你们到镇天关,出关之际隐匿行踪,最好别耍花样! 第92章 这名执法司的弟子, 最后由田榛毛遂自荐提名。 如此,萧梧叶、萧送寒还有田榛组成的小分队,即刻收拾装备补给准备出发。 村口处, 安置好阿妈的任飞影事后觉得既承了人家的情,态度确又有些对不住,所以听说萧送寒披星戴月还要出关去捞人, 便带着鲍安歌和童建白前来有情还情。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内忧外患, 田榛没有功夫跟这群臭小子三申五令:杵在这干什么,执法司没让你们去训演吗? 任飞影摆出一张笑脸:榛姐,我们是一群搞破坏的阴阳师,训演能训出什么好花样来?我就是想看看,外边孟队长到底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麻烦, 万一阴招还要阴招解呢。 这话倒是说中了现在的棘手问题。 倘若此行真是另有蹊跷,光萧梧叶、萧送寒和她仨万一路数不对口, 的确可能面临铩羽而归。 田榛松动,想听听萧送寒的意思。 这么些天田榛也看出来了, 小夜儿满心思都铺在自己的身世之谜上,有本领,有些方面却欠缺一定火候。现在这个队伍里边,只有萧送寒才是实打实的参谋担当, 从现在任飞影一干人等愿为他效犬马之劳能看出, 他心里筹计的事情,进度已经过了六成。 萧送寒想起之前他们在丹珠对阵孙涛,头脑灵活, 手段也巧妙出奇。 便说:只是前路怕是有不少苦头, 否则的话, 我们倒是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话说的,激将成分明显严重超标,可小霸王偏就吃他这套。 大老爷们还怕吃苦头?有些事情,小爷我文化没学几科,道理还是能拧得清:孟队长在,天塌下来自然是孟队长顶着,孟队长不在,万事总得有人上吧。你们且看着,让你们见识见识长安小霸王的名号,还有什么叫作民间第三纵队。 撂下这么一句话,任飞影得意忘形,立刻打头阵率先出村。 鲍安歌和童建白跟在身后,再后是看不过去的田榛。 萧梧叶跟在最后面满头问号,纳闷的问送寒说:你知道什么叫民间第三纵队? 萧送寒微微一笑,回道:你就把他们看成是朝阳群众吧! * 六人星夜赶往镇天关。 在他们出发之前,邱柏龄曾把镇天关的情形描述给田榛。田榛心中有数,以避尘珠破风开路,跋山涉水,将将走到关隘就不再往前了。 这里风沙大,前人走过的脚印、车辙此刻早已夷为平地。 她站在关线之分的地界说:这个垭口地势高耸,是扎日南木错无数山麓垭口之一,寻常驴友因为此地风大,绝大多数都是敬而远之。不过它也有它的弱点,四周没有掩体,如果有心人重点盯梢这里,那么我们堂而皇之地越过垭口,的确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 任飞影叼着一支红柳枝,随口一问:连三更半夜也能发现? 萧送寒回答:只要一台工业级红外热像仪,不管是兔子还是羚羊,一切活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舍那族相较于外界,存在严重的工业科技认知滞后,任飞影不知道热像仪也很正常。 所有人缄默,压力便来到了萧梧叶这边。 之前她大言不惭,说自己有把握在镇天关金蝉脱壳,现在她所面临的是要将六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送出镇天关,和工业文明对抗,这对所有阴阳师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这一路,萧梧叶都在回忆过去和程飞同班学高中物理的日子。她边想边琢磨说:红外成像的原理很简单,我们身上散发的红外辐射能量、热度,区别于我们身边的环境温度,所以仪器捕捉到我们时,我们和周围的热图像颜色呈现完全不同。 如果是做屏障、也就是靠外穿设备来遮盖热辐射的话,这里视野开阔,没有遮挡,很难和随时变化着的环境保持持久一致,风险度较高。所以,在仪器上面做文章会靠谱一些。 田榛提醒她:师父说过,对方盯梢方位在东北向的磨刀窟中,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对仪器下手? 萧梧叶深吸一口气,似有了计划,对众人道:我记得程飞说过,想对红外仪进行干扰的话,最简单而廉价的方法,就是打相应波段的大功率红外线灯,让对方设备瞎掉。 第194页 萧送寒立刻就听明白,复述她的想法:所以说,你需要到对方的红外波段? 没错!现在计划分两部分:我首先出关,吸引对方红外设备的注意力,接收到他们所使用的波段后,我会用对付孙涛的那种法子,立时提取我们需要的东西,用同系红外功率高倍返还回去,弄瞎他们的眼。 而这个时候,当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劲时,需要你们赶在他们通风报信前,捂住他们的嘴,让之后的整个夜晚风平浪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简单。 任飞影马上接活:我们三个去,我有影子,安歌有噬灵洞,建白有铸刀,噬灵洞和影子叠加潜行,铸刀作武器,我们三个打配合,用最快的速度偷袭磨刀窟,然后全面接管哨口就行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萧送寒沉思并且强调:这个部分需要瞬间完成,否则对方一旦把情报电话打出去,事情就麻烦了,确定有把握吗? 任飞影看了看他身后的伙伴,玩玩闹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吐掉柳枝:放心,小菜一碟! * 一切进展地出奇顺利。 两分钟后,据镇天关五里开外的山体石窟上,飘出一缕月光似的莹莹发光物体。 从自然界的角度来看,它像是一只山水孕育的天外飞蛾,抖落身上如梦似幻的荧光粉,给扎日南木错的夜空带来一丝神秘色彩。但从约定俗成的信号显示来看,这只能说明,任飞影他们得手了。 此刻在磨刀窟盯梢的是他们三个。 镇天关与磨刀窟直线距离超过5公里,萧梧叶此番提梦,比对付孙涛之时费劲许多,甚至在手心那抹红光消失了大约五分钟后,萧梧叶都依然紧阖着双目,呼吸沉重。 萧送寒过去轻轻偎住她:叶子,叶子? 萧梧叶干脆坐下,在他怀里缓了许久,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地抓着他的衣襟,然后睁开眼说:现在我能确定了,这玩意儿有点伤神。 她指的是,提梦一事,或多或少地会影响她的精神状态。 好在萧送寒口袋里还有她给的薄荷糖块,他抖开衣裳掏出,掰开一块喂给她放在嘴里,甜度围绕舌尖丝丝地化开,浸润小半会过后,气色竟渐渐地有所恢复。 挺好吃的。 萧送寒蹲下,让她上背:既然已经成功出来了,那么先去丹珠看看吧,孟队长就算没在那里,想必也一定留下了线索。 萧梧叶说她还没那么娇气,三个人分别加快脚程,说不定一个小时就能走到。 就在三人准备再度启程时,田榛却突然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望向头顶。 萧梧叶同察觉到异样,意识到头顶天悬,虽无光亦无色,却似有一副乾坤重物压在心头,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心弦。 六壬栻盘? 田榛平复情绪转向萧梧叶:是大长老传话来了,他们正在着手准备舍纳族天字号计划,也就是,迁村! * 这一整晚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田榛跟萧梧叶简单解释,说,迁村是长老们的意思,他们一致觉得镇天关已经不再是庇护天堑,通知无论今夜他们寻人结果如何,都不必由镇天关原路返回。 至于回程在哪里,等步入正轨,大长老会再次通知到她。 路上听完这些,萧送寒似是而非地勾了个笑。 田榛见状,旋即紧张地解释说:不会的,师父他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如何出村,就会如何回村,眼下迁村也只是考虑到普通村民众多,需要先行安置而已。毕竟迁村事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萧梧叶注意力都放在前边不远、无处不亮着灯泡的丹珠服务区。 瞥见送寒若有所思,这才品过味来:哦,观、邱二位长老该不至于弃车保帅吧? 田榛三指对天:小夜儿,我以性命发誓,绝对不是! 见田榛两面为难,萧送寒出面打圆场说:想来不至于,否则也不当留天艾在村里,弃得更彻底。迁村的方案我先前也有想过,舍纳族在这片区域经营多年,长年累月,外人按图索骥也能索出不少名堂,保险起见,起手避其锋芒、后发制人是最佳选择,而且现在的情形看起来这个决定倒是很及时。 夜已至深,前方丹珠的车队突然连锁启动,大灯照亮北面,气势成群。 三人伏帖在地面,强烈的震动传导至胸腔,其动能效力大约抵得过一场小型的山体滑坡灾害。 难怪周琮会在第一时间打来那通警告性的电话,此景肃穆磅礴,换谁见了都会在心底大大放上一个问号。 * 黑色大卡原地低鸣了大约二十分钟。人来人往,渐次塞满了卡车以及导路越野车等后,便陆陆续续出发。 它们所行方向跟镇天关南辕北辙。 乍看起来毫无关联。 可萧送寒反因而这个过于凑巧的时机多留了个心眼:这些车辆连夜转移,为什么刚好和迁村赶到了一起? 第93章 与此同时, 驶离丹珠服务区的碎石路上,董一一后知后觉,吃劲地奔向匀速前行的那辆越野车。 第195页 再次拍窗:袁宥姗袁宥姗 粗线条的大嗓门子, 外加用力拍打窗户的噗噗声,让防风玻璃都隔不住外界传达而来的聒噪。 不过这一次,袁宥姗好脾气地抬手让司机停车, 打下车窗,十足耐心地看向他。 问:怎么, 又想求我捎着? 从成县到琨莎,从琨莎到措勤、到丹珠,话都是他自己的说的,他来丹珠找他姐,大恩不言谢。现在丹珠就在脚下, 水粮都留够了他的分量,人要知足。 董一一笑起来:瞧你这话说的, 我还能让你捎去哪给,这个你拿着! 他递来一只油得发亮的小贝壳, 黑褐色相间,沉甸甸的。 见袁宥姗嫌弃不肯接,便将贝壳由车窗缝隙塞进后座,说:你额头上的伤真不是我故意的啊, 要不是看见那地方埋有兽夹, 我吃饱饭了要踹你一脚?这个,我们箭馆里常用的跌打神药,活血化瘀, 一天三次, 你只耐心消涂摸个三两天, 必定能看见效果! 晚饭之前,袁宥姗因为额上撞了块瘀斑,所以怄得当即亲手剃了细碎刘海,以求遮住。 但是性子过后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心中清楚,停车场边的那些兽夹设置隐蔽,捕猎用物,若她方才当真着了道,麻烦可不止一星点。 虽然还是谢了! 董一一知道她嘴硬,不过能从她嘴里说出谢字,那也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升起。 车队陆陆续续超过越野向前,董一一知道顺风千里终须一别,藏在心里的有些话终还是不怕死地跟她说出来。 开口前,他先看了看远处,只见车队扬起的灰尘呼吸、吞咽均难下,七分单调三分无奈,观感委实让人不自在。 他说:袁宥姗,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有些方面还不错。可我还是那句话,像你现在这样一个劲地跟着天花板奔跑,迟早有一天你会觉得累的。你得适当地去感受一下生活,你一个女孩子,有颜又有钱,泡泡温泉,看看电影,喜欢飒的也可以去骑骑马射射箭,感受下芸芸众生都是怎么在过日子,我敢保证,光是花鸟鱼虫,都够你一辈子都看不完,人还会到达一个全新的境界。 袁宥姗笑起来,笑他从始至终都和她不在一个频道。 不过他几次三番,心意是好的,忠言逆耳,想来平日对待朋友也不过如此。 袁宥姗正襟危坐,言语温和:我知道了。但是董一一,你也听我一句劝,你现在也亲眼见识了这片荒漠是如何人迹罕至,你那个姐姐怕是早已经不住在这里了。这地方看似平静,实则波谲云诡,不是你这种人该待的。我虽给你留下了足够的物资,但还是那句话,若有机会,希望你最好明天天亮就回措勤!越快越好,切勿逗留! 董一一完全没有领会她后半句的警告,只是答应:行,我再找一圈,实在等不到她我一定回! 袁宥姗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董一一,就此别过!希望在扎日南木错,不要再遇见你了! * 现在,丹珠服务区只剩下董一一一个人。 袁宥姗给他留了蓄电电组和物资,再加上先前这些人在一间小仓库发现的存货,口粮和饮用水够他支撑好几个礼拜。 可人一走光,偌大的服务区就只剩下他。先前打听丹珠这地的时候,镇上有人提醒过,说这地方闹鬼,两眼发光,吃人索命,所以楼上他是不敢住了,把过夜地点挪到楼下的空置财务室。 而财务室内,玻璃隔断前着被袁宥姗的手下布上了遮光窗帘,形成一间暗室,里头如今成了黑咕隆咚。 董一一觉得正好,这样更显得安全感满满。 可是等到他提着手电一进门,一股肉眼无法捕捉到的浓稠血腥味竟倏忽灌入鼻腔。 方才的庆幸立刻缩进嗓子里乖乖,下午那会子,他们挤在这间房里干嘛呢! 地板干净程亮,血腥味却顺着地缝无孔不入地飘满这个四方空间。 董一一抱着地铺被褥一动不敢动,生怕这诡异的腥臭来自地底、地缝间,他甚至都已经开始想象,地板下压着的那只恶鬼,青面獠牙,怒目血口,嘴角边还有没未来及嚼碎的、红阴阴的人骨头渣。 咳! 董一一的猛然回头,和身后冷不然贴来的动静同幅度炸毛。 他也是擅箭之人,察觉到一枚开了刃的冷色箭簇几乎是瞬间对准了他的喉心。 董一一吓得魂飞魄散,举起双高:是我是我!我是我是我是不不不我什么也没干!阿弥托佛!好汉饶命! 眼看他吓得语无伦次,一个熟悉的声音作出反应,扒开箭头不可思议地响起:董一一!? 董一一长咦了一声,避开箭杆看灯光中心的人:干练、内韧、潇洒、自信,多少形容词修辞她都不够用,总而言之就是又美又飒! OMG!叶姐! 目光往左,西安的种种回忆顿时直砸脑门,他大脑加码转动,把最热情的、代表重逢喜悦的拥抱送给了萧梧叶身边的弓箭手:呜哇哇哇,寒哥,我的亲哥哥,我想死你了哇! 萧送寒和萧梧叶两个一脸懵圈。 田榛见他们是认识的,默默收起了差点摘鞭的手,转去打量这间经改造后的、古怪的玻璃房。 第196页 他们在外围匍匐许久,确定那支车队离开后,萧送寒才敢带萧梧叶近到丹珠查探,没曾想到,这里却有一条漏网之鱼。更没想到的是,这条鱼竟还是逍遥观上的那条! 董一一抱实紧,萧送寒连推好几次才将他推开:可以了,你的热情我已经感受到了。再抱就要耽误正事了。 董一一笑嘻嘻地松开,转头就想去抱萧梧叶。 萧送寒却将他拦住。 也行,光是说话董一一就已经很高兴了。 他跟在萧梧叶后头,一会儿调整房间桌椅摆放,一会儿蹲在房间地面抠抠地板,说:叶姐,你猜我从哪里来的,我从陇南啊,一路是又坐飞机又坐专车,最后还是搭顺风车才到的丹珠,十万八千里,八千里,愣是让我给找到你们了,你知道我现在心情有多激动? 萧梧叶伸出食、中指,在地板上浅表擦抹: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过来,在西安好好助教不好吗? 董一一挡在前边:有句话说的好,当你见识过世界的伟岸,就无法安心地再去接受平庸,叶姐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说人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吗,嘿,我这正找呢嘛。丹珠,就是我问道的必经一关! 这屋里血腥味重,萧梧叶和田榛对视一眼,先从财务室退出。 董一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不小心前胸贴后背撞上萧送寒。 萧送寒转身过来,双眉紧锁:董一一,刚才那些车队的人你认识?你知道这间房里关过什么人?是阴阳师吗? 董一一是从逍遥观上一道下来的,尽管有些事情没有摊开来讲,可凭他亲身经历,再简单动动脑,把来龙去脉拧清不算困难。 他憨憨的笑:我不认识他们,我顺他们的车来的,路上有个照应。再说这房里吧,关过人吗?阴阳师啊阴阳师我倒是听他们饭前饭后都在提,他们好像念叨瀛山瀛山的,说谁谁功法术法很厉害 对了!好像听说是有个阴阳师在这着了道,那会儿我躲在车底下被颠晕了过去,没撞见过程。位置吧,就在这边,你们跟我来! 董一一把人领入黑夜。 有光或无光,到达冲突地点后的田榛都立刻见到地面熟悉的细碎光影,汗毛直立。 这是这是避尘珠! 避尘珠在此前雷霆一击之下,碎成了琥珀色的颗粒石砾,散落一地。 它们晶莹剔透如琉璃,断面重挫感明显,埋在风沙卵石之间,折射出晦暗的幽隐的蓝光,田榛身为副队长这许多年,对这种颜色实在不要太熟悉。 而在执事司今日份的取珠记录中,除了今晚的她和任飞影,就只剩孟思岐难怪他没有回舍那村,原来他竟弄丢了避尘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阴阳师在哪儿! 董一一小声嗫嚅:中午、中午的样子吧,他、他、他反正没在这儿 在他话还没说完前,田榛循着打斗痕迹发现了一些皮肤纤维与血迹,血迹一路东去,连成线、断成珠,她能清晰感受到受伤之人忍痛求生却无家可归的无助。 田榛攥紧了拳头,心里堵得不知该说什么。 照着此刻现场,萧送寒对中午之事很快猜到八/九分。 同时他也想起和孟思岐待在一起的程飞如果财务室里关着的并不是孟队长,那么程飞可能就 田队长,或许 田榛深知大局为重,示意这会儿不必多作安慰:萧先生,瀛山术士我素有耳闻,盘据东海,一方独大,实力不容小觑。眼下族长迁村、车队转移、思岐失踪、程飞失联,他们可能分布在扎日南木错任何角落,也可能会半路突然遭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梧叶瞧着董一一,心里犯嘀咕:他怎么就跟这帮人搅在一起了。 董一一一脸无辜,他跟那些人井水不犯河水,他真的只是搭了个顺风车啊! 董一一。 萧送寒点到他,惊得他条件反射立刻答了个到。 你视野好,陪同这位田队长按血迹一路搜寻,去找一位和我们失散迷路的阴阳师。你和车队那些人相熟,万一找人的半路上遇到,随意扯个幌子,务必保护好田队长。如果任务进行不下去了,或者搜寻无果,就去一个叫磨刀窟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援友。 啊?那叶姐呢? 你叶姐和我,去跟不,我们绕道走,赶在一个迁徙队伍之前、他们必经的一个地方,拦截瀛山的车队。我会在沿途为你们留下记号,方便你们事后和大部队汇合。 田榛脸色煞白:萧先生,你这是? 临着旷怡冰凉的夜风,萧送寒慢慢闭上双眼。 一面回忆下午对弈时观长老所表露出的棋风,一面在脑海勾画阿里地区的山川湖泊分布,顺序由东向西,如同镇天关入海口的纵横布局。 良久他睁开眼道:田队长,如果我没有猜错,长老的队伍里怕是出了内应。现在,我们要防止这支车队前去截断,先护送大队伍安全离开! 第94章 眼下他们没有趁手的交通工具, 两条腿和八轮四驱动之间的差距,光靠抄道拦截也远不足以追上。 第197页 分成两个小队后,萧送寒带萧梧叶开始往西走, 和扎日南木错入海口的方向大致,不过角度略有偏差。 他打开手机指南针功能,沿途矫正方位。 尤其还结合湖盆夜幕上的北极星与星座分布, 一路前行,一路熟络, 渐渐在心中临摹一副粗略的3D导航地图,借此规划出丹珠与他口中地点的最短途径。 萧梧叶对他说的那个地方格外好奇,一切事发突然,毫无计划可言,他是怎么凭空得知观齐云携带族人撤离路径的, 并还有几分把握,在半路替他们拦截下刚才的那支重甲车队? 好几次欲言又止, 萧送寒很难不注意到。 好奇吗? 两人赶了一段路程,趁放慢速度喝口水的功夫, 萧送寒把手机上一张扎日南木错的鸟瞰地图调给萧梧叶看。 他以镇天关为起点,在前者与入海口之间用手指划出一条射线示意,这条线东南西北走势,与东西纬度大约呈15度夹角。 他指着这两点线的延长线说:一切都是通过当年那首胡马关山阴阳朔反推得来的。首先一点, 是我们忽略了镇天关这个村庄的用途, 要知道百年前,舍纳族人还未曾在此耕耘,而是从远方迁徙而来。也就是说除了镇天关外, 他们狡兔三窟, 还有另外的安身之所。 其次的奥妙就在这条迁徙之路上:已知镇天关为终点, 入海口为途径点,那么也就不难猜出,昔年舍纳族人迁徙的起点应当在西北。以今天的形势来看,扎日南木错应该是彻底暴露了,按照观长老下棋忠爱修炼内势、以退为进的风格看,我猜他有八成的概率会选择退回百年前的老根据。 一通分析下来,萧梧叶听得是云里雾里。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契合上萧送寒这颗非人类似的大脑:就这样,就你觉得舍纳族人会连夜往西北方向撤?那、那具体路线呢?怎么确定? 萧送寒笑的温柔,放慢语速,以便她简单听明白: 他们从海上来,一是因为海面人烟稀少,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二是海面,或者说海面的进化版,冰面,对于能操控五行的阴阳师来说,冰面更有利于全族整体快速转移。所以,他们选择在扎日南木错附近建村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估计,他们生活过的所有村庄都离湖泊不远,按照这个思路去推想 这回萧梧叶很快明白了:西北方向,有湖的地方! 萧送寒目光一瞬不瞬:他们没有重型车马,却做出连夜转移的决定,说明这片湖泊哪怕轻车步行就能够到达。 所以是? 西北向,仲巴县,昂拉仁错! * 和萧梧叶二人分别后,田榛带着董一一沿血迹深入搜寻,可正如瀛洲那帮人是如何将人跟丢的一样,田榛二人就如何在小河边失去了孟思岐的线索。 还是董一一眼尖,踩着石头过小溪,周琮留下的、还未被完全抹平的车辙印引起了他的注意。 田队长,这有轮胎印,向诶,好像向西北方向走了。 车子 最近这几天,扎日南木错上的车不外那几辆,田榛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她望着远处黑漆,却和萧梧叶两个去向重叠的地方,重重握住拳头。 这么看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 同一时间,舍纳族阖村收整完毕,轻车上路。 从镇天关外到昂拉仁错,中间大小湖泊其实并不少,但流域面积广,称得上地广人稀,适合四五百号人隐居的湖泊就只有故地昂拉仁错。 这中间还有一组湖泊,名叫扎布耶茶卡。 扎布耶茶卡是矿产湖泊,盛产锂盐,产量名气均名列世界前三。它由南北两个湖泊组成,中间有片细窄的湖口水域作为连接,似断非断,尤像一截优雅从容的天鹅绒颈。 而按照迁移计划,舍纳族从扎日南木错出发,遇山开山,遇水越水,此间道途最短、耗时最省的越湖必经之地,正是这处鹅颈口。 天艾被塞进后勤组,和瑃兰顾晓晓等人待在辎重车内,但是没过多久她又钻出队伍绕进了执法司。 幕天席地,邱柏龄正和执事司长老端木睿商议要事,手下人来往不绝,见到这个女娃不请自来,一张脸瞬间冷肃。 你有什么事? 天艾面带愠色:你们迁村怎么不提前说,非要等到我叶姐出关了才动身,一会儿他们要是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邱柏龄言语冷冷的:这就不枉你操心了,我徒弟还和他们在一起,自会让他们找到的。 就这? 车队行进缓慢,正是长老们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之际。 分派完任务,邱柏龄抬手让下面人离开。 不耐烦地走到她面前站住:不然呢?她萧梧叶不是自诩本领通天吗,那就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悟性绝地求生。 天艾瘦小的身躯下满是不服:我就知道,越是你们这样的大人物越会使手段,杀不了我叶姐,就变着方的借刀杀人。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她不仅会回来接我,我还会如实告诉她,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拿她当枪使的! 第198页 随你的便,不过我提醒你,你现在受舍纳族的庇护,最好安安分分待在队伍别耍花样,不然把你丢在半路上,别怪萧梧叶到时回来寻不到人。 庇佑?别说我是不是需要庇佑的人,就看看你们现在,谁庇佑谁还不一定呢! 你! 旁边端木睿看不下去了,生怕这一老一小还没到达鹅颈口,就自相内斗了起来。 急忙拨开两人,仗着年长首先埋汰邱柏龄说:你也是的,好歹也是当过爹的人,跟女娃娃置什么气,还一句不让一句的,脾气呀,没比这女娃娃好多少。 对天艾:还有你,在后勤组待不住就去先锋组、去策应组,不管在哪儿,邱长老有句话是为你好,千万别掉队,特殊时期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知道是端木睿的哪句话说中了邱柏龄的心事,他突然沉下脸,认真打量了天艾一番,又似有什么无法迈过的砍,驱使他做出了让步之态。 天艾正是气在上头,尽管如此,却仍不给好脸色地转身道:我去先锋组,看你们这磨磨唧唧地我就提不起劲! 邱柏龄只从背后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未再作多置喙。 离开长老所在的车马纵队,天艾从旁边执法司守卫的手中直接抢来一杆红缨枪,中途又顺手牵走一匹驮干粮的健马,一路长鞭快马,不消一刻钟,便绕骑到这支迁徙队伍的最前。 这支先锋队是由舍纳族主要有生力量组成的: 拥有实战型阴阳术法的阴阳师,或有一定格斗技巧的普通村民,比如执法司所有成员,以及包括林修在内的整支狩猎队伍。 最前的领队是骑着青牛的观齐云,仙风道骨,茕茕独立。 天艾刚到不久,正好撞见队伍被他临时拉停。而后方队伍也接连竖起红旗,传递信号,以示原地等候。 前方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咸水湖泊,月影之下,波光如鳞,犹可见湖深浪厚,似一道横在北去道途的不越天堑。 风从北面刮来,温度一目了然的急速下降,观齐云淡淡的开口吩咐:所有人,换渡冰装备。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后置队伍纷纷竖起青白旗帜,先锋队以及中间的后勤队,立时有专人下马,在马蹄或是车毂之上装钉好先前早就备好的滑行装置。 仔细看其装备的弧度与抛面制作,其原理酷似雪板雪橇。 而也就在一切同步进行之时,观齐云掐指捏决,使得天穹凭空而现的六壬栻盘中,落下一段银色光柱,上衔天、下衔湖,源源不断地借风输入凌冽冷气。持续到半盏茶的功夫,前方拦住去路的湖泊顿时寒气外溢,冰面乍现,以一寸盖过一寸的顺序,铺向远方,凝冻湖底,须臾之间,便形成脚下一块固若铁板的三尺冰路。 此间景象,在舍纳族的教导下族人有所耳闻,但近几十年来,舍纳族从未有过迁村实演,以至于对当下的一番冰天雪地之变幻,身后队伍尽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天艾因更在咫尺,不免看得是目瞪口呆。 观齐云见她骑着马且还未安装马镫,遂剑指微抬,就地取材,在她身下的马蹄上附上了一圈砂石构造的渡冰石镫。 然后骑牛上冰说:走吧! * 有了雪橇与冰面的完美组合,四五百号人别说连夜撤离镇天关,便是一夜开进西藏最大湖泊纳木错,亦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不过这条路上并非尽是湖水,到了戈壁滩中,队伍又会再度陷入踽踽慢行。如此三两模式切换,黎明之前,舍纳族终是舟车抵达了扎布耶茶卡的鹅颈口。 据说,这是西藏唯一的粉红色湖泊。 可惜黎明之前夜深致暗,绝美的颜色不能多见,只能凭借记忆中扎布耶茶卡的轮廓所在,引人渡向西北。 扎布耶茶卡的轮廓比较特殊:因常年矿物质堆积,南湖形成固液并存的状态,北湖形成卤水湖,两湖之间被钙质砂砾堤将湖面南北分割,而东端渐渐被湖水淹没,所以看到的是两湖湖水在鹅颈口相连的场景。 因湖水含盐度高,极难成冰,所以原定计划,观齐云当带领族人从鹅颈口快速通过扎布耶茶卡。 这样,离昂拉仁错所剩便不过一小时的路程。 可路在前方,观齐云却犹豫了。 同样是因为鹅颈口的位置特殊:夹在扎布耶茶卡南北湖之间,中间仅有供一辆马车堪堪驶过的空间,此道太过狭长,拿棋局打个比方,无论是在前首或是末尾任意一处将队伍截断,此间棋子无气,大败。 执事司的薛峰领了长老端木睿的嘱咐前来请问:观长老,队伍原地等候超过了十分钟,长老让我来问问因何不走了? 观齐云掐指合算,明知卦象显示为有惊无险,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惶惑不安这一路西行,未免太顺利了一点。 薛主事,按先前说的,如果改道从北湖绕道北上,路程大概会用多久。 薛峰略略回忆:回观长老的话,途中不再有湖,全程人力车马,大概会多用一两个小时。 他摘出怀表看看时间,又说:长老,现在将近5点,一旦过了黎明时刻,天将微亮、随后大亮。而扎布耶茶卡是矿场,每天一早都有矿工前来巡查产区,此时北上,绕行时间想必难免会与他们通勤重叠时间,只怕会暴露我们的行径。 第199页 没错,计算再三,这也是为什么几位长老最终选择在此地借过的根本原因。 当年正是由于未计算出准确的迁徙节点,才令舍纳族与巫苯教村民于入海口狭路相遇,乃至族人在扎日南木错的扎根意图暴露,麻烦不断,至今仍叫人后悔万分。 时间不等人,既然卦象显示无虞,那么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进行为好。 让先锋队小队通过,分散南北各一纵队守阵。策应队押后,同守南北,其他队中老弱人员,匀速通过鹅颈口。 如此一做安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观齐云召来武力值最高的邱柏龄同他守路中,若真有万一,有他与师弟守阵眼,想必也能挽救一时。 就这样,人群陆陆续续走进狭长的钙质砂堤。 天空边界适时亮起一颗启明星,昏明微亮,系出东方,而后不经地面无数惊艳喟叹赞美,又丝滑流畅地落入苍穹,一闪而过。 有人惊呼道:好美! 快许愿! 希望能平安到达昂拉仁错!希望族人一个都不少! 在众人以为这不过是众星中的一颗流星时,另一颗启明星再度升空,亮过前者,划破长空而定。 随后第三颗、四颗七颗流星极有规律地布入天玄,蔽入黑暗。 如此不同寻常,观齐云暗叫有诈。 立刻挥袖召出六壬栻盘法相,御在这七颗流星之下,也幸得有他反应及时的这一手七颗失去踪迹的流星光斑骤然再现,构成一组北斗七星阵,投射下七色不同的雷电光波,千钧万马之势,恰好为六壬栻盘全数抵消。 前着还祈祷平安的队伍,瞬间慌成一片。 邱柏龄立刻做出反应,驭山川草木查探,一言道破玄机:东南面山上有埋伏!策应队留下防守,先锋队随我来! 说完,湖水涌动,在邱柏龄的运力下卷抽出一条水柱长龙,游云上天,直接将他托举到了山前半空。 只是当他御水而上,找到山头几尊鬼鬼祟祟的身影时,不料当头一棒迎接他的,竟是一把狙击枪! 瞄准器后的人绽唇微微笑,压下机括上膛,嘭的一下 子弹无情弹出。 第95章 纵使邱柏龄术法再高超, 然肉身凡胎在火器精确瞄准之下,不过活靶子一具,更不可能一腔孤胆迎头硬抗。 所以察觉端倪之后, 他第一时间选择避让。 紧接着挑动空气中蕴藏的一丝水汽,搓捻成丝线,缠向子弹笔直离开的地方结果没想到, 水线竟然罕见地落空了,术法失效, 前所未有,直叫他大惊失色! 山头上,袁宥姗红唇微绽,枪膛压下,不紧不慢地再发一枪。 这一枪对付邱柏龄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所打向的,实则是方才阿信所布下北斗七星阵的七颗阵珠。 此阵的阵型出自北海玄灵门第三代弟子北海七星。占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 对敌形成包围。随着阵式变化,联动往复, 流转不息,是出了名的围剿之阵。 阿信以铜钱布点,富察明峙在上施以雷电法术,如此, 使得阵法箝制与能量皆双倍于从前。而袁宥姗的枪, 一枚一发,均打在这些发亮的铜钱之上,所图, 一时半会竟是让人一眼难以看穿。 是你? 双方是一并参加过百家寿宴的人, 袁宥姗聪明取巧, 舌灿莲花,一旦再次遇见,记忆难免翻涌而出。 特别是她身边的阿信,镶书楼大火的那晚,邱柏龄可是和他在院外竹林交过手的。 果然,那晚的试探和斗法不是空穴来风,它早就预示着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师兄,护送族人离开,我来挡住他们! 他倒是一夫当关勇气可嘉。 袁宥姗轻蔑地笑了笑,狙击子弹继续打向天上的七枚铜钱。 这子弹古怪,无法避开更不能以术法抵消,邱柏龄自知不能阻止,便将心思放在了手持长/枪的袁宥姗身上。 御水入天,试图一掌劈近将其打断,可过程哪有那么简单袁宥姗的身边有三人严密护法,阿信、阿泉、富察明峙。无论邱柏龄如何近身,三人阵法斗术齐下,缠得他自顾不暇。 而一贯盛气凌人的邱柏龄甚至还隐隐有种错觉,他的五行控术明显地被什么力量,一寸寸地克制消磨。 * 北斗七星阵的阵珠由铜钱变成了子弹,这些子弹遇物碎裂,散开一团橙黄色粉雾,渐渐地稀释在夜幕中,落入扎布耶茶卡。 时机已到,袁宥姗微抬动手指,让山下不远待命的车队人员伺机而上。 山体海拔高度或许可达四五千米,但因地势整体拔高,所以和高原湖盆两厢比较,相对落差不过几十单位。条件不算恶劣的前提下,瀛山与世知的人又各怀绝技,这样的关卡于他们不若鸡肋,于是指令一出,大家伙一拥而上,和一般冲上来的舍那族先锋队正好在山岭处遭遇。 双方术法乱丢,兵戎相向。 双方在没有绝对外力的干扰下,一时间打得是有来有往,难解难分。 三个袭击回合不成,邱柏龄这边明显感到吃力。 第200页 一个走神之际,富察明峙择机跳出山体,甩出一支闪电长鞭,直击邱柏龄脏房。幸好邱柏龄实战经验丰富,反制及时,控制山体缝隙的荆棘草根,编出一组藤蔓根网,瞬间缠住对方。 冲锋在前的天艾一心二用,见有闪电由山上劈向人群,条件反射地便挑飞一块刀片石迎面相挡,石片和闪电在接触面炸出一个粉碎性的火花,这么一下好巧不巧,正好替邱柏龄解了燃眉之急。 邱柏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退回到扎布耶茶卡砂堤上,邱柏龄对观齐云大诉苦水:师兄,这烟雾有诡诈,现在不便恋战,回昂拉仁错要紧! 观齐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好在这东西不伤人性命。 他一面催动栻盘抵御七星阵,一面对策应队下令:带族人全速前进,不到昂拉仁错别回头! 他言语之中,打算和邱柏龄在此断后。 * 山岭上,舍那一方久战势弱,绝大多数阴阳师因力量被削,半道中落跌下长坡,连接铲掉好些匹先锋战马。 反观天艾,一杆红缨枪在手,丝毫不受影响、锲而不舍地继续向上冲。 车队成排的灯光照亮光秃秃的冷灰色山岭,天艾瘦弱的身躯,和光下拉长的人影形成鲜明对比,马踏山道,英姿勃发。 而这一人对峙一队的景象,也刚好被从南面追来、且总算赶到的萧梧叶撞了个正着。 只可惜当下时间紧迫,容不得萧梧叶抒发什么吾家有女初长成、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因为被她同时撞见的,还有草丛暗处一杆狙击枪调准方向,将瞄准器锁定在了几乎越岭的天艾身上。 萧送寒的策应反应几乎比大脑转得还要快,他飞速从箭袋摘出一支碳素箭,抛弧射向那个拥枪的暗哨点。 光源微弱,射没射中不知道,只知道瞄中天艾的那支枪瞬间在眼前山头炸了膛。 同时,火光将埋伏在山头的其他狙击手方位暴露。按位置显示,至少有四个狙击点联排占据了这处高地,这让南上而来的萧梧叶两人,几乎没可能翻越岭北。 料理完北斗七星阵,袁宥姗正愁此役胜得毫无技巧可言,不成想后背遇袭,山岭守阵要点拔缺,几乎是掐着点地重新燎燃了她心中斗志。 在VSK的4倍望远镜的加持下,一切都清晰无比: 镜头中,一个熟悉的面孔灰头土脸正勘察地形,凌乱马尾,内双丹凤型的眉目眼角,自西向东扫过,目光落到了和镜头正四目相对的位置。 袁宥姗兴奋不已:萧梧叶? 萧梧叶也将她记得深刻:袁宥姗? 呵,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白竹湾一别没想竟在这儿碰上了! 很多想不通的环节,在这里慢慢变得明朗:袁宥姗结伴瀛山术士,萧家联盟阴阳师,萧梧叶身份精准踩雷,是以昔年今日狭路相逢,原来玄机在这。 萧梧叶不得不留了个随时干架的心眼。 我说这么大阵仗,是哪家大佬要来塔热错兴妖风,原来是你啊袁大小姐! 不知为何,此时的山风吹得袁宥姗心旷神怡,她回答:没错,是我。萧梧叶你呢,你出现在这里,是为控阴阳还是连三才,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言晋升为阴阳师了? 看,这么快就点题了。 萧梧叶单手插腰,嗬嗬笑起来:要你管,让你的人快给我让道,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做朋友。 这话像是戳中了袁宥姗的炸毛点,耐心和笑意在她脸上一点一滴消失,她拉上枪膛,瞄准器笔直地对准山下道:萧梧叶,你还是这么不懂礼数。问你,你就应当一五一十回答,不然就该让枪子儿来实践出真知了! 现在袁宥姗一行强势占据高地,山岭一分为二,把舍那族隔在扎布耶茶卡、萧梧叶和萧送寒隔在山外。 此局若为棋局,倘不以和棋为结果,那么落单的二子最为危险。 而且看情形,袁宥姗确有打算这么做。 叶子,把狙击手方位报给我。 萧送寒将弓箭不引人注意地掩在身后,小声嘱咐。萧梧叶收到安排几乎是瞬间明白,埋头闭上双目,催动阴阳灵力知微四合。 镇天关时她提梦过一回,身体似有些吃不消,好在这次只需感知到狙击手能量散发点即可。 方位:11点,12点,12点东10deg;,12点东20deg; 萧送寒右手摁在箭袋上,迫切地深吸一口道:11点方向,上山! 11点方位,他先发一记试探箭,首先得来的是空谷幽幽的反应;再连发两箭定位箭,与先前一支构成小范围三角形,将范围愈发缩小到以此叠加铺开便避无可避的面积。 终于,山边反馈回来一声中箭的声音,萧送寒一路位移,摸清精准位置趁胜补发两箭,同时以防反扑,带着跟上来的萧梧叶于山坡面的阴影处卧倒。 11点处的蹲守点便在这前后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被扒了个细碎。 这期间,袁宥姗的瞄准器并没有落空,目标之所以未被命中,只因它在萧梧叶身上起起落落,犹豫不决,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下定过枪弹穿膛的决心。 报道:A点受伤,B点枪手已经补上,请求指示! 第201页 对讲机汇报着扼守山岭的实时状态,照萧送寒这样的效率下去,12点布点枪手的处境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缺口一旦被打开,今晚的形势只怕优劣难料。 袁宥姗衡量利弊,命阿信回话:所有人,活捉朝生门阴阳师。如有反抗,枪手切红色活阀,斩草除根。 这些枪与子弹之所以需要特别设计,关键在于枪体上一黄一红两道活阀可以互为切换。 两种模式下,弹道原理、子弹爆效均有天地差别:黄色模式下,特殊引燃物导流进枪膛,推进间融化子弹附着物,形成子弹触体开花的效果;而红色模式的子弹为常规发射、常规引燃,使得这把看似无害的VSK,足以瞬间变成一支具备杀伤力的火器。 正如那天,草场里作为活靶子的奶牛,是如何倒在袁宥姗枪口下的。 回想到当时那个画面,袁宥姗默默地将VSK切为红阀模式。 萧梧叶,我是来收网的,再次劝你不要往网里跳,就此回头,我们还能有话好好说。 掩体内,萧送寒冲叶子摇头,让她尽量不要出声。 山岭处,又是一波突围厮斗声起,想夺取制高点,想破除狙点长阵的锁链,非是拿下11点的决口、南北面双方接应,破除链阵方能完成。 可就在这个时候,车队旁边,清晰绕过一个背着弓箭的年轻身影,风尘仆仆,毫无防备。 * 竟是董一一。 他似乎完全没有看清状况,枪弹雨林地就这么站在了巨型探照灯下,单手捏着行李肩带,天真茫然。 左边看见视角掩体处的萧梧叶,叫了声:叶姐? 右上方见到袁宥姗等人,又意外地喊:嘿,袁宥姗,又是你? 第96章 田榛不是拦不住董一一, 而是他们才刚一靠近,富察明峙就捕获到晚前那种熟悉的气息,从山岭处飞身下来, 彬彬有礼、却不容拒绝地留下了其中的田榛。 朋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董一一就是在这个空挡,不要命地进入了山头火弹覆盖范围。 而在车位的外围, 田榛还清晰看到有人目标明确、扒开其中一辆卡车的后门,背走了一个四肢瘫软的伤员或是尸体。 这一幕, 让她瞬间联想到伤员可能就是孟思岐。 又或者即便不是,她也想要为第三方的营救争取时间,拖延富察明峙的注意。 想到此,田榛摘下腰间长鞭:不知道阁下,在哪见过我? 富察明峙很清楚地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个普通人,可她所表现出的所有行为特征, 哪怕是微表情和反应逻辑,都与刚才那个化冰为剑的阴阳师高度相似。 他探究性地笑起来:中午左右的样子, 一个被我打残的阴阳师,说话语气神态,小姐都与他有七分相像。 想到那些碎了一地的避尘珠,以及流淌一路、不见尽头的血, 田榛心中顿时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她咬紧牙关冷笑, 握紧鞭把直抽出去:原来是你。 * 董一一这边自然而然地被袁宥姗的瞄准器锁定。 见镜头里搅局的是他,袁宥姗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只是放松警惕, 转念又想, 觉着他的话不太对劲: 叶姐?他哪来的叶姐? 袁宥姗这才反应过来:董一一, 原来你千里迢迢说要找的姐姐,是萧梧叶?! 董一一见她枪口对着自己,理所当然地换了副狗腿嘴脸,双手举高:昂,我没跟你说吗?我找的就是我叶姐啊!你有话好好说,都是熟人,动刀动枪地干嘛呢,快放下! 人在特定的环境中,难免会表露出自己最为矛盾的一面当你为一件事情付出过一分作为,无论大小与否,那么紧而接的三分让步、五分应当,就都会变得愈发顺理成章。以致于这份结果中,个人参与感占比过高,在自己将亲手打碎结果之际,犹豫往往压倒性地胜过理智。 袁宥姗对董一一就是这样。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进入头等舱、搭进顺风车,就不会有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例外。 恰恰因为他是她自己一路带过来的,才让她现在无法做到眼不眨心不跳地一枪崩了他撇开付出不谈,这还会令她有无比强烈的挫败感! 袁宥姗想不通这件事里的底层逻辑,只知道手指搭在扳机上,不能松懈,也无从扣下,唯独希望董一一能乖乖听话地从这目标范围内离开。 她强压着火气:好,我知道了,麻烦你让一让,今晚的事与你无关。 她跟叶姐势同水火,连藏一路的枪都亮出来了,董一一何尝看不明白。 他知道袁宥姗的脾气,也清楚自己的行为明明有些蹬鼻子上脸,可没办法,要紧关头一码归一码,现在的他是寸步都不能让。 他嬉皮笑脸:不是,袁宥姗,怎么和我没关系?我来就是找我姐啊,你说我这一路落了多少颜面,吃了多少人的唾沫星子,我刚见着人你就赶我走?不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送佛送上西 董一一!不过几天而已,你不要总一副格外懂我的模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不想杀你,你最好在我改变主意前,立刻离开! 第202页 这一下,董一一知道她跟叶姐是动真格的了。 下意识地偏头,对发现萧梧叶的地方挥了挥手,以示他来负责吸引袁宥姗的注意,叶姐带着寒哥就趁这个机会,该走位的走位,该上山的上山。 察觉掩体下的动静,袁宥姗尝试性地将枪口怼回方才,谁料董一一再度晃进瞄准器镜头,正中间,一张大号的笑脸天真无畏。 董一一! 镜头里,董一一顶着一头天然卷,弓身做拄杖,一步一坚定地侧方上山,走向袁宥姗。 他说:其实袁宥姗,我觉得你这个人是挺仗义的,你处事很有章法,但待人完全凭感觉,还比较稚嫩。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潜意识里的三观和原则,反正我董一一认证过,你这人可以。 每进一步,董一一的口吻就正经一分。 他顶着枪口继续:我觉得是因为你身边没有这样的环境,没人和你真正的交流,我是指真正的、不是碍于你的身份和地位,趋炎附势、虚以委蛇,而只是把你当路人甲一样的交流。 当然你也好像没有这个耐心,毕竟你是大人物,脑子里天天想着的是江山社稷,偶尔下凡一趟,要是没我这样的厚脸皮,也不一定能和你说上话。可是袁宥姗,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共情是天性,否则你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帮我?这其实恰恰说明,你潜意识里是需要朋友的。 袁宥姗心烦意乱,警告他:别再往前了! 董一一耸耸肩,装没听见:其实很多事情,当你跳出那个圈子后回头看,压根就不是什么事儿。都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你只是个小姑娘啊,是世界末日了还是彗星撞地球了,需要你去冲锋陷阵? 袁宥姗的自负脱口而出:如果那个高个就是我呢所以董一一,不了解我,就趁早闭上你的嘴! 这么一说,董一一反而更来劲:那我就更不理解了,如果你决心要当巨人,那你是究竟为了什么而去顶天?天地有灵,人无独往,你总是为了什么,才去做的伟大牺牲吧?倘若你都不曾看过一眼这红尘,没有缘由、没有干联、没有驱动力,那岂不是为了顶天而顶天?如果这样,你跟木讷的擎天柱子有什么区别? 闭嘴! 袁宥姗恼羞成怒,快枪一发打在董一一的脚下,溅起周围七零八落的无数碎石。 子弹没有裂成黄橙色烟雾,尺寸、口径,均表现出了它原有的匹敌炮弹的剧烈威力,而这一切,都似乎准备拿董一一率先开刀。 董一一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袁宥姗性子一贯喜怒无常。掩体下,萧梧叶不能再忍了,她是不坏之躯,大不了脑袋栓裤腰带上冲上去吸引火力,总好过董一一拿命挡枪。 萧送寒猜中了她的打算,打出一个倾斜和垂直的手势,示意萧梧叶可以露面,但是计划必须是继续越岭,而萧送寒则负责将方才打击点位的目标,改成袁宥姗。 围魏救赵,才有机会脱困。 只是萧送寒数了数箭袋的箭支,剩余不到六支,也就意味着一套阻击不中,他很难再有后手进行反击、防护。 袁宥姗,你真要打我? 董一一被刚才那一发子弹给吓懵了,回过神来千万不敢相信。而同时,掩体下萧梧叶的声音也响起:董一一,卧倒! 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随着萧梧叶现身,袁宥姗飞快调整狙击角度,惯性锁住她的头颅。而萧送寒的箭也同时间锁住袁宥姗,满弓射飞。 嘭 枪支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而箭支也被阿泉满密的发光核栓同步挡下,寻着方位,返还回来一组三支尖锐的光刺。 在这么一来一回的拆招中,枪声至此余音不绝,第六感告诉萧梧叶,目前为止她身边并未亮起危险红灯,子弹的目标并非是她。 等到爬至山岭,卧倒埋伏一气呵成,萧梧叶却蓦然发现方才那粒子弹的途径点上,董一一正面带微笑地向着她,面色煞白,缓缓跪倒状。 萧梧叶的大脑就像长时间断电重启后,发出一道刺耳的长鸣。 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董一一! 袁宥姗也没想到子弹会被拦下,在眼前这个人的背上绽开一朵鲜红的花。 董一一回头,有气无力地玩笑:袁宥姗你还真打啊? 袁宥姗手指瞬间抖得厉害,她词句失调,不知该说些什么。喉间顿时也有什么东西难受地、厚重地堵着,像似一股酸涩的暖流失控乱撞,只能从眼尾角落发泄而出。 你 这子弹用来打靶两公里外的奶牛尚且惨不忍睹。 董一一离她不过五米,背脊骨重重地拦在中间,也是萧梧叶看不见全貌,还以为他只是保留着完貌缓缓跪倒,可袁宥姗看得分外清楚,他整块背部都被子弹打烂掏空了,薄薄的肚皮被光照透,失去五脏六腑的支撑,脖子以上和腿部慢慢折叠,所以也才有,黑夜视角下的跪倒之态。 惧惊之下的萧梧叶也不在乎躲与不躲了,红着双眼扑上前,想要替董一一抱住他的肚子,端正他平日吊儿郎当却故作拿捏全局的姿态。 第203页 可董一一终是无以支撑,如一张面皮,瘫软在她怀里。 看着萧梧叶泪水成线地垂在他脸上。 董一一想抬手,却发现吃力无比,便挤出四个字说:叶姐,别哭 然后也不等萧梧叶抹去眼泪,倏然间带着完成神圣使命一般的笑容,缓缓合上了眼。 萧梧叶语无伦次:董一一!董一一!说话董一一! 董一一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萧梧叶接受不了现实地、用力地抱着他,以为这样全力兜住,消逝的东西就有机会失而复得。直到血水浸湿了衣袖,洇红山头石块一片片,萧梧叶终于知道,此时的用力过度,只会让他的离去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她,抱不住了。 湖盆底,扎布耶茶卡的乱象终于告一段落,山岭上的斗争,更因袁宥姗的突然失神陷入偶发性停摆。 萧梧叶发狠地看着袁宥姗怀中的枪,而后是她本人,歇斯底里地怒吼:袁宥姗,你有病吗!! 不等袁宥姗作出反应,萧梧叶双手屈指微握,弥漫扎布耶茶卡的橙色薄雾是如何簌簌落下的,就如何逆变方向,以难以形容的颜色,千万雾丝归于她手心一点,随后发出夺目斑斓的耀光。 萧梧叶目光冷到冰点,在不知道她要对袁宥姗做什么的情况下,阿信条件反射的张开手臂,护在了大小姐身前。 只见萧梧叶攥手一挥,耀光集为坚不可摧的一点,光速飞向他们这主仆二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宥姗同因董一一的死而失了分寸,此时作为后手存在的仙师华天罡便终于择机现身,一缕茶色轻烟在他手中弹指飞出,于阿信身前,与萧梧叶所撺之耀光正、侧相撞,互为击了个瓦碎。 看不真切的耀光,呈放射状扑向瀛山术士及那些散修。 明明空无一物,可那种能量消散的感觉却诡异般的蔓延了整个山头。这样下来,这场遭遇战,谁也占不了术法星阵的便宜,转而陷入了一个新的僵局。 第97章 扎布耶茶卡一时陷入谜一样的静默。 华天罡年龄远超常人, 什么样的阴阳师他都见过,多年的实践检验结果证明,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属系的阴阳师, 能完美防御住他的绛云丹被绛云丹所污染的区域,能量汲取干扰指数上升,越是依赖五行灵力的阴阳师, 越容易在此间被打回原形。 就像化学制剂相互发生质变作用,掺与杂质的五行元素, 便再不能以其纯质性态为阴阳师所用。 那么按照这个规律,眼前这个小女娃也当不例外。 人群之外,华天罡继续使出一枚茶色绛云丹,单单所指萧梧叶。萧送寒八面策应,分秒钟内回以一击, 一支箭后,他将手习惯性地搭上箭袋, 却发现经过刚才鏖战几回,腰间眼下已经空空如也了。 幸好萧梧叶并未被悲恸冲昏头脑, 反而经刚才一下,血液上涌,便是十里之外的草木风声,都绝对清晰地刻印在了大脑。 她抬手利落, 同样是一团茶色、却朦朦胧胧的亮光瞬间飞向华天罡。 华天罡睁大眼珠, 大为震惊,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之后丹雾和光丝在半道途中迎头相撞,竟呈一颗流星尾翼拖曳远处的颜色, 徐徐淡入了夜幕之中。 绛云丹抵消不见踪迹了! 袁宥姗麾下的主力军, 瀛山术士和世知散修各占一半, 其中不少还是拿钱办事,目的在于赏金。 术法消失这事,袁宥姗一早可没有事先申明过,性命攸关却对他们遮遮掩掩,这操作,委实太败双方之间的信任。 加之现在的情形,连华仙师出面也不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是以对这些乌合之众来说,动摇军心几乎是在须臾之间。 袁小姐,不若暂时休兵。 朝生门损失惨重,宙斯的队伍也因萧梧叶的半道杀出,察觉到自己似乎还有未做足充分准备的地方。军心涣散,领袖袁宥姗的状态也大不如先前,强行追击,恐生变故。 华天罡的意思袁宥姗听明白了,她惊魂未定的望着董一一跪倒的地方,喉道发声艰巨。 良久,她心情复杂的挥挥手:撤。 * 山岭之战因袁宥姗的撤离,两方有生力量终于接洽汇合。先锋队收拾战场,策应对接应残局。 天艾还有很多人围至山头一点红的时候,只见萧梧叶一夫当关拦在山岭中间,将董一一的尸体小心护在怀里,像极了一尊神魔不能侵犯的石像。 田榛血战富察明峙,落得里里外外遍体鳞伤,在宙斯下令整体撤离后,她被火速赶来的任飞影三人救下。 拖着半条命,几人爬上山顶,和先锋队的村民自发围成一个圈。 而萧梧叶静静地趴在圈中,身周散发的氛围令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陷入哀默。 也许这个时候,无声才是对勇士最体面的送别。 大约一小时后,舍纳族四百多号人终于撤至了昂拉仁错,而董一一的尸体也被萧送寒带回。离开扎布耶茶卡前,萧梧叶颓废起身,再三确认山边并无宙斯的探子尾随,这才一步一步落寞走至路的终点。 * 不知道这一路走了究竟有多久,天昏地暗,魂不附体,直到迎面为前方队伍落下的凌乱物资所拦,萧梧叶方讷讷的抬起牵头。 第204页 原来,这里又是一个翻版的舍那村。 水域覆盖范围内湖岛众多,村子正是很巧妙地藏在一个半开口的湖岛上。 废弃已久,建筑形同废墟,但街道、房舍,休养生息耕织农作的框架结构还在,让人一眼就能区分哪里是长安街、哪里是永安巷。 草草收拾过后,有不少村民已经住进了执事司临时分配的活动帐篷。 萧梧叶垫后归来时,不少村民自发性的夹道接风,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害羞地躲在窗户、草垛后了大难之下,更知牺牲难能可贵,现在的萧梧叶,是他们的贵人。 玄女,要不要喝口水? 对啊玄女,这有地方休息,睡一觉也可以! 长老安排你的朋友在议事厅,说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去找他们。 萧梧叶恍惚的点点头,只是不等她找过去,街道人群之外,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围了过来:萧送寒、天艾、田榛、任飞影、瑃兰周聪、程飞,还有孟思岐。 你们 孟思岐的断手被打上了石膏,在田榛的搀扶下,勉强还能站在人群之前说话。而程飞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千疮百孔地模样出现在她面前,看形容,和弥留之人无所差别。 程飞一向不大喜欢和她说话,可见她除了蹦出那两个字外,人几乎是傻的,所以轻晃动上半身道:看什么看啊萧梧叶,很奇怪我又回来了是吗? 周琮能出现在这,想必孟思岐和程飞能得救都是托了他的福。 萧梧叶不在状态的摇摇头,视线继续往后,想看看这长长的队伍之末,是否还会有从前一路随行的其他熟人到底是没有了,陌生的面孔令她宛如置身在一个备受指责的世界,麻木了这一路的泪腺突然夺眶崩溃。 董一一 萧梧叶瞬间哽咽,脑海回忆着那辆旅游大巴车上的种种,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就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把她藏在肚子里的自责,化成涛和浪,分分钟将她淹没。 萧送寒赶紧上前将她抱住,轻拍后背:别哭了,董一一不想看到的。 可萧梧叶却根本听不进安慰。 她拼命地掐着萧送寒的肩窝,似想摒弃一切地往里躲。生怕是因为她的这双眼,见过太多风景、太多美好,所以要竭尽一切把它藏起来,不再看,不再想,以防有一天他们尽数不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去面对。 所有人围在道路两边,切肤之痛不知如何去抚平。 只能等待。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萧梧叶哭着哭着,呜咽啜泣,两行深褐色的血水蓦然因着她的嘶声力竭,从耳道处流了出来。 颜色触目惊心。 萧送寒紧张的伸手抹掉,还只是想到叶子今晚已经连续不止两次提梦,或许是大伤元气,不料猜想当即验证,萧梧叶喉间紧接着发出一声痛苦的沙音,旋即毫无征兆地昏厥了过去。 * 在她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部落还在有序的恢复运行着,秩序井然。 当冗长的梦魇从夜初消散,萧梧叶的状态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睁眼的时候,头重脚轻,却能感受到胃脏疯狂的暗示,至少,生命指标告诉她,她现在最需要一杯解渴水。 叶姐,你醒了? 床边陪她的是天艾。 恍如隔世的称呼,令萧梧叶再度恍神了一刻。 喝完水,天艾让人去议事厅通知寒哥。这一天,他事挺多的,在扎布耶茶卡的那场遭遇战中,绝大多数人受了惊吓或是轻伤。凡事诸多不便,而恢复生活起居之类,涵盖之广,光是执事司那点人手,远远不够,所以他又捡起了在北京时干的行政老行当。 不过他毕竟是客,在他这里,原则上是萧梧叶的优先级别高于一切。 给萧梧叶安排的,是新家园里唯一保留完好的木制小楼舍。 临湖,风光造极。 小跑过来的时候,萧梧叶正抱着保温杯,站在小舍二楼木制栏杆处,望向平静湖面发呆。 萧送寒走上木制台阶,靠近,把怀里准备的编织毛毯温暖地铺在她肩上。 说:夜里寒气重,别感冒。 萧梧叶神色闪躲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回湖面:是啊,也不知道我这身子,小伤能应付,重伤、病毒,是不是依然能轻易把我撂倒。 梦里,她无数次闪回山岭上、子弹冲向她的轨迹,因着轨迹无数次假设:如果不是董一一替她拦下,那记子弹标中她的头、或是背,结果会不会和董一一一样,或者下场更惨。 终是她太自负了,真把自己当成了神仙。 对此,萧送寒也有属于他的过不去的那道坎: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把叶子和董一一置于险境,这是不该发生在他面前的弥天大错! 可现在 他们中需要有人打起精神:我是说,现在的你可不能感冒,要知道舍纳族百废待兴,你现在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不能倒下。 萧梧叶抿了一口温开水,神情平淡:精神支柱? 总听他们玄女玄女的叫,可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当初在寅字院里的一句玩笑而已,没有支撑、没有理由随随便便当真。 第205页 但萧送寒说:现在理由有了:夜里的那场斗争,无论你是怎么想的,结果都是他们受了你的庇护和牺牲才有现在,也许昂拉仁错不见得是他们的终极避风港,但现在,此时此刻,他们仍怀有希望,而你就是他们的希望。 元气大伤的萧梧叶头脑仍是沉甸甸:希望呵,多么沉重的字眼 现在的她连身边人都守护不了,遑论他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萧送寒忽然开玩笑式地提起问:叶子,你就没有想过,在一个地方安家吗? 安家?昂拉仁错? 他们是一群和你身世相同的人,这里没有路,所有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这条路最大的特征是合适。合则留,不合则散,它既是安身之所,也是世上最自由的地方。而你,老实说,我不忍心看你永远漂泊你总会需要一杯温度适用你的茶水,一间陈设迎合你的房子,一些认同你、拥趸你的左邻右舍。这不光是你,是世间所有人都在苦苦寻觅的归属,所以既然它存在,为何不考虑考虑? 不得不说,这些话从萧送寒嘴里说出来,足以令萧梧叶前所未有的心动。 似乎于她而言,兜兜转转,折腾天折腾地,所求,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让一切回归舒适和归属的地方。 可送寒的话里似乎漏掉了最重要的东西,萧梧叶抬眸:那你呢? 萧送寒对上她的眼:我跟观长老说了,想在这儿应聘一个执事司的主管当当,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会答应你在这里当主管? 水面很静,萧梧叶不信但又透露出几分求知欲。 萧送寒转过身,拉着她的双手郑重其事道:他们答应了。但是有个前提条件,身份必须是家属,舍纳族认可的家属。你,意下如何? 第98章 时间之针像在这一刻被拨停。 临湖小筑上, 萧梧叶的反应侧面印证她听懂了萧送寒的话。一簇光自多年前的少时记忆里启尘,带着悸动、不安和毫无准备的紧张,在被彻底腾空的大脑里左右拉扯。 她的眸子清亮潋滟。 也许萧梧叶想尽可能地表达自己的理智, 所以她竟毫无意识到自己说话磕磕绊绊:你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我是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任何决定,似乎都不是明智之举。 白龙潭时她还豪言壮志地曾向老天爷宣布他们私奔, 现在,刚刚遭受打击的她, 顾忌恐怕比昂拉仁错的湖水还深。 如果以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董一一之后,她领教到错误的代价了。 现在她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牺牲,如果她生来孤独、注定孤独,那么就让她孤独好了, 和死亡相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 不等萧送寒开口, 萧梧叶便长叹一口气道:其实醒来后我就一直在想,袁宥姗那些疯狂的举动, 或许就是针对阴阳师来的,而我,大概是时运不济吧,白竹湾一别, 没想到她真就盯上了我。所以你刚才说的没错, 我应该留下,也必须留下,团结更多同类力量去作斗争。可你们, 与这些事情毫不相干, 远离是非或许才是你们应该做的。 不, 我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萧梧叶被送寒的语气吓了一跳。 也是,差点忘了,他也姓萧,于宙斯集团而言,萧送寒似乎也身处敌方阵营。 萧送寒十字扣住她,带着想要靠近却小心翼翼的口吻:除了是集团利益外,有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你不是一直对你的身世感到好奇么,不是对为什么会卷进他们之间的争斗感到不解么,据我所知,一切成因或许都和二叔有关。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到你的身份的确很特殊,特殊到,是一切的起因,也是一切的答案。而我,你告诉我,我有什么资格、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二叔? 萧送寒进一步抵进,埋头低语:二叔是后话,我会把一切弄清楚的。现在是我们俩的事:家属的事情你也不必有思想负担,我听田榛说,当年她和孟思岐只是经过了订婚,就被允许留在族内。既然这里是合则留不合则散,你想要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重要的是我们要扫清阻碍,一起把眼下的事情先解决,不是吗?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 合则留,不合则散。 以现在舍纳族的整体状态来看,若待事情解决完毕,他们之中无论谁要离开,应该都不会受到太大阻碍。 这也是她一早考虑最多的情况。 这么一合计,萧梧叶迷迷糊糊的点下头:也好。 * 舍纳族人丁稀少,所以每逢新人结合、嫁娶生子,全村上下都会当做过年来庆祝。尤其对刚刚经历大劫的部族来说,士气低落,人在低谷,有这么一桩婚事冲喜也的确振奋人心。 为尽快地吸收萧送寒这员得力干将入伙,众人联名建议将订婚仪式直接放在第二天。 因迁徙匆忙,条件有限,所以一应布置随简。在议事厅前的广场,将主台简单点缀一番,主要仪式流程走一遍,新人互换信物,这就算是自己人了。 第206页 昂拉仁错幕天席地,除萧梧叶的住所外,只剩观齐云的帷帐稍显大气,所以仪式未开始之前,萧送寒只能暂在长老住所休息。 红色新服是顾晓晓几人连夜赶制出来的,制式和舍纳族的传统服饰赘规相似,对襟高领,齐腕长袖,乍看纹样绣花简便,但细看关键之处裁剪得当,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衬得萧送寒原本修长的身姿挺拔高大、英武非凡。 任飞影叼着一截枯草走进来,左瞅瞅,右瞧瞧,整个试衣流程看下来,竟莫名流露出了几分羡慕之色。 他口无遮拦:可以啊顾晓晓,哪天给我也弄一身穿穿? 顾晓晓脸颊顿时一片绯红,忙完后退出帷帐,去看玄女那边的情况了。 什么情况,突然害什么羞我说哥们,没想到啊,你这决定做的让我连输了好几块天字牌呢,这种事情怎么也不提前说说。 萧送寒笑他不知女孩的心思。 让你丢了天字牌真是抱歉啊,来日方长,改天我找机会给你找补。 任飞影一屁股坐在地铺上,嘴里的枯草一上一下的,说:我也不是这意思,换了别人不好说,如果是换你留在昂拉仁错,我觉得,值!哥们,不对,萧主事,你以后可要好好对玄女啊,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原地变渣男。否则的话,我我 好,那你就替玄女盯着我,若她哪天不高兴了,你可以第一个拿我开刀。 任飞影皱起了眉,越琢磨越觉得这话的主宾结构不大对:我是我怎么感觉,我这瞬间就成了玄女的跟班了呢? 不想则已,一想,就难免陷入这个奇怪的逻辑,愈发找不着北。 算了,今天不扯这个,我是来给你送贺礼的。 萧送寒接过木盒,其中一个扳指:这是什么? 任飞影衔着干草一个劲地嚼,想是有些拧巴,说:我小霸王轻易不送人礼物,要送就送最好的:童建白设计的箭支,顾晓晓的月光晶石,鲍安歌的噬灵洞,再加上我的咳咳,你试试就知道了,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作阴阳术的力量。 任飞影话只说了一半,他提到自己的阴阳术,那么也就是影子。 记得在神火沟救下任大婶的时候众人亲眼见过,分影师若失去影子,非疯即痴,下场异常凄惨。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他? 任飞影立刻给自己找面:我小霸王不爱欠人人情,但你也自觉一点,用扳指的时候别离我太远,比如说划个范围阿里,至少不能出阿里,既解决了你用箭的短板,我也不用受那个冤种罪,这总可以吧?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在不知道这枚扳指具体有什么玄机的前提下,萧送寒笑纳了他的一片好意。 这么一约定,正好赶上观齐云巡查完毕回来,撩帘进帐,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任飞影瞬间从地铺上弹了起来。 观观长老,那个谁,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哈打扰了观长老!再见观长老! * 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观齐云看看疯狂逃走的任飞影,再看看丰神俊秀的萧送寒,其中奥妙心领神会,趁机会合适,干脆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帷帐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副残局摆在水壶边,观齐云这是见缝插针地要跟萧送寒再对弈一局。 萧送寒乖巧地坐到棋盘对面,按照落子顺序,拿走黑子棋盒。 等等,你用白子。 萧送寒不是很懂观齐云的弦外之意,放下黑子,将白子竹盒拉近手边。 刚要起手,却发现一众白子的最上,一粒颜色淬白、状似暖玉的棋子不同于其他,似刻着一枚奇异的小篆字体,翻着肚皮,让人一眼就能为它吸引。 这是观齐云有意为之? 萧送寒拾起玉石,突然想到叶子手中的那枚黑子:长老这是何意? 莫非这是两粒棋子有什么联系? 观齐云执黑子继续残局,说:白子上面的字叫作孟,和萧梧叶手中的纭本是一对。白子行走世间,黑子隐匿暗处,两字一阴一阳,互为彼此,互为成就。在周朝末年百家令发起之初,纭代表末代王族姬氏公主,孟代表世外神仙家,两家联合,曾是所有大家引以为榜样的君子之约。 正如现在的萧家与阴阳家? 观齐云点头:差不多。 很多人以为阴阳令是一枚神秘莫测的令牌,然而实际上,完整的阴阳令是信任:白子为棋手,黑子为棋锋,剑之所指,棋锋所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方能所向披靡。 经过昨天一役,观齐云无疑遭受了他修行半载以来的最大认知冲击。 如果阴阳师不再御阴阳、控五行,那么作为棋锋的他们,存在定义又更被削弱了一层。他们将如何生活,又将何去何从,在真正的危机到来前,问题都需要做出新的解答。 朝生门已经存世超过一千年,正如萧老先生曾经说过的一样,当今世界,事物的发展和认知都到达了属于它的瓶颈期。我们守了一百多年,维持现状,如履薄冰,现在危机并存,时机已到,我以为,是时候将马车的缰绳移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第207页 萧送寒急忙起身,拱手:这怎么可以,我们初来乍到 贤侄就别谦虚了,你初到镇天关,先是稳固执法司的支持,后又择机收服民间力量,现在,又众望所归的介入执事司台面上,萧梧叶凝聚众人支持,台面下,三方主要势力无不向你倾斜,连阿影都站到了你这一边,你已尽得人心,朝生门迟早是你们的。 这话从观齐云嘴里说出来,分量堪比天惊。 萧送寒不敢揣摩他的用意,当即离席行叩了一个磕头大礼,说:长老这么想就是折煞晚辈了,晚辈无意朝生门,只不过是希望叶子无论是在哪,都能过得舒心一点而已。 在观齐云看来,这孩子的言行深思慎重、滴水不漏,有些时候,也许连他也未必能看懂,这里头是发自肺腑多一点还是以退为进多一点。 棋是下不下去了。 话已至此,观齐云需要将此事彻底作定。 他抬手将他扶起来:真要说的话,萧梧叶早已取得阴阳令珠,以她现在的实力,只要她肯点头,朝生门上下大概都会以她马首是瞻。至于萧家的阴阳令继承,我也以为你最合适。你和萧梧叶婚定在即,你们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我所担忧之事,或许就有转机这不是单为了我们这些阴阳师,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观齐云此时交出阴阳令另有所谋不假,可萧送寒也看得出来,朝生门戒规森严,若不是到了必要时刻,他们不至于选择在此时铤而走险。 或许,他所担忧之事,的确是到了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步。 * 不知道观齐云的安排是不是打很早以前就已经算定。 至少在知道他将令珠双双移交给萧家二子时,邱柏龄从不理解,立刻变成了不反对。 也许,这就是他师兄一直以来不变应万变的用意:把变数最大、处核心最关键的萧梧叶归入朝生门一方,再同萧家联姻,结成更为紧密的生死存亡关系,这样,朝生门才有更多安然保存下来的机会。 所有的过程甚至都用不着他们去刻意介入,情感,这二人之间早有情感牵绊,那么走到今天这境地,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想明白这些,订婚仪式广场前,邱柏龄躲起来得意地偷偷笑师兄到底还是师兄! 只是这一幕,正好被忙里忙外的天艾不巧撞见,两人先前吵过嘴、又并肩作过战,偶然撞破这么尴尬的一瞬,双方心情真是要多膈应有多膈应。 前边鲜花铺路,萧送寒萧梧叶两人盛装之下正式步入会场。 再多细枝末节也都不够引人注目了,现在,昂拉仁错,民众簇拥下,只有这对英雄璧人最为瞩目。 眼前,是真正意义上的繁花似锦。 五色彩旗编织成一座时空隧道,红柳树开出的紫色鲜花在隧道中一路绵延,长长路上,长长的系丝铜铃,这是舍纳族在一应物资缺乏下,努力为她承办布置的梦幻舞台。 目光所及,萧梧叶脸上却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失意她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尽管脸上带着笑,她却不能确定这份幸福里,究竟包裹着冲动几分、后悔几分。 各位各位,今天道具简陋,炙羊肉的环节就取消了,但是特别的仪式不能省,让我们大家为新人簪一朵百叠花,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甜蜜如花! 百叠花,意思是一百个村民每人各执一片丝质绒瓣,簪在新娘或是新郎头上,层层叠叠,簇成一朵象征百千祝福的富贵吉祥花。 长老簪花芯,随后从时光隧道走过受百姓簪花瓣。新娘新郎皆为红色,又因大家对俏郎君如何扮成美娇娘执念更多,是以往往走到最末,新郎头上的红花一串一串不堪重负。 走到最后,见到这般形象的送寒,萧梧叶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只是订婚仪式而已。 萧送寒尽量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如果叶子知道在舍纳族的习俗里,订婚仪式重要过结婚,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无妨,他们开心就好! 萧梧叶脸上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话末。 很多时候,失去身边一个重要的朋友,最不能习惯的并不是他忽然的消失不见,反而是在每时每刻、每个场景,那些仿佛无处都有他的幻觉。 如果董一一还在,他应该也会把她插成一个大花瓶吧。 叶子,以后有我! 滚滚红尘中,千万个人擦身而过,如果有一天她萧梧叶也将走至时间的尽头,身边总有送寒的身影陪伴,这结果,似乎也还不赖。 萧梧叶忍了忍眼眶中的酸涩,打起精神。 毕竟,舍纳族这些奇奇怪怪的仪式还没走完呢。 来,给两位上大雁!祝新人情比金坚,双宿双飞! 来,给两位上紫苏酒!祝新人蜜里调油,长长久久! 来,给两位上掌声,上鲜花,见证他们交换信物!!! 台下起哄声不断。 在所有人的催促中,萧送寒早先拿出了那枚白色玉子,萧梧叶像是和他提前商量好了似的,神态不可思议,跟着摊开她手中那枚黑色玉子。 第208页 台下又是一片惊呼:阴阳令双双移交,这是长老许可的吗? 观齐云也在一旁观礼,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交换场面,未作过多解释,对大家的各种猜测几乎默认。 此起彼伏的议论中,萧送寒单膝下跪,将白色玉子举到萧梧叶面前问:叶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萧梧叶心砰砰砰的跳,一如当初在老家月亮门,她亲手开启潘多拉魔盒。 萧送寒深情如水:你常常说这世道看似喧闹,实则安静得可怕。当你身在其中,不得不面对噪杂时,你跟我说,想寻一个秘密基地,避过风头。 从前恍如隔世,萧梧叶点头:记得。 我说,你带上我,我替你守住基地,从此不为任何人所打扰。如今这承诺一直都在,我想永远都做你的盾牌,以我所能,给你守一方天地,你觉得可好? 小时候,萧梧叶不明白什么是家,房子不是,父亲夏姨那样的结构不是。直到今时今地她才读懂萧送寒当初承诺里的含义,他所想给她的,就是一个家。 只这一句话,萧梧叶便破防了,什么都不必再想 甚好! 萧梧叶浑然不能察觉自己体面与否,激动得潸然泪下。 玉子接过,任萧送寒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你说的。 差不多吧。 一切都挺好,哪怕事出从权,这也是她所能拥有的爱情故事里的最好结局。 可是喜悦之余,刻在萧梧叶骨子里的那份遗憾始终不能挥去:喜欢从她一个人的事,变成了两个人的负担。 为了现在的结果,萧送寒或许永远都无法重回属于他的世界,在这场不负责任的私奔事件里,重担不公平地压在萧送寒一侧,没有家人祝福,没有亲朋认可,种种一切也恰恰成为无形的压力给到萧梧叶。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就在她还在为这件事困扰发愁时,路的尽头不远,有一辆黑色越野似开入了昂拉仁错的进岛口,拉风,且扎眼。 车上的人一身风衣由远及近,近到萧送寒大概认清,用几乎不敢相信的语气开口喊人,方才确定他的身份。 这场面,莫过于想着曹操曹操就到了:二叔? 第99章 没想到, 褪去了西装革履的萧如晦,骨子里竟有几分外痞内雅的神韵,六十出头了, 一身西部复古打扮,搭配墨镜和山地越野,吸睛程度哪怕是较萧送寒也要胜过三分。 送寒! 万众瞩目, 萧如晦张开双臂径直走到婚仪台,总觉得上一次见到送寒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所以分外想念地重重抱了他一下。 果然,亲测皮肤晒黑了不少,身材也明显削瘦了一分。 亏得底子在,寻常人来看依旧帅气。 见到他如今新服加身,又是难得喜庆的日子, 萧如晦喜笑颜开,同样象征性地抱了抱他的新娘、也是他曾经的侄女萧梧叶。 叶子。 萧梧叶那声二叔左右都不敢随意喊出口, 觉得现在的情境像是背着父母做坏事被大人正巧抓包,很难不心虚, 也很难不丢脸。 萧梧叶无地自容,只能往送寒的背后躲,萧送寒有所察觉,态度倒是大方:二叔, 欢迎! 在镇天关时, 萧送寒有无数次想要尝试联系上萧如晦,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如果单是技术方面的原因也就罢了,可二叔偏偏在这个敏感时间点主动出现, 萧送寒心里清楚, 这绝非是巧合。 二叔, 吃杯酒,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就知道送寒是一点就通的聪明,萧如晦自也不是来搅黄这场特殊的联姻局的,拍拍他的肩说:正巧,晚上我想带你和叶子去戈壁滩上转转,你先忙你的! * 萧如晦的出现,代表着本在各自轨道的两个平行时空突然产生交集。 当初,萧梧叶是自愿选择离家出走的,在她对未来蓝图的所有构思中,她从来没有想过有遭一日还会和故人见面。 因为她知道,送寒能接受的,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接受,久别重逢只会令所有人都陷入窘境。 按照约定,夕阳落山后,换好常服的萧梧叶在村口和送寒碰头。 送寒很远就伸出手想要牵她,可萧梧叶做贼似的,食指疯狂在越野车的方位上指指点点。小声道:二叔还在。 萧送寒温润地笑起来,没有对她强求。荒村亮起点点星光的背景下,两人一左一右坐进萧如晦的后排位。 萧如晦年纪已经大了,萧送寒再次建议:二叔,确定不需要我来开吗? 系安全带时,萧如晦从后视镜里看这俩孩子应该是订了婚的没错吧,座位中间隔着的,难不成是马里亚纳海沟? 还是我来开吧,晚上的路比白天还难,你不熟路,到头来会开出昂拉仁错的。 察觉到二叔在通过镜子打量他们,萧梧叶精神高度紧张,离送寒再次坐远了五公分,说:二叔,我我和送寒在舍那村遇到了一些问题,所以才、这都是做给长老村民看的嗯,你们如果有事要谈的话,确定要带我一起去吗? 第209页 看这孩子避嫌避得,萧如晦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当然了叶子,今晚,你才是主角! * 据萧如晦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昂拉仁错另一个湖岛。 途中,萧送寒开门见山的问:二叔,这些天,家里的为什么电话都打不通?爸的也是,我这边信号差,现在又没有可持续的电源供开机,究竟是我没有接到回电,还是家里根本就没有打算跟我联系? 这话一出又叫萧梧叶想岔了:难不成送寒跟家里已经闹得这么难看? 萧如晦专心地开着车说: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事发突然,我这边有些顾及不上,所以没有回你的电话。而你爸那边,一早他只是关了机,现在是手机被有关部门没收配合调查去了,所以没有和你取得联系。 调查? 萧如晦把空调支架上的手机滑开,调出社交平台热搜界面,然后合机丢给后座。 家里出了点麻烦事,你们先看看。 萧送寒随机选取一个话题,#XX书信节目临时性停录#: 【近日,耗资5000万元的XX书信栏目启动了其第一期现场录制,全明星阵容,专家团队坐镇本是万众期待的精品文化栏目不料被一通神秘电话当场叫停,据知情人士透露,此举系节目金主对冲未来风险评估所做的取舍,背后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知情人士爆料,日前耗资5000万元的著名XX书信栏目,遭遇金主爸爸秒撤资的毁灭性打击,原因竟是专家团队暗藏巨雷,或将反噬栏目,致使节目无法播出或播出下架!】 【最新消息:XX书信栏目组正在内部排查专家团队背景,节目组成员即将大换血。】 主要热门话题下,干货帖子不断: #第一版节目专家组名单# 文学界泰斗邵奇迈、历史研究院副院长墨明翰、XX博物院副院长陈和裕、北京知根文化学院院长萧寄明欢迎补充! 帖子下,有人为学者辟谣,有人将专家们的履历、婚史挨个扒了个遍。 很快新的话题便浮出水面: 惊!北京知根文化学院院长萧寄明私生活混乱,现任疑似克死原配小三上位,有私生子,姓夏!! 配着一张模糊不清、但又分明看得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远景照片,真真假假煞有介事。 前面热门话题的出现,是因节目累及参演明星,粉丝为维护偶像权益自发曝光带动,若只以涓涓细流汇聚成江来形容,那么后面私生活的帖子一经爆料,便是以捂也捂不住的失控速度疯狂出圈,席卷所有社交平台。 跟着,爆料贴和回复层出不穷。 我听说私生子还不止一个,果然教授就是教授[笑]。 其中一个可能不算,有小道消息说,他十多年以前涉及一起强/奸案,反手害死过一个隔壁院的教授,出于心里有鬼领养过一个孩子。 我去,这还是人吗?他这教授评级怎么评出来的,难道是钞能力? 等等据我在知根文化读书的同学爆料,知根文化同系关联学府竟有7所,看似公立,实际是民企合伙制,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代学阀? [允悲]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苍天啊,谁来拯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email protected]灭霸 如果继续往下翻,爆料内容更加离谱,唾骂之词更加不堪入目。从私生活到教育领域,爆料贴加情景配图,甚至当年那条火得莫名其妙的斥责性的微博也被挖出,条目清晰,有图有真相,不可反驳地,似乎就将萧寄明远程定下了死罪。 而这一切的发生,看似不过是在最近发酵的几天,实则从那些深挖出来的截图来看,这是一张早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的网 萧寄明,萧送寒的父亲,早就身处在这网中了! 萧送寒难得蹙眉:二叔,这是有人要置我们萧家于死地? 他的情绪调节力委实有些功底,早在这些消息爆料之初,明知道背后有人作怪,萧如晦都不可避免地摔过筷子。这句话问出过后,萧送寒就开始思索前因后果,想必出路和如何应对才是他最在意的。 不知道你爸跟你说过没有,萧家,在这场战争中只是个代名词,这是有人要彻底熄灭这把我们守护了千百年的火。 萧梧叶从萧送寒手中拿过手机,看完这些内容后一言不发。 老实说,她心情很难言喻这分明是一个她格外讨厌的人,可在她知道其中真相、而他却轻易地被谣言摧毁在她面前时,她却只想公平地跟那些人申诉一句:这都不是真的。 二叔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想必是开卷答案吧,除了宙斯,还有谁会有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难怪那天袁宥姗在扎布耶茶卡说她在收网,警告她远离是非。 原来如此 沉默之际,萧如晦一脚油门到底,越野从惯性滑行到最终停止,眼前骤时出现一片琥珀色汪洋。 * 昂拉仁错是西藏第八大湖,论水域面积,它没有太过新奇的地方。最大的特点是形状不规则,水深水浅毫无规律,因而孕育出不少大大小小的湖中岛屿。譬如他们将去的最大的湖心岛,错多岛,从湖岛面积来看,有机会进入全国前三甲。 第210页 萧如晦把车停到湖边,避开萧送寒两人,在边上抽了一支烟。 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萧送寒知道以二叔脾性,必定对方才之事提前就有准备,较不知道其中玄机的萧梧叶而言,稍许能做到释怀一些。 萧梧叶这边咬着手指,发现夜色下送寒看她的眼神霁月明亮,心慌慌的,便立刻抬头挺胸,下意识地看了眼抽烟的二叔,然后提醒他:二叔还在啊。 萧如晦丢掉发光的烟蒂,指着车灯照亮的上岛的路说:我在前面带路,你们别跟丢了。 见萧梧叶总是这般不自在,萧送寒缓解气氛道:都现在了你还怕什么,迟早都要见他们的。 萧梧叶赶紧否认:谁说要见他们的再说了,我们白天那都是假的,权宜之计,你让二叔正好撞见,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是假的,我可没说是假的。 的确,萧送寒只对她说过,这种订婚仪式为舍纳族特有,合则留不合则散,所以她理所应然地以为,若有万一,他们之间当还有弹性空间,也就相当于还有不作数的可能。 萧送寒见她还有抱有侥幸,把舍纳族的规矩再次合盘复述道:长老们见我心诚,所以私下给了一个比较不错的奖惩机制,特许我主事之位,等有一天,若我真的需要离开族群了,他们也可以不必像孙涛那样弄瞎我的眼,答应让我在左右腿筋里面自留一条。回归到外界,退而求其次,当一个跛子便可。 萧梧叶恼火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抽你腿筋! 萧送寒抢握住她捶到胸前的手,趁不注意,轻轻一带,迎合上前在她嘴上轻啄了一下,又软又欲要知道,萧如晦还在前面不远距离领着路,随时都有可能回头,这么一下,萧梧叶紧张之余由恼转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萧送寒低语: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 萧梧叶心进到了嗓子眼。 不,他很会,逍遥观的时候萧梧叶早已领教过他撩人心弦的本事。 不过她或许没有听出,萧送寒所谓的不会,是不会越过兄妹这道槛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没有像萧梧叶那样的思想枷锁束缚,在她面前,他不会永远保持彬彬有礼、相敬如宾,他会逾越。 萧梧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话题系列,大呼一口气,先跟上了二叔。 * 这条路是后天开发的,专为通往错多岛而修建。 上岛的路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岛上奇石遍地,无以为路,只有一座形似阙楼的巨石矗立在岛中央,身上孔洞为埙,散发着卷进湖风、又撞向四方的呜咽声,让人凭空心生畏惧。 好在阙石顶部嵌有荧光灯,从颜色和形态看得出来,和从前舍那村里的照明灯泡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来这里,有阴阳师的介入。 二叔的电话打通后,地面的碎石突然开始密集跳动,一个丝滑又略带震动效果的重质物件,似从地底深处浮涌上来。随后地表冲击感明显,空气从阙石孔洞迅速喷出,巨石上展开一副暗道石闸,机关之后灯光明亮,四四方方 竟然是一组电梯!? 进来吧! 下降的过程中,萧送寒想起昨天向观齐云打听过的话,当时问起父亲他们近期是否会来西部,他回答的是说起过,不过,不是到塔热错。 这么推敲下来,想必当时观齐云就已经知道,二叔他们到的是昂拉仁错的错多岛。 很快,三人走出电梯,来到一座极具现代工业风格的大型毛坯厂房。 厂房三面无窗,唯有一面,有一套直径超过八米的巨型浮雕石画静静镶嵌在墙体,高大巍峨,衬得门前之物,凡是皆尽为蝼蚁一般。 这些石刻形状凌厉,细节之处河渠水道、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错综复杂,宛如迷宫,由一条途径串联起始终,又或者无数出路尽数散去只一眼,就令萧梧叶的大脑直接调出四个字: 六壬栻盘! 没错,这才是六壬栻盘的真身! 萧如晦从风衣兜里掏出一枚门禁卡一般的物件,对萧送寒说:来,拿好,这是二叔送给你的新婚之礼。 第100章 六壬栻盘的大门边, 有一块魔方大小的、外人难以发现的门禁电子感应屏。 萧如晦让送寒用门禁卡试试。 萧送寒依照吩咐,用刚得到的礼物轻轻触及屏幕:机括在动力之下启动,立体的楼阁浮雕与凹陷的沟渠丘壑, 像无数零部件被组装在大型八音盒中,在齿轮导珠的作用下,景致流动, 排列打乱,又组合而成一幅幅全新的迷宫画卷。 过程之中, 卡扣契合处一截截脱钩,伴随巨石发出钝重的轰鸣声,一条随机形成的、不规则的门缝出现在眼前。 一束光从六壬栻盘的背后打向厂房,颜色幽蓝深邃,在三个人的身后拉出长长一道孤魅剪影。 * 前方是一条长长的过道。 浓浓的后现代工业风格, 装修简单,两面以真空玻璃罩隔出多个大型密封空间。 右手的第一间, 房间色调空旷,一堆黄土, 堆成天子六乘出城、烽火诸侯狼烟四起的战争场景,在第一时间,便把人拉进一个公器崩坏、天下大乱的氛围之中。 第211页 左手房间人对应景,立刻做了不少身份不明的等高人形泥塑, 衣袂飘飘, 彩襟环绕,如神明在上,悲悯众生地俯视着正对面的硝烟。 萧如晦隔着玻璃介绍说:之前我在百家宴上讲过, 说历史发展至今, 经历过不少千奇百怪的跌宕聚变。生灵倒悬、人间炼狱, 惨恸不假,不过这其中也出现过无数的逆行者,他们想缝补这个世界的创伤,把历史扶回正轨。这些人有神仙家,也有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我一开始觉得做这些布置没有意义,但是后来我往下走,觉得还挺有必要的。不然,很难解释清楚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萧送寒大体略过这一单元,继续往前走。 走到玻璃隔间,内悬挂有一幅土黄色的长轴画卷前停下问:二叔是否是想说,此时此刻,我们就是当代神仙家和平凡人? 萧如晦跟过去对向那幅画,语气俨然严肃:没错。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百年前那场战争离我们远去已经很多年了,放着和平年代不享清福,干什么要尽整这些东西,给自己招惹祸事? 萧梧叶跟在一旁,仔细端详那幅画。 百家宴那天她因为有事缺席,所以并不知道这幅画曾经在茶话会上出现过:是一幅重点不在工笔、在乎内容的明清风格的版画。 画上十多个学子正在上一堂很常见的五经课,先生在讲台上高谈阔论,书声琅琅,从情景来看,绘制内容十分普通。 但如果结合它的环境来看,其中深层表达就令人感到分外诡异了:无数造型奇异的植物攀缠着学堂四周,姿态诡异,密闭四封,甚至头顶之上,还倒挂着几片长满眼珠子的芭蕉叶。 尽管授课图所绘清爽日常,然而这样的空间布置却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岁月静好仅仅体现在这间私塾以内,私塾以外,包括整个私塾实际被严密包裹着、凝视着、遏制着,甚至连发出的朗诵也都是无声的。 全方位的禁锢,让这幅画卷实际散发着无边无际的窒息感。 萧梧叶一个学渣都能看明白,萧送寒就更不必说了。 他想起来那天回北京,萧寄明对他说强敌环伺,扼于摇篮,他们所做之事皆起因于此。 萧如晦停顿后打破沉默:送寒,如今我们面临的,和千百来所见全不相同,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百年前我们御敌于国门不假,但时代裂变、多个文明矛盾杂烩在一处也不假,所以它的后遗症其实一直持续到今天。 经过一百多年的浸染衍变,它已经成势!现在的它正扰乱我们的生活,左右我们的秩序。是非、黑白、曲直、初心,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拿捏在手中。你知道汪博简事件吧,没听过的话,还有你爸的遭遇,你不知道它会因为什么、在什么地方突然发出致命打击,连萧家对此都毫无还手之力,对普通人岂不是生杀予夺? 二叔的话没错,这样的它躲在人言之后,和长/枪大炮比起来,手段既高明又无往不利! 萧如晦继而抛出疑问:你知道,它们靠什么做到这一切吗?金钱?资源?还是权势? 都不是。是这儿! 萧如晦突然食指敲向自己的太阳穴:是大脑、思维、意识!拿人心和思维当作武器,无孔不入,兵不血刃! 不知为什么,萧梧叶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二叔的话和当初观齐云对她相告的某些言论竟然惊人地产生牵连。 一个抽象世界、思维世界,哲学、冥想等都是它的衍生物。有了它的指引,此间万物才得以遵照它所写的规律,繁衍生息。 因为受人脑所控,森林、木桌、茶宠甚至魑魅魍魉的心性,皆能随心而变,唯我为尊 而这时,萧如晦的目光早已从那副画卷转移到了萧梧叶的身上,他郑重其事道:思维武器,最终还是还当由思维手段来反制抗衡。送寒、叶子,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他问得太明显,萧送寒只怕早已经想通了其中玄机,有些担心状态地看向身边人。 果然这话之后,萧梧叶唇色煞白她也听明白了,若没有猜错,她就是萧家所准备的那个制衡思维武器的阴阳师! * 皮鞋印在水泥地表的嗒嗒声还在向前: 应对策略是从一百年前同时定下的,对方是阳谋,所谋之路朝前。假使我们抱着残缺的身家去追赶,就算用几代人的时间去拼命,胜算恐怕也是微乎其微,所以我们选择回头看,在中国古代文明中寻找出路。 这一找,就遇见了南华真人,庄子老先生,了解之下才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提梦师这么神乎其技的神仙家。 接下来的玻璃房中,右边为庄老先生的石像,左边为一个蜂巢状的标本拆解三维展示墙。 标本原体被浸泡在正中的一个玻璃试验皿内,圆圆一颗,鸡蛋大小,表面光滑洁白。 因它拆解出来的生物分程式异常复杂,足足四百多个独立展示方框:其中一百多个方框中,用发光字体表注细胞端粒、祖细胞、线粒体等等细则外加中文注释;而另外三百多个空白框待定补充,应该是还未来及的被解密。 第212页 萧送寒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一个名词。 未免误判,他走上前拉近距离查看那只试验皿果然没错,上面白纸黑字标签,的确写着南冥石卵四个大字! 所有的事情彻底串联起来了,萧送寒也终于意识到,他的二叔为了他口中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做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 通道内,除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突然还另飘出几句拉扯闲话的交谈声音。 声音从通道尽头传导到玻璃罩壁,伴随着一个身穿白衣大褂的身影推门而出,步态轻盈,拧着冲完咖啡后的废弃包装袋,朝这边走来。 正途径他们三人。 萧送寒和萧梧叶还没来得及瞳孔地震,来人反先表现出了一幅太阳打西边升起的吃惊状:你们兄妹俩怎么到这儿来了?! 居然是官理荣官教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萧送寒好几次都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最终碍于二叔情面,当下只是应付性地点了点头:二叔带我们来的。 官理荣咧开嘴笑,特意绕到萧梧叶的身边捏了捏她的小手臂,查看肌肉状态,说:行,既然来了,一会儿我把那个体检给你做了还有小叶子,维生素还在吃没有,现在身体长势还正常吗? 两人既然都到这了,说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肯定都知道了,官理荣惊喜之下根本没想说话遮拦。 萧如晦咳了两嗓子,有些不好提示地打断他:官教授,你今晚不是还有个实验要做吗?还是等忙完了再叙旧吧! 官理荣是一提实验就来劲:可以,那晚点聊,我先去上个厕所! 人走之后,萧如晦解释当初实验室被盗一事的来龙去脉:宙斯集团似乎察觉到我们做的这些事,所以择机做了个假象,把人转移到这里来了。他在这里,也能更好的研究南冥石卵。 张立坤说过的,南冥石卵是天赐灵胎,可孕育通灵神祇。 结合萧送寒之前查过的,以及官理荣对萧梧叶那些脱口而出的关切,十之八九,就是他所设想过的那个结果。 今天本是他们的订婚之喜,萧梧叶和他关系每近他一寸,萧送寒就越是深感自己有责任还她一个真相大白。见她三魂丢了七魄,向下一间实验室走去,萧送寒知道,这个真相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开门见山的追问:二叔,叶子,是不是南冥石卵孕育出来的阴阳师? 萧梧叶的耳膜连贯大脑,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这条通道之后所有的路,对她而言,都像是凌迟之刀割出来的深渊铺在她脚底下。 略过他们的对话,她摸着玻璃隔断急不可耐地一间间扒向前,直到第六感把她留下,让最终所见之景如雷击一般将她摄在原地。 这是一间幽暗、插满仪器管的单独房间,玻璃器皿浸泡着一颗碗大的、发白的海绵体异物,编号HL110901WBJ。 萧如晦慢慢跟过去,对着这颗异物回答刚才萧送寒的问题: 石卵终究只是一枚休眠卵,如何孕育它才是关键。它来自异世界,孕育方式与我们这个世界不尽相同,最神奇的地方,莫过于会随环境优劣、品质不同因时制宜产变化,孕育凤凰或孕育凶兽,或者干脆受大脑波段的强力干扰,孕育出一个原本只存在于大脑里的生命。 事实证明,同是虚空类别的产物,它们的搭配确有一定成功几率。一个提供设计图稿,一个负责孕育实物,这样,天赐灵胎孕育通灵神祇也就成为可能。 如果真如二叔所说,南冥石卵负责孕育实物,那又是谁在提供设计图稿? 萧梧叶的大脑终于合成了过去搜集而来的许多零零碎片。 她强忍着干呕的欲望,望着玻璃器皿里隐隐似还跳动的异物道:是汪博简!图稿就是他梦里所见的,汪时暮!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和汪时暮扯上干系,为什么会在梦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汪博简! 因为现在她所拥有的这幅身躯,根本就是因他们而生的! 萧如晦承认:对,是汪博简。他在狱中发生事故,仅仅只是生物学上死亡,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受损。而且他的意识十分强大,休眠之前,他困在自己的梦里,心心念念他的女儿汪时暮,所以我们当机立断,拿他做了那次珍贵的匹配实验。 在几位阴阳宗师的帮助下,石卵孕育非常成功。不久之后叶子出生,除了带有一些南冥胚胎的后遗症、比如生长过快等等之外,其他一切正常。这些年,靠着官教授特配的药物控制,读书上学、成家立业,和普通人无异。 这话也就萧如晦说起来轻松,与普通人无异? 萧梧叶现在流浪在昂拉仁错,因为莫须有的对立,被袁宥姗欺负得有如丧家之犬,这像是普通人的生活? 萧梧叶浑身发抖,她难以接受自己是从眼前这颗大脑的梦里提取出来的,希望最崩坏的认知到此为止就好了,找一条出路,远离通道里尘土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就当从来没有闯进这座湖岛下的地底坟墓。 萧送寒稳住她:叶子? 第213页 萧梧叶立刻打断:不,让我冷静冷静!我想静一静 天旋地倒,萧梧叶撑离身前的玻璃罩,靠向后背,后背房间的感应灯瞬时发亮,因而这一路走来、所见过的最大的真空房间也赫然通透呈现。 试验皿,鱼缸大小的试验皿,数也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陈列在智能仓储柜中,它们以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标签作为区分,指示灯颜色各异,蓝、红两色为主,并借以幽怨阴森的色调闪烁出节奏不同的光。 几支白色机器臂踩着滑盘,穿梭在不同方阵的陈列柜中,它们通过颜色读取这些试验皿的状态,如归档一般,将它们识别,飞快地夹住、摘捡到不同的集装箱中。 集装箱如山堆积、排列紧密。 而萧梧叶清楚的知道,这些四四方方的海量的玻璃皿中,只有大脑。 只有大脑! 想到这一切,萧梧叶才知道一个人的心理承受究竟能被压缩到什么地步。 她反胃到极致,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地冲向通道的尽头,抓住角落,不停地向外呕出酸水。 萧送寒跟在身后,无论情感还是感官,都促使他同样不太能接受地连干咽了两下。 在萧梧叶背上轻轻拍。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概等到萧梧叶的听觉有所恢复后,通道尽头的玻璃房门被打开了。 这是交谈声音的来源处,也是官理荣临时离开之前的工作之所。 然而,却是萧寄明的声音在门后响起:送寒,带叶子进来喝口水吧! 第101章 待到萧梧叶头脑清醒一些, 看清身边人后,她才知道白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念叨送寒没有亲友见证。 先是萧如晦带来她的身世猛料作贺, 现在,连她从前的挂名养父也到场送温情了。 萧寄明身上还有做完体检、没有取下的心电导联球贴片,和刚刚抽过血没有经过按压愈合的针孔。 他上下打量了萧梧叶两人后说:送寒, 你跟二叔先出去,有些话我想和叶子单独聊聊。 * 这间房应该是萧如晦口中说的那个珍贵的匹配试验室。进门处是红外线消毒区域, 往里是纯白色未来感十足的休息区,休息区对面有一套24小时全景监控设备,从试验舱的角落到刚才的通道,再到电梯和错多岛周围的风吹草动,这里都显示得一清二楚。 那么想必, 他们刚才这一路,无论是什么萧寄明应该都看到了。 萧梧叶烦乱地喝了一口杯中水, 和从前一样,萧寄明不开口, 她就习惯性的低着头,一幅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等着挨批的样子。 等了半响,萧寄明终于开口问:自湖南离开后,一路还顺利吗? 他的话, 似乎在提醒萧梧叶, 离开家选择在外流浪,她是否有过后悔。 萧梧叶忍住不去回想那些辛酸和迷茫时刻,不松口:如你所见, 一切再好不过! 萧寄明明白似的点点头:那就好只是, 一个人在外究竟不比家里, 家里人多又还有送寒照料打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不妨选择回家休息休息。 萧梧叶轻笑,故意回呛:我现在也是送寒在照料打理。北京太大,不适合我,你们的征程太远,也不适合我,我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吧,现在这样就挺好。 知道叶子跟他一直疏离,萧寄明寒暄几句,也最终放弃了他们之间原本就寡淡的亲情维系。 他说:有句话你可能不太爱听,对送寒而言,他有他的时代使命,这座实验基地,我是要交给他传承下去的,你们之间,小情小爱也就罢了,如果为了这点事情而把他圈在舍那族那个地方,因小失大,我担心将来你们会追悔莫及。 他一贯的说话语气,不去回想还好,一旦再想,每个咬词都让人觉得窝囊。 萧梧叶忍不住反讽:看来你们不光是安排好了我的人生,连送寒的打算你们也做好了,怎么,高维领域还没研究透彻,现在就开始预习怎么当创世神了? 萧寄明大概没想到她在外短短数月别的没变,胆气倒是涨了不少,语气顿时冷硬:是不是二叔跟你们说的那些,还没有让你们引起足够重视?还是你单纯觉得,我们在做一些穷凶极恶、没有人性的事? 萧梧叶没有说话,萧寄明摇动轮椅,拿来遥控器启动光学投影仪,让眼前的磨砂玻璃变成显示屏,开始播放一些她看也看不懂的指标数据。 这次书信栏目事件发生后,知根文化相关概念股产生了巨大波动,风险评估为极危,合作方数量萎缩,经济参数不断下滑,用简单的话来说,知根文化正在被社会严重孤立,随时都有可能全方位停摆! 当然,其实早在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是宙斯的囊中物盘中餐了,现在不过是它们的围剿时刻。但是你们想过一个结果没有,如果教育盘最后一道防线也濒临溃败,我们连最基本的思考权都要失去,宙斯一家把持下的世道会是什么样? 你说我们预习当创世神,可你明不明白,宙斯它已经是神了! 萧寄明很少发火,现在的他身体状况更差,或许面对萧梧叶,他是既无奈又恨铁不成钢。 第214页 继续摁下遥控器上的+号,资料展示进下一页,像是数据总控:上面是无数个HL开头的编号,字体颜色显示红或者蓝。 他说: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你对你的出身会有本能上的抗拒,那么你看看墙上的这些数据,总共5979个,每个编号对应一颗大脑,这是一百多年来,萧家从全世界合法搜集而来的实验标本,连你们的六哥周志安也在其中。 可它们的活跃度没有一个能撑过24小时,72小时更是罕见。送寒的爷爷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搜集到五颗中所剩三颗南冥石卵,然而那又如何,直到他咽气的那天,火种计划都没有等来那颗合适的大脑。 萧寄明语重心长:叶子,你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火种,你已经超越宙斯,走在前面了,我不想看到你白白浪费你的能力,我也希望,你不要眼见这个世界崩乱在即于不救。 听完这些,萧梧叶心里很乱。 突如其来的责任和压迫,让她直觉性地想逃。 而实验室的平光镜交织呈现白炽灯的斑点,分影重重,也将她的私心照得赤/裸,更晃得她心神不宁。 好在镜子中,倒影出监控仪上户外部分的天空,一颗流星正巧孤寂划过,微弱璀璨。这一幕堪堪萧梧叶被瞥见,不知为何,忽然令她从那些虚幻泥潭里挣扎出来,渐渐平复思绪。 她大大的呼了一口气,话不投机地起身说:萧先生,恐怕你一直都不明白我到底在厌恶你什么,你说了那么多希望,那我也说说我的希望。我希望你不要指点我的人生,我也希望你不要拿你的一套标准,来认证我所做的取舍对错。同时,大道朝前,路是我自己的,不要希望所有人都会走向你所处的终点,那样,真的很圣母。 萧梧叶转身便想走过去拉门。 被萧寄明突然叫住:叶子! 时间因他颤抖的一声呼唤陷入停滞。 萧梧叶听得出来,他腿脚不便地站起身,气息吐纳急切又汹涌。 但是没过多久、得不到萧梧叶的回应之后,频率由急转慢,徐徐过度,似有什么东西终于在心里拔除根系,让两人回到最初,不用言语就能凭心照应的一瞬。 萧寄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后他长吟道:叶子,一切都随你吧。但是过了今天,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想让你知道,带你回萧家,我是有想过好好当一个父亲的可我不能 他陷入停顿:我和你一样,内心深处,不知道我所做的这些究竟是对还是错。而你是一张白纸,成就可能会前所未有,所以我应当不受影响地、保持中立地让你成长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没有边界的,哪怕结果如果让你难受过叶子,我很抱歉。 背对着萧寄明,萧梧叶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滚。 午夜梦回,她一直都记得,那年萧寄明从混混手里把她救下时的情景。一直以来,她对亲情认知的不确定都源于此:虽然她在萧家被边缘化,被宗族忽略,被家亲指点,可她同时也非常清楚,她曾经也是被父亲爱护过!曾经触手可及地拥有过一个家! 这些话,她设想过,却姗姗来迟了太多年。 萧梧叶嘲也似的笑了笑,始终没有回应他。 路在前方,回头不再有任何意义,未来,她将只忠于自己的选择。 * 他们是如何出来,萧如晦就是如何开车把他们送回至扎营点的。 隔壁滩上行车颠簸,萧梧叶一路消化错多湖下的真相和内情,难免不知所从心烦意乱,是以车行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身心疲累还是不想面对,人突然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惊醒,然后睁开眼,发觉萧送寒正将她抱在怀里向前走,天上是一片纯净璀璨月亮和星星。 萧梧叶摸了摸自己的脸,泪痕干后,结成两条皱皱的触感,使得消散不去的苦涩在清风霁月下形成鲜明的对比。 醒了? 萧梧叶点点头,自己下来走:做了一些梦,现在到哪了? 她睡得很沉,回村的最后几步路,萧送寒牵着她的手说:我们回来了,梦到了什么? 梦到汪博简和她道别。 这是逍遥观后,汪博简再一次进入她的梦境。彼时汪博简说,他时日无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看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错多湖下突然坦诚相见惊醒了汪博简,所以他花费积攒多时的气力,竟然用来最后同她道别。 他额头上的伤几近溃烂了,和最初见到他时候相较,他的躯体展现达到了梦境不可修复的地步。 或许,是那颗大脑标本的存活周期即将到达了它最后时限。 隔着南冥石卵那些尴尬的事,汪博简没有再提萧梧叶的身世,只是对她说了句:丫头,无论在哪,你只是你自己。也许每个人的出生、起点都不一样,但这么些年的经历它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它才是伴你走向终极、如影随形的后盾。要相信它,正如相信你自己! 萧梧叶觉得经历了这么多,这些话已经不再重要到足以左右她的人生了。 第215页 所以她释然地摇头,对送寒说:不是多么重要的事你呢,二叔刚才有和你说什么吗? 她记得刚才萧寄明说,他想把那座实验基地传给送寒。 显然,萧送寒也有一些心事:说了,他说错多湖启动了撤离程序,过不了两天,那里所有东西就都会被搬空。他还跟我说了一些关于火种计划,以及计划重启的事,他们原本希望算了,不说这个,我已经回绝他了。他们的方案,我以为有些空中楼阁,不一定就是当下唯一选。现在的我,只想守着我的未婚妻,做一些能明确自己悲欢喜乐、最触手可及的事。 他停下来,一向言之凿凿的样子,此刻竟心怀谨慎,生怕言语刺伤:叶子,你不要回头看。你看看四周,我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是海阔天空了,和那个玻璃盒子不再有任何关系。我们可以好好的,以现在为全新起点,经营我们认为有意义的所有,好吗? 其实想达成这一切手法有很多,委托观齐云,将今晚的记忆定点清除就好。 但萧梧叶没有那么去想,现在的她比白竹湾之前成熟了许多,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诚然是一团乱麻堵在心里,不甘心、匪夷所思,又无从宣泄。 可等站到这片星空之下后,一切仿佛却又和解了世界之大,何必把目光停留在一个点。 她笑着点头。 对了,我刚才在实验基地看到任飞影的流星信号,是族里出了什么事? 萧送寒握紧她的手:回去就知道了。 * 我去,你们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任飞影带着童建白在村口焦急地等出去兜风的俩人。 村里形容一片兵荒马乱,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邱柏龄从议事厅处直直赶来,明明着急到脸色都变了,却还是嘴硬:还以为你们又私奔到哪去了呢,全村都在等你们。 萧梧叶整个无语住,她和萧送寒又不是大罗神仙,别说舍那族还有长老坐镇,就算现在他们也成了其中一员,有必要小事大事都得他们在场才能作定夺? 可当路边无数村民对他们投以期冀的目光时,萧梧叶又把这点槽意咽了回去:有事说事,不要扯些其他。 邱柏龄气噎:我们刚抓到一个世知的探子,那个臭丫头,怕是马上要找到我们了! 两人随邱柏龄火速赶去议事大厅,只见观齐云在大厅中间造出一座昂拉仁错全地形沙盘,几个分署的长老、主事,以及先锋队、策应队的主要核心人员都在沙盘左右等待。 玄女 玄女回来了。 一进门,就见所有人目光围向萧梧叶,同时观齐云也抬头问:你们回来了?和萧二老先生聊得可还好? 看他们的状态,此行出去,仿佛是从挫骨重塑之打击中清醒过来,对兵临城下之事较从前,有莫须有的上心。 萧梧叶在众望之下揉了揉太阳穴,走进他们预留出的两个沙盘空位说:还行,先说说,在哪里发现的探子? 事态紧急,别的先不提。主事薛峰用长钎指住一个公路涵洞,离昂拉仁错直线距离不过三公里的地方说: 在这,昨天撤退后,我们的斥候一直在昂拉仁错周边进行防御性侦查。从这名探子口中得知,昨天清晨,他们从扎布耶茶卡通过长堤,回到公路后一路向西,然后在途中一片水源带扎的营。现在正往仁青休布错赶来。 萧梧叶问:仁青休布错在什么地方? 薛峰又立刻指着昂拉仁错正南方向,一片水域不大不小的湖泊说:这是仁青休布错,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20公里,如果是开车过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舍那族人多,目标明显,袁宥姗的队伍既是离得这么近,想必今晚也就能发现他们。 正聊探听得来的消息,谁知萧送寒突然默默地拾起一支竹枝,切话问:薛主事?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薛峰打开怀表,脱口而出:十点! 得知时间点,萧送寒却不知为什么依然定定地盯着薛峰。薛峰被他盯得发毛,将怀表默默放回上衣口袋,然后有所往来地反问:有问题吗? 萧送寒微不可察的一笑:没问题。 萧梧叶不知道送寒葫芦里在盘算什么,因为打从刚才回来后,除了梦境之外,她没说出口的还有大脑其实一直都处在隐隐作痛中,清净时候勉强能按下,现在人多嘈杂,她只觉得一颗头颅似乎都要闷进了水中。 她稳住自己难受的面部表情道:你们先讨论,萧主事的想法就代表我的想法,我在一边旁听。 她现在是舍那族的玄女,相信这话一出,众人应该明白萧梧叶的用意。 说完,她走到人群之外的石凳坐下,充当起一个忠实观众因为她知道,这场防御战里,能想出办法让他们转危为安的,一定是送寒! 萧送寒藏不住地对她付以一笑。 言归正传,注意力集中,旋即点出他们现在所处的半片湖岛的路口说:我们所处的位置看似易守难攻,实则从昨天交手的经验来看,他们擅长围攻,一旦他们选择封住湖口,我们退无可退,便很容易被包抄。 第216页 观齐云点头:是有这个可能,转移到昂拉仁错,一直都是权宜之计,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他们识破。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是人困马乏、资源不足,根据点虽多,然一味转移,恐怕也是饮鸩止渴。 说到资源,萧送寒倒不是太担心:那天信号机上天,我虽没有和父亲取得联系,但我打给胞弟的电话却是通了,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带着物资卡车在公路附近待命,所以人员安顿不是问题。 他拨开半岛之后的宽阔湖面,划出一条直线作安排:现在,我建议人员分成两个部分,观长老结冰开路,带领村民提前突围,从昂拉仁错撤离。宙斯集团的目标一直是阴阳师,所有阴阳师留下。 人员分成三波:一则,留一组先锋部队守在岛内引世知的人前来,另安排一组冲锋队在左侧山丘处埋伏,出手顺序一前一后,若有人来,便力求将他们夹堵在湖岛附近。 第三,也是重中之重,我们还有一组队伍需要天降奇兵安插进他们的后背。这要依赖虫洞师鲍安歌的帮助,噬灵洞可以在空间裂缝传送人力,在我们两方队伍吸引对方主要火力时,第三支纵队悄无声息地就位。最后在三方配合下形成钳形之势,左中右阵型相互补充,拉开距离,三三策应,反扑袁宥姗一行或许就还有机会。 这是棋局之中的构虎口,这种阵型若能筑成,正常情况下封死对手亦有可能。 可这里却还存有一个巨大隐患,邱柏龄提出关键:那华天罡怎么办?我见他们枪里的东西,能封印我们的阴阳术,如果是大乱斗还好,世知瀛山皆是手下败将。但昨天他们既吃了亏,说不定已经想好了针对之策,这个不确定因素会把形势导向何方,结果还是另说。 议事厅内,所有人纷纷点头: 是啊,华天罡是炼丹师,即便没有他,有他的丹药在,这场乱斗不确定性都非常大。 他们有备而来,想必东西就在那些车里,看卡车装载量,恐怕光是一颗颗子弹堆出来,淹也会把我们淹死。 此计有风险,不知道萧主事还没有后招? 这里边,相较于宙斯,萧家对阴阳家所提供的支撑,远远无法达到理想中的程度。 但是不要忘了,萧家提供的最大应对手段此刻就在舍那族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一旁,那个最要紧的核心人物,此刻,正瘫在石凳上熟若无人的闭目养神。 第102章 在昂拉仁错以南大概20公里左右的一处山头上, 袁宥姗吹着冷风,保持着仰头看北极星的姿势,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在阿信的角度来看, 她或许是在看不久之前流星滑落的地方,也或许看的地方更远,以便放空思考, 接下来要以什么样的阵势抄掉那些阴阳师的根。 夜里风寒,袁宥姗穿着短袖短裙站在风口, 阿信好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袁宥姗猛地惊醒,问:阿信,什么时间了? 阿信回道:快10点了小姐。 袁宥姗继续走神了片刻,不过很快打起精神。 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几个? 五个回来了四个, 昂拉仁错方向还没有动静,可能和小姐想得一样, 那些阴阳师的确有在湖边生活的习惯。 得知结果,袁宥姗再次陷入缄默, 看样子,知道他们下落的这件事,并不能让现在的她开心多少。 从昨晚到今天,袁宥姗一直都是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 阿信担心她的状况, 斗胆地靠近, 迟疑:小姐还在为董一一事情伤神吗? 袁宥姗用意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似告诫他凡事不要多想,也似对唯一一个敢向她问真话的人另眼相看。 没有, 他根本都不明白我所做事情的意义 立场不同, 对牛弹琴, 一而再再而三,告诫,劝离,没有听进去一个字。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还是那么蠢可能他生来就只有这样的运气,注定只是这条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她嘴里说着无情无义的话,可眼尾的微微泛红却泄露了她的挣扎和自责董一一确实是一个烦人精,烦人到一旦将有关他的部分抹除,路程会瞬间陷入冷清单调,从而像是活生生地与感官剥离。 袁宥姗伸出自己的右手,纤长漂亮,细如葱根。 盈盈一握时,女琴女一般仿佛柔弱无骨,可假使方向调换,掌心迎向着北极天幕,就会觉得宇宙苍穹仿佛都应该被她握在股掌之间。 她扼腕道:董一一无知就无知在,不知道站在我背后的是什么是神他们说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因为鲜花在前,所以才构成愉悦的心情,可万事规律每时每刻都在总结衍变,他们没有跟上时代,不知道如今鲜花的命运实则更容易被人心左右,喜欢它,让它开的鲜艳,厌恶它,让它贱入泥土,就像人跟神的关系一样。 只要找到规律,神也并不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我喜欢这样的它,藏得很深,却没有距离感,想触摸的时候就触摸,想借用的时候就借用,让人觉得,神的力量一直就在我手中。 第217页 不可能被放弃。 袁宥姗一改先前的阴霾,神态冰冷:我对它是有打算的:让世界认识它,臣服于它,用它开打神境领域,重新书写这个世界的《创世记》,人类历史借此将登上一个新台阶结果在这个时候,萧如晦却在背后给我搞南冥灵胎这一出,造神?白日做梦!他不知道这个神是我们尸山血海一步步堆起来的,他是什么?是作弊!我生平最讨厌不按规矩办事的人! 所以如果他也想插手,那就来试试好了。神不能在我手中瓦解,正如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不可能回头! 倘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与宙斯内部周旋,倘若她还有比折断对手助臂的更好选择,倘若,她能甘心在命运面前低头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因为她是袁宥姗。 一旁阿信本开口想劝说什么,可他陪伴多时,很清楚渴望成功的袁宥姗把力量放在什么要位,几次尝试后,他闭上眼深呼吸。 睁开眼时一如既往地坚定:小姐可以永远相信阿信! 闻言,袁宥姗如孩童一般对身边人言笑晏晏,因为每当听到这句话,她会发自内心的相信阿信,也相信哪怕像昨晚那样全身血污地回到起点,阿信也永远会为她递来擦手的热毛巾。 这样,就足够了。 袁宥姗把外套披回阿信的身上,走向营地:吩咐下去,三路包抄,在昂拉仁错集合! * 车子满油门兼程,不到一个小时,大部队就在昂拉仁错湖之外一公里不到的地方集结完毕。 从远处看,昂拉仁错湖岛一角还隐隐闪烁着烧火做饭的明光,里边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从情景呈现解读,这里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探子的靠近而导致兵荒马乱。 一反常态的表现,反让袁宥姗嗅到不同寻常的危险。 派人过去看看情况。 谨慎起见,由术士潜行探获人手虚实。 同时经过一天的修整,袁宥姗也已经将世知那盘散沙威逼利诱,动员成了死忠。前着有人主动靠近踩点,后着就有人主动请缨,请求带领小分队,在左面丘壑上的高点直接上猛料。 不。 袁宥姗让人回来,在绝对实力面前,包抄也好,长驱直入也好,所有策略都只是锦上添花,她改主意了,她要直接给岛上这群人送一份大礼! * 嘭!嘭!嘭! 三枚涂黑的炮腔从黑色大卡的载重箱内缓缓竖起,目标锁定,围绕三个方向被依次点火投放,准确落入湖岛周围。 站在湖岛留守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三枚天降巨物,哪怕只是射偏其中一公分,都有可能直接将湖岛整片炸毁。 袁宥姗的人真是疯了! 好在这群人中,孟思岐虽然断了手,可控水为冰的阴阳术还在。火药残沫炸飞岛石泥土,他便就近调用湖水凝固,将飞溅物以及火光冰冻在外围。岛上其余人员趁此机纷纷将据点腾空,转冲至这附近的唯一丘壑高地。 只是这样下来,萧送寒此前安排的打法就全变了。 威慑过后,袁宥姗取来扩音器喊话:萧梧叶,不管你在不在里面,我都希望你别再藏着躲着了,我们将对将帅对帅,来个君子约定,把这事迅速了结怎么样? 连放三炮才来说这话,可见君子约定完全是胡扯,形势压迫才是本意。 从回应上来,萧梧叶似不在这支队伍中。 领头出来答话的是萧送寒,按任飞影的交代,他戴上了长安小分队专程为他定制的扳指,站在山岗上应答:袁小姐,你把热武器呈批地运到昂拉仁错,这是想怎么个君子谈法? 谈判桌上怎么谈,向来都是有战场打出的结果作决定。 对于他们,袁宥姗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赶尽杀绝,她问:其他阴阳师呢?怎么只你们十来人守岛?十个人和我谈,好像和我的初衷差得太远。 这里好歹也是舍那族的精锐,萧送寒轻笑道:怎么薛主事这次没有告诉你吗?大部队都撤到最近的乡镇了,找他们干什么,难不成还要赶去屠村,让更多人知道宙斯集团在这里搞火并? 之前萧送寒曾送过一块手表给酿酒的阿莨。 当时田榛只是提说一嘴,说他们部落一向以古法滴漏计时,所以阖村上下,手表闹钟之物并不多,一贯都是珍贵收藏之物。 那位薛主事,讲究体面,在舍那族一切条件都十分苛刻的前提下,用度精细,怀表佩戴名贵。这些虽不能代表他即有反叛之心,但至少能证明,他不是能长久吃苦的那一类人。 眼见颠沛流离,前途渺茫,手边近水楼台,又有唯一一台电脑恰好碰上网络联通的机会,所以,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名普通企业员工,也有极大概率生出为自己另谋高枝的念头。 如果这些都只是假设的话,那么再加上扎布耶茶卡那天所有巧合,以及他的反常表现,若真有内鬼,恐怕十有八九就是他。 好在,现在的他大概是不可能再给袁宥姗送信了。 袁宥姗胸有成竹:萧大公子把我想得也太十恶不赦了。其实我的诉求一直都很简单:当今社会,进入21世纪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历史车辙向前,人类未来在更高层,早就不该再出现像阴阳家这一类封建腐朽的种族了,尤其还是舍那族这样的群居规模。只要你们愿意自废武功,再交出萧梧叶,这事我愿意揭过不再作梗。 第218页 萧送寒只觉得好笑:不说有没有人能代表这一二百的阴阳师,光是你的第二个条件就绝对不可能。袁小姐,谈判没有诚意,还是不要拿君子这个名衔自冠! 袁宥姗轻蔑地哦了一声: 说得好像你们有得选一样,就凭你们几个? 袁宥姗挥手,不作口舌之争,让枪手准备填装特制子弹,把这些阴阳师打回原型再立威。 而萧送寒这边,对应地打出一个三字型手势,埋伏在附近的数十个身影依照指令钻进视线,三三为一组:弓箭手负责远程清除威胁,奔袭者前后策应支援队友,而格斗者负责在组员掩护之下突近宙斯的长/枪重炮。 三人之中既有阴阳师,也有普通人。 宙斯手下使用的枪支大多都是远程,萧送寒正是看中这点,反将重点放在贴身近攻上。 这里边除了任飞影一组可以借用阴阳术全程奇袭,其他人均是赤手短刃练家子,这样,也可以防止在大乱斗中阴阳师遭受绛云丹的压制,而使力量更为均衡。 阵型拉开之时,萧送寒也没有闲着,一支支长箭在他手中被清空,一面射击一面切换站位。三三小组在他的远程配合下,迅速拔掉两个狙击点,势如破竹。 眼见即将夺下其中一台炮车控制权。 富察明峙不能继续放任了:他们的意图太过明显,一旦火药优势拔除,最差也能和瀛山世知打个五五开。 趁窗口时机还在,富察顿时调出闪电,一鞭铲向三三队伍前排。 而他的术法不愧为瀛山第一,手中武器正是对方格斗队员的克星,突袭好几次,三三小队均无功而返。另一术士阿泉也认清其中利害,催动光栓,密集如雨地扫向对手。 这次,是阴阳师替普通队员出面挡招。 几进几退,交手双方各有进攻各有拆招,一时之间很难分得清究竟哪方占据上风。 但是时间一久,绛云丹加入压制,萧送寒一方的弱点也就逐渐被暴露。 最糟糕的是,他腰间箭袋也刚好被清空了。 正是难解难分之际,本去护送村民离开的天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绕后跑回来,小声跟萧送寒问道:叶姐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啊? 此前他们分析沙盘之际,所有人原本都将希望寄托在提梦师萧梧叶的身上。 当时她窝在石凳里,众人只当她是闭目养神,任飞影便好事地上前摇了摇她的肩膀,说:玄女,醒醒? 谁曾想到两行血迹冷不然地从萧梧叶左右耳道淌了出来,从之前到他们安排完应敌之策,她哪里是在旁听,她是真真正正的昏厥了过去。 想到这些,萧送寒盯着天艾心神紧张:不是让你带着她跟村民一起撤离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天艾有口难辩: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以为她回来找你了,难道没有吗? 作者有话说: 薛峰:请叫我表哥 第103章 叶子凭空消失了。 对峙形势正是有些松动失手的迹象, 富察明峙一夫当关,三三小队等闲进不了身,萧梧叶不在, 也没有人能使用绛云丹进行同等削弱。 孟思岐还有伤在身,富察明峙打掉田榛拦在前的保护,一道闪电正是朝着孟思岐命门而去。 形势危急,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萧送寒当机立断,抬起手中陪伴多年的猎弓, 尝试在没有箭支辅助的作用下,按照任飞影的嘱咐空弓撒放。 然而就在悬停的空档,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一道银光从扳指缝隙倏尔窜了出来,像是顾晓晓往年搜集成量的月光粉珠,在力量的拉持之下, 从箭根一寸寸长到箭尖,好比如等比例塑模一般, 竟罕形成一支重度等量、硬度更胜从前的发光箭体! 一箭破云天,在还没有熟悉手感、无法借助瞄准的情形下, 光箭吸收力量自行飞出,矫正轨道,以富察明峙为优先级别目标,垂直穿向。 富察明峙被逼到不得已调回闪电将其劈开, 对这突如其来的怪体更是感到恼火:什么东西! 偏离轨道的光箭瞬间散成粉末, 融入空气,最后却又不知道以什么方式作为通道,成排列队, 重新飞回了萧送寒的扳指中。 看到这里, 萧送寒方才明白任飞影为什么会说, 此物是长安小分队四个人合力做成的稀罕物。 不光是富察被迫跟萧送寒交上了手,随着光箭永无止境地成型、散开,再射出,瀛山世知等人均被搅得苦不堪言。 其中一支流箭绕后,更是险些中伤袁宥姗,亏得阿信时时守护她周全,放出五枚铜钱结成盾印将箭撞飞,这才得以解围。 其中看了半天戏的华天罡突然表示:此物还真是可遇不可求。 袁宥姗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问:敢问华仙师,这是什么法器吗?他既非阴阳师,为什么可以轻易催动? 华天罡认真解释道:月光颗粒为合成材料,铸剑师筑粒成模,噬灵洞负责箭散回收。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成因:有一个影子,它全程负责在这三者之间总控调配。据我所知,分影师的影子世所罕有,它好比阴阳师的魂魄,如此操作,跟祭箭无异了。牺牲还是挺大的。 第219页 魂魄? 她潜心研习了这么多年,总将神明之力挂在嘴边,然而那种力量终究需要海量的人力和资源方可调动。退而求其次,若阴阳之力能像这样能被简单地化为己用,也不失为一次经验积累。 她不服输地反问:我如何才能做到? 现在,早已不光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反制这支箭的手段,长时间消耗下去,他们讨不到便宜。 可是魂魄之事,非是合适的阴阳师主动献出,哪有那么轻易做到。 华天罡看戏之余为自己掐了一卦,卦象之后,他默默皱起了眉,对宙斯之事似乎也不再那么上心了。面对袁宥姗,他不方便细说,取舍之下干脆回到了车上。 仙师他这是什么意思,究竟能不能做到!? 袁宥姗没有那么长久的耐心,她诘问阿信,他师父这么撒手不管的态度,是不是对当初决心助力出尔反尔了。 一向波澜不惊的阿信眼中忽而流露出心疼。 只迟疑了两秒,阿信便带着三分眷恋不舍、七分坚毅纯真的目光看着她说:小姐,阿信帮你! 终于,袁宥姗脸上又绽出了他熟见的笑。 话音落地,阿信毫不迟疑结印:以吾魂魄,供尔驱使,黄天伏道,神法不破,临、兵、斗、者,祭! 只见得眼前金光乍现,照亮了袁宥姗除野心之外再也放不进任何事物的眼。 结法的对象是一门便携式的手持式炮杖,无坚不摧,光华烁烁,袁宥姗抱在手中小心翼翼,随之换来的是阿信喉道里喷涌而出的鲜血。 他双手紧攥,五脏皆尽爆裂,却强忍着咽下说:小姐只能一次。 袁宥姗的目光权权放在这支全新的神器上,和往常一样不假思索:一次就足够了。 * 大小蝼蚁,皆为凡品。 此物一出,刷新所有人的认知:一是克制阴阳术的炮弹,二是阿信心魂为祭,不管是敌方还是己方,无人知它最终会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 阿信借着最后一口气盘坐在地面入定,袁宥姗的炮筒便瞄向这方圆百米的乌合之众。 瀛山世知的人纷纷撤让。 萧送寒见了此景,传话给田榛任飞影等人:散开! 炮弹出鞘,带着烟雾与一片金光冲破天幕,一副多色交织、前所未有的阵法天网撒入云霄,金、木、水、火、土,法阵自成,以最牢不可破的五芒形状罩亮昂拉仁错半片天,毫无意外,将所有三三小队成员均严密地控在了其内。 袁宥姗狂喜:原来如此,这才是术法和现代智慧的完美结合。 她懂了!她懂了! 正在袁宥姗察觉以此类推、大事可成之际,湖面冷然吹来一阵清凉的风,风如龙卷,掀动风沙走石,轻盈又不可逆转地迫近了湖滩边的这一片。 废弃的钢炮不再有用,袁宥姗丢下炮管,下意识地手挡飞沙。 但风的另一端,同时还出现一幕大跌眼镜的场景。 空中飘悬而来一抹巨大的诡异光团:细节模糊,颜色翠绿如极光,如同隔着跨维度的光学折射,世人仅仅只能凭借肉眼看得一个神秘轮廓。 这轮廓头尾可见,像是一架无法描述的充气飞行器,翅翼张开,极有规律地扇合;亦更像的一头深海巨鲸,大大的喙囊拉出头部流畅柔美的曲线,身姿结构在尾部收紧,尾翼如芭蕉叶样在尾部放射状散开。 假如用地球上现有的生命体貌进行相似度对比,越看,这块光团越是像极了某个深海物种! 看!下面有人! 世知的人因撤得远,所以面对巨鲸盖顶,较前线人员更能看清这光团之下,竟还护着一个体量对比十分明显的女人。 的确是有东西,这是人还是鬼!?? 有胳膊有腿,和他们一样,这人依靠着双腿步行而来。 人是血肉之躯,巨鲸状物却只是一团光这种奇妙的搭配拼接,让人觉得眼前所见好比是在夜色之中叠加了一层裸眼特效。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无论是任何级别的描绘性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此番视觉冲击之震撼! 其他人或许管中窥豹一头雾水,但沙丘上的天艾却是心念一动。她忽然联想到自己供奉多年的逍遥观主殿中,也有一尊真身似鱼头,鱼身却抽象地没在莲花池中的塑像。 师父说过,那是因为南华真经将它描绘得体积巨大,所以不能雕刻出全貌,冰山一角以示。 这么一想,天艾蓦地震撼到失音:是鲲!! 视线投向巨鲸的头身之下,没有太过意外,此刻正是当世唯一的提梦师一步一步、甚至有些虚弱形容地慢慢走了过来。 袁宥姗险些失态:萧梧叶! 萧梧叶眸光消冷:闭嘴! 耳道结痂的血再次崩开往外流淌,萧梧叶没有太多精力和她聊轮回聊报应。 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阖,不知道对天顶怪物说了些什么,继而飓风起、雷鸣啸 一道自它腔内发出的,低沉、却似能穿透世间任何事物的低鸣声扑向袁宥姗众人。 第220页 要知道,声音是一种振动,只有达到一定高分贝的声音,才能在空气横冲直撞,威慑敌手。可这腔鸣声却与之截然相反,仿佛是自然界浑然而成,低到不能再低的某种次声波,音啸一般冲向人群。 人体器官首先便与之产生共振! 察觉到异样的袁宥姗立刻堵上耳朵,可这声音穿刺力极强,不受任何阻挡衰减,使得耳膜哪怕是嘴唇都一概被之瞬间震破。跟着脏腑受损,引得一口鲜血从袁宥姗喉底咸咸地倒了出来。 和她一道的大大小小术士修士,无一不吐血,更有甚者顿时被掀翻在地,痛苦难忍的休克过去。 袁宥姗面目狰狞:你萧梧叶,你是什么怪物!? 音止,萧梧叶走出那团光影的照耀,神态寻常。 她一动不动地说:你记住了,不管我是什么怪物,我就是那个专克你的。你既自诩通天,围堵张三围堵李四只能说是胜之不武。有本事,就尽管冲我来,我还和从前一样,随时恭候你大驾。 萧梧叶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刚调息完毕又来这么一下 可当下她却并不能让任何人看出。 袁宥姗不甘心:是南冥天池对不对?他们已经找到?找到神境、高维世界?你在为他们办事!? 萧梧叶干笑两声,仿佛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袁宥姗,我没有你们那么高山仰止的理想抱负,所以不为任何人办事。但草木一秋,我不像你,冷血无情什么都能舍弃,我这人依然小心眼,如果你侵犯生养我的这片土地,伤害了我在乎的人,我会不惜为他们而战! 我劝你,趁我没有改变主意,带着你的人马立刻离开昂拉仁错,如若不然,董一一的帐我即刻跟你清算! 余音波及,袁宥姗克制不住的呕出了第二口鲜血。 而这时她才意识到,在刚才的次声波攻击中,护在她左右入定的阿信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睁开过眼。 一股电流从心底骤时击中她的泪腺。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已经迟了,无论说什么,事实、假意,都只能证明她多么虚伪无情。 原来董一一有句话竟真的没有说错,她不过是个皮肉包裹而成的工具人而已,她所行进的每一步阶梯,都是因她抛弃自己而形成的,友情不要,赤子之心不要,走到最后,她空空如也。 可,这和她想要的结果殊途同归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梧叶 袁宥姗病态一样的强撑站起来,一身污血,惧于那团光却并不惧怕萧梧叶地、一步步走近说: 人往高处,登极为尊,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没有我也还会有其他人萧梧叶,真神是不会被灭的神境已开,不至不休,今天我可以暂且放过,来日,我定会再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巅峰相见! 萧梧叶轻描淡写以对:那我等你。 她竟不信。 袁宥姗抹掉嘴边的红,让富察带上阿信的尸体先上车。 而她,最后坚定地看向远处地平线上遥不可及的山峰,喃喃自语: 昂拉仁错 呵,昂拉仁错 * 双方都没有讨到多大便宜,袁宥姗带着瀛山世知的人全员战损逃离,萧送寒这边应对穷寇不必再追。 浮光掠影,巨鲸在星空之下发出正常的鲸鸣。绕游一圈后,它扶摇直上,进入三万公里之外的黑暗,随后和长长的光影尾翼一起,彻底消失在了昂拉仁错。 一切都像预示着,长达几天几夜的纷乱终于化上了休止符。 此刻的萧梧叶脸色已经接近纸白,她痛苦到难以轻松闭眼休息。调整了几次,强扭不过便罢,结果却惹得喉间一热,顿然血溅了一地。 叶子叶子! 第104章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息修养, 萧梧叶终于再次从湖边小筑苏醒过来。 这回,是观齐云亲自在小木楼里守着她。 主要人员已经安顿去了最近的仲巴县城,现在还留守在昂拉仁错的, 包括当初和他们一道而来程飞、天艾,还有她熟悉的田榛、任飞影等人。 长老,只有他一个。 观齐云搬来凳子在她床边坐下, 做了一个手心向下、不必妄动的手势:身体不好就躺着休息吧,萧主事去给你熬粥了, 一会儿就过来。 萧梧叶失血过多,但还不到危极地步,只是屡次不经休息反而催取提梦,这次更为了一劳永逸,搬出梦里的那只神兽以震慑袁宥姗, 伤身伤神,怕是要休息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到以前了。 袁宥姗的人走了吗? 观长老点头, 语气中听得出来一扫阴霾之心情:我在后方都看到了,昨天晚上, 应该是巨鲸发出的次声波逼退了袁宥姗的人。我曾听官教授提起过,鲸类豚类,生活在海洋水中的时候,靠回声、次声低频进行交流沟通, 传递的内容异常复杂, 我想等他们完全研究透彻,想出抵御之法,没有十年二十年是不可能的。 他双手放在膝上, 有些激动地微微晃动说: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骚扰我们了, 谢谢你, 玄女,你帮了我们的大忙。 第221页 不,萧梧叶受之有愧。 她气若游丝:我的初衷也并不为了帮你们什么忙,只是和寻常人一样,顺手而为,求个心安理得罢了。也请长老不要玄女玄女的叫我,我总觉得自己担待不住。 观齐云和善地笑起来。 顿了片刻,然后林林种种想起了很多,说:还记得那回在塔热错,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曾跟你说,你有修行世外的基础。没想到在天道之间,你最终却选择了人道,以你的慧根,未来说不定大有可为,现在这个结果,会后悔吗? 萧梧叶自省:天道无情,人道修爱。古往今来,只有得不到的才会让人念念不忘,我才刚想静下心来欣赏天地之间大好河山,现在就遁出红尘,似乎还不甘心。 观齐云点头:说的也是,得不到的才会想要拥有,那位袁家小女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这个结果或许会让你的父亲失望了。 他? 他上承祖愿、下荫族荣,一言一行都不以个人喜欢顺心而为。 他所做一切都有它发生的时代背景、起因还有威胁,尽管萧梧叶不看好不喜欢,更是其中受害者。但一言就否定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太过武断。 我记得观长老还说过,审视一件事情的对和错,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经验作为引据支撑,今天能够给出的答案,放在千万年的历史大轮回中,也不一定就是圭臬可见,取舍是旁人的,冷暖自知,我们无法替人做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不辜负自己和身边人罢。 观齐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算久,可就光凭她说出的这几句,观齐云就知道,阴阳宗庙后继有人了。 玄女,这个称呼,你还是担当得起的。你父亲所做之事我不便做多评价,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 天外化境? 对,也就是南冥天池,大概也是那座巨鲸鲲的故乡吧! 所以,我也算是,南冥混血儿? 观齐云开怀大笑,正巧萧送寒熬好清粥送过来,他尽兴之下就不便在此过多打扰了,起身,吩咐萧梧叶多多休息,先行告辞。 * 终于走了,萧梧叶迫不及待的起身,不想却被萧送寒摁回床上。 别起来,我喂你吃就好。 萧送寒把她身下的靠枕掖了掖,调整出一个舒适姿势,再端碗勺。 萧梧叶哭笑不得:我不方便让长老给我端茶倒水也就算了,我是真想喝口水了好吗? 萧送寒呆了两秒,恍然大悟。 立刻去倒水。 见她气色一点一点恢复,却总和从前活蹦乱跳时差了那么一点,萧送寒看在眼里,怜也不是,爱也不是。 好在,他正好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这些天变故都是接踵而至的发生,尤其是昨晚,本来是给她一个惊喜,不想却被不太会看脸色的袁宥姗杀了个措手不及。以舍纳族的族规算起来,现在应该还算他们的新婚期,现在送给她也不迟。 萧梧叶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他递过来的这种缎带包装、豆腐块大小的丝绸盒子,里头不外装的是戒指。 条件反射地就紧张起来:不不会吧,你哪弄的这东西?这不会是任飞影给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在戈壁滩上捡的玛瑙锻的吧? 她真乃活生生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读书时代没少刷过韩剧,电视剧里男主拿易拉罐扣当戒指送给女主角浪漫不假,可若主人公是她,她是戴这玩意儿一辈子呢,还是尴尬礼貌地表示她真的会谢? 萧送寒见她跟小鸡仔炸了毛似的,忍住不笑,把盒子拿回,打开,取出其中一枚宝石浑圆剔透、切面又近似花叶脉络的钻石戒指说:磷叶石高定。来找你之前,曾在武汉遇到一家珠宝店,我一眼相中,求很久店主才卖给我的,它叫思夜。 思夜? 不由分说,萧送寒挑出她的无名指,大小合适的正好套上指环尺寸,也是他托店主特意调整过的,只为物相原主。 萧梧叶脸瞬间红烫:这名字,也怪咳咳怎么不起个凯兰崔尔女王之类的试试 因为我当时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也挺说买就买,你就不怕,我后来把你赶回去啊? 哦,我有把握的。 也不知道她是哪根天份神经搭错了末梢,每逢这类话题,萧梧叶总能很快在萧送寒面前败下阵来。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敢假设,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地对他表露心迹,那么他们现在会不会是天各一方,早已有了各自的另一半。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确定要待在昂拉仁错吗?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余的都不必在想,以后无数个日子里,他们才是彼此的另一半。 有事好商量。 萧送寒围着屋内上下扫视一周,似乎认真的在思考,说:先把这间房维修维修吧,地板翻新,床也要更换 第222页 萧梧叶陷入沉思 维修新房? * 离寨点不远的错多岛边,人来人往,集装箱成山。 多辆重载货车停靠在沿岸,等待最后一批成箱装车。一共二十余辆,车头统一贴着[昆仑山]的字样,满载就能出发了。 人手充足,岸上这些车用不着萧如晦一辆辆的去盯。趁试验基地还没有完全关闭,他现在要带着夏谨言去找萧寄明一趟。 该你知道的,叔叔都已经告诉你了,见到萧老师,不该知道的就千万别问,就像你的名字一样,知谨、慎言,懂吗? 夏谨言乖巧地点头:我明白。 实验基地已经被彻底搬空,官理荣的实验室设备资料也已经全数带走,若此时再学当初一样,自导自演,往这地底丢一颗定时炸弹,由内而外自爆,损失几乎可以控制到零。 萧寄明盯着玻璃显示屏,用遥控器面板一页页地翻阅: 数据显示,知根文化正在被封案调查,原有的不动产也正在被政府回收征用。新的招标公示放出,宙斯集团为之量身定制了一个套壳教育机构,也就大概这个学期吧,开学之后,新的校园领导班子恐怕就要入主知根了。 新闻方面,热搜已经彻底被娱乐新闻压过。 其实榨干了知根以后,萧寄明的黑料也就没有了其曝光意义,如果对方手段高明,也许新的学期开学后,又会爆出一波前校长财务丑闻事件,其余资源恐怕再也不会浪费一丝丁点在他身上。 一切,似乎以萧家百年教育溃败离场而告终。 这些天,夏谨言和他妈妈都遭受了不少网络非议,人是萧如晦做主带过来的,享琳、历川也都在,远离是非之地,在西藏边陲清清静静,权当休假。 怎么了,是你妈让你来找我的吗? 萧寄明甚至连夏初亦的名字都不常叫。 夏谨言憨笑:萧老师,是我想来找您。 萧寄明关掉显示屏,转身过来对着他:什么事情? 夏谨言懵懵懂懂抬起头,满腹憧憬地打量一圈这里未来感十足的实验空间,问:我听叔叔说,萧老师现在急缺一个懂图稿设计的人 萧寄明几乎是立刻看向萧如晦:怎么回事,人带来也就算了,怎么把这些内容也告诉他? 萧如晦凝重地摇头:火种计划的事他可没有外说。 夏谨言虽是二十多岁的男生,声音却软软的,仿佛人畜无害:不是叔叔啦,是另一个林姓叔叔告诉我的,所以说,萧老师的确是缺懂图稿设计的人吗? 孩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图稿设计,你不合适。 夏谨言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我知道,一开始是人选是寒哥嘛,可我听说,他拒绝了。正好我对这个感兴趣,萧老师不如考虑考虑我吧?您知道的,各方面条件,我都很合适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萧如晦的错觉,他在这个一向懂事听话的孩子的眼中,看到了胜券在握的神色。 他生来就是做这个的没错,这是当年送寒爷爷收集南冥石卵后埋下的后手,担心火种计划匹配困难,所以把目光转向拥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否则,萧寄明何必要多此一举、另养一个外生子? 只是,这并非萧寄明的本意,从孩子们身上寻找途径已然是荒谬,没有必要再多牵扯无辜。 可一切早在送寒爷爷那代就已经悄然安排妥当,萧寄明只能被动接受在老一辈看来,这种特殊的亲缘纽带悬而不破,一旦走投无路,不妨用作备选。 萧寄明闭上眼:谨言,回去找享琳他们吧,这地方不适合你,也不要再来了! 不是吧萧老师,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他在实验室走走停停,一会摸摸无影灯,一会坐上官理荣的专属太师椅:通过南冥灵胎孕育出另一个您,如果不是至亲,谁能有这样的绝对定力? 萧寄明大吃一惊,他如何连这个都知道? 夏谨言试图与他分析:寒哥对计划不认可,历川哥似乎定力不足。我觉得我挺好的,自出生以来,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被允许,至亲?友人?他们好像人人都说过那些伤害我的话我早就厌弃这个世界了!从来不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它,再在这个世界待下去,我会变的!不如,让我去你们说的那个地方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就当,重获新生? 这孩子,失控得让萧寄明感到恐惧:谨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谨言应的轻巧:知道不就是大脑休眠吗?一年,两年?萧老师,萧叔叔,敢不敢赌一赌,以我的经历,我对大脑的控制力将远超汪博简!这将是,一个双赢局! 卡车整装待发的汽笛音通过监控屏传达到办公室。 夏谨言玩笑似的拍了拍萧寄明的肩说:考虑考虑吧萧叔叔,时间久了我可就另想法子了,逾时不候。 他似乎铁了心的要进入那个领域。 萧梧叶进入,是因为机缘巧合。 第223页 袁宥姗进入,是想获取绝对权力。 萧寄明进入,是想在更高维度的碰撞下,寻找到解围人类意识困局的途径。 那么夏谨言进入呢? 他所谓的新生,又究竟是什么? * 人心不足,欲海无边。 南冥石卵取自南冥天池,举世还余两枚。 也不知道,自此之后究竟是相安无事多年,还是风乍起,吹动江湖四海,又是一番波谲云诡。 一切且只待天意告知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OH~(*^__^*) 到此为止,《提梦师》的正文也就完结啦! 作者菌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没日没夜的赶完结,想必今天又是一个不眠夜呢! 未来的几天,我会一边进行全文修改、补充一些细节和bug,一边补充番外(也是尾声,非常重要的番外),有时候看到更新却没看到新章,那一定就是我在进行修改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