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引》 第1页 [GL百合] 《千川引》作者:一心风华【完结+番外】 简介: 高山流水X狼崽子(会嗷呜的狼,不是带颜色的狼,第一世天真无知,第二世高冷凌傲) 养成系。 第一世: 为救幼弟性命,她杀了她,以最残忍的方式,抽心摄血。 她死的时候,狰狞着原本纯稚的眸子,言誓来生娶她为妻,夺她幸福,折辱她一生。 她等她来世,盼她来寻仇,可等来的,是忘却前尘的她…… 第二世: 儿时: “姐姐,抱我。”她稚嫩的声音,透着孤独的渴盼。 她俯身拥她入怀,素白的广袖遮挡了她小小的身子。 长大后: “姐姐,抱我。”她寒冽的声音,透着别样风情。 她静静上前,入她怀中,练白的身影埋入她柔韧的胸怀。 她是兽族王承,将来的兽王,出生时就带着誓发,直到遇到她,那个灵长族公主,她才知道这誓发是与她前世立下的婚娶之约,只是她以为这誓约源于深爱。 儿时: “你是我唯一的颜色。”她一身素衣,孤寂荒凉,寻她十载终相见。 “我会给你五彩斑斓。”她稚气未脱,甚是自负。 长大后: “你是我唯一的光亮。”她在变故中长大,孤傲凌冽,终未给她五彩斑斓。 “我为你屠尽黑暗。”她一身白衣,华威烁烁,伴她叛世憾古漫漫长路。 腥风血雨尽沧海,时移世易,她忆起前世… “你可还恨?” “你问的是我,还是她?” “你就是她。” “那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内容标签:年下,前世今生,天作之合,异世大陆,奇幻,互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川兮(川洛引),千也(万三三)┃配角:抚凌云,风长离(千璃)、胥壬丘、延天却、延天列、令汲、令辰、遥岑午、余非晚、闻少衍、戍寒古┃其它: 一句话简介:翻越山河岁月相拥 立意:世界需要一群英雄,而非一个枭雄 第1章 二哥讲的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黑白无常,也没有地府阎王,有的只是这无边无际,看不到一丝光亮的茫茫黑暗... 哦不,有光,有无垠的光亮照射过来,红色的,蓝色的,飘在前方不远的天空里,是流动的华光,像二哥给她看过的书里的图片,二哥说,那叫极光。 那光似是看到了她一般,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将她身前玄黑的河流照射的都闪了幽深的光,似是深不见底,要将一切吞噬一般。 “游过来,你便忘却前尘旧梦,重生而去;乘叶而来,你便带着今世记忆,身承双世所忆为生。” 这样的地方,不似是有人存在,她因着这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惊奇到忘了回话。 好奇怪,在这么空幽的地方突然冒出声音来,她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 “异世之灵,这一叶舟是你救扶启明的回报,亦或是,你的情劫再续,只是,是福是祸,一切无由探得。” 那声音听起来那么舒服,似有安抚之效,让她莫名的信任。 她没有犹豫,直直的踏上那片所谓的小舟——一片只能勉强坐下身子的窄小浮叶,神情漠然的看着周围流动的河水,静等远方的河岸到来。 她要记得这一世,一定要记得,这是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决定了的,没有什么好再思考抉择的。 她怀着仇恨,不愿放下,不愿忘却。 有风吹过,将她已过肩的丝发吹到了脸上,抬手将那缕丝发拢到耳后,她突然就想看看自己长发的样子,自从半年前看到镜子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她就再也没照过镜子。 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何种面貌,这付身子就要丢掉了,她想最后再看一眼。 想及此,她俯下身来,将头探出浮叶边缘… 她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从前的自己,稚嫩的脸,有些瘦削,却并不干瘪,晶亮的眸子,不算很大,却很明亮,浅浅的双唇,不算精致,却是粉润... 可她在低头间,看到的是那幽暗的河水里,如骷髅一般的脸,深陷的眼窝,突兀的颧骨,干瘪的双唇,凌乱的长发随风飞舞… 在幽黑的水里,这张脸如鬼魅一般狰狞,她竟是这般模样了,连死亡都没让她重回曾经的皮囊。 被自己骷髅一般的脸吓到惊慌,她猛的抽回身子,逃离开那张可怕的脸,却因这过于猛烈的动作,打翻了身下轻小的浮叶… 幽河里的水是冰冷的,冷的彻骨,一瞬间便穿透了她单薄的身子,直冲入她的骨血里。 她拼命的往前游,往那闪着光华的岸边游,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幽深的冰凉在刺穿她的血脉,像那个狠冽的女人冰冷的发刃一样。 那个女人吸渡她的心血,而这冰冷的幽河之水,在吸渡她的记忆,她的滔天恨意在慢慢变得虚弱,变得模糊,她已无力抓住。 她拼命的往前游,想逃离夺取她记忆的幽河,只是她这身子太弱了,在这沉重的河水里,很快便没了力气,还没游到岸边,就呛水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岸边幽幽转醒的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突然有些迷茫。 她忘了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又该做些什么。 第2页 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缠绕着的幽红丝发,她有些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但好像又记得…这是有独特意义的。 有幽远的声音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便是天意吧...异世之灵,选择一朵彼岸生花,去重生吧。” 奇怪,好像这样的声音自己往次是听过的,好像…她该听这声音的。 思索了片刻,她听话的走进那漫山遍野的光华里,看着左右两边红蓝分明的繁花,走了许久许久,还是未记起她是谁。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她忘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颓然的放弃回忆,直走到尽头一株赤幽尽盛的花前,才停了步子。 好似本能的,她喜欢这幽红的颜色,热烈而又神秘,好似有着无穷的暖意,而她,由心的喜欢温暖。 “忘便忘了吧,只饮了半数,该记起时便会记起了。”那声音说。 她点点头,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 “坐进花蕊,它会带你重生。” 她抬起干枯的双手看了看,这双手比耄耋老人的双手还要枯槁,她有些好奇,自己竟活到这么老了吗? 她这一生是怎样的?快乐吗?幸福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的提起华不称身的裙摆,踏入那朵赤幽里,缓缓地坐了下去。 赤幽的花瓣如含苞一般慢慢收拢,将她整个拢了进去。 她摸了摸手上缠绕的丝发,随即合上了眼帘,沉沉睡去。 转世之际,嘴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似是在诉说一个好梦。 即是好梦,那便不是前世入梦而来了,因为前世... ==================== #第一世:迢迢归路 ==================== 第2章 公元2013年,除夕之夜,已过午夜的山间一片漆黑,空气里鞭炮的味道还没散去,难熬的饥饿让万三三不得不爬出暖和的茅草剁,摸黑进入山林。 山林深处有一处断崖,断崖的峭壁上爬满了古老的藤蔓,顺着藤蔓往下爬三米便是一个隐蔽的洞穴,洞穴里有一湾已结冰的清泉,里面有五彩斑斓的鱼。 冬天的鱼儿是最好捉的,凿开一块冰面,鱼儿就会游过去,有时候还会跳出水面。 三三熟练的找到断崖,顺着藤蔓攀援而下,已冻僵的胳膊硌在坚硬的岩壁上也没了痛感。 她爬过许多次这断崖,对它的高悬深谷早已没了恐惧,即使今夜这暗夜有些不同寻常。 这方峭壁内隐秘的洞穴里与外面的幽暗不同,这里缤纷的光亮,是清泉冰下五彩的鱼儿照耀而出的。 三三已看了太多次,早没了第一次的欣喜和好奇,她娴熟的捡起一旁的石头,倾尽力气朝着冰面砸了半晌。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不过三五日没来,冰面已经又厚了。 冰冷的岩石冻得三三的手臂一阵哆嗦,她的牙齿抑制不住的打颤,在静的感知不到任何生灵的洞穴里发出清晰的咯吱声。 抽回手在嘴边哈了哈气,她再次抱起石头,更卖力的砸向冰面,飞起的冰棱划破了她的眉头,在她额头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三道伤口。 血流进了眼睛,她抬起胳膊擦了擦,放下胳膊的时候,冰面下突然闪起一丝异样的光,不同于五彩的鱼儿,是像银芒一般的光亮。 那光在冰面下游走,似是在找寻什么。须臾,它终于走到她快要砸穿的地方,停了下来。 三三以为那是一条银色的鱼,见它正巧停在手边,赶忙急凿了两下。 这次,坚硬的冰面破碎的轻而易举,破开的冰缝中露出那点银色,她伸手触碰之际,银光伸出水面。那并非什么银鱼,而是一条银色的丝线。 银丝没了冰面的阻碍,如藤蔓生长,迅速的缠绕上她的胳膊、肩膀、腰身、双腿......所过之处,温暖异常。 沉浸于温暖的三三并未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像蚕蛹般被包裹,只在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感觉一股力道拉着她落入水中,进入一个明亮的通道,亮到她不得不蜷缩了小小的脑袋,去抵挡紧闭双眼都遮不住的刺目耀光...... 她没有来得及感叹这奇遇。 没有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亦不知这光芒中的旅途有多长,连睡去醒来都未觉漫长或短暂。 她是被饿醒的,醒来的她发现自己在一潭冰湖里,飘在曾包裹她的银丝上,那团银丝已没了光亮,也不再温暖,零散的铺在水面,勉强托着她的身子。 四面八方的冰山白的刺眼,亮的恍神,冷的不知所感。 慢慢的,三三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眼睛也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她很累,只想再次睡去。 恍惚间,她想,这次是不是就真的睡过去了,再也不醒来的那种。 她没有什么留恋的,只是难过这次或许连梦都不会有了...... 哦,好像做梦了,梦里有个仙女飘来,看不清脸,只看到她的头发好长,好长,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舞,像凤羽旋飞一样美丽。 万千青丝翩飞中,三三努力的想去看清那张脸,朦胧中却只看到那人额头美人尖上一缕赤红色的长发闪着红光,而后便是那万千青丝翩然而至,无尽的温暖霎时间包裹而来…… 三三失去意识前,扯了扯干涸的嘴唇,笑了,笑的心满意足。 终于,温暖多了。 ****** 第3页 始源10033祀,新祀前夜,冰轮环尾之际,一祀兽于辽峰之巅恰遇偷溜出宫的灵长族帝承子——下一任帝王川已。 帝子川已驻足查视祀祭中满目疮痍的孑川疆域,悲悯忧思萦绕,愤怨突生,引来祀兽攻击,伤了心源。 占天师风长易数次占卜皆不得天机,直至午夜过后,突感天门将开,终以断发之损卜得“药灵”。 “药灵”借他灵发护佑之力而来,停落于极南之巅的炎冰湖中,为异界之灵长(zhang)。 孑川,灵长族国土,位北端,近极北,离极南之巅数万万里陆路。这路程于启明大陆之生灵来说,尚不算遥远,只要有灵护体,行通幽径,慢则两三月,灵念高者,三五日也便行至了。 可由异世而来之人,无灵护体,无法穿梭于通幽径,只能行长途跋涉之法将其带回。 且不说此去数万万里之遥,需途经兽族、海族部落疆域,就单单此‘药灵’有愈伤之能,延年之功,提升灵念之效,也已足够各族宵小争抢。 最甚之诱惑便是这延年之功,寿岁若比拟帝天,甚至长于帝天,便可能会垂涎帝天之位,兴兵祸乱! 所有占灵师三日内皆可卜得此天机,到时天下皆知,路途何其凶险,可想而知! 而帝子川已受伤严重,“药灵”需活体带回,命体不得有失。 为争得这三日先机,恐大军太多惊动他族,灵长族公主川兮亲带十余帝卫军前往寻取“药灵”,大将军延天却携三百影卫随后。 这是川兮身为灵长族公主,孑川国佑,所应做的职责,她需保得幼弟性命,保孑川永安。 ****** 川兮到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被冰霜覆盖的三三缩成一团,漂浮在炎冰湖中央,命体渐弱。 未及细思湖中之人身上脏破的衣着,川兮毫不犹豫的御了长发伸将出去,绕了万千青丝百余圈,把三三包成了个粽子。生怕覆太单薄而暖不过来这个看起来异常瘦弱的小姑娘。 川兮是最早赶到极南之巅的。北境距此数万万里之遥,她灵念尚做不到三日内赶到,心忧如焚的她恐生变数,入通幽径后羽化数十灵发以御疾风,堪堪赶在他族占灵师窥得天机前赶到。 看着躺在发间,脸色慢慢恢复红润的小人儿,川兮终于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赶到的及时,竟不知这瘦弱的身子,还能在这极寒之地活得三日之久,不愧是药灵之身,异于常人。 第3章 双眉如弦月勾嵌,睫羽似千蕊朝阳,目若星河婵娟,唇宛琉璃相托。 额中轮廓清晰的美人尖上,鲜红的发丝整齐的拢于项顶,笔直的延伸到乳白色玲珑冠玉中;纤瘦的身形茕茕而立,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尊贵;雪白的云纱长裙倾落了一地,摆尾处隐约露出水蓝色的内衫边角;宽大的广袖随风轻舞,称的袖里的水蓝如大海的流波;领口处也轻露一抹淡蓝,被乳白色的锦缎云纹领上下两层交叠环托,称的玉颈如海上皎皎的月光,莹莹烁烁;腰间白玉纱羽萦绕,羽尾轻垂于一侧,风来时,盈盈起舞...... 三三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如谪仙下凡般的画面,她没有读太多的书,想不出什么美妙的辞藻去形容川兮的美,但二哥教她认识了很多鸟,在她眼里,川兮的眉毛像极了北极燕鸥展开的翅膀,睫毛让她想到凤冠鸠的羽冠,那头拖地的长发,像凤尾鹃...哦不,像极乐鸟的尾羽,那么浓密,那么长,只是颜色是幽亮的黑,仅发梢有约一尺的银亮...... 嗯?发梢?三三顺着落地蜿蜒的发丝看过来,直看到自己,赶忙惊爬起来。 她竟然躺在人家的头发上! “对...对不起...”她有些窘迫,脸不自觉的便红了。 “嗯?为何?”川兮不解的看着这个小心翼翼站着的小人儿。 站起来的她比川兮矮了许多,堪堪及了肩膀,由于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半遮了她的眼睛,仅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看不清神情,只那殷红了的耳朵显得格外的惹眼...... 川兮只曾听先辈粗略的提起过异世之人的传说,并未提及该如何与之相处,是以刚刚这个小人儿盯着她看了半天,她也只能低头回望,不知该作何反应,现下,她也不明这道歉因何而为,更不知她做了何事让这孩子竟红了耳根? 三三抬头轻瞟了一眼,见川兮没有恼怒的神色,稍稍舒了口气。 “对不起,刚刚压了你...的头发...你头发好长...呵呵”三三尴尬的笑笑,收起了手。 因为刚刚想指一下自己压过的头发,但见对方广袖一挥,如瀑的长发便向身后收拢而去,转瞬倾尽...... 嗯,真的是仙子,还有仙法!三三如是的想。 “仙...仙子......我...入仙界了吗?我这是已经死了?”三三踌躇了半天,见川兮只认真望着她,一言不发,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开口。 “仙子?启明星宿上没有仙人,与你处不同。” “可是,你刚刚明明用了仙法…嗯?等等,什么启明星宿?我在哪儿?” “此为启明星宿,不是仙界,亦非你所居之地。你我现下所立之处乃极南之巅,龙雪峰顶,你于异世而来,应是未有听闻。”川兮难得,释义的详尽。 “启明…星宿?启明星?离太阳特别近的那个?”二哥跟她说过天上的星星,她还了解一些。 第4页 “你我乃异时空,未有交集,应非你所提及之地,此处亦有一阳,唤曦轮,与我星宿近否还不可知。” “…没有交集…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穿…穿越…对,是叫穿越,二哥是这么讲过,你怎么知道我是越过来的?” “占天师占卜所得。” “仙子,你是说…” “我说了,我非仙子,我乃…” 正欲道明身份的川兮被一股劲风打断,蓦地警惕起来。 三三见她突然不说了,直直的盯着前面的空无之地,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长发闪起幽光,银白的发尾飘飞到三三身前,如鸟翼护盾般将她隔挡了去。 穿过银丝的缝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空气中什么都没有,三三只能感觉到一股大风吹到脸上,吹得她额前的伤口都崩裂了,能感觉到流出来的血被吹的往额后滑去,她只顾跟着紧张了,没敢抬手去擦。 突的,一黑一黄两道光影于空气中出现,急走两步到川兮近前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殿下。” 三三看到,在那两个光点刚一出现的时候,仙子姐姐就放松了神情,银发也飘落回了她身后。 收放的如此自如。 跟着放松下来的三三立马就激动了,未等川兮开口,她就指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人急急的对川兮叫: “你,你还说你不是仙子,她们都会法术,还…还给你下跪,你肯定比她们还厉害,你是大仙子吧?” 川兮并未理会身后三三幼稚的言语,只对着来人说:“起身吧,怎的这般毛躁,将通幽径的风全数都带了出来。” “我们这般不也是着急吗,公主,您现下感觉如何?您说您想快快赶来,可以用属下的发器啊,为何要损化自己的,您这琼玉之身…”发器可是启明生灵身上最为宝贵之处。 黄衫女子刚一起身便近前把川兮上上下下查视了个遍,边看边说,大有长篇大论的势头。 “好了长离,本宫无碍。” 唤作长离的女子撇了撇嘴,生生咽下了后头的话。 “公主,此乃…”一旁静默悄然查看她是否受伤的黑衣女子侧目看了眼三三,低沉开口。 “嗯,此后由你二人贴身相护,不得有失!” “诺!”“诺!” “公主,她受伤了,她的血…是暗红色的。”唤作长离的女子刚一侧头,就看到三三额前细长的伤口渗着鲜血。 身形微动,她霎间掠到了三三面前,伸手就要去按三三的额头。 三三被这突然而至的脸惊的忘记了动作,直直的看向这张近在眼前的玲珑俏脸,睁大了双眼。 一旁的川兮听闻,亦不待思考,人已到了三三面前,惊呃中的三三木讷的转头继续看着伸手按住她额头的脸,那脸上满满的担忧与焦急… 是错觉吗?她又不认识她,干嘛这么担心她? 额头上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鼻尖传来好闻的清冽之气,那眼神,好像,是真的在关心她诶...奇怪! “凌云,愈伤散。” 话音未落,身后的黑衣女子便出现在了三三面前,还没好好感受那温热的触感和好闻的香味,那只手便收走了。 呆愣中的三三转头去看始作俑者,这个面若桃李却冷落冰霜的黑衣女子一靠近,冰冷的触感便扑面而来,这前后落差… 还没等三三打颤,额头传来的灼痛感便疼的她抱住了脑袋,咬着牙蹲了下去。那灼烧的痛感牵着额骨四周的神经,从太阳穴,直疼到了脑后去… 川兮看她如此大的反应,立马俯身掰过她的头,拉开死命摁住额头的手,只见人已疼昏过去,额前有隐隐的烟气不断飘散开去,细长的伤口不但未愈合,反而被灼烧的更加严重,斜斜的直指中鬓而去… 川兮大惊,中鬓乃元灵所在,虽此人中鬓未有异色灵发,但川兮不知异世之人元灵是否与启明相同,不敢任之有损而不顾。 是以不容细思,皓腕轻转,银亮的发尾便倏的飘起,带着乌黑的青丝绕上三三的额头,将那伤口细细的拢了去,不留一丝缝隙… 她以灵发,为她做了包扎。 “公主!快收回灵念,让我来。” “公主,属下来!” 川兮动作太快,长离与凌云皆未及阻止,只得担忧的看着她,但见她脸色渐有异相,转而再去看那绕上“药灵”额头的青丝,已现焦灼之相,隐隐的冒出黑烟来… 已化刃的发器本就珍贵,更何况此乃公主之发,怎能无故伤损? 长离凌云二人未有犹豫,皆御了尾发而上,准备换下家主。 “不必了,血已止住,收发的话恐再牵动伤口,等愈合吧。”川兮淡言,松了眉头。 她方才敛眉,并非发刃连心的疼,而是怕药灵稍有差池。 此行不同以往,眼前之人是孑川的希望,她需万分小心。 “公…诺!”想再开口劝慰的长离被川兮一个眼神扫过,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公主,看她身形,与我们并无异样,为何我们的愈伤散对她不但无效,还有灼烧之相?” 凌云深知公主性情,多劝无异,还会着恼了公主。她虽也担忧公主的伤损,但她不像长离管不住嘴。压下忧思,便转而问起‘药灵’对愈伤散的这般反应。 “许是体征不同吧,愈伤散乃烯石所碾,刚刚为她止伤之时,她的血液与烯石相融,现灼烧之相,异常火热…或许是她这异世的身体与烯石相克。” 第5页 她隐约记起,祖父曾跟她讲过先祖中也有一次异世之灵降临的奇遇,当时的药灵发现自己的血能救人,为拯救先祖之女,他常常割伤自己,那时好似便发现愈伤散对其伤口有害了… 异世命体对我族刀刃异常敏感,伤口血流不止无法愈合,药石皆无甚效用,先祖每每都是以挽发包扎之法止血,待其自行愈合。 哪曾想,祖父的故事现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方才太过着急,忘却了这段故事,白白的让药灵又受了次伤,不知可有伤到元灵。 但愿,莫要还未启程归国,便失去了这唯一的希望。 第4章 “我好饿。”三三自昏迷中被肚子的咕噜声叫醒。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几天了,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估计现在有生肉的话,她都等不及烤熟,就直接生吃了! 刚爬起身,这样想着,只见刚刚唤作长离的女子鬓角发丝幽光微闪,似起舞般旋了一圈,瞬间伸长丈余,斜斜插入水中,刚一入水,便迅速抽离,带起一注水流,接着一条红尾尖头鱼就落到了她面前。 因着鱼尾落地后摔的楞了下神,三三也跟着愣了愣神。 正想着‘该不会真生吃吧’的时候,那鱼回神了,鱼尾不住的拍打着冰面,甩了她一脸的水珠,冰的刺脸。 她忙不迭的抬手擦脸,碰到了额头上缠绕的发丝,伸手摸了摸,嗯,温温热热的,好柔软,怪不得一直闻到一股清淡安心的味道,应该是这纱布的味道吧… “你你你…你放肆,竟然敢摸公主的灵发,你给我住手!” 正沉浸在柔软触感的三三被这尖锐的呵斥声吓了个哆嗦,吧嗒吧嗒的眨眼看着这个一身鹅黄色长衫,看起来灵动温善的女子。 她太阳穴两侧镶着淡粉色空心玉饰,像两个小犄角,穴侧的乌发部分被挽在了玉饰里,只留尺余长的鬓发垂于两侧,玉饰淡淡的粉色与中间美人尖上荧粉色的头发相得益彰,更是称的那一束粉发更加粉嫩。 “你很漂亮呐…嗯,但没这位姐姐漂亮。”三三指了指川兮,认真道。 “你……你个登徒子!”正训斥这小家伙没有规矩,被这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噎了个囫囵,愤怒的长离指着三三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不是不知道对面这小家伙是个女孩儿,这点儿眼识她还是有的,她只是一时气结,想不起训斥的话语。 不过,是女孩儿又怎么样,启明又不是没有同食之情! 虽说这小家伙长得虽然不甚出众,但她的眼睛大大圆圆的,甚是无害,不但没有一点儿‘登徒子’的特征,还带了点儿委屈无辜的神情来。 长离训斥完登徒子,也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好似栽赃似的,没能口若悬河下去。 三三确实是感觉无辜的,她的世界没有听说过女女也能称之为占便宜的,她只知道她虽然头发很短,好歹也好容易留过了耳朵;虽然晒的很黑,但常年去那个洞里捕鱼吃,皮肤还是很好的;虽然长得很瘦,但在洞里,她采了和鱼一块儿煮的那个什么…二哥说是灵芝和野山参的,营养很高,她肯定不会发育不良,而且她才16岁,一看就能知道还在长身体啊! 想着想着,三三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反正鞋都已经穿底了,站在冰上的脚早就没了知觉。 她仰起头,“我不是男的!” “我知道!” “我二哥说男的不规矩才叫登徒子。” “…是!” “我是女的。” “看出来了。” “那你说我是登徒子。” “你就是!” “男的才叫登徒子。” “……”文修差异? “我是女的!” “……”看来是文修差异。 “而且,我刚才是在夸你!” “……”废话,姑奶奶知道!虽然夸的有点儿变味儿! “我刚才只是摸了一下纱布,你就说我放肆!” “……什么纱布?” “喏,就这个。”三三指了指额头。 “那是公主的丝发!不是你说的什么纱布!” “什么丝发?不懂。” 三三说完,抬头看着正一脸愤怒、咬着嘴唇指着她欲言又止的长离,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看长离没言语,转而看向面前一直阻碍她敌视长离的鱼。 不知道这鱼是什么品种,竟然在这冰面上待了这么久,还跳的这么欢神,尾巴也真是厉害,这么硬的冰,还能拍起冰碴子,又溅她一脸,搞得正跟眼前火气旺盛的女人对视的她,都没法看清对方的脸了。 烦躁的她爬起来拎起鱼尾巴啪的就摔了下去,直接把鱼给摔晕了。 当她抬起头再看长离时,只见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不光长离,川兮,连同一脸冷冰冰的唤作凌云的女子皆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三三缩坐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现下虽然站了起来,但明显还是要比她三人矮了半头之多,川兮三人没想到三三这么瘦弱的‘小’家伙,摔起一条尺余长的红尾啻鱼竟然这么干脆利落! 这红尾啻鱼可是鱼类中鳞骨最为坚实的,故才营养甚丰,三载才长尺余长,补气血甚佳。 川兮毕竟乃一国公主,稳静沉敛,轻易不得阐露情绪,虽惊诧,也不过是瞟了一眼,瞬而收神宁立,发尾一束银丝微动,闪起银光,对着远处冰山山坳里突然出现的几个青兰交加的身影似勾笔般游曳了几笔。 第6页 凌云发现小家伙额上的银丝隐隐有点亮光,转身看向川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山坳里的来人,继而近前低声询问: “公主,要不要属下过去下令?” “不必,现无任务,只让他们隐身随行即可,你要时刻记得,此后你和长离二人时刻不离…‘药灵’左右,近身护卫,不得有失!直至帝京。” ‘药灵’二字出口前,川兮回头看了三三一眼,她不太确定是否该这样称呼这个小家伙,见其与本族无异,乃是真真实实的人身,总觉这样的称呼太过冷情,再想想而后要送其…… 父亲总说她和弟弟皆太过仁善,作为帝皇子女,要不得。奈何取无辜生灵的命体,她实是难安,只得以药灵称之,以提醒自己莫要存善。 “诺!”凌云抬头望了眼那处已消失了身影的山坳,侧头便看到公主盯着湖面宁神,眉峰微拢…… 公主的悲悯,是我等之幸,却不一定是她自身之福。 无意多想,以免徒增烦忧,凌云转身越过还在‘看看小家伙再看看鱼,看看鱼再看看小家伙’的长离,一侧角鬓垂去拎起地上的鱼,另一侧角鬓飞起落下,利落的断掉一丝漂浮而起、闪着幽光的长发置于鱼下焚化… 凌云此举终于唤醒了还在‘对峙’中的长离,“凌云,你作甚,你竟然为了这个小坏蛋损化灵发!” “别忘了公主的吩咐贴身相护,不得有失!” 长离咬了咬牙,看了眼瞬间熟透的鱼儿,转身愤愤, “小坏蛋,赶紧吃,吃完上路。” 正一脸新奇目不转睛的看凌云扯头发烤鱼的三三刚迫切的伸手要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鱼,心想着这头发烤鱼烤的还真是快,一眨眼就好了,听到这句‘吃完上路’吓得赶紧缩回手,抬眼一脸警惕的看着凌云: “你们要杀我?为什么?” “你怎么知…” “长离!” 看到凌云抬头警告的眼神,又抬头看了眼望过来的川兮,聒噪多嘴的长离终是闭了嘴。 “为何要杀你?”凌云收了收心神,审慎的问道。 “她说的啊。”三三指了指杵在一旁的长离。 “你…”正欲回嘴的长离被凌云一记刀眼憋了回去,甩袖“哼”了一声,背过了身去。 “何时?”凌云不是长离,她谨慎小心,试探开口。 “刚刚啊,她说让我吃完上路。” “在你处,此为杀你之意?”她有些明白了。 “二哥给我读的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杀人前给顿好的,然后就说‘赶紧吃,吃完好上路。’”三三学着二哥吓人的口吻说道。 “噗~” 三三闻声抬眼白了背对着她的长离一眼,低头再看这个冷冰冰的姐姐,竟然也在抿嘴,这是在憋笑呐! 于是她又抬眼去看川兮,想告诉她她的手下欺负人,结果看到川兮的嘴角轻扬,竟是也笑了… 嗯,仙子姐姐侧脸也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比所有的鸟都好看。 “还看,不饿了?”凌云一点儿都不奇怪,公主的相貌,所见之人,无论男女,未有不惊叹,不怪这小药灵看痴了。 更何况,她那满眼尽是羡慕与崇敬,像极了自己初见小主人的时候… “饿。”她正出神,三三可怜巴巴的声音打断了她。 凌云收回视线,鬓发如手般将鱼送到了三三面前,“赶快吃,吃完…跟我们回帝都。” “哦,好。” 三三没有问帝都是哪儿,回去干吗,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刚刚长离被打断的时候,和凌云两人的表情,她不是没发觉。 她从小与狼群长在一处,风吹草动都得警惕,更何况刚刚她们的第一反应如此明显,连那个淡漠的仙子公主听到她的问话都回头看了她。 她应该,感知到了,是危险的气息!只不过现下她应该是没有危险的,狼性使然,既然进了牢笼,先活命要紧,有的吃赶紧吃,至于逃命,伺机再动。 三三如是想着,狼吞虎咽的啃起了手里不知名的鱼。 她料到了危险,却没料到路上更危险,她感知的牢笼,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大到天地辽远,此生难逃。 第5章 “所以说你们真不是神仙?”三三有点儿不太相信这个唤作长离的女子说的话,转而问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凌云。 凌云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三三感觉她比长离要靠谱多了。 更何况,三三觉得,凌云只不过是面无表情不喜欢说话罢了,她‘看上去’的冷,是因为她太阳穴两侧的玉饰不像长离的,粉粉嫩嫩的,而是淡蓝色的。形状也不似长离的精致可爱,倒像雄鹰的翅膀般凌厉,美人尖上的头发是湛蓝色的,称的她的脸更加冷冽。 三三抬眼瞟了眼前面的川兮,凌云头上的颜色跟川兮的衣着像极了——若隐若现的淡蓝色内衫,外加领口露出的天蓝色边角让川兮也显得那么的冷冽疏离,只是川兮的冷冽里多了股超凡脱俗的气质,遗世而独立,尊贵而高远,让人无法触及,不敢高攀。 “不是”凌云本不想多言,只是三三看完她又去看公主,大有一股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架势,她怕她跑去打扰公主,只得开口回道。 “所以你们出现的时候不是变出来的,而是‘跑’来的?”收回心神,三三继续追问。 第7页 “可以这么说。”凌云敷衍道。 “所以说你们‘跑’的速度比我们那的火箭都快,能进入什么…通幽径里?” “是。”她对火箭是什么没兴趣,只想打发掉她的好奇心。 “还不如说变出来的靠谱。”三三低头嘟哝。 “……” “那你们不能带人‘跑’吗?” “可以。”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在用走的,你们怎么不带我‘跑’回你们那什么帝京。” 凌云侧脸看了看三三的头发,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似是认真思考了她的提议:“你无半分灵念,无法承受我们的行速之压。” “你可以‘跑’慢点儿啊。”三三见有希望,赶忙道。 她已经走累了。 凌云有点儿诧异,这方法好似可行,正在思杵间,长离已经按耐不住了: “对啊公主,这小家伙行不了通幽径,就是因为小身板承受不了我们的行速,我可以以灵念相护入通幽径,放慢行速啊,也比现在走着快。” 川兮略一沉顿,“不可,你我皆不知此药…不知她所承之重,不可轻易尝试。” “那我以初生婴儿的承受之速带她。”长离也受够了,不是受够了走路,是受够了三三的聒噪,比她能说多了! “…不可,她乃异世之躯,不可与我族相比。”川兮顿了顿,终还是没答应。 “我和凌云一起,双重灵念护她,定能完全隔绝径中强风。” “公主,可以一试。”凌云也在一旁附和了。 她想的不是三三的聒噪,而是路上凶险,快一程是一程。 “……长易不在,不可拿她性命冒险。”川兮见她也这般说了,再三思量了半晌,依旧拒绝。 虽此举可加快回程,减少许多路途凶险,但以药灵命体做赌,便是以弟弟的性命、以孑川子民的安宁做赌,她宁愿这一路以命相护,保药灵安全入京。 “那我回去趟,让我哥再卜一卦”长离可是个急性子,能快不慢,何况她也知道,觊觎药灵的人众多,快一步就少一份危险。 长离说完便看着川兮,等待她的命令。 一旁的三三听了她们的对话,不禁想,嗯,公主姐姐对她还不错,还怕伤了她,之前她感知到的危险可能是错觉?她们其实不会杀她?或者是需要她干什么大事儿? 过了一会儿,正待川兮开口,三三见川兮轻轻点了下头,应该是要同意,于是赶紧抢话:“喂喂,等等,你都说了这儿离你们帝京数万万里,数万万里啊,我都数不清啊,你们再快快到啥地步。” “我和凌云到此地也不过四个日夜,此去不眠不休,十日内定能赶回。” 三三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数的瞠目结舌也没搞明白这是有多快,比二哥故事的‘日行千里’可是快到超出她的数学范围了。 三三砸了砸嘴,放弃继续数了…就算这么快也不行,刚刚在山顶看这雪山群一眼都望不到边,就她这一件破棉袄,现在就跟没穿衣服似的冷,都不知道这白茫茫的一片啥时候走出去,她恐怕还没走多远就冻成雕了! “那个,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就用那什么…灵念!先用你们灵念护着我,慢慢跑,一点儿一点儿的提速度,懂不?就是慢慢的提一点儿,我没事儿的话,你们就再提一点儿,我又不是哑巴,不舒服了我就叫你们慢下来不就行了。” 她说完,对着川兮眨了眨眼,又朝凌云看了过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在这公主姐姐面前,那个多话的长离说一百句,不如凌云说一句好使。 凌云感觉到了她的眼神,略一思忖,微点了头。 “公主,此举可行,若是等长离回来就过去十日了,属下怕届时其他两族的占天师已窥得天机,灵士兵将灵念不够,不可须臾而至,来的必将是探灵界以上的高手,敌数不明,多一人多一份保障。”说罢,凌云见公主面色似有松动,便俯首等令。 “本宫来试吧。” “公主!”长离急了,公主何其尊贵,怎能屈尊当载器! “公主,您灵念已入灵虚界,行速不及我们降的更慢,还是我们更稳妥。”凌云不似长离般性急智缓,劝慰起来也更入理,只见川兮这才略点了点头。 三三本来是冻得发木了,想早点儿出去,而且好奇心作祟,想看看她们的通幽径长什么样,体验下‘日行千里’的速度,这会儿被她们的对话搞得,觉得这事儿有多危险似的,越听越紧张,心都扑通扑通的了… 奈何从小与狼群为伍的她,速度和自由的诱惑终是要比‘受点儿伤’来的要大很多,尤其还是,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山群里,她又没有毛皮取暖,冻不死也得冻掉半条命! 不就是跑快了可能会被风刮伤吗,小时候跟狼爸屁股后边蹿,不知道被树枝划伤了多少次。再说了,真伤大了她就喊停就是了。 想到这,三三咬了咬牙,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来吧!”仰头间,晃动了额上包扎的丝发。 “公主,她头上的,您的发器先收回吧。” 经凌云这么一提醒,三三瞅了眼好像是从她后脑勺垂下来,一直延伸到川兮头上的,据长离说是她公主附注灵念给她包扎的一束头发。 就因为这玩意儿,害的她紧跟着川兮走了一个时辰,生怕扯疼了‘仙子’的头皮!真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癖好,钓鱼用头发就罢了,包扎也用头发! 第8页 而且明明刚醒来的时候看到公主姐姐的头发长的都拖地三尺了,现在却才垂到膝盖,错觉了? 不对啊,长离钓鱼的时候头发也长长了啊? 骗子!她们明明是会仙法的,还说不是神仙!那入通幽径肯定没事的,有她们的仙法护着呢!刚刚肯定是吓唬她呢!这肯定就是二哥说的‘卑鄙’,哼! 越想越气愤,正神游天外间的三三被长离一声高亢的“公主!”惊的回神,只见川兮太阳穴一侧的头发发出一股幽光,猛然飘起,绕到三三后脑,只听耳后嘶的一声,自脑后垂下的那束头发便回到了川兮身后,发尾的银丝已不见… “无碍,莫要耽误时辰,入通幽径吧。” 三三看了眼跟被踩了尾巴一样气愤的长离,又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丝发,心道,一缕头发而已,不疼不痒的,瞎叫唤什么,矫情! 长离很生气!公主的灵发如此金贵,尤其发尾银刃更是难以锻化,竟然就这样给这小坏蛋包扎了!也罢,包扎就包扎了,等她伤好了收回来就是,现在竟然还断发了! 愤怒的长离身后幽光乍起,长发似展开的羽翼般直直冲着三三而去,势要把她包的水泄不通,憋晕她! 一股强劲之势眼见就要吞噬三三了,凌云见状赶紧御发将她拢到了身后,长发自她两侧向后收拢,如飞鸟收翼般,将她环绕起来,转头看向长离。 “收收你的性子,别忘了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救命之药!” “哼!”长离呲了呲牙,收起一头凌厉的丝发。 耍性子归耍性子,正事要紧,谁叫这小坏蛋是宝贝呢。 老老实实覆发于凌云发上,长离与凌云并肩启步,以最慢的速度入了通幽径。 说好的慢慢提速,只她俩这御发脚程,都没来得及提。 三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包的完全看不到外面,没等开口询问,就听到耳边起风,再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晕的很彻底,像脑袋被吹飞,心被吹到天外去了一样,瞬间没了知觉,直接挺尸。 第6章 川兮等凌云二人出发一个呼吸后入通幽径,甫一进入就看到二人停了下来,随即停了已行远的步子折返回来。 当二人收了发器,便看到已晕厥的三三双目紧闭,一脸的惨白。 未及深思,川兮立刻上前御发接过三三,让其平躺在她的发间。 她一言未发,只将一头灵发展开又收拢,如莲含苞一般将三三与她一同包裹入内,握紧她的手,摸着她的脉搏。 她不知该如何救治这个异世之躯,怕如她额前的伤口一样愈治愈重,只能一脸忧思的盯着沉睡的人,悔自己答应一试。 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孑川无帝承继位,灵长一族无帝,天地失衡,将不知会有何种灾祸。 睡梦中的三三似是十分痛苦的皱紧了眉头,川兮也忧心忡忡的拢了双眉。 凌云长离二人自觉做错了事,又不知当如何补过,只得默默的低头杵在一旁,看着拢做一团的丝发,不敢言语。 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三皱眉嗯哼了一声,长离二人立刻竖耳听去,一脸惊喜。 川兮握紧她的双手握的更紧了,直敛了眉心凝眸望着渐渐转醒的三三,观她是否神情有异。 三三来到异世已是第三次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昏迷的症状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次醒过来,反应极大! 五脏六腑像被无数个人踹过似的,绞痛作一团,脑袋像被人摇筛子般摇了半天一般的晕眩,刚一醒就转身趴到‘床边’狂吐,吐完坐直了才发现川兮的头发像观音菩萨的莲花座一样的展开,自己就躺在上面,刚转身吐的时候,她还以为脸前是草,还纳闷怎么她一俯身,这草就自动拨开了。 三三抬头正想脱口而出‘仙子’的时候,看到川兮紧拢眉头,满脸担忧,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可还有何不适之处?可有疼痛?可是还晕眩?伤口疼不疼?是否需要再躺下小憩一会儿?”川兮凑近过来细看了下她脸上的神情,太过惧怕,已是抬手托了她的脸。 “我…呕…”从未被人如此关怀的担心过,二哥都没这么温柔过,三三本想好好感受下脸上的温柔,可一张口,扭头就又吐了起来。 如此反复吐了五六次,喝光了她们所有水囊的水,作呕的感觉才消下。 三三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吃这红尾巴的鱼了!这一吐就是这股味儿,吐完了嘴里还带着这股味儿,一张嘴就能闻到,一闻到胃里就翻江倒海,要不是没得可吐了,她一定能呕到明天去! 吐完的三三看了看周围,雪山群已经很远了,周围稀疏的草木随风微动…好歹这地方有了生机,不像之前那么冷了,不枉她吐这么一场。 “我们走了…哦不,跑了多远啊?”知道自己不用挨冻了,她孩子习性,连川兮的温柔都抛到了脑后,欣喜的爬下'床',关心起到哪儿了。 “跑什么跑,我们才刚入通幽径一个呼吸,你就晕过去了!”长离见她恢复差不多了,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想到她刚刚害她吓了个半死,害公主自责的拢了丝发作茧,回话也就没好脾气了。 “啊?不是吧,我们都出了雪山了啊!刚刚在山顶,雪山群可是一眼望不到边的。” “这雪域才不过百里!” 第9页 百里… 三三回头瞅了眼远处隐约可见的一座雪山山顶,又看了眼一脸不屑的长离,咽了咽口水…好家伙,一个呼吸?还‘才’百里?我没死你们那什么通幽径里,算我命大! “我说小麻烦鬼,你要是再敢吓唬姑奶…”长离出气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川兮的丝发拂开三丈远。 川兮没有说话,只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凌云拉了拉长离,两人一同跪了下去。 药灵何等重要,她们不是不知道。是她们怂恿的,险些酿成大祸,这过错,是她们的。 “可还腹中难耐?”川兮没有管顾跪着的两人,低头看着三三关切的问。 三三这才收回惊奇,认真看了这张担心她的脸。这样的表情,让她心里生暖。 狼儿的习性,表达喜欢总是要用行动,只是她矮了太多,只得将额头抵在川兮肩上蹭了又蹭,蹭的川兮僵直了背,连同跪着的二人都瞪大了眼。 她们不知道她的过往,只以为她小孩子,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旅程”,身体不适,在撒娇,是以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 好在三三没有蹭太久,免了川兮僵硬强撑。 “你关心我哦~” 关心… 川兮看她欣喜的模样,直撇开了眼去,没有回答,转身看向了跪着的两人。 “起身。现已入夜,此地地势开阔,便于查视,今夜就宿在此处。” 方才三三的昏迷虽是虚惊一场,却让她深感疲累,这样的重任压于身上,可比她多年来披甲领兵平乱要累上许多,战场顶多是送了自己的命,而这稍有差池,断送的可就是弟弟的性命和整个孑川的安宁!这次也是她动了投机的心,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了,当真是悬了心源! 加之刚刚这孩…药灵对她的误解,愧疚作祟,她已疲乏难耐。 “公主,让她和属下睡一处吧。”凌云见她眉间现了疲态,甫一起身便请命接下三三。 “不,你发器刚锐寒冽,长离,你来。” 长离未有迟疑,应声称诺后便御发将三三拢了过来。 三三看了看她们听话的头发,又看了看川兮一脸的疲惫,没敢言语。 看完她们,又抬头看了看透亮的天,雪山里雪的颜色被太阳照的太闪眼,她都没抬过头,只盯着川兮垂下来的头发躲雪光。现下一抬头便看到侧上方一轮形状像彩虹一般,透着清冷光亮,似月光般的东西,从刚刚下来的雪山上方开始,延伸到很远很远,直到和地平线交叠… 难道刚刚在山上不是太阳?是它的光? “这是什么?”三三指着那束光,转头对着刚刚御发为床,坐在'床边'的长离问道。 “是冰轮,晚上升起,照亮夜空的…你不认识?你们那儿没有吗?”长离看了看已歇下的公主,压低了声音回道。 她也不敢跟这小麻烦鬼横鼻子竖眼了,最起码今儿个这小娃娃虚弱的时候是不能了。 “我们那儿的叫月亮,是圆的,嗯不对,有时候是半圆的有时候是圆的,跟你们这个不一样。你们这个长的跟彩虹桥似的。” “我们的冰轮是半环之形,由极北之谷上空至极南之巅上空。” “你们这有星星吗?” “有,今夜未出现。”长离抬头,也看向了皓空。 自从帝承受伤,好似这几日都无星,不知何时,才能再出现。 “你们的星星也是一个一个亮亮的点吗?”正发呆间,三三打断了她。 “嗯,是,等满天繁星的时候,最是好看,此为极南之地,没有昼夜之分,很难见到漫天星辰,等再行千里,便能看到了。”希望吧,希望内陆此时已现星辰,毕竟,她们找到了药灵。 “一千里,那得走到什么时候?” “你还说,要不是你这般没用…”她难得忧思,又被这小家伙搅扰了,暴脾气一时没压住。 “哦!”三三哦完便颓败的低下了头,果然,长离一点儿都不温柔,她想大姐了。 若是大姐还活着,她这么不见了,大姐肯定会着急的,还好大姐不在了,二哥也进城上学了。那个世界没人担心她也没人关心她了,走了也好,省的被那所谓的‘丈夫’捉回去,指不定也像大姐一样受折磨! 长离见小家伙没有跟她呛,反而低头不语,眼中似有流波,朦胧的视线似是在想什么。 定是想家了吧?到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天上的冰轮都与家乡的不同,定是害怕的吧? 是,三三确实想念大姐和二哥,但从小和狼群长大,经历了那么多危险,早就不害怕什么了。所以到这异世来,她没有一丝惊恐,只有惊奇。 长离不知她经历,只以为她定是又害怕又孤单的,看她低头抿着嘴委屈的样子,心下不忍。 “大约行三月有余吧,就能看到星辰了。许久未行过,不太确定。”长离接着她的话回道。 “你们平时都不走路的吗?”听到长离的回话,三三收了收心神,复又问道。 “平时也是行路的,通幽径并非与外界隔绝,只是行速之快,得以略过周围事物,呈一片虚空离世之相,须臾便可至数百里外,故称通幽径。通幽径行路,需消耗灵念,所以我们平时也是行路的,遇征战和有远任在身时,才入通幽径行兵。” 第10页 “你们‘跑’的那么快,眼睛会不会看不过来,不会不小心撞到人啊树啊的吗?” “过城镇而绕行,通幽径行路,无法穿山越海,所以都是绕过山海城镇而行,远见城林,便绕了去,灵念高者,身形俱是灵敏异常的,自是不会冲撞了。如此说来,虽说孑川距此数万万里之遥,清减了绕过的路途,若能跨海,其实不过百万里有余。孑川与这极南之巅中间有辽海横亘,仅绕行辽海海岸便绕了七成有余的路途。”长离见这小家伙好奇心一上来就顾不上想家了,有问必答,答的还甚是详尽。 难得有人跟她一样话多,整日对着两个话少的,她也闷得慌。 “哦,那我们回你们帝京,不是得绕着海边走?那不得花上很多年才能走到啊?” “不会,吾国帝皇有一信天可跃海,只新祀的时候翅膀受了伤,无法与我们一同前来,现下已派人去寻药草了,尚医说敷药后三月可愈,那时我们便可渡海了。信天乃灵鸟,可升高空,让你免遭今日之苦。他载着你,不过十几日便能飞跃辽海。” “那是不是可以直接飞回帝京。” “可以。” “尚医是谁?” “为帝皇及亲族医病的称尚医。” “哦,就是大夫。新祀又是什么?” “嗯……就是一个难日,活着过了这一日,便长一寿岁。” “嗯?我们过一个新年长一岁,可是我们的新年是节日,为什么你们是难日?会死人吗?” “你们过年,我们过祀。祀,乃上古灵兽,新祀之日,曦轮环尾,冰轮连首,昼夜通明,祀兽便会出来祭口我们称之为‘殓寿’。” “‘忌’口是什么?”三三意会错了。 “以生灵为食。” “啊,故事书里的打牙祭的祭啊…那是吃了你们啊,你们不杀了它,还叫它灵兽?” “祀兽只猎恶至深,悲至骨,邪佞奸小,和不欲为生者,还有…嗯,没什么了,它们是我们的制裁,故奉为灵兽。且…论灵念,谁人杀得了?” “灵念是什么?”一个个没有听过的事物冒出来,三三就一个个问了个遍,大有一夜补全本的势头。 长离咂了咂嘴,怎么这孩子这么多问题? “以念想控制丝发,心念动而发动。丝发乃启明星宿上所有生灵的灵器,最普通的用处如我族平民露宿在外时,用以寝被——像现在你我这样,躺于发间,发尾遮蔽,冬可暖身,炽夏清凉;而且我们的角鬓近灵穴,离神识最近,最易控制,常用于日常习作,如取双手远不可及之物,遇袭时做盾挡之用;看到发尾的银丝了吗?灵念高者,发尾锻化成银刃,可做武器使用。” “角鬓是哪儿?” “喏,这儿。” 三三侧脸看长离指了指两侧耳前,有两束幽亮的黑发自两侧荧粉的配饰中垂落。 “为什么你和凌云姐姐的…嗯,角鬓都有头发从两边的玉里垂下来,公主姐姐没有啊?她灵念没有你们高吗?” “怎会,公主灵念已入灵虚,自是比我们高的。其丝发尽可御念而动,娴熟如常,故角鬓便可尽收于鬓冠,无需留尾常用,我们灵念未及此种境界,若遇强敌突袭,御发恐会来不及护身,故留了角鬓以作应急之用;且啊…公主高贵之身,普通事宜,自是有我和凌云来做,留角鬓作甚。” 三三眨了眨眼,抬眼瞅了瞅她额头的粉发,复又问:“那你们的美人尖是什么,为什么你的是粉色的,凌云姐姐是蓝色的,仙子姐姐是鲜红鲜红的?” “你说的这是中鬓,中鬓乃元灵所在,无灵念者——像你——便是同其他丝发一样的黑发,灵念觉醒时,中鬓生气耗尽,变为通白,既成元灵。元灵以元气滋养,女子修习优柔温润之法,元气渐成赤红,男子修习刚硬寒冽之法,元气渐成幽蓝,灵念越高,元气越盛,元灵发的颜色便会越深。” “凌云姐姐是女孩儿,为什么她的元灵发是蓝色的啊?” “她是家中独子,后要继承远征大任的,在孑川,女子可做守国守民之将,无可远征,儿时开始,她便被送入寒幽之地,花了十几个寿岁,只得…睡冶钢…浸寒池,锻化重塑…了体内元气……睡吧…累…死姑奶奶了…这一天…” 说着说着,长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嘟哝了几句,便睡了过去。 她真是小瞧了这小娃娃的好奇心,竟然把她熬枯了。 三三见她睡了,没再打扰她,转而剥开挡在她们四周的一缕丝发,看了眼不远处坐立于发间闭目习练的凌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睡在钢水里,泡在寒冰里,这样过了十几年… 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挺苦的,她比自己过得要苦多了… 那仙子姐姐呢,虽然她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总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开心的样子,这个世界的人怎么跟她的世界一样,都过得不怎么好,还不如他们狼群呢。 第7章 虽然从小跟狼爸在山野里奔跑捕猎,这小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是挺能跑的,但地上的碎石子儿实在太多了,好几年没有再光过脚的她,现在脚上穿的那双破旧的老布鞋根本不管用,跟着川兮她们走了大半天没停过一步,脚都火辣辣的了。 “姐姐们,歇会儿歇会儿,我脚疼。”三三说完,不等几人回话,就兀自跑到不远处平缓的大石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第11页 脚下一颗从石缝里伸出小脑袋的无名小草被她的衣角扫的晃了晃… 嗯,这地方草也少树也少,不过都还活的挺倔强。 川兮回头看时,三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脸给了她个委屈巴巴的表情,看的川兮不禁勾唇。 这孩子!此地温度尚还些许冷寒,这半日走来,她已经满脸生汗,连丝发都打湿了,双颊与鼻头也已红透,这一撇嘴眨眼,似是撒娇的顽童。 她已许多年未感受过孩童的生机了,这数不清的岁月里,她所见皆是暴|乱与战争。 “那便歇息片刻吧。”看长离要发作,川兮瞪了她一眼,随即开口堵了这暴躁的人儿。 让她同意停下的,并不是刚刚那个委屈的表情,至少,不止如此。 她不了解异世之人的身体状况,怕太过疲累了,有伤药灵命体。 至于体谅…她不该有的。那孩…那于她只是药灵,不该看作生灵,枉生不忍。 “天却此时该是到了才对。”收回思绪,川兮随即紧皱了双眉。 唉…刚刚还看到公主姐姐勾嘴角了,终于不是毫无生气的脸,这会儿又成苦瓜脸了,还不如面无表情好看! 三三心道。 “药草地域明确,当是两日就可寻回的,以延将军的灵念,现下是该到了,莫不是宫中还有事?”凌云看了看一旁还在瞪着三三,气她拖慢行程的长离,见她无意回话,便自觉开口回了川兮的话。 “新祀已过,此时还有何事比护送药灵更重要?怕是兽族已知晓天机,天却等人应是被拦下了。”略一思忖,川兮敛深了眉头。 这短暂的安宁,该是过了,危险当是近了。 凌云闻言,沉默半晌,思量了一遭,也忧心了。 “只是不知,延将军他们是已入境了,还是被挡在边境。若是挡在边境,危险尚小,若是在兽族境内,只怕……” “以延将军的灵念,定是无碍的。公主你别听凌云胡说……凌云,你别吓公主好不好,看公主多担心!”听了凌云的话,长离也不跟三三较劲了,立马转头来阻止凌云‘胡乱的猜测’。 “延将军定是可以应付脱身的,只是那三百影卫…怕是脱身困难。”凌云未与她计较,冷静分析完,看向川兮,见川兮负手望向远方,忧思深沉,暗自叹了口气。 公主仁心,定是不忍那三百影卫白白送了性命。 至于担心延将军…以她对公主的了解,怕是未有长离所指的那种担心。 三三本来就听不懂她们的话,看她们一个两个三个的说着说着都变成了苦瓜脸,也就无心听了,只抬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看那个所谓的‘曦轮’——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太阳。 真是奇特啊,月亮长得像彩虹,太阳长得也像彩虹。 听长离姐姐说,她们的冰轮是从极南之巅延伸到极北之谷,然后曦轮是从离阴之东到离阳之西,都是半环形状的,她们的‘太阳’啊,正向竹竿一样在长个儿,早上的时候才在东边长出一个点,一会儿就长成脚边的小草长了,这会儿,都已经弯到了她正头顶了,还很高很高,比之前看到的都高…看来是要‘划成’一道完整的彩虹呐! 不对!这是不是意味着到中午了,该吃饭了? 怪不得她的肚子都叫了! “诶…我……”刚一开口看到前面三个人还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小心翼翼的又张嘴说了个‘我’字,声儿还没发完了,就见三人都一脸警惕的看着很远的地方,头发闪起了微光,发尾轻轻攒动。 三三也跟着望过去,一片空旷,什么也没看见,正想收回视线,只见地平线上几个星星点点一闪而过,而后便是她眼角余光中隐约出现几个青兰色身影,已是站在了川兮面前。 是的,她才看到地平线上的影子,那影子就到了近前,她都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又是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这一次没人给她挡着,这阵劲风直接将她吹了起来。 刚才什么情况?她看到地平线上出现几个点,然后…她就飞了…飞了? 不是公主姐姐及时出手…哦不,及时出头发把她卷回来,她可能就上天了! 怪不得上次她们带她‘跑’把她给跑晕了,就这风,没把她跑死算是她命大! “可有受伤?”一旁川兮略有紧张之色。 三三有点儿蒙,站稳脚后摇了摇头,未及注意她的关怀,视线已被一旁的罪魁祸首吸引了去。 突然出现的九人皆是一身青衣、头戴蓝甲云冠、中鬓同凌云一样的湛蓝,角鬓两侧蓝甲似冲天之刃,熠熠闪光。 啊,他们太阳穴两边那两个蓝色的东西,好像狼牙… 三三只顾打量来人的装束,没有听到为首的那个人说“公主,她们来了,七彩琅鸟,数以万计。” 啊,他们头顶那个应该就是二哥说的‘玉冠’,只不过他们的不是玉的,好像穿山甲的壳啊…咦,后面三个好像受伤了,嘴角有血。血颜色好浅啊,是粉色的,好像掺水了一样。 相较于三三的无所察觉,川兮几人的神情俱是沉郁了起来。 “有几数灵念能与你几人抗衡的?”川兮一脸严肃道。 “二百有余。” “保护药灵为重,莫要顾我!长离凌云,你二人不得恋战,守在她身侧!” 第12页 众人齐声允“诺”,话音未落,远处便飞来三只五彩飞鸟。 身形似鸢,颈项纤长,优美婉转;颈背纤羽呈萸粉色,双翼荧绿,仅翼骨处呈幽兰,余处翎羽洁白似雪,头冠处一条五彩长翎向后飘拂成两条霞色,越过鸟尾,竟是飘了一丈有余。 只见它们飞近百丈之距后便围绕川兮几人盘旋嘶鸣,不再近前。 未等三三感叹完这鸟的优美之姿,远处地平线上便陡然升起‘天幕’,因其背光而行,无法看清来者为何,只观一黑幕遮天蔽日而来,犹如暗夜突降,弦月避隐。 凌云下令,九帝卫瞬移呈合拢之势将三三几人护在中间,丝发幽光乍现,凌空飞舞。 川兮御发而立,灵发似鸾凤展翼,发尾银丝闪耀,如利刃出鞘,熠熠生光;凌云长离二人立于三三两侧,灵发飞扬交叠,发尾银丝虽不过三寸,却锋芒逼人,如寒铁羽箭,只待引弓。 三三被几人虽静立却气吞千军的无形气势所震撼,待再抬眼时便见‘天幕’已近,合围盘旋,竟是漫天翱翔的彩鸟,色彩斑斓,一望无际。 她再好奇,也没了惊叹的心思。危险临近,她虽不了解这个世界,却能感知到危险。 肃杀之气,铺天盖地。 鸟儿盘旋半晌,只听一声长鸣,便见四面八方的飞鸟如万箭齐发,直冲项顶俯冲而来! 九帝卫御发而上,每一丝发招招必穿飞鸟眉心,瞬间无数五彩缤纷的翎羽似彩色的丝雾直升碧空,尸体如雨般划过川兮三人的灵念屏障,横七竖八的落了下来,铺了一地,沿着三人的屏障边缘越摞越高,三三顷刻间便被这尸墙隔挡了视线。 有鸟穿过九帝卫的丝发箭雨直冲三人而来。 只见川兮负手而立,漫天长发光芒尽显,如蛟龙出水,其势冲天。丝丝灵发皆如离弦的箭羽直立而上,发尾银刃所到之处,无需触碰,发气直出,飞鸟尽绝。 只这鸟儿数量太多,似是这世上的所有鸟都飞来了一样,眼见着九帝卫灵发折损,渐渐被鸟儿淹没,已顾不得这边。 越来越多的鸟儿越过他们,冲入她们几人的屏障。 川兮虽灵念高,三千灵发也无法阻挡万千鸟儿的袭击,已开始有鸟儿躲过她的发刃,朝凌云长离袭击而去。 三三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临近,紧张之余,她突然想起了她们狼群畏惧火焰的事。 “诶诶诶,那个,火!用火烧!” “捣什么乱!它们飞旋空中怎么烧,把你扔上去啊!”长离一边御发斩断钻了空子近前了的鸟儿,一边不耐烦的吼。 她因紧张戒备,脾气更不好了,说话都似杀人一般。 “头发啊,你们头发不是能伸到天上去,凌云姐姐还用头发给我烤过鱼!”三三吼了回去。 论这个世界的灵武路数,她是不及,可论危险中求生,她万三三,绝不会乱了阵脚。头脑清醒的很。 她吼的大声,不止凌云长离二人,连忙于对敌的川兮也听到了,有些惊讶的回身看她。 三人皆未料到,一个异世而来,对启明毫不了解的一个孩子,竟能有御敌之策。 “愣着干啥,揪头发烧它们啊!快啊!”三三急眼了,鸟都呲牙咧嘴快冲到她脸前了,都愣啥愣! 不知道盯紧猎物不能松懈的么!狼崽子都知道的狩猎要诀啊! 正在三人回神之际,耳力灵敏的九帝卫听到了三三的话,几人互望一眼,之前受伤的三帝卫默契般齐齐点了头,一副视死如归。 其余六人见势,未有犹豫,皆利落的卸了一侧肩上的铁甲,两两一组散开,受伤三人分别站入两人中间。 只见三股旋风平地而起,将受伤的三人围绕其中,而后便是熊熊烈火拔地而起,火光以焚天之势直入云海。 坚甲为器,两人一组,疾速相磨,以发为材…他们用铁甲与丝发升起了漫天的大火。 从决议断灵御敌到火云蔓延,不过须臾间。 川兮三人并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滔天大火便已烧到头顶。 可风向只能燎一方,其余敌鸟仍不计其数。 “公主,引风而助!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还未等川兮悲悯,凌云就已调整好情绪,沉稳开口。 公主让她和长离寸步不离药灵,她不敢渎职,只得让公主亲自来。 川兮闻言,沉了沉眸子,握紧的手伸指御发,颈尾长发如急速生长般陡然垂地,其后及地而摆尾,尾摆似美人鱼的尾足般,将她托举而起。 颈发徐徐而升,只见川兮如飞升的谪仙般在银丝托举下顿升上碧空,而后万千丝发如鸾凤欲飞般尽展如翅。 振翅而引风,劲风如急浪般冲向火源,将火焰引向四面八方,霎时间,漫天火海无边无际,如火帘天幕。 自火起到燎原不过呼吸之间,敌鸟的万众族群便葬入了火海,凄鸣四起。 而后无数焦尸陨落地面。 大战消停了有盏茶的功夫,只见天火与落尸。可九帝卫说过,来的是七彩琅鸟,而今落下的不过是些喽啰,除却他们已除去的战将,应还有半数劲敌。 且,此时仍未见其王,众人心里皆知,此一战还未结束。 第8章 首战消弭时,周围安静到风与灰烬相遇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静极危至,果不然,不过一刻钟后,长空中传来一声嘶鸣。 第13页 其后,云海之上数十只五彩琅鸟越过火云出现在川兮几人的视线中。 它们双翼尽展,散发着五彩的光芒,灵念御了冠羽,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一只七彩冠羽的巨鸟护在中间,烟火皆过而绕行,不得近身。 那七彩冠羽的鸟儿身形有众鸟两倍之大,颈间层峦交叠的金色羽翼自项背延伸,到尾翼处与火红的尾羽渐融一体;双翼羽扇如浴火般,赤红色的翼尾向羽根处渐变浅,到翼骨处又忽的变成了雪白,展开有如烈火焚天,翱翔时风云开阖;头部洁白的绒毛在金色颈羽的映衬下更是熠熠闪光,莹白盛雪;一条七彩冠羽自头顶处向后展开成三翎,直冲云霄!如此的容姿,如此的气势,不用细想,便知其一定是众鸟之王。 只见那七彩鸟王俯瞰族众葬身火海而不得救,仰天悲鸣,声浪冲散数十里云海,鸣声让三三捂住双耳都仍觉刺痛异常... 待其收声,三三抬头看去,便见一道七彩华光直冲而下,其后紧跟十数道五彩光芒,穿过火海时带起一束流火,直拉了三丈余长,像是天上神明引天火入地般,跟着无数掉落的残鸟尸体一齐俯冲而来,惊的三三赶紧看了眼伫立左右的凌云长离。 只见二人拨开四周焦尸,一脸肃杀之气盯着战局,发丝飞扬,亦如琅鸟展翼般散开,皆一侧护于三三左右,一侧飞舞挥动,隔挡住不断掉落和亡命俯冲攻击的琅鸟,其挥动之姿好似振翅欲飞般。 三三突然怕她们飞走,忘了带上自己,赶紧伸手抓了长离的水袖,转头准备抓凌云时,见其劲装袖口利落的束起,悬空的手正不知如何是好间,凌云抬手握了上来,冰凉的触感让错愕的三三瞬间回神,抬头看向她的脸,她依旧肃杀警惕的望向前方,未有回头。 愣神间,三三只觉握着自己的手一紧,抬眼顺着凌云的视线望去,便见刚刚翱翔于鸟群之上,傲然俯视的七彩鸟王正与那数十只五彩琅鸟一起将川兮团团围起,头顶翎羽高高立起,羽尾急俯而下,如利刃般直指已落地的川兮。 川兮落地展发,丝发瞬时散开成十余束,如浸了荧光的丝绸,幽光隐耀,旋舞而攻间,游刃有余。 发尾银丝如宝剑出鞘,烁烁闪光,越过众鸟翎尾利剑,直指鸟王眉心。 怎奈五彩琅鸟灵念皆已入探灵界,其对战反应迅速,几回合下来,川兮的银刃皆被挡回,且因敌数众多,中间还有一七彩琅鸟,灵念高于川兮,若不是川兮毕竟为灵长一族,可以手助力,御灵念以提高发器的速度,怕是不过百个回合便会被其翎箭穿心而过。 三三不懂灵念之事,但看川兮表情,心知形势不妙,不觉有些担忧起来。 初始应对之时,川兮仍是负手而立,面容淡定,只长发翻飞,与那数十只五彩之鸟的长翎盘旋相击,闪躲刺穿,尚可伤了一二,自七彩鸟王加入后,她的面色渐起严肃,双手时而似起舞般柔和婉转,时而如抚琴般行云流水,时而又似利剑刚劲冲刺,每每动作之时,中鬓鲜红的发丝随之变幻,与那七彩长翎纠缠环绕,发尾相碰时电火石光。 本来因看不懂战况而稍有紧张的三三,左手被凌云越握越紧,不知不觉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刚咽了口口水想压一压心跳,右手就被紧抓的衣角扯了起来。 长离抬脚就要冲上去帮忙,被三三扯了一下,愤怒的回头瞪了眼罪魁祸首,正欲甩掉那只手,便见之前引火焚天的帝卫军稍作休整,即刻冲入战圈,与那数十只五彩琅鸟战于了一处。 “长离,别忘了公主之命!”凌云适时提醒了长离。 “可是公主有危险!” “你我之命是保护药灵,不得离身!” “药灵有你就够了,我要去帮公主!” 未等凌云出手相拦,长离已甩开三三的手,如疾风一般掠入战局,只留了凌云在三三身侧。 凌云虽也焦心,却不敢丢下三三,她侧目看了看三三瘦小的身子,随即御发将三三拢得近了些,如倦鸟收翼一般将她护在了身后。 三三见之前长离所站之处被凌云的长发绕围过来,毫不费力的把自己拉的紧靠了凌云的肩背,她突然就想到了母鸡护崽儿。 这边,长离加入战局后,战况有所缓和,可川兮却是生了怒。 “长离!本宫说过什么!快回去保护药灵!” “我来助公主一臂之力。” “有帝卫在此,用不着你,回去保护药灵!” “她有凌云保护,足够了。” “放肆!抗命者斩!” “等杀了这些琅鸟,任凭公主处置!”常随心行事的长离,怎会轻易在公主有危险时离开。 她固执的要抗命。 正待两人争吵间,鸟王忽的抽身,转而朝着护卫薄弱的三三直冲而去。 川兮见势,立刻唤了长离助她脱身。这七彩琅鸟,只她的灵念尚可应对,莫不能让它钻了空子去! 鸟王灵念颇高,行速飞快,好在凌云专注观察战局,见其转身直冲而来,便拉着三三疾速后退,堪堪躲过了其七彩长翎的箭尾。 鸟王灵念之高,她知自己硬敌不得,只得再三躲避。 本就不敌,又带了个三三,凌云躲得吃力,眼见两束长翎左右疾冲而来,另一束直冲门面,她正欲舍一束灵发反击,疾掠而来的川兮便已欺身而上,中鬓红发缠于鸟王的翎尾之上,倾力一拉,生生将致命一翎调转了攻击之势。 第14页 “只管护药灵!”川兮应敌间,不忘提醒凌云坚守职责。 话音未落,远处一束蓝光陡然升天那是...一帝卫殒命了! 与此同时,三只五彩琅鸟疾奔而来,长翎直逼凌云面目而去!迫得凌云只得将三三掩于身后,急急应战。 凌云灵念虽已探灵三阶,对付两只探灵二阶的琅鸟便已吃力,无暇分身护卫身后的三三,眼见第三只琅鸟转头绕向身后的三三而去。 此时的川兮,已汇集了倾数灵念作致命一击,中鬓元灵发以千钧之势越过重重翎羽的阻挡,直入鸟王眉心。 但见其同时袭来的翎箭已飞势而来,川兮急御了颈尾丝发以作盾挡,垂目间,余光却见一五彩琅鸟的翎尾直取三三心源而去。 未有一丝犹豫,川兮将身前作盾挡的丝发挥手飞落三三身前,为她挡下了那锋利的翎箭,丝发调转攻势,直插琅鸟喉心。 …… 五彩光芒升天而去时,鸟王的翎尾也末入了川兮胸口...她只堪堪,躲过了要害... 昏迷前,川兮忍下巨痛,趁鸟王收翎侵袭三三,凌云与之纠缠之际,凝聚起倾身灵念,于千钧一发之际,元灵发飞旋入喉,顷刻间斩下了鸟王的头颅。 她要它的冠翎。 …… 刚刚交战速度太快,三三只感觉一股强劲的疾风,带着阵阵寒意逼迫而来,她只来得及看清胸前烁烁银丝隔挡开如数根长针般直指心脏的凌厉鸟尾,鸟尾飞天时,她抬头看了眼如五彩烟雾般上升的长翎,眼角的余光便瞟见银丝所回之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及地而去。 她急急跑上前,接住川兮虚弱的身体,那胸前粉色的血显得那么柔弱,看得三三直想流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类受伤,她的手不住的颤抖,她都感觉不到额前不知何时又开裂了的伤口正透过包扎的丝发渗出暗红的血丝。 她低着头,看着渐渐闭上双眼的川兮,不知所措...... 第9章 三三很害怕,她猎过许多兽,但却从未杀过人,也没见过人死。 在她的认知里,只知道人是不可以猎杀的,她大姐这样说,二哥也这样说,所以她从未敢伤过人。 她也从未被人如此舍命相救过,在她的记忆里,对她好的‘人’只有大姐和二哥,从来没遇见一个如川兮这般一见面就对她这般好的人,把她救活,给她取暖,还给她包扎伤口。 现在还因为救她就要死了。 她怕极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能这样抱着她不让她躺到硌人的石子上,像她狼族的亲人一样,抵额一遍遍蹭她惨白的脸。 额上的伤口崩裂,暗红的血不经意间蹭在了川兮已不再赤红的中鬓上。 有微弱的光闪了闪,她抬头看去,看到自己蹭的公主姐姐额上都是血,赶忙抬手想要擦掉。 不能让她的血脏了公主姐姐的脸。 正抬手间,突然看到蹭在姐姐额上的血似活了一般,向着她的中鬓游走而去,渐渐消失在元灵发根处,像被吸食了一样。 再看公主姐姐的脸,好似已经有了点生气,不再那样惨白。 三三又惊讶又激动,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从自己额头上沾了一丝血,试探的抹在川兮的中鬓上,只见那抹血瞬间便消失了,而川兮紧皱的双眉好似也舒展了一丝。 见此情景,三三胡乱的揪掉还包扎在额头上的川兮的灵发,欲低头将额上的伤口抵到川兮的中鬓去。 只她刚要低头,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出去,踉跄的爬起来,抬眼看到的是一身幽蓝色长衫的陌生男子抱着川兮,低头叫着她的名字“公主,兮儿,兮儿…” 不知何时大战已消弭,抽身了的长离凌云二人也迅速赶来,围在川兮身侧,将三三的视线也挡了去。 顾不得那么多,三三急急的跑过去就要去抱川兮的头,还未近身,又被长离一角鬓甩了出去,“你给我老实点儿!” “我…我能救公主姐姐!”三三爬起来边往回跑边叫道,她顾不得被甩在地上摔的有些麻木的胳膊。 “你闭嘴!将军,让属下给公主渡灵吧。”长离蹲下身来看着陌生男子道。 “还是我来吧。”男子未有多话,说罢,便要低头去寻川兮中鬓。 “延将军,你灵念高,还要保护公主,万万不可,还是我来,只要公主可生,长离就算身死,亦无悔。” 两人都没有理会一旁的三三,连惯常听令的凌云,三三被甩出去力道极大,闷哼出声她也没去管顾,只红着眼,盯着男子怀里的人,不言不语。 “什么死不死的,我说,我能救公主姐姐,我的血,我的血能救她。” “胡说什么,莫不是摔傻了吧!”长离这才看向摔得鼻青脸肿跑回来的三三,一脸愤怒。 “真的,我刚刚,刚刚伤口流血,滴在公主姐姐美人尖…哦不,中鬓,她的红头发上了,就消失了,刚刚我又抹了一次,又消失了,公主姐姐还动了,真的,真的。”三三说的一脸急切,说完恳求的看向凌云。 只有凌云姐姐最沉稳,她一定会考虑的。 凌云也不负她期待,收回猩红的眸子,看着她思量了片刻,颤声开了口。 “你且来试一试。” “凌云!你也容她胡闹!” “她乃药灵,能救帝承的祀兽之伤,这区区灵虚界琅鸟之伤,定可救。” 第15页 “可是我哥都没说这药…她该要怎么用才行,万一用错了,那可是公主的命!”长离看了眼三三,似是有些不习惯叫她药灵。 “刚她也说了,滴血而瞬消,定是元灵对其有所需,否则怎会吸纳!况且你渡灵,公主不一定会吸纳,即便吸纳,如此重伤,救不救得还未可知,而你却必会损陨,何不让她先试试,若无甚效果,你再渡灵不迟。” “可是…” “她已给公主渡过血了,未见公主有何不适,且待一试,若公主神色有异,立即停止,延将军以为如何?”凌云知长离性子,多劝无益,转而问了一旁男子。 男子低头看着川兮,握紧了她的手,良久,才启唇。 “风占天师既称之为药灵,其应无甚害处,且试吧。” 三三见凌云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一试,便急急的跑过去,跪坐在川兮身侧,将额上的血用手指抹下一滴滴在川兮的中鬓上。 血落而消,瞬间便被元灵吸纳,川兮的神色也不似之前痛苦了,已暗淡的中鬓发丝似是又有了三分生气。 三三抬头看了下众人的脸,见他们都一脸喜色,知道可以继续了,于是手指摸索着覆上额头开裂的伤口处,低头对准了川兮的中鬓抵了上去。 …… 三三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失,伤口像是在被吮吸一样,不断的有血液自四面八方向伤口处流去,脸上的血管都好似胀大了一般。 渐渐的,她有些晕了,脸已麻木,眼睛也已快睁不开。她快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了,只能隐约看到那长长的似月牙弯弯的睫毛闪着光,在轻轻的颤抖。 那毫无生气的身子动了动,抱紧了她。 公主姐姐醒了,她没死,真好。 …… 昏迷中的川兮隐约感觉到额前中鬓处落了一滴滚烫的水,是长离的泪吧?凌云可没有这么热络的温度。 可是,这泪好生舒服,像灵念初生之时,那温润的灵初沿着元灵之根徐徐而升,贯穿整束中鬓,通达所有灵发。 元灵消陨之际,已渐渐感觉不到发器的她,再次有了感知。 刚刚那一滴泪让她觉得生机回旋,只是那一滴太少了,她还想要,想要这泪能多一点,好像它有神奇的力量,能让自己强一些,再强一些。 正这样想着,就感觉到又有一抹温热覆在元灵根处,只是这次的不似之前那么热络,她能感觉到,那泪一覆上元灵,便被她急急吸入,那之后,抱着自己的微烫的温度便没了,换了一股微寒的温度。 可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想要之前的温度,想要之前的泪,如绒莲清渴望鱼卦池的灵液滋润一般。 她想要伸手去寻那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正急切间,突感那泪又落了一滴,而后便如源泉抚额而来,紧紧覆于她中鬓之上。 她如饥似渴,急急汲取,双手甫一有了气力,便紧抱住那源泉,生怕它又突然抽离。 川兮感觉此灵液似有无穷的力量,让人周身升温,元灵回聚,灵念攀升,欲罢不能! 她的发器似要生长一般,茁茁待育,直想吸干那源源不断如深井般的源泉,不能自已。 …… 川兮醒来时,入目的是三三满脸暴涨的血管,惨白的嘴唇,和不断吞咽的喉管。 她像嗜血成性一般的眸子,直过了半晌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是药灵…用来救她弟弟的药灵。 脑中划过这念想,瞬间清醒了些许,她这才发觉,自己元灵处不断涌进的热络液体… 原来,自己一直在吸纳的竟然是她的血! 她用尽全力推开三三坐了起来,猩红的眸子紧盯着她额上滴落的血液。 这血诱惑太大,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元灵在叫嚣着还要。 “兮儿,兮儿…兮儿?”一旁男子赶忙上前扶她,见她双目猩红不似神识清明,一遍遍的唤她。 川兮奋力压着自己无尽的渴求,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了身旁男子脸上,愤怒的看着他。 “她,如,何?”她看着男子,问三三的状况,一字一句,说的艰难。 “公主,她还好,只是昏过去了。”身后的长离抱着三三,为她把了脉。 公主已醒,她也放心了,看三三被推开时虚弱的很,她赶忙接下了她,以免她再摔着。 “兮儿,药灵没事,你听到了吗?”身前男子看川兮仍旧猩红着眸子,恐她听不清,又道了一遍。 川兮没有回话,紧握双手,闭目平复了自己半晌,再睁眼时,双眸已不再猩红,却依旧带着愤怒。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她回头看向凌云长离二人。 她将贴身护卫药灵的重任交给她们,她们却用药灵来为她疗伤,难道她比弟弟还重要吗! “公主,您伤的太重,她说她能救您,我们便…”凌云低头未回话,长离一边抱着三三,一边解释了。 “本宫说过,你们此一路要护的是药灵,不管谁人有难,都不得伤害药灵,包括本宫在内!” “公主,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 “你们什么?若不听本宫命令,自行回孑川去,不用相护了!” 川兮听不进长离的解释,药灵于她,比命体还要重要。 “兮儿,她们也是忧心你的伤势,且这药灵…要说错,我也是同意她一试的。” 第16页 男子开口,川兮沉了沉呼吸,平复了半晌怒气,未再继续训斥。 “以后凡事皆以药灵体命为重,不得伤她,更不得让她涉险,若再遇此等事,保她!”川兮看了眼一旁开口的男子,又看向长离凌云二人。 “诺。”长离凌云二人齐声应道。 “延将军也是!”川兮又看了眼一旁沉默未回应的男子,凌厉道。 延天却听川兮叫他‘延将军’,定是真生气了,只得低头允‘诺’,再不敢多言。 川兮训斥完了,看向长离怀里昏迷的三三,失了血色的小人儿像漂浮的羽毛般轻浮。 这孩…药灵,需要补补身子。 “长离,再去捉几条红尾啻鱼,记住,捉鱼脊、鱼翅皆赤红的,多捉几条。” “诺!” 吩咐完了,川兮御发将长离怀里的三三拢了过来,抱在自己怀中,探了她的脉象无异,才舒了口气。 她静静的看着她,良久,犹豫的手指才落到她虚弱的脸上,细细擦去她脸上因胀痛而流出的汗水。 这孩子,救了她。 可她,不能心软。 察觉到自己对药灵的善念,川兮抬头,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她抬眼望向四周狼藉,簇了眉头,问起了战况。 “帝卫折损几人?” “回公主,一人殒命,三人散尽灵发,其余五人轻伤,在戒备。” “让那三人将未祭天的琅鸟冠羽收集下做护体取暖用,上极南之巅等候吧,那儿极寒,没有敌兽,等我们回到孑川境域,兽水两族便不会阻拦卫军过境了,到时再派人来接。” “诺,公主,属下先为您包扎吧。” 虽是元灵回归,可川兮胸前伤口却是实伤,虽血已止息,伤口犹深,男子不方便为她包扎,凌云上前,欲要帮她。 “不用,本宫自己来。”川兮说罢,边御一束灵发缠了胸前已止血的伤口,边御发于三三身下让其平躺了下来。 一旁男子见她亲自御发为寝,敛了眉头。 “兮儿,我来御发为她铺寝吧。” “本宫可以。”川兮沉声拒绝了,眼神又落在了三三身上。 她低头看了看她衣摆处因俯身救她而沾染的鲜血,似是想起了什么。 “凌云,将七彩琅鸟的冠羽给本宫取来,便去把帝卫的事办妥吧。”她受伤倒下前拼尽元灵斩了鸟王的头颅,就是想要它的冠羽。 这孩…这药灵,不能再有如此危险。 第10章 “兮儿,这种活儿还是让长离凌云做吧,不然,我做也成,你乃堂堂孑川公主,怎能干这纺纱的活计。” 凌云长离去办差事了,一旁男子见川兮做起了针线活,想要阻止。 “长离毛躁,凌云粗暴,你…教凌云更胜!你会织纺吗?…还是本宫自己来吧。” 川兮侧眸看了眼一旁昏睡的三三,说罢,便继续御发将七彩琅鸟冠羽的羽丝一丝丝拆开。 只见其玄黑色的角鬓长发游刃有余的穿梭于七彩的羽丝中,丝丝拆开又编织成片,似是无数根绣针在刺绣一般…优美的动作,称着专注的神色愈加显得赏心悦目。 一旁男子见劝不住,只得看着,却是越发看痴了,久久未移开目光。 “怎的了?”川兮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以为是有何事,抬头疑惑的问道。 “啊,无…无事。”男子有些心虚,他刚刚的眼神,是不是跟个浪荡公子似的,真是亵渎了他的公主,该死该死! 川兮见他一会儿吞吞吐吐脸色泛红,一会儿又似是懊悔般眉头紧锁,便又问道, “天却有事可直说,这般表情是作何?” 唤作天却的男子抬眼看了看川兮认真询问,专注等待回答的脸,暗叹一声她的不解□□,转移了话头。 “哦,我,我是想说,你的元灵发又深了几分。” 川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中鬓,似是沉思了一番。 “药灵的血让人生瘾,我于昏迷中并不自知,吸她灵血便也罢了,可我醒后,发现自己在吸纳的是她的灵血,竟还是一时不愿停下…天却,她的灵血力量太强,常人皆无法抵抗其诱惑,若我无救弟救国的责任在,恐也不易推开她…我差点儿,吸纳干了她。” 她说着,眼神不自觉的又落在了沉睡的三三脸上,隐忧重重。 川兮答的认真,男子自知此时不当做他想,亦认真起来。 “兮儿,余下路途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了,也不会让别人将她伤了,我会同你一起担下这救国的责任。”他蹲下身,直视着川兮的双眼,坚毅而诚挚。 川兮看着这张一脸认真虔诚的脸,一时语噻。 她感知到了他此时坦露的深情,不欲回应,只得低头继续织就羽甲,岔开了话题去。 “治愈信天的药草寻的可顺利?” “十分顺利,”男子苦笑一声,知她又在逃避,他已习惯,随即调整了思绪,“只不过来时途中遭遇兽族阻延,迟来了些。似是兽水两族皆已窥得天机,此来虽只经过兽域,在过沿海之境时也是发现了海族的窥探。” 他收了目光低头开口,心情有些许的失落,他的兮儿,何时才会真的倾心于他,而不是这般的只挂了个未婚妻的名头。 延天却,孑川战将,灵长族下一任天选佑将,同帝皇嗣一般,享祀兽免判特赦之命,按祖制,佑将与国佑公主生来联姻,以延绵长寿之子嗣,充盈国之重臣席位。 第17页 他们,生来就有了婚约,可只有他付了心。 “未曾受伤吧?”川兮闻言,抬眼望了去,认真问道。 男子抬头回望进那沉静而认真的眼里,即使无私情的关怀,亦心下宽慰,不觉扬起了唇角。 “我无碍,只是随行的三百数延卫军为了助我脱身,困在了兽域。你放心,他们皆由令汲与令辰二人领引,定会脱困,应是不日便可到了。” “再是脱困,也必将折损,难为你了。延家军两元大将和延家半数尖卫都带出来了,此途如此凶险,不知能活着回去几人,延家,牺牲过甚。怎的不是影卫前来?” “影卫现下都在帝宫守卫,帝承重伤,四方躁动,他们不可轻易离京。且,延家军,它并不属于延家,它属于帝皇,属于孑川,卫护帝皇与孑川,虽死犹荣。”卫护你,于我而言,更无牺牲之说。 最后这句,如此堂皇出口,定是不妥的,他只能定定的望着川兮的眼睛,默默于心中道之。 正待川兮不知作何回应那般炙热丰盈的眼神时,长离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公主,捉了五条回来…咦,您怎么干起这织纺的活计来了,属下来吧。”长离同男子一般,看川兮亲自织纺,也想揽了这活。 只是她御发欲去接下,丝发翻飞了半天,仍是不知该如何接下这弯弯绕绕,不觉便急恼的跺起脚来。 延天却看不下去了,“长离侍卫,勿要添乱。” “我…这…我没想添乱,只是我刺绣还好,这织纺的活计本来就不熟,况且公主用的游桑织法,这么难的,我更是不会了。” 川兮还在恼她不听上令,丢了药灵前去帮她御敌之事,本不欲多相理睬,见她这般,也是无可忍声了,“此事自有本宫,你去把啻鱼熬化肉骨鳞甲,拿来与药灵服下。” “哦,诺。熬几条啊?” “全都熬掉,化为一碗。” “啊?这可都是上百岁的啻鱼,五条一起喝,那不补过头了啊!”这可都是公主让她寻的上佳啻鱼,熬成一碗,得熬多长时间啊! 川兮未有言语,只抬头瞪了长离一眼,便继续低头织纺起来。 “长离,本将帮你寻些未祭天的琅鸟冠羽做焚料,熬将起来会快些。” “不必劳烦延将军了,属下自己去找。”长离见公主还在生她的气,闷闷的转身走了,对延天却暂时失了兴致。 川兮却是听了延天却所言,似有所思,“天却,你去捡拾所有能用的琅鸟的冠羽,给那三个帝卫留足取火烘食之用的,其余全部带上路。” 延天却沉吟片刻,随即明白了。 “兮儿是想,焚火御敌?” “是。” “自古三族战事,从不用火攻水淹土掩此等惨虐之法,这…” “两族皆为王室窥得天机,却未派军将前来抢夺药灵,定是不愿以王族身份挑起三族战争。若本宫未有料错,阻延你们的也并非王族兵将和部落首将吧。” “是,皆是游群。我族战将实力如何,他兽族王相很是明了,就算昭告天下,以这些无名游群的能力,他们也无可担忧药灵被夺。他们定是将消息放出,引一众游群前来削弱我们的战将,若不慎真被这些游群劫了药灵去,从这些游群手里抢夺定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先头游群灵念虽高,却未有灵长族身形传承,无法化人身,头脑皆不成形,所用战法定是勇莽为主,举群而攻。” “敌众我寡,他们这是想以兵众之数,倾吞我们。若真是以死战应对,我们必定灵念耗尽,也未可退敌。兮儿的火攻之法,当是上策。” 两人多年并肩作战,已是默契,不过片刻,便明了了对策。 “一火燎原,一族尽灭…像这琅鸟,怕便是绝了种群了…天却的顾虑本宫知道,终是太过残忍了,若有天谴,本宫也绝无怨言。” “兮儿…” “本宫有些乏了,想静一静,天却去收纳冠羽吧,若…还有还活着的,能救则救,给它留条生路,别赶尽杀绝。” “……诺。”沉默半晌,那句‘后患无穷’的劝诫终是在看到川兮满目的悲悯后,生生咽了回去。 延天却走出数步后,回身望去,便见那如莲般的人静静的坐在那,纷繁的丝发与七彩的翎羽交绕在身前,她将那孩子如至宝般护在发间,双目失神般望着昏睡的小人儿,似慈悲圣灵一般,满目忧怀。 即使历经数十年的纷乱,她终还是,无法残忍。 第11章 三三已经数不清自己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后,昏迷了几次了。她好像专门为了昏昏醒醒来的。 这次醒过来,完全是热醒的。 是的,离雪山还不远,明明哈气可见的温度,她还躺在公主姐姐的头发上,连被子都没盖,就这样被活生生的热醒了?! 她只隐约记得有人给她嘴里灌了什么,没一会儿她就热醒了,醒了后看到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的川兮,高兴的三三立马忘了热了,扑上去抱紧了川兮。 “公主姐姐你醒了,你没死,太好了。” 川兮如此被近身实属第一次,正不知所措间,听了她关怀的话,立刻抬手想要推开,只她还没动作,三三松开了她。 雀跃的脸猛然垮了下来,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川兮,“公主姐姐,我饿死了。” 第18页 变脸之快,让川兮都愣了神。 川兮还未来得及问她可有不适,就被她这反应搞得有些懵,不过愣了一瞬,也跟着变了脸。 她这一变脸,三三也懵了,眨眼看着她焦灼的眼神,不明所以。 “长离,帕子!”这定是如长离这丫头说的,给补过了头,鼻血都流进这孩子撇着的嘴里了。 川兮急急的接了帕子给她擦拭,三三被她的紧张给整懵了,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鼻血正如小溪一般流下来。 等她察觉到有东西流进嘴里的时候,还没等咂吧嘴,就被川兮一帕子捂住了口鼻。 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川兮,第一次这么亲力亲为的照顾别人,完全没有经验,直到捂得三三抬手推开她的手腕,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才涨红了脸收了手。 一旁的长离憋笑憋的实是难受,不禁笑出了声,惹得川兮更觉尴尬。 “公主姐姐,你…你这是要捂死我啊。” “你流鼻血了,拿着帕子,擦拭一下…长离,去给她找点餐食。” “刚给你灌了餐食你就又饿了,你是猪吗?”长离不可置信的看着拿着她帕子胡乱擦拭鼻子的三三。 “刚睡着了,没感觉,这都中午了,能不饿么。” “谁说中午了?” “你抬头看看啊,你们这个太阳,都伸到头顶了!不对,你看都已经过了头顶了,这都下午了,我能不饿吗?难道你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呐!”刚才不知道被灌了什么,她现在不但不虚弱,还满肚子火热热的,感觉全身都是劲儿,用来跟这个一头发把她甩出去的家伙呛嘴挺好。 “曦轮过顶,那是上午过半,等它西至地平线,形成挽地半环之时才是正午好不好!” “不是吧,我们那儿太阳到头顶就中午了,等它跑到西边去,就到晚饭了!” “……在启明,曦轮西端及地平线后为过午,彼时东侧渐离,曦轮环转直到东端至西,隐落之时为黄昏,懂了吗?” “不懂,我就知道我饿了。” “你…” “我过得是我们那的日子,到点了,饿了!”三三抬起下巴,挑衅道。 她对于之前被长离甩出去的事儿耿耿于怀。 反正这家伙听公主姐姐的,有公主姐姐撑腰,她不怕她跳脚。 长离看三三那嚣张的脸,气的手抖,看她直往川兮身侧蹭,指着她‘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长离,别闹了,去找些餐食来。”川兮静静的给三三把完脉,终于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方才见她一直不醒,熬化了五条上好的啻鱼,还好,没补出病症来,现下只是气血过盛而已。 “小鬼,你等着,慢慢等!好好等!姐姐这就给你找吃的去!”长离咬牙切齿的说完,转身就走。 三三低头去看她因为气愤急转身而带起的裙摆,像是山里盛开来的喇叭花一般,甚是好看。 然后… 她就发现了旁边地上零落的琅鸟尸体… “那个长离姐姐,我不等你了,我找到吃的了,你找了自己吃吧。” 她说罢,就从川兮的发间跃了出来,起的太急,跳的时候有些站不稳,身后的川兮赶忙御发扶了扶她。 银色的发尾托起她时,一股冰凉柔软的感觉自手心划过,三三不禁感叹,之前打架的时候看这头发跟箭尖似的锋利,实际摸起来还挺软的嘛。 长离闻言回过头的时候,便见到小家伙从公主的发间跳脱出来,又回身摸了摸公主的发尾。 那句‘大胆’还没说出口,便见其又转回身朝她走过来,在她周围低头到处寻找着什么,时不时的拎起一只琅鸟尸体看看,不明她这是在作甚。 是的,三三在找烤熟了又没烤糊的鸟! 等她翻了七八只,终于找到一只看起来烤的不错的‘烤鸟’时,一屁股顺势坐在了旁边,揪干净了羽根,剥了皮就开始啃。 她实在是太饿了,刚才又被吸了血,川兮给她灌的补汤根本没填饱肚子的感觉,反而让她更饿了。 当她终于把那只鸟啃的差不多了,带着满脸的油渍抬起头时,长离还愣在原地,惊讶的张大了嘴。 她不明所以,又转头去看川兮,见她也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她不知该作何表情。 长离想的是‘这家伙什么都吃!连琅鸟这以腐肉为食的她也能吃的下去!’。 川兮比较操心,她担心她方才吃的是一只五彩琅鸟,虽冠羽已失,但这灵念所育之体…刚才一碗啻鱼汤就流鼻血了,吃了这个,会不会… 她正这般想着,刚填饱肚子的三三还没等起身,就感觉到鼻子一热… 三三把这次流鼻血归结到看到了‘美男’,因为二哥跟她说过,如果她见到特别好看的男生,气血上涌,会流鼻血,那说明对方肯定是个‘美男’。 眼前的男子一身湛蓝的长衫几欲及地又莹莹飘起,如云般的内衫自袖口与底摆处若隐若现,腰间白雪瑾玉束带于身侧似起又落,与垂下的幽黑双鬓交相呼应;双鬓自阳穴处收拢,隐于蓝田映天的纳玉中,纳玉形似剑戟,色光如透如蓝,似是被幽蓝的中鬓折射了光色去;头顶乳白的冠玉简洁而落落大方,称的从其间而出的黑发熠熠闪光又清爽劲练。 额如山岳,眉似丘陵,眉峰高耸而立,其形刚正,如笔墨遒劲而过,利落落笔之作,专注而幽深的双目在其映衬之下尽显锋芒;如雕似琢的双唇在高耸的鼻峰下更显坚毅。 第19页 如此锋芒与沉敛相映而生又融合的恰到好处,连笔墨不识的三三都觉得这人长得当真是‘集天地精华’了。 长离看三三直勾勾的盯着已走近的延天却,鼻血流了一脸都不自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脆转身就走,找凌云去了。 没出息的小麻烦鬼! 川兮自看见她又开始流鼻血,就在想,她会不会虚不受补,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若御灵念助其吸化其灵华,她这异世之躯是否可行,会否相助无效,反倒伤了她,不助的话她会不会暴毙… 正当她下了决心欲试上一试的时候,双眼甫一回神,便看到三三满嘴的鲜血顺着下巴吧嗒吧嗒的掉到身上去,她却擦也不擦,直盯着天却一动不动。 此时的川兮异常恼怒,因为这小家伙血都流成这样了,自己却管也不管,还在盯着别人看! 川兮终于知道怒火中烧又无处发泄是什么滋味儿了,眼前这孩子,她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小心照顾。 强压下怒火,川兮寻了帕子跑到三三身前给她擦掉满嘴的血,再捂住她的鼻子,而这小人,居然动都不动,还在盯着天却看个不停! 饶是她川兮修养甚高,沉稳内敛,也是受之不了了! “你看够了没有!”这一句,川兮没能隐去怒气,全全的带到了每一个字里。 延天却见川兮因为这小姑娘看他入神而恼怒,觉是她吃醋了,欣喜之感顿生,嘴角便带了笑意。 三三看延天却笑,也跟着咧嘴笑了。 嗯,笑起来更好看,比二哥好看太多了! 川兮哪曾被如此忽视过,见这小人不但全然不理会她,还咧嘴对着天却笑起来了… 她不似长离那般嗓门高亢,有失风范!咬了咬牙,想也没想,另一只手已是捏了三三的耳朵生生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本宫问你看够了没有!”这孩子,真是需要教化! 三三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川兮,她的皮肤像她头上的玉饰一样透明,她的眉毛好漂亮,柔柔的像月牙一样,她的睫毛好长好长,在太阳底下还闪着光,那光折射进那星辰皓挽的眼睛里,好像有珍珠藏在里面一样。 三三想凑近了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珍珠,二哥说珍珠很亮很亮,很漂亮,她从来没见过。 想着想着,她就真的歪了脑袋凑近了川兮,想看清楚一些。 川兮被这突然放大的带着好奇的大眼睛给惊到了,瞬间便把三三推了出去。 “干嘛推我啊…我就想看看你眼睛里是什么在闪光。”三三有些莫名其妙。 川兮没理,因为她很生气。 这孩子是看不懂她在生怒,在训斥她? “你眼睛里好像有很多珍珠啊。” 川兮依旧没理,凝眸看着她。 “我二哥说了,珍珠很漂亮,会发光,他说的那种光,你眼睛里也有。” 川兮还是没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又流出来的鼻血,已经快流到唇上了。 “公主姐姐,你长的真漂亮,跟仙子一样。” 川兮决定不给她擦鼻血。 牛头不对马嘴,令人气愤! “公主姐姐,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不开心啊…你看,现在更不开心了。” 终于,注意到她的情绪了。可她说的不是生气,而是说她不开心。 她说她总是不开心,很不开心。旁人眼里的沉稳,在这孩子眼里,是不开心。 “公主姐姐,地震了,我看不清你了。”三三说着说着,有些晕眩。 话一说完,就朝愣怔的川兮倒了过去。 …… 几年后,川兮回想起护送药灵这一路,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理性。未免因同族渊源,相识太久而起了怜悯之心,她一直把那个孩子视作药灵。 她从不曾问她的名字,也从不与她过多的交谈,只希望那一声声的‘药灵’能提醒她,眼前这个孩子只是她救弟弟的一味灵药而已。 但或许,从这孩子看出她不开心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触动了,许是那时,她便开始慢慢的,将她视作同她一样的‘人’。 杀狂野麋兽,斩罪恶邪佞,她还可狠了心去,而杀一个没有一丝灵念,并无罪过的孩子,况且,这孩子还救了她…她川兮如此对待一个纯善柔弱的孩子,将来必定生不能安,死不敢宁。 家国责任,人性善念…她注定,无法兼得。 第12章 这几天三三走的一点儿都不累,精力旺盛到暴走反而舒爽许多,这应该归功于那只五彩琅鸟。 经过这么几日,对于敌兽群攻也不再惊吓过度了,倒是挺期待的,毕竟每次火攻后,她都能捡点儿烤肉吃,当然,她自己不敢捡了,怕吃了流鼻血,都是凌云给她挑。 今日天气有些阴冷,似是要飘雪一般,三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茱萸色鎏金锦缎长衫,惊异于它的抗寒能力。 锦衫是长离的,由于三三身形矮小,又喜动,被川兮剪了摆尾,浅浅露出梨棕色的鞋面来;宽大的广袖用莹玉色云纹缎带缠绕拢起,带尾自肘间随意垂下,堪堪落于腕处,行走时盈盈飘起,甚是俏皮,倒是合了三三活泼的性子;腰间莹白缎带连尾尽束,简单利落。 抬眼望去,除了这一头的精短碎发,倒是与启明之人无异。 “小家伙,你丝发怎的如此短?”长离看了看前面行如风火的三三,扬声道。 第20页 三三闻声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咧嘴笑道,“我生活在山野里,要捉吃的,长头发不方便。” “怎的会不方便,没有发器,如何捕猎?” “用手捕啊。” “双手如此短钝,怎能捕得猎物。” “嗯,很难捉的,大都是狼爸狼妈捉来给我,嘿嘿。” “你是狼族后裔?” “啊?不是,我是被我爹丢山林里,狼妈把我捡回去的。” “听闻你来处万物皆无有元灵,它无法换化成人罢?” “啊?你们这儿野兽能变成人吗?我们那不会诶,人是人,野兽是野兽,语言不通的。” “那它竟能育你成人,行走说话自如,也属奇事一桩了。” “也不是啊,狼爸狼妈救了我的命,是大姐教我说话走路的。我爹丢了我没几天,大姐就偷偷进山找我,后来发现我被狼妈救了,就经常偷偷去看我,大姐没上过学,不识字,所以只教了我说话走路,后来长大了,大姐领着二哥来看我,二哥又教了我认字看书,我才长成现在这样啊。” 这几日相处下来,三三看出了长离只是个性子臭的家伙,心地却是很好的,尤其是对她,从来不跟公主姐姐和凌云姐姐一样总对她冷冰冰的。是以,跟她说起自己的身世,也没有保留。 “原来如此...你父亲为何丢你?” “因为我是女孩儿啊,我们那重男轻女,家里已经有大姐二哥了,又生了我们三胞胎兄妹,穷,养不起,我那俩同胞哥哥肯定不能丢啊,所以只能丢我了。” 说罢,三三无所谓的撇撇嘴,摊了摊手,抬手时,胳膊上的缎带轻轻垂了下去,复又被风吹起,像她的语气般轻飘飘的,桑田浅掠,不记前愁。 “你的世界如此荒诞,竟对女子这般轻待!”长离嫉恶如仇,听罢又来了脾气。 “你们这不是吗?”三三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观念。 “启明大陆男女皆无尊卑之分,且人族兽族皆奉皇族公主为国佑,护佑一国宁安,兽族还出过女氏兽王,海族更是天选女子为国君,不似你们这般荒诞。” “那你们这真好...什么叫天选啊。” “眉间额中有三色帝王纹的,便是天选之子,除灵长族帝皇世袭传承外,海族兽族由于族群众多,王君皆由天选,每至王位更迭时,便有天选之子降生,常出现于不同族群,如虎群,鹿群。” “哇,好神奇,那...” 正好奇心顿生的三三,突见长离收了闲聊的神情,急转身去,警惕的看向某处,其余众人也皆御发而动,凝立待攻。 她识趣的噤了声,收起了好奇心。 已如此走了数日了,每每有敌兽袭击,未等其出现,众人就严阵以待了,其后不过几个呼吸间,敌兽肯定会出现,三三都有经验了。 于是,看众人反应,三三也迅速转身望向地平线去,有些迫不及待。 她心想着,琅鸟、刺鹰、岐獾、麟猿、甲號还有忘了叫啥的,这些日子已经吃了不下八种前所未闻的鸟兽了,这次不知道又是啥好吃的。 等着等着,三三有些心急了,不对啊,平时从他们发现敌情到敌兽出现,不过眨几下眼的时间,这次都快一分钟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会是他们感觉出错了吧? 这样想着,三三斜眼瞟了瞟旁边的川兮,她虽淡定而立,本散于身后的银丝却早已落垂胸前,尾刃微动,许是等的久了,眉间隐隐拢起,似是起了担忧。 本是有些期待的三三看罢,有些害怕了,正想抬脚退到后面去,还未等有所动作,眼角余光感觉到川兮身前的银发飞起,而后便见身前似扇羽尽展般的银发飘飞到她的腰腹上,强劲的力道将她向后推了开去。 “护她!”川兮将三三推到长离凌云二人身前,头也未回的沉声道。 “诺!”“诺!”这一次,好斗的长离未敢欺身向前。 三三心头划过一丝暖意,对这几日川兮待她生冷的态度原谅了几分。 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救了公主姐姐以后,姐姐似乎没有一丝开心,反而对她更加冷淡了,除了有敌袭时,几乎都不搭理她,只把她甩给长离,就不管了。 要不是每次敌袭都先护她,她都以为公主姐姐讨厌她了。 三三神游天外间,天气愈加阴沉,变天如季节更替一般,凛冽的寒风呼啸起来,似是要下一场大雪。 众人戒备时久,皆面色凝重,互望一眼,正欲出发探路,忽见数丈外御发结网而立的五帝卫有一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蓝色的元灵发徐徐升空而逝,三三知道,这是又有人殒命了。 这个奇怪的地方,人死后,元灵发是要祭天的,他们信奉元发祭天,便可有来世。 希望他来世幸福吧,三三如是低语道。 未等众人有所动作,又有二帝卫毫无征兆的倒下,仅余的二帝卫凝视四周,却似是未有发现敌兽所在,心急御发,纷乱的发刃凌空胡乱的刺斩,仍是未有所触。 川兮几人已感危险渐进,皆全发戒备,鬓发护身而立,余发尽展,发尾银刃似已搭弓的箭羽般斜斜的指向半空,蓄势待发。 似有利爪划过二帝卫的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半空中便停了下来,似是漂浮般,复又似雨水流淌而下,流淌成了糜兽的面首。 第21页 如猎豹一般的兽面上一双空洞的眼窝深陷而入,看不到双目,鼻翼尖耸,有倒刺直直向上斜立,它的嘴巴似是大张而开的,鲜血流淌到它嘴里,隐约现出三寸余长的獠牙。 “苍隐兽!”长离凝眉低语。 三三侧头望过去,看长离自琅鸟后再现难得严肃的表情,便知这次是遇上劲敌了,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不自觉的想要往凌云靠去。 毕竟这善斗的长离不是很靠得住,指不定一会儿又把她丢下不管了。 “你御结界护药灵,我于你护法。”凌云沉声道。 “为啥啊!”“凭什么!” 凌云话音未落,长离三三二人便同声抗议起来。 三三满是不乐意的一句“为啥”,惹的凌云也不禁侧目看过来。 “不是,我不乐意就罢了,你还不乐意了你,小心我一会儿把你扔过去!”说罢,长离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看得三三一个激灵。 “凌云姐姐你看,她要把我喂给那个飘着的脑袋!我还是跟着你吧。”说完,三三就抱住了凌云的胳膊。 长离不靠谱,不靠谱不靠谱,只能聊天用,没法保命使,她不傻。 “什么飘着的脑袋,那是苍隐兽,隐了身形而已!”长离嫌弃道。 这小麻烦鬼还嫌弃她,嫌得着么! “她不会丢你出去的。长离,勿要吓她,护好她,此兽擅匿,需静听其声,你急躁的性子易吃亏。”论理智分析,长离莽夫的性子是及不过凌云的。 凌云说完,赶紧掰开了三三的手,立到了她身前去,她不太喜欢如此亲昵的触碰。 三人说话间,川兮延天却二人已是纷发尽出,与敌兽斗于一处。 只见二人负手而立,闭目凝听,又忽的一手抬起,疾速向前推去,手臂动作时,一侧的长发随之翻飞而起,银刃向着空无之处疾速穿刺,几个回合下来,敌兽哀吼四起,却依旧不见身影。 延天却侧目朝川兮略一点头,忽的向前掠去,似是进入了敌兽群中。 只见他鬓发护身,双臂高抬,身后翻飞的长发如雄鹰展翅般直冲苍穹。 凝神转耳静听间,骤然急停,左手回转似弯弓,又似箭羽般斜斜的直冲进空无中去,继而回旋数次,左翼的长发似严听号令般随之而动,于空无中缠绕数圈,似是缚住了一只巨兽,发器显出臂膀的轮廓来。 与此同时,右手急推回旋数圈,摸索着将那空无中的巨大身躯缠绕起来。 敌兽似有挣扎,躁动间划断了延天却数根丝发。 “兮儿,拔舌!”延天却大喝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一束银刃闪烁着赤色的幽光从他身侧呼啸掠过,直冲入延天却缚茧之上的空无中,刃尾忽的如消失一般,转瞬间又带着一条玄黑色长舌呼啸而出,舌根处有晶莹的液体滑落,那是苍隐兽的血液。 自延天却入敌兽间到川兮拔舌,不过须臾之间,便见一周身玄黑的巨兽自空无中显出身形来,巨大的兽嘴中晶莹的液体喷涌而出,顺着漆墨色的体肤倾泻而下。 巨兽轰然倒地时,周围一片死寂,只隐约可见有透亮的闪光升入天际…而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自四面八方呼啸袭来,声浪朝着兽群中的延天却汹涌而去,其力道之强,灵念高如延天却,也不免身形轻愰。 甫一立稳身形,延天却便疾速御发而上,借敌兽震怒之声缚住数只,因分散了丝发,束缚敌兽的力道也不甚大,并无攻击之力。 他并非攻击,而是在标记祀兽方位。 川兮与他并肩作战数十载,早已默契知晓他用意,趁势,紧忙御发而出,数道银丝旋飞四方,游刃过延天却如网的丝发,直插入那束束丝发缠绕的空无中,有丝丝发刃折断之时,亦瞬间带出数条幽黑长舌。 哀吼四起,数个玄黑的身影于空无中显出身形来,怒目圆睁,复又光华尽消,倒地时压碎了满地的山石,细碎的石沫倾溅而起,又急急落下,落到了苍隐兽通透晶莹的血液上,似消失了般再看不见。 苍隐兽的血,亦有隐形之效。 川兮延天却二人对敌之时,殊不知,一只苍隐兽已悄然离群,向着凌云三人而去。 此时的凌云,并未因川兮延天却的作战而分神,她闭目静听,时刻感知敌袭。 无数哀嚎中,她捕捉到了足踏石响之声,即刻睁开眼来,双目如炬般看向左前方不远处的空无之地,一束丝发聚拢而起,如翼骨般带着尽数长发飘然翻飞,发尾银刃向着目光所望之处静指而立。 凌云耐性极好,只严阵以待,等它近前。 空无中的苍隐兽似是知道被发现了,疾步踏地之声倏然响起,似冲刺般越来越近。 凌云翼骨般的长发带着离弦之势直冲入那声源里,有丝发断折的声音,伴随着苍隐兽一声隐忍的低吼,它负了伤。 顷刻间,周围复又一片死寂,久久未有一丝声响,连同川兮延天却二人周围的敌兽,也都噤了声。 众人凝立警惕间,轻盈的雪花默然飘落而下,真的下雪了。 有一片斑白落到了翻飞待攻的丝发上,停了下来,复又消融而去。 众人见飘雪飞落,皆一脸惊喜,互望一眼,微微点了头,赶紧四下疾望而去。 苍隐兽本身并无过大杀伤力,只不过隐身之能让它们有着先天优势,难以对战。飘雪中,苍隐兽便无处遁形了,这无疑给了无甚优势的几人莫大的帮助。 第22页 漫天的飘雪纷飞而下,落到苍隐兽余温未消的尸体上,落到川兮莹白的长衫上,落到三三细碎的短发上,落在了延天却右后方不远处的空无上停了下来,也落到了凌云周身丈余处的三处空无之上,似漂浮般,复又缓缓消融。 川兮心系三三安危,并未专注于与延天却的配合,而是凝眸望向凌云三人周围。 当第一片飘雪于空中停落,川兮立刻疾掠向前,同凌云一齐御发向着那雪花飘落的空无中穿刺而去,丝发如柔刃的长戟般与那空无里的苍隐兽缠斗起来。 长离想加入战局,围护三三的灵丝结界盈盈闪光,发尾翻飞而动,似要解了环围之势挣脱而去,被川兮一个回转的眼神生生止了势头。 她无奈的收了攻击之势,忽见不远处空中漂浮的一片落雪向着正欲加入这边战圈的延天却身后疾驰而去,又被强劲的力道吹的远了。 是敌兽在向他冲击而去,带起了落雪。 “小心!”长离冲着延天却大喝一声,话音未落,便见漫天飘落的雪花似被无形的身躯冲撞开一条路来,直到了延天却身后丈余处。 延天却心系川兮,并未注意身后,长离提醒时,他鬓发随身急转,堪堪护住了心源,左臂却躲闪不急,被生生撕开了皮肉。 未顾翻开血肉的疼痛,他右手疾疾御发而攻,缠绕上那空无中的巨兽,食指如扫弦般御起元灵发,直插敌兽口心。 如此近的距离,倒是给了他独自应对的优势,没有距离,便更迅速。只见他手起发落间,转瞬就将敌兽穿喉而过。 而此时,川兮凌云这边却因刚刚延天却负伤的变数分了心神,见其未有生命之忧后,才又凝心集了周身灵念专心应敌。 御发而结网,翻飞的银刃于网中数度穿刺,须臾后,发网中的苍隐兽皆显出形来,张开硕大的兽嘴齐声怒吼,嘶吼的气浪震得近前的川兮凌云都有些站立不稳。 敌兽趁几人身形不稳,趁势獠牙衔了丝发网死命撕扯,尖长的獠牙瞬间将二人几束灵发咬断了去,飘落到雪地上,没了之前的光华。 甫一立稳了身子,川兮再度御发补了快要挣开的口子,侧脸望了一眼凌云。 左膀右臂多年的凌云,默契不比延天却差,一个眼神足以明了。 她迅速双掌齐推,鬓发带着颈后的银丝齐齐穿入正撕咬的兽嘴,绕过尖利的獠牙,元灵发在灵发缠绕保护中直插其喉,直深入腹腔中去。 苍隐兽痛苦的挣扎甩首,獠牙划断了凌云的几丝鬓发,却已挣不开那深入了心源处的元灵发。 挣扎嘶吼尽停,怒目圆睁的双眼已没了星火,有晶莹的液体如泉水般自敌兽口中流出,沿着川兮的丝发结网徐徐落地,融了满地的落雪。 川兮甫一收了发网,巨兽便轰然倒地,翻飞了一地莹白的颜色。 周围山野彻底归于宁静,似无生命般沉寂,只有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的飘落而下。 第13章 五帝卫殒命,凌云灵念有所震伤,延天却灵虚三阶的灵念,也不免左臂伤了筋骨,或是许久不敢妄动了,否则左臂定会废了。 这一场大战,因着苍隐兽隐身之能,损伤甚多!若不是苍天相助,降下飞雪,恐怕损失会更加惨重,几人性命定是堪忧。 是以,虽万物归宁,几人皆未即刻放松。 直等到山坳间安静了许久,落雪掩目,众人才松了松已站僵硬的身子,抖落了一身的落雪,放下心神来。 应是停了。即使还有敌兽,这许久不见落雪漂浮受阻,不闻丝毫异动,也当是撤退了。 此时的三三,等他们放松下来等了太久,已经冻得发抖了,看到她们终于动了,脸上也没了之前凝重的表情,赶紧吆喝长离收了发网,小跑着转起圈圈来。 她实在是冻僵了,这莫名其妙冷了的天气让她有些发懵。 “长离姐姐,你这网怎么不能挡风啊,冻死我了。” 她抱怨完,转头去看长离,却见她理也不理,直直的跑向延天却。 “延将军,你受伤了,我为你包扎下。”她急急开口,话语里满满的关忧。 川兮闻言也放松了身形,走过来查看了一番,沉声开口, “凌云,去寻块苍隐的坚骨来,天却的臂膀伤了筋骨,需夹板固定。” 凌云闻言,迅速掠转,于因殒命而显形的兽尸间,稍一搜寻,须臾便取了块细长的兽骨来。 是苍隐兽的一节脊骨,扁而平,正适合固骨所用。 长离忙接了过去,让延天却端坐下来,抬眼关切道,“延将军忍一下,许会疼痛。” 她难得的,细心关切。 “无碍,家常便饭,这点儿伤算甚!”延天却侧目,却是看了川兮说。 他怕她担心。 长离抿唇未语,取了伤愈散洒在延天却翻起的肉骨上,自腰间环玉中取了一条束带,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胳膊,开始包扎。 她不时抬头看看延天却的表情,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慢慢浮出细汗来。 长离有些气闷,还说什么小伤,这伤筋挫骨能算小伤吗! 延天却回眸看着长离满是关切的眸子,他知她情谊,这般的痴心错付,他心下不忍,复又别开眼去,看向一旁凝神远眺的川兮。 她怎的,都不看他一眼… 第23页 轻叹一声,他垂下脸去,不欲再看,或许,不去看她,便不会失落了心神罢。 长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免分了神,手间失了轻重。 延天却‘嘶’了一声,抬眼看去,长离抱歉的苦笑一声,又低头凝神细细的将那伤口包扎了去。 警惕观望四周的川兮听到嘶声转过眼来,瞥见凌云因天却的嘶声猛然抬脚又瞬间止步的动作,抬眼看了看那总是冷冽的脸,现下却是紧敛了眉去,满脸的隐忍关切。 她心叹一声,低眉间,入眼的便是凌云那因急急止步而轻晃的裙角。 她将凌云的担忧,想成了如长离般的痴心错付。 不忍再看,却在转眼看向包扎的二人时,又撞入长离望向天却的热切眸子。 长离这丫头,不似凌云那般会隐忍情感,却也会,因此而遭遇更多的冷待。 那个如此被错爱的男子,注定会是她川兮的夫君。她,却回应不了那般的挚爱,如他躲长离般,她也在冷待他。 这世间所有的爱而不得,全都落在了她川兮的身边,这便是情爱弄人罢! 好在,她注定是要嫁与那个倾心爱他的男子,也算是全了他的痴心。如此说来,还是有人得以幸福,也算不枉情付一场。 三三不懂人世隐忍含蓄的情爱,她的狼族亲友,追求挚爱时都是热烈而张扬的,更有甚者,还会为了赢得所爱而拼命搏斗。 所以,她看不出她们那些细微的情感,她只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有些不自在,便踱了步子去看那些玄黑的兽尸去。 慢慢的,越走越远。 越行越远的三三,被一头正在断气,慢慢显形的兽尸吸引,顿足停了下来,俯下身细细看向那只陌生的巨兽。 那头兽尸周身都被飘雪覆盖,长满鳞甲的兽尾慢慢显出玄黑来,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戳了戳,确定它是真的死了,不会再活过来咬她。 她看着那鳞尾一寸一寸的显形,玄黑的颜色慢慢延伸到尾骨。 “砰~” 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似是在那落满雪花的看不到的兽头上。 三三赶紧跳开了去,过了一会儿,看兽尸没有动作,她又小心翼翼的转到兽头去看。 一头小小的玄黑小兽站在那兽头处,抓着兽头额前落了片片雪花,似瓦片一般的晶莹。 那片冠骨通透无比,小兽弯折到骨背的指尖清晰的映透过来,它拼劲全力的将那片冠骨往外扯,指尖都泛了红。 三三看向它头顶,如瀑布般银白的长发披散开来,覆盖了它小小的脊背,飘雪飞落,与之一般的莹白颜色。 小兽不似那些兽尸没有毛发,银白的长发称的它有些仙界童子的味道,让三三不觉间便放松了心神。 它看到三三,没有攻击,亦没有害怕闪躲,只是嫌弃的撇了眼那一脸好奇的人,并未停止动作。 “你在做什么?”三三有些兴奋。 她并未期待它回答,反正回答了她也听不懂,虽然她生活在狼族中,对这兽语倒是一窍不通。 她只是觉得这小兽使劲儿的样子蛮可爱,自顾自的嘟哝了句,“跟黑白无常长成连体婴似的,白头发黑炭身子。” 那小兽顿了下,复又继续拉扯,“你不怕我?” 这突然的开口,把三三吓了一跳,“你你你…你会说人话!” 三三有个习惯,读不懂狼语,就经常对着那群‘兄弟姐妹’自言自语,这突然的声音把她原本想说它丑的话都噎了回去。 嗯,她是真噎到了,连说话都跟着结巴了。 小兽轻笑一声,很是不屑她的没见识。 它抬眼望了望眼远处的川兮几人,小声道:“一看你就不是启明生灵,兽族说人言,不是修炼所得,就必是天命王族肱骨,被授了灵长族祖先灵发了的,你看我这么小,肯定还不是修炼的…明白么。” 小兽有些骄傲,三三却是因为似懂非懂没给它崇拜的眼神。 “哦…那你…不会杀我吧?”三三有些不确信,虽然小兽身子小小的,可这一张嘴就露出来的,透着锋利的獠牙让她忐忑。 她可咬不过它! 小兽见她没有崇拜之色,竟是被它吓倒了,嘁了一身,没了显摆的心思。 “我本就劝他们不要来的,你觉得我会杀你吗?”它说完,白了三三一眼。 黝黑的脸上翻白的眼目甚是醒目,三三不禁笑了。 她性子纯直,听它这般说了,便放心了。 好奇心使然,既然无生命危险,她也就大了胆子走过去,蹲下身来饶有兴致的看它拉扯,“那你现在在干嘛呢?” “取元冠!亟叔叔心源还未停,这元冠还未祭天,我得赶快取下来。” 三三看了眼小兽额心红缨般的小‘瓦片’,跟死尸上透明的'瓦片'长得差不多,“你不是自己有么?” “我乃雌兽,不会隐形,有了它便可以了。” 小兽手中动作不停,斜眼上下打量了三三,复又说道:“再说了,我这么辛苦取冠,不也是为了你。” “这话怎么说的,它已经快死了,伤不到我了,而且…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你们启明的人,没有灵念的。” 说罢,复又上下打量了小兽一番,“还有,看不出你是母的啊,长的黑乎乎的,样子又丑又凶。” 第24页 终于没忍住,把先前想说的说了出来。 小兽被她噎了个彻底,咬牙切齿,“哼,你才丑!…还不是你将来篓子捅大了,要不是为了护你,我堂堂未来的兽族占天师,用得着隐元吗?” 这隐身的破把戏每次都召来飞雪,顶多管半个时辰就会被飞雪探出身形来,对它来说,这破玩意儿除了招冷,无甚大用。 “这话怎么说?你会算命?听你这么说,我以后会干啥缺德事儿?”小兽的话勾起了三三的好奇心。 “比缺德还缺,缺心眼了都…别婆婆妈妈的,快来帮我扯。” 三三看了看那死尸般的透明兽脸,转头又看那使了吃奶的劲儿拉扯的小兽,自觉她吃奶的劲儿也没啥用。 “你不是说它是你什么叔吗?不是说他那什么心源还没死吗?那你跟他说说,他不就给你了,你这样扯下来,这玩意儿还能用么…难道跟草似的,拔了还能栽上?” 嘿,要是这样的话,还蛮好玩儿的。 小兽愣了愣,停了动作,想了想似是有些道理。 踌躇了片刻,它深吸一口气,转而凑到那似是兽耳朵的洞口,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三三听不懂的兽语,说完就将脑袋凑到了那片晶莹的‘瓦片’上。 只见那瓦片缓缓攒动,闪了盈盈的光,不过眨眼间,小兽的脑袋就消失了去,慢慢的连身子也跟着不见了。 三三看的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真成功了?她可是胡说八道的,竟然真管用! “你在作甚?”正惊奇间,身后传来低润的声音。 三三闻言嗖的站起来,转身看向徐徐而来的川兮,“我,那个,在看这个尸体,它还没显形,我研究了一下。” 川兮闻言,立刻将三三拢到了身后,望向那具兽尸,尸体除了被雪覆盖的脊背外,已全身尽墨,肉眼可见。 川兮确信此兽已死后,回头望向看着兽尸一脸惊讶的三三,“你确信它刚才还未显形?” “确定啊。” “可见元冠升天?” 三三摇了摇头,没有多想,“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川兮一脸的警惕,疾转了头去,四下审视,身后银墨相间的丝发隐隐闪光。 “怎么了吗?”三三凑上脸去,小心翼翼的问。 她不太明白她的话怎么不对了。 “身形未显,说明它心源未停,现在显形,说明它心源已死,你未见元冠祭天,那便是还有敌兽,取了它的元冠。” 三三听完,心道,完了,小母兽,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原理啊! 她低头撇了眼兽尸头前的空无之地,有雪花落下,轻轻的飘在了空中,那小兽还在原地。 川兮只顾看向四周,并未料到小兽就在她身前。 三三见状,急忙走到川兮身前,挡了那处空无。 这么小的小东西,还是别杀了吧,况且它也没有伤害她。 只是她吃不准川兮的性子,怕这姐姐再一个狠心把它给宰了。 “那个,我被你突然说话吓到了,刚才想了想,是有看到什么东西往天上飘了的。”不善谎言的三三,说话时低眼看着川兮的鞋尖,动了动耳朵。 川兮并不了解她的习性,不知她是在撒谎,低下眼去,确认道:“你确定?” “我确定!那个,公主姐姐,这你们打了大半天了,能不能找点儿吃的给我,我饿了。” 三三怕露馅,也怕川兮听到小兽在她身后,边说边扯了川兮袖子转身往长离几人走去。 川兮边被她扯着走,听她抱怨说饿了,本被扯着走的脚步不自觉就快了起来,越过三三往众人走去。 期间回头望了几眼,确定没有动静后,才放下心来。 这个世界的昼夜时长与异世不同,三三在启明,一日要吃五餐,夜里还要起来用一餐才行,此次对敌没用火燎,没能留下吃食,苍隐兽也不是能入口的肉食,川兮怕她饿着,闻她要用餐,加急了步子往回走。 三三看她不再警惕了,才回头看向那处空无,见有徐徐的脚印往山林深处而去,又似有扫把在那脚印上缓缓扫过,扫去了那猪蹄一样的印子。 她悄悄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差点儿害死那小母兽。 小兽行至山林边,回头望去,便见三三轻按了心口回转了头去。 它于空无中扯了扯嘴角,“小主子,来生再见,希望到时候,你别还如现在这般蠢笨。” 嗯,好像也没那么蠢,刚才给它支招取冠的法子还不错。 它嘟哝着,转身隐入了林间。 第14章 冰轮皎皎满长空,从北边的山林间盈盈洒洒的弯落到极南之巅的雪峰。 三三蹲卧在一颗巨石之上,仰望着夜空中星星点点的亮色,犹如一只孤独的小狼思念着家乡。 她是真的想家了,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怀念那样的地方,可现下,那股思念的惆怅敲打着她的胸口,声声悠长。 那个虽然没有父慈母爱,却有狼族父母和兄弟姐妹陪伴的山林,此刻好似变得很美。 在那里,每每月圆,到处都充盈了月光,不宜狩猎,狼群的伙伴们便相依坐卧在山脊上,仰望着星空发呆,安然宁静。 这个陌生世界的月亮每夜都会那么满,那么亮,如果她那个世界的月亮也像这儿的,大约就能每天享受那样的时光了。 第25页 她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安宁的时候。 不远处的长离抬头看了眼巨石上蹲着的小人儿,此时的她安静的让人有些心疼。 御发而起,她轻盈的落在三三身侧,柔声开口,“小家伙,为什么不睡?想家了?” “嗯。” “你不是被父母丢弃了吗,怎的还会想念那里?” “我有狼群的兄弟姐妹,还有狼爸狼妈,他们对我都很好,还有我人类的大姐和二哥,也都会经常来看我…我只是没有家,不是没有亲人,比起凌云姐姐,我并不孤单。” “这般说来,你待凌云与我们不同,每次进餐,都要先撕了最好的那块递给她,便是因此吗?” 长离虽脾气急躁,却是不瞎,常见三三待那块冷冰块不同,自是记下了,一直也好奇着,只不过未曾问过而已。 今夜三三想家,她便来陪了,希望转移下注意力,这孩子能开心些。 “嗯,她虽然没被丢,但是从小都生长在你说的那寒洞里,比起我,她更孤单,她还…比我受了更多的苦。你不是说你们这儿不重男轻女的吗?那她父亲怎么还要她改了元灵气血?”三三果然被她带跑了思绪,转身正视了她,认真问道。 “在孑川,男子外征,女子护国,她父亲是此代佑将,亦是远征将军,膝下只她一个孩子,虽不是下一任佑将,依旧想要她继承抚家攘外的意志。” “那不是有天却哥哥吗?” “延将军是下一任佑将,还未…未成婚,就尚未接任,只是上战场历练而已。且,西域外有一片无主的领地,人兽两族生灵日益增多,都觊觎那片辽阔的陆地,便有了这常年的争抢交战,凌云的父亲负责那里,延将军兄弟二人现下历练,只负责东域与南域兽水交境地的守卫。” “可是你们不是说,每到新祀之日,祀兽都会出来吃掉那些杀伐奸佞之徒吗?为何还有战争,他们不怕被吃掉啊?”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所说的祀兽,像二哥跟她讲的故事书里的阎王判官加黑白无常,审判索命的全都干,那个世界里只是故事,这儿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也还会有坏人的么? “天选佑将,同帝王嗣一般,有天抚佑,是免受祀兽判命数的,佑将领兵,可行开国护国之战。” “哦…”原来每个世界都有战争。 “那,凌云姐姐父亲是打仗的啊。” “是。” “那凌云姐姐…她怎么没去战场啊?”二哥说战场残忍,不是她狼族亲友为生存的狩猎,是真的残忍至极,凌云姐姐的家,比她还不安宁。 “是公主,给了她一个安宁的机会…公主在抚将军手里将她夺了来,名为做佑卫,实是为了她免于战场杀伐。” “公主姐姐真好。”她就知道,公主姐姐只是待她冷淡了些。 “那是当然。” “可她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我。”三三说着,撇嘴看了眼不远处忙碌织纺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好人却总是这么冷淡。 长离愣了愣,也抬眼看了川兮,而后轻叹一声。 她无法告知她公主不欲与她亲近的缘由,因为这孩子好奇心过盛,若是一直问下去,势必问到她同她们回帝京到底是作何。 好在三三孩子习性,并未揪着不开心的事继续。 是的,她知道川兮待她不错,可还是不开心她总是对她淡淡的。 “那凌云姐姐也是不想上战场的吧?”她还是觉得凌云与她同病相怜,更想懂她,至于公主姐姐,或许时间长了就好了吧。 “本是不想的,她儿时便是被逼迫去过的,心性未成,又未继承她父亲天选佑将之身庇护,差点嗜杀成性,是公主告诉她父亲要将她暂留身边,等她长大成人再行打算。她父亲也因此,从不让她归家,连守祀夜都不许。”长离见她未细问公主态度,也收回分神,又说起了凌云。 “那她,肯定很难过。” “她父亲…上祀殒命了,寿终。”延将军今祀也要和公主成婚,正式接任佑将之任了。 后面的话长离未言,不当有的心思,多道多愁。 “啊?那…她父亲没有原谅她就走了?那她会不会放不下啊。” 三三的话打断了长离的愁绪,她长长的呼了口气,寻了个更放松的坐姿。 “放不下,一直在自责没能让父亲看到她上战场,自责自己太过自私,躲在公主身侧,迟迟不让父亲如愿。” “她爹对她,不止是不好了。”三三更心疼凌云了。 她自己最起码只是得不到父母的疼爱,可凌云的父亲,却是让她一生都放不下。 “其实抚将军是太过爱国,事事以国为先而已。凌云因知道她父亲的家国大义,才更自责自己的自私。他没给她原谅的的机会,以后也再无机会,她这冷冽沉郁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凌云姐姐不冷的,她很关心人,只是不喜欢说。”三三听她说凌云冷冽,很是不赞同,伸长了脖子反驳,一付护崽的架势。 长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远离人群,终日与狼为伴的小人儿还挺会看人的。 “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会看啊,没跟人接触过,还能看懂这个。” “我狼族的兄弟姐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们关心我,怕我没有毛发,会冷,就挤着我睡,我猎不到吃的,他们便叼来给我,我们那片山里虽然没猛兽,可还是危险的,每次遇到危险,他们都会保护我,就算我拖后腿,他们也不会丢下我不管。” 第26页 “这般的话,你是比凌云幸福多了。”长离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三三柔软的碎发,轻轻的笑道。 这孩子说起狼群来,满足的样子让人心疼。 “但是,我的父亲,却从来都不爱我,最终还是要把我送进地狱。”本来因说到狼族亲友而洋溢出的幸福光芒,突然又暗淡了下去。 “你父亲要杀你?” “不是,大姐被卖到一户人家做媳妇,因为太痛苦了,她…她逃跑了。最后父亲把我抓回去抵了大姐,如果不是我头发剪的太短,要等我留长了再送过去,我可能也没机会跑出来了。”嗯,大姐是逃跑了的,她只相信她是逃跑了,才再也不能来看她。 “成婚是幸福的啊,怎的就痛苦如地狱了?”长离看她面色不好,疑惑道。 “那只是在二哥读的小说里吧,现实生活里是不会幸福的,我大姐说同村有个人嫁人后受不了,逃跑了。她自己嫁人后回来看过我,每次都带着伤,她告诉我千万不要嫁人,那是地狱一样的生活。二哥也告诉我,不能轻易嫁人。” “怎的会,你大姐二哥莫不是骗你的,成婚怎…” “长离姐姐,你成婚了吗?”大姐二哥是对她最好的'人'了,三三不想听别人说他们不好的话,扬声打断了长离的话。 “未曾。”她看上的是不可能的人,成什么婚。 “那就是了,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那多可怕。” 三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每次说起,总觉得自己能看到那样的画面,大姐痛苦的画面。她最后,不是逃跑,是自|我了断。 只是她不相信,每次见到二哥,都要逼着他说大姐是逃跑了。 她沉默下来,抬头望了那已经从北边山林间跃起的冰轮北端。 后半夜了啊,好像一点睡意都没有。 长离侧头看向沉默的三三,她眼里闪了莹莹的泪光,眨眼间沾在了长长的睫毛上。 她也禁了声,未再辩驳,她感觉到了她的悲伤无助,只揽了她,将她小小的脑袋揽在自己肩头。 这个孩子,生在狼群,教养有多不易,她能想象的到。她被她的哥哥姐姐教养的很好,人性纯善,她都有。她若说她兄姐的不是,这孩子定会更不开心,她还是禁言的好。 或许,若她再执意辩驳下去,将爱情的美好讲与这个年幼的孩子听,告诉她婚姻的快乐和携手老去的幸福,便也不会有后来启明古老规制乱做一团,万象纷乱的局面了。 但若就此纠正了,那么,启明星宿也就不会翻越历史的长河,蜿蜒出亘古历新的风景。 冥冥中,折转纷乱,破而后立,都是命数。 第15章 曦轮冉冉升起之时,长离自睡梦中醒来,垂眸看了看侧头睡于她肩上的三三,那小人儿,睡得甚是香甜,让她不忍收了拢在二人身上的灵发,怕还有些冷的风冻醒了这个昨夜伤神许久的孩子。 她难得的,温柔了一把。 三三醒时,入眼便是长离幽玄盈暖的长发,轻轻绕在她的身前,她抬起头,看到长离暖暖的冲她笑,瞬间咧开了大白牙。 长离收了长发后,三三便熊抱了上去,力道大的差点儿把长离连带着她自己一块儿推下巨石去。 “你个小坏蛋,发的什么神经,不要命了,掉下去我没事儿,你这小身板,没死也得断胳膊折腿的。”长离这一被惊吓,温柔了没一会儿,暴躁性子又上来了。 “这不有你吗,长离姐姐。”三三对她的呲牙咧嘴显然已是习惯了。 可长离没习惯。 “笑的这般甜腻,是怎么个景儿?”以往都把她当敌人,今儿个哪根筋不对了? “谢谢长离姐姐。”三三抿了唇笑道,曦轮照耀下,眼里满满的光色。 长离不明所以的愣了下,随即便明白了,这小家伙是在感谢她护寝陪伴。 “不客气,”她摆了摆手,很是不习惯不跟她斗嘴的三三。 说完,又正色道,“小家伙,你记住,在你的星宿上,你有狼族亲友和长姐兄长,在启明,我便是你姐姐,你并不孤单,知道吗?” 昨晚这小家伙太伤神,她怕她今日还开怀不了。 “嗯嗯嗯。”三三闻言,咧嘴笑的开怀。 长离也跟着勾了勾嘴角,看她不再对她呲牙咧嘴,甜腻腻的看自己,心情舒畅的很。 这小家伙,终于被她收服了。 “小家伙,行路许久,都没问过,你可有名姓?”都把自己端在姐姐的位置了,还小家伙小家伙的叫,不太好。 “我叫三三,万三三。” “放肆!”长离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什么温柔姐姐模样全没了,听完三三的名字,直接暴怒。 她这一声大喝,吓得三三差点儿从石头上滚下去,后背被托了下,才定了身子。 “你干嘛凶我啊!我就告诉你名字,而且,是你问我的啊!”三三委屈的很,吓的。 这家伙,刚才还母慈子孝的模样,怎么变脸这么快,跟失心疯似的! 长离见她那般快要哭了的模样,也觉是自己太凶了,咂了咂嘴,收了暴躁性子。 “咳咳,那个,是姐姐我脾气没控制好,姐姐错了。”这才给自己扣了个姐姐帽子,不能一碗水的时间都没到就砸了位份。 “那个,姐姐跟你讲解一下啊。是这样的,三数乃启明星宿最尊贵的数字,只有三族的帝王家族姓氏为三笔成字,且只有帝王与帝承名姓皆为三笔,如我族帝皇,姓‘川’,名‘于’,帝承名‘已’,兽族姓‘千’,海族姓‘弋’。自三族始祖开始,从未有任何帝王用‘三’字取名,也从未有非帝王氏敢以三笔之字为姓。你不但三笔为姓,且名直用‘三’字,等同于视我启明星宿万年祖规于无物,这不管在哪个宗族中,都是凌迟之罪。” 第27页 她是强压住性子了,可三三委屈完,却是上来了脾气。她本就是才醒来不久,刚被她那么一吓,起床气都上来了。 “我哪知道,我那个世界没有这规矩啊,名字是我大姐取的,她不识字,只认数,我是第三胎生的,又是三胞胎第三个,所以给我取名三三啊!而且,我那没心肝的爹就姓万,我能怎么办!” 她都软了调子道歉了,还耐心跟她解释,这小鬼还蹬鼻子上脸了,炸毛的紧!长离气结,指着三三咬牙切齿。 怎么滴,才甜腻了一时半刻,就反了姐了这是! 方才自身后托了惊吓欲摔的三三,凌云本不想开口的,但见长离又要收不住性子了,冷冷的开口浇了把消火冷水,“气大伤身,她从异世而来,不谙我们祖历,不知者无罪。” 说完转而又望向三三,“餐食好了,下来进餐。” 三三听到餐食好了,瞬间放弃了和长离对峙,两眼放光,抬脚就要跳下去。 巨石不矮,她又娇小,凌云急忙御发接住了她。 她虽然听了昨夜二人的谈话,知这孩子生于山野,身骨应是敏捷的,但这般瘦弱的身子,她仍是不甚放心让她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 三三被轻轻放于地面时,抬头便看见凌云脸上还未来得及隐去的,因她要跳下来而显露的担忧。 她很是开心,想要气气长离,转头望着还在端坐在石头上生气的人,来了句,“你看,我说的对吧,凌云姐姐一点儿都不冷的,她比你温柔多了。” 话一说完,三三扭头便朝川兮跑了过去,她得赶紧找庇护去!虽然公主姐姐不喜欢她近身,但她是唯一降得住长离那只暴躁刺猬的人。 正生气的长离听她此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白眼狼,刚刚还冲她笑的甜腻,转脸就开始气她! 火爆脾气的长离哪忍得住,跳下山石便追了上去,只留了凌云在身后凝眉看着近身川兮的三三。 “公主姐姐公主姐姐,保护我,长离姐姐要杀了我。” 川兮抬眼看了看风风火火而来的长离,甩开身后揪着她衣襟躲闪的三三,沉了声音。 “长离,莫要闹了。” “公主,她…她…她名姓有违祖历,大逆不道!”这小崽子,还真会找庇护! “那不是我的错,凌云姐姐都说了,不知者不罪!”她探出脑袋来挑衅,说完又赶紧缩了回去,不敢靠着川兮,就小心躲在她身后,不去碰她的衣衫。 “你给我出来,躲在公主身后,丢不丢人!” “我不丢人,在我们狼群里,保命要紧,能屈能伸!” “你你你…” 眼看长离就要暴走了,川兮抚了抚额,“大清早的,你如此暴躁作何。” “公主,你不知道…” “本宫都听到了,”川兮打断了她又要念叨的话,“能救帝承之人,必为天尊,或许这便是天机所赠此人之由。” “可是公主,‘三’字为名有亵渎先祖之意,如此称呼她,对我启明生灵来说,无法做到!” “谁逼你唤她名姓了!”川兮隐隐生了怒。 她对三三,就只看做救命的药灵,并未把她当做同族相待,所以从见面至今,都未曾想过要了解她,更不想知她名姓。或者说,她知自己性软,不愿去将眼前这个与她并无异处的孩子看做常人,以免将来取她性命之时,狠不下心源。 所以,她毫不避讳,常唤她‘药灵’,似提醒自己一般,怕面对这个开朗纯稚的孩子,生了恻隐之心。 若不是长离开口询问,她或许这千山万水行去,都不会问及她的名姓。更遑论去以姓名唤她。 长离提及如何唤三三,显然触了她逆鳞。 川兮说完,猛的起身走开了去。 她不想和这个孩子离得太近,更不想同她有过多接触。长离同她亲近的模样,更是提醒了她,这孩子与她们一般,都是同族生灵。这让她心下烦躁不已。 一旁静观的延天却见她面色不善,行的远了,独自静坐,回头安抚了不知所措的长离。 “别担心,兮儿并非责备你。” 他说完看了眼凌云,端了吃食去找川兮了。 三三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这个在她有危险的时候不顾性命去救她,在她受伤的时候用这个世界异常看重的灵发去给她包扎,还因为怕伤口没好不敢收回,不惜剪断长发,失血过多的时候立马给她进补,晕倒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过来接住她的人,怎么平时就对她这么的冷淡,好像很讨厌她的样子。 想着想着,三三难过的低下了头,不再去看那正和延天却并肩而坐,默默进餐的人。 她真的这么招人讨厌吗? 凌云将一切看在眼里,知延天却是让她安抚长离,如川兮般,她漠然走过肚子伤怀的三三,行至长离身前,捏了她的肩。 “交深难舍,你当知道。” “可我做不到,她是人!”长离望了眼三三,“她也会伤心,你看看她,你忍心?” 凌云沉吟片刻,没有反驳。 “你若想,以姓作名唤她就是,'万'字无亵渎始祖之意。只是,好自为之。” 她知长离性情,气大心善,硬不了心肠。不再多劝,只提醒了她,便将餐食递了过去。 “去给她。” 第28页 “你去!”长离扫了眼盘中上好的肉食,扭头就走。 让她好自为之,还让她送饭,不干! 凌云无奈,只得自己端了过去,送到三三脸前。 三三没有去接,扭头躲开了。 “吃。” “不吃!” “不饿?” “饿!” “那还不用餐。” “想饿着,就不会难过。” 凌云轻叹一声,“公主她,只是不喜与人亲近,你别放心上。” 三三‘哦’了一声,仍是没有去接。 凌云见她这般,没了法子。 她本就不擅安抚孩子,又明白公主刻意淡漠的缘由,她没法坦白告诉这个孩子。 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她要用你的命救她弟弟,和你太亲近了,她怕将来杀你的时候会退却。 就像前日里,这孩子追着她问,“凌云姐姐,你们为什么叫我药灵啊,是因为我的血可以当药救人吗?就像昨天公主姐姐那样,吸了我的血就会好?” 那时她回复她,“是的,帝承子,就是公主的弟弟,他受了重伤,需要你救命。” 她没有明说,只含糊答了她。 可那孩子没有放过她。 “哦…”她歪头想了想,复又开口道:“放心吧,我会救他的,你们别难过。” 她单纯的笑,灼伤了她的眼睛,让她不忍去看,也不愿再说什么。 无法欺骗,亦不能告知。因为这孩子在救了公主后曾坦言,她曾想过逃跑,因为长离那次说“吃完上路”时,她感知到了她们于她的危险。 若告知她此去作何,她定是不愿的,轻则会想着逃跑,重则…她不确信她会不会以死抵抗。 她于她们来说太重要,不能出丝毫差错。 “凌云姐姐,你不吃吗?”三三仰头去看发呆的凌云,曦光透过她颈间的丝发打到三三眼上,没能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 凌云蹲下身来,接过三三给她撕下的最好的肉食,心有些疼。 她虽冷淡,却不是个无心的人,这般关切的相待,她却是要送她去死的人。她瞬间深深的体会到了川兮的害怕,可这些日子这孩子对她的关切,昨夜她对长离说的缘由…她当如何抽身? 她唯有,趁这一路的长途跋涉,对这个孩子好一些。 “万儿,若以后,你会恨,你要记得…这一路,我们都是真心待你好的。”她本想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但她看到那孩子听了她不自觉脱口而出的“万儿”时瞬间咧开的嘴,舌头转了转,没忍下心加诸于她无谓的开脱理由。 三三听到那句‘万儿’,甚是高兴。 “‘万儿’,真好听,比三三好听多了,嘿嘿…我怎么会恨你们呢,你们对我这么好,放心吧,公主姐姐不就是不喜欢人亲近么,我知道了,不会恨她的。”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闷头进餐的长离,复又说道,“也不会恨长离姐姐的,她人很好的,就是脾气差了点儿,还有凌云姐姐,你就是话少,可是对我很好呐。看,这肉可是最大最好的!嗯,天却哥哥么,也很亲切啊…你们我都不会恨的。” 凌云没有再言语,低头默默咽了吃食,起身走了。 川兮手里的吃食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她望着初升的曦轮,怔怔出神。 延天却在一旁默默陪着,回头看了眼吃的高兴的三三,又回望了出神的川兮,幽幽叹息。 这一路再是艰险,也不若入了帝都后艰难…只现下,还是顾及眼前罢。 苍隐兽虽成活难,种族族众不多,却也不该是就这么数十只,前日一战只出动了数十只探灵界精锐死士,便是说明经过这几日的火焚灭族之战后,兽族各族族众有了忌惮,那么往后,便不会再有全族精锐尽出的糜战了。 只是,前驱渐少,猛兽将出,后面的路,更不会好走。 第16章 “长离姐姐,你说回去的路那么远,我们走十几年都走不到,为什么我们不在这附近找个地儿住下,等你们的什么信天大鸟来接我们。天却哥哥不是说已经找到药草救那大鸟了吗?” 三三虽在狼群里长大,但为了学好大姐教她的人话,从小便对着狼族亲友巴巴说个不停,早养成了话多的毛病。 再加长离也不是个安静的主儿,虽常常一言不合就吵架,奈何就她俩话多,这一来二往俩人都习惯了,时不时的就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从启明大陆的三大种族,启明的太阳月亮,到她们头发不是变长缩短而是被收纳在冠玉中,再到川兮为什么六十九寿岁了还如此年轻,进而说到灵长族帝皇氏族的三百余岁寿数,直到三三走累了,想飞。 她惦记那只鸟来接她们了。 “信天乃海族所赠帝皇登基礼,飞跃海族长空自是能鱼目混珠不被察觉,若是到了兽族领空,定会跟我们似的被追击,延将军的延家军到现在都没能赶来,你觉得信天就孤身一只,能来得了吗?” 长离说完,察觉似是说错了话,抬眼看了眼默默行路的延天却,赶紧转言道:“我们行到海族边界,在那里与信天汇合,回家便快了。” 说罢,疾步走至延天却身侧,小心的开口,“延将军,延家军还是没有消息吗?” “无有。” “他们灵念高超,应是可以自保的,你也别太过担心。” 第29页 “我自是知道,或是受伤撤回孑川了吧。我嘱了令汲令辰二人,若有伤者,送回孑川。” “那就好。”见延天却不似再欲交谈,长离慢了步子去,不再跟向前。 “等令汲兄弟二人到了,延将军就不会再忧心了。”凌云见长离失落,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嗯。唉,那二人太聒噪了,不若换了人来。”长离想了想那二人殷切的模样,失落瞬间变成了烦躁。 凌云闻言抬眼看了看她,“他二人也是心悦于你,对你百般的好,又没像万儿那样问东问西的,怎的就聒噪了。” “我又不欢喜于他们,就是聒噪,比万儿还聒噪。”长离想了想那争抢着嘘寒问暖的兄弟二人,更是头大。 “喂,我怎么就聒噪了,我那是好奇,你们要给我讲了你们世界的所有东西,我还会问吗?我问的也很累好不好。”三三不满的插嘴。 没人理会她… 长离是烦的,凌云是本就话不多,若不是长离因延天却失落,她宁愿默默行路。 难得天气晴朗,这几日越往北行进,也越觉得暖和了不少,三三心情也跟着舒畅不少,没人理她,也兀自往前走去。 这些日子她们行路,都是看她脚程,她快她们就快,她累了就都歇一歇。是以她现在都不用报备了,累了就停下,其余几人也就跟着停了。 颇有些当家做主的感觉。 直行到一片林木,她累了,停下脚,伸了伸腰,寻摸半晌,最后斜斜的靠在了一颗松软的卧榕上。 嗯,这树长的真舒服,树干上都是毛茸茸的软软的嫩绿色针刺,刺尖晶莹的细小珠翠在曦轮的照耀下闪着暖暖的光,连味道都是昏昏欲睡的香。 三三甫一靠上去,便被垂下的如羽毛般的树叶拢在了怀里,似婴儿入怀一般。 “它欢喜于你。”川兮虽不与她亲近,却是时刻关注着她,看她似是被这突然的怀抱吓到了,沉声开口解释道。 本有些惊吓的三三听了这话,欣喜道,“真的吗?它有感觉的吗?” “此处草木皆有灵性,你靠的,是鹊羽榕。”川兮不欲与她多言,长离适时的接了话。 连初见的草木都对她这般的喜爱,这纯稚的性子,倒是毫无遮掩的明显。 一旁的川兮如是想着,也轻轻的坐靠上旁边的一颗鹊羽榕。 有轻盈的羽叶垂下,柔柔的拢了她一身。 “公主姐姐你看,它们也喜欢你。”三三兴奋道。 她已渐渐习惯了川兮的疏离,察觉她除了待她冷淡,细微处却是关怀的很。是以对她的疏冷已不再那么在意。 听三三雀跃了的声音,抬眼看了看她晶亮的眸子,感受着环于身前柔暖的羽叶,川兮有些动容。 这孩子,好似并不气她这一路的生冷相待。 “我名川兮,你不必总是公主姐姐这般的称呼于我。”她心绪稍动,未有细想就开了口,说完自己先敛了敛眉头。 不光她,延天却几人也惊愕的垂目望了过来。 三三也很惊讶,只她性子单纯易乐,不思缘由,只愣了愣,继而高兴的裂开了嘴,洁白的牙齿在曦轮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我以后叫你兮儿姐姐可以吗?” 话已出口,川兮虽懊恼,却也无法再收回,只得沉了沉声, “允。” 刻意疏冷了数日,突然允了这孩子的称呼,几人都有些不解,看了看高兴的在拢叶间咯咯直笑的三三,又去看川兮。 她已闭目休憩了。 她不知该如何跟那错愕的几人解释她方才冲口而出的冲动,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这片林木,身下柔软的鹊羽榕,让她松懈了理智。 鹊羽榕乃上古灵木,慈容善广,许是它的感染吧。 小小的插曲,只雀跃了一人,其余全数心怀隐忧,默默寻了一处,各自思量着公主这突如其来的松动是好是坏。 林中顿回宁静,只感觉得到和煦的清风,和身下柔软的轻叶,催人如梦。 只这安宁持续了没有多久。 几人正休憩间,无风的山林里,头顶鹊羽榕的羽叶突然的开始轻晃起来。 打在长离脸上的阴影越晃越频密,生生将她晃醒了来。 她抬眼看向那羽叶,不似风吹,却似警醒的晃动。 倏的起身,俯下耳去贴了软草静听,此时的川兮几人,也都醒了,一脸警惕。 待长离起身,凝重的冲川兮点了下头,几人迅速起身,围了三三。 “万儿,醒醒。”长离揪了三三的耳朵轻声唤她。 “干嘛啊。”三三不满的嘟哝,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埋怨的看向长离。 她好不容易睡个太阳觉,这地方这么让人舒心,好似世外桃源似的安静祥和,不会也有敌兽袭击吧? “嘘~起身,有敌情。” 三三看了看身前的羽叶,只见那叶子如听懂了般收了上去。 她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躲到长离身后,看着长离绕于她周身的长发,很是放心自己的安全。 不知道是什么敌兽,真是不解风情,这么宁静的地方,都来打扰! 脚下好似有什么在扫她的脚踝,三三低头看去,鹊羽榕青翠的羽叶神奇的穿过长离的发网,轻轻的扫着她脚踝的内衫。 第30页 “长离姐姐…” 长离回头顺着三三的视线看过去,也是惊异万分,不知作何反应。 “这千年鹊羽榕乃化古神树,它对万儿如此喜爱,定不会害她,长离,把万儿双脚抬起,它似是要过去。”一到战时,凌云就不会惜字如金,见状沉声提醒了长离。 长离听完,御了一束灵发将三三整个悬空提了起来。只见那羽叶轻轻铺了三三脚下一地,将长离发网下的地面尽数铺了个严实,便不再动作。 长离抬眼看了看凌云,不明所以。 “放下她吧。” 长离甫一放下三三,还未等细探那羽叶意欲何为,前方已是轰隆巨响。 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地底而出,离几人不过数十里,似山崩般愈来愈加磅礴,不消片刻,远远的山林石地上,突现数道裂痕,朝着几人汹涌而来,如排山倒海一般。 第17章 地裂山崩袭来时,凌云抬步向前,站在了众人身前,凝眸盯着那龟裂而来的的方向,双臂缓缓抬起,复又猛然落下。 只见万千丝发盈盈飘起,发尾银丝越过腰身,直指地面,随着手臂狠狠落下,深植进山石地面,又自数丈外的龟裂处陡然升起,如疾速生长的灌木般,片刻便升了三丈之高。 发器高升之际,凌云双臂一收,发尾尽数回拢,至身前丈余处拔地而起,带起了无数飞石。 沿路的草木早已倾数翻飞了根来,散落了一地,静谧的山林,瞬间碎石飞扬,草木凋零。 几人顾不得这满地的狼藉,皆抬眼去看凌云发间之物。 那是一条数丈长的穿山蟒,尾部似龙尾般长了鳞羽,蛇皮幽蓝光滑,在曦轮照耀下闪闪发光;脖颈处有通透晶亮的鳞甲,甲间鱼鳃般开合,似是呼吸之处;尖利的头骨上,自额间及两颊处生出三柄白玉般的剑骨斜斜的向后伸了一尺有余,骨刃处薄如蝉翼,幽光闪闪。 它周身被凌云的长发缠绕,暴怒的转过头去冲向那悬浮的发端,似是要将凌云的长发生生冲断了去。 只见它额骨甫一触及凌云的长发,便有断了尾的丝发垂落回凌云身下,那剑刃锋利之极,竟是连注了灵力的丝发都抵不过,还未触及刃齿,便被那冠刃之气所斩断。 自蛟蟒显形到凌云断发,不过须臾之间。 延天却看清敌兽面貌,疾喝一声:“收发!” 他在外多年,见识自是比凌云要多许多。是以当听到他的警示,凌云瞬时收了长发,未有一丝犹豫。 她知道,延天却如此疾声,她若再晚一个眨眼,或是这六十多载的长发便会毁了。饶是她灵念再强,没了发器,短时间内也再难作战。 还未等几人为凌云舒一口气,脚下的地面突的龟裂升起,几人皆没有防备,站立不稳间跟着晃动了身形。 身后的长离此时也快顾不得发网了。正在她努力站稳,艰难的想要御好保护三三的发网时,手忙脚乱丝发都快不受控制,眼见就要翩飞散落,突感脚下有轻软的东西托起了她。 低头一看,是一片青翠的羽叶,不知何时已浮于脚下。 她抬眼看了看身旁隐隐发光的鹊羽榕,满脸喜色。 “多谢先辈相助!” 说罢,正欲稳住保护三三的发网,回眸间,却看到三三周身已被羽叶环绕,徐徐的被收拢去了树顶。 “长离姐姐,我没事,你去帮她们吧。”三三站在羽叶间,担忧的喊道。 长离审视再三,看她确实安全,才轻点了头,旋即回身加入了川兮几人中。 此时的川兮,已发器尽出,跃入战局。 而延天却碍于左臂受伤,只得辅助川兮,护她安危。 凌云交战那只现身巨蟒尚可应对,躲闪间刺了那巨蟒幽蓝的身子数道伤痕,有土色的液体自那幽蓝的脊背流出,那是穿山蟒的血。 川兮这侧因敌兽仍在地底,且好似不只一只,只得御了银刃直指地面,双手倾抬,发丝分了上千束,向着石地下依旧攒动的龟裂处猛刺而去。 因地底敌兽不现身,她与长离延天却只得听声辩位,盲攻不止。 如此交战了半晌,川兮自麋战间分神看去,三人每每丝发抽回,虽有蟒血自地面汩汩流出,却也都有银刃发尾被斩,敌数未知,如此这般下去,怕是几人的刃尾皆会不保! 川兮抬眼看了看三三,见她悬在鹊羽古树的羽叶间,却未有山莽攻击,思杵片刻,川兮扬声下令:“都到鹊羽榕羽叶上去!” 几人听言,不再恋战,皆利落的御发执地,疾掠到了近前的鹊羽榕枝丫上,将隐到羽叶中去。 乱石地面瞬间安静了下来,陷入对峙伏击之状。 敌兽似是耐性不足,仅对峙了几个呼吸,地面突的又响起一声轰鸣,声响震耳欲聋。 又有两条巨蟒乘着这巨响自地底咆哮而出,带起的飞石溅了周围的鹊羽榕一树,有羽叶被砸落了地去,落在一条巨蟒的身侧。 只见三只巨蟒侧眼看了看落下的羽叶,又互望了一眼,离三三近些的一只巨蟒似接到命令一般,扫了蟒尾飞掠而过,卷起一块巨大的山石,朝着三三那棵树倾砸而去。 三三只见羽叶层层叠叠于她身前罩了数层,可巨石坚硬,羽叶敌不过的,她不觉心疼这有灵的树木会不会疼。 巨石将近,冲破第一层羽叶,千钧一发之际,离三三最近的川兮见势,立刻御发将那力道强劲的巨石卷下,借势扫向另一侧的巨蟒,旋落间加注了倾数灵念之力。 第31页 “兮儿姐姐保护了我们。”三三抬手抚上羽叶,舒了口气的同时,有蛇骨断裂的声音,混着巨石四分五裂的落地声。 还未等巨蟒吃痛的□□出声,川兮右手一划,倾泻的银尾列了薄薄的一排,似锋利的薄刃般利落朝着那断骨处斩了下去。 疾势快攻,寒光尽显,泥浆似的蟒血喷溅了一地。 “凌云,拔冠刃!”此时的川兮由于御发的力道过重,被旋飞的银刃带的有些站立不稳,摇晃着艰难御发,固住狂甩不止的巨蟒。 凌云接到命令,抬手间,长发如离弦长箭般朝着那仰头嘶鸣的巨蟒头上飞去,瞬间直插进了巨蟒颊上的骨肉里。 加注尽数灵念猛力的抽回丝发,但见那丝发发尾分别缠了两个回形的冠骨回旋而归,一尾直递了一旁的延天却,另一尾被凌云又缠了几圈,衔紧了去。 她灵念不够,无法取得中冠。 望了眼被穿山蟒元冠撞断的银刃,凌云心知发器太弱,无法对抗元冠,随即御发衔着发间的冠刃,打算以冠刃对冠刃,直刺山莽中冠。 发器将出之际,川兮喝止了她。 她翻飞的长发自斩骨处收起,纤手回旋间,发尾倏而聚拢,护住元灵发,两发齐出,似长戟般朝着那额冠直直刺去。 元灵冠刃坚韧无比,比它两侧的冠刃还要锐利,若真的用冠刃去刺冠刃刃尾,这般直直的冲将过去,只会毁了侧冠,伤了元灵冠刃。 川兮之所以腰斩了这巨蟒,还要取了它的冠刃,不是只为杀它,而是为了取冠刃做兵器。 这若要都折损了,既取不到兵刃,又让这先古巨蟒元灵冠刃无法祭天,一切都白费了。 余下的几只巨蟒见同伴被斩身拔冠,此时连元冠都要被摄,双目似幽蓝的火焰闪烁,齐齐的冲着川兮的长发直冲而上。 延天却一直警觉护卫左右,见状旋即御发衔着发间的冠刃,前去相助正倾力取冠的川兮。 与此同时,凌云亦衔着巨蟒冠刃护在了她身后,阻挡另一只的进攻。 只见川兮缠绕巨蟒元冠的银发闪烁着晶亮的光,幽红的元灵发自其间流光攒动。 灵念倾注后,双臂御起千钧的力气,如引弓一般回拉间,巨蟒额间冠骨乘着灵念,缓缓自巨蟒头骨抽离。 而后夹在发间,离弦而来。 冠骨的骨尾处还连着花蕊般的丝丝晶莹,蕊尖处似鹊羽榕树干上针刺尖的珠翠,那蕊尖的珠翠如晶莹的露珠般闪光,似是暴露的太过突然,还来不及陨落。 那是巨蟒的元灵之根,它离开额间血脉后,被川兮灵念箍住,未来得及升天。 川兮倾力控制住飞来疾势的元冠,才呼出一口浊气。 她终是在发尾银刃折断数根后,成功的将那锋芒尽盛的中冠取了出来衔于发间,作对敌兵刃所用。 没白白失了这一束的银刃。 只她还未来得及调整片刻,众蟒见伙伴身死却无法祭天,悲鸣不已,拼了性命般倾数朝着四人冲撞而来。 长离本御发护在三三鹊羽榕树前,以防巨蟒再卷石而攻,但见一条巨蟒疾冲罩面,急忙旋了一尾羽叶挡下。 方才因着无法加入战局,为控制自己的战意,她分神观察了这巨蟒,见它不自己攻击鹊羽榕,每每都是扫石而攻,似是无法近身鹊羽榕。 加之方才鹊羽榕对三三的保护,她赌,鹊羽榕是它的克星。 果不然,巨蟒砸在她身前羽叶上,柔软似羽的叶片如蚕丝般回弹反力,直接将它反推开去。 长离没有巨蟒冠刃为器,无法抵挡巨蟒锋利的冠刃,见羽叶可做盾挡,赶忙御鬓发举了羽叶环于身前,护住心源。 但只守不攻,对这已狂躁的巨蟒并非长久之计,若她不攻,巨蟒定会反身去攻击川兮几人,此时几人正忙于同另两只交战,已是吃力,她需牵制住眼前这只。 想罢,长离回身看了眼安立于鹊羽榕树间的三三,见她确实暂无危险,随即挽手御发,身后的长发伸将出去,边躲闪着那冠刃的锋芒,边分了束发与之交战起来。 蛇首异常灵活,她无法凝发去斩那巨蟒的身骨,只得这样躲闪穿刺,胶着了战况。 百余回合后,长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要顾及不要太远离三三,以免巨蟒衔石攻击,还要牵制狂蟒,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巨蟒见敌已疲惫,猛力的挣脱掉卷了它蛇尾的丝发,旋身而上,锋利的冠刃划断了长离数道漫天飞舞的丝发,直朝着她面目离弦而来… 第18章 巨蟒离弦冲面而来时,长离已现疲态的元灵因这夺命之势猛然一凛,赶忙御鬓发缠了头顶不远处的枝丫,借力偏身,堪堪逃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巨蟒扑了空,因着冲过来的力道过大,惯性的撞到了一处布满青苔的石壁上。 冲撞过重,它愣怔片刻,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转头怒气冲冲的朝着长离看过来,沾了青苔的鼻翼间喷洒着汩汩热气。 它恼的更甚了!蛇尾卷起数棵不知名的草木朝着喘息未平的长离汹涌的扫将过来。 长离本就有些力竭,御起的丝发都不似之前那么敏捷,就这般闪躲着,也只够拖延些时间罢了。 正焦急间,似有不明之物自通幽径急势而来,带起的劲风吹起了一地的碎石滚滚而响。 第32页 莫不是这巨蟒还有后援吧!真真倒霉!看来我长离今个是要命丧于此了。 长离拧眉看去,却在看清来者何人时,面上生了喜色。 只见两青衣少年自通幽径倏然现身,二人环顾战局后,皆御发而起,朝着长离飞掠而来,俊俏的脸上难掩得见佳人的喜悦。 “臭小子们,笑什么笑,还不帮忙!”这可能是长离第一次这么高兴见到这兄弟俩,声音里都带了喜色。 “得令!” 二人调皮的应了声,天蓝色的中鬓隐隐闪了光华出来,指掌向上,双手带着强劲的力道陡然而抬,身后的长发顷刻飞起,发尾银刃寒光尽显。 二人将入战局,精力充沛,在那疯魔了一般四处摇首环刺的巨蟒冠刃间游刃闪躲了数百回合,将巨蟒拖了个疲累。 巨蟒力不从心后,兄弟二人才从胶着战况中瞅准了时机。只见一人御了尽数丝发漫天飞舞,同长离的丝发交绕进攻,一人聚起尽数丝发离弦而出,精短的发尾银刃霎时间寒光烁烁,夹着护卫着尽数元灵发,向着蟒心处疾穿而入。 巨蟒是自己被自己摇头晃脑太久,给摇的有些吃累了,不然,凭着这两个三脚猫功夫的主儿,再加上精疲力竭的长离,不折尽了元灵,就是好的了! 是以,他们在未成功夺其性命,只重创了巨蟒时,都没有失落,反而愈战愈勇。 能伤其三分,已是本事。 长离几人交战时,不远处的川兮三人也未有闲暇,皆一人环了一冠刃,与巨蟒缠斗起来。 冠刃每每相撞,倾划而过时带起了点点星火。 几人交战时,俱都默契的斜了刀锋,躲了冠刃相击时的强劲力道去抵挡,避免迎面相撞时玉石俱焚,双双折了冠刃。 好似大家都有意将这不易得来的兵刃留下来。 只是不知,这冠刃最终是否会留作她们而用。 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它们终将因着这契机,越过重重岁月,找到它们真正的主人。 当然,这是后话。 迎面交战中,几人一边衔着冠刃抵挡,一边又分了束发去穿刺蟒身,如此反复,数个回合间便见巨蟒因重重伤口而迟缓了攻势。 川兮瞅准时机,负手御了一束通体银白的颈发,纤指回旋间,便见那束丝发疾势而出,直直的没入了巨蟒腰腹间,不过片刻,又陡然收起,发尾处缠绕着一颗双拳大小的蟒胆,混着黏土色的蟒血。 巨蟒抽痛翻滚数圈,压倒了无数草木后,才停了下来,三尾冠刃倏然升空,隐入了碧蓝的天海。 “天却,护药灵。” 这头的战斗甫一结束,川兮看了眼没有防护的三三,随即下令让左臂还挂着伤的延天却去护三三,而后未做停歇,同凌云一齐,转而御发加入了长离的战斗。 长离几人见援手已至,不再小心闪躲进攻,纷翻了丝发直朝着蟒首不断的穿刺回旋,为川兮的进攻做起了掩护。 心照不宣,川兮没有急着御发进攻,而是旋飞闪躲间紧盯了蟒心处。 数十回合后,蟒心鳞甲的缝隙甫一暴露,川兮便将那悬停于空中,蓄势待发的颈尾银刃御飞了去。 银刃没入巨蟒胸腔,直刺进心源脉蕊的中央。 这次,她未行斩首之法。 斩首元断,不可祭天,便无往生。 启明生灵,皆注重天祭,他们不得已生取了一巨蟒的元灵冠,已是残忍,这两条,便只攻它们心源和腰腹,保其项顶,好让其元灵冠刃祭天,得以转世。 周围复又恢复了安静祥和。 惶惶半日,终于结束战斗,几人皆有些疲累,看三三完好无损,俱都未有言语,犹自在身侧不远处寻了尚可坐卧的地方便开始打坐休憩,重聚元灵。 只有川兮,收了方才生取的蟒胆用锦帕包了,放到身侧,又仔细检查了三三周身,“聚元修灵期间,你勿离远。”说罢,等三三点了头,才寻了一处地方坐下,开始打坐聚元。 三三看她查看完自己才去打坐,咧了咧嘴,心情极好。 这种无声的关怀,她是最适应的,她不懂狼群的话语,从小感受的都是这种无声的关怀,她已习惯于发现和感受。 或许就是生来便如此感受,习惯了,也喜欢了,她因着不知川兮待她如此的缘由,阴差阳错间,更入了心。 不道往后好坏,至少此时,她是开心的。 无人同她分享,她悄悄看了静坐中的川兮半晌。 银色的华光透过林木缝隙打在她闭目专注的脸上,柔和了她疏离的神色,似有暖流缓缓流动。 “无事便休息,”川兮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敛眉沉声道。 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垂落的丝发翻飞而出,伸到了林木深处,片刻后衔了一只狸鼠送到三三面前。 “饿了烤来食。” 她没有抬眸,三三老成的叹了口气,朝她摇了摇头。 这姐姐够操心的! 山间有风抚来,吹起一尾青草,落在了川兮裙摆,三三行过去,蹲下身来替她捡了。 “我还不饿,姐姐专心恢复灵念吧。” 从兮儿姐姐到姐姐,不过一场对敌的时间,连个过渡都没有,川兮敛紧了眉头。 三三见状,知她又要说生冷的话,溜溜赶紧跑了。 经历过一场麋战,山林草木狼藉,三三这才注意到。 第33页 她第一次见战后如此的场景。之前全是雪山和山石地,没有生灵,不论怎么交战都没有破坏过什么,所以她不觉得如何。可这次山林里草木横飞,鹊羽榕有灵性,那这山间草木定也是有灵性的,它们肯定也会疼。 回头看了眼闭目修灵的川兮,又看了另几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歇不过来,她不走远,近的收拾一下也好。 兀自拾起身侧曾被长离折断拿来作盾挡的羽叶,三三朝着被这段羽叶的鹊羽榕走去,轻轻抚着树干呢喃。 “树爷爷,哦不对,是树老爷爷,嗯,也不对,你都上千年了…唉,不管了,对不起啊,长离姐姐也是一时情急为了自保才折断了你的羽毛,请你原谅她吧,我现在就给你种上。”说罢,就要低头去挖坑。 有隐忍的低笑传来,三三停下手中动作,转着圈的找了一通,也没看到有人,正想开口询问,才见树旁空无处显出一团小黑团。 而后小黑团慢慢显形,是苍隐兽之战时她遇到的那只小兽。 “你怎么…” “嘘~”见三三要兴奋,小兽嫌弃的剜了她一眼,看了眼不远处打坐的川兮几人,示意三三不要声张。 三三也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若有所懂的点了点头,压低了嗓音。 “你来干嘛,不怕姐姐杀了你?” “这就姐姐姐姐的叫上了,什么孽缘这是!”小兽惯常的先嫌弃了她,“我来收家伙什。” “什么家伙什?” “喏,”小兽朝她手中的羽叶努了努嘴,“这个。” “一片叶子,有啥好收集的?” “我不要这片,这片已经废了,不是这树送的,不顶用。” “你还要折啊?树爷…老爷爷有灵性,会疼的。” “我折什么折,你,让它送你一片!” 三三眨了眨眼,摇了摇头,“不要,干嘛伤害人家,人家有灵性!” “废话真多,怪不得变得惜字如金,我看就是这辈子说太多了!” 小兽的话故弄玄虚,莫名其妙,三三咂了咂嘴,“你啥意思。” “没意思,利索点儿,我教你把手里的还回去,你让它送你一片连灵的,麻利点儿,我要被抓了被杀了,你背上兽命了你知道不!”小兽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三三一口回绝,回绝完了又返过了劲儿,“你说这叶子能还回去?再长回去那种么?” 小兽嫌她麻烦,也不管她的拒绝,直接夺过羽叶,兽发一扬,将羽叶送到了鹊羽榕折断处。 只见那被折断的羽叶甫一触及断尾,便缓缓干枯,化作无数荧绿的粉尘,隐入断枝。而后嫩绿的青芽从折断了叶子的枝丫上生了出来,像闭合的羽毛被收在了晶莹的露珠里。 “好好看啊。”三三侧头冲着小兽笑。 那小孩儿得了糖一般的欢快,惹得小兽一声轻叹,“还是这时候惹人喜爱。” “小家伙,你知道的挺多啊。”三三仰头看向那芽蕊,不禁感慨。 “我呸,你才小家伙!我不比你大!得得得,赶紧的,我帮了你,该你帮我了,你求它送你一片,放心,送的不会折断,不会疼。” 三三不明白她非要那叶子干什么,不管她说什么,都直摇头。 “你自己要啊!” “我要自己能拿到我用得着跟你废话吗!” 这千年古树林年岁颇久,林内的万物都有灵性,有灵性便会避世,是以这片可谓是上古御林,甚少有人能进入,若不跟着这麻烦鬼药灵,她能进得来么,没有这麻烦鬼出手,她能拿到叶子么! 三三不明白,也怕这小兽跟上次那一群会隐身的家伙一样会害川兮她们,是以死活都不答应。 她可以不告发这只小兽,留她一命,但不能给川兮她们招敌。 小兽看她总是瞟川兮,明了她的顾虑,“我跟你不是敌人,跟你家姐姐更不是,叶子以后会回到你手上,时岁动荡,我只是保管。” 若不是鹊羽榕有灵,折断的叶子撑不过半个时辰就羽化了,需连灵赠予才能算作灵器,她也不至于跟她说这么多。 三三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处于动物间本能的感知信任,她没有再戒备。 “我怎么求它啊?” “一滴血,一句话。”小兽见她松动,急忙道。 “什么话?” “憾古有约。” 第19章 “长离姐姐有没有受伤?” “长离姐姐你还累不累?” “我给你捏捏肩。” “我来我来,我给你渡灵。” 大战消弭,众人聚灵修憩后,新来的两人便聒噪起来,围着长离问长问短。 长离嫌弃的拧转了眉毛,“我看你们真是铁石心肠,亲主子受伤了都不关心!” 说罢,已是朝延天却而去。 两人这才停了聒噪,赶忙也朝自家将军跑过去。 延天却没有等聒噪的俩人开口,先一步凛了脸,“令汲令辰,延家军如何了?” 兄弟二人闻言,这才想起要事来,忙走过去,行了礼。 “禀将军,殒了十六人,其余人等伤势轻重皆有,已送回孑川境内了。”其中一人答道。 “…回去后,将折殒的将士名姓报上,入延家英灵玉碟。”延天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下了令。 第34页 “诺!”两人长相一般无二,应答起来也是异口同声。 “众将是为帝承而折殒,还是报于凌云罢。”这时,才修憩完的川兮睁眸开了口。 报于凌云,便是要入皇家玉碟,享世人香火。何其殊荣,他们只是兵将,受不得。 延天却欲要回绝,川兮已转身看了凌云:“凌云,去记下,回去一并报史官。”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延天却三人闻言,立即跪拜下来,垂首谢了恩。 一旁的三三看的咂舌。这几日没见过谁跟姐姐行这么大的礼,这一拜,倒是让她知道了姐姐的身份有多高贵。 不禁侧头瞟了眼还坐在那的川兮…端坐的笔直挺立,眉目间不怒自威,啧啧,当真是□□贵族啊! 她这是认了个什么高贵的姐姐? 这边三三兀自认了姐姐,小脑袋不住的想着川兮如何的高贵。她不懂攀龙附凤,只觉得自己姐姐好生厉害。 那边,川兮已是取出早前收起的蛇胆,递给了长离,示意她为延天却重新包扎左臂的伤。 “延将军,下次有敌兽,你保护万儿,你这手臂的伤,若再扯动了,定会废了。”长离接过蛇胆炼化,给延天却服下后,检查了他的伤势。 经这一战,虽是未再添新伤,可扯动了旧伤,仍是不甚乐观。 还未等延天却开口,一旁观望的三三闻言立马收了崇拜的心思,跳了过来。 “这么严重!那…给你吸我的血吧。”说完,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就把胳膊递了出去。 “你敢!”不待长离欣喜着答应,川兮厉声喝止道。 那冰冷肃然的眸子,吓的三三不自觉的收回了手。 她才崇拜了不一会儿,姐姐又凶起来了。 “你这么凶干嘛,上次我的血都把你救活了,你伤口愈合的很快的,长离姐姐还说你灵念都增强了。”三三常生活于狼群,从不惧怕凶恶,见川兮怒了,也跟着提高了声音。 她不愿凶回去,只能提高嗓门据理力争。 可川兮并未领情。 “你给本宫听好了,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随意伤了身子,更不得予人渡血。” “为什么啊,我的血能让你们的灵念都变强,打怪兽不就容易了。” “你若敢为谁伤了自己,本宫便取了谁的性命!你,可听清了?”川兮并未解答她的疑惑,也不关心她口中的怪兽是何物,冷着声线,严令不可更改。 “你这是干嘛啊!”干嘛这么极端,吸点血而已,还要人家命,枉她刚刚还那么崇拜。 她不是高贵,是冷柜! 三三没敢说出心中所想,因为川兮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你,可听清了?” “为什么啊,能救你就不能救他们…” “救本宫也不行!可听清了?” “…” “本宫问你,可听清了!”川兮直逼她面庞,定要她仔细记下,听她所令。 “…知道了。”从川兮这里,她从来没得到过什么解释,也习惯了。摄于她的逼迫,她只得蔫蔫的答应了,转身去捡几人打斗时翻起的草木,一颗颗的种起草来。 川兮看过去,见她鼓着腮帮子明显的不悦,却还分了心思去救助战后毁尽的草木,如此纯善,让她也不免动容。 低眉忧叹一声,她依旧未解释一分,只嘱咐长离照顾好延天却,而后去寻了一处净处端坐下来,拿出还未织纺完的七彩冠羽默默的织就起来。 这游桑织法甚是复杂,是以这般就着闲暇的间隙织纺了数日,也还未曾织完。 她得尽快织完,以免那孩子不知又怎的伤了自己或被敌兽所伤…消耗了救御弟的灵血。 想着想着,心下有些郁堵,她抬眼看向那个犹在生着气,闷头植草的小孩儿。 天却如此相助于她,她都不欲用那孩子的血,连怕那孩子受伤都是因为她的血需要用来救治弟弟…她川兮,怎的就变得这般狠绝无情了? 延天却似是明了她的心思,未等长离为她包扎完,起身寻到了她身侧。 “我明白,不要自责,家国为重。” 川兮没有言语,滞了滞手中动作,便又继续织纺起来。 一旁的凌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抿了唇。 她知道,万儿的血有灵瘾,常人无法受得诱惑,虽然延将军定力非比常人,但这若是…公主她,不敢冒一丝的风险。 她也知道,她的公主殿下,虽狠心说了这般话,心里也定是在自责的。自责自己的冷酷,自责自己的自私,自责自己终将伤害那个孩子…她那般悲悯的人,哪肯接受不善的自己。 只是,那怎能算作是自私,那是一国加诸于她的如山压力。 凌云低头看向那认真织纺的人,那满目的忧思,那无言的隐忍… 公主,若你觉得有愧,我愿替你,给那个孩子关怀,只望她能懂你的苦心善念,只望她愿意体谅你。 凌云思罢,未有犹豫,走到三三一侧,蹲下身来抚了抚那头碎发,她本是言语能省则省的人,面对公主的煎熬,她总也沉不下心。 “公主是怕伤了你。你的血易让人生瘾,控制不住吸渡,前次,公主险些吸尽了你的血,她害怕。” “我知道,”三三手中动作不停,“可她脾气不好。” 第35页 川兮待她如何,她看得到,只是难免因她莫名的脾气难过。 好好说话不行吗,非得这么疾言厉色。 “你别怪她,她刚刚只是着急了。她,比我还不善言语。” 三三抬眼看了看她,又去看川兮。 “她不开心时,便找事做。现下,是在自责。”凌云见她面上松动,又解释了。 三三本就不是个计较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川兮确实拢着眉头,咬了咬唇,抬手胡乱的擦了擦脸,手上的泥蹭了一脸。 “我去跟她说我没事,没有生气。” “别了,”凌云看了甚是无奈,连忙拉着她站起身来,“她喜欢自行调解。” 虽想让这孩子懂得公主的好,却不想她对公主太好。她的不记前仇,于公主来说,只会是压力。 “你别种了,这草木生于山石间,有穿山蟒的血在,它们一夜便可扎根…还有…你挖的不是泥,是穿山蟒的血。” 三三惊呼一声跳了起来,三两步便蹿到石头上去蹭手上的‘泥浆’,边蹭边想,她说呢,怎么这泥还有腥味儿!都是刚刚的榕树爷爷,保护她的时候包的她严严实实的,都看不清她们怎么打的。 一旁长离看她那一脸嫌弃,着急忙火蹭手的样子,哈哈大笑。笑得川兮都抬了眼去看,见三三好笑的急切样,深敛的眉头也松了三分。 过了一会儿,见凌云给三三递了水,川兮转眼看了看延天却的胳膊,沉着了片刻,开口道:“今日不行路了,就在这鹊羽榕林修整半日吧,明日再走。” “那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啊,这到处都是那蛇的血,很腥诶,还有尸体,怪渗人的。”三三闻言,赶紧凑上脸来,表情甚是嫌弃。 这小孩儿,怎的刚刚还在生她的气,现下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果然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易怒却不挂心。 这般想着,川兮不觉温了声去:“此处安全,且忍一忍,可好?” 此地有穿山蟒血在,便不会再有敌兽袭击,入夜不用守卫都可,是个安全所在。她不欲换地,虽依旧未做解释,却也没生冷拒绝,她第一次,问询了三三。 三三见她难得温声,想也不想,急忙点了点头,自川兮身侧蹲下身来。 川兮见她如此听话,抿了抿唇,低头御了丝发,继续默默织纺起来。 这孩子,食软抗硬。 她一边思量着她的性子,手中动作不停,纤指如抚琴般在空中旋舞,泄了一地的丝发便异常听话的带着那七彩的羽丝萦绕穿梭,慢慢交叠成了缤纷的锦缎。有风轻轻吹过,摇曳了她的裙角,和她如瀑的长发。 那画面美得不似凡尘,饶是女子看了,也不免会入了神去。 三三蹲在她身边,托着小脑袋,侧头静静的看她织纺的样子,在她偶尔抬头看她时,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突然发觉,此般,如此宁安温情。 不知不觉间,心房松懈,她心下已称她为孩子,即使口中仍未改,可她也再不只是药灵了。 一旁几人看了,不知此景是好是坏,皆沉默着离远了,兀自思量。 第20章 走了半月有余,这几日是三三过得最是安逸。 天气没有那么冷了,筋骨也就跟着灵活了,走路都变得轻松许多。 再加上令汲背上刻意露着半尾刃尖的穿山蟒冠刃,周围山兽皆不敢进犯,她便不用天天担惊受怕有什么野兽从天上地下的蹿出来了。 本就生长于山林的她,这几日撒了欢的尽情狂奔,都不需要被几人围着,亦步亦趋,磨磨唧唧的了。 令汲令辰兄弟二人在长离那吃多了冷冰碴子,郁闷至极,看三三撒野欢脱的紧,便也跟了去,仨人在山野里奔走雀跃,倒也甚是悠然。 混的久了,三三对这爱玩闹的同胞兄弟俩越来越喜欢,每每都和二人相携在不远处的山林里狩猎打野一番,找到了好吃的野果,便扯了嗓子呼唤他们过去。 除了总认不出谁是谁。 走远了自是不行的,所以三人就在川兮几人的视线范围内折腾,折腾来折腾去,长离看不下去了。 那俩兄弟没来时,这小家伙整天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她本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公主安静,凌云冷冽,延天却严肃,她对三三闹腾的性子并不觉得烦扰,反倒在这无聊的行路中有了点儿乐趣。 现在倒好,这才几天,这家伙就跟那兄弟俩混一块儿去了,完全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找到了好吃的野果子,都先越过她去给公主,再给凌云,最后才给她! 先给公主也就罢了,毕竟公主将那件织纺了半月有余的七彩羽甲给了她,高兴的她又哭又笑的,自是感动万分。 凌云跟她幼年相仿,皆那般孤苦,她性子纯善,心疼凌云,先给她好像也在情理中。 但是这小混蛋丢下她,去跟那聒噪的两兄弟玩乐,简直就是一只白眼狼! 所以,当三三兜着满衣襟的野山梨子耍宝的时候,她视而不见。 三三递给她的时候,她转头不理。 三三眨着无辜的大眼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哼’的抬了下巴看天。 三三就这样蹲着身子抱着还没分给令汲令辰兄弟的梨子,仰头看着长离的下巴咯吱咯吱的啃,啃的长离觉得聒噪难忍,低头恶狠狠的来了句:“白眼狼!” 第36页 三三停了嘴,“我怎么就白眼狼了!”激动的她喷了长离一脸的梨汁。 “你给我闭嘴!脏不脏你!”长离抬手毫不客气的推了三三的脸去。 “我干嘛了我,神经呐你!”这一激动,连嘴里的梨子都喷了出来。 长离迅速的遮了脸,义愤填膺,“还说不白眼狼!天天跟我后边叽叽喳喳,我这辛辛苦苦陪了你一路,那俩兄弟一来,你就认不得我了是吧!整日的跟他们胡闹,没个女孩子的样!” “我怎么就没女孩儿样了!…喔~长离姐姐,你是无聊了吧?我陪你啊。”三三笑的灿烂。 “谁要你陪,陪你那俩‘好兄弟’去吧!一群小孩儿,一样的聒噪,懒得理你们。” 饶是三三再愚钝,也听明白了,“呐呐,不是我不陪你,是你不跟我们玩儿啊!不然我带你摘梨啊,可好吃了,你尝尝…我们可以摘了带着路上吃。”说罢,便递了一颗去。 长离低头看了眼长得其丑无比的梨子,“不吃,你自己吃吧。” “那你想吃啥,我给你找去。” “你以为我是你啊,见什么都吃,馋的紧!” “哦,不吃算了…那你要啥,我给你摘啊。” 长离抬眼看了看已近午时的曦轮,盈满明亮,有意耍弄她,“我要这曦轮,你摘与我。” 说罢,略带戏谑的低眉瞥了三三去。 三三怔了下,抬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有些耀眼的曦轮,已从东边的山坳里弯向了西边的山脊下去。 她低头略沉思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兴奋的道:“好啊好啊,来来来,摘给你。” 说罢,急忙倾倒了一地的梨子,起身拍了衣襟的沾叶灰尘,便拉着长离的臂腕向着山坳跑,拉的长离差点踩了自己的裙摆。 山坳里有一弯清澈的潭水,三三跑到潭边光滑的卵石上,松了手开,蹲下身子捧起晶莹的潭水,耍宝般递到长离身前,“看,曦轮,送你。” 一轮明亮却不甚耀眼的曦轮倒影弯弯的落在那捧清水里,闪着莹白的光。 长离觉得她幼稚俗气,嫌弃的抬头就想奚落,却在抬眼间看到三三被那倒影里的光折射了的大白牙时,止了话。 这孩子,献宝成功似的高兴雀跃,和那眼里等着被夸赞的光亮,是长离在帝都皇城里看不到的纯净明亮。 那纤尘不染的难能可贵,柔了长离的眉眼。 她弯起嘴角,抬手接下了那捧已被暖的温热了的潭水,“嗯,不错,很美。” 三三见她心情好了,也跟着放松下来,撩了裙摆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看着那潭清澈的水,笑的开怀。 长离随着她蹲下身来,也望向那平静的水面,曦轮弯弯的落在那水面上,映着暖洋洋的光。 周围所有,避世一般的惬意安宁。 片刻的沉默后,三三转头问道:“长离姐姐,令汲令辰他们都喜欢你。” “嗯。”思绪飘远的长离不甚在意的回答。 不知道已有几十载,她未感受过此般宁安了。 “那你会嫁给他们吗?” “自是不会。”无需动脑,她依旧神不在焉。 这安静祥和,不会太久了。 最苦的,会是公主。 “那就好。” 三三松了口气的声音打断了长离的思绪,她转过头,有些不解,“怎么了?” “跟现在一样快快乐乐的多好。结婚是会很痛苦的,所以,不要嫁给他们。” 幼稚的话语似有扫除阴霾的效用,长离呼出一口沉气,歪头认真想了想。 嫁给那俩聒噪的兄弟,她可真是得痛苦死。 “万儿说的对,嫁给他们,还不如死了算了,定是不嫁的。姐姐我谁也不嫁,自在快活。”说罢,大笑一声,转眼又望了那静谧的潭水去,沉下了眼帘。 那无望的爱,那不可能的人,放不下,得不到,不若像小家伙这般,易满足,享祥年。 三三咧嘴笑了笑,安心的继续转头看那晶莹的倒影。 错信的观念,错会的本意,若彼此深究了去,若长离重视了她的错念,教于她婚姻与情爱也有美好,或许三三便不会如此深信‘婚姻痛苦’的言语。 再或许,这一行的几人,哪怕有一人重视了她的深信不疑,告诉于她这世间的情爱美好,白首幸福,便也不会有了她和川兮的誓言束缚,来世纠葛。 只奈何,再温茹照佑,也只不过是她们为了弥补伤害,以求心安,没有谁去真正的探寻她的世界,教授她这世间的情谊和陪伴。 长离并非只为求心安,她真切的关心三三,只是,她不知她的过往,大意了她的思想。 或许,若不是如此,这穿越了万千星河的相遇,便也没了意义。那此后的种种,是对是错,是劫是缘,也只有尘埃落定,方得了悟罢。 川兮行至时,两人正躺在清潭旁的大石上,曦光洋洋洒洒,泄了她们一身。 三三好动,正与那曦光嬉戏。 如此稚趣,于她已是忘却了的记忆了。她比长离,还要久远的奢享过,甚是短暂。 她站在那里看着,直到长离发觉,起身看过来。 “她该用饭了。” 不知何时起,她不再刻意唤三三药灵,或许是每次首份的分享她所摘的野果,或许是她从不刻意记得她的冷落,也或许,只是那声清亮雀跃的'姐姐'。 第37页 “姐姐~”三三听到她的声音,爬起来就朝她跑过去,恰如其分的停在她身前两步的距离。 看到她敛眉又躲开一步,习惯性的隔着外衫摸了摸内里纹路清晰的七彩羽甲。 姐姐对她是极好的,还亲手给她织了衣服,据说是可以保护她的衣服。每次她不喜欢她近身,三三就这样提醒自己。 “你当饿了,餐食已好。” 她于异世而来,一日的时辰与启明不同,在这里,她每日需用五餐,夜里还要起来进食一顿,川兮记得仔细。 以往都是差凌云前来唤她的,可今次… 长离早前因令汲令辰两兄弟而生三三冷落了她的气,川兮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就这么跟了来。 这些日子,这孩子玩儿疯了。她不喜身旁聒噪,却是已习惯耳边的叽叽喳喳,自那兄弟二人来了,三人欢于山野,这耳边的清净,就变得有些空荡。 “有吃的啦?那我去叫令汲令辰!”三三听到有饭吃了,抬腿就想去叫那俩还在找野果的人。 “站住!”川兮凛了眉头,“长离,你去。” 三三不明所以的杵在原地,看着长离三步一回头的走了,她也有些懵。 姐姐这是生的什么气?明显威压过重。 “你又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又… 三三的话提醒了川兮,她这才发觉自己气的莫名。 “男女有别,有伤体面。”沉吟片刻,川兮思量出了由头。 三三和令汲令辰看起来年纪相当,大约也是少年的年纪了,整日让他们背着上窜下跳,成何体统! 她未发觉,自默认了三三对她姐姐的称呼,往后时日,她都不知不觉间,以同族看了她。 她说男女有别,而非她只是药灵,无谓行言。 三三听了她的话,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 “哦,”二哥上学学的东西都会教她,她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可姐姐你也是女孩子,为什么我们也要有分寸?” 她道出了疑问,问得川兮怔神看着她,没有言语。 “我虽然和狼群长大,可大姐二哥有教我生活学习,你说的我懂,可我不懂你。”三三见她不语,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无需懂我。”川兮敛了敛眉。 “可我也想了,你大概是缺爱!”三三又上前一步。 她不懂爱情,她嘴里的缺爱,是大姐二哥跟她说的,叫作温暖的东西。 川兮因她'缺爱'的话走了神,没注意她已行到了身前来。 缺爱?她未曾想过。她的世界里,是佑国护民的责任,自小便是,如今几十载过去,她神思里只有这个。 有温热的身子钻入怀中,圈了她的腰身。 三三有些矮了,想拥抱她,却是怀抱太小,只能伏在她肩头。 川兮猛的回神,想要推开她。这一次,三三难得的箍紧了她的腰身,倔强的没有松开。 “大姐教我的第一件事,是温暖,二哥教我的第一件事,也是温暖,我们每次见面,第一件必须要做的就是拥抱,直到我长大了,二哥说他不方便了,可他还会揽着我肩膀抱抱我,他说,这是人情温暖,要多感受,就知道亲情是什么了。”她自她身后交握紧自己的双手,抵抗川兮推她的动作,急急解说。 川兮停了动作,良久。 “放手。” “你感觉到了吗?”三三自她怀中仰起头,艰难看她。 “放手!”她后仰了身子,躲开她过近的脸。 “姐姐,你感觉到了没?” “…” 让这孩子懂得男女有别,勿要同令汲令辰没些分寸,怎的就又扯上了她! 果如长离所言,这孩子三句回旋不离提起她。 “姐姐~” 三三抱着她晃了晃身子,出口的声音甜的腻人。 川兮打了个激灵,摁着她的额头退开了去。 “去用饭!” 怪她,无事提什么男女有别! 第21章 鹊羽榕林的地域之广完全超出了众人的考量。 也是,毕竟这样的距离,通幽径里行过去也不过眨眼,但是这踏步而行确是行了有四五日之久。 当然,这是常人难得一入的上古林木,几人行路时也不免缓慢了些,只细细的感受了这化古的灵地。 过了鹊羽榕林,三三明显感觉到了气温的升高。 因着新祀之日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日,是以现下才过了不到一月光景,除了极南之巅的雪山寒谷,整个启明大陆还是暖意盎然的。 暖洋洋的天气让三三愈加的嗜睡了,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似之前雀跃,整日的只跟了几人慢慢的踱步子。 自上次川兮不喜她和令汲令辰没分寸,她也不再窜到他们背上蹭路了,莫名其妙的,总往川兮近前晃悠,好似川兮不生气,她就也开心。 明明是几人中对她最淡漠的,她却总也觉得她好。 翻过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峰,便入了一方枯干的草甸子,似也曾是浅滩沼泽之地,不知怎的就干枯了,只余密密麻麻过膝的荒草延绵了数十里去,在已近黄昏的曦轮照耀下,闪着盈暖的光。 令汲令辰二人在前面御发碾了枯草开路,惊起一路的飞虫,色彩斑斓的倒也美极,三三得了川兮应允,才跟了两人后头捉虫玩儿。 第38页 她最近,蛮是在意川兮的意思。或许是那日她抱完了川兮,看到她泛红的脸颊,生了些不可名状的渴望。 渴望她的心情,多些色彩。 那么柔软的怀抱,顶着张清淡的脸,着实不称。 曦轮渐渐隐落,只余一抹愠色的云彩折射了温润的光来,一只通身赤红的小飞虫从旁边的草甸子里飞出,额上直直前伸了一根约么一寸的银白色尖细针骨,朝着三三的脸飞落上去,扰了她时不时回望川兮的视线。 小飞虫被扫赶了去复又回来,反反复复几次,三三恼了,抬手抓空了几次,便发了狠,一动不动的盯着它,待它近了脸前,手猛的扣落下,两巴掌拍在了一起。 似是被狠扎了一下,三三急忙甩了手,川兮见了,鬓发绕过她手腕,将她的手卷到了身前,正欲查看,前面已是起了动静。 三三呲着牙抬眼随着她视线看过去,便见令辰右手御了似翼的青发扫砍过一片枯草,无数如刚才一般的赤红色飞虫惊飞而起,朝着令辰冲将过去。 前方刚传来令辰的鬼哭狼嚎,几人周围就升起漫山遍野的赤红,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而来,连幽暗了的天都被遮挡了。 凌云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御了丝发,带起风来拍落了疾冲而来的飞虫。甫一拍落,就又有成千上万的赤红扑将而来,如疾驰的霞云一般。 川兮立刻御发将三三护了起来,同时分了数尾丝发去抵御疾冲而来的赤红。 长离和延天却二人也御起发翼疾风拍挡,只是这飞虫前赴后继,似是无穷无尽般冲将过来,如此拍落了数度,仍是不见减少,而拍落的飞虫,有半数并未殒命,又复飞而来。 如此抵挡,不过盏茶,几人耗的甚是疲累,御发的手指手臂都乏了。 这对付成千上万的小飞虫,可比对付庞然巨兽要累得多,主要太耗费体力。 川兮见如此攻防收效甚微,略一思杵便沉声下了令:“御结界!” 凌云听令,立刻笼起半边屏障,长离见此遂也急急和凌云一起笼了发网。 奈何那飞虫无有灵念,针刺又刁钻,发网对其不起任何作用,不一会儿便有零零星星的赤红,似在灵发间开了破灵的缝隙,钻入了发间。 长离凌云二人丝发尽数结网用了,密密麻麻封了个结实,作茧挡虫,只余了双手御起鬓发驱赶钻将进来疾飞近身的赤红。 延天却见钻入的赤虫越来越多,也御了发覆上二人的结界,严密了那被破灵了的缝隙。 是以三人皆忙乱挥赶结界中的虫,只留川兮一边御着丝发不住的翻飞挥扫,帮助几人驱虫,一边又分了发去捉正上蹿下跳的三三。 “姐姐,耳朵被咬了!” “我的手…” “啊呀,屁股屁股…” 三三刚被蛰了一下,再也不敢碰这些虫了,她没有发器护身,七彩羽甲只能护上半身,露在外边的脖子耳朵脸挡不住,连穿了衣衫的地方都被蜇了,她只能到处乱窜张牙舞爪着躲闪,嗷嗷叫川兮。 而结界外,令汲帮令辰驱虫,两人离川兮几人又有些距离,一同被隔绝在了发网外,只闻嗷嚎声。 “令汲,你打我干嘛!” “死令汲你抽我脸了!” “嗷~严令汲你断我子孙!” 混乱中,令辰哀嚎着骂令汲一直在抽他。 发器最得空的川兮,因为顾及三三,手背也被蛰了... 霎时间,众人因着一群飞虫,落入狼狈不堪的境地里,手忙脚乱。 这一‘战’,混乱至极! 延天却见川兮手背已起了红肿,抬眼看了下结界上密密麻麻已几欲钻将进来的赤红,“兮儿,这枯草甸足足有数十里,火蜂恐怕不止万计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御发通幽吧。” 川兮丝发翻飞,终于在抵挡飞虫的间隙中捉住了上窜下跳的三三,一束丝发缠了她的腰,止了围着她转圈圈的身子,又笼了丝发给她驱赶周身的火蜂,正忙的无暇分身。 听了延天却的话,看了三三一眼,“不可,她的身子受不得劲速。” “我受得了受得了,快走吧姐姐,我快被扎成马蜂窝了!” 三三趴到她脸前,抬起两只手,手背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四五处蛰痕了,连一只耳朵都肿了。 延天却扫了眼三三,复又回望了犹豫的川兮,“兮儿,这火蜂性炽烈,这么蛰下去,她得火燎焚身而死。” 川兮盯了三三的手看,被三三凑近的委屈巴巴的脸挡了去,“姐姐~” 她已被蜇的火烧火燎,脸上已是似火红涨了。 未再犹豫,川兮尽发拢了三三,如母鸡护仔般用发翼拢了个结实。 她还是不放心,御发的手收回,将三三抱在了怀里,“等下想吃什么?” “啊?”这都乱成一锅粥了,还问她想吃什么? 三三趴在她怀里,一脸懵。 “火蜂可食不得。”她想起了火烧琅鸟后三三捡来吃了,其后几次火焚敌兽,她也是跟着捡拾吃。 这孩子第一次入通幽径后醒来吐得七荤八素,她怕她饿着。 “姐姐,再不走我们就被它们吃了…”三三无奈,提醒道。 没办法,这么温柔的时刻,她本该好好享受的,可她现在被蜇的火烧火燎,这个怀抱,烫人的很。 第39页 这边川兮操心三三一会儿还要昏睡,'你依我侬'的,那边长离凌云延天却三人为了给她们抵挡火蜂,已是群魔乱舞了。 “退!”终于,川兮下了令。 三人如临大赦,立时收了结界,御发通幽。 火蜂的包围被一股劲风吹开了道口子,有尸体翻飞又四散飘落进了枯草里,溅起火星。 漫山的枯草还未烧起,就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冲了一条路去,川兮几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这茫茫荒草中。 “令汲你二大爷的!还抽我!” 只余了令汲还在为令辰驱虫。 …… 千里外,川兮俯身将已昏迷的三三轻轻放在平展了的发翼间,双手微颤,小心探了她的鼻息,复又转手想为她擦去鼻间与双耳流出的暗红色的鲜血。 还未及触碰,感觉到自己中鬓元灵发叫嚣的渴求,她咬了咬牙,强压着澎湃的欲望,抬袖一点一点,艰难的擦掉她脸上的血。 她紧抿了双唇,不欲他人近前,连为三三擦拭溢血的广袖她都御发撕下,亲自焚烧了。而后皱着眉头再三查探三三的伤势,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以她的灵念,这一步千里的通幽径行速对三三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若不是她灵念相护,怕不是三三这条小命早殒了去,现下还有一丝脉象跳动,已是万幸。 长离凌云二人蹲在两人不远处,皆是一脸忧心的看着她们公主的脸色,看川兮探完三三脉象后稍稍松动了眉头,得知三三还活着,二人俱都松了口气,复又低眉看着脸色苍白,一派死气的三三忧心起来。 几人中,唯有延天却敢近她身前,见她收拾妥当,细细查完了三三的伤,随即走到她身侧,蹲下身来,手轻轻覆上她肩头。 “兮儿,别担心,天命让她降临启明,定不会因此而白白要了她的性命去的。” 他们二人都携天命而生,自小一同长大,每每遇事,都只有他的安慰,她才听的进。 可这次,川兮似没听到般,紧抿着双唇,眉头深敛,双目直直的盯着三三面无血色的脸,那鼻间的血还未擦拭干净,又沁出丝丝殷红。 川兮抬起袖口,执了袖筒把那丝刺眼的红擦去,复又想起什么般,低头将额头抵了三三冰凉的额去。 中鬓幽红的元灵发隐隐闪光,顺着丝发汇聚到贴着三三额心的地方… 她在渡灵力给她。 众人皆惊,想要去阻止,延天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们。 他知她的执拗,劝不得,扰不得,若她想,只管做就是,还有他在,她损失的,他都能一并补了。 延天却虽纵容了川兮,依旧是攥紧了衣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察看她神色是否有异。 须臾后,川兮失落的抬起头来,“她无元灵,无法吸渡灵力。” “公主,延将军说的有理,我哥都说了小万儿是天命所降,救扶孑川的。她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事的。上次入通幽径,她也是自己醒过来了,这次肯定也可以。” “长离言对,天命所赠,定不会半途收了去。”凌云启唇,深深看着她。 她的眼中,映的是川兮心深处的苦。 “是我行速过快了。”川兮听不进他言,只自责自己灵念于三三来说过高,行速慢不下来。 “公主,别太自责,她只是需要时间调息,定会像上次一样醒来的。” 长离的话提醒了川兮。 “长离,去打点净水来,再找点吃的,她醒了,该是又要吐了。” 说罢,抬手拢了三三左耳的丝发,去看那被火蜂蛰了的耳颈。 那里已经高高肿了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内里游走着的鲜红血液。 延天却低头看了看川兮的手,那手背上同样鲜红隆肿的两处蛰痕灼伤了他。 忘却了男女大防,他执起她的手,轻轻的开口:“兮儿,可是灼痒了?这火蜂蛰过的地方异常脆弱易破,抓挠不得。” 说罢,他抬指御了角鬓出来,轻轻扫上那两处红肿。 还未等扫过,川兮便收了手去,“不必了,本宫无碍…天却去查看下周围是否安全吧…凌云在这陪护就好。” 说罢,已是御了丝发为三三轻扫耳后和手上的蛰肿。 她定也是灼痒难耐,奈何昏迷无法动,照她那性子,现下肯定是心急了的,不然怎的眉头皱的这般紧。 幸好衣下不方便之处因有着衣衫抵挡,蜂针没有入身,否则该是不便为她止痒了。 延天却低头看自己被躲开的鬓发,轻叹了声,起身向着幽暗的夜色中行去。 再比肩长大,比之长离凌云亲近,她终是对他,亲礼有佳,亲昵不可。 他沉稳自制,虽伤怀,亦专注警惕。方才通幽行来,他察觉到有尾随,此时,确是当警觉敌袭,不能沉于情伤。 暗夜的风,沉落缓起,回旋不往,幽幽,绵长。 第22章 三三这次昏迷,竟是夜色过半了都还未转醒,川兮一刻不停的帮她轻扫耳后和双手上的蛰肿。 长离欲接了这活计,奈何她本来就不是细致的主儿,再加上自己手上脸上的蛰肿也痒的紧,御发的手便没了轻重,扫了两下便把三三的手扫出了血痕来,被川兮赶了去。 坐卧难耐的她只得围了两人来回的踱步。 第40页 蛰肿本就灼热,为三三准备吃食的凌云离了几人数丈远,坐在篝火旁不断翻转着已熟了的野兔,以免它凉了。 她只得两处蛰肿,加之她本就体寒,灼痒感并不似长离那般强烈,且她忍耐力好,是以端坐如常,只不时的撇了川兮几人。 她等三三醒来等的也是有些急迫了… 冰轮已盈满渐隐,北边的轮首早已从地平线上跃了起来,现下已是升至头顶了。 夜色渐暗,川兮有些乏了,御发的动作便也慢了下来。 昏迷中的三三耳根痒的难受,使劲儿的想抬起手来去挠,好不容易动了动,就被人给按下去了。 有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努力的睁开眼,入目是川兮关切的眸子,星辰浩挽的幽亮里闪着喜悦的光。 川兮的嘴在动,可是三三听不见她说话,抬起头用力甩了甩轰鸣声不断的脑袋,才隐隐听到了川兮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在说什么。 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她咬着牙使劲儿的想起来,却还是使不上力气,终还是被川兮扶了背才坐起身。 除延天却带着令汲令辰兄弟守了三方高地,不知此处动静,长离和凌云都疾步蹲在了三三身侧询问她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三三睁着眼睛看几个人开开合合的嘴,耳朵里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完了完了,不会聋了吧!’这么想着,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使劲儿拍了两下耳朵。 嗯,好多了。 直过了半晌,嗡嗡声淡了,几人的声音也清晰了些。 “你们能不能大声点儿,我听不清。” “我说,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长离扯了嗓子趴三三耳朵上吼,惊起了林间的睡鸟,惊的延天却几人都唰的奔到了眼前。 三三抬眼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三个人,令汲令辰满脸的包,惊的她长大了嘴,复又感觉到了手上和耳后的灼痒,一手抬了便要去挠耳后的蛰肿,另一只手贴上衣襟就要蹭。 川兮见状,赶紧捉了她的手去。 三三转了视线去看她,有些不耐。 “我痒。”川兮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她以为她也在问她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儿,就是浑身疼,还有,我痒啊,让我挠一下。” 川兮本在告诉她不可抓挠,容易溃烂,见这孩子根本没听见,便一手抓了三三躁动的双手,一手御发去给她扫耳后的蛰肿。 因为三三听不清,她面上,是安抚的温柔神色,眼神柔软,仔细看着她。 三三不乱动了,老老实实看着她,须臾,将头抵在了她肩头。 轻扫的鬓发顿了顿,复又继续。 延天却见她如此,瞧了眼略显僵硬的川兮,轻叹了口气。 启明虽有女子同食的感情,可毕竟三三年纪太小,他并非想到了此处去,只是觉得三三如此孩童般依赖川兮,于川兮来说不是好事。 只他也无法阻止,人好不容易醒了,没得平白无故添事端,惹这虚弱的药灵再难过。 他遣了令汲兄弟二人继续守夜去,深深看了眼只顾着怀中人的川兮,自己也转身走了。 长离凌云二人见这情形,也不好打扰,亦都退开了。 三三看围着她的几个人这一会儿的功夫就都走了,疑惑的朝身前看去,看到凌云那边的火光,便停了眸子盯着那火看,让自己懵懵懂懂的脑袋清明些。 “你饿了?”川兮问。 三三没反应。 “是饿了吗?”川兮捏了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她。 三三听不真切,只能看着川兮拧眉头。 看来她真的是聋了,完了完了… 想着想着,脸就跟着耷拉了。 川兮见她一脸的痛苦,问她怎么了,她也似是听不到,只得放慢了口型。 “饿、不、饿?” 三三这次看明白了,摇了摇头,只盯着她看。 她虽然没像上次似的恶心想吐,但是她现在浑身又痒又疼,哪有胃口吃东西。 “想、要、什、么?”川兮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明她这是何意。 三三窝在她肩头蹭了蹭,依旧盯着她看。 “姐姐,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有手环过腰身,川兮这才又注意到两人的亲昵。 她想松手,只试了下,看到三三瞥了苍白的嘴,又停了下来。 这孩子太虚弱,逆着她,性子上来又要窜走了。 三三见她没再如这几日一般极力拒绝,满足的笑了笑。 “姐姐,拥抱是会温暖人的,你需要。”大姐和二哥说过,温情,从拥抱开始,无需言语,自入心腑。 自从上次水潭边抱她,此后每日,她都想给她个拥抱,让她别那么离群,好像非要孤独似的。 可她,每次都一鬓发扫开她,不给她机会。 “下不为例。” “我听不到。”三三埋下头,装作没有看她的嘴型。 川兮抿了抿唇,退开三分。 三三不乐意了。 “我都痒死了!还烧得慌!” 她本意撒娇,只不说还好,这一说,手上耳后灼痒的感觉愈加强烈,让她忍不住想去挠。 “不可碰,会破裂。”川兮止了她,垂首让她看自己口型。 说罢,又担心她看不明白,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划了下自己手上的伤,鲜红的血丝隐隐沁了出来。 第41页 三三忙抬手要去给她擦,又急急停了下来,她明白了,不能抓,会破。 她能感觉到川兮在她耳后轻轻挥扫的头发,也能感觉到手上的灼痒难耐。 ‘姐姐肯定也很痒,她还只顾着给我挠,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想着想着,三三眼里便嗜了泪。 “怎的了?可是有其他伤处?”川兮见她欲哭,急切开口。 正欲伸手去抬三三低下去的头,好让她看到她说的话,却被三三抓了那只手去,凑到了自己嘴边。 这孩子,是要为她除痒。 川兮以为她要给她吹那蛰肿上的伤口,便对着抬眼看她的三三笑了笑,“我无事,只是小伤。” 她忍耐力尚可,还能耐得住。 三三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她,低头便张了嘴,伸出小舌头朝着那红肿凑了上去。 低下头去的三三挡了川兮的视线,她没有看到三三伸舌头,所以,当那湿热的柔软覆上她手背的时候,她愣了下。 感觉到那是三三的舌头后,猛的抽回了手,连身下托着三三的发器都颤了颤,一脸的惊吓。 “你这是作何?”川兮有些恼怒,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在狼群,有同伴受伤,它们都会为它舔舐伤口,三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当她抬眼看到川兮有些愠怒的脸时,不明白怎么了。 偏头想了下,复又抬眼看了川兮去,十分认真的问道: “这虫子蛰的有毒吗?”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姐姐那么关心她,只有在她伤了自己的时候才会生怒。 本愠怒的川兮见她一脸的认真,想也想岔了,只得压了压赧色,“无有。” 三三看到她说的话,又要去捉她的手,被川兮瞬间收了去。 “此举不…”她开口,又觉得三三听不进这些礼数,“睡下就好。” 以恐三三坚持帮她,川兮说完放平了她,自己退开三分,躺身下来。 她今夜,是要亲自为三三铺寝了。 “饿了唤凌云。” 三三见她说完后背转身去,似是真要睡了,鬓发却是没停下为她除痒的动作,“姐姐,你睡吧,不用给我挠了,我自己可以。” 鬓发轻扫下的手抽了回去,川兮怕她忍不住痒自己用手去挠,转身看过来。 只见三三为她舔伤未成,又对自己下了舌头。 挠不能挠抓不能抓,三三抬起手就给自己舔了起来,舔了两下手心又去舔手背,看得川兮和不远处的长离都惊呆了。 “停!” 川兮无奈,转身正对了她,将她的手拢到身前,继续以发轻扫,身下丝发徐升,挡了长离惊愕的视线。 “你非兽,勿要如此疗伤。”且火蜂针芒喜柔软温热骨肉,她这般舔舐,怕是会将蜇钟处的针芒引到舌上。 川兮怕她现下耳力不好,解释太多看不懂,只简言阻止了。 “我怕耽误你睡觉。” “不会,你睡过,本宫再睡。” “别啊,姐姐你也痒,你还是…” “累,睡。”川兮说着,以发遮了她看她口型的眼。 这孩子,太过关心她,若不借口疲累躲开,怕是倔性子上来又不老实了。 轻扫的鬓发悄悄探了三三脉搏,知她体内无伤,只是劲风伤了皮肉,川兮才真的放松下来,闭目替她轻扫了伤口。 这一扫,竟是一夜都没有停歇。 除却以往晕厥,三三第一次睡在川兮发间,她的发上也是清新的味道,不是香气,只是清清淡淡的,沁人心脾,让人觉得舒畅,连被劲风吹得涩痛的嗓子都觉得舒服多了。 暗夜幽静,怡入眠。 耳后传来轻柔的触感,摩挲回旋,久久不停,像温柔呢喃的低语,不经意间,落入三三的记忆深处。 许就是因此,往后岁月,她发抚耳颈的举动,对抛却前尘后的她,才有那般安抚的效用,让她不至于噩梦连连,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时光不扰的陪伴,感谢语不默的灌溉 第23章 天蒙蒙转亮的时候,忙了一夜的川兮揉了揉疲累的双眼,准备歇歇眼睛,才闭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昨昨夜里她未免三三以那般方式给她疗伤,借故睡下了,实则等三三睡了,又起了身。 她若是真睡下了,鬓发就没法给她止痒了。 本就因三三昏迷而紧绷了半宿的神经,又耗了一夜的灵念去御发给她止痒,不愿假手他人,饶是灵念高如川兮,也受不住了。 这一睡,就睡的深了,鬓发不觉间也停了抚痒的动作。 三三感觉到手上又开始痒了,睡的不甚舒服,不一会儿就醒了。 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一旁睡着的川兮紧皱了眉头,角鬓还垂落在三三的手上,未来得及收回。 而她蛰肿的右手在睡梦中有意无意的蹭了衣袍。 三三看了看那不安分的手,又看了看睡得不是很踏实的川兮,愣了会儿。 昨天她听不到,姐姐用自己的手给她示意过,挠的话伤口容易裂开。 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抬起川兮的手,轻轻的探舌扫了两下,看她手上红肿没有咧开,紧拢的眉头也似有松动,三三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给她止痒。 第42页 川兮睡梦中都能感觉到右手的灼痒感,因此睡得不甚踏实,梦中正四处寻找止痒之法的她,突然感觉有温热的柔软在扫她的手背,那灼痒的感觉似是轻了很多,梦里的她也放松了,停了四处踱步的身形,椅云而憇。 再未做梦。 曦轮升到半空时,川兮才悠悠转醒,见天已大亮,她收了发寝,抬头看了看耀目的曦轮,又侧脸看了看和长离一起,背对着她蹲在一棵高高的枯树枝丫上晒太阳的三三,见她无事,才收回视线。 她抬手收了拢在周身的丝发,让曦轮照晒上她右手的蛰肿… 嗯?还未曾照晒它,怎的就消了肿了? 火蜂针芒需曦光催出,不然蜇肿难消,灼痒不停,可现下,似是已有消肿迹象了。 细看之下,针芒已不在。 川兮想起昨夜梦里的触感,瞬间明了了。 倏的起身疾步行至那棵枯树下,御了长发托足而起,须臾便落在了三三身侧的枝丫上。 昨夜里不让那孩子以舌为她疗伤,也制止了她舔舐自己的伤口,就是怕针芒喜热,被引到她舌上。 这会儿子看,怕是真的被引了过去。 川兮低头看过去,见三三像只小狗一样的蹲在那,两手耷拉在膝盖上,红肿的舌头伸将出来,曦轮的光芒打在那舌头上,舌尖上两个晶莹的芒刺已露出了头。 果然如她所料,这孩子将她手上的针芒给引到舌头上去了! 见川兮上树来,三三只挪了挪身子。 她连仰头跟她打招呼都懒得打了,这一早上给她累的,好容易熬到长离醒了,就被拖到这晒太阳,她伸舌头伸的舌头都快累断了。 唉,怪她干嘛都用嘴!大姐说的对,不能什么都舔,不卫生。可是,谁知道这舔个伤还能扎一舌头刺的!她也很无奈。 川兮蹲下身子,抓了三三的下巴强转了她的头,“勿要说话,芒刺已露身,你若动舌,又隐进去了,还得从头来过。” 三三耳朵已经好了,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可没打算说话,都肿成这样了,想说也没法说啊! “且忍一忍,我将针芒取出来。”川兮见她乖觉,温声安抚了,抬了抬食指,一根银发从身后伸将了过来,缠了三三舌尖的一根芒刺。 只见她猛的勾了下指尖,发尾带了一根寸余长的绯色针骨出来。 三三闷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这什么破蜂针,抽出来的时候还扯她筋。 看川兮又伸了头发到她嘴里,被夹紧了双颚的三三没法闭上嘴,只得不住的往后缩脑袋。 她看着川兮,眼神恳求。 姐姐,能不能歇会儿。 川兮只专注她舌上的针芒了,看也不看她的眼,御发追着因她躲闪而难以捕捉的针尾。 试探再三,捉不住那刺芒,眼见着因为三三不断缩舌头而快隐没到肉里去的芒根,她抬起另一只手箍住她后脑勺,敛眉怒目望了不安分的人,“不许动!” 三三眨巴眨巴眼,想撇嘴,被川兮箍着她下巴的手挡住了。 “取针需快,你忍忍。” 她言罢,没等三三再抗议,发丝已是捉住了针尾,倏的勾指,将针芒带了出来。 好容易把舌头上的刺拔完了,三三闭上嘴就趴到了膝盖上去。 大姐,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乱舔了。 心中默念起异世长姐。 只她还没念叨完,就被耳后的刺痛打断了。 川兮趁其不备,利落给她除了耳后的针芒。 捂着自己的耳朵,三三可怜巴巴的看向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川兮可是没管她那张苦瓜脸,见她抬头看过来,左手指尖微动,疾御了几根丝发,利落的绕上三三手背那已露出半寸的芒刺,毫不犹豫的使力。 昨夜她曾说教她,非兽勿要以此举疗伤,看来这孩子给她以舌止痒,却是听了她的话,未舔舐自己伤口的。 她没管顾三三求饶的视线,并非是不动容,她是怕太过缓慢,这孩子更疼。 三三没准备,呲牙咧嘴的哼唧起来,吵醒了长离。 长离一脸嫌弃,“你至于吗?只几根火蜂芒刺而已。” 三三舌头还没消肿,说不出话来,但她耳朵好使了,能听到长离的话,转身一记刀眼递了过去。 长离脸上几根火红的刺芒露出小半寸,直直的立在红肿上,在曦轮的照耀下闪着光… 嗯,还挺好看的! “手心再照晒一个时辰,芒刺不拔,无法消肿。”一旁川兮见她光看长离了,兀自检查了她脸颈和双手,一脸严肃的掰回了她的头。 等她点了头,才站起身来,扫了眼长离脸上的针芒。 针尾大露,甚是好除。 只见川兮纤细的五指如弹琴一般御起几根丝发,缠绕上长离脸上的针芒,手指弯绕旋回间,须臾便替长离拔了出来。 “谢公主。”长离抽了抽嘴角,才开口。 还别说,真有些疼,要不是自己刚刚嘲笑了小万儿,估计也忍不住疼出声了。 “啊~疼!令汲你个混蛋,你想死啊!就不能看准点儿再拔!” 还未等长离抬手捂住有些刺痛的脸,不远处的山脊上就传来了令汲令辰的哀嚎和争吵。 “诶哟~嘶…你个王八蛋,你报复我你!” 第43页 “啊啊~啊~嘶~啊~诶呀~疼疼疼,歇会儿歇会儿…” “你说你怎的这么弱,连个火蜂都打不过!就你被蛰的多,跟被火烧过以后又被人揍了八百回似的,满身都是红包!” “你才弱!我哪知道那是什么,我要早知道,我也不至于戳草窝…嘶~你轻点儿。” 这本该宁静祥和、鸟语花香的早晨啊,被这两个不懂意境的家伙给破坏了!真是煞风景,活该疼死! 长离捂着自己的脸,腹诽连连。 “长离,你去帮凌云取针,本宫过会儿去看天却。”一旁川兮捉着三三想揉耳后的手,看了长离。 几人脸上皆有蜇伤,自己取针困难,她本想让长离帮延天却,可思量到长离对他的心思,她故意支开了她。 并非她介意长离与延天却亲近,只古制天道安排,她和延天却一个国佑,一个天选佑将,注定要成婚,她怕长离深陷而不得,太过煎熬。 长离知她好心,未反驳,默默点头,下了树去。 川兮望着她落寞的背影,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才回头又管顾三三。 “勿要触碰蜇处,还未消肿。这是绒莲清花籽碾磨,对伤疤痛痒有效。”她御发从发顶玉冠中取出一玉瓶。 指腹取了些许,在三三腕处试了试,见未像愈伤散一般伤了她,川兮才细细的,给她涂在了手上伤处。 三三看着她仔细轻柔的动作,目不转睛,直到她凑近了,给她耳后上药。 她闻到清凉的味道,跟她身上的气味一般。 原来姐姐身上的味道,跟这个有关。 “绒莲清是什么花?”三三偏头,想问她这气味的来源。 她喜欢。 “别动。”川兮偏了偏头,继续给她上药,“绒莲清,是一种花,它是…”它与带你来到启明,有关。 上药的手停了停,话也跟着停了,川兮抬眼,才发现三三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一清澈,一清淡,有无奈的风,衔了温凉而过。 川兮退开身去,下了树,“再晒一会儿,对蜇肿消退有效。” 她说完欲走,抬起的腿顿了顿,一束丝发飞旋上树,将三三卷了下来。 “树上不安全,曦轮已高升,地上亦可晒伤。” 三三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又怎么了,刚刚还对她那么温柔,她都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呼吸打在耳边,可转眼,就好像又疏冷了。 “你家那位又不理你了?” 空无中传来些许熟悉的声音,三三吓了一跳。 “是我。”小兽见她吓到了,赶忙显出脑袋来,又隐去。 “你又来干嘛?” “捡针芒啊!难得有人以身犯险给我带出来了,不收白不收。” 小兽显出手形来,露出手里玉盒,里面旋转着她刚从地上捡的,川兮从三三和长离身上取出的绯红针芒。 三三被这东西折腾了一晚上,看到就发毛,跳开老远,“你有病啊你,什么都捡!” “你给我小声点儿!”小兽自空无中戳了戳她,“你以为我乐意啊!” “我看你很乐意!天天跟我们屁股后头捡东西!” 三三被川兮莫名其妙的疏冷搞得烦躁,出口的话带着忿忿,喷了隐身中的小兽一脸。 “你自己家的惹你生气,跟我撒什么气!”小兽退开三丈远,压低了声音嫌弃她。 她没有回话,一屁股坐到树下,鼓了腮帮子。 “不开心啦?”耳边传来小兽小心翼翼靠近的动作,“你放心吧,你以后比她对你还拧巴,说三倍奉还不为过。” “你又知道!”三三没好气的回。 “也没有很知道,就传回来那么些感觉。”她可不会说,是她半吊子还没长成。 “一只黑炭小崽子的话,我信你有鬼!” “嘿!我可是天选占天师!而且我比你大多了!”小兽忿忿。 说完,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赶忙收了气息。 “我先走了,下次见。” 贴着三三耳边的话一说完,便没了动静。 三三抬头,看到川兮端着吃食,远远的已是朝她走来。 她行路从来都轻声缓步,稳稳的,不像三三那般手舞足蹈。连她云纱锦衫的衣摆,都是柔顺轻动的,带着恬静的清淡。 “用饭吧。”她走到她身前,将餐食递了过去。 “我不饿。” “昨夜未进食,夜半也没有,怎会不饿?”川兮看她低垂了头,有些不信。 启明与异世不同,一日堪比异世两日,这孩子白日里要用五餐,每夜夜半都要起身用一次饭,昨夜行通幽径搅了胃,晚饭和夜半都没胃口,可现下看她已无大碍,她方才查看过,她身上被劲风吹的於伤也好了些,定是多年生长在山林的缘由,磕磕绊绊惯了。 这般身体大好,还不饿? “心里不舒服,堵得慌,不饿。”三三憋闷,低头抱膝,来了气。 这一路川兮对她疏冷,她都忍着,感觉到她对她的关怀就足够她开心了,可现在,她有些不满足了。 她不明白,明明很关心她,为什么要这么冷淡。 川兮听她说心里不舒服,急忙放下餐食,蹲身下来,要去探她脉搏。 “可是伤了心源?” 她面上急切,眼中盛满了担忧,三三抬眼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眶。 第44页 “你明明很关心我,为什么每次都…都…”她说不出她刻意的疏冷,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到,来去都是自然的,让她没法说出口哪里不对。 可川兮听明白了。她收回鬓发,垂了眸子。 “萍水相逢,无需在意我态度。” “可我就是在意了,我能怎么办!”明明是她,舍命救她,一路关怀备至,让她越来越依赖。 她是喜欢她从来不说出口的关怀举动,可不代表,不想要她温柔以待。 “我本性如此,不喜近人。”除却她是药灵的缘由,她本来,也不喜欢太同人亲近,几十载的生死见惯,与人太亲近,送别就太难,她习惯了远离情谊。 “可本性是可以改的!”三三却不赞同她,她小的时候习性跟狼群一模一样,可她大姐二哥仍然能把她教好了。 “不欲改,你别枉费心思了。” 三三鼓了鼓腮帮子,看着她。 “姐姐是个别扭鬼!” “用饭吧。”川兮没有反驳。 “不吃!” “别耍小孩性子,用饭。” “我本来就是小孩,不用!” 川兮:…… “怎样才吃?”她与凌云一样,不会教养孩子。 三三听她略带妥协的语气,抬了抬眉毛。 “抱抱。” 她说完,看着川兮几经变换的眼神,心想着该不会要生气了吧? 正忐忑着,突然落入一个怀抱,川兮猛的将她环了过来。 还没等她有反应,又将她推了出去。 “可以吃了吧。” 妥协,一步一步。 第24章 再往前行去,便到了一片宽广无垠的原野。 青翠的草儿厚厚的覆了地面,连一丝泥土都看不到;零零星星的小野花开在草间,有五彩斑斓的蝴蝶飞来飞去,不时的落到一朵盛开的花蕊间;空气里带了草的清新和曦轮暖洋洋的味道,静谧的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三三侧脸看了看被她拉着一块儿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晒太阳的长离,见她又难得的脸色柔和了一次,咧开嘴角又转身看另一侧坐着的川兮。 “姐姐,你也躺下试试啊,很舒服。” 川兮摇了摇头,抬眼向远处望去。 此处甚美,只是静谧的有些不真实。 三三逆着光看过去,川兮的侧脸在这方天地下异常柔和。 难得这么和谐,姐姐也没特意离她远了,三三勾了勾嘴角,继而咧嘴笑了,洁白的牙齿像草丛里盛开的白色小野花一样。不一会儿,便有蝴蝶飞了过来,在她脸上盘旋了几圈。 她本想要抬手去捉,被睁了眼的长离小声制止了。 “别动!会吓跑它的。” 川兮侧头看过来,见那淡粉色的蝴蝶轻轻落在了三三的鼻尖上,感觉到她的呼吸,又飞了起来,盘旋着落到了她嘴上。 又有几只蝴蝶飞来,盘旋着掠过她的眉眼,惹得她颤抖了睫毛。 她新奇的眨着眼,听了长离的话,一动没动。 川兮也甚是惊奇。 这孩子与草木有缘,连带着这蝴蝶都欢喜与她,似在与她打招呼一般,也算是奇异之景了。 查视完周围情况的凌云回来便看到这般温馨的画面,急忙拉住一旁的延天却止了步子,不敢再近前,生怕惊扰了这绮美的景色。 这般的静逸安然,即使过了很多年,凌云依然清晰的记得。 那柔和的风,盈暖的曦光,轻轻晃动的草尖,空气里安然的味道,还有,那三个女子脸上闪烁着的,柔软的温情。 万人眼中,有万种风景,可此间景色,众人一目,皆有同感。就连总觉不踏实的川兮,也觉得景抚人心,不过如此。 正在几人静默无声醉于景色之时,令汲令辰二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惊飞了三三脸上的蝴蝶,也惊扰了几人。 “长离长离,我们找到一处特别美的地方,快来看!” 被扰了景致的几人都面带了愠色,延天却被他们的莽撞惹的恼了,正欲开口训斥,还未等动作,长离已经跳了起来。 “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混蛋!你们坏了本姑娘的好心情,看我不打死你们!” 川兮皱了眉头看过来,因着不满,并未制止长离,任她追着二人打。 等长离打累了,延天却走上去,一句话没说,上来就一人给了一后脑勺,打的甚是响亮。 难得兮儿眉眼间放松了些,让这俩不解风情的给扰了! “以后再这般鲁莽坏事,就给本将滚回去。” 他沉声开口,虽未带怒气,但语气里的沉音,已够两人意会。 二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连自家将军隐隐生了怒意,立马站稳身子禁了声。 长离看他俩老实了,上去又补了两巴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才转身回去。 三三抱着膝盖托了下巴看好戏看得起劲儿,这俩兄弟被长离追着打,那狼狈样挺好玩儿的,惹得她咯吱咯吱的笑。 她倒是没觉得蝴蝶吓跑了有什么可生气的,不就是蝴蝶吗,跑了就跑了呗。 嗯,蝴蝶没那兄弟俩被长离打来的有趣!就是可惜了,姐姐刚才看蝴蝶落到她脸上的时候,嘴角动了动,好像快笑了。 打闹过后,凌云延天却二人汇报周围情况,三三见没人注意她了,起身跑到还杵在不远处的令汲令辰身前,回头又看了眼正交谈的几人,压低了声儿问:“你们说的特别美的地方,远不远?” 第45页 说罢,冲那耷拉着脑袋的两兄弟挑了挑眉毛。 二人看三三那眼神,刚刚还蔫儿吧唧的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亮了起来。 难得有人有这兴致搭理他们,当然高兴,令辰急性子,拉了三三就走。 “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特别好看,保证你惊讶到!” “哎,等等我。”令汲回头看了看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几人,确认不会被训斥,才急忙跟了上去。 川兮注意到了三三往远处走,见有令汲令辰两兄弟跟着,此处地势开阔,天却和凌云也未发现异常,她便没有去阻止。 三人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周围寸长的草木越来越浓密,那清浅的嫩绿一路延深,到了一处微微隆起的山坡时,已变成了幽暗的绿色,更显生机盎然。 越过山坡后,便是一片谷坳,三三站在山坡上停了步子,被那谷坳里的景色惊的张大了嘴巴,看得令汲令辰一脸得意,对她的反应甚是满足! 只见那一片并不算大的谷坳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瓣有的层层叠叠,小小的很精致,有的像鸟翼一样只生了两瓣,却在每一瓣上长满了软软的绒毛,有的似水般透明,只一片就绕了花蕊一圈。 每朵花的花蕊都仿似一束一束的流星,迎着曦轮的方向徐徐的飘起;风吹过时,那轻轻摇晃的流星似流波般闪耀。 在那片花海里,零零星星的立着数十株灌木,像开屏的孔雀翎羽,像交错而立的芦苇,越过那花蕊的蕊尖,迎风摇摆;透明的茎叶里,清晰可见那流动着的脉络,是粉嫩的颜色。 许是这五颜六色的花蕊和这通透晶莹的灌木交相呼应,又被曦轮照耀了去,那折射的光线隐隐的笼了谷坳的上空,显出浅浅的斑斓的流光来,似荧光的流云。 三三慢慢的走进那谷坳里,顺着松软的小石径往那看不真切的谷坳中心走去。 小径两边长满了丝绸缎带般的小草,轻轻的扫过她手心,软软的,很舒服。 路过一朵盛开的莹白时,她伸出手,去摸那幽长的花蕊,却见那花蕊似看到了一般轻轻的躲散了开去,她收回手,它们又慢慢的聚拢而回。 走过那透明的翎羽时,三三又抬起手,只见那通透柔软的蕊叶轻轻的环绕上她的手指,像打招呼一般摇晃了几下;那蕊叶里的粉嫩脉络不断地游走着,有温热的触感传来,她轻轻抽了抽手,那环绕的蕊叶便松了开去。 令汲令辰走在三三的身后也跟着东戳戳西摸摸的,不时的感叹一句‘美极’,‘奇妙’,‘世间难见’。 刚在山坡上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也惊呆了,反应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唤长离,是以他们和三三一样,都是第一次身临其境。 越往深了去,三人都禁了声。 这花谷里宁静的连小虫的叫声都没有,清新的花香闻起来沁人心脾,好像能抚慰人心一样,闻过后感觉到满满的快乐心安,让人忘记了疼痛和难过。 再加上这盈暖的温度,柔和的曦光,和上方沁人的流光,不知不觉间便让人想要驻足此地,再不惹世间烦忧。 令汲令辰更是觉得神奇,上方的流光似灵念一般,滋润了他们的发器,让他们的发,如浴雨芳草,精神卓卓。 空气里醉人的味道让他们前所未有的放松沉浸,连有脉蕊缠绕上身,都已没了防备反抗。 三三并未回头看他们,她被无形无声的莫名吸引所召唤,直直的走到了谷坳中央。 待她走至谷心处,才发现之前看不真切的云雾缭绕里,竟是一株及地而起的墨黑色莲花,幽黑的叶瓣环托轻绕着中间一丈有余的晶亮丝蕊,蕊丝通透异常,能清晰的看到内里流动的琼液往蕊心处流去,花心是玄黑幽亮的颜色。 三三抬起头望上去,却见那丝蕊的尽处半隐在云雾里,看不真切,正欲低头歇歇仰累了的脖子,但见那蕊丝弯下身来,尖处是晶莹的露珠。 那露珠随着蕊丝的弯俯滴落到三三的脸上,在这有些许温热了的空气里,清清凉凉的,让人不觉的便闭了眼去享受。 有柔软清凉的触感环绕过来,她睁开眼俯身望去,是那晶亮的丝蕊,轻轻环上她的肩膀,绕过她的脖颈。 三三感觉到后心处有清凉的温度,带了一瞬的刺痛扫过,而后便感觉那清凉感似是入了血脉般游走,有些热络的身子慢慢变得凉爽舒适,舒适的能忘却一切烦忧。 如入仙境一般,思绪归宁,静静的,流转了时光… 远处川兮心口一紧,总觉有事发生。 起身抬眼四望开去,见一山坡后似有霞光闪烁,她虽不知那是何物,却是感觉心源不安更甚。 未及深想,她急掠过去,甫一上了山坡,便看见那花谷里被花蕊缠身了的令汲令辰二人,却不见三三身影。 再往深处望去,隐隐看见中间那云雾轻闪的红晕里,有团熟悉的身影。 她赶忙提了步子往那云雾里掠去,心也提了起来,待她入了小径,终于看到三三的身影,嘴唇都止不住的颤抖。 只见那背对着她蹲着的身子上绕满了玄幽花的花蕊,花蕊自颈间钻入她给她做的七彩护身羽甲,蕊尖已深入背心。 蕊脉里可以看见被吸吮而出的心源血液顺着蕊心缓缓流向那墨染般的莲座里,滋润出幽暖的光来。 第46页 第25章 千年玄幽,嗜灵聚灵,嗜血凝珠。那珠玄幽花,此时正在吸食三三心源血。 掠入坳谷小径,看到三三的处境,川兮心急如焚。 怎奈她一入谷,径旁的涤叶就迅速伸出,拦了她去路。她无法过去,又怕割断那拦路的涤叶,出了动静,惹的正全神贯注看着莲心闪光而惊呆了的人转过身来,扯痛了背上的丝蕊。 蕊脉入心,轻动而剧痛,抽则毁源。她怕那孩子疼的挣扎,毁了自己的心源。 “那是玄幽花的心源。”川兮压下心中的惊怕,前所未有的温柔了语气,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 以往三三看到什么好奇的东西,就会盯着那个东西一直看,连听长离跟她讲解都眼不离物,直到看累了看透了,才会收了眼。 川兮尽量放松语气,以免惊扰到那孩子的思绪,一边尽量稳了动作,去扯手腕上缠绕的涤叶。 “那蕊心会化成耀眼的红,但是,你若动的话,惊吓到它,它便会隐了光华。”川兮怕她回头,急急的又补了一句。 她学着长离以往给三三讲解的模样,吸引她仔细看着。 果然,三三虽听到了她扯什么的动静,却没有回头,甚至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闪着荧光的蕊心看,等待她说的耀眼红光。 “那耀眼的光华可是会一闪而过,错过就看不到了。”川兮抬手止了山坡上正打算上前的长离几人,温声细语,不住引导她莫要乱动。 她边安抚着,边手发齐用,费力去解缠绕她的涤叶。 甫一解开缠绕的涤叶,顷刻御发斩断了不远处缠绕令汲的翎蕊,自他背后取过一支穿山蟒冠刃,回转过丝发来抬刃斩断了又欲要缠绕上来的涤叶。 三三听到有什么折断的声音,想回身去望,又怕错过那黑色的莲心闪起川兮说的光华,正犹豫间,川兮已蹲在了一侧,抬手轻轻的环住了她的肩膀。 这是川兮第一次主动与她如此亲近,她知道她不喜与人亲近,所以即便是她受伤时和川兮同寝,也都是离的远些,不敢太近前,每次抱她,都能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抗拒。 而这一次,她对她温声软语,主动环上她的肩头,像遥远的并肩,终于抵足。 也不观察那蕊心了,三三慢慢的转头望向川兮,她看到她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了的脸上,柔和的弯了唇线,似是安抚一般的笑,让她感觉很安心。 她第一次笑,很美,星辰般的眸子里有着不知名的闪烁,虽跳跃不定,却像是环绕着她,将她拉入那星海里。 她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新,那熟悉的清新气息比这花谷里的还要舒服的多,只是有些过于清淡了,在这繁香密闭的花谷里,闻得不是特别真切。 她想凑上去仔细闻一下,就真的凑了上去。 “嘶~啊…疼。” 本因着三三凑到她颈间的脑袋有些错愕的川兮,听到那痛吟声,环着三三肩膀的手急忙使力摁了她肩头,另一只手抬起来托了她近侧的肩膀。 “勿动,越动越痛……凌云!”她压着她的肩膀,回头唤凌云。 此地迷惑人心,长离不擅集中心智,凌云更适合。 凌云立在山谷上方良久,闻声立刻抬手御发取了令汲背上另两只冠刃,一跃而起,立在了那墨染的花叶旁。 落指间利落的斩了一片幽黑的花瓣,随即沉冷了声音: “收蕊脉,可饶你一命!否则,灭你心源!” 花谷似是听懂了她的威胁,活了过来,四周幽香更甚。 三三深吸了一口,背心处的疼痛都消失了,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刚才那股舒适安心的感觉又回来了,又似更加深重了,让人如梦如幻。 三三闭上眼,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她沉溺。 突然,一只温软的手覆上她的唇鼻,带着川兮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新,如此近的距离,三三终是闻的真切了,那股沁人的清新,让她自沉沦的梦中被唤醒,幽梦的疲累也被那清香抚慰了去。 “此花花香致幻,莫要多闻。”川兮说罢,取出一片风干的花瓣,送到三三的鼻下,“可清明了?” 三三睁着如梦初醒般迷离的眼神转过头来,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点完头又往前凑了凑,小脸大半埋入了川兮手中。 先前的香气让她有些疲惫,而川兮,让她安心。 “可…好些了?”手中柔润的唇瓣让她手心微颤,川兮的声音滞了滞,看着她依赖的埋头在她手间,心猛的,有些沉重的存在感。 与家国族众责任的依赖不同,三三对她的依赖,让她感觉到她自己。 她已许多许多载,未曾感觉到的,自己的存在。 “姐姐,别走。”三三捧着脸上的手呢喃。 “要走,一起。”淡淡的,川兮言道。 她说罢,指腹揉了揉她的脸,回身看了眼凌云,又冷了眉眼转头看向那幽黑的花叶去。 晶莹的花蕊轻轻动了动,三三立马感觉到后心清凉处刚刚还未消逝的痛感又似刀绞一般的疼了起来,疼的她咬紧了牙闷哼了一声。 川兮看三三疼的只不过片刻就已是满脸生汗,只得加了力道箍住她想要挣脱的身子,“忍一忍,越是扯动它,便会越痛。” 说罢,转头冷言望了那墨色的花蕊去。 第47页 “凌云,拨开这云雾!” 凌云得令,双手猛然抬起,带了万千丝发高耸而起,伸入了那云霄里去。 有一束丝发急速旋转,带起的旋风扫开了一团云雾,有曦光从那孔洞里穿过,打在了一瓣幽黑的花瓣上。 只见那花瓣如被灼烧到了一般,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 玄幽花吃痛,停了动作。 三三感觉到背心不再绞痛了,稍稍舒了口气。 川兮见深入三三背心的蕊脉因花瓣灼损停了动作,沉声开口: “放了她,或斩你心源脉蕊,烧你种源!” 川兮话落,三三便感觉后心处的清凉慢慢的游走抽离,须臾,自体内消失了,带起一阵抽动的刺痛。 “忍一忍,就好了。”川兮一手揽着她,一手抚着她的脸安慰。 她咬紧了唇,屏住呼吸,等那蕊脉彻底收走了,心没那么疼了,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脸色也跟着白了。 抬眼去看那花蕊,见它已经迅速的收拢回到了盈盈闪光的蕊心里去,连那墨黑的花瓣都收拢而起,如还未开放,含苞而立一般。 头顶的云雾又聚拢了起来,将一旁的曦光遮挡了去,那股幽香慢慢的又开始沁了出来。 川兮迅速的揽了三三,趁着那玄黑的花瓣还未展开,急急掠出了花谷。 长离见公主安全脱身,立刻上前,辅助凌云斩了倾身而上的五颜六色的花蕊和涤叶,延天却扯了不远处还在和缠绕着的涤叶犹自嬉戏的令汲令辰,也跟着出了谷。 直行到方才草甸处,川兮才将三三放下,细细查视了她周身,确定无生命之忧,而后转身,冷了整张脸。 三三没有生命危险,她的气也上来了,凝眸看着被救出来后还有些晕眩的令汲令辰。 “延将军,回帝都后领罚。”她冷冽的开口,点的却是延天却的名。 “诺。”延天却没有犹豫。 令汲令辰是他的人,此次危险也是因着那两人,他有管教不严的错。他知道,若不是此途凶险,需要人手,怕是现在他三人就当受罚了。 川兮说罢,没有继续训斥。她本就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处罚已下,她转身不再看惹她不快的人,独自往风口行去。 “凌云,你回趟极南之巅,捉条啻鱼。” 她没有回头,吩咐完了,站到风口处,背身而立,不再言语。 周围一度气压极低。 “长离姐姐,刚才那是什么啊?”三三知道川兮生气了,可大家都紧张沉默的样子让她心慌,一心慌心口的地方就传来针扎一样的疼,她只能找了平时多话的长离,缓解下气氛。 “玄幽花!”长离因着川兮的愠怒,也没了好脾气。 “那其他的那些呢?里面好多好看的花花草草啊。” “那是一棵!其他的只不过是她的枝叶!”公主生气了,长离很烦躁。 “啊?这么神奇。那吸我血的黑莲花是花心?” “昂!” “它吸我血干嘛啊?”虽然长离凶凶的,奈何只有她会回她话,不说话又太冷清,她只能揪着她不放。 三三现下没心好奇,没话找话也不走心听,只是问着问着,想到那黑花瓣聚拢的时候看到的,幽黑的蕊心里自己的心头血,不禁打了个冷颤,把自己给问后怕了。 虽然就才那么几滴,但是真的疼死了啊! “收集癖!” “啊?” “啊什么啊!没事儿瞎跑!”好巧不巧,专往那收灵集稀的玄幽花身前凑! 三三没话了。确实是她乱跑惹的祸,是她的错。 奈何她受不了这么冷的气氛,只跟着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就被低气压给压的喘不上气了。 “天却哥哥,那花会要我命吗?”又找了个沉稳的人起了话头。 延天却这一路像个沉稳的护卫一样,除了和川兮亲近些,对其他几人都是以礼相待,只言差事,见她突然凑过来,紧了紧唇角。 “会,以后莫要乱跑。”他看了眼冷若冰霜的川兮。 “哦。”真会聊天,开口就没法聊下去了。 “你很关心姐姐?”她只能继续没话找话,看他一直看川兮,好像很担心一样。 延天却没有回话,转头看向身后远处,有风吹来,而后是通幽而回的凌云。 看清来人是凌云,他又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川兮的背影。 他关心兮儿,有目共睹,只那人,毫无回应。 从极南之巅回来的凌云将一尾通体赤红的啻鱼递向长离,也将视线落到了川兮身上。 药灵心源血险些被收,公主这次真的很生气。 “你给我干什么,我不熬,这小混蛋自己找的麻烦,活该被渡了心源血,让她自生自灭罢!”长离看着举到她脸前的鱼,没接。 “别闹了,这条鱼捉的甚是费力,我调息下,赶紧熬了给她服下,免得公主担忧。” “凌云侍卫且歇了吧,本将来。”延天却闻言伸手接了。 长离立马起身要去夺回来,“别啊延将军,我开玩笑的,这种活计还是让属下来吧。” 延天却抬眼看了看散发着疏冷气息的背影,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虽然不能将功补过,好歹让自己有些用处。” 令汲令辰本也想抢了去,被延天却冷冷的瞪了眼,立马缩回手,默默的走远去守卫了。 第48页 若不是路途凶险需要人手,惹了这么大的事儿,恐怕他两兄弟此刻早已被责罚的体无完肤了。 三三见几人都怒气冲冲的,知道不能再没话找话了,便也禁了声,盯着延天却熬汤的火发起呆来。 上次吃完这鱼以后走了一次通幽径,吐得七荤八素的,后来想起这鱼的味儿就想吐,算是吐伤着了。 所以,当延天却端着熬化了骨的鱼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只想吐。 “可不可以不吃…”三三可怜巴巴的望着一脸严肃的延天却,弱弱的说。 延天却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看过来的川兮,见她没有言语,低头劝慰道:“赶快喝了吧,凌云捉的上好的百年啻鱼,对身体好。” “我没事儿,就是虚了点儿,晒晒太阳就好了。” 延天却除了对川兮,还从未对别人软语温言的哄过,尤其是三三这样孩子气的小姑娘。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毛放软了语气,哄孩子似的开口劝她,“乖,听话,你刚才伤了心源,不好生将补,以后恐生了心悸的毛病,把这鱼喝了,补上几次便好了。” 三三一听不止喝这一次,还有好几次,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一次我都不想喝,还几次!我不要。” 延天却没应付过这小孩儿性子这么强的,端着鱼没了主意,他总不能硬灌去吧! 正踌躇间,川兮冷冷的开口,只说了俩字:“喝了!” 那语气,冷的三三直打了个冷颤。 刚才在花谷还对她那么那么温柔,转眼就冷成冰碴子了,脾气怎么这么大。 三三腹诽,撇了撇嘴,偷偷的抬眼去看,又被川兮那瞪着她的冰冷眼神吓的缩了脖子,迅速的抬手接过鱼汤闭着眼灌了下去,汤还有点儿热,烫的她跳了起来,脸都扭曲了。 “喏,喝完了。”等三三龇牙咧嘴完了,扯着委屈的调子,伸手给还在盯着她的川兮看空了的汤樽,“姐姐不要生气了吧?” 川兮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她不但生气,她还愤怒!因着令汲令辰那俩没个轻重的而怒,更因着三三太过顽劣的性子而怒。 她还被惊吓的不轻!因着一时疏忽,差点儿就断送了救弟弟的药灵,她自是惊吓的甚。 思绪纷乱冲撞间,她想起埋头在她手间的那张脸,和那句:“姐姐,别走。” 或许,是否,有没有可能她也有那么一丝,只是担心这个孩子的性命,只是因为后怕而恼怒? 她不知,也不想探究,现下的怒意已经够她烦躁的了,再多些纷乱纠葛,只会徒增烦恼。 风乱流云,长丝翻飞,原野的空气里,是旋滞不停的沉郁。 她突然,想念那个谓之温暖的拥抱了。 也只是想念而已。 远处玄幽花谷里,墨色的花瓣已再次尽数盛开,露出花蕊蕊心里如目大小的幽红,被包裹在蕊珠里,缓缓旋转流动。 空无中有气息游走,迅速行到它身前,不过片刻,蕊珠似是被无形的手取走,霎时间,满谷枯萎,上方流光的云也似被风吹一般,消散了。 “还真是聚了好多灵气啊,可惜了,本占天师不需要灵念,浪费了。” 空无中有三三熟知的声音念叨。 “嗯,还好,心源血不会埋没在这,本占天师收了!辛苦那两位了,也辛苦你了,小幽幽~” 话音一落,枯萎的花似是被拍了拍,碎了一地。 空无中的身形赶忙跳开,蹿到山坡上,躲开了满谷碎落的粉尘。 站在风口的川兮隐约听到一声叹息,而后是一句听不真切的抱怨,故作老成的稚嫩声音,似是说与她听的。 “此世捅个篓子就生气,来生捅天都宠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川兮转身,看向花谷方向的山坡,并无一人,亦没有灵念涌动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兽:我是专业捡装备~ 第26章 启明的生灵在渡冠前,毛发生长的都很快。三三来到这儿以后,别的没传染,这头发的生长速度倒是加快了不少,还不到一个月,她的头发就长了一寸多。 三三想,这应该归功于这里的吃食,不然怎么在那个世界,她爹为了让她代替大姐再嫁,让她留长点儿头发,硬生生关了她俩月都没长多少,现在却能长的这么快,这要是让她那无良的爹看到,该笑开花了。 不过对她来说,这柔柔软软的扫在脸上,总有些痒痒的。 她边走边不住的撩头发,多年丛林生活,她真是习惯不了头发阻挡视线的感觉。 自从上次被吸了心血,她便被川兮严令禁止离开视线范围,是以这两天,她都跟在几人身边默默的行路。 除了逼她喝鱼汤将补的时候,川兮会盯着她喝完,其余时候完全不理会她,冷的吓人,搞得她也不敢开口说话,心情也跟着憋闷了许多。 本来就烦闷的心情被这长长了的头发扫扰的久了,三三暴躁的脾气就上来了。 疾步走到令汲身后,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穿山蟒冠刃,她要割了脸前这讨人厌的头发。 川兮虽近几日气一直未消,却更是注意了三三的举止,以防她不听话,又到处乱跑。 眼角余光撇见她要去碰那冠刃,她转过头去看,眼见令汲走路时左右晃动的冠刃就要落到那伸将过去的人手里了。 第49页 来不及思考,手指一翻,急御了一束丝发扫过去,打落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因着着急,川兮的力道有些大,只听‘嘶’的一声,被打的人迅速抽回手,怒目朝着川兮瞪了过来。 本就暴躁了的三三被这一‘鞭子’抽疼了,再加上这两天川兮的冷冽严厉,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抱着吃痛的手就开始吼:“你干嘛啊你!我又怎么惹你了!” 众人都被三三突然的吼叫惊呆了,川兮也是跟着一愣,待回转了神来,冷冷的开口问道:“为何碰冠刃!” “我头发难受想割了行不行啊!这你也管!” “小混蛋,你怎么跟公主说话呢你!活够了是吧!”长离回过神来以后,立马跳了上去。 “我不就剪个头发吗?这也要抽我,至于吗!”三三更恼了,提起嗓子就嚷了回去。 这几天什么都不能干,除了吃就是走,除了走就是睡,话也不能说,笑也没人理,离远了挨训,离近了挨瞪,她都错觉自己是牲口,在练肉呢! “小混蛋,你是魔怔了吧,怎的这么大脾气。” “我就魔怔了怎么地!” “信不信我抽你!”长离气的牙根痒。 “你抽你抽,抽死我算了你!”三三越说越气,脾气上来了,嘴就跟开了闸似的,将几日来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上次是我不对,惹了祸,可这不就我自己受伤了吗,又没连累你们,至于一个个的都不搭理我吗!” “而且我不是也没死,不是还能救你们那什么帝承子弟弟!” “鱼汤我都忍着吐天天灌了,还让我怎么样!” “嫌我惹麻烦,别带我啊!你们也跟那花似的,吸了我的血带回去不就得了,干嘛还费这劲!” “这不让去那不让去,我又不是你们家的狗,什么都听你们的!” “我招谁惹谁了,跑这鬼世界来,我哪知道连朵花都能要我命!” “你们要有本事,送我回家,我给你们留一桶血都行!” “你们以为我稀罕这个世界啊!一个个别扭的要死,冷不冷热不热的!” “我想回家!” …… 嚎着嚎着,连同这一路而来的委屈,三三嚎了个彻底。 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嚎了一箩筐,嚎的长离瞠目结舌,张大了嘴愣在那里,都忘了回呛了。 川兮也怔住了,她垂眸,半晌没有言语。 这几日确实是她不可理喻。这孩子日日都道歉,她却因着那次惊险全数不作理会。说到底,她需要她的药灵之身,本就是最天理不容之事,本就是她对不起她,现下却要她来道歉,承受她的脾气,何等荒谬。 “对不起。”一声对不起道出口,她猛然察觉,这一路,她都不该那般待她。 眼前的人,是要救她幼弟性命,救孑川安危的人,是她们族人的救扶,她本应奉为圣灵的尊待。可她,却因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不愿将来难以割舍,疏冷刻薄,自私无礼。 她还,让这孩子这一路时光,都不得开怀。这孩子本就注定了结局,却还要承受一路的不快。 她对她,太过不公。 川兮垂目轻叹一声,终于,她软了神色徐步走上前去,抬手将三三的碎发轻轻拢到了耳后,自腰间环玉锦囊中取了一对青翠的别玉,将那碎发别了去。 别完后,又侧目细细的看了看,那玉形似藤蔓弯绕,几束晶莹的细枝蜿蜒的服帖在三三耳侧,折射的光线映入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如此看着,竟有些俏皮的流畅,倒是蛮相称。 三三气鼓鼓的小脸因着她一声夹着叹息的'对不起'软了下来,又被她如此温柔对待,早没了气。 只她方才发了一通脾气,现下只能愣在那,看着川兮一言不发。 “丝发对于启明生灵来说,与命同重;剪发不吉,你虽不是启明人,毕竟到了这里,丝发留了吧,就当留个好兆运,”川兮温声说完,“可好?”末了又补了一问。 她认真询问了她的意愿。 “哦。”因着她突然而来的万丈柔情,三三有些懵,木讷的点了点头。 “启明不若你们那,万物有灵,以后去到何处,唤了长离陪你,切不可自己到处跑了。” “哦。” “还有,这冠刃吹发可断,今后不要再碰触了,恐伤了手。” “哦。” “方才我力道是大了些,打疼了你,是我的不是。” “哦。” “可还气?” “哦。” “本宫…我问你,可还气?”川兮见她魂不守舍的看着自己,只会'哦',捏了捏她的肩膀。 三三这才回神。 “哦…啊?…那什么,不气了不气了,走吧。” 她这才知道,原来姐姐制止她是怕她手受伤,是为她着想,她却误会了人家,白白的发了一通无名火。 而且,人家不但没生她气,还回过头来哄她…她现在是没脸面对了,还是先走的好。 一旁,看公主对三三突然的转变,只有长离开心,凌云和延天却都皱了眉头。 两人互望一眼,皆表情凝重。 “凌云,血乌可带了?”川兮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带了。”凌云收回视线,望向川兮。 “回去取一丝玄幽花的丝蕊罢。” 第50页 那语气里满是惆怅的味道,凌云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她看向川兮,只见川兮望着三三已启程的背影,眸光深邃。 她只得默默的道一声“诺”,拉了想要开口询问的长离便走。 最是多情断无情,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凌云帮不了解不开,只得给她一个清静。 她们都不知道这药灵要如何使用,才能救帝承子,但见她血的功效,也都大致猜到了一二。 上次公主受重伤吸渡她的血,吸渡了少则也有两水囊的血,才醒了过来,若不是灵念深厚,恐这些都不够。且虽伤势好的甚快,也还是虚弱了几日的。 未伤及心源都需要这般的渡血疗养,帝承的伤势那般的重,心源几乎尽毁,且他还年幼,身子不若成人那般结实,灵念也还尚浅,又要耽误数月的时间等待药灵… 其实大家都明了,或许此去,这孩子的性命便… 她注定成为她们的心劫,只是她们对她的结局不愿细想,亦…不愿相信罢了。 三三方才让她们吸血的气话倒是提醒了她,那丝蕊,确是可以渡血而用,或许将来,可以给这孩子减轻些痛苦… 凌云带着长离一同回花谷取丝蕊,不过片刻,就回来了。 “玄幽花被毁了。”她空着手,一脸肃穆。 川兮闻言,遣了长离跟上三三,转身看向她。 “可有敌袭痕迹?” “什么都没有。” “可能看出何时毁的?” 凌云摇了摇头,“化为灰烬了。” 川兮闻言,凝了眉目。 “看来,真有敌兽跟着我们。”一旁的延天却插了话,“先前火蜂袭击,我们通幽逃离时似有所感,我以为是错觉,现下看来,确有尾随。” “感知不到灵念,不是毫无灵念便是灵念强盛。”凌云道。 延天却:“毫无灵念又跟得上,灵念强盛却不下手,说不通。” “加快脚程。” 川兮凝眸思忖须臾,没有深究,快步赶上了三三,默默守了她身侧。 该出现的迟早会来,若揪不出,就护好身侧之人。 三三见她并肩而来,面上严肃紧绷,歪了歪头,别玉拢着的丝发随着她的动作俏皮的弯了弯。 手上传来温热的柔软,带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扬起了她的广袖,川兮转头,有曦光,折射进了眼中。 第27章 因意外确定了被尾随,行路的速度便加快了,不日,走出了漫漫平原浅谷。 只是,再未遇到玄幽花。 川兮想取一丝蕊日后为三三减轻苦痛的念想,落了空。 前方入目的是一片高耸而立,遮天蔽日的山谷林地,与之茂盛丰密相反的,西侧连绵巍峨的山脊上寸草不生,抬眼可见与那林木齐高的幽黑巨石,上书“冥幽谷”三字,深刻入石,落笔锋利。 东侧,往那地平线突兀的断落之地望去,是一望无际的云海,那地平线突然消失的地方,竟似是悬崖绝壁的边缘。 这深谷之侧竟然还有悬崖绝谷,众人皆是惊奇。 行至冥幽谷林木前,幽暗的林木里幽深沉暗,密密麻麻的叶障下,一丝曦光都没有,像是刻意为之一般,看不真切深远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带出了谷内阴冷的气息,不觉的让人毛骨悚然,莫名的心下不安。 再次看了下西侧延绵巍峨的群山,顺着林木的上方远眺去,竟是一山比一山高,似是看不到尽头。且山上寸草不生,皆是幽黑的石壁,怕是更危险之地。 绕行的话恐需要多行数日的路程,思杵下,川兮几人还是决定入谷而行。 下了决断,她先是紧了紧手里三三细软的手指,将她拉得更近了些,才下令进林。 这几日川兮想开了,自觉不应为一己之私而苛待药灵,对三三已不再如往昔般刻意疏离,相反的,她对她无微不至,极尽善待。 好似,要把将来的伤害,全数提前弥补一些。 她亲自护着三三,众人又将她二人围了,在暗不见天日的林木间前行。 不过半晌,待行的深了,往回望去,那入谷处的曦光都隐隐的看不见了,只余下四面的幽暗。 三三常年生活在山林里,不若其他人的视线受阻,她对于这般幽暗的环境还是比较适应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感知危险。 所以,当她感觉到暗处的窥视时,对自己的感知没有一丝怀疑,赶紧拉了拉川兮的手,贴紧了她身侧。 川兮感觉到她的拉扯,回眸轻问:“怎的了?” 最为近前的凌云听到川兮的话,凑的近了些,幽暗中,她看到三三拢发的别玉微弱的光线里,两人近在咫尺的亲昵,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们被当猎物了…好像…这次的野兽不少。”三三道。 凌云听到她的话,和川兮一样,都有些怔愣,对于三三一个毫无灵念的人比她们要灵敏的感知感到惊讶。 “我从小生活在山里诶,感觉很准的!有东西盯着我们,真的。”对于川兮的沉默,三三知道她是不信,遂提了声腔强调道。 众人都听到了,全都停了步子看过来,虽林中幽暗,如此近前的身影,在发冠映衬下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听三三言语,几人都凑的紧了些,再不敢隔得太远,恐生了变故。 第51页 川兮略一沉思,揽了三三腰身,压了声音吩咐几人留意四周,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凌云本在川兮身侧,因离的近了,发冠微弱光线下,看到她揽三三的动作,垂目望了一眼,默默的转到了三三右侧去。 周围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亮色,是闪着微弱盈暖光线的萤火虫,那虫往前飞着,照亮了前面一块约莫一丈的突兀巨石。 转过巨石望去,众人皆是惊叹。 有零落的藤蔓爬了周围笔直耸立的树干,蜿蜒盘旋了一人多高;周围已不再幽暗,像是有灯火自那藤蔓里透了出来,隐隐闪着幽冷的光,照的周围也显得更阴冷了些。 由于藤蔓稀疏,光线并不强烈,抬眼望去,周围还是一片灰暗,比之刚才的幽暗,更显得肃杀了些。 她们,被暴露在视野中了。 三三握紧了川兮的手,因为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呼吸声,那充斥着的浓烈的危险味道,让她更恐惧了。 就像小时候在山林里被一只成年老虎盯上时一样,她感觉这次好像被很多只这样的老虎盯着似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怕,我在。”川兮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回眸给了三三一个安慰的眼神,遂又给凌云和三三身后的长离三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提高警惕。 现下,几人都已明显感觉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不自觉的都慢了步子,连呼吸都压低了;双手自袖间攒动了手指,身后的发丝便随着手指的动作闪了隐隐的光,轻轻晃动着,蓄势待发。 突然,有兽从后方扑将过来,感觉到那股突然而来的风,行在最后的令汲令辰立即转身,还未看清来敌,就已先御发将冲撞出来的身子挡了去。 只见那兽被弹出三丈之远,甫一立稳了身形,对着二人就是一声咆哮。 咆哮声刚止,但见数十双眼睛被那闪着幽光的藤蔓映出光芒,自那灰暗中显出形来,一派肃杀之气。 令汲令辰二人见势,未等命令,已是倾身而上,冲入那看不太真切的的灰暗里去,叠影交错挥舞,能清晰的听见发刃与兽甲的击撞声。 延天却皱了皱眉,没有叫他们回来。 几人皆站定身形,望向周围暗影里,丝发早已蓄势而起,将川兮三三二人围在了中间。 令汲令辰那边的打斗声有渐远的势头,长离听得有些焦急,回身望了下川兮,待川兮点头后,立刻冲进了黑暗中。 敌兽众多,若不救回,怕是就再也没机会救了。 这时,只有三三没有看向打斗声的方向,凌云看到了她往她身侧的深远处看,转头也望了过去,那里没有闪烁的藤蔓,只有一片幽深。 凌云知道,她曾生于山林,耳力敏锐,有此反应,定没有料错。 是以,她未有犹疑,即刻闭目凝了灵念探去,须臾,低声说了句,“这边也有数十敌。” 她说罢,御发而起,肃目沉立,做好了准备,只静待来敌。 情况未明,敌兽还未显身,她不能就这么莽撞的冲过去。 待那暗中的数十兽近前,几人终是看清了,那是猥甲幽兽,生活在幽暗阴冷之地。 猥甲兽身形高于灵长族一头有余,通体幽棕,肩背与双臂外侧皆似树木嶙皮,交战时会生出粗密的猥甲护身;两掌甚是宽厚,指尖生甲,用于攻击,掌心是细密的刺甲,一掌数伤,锋利无比。 猥甲幽兽的军队在边疆战事中甚善阴雨时夜战攻击,延天却曾数次对战过,是以一看清了来敌,延天却便倾身而过,挡在了几人身前。 “你且留下护卫公主,我来对付。”延天却说罢,抬起双臂御发而起。 带着肃杀的气息,发尾银刃如双翼尽展,直指幽兽,抬腿间疾风而过,顷刻便掠入了敌兽中。 须臾,已是百招尽过,落叶翻飞。 只是,敌兽好似不欲恋战,在延天却凌厉的攻势下且战且退,愈退愈远。 待延天却感觉到不对,想要退回川兮那边之时,身后不知何时已埋伏了敌兽,顷刻间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了起来,不要命的朝他扑将而去,霎时间怒吼咆哮混杂着兵刃撞击声,打破了幽谷的宁静。 待延天却的身影也隐约看不太真切了,凌云这边也发觉到了不对,“调虎离山,这不似未开化的野兽能想到的,是…” “应是有兽族军将!小心些,莫大意了。”川兮沉声道。 现下就她二人护卫三三了,好在凌云沉稳,并未参战。 “若是兽军的话,便是兽族王室插手了,不知派了多少灵士。”凌云环顾四周,两方的打斗声都渐远了,灰暗里看不真切,不知战况如何。 “兽族将军?很厉害吗?”三三往川兮身侧凑了凑,小声问道。 川兮没有回答,而是警惕的望了前方缓步而来的三个身影。三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看见灰暗的光线下,三个身形高立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面貌也渐渐清晰了。 只见为首的男子一身幽暗的长衫,身形健硕挺立,皮肤黝黑,倒是与面上促狭的五官不相匹配。 那双狭长的提眉眼里满是狡狞的神色,额中一凛蓝的长甲斜斜的向后伸去,有数根深浅不一的蓝色、粉色的丝发长在长甲下方,绕了长甲一圈后,被拢到了身后,那丝发与他头顶刺甲般的丝发很是不同,更像是同川兮几人的元灵发一样的人族丝发。 第52页 “不是兽王的人。”待看清为首的人,凌云松了口气。 三三没有问凌云什么意思,因为往那人身后望去,她看到了他身后两人的脸,被惊吓到了。 那是两张似人似兽的脸,像二哥给她看过的西游记里的妖怪一样。 第28章 惊吓到三三的是两只兽人,头上的‘丝发’坚硬的斜斜垂下,走路时都无有一丝晃动,额中有着浅淡的蓝甲,甲下几根浅蓝色的丝发;鼻梁骨高耸而立,鼻尖部如锥,唇形如狮虎一般,只略小了些;双颊外侧有未退化的暗棕色毛鬓,直延伸到下颚;两只宽厚的前掌背部,是树皮一样的灰棕,三只竹节般的指骨尖处,生着细长尖锐的幽黑刺甲。 待走的近了,两人皆躬身向前,咆哮一声,露出两排尖细如刺的獠牙,咆哮间细密的刺甲透过粗野的衣物自肩背及双臂外侧生出,四指弯曲收拢了去,只留了刺甲伸将着。 “妖怪啊!”三三突然想起了二哥给她讲的《西游记》,她在想,是不是该念声阿弥陀佛… 凌云听她那怪异的腔调,不免皱了眉头,“什么妖怪,那是未渡够灵长族元发,没能完全易形的猥甲兽罢了。”说罢,又转头看了川兮去,“公主,” “你护好万儿,本宫自可应付。”川兮说罢,便松了三三的手,将她拢到了凌云身侧去。 王族肱骨之臣皆是如灵长族一般齐整的自身元灵发,可眼前为首之人元灵发粉蓝相间,深浅不一,如此杂乱不齐,是为易转人身而与人族做过元灵交易的,并不是兽族臣将。 她无需顾忌。 只是若让凌云来,此三人灵念,凌云怕是敌不过。 川兮将三三交给凌云,自己上前一步准备应战。 “这一定是灵长族公主罢,果然美若天人,能在此见到,深感荣幸啊。”为首的人轻佻的看着她,一口沙哑的嗓音轻浮难掩。 只他说完,眼神不经意的扫了眼川兮身后的三三,未等川兮开口,随即又大笑道:“看来本领首今日是赚大发了,双喜临门啊,美人灵药一同找上门来了。不若这娶妻修灵今儿个就一块儿给办了吧,你们说如何?” 身后的两兽听完,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兽嘴大张,露出了里面森白的獠牙。 “从此以后冥幽谷不但灵兽汇聚,还有一个人族公主做领首夫人,再生上十个八个的人兽,不但不用渡换人族元灵发了,小崽子们还能多活上百岁,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天爷对本领首这么好,将好事都给送到了眼前来。” 凌云惯常沉稳,只有一点,公主不得有事。现下,她听他言语尽辱了公主,怒气顿生,谈何隐忍! 再不犹豫,她利落的抬手御发,眨眼间便冲了上去。 待川兮反应过来,凌云已与那三人战于了一处,丝发交叠盘亘,穿梭在敌兽锋利的尖甲间,再难抽身而回了。 只观她足手尽数御发攻起,抬手间身前丝发相随,扫腿间颈尾银刃尽出,攻势凌厉,灵念里尽是肃杀之气。 川兮知她怒极,只得自己护在三三身前,紧盯着交战的四人。 凌云的灵念教之猥甲兽领首还尚能相敌,可三兽齐上,她就落了下风。加之她正生了怒气,只留神挡了那两只随卫的进攻,其余丝发尽数攻向那领首,招招直击命门,发了狠的要置他于死地。 危险,交战之初,就已注定了。 为首的敌兽本是只用了指间长刃相战,百招过后,见被拖住无法抽身的久了,怒吼一声,周身幽黑的猥甲瞬间穿破衣衫尽数显了出来。 凌云丝发扫将过去,灵念不及猥甲之力,收势不及,发器被破灵而斩,划断零落了一地。 与此同时,有十余敌兽自那领首身后冲了出来,朝着川兮方向疾攻去。虽这十余敌兽灵念不若川兮,却因着要护卫三三,不免让川兮分了神,一时间竟是胶着了战况,没能尽数斩杀。 待川兮终是解决了这十数幽兽,抬眼望向凌云那边时,正遇那领首抽身回望向川兮这边,只见他看到十数探灵兵将尽数被杀,怒气更胜,伸了指尖长甲回身就朝着正被二随卫拖住的凌云后心处攻去,以期速战速决。 千钧一发之际,川兮疾掠而上,挡了那已近凌云背心处的指刃,随即与那领首战于了一处。 凌云得空,迅速的转移了目标,朝着那两随卫急攻强进,须臾间便解决了一个,正待集中灵念解决另一个时,余光瞥见已无保护的三三身后突然出现幽黑色三指尖甲,沉呼一声“小心!” 身随声动,只见她抬足御了丝发扫开那半兽,同时一手御了长发将三三卷到了身后,躲过了那锋利的指刃。 待看清那幽黑尖甲的主人,凌云心下一惊,余光扫了眼不远处的川兮,虽然战势明显处于上风,但也可见一时半刻无法脱身。 而她与这来人相斗的话,且不说胜算几无,她定是无法兼顾三三了。 思及此,她只得一边留神身后的半兽,一边护着三三,与来人且战且退的往川兮方向慢慢移近,一边又开口欲分散些来人的注意力。 “戍寒古,兽王是要与灵长族为敌吗!” “抚佑卫认为,王上会如此看得起本将,只派本将一人回来为他夺药灵吗?” “既如此,你不怕兽王降罪?” “哈哈哈,我未带一兵一卒回谷,我的族众也不会出谷,而你们,也休想再活着出去了,谁又能告诉王上呢?抚侍卫多虑了。” 第53页 “邪念起,祀兽祭!就算得了药灵,戍将军身为兽族天选佑将不会祭了祀,可戍将军的族众定活不过一祀了。” “这就不劳抚侍卫费心了。”戍寒古不为所动,说话间加了灵力急势强攻。 一时间,凌云被这强劲的攻势压制的未有一丝喘息。 正在此时,身后得着时机的半兽伸了指掌就要朝着三三抓去。惊慌中的三三被凌云急拉了一下,堪堪躲开三分,那指尖甲斜斜的在她胸前划过,将她的衣襟划出了三道长长的口子。 有断甲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掉落到了地上,伴随着半兽痛苦怒吼的声音。 三三被那利爪的力道推的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有七彩的内衫露了出来,是川兮为她做的护身羽甲救了她。 川兮曾说过,七彩琅鸟的冠羽异常锋利,游桑织法会留了翎羽羽尖轻垂,遇重击时羽尖化刃,既可护身亦可伤敌。 三三舒了口气,正欲站起身来,便见那唤作戍寒古的人伸手向着凌云后心抓去,攻击间,指尖黑甲倏然生出。 而此刻的凌云,正分神去对付那因折了利甲疯魔般朝着三三狂攻而来的半兽,因半兽近身,利掌直指三三项顶,她若反身对抗,三三必死无疑。 当川兮终于斩断了那领首一只手臂,急掠而来时,半兽已死,戍寒古的指尖已没入了凌云后心,鲜粉的血液顺着冰冷的指刃汩汩流出,瞬间便染了一地。 三三抱住倒落地面的凌云,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长发散落了一地,只一会儿,就失了光华。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凌云背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捂也捂不住。 她一直以为,凌云修习的那么刚寒的灵法,她应该浑身上下都是寒冷的,现在她才知道,她的血也是热的,热的三三感觉有些烫,烫的她手生疼,疼的不住颤抖。 她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她用命护了她一个眨眼的时间。 第29章 于凌云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唯二,一是公主,二是父亲未全之愿。 而公主之于她,是曾经的救赎,亦是一生的守护,公主的一切都是她当守护的。无论是有婚约的延天却,还是药灵之身的三三。 川兮误解了她对延天却的心思,也误解了她对三三的。她以为她以命护三三周全,是为家国责义。 家国责义她有,是父亲的遗愿,可她最重要的,是想替公主分忧,为她守护她的责义,还有… 她对三三,这个一直为她幼年时光而心疼的孩子,她不得不说,她和公主一样,做不到冷情绝心。 她虽只比公主小十个寿岁,也已是六十九个寿岁了,幼年时光早已远去,可不代表她不记得寒冰的冷,冶钢的寒,年幼的恐惧和冰冷,会长成深入骨髓的本能。 她外表冰冷疏寒,内向寡言,不是个好亲近的人,可一旦亲近,只需一缕微光,在她冰天雪地的身体里,都是极暖的存在。 三三不是微光,她纯稚的心疼没有怜悯,纯粹的想给她温暖。她是火源,干净温暖。 她救她,一为公主,二为内心本能。 “你…你别害怕,应是…没有伤到心源,死…死不了。”凌云看她脸色惨白,慌乱无助,艰难安慰。 三三不信。 她看着那渐渐苍白了的脸,没了神色的双眼,还有藤蔓微光的照射下,唇间隐隐渗出的血色。她额中冰蓝的元灵发都暗淡了,这可是她们这个世界里极为重要的灵源,这一路她见过好多次它们升天而去,她知道,那昭示着死亡。 她不相信,凌云姐姐明明伤的很重! 她得做点儿什么,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凌云姐姐流了好多血… 血? 血!对,是血! 她的血!她的血能救她! 思及此,三三抬起手来,张嘴就咬了上去,朝着虎口狠狠的咬了一口,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住嘴!忘了公主的话了,不得擅自用血!” 三三没有理会凌云,一声不吭的将那咬出了血的手往凌云元灵发送去。 凌云皱着眉头,使力抬起手抓住了那伸将过来的手。 “不可!”她牢记公主命令。 “咬都咬了,还什么可不可的!”三三不管,用力甩了那攥着她手腕的冰凉,再次向着凌云的中鬓伸去。 “万儿,等…等等,你的血有瘾,我…”她不是公主,自控没那般强。 “诶呀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吸完再给我捉鱼补,闭嘴!手拿开!”三三这次,比凌云要利落的多。 “你…听…咳咳…听我说,别放上去,滴…滴到元灵处就可。” 三三愣了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将那伤口悬在凌云中鬓上方,几滴鲜血滴落,凌云的脸色也稍稍红润了些。 只是她的牙齿不是狼牙,伤口咬得不深,只滴了几滴,血便凝结了。 三三有些着急,抬眼在周围地上扫了一圈,看到刚刚被折断的兽甲后,立马放下凌云,手脚并爬的将它捡了回来。 凌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投了询问的目光去,却见她咬牙闭眼,抬起右手用力的划了下去,起落间干脆利落,没有给凌云开口制止的机会。 左手腕处隐隐显出血丝,慢慢的便有鲜血溢了出来。待那血终于有了喷薄之势,三三急忙将它对准了凌云中鬓。 第54页 时间似被拖住了几步,川兮与猥甲幽兽领首交战的声音都好似停止了,三三只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人。 直到凌云脸色恢复的差不多了,元灵发渐渐苏醒,她才舒了口气。 只是此时,凌云被她血液滋润出浓烈磅礴的兴奋,那兴奋盖过她清明冰凉的眸子,搅乱了她的意识,她猛的,抬手将她的伤口按在了自己元灵处。 此时的川兮被戍寒古纠缠住,双臂如旋舞游曳,御起无数丝发紧随而起,挥舞的丝发如鹰翼般倾扫疾掠,直冲敌兽命门。颈尾的银刃自腰腹处回旋到身前,随着双足的跳跃强劲而出,那周身的长衫因着身形武动而翩然起舞,被莹莹闪烁的丝发染尽了光亮。 这是三三第一次见川兮如此手脚齐发的御发对敌,那画面竟似美妙的舞蹈般赏心悦目,让人不禁忘却了是在生死交战。 只是,她有些看不太清楚了。 “凌云!”川兮于激战中抽出神来,急声唤已失了理智的凌云,“抚凌云!” 可凌云的世界里,只有源源不断的滋润,满目满心都是万物生长的蓬勃。 戍寒古侧目扫了眼正在汲取药灵血源,意识癫狂的凌云,也急了,抬头对着不远处断了一只臂膀的人吼道:“愣着作甚,还不抓了药灵先回崖洞!” 有光闪烁,倾力扯开了她被凌云紧箍的手,三三还没看清,疾驰的风就吹得她无法再睁眼,她只感觉的到忽明忽暗的光和身旁浓重的血腥味。 凌云猛的失了三三的血,还未从癫狂的瘾症中完全清醒,双目嗜血般盯着掳走三三的敌手,拖着才止血的伤口就要起身去追。 川兮唤住了她,“凌云清醒!助我脱身!” 失了三三的血,凌云不似先前深陷其中,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终于停了步子,手按住伤处捏紧了。 胸口出揪紧的疼痛感让她几欲窒息,她从这窒息中艰难呼吸,须臾,血红肃杀的双眼慢慢恢复了清明。 御了一束丝发绕进衣衫包扎了伤处,凌云转身,投入战斗。 三三的血虽无法愈合伤口,但却很是滋润元灵,她体内蓬勃着源源灵动,伤口的疼痛只减缓了她的速度,她的灵力,已是比过往还要强劲。 风终于停了,三三睁开眼,见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悬崖边,有一丝曦光斜斜的照了过来,头顶浓郁的树叶被照射了影子落在她脚边。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崖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那林间闪光的藤蔓在这曦轮照耀着的地方没了光华,显出昏黄的颜色来,盘根交错的垂向崖下。 三三突然想起了她故乡的悬崖,也是有这样的藤蔓垂下去,顺着藤蔓往下爬,能通到一个山洞,洞里有五颜六色的鱼,还有二哥说的滋补草药和很多漂亮的花。 虽然有点儿像,但这里真不是家乡。 家乡的崖洞里,没有这满地满壁闪着幽暗光亮的藤蔓,没有这阴冷潮湿的气息,更没有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 猥甲领首将她掳回后,因为断了一臂伤势较重,急于疗伤,此处又是崖下峭壁山洞,不怕她跑掉,是以没有绑她,丢她在外洞后就进了内殿。 三三扯了块胸前零落的布头,将还在滴血的手腕草草的缠了下,颓然的坐在了一块儿石头上。刚才失血有点儿多,她还有些晕。 还好,凌云姐姐刚才看起来已经好了。 她这么想着,倒是没有恐惧了,只担心川兮。那个新来的敌人好像很厉害,她怕姐姐会受伤,她不在,如果姐姐受伤了,她的血送不到。 戍寒古回洞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三三并没见到川兮跟来的身影,心下忧虑更甚,想开口询问那背对着曦光,看不太真切的玄青身影,那身影凛寒之气甚高,她有些打怵。 想了想,反正横竖都得死,三三空咽了口气,压下喉间的颤抖,就要硬了头皮开口。来人却没有给她机会,急急的越过她径直入了内殿。 “哥哥,伤势如何?”声音清冽冷然,似初见时的川兮那般。 “已包扎了,他娘的孑川公主!没捉了她?”是那个断了一臂的人沙哑的嗓音。 “斗她不过,甩掉了。” “这女人够狠!等娶了她,本领首定要折磨的她生死不能!” 三三本因听到川兮没事儿稍稍放了心,听到那领首要娶川兮,心下更忧了,只盼着她不要找到这儿来,至少别一个人来! 这儿好几只不人不兽的,还有那俩不像人的人,打不过还被娶了,肯定生不如死!结婚是很痛苦的,她不要姐姐像大姐那样受折磨! 正忧心间,戍寒古出了殿走到她面前来,身上还有些淡粉的血色。 三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长身玉立,项顶一品幽黑的发冠,称的那瘦小苍白的脸更加的白;中鬓整齐的幽蓝元灵发镶在灰棕色的长发前,显得有些冷;圆睁的乌黑眸子,小巧的鼻梁,羸薄的双唇。 三三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没了害怕的劲儿,这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一点儿都称不上那凌冽的气势,不禁长大了嘴。 “哇哇哇…你你你…你长得…真像小孩儿!” 戍寒古正一脸的阴沉而来,预备着拿这小不点儿解解气,却没料到竟得到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呆立在了那里。 三三见这人一脸的迷惑,心想,是不是用错词儿了? 第55页 “啊…嗯…是像…啊,是长得幼稚!” “不对不对,是…小巧?玲珑?” 三三看戍寒古从不可置信到皱了眉头抿了嘴,再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形容错了?二哥还说过啥词来着?啥词来着? “啊对!是可爱,可爱!这次说对了!” 他瞪她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凶,若不是他身量修长挺立,但看那脸,反而像气鼓鼓的少年。 三三越看越没了恐惧,总觉得眼前的人跟她二哥有些像。 “你给我闭嘴!”面前的人很暴躁。 他回到幽冥谷,不会有人敢妄议他的脸了,无需戴夜幽面具,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被这么一个毫无灵念,小鸡仔儿一样的小屁孩儿这般羞辱! “等本将渡干你的心源,看你还如何放肆!” “弟弟,还等什么,现在就渡血罢。”他话音才落,断臂领首抱着胳膊走了出来,气息有些弱,说话也没多少气势,但言语里的急迫兴奋一点也不孱弱。 “不可,先渡了心源血,身血就渡不得了,等族众们解决了外面那几个,先渡身血给他们,我们再渡也不迟,哥哥暂且忍一忍,光你我强大可为何?我族强大,才可定天下!况且哥哥现下伤重…” “我戍寒天堂堂猥甲兽领首,这点儿伤算什么!我怕川兮那个女人追来,破坏我们的计划!”来人咬了咬牙,瞪向三三。 “哥哥考虑的是,先将她绑了,预备渡血,我再安排些兵士守好崖上,以免渡血遭阻。” 戍寒古说完,抬指稍动,洞壁上的幽灯藤抖了抖,继而盘旋而去,将三三提起,环绕绑了。 第30章 川兮很是着急,眼见已过了一个时辰,还是寻不到三三所在,外面曦轮应是也快落下,待天黑,就更难出谷了。 焦急下,川兮抬眼看了看密不透光的叶障,似是想到什么。御起几尾丝发,斩断了几棵临天古树的枝丫,斜斜莹落的曦光照下来,烧焦了地上盘庚交错的藤蔓,连带着她被折断了的碎发也跟着烧了去。 她一路斩砍古木,任丝发破灵断落也不停歇,直到戍寒古隐忍不了她如此破坏家园,终于出来阻止。 为了尽快寻到三三,川兮只得佯装被擒,深入虎穴而去。 当她终于看到被藤蔓缠身,毫发无损的三三时,舒了口气,稍稍放了心。 “你受伤了?”眸子扫过三三已草草包扎了的腕子,看那单薄的绸带已晕了鲜红,川兮抬指便要御发去给她缠绕了伤口。 抬手两次皆未有发动,这才想起发绾已被锁元咒锁了去。 “我没事,姐姐受伤了。”三三看着她身上凌乱的浅色血液,哽咽了。 每次见她们浅色的血,都觉得这个世界好脆弱,她们好脆弱。 “擦伤,无事,别担心。”扯了扯嘴角,川兮给了一脸担忧的三三一个安慰的眼神,转头看向内殿门口,又拢了眉头。 断了一臂的猥甲领首听到动静,从内殿走出来,便看到眉头紧锁盯着他的川兮。 能让这冰山美人有点儿情绪,戍寒天不禁心情大好。 “诶哟我的公主夫人,你终于来找你相公我来了。” 川兮没有理会他,挣脱了左右,径直走到三三身侧坐了下来,侧头抬起手腕,示意三三转身,将手凑过来,低头细细的查看了那伤口,见已凝血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三三看她一直盯着她的伤皱眉头,赶紧转回身,低头不敢再看她。她可是记得她说过,敢为谁再伤了自个儿,有她好看的。 “不是告于你不要伤了自己救人吗?怎么又这般不听话?”川兮的问话里,没有恼怒的责备,有的,是深深的叹息。 “凌云姐姐伤的很严重,我怕她有事,对不起,你别罚她,她想拦来着,没拦住。” 川兮看那低头不敢看她的脸,似是害怕的紧,“没有怪你,小心着伤口,别扯到了。” 自上次这孩子对她发过脾气,让她察觉到她的失礼,她再未刻意生冷,只是好像她还是这么怕她生气。 三三抬头,看川兮对她弯起了唇角,呼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 她喜欢这段时间的姐姐。 旁边的领首见川兮根本不搭理他,一个箭步上前,用力的扯了她的胳膊,把她甩到了另一侧洞壁上,强迫她看着他。 川兮冷着脸,任那墙壁上幽凉的藤蔓将她拢紧到了墙上,墙壁太过坚硬,撞上去时咯疼了脊骨,她面上没有一丝变化。 “本领首跟你说话呢!都到了我戍寒天手里了,还端的什么高莲贵骨!” 川兮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了旁边玄青衣衫的主人,“戍寒古,你掳我至此,不怕兽族与孑川为敌?” “待得我猥甲族众都修灵得寿,我会怕你灵长族?川兮公主多虑了,还是多考虑下自己的安危吧。我大哥看上了你,不若你留在我族做了领首夫人,将来我族兴旺,天下可得,你也便是这天下的王后了。” “既想称王,为何你堂堂兽族佑将,却要拱手你这无能的兄长?”川兮冷然而立,并无半分畏惧。 “川兮,你敢说本领首无能!看来是让你太过舒服了!”一旁戍寒天盛怒,抬手拍了那藤蔓,只见那幽亮的枝丫缓缓而行,将川兮缠的更紧了去。 第56页 看川兮皱了皱眉又松开,似是疼了,三三甚是着急,起身扯紧了藤蔓想要挣脱,扯了半天却无济于事,只得恶狠狠的瞪向那断臂的兽人。 “大哥,勿要动怒,待你娶了她,好好调|教便是。” 川兮没有言语,三三却是急恼了。 “混蛋王八蛋死妖怪臭虫子不伦不类丑八怪!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得美!”三三把她想得到的能骂人的词全用上了,骂的甚是行云流水一派利落。 戍寒天被这么突然而出,一连串乱七八糟奇怪的谩骂惊了一下,转而咬牙切齿的想要回嘴,却不知道回什么。指了她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抬起还完好的右手就要抽她。 戍寒古见状,一个箭步向前,挡了他的动作,“大哥莫要冲动,这药灵可是宝贝,伤了就不好了。等渡血之时,有她受的,且忍一忍。”说完,又看向殿内,“伤药该好了,我去取来。” 戍寒天断臂伤残,本想像凌云一样直接汲取三三的血,可不知为何,戍寒古以他断臂体弱为由让他先止断臂的伤。 听他说伤药该好了,戍寒天瞪着骂他的三三,迫不及待的摆摆手让他去取。 看三三骂的戍寒天一副吃瘪的样子,因为喊的太用力,整张脸都红了,就那无害的小脸,还摆了一副要吃了眼前这人的样子,川兮觉得这表情甚是好笑,不禁弯起了嘴角。 动不得三三,戍寒天怒气冲冲的转身看川兮,看到她一脸的笑意,更是怒极。眯了眼睛审视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还在怒视他的三三,转而提了嘴角狞笑起来。 “药灵动不得,那我便先享用美人罢!”说罢,抬手抚上川兮的脸颊,故意回头对着三三挑衅:“这皮肤还真是娇嫩啊!” 看到三三咬牙切齿的样子,戍寒天甚是满意,“小药灵,你说我从哪儿开始享用呢?是这妖艳欲滴的嘴唇呢,还是这…曼妙的…嗯,真香…还是先脱了这身衣裳,好好欣赏下这玲珑之姿…” 三三看着那抚摸川兮脸颊的手一路向下,往她的领口里伸去,又抽了出来,那狭隘的脸凑到川兮耳根,伸出舌头舔了舔,手又慢慢的往下游走,欲要去解了那衣衫的束带。 “戍寒天,邪念起,祀兽祭!”川兮的声音里,清冷之余,有浅浅的抖动。 戍寒天邪佞一笑,贴着她耳边,“一载露水情,我赚了,活不活的久,夫人到时候可以看看。” 再多言语也已是无济于事,川兮紧闭上双唇,怕泄露失常的呼吸,惹三三害怕。 不知凌云长离几人可能够赶来。 躲避无果,挣脱不得,那傲然绝世的脸,此刻已是绯红,那清冷幽深,如星辰尽挽的眸子,此刻却是光华不再,尽显出了惊慌来,慢慢的蒙上了层雾气。 双唇已咬出了血色,挺立的身形也开始轻晃… 三三从未见过川兮如此柔弱,如此惊慌的样子,她越刻意隐忍的惊慌,越在她心里放大了脆弱。在她眼里,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她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从容,那么让她放心依赖。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该被这样对待,她该高高驻立在雪峰高山,清衣长飘,睥睨视下,受人仰望。 如雪的云风长衫胸带被解开,露出内里锦云映蓝的里衫,再往里,是尊严的脆弱抵挡。 无声的抗拒,隐忍的恐慌,是最疼的心疼。三三第一次,想把这个一路护着她的人,护在自己怀里。 “你混蛋!”愤怒的三三如兽般怒吼着,疯了一样的挣扎。 她不能,不能让那个一尘不染的仙子被亵渎,不能让一直护她守她的人被折磨,她不能! 挣扎间,藤蔓拉扯纠缠,连她的手腕都缠了上去,越缠越紧,她能感觉到那藤蔓缠上了她的伤口,她能感觉到那伤口因为用力又裂开了,她顾不上了,她只想杀了那个混蛋! 突然间,那周身的藤蔓似是被烫到,迅速的收拢,快的三三都没有收住力,直直的朝着那正解开川兮束带的人撞去,正好撞在了那人的断臂上,直接把他撞到了一旁石壁上去。 三三发了狠的抓着那断臂,在他吃痛侧头间,跳起身来就一口咬上了那人的喉管。 戍寒古比她高了两头有余,她跳起,一手捏紧他断臂处,一手迅速抱紧他的脖子,准确朝着面前的喉头咬了下去,死死咬着,有浅淡的血顺着她的唇边沁出,而后是流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想到毫无灵念的三三能挣脱幽灯藤,像只敏捷的小狼一样,冲上去就往那致命处咬。 川兮愣了下,方才被冒犯时都不曾显露惊慌的她,看着正撕咬着缠作一团的两人,眸中星河翻涌而起,片刻的愣怔后,是奋力的挣扎。 万儿那么瘦弱,怎打得过戍寒天,她会没命的! 她第一次在心里唤她的名字,是在她为她奋不顾身之时。 这一路,她护她是为幼弟,为孑川,而她救她,只是因为想救。 万儿对她从来纯粹,她唤她姐姐,待她真挚,依赖她的照料,也给她温暖,每日不顾她的反抗都要给她一个拥抱,她觉得她不该远离温情,不该孤绝疏冷,她想她不刻意闪躲陪伴的温暖。 万儿不能出事。 她不能失去。 满壁藤蔓被拉扯而起,可她怎么都挣不脱不得,反而被束的更紧了。 第57页 有浅绯沁过如雪云锦染粉了藤蔓,长衫横亘出罗网般的血色,她依旧用尽力气,不管不顾。 戍寒天原本顾忌怕毁了药灵,可断臂和喉间的剧痛让他怒极冲冠,三三的牙齿松了松,而后更深的咬向他喉骨两侧软脉,他再顾不得什么药灵,御了灵念便要一掌拍向三三天灵盖… 第31章 川兮还未来得及惊呼“不要”,戍寒古已从内殿赶了出来,一手抓了正欲拍下的兽掌,一手又赶紧去扯趴在戍寒天身上的三三。 他想的是,药灵不能就这么毁了。可他小瞧了三三的能力。 三三发了狠的要咬死嘴下之人,愣是不松口也不松手,被扯的眼见就要咬脱了嘴,揪紧戍寒天残臂的手转而拢上他的脖颈,双手迅速的抱住挣扎的脑袋,松口后又用力咬紧了他的喉骨,不住拧转。 有骨节断裂的声音,一寸一顿,而后闷闷的脆声传来… 她徒口,拧断了他的喉骨。 三三松开嘴时,身下的人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仰躺在满地的藤蔓上,抱着血肉模糊的脖子拼命的呼吸,藤蔓的幽光打在那苍白的脸上,更显阴森恐怖。 三三没有动作,就那样看着他,看着戍寒古甩开她,捂了他的脖子帮他顺气,看他呼吸越来越弱… 她答应过大姐和二哥不伤人的,现在她不但伤了,还杀了。可她,竟然没有一丝怜悯,只冷冷的看着,眼睛眨也没眨。 这是川兮第一次见三三这般模样,那满嘴的血渍,冷酷的眸子,肃杀的表情,狩猎般的专注和冷血,她不觉得可怕,反而满心感动。 川兮印象里的三三,一直是纯稚善良的,整日里的傻笑,有时温顺乖巧,有时调皮打闹,永远都弯着嘴角,一脸的稚嫩无害,毫无兽性。 她都曾怀疑,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言,是在狼群中长大,若她真是生活于狼群中,她大姐二哥又是给了她多少温暖呵护,多持之以恒的付出,才将她教化成纯善的模样,褪却兽行,温良无害。 怪不得她那么在意她的兄姐,是他们将她教养成这么好的,如此至情至性。 可现下,她因为自己受辱,发了如此大的狠,竟生生咬断了一个人的喉咙,就像她口中狼群的习性一般。 她是有兽性的,只是她很分得清爱恨。 川兮感动于这么柔弱的身子,能为救她而拼命,感动于这么单纯的孩子,只对她好一分,她便舍命回馈。 她看着起身挡在她身前的弱小身躯,看那孩子呲着牙,嘴里低低的吼着,头上的别玉已掉落,肃杀的眸子透过挡在眼前的碎发,专注的盯着要来抓她的半兽卫兵。 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只守护家人的小狼,尽管是螳臂挡车,她还是用她瘦弱的身躯,挡在她前面,毫不退让的和那群凶猛高大的半兽对峙,坚定而无畏。 有半兽冲上来,被她抓了手臂咬了一口又用力推出去,僵持了片刻,数只半兽倾身而上想将她拖走,而她却用她那受伤的手死命的抓着川兮身上的藤蔓,被拉扯的骨节咯吱作响仍不松手。 川兮看得满目氤氲,她知道她是药灵,那些敌兽不敢伤她,只是这般被拉扯下,也是会受伤的。那被拉扯的小人儿,已衣衫尽破,露出了里面七彩的羽甲,闪了她的眼。 有血液透过三三伤口上那单薄的束带,蹭到了绑着川兮的藤蔓上,那藤蔓似是被灼烧了一般,猛的收拢了去,落到了地上。 川兮顾不得思考为何,甫一没了束缚,立刻抬了一只手拢住身前的三三,扬腿踢翻了两只半兽,而后垂首,将脸贴在了身下瘦弱的肩膀上。 她方才,就想揽她入怀了。 广袖将三三清瘦的身子尽挡在了身下,怀里的身子不住颤抖。川兮知道,她不是害怕这些猥甲幽兽,她怕护不了她。 “别怕,我不会有事。”她俯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三三并没有放松,依旧是攻击之势,紧紧盯着面前的两只半兽。 她险些看着最在意的人在她面前受辱,哪怕她不明白那侮辱对一个女子来说的重要性,可她看着会疼,会怕,会愤怒,会恐惧。她不敢放松。 因为川兮意外挣脱幽灯藤,两只半兽忘了她发顶还有锁元咒,无法御发,一时没敢上前。 锁元咒是锁非咒,需要钥珠解开,她是被戍寒古所擒,钥珠在戍寒古腰间环玉玉芯上。 川兮扫了眼还未放弃救他大哥的戍寒古,看到钥珠后,她怕三三被伤,拢着她一齐靠了过去,而后俯身,迅速自还沉浸救人中的戍寒古腰间夺了环玉,取了钥珠收锁。 利落将钥珠送到发顶,钥珠衔上玉冠,开合间,灵发已攒动而起。 甫一解脱舒服,鬓发倏然轻落,先在三三耳侧扫了扫,川兮俯在她另一侧耳旁,轻声道,“姐姐带你出去。”而后长发翻飞,杀气毕露。 动她怀中之人,谁能成活! 半兽的哀嚎声惊醒了悲痛欲绝的戍寒古,他站起身来,转身怒目直射了二人。 双拳紧握时,周身刺甲迅猛而出,穿透玄青的衣衫,闪着幽亮的玄光。怒吼间,口中幽深的獠牙也长立而出,过于阴柔稚嫩的脸上,此刻全是狰狞嗜杀的颜色。 灵念尽出,势满而上,双掌刺尖熠熠闪光,身后灰棕的毛发倾数直射攻去,起势间已是百刃尽出。 第58页 他招招绝杀,步步紧追,川兮将三三拢到身后,亦灵念尽出,倾发凌攻。 三千长丝漫舞,银刃冷光游刃,不过片刻,已是满洞盘亘交错的利刃相较。 猥甲幽兽擅夜袭,交战间幽灯藤被毁坏熄落,洞内更为黑暗,对戍寒古来说有益无害,且崖洞是他的家,他熟悉地形,猥甲与獠牙又适合近身战斗,崖洞狭窄,正合他意。 可川兮要护卫身后的三三,幽灯藤熄灭后周围又一片黑暗,外加崖洞狭窄不利于发器尽展,原本比戍寒古灵念要高的她,交战越久,越显出了劣势来。 她只得在过于刚猛的攻势下且战且退,往有光亮的洞口退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三三,退到了洞口边缘。 三三回头看了看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曦轮已落,连那云雾都变得灰暗,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她回身抓紧了川兮的衣衫,却不敢出声。 川兮此时还在和戍寒古交战,她怕让她分了神。 幸好她没有唤她,灰色朦胧的光线里,一记甲刃直射而来,若她回头看她,此伤必重。 川兮眯眼瞧见迎面而来的寒刃,赶紧回手拢了身后三三,侧身躲避,堪堪躲过了那满甲都生着刺尖的攻刃,却见那刺刃狠狠拍在崖壁上,击碎一地乱石后调转了方向,又朝着仰身的二人迎面而来。 因着空间狭小,身后又有三三,无着力点回力抵挡,川兮只能御发作盾,倾灵接下,被动承受这一击。 戍寒古撇见了半只脚已踏在洞口边缘的三三,这一击,倾尽了元灵之力。川兮被那刺刃强劲的力道震退了数步,环拢着三三的丝发转而探壁,没入石壁三寸,才险险停下。 而她身后的三三却因这力道失了着力点,被脚下藤蔓的根茎一绊,直直的仰身,越过腰间只堪堪托着她的一束丝发,朝着身侧万丈深渊,跌了下去。 倾落前,她下意识松了川兮的衣襟,生怕把她也拽落下崖。 云雾阴凉,潮湿扑面,加之下坠的风势,已衣衫褴褛的她不过跌落须臾,就已冻得一个激灵。 她看到川兮惊慌回望的脸,她的长发如离弦长箭旋飞而来,想要抓住她,却只扯断了她的衣摆,未能抓住她的手臂。 失之交臂才不若片刻,三三看到有白色的锦衫带着如瀑的青丝落下,那锦绸上挂着斑斑血迹,好似火凤的凤尾。 她从天而降,衣袂翻飞,青丝如天河引落一般流淌成鸢。她像意外坠落人间的天神,云和风都在挽留着她,拉扯着想将她拉回天上,而她俯身而来,玉手伸向她,用尽全力的想为她降落。 她仰面而待,她知道,她会挣脱上天的留恋,奔赴她的万丈深渊。 三三哭了,模糊的视线里,她看着那似凤尾的浅浅绯色越来越近,她知道,她受伤了。 川兮回身御发去抓三三时,被戍寒古满是刺甲的发鬃扫将过来,划伤了臂膀,追向三三的丝发也跟着减了势头,落了空。 眼见没能抓住三三,川兮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下坠时感觉到腿上刺痛,她回身,利倾灵斩断了再次缠住她的腿,欲要拉她上去的鬃发,那发上的刺甲已嵌入她的腿间,有鲜血流出,浸湿了衣衫,直染到了素白的衣摆上,开出浅绯似粉的花。 如雷的怒吼声自那洞口传来,响彻冥幽谷,震得正与长离凌云几人缠斗的小兽都停了动作,似是感知到了悲剧的发生。 气势强劲的声浪震落了崖壁上几数碎石,川兮御丝发尽数长伸而下,如翼般将三三拢了,任那愈坠愈力道强劲的碎石打在了她背后单薄的颈发上,又弹落而去。 她终是因着身子被那碎石砸落的力道推的快了坠落的势头,如三三所料那般,降落到了她身前,抬手,将她拢入怀中。 …… 耳旁狂风呼啸,冷冽刺骨,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云海雾霭。 如此下坠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虽有发器绕身相护,却因着一场大战灵念虚弱,终是抵不过这因着坠势加快而愈加凛冽的风,川兮已被强风吹透,身体渐渐失了温度,只咬牙强撑着。 她接住三三后,旋身背对了下坠的方向,发器部分展翼抵挡坠势,部分将三三护了紧实,寒风凛冽,灵念愈加减弱,股股寒风刺骨而入,穿透她后背的发器,吹入了她的脊骨里去。 且她为了查看这崖壁上是否能找到可以抓住的藤蔓岩石,她并未闭眸,也未御发遮眼,那风夹着云雾刺骨而过,将她睫羽黛眉染上层层霜色,连幽红的元灵发都染白了,覆盖了元发本就微弱了的生机。 她抱紧三三,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咬牙强撑着。这悬崖前所未闻的深不见底,已跌落许久都未落地,若不是感受到怀中人跳动的心源,她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终于,在隐隐听到了水声之时,崖壁上也有了零零星星的灌木横亘出来。川兮回转过头,迎着风向崖壁下方看去,似是快到崖底了。 集中已微弱难探的灵念,她抬指御了一束丝发旋上一棵还算粗壮的乔木,又御了一束丝发缠绕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以期能止住坠势。 可直到那乔木和岩石被拉扯的都断了,却也只是减缓了下坠的势头,未能将二人阻住。 坠落越深,坠势越大,她们已坠下近一个时辰,疾落如风,难以轻易停下。 她低头贴上被她丝发尽护的人,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弯了弯唇角。须臾,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崖壁上越来越多的乔木和岩石,转而又望了眼身下已隐约可见的幽暗河流,那河流翻着惊涛的浪,在冰轮的照耀下闪着幽冷的光。 第59页 咬了咬牙,川兮低头在三三耳边道了句“且忍一忍”,随即双手环了三三,将拢在她周身的丝发尽数伸展,朝那崖壁上伸去。 周身的温暖猛然消失,寒冽的风顷刻吹透了衣衫,三三猛的被这股冷风一吹,忍不住抖了抖。 她一直被圈在发间无法抬头,当她终于抬起头去看川兮时,只见那如玉的脸上此刻已是尽数苍白,就连双唇也没有了一丝血色,中鬓上幽红的元灵发此刻已被云霜尽染,连睫毛上都是霜雪的气息,那如星海挽月的双眸,此刻也已没了光亮。 无数的发丝从她腰后旋飞而起,她像仰面坠落的鸟儿,羽翼被风吹起。有那么一瞬,三三错觉她要陨落在人间了。 直到她回头看去,看她的丝发全数旋飞到了两旁的崖壁上,倾尽全力抓住岩壁上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她在用尽她的羽翼,让这场人间之旅安然无恙。 此刻的川兮宛如坠落的谪仙,受尽了苦难的她,却还是那般执着和坚韧,她就那样坚持着,即使已经坠落到底了,还不曾放弃。她在拼命的活下来。 三三又哭了,她看得心生疼,在这陌生的异世界里,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爱,拼尽全力的护佑,她从未想过这场缘分里,会有如此凄美的一幕。 抬手圈住面前冰冷的颈子,将那张云霜尽染的脸压在她的颈窝里,三三透过翻飞的丝发,看着已近眼前的惊涛骇浪,默念着,“活下来。” 没有过多的感言肺腑,她为她坠落人间,用命守护她,她要的,只是她能平安的活下来。 第32章 被冰冷的涛浪冲了数十里远,川兮用尽最后一丝灵念,将丝发做了筏,才勉强让两人不至于被那浪花一次次拍打卷入冰冷的水下。 躺在自己发间,川兮渐渐的没了气力,只靠着执念强撑着身下的丝发不散开了去。眼前闪亮的星辰慢慢的看不太真切了,到最后,就连冰轮也看不到了。 她闭上眼睛,专注的感受着身下的丝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散了灵念,别散了灵念…” 幽河的涛浪很大,不过一个时辰,便已被冲了近百里,直冲进了地下暗河。 进了暗河,周围一片黑茫茫的,三三再也看不到川兮的脸了,只能抱紧她,不停的问她怎么样了。 询问的久了,又一直得不到回答,焦急的她只能将手探入她胸怀,那身子一点温度都没有,让她害怕,只胸口微弱的起伏让她稍显心安。 怀里的身子因她毫无阻隔的触碰颤了颤,颤的她手心温热。 可时间久了仍不见怀中之人好转,三三怕她的体温温暖不了如此冰冷的身子,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这么等着,企盼着她没事。 隔着湿尽的衣服不好揉搓生温,抱着她的手转而入内,抚上了她纤长的身子,不住为她揉搓取暖。 川兮身上全是伤,寻找她时打斗的划伤,挣脱幽灯藤时罗网般勒紧的伤,最深的是随她跳落悬崖时手臂和腿上被戍寒古刺甲刺穿的伤。周围一片黑暗,三三怕为她取暖的时候会碰到她的伤口,只能先探手触碰,摸索着如玉柔顺之处,再用手心来回,去给她取暖。 她第一次如此亲近的触碰她,手里传来的不是柔软温暖,而是冰冷的,如精雕细琢细细剖光后的玉石第一次被捧在手里的触感,寒凉润手。 手暖玉,而后玉温手。 昏迷中的人长久的沉默,终于在她竭力为她取暖许久后,渐渐回温,而后低低嘤咛了一声。 “姐姐,你醒了?”三三的声音有些暗哑。 黑暗中,川兮皱着眉头依旧昏睡,只本能的往她怀里缩了缩。 一只无力的手覆上三三落在她腹间的手背,三三感觉到她的手轻轻用了下力,许是气力不济,又松开了,指腹轻轻刮了刮。 渐渐的浪涛声不见了,只能感觉到湍急的水流在推着她们往前走,就这样忐忑不安的飘了大半夜,终于在冰轮隐落之时,她们驶出了暗河。 …… 曦轮初升的柔暖曦光照耀而来,唤醒了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三三,她们这是漂流了一夜了。 她扫了一眼周围郁郁葱葱的林木,又见身下的水流已经柔缓,却还是寒冷不减,这般下去,川兮该是受不住了。 迅速的从川兮发间跳入水中,因着长时间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子一入了水,便直直的向河底沉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漫过头顶,三三急忙伸展了四肢动了动,呛了几口水后,从水里钻了出来,环着川兮的腰,向铺满花草的河岸边游去。 甫一上了岸,还未等三三回身去捞川兮的长发,便见那丝发如通灵般尽数收拢入了发冠,留了一地的河水,慢慢流向川兮头下。 三三赶忙拖着她移了地方,心下惊喜,头发还可以动,说明姐姐还活着,她可以救她的。 想罢,她又赶紧解下手腕上湿透的包扎,那锦缎已在水中泡了太久,上面的血渍都泡没了。 昨夜后半夜,她感觉到身下的发器渐沉,有水漫过她的身子,她是半泡在水里抱着川兮熬过来的,身上已经全湿透了。 随手丢了包扎的束带,三三低头用力的挤压了伤口,想要挤出些血来给她疗养。昨夜看不到,曾经解开想给她渡血,可怎么也流不出血来,她只能忐忑了一夜。 第60页 这次,她挤压半天,伤口也只翻开了白肉,依旧像昨夜一样,没有一丝血迹出来。 身上没有任何刀具,打量了下川兮尽湿的衣衫,也不像是有刀具的样子,而她腰间那环玉她又不会用,伸了手指进去扣了半天也没扣出东西来。 抬眼看到川兮的银色丝发,突然想到她用它对敌时的样子,拎起一把来就朝着手腕划去,却发现那丝发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之前锋利的样子。 颓然的坐了下去,三三无奈的张口对着自己手指咬了下去。 浸泡过久的身子还是太过虚弱了,接连咬了三次,才有一丝殷红晕出。 三三急忙把那伤口放在川兮已泛白了的中鬓处,却见那中鬓只吸了滴落的血珠,不曾似之前那般深入了伤口去吸渡。 还未等她再挤出血来,伤口又泛了白,没了血色。 她咬了咬牙,张嘴又咬了根手指头。 …… “我没脑子也就罢了,延将军你也没脑子啊,怎么能丢下公主跑去追敌兽!”玄幽谷出口,长离暴躁的来回踱步。 她身上还挂着未及换下的横七竖八的残破衣料,甚是狼狈。 旁边令汲令辰二人低着被打肿的脸一言不敢发。他们擅自行动,已经被长离姐姐暴揍了一顿了。 “是本将无能。”延天却没有反驳,紧了紧眸子,看向回程的方向。 一望无际,看不到孑川领土,这还没到辽海海岸,他就把兮儿弄丢了。是他没有好好保护兮儿,如今兮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是他的错。 风吹起他因打斗而散乱的袖筒,明明胜利逃脱,却是一派颓败气象。 “长离,冷静。”凌云托着受伤的胳膊,扫了眼令汲令辰后又将视线投向长离,“你知道公主还有护身。” 长离这才停了不安的步子,看向她,“谁知道那火…” “长离!”她还未说完,凌云厉声打断了她,转眸又看了眼延天却。 长离会意,转了话语,“谁知道那东西愿不愿意帮公主,那就是个傲慢虚荣又自大的火鸡!” “你们说的什么?”延天却凛眉看过来,直觉她们有事瞒着他。 “没什么,只是怀疑之前跟着我们的是保护公主的隐卫,”凌云敷衍道,“我们还是尽快追上搜寻公主的猥甲幽兽,公主杀了他们领首,若是让他们先找到,公主会很危险。” “还有我们小万儿,那小家伙可什么都不会,连只鸟都打不过。”长离无不担忧的补充。 …… 连只鸟都打不过的人还在不断的咬手指,不断的挤出丝丝血液给川兮疗伤,最后连袖子都撸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三三举着两只满是伤口的手臂趴在地上看脸色已渐红润的川兮,中鬓的元灵发也已现了粉色,呼吸也不似之前那般微弱了,平稳的让三三终于安了心。 嗯,活下来了就好,中间的那什么元灵发虽然没之前那么红,但是没关系,等她身体好了,继续咬了血喂她,总就会醒了。 “啧啧啧,怎么都咬出花来了~”空无中传来熟悉的童声,而后显出形来。 是一直跟着她们的小兽。 “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三三低头看了看躺在软草上的人,赶紧抱在了怀里,“这次可什么都没有,没的捡!” 在她印象里,这小兽天天的就知道跟着她们屁股后头捡装备,这会儿除了姐姐,这儿哪有什么“宝贝”了! “你怀里不就…” 小兽狰狞了脸,抬起利爪空挠了挠,而后上前一步,作势要抢人。只她话还没完,便见川兮发顶玉冠流光攒动,轻闪须臾,其上如雕似刻的凤身似活了一般伸展了下,而后又恢复如初,好似方才的攒动只是看的人眼花而已。 “呀!”小兽黝黑的脸上露出惊讶的大白牙,停了脚。 三三没有看到,只抱紧了川兮,防备的盯着她。 “你走开!不准抢姐姐!” 小兽被她唤回神,上前一步,“谁想抢你姐姐了,我要你姐姐身上东西!”这缘分才哪儿到哪儿,就已经有独占欲了? “姐姐的东西你也不能拿!都是姐姐的!” “乖,姐姐的也可以是妹妹的,我来当妹妹啊~”小兽看她呲牙咧嘴,怕她跟昨天咬戍寒天那样把她给咬死,加上刚才她眼花看到的,也让她不敢确定,没敢上前去,只站在原地哄她。 “妹妹那也是我!”三三看她盯着川兮的腰看,赶紧放下她,一个旋身挡在了她身前。 她不知道姐姐的衣服在哪里,这会儿姐姐还衣衫不整呢。 “不不不,你怎么能是妹妹,昨晚你干的那是妹妹干的事儿?”小兽扫了眼她身后,揶揄道。 三三眨了眨眼,昨晚她干嘛了? “你的手,摸啊摸,揉啊揉的。”小兽坏笑着提醒。 是啊,她想给姐姐取暖,因为自己身上也冷,只能给姐姐揉搓,有什么问题吗? “你姐姐是不是拦你来着?” 拦?没有啊,姐姐一直昏迷无声,后来她给她取暖久了,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反应,还握她的手,还会往她怀里钻。 哦,姐姐后来呢喃了句“出来。” “记起来你干了什么了?”小兽又上前一步,仰头看她,“你干的,是妹妹干的事儿?” 三三迷茫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做错事了?姐姐一直不喜欢她离她太近,更别说昨晚那样了。姐姐昨晚让她出来的时候还咬了她一下,她因为太冷没感觉到疼,刚才取水,映着水面看到脖子上有红色的牙印,姐姐肯定很生气,才咬她的。 第61页 是她理解错了,她以为姐姐有反应,是因为觉得暖和了。原来,是气的。 “我可是看到你的手探芳…” 啪,小兽话还没说完,一束丝发已将她甩飞出去,她看清了那丝发,赶紧隐入空无,消失了。 三三兀自瞪着自己的手,没注意被甩飞的小兽。 小兽:锁元咒没捡成!!!戍氏自上古开元延绵至今,乃开源氏族,那可是戍家祖传的!呜呜。 它是来取戍寒古锁过川兮的锁元咒的,川兮解锁时顺手收入自己环玉中了。只是它没想到还有第三者在场,还是个亘古失久的存在形式。 它失策了。 身后传来轻咳声,唤醒了三三,她回头,看向坐起身来的人,川兮的脸上有温润的绯色,眸光闪烁不明,不知是怒是嗔。 姐姐醒了! 姐姐醒了?什么时候?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还是昨晚就醒过,知道她用那样的方式给她取暖了? “过来。”川兮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三三听话的走过去,蹲下身来,正想开口道歉,裸|露的胳膊已经被冰凉的手牵了过去。 “谁咬的?刚才的苍隐兽?”她看着她双臂上斑斑点点的咬伤,不辨喜怒,只有绯意渐深的耳颈,昭示着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从小兽第一次说她“昨晚干的是妹妹干的事吗”的时候。只是她看到她银白的发,知道她身份,也知道她没有灵念,三三不会有危险,她才没有妄动自己虚弱的灵念。 所以昨晚不是她梦中思愿不纯,是面前这人不安分。 细细算来,万儿今16岁,以她口中所说那个世界生命的寿数,换到启明,她也算跟令汲令辰差不多的年纪,应满60寿岁了,该是…可以谈论婚嫁了。 而她如今79个寿岁,若换到那个世界,应是还未满20? 20…会算老吗? “我没事。”三三收回手,赶紧拉下袖子挡了伤口,怕她知道是她自己咬自己,为了救她。 川兮的思绪却已飘远,“你的世界,20岁算年老吗?” 她问完,已飘太远的思绪猛然被拉了回来,力道过猛,直直撞的心源热烈翻涌。 她常常凑到她脸前朝她笑的干净模样,她叫她姐姐的甜腻模样,她想拥她入怀却因为太过瘦小直接钻进她怀里的模样,她因她受辱而愤怒的模样,她瘦弱的身子挡在她身前想保护她的模样… 若不是她在那个世界里生活艰苦,她的身骨而今也该像令汲令辰一样康健,或许还能与她身量相当,至少抱她的时候,可以将脸抵在她肩头,不至于闷着。 她原本不该像她现在看起来的这般年幼,应该跟令汲令辰一样,到了可成家的年纪。 “20岁很年轻啊!”三三莫名,蹲下身来看着川兮迷雾重重的眸子,“二哥说,如果按法律,才到结婚年龄呢。” 只不过她在的崇山峻岭里的山村里,没有那么遵循法制,她差点儿被抓去嫁人。 川兮听她那句“结婚”,猛的低眉愣了愣,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只是个孩子,心智未全,天真无知,只是她从不曾那般年幼过,从不曾拥有,也未曾被如此纯粹干净又朝气蓬勃的热烈拥抱过,她才如此触动。 她和她相差了几十个寿岁的光阴,在那个世界是堪比一生的相距甚远,她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怎样的天方夜谭! 她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脑中不期然闪过昨夜场景,她手上的温度,她下意识靠近她手的动作,那方游走的温热,在她耳边颤抖呢喃的“姐姐”… “川兮!”她猛然叫住自己又要翻飞的思绪,咬唇强迫自己理智,在纷乱拉扯的思绪中找到自己的身份。她是灵长族公主,孑川国佑,她以天下为任,族人为重。 她不能胡思乱想。 孑川还在危难中,弟弟还昏迷不醒,她要做的,是尽快把她带回去,救她幼弟,安国慰众,而不是对药灵如此思孟逐浪的不可理喻! “我们上路。”她猛的睁开眼,眸子恢复冰冷,说罢,就要起身。 她忘了她伤的有多重,灵念耗尽,是三三咬伤自己才让她稍稍有了些力气,她方才甩飞小兽用尽了灵念,坐起身来都费力,手臂和腿上的伤才被三三横七竖八的包扎了,她哪来的力气起身。 三三赶忙接住坠落下来的身子,抱在怀里,“你等会儿,你别急,我没有血了。” 急急说完,突然想起川兮醒了,发刃就能用了,她咬的浅,咬不出血,可她的发刃可以割深一些。 “姐姐姐姐,你头发,割一下,有了我的血,你就有力气了。”她伸出手,挡在了欲要挣脱她怀抱的人面前。 “不是告于过你,不准用血给人疗伤!”川兮本就思绪烦扰,见她还如此纯心照料,不免生了怒,“还有,离本宫远些!” 她言语再次变得生冷,三三一愣,“姐姐,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我气了?”昨天在猥甲兽的洞里,她看了她因为救凌云姐姐割伤的手腕都没有生气,这会儿突然生气,还不让她靠太近,说话跟初遇的时候一样冷,肯定是生气了。 “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做了过分的事情,我是不是对姐姐做了不好的事,跟那个,那个我咬死的野兽一样?”她说着,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第62页 她还记得她眼里的慌张,隐忍的恐惧,和受辱时漫生的一丝荒凉,像是随时会汇聚成绝望。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好像跟那只野兽对姐姐做的是一样的事。 川兮推开她的手顿了顿,视线从落在她手背的眼泪转到她脸上,蹙了蹙眉头,“昨夜无事,今后勿要再提!” 她说罢,一手撑着身子,挣开三三的胳膊,以发作枕,斜靠了上去,闭眸躲开泪眼汪汪,如春桃润粉的脸。 昨夜腹间传来温热,她周身渐暖,醒了片刻,那只温暖她的手被她擒住,她记得她咬了她,让她把手拿出来。 她只是贴着她腹部来回,为她取暖,并未僭越神圣。是她想要凑过去的,不是她刻意向下。 川兮面上一热,更恼怒了。她并不恼怒昨夜下意识的举动,她彼时不清醒,成年已近二十载,再清心寡欲,身子也有它自己的本能,她及时察觉,阻止了,虽羞愤,也只是不想再提。 她现下恼怒的,自己此时的反应,是嗔非愤。 “姐…” “闭嘴!”唤个姐姐都听着如此多情! 三三被这一声训斥打断了话,先是懵了一瞬,又抬眼去看川兮。她怎么觉得姐姐这次训斥听起来没有多凶,反而有点儿…嗯,说不清楚,好像是恼自己,而不是恼她,又好像是恼她的,可不是那种愤怒的生气。 川兮也察觉到了自己语气中的嗔怪和自恼,抬手掩了眸子,皱紧了眉头。 三三见她扶额,以为她不舒服,赶忙撸了袖口又咬向自己,因着太急,咬在了骨头上,牙齿滑了下,直接磕到了舌头上去。 她没管,换了个地方重新咬。 这才过了没多久,她泡了一夜的水,这会儿皮肉泛白,轻易难咬出血来。 姐姐肯定不会用她的头发割伤她的。可自己也咬不出血来啊! 三三低头看向手臂的牙印,只有一丝殷红沁出,根本不顶用。 “姐姐你是不是伤口疼?你头发能用了吗?”万般无奈,她只能试探性的问川兮,一开口,嘴里血腥气息蔓延开,是她方才咬到舌头了。 “本宫说过,不能随意取血救…”川兮听她话的意思是又要割腕救她,气恼的放下手,才睁开眼,就见着三三的脸猛然放大,而后越过她的视线。 有双熟悉的手箍了她的后脑,额中元灵发处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那湿软游动了下,惹得她身形如昨夜般一颤,而后是熟悉的诱惑源泉,她曾在命悬一线的睡梦中汲取过,是三三的血液,如滋润草木的甘霖,丝丝沁入。 她的元灵能清晰的感知到源泉的泉眼所在,只滋润了三分,就已迫不及待的想要那源泉流淌而来的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多一点,再多一点。 体内开始磅礴翻涌,眸光渐红,燥动冲向四肢百骸时,她猛的回抱住她的脖颈,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青草离离映溪涧的河岸边,软草碧木的映衬下,有翻转的云白绕粉。 这是一场与情|事无关的欲念纠缠。 第33章 曦轮盈满而过,东侧的轮线已从地平线上跃起,从昨日午饭过后就没再进餐的三三,已经饿的不行了。 她挠了挠脖子上新被咬的伤口,托着腮看打坐调息的川兮,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元灵发已恢复幽红,她放了心,决定去树林里找些吃的。 才刚起身,川兮就睁眼望了过来:“作甚?” “我要饿死了,去找点吃的。”从昨天进了幽冥谷,到现在快中午了,她缺了六顿饭啊! “坐下。”川兮面无表情。 “我要去找吃的。”姐姐调息修灵还没完,她只能自己来。 川兮拢了拢眉头,“坐下!”甚是严厉。 唉,姐姐开始阴晴不定了。三三心道。 自她从昏迷中醒了就开始了,吸渡完她的血以后更严重了。她都没怪她又咬了她一口呢。 回想今天早上她的舌头被她元灵发汲取到麻木,三三不免舌头又僵了僵。每次用血救人,她都能在她们元灵吸渡的时候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像水流一样顺畅,停下后她就会觉得麻木。 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她的血那么上瘾,就像她不知道为啥今早姐姐想要靠意志推开她的时候,要咬她而不是咬自己。 川兮见她伸出舌头努力低眼去瞧,手还摸着脖子上的咬伤,一副失神迷茫的模样,抿了抿唇,面上现了绯。 她又未能控制住对她血源的瘾症,险些汲取过甚。是她脖颈上的咬伤让她在精神混沌亢奋中忆起昨夜一幕,她险些迎到她手上去的尊严。所以她又咬了她,就在昨夜的咬伤之上,听到她疼痛的闷哼声,她才清醒。 只怪她清醒后挣脱了元灵发与她血源的吸引,却只是侧头,趴在她颈间久久没有起身。 她又失神了。 她趴在她怀里,突然发现这一路走来,虽总是她在保护她,最后都成了她反过来救她。她一直称之为孩子的人,不知不觉中,让她有种这许多年纷乱征战都不曾有过的,安心。 她十岁继任国佑,从此行走于乱世,十四岁亲身交战,虽有祀兽免判的身份,也敌不过人为的生死,她受伤无数,见惯生死,送走无数亲友,亦不知自己何时身故。 她不怕死,可下一任国佑未出生,乃至出生后未成人前,她都不能死,她不希望像姑姑那样早陨,她的侄女会像她一样从幼时起就不得不见惯纷乱血腥。 第63页 启明各族的国佑,无论年幼年长,灵强灵弱,在平内乱时都需亲临,就像攘外必须佑将指挥一样。这是对将士的保护,因为天选之子领兵,将士杀伐为听令而不是杀孽,可免祀兽判命。所以姑姑早陨后,她小小年纪就入了乱世。 三三给予她的,是责任,意外的,也给了她一直以来不曾有过的,安心。她虽勇而无畏,内心深处却也一直紧绷着弦,直到现在。 她趴在她怀里,在这个瘦弱的,她一直当做孩子的人身上,寻到了远久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姐姐,你现在好像个小孩子。”她是在她这般形容她时才回神挣脱怀抱的。 不知当时她伏在她怀里待了多久… “姐姐?”三三看川兮又走神了,凑到她身前叫了声。 “作何?”川兮撇开头。 “我会捕猎,你放心。”她心里只有饿。 川兮回头,咬唇皱眉看她又挠脖子上的咬伤,没有言语。 三三等不到她应允,正想开口再说,便见她闭了眼侧耳听了听林中的动静,而后抬手一扬,一束丝发离弦而出,深探进了树林里,不消片刻,就卷了一只野味来。 三三错愕的瞪着那只活蹦乱跳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东西愣了半晌,而后咂了咂嘴,把她那句“我捕猎很厉害的”咽了回去。 头发成精就是了不起。 “本宫今载已七十九个寿岁了。”三三用饭时,川兮已调息好,坐在篝火前看着熄灭的火星突兀道。 伤口已包扎好,身上也换了新的云锦白衣,她玉背挺直,端坐在草地上,像雪莲盛放,只面上失神,像是步下了雪山神坛,盛开在人间。 三三早就知道她的年纪,长离跟她说过的,是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抬头疑惑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胜雪傲然,清美,醉心。 “以你的世界来算,你我相差的年纪,你不应唤我姐姐。”川兮兀自说着。 三三莫名:那叫什么? “我已足够做你祖母。” 祖母??! 三三:!!!“咳,咳咳、咳、咳咳咳…” 三三嘴里的肉不香了,呛了个彻底,咳出一脸眼泪来。 川兮没给她顺气,拢眉看她忙忙活活给自己拍胸口。直等到她咳完了,擦了眼泪看她。 三三擦了泪,看清眼前如玉柔润,吹弹可破的脸,拧着眉毛从嘴里挤出俩字:“祖、母?” “是。”川兮认真道。 “你知道祖母级别都长什么样吗?”那语气,像极了慈母教儿。 川兮瞥了她一眼,显然嫌弃她的口吻,“外形只是虚妄,岁月历久为实。” 她知道,按那个世界生老病死的阶段,她现下不过桃李年华。可皮囊犹新,心智于那个世界来说已是垂垂老矣。 就像风一样,风蚀残骨,久摧成灰,岁月,不会什么都不留下的。 得益于二哥的教导,三三听懂了她的意思,可她看着她,长久的没有说话。 川兮第一次见她这样,目光不是干净的墨色,缭绕着深邃的思索。 三三思索的并不深邃,很简单,简单到只是见微知著,以人度人,是以并无迷茫。 她知道许多凌云的事,知道她小时候受了多少苦,也知道她曾经因为年纪太小就被父亲带到战场,心智未成的时候经历多了血腥,堕入嗜血成性的境地,险些祭了祀,是川兮救了她。 凌云成长至今变得如何冷冽沉闷,她深有感触,凌云已是这样,那川兮如今的模样,又该是经历过什么。她不傻,比之凌云,她便知道,或许都不是她能想象的到的。 川兮待她生冷那段时间,长离怕她记恨她,曾解释过,说过她是过早承担举国安危所致,性格沉敛。她在她承担责任的年纪,还在跟着二哥学习说话,还在光着脚漫山遍野奔跑,还在享受大姐二哥的疼爱,狼族亲友的陪伴。 可川兮,没有童年。 确切的说,她什么都没有过,她没有生活,这许多许多年,她只是活着,摆在该摆的位置,做一尊受人仰望的石佛。所以,怎么谈岁月? “可你有过岁月吗?”良久,三三眨了眨朦胧的眼,歪头问。 岁月是需要感知到的,如果皮囊不重要,那么它就不像风,风有形,而它是虚无,它无法独自存在,无法触摸,它需要寄生在她记忆里,在她走过漫长的路,回忆这一路缤纷风景的时候它才存在。 而且,它很挑剔,若她这一路风景只是不断重复的千篇一律,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五彩斑斓,它会停驻原地,不选择与她同行。 川兮是被岁月遗弃的孩童,她没有风景。 “你知道风是甜的,雨是快乐的,去年的花会出现在今年的梦里,很多年前的香味儿还能飘到现在来吗?”三三看着愣怔的人,“你不知道,因为你没有生活。” 她说的很白话,没有她的咬文嚼字,她知道她肯定能懂。 “姐姐,我知道你比我成熟,比我稳重,比我经历的多,可你那些经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你不能拿那些经历把我比下去。”从早晨到现在,她已经是第三次提到年纪了,三三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能感觉到这很困扰她。 川兮低眸,没有言语。 是啊,她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她是灵长族公主,孑川国佑,这个身份,只此一人。 第64页 “可我能拿我的经历把你比下去。”三三将头歪向另一侧,眨了眨眼。 她虽生活艰苦,但并不痛苦,她有十六年的快乐,她的成长不够完美,可对川兮来说,她已经算是最健康的长大成人,和很多人一样。 “用饭吧。”川兮睨了她一眼,没再继续。 她本来是不想她再叫自己姐姐了,以免她总觉得两人相差无几,再胡思乱想,结果这般一论断,她倒是从姐姐变妹妹了。 非她所料。 只但愿也非她心中所愿。 “如果我能重新长大就好了,”三三见她不想继续说了,自顾自撕着肉嘟哝,“就可以带着你一起慢慢长大,从你断开的童年开始。” 川兮一愣,“用饭。”没有接话。 她自己却是没怎么吃,看着熄灭的火堆,散落在碧绿的草丛间,烧坏了一丛青翠,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新芽,或许再也不会一如最初了。 可冥冥中,有些话落了地,就真的会发芽。 用饭过后,川兮身子已调息恢复,虽身上伤处较多,大都是皮外伤,只有胳膊和腿伤严重,可勉强行路。以恐此处太过暴露,河岸水源是兽族出没地,被敌兽发现的可能性太大,她有伤在身对敌不便,川兮还是决定启程。 她决定离河岸远些,但顺着河流的方向走。一来方向是回程的方向,多行点路总不至于耽误太多行程,二来后方是一望无尽的悬崖绝壁,长离几人肯定不会从后方追过来,只可能行通幽径穿过幽冥谷,或会赶到她们前头去,而后从前方绕回,沿水源逆行来跟她们汇合。 扶着川兮走了半个时辰,走得生了一身的汗,三三抬头看川兮侧脸上也沁出了晶莹,皱了眉头。 “姐姐,歇会儿吧。” 川兮怕自己受伤,难护她安全,这一路只专注赶路了,闻言垂目看向近在咫尺的脸,三三满脸的汗一直在不停的滴落,就连前面垂落的短发也已打湿,被她胡乱的撩到了一侧去。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才包扎了,加之她特殊的体质,愈伤散又对她无甚作用,若是伤口浸水溃烂了,该如何是好。 念及此,川兮扫了眼周围的林木,让三三扶了到树荫下休憩,而后直接抬了广袖替她擦汗。 “姐姐,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三三仰着头享受她的温柔。 “温度愈加热络,应是离辽海近了。”看她眯着眼睛弯成月牙的唇角,川兮也勾了勾唇。 这般照料一个人,她也不曾有过,这一路,算是人生所不曾有的,都体验了。 “是你们的信天大鸟接我们的地方吗?” “嗯,是。” “哇,我们才走了一个多月,不是还离得很远的?” “此次坠崖,大抵是省了许多的路。” “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你家了?”三三闻言,睁开眼兴奋道。她还记得长离说等到了海边就不用走路了,那只大鸟会带她们回去。 川兮却愣住了。 快…回家了?那是不是她就快… 眼前晶亮的眸子开始模糊,视线受阻,她已太久没有感受过眼睛的酸涩,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姐姐,你怎么了?”三三看她眼圈泛红,一脸木然的荒凉,赶忙捧了她的脸。 今天的姐姐太多变了,她总觉得她在跟自己斗争着什么,尤其现在。 “没什么,伤口疼而已。” 川兮说完就低头笑了自己。伤口疼?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陌生好笑的紧。 三三却是很紧张,赶忙将她按坐在一旁,七手八脚的撩开衣裙查看了她手臂和腿上的伤,而后松了口气,“好好的,没裂开啊,哪儿疼?” 川兮被折腾了一圈,眸子已恢复清明,本来有些无奈,听了她的话以后又敛了眉:“哪哪都疼。”这是根木头? 木头此时拧断了眉头,在想着隔着包扎吹吹会不会管用。 “本宫乏了,休憩片刻。”她决定放过她,调整下自己纷乱的心情。 “我抱你!”三三急忙道。午间休憩不用躺着,她身上都是勒伤,靠在树上不得更疼?这个疼她能给她避免,是做得到的。 三三是个务实的人。 可川兮不觉得她是务实,昨夜至今早过后,她的行为在她眼里都带着不可名状的情愫。 “不必。” “必!” 三三忤逆了她。 第34章 两人相携行路,直到了第三日才和狼狈不堪的凌云几人汇合。除了长离伤痕较少,都是皮外伤,其余几人都大大小小的挂了彩,加之着急寻找她们二人,路上也没顾得包扎收拾,连衣衫都未来得及换。 甫一汇合,川兮见几人这般,下令就地休憩调息一个时辰再赶路。 几人的到来让她绷紧的精神放了下来,无需担忧她无法保护三三,也不用再整日面对她的亲近。 她还不知如何面对三三,几人到了后,她便跟她拉开了距离,不再近身相依。这三天越走温度越高,三三以为她是觉得热,没有多想。 长离并无严重的伤,无需调息,三三等她梳洗完换了衣衫,凑到了她脸前:“长离姐姐,他们都受那么多伤,你怎么没事儿啊?” 姐姐比较沉默,她这三天都跟着没说多少话了,这会儿子就想拉着长离练嘴。 第65页 “那还用说,我更厉害呗。”长离拂了拂桃粉长衫的褶皱,不无得意道。 和公主失散的这三天,她们着急紧张,一直赶路寻找,她也已是难得箴言了三日。 “得了吧,凌云姐姐说过,这里面除了令汲令辰,就你灵念最低。” “凌云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话多!她定是骗你的,不可信。” “什么啊,凌云姐姐可不像你,她不会骗我的。你元灵发那么浅,按你们这个世界来说,确实功夫不咋地。” 她不懂她们修灵的阶级,但颜色还是好判断的,很直观。 “你个小混蛋,一天不见,皮又痒了是吧!我再不济,也比你强。” “是是是,连头野兽都比我强,比我强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再说!信不信我抽你!”这小崽子,还是给杆就爬,没事就跟她斗嘴。 “诶诶诶,我有伤!” “有伤怎么了,我还有伤呢!”长离说着,鬓发已飞了出去,作势要打她。 “那什么,长离姐姐修灵修的是柔,我二哥说过以柔克刚,力拔千钧,所以,长离姐姐超~厉害的。”三三能屈能伸。 长离咋舌。小崽子够识时务的。 一旁川兮看着两人熟悉的斗嘴,以往总觉得她们很是欢乐,只是与她无关而已,如今又多了些怅惘。她太沉闷,从不曾给她快乐,她只有和长离令汲令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很开心。 三三卖完乖侧头看到她的失落,躲开要拧她脸的长离,钻到了她怀里。 动作娴熟,看得长离很是惊讶。 “姐姐,抱抱。”这几天姐姐经常这样,时不时的就一付怅然若失的模样,每次她都钻到她怀里。 怀抱充实的时候,人会开心些。 川兮还在失神中,熟悉的身子钻来,她下意识的收了怀抱,广袖如收翼般将怀里的人环了,下巴熟练的抵在了三三发顶。 她忘了这不是前两日,其他几人还不在。凌云看到这一幕,低垂了眸子,转身,默默挡了还在闭目调息的延天却。 启明有同食断袖先例,公主又惯常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就连长离都觉出了这一幕的不同寻常。公主抱着万儿时的表情,好像拥有了完整。 原本公主寡淡多年,她应该高兴的,可想到万儿的将来,她不知这是好是坏。 “公主,你把戍寒古的哥哥杀了?”她突兀的打断了两人。 川兮一惊,忙松了手,后退了一步,“不是本宫,是万儿。” “万儿?”她一直叫她药灵的。 长离不同于凌云,凌云在她早前不再排斥三三每日的怀抱时就已有所察觉,在她牵着她手行路时她就料到了,现下,她只不过是更确定,并无惊讶,可长离不同,她先前看到公主不再生冷,只是替三三高兴,直到现在才考虑到,这会是如何艰难的收场。 川兮知她这话的意思,有些赧然,敛眉不悦,答非所问,“是她。” 长离这才回神,反应过来是三三杀了戍寒天,惊讶道:“她没有灵念,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和狼群长大的,咬猎物的本事还是有的。我都把他脖子咬断了…唉,就是我没有獠牙,呐,看,我牙都咬松了,吃肉都得靠后槽牙,损失大了去了。” 三三没察觉到她们的心里变化,只听提起她,凑到长离脸前张嘴让她看自己的牙。 长离压下方才一幕的不安,看着眼前的脸,不可置信:“真想不到,你这纯真无害的面貌下,竟然藏了这么狠的心!” “我哪有!我答应过大姐的,不伤人…谁让他那么坏,欺负姐姐。” “他伤了公主?”长离一凛,“公主,你可还有别处受伤?” “他解姐姐…” “万儿,”川兮打断了三三,转身看向长离,“我无碍。你们是怎的找到我们的?” 她不想再提那件事,并无损失,徒添愤懑而已。 “戍寒古他哥死了以后,他就跟疯了似的,派了所有的猥甲兽进攻我们,他说你们…听说你们跌下断崖了,我们也无心恋战,趁机抽身出了谷,一直行到了近海处才发现下崖的路。那儿的村民说,偶尔会在这条河道两侧见到被冲上岸的猥甲兽尸体,我们想着大抵是河流是崖底通过来的,便沿河寻了上来。” 川兮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前方,“离海岸还有多远。” “行路的话三五日就能到了。” 三五日就能到了,那就是只等信天来接就好了。 归程,已是过半。 川兮不再言语,静立远望,疏冷的气息传来,长离知她是想一人安静独处,拉着三三离的远了些。 “诶,小万儿。” “干嘛!”三三看姐姐又失神,被强行拉走很是不开心。 “你不是说你答应你大姐不伤人了?”长离不想她打扰公主,想起她方才提及自己杀人时很难过,她便提了此事。 “昂…”听了长离的话,三三难过的低了头。 她不但伤了,还杀了个人,大姐肯定会很生气的。 “那个人,他不是人,是一只猥甲幽兽,只不过是与我族交易渡了元灵发,锻化了人形而已。” “什么意思?” “你看到他中鬓上五颜六色的元灵发了没?那是从我族族人那里得来的,灵长族的元灵发可助他们易化人身。有些族人会为了兽族的物什拿元灵发与他们交换。失了元灵发会折寿数,没有人会把自己所有的元灵发都渡给别人的,所以他的中鬓色彩不一,是与多人做了元灵交易。” 第66页 “他那么厉害,直接杀个人夺了不就得了。” “殒命之身元灵发是要祭天的。” “这样啊…”三三杀了人,有些闷闷不乐,对长离讲述的这个世界的事物也失了兴致,只随意的应了。 “所以啊,你没有杀人,没有对不起你大姐,他不算是人,只是易化人身的兽而已。”说罢,她抬手抚了抚三三脑后的短发。 抚到一半突然顿住,似有所感的回头,没有错过川兮转头看向他处的动作。 …… “兮儿,如今已是行了一个多月的路了,御医曾言,信天伤愈快则月余,慢则两月,我们从海岸行来,还未见其踪迹,想是还需些时日才能赶来。你腿受了伤,不易行路,不若就此先休憩几日再出发也不迟。” 延天却调息完后,起身行至川兮身前,半跪了身子去查看了川兮的腿伤。 他们赶来时川兮三三二人已行了半日的路,被汗水浸湿的扎带已被更换,此时只能看到崭新的绸锦缎带,延天却还是皱了眉头。 他抬起头,盛着满目的担忧和肯求,“可好?” 川兮受不得他眼里的深情,忙撇开了眼去,低了眸子,沉声道:“本宫也是这般想的。我同万儿自数万丈崖上坠落,现下兽族应是大都疑心我二人已折殒了,多半息了心思。海岸等的话恐会暴露,此处林木还可隐藏,三五日的路程,等信天消息再启程不迟。” 延天却听她唤三三“万儿”,愣了愣,“原来兮儿已想到了。” “延将军亦是考虑周全,”川兮起身,“派令汲令辰去海岸等候信天消息,我们寻一隐秘处落脚。” “我扶你吧。” “不必劳烦,”川兮侧身躲开他的手,“凌云即可。” 她才说完,三三已是自觉的接过她抬起的手臂,自顾自带着她的胳膊越过自己头顶搭在了另一侧肩上。 “不…”必字还没出口,三三仰头道:“必!” 咬文嚼字,谁不会似的。 川兮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不自在的撇开脸,“令汲令辰,你们去海岸村庄落脚等候。” “公主,干嘛让他俩去那村子里,那里全是兽水两族的普通民众,不过渡换过几丝元灵,根本无完整的人身,他二人去了定无法隐匿身份啊。”长离闻言,有些焦急。 虽说这两兄弟平时并不招她待见,聒噪的很,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情同手足,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陷入危险。 “与戍寒古交战时,他言语间大意是偷偷回去行事,兽王并不知情,可见兽王并不嘱意此事,我们此行所遇敌兽,非兽王之意。” “可万一…” “兮儿说的极是。若是抢了药灵,帝承性命…恐孑川无继任帝王,灵长一族便会衰败兴乱,届时必定生灵涂炭,如此滔天的罪行,谁若真是做了,也便活不过新祀了,兽王乃天选,定是刚正善义者,想来我们此前是误会于他了。”延天却知长离不放心,插话替川兮解释了。 “既是天选,定当仁德。”一旁凌云也道。 沿海村落是两族交易物什的聚地,有两族王家将卫守护,令汲令辰若遇敌,可去兽族守将处寻求,应能得助。 长离这才低头,“对不起公主,是属下多虑了。” “无碍,启程吧。” 此处炎热,行路发汗,她腿伤好的慢,三三搀着她,举步还有些艰难。凌云看她这般,下意识要去扶,长离已窜了上去。 “公主,还是我扶你吧,小万儿的身子骨都不够拐杖长。” 三三:……她有那么矮? 还没等三□□驳,凌云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冷道,“延将军,背公主。”她不想看着公主陷入无疾而终的情意错付中。 川兮闻言,寒了眸子看向她。凌云向来行事说话皆最合她意,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懂她,她知道她是故意的。 延天却没有上前,他知道她不喜,“不行远,就近找个地方藏身就好,我先去寻一寻看有没有山洞,凌云,你和我一起吧。” 说完看凌云低头杵在那,不等她回答,拉着她就走。 “天却哥哥不想背你吗?”三三看着两人的背影,很是不解。 天却哥哥不是对姐姐很关心的么? “你很想他背我吗!” 三三:……她好像说错话了,姐姐又阴天了。 “不…不是很想。” 她说的犹豫,川兮听也不听,抽回手,指尖轻动,以发绕足,甩下三三就走。 这几日她搀着她,当真以为她无法自己行路吗! 三三看着她缠了伤腿的丝发,目瞪口呆,良久,机械的转头去看长离。长离白了她一眼,追了上去。 她这才感觉到,肩膀空落落的,鼻息里没有熟悉的清新,耳边没了温温脉脉的呼吸,手里也失了盈盈纤腰,连同胸口都空了。 “是很不想。”想象了下延天却背姐姐的画面,她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呢喃。 一束丝发旋飞而来,将她卷了过去。 第35章 “公主,既然兽王不欲插手这伤天害德的勾当,海族王君是不是也是如此?”林深岩洞中,长离思索片刻道。 “还不可断言,且行来看看罢。” “公主,不若派令汲令辰二人去两族王都走一趟,若可得两族王将庇护,回程也能行的顺畅了。” 第67页 “凌云你傻啊!延将军的三百多延卫军都未能穿过兽域,你让那俩小子去,还没看到王都的炊烟,就被人给拔干净毛了!兽水两族君王是天选仁厚,不代表族众都听话!” 长离这揭伤疤的话一出,凌云抬头看了眼延天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噤声。几人因她提起延家军伤亡之事,都未再言语。 三三看她们都很低落的样子,挪着屁股凑到川兮身侧,没话找话。 “姐姐,你们说的那什么天选兽王,是不是就是之前说过的额头中间有三个颜色的花纹的?” “嗯。” “那什么野兽会被选中啊?” 川兮看着她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没有言语。 “兽族种群万千,皆有可能,始祖当年之所以与天地求得此约,便是为求各种群平等而立,只选才德思行举世之子。”长离替她解了惑,顺便将她提了起来。 “哇,那姐姐的弟弟也是天选喽,也有那个花纹么?我见到他可以摸摸吗?”三三拍掉长离的手,重新蹲下身子靠在川兮身侧。 她是看姐姐失神,想给她解闷。 “三族中,只有灵长一族为世袭,兽水两族皆天选。是以,已儿他,未有三色帝王纹。”川兮侧了侧身子微微躲开。 三三又凑了上去,“为什么啊?” “兽水两族种群较多,需平衡,灵长族只一脉。”川兮又躲了躲。 一旁凌云延天却敛眉错开了头,只有长离咬牙切齿看着三三再次凑上去。 小崽子这两天无法无天,以逗公主脸红为乐,这是要上天了! “哦,你们先祖是神仙么?还可以和天地做约定,那么神奇,能用花纹找厉害的王。”三三自无所觉长离的愤怒,依旧往川兮脸前凑。 “小、崽、子!”眼见公主强自镇定的脸又映出霞光,长离咬着牙一把将她拎起来,直接拎到了洞口,“公主伤还没好,挤什么挤!来,本姐姐给你讲!” 三三眨了眨眼,又要挣脱。 “本宫累了,让长离讲与你听。”干净明媚的身子离的远了,川兮回神,淡言打断了她的挣脱。 三三不情不愿的看向长离,“讲吧。” 长离看她那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次可没什么好奇心,纯粹是想逗公主。 “小崽子,听仔细了,姐姐我会仔仔细细给你讲讲启明古迹,一丝一毫都不落下,让你听个明明白白!”让她再没话找话去搅扰公主! 三三咂嘴,等她下文。 “听好了!”长离故意凑到她耳边吼了一声,才正经道:“天地初开之时,曦轮与冰轮终日盈满,两轮交叠长存,整个启明日日都如现今的新祀之日一般闪耀,没有昼夜之分。 冰曦交相辉映同时存在时,祀兽就会出没。是以那时,祀兽日日现身杀戮,与现今的只食奸佞邪恶不同,那时的祀兽见生者便猎,非恶者就算不食也要杀虐,三族民众终日惶惶不安,没有一处安全之地。 突然有一日,三位始祖出现,启明生灵无一知道他们来处,他们分别进入三族中,说服族众,指挥民众与祀兽作战。这战争一打,便打了二百余年。 始祖出现时并无元灵发,他们也曾说他们寿数甚短,比不过启明生灵,可不知为何,他们斩杀祀兽无数后,竟慢慢练就了元灵,寿数延绵,直活到三百余岁。 垂垂老矣之际,祀兽也已所剩无几,三位始祖弥留之际留了一句话,‘三足而鼎力,三数而立,天地可固’,而后便见三族皆有一道光柱擎天而去,自此,曦轮与冰轮不再一同出现,启明有了昼夜之分,只新祀之日冰曦交相同出,祀兽现身审判。” “开天辟地?!还说你们的世界没神仙,这不就是神迹!” “启明是现世!始祖说过神鬼乃迷信胡诌,不可听信!”长离显然故事没讲完,被三三打断有些暴躁,“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你继续。”真是的,每次她提起神仙啊鬼魅啊的时候,她们所有人都十分严肃的跟她强调启明没有鬼神,原来是什么始祖说的。 就这么听始祖的? 还真就是,听话到让三三咋舌。 “因着始祖箴言,启明所有生灵都将三数奉为安康神圣。”长离继续,“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知道你名字的时候我会那么生气,姓为三笔乃皇家取名所用,而'三'字更为至尊,帝皇都未曾用作姓名。” 是不是听话到有些过了?三三心道。 “那为什么你们的名字是三个字,姐姐的是两个字?”算了,人家的世界,听不听话荒不荒谬不干她事,她比较关心姐姐。 “三族王室为警醒自己莫因身在高位而忘乎所以,都取缺一之名常用,意为时时提醒自己虽身为皇族,但非圣尊,要以民为上,一切为族宁安。其实…王族还有三字复名的。”长离说着说着,已是目光狡黠,“想不想知道公主的复名为何?” “想!”三三毫不犹豫。 “咳,姐姐我说了这么久,渴了。”长离咳了声,意有所指。 “那你去喝水吧,我问姐姐去。”三三不吃这套,扭头就走。 长离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咬牙切齿,“小、崽、子!” 三三挑眉。她看出来了,长离不想她和姐姐亲近。 “川洛引!”长离气闷道,“公主尊名,川洛引。” 第68页 “川洛引…川洛引…”三三在嘴里回味了两遍,咧嘴笑起来,“好听,怎么这么好听!” “小屁孩儿,没见识。”长离嗤声。 “什么小屁孩,我十六了!”提到年龄,三三一顿,“你刚才说你们始祖活了多少岁来着?” “三百余岁,具体寿数连始祖自己都不记得了。” “三百多岁…”三三扭头看端坐洞内的川兮,“姐姐也会活那么久吗?” “废话!公主乃始祖正脉,定是长寿之身。” 长离说的骄傲,三三却是皱了眉头,“可她活的不开心,活那么久不是折磨吗?” 她声音不大,好似自言自语,可洞中人都听到了。延天却和长离错愕朝她看过来,凌云扭头,看了依旧端坐的川兮。 她搭在膝头的手倏的颤了颤,脊背直挺僵硬,闭眸静坐,无声无息。 凌云突然明白了,这许多许多年来,谁都不能暖的人,为何会被一个稚嫩的孩子唤醒感知。 她们陪她太久,已陷入她的世界,所看到的对她好,是保护她,陪伴她,分担她的责任,细心照料,温情脉脉,以期温暖她。她们在她的世界里遵循着她的制度,不过度亲近,不吵闹,不逼迫,不做她不喜欢的事。 她们太相安无事了,连同延天却都在她蹙眉不喜时默默退回原地,对她的关怀克制而冷静,让她可以守住自己的世界。在她的世界,所有角色已成定局,她习惯了他是同生共死的身份,胜似亲人。 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可他失了先机,他离得太近,陪伴这许多年,沾染了她太多习性,与她太相像,在她心里早已摆在了另一个位置。 而三三不同。她有自己的世界观,她不会顺着她的习惯跟她以礼相待,她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她,待她,无所畏惧的靠近。 谁都会心甘情愿为她而死,她不是因为三三救了她而动心,她的心,早在她一次次拥抱靠近时就被叫醒了。她太不听话,又太合她心深处所渴望。 “洛引姐姐。”三三走到她身后,坐下身来抱住她挺直的身子,连同她搭在膝头的胳膊一同抱了,下巴抵在她肩头。 她故意叫她“洛引姐姐”,不是“兮儿姐姐”,亦不是“姐姐”。她以她同其他族人一样的三字姓名唤她,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个普通族人,没有尊贵加诸于她的责任。 川兮的身子依旧挺直,只是不再僵硬,轻轻的依在她怀里。 “何事?”她明知故问。她不过是想叫叫她而已。 只是洞中还有他人,若什么都不说,她们的举动太过旁若无人的亲昵。她只能假装以为三三有事。 她本以为三三会说“就想抱抱她”之类的,还在为即将推开她而空落,三三却趴在她肩头闭眼道:“姐姐我困了,眯会儿好不好~” “……好。” 长离:……会撒娇就是了不起! 延天却深沉了眸子看着她们愣了片刻,转身步出了山洞。 长离不知该不该拉开三三,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凌云,叹了口气,出去找延天却去了。 过了片刻又转回洞内,一声不吭的拉起凌云就走。 直到洞中只剩了她们两人,川兮才睁开眼来,微微垂首看着身前圈住她的胳膊出神。 她很难以理解,这般瘦弱的臂膀,为何与众不同,她明明被抱着,却好似感觉到了她早已遗忘了的——孤寂,还有,温暖。 肩上的脑袋歪了歪,也盯着她精致的侧脸出神。 柔润的侧脸曲线,微微低垂的俯望,星海朦胧的眸子,她如天神俯望人间般的面貌,在三三眼里,只有孤独,凄美。 良久,三三凑上去,将额头抵在了她侧额上轻轻蹭了蹭。川兮一僵,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呼吸打在她唇角。 “勿要胡…”闹字未能出口。 三三张口,朝着她颌动的唇角,不轻不重的咬了下。唇珠擦过她柔润的上唇,三三也愣了下。 她本是想抗议,让她不要总冷冰冰的呵斥她的亲近,自然而然的秉承了狼群习性,可没想到姐姐的嘴唇那么软,是她从未有过的触感,连心都跟着软软的。 她本能的,想要去追逐那方柔软。 身侧的脸歪到了面前来,川兮下意识闭了眼。黑暗中,有细小平滑的坚硬磨了磨她的上唇。 三三轻轻咬了咬口中柔软,又伸舌亲昵的擦过,而后将它含入口中,吮了吮。 姐姐身上从来都是清新的味道,不同于任何花香,没有甜腻,可她嘴里,是清甜的,直甜到心里。 清心寡欲几十载,突如其来的触碰,川兮屏住呼吸,膝头的裙衫捏成了一簇盛放的贡菊。 良久,她才在窒息中想起要躲开。 三三感觉到她后退的动作,抱着她身子不满的哼哼唧唧撒娇。川兮仰头躲开她的嘴深深的吸了口气,正巧让她追过来的嘴落在了她颈间。 三三蹭来蹭去的抗议,“姐姐~” 川兮:……她还在调整呼吸,无法开口呵斥。 “姐姐给我~”她还没到年纪,所以二哥从来没跟她讲过情爱,更遑论爱人间的亲昵,他教她读书识字的时候,遇到相关的词就躲开,三三不知道那叫接吻。 川兮:!!! “放肆!” 她想推开在她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揪着三三的耳朵才迫得她钻出头来。三三仰头,一个扑身直接将她扑倒了,张口,又咬了她的嘴。 第69页 这些日子三三摸到了一个规律,姐姐因为她的亲近生气发脾气的时候,她可以得寸进尺,而且得寸进尺管用。 她现在就很不喜欢她嘴里的“放肆”,所以更放肆的'惩罚'她。 川兮赶在她咬过来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以防再次窒息。 对付这只狼崽子,唯有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她自己玩儿腻了就知道停了。就像先前几人在时她故意没话找话越凑越近一样,她没有呵斥,没有推开,因为她知道若是搭理,她会更放肆。 她对她的纵容,一朝放开,就放的过了。也或许,只是她沉溺的借口。 这次三三玩儿的时间有些长。松松紧紧,退退进进,一会儿啄一啄,一会儿深吮,川兮压着极速跳动的心源沉默纵容,找准间隙呼吸,久了,眸子渐渐迷蒙,唇齿间的探索变了味道。 “玩…够没!”呼吸有些急促,她侧头,咬了咬牙,才完整挤出一句话。 “不是玩…喜欢姐姐…喜欢姐姐的味道…跟他们的不一样…唔~”三三贴着她唇嘟哝,末了深深堵了川兮可能要训斥的话。 他们…… 它们? 川兮猛然明白了她这个举动的意义,一鬓发将她扫到地上,倏的坐起身来。 “你同狼群,就是这般亲近的?!” 三三眨了眨眼,“是啊。”就是老咬一嘴毛,后来懂事了就不下嘴了。表达喜爱的时候就用手抚摸。 川兮:!!!她第一次感受到怒不可遏急火攻心哑口无言是什么滋味儿。 “就是它们嘴太大牙太尖,没咬过嘴,原来咬嘴这么舒服。”三三兀自嘟哝,阴差阳错的救了她自己。 也救了不知如何发怒的川兮。 川兮听她没碰过嘴,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对牛弹琴白白生气,还是到洞外散散热气的好。只她起身间才发现身子发软,又跌了回去。 三三赶紧上前抱住,“怎么了?” 川兮眯眼睨了她一眼,还能是怎么了!胡闹那么久,她的反应不正常吗! 算了,她是正常,可她面前的不是人,是狼是狗是头牛! “无事。”川兮无奈。 “哦。”三三低低哦了声,眼睛又落到了她已泛红的唇上。 川兮发觉她的视线,张口就想教育她“不得举止孟浪”,话到嘴边又停了。 她自小远离人群,深知自己与人相处时有缺陷,是以她虽然顽劣,若有人教她哪些举止话语不当,她就会牢牢记下时常注意。她若说她方才的举动不应当,那她往后… 川兮没有言语,任她又凑到她唇边啄了啄。纯稚的气息,柔软清新,熨帖心源。 “此举…”良久,她开口,“非人前可做。” “就像人前不能脱衣服?”三三认真看着她。 “是。”她兄姐教的不错。 “明白!” “此举也…”川兮又顿了顿,本想说不能对旁人做,临到嘴边又改了口,“你会不会想对旁人做?” 她大体感觉到,她兄姐应该没跟她讲过情爱之事,可她虽不谙情爱,不代表她不会生情。 情缘也好,孽缘也罢,无论如何收场,她寡淡几十载,哪怕能真正活一日,也好。 她想知道她的心。 三三没有立刻回答,下巴抵在她肩头看着她晶莹的耳廓思索,将大姐二哥狼群乃至延天却凌云长离和令汲令辰都假想了个遍,思考之漫长,长到也只有川兮有那个耐心等她。 “不想。”最后,她看着她的唇答。 怀里的肩膀松软下来斜靠在了她胸前,三三弯了弯眼睛,歪头又要去啄。 川兮躲开:“记住人前…” “人前不能做我知道,”三三哼哼唧唧凑过去,“姐姐~” 川兮:…… 会撒娇就是了不起。 …… 长离回来时夜幕已落,冰轮始出,幽暗的光线打在洞口,斜斜的落在川兮脚边,三三已坐直了身子靠在她身侧。 “公主,餐食好了。”长离看了眼呼吸稍重的川兮。以防藏身之处暴露,洞内没有生火,她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天却凌云呢?”感觉到她的视线,川兮佯自镇定。 “他们…”长离犹豫,“守夜去了。” 才入夜,还未到需要守夜的时候,况且,此洞所处之地狭窄,一人守夜即可,何须两人?长离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拙劣的很。 川兮低了低眸子。她和三三这几日的举动异于往昔,她也知道她们看出了什么,天却对她有心思,见此躲开她能理解,凌云为何也躲着不回? 按理说凌云性格异常冷冽内敛,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心悦延天却,也会是什么举动都没有,她不似长离那么外放,会主动关怀,川兮不觉得凌云去安慰延天却了,是以有些疑惑。 “可发生何事?”她只能想到遭遇敌兽了。 “没事公主,凌云就守在洞外,延将军去谷口守着了。” 川兮调整好呼吸,闭目探了探,凌云确实在洞外。她怕又遇敌了,她们因她受伤瞒着她,独自去引敌离开。 长离送完餐食就出了洞,和凌云并肩坐在一起食不知味。 “你说这是好事吗?”她俩可什么都听到了。 “不知道。”凌云冷道。 第70页 “你都不知道了,那完了,公主该怎么办!” “公主知道。”凌云转头,淡淡看她。 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否值得,她们说了不算。结局已定,她们知道,公主也知道。她早已成年,心智成熟,稳重独立,她会抉择自己的过程。 她选择昙花一现,那就是她的值得。 “异世来到启明之人,可保三世记忆,”洞内,川兮看着以喂她为乐的人,幽幽道,“若你将来…恨我,记得来世来寻仇。” 她莫名的话语来的突然,三三举到她唇边的手停下,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只体会过一次恨,大姐因为结婚而送命的时候。 她想的是“恨”,川兮以为她没听懂三世记忆之事,“在启明,你还有两世可选择留住记忆,若你此生有未全心愿,来世可全。” 她身不由己,无法保她此世安顺享年,她早已想好,来世,她为她完成心愿。她知道,她自私的纵容了此情,她来世心愿,将是她。 她做好了把命给她的准备。她不是说了,如果不快乐,活那么久是折磨。她来折磨,比她自我折磨要好的多。 “我怎么会恨你呢。”三三晃了晃她手里的食物。 川兮启唇接下,漠然没有回话。三三见她又失神发呆,凑上去叼住了她嘴边的肉,故意拉了拉。 川兮松嘴,以为她想吃。三三却是不高兴了,哼哼唧唧要她再叼住。 撒娇成性。 第36章 “多少时日了?”川兮站在洞口的石壁上望着林木深处出神,半晌才幽幽的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盼着信天到来还是希望它再慢些。 “回公主,已七日。”凌云道。 在此待了太久,三三憋闷,长离带她四处走走去了,川兮腿伤不便没有一同去。凌云默默看了眼因三三不在而失神的人,抿紧了唇。 “公主莫要自责,快乐是两人的,你给过她了。”良久,她犹豫开口。 她知道她这劝慰来的多余,她肯定会自责,肯定会自我煎熬,只不过她是川兮,她能承受许多。否则当初那么小就见多杀戮时,她早变得嗜血无情,就像她一样。那时她不但能守得自己一身正善,还拯救了走火入魔般杀戮成性的她,她有她自己持守心绪的方式。 “令汲令辰二人那边还是未有消息?”川兮目视前方,仿若未闻。 明知越和万儿亲近,将来越会伤她更深,她还要任她沉沦,是她的错。快乐是两人的,痛苦也当是。她确实有自己调节的方式,她不煎熬,她只是提前痛苦而已。 “未有,可需再探?”凌云未再继续劝慰,她本就不擅长。 “不必,以防惊动宵小,”川兮摇头,“我们离宫多少时日了?” “已二月。” “…不知…已儿可还受得住…” “公主宽心,帝承有天地护佑,会过此劫。” 川兮没有再回话,只抬头看了正西落的曦轮,眉头紧锁。若有天地护佑,怎的还能命在旦夕? 这天地,不知是何意。 一只软嫩的手伸到她额前,指肚带着温热的温度覆上那隆起的眉峰,轻触间带起熟悉的温暖,她转头,眉眼已倏然放松。 “姐姐,你怎么又不开心了?”三三略带抱怨道。 “怎回的这般快?”川兮答非所问。 “想你了。”三三眨眼。 “嗯。” 就嗯? “你都不问我怎么才一顿饭的时间没见就想你了?” 川兮低眉,垂在身侧的手在广袖内捻了捻锦绸。她亦有同感,何需问。 见川兮又沉默,三三叹了口气,钻到她怀里仰头看她,“姐姐,你怎么总是很不开心?是因为你弟弟?不是我能救他吗?”刚才她和凌云最后说的话,她听到了。 “没有不开心。”川兮错开近在咫尺的双眼。 姐姐是个闷葫芦,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三三仰头看着她又要失神的眼,转了转眼睛,“姐姐,你们的转世传说是怎么来的?” 待川兮散乱的眸光重新聚拢,看向她,三三挂了张苦瓜脸,眨巴眨巴眼,“我无聊~” 身后跟她一同回来的长离听她要劳累公主,抬手就要把她从川兮怀里揪出来。讲那么多话公主不得烦了? “准备餐食。”这次换凌云拉走她了,说完不等她发作,扯着她袖子就走。 万儿有自己的方式不让公主胡思乱想。凌云看得出来。 川兮见二人离开,长离也没有替她讲述的意思,隐隐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对上那双好奇的眼睛。 “祖上有一代公主名曰川寻,曾受重伤,久拖不愈,幸而当时降一异世药灵,救了她。”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 “嗯?”三三莫名。这跟转世有什么关系? “在为川寻公主疗伤的日子里,两人渐渐…”她斟酌了一下,“渐渐互生情愫,”又是一顿,看三三没有在意互生情愫之意,她才放心继续,“奈何他寿数极短,而川寻公主却有三百余寿岁的寿数,他早早辞世,可死后不过二三十载,又以陌生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他告诉她,启明有转世轮回之境,他从异世而来,救了孑川国佑,若他愿意,可享三世轮回记忆。” “你…可有疑问?”川兮说完,犹豫着补了一问。 第71页 她不知道自己希望她问起互生情愫的意思,还是希望她永远不懂。她只是忽略掉自己的意愿,把掌控权交给她。就像她亲吻她一样,她不拒绝,也不主动索要,她没有主动的权利,也不敢主动。 她怕她若主动了,将来她会更恨她,恨她不但任她沉沦,还拉她堕入更深的深渊。 可三三没在意互生情愫的意思,她比较不能理解她们之前否认鬼神的坚决样,听完她的故事,她第一反应是这故事要是真实的,那不就是有地府?都见过地府了还天天说启明没有鬼神,就因为始祖一句话,说鬼神之说是迷信?就像他们把“三”当圣数一样做的那么过火? 在她那个世界还有一部分人相信神佛鬼魅,在这个有开天辟地转世轮回发生的世界却完全否认鬼神的存在。三三被这奇事吸引了思绪,没注意其他。 “你没有疑问?”川兮深深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三三看她眼里好像在渴望什么,收回打岔的思绪,歪头想了想,“姐姐放心,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回来找你。”她想起前几日她说过的话,她觉得姐姐是想她能回来找她。 是以仇人的身份吧?川兮苦笑。 她终是不懂情爱。也…放弃了懂的机会。她没有问起。 川兮眼底难掩落寞,三三踮起脚尖,贝齿轻咬了她的唇,又伸舌安抚了,“别不开心,我会找到你的。” 她不懂情爱,不代表不会心生情愫,看她难过,她会小心安抚。 山谷静谧,只有鸟儿的低鸣隐隐传来,川兮闭目,悄悄捏了她腰间锦衫。 姐姐从不说什么,但三三知道,她闭眼睛就是告诉她继续,别停。姐姐是喜欢她咬她的,每次咬完了,她的眉眼都会迷离放松,什么难过都没了,只软软看着她,唇角都是温柔的弧度。 川兮启唇,被动承受她的探索,不敢回应。她愿意纵容她所有的亲昵,也喜欢她的亲昵,只是她没有资格回应和索取。 她已学会换气,三三不用总停下来等她喘口气再继续,就一直缠着她的唇久久不放,偶尔勾舌嬉戏。久了,她自控的神经变得脆弱,三三一个勾吮间,她下意识抬手,捏紧了她的肩膀。 三三含着她的唇弯起嘴角窃喜。 …… 入夜时分,延天却急匆匆掠入洞来。 “兮儿,令汲来报,信天嘹鸣声近,大约两日便可登岸。” 两日…这么突然。 “何处汇合。”川兮木然,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温暖。 “二人已确定两族军将不知药灵被觊觎之事,且有相助的意向,所以选择了在兽水两族合军村口汇合,万一情况有变,两族军队或可帮衬一二。” 自古以来,人、兽、海三族的交界地带,都零落分布了些许村落,村落是以各族交易,换取别族物什而形成,有些兽族换取人族元灵发,就是在孑川边境村落交易的。这些村落起初只是个易物集市,时间久了,便成了各族商贾的聚地。虽名为村落,实则繁华如城。 因三族同居一处,未免帝王间战争摩擦所累,这些村落皆默契遵从‘世外’之规,不以族战而立私敌。 各族帝王君皆承认这些村落的存在,及其安身出世的规定,但为保交易公允性,未免本族民众遭受不公,皆派了驻军相护。凡有本族商贾的村落群中,必有一城驻守国军。 令汲令辰确定两族军将皆不知药灵被觊觎之事后,就选在了两族驻军所在的村落。 且不说两人判断是否正确,两族是否真心相助,最起码两族驻军在此,其他敌兽不会与王军为敌,轻易不敢再来抢夺药灵,她们的危险就少了许多。况且两族驻军若是敌非友,她们也躲不过。 只愿,能安全出海。 “休憩两个时辰,夜半出发。”川兮思忖过后,低眉沉声道。 此去海岸最快也得三日,需夜行赶去。 众人齐“诺!”,而后陷入沉默。终于等到信天,却是无一人欢喜,都看了川兮和身旁十指相扣的三三。 “愣着作甚,就地休憩。”川兮敛眉。 “那什么,我还是出去守夜吧,越是这个时候越危险,我去守着。”长离朝凌云使了使眼色,“凌云跟我一起吧,轮流眯会儿,也好赶路。” 延天却看两人离去,也转身,“兮儿好好休息。” 洞内又只剩了两人。川兮目光扫过三三唇瓣,低头抿了抿唇,“觊觎你的敌兽应是都伏击海岸附近,这几日赶路会很危险,他们三人…会不离左右。” 她说的太委婉,三三低头玩着她的手指,错会了她的意思:“我知道,我不会有危险,姐姐伤没好,有敌兽让他们打。” 川兮敛了敛眉头,“他们面前,勿要动嘴。” 缠着她中指画圈圈的手停了,握到手心里,三三抬头,“不能咬嘴唇了?”这才抓住重点。 “嗯。” “姐姐~”她攥着她的手指晃了晃。 “等出了海,信天背上也是几人共处。”川兮继续添砖加瓦,对她的撒娇视而不见。 “鞥~~”三三一听往后都没机会了,松开她的手指,起身跨坐到她腿上,捧着她的脸和她平视,“那怎么办?” 川兮:……这撒娇的姿势…… “忍着。” “我不要~”三三抗议,如川兮所愿,又咬了她。 第72页 只是这次咬的有些用力。 “嗯…”,川兮闷哼一声。 三三赶忙松开,“我咬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呼呼…”她用气声给她呼气,气息打在唇边又散开,川兮下意识闭了眼。 三三:……要继续咬嘴? 阴差阳错,终于随了川兮的意愿。只现下的姿势,三三跨坐在她腿上,虽不算居高临下,也算平起平坐了,难得有些气势,加上她因为她的话有气,嘬咬的用力,川兮不知不觉间仰了头,她便跪坐起来,真的居高临下了。 发冠攒动,长发悄然于身下翩然展成发寝,三三眯眼瞧见,将她压倒其上,弯唇笑了。 …… 两个时辰后,几人沉默出发。长离行前开路,凌云护左右,延天却断后,一路向着海岸奔去… 谁也没问川兮唇边浅粉的牙印是怎么了。 一连两日,他们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终于在第三日清晨,远远看到了海岸线,也遭遇了最后一波觊觎药灵的兽族乱敌。 脚步匆忙,草叶簌簌,惊醒了伏击数日的敌兽。 乱兽伏击,阻碍她们近海去到两族驻军所在。川兮的腿伤未愈,尽量减少对敌,只护卫三三,长离凌云二人开路,延天却断后,三人围着川兮三三且战且行。 临近村口,众人才发现,沿途的敌兽不过是来消耗体力的。 只见十余人自驻军村口海岸处长身而立,戍寒古赫然在列。再看几人身后跟着的三四十数半兽,额中虽只有几丝人族元灵发,却皆是整齐的颜色,这些半兽,就算非士族,也是有权势地位的种群领首。 戍寒古与她们为敌,而今与这些半兽一同出现,看来,这些有头脸的半兽,是敌非友。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是士族。 士族为兽王臣子血脉,若他们是士族,如此明目张胆与她们为敌,那便是令汲令辰判断错误,兽王想夺取药灵。若是这般,她们想要出海,这一战将是分外艰险。 她们身后丛林中是上万糜兽,身前挡住海岸去路的是不明身份,与她们几人灵念不相上下的劲敌。川兮握紧了三三的手,抬眼看向高空中盘旋待落的信天。 银翼拂光,长尾旋天,俯冲须臾又仰天而去,如此往复。信天现下舞风弄云的动作充满不安。 肃杀之气太重,它找不到栖落点。 身后传来攒动声,延天却背对几人,面对声音来处,尽发备战。丛林中上万糜兽虎视眈眈,已是蓄势待发,要做最后的争斗。 长离凌云二人皆护了川兮身前,亦紧张戒备。长离防备间,越过戍寒古,将视线落到他身后村落。 按理说如此大的动静,令汲令辰二人该赶来帮忙了,怎的还不见其人?难道戍寒古身后确实是兽王派来的,村中驻军也得了命令,二人求助不得,已遭不测? 正思索间,前方轰鸣声起,须臾而至,不过片刻,村内千余半兽兵士已出现在川兮几人身前。整齐划一的玄青色铠甲在曦轮的照耀下闪着幽冷的光。 王军出,糜兽止,川兮几人身后丛林蓄势待发的糜兽见王族军队,都息了声。 一如川兮此前所料,无论兽水两族王君是何居心,只要他们的军队在,至少能打消无名糜兽的心思,让她们少些敌人。 因未看到令汲令辰,川兮几人不确定来的这些兵士是敌是友,只能与其对峙,等将领出现。 周围一片死寂,三三自川兮身后露出脑袋看向身前的军队。 启明生灵因以发为器,皆以纳冠束发,不戴盔顶。三三抬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毛发自玄玉的发冠中倾泻而下,偶尔可见或尖利或扇羽的兽耳若隐若现。 敌兽中一身形巨大的麋兽低头朝三三望过来,三三看过去,它修长的脖颈高高立起,似蛇身一般;颈上一圈金刺一般的毛发,称的那尖锐的长喙更加锐利;顶项似刀刃后立,湛蓝的元灵发随风飞扬,本是似鸢的美,却镶了两颗乌黑的吊眼,无有一丝眼白… 不其然撞进那没有一丝白色的眼睛里,如死神般的眼神让三三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握紧川兮的手,重新躲回她身后,再也不敢抬眼望了。 川兮感觉到她的害怕,捏了捏她的指骨。 这时,兽族将士突然让开一条路,川兮抬眼,但见一墨绿锦衫长衣翩翩的少年闲庭信步而来,面上带着几丝玩味儿。 还未等她确定来者是敌是友,又是一阵轰鸣,海浪翻涌间,一片湛蓝涌动,不消片刻,将川兮几人身后也堵了。 海族驻军也出手了,与兽族相对而立,连同戍寒古带的几十数高手一齐,将川兮几人围在了中间。 第37章 待兽族兵士倾出,一身墨绿锦衫的少年徐徐走出,与两旁兵士不同,他眉眼间初露锋芒,身上未着盔甲,闲庭信步,玩味儿的脸上没有一丝杀气。 他走到川兮身前,正欲开口,却被哗啦哗啦的海浪声打断了。而后海族兵士倏然而至,围了川兮身后。 他皱了皱眉头,没管这些虾兵蟹将,回身望了他方才走过来的方向。 一身银蓝色衣衫翩翩如飞,缓缓而来。面似水玉,目若水渊,少年嘴边噬着笑,不紧不慢的走来。跟墨绿长衫少年的张扬闲散不同,他步伐沉稳,柔和内敛,只眸子里闪着狡黠。 “我说余非晚,你来掺和什么?”墨绿长衫的少年看着来人不耐烦的开口道。 第73页 被唤作余非晚的银蓝少年笑了笑,抬手随意一挥指,川兮身后的海族兵士又顷刻退开,转而将村落护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我掺和了,我是怕你们人兽两族打的没轻没重的,伤了我们村子的屋舍民众,就不好了。” 所以你刚才围过来,是又闲得没事逗弄人玩儿?墨绿少年撇了撇嘴,回转回头,扫了一圈戒备紧绷的川兮几人,而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戍寒古几人身上,“戍将军这又是作甚呢?” “闻少衍,戍将军乃佑将,兽族第一将领,你竟见之不拜,这是在藐视王上吗!”戍寒古身后一人行上前来,挑着蹿天眉开口喊道。 “你算老几,敢教训小爷我!我闻少衍虽然级别不高,但也是王上亲管,这三族共生之地乃属三族之外,除了王上,所有军队皆不可入!”被唤作闻少衍的墨绿长衫少年暴躁道。 他可不是余非晚,暗地使坏。谁跟他横,他肯定当场横回去。 “闻少将,我们现今可没站在你的镇子内。”戍寒古行上前来,沉声幽幽开口。 “那这上万的兽族散勇是什么情况,你身后这又是些什么玩意儿?这要是打起来,可保不准伤了村子的砖瓦。” “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就大可放心了,本将…” “别,戍将军,”闻少衍打断他的话,“我不担心这个,毕竟我这千余灵士也不是吃素的。我只问,戍将军这是在作何?” “王上下令,命我捉拿此人。”戍寒古压下被打断话语的怒气,抬手指了川兮身后的三三道。 “哦~”闻少衍挑眉,“本少将看着,这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而已,王上为何要她?” “王上密令,恕难相告!”戍寒古有些不耐了。 “是吗?那就奇怪了,本少将也收到王上密令,若遇此童,好生照料,助她出海。”闻少衍边说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戍寒古,将其目光收缩的动作尽收眼底。 “闻少将何以确定此童是王上所说之童?”戍寒古抬手止了身后躁动不安的几人,镇静的开口。 闻少衍没有答话,而是转身看向了川兮,生涩低头作揖间,缓缓开了口:“川兮公主,小将闻少衍,奉兽王手谕问话,请问,身后可是异世药灵?” 药灵二字一出,四周一阵攒动,唯有闻少衍身旁的余非晚一片淡然,随意朝一旁撇了一眼。 不远处一兵将悄悄离队,转身隐入海中。 川兮不知闻少衍是敌是友,冷然挺立,未有开口回答。 “公主顾虑小将明白,”闻少衍未在意她的戒备,“兽王令中提及,吾王望您能信天选为公,兽族帝王身正心明。且,王上并不知消息已流散,本只嘱我若遇你们行至临近几处村落,等待贵国接应期间收留入府,好生照料,怎奈这…”他扫了眼密林里万众兽族散勇,又看了看戍寒古和余非晚,“牵扯众多,小将不愿随意树敌,只得先确认其身份,否则不便参与。” “闻少衍!你也说了王上只让你收留照顾,没让你为了她跟我们对着干!”戍寒古身后一人听完后,不耐烦的吼道。 川兮没有理会怒吼的兽人,只盯了闻少衍的双眼,“可有王上手谕?” “哦,在呢在呢,等我找找。”闻少衍这才想起来还有手谕这回事儿,手忙脚乱的开始在身上翻找。 他在这出世之地待久了,世俗礼数还能记得一些,这规矩是半分用不上,他真忘干净了,不知道那张嵌着兽王毛发的纸给收到哪儿去了。 延天却见他衣裳都翻乱了,甚至靴子都脱下来找,越看越觉得他不可信,肃目挡到了川兮身前。 谁会将圣谕胡乱丢弃? “不好意思啊,稍等稍等。”闻少衍挠跳骚虱虫似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先前端的有礼的模样全数破了功。 川兮见他这般,也甚觉他不可信,敛眉后退了一步,覆手将三三揽到背后,让她贴紧了自己。 闻少衍好歹的也没找到,余非晚站在一旁看好戏,直到他要当众脱衣服。 “兽王手谕。”余非晚云淡风轻,将一正绿兽纹手卷送到他皱成一团的眉头前,阻挡了他脱衣的动作。 闻少衍宽衣解带的手一顿,看到眼前有些熟悉的手卷,先是一喜,“谢…”抬头看到余非晚戏谑的脸,立马又咬牙切齿,“在你这你不早拿出来,耍本少将呢!” 余非晚挑眉,“你没问。” 闻少衍:…… 川兮几人:?!! 兽王的圣谕,丢给海族小将保管? 经这一出,等闻少衍将兽王圣谕展开亮于众人时,就连密林中蛰伏的兽族散勇都不信了。 圣谕本该好生供奉的,如此翻找出来的,任谁都不觉可信。 闻少衍傻傻的举着圣谕,扫了一圈戒备的人,又看向兽族本该见令下跪的戍寒古等人,英武利落的眉毛扭成了一团。 他下意识去看余非晚:这是怎么了? 余非晚只给了他一个保重的眼神,而后翩然转身,衣袂飘飘,离开了是非地,朝着守卫村口的海族兵士而去。 此时,另一边的戍寒古扫了眼手谕上隐隐显露的兽王毛发,暗了暗眸子,没等闻少衍转回身来,周身刺甲已穿破衣衫,其身后三四十数半兽见状,也立刻御起毛发刺甲,朝着川兮几人攻去。 第74页 “诶,戍寒古,你竟敢视王命于无物!”闻少衍听到动静急忙转身,一个疾掠,倾身拦了戍寒古的去路。 “本将是天选佑将,王上密令也当搬于我!”两束丝发相击之声而起,戍寒古厉声怒吼道,“闻少衍,假传王令,当斩!” “你血口喷人贼喊捉贼!”闻少衍道。这兽族的圣谕,就算别族不认识,兽民不认识,他戍寒古却是认得的!他这明显是要违令不遵。 “你只是世外一护民小将,王上怎会将大任托于你?圣谕手卷还是从海族小将手里得来,是你蠢还是本将蠢!” 闻少衍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尽发全数朝他招呼过去,也不管什么章法了,乱发横飞,凌厉势强。 中鬓湛蓝的元灵发熠熠闪光,他尚年幼,灵念敌不过戍寒古,可也没太过差劲,尚可对战一二。 戍寒古不欲与他纠缠,怎奈被他缠着,无法脱身。他急于抢夺药灵,被缠的久了,刺甲旋灵,杀气尽露,疾攻而去。其势狠厉至极,于闻少衍来说,是断骨斩灵的危险。 刺甲破灵而来时,一银蓝身影倏然而至,和闻少衍一齐,接下了这致命一击。 唉,本想看热闹等人来,看来是看不得了。余非晚心道。 “海族小儿,你敢与我为敌!插手兽族之事,不怕挑起两族征战,连累海族族众!”戍寒古一招未脱身,怒气更胜,丝发间刺刃竖立,连指尖利甲也显了出来。 余非晚轻笑:“闻少衍,你可看到我和兽族为敌了?” “看到了。”闻少衍忙着闪躲戍寒古的攻势,想也没想就说。 余非晚:……笨蛋! “得,闻少可别后悔,”余非晚狡黠一笑,而后扬声,“兽族佑将戍寒古与守军少将闻少衍斗狠,砸穿了海族驻军少将余非晚的府邸,本少将怒极行权!”说罢,发丝挑起一旁的一只半兽,直直的朝着村子里抛去。而后下令海族兵士加入作战。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要算,也得等这笨蛋活下来后。 有府邸房顶砸穿的声音传来,闻少衍一惊,转头看到熟悉的狡笑,下意识抖了抖,险些被戍寒古刺甲刺伤。 “你够狠!”舍他的房子套狼,够奸诈! “这就狠了?”余非晚帮他挡下一刺甲,挑了挑精致的眉,“我府邸你负责修缮,还有,修缮期间住你府邸,费用全由你出。” “凭什么!又不是我砸的。”闻少衍炸毛,一发刃落了空。 “我在帮谁?”余非晚御发卷了他腰身躲过一束刺甲丝发,而后看向戍寒古。 闻少衍深知若不是他帮忙,他这会儿没死也该残了。咬了咬牙,“费用我出,住不行…你住你副官那去。” “我副官的不也砸毁了?” 正与一兽人交战的副官听了,不禁抖了手,让敌兽趁虚而入,一束毛发飞来,扫花了他饱经风霜的脸。 而后村中又是一阵房屋穿顶声传来,副将基本确定是他的府邸。 闻少衍:舍他的孩子套他的狼,奸诈至极! “……算你狠!” 二人艰难敌对灵念高强的戍寒古,无疑是帮了川兮几人大忙。 只戍寒古所带的几十半兽灵念皆已入探灵,更有甚者,连长离凌云都敌之不过。闻少衍和余非晚的兵士全数应对密林冲出的兽族散勇糜兽,川兮腿上有伤,只守不攻,保护三三为重,对敌兽的消耗不大,只有延天却和长离凌云二人对战。 几十对三,战况可见一斑。 闻少衍眼见着战况不佳,内心焦灼,渐渐分了心思,应对的就不那么利落了。余非晚在等人,没想到需要拖这么久,时间长了也有些稳不住,渐渐落了下风,若不是两人副将相帮,怕是此刻就要落败了。 戍寒古也不好过,他没料到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虽然灵念不算高,却是默契十足,竟能缠他这么久。连同他们的四个副将都是配合默契的,几人不强战,只纠缠,半个时辰过去了,他都未能脱身,连川兮身前三丈都没近得。 若是一会儿小王相到了,他这次岂不是连大哥的仇都没报! 如此一想,戍寒古怒气盛重,刺甲尽出,倾灵一斩,击退闻少衍几人,而后闭目聚灵,兽掌翻飞间,倾数鬃发急势而上,发间毛刺针刃尽显,尾尾凌厉。 川兮站在三三身前,不断御发击退冲过来的敌兽,对敌间隙看到戍寒古化兽,欲要对闻少衍和余非晚二人做致命一击,神情一凛,旋然转身,将三三拥入怀中。 疾转身形时,长发随着裙衫广袖一齐,旋转出层叠的交错,像盛放的雪莲。四周群攻而来的敌兽被她旋发扫灵,顷刻扫退三丈。 那两人能助她们脱困出海,她不能不管。 “我们去帮忙。”她护她在身下,垂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说“我们”。三三没有灵念,可三三能救她性命。不知此次她是否又会受伤,可她已不再害怕身死后无人守护孑川,因为三三不会让她死。 她也不会将她拱手他人,不止因为她是药灵。 不管她是不是药灵。 广袖遮住了三三半个身子,她抬头,朝她笑。 “好。” 第38章 灵念等级分元初、灵士、探灵、灵虚、灵幽、归元,凌云长离为探灵,川兮延天却为灵虚。 启明生灵以发为器,意念御发,随念而动,可比手足。只若是交战所用,灵念需高,灵念越高,御发越娴熟。且若是交战,除非达到灵幽界修为,或实力悬殊时,否则皆要辅以手足御发,以保发器攻击之势强劲。 第75页 意念控制发器速度,手足身形控制发器攻击强韧之势。 若是应对灵士,川兮灵虚三阶的灵念都无需辅以手足御发,便能轻松应对。可对战同为灵虚三阶,已近灵幽的戍寒古,她需以身辅助御发,才能应对。 启明虽伤愈较快,前次胸口重伤也是一月才好的,这次受伤才不过十日,又曾赶路用腿,她臂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腿伤未愈,抬腿起跃间还有疼痛,双脚御的丝发攻击之势便没有那么强劲了。 且她怀中还有三三,应对戍寒古就变得吃力,只在闻少衍和余非晚的相助下和戍寒古堪堪打得平手。 交战吃力,川兮上前帮忙不过盏茶的功夫,额上已沁出了细汗来,午后的曦光自海上折射而来,映在那晶莹上,闪着莹莹微光。 三三被川兮护在怀里,最是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就像她咬她唇久了以后一样的起伏,她没有灵念,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尽量抱紧她的腰,让她能腾出手来御发。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三三默念着‘不能添麻烦不能添麻烦’,以求快要脱力的手不要掉链子时,川兮一个急转旋跃躲开戍寒古一数刺甲,身体腾空而起,三三一个脱力摔了下去。 与延天却交战的兽人有二数见状立刻御起一束丝发,助戍寒古拦了闻少衍余非晚二人的纠缠,与此同时,戍寒古欺身而上,抬步间,离弦而出的刺甲毛鬃瞬间朝着将将落地,回身欲要接住三三的川兮横扫过去,同时,一爪化回人手,捉了三三后领。 还未及三□□应过来,戍寒古已提起她的后领,向着海岸山林中掠去。 川兮被劲力扫退数步,待去追时,已落下一程。 戍寒古动作虽疾,也知三三受不住通幽径行路,是以疾掠入林,未敢入通幽径。只他堪堪行到林子里,一小小的银白色身影就落入眼前,迫得疾掠下的他急急止了步子。 看清来人后,手上一抖,三三因他疾停的动作惯性飞了出去,被来人的银色丝发接了个正着。 “又见面了。”来人低着头看着几欲趴在地上的三三说道。 “小母兽,是你。”三三看了眼身下的银色丝发,本以为是川兮来救她了,抬头却看见一头熟悉的银发,是那只小苍隐兽。 “这什么称呼,怎的这么难入耳!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也是今生最后一面...” “什么最后一面啊,你来就是来诅咒我的吗!” 三三爬起来,又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小兽。此时的小兽脸上已明显有了人族的五官轮廓,若不是那一头银发和那双幽黑的兽眼,她还真不敢断定,这一只就是她前几日才见的那只。 “自是来救你的。你瞎看什么看!本相面对这么多人,不过是体面了下。” “你上次…” “王相来此,不知所谓何事?”三三本想说上次不是这模样的,却被回过神的戍寒古抢了话去。 “戍将军来此又是所为何事?”小兽抬起头玩味儿的望了戍寒古,随意反问道。 “本将奉…” “得了得了,戍将军,您那一套说辞就不用背与本相听了。要知道,本相虽年幼,但却是占天师,还是天赋异禀千古难寻的,扯谎的言语就省了罢。” 小兽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三三,却发现三三也正不屑的看她,嘴里嘟哝着‘什么天赋异禀千古难寻,不要脸’。 不与异世小儿一般见识!小兽咬了咬牙,默念三声,转回头看着戍寒古,将怒火冲他撒了去。 “戍将军好大的胆子!竟背着王上偷偷撤出边境战场,跑来捕猎异世药灵,这是要与天齐寿,练就不世之灵念,坐兽王的位子?”说完不等戍寒古答话,“来人,给本相绑了,打!” “慢着!”戍寒古躬身,“王相,本将乃是为了王上。吾王乃天选兽王,不得为这延年益寿灵念高升的药体而失了心智,本将愿意做这恶人,替他取药,就算因心生了这邪念而祭了祀兽,也在所不惜。” “戍将军这话说的可笑,佑将有祀兽免判的优待,你是欺负本相年幼,骗小孩儿呢?”小兽寒了眉头,“等什么,给我逮了,打!” “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本将可是天选佑将,你怎可动用私刑!” 听令上前捉他的几人皆是兽王王卫,他不能过分,只他低估了小兽视规矩于无物的本事,完全不把他这个王上都礼敬三分的佑将放在眼里,甚而动用死刑。 “怎么不可以,就凭你假传王上密令,打你算轻的。”小兽道,“王上有令,护药灵出海,戍将军独断专行假传圣令,蔑视王法,来人,军鞭伺候!” 他是天选佑将,重罚不得,只是打几下也没什么。况且,天选佑将犯错,本来也就占天师能惩治,她现在只不过没跟王上知会而已,过后补上就是。 “记得,打够一百军鞭!”小兽见他眼神忿忿,挑衅似的留下一句,而后昂首挺胸的往那正打得火热的海岸行去,“小药灵,跟上,本王相带你救姐姐。” 三三闻言赶紧跟上,数万青甲随着她们的步伐动作整齐划一的列队而出,行进间发出铿锵有力的踏地声,甚是气派。 三三快走两步赶上小兽,低头对上那得意的眸子,“你带了这么多人,真是帮我们的?” “自是,本相喜欢速战速决,能用数量解决的,就不用打架这么劳神耗时的笨法子,放心,一会儿就解决了。” 第76页 三三还是有些忐忑,“你没骗我?” “自然!匡你作甚!吾王有令,护你出兽域。” “这么说来,就他们这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先前一路都要杀了我吸我血的那些个野兽,真不是你们兽王派来的?” 小兽抬头不可置信的扫了三三一眼,“吾王若对你有意,来的会是这些个歪瓜裂枣?你也太小看我们兽族了!” “就你的'歪瓜裂枣'差点儿杀了我。”三三回身指了指正被‘凌虐’的戍寒古,张大了嘴。 “哦,他还算个有本事的,其余的就算了,跳梁小丑,给你们的旅途增加乐趣的。” “哦…”三三一顿,突然想到什么,“不对,你不会是带人来捡装备的吧!” 刚才被她救了,差点儿忘了这小崽子可是跟着她们屁股后头捡了一路的装备,最后一次还是冲着… 她来捡姐姐的?!! 三三突然想起掉落悬崖后小兽来捡装备,当时她盯着姐姐的目光都在闪星星。 小兽:这些个歪瓜裂枣能有什么好装备? “不准你抢姐姐!”三三见她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以为猜对了,赶紧走到她身前拦了她。 小兽:……你忘了你姐姐还没脱身呢! 此时,数万兽族王卫行至林木边,凛冽的气势迫得正打的热火朝天的众人皆止了动作,不敢再造次。三三好歹的没因为关心则乱而耽误帮川兮脱困。 川兮方才本要追去,却被数十敌兽拦住,一直未能脱身,此时兽王王军现身,敌兽不敢妄动,她终于可以抽身,见三三跟在一小兽身旁,赶忙急掠过去,将她拥入怀里。 “可有受伤?”她方才怎的就听她的,放开抱她的手了,她险些丢了她,“对不起。” “姐姐我没事。”她抱的太紧,三三艰难的侧头看她埋下来的脸,“我没受伤。” “嗯。”川兮垂首闷在她颈窝,答的沉闷。 她方才脱不得身去追她,心急如焚,太过后怕。 “你别怕。”三三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嗯。”她依旧埋首。 三三只得借着她广袖的遮挡,低头找到她埋在她颈间的唇,快速轻咬了咬。 姐姐说不能当众做这档子事,她现在也不算当众吧,毕竟姐姐的广袖挡着呢。 “咳咳!”小兽看不下去了,老成一咳,见怪不怪。 川兮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依旧将三三拥在怀里,漫了霞光的脸恢复肃穆,望了眼那一头的银丝,“你是兽族占天师。” 声音冷冽,已不复方才温软。 她们见过一面,她当时口不择言,被她一鬓发扫跑了。 “是。” “曾一路尾随我们的也是你?” “对。” “为何尾随?” “本王相…”小兽端了架子,正想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三三直接从川兮怀里挣脱出来,打断了她。 “她来抢姐姐的。”说罢反手将川兮抱住了。 小兽看她瘦小的身子艰难抱着川兮,虽说川兮身形纤瘦,可她也太缺营养了,豆芽菜一样的身子骨抱着川兮,怎么也不像是护在怀里。 瞧这画面,跟要吃奶的娃一样。小儿不宜小儿不宜,她才十岁,看不得看不得。 “我只要那只锁!”小兽嘴角抽搐。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她姐姐! “何锁?”川兮怕三三抱她抱的太艰难,抽出一只手揽了她,依旧冷眼看着小兽。 “就是…”小兽瞧了瞧林内还在受“鞭刑”的戍寒古,压低了声音,“就是戍家小儿那只锁元咒。” 川兮没有问她为何知道,御发自腰间环玉中取出一副套珠,大珠为锁,可变换形态锁住元灵,内含解锁珠钥。 “此锁乃上古之物,可禁灵念之高不可估量,本宫可以给你。” “好啊好啊,”小兽满眼放光的搓着半手半爪的两只兽手,“夫人就是大方!” 夫人? “放肆!”川兮听她这话,冷眸发寒。 该死的容易误会的称呼!小兽手一抖,“别别别,别误会,本相还小,对你没那意思,”她看着川兮好像要杀了她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我只对这锁感兴趣。我助你出海,你送给我,我们交换,成不成?” “如此阵势,只为一锁?”川兮扫了眼她身后数万兵士,显然不信她所言。 “姐姐,她刚才说她是来救我们的。”三三仰头看她。 “她是兽族占天师,兽族里,只有她能卜得你的身份。”川兮收了收怀抱,冷眼盯着那小兽。 “什么意思?” “你从异世而来,降落在极南之巅无人之处,若不是她将药灵之事公告天下,不会有平民宵小知道此事,我们又怎会遇到那些敌兽。” 川兮这么一说,三□□而犹豫了。她虽然敌视小兽,可只是因为她最后一次来捡'装备',是冲着姐姐来的。先前几次遇到,她都没有伤害她,她原本有机会的。 “川兮公主说的极是,”没等三三开口道出疑问,小兽先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道,“药灵之事确为占天师泄露,只不过那是上任占天师,他算出将来百年将是非他所愿之现象,恳请王上将药灵据为己有,王上未允,他便秘密将此事泄露给了戍寒古。” 小兽故作伤怀的拧着眉毛,一脸的惋惜之情,看了眼依旧戒备的川兮,“而后自缢而去。散播之事,是戍寒古所为。” 第77页 “你既知晓戍寒古所为,为何不早上报兽王施以援手?” 小兽:……不为了你们的缘分么!“天机所指,只让本相现下来此地相助。” 川兮不语,将三三牢牢圈在怀里。 “你看啊,我现在是兽族王相了。上任王相不死,这位子怎会传于我一个还未成年的幼兽啊。”小兽有些急了,她本就是个能快刀斩乱麻绝对不磨磨唧唧拆线团的,说完见川兮依旧防备,直接抬手命令身后的兵将前往海滩。 数万的兵士越过三人,朝着凌乱的战场而去。 面对王族兵士,戍寒古带来的兽人没有一丝反抗,老老实实被绑了。只一脾气暴躁的兽人朝着这边喊了声“兽王竟为了这群异族之人杀害同族,还怎么让兽族民众信服!” 小兽向着一旁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那喊话之人带了来。 “你这小儿,你…” “等什么呢,掌嘴,打到他说不出话来为止!哦,小心别把獠齿给打掉了。”她可不喜欢斗嘴,打就是了。好歹是自己族众,只要不伤了獠齿,不影响以后捕猎,不算过分。 下完令,她又清了清稚嫩的嗓子,故作郑重的说道: “你们这些个不孝子!好歹也是王族臣子的后裔,竟敢干这等勾当,不给点儿责罚,怎对得起你们父母!一月地牢算是免不了了,不过只要乖乖听话,便也吃不了什么苦头,若像他那般口不择言...” 小兽点到为止的训斥完,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又走回了川兮身前。 “这烂摊子收拾完了,本相送你们安全出兽域。” 川兮沉默看着她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完,甚是轻松的模样,扫了眼有些狼狈的凌云长离和延天却。 不管信与不信,能走便走,她们都已再打不得了。 “多谢。”道了声多谢,她仍是将三三护在怀里,抬头唤了信天。锁元咒她还没给她,怕她拿去当场对付她用。 小兽见她那防备样,只得无奈的冲三三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小母兽,谢谢你。”三三在川兮怀里转了个身,小脑袋在川兮拢着她肩的广袖上方露出,看向小兽。不管怎样,她好像真是帮她们的。 “什么小母兽小母兽的,太难听了,我叫遥、岑、午!” “遥岑午…”三三嘟哝,“那小岑午,谢谢你。” “干嘛非得加个‘小’字,我有那么小吗!”小兽不悦的皱了眉头。 “本来就是小不点儿一个!” “你等着,以后等你成小不点儿了,我也拿小不点儿损你!” “那你有的等了,这辈子我都比你大。” “等不了很久了。”小兽笑了笑,小声嘀咕着。 三三没有听到,以为小兽没有回话,于是抬头看了看迟迟不肯下来的信天,又看了看一旁皱了眉头的川兮,和已行至身侧将她围护了起来的长离几人,她们脸上皆有些不安。 不会还有什么敌兽吧! 正这般想着,海上顿起滔天巨浪,那浪中隐约可见闪着水光的冰蓝盔甲,徐徐的向着海岸行来。 第39章 川兮边抬手召唤信天,边脑中思绪翻飞。兽族现下似是真心帮她们,可余非晚代表海族,她不知他是何种态度,令汲令辰又直到现在都未出现,她就更不知海族是作何想的了。 正在她思虑间,辽海涌动,巨浪滔天,袭岸而来。 “余非晚,是不是你干的?”临近海岸的闻少衍见状,向着那浪行了几步,待看清浪中的状况,转头拧着眉毛就吼。 “通知王君是我的职责,我能怎么办。”余非晚目光狡黠,强装无辜。 “你…”抬了抬手,闻少衍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得愤懑的甩了手去,走到小兽身侧,无奈道:“小王相,我身在世外之地,不便与他为敌,看你的了。” 小兽抬头给了闻少衍一个白眼,丢下一句“白痴!”,转身就走,还不忘唤了那数万的兵士一同撤离。 川兮没有拦她,就算她方才是真心相帮,兽族也不会为了她们与海族为敌,况且其后走辽海,若是海族觊觎药灵,她们躲的过这次,也逃不了下次。 可三三想不了那么多,她刚才才信了遥岑午是真的帮她们,本来将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可她现在却说撤就撤,半分没犹豫。 “哎哎哎,小母兽…哦不小岑午,”三三看清海里状况,急了,“你怎么这样啊,那么多敌人,你就这么不管了啊?”看海里那无数的盔甲,就知道这海里来的敌人也不少,不管这是什么鱼虾,就这数量也能把她们几个给踩死了。 遥岑午止了步子看过来,只送了三三四个字“来生再见。” 川兮听到她的话,拧了眉毛冷眼看她,手不自觉的捏了三三肩头。 三三感觉到,回头看向她,没有去在意遥岑午的意思,“怎么了?” “无事。”川兮只将她揽回怀里,将手中锁元咒丢给遥岑午,“让她走。” 她只有在对敌时才有机会主动拥她入怀,无论遥岑午是何意,她都可以当做有危险,将她抱在怀里。 遥岑午是真的要走,拿到锁元咒后扭头就走,带着所有王军。 要说她走,谁最不乐意,那肯定是闻少衍。兽王给了他保护药灵的命令,且不说他这身份不便与海族为敌,就算能,单单余非晚手里的兵将,就够他应对的了,还怎么敌得过这千军万马?若是药灵还没登海就出了事,王上怪罪他怎么办。 第78页 他尚年幼,不过才长成的少年模样,虽和余非晚年龄相当,却比不过余非晚的稳当,少年性急,遇事急躁思虑不全。 所以,看遥岑午铁了心的要走,川兮几人都没恳求,倒是闻少衍没出息的跑上去将她拦了。 “不行,你不能走,我一个人打不过!” “敢拦本王相,你不要命了?” “反正要是药灵死我这,王上也饶不了我,你想杀就杀吧!” “谁说她会死你这!” “你刚刚都跟她‘来生再见’了,你当我聋啊!” “本相又没说她会死在你这!走开!” “不走!” “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个小孩儿耍小孩儿性子,不嫌丢人?” “丢人总比丢命好!” 遥岑午盯着一脸理直气壮的闻少衍看了会儿,叹了口气,“唉~服了你了!白痴!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打起来的。” “为何?” 遥岑午没有答话,而是转身看向了余非晚。闻少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那小子眼睛里又露出熟悉的狡黠戏谑神情来,疑惑了。 “等…等下…”闻少衍看了看余非晚,又看了看遥岑午,又看了看余非晚,低头再去看遥岑午,想岔气了,“你俩有私情?” 不会吧,虽说兽海两族寿数不过灵长族寿数的三成,那也是百岁寿数,过了二十三岁才算成年啊,这小不点儿才多大,他俩就跨族搞到一起去了?什么时候的事?余非晚天天去烦他,哪来的时间去厮混?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远,遥岑午一脚踩在了他脚上,“本相是占天师,可晓天机!”打断了他胡思乱想。 他抱着脚疼的原地转圈,转身间看到已上岸行来的海军将领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过来,看着他旁边的余非晚。 “余少将,药灵在何处?” 来人一身冰蓝的铠甲在急行中撞击着,那声响犹如翻涌的浪花击打在光滑的石壁上一般,磅礴而有力。 余非晚朝着川兮身侧递了个眼神,来人便大步朝着几人走了去。 川兮将三三护到身后去,看向来人的双眼,那双如海般幽深的眸子里没有嗜杀的神色,只有历尽沧桑的沉稳与内敛之气。 他身后,是一直未来碰面的令汲令辰二人。 “您是…川兮公主。”来人看了看川兮玉冠上三色纹样,抬手作揖道。 三色流光纹是三族帝王氏才会有的,帝王君及帝承太子全数生在额中,帝王纹生在额中,终生无法修元灵,各族公主身为国佑,发冠以皇族血液滋养,便生流光纹,常时隐匿,必要时可显露。如新祀时彰显身份,免祀兽判命,或此时。 川兮感觉到他并无杀气,又见令汲令辰自他身后点头,无声显了身份出来,而后又隐去。 “是。” “我乃海族王将尹辽征,奉王君之命,前来护送几位过海。” “尹将军,我乃灵长族佑将延天却,恕我冒昧,贵族派这千万数将士护送我等,是否太过招摇?”延天却见尹辽征一身的深海腥气,一个箭步挡在了川兮身前。 兮儿不喜海腥气味,此事还是他代劳的好。 “哦,延将军看错了,”来人边抬手唤了海浪里的兵士上岸,边继续道:“听闻几位有危险,便行的急了些,只是激浪大而已,派太多兵士的话恐声势太过浩大,于海族民众不好,也恐太多人知药灵之事再生私心。不过未免出现几位在兽族时的境况,王君特派的近身亲卫,灵念战力皆强,定可护卫一二。” “延某代公主谢过了。只…不知贵族王君想以何作为交换?” 毕竟那位遥岑午王相要了个锁元咒。 来人闻言笑了笑,“王君言,始祖曾教诲'三足鼎立,三族而立,天下稳固',药灵不仅牵扯你族全族生安社稷,更牵扯三族命数,若孑川乱了,三族剩两族,那我们也难以长安了。身为天选王君,自当天下宁安为重,此番派兵,只为共荣,无谓交易。” 川兮听完,越过延天却行至来人身前,双臂横展,双手指尖覆于元灵发,微微俯首,行了皇家正礼,“请将军代川兮谢过王君的大局之举。” 遥岑午见已尘埃落定,咧嘴笑了笑,似是不经意间扫了她身前不远处的长离一眼,叹了口气,而后转身越过闻少衍,默默的走了。 长离对她这一眼莫名其妙:怎么跟挺惋惜似的,她怎么了? “余非晚!你又戏弄我!”遥岑午领兵离去后,闻少衍指着余非晚咬牙切齿。 “哦?什么时候?”余非晚挑眉。 “他们明明是来帮忙的,干嘛不早告诉我,故意吓我不是戏弄我是什么!”这些年,他还不了解他,就想看他出丑。 余非晚戏弄的不只是他,还有川兮几人。 “公主,将军,属下本想知会一声再去海族王宫请兵,可…余少将说敌兽太多我们禀报完就走不得了,所以…”令汲令辰从尹辽征身后行来,急忙跪下。 听了刚才尹辽征和闻少衍的话,他们才知道,什么没有灵长族的人在,海族王军不会派兵,现在看,摆明了人家本来就要派兵。枉他俩当初还忐忑就他俩这品阶,够不够请王君派兵的,原来全数是这余少将的个人癖好,吓唬人玩儿。 “罢了。”川兮也已看出来了,并未计较,而是转身看向凌云,肃目冷冽。 第79页 当初她与几人汇合时曾问过凌云伤势,凌云说猥甲幽兽刺甲尖细,伤口不大,且未伤及心脉,又吸渡了三三许多脉血,不过两日就好了。若不是她这般说,后面几日又未显出虚弱,今日近身保护三三的,就将是她。 可现下看她唇目无色,额上尽是虚汗,便知她这十日是强撑的。 凌云见她目光含怒,低了头,“属下彼时灵念未散,比公主伤势轻。” 当初川兮坠崖,为保两人生还,伤后又耗尽了灵念,虽伤不似凌云的靠近心源,却更是耗损,她瞒着也是怕公主逞强对敌。 川兮未同她说话。 两人一冷清一寒冽,都是冷性子,生气和解释都来得平淡,凌云连请罪都没有,川兮一直冷冷看着,长离看这状况,赶忙上前扶了凌云,“信天背上也无事,可以静心调养的,公主放心吧,她没事。” 说完给延天却递了个眼神,延天却会意,“兮儿,凌云也是为了药灵。” 药灵… 川兮皱了眉头,自己也曾这般称呼过万儿的,现下却不愿听到了。 “属下知错。”凌云看她皱眉,垂首认错。 她知道,她是怕她出事。公主这许多年,送走太多亲信,她和长离,是唯一陪她到现在的。 “下次隐瞒,卸任归家。”川兮掩下对延天却称呼的不满,凛着眸子道。 说完,又看向尹辽征,“尹将军可能等上一日,家将需调息疗养。” 信天背上虽稳当,也不若就地调修更为清净。 “川兮公主安排就好,自此一路到孑川海岸,末将及众亲卫,皆听公主安排。” 几人经历一场乱战,衣衫凌乱,也需更换。余非晚的府邸被他自己砸穿了,他一派主人家的架势,将几人安排进了闻少衍的府邸,连同他自己。 奈何海岸小城,兵将有自己的房屋,不住将军府。闻少衍的府邸就建的不大,像平常百姓家一般,房间少,连同尹辽征在内一共八个外人入住,甚是拥挤。 最终,闻少衍勉强接了余非晚这个冤家入房,离开川兮房门前,又再三确认:“公主殿下,您和这药…这小姑娘一屋,确定不觉不便吗?” 人家一族公主,连个好的房间都没有也就罢了,让人家和旁人同住,总是不妥吧?就算是药灵,也可以让下面的人近身保护啊。 “不觉得不觉得,方便方便。”三三从门边探出头来急道,“路上我一直睡在姐姐发寝的。” 闻少衍一脸惊讶,余非晚挑了挑眉头,怔了怔,拉了他就走。 发寝与床不同,发寝有灵,翻身辗转皆舒适,不过也漂浮,还是床更安稳些,也无需耗费灵念,可睡得更安稳,无需分心。 无需分心,也并非就是好事。 “…歇…息片刻。”夜半不眠,川兮很是煎熬。 三三觉得躺在床上'咬嘴唇'更舒服,乐此不疲。 过午姐姐调修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全数是她的时间了,这时间倒是被她发挥的毫不浪费。 “好。”三三乖巧贴着她的唇,留出空隙给她呼吸。 可这次川兮并非呼吸不济,至少不是因为呼吸不顺畅。 “姐姐,你怎么这么烫?”三三收回垫在她脑后的手,捧上她的脸,入手炙热,比以往要烫太多。 “……天气热。”就当是天气热吧。 “那衣裳脱了?”三三低头看她松散的衣衫,“姐姐是不是又没力气了?我帮你脱吧。” “……”川兮迷离的目光映出复杂的颜色,认真看了她良久,见她眼神干净,并无贪欲,叹了口气,“你下去,就好。” 她还以为她想做的更多,看来是她多想了。 三三半趴在她身上,已是将她衣衫蹭得松散凌乱,玉脊般的蝴蝶骨浅露于空。她相貌卓卓,又已被数度撩起情意,现下的模样如何,不肖去看,连她自己都知晓。 怎奈,身上之人却是个身心都未开化的,只浅浅学会了接吻,她再春色撩人,这人也不过是更疯狂的从口舌上解渴而已。 她对她并非没有渴望,只是只懂得从口舌上讨食。却是苦了川兮,她成年近二十载,面对倾心之人的亲昵,忍得甚是艰辛。 “你还是很烫。”三三侧身躺到一旁,等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她脸,皱起了眉头,“姐姐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长离姐姐来看看?” “不用,”川兮侧眸,目光复杂的看她,又是良久,“歇息片刻就好。” 她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这个年纪,若是别的普通女子,孩子都当如三三一般大了。凡俗尽阅的年纪,对于外物俗礼都淡了,当初纠结于年纪,也不过是怕她嫌弃她老。那些矜持闺礼男女大防,她对他人无需这些礼数也会不喜亲近,而对三三,这些礼数就是无物。 她面对身子情溢之状,并非开不了口索要,只是,她没有资格主动,亦没有资格索取。她是她所倾心之人,却更是她需供养的恩与债,她虔诚无怨,百般顺从,不敢造次。 “姐姐累了的话就睡吧,我不缠着你了。”三三见她累了,依依不舍的盯着她泛红的双唇口是心非。 “还不困,”川兮叹了口气,默默靠近,闭目,“歇好了。” 三三闻言,眼神晶亮,将她重新放正,低头趴了上去。 唇齿柔暖,温情脉脉,渐起炙热。 第80页 她觉得姐姐累了,想着再最后一次就睡,下嘴急迫贪婪的很,交汲出甘霖击水声。 房中寂静,啧吮声铿锵入怀,川兮敛眉捏紧了身下寝被,纤腿将云纱锦衫绞绕成蝶。 许久,她忍不住仰颈,沉吟出声。 三三终于放过她了。 “是弄疼你了吗?” 川兮侧身背对她蜷起身来,“没有,睡吧。”一直添火,又不给灭,她有苦难言。 “姐…” 三三上前,想要抱她,才碰到她腰间,川兮猛的坐起身来,“我去沐浴,你先睡。” 折腾这半宿,她早该沐浴了。 “晚上不是洗过了?” “天热。” 第40章 信天载着川兮几人于长空中飞行,尹辽征自它下空海中同速随护,以免海中有宵小族民同兽族一般觊觎药灵,再对信天不利。 如此已过七八日。 这些时日里,除了飞行,便是落在海面上休憩,虽然在这鸟背上并不宽阔,无法走动太多,三三还是没有下过水。 她并不怕水,只是有些怕这无垠的深海。且不论她久于深山,没见过大海,可如今见了,兴奋劲儿一过,总感觉这看不到岸的深海莫名恐惧。是以就算栖落海面休憩时尹辽征的军将以身作陆,让她们走动,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鸟背上站站坐坐,看着令汲令辰四处奔跑活动筋骨。 辽海上空风凉,虽信天有灵,蓝羽长绒将风都挡了,可在这海空上行的久了,身子也不免日日清凉着的,尚是舒服。 只是今日的海风吹的颇为猛烈,海浪翻飞下,信天飞的便高了些,只这周身的凉意更甚,甚至错觉海上的浪花都飞溅了上来,似是不同寻常。 三三在凌云身后缩了缩脖子,又往川兮身侧靠了靠。右侧的长离看到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用双手拢了,低头问道:“冷了?冷了就靠着我,她们两人在调修。” 一路受伤,自出了海,信天背上无事可做,她们几人闲时便轮流调修灵念,补过往次受伤的损耗,现下川兮凌云二人在调修,长离延天却还有令汲令辰看着路途。 三三‘哦’了一声,趴在她怀里低头望了远处的海去,拧起了眉头,手也不自觉攥紧了身下潮湿的羽毛。 这样飞了七八日了,虽偶尔也有风疾浪高的时候,可这是第一次信天挡不过高空凛风,连它自己有灵护体的毛羽都染湿了。三三心里无名的不安愈演愈烈,不知为何。 复又如此飞行了半个时辰,在这逆风下行进,信天也疲乏了,飞的越来越慢,只强撑了想飞跃这巨浪以后便停下休憩。 修灵需专注,外物皆空,只一心感受灵念与丝发相通流转,川兮凌云二人感觉到信天的疲乏和穿越羽灵而来的潮湿冷风,无法专心修灵,瞬而收了灵念。 川兮睁眼,侧眸看到三三缩在长离怀里,咬唇敛了眉头,“风有些强。” 于她来说是说了句废话,只为让三三知道她得空了。海上时而风强浪大,信天偶尔高飞低落,于她们来说很是正常。 三三却是因为觉得心头不安,只点头附和,趴在长离怀里没有动。 川兮抿唇,闷了性子。 片刻,又御发抚了抚信天的颈羽,想让它栖落海上休憩。她没注意到海上此时涛浪翻涌,海中随着她们一并前行护送的尹辽征的兵将已被涛浪淹没。她只想着栖落休憩时,三三就不会在长离怀里了。 信天盘旋数圈慢慢减缓了飞行速度,低飞寻找可栖落的平静海面,只它还未寻到,却见前方海浪下似有大片的晶莹之色,将那幽蓝的海照映成了水蓝的色彩。 川兮这才越过信天羽翼,低头去看尹辽征的兵士,却见他们不知何时,已消失在那滔天的巨浪中。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转手去拉三三,信天一个疾旋,她没能捉到她的手。几人没有准备,皆因它失了灵念稳固背脊的动作翻落而下,而后又被它的羽翼接住。 海中那片水蓝的色彩渐渐的流成了无数个环,水下的晶莹之色流动的越来越快,带得那环间的海水流成了旋涡,不消片刻,那旋涡便腾跃出海,如游龙飞天,无数擎天的水蓝色旋风般直入云海,将才接住她们,准备飞跃这片海域的信天拦了。 收势已来不及,信天直直的飞进了那水柱之间,飞旋闪躲,堪堪掠过一束束凶猛的海水,连羽翼都尽湿了去,也溅了狼狈翻转的几人一身。 川兮御发稳住身形,眯眼寻找三三的身影,却见一束透亮的粉色长须从一处水柱中一跃而出,迅疾的速度带起无数飞溅的海水,挡了她寻找的视线,那如山泉喷涌的流波似帘幕遮眼,等她旋发清目看去时,三三已被那长须卷进了水柱中,其后紧跟着长离。 长离脱了手,眼见三三被卷入旋流,毫不犹豫的飞身跃下,想要去捉住她,却在跳入旋流后瞬间被那迅猛的激流甩出百丈。 令汲令辰已被信天游龙一样的动作甩的无法睁眼,顾及不了其他,延天却凌云二人也只来得及拉住欲飞跃而下追随三三而去的川兮,未及阻挡长离的动作,只能看着她被那激流推将出去,又卷进了滔天的海浪中… 不消片刻,擎天的水柱同那巨浪一齐,消失在了这茫茫的辽海之上,风,也渐停了,海面归于平静,曦轮映出岁月静好的光色,似是方才的汹涌涛浪不曾存在一般。 第81页 待得风平浪静,延天却和凌云松开对川兮的桎梏,她看也没看拦她的两人,“凌云,去寻长离。”而后朝着三三落下的方位飞身跃下,冲入幽深的大海。 她为她跳过一次崖,入海又有何惧。若不是他们拦着,她定不会弄丢她,就算坠海,她现下也该是同她一处。 她没有等延天却。 延天却见状,赶忙跟上,“令辰同来,令汲随凌云去。”说罢也追着她而去。 令汲更为稳重些,灵念也稍高,他安排了令汲帮凌云。 长空中只留了信天俯飞在海面上,焦急鸣喊,徘徊往返… 海浪虽去,海面下的暗流却还未平息,且旋涡众多,竟是分流之势。须臾间数十里,便是差了方向。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拖延她们,并不伤害。 几人寻找坠海之人变得艰难,徘徊许久都未找到。 …… 冰蓝色的流光旋绕着三三,其内阻隔了冰冷的海水,可以呼吸顺畅。她倒悬在流光里,朝着海底,流光带着她,向着未知的深海里游去。 这是三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和川兮她们所有人分开,只剩了她一个人。没有了她们的庇护,她有些焦急不安,四处张望。 她看不清深远的地方,只能看到她周围像是护卫一般的游鱼,那鱼周身的透亮,可见体内骨刺,鱼尾似龙尾一般长长的游曳了一丈有余,尾端犹如一束粉色的芦苇挂着透亮的珠翠;鱼身似剑修长,腹部两侧的鱼鳍在海水里伸展开来,像盛开的曼珠沙华,通透的扇叶内里,流动着粉色的脉络,一如鱼骨中脉络的粉,随着游曳的动作映出清淡的流波;鱼鳍的根部生长着管状的腮腺,一呼一吸间张张合合,便有流水随着那动作涌了出来;有些过于小了的头上,却嵌了细长幽蓝的喙,似火蜂的针刺,而其头顶上一根悠长的长须仿似三三初遇的琅鸟羽冠一般,长长的伸了数丈,在这幽暗的海里拉出一条细长闪亮的蓝丝。 在轻轻浅浅的粉色光亮里,三三能看清那鱼的双眼,水蓝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色,如两颗至纯的夜明珠。 三三承认,这鱼很是漂亮,周身散发着暖暖的粉色光芒,而不远处的海水,被它映成水蓝的色彩,交相呼应间,在这深海中显得极美。 只是她太过不安,无心欣赏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尤其看到那粉色,便想起她刚被扯入旋涡时随她飞跃而来的长离。 她看到她飞跃而下,看到她被激流甩飞出去,她很担心。 如此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竟出其的宁静,没有见到一只别的生物,终于在三三快要受不住了的时候,一片通亮照射过来。 三三低头望去,便见那海底广阔的冰层映入眼帘,一团冷寒的水雾漂浮在那冰层上,透过水雾,可以隐约看见冰层表面如扇贝的花纹莹莹烁烁。 沿着冰层行了盏茶的功夫,一扇水色半透的帘门映入眼帘,门口两排漆蓝的甲兵昂首而待。 三三对于在这深海里见到人族的相貌已经不惊奇了,不用细思,这定也是渡了人族丝发的水兽了。 待穿过水色的门帘,旋绕三三的流光飞旋而去,她身旁一行护卫她来的鱼儿易化了人形。 三三侧头看去,见那些本是气派的兵甲一脸透亮的肌肤,竟一丝恐惧都起不来。实在是太过俊美。 未等她抬头去看周围五光十色的光亮,一兵甲走过来挡在了她身前,一言不发,只抬起她的双臂,用力扯了她臂上早已又束起的袖口,力道之大,都将她的袖筒扯碎了。 三三在这开通了的环境里呼吸的有些气闷,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长离送她的衣衫袖子被扯成了碎片,在这飘着淡淡雾气的空气中漂浮着。 只见那兵甲将她袖子扯开后,双手用力抓了她的手腕,闭目凝结了周身灵念,连中鬓的元灵须发里的蓝色都似是被收拢到了脏腑,只剩了银白的颜色。 三三感觉到手臂上有清凉在攀爬,低头看时,便见那之前在鱼鳍根骨上所见的腮腺自她的臂腕处扎了根。 没有一丝疼痛,只觉腮腺嵌入她的血脉里,有清凉随着血脉游走划入全身,再呼吸间,之前气闷的感觉消失了,每每吸气,只觉冰凉的海水水汽进入她的口中,流入四肢百骸,又流向了腕间,从那腮腺中沁了出来。 待那兵甲松开她的双手,她低头,臂上透亮的腮管随着她的呼吸一张一合着,张开时有水汽轻轻涌出,散落到空气中去了。 她抬头,看那兵甲已白了双唇,水蓝的眼睛里也没了光华,片刻间便倒了下去。 有同伴将他抬走。 他是…把他的鱼腮给了她吗? 她看着兵甲被抬走,他离开的方向,一株如柳一般的银白色树木立在那里,漂浮中的一束覆满银色柳絮一般的枝丫还在摇曳,是兵甲被抬走时抚过带起的流波轻晃了枝丫,连带着栖息在那枝丫间的蓝绿色羽毛般的小生物也被惊扰了,缓缓飘飞出来,飞到一旁珊瑚上,映出彩色的流光。 珊瑚是五彩的,似藤蔓一般爬满了整个回廊,内里脉络隐约可见,里面流动着清澈的水流,细小的鱼儿沿着脉络水流,游曳嬉戏间带起旋转的流波,一直盘旋到回廊入口。 回廊入口处,一身银白轻裳的年轻女子长身而立。 三三定睛看去,她晶莹的脸上只挂了些许的生气,有些苍白的薄唇和带着倦色的水蓝色星眸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丝病态的美;如玉的颈子下幽蓝的长发徐徐垂落胸前,发尾如海波一般轻轻弯旋;纤细的手上指骨轮廓异常明显,轻轻的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似是有些颤抖。 第82页 这般清减羸弱的身子与身后神采充盈的几名随侍相较,更显得柔弱无骨,楚楚怜人了些,让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三三正欲开口询问她是谁,忽听身后冰层的入口处一阵风声,回身望去,只见尹辽征携着风雾的气息入到内里来。 他匆匆扫了眼一脸惊讶的三三,继而将幽蓝的眸子投射到那羸弱的女子身上。 “人带来了,莫让她殒了命。” 第41章 “人带来了,莫让她殒命。”尹辽征沉声嘱咐,交代完就走,有些急迫。 “你去何处?”那女子见状,急切的开口,温诺的声音有些跳动。 “人族公主几人入海寻她了,我去拦一拦。”尹辽征回过身来,又扫了眼已全然愤怒的三三,垂眸回道。 “你的兵将被海浪卷到了西南百里。”女子出言提醒道。 “我知道。” “他们未有伤亡。” “我知道。多谢。” “是我该谢谢你。” “救大哥的孩子,是我的责任,告辞。” “你要把姐姐她们怎么样?”见他要走,三三急忙上前拦了他。 “放心,我会把她们安全送上海面。” “她们现在在哪里?长离姐姐受伤没?” “尚不知,我会寻到她们的,还请恩人放心。” 说罢,尹辽征转身准备走,抬腿间却生生止了步子,略一思杵,旋即转身行至三三身前,撩起袍角直直跪了下去,双膝及地时震起几株飞露。 他没有说话,双臂平展,小臂折回,双手指尖覆于元灵发,低头行了最尊贵的王礼,而后起身大步离开。 行至入口顿了顿步子,头也未回的又留了句:“切记勿要伤了她性命。”这话是说给那女子听的。 三三就那么站在那里,向着那女子投了愤懑的目光去。 她承认,眼前的女子羸弱清瘦,面色苍白,皮肤如半透的死水一般无骨柔弱,举手投足都是轻飘飘的,像被丢弃的羽毛一样,让人心怀怜惜。可如此的将她掳了来,被欺骗的愤怒,外加这人似乎还要伤害于她,三三怜悯不起来。 女子眼神有些闪烁,立在那里安静的有些孤独,不过片刻,覆在小腹的手攥了拳,闪躲的眸子凝起坚毅,盈盈一步上前,摇曳了垂缀的轻丝。 她张了张苍白的唇,又生生止了音去,如尹辽征那般跪了下来。她跪的小心翼翼,轻轻浅浅,却比尹辽征的屈膝更掷地有声。 脆弱生命的逞强,柔弱的坚定,是能直跪进人心里的。一众随侍随着她的动作哗然跪地,却不及她来的触动心弦。 三三眼里升起一丝疑惑和不忍。 “还请姑娘相救于我。”她轻软的声音在深深低垂的面颊下响起。 “我不明白。”三三的声音有些犹豫了,她受得了威吓强虐,却受不得这柔弱恳切。她像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浮萍,却强自□□,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请救救我的孩子。”女子抬起嗜满了泪的眸子看她,又垂眸去看自己隆起的小腹,纤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似在对三三说,又似是对腹中的生命呢喃低语。 “我的孩子,他们心源枯竭,莹莹欲歇,请你救救他们吧。”她颤抖了声音,眼角闪烁的泪光几欲流泻。 “我没有灵念的。”三三蹲下身来,看着那微隆的小腹,怯声回道。 她有些想帮她了。 “药灵姑娘,你的…你的心源血,可以救他们,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女子跪着身子行到三三身前,膝骨与凝冰的地面摩擦出轻软的音调,在这过于安静的回廊里显得那么苍白又突兀。 “你想杀…”不,她要杀她,不需要求她,“你想我杀了自己?” “不,不是的,我只需要一滴…哦不,两滴,我只需要两滴,只要你的两滴心源血,便能救他们了,不会让你殒了命的,不会的。”女子急急的开口,仿似晚了,她的孩子便没了。 “你已经把我捉到你这来了,没人拦着你,我也反抗不了。”她觉得,这个姐姐不是坏人,如果是坏人,直接杀了她取血就好了,不用这么求她。她应该是不想杀她。 “心源甚弱,动一丝而伤一寸,于心源,寸伤难生。我不欲用你的生命来换取他们的生命,这于我,于他们,都是孽障。我只望,你能施以怜悯,帮帮我们。” “怎么帮?”三三看了看她隆起的腹部,突然想到什么。 “取心源血,那种蚀骨之疼…我只求你,愿意忍受。”她攥紧三三肩上的衣衫,殷殷期盼的目光直直射入三三的眸子。 “如果…我不帮呢?”三三试探的问。她想验证心中所想。 女子怔怔看了她良久,从她话中听出了拒绝。她没有回话,许久,缓缓松开三三被攥疼了的肩膀,颓然的瘫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满目绝望,那看到三三时吊着的唯一一丝生气,似也被抽空了去。 身后的侍女急急的跪着爬了去,扶住她弱柳般的身子,她身上的轻衣都仿若瞬间又空荡了几分。 三三空咽了咽,压下不忍,倾身向前认真的看着那已空洞的眸子,两行晶莹的泪珠自那水蓝的眸子里倾泻而下,如泉水般没有歇停。 三三颤抖着喉咙,很小声的开口,生怕声音大了些,会将这女子吓到:“其实,你可以杀了我,救你的孩子们。” 第83页 女子木讷的摇了摇头,满目绝望。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想救你的孩子吗?”三三皱眉,有些生气。她该救她的孩子! 女子抬起已无生气的双眼,“毁一族而救两子,天道亦不会放过我的孩子。” “可你能救你的孩子。天道不许,你可以再反抗天道。”三三说的很急,带着愠怒。 川兮说过,她若死在路上,孑川就没了帝承太子,人族会纷乱不断。可她不信,一个不相干的种族,可以让眼前的女子放弃自己的孩子。她更生气,生气眼前的人明明有机会,却不救自己的孩子。 她不是不想帮她,如此咄咄逼人,她只是想看看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怜如何的至忱。她自出生就被爹娘扔到山野狼群,从未见过父母慈爱,她想知道,她期盼看到的是奋不顾身。可眼前的女子让她失望了。 女子闻言,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复而苦笑道:“常怀悲悯之心,才可立于天地,我的孩子,才有福报。若我害得一族宁安不再,甚或殃及我族,那我的孩子该背负怎样的言论指责,他们如何活于世上?” “你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死吗?你忍心吗?”三三不死心。 女子失神,再次覆手于那微隆的小腹之上,细细的摩挲,“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若救不得他们,于他们来说,放你归去,救一族生命,也是他们的不世功绩,”她苦笑,弯起的唇角接下一滴泪,“别怕孩子们,母亲会陪着你们赴那黄泉之地。” 她温柔的低语,隔着轻纱抚摸着她的孩子,倾世怜柔。 她说,她要陪她的孩子离开人世。 三三突然有些释怀了。或许,她的父母将她遗弃,也是无可奈何的;或许他们也曾不舍,也曾后悔,也曾心痛;或许,他们也有更善良和伟大的理由,就像眼前的女子一般,不得不将她舍弃。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但她想相信,她愿意这样相信。她选择原谅,她选择…释怀,释怀对父母的执念,也释怀她艰苦的成长。 三三笑了,笑得无声,笑得欢悦。 她轻轻将眼前心灰意冷的女子揽入怀中,闭上双眼,将她想象成她的母亲,无声的诉愿,愿她能快乐幸福。 “我会救你的孩子,放心吧。”她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开口。 她能感觉到那有些僵硬的瘦弱身子有着片刻的愣怔,而后又突然的柔软了下来,有双颤抖的手覆上她的脊背,紧紧的环了她,扯紧了她的衣衫,无声的呜咽。 那泪有些凉,流进三三的颈窝,暖了一心。 “跟我来的那些人,她们真的不会有事,对吗?”安抚完了女子,三三还是不放心的问起。 她既不会杀她,定也不会伤害姐姐她们,可她看到长离姐姐随她跳下来被浪卷走了,她很担心。 女子郑重点头,“不会的,我本意只带你走,随你入水的人,我只是将她送往别处,以防阻拦。” “可那浪那么大…” “她们人族之人虽在海中颇受禁锢,灵念难以发挥,可还是能适应海中呼吸的,尹将军已经去寻了,寻到会将她送上水面,放心。” “她们肯定还会找我的,”三三皱眉,“看不到我,她们不会乖乖待在水面。” 姐姐肯定会担心死了。 “…我不能,”女子犹豫片刻,又坚定,“我不能送你去报平安。” 若送去,她们定不会同意她救她的孩子,三三也知道。 “你取血很快吧,那你快点儿取完让我走。” 女子很是为难的踌躇良久,“快不得,不然,恩人留个话,我着人送去,以报平安。” “那你告诉她们我很好,很快就回去,让她们别担心。” “可有什么话能证明此话是恩人让传的?我平白的传这些话,她们也信不得。” 三三歪头眨了眨眼。她思考时,惯常如此动作。须臾,“就说我想咬嘴唇。” 女子:??? 三三说完,见女子疑惑的模样,突然想到前几日还在洞里的时候,她想和姐姐咬嘴唇,长离在场,她说她想咬嘴唇,让她出去,长离莫名其妙的看她,没好气的来了句:“你的地盘你做主,想咬就咬呗,咬破了皮都没人拦你。”她以为她要咬自己嘴唇。 别人都不知道她话的意思,只有姐姐知道,姐姐能认出是她的。 “最后这句,跟公主姐姐说,她就知道了。”三三又补了句。 这几天在信天背上,她天天跟姐姐叨叨,长离天天莫名其妙盯着她看,她都气死了。 希望这次等她回去,长离还没回去,迎接她的是姐姐的嘴。 她没想到,三日后,她这愿望真的成真了一半。 现下,她还在惦记着早救完人早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我想咬嘴唇。 长离:你的地盘你做主,咬破皮都没人拦着。 川兮(默默上前):你做主。 长离:!!!我收回那句咬破皮,小崽子你轻点儿,金贵着呢。 第42章 幽亮的房间中,有零星漂浮的极光,是清淡的冰蓝,那冰蓝将屋内漂浮的轻雾收拢了去,又闪烁出微凉的光来;纱幔叠拢,自顶上垂下,又散开了圆润的轮廓,将那通透的床幢半遮了,幢中一丝纤细的粉色脉络隐约可见;床上一玉枕映射着柔软的光线,将那绒羽交叠的乳白色寝被照的温润。 第84页 床的对面,菱脉交织而成的长椅是冰雪的白,坐上去柔软似羽。三三坐下身来,看着地上幽蓝的地澡怔怔出神。这里看着有些冷,连手指都感觉凉了… 她有些忐忑。怜又姐姐说,取心源血很疼。 那个女子,叫挽怜又,名如其人,柔柔弱弱婉转惹人怜。她腹中的两个孩子,心源微弱,已停止生长快两月了,从新祀到现在。 三三看挽怜又神情凝重,执了一尾尖细的玉螺指套缓缓走过来,不觉心跳加快。 玉螺银白尖细,尾部红豆大的透明空珠,其身盘旋似螺,尖部如针,透着冰寒的气息。三三紧张的吞咽了下,有些颤抖的开口:“就…用这个扎吗?” “…嗯…它会…自行推入”挽怜又犹豫了下,抬头看着三三,“万儿…锥心之痛,你…需忍耐,一分不能动。” “怜又姐姐,绑了我吧,我也不确定。”三三灿灿道,“我会尽量不动,但我怕自己忍不住推你。” 之前拍着胸脯说不怕,忍得住,让人家放心,现下又怂成这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都怪这姐姐,紧张凝重的不行,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的,害她也觉得这是好大一件事儿,会疼死她。 确实差点儿疼死。 挽怜又听了她的话,将她绑了。她抬指轻旋,便有冰丝从那椅背上盘旋而出,漫了三三周身。 “万儿,你也需…尽量配合着不要动,否则会有生命之忧。我相求与你,不愿强迫,便是想你能忍耐些,若你无法忍耐,即使绑了,也恐…” “好了姐姐,你再说下去,我就吓昏过去了。”三三微微俯首,看着跪坐在她身前的挽怜又,又担心的开口,“怜又姐姐,你确定要自己动手吗?你可以让她们来的。” 这姐姐,说善良,是善良的过头了,说柔弱,柔弱的过分,说细心,细心到墨迹,她怕她中途不忍心了,干一半又停下犹豫半天。 “我…怕他人没个轻重,这样放心些…万儿,看着你疼,我亦痛若锥心,我…对不起你。” “…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三三无奈,“你别干一半停下来歇歇就行,利落点儿。” 她是真拿这个啰嗦的女人没办法,柔柔善善的,又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脆弱,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早已解开的七彩羽甲在这有些冷淡的冰蓝色房间内显得格外的耀眼,那是川兮花了十日给她织就的防身羽甲,轻盈柔软。 挽怜又轻轻抚上去,抬头温柔的看了三三,“这是川兮公主为你织纺的?” “嗯。” “她现下…待你不错。” “姐姐一直对我很好的。”什么叫'现下',是一直。 “她允你这么唤她?” “嗯。”何止允她,是喜欢!她每次这么叫她,她的眼睛里都在闪星星。 “那她,真的待你不错。若这般,那以后…”她也会疼的吧,比她现下伤了这孩子,还要疼万分的吧,毕竟那时,是要了她的命啊。她,也该是个至善的女子罢。 “怜又姐姐,你也对我很好。”三三看她又愁苦了脸,甚是无奈。 “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孩子。” “那你还是对我很好。”比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只想挖她心的敌兽,好了千万倍。 对于挽怜又的啰嗦,三三无奈又甘之如饴,她一直想看看一个母亲的样子,无论挽怜又如何,她都觉得她很好,这样的母亲,能给孩子很多的温柔吧? “怜又姐姐,你是个好母亲。” 挽怜又苦笑一声,无言回复。这孩子,如此的纯善,却要无辜送了命去…只盼她殒命之时,没有现下这般的痛苦罢。 “快点儿吧怜又姐姐,我有点儿冷。”她都宽衣解带半天了。 看她拧了眉毛,挽怜又赶忙点头,抬手对准了她心口。 “等下,”这次换三三墨迹了,“那个,一定要快,就算我疼的鬼哭狼嚎,你也要快速完成,不然我还得再受一次罪,那才痛苦。” 她是真怕这姐姐干一半又犹豫。 挽怜又没有辜负她,温柔抚了抚她的脸,道了声谢,对准她的心口,将玉螺尖部埋入。 玉螺会自己分辨心脉深度再去深探,不会伤之过甚,她只需穿破皮肉即可,无需担心伤她太重。 她怕的,是玉螺深探时三三受不住。 冰冷的螺尖缓缓生长入三三的皮肉,穿过胸骨之时,疼的她几欲咬碎了牙齿。努力的保持不晃动了身子,直到手臂上缠绕的冰丝被她扯的断落了无数,看到有新的丝羽急速的攀爬上来,她才稍稍放心。 她怕自己受不住挣脱了,把自己害死,她原本不怕死的,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有了许多在乎,她怕姐姐难过的时候没人像她那么哄她,怕不能救姐姐的弟弟,怕她死在这,怜又姐姐会自责难受,怕长离凌云她们伤心。 她咬牙忍着,螺尖入心,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跳一窒,紧紧的收缩后便不动了。 那刺痛,犹如深冬的寒夜里漫天坠落而下的冰棱穿打入血脉里,先是一凉,而后全身都在抽痛,就连指尖都是疼的,疼的麻木颤抖。 有什么在吸渡她的心血,一抽,一抽,三三终是受不住了,身体不自觉的想要逃离那尖刺… 就在她缩了身子要逃离之时,挽怜又迅速的收了手,螺尾空珠内一丝幽暗的红色透过晶莹的外壳反射出幽暗的光来。 第85页 三三努力抬起双眼,看着那螺尾中一星的暗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虚弱的声音来:“是…拿到了吗?” “嗯,万儿,你怎么样了?”挽怜又未先管那玉螺,而是俯身将三三拢在怀里,擦去她满脸的汗珠,让她躺在她的腿上,满目的心疼。 三三笑了笑,放心的闭上了双眼。 她,太累了,疼的。原来取心血这么难受,只一瞬的疼,就抽走了她一身的力气。 …… 三三醒过来已是三日后了,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挽怜又疲惫而欣喜的眸子。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子,侧身看着轻抚她发帘的人,“孩子,救活了吗?”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透着疲累的沙哑,听的挽怜又心疼不已。 “还未渡血,尚医说不急在这一时,我想,等你醒了,看他们的心源重新跳动的样子。” 三三笑了,扯着苍白的嘴唇,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渴望。她可以看着她的孩子活过来,看着一个母亲是怎样感怀的神色,于她来说是一种圆满。她未曾体会过的母爱的圆满。 挽怜又向前坐了坐,去扶急切的想要坐起身的三三,身后有侍女倾身过来欲要帮扶,被她挡了去,亲手扶了三三坐起身来。 “现在可以救他们了吗?”她迫不及待的看着挽怜又,急切的神色让一旁的侍女都有些感动,撇了脸去急急的眨了眨眼睛。 这小药灵身子受损不小,还一睁开眼就关心孩子,还是与她无关的人,当真是善良的很。 挽怜又轻轻应了声,靠上床幢,抬手撩开小腹上的锦纱,凝结了灵念于手上,缓缓柔抚过小腹莹白的皮肤。 一如来时见到的那些鱼儿一般,挽怜又的腹间肌肤变得通透,三三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腹中相拥的小人儿,哦不,是人身鱼尾的小精灵。 挽怜又抚了抚腹中怀抱在外的小精灵,柔柔的开口:“这个应该会先出生,是姐姐。” 继而又抚了抚那小人儿怀中,将头抵在哥哥胸前的小鱼儿:“这个是妹妹。” 眼前的情景看得三三愣了神,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神奇了。 她见过狼族刚出生的小狼,满身湿漉漉的绒毛包裹着小小的身子。但她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婴儿,更未见过孩子在腹中的样子,这样的景象让她没有来由的敬畏,敬畏生命的奥妙,这样手掌大小的小精灵,以后会长成像他们的母亲这般的样子,于三三来讲,这是一种奇迹。 挽怜又将螺中的血液滴到自己的脐环上,一滴,两滴…只有两滴便尽了。 三三的心源血,她从未多取一丝。 三三抬头去看那女子,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独特,有多诱人,可她却真的一丝都未多取。 千辛万苦将自己掳来,她真的,只为了她的孩子。而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曾想过要杀了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怕自己受不住再送了命。这个女子,如此真挚,如此大爱。 “快看。”女子专注的看着腹中,她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就连之前的苍白都隐了去,红润的光泽爬满双颊。 三三低头去看,那两滴幽暗的血珠顺着晶莹的脐带缓缓流入到两个孩子的心源,那之前微弱的蕊心倏然间便发出荧粉的光亮,如盛开的花蕊一般跳动开来,而后蕊心荧粉流动,缓缓流向无数的脉蕊中,游走到全身。 而后,两个小人不安的动了动,又似是享受一般的弯了细小的唇角。 三三感动的无以复加,眼眶升起白色的雾气,夹着浓浓的鼻音问:“那个像花蕊一样的,就是你们所说的心源吗?” “嗯,启明生灵的心源,皆是这般。蕊脉通达全身,又萦绕回心蕊,便是生命之源。”她轻轻的开口,一手覆上小腹,一手覆上三三的发丝,轻柔开去。 “万儿,谢谢你。”她柔声轻吟。 “所以她们会平安出生的,对吗?” “会的,万儿,会的。你若愿意,她们也是你的孩子。” “真的可以吗?”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起星星来。 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个宝宝。 “当然可以,这是她们的荣耀。等她们懂事了,我便会讲与她们听,她们虽然没有了父亲,却有两个母亲,救了她们的那个母亲,还是圣体药灵。” “他们的父亲呢?不是尹辽征吗?” “那是他们叔父,他们的父亲…他是水族的镇乱将军,常年杀伐惩处,见血过多,失了心性,新祀之日,被祀兽祭了脏腑…”挽怜又低头伤怀,“孩子,也是因我护佑不周,误伤了。” “祀兽不是只杀害有罪的人吗,怎么连你也伤害?” “是我不自量力,想要救他们的父亲,才…” “怜又姐姐,你别难过,宝宝还在,你还在。”三三看着她双目盈满的泪色,柔声安抚道。 “嗯,是啊,我还有她们,她们…不但有我,还有你。”她轻抚她柔软的碎发,温润的眸子望着一脸认真的三三。 “我还要去姐姐的家乡,救她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你们。” 挽怜又闻言,突的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突然想起,她回不来的。 她不知该如何同她说,只能撇开眼不看她。 “万儿,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我会每日都命兵卫在鱼蝣族的海域里浅游,你若归来,看到星蓝的海水,便是我们的家了。” 第86页 她不忍她失落的样子,明知她回不来了,却还是想这般宽慰她,哪怕只能让她多快乐些时日。 “嗯!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三三不疑有他。 “好,我等你。” 挽怜又未曾想过,她真的能等到,但她真的等了,一如她所说那般。 第43章 “睡了许久,可有饿了?”救完腹中胎儿,挽怜又看着尚虚弱的三三,关怀道。 “怜又姐姐,我睡了多久?”三三一听她睡了许久,有些担心川兮她们会不会着急。 “已近三日了。” “啊?这么久了!”三三急道,“我得赶紧回去,不知道长离姐姐怎么样了,还有姐姐,我说很快回去的,这么久,她们肯定着急了。” “你别太过忧心,辽征已率军卫去寻找她们了,找到后定会告知她们你在这儿的。万儿,你身体还有些虚弱,还是将养两日再离开也不迟。” 挽怜又的话让三三一惊,“尹将军没有回来过吗?”听这话是还没找到她们? “……还未。”挽怜又摇了摇头,微拢了眉头。 三日了,一丝消息都没有,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寻到人,她也有些担忧了。 “三天了…”三三想了想,更加担忧起来,她撑起虚弱的身子想要下床,“这么久都没消息送回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得回去。” “万儿,你还太虚弱了。” “我没事儿,信天大鸟很稳的,我路上一样可以休息。” “你需要补气血,这儿有将补的药食,有助你恢复身子。”挽怜又有些无奈,这孩子虽然身体虚弱,这挣脱的力气还是不小的,她都抓不住。 “怜又姐姐,我得看看她们怎么了,要没事儿的话,我再回来补也行。”三三扯了扯有些苍白的嘴角,笑着安抚一脸担忧的挽怜又。 看着三三失了血色的笑脸,挽怜又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同你一道去寻她们,等寻到了…”等寻到了,估计她们也不会放你归来了,“等寻到了,你便安心调养身子,莫要再乱走动了。” “嗯!”三三裂开嘴笑的开心,牙齿的晶亮闪进挽怜又的眼里,让她也不自觉莞了嘴角。 挽怜又唤了随侍去宣此前载了三三来的光藻,搀着有些急切的三三向冰封之门行去。 只是二人甫一转过回廊,便与风尘仆仆的尹辽征撞了个正着。 挽怜又看向那张有些急迫沉郁的脸,心源突的跳跃起来…该不会真如万儿所说,出事了吧? “救活了?”尹辽征疾行来,先是沉声问了。 挽怜又点头,还未待她凝下心神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尹辽征已扯了三三的手臂,转身向着冰封门廊处而去,“那跟我走。” “怎的了?”挽怜又上前拽住他的袖袍,声音有些颤抖。 “她需要赶紧回去,孑川公主那边出事了。”尹辽征拢了眉头回头甩下这话,便拉着三三出了门洞。 “姐姐怎么了?”三三拉住他,焦急的询问起川兮的情况。 “我尚且不知,只是…有元灵发自琼鲸海域升起,徐副将已带王卫过去了…她们…或许需要你相救,快些走罢。”已有元灵发祭天,救不得了,他恐还有他人受伤,所以来寻了她。 尹辽征说完,又转身对着随他们出来的挽怜又说道,“你便不要去了,此行急,你身子才恢复,恐受不住。” 自药灵到此才过去三日,刚刚救回的身子肯定恢复不了的,他不能让嫂嫂和孩子们再涉险。 “她身子也还未恢复,也受不得疾行!”挽怜又看了眼三三,忧心道。 “我没事儿,我得赶紧回去,万一她们受伤了,我的血能救她们,”三三急道,转头又瞪了尹辽征,“你,快带我回去!” 她已声疾目厉,甩开挽怜又,冷冷看着尹辽征,命令他赶快送她回去。 他们答应了她的,不伤害姐姐她们! 有元灵发祭天,她知道,是有人死了。她们都是一路保护她照顾她的朋友,她早已视为亲人,无论是谁走了,她都无法接受,尤其是姐姐,她还没让她快乐起来,她不能走。她要回去,要赶紧看到她们,看到她们都平安。 冰冷的海水从她鼻息中流入,萦绕了全身经脉后又自腕间的腮颌中流出,深海冰层下的水冷的彻骨,让三三原本就已吓到冰冷的身子更加的冷冽。她止不住的颤抖,却又不敢太过明显,怕挽怜又说她身子不行,不让她走。 冰蓝的光藻将她环绕,内里阻隔了海水,呼吸如陆地般顺畅。她站在蓝藻间,犹豫了下,依旧朝挽怜又点了点头。她还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对挽怜又,尚存着亲切怜惜。 沉默道完别,她抬头,催着尹辽征送她走。 是谁死了?肯定不会是她们的对不对?老天爷,你已经把大姐带走了,不要把你馈赠给我的亲人再次收回去,三三求你了,求你了… 赶路的行速过快,本就心源受了创伤的三三有些吃不消,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心脏跳跃的频率,快的让她不自觉的想要抬手去按下,可她却担心一直观察她反应的尹辽征看出来,再减慢了行程。 好在挽怜又将自己的一片尾鳞覆在了她的伤口上,鳞甲有灵性,覆实的紧密,伤口并未因这狂乱的跳动而扯开了去。 第87页 疾驰的行速下,路程比来时短了许多。看着渐露明亮的海面慢慢的出现在眼前,原本急迫的三三更加紧张起来,她怕,怕不好的消息传来,怕她的亲人再一次毫无征兆的离开,连声道别都没有。 曦轮斜斜的挂在西边海平面上,已是近隐落了。金黄的夕光打在平静的海面上,闪着盈暖的光,王卫们已用身躯铺就了一片浅滩陆地,浅滩中央是栖落的信天,蓝翼银尾都敛了光,它伸展着宽大的翅膀,颈项低垂,似在悼念。 三三远远的就看到川兮莹白的裙袍安静的立在信天的脊背上,垂首望着跪坐的凌云和令汲令辰二人,延天却僵立在一旁,抬眼望着曦轮的尾光。她可以看到他满面悲怆,被海面上折回的光线照的清晰异常。 延天却是第一个看到三三的人,那双无甚神采的眼睛在看到三三时闪过一丝明亮,复又被忧思笼罩而过。 他抬足向前行了一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唤了声“兮儿”,川兮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只认真的望着凌云的身侧。他忧叹一声,抬手覆上她的肩头,轻轻开口:“兮儿,她回来了。” 川兮半晌没有动作,直等延天却轻轻捏了捏她肩头,才如初醒一般回身望向他,散乱的眼神飘落到延天却脸上,皱着眉头,有些愠怒:“怎的了?”那声音,生涩而疲惫。 “万儿回来了。”他这几日唤她药灵,兮儿明显不悦,他便改了口。 听到万儿的名字,川兮空洞的眸子终于凝聚了清晰的光晕,看清了眼前的轮廓,似确信一般盯着那双薄唇,“你说什么?” “万儿,是万儿,她没事,她回来了,你看…”他抬眼望向她身后的地方。 从三三消失便失魂落魄的川兮,终于在听到她没事的消息后,恢复了些神采。延天却看着她急急的转身望向三三的方向,愣了片刻,又朝着她疾行而去。 他幽幽的叹息一声,又侧目匆匆望了眼凌云身侧已尽失光华的人儿,撇开了脸,也抬足向着三三的方向大步而去。 川兮看到三三的身影,急急的走过去,海族王卫们身躯铺就的本就不平整的浅滩让她走得有些踉跄,被漫上来的海水打湿了的裙摆也拖的她的步子迟缓起来,可她却没有停下,只紧攥了双手向着站在那一动不动的三三踉跄而去。 三三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川兮有些艰难的向她走来,那个几日不见却明显清减憔悴了许多的身子,看得她眼睛发涩,却还是一步都不肯向前迈。 她感觉到他们周身笼罩着的阴霾气息,愣在当场不敢向前。她没有看到长离,她害怕,害怕那个正一路走来的身影给她带来不好的消息,她满怀希冀,幻想着最后的圆满。所以,她眼睁睁看着川兮踉跄而来,她云锦长衫的晃动飘浮里都是脆弱憔悴,让人心疼的颜色,可她依旧没有迎上去,像往常一样送去热切怀抱。 川兮疾行到她身前,愣愣的看了她半晌,而后倾身,将她拢入怀中,藏在广袖下,紧紧拥着。等不到她的怀抱,她只有主动。 许久,谁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三三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疼了。 “长离姐姐呢?”她从她怀里挣开,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刻意的不去注意那一脸的疲惫,只咧嘴笑着问那个此时应该跳过来大骂她又跑到哪儿去了的女子现在在哪儿,怎么没有来骂她。 本欲开口问她是否有受伤的川兮,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该如何开口,便这么愣在了当场。 “我这么久没回来,她是不是生气了啊?”三三稍垂了视线,躲开那双让她不安的眸子,却又清晰的看到川兮毫无血色的双唇抿的更紧了,她不得不将视线低落到她尽湿了的裙摆上。 这海真是无情,将姐姐一尘不染的云衫都染湿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生气的话来打我啊,我又打不过她,躲我干什么。”她看着她的裙角,故作埋怨的自说自话。 海面的光线折射到那莹白的裙角上,亮的有些刺眼,让她不得不又抬起了头。 “姐姐,我为了尽快回来,赶路赶的都快吐了,怎么只有你和天却哥哥过来接我,她们几个也太没良心了吧!”她摆出委屈的脸色来,希望川兮能安慰她,希望她告诉她,长离真的在生气。 “长离…”川兮开口,声音涩哑。 “诶呀,没关系没关系,我原谅她们了。”她看到川兮沉重的呼吸,看到她艰难的开口,她只觉那股锥心取血的疼又回来了,疼的她想要钻进川兮的怀里,她不想听到坏消息,她很虚弱,她没有准备好。 “姐姐,我好想你们。”她倾身向前,重新钻入她怀里,抱紧川兮单薄了许多的身子,埋进她怀里闷闷的开口。 心脏的疼痛让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苍白了的脸,她不想眼前这个比她还要虚弱的人为她担心。 川兮木讷的回抱住她,感觉到她的身子重新回到怀抱,不觉又拥紧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微凉的温度,跳动的过快的心源,和那股轻浅的海洋气息。 “长离她…走了。”许久,她感受着怀中人给她的勇气,艰涩道。 “回家了吗,没关系,我们很快也回去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了。”可三三依旧自欺欺人,没有勇气承认。 “她…殒了。” 第88页 有清凉的液体流落到川兮的颈子里,她紧了紧双手,将那个颤抖了的身子拢的更紧了些。 哭吧,她哭不出来,就让她替她哭,将所有的心痛都哭出来。 “我的血也救不了了吗?”哽咽的沉闷,许久,三三不死心道。 她怎能不知,若真能救,早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令汲令辰就会飞奔来抓她去救了,而现在,他们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他们低头看的,是长离姐姐吧? 川兮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自己颤抖了的喉咙,她怕一开口,字不成句。 如此过了许久,三三才止了泪,抬起头来看着川兮:“我想看看她。” 川兮轻轻的点头,牵着她向信天走去。 这不过数丈的距离,似翻山越岭般艰难,走得三三越发的虚弱无力,她紧紧的扯着川兮的手臂,看着那个茱萸长衫的身影渐渐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身后有延天却质问尹辽征的声音,和拳脚打落的闷哼…浅滩的地面有些许的躁动,脚下兵士想要起身护主,被尹辽征的怒喝制止了去,而后又是一阵拳脚声。 三三没有回头,只扯了川兮稳住步子,一步都没有停下。 她让人传话给姐姐报平安的时候还曾想着她回来时长离还没回,就没人盯着她同姐姐亲近了。可没想到,她真的没回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长离,那个平日里飞扬暴躁的女子,此刻正安静的躺在信天软糯的翎羽间,双目轻颌,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满面苍白在那茱萸长衫下显得毫无生气。 她有些不太适应长离现下的模样。没了那红粉色中鬓的相称,似是缺少了什么一般,三三说不上来,只觉得那黑亮的长发有些刺眼。 俯下身来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抚上长离冰冷的脸庞,三三从未见过死了的人,她害怕惊扰了她,手上的动作异常的轻柔,感触到那股冰凉后,清明的双眼再次朦胧起来,她颤抖的收回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任泪水如溪般滑落。 她用力的咬紧双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呜咽的跟只小兽一般。她怕长离听见会难过,怕惊扰了她远去的灵魂。 这个世界是有灵魂的,至少她愿意相信了。 “长离姐姐…是怎么走的,她走得…疼吗?”许久后,她才颤抖着声音抬头问向对面的凌云。 凌云怔了怔,才摇了摇头,许久没有开口的她,声音有些沙哑:“她…不疼。” 三三打量了下长离整齐的衣衫,没有一丝伤口,听了凌云的话,她终是稍稍安了心。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坐下身来,三三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上的眼泪胡乱的蹭到裙摆上,安静的看着长离的脸出神,再未说一句话。 凌云也未再开口。她是唯一见过长离最后一面的人,她能说她生前是疼的吗?若说疼,生者该会是怎样的心痛。 第44章 琼鲸海域深海渊底,长离虚弱的躺在凌云怀里,她的脏腑已被震碎,连呼吸的力气都变得微弱,命体渐逝。 凌云有些不明白,弥留之际,她没有让延天却陪她,亦不让公主在,连令汲令辰,她也都撵走了,单单只唤了她守在身边。她们明明都赶来了。 她就这样无措的看着怀中的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减轻她此刻难以呼吸的疼痛。 “凌云…别难过,我是去转世重生的…会有新的生命,新的样貌,新的身份,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她的声音有些缥缈,带着艰难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可有什么让我做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公主,帮助延将军,等回去了,我也会替你照顾哥哥,令汲令辰的安危,我亦为你多关注。”她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急急的替她思量了所有挂念的亲人,她怕她没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再扯疼了伤处。 长离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凌云总是最周到的…” “……”她有些哽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对,只有用力的点头回应。 “凌云…你…你知道吗,我…我一直以为,你也同我..一般,倾心延将军…直到…直到那次我给他包扎伤口,不…不小心扯疼了他,你紧张的踱了步子,却是先转头去看…公主的脸色,我…我才察觉,或许,你在意的,其实是…公主。”她笑着看她,温柔的眸子里倒影着她隐忍眼泪的样子。 “长离…”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好似又知道。 “你做什么都会去关注公主的情绪…虽…虽然我们都是公主的佑卫,你却做得比我好太多…凌云,那…那次在冥幽谷同公主失散,你焦灼的比延将军更胜,从来都…那般理智自持的你,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么重的伤,却是拼…了命四处找寻她…她们…” “别说了,身子受不住,别说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从来不拘小节的女子,其实这般的心细如发。 “听…听我说完…你在意万儿同公主亲近,哪怕…哪怕是她搀着受伤的公主,你都是在意的…你自己…没有发觉吧…可我看到了…你隐藏的再深,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你盯着万儿搀着公主胳膊的手…我便是那般,在意延将军与公主亲近的。”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已无法自持。 第89页 “别说对不起,凌云,别说对不起,你没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是…心疼你,爱的比我还要无望,还要小心翼翼…我知道的凌云,我知道的,你在意跟公主有关的所有,哪…哪怕是只有婚约的延…将军,我知道你不嫉…妒万儿,你只是怕…怕公主受伤。” “凌云,别害怕,爱…爱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看我,明知他与公主有婚约,不也是…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公主知道,也没有生气…她不会生你气的,别…别怕。” 她说的有些着急,连带着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在担心,担心她说不完这话,担心凌云害怕和公主的关系因为内心的悸动而变得疏远,就像延天却同她有了婚约后一样。怕她日日担心害怕,又无处诉说,太过压抑。 凌云用力的点头,沉寂许多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急速滑落,散落在这深海沉幽里。 “凌云,如果…如果你难过了,去我墓前,说与我听…就算…就算轮回而过,我还是在这世上的,我…会听到的…会…听到的。”她艰难的抬起手来,为她擦去不断滑落的泪水,将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的望进她眼里。 “……嗯。” “只是,她…你等不…等不到的,你们太…像了,你和公…主太…太像了,别太执…执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下好吗。”她颤抖的声音里,夹着声声呜咽,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哭过了,这个细致善良的女子,让她无法再逞强。 “我最放…放心…不…不下的,就是…就是你…你和…万儿…万儿她终究…”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不会恨你的,我不会让她恨你的长离,不会的。” 她用力摇了摇头,有些着急:“不,凌云,恨…就恨吧…别让她背…背负这温情的枷锁,想恨都恨不畅快…她有权利恨的…只…只是若…若可以…别让…别让她…走的太痛苦…她有什么愿…愿望…帮…” 她揪着她的衣襟,努力的抬起头来看进她眼里,她需要她的承诺。 “我帮她实现,我会的,我会的…长离,我帮她,我会的,”她惊慌无措的捧着她落下的脸,“长离,长离?你听到没有?你放心,我会帮她。” 长离… …… 凌云的低泣声和那一声的“长离,你放心”惊醒了所有的人。 已是黎明之际的空气有些阴冷,三三绕过长离安静的身子爬到凌云身侧,双手环上凌云颤抖的肩头,没有说一句话。 她知道,她梦到她了,梦到她离开的样子,那一定,很痛吧。 就像她昨夜里,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心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将自己的血滴在长离姐姐已没有了元灵发的中鬓上,她看着那血落在她的中鬓,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 那一刻,她深深的感受到最后一丝希望化为泡影的幻灭。 小心的为她擦掉那鲜血,她趴在她身侧哭了整整一夜,那种希望破灭的疼,疼的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心口的伤都比不过的疼。 现下的她,只能紧紧抱着凌云有些单薄了的身子,哭了一夜,她流不出一滴泪了,眼睛干涩的生疼。 过了许久,直到凌云安静下来,三三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知道吗,其实长离姐姐,她真的很凶,脾气真的很臭。”她看着长离安静的脸,等天亮了,她就看不到了,令汲令辰要带她先回家了。 凌云闻言,抬起头来看趴在她肩头的三三,“万儿,其实…” “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善良的不要不要的…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不把我当什么药灵的人。你不知道吧,她从来都没有叫过我药灵,从来都没有。” 她停了话语,眼神透过躺在那里安静的人,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里冰雪覆盖,寒冷异常。 “她第一次见到我,就叫我小家伙、小流氓、小混蛋…呵呵…不怎么好听啊…”她失神的笑,呢喃如自语,“可是,比你们叫我药灵好听多了。你们都没有问过我名字,是她,只有她关心我叫什么,只有她会问我在那个世界的生活,问我有没有亲人……她从始至终,都把我当一个人看,一个跟她一样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什么救命的药灵。” “万儿…”凌云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在意这些的,在意她们看她的样子。只是从来不曾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也对我很好,你们现在也把我当成跟你们一样的人了,你们对我,都跟对自己的妹妹一样,我很感动,很知足。”三三抬眼朝她安慰一笑,又趴下去,“只是如果不是她,可能你们还在‘药灵药灵’的叫着我,不知道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我有什么亲人,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不觉得我和你们一样…是她,是她带着你们,来到我的世界的。” 三三说完,直起身来,笑着看她,笑得温暖明亮,如同曾经的长离一般… 凌云喉头哽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因为她们曾经确实,真的忽略了她是谁,只记得她存在的意义。 她抬起手环住她的肩头,将脸抵在她柔软的发上,第一次主动同人这般亲近。她就这样感受着陌生的温暖,同她一起,静静的看着那个一脸安详的女子,无语胜千言。 第90页 身后,川兮听到她们的对话,转身望向东方初生的鱼肚白,心源的压抑抽痛让她不自觉的捏紧了膝头衣衫,脸也跟着苍白了起来。 长离是最早跟随她照料她的,从一个近身侍女开始。她这一路走来告别了太多人,最终,她连长离也告别了。她一直小心翼翼,怕她和凌云出事,她们是她仅存的陪伴,可而今,她也走了。 她当初就不该应她所求,让她当佑卫。她灵念不高,心思散漫天分又低,原本只是留在宫中照顾她起居的。 她原本不用再失去一个亲人。 川兮捏紧了膝头锦衫,泛红的眸子涩涩苦干。她的泪泉干涸多年,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好想万儿能给她一个拥抱,像往常一样。这是她以往失去近身亲卫所不曾有的脆弱,遇到她后,她才时常渴求怀抱,尤其现下,她失了陪伴她几十载的亲人。万儿说过,拥抱可以滋润温情脉脉,她甚是需要。 可方才她的话她都听到了,在万儿心里,长离才是那个从始至终待她最好的人。 其实原本就是的,长离的心,从来尽善柔软,不像她,曾毫无顾忌的当着她的面声声唤她药灵。她所了解的她,也都是从长离口中听来的,是长离,带她们了解她,不再刻意远离她。 她回头看去,看凌云抱在怀里的人,看安静躺在那里的人。她想,长离才担得起万儿的爱吧,毕竟,她从未错待她,以后也不会伤她。 清晨的海面有些冷,川兮抱住自己的膝盖,望向远处,迷茫脆弱的犹如溺水的浮萍,沉沉浮浮。 四周抑抑,沉静的氛围不过持续了片刻。 须臾,不远处的海面泛起冰蓝色的光,有几尾晶莹的鱼儿在初生的曦轮照耀下跃上水面,化作了人形,朝着她们的方向徐徐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时光不扰、宇宇宇、土豆的营养液 第45章 朝阳映照下安静的海面突兀的出现几个身影。 三三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停下来与尹辽征交谈的挽怜又,低下头去。 “凌云姐姐,我不想见她。”说罢,又将脑袋埋入凌云的颈窝间。 凌云身上的寒冽之气,能让她因伤心而扯疼了的心脏舒服一些,她一直赖在她怀里,害怕自己受不住疼也倒下,给姐姐再添惊怕。 凌云闻言也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一身轻纱羽衣轻拢的女子,正欲推开还抱着她的三三起身去解决,川兮嘶哑孤寂的声音响起:“本宫去罢,你陪她。” 凌云看着那个仅仅几日便沧桑消瘦了的背影,心下隐痛,只得低头深深的叹了口气,想着等她回来,就将怀中人送去。毕竟,她才是能给她安慰的人。 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川兮想起几人坠海前,她还曾吃味儿长离抱着她。而今,长离没了,她又去了凌云怀抱。 默默压下空落怆然,川兮举步,朝着挽怜又而去。 这三日她们都在四处寻找三三和长离,此前三三让人报平安的话并未及时传到。昨日里延天却问了尹辽征,才知道是不远处这个女子将万儿掳了去,却未问出是为何。 她此去只想问问这个女子,为何千方百计将万儿掳去,又这般完好的将她送了回来。而她,却因这莫名的掠夺,失去了陪在身边多年的人,那个从小便陪在她身侧,同她一起长大,她一直看做亲人一般的姑娘。 一夜未睡的川兮眼神有些漂浮,直至行的近了,才落眼看向近在眼前的女子——轻轻弯起的柳眉,温润如水的眸子,精巧的鼻梁,柔软的唇线…这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面貌,如一湾轻浅的湖水一般,安静而温暖。 这女子若不是害死了长离,仅凭这张脸,这声音,就足以让她温和了性情。 女子轻轻的俯身,柔柔的开口,声音温和:“川兮公主,我乃鱼蝣族族首之妻,挽怜又。我可不可以…见见万儿?” 万儿?不过三日,如此亲切的称呼。 “……为何?”川兮敛眉,声音冷硬。 “她…我…我想亲手将这个给她,再跟她…跟她道个别,她应是,不会再回来了罢…”她将手中之物递出,低下头去,柔弱的姿态。眉目间透着隐隐的难过。 “为何?”川兮盯着她有些过于纤细的手掌间躺着的几颗鲜红的珍珠,声音更加冷冽。 这血珍珠是云红海蚌的精元,百年的云红才能孕育一颗如此纯粹的血色珍珠,当年她受重伤,失血严重,延天却亲赴海族王宫求取,都只得求来一颗,眼前的女子却捧了六颗来,她心下有些不安。 “万儿她…受了伤,这血珍珠可以助她愈伤…川兮公主,让我…” 川兮闻言,一语未发,倏的转身就走。 她受伤了?她怎不知。 她回来时除了面色有些苍白,未见身上有何不妥之处,她只以为她是因着急赶路受不得那行速,才苍白了脸色,却原来是受了伤! 是她疏忽了,需这血珍珠疗养的伤得是怎样的重,她怎能看不出来! 急急的行了数步,听到身后跟随而来的声音,心下焦急的川兮怒气顿生,猛的转身,厉声开口:“你跟来作甚!她伤在哪儿?如何伤的?谁人伤的?” 挽怜又被这突然转身带着皇家威视的质问惊吓的急急止了步子,踉跄了下,而后楞怔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川兮见她只愣在那看着她,久久不语,也没了耐性,抓了她手上的珍珠便走。 第91页 “她不想见你,请回吧。” 挽怜又见她欲走,又不让她跟随,急急的扯了她的广袖,“川兮公主,让我见见她吧,我知道是我不好,害死了你们的朋友,我想当面向她道歉。” “那是本宫的亲人!”她愠怒的双眸回望而来,略带了些杀气。 她要赶紧去看看万儿的伤势,没空跟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纠缠,可这女子却似是未察觉一般,扯着她不放,让她对她之前的温糯感一扫而空,只觉碍眼。 “若再纠缠,别怪本宫不客气!”她低头扫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冷了的眸子犹豫片刻,才微微使力,甩开那扯着她袖口的手。 川兮甩下挽怜又,头也没回的向三三急急行去。甫一到了三三面前,便伸手将那趴在凌云怀里的小人儿扯了起来。 “你受伤了?伤在哪儿,让我看看!”她有些着急,还未压下因挽怜又纠缠而愠怒的神色,言语也还是之前那般的严厉。 三三看着一脸怒气的川兮,有些发懵,半晌才张了张有些干涸的嘴唇,“我没事儿了,已经好了。” “本宫问你伤在何处!”她现下是真的怒了。她已失去长离,若她也出事,她当如何! 凌云听闻三三受伤,也急急的站起身来,“伤在何处?” 长离才嘱咐她要护好她,怎的这就受伤了,看公主脸色,似是伤的还不轻。 “我真的没事儿了,我们赶紧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作甚就无事了?她给你疗伤的,是血珍珠!你当本宫是那么好哄骗的!” 川兮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让本就有些虚弱的三三感觉身子更加冷了,她抬手抱住自己,踉跄了倒退的步子。 “我就…心被扎了一下…不过现在没事儿了,真的。” 川兮见她站立不稳,赶忙上前拥她入怀,急道:“让本宫看看!” 听三三说是心源被刺伤,川兮抬手就要去扯她的衣衫,看到她害怕闪躲的样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凌厉了,红了红眸子,压下心中急迫,“本宫…看过才能放心。” 她声音颤抖,隐着恳切,三三知道不给她看她不会放心了,这才松开护在胸前的手,任她小心的解开她的衣衫。一旁注视的延天却见此,赶紧背转身去拦了正想上前的挽怜又。 解开她胸前的七彩软甲,川兮小心翼翼的撩开长离送于她的淡粉肚兜,一片荧粉的鱼鳞骨映入眼帘,鳞骨牢牢的覆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晕开了一圈粉嫩的色彩。 川兮打开鳞骨看了看,伤口不大,被指盖一般的鳞骨覆的紧实,似是快长好了。她终于舒了口气,紧敛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把这个服下,有助于恢复气血。” 她看着三三吃下一颗血珍珠,才又开口问道:“这是谁人伤的?” 三三瞟了眼川兮身后不远处的挽怜又,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川兮见状,怒气顿生,转身就要去找那女子,正欲抬步,被三三急急的拉了回来,“姐姐,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可她…”可她伤了你的心源,还害死了长离!川兮没有说出口,她怕说出口了,三三更为难。 她看得出来,她心性单纯直善,她这般说了,无异于逼迫她心绪煎熬,左右为难。 她未说完的话,三三其实已想到了。若不是挽怜又掳她入海,长离就不会死。 “其实,不赖她,长离姐姐是我害死的,”若不是她的身份,挽怜又也不会掳她的,“谁让我是你们的药灵呢。” 这一路的一切都是她,是她这个药灵的身体引来的灾祸,姐姐的两度受伤,凌云姐姐的险些丧命,天却哥哥差点儿断臂,而长离姐姐… 是她害死了长离姐姐,是她。 三三说着,干涸的泪腺再次翻涌。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慌乱无助。她没法去怪还怀着两个小生命的挽怜又,可她又怪不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没能力怪这么宏大的星球。她只能怪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她是灾祸。 “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川兮看着她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嘴里道的,尽是自责的话,心倏的一阵抽痛。 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了,连同和她的相遇都悔了。 “那你如何遇到我。”她急忙俯身,将她拥进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她悔恨这场相遇,她知道,往后她会更悔恨,可今次,她没有做好准备。 她不敢听她的回答,赶忙又开口,“不是你的错,勿要这般想,我不怪这女子就是,你别乱想。” 三三这次哭的无声,她劝了,也感觉不到她丝毫的变化,她只得又劝慰,“别自责,长离不怪任何人。”要怪,也当是怪她这个国佑公主才对。 三三依旧沉默,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住她,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不语,任她拥紧她入怀,抚耳安慰。 许久,川兮没有等到一句话,一丝回应。 “我…”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颤抖的不成调子,“你为何不抱我了?”是突然间发现了这场路途的残忍无情,看透了她只不过是捷足先登掳了她据为己有吗?长离是死在这场对她掠夺中,她是否看清了,长离也是为她,而她,是为幼弟和孑川。 她本想说“我也需要你的怀抱”,可她没有资格,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资格索要任何。可她忍不住提醒她,以往那般喜欢抱她,今次还没有。 第92页 静默抽泣的三三愣了愣,她听出她的问话里带着失落与恳求。她不过是太自顾自的自责难过,忘了回应她而已,可她却好像要失去她了一样害怕。 “对不起,我忘了。”她闷闷开口,伸手钻到了她腰间,拢紧。 川兮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没关系,记起就好。”她侧头,将唇落在她耳侧。 还好,只是忘记了,不是抛弃了。 “万儿,对不起。”身后传来挽怜又颤抖的声音,相拥的两人俱是一怔。 过了许久,三三的声音才闷闷的传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没有抬头,鼻间传来川兮身上独有的绒莲清的清新,耳后是她熟悉的柔软温润,她只想这么抱着她,长长的睡一觉。 “万儿,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再回来看你了,我不想见你,更不想听你说话。”三三收紧手臂将川兮抱的更紧了,急急的打断她的话,依旧埋首在川兮颈间。 她很难过,很愤怒,可又无法怪谁,她怪不了她,她是她这一路遇到的最善良的敌人了,她也没有伤害她,甚至对她的血都没有一丝贪婪。她还是个很好的母亲,为她释怀了对父母的执念,她从心底里恨不起来。可想到长离姐姐,她又觉得自己不恨她,对不起长离姐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她快走,不要再见了。 “万…”挽怜又还想道歉,被川兮打断了。 “天却,送客。”川兮抬起头,冷声开口。 挽怜又看着那个始终不愿看她的恩人,她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害了无辜的生命,还是恩人在意的人。她本想问她该如何才能赎罪,可而今看来,她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便是最好了。 “好,我走,我走,你…保重。” 她转身,又回头看川兮。这个女子,对万儿真的很好,如若珍宝的护在怀里,万儿越难过,她越心疼,那是无法假装的小心翼翼。 那便放心了,万儿将来…该是不会受太大的痛苦。 她自顾自的臆断了结局,转身离去。行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转身来看向川兮的方向,“川兮公主,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请来找我。” 说罢,继续踉跄着步子向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等等,”川兮突然叫住行了几步的人,她方才的话,让她突然想起先前玄幽花的丝蕊未能取到,“你取她心源血之物,留下。”她将三三扣在怀里,手刻意捂了她的耳朵。 她不想让她听到。能晚知道些,晚失去些,那就晚些,再晚些。她才失去长离,不想现下也一并失去她。就让她此生极尽自私,等她来生回来,她愿奉上所有。 挽怜又听了她的话,脚步一顿,“可那玉螺…会很疼。”玉螺取心源血有锥心之痛,她们这一路,难道没有遇到上古玄幽?那是最为温和的取血之物,只要不挣扎,并无痛感。 玄幽花被遥岑午毁了。玄幽通黑,极度畏光,却又只能生活在原野平原,并无遮挡之物,唯有还未开花变墨色之前机缘巧合遇灵念高的生灵,聚灵为云,挡住曦光才能存活。因此,整个平原不过几株。 川兮想起其蕊作用,着凌云去取的时候,遥岑午已全数拨云烧尽了。她若不用这玉螺,将来只能一遍遍剜心取血,那,才是最疼。 她没有同挽怜又解释,只看了眼延天却,示意他随同去取来。而后松开三三的耳朵,俯首凑到她耳旁,“同长离道别吧。” 曦轮已渐渐升起,斜斜的投下明亮的光来,洒落在海面,也将几个静立的身影倒映到冰蓝的海面上。 天亮了,长离要先回家了。 第46章 令汲令辰御发将长离的尸身小心的环托而起,生怕凌乱了她的衣衫。 他们要先启程带她回家了,回到那个他们一同长大的地方,送她安息。 凌云看着那个难得安然若水的女子,心绪飘飞。若是她还活着,知道要让她离开公主,自行回家,就她那脾气,她肯定会使了性子也要留下来的。而此刻,她一反常态,安静的躺在那里,连道别都没有。 她是何时认识她的?像她这么孤僻的人,怎的就能和这个总是叽叽喳喳,聒噪异常的女子做了朋友的?这一做…大约是做了四十多载。 是很久了,太久了,久到她回忆起来都觉得艰难。 应是第一次征伐后回京之时吧,那时她还太小,就被父亲逼上战场,征战的伤殒让年幼的她害怕不已,本就因常年闭关而孤僻的性子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 那时的她除了公主,与谁都不愿说话,她们回京,她只安静的低头跟在公主身后,京门前夹道迎归的重臣与公主寒暄,她连父亲都没有看一眼,只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石板路发呆。 “喂,小少将军,听闻你冲锋陷阵甚是英武啊,”她突然窜到她脸前,丝毫不认生,“谁说年纪小就无法成事的,你真是为我们争气!” 铜铃一般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那声音干净轻灵,似鸟儿在歌唱,与冰冷的寒洞,混乱的战场完全不同。 她木然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细嫩的小脸,晶亮如明珠的眼睛里满是兴奋雀跃,倒影着她有些呆滞的表情;弯弯的睫毛像小鸟的绒羽一样忽闪着,影子柔柔的打到那小巧的鼻梁上;樱桃似的嘴上扬起欢悦的弧线,满脸的骄傲神色,似是她得胜归来,也是她的胜利一般。 第93页 这一路归来,沉郁的她与世隔绝,加之战场她的所做所为,从未有人敢过来同她讲话,这突然出现的姑娘让她一时间忘了回话,只愣愣的看着那张灵动的眸子,傻傻的杵在那里。 “咯咯咯…你怎么这么呆啊…哦,忘了忘了,那个…我名长离,风长离。”那笑声如此雀跃,穿越岁月,记忆犹新。 “我…叫…”面对如此纯净的脸,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叫抚凌云,凌云之志的凌云!对吧。”那得意的神色那般可爱,是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嗯。” “那个…我先同公主回宫了,改日来看你。”那姑娘见公主要走,也赶紧转身迈了轻盈的步子,锦纱的粉色裙摆荡起,很美。 “好。”她轻声开口,不知道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能不能听到。 远远的看到她回头冲她笑,好似曦轮的光都从那张白皙的脸上折射了回来…若她也生在普通人家,会不会也长成那姑娘的模样,美好而快乐? 她许久没再见到她,几欲忘记了她的样子。待她终于接到皇命,进宫上朝拜谢封赏之时,远远的便看见帝上右首处端坐的公主,和她身旁那个一身萸粉色锦衫的小姑娘。 她悄悄冲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会说话。她赶紧低下头去,隐没在那群朝臣身后。 这小姑娘,还是这般调皮。 她没有等父亲。下朝后,她自顾自的随着退朝的人群慢慢的踱了步子往宫外走,才行至正宫宫门,那身粉嫩的长衫便飘到了眼前。 “嘿!又见面了,”依旧欢悦的声音,“你怎的这么喜欢低着头啊,不怕撞门廊上吗?咯咯…咯咯…” 她抬起头看向她,没有说话。真的会撞门廊吗?她怎的从未想过此事。 “嗯,还是那般的呆愣,走吧,公主宣见。”她说罢,不待她回答,拉着她向偏殿行去。 她自小就极少与人相处,这般陌生的触碰让她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的甩开了那只柔暖的小手…她的手很细腻,不似她这般,小小年纪就苍茧横生。 那姑娘好像没有料到她反应如此大,惊讶的回转身来,眨了眨眼。她以为她生气了,正不知所措想着这样的情形该如何补救,只见她撇嘴道:“你怎的这般认生…罢了,随你吧。” “对…对不起。”她低头有些生涩的开口。 那姑娘听了,慢了脚步等她上前,两人并肩而行。 “无事,公主与我说过,你自小甚少与人接触,性子有些冷淡。”并肩后,她侧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莹白的牙齿闪着光。 “嗯。”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她欢快的跃到她身前,倒退着步子问她。 “风长离…很美。” “咯咯咯…”又是鸟儿般的笑声,“你的名字也很好啊,很英武的样子,跟你很是相配。” “……谢谢。” “跟我便不用客气了,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她惊讶的抬头看她,不知所云。 “见了公主你就知道了…嗯,我能唤你凌云吗?我们同岁,唤你凌云无碍吧?” 她点头。 “那你以后就唤我长离。” 她又点头。 “别老是点头啊,要、开、口!”她强调,“唤我名字来听听。” “……长离。”良久,她道。 “咯咯咯咯…”她雀跃着跑的远了,又停下来等她,回身的时候,裙摆摇曳出繁花盛放。 那日后,她未再远征,而是留在了宫中,留在了公主身边,连她严厉冷酷的父亲都甚少再见。她日日跟在公主身侧,与那个唤作长离的小姑娘一同,做了公主的随侍。 她一直以为,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如公主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从不知痛楚与忧伤为何物。直到那日里,那人在哥哥生辰上喝多了酒,拉着她袖口的束带非要她去陪着看星海。 她们坐在占天殿的屋顶上,吹着秋日里微凉的风,看着漫天的星辰发呆。那是她第一次见那个活泼跳跃的女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突的转头看向她,迷离的琥珀眸子里透着深沉的颜色,“凌云,你看,漫天的星辰都在为我们闪烁。” “嗯。”她已学会应声,而不是只点头摇头。 “它们在为我们起舞,为我们歌唱。” “嗯。” “凌云,我们快乐,它们才会起舞。” 她看过去,没有回话。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凌云,你要快乐。” 她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她。 “你快乐了,天地万物都为你歌舞。” “嗯。” “凌云,我知,知你受的苦楚,知你早些年的无助,知你成长的那般艰难…” “长离…”她看向她微红的双颊,是醉了吧,定是醉了的,一个快乐无瑕的姑娘,会懂痛苦为何吗? “嘘,别说话,听我说。等我清醒了,我就…就说不出来了…酒壮怂人胆!嘿嘿…”她笑的有些忧色,不似之前那般纯稚。 “我知道,你的痛楚我无法感同身受,我也无法回到你以前的世界里,陪你一同经历…但是,凌云,我心疼,你知道吗?因为在乎,所以心疼,因为心疼,所以能感受到你的难过,你的孤独,还有…你无处诉说的压抑…凌云,你要记得,无论这世界多大,无论有多少人都是陌生的,你有我,有公主,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姐妹,你若难过了,我们会心疼。” 第94页 她认真的看进她的眸子,有晶莹的光色晕出了眼眶。 有多少载未再哭过了,她上一次哭,还是在冰寒的岩洞中,乞求她的父亲放她出去,她太冷,太疼,她想出去…滚烫的泪水一流出眼眶便结了冰,将她的眼睛都凝结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敢哭过。 可那日,那个整日里笑着同她讲话的姑娘,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的人,却在为她伤神,为她心疼。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那泪水,不该出现在那样一张脸上。 她不知道是她的泪水刺痛了她,还是那番话太过温暖,她能感觉到脸上炙热的温度,顺着她的眼角,一直暖到唇间。 对面的人抬起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轻轻的擦去了什么,她还未及反应,便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呓语,“我在,凌云,我在呢,哭吧,没有人看见…或者,我替你哭,我替你难过,你快乐好不好?” 她趴在她怀里,只知道点头。她不敢说话,她怕她颤抖的声线,让那个本该快乐的女子更加难过。 她的干净明媚,纯粹的快乐,是她想保护的梦。 过了许久,久到好似春天的风都吹来了,暖的她软了心神。她轻轻的推开那个哭湿了她肩头的人,生涩的扯了扯嘴角,沙哑了声音,“长离,谢谢你。” 她看着她抬起手臂胡乱的擦了脸上的泪,笑着转头望向星海里,那星海的闪亮,全数收进了她湛亮的眸子里——这便是你说的快乐吧,万千星辰都为你闪耀的样子,它们正在你的眼里闪烁。 相伴四十多载,长离,谢谢你,谢谢你那么早就走进我孤寂的世界,谢谢你带我看不一样的风景,看天地万物为我们起舞的样子,看…快乐的样子。 此生与你相遇,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感谢上苍,感谢它的馈赠… 长离,愿来生,世间万物仍为你歌舞,万千星辰仍为你闪耀,愿它们赠你…倾世温柔。 再见了,长离… …… 长离启程归家后,三三她们也重新启程了。 信天背上,凌云和川兮依旧每日调修养伤两个时辰,延天却护卫。这趟路途,突然就少了许多人,热闹全数没了,越发的寂静。 川兮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调修完,无声看向三三。若是她没有睡着,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会回应她的注视——靠过来,揽她入怀。 时近八十个寿岁的她,虽是桃李年华的样貌,也看着比三三大几岁的。可她第一次,像孩子一样,被她揽了,斜斜落进她瘦弱的怀里,躺在她臂弯,丝毫不觉违和。 凌云也不觉得。 公主没有童年,从不曾孩子气过,而今如此,她只觉这画面感动而美好。她终于,被暖了,虽然不是她,也不是延天却。可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她冰川融化,真正的开始有温度的人生。 尽管,前路无望。 莫道前路无望。 因她快乐不易,短暂亦是珍贵。 “姐姐…”三三看着调修完躺在她臂弯闭目歇息的人,良久,唤了她一声。 川兮睁眼,“累了?”说着未等她回话,就要起身。 她身子瘦弱,虽她也不重,时间长了总是会觉压身的。 “不累,”三三将她摁回去,抵着她肩头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脸,指腹落在她莹润精致的唇上,摩挲着喃喃,“我没事,就叫叫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完,将视线移到了指腹摩挲的唇线上。 许久未有亲昵,可这两日好像不太合适,大家都处在难过里,她不该胡思乱想。三三这么想着,收回了手,视线也虚虚的落到了川兮因怕压着她而悄悄使力的玉颈,她的长颈因使了力气,显露出如雕似刻的颈骨来。 川兮看出了她的心思,捉住她收回的手握住,自她怀里侧了侧身,正对上她的脸,“你想…咬唇?” 她从未纠正过她对亲吻的叫法,自欺欺人的觉得,她不懂与爱情相关的词语,便不知情爱,不知爱,便也不知心死为何。 她不怕她恨,但恐她心死神灭,即便轮回,也不再想见到她。 她有爱的本能,就有恨的本能,可她若懂了爱,就知道许多不想爱了的结局,她或许会知道再也不见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所以,她从不曾解释亲吻为何,也从不教授她爱人间的其他亲昵,她纵容她的一切本能,一切本能的行为,才能让好奇心旺盛的她不至于追根问底想知道这表示什么,又为何这样。 比如,伸舌。 她也越发的需要隐忍了。这欲盖弥彰的丝发屏障,只能挡挡视线,挡不了声音,她需保持清醒别下意识出声。 吻了许久,三三吻的不是很尽兴。 怀里的人身体紧绷,心不在焉,连点儿回应都没有。她抬眼看了看她御起当做屏障的丝发,密不透风,看不到凌云和延天却,于是,她松开她的唇,埋头,在她颈骨上咬了下。 方才看到她颈骨琉璃一般的线条就想这么做了,这半是惩罚半是满足自己的轻咬,咬的川兮身体更加紧绷了。 “……别…闹。”她的唇还停留在她颈上,川兮埋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说的艰难。 三三没有回话,又轻咬一口,以示抗议。 丝发屏障抖了抖,川兮侧身埋进三三怀里,蜷起腿抵在了她腰侧。 第95页 这人的本能,越来越让她难以招架了。 她埋头不再言语,三三终于松了嘴,伸舌将浅浅的齿印安抚了一二,感觉到怀里人抖了抖,慌了,“你哭了?我是咬疼你了吗?” 川兮:…… 信天仍稳稳翱翔在高空,时而嘹鸣,与风和曲;流云飞转,偶尔被柔韧的丝发屏障撩乱,化雾霭漫漫;川兮数次推开三三,在迷蒙如幻的雾中找寻清明,浮浮沉沉。 有人手已不老实,初为顺气安抚,渐成乐瘾。玉背柔骨游走,原是比单单箍着要醉人许多。 这本能,愈发磨人了。 第47章 “凌云,兮儿是孑川的国佑公主,就算像她说的那般,万儿有来世,她也无法丢弃国佑的身份和她一起。”信天停驻歇息时,延天却示意凌云同他走得远了些,看着信天背上再次合拢的丝发屏障,忧心忡忡。 自川兮开了以发作屏,纵容三三咬唇之乐的先河后,人前不得如此亲昵的规矩就形同无物了,这几日甚是明目张胆。延天却心堵日久,有些忍不住了,可他怕直接跟川兮说,会让她不悦,只能先找凌云商议。 启明古规,各族国佑公主是要和天选佑将成婚的,就算天选佑将不是他,兮儿嫁的也会是另一人,而不是万儿。所以,无论万儿是否转世,只要兮儿还是孑川国佑,灵长族公主,就无法同她相携。 就算他能隐忍她们的亲近,她们也无法在一起,更何况她们结局注定凄惨,会伤害兮儿。 凌云审视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她曾经也阻止过,那次独断专行的让延天却背公主。可此后种种,她看到公主日渐鲜活后,她终于理解了公主飞蛾扑火的抉择——她需要真正活一次,哪怕明知结局。 “延将军,公主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那是沉沦不自知,失了理性,往后有多痛苦,她…”延天却有些急,她话音未落,紧接着她的话反驳。 凌云未等他说完,“你怕她不再嫁你?” “怎会,”延天却一愣,“你母亲就是前任国佑公主,你当知道,这是古规。”就算她母亲难产离世,无论她父亲想不想,都不能再续弦。 凌云眯了眯眸子,凌威隐隐,“若古规阻她幸福,我愿做万古第一逆子。” 长离临别时曾说,爱无法自控,可她能选择爱的方式。她的方式,是让公主的情路,长一世,再一世。此生诸多身不由己,可等万儿转生,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以不一样的方式。 “你也曾阻止过。”延天却不知她为何突然转变,他本是因她上次忤逆兮儿,给他机会背兮儿,这次才先同她商议的,“我以为你会再行劝说。” “延将军怕自己提来,公主会恼你。”凌云毫不客气,挑明了他不想惹川兮生厌的思虑。 延天却皱了眉头想反驳,她凛然向前一步,继续,“十岁起,她这风雨近七十载如同行尸走肉,你当比我更知她如何孤苦的走到今日。我遇到她时,她已是而今的模样,可你见过她十岁时的模样,十一岁的模样,二十一岁时的模样,她的一步一步,你当比我更感其艰难,而不是只为自己□□。” 她没像延天却那样同公主一起长大,可她十三岁遇到公主,她深切感受着她的生活,只是活着,为责为义为大国之家。 凌云鲜少长篇大论,许多话,说来都是废话。可今日,她不允许他埋下阻挠的种子,哪怕是想借她的手。她怕将来公主痛苦时,他再横生枝节雪上加霜。她不允许他心生任何阻碍,不允许一粒绊脚石横亘在公主的前路上。 “我遇到她时,她二十三岁,虽还未长大成人,却已是沉稳的模样,”她看着远处颤动的丝发屏障,若有所思,“我未与她一同成长,可我走过相似的路。” 她没遇到十岁的公主,可她经历过十二岁的自己,她十二岁入战场,比公主接触残酷嗜血晚了两载,她的心路历程是如何,公主只会比她更甚。 不离不弃的陪伴再过多少年都暖不了她。若陪伴管用,整个佑国军将士数万万,她,长离,延天却,还有许多许多曾朝夕相处的人,早该将她暖了。她也不需要伟岸的肩膀,她自己已足够成为自己的依靠。 延天却不会是她的选择,也不能成为她的阻碍。 她遇到万儿,冰封多年的心融化暖热,飞蛾扑火般甘愿忍受结局的悲戚,她有多渴望,就有多绝望的曾经。 凌云最懂。 “她要的,是万儿。” 延天却深深看着她,良久,“今生她能给她快乐,来世她回来,定是寻仇,我不会让她回来伤害兮儿。” 他说罢,不等凌云再开口,转身而去。 凌云望了眼依旧密实攒动的丝发屏障,又扭头沉了眸子看着延天却隐忍的背影,难掩思虑。 …… “姐姐,你又在抖了。”发屏遮挡内,三三侧躺着,捧了川兮的脸。 川兮没有言语,将绞绕的身子贴向她,以疏缓空乏,迷蒙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浓眉晶目,明媚飞扬,即使是眼神不甚清明,看不清的时候,她的明媚依然照进了她心里去,沉积多年的孤寂木然,只需她一个干净的笑,一个俏皮的轻咬,就烟消云散。 她让她真切的感受到,曦光炙暖,繁花盛美,冬雪严寒,春风如梦,那漫漫国之大任的路,漫长到她不想再继续。她感觉到了她的人生,不再是孑川的一尊神像。 第96页 第一次感受到生的快乐,伴随着患得患失。 “你…”你下一世会再回来寻我吧?她没有问出口,她怕问了,此后伤狠了她的心,她忆起这次问话,察觉到她的渴求,再为惩戒她而永远消失。 她有许多渴求,自遇到她后。她想看着她长成亭亭玉立,明媚张扬的女子;想娶她为妻,同她走过岁月山河;想与她交颈而眠,让她为她绽放,亦想为她盛放;她想听她爱恋之言,想对她诉说脉脉之情,想朝朝暮暮,只为她而活。 可她连一句倾心之言都不敢说。她小心翼翼不敢表达任何渴求和期望,怕她将来惩罚她的方式是让她求而不得,相思无望。 “我什么?”三三没等到她没出口的话,见她眼里盛着不安,一手揉着她飞霞的脸,一手揽了她的腰助她贴的更近些,“我在呢。” 姐姐每次咬完嘴唇,就很是黏她,一定要紧伏在她怀里才行。 “……嗯。”你在,就好。哪怕来世,你回来我身边,只为折磨我。 “姐姐,你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常常说话那么少,那么安静,三三有些好奇。 川兮的眼神一怔,言简意赅,“十岁前伏案习字,十岁起举国平乱。” “就这些?”三三很是惊讶,她的童年虽然也不怎么容易,但也有采花捉鸟下河摸鱼的乐趣。 “是我…”川兮犹豫着,“太沉闷了吗?”长离一去,能陪她玩乐的人就没了。她不该命令汲令辰送长离提前回家的,至少留一个陪她解闷。 “不是,”三三捧起她低垂的头,“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想知道,只是本能的心疼她成长成这样。 过去?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过陌生。川兮艰难的想了许久,才发现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记忆中徒留着悲怆的感觉,再无记忆。她唯一记得的,是十岁那年第一次去平内乱。 她一直听说灵长族这万年来人丁兴旺日益庞大,比之兽海两族要强大的多,可那次她第一次知道,人口迅猛增长下土地贫瘠稀缺,许多地方住得拥挤不堪,许多人甘愿冒着被祀祭的命运,也要为家中妇孺争一方生存之地。他们屠杀异姓氏族,霸占领土,连婴孩都不放过。做完这些,他们安心等着新祀来临时被祀兽取命。 启明没有律法,先祖说过,律法滋养贪腐权柄,不若天道公允。对于这些人,她要做的,除了预防,就是收押看管,等着新祀时由祀兽来行天道。 她第一次尽国佑之责,就是看管这些亡命之徒。人性之恶,龌龊肮脏,她见了个彻底,比她那日看到的被屠杀殆尽的异氏族众的血腥要肮脏的多。他们将新祀来临前的这些日子当作最后的晚宴,毫不避讳的行之丑陋。 她第一次杀人就是那次,不是那些屠杀异氏,对她言语龌龊之人,而是一个孩子,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被屠杀的异氏家族最后的血脉。她那时还太小,不懂得如何开导一个满心怨恨只想复仇的人,她只觉得她独自活着太痛苦了,不如早早解脱,而她是国佑,她杀人不会被祀兽审判,她觉得由她来结束她的痛苦,是莫大的善举——她是助她解脱的。 十岁的她,甚是自负可笑,她连让她看着仇人被祀兽审判的机会都没给,还自以为做了无上荣耀的事,只有身为国佑才做得了的事。 那个孩子的话成真了,她临死时说:“恭喜你,再也没有童年。”她那时不懂,就算后来噩梦连连,她依旧没懂,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寝房中的摆设再无一丝颜色。 不知不觉,她的死气沉沉让她排斥一切生机。她进入另一个极端,厌恶所有。 再后来,或许就是从厌恶生机美好的极端中走出,成为现在的模样。无喜无悲,无欲无求,不自负亦不自厌,端端正正摆在该摆的位置,做应当做的事,规规矩矩。 “我的过去,很乏味。”许久,她淡淡的说。 经历过多后,确实成了乏味,诸多事不是看淡了,而是木然了。 三三歪头眨了眨眼,思考了下,叹了口气,抵上她的额头,“那就不说了。” 姐姐有个不自知的毛病,每次说到自己,都一副麻木空洞的样子,每次说到她,就一副难过的样子,她想来想去,还是这两个话题都不说的好。 “你腿好了,我们去走走吧?” “……好。”川兮抿了抿唇,才应下。 她什么都应着她,不说自己的渴望。可不代表她不会以别样的方式得到。 比如,起身时,她无意间擦过她的唇。 “还是一会儿再去吧。”三三自觉的改口。 …… 海族王君派人送来了十颗血珍珠,言其是为其王将尹辽征的过错赔罪。 血珍珠对于海族王君有多贵重,川兮是知道的。当年年幼的她扫乱中身负重伤,失血过多,急需将补气血的灵药,延天却前往海族王宫,在那灵长族有些吃不消的海底宫门前跪了整整三日,她才给了他一颗。 那时她说:“本君不管是谁人受伤,这血珍珠若是相赠了,开了这先河,以后各族王相受了伤,皆来讨要,我这王宫不成了救世药堂了!” 而今她为赔罪,一次给了十颗,可见诚意拳拳。她应是知道她将来救幼弟时,这些补血之物对药灵恢复气血甚是有效。 第97页 “代我谢过王君。”川兮接过血珍珠,俯身行礼,对来使道。 “莫要如此,”来使挡下她的动作,“王君说,虽害你佑卫之琼鲸族之人已上交贵国,可挽怜又不能连坐,这血珍珠权当谢罪了。” 川兮抬头投了疑问的神色望过去,只见来使审视良久,才叹了口气,开口解释:“公主应是知晓,我族天命王承子已迟了三载未出现了。今年新祀,占天师占得,三彩霞光盈盈漂浮于鱼蝣族海域,或是天命将落。虽鱼蝣族中怀子的众多,这鱼蝣族族君夫人身怀的日子也有些对不上,可王君不能冒险惩处,这万一…万一……” “川兮明白,无论如何,本宫代弟弟,代孑川国,谢过王君相赠异宝,请代为转告。”海族王君的作法她深有体会,谁又不是在因这家国重任而身不由己。她回身看了看等她用饭的三三,握紧了手中莹暖的血色。 她还不知如何用三三救治弟弟,只想着尽量让取血不那么疼,让她不至于气血两亏送了命。只要能留她一丝生息,哪怕再次赴玉渡山寻一玉灵兽为其助生,她都义无反顾。只是,现下有了这补血良丹,她突然就害怕了,害怕她的准备都是徒劳,医治弟弟之法会是杀身取心,不得为生。 “这些日后取药灵血时可有大用。”一旁,延天却多此一举的提醒。 川兮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仿若未闻,转身朝着等待的三三而去。 一旁凌云转头冷眼凝视了他。她不是看不出来,他是故意提起,提醒公主,也是故意让万儿听到。 “延将军,言多必失,失的是情分。”她冷声道。 他若执意如此,最终会连同他和公主多年的同袍之情都消耗掉。 “凌云,快到孑川了,你会后悔让兮儿一意孤行。”延天却不为所动。 辽海有岸,苦海无边;海岸将至,无边终来…. 第48章 自极南之巅一路行来,已是近三个月了,虽历经艰险,终是到了故国领土。 信天甫一飞跃辽海沿岸,三三便开口央着信天落了地。她抿着嘴,回身走到岸上伫立的尹辽征身前,抬起双臂露出那双晶莹的腮颌。 尹辽征知她是想卸掉这腮颌,那日送走长离归来,三三就曾找过他要取下这腮腺,思量到前行还有数千里,尹辽征没有答应,只说以备不时之需,现下上了岸,它们也就无甚用处了。 尹辽征为她渡下腮颌,沉声道了告辞,便见三三转身行的远了去。深叹一息,他终是,欠了她的,不得原谅。 川兮没有再让信天载行,而是拉了三三踱步行路。孑川近海的地域,除了两族交易物什的易物村落,皆是军营,是以还算安全,且比之内陆拥挤,军营之地宽阔些,可以让喜欢自由的三三尽兴些。 她不是不急着回去,只是想给她最后几日的自在。信天背上行路近一个月,她本就憋坏了,等入了帝宫,她便更无快乐了。 自长离走后,三三也没以往活泼了,如此走了两三日,才找回些好奇的本性。现下,她正与一只突然冒出的土鸡追逐着,跑了大半天才捉住那只累极了的土鸡。 “姐姐,你们这不是灵长族么,怎么还有兽族的鸡啊?”她的声音因着跑了太久,沙哑了些。 “此乃家禽,非兽族生灵…渴了没?”川兮宠溺轻语。 “不渴…这鸡长得可真小,就是这尾巴羽毛好长啊,还是五颜六色的,是也有灵念吗?” “无有,只是生的这般罢了。”川兮见她难得再起兴致,垂眸看了看她手间挣扎的小鸡,虽然脏了些,好在能让她开怀,川兮也就没有让她放下。 “可以吃吗?” “尚可。”川兮侧眸看了凌云。 凌云会意,伸手接过三三手上的鸡,转身给了一旁随行的兵士,“烤了。” “等等,那什么,尾巴的羽毛给我留下。”三三急急的朝着转身欲走的兵士喊道。 “诺。”兵士利落的拔了毛塞给三三,拎着挣扎的鸡走了。 “你要这尾羽作何?”川兮看着她怀里五彩斑斓的鸡毛,有些好奇。 “那个…姐姐,你给我织的这七彩软甲挺舒服的,冬暖夏凉。”三三一股脑将鸡毛送到川兮怀里,贼兮兮道。 “嗯?”川兮拧着眉毛看着怀里不甚干净的毛羽。 “那什么…你再用鸡毛给我织个马甲呗?虽然你这软甲不用洗,我老穿一个也腻啊。” 川兮:……鸡毛织就?就这艳俗颜色? 一旁凌云也有些绷不住冷脸。万儿这审美,颇是刁钻,公主这副吃瘪的神色,甚是难得。 “这…这鸡羽无有护身灵念,亦无暖身功效,且…”这颜色这么眼花缭乱,未免太过俗气。川兮第一次不知作何表情,连同言语都不顺畅了。 “姐姐就给我再织一个嘛。”三三使了绝招,钻进她怀里,摇着她身子撒娇。 “……好。”川兮妥协。 果如长离所言,会撒娇就是了不起,能'逼'公主碰这又不洁净又俗气的鸡毛。凌云心道。 周围的兵士见自家公主这般,皆投来讶异的目光,复又被凌云凌厉的眼色摄的低了头去。凌云强自端着冷冽的脸,眉毛都在抖。 兵士: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自家公主不会这么温柔宠溺,也不会屈尊降贵去给人织什么艳俗鸡毛马甲的,冰块脸凌云也不会绷不住脸的,都是错觉! 第98页 …… 土鸡的尾羽虽长,也不过尺余,一只土鸡也仅有三数,是以此后几日里,三三尽是到处捉鸡了。虽每每都弄的灰头土脸,但川兮受不得她撒娇,都纵容了。 说受不得也受得,每次都要佯装生气,享受一次她撒娇的亲昵。 看了看身侧不远处几个兵士背后箭筒里塞满的五颜六色的翎羽,川兮拉住还要去捉鸡的三三,“足够了,无需再捉了。” “真的啊?那可以织了么?”三三兴奋的转身,摇曳了裙摆荧粉的锦纱。 她还穿着长离送的衣衫。 想起长离,川兮才惊觉已如此蹉跎了七八日了,这两日延天却日日催她赶路,每每只才开口,就被她冷声打断了,直到现下,她看着她裙摆的姿态,想起长离七日祭都过了,才发觉真的耽误了太久。 “等回了帝都罢,行路中多有不便。”川兮闪躲开眼,沉声道。 “嗯,好!那我们赶快飞回去吧。”三三不疑有他,催她赶路。 川兮有些发愣,没有回应她,直到她又钻进她怀里摇晃,“姐姐,坐信天飞回去好不好~” 川兮环住她,将下巴抵在她发顶,许久,幽幽开口,“好。” 你可知你急着去的,是何处,你将面对什么。 延天却安排的很快,即刻招了信天落地,不过须臾就上路了。 信天翱于长空,一日千里,朝着帝都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几日走的一直是驻军领地,三三从没见过孑川的风景,她很想知道川兮生活的国家是什么样子。信天背上飞行半日,出了军营领地,她第一次低头俯瞰,满怀期待,可迎接她的,是比肩接踵的房屋,零落的翠阴,连半山腰都是繁荣的炊烟人家,并无风光旖旎。 始祖言大国兴旺,自然发展。是以万年来,灵长族已人丁繁盛到而今盛况。 三三很是震惊,歪头眨了眨眼,想问川兮为什么,下方突然传来兵器交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川兮正犹自低落于要归宫了,听到动静回了神,越过信天翼羽的间隙俯望过去,不禁皱了眉头。 是延天却的弟弟延天列带领军队在对敌,不知是谁人作乱。川兮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场景,脸色转而凝重。 她为取药灵离任三月,孑川应是有许多趁机兴兵作乱的贼寇,她没有身在其位,以国佑之圣震慑民众,这些人就胆大包天了。 延天却观望了一会儿下方的战事,回身道与川兮:“无碍,是天列在镇乱。” 川兮极目远望,孑川帝承受伤,族内可不会只这一处祸乱。她此后回帝京后定也是要留在宫中,无法出来镇乱,延天列既非国佑又非天选佑将,无法震慑民心,会面对更多宵小。 她思量片刻,转头看了延天却,“等回到帝都,你便去帮你弟弟罢。” 他现下还未接任攘外军务,佑将的身份先拿来镇压国内骚乱,再好不过。 “兮儿,我需陪你。”延天却皱了眉头。他想陪着她,就她现下和药灵的关系,日后痛苦可想而知,他想在她身边。 可川兮并不需要他,“天却,天下为重。” “列儿他可以,还有其他辅将都可以,孑川并非只你我二人。” “你身为天选佑将,身份圣重,更具威慑,有些乱臣贼子有所顾忌,兴乱便能少些。” “兮儿,边关无佑将一载有余,依旧可以支撑,其实这个身份并非必不可少。”延天却依旧执着,“可你需要人陪着。” 他一意孤行,川兮已然愠怒,凛了眉峰,“已儿重伤命在旦夕,不臣之人此时皆都卯足了力气造反,孑川定是内乱不断,延二少将一人无暇顾全了去。本宫这国佑之身不去镇乱本就着人诟病,你既身为佑将,又是…”她顿了顿,有些不想提起,“又是本宫未婚夫婿,却只道儿女情长,不为本宫分担国安,让本宫如何与万民交代?你我婚事如何得天福佑!” 延天却见她生了气,低头沉默听着,听到她第一次亲口提及他‘未婚夫婿’的身份,心下生起暖意,抬头欣喜的看向她,终是应了声“诺”。 一旁三三听到那句‘未婚夫婿’,也有触动,她猛的转头看向川兮。 “怎的了?”因着提及这恼人的身份,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川兮紧着眉毛问道。 “你们是夫妻?” “不是。”川兮冷了声线。 “未婚夫妻?”三三挪到她正对面,认真的看着她。 “……是。”川兮犹豫了一会儿,才沉弱答了。 她一直想的都是她们没有未来,她会伤了她,甚至会害死她,却是忘了还有延天却这个联姻的存在。她不知道该怎么给三三交代,毕竟她们现下并未明了关系,此生都不会明了。 三三给了她交代的方式。 “你不能嫁给他!” 她强硬的反对,带着恐惧,并非生气,川兮有些疑惑,“为何?” “我大姐,还有我大姐说的同乡,她们都是结了婚以后受了很多很多的伤,我大姐都被逼到自我了断了,所以你不能结婚,那会很痛苦。” 川兮:……所以你的认知里,婚姻是一种痛苦? “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害了兮儿。”一旁延天却听不下去了。 “姐姐你别听他的,天却哥哥是很好,很好很好,但是结婚是不一样的,会变的,结婚是一种折磨,我大姐说的,你相信我,大姐是对的,她从来不骗我。” 第99页 川兮:所以,你认为婚姻会折磨我。 “姐姐你听到没有,一定不要结婚,会很痛苦的!”三三一派正色,眼睛直直的望着川兮,好像只有她答应了不结婚才会罢休。 “你这孩子,说的些什么胡话,我…”延天却有些急了。 “延将军!”川兮冷冽的打断延天却的话。 她平时唤他天却,只有生了怒气,才会唤他延将军。延天却止了声,转身背对了二人,不再插话。 “姐姐你信…” “我信你,”川兮舒展了眉头抢话道,“婚姻是一种折磨,你说的对。” 她一直沉默听三三说,不纠正她错误的想法,突然开口又是将错就错的认同她,始终静坐一旁的凌云闻言,不明所以的抬头看过来。 “若哪天你与谁结仇了,十分恨她,或许可以娶她,权当复仇。”川兮又道。 看似玩笑的话,突然绽放的笑意,让鲜少见到她笑的凌云愣了半晌,而后低头,明白了她的用意。 看来,她真的想要她的来世,哪怕以错误的思想,只得一个婚配的机会,可能连爱都没有。凌云想着,看向背身而坐的延天却。或许她该为她们肃清前路了。 意外的插曲,助川兮埋了颗种子,她心下开始多了更多的期待,可怀中空旷的感觉又让她对接下来的日子渐感凄楚,她扫了眼正歪头眨眼,思考她莫名其妙提议复仇之法的人,又转身望向远处还看不到光影的帝都方向。 帝都已经不远了,这怀抱亲昵,还能再期待吗? “我想着,没跟谁有这么大的仇。”三三漫长的思考结束了,蹭着身下信天的羽毛挪到失神的川兮面前寸余,“姐姐能不嫁吗?你跟天却哥哥也没仇不是吗。” 川兮抿唇思量了下,本想说他们的婚姻只是古规,无关乎爱恨,可方才埋下那颗种子后,她看到了来世更多的可能性,她不想解释原由了,只想助那颗种子发芽。 “我和他一起,只会……快乐,”她扯起谎来不甚利落,“因为是天地所选,不似……常人的婚姻。”又强行解释。 三三不说话了,深深看了她良久。 “我若嫁于你,或会像你大姐口中的婚姻。”川兮见她不语,又补了一言。 嫁给她?三三又歪头眨了眨眼,这一次,她有些疑惑了。她会打她吗?肯定不会。她会骂她吗?肯定也不会。她会让她怀着宝宝还干许多重活吗?绝对不会! 那么……“是不是结婚并不是全都痛苦?”她问出了口。 川兮没想到助那颗种子发芽助的太急功近利,马上要适得其反了,怔了下,赶忙补道:“于我来说,除了天却,同其余人成婚,确是痛苦。” 她说的急,用了些许力气,背对她们的人身子颤了颤。川兮急于催根生芽的话,让苦等了她几十载的人误会成了表白心迹之言。她在这场对话中忘却了他的存在,只看到了眼前的人能给她的来世希望。 而他,依旧以为她会重回正轨,为不给她现下添烦,他选择独自欣喜,不打扰她们最后的亲近。 “好吧。”三三听完她的话,没说什么。她摆正了头,转身背对了川兮,不再言语。 川兮捏紧了膝头衣衫,看着她的背影乱了眸光。 她以为她的疏离提早到来了,因为自己想要她的来世,所以迫得她吃味儿难过,现下就要同她保持距离了。 “你…冷吗?”许久,她等不到她回身,看着她微侧的莹耳问。 信天有灵,高空飞行也无风吹之冽,怎么会冷。她不过是找个借口靠近她。 三三摇了摇头,将头微微歪向一侧。 川兮低头,眨了眨干涩的眼,“渴吗?” 三三歪头看着延天却的背影,眨了眨眼,摇头。 一旁凌云将川兮隐忍的慌乱失落尽收眼底,默默的挪了挪身子,挡住了三三观望延天却的视线。 三三没有生气难过,她不知道成婚是什么概念,成婚后的人会做什么亲昵之举,更不知道那意味着她会失去同她的耳鬓厮磨,吻她抱她的将会是延天却,所以她没什么可难过的。她只是去看延天却了,看着他思考川兮所说的话是否可信,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打她骂她折磨她,他们的婚姻是不是真的不会痛苦。 凌云挡了她的视线,她才回神,转身看向川兮。 川兮微低着头,落寞失神。 相处日久,她比她们初遇时多了许多活着的气息,不过快乐之余,时常会显得患得患失,落落难安。比如像现下这般,坐在她身边,却一副失去所有的模样。 “姐姐,你又不开心了吗?” 川兮木然的摇了摇头,“有些冷。” “你家乡冷吗?”三三握住她冰凉的手摩挲,找着话分散她又不知在想什么难过事情的注意力。 “……冷。”大概是冷的吧,她以往没注意过。 “没关系,我体热,等到了你家,我让你抱着当火炉好不好?” 她一直微垂着头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三三伏低了身子仰头看她,俏皮的眨着眼。 她这才看向她,低低的应了声“好”。 她答应了她,也期盼着回去后她还能愿意同她亲近,越晚失去越好,却没想到最先承受不住的,是她自己。 因为三三太过包容,包容到她救幼弟的决心几近崩塌。 第100页 她逃避了。 第49章 三三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日日被汲血,她不知道那是谁,却很确定是很亲近很亲近的人。所以她身心剧痛,痛到想要自我了断。那人将她双手绑了,任她咯在冰冷的石柱上挣扎,仍无动于衷。 突然,一条很长很长的大蛇飞了过来,蛇头是雪白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它。 那蛇飞到她的手上,将捆绑她的绳索一寸一寸的咬断,然后就消失了。 获得自由的她不再感到疼痛,转而是无名的恐惧,道不出原由。她拼命的逃跑,不知道在逃什么,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身上,凉透了她的衣衫。 她就这样跑啊跑,从春雨如毛跑到了冰天雪地。脚下是万丈深渊,远处是茫茫雪海覆盖的森林,她突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不畏惧死亡的她,其实是不想死的。 急急的转过身来,踩碎了崖边的冰,她捡起几块塞到嘴里,冰凉的感觉让她狂乱的心安静了下来。 她已经逃出来了,也许,她能活下来的? 她开始往雪海的另一侧走,踩着脚下厚厚的落雪,咯吱咯吱,咯吱咯吱…直走到雪变成了冰,冰又化成了水,再走的远了,就连水也消融了。 眼前,是仲夏里繁花尽开,鸟兽四散的山峦,连绵了数百里。 她从山坡一路狂奔下去,幽幽花香钻进她的心肺,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迅捷。 她,许久没有这么奔跑了。 …… 从梦中醒来的三三有些疲惫,奔跑的轻盈感已然忘却,可梦中那钻心的疼,和冰冷的雪,还有咀嚼寒冰时嘴里彻骨的寒凉却从梦中蹿了出来,她的身体,还如梦中一般沉重。 三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胸口压抑的很,说不出来的难过。 “怎的了?伤口疼吗?”川兮见她捂着胸口,脸色不好,以为她已好了的伤又疼了,赶忙上前半揽了她,想解她衣衫。 三三摇头挡了她解衣的手。她的怀抱还似之前那般温暖,三三却莫名的觉得凄楚。她蹭了蹭有些朦胧的眼睛,推开了川兮,转身看向前面的云海,“是快到了么?” “嗯,马上就要到了。”川兮未察觉到她突然的抗拒,也怅然的看了前方。 三三没有再开口,就那样看着云海慢慢的近了,又远了,接着是下一个云海… 她们越飞越高了。 不过半个时辰,前方的云雾中隐隐现出一座巍峨的高山,山坡倾斜而上,直入云海,一直伸到信天飞翔中的正前方,探出悬崖峭壁千丈有余,悬于高空,如鬼斧神工之作。笔直的悬崖就在其下,似被天斧凿刻而成。 斜探而出悬于悬崖之上的山巅上甚是平坦,一排排整齐的漆白瓦房,自山坡下斜斜的延绵了数十里,一直蔓延到这探出的平原上。崖边上那座通体雪白的宫殿在云海中莹莹闪光,宏大庄目。 信天落到那座宫殿前的青石板路上时,三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川兮的弟弟,那个孑川的帝承子,非要跑到宫外的山上去观望祀祭中的万里江山。 因为这皇宫的位置,真的是太高了,高到隐入了云海里,从下面看不到宫殿的华光,从这高耸而立的山顶上也看不到云海遮挡的万里山河。 有侍女来扶川兮,被她拂手止了。自行跳下信天,她回身去接了三三下来,深深的望进那双晶眸里,片刻才开了口:“你…且去我宫中等候吧。”说罢,捏了捏她的手,转身看向那辉宏高耸的帝王正殿,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上去。 她才回来,父皇及百官定要同她商议药灵之事,她不想三三在场听着。 凌云引了三三往川兮的寝宫行去,被守卫的兵士行了一路的注目礼。 那些眼睛里,全是好奇激动的探寻,好似她是什么奇珍异宝。 三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跟在凌云身边,直到走进川兮宫殿内,才抬起头来。 川兮的宫殿清素的很,就像她的人一样。殿内的陈设简单而淡泊。莹玉的茶杯,素雅的烛台,纯白的纱帐,就连中间那宽大的座椅椅背上的云纹装饰都是清淡的样子。 一目望极,简单到好似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若不是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淡淡清新气息,三三都怀疑她不是住在这里的。 她转了一圈,在前厅寻了把能看到门外很远的硬椅,坐下来等川兮。闻着空气中让人安心的熟悉味道,先前梦魇带来的压抑也减轻了些,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凌云知道她性子执拗,让她去内殿休息,她定是不肯的。见她在硬椅上睡着了,也只拿了毯子给她盖上,没有叫醒她。 细心的掖了掖毯角,凌云抬眼看了看那睡得深沉的小脸,叹了口气,起身向殿外行去。 公主归宫后,就不会在似归途路上那般任意妄为了,在这里,她是灵长族的公主,孑川国佑,无论何时,她都会以家国为重,以族众为己任,对于她的关心也会退为其次,或…牺牲她。她的身份责任,自出生至今,早已深入骨髓。 凌云就那么伫立在回廊的角柱边,守着睡去的三三,静静的等候川兮归来,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帝承川已早已陷入昏迷,伤口溃烂,心源脉蕊殒断的只剩几数了,宫中尚医束手无策,只能汤药吊养着,占天师有言,若无药灵,帝承可撑半载,是以川兮回的不算晚,伤重难愈,疗愈之路还很长,不急在这一日。 第101页 是以,川兮同父皇及众臣商讨循序渐进之法后,并未急着带三三去给幼弟疗伤。她独自去看了弟弟,而后才回了寝宫。 忙了半日,回寝宫时天色已晚,晚膳时分都已过了。她走在回寝宫的路上,不禁想起三三此前问她“你家乡冷吗?”,那时她回答的不甚确定,现下看来,确实是冷的。高处不胜寒。 想起离开朝殿前回身看到的那张龙椅上的身影,已三个多月未见,他憔悴了许多。自己这一路行来虽历经艰险,父皇于这骚动不安的帝宫中,应也未曾安宁过一分。 大殿上的商讨刻意避开了最后一步,她没敢问药灵最终的结局,她会不会死。这个疗愈过程,就足够她难以承受的了。 想到三三往后的日子,川兮回寝宫的脚步顿了顿,她错觉她的心源都有脉蕊断落了,不然,怎的会这般疼? 三三睡醒有些时辰了,从她转醒,凌云就吩咐下人将饭菜端了来,丰盛无比的菜肴摆满了一整张八角桌。 凌云知道三三饿的快,白日里总要进上五次餐才行,午饭她都未吃,现下肯定饿了,所以早早的吩咐膳房做好了饭菜,三三一醒就端了来。本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的,结果她不但没狼吞虎咽,竟是一口都没动,非要等川兮回来再吃。 凌云劝了她三次,本就话少的人,没了长离在,只能硬着头皮将原本长离的活计接了,苦口婆心讲了一遍又一遍“公主回京,诸多事务,且要去看帝承殿下,晚膳许是要同帝上一同,莫要等了。”可她就是不听,倔强的很。 凌云见她这般坚持,也不再规劝,只默默退了出去,到殿外等公主去了。她不是长离,不会因为三三不用饭就跑去上报川兮,扰了她的正事。 三三不是不饿,她们中午到的,下了信天川兮就走了,这会儿都已经入夜,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她对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充耳不闻,也没有什么口味,只看着一桌的琳琅满目发呆。 她不是不知道,姐姐离家都快三个月了,好不容易才回来,肯定没空搭理她。就像二哥去山外面上学,每个月回家的时候,第一天都没空去看她,因为她爹娘会给他做好吃的,吃一晚上。 可她还是想等,就想等她回来,陪她一块儿吃,哪怕只看着她吃也成。她总觉得,她们一起的时光要远了。 下午她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凌云问侍女帝承弟弟的伤势,那个侍女说什么“伤口溃烂,心源脉蕊断殒的只剩了几数,昏迷日久,说是需要许多药灵血。”她听了有些闷闷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被取过一次心头血,知道那有多痛,可她也知道,这闷闷的感觉,不是因为那有多痛。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她忍受着剧痛,被捆绑了双手抵在冰冷的石柱上,对面的人看不清面貌,却很熟悉,不是她不认识,而是她不敢承认那人是谁。 现在回想起那个梦来,她不得不面对梦中逃避不肯认的身影。 她是有些慌乱了,她害怕,害怕那个在梦里伤了她的身体还伤了她心的人真的是姐姐。如果真的是,那么以后她再也感受不到她对她的好了。 姐姐和她不同,她有父亲弟弟,有亲人,他们很重要,她会为了他们做任何事的吧,那她,还重要吗? 川兮回到寝宫时已是深夜,她路上走得很慢,慢到时常停下来发呆。 云雾缭绕遮目,直至行到殿门前的台阶下,她才看到门口等候的凌云。抬步迈上那已潮湿了的石阶,还未等开口询问三三的情况,便看到殿内正前方的硬椅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安静的睡着,近前的八角桌上已凉透的饭菜似是没有被翻动过。 川兮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一旁的凌云抢先开了口:“她非要等,属下未劝动。” “午膳也未吃?”川兮的话里,明显带了不悦。 “睡了过去,未进餐。” “怎的不派人通知本宫,要你是作何用的!”川兮心堵半宿,烦躁异常,突然生了怒气,凌云正想跟进去,被她喝止了,“跟着作甚,去让膳房重新做膳!” 她甚少如此生怒,这几十载以来,凌云见过的次数不过一只手数的过来,自遇到三三后,她已几次见她这般了。知道她是心烦意乱,未再扰她,招手示意房中婢女将冷了的膳食撤出来。 因着莫名而来的恼怒,她的声音有些大,将已又等到睡过去的三三也吵醒了。 三三听到她愠怒的声音,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她看了眼被撤下的饭菜,低头默了默,没有迎上去。 看来姐姐跟家人一起吃过了,不打算再和她吃了。 “木椅硬,怎睡在那儿了。”川兮见她醒了,拉她到榻上舒适之地相依坐了,已不复方才愠怒的语气。 三三挪开了些身子,“困了,就睡了。” 川兮看着两人间蓦然拉开的两拳之距,方才压下的烦闷转而揪成了心痛。她莫名其妙的朝凌云发了一场脾气,这会儿才发现,本是她的不是,是她这一走,就留了她一个人在此,不闻不问。 “今日初初归来,有些忙,”她将手默默放到两人之间的榻上,等她来握,“对不起。” “没事,我明白。”三三勉强提了提嘴角,看着她凑近的手,她的指节修长白皙,指骨均匀,甚是好看,可她没有去握,“我二哥出山上学,每次月底回来,第一晚也是要和爸妈吃饭,很晚才能跑出来看我的。你那么久没回来,是该陪家人吃饭,我理解。” 第102页 川兮闻言,明白了她突然拉开距离的原因,“事务繁忙,我未用膳。”她说着,看三三重新晶亮的眸子望过来,“想同你一起,已吩咐重做,要吃吗?” “要!”三三急急点头,捉了她放在两人之间的手,感觉到她手的冰凉,又扣到自己胸口,“怎么这么凉?” “路上…冷些。”帝宫高寒,她又在路上走走停停了两个时辰,湿雾寒凉入体,身上俱是凉的。 三三循着她的手摸去,发现她全身冰冷,赶忙将她抱住,摩挲着她的背帮她取暖,“你家是真冷,你看你,都冻透了,该多穿点儿。” “嗯。”她本有灵念护体的,只不过失魂落魄,遭了寒气入体。 “重新做饭需要很久吧,要不姐姐先去床上暖和暖和?”她身子太凉,三三抱着她不住的摩挲取暖,一如她们坠崖后在地下暗河时一样,完全没有心猿意马,只想着让她暖和暖和。 川兮心烦意乱,亦未多有遐想,摇头拒绝了去床上暖身的提议,靠在她怀里没有动。她还是贪恋着她的关怀,尽管她毫无资格。 两人相依而坐,各有心事,直到膳食到来。 用完晚膳,川兮着人领了三三先去沐浴,将凌云唤进了屋。 “明日,你便同天却一同赴民间镇乱。”她看着三三离开的方向,沉声道。 凌云一愣,“属下知错,下次……” 她以为川兮是因着她先前照顾三三不周还在生气,川兮直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与此无关,今日朝会上报的民间乱事颇多,本宫再三思量,你身为国佑及佑将的后代,且是皇家血脉,代本宫行天职,再合适不过。” 她本是一朝郡主的,只因父亲自小寄予守边厚望,严厉教导,想将她打造成一方将领,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也是皇家血脉,可享尊荣。川兮突然提起她陌生的身份,凌云有些发愣。 她都忘了,她和公主还有血源关系。 川兮不是凌云,她一直记得她的身份。她是皇姑姑的孩子,也是皇家血脉,当年救她于水火本想着替姑姑照顾好她,从未想过用她的身份。今次事态特殊,她不得不如此。 “凌云,本宫想将国佑之责暂交于你。”只是暂代其职,也还好,且她还有另一层考量——让她远离煎熬。 对万儿行无情无义之举,对这一路亲近之人都是折磨,何况凌云还带着长离的遗愿嘱托,这身心的折磨,有她一人承受足够了。 凌云跟随她多年,自是知她这层用意,她本也想像延天却此前一般拒绝离开,可她从川兮的安排中思虑到了另一件重要之事。 垂眸思索良久,她决定领命去镇乱,以代任国佑的身份,她要在公主不在的九个月里,将这份差事做到最好,得万民心。 长离,无法替你照看万儿,你当是能理解吧,此时与你离开前不同,公主想要嫁于万儿,我的抉择,我相信你定能参透,亦会同意的。 “……诺。”许久,凌云跪身接了旨。 她接下任命,走出殿外,回头深深望了眼那个独坐在榻上闭目休憩的女子,她的样子,那般的孤绝。 抬眼看向云雾缭绕的天空,今夜的云太多了,看不清那漫天的星辰。 长离跟她说过,若你快乐,漫天星辰都会为你起舞,世间万物都会为你鸣奏。她不知道,在云海上面,那璀璨星河是否还在翩翩起舞,她只知道,这世界万物已经睡下了,它们没有为公主鸣奏。 长离,有没有可能,把为我起舞的星辰,为我鸣奏的万物,都赠与那个承担了太多家国责任的女子,让她可以开怀? 凌云没有离开,她静立在庭院,如同雕塑般望着漫漫长空等了很久,等三三沐浴归来。 “万儿,公主她,很是不易,望你将来,终能谅解。”她在寒雾中等了一个时辰,只为根三三说这么一句。她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相见,来世她的话她是否还能听入耳,只希望她将来归来寻仇时,能想起她现下听到这句话时的体谅,毕竟她身为万儿时的心,是纯善柔软的。 无论来世如何,三三此时听到她的话,确实是体谅的。她愣了一会儿,想起下午偷听到的她和婢女的谈话,随即苦笑起来。 所以,她要死了吗? 其实想想,她真的能体谅她们,亲人家国责任义务这些东西她虽然没有,可她能理解,因为理解,所以体谅。她只是觉得突然,从来没想过救人还需要送命,也莫名的难过,难过于姐姐心里,她总也排不到前头。 可她凭什么排到前头?她不是姐姐的亲人,也没有像凌云长离那样陪她很多很多年,她不过是她才认识了三个月的药灵,顶多算个要好的朋友,怎么排,都比不过旁人的。 姐姐已经待她很好了,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对她已经是百般满足,分外纵容。她来这世上一遭,姐姐待她已是最好的,她该知足。 这次,换三三在院中木然了,凌云说完,待她木木的点了头,转身离去,留她一人消化这突然的告别。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熟悉的清新钻入鼻间,三三才如梦初醒的动了动僵直的身子。 “怎么了?”川兮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了,“外头冷,怎的杵在这儿不进去。” “……嗯,这儿跟二哥小说里说的仙境一样,很好看,就多看了一会儿。”三三胡乱说着,越过川兮的臂弯,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 第103页 幸好她背对着她,看不到她不舍离开这世界的表情。因为有她,所以开始不舍,可也是为了她,她才需要离开。 不想,也要离开,非亲非故,姐姐的好,她该报答。 “这更深露重的,有甚好看,快随我进去。”川兮不知她心绪纷乱,只觉她身子凉,拥着她往回走,“已是入秋时分,帝宫又地处高寒,往后莫要深夜在外久待。” 启明新祀为最热的节气,年中为冬,现下已过了新祀三个月了,是秋季,高山巍峨,她以前没注意这些节气冷暖,更未注意帝宫高寒,因着三三,她也留意了气温寒凉。 “嗯。”三三应着,随着她回了房。 陌生的房间,柔软的床榻,熟悉的清新气息今夜没有那么淡,姐姐沐浴后那股味道清晰极了,沁人心脾,催人如梦。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已是午夜时分了,今夜云雾多,冰轮照射下来的光都暗淡许多。三三窝在川兮怀里背对着她,看着灰暗的窗棂发呆。 明天她就会死吗?还是后天?大后天?会很疼吗?像救挽怜又的孩子时一样疼吗?会不会疼哭……她可不能哭,姐姐看了会难过。 嗯,万三三,你要坚强,不能让姐姐看到你疼的样子,半点儿都不能,不然,姐姐就会像方才凌云姐姐的表情一样,很是煎熬挣扎的模样,连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的样子。 这一夜,川兮也没有睡,她抵在三三发顶,感受着她发质的柔软,等待明天的到来。 第50章 三三看着胳膊上深探进主脉的玉刃,沉默等待。刃骨是中空的,深红的血液顺着空槽缓缓而出。 启明唯有三个永不会元灵觉醒,丝发无法化作发器的人,那就是三族帝王君。川已身为灵长族下一任帝皇,是没有元灵发的,他的中鬓与其他发色一样如漆墨一般,没有灵念。 三三的血,是探入他的脉中,引渡过去的。 川已伤的太深,又未及时救治,加之没有元灵发,无法像川兮凌云一样直接渡血修灵以助恢复,且他现下命体孱弱,无法承受药灵心源血,需先以三三脉血滋养,待身子恢复气血后才可以心源血疗愈伤口。 三三注视着自己的血进入那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手腕里,脸色又苍白了一分,而床上那张沉睡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 已经一个月了,她来到这儿一个月了。从最开始以为自己随时会死的舍不得,到现在天天都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儿到来。她,有些受不住了。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她下意识摁住自己的左臂,等着川兮将深入主脉的玉刃抽出。刃尾很长,随着渡血日久,它需探的更深了才能渡出血来。是以抽出时,左臂牵动骨髓的疼。 熟悉的疼痛袭来,如剔骨一般,疼的三三一看到川兮抽完玉刃,转身查看床上的人,看不到她了,就赶紧蜷起身子,拼命的压住那颤抖不已的胳膊。每次取刃,尽管抽出的速度那般快,她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只玉刃穿过的地方,在撕扯着她的筋骨。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渡完血抽走玉刃,川兮总会第一时间倾身去观察床上的人,大约十个呼吸过去,她才会回头来查看她,三三已经有经验了。所以每次等她转身,她就赶紧蹲下去压住颤抖的手,等她回头之前又赶紧站起来,松开紧咬的牙关,扯起嘴角,不让她看到自己疼的样子。 她怕她看着难过,又不得不这么做。让她来煎熬,不如自己多忍忍。 其实,每次看她转头去看床上的人,三三都是难过的,失落,委屈,孤独,疼痛…可她也知道,床上那个孩子,是她的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血源之亲,听说她们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了,那她们的感情一定比她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要深厚的多。如果大姐和二哥在这儿,他们也会第一个来关心她的,就像姐姐现在关心她的弟弟一样。她懂,她都懂。 所以,再难过,再委屈,她都忍着,只希望床上的人能快些醒过来,让她不要再这么疼了。 “你…还好吗?”川兮掐着时辰回身,沉弱的声音隐隐颤抖。 她回身时,三三已从地上爬起,老实的坐在木凳上看她。 “还好,就是累,想睡。”三三扯了扯苍白的嘴角,想给她一个笑。 “好,喝了这汤,我便让黎儿陪你回去,”汤是补气血的,她知道三三喝了太久啻鱼汤,早喝腻了,又补了一句,“换了食材。” 血珍珠现下还不能用,留着渡心源血时再使,这些日子,她都是找着其他补血的药膳来给她服下。 “姐姐今天还是不陪我一起回去吗?”三三低头。她已经有十几天都没回去陪她了。 “我今日还有…” “我知道了,要事,你有要事。” 三三端起一旁鲜红的汤药,仰头喝了下去。汤还有些烫,烫的她眼里泛起了泪。 “黎儿姐姐,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她说着,抬起虚弱的右手,侍女黎儿赶忙上前扶了她,搀着她出门。 川兮看着她明显瘦削虚浮了的背影,紧了紧袖底的手,没有言语。 “小姐,轿子。”出了门,黎儿见三三越过轿子往前走,急忙开口。 回去的路长,她现下甚是虚弱,还是乘轿撵回去好些。 “我不想坐轿子,我想走走,可以吗?”身不由己久了,三三显得有些卑微。 第104页 她已经许久没有奔跑过了,那种自由清爽的感觉,那种精力充沛的轻松快意,她很怀念。她记得最后一次奔跑,是在快到这儿的那一天,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 “诺。小姐,披上披风吧,这深秋的夜里,寒气重。”黎儿将雪色的狐裘披风拢到三三的脖子上,又小心的扶了她有些轻晃了的身子。 “黎儿姐姐,姐姐她…她还有多少要事要忙?”不知道是这帝宫位置太高空气太稀薄,还是她身体太虚弱了,才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 “奴婢也不知,公主乃孑川的国佑,肩负我们所有国民的宁安,定是有许多事要做的。” “多到半夜了也忙不完吗?” 每次渡血,都选择午夜时分,川兮说这是一日中最幽正的时辰,效果会更好。三三不明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什么要事非要这么晚去做,还每天都这样,她不需要睡觉的吗? “奴婢只是个奴才,不知道那么多的。”黎儿只是侍婢,不懂国事,是以也说不具体,劝慰起来不甚起效。 “……黎儿姐姐,你们的帝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对他真的很好,好到对她都已经开始不闻不问了。 “已殿下啊,他是个十分活泼善良的人,跟小姐刚来的时候一般无二呢。” “是吗…”她是因为这个,才对她好的吗? “嗯。公主与已殿下的感情很好,已殿下的许多东西都是公主教的,秉性也像极了公主。如果不是已殿下比公主小了二十六个寿岁,同公主错开了成长的年岁,公主又时常外出,或许他连脾气都能随了公主。” 三三扯了扯嘴角,“听你说他活泼,那他们一点儿都不像。”姐姐可是一点儿都不活泼。 “公主只是性子清冷了些,其实心地善良又周到,像我们这些下人许多家中遭过事的,也都受过公主的照拂。” “……”是吗,那对她也只是周到照拂吗? “公主话很少,看上去不好亲近,宫里都说,是因为长公主过世太早,公主十岁就接了国佑一职,见的又都是暴民乱相,才成了现在的模样。”黎儿小心搀着不住喘气的人,“想来挺残忍,十岁就见杀伐血腥,现下帝承殿下又这般,公主这国佑当的,比祖上哪位国佑公主都累。” “她……很不容易。”三三喘了口气,一句话说得艰难。只是她还能帮她多久,她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嗯……小姐,你都累的出汗了,还是上轿子吧。” “不了,走回去吧。黎儿姐姐,从明天起,多带我到处走走,我身子骨变弱了,多走走动一动,能恢复的快一些。”她需要撑下去,才能帮到她。 她不是凌云,也不是延天却,没法帮她分担家国责任,她唯一能帮她的,就是她这副身子。她需拼尽全力撑下去,帮她救活弟弟。 川兮的寝宫隔着帝承殿三条宫巷的距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也该走到了,三三却走了一个时辰。深秋的夜里露水重,一路行去,头发上落满了寒露,别了她长发的别玉上也结了细小的冰,连眉眼上都染了霜。嘴里呼出的热气将脸前挡风的狐裘毛打湿了,贴在她下巴上,有些黏湿的冷意。 她就这样踏着满地的风霜,走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的地方。那里,明明没有等她的人。 这归去的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漫长,又这么孤独了? …… 川兮远远跟着三三,目送她回去,而后转身去了崖壁寒洞。 这些时日,她都睡在这存放新鲜药材的冰室里,一来,亲自为三三选取补血的药材,研究她能喜欢的药膳口味;二来,她不想那人每次面对她时隐忍疼痛强颜欢笑。 第一次渡血时,她蹲到地上去,却咬着衣袖不敢出声,怕她难过。她看得揪心,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要放弃。可当她转身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却又无法任性。已儿是孑川的希望,是整个灵长族的未来,她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一族之安。 所以,每次渡血,她都转过身去,她不敢看她。她那么隐忍,那么小心翼翼的不让她看出她的疼,体贴的照顾她的感受,体贴到她几欲想要放下肩上的责任,体贴到让她理智濒临崩塌,只想带她离开。 那次她回寝宫看她,她怕她看到难过,将颤栗不止的手背到身后去,只抬着头对她傻笑。那张虚弱的脸,连笑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她逃了。 自那日起,她便以各种借口避开同她共处,而今已十几日未回去同她睡了。尽管这冰室的寒冷不及她疼痛的万分之一,至少睡在这,她还能同她一样辗转难眠。 只是今日,她坐在寒床上,按耐不住想回寝宫陪她。 渡血一月,已儿未有一丝转醒迹象,今日里尚医说的话,她本早就有了准备。她的结局,她早已料到,也早已做好了来世姻缘的准备。可她依然在听到确切的答案时,不舍,害怕,钻心的疼。 她开始害怕,害怕疗愈的路太长,她终会消耗尽了三三对她的好,害怕她最终心死神伤来世也不想来寻她了。她现在就是这般在消耗着,那人日日盼着她回去陪她,夜夜都想着帮她救弟弟,期待她的关怀和回应,又不想她为难,怕她看到她的疼。 她在消耗她不自知的爱,而消耗带来的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人死心灭,恩断义绝,永世不再相见的决绝。因为她现在对她还有所期待,越期待,心越会慢慢死去,再也不想相见。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第105页 她宁愿她怨,她恨,她无法放过她的绝情绝义。只有这样,她来世才会回来寻她。茫茫人海,她无法找到换了样貌的她,只能等她回来。 她需要她怨恨,而不是心死。怨恨滋生报复,她就终究会回来找她。 午夜过半,川兮回了寝宫,望着床上沉睡中紧缩眉头抱着左臂的人,木然绝望。 她要她的来世,就算此后她对她再不是爱。 她再也不会爱她,哪怕不自知的爱恋。 她再不会钻入她怀中撒娇,不会日日给她拥抱,告诉她温情暖心,不会吻她成瘾,久缠不放,更不会隔衣描绘她的身形,说她生的完满,像二哥给她讲的故事中的仙人。就连绕着她指骨玩闹的小动作都不会再有了。 从此以后,今世余生,她要冷绝待她,助她生恨,来世新生,她就会回来全数奉还,她便不会弄丢她。 指尖抚过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而后停留在那张熟稔的唇上,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摸索着俯身印上。唇齿荒凉,两人都是冷的。 意料之中的,三三没有回应她。她第一次主动,偷偷的,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像在亵渎无上圣灵一般虔诚谦卑。她一直都该谦卑,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是欠她的。她本就是她需要供奉的亏欠。 睡梦中的人很安静,不再没有章法的汲汲咬咬,她可以温柔的给她一个真正的吻,只是不敢太过放肆。 川兮走出寝宫时,已是黎明时分,她躺在三三身侧,看了她许久。 “她每日几时睡熟,几时醒来?”院中,她唤来黎儿。 “回公主,寅时过半方睡得熟了些,午时才醒。” “本宫回来之事莫要让她知晓。” “诺。” “往后也莫要跟她说本宫有何不易。”三三步行回去路上两人的对话,她隔的虽远,也是听到了。 黎儿闻言有些不明白,“可小姐她…似是对公主有些气的。” “是吗,”气她只关心已儿甚少关怀她吗?那还是不够,“本宫要的就是她的气愤,以后再自作主张多嘴多舌,便不要待在本宫宫中了。” 她的语气带了明显的威慑,黎儿伏身应了,没敢多问。 黎明的雾气更是深重,浓浓的化不开,川兮两步步入雾霭里,就消失在了黎儿眼前,雾霭里传来沉沉吩咐:“往后除本宫在时,你留在内殿贴身照料。” “记住,再言及本宫一句好,罚入冰室守药。”半晌,雾霭中的人似是还未走,又幽幽补了一句。 疗愈的路太长,这样长的时间,一不小心她就会对她死心了,来世离她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人生在世七十九载,从未动情,一朝牵动,她愿极尽自私自利的强求一个来世缘分,哪怕行之极端,以恨为缘的纠缠,她也绝不放过。 第51章 三三又做了那个梦,漫山遍野的雪,脚下碎裂的冰,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只是梦里救她的那条银白色头的蛇,变成了去杀她。 它猛的蹿出来,锋利的牙齿陷进她的心口,彻骨的疼。 她低头去看血肉模糊的胸口,裸露的心脏还在不停的颤抖,抖落了一地的殷红,将脚下的冰都融化了。 三三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川兮的怀里,入眼是她憔悴的脸,和惊慌失措的眸子。 是梦吧,肯定是梦,她已经对她不闻不问半年了,怎么会心疼她。她眨了眨眼,自嘲的勾了勾唇,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身在寝宫,川兮的凤床上。雪白的床幔让她有一瞬的错愕,好似还在梦里没有归来。 “什么时候了?”她侧头看向一旁独自抹泪的黎儿,沙哑着嗓子问。 “小姐您终于醒了,已是酉时了,您已经睡了一夜一日了,饿了没,奴婢给您传膳。” “嗯。”已经又是晚上了啊,那她,是不是又要去渡血了?她昏过去之前,才渡完了啊。 “她呢?”她说的的是川兮,不知何时开始,她再也不叫她姐姐了。 三三看着莹白的烛台上隐隐露出的烛台尖,随意的问道。那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还未来得及更换,连插烛的玉渐都露了出来,闪着莫名的幽光。 一定是黎儿姐姐一直守着她,忘了换烛。 “公主她…留了血参,您快喝了吧,熬了一个下午的,补补身子。”黎儿谨记川兮不让她说她来过的话,赶忙端起一旁还热着的参汤。 “我这身子,还补得好吗?”三三看了眼粘稠的汤药,苦笑道。 连路都没法走,吃饭都需要喂,补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个造血的机器。 半年了,饶是在乎川兮,她也忍不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可她还是接了碗,仰头灌了进去。 川兮的担心害怕是对的,她心性善良又富有同情心,她心疼川兮,深深理解她的身不由己,是以,她在这漫长的身心折磨中,只是因着她对她的冷漠,而慢慢心凉,不曾恨过,只想尽快帮她救完弟弟,她也好解脱。 黎儿小心的帮她扶着碗,怕她无力的双手再像上次那般捧不住,撒一身汤汁。 “收拾了吧。”三三喝完,松了手。她还在盯着烛台看,仿佛那烛台的尖锐,就是梦中那蛇陷入她胸口的利齿。 “小姐要不要再睡会儿?”再过不久,她就又要去渡血了。 第106页 “躺太久了,我想坐坐。”三三看着烛台边的硬椅喃喃道。 “那奴婢扶您去榻上,舒服些。” “不用了,去椅子上,离门口近,我想吹吹风,暖和。”已经是春深时节了,春风温润,能吹走些潮气,舒服些。 她来到这皇家宫殿已经半年了,从初秋到春深渐夏,她一直待在这里,渡血、渡血、夜夜渡血。 好像有些记不起来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只记得这里好大好大,没有川兮,她会走迷路。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里太小了,小的让她觉得压抑,像被困在笼子里的大象一样,动弹不得。 黎儿为她拢了拢狐裘的领子,轻而易举的将她抱到椅上,便领了婢女将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 小姐已经厌食多日了,就算勉强吃下去,不一会儿也会吐了出来。她已经不再劝她多进些餐饭,免得她又吐了,吐的那般难受。 “小姐,是时候…”是时候去帝承殿了。黎儿撤下餐食后转身道。 三三没有动作,黎儿的话,让她那已枯瘦如柴的双臂自有意识的颤抖起来。她抬起虚弱的双臂压在胸口,想要借助肩膀的力量压下那有些过分了的颤抖,可她太虚弱了,连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愈演愈烈。 抬腿窝到椅中,蜷缩起身子,她不知道是胸前突兀的肋骨硌得她的腿都疼了,还是腿骨太硬硌疼了胸口。 “小姐,您怎么了?您哪儿不舒服,奴婢去…”黎儿见她突然如此痛苦,急忙上前要抱她出门。三三错身拒绝了。 去什么?找尚医?尚医能做什么?能代替她去渡血吗? “我没事,抬我去吧。” 春天的空气里是干爽的,没有潮湿冰冷的雾气,天空也是万里无云的,能清晰的看到冰轮的轮廓,像彩虹桥一样弯到了南边去,那是她来的地方。她突然有些怀念极南之巅的雪山,想起那里的冷,她的手臂都没有那么疼了。 帝承宫殿的门廊上,站着那个已然空荡了的莹白色身影,静静的立在那里。近夏的风如浪拍打而过,那雪白的裙摆撒了一地。 三三没有去看川兮,而是抬起头来望向漫天闪烁的星辰。她曾经觉得川兮的眼里住着很多很多的星星,可现在,她再也没法从那眼里找到一点星光,只有无尽的荒漠。每次望向她眼里,她都好像被扯进了那荒漠里,那里,冰冷而荒凉,让她想要逃离。 那个唤作川已的孩子,川兮的弟弟,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他与川兮有七八分的相像,尤其现在的他,脸色苍白羸弱,少了男子的硬朗,三三就更觉得他像川兮了。有时候她疼的模糊了双眼,都会错觉是川兮变小了。只有在看到他中鬓上没有她幽红的元灵发时,她才会知道,哦,是她又疼哭了。 三三一直都盼望着他能醒过来,她以为,他醒过来了,她就能解脱了。 可是她错了,他身子强壮些了,今日开始,他可以承接她的心源血了。 半年来,她以为探腕渡血已经是最疼的,可她忘了,在海底救挽怜又孩子的时候,取心间血的撕心裂肺。 她看着川兮手中有些眼熟的玉螺愣了良久,玉螺在幽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终于唤醒了她的记忆。 这是挽怜又取她心头血时用的东西。原来,她将它要了来。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取她心血。 撕心裂肺的疼,她被她的丝发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呻|吟,泪腺被疼到翻涌,她看不清面前的人,只听到她身后床上那个男孩儿虚弱的说“不要”,而后心口的冰凉消失,只剩了疼。 川兮不是听了弟弟的劝言停手了,而是取完了两滴心源血。自今日起,一次两滴,五日一次取血,为川已修复连接心源的脉蕊。 丝发收回,三三获得自由后,蜷起身呜咽了许久。这半年来她受多了疼,现下,她连疼晕过去都难了。 直到黎儿着人抬撵将她带离帝承殿,三三才收回盯着川兮的视线。她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她一眼,连她疼到呜咽出声,她都没有回头,只顾着将玉螺里的血渡到她弟弟的心口,看着他缓好的脸色。 重新回到寝宫,黎儿将一颗血色珍珠递到了她眼前,“小姐,这个补气血最佳,您赶紧服下吧。” 她认得这珍珠,挽怜又给过,海族王君也给过,她那次救挽怜又的孩子后,川兮只给她吃过两颗,余下的她再没见过。 原来,剩下的她都留着。她真的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这一路回来对她的百依百顺,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只不过是把她当盛血的容器,怕伤怕碎。到了帝宫她就不对她那么好了,这半年来,她只是渡血的工具,以后还要再忍受三个月,每五天一次。 三三突然倦了,连同对她的情意都倦了,那颗要帮她的心,死了。 她没有恨,她没有力气恨,那个一路以来都对她温茹照佑的人,其实一直都是她理解错了,是她自己想错了。 罢了,错错对对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离开。 她突然想起,那个她做过两次的梦。不知道那个梦是不是其实是真的?哪一个是真的?最后被蛇救了的那个,还是被杀了的那个? 或者,哪个都不是,是她自己给了自己解脱。 三三又坐在了硬椅上,看着还未更换蜡烛的烛台,烛台尖已经露出大半,蜡油顺着边沿不住的往下流淌。 第107页 黎儿忙于给她揉搓已僵硬的双腿,其他人被她遣去烧水了。她说她想泡泡身子。 “黎儿姐姐,你去看看水烧好没。”半晌,她收回盯着烛台的视线,低头看黎儿。 黎儿未有她想,点头应着,帮她理好衣衫,转身出了房门。 三三来到这个世界后陪她最长久的就是黎儿,黎儿了解她的习惯,天暖时喜欢吹风,是以走时并未关门。 黎儿曾告诉过川兮她每日寅时过半才睡熟,午时才会醒,是以川兮以往都是踩着时辰来去。可今日第一次渡心源血,她疼到呜咽,她放心不下,待她回来后,就悄悄跟了来,来时看着大敞的寝房门和坐在正前方的三三,悄然躲到门廊尽头的廊木后头,没敢近前。 黎儿走后,她看到她伸手去拿身旁的烛台,拿的有些费力。她揪紧了衣衫,怕她手没有力气,热蜡会灼伤她。 她以为她要亲自换烛,却没料她倒掉烛蜡,直直将尖细的烛台对准了自己喉骨。 一束丝发倏的飞来又旋飞而去,莹玉烛台碎裂一地的声音传来。三三木讷的抬眼,看到一脸惨白的川兮,有些发愣。半晌,她低头望了望地上的粉碎,又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抬头,又对上了川兮闪烁的眸子。 她吃了血珍珠,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最后也没能把握好这个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打算给你留下这颗心的。”她虽心死,依旧想给她留颗完整的心让她去救弟弟,所以,她想穿喉自刎。 川兮的广袖抖了抖,胸口起伏不定,半晌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你放过我,我下辈子不找你报仇,好不好?”声音里有卑微的恳求,她想起她曾经说起她来世可以留存记忆时,莫名其妙说过的可以回来找她寻仇的话。 眼前素白空旷的身形颤了颤,川兮蓦地转身背对了她。 所以,她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没有恨她,而是心死了,她想离开,想躲她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她。 黎儿回来时,正对上川兮血红的眸子。她历经苦楚离别太多,泪腺早已干涸,每每哭不出来,眼睛就是这般红的。黎儿没有跟随她出门平乱过,不知道她这个毛病,甫一看到,吓了一跳。 “公主,您的眼睛…” “谁让你留她一人的!”川兮怒吼着打断她的话,声音颤抖如筛糠,“本宫说过,寸步不离!” 黎儿不知发生了何事,低头看到满地的烛台碎玉,以为三三失手打碎了,赶忙上前查看,“小姐,您受伤了吗?对不起,是奴婢不好,没及时更换蜡烛,奴…” “往后她在何处你就在何处,一眼也不得离开。若药灵有半点损伤,撑不到新祀之日,你便去陪她!”川兮背对着她们,冷冽的声音还带着轻颤,言罢,甩了广袖大步而去。 房中,三三低头苦笑一声。原来必须得活到新年那天才有用,她好心给她留颗完整的心让她随便取血,却是惹恼了她,连累了黎儿。 宫门外,川兮倚着坚硬的石墙强撑着站不稳的身子,呼吸不济,胸口起伏的甚是艰难,连同颈骨都因着紧绷而清晰可见。血红的眸子下,是惨白的唇色。 她脑中莹莹徘徊的都是三三方才那句“你放过我,我来世不来找你寻仇好不好”,她真的心死了,不想要她了。 她决绝冷情的待她,就是想用仇恨栓住她。再多的爱都经不起一味付出的消耗,谁能经的住如此久的苦痛折磨呢?只有恨才可以。可最终她没经受住折磨,却也没恨她。 一如她害怕的那般,她对她死心了。 三三沐浴完回到床上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川兮就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站在床前,茫然的眼神扫过寝被覆盖下几乎看不到的身子,而后落到她枯瘦的脸上,怔了怔,一言不发,掀被躺了下去。 “若我未曾冷落你,你还会如此做吗?”她本想问如果她未曾冷落,她来世会不会回来。可她害怕,怕这样问了,她察觉到她想要她回来的心思,叛逆而为。 三三扭头盯着她已不再殷红的眸子,她眸子虽如常了,可血丝明显,眸光也已不再,暗淡了的星河,没有一丝光彩。 “会。”良久,她哑着嗓子答。 会的,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现在知道了。她身份太高,有太多家国责任,太多身不由己,即使这次不牺牲她,还会有下次,可她承受一次就够了。 川兮垂了垂睫羽,环上她干枯的腰身。三三皱了皱眉头,扭头背对了她,“别碰我。”说的虚弱,却干脆。 川兮手一滞,默默抽回,看着她脑后发呆。 她经受的折磨太多了,连以往柔软净墨的头发都干枯如草了。 “来世你不是药灵了,我就不会如此待你了。”许久,川兮再次试探。 三三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理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浅的听不真切。她以为她取心源血太疼,已经睡着了,正想靠近,才挪了挪身子,背对她的人开了口。 “可你还是国佑。” 她还是国佑,就有一万种牺牲她的可能。她身不由己一次,就会有千万次,她能如此折磨她,就能做出更狠绝的事,她害怕这样的人,一个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天下的人,怎么可能给得了旁人什么承诺。 川兮沉默良久,最后留恋的抚了抚她干枯的发,起身下床,声音恢复冷冽,“你知道就好,本宫不会允许你早殒!” 第108页 她明白了,就算她不冷落她,待她一如既往,她依旧会如此。那就好,不是她行错了方法。 …… 渡心源血的日子一天一天,竟是比探脉渡血要快上许多,因为心源血五日一取,她可以有好几天免受折磨。而且血珍珠比其他补血药膳要管用太多,久不能下床的她每次吃完血珍珠,都可以起身走上一走。 自那日川兮来过她床前,自此两个多月来,她再未踏足,只有黎儿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每隔五日,她都能得到一颗血珍珠,相比往日天天吃补血汤药的,这两月她进食都会多上许多。等血珍珠的灵力散开了,她还能趁着有力气,去占天殿看望长离,那里摆了长离的灵位和骨灰,只是一旁盛开的极好的绒莲清的味道和那人身上一模一样,让她觉得不甚满意。 她也想去看看那个和长离长得七八分像的哥哥,能让现在整日昏昏沉沉的她,忆起长离在的时候的样子。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临近新祀了,夏日的天气过于炎热了些,也或许是她的身子太弱了,才走了盏茶的功夫,背上就已经湿透。她想取下肩上的狐裘披风,却被黎儿拢的更紧了。 “出了这么多汗,莫要着凉了。”黎儿同她朝夕相处,早已从最初的主仆,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凌云和延天却自从她到了这里就走了,她只有黎儿陪她了。 “黎儿姐姐,可不可以给我换个薄一点儿的披风,这大夏天的,太热了。”今日她心情好,说完话还不忘给了黎儿一个委屈的表情。 怎奈黎儿不吃这套,给她拢紧了披风,正色道:“不成!你身子太弱了,受了风寒可不好。若觉得热了,我们回去,进了屋子就可以将披风取下来了。” “我还是忍忍吧,看完长离姐姐再回去。”她的日子,也就去看长离的时候能开心了,以往每日都去,后来起不来身了,才去的少了。自从开始渡心源血,她又可以每五日去一次,是以她不想错过。毕竟,血珍珠不是每天都有的吃。 黎儿默默的陪她走到占天殿外殿的门口,一如往常般止了步子,目送她往里走。 内殿住着占天师——长离的哥哥风长易,公主只有在他在的时候才让她离开她视线。是以在这里,她不用跟随。 三三慢慢的踱步往内殿走,还没走到门前,便在悬窗的帘幕前驻了足。里面传来川兮和风长易的对话。 “公主,昨儿个夜里,臣梦到妹妹,她很难过,说我们这般对万儿,太过残忍。” 里面安静了许久,才传来川兮清冷的声音,“长易,是你不忍了吧。” “是真的,我梦到妹妹哭着…” “这八个月来,她常常来你这看望长离,你也时常跑去看她,近日血珍珠就要用完了,你还亲自为她进玉渡山猎蛇。长易,你是因同她朝夕相处太久,生了恻隐之心罢。” 川兮的声音清冷淡漠,透着不满。 “公主,你真的,忍心她日日受这锥心之痛?这两月来你有没有去看过她,她手臂上的血脉都肿胀了出来,像藤蔓一样爬满了整个手臂,身上的皮肉都枯了,现下整个人都只剩一个骨架!” 又是长长的沉默,安静的三三能清晰的听到鱼卦池里鱼儿跃上水面后激起的水声。 “你可知,她的心源跳动的比谁都快上十分,那取心血的伤处,让她每一次跳动都会钻心的疼。我们一同长大,你不是这般无情的人,你…” “你怎知本宫是否有情!本宫是孑川的公主,灵长族的国佑,一生只以孑川为主!你说的取心冰存,你自己都无有把握,怎么说服本宫!” “……公主,取心冰存有九成的把握,冰存时取的心血虽可能灵性有所折降,这冰封下,折降也是甚微啊!况且,还有一月便到新祀了,这几个月来的调养,殿下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了,就算这血的灵性有所…” “你也说了,灵性有所折降,连你都无法得知这折降后是否会让已儿落下隐疾,那么即便是只剩三日,本宫也不能冒这风险!他若以后心口疼怎么办,若身体变弱当如何!已儿是孑川的帝承太子,灵长族未来的帝皇,本宫不能冒一丝的风险!这心源,不到最后一日不能取!” 安静,无尽的安静,三三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却好似感觉不到那每次心跳都让她窒息的疼了。 是不是她身体变好了?所以才不觉得疼了?身体好了,她是不是可以正常走路了,也不用每次取完心源血后睡觉时都要黎儿帮她翻身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三这么想着,突然就想笑,她为什么盼着身体好转,那个人要挖她的心,还要先让她活着,每五天取一滴心血,然后等到日子了,再挖了她的心,她要好转来做什么用? 川兮啊,你好狠的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是吧,你是,你一直都是,只是我认错了你。你保护我,是为了让我活着,你对我好,是怕我半路跑了,你照顾我,不让我饿着,冻着,伤着,只是为了我的血,我的心…你从来都不是为我。 现在,你只是怕你弟弟偶尔心口疼,只是怕他没以前那么强壮,就要我多承受一个月的剜心之痛,你是有多狠绝的心! 傻!万三三你真的太傻了,竟然同情这么一个冷心绝情的人,还想帮她救弟弟,还觉得她活得不容易,简直可笑! 第109页 她扯起嘴角呵呵的笑,笑得本就强撑的身子都在打颤,笑着笑着,连眼泪也笑了出来,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昏暗,好像要消失了一般。 三三昏过去前,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一如初见时的雪白傲然,近在眼前,遥不可及。那是她开始怨恨的人。 她终于对她生了恨。 三三离长离的灵位只隔了一道门,她没能进去看她。直到死前她才意识到,这次的晕厥,让她错过了进去和长离道个别。此后一月,她再没能下床,也就没来看过她。 也或许是她们即将重遇,所以无需告别。 第52章 “皇姐,停手吧,她很疼。”自从醒来开始,每次渡血,川已总要恳求川兮这么一句。 后来,他换了一句,“皇姐,换旁人来做吧。” 他看出了她的自我折磨。每每取完血,木讷的渡入他心源脉蕊,而后绷身站在他床前,攥紧颤抖的手听着身后粗重的呻|吟声,眸光血红。 再后来,他什么都不说了,每次渡血,咬破了唇隐忍着心疼和愤怒,他心疼皇姐和那个女子所受的身心折磨,愤怒于这场以命换命的救治,更愤怒于祀兽的残虐,和启明古则的不可理喻。 他不止愤怒,他还恨,恨整个启明的愚昧,恨所有生灵可笑的思想。他是灵长族未来的皇,所以他不能死?他死了,灵长族就完了,三族就乱了? 攘外有所谓的天选佑将,安内有国佑,惩恶有祀兽,三族中哪一位帝王君不是个摆设,除了管管文修赋税,就是摆在高位以安民心。所谓帝皇,不过是个管家,一个需要做族人心灵寄托的摆设,那换旁人来做这个摆设,有何不可! 他恨,恨这个世界滑稽可笑的古则,恨愚昧不自知的人民,恨被奉为神灵的祀兽,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随意出宫,还修心未成,生了滔天恨意,成了祀兽惩处的对象。 “皇姐,是已儿不好,害了你,害了长离,更害了这个无辜的女子。”新祀前五日,最后一次渡血,川已目送三三被抬走后,抬眼看着站在他床前的那副躯壳。 川兮如一副无魂的躯壳般杵在那儿,只有血红的眸子才能看出一丝活着的气息。 许久许久后,川已才等到她开口。 “若……本宫不再做国佑,你当如何?”她眸色回复如常,淡淡看着他。 不再做国佑…… 川已愣了愣,而后笑了,身心放松的笑,“已儿为皇姐开路。” 他本就不接受始祖的古则,本就不觉得只有天选和延袭才是正道,若皇姐想要摆脱这枷锁,他亦可以为她力排非议,还她自由。他本就想去证明这个世界可以有制度,而不是靠天靠地靠祀兽。 凌云进房时,姐弟两人正相望无言,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也不枉她这九个月来在外立威的努力。 临近新祀,正是自觉没有活路的亡命之徒猖狂之际,启明大陆□□横生,最是不安稳的时候,凌云本没时间回来的,可她放心不下公主和万儿,夜半通幽径急行归来,想看看她们。 她原以为三三还在渡血,却是晚了一步,不过恰巧听到公主的想法,也甚感欣慰。 枷锁加身八十载,根深蒂固,无人撼动,现下终于有人让她想要挣脱,也奋力挣脱了。 “所谓国佑,实为护民将领,凌云可代行其职。”她风尘仆仆走至二人身后,跪身道,“公主离任一载,属下代职九月,孑川一如往年,属下可证明,孑川并非非公主不可。” 川兮没有言语,扶她起身后审视了她许久才张口,“姑姑不会舍得,换旁……” “可凌云想圆父亲遗愿。”凌云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她知道她会拒绝,早想好了理由。 她当知道的,因为她的庇护,父亲没能逼迫她再上战场,而她更是躲在她身后几十载,不愿遂了父亲的愿,让父亲抱憾终身。而今她有机会报答她,有机会尽孝,她愿意。 “凌云并非报公主当年之恩,只想借此圆父亲遗愿,望公主成全。” 她又要跪,川兮御发直接托起她的双腿,淡淡看着她摇头。 她依旧不同意。这个位置有多少苦楚艰辛,她深切的体会了许多年,她不允许她已为数不多的亲人去做。 “表姐,”川已艰难坐起身来,也朝凌云摇头,“此事后议。”皇姐想走,想一身轻松的去等那个女子转世,那就先让她安心走就是。 凌云会意,察觉出了自己的急切,低头行礼,“属下去看看万儿。” …… “听说一千年前来过一个异世药灵,讲给我听吧。”川兮寝宫内,三三斜靠在床头,看着锦绣凤被低声道。 还有五天她就要死了,那个狠绝的女人,为了不让弟弟留下一丝的隐疾,让她承受了近三个月的钻心取血之痛,锥心蚀骨。她想起她曾说过来世可复仇的话,想找人验证。 黎儿也知她死期将至,事事顺遂,听她对千年前的药灵感兴趣,给她掖了掖被角,柔柔开口:“千年前,先辈一位公主为救祀祭中被牵连受伤的孩子,不幸负伤,幸而天降异世药灵,舍命相救,据说两人有了情意,本以为阴阳两隔,没想到死后转世,竟可以选择留存前世记忆。他带了前世记忆回来寻公主,公主身份是不得嫁与非佑将之人的,听闻当时两人颇有坎坷,有人说她们在一起了,有人说那药灵和她三世相遇都没有名分,不知哪个是对的。” 第110页 “他也跟我一样受尽折磨吗?”黎儿说的笼统,三三没有注意什么情意,满脑子都是他也和她一样受了这许多折磨吗,所以他回来复仇,想娶她,结果因为她是国佑,没娶成? “不是,公主是有灵念的,还可撑些时日,外加可以承受通幽径的行速,是以药灵出现后救治及时,他没有……受这么久的苦。” 原来只有她受尽折磨,因为那人的弟弟没有灵念,跟她一样走不了通幽径,这一切都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是不是天意也让她有留存此生记忆转世的特权,好让她回来找她讨回公道? “他说没说过是怎么选择留下记忆的?”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不同,那么大概也不是不用喝孟婆汤这样的流程吧。 “听说,在黑暗冥河之地曾有声音告诉他,他来到这世界,救扶了启明的安泰,才有了其后两世可以留存前世记忆特允,只需选择过河之法就行了。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传说都说的很玄乎,都听不得了,说什么飞花流光,穿越时岁的,还说可以带着东西转世什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 “所以我真的不是第一个来自异世的人。”那个女人果真没有骗她。 “据说我们的开源先祖,就是祖先,他们三兄妹就是从异世来的。”黎儿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要听启明的故事,难得见她这般有精神,便一直讲了下去。 “三位始祖也是由异世而来,还开创了启明的繁荣,而且他们说过,‘三足而鼎力’,他们愿做那三足,为启明生灵撑起鼎安之世。所以'三'字,乃至三笔的字都是尊贵之字,像小姐你的名字,也是天降圣灵的尊贵。” 三三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迂腐可笑。她不过是个血罐子,养心脏的容器而已。 黎儿见她笑,以为她感兴趣,遂又继续:“万年前,启明大陆还未开源时,当时日月整日普照大地,未有白天黑夜之分,终日的炎热,且祀兽横行,启明生灵生存艰难,相传是他们化作了日幕月障与地牢,才有了白天黑夜,和一整载的安宁。” “可每年,你们的日月总是会有一天像开源之前一样不落,祀兽还是会出来危害人间。”长离姐姐同她讲过。看来这所谓始祖,也是坏的很,关个兽也不关严实了。 “新祀时祀祭是始祖特意留存的惩戒法则,开源后的祀兽只猎坏人,每个新祀地牢开启,祀兽出来,都是为我们除害的。” “那你们的帝承子是坏人?”三三抬眼看了看讲的过于卖力的黎儿。 她知道那个男孩儿不是坏人,自从他醒了以后,每次渡血,他都很心疼她,还会求那个狠绝的女人停手。只是他太虚弱了,阻止不了那个女人,没法救她,每次只能躺在床上跟她道歉,看她疼的时候他也会咬破了嘴唇跟着哭。 相比他铁石心肠的姐姐,他真的好太多。 她的话只是揶揄讲的过于投入的黎儿,可黎儿以为她认真的,惊觉自己冒犯了帝承殿下,赶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帝承殿下他只是……” “我知道,”三三见她惊慌,虚弱一笑,“长离姐姐说过,他是离开了帝宫的庇护,又看到百姓被猎杀,心生怨愤。” 黎儿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不敢再继续讲了,转身想拿了补血的蛇胆给她服用时,正巧撞见了内室门前驻立的凌云。 三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愣了愣,“黎儿姐姐,今夜不用陪我了。” 她看着凌云走到她床前,愣愣的杵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许久,两行清泪顺着她因赶路而布满风尘的脸流下,流出两条清晰的痕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之于凌云,她也是甚少流泪的,几十年来,这两载流的泪算最多了。先是父亲抱憾离世,再是长离,而后是三三。 三三已许久没有下床了,早已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种样貌,但她每每举起枯瘦如柴的手,都能被那上面清晰可见的骨骼惊吓到。那上面爬满了干瘪暗黑的血脉。 想来,她的脸也很难看吧。 “万…万儿?”许久后,凌云才有些不确信的开口。 “我想看日出。”三三突兀道。 她不会觉得使唤她有什么不好意思,虽然她的心疼肉眼可见,可当初她离宫那晚让她理解公主的话,还有她一路护送她回来是为了什么的意图,都让她再也感激不起来。 她要看日出,她若还有心,就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什么都拒绝她。 “你想去哪里?” “宫外。”别说宫外了,这些日子她连白天的帝宫都很少见到。 她在为难她,川兮不会允许她出宫的。 她成心的要凌云难做,可凌云没有犹豫,“好,好!我带你去。” 仲夏的风好暖,好暖。三三躺在凌云怀里,认真的看着周围不断变化的风景。还是深夜,天还未亮,帝宫到处都是通明的灯笼,可以清楚的看到繁花盛开。这些日子她只能闻到花香,现在终于见到了这些五彩缤纷的生命。 凌云抱着她,一步步往下走,走出这比神坛还要高的帝宫,迈出她从未见过的巍峨气派的皇城大门,走到山脚,又攀上一旁矮一些的山。 她很瘦很瘦,瘦到没有重量,凌云抱着她攀山,一点都不累。 到达山顶时,曦轮正跃跃欲试的露出华光,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草木,还有飞舞忙碌的蝴蝶。 第111页 “可喜欢这儿?” 三三目不转睛的看着曦轮即将升起的方向,没有回答。 曾经在那个世界,日出是最美最耀眼的,可现在,她看着曦轮一点点冒出头来,照到她的脸上,她却觉得它很暗淡,好像要熄灭了一样,并不好看。 “我带你进去走走?”凌云看她撇开了眼,小心问道。 “跑跑吧。”她哑着嗓子道。 她想感受奔跑的风,和不断一掠而过的风景,那是自由和力量的畅快,她太久没感受了,只在梦里一遍遍渴望。 凌云沉默了很久,三三知道,她是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了,可最终她还是应了声“好”。 微凉的丝发拢在她身上,将她护的严严实实。凌云带着她跑过高耸的木林,跑过花团锦簇的谷地,跑过清澈见底的溪流,一直跑到另一座小山丘上才停了下来。 她有些微喘,立在山丘上低头看她。三三眼中终于带了温度与她对望,而后缓缓抬起手,擦去她脸上被风吹的凌乱了的泪痕,又着累的垂下胳膊,窝在她怀里静静的看着山下的风景发起呆来。 直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凌云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原谅你了。” 她让她做这许多,就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为她做过了好事,心里舒服些?凌云拢着她的手抖了抖。 她答应过长离要照顾她的,可为了公主和她的将来,她没有做到。可万儿,还在想方设法原谅她,让她不觉亏欠。 “对不起。”她低声道。 三三没再说什么,看着远处一抹熟悉的亮白颜色自山下徘徊半晌,而后一闪而过,眨眼间又出现在眼前。 “谁准你带她出宫的!”川兮急掠而来,下意识上前抱她,又想起什么,倏的收回手,怒道,“抱她回去!” 凌云愣了愣,抬手想将三三递给她,“属下累了。” 自她看到万儿,心疼万儿的同时,她更深深的体会到了公主的疼,万儿受了多少苦痛,于公主,只会是更多的煎熬折磨。她们两人,谁都不好过。 去看万儿的路上她问过宫人,因为受难日久,万儿现在夜里睡不安稳,每隔盏茶的功夫就要黎儿帮她翻个身,公主已许久没能夜里偷偷去陪她了,她一定想抱她在怀的。 还有几日就要作别,她想给她个机会亲近。 “她是该好好看看她的杰作。”三三看她要将她送往那人的动作,讥笑道。 凌云这才想起,她现下的模样,公主看了只会更痛。正想收回手,川兮已上前将她接了过去,而后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她走得很慢,拉长了行程,稳着步子,小心御发托在她身下,始终目视前方。 三三看着她紧绷的唇愣了许久。 “我要咬唇。”行到宫门前时,三三扭头看了眼恢宏的宫门,而后回头,盯着川兮。 她的眼里没有往日的撒娇,亦没有兴奋贪恋,只有戏谑。她在戏弄她,当着守护帝宫宫门的一众兵将前。 川兮的步子踉跄了下,而后稳住,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她,她依旧邪邪笑着,“你不是为了心里舒服点儿,什么都依我?” 清凉的湿润带着颤抖的姿态覆上她干枯的唇,是熟悉的清新,陌生的遥远。三三的笑意怔住,冷冷的看着近在咫尺颤抖的睫毛。 她没想到,她这副骇人的枯骨,她也能下得去嘴。 她的睫毛在抖,是在隐忍吧?这个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三三笑,张口将她的唇抵开,探了进去。 自从血珍珠吃尽了,她一天三顿的被她逼着吃风长易给她猎来的蛇胆补血,如此已近一个月了,她嘴里早已苦涩如常态,再回不了往日清爽。她要她品一品,她这些日子吃的有多苦。 有漫天的丝发袭来,想要像归程时在信天背上那样将两人环住,挡住众人视线,三三松嘴,“不准挡!” 长发顿了顿,而后听话的旋飞回身后,川兮没有睁开眼睛,任她再次探入唇齿,勾着她的舌卷入一方苦海。 她的口中,真的很苦,苦到她双眼干涩生疼。怪不得她每日要洁口十余次,依旧说饭菜是苦的,原来,这苦早已渗入血脉,再无甘甜了。 不过,再苦也是对她的馈赠。她从未想过她还愿意吻她,她不当这是在惩罚她,这明明是意外的馈赠。让外人看了去也好,她本就要为她放下一切的。 孑川恢宏的皇城门前,一白衣如雪的女子微微垂首,小心翼翼配合着怀中枯骨般的女子,如待至宝般细腻虔诚,不敢过于放肆的回应,生怕怀中至宝易碎。有丝发垂落身前,被风徐徐吹起。 若是不了解两人的人看了,谁都会觉得这是天神穿越漫漫人世间,自甘坠入地狱,俯身亲吻冥河中的骷髅。 凌云突然想起遇到玄幽花的那片草原,那时风飞蝶舞,落在相依为伴的她们身上,如梦似幻。 而眼前的画面,只有凄美,如山河破碎满目怆然中孤独盛放的一株彼岸花一样。 …… 漫漫五日终于要过去了,凌云那日回宫后,又被川兮赶了出去,延天却也曾回宫说要陪她,也被她勒令守祀去了。这最后的折磨,她一个人陪她承受就好,无需再添个旁人。 可能唯一避免不了徒添自责的,就是川已。他必须在场,即时换下她的心源,就在新祀之日。 第112页 选在这一日,一是因着他身子调养得当,可以承受药灵心源了,二是新祀受伤,新祀重生,给孑川子民一个交代——孑川帝承并未行恶,此前不过是误伤,此次当着祀兽审判时重生成功,未被审判,可见天命所归,无罪无恶。 这是川兮为孑川做的最后的周全了。 这个国佑的身份,已耗尽了她的良知和快乐,若再做下去,她也会成为愤世嫉俗的人,会厌恶这个世界,愤恨这人世一遭。她已无心无德再做这一国表率,万民之佑,就让天选再为孑川选一良佑吧,就当她这个'国佑',是上天的差错,错让她投生此身。 传说中的新祀要来了,可三三却已没时间等到那据说无人能敌的祀兽出现…新祀前的无边幽夜日里,她先等来了解脱。 也是川兮的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曾看过一本艺术板绘,写城门亲吻时脑中出现的就是其中一个篇章,白衣如仙的女子飞身而下,下面黑暗侵蚀,万千枯骨堆积,无数双狰狞的枯手高举着要拉她入地狱,她雪白的双臂被抓破,衣袖上鲜血如画,依旧执着的将手伸向那堆枯骨,她身后,雪白的衣衫如羽翼拉扯着她,避免她跌入地狱,可那羽翼是脆弱的裙纱,好像随时会破碎。最后一页,是她手捧一副枯骨,忘情亲吻,枯骨仰面,骨上开出彼岸花。 第一卷 还有一章结束,此文非大众口味,是作者的倔强,感谢依旧不离不弃的读者们,虐你两万字,心疼你两秒,哈哈哈~~~ 第53章 新祀之日的夜里,是三三奉心的日子。 她本想见识下听闻了许多次的祀兽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最后,她只听到了祀兽的声音。帝宫灵地,她未能有机会得见。 当那束银白的发尾如锋利的剑锋一般直插入她胸口的时候,她突然验证了一直以来的梦境。 原来她梦里梦到的那个银白色头颅的蛇,其实是川兮银色的发尾。 脚下寒冰铺地,墙上都是冰雪覆盖的白,周围冰寒阴冷的空气,背后硌人的冰冷,还有眼前没入胸口的,似蛇牙一般的银丝……这一切都跟梦里那么相像,连锥心刺骨的疼都是一样的……原来,那梦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为了取心时她的心脏能减缓跳动,川兮将换心的地点,选在了寒洞,一如她白雪皑皑万里冰封的梦境。 只是,她没有像第一个梦里那样,被那条蛇救了。她最终,是被杀了。川兮的发尾银刃,一丝一丝,埋入她胸口,包围了她的心脏。 也或许算得救吧,在这场漫长的折磨里,获得解脱。 不知是寒洞太冷,还是她身上已再无血液,过了许久,她才看到殷红的血液顺着银白的丝发缓缓流出。 她没有哼一声,咬着牙抬头看向面前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子,深深的注视。新祀到了,她终于,要把她的心挖出来,去救她的弟弟了。 那个男孩儿一如既往的替她疼,此刻正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红着眸子看她,眼泪从他眼里划落,瞬间就结成了冰。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重复。 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他不过是个伤重的孩子,连起身都难,怎么救的了她,他没有什么错,他只是有个狠厉的姐姐而已。 “川兮,你……疼吗?”她咽了口气,胸口的疼痛让她几欲开不了口,可她忍着那疼,反问川兮。 面前的人颤抖了睫羽,没有说话。 “呵呵,你怎么会疼,挖的…又不是你的心。” 沉默的人眸子泛起红晕,依旧不语。 “现在你可以放…放心了,你弟弟彻底…得救了,”她讽刺的笑,“一点儿毛病都…不…会落下。” 最后一日再取心,为了他不落下任何隐疾。川兮,你做到了,做到了铁石心肠的一心一意。 川兮依旧紧闭着双唇不言不语。她还没放心,她怎么能放心,她还未说她来世会来寻她,她放不了心。 “川兮,你就…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三三见她始终沉默,不死心道。 “我从未唤过你的名字。”川兮终于开了口,沉沉的声音,突兀的交代。 是的,这一路,她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就如长离从未叫过她药灵一般。她每次都越过称呼同她讲话,顶多也就是说一个“你”字开头。 三三本想问她这一路是不是虚情假意的,现在不用问了,她的意思显而易见,先是叫她药灵,后来就算怕她难过,也不愿叫她名字。她从未对她真心,只不过是欺骗她而已。她缠了她很久,最后换来的是假意的亲近。 那许多次的拥抱撒娇,咬唇相拥,全数成了可笑的笑话,她自以为在陪伴她,让她变快乐的笑话。 人家不过是配合她的好心,骗她死心塌地跟她回家,心甘情愿的为她送命而已。 她这一路,答应护她周全,答应过给她织鸡毛马甲,答应回到帝宫后把她当火炉日日抱着她睡,可什么都没做到,她只不过是应付她而已。 “川洛引,你欠我很多。”她突然唤她的复名,那意味着同常人一般的三字名讳。 川兮抬眼看向她,眼中有隐忍的光。她在排斥她国佑的身份,是否意味着,她想要她违背古则? 她知道自古三族国佑都只得嫁于天选佑将的古则,她曾跟她说过。 第113页 她如此唤她,是……有了娶她的心,不欲她以国佑之身遵循古则了吗? 川兮隐忍着期待,沉默不语,发刃颤了颤,用力,斩断了她一丝心脉。 三三吃痛,闷哼一声,咬了牙,“祀兽惩罚不了你,这世界有什……么公允!” 又是一丝心脉断落,她开始呼吸艰难,“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这么狠…狠心吗!” 她气息已变得孱弱,川兮的唇在颤抖,依旧没有回应她,只看着她的心口,面无表情。 “川洛引,你等着,等…等我转世回…回来,你给我的折磨,我要亲手…亲手还给你!”既然她可以转世,带着今生的记忆,那她就顺应天意,回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心。 心脉一丝丝断落,她感觉到呼吸在一寸寸的被抽走,她紧咬着牙关,红着眼怒视面无表情的川兮。 “好。”川兮终于开了口。她终于等到了她答应回来寻她。 好?她答应的事,全数没做到过,她还说“好”?三三听她这简短的,好似敷衍不屑的一声好,只觉更加愤怒。 “我要…要你…嫁给我,来…来世。”她咬着牙怒视着她。 她当初劝她不要嫁人时,她曾建议过她,若跟谁有仇,可以娶她以作报复。她想起来了。 “好。”对面的声音有些飘渺。她快不行了,眼前的脸变得模糊,她只能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回答,不太真切。 “川…洛…引,你记…记得,其他…其他事你都食…言了,这…这次我不…不会给你机会再……” “这次不会。”川兮打断她艰难的话语,抬手抚上她支撑不住渐渐下落的头,温柔轻语。 三三看不到她的笑,朦胧中感觉到脸上的温情,带着熟悉的清新味道,和战栗的颤抖,一如她现下的身子一样。 她是怕了吗?怕她回来报复?她也会怕?折磨了她这么久,现在终于知道怕了! “川洛…引,来世我…我回来娶…你,我要夺…夺你幸福,折辱你…一…一生,你…记…川洛…”她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狰狞着那双原本晶亮纯稚的眸子,用力叫着她的名字。 “我记下了,记下了,”川兮终于抵上她的额头,眸光血红,笑得释怀,“来世,我是川洛引,等你来寻。” 抵额的温凉消失,转而贴在了手上,而后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有一丝清凉穿入她的血脉,缓缓的顺着脉络向上,寻着她的神思而去。三三迷蒙着快要消逝华光的眸子,疑惑的望去,看不真切,只能听到耳边那人温柔的声音。 她说:“你需接纳这丝元灵发,这是我允你婚嫁的誓发,只要你心念带它重生,它便能随你转世,它能带你来寻我,你记得,定要心念坚定。” 川兮托着她要下落的头,俯在她耳边一遍遍嘱咐。药灵转世,誓发可随,是有先例的,只是需要她意志坚定。 川兮抬起头时,身后的川已看到三三手腕上似是生长而出的幽红的元灵发,直接从榻上跌了下来。 那发丝已与神识相连,徐徐垂落,又缓缓的抬起,绕了三三如枯骨的手腕数圈。她接受了她的誓发。 “皇姐!”他失声喊她,嗓音皲裂。 元灵作誓,只要那人神识接受,誓约即成。若她想,她可以轻而易举毁了誓发。誓发毁,其主元灵尽灭,皇姐将生死给了这个女子。 三三不知它意味着什么,她只听它可以带她回来找她,就毫不犹豫的接纳了那丝发游走探入她的神思,而后脑中一热,又渐渐模糊。 她的眸光开始散落,人生将尽。生命流逝之际,她好似看清了眼前的,已脱离自己身体的心脏。 原来,她还没有那么虚弱,原来,她还没有心死,那颗心脏,跳得缓慢却有力。只是它以后再也不属于她了,听说,它进入到川已的身体里,会慢慢长成这个世界心源的样子,像花心含苞,周围会开出花蕊一样晶莹的脉络,与他蕊脉契合。 她唯一会活在这个世界的,是一颗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心脏。 捆绑的束缚被解开了,身子滑落之际,她感觉到一滴泪落到她眉头,热了,又变凉。 她看不到是谁的泪。原来人死的时候,是会瞎的。 川兮的泪,已不知干涸了几十载了,那滴落在三三眉间的晶莹里,透着淡淡的粉色,转瞬就化成了冰,隐在她眉羽下。 川兮抱着怀中冰冷的尸体,身后是风长易和尚医忙着为川已纳心的声音,那颗心脏还在跳动,只是怀里的人再也不会跳到她面前,钻入她怀中甜腻的喊她“姐姐”了。因为她亲手,剜了她的心。 不过还好,还有来世,即便是来折辱她,她也甘之如饴。以双妻为名的纠缠,她的报复,只会是她获得幸福的开始,无论待她是好是坏。 “或许,来世换我缠着抱你,换你百般拒绝,好不好?”她低声笑着,俯身印上她已冰冷的唇,似是盖章说定了一般。 …… 这个世界果真与她的世界不同,没有黑白无常地府阎王,只有茫茫然的空寂安静。 三三昏昏然醒来之际,正站在一片暗夜里,前方不远处下雪般飘来红蓝相间的流动华光,像她的世界里的极光。 极光流转包裹了她,有遥远又极近的声音传来。 “游过来,你便忘却前尘旧梦,重生而去;乘叶而来,你便带着今世记忆,身承双世所忆为生。” 第114页 川兮没有骗她,她真的可以选择留存记忆。 “异世之灵,这一叶舟是你救扶启明的回报,亦或是,你的情劫再续,只是,是福是祸,一切无由探得。” 那声音在提醒她,慎重选择。 她还需要慎重吗?她曾经给过那个女人机会的,她求她放过她,她可以不回去报仇。可那女人没有给她机会,没有给自己机会,她非逼着她恨她。 她没有犹豫,直直的踏上那片勉强作舟的窄小浮叶,脑中想的,是她死前川兮冷漠的脸。她现在的身子很轻盈,早已感觉不到她剜心时的疼,可想起那一幕,她还是觉得身体里在揪扯的剔骨之痛。 是那个女人逼她恨的。 她压了压没有伤口的胸口,在这个世界长长了的丝发挡了她的眼,随手拢到耳后,感觉到自己抬起手的轻松感,她有些陌生。 至少有半年了吧,虚弱的连抬手都会累到。 她突然就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变回从前了,自从半年前看到镜子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她就再也没照过镜子。 俯身到浮叶边缘,探了身子去看水里的自己。或许是那水太幽暗可怖了,她看到那张如骷髅一般的脸,吓到惊慌失措。深陷的眼窝,突兀的颧骨,干瘪的双唇……怪不得凌云看到她时惊吓到不敢认她,这张脸,明明就是一副风干的尸体。 太久没有过力量,她下意识用尽了力气后退,想要逃离水中鬼魅,却忘了她虽还是生前如枯骨的身子,却是比生前轻盈的多。她这用力的抽身,力道过猛,直接将自己翻下了浮叶。 幽河里的水是冰冷的,冷的彻骨,一瞬间便穿透了她单薄的身子,直冲入她的骨血里。 她拼命的往前游,往那闪着光华的岸边游,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幽深的冰凉在刺穿她的血脉,吸渡她的记忆,就像那个将她折磨至此的女人渡她心血,剜她心脏一样。她的滔天恨意在慢慢变得虚弱,变得模糊,她已无力抓住。 她拼命的往前游,想逃离夺取她记忆的幽河,可她的身子在这暗河里越来越脆弱,就如生前一样,渐渐的力不从心。幽河太宽了,她最终也没游过去。 她忘了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又该做些什么。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缠绕着的幽红丝发,发觉它还在,不安的心放松了许多。 她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可她记得她要带着这根丝发走,这很重要。 有幽远的声音指引她去选一朵彼岸生花,可助她重生。她顺从的跟着身前一束莹白的华光走,直到那束华光融入前面漫山遍野的光华里。她跟过去,看着华光晕染的花园里左右两边红蓝分明的繁花,沿着小径一直向前走。 她在试着记起什么似乎很重要的事。可最终也没有记起。路走到了尽头,一株赤幽尽盛的花挡住了她的脚步。 “忘便忘了吧,只饮了半数,该记起时便会记起了。”华光里有声音说。 她顺遂的点点头,懵懵懂懂。 “坐进花蕊,它会带你重生。”那声音指引她。 她伸出枯槁的双手,提起华不称身的裙摆,踏入那朵赤幽里,缓缓地坐了下去。悠然沉睡。 “这是誓发,只要你心念带它重生,它便能随你转世,它能带你来寻我,你记得,定要心念坚定,定要信念坚定,定要……”睡梦中,有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她提醒她带好手腕上的丝发。 女子的嘱咐异常认真,透着迫切,她一遍一遍的强调,生怕她忘了。 她没有忘,那丝红发在她血脉里生长,连着她脑中神识,她想起她的话,就牵动了那丝长发。 它在轮回之境走了一遭,又同她一起,回到了人间。自始至终,只离开了人世一个夜晚。 孑川帝宫寒室里,川兮一动不动,抱着三三寒凉的尸骨在冰冷的地面上待了许久,久到黎明将近,宫外祀兽审判的嘹鸣声都开始遥远了,她才收回一直盯着她手腕的视线,露出安心的笑意。 手腕上的元灵发遁入她体内,消失了。她真的将它带走了。 她定会回来的,就算不回来,她也能找到她了。 自此,这世上再无万三三,她将以新的生命,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而她,也将成为川洛引,再不做只会伤害她的川兮。 黎明之际,新祀的审判接近尾声,兽族传来喜讯,迟了数载未能降生的天选兽承——下一任兽王,终于降生。 与此同时,孑川掀起民意沸腾,抗议声四起。因为他们的国佑要抛弃子民,废弃婚约,舍弃天佑圣尊,自此不闻国事,不享举国奉拜。 其后,延天却在万民期盼中规劝川兮不成,再兴举国哗然,孑川天选佑将亦随国佑而去,抛国弃民,无视天命。 凌云是踏着祀祭后满目疮痍的破败和孑川纷乱逆流而上的,为川兮开路。帝承川已力压民意,助其登位,打破了延袭万年的古则。 始源10334年初始,启明大陆生灵曾奉为圭臬的始祖古则开始崩塌,从孑川灵长族开始。 而另一边,看似喜讯降临,终于迎来天选兽王的兽族,也已顽石落湖,波澜初起。 ——第一卷 终—— ==================== #第二世:不悔长途 ==================== 第115页 第54章 自古兽海两族王君皆为天选,天命所选之人出生时额中带着三色帝王纹,常于现任王君年纪过半后降生,最迟不晚于其后十载,以保接任时老王君还可颐养天年。 兽海两族寿数不过灵长族的三成,百岁寿终,这一代,两族都面临了同样的焦急——兽王与海王君都已年过七十,天选王承迟了十载又十载还未降生。 两族王君惶惶不可终日,皆心下忐忑是否是自己理国有失,天命要惩戒。 终于,在始源10334祀,灵长族帝承受伤治愈的这个新祀日,两族终于盼来天命降临。只还未等两族王君欣喜,又都生了惊恐。 兽族王承出生时腕脉生有赤幽誓发,不知是前世结仇还是生有情劫,而海族王承——苦等十载,一朝降生,便是两位双生王承。 这两族变数,在启明是万古头一遭,两族王君未免子民恐慌,皆选择了隐瞒。 启明自此暗流涌动,如此,转眼十载而过,变数再次出现。 变数前夕,羌狼族领地。 兽族疆域——名曰孓千,与孑川子民过多房舍拥挤不同,其地域辽阔,草木繁盛,沃土丰盈,甚是绮丽。孓千只有一处荒凉——其西北方有一片蛮荒原野,终年草木不丰,常年寒凉。 在这片原野中,有一座青石高山与孑川毗邻,山名曰穹峰,是羌狼族领地。 羌狼族地处蛮荒,又在边境,狩猎艰险的同时,还面临着被灵长族猎杀的危险,是以羌狼一族坚韧顽强,性情凌冽,于兽族中是凌傲不凡的不二存在。 还有一点,也是其他族群无可睥睨的——羌狼毛发皆为幽蓝色,高贵不俗。启明大陆所有雄性生灵的元灵发皆以蓝为显,蓝色在启明是强大的象征,而羌狼毛发的幽蓝色,更彰显着睿智沉稳。这虽给他们带来被猎杀的危险,同时也给了他们稀有高贵不可替代的地位。 千也五岁前还是狼身,她的毛发同她母亲一样,是羌狼中最纯正高贵的烟蓝,不过于幽深,又分外雅韵,蛮荒中奔跑时,沙砾反射的光线下如烟霞晕染,悠远弦长。 五岁后,额中三色流光纹每夜灼热,她开始慢慢易化人身,从手脚身形开始。而今快要五年了,她只余下两只尖长的耳朵还未易化为人耳。不过也快,还有一月新祀来临,她满十岁,就可完全易化成人身了。 其实她并不多么期待完全化为人身,只是期待完全易化后,她就可以在兽身和人身间自由选择了。她想做回羌狼,羌狼奔跑的速度可比疾风流箭,对于她这个无法元灵觉醒的王承子来说,可谓是最畅快的力量了。 她喜欢自由奔跑,来自骨子里的上瘾,就好像上辈子是被囚禁死的,这辈子要加倍活回来似的。 兽海两族的天选王承皆出生于民间,父母都是常人,是以虽身为王承,她也无需整年留于王宫,成年前可半载父母膝下承欢,与族群为伴,习族群习性,半载王宫修文习礼,学理国之道。她现下还未满十岁,每年都有半载的时光山野奔走,还是个欢快顽劣的稚子,无忧无虑。 近日,她半载同父母族群一起的生活就剩几日了,再按照往年惯例,一个月后新祀,祀祭审判前她要回到王宫,与兽王父母一同守祀,为兽族子民祈福,而后在王宫待半年,才能再回来。她没有灵念,即使佑卫带着,她也没法行通幽径回去,只能步行二十几日才能到王宫,是以虽离新祀还有一月,实际待在狼族的日子却是没几天了。 虽然王父王母姑姑和王姐都待她极好,可王宫生活枯燥,整日与书本礼法为伴,她嫌迂腐憋闷,太不符合兽族个性,尤其始祖古则言论让她咋舌,甚是不愿学习。是以每每在宫中都惦记回穹峰,每次离开族群归宫前,也总会恋恋不舍。 一如往年,归宫前这几日,她连跟着爹狩猎都不去了,整日游荡于旷野,将整片蛮荒都逛个遍,尽情撒欢。 “也儿,再玩闹也不可越过孑川边境,以免被灵长族发现,会有危险。”这日入夜,穹峰峰顶狼堡里,其母冉云映边摆了餐食上桌,边温声嘱咐。 她现下还有一双狼耳未易化人形,无法隐入灵长族人群,若是踏入孑川领地,被灵长族发现,定会被猎杀。 身为母亲,冉云映也是操心念叨的紧,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念叨一回。只她每回念叨声音都太过温柔宠溺,一旁临天冶总要发作。 “映映~”七尺男儿撒起娇来,一声映映叫得像嘤嘤。 千也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又开始了,上赶着被骂。 她赶在临天冶拍桌子前赶紧端起自己的汤碗。 砰!意料之中的拍桌声,满桌杯盘叮当作响,汤羹撒落。 “这小崽子凭什么跟老子同音不同命,映映你都没叫过我'冶儿'!”临天冶拍完桌子,立马变脸撒娇,摇着身旁女子的袖子抗议。 这就是传说中生命力顽强,凌傲不凡,猎血嗜杀的羌狼。她爹顶多也只有生命力顽强这一条,立马就要能屈能伸了。千也内心腹诽,淡定的放下汤碗。 只见方才还对千也温柔轻语的冉云映转眼一记冷眼递了过去,“再拍一个试试。”同样温和的语气,透着不一样的阴寒。 临天冶立马缩了缩脖子,“夫人我错了,吃饭,吃饭。” “怎地,不喜欢先前的称呼,想让我唤你族首大人?”冉云映泰然自若,拈起一双竹筷递给千也,温柔一笑,又转头冷眼看临天冶。 第116页 临天冶是狼族族首,因着这身份,他和妻子有缘得了灵长族几数元灵发以化作人身。人身的临天冶玉树临风,俊逸不凡,加之狼族血统,俊美中透着狼性的凌威锋利,而冉云映人如其狼身时的烟蓝色毛发一般,高雅沉韵,亦不失狼族后裔的傲气。 两人站在一处,单看相貌,定是傲骨卓然,凛然天下的存在。 只这相处方式…… “不不不,映映姐姐我错了~还是叫'冶'好,叫冶亲切,叫冶叫冶叫冶~”临天冶觍着脸向夫人赔笑,边赔笑边撒娇。心道如果后面加个'儿'就更好了,'冶儿~',听着就很姐姐宠的样子。可惜了,他没那个福分,便宜小崽子了。 七尺男儿撒娇辣眼,可千也已经习惯了,熟练的抖掉一身鸡皮疙瘩,预料之中接到她爹嫉妒愤恨的一眼。她抖了抖两只尖长的狼耳以示挑衅,而后开口,“云映姐姐~也儿会乖乖听话的。”故意当着她爹的面酸他。 她知道,她爹是姐姐控,深入骨髓无药可救的那种。她娘要是摸摸他的头说一句“小冶乖”,她爹骨头立马酥掉,直接跪倒在她娘墨莲长裙下,会有噗通的那种跪。 “映映~~~”一个称呼叫得百转千回,“小崽子抢我称呼~!”临天冶听了她的称呼,立马捏着一旁女子的长袖摇摇荡荡。 千也泰然自若的再次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孩子,又没大没小,我是你娘。”冉云映嫌弃的拍掉拉着她袖子晃的手,回头给了千也嗔怪一眼。 千也:知道知道,“姐姐”俩字只能爹来叫。 一顿饭吃得其乐无穷,狼堡中温情脉脉,爱意浓烈,与孑川境内一抹孤独游荡的白色身影截然相反。 第二日清晨,千也掐着时辰准备溜出狼堡。爹娘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你依我侬的赖床,她这个时候出门绝对不会被爹逮到。 她爹有个毛病,作为一族族首,还有事没事出门狩个猎,家里不缺他那口吃的,他就是练练牙口。 他练牙口不说,每次还想拉着她一起。这不,她才拉开狼堡的门栓,她爹就一溜烟蹿到了她面前。 有灵念的人就是了不起! “爹,您自个儿练牙口去吧,我还小,身体好,不用练。”千也耷拉着眉毛看她爹,看到她爹脖子上的牙印,抖了抖耳朵。 她爹满世界找猎物练牙口,她娘倒是有现成的,夜夜拿她爹练。 “小崽子,就是因为小,才该练练牙!”她爹挑了挑眉毛,脖子昂的老高。怎么地,小崽子身体好,他身体就不好了咋地,他才三十几个寿岁,正值青年。 千也白了眼他故意给她看的牙印:得,昨夜惹了娘以后迟到的报复,她看出来了。真不知道她娘把他当磨牙棒,他有什么好炫耀的。 况且,她还是个未满十岁的狼崽子!炫耀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八成是她爹还不知道她懂男欢女爱的事,单纯的向她炫耀她娘跟他更亲呢。拜王宫藏书所赐,她八岁那年就懂了,从此以后每年回来,她再听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她爹娘的笙歌艳舞,早不像少不更事的时候一样以为是他俩打情骂俏玩儿过火,上演腥风血雨的场面了。 “爹,我知道,咱羌狼族的殷情期是每年三月和九月,而且,我耳力很好。”千也凑到她爹身前,贼兮兮道。她说的还算委婉,不至于让她爹下不来台。 兽海两族皆有殷情期,所谓殷情期,即欢合之期,殷情期内,所有成年的兽都极渴待望。望,即为圆满。若成年时便成婚了还好,若是还未成婚,独身一人的殷情期可谓是夜不能寐的折磨。羌狼族的殷情期,在每年三月初秋,和九月初春,最是难熬的便是这两月的月初十日。 不过,千也还没到年纪,倒是折磨不到她。可不代表她不难熬。她可是每年六月到十二月都在狼堡的,任狼堡巨石为墙,厚实的很,可以她超强的耳力,虽隔着六七堵墙,每年九月,她依旧需要塞俩自己毛发搓成的毛团才能不亵渎爹娘。 现下十二月,虽然不是殷情期,可她爹娘如胶似漆的模样,加上昨晚她爹被她刺激的醋意横生,她都听到她爹哼哼唧唧要'戏水'的声音了。 后面没听到,她是个孝顺孩子,只管听她娘白天温柔慈爱的教导就好,那什么“小冶轻点儿”“小冶乖”和抑扬顿挫哼歌之类的有损她娘涵养高贵的动静,她全堵在她的毛团之外了。 她这会儿委婉的跟她爹提起殷情期这茬,就是隐晦的告诉她爹,她知道他脖子里的牙印意味着他俩昨晚干过什么。 她爹没料到这茬,琢磨明白她话的意思后,脸都绿了,直接掐了她脖子,“小崽子你不学好,你学人听墙!” 千也:她还用学吗!是他们生了她这么个耳力眼力都超凡的女儿,她躺自己床上都能随随便便听到百里外的动静。 “我、有、塞、毛…团。”她故意配合她爹掐的并不用力的动作,一字一句装的艰难,她爹终于放开了她,“咳咳,我不是听到的,我是看书看的。” 不找补还好,她这一找补,临天冶立马又掐了她,“小崽子你不看好书!你那便宜兽王爹怎么教你的!” 千也:……她那便宜爹只是富可敌国,书籍万千,教学的东西可不咋地,都是她自己翻来的。 “一大早吵个甚!”堂门口,她娘脸色红润,眉间盛着倦意,敛眉看向父女俩,看到她爹掐她的动作后:“临!天!冶!”同样一字一句,比她的一字一句有分量太多,掷地有声。 第117页 她爹立马松手,“映映,小崽子学坏了,她……” “爹,娘的面子。”千也适时的堵了他的嘴。 她爹要是说了她知道他俩夜里的事,她娘还不得羞到化回狼身再也没脸见她啊。 “爹你想清楚。”到时候她爹的幸福可就没了。以后她回来住的半年,他就得守活寡,以她娘的烈性,就算是绞渴难耐的殷情期,只要她在家,她娘都不会再让他碰了。 “也儿学坏什么了?”冉云映捏了捏精致的眉心,眼波淡淡的扫着交头接耳的父女俩。 “……她不孝顺,不陪她爹去狩猎。”临天冶选择偃旗息鼓,为了自己的幸福,还是放过小崽子吧。 “不去就不去,也儿过几日就走了,你作甚非拉着她狩猎!”冉云映听他这不咸不淡的指责,敛眉不悦,“临天冶,我看你是闲的。”语气清淡,隐含剑锋。 临天冶:为了自己的幸福,夫人训斥就训斥吧。 最终他也没能拉着女儿一起去练牙口,千也又四处游荡,奔山越野去了。 清早的插曲让她心情大好,她爹吃瘪的模样甚是让她心情舒畅,心情畅快,脚步也愈发的轻快了,直接从蛮荒一路奔跑到了孑川边界的草甸子。 看着前面挡住视野的连绵荒山,她突然想起昨晚她娘的嘱咐。这些年她都没有翻过这一面的山,去看另一侧属于孑川的风景。今日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看看。 羌狼心性叛逆,不受束缚,想去看了,就不会踌躇不前。她把她娘的嘱咐抛到了脑后,毫不犹豫的穿过零星的草甸,攀上一座只有几数树木的荒山,立在山顶,看向山脉另一侧属于孑川的风景。 她们族群生活的地方太荒凉,难见草丰林深,往兽族其他领地的地方她都去探过了,很远才见生机,孑川这边她还是第一次见。虽然穹峰是这方圆千里最高的山,可她脚下这座小山包和边界连绵的其他小山包依旧挡了她望进山谷的视线,这些年她都没见过孑川的面貌。 原来,这谷中还有山民居住,草木不多,房屋倒是不少。看来夫子说灵长族近百年来人丁繁盛到溢满是真的,这般蛮荒的地方都有这么多人住着,可见土地匮乏到何种地步。 常年兴兵阔地,还要开垦西域绝地蛮荒,孑川比兽族还迂腐守旧,不知节制子嗣,以治国本,只守着始祖古则,遵循古例。这孑川唯一不迂腐古板的,也就那位放弃国佑身份以抗天命的川兮公主了。千也歪头眨眼,心道。 说来,她很是佩服那位公主,敢于打破启明古则的万古第一人,有气魄,有胆识。若是她往后遇见,定要结交一番,这样的女子,是她以后为王的楷模。 是的,她虽身为启明天选的兽族王承,接受了几载学识教习,可她有自己的思识,她并非唯古则尽纳的王承子,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并不看好启明延袭至今的古则。 四下奔走了许久,现下已临近午时,山谷内炊烟四起,饭香四溢,千也收回思绪,仰头闭眸嗅了嗅飘散上来的炊烟。 和娘做的饭菜味道不同,这灵长族的饭食好似并不好吃,食材少,佐料好像也没有几种。千也闻着闻着,给灵长族的日子下了决断——他们食物匮乏,日子贫穷,生活艰难。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无比同情的看向山谷炊烟,歪头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突然,在徐徐袅袅的炊烟里,一抹洁净的白色缓缓落入视线。 尽管那抹白色在烟雾缭绕里看不真切,可千也的眼力,依然看得到那素白干净清雅,不染纤尘,翩然如练。练白的颜色在四处游走,茫然寻觅着什么,带着些许孤寂的荒凉。她的心莫名的揪痛,一下,又一下。 她不禁皱了眉头,左眉眉羽下隐藏的一朱淡粉色的小痣变得有些灼热,连带着左手手腕上缠绕的赤幽红丝也在隐隐攒动,深入腕脉内的红蕊已开始炙热颤抖,她能感觉到再这般下去,衣袖下的誓发就要藏不住了。 王父曾嘱咐过她,誓发不可让任何人看到。山谷内是孑川领地,她更不能让灵长族的人看了去。 想及此,她最后看了眼那抹练白,而后赶紧翻身奔下山坡,往狼堡而去。 狼堡门前,冉云映翘首等候还不归家吃午饭的父女俩。这都午时过半了,这俩人,越发过分了。 “娘~”千也一路奔到她娘怀里,在她怀里狐疑的掀开左手衣袖看了眼,那丝赤发已经不再颤动了。 “做甚呢这是,”爹娘是知道她有这誓发的,冉云映见她在门外就撩开看,赶紧抬袖挡了,“怎的了?” 千也摇了摇头,将衣袖拉下遮住那丝赤幽,埋头在她娘怀里,“没事,就看看。” 她出生时带着这明显是誓发的一丝元灵,因为不知这誓发是仇誓还是情誓,她作为天命王承又迟了二十载才降生,爹娘和王父王母都觉得这誓发所牵连的或许并不是好事,或许她前世就是因着这纠缠才未能早入轮回,及早转世,是以除了两边的父母还有姑姑和王姐,其他人都需瞒着,以免兽族子民胡乱猜测,再生恐慌。 这丝誓发近十年来一直安安静静,除了她月前外出攀岩险些跌落山崖时它曾旋飞救下她,再未有过异动,更别说方才那般连着神识的灼热了。 她的前世与孑川有关?还是只与刚才山谷中某户人家有关?或者……同那抹孤寂的练白有关? 第118页 她不知道,未免她娘担心,她选择了隐瞒。 “娘我饿了~”千也看她娘审视的看她,赶紧埋头撒娇。她娘可不是好骗的主儿,在她审视的眼神下,只有趴在她怀里撒娇才能躲上一时半刻。 如果这时候她爹能来分散下她娘的注意力就好了。 “映映~我也要~”嘤嘤……她爹真是及时雨。 身后传来临天冶飞奔的声音,千也干脆一个窜身跳到了她娘身上,抱着她娘脖子不撒手。 她还小,个头只到她娘肩头,但勾着她娘的脖子窜到她身上并不费力。 可她娘费力。 “诶呀小崽子!你娘腰还酸着,”正张开双臂飞奔而至,想一把将母女俩抱在怀里的临天冶见她挂在她娘的脖子上,腿缠着她娘的腰,赶紧托了她,“你都十岁了,你娘哪受得住你这重量。” 虽这样说着,语气也是嫌弃的很,可他一手托着她的小屁股,一手揽了笑得宠溺的女子,享受的很。 “怎的受不住,我的女儿,我抱得动。”冉云映不高兴了,他这话说的,以后女儿心疼她,再不抱她了怎么办,“也儿别听他的,娘抱得动,再大娘也抱得动。” “也儿知道,是爹累着娘了,还怪我重。” 嗯?冉云映疑惑的挑了挑眉,总觉得女儿知道了什么。 “爹天天撒娇长不大的样子,娘照顾的好辛苦。”千也赶紧找补。 “说什么呢小崽子!老子顶天立地,身材伟岸,稳重可靠,肩膀宽阔,是你和你娘坚实的依靠!”临天冶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成语全说了一通,把自个儿夸上了天。 “还身形伟岸肩膀宽阔……要不是羌狼血统,你就是一只细猎狗,头小肩窄腰细腿长,身材窈窕还会摇尾巴撒娇。”千也咂嘴挑衅。 临天冶咬牙切齿,开始磨牙。 穹峰狼堡前,又是一场其乐无穷的家庭大战,充满着欢声笑语。 孑川荒坳村落,一抹素白的身影孤寂漂浮,茫然望向山顶。山的另一面,是兽族疆域中羌狼族的领地。 整个孑川都踏遍了还未寻到,她是否如前世那般,是生活在狼群中的?是否一如在那个世界时的生活,过得艰苦孤独? 她不放心,她想尽早找到她,哪怕她还未长大成人。 她只想知道她成长的是否艰辛,若过得苦楚,她可以陪着她,照顾她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一半被某只捣蛋鬼一鼻子蹭没了,由于懒得开电脑,用手机直接草稿箱码的,这一鼻子毁了个彻底…… 下一章连草稿都没打,大约明天没有更新了…… 感谢孤零零的你们~~~ 第55章 一连三日,千也时常望着孑川那座山头发呆,那丝誓发牵动神识的炙热感,还有她左眉眉羽下那滴淡粉的流沙痣热络的跳动,都让她对那座山头充满了好奇。 她想再去看一次,想寻找她腕上誓发的故事。还想再看看那抹孤独的白色身影,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凄凉,像蛮荒的原野一样。 可她是兽族王承,她有些顾虑王父所担心的——她与誓发的主人有仇怨或者情债。誓发一般都是互相的,她的腕上有那人的誓发,那么那人腕上八成也有她的。誓发牵动元灵,谁都不知道对于转世后的她还是否奏效,可谁不敢冒险,若是还奏效,以她现下的身份,对方甘愿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扬言毁她誓发逼迫她做什么事的话,若她宁死不屈,以她的身份,死的起吗? 为何死不起?千也突然歪了头,眨眼思量。 为何她是天选,就代表天命所归,旁人再德才兼备都不能登王位?又为何非得有人登上王位,安内有姑姑,攘外有戍寒古,百官可管民间琐事,王姐可力压百官,她有何可俱? 这般想着,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又攒动起来,脚步也迈向了那座山头。 好奇,是她前世今生的共性。 山谷下鳞次栉比,屋舍林立,还未到午时,没有四起的炊烟扰了她视线的清明,她可以轻而易举看到山谷忙碌的人们。只是这个时辰正值农忙,人较多,她需要躲在石后藏起身子,就不觉得这探索那么畅快了。 她低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腕,等了半晌,那丝赤幽依然没有反应。抖了抖耳朵,她想着再看一眼前几日那抹练白身影就回家。可她四下张望去,并没有寻到那抹白色。 直到视线越过山脊,看到另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上一抹湛蓝。那抹湛蓝的气息有些熟悉,同之前见过的练白身影一样的卓然不群。他们是不是一起的,只是上次她没看到这个蓝色身影? 千也歪头眨了眨眼,低头查看完毫无动静的赤幽,决定去那边看看是否能再见到那抹白色。 羌狼疾奔如流箭,可千也现在是人身,跑得没那么快,等她到达那座山头时,那抹湛蓝已经离洞口远了些,远远站着,好像在等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一处陡峭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放着一盅药,那药还冒着热气,千也动了动鼻息,嗅了嗅。是伤寒药。 竖耳细听,山洞里好像有轻咳声。那声音有些沉弱,依旧清冷淡泊,透着孤寂,一如曾见过的那抹练白。 她正歪头思索间,一束如墨的丝发探出洞外,发尾有三寸银刃。那丝发将洞口的药盅衔了,卷入洞内。 第119页 这次她离得近些,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飘来,她能辨别出是绒莲清的气息。那是占天师的鱼卦池里生长的莹白花卉,花无香气,但清新舒爽,每日盛开,夜半凋零,产出花籽掉落到鱼卦池中喂养卜鱼。她在遥岑午的鱼渊小筑常常闻到。这股气息,透着遥远的熟悉感,曾让她常常怀疑她上辈子可能是卜鱼,经常闻着这气息。 洞里的人跟占天师有关?占天师长发尽白,这人肯定不是占天师。 她没来得及往下想,因为那束丝发衔着药盅入洞时,她腕上的赤幽有了反应,先是连着脑中神识的蕊脉开始灼热,不过须臾,就牵动了缠绕在手腕上的发尾。 丝发攒动,她赶忙抬手压住,目光极速扫视四周,此山陡峭,并无其他人家。她将目光定在正缓缓靠近洞口的湛蓝色身影。 不会是他,他是男子,元灵发是蓝色的。 她又急忙望了眼那个看不到内里的山洞,洞内有起身的动静,她听到踉跄的脚步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只是她来不及等里面的人出来了。 她手腕的赤幽前所未有的震颤灼热,拉扯着她,似要旋飞而出,牵引她去寻主。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她不能轻易现身。右手艰难的压着那股拉扯的灼热力量,她赶紧转身,飞奔离去。 洞内,一抹练白身影踉跄而出,慌忙望向山顶,那里已空无一物。她急急的去追,只走了几步,险些跌倒。 延天却疾步掠到她身旁,接住了她。 川兮病了。 自从三日前来到此处,偶有一瞬,她隐隐感觉到元灵那股牵引后,就一直在周围村庄四下奔走,探灵寻找了三日,日夜不休。蛮荒之地本就寒凉,她耗灵许多,又因着三三死前身在寒洞,她本就恐惧寒冷,很快就寒气入体,病倒了。 曾经,她是孑川的国佑公主,四下平乱安民,她的脸,许多人都认识。她抛弃子民,放弃国佑之任本就惹了许多抗议□□,这些年在外漂泊,她都是带着面纱的。现下病了,此处艰苦,又无客栈,她怕借宿民家会被认出,只能寻了一方山洞调息修养。 这十载,她已将孑川千万里山河踏遍,此地是最后一处了,她探灵寻了三日三夜,寻遍了每一处都没找到她,找到最后,就连三日前的那一瞬悸动她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了。她找不到她,心下无望,这一病就重了些,连四下走动都难了。 延天却早在几年前就被她拒绝再跟随。她怕寻到三三时,她看到她和延天却在一起,会生气误会,是以早些年她就劝他不要跟着,后来冷待,再后来严词拒绝,最后一场大战,他终于消失在她视线。 她知道他还跟着,没有再浪费口舌,只要不出现在她身边,惹那人误会就好,等他死心了,自然会走的。 她从未搭理过他,哪怕行到再艰苦的地方,忍饥挨饿,她都未曾碰过他送来的东西。可今日不同,她在孑川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寒病入体的有些重,但她不能死。那人没在孑川,她想方设法去兽族,去海族寻找就是,她不能放弃。 生死面前,她接下了他放在洞口的药。可她没想到,她依旧没躲过误会。 她奔出洞口寻着元灵牵动的方向找寻,没有看到期望中的人,却是延天却搀扶了她。她以为那人离开,是误会了她和延天却在一起,生气了。 川兮抽出被延天却扶着的手,红着眸子咬唇看他,不言不语。这些年,劝诫训斥冷待她都试过了,他依旧不死心,加上他方才的相救,她更不知该如何待他,又还能说什么。他对她的好,成了她心头压着的巨石,打不得骂不得,也甩不掉。 他让她觉得累,尤其现下,那人误会了他们,离开了。那是她找寻了十载的人,是他不该出现,还是她不该接那盅汤药? “兮儿,别折磨自己了,她不回来,许是想放下前尘,不再见你,这于你亦是一种解脱,跟我回家吧。”延天却以为她现下如此难过的看着他,是因为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紧绷的神经断裂,陷入了脆弱绝望,想找寻依靠。他觉得这个时候劝她回家,给她依靠,或许能让她回心转意。 这些年,他一直劝她,求她,甚至还试过骂醒她,可她都充耳不闻,连他想要用强绑她回家,最后也都失败了。她为了能探到更远的灵念,能在将来有能力保护那个人,寻人间隙一直在苦修灵念,现下,她的灵念已入灵幽三阶,额中元灵发赤幽幽深,如墨泛着幽红的光芒。再修习下去,就进入最高的归元境界了。他早已打不过她。 所有法子都使了,他终于让她对他失去了耐心,最后一次大战,他失去了她最后的温柔。他连与她并肩而行都没机会了,只能躲在远处守护她。 现下见到她如此难过的看他,他陡然生了希望。人在绝望之际是最脆弱的,也是最易动容的,她从不曾这般无助的看着她,这是否意味着,他敲开了她的心门? “兮儿,我在。”他试着拥她入怀,柔声安慰。 川兮的无助,只是不知该如何解决他的痴心错付。她没有动,一束鬓发将他推开三步远,无声拒绝了他的拥抱和安慰。 她看着他还未放下的怀抱,良久,下定决心一般,耳后颈尾一束银刃旋飞到他面前,直指他的心源。 延天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眸光闪烁。 第120页 她依旧沉默,亦没有动。她现下的灵念,已无需以手御发,非面对劲敌时,甚至无需抬指催发。她只是站在那里,身后另一束发尾银刃旋飞到身前,寒光闪烁,不过片刻,瞬而斩了直指延天却心脏的那一束,利落干脆。 她自断了一束丝发,且是需要耗费许多灵念才能锻化为银刃的发尾。启明生灵以发为器,起誓时都是对着自己的元灵发起誓,丝发对于他们来说,丝丝都是可比命体的珍贵。 她自断百丝长发,意欲断他百年姻缘。所有亏欠,自断银刃自惩,以示归还。 其实,她从不欠他的,自小到大,他们战场并肩,他护过她,她也救过他,不计其数。可爱情没有公允,无法你来我往,谈不上亏欠,可心善之人总会觉得亏欠。 她自觉欠他的,无法回应,只能自惩偿还,望他勿要再多纠缠。 延天却没有料到她如此决绝,愣在当场,目送着她翻山而去。她在孑川没有寻到她,要去兽族再踏遍孓千的千万里山河了。 川兮并未继续丈量孓千,她方才感应到了元灵的牵引,她离她不会太远。蛮荒千里,只有一个族群生活在此,那就是羌狼族。 她又投生在了狼族。她怎的就没想到,她本就与狼有缘,她早该先探访兽族十大狼族脉络的。 羌狼吗?狼族最凌傲不凡的一脉,也是最高贵的一脉。她是一只羌狼,又生活在孑川边界,那她肯定时常面临被猎杀的风险,她的毛发太过诱人,是孑川许多贵族喜欢的皮毛。 她一定生活的很艰苦。还好,她来了,她可以将自己的元灵发渡她半数,让她易化人身,也可少些被猎杀的风险。蛮荒生活艰苦,虽然羌狼一族坚韧顽强,可她现下才不过十岁,她若在的话,还可以保护她,照顾她,陪伴她长大。 还有,前世里她嫌她没有童趣,未曾有过童年,还曾玩笑般说过,若是她能回到十岁重新长大就好了,就可以带着她一起重新长大,一步步感受童年的成长和快乐。 而今,她刚好要十岁了。 她的话,她一直记在心下,那是她这十年来夜不能寐的回味。 羌狼族的领域是整个蛮荒,好在狼族皆喜群居,除了狩猎区域有分别,各家族都聚集在一处生活。又因环境艰苦,繁衍不多,是以蛮荒虽大,羌狼也不过三百数。他们互相扶持,皆居于穹峰。川兮无需茫然四寻。 迈入兽族疆域,没了国佑公主的身份,恐被当成猎人围攻,她拖着病体小心翼翼走得缓慢,朝着蛮荒中最高的山峰而去。 “小崽子,你娘说等过两天长公主和小公主来接你的时候,要和你一起去王宫过新祀。”午饭后,临天冶和千也坐在狼堡门前巨大的羌狼石像上晒太阳闲聊。 “老崽子,往年叫你们去,你们都不去,今年怎的了这是,曦轮倒转?”千也眯着眼睛靠在她爹怀里昏昏欲睡的嘟哝。 “你娘说了,这个新祀是你完全易化人身的日子,你的成人礼,不能光让你那便宜兽王爹娘见证。”临天冶也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我娘不会称呼王父'便宜兽王爹'。”她爹也真是的,明明是他想去,还一口一个“你娘说”“你娘说”的。 她爹很倔,她出生的时候,漫山三色华光飘浮,他还没抱过她呢,王宫的人就倏的出现在他面前,说这是天选王承,需要赶在新祀结束前赶紧带回王宫受洗。她爹觉得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崽子,自个儿当爹的还没捂热乎,就要被别人捡便宜先认崽了,还捡的甚是理直气壮,他愤愤不平,想反抗,可没办法,他打不过人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抱走。 她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是半年以后了,当时太小,都不认他这个爹了,他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收买”了她的。从此以后,他耿耿于怀,从来都不见她的兽王爹娘,每次下诏邀他同去守祀,他都以“羌狼族族首祖制上要和子民一同守祀”的理由拒绝,心里想的却是眼不见为净,怕听到她叫兽王“爹”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拿那个群兽之王当磨牙棒。 “你爹我想见证女儿成人礼怎么了,不行啊!”临天冶睁眼暴躁道,“老子不想便宜你那俩便宜爹娘。” “得得得,去去去,你和娘都去,等姑姑和王姐到了,我跟她们说。”千也乐得一家团圆,自是满口答应,小眼迷成了月牙歪在她爹怀里迎着曦光笑。 “你们父女俩,又将狼雕当坐骑了。”身后,冉云映嗔怪的声音传来。 “娘娘娘,来,一起啊~”千也坐到她爹怀里,给她娘腾了地方,回过头,下巴磕在她爹肩头看她娘。 “没个规矩。”冉云映嗔她一眼,没有动。 狼雕是祖上传下来的,光石墩就有及腰之高,狼身啸天,狼尾横陈,甚是气派。可这父女俩每每都不把它当神物,只当个晒太阳的墩子,时不时就坐到它尾巴上去。 “我爹说今年新祀去王宫过,娘你也去。”千也报喜,顺便再次邀约,“上来庆祝一下嘛~” 往年她爹不去,她娘想去和她守祀,但怕她爹一个人在家孤单,只能忍痛割舍她这个女儿,今年她娘不用当个狠心娘了,听了这个消息肯定高兴。 果然,冉云映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喜上眉梢,提了裙摆借着她爹的手上了石墩来,“真的?”也不嫌父女俩亵亵渎神像了。 第121页 她爹将她娘按到一旁坐下,一手揽着她,一手圈着怀里的人,“小崽子的成人礼,映映不看会后悔的。” 得,又跟她娘卖了个好。这话说的,好像全数是为了她娘似的。千也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她爹眯眼享受她娘摸头的动作。 “小冶真懂事。”她娘配合她爹的喜好。 “映映姐姐~”她爹顺杆上爬,上演恋姐大戏。 眼见着她挡了她爹埋头到她娘怀里撒娇的路了,她赶紧从她爹怀里窜下来,直接越过石墩一步跳到了狼雕下。 “临天冶你个七尺大男人,你害不害臊。”她仰着头看她爹抵在她娘胸口跟小崽子似的蹭啊蹭。 “不害臊不害臊,我的夫人我害什么臊,能耐你也找个啊,你个光棍。”临天冶埋头挑衅。 千也叉腰磨牙。不行了,她要忍不住弑父了,她爹教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崽子找伴侣,还当着她的面吃她娘豆腐,不怕天谴? 还好她娘阻止了她做个不孝女的打算。冉云映一指推开她爹不老实的脑袋,伸手来拉她,“来,娘疼你,敢气我宝贝女儿,让你爹守活寡去吧。” “呜呜~映映嘤嘤~不要~”临天冶要逆天了,要不是他长了张雌雄莫辨的俊俏脸,这撒娇堪比雷劈天灵盖。 千也呲了呲牙,一甩狼耳,准备下山清清眼,“你们继续,我去玩儿了。” 一家三口你拥我抱的庆祝仪式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她爹破坏了,她还是图个清净吧。 蛮荒只有午时能莹暖上一时半刻,过了午时又开始转寒,羌狼性野,不喜窝在家中取暖,便形成了四处奔跑的性子,也好暖身。像她这种孤家寡人,没她爹有暖玉温香依靠,没她娘有人形火炉取暖,还是勤快点儿多去撒撒欢的好。 只她没走多远,手腕上的赤幽突然又开始灼热攒动,这次还隐隐的闪着光芒,那光都穿过她的衣袖显出来了。 她猛的抬头四顾。那个人找到这儿来了?! 她好似被吓到了,川兮见状赶紧收了灵念,让她手腕上的丝发安静下来,而后远远看着她,颤动的指尖不知如何安放才好。 狼堡门前的一幕她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她过得如此幸福,她的爹娘,都待她很好。只是她成了兽族的王承,以她而今的身份,已是配不上。 川兮躲在远处踌躇不前,方才那幕其乐融融,她的快乐她看在眼里,她不知道此时出现,让她想起前世的痛苦是否应当。 “她不回来,许是想放下前尘,不再见你”,她想起延天却的话,想要上前的脚步生生顿住。 她没有去找她,或许就是因为她现下的生活很幸福,不想再面对以前的仇恨了,或者是她想要体会这幸福久一些,等以后长大了,再来找她寻仇。她不知她如何想的,不敢贸然打扰她的幸福。她或许,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她。 远处传来几声隐忍的咳嗽,以千也的耳力,这距离于她来说太近了,她听得极其清晰,连同那股绒莲清的淡淡清新气息她也闻到了。 是那个洞里的人,她来了。 好像,又要走了。 未免惊动远处的人,千也没有看向那个方向,她竖耳听着,听着那人虚浮的脚步犹豫许久后,转身离去。 第56章 远处的脚步碾碎几粒尘埃,踌躇半晌,退了两步后背转了身去。 她要走了。 千也微微歪了头,疑惑的望向两里外枯木遮挡的方向。 她为什么要走?她明明找到了她,刚刚的试探不就是想确认是她吗?她已经确认了,方才她衣袖下的赤幽光芒都显露了出来,她当是感应到,也看到了。 千也是王承,三色帝王纹限制了她的元灵觉醒,她无法探知那个女子手腕上是否有属于她的元灵发。若她能探到,那就说明那个女子能威胁到她。可她探不到,便无从以此确认她是否会成为她的威胁。 可她推测,她们不是仇人。远去的脚步时常停下来,却最终是朝着离开的方向。她找到了她,却想离开,若是仇人,怎会选择悄然离去。 且她离开的脚步,如凄然的乐章,声声婉转留恋,听来不像与她有仇。 千也思忖半晌,直到那脚步走出数丈远,她才回神,闭目探到神识中相连的赤幽蕊脉,催动了腕上丝发。 那个女子虽是这丝发的主人,可这丝发连的是她的神识,她亦可以催动。 远处的脚步声停下了,急急的转回身来。她应该是感应到了她。 千也的视线被枯木挡住,她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离得并不近,显得如雪花一样小。可她眼力好,认出了那抹白。 是那日练白如月的女子。也是山洞中的人。 她生病了。 想到此,千也没等那抹白色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已主动朝着她的方向迈步而去。她走得很慢,还在思量自己有没有判断错,对方是友非敌。 川兮越过枯枝的遮挡,望向那个一身黛绿色锦裙的小小身影。她的身形比前世里还要小,才不过十岁,裙衫许是为了奔跑方便,一如前世般裁短了些,露出墨绿的长靴。她虽不高,可身形纤长,将来定会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待走得近了些,她能越过枝丫看到那张脸了,白纱下的唇勾起了温柔的弧度。她生的跟前世有七分相像,飞扬的眉羽,晶亮的眸子,挺翘的鼻梁。她的唇依旧饱满莹润,带着些许俏皮。 第122页 她只比前世里多了些气韵,属于羌狼族的傲气,并不明显,却是内显。 千也慢慢的靠近了她,看着她脸上的白纱,歪头眨眼。 她连思考时的习惯都是一样的。 川兮带着面纱,千也看不到面纱下的脸,可那双星河挽月的眼睛足以让她断定,这个陌生女子的容貌大抵可以和她娘相较一二。 “看够了?”看对面的人也在打量她,千也有些不悦。凭什么她自己戴着面纱不让人看,还要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羌狼血脉里的傲气与凌威她一直有,只是对着爹娘亲人从不展示而已。对着一个陌生人,尤其是让她眉羽下那滴淡粉色流沙痣灼热的女子,她自然而然的凛了眉,傲骨卓然。虽未达她肩头的身量,却是挺立正凛,带着睥睨之势,不似个还未满十岁的孩童。 川兮见她敛眉不悦,睫羽颤了颤,垂了下去,“我和他并无私情。” 突兀的交代,莫名其妙,又有些合理。所以她们前世是三人纠葛?千也心道。 “然后?”她依旧端着脸,想套取更多她不知道的记忆。 “对不起,我不该此时来打扰你。” “那当何时打扰?” 川兮抬了眼看她,因着亏欠,气势上有些弱,清冷不凡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无力,“我知该等你来寻,只是……”只是怕你成长艰辛,才要寻来。 后面的话川兮没有说,她一直都怕她洞悉自己的渴求,用求而不得来惩罚她。 “只是什么?”千也突然没了忐忑,她能看出,这个女子待她小心翼翼,丝毫没有敌意。她们不是敌人。 她的小心翼翼表现的很是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她性情如此,比较淡泊,就算紧张,就算姿态放得极低,也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像没有波澜的水。可千也的眼耳如光如炬,她能看到她颤抖的睫羽,听到她刻意控制的心源跳动。这个女子,应是惯会隐忍。 “路过。”川兮声音压得很轻,若不是她气质清冷,千也肯定会觉得她是个柔弱娇气的女子。 她可不喜欢扶风弱柳的女人。 “路过……”显然是谎言,三天前她就看到她在找什么,怅然若失的姿态,“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不打算见见?”可她配合了她的谎言。 “不知你……会否不欲现下相见。”川兮低垂着睫羽,看着她鞋尖上的灰尘。 鞋有些脏了,是她先前攀山时蹭脏的吧。她这一世依旧没有灵念,当是攀的很辛苦。她也在找她吗?那是否意味着,现下可以相见。 千也解答了她。 “现在见也好,”免得她父母爹娘一直担惊受怕,“做你该做的事吧。” 其实,她不知道她来做什么的。这场对话,她一直都以主导的姿态——或是这女子自甘被动,反正,她一直未曾显露出并不认识她,说的话,也大都在套她的记忆。 看这人的反应,她大体猜到了几点她前世的可能。 首先,女子见到她后从未跟她讲述前世之事,明知她是转世之身,应该忘却了前尘。可她一开口就显得无比相熟,是笃定——不,是自然而然的以为她记得前世。 启明万年来所流传的唯一一个能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是孑川千年前一位公主受伤时出现的异世药灵,相传异世药灵可自选留存记忆转生两次。女子相信她能带着记忆转生的举动,让她猜测到十年前出现的药灵。她出生时正是孑川帝承换心时,那么,她前世可能是那个异世药灵。 其次,她若是药灵,那这个身上常怀绒莲清气息的女子,只可能是曾轰动三族的孑川卸任国佑公主——川兮。当年护送药灵的人不多,在帝宫照顾这么特殊的人,肯定伺候的人也不多,这些人中气质如眼前女子的,只有川兮公主。听闻她任国佑时,常着云锦白衣,浅露一抹湛蓝,现下或许是卸任缘故,那象征深远高贵的蓝色内衫不再穿了,只余了一身练白。 千也很是聪颖,越聪颖的人,好奇心旺盛时越喜欢自我探索。只是猜到眼前的人是她敬佩之人,她有些激动,分析不下去了。 “可你……还未长大。”川兮有些为难,做她当做的事,可她还小,她如何嫁于她。 “为何我未长大便做不得?欺我年幼?”千也眯了眯眸子。 她并非生气,只想集中精神思考,可川兮误会了她,以为她又气了。 淡泊的身影晃了晃,裙摆摇曳,千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又紧张了,“我并非想拒绝,只你现下年幼,又是一族王承,在启明,王承成婚,是需繁衍子嗣,好为族人留一国佑公主。” 在启明?说的好似她不是启明之人。所以推测准确,她前世果真是异世药灵。成婚?那么她们前世是恋人。 千也抬起左手隔着衣袖看了看那丝赤幽。十年了,她终于知道这丝发是誓言婚嫁的誓发。而它牵着的,是她敬佩的孑川公主。 她也曾想过这誓发可能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她前世深爱一个女子,她们难舍情缘,互许来生,感动了天地,天地破例让她戴着誓发转世,与她再续前缘。 在她这个美好的幻想里,誓约是源于深爱的美好愿望。却没成想,深爱和愿望或许是真的,可并不美好。 当年的药灵是被川兮公主亲手取心的,就算其过程如何,未曾流入人间,但当年帝承重伤昏迷,药灵在帝宫待了九个月,遥岑午八卦时曾说过,那药灵肯定是当了九个月血罐子,日日渡血。 第123页 所以,她前世每日都被面前的人取血,甚至是剜心取血,长达数月。最后,还被她剖了心。 心源蓦然抽痛,千也抬手压住胸口,手腕的赤幽隐隐灼烧,带着怨愤的跳动。先前的敬佩荡然无存,有复杂的情绪,穿越轮回跟随她到了现世。痛苦,心冷,愤恨,绝望,折磨。 是因为太痛苦煎熬,所以她选择了忘记?可既然选择恩断义绝再也不见,她为何还要留着她的誓发? 她定是深爱她入骨,所以要抛却记忆后留着这丝誓发,固执的期待她转世后能得到她完满的爱,给她没有痛苦的幸福。她兀自推断着,想甩掉那股压抑的难过。 “万儿,”川兮见她捂着胸口,面色痛苦,赶忙上前拥她入怀,“心源疼了?不应当的,你明明转世了,你的心源是好的,对不起,是否很疼,我……我给你渡……”她无法渡她灵念,她是王承,元灵没有觉醒,纳不了她的灵念,“你今世是否曾受过伤?心源怎会疼?” 川兮不知所措,忘记了她要装作铁石心肠,不让她看出她的心思。她抱着她,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伸手就要去解她衣裳查看她这一世是不是也受过伤。 “别乱动,”千也抓住她颤抖的手,“是被你伤的刻骨铭心在疼,老实抱我会儿,气息不济,有些累。” 她的语气,比惊慌失措的川兮要冷静持重的多,好似川兮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她敬佩的女子,彻底从她内心的神坛步入凡尘,有血有肉。 半晌,她在她怀里感觉到岁月遗落的忧伤压抑的同时,好似也终于获得了安心和轻松,是因为她方才的紧张在意。这样矛盾的感觉,又让她来自内心深处的懊恼愤懑,好像她不该这样,不该对眼前的女子抱有任何渴望。 所以,她前世真的爱她深切,可一直没得到她的回应。所以,她连转世都甩不掉那股深沉的幽怨。这个女人,明明很在意她,可前世为何不回应她,害她带着怨愤而终。 “我已不是你口中的万儿。”千也分析半晌,冷了冷眸子,推开她的怀抱。 万儿……三笔之字,她再次断定自己曾是异世药灵。看来,她前世是整个启明都觊觎的至宝,活得很是弱小无助,连现在对她礼敬有佳的戍寒古都曾要挖她的心。 “对不起,我唤错了。”川兮被推开后,像个孤独的影子一样空荡荡的立在那里。她还生着病,虽看不到脸色,可那双眼睛已足够苍凉。 千也皱了眉头,她的心,明明心疼这个女人心疼的要死。 她不是前世的三三,她能看出这个女人对她深入骨髓的在意,虽克制的站在那里尽量持重,却一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情绪。她皱眉,她就睫毛颤抖,眸中星河慌乱。她明明小心翼翼,却丝毫不显卑微,因为她看上去,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清冷淡泊。 可越是这样的克制,越惹人心疼。这个女人,真的太会隐忍。她前世定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才看不出她对她情深。 川兮很是懊恼自己方才惊慌失措下显露了关怀,眼前的人微微侧着头,皱眉审视着她。她看起来不似前世般那么单纯,不通人情,她在审视她方才的举动,好似洞悉了她的心。 川兮持守着清冷的性子僵硬着站在那里,将视线落到她腕上,尽量躲开了她如炬审视的眸子。内心忐忑后悔。 她方才不该如此明显的,她看出了她的关怀在意,还怎会遂她所愿的留她在身边。 “这誓发……”千也举起左手,刻意顿了顿,看到那人抬眼认真望向她,又继续,“你也说了,我今世是王承,需诞下国佑公主,是以无法与你成婚。” “我,”川兮收住音中急迫,淡言:“无需名分。”说完又觉这话太显露她的渴求,又补道:“毕竟应了你,需做到。” 千也抖了抖狼耳。明明自己想,却说的好像只是因为答应了她,才迫不得已履约。这女人怎的这般虚伪。 “不用了,”千也不屑一笑,“既娶不了,也就不耽误你了,前世的情我已想开,不若还你誓发,放你自由,也好……” “不好!”她没能说完,川兮佯自淡泊不在意的身形急切的晃了晃,睫毛抖动,眸子渐渐泛起红晕,言语坚决。 她要的不是她放过她,她要的是她,无论以何种身份,何种姿态陪在她身边,只要是她。前世她明明那般恨,怎的说想开就想开,说放就放了。 “没什么不好,”千也压了压喉头,神色依旧淡淡,“你亦心中不愿,我强求来,不过是折磨自己,前世已够苦楚,今生只求安乐,有何不可。” 她说着,将左手的丝发露出来,伸手送向川兮面前。 对面的人踉跄后退了两步,逃开她的手,脸上轻纱晃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可依旧僵直着身子强撑生冷:“既已成誓,便需做到,你既接纳,便是允了。” “允了的人不是我,是万儿,她蠢,我不。”千也欺身上前,迫得她接连后退,快要撑不住假装,“你杀了她,她还要遂你的愿,娶你为妻?她怕不是个傻子。” “嫁你并非……咳……我所愿。”川兮胸口起伏,说完已是急到伤寒发作,咳开了,泛红的眸子也不知该躲向何处。 眼前的人,明明不过十岁光景,却有着通透的心,她再不是前世不谙世事的稚嫩孩童了。 第124页 “既非你所愿,我身为兽族王承,也是心善德厚,胸怀宽广之人,愿放你一马,自此天涯不扰。”千也信口胡诌,她可不是什么善类,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情来自随心。她只是在逼迫这个口是心非的别扭女人。 这人害怕无助的模样让她穿越轮回的心依旧觉得心疼,她容不得她这般自虐的性子。 “川兮,”她试着叫她的名字,从她的表情中确认了她对前世的所有猜测,“你渡我血,取我心,还妄想我能娶你?” “可以……不娶。”她咳的有些气力不济,辩解的话说的甚是虚弱,“是你说要留我在身侧……” “留你在身侧折磨我吗?日日提醒你对我做过的事?”千也逼近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仰头看她的眼睛,“川兮,是你傻还是我傻?” “我已不是川兮,你说过,今世相遇,我是川洛引。我已是川洛引。”她的眸子因泛红而模糊了视线,盯着她眉羽下粉红的流沙痣。 那滴痣似有感应般灼热了。 已不是川兮,已是川洛引……所以她曾敬佩的女子不是敢于打破启明古则而弃国佑之职,她是为了她抛家弃民。千也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摘下面纱。”她定定看着她泛红的眸光,命令道。她想看看这个为她甘愿与世界为敌,却嘴硬不肯承认的女人,到底是何种纠结的相貌。 川兮的手因着病弱和她方才的惊吓,颤抖的厉害,她借着广袖的遮挡抬手,将面纱卸下。 千也错了,她的容颜并不纠结,也不是只可与她娘相较一二,她同她娘是不一样的绝色。一如传言中一般,她是睥睨凡尘的高山贵胄,清冷,高贵,雪山圣莲般不染纤尘。褪却孑川国佑公主身份的她,少了执掌万民的气势,更多了份遗世独立的净远。 引人仰望的摄人心魄。 前世的她虽然蠢笨,可眼光不错。千也心道。 “这副容颜,确实可以留在身边。”不觉间,她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川兮一愣。她的语气,她惊艳的眼神,好像已是忘了她的长相。 “你……忘记我相貌了?” 千也这才想起,她一直装作未忘却前尘,“伤心之人,有何可记?”意料中看到她眸中又泛起红晕,她又补道:“前世种种,轮回时已然选择忘记,既是选择了忘记,便是不想再纠缠。你明白?” 她其实并不知道是不是选择了忘记,但她能确定,她轮回时定是想再遇到她的,不然她也不会带着誓发转世。 可川兮此时无法静心思考,只听她说已忘却前尘,不欲再纠缠,就咬了泛白的唇。 “你不是不想嫁给我,那为何咬唇?”千也上前,指腹下意识的抚了那抹淡淡的唇。她咬唇隐忍难过的动作,怕是忘了已没了面纱。 唇上温热的触感,很是熟悉,川兮的思绪已飘远。她突然想起,她前世里就将亲吻称作咬唇。 “你前世,不识'亲吻'二字,常以咬唇代之。”不记得了,她告诉她可好? 唇上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 “前世已忘却,我而今不过十岁孩童,说这些情爱未免不妥,”她说着,想称呼眼前的人,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想要什么,说。” 她最后给她一次机会坦白心意。这般扭捏隐忍,太过自虐,她看着堵心。 川兮不知该不该说,她忘记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恨她了?可就算不恨,她也不能欺骗她前世的种种伤害。况且,她如此聪颖,早已推断出了自己前世身份遭遇,就算心中无恨,也定是厌烦她的。 她的表情,似是真的厌烦她。 “我来履约,仅此而已。” “那便收回誓发,我还你自由,从此不再纠缠!”千也有些愤怒,愤怒于她的自我拉扯不痛不快。 她还小,不懂情爱里的患得患失,理解不了川兮。只是潜意识里的心疼让她烦躁,她不喜这人如此自我折磨,说着已是又将左手伸向她。 川兮退了步子,咬唇摇头。 “收回去!” “你若不要,就毁了。” 毁了?这个女人,宁愿死,都不愿说出真心? “我不想杀生,收回去!” “万……”她不叫万儿,兽族王承叫什么,她这些年不问世事根本不知,想恳求她,却连个称谓都说不出口。 千也看着眼前的人步步后退,踉跄虚弱,只有眸子愈加血红,死死盯着她腕上的赤幽,一步步躲避。 她为何不流泪,非逼得自己双目充血?怎的这般自虐! 心下生疼,疼的她生怒,千也一步上前拉了她的手,逼迫她面对她腕上闪烁的赤幽,一字一句:“收、回、去!” 她就不信,她能一直隐忍下去。 川兮没有回话,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一片殷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淹没在这片血红里,她听到遥远的声音在喊她,川洛引…川洛引…川兮……姐姐…… 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了,一如这飘零十载的岁月,安静,寒凉。 不止是寒凉,是冷,好冷,彻骨的冷,冷得让她恐惧,一如十年前的寒洞。 她开始陷入万里冰封的茫茫雪域,逃离了世间苦楚。 第57章 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毫无生机。她踏在积雪上,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孤独的脚步声。 第125页 雪域空阔,她迷了路,找不到要找的人。刺骨的冰寒蹿入她体内,灼烧了她的期盼。 她听到一个声音,她认得,那是万儿的声音,“姐姐……”“姐姐……”,一声一声,在呼唤她。 那声音穿越雪域,穿过生死,渐渐变得稚嫩,最后和一个十岁的孩童重合,那个孩子生的很俊俏,有一双可爱的狼耳,她聪颖过人,只是聪慧的有些过了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后悔了,要将誓发还给她,她说自此天涯永隔,再不相见。 不会的,那只是个梦,一个噩梦而已,万儿不会那般洞悉人心,她不会看透她的渴求,不会以此惩罚她。梦醒了,这才是现实,万里雪原,空无一人。她还没找到她,她就快找到她了。 这一次,她定藏得深些,不教她看出端倪。 “你再不醒,我便走了,你再找不到。”耳边有声音呢喃,温柔,却生冷。是她梦里那个孩子的声音,要推开她的那个人。 那人在逼迫她回去,可她不想去到那个噩梦里,梦里的人步步紧逼,非要与她恩断义绝。 “你醒过来,或许我会考虑留下你。”隔了许久,那个声音又道。 她愿意留下她了?为何她会改变主意,是否只是骗她醒来而已? 千也侧身躺在川兮身侧,贴着她耳朵昏昏欲睡,偶尔呢喃一句。 她已经睡了五日,都耽误她启程回王宫了。肯定是她逼迫的太过,这个固执的女人,自虐的很,硬是逼得自己昏睡不起,也要躲避她的逼问。 说句真心话对她来说怎的就如此艰难! 千也低叹一声,朦胧的眸子突然睁开,眼神倏的清明起来,定定的看向安静睡在眼前的人。 “你醒过来,我留下你,如何?”她再不呢喃,商量的口吻仿佛川兮是醒着的。 她确实醒了。千也盯着她抖动的睫毛,十分确定。原来只说一句留下她,就能让她醒来,如此简单。 她在装睡,怕她只是哄骗她? “你若不醒,我可强行还回去了。”千也用神识牵动了腕上赤幽,也牵动了装睡的人元灵发闪烁,佯装恐吓。 川兮没有动。这恐吓显然无甚效用,归还元灵发,也要元灵发的主人愿意收回才好。这威胁显得稚气了些。 可她这稚气的话,显然提醒了她自己:誓发可以不收回,只要川兮无收回的意愿,再多逼迫都无用。 这个女人,怕的不是她不要这誓发了,是她想同她天涯陌路。她唯一能与她牵绊的,只有这一丝赤幽。 她究竟,有多在意那个药灵? 莫名的,千也有些吃味儿。吃味儿前世的自己。她和她爹一样,大大小小有理没理的醋一概往嘴里灌。 看了看门口,竖耳听了听门外她爹娘的动静,确定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她蹭着身子贴近了装睡的人,张口,在她细嫩的颈上咬了一口。 不轻不重,略作惩罚。 “你若还继续装睡,我咬你唇了!”她想起前几天初遇时她说她前世将亲吻称作咬唇的话,威胁的同时,也想看看,这女人愿意让她'咬唇'吗。 她的话说完,明显能感觉身下的人身体变得僵硬。她不是害羞,否则心跳不会一滞,好像吓到了。 很明显的抵触。 “所以你也觉得我不是她,下不了嘴,那为何还要死缠不放?”千也有些烦,掀被坐起身来,扭回头看向依旧装睡的人,“别装了,你的心跳,你的僵硬,逃不过我的耳朵。这么大的人了,装睡是不是太过幼稚?” 她的语气里带着嫌弃,心里却是很忿忿,这女人,她给她当了五天的火炉,好不容易把她冰凉的身子给暖热了,这女人还排斥她靠近,紧绷的跟块木头似的! 那个万儿可以亲,她就不行是吧,那她还缠着她作何! 磨牙的声音传来,川兮再装不得,睁开星眸落到她唇上,犹豫半晌,“只是你还小,这般,不合仪。” 无论前世今生有多遥远,无论相貌个性有几多差异,她永远是她,不是她排斥,只是她忘却了前尘,心智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她还没到情爱缠绵的年纪,怎能被她带坏。 她的理由勉强说服了千也。千也低头想了想,她虽看过万卷情爱故事,足够了解,可不代表她现在学她爹娘合适,换位思考,以这女人的年纪,更是会怕教坏她。她理解。 “舍得醒了?”她抖了抖狼耳,拧着脖子看她太累,她干脆转过身来,盘腿面对躺着的人,居高临下。 川兮没有言语,视线虚浮,寝被下的手捏紧了锦绸。她不知该说什么,怕她又要说出相忘于天涯的话。 “别攥手,指节都要碎了。”千也听到了她指节用力的声音。 川兮有些讶异,明明不满十岁,却像个深谙世事的成人,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 “不用惊讶,我耳力好。”少年老成的口吻,说着将方才掀开的被角给她掖回去,“所以也不要再假装无情,你心跳的快慢,呼吸的轻重,捻手指的动作,还有你……”好像不能透露太多,要是这女人以后藏得更深了她就不好看透了,“反正你的举动我全听得出。” “我并非假……” “再嘴硬就撵你下床!”千也佯装恐吓,“这是我的床!” 她娘想把她安排在别的房间的,可她风寒入体,身上冷的很,是她把她逼成这样,自然要亲自照顾,她可不想睡在家有自己的床不睡,还要去客房给她当火炉。是以现下,这是她的房间。 第126页 川兮不语了,寝被下的手细细的摸了摸,鼻息也颌动着。她许久未好好睡在如此柔软舒适的床上了,这十载,她睡的甚是不讲究。而今睡在她床上,房间里是她的气息,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很喜欢啊?”她眼底的欣喜千也看在眼里,低头凑近了她问。 “尚可。”清冷的声音,透着难以掩盖的喜悦。 “那你喜欢我么?” 川兮沉默了,眸子也瞥向别处。 “你是皮薄嘴硬害臊,还是害怕什么?”千也也不恼,饶有兴致的看着寝被中乖觉的脸。 她虽五官生得大气端庄,脸却很小,藏在被子里,显得很小一只。 一只……千也是狼,下意识的用“只”来形容川兮。 “显然不是皮薄嘴硬,”川兮不语,她便自顾自的答了,“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且给你分析分析,可愿意听?” 川兮这般乖巧的躺着,千也不自觉的学了她娘沉稳的处事方式,循循善诱。 川兮点了点头,认真看向她。 “我忘却了前世,却选择带着誓发转生,你说这誓发是允以婚嫁,那么,我在转世前的选择,或许是想忘却你杀我之痛,却依旧想同你再续前缘。”她也不记得转世时为何如此选择,可聪颖之人的好奇心,总会让她多做分析揣测。 她说的头头是道,川兮感情用事的思绪回归理性,也觉她说的颇对,“那你意下如何?” 她躺在她床上问她意下如何?原谅她看了太多情爱话本,思想已脱离十岁孩童。 “你可愿……要我?”川兮不知她脑中荤腥正浓,阴差阳错的助了她的臆想一把。 要命了要命了,她爹要她命是凭着不要脸,这个女人要她命是凭着一张脸。 说来她如此学坏,也是因着她这丝誓发。爹娘长辈都怕她这誓发是前世仇怨,她年纪小,与他们不同,更喜欢想象美好,夫子教过情爱二字后,她一直幻想这誓发背后是一段难舍难分的爱情故事,于是翻遍了王宫藏书,读了一堆情情爱爱,好给自己编排一个感天动地的前世爱情。 羌狼族殷情期的事和她爹娘夜里的事她也是从书中懂的。现下虽知道这个年纪不应当看这些,却是入了脑子就拔不出来,只能三省吾身。 千也闭眼吸了口气,拽回已去蛮荒撒野的荤肠思绪,又睁眼看向床上紧张等她回复的人。 川兮以为她在思索,不自觉的捏了被角。 “我还小,不懂这些,”狼性狡诈,千也说谎从不脸红,“你现在问我,我哪知道要不要你。”理直气壮。 川兮低眉思忖,“那我可否留下。” 这会儿不假装了?原是关心则乱,未能自我分析到啊。 千也不相信她是智商有缺。孑川曾经的国佑公主,可是十岁就已能理乱象定民心。 “怎么留啊,你是人族,气息跟我们不同,一嗅就知非我族之人,且你还是孑川公主,这身份在兽族游荡,哪能畅通?”千也皱起眉头佯装为难,想看她的处事才能,“我想留你都不知如何带在身边。” 最后的话,让川兮一怔,眸中星河瞬间亮了起来,她坐起身,眸中已没了之前那般小心翼翼怯懦的姿态。 千也看着她掀被下床,以为她要走,心里莫名一空,却见她站在她面前,转身看向了窗外。那身影恢复了淡然镇定,只清清淡淡的站在窗前,便如站在高山云海之上。原来,褪去恐惧害怕,她的气韵,是万里波澜亦不惊的淡泊镇定,不染凡尘的拂袖江山。 她真的很爱前世的她,才下凡来的吧。千也心想。 良久,她回身望向她,眸中星河挽月,唇边淡然一抹笑意,仿佛乾坤入胸,“其一,我已非孑川公主,十载前便已不是,三族皆知我已退出启明纷争,无需恐我行之不轨;其二,我在你身旁,有誓发在,你握我生死,那我也可算作死士,我灵念尚算高,王承护卫一职不在话下;其三……”说到此处,她才有些怅然,沾染了凡尘烟火,“你可直言我前世剜心之罪,于你有生死亏欠,特来赎罪,至于婚嫁……便不要说了,我也……不会强求。” 她没料到她成了一族王承,她们之间再一次横亘了古则束缚,无法成婚。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她愿意放弃名分。 “所以你敢挑战一次启明古规,抛弃国佑责任,却不敢挑战第二次,迫我娶你?” “留下,便好。”上一世,她已失去她,无所畏惧,今世只怕再与天地万民为敌,会连陪她的机会都失去。 千也再看过许多书,再聪颖,也还是个孩子,她未曾体会情爱里的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便无法理解川兮。 她看着这个片刻前还让她觉得只站在那里便有凡尘皆臣服气势的女人,歪头眨了眨眼,不知该气她不争气,还是该怨她自相矛盾。 “可以吗?”川兮见她皱眉不语,坐到了她身旁。 方才居高临下的看她,恐她觉得不舒服,还是坐下来的好。 这世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抵不过大人伏低将就的身子,千也也不例外。她来与她平视,让她心情极好。 “你的其一她们已经考虑到,其二我已经给她们分析过了,至于其三……”千也顿了顿,“我虽跟你的意思说的一致,却不是因为赞同你的循规守矩。我只是有两点需要时间达成才用了你其三的说辞。一,现在于我来说是第一次见你,虽你相貌不凡,我印象极好,可不代表这就爱了,未动情,还谈不到会成婚。二,我年纪还小,无权无势没有能力,就算懂情定情,我也需等到有能力为自己做主。我羌狼一族能屈能伸,亦不缺坚韧之势,无能力时可隐忍不发,若你入我心上,我定努力强大。” 第127页 川兮完全没有料到她这般小的孩童能有如此细腻周全的思量,还有如此气魄,饶是她沉稳内敛,也忍不住怔了半晌,而后感慨,“你为何如此成熟睿智,勇敢无畏。”与前世完全相反。 “我有一个当王的父亲,藏书万千,虽啃来只能算作理论,用起来也会生疏些,好歹知识的积淀成就智慧,这点脑子,我身为一族王承还是有的。”至于勇敢无畏,她羌狼族的共性,无需拎出来说。 千也毫不谦虚,十分炫耀。 她不会说,她刚带她回来时,死咬着嘴不跟她爹娘说一句她的来历,抱着她的寒冰身子闷头想了三天才想周全说服她们的。这女人只想了一会儿就一二三说的周详有条理,她三天才组织好,比较起来太弱。 她嘴里轻描淡写的“用起来生疏些”,只有自己和爹娘知道她费了多少脑力。 “你,甚是优秀。”川兮不吝夸赞。 “自然。”千也落落大方。 “所以你爹娘……” “不止爹娘,姑姑和王姐也已说服,你可以安心养病。”说到养病,千也才想起来她还生着病就下床了,赶紧拉她上来,将她裹了,“我年纪小照顾不周全,你自己也不知道注意些,病还没好就下床。” “思考时,喜欢望远。”川兮勾了勾虚弱的唇。 “怎么,视野开阔,思考的就开阔?”那是不是她也可以试试? “你的亲人,她们都愿意我留下了?是留在你身边,还是只留在狼堡?”川兮对她的调侃只报以一笑,更是在意此后是否可以相伴左右。 “身边身边,”千也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对她如此在意能不能跟在她身边甚是无奈,她爱得太卑微了,“只是需要委屈一下你,你的姓氏需隐瞒,若是遇到灵长族的人,脸也需挡一挡。” 她姓川,而且拜她早年常奔走民间平乱安民所致,她的脸灵长族许多人也都认得,在孑川,因着卸任了国佑,子民全都将她看作了抛国弃民的罪人,视她为敌,有个灾啊难啊的全算在她头上,传成是天谴惩罚她的子民。若是千也现下有能力,她不介意以兽族之力护她平安,可她还未继任兽王之位,亦未有所建树让万兽臣服,无功受禄,天下没这般好事,她的子民不会同意她拿一族宁安去护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族公主。 她只能先委屈川兮。 “不委屈。”川兮亦不欲给她添麻烦,下意识就要去拿面纱。 “我知道你不觉委屈,”千也无奈止了她的动作,可以说出无需名分的人,这点小事怎会觉得委屈,“兽族大都不识孑川公主相貌,无需现在戴,”她掰过她的身子,跪起身来尽量与她平视,“川洛引,前世杀她,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理解。我已不是她,无需在我面前如此卑微。” “你只是因为忘记了。”她从来就是她,无论前世今生。她曾伤她的,是漫长的疼,就算她一生记不起,也不能抹杀她的亏欠。 “就是因为我忘记了!”千也循循善诱,“我选择忘记,就表明我不想再计较过去。重新来过,平等相处,一段健康的缘分,这才是我转世时期盼的。” 川兮没有言语。她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她亏欠着她,她的姿态也一直都是卑微的,万事都顺着她,随着她,连亲吻都是被动的,不敢有丝毫索取。因着清冷的性子,惯会隐藏,加上三三单纯,从未察觉那段关系的不妥,她卑微的姿态太久了,不是千也一时半刻能说动的。 千也也看出来了,她还小,耐性不足,见她沉默不语不为所动,松开她兀自下了床,“随你吧,反正我不喜欢全无自我的人,等腻了你,你就离开。” “去何处?”川兮急忙拉住她,“是我的错,我……” “你又来!认错上瘾是吧!”千也瞪了眼,见她捏着她的衣袖垂了眸子,纤细的指节因用力泛起苍白,终是不忍了,“好了好了,我不气,我去找姑姑,她老人家那儿我还未完全说通呢,只是松口让你跟着我,可没答应帮我说服王父。” “我同你一起,我来说。”川兮曾管万民,此等牵扯两族和平之事,她自觉的揽到了自己身上。 孑川公敌被兽族王室接纳,恐生两族纷乱,事重,她怕千也稚嫩力薄。 可这事需要的就是千也的稚嫩,“你无权无职身份又尴尬,你拿什么去跟姑姑谈?以后又拿什么去跟王父谈?这位姐姐,现在不是两国邦交,你没利可谈,难道你去使美人计?”就她先前毛遂自荐做死士的言论,她一个兽族王承缺死士?她现下可是身无一物,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只能下锅。 “你尚稚气未脱,言语更显单薄。” “就是因为我稚气未脱,撒娇才管用,不然你去撒一个试试,看姑姑是拜倒在你倾世容颜下,还是被吓跑?”千也说完,想象了下面前这张脸撒娇的场面,心道:好像,第一个可能性更大些。 那可不行,姑姑是她的,这女人也是……大概也会是她的,她们俩要走到一起去了,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千也想了想,觉得这玩笑说的把自己给说吓着了,甚是无趣,正想起身办正事,就听到川兮犹豫为难的声音。 “我去撒……娇?” 前世的三三不开玩笑,川兮尚不谙玩笑之道,十分认真,且甚是为难。 第12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陪伴,身为社畜,留言下的动力尚可,尽量日更。 第58章 千也一句玩笑话让她去撒娇,川兮愣是认真了,还真是思考了一番她自己去撒娇的可能性。 好似,甚难,她做不到。 思罢,她分外抱歉且十分委屈的看向千也。 千也抖了抖狼耳:不是吧,果真不食人间烟火,开玩笑都听不出来? “你可歇了吧,我去撒娇!”不然她能有什么办法,王父是一族之王,姑姑是一国之佑,权势中心,要的非权即利,这女人现在除了色相身无长物,色相是她的,旁人还是免了。 简言之,这女人毫无筹码,因着她特殊的身份,单凭一个在她手腕上的命脉根本毫无作用,送回孑川求和永是必然的。 思来想去,说服王父和姑姑,还是她狼族撒娇的本事好使,虽然她爹撒娇要命,她十分嫌弃。 “姑姑姑姑~”狼堡正堂,千辞怀里,千也行云流水的将她爹撒娇的常态演了个遍,就差打滚了。要不是还无法自主化回狼身,这打滚也是不在话下。 “行了,你可瞒紧了她身份,否则,姑姑也说服不了你王父。”千辞年过半百还未出嫁,尚无子嗣,千也又是她和王兄盼了二十载才盼来的王承,还是兽族自开天辟地时起,除始祖外第一个女王承,她对这个天赐的侄女可是疼爱的紧,只要小脑袋在她怀里拱一拱,她心就化了。 “姑姑最好了~”千也一听,立马勾着千辞的脖子在她脸上蹭口水。 千辞抱着她,丝毫不嫌弃,笑得一脸宠溺。 千也蹭的很是卖力。虽然姑姑只答应帮她瞒着川兮身份,但有姑姑担保,从旁说两句,王父定能同意川兮跟她归宫,也算大事已成。 一旁千璃腹诽:会撒娇就是了不起! “还有你,瞒好了!”搞定姑姑,千也扭头呲牙瞪向一旁一身茱萸粉衫的小姑娘。 “我是你王姐,整天你你你的叫,不孝女!”千璃叉腰。 这怎么成不孝了?她不过是比她大不到十个月,整天说的跟大了一个辈分似的。千也呼扇下耳朵,吐了吐舌头,“文修太烂,我这顶多算没大没小,你可多读点书吧,王、姐!”一声王姐叫得用力,提醒千璃为人姐表。 “你可多长点心吧,王、妹!”千璃回敬。 千璃一家为垚鹿,生性多虑,凡事都会多加思量谨慎行事,说通俗些,就是操心。若不是千也手腕上握有单方向的生死大权,千家是万不会放川兮在她身边的,现下虽然姑姑同意了,千璃年幼,没有姑姑思量的细致,说服不了自己信任川兮,是以很是替她这个王妹担心。 “相信你王妹我慧眼如炬,那个女人爱~~哎呀,”开心过头险些说出爱她爱的要死,她跟她们说的可是她来赎罪的,要让她们知道那女人对她一个十岁娃娃心怀不轨,那还不炸了天了。突然想起这茬,嗓子赶紧转了个弯儿,“哎呀哎呀,她病还没好,我们现在启程的话她身子怕是受不住啊。” 千璃:……这么猴急的带在身边? “姑姑你们帮我收拾东西,我去给她喂药,再哄她睡一觉,希望明天上路前能好。” 千璃:哄睡?怎么听着不像是对待侍卫,倒像是伺候夫人? 因着姑姑答应了带着川兮,千也莫名兴奋,孩子习性尽显,完全没了在川兮面前的老成持重,说完就跳出千辞的怀抱,往自己房间跑。 “急甚!”千辞拉住她,“你爹娘不是现下无法与我们一同启程了,让她安心养病,回头同你爹娘一道去就是,她们都有灵念,追上我们很快。” 千也歪头眨了眨眼,片刻,撇了嘴。这两日羌狼族接连失踪三个家族头领了,没有受伤迹象,像是被掳走的,她爹日日搜寻,到现在还没头绪,羌狼族有难,她爹一时半刻走不了,她娘也要等她爹,是以不能同她一路游山玩水去王宫了。 不过还好,爹娘有灵念,不像她顶多骑匹快马,追上她不难。可那个女人也要留下?她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呢。 “也儿去同她商议下吧,我怕她没我在,不习惯住在这里。”思忖片刻——其实完全没思考,就是没来由的不想丢下川兮——千也决定问问川兮的意见。 她说的跟两人认识许久关系紧密似的,一旁千璃:这像是侍卫?打死她都不信!王妹这是要吃老牛?哦,不是老牛,川兮公主很年轻,比姑姑还青春貌美……可再年轻,她也比姑姑都要大近四十个寿岁,比父王都要大二十岁呐! 兽海两族寿命只是灵长族的三成,不过百岁,千辞已五十又几,一生过半,可川兮虽年近九十,尚青春盛年,千璃的小心源在她们的年纪和年华间被拉扯到变形。 乱了乱了,辈分全乱套了。 千璃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千也已窜回了房间。 川兮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像一尊高洁的雕像,只手指摩挲膝头衣衫的动作表明了她的紧张等待,显得那身影有些脆弱的孤单。 千也窜进门看到她孤寂单薄的身影,心一揪,脚下就没收住蹄子,直接将她扑到了床上,居高临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开心的?”一如前世的三三,心疼她的孤独沉静,想要逗她开心。 第129页 “谈的如何?”川兮抬手理了理她跑来时吹乱的烟蓝丝发,急于知道结果,未回应她的逗弄。 “我羌狼一族的撒娇本事,谁人能抵挡。”她的小脸蛋蹭姑姑蹭的都快蹭起火星了,姑姑能不答应么。千也伏在她身上,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蛮荒冷,坐在床边干什么,不知道盖好被子,不想跟我走了?” “是答应了?”川兮只专注于要事。 “答应了答应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等这句话,她真是拿她没办法。 无奈是有,但更多的,是心里很暖。千也说着,已是拉过一旁寝被,将两人都裹了进去。 “你羌狼族的本事,还有什么?”川兮这才放松心神,回应了她方才的贫嘴炫耀。 千也胳膊撑在她左右,俯身看着她白皙绝色的脸,又想起了某些话本。赶紧闭眼三省吾身。 真是要命,自从遇到这个女人,她一个小小孩童,整天思想不纯,该当何罪!看来藏书洞有些书该烧了,误人子弟! 川兮以为她在思考羌狼族的其他优异之处,没有打扰她的闭目思索,只抬手,指腹轻轻描绘了她的脸。 细致的眉,挺翘的鼻梁,鸦羽般的睫毛,莹润饱满的唇,精致利落的下巴曲线……这张脸,长大后定是不凡。这就是万儿转世后的模样,跟前世一般无二的纯澈干净,抚她心怀。她的眼睛,依旧这般晶亮通透。 眼睛……她睁开眼了。 千也感觉到脸上微痒的温柔,睁开眼来,撞进那双星河挽月的眸子,四目相对。岁月轮转,迟到十载的倾心凝望。 似曾相识,又无从想起。千也抖了抖狼耳,突然有些忧伤,“这张脸,不是你爱的那张吧。”她转世了,没了前世的记忆,长相亦是不同,还是她倾心的那个人吗? 这样美好深情的女子,就算她尚不懂爱,也不想他人夺去。可她不是前世的万儿,不知道留不留得住她。 “是你,便入心。”川兮轻声道,“只想细细记下你的样子,勿要多想。” “不是多想,这张脸只是其一,”面对川兮,她不自觉的就老成沉稳,在她面前显露睿智成熟,“我的声音,性子,习惯,所有都不同了,或许你所喜欢的地方,我也没有了。” “你思考时喜欢微倾着头,眨一眨眼,一如前世。” 这是什么破理由?! “羌狼族都有这习惯,所有狼族都有,连狗都有。”千也的孩子习性,难过的时候藏也藏不住。连狗都有的小动作,她也能拿来说成跟她前世一样? “你无聊时,气闷时,都喜欢绕我指节。” 千也看了看旁边方才描绘她脸的那只手,那只纤长莹玉的手她还握不全,只握了手指压在床禄上绞绕着。 “这算一处。” “你总想着逗我开怀,不喜我一人时沉敛安静的模样,会像方才那样突然近前,予我亲昵。” 千也:……这算真正的轮回都未曾抹灭的习性。这个理由,入心。 “轮回越过再多沧海,许多深入骨髓的习性,是不会改变的。”川兮见她不那般气闷了,又补道。 她的单纯善良,纯稚清澈,穿越轮回亦是一如既往。 “环境造就习性,习性无法深入骨髓穿越轮回,”千也看着她的唇,不愿苟同,“只有爱恨可以。”而她确定她们之间是爱,因为她,想咬她的唇,来自内心深处的遥远之境。 川兮却将“恨”字听入了耳,她垂眸,“你……是因着恨才记得许多习惯。” “若是恨,我的身体会记得这些吗?”千也俯身,啄了啄眼前有些苍白的莹润唇瓣,“还有这些。”她的手,顺着她的皓腕向下,隔衣描绘她的身形。 川兮一愣,纤指回转,赶忙止了她的动作。她摇摇头,“你还小。” 千也这才抬头看她因着她那个恨字而沉落的眸光,“其实我或许并没有完全忘却,初见你时,内心深处有痛苦愤恨,也有不甘,虽不知前世故事如何,可我能感觉到,她住在我心中某处,她很不甘,看到你时心很寒凉,我猜想,她是个十分蠢笨眼瞎之人,她一直觉得你没有回应她,你对她无情。你知道我是怎么确定她有多蠢笨的吗?” 川兮敛眉,显然不喜欢她说三三蠢笨的话。 “因为我足够聪慧,我见你第一面就十分确认你对她情深意长,你所有的小动作,你的隐忍藏掖,假装和恐惧,我全数看透。正是因为我看到了,她才借着我的眼睛,我的智颖,看清了你。”千也凑近了她的唇,“她的不甘和心寒没了,在我告诉她你深爱她时,我能感觉的到。如果你说一句爱她,我想她会借着我的眼睛哭一场,就像我亲你时,她很想哭。她一直在等你一句爱恋。” 她的唇落下,带着她独有的稚嫩气息,和三三深藏其中的眷恋。一滴泪划落到脸上,川兮红了眸子,指尖颤抖。 只轻轻一个点唇,千也就退开了三分,看着她瞬间血红的眸光,皱紧了眉头,“若想哭就哭,为何将自己逼到眼睛充血。” “我爱你不止入心,你,是我心上唯一盛开的颜色。”川兮红着眸子,看着朦胧中的千也,也看着生命轮转的三三。 隔了一个生死轮回,十载光阴,她终于开口说出了心中炙暖深情。 唯一的颜色……千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何每每难过都红眸无泪。她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起就历经苦难,常伴送别,她的生命漫长,一直在送走护卫她身侧的生命,她已没有泪水了。她是她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亮。 第130页 千也笑了,伴着三三的泪。她侧身躺下,将她揽到怀里,“她说愿意做你的颜色,而我,想给你五彩斑斓。”你,等我长大。她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在她面前,她总下意识的少年老成,好似等不及真正长大,就想与她并肩相携。 千也没了三三漫长痛苦的记忆,自作主张的凭着今世对川兮的心疼和感动替三三原谅了她,还替她,说了个不知她是否会愿意做到的情话。 太过年幼,太过自负。 她抚摸着怀里心源如鼓跳跃的人,温柔的哄她入睡。她不打算同她商议明日离开时留她在狼堡养病了,她要带她一起走。这个女人,看似成熟稳重,实则人生空白,她放不下。 川兮侧身埋在她怀里,听她深情之言,心源狂乱的跳动。前世里三三不懂爱,她从未奢望能听到她爱恋的话,可在她做好准备承受她的仇恨折辱时,她却不期然,给了她最美的情话。 上天待她太好,不,是万儿待她太好,是她选择了忘却前尘,再一次给她温柔。这馈赠让她诚惶诚恐,许久,她才在千也安抚她长发的动作下,慢慢睡去。 千也带走了川兮,却没能带着爹娘一起上路。 羌狼族接二连三有家族头领莫名失踪,毫无线索,临天冶召集了所有男丁,日搜夜守仍无果,作为羌狼族首领,他需守护族民,无法只顾自己家人团聚了。 夫君遇棘手之事,冉云映自是不会留他独自处理,虽他遇事时稳重果敢完全不似平常跟她撒娇的幼稚模样,可她陪着,才能放心。是以,她又要将女儿摆到第二位了。 “也儿,娘一定会追上你的,不生娘的气好不好?”狼堡门前送别,冉云映十分抱歉。这次,她又没以女儿为主。 “也儿明白,娘放心陪着爹吧,记得新祀前赶到啊,”千也在她娘怀里仰头看着她娘摇了摇,懂事的安慰她,“也不用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今祀到不了,明祀来就是,主要是能一起守个祀,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有压力。” 羌狼之恋,忠诚,专一,且自私。儿女会长大自立,唯伴侣相携一生,伴侣,是羌狼一生最牵挂在意之人,她爹娘是,她以后也会是,千也很理解,不然都被摆在次要位置十年了,她早就对他们有怨气了。 “也儿,路上莫要贪玩走远,要在姑姑身边知道吗?”临天冶因着这几日狼群失踪之事,已恢复了一族族首的威严正凛,嘱咐千也时也甚是严肃认真,千也还真是不习惯。 “我知道了爹,你正经起来还真别扭。” “你带她在身边,就一定不要将誓发还给她,若是归还了她,别说你姑姑会撵她,你爹我都得咬断她喉咙。”听了女儿前世身份,他基本猜测到川兮做过什么,他可是她爹,现在没替女儿报前世之仇,完全是看在她灵念高强,又有命脉在女儿手上,是个不错的死士人选,若是命脉没了,未免她再伤女儿一次,他定先要她命。 “爹,就你那点儿灵念,打不过的。”千也无情的揭穿了他狼父的威武形象。 “让你姑姑打,你爹我来咬!”临天冶无比认真的秉承一族族首的威严,找帮手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他是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借个势算什么。 千也看她爹隐隐要呲牙,赶紧戳了戳他,“爹,形象,形象。”眼神示意他川兮还在身后轿子里掀着帘子看呢,“放心吧,不会还给她的。”想还那女人也不同意啊。 她不敢说她姑姑也打不过的话了,要说了,她爹这会儿就得趁着那女人伤寒未愈,上去咬断她喉咙。 好像……那女人生着病,她爹娘姑姑加一块儿也不会是对手。 她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千也突然间思想开了小差,直到她爹娘一起将她抱了个窒息。 “好了好了,等你们解决完狼群失踪的事以后就跟来了,别整的跟又要分别半年了似的。”千也趁自己被勒晕前赶紧呲溜逃出两人的怀抱。 “小崽子,这么不解风情,你爹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女婿吗!”她爹终于正经完了,要原形毕露了。 “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因为你只会有儿媳妇。 千也只是想气气她爹,却没想到一语成畿。 她以为他们解决完了麻烦就赶去参加她的成人礼了,她以为就算这一祀赶不及也没关系,成年礼也没那么重要,她只是想和他们一起守个祀,今载赶不及,那就下一载,她以为她的世界会一直缤纷多彩,有爹娘父母,姑姑王姐,还可以给川兮五彩斑斓的世界。 可她没想到,她的十岁生辰,是童年的结束,她的世界也没了颜色。 十岁,成了她和川兮最相似的成长,又比她,更为残酷。 第59章 “你名千璃?”马车中,川兮柔柔望着一旁茱萸粉衫的小女孩儿,轻声问。 早前千也同父母惜别时她一直掀帘看的,是千璃。昨日她虽醒了一段时间,却因着喝了汤药一直昏昏欲睡,又有千也拥她哄眠,她一直睡睡醒醒,不曾出来见千也的亲人。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她。 可千璃总觉得她就跟见了老熟人似的,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一个人,问完生辰问姓名,半分不冷淡。 “是。”这女子怎的对她也温情脉脉的,难不成是个多情的主儿?千璃很是不自在。 第131页 早知道她就不图舒服,歪在马车里了,现在是一点儿都不舒服。 川兮见她正襟危坐,对她防备的很,垂眸思量了下,或是她举止显得太过熟稔,吓到这个与长离儿时一般无二的小姑娘了。 本就是少言寡语之人,见千璃不自在,她也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千璃见她沉默了,更觉得不舒服,好像看到这个女子孤寂的模样,她内心里有种……心疼? 她怎么会心疼她呢!难不成她前世也跟这女子有情感纠葛?她明明都看出来了,这人和王妹有私情,怎么会和她也有牵扯。 “你知道我生辰为什么不惊讶?”千璃找了话头,避免自己胡思乱想。 自古帝王君与国佑公主皆是圣脉,全数出生在新祀之日,只有她,是在三月出生。她同千也一样,也是迟了二十载才降生,是以就算非新祀生人,父王依旧想要力排众议扶她接任姑姑位置。可除了家中亲人,所有子民都惊恐于她的生辰非吉,排斥她将来继任国佑。 这女子方才听了她生辰日,好像毫无反应,倒是让她惊奇了。 川兮并非毫无反应,她只是沉敛,细细算过长离过世的时辰后,她内心亦是惊讶的。惊讶于若她推测准确,那这人便是长离,她转生,连相貌都未改变。 “自有缘定,无可惊讶。”前世长离离世时内疚于送万儿赴死,这一世,她选择了为她安国定邦,理通,她不惊讶。 只是,她非正辰生人,继任国佑怕是会有些艰难。 “你来日继任国佑,恐艰辛些。”想及此,念及自己现下身份,也帮不了她什么,川兮又垂了眸子。 千璃已是一个上午没看出她除了坐在那里同她聊了两句外,有什么其他变化了。不知为何,这会儿突然看出了她的情绪,好像有什么在内心推动,让她看清。她在失落于无法帮她? “也儿说了,将来的兽族是她同我执掌,顶多加个攘外的佑将戍寒古,是以只要他们同意,兽族臣民她自会施以王威,是以并非甚难。”她忍不住安慰她。 施王威?是她的作派,勇敢无畏,有气魄。川兮柔了眉眼,“千千她,胆识气魄过人,甚有王者风范。” 千璃不觉一抖:千千?还夸的眼睛闪光……姐姐,你俩奸情马上就瞒不住了,这一路二十天,你们顶多瞒两天就得被姑姑发现! “千千?是不是叫得有点儿……”肉麻!而且不是有点儿! 千璃说的委婉,表情却是半分委婉没有,川兮淡淡看了她一眼,“她说唤也儿听来像长辈唤她,不允。” 千也对两人年纪差异甚为敏感,严令她什么千儿也儿的,所有带“儿”的都不许叫。 千璃:不允?她不允你就换?这是什么颠鸾倒凤的乱象!你一个清冷不凡的天山雪莲,竟然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狼崽子言听计从,莫不是将来结为伴侣后还要乖乖躺着任那崽子胡作非为?那撒娇成性的小崽子究竟是什么好命! 千璃越想越远,越想越气,股子里的暴躁性子上来,一拍马车木窗,“没天理了!” 川兮:……不过一个称呼,与天理何干? 蛮荒枯寒,地阔千里,但若是先向东行百里再南下,便能出了这寒劣之地,是以千辞率护送队伍直赶了一整日的路,又披星戴月两个时辰,走出蛮荒,四周青草离离后,才下令休憩。 未免她这年纪控制不住情绪,面对川兮时总太过亢奋,让姑姑瞧见两人并非只是赎罪的关系,千也在马背上坐了一整天。下马时,她感觉她的狼尾都已经坐断了。 飞奔去找川兮也太明显了,她先窜到千辞怀里撒了娇,“姑姑,屁股疼~”在王宫,她的惹人喜爱之道跟她爹在她娘面前一样。 千辞招手让兵士取来木椅,揽着千也一同坐了上去,让她趴在她怀里。 千也晃了晃撅起的屁股,“狼尾要坐断了。” “你人身下,狼尾哪显得出来。”千辞嗔她一眼,慈爱一笑,自然而然的替她揉了臀骨。 川兮下马车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旁千璃也看到了,饶有兴致的回头看川兮的反应。 川兮什么反应都没有,至少千璃看不出来。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马车前,一动也不动。 千也俯趴的视线里看到几丈外莹白的裙角,仰头看了眼,立马起身,挺胸抬头,变回了川兮面前少年老成的模样。 千辞怀里一空,抬眼看她,又顺着她视线看了眼川兮,露出疑惑来,“你怕她?” 千也看姑姑审视她的眼神,纠结了片刻,心一横,看到她幼稚就看到吧,别让姑姑看出端倪撵那女人走就行! “姑姑~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她,我是兽族王承嘛,人族面前需要威仪。”说罢,未免她姑姑慧眼如炬看出她脸色不自然,赶紧蹭到了她脸上去。 川兮的身形晃了晃,看着又突然靠近千辞,在她耳侧蹭着她脸颊的人,入定了一般僵硬。 细嫩的小脸软软蹭着女子耳侧,莹润的唇瓣时不时的刮过女子脸颊,嘤嘤摇晃……她就是这般同旁人撒娇的? 尽管那女子是她的姑姑,尽管那张脸浅露风霜,可她依旧觉得刺眼。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且那女子身为国佑长公主,虽无她的年纪阅历,却也是端庄凛然的气质,虽年过半百,一生过半,脸上浅露岁月的痕迹,却也只是很浅的一丝细纹,更添风韵。 第132页 而且,她待她宠溺,相伴十载,比她要亲近的多。 川兮孤身独立,内心波涛汹涌的嫉妒和害怕让她素白的身影显出了苍白的单薄,她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吵不闹,孤寂苍凉的气息又飘散了出来。 千璃只感觉到她很疏离,冷冷的,让人想远离。可千也虽隔着几丈远,依然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许多,这个惯会隐忍的女人,不开心了。 她从千辞怀里出来,挺立着身形,忍着飞奔过去的冲动,稳步走到川兮面前,“才出了蛮荒,气温还有些凉,你伤寒没好,回马车吧。” 川兮眼神虚浮,没有动,仿若未闻。千也不知道她是吃味儿了,只以为是她深入骨髓的忧伤作祟,叹了口气,拉着她回马车。 沉默静立的人很是听话,任她牵着走。 “怎么又发呆,就这么喜欢发呆么。”上了马车,千也跪坐到凳上与她齐平,圈了她的肩,依旧像挂在大人身上的孩童。她还无法揽她入怀,这女人又杵的笔直,她想至少将她头按在怀里都难。 川兮低眉,依旧沉默。 “不说话我亲你……”哦,不是亲,“我咬你唇了。”秉承了前世对亲吻的称谓。 “你同人撒娇时……都是那般吗?”川兮这才开口。 哪般?千也歪头眨眼。跟姑姑那样? “对啊,撒娇不都是……”千也一顿,突然明白了,“那是我姑姑啊!”这女人,长辈的醋她也吃?不愧是要做临家儿媳妇的人,跟她爹一样醋的没天理。 川兮醋的很有道理,“她与你并无血缘关系。” “可她就是我姑姑啊,还比我大四十三个寿岁呢!” “那我比你大了……” “停停停,”得,她的错,自古醋者为王,她不该强词夺理让这女人揭她短处,“我反省了下,是我的错。” 川兮抿唇,不再言语。 “我错了川兮姐姐~”千也晃了晃她的肩膀。 川兮皱眉,“我已非川兮。” “我错了洛引姐姐~”千也从善如流改口。 川兮低眉,“你前世,不唤我姓名。” “那……姐姐?” “嗯。”一声低语。 “姐姐~”姐姐好,叫起来还能提醒这女人,她虽年纪小,却是同她一个辈分的,免得这女人对她没有恋人感,再移情别恋。 千也亲昵的蹭了蹭川兮的脸,川兮依旧紧着身子,指间捻着衣衫,低眉不甚开心的样子。 “转过头来,”千也掰不动她的脸,沉声命令,等川兮顺遂的扭过头来,捧了她的脸,将额头抵了上去,低低叹息,“若我看不出来你吃味儿了,可怎么办。” 这女人太会隐忍藏掖,若不是她敏锐,任谁都只会觉得她疏离冷傲,像尊不可靠近的雕像,谁都会躲她远远的,留她一人孤独。她那不是傲,人生近百年,她早过了傲的年纪,万事看淡,锋芒磨尽。她每次给人孤傲的感觉,都是在隐忍难过伤怀。 只有她看得见,听得到,嗅得出来。若是没有她,这女人孤零零的,有谁能来疼。 “我答应你,以后不对旁人那样了,好不好?”千也哄着眼前的人,“百岁老奶奶都不行的那种。”说着,嘴扮起没牙了的模样,哼唧两声,眼睛使劲挤出褶子来。 川兮嘴角浅浅勾起,被她逗笑了。 “开心了?”千也也笑,“这么乖,赏你一个咬唇好不好。” “不好。”川兮抵着她额头躲开了她的脸,“你还小。” “不是我咬,是万儿想咬。”她的年纪限制了她谈情说爱,昨儿个搬出三三来成功了一次半次,这会儿她又故技重施。 没成功,“等你长大。”川兮退开身子,摇头抱歉的看她。 晚膳好了的时候,她也哄好了她。两人并肩,小小孩童牵着乖巧听话的练白月光,踩着冰轮的皎洁,迎着微风闲庭信步,不紧不慢的走去晚膳营帐。 “川兮公主,用膳。”营帐内四下无人后,千辞看了川兮。 川兮现下心情转好,睿智回归,瞬间洞悉她这句称呼中的试探之意,“早已非孑川公主,长公主还是唤我洛引罢。” 先表明身份,又唤千辞“长公主”,不带前缀特指,好似她已是兽族之人,只认她一个国佑公主,最后自提“洛引”称呼,以免千辞以年龄论之,再唤她姐姐。 千辞不得不承认,她比她更为睿智深沉。 “若有一日你收回誓发,那便是纠葛已结,你再与也儿毫无瓜葛,自此永别。”再多试探都将是无用的笑话,还可能得到的只是敷衍虚伪的回答,千辞干脆直接道明自己的意思。 这几日川兮一直昏睡,今日路上又多不便,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交谈。千辞虽答应了千也留下她,也只是因着宠爱,和她腕上握有的命脉。但若没了这命脉,她信不得她。 那丝誓发她曾嘱咐过也儿无论如何都别归还,若是归还,就表明不想留她在身边了。可她怕眼前的女子诓骗也儿,也儿年幼,若被哄骗归还,她倒是不在意少了个死士,但她怕她会再次伤她,一如前世。 “我会牢记。”川兮淡言。无关的人,她不需要告诉她这丝誓发她此生都不会收回,哪怕千也逼迫。这是她们的牵绊,她甘之如饴的交付生死。 “好了,谈判结束,吃饭!”一旁千也见两人智者相谈三言两语结束的迅速,敲了敲桌子。 第133页 “什么谈判,都是感情用事的空口白话。”千璃毫不客气的直指要害。 千也呲牙:“我很久没磨牙了!” 千璃一筷箸夹起汤盅内一根棒骨:“给,磨牙骨。” 冰轮盈满,夜色过半,蛮荒外营地内吵吵闹闹。 蛮荒内,穹峰峰顶,狼堡灯火通明,气氛低沉。临天冶正襟危坐堂前,与来到狼堡的众家族头领商谈幼崽失踪之事。 未免再有头领无故失踪,他选择将他们护在狼堡,可没想到,午夜过后,各家族中每家失一幼崽,前后相差不过一刻钟。 他们遇到了劲敌,敌数不多,灵念甚高。先前临天冶以为来人是冲着各家族头领而来,是在挑战羌狼族威严,挑起羌狼族内部斗争。现在看来,他们实则是要引起慌乱,逐步瓦解。 羌狼族虽凶残,却也是遵守狩猎之则,不贪不屠,各凭本事的丛林法则,从未屠戮嗜杀。他想不出何时惹了这等强者。 “是否是那个女子?”一旁冉云映凑近一脸肃杀之气的临天冶。许多族众在场,她怕声音太大再给千也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临天冶却以为她在安慰他,才众目睽睽下如此亲昵,“乖,坐好。”转头敛了杀气,自以为只他懂得此时庄重的哄了她,“应该不是,她前几日昏睡,并无时间掳人,现下也已经走了。” 族人失踪是从川兮出现开始的,他们曾几度怀疑,也监视过,最后都否认了。 “或是孑川知道我们收留了她,以此报复?” “可她已不在族中,若想报复抢人,也当去追归宫的队伍。”敌人各个灵念高强不露痕迹,相信定不会怕王族的护送队伍。再者,此时不出手,到了王宫更难。 退一万步,孑川公主失踪十载,无人见过,悄无声息来到羌狼族后反倒被族民知晓,羌狼族可无识得川兮公主之人,说不通。 两人低声交谈完,又在心下分析半晌,最后确定了敌方并非追着川兮而来,随即回到正题,与各家族头领商讨加强护卫一事。 事情愈演愈烈是在二十几日后了,离新祀之日不过三日,正值千也抵达王宫之时。 这二十几日,羌狼族一度归于平静,再无失踪,可也一直未找到已失踪族民。临天冶夫妇怕丢下族民后暗敌再出,加之未能解决族民失踪之事,无法独自去团圆,是以一直未启程去追千也,直到这日,族众知今载是千也王承的成人礼,劝夫妻二人赶去,族中安危自有他们守卫。 此去一路,以他们的灵念,正好三日达,再不启程就真的赶不及了。 族众好意相劝,临天冶终于松口,决定搜寻一遍蛮荒排除隐患,再将守卫安排的更仔细些,便同夫人启程。 因要下令安排新祀之日所有守卫更换轮班,以保证各家都有团圆守祀的时辰,穹峰所有兵将全数山脚集合听令,山上,便只余了妇孺。 谁都未想到敌人灵念如此高强,山脚必经地,竟无一人看到敌袭迹象,而山上妇孺,不过一个时辰,全数悄无声息的失踪,无声无息,只临天冶的狼堡内有过打斗痕迹。 冉云映灵念为探灵级,好歹算第三等级了,尚可斗上一二,其余妇孺灵念达到灵士的都不多,只能算个元灵已觉醒的元初级,毛发不过取物狩猎的用途,根本无法斗灵。 是以最终,唯一留下了线索的,只有冉云映,她的反抗,终于给他们留下了敌人气息。 是灵长族,有猎手常年猎兽而沾染的兽血戾气。 连幼崽都不放过,这些猎手,要的是他们的幽蓝皮毛——羌狼族特有的高贵皮毛。幼崽皮毛可是贵族人士冬日衣领最喜用之物,柔软舒适。而最危险的,还是冉云映,她的皮毛是整个羌狼族最美的烟蓝色,尽显贵胄之气,深远高雅。且她年纪还在盛放,又是族首夫人,养尊处优下,皮毛光亮顺滑。 千也继承了她的毛发颜色,一直引以为傲,也一直被她爹担忧,怕过优易折,她又没有灵念,再招来杀身之祸。可她爹没想过,出事的会是她娘,他一直觉得他护在身侧,她会平安一生。 冉云映有危险,临天冶心中恐慌愤怒,一直强压冲动,尽量头脑清晰,一边派人去王宫请救兵,一边召集了所有羌狼兵士前往两族边境寻人。 正值新祀前,即将到达审判日,启明乱象最盛之时,各地兵将最忙的时候,不会有人顾及他们这些只是失踪并无暴|乱血腥的事,他们的猜测无法搬来附近救兵。是以虽王宫的救兵三五日才能赶来,至少千辞定会派兵支援。 羌狼族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羌狼重情,所有男丁的伴侣子嗣都失踪了,加之剥皮取毛的推测,全族上下充盈着嗜血愤怒,尤其冉云映被掳,临天冶整日奔走,日夜不歇,到了第三日新祀前夜,已是眸光血红,狼齿充血。 便是在这时,三日三夜昼夜不停的奔波找寻,他们找到了所有失踪妇孺的尸骨,在千也第二次遇到川兮的那座荒山陡坡上。 川兮曾伤寒留宿的山洞已被尸骨掩埋,陡峭的山壁上如暴雨倾盆过的斑驳血色,粉红的血液因着太过浓烈而泛起嗜血的幽红,到处零落着剥光了皮毛的尸体,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放眼望去,谁都无法确认哪是自己的亲眷,霎那间,狼嚎四起,悲歌惨烈,直啸万里云海。 第134页 临天冶站在山顶,血红的眸光注视着疯狂的子民冲下山坡去嗅找自己的亲眷,山坡陡峭,有人冲下去时跌倒滚落。 他站在山顶,一步都踏不下去。 冉云映在其中,他的妻子在这些血肉模糊的尸骨中,他知道。因为就是她的元灵发飞升入天,他才找到此处。她以元灵祭天,助他寻来。 那个对他温柔宠溺的女子,那个会任他撒娇无限包容的女子,那个深爱也儿却总是以他为先的妻子,他的映映,死在了剥皮之痛中。 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死的最为惨烈。 羌狼王者,仰天长啸,唤血月前来追嘁亡灵,助燃复仇之火。俊美容颜回归嗜血狼首,獠齿寒锐,狼眸染血,迎着冰轮洒落而下的血光。 蛮荒边境,孑川尽头,满目疮痍,哀嚎遍野,鬼谷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安排的时候不觉得,真正写到这儿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好残虐一作者,简直心肝脾肺肾全无! 爱护动物,拒绝皮草!指不定你哪天穿的,就是个悲伤的故事(老学究说教脸) 第60章 离新祀尚有三日前,千也抵达王城,还未进城时遥岑午便拦了她们,将川兮带走了。 这三日,千也每每去鱼渊小筑看川兮,都要问遥岑午许多次到底是谁向王父告密川兮身份的,她总觉得遥岑午一个占天师肯定知道。 “小崽子!我是占天师不是圣主!”遥岑午将自己过于激动而挡了视线的银发扬回身后,默念三声要优雅。 她一个占天师,占卜百年大事不在话下,可她又不是天地主宰,能事事那么详尽都能知道? “岑午姐姐~”千也谨记川兮吃味儿的点,没近前,站在一旁扭自个儿身子撒娇。 遥岑午如今早已不是十年前黝黑的小兽,完全易化人身的她恰恰相反,肤色雪白,身形高挑,一头银发莹莹闪光,正值青春好年华,清丽俊美。 千也需仰头看她,又因着她整个脑袋都白的闪光,只能眯着眼睛。 “本姐姐真不知道谁告的密,只知道你虽然不能带她回宫,但你俩差不多要开始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遥岑午说到这,才真正的认真了脸,一脸严肃。 “真的?”千也眼睛晶亮,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她这两日每日都担心那女人住在遥岑午这儿会不习惯,担心她整日发呆难过,“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了眼同样眸中闪光的川兮,急急道。 这女人沉默安静,心思她还是能捕捉一二的,她也想同她在一处。 想到这,千也少年未成,不禁骄傲——如此女子,心是她的,人亦是她的,唯她一人。直到遥岑午将一片叶子送到她面前,才打断她雀跃的心。 叶子她只在书中见过,是上古鹊羽榕的涤叶,形状似羽毛,毛羽上有极软的针刺,丝毫不扎人。鹊羽榕生长在上古木林里,有缘人才能进得去,是以千万年来,越来越少的人能见到了,更遑论得一片羽叶。 “你还真是厉害,什么都有!”千也不吝夸赞,完全不知道这就是她自己要来的。 鹊羽榕乃上古树木,其身有灵,可抵抗上古凶兽,只是若强行折了的叶子,便没有效用了,需它愿意赠送,羽叶携灵,那便是上好器物。 虽然,千也也不知道能作何使用,这上好究竟好在哪里。 川兮也不知晓,鹊羽榕的历史要追溯到万年前天地未开之时,史册中只有记载其长相的图画及时间,并无效用详解。若她知晓,十年前也不会有那一路故事了。 “这个拿回去,最近应该用得上。”遥岑午目光深沉,没了平日里对千也无知的嫌弃。 “干什么用?”千也没注意,直接接了过来,好奇打量。她的手触到鹊羽榕涤叶上时,羽叶抚了抚她的指尖,似是打招呼。 “你无法行通幽径,这个覆在心源处,可以护你心源承受劲风,用了这个,你家这位高强灵念的通幽径行速,你也可以承受。” 遥岑午说的轻描淡写,川兮和千也听的火冒三丈。 川兮还好,只是冷了脸眸光如刀的看遥岑午,千也是直接暴跳如雷。 “什!么!”她太矮,没气势,吼完唰的转身看了川兮,“姐姐你御发托我下,我要骂死这只黑炭!” 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拿出来,要早知道有这个,她用得着每年长途跋涉跟朝圣似的在蛮荒和王宫间来回走两趟吗! 川兮默默御发,将她托足而起,直接送到了遥岑午面前,高了三分。她巴不得千也打她两巴掌。当年护送三三,遥岑午跟了一路,后来回到帝宫后三三是有跟她说过,这涤叶也是她帮她要来的。既早知其叶用途,若告知她,还怎会有后来的一路坎坷,长离又怎会殒命! 或许,若能行通幽径早日归宫,已儿的伤没拖到那么重,万儿她也许就能活下来。这苍隐小儿,当打! 可川兮稳重,又在兽族领地,加之借宿此处,她无法动手,只能寄希望于千也。 千也对她的愤怒寒气似有感应般,又见她将自己托的位置如此方便下手,歪了歪头,不负所托,一近到身前,先一巴掌抽在了遥岑午肩膀上。 论辈分,她打头不太尊重。 “你激动什么!”遥岑午后跳一步。 第135页 川兮默默御发,再次将千也送上前,紧随其后。 千也:???姐姐这么生气?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躲一撵,遥岑午躲,川兮御发紧随其后,千也负责下手。 “好了好了我的公主大人!”遥岑午左躲右闪躲不过,急掠开三丈远,看配合默契的俩人,“你这养的一条好狗啊,指哪打哪。” 她算看出来了,小崽子没那么气,气她的是川兮。为什么气,她很明白,但也很委屈! “公主大人不是你的,我也不是狗!”千也呲牙,又要动手。 “停!听我说,”遥岑午投降,“早不给你是因为这叶子只能用两三次便废了,留着有大用,不能轻易给。” 她看着千也说完,又看向川兮,“十年前不告诉你,是憾古之路所需,她,”她指指千也,又用力指了指川兮,“需要你。” 她只知道这么多,什么情情爱爱的,不过是推动憾古的情引而已,只是需要川兮生死皆为她。 川兮沉默了,轻轻的将千也放下来,收回丝发,看着鱼渊里的卜鱼神思飘远。 当年风长易断发卜来的药灵,就是通过鱼卦池中的卜鱼,原来,这都是所谓的“憾古”在冥冥中安排吗?所以已儿受伤,万儿出现,那一路的艰辛,她伤她至深后,为她颠覆启明古则,弃国佑丢万民,连同天却亦随她一同忤逆古则,是为了顺利掀起信仰骚乱,震撼三族?还有长离转世来助她,又非正辰出生,再一次颠覆古则,这所有的所有,原来都是为了一场浩大的憾古革旧。 智睿如川兮,只憾古二字,她就已窥探出这场宏大的天地安排。遥岑午的话没有消她怒气,反而让她又多了恐惧。她曾万旦责任压身,历尽沧桑,深知位高责重,若千千是憾古之人,那她身上将会有多少苦难磨练?前世作为万儿的她已历尽折磨,今世成为千也的一生,又将会有怎样的痛苦煎熬,这苦痛中,又会否有她的再一次伤害? 千也不知她又怎么了,感觉到她静立无言的身影下近乎悲恸哀怨的凄然,赶紧上前。她还没走到川兮身边,就被她的丝发拢到了怀里。 川兮广袖将她小小身子尽数遮挡,怜惜的怀抱柔软忧伤。她不会再伤她,此生都不再会,她会护她守她,不离不弃,哪怕与整个启明星宿为敌,哪怕离经叛道,悖逆道义。她只认她。 可她依旧心疼,心疼为何要是她,为何要让她的恋人去承担如此重任,她小小的肩膀,怎承载的了天地之重。 她本该只是她的爱人,她本以为这一世她会在她身边快乐无忧的长大,而后嫁给她,一生相伴,再求来世。 可这些都成了泡影。千也的一生,离磨难只还有一天的时间。明日新祀,她就将告别童年。 第一次悲痛的感觉是在新祀前夜,千也以为自己是因着无法陪伴悲伤萦绕的川兮,想到她一个人在鱼渊小筑过祀,心疼的。可心源内那股揪痛,仿佛一丝脉蕊断落一般,她总觉得很不安,好像是家中有什么事发生了。 第二次心源断蕊的疼痛是在新祀之日,日月相交相映,天地通明,祀兽审判的第一声嚎鸣远远传来时,她就不安了,心源跳动的狂乱,直到审判临近尾声,天地即将陷入一息幽夜前,她的心源,再次传来脉蕊断落的疼痛。和她双耳完全易化人身时的灼热疼痛一起。 祀祭结束,天地关合,幽夜尽暗不见五指,一息后,霞光从东面始现,曦轮慢慢的重新从东方跃出,万物迎来新生。 千璃转头,看到已完全易化人身的千也不喜反悲,失魂落魄的脸上落下一滴晶泪。 “怎么了?”千璃凑近她,揽了她肩头,趴在她已化作人耳的耳旁,“一会儿办完成人礼,送姑姑去重整祭后山河后,你就能去见你的姐姐了。”她以为她想川兮了。 “也儿怎的了?”千辞也看过来,见她满目充盈着泪,赶紧揽她入怀,“大喜的日子为何难过?” 她的模样不像是完全易化人身后喜极而泣,兽王夫妇见状也赶忙上前询问。 “姑姑,你先去看看我爹娘吧。”千也退开身子打断他们的话,突兀道。 祀祭后江山破碎,房屋倒塌一片破败,还有祀祭中无辜受伤的平民,四散遭哄抢的财物,都需千辞这个国佑去处理。可千也想让她先去蛮荒看看她爹娘。 她也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她要回家。 对,不是姑姑去,是她要自己回家。 思罢,她起身就要去鱼渊小筑寻川兮。涤叶她帮她收着了,灵念也是她最高,她带她去,不过半日就能回去。 才起身欲走,遥岑午踩着时辰入了宫殿来,身后跟着一脸沉郁的川兮,“我想你现在需要她。” 她说的肯定,千也心一滞,“你知道!”说完,已是愤怒的红了眼。 所以,她爹娘真的出事了,她早就知道他们会出事,却不告诉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多年前卜到你需要涤叶,就在十岁成人礼后。”遥岑午垂首。 她只是在她们进入上古鹊羽榕林时得晓的这一天机,虽也曾卜到这将是一灾,只不过不知是何灾难。她只能卜天机,无法改天命,天命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干预,只会告诉她她能做到的和她应做的。 她只能收集许多至宝器物,助她行事。这,也是天命所选,她也在这场盛大的筹谋中,从降生那一刻就作为“神童”开始了。 第136页 兽王见到川兮,欲着人捉拿,遥岑午银白丝发尽展,以占天师之名清理阻碍。兽王无法忤逆天地使者,只得退后,正想将千也护到身后,川兮已急掠上前,瞬间揽了千也入怀,鬓发自腰间环玉中取出鹊羽榕涤叶,覆在她胸前,而后倏然间御尽数丝发将她细细密密的护在怀中,所有动作,一息完成。 幽红的元灵发闪着光,夹在如墨长发中,旋转成旋飞的姿态。她以元灵发将她全全护了个坚实。 元灵发是元灵所在,不到万不得已,甚少使用。她的护佑,倾赋元灵。 灵幽三阶,近归元境界的灵念,川兮的通幽径行速,瞬行千里。千辞与千璃追赶不及,被落在了身后。 午时,曦轮盈满,从东边地平线一直延伸到西尽,弯成一条彩虹桥。这是蛮荒一日中最温暖的时辰,也是最冷的时辰,于千也来说。 蛮荒千里安静如空,穹峰山中房屋凋零枯木化尘,是祀兽审判过的痕迹。审判的痕迹自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顶,在狼堡门前停驻。 穹顶狼堡,完好无损。如果不是狼堡内的人无罪,那就是祀兽前来判命时,他出来坦然迎接了永无轮回的死亡。 血腥的气息从西面山巅传来,那是千也的母亲喜欢看夕阳的地方。 现在,成了全族墓场。从山巅向下,上百静立的墓碑,看起来分外仓促,像是赶在被祀兽审判前匆匆立下的。 所有的墓碑上都刻了同样的字:永别吾爱。 立碑之人全数被祀兽判了命,永无轮回,所以,是永别。 没有生气,整个蛮荒都死气沉沉,连其他兽畜都没了踪迹。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千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羌狼族自此,绝迹了。 通幽径行来的压迫,加上眼前凄惨的空幽,她只觉心源鼓噪,涨满了沸腾的热血,须臾,一声凄厉的狼嚎,伴着绯红的鲜血而出,长空中划开一道血色。 她的血,一如前世般殷红,比这个世界的脆弱血色要浓暗许多,昭示着她顽强的生命力。可她的心,却脆弱到一击致命。 川兮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灭族之殇。狼族喜天地自然,不入土,死后皆是陈尸墓碑后,等待天地风雨收回躯壳。可眼前漫山横陈的,是淋淋血肉,老幼相伴,全无皮毛。她们连身死,都尸骨无全。 墓碑下插着的人族的头颅告诉她,这是灵长族猎人残虐的暴行。羌狼族生者的死,是因为他们为家中妇孺复仇,斩首屠尽这些猎人,因嗜血凶残,仇恨滔天,而被祀兽判命的。 她任国佑七十载,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所谓审判罪恶的祀兽,并非公允之圣,它们不辨原由,不分是非,不管对错,只循着暴虐贪婪与嗜血仇恨的气息,贪食最终的罪恶。 凌云儿时曾因战场屠杀而迷失心境,走火入魔般嗜杀成性,她教她静心修心,助她驱除心中阴霾。她修得正心,最终没有被祀兽审判,那时,她竟从未想过那样有何不对。 而如今易地而处,作为受害者,她深深的感受到了祀兽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憾古之路,是她所爱之人的漫漫长路。憾古革旧需要许多苦难,改变就要伴随彻骨疼痛,她怀中之人是这一切的始源,所遭遇的疼痛比这世上所有生灵都将更多。 极尽残忍,蚀骨残虐。 川兮抱着昏睡过去的千也,红眸如血。这一世的她才不过十岁,天地就对她下了手,无情冷血至极! 千辞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临天冶生前派去求助于她的送信使者,除千也外羌狼族仅剩的幸存者——胥壬丘,从他口中得知了三天前的细节。 川兮将千也交给她照料时,她将羌狼族遇人族灵念高手之事告诉了川兮,而后防备阴冷的看着她,“可是你带来的灾祸?” 川兮低眉。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带来的,或许她就是她生命中最痛的驱动力,就算她不想,就算她万般小心,她终究要伤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才知道天地密谋的憾古之约,才担心过自己会否伤她,就真的又一次伤了她吗? 太过无力,她被织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难道注定要以悲戚的姿态成为她使命的推动吗?若再一次伤尽她心,若终究无缘,非要恨别天涯,她当如何……深深的恐惧让她不敢往下想。 她未回复千辞一句话,亦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深深看了眼千也,沉默转身,元灵攒动,眨眼间消失而去。 千也昏睡两日,醒来时只有千辞和千璃在她房中。 她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们,仿佛一场朦胧的梦境。 许久,她才嘶哑着嗓子开口,“墓地里没有娘的尸首,她在哪里?”她并未将那场悲惨当做梦境,死亡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她压了许久过于疼痛颤抖的心源,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羌狼骨子里的顽强,面对悲惨,她没有逃避,咬牙咽下口中血腥。 “你爹留了话。”千辞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她爹是抱着她娘的尸骨走的,尸骨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亦算自由于世,相伴天涯。她爹元灵发祭了祀,再无转世,只能寄情于尸骨相随。 书信很短,临天冶被判命前没有许多时间,寥寥几字交代后,只有一句嘱托——你娘皮毛寻回,烧于狼堡前,仇已报,勿执。 他惦念她娘尸骨不全,亦惦念她,怕她恨意浓烈,一生阴暗。他说仇已经报了,让她不要再执着寻仇,多生执念。 第137页 千也安静的看完,盯着写得过于潦草简短的书信,一动不动。 千辞将她僵硬的身子揽到怀里,亦不言不语,只轻轻抚摸她烟蓝色的丝发。 “她呢。”千璃将药端来时,千也才又开了口。 她神情木讷,好似只是无意识的问起。千璃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千辞。 千辞摇头。不想告诉她川兮与屠族之事有关的推测。 千璃叹了口气,装作没有听见,将药送到千也嘴边。 “姑姑,她呢?”千也躲过她的汤匙,抬头直视千辞。 “走了。” “为什么?” “她未曾说。” 千也低头盯着药碗,沉默半晌,“姑姑觉得她与我族尽灭有关。”不是疑问。 千辞点头。 “你呢?”她又看千璃,“你也这么以为?” “我不知。”千璃皱了皱眉头,“别想从我这得到信任她的借口,我不觉得跟她没有关系。” 她以为千也要逃避这样残酷的事实。 “有关。”千也目光虚浮,说的异常平静,好似她口中所说的,只是个陌生人。 她想起一个人,那座荒山下,那抹徘徊在洞口给那女人送药的湛蓝。莹莹徘徊,诉尽关怀留恋,不忍离去,就像那女人躲在穹峰山脚下不愿离她而去时的模样。他倾心于她。 而那女人,要的是她。 三人纠葛,终有一个要爱而不得。古老俗气的话本段子,说来可笑,身临其中却是寒彻骨,痛彻心,悲满怀的残酷。 一部情爱悲剧,她失去全族,那女人也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求生欲:别亮大刀,冲动是魔鬼,且等下回分解! 第61章 “有关,”千也神情淡淡,说的平静,“但不是她做的。她走了?” 她只说了一半,就又问起川兮去处,千辞听她口中笃定,托了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也儿,你若确定是她害你族众至此,姑姑定为你复仇。” 千也怔怔的盯着千辞雅正风韵的脸,许久,“若有人爱她也是她的错,那这世界所有的优异绝美,皆罪大恶极。” 她并非说与旁人听,只是喃喃自语。千辞看着她,不明所以。 “所以她走了?”千也有些不信,“一个活了九十岁的人,还看不透才貌双绝是祸国殃民的俗世套路,参不透怀璧其罪只是凡俗欲望的圈套。” 若美貌是一种原罪,若才情双绝是剧毒,若受人倾慕是罪大恶极,那所有美好都将不容于世,这世上,还有何可流连赏往。 欲望向来丑陋,迁罪所爱从来愚蠢,欲加之罪又何患无穷。她不屑落入愚蠢俗思,亦不想同人无休止的争辩这欲加之罪。 更何况,姑姑只是对她关怀疼爱的紧,她若为她辩解,对姑姑也是种伤害。 “也儿……”千辞想说什么,千也已是挣开她的怀抱,背身躺了下去。 “姑姑,我困了,”她停顿半晌,又道,“若她一人回来,让她来见我,若带人回来,狼堡外等我。” 她并不相信川兮已不辞而别,就算她性情脾气相貌皆比不过那个万儿,就算那女人对她并无恋人之感,单凭她是万三三的转生之人,她也不会选择逃避。以她骨子里的烈性,如此深爱万儿,她敢自裁谢罪,都不会肯离开她。 可她依旧不确定自己今世的模样,是否真的留得住她的深情。所以,她有些犹豫,她想等。 一连十几日,川兮杳无音讯。千也不哭不闹,连面对全族尽灭的墓地都未流一滴泪。她的世界好像从未改变,自醒来起,日日如常的起身,用饭,去已成墓地的山头看日出。去之前,她甚至会对着千辞扯起嘴角笑,“姑姑,我去看我的族人。” 千辞知道,她在死撑,撑着等一个相识不过一月的女子,还是前世仇怨之人。令人不解。 难道那女子比她们这些亲人还要重要? “姑姑,我族人已亡,若你离去,我亦伤怀。”千也看懂了她的眼神。悲极见智,反而更周到全面的透人心思。 全族尽灭,她已经不起任何失去。 平静的说着最让人心疼的话,千辞抚着她的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千也前世天真无知,不谙世事,此生好似全数补了回来一般,细心,通透,耐心,思正。川兮回来时,她并未迁怒于她分毫。 一日又一日,转眼间已过十日了,连川兮自己都未料到明明只迟了一日去追,还有凌云相助,她仍旧需要如此久的时间追回那些皮毛。 两族边境本就不安生,无论是孑川这头还是兽族那边,在边境线上生存的生灵皆默契遵从丛林法则,灵长族有猎手,也有被猎。强者为生弱者为食是徘徊在边境上的生存之道,两族皆默认。 可如此惨绝人寰的屠杀,无论哪一族是受害者,皆是两族都不可容忍的罪孽。 凌云将祀祭后的山河重整交给了令汲令辰,亲自带兵同川兮追缴寻回那些皮毛,昼夜不歇。皮毛分散的太过迅速,她们寻回时是四散在孑川各处的,川兮离开前曾数过山上尸骨数量,是以她差不多全数找回后才决定回去。 归去前,还有一个人要带上,她才有资格踏上那座山头,面对害一族灭亡的罪孽。 第138页 凌云细细将皮毛整理清点了,仔细装好,准备亲自去穹峰交还。并非她抢公主的功,她只是怕三三的转世之人迁罪于公主。毕竟罪魁祸首…… 她抬眼看了看一里外交战的两人,那身湛蓝她再熟悉不过。延天却,他终究是挡了公主幸福的路。怪她未为公主彻底清除障碍。 她原本接任国佑时就已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一生来断他念想,只要上任一载,位稳后她便以代国佑之身嫁给他,断他念想。可没想到他如此执拗,竟也卸任而去,同公主一同消失了。而今十载,她再次见到公主,当年她未为公主解决的麻烦已然成了罪孽深重的祸害。 她愧对自己当初在内心许下的诺言,本想她替公主捉拿,可川兮拒绝了她。她要亲自来,连帮忙都无需她人。 她的灵念离最高的归元境界已只差一步了,虽延天却只比她低了一级,擒获会难一些,可也决计打得过的。 川兮回到狼堡时已是离开了半月后,因离开前未曾留下一言,赶回时甚急,连因交战而受伤染血的衣服都未来得及换。 可到了狼堡前,她又停了急切的步子,站在离狼堡数丈外,示意凌云将锁元捆绑后的延天却送过去。 延天却一身是伤,衣衫凌乱,当初三三所看到过的那双刚毅正凛的眸子早已不复存在,他的眼中充满了混浊的沧桑,满目阴暗。他曾俊逸硬朗的脸,也已爬上阴沉狡诈的气息,再对不起他一身湛蓝清澈。 他跪在狼堡门前,依旧回头盯着远处静立的川兮,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的幽愤。 他的兮儿,他自出生起就陪在她身旁,陪了她九十载,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她年幼时痛失爱将还曾时常在他怀中脆弱伤怀,他还为她牺牲了许多延家军,越是危险之处,越是他将自己家将送去前锋,连父亲有难时,他都在帮她。他对她如此好,可她而今竟为了讨好一个异世小儿,毫不犹豫的将他的命拱手相送。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悲悯善良情义深重的女子吗?还是他用命守护几十载的女子吗? 他堂堂佑将,七尺男儿,也曾三军阵前凌威赫赫的人,而今却被迫跪在一兽族小儿面前,乞求饶恕?川兮,你竟做得出来! 千也出来时,看到他跪在狼堡门前,回头死死盯着一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预料之中的看到数丈外站着熟悉的练白身影。川兮安安静静的站在一颗枯树下,单薄静默,小心隐藏着时滞时急心源声息。她在紧张害怕。 不辞而别半月未见,千也凝了凝眸子细细看她,她一身白衣凌乱着点点血迹,衣袖上交错着数条伤痕,满身风雪。能伤得了她的,也就眼前的男子了吧。就算打得过,也因不忍而手下留情,才让自己受了伤。 “你伤她,也下得了手?”她稚气的声音,沉着冷静。面对屠她全族之人,冷静的有些过分。 延天却回身看了这个与三三七分相像的孩童,见她面上全无悲恸愤恨,亦未歇斯底里,反倒愤懑而起。 “我并非乞怜于你!”他咬着牙关说的用力,抬眼看了眼一旁的凌云,示意她是她迫得他跪下的。 “可她想让你自己求饶试试,”千也虚虚望了眼远处安静到空荡的身影,冷笑一声,“她也知道她来求饶太过分。” 等了半月,半分怒气没有,可现下,千也突然间就生了怒。这女人若是真的想赎罪,杀了他提头来见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绑他到她面前来,还这副姿态,自己紧张不忍的要死,怀揣着万中无一的希望,远远等她的审判。 川洛引,他究竟是你何人,连我灭族之仇你都还在幻想着我能饶他不死? 千也死死盯着川兮的方向,胸口起伏不定。可她忍着,学着川兮清冷淡漠的模样。 在灭族仇人面前,她不能撕心裂肺,不能悲痛欲绝,也不能愤怒。她不能让他有丝毫解气的错觉。 可她的话,给了延天却希望。 延天却闻言一愣,充血的双眼滞了滞,慢慢清明。他竟没有一个十岁孩童看得懂她,兮儿她,是不忍他赴死的,可她骨子里的大义公允,不允许她饶恕他。所以,她将他伤的体无完肤,狼狈不堪,让他跪到她面前。兮儿她现在,是在给他机会。 “兮……”他想起身去找她,凌云一手将他摁了回去。 “这是祸首,还有几数逃脱的猎人已斩首,首级随后同羌狼族皮毛一起到。”凌云眼里只有千也看川兮时生冷的眼神,她简短的告知川兮为她做的事,言语间已是自作主张将延天却的命送与她,希望她莫要伤害公主。 她没有说她母亲的皮毛还未找到之事,怕她现下正怒着,更迁怒于公主。 “为何屠我全族?”千也没有看凌云,直直盯着延天却,迫使自己不被那女人影响到情绪。 她要知道,若她挡了他幸福之路,有屠她全族的胆量,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我未屠你族众,”延天却回头看了眼川兮,先前强盛的气势弱了下来。兮儿想让他活着,他伏低些姿态又如何,“妇孺是我掳的,雇了猎人看守,可我本意只想让你留在王宫,兮儿去不了王宫,自然会离开你,我并未杀了她们,我只是……” “只是离开了几日,去王宫跟王父告密她的身份,没有料到他们会下手?”千也抢话。 第139页 延天却低头,假意忏悔的姿态让千也嗤之以鼻。 “欺我年幼,”她冷笑一声,“跟她也这么说的?” 延天却抬头,眸光暗了暗,依旧点了点头。 “那她真的蛮看重你。”千也冷了眸子,看向凌云,“让她过来。” 延天却为何选择猎人看守她族中妇孺,明知羌狼皮毛的诱惑力没有哪个猎人能抵抗;为何看守的猎人要那么多;为何是所有妇孺;又为何非要选在祀祭前去王宫告密……他计划周详,本就想让她全族尽灭,让那女人再翻山越岭的靠近,再等个漫漫岁月,都只能得到她的怨恨和报复。 关心则乱,那女人惯常冷静持重,人生近百年,何种虚伪没遇到过,什么阴险狡诈没经历过,能让她失了脑子的,除了她这个万三三转世,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 那么,他定是延天却,孑川天选佑将,同那女人自小一同长大,曾有过婚约的人。她倒要看看,她与他都仇恨,这女人抉择为何。她,还留不留得了她。 川兮来的很慢,稳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虚浮,连白衣上面凌乱的血色都透着苍白脆弱。 “我若杀他,你当如何?”千也看着半晌才近前的人,直直望进她星眸里。 川兮抿起苍白的唇,默了默。颈后一束丝发旋旋而起,缓缓落到千也手边,三寸银白的发尾银刃莹莹闪光。 千也只张开手,就轻而易举的握住了与银刃相接的墨色幽发。似握了把带着长绸的短剑,剑柄的长绸徐徐飘扬,连着川兮。她要他死,那她做她的利刃。 川兮决绝冷漠的模样,只有千也听得到她的心源一滞一滞。这女人在自觉对不起他。 可她依旧选择了她。 她理解,他曾待她极好,她也因信任他而信了他的辩解,人心非石,自是愧疚。可她不允许这样一个灭她全族,又虚伪至极的人横在她们中间,将她两人都折磨了。 “全族妇孺,猎人看守,踩着时辰入王宫告密,祀兽审判前夜下手。”千也看着川兮的眸子,说的简洁,“我能放过他吗?” 川兮迷茫的眸子愣了须臾,而后身子一僵,连同千也手中握着的发刃都是一颤。如千也所料,她此前真的信了他只是想恐吓千也的说辞。 她从未想过延天却会如此狠绝。自小一起长大,他明明一直都是正直刚凛,善正有心之人,何时变成了而今模样?阴险缜密谋划,屠尽一族生灵,掩盖欺骗,虚伪忏悔,利用她的情义…… 他已不是她同生共死的亲人。他们的过往,成了虚妄的噩梦,她,早已失去他这个亲人。曾与她一齐长大,并肩而行九十载的天却早已死了,死在求而不得的漫漫执着里。 罪恶滔天,天选佑将?枉她信任,枉世间信任,如此可笑。 发尾银刃传来一股热络流淌的气息,是千也将她的银刃刺入了他的心源。其实无论是否是他有意谋划弑她全族,单单她失去至亲,千也就从未想放过他。她让川兮看清这人,不过是想让她知道,这个男人,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因将他送来赴死而内疚难过,不值得。 她未想过饶延天却一命,无论他是否是幕后主使,可她亦未想过让他死的痛快。 狠厉之心,她毫不掩饰。川兮能感觉到自己的发尾银刃一次一次,全数躲开了心源。千也不懂灵念,为求自卫,更深入修习了身体要害。 延天却直直盯着川兮,依旧不死心。他想问她就算真是他杀的,她就不曾心疼他吗,想问她这许多年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现下有人如此伤他,她一丝一毫都不心疼吗?可千也未给他机会,他一张口,她就一尾深刺。 “刺入你胸怀的,是你心爱女子的发刃。”千也逼近他,狼眸血瞳看着他脖颈。他跪身的姿态正好让她可以平视他,她方才一出来,就看到了他颈下冷焰灼烧过的冰枯伤口,是熟悉的烟蓝色。 她用川兮的发刃伤他身,用川兮的冷漠刺痛他的心,皆是因为,他,就是掳走她娘的人,或许也是杀她娘的人。鲜少有人知道,冷焰幽火是冉氏家族——羌狼族族首家族才会觉醒的异能,它会随同元灵一齐觉醒,只有她这个元灵无法觉醒的王承没有继承。 “最后刺入你心源的,还会是你心爱女子的发刃。”千也目如利刃,眸光狠厉,“我会用她的发刃一寸一寸,割断你的脖子,将你首级永挂穹峰峰顶,让孑川都能远远看到,你飘扬的幽蓝丝发,和……”她抬头,看他额中因愤怒而时隐时现的蓝色流光纹,“你可笑的天选佑将标记。” 千也并非善类,什么天选王承,仁善贤正,她并没有。狠厉记仇,睚眦必报,才是她的本性。 她不像川兮,川兮惯会隐忍,曾身为国佑时亦是大义为先,为国为民数不清的身不由己。可她不会被世俗正善儒教束缚,亦不屑道德绑架的眼光。她毫不掩饰她的嗜血凶残,以牙还牙,甚至更为残虐。 川兮未曾见过这般的她,更未曾想到过她会如此残忍,她看上去平静镇定,一刀一刃却是下手狠厉。一刃割一数经脉,一刀剐一寸血肉,好似要为每一个族人,都讨回一次剐皮之刑。 她看上去极为冷血,可川兮并未觉得恐怖。她只是更心疼她,心疼她每一刃下去,都要缅怀一个逝去的亲人,她还如此年幼,就要告别太多的亲人,目见血腥,亲手复仇,一刀一刀,煎熬苦痛。她比她儿时还要苦难,她心疼。 第140页 川兮心疼的模样,只定定看着千也,目光一丝一毫都不曾给过他,延天却忍着剧痛,低头看她的发尾银刃,幽幽闪光,束束锋利。 “兮……儿,你……可曾犹豫心疼?哪怕一……丝一毫。”他咬牙忍着剧痛。 “不止一丝一毫,”川兮看着延天却闻言一亮的眸光,那张脸让她恍然了一瞬,又清明,“曾经。” 就在她走过来之前,在千也道明真想前。她犹豫心疼,不止一丝一毫。可而今,全数没了。他以最为残忍的方式伤了她最在意的人,犹如剐她心源。 千也听出她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沧桑疲惫,停了手,将她因携灵而未沾染丝毫血液的发尾松开,冷道:“去沐浴,上药,休憩。” 她眼中只有报复,忘了她身旁的女子有多累了。她这十几日,怕是一夜都未曾睡过。寻数百条皮毛,与一个曾生死同袍的亲人为敌,还有她将这一切责任归于自己身上的痛苦自恨,日日惶惶不安她会不会怨恨她,现下,她又要看着她行刑。她太累了。 千也通彻世间大道,跳得出凡尘俗世的眼界不迁罪于川兮,可她依旧太过年幼,只顾着为族人报仇,凌|虐延天却,却未顾及考虑这个人陪伴了她身旁这个女人数十载,用她的发刃报复延天却的同时,实则也在折磨川兮。她不可能一丝一毫都不觉不忍的,毕竟他们曾刀锋血雨中相伴过整个岁月。她至少应该躲开她去做这一切。 千也只是突然想到了川兮的苦痛折磨,却未发觉到自己少年未成,思虑不周,无意间将自己在意的女人一同惩罚了一番。直到她长大成人,回望往昔,她才恍然意识到在她们这场年纪悬殊的恋情里,川兮承受了多少她青涩的对待。 可川兮从未在意。就如现在,她让她去沐浴休憩,已足够让她感动。她愣在原地,有些不信。 她害她全族尽灭,她竟能原谅她吗?这怎可能。 “川洛引,以我相貌,将来亦会欠下情债,若我的情债害了你,你会恨我吗?”她言语自负,神情却是平静。确实,以她爹娘的相貌,她的相貌定会不凡。 报复延天却一场,血腥残忍,于千也来说亦是身心再痛一次,她也已疲惫不堪,道理她不讲,只让川兮换位思考。 川兮垂眸掩下泛红的眸光。她的千千,如此凌傲,如此通透,她站在世俗之上,绝顶俯瞰,睥睨凡尘。她从不曾迁罪于她。 “我等你复完仇。”许久,她声音泛着潮意,仍站在原地。 “我一生的噩梦,他亦不能一日解脱。”千也看了眼延天却。 她对他的折磨,怎能如此就结束! “属下看管,保他活着。”一旁,凌云一步上前,赶忙道。 她感动于三三此世的玲珑透彻,更感激她未迁怒公主。她愿为她守着这个未了的仇恨恩怨,让她可以陪公主去休憩。 公主已许久未眠,身上的伤也未曾理会,又内心折磨煎熬,她需要她陪着。 “你们沐浴休憩吧。”她比两人还急,甚至连千也也一同安排了,言语间好似自然而然的以为两人要一起去沐浴休憩。 千也狐疑的看了眼这个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又转头看川兮。 她有说过自己也去吗?她刚才不是只命令这女人去的? 不过……一起沐浴?她方才对延天却用刑,亦是揭开了自己的伤口又彻骨疼了一番,共浴疗伤,好似不错。 想及此,她又抬眼,从上到下扫过川兮白衣上纵横的伤。 正好,姐姐也需要疗伤,她羌狼族的疗伤之法,止伤效用万中无一。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被火蜂蛰伤的时候,三三是怎么给姐姐疗伤止痒来着???~~~ 第62章 浴房内,川兮看着一旁等她脱衣的千也,犹豫了。 这是……要一起? “脱吧。”千也淡淡的看她。 消失半月,一身是伤的归来,她半分不想离开。 一向面无表情的川兮面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异常丰富。 惊讶,呆愣,羞赧,挣扎,犹豫…… 虽然脸上几经变化,可她向来沉稳,从最初以为听错,到最后逼迫自己镇定解衣,川兮只用了两个呼吸。 千也定定的看着她难得丰富的表情,心情舒畅了些,“我还小,能对你做什么?” 看了不算做过什么吗?川兮目光难以言表,难得内心反抗了她一句。 她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十岁孩童,她也无法淡然脱衣吧,“你……为何不脱?” 磨蹭半晌,捏着最后一方衣带,川兮语气里带了些许置气的小性子。 “我快。”千也依旧盯着她,连眼睛都不再眨了。 这女人平日里衣衫飘逸宽松,没成想,内里乾坤不小。 因着紧张用力,她长颈颈骨随着呼吸时隐时现,玉颈通幽,莹白的蝴蝶骨亦隐隐浅露。而她捏紧衣领的手,无意间将衣衫压的更服帖了…… 千也闭目三省吾身。须臾,感觉一股劲风吹过,再睁眼:……这女人! 川兮已褪去衣裳直接运灵念掠入了浴池,强自面无表情:“可以了。”静静看着衣衫完好,依旧站在那的千也。 怎的动也不动?眼神询问。 “我说了,我很快。” 第141页 千也说快,就真的很快,一个眨眼,衣衫尽褪。 川兮盯着从落地的黛绿长衫中跳出的,化回狼身的小小一只:……! 水晕下的脸本就泛起粉嫩,川兮缩在浴池里只露着一张脸,连下巴都浸在水里,惊讶的表情虽很轻微,可在千也眼里,可爱到无以复加。 这女人,只轻轻一个眨眼,就撩人心魄的紧! 千也化回狼身后的眼睛太过皎洁,透着丝丝锐利,好似能看穿人一样,小小的身子正好与池中的川兮齐平,川兮看着平视她的锐利双眼,默默又下沉了些身子。 噗通! 突然间,水花四溅,溅了未及反应的川兮一脸。 羌狼迅捷,一个疾冲跃入水中,待川兮将视线转到身后时,只看到一条毛色烟蓝顺滑的尾巴缓缓潜入水中。 川兮:……!!! …… 川兮的澡洗得甚是疲累,千也为她疗伤疗的也险些摧毁了她惯常镇定自若的性子。累到极限,这梦就难挡了。 她梦到一只通体烟蓝毛发的小狼,毛发光泽幽亮,在浴池氤氲的空气里显得朦胧幽远。它站在她身前,前爪伏在她肩头,爪下抵着她的,是软软的温热足肉。它离她很近,歪头看着她,眨着晶亮的眼睛等她为它梳洗毛发。 忽而,小狼长大了,转眼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清丽俊美,眸光晶亮,依旧歪头看着她。 她低头,蓦然发现自己梳洗她毛发的手落在了不该落的位置。她赶忙收回手,太过用力,溅起一束水花,打在了眼前女子清俊的脸上。女子看着她,眸光狡黠。 她欺身而来,她节节后退,心跳如鼓。 “你,心跳很快,我听到了。”女子清爽的声音带着戏谑。 她怎忘了,她耳力极好。 女子将视线落下,仿佛能越过重重阻碍,直直看到她跳动的心源。 她目力也一向极好。 她的目光皎洁清澈,可于她来说好似带着炙热的火光,穿过水面的遮挡,在她身上游走。悸动,从心内蔓延,直达全身。她感觉的到自己水下的身子,开始热络。 忽而,女子贴近了她,正在她以为她要吻过来时,她的唇擦过她肩头,落到了她身上纵横的伤口处。 羌狼疗愈伤口不习惯用愈伤散,她用舌为她舔舐疗伤。 灼热的气息,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走,她忍不住后退,又被她节节逼近。 忽然,她停了为她疗伤的动作,抬头看她。 “你,溢情了。”她闻到了别样的香气,说着,好似确认般,手探入了水中。 她记起了,她嗅觉也一向极好。 “万儿,要。”已被看透,她终于开口,直白索求。 她等了她太久才等到她长大,年近百岁,情之一事,已是可坦然索要。 “你叫我什么?”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生气了。 “对不起,千千。”她赶忙道歉。 “要什么?”她又问,声音依旧遥远生冷。 她咬唇沉默,有些委屈。这般大的人了,怎的还不解风情,如此聪颖,怎的就听不懂她的邀欢。 “说,要什么?” “你。” “要我什么?” 她声音依旧冷冷的,听得她有些气闷。不知为何,她没有如往常般压下委屈气闷,反而生了气,倏的转身,背对了她。无声的发脾气。 无论何名字,她都是她,她又不是移情别恋,何至于如此生她的气,败她兴致。这可是她苦等了许久才等来的第一次,她竟如此无视,一问再问,不来满足! 半晌,她听到一声低叹,一双小小的手臂自身后环了上来,耳边传来温热稚嫩的声音,“你还真是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忍着脾气。” 声音已变得异常清晰,川兮似有所觉,猛的睁开眼来。 苍劲的石墙,简单的陈设,石桌上一簇韧绿草植。 是千千的房间。 “醒了。”千也自她身后探过头来看她。 她扭头,自下而上,看着这张依旧稚嫩的脸,恍然如梦。 她以为她长大了,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 她竟然做了如此梦境…… “想要我什么?”千也伏在她身上又问了一遍。方才她呓语出口说要,到现在都没说要什么。 “……”川兮咬了唇撇开脸。 都怪她,非要共浴,还用舌为她疗伤,害她睡也睡不好! “还在生气?”她指腹救下她兀自咬红了的唇。这女人,梦里全是那个万儿,她都还没生气呢!“你梦到她,我还不能生气了啊?” “梦里,是你。”川兮默了默,看着她的衣领。 “那你要我什么?”千也不欲计较,方才她那一声声索要,说的颤抖嘤咛,一字一句,带着难耐的神情,她担心她哪儿不舒服。 “……水。”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千也:……好像那神情,真有些是渴的。 “你方才身子发热,不甚舒服的模样,确定没有何处不适?”千也依旧不太放心,她方才面色潮红身子发烫,连眉头都锁了起来,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奇异清甜的香气,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川兮见她鼻息颌动似在嗅着什么,寝被下的腿悄悄绞绕而起,“睡的热,想沐浴。” 第142页 “沐浴”二字出口,想起先前在浴池她化回狼身给她舔舐伤口的画面,川兮险些咬断自己舌头。 她可经不起再次共浴! 千也一边捞过一旁案几上的水壶给她倒水,一边抖了抖耳朵。人耳真是不便抖动。她心道。 “好,喝完水,我陪你去。” 她目光狡黠,一如梦里,川兮一口水呛了自个儿。绯红的脸颊佯自清冷的表情,不自知的别样风情。 这女人,可爱起来都是致命的魅惑。 这次没能共浴,水烧好时,遥岑午来了,来找千也要人。 要的,是延天却。 “为何要他?”面对要人的遥岑午,千也冷了脸,完全没有往日撒娇的举动。 遥岑午咬了咬牙,后退一步,“我是占天师,天地使者,要他自是有要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说来听听。”千也难得显露王承气势,面对要带走她不共戴天仇人的遥岑午,她虽微仰着头看她,却是威慑十足。 “天机!”遥岑午又后退一步。她现在可以自由化回狼身了,她怕她一发怒,扑上来咬断她脖子。 启明大陆武力最弱的是各族帝王和王承,因为毫无灵念,第二弱的是占天师,因为灵念只能占卜用,银发脆弱无法当做武器。 不过她比小崽子还好上一些,最起码她的灵念能让她行通幽径,不过这会儿要找小崽子要人,她跑不得,只能离远点儿。 “岑午姐姐既知道怕,就该知道这要求有多不可理喻。”他是她的仇人,哪怕凌迟,都要她自己动手。更何况,占天师不能弑杀,他在遥岑午手里,顶多是关押。 千也推测的太乐观,遥岑午不是要关押他。 “可你必须放了他。”她来,是来救他的。 说完这话,遥岑午明显感觉到千也白嫩的脸显出幽光来,双唇微开,獠齿隐隐显露。 她怒了,要化回狼身咬她。 遥岑午赶紧跳开三丈远,急道:“不想你女人死,就放了他。” 千也冷幽的狼瞳暗了暗。她竟敢威胁她! “我意思是:放了他,将来我保你女人活命一次。”遥岑午急道,说完,赶紧御起自己脆弱的银发挡在身前,内心评估着自己的白发能抵挡狼崽子的獠牙多久。 没有多久,只一口便断了。 千也沉忍半晌,磨牙的声音传来时,遥岑午只见一抹烟蓝幽光倏的飞来,带着嗜血的愤怒,一息间就咬断了她挡在身前的银发。 一声愤怒的狼嚎,带着冷冽的风,直冲面门。 遥岑午迎风看着近在眼前的狼齿和血红的舌随着嚎声闪着幽冷凌光,生生接下了近在眼前的嗜血怒嚎。直到千也化回人身,她还呆愣的僵在原地。 小崽子刚才险些一口咬断她的鼻子! 川兮听到狼嚎之声,匆匆穿衣出来时,延天却已站在了遥岑午身后。遥岑午显然一副要带走他的样子。 “将他留下!”她一步上前,气息冷冽,元灵隐隐闪光。 身后千也低垂着头,拉了拉她的手,咬牙道:“让他们走。” “你以何逼迫于她?”川兮捏紧她的手,依旧冷眼看着遥岑午。 千也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亦不会不反抗,定是遥岑午说了什么。 “让他们走!”千也一字一句,咬的用力。 “她若要挟你,只会死。”川兮声音冷冽。 “走!”千也将她拉回,朝着遥岑午低吼。 遥岑午的条件,她放过延天却,她帮川兮躲一死劫。川兮不能知道。 遥岑午选了个好时机,故意趁这女人不在,她没有别的选择。也幸好没有别的选择。 当初听遥岑午提及憾古之约时,她未像川兮那般成熟,能预见到许多悲剧和身不由己,她十分自负的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可而今,全族尽灭的殇,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她的使命并非是一种骄傲,而是一种悲剧,一个无法由她掌控的命运。她不怕同命运相抗,哪怕与天地为敌的生死较量,以她羌狼桀骜之气,亦不惧同归于尽。 可她怕失去,她要川兮,要这个女人陪着她,山长水远。 她对不起全族的人,为了求遥岑午一个庇护,她没能为他们复仇。 千也一身阴霾,隐忍着巨大的悲怒自责,任由遥岑午带走延天却,她转身,疯狂奔跑,一直跑到墓地山巅,对着全族尸骨,用力跪了下去。 川兮紧随她而来,静立她身后,捏紧了指骨,眸光血红。 她不知遥岑午说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何要带走延天却。面对千也悲痛欲绝的疼痛,她也无法问。憾古之约,她早已预见到她的路充满苦痛和身不由己,这一次是身不由己。 若是千也告诉她,她这次的身不由己是为她的将来换一庇护,她定毫不犹豫的将延天却追回。所以,她不会告诉她。 “姐姐,抱我。”许久,千也站起身来,满面泪痕,颤抖着声音双目乞怜的回头看向川兮。 她小小的身子立在上百墓碑前,夕阳陨落,墓地荒凉幽暗,像一首凄凉的挽歌,将她孤单的单薄笼上脆弱无助。悲凉,蚀骨灼心。 川兮的心蓦然抽痛,急掠到她身前,俯身拥她入怀,广袖将她小小的身子尽数遮挡了,挡在黑暗吞噬的孤独之外,紧紧拥住。 “姐姐在,一直,都会在。” 第143页 逃离俗世苦痛,只这一怀抱。千也窝在她怀里,无声的泪变成隐忍低泣。 蛮荒外,孑川边境。 “走吧。”遥岑午面无表情看着遍体鳞伤不辨面貌的延天却。 “还满意吗?”延天却血污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好好活着,等再召唤。”遥岑午也勾了勾嘴角,回他一抹冷笑。 延天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真会庇护兮儿?” 遥岑午嫌弃一笑,“我有那本事?” “那你骗她!” “你发什么怒,还不是为了救你!”遥岑午也生了怒,欺身而上揪了他衣领,“谁让你任你心上人捉了你!” 说完将他推了出去,转身离开。 还是那座山头,千也遇到川兮,川兮与延天却断发绝情,也是临天冶寻到全族妇孺尸骨的山头。 千也的母亲——冉云映死在这里,她的皮毛就藏在川兮曾宿过的山洞里。也是延天却疗伤的山洞。 他未走远,亦未再出现。 暗夜将近,荒山入暮。 穹峰山上也渐渐暗淡下来,幽暗的夜色将山脉映的更为昏暗幽冷,山脉延绵的孤寂里,冷风吹过,一袭白衣幽然飘荡,背上沉睡着黛绿长衫的小小孩童。远远看去,她们显得那么渺小,像天地开合的缝隙里开出的脆弱苍凉。 她们行的很慢,暗夜自身后笼罩,她们在漫天的孤寂幽暗里,不疾不徐,对吞噬苍穹的黑暗置若罔闻。 淡然,淡漠,无视。幽幽暗夜凄凄冷风里,是相依为命的脆弱与强大。 川兮背着千也,沿着山脊慢慢的,朝着狼堡行去。 昨日狼堡门前复仇的一幕,让千辞对川兮放了心,她看出了两人前世情仇纠缠,亦对川兮为了千也愿意手刃延天却的选择甚为感动。是以,昨日川兮来了后,她便放心去治理祀后山河了。 凌云昨日并没有留下,而是去接应还未赶着送回来皮毛的队伍。 千璃早就被遥岑午支走了,在得知延天却被抓,还未送到狼堡前就支走了。 是以现下,狼堡除了侍奉守卫的王卫,就只剩了川兮和千也两人。 寂静的荒凉,相依为命的安全感。 “我一直不信,占天师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午夜,千也睡不着,哑着嗓子开口。 占天师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因为无情无欲无所求,才可传达天地秘密。有情的人有私心,会搅乱时局。 她的话让川兮安抚她发的手一僵,突然想起前世三三在风长易的占天殿外听到的对话。若彼时听那段对话的是千也,怕是骗不过。 若是哪日千也忆起前世,想起那段,怕也会生怒吧。怒她欺骗逼迫,非要她恨她。 今夜无星,窗外一片幽暗。 “你若不喜她,我为你屠之。”川兮望着窗外幽夜,又紧了紧怀抱。 千也摇头,“只是她一直待我极好,难以信她为外人伤我。”她只是感怀亲近之人的伤害如此伤人,这女人就要为她杀了伤她心的人。曾经为家国大义狠心杀了她的人,已在失去她一次后,一切只为她。不问道义,不闻理法,只为她开怀。 这女人也曾被延天却所伤,都未见她为自己讨回半分。 “姐姐,” “姐姐在。” “我若与这世上最强天命为敌,你还会在吗?”她突然想起,她的仇人不止是延天却。 若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不会畏惧任何,可她越来越离不开姐姐了,如此爱她的女人,她害怕失去。她怕她与祀兽为敌,姐姐会离开。 “誓发为约,此生……”怎能只是此生,“永生不离。” 她静静说着不弃誓约,不止要她此世缘分。 夜幕下一行晶莹埋如川兮怀中,千也哽咽。这般好的女子,为何要爱上注定命途多舛的她呢。 幽夜下一束元灵发闪起幽红的光芒,牵动了另一丝缠绕腕间的幽红,两方元发的牵动下,是两数神识的绵绵私语。 “等我长大,娶你为妻。”感受着元灵相牵的炙热,许久,千也抬头。 第一次相见时,她曾故意伤她,说给不了她名分,可她叛逆桀骜,怎会被俗世规矩所缚。王承也好兽王也罢,羌狼族还有男丁也好没有也好,管他什么纯种留后,什么诞下国佑,于她都是不堪一击的枷锁。 她要她,从第一次见面她被逼到昏迷逃避五日,也要抵抗她将誓发还回时,她就决定了。这个女人,她要定了。 只是,今日她才想起要告诉她。 “好。”川兮轻轻应着,抵上她的额头,“欠你一吻,等你长大那日补过。” 听她如此情话,本该两相交缠以慰欢心,可她还小。 “是咬唇。”千也强调,想要延续三三的习惯。 “是,咬唇。” “现在不可以吗?” “不可。” “可我娘也会亲我。” 川兮:……辈分有些乱。 “十八岁身正时?”千也也发现了她拿她娘跟这女人比不妥,叹息一声,妥协。 兽族百岁命数,二十三岁成人方可以配偶孕育,可十八岁外在身形就已长成,她想,那时姐姐就能对她有恋人的感觉了吧。 “好。”她们又不孕育,无需等到她成年,十八岁便好。 川兮以为内里成不成年于她们影响不大,因为她们本就无孕育之能,可她忽略了千也兽族血脉里的成年与否的重大变化,这十八岁和二十三岁之间差的,就不止是孕育这么肤浅的事了。 第144页 是更肤浅的……美好。 毕竟,千也二十三岁才开始第一次殷情期。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不及狼崽子长大的解渴小剧场: 千千已满十八岁——此为前提。 1.川兮做了不可描述的梦。 千也叫醒她:“姐姐,你溢情了。” 川兮睁开迷蒙的眸子,将她压下来:“你长大了,有些火,该学着灭了。” 2.千也:“姐姐,我要娶你为妻。” 川兮勾着她躺下:“千千乖,赏你。” 3.千也:“我娘都亲过我。” 川兮宽衣解带:“你娘给不了的。” (明天置办年货后天过年,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码,万一没更新的话,过年微博福利就是上面这种小短片了!早已备好~) 第63章 天地苍澜,一息间已是一载而过。 这一年里,千也没有回王宫。羌狼族灭,她守在这里,做最后的缅怀。 每日,她奔跑于蛮荒,在墓地山巅送走落日后,川兮背着她,沿着山脊慢慢走回狼堡。偶尔,星辰朗月相随,间或,暗夜幽苍相伴。 冰轮自南向北蜿蜒成冷幽弓弦,将山脊照耀的更加沉重,月轮映衬下,蒙上灰暗的练白身影与背上黛绿的小小身子重叠交错成影,身披幽夜的光,于延绵山脊漫漫长路上,微弱渺小,温柔岁月的背负。 “姐姐,待我长大,换我每日背你回家。”幽暗的夜里,四周一片寂静,千也伏在川兮肩头,满心充盈的,是每日背她回家的女人。 “大了,也背得动。”川兮回头,脸颊柔柔蹭了蹭她的发。 蛮荒空荡,了无生机,再不复往昔举族扬沙奔嘹的壮观热闹,她这一载过得并不开怀,川兮已将能给的温柔,倾尽相付。 “前世,你也这般背着万儿吗?” 川兮的步子顿了顿,“你那时,甚喜奔走。”那时她和长离令汲令辰他们闹腾许久才会累,累了便跑回到她身边,窝到她怀里休憩。 她说的是“你”,与千也不同,千也总把三三和她自己分开来说,好似她们是两个人。可川兮眼中,她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只是变换了相貌,人生重新来过。她从未觉得她不是三三,所以每每共浴,她都难言的羞涩。不同意与她亲昵,只因她忘却前尘人生重来,十岁光景,不合适。 千也听出了她话中毫无二致的看待,也随她认了自己就是三三,“那我那时不会累吗?今世我也喜欢奔走,可我会累。” “那时你累了,会自己回来。”她那时无忧无虑,不若此世的她历经苦难,身心疲惫,一累便一步都动不了。那时的自己也是个不懂相思何解的,只等在原地,等她来她怀里,“现在你累了,只需告诉我。”顿了顿,又道:“无需告诉我。”她能自己看出,随时给她依靠。 “可姐姐也会累。”千也拢了拢她耳前柔软的发。她莹白的耳际精致的如同妙笔细画而出,看着都能柔化了心。 “背的是你,不累。” 她说话总是清清凉凉,简洁清淡,似在说着最普通的家常,毫不粘腻,却听来深沉绵长,眷念爱恋,甜到心底。 “好喜欢姐姐说话。”千也埋头,嗅着她颈间清新干净的气息。这女人性子沉静,可每每出口的话,都带着脉脉柔情。 只简单的寥寥几字,便能激荡三千情笺,万纸深恋。 川兮默了默,“其他,不喜欢吗?” “嗯?” “只是……喜欢我说话?”是她性子太沉闷,全无生趣,只有还能开口说几句话这一点值得夸赞了吧。 深埋的脸顿了顿,抬起来。千也看着回头认真看她的川兮,突然氤氲了双眼。她怎能,如此在乎她,只一句感慨,便在意的不像话。 “怎么办,除了姐姐,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她突然犹豫了,不想再背负仇恨,与这世上最强的祀兽为敌了。她只想长大,好想快些娶她,自此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和这个女人过一辈子,不问世事。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姐姐一人。 “除了姐姐,其他不要也罢。”川兮停下步子,看着她的眼睛,“可姐姐不能弃。” 她说的分外认真,生怕忘却前世后,分外年幼的她总爱变卦,连同她也当做少年多变的喜好。 认真的脸,严肃的说着不自知的情话,可爱到无以复加。千也被她的认真撩动了心弦,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腾跃出熟悉的爱恋急迫,是三三深埋她心底的,眷恋思念。 她太过年幼,姐姐定是不让亲的,她便如以往般化回狼身,亲昵的蹭一蹭她的唇。 冰轮蜿蜒而上,撒下清冷的光亮,月色下的山脊上,如练女子怀抱一只小狼,宠溺的抵鼻亲昵,柔柔抚着它幽亮的毛发。温情的剪映,透着深深的眷恋。 “回家吗?”许久,川兮柔了柔小狼柔韧的耳朵。 小狼点点头,窝进了她怀里。她便抱着她,广袖为被,一路哄她入眠。 回家,是这世上最温暖的话。姐姐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家。 新祀不在王宫为族民守祀,三族万年来千也是头一个。自离新祀还有一月,她该启程回王宫时开始,选择留在穹峰过祀的消息不胫而走,孑川曾因川兮卸任而民怨沸腾的场面开始在兽族再次上演。 第145页 兽王本想着人绑她回去,可千辞拦着,川兮护着,他没能做到。因震怒,他连守护蛮荒抵挡抗议民众的兵将都未派遣。最后还是千辞亲自带兵,将穹峰围护,保护着千也。 新祀前举国混乱,需要兵士在各地平乱,能留在蛮荒的兵将不多,无法守护整个蛮荒,只能护住穹峰几座山头。千也无法远行奔走,便整日在几座山头上上下下,偶尔遥望。望穹峰外时常出现的抗议民众,也看守护她的姑姑四处奔走。 往日里千辞回狼堡休憩比较晚,可今日两人归家时,她已回到狼堡,坐在正堂。临近新祀,民众抗议情绪渐浓,驱散起来费力,她脸上难掩疲惫。两人进门时,川兮叫醒千也之前,她赶紧敛去了疲惫。 “今载,姑姑陪你过祀。”千辞抚着千也狼身的毛发,说完又看向川兮,目光严肃。 川兮明白,万年来第一次有王承不在宫中为民守祀祈福,启明生灵对祀祭心存无上敬畏,最重要的,是畏,谁都怕祀兽判命时被无辜误伤,全仰仗王族守祀祈福。千也不归宫,民众抗议严重,穹峰需加强守护,千辞无法时常相伴左右,怕她受到伤害,想要川兮寸步不离。 愚昧和恐惧造就而出的,是一把翁中利刃,不允许任何人出来,不敢看到任何意外,一有意外,全民为敌。千也亦陷入了危险。 川兮点点头,示意千辞放心。其实就算她不嘱咐,她也不会离开她分毫,她是她最重要的守护,半分马虎不得。 千辞对她愈发信任,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舒了口气。 “姑姑,我给你添麻烦了。”千也化回人身,低头看着千辞布满沙尘的长靴,“明年开始,我会回去的。” 姑姑这一月为她奔走,太累了,她只能任性这一次。在那座王宫里,王父王母待她很好,可待她最好的,永远是姑姑。只要她有所求,姑姑什么都答应,姑姑对她这么好,她不能总是任性的有恃无恐。 “也儿乖,等当了王,你可是再也出不得王宫,姑姑不是说过,当王前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想做什么做什么。”千辞宠溺的声音柔柔的,将疲惫掩饰的很好。 三族帝王君当了帝王后皆不可再出宫门,这是祖制,为民镇国。千也登位前其实也不当到处跑,恐有危险,可千辞每次护送她回宫或归家路上,都带她四处玩乐几日,已是宠溺的过了。而今又说这般的话,川兮不得不承认,千辞待千也,真的极好。 “只是别怪你王父,他是王,需以民为重。”千辞又补道。 兄长震怒,着人传话训了也儿一通,她怕她心里有疙瘩。 “不会,也儿明白,”千也捏着她染了风沙的手,“让姑姑受累了。” 她想着就再任性最后一次,以后都按规矩走,再不在外过祀。可她未成想后来是许多年再未回宫过祀。这一个新祀,她不该任性留在狼堡。 可就算她躲过了这一祀,又怎躲得过天地的时时安排。是她想要放弃与祀兽为敌,想要和姐姐安稳度日,逃离这个世界的纷繁复杂,才让天地不得不再一次推着她前进,直将她推入洪流。她躲不过的。 只她现在还不知道后果。离新祀还有几日,她只想着陪已故的爹娘过一个新祀。他们一家人还从未一起守祀过,在狼堡过新祀,同爹娘和狼群一起转山奔谷,为新祀祈福,为蛮荒祝久,也是她从未身为羌狼族的一员而做过的。而今所有族众都不在了,她想为他们做一次,祈愿他们安息。 她现下只是感动于姑姑纵容了她这一次,还要陪她一起。 “璃儿说了,她过两日就到。”千辞等她,就是为了告知她这个好消息。穹峰太萧条,狼堡本就再无亲友,她和川兮又都不是吵闹的人,千璃来了还能热闹些,不至于太过冷清。 千也不知道千璃这一载去做什么了,自从遥岑午将她支走,她就再也没出现过,连同羌狼族除她以外唯一幸存的血脉——胥壬丘也带走了,自此一载了无音讯。今次听说她也来,千也自是高兴的。 “可王父会同意吗?” “姑姑在,你还怕你王父不成?他又出不得宫来,你王父王卫虽多,但姑姑的亲卫可是历过无数乱象的,他怎拦得住。” “姑姑最厉害了。”千也不吝夸耀,抱了千辞的腰身埋头晃着撒娇表示开心。 一旁川兮撇开眼,广袖内的手捏了捏衣袖,面色如常。她是她的姑姑,也待她极好,这般的醋她不能吃。 可她终究压不住醋意,忍不住与她相比。 浴房内,又是只有两人之地,川兮等千也一掩上门就急忙开口让她这次不要再变回狼身同她沐浴。 这一载,每每沐浴,千也总要和她一起,但因着自己年幼,怕她看着自己稚嫩的身子毫无恋人的感觉,每每她总是化回狼身。可今日,她让她不要变回去。 “为什么?” “同你说话。”狼身的她,无法说话,只会听她说,可她想听她说,说说给她姑姑听过的话。 “这个时候……不太好说话吧?”千也自知自己看过太多不良话本,虽身子未成,并无贪欲,心却是对不当做的事心存好奇,沐浴的时候交谈,她集中不了精神。 “过来,”川兮已是不容分说的褪衣步入了浴池,纤长莹玉的婉转曲线晕着魅惑的情意,隐入水中。她回头,淡定的看着千也,“只说两句,想听你应声。” 第146页 千也歪头眨了眨眼,突然一抖耳,想到了应对之策。她倏的化回狼身,迅速从衣衫中跳出,落入水中后又化回人身,只留一稚嫩圆润的肩膀在外,“姐姐想说什么。” 这般姐姐就看不到她干瘪瘪的身子了。毕竟她现在跟姐姐比起来,只是个小豆丁,还无法见心上人,总要多注意。 “你可以只做自己,”川兮不计较她的藏掖,只一心诉说,“不想归宫就不归,不愿束于高阁便不为王,你姑姑虽可纵容你一二,可她毕竟是一族国佑,无法给你自由。姐姐有能力护你去天涯海角隐世。”她曾十载隐匿,奔走孑川寻她,便有带她天涯的能力。 千也歪头看着她,好似明白了什么。她衔了一笑,上前抱了她。如玉柔润的身子紧贴着她,温软眷美,炙暖直入肺腑,她不禁一僵。姐姐处处,都透着成熟女子的魅惑,她又等不及长大了。 “姑姑永远是最厉害,最好的姑姑,姐姐会是最厉害,最好的妻。”许久,她才定了定心神,伏在她耳边道。 她明白了,她在吃味儿,只是自知吃的太没道理,以此方式变相的让她知道,她与姑姑的不同——她们可坦诚相对,总有一天要融为一体,这是与再亲近的其他人都不同的。 川兮得了想要的答案,才晕红了脸,僵硬着身子低声道:“你可以……化回狼身了。”如此引诱尚且年幼的她,她真是心胸狭窄的过分了。 “姐姐不要自责,千千喜欢,”千也伏在她怀里,仰头看她粉润的脸,知她肯定觉得自己这般对待十岁的她不好,又在自责了,“姐姐的独占欲,太撩人了,等我长大,一定要再做于我看。”到时,她就可以做她和三三都想对姐姐做的事了。 体内叫嚣着三三的渴望,她读的那些书,教会了灵魂深处的三三如何抒情,连同还稚嫩无所求的她都被她牵引着,对姐姐的吸引难以抗拒。 千也终是化回了狼身沐浴。 还好千也还未长大,川兮的占有欲还不至于演化成“惩罚”。 只是苦了川兮,才解决了一个姑姑,又来一个王姐,还是带着夺她千千的消息而来。两日后,她止不住醋意横生,将千也狠狠的“惩罚”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千也已成人的小剧场: 1. 千也:姐姐,我长大了,换我背你回家。 川兮:大了,也背得动。 千也将姐姐按倒在山顶,直做到姐姐嘤嘤低泣。 许久后,千也抚着她迷蒙晕情的脸:姐姐现在还背得动吗? 川兮勾下她,埋入胸怀,抵在她发顶:既已背不动,再来一次。 2. 千也:好喜欢姐姐说话。 川兮:只是喜欢我说话? 千也勾指为川兮解衣:喜欢姐姐哪里,千千做给姐姐看。 许久后,川兮终于得到解答:她爱她所有,爱得深切用力,无一遗漏之处。 3. 千也在姑姑怀里撒娇,而后和姐姐一起沐浴时: 川兮:今次不准化狼! 千也:姐姐想做什么? 川兮:你! 说罢,将其按倒在浴池边缘,用力惩罚,夜半不停,浴池的水,涨了。 千也最后是化回狼身自救的,脱水昏睡过去前。 姐姐的欢需和占有欲,轻易不要挑战。 第64章 红鸾叠帐,两相交缠,莺歌啼鸣,花香浓郁。久久,才得一空隙。 “姐姐,我~错了~”千也氤氲粉红的眸子迷离缠绵,清丽俊美的脸上满是盛放的情意,嘤嘤低泣,握着川兮的手求饶。 “错在何处?”川兮清冷的声音自怀中响起,热络的呼吸灼的身下人一颤。 “不该任由……他们为我择……择王夫。”千也有气无力,最后一个字只剩了气音。 她着实是累极了,连抓着她手臂的手都只是虚虚握着。 “何解?”她咬了她,以示气愤,依旧冷着声音。 “明日,明日我便……”她说着,忽的捏紧了她的手臂,一颤,仰颈长吟一声,“现在,现在就去退婚~” 川兮停下惩罚的手,“告诉姐姐,更喜欢姐姐对你这般,还是胥壬丘?” “姐姐,是姐——姐~”她急急说着,忽的又被使坏,尾音便忍不住扬了起来。 川兮攀爬回她脸前,啄了啄她的唇。她喜欢她这般唤她,带着浓烈急迫的情意。 “再唤一声。” “姐——姐~”她又故意动了手指,惹她伸长玉颈扬起调子,催|情动意。 “嗯,姐姐爱你。” “千千也爱姐姐,姐姐,你出……出来好不好,我这就去退婚。”她眼角跌落一滴魅惑的泪,睫毛湿润,声音软糯,楚楚动人的看着她求饶。 “千千如此喜爱姐姐,退婚的事便留到明日再去吧,”她将那滴泪卷入口中,感觉到她咬她指的用力,伏到她耳畔低语,“姐姐先满足千千的爱。” 尾音上扬的一声声“姐姐~”持续了一夜,那声声嘤嘤情歌婉转动听,终是让她解了气。直到她睁开眼,看到依旧少年未成的那张脸——虽相貌超凡,隐不住俊美的潜质,可依旧稚嫩青涩。 这不是她“惩治”了一夜的千千,那只是个美梦。 “怎的了。”她看着千也皱着眉头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看她,虽气闷失落,询问之声依旧淡淡的。 第147页 “姐姐,”许久,千也才撑起身子,看着她平静的假象叹息一声,一脸复杂,“生气就说出来,你这……憋坏了吧。” 川兮看她表情,想起前次睡梦中之事,心里一滞,“我说过什么?” 千也:……何止说过什么。 “还是做……”川兮突然一顿,蹭的坐起身来,“我伤了你?” 她要检查千也的身子,千也赶忙揪紧自己衣衫,“我没事我没事,姐姐你别慌。” “还说没事!”川兮看着她颈上的牙印,红了眼,“松手,让我看看!” 她还那么小,她竟睡梦中真的对她……她太过分了。 “姐姐你别哭,我真没事,真的!”她眸中无泪,每每都晕红了双眼,这样下去眼睛会坏的。真是的,她该瞒着的! “让我看看!”川兮难得愠怒。 “我真的没事,”千也开了些许衣领给她看,“你咬醒我了,我又不傻,怎么会不反抗呢,你别怕,没伤着我。” 她小心遮着其他地方,忐忑说着骗她的话,幸好川兮红着眸子看不清她心虚的表情。 千也见她没再坚持脱她衣裳,才悄悄松了口气,又恼了自个儿白白书读百卷了。 她是读过很多这个年纪不该看的书,可毕竟是王宫藏书,描述不那么露骨,也并不详尽,她上次看到姐姐难耐的神情,闻到清甜的香气都未认出那是为何,当真是应了那句“纸上谈兵终是空”。这次被咬了无数口都没反应过来姐姐这是怎的了,直到她的手往下探,她才醍醐灌顶,赶紧制止她。 川兮确实并未做得太过分,毕竟是梦,无意识的呓语或会多,若是动作也多了,她早该被自己折腾醒了,何至于尽兴而终,饱足而醒。她只是最初气闷浓重时咬了她几口而已。 可已够她惊吓自责,“往后,分房睡吧。”许久后,她低着头,声音低弱。 显然,分房之事连她自己都是不愿的。 “我不同意!”千也跪坐起身来,同她平视。 川兮低头沉默着不看她。 “听到没有,我不准分房!” 川兮依旧无声坚持。 “你敢去别的房间睡,我……我就……就离家出走!” 川兮眨了眨干涩的红眸,默然掀被,想要下床。无声的反抗,千也一把将她摁到枕上,没了主意。 这女人,以往什么话都听她的,只要她说个不准,她一定会听。这次如此执拗的要逆着她,肯定是以为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吓到了,怕往后还会伤着她。只要关于她的事,她永远都那么小心在意。 “你别怕,你没对我做过分的事,只是拿我磨了磨牙而已,”千也无法,趴在她脸前哄她,“以往我娘也总是拿我爹当磨牙棒,何止你这两口,她那可是每天都咬,一天几十口的咬,一层摞一层,我爹身上都成花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只是没说她娘那是情到浓时咬的而已,她可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未撒谎,并不心虚,川兮渐渐清明的眸子望过来,也没觉不妥。 “我非羌狼,无需磨齿。”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千也见她终于转移了注意力,赶紧趁热打铁凑上前,“你什么都憋在心里,有气也憋着,这不,梦里找我撒气,都没收住牙。” 这事全怪她那便宜王姐——千璃!还有遥岑午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说什么羌狼族只有胥壬丘这一个男丁血脉了,为了纯种留后,诞下正脉国佑,这未来王夫的人选就只剩了他,没得挑选,是以要着重培养,以期能配得上她。她那便宜王姐就是听了遥岑午的命令,带着胥壬丘进王宫禁地去进修了。 兽王无灵念,兽王的伴侣便需灵念高。启明生灵修习灵念皆靠自己集中意念与丝发神识相连,进而催动丝发为器,无需拜师。可始祖敛苍洞有一奇妙之处,可助人更易集中意念,感天地沧澜于胸怀,万物于胸中的宽广豁然凝结成气,快速提升御发灵念。可始祖敛苍洞只有王族可进,是以千璃每日接送,让胥壬丘进去修习一个时辰。 千璃本日日尽责,忽闻千也今载要在蛮荒过新祀,她急匆匆赶来陪着过祀,心想都是一家人,带着她未来王夫过来更热闹,便将胥壬丘也带来了。且因着嘴碎,一顿饭的功夫,吃舒服了,当着川兮的面将这高瞻远瞩的任务一股脑和盘托出,还想着邀功。 最后功是没邀上,千也理都不理她,拉着川兮就回房了。 千也看川兮面上没有生气的迹象,想了想,这事只是万年来的古规,王父他们按古规办事,她和胥壬丘两个当事人是半分男女情意没有,没什么好生气的,便也没多解释什么。 哪成想,就因为没解释,这女人心里的气这么大,险些咬掉她还未发育的胸脯,还咬牙切齿的说要弄哭她,弄晕她,让她长长记性,记住自己到底是谁的。 “除了咬你,我可还做过什么?”川兮定定看着她,良久,才开口。 千也:……倒是没做成,被她钳了手后,只一句接一句的放狠话。 只这些话她能说么?说了这女人可能就不止要和她分房了。 “没别的。”千也想了想,赶紧摇头。 川兮见她目光闪烁,知她欺瞒,一言不发又要起身离开。 千也费力将她压牢了,“真没什么,是你自己!”她咬了咬牙,“你溢情了。” 第148页 这女人上次梦中呓语着“要”,她当时没明白,昨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时那股清甜的味道,她滚烫的身子,和口里低低呢喃嘤咛的“要”究竟是什么意思。想不到这女人还挺直白。 昨夜她没上次那么难耐,可梦中对她做什么的时候,自己难免也有反应?估摸着是吧,反正她闻到了。 既然瞒不了太多,这女人最担心的是怕伤了她,对自己反而不在意。拿她自己羞羞的反应搪塞她的询问,应该奏效吧?反正她对自己的需求还挺坦然的。 确实奏效了,川兮怔了怔,未再逼问,转身背对了她,蜷起身子沉默了。 “我不会和胥壬丘成婚的,说过娶你,就只会娶你。”千也趴在她耳侧,看她静默的侧脸。她的侧颜,如谪仙俯望般高贵迷人,带着至高无上的气韵,“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人,无人能比。” “嗯。”川兮惊吓一场,情绪低沉,答的心不在焉。 “一会儿我就将我那便宜王姐和胥壬丘都撵走,不惹你生气。” “嗯。” “往后生气了就说出来,我又不苛待你,没的平白无故气着自个儿。” “嗯。” “不准难过,你眸泉无泪,常红眸充血,会伤了眼,看不到我了怎么办?” “嗯。” “嗯什么嗯,”这女人,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以后不开心了就说,不准憋着!”她掰过她的头让她直视她。 “千千,分房睡吧。”川兮终于回神,神情低落,“我已早非少年纯净,伤了你身,污了你耳,都不好。” 她还是怕她自己太不可理喻,终究会无意识的对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过分的话。 她开始嫌弃自己活了太久。成年人的思想里总因着太多的耳濡目染,遇到所爱后,沉睡的欲念苏醒,便无法纯洁。前世里的三三无意间撩起了她太多次情意,她已苏醒,若不在身边还好,而今日日面对所爱,她无法再沉睡。可此世的她不过十岁,她不能,哪怕是污了她的耳都不能。 千也听她话中带着对自我的贬低,心猛的抽痛。她太过年幼,姐姐活于世上九十载有余,爱起她来有多艰辛,她一直无法感同身受。 “你知兽族生灵成年后的殷情期有多难以自忍吗?”什么姐姐眼里美好单纯的形象,她不要了。这般想着,她咬了咬牙,贴到川兮耳上,低低说了句话。 川兮虚浮的眸光猛的一震,急急捏了她的肩,“待你成年,殷情期只得我来!” 千也咂了咂嘴。她虽说的过火了些,倒不至于真的饥不择食,可能让姐姐重新自信,她不介意夸大了说。 川兮活了这许多年,兽族殷情之月的事她自是听闻过,许是本就非兽族之人,自古传言又都是夸张的,对千也的话,她倒是半分没怀疑,十分入了心——细细算着千也成年的日子,默默记下了。 可她依旧坚持分房睡,这次是半分妥协的意思都没有,千也都将自己看过许多不良话本的事告诉她了,她依旧坚持。 千也这才发现,这女人不纵容她的时候,她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以往她事事都听她的,那是宠着她,她才有命令她的本事。而今不是不宠她了,是溺爱过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怕自己无意识伤了她。 千璃一大早正等着饭菜上桌,没成想饭没等来,等来了气急败坏的王妹。 嗯?脖子上那是什么? “千、璃!”“千、也!”两人异口同声,都咬牙切齿。 千也气的是她扰了她和姐姐同床共眠的日子,千璃恼的是她还这么小的孩子,川兮那女人竟然都下得去嘴,惨无人道啊! “你给我回王宫过新祀去!把你的胥壬丘也带走,立刻!马不停蹄的走!”千也先发了脾气。 “我不走!你才多大点儿,毛都没长齐,竟然学会承欢了,你女人还是不是人!”千璃吼了回去。 “你胡说什么,我们清清白白!” “你胡说八道,脖子上那是什么!” “还不是你带的人,气到她了,我被咬你高兴了!” “骗三岁小孩呢,咬能咬成那样?你咬我一个试试,牙印中间出的了梅花瓣,我立马回宫!”一圈牙印围着中间一瓣梅花,这一看就是嘬咬的,别以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只有这小崽子看过,那书都不知道避讳她们这些孩子,堂而皇之的放在最易拿的地方,个头儿够得着的谁没看过。 千也不跟她呛了,赶在姑姑晨巡回来前,赶紧回屋照镜子想办法遮一遮,走之前放狠话:“千璃你别给我嘴碎,让姑姑知道了我咬断你脖子!” “我就要姑姑知道,你女人不是人,对小孩儿都下得去手!” “你给我小声点儿!”千也扑上去掐住她,“别胡说八道,是你气到她了,她咬我来着,别的能干成就好了,我连嘴都还没亲过!” 除了对姐姐撒谎会心虚,跟别人她是行云流水。姐姐昨晚可不止亲了她,还惩罚的甚是用力,她舌头都麻了。 “真的?”千璃狐疑,“她不是你女人么,怎么亲还不让亲了?” “因为我小,她下不去嘴!”千也又开始咬牙切齿,“你还知道她是我女人,拜你所赐,我终于得到她的'宠爱'了!”她咬着牙说宠爱俩字,指着脖子上的痕迹。 第149页 “我怎么了?”千璃一脸迷茫,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诶呀,我给忘了,胥壬丘——你王夫,川洛引——你王后,这俩身份……”她两只手食指放到一起又分开,比划了比划,“没冲突,不搭杠,我就没想到这茬。” 她是真没想到,这是需要两选其一的事。不是,干嘛非要选一个,“对啊,没冲突,一娶一嫁,正好啊!” 千璃最后是被千也踹出狼堡的,连同胥壬丘一起。 她是不介意拂了千璃万里迢迢来陪她过祀的好意,反正就一载新祀不见,往后就回去了,想见不到都得天天看着烦。千璃也不介意,俩人整日互掐互嫌的,习惯了。况且这次她搅了她们两人的粘腻日子,也够千也头疼一阵子了,也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伤怀难过。目的也算达到,于是欣欣然带着胥壬丘走了。 两人都未料到,幸好有这么一出,千璃才躲过一劫。狼堡的新祀,并不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千千很快就会长大了~ 第65章 新祀前夜,穹峰下抗议的民众最后试图冲上穹峰了一次,未果,以亲卫受伤半数而终。到了后半夜终于消停,都归去守祀了,等着祀兽审判的日月两轮交辉,天光白昼来临。 祀祭时全靠天命,所有生灵亦都忙着自己生存下来,皆顾不得他人,是以穹峰山下无需护卫,所有未受伤的亲卫全数撤回狼堡前相聚,陪同王承一同守祀,受伤亲卫留在军营养伤。 千辞肩上受了点伤,是一妄图冲上穹峰将千也绑回王宫的过激子民伤的。她本不会受伤的,那个半兽灵念不高,彼时她也没有应顾不暇,可不知怎的,就莫名没有躲过。 受伤后,她心下愈发不安,总觉有事会发生。抬头看了看千也额前隐隐闪光的三色帝王纹,纹中流动着三色流光,是天选帝王君的印记。她稍稍放了些心。 像她们这些有天命在身,可免祀兽审判的人,每到新祀之时天命印记便会显露出来,王承显露于额上,她是国佑,亦是三色,同川兮一样,显露于玉冠。 想来,应是无事吧,毕竟她们三人皆有护身印记。 可遥岑午的话,又让她觉得这一个新祀并不会安稳。决定来蛮荒过祀时,遥岑午曾对她莫名说了句:“川洛引,她才是最能帮她的人。”这话里,总透着些生死抉择的玄机,让她不安。 直到日月两轮交叠共升,天地陷入通明不灭的光秀,祀兽审判的第一声嘹鸣自遥远之境传来,愈传愈近。千辞闻到了殒天的气息。 危险的气息所有身经百战的人都会感知的到,这是一种本能的警示,川兮亦感觉到了。只不过不像千辞一般,感觉到的是死亡。她悄然御发,护了千也身后,以防万一。 新祀初始,守祀才刚刚开始,便有无边审判之意袭来,能同王承一起守祀本是光荣之事,可守在狼堡外的亲卫却感觉到了压迫的恐惧。同国佑长公主一起四处平乱整治祀后山河多年,这气息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明白不过——狼堡内有需审判之人。而今祀逆天而为未遵循古制的只有一人——千也,她未归宫为兽族子民守祀祈福。 众亲卫惶惶不安,却是谁都没有离开。狼堡内三人皆是祀兽免判之身,有三色流光纹守护,不会被祀兽判命,他们不相信自己无凭无据的本能感应,只觉得是自己想得过于忤逆。 他们最终连忤逆的心都没确认,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狼堡外,骚动只持续了一瞬,连惨叫声都乍然而止在最开始,世界好似经过一瞬间的骇然血腥后,静止了。 就在这诡异的安宁里,千辞再次想起遥岑午的话,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陪着也儿,本宫去看看,”千辞起身,嘱咐川兮,“不要留她一人,她不会安心待着。”她了解千也,若她出事,无人看管千也,她定也会冲出去。 “姑姑,你又为何不安心待着。”千也敛眉,神情亦是严肃。她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 “姑姑是国佑,出去看看而已,”她安慰一笑,目光似眷恋般锁了她的脸,“也儿就乖今日一次就好,要记得,姑姑最爱你了,往后哪怕翻了天,姑姑都站在你这边。” 她的话带着一生同往的夙愿,听不出诀别,千也看着她,只觉得莫名的想念,明明就站在面前,可她却很想念她。 “姑姑,好奇怪,我好想你。”她上前抱住她,埋在她腰间,不懂那感觉是至亲离别前的本能。 “也儿想姑姑的时候,姑姑一直都会在。”她揉着她的耳朵,俯身吻了吻她烟蓝的长发,雅正风韵的脸上隐藏着不舍。 推开千也的一瞬,她快速的朝川兮点了点头,似托付。 川兮敛眉。她们同为国佑,狼堡外祀兽的气息她也再明白不过。可自古从未有帝王一族被祀祭,哪怕千年前的先祖公主,十一年前的川已帝承,他们最终都活了下来。她还不相信她此去会送了命。 千辞并未同她说什么,将千也推到她身旁,揉了揉她的发,转身离去。 推门而出的瞬间,漫天强烈的华光袭来,她突然听清了王宫门口,她临走前,遥岑午自她背后兀自嘟哝的那句话——“有时候,命数到了,是为新生。”她不知道新生为何,可她感觉到了此时是她命数到了,是时候献祭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折殒,能换也儿一命。 第150页 如此,已是值了。 “也儿,我此生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也已然尽过了。将来若见我儿,告诉他,我有多爱护你。”直到迈入漫天华光前,她才开口说出诀别嘱托,没有给千也一丝挽留的机会。 千辞隐入光华的身影传来遥远的嘱托,话毕,顷刻间被幽紫的火焰吞噬而去,消失在门边。千也甚至来不及回应她,只能看着已关上的门,眸光一瞬间染了血光。 门外没有任何打斗声,再一次的万籁俱寂,好似大战前的紧张对峙。 这一切来得恍惚又迅速,无声无息,屋内的人有一瞬的如坠梦幻。 一息后,川兮虽未听到打斗声,但感觉到了祭殒气息,倏然御发拦在千也身前,生怕她一个冲动也冲入光华的洪流中去。祀兽还未离开,她们都能感觉到。 可千也没有动作,她咬牙盯着门边,攥紧了双手站在堂前,一如千辞离开时一样,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几个呼吸后,门外传来祀兽的怒吼。那怒吼间夹杂着痛苦的挣扎,似在与谁做斗争。窗纸上闪现出千辞的三色流光,与幽暗的紫纠缠在一起,奋力对抗。千也这才举步,想要挣脱川兮束在身前的丝发。 姑姑走前,她万分不信,延袭万古未曾更改的古则,启明免于祀兽判命,无可撼动的盾牌,那束三色流光纹,今日竟成了无用的微光。她一直觉得,孑川的王承十一年前之所以被祀兽误伤,是因为孑川帝王是以血脉延袭,他额间无三色帝王纹,离开始祖护佑的帝宫后,祀兽不识,才误伤了他。她一直不信祀兽能穿过流光,伤害姑姑,就算刚才姑姑出去后再无一丝声息的时间里,她都以为她会回来,她不过是去看一下而已。 她每次出去视察祀祭境况,都能安然回来的。可这次她回不来了。 姑姑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已祭了祀兽。当她听到寂静后哀鸣揪扯的声音,看到窗上流光相搏的乱影,她就知道,姑姑已然去了,那与祀兽抵抗的不过是她的元灵。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亲人,前一刻还抱着她安慰她,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一个强大的国佑长公主,她心中兽族最厉害的人,只一个眨眼,连交战都未曾有过,便去了。 一击致命,快到让她觉得像一场滑稽的噩梦。 “让我出去!”许久,千也僵硬的扭头看向川兮,眸中怒血充盈,“它要的是我!” 是她,肯定是因为她不想顺应天命,不想做什么憾古君王,只想守着眼前的女子平平静静的过一生,是这一载过于宁安的生活让她年少的心不可避免的想要逃避痛苦和未知,天地才要逼迫她,用她最后的亲人,自小最疼她的姑姑逼迫她。 祀兽要的是她,从来都该是她! “它要的不是你。”川兮御发的手颤了颤,她听着狼堡外纠缠的嚎鸣声渐渐远去,而后又一声充沛的尖锐响起,似划破天幕般的叫声,震耳欲聋。是另一只祀兽来了,“这次应该,是我。” 千辞的殒命如儿戏一般迅速,堂堂一族之佑,灵念高绝又有三色流光纹守护,却连一瞬都抵抗不了,川兮如梦初醒的意识到,憾古之路孤寂决绝,她失去了所有,才会坚定不移的与世界为敌,而今或许,就剩她一人还在阻挡着她了。 川兮低头,仔仔细细的看向那张本该纯稚快乐的脸。她早就预料过的,在她的身边,需要的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将领臣子,不该有一个牵心挂怀的爱人。她是她的阻碍,会束缚她的勇敢无畏。迟早要牺牲,她才能无牵无挂的去颠覆这个已毫无公理秩序的混乱世界,一往无前。 千也眸光闪着嗜血的光,獠齿隐隐显露,“川洛引,你欠我一命,就别想以死谢罪!”她一步向前,抵着身前束缚她的丝发,“我要你活着,再等我一世。让我去!” “祀兽判命,无有来世。”川兮荒凉了眼眸,强自隐忍着放她来拥抱她的冲动。她怕拥她入怀后,她没有离她而去的勇气了。她也未曾想过,原来她们的缘分这么短,短到一世只有一载的光阴,而往后,再也不会有来世了,连一载的缘分都不会再有了。 “千千,待你开辟新世,我望终有一人能伴你左右,她会比我更好,一生不伤你分毫。”再不舍,再不忍,她都要离开;再不敢,再不愿,都要想象她终能再遇一美好。会有人比她要好,比她待她更好,那人能陪她一生,不让她孤单。只有这般,她才有力气转身,才能放心离开她。 她说完,僵硬的迈开步子欲要离去时,千也愤怒的双眼垂了下去,抬手紧紧攥了她的衣袖,“姐姐,别走,求你。”她低着头,不再强势,脆弱与恐惧让她不住的颤抖,一字一句,带着卑微的恳求。她不要更好的人,只要她留下,“求你。” 这个世界在与她为敌,深深的无力,让她甘愿放下羌狼的傲骨,只求她留在她身边。川兮的眸子又晕了红。 千也无需抬头,就能知道她又红眸充血了。她不舍离开她的。她每次眸光如血,伤痛难过,就会牵动她左眉眉羽下那滴粉色的痣,灼烧般的热络。她已确信,那滴粉痣,是她前世种在她眉间的深情,是她多年来流过的唯一一滴血泪。她如此爱她,如何舍得抛下她一人。 “姐姐,别留我一人,姐姐,姐姐……”她低头揪着她衣袖,切切恳求。 第151页 小小的身子,一声声姐姐,带着无尽的依赖和眷恋,透着脆弱卑微,川兮的心,揪扯成殇。她能深切的感受到那丝植入她神识的誓发在拉扯着她,奋力的想要留下她。可狼堡外几欲冲破门庭的弑杀嚎怒不允许。 她咬牙甩掉她的手,发顶玉冠攒动而起,瞬而化为鲜活的凤鸟,凤鸟飞鸣,长长的翎羽将千也旋旋紧缚,未给她分毫反应的机会。失去玉冠束纳的长发倾泻了一地,如高山瀑布,悬落九天,流淌成墨色的长河,淹没一地诀别。川兮转身,一步步,走得沉忍。 千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咬着牙想要挣脱束缚她的凤尾翎羽,绝望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个一步步离她远去的练白背影。那背影的丝发如长长地狱冥河的墨色水渊,闪着孤注一掷的幽暗光芒,明明强大浩瀚的姿态,却在祀兽穿过窗纸的幽紫里显得如此微弱渺小。 飞蛾扑火。她决绝的离她而去,朝着永寂的死亡而去。 无论腕间那丝誓发如何挽留,无论她内心怎样恳求,无论那一声声姐姐如何无助凄婉,她都仿似未闻,不曾回头。 火凤的凤尾束着她,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狼堡厚重的大门打开,她迈步而出的一瞬,千也的心也死了。 她再一次听到万籁俱寂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划破衣衫的锋利之气。她听到她低低的闷哼,闻到她血液的气息,感觉到她心源受伤的疼痛。 有那么一瞬,她恍然看见前世的自己,在一片寒冰如雪的寒洞里,对面的女人一脸冷绝,毫不犹豫的将一尾发刃刺入她心源,而后一寸一寸,斩断她的心源,利落狠绝,未眨一眼。 疼,抽心摄血的入骨之痛,穿越轮回,和手腕上誓发传来的牵动她神识的疼痛重合,疼的她心源停滞。门外的人灼心断骨,脉蕊撕扯,心源重创,她轻飘飘的身子飞起落下,万千丝发折断,漫天飞舞燃烧。生命的火光,烧出凄美的绚烂。 惨烈的飞蛾扑火,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绝美。而后,她就听不到她了。那副身子,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姑姑殒了,那女人也殒了。她们就如同她爹娘一样,连尸骨都化为灰烬,再无一丝留于人世的见证。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未曾想过她,为什么她们都如此决绝的留她一人独活,有谁想过她的痛苦吗?有谁心疼她一人孤寂的活着?就连那个女人,那个上一世已狠绝冷心的剜她心源的女人,这一世竟还舍得丢下她独身一人,与这天地沧澜对抗,孤绝无助。她明明知道她是憾古之人,明明曾心疼她有如此天命,会一生劫难艰险,依然决绝的抛弃她,留她一人面对。 她怎狠得下心! 一声撕裂的狼嚎冲破狼堡厚重石壁的桎梏,响彻云霄。 天地无情,祀兽不公,众亲生死相弃,独留悲怆给她。她终于被这绝冷的世界,逼迫成了愤世的模样。 她明明想要走出父母双离,全族尽灭的悲痛,明明想要放下另人窒息的仇恨枷锁,明明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可这世界不想放过她,非要将她逼入绝望,逼的她剑指苍穹。 这命运的较量,她接下了。只是,这无情的世界若选择了她,那它要承受的就不会是悲悯,而是铁血。命运如此待她,让爱她的人都如此自私绝情,决绝抛弃,又怎企望她能有几多仁善? 她无仁慈,更无善念,选择她,就勿要妄图她能仁善革旧。她来憾古,这万年古则,入骨毒症,她就要刮骨剔筋,血肉煮酒,哪怕让山河永寂,她都不会心软一分。 这一个新祀,祀兽的审判很漫长,于千也来说。这一个新祀,祀兽的审判又异常短暂,于整个启明的其他生灵来说。因为这一祀,除了蛮荒穹峰上的折殒,再无一伤亡。 日月两轮交叠共升的长明之日依旧是足足的一日,可除了最初的那几声嚎鸣,伴着一声凄厉的狼嚎声,谁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审判的声响。 启明这一祀,竟是无一邪佞奸恶,恶贯满盈之徒? 第66章 川兮的玉冠与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同,遥岑午曾在她们前世坠落悬崖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次她是想趁着川兮昏迷,去偷锁元咒,没成想川兮的玉冠为了保护她,闪耀了光华。她那次就基本断定她的玉冠尚是活物。 启明生灵以发为器,丝发越长越好,长发难收,是以束发都需去玉渡神山炼化一玉兽,玉兽有灵,炼化成冠后可纳发器,轻盈无感,收放自如。 可川兮悲悯大善,深觉玉兽亦是生灵,炼化等同于无辜杀害,是以她用他法,生生降伏了一玉兽——火尾游凤。这也是当初她与三三跌落悬崖时,凌云长离二人尚存一丝安心的原因。它会护她。 旁人炼玉她降玉,虽不知她究竟用的何种方法,但遥岑午已然是对这只小鸡仔一样的凤凰起了收纳之心,甫一进入狼堡,丢下重伤的川兮,便盯着火尾耀天的凤凰玉兽看个不停。 这位公主殿下发器已经烧毁的差不多了,应该……用不着玉冠纳发了吧? 她搓着手满眼精光的看着玉兽,一旁千也一动不动,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满身鲜血的人。她早已被火凤放开了束缚,在川兮被遥岑午救回后。可她不敢上前去,那身永远干净洁白的衣裳没有一处完好,此刻已染尽血色,像地狱曼陀罗,衬的那张苍白的脸犹如冰雪鬼魅。她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她听不到她的心跳。 第152页 火尾游凤昂首阔步走到川兮身前,探下冠顶细翎探了探她的气息,而后好似放心了一般,这才管顾一旁遥岑午肆无忌惮的觊觎。它转头看向遥岑午,目光高傲凌厉,额间属于川兮国佑公主的三色流光纹熠熠闪光。它受不了遥岑午对它垂涎三尺的目光。 火尾游凤十分高傲,极重外在浮华,倨傲自高,怎能忍受得了遥岑午如此冒犯,不过片刻,已是一尾羽扫了过去。尾羽如火,炽红如鞭,终于唤醒了遥岑午。 “啊对对对,救人,救人。”她这才将视线移到毫无声息的川兮身上。 千也一听还可以救,僵硬的身子动了动,直直朝着川兮跪了下去。她本想走过去的,可惊吓过度,她的腿抬不起来,磕到地上后才感觉到颤抖无力,只能慢慢爬过去。她红着眼盯着躺在地上的人,一步一步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抱起她。 她的发器已尽毁,再不似高山流水般恢宏流淌成长长的墨渊,抱起她时,她暗淡的黑发虚浮的垂落在地,连灵念都没了。她只剩了连三尺都不到的丝发,堪堪垂落到腿中的长度,中鬓幽红的元灵发已尽数变白,回到了元灵刚刚觉醒的元初之始,那脆弱的白,好似下一刻就要消逝了。 “救……快……”她的声音颤抖到不成调子,乞求的眼神越过浓浓泪目虚望向遥岑午。 她已计较不了遥岑午曾救走她的灭族仇人,她跪在她面前,恳求她救她。 遥岑午颤了颤银发。她没有七情六欲,可她感觉到了她的卑微,小小的孩童,泪眼婆娑跪在她身前仰头乞求她。她是未来的王者,却卑微到尘埃里。 “放心吧,死不了。”遥岑午说着,自腰间环玉中搜寻半晌,找到了一颗蕊珠,“药灵心间血,可以修复她心源断落的脉蕊。” 这是前世的三三在玄幽花花谷被摄取的心血,她赶在玄幽花炼化前夺了蕊珠,保下了这两滴救命的心源血。 千也盯着她手心小小的一颗蕊珠,盯着她怀里女子唯一生的希望,颤抖着一次次咽下哽咽。可她还是个孩子,她太小了,惊吓一场,又升起希望,怎么也压不下喉头剧烈的震颤,她只能用急切的眼神,示意遥岑午快用它救她。 蕊珠埋入川兮血肉模糊的胸口,有一瞬的安静,千也却觉得这一瞬如此漫长,这安静如此恐怖,就像姑姑和这个女人走出狼堡迎向祀兽时一样恐怖。她屏着呼吸,直到蕊珠碎裂,她心源上断落的脉蕊闪起幽光。 “谢谢……谢谢……”许久后,千也抱紧怀里气息微弱的人,低声道着谢,不知是在谢遥岑午,还是在谢怀里的人未抛下她而去。 川兮的气息很弱,但终究是有了声息,千也抱着她,专注听着她慢慢修复的心源一下,一下,缓缓跳动起来。那心跳的声音很柔弱,只有贴紧了她,才能听得到。 千也认真的听着,她从未觉得心跳的声音如此感人,像救赎的乐章,听的她想大哭一场。 “还……有吗?”半晌,她才压下哽咽,强自镇定的抬头问遥岑午。 她还没完全好起来,她不能哭。 遥岑午摇头。 千也紧咬着想松开桎梏大哭一场的唇,晃着怀里的身子,懊恼自己前世为什么不多留下些心血。孑川帝承被祀兽伤了,都需要那么久的时间,那么多她的血才能救活,这女人只得了一滴,怎么能愈好。 遥岑午看她滞着呼吸忍下哽咽,哭一声又赶紧咬唇压下,唇滑出齿间漏了哭声,她再屏住呼吸咬紧,如此往复,强自镇定的思考着什么,通红的眸子因忍着呼吸而肿胀起来。 如此悲恸下的镇定,太过凄惨,看得遥岑午叹了口气。前世里无知冲动,此世不过十一岁,就已能忍得了如此惊吓悲怆,去勉力思考了。这死生一场,就是为了重铸她吧。 “你别慌,孑川帝承当年受伤的时候没有及时救治,是以心源脉蕊死伤过久,疗愈的费时费力,而且他没有灵念护体,疗愈全靠药灵血,才需要换心的,川兮公主救治及时,又拿自己全数的灵念自救了,会活下来的。” “真……的吗?”千也委屈颤抖的哽咽,像怕被大人欺骗的孩子一样,眼泪在眼里打转,也要努力看清她,确认她没有骗她。 “真的!”遥岑午不耐烦了,没有七情六欲不代表她不会烦躁,这孩子一副惊吓过度的脆弱样,抱着怀里的人前前后后的晃个不停,她看着烦,“甭看我,反正我是没你的血了。” “我有!”千也闻言赶忙道。 遥岑午以为她真有,眼睛刚开始放光,看到她伸过来的小小手腕,又颓了下去,“不是你!是万三三的!”要她现在这副身子的血管用,她还用得着跑这一趟? 千也怔了怔,收回手重新抱紧怀里的人,细细听她缓慢的心跳声,须臾,又猛的抬起头来,“孑川帝承有!”他用着她前世药灵之身的心,是不是就意味着,也在用着她的血。 遥岑午一愣,“好像,能管点儿用。”虽然是换的心,可毕竟是用来疗愈,早不及当年的药灵功效卓越了,不过现在川兮已渡过心源血,疗愈了大半,心源损伤疗愈的差不多了,用他的血恢复些灵念,或许确能有助于修复。 “去找抚凌云。”千也听着有希望,镇定再三,哑着嗓子道。 让孑川帝承来兽族蛮荒不可能,川兮又是违背古则卸任国佑遭天下人讨伐的身份,孑川其他人她都信不过,只有上次她见过的代国佑抚凌云,她还能信上三分。 第153页 她能看得出来,那个抚凌云,喜欢她怀里的女人。正好,将她交给她,可以放心。 千也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人,泪一滴滴滑落,落在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又一刻不停留的顺着她光洁的面颊划落。 川洛引,你杀我一次,弃我一次,这次,换我弃你了,很公平。 她要送她走,再也不见的走。 这一祀,穹峰身死无数,狼堡外遍地尸首,全是陪同千也一同守祀的,千辞的亲卫。狼堡门前无一活口。他们没有被祀兽祭脏腑,死后元灵发祭天的华光被穹峰下守卫的伤兵看到了。 穹峰唯一活下来的是那些新祀前夜因暴民闯山而受伤的亲卫,他们留在山下军帐,意外躲过了一劫,也看到了下山而来的祀兽。 没有人能看清祀兽长相为何,但他们看到了那团幽紫衔着三色流光离开,一路怒吼似在降伏那流光。而狼堡门前,他们收敛同伴尸体时没有发现国佑长公主的尸身。兽族国佑长公主——千辞祭祀了,万古第一个拥有三色流光纹都未能幸免于祀兽审判的天佑之人,被祀兽判命,归于永寂,再无轮回。 穹峰发生的一切被这些伤兵揣度后四散开去,兽族,陷入了恐慌暴|乱。 有人说,千辞长公主佑国多年未尽公允之责,罪孽深重,天地收回护佑,祀兽惩其罪孽。有人说,她是太过溺爱那个叛逆任性,有违古则的王承,才被祭了祀。也有人说,她是替王承千也献祭,有罪的是王承,她今祀未归宫守祀,为子民祈愿,千辞长公主只是太过仁爱,不惜以命相护,才遭此难。 天下众说纷纭,古则被破,国佑之主被审判,新任国佑年纪太小,恐无法护佑子民安泰,民众恐慌愤怒,兽族同十一年前的孑川一样,变得混乱不堪。 狼堡内,千也安静的坐在川兮床前,听着千璃的汇报,无动于衷。 “也儿,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责备你,是你不能去送她,危险。” 千璃有些着急了。外面讨伐声四起,暴民无数,父王因着姑姑的离世愤而放弃了她,拒绝了派兵保护,言天道如何,皆看天命,若她下一个新祀还能活着,他便接她归宫,若身殒他处,那便是天命,天命若收她,定会降下新的王承,他只需再在这兽王之位上多撑十年就是。她的罪他定不得,也不知当不当护,那便由上天决定。 千璃明白,兽族兴衰皆靠姑姑,姑姑没了,父王失了主心骨,一时半会儿怨痛难消,又六神无主不知天道破了古则,究竟想要如何,她能理解。可此时也是千也最危险的时候,民怨沸腾,她又才接下国佑的职责,不被民怨影响意志的心腹不多,姑姑的心腹又皆不知穹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和父王一样,选择了不帮不反,就她自己那些亲卫,只够护卫穹峰的,若是出了山,遇到灵念高的强敌,她尚年幼,是顶不住的。 千也执意要亲自送川兮到孑川,确认川已的血有效用,她实在做不到,更不可能全心相信孑川的兵士能拼命保护兽族王承。虽然那个抚凌云让她莫名心安,可她依旧冒不得险。 “也儿,你就听王姐一句劝吧,王姐跟着去,如果他的血管用,我赶紧回来告诉你。” “千璃,”千也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你为何信我?”外间那么多人说是她惹怒天地,姑姑是为护她而死,王姐亦没亲见当时状况,何以如此信任她? 一场接一场的变故和失去,千也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警惕疏冷了起来。 “姑姑待你,可比待我这个有血缘之亲的侄女要好太多,她怎忍心看你受伤害。”千璃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莫名的,就是想要将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妹放在第一位,好似上辈子欠过她似的。 “她弃我而去时,很忍心。”千也语气淡淡的,说完看向床上静默睡着的人。这个女人也是,选择离她而去时,一步都未曾停驻,头也不回的决绝。 千璃不知说什么好,想替千辞辩解,又觉得她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根本听不进去,恐怕又得跟先前一样,白说了。这几日,她可是什么都听不进,只看着床上的人,一心等着凌云回来。 “这个女人,我也只是尽最后的义务,送她回去,确认她活下来。”许久后,她又开口,像是对自己说。 十日了,她还未醒。她此前耗尽了灵念,根本无法自我修护,一如第一日时一样气息微弱,心源跳动缓慢。 “可外头……”千璃想说她跟着去只会连累床上的人,讨伐她的那些人或会连她一齐伤了。可她怕说了,这世界的凉薄更让她难过,“外头危险,你不能去。” “她不必去了,”凌云推门进来,一如既往的冷冽气息,目光却是温和的,“我取来了川已殿下的血。” 她看向千璃,朝她点了点头,眼神安慰她。想不到再次重逢,是在公主重伤之时,这个和长离儿时一模一样的孩子,这一世竟也成了一族公主,早早的就担起了国佑责任,一如公主。 她们没有时间相认,千璃对她的亲切莫名熟悉,又分外疑惑,只能礼貌的回她一个点头。 “这几日,你回孑川了?”她五日前就到了,本想即刻启程,可兽族突然开始暴|动,千也无法跟随,她说回去一趟,千璃以为她是去请兵,原来是去取帝承的血。 第154页 是了,也儿想跟去,就是想确认他的血能救她,此法也可以确认。只是…… “如此久的时间,那血还管用吗?”这血少说也取出两三日了,若是不起效,那不是弄巧成拙,让也儿更慌恐。 “玉螺,活的。”凌云话少,简言道。 玉螺是挽怜又给的深海活物,上一世取三三心源血所用。川已一直留着它,时刻提醒他自己,他曾如何伤害过一个人。他的命是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救回的,还是他皇姐所爱的人,待他登上帝位,他要用他的微薄之力,去撼动启明古则的愚昧。只是他没想到,留作警示之物,时隔十一载,还会再用它取血。只不过这次,取的是他的心头血。 他第一次体会到三三当年的疼,蚀骨灼心,也更深刻的体会到了皇姐当年抛下所有,决绝离开去寻找她的渴盼。她渴盼的是爱,更是救赎。 “表姐,若恩人想看着皇姐好起来,本宫可以亲自去。”凌云走时,他再一次提出愿意离宫,亲赴兽族。 凌云没让。带着他,他们走不出百里,帝上就会连同她一起关起来。 “她心源疗愈好了,滴在元灵。”千也看着凌云手里莫名让她浑身战栗的小小玉螺,默了默,沉声道。 凌云点了点头,上前,试探的先滴落一滴。 川已的血虽已不再如三三那般幽暗的红,也是比启明其他生灵的要红上三分,滴在元灵,不过眨眼,已是消逝了。须臾,川兮的元灵发隐隐闪了闪微弱的光华,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的心源血有效用,只是比之三三,要弱的多。可至少,第二滴滴落后,她的脸色好一些了。 两滴血落下,千也看着川兮泛起淡粉的唇色,终于放了心。 虽再不会相见,但川洛引,你需要活着。她默道。 “带她走吧。”良久,她淡淡的看着那张安静的脸,眨眼压下眼泪,“来日等她醒了,告诉她,别再回来。”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松开那只冰凉的手时,她感觉到扫过她手心的指尖颤了颤,也颤动了她眉羽间那滴粉色的痣。没有回头,她径直离开,一如川兮赴死前的决绝。 凌云追出门,挡在了她身前。她不知道新祀那日发生了何事,不知该如何帮公主解释,只能站在她面前,良久,“她一切皆为你,请你,原谅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她相信,那皆是为了她,她希望她终能谅解。 一切皆为她?可有问过她意愿?如此强盗般的为她付出,成年人有时,也不过如此。千也讽刺一笑,没有理会她的话。 “不想她死就管好她。她伴我一载,这次又因我受伤,我盼她活下来,只因不想欠情。若来日再见,必报剜心之仇。” 她说的冷冽,周身的寒冽之气比之凌云还要冷绝,说完,冷冷的看了眼凌云,而后越过她身侧,带走了寒绝的气息。 “看好她,我手中有她誓发,要杀她,只需一个眨眼。”越过回廊时,她冷冽的声音再次传来。 凌云一滞。十一岁孩童不会有如此气势,她记起前尘了? 她没来得及追上去确认。 “凌云郡主,本宫送你们出山。”身后,千璃下了逐客令。同样十一岁的孩童,一样凛然的气势。 一朝之间,毫无准备的担下家国责任,她亦需长大了。也儿不喜欢她们待在狼堡,那便不留着碍眼了。 凌云低眉沉吟片刻,没有拒绝,抬步进了川兮卧房。现下公主的伤势为重,一切,还是等公主伤好了再说吧。 千也没有去送川兮,哪怕窗边看一眼。她坐在自己房间,看着那张曾两人相依为命睡过一载的床,思索着要不要将它换掉,连同屋内那女人为让她重新振作而摆的所有生机盎然的绿植。 蛮荒翠色难见,穹峰一片死寂,唯有狼堡内,处处绿意盎然。那女人在蛮荒外四处搜罗来的花草,其实在狼堡这样高寒的地方是很难存活的,若不是她精心照料,不过一月也就全枯了。而今她十日未醒,此间花草,已现败象。 千也最终也没有扔掉它们,她只是这样看着,任由它们枯萎在原地,败落在狼堡内,就那么一直放置着,等待干枯摧败,就像看着她的心枯败碎落一样。她并非不舍丢弃,只是想用它们的枯萎败落来提醒她,她自己的心本该成为的样子。 一个被一再抛弃过的孩子,任她心再坚韧,也会枯萎。她该枯萎了,何必心存希望。 川兮离开了三个月,千也不闻不问,甚至让千璃阻断了孑川与孓千的边境往来,阻隔了蛮荒与整个启明的联系,不收取任何消息。 于千也来说,她和她的过往,就只剩那张相依为命的床,和一整个狼堡枯萎败落的花草。腕上那丝誓发已归于寂然,她们早已隔却万千山河,再无交集。 可于川兮来说,再远的山河相隔,都阻挡不了她来拥抱她。 川兮穿过重重阻隔归来时,狼堡内已是一地枯萎碎落。她蓦然发现,千也的世界也已再无一丝颜色。她想守护的人,最终成了和她一样的人,亦是在她的年纪。 千也和她不一样,她小小年纪历经全族覆灭,失去最疼爱她的姑姑,最后又险些被最依赖的姐姐丢弃在这世上独活,再加上整个兽族的讨伐,一切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的心冷,冷的彻骨而防备。 她不想要她了。 第155页 第67章 川兮被凌云带走后,遥岑午也准备走,她每次都是来去无声,是以这次也没打算知会千也。 可千也已等在了门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望着苍穹,好似已是长大不少。 “这次,不算履约,你依旧欠她一次护佑。”她冷冷开口,已不似那日卑微乞求她救川兮的模样。 遥岑午带走延天却时曾答应保一次川兮的命,她一直记得,可这次不能算。 她不说还好,遥岑午本就没把这次救人当做履约,她一说,倒是提醒了她,这次帮忙完全可以搪塞那日口不择言许下的承诺,“我救了她了啊,保她活命,我做到了,怎么就不算履约!” “十一年前你就备了药灵血,也就是说,”千也转身,背光看向她,“你早卜到有此一难,你本就该救她,她也本该活着。” 千也不傻,遥岑午当初答应保川兮一命,其意是逆天改命,而不是这般顺应天意的救助。天地本就不想让那女人现在就死,就算遥岑午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救她,或者,她根本不会受伤到奄奄一息。 遥岑午想应付交差,她不同意,她要让她记得,她还欠川兮一次逆天改命。 遥岑午咂了咂嘴。这一世的小崽子不好玩儿,太聪明! “我当初答应你,那也是无奈之举,本来也不该有延天却那回事儿的,要怪就怪你自己。” 她很委屈,当初川兮对三三别扭疏冷时,她曾感应到这一世换她对川兮冷言冷语不待见,后来天地为成就她,降她大难,举世与她为敌,她孤单一人,终被逼迫成与世为敌的模样。而川兮是在不离不弃伴她左右下,慢慢将她感化,而后又被祀兽所伤,险些丧命,她惊吓一场,险些失去她,天地的新仇旧恨加深了她叛世的意志,她才毅然决然踏入憾古之路的。 可这一切都变了,就在她转世的时候。是她忘了前尘,这一世相遇,从一开始就对川兮百般依赖了。她作为占天师,是想让一切重回正轨,才安排了延天却的干预。本以为千也能迁怒川兮,推开她,独自承受痛苦下被逼迫到愤世,结果并没有,她太慧颖,并没有迁怒她,所以天降大难时,因为有川兮陪伴,她没有与世为敌,反而想要逃避世事繁杂,只想过平凡日子。 这一切到而今模样不是她自己搅乱的命数么! 遥岑午自觉无辜的很,噼里啪啦讲了一通,本指望千也明白她的苦心,却没成想,千也听完,怒目瞪着她,狼眸血瞳显露,獠齿寒光尽显,龇牙低吼,面上已是隐隐显露了羌狼的毛发,“所以灭我羌狼一族,是你所为!” 天机?天地安排?她就该按照它的规则走,一朝出错,它就派一个遥岑午,来断她幸福?看来,这鱼渊里的卜鱼,还有这鱼渊的主人,都留不得了! “我还得救川兮,不能死!”遥岑午赶在她化回狼身咬断她喉咙前,疾声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她早晚得死。” 一声嘹亮嗜血的狼嚎朝着她面目而来,带着血腥的劲风,而后又消失。千也化回人身立在她身前,冷冽的眸子射着寒光。 她捏着她的软肋,让她再愤怒,都要忍下。 “所以,你卜到了她何时有难。”她忍着无边愤怒,低哑的嗓音透着冰寒的气息,像地狱归来的怨灵,盯着她的猎物。 遥岑午抖了抖银发,点头。 “可我告诉你也没用!”突然想到什么,她急道,“我是天地使者,只有我能救得了。所以你不能杀我!”她想套出天机后杀她报仇,盘算着自己去救川兮,不可能! 千也看着她,审慎了良久,“你终究无情。” 鱼渊小筑是她每年在王宫半载的日子里最喜欢,最常去的地方,遥岑午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一直把她当姐姐,可这个人,却是眼都不眨就设计灭了她无辜的全族,为了所谓天命回归正轨,现在又理直气壮的威胁她不能杀她,还觉得她会毫不犹豫就取她性命。 她本就不忍杀她的,在她心里,她也是她的亲人。但看来,是她太天真,占天师眼里只有天命,没有情分,她只懂天机,没有七情六欲。 如此讽刺,如此可笑。 “滚。”良久,她咬牙低吼。 延天却,杀不得,遥岑午,杀不得,一个两个的仇人,她都不能杀。还有一个祀兽,她也杀不得,这个杀不得,不是身不由己不能为,是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为何没有那样的能力?谁说祀兽圣灵无边杀不得?它没有那么强!她突然想起被祀兽吞噬的,姑姑的三色流光纹。那日祀兽下山时,有人见过那三色流光似在与它相抗。 它好像降不了,可又非要吞噬。 看来,她需要始祖敛苍洞的藏书了。与这世上最强圣灵相斗,她需要的不是高超的灵念,再高超的灵念,在祀兽面前也抵不过一息。她需要的,是智慧。 她要研究祀兽,从万年前起。 整个兽族都在暴|乱中,万千族民叫嚣着替天审判她,连王父都不准她回宫,千也去不了始祖敛苍洞,只有千璃替她去拿那些古书。 千璃本想亲自守在穹峰,管她什么国佑之身,天下万民为责,四下平乱护民的事,她全数安排给了姑姑以前的将领。她只想一心守着王妹的安危,可始祖敛苍洞只有王族能进,连胥壬丘这个未来王夫都需要她带着去,千也要里面的古书,连她带出来都得偷着来,旁人肯定无法代劳。可她又怕她不在穹峰,她那些寥寥亲卫军,护不住千也。 第156页 正纠结间,闻少衍携上万闻家军到了穹峰。 闻家曾经是姑姑的亲卫将领,后不知何故,被派去守玉渡神山了,而闻老将军的独子,小小年纪好似看透世事般,跑去兽海两族边境的易物村落当了个闲散小将。 自古三族边境都有一固定地域,是三族民众易物交换的地方,村舍林立,生意繁荣,游离在三族之外,不受俗世战乱的纷扰,和平繁荣下演变至今,已是成了世外桃源的安居城镇。 当然,世外桃源,这只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对三族将领权臣来说,驻守在这样的地方,等同于养老,没有前途可言。 是以闻少衍当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跑去这样的地方,朝中大臣将领纷纷摇头叹息,说闻家没落了。 闻家也是与始祖一起并肩作战的古族一脉,原本是士族老将,手下兵将何止一万,可后来莫名退出了权势纷争,闻少衍现下带来的这一万闻家军,已是闻家全部兵力。 倾兵出动,从玉渡神山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不过二十几日就到了,怕是日夜未歇的赶来的。千璃不知闻家这是闹的哪出,很是戒备。 千也却是远远看到闻家军旗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放心去帮她取书了。 “那是姑姑的儿子。”她看着万军前领兵的银袍将军,冷冽的眸子暖了三分。 说来她知道那是姑姑的儿子,还是因为他曾经小小年纪就常着一身暗淡的墨绿,那是姑姑喜欢的颜色。她出生后,姑姑也给她穿墨绿的袍子,直到她懂事,可以自己选了的时候,姑姑才问她喜欢什么颜色。那时姑姑无意间嘟哝了一句:“那孩子也随了我的喜好,可也儿也穿墨绿后,他便换了银袍,倒是跟我犟上了。”姑姑不是说给她听的,可她耳力好,听清了,姑姑叫他衍儿。 衍儿也儿,他们之间有着姑姑不能说的情感寄托,口中含糊一下,就能叫成心念的那个人。 可千璃并不知道。 千璃闻言一惊。姑姑一生未嫁,何来儿子? 是了,姑姑一直推脱与戍寒古成婚,若不是心有所属,怎会一再违背古则推脱着不完婚。 她没有问千也如何知道的,也没有问姑姑的故事,一场变故,一个新的身份,她应该成熟,凡事沉稳。她年纪尚小,所认为的成熟就是哪怕好奇也要压下去,假装稳重。 就像她不明白千也明明毅然决然的赶走川兮,狠心断绝往来不闻不问,却还要提醒遥岑午欠川兮一次护佑一样。她不明白为何她明明看重她,还要如此别扭。可她该成熟了,所以她不明白也没有去问,只想着川兮走了,或许胥壬丘依旧会是未来王夫,她还需继续培养。 千璃佯自成熟稳重的思考了,心里有了计较,沉着的拍了拍千也的肩膀,又扫了眼已行到穹峰下的队首,转身下山去了。 始祖敛苍洞藏书万千,她一次能偷取的不多,怕是需要在这蛮荒与王宫间跑一整年的来回,等到下一祀父王同意也儿回宫了,她才能自己去翻阅。 …… 川兮醒来时,是在风长易的占天殿。她因卸任国佑职位而遭天下讨伐,不能张扬,又怕被有心人发现,惹来杀身之祸,川已思索再三,只有占天殿最安全。占天师乃天地使者,连父皇都不能随意进出占天殿,皇姐在此疗养最为安全。 “醒了。”风长易一头银发飘散垂落在身旁毯地上,他坐在川兮矮榻边上,御着几丝银发把玩。 他脸上早没了当年对三三嘘寒问暖的亲切表情,亦无那次三三偷听到的,他假装为三三求情让她早解脱时,愤懑心疼的模样,他神情淡漠,看向川兮时虽笑着,眼神却是漠然的。 别说他没有七情六欲,就算有,她能醒,他一月前就算到了,不至于惊喜。虽不像兽族那个占天师一般能占卜到多年后的事,提早一个月知道,他还是可以的。 “我为何在此?”川兮沙哑的声音还有些沉弱,说完想要坐起来,艰难试了试,最后还是风长易御发扶了她。 “你躺了两个月了,起身难很正常,多活动两日就好了。”风长易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袍,“伤好的差不多了,就等你醒了再调修疗愈下灵念,我就清静了。” “千千呢?”川兮看清了四周没有千也的身影,敛眉想要下榻,“我得回去。” 风长易一挥指,一束银发轻而易举的将她扫回到了枕上,“我说了,就等你醒了调修恢复下灵念,就可以走了。” “她呢?” “蛮荒狼堡,毫发无损。” “那我为何在此?” “她不要你了呗。” 川兮闻言,脑中混沌朦胧中似曾听到过她决绝相离的话,心下一阵揪痛,“我需回去!” “我的公主殿下!”她想挣扎,风长易轻而易举的箍住她,托了腮,“她不要你了,你想回去就得闯山,闯山就需要灵念,你看看你现在的灵念,川已殿下的心头血喂了你俩月,你才养好心源,灵念连当年长离的探灵水准都没达到呢!”就她现在这灵士水准的灵念,外加已断尽了的发器,连个士兵都打不过,怎么行通幽径闯山? 她现在只能以速闯山,躲开阻挠,可她灵念根本达不到。 川兮感应了下中鬓上白中透着淡淡粉色的元灵发,又看向自己仅剩的及膝长发,颓然的不再挣扎。 第157页 “川已殿下子时会来看你,公主还是再休息会儿吧。”风长易看她消停了,收了箍着她的银发。 “她封了蛮荒,下令拦我归去?”川兮看着锦被上山水锦绣,满心想的却是漫漫黄沙的蛮荒。 “万数精兵,团团包围,防你,也防兽族子民。” “为何防兽族子民?她有危险?” 风长易淡淡看了她一眼,“现在知道着急了,听说公主当初看到千辞长公主被祀祭时,可是也毫不犹豫冲出去打算献祭的。”他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她着急的模样,“当时一心为她赴死,现在又担心什么,要知道,在你的计划里,你原本就该是殒了的,救不了也根本没想过救现在被孤立的她。” 他倒不是为千也打抱不平,只是实话实说,告诉她她当初不担心,现在急也没用,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千也照样能活,她只安心养好伤就是。 可川兮听了他的话,颤抖着指尖,捏紧了寝被的绣线,目光虚浮,苍白的双唇僵硬了许久,才又启唇,“她气我,应当的。” 她当初毅然决然抛下她,一心想要保她活下来,却不曾考虑她独身一人的孤苦,她应该有怨气的。看来,这次回去,需要好好哄上一番,才会得她原谅了。 她以为千也深明世事道理,看透世间纷乱复杂,灭族之殇都不曾流于世俗思想迁怒她,定也会理解她愿为她牺牲自己的心,可她没想到,一再的失去,一再的惊吓,她已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爱。她不是需要重新捂热她的心,而是需要安抚她惊吓过度不敢爱的心。 …… 蛮荒守卫两月,闻少衍从未跟千也有过任何交流。他不曾踏上穹峰半步,千也也就没来找过他。他们默契的,一个守护,一个静待。 直到,蛮荒外围有人想要闯入。 “手下来报,灵长族一白衣女子已闯入兽族领地,现正试图进入蛮荒,如何应对?”闻少衍第一次踏上穹峰,来到千辞被祀兽判命的狼堡门前。 若是普通百姓,他不会上来禀报,可他曾见过灵长族公主川兮一面,闯入蛮荒之人未曾遮面,他认得。她要见王承,还称她“千千”,言语间两人甚是相熟,他不知如何处置,才来请旨。 千也坐在狼堡门前的石像上,当年她爹陪她晒日瞭望的地方,翻阅着千璃给她拿来的古书,闻言半晌都没有动作。 闻少衍已比十一年前少年时多了一些耐性,虽不多,但面对这个千辞百般疼爱的人,他也压下了性子等着。他仰头看着千也一动不动,兀自冷冽的脸,等她开口。 “我此生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也已然尽过了。将来若见我儿,告诉他,我有多爱护你。”许久,千也合上书本,垂眸虚望向他,答非所问,“这是姑姑临走前留的话。” 闻少衍闻言,敛起眉峰显出了不耐,“闯山之人如何处置?看似发器已毁,若要杀之,末将去下令。”显然,他不想提及那个从未敢认过他的母亲。 “我明白姑姑的意思,”千也仿若未闻,望向别处,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她没尽过母亲的责任,没有照顾过你,可她已经努力尽过了,她用她的能力,保你在世外桃源安乐。”她说着,又看向他,“身在身不由己的位置,她没有与整个启明古则为敌的力量,而因为有了你,她就更没有那个勇气了。与世界为敌,她怕最终牺牲的是你,失去你的风险,她冒不起,所以她忍下了。” 闻少衍攥紧拳头,忍着怒气看她,“王承殿下,川兮公主闯山,是否杀之!”他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提那个女人,无论是否为他好,他都不在乎,只要不再来扰乱他的生活就好。 “姑姑说见到你时,告诉你她有多爱护我。”千也依旧淡淡看着他,不恼不急。 “我不需要听你炫耀!”闻少衍终于回应了她的话,愤怒咆哮。 一个连亲儿子都不认的人,还想让他听她对旁人的孩子有多好,多么可笑! “我没什么好炫耀的,”千也跳下石像,仰头看他,“她无法对你好,我只是个寄托。她想你知道她待我有多纵容宠溺,是想让你看到,若没有身不由己,她能待你有多好。” “那又如何!”千也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都不曾输了分毫气势,闻少衍压下愤怒,沉忍了声音。 “不如何,代姑姑传话而已,”千也瞥他一眼,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已越来越近的练白身影,皱了眉头,“姑姑心有牵挂,怕连累你,不敢与这世道为敌,我敢。你和姑姑的公道,我会一并向这世道讨回。”说到这,她收回盯着那抹白色的视线,看向他,“你将她捉了,送到灵长族抚凌云那。” “你就没有牵挂吗?”闻少衍看向她看过的地方,那里一群兵士,围着一个小小的白点,他视线没那么好,可他认得那白,是川兮,“你也有牵挂,如何颠覆这世道。” 转身欲走的人顿住了步子,“或者杀了她,与灵长族为敌。” 她好似故意与她划清界线的话语,听得闻少衍轻哼一声,“这世道害没害千辞,你又与不与这世道为敌,都与我无关,无需向我证明你无牵无挂。” 千也回头,“那你为何举你全族兵力,来护我安危?”若他不在乎千辞,为何要来护她这个姑姑最疼爱的侄女,兽族都在声讨她,根本不再顾忌她兽族王承的身份,闻家本就没有义务护她。 第158页 爱屋及乌,他在乎姑姑,才不惜跋山涉水,举族兵力,前来护她。 “我只是看不惯这世道,听说你要与祀兽为敌,我才来的!”闻少衍被说中了心事,暴躁道。 “你忘了,我广告天下我要与祀兽为敌时,你已然在蛮荒护卫了。”千也笑他暴躁时无脑,找个由头都找不好。 她是因着他的军队到了,才放心让千璃将她要与祀兽为敌,不死不休的誓言放出去的。 “将那女人绑了,丢回灵长族!”赶在闻少衍暴躁发作前,她冷下脸下令,转身走时,头也不回的又补了一句,“丢给抚凌云。” 刻意强调给抚凌云,闻少衍当年见过几人,虽认不得千也就是当年的药灵,可抚凌云忠心护主,他是知道的。川兮公主在孑川早已非昔日万民拥戴的身份,将她丢给抚凌云,这样的命令,等同于保护。 读懂了其中不欲伤害之意,就算川兮灵念不及以往,发器也已尽毁,闻少衍仍旧出手有所顾虑,最终也没能拦住固执闯山的人。 “千千,姐姐回来了。”时隔三个月,川兮终于推开狼堡厚重的大门来到千也面前,朝着她笑。 她已做好了她会愤懑怨恨,百般撵走她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她会恶言待她的准备。 可千也一言不发,连愤恨的眼神都不曾给过她。她看着眼前虽一身狼狈,虚弱至极,却依旧坚定立在她门前的人,连恼怒都没有,只挥手让追来的闻少衍撤了兵,而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川兮的笑,像清冷的雪莲,开出粉红的花蕊。千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她的世界,有着摧枯拉朽的魔力,她只需静静站在她面前,哪怕一身狼狈,哪怕容颜消瘦,哪怕再不复曾经的灵念高绝,她只需站在她面前,开口唤她一句“千千”,她的世界,就势不可挡的冰川消融,万物复苏。 闻少衍说的对,她依旧有所牵挂,揉入骨髓,摄入血脉,融化成一心,与她共生都放心不下的牵挂。 川洛引,已是生在她心上的雪色罂粟,就算曾决绝抛弃她,她依旧难以抵御她入骨的情毒。 她只是不敢再在乎她,而不是不再在乎。 第68章 狼堡内四处都是枯萎的花草,那些她各处搜罗来的,堪堪能适应穹峰高寒的绿植全数都枯萎败落了。川兮看着这满室暗鸦,才恍然发现,千千的世界也已没了颜色。 她想将这些枯萎的花草清理掉,可千也冷冷看了她一眼,手指只轻轻触上一株枯贡,轻而易举的催断了枝丫。枯枝掉落到地上跌到粉碎时,她疏冷的声音响起,“这个家,不姓川。” 这是她归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口就同她划清了界线。她让她不要再自作主张。 川兮默了默,停下了动作。不喜她打理狼堡,她不做就是,至少她没出言赶走她,已是够好。 千也很想赶走她,只是每每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安安静静的站在她面前,面上平静如水,不吵不闹,丝毫看不出难过和脆弱,心源的跳动却是一滞一滞,眸光也闪烁慌乱着,那双苍白的唇僵硬着不言不语,整个人都透着逞强的害怕,她就开不了口说出决绝撵她的话。 沉默的逞强,最是让人心疼,她还年幼,做不到真正的铁石心肠,也装不出冷漠决绝。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所以,川兮每每抱她,她都要奋力挣扎,将气全数撒在她怀里。 “你说过,拥抱可以温暖人心。”川兮每日清晨,照旧用力抱紧竭力抗拒她的人,俯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前世里,她一度抗拒三三的拥抱,可那人从未放弃,就算每次都被推开,她依旧日日不曾间断,直到她开始回应,而后再也不想放手。 她亲手杀了她时,曾告诉她,来世换她时常抱她,换她百般拒绝。此生初见她时她未曾拒绝过她的亲近,或许现下,是该换她来承受她的生冷了。 这一日,千也不仅生冷,还咬了她。 她照旧要给她个怀抱,可千也已濒临崩溃,再也忍受不了自己优柔寡断放任她留在狼堡这许久了,挣扎无果后,她化回狼身,在她颈间狠狠的咬了一口。 都怪她,为何纠缠不休,为何每日拿怀抱诱惑她,让她无法狠心赶她走! 獠齿入肉,带了血出来,当她化回人身怒目看她时,川兮只是俯身细细的为她擦去嘴角的血渍,温柔了眉眼,“往后,我做你的磨牙棒。” 她曾跟她说过,她爹是她娘的磨牙棒,那她来做她的,顺理成章。 血染了她颈间的白衣,千也攥着拳狠狠看着那抹脆弱的粉红,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启明的生灵,连血都是脆弱的颜色,尤其是她的女人,每每流血,心疼如弑。 她想起新祀那日她一脸惨白,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像败落的花儿一样被遥岑午丢到地上的模样。 “我乃兽族王承,王夫人选只有胥壬丘,做我的磨牙棒,你没有资格。”她终于狠下心,“在我心里,你已死在新祀,往后,陌路不逢!” 她说完,冷声唤了闻少衍来,让他御发绑了她,而后将左手的誓发伸到她面前,“给你个机会,收回它。” 那丝誓发依旧是幽红的颜色,不似新祀受伤后的川兮,三个多月过去,中鬓元灵发才堪堪入了粉。 第159页 眉间藏着的那滴粉痣又开始灼热,千也冷冷看着又红了眸子的川兮,依旧伸着手等她收回誓发。 “只要我……”她湿哑的开口,又咽了咽,压下苦涩,“只要我不接纳,它回不来。”她拒绝了。 她怎会同意。 千也早知会如此,咬牙冷哼一声,“那也别想绑住我。”说完看向闻少衍,“丢回孑川。” “还是丢给抚凌云?”闻少衍明知故问。 “当然,”千也知他想揶揄,不恼反笑,“她可是喜欢她这位旧主喜欢的紧,你告诉她,一月为限,若是等不到她们大婚的消息,我就毁了誓发。” 誓发毁,其主元灵尽灭,如此以命相赠的誓言,如若不是真的深爱,谁愿将命脉交付。 可千也好似不屑川兮的深情一般,非要将她指婚她人。 川兮向来淡泊,从不曾注意过凌云对她的感情,而今就算知道了,她依旧无法去管顾。因为千也要用她的誓发,威胁她与别人成婚,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的。 “我想,凌云郡主定不希望公主殒命吧,那她……”千也凑近她的血眸,“这次一定敢忤逆公主殿下,强娶为妻。苦恋多年,这也算本王承送她的勇气吧。” 她话里透着狠绝,川兮红眸无泪,又将自己逼到看不清眼前的脸了,“我……”她颤抖启唇,又滞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我愿收回誓发。” 她给她誓发,是想与她缘长不断,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会成为她靠近她的阻碍。若这誓发会威胁她们之间的缘分,那她收回便是,她已找到她,已与她相认,往后的缘分,她自己来求就是。 可千也没给她机会,她收回手,背到身后,“晚了,公主还是准备大婚吧。闻少将,去时帮我备份大礼,祝她们百年好合!” 她恨恨说完,转身就走。 腕上的誓发在丝丝闪动,川兮御了灵念牵动了它。她咬唇不语,用尽力气御发牵灵,想要用誓发来触动她的神识,恳求她不要如此狠绝。千也抖了抖手腕,拒绝的干脆。 眉间粉痣灼烧入眼,灼痛了眸泉。一滴泪隐忍不住划落而下,千也暴躁的转身又回到她面前,“闻少衍,尾刃!” 她忿忿看着她的红眸,伸手要来闻少衍的发尾银刃,而后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的将尾刃锋利的细尖刺入眉羽间。 尾刃抖了抖,软了下来,千也瞪向闻少衍,“御发!” 闻少衍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拦着川兮一般,只是嘴上说说,演变成这般模样已是看的目瞪口呆,尾刃滞了下,直划破了她的眉羽他才反应过来收灵。现下看她还要继续伤害自己,没敢再动作。 “御发!”她吼。她要将她擅自种在她眉间的深情除掉,这扰人的痣,总在诉说那女人的心痛,她不喜欢,“除痣!” 闻少衍听她不是要自残,这才又御起发刃。 朦胧中,川兮看到眼前的人眉间开出一朵红色的花蕊,那花蕊慢慢开放,而后顺着脸颊划落,只在她额头上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她细细描绘她的脸时,曾见过她眉间那滴粉痣,她不知三三死时她有落过泪,是以并不识得那痣。那时她说她眉间的痣好看,她告诉她,那颗痣是她前世种在她眉间的相思,她想念她时,就会牵动她的相思痣。 而今,她要断了相思,再不相思。 “千千,你等……”开口想要柔声待她,声音却颤的不成样子,她赶忙止住。 惯来隐忍沉敛,她尽量面上不透悲伤,也不想声音泄了悲苦,只得一遍一遍,压下哽咽的颤动,再开口时,千也已转过回廊。 “你等我……回来。”她兀自呢喃着未说完的话,没有反抗闻少衍带她离开。 千千现在只是因她提及与她父母有关的话,心中烦闷,才如此决绝,等过阵子,她离开一阵子再回来,就好了。 闻少衍亲自御发绑着她,将她送走。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沉忍,明明悲痛欲绝,双眸充血,脸上依旧是多年养成的清淡模样,明明离开的脚步虚软无力,仍然咬着牙一步一步,辗转留恋。当年高贵挺立的傲然洁白,而今已成了苍白空荡的空袍,他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的,她比当年,多了许多活着的气息,虽然是悲苦的,于她自己好似又甘之如饴的鲜活。 他看的蛮堵心,迫不得已送走她,自当亲自交给凌云才安心。千也的话他也不得不转达给凌云,交代完叹了口气,正欲走,川兮叫住了他。 …… 三月初秋,穹峰本就难见翠色,自是连落叶也不曾多,没有生机过,也就看起来没什么秋日败落的景象,只徐徐凉风尚未冷冽,带着些许告别夏日的凄凉。 一连十几日,千也没有兴致出山,就在狼堡内吹一吹凉风,除了看书,便是发呆。 后来,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干脆就整日躺在床上,不闻外事。 这个宅子,一年比一年冷清,一季比一季寒凉,那女人只走了半月,她就已经感觉这里好久没曾有人住过了。 死寂,安静无声。直到闻少衍回来。 “川兮公主有话让末将转告殿下。”回到狼堡,闻少衍扒着门缝禀报。他找了许久,才在卧房找到千也。 千也不让任何兵士出现在狼堡内,连婢子都不曾配,要找她在何处,他只能自己找。他回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正当日升时分,往常这个时候千也都在翻阅古籍,他没料到她还在赖床,是以最后才小心翼翼扒着门缝往卧房瞅了眼,没想到她就在卧房,窝在床上似是还睡着。 第160页 “殿下醒着吗?” 千也没有动。川兮离开的这些日子,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窝在她们一同睡过的这张床上。她们新祀前就因为川兮的一场梦而分房睡了,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床上早没了她的气息,可千也依旧习惯窝在里面找寻过往。 整个狼堡,除了那些枯萎的花草,这是她唯一喜欢的与她有关的地方了。其实还有过去一载她每日背她回家走过的延绵山脊,可她没有力气去独自走一遍,只想窝在床上怀念。 她亲自将那女人推给了凌云,凌云那么在意她,一定害怕她真的会毁了她的誓发,杀了她,所以,她定会听话娶了她的吧。那女人也一定会拒绝,可她灵念没以前那么高了,打不过凌云,反抗不了,凌云这次为了救她性命,忤逆逼迫她应是不会胆怯。 “殿下?”闻少衍又叫了一声,看千也动了动,似是不耐烦,“那你继续睡,末将晚些时候再来报。” 千也闻言猛的掀被坐起身来,不耐烦的看他。 磨磨唧唧,一个成年了的大男人,说个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废话这会儿的功夫,正事早该说完了! “何时婚礼?” 千也声音里透着不耐烦的生气,闻少衍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不该找她晦气。 他不回话,千也更烦了,再出口已是怒气横生,“传什么话,说!” 反正早一天晚一天成婚,都与她无关,她又不会去抢婚,知道来做甚! “公主问,喜服两套全数是红,还是一红一蓝的好,要深一些还是正色为好,图案要绣何物衬底,是否再加上惯常的鸳鸯?” 启明因元灵发女子为红男子为蓝的缘故,元灵彰显灵念高低,久而久之这两色就成了贵重祥瑞之色,虽普通百姓平日不得着红蓝衣饰,婚嫁那日也是可以穿一次的,惯常男子着蓝,女子着红,只要非高官显贵所着的彰显贵重的幽红暗蓝即可。若是身份高贵,则可选择深一些的高贵之色,无需非得正红正蓝。 另外这两个女子成婚,也是不必非得两红,看两人的相处,若是其中一方十分反对房事中为下,只喜做强,亦想告于亲朋,便可以选择蓝色喜服。 而图案,川兮已非国佑公主的身份,自是可以自行选择喜爱的图案,另外加不加惯常的鸳鸯,其实无论是三族,还是同族中的不同人家,都是各不相同的寓意和喜好,倒也是不必非要加上,只要用新人的丝发在彼此喜服心口绣一同心结,也算是寓意同心相守了。 川兮对喜服制式问的细致,千也敛眉看着闻少衍,“与我何干!这话也传,你脑子呢!” “你指的婚,问你不正常吗?”闻少衍硬着头皮顶着她的怒气道。 只是个小屁孩,竟然还说他没脑子!算了,毕竟是他血缘上的小表妹,这脾气,他忍着! 千也被他这话一噎,烦躁的心沉了下去,冷了脸,半晌,“她俩谁上谁下问我合适吗!同色异色自己定!”说着已是咬了牙,“深浅的话,正红喜庆,”说完又看了眼自己烟蓝的长发,鬼使神差的转了舌头,“有套深蓝也很好。” 她说完就走了神,想着若有蓝衫,定是那个玄衣劲装的女子穿吧。她会对那女人…… “还有图案呢?”闻少衍见她气压低沉,等了半天才又问。 “图案为何问我!”千也浑身戾气暴躁道,“我们羌狼族以狼为尊,抵额相望为许,灵长族喜何图案,我哪知道!出去!” 她说完就翻身下床,坐到了窗上,抱着膝盖远眺,浑身散发起生人勿近的气息。 闻少衍觉得,要不是他是千辞的孩子,她最后让他出去的时候说的就得是“滚”了。 …… “凌云,帮我试一下。”孑川某一城内,凌云暂时落脚的宅邸中,川兮坐在后院凉亭,织完了喜服的最后几针。 “公主着何色?”凌云边站直身子任由川兮在她身前比量着大小,边低眉道。她一直不知公主喜好为何,借着这样的机会,便问出了口。 两套喜服,一幽红,一靛蓝,预示着婚后房中的缠绵喜好。不知她是喜为强,还是更喜承情。 这样的问题,要在以往,已是大不敬,可而今公主知道了她藏在心底的情意,她便也不再隐忍假装了,想知道,便问出了口。 本以为公主清莲洁琼,高贵之身,对她这般孟浪的问题会恼怒,却没成想,川兮只是停下在她身前比量的手,愣了愣,抬眼淡淡看她,“若是两套皆为绯衣,便是最好了。”答的认真。 “那为何不说?”凌云对她认真的回答也是一愣,而后又急了,“公主喜欢一样的颜色,那便全做红服就是,为何要委屈自己。” “你我说了都不算。” “可公主应该至少说出来,”凌云看她对自己的喜好毫不在意的模样,说完低头叠起衣裳来,更是拢紧了冷眉,“喜服预示一生的幸福,公主若是忍着不说,难道要忍一辈子?” 又非少女怀春年纪,亦不是初初定情的羞赧时节,对缠绵之事尚是讳莫如深,而今她们是谈婚论嫁,又是这般成熟的年纪,需索皆是常情,怎能一再忍着。委曲求全一时半刻还好,委屈一辈子如何忍得。 “若终得爱侣,你愿沉忍一生吗?”川兮不答反问。 是了,能得公主垂青,无论是红是蓝,都已是幸福。凌云看着桌上两套喜服,她本想知道她会选哪个颜色的,可现下她已没了好奇,无论哪个颜色,不都是幸福吗。 第161页 起身离开,她决定去穹峰一趟。和此世的千也只见过两面,皆是在有人殒命之时,两人并未深聊了解过对方,她想问问这个逼迫公主嫁给她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为公主争取一次。 千也想的很简单,说的也很明了,甚至都不给她盲目争取的机会。 “遥岑午说,我是憾古之人。”狼堡门前,千也负手而立,看着夕阳落幕,“天降大任,苦其心志,而我是叛世之命,会如何成长,凌云郡主是聪慧之人,无需我多说吧。” 凌云凝目,没有言语。与世为敌……只有痛失所有后的心死神伤才会愤世。 “祀兽要了姑姑的命,这是在告诉我,它不怕三色流光纹,这三色流光,做不得保命盾牌。”她不应着,千也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而川洛引没有死,不是她斗得过祀兽,是祀兽没想让她死。它用姑姑警示我,用她威胁我。” “抚将军,”她说着,转回头来仰头看她,气势不输分毫,“憾古之路,我注定孤独,在我身边,早晚成为推动我愤世的牺牲品。” 她的话,让凌云无法再说出一句为川兮争取的话。她以为她是因前世剜心之事恨她,却原来是想保她性命。 “我以为你忆起前世,要报复她。” 千也定定看了她一眼,“只忆起那一瞬,确实撕心裂肺,可今世仇恨我还恨不过来,那一瞬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梦,过不留痕。” “你真是,难以捉摸。”凌云感慨。原以为再见已是怨恨,她忘了前尘;原以为延天却灭她全族,会迁怒公主,她依恋如初;本以为她逼她另嫁,是报复愤恨,她却是在保她。 “不用捉摸,你只需记得,想保她活命,就画地为牢,”千也说着,突然勾了勾唇,似苦似笑,“她或会恨你,不过苦恋多年,终得佳人,这补偿足够你甘愿被记恨了吧。” “可她,亦甘愿被你记恨,也想留在你身边。” “她活着重要,还是留在我身边重要。” “于我,自是她好好活着,最为重要。” “那就不必再多说,回去准备婚礼吧。”千也转身,“祝幸福长安。” “还有一问,”凌云叫住要走的人,“喜服的颜色,有没有想过她喜欢哪个?” “我而今这副身子,十一岁未半,高不及肩,她对我这个孩子,谈不上爱,我这个年纪对她,也只是依赖,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救赎关系,你们的婚礼,就不要再问我这个孩童了,不合适。” 抛却她这副幼小的皮囊,跨越八十个寿岁的年纪差,她们之间的揪扯,说来也是可笑。 三三被遗忘在记忆深处,面对成熟稳重,挺立间都是岁月沉淀出气势的凌云,千也恍然发现,她们之间的差距是遥远的天差地别,任她再少年老成,都敌不过时间历练而出的气韵。 少年稚嫩或不懂爱,却不是不会生爱,自卑下的比较,是不自知的在意。千也不知道,她能为保她活着,将她托付她人,这气度,已是非冲动莽撞,满腔热情,一往无前的少年所能比。 第69章 万物沉寂,四海无波,又是一年隆冬时节,六月末。 这一载,川兮被两度送离狼堡,从新祀那日起,三月又三月,直到夏消秋逝冬尽来。 这是凌云时隔十一年后,与公主待在一处最久的日子了。虽然,公主已然对她疏冷淡漠。 应当的,毕竟她束她在这别苑后院,屈尊成为她的金屋藏娇这许久来,孑川已是议论纷飞。 没人知道这别苑后院住着的是谁,但她因着她在这里,未再四处安民护民,只留在这里,守在她身边,已是被子民诟病。他们说她藏在后院之人是祸国殃民的妖邪,下一祀就会被祀兽殓寿。 真是可笑,她虽一直守着公主,未在四海疆域各处出现,可这孑川安宁,除暴安良天灾救助,她事事未曾落下,何来如此怨愤诅咒?当初她非公主身份没有三色流光纹,继承国佑时,这些人叛乱诅咒她,而今她不过是想囚禁一人,并未放下国事,这些人又在诅咒拦她躬身亲往灾乱的人? 何时起,启明生灵只看重古则,只信奉仪式,将始祖之言奉为圭臬,而不去看看结果为何? 安内时,需国佑公主在场,才保赈灾不贪,镇乱误伤无过,为民公允;攘外时天选佑将领兵,才能杀伐有理,兵将才能得天地护佑,不因杀戮而被祀兽审判……好似,只要将这样一尊神佛摆在那,为所欲为也不为过。 可你理应在,而又不在那个位置,便是罪过。 凌云看向紧掩着的院落拱门,里面住着的,就是被万民讨伐的亵渎天选之一。还有一个,在兽族蛮荒。 冬日寒冷,紧掩的木门被寒风吹过,发出笨拙的咯吱声,唤醒了失神的凌云。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走上前,抬手去推开那扇门。 她锁她在此,公主已冷待她很久了,这扇门,每次进去都是不易。 木门伴着生钝的吱呀声打开,院中白雪皑皑未曾扫过,川兮就站在雪中,微微仰面,看着干枯树丫上仅剩的一尾枯叶出神。她白衣翩然,素锦琼洁,站在雪中好似这冰雪之主一般,带着高远贵胄之气,不容亵渎。 离开千也的川兮,永远是冷傲高贵的。恍然间,凌云好似看到了当年救赎她的神明,那个一身高傲,拂袖万钧的公主殿下。 第162页 “再有两月,你便再束不住我。”许久,她看的痴了,川兮倏然转身看向她,冷声开口。 她转身时,裙摆无声摇曳,扫起片片轻雪,凌云盯着那雪飞起又落下,才抬头看向她的中鬓。三个月过去,她灵念已修回探灵——三级二阶的灵念,与上一世的长离一般了。 新祀前她的灵念已达灵幽,乃五级三阶,新祀那日只是耗尽,现下不是重修,而是恢复,是以并不会太慢。而且修灵乃修的是心静万物为空,一心聚元御发,以公主的沉着,重回灵幽,并不难。 她早就知道,她困不了她太久。 “以公主修心之力,用不了两月。”凌云低眉,道。 “勿误导我急躁,要知'稳为初,心为守,灵乃聚'是我教你的。”川兮漠然看着她。 她以为她在逼她急躁,好适得其反,拖她久些。 凌云没有解释,径自踩着落雪行到亭中坐下,将手里的琴放到桌上,“凌云心静不下,公主可否再抚琴,教凌云静静心神?”当年,她便是这般教导嗜杀成性的她,以琴安抚。 凌云说着,抬头看她,目光中略带了淡淡的柔弱的气息,些许的依赖之气,一如当年。 厚雪覆盖,素白洁净的院落里多了玄衣劲服的坚硬,川兮看着一身黑衣,与这雪色不融的凌云,她许多年岁不曾再有过的脆弱依赖,让她也有些恍然。惶惶近七十载,她被她教的沉稳坚毅了许多,却也不可避免的,染了她的沉敛性子,话语极少,疏冷孤僻,比她还要不与人亲近,轻易不示弱。 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踏雪步入亭中,接了琴来。 琴声清凉,夹着淡淡的雪气,一如川兮的人一般,不过于冷冽,只清清冷冷的,遥远淡泊。 她是她教出来的,却是没学到她的淡泊高远,只成了孤僻的冷,或许就是如此,像又不像,不伦不类,她才不曾对她倾心的吧。凌云心想。 琴声清凉沁耳,带着遥远的熟悉,唤醒了她久远的记忆。那里混乱孤冷,不像这个院落般满目素白,静的宁安。 她在那里,才十一二岁的光景…… 自她出生,母亲便因生她难产而逝,父亲沉浸国事以解死别之痛,连她也非要拉上,要她也继承守国之志。寒冰冶钢十一载的光阴才成就了她,家国边关安宁,父亲自是希望她能成为一方护将。 虽未成年,她还是在父亲的命令下,早早的开始了征伐的使命。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二岁,堪堪及了父亲肩头。 那一祀,孑川人口迅增下,土地已渐不够,父亲西征开拓新域,南疆边境的兽族虎视眈眈,彼时延天却尚稚嫩,战场中意外负伤,已无法抵挡兽族进攻,连年幼的延家二弟延天列都派去了蜀中镇乱……再无猛将可派下,父亲亲荐她上阵,于帝宫门前连连跪了三日,帝上终是在父亲西去前日允了他的请求。 她与父亲一同披上战甲,在帝都恢弘的城墙前分道而去,父亲向西,她独自向南……她没有道别,亦没有回头,这般早的步入残虐的战场,父亲未问过她可曾准备好了,也未陪伴她身侧,教辅她,护佑她,只将他的副将派予她,还说并非为了教导护卫,而是为免她年幼鲁莽,派来看管的。他怎能,这般草率,这般无情! 她是带着对父亲的愤恨上的战场。 南漠的风沙如父亲般冷漠,铺天盖地的飞扬而过,她瘦小的身子站都站不稳。身后有兵士隐忍偷笑的声音,她全数咬牙吞了下去,连带着那一嘴的沙尘一起。 苦,又如何?这漫漫征战之路,前有凶猛的敌兽,后有轻蔑的将士,她的路还长,早已习惯了孤独,无人相帮又有甚可怕?她要在这无垠的荒漠间,打出她的一片天,让那个冷酷的父亲看看她如何自强! 她想告诉他,她抚凌云已长大,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不需他来安排。 她还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低估了战场的残酷。交战三月,她才从最初看到血肉横飞的恶心,慢慢的适应下来,从最初的优柔寡断,不敢下杀手,渐渐习惯了残杀。 南漠贫瘠,本无固守的意义,是以帝上并未派其他将领,而父亲正欲让她历练,这片战场,就成了她的主场,一个只有十二岁,有半丝皇家血脉的主将,一片并不受重视的战场。甚是可笑。 兽族知道是她领兵,派了死士,疯魔的进攻,不畏赴死。 她在一次一次的交战后,也渐渐的起了嗜杀的心性,如那些兽族死士一般。是她不想被父亲看扁,对他的愤懑,让年幼的她走了极端。 她不是天选佑将,作为下令主将,没有天选护佑,若是嗜杀成性,或许下一个新祀,她也会成为祀兽的祭品吧,连元灵祭天的机会都没有,连转世都不会了。也好,这样的世界,这般苦的活着,不再来了最好。她非天选,亦非皇家正脉,没有不可推脱他人的身份桎梏,她有自暴自弃的权利,想逃避就可逃避。 就在她以为终会身死,在战场上如敌兽一般豁出性命疯魔屠杀时,那个女子出现了,如神明一般,突然降临到了她的世界,点亮了生的光。 那时,她正提着兽族少将的头颅走进营地,随手甩给了一旁的兵士,冷着声音下令:“挂到风帆上,下次交战,抬到战场!” 幼稚的炫耀威慑,弑杀的暴虐,那就是十二岁的她。 第163页 她甚少说话,又麋战了半日之久,开口时明显的感觉到干涸的嘴角扯开了口子,隐在了满脸鲜血下。 就是在那时,她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身雪白的长衫随着沙漠的风飞舞而起,带起了发尾无数银白的光芒;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里,如挽了万千星辰一般闪耀,清冷玉颜上,是风沙疾掠而不改色的冷静。那那时也才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少女年华,可已有了睥睨天下胸怀乾坤的气势。 她看向她的双眼,精致的眉毛正拢起了眉心,似是很不悦。 刚刚交战时嗜血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去,她急急的低了头去,怕亵渎了眼前纤尘不染的女子。 须臾,她看到她雪白的云靴慢慢的近了,停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冷冽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去洗了!” 她的声音,沁润入心。 她不知道她是谁,却不知为何自己那般听话,竟真的抬步向着浴房而去。她听到身后副将跪伏的声音,和那句‘公主佑安’。是了,那般高贵的气质,不是公主又会是谁? 她从未进过宫,从不知她们孑川的公主,竟是这般的仙容。当她梳洗完站在她面前时,忍不住抬眼去看那张倾世的容颜。她比她高上许多,那绝世而独立的身形,让她觉得自愧不如。 “这些日子,你皆是这般杀伐的?” 她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愠怒,竟有些害怕起来,默然未语。 “说话!” “……是。”她低下头去。 “斩首!抚凌云,你竟用如此残忍的法子杀敌,是失心疯了么!” 斩首而死,元灵无法祭天,死去的便是真的死去了,千万年都不再有轮回之机,这与祀兽判命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没有将尸体挫骨扬灰而已。无论怎样的为恶,无论多么惨虐的交战,启明的生灵都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敌,那是所有生灵默契一般的禁忌。她这般弑杀,心魔生,是会被祀兽判命的。 “说话!哑巴了!” 她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没有辩驳。直至后来的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她甚少如此发怒的,就算生气,也只是冷冷的,平静的口气,而不是那时凌厉的训斥。 她因为她不顾自己性命的杀伐而愠怒。 “方才不还盛气凌人,现下倒没话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她不知为何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会这般在意她的生死,她第一次被这般在意,禁不住的心源跳跃。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凌云,征战需先修心,心性不纯,定会失了善念,终逃不过祀祭的劫数。”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唤她,‘凌云’,她从不知,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好听。 没有说话,她只深低了头去,看着那人脚上一尘不染的云靴,白亮的有些刺眼,让她满目氤氲。 “抬起头来!” 她眨了眨有些发涩的双眼,缓缓的抬头看向那双浩瀚星眸里。 “今日开始,本宫与你一同赴战场,于你,只有一令,不可斩首!若让本宫看到你还用如此残忍的战法,立刻滚回帝都去!” “……诺。”她低头允诺,逃开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此后半载征战,她都陪在她左右,她教她书画,教她静心,她弹琴与她听,用她清凉沁润的琴声洗涤她一身戾气,她教她智勇,教她用兵之道……她护着她,陪着她,教导她,将善悯与平和的光照进她阴暗的心源里。 而她,倾尽全力的为她守住这南漠的边境。这个担下孑川家国宁安的纤瘦女子,让她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倾尽所有。 胜战归国那日,她看向那个陪了她半载的女子,南漠的风沙没有吹去她一丝的风华,依然雪白的长衫,依然一尘不染的云靴,还有那张清冷的脸……她透过她冷淡的眸子,看到那深沉里无尽的温柔。 就要回去了,这半载的时光如此短暂,第一次感觉到陪伴,第一次感受被保护的依赖,可这个唯一走入她心的女子,归国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她好不舍。 一路无言的回到帝都,她在那有些陌生了的城墙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说,她会来找她。 她年纪尚幼,宫中的一切事宜皆由父亲代劳,她无法进宫去探望她,只得从父亲那里探寻关于她的消息。 听闻她回宫后,一些腐朽的老臣因她不顾国佑的身份,置孑川百姓安宁不顾,去做那征伐的差事而争论了许久。 是啊,她是灵长族的公主,孑川的国佑,是守护这一国宁安的人,她要做的,是镇压内乱,惩处奸恶,守护国民,而她却将这责任交于了延家兄弟,跑去那荒芜的南漠之地,助她对敌。 她知道,若她已成年,若她能担得下这重任,她便不会去了。她是为她而去,为她这个心性未成,易入迷途的幼子而去。她专意去救她,却未曾说过一言。 自归来那日起,她每每入梦,便是她清冷的身影。听闻延家兄弟也回宫后,她更是夜夜于梦里见到她,见到她与那个同她有婚约的男子并肩而立,然后……她竟是那般气愤,那般不想他站在她身边。 她对她生了妄念。 莫名的嫉妒,让她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心,她害怕了,怕到不能自已。可后来见到她后,她欣喜若狂,再无半分害怕,自此默默爱了她多年。 第164页 那时她年幼,不会调节心事,整整十日,她度日如年,努力压着她着魔的心源,依旧难忍想念她。她好想见她,她说过会来看她的,怎的都这么久了,她还未来,是将她忘了吗? 直到那日进宫,她才知道,她从未忘记她,不但未曾忘却,还在一直在寻着机会,要将她留在她身边。 进宫封赏那日,她难掩开心的情绪,眉眼间都是喜色,父亲还以为她是因封赏沾沾自喜,训斥了她一番。他怎知,那些封赏她从未看在眼里,她的欣喜,只因要见到那个日日入梦的人。 还未踏进朝堂的梨木门挡,她便远远的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她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帝上下首,庄重而威严。 半个时辰的早朝,她只顾着去看她了,直到长离将她带到她的寝殿。 “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那是时隔十几日再见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温柔至极,她记了一生。 她那时愣住了,忘了回话。 “本宫问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佑卫?”她重复,清凉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责备。 “可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如此费尽心力将她逆改了灵性,又迫不及待的送她入战场,就是为了她能继承家业,担起为国征战的责任,怎会同意她留在她身边。 “本宫问的是你,可愿意?”她才提起父亲,她便正凛了神色打断了她的话。 那张脸上,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让她莫名安心。她深深相信,就算是固执冷血如她父亲,她亦能为她解决。 “愿!”她终于鼓起勇气忤逆父亲。 对于如何说服的父亲,她那日一直处在往后就陪在她身边的欣喜若狂中,未曾细细听着,只记得她最后跟她父亲说的那句:“姑父,做个父亲吧。”那话里,透着对她的心疼。 自那日起,她便留在了她身边,随她辗转孑川,镇压内乱,对抗天灾。 当年她就已是这般稳重沉敛的模样,虽相貌还显青涩,却已容颜卓绝。而今近七十载过去,公主容颜更盛,连性情,都更沉敛了。所有人都说她清冷疏离,却不知,她只是个不喜多言的人,默默善悯,不言不语。 就像现下,她困她在此,惹她气闷,她听她难以心静,依旧愿意为她抚琴。 “公主,你恨我吗?”一曲终了,她从久远的回忆中归来,虚望着她,问的茫然。 她当年救下年幼的她,带她脱离苦海,将她教养成人,而今她如此忤逆她,困她在此,不得与爱人相见。她,当是恼极了。 川兮抚着琴弦,感受着尾音的震颤徐徐消逝,良久,起身看向落雪的枝丫,“我能脱困。” 凌云闻言,怔了怔,而后柔软了眸子。这就是川兮,她的公主殿下。她从不会自怨自艾,亦不会浪费心神去怨愤,身在困境,她便韬光养晦,她心中想的,永远都是如何达成所愿。 以往,她的愿景是守护万民,现在,是千也。她而今的心里,万物都是空,唯有一人永驻。 “公主,你教养我长大,教了我所有,却为何从未教过我,该如何去爱一个人。”突然的埋怨,凌云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委屈,和无尽的迷茫无助。 川兮回首,看向这个身量已与她相当的玄衣女子,她曾救下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长成英武冷俊的姑娘,她已许多年未见到她这般脆弱了。 “我亦是第一次去爱一人,如何教你。”川兮低叹一声,想起当年那个孩子,终究未忍心再生冷下去。 凌云自小与人隔绝,睡在寒洞了十载,甚为孤僻,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学什么,记什么,练什么,如何与人相处,全数是她教的,若说她做错什么,大抵也是她未曾教导吧。 “好歹骗一骗我,说一句世人都说过的:爱当无私,也好过什么都不教吧。”委屈上来,便是一股接着一股,凌云惯常冷冽疏离的脸上,显出了孩子气来。 “爱若无私,那我岂不是要成全她和胥壬丘,”川兮无奈,想到千也赶走她时亲口说胥壬丘会是她未来王夫的话,又生了恼,“我做不到无私,这般教你,你可会学?”这许多年,她不是都在学她,光靠口舌教导,哪管用,无身体力行,她能学? “她要看上胥壬丘,你会夺吗?” “定然会夺。” “公主不怕我学你,也要夺你来?” “那便各凭本事。”川兮听着她明显孩子气了的赌气话,放松了眉羽看她。 好似长辈纵容的眼神,凌云后知后觉低了头。 “若是教过就好了,我就能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许久,她低着头,兀自嘟哝。 “什么?”川兮没听清,凑近了些。凌云如此叛逆孩童的模样,让她不自觉的显了当年教导的姿态。 靠近的清新气息传入鼻息,凌云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没什么,凌云早已成人多年,如何做事,做对做错皆可自己承担了。”她知道,因为她的孤僻,只通过公主认识这个世界,每每她做错事,公主都会揽了责任到自己身上,久而久之,她便忘了,人终究会长大,就算再孤僻,认识了这个世界,与它相处久了,她也会长大成人。更何况,她已做了这许多年的国佑,早已是可以独立自主的人。 这三个月来她将她困在这里,公主只有生冷,未曾愤怒,并非她不气,也不是她纵容,只是她以为她还是曾经那个需要靠她识辨世界的孤僻孩童。 第165页 “我已过八十寿岁,不是智障,怎还需旁人事事相教。”就算再孤僻,就算没有她的教导,只被迫与世界接触,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会还事事需要教导了。 “那你方才责备我未教你。”川兮敛了敛眉头,不明所以。 “只是不知如此做,对与不对。”凌云低眉,依旧迷惘。 “你自斟酌,于我只是想念她久些,晚见她些时日而已,”川兮抚了下琴弦,转身离去,“你是我教出来的,又怎困得住我。” 川兮没有利用曾教养她的身份苦口婆心劝她放了她,她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困境,至于凌云如何抉择,由她自己决断。 这是她放手任她自强的方式,亦是她解决她这段单恋的方式。她用自己的执着坚定来告诉她,不必苦恋,她已有所属。 自凌云从穹峰回来,将她困锁于此三月,川兮从未焦躁愤怒,就像她说的,她一直坚信,凌云是她教养长大,就算忤逆她,也没那本事困住她。 就连千也,她也一度深信她在她这里翻不出天,就算来日长大成人,也是她教养出来的,再乖张的性子,不过是在她手心里翻浪而已。 第70章 千也的世界开始陷入无边的孤寂,从新祀那日送走川兮便开始了。这一载,唯有三月的那寥寥几日,川兮归来待的那几日里,她的世界才有过短暂的风声,而后,一切都消停了。 静,不断吞噬声息与光亮,像冬眠发作的蛇毒在体内疯长,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都变得吵闹,而后又听不到。 年中时,冬日的寒风将狼堡内枯萎的花草全数摧断碎落了满地,闻少衍来打扫,她将他赶了出去,自此,这座宅子便彻底的陷入了寂寥。 她以为她羌狼后裔,足够坚强,却是年少自负,不懂越有幸福的过往,失去所有后越会被吞噬。无边的仇恨下一个人去韬光养晦,她不是川兮,她做不到。被黑暗吞噬,只是迟早。 颓废日久,陷入永夜,行尸而活,悄然成了她的日子。千璃给她的古籍不知何时也成了摆设,临近年终时,已积了厚厚的灰尘,无声落魄。 满目死寂,荒凉成习,当那抹如练的白闪着耀眼的光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恍惚了很久,整个世界开始模糊,如水晕墨,将她眼中的黑暗稀释。 她哭了,静雨如注,无声无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近一载的离别,川兮困在凌云那方别苑半年多,从不曾焦躁急迫,可见到枯瘦如柴,满目空洞的千也时,蓦然自恨。她怎能,离开她这许久! “对不起,姐姐该早些回来。”她紧拥她入怀,那双默然落泪的空洞眸子,让她心如刀绞。 甚为巧合的,前世的三三在三月抵达帝都,开始漫长的苦痛,直至新祀。这一世的千也,三月送走川兮,开始漫漫孤寂。 川兮归来的日子,正是前世里三三奉心前曾在皇城门前索吻的日子。 那时也是新祀前五日,孑川恢宏气魄的皇城门前,一白衣如雪的女子垂首亲吻怀中枯骨般的女子,如待至宝般细腻虔诚,似天神穿越漫漫人世间,自甘坠入地狱,俯身亲吻冥河中的骷髅。 那时,三三身形枯槁,笑得如鬼魅索魂。 而此时,她枯瘦如柴,像被索魂后的皮囊。 “千千。”她未回应她,川兮稍稍退开,捧了她瘦削的脸。 她左眉一深一浅两道划痕,划断了眉羽,连同那滴粉痣也断开了。可那痣依旧会灼热,似入骨一般,川兮只要心疼入眼,红了眸子,它就会炙热。 千也感觉到了眉间温热,是许久没再有过的温度。空寂的世界裂开一条炙热的缝隙,她愣愣的摸上眉头,目光依旧空洞无神,心已开始震颤苏醒。 直到腕上的誓发被牵动,世界出现声音。 这丝誓发已沉寂太久了,自川兮离开,它就像没了生命的枯发,绕在她腕上,连丝光华都不曾闪过。 它突然醒过来,探入她的神识里唤她:“千千。”熟悉的声音,最暖的呼唤,千也的泪,突然就热了起来。 川兮看着她眼睛里散落的意识渐渐凝聚而起,重新活过来看向她,又看向她身后。 “我未与她成婚,从未。”身后是送她回来的凌云,她赶忙解释,怕她再万念俱灰。 熟悉的声音从遥远变得清晰,说着陌生的话,千也眨了眨眼,“成婚?”说完才想起,哦,她许久前亲手逼迫她去嫁人来着。 “为什么没成?”她说过,她不成婚,她就毁了誓发,灭了她元灵。 “你还小,怎么娶我。”川兮答非所问,柔声斥道。她知道,她下不了手真的毁了那丝誓发,只有凌云关心则乱,恐生万一,才会受她桎梏,也不过是困她一段时日。 “我?”突然回转的脑子还尚迟钝,千也有些疑惑。 迷茫单纯的表情,像被抽走记忆,死去又重新活过的稚子,看得川兮心疼不已。 “自然是你。”她压下哽咽,蹲下身来,接过凌云递来的精致木箱。箱为红色,其盖上立着两只鸾凤,鸾凤脚下踏的是连理双枝,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喜服。 启明即便是男女成婚,也有女子主动提亲的先例,女子提亲,亲绣嫁衣喜服,以和鸣成双雕刻讲究的红箱装着,同男子一般,携聘礼于众人面前,踏马登门求亲。 第166页 除了箱中喜服,狼堡外还有成双聘礼洋洋洒洒三百余数。川兮是以提亲规制,行路两月,千里踏马而来。 “依你喜好,一红一蓝,红服正红,显喜庆,蓝衣深靛,意坚定。绣制图案循了羌狼族旧例,羌狼图腾,抵额成双。”川兮打开红箱取出了喜服。 千也看着她面前的喜服,听她细细讲述,没有言语。 “红服尚可讲究些,用的我发冠的凤尾织成,蓝衣此前未有专意寻过上好的羽丝,时间仓促,只得在玉渡神山山脚猎了一蓝雁,寓意尚好,只是毛发没那般珍贵。”川兮一一道着,说到蓝色喜服时稍有失落。她亲自万里去到玉渡神山猎雁,依旧觉得这蓝衣不够高规。 她是在前世里三三说及对婚姻误解时生了两人将来会有机会成婚的希望。那时她知道终究会杀了她,一直觉得三三来世定会躲避她,她不知道如何寻求来世缘分,以为短暂易逝,终究相离天涯,直到三三说婚姻是一种折磨,她才生了希望。火尾游凤的尾羽,她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收集的,希望生来不易,她甚是珍惜,早早的想要给她织制最好的喜服。每年换羽时节,她都将火尾游凤换下的羽毛攒下,原本是想着做两套绯衣的,只是没想到此世里千也想要一套蓝衣,且提亲提前了许多年,她也没有攒够红羽。 红色喜服的织材她准备了十二年,蓝衣确实是没有时间准备的再好些,这让她稍显遗憾。 “不过无碍,待你长大还有些年岁,这套吉服只算作聘礼,待成婚时,我定能找到相配的蓝丝。只是现下收聘,先委屈你了。”川兮说着,抱歉的抬头看她。 千也的泪,像断落的珠翠。她压抑太久了,自全族尽灭后,她鲜少放声痛哭过,姑姑走时她也因川兮重伤,惊吓中没有余力发泄,一载又一载,这是她第一次泪泉倾涌,尽管依旧无声。 “姐姐泪尽多年,想哭已是奢望,”川兮拥她入怀,抚着她的发低声恳求,“千千替姐姐哭一场可好?姐姐被你送走这许久,也是委屈的紧。” 熟悉的气息,温柔的怀抱,眉间的炙热,腕发的牵心,连同她脉脉柔情的声音,透着些许哀怨疼惜,是她梦回常寻的温柔。 她的话,终于让千也放开了无形的桎梏,大哭了一场。 悲恸嘶哑,颤抖呜咽,连睡去时都是抽泣着的。她紧紧抓着川兮的衣襟,这一年来,第一次睡的深沉。 “凌云,回吧。”千也睡着后,川兮抱起她,转身看向凌云。 凌云默了默,“凌云的错,公主莫自责。”将她困在孑川这许久的是她,她怕公主因着千也这一载过得沉痛而责备自己归来的晚。 一世只为一人,凌云对川兮细心周到的思量,已成本能。见到千也后她就知道,川兮会自责归来晚了。 “我知你为我好,”川兮蹭了蹭千也干涩的额头,将她抱的紧了些,低声道,“只是我灵念再高,与祀兽为敌亦是杯水车薪,你困我困的甚是荒废时光。” 她知道凌云困她半载并非真的觊觎她,若真觊觎,她灵念受创反抗不过,她早得逞了。她是怕她没有灵念护身,提早回来亦是不安全,加之又要照顾千也,无法静心修灵,灵念再停滞不前。 “不单让你静心修灵,”凌云低眉,“亦想努力留一次。”因为不知让你回来是对是错,你从未教过我在爱情与生命之间孰轻孰重。 千也说所有在她身边的人,最终都会成为推动她憾古之心的牺牲品,她不想她死,抉择了许久要不要放她归来。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在,她才成活。若天地灭我,亦是毁了她,放心,谁都不会让我殒去。” “我也不会。”凌云肃目,“憾古之路算凌云一份,凌云随时待公主召回。” 她说完,转身离去,行至门口又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坚定开口,“凌云会协万军待公主召唤。” 千也向天下起誓要与祀兽为敌,不死不休,并非少年自负招摇,而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与她志同道合的人看到她,静待来日共赴。如此智勇,不到十二岁的孩童能做到,她凌云亦是可以。 凌云的放手,时时都在做着,十二年前如此,去年如此,九月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她是川兮教养长大,习得川兮性子,沉敛不露,如此沉忍已忍了许多次,心早已痛的习惯了。 她的爱从不为私,只懂给予,心痛,便只管痛着,不纠缠,不打扰,需要时,随时出现,该她落幕了,她便利落离去。 在她心里,她是公主的守护,并非守候。 川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玄衣挺立,步伐稳健,再不是当年一身戾气的生涩孤僻模样。她已将她教养长大,长成了既可为一族之佑的坚毅担当,又不缺乏与世为敌的勇敢无畏,英武不凡。 那怀里的人,她也能教养的好。川兮收回视线,将千也往上颠了颠,又抱紧,轻声缓步朝寝房而去。 上个新祀前是她坚持分房睡的,三月里她回来的那寥寥几日曾试图回到她的房间,未果。而今已是一载未进,推门而入时,看到石桌上青翠的绿植,心瞬间又揪疼了内疚。 整个狼堡的花草生机全数枯灭了,可她的房间依旧鲜活着最后一株。她就像守着这世上唯一的生机一样,陪着这株翠绿。 这一载的日子里,她的世界只剩了这一丝微光,她以为她同别人成婚了,再也不回来了,是这丝与她有关的唯一微光,支撑她等到她回来。 第167页 她于怀中人来说有多重要,不必言说,只这一翠,便已足够。 “千千,誓发深种,聘已入府,只待你长大了。”等她长大,成了婚,就能给她真正的安全感了。 千也睡梦中揪了揪她的衣衫,蜷缩了身子。 一连五日,千也再没说一句话,没有撵川兮,没有拒绝相拥而眠,亦任她将狼堡内满地枯萎碎落的花草清理掉,又将闻少衍寻来的鲜艳花卉摆满。她就这么不言不语看着。 无论去到何处,川兮都牵着她,哪怕从正堂这头走到那头去拿个物什都要拉起她一同过去。她也就这么乖觉的任她拉着来回的忙碌。 自打川兮来了,闻少衍能重新进入狼堡了,他每天除了当帮工,就是看千也跟牵线木偶一样被牵着到处走。 “她什么时候恢复正常?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木头下去吧?”新祀前日,他忍不住问。 “她在思考。”川兮将狼堡门前的石雕打扫擦拭了下,将千也抱上去后,淡淡看了他一眼,“过了新祀就好了。” 闻少衍看她丝毫不着急,也懒得瞎操心,转身下山去了。 明日新祀,上一个新祀在狼堡发生的事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兵士们不想待在蛮荒守祀,可毕竟是闻家亲兵,无一反叛他的,就是军中骚动不安,他需下山坐镇,安抚着。 “我知你在想什么,”闻少衍走后,川兮揽着千也坐在石像上远眺,抚着她的丝发低语,“他不会出事,山下的兵将也不会出事。我,”她低头看向她,“更不会。” 千也认真望着山下思虑的视线转而落到她脸上,定定看着。 “这几日,你应是一直在想,你这狼堡如此危险,可闻少衍执拗,你撵不走,而我,”川兮捏了捏她的耳,似温柔的惩罚,“你用誓发威胁凌云带走我,现下也已失了效用,你知我心意,定然赶不走骂不走,你又打不过我,用强也不行……” 千也低头,甩开了捏在她耳上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别气,”川兮揽紧了她,“我说了,我和他,还有他的兵将,都不会有事,相信姐姐。”强摧易断,适可而止,若天地够聪慧,也当知该停手了。 “灭族之仇,爹娘之死,姑姑的永寂,天地要我革旧,我要它臂膀尽断,永无安宁。”就算它仁慈一次,这一祀不再伤她至亲,她也不会感激它,天地要她憾古革旧,她要天地再无主宰。 代天审判的祀兽,天地使者占天师……她要断它主宰世界之手!至于这世界会不会乱,将如何纷争,怎样血腥,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她皆不管。如果它能覆灭永寂,于她来说更好。 千也几日来第一次开口,嘶哑的嗓音带着愤恨的狠厉。 “好,”川兮柔声低语,“姐姐陪你,与世为敌。”不问对错,不管善恶,往后此生,她皆只为她,纵容宠溺。 手指倏然被攥紧,川兮低头,小小的拳头紧紧包裹着她的指,她无声的,回应着她的陪伴。 “你真的,会没事?”许久,千也沙哑的嗓音颤抖响起。 她终究是怕的,往年,她一个天选王承,从未像普通百姓那样恐惧新祀审判,现下她才切身体会到,每个新祀日,这世界充满恐惧,有数万万心有牵挂的人在害怕失去,一如她。 那三色流光纹像是场讥讽的笑话,根本护不住她想护着的人,还让她比平常人家,更历风霜。 “等后日新祀过了,姐姐陪你转山,向以往一样,黄昏时背你回家。”川兮将她抱到腿上,好与她平视,让她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往后每日,姐姐都背你回家,绝不食言。” 千也没有回话。延绵山脊冰轮弯成光桥,她们身披星斗,脚踩月华,落影成双……这样的画面太过宁安,让她觉得像梦境。 夏日的风是暖的,就算是穹峰高绝,吹来的也是温和的清暖,一束暖风吹起川兮的丝发,千也盯着那丝发扫过她脸颊的轨迹,弯起又落下。她的脸,如此感动人心,世间怎能有这样的容貌,光是看着,就已觉幸福。 她抬手抚上她的脸,一如当初她描绘她一般,细细的将她的面貌描摹到心里。 “十年,你等得了吗?”许久,她突然突兀的问起。 川兮唇角勾起她的指腹,柔柔看她,“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她描绘她脸的动作像临别一般,她以为她要离开,“休想独自走。” “等得了吗?”千也依旧执着。 她不是想走,只是蓦然发现,一个成熟女子的魅力是如何撩人心魄,她在她眼中的倒影又是如何青涩幼稚。尤其她这一载不人不鬼的生活下,连稚子的柔嫩鲜活都没了。若如此相伴生活,她如何爱上她?一个成熟的成年女子,养大一个稚子孩童,那不成了孺慕之情菽水之欢?十年教养,就算她不这样认为,可对眼前的女人来说,日日面对一个孩子,她们之间更多的,怕会变成母女情深,到时如何转变成妻子?那时她若对她做亲密之举,这女人会不会别扭? 这女人虽曾有过亲密梦境,可一次是三三,一次是她倏然间长大成人,她们现下加起来才相处不过一载,她记忆中更多的是前世两人相恋的记忆,此时能自然而然想到她长大后两人成婚,很是正常。但若是以她现下的身子朝夕相处五年,八年,十年呢?她教她文修,授她课业,教导她为人处世,甚至训斥她犯错,一日日看她长大,十年造就,她习惯了一个长者的身份,如何再转变成在她身下承欢的妻子? 第168页 就像凌云,她手把手教养她成人,到最后,凌云捂她几十年都捂不化她,现而今忤逆她一次,将她囚禁半载,她都一副孩子犯错的教导姿态,不恼不怒,连她的单恋,她都觉得不可置信。 凌云只与她相差十岁就已如此差距,她们之间可是相差了整整八十个寿岁,在灵长族寿命中已是隔了辈分,按兽族寿数算来,少则也隔了两三代了,如此差距,再相依为命日日教导…… “等我十年。”她想不下去了,未等川兮答应,说完就化回了狼身。 川兮怀中一轻,又一软,怔怔与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狼眸对视良久,才回神将她一身空衣收到一旁,将小小的狼崽拢到怀里。 “好。”她坐在石雕上,俯身趴在她直竖的耳边低声应道。 她小小的稚嫩心思,她活了这九十载,怎能猜不明白。 她宠溺应着,身后暖阳映照,晕了她一身柔光。 川兮猜懂了千也的心思,却是没料到狼崽儿如何难以养育。这第一难,就在新祀后第一次午休时显了出来。 这次新祀日确如川兮所言,她和闻少衍的军队,无一人折殒受伤,不止如此,启明这一祀,所有生灵全无审判。祀兽整个新祀日都在蛮荒长嘶鸣吼,似挑衅,又似警示。 新祀后,千也终于放下了心神,川兮抱她在石雕上晒午日暖阳时,她已没了先前的心事重重,狼眸弯起,毛发放松的窝在她怀里。 哺乳动物都需经历哺乳期,哺乳期的踩食习惯会伴随许久许久,或会成为一生的习性。千也化回狼身后,羌狼的本能就凸显了出来。 夏日穹峰峰顶阳光也是暖的,晒得人昏昏欲睡,往年她一直在王宫过祀,从未感受过此时穹峰的阳光如此舒适,加之新祀已过,川兮未有危险,她心神放松,晒日晒的久了,瞌睡便上来了。 川兮倚靠在石雕狼背上,怀中抱着软糯的崽儿,一手轻抚着暖阳下烟蓝的毛发,一手撑起,细指撑着玉额,神思也有了些飘忽。 小憩的晕染正浓间,忽感胸前一沉一松……又一沉一松……而后一下又一下…… 川兮:???!!! 第71章 养崽不易,崽崽受气。 第一次梳洗毛发,手太轻,千也痒的频频颤抖。 第二次梳毛,手太重,千也疼的一抽一抽。 动物怕烫,第一次喝汤,千也险些烫断了舌头。 抱崽姿势总不对,千也抽搐了半月,回回不是屁股麻就是腿麻。 动物吃的少盐,饭没讲究到,千也掉了一月的毛。 从没与狼共眠过,川兮频频压她尾巴。 狼有磨牙练爪的习惯,川兮怕她硌坏了牙折断了指甲,骨头给最小的,树不让挠,只准挠她衣裳……锦衣! 后来凌云送来养宠秘籍,她才解脱。 活了九十多载,川兮自小淡泊,从未养过活物,连花草都是千也举族尽灭后为让她心情舒畅些才学来养的。可花草只需记下几日一浇水何时一施肥即可,虽狼堡高寒更需精心,再多了也不过是了解下其适宜气候,以免不适枯萎。 可养崽儿,看起来十分容易——知渴知饿还通人性——怎的想都不会难,却是未曾想,她活了这许多年,还要重新修习一门学问。 她以为教养的是个童养媳,到头来是伺候个祖宗。 如何育崽的书,她读了不下百本,学了仨月,才见被折腾蔫儿了的千也有所好转。 仨月后,她以为一切终于进入正轨了,开始思考如何教育,又是一阵折腾。 起初,她试图教它诗书。毕竟这是千也,有人性思想,不是孑川那些有钱有势人家养的猫猫狗狗,况且它是兽族未来的王,文修定是要扎实才好。 可教习第一日,它便将书当了磨牙棒,狂啃乱撕,满屋纸屑,只书案上留了还能辨别字的几片碎纸,摆放的歪歪扭扭,是一行留言:要教文修,便授悦妻之道。 兽族本就以武治国,丛林法则,虽为与灵长族抗衡习些文修,却是未有甚深,何况千也在王宫无趣时,常闲来翻书,早已对文修失了兴致,更别说川兮教的些迂腐旧礼,她自是不会学。 而悦妻悦夫合欢之道,她倒是乐意学学……顺便调戏了川兮一把。 兽族悦侣书籍露骨至极,可谓是全无诗情画意。川兮翻阅第一本第一页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三族情爱诗书都借鉴了灵长族咏爱诗书,川兮信手拿起的一本求爱典籍借鉴的是《诗经》,兽族所谓的“借鉴”,她翻开第一页就震惊了。 只见其上书: 窈窕淑女,如何求之?宽衣解带,琴瑟诱之。 有女怀春,以何诱之?快而脱脱兮,别管她帨兮,但使尨也吠。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既心悦兮,车当喜榻。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日日累急,教其无力采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喜帕;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红轿;投我以木李,报之以婚娶;喜报也,永以为好也。 …… 其内不仅大胆直白,甚而带着些靡靡之气,川兮翻阅一页后,直扔回了箱子,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让闻少衍将这两大箱书册给千璃换回去了。 她虽能直面自己的情需,亦多次情溢,可那是心有所爱,乃是身心正常的需求。如此粗俗的欲求方式,毫无美感,她是看不下去。 第169页 要这书的是她,一本没动的也是她,千璃收到原封未动退回的书时一阵腹诽这川兮公主是不是养崽养闲闷了,遛她兵玩儿呢。这蛮荒到王宫,可是万里之遥,她行通幽径都得三天,更何况她的兵! 她哪制,川兮养崽那是一刻都未曾闲闷,主要闲不下来。 教书未成改教琴,凌云儿时就是听她琴音静心的,千也童年悲苦,她想慰她心伤,弹琴与她听,顺便教习她自己弹琴,修身养性。结果她弹给她听的时候,狼崽儿窝在她怀里不过片刻就睡了,舒服到爪子无意识的一直踩食,那是一刻都停不下来。她叫醒她,让她认指法,崽子狼爪一伸,锋利的指甲一划,琴弦尽断。 琴练不得,棋大抵是更不行。川兮以为千也是利落直接的性子,不会喜欢下棋的博弈心计,弯弯绕绕,并没报什么希望,只小心着以防她一个不高兴再把棋子吞了,结果她竟是棋艺不错。 棋艺不错本是好事,至少有所喜好,不搞破坏。只是这下棋用叼子落子的方式,每每下完棋,她总需给她净口。 每次净口,千也从未老实张着嘴,时不时都要长舌一卷,将川兮近在眼前的脸舔上一脸的口水。 川兮很想问一问孑川那些养了宠物的人家,若是自家家宠有灵,与你亲昵时你会作何感想? 她尤其想问的是,谁家崽子有踩食的习惯,且夜半时不止是踩,还真的食! “如何了?”半载而过,这日,她终于等来了取经回来的凌云。 千也的习性她与外人道不得,只有凌云,她还能说上一说,托她在孑川问问有养宠经验的人家。 “公主,无甚可借鉴。”凌云低着头,答的有些赧然。 她们灵长族养宠的,大都养的无灵动物,非兽,偶有猎兽来养的,也都封了元灵,且权不当宠物,只当看家护院的牲口,不会过于亲近。如她家公主这般养狼,养的还不仅是有灵的,而且是兽族未来之王,不能封灵当宠物养,又日日分外亲昵,连就寝都一起的情况,实属少见。 是以公主所问的,夜里踩食被咬的情况,她豁出脸皮去问,硬是冰疙瘩脸问成红薯脸,仔仔细细的往细节了去描述,依旧没问出个适合公主的对策来。 她问过的那些人家,都当她有特殊癖好了! “他们……咳咳,”想到公主给她描述的遭遇,凌云赧着脸开口,觉出自己声音沙哑,赶忙清了清嗓子,“他们都建议你们,分开睡,或……” 她还没说完,川兮怀里的崽子就嗷呜一声,一口咬在了川兮下巴上——没咬破,权当警告。 “千千不气,不分房。”川兮抚了抚她的毛发,旁若无人的安慰。 凌云:…… “或什么?” “多穿些……合身系带的衣服。”凌云佯自冰冷的脸红了个彻底。这法子是她自己想的,小崽子鼻子尖,会拱,公主寝衣松垮,多穿些贴身的,最好身后系带的,还防不了她! 千也不知道自己睡梦里干过什么,川兮让凌云在孑川探访取经时也避开她了,是以这话她没听明白。 睡觉的事,还多穿?姐姐以往夜里睡觉还穿轻软宽适的长裙寝衣,现在穿的都如白日里一般了,还多穿,穹峰有这么冷? 川兮听了凌云的话叹了口气。和抬眼疑惑看她的千也对视了下,甚为无奈。 多穿的法子她不是没用过,可寝眠为休息,舒适轻盈方得良眠,她夜夜穿的齐整规矩,侧卧都不甚舒适,哪还得安眠。 她要凌云寻的,是如何解决怀里这只时不时夜梦梦游之举。白日还好,只是小憩时爪子不老实,可这夜里,是嘴也不老实! “可有问出有此行为是因何?”她曾以为未将她喂饱,每日晚膳都加了餐,可这崽子好似延袭了三三的用饭习性。 前世里三三从异世来,启明一日顶异世两日,她每日都需用餐五次,夜半还要爬起来进些吃食。千也人身时还好,化回狼身后时不时的就夜半梦食,下意识踩食寻吃,虽不是每日,这也够她折腾的了。 推拒被咬,顺着荒唐,次次悄悄掰开再叫醒后又说不出口,只能对坐干瞪眼,熬一阵子再睡。 “没有。”凌云表情甚为扭曲,想严肃绷不住,想淡定压不下。 公主殿下,别人养的都是动物,只有您在养兽王!别人养的那叫宠物,您养的那是媳妇!启明万载,您独树一帜,旁人都难望项背,哪有雷同! “公主,您还是告诉她吧。”凌云看了眼她怀里无辜疑惑的狼眸,甚是为公主不平。 公主曾是一国之佑,万民捧拥,到了她这里,事事亲为,洗浴梳毛研究膳食伺候净口,都成了侍婢了,还要一个人承受她扰眠的流氓毛病,她倒是轻松惬意! 觉得千也轻松惬意的不止是凌云,还有余非晚。 这头川兮拒绝了凌云的提议,刚将她送走,余非晚就上门了。 闻少衍从辽海边搬到了蛮荒,他追的甚是辛苦。一个海族的人,虽化为人身可与人一般适应陆地,可也顶不住从海域搬到蛮荒这极旱之地,是以半载而过,他每每在这住上一阵子,就得回海边养养。 上月他刚回了趟辽海,现下回来,一路累够呛,原本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翩翩佳公子模样有些狼狈,看到川兮怀里惬意的千也时,气闷上头,狡黠的眸子暗了暗。 第170页 “都说羌狼迅猛桀骜,凌厉凶残,乃万兽战将,傲骨无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说着,瞅了眼一旁防备他使坏的闻少衍,“这乖顺的样儿,阿衍,这对比之下我突然觉得还是你这只狍子有兽性!” 余非晚长了张欺世盗名的脸,表面云淡风轻,骨子里一堆坏水儿,闻少衍每每都防不胜防,现下他揶揄千也,连他也捎上了,俩人捆堆儿贬,气得他咯吱磨牙,“兽性是吧,有!”说着看了眼浑身毛发竖起,狼眸冷冽的千也,“小也你别气,哥哥这就回去兽一个给他这条鱼看看!” 说罢拎起余非晚的后领就要走。余非晚比他要高,一转身就挣脱了。 余非晚生的文雅,闻少衍虽样貌英武俊朗,看起来更显男子气概,在余非晚面前却总讨不到好。衣领被揪到衣冠不整,余非晚挣开他的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别急,有你“受”的时候。” 以往他们在辽海边的村镇待的挺好,他整日都能逗逗闻少衍,可千也害他万里迢迢来回跑着追人,他这气还没出完呢,走什么走。 “川兮公主自打敲锣打鼓的下聘后就留在穹峰不走了,世人皆道您这是留下来驯养娇妻的,我看不假,目前看来驯养的挺好。” 余非晚说完,趁闻少衍还没反应过来发作,转身就往山下走,边走边道,“非猫非狗非兔子,乃是羌狼怀里娇。” 千也被比做猫猫狗狗娇兔儿,在川兮怀里坐直了身子直低声呜呜,磨牙竖毛,蓄势待发。 “用不着,”川兮顺了顺她炸起的毛,“闻少将会帮你教训他。” 闻少衍正火冒三丈要追去咬死那条可恶的鱼,川兮叫住了他。 “闻少将手下可有兔儿兵将?” “昂。”闻少衍莫名其妙点头。 “余非晚辱你兽族王承,此事可忍不得。”川兮说着,看了看他身后跟随的兵士,“欺兽王,乃是贬兽族,更何况兔亦可为将,山猫亦可成王,如何娇了?他这贬的,够宽的。” 一句话,这么一分析,已是恼了一群兵士。 “勿要动手,余非晚的身份,打出伤不好。”川兮淡定说着,转身行了几步,招手让闻少衍跟上,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余非晚才活了二十多年,哪斗得过川兮,他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只带着几个在蛮荒极度缺水蔫儿成鱼干的兵,全仗着和闻少衍的交情留在闻家军中。且闻少衍对他还没开窍,那是半分怜香惜玉都没有。 余非晚体验了半个月后宫妃子水深火热的宫斗戏码,没有明争,全是暗斗,没人动手,但谁都不让他好过。尤其是闻少衍!听闻他每日夜里招一兵将入帐,第二日才见出来,且招的非兔既猫,做对一般。最可恨的是每个过了夜的,全数相貌可人,颈上开花,暧昧至极! 余非晚看得内火燥旺,气是蹭蹭上头,本就不适应蛮荒干燥,愣是给气掉了好几片鱼鳞。 五日后,闻少衍听川兮的话,过犹不及,停了夜里招人进帐的事。可余非晚“后宫”受气还在继续,军营处处是给他不快的人,满打满算一月之久。 他最后是献了一美毛良方才得以解脱的。 川兮收下美毛膳方时送了他一句话:“闻少将身份特殊,兽王亲自指婚也或有可能。” 余非晚听明白了,不对那只狼崽子使坏,闻少衍身份就不会暴露,就能婚配自由。川兮公主的崽子轻易不能惹,他算是长了教训。 川兮也长了教训——不该当着千也的面同凌云交谈她的苦恼。这不,凌云临走前的建议她未采纳,没有告知千也她为何夜里就寝要多穿衣衫,千也便以为她是因着被祀兽伤了一次,身体变弱,受不得寒气。于是…… 任她穿多穿少,就是穿不得合身的衣裳,千也把自己当了个暖炉,夜夜钻入她寝衣里,好心好意给她“取暖”。 取来取去,川兮又被咬了。 一次。 两次。 三…… “千千,你又咬了我。”川兮终于忍不住接受了凌云的建议,赧着脸坦言相告。 ……白坦言了,顶多是不再钻她寝衣,无意识的踩食恶习千也自己也无能为力。 川兮又将收集来的百卷养宠秘籍细细翻阅了一遍,只翻出了一个解决之法:等!还不一定有效。 动物踩食习性根深蒂固,踩的习惯大抵消退的可能性很小,但食的习惯长大就好了。所以只能等。 可川兮养的是妻,她没思量到,等千也长大了,估计等来的不是戒食,是真的食了。 她苦等的,甚是无用,倒是该盼才对。 秋去冬来春生夏又长,一人一崽儿的日子过得有些手忙脚乱。主要是川兮不谙养狼之道,摸索喂养,还要应对恶习,难得闲暇,这一祀便过得很快。 但总有些时光,是慢的。 延绵山脊,黄昏入夜,那条她常背她回家的路依旧宁静悠远。 从落日时分漫步而归,直走到夜幕降下,月华清幽,山脊上翩然玉影,背上伏着小小的狼崽儿,她御发托着她小小的身子,她伏在她肩头眺望家的方向,她们漫步山巅,如天边云端的仙道静远。 岁月悠悠之声,将这幅画卷蒙上昏黄的眷念,柔软了山下守望的人。她们成了守护蛮荒的兵士黄昏入夜时分最爱仰望的暖,暖到入梦徘徊,声声悠长。 第171页 这仰望的岁月,悠长静好了六载。从她背着小小的她,到后来,她跟着初长成的她,再后来,她伏在她已□□的狼背上,她驮着她一路飞奔,翩然的练白锦衣被风吹气,盖住了她幽亮的尾巴,她们倏然穿越荒漠,登上山脊,而后她慢下步子,就这么驮着她,继续漫步回家。 岁月流转,山脊月华下的影子,变成了狼载谪仙的剪影。 她狼身挺傲,她衣袂翩翩。 第72章 “千千,回家吧。”黄昏时分,蛮荒原野里,川兮侧头看向躺在黄沙上的狼崽儿。 六载过去,狼崽儿已不再是当年小小的崽子,她四肢修长健美,脊背挺傲,烟蓝的毛发幽亮顺滑,那双凌厉的狼眸已有了睥睨之势。她坐起身来,已比她要高,凝目远眺间,是傲然于世的气势。 川兮将她教养的很好,她已有她当年做灵长族国佑时的傲然高贵之姿。 “好。”千也摧动誓发,应了她,起身垂首,示意她上背。 狼身的她无法开口说话,这几年来,她已学会摧动誓发牵动元灵,在神识里与她低语。 十八岁的羌狼,身形初成,后腿直立时已是及了川兮腰身。她需稍稍伏低身子才方便她上背。 “千千,姐姐何时才能再背你。”川兮就着她伏低的身子坐到她背上后,俯身抱了她柔软蓬松的长颈,趴在她耳边幽怨。 狼崽儿时长得慢,可过了十六岁后就像抽穗一般长得飞快,自打两年前她就背不了她了。不是背不动,是她后脚直立时,已是比她高上许多,她已无法将她背离地面了。 而今她十八岁,比前世的三三年纪还大些,按兽族寿数来算,已是少女初成。当年她怕自己太小,养久了没了恋人的感觉,化回狼身等待长大。现下这个年纪,顶多青涩些,早不必再担心稚嫩幼小差了辈分,可依旧不愿化回人身。川兮不欲逼迫她,只得拐着弯的说服。 “十八岁已是身形长成,与二十三岁成年差不了多少。” 狼崽抖了抖耳朵,回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摧动誓发,“回家。” 她没有允她,只飞奔而起,破风的声音如胡塞羌笛吹奏的乐章,伴着翩飞的练白丝绸,蓝烟一样倏然穿越荒漠,又奔上延绵山脊,而后慢下步子,踢踏着脚,如旧踩着月华,漫步回家。 夜幕山脊,每日上演美女与野兽的亲昵画面,矫健的羌狼,载着衣翩如云的女子,风吹衣起,狼尾流波。 剪影如画,将岁月谱成了歌。 自千辞在穹峰折殒,加上川兮大张旗鼓的下聘求娶,兽王有两年是依旧不愿千也回王宫的。尽管其后几年在千璃的全解下对千也少了些气怨,愿意她继续一如往昔,每载归宫半载,在王宫过祀,千也依旧没有回去过。 千璃每祀来接她,都要空手而归。但她每祀依旧会来接一趟。 今载没有空手回去,时隔八年,今载,千也带着川兮,一同回了王城。 因为这一切,该从那里开始了。 千也依旧狼身示人,她和她这个天选王父之间已是隔了太多气怨生分,两人只因天选兽王的联系维系着关系,她狼身下,连客套交流都省了,见完他后便同川兮回了自己宫殿。 川兮能入兽族王宫,是遥岑午以天机说服的,在王宫中身份同千璃一般,有专人服侍,倒是受不到什么委屈。 但也算不得清静。毕竟她非兽族,千也又是兽族王承,在外人眼里千也是给不了她太子妃名头的。加之她在孑川受子民诟病的待遇,在兽族王宫里或许连个嫔妃都当不了,是以对于宫中有些身份的人来说,想欺辱她,便敢欺。 各族始祖敛苍洞皆是禁地,连本族都只得王族进入,更别说川兮这个外族人了。千也多年来都在翻阅古籍,回到王宫后就更方便了,偶尔便留川兮一人在宫中,自己前往敛苍。 时云予,兽王嫔妃诞下的子嗣,其母是夜狼族族首之女。夜狼,同千也不算同族,但数同系,千也为天选王承,虽亦称兽王为父,可与她并无血缘关系。是以,自小她就想着,等她长大可以不用离宫,嫁于千也做个嫔妃,她们也算同宗系的,定也不会位份太差。 启明帝王室只认一脉,灵长族以诞下帝承与国佑公主之妻为后,兽海两族以诞下国佑公主之妻为后,其余嫔妃的子嗣皆随母姓,成年后都要离宫,更别说非兽王宗族的纯脉了。兽王乃垚鹿,时云予非纯脉,她不想离宫,便生了嫁心。 谁成想孑川灵长族赫赫有名的国佑公主竟捷足先登,早早向千也下了聘,且朝夕相处多年,连父王派胥壬丘去与千也亲近,都被拒之门外,大有独妻的架势。 在蛮荒千也的领地如此也就罢了,而今还带到宫里来了,时云予亦是年方十八,正值气性大的年纪,哪忍得了。其他兄弟姐妹一鼓动,千也前往敛苍,只余川兮一人后,她便来了王承宫院。 “一个小小欢房,这般闲情逸致,竟把自己当嫔妃了不成!” 川兮抬眼看向这个风风火火而来的少女,淡淡的上下审视了一番。 娇俏玲珑,相貌尚可,只眉羽间带着嚣张跋扈的娇纵,不甚入眼。川兮如是想。 时云予见她依旧淡定斜躺在树荫摇椅上,只扫了她一眼,又继续细细摘着花瓣,更气了。花瓣是千也着人从遥岑午的鱼渊里摘来的,只得王族正脉可用。 第172页 “你怕不是不知道欢房是什么吧?”她讥笑,同她少女纯稚的样貌格格不入,“我族兽王正室伴侣一定要同族,殿下的正室只得一胥壬丘,而你,”她说着,抬手指了川兮的脸,“既非羌狼,更非兽族,是讨不到名分的,只能做个服侍的欢房!” 川兮看着她指在脸前的手,敛了眉。活了近百岁,这还是第一个敢如此指她的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那你想讨什么名分?”她坐起身,寒了眸子冷声开口。 凛然端坐,肃目华威,贵胄之气浑然天成,是身居高位,日久浸染才有的高贵气势。时云予被她由内而外散发的凌威一压,抖了抖手,直愣了许久才壮回了胆子开口。 “和你没关系,反正兽族古制在,你肯定讨不到名分!” “本宫敢反天道卸任国佑,反个兽族古制,有何难?”川兮起身负手而立,只淡淡说着,已是气势万钧。她已许久未以本宫自称,一开口便不自觉的显了当年睥睨视下,主宰万民的国佑公主之姿。 时云予指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又怯了下去。 “你……你藐视始祖……悖逆天道,反叛古则,小……小心活不过新祀!” 恶言一出,尾音还未落下,身后已是劲风冲来,吹散了她的发。而后一声狼嚎,紧贴着她的耳旁嘶鸣。 千也没有下嘴,嫌脏,吼完一爪将她按在了地上,管也没管,起身走到川兮身旁,伏低了身子示意她坐上来。 “王宫重地,不妥。”川兮已收起浑身冷傲之气,抚了抚千也的毛发,柔声提醒。 千也歪头甩掉她的手,身子用力撞了她膝盖,迫使她跌到她背上,而后就这么驮着她走到时云予面前,凌厉狼眸冷冷看着她。 她无需说话,便昭示了川兮的身份。能坐在她背上的人,那便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存在,是众人匍匐仰望的神祇! 时云予感受到了她在她心中的高贵,却是对千也没有敬畏之心。短暂的惊吓过后,想起千也的身份,立马搬出了兽王。 “殿下是兽族的殿下,如此在他族面前屈尊,辱的是兽族,我要告诉父王!”身为兽族王承,代表的是兽族,如此屈尊当坐骑,她有父王和整个兽族给她撑腰,虽然心里畏惧千也凶狠的眸子,面上依旧勇气十足。 千也冷冷看着她狐假虎威的模样,只抖了抖脊背,示意川兮伏下身来抱紧她脖颈,而后前脚离地,立起身来仰天长啸一声,垂首,狼眸血瞳已现,居高临下盯猎物一般的盯着她。 川兮伏在千也背上抱着她的脖颈,侧头柔柔看着她。她没有去看时云予,活了近百岁,时云予还入不了她的眼,千也不来,她也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便能解决。 可既然千也要护她,她乐的享受。 一狼一人,一个狼眸凌厉,一个深眸柔转,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出尘绝世,练白如云的颜色轻伏在烟蓝的毛发上,如嗜血恶魔背负下凡谪仙。时云予仰头看着,恍惚间,以为在仰望善与恶,仙与魔的跨世相恋。 又是一声狼嚎,千也狼口直直对着她吼,气声如浪打在她脸上,她能看到她锐利的獠齿,闻到嗜血的寒冷,好似下一刻,她就会咬断她的脖子。 千也吼完后,川兮捏了捏她的狼耳,“回吧,当午休了,困。” 千也闻言,侧头蹭了蹭她的脸,前爪落下时直接撞开了时云予的身子,驮着川兮回了殿内。 “如此几步路,背回来做甚。”川兮无奈,知她越是说起身份礼数,她越不听,只得念叨了她如此费事,几步路还要背她回来。 她知道千也在帮她示威,其实大可不必,还易招致旁人诟病,何必。 千也将她送到榻前,示意她坐下,而后厚爪一推,不由分说的将她摁倒在了榻上,摧了腕上誓发牵动她的神识,“下次,杀!” 川兮一愣,感觉到她话里的愤怒与杀气,沉吟半晌才捏了捏她的耳朵,“不知身份,如何杀。” “发刃,穿喉!”千也说的狠厉。她知川兮的意思,只是她不在乎。管什么身份,诅咒她的女人,就得死! 这些年川兮虽发器再没有长回曾经的长度,也已足够对付一个深宫娇贵,且银刃已是练出,取命甚易。 川兮敛起了眉头。只因那姑娘诅咒了她一句,不过是撒气,她竟起了杀心。这几载两人皆在蛮荒,无事发生,她竟不知她心性如此暴戾。 “那你方才为何没杀?”她看着千也,亦没有开口,摧发连思,自神识内问她。 “给你个机会。” “为何是给我?” 千也没有回话。川兮看着伏在她身上安静专注的狼崽,片刻,明白了。她知道她内心善悯,若她突然下杀手,她定会被她突然的残忍吓到,过后或还会因她无辜杀生而内心难安。 这次她放过那姑娘,不是心软,是告诉她,下次再任人欺辱,她定不饶恕,做好心理准备。 “千千,她并未行恶,只是言语难……嘶~” 千也张嘴咬了她下巴。 “我知你意,言我命数者绝不饶恕,”川兮捏着她的耳朵让她松了嘴,“姐姐什么都能随你,哪怕与世为敌。可姐姐有一规矩,只这一条:莫要嗜杀。” 千也本是四足撑榻伏在她身上,闻言已是将肚皮直直压了下去。无声反对。 第173页 “凡事都有解决之道,你若事事以杀解决,贪一事痛快,与方才那姑娘恶言撒气何异?”川兮依旧苦口婆心,“况且方才你不出手,姐姐活了这许多年是白活的,还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欺负了不成?” 千也压在她身上的身子又下沉了几分,狼眸深深盯着她,鼻息里不服的气全数喷在了川兮脸上。她也是小崽子,一样欺负她! “若为发泄杀生,不可!” 川兮不管她的脾气,突然严厉了声音,狼崽稍作支撑的前爪干脆也全松了,整个身子一沉,狠狠压在了她身上。 直立起身比她要高两头的狼身全全压在身上,够川兮受的了。她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知道她说出的底线,千也就算不同意也不会逆着她。她若再提,以而今这崽子的身形,她怕是一会儿就窒息晕过去了。 果真是长大了,不若以往抱在怀里的时候玲珑可爱了,曾经软糯小巧的小崽子现下已成巨崽了。她长大了。 身上巨崽的重量又提醒了川兮一直努力让她恢复人身的大业,看千也还在生方才的气,转而提起了此事。 “千千,你长大了,”巨崽压身,她气息有些艰难,顿了顿,“会保护姐姐了,那……”说着已是捏着她软软的狼耳笑了,“可以咬唇了。” 当年十岁的千也曾频频借着三三存在意识深处的名头索吻,且回回遭拒,只在最初她伤怀失神时得逞过一回,此后全数落空了。她知千也一直想要,若能以此诱她化回人身,再好不过。 川兮没能成功,身上巨崽愣愣的眨了眨眼,而后低头张嘴,口舌并用…… 染了川兮一脸口水。 川兮:…… “起开,太重了!”恼了。 千也得了便宜,之前的气闷突然就消了,狼身一歪,倒到了一旁,侧身看着兀自气闷羞恼的川兮,眼睛里闪了狡黠的光。 她狼身人身照旧可以占她便宜,可姐姐不行。当年她煎熬那么久,每每都要化回狼身才能讨一个点绛之吻,现下也该轮到姐姐了。 更何况,她刚刚还教训她,一副长辈家长的模样! 王宫非蛮荒穹峰的高地,夏日炎热,已是午休时分,川兮气闷着躺在榻上,手脚并用抱着她的狼崽又是一身毛发,热得她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身旁的人气息变得轻慢均匀,睡得深了,千也才收回狼爪,轻爪轻脚下了榻。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宁静安然,川兮睡得深沉,全然不知狼崽已下榻。 正是午休时分,侍婢会躲得远些,以免打扰主子休息。川兮睡下半晌后,一陌生女子等着殿外路过的最后一波侍婢转过回廊,消失在院中后,才小心翼翼悄然抱起沉睡的川兮,一个闪身转去了内室。 女子眉目舒朗,面貌冷俊,修长身形未着寸缕,窈窕之姿尚显青涩,将川兮放到锦床上后,轻手轻脚的趴了上去,启唇,轻覆,缓吮,慢咬…… 半晌,川兮无意识的放开了唇齿,便有巧舌迅速滑入,勾缠而上。 孑川的国佑,灵长族最为高贵的公主,万民捧拥活了近百岁,灵念高绝风吹草动都瞬间警惕的川兮殿下,竟睡梦中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陌生女子欺了唇,且一而再,再而三! 只怪女子身上气息太过熟悉。 川兮睡梦中越来越难耐,深眠转浅,突感衣带一松,下意识箍住,“千千,你又梦游了。” 偷腥女子被箍住的手一抖,赶忙抬眼去看,川兮依旧紧闭着双眼。她这才放下心神,细指勾了勾捏着她手指的手心,手意料中的被松开。 如此天气,锦衣长衫严丝合缝多热,她好心给她解了层层束缚——纳凉! 而后继续咬唇吮香。 可唇齿相缠,川兮哪凉的下,唇间缠绵柔软,勾起心弦颤抖,入骨柔情…… 她忍不住嘤咛一声…… 把自己给吵醒了。 朦胧中睁开眼来,唇间温热中带着软软微痒的感觉,她下意识磨了磨唇齿,猛的瞪大了眼。 近在眼前的狼眸,抵着她鼻尖的狼喙短毛,贴着她脸的热络狼鼻喷着热气,她嘴里扯着的,是千也的狼嘴,她的唇还紧贴着她的獠齿。 与狼身巨崽如此亲昵,荒唐至极,川兮惊吓到没了动作,尤其感觉到她的衣衫已被解后。 千也也惊吓到了,只来得及化回狼身,不知道川兮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跟着怔在当场,等她反应。 川兮的反应来的很缓慢,先是啪嗒,松了嘴,而后松腿,最后…… 狼崽子快被绞断的狼腰刚被放开,随即又被推开了些距离,低头一看,只见膝头改一玉足罗袜,贴上了它的肚皮,而后…… 川兮一脚将千也踹下了床,利落干脆。 千也今世第一次被姐姐暴力对待,爬起来拧着屁股蹲坐在地上,抬头愣愣的看向床头。 川兮顾不得衣衫凌乱,用力坐起身,居高临下,也盯着她看,忿忿而视。 午休时辰已过,侍婢端着漱口的清盏进了殿,没看到榻上有人,便直接转入了内室…… 只见王承殿下狼腰侧转,妖娆的蹲坐在毯地上,仰头看着床上春色撩人的主子,一狼一人间的气息颇不平常,很是有些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故事的模样。 第二天,兽族王宫上下传开了两件事儿。其一是云予公主触了王承殿下的逆鳞,险些被咬断脖子。其二是川兮公主上了王承殿下的欢床,险些被咬破了嘴。 第174页 云予公主的事有凭有据,千也那三声狼嚎穿云破日,百里尽闻,一听就是怒气冲天,险些咬断脖子的说法不夸张。 川兮公主的事传的有板有眼,衣衫尽开粉眸绯脸,余情未消急喘不定,嘴边还挂着咬掉的烟蓝狼毛。好像是殿下主动,被逼承欢,抵死不从未遂。 狼身下强与人欢,简直狼子兽心!丧心病狂!灭绝狼性惨无狼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不可描述画面,只是闹剧,烦请审核人员仔细看完,多谢! 第73章 “宫里讨论你俩都讨论出花来了。”这日,千璃外出忙完新祀祀祭后安民之事归来,不过半日就摸清了宫中状况,听完立马来了王承宫。 “都作何讨论?”川兮淡定从容,坐在池塘边的凉亭内纳凉,看千璃风尘仆仆而来,将茶盏推了过去。 对这个和长离一般无二,又对千也百般维护的女子,她本能的关怀。 千璃甩裙坐下,也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第一条就是你们俩的年龄,都隔了辈分了!” 这一个个说的,俩人何止隔了一辈儿,她已经是往轻了说了。 川兮点头,面上依旧淡淡的,沉吟片刻,“我灵长族成人缓慢,兽族长成迅速,她桃李之年时我依旧在盛放之岁,论年华,她早晚追得上我;兽族寿数百岁,我灵长族寿数三百,是兽族寿命三倍,按此比例,再过两载她满二十,在我灵长族算来就是六十成年年岁,再加上她前世十七载,加起来也快八十了,与我百岁年纪差了不过二十岁,灵长族的二十岁之差只相当于兽族的六七岁,论年纪,相差不大。” 千璃目瞪口呆:……你这也太会找补了!东拼西凑连前世岁数都加上,你怎么不把你前世算上! “有何异议?”川兮看她不可思议的表情,扫了眼千也,提醒她看看千也。 对于年纪差距,千也可是比她还要在意,若不怕被狼崽子咬,尽管有异议。 千璃看了眼蹲坐一旁一脸凶神恶煞瞪着她,跟只护卫犬似的狼崽子:得,明晃晃的威胁恐吓! “没,哪有异议,”千璃赔笑,看着千也说完,又看向川兮,“本宫就是惊讶川兮公主素来寡言,怎的现在也这般话多了起来,对你们的年纪差距绝无异议,呵呵呵,绝无!千万别误会,不用放狼,无需暴力,都是亲戚,哈哈哈,都是亲家。”强颜欢笑。她错觉下一刻就要关门放狗……放狼了。 虚伪做作,冠冕堂皇的假笑,千也眯了眯眼,嫌弃的收回了要吃她的视线。 川兮视线从千也身上扫过,又转回千璃身上:“你若养只崽儿,经年不同你说话,你试试。”顺便又埋怨了一次千也还不化回人身的事。 这些年对着只崽子,她净自说自话了。 千璃听她这话,只心道:当娘的都唠叨,全是奶娃奶出来的毛病。 不过她挺想知道,方才那一通唠叨要换作当年沉默寡言的川兮公主,会如何回答。 “本宫很好奇,若您还是当年惜字如金的时候,方才那些话,怎的精简了去?”她向来说话碎的很,很是想学一学。 “山不隔情,海不断爱。”川兮优雅拂袖,想都未想,轻松一言蔽之。 听听人家这信手拈来言简意赅的高深学问,她怎么就学不来!听听人家这诗情画意的语言艺术,怎的就被狼崽子给磨没了!嫉妒与惋惜的双重折磨,千璃一脸扭曲,痛心疾首。 “怎的了?”川兮看了眼她面前的茶,以为茶凉了,她喝坏了肚子。 “没事没事,川兮公主威武!”千璃夸张作揖,完全折服,决定再也不在这位真正的□□贵胄面前自称本宫了。 “还有何讨论?”川兮不置可否,边摘着绒莲清花瓣边继续问外间闲谈,权当乐子听。 她以往在孑川沐浴就是用的绒莲清花瓣,绒莲清清神养肌,还可修复伤疤,甚是珍稀,只帝王氏可用。后来她卸任国佑便没了这使用的身份,七年前被祀兽伤了后,起初是凌云给了她几瓶研磨成粉涂抹伤口用,后来是千也让千璃每月送一瓶新鲜的。至于沐浴花瓣,蛮荒远,运来费事,已是停了。 而今到了兽族王宫,兽族的鱼渊是三族中最大的,绒莲清也最多,千也日日都给她采一箩筐,净脸都得放几片,好似要将她多年缺失的待遇补回来一般。 反正她闲来也无事,千也的盛情,她便时常亲自采瓣领会。 王承宫外对她二人的讨论她早有心理准备,丝毫不惊讶,只听个乐,既然千璃特意来说,那就让她说完。 “这第二呢,是你们俩人兽殊途,都说也儿惨无狼道以狼身那啥了你。”千璃说着,盯着川兮看。 她也好奇她俩是不是真的如外头嚼的那般。 “这意思,好似指责的是千千?”川兮挑眉,也看向她。 什么“指责的是千千”?这话说的,好像不是指责她就成。千璃腹诽。 “是啊,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都在替你打抱不平,把也儿说的狼子兽心不可理喻的。” “嗯,那还好。”川兮由心满意。 还好那日被撞见时是她一副被强了的模样,否则现下说的就是她的癖好让人瞠目结舌了。 千璃:???俩人腻了,没情分了,不关心不心疼了?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了? 第175页 “怎么还好了?” “指责的千千,不是我,甚好。”川兮直言,精致的眉毛舒展开来,一脸愉悦。前几日的事她还没消气,千也狼身下占尽了她便宜,有那么多替她出气的,她高兴着呢。 况且,她在兽族并无尊贵身份,全仰赖千也,若外间诟病的是她,恐她更难与千也成婚。指责千也,亦算间接抬了她,甚好。 千也也觉得甚好,坏话她受着,姐姐没损失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全族都认为姐姐已经入她床帐了,主权已定,那些个贪图美貌觊觎姐姐的也该消停了! 是的,自归宫后,她一直以狼身示人,不至于撩拨到一群桃花,可川兮却已是凭着一身美貌斩获几树的桃夭了。现下最危险的不是像时云予那般惦记她身份,想靠她留在宫里的,而是惦记川兮,想与她欢好的各类公母雌雄! 兽族开放,成年后开始有殷情期,有些到了成年年岁还未婚配的,若是受不得情绞,完全可以寻个临时疏解,过后照旧找伴侣,只要婚后不再乱抬蹄子就好。就连兽王的后宫嫔妃里,都有入宫前有过情郎情女的。 所以,川兮未曾露面时还好,自打千也为防自己不在宫中时再有时云予那般情况出现,日日前往敛苍都带着川兮,途经九宫十八苑外的宫路,川兮也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冰肌玉骨,遗世独立,身姿挺傲,洛神御下。一见其颜,世间再无绝色,人间再无爱侣,她的美,一举一动都是云画梦境,教人匍匐仰望。王宫内下至未成年的公主王子,上至护宫将领各宫掌事,自此心中都有了个梦,哪怕裙下侍奉一晚,此生不婚,也都无憾了。 川兮成了兽族王宫许多春心萌动的人心里,一致想要跪舔的存在,包括那日撞见她衣衫不整,踹千也下床的侍女。 原本担心川兮在宫中受气的千也,一转眼成了最受气的那个,只要带川兮出门,鼻子都是喷着响儿走路的,活像一匹累极了的马儿。 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姐姐已入了她的床帐,她乐意至极。 不过,实则也无甚效用,没有名分,没有婚嫁,只是下了聘,带进了宫,川兮还算自由之身,那对于开放的兽族来说,依旧充满侍奉的希望。千也这几年都在蛮荒,低估了春意泛滥的百兽之姿,连她身边就有个侍女日日幻想她哪日夜不归宿,自己被川兮公主召入侍奉夜寝都不知道。 虽有众多对川兮春|心荡漾的,依旧有一群时云予那般希望入千也后宫的公公母母,想要对川兮不利。千也依旧不放心自己哪怕不在川兮身边半个时辰,更别说夜不归宿。 直到闻少衍的万军到了。 两月后,闻少衍携万军抵达王城。自千也命他率兵前来,他一刻都没耽误。调兵需王印,当初他去护千也就没有兽王首肯,这次千也直接越过兽王给他下令,他以为千也要改朝换代,快马加鞭直奔而来。 千璃不认为千也要反,以为她是要震慑王宫内那些对川兮想往不止的群兽,可眼见着那万数军将气势汹汹入了城后没往王宫走,反而背道而驰,有些蒙。 王宫内气氛紧张,万年来头一次遇到兵变,都仔细听着风吹草动,听来听去也懵了。 闻少衍更懵,他以为千也要造反,雄赳赳气昂昂的到了王城,结果……就这儿? 半个时辰后,他站在了遥岑午鱼渊小筑前,看着不过数十里宽的鱼渊一脸拧巴。他的万众将士团团包围——就为守这巴掌大的一潭子水和鱼?还不如他之前管辽海边管的宽呢! 启明占天师占天靠玄卜鱼,灵长族和海族的玄卜鱼养在占天殿,只一池的数量,兽族最多,一整个鱼渊。是以鱼渊是兽族接天地命令所在,乃是重地。可就算是重地,这造反不直接打入王宫称王,先抢占鱼渊能有什么效用,难不成逼天地下改朝换代的召令?那也前所未闻啊! 闻少衍一脑门疑问,看着鱼渊呆了半天。 川兮亦是不明其意。王宫后山山巅,她站在千也身旁,远眺渐渐被包围的鱼渊方向,“千千是想作何?” 千也抬头看了她一眼,狼眸深邃。她叛世的誓言十二岁那年便立下了,可这些年除了翻阅古籍,半分动作没有,甚至都没向川兮提起过只言片语,好似当年叛世之言只不过是童言无忌。川兮不知她是如何打算的,很正常。 “再等等,还差一条鱼。”半晌,千也摧动誓发自神识中回她。 她没想瞒着她,只是需要等等。 幻想侍奉川兮入眠的侍女终于等来了千也夜不归宿的机会。这一夜,千也去了闻少衍军帐,一夜未归。 王承宫内,几年来第一次分开过夜,川兮入夜时分便想着沐浴睡下,觉得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狼崽不在心里不适了。 前去沐浴时,身后侍女偷偷瞥了她卓然挺立的背影数次,直到浴室门口,“主子,殿下不在,奴婢伺候您沐浴解乏吧。” “不必。”川兮未听出其'解乏'之意,只淡淡回绝了。 虽她沐浴时会让千也在外间等着,可她每次都要先给千也洗浴梳洗毛发后再自己沐浴,是以每每都是两人一同进浴房,侍女们都以为两人是一同沐浴的。千也不在,侍女想当然以为她有伺候沐浴的需求,也是正常。 只是近身伺候川兮的侍女想的,更深了些。 第176页 直到夜半,川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才知道小侍女的心思。 王承殿下不在,侍婢方便宿在外房,今夜里侍女就未出寝殿,一直宿在外头。直到夜班时分,听着内室辗转翻身的动静还未停歇,侍女听出了川兮无法安睡,鼓起勇气起身转入了内室,立在床帐外,“主子,是否需要奴婢助眠?” 川兮正烦躁着,听她说有助眠之法,立马坐起身来,掀开了帘帐,“你会助眠?”目含喜色,好似迫不及待一般。 颜似天玉,长发如瀑,眉目慵懒间带着撩人的急切,侍女心跳漏了好几拍才缓过来,“奴婢早已成年,自是会的。” 助眠和成年有何关系?川兮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甚好!快来!” 有让她暂且放下那只崽子的法子,再好不过。想她一年近百岁之人,竟只因崽子一夜未归便思念如此,太过没出息,全让那狠心的崽子给比下去了,人家可是一刻不停的离开,半分没有不舍! 听侍女会助眠,川兮毫不犹豫,催她快些行助眠之法。 只见侍女跪身行了大礼,而后跪行到床前,“主子,在床上还是坐到床边?” 川兮不疑有他,只觉她离的太近,抬腿坐到了床边,“床边吧。” 而后…… 侍女倾身,作势要撩她裙衫俯首而去的动作终于点醒了她,她猛的收腿入床,冷目瞪了侍女。 兽族开放之事,她在还是孑川国佑公主时就早有耳闻,但从不知其开放程度,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已有婚约,且是一族王承未来之妻,甚至宫中早已谣言四起说她已上过王承的欢床,竟还能如此这般?连一个小小侍女都有胆做的事,那定是习以为常的风气!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她睡梦中对年幼的千也做了过分举动,要分房睡时,千也安慰她,提起的“兽族殷情期时能开放到饥不择食的地步”,那时她未过多震惊,而今她算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简直瞠目结舌! 侍女不知发生了何事,伏低了头跪在床前不知所措,直等了许久,才等来川兮冷冽的声音。 “抬起头来。” 侍女战战兢兢抬头,眉目清秀,干净清纯。 “为何如此?” “奴婢伺候主子,应当的。” 所以真是兽族所谓的开放风气!川兮内心已震惊到无语,面上依旧疏冷严肃。侍女小心翼翼隐藏的心思没有逃过她的双眼。活这许多年,如此假装,对她来说太过稚嫩。这侍女不止是伺候,还对她有心思,或许不关情爱,却甚为风月! “为何觉得本宫会有需求?”千千只不过一夜未归,她就觉得她有需求,这兽族的思想,她倒是想听上一听。 川兮没有因侍女隐藏的心思而震怒,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主子是灵长族,奴婢听闻灵长族没有殷情期,但有殷情年岁,主子的年纪……定是需要日日疏解的。”侍女见她虽冷着脸,却没有斥责惩治,也不再害怕,“主子放心,我们兽族这很正常,伺候主子是应当的,殿下不会怪罪。” 不会怪罪?川兮挑了挑眉,眯了眸子。 小崽子,不怪罪就代表你也会如此偷腥……不对,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做! 她倒要看看,那崽子会不会气! 殷情年岁?需日日疏解?这兽族对灵长族的歪曲理解,倒是给了她解决另一件事的法门。 “你叫什么名字?”想及此,川兮收起疏冷严肃的表情,淡淡的问。 她向来对外事淡泊,入宫三月,连贴身侍婢的名字都不知道。 “奴婢衔竹。” 衔竹……听来像只鸟儿。 川兮默默记下,“本宫今日无所需,下去吧。” 照她的性子,早该遣走她了,可川兮不但没有,还打算继续留在身边。 衔竹听她这意思,将来还有机会,不禁喜上眉梢,赶忙应着退下了。走至门边,又转身,“那主子需要奉茶吗?” 川兮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浅浅勾了唇,“好。” 声柔面软,天地春生。 衔竹咽了咽口水,赶忙去取茶了。 千也留川兮在宫中,自己去了闻少衍的军帐中一趟,丢下一张字条后,直接跳了鱼渊,而后在鱼渊里待了一夜。川兮险些被偷食的时候,她正在偷食。 第二日千也湿漉漉的出现在王承宫门口,一身的鱼鳞青苔,嘴里叼着一兜花籽。 绒莲清白日开花夜里开败,夜半落籽,日日如此。绒莲清花籽,是鱼渊中玄卜鱼的食物。千也外出一夜就为抢卜鱼的吃食?特意路过的千璃觉得莫名其妙。 而川兮是觉得头疼欲裂。她可不在意千也是不是跟玄卜鱼抢食,她是因着千也一身狼狈头疼。 如此巨崽,这般脏乱,毛发内还有细小水藻,她得洗多久啊! 不光是洗多久的事,是洗多少次的问题。一连好几晚,千也都跑到鱼渊去和鱼抢食,每每回来都一身脏兮兮的。她是抢的高兴,累极了给她梳洗毛发的川兮。 养崽不易,巨崽更难,沐浴耗时过久! “千千,化回人身吧。”后来,川兮实在受不住了,夜里不归,留她一人,白日回来还要累她。 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睡着毛茸茸的崽子,千也不在的日子她晚上睡不好,一大清早还要忙半天体力活,一日两日还好,这都快十日了! 第177页 千也甩掉一身水珠,仰头等着川兮给她擦拭毛发,摧发牵灵,“等成年。” 她现下尚年少,不想让她看到幼稚青涩的自己。对于川兮近百岁的年纪,她压力很大,生怕配不得她的成熟风华。 “那你还要夜不归宿多久?”川兮退而求其次,声音里带了些许幽怨。 千也眨眨眼,歪头看了她良久,看到川兮绯了脸颊,直接将她头全捂了,胡乱擦拭一通。 川兮前世里与三三生情时就带着亏欠,相恋时习惯了缄默顺从,只予取予求,从不开口索要什么,这一世虽因着千也忘却前尘不恨她,有时能显露些脾气,可依旧索求甚少,想让千也留宿,也是含蓄询问。 千也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当晚就将和鱼抢食的活计交给了闻少衍。 巨崽压身,毛茸茸的熟悉感,川兮十日未安眠,这日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沉沉入梦。 王宫气温比穹峰要暖许多,狼崽毛发浓密,环抱而眠下无需寝被,只川兮穿着寝衣,千也并无遮盖,权当姐姐的寝被。 夜半,床上狼崽又消失了,不着寸缕的陌生女子无遮无掩,眉目俊冷,眸光狡黠,定定注视怀中云画静好的睡颜。 良久,俯首而下,张口……又欺了川兮的唇。 流连辗转许久,深探浅勾间,突闻一阵若有若无的清甜……她嗅觉一向很好,鼻息颌动片刻,虽轻淡的,却是没有逃过她的鼻子。 姐姐又做了美梦,溢情了。 她松开她软糯的舌,夜色下抚上她胭脂染玉的脸,轻轻勾了薄唇。 “姐姐喜欢,那……每夜入梦吧。”她凑近她耳边,声音清冽,暗含魅惑。 说完,又转回了她唇间。 身下隐忍,绞绕成蝶。 第74章 兽王对千也的态度,已到了置之不理,听天由命的地步。 天命不派祀兽收了她,也不再降新的王承,他已年近九十,耄耋之年,垂垂老矣,没多少年的寿命了,再等不起重新养育一个天命兽王,对天地换人也没了期盼,只任千也折腾,不管束,亦不保护。 她调了兵占领鱼渊,他不管,她被他后宫儿女惦记生事,他也不管,外头子民如何议论抗议,他更是放任。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全看她自己造化。 千也自小就被兽族百姓诟病,从千辞国佑长公主在穹峰殒命后。因这几年来祀兽未惩治她,她也未再生事端,百姓议论之声渐小,可依旧存在。是以,在她率兵占领鱼渊圣地后,此前议论之声渐浓,已有了联合反动之势,只是因着恐惧祀兽审判,还未有出头带领之人,现下还是一盘散沙。 宫内以时云予为首的几数想入千也后宫的公主王子日渐放肆,宫外民间反叛势力日渐猖獗,千也自打调兵入王城后,内外受敌。 当然,还包括对川兮肖想不止的数众春心。 这日,千也正趴在川兮身旁,脑袋伏在川兮肩头午休,闻少衍派人来报,她等的那条鱼到了。 川兮睁开迷蒙的眸子蹭了蹭抵在侧脸的狼鼻,“什么鱼?” 狼崽伸舌舔了舔她慵懒的脸,伏下头继续小憩,“先睡。” 进殿传话的衔竹看着川兮勾起唇角,盈盈转身将狼崽往怀里揽了揽,因着崽子巨大,只堪堪环抱住了,就这么继续午憩。裙摆因她转身的动作流泄成波,带着流转的风情。衔竹没有动,定定站了许久。 川兮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亦装作不知,屈膝顶了顶狼崽的肚皮。 千也朦胧眯眼,越过她颈子看向衔竹,不明所以。 审视的眸子有些凌厉,是她惯常的眼神,衔竹感觉到寒意,这才回神,赶紧告退。 余非晚午时到王城,闻少衍将他接到鱼渊军营的同时便通知了宫里,直到傍晚时分,千也才悠悠踏着蹄子出现,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川兮。 自从她调兵遭到民众抗议后,川兮从未离开过她身边,权当了个护卫。千也自己没有灵念,也乐得她在身边,除了去敛苍洞时川兮无法进入只能留在洞外,其他时候几乎寸步不离。 “这是绒莲清花籽,”川兮将前阵子千也夜半抢来的玄卜鱼鱼食递给了余非晚,“她说,你敢来,就不磨叽了。” 余非晚本想调侃一句堂堂灵长族公主成了个护卫兼传令兵,可他心里有当年被整的阴影,拂了拂袍子,忍下了。 他就是千也等的那条鱼,一条大鱼。他是琼鲸,前世长离殒命于手的一族。川兮对他一直生冷是有原因的。不过毕竟当年他在沿海,未参与伤害长离,要说恨,谈不上。 而现下,他如此有胆识魄力,敢做此事,她对他也有所改观。 先前千也未同川兮讲过要作何,只说等一条鱼,直到今日得到他到了的消息。临出宫前,千也跟她说了要做的事。先前不说,是因着不知他是否敢。 千也要做的,是吃鱼。玄卜鱼,自古三族用来接天地之令乞天地护佑的圣灵,大到当年将三三送到这个世界,小到占卜天灾,乞求风雨等,玄卜鱼是占天必需的灵器。没有它们,占天师也就没了连通天地的本事。 遥岑午当年辩解千也全族尽灭遭遇时曾说,她此世忘却前尘,背离了原本的轨迹,所以她才用延天却干预,让一切走回正规。那时,千也就想断天地臂膀,这第一个要断的,不是祀兽,是这些红身蓝纹的玄卜鱼。 第178页 她要一点一点,吞噬那双看不见的手。 吃下启明万民朝圣的圣灵,余非晚没有退缩。千也不知为何,但他最终没有退缩,于她来说原因为何并不重要,他敢就行。 “这些花籽用作饵料,往后它们就是你的晚膳,”川兮传达千也的话,“玄卜鱼一直繁衍循环,保持恒久的数量,这鱼渊甚大,就看你吃的快,还是它们繁衍的迅速了。” 这就是为何千也要用他这条琼鲸,而不是自己捕捞的原因了。鱼渊不是占天殿的卜池,这里太大,撒网捕捞也不过杯水车薪,且她还想看看,吃了这所谓“圣灵”,还能成仙了不成!索性拿它们全力喂养一条鱼,看最终会怎样。 当夜,遥岑午看着一条巨大的琼鲸在鱼渊翻浪时,嘴角抽搐了半天,直想抽自己个大嘴巴。都怪她当年嘴溜缝,辩解了那么一通,现在倒好,缺德的小崽子!她的鱼! 千也特意让她看着,没拦。 遥岑午看了半天,忍不住凑近川兮想抓最后的救命稻草,寻思这个曾经深明大义为国为民的前灵长族国佑公主能帮帮她,让她的狼崽子别任性。 结果川兮只给了她一句话:“难得千千欢喜,不若改日遥国师以发垂钓,捉鱼戏琼鲸,再博千千一笑?” 遥岑午看她满目狡黠,想象了下自己珍贵的占天丝发当鱼线,钓来鱼然后丢给那条大琼鲸,再来一句“乖,跳个龙门给殿下看。”……不禁抖了抖身子,扭头就走。 当她马戏团驯兽师呐! 这两口子一个缺德一个纵容,狼狈为奸,她前世不就知道了,还瞎指望什么! 川兮只淡淡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那头银白的丝发闪着冷练的光,有些飘渺。她回头,又看向千也。这些年来,她一直狼身示人,可即便如此,她眼睛里的孤冷,身上散发的忧郁苍凉,她都能感受的到。难得她看余非晚捕食卜鱼时眼睛里闪了光,她怎会听遥岑午的,扫她的兴。 她曾说往后只以她为重,哪怕叛世离经,与天地为敌,她都陪着。那这捕食玄卜鱼,亵渎圣灵之事,她亦不会阻拦。 可千也知道她活了近百岁,做了一国之佑七十载,尊古守训,古制思想早已根深蒂固,而今陪她玩|亵古则,将她也曾虔诚信奉几十载的圣灵当做饭食,已是用尽了力气。封建思想的打破,不是一句话,一个轻描淡写的举动就能做到的,深入骨髓的信奉,抽离时是需要巨大的勇气与魄力的。 川兮不需要勇气和魄力,她是为了她。她也并非抽离心中信仰,她只是为了千也,可以不畏祀兽惩治,天地报应。 姐姐对她的倾尽所有,千也一直深深知道,“上来,回家。” 夜半星斗满天,没有穹峰延绵的山脊,她依旧伏低身子,让川兮坐在她背上,而后踩着星斗落花,回王宫。 王宫内九宫十八苑照旧有许多春心萌动的窥探,躲在她们必经的宫路上。可今夜,仙子披星戴月,裙下羌狼为骑,狼身挺傲,烟蓝高贵,如骑士护佑。它背上的仙子仿若不可亵渎的天神,连远远窥视都变得忤逆,许多人只敢匆匆扫一眼,赶忙退下。 谁都没有心神去管顾王承殿下亲为坐骑是否妥当,她们莫名都觉得,她背上的女子配得上她的承载。 “千千,下次莫要载我了,可好?”浴房内,川兮给千也梳洗完毛发后自己进了浴室,才开口。 千也在外室,隔着屏风歪头呲了呲牙,没有回话。 川兮之所以这个时候跟她说,就是怕她每次都用咬用啃用舔的来打断她的商量。这些年她们默契的在千也化回狼身后再未共浴,每次都是这般,她沐浴时,她便像只护卫犬一样守在外室。 这个时候最适合劝慰狼崽子,因为她很少回话,又够不着啃咬。 “你也长大了,又是在王宫,如此载我招摇过市,不妥。”川兮如玉的长指拂着水面飘着的新鲜的绒莲清花瓣,想着她入鱼渊以唇为她采每一朵花的画面,“你的心意姐姐知道,我心甚慰,只是……” 她还想继续,千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千也打破常规,直接走到了内室来,站在浴池边状似平静的看着川兮。 川兮赶紧沉了沉身子,只露着一张脸,“你怎的进来了。” 下巴都浸在了水里,一片鲜嫩的花瓣被她突然下沉的动作拂开,又荡回来,轻轻触着她细嫩的唇瓣。 千也平静的眸子眯了眯,深沉了颜色。 她知道她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商讨,所以怎会如她意。有一就有二,以后全选在这里劝她些事怎么办!她要让她知道,要么当面说,说完挨咬,要么就不说,选在沐浴的时候说,就别怪她进来赏春。 “姐姐这些日子都做的何梦?”她摧动誓发与她通神。 做的什么梦她一清二楚,因为这些梦全数是她织就的。每日夜里,她都咬她唇咬上许久,以手描绘她的身形,助她入得美梦。 她把握的很好,每次都会赶在她快要醒来时停下,这些日子,川兮都未曾发现过她的举动。是以被她如此问及,川兮不知罪魁祸首是她,只觉是自己太过孟浪,脸色一红,直将头也埋到了水里。 日日如此,肖想不断,任她再觉有此需求正常,也顶不住如此莫名的情|潮。欢需是为爱,她们此世都还未谈情说爱,怎的能日日就想那档子事! 第179页 水面突然波动而起,川兮感觉到水的流波,心弦一滞——她又跳进来了! 而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逃离,身后微凉的细嫩就环了上来,将她抱到了水面。她的脊背抵着的,不是羌狼顺滑的毛发,而是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头,环着她的是雪白纤细的手臂,带着羌狼矫健的线条。 她化回人身了!太过突然,川兮毫无准备,猛的心跳如鼓,急急想要回头看她,千也抵住她的耳颈,覆唇含了她莹莹玉耳,阻止她窥探。 轻咬细吮,研磨惩罚。 “千~千,让我看看你……” 川兮想躲,千也抬手箍住她的头,不让她动作,牙齿用了些力。 水下绞绕紧箍,动弹不得。 许久,感觉到怀里人已如睡梦时一般软了身子,千也才放过她的耳颈,静静启唇,“姐姐……” 她的声音,如冬日里覆盖万物的白雪,冷冽清爽,低润如寒玉挂霜,清冽的声音雌润入耳,好似瞬间流入四肢百骸,魅惑至极。 川兮猛的一颤,红了眸子。 这些年,她虽在神识里与她说过些话,可那都是意识中的思想传达,至于声音,都是她自己臆想的,儿时想的是千也小时候的声音,后来长大了想的是前世里三三的声音,干净欢快。 可现下,她听到她喊她姐姐的声音,清冽沁润,带着禁忌般的魅惑,好似等待的时光已过去经年,她历经了许多殷殷期盼的日夜,她终于安然长大一般。 感动,惊喜,心动。 “让姐姐看看你,千千。”她蹭着她的侧额,想要转过头来看她。 声音如此撩人心弦,她的相貌,定然也是卓尔不群。她想看,她与儿时有何差异,与前世是否一般模样。她已太多年没见过万儿,每每梦回,梦里的人都是千也儿时的青涩,和前世万儿少女的身形。她好想见见多年未见的人,尤其在听到她蛊惑的声音后,万般渴望。 “不。”她贴紧了她的耳,将口中魅惑的声音送进耳中,而后探舌而入。 她想挑|逗她以示惩罚,惩罚她方才想隔着屏风说服她往后不再背她的举动。她喜欢背着她,喜欢她坐在她背上如神祇一般身姿高贵,不染纤尘的模样,她怎能夺她乐趣。 可原本的逗弄变了味道,水下刻意游走的手没有遭到任何阻止,更甚者,她在迎合她。 千也急忙停住,倏而化回狼身,上岸去了。 川兮:……!!! 这次,川兮真的生气了。毫无征兆的突然化回人身,一眼都没让她看,还撩拨她一场,而后又猝不及防的甩手而去,她倒是想做的都做了! 这一夜,千也生平第一次被赶出房门……确切的说,是没床睡。寝殿她是没出,但也没能睡入内室,只能宿在外间衔竹曾睡过的侍婢床榻。 她没道歉,想着等夜里姐姐睡熟了,她照旧进屋偷香。可到了夜半,她也如衔竹一样,听到了川兮辗转难眠的动作。 直到,川兮起身,唤衔竹。 “主子。”衔竹进门,先朝外室的千也福了福身子,才赶紧转入内室,等着川兮发话。 “侍、奉、助、眠!”川兮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连外间的千也都听的一清二楚。 可千也并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衔竹一愣:“可……殿下在的。”殿下就在外室,这个时候她伺候,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 “她不行,本宫宣人服侍不正常?”川兮冷着脸看着外间坐起的影子。 不行?什么不行?千也起身跳下床榻,趴伏到内室门边往里瞧。 只见川兮坐到床边,衔竹跪伏着身子向前,作势要掀裙俯首…… 千也儿时可是看过许多不良话本的,见此画面,想都没想,后腿一蹬,蹭的窜了上去。 川兮赶在她扑倒衔竹咬断她脖子前御发将衔竹护到了一边。而后一人一狼,又展开了一场对峙。 她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她蹲坐在床下气势不输,对视间都是电火石花。 衔竹一阵后怕,默默退了下去。 第二日,川兮颈间一排排齿印,冷着一张脸,眼下一片倦色。她一大早便等不及,特意召了千璃来。 “前日里你问我何事来着?” 千璃才踏入门的脚一顿,前天有什么事儿? 哦,她想起来了,听宫里传言,王承不在宫中时,衔竹曾有幸侍奉了川兮公主一晚,出门前一向清冷淡漠的公主还对她笑了,甚是满意她的周到。这话是从衔竹嘴里传出去的,她曾特意来八卦过,怕千也听了恼怒,还是趁她不在的空当问的。 千璃看了眼一旁蹲坐到桌上去居高临下眼神杀的千也,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坐的四平八稳一脸冰碴子的川兮。 这是怎的了,暴露了?不应该啊,她前日就提醒过川兮,羌狼不比其他种族遍地开花,羌狼一族向来忠贞,宫里这些个人是只记得千也是王承,可以九宫十八院的娶了,忽略了她羌狼骨子里的本性。她可是独占欲极强的一脉,要知道她爹为了她娘,连她这个闺女的醋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我不是提醒过你?”千璃挤眉弄眼,恨铁不成钢的看川兮。 兽族向来开放,又道听途说的听说灵长族殷情年岁里要日日疏解,就算外间传的是真的,这公主殿下真的找过侍奉,她也理解。前日只不过想八卦下侍奉的如何,顺便提醒她尽量别这样做,千也那崽子怕是会气死。 第180页 她同情川兮这个年岁苦熬着,没捅出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没瞒住。 “千璃公主尽可直言。”川兮举起茶杯抿了口,垂着的眸子扫了眼桌上气急到已经卷成圈的狼尾。 “直言什么啊,诶呀!”殿内气愤剑拔弩张,千璃一拍手,开始和稀泥:“其实吧,川姐姐确实做的有点儿过了,不过也儿啊,人家川兮公主现下都九十八个寿岁了,灵长族殷情年岁啊!你能理解的吧?不就是让衔竹侍奉了一晚么,人家和你在一起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忍的够辛……”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一烟蓝光束倏的扑面而来擦身而过,往门口窜去,而后一束丝发紧随其后,不过眨眼,又将那烟蓝卷回了殿。 而后,还未等她上前拉架,狼崽子已挣脱川兮的丝发,直接扑到她身上,嗷呜一声就咬了下去。 川兮淡定端坐,甚至还仰了仰头方便她咬。 獠齿太尖锐,不舍得用力,只能侧牙啃。可侧牙啃的不体面,千璃就看着她侧着嘴啃半天才啃到肉,火急火燎的,和淡定仰头给她行方便的川兮一比,滑稽的很。 千璃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狼崽听到,抖了抖耳朵猛的转头,低低呜鸣,怒目凌厉,蓄势待发。 千璃赶紧转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边逃边劝,“那什么,就一次半次的,就当教训了,也儿你也长长教训,快化回人身伺候吧!” 殿内,千也呲牙咧嘴呜呜瞪千璃的时候,川兮勾唇笑了。 当初她留衔竹,为的就是今日这事,只不过没预料到昨晚浴房里她如此气她,不然不会有后来唤衔竹那一出,更不会让千也误会她和衔竹真的有过什么。 现下这般误会,这崽子气炸毛也是咎由自取。昨夜她可是也气到蹭蹭上火,都多少年未曾如此情绪波动了!这崽子,活该! 千也还在低声呜鸣,转回头继续对她龇牙怒视。川兮淡淡看着她的狼脸,突然又想起昨夜浴池内,她脊背抵着的细嫩柔润,耳中传来的清冽雌润……那声撩人的“姐姐”,每每想起,都让人忍不住战栗。 深思飘忽,视线朦胧中,她好似又听到了那声音轻唤她姐姐。 “姐姐。”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耳中,清冽雌润,带着禁忌般的魅惑。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川兮猛的回神,眼前是莹润的人耳,精致小巧。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眼前的细嫩已离开。 陌生的女子褪开身子,笔直的站在她面前,凌厉的眸子里是如雪的松软寒气,软软的,凉凉的,摄人心魄。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她长大的样子,尤其在梦里。她曾将她此世儿时的面貌和前世三三的脸融合,想象她长大的模样,她曾将她父母的容貌融合,想象她会有的气韵,她一直觉得她会长成清丽俊美的模样,儒雅中不乏俊逸。可她没有。 眼前的女子不着寸缕,透着才入桃李年岁的青涩,窈窕之姿尚且稚嫩,可气韵,已是傲世凛然。 凌眸羡眉,如雕似刻,又带着女子特有的柔润。她像细细打磨过的冷玉,俊美冷傲,举世无双,又像飘落的白雪,入喉清冽,覆落净世。 她左眉眉间有一深一浅两道疤痕,时过多年,已变成粉白的两条淡粉浅丝,让她凌厉的眉眼,多添了丝魅惑。 翻手柔情,负手天下,力与美,傲与柔,她举世而来,傲世凌绝。 “姐姐,抱我。” 她站在那里开口,一如当年站在满山坟墓前。只不过当年,她脆弱乞求,而今,她清冽肃然,低润魅惑。 川兮起身向前,温柔怀抱。她的广袖再遮不尽她的身子,也再无法拥她入怀。不知不觉间,她已长得比她高上半头,她上前拥抱她时,稍稍垂首,便抵在了她肩头。 她的千千,那个小小的孩子,而今已可以将她抱在坏里了。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 怀抱一经靠近,便是用力紧拥。川兮满心满眼的澎湃激动,指尖都在颤抖。一下一下,如触电般抚着她细嫩的背。 千也狼身时健美的身姿,人身时也带了来,劲美婉转,恰到好处。 殿外有侍婢经过,广袖遮挡不了她身无一物的俊美,川兮御发而去,用力将厚重的门窗全数关了,连同殿外莹莹暖阳也全数阻挡在外。 殿内,已是满室春光。 “姐姐关门,是想作何?”她微微俯首,伏在她耳边,清冽魅惑。手已用力收起她腰身,深揉入怀。 “这是正堂,你想作何?”川兮艰难抵开她肩头。 她关门,是因着她不着寸缕,这人怎的还毫不介意,狼身太久,忘了衣着么? “有椅有桌,能躺能坐。”是正堂又如何,只要她想,就可以做。 她可是清楚记得昨晚这女人说她不行的话! 川兮:……这些年是不是忘了教导礼数? “时不过午,尚且白日!” “闭门关窗,有遮有挡。”千也眯起凌眸,“衔竹怎么伺候的?” 清冽的声音,如夏日饮冰,入喉沁凉,川兮下意识空咽了咽,刚想开口辩解,千也劲美的上臂使力间线条流转,带着她的指尖一同错了半分,而后她便跌进了椅中。 而后裙起衣落,俯首探舌。 说她不行,她就行给这女人看看! 千也的单刀直入,让川兮下意识揉紧她的发,久久没有回神。看着她如玉反光的脊背愣了良久,才在慢慢朦胧的视线里感受到自己的情意已蔓延流淌。 第181页 千也单膝及地,虔诚深恋。 高山流水,沐浴芳菲。 第75章 从三三无意撩拨起情意到而今,已是十九近二十载了,川兮第一次渴望成真。真正的触碰是与想象完全不同的,两相痴缠,是比梦境要真实的炙热滚烫,深情翻涌。 千也一次满足了她数度,直到午时过半,川兮震颤的指尖虚虚捏了她的耳,“千千,我背疼。” 正堂无床无榻,坐了硬椅又躺硬桌,还这么久,川兮养尊处优的身子,何止是背疼,臀骨和腰都是酸疼的。 千也这才停手松嘴,自她胸前爬上来,“那回房。” 正堂未有备用衣衫,川兮的衣衫散落凌乱,只堪堪给她自己遮一遮,千也身无一物避体,替她披好衣裳后又化回了狼身,背着她回寝殿。 衔竹一直在外候着,自早前听到里面的动静后就体贴的将正堂周围的侍婢全遣远了,只她自己等着召唤,是以两人出门时,只有她看到了川兮的模样。 她半眯着眸子伏在狼崽身上,环抱着巨崽毛茸茸的长颈,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藕臂,莹白如玉的手臂上姹紫嫣红,胭脂点点。 她雪白的绽放,盛放在千也烟蓝毛发的脊背上,再不是往常清冷遗世的模样。娇媚,第一次在她身上展现。 千也尽量昂高了头让她靠的舒服些,以防她再累着腰,故意从衔竹身旁经过,寒冰一样的眸子扫了她一眼。 成熟女子的盛放之美,是震撼的,川兮像尘封百年的酒,打开时,是岁月馈赠的旖旎之韵。衔竹离近时闻到一阵馥郁芳菲,连千也瞪她她都忘了伏低身子以免冒犯。 “告诉她,我行不行!”千也见衔竹未被她的眼神吓到,停在她身前,摧动誓发让川兮替她传话。 她还在计较昨夜里川兮那句“她不行”。 川兮无语,捏了捏她的耳,也在神识里回她,“先回房。” 衣衫草草披挂,玉足垂落轻晃,脸上情盛放未褪,眸中桃夭如媚,微肿的红唇轻轻阖动……川兮现下的模样,确实不适合在外逗留。 “告诉她!”千也跟她爹一样,脾气犟,爱吃醋,占地盘一定占的招摇狂妄,完全不管是不是被外人看多了,反正看的又不是身子。 川兮无奈。这崽子,无礼无教!净瞎执拗。 “千千她……”如此露骨,难以启齿,川兮开口说到一半,顿了顿,“她很厉害。” 她知道自己现下的模样,春|情未消的眸子没有去看衔竹,而是望着千也侧过来的脸。千也不知不该让外人看了她的模样,占了便宜,她可是知晓。 衔竹愣愣看着她仰头时玉颈上深深浅浅的印记,如鸢飞蝶舞,落入云谷,魅惑至极。她木讷的点了点头。 川兮稍侧了侧身,将松散衣领下的风光紧贴了千也的毛发,低声催促千也快回房。 “告诉她,以后不用她伺候了!”千也还在揪着不放。 川兮:……没完了这是! “我自己回!”说着就要从她背上下来。 千也一狼尾托了她纤细的足底,终于放过她了,龇牙咧嘴,喷着鼻响儿闷闷不乐的回了房。 一回到寝房,倏的又化回人身,将川兮往床帐一丢,立马欺身而上,想在她身上撒气。 川兮算是怕了她了,赶忙解释了衔竹的事,而后抚着千也的脸,“你不喜欢,调走就是。”她当初留衔竹在身边就是为了逼迫她化回狼身,而今如愿了,自是不必再留下。 千也不语,低头张嘴,照着她的侧脸就是狠狠的一口。 “你怎这般爱咬人!”川兮一手抵着她的肩,一手下意识的蹭了蹭胸口。 这小崽子,儿时夜半踩食时不时咬她一次,前两年长大了,这恶习才好不容易消逝,方才又咬,属狗的么! 千也是狼,与狗同科,欢喜了气到了都喜欢下嘴。见她嗔怪时满目撩人的样子,一个高兴,又低头咬了她——咬在嘴上。 唇齿纠缠,啧吮半晌。 她长大后初次化回人身,就直接行了许久云雨欢度,川兮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她的模样,亲吻良久,终是推开她,拒绝了她再继续向下的动作。 指尖轻抚,细细描摹上她的脸,川兮仔细的看着脸前的人,恍惚了岁月。 这张脸,有三三的影子,可没有三三的欢脱。凌傲俊美,冷冽绝世,隐隐显露帝王之气。她经历太多,比前世,比儿时,多了冷傲凌绝的气势。 “等成年,这张脸就不青涩了。”千也等她描摹完了,才捉住她的手,凌眸清冽,深深看着她。 川兮知道,她一直怕自己哪怕还带着丝毫的青涩稚嫩,无法配得上她的成熟。 “我若嫌你青涩稚嫩,那前世也不会放你入心了。”她弯着眉眼揉揉她的发,无奈中满是感动。 千也如此在意自己的年纪,全是因为她比她大了太多。也因着千也这般在意,倒让川兮没了比她大太多而该有的压力和患得患失。 而今这宫里同千也年纪相当地位相合的青春洋溢可不下百数,时云予时不时来找茬,也都会说上两句她年老色衰,可她依旧没有丝毫担忧比不过那些青春盛貌。全是因着千也自卑于自己稚嫩的想法。 其实千也何止是这张脸还略显青涩,她整副身子都还是稚嫩的模样。 身子? 第182页 川兮终于发现,因为千也常年狼身示人,王宫又不寒冷,这寝殿内已是许久没有寝被了,她夜里睡觉全是靠千也的毛发取暖的。现在她化回人身,可是一丝遮掩都没有。 “千千,你该穿衣裳了。”她无奈看着千也淡定自若供她欣赏,且毫不知羞的脸,隐隐觉得会有麻烦事。 “这样很好。”千也说着,已是手脚并用将她缠了,“依旧可以当姐姐寝被。” 她这些年做惯了狼,赤条条来去习惯了,只有这般才是最舒适的,穿什么衣裳。 让千也穿衣成了川兮的一大难题,让她知羞成了更大的难题。这日起,千也在外依旧狼身示人,入到寝房就化了人身来,几度寻欢。 川兮每夜里入到寝房,就能看到千也迅速的化回人身,不着寸缕,还一派闲适的侧躺于床上等着她,好似赤身果体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 千也觉得没毛病,她狼身时也是这么躺的。 可狼身这么躺,和人身这么躺,于川兮来说区别可大了去了,她每回都要劝上几句。 “是姐姐逼我化人身的,而今如此愁苦,可是嫌弃我青涩难瞻?那我化回狼身好了。”川兮劝她穿衣,千也清冽的脸装的是严肃认真,话里端的尽是威胁。 爱人自卑,那定得哄着,川兮只得妥协,温声安慰,“十八岁与二十三岁,只不过差了个成年礼,千千的身子,姐姐怎会嫌弃。” 她以为成不成年差别不大,可她还是不甚了解兽族定义中的成年,以为十八岁和二十三岁成年之间,只不过差了个成熟与否。 直到千也第三次不着寸缕的出现在她面前,长身傲立,风情无双,冷冽的眸子含着隐隐情意,清冽的声音故意撩拨着唤她姐姐时,带着禁忌般的诱惑……她忍不住俯身想要征服,渴盼从她口中听到动情的呼唤。 失败了。 “姐姐,我还未成年,不需要。”千也轻轻探手一勾,便让她软了身子,而后趁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连同她游走的手也一并压在了枕侧,“还是姐姐叫吧。” 川兮第一次扑狼,以失败告终,幽怨的叫了半晚。 王承宫寝殿内夜夜笙歌,全是千也吹笙,川兮吟歌。 …… 自从千也将余非晚这个海族人明目张胆召入王城,还教他以绒莲清花籽为饵,在鱼渊搅潮弄浪开始,不止兽族,其他两族也都开始有了骚动。 启明信奉古则,以始祖训导为旨,信天选为公,奉卜鱼为圣灵,腐旧思想根深蒂固,容不得半点亵渎之意。当年川兮卸任国佑时并未伤害百姓一分都是轩然大波,千也那祀未归宫守祀时也是抗议不断,而今杀天地使者圣灵之鱼,更是引了滔天怒火。抗议之势愈加浓烈,渐成抗议之师。 民怨深重下,许多抗议渐渐聚拢成军,只差一领头之人,便会掀起启明第一场反叛之战。 千也选了个好时候让余非晚开始行动,民怨蔓延,渐渐积累成峰,只待动乱的前一刻,新祀来临了。 余非晚若能经受过新祀审判活下来,那这些迂腐之民大都会偃旗息鼓。这些人里,九成是趋之若鹜,毫无主见之人,他们知道圣灵不可侵犯,但没胆兴兵。 千也再自诩心狠手辣,川兮也知她本善,能少些腥风血雨,她定会去做。选在新祀前对玄卜鱼下手,为的就是减少动乱伤亡。 “看,我只是杀了些鱼,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王宫后山,千也化为人身站在山巅眺望。 远处王城外,是抗议纷乱的场景,人山人海,乌烟瘴气。她耳力极好,那些人在如何诅咒她,她听到了。 他们说她不得好死,说她悖逆天道,人伦不途,终将寂寥而死,说她惨无人道,不孝不善,禽兽不如,说她致子民不顾,惹怒天怨,七年前害死千辞长公主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死整族民众…… 全族尽灭的是她,失去姑姑的是她,惨无人道不辨是非的是祀兽,这天下明明从未损失半分,这些子民谁又曾因此受害?只有她。 可好像万恶不赦的也是她,就因为她在反抗。这个世界只容得下随波逐流墨守陈规从众之人,容不下打破常规。 你有不一样的声音,那就是离经叛道。谁都不会听你辩解。 破旧立新就像刮骨疗毒,要经历剔骨之痛,这世界要经历,她的千千更会经历。川兮的心疼,沉默入骨。 “有姐姐在,别怕。”她上前,御发为她遮了一身风光。她身无一物的站在这里,好似出世神佛,不屑凡尘俗物一般。可她依旧只是个普通的人,会疼,会怕,会孤独。她心疼。 “我不怕,”千也看着城外人头攒动,感受着环绕她的丝发温柔包覆,突然一阵失落,“只是说给你五彩斑斓的誓言,做不到了。” 她想起儿时她颇为自负,姐姐说她是她唯一的颜色时,她曾许下海口,要给她五彩斑斓的世界,可而今城外这些,只有乌烟瘴气。 “你已给过。”川兮上前牵了她的手,只微微侧头,便靠在了她肩头,“我们一起的日子,一直是五彩斑斓的。” 千也冷冽的眸子落满了风雪,“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如何给你五彩斑斓,”她抵上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姐姐……”唤的落寞,“你是我唯一的光亮。” “我为你屠尽黑暗。”她冷了眸子,看向山下的世界。 第183页 千也转身,环绕她的丝发体贴的分开缝隙,让她可以拥她入怀。赤|裸的肌肤清晰的感觉到她素白衣衫的柔软流顺,温柔流淌,直流入心底。 “姐姐……” “嗯。” “姐姐。”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想唤一唤她。这个曾将她抱满怀的女人,这个曾无数次背她回家的女人,而今终于可以被她抱在怀里,背在背上了。 “姐姐在。”川兮伏在她肩头,轻轻应着。 城外喧嚣好似寂静如空,只有她的声音温温柔柔传入耳中。千也收紧怀抱,细细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和她柔软又坚韧的身子。这是这个世界唯一馈赠给她的珍贵,唯一一个只静静站在她面前就能让她泪流满面的存在。 她曾为她想要放弃全族尽灭,父母双殒的血海深仇,而今,她为她走这叛世憾古的路,只为天地放过她身边这唯一的温暖,能留下她。 “今日,姐姐背我回家吧。”这世界这两年还不用管,它会自己发展发酵成动荡的姿态。她现下只想离这些恶言冷语远些。 她埋在川兮肩头,一开口,清冽的声音便含了融化的沉闷。她有些哽咽。 “好,姐姐背你。”川兮应着,等她真的抱够了,才转身揽她上背。 十八岁的千也再不是十岁时小小的身子,她已出落的比她还要高,背在背上再不是当年单薄脆弱的重量。 “重吗?”她伏在她肩头问。 “不重。”川兮蹭了蹭她的额头,为她遮身避体的丝发也拢了拢,遮挡严实了,举步往回走。 她不重,只是沉甸甸的,岁月静好的重量,踏实的幸福。 千也长大后第一次以人身回宫,宫道上侍婢们都偷偷抬眼去看,却是只见得到川兮墨河一般的长发自她身后女子身上流淌而下,连赤着的足尖都遮的严严实实。就连她颈上拢着她脖颈的手,她都没留一丝缝隙,丝发像轻纱一般覆在指上,严丝合缝。背上的人埋着头,只一头烟蓝顺滑的长发流泄在外。 千也虽从未说过,可川兮懂她,她虽在寝宫中早就对她坦诚相见了,可直到现在还未以人身面对族众,是还不想同这个世界交流,亦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稚嫩脆弱的模样。她想等到褪去青涩,以最坚毅的面容,面对这世界肆无忌惮的窥探和不善。 她的千千,只是想她再如当年一般背她回家,并不想让人看了模样,她懂,所以护着她,不让人看到分毫。 时云予比千也小了不到一岁,儿时也曾一起玩闹过,可儿时的面貌长大了总会有所改变,她见过千也儿时的模样,俊俏难掩,可一直未见过她长大后的样子。 前阵子帝承宫内传出二人云雨的话来,说川兮公主身上点点片片,一看就是王承殿下化了人身后留下的,她才知道她不是对所有人都只以狼身相对。她早让那个女人看过她长大的样子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寻着机会想要她化人身一见,可千也因着那次不快,从不搭理她。今日突然听说她化人身了,时云予立马赶了过来。 王承宫门口,她拦下了两人。 “姐姐,王城外的事予儿听说了,姐姐别难过,予儿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连个前缀都没有,好似这后宫子女中她就千也一个姐姐一般。往日还叫殿下,今日里这亲近攀的,让川兮分外抵触。 “云公主,请让……嘶~”川兮本因着面前是兽族公主,她一个灵长族人还是客气些好,怎奈她肩上这位不喜欢她客气,听到她的“请”字后张嘴就是一口。 她算是理解了当年的临天冶,当磨牙棒不容易! 川兮因为脖子上的疼晃了晃身子,时云予以为她背不动了,抬手就要接,“你累了,别摔着姐姐,让本宫来!” 她同川兮说话从来不客气,千也埋在川兮颈间深吸了口气,正待抬头骂,川兮已躲开时云予伸来的手,侧脸将她喝住,“不准抬头!” 她川兮可不是个大方之人,千也还未正式人身示众,那就当是独属她的容颜! “滚!”千也停下抬头的动作,冷冷开口。 声音冷冽雌润,禁忌般的魅惑。时云予心一颤,看着她烟蓝流顺的长发愣了下。她的声音不若当年稚嫩,亦不似十八岁的青涩单薄,禁欲系的迷人,是她从未想过的。 “姐姐,予儿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姐姐因城外的骚乱难过,放心不下,想来看看姐姐。” 川兮皱紧了眉头,她叫一声姐姐,她托着千也腿的手就捏紧一些,捏的千也倒吸凉气,最后直接化回狼身跳了下来。 而后看也没看杵在她面前的时云予,照旧伏低身子撞了川兮的膝侧,让她跌到她背上,背起她就进了宫门。 这一次,时云予没有气急,只是转身定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脑中回荡的全是她的声音,那头烟蓝如梦的长发,和她将将要抬头时露出的洁白额头,遮不住的劲美气势。 她的长相,定是凛然傲世的。 走过回廊时,川兮回头看了眼,只那一眼她就能断定,千也招桃花了。时云予此前是为了留在宫中才对千也百般纠缠,可现在,怕是真的心也动了。 这崽子当年安慰她,说以她爹娘的长相,她长大后定也是不凡的,也会招许多桃花,现下算是应验了。只一个声音,一个模糊的身形,她就招来了一个! 第184页 “千千,要我!”才进了门,川兮就御发砰的关了所有门窗,带着气直白开口。 她属于谁,有几多爱恋,在床上就是最直接的表现。 可等了半晌,狼崽子一动不动,直把她等的更气了。 千也因着她突如其来的直白奔放,愣了半晌,才在她寒着脸要开门走人时倏的化回人身,将她抱了回来。 这些年的相处,姐姐终于愿意表露些情绪了,千也甚是高兴,自她身后抱住她后,伏在她肩头良久都没再动作。 “总说我吃味儿吃的不可理喻,姐姐这般,才是真的不可理喻。”时云予如何称呼她,那般突然,哪是她能左右的。 川兮不语,惯常的清冷早没了,只干杵在那,像块冰。 “姐姐……” 她不叫还好,一叫姐姐川兮就想起方才时云予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有多亲昵。她非兽族,更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干预,只能闷着气。 “川洛引,”千也看出了她的气,唤了称谓,“我是你一个人的千千,也只唤你一人姐姐。”旁人如何叫,她也只能管上一次两次,不若表明自己的心意。 川兮转回身看着她冷俊的脸因哄她而柔软莹暖,寒气散了三分。 “往后不喜欢的人,别忍着,要知道在这王宫里,你是唯一一个享王承为骑的,以后我登王位,你也是唯一一个以兽王为驾的人,是最尊贵的存在。” 她给她的,是最炫耀的宠爱,最纵容的温柔。川兮终于柔了眸子,埋入她颈间,再不气了。 “现在要吗?”气消了,千也抚手而下,问起“正事”。 她突然特别喜欢她方才那般直接的索要。 “你说呢?”川兮贴紧了她,不答反问。 “我想听姐姐说~”清冽低润,禁忌般魅惑的声音,循循善诱。 “千千,要。”川兮大方抬头,却已是红了脸眸。 她已年近百岁,脉脉情话不若缠绵诉说来的更为实际。有多爱,做给她听。 “怠慢姐姐了,马上给。”千也看她眸中含情,手一抖,直接蹲了下去,作势要撩裙。 川兮无奈后退,“你就不能慢慢来!” 她是想宣泄爱意,不是想疏解需求! 千也单膝向前,将她拢了回来:“能,前菜过后。” 兽王为骑,裙下臣服,川兮所享荣宠,举世无双。 第76章 万事万物,牵一发而动全身。 千也想开始搅乱时局,却未打算现下就动这天下数万万亿生灵的格局规矩。以她看来,延袭万年的古旧陈规不是就她这么三番两次反叛的举动就能搅动的起来的,此时搅弄而起的,不过是思想的慌乱,积硅步而一朝千里,她想让这思想的动荡自行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势满难固,弦紧将断,她只需轻轻一碰,这世道就会崩塌。 她不喜欢挥师兴乱,以暴制暴,以武力强改古旧思想,逼迫旧制革新。或许也并不是不喜,确切的说,她对此种做法嗤之以鼻,她以为天地要她如此,她鄙视这般蠢笨粗俗且耗费力气的法子。狮子勇猛强悍,狐狸弱小却擅智慧,而她是羌狼,勇猛精干,智勇双全,她不缺乏兴兵的勇气与霸气,但更懂何时勇,如何智。 所以她只是小小的一搅和,就搅在痛处,毁了圣灵玄卜鱼,打算而后再任其发展两年,就如同儿时她突然打破旧历不再归宫守祀一样,只一个动作,种一颗种子,沉寂蓄势。 可她毕竟年幼,不若川兮思考全面,又因着年少自负从未与川兮商议,川兮亦纵容听任,从不过问。是以,玄卜鱼之事引发而来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未得防备。 新祀日之后第三日是祭殒贺生之宴。过了新祀日的心惊胆战兵荒马乱,收拾好了祀祭后的破碎不堪,这初三之日,就成了生者祭祀亡者庆贺生还的日子,各族上至宫廷下至百姓,皆设宴一聚。 各族宫中宴会,便是百官携眷,歌舞升平。 兽族宫中,千璃在外治理祀祭后的山河,夜宴开始时还未赶回来,也正因着她未早来送消息,时云予才有了时机唱这第一出戏。 千也时隔八年再次出现在王宫新祀宴上,未化人身着锦衣,就这样狼身下落了坐,还带着川兮一起,直直坐在了兽王下首位。 兽王闷着气仰头饮了一杯酒,放任自流,只看着百官对她指指点点。就像新祀前王城外的抗议一样,不闻不问,看她自己造化。 尊卑有别,千也又是天命所选,百官皆是敢怒不敢言,只有时云予在几数兄弟姐妹的怂恿下,站了出来。 “你凭什么坐在那里!”她站了出来,是针对川兮的。 川兮居高临下,看向指着她的人。这是她第二次被如此指着冒犯了。 她没有开口,只广袖一挥,冷眼看着她。帝王下首她不是没坐过,不止坐过,还一坐坐了七十载,坐在此处的威仪她一直有。 白锦长袍,九天之气,比之身着王者蟒袍的兽王还要更有威仪,殿下百官全都不自觉的噤了声。 这些官员虽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年沉稳或老年沧桑之相,可比之川兮百岁年华的阅历,就连年近九十的兽王都是比不过的。这般气势,震慑百官都绰绰有余,更别说时云予了。 川兮满意的看到她又没了质问的底气,脸色忽的又一软,眸光狡黠了三分,“自是侍奉千千用膳。”说着,夹了一筷箸清肉送到千也狼嘴前。 第185页 千也听话的张嘴接了,眯了眸子。 川兮之高贵,百官方才已有所感,她能屈尊亲自侍奉的人,怎容这些人交头接耳随意冒犯。千也知道,她在替她竖威。 “太子姐姐,我们兽族宫宴,她一个灵长族人随行伺候,还坐在高位,恐百官难服。”时云予咬了咬唇,转头看了千也。 “千千说,与你无关。”川兮淡定放下筷箸,替千也回的自然。 “放肆!你凭什么替太子姐姐说话!” 时云予的嚣张惹怒了千也,她先是狠狠瞪了眼川兮,才一爪子拍在桌上。 这女人不按原话传,怕是夜里不想睡了! 拍在桌上的左爪腕上,一丝幽红丝发熠熠闪光,无声昭示,她们可以心意相通。时云予跺了跺脚,“姐姐,我们同族,你开口说就是了,我们懂,干嘛让一个灵长族人传话。”对千也,她语气总是好的。 兽族没有完整言语,让她又说又比划?千也斜睨了她一眼,没开口,继续侧头怒目瞪了川兮。 方才她让传的明明是“本王承的女人,只在床上为下,她出门骑的都是本王承,一个王承座坐了又如何!”可这女人竟然息事宁人如此低调,只传了个“与你无关”? 她的高调,就需炫耀! 川兮看她铁了心要她传原话,脸都端不住了。床上为下的话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的?况且她只是暂时,千千长大了谁在下还未可知!以她为骑的话也是说不得,宫宴上如此说,太过践踏兽族脸面,千也任性妄为,她可做不到。 千也看她紧抿着唇无声抗议,龇了龇牙,扑上去就是狠狠的一口——啃在下巴上。而后转头朝着下面的时云予长嚎一声。 这句时云予听明白了,跟第一次她吼她时一样,亦跟前阵子她人身时那声清冽低润的声音说的一样,只一个字:滚。 自她长大回宫至今,只跟她说过这么一个字,重复了三次。 “云公主,千千脾气臭,你硬着来,她一暴躁就口无遮拦。”川兮见小丫头一脸伤心怨怒,宜友不宜仇,随口宽慰了句。 何止口无遮拦,还牙口锋利,见她安慰时云予,又扑上去,照着耳朵又是一口。 川兮雅正端坐,任她撒气。 她对时云予的冷硬,川兮并不鼓励,但很理解。她自小经历太多死别,加之身边视为亲人的兽王夫妇、遥岑午,还有许多曾保护她的千辞的亲卫,这些人的疏离和生冷也在她小小的心里种下了冰冷,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温柔,亦并不想亲近,这也是她一直不愿化人身的一个原因。 她对时云予生冷锐利,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是因着她,二是她本就不喜欢这个世界,更不喜欢包容伤害她的人。 千也要发作,川兮抬手按了她的爪,捏了捏,“用膳。” 台下,时云予含着眼泪闷声坐了回去。那些怂恿她的王族子弟第一次亲眼见着千也发怒,也都不敢再嚼舌头,跟着消停了。 坐在右下首位的戍寒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蓄起的胡茬抖了抖,若有所思的看了时云予。 千璃赶到时,殿内正因着这一插曲沉闷着,她急匆匆的进殿,又将沉闷的气氛带了紧张的色彩。百官齐刷刷的盯着她急切的身影往千也的方向而去,不知这已乱象横生的世道又发生了什么。 “川已反了。”千璃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台,找的不是千也,是川兮。 她凑在川兮耳边说着,一旁千也耳灵,也听清了。两人都是一愣,万没料到本是兽族局势紧张,先生了变数的竟是灵长族,还如此突然。 “何时?”川兮最先镇定下来分析局势。 先不论原由,何时反的最为重要。一如千也掐着时辰派余非晚捕食玄卜鱼一般,若是新祀前反的,那么,只要活着过了新祀日祀兽审判,天下讨伐之声便会弱,若是新祀后反的,那这讨伐愈演愈烈至少一载,下个新祀前会不会形成讨伐之师引起真正的动乱战争就说不准了。 “新祀前几日。”千璃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川兮见她这般,知道还有其他事发生,转头正想跟千也说声她先离席,千也已是步下殿去,回头等着她。 她一向耳力好,瞒是瞒不住了,川兮只望千璃未出口的变数与她无关。 可怕什么来什么,川已造反,助他的是延天却。 “他早已卸任佑将,何来兵将?”王承宫内,川兮急道。 “他是天选佑将,想拿回兵权只说一声就好。”千璃道,“他将他弟弟的佑将职权罢免了。” “他要造反,军将怎听他的?” “天选佑将领兵,征战无罪,也儿这闹的人心惶惶,各族军中也都骚动不安,有想造反的,有想拨乱反正讨伐的,只是恐于祀兽审判,皆无人出头,延天却只不过是给了那些想造反的一颗定心丸。” “他之罪恶,竟无人知晓?” “就是因为知道他灭了……”千璃说着,看了眼千也,顾虑她的感受没明说,“知道他作的恶,如此罪行都未被审判,那跟着他造反定是无罪的。” 千也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听着,没有一丝反应。 直到千璃走了,川兮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喊她,“千千。” 千也这才发现千璃已经走了。她化回人身,坐正了身子看着川兮,“你弟弟想做什么。” 第186页 她没有问延天却。 “他同你一样,想革旧,”川兮捏着她的手,“二十年前他受伤,便是因此。” “那就好。”千也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像前世的三三一般,“颠覆世界需要的不是一个枭雄,而是一群英雄,他算一个。” “别不开心,延天却交给姐姐,姐姐定……” “别杀,”千也抬头定定看着她,她想起遥岑午的条件,“当年遥岑午说,他活着,我就活着。” 她故意将川兮说成了她自己,以免她再为了让她开怀,悄悄将延天却杀了。 川兮不疑有他,眼神一紧,愣了许久,才又将她揽了。她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有无尽的心疼,心疼她的身不由己,连复仇都不能。 “我需去见见已儿。”半晌,她才又开口,“你……同去吗?” 她原本想带她一起,是为了向延天却复仇,方才听她说延天却不能死,她犹豫半晌是否还带她一起,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留她一人在宫中。 “想去,”千也埋在她颈间嗅着,“可我会拖了你的行程。” 她对川兮的依赖是自小种下的,入了骨的,她想跟着,只是不想没有她在。可她没有灵念,行不了通幽径,若要去,离孑川最近的边境也需行上一月。 “不急,我只是想知道已儿的想法,我们可以慢慢走。”川兮挺了挺脊背,千也十九岁了,比她高了不少,她需挺直了背,才不至于让她靠的不舒服。 对于川已,她没有什么担心的,有军队护佑安危,又是帝承,轻易无人敢伤其性命,熬过了新祀日,他是安全的。她此去只是想知道他如何想的,要做什么,是以并不急。 “若不是我搅乱古则,他也不会有此一举,姐姐可怪我?”每夜行欢本就累腰,千也怕她挺背太久腰会酸,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 川兮怀抱落空,敛了眉,“你还未降生时他便因着想反天道受了伤,我如何怪你?”明明被迫担下重任的是她,活的最苦的是她,无论谁反,都是她给的勇气,是她承受许多苦楚来给世人的勇气,已儿造反,被唾弃最多的也将会是她。因为她站在最前面,就是所有舆论的挡箭牌。 这两世人生苦楚煎熬旁人不知道,可她是陪她走过来的,谁怪她,她都不能! 千也感觉到她的心疼,抬指抚上她的唇,“有姐姐安慰,我不委屈。”她揉着她软软的唇瓣,抿了抿自己的唇,“姐姐,我想咬唇。” 前世,她喜欢主动,这一世,她喜欢看姐姐主动。看她温柔了眉眼倾身而来,柔柔的贴上她的唇瓣,轻轻研磨,慢慢深入,无尽柔情缠绕,绵绵蜜意相融,是最抚慰她的安慰。 “说那句话……”许久,千也松开轻扯她唇瓣的牙齿,贴着她唇呢喃。 “千千,要。”她顺遂出口,眼角开着粉红的花瓣,蒙在一层氤氲里,乞求的眼神像罂粟般迷人,莹润的双唇轻轻开合,诱惑至极。 “姐姐……” “嗯……” “姐姐……” “嗯…~” “姐姐……” 她的应答,开始支离破碎,带着起伏的调子。 她喜欢叫她,而后听她婉转悠扬的应着,一声,一声,最后又低泣着唤她千千,说着不要了,却紧咬着她不放。 她最喜欢看她说不要了时的样子,口是心非的致命诱惑。 每一个“不要了”后,都是源远流长,无声挽留。 “明日我们就启程,你别担心。”许久后,千也一边满足她,一边安慰。 “嗯……”川兮克制着声音回应。 “如果你想留在他身边,我也可以陪你。”千也继续。 “他……比你~年长许~~多……”可以照顾自己。川兮话不成句。 千也一听她这话,怎的,这是在说她年幼,无法独立? 咬了咬牙,千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 川兮紧紧抱着她纤瘦有力的肩膀,下巴用力抵在她肩头,再一次求饶无果。 直到脚趾抽筋。 虽然川兮嘴上说着不急,但千也怕她不知弟弟作何打算,心里无法安下来,想着第二日天一亮就启程赴孑川最近的边境见川已。 可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是和千也同一祀出生的——海族天选君承弋久。 她的到来,让千也的孑川之行不得不取消了,留在了王宫。 川兮独自去了孑川。 七年来,她第一次离开千也身边,还是在千也重新化回人身后接见那个青春盛貌,温柔如水的海族君承。 且那女子相貌有些熟悉,让她想起了当年害长离殒命的挽怜又。那女子与挽怜又有七分相像,想起当年海族王君说挽怜又不能惩治,恐腹中是下一任天选王君的话,川兮不得不联想到,弋久就是当年三三救过的胎儿。 若真的是,那她们亦有渊源……不知这天地安排她来,是否如她一般,是千千的情缘。她将千千养大,护她平安,可她现下没了权势,这天地是不是要给她再安排个有权势,能助她的伴侣? 川兮离开兽族王宫后一直思绪纷乱。尽管兽族许多人都曾跟她说过千也将来后宫定会不少,可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感觉到有人会同她平分千也的爱。因为这一次好似是天地的安排,她当年救活了她,而今她找上了门。 第187页 原本几日就能回来的孑川之行,川兮一去就是半月,她没调整好接纳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天地安排,就一直想等着弋久走了再回。 第77章 川已在孑川反了,海族王承亲登兽族门庭,因千也对玄卜鱼和余非晚的安排,接连出现了两个变数。终于在弋久登门指定要见她的时候,千也原本打算的成年后再化人身的计划作废了。 弋久见到她时是在王承宫门口。一身黛绿长袍劲挺幽深,袍袖轻挥,负手而立;一头烟蓝长发青玉为冠利落束起,顺垂而下,无一丝乱发。她生的冷俊,一双凌眸凛然冷冽,左眉一深一浅两道淡粉色疤痕,精致的眉羽似断未断,为她冷玉一般的脸平添了魅惑的颜色。她的相貌凛然卓绝,气势睥睨九天,浑身散发着冷傲凌绝的威仪,是弋久所没有的气势。 弋久看的怔住了。连同衔竹这些侍婢也愣住了,她们亦是第一次看到殿下长大后的样子,惊为天人。 “久君承何事?”她静冷开口,清冽的声音带着禁忌般的魅惑。 衔竹终于相信了那个传言:云公主只因为殿下人身时的一个“滚”字就茶不思饭不想的爱上了。 千也从不知自己的相貌能让人如此失了体面,连同一族君承都一脸惊艳的失了魂。因为在她身边的是川兮,那女人的容貌和气韵都是天地间无人能及,一直以来她都有些自卑,自卑于自己的稚嫩相貌是否配得上她。 而今看众人反应,她终于有了些底气。看来,她还是稍稍能配得上姐姐的。 若说全配得上,她没有她那般气度深韵,定还是需要时日的。 说起来,这身行头都是她早就预备下的,也是她临走前亲手帮她打扮的。她将她的长发梳的一丝不苟,将她打扮的肃穆威严,是她想要的气势。她总是这么懂她。 想到川兮,她指腹捻着袍袖,也开始失神。她想她,才送她离宫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想她了。那女人从来都这么细致,黛绿长衫袖袍暗绣,青绿腰封黄玉镶嵌,玉冠青波流动,长靴云纹浅落。她大抵是夜里睡着时偷偷量过她的身形,这一套装束不仅配的好,还十分合身。 姐姐…… “王承殿下叫本君什么?”弋久终于回了神,听她目光虚浮的呢喃,有些赧然。 方才她失态盯着她看,现下她也这般,初次相见,如此怎的好。 千也被她唤回了神,才知自己心心念念着姐姐竟然叫出了口。她见眼前女子似有含羞之相,重新冽了眉眼,“我想我妻子了。” 自小读的那些个话本,她不会放任任何人对她升起误会,错付情意。有时候多余的爱是会生事的,延天却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子。 “殿下不是还未婚配?”弋久一闪而过的失落,而后重新温柔了眉眼。 千也看着面前温柔如水,扶风若柳的女子,凛了眉,“当年她下聘,本王承收了,而今她入我床榻,承我欢好,便已是我妻。” 这称呼她还未曾跟那女人说过,就先说给旁人听了,真恼人。 弋久跟她亲生娘亲挽怜又一般是个软糯性子,见千也皱起了精致的眉毛,连同那两道淡粉的伤痕都颤了颤,知她不想提此事,便改了话头。 “我今日来,是想同殿下要一人。” “余非晚。”千也瞬间接话。这在她听到来人是海族君承时便想到了。 “是,还请殿下将我族罪臣奉还。” “不还。” 千也一口回绝,说的干脆利落,毫不客套婉转。弋久被噎了一口接不了话,她又不是个蛮横性子,只能干看着千也。 “他在你族是罪臣,在本王承这儿是功臣,”千也饶有兴致的看她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久殿下,他不傻。” 海族以水为生,千也这一句水往低处流着实暗暗讽了她一把。她只在川兮面前温柔,对旁人,从来都是凌厉尖锐的性子。 “那也是因着也殿下你的命令,他才在我族成了罪臣的。”弋久见她如此,咬了咬唇,有些委屈。 她若不动玄卜鱼,海族民众也不会抗议讨伐余非晚,母君也不会顶不住民意沸腾派她亲自来要人。而且她性子弱,不代表海族弱,怎能如此暗讽于她。 “本王承没逼他,他是自愿的。” “也殿下说的怎能……怎能作数。”弋久有些怯了,千也句句端着王承的架子且气势十足,她本就性子软糯,千也又半分不客套,她想强势,又没强势起来。 “本王承可允你见他一面,他若想跟你回去,我不拦着,他想留的话,我一根头发都不会给你。”千也见她这般怯懦,低了低眉眼,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说完,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转到身前来,低头看着捻在手里的袖袍暗纹,是川兮绣的蛮荒落日。 余非晚想走她不会拦着,但他若敢走,她便杀了他,再去琼鲸海域绑一个来。憾古革旧,她必须做!为爹娘族人的死,更为那女人的活。 弋久不知她为何突然浑身散发起凌厉嗜血的气息,心头紧了紧,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被安排在了王承宫内住下,和她的一众卫兵一起。千也堂而皇之的将她的卫兵一同安排在她的殿内,丝毫不怕这些卫兵再趁机绑了她要挟交人。 千也看透了她软弱的性子,唯唯诺诺丝毫没有帝王之气,她越明目张胆的猖狂,她越不敢动手用强。 第188页 弋久果然没敢命令手下亲卫硬来,即使千也一连十几日都推脱有事无法带她去见余非晚,她也只是焦急等待,每日无奈叹气。 川兮不过三日就到了离的最近的孑川边境,正巧川已也已率兵等在了那里。 其实并不是巧合,他想到了皇姐听说他造反后定会来见他,同川兮一样想到了离兽族王宫最近的靳江,早在造反之际,他就已先占领了此地。 靳江以北是孑川领地,紧邻靳江有一城名为靳阳,因沿江而建,富庶繁荣,又地处边境,常年有边境军队保护。不是所有军将都想跟随延天却的,还有些想拨乱反正讨伐他们的,靳阳的军队就是其中之一。他攻下这儿虽是攻其不备,也损失了许多,等川兮的日子,他也在修整军队。 “接下来作何打算?”川已临时府邸,川兮坐在上座定定看着自作主张的川已。 她这个弟弟表面与她一般,内里却是反叛的很,嫉恶如仇,性子急躁,如此不管不顾的挑头造反对她来说并不意外,她只是需要知道他作何打算,怕他行差踏错,苦的是百姓。 “拿下几座州府,实行新政。”川已而今已六十多个寿岁,心智比之千也要成熟许多,他有他长远切实的规划。 “何种州府?”川兮看着门外庭院宽阔繁华的景致。 “拿下此处只是为了方便与皇姐相见,”川已知道她不喜他这奢华的院子,赶紧解释了,“后头再圈州府,选的都是贫苦的。” “以富养贫?”川兮捻了捻腰间环玉上挂的烟蓝色穗子,沉声问。 “不,已儿已初拟律法新规,拿下几座贫困州府,是为证明以法治国,以律生养才是正道。” “你要控制生养?”川兮敛眉。 她虽跟着千也叛世,可深入骨髓多年的古旧思想让她对于亵渎始祖的做法接受起来依旧费力。 始祖说过,生命是天地馈赠,繁衍自成循环,人们有权孕育,谁都无权做手握生命孕育的神明。 “皇姐,兽族海族都有弱肉强食适者为生,所以它们一直未有过多生灵,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可我们只有无尽的繁衍,繁衍到而今,已是国土难容。” 灵长族心智过于成熟,不若那些不分善恶,不懂畏惧的野兽。他们会畏惧,会怕被审判,杀人染血的坏事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却是很少有人会做。加之因为祀兽审判的缘故,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存活下去几个,都觉得生的越多,他们这一脉延续下去的可能性便更大。以至于而今的孑川拥挤不堪,土地匮乏,像他住的这两进院落便已是够奢侈了。 他不觉得这是对的,当年他问三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三三说她二哥告诉她,她们有一种法律叫计划生育。这更坚定了他的改革想法。 他要孑川国泰民安,而不是只指望着祀兽审判来治理山河,一边畏惧着死亡,想要活着,一边又无处安身,拥挤在穷阎漏屋苟延残喘艰难求生。 川已看着自己的姐姐,为愚昧古则束缚的还有她,十岁领兵,看尽血腥,身不由己的活了那么久,而她的解脱,是在经历过蚀骨灼心的伤痛后,就像她亲手杀的那个女子一样,死过一次才有了反抗的勇气。 只不过,她的反抗只是为了那个女子,而他,是想为天下。 “她还好吗?”三三因为他而死,他虽救过千也,却依旧觉得欠她的。 “嗯。”川兮低眉柔了眼。 “对你好吗?” “很好。” “那就好。”川已看着因提到千也而变得柔和的姐姐,甚是感激千也两度原谅她,“她若有需求,尽管提。” 他的话提醒了川兮,她这才想起临走前千也给了她一张纸条,折叠整齐看不到内里,叫她交给川已。 她嘱咐她只能给川已看,却没有拿信封装了封上封蜡,是对川兮的无尽信任。川兮没有打开来看,递给川已后退后了步子躲开了,还嘱咐川已:“她只允你看,不必告知我。” 川已打开纸条先是拧了眉毛表情不可名状,然后一惊,而后回味半晌又甚为佩服。 川兮见他表情变化甚多,转眼望向了别处。 “皇姐,她这……” “不必告知我。”川已还没说完,川兮已打断了他。 恋人间的互相信任和持守,是携手走更远的基础,她们都想做到。 “我是想说,她这字真丑,皇姐你怎么教的啊?”川已脸都扭曲了。 千也自十岁变故起就没再习字了,而后狼身多年自是更没碰过笔墨,她字写的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头次听人数落她教养的不好,川兮一怔,而后暗了眸光,“我确实不会教,看你便知道了。”一个两个三个,没一个听话的。 川已被噎了个正着,没话了。 川兮走前,川已曾试图提起延天却,她打断了他,只道了句好自为之。 她不知道延天却想做什么,但她记得千也那句“他活着我就活着”,对于延天却,她内心煎熬拉扯,曾经出生入死的亲人,后来害她爱人灭族的罪人,现在又成了帮她弟弟最重要的将领,这样一个人她面对不了,又杀不得。她比千也心里还要受折磨,千也至少和他无友情,亦无亲情,可她和他说不清,太过复杂。 川已说他而今必须用他,他的身份,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没有遭到祀兽审判,是鼓舞造反之心最强有力的旗帜。自千辞死后,人们对天选之人的流光标记的敬畏信赖都开始动摇,他需要他这么一个做尽坏事却没有被祀兽审判的身份给那些跟随他们的人一个安心。 第189页 川兮不欲听这些,亦不想见延天却,确定弟弟有自己的安排,生活条件也不苦楚后,她便安心了,只想快些回去。 “别只选贫瘠州府,像靳阳这般富足州府也要有。”临走前,川兮回头道,“以富养贫不是劫富济贫,贫农劳作,富商收取,贵族消费,商贾可兴民。且,所辖州府自成循环,你才不会被外界掣肘。” 她说完转身隐入夜色里,只留了川已愣在原地。 皇姐虽守旧,却不是迂腐之人,她也曾想过如何振兴民生,只是她从未有过反叛之心,便一直沉默着。 川已目送她离开,转身看向阁楼的方向。无需看清他便知道,那里有人也在目送皇姐。 弋久已在兽族王宫住了半月了,千也还未带她去见余非晚,她无法,只得日日赖在她殿里,直到就寝时分才离去。 不选白日是因着白日里千也总要去敛苍洞,她无法跟随。 “听说海族君承夜里都会在王承寝殿逗留三个时辰,该不会咱们两族未来君王要联姻吧?”王承宫外路过的侍婢中传来交谈。 “不会吧,这若是成婚,都是未来君王,住在哪族为好?”另一侍婢插话。 “自是住在我们兽族,看海族君承那柔若无骨的模样,再看我们殿下凌威气度,自是那海族君承依靠我们殿下。” “那岂不是我们殿下将来要坐镇两族之王?” “以殿下的英姿威仪,三族尽收也不在话下。” “你这说的,灵长族那是咱能压的住的吗,人家寿数是咱的三倍,咱哪敌得过。” “不是有川兮公主吗,她对我们殿下死心塌地的,定能助我们殿下一统启明。” “先是灵长族公主,再是海族君承……听说咱们殿下是带着天地重任降生的,看来是真的,这不,这两族天家贵胄都来相助殿下了。” “你的意思是川兮公主和久君承都是天地给殿下送来的?” “那可不是,殿下好福气啊,这两位一个天姿高贵遗世之风,一个娇柔温软羞花之貌。” “胡说,明明是她们的福气,我们殿下那才是九天绝颜!” “对对对,我们殿下的相貌……” 侍婢们还在交头接耳,身后不远处千也慢慢踱着的步子倏的一顿。 姐姐灵念那么高,行通幽径来回不过六日,就算有什么变故,逗留的久,也不该都快迟了十日了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 明明临走前知道她无法陪同,还曾安慰她说不过几日就回来,现下竟然都半月了,连个消息都不给,太不寻常。 千也驻足摸了摸左腕的誓发。莫不是那女人也跟那些婢女一样,以为弋久是天地送来给她的,所以一直不露面,怕从她嘴里听到不想听的话? 她没有摧动誓发追寻她的踪迹。若她摧动了,姐姐感觉到,再跑了怎么办? 千也拐到无人角落化回狼身仰头闻了许久,而后暗了眸子。 她就知道!她没有灵念,这女人不会放心离她很远的,幸好她临走前送了她一个用自己毛发打的玉用穗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她已经进宫了。 大概是怕她鼻子太灵嗅到她的踪迹,这女人躲的够远的! 千也化回人身理了理衣衫,衣衫依旧是川兮给她置办的,不知道这女人哪来的时间给她置办这么多套,怕不是她夜里给的不够,这女人还有力气偷偷爬起来做衣裳? 川洛引,你给我等着! 第78章 弋久终于等到了千也带她去见余非晚,还是连夜去的。千也确定川兮已归来后,当夜便带她去见了余非晚。 她们到鱼渊的时候,闻少衍已经撒好了鱼食,已有几数玄卜鱼跃上水面,余非晚正打算下水吃。 这些日子俩人配合默契,闻少衍负责夜半跟鱼抢绒莲清花籽,余非晚负责三餐吃鱼。 “这顿省了吧。”千也打断正要化鱼身下水的余非晚,“帮我把你们家狗皮膏药久殿下打发掉。” “不是你打发吗。”余非晚见了本族君承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直嫌弃的朝千也皱眉头。 他还以为她怕他真的跟弋久走,所以一直不让他们见面。 “你来,利索点儿。”千也懒得废话。 “罪臣余非晚,快随本君回去受罚。”一旁弋久开了口。 “对不住了殿下,我还是喜欢在这地方当功臣。”余非晚云淡风轻的回绝,一如千也说过的。 “余非晚,莫要连累你琼鲸一族。”弋久定了定心神,尽量显得威仪些。 余非晚却看得想笑,“殿下不必害怕,我余非晚只吃鱼,不吃鱼蝣。”他说着,上前一步,赶在弋久身后的亲卫上前前俯身作揖,“殿下请回吧,四海皆知我早已与琼鲸一族撇清了关系,殿下若借我惩治琼鲸一族,虽对四海子民来说有些牵强了,不过于我来说,欢迎之至,感激不尽。” 故意提及撇清关系一事,“随意”说出四海不会服,还冠冕堂皇道谢,千也看着他,撇了嘴。虚伪! 余非晚看她嫌弃的嘴脸,眨了眨眼,又露出了狡黠的光。闻少衍最了解他,在一旁看了,下意识一个激灵,心道又要作妖了! “啊,对了殿下,最重要的是千也殿下答应了我,等到我把鱼吃完,就可以吃他了。”果然,余非晚边说边指了一旁看戏的他。 第190页 “这是我帮也殿下的条件,殿下答应了我,我帮她,她就把他给我。” 千也抽了抽嘴角。她怎么不知道这条件? 弋久皱着眉头转脸看千也,一副委屈质问的模样,好似她负心薄幸了一般。千也左眉一抖,倏的看向暗夜山巅,暗了眸子。 “我是答应他了。”她回头看向弋久,冷冽了脸,说完又深深看了余非晚。 余非晚给她下套,下就下吧,解决弋久重要,不然那女人还不回来。 一旁闻少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什么时候被卖的?还卖给了一条鱼?他还一直巴巴殷勤伺候着卖他的和买他的人……看完转身就走。 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闻将军,我才十九岁,斗得过么?”千也看了眼得意洋洋的余非晚,跑到闻少衍耳边留了这么一句。 很明显,意思就是她还是个孩子,这事儿都是余非晚威逼利诱的,要出气,找余非晚。余非晚摆她一道,她用不着亲自动手也能治他。 一如当年余非晚说她像兔子的时候,那女人替她出头时的做法。她当年用过的计谋,她也学来了。 千也看着暗夜的方向,低低呢喃:姐姐,你怕不是忘了,名师出高徒。 幽深的夜色下,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 …… 弋久是被千也催走的,在连夜见了余非晚让她死心之后,第二天就将她“请”走了。 而后一连两日,王承宫内迅速传出八卦,说衔竹自得幸伺候过川兮公主后再得王承殿下荣宠,夜夜在王承宫内吟歌婉转,第二日都下不得床伺候衣食。 王宫内一时间嫉妒之声四起,都说衔竹哪来的这般好运气,一连伺候了两位天姿卓卓的主子。传言沸沸扬扬,愈演愈烈,最后传到了宫外去。 “啊~殿下,疼……”三日后,是夜,衔竹趴在千也寝殿的软榻上忍不住打断她。 “那我轻点儿,”千也耐心道,“这样呢?” “回殿……下,挺……舒服的。”衔竹娇羞回复。 “还要吗?” “……听殿下的。”姑娘家娇柔羞赧的声音勾人的很。 窗外,川兮咬紧了牙。 “本殿下手酸了,换你伺候。”千也的声音有些沉,好似趴到了榻上去。 片刻后一声喟叹,“嗯~指法不错。” 她曾多少次想触碰她,每次她都说她还没成年,没有需求,可她却让衔竹碰了!川兮抿紧了唇,听到第二声吟叹时,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掠步砰的推开了门。 她以为殿门反锁了,推的十分用力。 木轴断裂的声音传来,千也以为殿门倒了,赶紧抬头,川兮已站在了她面前,一脸怨愤,看都没看一旁衔竹在干嘛。 “不用按了,下去吧。”千也好整以暇的转身仰躺了,对着给她按摩腿脚的人道。 衔竹识趣退下,临走前想要将殿门关上,却发现门轴坏了,咯吱咯吱的关了半天。千也也不去瞅,只盯着怨愤慢慢消退的川兮看。 嗯,有些憔悴了,在外过得不好,当补补。 川兮看她一身黛绿衣衫整齐的穿在身上,衔竹退下时衣衫亦是平整规矩,已是知道她们之间并无暧昧,听到衔竹费力关门的声音,再看千也揶揄的眼神,整张脸都熟透了。 衔竹关了半天的门,两人就这么听着咯咯吱吱的声音,一动不动。川兮低头看着她纤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扣在榻沿上,千也仰面看着她消瘦了的脸。直到门口再无声响。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千也依旧躺在床上,越过她看了眼殿门,门轴上方已经摇摇欲坠,硕大的缝隙,“只是没想到姐姐比我厉害,还有拆家的本事。” 川兮默不作声,转身就要走。 千也蹭的坐起身来一把捞回,让她跌坐在自己腿上,而后下巴磕在她肩头,“明明每次该生气的都是我,怎的全换了你?” 儿时做梦唤万儿时是这样,现下还是这样,果如世人所言,恋爱中的人都是孩子,不讲道理。明明是她不信任她,躲她,她用计逼她现身,这女人还先生气了。 “衔竹不可以。”川兮垂眸沉吟良久,气完后突然又落寞了。 “弋久也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千也啄了啄她泛着粉的耳垂,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 她之所以将弋久打发走,就是因为她猜出了这女人以为弋久是上天安排来的,干预不了,无能为力,她只能受着。若是用弋久让她吃味儿,指不定她就这么一直藏下去了。所以弋久必须走,只要她走了,不管是衔竹还是其他什么人,这女人都会吃味儿。 之所以用衔竹,也算小小报复她当初诱她化回人身了。 “川洛引,天地若想搅扰你我情意,勇敢些,对我有些信心,好吗?”她贴在她耳边呢喃。 川兮捏了她拢在胸前的手指,依旧垂眸沉默。 “若不信我,我就日日束你在床上,夙夜惩治。”千也突然咬了她的耳朵。 川兮这才转回头,挣开她的牙齿,“何时知我回来的?” 誓发没有催动的痕迹,她可没有离她很近,再灵的鼻子能闻那般远?怕不是往日真的和衔竹有些什么,方才嗅到她就在殿外才如此衣衫齐整的吧? 千也敛了眉看她。怎的,这女人还想算算她和衔竹的流言是在她知道她回来后才传的,还是在她回来前就开始了? 第191页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第一次见你吗?”千也抱着她往后挪了挪,靠在榻椅椅背上,似要长谈的模样。 川兮怕她累着,想要下来,被她箍紧了,“别动!我好想你,让我抱着。” 她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这女人真够能忍的,就在附近,还能这么久不见她。 许久,直到川兮轻轻叹了口气,她才开口,“第一次相遇,我们并没有相见,那日我在那座山头看到你时誓发没有反应,可后来讲给你听的时候,你说那时你有感应到,只是我离开的太快,你没看到我。” “与你何时知道我回来有何关系?”川兮看着她把玩她手指的动作,依旧执着于她到底有没有偷腥。 千也又咬了她一口,咬在颈上,“誓发是你的,就算不摧动,你也会有感应。”她松开她的手指,转而摸上她腰间环玉的烟蓝穗子,“这是我的毛发,鱼渊离的不算太远。” 所以,她知道她回来,至少是在去鱼渊的那夜。所以她故意带着弋久去鱼渊见余非晚,而不是让余非晚进宫,是给她看的。 川兮这才满意了。 可千也不满意了,“我给川已的信你看了吗?” “自是没有。” “如何信你?” 川兮回头,目光复杂的看她。她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蓦地,她明白她的意思了。 “对不起,我不该疑你。” “原谅你了,”她托着她莹润的下巴,将她低垂的头扶正,“不准卑微,川洛引,爱情里谁都不许卑微,我允许你因为太在乎而没有安全感,可我不允许你卑微。” 自她儿时开始见到她,她就一直是卑微的,明明是那么高贵的人,却在她一个孩子面前卑微着,她知道她是因着前世的亏欠,可她不想她这样。她说过,她替三三原谅她了,她希望她们能在爱里平等,而不是明明心里难过却不肯直面她。她宁愿她来质问她,跟她使使性子,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 这女人惯会隐忍,连对她的独占欲都如此忍着,这怎的好。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川兮岔开了话题。 在川兮的心里,她没有恢复记忆,就无法替万儿原谅她当年的残忍。 千也有些不高兴了,停了绕她指的动作。她不知道,一颗挚爱她的心,若要填补亏欠,不是她三言两语能做到的,还需要时间。她还年轻,没有那般耐性。 川兮知她低落,起身拉她,“今夜星斗满天,我们去院中观星。”狼喜星夜,她定会开心些。 千也深深看了她良久,而后叹了口气,看向殿门,“你确定这门拉开了不会倒?” 她解气了,这女人这么紧张她和衔竹,也没有一直隐忍,至少知道吃味儿发脾气,还知道破坏她“好事”了,这在儿时可是不会的。也算有了很大进步,不错了。 “你想知道刚才我对衔竹做什么了?”她好整以暇的端坐榻边,看着站在她面前有些沮丧的人。 川兮亮了眸子看她。 “趴到床上,我做给你看。”千也挑眉,未等她动作,起身将她抱到了榻上。 略青涩的指法,按的肩颈有些疼,川兮忍着,任她动作。 “疼吗?”千也跪在她两侧,低头问。俯身时烟蓝的长发垂落,扫到了川兮侧脸上。 川兮艰难的翻了个身,自下而上看着她俯身用力时显露的颈骨,下意识抿了抿唇,“疼,别按了。” 竟是扫了千也的兴致。 千也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的拒绝,直接蔫儿了。殊不知她长发的扫落,说话时温软的气息,左眉上烛灯里闪着魅惑光芒的那两道疤痕,还有她俯身时深沉的墨绿衣衫映衬下如玉的颈子有多迷人。 川兮倏然御发拢了她,轻松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描绘着她冷玉般的脸,“千千……” 想做什么,昭然若揭。 千也这才明白,瞬间又来了精神,“姐姐,我还未成年,不需要。” “未体验,怎知不需要,姐姐会给你个满意的。”川兮信心满满 千也:……她毛还没长齐,那方面没完善不懂吗? 川兮确实不懂,折折腾腾小半个时辰,千也半点儿反应没有,都快睡着了。要不是一会儿能翻身吃姐姐的意念支撑着她,她可能撑不到川兮放弃。 第无数次扑狼失败,川兮到底没有给她个满意。 千也终于等到了她放弃,川兮再次俯身吻她,吻着吻着便往旁边倒去,她知道,这是让她上的信号。 麻利的翻身而起,她终于不困了。 “姐姐这次真能忍。”她俯在她耳边呢喃。 方才折腾她的时候她就闻到了,明明是想引她流渠,结果自己早早的泛滥成灾,还能忍这许久,看来真是执着于她的身子。 “我的身子姐姐这么喜欢吗?”她探手,看着她,“下次还让姐姐先来好不好?” 川兮含羞将头扭向一边:…… 千也利落伺候。 “等~等,门……”川兮看着摇摇欲坠的殿门,门轴处过大的缝隙,她突然一滞,“去内室。”她怎么忘了这茬了! “没人敢看。”千也头也不抬,闷声道。 川兮推她头,“千千,听……”话字没能出口。 她推的太用力,千也反抗的也太使劲,抵抗间一个错力,千也直直的冲了上去。 第192页 王承殿内一声短促有力的高吟,侍婢们全都窸窸窣窣的走远了。 王承宫门口,时云予顿住步子,咬着牙听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转身离去。 新祀初三那日宴会上,戍寒古看到她对川兮的愤恨嫉妒,曾找过她,那时她害怕,拒绝了他,这几日妒火如浪,已是将她的恐惧冲刷了个干净。 夜半,王承寝殿内已然安静下来后,殿内两人听闻下人来报说云公主在前殿站了半个时辰,愤怒离去,皆都未当回事。 “看我作何,我同她半分牵扯都没有。”寝殿内,千也斜躺床边,衣衫轻披,一手托腮,慵懒的看着沐浴归来的川兮。 冷玉媚骨,浑然天成,川兮下意识的咽了口水。她忍住了没动,前车之鉴,她今日已用尽了力气,执着不了扑狼大业了。 “千千相貌,注定伤人无数。”她上前,克制着颤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 明明冷冽冰霜,又慵懒魅惑,还不到双十的年华,如何得此气韵。 “姐姐教养的好。”她的冷,有一半是因为儿时全族尽灭姑姑殒命,另一半是她身上曾有过的清冷,只不过她经历更多,比她更为疏寒。 她的慵懒温柔,魅惑娇柔,只在她面前。 “千千是我教养过的,最为满意的徒儿。” “不是。”千也张嘴捉住她的指。 川兮皱眉。 “我是姐姐一手调.教出来的妻子。”她猛的起身揉她入怀,在她耳边呵气如兰。 川兮的手下意识抵着她,指尖烫的一缩。妻子,她亲手教养大了自己的妻,如此美好。 “千千……” “说你要。”她朝她耳中吹气,明显感觉她又软了身子。 “~~乏……”川兮软言。 “不乏,真乏了的话,姐姐还能自己沐浴?”千也搂着她仰躺而下,又翻身将她卷入床帐内,指背轻抚她的脸,“何时沐浴需要我服侍了,何时才算姐姐真的乏了。” 这许多年一直是她给她沐浴梳洗毛发,现在她的愿望便是服侍姐姐,吃饱喝足,沐浴入梦,甚好。 第79章 衔竹出事了,这是千也和川兮都未料到的。她先后同两人都传出侍寝之事,嫉妒的演变最终惹来了灾祸。 或是怕下一祀被祀兽审判,并未伤及性命,可衔竹的脸毁了。她被人迷晕,醒来时数道发刃划过的伤痕赫然出现在脸上。 衔竹虽灵念低微,也是能缠斗一二的,这下药之人并非用强,行的是龌龊勾当。王承宫内的下人个个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哪日自己的吃食里也被下了药,毁了容貌。 千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时云予,前日夜里她曾在宫门听墙,愤怒离去,定是她气愤不过。毁人容貌,嫉妒之心昭昭,她平日里早已显露,千也想,她定是不敢碰姐姐,才只能拿衔竹出气。 “把时云予给我绑来!”王承宫正殿,千也冷硬下令。 “无凭无据怎能随意降罪一族公主。”川兮拦了她。 “天地都敢反,一个公主算什么。”千也皱了眉头看她。她不是个会遵守规矩流程的人,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尊卑不尊卑的,伤的是她的宫女,她可没有留情的心。 “这宫中上下心妒你我之人甚多,莫错判冤屈。”她坐在她身旁,抬手抚着她的发平息她的怒火,“先为衔竹治伤,可好?” 衔竹毕竟是因着她俩而无辜受累,千也被川兮一提醒,这才想起治伤为要。她看着堂下抽泣的人,攥了攥拳,起身走到衔竹身边,蹲下来看她。 “莫怕,绒莲清花瓣可消疤痕。”她难得对外人温柔。 衔竹停了哭泣抬眼看她,“殿下,衔竹身份卑微,用不得那么好的修复霜药。” “本王承说用得,就用得。” “奴婢一介侍女,脸毁了便毁了,无碍的,殿下别因着我再招人诟病。”衔竹仍在为她考虑。这些年殿下为人诟病之处甚多,她不想再因着她这样的小事给殿下徒添怨言。 “不差这一个。”千也没那么大的耐性,听她一再推脱,直接起身往外走,“随我去鱼渊。” 走至门外,她抬手摸了摸左眉间的伤痕。当年怒火甚重欲要同姐姐断情,伤处从未处理,便留了疤,可她的疤痕在眉间,且是儿时旧伤痕迹早已不再难看,若衔竹不治,脸上可是数道难看的痕迹,那她怎过意的去。 “还不快些。” “等下。”川兮嗔了她一眼。这人怎的这般急性子,半分不周到。 她看千也停在门边疑惑看她,默不作声的去内室取来了一真丝面纱给衔竹戴。姑娘家毁了脸,哪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门。 她亲自给衔竹戴面纱,衔竹缩了缩脸,跪伏了身子,“主子使不得,奴婢自己随便寻一遮挡就好。” “你再磨蹭下去,就她那性子,该化狼身直接叼你过去了。” 门口千也微微歪了头,眨眼不悦。她有那么性急? “安心疗伤,其余的事有千千。”川兮怕她用绒莲清治伤,顶不住外面流言指责,多劝了句。 “主子别自责,是奴婢自己贪图口舌之快,才招来此祸的。”衔竹低头。主子从来不会对除了殿下之外的人这么温柔的,她知道为什么。 “与你无关。”川兮起身,甚为无奈。当初虽是衔竹对她心有念想,又喜炫耀,说谎曾侍寝过她,可毕竟也是她和千千前后都利用了这丫头,若说错,定是她和千也的错。 第193页 衔竹本性不坏,不过是平常女儿家的虚荣心罢了。 千也给足了她虚荣心,亲自领着她去鱼渊疗伤,并将她安排到了遥岑午的住处,以主子的身份着人伺候着。她脸上的伤痕需要时日疗愈去疤,宫中反对之声也是不听最好,是以千也并未将她再带回王宫。 时云予终究没因着千也的不管不顾而受到惩治,是因着多年不曾管过千也的兽王难得出面。世事无常,她与王父的情分日渐淡泊,可儿时的慈爱依旧历历在目,十岁前,他待她是甚好的。这次衔竹受伤,不会留下疤痕,除了百姓对她的诟病又多了一处,并无其他损失,她也就给了王父面子,未再追究。 除了王承宫内近身侍奉的侍女换了新的人,好似事情已经全然过去,再无人提起。 王承宫内的花草从繁茂慢慢变得枯萎,浓密的树叶渐渐凋零,夏消秋长,千也日日牵着川兮穿过落叶纷飞的宫道,如散步一般去往后山敛苍洞,敛苍洞外建起了竹楼小亭以供川兮在洞外等她时能舒适一些。 风晤秋逝,当初冬第一缕卷着寒意的风吹来时,川兮将披风拿了出来给千也披好,细细的系了带子。 “这次就不同你一道去了。” “嗯。”千也低润的声音懒懒应了,猛的收紧手臂揽了她的腰。 川兮反应不及,下意识仰头躲开险些撞上她下巴的额头。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过半载便已是又高了三分,而今已是无需低头便能轻而易举吻上她额头了。 千也显然不满足于吻她额头,迫得她仰头后,迅速俯身啄了啄她的唇,“留在宫中是要做什么?”往次可是一同去看望衔竹的,怎的今日就不去了。 “整日不离左右,你也不嫌腻得慌,”川兮答非所问,“怎的,不过两个时辰,也离不得我了?” “离不得,”千也答的爽快,箍着她的腰提了提,迫得她稍稍踮脚离她近了三分,“你也不能腻。” “听话,今日有事,无法陪你。”川兮抵着她的肩,以免好不容易穿戴整齐了,她再一个兴致又全给她脱了。 “姐姐在这王宫里也有正事做了?”千也无视她的推拒,俯身嗅着她颈间清新。 冬日犯懒,总是贪恋温柔乡,这些日子兽王又突然让她开始理事,这边境攘外有戍寒古,族内宁安有千璃,惩凶除恶有祀兽,兽王手里的事,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活计,只不过不是小家的琐事而是一国的琐事,繁琐累人的很。她许久未曾赖个床听姐姐早间情热的吟声了,今日难得又是休沐,被早早催起来,哪能这么如她愿赶紧走。 “别闹,”川兮捉住钻乱了她衣领的脸,掰正了,“你什么意思,这是你家,所以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做?” 千也暗了眸光,箍在她腰间的一只手已顺着顺滑的锦衣滑了下去,“再说一次?” 竟将家分的这般清楚,分明是故意惹恼她,不想让她出门。这女人是因为昨夜没做,想了吧? 川兮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急着打发她出门,“我真有事。” “别骗我,昨夜我伏案过久,未能满足姐姐,是不是……”千也说着,已然有了动作。 “不是。”川兮直接御发分开了两人,闪身退了一步,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沦陷。这崽子半载来进步不小,不可小觑。 看这样是真的不想要。千也灿灿的收回手,好不容易出了门。 这几个月来,千也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一趟鱼渊,查看余非晚消灭玄卜鱼的情况,也探视下衔竹伤势好的怎样了。鱼渊的鱼已少了三成之多,因玄卜鱼与绒莲清共生,绒莲清每日白日开花不分冬夏,夜里落籽喂养卜鱼,现在一眼望去,已明显的看到绽放的雪白少了许多。 衔竹的伤也好了许多,相信再不过月余,疤痕就消的差不多了,可以归宫了。这也是川兮今日有事的原因之一。 她先去见了时云予。依千也听到她名字就满目肃杀之气的性子,若带她一同去,她定一句不说直接咬死她,是以她只能先瞒着。 她见时云予,是因着衔竹快归宫了,未免上次的事再发生,她需替衔竹澄清。 “衔竹不过是一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侍女,外间谣言信不得。”时云予庭院内,川兮毫不拐弯抹角。 时云予冷冷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跟本宫说干什么,又不是本宫做的!” “曾经是不是你不重要,以后不是你就好。”川兮无意多辨,说完转身就走。 “你个老女人,你以为你会独占她吗,不过是你族年龄占了好,如果你满脸皱纹,她定不会看得上你!” 川兮顿住步子,没有回头,“怎奈我族寿数足,你老了,本宫还在荼靡待落的年华。” 待她七八十岁老态龙钟,她正芳华盛旺,待她入土,她才至最美的荼靡岁月,这般比貌,她胜之不武。 时云予气到攥拳攥的咯吱作响,片刻似是想到什么,一声冷笑,“也儿自小失了双亲,亲情缺失,她不过是贪恋你成熟慈爱,像她娘而已。” 也儿……川兮听她突然又改口了的称呼,冷着脸回身看了她。 “你是成熟貌美,可也只是成熟貌美而已,”时云予以为奏效了,继续,“你现在无权无势,根本助不了她大业,若你连美貌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第194页 “也儿不是你叫的。”川兮冷言,根本不听她说什么。 时云予神情满是不屑,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房,意外的第一次主动结束针锋相对。 川兮回宫的路上一直在回味她的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她还有一事需忙,便未再深思。 千也在鱼渊待了两个时辰,眼看快要午时了,起身准备回宫。 “殿下,奴婢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宫侍奉主子了。”衔竹见她要走,急忙跪下恳求。 她脸上的疤消的差不多了,虽还能看得出来,但已变得淡淡的,并不吓人,她可以回去了。 “还有些痕迹,下月吧。”千也看了看她的脸,道。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乱炫耀了,”衔竹以为她不愿让自己回去,感觉跪行上前,“奴婢承认,曾对主子抱有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能侍奉主子,可自打奴婢知道殿下的规矩后就再未敢如此肖想了,而且,而且看到殿下容貌后,奴婢就彻底死心了,真的。不光奴婢,凡是见到殿下的人,都已对主子再不抱幻想了。” 衔竹急急的解释,千也静静站在她身前听着,听到最后,挑了挑左眉。 她的容貌还能让人对姐姐死心?看来她这张脸,最是配得上姐姐,旁人都望而却步了。 衔竹见她一言不发,以为她还不信,立马就要起誓,“奴婢发誓,若奴婢还对主子……” “想多了,”千也终于打断她,“不是本王承不让你回,是她嘱咐等你全好了再回,不然姑娘家脸上有痕迹,若被人嚼舌根会很难过。” 川兮比她想的周到,嘱咐过她,是以她并非因为怕她还对川兮有非分之想。就算有,她将一个侍女比下去的自信还是有的,哪会怕她。 千也回宫的时候,川兮还未归来。衔竹走后近身伺候她的侍女等在前院,见千也走过回廊,赶忙迎上去,“殿下,主子说晚些归来,您今日自用午膳,不必等她。” 千也闻言不禁皱了眉头。六月初六年中时节,不当一起用饭么? 川兮过午两个时辰了才回来,赫然看见千也坐在餐桌前入定一般,桌上的菜丝毫未动。 “未用午膳?”她迈入殿内,看着千也的臭脸明知故问。 千也冷冰冰的看着她,置着气。 “我也还未用膳,好饿。”川兮不慌不忙坐到她旁边。不过一个小小节气,一顿午膳,何来这么大的气。 千也一听她还未用膳,虽生着气,已是赶紧命人热饭了,而后又着人拿来了冬日常食的坚果,冷冷的推到她面前,生硬道:“垫垫。” 川兮温了眉眼看她,也不动。 “怎么,还要喂啊。”千也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尴尬,没好气道。 “千千越发孩子气了。”川兮托腮继续看她。 千也这才转身正对了她,“干嘛去了……算了,先吃东西。” 最终还是以她为先,端着坚果盘喂给她。 川兮边吃边饶有兴致的看她难得小女儿置气的姿态,直到她怕吃多了再吃不下饭,停了投喂。 “我去见了凌云。”待她放了盘子要侧身回去时,川兮拉了她。 兽族领地不好入内,今日节气,凌云好不容易得了时机进城,只是无法进王宫,她便出去见了。 千也更不高兴了,“同她过节?” “拿这个。”川兮御发,自腰间环玉中取出一七彩软甲,递给千也,“琅鸟冠羽所做,穿上防身。” 千也显然跟前世的三三喜好不同,看着颜色如此夺目的羽甲,皱了眉毛,“太花哨,凌云的眼光,奇差。” 川兮:…… 这七彩琅鸟冠羽的颜色不过是多了些,可颜色清丽并不耀眼,哪儿花哨了,不比她前世里薅的野鸡尾羽好多了! “我织的。”川兮淡淡看她。 “很好看。”千也立马改口,脸不红气不喘,“姐姐眼光很好,手艺也极佳。” 川兮:……谁说花哨来着? “让你穿来防身。”衔竹的事发生后,她一直怕暗箭难防,民间对千也诟病颇多,她怕一个不小心她再受伤,前世里因着三三走的痛苦,她曾将这羽甲留在了宫里,这才托凌云送了来。 “今日急着赶我走,还瞒着我,就为这?”千也口不对心,拿着羽甲一阵比划,眉毛都乐飞了。 “前世里,你穿过。”川兮是想在节气里给她个惊喜,可一直未寻到好东西,拿着前世之物再博她一笑,似是作弊了。 可千也不在乎。过冬对兽族来说是个坎,虽有许多有机缘化人身可与人一般生活住房舍的,可大部分还是兽身,兽身过冬,死伤常有,是以年中入冬,即使化人身有暖屋过冬的兽,也会过个节气求个安稳。这日赠暖,是为祝福,爱人送衣,是为表相依。管她是否前世穿过,反正都是给她的。 “我未给你备礼,怎么办?”千也往前一倒,正好抵在她肩头。 “都已下过聘了,我还能反悔不成?”川兮配合的不点破她。昨日一日未见到人,夜里归来还那么晚,说是伏案理国事,她可未曾见她理国事这般上心。 “姐姐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着反悔?” “你们兽族不是婚前行欢很正常吗。” “我是羌狼!”千也拖着椅子靠近了,蹭着她前襟向上,趴在了她肩头,扭头看她。 第195页 羌狼一生只一伴侣,至死不改。 “可你也是未来的兽王。” “谁说兽王就得有后宫。” “那也需诞下国佑公主。” “那姐姐来生。” “说的什么胡话,你我哪生的了。” “那怎么办,不做这兽王了如何?” 川兮沉默了。千也知道,她想说好,可她不能。 “傻瓜,总难为自己,”千也抬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坐正了,“不管这兽王做不做,我都只你一妻。” “好想回蛮荒。”川兮呢喃,只觉她年少想的太美好。 蛮荒没有人时刻提醒她面前的人是未来之王,不会总让她想到她将来至少会与胥壬丘成婚,诞下国佑公主。 “好,那便回去。”千也双手揉了她胡思乱想的脸,“明日回?” “别闹,”川兮捉了她的手,“我只是随意一说。” “那我也随意一决定,明天回蛮荒!”千也起身,“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千也不语,拉着她穿过回廊,直走到王承宫门口。 “让闻少衍进宫。”她吩咐完,将川兮揽到身前,下巴抵在她肩头抱着她轻晃。 “怎的越长大越孩子气了。”川兮不明所以的看了长长的宫道,没再追问,侧头蹭了蹭她的脸。 这崽子越来越喜欢黏在她肩头撒娇了,儿时都不曾这般。 因为长大了,比她要高,能揽她入怀了,因为再不稚嫩,能照顾她了。千也没有说,只抵在她肩头看向宫道尽头。 当年川兮千里下聘,世人皆知,而今千也也学了她,着闻少衍带着三百余聘礼,绕王城而来,直到他的队伍将长长的宫道占满了,走到川兮面前,千也才松开怀抱,走到她身前,将雕着双鸢比翼的嫁衣箱接过。 单膝跪地,送到川兮面前。 川兮抬手抚上面前的箱子,指腹仔细描绘了上面的图案,许久,才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折叠整齐的一套烟蓝色喜服,只有一套。 她疑惑抬眼,看向千也。 “这是圆你当年遗憾。”两人成婚,已有一人做了喜服,其实她已不需要再做嫁衣,可当年川兮遗憾那套烟蓝喜服并未用到最好,配不得她发冠凤尾织就的红色那套,千也一直记得。 “这套喜服是我毛发做的,当配得上你那套红服了。当年说要一套蓝色,就是想你穿它。” 她攒了多年自己的毛发,自打化回人身,每日在敛苍洞学着织纺,终于完工了,正值年中节气,恰是好时候。 川兮俯身,拉她起身,“我允了。” “我都还没求娶,你就这么着急允了?”千也冷玉般的脸突然化开了,揶揄了眉眼。 川兮细细摸着柔软的喜服,没有言语。 “喜服虽然是蓝色,给姐姐穿的,可我……”她将她搂过来,在她耳边暧昧低语,“我可不是只愿为下的意思。” 启明习俗,对食同袍成婚,喜服的颜色预示房中喜好,蓝为上,红为下,可千也并未此意,她只是自小就盼着她能穿她毛发做的喜服而已。 川兮接过她手里的红箱,宝贝般抱在怀里,嗔了她一眼,转头入了宫门。 堂堂一族王承,招摇过市的求亲,还直接下聘下到了宫里来,也就这崽子如此荒唐了。 千也歪头眯眼瞧着她泛红的耳朵,目送她的背影急急走远了,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川洛引应婚,将聘礼送入宫!” 第80章 “也儿,这些年你屡屡践踏始祖古制,不归宫守祀,誓与祀兽为敌,杀害圣灵玄卜鱼,还将遥国师囚禁在鱼渊,惹得兽族抗议骚乱,遭其余两族仇视,整个启明怨声载道,你儿时不是这般悖逆天道,冷血无情之人,王父知道你本性是善良的。” 这日,处理完繁琐国事,兽王叫住了千也,好似突然想要同她再续九年未再交心的父女之情。 千也顿住离去的步子,回头看他,面上毫无波澜,只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似是忆起儿时欢快旧事。而后又冷了脸,“我儿时也未全族尽灭,不曾孤苦无依。” “你并不孤苦,你还有王父我,还有你王母和璃儿。”他并未说起川兮。 前几日王宫下聘,又掀轩然大波,兽族已到了群情激愤的地步。他不承认川兮。 “王父是为兽族,若我不是天选王承,我们并无情分。”这也是她自懂事起就只唤他王父,而不是同其他王族子嗣一般唤父王的原因。 他先是王,才成了她无血缘的父亲,真正对她好的,会连她叫他王父都哭鼻子吃味儿的,是她亲生父亲临天冶。 “我的亲人,还在世的只有川洛引,和千璃。”至少当年她全族尽灭,誓与祀兽不死不休时,面前所谓的王父都拒绝护她,只有姑姑和王姐一直站在她身前保护她。 爱憎分明,她不是菩萨心肠,只会将对自己好的人放在心上,王父曾教养过她几载,他年事已高,让她理国,她不拒绝,是在还他恩情。尽管这恩情也只是因着她额间隐着的三色帝王纹而已。 兽王见她这般,攥紧了拳,“你非要做个逆子,如何接这一族之王的责任!” “王父若有其他人选,千也随时拱手相让。”千也微微低头,毕竟曾承欢膝下,他也对她慈爱过,在他面前,她也守得半分尊长礼数。 第196页 她可以拱手相让,可天下局势,她终究会以一方之主的身份兴兵再夺。她不稀罕兽王之位,可她需要权柄,才不至于在杀了祀兽后让这世道混乱无制。若是旁人,这话她定会凛然出口,可王父年事已高,能避免惹他生气的话,她尽量忍了。 “你非要闹的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吗?就因遥国师那句你是憾古之人,你便如此独断专行,就从未想过你也会做错?你是憾古之人,就做何事都是正确的?”兽王忍着怒气,双腮紧绷。 “错也是天地的错。”千也不卑不亢。 “恃宠生娇!狂妄小儿!” “天地没宠过我。”她这十载遭遇若算是天地宠爱,那这宠爱也太变态了。 兽王再无法与她交流下去,他只能寄希望于天地,她这逆子,自有天道制裁。 “你终会自食恶果,滚!”这是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生路长,总有人来不及道别,也不知道一次相见便是永别,她未想过,她们这次不愉快的对话,实是告别之言。 后来,千也想,幸好她未顺着自己的脾气再呛他。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因他让她滚时说的太用力,咳了起来,她忍不住劝了一句:“王父注意身子。” 儿时十载,每载她都在王宫待上半年,偶尔,他也会亲自教导她,只不过她总嫌弃垚鹿一族温善,王父太过优柔寡断软弱可欺,遇事畏手畏脚,依赖天地裁决,对臣子纵容过度。她每次都没有耐心听他说太多。 可就是这样一个王者,温善可欺,并无坏心的兽王,最终却没能安享晚年,寿终归天。 前事难料,两人不愉快的沟通后,日子暂且回归了平静。只是这场交谈让千也心里憋闷,便苦了川兮。 历经苦楚,千也早已不会自怨自艾,亦不会哭诉抒发,只日日缠着川兮,以她情热以解烦闷。 川兮无奈,咬牙忍着疲乏承她热情,每每都累到无法配合,软软躺着任她折腾,脚腕都被她握的起了红。 “对不起,我太用力了。”千也折腾两轮后,吻了吻红晕处,抬头抱歉道。 川兮想抬头看看她,已是连脖颈都用不得力了,只能手擦着床褥摸索着,示意她上来。 “不疼。”待她上来,她才低低道,“累吗?” “不累。”千也说着已是低头趴在了她颈间。 她不累,可她知道姐姐累了。 以往她总喜欢听姐姐自己说“千千,要。”,哪怕川兮没想做的时候,她缠一缠,她也总会说要,可这两日她都累的她不敢说了,一说就是长长的索取。 “我也……还好。”川兮抬手,颤抖抚上她烟蓝的发,怕她心疼,宽慰着。 累到抬手都抖,还说还好,谁信。 千也颓然倒向一旁,像狼身时那般手脚并用缠了她,窝在她颈间没有再动。 “我累了。”闷闷的声音自颈间传来,方才还说不累,现在又说累,是怕她累。川兮轻叹一声,沉默良久。 “千千,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每人思想不同,立场不一,才有了千姿百态的生活。”许久,她蹭了蹭她的发。 她知道千也委屈,亲人的不理解,旧人的日渐疏冷,往日情分变淡,她身不由己的痛苦和无奈,这些说来太无力,也太无用,她只能劝她看淡。 这世上千人千面,就算她现在被世人诟病,可就算这样,仍有许许多多与她灭族一般,亲人遭祀兽错判殒命的愿意支持她,万人讨伐,依旧有千人支持,不光兽族,灵长族和海族亦都有,许多灵长族支持她的人甚至不愿归顺川已,只信她这个“憾古之人”,盼她起事,等待追随,唯她马首是瞻。 “万事看好,多看看那些支持你的人,他们在等你。”川兮是修心高手,守心强者,当年凌云嗜杀成性,跟随她多年,亦被教化正心,她看待万事万物,理智又持守本心。 “嗯。”千也答的沉闷。她还年幼,想不开那么多。 “这几日怎的不去敛苍了?”川兮突然改了口,多说无益,不若说些开心的。自打她将自己毛发织纺的喜服送她下聘,她就已知道她日日在敛苍洞作何了。 “你知道的。”千也不满她明知故问,拱了拱脑袋。 “不知道。”川兮忍着笑意。 千也抬头,鼓起腮,“知道!” “知道什么?”川兮歇了过来,眼神已清明,戏谑的看她。 千也知她在逗弄她,勾了勾指,满意的看到她星河挽月的眸子重新泛起氤氲粉红,“姐姐歇过来了。” 川兮咬牙,“出……”来字没能出口,她又使了坏。 “那件喜服,何时开始做的?”她算是怕了她了。 千也怕她累着,停了动作,却是没收手。 “归宫后。”撑着身子调整了舒服的姿势侧躺了,同她闲话。 “两年前,织的这般久。”川兮也侧头与她对视,相濡以沫的温柔。 冬日温情蔓延,恍惚间如蛮荒那些年的岁月静好。 “我没有灵念,无法御发织纺,只能动手。”千也似撒娇的语气。拉纺车拉的夜里做梦都是,这两年可是日夜忙活了。 “千千的手还是笨……”想说笨拙,想起什么,突然又止住了。怕是说完了,她今夜就甭睡了。 “姐姐今夜怕是不想睡了。”千也猜中了她的想法。说她手笨,没领教过? 第197页 “我手笨不笨拙,姐姐不是每日领教?这两载虽忙着织衣,侍奉姐姐,我可是从未怠慢。”她说着,已是重新俯身,自上而下看着她。 川兮扶额。好好的闲谈,又触了这崽子的食色本性了。 千也感觉到手间轻颤,知已做了太多,她怕是承受不住,收了手。 “睡吧,别累着。”终是放过了她。 心有烦忧,睡不安稳,千也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再次回到了十载前。 蛮荒边境的荒山,她遇到川兮的那座山头,漫山遍野的鲜血被风蚀,化为斑驳的凄凉。羌狼族所有的妇孺皮毛尽失,血肉模糊,父亲带着族中所有男丁,泪眸血红,颤抖着将她们抱回穹峰,压着满腔恨意下葬,山巅立起数百诀别墓碑。 他们死在祀兽审判下,尸骨无存,再无转世机缘,那座座诀别墓碑,是永别于世,再不相见。 胥壬丘跌跌撞撞奔向王城的方向,前来求她援救,可她终是没能赶到。蛮荒从此彻底荒凉。 她没有寻到母亲的皮毛,全族妇孺,唯她母亲烟蓝的毛发不知所踪,直至今日。 映映……父亲在呼唤母亲,一如往常像是撒娇的“嘤嘤”,他捧着母亲血肉模糊的尸骨,她再也不是他眼中高贵清雅的模样,这些年一直都是。 母亲满面恐怖的血肉下,不辨眸光的眼睛切切看着她,似在恳求她寻回她的皮毛,她那般高雅卓然的容貌,无法忍受如此狰狞的死去…… 梦里血漫长河,举目腥红…… “姐姐。”渴求保护的呼唤,千也猛然坐起,逃脱了噩梦。 川兮被她无助的呼唤唤醒,看她缩到墙角抱着自己轻晃,口中一遍遍呢喃着“姐姐”,赶忙起身抱住她。 “姐姐在,千千别怕……姐姐在……” 千也失魂落魄的抱着自己,蜷缩在她怀里,依旧声声唤她。梦里满目充盈的鲜血蔓延到梦外,她不敢抬头看她,怕她也如母亲那般容颜凄惨,而她却无能为力。 “姐姐在……姐姐在……姐姐没事,别怕,别怕……”川兮吻着她冰凉的额头,抱紧了她颤抖的身子,不住安慰。 没有人知道千也这些年的噩梦,午夜梦回,她都会吓醒,无助坚强,迷茫坚定,一遍遍唤她。 她需要她,是活下去唯一的光亮。 …… 昨夜未能安睡,翌日,川兮午时才起身,继续给千也做手刃。 手刃是当年护送三三时猎的上古穿山蟒的冠刃,一共三数,那日川兮找凌云拿七彩羽甲时,凌云一并给她的。因着她当年被祀兽断了发,而今虽发器又已长长,尾刃也已又炼化而出,可比不过当年旋飞数丈,只能近身搏斗。凌云怕千也现下树敌太多,遇敌时再因护她无法专心交战,便将冠刃给她,让她转交千也防身用。 千也无灵念,又嫌这东西拿着滑稽,川兮便用皮具做了腕套,将两数冠刃做了手刃,冠刃卡在腕套上,只需戴上腕套,刃身便自手背沿着小臂向上,如生长在手臂上,方便防身。 至于第三数,已是不知何时丢了。这两日千也命人彻查寻找,还未有结果。 “那一只元冠冠刃,你打算做成什么?”千也看她已快要做成了,想起最好的那只元冠,有些可惜。 “没想好,”川兮抬头,“别恼,毕竟是上古灵兽的元冠,有宵小觊觎也属正常。”她倒是看得淡。 比心态,千也永远比不过她。 “好吧。” “有这两数可予你防身,便是好的。”川兮又劝道。 “嗯。” 千也没再纠结,身外之物,再珍贵也不值得浪费心情。 “待你做完了,我们去后山赏雪,山巅高寒处已落雪了。”这几日她心情不好,日日缠着她寻欢,川兮歇过来了就做手刃,已是在家闷了好几日了。 “好。”川兮欣然应了。 只是这雪,终究没在王宫后山看成。 …… 千也在时云予第一次冒犯川兮时就想杀了她,只恨当时听了川兮的话,衔竹的事发生后,又给了兽王面子,未惩治她,放任她至今,演变成祸患。 衔竹原定回宫侍奉川兮的头一日,千也打发代替衔竹近身伺候的侍女明日便离开。侍女是王父调来的,因王父正善,也说是怕宫中再出如此荒唐的事端,他派来的人,千也未加防备。而今衔竹回来,毕竟不是自己宫里的,她嫌有监视之嫌,赶紧打发了。 第二日清晨,代替衔竹的侍女最后一次侍奉川兮饮食时,王父突然召见,早膳还未到,千也便出门了。 川兮早膳用的少,基本以汤羹作餐。这日的早膳多了一盅补汤,被封的严密,好似怕端来时被外面的日头晒坏一般。 川兮看着汤羹的包裹被侍女小心翼翼一层层打开,只以为这是兽族特有的补汤,小小的一盅,透明如水,泛着光亮。侍女说,是千也给她补身子用的。 因着前几日同兽王不愉快的交谈,千也心里憋闷,这几日夜夜将她累极,失了分寸,川兮以为她怕她身子吃不消,特意准备的,并未多思量。 汤羹如水,没有任何辅材,入口是清凉沁润的,带着些许凉意。羹勺舀起,勺底都泛着冷光,让她莫名想起三三在时她们在幽冥谷看到过的幽灯藤,连气息都很像。 “若你连美貌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那日她去时云予宫内为衔竹澄清谣言,以免衔竹再遭嫉妒毒手时,时云予莫名自信的说过这么一句。那时她因急着去见凌云,未能深思,过后也忘记了,未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喝汤羹时,她又想起了这句话。 第198页 侍女看她喝汤,退下时轻轻将殿门关了,清晨的曦光,被挡在了门外。 …… 自那日不欢而散,这几日千也都未去王父殿内理事,这日他突然召见,她有些沉闷,怕他再多言什么,又添烦扰。 只她入了前殿,并没有见到兽王,等在殿内的,是时云予。她殷殷期盼的看着她,眼中觊觎之色毫不掩饰,好似即将得逞一般。 千也只冷冽的扫了她一眼,就要进内殿,被她挡在了身前。 “也儿……” “闭嘴!”也儿也是她能叫的? 时云予深深看了她一眼,自嘲的笑了笑,“自你归宫,除了滚字,这是你同我说的第二句话。” “滚!”对于心狠手辣伤人容貌之人,千也毫不客气。 “又是这个字……”时云予呢喃,“不过往后你就是我的了,应是会听习惯的。” 千也皱起眉头,目光冷摄,不知她又要作何,只想着姐姐说过那唯一一条规矩:不能杀人。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接话,时云予便继续自言自语:“我们狼族耳力都很好,嗅觉也很好,只是你贪恋那个老女人,安逸太久,不闻外事,竟这般疏忽了。” 千也微微侧头,眯起冷眸看她。看她一步步后退,离的远了些,有亲卫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她审视着她,一言不发。 倏然间,她闻到了内殿里血腥的气息,听到了宫门外军将攒动之声。 宫变…… 时云予要叛乱?以何之名?何来军队? 内殿……王父…… 她猛然想起丢失的那数穿山蟒元冠冠刃。 “时云予!你若敢弑父,我让你母女斩首无生!” 斩首,元灵无法祭天,再无来世。 “是也儿弑父。”时云予冷笑一声。 上古穿山蟒冠刃,只有她有。 还好,不是要栽赃姐姐。千也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只想到了川兮,还有兽王。 “他是你亲生父亲!” “不用劝我,他已经救不了了。” 这些年虽与王父颇多隔阂,可他养育过她,亲情虽淡,他依旧是她的养父,可时云予竟然杀了他!她从未想过,温善如他,这一生从未作恶,最后竟无法安度晚年,还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上。 再度生死离别,千也眸子嗜血腥红,狩猎般盯着时云予,冷玉般的脸隐现蓝光,眼见就要化回狼身,朝她扑去。 “你没有灵念,哪怕是羌狼,也打不过一个灵士。”时云予被她嗜血之气震慑,再次后退一步,让亲卫将她层层护住,“川兮也没空救你。” 她话中有话,千也猛然一震,晃了眸光,片刻,又强自镇定。姐姐灵念高绝,定不会有事。 “戍佑将是猥甲幽兽,他说,他们一族之所以畏惧日光,常年居于冥幽谷暗无天日之境,是因为他们以幽灯藤汁液为食。” 时云予突然提起戍寒古,千也隐隐升起不详预感。 姐姐说过,她前世还是药灵时,戍寒古就曾想靠她药灵之心延寿修灵,自立为王。时云予不过是有脑无心的跳梁小丑,在姐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害不了她,可若是戍寒古在背后指使,姐姐…… 千也身形一颤,转身就要化回狼身疾奔回宫。 殿内突然流光徘徊,霎时冲出殿外,三色流光飞升入天,是兽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殿外,喊杀声四起,顷刻间成千上百的元灵发从四面八方升空入天。 片刻,戍寒古的前锋守将已是挡了千也的去路。 “她听说那是你给她补身的汤羹,早就迫不及待喝下了。”援军到,时云予终于道出了最后一句。 千也的心,一寸一寸沉下,锦衫滑落,烟蓝毛发闪起幽光,“时云予,我定屠尽夜狼一族!” 夹着狼嚎的冷冽嘶鸣之声如同地狱幽冥的索命,时云予下意识退后时,只见疯魔般烟蓝的羌狼冲入殿外千军中,有漫天的丝发阻挡她的去路,那束烟蓝的光渐渐变成殷红,依旧向着王承宫的方向,一步一寸,艰难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这章过后,你们基本都该抛弃我了,阿弥陀佛,我看开了…… 第81章 守在蛮荒长大,年满十八归宫后依然一步步摧毁圣灵玄卜鱼,看着这世界因她反叛古则亵渎圣灵而动荡不安。千也一直说,她是要以最省力的方式,搅乱这个迂腐的世界,看这世界一步步崩塌。可内心深处,她一直知道,她不过是想再和姐姐一起,过上几年相濡以沫的平静生活。 她贪恋这唯一的温情,一直在逃避这世界强加于她的责任。可她的平静,终究因为一个时云予,彻底破碎。 喊杀声四起时,川兮曾试图出殿,可她开始畏光,一出殿门,手背和脸上便如灼烧般漫开红痕。玉冠攒动,火尾游凤从川兮发顶化身而下,她让火凤先行一步前去营救千也,而后站在殿内冷冷看着挡她去路的戍寒古。 时云予是无脑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几个兄弟姐妹一煽风点火,就出头挑衅她,惹千也厌恶。她隐忍数月,耐心等到她们最无防备时给她下药,她没有这个城府,也没有这个耐心,而今戍寒古站在她面前,川兮已然明白。 还好,戍寒古没有料到她的发冠还是活物。启明生灵,哪怕兽海两族,只要化为人身的,都会去到玉渡神山渡化玉兽,炼化玉冠。这世界唯一把玉兽也当成生灵,不欲渡化其性命的,唯川兮一人。谁都想不到她的发冠,是降灵而来,火尾游凤是她的发冠,亦是利器,有它去救千也,别说那些兵将,戍寒古亲去都不一定打的过。 第199页 显然,这与戍寒古是个变数。千也没能被他囚禁。 还有一个变数是他未料到的。自延天却随川已造反,将六成成兵将收入麾下,灵长族戍边军队锐减,其弟延天列和凌云对戍寒古监视严密,以防他攻占灵长族领土,是以他调兵入王宫,千璃和闻少衍都还未知晓时,凌云已早有所觉。 川兮饮了幽灯藤汁液,畏光,加之发器曾被祀兽斩断,无法自殿内旋飞而出与之相战,戍寒古又逼她出殿交战,应顾不暇间,凌云携令汲令辰兄弟二人,带百余灵长族国佑亲卫而来,糜战半个时辰,终将川兮救下。 火尾游凤卷着遍体鳞伤的千也前来汇合时,川兮已然脱困,她取出遥岑午曾给了她的鹊羽榕涤叶,护着浑身是血的千也,一路通幽径,向着蛮荒而去。 千也闭目前看到最后的画面,是川兮被灼伤的脸。 她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闻少衍是在她们一路溃逃半日后才得到的消息,匆匆挟持了遥岑午,和余非晚带着万数闻家军,亦往蛮荒而去。 他对千也的守护之心,全是因着千辞临终前跟千也说过的那两句话:“姑姑一直站在你身边。”“见到他时,告诉他我有多宠爱你。” 他相信,那个从来无法承认他这个儿子的女人是真的想宠爱他,今日就算是他弑君,她抛却那些身不由己的无法相认,定会义无反顾站在他身边。所以她会站在千也身边,因为千也是娘对他的寄托。 那么,他也站在千也身边,无可犹疑。 最迟赶到的是千璃,她三日后得知消息时,川兮已带着重伤的千也回到了蛮荒,千璃的国佑军中,有半数将士听闻千也弑君杀父,归降戍寒古。另有半数,寥寥几千亲卫,跟随千璃,万里奔赴蛮荒。 她从来都信千也,不只是因为姑姑的嘱托,还有她生来就带着的歉疚,前世有愧于三三的愧疚之心,让她无条件信任千也。也儿不会弑父,哪怕真的是穿山蟒的冠刃杀了父王,她亦信她。 这世界,终以红颜祸水时云予为引,展开战乱纷飞的格局。兽族,一分为二。 …… 又是那个梦,羌狼族妇孺命丧的荒山,斑驳的满山血迹,父亲的悲怆,母亲血肉模糊的容貌……只是最后,视线里不再是满目血色残虐,而是姐姐的脸,如火云般荼靡灼烧。 “你终会自食恶果。”王父送她的最后一句话,应验了。是她贪恋幸福宁安,迟迟不肯叛世,所以,姐姐…… 姐姐! 千也猛然睁开眼,周围一片昏暗,油灯昏黄的光亮照进眼里,她不敢侧眸,哪怕知道川兮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梦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可为什么姐姐蒙着面纱?为什么她醒了,她却不曾近前来欣喜的唤她,只是隐忍着呼出一口气,而后定定的看她? 她眼角的余光里,还能看到她这些年已然恢复星河挽月光芒的眸子,再次归于淡漠荒凉,像再次没了灵魂的躯壳,一如当年未寻到她时的模样。 “好……些了吗?”许久,川兮暗哑的声音传来,含着担忧。 她醒来许久都不曾动,川兮怕她被通幽径的劲风吹坏了神识。 一路溃逃,戍寒古屡屡挡住去路,遥岑午说过鹊羽榕涤叶无法护住没有灵念的千也太多次,逃到最后,涤叶已被摧毁成灰烬,千也是昏迷着忍受了千里通幽径的劲风归来的。 “别担心,我很好。”千也转头看了密不透风的窗帘,才回头看向她。 她真的畏惧日光了,所以遮住了所有光亮。 她想去握川兮的手,那只手就落在她手边,勾着她的小指,她只需抬手就能握住她。可她落空了,川兮垂眸躲开了她的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昏迷了多久?”千也看着她的睫毛,没有错过她眼角下未能被轻纱挡住的一丝灼红。 “一月。” “弑父杀君,外面不安生吧?” “闻少将,千璃公主,还有凌云的军队都已守在蛮荒,还好。” “灵长族的军队也来了?” “凌云的亲卫,还有已儿派来的万数护军,放心,不为攻占兽族,只是护你。” “我不担心,只要姐姐在身边,兽族是谁的都不重要。” 川兮没有回话,稍稍侧了身躲开了她的视线,盯着床边的地面。 她知道她的意思。绝口不提她的脸,只告诉她,她在就好。 前世今生,她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悲苦诀别,早已无需说太多的誓言爱意,她不会在乎她的容貌,她也知道。 只是,她终究已无法见光,也再没有信心与她素面相见。因着要抵挡戍寒古,发器几度未能护好这张脸,曦光如火,她的脸在逃亡中灼伤了。 “那盅汤……我未饮太多,除了脸……没有其他不适,别担心。”许久,她暗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安慰着千也。 千也小心的勾起她的手指,低低的“嗯”了一声。 “脸也已不疼了。” “我心疼。”千也小心捏着她的指。 一个曾傲世九天的容颜化为而今模样,她还在安慰她,怕她担心。这女人,教她如何不心疼。 “我,还好。”轻纱下,她声音暗哑,像含着沙砾。 “你的嗓子……” 第200页 “只是太久未饮水。” “也未进食吧?”她昏迷一月,浑身是伤,她定然是不食不宿的担忧着。 “不饿。” “那同我再睡一觉,好吗?” 川兮的身形许久未动,而后晃了晃,依旧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 她感觉到她呼吸一滞又一滞,犹豫着。 “不将面纱取下,我只是……想你,姐姐。”一声姐姐,带着无比的庆幸和心疼。庆幸她未不告而别,心疼她顶着这张脸,也要守在她身边的爱。 她只是想念她,揉入骨血,才能感觉到她不会失去她的想念。她害怕,害怕她醒来了,她不知何时,会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她知道她不会弃她而去,可她会自卑,会躲起来,护着她。 她忍着浑身疼痛挪了挪身子,川兮终于侧身躺了下来,背对着她,小心的理了理面纱。 千也没有上前抱住她,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蜷起身子,将头抵在她背上。 “睡吧,你眼下倦色深重,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就用膳。”她听到了门口有人驻足的声音,知道门外的人听到她的话,定会去备膳。 这女人不知多少时日未进食进水了,她醒了,门外的人应会赶紧准备些吃食。 门外,凌云看了看手里的药,转身又端了出去。 “怎么没送进去?”正堂,千璃看她又端着药出来了,起身疑惑道。 “她醒了,公主睡了,准备些膳食。”凌云说的简洁,看千璃要去看她们,一如前世般,拉着她往厨房而去。 公主这一月不眠不休,除却摸着自己的脸发呆,便是看着千也发呆,都未曾好好休息,此时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蛮荒的冬日一场寒冷,雪覆大漠,风啸九天,尤其到了夜里,呼啸的北风吹打在狼堡石壁上,如同羌狼哀鸣。川兮浅浅睡了几个时辰,到了夜里便醒了。 她醒来,先惊慌的摸了脸上面纱,感觉到它还好好的盖着面颊,才呼出一口气,压着它转身看向千也。 “我不曾看过,别怕。”千也一直未睡,听着她浅浅的呼吸,感受着她的温度,耐心的等她睡醒。她没有私自去看她面纱下的脸,她会等她准备好,或者等她寻到法子治好她。 “嗯。”不要看,不能看,徒添心疼,徒增自卑,她们历经世事,已然懂得为对方考虑。 “姐姐,可以抱抱我吗?”千也看着她的眼睛,小心征求她的同意。 川兮没有言语,犹豫的手慢慢环上她的腰,小心抱着她还未愈合的身子。 “抱紧些,好不好?”千也小心靠近,试探着。透过轻纱打在她唇边的呼吸停了停,而后又近了些。 她很想吻她,哪怕隔着面纱。可她不敢,怕肌肤相亲,她会起身逃离。她的脸,是她还不能靠近的自卑。 窗外呼啸的风声还在叫嚣着,狼堡内一片安宁,她们如同宫变前在王宫时的那夜,安静注视着对方,恍然间岁月静好,好似她们已走过漫漫人生路,相濡以沫的到了白头。 默契的距离,和心意相通的不离不弃,只在这一眼里,已是道尽了绵绵情意。 “方才,我做了个梦。”许久,千也看着她,突然笑了。 “什么梦?” “还是爹娘的那个梦,这次有些不同,娘的皮毛一直没找回来,我爹来骂我了,说娘怕他嫌弃,不见他。”千也胡说八道,川兮睡着时她一直未睡,何来做梦。 川兮似是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睫毛垂了垂,静静听着。 “我爹跟我哭了一整个梦,梦里泪都快把我淹死了,他还不管我死活,一直嘤嘤着'映映',最后还是我娘出现,救了我。” 千也小心的靠近低垂着眸子的川兮,“我爹见到我娘,抱着她就哭,说当年已经靠美貌勾引到了他,那副皮囊的任务就完成了,现在都已经将他拆吃入腹了,没得平白无故勾引到嘴就不要了的。” “我未勾引你。”川兮敛了敛眉头,抬眼看她。 用词如此不雅,胡编乱造的什么破故事。 千也看她终于又有了生气,不再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放心的贴上她的唇。轻纱下的唇抖了抖,往后躲了一分。 “别怕,姐姐未准备好前,我不会私自动这面纱,”千也被下的手捏了她的前襟,“我可以等姐姐释怀,可我不能同意你的距离。” 她说完,再未给她选择的权利,隔着轻纱,用力吻上她的唇。 她愿意等她做好准备,愿意等她敞开心扉,可她不能配合她的疏离,她需要她知道,她的爱不曾减少,她们的情意没有距离。越是在她自卑的境遇里,她越不能退后半分,冷落半分。 她不要相敬如宾,她要相濡以沫,她不愿举案齐眉,她想时时可以抱她,牵她的手,咬她的唇,同她缠绵,与她欢|爱,一如往昔。 “川洛引,你是我的妻,牵手,拥抱,亲吻,云雨,一个都不能落下,我只允你一个隔阂,就是这副面纱,只有这一个,我可以等你愿意,其余全部,不可闪躲。”她狠狠吻她良久,直到川兮的面纱锦带松动,慌乱抬手压住,她才放过她,趴在她脸前不容反对的命令。 川兮红眸无泪,定定看着她,轻纱下的唇紧紧咬着。她唤她为妻,她早已当她是她的妻。 可她这张无法见光的脸,如何配得她绝卓容颜? 第201页 下意识描绘千也脸颊的手被她捉住,她吻了吻她的手心,“若我这容貌阻碍姐姐爱我,我眨眼便可毁了它。” “你敢!”她说的太认真,川兮猛然松唇,斥她。 前世今生,曾经的她们都对对方说过太多未能实现的诺言,而今她们出口的话,做得到,才会直言。就像她醒来到现在,从未信誓旦旦说她一定会治好她的脸,治好她畏光的病症一般。 她说出口的,定然做得到。 “若你与我保持距离,我便敢!” 凌云进门时,房内正剑拔弩张,千也伤弱之身强撑着将川兮压在床上,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 凌云一怔,倏的掠到她们身前,捏住千也的肩膀,“放手!” “我教育我妻子,干你何事!”千也不甘示弱,回头吼了回去。 这一声“妻子”叫的甚是顺口,听到的两人俱是一愣。 “她未准备好。”许久,凌云终于回过神来,压下眼中落寞,低声劝到。 “我已四处寻找治愈之法,等公主脸好了,再揭不迟,你……别逼她。”她看了眼川兮,终究觉得自己没立场,劝言也无法理直气壮。 千也这才发现,她的手压着她面纱一角,好似要揭掉一般。 灿灿收回手,卸了一身强撑的力气倒到一边,千也看着川兮起身整理本就不乱的衣衫,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没逼她……至少逼的不是揭纱。” “那是什么?”凌云难得多话,将吃食摆上桌,防备的问。 不管逼迫什么,逼公主就是不行。 “用膳。”川兮插话。 “你喝口水,我告诉你。”千也看川兮又要魂不守舍的失落了眼,侧躺着身子和凌云答话。 “为何?”凌云疑惑的看了眼川兮。 川兮同样疑惑的将眼神落到了千也脸上。 “想知道,喝口水,我就告诉你。”千也道。 她知道,凌云在意姐姐在意到骨子里,她若真的逼姐姐做什么,凌云不敢动她这个姐姐的宝贝崽子,可她一定想方设法保护姐姐。 凌云紧了紧双唇,端起一旁冷了的茶盏,抬手准备一饮而尽。 “逼她承欢。”千也瞅准时机,漫不经心开口,不知羞耻。 凌云冰块脸一个,难得失态,一口水喷了个彻底,险些溅到川兮衣衫上,赶紧捂嘴,又把自个儿呛了。 “千!也!”川兮已是恼羞成怒,再无法独自失魂落魄了。 千也满意看到她不再荒凉的眸光,转头看了呛到脸红的凌云,“姐姐教养出来的都是冷性子,你我虽都是冷冽的模样,可终究不同,你太刻板,没有生气,劝你多失态几次,多点儿人气。” 凌云:大可不必! 千也不是凌云,孤僻寡言,她的冷冽是对这世界的凌厉决绝,可不会寡言刻板,尤其对川兮,她从来不会默默站在她身边,让本就性子清冷的川兮陷入自己的世界。 她和川兮的爱里,是她打破她世界的安静,带她一步步走入尘世。从前世的第一个拥抱,到今生第一次重遇时的开解,从前世死别的痛彻心扉,到而今抵死痴缠的坚定。她带着她,一点点感受这世界的快乐,痛苦,美好,幸福,哪怕在最伤的境遇里,她以她的方式,杜绝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落寞。 “姐姐,这世界与我为敌的人已然开始讨伐我了,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我,陪伴我,给我力量,给我温暖,别让我冻死在这世界的冰天雪地里,好吗?” 暗夜幽静,她拉开窗帘,看着冰轮盈满渐消,歪头靠在了川兮肩上,如同儿时站在漫山墓碑前乞求她一个拥抱时的口吻,她乞求她留在她身边。 她的需要,会给姐姐勇气和力量一直陪在她身边,不躲避,不弃她而去。 “或者你若是觉得此生太苦,你不喜欢这副皮囊了,我们携手重走冥河,重新活一遭也好,我带着你的誓发,仍旧会找到你。” 她还给了她另一个选择,抛却这副不喜的皮囊,抛却此生往后自卑过活的后半生,重新来过。她不逼迫她一定留在她身边,一直自卑着现在的这张脸,可若要抛弃,只能抛弃这副皮囊,她依旧要陪着她,再度轮回。 “一路走来不易,等此生憾古约成,我们来世过一生锦绣。”川兮轻轻侧头抵在她发顶,亦看着冰轮盈盈光亮。 前世今生,她们走到而今这一步,已然经历了太多伤痛凄楚,行来不易,若再重新开始,定又是一路荆棘,不若此生事尽,换她们来世平安幸福。 “好,只是辛苦姐姐了。” 她在爱人面前顶着这副皮囊,会怎样自卑,又会怎样患得患失,她懂。如此还陪伴在她身旁,是在冒着她情意消陨,不再爱的风险,在陪她走一场没有安全感的情路。 “世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办法治好的,千千别怕。” 千也吸了吸鼻子,靠在她肩上点头。 最怕的明明是你,傻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四个小时手机码了近六千字……我真优秀! 第82章 自小到大,凌云一直恪守着君臣礼节,对川兮从未冒犯亲近,虽心中炙热爱恋,依旧小心翼翼守护在身侧,从不越距,哪怕触碰一次她的衣衫。在她心里,公主是高贵圣洁的存在,不容她染指分毫,亵渎其身。 第202页 这是她第一次逾越雷池,恳求她让她触摸她的容颜,一寸一寸,从细腻的额骨,到莹润的唇形。她像雕塑匠人一般细细描绘她的容颜,指腹小心躲开她脸上盛开的灼伤,一点一点,将她天成卓绝的相貌记在手上,刻到心里。 她描绘良久,闭目深记,才收回颤抖的指紧紧攥住,将指腹间细腻灼热的触感小心收在手心里。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描绘她容颜的这一刻,哪怕她容颜已毁,在她心里,她仍旧是她梦中神圣绝然的公主殿下,此生最美的存在。 川兮耐心等她收了手,将面纱重新戴上,平静的看着她。 “走吧,不必自责,你有你的选择,我和千千都理解。”良久,川兮看着她,轻声劝慰。 若在平常,如此亲昵的触碰,她定是不允的。可凌云要走,她道离别时带着诀别的眼色,好似再也不回了,川兮低眸思索良久,终是揭下面纱,允她一触。 千也而今已是遭天下讨伐的弑父杀君之罪人,谁离开都情有可原,凌云又是灵长族国佑,有自己的责任,能来救她们脱困已然情义比天,而今她们脱离险境多日,她要离开,她能理解。毕竟与这乱世数万万生灵为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也不当道义捆绑。况且凌云对她们,已然付出够多。 凌云垂首不语,没有解释,跪身行了大礼,而后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令辰离去。 她带来的万数灵长族兵将没有带走,令汲稳重些,她将他和军队留了下来,独自带着令辰走了。 川兮虽有些疑惑她将兵将留下,依然没有问她为何,她只是看着她走出狼堡,走入刺目的曦光里,直到看不见了,才仔细检查了面纱,回头看向站在远处廊门前。 千也早就站在那里了,她的方向看不到她的脸,川兮才放心揭下面纱给凌云看的。 千也见她转身看过来,气鼓鼓的走到她面前,故意侧开身子不看她,面上明显生了气。 她看到了全程,看着凌云亲昵的抚摸她的脸,看她安静的任她描绘,她吃味儿了。 川兮看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模样,愣了良久。她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该当做不知道,就这样不解释,任她气着,一次两次,多次后,或许就心凉了,不再如此在意她了。或许这样,她在她面前也就不会这般惧怕,惧怕她看到她的脸,会失望,会破碎。 千千,若你看到我而今的模样,还会这般吃味儿吗? 千也等了许久等不到她安慰,最后忍不住跺脚转身,怒目瞪着她无声质问。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今日不去检验三军吗?”她选择岔开话题,不哄她。 “我出去,好让姐姐偷腥么!”可千也不允许她就这么一盖而过。 自她伤了脸后,哪怕对衔竹温声关怀一句,她都要狠狠的吃一坛子醋,定要她深切感受到她比以往还要在意她。 偷腥?川兮敛了眉头,“胡言乱语!凌云要走,或会是此生之别,她待你我……” “她对我们有救命之恩,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她不能摸!我这盯着都敢让人摸来摸去,要真出去了那还得了?姐姐是不是得引到房里辞别一番啊!” 千也总有办法将川兮气到无法胡思乱想,听完她这话,川兮直接上手拧了她的耳朵,“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小崽子这脑子,无礼无教,大逆不道的很! “姐姐不可理喻,明明是你做错了,还教训我。”千也握住她捏她耳的手,鼓着腮帮子抗议。 面纱被川兮加重的呼吸吹起又贴服,如此反复,川兮看着她凌美的容颜沉吟良久,终是撇开眼看向狼堡外的暖阳。 正值年中凛冬,若是往年此时,她们定是在狼堡门前的石雕上晒日午憩的。可如今她畏光,已是无法同她比肩迎日了。 “这些日子,我总在做一个梦,”千也知她又低落了,收起脾气,捏着她指尖摆弄,“起初我以为只是个梦而已,但反复多次后,我想,那定是我前世的记忆。” 说起前世记忆,手中的指猛的轻颤,而后小心勾起,轻触上她的掌心。千也知道,对于前世,川兮是带着恐惧和期待的。恐惧她记起后恨她,又期待她记起,好惩治她当年的狠厉,解脱她的负罪感。 川兮转头看向她,静到如一尊雕像。 “我梦到巍峨的宫门前,你白衣如仙,俯身亲吻一副枯骨,那副枯骨丑陋可怖,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同你谪仙般的容颜交叠在一处,看上去甚是亵渎了你。” 川兮听她形容三三丑陋可怖,不觉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那时,怎么下得去嘴的,不恶心吗?” “那是你!”川兮敛眉咬牙,说的用力,显然很是不喜她这般说自己。 “我知道那是我,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作为万三三的时候,连称为癞□□都是高攀。” “住口!”川兮这次是真的怒了,此生第一次,怒斥了她。她欺身向前,眸中盛着怒与心疼,“你可知那时,我何其有幸,还能得你亲昵!你可知是你,馈赠我一吻,容我甘之如饴!你可知……你曾容颜清丽纯稚,是我害你成那般!” 千也没有因她的恼怒而赶忙哄她,而是学着她的模样,静静的回看她,直到她眸中怒气消逝,恍然懂了什么。 第203页 “我又何其有幸,你容颜受损,依然愿意留在我身边。”许久,千也轻轻揽她入怀,贴着她耳边轻纱细语。 梦里的画面不止是画面,还有她做为万三三的恨意和戏谑,只不过她终究是千也,在三三的恨意之外,她看到了川兮隐忍的心疼,前世的她们,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那此世,就别再彼此折磨,好好的在一起才好。 “姐姐,若前世是情仇,现下我便是来寻仇的,我命你,千川沧澜覆山河,万古天地共白首,莫卑,莫离,莫弃。” 她知道川兮从来坚强隐忍,初初伤了脸时她还安慰她,让她别怕,可她也知道,再坚强的人,又是如她一般曾睥睨九天的人,躲在这样一座碉堡里久了,也是会悲观,会想要放弃的。她理解她时而坚强时而脆弱的反复,更心疼她的煎熬,她唯一能做的,是每时每刻都让她感受到她的在意,入骨不化。 狼堡的门没有关上,冬日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的气息打在面纱上,川兮颤了颤睫毛,缩进她怀里,低低的嗯了一声。 兽族过冬困难,千也虽全族尽灭,愤恨启明古则,却做不到为害生灵,是以尽管戍寒古造反,兽族落入其手中,战火自兽王归天时就已展开,她依然固守蛮荒,想等到春生时再举兵。 遭遇悲惨之人不止她一个,被祀兽不论对错惩治夺命的家庭也不止她一人,加之她憾古之人的名目,不止兽族,灵长族与海族也有信她能憾古的人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军队日益壮大,已达驰骋之势。她依旧只练兵,守蛮荒,不进攻分毫。 躁动的军队全数由千璃、令汲、闻少衍安抚,三人带领各自族中军将,还算安稳,她便守在狼堡里,陪着川兮。 唯有一点,她没有耐心等待,那就是时云予。她伤她爱人,千也不想她哪怕安稳活的多活一日。只她怕川兮独自在狼堡会担忧,只能隐忍怒意。直到凌云派人送来一包裹。 半月后,凌云着人送来一染血包裹,附一言:抱歉自作主张,愿此恨有期。 包裹内是时云予的首级,千也看后只觉怒火冲天。以她性情,当年延天却之仇她都想折磨他,让他不得好死,于时云予,她的复仇,一定要让她承受比川兮更痛苦的人生才能稍消恨意,可凌云却给了她个痛快,怎行! 对于凌云的好心,川兮很是明了,面对千也的愤怒,她不动声色,讲起宫乱时的事。 “彼时在宫中,时云予多次挑衅使坏,你可知我为何总拦着?” 千也忿忿看着包裹,“太善良,不是好事!” “也并非只是不忍,”川兮轻叹一声,执了她的手,细细摩挲她柔嫩的手背,“她城府不深,易被煽动,宫中多是心思深沉之人,皆借着她来闹,也有利于我们看得清楚,心思简单之人哪怕行恶,也是简单明了,易防备的。留着她不是留的个麻烦,是眼睛。” “可她终究伤了你!” “可也是因为她,我未饮太多那盅汤。”那个婢女不是兽王给的,是时云予,因着衔竹要归宫那日她去时云予宫中以防后患时,时云予不善伪装,眼神看她婢女时她便知道了。所以那日饮那盅汤时,婢女不同寻常的关门举动才警示了她。 活得再久也无法全全看透人心,时时提防,所以她着了道,可也因着观察细微,时云予又简单易懂,她才未像猥甲幽兽一般,全然只能生活在暗夜里。 “宫中心思深沉之人多,若不是她出头,你我面对心沉似海之人,难免更多伤损。” 千也未语,咬了牙。她的说辞,倒好像是时云予还一直保护她们似的! “并非替她说情,”川兮明了她的想法,拉了拉她的手,“恨多累人,我只是希望你莫耗费太多恨意在她头上。” “复仇更累人,”见她依旧闷着气不言,川兮又道,“凌云亦是为你我着想,多面对时云予一回,你我皆多许多仇怨,就算折磨于她,又怎说我们不一同折磨了一遭?” 就像当年对延天却施以剐刑,每剐一刀,都是再历一次仇怨愤恨,刑多自累,千也回想起当年对延天却报复时自己好似抽去了一身精力的模样,终于理解了凌云。 她是不想她们反复经历受伤的苦怨,替她们做了最利落的决断。 “凌云对你,爱意深沉。”许久,千也深叹一息。 爱屋及乌,凌云是最好的爱慕者,她为她们,做着最沉默的守护,温柔深沉。 “所以,千千,她离开有她的无奈,接任了我的国佑之职,总要为灵长族一族考虑,她无法随心而为,留在这里帮扶你我。” 川兮依旧以为凌云的离开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可凌云对她的好,早已超越世间万物,历经沧桑,说她为爱不顾一切,庸俗志短也好,说她自私无大爱也罢,她终究只为她。 两月后,春浓待夏,千也因着川兮无法出门的缘故迟迟不肯反守为攻时,令辰代凌云送来了一物。 令辰风尘仆仆而归,一身狼狈,手中物什闪着温润的光芒,是一方薄如蝉翼的玉面。 启明产玉之地只有玉渡神山,玉兽有灵,玉渡神山危险丛生,兽灵凶恶,渡化这样一方玉面需要耗费多少灵念,川兮很清楚。 “凌云如何?”她没有接过玉面,而是凌眸问跪在地上的令辰。 “抚将军命属下传话,她知公主仁善,此玉面非杀灵渡化所得,而是同公主一般,降灵而来。”令辰答非所问。 第204页 启明为收纳灵发,发冠皆从玉渡神山猎一玉兽渡化,也就是杀灵渡冠,川兮之所以能降灵而不是弑灵,是因着火尾游凤本性虚荣,而她作为一国国佑公主,渡灵为冠后三色流光纹是会显露在玉冠之上的,火尾游凤被她象征天选尊贵的三色流光吸引,愿意屈身为冠,得额间三色流光。 可凌云不同,她非天选,无三色流光,她降灵,若不是身为食,便是身为物。 “她还活着吗?”想及此,川兮颤声问。 “公主放心,抚将军安好,世界纷乱,战争不断,抚将军说,她在玉渡山偏安一隅安稳度日,反倒落得一身潇洒。” 安稳度日?既是未死,那便是成了玉兽的玩宠,怎得安稳,如何潇洒? “玉面送回去,换她回来!” 令辰闻言低了低头,再次将玉面奉上,“公主,这玉面是玉兽鳞片渡化的,非玉兽幻化,抚将军说,玉面已铸成,约已定,公主不用,也只得浪费了,已无反悔可能。” 已成定局,再无法挽回,川兮终究是颤手接下了玉面,直到她戴上的那一刻,她才明白那日凌云突然要触碰她面容的原因,她是在描绘她的轮廓,精细到每一寸每一毫。玉面服帖在她脸上,像附了一层薄薄的皮肤,分毫不差。 “我们都低看了她对你的好。”千也牵起她的手,沉沉道。 川兮抚摸着脸上除了微凉,几若无感玉面,只用力紧了紧她的手,未有言语。只在心里默默期望,终有一日能救回凌云,终有一日她也能得到不负她的爱。 春深翠浓,万物峥嵘,兽族的寒冬过去,因着凌云,川兮也能走出狼堡了,蛮荒一个冬日里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随千也叛世的兵士也练的差不多了。 千也牵着川兮立在穹峰山巅,俯望蛮荒严阵以待的军队。她们在此生活了数年,与世无争,怎料世事不遂人愿,终究,这万里无人蛮荒站满了铮铮将士,推着她们卷入世间纷争。 这个固守陈旧,迂腐不化的世界开始崩塌,沉睡的时间开始滚滚而前,将这万年不前的世界推向革新。 第83章 “不知我这么做,是对是错。”蛮荒外,两军阵前,千也看着先头部队的上方不断飞起祭天的元灵发,喃喃自语。 大战拉开序幕,兵将折殒,敌方的,我方的,都是同一族生灵,自相残杀,为一个反古的名头。她作为一个没有灵念的王者不上阵是无可诟病的,但乱世中这样无能的王者,却是不应该的。她顶着一个憾古的名头,坐王者之位,只承受了一个身份乱世者。没有功绩,没有信仰,只一个虚望的名头,便带着数万将士,赴死而去。她的压力和迷茫,只有川兮懂。 “你是这数万万将士的王,他们反抗的是敌军,是古则,而你抵挡的,是世人的谩骂,千千,你并非一无所用,你为他们挡住了这世间最致命的强敌——万民口舌。”川兮转身看向她,玉面上映出曦轮弯弧的光芒。 正午了,这一城是否能拿下,只有半日的时间了。 千也抬头望向远方城池。是啊,这世间最强的敌人,最为致命的伤害,是万民舆论,来日就算她战败,这些将士可以解甲归田,可以归降,只有她会被长久的谩骂诋毁,千千万万年,成为罪人。 她不介意这些谩骂,她早已习惯,是以,这般想着,她总算觉得自己有些用处了。只是,她依旧不知这反古乱世的方式,是否是对的。 她爱憎分明,伤她亲人者,她毫不留情,可对于这个世界,他们无冤无仇,她总迷茫于为何如此,如此可对。 “千千,你从未想过乱这世界,只是有一灭族仇敌,你要复仇,可你的仇敌是祀兽,祀兽是这世界的依赖,你灭它,世界必乱,而今这般,不过是希望祀兽消弭后,启明能有新的秩序,而非纷乱。”川兮知她迷惘,不紧不慢,道出她初衷。 千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想到她这一层用意,能知道她无心憾古,只愿偏安一隅,安稳度日。可川兮懂,就足够了。 这许多年来,无论她怎样否认,无论她对搅起的纷争如何的视若无睹,无论她说的多么不在乎,无可否认的,她只是外表尖锐,在她内心里,她终究是善的。 小小年纪全族尽灭,亲人折殒,她没有成长为愤世无情之人实属难得,若不是川兮陪伴教养,她定不会是而今心存大善之人,她对这世界的善悯,全全来自川兮这些年的教养陪伴。 千也深深望着眼前的人,关怀苍生的心性,是这女人熏染给她的,这般好的人,这天地怎忍心让她历经苦楚,还伤了容颜。好残忍的天地命运。 “千璃去幽冥谷,定会寻得救治的办法。”她抬手抚上她的玉面,透过她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声音有些无望。 她们都知道,若猥甲幽兽有治畏光之症的法子,怎还会万年幽居暗无天日的幽冥谷。只是爱之深切,哪怕无望的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蛮荒开战不过几日时,千璃就带着百数灵念高强的亲卫悄然深入兽域,朝着幽冥谷而去。幽冥谷地处兽族深处,戍寒古造反后因着幽冥谷离蛮荒遥远,千也轻易攻不到此地,并未派兵守护。 如千璃所料,猥甲幽兽虽狡诈善战,却是畏光严重,她只携百兵,便轻而易举的灭了这个万年古族,不费一兵一卒。 第205页 猥甲幽兽仰赖万古树荫蔽日生存,她遵千也之命,直接毁了古树,幽冥谷幽灯藤遇日焚毁,火光漫天,猥甲幽兽全全葬身火海。 对启明,千也同川兮一般心怀仁善,可对仇敌,她从不手软,这第一仗的胜利,并非蛮荒外夺得一城,而是幽冥谷戍寒古的族部全族尽灭。 火势巨大,戍寒古不日便可知晓,千璃任务完成,赶在戍寒古派兵拦截前,带着焚谷前收集的幽灯藤汁液,火速返回蛮荒。 十月暮春初夏,千也连夺三城,搬入城中人烟处时,千璃携风尘而归。也带来了失望的消息。 猥甲幽兽口中未能逼问得一则有关治疗畏光之症的法子,崖洞内猥甲一族的古书中也没有寻到一言有关畏光之症治愈的记载。 千也早料到如此,依旧心情低落,让千璃去休憩后,独自出门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已许多年未这般走在繁城街道上了,虽因着才拿下这座城,百姓皆都闭门不出,并无繁华之相,可走在石砌地面上,两旁商户林立,依旧有着久违的熟悉。是姑姑还在的那些年,每每接她回王宫时总带她玩的地方,每座城的集市。 许多年过去,最美好的记忆,还是姑姑在的时候,爹娘族人也还安好的时候。而今不过二十的年岁,沧桑尽染,还连带着身边人跟着受苦,她这一生,仿若噩梦。 思绪飘飞,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不知何时默默跟随的人悄然行到身旁,捏起她被风吹起的袖筒。 她扭头,看进川兮温柔的眸光里,川兮想说什么,被她微笑着摇头制止了。 “不必安慰,我虽年幼,一路坎坷至今,也早过了忧郁哀怨的年纪,我们没有时间难过,不是吗?”她对她笑,笑得无奈。“我只是有些低落,没寻得治你脸上的法子,一会儿就调整好了,别担心。” 都说少年强说愁,她却已到了强压愁的心境里,川兮心疼她小小年纪便长成了这般模样,牵紧了她的手,“姐姐面前,你还可以做个孩子。” 千也愣了愣,执起她的手,在她罩纱的手背上印上一吻,忽的狡黠了眸子,“在谁面前都可以,唯独姐姐面前,不能做孩子。” “为何?” “孩子不能行房中之乐。” 调笑的话语,川兮没有笑,怔了怔,默默收回了手。自从伤了脸,她一直拒绝再度亲近,千也的话她无法回应。 “姐姐不用有压力,只是个玩笑。你不想,我不会逼迫。”千也拉着她往回走,歪头看她,“我已万般感激,你依旧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依旧陪在我身边”,自从伤了脸后,每日清晨醒来,她都要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样一句话,没有过多开解,无需万般表意,甚至无需多么深切的一句我爱你,只这一声感谢,足以道出两厢情深。 她不忍离她而去,她感念她左右不离。 夕阳总是不得久留,去路匆匆。落日残辉拉长了剪影,曦轮还在迅速的沉落下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她们踩着昏黄的落辉,不紧不慢,相携归家。 已是十月暮春,万兽熬过了九月殷情期,战事进入激烈的状态。千也不愁战场,将士们苦等几月终于开战,激情正浓,胜战连连,她愁的是遥岑午。自从九月开始,她就对遥岑午有些吃不准了。 万兽都有殷情期,可遥岑午不该有,她是占天师,没有七情六欲。千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遥岑午变了的。 她眼中有了愤怒,会质问她为何杀她玄卜鱼,会怒斥她将她掳了来,远离她的鱼渊,会幸灾乐祸川兮的脸伤,说活该她迟迟不肯叛世,这是天地对她的警告。 她不但有了七情之一,也开始有了六欲之一,情需。整个九月,千也只去见过她一次,其后再也未去,因为她要求千也亲自为她疏解情需,否则曾经答应她将来救川兮一命的承诺便作废。 “遥岑午怎么样了?”第二日休息好后,千璃先来见了千也。她不敢直接去见遥岑午,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遥岑午向来潇洒愉悦,还时常戏谑于人,好似从无烦恼一般。若说她变得怨怒恶毒,谁最不想看到,那一定是千璃。 前世已过,旧情忘却,她对遥岑午,有艳羡的倾慕。以往她难过于她无情无欲,现下她开始有了七情六欲,她又害怕她失了那份她倾慕的潇洒。 “她住在南苑,景色宜人,不缺吃喝,有人侍奉,除了日常怨愤我两句,并无其他。”千也转着茶杯斜睨她。 她这个王姐,前世里爱而不得,这一世好容易换了个人,又是个怪胎。 “千璃,你不能总躲着,九月殷情,你跑去幽冥谷躲开了,我替你看好了她,让她自己忍着,往后她七情尽感,六欲全知时你若不在,这情可就无望了。” 去幽冥谷是千璃自己主动请缨的,为了躲开不寻常的遥岑午,现下幽灯藤汁液取来了,接下来就是尽灭玄卜鱼。若她所料不错,遥岑午之所以有了怒和欲,皆因她动了玄卜鱼,若玄卜鱼尽灭,她大概就会如常人一般了。到那时,若千璃陪伴左右,或许能有个盼头。 “可她放走了你仇人。”千璃眼中闪过犹豫。 当年延天却是遥岑午救走的。千也有些惊讶千璃竟还替她记着。“我能问一句,为何你这么坚定的与我同行吗?” 当年姑姑殒命的事,整个启明都说是她害的,可千璃义无反顾护了她,王父殒命,世人都说是她弑父,千璃依旧毫不犹豫随她离开王都,成为叛军。而今她倾慕遥岑午,只因遥岑午当年放走了延天却,她宁愿离她远远的,也要站在千也身边,千也有些不明白。 第206页 哪怕她们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也不至于此吧。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宿命吧。”千璃笑了笑,对于前世残留的愧疚和守护之意,她归结为宿命。 千也也回之一笑,捏了她肩头,“去陪她吧,当年她还是占天师,无情无义,只懂顺天而为听天地号令,我不怪她。”当年她也年幼,也曾怪过,而今已看明了了,天地收回情感的躯壳,你怪她有何用。 “也儿……” 千璃还想拒绝,被千也捏了肩头制止,“王姐!”她不常唤她姐姐,可每唤一次都是饱含情意的,“这两日我就让余非晚去灭玄卜鱼了,一朝尽灭毫无缓冲,万一遥岑午也猛的将七情六欲全得了来,我觉得她会消化不了,王姐就辛苦些,使使美人计,必要时可能还需王姐舍身为药,替我将她收服来。” 不正经的话总能很好的结束一场对话,千璃啐了她一嘴,扭头走了。 “要开始了?”川兮看着千璃气哄哄的离开后,才转进回廊来。 “算是吧。”千也无奈一笑。 这些年翻遍敛苍洞古籍,也托川已翻了灵长族古籍,奇怪的是,万年前关于祀兽的记载只字全无,更别说当年始祖灭尽祀兽的法子。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天地对抗,只能顺着天地的安排,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走入它的安排。只有灭玄卜鱼这一件事才让她稍稍感觉她没有在任天地摆布。 她想,天地定没有安排她将传达天地旨意的玄卜与占天给毁掉,断了它操纵她的联接。所以,玄卜必灭,不止兽族鱼渊,还有灵长族和海族的占天池。灵长族的占天池,她已给川已传话了,至于海族,等余非晚去鱼渊归来后再议。 这天地联通世间的法门,她是必破不可。 “千璃从幽冥谷崖洞里收来的猥甲幽兽一族古谱,我翻了一翻,或许对你有用。”川兮看她力不从心的模样,将一本打开的羊皮卷宗递了过去,“猥甲幽兽万年前不仅不畏曦光,还曾猥甲尽透,耀如日月。” 千也只低头看了眼那卷宗,闻言又猛的抬头,“你找到治你畏光症的法子了?” “没有,”川兮摇头,“不过,猥甲兽曾身似明玉,身甲如虹,堪较日月,后始祖三人消殒后,他们才开始了世代畏光的症状。” 千也皱眉,“畏光症与始祖之死有关?” 她只关心她的畏光症,川兮无奈,“或许吧,不过最重要的是,启明判善恶定罪责的祀兽,是从幽冥谷跃世而出的。” 所以,她要找的祀兽,或许就是万年前已绝迹的,身如明玉耀光盛日的猥甲兽。千也这才听懂川兮的意思。 “所以,祀兽住在幽冥谷?”千也攥紧了手。近十载了,她只能每年看着新祀日祀兽大杀四方,却永远捉不住,甚至都看不清,终于,她终于找到它们的老巢了? “不尽然,”她尚年幼,稳不住性子,川兮握了她的拳头安抚,“别急,卷宗年久受潮,后面的记载腐蚀了,只隐约可见“祀……生,出幽冥,隐玉…,……氵封……”的字样,想来至少,祀兽出自幽冥谷。” “可千璃烧了那里,一无所获。” “祀兽终年不现身,或许新祀日才能见其踪影。” “不行,我得再让人翻一遍,外加掘地三尺!”千也说着就要走。 川兮一把拉住,“你以为人参呢,还能挖出来!多大的人了,这般急躁,沉稳些,莫胡闹。” 川兮教育的口吻,千也领教了多年,知道自己这是又沉不住气了,只得颓然呼出一口气,一步跨到廊边栏杆处坐了上去,而后张开手,示意川兮坐到她腿上。 她可不喜欢她夫子教育学生的口吻,还是妻子的姿态比较诱人。 川兮下意识扫了眼院中侍婢,摇头拒绝,“新祀前夕派人去盯着,若祀兽果真隐于幽冥谷,定能看到踪迹。” “猥甲族古籍中可有记载畏光之症的解法?”千也依旧张着手等她,问的有些低落。她知道,若是有法子,她定会先同她报喜的,怎会直接说起祀兽之事。她只是不死心,还要确认一遍。 川兮见她低落,这才缓步上前,靠进她怀里,任她抱紧了,将脸埋进她颈窝里,“莫在执着于此了,乱世纷争,你我还能好好活着,相守一处,已是很好。” 伤的是姐姐的脸,姐姐定是最难过的,她不能再让姐姐哄她。千也又埋深了头。 颈窝里传来闷闷的哼声,掩盖下难过,“我就是想你,想你,想你……”边说着边往她颈下钻,川兮箍她不住,只得摸索着勾住她下巴将她推开。 “作甚,光天化日,还在院中!”玉面反射出粉色的光芒,像是娇羞了的容颜。 千也本只是想叉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别难过,可一听她这话,凌眸突然一亮,还在院中?“那我们进屋!” 衷于情爱宣泄之人,总能在只言片语里意会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川兮没松口,千也依旧当她是松了口,抱起她飞快的往房中走,边走边嘟哝,“快了快了,姐姐忍一会儿。” 川兮:……是谁需忍忍?!不是,她说了同意了吗! 红鸾叠帐,川兮终未能抵住千也的热情,借着玉面的遮挡,她掩下自卑,承其热忱。 数月来的相敬如宾,千也可未想放过她分毫,峡谷柔情,峰峦聚意,燕嘤筝鸣,盈盈不绝。 第207页 午时过半,川兮再撑不住,跌到她脸上,又怕压着她喘不上气,颤抖着双腿错开身子,捏着自己泛红的膝头哽咽了声音垂头看她,“千千,疼~” 千也闻言,迅速抽身,顺便捞起一旁衣衫擦了擦脸,而后翻身将她放倒,“那姐姐躺着,继续。” 继续…… 第84章 千也有些急功近利了,那头,戍寒古一族被烧,怒气冲天,亲临战场猛烈进攻,第五座城池僵持了两月,眼看到近新祀日了,还未拿下。这头,余非晚潜入王都将幽灯藤汁液倒入鱼渊后,鱼渊遇曦光,水中生火,火势燎原,一朝间万年玄卜鱼尽灭,遥岑午猛然找回全部七情六欲,失心疯一样搅得南苑不得安宁。 “千也混蛋!我要杀了她!不……不,我怎么能杀她,我从她前世就在帮她了……可她杀了我的玄卜鱼!我们那么久的朋友,她怎么忍心杀我的鱼……不不不,我们不是朋友,我恨她……不对,我爱她……不对不对……”南苑花园中,遥岑午一边撕着开得如火如荼的百花,一边念念有词,念着念着又哭了,“千也你个混蛋,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杀我玄卜鱼,你个王八蛋,混账小母兽!你干嘛还救过我,恨你都不行,呜……” 念叨着念叨着,便念到了前世里苍隐兽袭击时她险些被川兮发现,三三引开川兮的事,还有那一路上三三每次见她都笑得开怀,小母兽小母兽的叫她,从未疑她会不会伤她。 遥岑午一会儿怒一会儿忧,一会儿又激动谩骂,千璃直到她情绪转悲,再不愤怒狰狞着脸了,才走上前去,将她的头揽到自己怀里,“感情是复杂的,你需调整好,每日上演这么一通,倒是挺全乎,七情一个也没落下,可你累不累啊!” “你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啊!知不知道尊师重教啊!有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遥岑午揪着她腰间衣衫,越揪越来气,最后又魔了,“混账东西,我教你识字,陪你玩闹,你困我于此作阶下囚,千璃,我要杀了你!……不不不,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舍得杀……怎么不舍得,逆女无教,欺我无灵念!”说罢,一口咬在了她腰间。 千璃嗷呜一声直接跳了起来,“遥岑午你个疯女人!” “我就是疯子,是千也逼疯我的,是你关疯我的,你们活该!我诅咒她,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不得……” 遥岑午松了她腰间肉,正怒目骂的起劲,千璃迅速低头以吻封缄,直接将她压到花丛里,狠狠碾着她淡薄的唇,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力,堵了她的恶言。 反复无常的疯女人,好容易等到你开窍了,有了情感,却是疯魔不常,不分亲疏!竟还想诅咒她们! 许久后,千璃松开遥岑午被碾红的薄唇,看着满目迷离的人,“还敢不敢疯?” “疯完还亲?那就敢!”说的忿忿,声音却是软绵无力的。 千璃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磨了磨牙,倾身继续。疯女人有情感了,也知道吻之乐趣了,就是这索吻方式忒气人。可怎么办,她还挺喜欢的。 千璃想着她恶狠狠变相索吻的样子,暗暗勾了唇角。 直到遥岑午喘不上气,扭头躲开她后,突然煞风景的来了句:“兔崽子,你把我海棠压死了!” 千璃:……不是刚才你发疯把花撕的面目全非的时候了?! 南苑门口,千也负手而立,懒洋洋的靠在拱门一侧,凌眸饶有兴致的看着压倒一片海棠的两人,挑了挑断眉,“收服遥岑午有望。” “你真的,原谅了她当年救走延天却之事?”川兮自她身后侧身看她。 “若当年她像现在这般知道爱与恨,情与悲,我会怨恨她,可她当年只是天地的一个玩偶,无情无感。” 说到玩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在玉渡神山沦为玩宠的凌云,皆都沉默了。 “总有一天,我会去救她。”半晌,千也站直了身子,捏着川兮手背沉声道。 “是我们。”川兮温眉。 “嗯,我们。”千也勾唇回她一笑,扭头继续看向花丛里的人,“遥岑午占天之力万古无一,脑子里定还有些我们需要的前路线索,就看千璃这味药治不治得好她了。” “沉住气,莫急。”川兮提醒。 “知道,夫子夫人!”千也嗔言,咬着字答她。 海棠花浓,风峦含香,卿为师,为伴,为爱,为心暖。一阵风吹过,吹起千也烟蓝的长发,发丝追逐着川兮而去,轻扫上她的玉面。两人相视一笑,牵紧了手,转身离开南苑。 昨日与戍寒古守城军酣战,两方皆有损伤,今日都在休整,并无战事,两人赴军营探望过伤兵后回府,已是过午时分。 临近新祀,将士们忌惮祀兽审判,心思不定,这一战过后应是节前不会再交锋了。不过也难说,戍寒古被她灭了族,怒气正盛,说不准会趁军心不定时再进攻一次。 她是顶着弑父之名逃出王宫成为叛世之人的,她这数万将士里,有万里奔赴来投奔的海族,灵长族,有千里归顺的兽族,有平民,有兵将,有官有商,皆多多少少自己,或者身边人有同她儿时被祀兽断章取义判了命的经历,听占天师说她是憾古之人,便心存了一丝希望,希望她能改变这世界的规则,改变每载一日人心惶惶山河破碎的局面。可这不代表他们都相信她没有弑父。 第208页 她从未辩解过,哪怕行在军中时,偶尔有胆大的士兵向她直问她是否真的杀了兽王,她都只是回问一句:难道在你心中,兽王不是我?就算有人追根究底,她也只是说一句:无不无辜,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指望我改变启明,我指望你们完成憾古之约,换我携妻归隐,安稳后半生,谁也离不了谁,纠源又有何意义。 川兮曾教导过她,军心需定,否则易被人趁虚而入。她尚且自负的年纪,又遭世道多番残忍对待,叛逆桀骜,不屑误解,不屑解释,对川兮的嘱咐只是听了听而已。 如今看来,还是姐姐更为成熟沉稳,思虑周到,她太年轻气盛了。早先是沉不住性子,太早激怒戍寒古,而今又给了戍寒古可乘之机。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自证清白呢?空口无凭,像川兮说的那样,多与将士们相处,日久见心,不言而信,是需要时间的。可她一没有时间。 既如此,便随它去吧,她本就不屑旁人如何看她,也不在乎这憾古战争的成败,她只是个任天地摆布的人偶,没必要卖力卖命。 千也对于戍寒古新祀前是否再趁机进攻一次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是听之任之,没有忧虑,也不去鼓舞士气。 而川兮并未看出她这种心思,只细心观护她因将士们的误解而隐忍低沉的情绪,怕她因此难过。跟随弑父之人叛世,将士们不知是对是错,临近新祀审判,不免骚动,议论她的话也就多了,不甚入耳,川兮因关心她情绪,没能发现她对于这场叛世之旅的放任自流。 两人从军营出来,归家路上沉默了一路,川兮揉着她手背安抚,直到回到府中,亲卫通报,海族来人了,已在前厅侯了半个时辰。 听到海族来人,想起那个唯唯诺诺的弋久,千也收回思绪,先是皱了眉头,停了脚。 “怎的了?”川兮有些疑惑她的反应。 “没事儿,就是想起来一个黏黏糊糊磨磨唧唧唯唯诺诺的主儿,千万别是她就好。” 这一通形容下来,川兮脑海中也想起一个人挽怜又。也心道,千万别是她,不管是敌是友,就单那副弱柳扶风过分温柔的模样,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两人各自念着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走入前厅,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弋久站在挽怜又身侧,两人齐齐朝她们看过来,目若流水轻波。 这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她们不坏,甚至温柔善良软糯可欺,可你就是觉得累,无法对她们说出一句重话,又觉得她们关爱的过火,盛情难却。挽怜又就是这样的存在,身为弋久的母亲,又没有弋久身份的束缚,她比弋久还要温柔慈软的多。 “万儿,终于又见到你了。”看到两人,挽怜又先是软了腰肢,朝川兮看了眼,又望向千也,不过片刻就从千也的面相上确认了她就是前世的三三,赶忙提裙上前,抬起柔软的手,自上而下描绘了千也一通,“你身子可还好?战场数月有没有受伤?休息的可够?有什么短缺吗?你眉间这两道伤痕……何时伤的,可有留下隐症?” 眉如画,目若水,身形似柳,声比琴挽,因生于海族的原因,不显年纪,只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成熟气息,才得以让人猜测到她已非少女。千也看着这个兀自热情的女人,唠叨的模样让她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画面:一个需要她心源血的女人,反复安慰她,跟她确认是否可以动手,一个劲儿的担心她受不住…… 些许的熟悉感让她没有直接露出生冷疏离的表情,她稍稍退后,微点了点头,“一切都好,只是忘了夫人为谁,抱歉。” 挽怜又闻言一愣,落空的手缩起手指,半晌,又柔柔的捏了她肩头,微仰起头看她,“忘记好,忘记好,本就是新生,记得往世倒是累赘了。你比前世里要高挑,也更俊气,万……也儿。” 她细细的看着她,温柔如水。千也怎么也生冷不起来,却又无法承其柔情,只能撇开眼去看川兮,倒看到川兮冷了眼盯着她,浑身散发着疏冷的气息。 呵,这女人倒是会吃味儿,自己作壁上观不管她,还朝她使性子。 “这位夫人,介绍一下,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川洛引。”深知自己生得卓绝,未免桃花上身,就算川兮不盯她,她也是下意识的先断绝一切可能,故意提及心有所属。 川兮听她那刻意的语气,心道:自负的很! 千也不知她怎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嫌弃,好像她多此一举,人家根本不会看上她似的。 “川兮公主,又见面了。未曾想而今,你已是她的未婚妻。”挽怜又面上并无异样,侧身微微作揖,向川兮行了礼,出口的话带着些许岁月久远的口吻。 “你也已是一族君承的母亲。”川兮看向她身后伫立的弋久。一身蓝衫,清俊温润,君王之气初成,挺立间已现柔韧沉稳之象,只是细看下,浑身隐隐散发着些阴沉之气,显得正邪莫辨。怎么看都不是千也印象里那样。 挽怜又经她提醒,这才想起女儿,急忙回身拉了弋久上前,“来,见过你干娘。”说着朝千也看了过去。 干娘…… 千也也觉得弋久不似上次见面时软糯胆小的样子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正疑惑间,听到挽怜又的话,直被自己口水呛了个正着。 干娘??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大个女儿?就算是干的,也没这么离谱吧,没记错的话,兽海两族同时诞生王承,她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第209页 一旁川兮也被惊了一下,而后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前世里三三曾跟她念叨过,她也算当过娘了,她救的那两个未出世的小东西,挽怜又说也算她的孩子,因为是她的血救活的。 “你前世,确实认了亲。”面对千也歪着头不可思议拧着眉毛询问她的滑稽模样,川兮思罢,玉面下暗自抽了抽嘴角,淡定的补了一刀。 千也终于扭曲了脸,看向嘴角也在微微抽搐的弋久,身形修长,亭亭玉立,虽比她矮些,也不过矮上三寸,虽比她更水嫩,也不过看起来年幼一岁两岁的,这是她……干……女儿? “姐姐,你的愿望实现了。”半晌,她朝弋久尴尬一笑,转头看向川兮,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曾经,川兮无数次觉得千也转世后最大的不好就是辈分太低,自己年岁已这般大了,跟了她以后,也得遵千辞为姑姑,兽王为长辈,连千璃那小丫头都是她妻姐,着实吃亏。川兮曾说,她俩在一起,她这辈子都感受不到辈分被拉低的感受了,不过若哪日她去到灵长族,定能感受一下辈分被拉高的不适,到那时才算公平。 现下倒是不用到灵长族姐姐亲戚那去感受了,莫名其妙生拉硬扯的成了跟自己一般大的姑娘的干娘,刺不刺激,拉的够不够高? 川兮点头。嗯,算是体验到了,只是并不算高。比她百岁之身算来算去还得是千璃这个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的妹媳来说,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因为平白无故多了一大闺女的缘故,千也没有细思弋久与前次相见的不同,安排她和挽怜又及其身后轻纱照面的随侍住进了西厢。 挽怜又说只是来会旧友,千也便也没问国事。兽族战乱的当下,还不远万里前来,只是会旧友?千也不信,只是她不说,她也就不问。 海族与人兽两族不同,她们依赖辽海生存,人兽两族又无法生活于海中,是以万年来两族虽都与海族有磕碰,也只是民众捕捞食用的纠纷,并无大战。辽海对人兽两族来说除了吃口海味儿,没有兴兵征服的意义,海族也向来安于辽海不参与两族战事,千也并没想过与海族有牵扯,也没担心过海族会与敌军达成盟军,海族于她来说威胁不大,益处也不大。 这次挽怜又和弋久意外到访,为敌肯定不会了,若为敌,弋久的身份不会来她这儿冒险,可为友军的可能性她觉得也不大,海族犯不着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登陆来掺和这么一脚。 到底是为何而来千也想不到,也不着急想。这几月征战,她在川兮身上更比往日还要深切的看到了她曾为一族国佑,经年累积的沉稳淡定,胸怀丘壑,也渐渐学到了些。对挽怜又和弋久,她有了些耐心,也正好趁这俩熬人的主儿这份粘糊劲儿再练练她的忍耐力。 倒也是够她练的。挽怜又一日三餐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周围侍婢都以为她心悦千也,都在闷声看好戏。 衔竹也觉得她在跟川兮争宠,防备的很。作为一只鸟儿,衔竹的小脑袋跟她叽叽喳喳的嘴一样,过分活跃。川兮是她主子,待她极好,主子伤了脸,这争宠哪争得过海族水嫩精致的女子,她可不能让这母女俩趁火打劫,再破天荒整出个母女共侍,不贻笑大方千古留名了!也殿下叛逆的很,可保不准真不管这伦.理德情,她得替主子堤防紧了。 川兮不知道自己贴身侍婢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伦.常大战,不过也对挽怜又的热情生了闷气。倒是千也找到了吃味儿的乐趣,川兮越是吃味儿,她越是欢喜。 欢喜的不是川兮的在意,而是她忘却了脸伤的自卑,重新主动起来,愿意表露自己是她未婚妻子的身份,不再退缩。因着这层原因,千也没有拒绝挽怜又的温慈善怀,没有像以往那样为了杜绝桃花劫而生冷疏离。 而与上次来时已显得不同的弋久,千也没有过多去关注。她变得沉静稳敛了,不会过多去打扰千也,只在一旁像个看客,看她们的相处,独自思索着什么,千也沉浸于川兮的吃味儿,没有管她。 直到新祀前戍寒古趁千也这方军心动摇再次进攻时,千也才发现,这个弋久,不是弋久。 第85章 没有人喜欢任人摆布,尤其是命运,世间充斥着抵抗命运的哲言,可谁也没触摸过命运,真真切切感受过命运的摆布。千也有,而她也没有像那些与命运斗争的口号那般,真正的去对抗命运。要说有,也只是灭了玄卜鱼,断了天地与启明的联系。她更多的,是在随波逐流,任由命运推着她往前走,就算她不承认,她拿灭玄卜鱼来为自己开脱,可事实的走向,会揭开她无力的自暴自弃。 对军心的不关心,对自证清白的不屑一顾,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惨烈的被屠大战。川兮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自这场战争之初,她就只是在敷衍。她并不关心成败,只是在听任命运安排,让她叛世,她就叛,让她领兵,她就领,不再闪躲,不再推脱,像个木偶任凭安排,以此来换取身边人的平安。 因为躲起来偏安一隅,命运总是伤害她身边的人,她反抗不了天地,又百般不愿顺遂,便敷衍了事,自暴自弃。 这许多年,她高傲凌厉,看似桀骜不驯,锐不可挡,坚不可摧,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是深深的无力感,任由天地摆布。 千也的漠不关心,最终演变成了意料中的结果。 第210页 离新祀还有七日时,戍寒古以其弑父篡位之罪持续散布言论,言千也罪滔天,随其起兵者亦是罪孽,都逃不过新祀日的祀兽审判,他无需再攻城,只静等新祀审判过后,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收复城池。其后便闭门休兵,再无进攻迹象。 直到五日后,千也所占城中突然又传出言论,说猥甲幽兽灭族后,古谱卷宗被千璃收缴,据说辨其所书,万年前开天始祖三人寿终后并不是消失,而是归殒于幽冥谷,始祖所赦祀兽也出自幽冥谷。 自古谣言始于好奇,才传得越真。传言寥寥两句,说的不清不楚,恰恰能引起人的好奇心,一经传开,便激发了人们窥探,推测,添油加醋的本性,不过一日,传言被添砖加瓦传说的越来越详尽,越来越真实,当传到千也耳中时,已成了一篇完整的故事。 万年前天地未开,日月交辉整日耀白没有黑夜,那时的祀兽还是屠戮世间的恶兽,它们数以万万计,汲取日月圣光,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直到始祖自异世而来,以异世武器射杀,反击战争持续百年,终将其消杀殆尽。始祖意外发现祀兽有辨善恶之能,最后留了数只未杀,秘密携其去了幽冥谷驯化,后始祖寿终归殒,祀兽驯化为正,行世间善恶论定之法。 猥甲兽一族曾与日月同辉,身似明玉,心正善悯,为公无私。所以驯化祀兽时,始祖选择猥甲一族为其护法,因祀兽驯化困难,猥甲兽牺牲自己一身明玉耀光,最终助始祖将祀驯化而成,而猥甲一族从此变为幽兽,再无光华,只能生活在幽暗中。 还有另一个故事结局,是始祖携异世武器而来,将祀兽尽数屠灭未留一个,寿终归殒前,担忧世间若以律法治世,会同他们的世界一样贪污腐败成风,玩弄权柄成瘾,借法杀人,借法脱罪,屡禁不止。是以为保世间审判公允,始祖在猥甲一族中选定几数,倾一族之身塑其成为正法之灵。祀兽,其实就是未畏光前的猥甲兽,是猥甲一族的祖先牺牲一族明玉之身而塑造出来的。 无论这两个故事有多么不同,最终都指向一点——祀兽与猥甲一族有关。所以,戍寒古作为猥甲兽,他的话堪比祀兽审判。这无疑是在千也已动乱的军心中又掀起一层层巨浪。 不过一日,军中就已骚乱不断,当夜就有逃兵降兵趁夜离去。因着新祀审判日临近,动乱之快,来不及应对。 千也也没有急于应对的心,她只是眯了眼,禁忌般冷冽的声音低沉平静:“猥甲族古籍的事怎么传出去的。”不管故事几分真假,她缴了古籍的事知道的人除了千璃,就是她和姐姐了,千璃连一同去的亲卫都没让知道。 姐姐肯定不会外传。千璃也不会,她若有心害她,古籍不会给到她手里,直接散到民间不更有效。 “你们可有和旁人提起?”千也思罢,抬眼看了两人。 川兮摇了摇头。千璃也摇头,只是摇到一半突然停了。 “想到什么了?”千也见她想到了什么,又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等了会儿才问。 “古籍上的字辨不清,你问了我,我就去问了那女人知不知道“祀……生,出幽冥,隐玉…,……氵封……”是什么意思,祀兽和幽冥谷有什么联系。”千璃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说完转身就走。 遥岑午现在已经懂了情感,虽然一下子所有喜怒哀乐情离恨全都感知到了,消化不及,她还有些疯魔狂乱,可这些日子她陪着,明显感觉得到那女人有些依赖她的,她也时常向她灌输亲情友情应如何对待,背叛如何伤人,心死神伤是何感觉,她不信她会害也儿。 “是不是你做的!”千璃带着愤怒进了南苑,直接揪着遥岑午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她的手在颤抖,是怕遥岑午真的背叛了她们,那她,就再与她无任何可能了。她这一世是也儿的王姐,前世是万儿的债,无论何时,她最该站的,都该是也儿这边。 遥岑午正拿鱼食逗弄着池塘里千璃为她捉来的最像玄卜鱼的鱼儿,高兴的很,冷不丁被她揪起来,瞬间就怒了。 “王八蛋你!”啪一巴掌狠狠煽在千璃脸上。 她还不太会控制情绪,高兴的时候会手舞足蹈兴奋过头,愤怒的时候就像个疯子。因为不知道怎么宣泄这些感觉,怒气来的时候,拳打脚踢摔东西是常有的事,千璃已经有经验了,被扇了一巴掌后直接一手擒拿,将她的手拧到身后箍紧了。 “是不是你将猥甲兽古籍的事传出去的!” 遥岑午被她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外加怒斥的语气伤到了,心口突的一疼,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一瞬间就从愤怒转为了伤心,呜呜哭着往地上蹲,边蹲边用另一只手用力捶胸口。 “疼,好疼,千璃我这里疼……千璃你拿走它,拿走它,疼……”心疼的感觉,她是第一次体会。 无助的声音,痛苦的捶打,她打自己也打的狠,千璃何曾见过她这般,手一滞,赶紧松开转回到她身前将她抱到怀里,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阿岑别伤心,我是爱你的,爱你就不疼了,爱你它就不会疼了……”她一遍遍安抚,又轻轻吻她侧脸,直过了半晌,遥岑午才安稳下来,缩在她怀里紧紧攥着她衣领,眼泪还在啪嗒啪嗒的掉。 千璃的话有效,她确实不疼了,可她还是想哭,闷闷的难受。“委屈”这种情绪,她还在懵懂期。 第211页 “我错了,刚刚不该对你那么凶,我只是害怕,害怕你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怕我们没法在一起了。阿岑,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千璃低头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 遥岑午眨掉眼中的泪,“什么不好的事?” “猥甲兽古籍,我曾问你的那句话,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没有。”不假思索的回答。千璃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她做了不好的事她就会离开她,遥岑午迅速捕捉到了,知道她想要的答案,立刻就回了她。 千璃先是一喜,又见她似是只为顺着她,并无思考的表情,沉了脸。半晌,呼出一口气,推开了她,“别骗我,说实话,这次我可以原谅你,可以替你向也儿道歉求情,但你要说实话。” 遥岑午张口就要回,被她一个皱眉止住了,“你想象一下,若是我欺骗了你,你会有什么感受,会做什么,再决定怎么回答我。” 千璃现下不是特别害怕了,看遥岑午在意她的样子,至少就算她真的背叛了她们,还有机会教化。其实她现下就已经知道谁对自己来说最重要了,就算不教化,以后也不会再轻易背叛。 “海族君承。”犹豫半晌,遥岑午终于还是说了,“我不知道,我没想背叛,我就是该说出来,我是……”她想说她是占天师,就得做该做的事。可无论是玄卜鱼被灭,还是她自己感情上的获得,她都再说不出这样推脱的话。她感觉到了愧疚,感觉到了不应该。 天地使者确实不该有七情六欲,她有了,就做不到只做该做的事了。 千璃审视她半晌,看到她眼里的挣扎和犹豫,终于舒了口气。她不是有意与她们为敌,现下也动摇了立场,知道加诸于情再去思考有些事情当不当做。 “谢谢。”千璃没有责备她。 一声谢谢,遥岑午有些懵,看她说完就要走,又揪紧了她的衣领。 “我去也儿那为你求情,一会儿回来陪你。”千璃叹了口气,温声安慰。 “不用了。”千也适时踏进南苑的门,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不是出了内鬼就好。” 她没有久留的打算,说罢转身就走,片刻又折了回来,歪着脑袋往里看,“王姐,好好管教,总拖后腿也能拖死人的。” 川兮同她一道过来,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面上也无担忧,审视片刻,敛了眉,察觉到些什么。 与遥岑午的搅局无关,是千也戏谑的模样,全然不把此次谣言的后果放在心上,让她突然发现了她将叛世战争当做游戏一场的心思。 “弋久怎么办?”她试探性开口。 “送走就是,她是一族君承,杀不得。”千也说的毫不在意,丝毫没有被算计的愤恨。 “戍寒古明日或会借此攻城。” “那便攻来就是。”千也漫不经心。 “谣言四起,军心涣散,你不做些什么?”川兮玉面下,已是沉了脸。 “信我者为友,不信者离去就是,我不在意,这俗世便奈何不了我。” 她说的桀骜,看似洒脱,川兮却是停下脚步,攥起颤抖的手,抿唇盯了她良久,直到她眼神闪躲,才开口:“千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洒脱,自你接纳这数万将士起,这条叛世憾古之路便已不再是你一人的游戏!” 川兮甚少厉声斥责,千也听她隐隐含怒的语气,怔了半晌,也有些恼怒了,“我本来也没想玩这游戏,是它不放过我,”她指了指天。 “不管天地如何,你是这数万人的领袖,便有责任保他们性命,有义务为他们谋求胜利!” “我是我,不是天地神明,别拿责任义务这崇高的思想压我,我经历过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有谁对我负责过,我连灭族之仇都没报,说什么家国大义,我没你那么高尚!” “千也!” “川洛引!别把你的思想强加于我!” 两人越说越气,川兮还克制些,千也直接吼了回去,吼完转身就走。 “千也,数万将士的性命,他们为你而战,你就这么不顾吗!”川兮疾步上前要拉她,被千也甩掉,头也不回的离开。 闭关休兵隐而不发数日,筹谋谣言良久,选在今日散布,明日就是新祀前最后一日,戍寒古想一战而终的心思显而易见,川兮深知明日定是惨战,想至少今夜千也能去安定军心,可两人的交谈一开始就因为她发现了她儿戏的心,带了怒气,而一路朝着不欢而散去了。 这是她们前世今生第一次吵架,情人间的争吵,不论对错,都是累心又伤心,千也心情烦躁,直接出了府。川兮亦觉心累,想缓缓疲累再去顺毛,结果等她去找,千也已不知去向。 日头西沉,月华攀爬,军营动荡,逃兵降兵骚乱时,川兮正想去找千也。这些将士敢反叛,全是因着千也憾古之人的身份,只有她前去才有些效用,哪怕安抚几言也好。 川兮临出门时,千璃又找了来,拦了她的去路。 “阿岑说,海族君承不是弋久。”上来就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过午我问阿岑她跟谁提起猥甲族古籍之事,她说海族君承,方才问起她何时告诉弋久的,她说她告诉的是海族君承,弋久不是海族君承,来的是海族君承,不是弋久。” 第212页 “什么?”川兮又问了一遍。千也久未归,她着急,听千璃这弯弯绕的话,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说,这个弋久不是弋久,但她是海族君承。”千璃跺脚,“你急什么,也儿那么大人了,城中都是我们的将士,还有胥壬丘在暗处保护她,她出不了事的。” 川兮没心情同她争论,直接绕过她出了府,“不管她是谁,先关起来就是。”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怕她是不定时的威胁,再使什么阴招,我们没防备,所以才来问问你有没有其他保险点儿的办……喂,你走那么急干嘛,我还没说完呢……我说!就关起来行了?……川洛引!”千璃踮着脚伸着脖子问,奈何川兮头也不回脚步飞快,等她问到最后,人已经转过一条街了。 “真是情人眼里出暴徒,生怕一个不在身边就被这万恶的世界伤害了!”千璃兀自嘟哝着,转身回了府,将海族君承和挽怜又关了起来,关完想了想,又把挽怜又单独关到了她的院子里去。 把海族君承放得离自己太近怕她使什么阴招,放挽怜又在身边,若那君承耍什么手段,也好有个威胁。 这边千璃紧急关押了海族君承和挽怜又,那边川兮忙着找千也,军营的骚乱便交给了闻少衍和余非晚。诺大的军营,仅凭他们二人强硬的手段去镇压,也是杯水车薪。 这一夜,逃兵降兵无数。 这一夜,川兮找遍了城中各地,都未找到千也。直到黎明时分,战鼓响起,她赶到城门,才看到亲自领兵的千也。 可一切都晚了。 第86章 铁骑战马,扬鞭束发,千也一身黛绿长衫精练沉着,两手手背上套着川兮用穿山蟒冠刃为她做的腕刃,刃骨似生长在她手背,延伸到她指前三寸。她端坐马上,迎着曦轮第一缕红光,风吹起她锦绣的衣袍,扫在喷鼻的马儿背上。身后石墙高耸,兵甲宣威,身前一里外万马敌军气势啸天,直指而来。 川兮自城墙看到千也意气风发的模样,在曦光下如同少年英雄般勇敢无畏,凌势九天,突然眼角一酸,红了眸子。 还未开战,她就已然看到千也战后的模样,和眼前闪着耀眼光芒的人重叠起来,只让她更疼了心。 千千第一次奋勇亲征,将会面临的,是惨烈的屠杀,一场注定的败仗。她无畏向前,似飞蛾扑火,冲入万马千军,只为一次如血绽放。 她没有完全的视这场憾古叛世之路为儿戏,在她自暴自弃的内心深处,有着不甘被命运摆布的顽强,恍惚间,川兮错觉她在做最后的抵抗,桀骜如她,一定要以最绚丽的方式燃烧自己的生命,证明她来过这世界,痛快的活过一场。 她好似,无心活下去,只为在命运面前,高傲华丽。 她原来,一直都不想活着,只因有她陪着,她才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任命运摆布。 这世界残忍无情,无可留恋,她是为她才撑了这许多年的。 川兮蓦地慌了,转身飞奔下城墙,血红的眸子中尽是千也这些年的模样,大漠疾奔的洒脱,高贵凛然的气质,傲然的秉性,温柔看她的眼神,爱她时的痴狂,偶尔戏谑时勾起唇角冲她笑的模样。她一直说,经历了这许多痛苦,早已跳过了忧伤哀怨,一切皆成过往,伤怀无用,她只专注未来,她会凌傲于世。 她狂傲,她洒脱,她冷冽,她不屑俗世,可终归,这些都是她隐藏心死的伪装。 十岁便经历全族尽灭,看到漫山血腥,十一岁失去最后一个最疼爱她的姑姑,还险些失去她,仇报不了,人生无法自己选择,那样的年纪经历那些事,怎能不打垮她。她怎么忘了,她那时毕竟是个孩子,再聪慧,再通透俗世,再沉稳善辨,她也只是个孩子,易碎易伤。 她早已无心于世,是她回到她身边,她才想活下去的,为了陪她。这许多年,不是她在陪着她,教养她长大,是她,从一个小小的孩童起,就坚强隐忍伤痛,陪着她走这人生一途。 城门被千也命人锁门落顶封上了,为防敌军攻城,好做最后的抵抗。川兮慌乱的疾奔而下,又回转登上城墙,一跃而下。 她的长发被祀兽斩断过,已无法作绳索支撑她落到地面,她一跃而下,三千丝发尽展成莲,承着坠落的重力狠狠落到地上。发尾银刃有断落的声音,起身时丝丝银刃落在了原地,川兮没有回头,疾疾朝着已策马为先,朝敌军疾奔的千也掠去。 战马飞驰,疾如闪电,吹起千也烟蓝的长发,她像夕阳最后一抹光晕,华美闪落,落入幽深的敌军中。 她一手扬起,手上冠刃闪着凌厉的寒光,将她一生傲气照亮。 戍寒古沉眼看着她疾驰而来的掠影,直等她离的近了,才一声令下,数万将士齐齐策马,嘶吼着冲上前去。 昨夜逃兵降兵近万,千也的兵将已然只剩了不到两万,戍寒古为将她一战灭尽,这些时日已将所有边疆兵将秘密调来,数以八万计,只冲入战局,便已如巨浪压舟,将千也的军队淹没在铁骑内。 血染夏葵,高木溅血,只一瞬,便有无数元灵发祭天而去。川兮急掠而来,闪躲穿过杀戮惨烈的兵士找到千也时,千也已然坠马。 戍寒古不过弹指一挥,一束丝发游刃有余的闪躲开护着千也的亲卫,朝着她身侧旋飞而去,而后如鞭一闪,轻而易举的将她扫下了马。 第213页 他明明有机会一发斩杀,可他没有,他以丝发作鞭,先侮辱了她的傲气。 千也被扫下马,疾旋定身,单膝撑地,抬指撩开一丝碎发,看了眼地上被她斩断的一束发尾,而后抬头,朝戍寒古邪邪一笑。 她没有灵念,还能疾速下斩断他发尾银刃,到底谁被侮辱了,显而易见。 戍寒古见她嘴角含血,凌傲俊美的容颜下,笑得像荼靡血红的毒珠,有一瞬的愣怔。再御发进攻时,胥壬丘和周围亲卫已将她护在了身后,同他纠缠起来。 胥壬丘不过探灵的灵念,跟戍寒古相斗根本撑不了三个回合,川兮便是在他极尽全力缠住戍寒古时赶到的。 “千千,受伤没?”川兮急掠到千也身前,蹲身慌乱的查探了她一圈。 千也低眉,“我没事。” 川兮没有在意她还有些疏冷的模样,听她说没事,抬手紧紧拥了她,她挣了挣,川兮便抱的更紧了,“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这许多年被命运摆布的无能为力,她没有亲身经历,怎能妄自去指责她的颓废。 她道歉的话一出口,千也就红了眼眶,“放开我,”沉沉的嗓音带着些哽咽,“还在战场。” 她不气了,早就不气她了,她只是气自己,明明是自己无能,自己觉得憋屈,却要把脾气发在她身上。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把所有不满都发泄在爱自己的人身上,她只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可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川兮这才放开她,为她拭去嘴角的血,两人相视一眼,已是冰释前嫌。 千也高估了她们的实力,这并不是一场硬仗,而是被屠戮的血腥。她的军队本就军心不稳,昨夜又离开了许多,剩下的这万数将士对抗戍寒古八万大军,敌方筹谋良久战略完备,她毫无谋划横冲直撞,惨败之局显而易见。 她预料到了惨败,却没有想到会如此惨烈。当战场血漫鞋履,战甲荼靡时,当她黛绿的衣摆血污弥漫时,她终于知道了川兮同她争吵的原因。因为战场无情,她会背负无数生命的无辜殒去,从此内心难安,无法释怀。 周围喊杀声一片,她看到她的将士们被屠杀,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知道这一战胜不了,甚至自己也活不了,可他们依旧前赴后继的向她围过来,围成一层一层的人墙,将她护在中间。信念动摇的人昨夜已经离去,留下的这些将士都是忠心不二,可为她憾古大任献身的热血勇士。他们用生命护着她,以期她能活下去,真的给到这个世界一个真正的公允,一个崭新的制度。 四周将士们吼声震天,她从他们的背影里,从他们冲入敌军围攻前回头看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渴望,他们在渴望他们的死终究是有意义的,她真的能做到憾古革旧,真的能为他们遭受不公的亲人们,求得一个释然,为他们的子孙后代,谋得一片安土。 围护她的将士们又殒了一队,只有两队将士还在拼死护她了,就在顶替外围的死士中,她看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幼兽孩童,还是个半兽的模样,没有完全易化人身。他定不是士族出身,因为它额间人族的元灵发颜色参差不齐,是跟人族交换而来的。一个来自民间的孩子,毫不畏惧的随着她加入这场战争里,素不相识,却愿意为她去死。他还是只个孩子,已然知道了荣誉和责任。 他冲上去与敌军对抗前,回头看向她,晶亮的瞳孔深深冲入她眸子里,澄澈干净。他看了她片刻,而后咧开干裂的嘴角,给了她一个最灿烂的笑。 她看到了他的口型,瞬间模糊了眼眶。他说:“谢谢。”她什么都没做成,甚至搞砸了这一切,而今只是站在这里,给了他一个希望,他就愿意为她赴死。 模糊的视线里又有许多红色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冲来,是她的将士们穿过万千铁骑,努力的到她身边来。他们加入到保护她的最后一圈将士里,她重新被层层护得严实了,可那个跟她说谢谢的孩子没有归队。 直到这一刻,千也才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感觉到了这场憾古之行的意义。她触摸到了这个冷冰冰的身份背后,强大的希望,热切的渴求,和前赴后继的努力,用生命。他们用生命,让她真正触摸到了这份责任的意义。 她无需和天地对抗,命运也没有在摆布她,她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天地命数。过往这些年,她为了自己的尊严一直在和天地抗争,可所有罪恶悲惨的源头,是这世界的腐朽。她的敌人,是古旧腐朽的启明陈规。它不仅是她的敌人,也是天下数以万计同她命运相仿之人的死敌。她们同仇敌忾,在对抗同一个敌人,而她,只不过是他们之中,可以作为旗帜的一个。 她现在,愿意做这支高竖迎风的长旗了。 可这场战事的走向,却没有鼓舞改过的她。敌军如浪般一次次席卷,将士们死伤无数,渐渐已无法围护住她。 川兮守在千也身侧,艰难护着她撤退。单论灵念,川兮原本能斗得过戍寒古的,只是她一边护着千也,一边抵抗戍寒古的进攻,还要扫退冲进来的敌兵,就变得吃力了。 千也自她身后看着满目血色,尸横遍野,已是怒不可揭。有敌兵冲入包围圈,从她身后袭来,她挥手,直接斩断了来袭者的头颅。她虽没有灵念,但身为羌狼,敏锐迅捷,手背上穿山蟒的冠刃为器,她亦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第214页 “千也,你前世杀我兄长,今世灭我族众,今日我必取你首级!”戍寒古杀红了眼,一尾带刺的猥甲发刃扫过,将士们手脚折断,惨烈至极。 在戍寒古的挑衅下,千也被激怒,手中冠刃狠狠插入冲进来的一只敌兽胸口,又迅速抽回,抬脚就要上前与之一战。 她一直自诩淡定沉着,可毕竟还是太年轻,真正身在惨烈战场时,看着自己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冲动已是占领了理智。 川兮边御发接下戍寒古一尾刃刺,边抬手紧紧拉住她,“千千,战场之上莫冲动。” “这是我羌狼血性,不是冲动!”千也甩开了她。 川兮鬓发旋飞,又将她拢了回来。 “千也!你看看为让你活着而殒命的他们!” 千也顺着她愠怒的眼神看去,周围尸骨破碎,堆积如山,她们且战且退的路上全是围成圈的尸骨,她的将士们为让她活着而围起的尸墙。 她红了眸子,仰天嘶吼,狠狠看了眼满目得意的戍寒古,他势在必得的模样让她更加悲愤,可川兮的禁锢,勉力让她保持了理智。 “戍寒古,我定取你首级扬帆,埋骨四海沉落!” …… 这场新祀前的屠戮大战并未持续很久,还不到午时就结束了。川兮满身血迹,裙衫像开满鲜花的蔷薇,她带着千也,一路向蛮荒溃逃。千璃,闻少衍和余非晚三人带着寥寥几千兵将与戍寒古纠缠,为其断后。 蛮荒是羌狼的故乡,虽然羌狼一族已不在,可蛮荒地势复杂,荒山险恶难行,沙海辽阔易迷失方向,戍寒古从未踏足过,不熟悉地形,轻易不会冒险进军。 川兮带着千也逃回蛮荒,一路未敢停歇。 千也没有灵念,受不了通幽径的劲风,为防戍寒古挣脱千璃等人的纠缠追上来,川兮是耗尽灵念一路急掠回的蛮荒,进入蛮荒不过百里,便力竭倒了下去。 她倒落时,蛮荒昏黄的风吹起她染血的裙角,千也恍惚中看到一幅画面: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她疾速掉落,一雪白的身影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如瀑的长发被云海缠绕,那白色的身影像被上天百般挽留的天神,不顾一切的挣脱风的束缚,奔赴她的万丈深渊。 渐渐的,她看清了那抹白,是川兮清婉的容颜,被霜色尽染,看上去好似即将尘封永固的绝世神祇。 那是前世她们在幽冥谷跌落悬崖的记忆,她曾为她奋不顾身。 她一直在为她奋不顾身。 “姐姐……姐姐……”千也跪身抱起川兮软软的身子,紧紧箍在怀里摇晃。川兮消耗灵念太多,中鬓元灵发已泛白,她以为她受了重伤,就像当年一样。 她好怕,好怕。 “别……怕,我只是……累了。”川兮艰难睁开眸子,声音微弱。 “你受伤了,你满身都是血,你……你受伤了……都是血……”千也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颤抖的声音来来回回,都是不信她没事。 “我真没事,都是皮外伤,”川兮撑着一口气安慰她,“姐姐不敢死,千千,姐姐不会死的。”她直到今日才知道,是千也一直在陪伴她,她是为了她才留在这个待她残忍的世界上的,她怎么能死。她不能死,她死了,千也对这世界也就没有留恋了。 她是她唯一留恋的人世间。 “可你受伤了,你受伤了……”千也无助的重复,慌乱的手不知该触摸她何处才好。 川兮捉了她的手,“我只是一路疾驰,耗尽了灵念,修养一阵就好了,千千,背我回家,好吗?” 从十一岁到十八岁,从孩童到长大,蛮荒的那七年,从她背她回家,到她载她归家,每个夕阳西下,她们都能听到彼此的这句话,“回家。” “好,我背你回家,我们这就回家,马上就到家……这就走……就回去了……”千也惊慌失措,语无伦次,边说着,边小心将她扶到自己背上,又安慰一句“马上就到家了”,话音未落,已是倏然化回狼身,而后片刻未滞,扬步穿风,朝着穹峰疾奔而去。 从几月前征战拉开序幕时起,蛮荒就恢复了以往荒凉无人的模样,千也烟蓝的身影穿过无人黄沙,寂静无声。 第87章 空谷回风,大漠沙鸣,轻沙被风卷起,直吹到蛮荒最高的山巅之上。穹峰峰顶的狼堡外,沙尘拍打着狼堡厚重的石墙,簌簌落地。 周围寂静如空,只听得到风吹沙落的声音。千也跪坐在川兮床边,小心翼翼褪下她的衣衫,再次为她上药。 川兮已沉睡两日。她并没有受重伤,只是因着灵念疾速耗尽,过于疲累才沉睡的。可她身上纵横交错着的浅伤依然看疼了千也。 指腹勾起些许伤药,轻轻落到她胸前的划伤上,怕她吃疼,千也低头,边涂抹着伤药,边柔柔吹着她的伤口。一丝烟蓝的鬓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自她清冷的容颜划落,落到川兮玉润温凉的肌肤上,随着她吹气的动作来回摇晃,似轻柔抚摸。 川兮睡梦中感觉到胸前微痒,轻轻拢了眉峰,片刻后沉出一口气,动了动身子。 千也赶紧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她的睫毛很是浓密,像被吹气的羽毛微微卷起,带着阳光般的暖意。她盯着她的睫毛,看着它振翅颤抖,而后张开双翼,露出里面星河挽月的美。 她初初醒来,眸中还有朦胧,星河似被薄雾笼罩,深沉浩瀚,神秘引人。这双眸子里的世界,只有千也住在里面,任性徜徉。 第215页 千也目不转睛的望进她眸子里,还落在她胸前的指腹颤了颤。 川兮初初醒来,朦胧中还未看清眼前的脸,便感觉到周身轻凉,胸前毫无隔阂的指腹触碰异常清晰。她蓦地眼神清明,慌忙抬手抚摸自己的脸。 “别怕,玉面还在。”确定她真的醒了,手也活动自如,千也终于将滞着的一口气呼出,暗哑的声音安慰着。 玉面是她在她面前的勇气,不经她的允许,她不会私自将她最后的体面摘下。 渡玉是以意念将玉兽渡化为心中所塑造之物,凌云为她渡化的玉面轻薄如羽,似肌肤般贴服,没有任何不适,是以轻易难以感受到。川兮方才以为它被除下了,抚摸过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紧绷了起来。 “我的衣裳。”她忽的想起,方才是因着身上不着寸缕,才慌张确认面颊的。 玉面虽轻薄,可毕竟隔着肌肤,千也指背抚了抚她的耳朵,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亲昵,才勾了勾唇角,“给你上药。”说罢,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自她唇上落下一吻,迅速转而回到了她伤处,继续小心为她涂抹伤药。 一场屠戮大战,说是以一敌百也不为过,尤其戍寒古想要千也的命,围攻她们的敌军实在太多,任川兮再高的灵念,也受了一身的伤。千也给她涂药又小心轻柔,耗时许久,待涂到腿时,她已不自觉屈膝,绞了腿。 千也涂抹的手一顿,转眼看了看,原本心无杂念的眸子一亮,又迅速沉了下去。 “你伤太多,此时不宜行事。”她跪行一步回到她脸前,目光复杂。 川兮咬了咬唇,“你快些!”声音已是有些愠怒。 明明是她力道轻的夸张,耗时如此之久,说的反倒像索求无度,不分时候似的! 千也咂了咂嘴,识趣的退了下去,继续为她上药。 狼堡的墙壁是石砌的,顶梁以古木长橼交叠搭成星辰的模样,川兮盯着上方两数木橼交错的星辰边角,尽量心无旁骛的数起年久皲裂的木橼痕迹。只是她数着数着,突然感觉到脚腕某处伤痕上的手指在不住颤抖,还有些微烫。片刻后,一股灼热的气息呼的吹到了她膝头。 她听到重重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凭着千也所在的位置,和气息吹落的方向,不用看也知道这崽子在看什么。 自从上药被打断了一次后,千也就做不到心无杂念了,正当她心猿意马目光炙热,准备放弃隐忍时,一旁锦被倏的飞起落下,带起的风吹得她下意识眨了下眼。待她再睁开,眼前已是锦被上皓月山峦的绣样,再不见美景。 川兮抬手给自己盖了被,管也没管她上没上完药,直接将她手里的脚腕也缩了回去。 她是灵念耗尽浑身疲软无力,可还没到手脚柔弱无骨的地步。 千也识趣的收了手,跪行到她身旁,细心的将伤药收好放到床头木柜的抽屉里。玄卜鱼已被她毁掉,连带着绒莲清也毁了,这伤药是绒莲清研磨而成,现下已弥足珍贵,她小心收好,以备明日再用。 收好伤药后她才侧身躺到她身旁,川兮闭目不语,她便将脸埋入她颈间,微凉的唇贴着她温软的颈子,环手隔着锦被轻力抱了她。 “要我给你穿好衣裳吗?” “不用。”川兮闭目调息着灵念,她现下是灵消力竭,调修些时辰便可恢复体力了,要这崽子给穿衣,保不准穿出什么事来,方才说那话时那口气,那神情,好似是她饥渴难耐,连浑身的伤都挡不住想要做的心似的,她才不要给她穿衣的机会,看上去太像引诱,指不定这崽子还想着她想要。 到底谁忍不住,心里没点儿数吗! 千也识趣的闭了嘴,不打扰她静心调息。 暗夜空幽,窗外夏日的风吹到这高凛之地,变得强劲。黄沙自蛮荒乘风而来,拍打在窗纸上,又簌簌划落,岁月静流,在窗棱上堆积成沙台。 良久,川兮突然睁开了眸子。 “怎么了?”千也紧随而来,猛的抬起头,担忧的看向她。 川兮有些惊讶,她方才明明没有动,她怎么感觉到她的变化的。 “你难过了,”千也趴到她脸前,看着她泛红的眸子,“你忘了,你难过的时候,我眉间泪痣会告诉我。” 是啊,她怎忘了,前世她无意间种在她眉间一滴泪痣,牵着她的心。 她也忘了,她还留在她腕上一丝誓发,牵着她的神识,她不必说,她也能探到她的思绪。自从千也化回人身后,两人日日耳鬓厮磨诉尽情意,她们已渐渐淡忘了那些靠誓发交流的日子,千也狼身的那些年,她们彼此心意交流,都是在靠着这丝誓发,相爱日久,反倒忘了去探寻彼此心意。 千也摧动腕间誓发,不需她言说,便已懂了她为何突然心疼。 她想起那场屠戮的战争,想起留在战场上的那些将士们的尸骨,想起前赴后继为千也而死的人。她蓦然忆起她的经历,心倏的一疼。她在想,她沉睡的这段时间,她独自忍受着多少痛苦自责。 千也吸了吸鼻子,重新埋首她颈间,“我没事,会过去的,我很坚强。” 川兮敛眉,沉了口气尽力转了身子正对着她,将她低垂的脸捧上来,“千千,在我面前,不必逞强。”她说着,抵上她的额头,叹了口气,“我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到落入了恋人惯常的时间考验里,我们明明有誓发相连,明明比旁人更易探得彼此思想,可我竟然忽略了,忘了时时触碰你内心。千千,我错了,我一直以为我在陪你渡过这场艰苦的人生,一直以为你在勇敢向前,有我陪着你,你并不孤单。直到我们争吵后我才看到,是你,是你顶着这举世的压力,尽力为我活着。” 第216页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顺应天意叛世,她接纳四面八方来投奔她的将士,她举兵造反,甚至她最初放过延天却,纵容遥岑午,都是为她。她的亲人皆在推动她憾古大任的路上离她而去,她也本该无法幸免,是千也接下了这个重任,一直在保护着她。 她心中有不甘,有被摆布的愤恨,可她都忍下了,一直忍着,直到犯错。这世间谁都可以指责她的错,可她不可以。 “千千,我……” “不必说,”千也抬指按上她的唇,闭目感受她额头的温度。凌云渡化的玉面很好,哪怕隔着这层薄薄的玉面,她依旧能感觉到她温暖柔润的体温,“我以前想错了,认错了敌人,守错了心。” 她以天地命运为敌,一直想要抵抗这份责任,战场上上万死去的将士让她明白了她的敌人是这世间规则,她的责任能福祉万民。她曾一直想守住自己桀骜的心,守住她一身傲骨,与命运相抗。她错了,这世界的改变会是她的救赎,她一直没看到。她一直嗤之以鼻的责任大义,是她获得救赎,与她相守幸福必经的路。 这场大战,这上万将士的性命让她看到了她的重要,让她终于以她的身份为傲。她是憾古革旧之人,是启明的希望。而她的希望,是眼前人的平安。她和启明都很幸运,启明有她,她有川兮。 不必再言说,不必再表明心意,腕间的誓发让她们重新心意相通,一起看向未来。千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未来,那里尘埃落定,阳光明媚,她于繁花锦绣间白衣如画,拥她入怀,她们双双走入密林深处,桃源永居。 “千千,为我穿衣。” “是真的穿衣,还是……” “……轻些。” “好。” 窗外岁月如沙,堆积成塔,画锦绣天涯。 …… 川兮自大战归来昏睡两日,已是睡过了新祀审判日,启明便是在这一日里,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一祀新祀日,一如九年前千辞殒世那日一般,启明除却某处,无一被祀兽判命之人,只是那一祀殒了一人伤了一人,殒的是千辞,伤的是川兮。这一祀,殒的是弋久,伤的是戍寒古。 挽怜又带来的弋久确实不是弋久,因为新祀日海族有一个守祀的君承,海族王宫守祀当日,百官亲见其被祀兽审判。祀兽将其食下,尸骨无存,元灵发亦被其纳入,亦如十一年前那般,祀兽幽紫的团光中纠缠着她的三色华光,似搏斗般,祀兽退去时依旧在嘶吼着与其抵抗。 拥有天选三色帝王纹守护,二十年来从未参与政事,无一错政,生性软糯和善,甚至是食素一族,从未滥杀生灵,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启明万年来第一次遭遇天选王君被祀兽判命,海族大乱。 兽族中,戍寒古被祀兽所伤,并未如当年的川兮一样奄奄一息,而是断了一臂,新祀日过后便在蛮荒外筑起防御,闭关修养,不再试图攻入蛮荒。 而灵长族,川兮之父,帝天川于突然病重,禅让帝位,川已以叛乱占领五州两载后终于以正统帝承之名登上帝位,掌管九州十八郡。只他有叛乱头衔,除占领日久的五州外,其余州府仍在实行启明旧责,其余州府制度还需武力革旧。好在所占五州这两年新政政绩斐然,律法成形,前世三三曾跟川已说过的异世律法官监,商农仕政之律的实行,虽因三三学识有限所说模糊,摸索下难免磕磕碰碰,可终究是规错避险的稳定下来,其余州府看在眼里,已有动摇之相,推行下去的可能变得不再艰难。 川已自新祀日后百忙之中仍不忘给川兮传了信,让其安心。父皇身子无碍,是他见五州安定,时机已到,新祀日赴帝宫劝服父皇禅位的。川于是否真的是被劝服的川兮并不知道,川已只说父皇安好,已移居旧宫,安享晚年。但见他以父皇病重为由接管孑川,川兮便知这帝位来的也并不顺畅。 旧宫是灵长族皇陵所在,山水如画,四季温和,适宜养老。川已提起父皇所在,是为让川兮安心。川兮也安心了,不管是否是真心禅位,终究两人都安好,她不必归去,可以好好守着千也。 三族皆现新气象之际,蛮荒被隔绝在了三族之外,自成一派。新祀前的那场战争让千也损失惨重,上万将士的性命自此殒落,回到蛮荒的不足五千,伤者近半。这些将士里,有万里奔赴而来的灵长族之人,有兽族平民,有余非晚数百亲卫,闻少衍千于幸存,还有千璃的国佑军。三族将士而今已编成一营,不再分族成军,全全由闻少衍领兵。千璃领三百亲卫,专注于千也叛世外另一要务——追寻祀兽踪迹,寻找灭其法门。 千也这几日守着川兮,今日是自战后第一次入到军营里来。军营里将士们身上还挂着伤,失去众多战友,脸上悲愤未消,士气低迷,看到千也迈入军营大门,皆互相扶着站了起来,齐齐看向她。 千也说不出此时是何种滋味。周围伤残的士兵溃逃归来的狼狈还未消散,营地四周皆是无力整理的战备堆放,将士们伤势未愈站立不稳,热切的眸子全数朝她看来,有失去战友的激愤,有报仇的渴望,有战败的颓靡,可他们眼里都盛着希冀,看到她时,好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等待她的救赎。 她是被他们救赎的,可他们在等她的救赎。这一刻,在残兵颓败中,她深深感受到的却是沙场热血,同袍相扶,天下为任,誓死捍卫。他们为一个信念,坚定的站在她身旁,哪怕一败涂地。 第217页 愧疚让她想要逃避。她回头,看了眼川兮,在她鼓舞的眼神里找到勇气,将士们无声等着她,她终于回身,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她是王者,是启明的希望,她不能行跪拜大礼,这是她作为三军领袖应当持守的尊贵。可她愧疚于上万殒去的将士,愧对于眼前依旧坚定跟随她的兄弟们,所以她单膝跪地,行了她所能行的,最高的礼节。 她跪伏请罪,川兮站在她身后,凛然而立,为她撑起帝王之气。她不能失了帝王威慑,这是她今后领兵叛世,教人臣服听令的震慑。川兮的高贵,便是她帝王气的映衬。 千也亦知不应当失了气势,这些将士已然颓废,她更需给他们力量。她没有低头,挺直着脊背,凌厉的眸子温了温,沉声开口,“此前征战无谋是我之过,万军折殒是我之责,这一跪,是害万军折殒的罪责,亦是谢你们不顾生死的相救。我愿背负着战场上万将士的性命,用你们拼死救回的这副身子,为启明,为世间数以万万计的生灵争得一个礼法为政的新世,誓死不休。哪怕我有一日命归冥府,也会再转世而来,继续大业。我于异世而来,享三世记忆,定能不违誓约。” 跪而不为王,她跪在这里,便自称“我”,说罢微微低头谢罪,而后站起身来,凛然而立,“若你们还愿意相信本王,还愿意将希望托付于本王,便与本王为盟,共争新世,誓死不休。” 人群静立良久,而后攒动而起,闻少衍第一个跪身,“愿以吾王为首,共争新世,誓死不休。” “以吾王为首,共争新世,誓死不休。”一名灵长族将士看了眼川兮,抱着自己伤残的左臂,跪身起誓。 “共争新世,誓死不休。” “共争新世,誓死不休。” “誓死不休。” 更多的将士们一改颓废,热血充盈,跪身用力起誓。 军营是世间最为热血单纯之地,只一个希冀,一个誓死不放弃的将领,他们便能找回勇气,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一个信念。 千也没有放弃,没有被这场惨烈的屠戮打倒,便已给了他们力量继续为渺茫而伟大的希望征战。 他们不知道此前千也对这场憾古征战的不在意,只觉得是她年少稚嫩,计谋浅薄才吃了败仗。在他们心里,她是憾古之人,启明救赎,只要她还愿意,这世界就有新的希望。 此起彼伏的起誓声让千也红了眼眶,她暗自立誓,此后再不负这些将士们的期望。 “你们来自三族,帮本王一个忙,告知你们逃走的战友,告诉你们族众,本王憾古之心依旧坚韧,若谁同本王曾经遭遇过一样的失去,若他们现在心意坚定,愿同本王一起叛世,若他们还相信本王能力,蛮荒的营地一直为他们敞开。” 她说完这句,抬眼巡视了一周,同他们每个人对视,坚定气势。而后牵起川兮的手,转身离去。 蛮荒的黄沙依旧拍打着穹峰这座亘古山脉,羌狼族已不存在,她相信,那些逃跑的士兵曾同她有过一样的遭遇,只是怕随她叛世并不被祀兽饶恕,无谓丢掉性命才离去的,她更相信,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个同她有一样遭遇的人,或许没有像她一般被屠族,可他们也曾被祀兽错判,失去亲人。他们不曾出现在她的军营里,是同那些逃兵一样不知道与她为伍会不会被祀兽审判。他们或许并不畏死,只是不想认错了主,无谓赴死。 这一祀蛮荒没有被祀兽侵入,甚至千璃追寻祀兽踪迹的亲兵还曾看到一只祀兽守在蛮荒外,阻挠了戍寒古的进攻。戍寒古是担忧蛮荒地势,不敢轻易进犯,可追杀她的脚步还是到了蛮荒外。就是因为他曾杀红了眼,想派一数军队进入蛮荒才被祀兽所伤。她想,这一变故对她是万分有益的。启明生灵思想陈旧畏惧祀兽,祀兽如此作为,正助她给了那些犹豫观望的人勇气。 祀兽会帮之人,定是无罪有功之人。她虽对这样的思想嗤之以鼻,但能助她重建军队,她也乐意接受。 她相信,蛮荒还会迎来无数同仇敌忾的勇士。这一次,她定不会辜负他们。 前路看似已然光明,可归家路上,她依旧锁着眉头,若有所思。川兮捏了捏她手背,“怎的了?” “还记得九年前杀了姑姑伤了你的祀兽吗?” “嗯。” “那祀姑姑的亲卫守在穹峰下,曾见吞噬了姑姑三色流光的祀兽与姑姑的三色元灵抗争着离开,它好似无法降伏姑姑的元灵。” 川兮不知她意,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她。 “伤了戍寒古的祀兽,我想是姑姑。”千也说着,突然红了眼眶,“千璃的亲卫说,祀兽那团紫光里,闪着三色流光,我想是姑姑,姑姑没有死,她困在祀兽光芒里,在帮我。” 一滴泪划落,川兮上前拥她入怀,柔柔抚摸她烟蓝的发。 “姑姑她困在那里九年,依然在为我抗争。”千也低头埋入她颈间。这世间待她至好的人,除了川兮,便是姑姑了。姑姑竟为了她,九年来一直独自与祀兽抗争着,她心疼。 “我们会救出她。”川兮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苍白的安慰,而后拥紧她。 “闻少衍说,这一只,留给他。”那是他从未相认过的娘亲,他曾不理解她身不由己无法与他相认的身份,后来他明白了,已是没有机会。现下又重新有机会见到她,救她出困,他想要亲自来。千也理解。 第218页 “好。”川兮亦理解。 千也默了声,听着风鸣的苍凉,埋在她颈间许久。 “姐姐,背我回家吧。”半晌,沉闷的声音带着些许脆弱。 “好。”川兮柔声应着,转身背起她,慢慢踱步,向着家的方向,一如当年。 大漠重山,温暖如旧。 家,在背负里温柔,在艰难中抚慰。世间动荡,人生沉浮,只一句“回家”,便能抵挡所有险恶悲伤。 “回家”二字,贯穿了所有生命,抚慰一生风尘。千也想,总有一日,姑姑也能回家。 回……家。 第88章 “搅局之人,是不是你?”穹峰山腰一院中,重重把守下,千也站在院庭门前,冷冽的看着这个与弋久十分相象的人。 这里曾是羌狼族族众们栖息的家园,她不想进去,看已不再住着同族的家园景象。 “弋久”和挽怜又一同被关押在这里。 她原是不打算质问的,直接杀之再论她也不介意。可挽怜又待她极好,她不得不来问个清楚。且,海族真正的君承弋久突遭意外,她想到了这个人与弋久同胞的可能,若她杀了她,海族的中立便会打破,杀了海族唯一的君承,她会多一个敌族。她不得不来确认流言是否是这个“弋久”所为。 若真是她,她也不能杀,又一个不可杀的仇人,同延天却一样。这世界真是委屈她,有仇能报却不可报。 好在,“弋久”没有让她再添新怨。 “不是我。”她同真正的弋久不同,没有软糯,亦不同挽怜又一般唠叨。她说的平静简洁,没有辩解。 可千也信她。这是一个曾见不得光的人,身上带着潮湿阴暗的气息,可她没有坏心,亦没有好意,像张白纸。千也早已猜到,她同弋久一样有着天选君王的三色流光印记,一族出两位天选,海族王君应是怕民心动荡,将她关押了许多年,可未曾亏待她,所以她淡泊如水,无爱无恨。 “那就好。”千也低眉,舒了口气,看了眼石砌的屋堂门前担忧焦急的挽怜又。 “你该问问余非晚。”“弋久”又道。 千也疑惑抬眼看她。而她却看向随她们一同来的面纱女子。 千也这才注意到,挽怜又身旁站立的人气质高贵,根本不是丫环。 “余非晚……”千也低眉念了余非晚的名字,沉思起来。她喜欢凡事思索探寻,而不是审问。“和他离族有关吧。” 余非晚同闻少衍一样,少年离族,跑到启明所有少年时代一腔热血的人都觉得会荒废一生的世外之地,闻少衍是因为姑姑被这世间规则压迫而无法承认他的存在,那余非晚定也有他的原因。 千也没有问“弋久”,余非晚这两年来尽心尽力帮她,他愿不愿意说自己的秘密,应当由他来决定。 “你是谁?”千也收回思绪,又看向眼前的人,“或者说,你如何称呼?” 面前的人有瞬间的落寞,而后又恢复淡然的表情,“我没有名字,”她顿了顿,“但我会是弋久。” 真正的弋久殒了,海族不能没有君承,她该得见天日了,只不过是以弋久的身份。遥岑午没有骗她。而她同胞的姐姐,真正的弋久,该是会被王君以并非弋久,假冒她身份之论而流传于世。 千也没有猜错,她被王君秘密禁养十五载,是遥岑午在玄卜鱼还未被千也消灭前,她还是占天师时,应天地之意,去将她解救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又补了一句。 “为何由我决定?”千也已猜到,还是问了出来。打哑迷的喜好,她从来没有。 “我成为弋久,海族不乱,蛮荒而今被包围,粮草断绝,我可以君承身份助你粮草。或者你继续留我在此,海族大乱,于你革旧是否更有益,你自己决断。但海族不会参与你和戍寒古的战争。” “再不参与,助我粮草也不是中立之势了,无法独善其身。” “不为独善其身,来日待你革旧之令。” 千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亦想革旧,推翻这荒唐古则,粮草是她的表意,告诉海族,告诉启明,她亦要革旧。而兽族自己的内乱,千也要有能力自己平叛,她才愿意随她一起倾覆启明古则。 “本王曾传川已一信,现也告诉你,这世界需要的不是一个枭雄,而是一群英雄,可若要革旧尽除,最终还是需要一个枭雄,一个可寿长百年的枭雄。”信是当年川已反叛时川兮带去但未曾亲启的那张纸条,只这一句,她想川已是明白她意思的。 弋久也明白。延袭万年的古则,不是一朝推翻就可以的,还需长治方可久安。而长治最为稳妥的方式,就是这一代敢与万年古则抗争之人,一个坚毅的领袖,长久的执政,尽除旧习。她也知道千也说的枭雄不是她自己,而是川已。 灵长族寿数三百余岁,川已有二百多年的时间让新规彻底深入人心,成启明生灵新的信仰。千也是憾古之人,但无法做这个枭雄,她只是这千万勇士中的一个英雄,一个革旧的信仰,而长治久安的信仰,无法是她,亦无法是弋久。 她的意思,是弋久也要愿意率领海族投诚,成为川已的臣民,将川已推上枭雄的帝王座,而百年后新规成习,各族子孙的命运,是否继续臣服,皆由子孙自己再去决断,那时便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 第219页 弋久难得显出惊异之色,不是因为俯首称臣,而是她惊叹于千也拥有天地任命众望所归的憾古之身,只一句话便能成为启明神祇的机会,却能淡然的将权柄交出,交给一个异族帝王,哪怕会被兽族子孙唾弃,史书留名。 “本君承可以。”她都能做到的事,她亦可以。这世界停滞不前太久了,古则束缚下,启明万年来如旧,好似时光停滞一般,一万年都没有繁荣发展,这是最可怕的。这代表启明生灵全都碌碌无为了万年。 两人皆以君王身份相谈,默契的代表了两族立场,无需再多言。 “安慰人的差事我不会,代我向挽……姐姐致意,节哀。”千也走前看了眼挽怜又,犹豫道。 她转世一场,几人身份乱了套,称呼上都有些拿不住。 “她早知道。”弋久低眉淡言。她虽与曾经的弋久是同胞,可从未接触,就像挽怜又一样,所谓同胞同心,母女情深,她还没有,她没有难过,只是怜悯。 “遥岑午五年前去过海族,她有心里准备,为你,她忍痛认了这命运,且她助你……”弋久没有再说,而是侧身示意她自己前去致哀。 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来日她自会知晓。 千也没有追问,硬着头皮走到青石砌起的门庭前,石砌厚重,带着沉哀的颜色。她犹豫了下,抬手抱了挽怜又,“虽不知你为我做了什么,但应该谢谢你……挽姐姐。” 挽怜又听她一句姐姐,瞬间落了泪。“你好好的,我会留下来,守着你,别为我难过,我在这里,还能见她一面。”两个孩子本来就是她救的,为她生为她死都是应当的,她已做了母亲,两个孩子虽身不由己,但都长大了,感受了这个世界,她也对她亡夫有了交代,其他的,都是天意。 千也没再说什么,用力紧了紧怀抱,离开前看了眼一旁罩着面纱的女子。 院门外,川兮抿着唇看千也松开拥紧挽怜又的怀抱走出来,默了默,任千也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没有说话。 “这些年我翻阅敛苍洞的藏书,发现始祖有被害妄想之癖。”静默走了一段路,千也自顾自开口。 她损失的万千将士非这个杀不得留不得还需安全送走的弋久所为,至于那个面纱女子,自有余非晚给她一个交代,落下心中大石,她现下有些轻松,便开口说了心中思忖。 “嗯。”川兮淡淡的回应。 千也从不说自己的计划思虑,今日难得开口,她原本该认真应着的,可千也身上陌生的香气让她难以提起精神。 “古籍关于始祖的记载基本被销毁殆尽,大概是始祖不想后人了解他们。不过,自负之人总要留下骄傲之事,他们治世之法的由来,便留给后代“瞻仰”了。”千也看着山顶狼堡已经露出的塔尖,依旧自顾自说着。 “说来可笑,他们说,他们所来之世以法治国,以人行法,贪污盛行,欺压成性,权柄财势蚀人善正,人非石筑,总有私欲贪念,是以无法公正廉明,执法为正。律法治国由人决断恐害无辜之人,欺压弱小。所以,祀兽为法,最为公正,因为祀兽探心寻法,惩治邪狞。” “是吗。”川兮心不在焉。 “在我看来,就是被害妄想之癖,觉得这世界坏人太多,要绝对防范。”千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因为玉面的缘故,并未发觉她的不妥,“还有矫枉过正之嫌。你知道吗,他们说神鬼侵蚀人心,迷信坑害纯良,是以严以杜绝神鬼之论,祈神之象。” “嗯。”川兮想起三三刚到启明时,说她是神仙,她极力灌输启明无神论。 那时她还双眼炙热的看着她,说她像谪仙下凡,而今就抱了旁人…… “而所谓三足鼎立三字为尊,就是他们引导的,启明祖先愚昧,奉为圭臬延续至今。”千也说着说着,自觉发现了万年前始祖的古怪脾性荒唐治国之法,心情渐好,索性转向落后一步的川兮,倒着身子走路。这才发现川兮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她停了步子,川兮低着头没有发觉,直接撞进了她怀里。好在千也高出她半头,没有撞到脸。 “不开心?”千也索性揽了她腰身,歪头眨着眼看她。 这是她审视思考时惯常的动作,川兮对上她探寻的双眼,没有说话。 这双星河挽月的眸子分明盛满了幽怨,千也眨了眨眼,回想了下,突然就乐了,抬手将她按到颈间,“我那是安慰她,挽姐姐失去了孩子。” 挽姐姐……川兮知道不该与丧子之人计较,可这声挽姐姐打断了她自己调节心情的努力。 “香气太重,退开些。”她推了推千也。 “那就抱久会儿,换成你的气息。”千也没松手,拥的更紧了。 挽怜又是清雅之人,本也不该如此香氛浓重的,可她是海族出身,又初次离海,还直接来到蛮荒黄沙之地,身上受不住,需要涂些肤露润着身子才不会痒,这才香味浓了些。 也确实重了,川兮一说,千也灵敏的鼻子就嗅了一嘴,再忍不住连连打起喷嚏来。 川兮拍了下她后腰,“莫装柔弱。” 千也冤枉,她可不是装弱博取怜爱,她是真忍不住,川兮不说还好,她方才抱挽怜又时下意识忍的喷嚏现下都发出来了。 看她脸都红了还是停不下,川兮终于信了她,“快回去冲冲身子吧。”说完扯着她衣袖就走。 第220页 千也拉住她急切的步子,川兮回头,“怎的了?” “你真生气了吗?” “……还好。”川兮顿了顿,“知道你并非对她有意,所以还好。” 所以意思是不能有意,否则就不好了。 “明白了,夫人!”千也使力将她带回怀里,“别忘了,羌狼一族,从一而终。” “嗯。” 千也等了一会儿又低头看她,看她眼色缓和了,才又试探性的开口:“你要不生气了,我想说个事儿,怕下次说了还要再哄你一遍。” “什么?”川兮锁了眉头看她。怎的,听这意思是一次性吃足了醋,以后就不用哄了?哄她她还不乐意? 千也感知到不妙,咂了咂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挽姐姐适应不了蛮荒,可她还要留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她减轻些干燥的不适?你知道的,她不是那些海族士兵,她身子娇嫩,哪受的住。” 挽姐姐……还要留下……身子娇嫩…… 川兮咬了咬牙,转身就走。看她识大体明事理又好哄是吧!得寸进尺!不可理喻! 看来今日无法去找余非晚了。千也歪头看着眨眼就裙下带风走出老远的川兮,心道。 哄一个识大体明事理但是却独占欲极强的人是很难的,尤其恋情里无事理可言,只有情绪可论。千也又不会太多齁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明志的话也没用了,誓发交心也没用了,川兮一路沉着气走回了狼堡,一句不回她,连她誓发下通过神识探寻她,她都拒绝了。 眼看着曦轮从盈满到落幕,川兮还坐在狼堡门前的羌狼石像上不下来,还不允许她上去,千也只能蹲在石墩上,靠着羌狼石像坚硬的腿骨仰望她。 望着望着,千也重新提起精神摧动誓发,想说什么此心唯她一人的话,想想已经都说过了,又停了下来。沉默半晌,她才发现川兮其实不是错意她变心,也不是怕她移情,她只是想让她哄哄她,哪怕只有这半日的光景眼里心里只她一人,不想其他。 自从军营那日到现在已是十几日过去,她忙着军中伤兵整顿之事,思索弋久和海族,已是许久未曾和她享受片刻只有两人的安宁了。 其实她忙碌忧心的这些日子,她又何尝不是跟着累心,还要担忧她的心情,无从帮她时又有多么无力。 千也抬手抚了抚她落下的裙角,有些心疼。想去抚摸她,拥抱她,又够不到,看到抬起的手上幽红的丝发,又看向川兮中鬓这些时日修习后已又渐渐赤红的元灵发,她摧动神识,本想跟她说她想她,想抱抱她,满心充盈着想拥她入怀的炙热,化不开的浓重。可这次却是不同以往。 川兮感应到她的想念时,玉面下脸上的伤痕先是一热,而后耳前的鬓发突然抬起,环了她的肩。 静默,夕阳落幕的余晖下,她低头望着她,她抬眼注视着她,本应美好的画卷像沉睡经年,突然被惊醒的鸟儿,展翅欲飞。 两人眼中皆不是深情,而是震惊。川兮的鬓发不是自己摧动的,它听从了千也心念。 鸟儿醒来,是为飞翔,只是心的翅膀还未合二为一,现下只是在振翅。 川兮在这突然的变化中猛然想起遥岑午的话。千也需要她。 她一直以为,她是千也的利刃,是她的盾牌,她需要做的是护她,守她,帮助她赢得这天下。现下她才知道,她是灵念高绝,可却不是这世间唯一的利刃,她也爱她,却也不是唯一愿为她而死的人,遥岑午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她能走进她心里,心意相通,她能真的化为她的利刃,随她意念而动。 千也没有灵念,可她其实可以摧动她的发器。 川兮历多世事,反应迅速,当即跳下石像掠出百米。“再试试。”她尽量平静了声音道。 距离虽远,声音虽轻,她知道以千也的耳力能听到。 可千也愣愣的站了半晌,川兮的丝发再没有一丝异动。 “再试试。”川兮掠回她身前,又道。 千也没动。 “想甚呢,我让你再试试。”盏茶的功夫后,川兮又说了一遍。 千也挠了挠自己烟蓝的发,颓然的蹲了下去,“试了试了,没反应!” 方才她在夕阳下独自一人高高坐在风口,她满心澎湃汹涌的想抱她,可现在让她专心摧动她的发器,她真的做不到。 “方才想的什么,再想一遍。” “想过了,没反应。” “想做什么?” “抱你。” “抱。” 千也像得到赦令一般,川兮话音未落,她就蹭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想拥她,川兮摧动鬓发推开她,“不能用手。”而后看了眼自己落回身前的鬓发,示意她用她的鬓发来抱。那神情,像极了夫子。 千也咬牙使劲,冷玉般的额头上都显出了青筋来。 又是半晌…… 最后还是失败了。 “专心,想……” 川兮还想再试,千也直接打断了她。 “不想了!” 千也的性子可不是沉得住气耐的下性子的,天都黑了她还没抱上她,早就没了耐性,听川兮还想试,扭头就走。 能摧动川兮的发器,她也震惊,可没川兮那么兴奋。佳人在前死活就是抱不到,非得逼她摧动誓发去和她的发器心意相通,她要的是她,不是她的发器! 第221页 千也的性子川兮最是清楚,再逼迫下去已无意义,只得缄了声,回头看了眼已笼罩在夜幕下的群山,玉面下的唇勾起,跟了上去。 合二为一,入骨共生,成为爱人的一部分,多少爱侣曾如此深情相愿。可这世间或许只有她们能真的得此期愿,何其有幸。她不急,也急不得。 她相信,终有一天她这一身灵念会成为她的,这一头发器会为她而战,以她的意念。这是挽怜又,弋久,甚至羌狼族唯一的男丁胥壬丘都无法替代的。 她不是没有看出弋久今日对千也的刮目相看。千也儿时安慰她的那句话果真成了真,以她相貌才识,情债少不了。少了一个时云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谁也比不过她,哪怕她容颜尽毁。 这一夜,川兮再次扑狼失败。心中的醋意想发泄在千也身上,可千也还未成年,想回应她都做不到。 倒是千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搅,哄人的心完全没有了,只有怨气。川兮师长般的模样刺激了她,让她从一个做错了事的“罪妻”直接化为恶狼。 疾舌如风,风卷残云,云深化雨,雨若倾盆…… “千…千……手~”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川兮受不住了。 千也似惩罚她似的,慰而不喂,食而不送,拒不下筷,成心的折磨她。累得她腿都没了知觉,还未得一指。 “儿时…夫子教…学,学生犯……了错,夫子都会说……罚站……一个时辰!”千也百忙中口齿不清的说着,斜眼看了下窗外棱角上积下的黄沙,“一个时辰……还未到……姐姐忍…忍吧。” 川兮云雾震颤之中神思模糊的想着,感谢她口中的夫子,说的不是罚站一夜。 穹峰高绝,夏风微凉,狼堡内炙热难消,久抚琴瑟,琴音渐长,忽而化笛,笛音纷乱。 贪恋高处的雄鹰栖落在狼堡最高的尖顶上也不过待了片刻,就急忙飞走了。 连骁勇善战的雄鹰都怕了狼堡内强劲的羌狼。 川兮也想逃,只是才逃到床边,就被就地按在了床沿上,玉腿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作者君因变故长时间未能调整好状态进入故事,此后为生计依然会更新周期不定,还未弃文的小伙伴们可以选择性留去。作者君只能保证此文不会太监。 沉浸一个故事是慰藉现实无奈最好的良药,而故事要圆满,才更能享受这慰藉。写故事于我而言是美好的享受,无论它是否在网文的海洋里沉落,请相信我是为自己而写,所以不会无尾。 废话结束,先码点儿下一章去,再见! 第89章 余非晚送弋久回辽海,回程前,他来见了千也,没带着面纱女子前来。千也看得出,他并不想见那个人。 “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是我的过错。”余非晚见到千也,先开了口。他不想见海族中人,弋久三人来了数月,他从未踏足她们的院落,是以未能认出面纱女子,酿成大祸。 千也的军队损失近万人,说到底,若寻仇,当找戍寒古,面纱女子不过是搅局之人。可毕竟也是因着她,才损失如此惨重,余非晚第一次跪身请罪,作为异族,将千也当了领袖。 “你打算如何做。”万人之损,不是他这一跪就能解决的,千也未让他起身。他没带着闻少衍来,让他帮他求情,可见他诚心,千也想听听他赎罪之法。 “琼鲸一族军将虽不多,也有近两万,若王上信得过,余非晚愿亲去带兵,归您麾下。”他从来云淡风轻,难得如此认真,又尊称千也王上,闻少衍的恋人,千也是可以信的。 况且,海族之人,哪怕只是琼鲸部落的军队归于她麾下助她平乱,那也是冒着被海族,被戍寒古敌对的危险。若他真带琼鲸族近两万将士前来,不仅是为她凋零的军队增势,亦为天下所有还在犹豫想归于她麾下的人一个勇气。 “我信闻少衍。”她愿意信他,但是因为闻少衍。 余非晚懂她意思。这一去,他若不回,千也也无可奈何,她信闻少衍,所以愿意信他,他若失信,失去的是闻少衍。沿海桃源村落十几载,而后至蛮荒赴王都,又兵荒马乱的回到蛮荒,这一路,他为追随他而来,怎愿意失去。 “小衍问过我许多次为何离族,我从未说过,其实我是怕,怕告诉他以后,承受不起他异样的眼光,”千也扶起他,他定了定神,无奈一笑,“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你代我……讲个故事吧。” 他不再称她王上,以朋友的身份,恳请她帮忙,也是回报她的信任,让她知道,他定会回来。琼鲸一族的残忍,他是待不住的。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有海族之人都知道,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琼鲸一族的习俗,”他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淡笑着说。 千也看得出,他平静无波毫不在意的眼神下,第一次出现的隐忍伤怀。 “兽族里大概没有食伴之习吧?羌狼族从一而终,垚鹿一族妻妾成群可也和乐,其实哪怕猥甲一族,妻妾生子后虽被赶出家族自食其力,也并非无情族部。真正无情的族部,是琼鲸族。” 他望着狼堡中川兮为千也放置的花卉,杜鹃开的荼靡,花蕊上集满了花粉,待蝶来采去,送到另一株花蕊上,而后结出簇拥饱满的花籽。 第222页 “琼鲸一族产子无数,可存活不多,你可知为何?”他转回视线看她,“旁的部族多的是产子弃母,可琼鲸一族是……食伴。” 何为食伴,余非晚说的简练,千也已然明白。原来海中有部族食伴占子的传闻是真的。 食伴,是在妻子产子后最脆弱之时,将其食下。某些父系族部以此来巩固血脉的占有,海族生存之道,猎食之法,是以数取胜,血脉是壮大一脉,获得生存几率的重中之重,伴侣或不会长久,争夺子嗣恐分散势力,便有了这样的族规,以绝后患。 “琼鲸族的女子,产子后十有三五会异化,若异化为男,这子嗣归属就成了厮杀,是以琼鲸族万年来一直有食伴的习规。她应是怀了身孕,知道自己生命将尽,想我回去接任琼鲸族。” 他曾有七位姐姐,一母同胞,而今只剩了这一位。说是唯一的姐姐,不过数月后也要没了。 千也震惊的无以复加,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正午的曦轮照耀成耀眼的光环,她盯着他脚下消失的影子,良久,“待我革旧,定废……” “不会的,”闻少衍打断他,“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生存之法,琼鲸一族万年来如此,万年后依旧会如此,否则,这一族哪怕只是内部纷争,也会消耗尽了琼鲸血脉。千也,这是琼鲸族繁衍生存的法则,就像狼食兔为生,兔食草而活一般。” 他离开,是因为他无能为力,深海鱼族中琼鲸是体型最小的,猎不到他族,便会自相残杀,只有同一血脉才得以团结,万物皆有其生存之法,就像谁也阻挡不了琼鲸一族的女子有异化为男的可能一样,这样的习俗,是他们延绵万载的法则,更改不了。 “若能改变,我会逃离吗?”他笑,“谢你好意,我只是……你告诉小衍时,烦请加一句,还望他信我不会残食伴侣,若不信……归来时,请让我驻守蛮荒外。”他不想看到他防备的眼神,异样的眼光,和冷漠的模样。那个阳光般的人,傻傻呆呆的干净少年,该一直住在他心里,驱散他的阴霾。 余非晚走了,没向闻少衍辞行。他带着面纱女子,护送弋久回海族。整整一载都没再回来。 蛮荒的岁月被黄沙漫过,亘古不变的永恒,无声无息,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千也的日子,练兵,练兵,接纳四面八方来投奔的兵将,继续练兵…… “姐姐,若你我生在同一个部族,这个部族的生存习俗是食伴,你会如何?”半年来,千也只字未提余非晚的事,并非她不信任川兮,而是尊重余非晚想抛却过去。只是,她从来桀骜的性子,时常会想,若她生在余非晚的族部里,无能为力,身不由己,当如何成全自己的桀骜。 川兮为她练兵时淤青的手臂涂好化瘀的伤药,抬眼审视了她。 “将你拆吃入腹。”半晌,川兮温眼抚去她被风吹到唇边的丝发,淡淡的说。 虎狼之词,千也撇嘴,想歪了,“我并非玩笑话。” “我也并非玩笑,”川兮坐正身子,与她肩并肩,看蛮荒起舞的黄沙,“这世上每个族群都有它们繁衍生息的法则,不是每个法则都要颠覆才是正道,这是一族的延绵之法。”她活了百岁,见多识广,千也无需告知,她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问这样的问题,定是在身不由己无能为力去改变的情况下,所以她没有说反抗,而是她的解决之法。 取舍之下,生死面前,从来都是活下来的人最痛苦,三三殒去时她已深有体会,她不会让千也做活着的那一个,若真有那么一天,她选择送千也离世。 千也红了眼眶扭头看她,“这些时日偶尔忆起些前世记忆,皆是对你的怨愤,”她顿了顿,看到川兮有些慌乱的眼神,默默捏紧了她的手,“可幸好,我不是三三,我能感受到你更多的好。” 她总以最好的方式来爱她,可三三太直性,理解不了曲折蜿蜒的爱,她只懂直来直去,喜欢便黏着,不喜欢就直接推开。千也不是三三,或者说,她不只是三三,她们一样深爱眼前的人,可千也能看到更多川兮深沉的爱,无声无息,为她考虑。 “你是她,只是你长大了。”川兮抬手抚上她的脸,她的脸上,还有三三的赤诚干净,隐在冷冽的神情下。 “那你爱我多一点,还是更喜欢她?”千也看她怅然的神情,歪头嘟了嘴。 冷冽澄澈的一张脸,嘟起嘴来甚是撩人,川兮覆在她脸上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空咽了一息,“怎么办,现在就想将你拆吃入腹了。” 她成长的太慢了,从前世到今生,而今她才不到二十一岁,距成年还有两载多,她还需等待,这等待的时日,也太漫长了。 “那就是爱我更多一点。”千也学着她抚她脸的样子,捏了她的耳。 “千千,你是万儿长大后的样子,我从你稚嫩时起倾心,一往而深。”她贴上她的唇瓣,喃喃低语。 三三给了她爱,千也给了她继续爱恋的岁月,她这一生,何其有幸。 千也不再执着于和前世的自己争宠,啄了啄近在咫尺的柔唇,“姐姐,我想咬唇。” “我想咬唇。”她忆起那年帝宫门前,自己恨恨说这话的场景,而今已是不同。 川兮启唇,将她微凉的唇瓣含下,心怀无限感恩。伤她至死,而今还能得她深情索吻,这人世已是待她极好。 第223页 黄沙漫过苍凉,暖了现世,柔了并蒂剪影。川兮撑起宽大的广袖,流泄成洛水帘幕,将飞舞而过的黄沙挡在缠绵的唇外,柔柔挽着她的发。 千也烟蓝的长发似有灵性般,落入她指间,柔顺听话。 “或许,你这一头烟青,我亦能摧动。”半晌,松开绞绕的双唇后,川兮试探开口。 自那日羌狼石像前她无意间摧动她发器,这半载来,千也总在逃避尝试再与她发器相通,川兮试过多次后,这次换了法子。只要两心相知,或许她的神识也能探进她无灵的丝发间,助她的丝发化为利刃。 “千千这烟蓝的美,无灵实在可惜。” 千也闻言,退开身子看向蛮荒,又逃避了,“余非晚还没有消息,闻少衍这些日子念叨的紧,快烦透我了,无法静心。” 川兮知她不想再论下去,叹了一息,随着她转变了话头,“他知道他定会归来,只是担心他受了心伤,想陪着他。” 聪明如她,什么都猜到了。哪怕余非晚的事千也未提一言。 琼鲸一族食伴为生,余非晚是族首之子,答应了千也要将琼鲸一族的军将全部带来,就要令军将们信服,他儿时便因不喜族中习俗离族,族众尽知,若要让他们信服,便要做好表率。而最好的明志,就是亲自送走那个面纱女子,他唯一仅存的姐姐。他需待她生产后,亲眼见证她的殒去,并善待要了她性命的伴侣。 闻少衍虽想不到这层,可仅仅知道他族有食伴习俗,就已够担心他的了。可蛮荒需要闻少衍带兵,海族也不会欢迎他一个异族之人去见证禁忌的习俗,他无法去找他。 “生在羌狼一族,是我的幸运。”想到余非晚的遭遇,千也感触道。 “亦是我之幸。”川兮侧身看她。得一痴心无二的恋人,怎能说不是她的幸运。 两人相视良久,俱是一笑。 “幸什么幸!”良辰美景温柔对视,岁月静好之时,遥岑午喘着气爬到了山顶,打断了二人的静谧,“你说你们没事儿就爬这么高,累死我了!” 南山羌狼墓园山巅的临渊巨石上,两人齐齐拢了眉峰回头看向累得气喘吁吁的遥岑午。 “什么事!”千也乖张的性子可容不得她无故打扰她们难得的清静。 半载练兵,她们能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可不多,今日风大,无法练兵,她们难得清闲。 “什么什么事!还幸运,我告诉你,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生在羌狼族,羌狼族何德何能有资格接纳你这个异世之灵。”遥岑午坐到巨石下的一方小石上,仰头眯眼,迎着阳光嫌弃的看她们。 两人闻言都深深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羌狼族有什么与众不同,不消遥岑午说,千也立刻就能想到。是她母亲烟蓝的毛发。而这毛发,是她羌狼族族首一脉的传承,是冷焰幽火的世袭。 “可我没有灵念。”她没有灵念,只有这一头烟青,死灵三千,无一作用。既化不了发器,更无法使用冷焰幽火。 “她有!”遥岑午指了指川兮,又掐腰喘气气来,“千璃这死丫头,折腾死我了,上山的力气都没有。” “怪千璃干嘛,现在是九月殷情期,是你殷情旺盛,她伺候你伺候的都没力气帮我查找祀兽来处了,还赖她!”千也看她指川兮,猜到什么,赶紧跳下巨石,居高临下的站在遥岑午面前炸毛。 她想岔开话题,可川兮亦猜到什么,怎会容她再逃避下去,当即掠下石来将她拉到了身后。 “可是与她能摧动我发器之事有关?” “你告诉过她?”千也一步向前,有些愠怒。她说过的,别与旁人说。 “来日亲临战场,我希望你能服众。”川兮低眉。未同她商议就私自询问遥岑午可有御发连灵之法,确实是她的不对。 “你又自作主张,前世对三三,你就是这样。”千也冷道。 提起三三,川兮有深深的愧疚,她没有说话,低头默了声。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冷冽,遥岑午已然是有七情之人,来回看了两人几眼,撑着腰站了起来,直接挤到两人之间,面对千也,“还记得放走延天却的条件吗?记得就收起你的脾气。” 她放延天却一命,来日她会保川兮一命。千也记得清清楚楚。闻言,她看了眼遥岑午,确认她是认真的。而后越过她看向川兮。 “你回去吧。”她一直未告诉川兮当年的条件,此时她也不该在这里。 川兮感觉到这所谓“条件”是与她有关的,没有动。 “还有你,为何她的憾古之路需要你,你也记得吧?记得就走。”遥岑午又转身对了川兮。 她需要她,是因为她能成为她真正的利器,为她所控。她需要千也学会驾驭她的发器,来日对抗祀兽。 遥岑午寥寥两言,就解决了两人间的对峙。川兮深深看了眼千也,转身下了山。 比起与延天却有关的那个条件,她更希望她学会御她丝发,能抵御祀兽,保得性命。 “她很聪慧,你不该当着她的面提起当年的条件。”千也有些不满。 “你也很聪明,我刚才跟她说的意思,你懂了吧?” “我不想御她发器。” “因为前世记忆?你不是自诩通透,不会恨她吗?” 她御她丝发时,会唤醒前世记忆,那些三三心底的怨愤,剜心取血的折磨,只那一次,那一瞬,她就怯懦了。三三受的折磨,是钻心刺骨的绝望,一天又一天,她承受了很久。哪怕只是一瞬,她只是记起最后心源离体的痛,就已胆怯过往。 第224页 前世记忆是逆流而来的,她最先记起的不是她们的相遇相知,不是异世艰苦,而是她奉心的那日。祀兽嘶鸣,她的心被撕扯出来,她恨她入骨的誓言。 她深深爱着川兮,可她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她无法控制的灵魂,在怨愤她的爱人。 “没有灵念,我也能憾古。”千也低喃,像最后的挣扎。 她已又有了四面八方而来的上万将士,还会有余非晚的军队,还会再有数以万计的启明生灵来投奔她,随她一起憾古,为何她一定要能御发? “可你没有冷焰幽火,怎么对付祀兽。”遥岑午的怜悯之情在蠢蠢欲动,虽已过去数月,她还是不太会驾驭这种感觉,有些烦躁。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实话跟你说,先前的条件是骗你的,我原本没有救她的办法。” “你诓我!”千也生了怒,冷冽的眸子似冰刀一般摄向遥岑午。 “我说原本!原本!”遥岑午后退一步,“现在有了。” “再骗我,千璃也救不了你!”千也一步向前,步步紧逼,将她推到巨石上。 曦光照射过的巨石是暖的,坚硬热络,遥岑午撇开眼,“不骗你,只是,我有私心。”所以这么久才来找她。 “说!” “私心不能说,亲情爱情,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抉择。” 千也审视的眼眸深深探进她闪躲的眸子里。亲情爱情,抉择……她如此在意,那定是跟千璃有关。 牺牲千璃,保全川兮,或者保全千璃,牺牲川……不是,她说能保全川兮,那……便是她会牺牲了。 牺牲千璃,保全她的爱情,抑或……牺牲她,保全她们所有人,可川兮会失去她。 不过须臾,她已知她意思。 “我的亲人不多了,”退开身子,千也看向蛮荒亘古的荒凉,昔日羌狼族的烟火气都消殒了,她的亲人,只剩了千璃和闻少衍,“唯一能自私的,只有自己。”若躲不开这生死的劫,她唯一能自私牺牲的,只有她。 “我希望你们能照顾她,而不是延天却。” “只有延天却才够狠心。”只有他才能狠得下心困住川兮,凌云什么都听川兮的,哪怕十年前千也将她推给她,最后她依然亲自送她回来,带着十里红妆,护送她来提亲,哪怕知道送她回来,她生死不明。川已心软,若川兮一心求死,随她而去,他终会放过她。谁都做不到留住川兮,只有延天却。 “姐姐,若你我生在同一个部族,这个部族的生存习俗是食伴,你会如何?”方才,她还这样问过她。她说,她会将她拆吃入腹。姐姐不愿让她做那个独活的人。 “其实,她随我去,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千也转头看向羌狼族的墓园,喃喃自语,“可为什么,我依旧想让她活着。”原来送走一个人,如此之难,姐姐能承受的痛苦抉择,对她来说太过艰难。 “千也,其实下一世……” “我会尝试御她丝发,唤醒冷焰幽火,你放心,千璃会好好活着。”下一世,她此时就已感觉到,或许不会再有了。就算姐姐继续活着,她也不会再出现了。 可她若不战胜祀兽,千璃会殒,这无需犹豫,她的抉择是要千璃活着。 “那……延天却?”遥岑午看着她落寞空寂的背影,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我不想把她交给他。”让姐姐再次失去她,独活于世,守着不爱的人,空等一个不再转世的她,她怎忍心。“可我,亦不想她死。” 像姐姐那般卓绝的人,未经人世乐,随她苦楚半生后告别这世间,连烟火的烂漫都享受不了一刻,她不愿她是这结局。她忍不住想,她有三百余岁的寿数,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是不是还能遇见一个人,弥补她前半生的颠沛流离,抚慰她半生苦楚风尘,给她一个真正幸福快乐的家。她一直未能给她的,五彩斑斓。 她曾许诺她的五彩斑斓,何时真的给过她?那是不是还会有一个人出现,一个真正给她幸福的人。若她命定的缘分另有其人呢? 下山的路是孤寂的,没有身旁素白的身影,听不到她温柔的说“回家”,世间孤寂苦楚,她出走半生,孑然一身,空余恨。 狼堡已然掌起烛灯,诺大的城堡里灯火通明,温柔宁静,等待她的归来。 千也推开虚掩的拱门,厚重的木门擦过门栓,吱呀的声响唤醒了厅堂中孤独等候的人。 那人站起身看过来,一身烟蓝的喜服随着她急切的动作旋起烟霞的凄美,看到等待的人回来,周身孤寂静默的气息一扫而空。 她微笑着,温柔开口: “千千,我们成婚吧。” 第90章 “千千,我们成婚吧。”川兮的眼底有恐慌,掩在温柔的笑意下,似感应到了她会丢下她一般,“就明天。” 她穿着她用自己烟蓝毛发织就的喜服,于昏黄的烛灯下向她走来,仿似久远的古画,遥远的温柔,让千也感动中生出一种宿世已安的错觉,她们一起走过了漫长幸福的一生,终将善终。 这画面,像极了双双老去时回首往事,在记忆深处跃然而出最动人的回忆。 她没有回话,抬手抚上她温润的玉面,划过玉面映着的烛光,落到她耳上。自她戴了玉面,她便习惯性的去触摸她柔软的耳,两相温热的触感下,去感受她的鲜活。 第225页 自她遇到她起,一直在受伤,心伤,脸伤,或许以后…… “哪怕不能共白首,但求予我情丝绕。千千,我这一生无所求,唯求你一人,嫁给我,可好?” “可我……”千也干哑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哽了哽,无奈一笑,“还未成年。” 她不知将来给她怎样的结局才好,如此动人的求亲,震颤着她的心源,让她生出无限凄惶。再拖一拖吧,再给她些时间决断。 可聪慧如川兮,遥岑午的只言片语已是让她猜到了无数可能,这所有的可能,都指向一个结局,她会抛下她。她迫不及待的拿出珍藏已久的喜服,不是为了表明心意,她们之间早已无需再诉说爱恋。她要的,是她。从来都是她。无论前路为何。 “你向来桀骜,成年始婚的习俗又怎放得进眼里。千也,我要你嫁给我,明日便成亲,万军为证。” 千也松开她的耳,退开一步,看着她烟蓝喜服的衣摆,“乱世未定……” “乱世未定,你我同担。”她打断她的推脱,上前捧了她的脸,迫她看向她眼里,“明日,成婚!” “你从不逼迫我。” “除此往后,再不逼迫。” 她要定了她,不允许她犹豫,不允许退缩,不能丢弃她,哪怕只是想想。 “那个回答,你说你会将我拆吃入腹,而后呢?”千也抬起眼,迷茫的看进她坚定的眸子。 “你说呢。”川兮温柔坚定,回望她的迷茫。 “好好活下去,替我看尽新世繁华。”她知道,她若不说,她定会随她而去。 千也探寻的眼神定定的望着她,似恳求,似嘱托,又好似,在询问。她不知道这样的决断对她来说是否残忍,她只是忍不住想给她一个新的可能,遇到一个新的人,抚慰她半生风尘,走过一生繁花锦绣。 川兮的眼里,升起氤氲的绯色,半晌,垂了下去。千也不必去看,她定又是红眸无泪,无声抵抗。因为她断眉下的粉痣已开始灼热。 这女人从来隐忍,哪怕她想要抛弃她,伤了她的心,她也会忍下锥心刺骨的疼,安安静静站在她身边。曾经,她的隐忍是因为愧对三三,而今,是害怕她连名分都不给她。 “嫁给我吧……千千。”半晌,川兮哽咽的声音穿过烛灯的昏黄苍凉,落到她耳中,“哪怕……你终会弃我而去。” 她站在她面前,垂首低语,恳切卑微,高贵卓然的身影似暗淡的月华。千也心蓦地扯痛,再无法无动于衷,抬手圈过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千千,待你开辟新世,我望终有一人能伴你左右,她会比我更好,一生不伤你分毫”,还记得吗,这是那祀你要离我而去,以命祭祀前说给我听的。”她不想提那次两人嫌隙一载的事,可不得不提。 “嫁给我,千千,求你……”那时是她的错,可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惩罚。 “姐姐,世界很大,不只一个我。”还会有比我更好的人,比我对你更好的人,比我更能给你幸福的人。 “嫁给我。”川兮仿若未闻,依旧重复着,扯着她肩头的衣料。 “……好,等过些时……” “嫁给我,明日。” 肩头传来些许疼痛,川兮的手指捏紧了她的肩骨,倔强强势,“明日。” …… 这是一场仓促的盛大婚礼,川兮等到千也沉默良久的一声“好”后,转身便离开了狼堡,离开前将狼堡的门栓上了锁,而后直奔山下,带着上千将士回到狼堡,将十年前凌云送她来提亲时的聘礼全部运到山下,又命千璃到狼堡为千也梳妆,而后自己在山下,整顿了上万军队。 红绸束顶,整齐划一,第二日一早,上万将士整装出发,踏过蛮荒的黄沙,洋洋洒洒数十里,朝着穹峰最高的山脉而去。漫天沙尘飞舞而起,羌狼族域内气势比天,川兮白马青衣,凤冠华披,行于万军前。 她要去娶十年前便已万里下聘,她亲手养大的妻子。 这一天,她等了二十二年,憧憬了无数岁月,从千也还是三三时起。 千也身着火红的嫁衣,川兮玉冠火尾游凤赤羽织就的嫁衣盛开的如火如荼,将她冷冽的面貌灼烧出绯红的美。千璃为她梳妆时特意将烟蓝的长发顺垂了一束,落在绯衣上,如同与川兮缠绕的情思般。她站在狼堡门前,红色的抹额上嵌着兽王的标志。 没有盖头,她是嫁,也是娶。她以兽王之身,同另一个女子,缔结百年之好。 川兮行至狼堡石像前,千也父母已不在,族众也俱殒了,她在石像前驻足停马,撩起烟蓝的嫁衣跳下马来,像石像微微低头,好似在与千也的父母,以及她的族众们示意。 而后她抬眼,看向千也。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她的千千被这身火红的喜服映衬出柔润的模样,终于像个鲜活的少年了。如同三三一样。 目色恍惚中,千也与三三重叠,等待她给的婚礼。 “你很美。”她走到她身前,颤抖的指抚上她被映红的唇,这张唇冷冽多年,终于暖了。 “姐姐,你确……” “确定。”她打断她的犹豫,“且不可反悔,万军阵前,已不能反悔。” “若你改变主意,可以的。”千也做最后的挣扎。她还没想好给她怎样的结局,她已逼迫她至此,不应当是这样的。 第226页 “怎么可以,我容颜尽毁,而今如此急迫的带着数万将士来娶你,若你反悔,他们怎么想我?我毁了脸,配不上你,才如此上赶着娶你?”川兮笑着玩笑。 她知道,她的容颜是千也不能提及的伤,是千也的软肋。 千也捏紧了覆在她脸上的手,意料中的没再言语。 穹峰的婚礼声势浩大,万里可闻。蛮荒外,戍寒古的军队上空祥鸟漫天,衔竹带着鸟族众鸟,将灵长族成婚习俗里的喜糖一个个抛下。 这场婚礼虽仓促,却并不将就,川兮想将她们的婚礼推向整个启明,断了千也的后路,便不会悄无声息。 遥岑午没有参加,托千璃送了一份礼物,给千也的。而实际,也是给川兮的。 礼物是一张小小的纸条,像当年千也给川已的一样小。上面只有一句话:“冷焰幽火消克幽灯藤灼伤。” 这是个礼物,也是又将千也向前推的软刀。她再无法犹豫不决,无法逃避前世记忆的侵袭。若要治疗川兮脸上的伤,她必须去同她连灵,学会御动冷焰幽火。 “姐姐,若我身故,你不必应我独活之约,”洞房花烛,喜床帘畔,千也改变了主意,“代我看看新世繁华,若你遇不到一个新的人,若依旧恋我难舍,我在冥河河畔等你。” 那次连灵,她看到自己乘一叶小舟落入冥河的画面。若她没有来世,大概就无法再获得一片独叶,她会沉入那片如墨的河流,坠入深渊。她反悔了,延天却从来都成为不了姐姐的救赎,只会变成折辱。她想,或许她该放过她,随她而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如此执着二十多载,等了个生死,又面对晦暗的将来,依旧要娶她的人,怎能独自活得开怀。给不了她五彩斑斓,便让她们的离去,变成别人口中的缤纷爱恋吧。 川兮没有言语,她默默的摘下玉面,露出勾起的唇角,温柔释怀。 华衣尽褪,丝发缠绕,这一夜缠绵,再不如以往。漫漫荆棘路,二十二载的守望,她们彼此有了名分,双妻双宿,连理同枝。 遥岑午留下纸条后便离开了。这个纸条她原本是要等千也第一次与川兮连灵后给她的,因为千也的逃避等了数月,而今给到了,她也该去找人了。 虽然千也决定了不需要延天却救赎川兮,可千也还是需要延天却,一个负罪的将领,可以为她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延天却还有良知,那他便会以命相搏,助她重整山河。 两月后,新祀日前,遥岑午随同延天却回到蛮荒,带来数万军队。川已颠覆启明旧制的心自小就坚决,他愿意给千也最大的支持,而延天却作为天选佑将,将士们随他来兽族征战,没有理由反驳,最是合理。 千也没有见他,余非晚曾说过,若他回来,闻少衍不愿接纳他,他便去驻守蛮荒外。她知道闻少衍不会不要余非晚,那么,戍寒古断臂伤好,延天却去到最危险的前线,于她来说亦是种复仇。 灵长族前来相助兽族内乱,选择帮扶千也,外加戍寒古上一祀被祀兽所伤,按照启明旧习,他是有罪的。只这两条,便足以鼓舞启明想要推翻旧制的平民。新祀日过,便有成千上万的灵长族和兽族的臣民借灵长族边境前来投奔千也。千也的军队,空前强大。 大战在第二祀二月开始,延天却带兵,与同是天选佑将的戍寒古相敌。千也没有出关,一是因为灭族之仇,延天却虽然是帮她,更是赎罪,她要他独自应对第一战。二是,她在等余非晚。 军队兵将数十万,戍寒古的军队围在蛮荒外,切断了她的粮草,光靠灵长族粮草,对川已来说是很吃力的。她在等余非晚运粮来。 “我记起那时你护送我去帝都,路上我吃过许多前来夺我的敌兽。”穹峰峰顶,千也遥望战场方向,“如果戍寒古军中有没异化为人的兽,希望姓延的脑子好用,能想到就地取材。” 她说的玩笑,川兮却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你……都记起来了?” “某些画面,她挺恨你的。”千也撇开了脸,“我也迷茫了,你明知任她爱你,明知你的纵容和回应会在最后伤她至深,还要沉溺。我不知该恨你自私,还是感动于你对她的无法自拔。” 她的记忆不是随着连灵的深入而找回的,她而今只是能御她鬓发而已。那些记忆,是在一次次连灵时闪现的,只要连灵够短,她便记起的不多。随着记忆涌现,她开始理解三三,而无法抵挡三三对川兮的抵抗。 川兮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偶尔的疏离,不敢逼迫她亲近,亦不想放任她的距离,便只有默默站在她身旁。 “当年没杀延天却是对的。”她不开口,千也便转移了话题,“他该为我鞠躬尽瘁,而后才能不得善终。你觉不觉得我冷血残酷?” 她说这话时凌厉的眸子转了过来,歪头看向川兮。 “千千开心就好。”川兮低眉。 冷血残酷?她从不曾这般想过她。若世人见过羌狼族的惨烈殒去,若他们见过那座荒山上漫山遍野的血腥,那他们会觉得她太仁慈。 千也审视她目色良久,而后视线落到她脸上的灼伤,连灵多次,赤红的伤痕变得像冬日窗上雾气凝结的霜花,将她如玉的脸拉扯出细细的纹路。她终于心疼,将离她半步的身子靠了过去。 “抱抱。”她张开双臂,示意她入怀。 第227页 “拥抱是温情的开始。”当年,三三初初亲近川兮时,总拿这句话索取拥抱。 川兮听话的钻入她怀里。 “别再长高了。”她闷闷的说。 千也的个头儿已比她高了半头有余,再高下去,她吻她时,踮起脚都够不到了,只能等着她俯身施舍。 “是别长高了,还是别再记起前世了?”千也轻叹。 因为前世记忆,她们成了婚,反而愈加疏离,有时候她都觉得,她每次同姐姐亲近,姐姐都觉得是种恩惠。她们好像都回到了应当的角色,她恨,她卑微承受。 “别长高就好。”如果连灵能助她打败祀兽,那前世的记忆所带来的结果,她愿意承受。 这一世,爱人和爱人的生命之间,川兮一直选择后者。千也深深明白。 “还有一载我就成年了,当是长不几分了,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那是否,你的心也能如我所愿,不离不弃。 川兮收紧的怀抱,埋头无声询问。 第91章 川兮的玉面自成婚后便取下了,两人已成婚,便要坦诚相对,她希望千也能看到她每时每刻的表情,有多少爱恋温柔。 取下的玉面交给千璃亲自去玉渡神山换回凌云的自由,可直到新祀日过,二月大战,千璃都没有将凌云带回。 三月,余非晚如约带着粮草军队回到蛮荒时,千璃也独自回来了,带来了凌云的一句话。 与玉兽赠玉面之约已解,她却没回,只让千璃带回一句:“暂无法归家,发现一异,下祀归。” 一句“归家”,便让川兮心疼了她。作为玉兽玩宠这许久,她把她和千千的家,当做自己的家,这个“家”,支撑着她渡过了两载岁月。 “这个家,会一直等她回来。”千也知川兮心疼,捏了捏她手背,沁凉的声音缓缓低语。 川兮点了点头,望向千璃下山的背影。 “不知是何事,让遥岑午也留在了玉渡。” “千璃能丢下她的事,大概不是小事,不过肯定不会有危险,别担心。” “为何不会有危险?”川兮难得成了提问的那个。 千也眨了眨眼,这许多年一直是她在教导她,冷不丁她要向她解说,还挺有趣。 “为何?”川兮配合她故作深沉的沉默,又虚心请教。 “遥岑午没有灵念,她那发器除了御速,没有对敌的本事,若真有危险,留下的肯定是千璃。” 川兮又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用力过度,千也这才看出她在逗她,伸手将她捞到怀里,紧贴着她。 “姐姐变坏了。” 川兮看了看她落在她领口的手,继而抬眼揶揄,“千千的手,也变坏了。” 有些俏皮的眼神,带着暧昧的粉润,川兮微张着唇,露出内里诱惑的柔软。 意料中的湿软迅速袭来,她启唇,接纳了入侵者。 自从连灵,千也找回许多前世记忆,她们之间总需要更多的情趣,去驱赶莫名的疏离。川兮深吻良久,突的推开了千也,后退一步,而后在千也诧异的神情下,一寸一寸,慢慢解开自己的衣带。 美人撩目,优雅宽衣,缓缓而动,似予还休。千也动了动干涸的喉头,等不及川兮慢条斯理褪衣,想要扑上去,被川兮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了断眉一角。 “日正时分,怎行夜事?” “那姐姐还宽衣,不是想要是什么。” “热。” “想要才热。” “天热。” “是你……热。”她说着,低眼向下瞧了瞧。指向明确。 感觉到川兮瞬间软了一下,裙摆落到地上,千也暗了暗眸子,突然狡黠一笑,退回了身子。 “姐姐既然不想光天化日下行欢,那本王就不侍奉了,本王……去练兵吧。” 练什么兵,延天却带兵在前线,余非晚带兵攻后方,闻少衍的兵守着蛮荒,而今战事连连,哪有闲兵练! 川兮咬了咬牙,“你去吧,衔竹也可为本宫驱热疏燥!” 衔竹可是她当年拿来逼千也化人身的良药,有当年那出在,这丫头可是千也的禁忌。一听川兮提起她,千也立马炸毛。 “是姐姐要玩儿火的!”说罢,不管川兮半褪的衣衫如何拖在地上,直接御了她的鬓发将她半举了起来。 连灵御发中,前世的一幕涌现,她们在一方山洞中,川兮坐在石上,她靠近索吻,将她压在石上研磨良久。她看到川兮绞绕起双腿,额头忍出薄汗,像含苞的花蕊,震颤欲放,又不得盛开。 “前世三三不会的,我可都会,姐姐当年忍得太辛苦了,今日一并补过吧。” 青石素桌上,川兮为她养的花卉盛开繁茂,她将它推到一旁,将川兮放到石桌上,单膝跪地,将她半天未褪完的衣裳扯了下去。 “门!” “当年的山洞可是没有门的,情景重现,现在是补过时辰。” 桌角花盆中,粉瓣未开的花苞摇曳颤抖,花瓣饱满水润,震颤中,隐隐露出内里鲜嫩的花蕊。曦轮的光照耀而来,花蕊反射出莹润的光芒,随风摇曳。 川兮侧目观赏良久,再支撑不住仰躺而去。 恍惚中,花儿绽放夺目,幽香飘来,清甜入喉,未枉她悉心浇灌多载。 …… 第228页 没有人喜欢风霜,可风霜总不会缺席。延天却不负所望守住了蛮关口,可戍寒古佣兵数十万,终是分开军队,十万大军绕道穹峰后山,开始攻山。 千也放任延天却独自对敌三月,年中凛冬之际,终于出山,亲率余非晚两万琼鲸军,外加各族投奔而来,已练兵数月的上万平民士兵,于穹峰后山,开始了漫漫征战之路。 戍寒古没将她放在眼里,依旧在蛮荒关口与延天却交战。而千也,势如破竹。 战场残虐,无数元灵发祭天的华光终日照耀着穹峰,似在祭奠羌狼族惨死的族众。胥壬丘原本是先兽王预备给千也传承羌狼血脉的夫婿,而今成了穹峰守将,带领闻少衍在宫变中幸存的几千军将,守卫羌狼族荒凉的墓山。 后有守家之将,边关有待罪之臣,身边有守护在她左右的爱人,千也虽无甚灵念,亦无惧千军万马。 她领兵打仗的阅历浅薄,自那场因自己的自傲和不屑而惨败的战事后,她再不独断□□,征战计谋全数交由川兮。是以一连三月,且战且进,终于在九月兽族殷情期休兵之际,与延天却的军队汇合,占领了蛮荒外五州之地。 延天却自来到蛮荒,从未见过千也川兮二人,此次合围胜利,千也不可避免的同他有了交集。 不同于当年害她屠族时沧桑阴沉的模样,延天却蓄起的胡茬修整的整齐,褪去前世记忆里粉面俊逸的清明,已然有了岁月沉淀的沉稳。千也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的犹豫,是不是将来她身故,该将川兮交给这个人的。 “千千,回军帐吧。”川兮看都没看他,盯着千也的神情,看她没有愤怒,没想要惩治延天却泄愤的打算,拉起她的手,催她回家。 千也宿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此时那只小小的军帐,就是她安稳的家。她怕,怕遥岑午当年力保延天却,是在给她留生路。她怕她好不容易娶了千也,最后千也还是改了主意,将她推给他。 千也转头看向她,遥远的眸光汇聚,看清了眼前不安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吧,我和姓延……我和他有军务要说。” 川兮顿了顿,没有动,“一起。”显然是要等她,“别忍着,你若想,不要顾虑,尽可拿他的血祭奠爹娘在天之灵。”她已是她的妻,称呼她父母自是也换作爹娘。 她这话,算是隐晦的打消了千也的犹豫。她不会愿意跟他走的,绝不可能。 一个愿意为她的仇而舍弃的人,川兮怎会跟他走。千也不再动摇,捏了捏她手背。 “算了,无甚军务,回吧。” “兮儿。”转身离开之际,延天却疾步而来,叫住了她们。 川兮顿足,簇起眉头。这已许多年未听闻的称呼,像前世煎熬痛苦的回忆一般难以入耳。 “我川洛引,而今是兽王妃,慎言。”她没有回头,冷冷的回。 “你的脸……” “与你无关。”川兮抬步,又停了下来,“记住,你是来赎罪的,千千大计未成,你就一直是先锋。” 先锋,要有以命冲锋的使命。她一句话,就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要他为千也舍命而战。 “对不……” “你没有道歉的资格,”川兮终于回身看向昔日并肩作战的人,“道歉对于我妻子而言,是种侮辱,灭族之仇,她没能杀你,这于她来说是耻辱,你越是悔过,越是在侮辱她。你该在战场上赎罪,生死不计。” 生死不计。延天却看着她脸上如霜花的伤痕,苦笑一声,“自当生死不计。可你的脸……” “自有吾妻为我疗愈,与你无关。” 自有吾妻为我疗愈……千也背对着她们,听着川兮在他面前一次次强调她的身份,听到而今这话,突然垂了头。 姐姐的期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而她却一直在连灵中屡屡失败。失败的原因不是她没有天分,不是她笨拙难通,而是她每次连灵,都在前世记忆来临时退了出去。 这一载来,她答应了连灵,却是一直在一次次半途而废。而她的脸,就停留在冬日冰霜的禁锢里。 “姓延的,兽族有殷情期,灵长族没有,接下来两月,我要通往王都的坦途。”千也背对着他们,丢下这句话,而后拉着川兮,大步而去。 这两个月,她要延天却打入王都,占领通往王都的所有兽域,而她,该好好为姐姐疗伤了。她不能再因为姐姐愿意坦然露出自己的伤口,不再过度在意,而一直推脱。 九十月份是兽族殷情期,众兵将无心征战,延天却率领灵长族将士一路南下,攻向王都方向。而千也的兽族军将们休整,虽此时戍寒古无心来攻,余非晚依旧带领海族军将守住攻下的城池,为千也做好了休整的保障。 千也便在蛮荒外军营中驻扎下来,没有回蛮荒,以便殷情期过举兵南下。 “自有吾妻疗愈……姐姐这话,甚是好听。” “不要有压力,姐姐不是催促你。” “我知道。”千也抚着她脸上的伤痕,这张倾世的脸,不该是这样的,“可我等不及你被凡世仰望了。” “启明无神,怎有凡世之论。” “你就是神。” 川兮笑,转身仰躺,看着床帐,“千千才有神姿。” “姐姐才如神祇。”神祇,诸神之主。千也对川兮的赞誉,是天地无二的存在。 第229页 “我突然不急着你学会御我丝发了,”川兮说着,不等千也接话,径自又道,“挽怜又取你心血的记忆,你记起了吗?” 千也看着她的侧脸,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梁让她显得无比高贵,粉润的唇瓣不加雕饰,天然动人。 她知道她是在隐晦的探知她忆起的前世有多少,没有作答,只欣赏着她卓绝天姿,享受她的美。 “那时长离因她而殒,她来见你,你因怨恨她,没有理她。”川兮自顾自的说着,睫毛垂了下去,长长的影子落在莹白的脸颊上。 千也翻身,堵了她的唇。睫毛颤抖,扫在千也脸上,痒痒的,带着情动的妩媚。 她知道,她在害怕她因连灵短暂,脑中总是一闪而过的画面最终会带着前世的怨愤连接成深刻的记忆,带着深深恨意的,鲜活的记忆。她怕这些活过来的记忆,会推开她。 连灵,从千也的不甚上心,变成了川兮的不再着急。这一拖,就拖到了千也二十三岁成年的新祀后。 新祀日前,延天却不负所望的将王都拿下,千也军进驻王宫。而千也,依旧带着川兮,回了蛮荒。 上一祀新祀日,启明祀祭中殒命的生灵不多,好似祀兽的数量打破了万年来的持恒,减少了。这不得不让千也想到,姑姑三色流光禁锢在那只祀兽紫色的幽光里,那只祀兽,帮她重创过戍寒古。 还有海族前君承,曾经的弋久被祀祭,现今的弋久当是同她说话时欲言又止,只说挽怜又留在蛮荒是为了等殒去的弋久。而挽怜又也说,她留在蛮荒,还能见到她。 这所有的所有,都给了千也一个大胆的猜测——祀兽并非不可战胜,三色流光不仅仅是免于祀祭惩治的标记,那团紫色的幽光吞噬不了三色正统,它会被牵制。 上一祀她没再见到姑姑三色流光禁锢的祀兽,她想,大抵是前一祀姑姑断戍寒古一臂,左右了祀兽的口祭,上祀这只祀兽未免再被左右,并未出现。 可她有预感,她相信姑姑的意志,这一祀,她能再见到她。是她,而不是它。 “你觉得,她会出现吗?”回到穹峰,千也先去见了留守在此的挽怜又。 “遥占天师说,久儿虽性格软糯,却是重情,她需要我。”挽怜又为她斟上茶水,低眉有些忧伤。 “遥岑午见你时,还是无情无欲的占天师,她不会说“她需要你”,她说的,应该是我需要你吧。”那时的遥岑午,心里脑里全是天地之命,有的只是她这个憾古之人,能跑去海族专意去嘱咐,肯定也是为了她。 挽怜又将茶盏推向她的手顿了顿,“你还是这般聪颖。也儿,她是你救的,而今的命运是天地安排的,与你无关,我不怪你,她也不怪你,若当年不是你,她们姐妹二人,无一存活。” “挽姐姐,那是万三三行的善,我什么都没做过,这善果……” “可你就是她啊,你的记忆不是在找回了,怎还要论的这般生分。” 怎还要论的这般生分?是啊,为什么? 千也盯着茶盏中打着旋的茶梗,静默了许久。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做万三三,只想要川洛引。”不想做万三三,不想记起灵长族国佑公主川兮,只想做千也,其妻是川洛引。 “无一族使命,只为我而活的川洛引。”她抬头,又补了一言,干冽的声音有些沉郁。 挽怜又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里,是两世记忆冲撞后的迷惘麻木,彷徨不知所措的闪躲。 她伸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她就是川洛引,她为你而活,是在失去过你之后,她成为川洛引之时就开始了。也儿,哪怕你再变回万儿,她依旧是现在的川洛引,你的妻,她不会变回去的。” 她不会变回去的。她已是她的妻。她是在为她而活,而她又何尝不是。 是啊,变不回去了的。川洛引不会再成为川兮,那女人而今,是愿意将来她若身故便随她而去的人,她的妻子。 三三的恨,恨的是她冷血无情的对待,比起剜心之痛,她更恨她蚀骨冰冷。她一直怨恨难消的,是在那座宫闱里,她冰冷疏离的对待。可川洛引不会那么待她,永远都不会了。 “谢谢你,挽姐姐。” “我担不起你这句谢,你若记起前世长离是……” “我记得。可长离回来了,一直陪我长大。”长离,千璃。她随她转世,以长姐的身份同她一起长大,当年这小小的怨愤,她早没了。 “果然是亲疏有别,更入心的人,才能让你犹豫害怕这许久。”对她的怨愤说消就消了,可她的事,和川兮又有多少差别,川兮不也陪着她成长,弥补过去的吗。可她彷徨许久,依旧不知如何放过过去。“这就是爱啊,你历经沧桑,怎还落入这俗世情感的圈套。” 千也抿唇,没有言语。 挽怜又院门外,川兮安静等待,看到千也出来时深深望向她的眼眸,不觉温柔了眉眼,举步迎了上去。 “回家吗?还是走走?” “我想,我真的准备好了连灵。”千也答非所问。 川兮看进她眼里,审视良久,终是拉起她的手,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感觉到,她准备好了迎接前世记忆中汹涌而来的情绪。她是为着不被那段记忆打败,不会恨她而做的准备。 第230页 她的盾牌,是爱的围城,她在城内。 第92章 这个新祀,千也未能等到猜测中的祀兽,禁锢姑姑和弋久三色流光的祀兽没有出现。 凌云和遥岑午也未如约回来,依旧在玉渡神山,不知在守查什么。 千璃没有再追查祀兽踪迹,遥岑午传话,专心平叛,祀兽有期。 千也二十三岁成年这一祀,开启了自王都向兽域逐步收复的征战。自此开始,延天却军队编入收复大军,和兽族军将,加之启明万里奔赴而来的所有期望新世的生灵一起,在千也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进军戍寒古数十万大军的占领疆域。 二月,赶在三月兽族一祀两次的殷情期来临前,千也率十万平叛军将,与戍寒古第一次正面交锋。 战场上,她策马扬鞭,第一个冲入戍寒古军队中,凌眸直射戍寒古,如狩猎般的目光。 “不自量力!”戍寒古瞥了眼她中鬓无灵的烟蓝丝发,不屑一啐,而后看向她身后与她共乘一骑的川兮。 川兮素白的锦衫随风飞扬,似千也的翅膀一般,紧紧守护在她身后。 马儿近身戍寒古三丈之距时,千也右手一扬,纤长的手指如折扇一旋,只见其身后川兮颈发发尾银刃旋飞而出,带着千也身上特有的寒冽冰封之气,直指戍寒古中鬓。 二人连灵之事除了亲近之人无一知晓,戍寒古以为是川兮在听令御发。以川兮现下的灵念,她是无需以手相辅御发进攻的,千也的手势,更像是下令。 “堂堂灵长族公主,而今沦为一黄口小儿的听令工具,实属可笑!”戍寒古不屑一笑,无需抬手,已有猥甲毛发带着倒刺挡了川兮的发刃。 发刃与刺甲交锋划过,擦起星星火光。 川兮没有回话,随着千也跃下马后,扯了衣袖上一条锦布,抬手遮了眼眸。 她以实际行动昭告天下,她与千也可连灵御发,此次对战,是千也一己之力,对抗戍寒古。 平叛大军这第一役,需要千也树立威信,她甘居其后,为其利器。 千也御发的本领还未纯熟,好在戍寒古断了一臂,战力不及以往,见川兮如此信任的由她操控,也没有推拒,直接转身,看向戍寒古。 “伤本王之妻,辱本王王妃,杀本王王父,夺本王之位,戍寒古,本王今日,要你祭天不得!”说罢,指扬发飞,身后川兮的丝发如翼般随着她双臂展开。 她一身黛绿长衫,冷冽傲然,身后羽翼如鹏欲翔,似天神蔑视俗世的高傲。与川兮御发不同,千也御发,气势逼人,恢宏霸气。戍寒古终于看到了她的奇迹,启明万年来第一次有王者,可以连灵御他人发器。 千也是王,她的气势配上川兮归元之境的灵念,是睥睨九天的耀目。 周围陷入静止的安静,所有纠缠交锋的军将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一幕。连戍寒古都愣怔了许久,直到一尾发刃如离弦之箭强势而来。 戍寒古急忙劲腿一扫,猥甲毛发如鞭扬起,强劲的力道带着摧山之势直断发刃。他受伤修整期间亦在修炼,灵念不输川兮,可千也还无法将归元之境的灵念全部使出,这一次交锋,川兮断了一束发刃。 “无碍,专心。”身后,川兮沉声安慰。 千也冷冽的凌眸看了眼川兮落在草地上,失了华光的丝发,咬了咬牙。 “废物,天地给了你如此多的奇能,你却使的这般烂,就是废物!”身前,戍寒古的嘲笑声响起。 断姐姐发刃,还辱她威仪,千也怒不可揭,十指如飞,双臂游刃,川兮三千丝发尽动,似漫天羽箭,夹着冷冽的冰棱,朝着戍寒古疾射而去。 她御发时不似川兮,川兮御发如起舞,柔中带刚,带着纳百川容天地的气魄。而千也御发,带着虎狼之势。 又是一个脚旋,戍寒古感觉到她强劲凌厉的攻势,猥甲毛发全数御起,力拔山河的劲力无需猥甲触碰到川兮的丝发,已有强劲的力道而来。 千也毫不退让,撩起衣摆亦是长腿一扫,利落劲道。 川兮感觉到强劲的风压迫而来时,中鬓元灵发自玉冠中挣脱而出,朝着劲风的方向疾射旋去。全数丝发皆被摧动进攻,而身前草地上,她已感觉到有危险袭来,狠厉迅疾。 …… 这一战,以两败俱伤而终,戍寒古被断三丈猥甲甲刃,千也右腿被猥甲倒刺绞伤,险些断了腿骨。 救她的不是川兮。连灵时川兮若再意识干预,御发用灵,千也御出对敌的丝发定会失灵片刻,神识亦会受伤。她无法御发救她。救千也的是川兮的玉冠,火尾游凤。 火尾游凤化身救下千也后,暴躁的很,直对着千也被绞伤的腿啾啾啄了不下十回,啄的千也腿跟抽筋了一样的抖。当着万众军将又不能叫疼,只能咬牙忍着。 “姐姐,你那只鸡太可恶了!”一战结束,不分胜败,对第一次御发对战的千也来说已然算是胜利,三军也都因她有御发连灵的天赐神迹而军心大振。千也心情好,看川兮面色凝重的为她包扎腿伤,开口想缓解下她的紧张心疼。 川兮看也没看她,一脸严肃,继续包扎。 “它啄我!我都受伤了它还啄我!” 川兮依旧不言,唇线紧抿,将她满是倒刺伤痕的腿缠了一圈又一圈。 “就算它救了我,也不能不管教下吧,怎么能啄我呢,我可是王…嗷~~” 第231页 包扎的带子被故意勒了下,千也猝不及防,一声嗷,而后看川兮没反应,又自己补了个“呜~”。 川兮眼都不抬,千也等了片刻,探头小心的试探,又“嗷呜~~”了一声,乖觉的很。 “你还知道你是王,不是死士!”川兮被她歪头探脑嗷呜的举动逗的快绷不住了,这才抬眼剜了她一眼。 “姐姐你轻点儿,疼~”千也知道自己这次交战太嫩了,犯了错,只能卖乖卖惨。 “小凤啄的轻了,该疼疼,长记性。” 川兮难得对她不捧着含着的宠溺,千也听完都觉得这不是她家姐姐了,瞪着大眼呆愣了很久。 “别卖乖,这次不好使!”川兮说着,最后一个“使”字说的用力,包扎系带的手也很用力。 千也吃疼,呲牙咧嘴。 “姐姐~~~” 九曲十八弯的一声唤,明明凌冽高傲的面貌这么一叫,叫得川兮心头一麻,指尖一痒,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要了?” “啊?!”千也这次是真惊了,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腿,又看川兮,再看自己的腿,再看川兮。好吧,能让姐姐消气,也是不错的法子:“其实……也可以。” 川兮看着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暗了暗眸子,“这月你就吃素吧!”小崽子,战场上不惜命,还想夜里有荤吃,想得美! 自打新祀日过,千也成年第一日,川兮就已经迫不及待喂她了。等了这么多年,扑狼失败无数次,好容易等到她成年,这第一夜,可谓是喂撑了千也。自打这一夜起,千也扑姐姐就变得难了,几乎每次都是被压的命运。 没办法,谁让川兮有灵念呢。而她,若是川兮不放空心神全全交由她连灵御发,她是半点儿灵念没有。实力悬殊,只有被压的命。 川兮扑狼上瘾。尤其是高冷凌傲,面如冰玉的千也,扑起来格外上瘾。这张脸动情的时候,似曼陀罗蚀心。 可这次是性命攸关的错,川兮选择忍着这瘾。 “姐~嘶~~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了,你还是我家姐姐么!”千也正想撒娇,川兮一巴掌打在了她伤腿上。 “你还是那个冷傲不凡的羌狼兽王吗?”川兮瞥了她一眼。自打被扑开始,这崽子在房里愈发娇柔了,完全没了王者之气。 “姐姐还是喜欢我以前的样子?”千也继续卖娇,忽闪着单纯无辜的大眼问。 凌眉峰鼻,冷玉为肤,英气逼人的一张脸,露出如此奶气的表情,不扑倒蹂.躏一番,对不起自己的眼。 “岔开话题?躲错?”川兮忍着扑她的冲动,起身站到床边两步外,和她保持了距离。 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千也看美人计不好使了,这才低头,“我错了。” “错在何处?” “轻敌。” “发器尽出,气势强劲,连元灵发都御敌了,你这是轻敌了吗?” “……”千也垂着头,没有姐姐的手指可以绕着玩儿,她就绕起了包扎的带子。 姐姐包扎的样式蛮少女的。 “听没听我说话!”川兮看她心不在焉,严厉道。 “听着呢。”千也嘟哝。 “错在哪?” “重敌了。”没轻敌,就是重敌了呗。 听她抬杠的话,川兮咬了咬牙,“躺下。” “啊?”千也抬头。 “躺下!” 这崽子是个执拗的脾气,软不下来没法教。这会儿她还因着战场上险些失去她,惊吓了一番,正有气,没法温柔了教导她,只能让这崽子软下来。 看来,让这崽子吃素是不行了,还得来荤的。 千也乖乖躺下去,还没等找个舒服的姿势,川兮就已压了下来,碾上她的薄唇,不留一丝缝隙。 原本是要让千也软下性子来的,最后两人都软了。深吻良久,川兮退开脸时,看着千也变得柔媚的眸光,自己的气也消了,抚着千也有些热的脸,半晌没有开口。 “方才御发与戍寒古交战,我记起幽冥谷的悬崖,我跌落下去,你义无反顾随我一跃而下,像为我坠落的谪仙,迎着挽留你的风,哪怕满目冰霜,依旧为我坠落。”两人对视良久,千也先开了口,喃喃如自语。 覆在她脸上的手揉了揉,川兮垂首,轻轻啄了啄她泛红的唇瓣。 “元灵发不到生死攸关之际不得用,发器尽数攻击时,鬓发一定要留在身前,以备抵挡暗箭,懂吗?”元灵发是元灵所在,只有生死攸关时才会用来做最后一搏,这是启明生灵都知道的。千也不知道,因为她自小注定无灵念,从没有学过。而她只想着让她学会连灵御发了,亦忘了教她交战之法。 “懂了。对不起,吓到你了。”千也终于听了进去。方才战场上若不是火尾游凤救她,她可不止会断腿,那束猥甲,原本是指向她心口的,只是还未窜上去,戍寒古看到火尾游凤现身,才就近绞了她腿的。 “吓到了要怎么补偿?”川兮看她真的知错了,这才放松了神情,狡黠一笑。 “我侍奉姐姐吧,姐姐好久没要了,肯定……” “你受着伤,不行。” 所以,我的命运又是被扑?千也心道。 “姐姐,你脸上的伤,为何不见再轻呢?”千也想岔开怀题。 “遥岑午说,毒要根治,需等你的冷焰幽火……好了,专心些。”川兮贴在她颈间呢喃。 第232页 岔开话题失败,受着伤还要被伺候享受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兽王了。 原来,受着伤是可以被享用的。 原来,什么都抵挡不了姐姐的热情。 她都怀疑哪天她要是昏迷不醒,川兮也能享用的下去。 千也高探着一条伤腿在川兮肩上,浑浑噩噩间还在胡思乱想。直到软到没知觉的腿被放下,川兮爬上来。 “千千情浓时的模样,勾魂摄魄。”冷玉媚目,撩人蚀心,不愧是她养大的妻。 “姐姐,你是不是没剪指甲。” 川兮:……!!! 这崽子是故意煞风景的吧! “今载从新祀日开始,我哪日不修剪?嗯?”川兮随声用了力。 “嗯~”千也紧随其后,似附和的一声,禁忌般冷冽的声线变得潮湿软媚。 …… 一次交战,让川兮发觉了她曾忽略的教导,好在马上就要进入三月,兽族殷情期将至,战场休兵,她有了教千也武学之道的时间。 川兮御发护着她的伤腿让她练习,千也聪慧,学起来并不费力,进步神速。只是她一直空手学习,没有连灵御发练□□觉得自己只是学了些假把式。 这一次是川兮不急着让她连灵了。她一次次忆起前世破碎的画面,不知哪日这些画面就会连成一段苦痛的回忆。她知道千也做好了抱紧她,抵抗那些恨意的准备,可她总是想着,现下的美好很纯粹,她们得到这样纯粹的相处不容易,不愿让苦痛搅扰了这片静湖。 “玄卜鱼毁掉前,占天师是没有感情的。”千也看出了她的顾虑,这日空练后,突兀道。 川兮不知其意,看向她。 “我还是万三三的时候,听到你在占天殿和风长易的争执。” 她不用细说,川兮明白。那时,她为了让三三恨她,愿意带着记忆转世回来寻她,特意让风长易陪她演了场狠绝无情。风长易恳请她不要再折磨三三,提前取心冰封,给她个痛快,她冷面无情的拒绝,其实都是她演的戏。 “我忆起这段,曾一度气愤,气愤你为什么一定要折磨万三三,一定要伤她的心。”就是她时常与川兮保持距离,偶尔冷漠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她记起的全数是在那座帝宫里受尽身心折磨的记忆。 “你可……还恨?”川兮低眉,有些落寞。与她成婚,同她相濡以沫,不代表她心里不恨。 “你问的是我,还是她?”千也上前,低头看她。 “你就是她。”她低垂着眉眼,没有抬眼看她的表情。 “那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我早已,不是川兮。” “我也早已不是万三三。”千也抬手勾起她的下巴。 川兮仰头看向她,眸子几经辗转,思量着她话的意思。 千也低头吻上她隐着伤的眼睛,“姐姐,我是千也,你的妻。”再不是不谙世事不懂人情曲折复杂的万三三。她读不懂的那些东西,她全数懂。 她是折磨了她,可她折磨最狠的,是她自己。那些伤害三三的日子里,她亦变得形容枯槁,千也能想到在那段日子里,她曾蜷缩在角落里红过多少次眸子,伤害过多少次自己。 川兮依旧怔怔的看着她,不相信她的原谅来的这么轻易。她曾给过她地狱般的折磨,她能就这样,饶恕她的狠绝吗。 “我爱你啊,川洛引。”千也抵上她冰凉的额头,喃喃轻叹。 她们沉沉浮浮,一起经历了两世的苍凉悲苦,世间更迭变换,山河动荡辗转,她们含恨分别,又重新找回彼此,相依相伴多年。她们曾互道过多次爱恋,而后在时间的长河里再无需言说这深情永付。 可而今,她一句带着叹息的感慨,才真正的让她有了宿世情安的幸福,不再飘零,不再忐忑。 川兮踮起脚尖吻上她,眼角一滴粉泪划落,心终于得到了最后的救赎。 轻托千也伤腿的丝发带着千也一起缓缓落到初秋满地的落叶上,川兮揽着她的腰身在落叶上旋了半圈,素白的锦衣覆盖了枯黄的落叶。千也俯身,继续吻向她。 她躺在落叶上,看着千也身后碧蓝的天空。这世间突然,美不胜收。 丝发伸展成莲,又含苞般拢起,川兮躺在千也身下,幽幽开口:“千千,天晴了。” 千也侧身躺到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白云飘过,惠风和畅。 半晌:“姐姐为什么御发遮了风光?” 她想起三三在野外索吻的场景,川兮就是这样御发收起,将她们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着碧空如洗。 川兮没有言语,手指捏紧了她的指。 “为什么?”千也侧头看她。 她莹白的耳已泛起红晕,缠绵多次,她竟还会羞涩。 “姐姐,你不说话,我就睡了。”千也向前凑了凑,唇抵在她耳边,开口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钻入她耳中。 川兮咬着唇,第一次显出小女儿姿态。她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守护的姿态,第一次像个孩子。 是因为幸福有了安全感。 “姐姐,”千也撑起身子趴过来,“我想听你说。” 川兮幽怨看她。 “你以往都不曾害羞的,我喜欢你直接的模样。” “千千……我要。”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心里去,泛着甜意。 活在俗世里,表达爱意俗一些,有何不可。 第233页 第93章 硝烟未歇,山河喧嚣。 千也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年中凛冬时节终于抵达王都城外。她和川兮曾短暂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也是她被诬陷弑父后溃逃离开的地方。 “千也,你弑父杀君,还有脸回到这里!”城门上,戍寒古声震四方。 身后军将片刻骚动。千也不怒不恼,长身挺立在风口,一派正凛的仰头看着他:“本王乃天选憾古之主,如何行事自有天地安排,你能奈我如何!” 桀骜不驯,狂傲至极。 身后将士们的骚动停止,安静了下来。 她对污名的不屑,对自己高贵无双身份的狂傲,让将士们士气高涨。无论当年她是否真的弑父,她是王,是启明最高贵的天选之子,是一统启明,憾古革旧的人。她终将成为传奇,他们也会跟她一起载入史册,这样的荣光,足以抵抗所有流言。 戍寒古猥甲毛发飞舞而下,他乘着长发落到城下来,走近了她。 “戍寒古,王父之仇,今日本王也要一并讨回!”千也亦不畏惧,上前迎向他。 身后,川兮静默跟随,素白的锦衫随风扬起,像她的双翼一般跟在她身后。 “哈哈哈哈,”戍寒古得意的仰天大笑,又瞬间收回笑意,一脸阴鹜:“你以为你的王父是时云予杀的?是我指使的?” 身后川兮暗了暗眸子,拉住了还要上前的千也:“小心有诈。”他敢自己出城,恐有暗箭。 “川兮公主这么胆小,本王只身前来,你还护着你这没断奶的小妻子不敢近前,不觉可笑?” “阵前激将,才属可笑。”川兮镇定自若,声音淡漠。 论征战,她上百寿岁的人,不比戍寒古这个不过五十几岁的兽族小将要多,他这幼稚的激将法,她还看不进眼里去。 可千也尚年轻,戍寒古刚才话里有话,她沉不住气等他主动开口:“你刚才何意?” 戍寒古看她按耐不住了,邪邪一笑:“想知道真正的杀父仇人,千王君是不是需要给点儿诚意?” “你要什么?”千也沉了沉眼,冷冷看着他。 川兮想上前拉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千千虽表面冷情淡漠,可内心十分重情,先兽王在她儿时待她极好,她是懂得报恩之人,断不会只为眼前城池而放弃真相。 “十城一言。”戍寒古狂妄开口,“十城,换一句真相。” 千也定定看着他,须臾,转身撤了回去。 “千千,战场没有口头约定。”川兮拉住了她,“十城奉送,将士们半载辛劳,也无法服众。” 千也没有言语,默默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十城,一城都不能少!”身后,戍寒古扬声喊道。 千也的先头军闻言已经再次骚动,甚有交头接耳之声。 “听到了吗?”千也走回阵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满面愤怒的军队。 “不退!”不知道谁喊了句,随后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传来。 “不退!”“不退!”“不退!” 千也摧动腕间誓发,看了川兮一眼,川兮心领神会,放空心神交由她连灵御发。 她劝不动千也的,万军阵前她也不能当众劝她,千也才是王,如果连她都要劝她更改主意,势必打击她在军中积攒的威望。 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夹杂着兵器震地的愤怒,千也临危不惧,连灵御起川兮丝发。长发旋然落地,又转而飞旋入空,展成遮天蔽日的羽翼。 川兮银白的发刃飞舞在长空之中,带着千也的凛寒之气,凤翔九天。 抗议声慢慢减弱,最后安静下来,所有将士齐齐看着他们的王,等待她开口。 千也直到军将安静了盏茶的功夫,才沉声宣威:“本王乃天选之子,你们这是在反抗本王吗!” 军队鸦雀无声,被她凌厉的眸光扫过,纷纷低了头。 “质疑本王决策,若如此信不过本王,现在就可卸甲归家,本王绝不阻拦!” 半晌,军队安静沉默,无一动作。 千也这才收回川兮的丝发,退出连灵,冷冷扫视一圈,看着低头不语的将士们:“本王问,戍寒古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回答本王!”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几人低低应了句:“听到了。” “大声点!” “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了,该当如何?” 将士们再次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向千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川兮亦看向千也。她站在寒风里凛然高傲,黛绿龙纹锦衫随风飞扬,烟蓝的丝发高贵无双。她冷静沉着,不卑不亢,迎着质疑她的数万将士。 她的千千,真的长大了,长成了气势比天的王者。 “狂妄小儿,当替天伐诛,不灭不休!”千也寒冽的声音带着宣威之势。 将士们俱是一愣,而后又亮了双眼。 “替天伐诛,不灭不休!”“替天伐诛,不灭不休!”沉默片刻后,激昂的宣誓声响彻云霄,如波涛击浪。 千也借着戍寒古的挑衅,震慑整顿了自己的军队。她的军队,不应该有质疑她的存在。 一旁,川兮满目皆是她长身玉立,凌威睥睨的身姿,和房中迷离娇软的她完全不同。 “千王君这身姿气势,让姐姐忍不住想好好疼爱一番。”川兮御了她腕间誓发,无声撩拨她。 第234页 冷俊的脸有一瞬温软,又恢复肃穆,“战场上,别闹。” 川兮看着她强自镇定下泛起红晕的耳朵,勾了勾唇,甚为满意。 万军眼中凌傲九天的王,只在她身下动情柔媚,软软的喊她姐姐,勾着她婉转低泣。这样的千也,让她怎能不嗜她上瘾。 “听千千的,回家再闹。” 千也的耳朵已经充血了,捏着川兮的指骨没有开口。 王都战起,千也没有亲自攻城。她只下了一令:敌将皆可杀,唯戍寒古留给她。 她深知戍寒古此前另有他意的话对她来说不会是好事,她尚年轻,未免阵前乱了心神,她选择观战,看着戍寒古一路杀来又不得近她身的方向,定定看着。 所以,王父的死并不单纯?上古穿山莽的元冠冠刃是时云予窃走的,王父殒天时只有时云予在场,是她下手的不会错,那指使她的人是谁?她一直以为是戍寒古,可现下看来,或许另有其人。 千也目视战场,暗了暗眸子,看向冲锋在前,朝着戍寒古而去的延天却。 是他?那时他在帮川已整顿孑川,还能□□安排此等事宜? “姐姐,你说,延天却会杀了他吗?”千也沉暗的眸子盯着延天却的背影。 川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延天却一身蓝衫染血飞舞,攻势强劲。 “若他抗令,军法处置。” “他害我为你,害羌狼族为天地使命,”千也转头看向川兮,“遥岑午若是还曾告诉他,要逼我自立为王呢?” “千千想如何处置?” “姐姐下得了手吗?”千也转头看向战场,冰冷的眸子闪着寒光。 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上,延天却若真是幕后之人,他就该承受锥心之痛。可她怕,他曾是川兮并肩作战一起长大的同袍,情同手足,她怕川兮也会痛。 “如果你需要。”川兮上前握住她的手。 如果她需要,她便做得到,无可犹疑。 她们都以为,这一切最坏的追溯,会是延天却。最好的结局,她提前手刃灭族仇人,不必等他戴罪立功。 可最终,真相远比猜测要冰冷无情的多。 王都之地,易守难攻,千也的平叛大军攻城数日,皆无胜战。 营中,延天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杀气,是她此前命他戴罪为她征战时所不曾有的。就连兮儿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冷冽防备。 “明日我潜入王都,设法开城门。”他以为是攻城无果,千也不满。 “是设法开城门,还是设法杀了戍寒古?”千也端坐王座,凌厉肃杀。 延天却一愣,有些不明白她是何意。 “你不是要活捉?” 千也的目光滞了滞,沉沉的,不知在思量什么。 “灭族之仇已够仇深似海,不差这一个,瞒着我的,你不打算坦白吗?”片刻,她抬头,试探的问。 延天却僵硬的立在那里,半晌,转头看向同样冷漠的川兮,最后终是低了头。 “你知道了。” 所以真的是你,又是你!千也紧捏着袖口,怒目瞪着他。 “说!为什么!” “保你活着。”兮儿便也能活着。 “诬陷我,还说是保我活着?”千也冷笑。 延天却一愣,他何时诬陷她了? “我只是命人披了你母亲皮毛代你,并未行恶。” 毫无准备的坦白,她找寻了十几载娘的皮毛,突然就有了消息,千也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未能深究他的意思。 “何意?”一旁,川兮上前揽了千也的肩,抬头问。 “憾古近尾,祀兽接连受损,诛她的势头越来越猛,今载才没能保住皮毛。” 延天却以为她们都知道了,解释的过于简练,川兮未能思忖明白,捏了捏有些浮躁的千也,先制止了她开口。 “从头坦白。”川兮不动声色,顺势而为。 审问兽王之死最终得到的是千也母亲冉云映皮毛的下落,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千千也找寻母亲皮毛多年,这个心结能解,也是好的。 “天地管不得祀兽,千也憾古身份于祀兽来说只会是威胁。遥岑午的法子就是用她母亲的皮毛,每祀找一死士代她。此前新祀,祀兽只是伤她,可近两载平叛近尾,伐祀将近,祀兽损失殆尽,大抵是想玉石俱焚,今祀便没能保住皮毛。” 玉石俱焚……那么说,祀兽只剩一数了?川兮思忖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千也的思绪里,只有母亲的皮毛,和这些年默默替她受伤受死的人。原来,她不是被天地护佑,免于祀兽审判,她是被无数人保护着活下来的。姑姑,川兮,千璃,母亲。母亲连死后都在用尽最后的所有,保护着她。就连她的灭族仇人延天却都…… 那王父呢? “先兽王也是你指使杀的?”千也强压着翻涌纷乱的思绪,她还要知道王父的真相,不能乱。 延天却皱了皱眉头,“不是。”他说多了,方才的事她好像此前并不知道。 若不是兮儿冷冽的目光让他乱了心神,他早该察觉到的,怎会这么轻易被套了话。 遣退延天却后,川兮蹲下身来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千也。千也面色沉静,不见一丝波澜,冷冽的双眼空洞望着她。 “千千。”她抚上她手背,柔柔包裹。 第235页 “我没事。”千也表现的很冷静,甚而勾了勾唇角,“经历了这么多,这点事还能承受不住吗。再说了,娘的皮毛有了下落,我该开心才是。” 川兮没有言语,低头吻上她攥紧的手,浅啄轻抚。 经历再多,也是会疼的。母亲的皮毛代她受苦多年,灭族仇人也是保她性命之人,她的痛苦煎熬,言语说来太苍白,所以沉沉浮浮多年,她学会了沉默。 千也低头看她温柔的安抚,僵硬半晌,抬手揽了她入怀,下巴轻轻落在她发顶,感受着拥有她的安心。 “姐姐,待宿世安稳,我们寻一新的家园吧。”离开这个喧嚣沉浮的世界,去她的家乡,或者去另一个异世,随便什么地方,去往没有祀兽,没有硝烟的世界,安稳度日。 “好。”怀里的人轻轻应着她。 “你说,如果回到那个世界,哥哥姐姐还会认得我吗?”连灵多次,她已全数记起前世记忆。 “会的,你同前世,并无太多变化。”除了气韵。 “可我在那个世界一无所有,连个遮雨的房子都没有。” “我们一起建造,就照着狼堡做。” “不要,”千也抵着她发顶摇晃,“就造一所木屋就好,在丛林山涧边。” “好。” “或者去别的世界吧,千川引洛水,鸟语花含笑,风常含春,云总低嬉。” “好。” “在那里,我们像树一样安安稳稳,静静依偎,以永恒的姿态,笑看这世界更迭变换。” “好。” 有你有我,去哪里都好,变成什么都好。 隆冬帐中暖,千也俯身吻上怀里温柔应和她的人。 第94章 一场鏖战,三成折殒,千也终于在新祀前拿下王都之地。 戍寒古是延天却活捉的,千也本可以自己来,也想自己来,可川兮说,要考验延天却话的真伪。他说与先兽王之死无关,可无凭无证,总需再确认一次。 千也知道,姐姐是抱有希望,希望延天却还有一罪。他灭了羌狼一族,却也保了她许多年,于她来说是煎熬的痛苦,只要再多一罪,她便可以解脱,重新将他视为仇敌。 友也好,敌也罢,都比进退两难拉扯不休要好。姐姐是想让她内心舒服一些。 可延天却将戍寒古生擒了,毫发无伤,没有灭口。他与先兽王之死无关。 “退下吧。”千也有些疲累,延天却亲自将戍寒古压来后,千也沉沉看了他一眼,让他退下了。 “灭族仇人不杀反重用,千王君,你不觉得自己挺窝囊的,连个得力干将都没有,还得用仇人?”戍寒古看了眼转身出去的延天却,讥笑道。 千也抚着手中缴回的上古穿山蟒元冠冠刃,只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柄冠刃前世曾护她一路,从鹊羽榕林开始。那时,她第一次称呼川兮为“姐姐”,再不是“兮儿姐姐”。也是那时,她第一次知道“憾古有约”四个字,为了获取一片鹊羽榕涤叶。那片叶子今世帮了她两次,一次是羌狼灭族,她行通幽径赶回穹峰,一次是被污蔑弑父,她再次行通幽径逃回穹峰。都是川兮带她一起。 现在,她可以连灵御发了,承受的了通幽径行速了。只是,依旧离不开姐姐。 她这两世啊,都失去过,也找回了一些。姐姐成了妻子,长离成了千璃,前世曾护送她一路的人,延天却成了仇人,令汲令辰回了孑川领兵,凌云在玉渡神山,千璃在后方领兵,遥岑午在玉渡神山和千璃军营来回辗转…… 这世界回望过去,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竟是恍惚间以为梦境。 千也握了一旁川兮的手,如前世一般绕在指间。 “你想告诉我的,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半晌,她喃喃如自语,淡淡看向戍寒古。这个前世她手无缚鸡之力时就遇到过的敌人,那时她咬断了他兄长戍寒天的脖子,今世注定还是仇敌。 “是吗?”戍寒古不以为意,“千王君以为,是谁杀了你王父?” 他显然不信她猜到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川兮回握住千也的手,揉了揉,千也这才完全回神,冷眸淡漠,看着戍寒古。 时云予想要成为她的王后,如果她杀了先兽王,就永远都如不了愿了。她再蠢也蠢不到这地步。 那日战场戍寒古另有他意的话昭示着他也并非幕后弑君者,再看他而今幸灾乐祸要看她好戏的模样,这弑君者定是会让她痛苦之人,一个她想不到的人。 她相信不会是姐姐,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王父自己。 她悖天逆道灭玄卜鱼,与祀兽为敌,掀起举世纷乱,不守王承之矩,最绝望最不想她继承王位的,大概只有他,她的王父。 而且那时陈旧思想根深蒂固,太少人觉醒,谁敢杀天选兽王?谁敢杀之又任他天选三色流光飞升?只有他啊。他要以自己三色流光去警示天地,去反抗她。 原来,儿时膝下承欢早已不复,他早已对她失去希望,他怕她登基为王毁了兽族万年基业,他觉得她不配为兽王。 她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又不得不认。 “说到底我与他也并无血缘,他以命害我,我又有何可伤心的。”千也勾起嘴角邪邪一笑,笑得冷冽。 戍寒古本想以此来伤她,闻言直接愣住了,半晌,又仰天一笑,“亲生父母不得寿终,养父自裁也要陷害你,千也,你不觉得你不像天选憾古之人,而像个诅咒吗?” 第236页 一束丝发倏然旋飞而出,绕了戍寒古的脖颈。川兮指尖一点,丝发收紧,勒紧了戍寒古的喉咙。有颈骨错位的声音。 “你杀,还是我来?”她转头,看向千也。 “你知道他为什么造反吗?”千也答非所问,转头看着川兮笑,带着狠厉狡黠,“因为姑姑不嫁给他,姑姑违背启明万年古规,拒绝嫁给他。” 她说完,转头看向戍寒古,目光阴鹜:“姑姑不爱你,你长大成人了也没等到她嫁给你,这辈子你都等不到她的爱。” 戍寒古被勒着脖子,清健的脸上暴起青筋,面目红肿,狠狠瞪着她。 千也冷静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哪怕她殒去,三色流光被困在祀兽里,她依旧为我,断残你一臂。”她手中握着川兮顺垂的发尾银刃,柔柔抚摸,“你说,我们谁更凄惨些?” 发尾银刃通灵御起,笔直锐利,如刀似箭。千也握在手里,依旧细细抚摸,“认得闻少衍吧?姑姑的亲儿子,攻王都那日就是他先带兵潜入城中的。” 戍寒古血红的眸子突兀的瞪着她,獠牙显露,似要化回兽身。川兮御发收紧,再一次勒紧了他的脖颈,阻止他愤怒的反抗。 这一次不是千也连灵御发,是川兮心有灵犀般,御灵将她手中执着的那束发刃化刃,随时准备插入戍寒古心口。 她是千也的利刃,随她操控。 千也没有将手中化刃的丝发插入戍寒古心口,而是慢慢举起,朝着他中鬓幽蓝如黑的元灵处,一寸一寸刺入。 王父自裁以反抗天选,警示天地收回她憾古身份,少不了他的游说,他戍寒古,就是送穿山蟒元冠之人。还有姐姐毁容之殇,确是他所为。他罪有应得。 血从元灵处涌出,顺着面颊流到颈上,千也皱了皱眉头,抬起袖子给他擦了。 不能染了姐姐丝发,哪怕姐姐丝发有灵,不会沾染污血,她也不想他的血从姐姐丝发上流过。 戍寒古的元灵发是被剜掉的,生生剔除灵念,不损性命。元灵发升天之时,她细细擦拭干净川兮的发刃,转身回到王座。 入座前,她将染了戍寒古鲜血的外袍脱了扔在一旁,勾唇看着座下虚弱的人,“恭喜你,成为启明第一个除灵后存活的人。” 戍寒古没有存活多久,千也命人将他丢到了军营里,任凭将士们处置,但有一点,尸骨留下。 她第一次战败时曾说过,她定取他首级扬帆,埋骨四海沉落,他的尸骨,就该是那样的结局。 “还南下吗?”处理完这些,川兮怕她多思先兽王之事,再伤怀难消,开口转移她思虑。 王座够宽,千也干脆侧身躺到了川兮腿上,脚也收了上来,半卧半躺。戍寒古虽然解决了,可还有负隅顽抗的叛军在南撤,确实需要思考。 但不是现在。 “南不南下不重要。”千也仰躺着看川兮,抬手抚摸了她脸上如冰霜的伤。连灵一载多,她还未觉醒冷焰幽火,姐姐的脸还是这样,没有恢复以往。 川兮下意识侧头将伤处躲开,“那什么重要。” “南下是要下的,”千也紧了紧眸子,她下意识自卑的样子让她心疼,“姐姐得先下。” 川兮以为她指的是要她先行南下,愣了愣,“要分开?” “分开姐姐还怎么下?”千也狡黠一笑,翻身正对了她,埋头嗅了嗅。 川兮没有防备,指尖发麻,下意识箍了她的头。 “我闻到了。”身下传来千也闷闷的声音,“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 明明是这崽子鼻子一如既往的灵敏! “千千,你……还好吗?”川兮对千也的了解比对自己都要深,她知道她是难过的,只是早已厌倦了悲悲戚戚,也不喜欢当着旁人难过。 她努力勾到千也的下巴想要将她捞起来看她脸色,可千也没给她机会,熟练灵活的钻入她裙下,寻源而去。 有锦布撕碎的声响,川兮一手抵了身前桌沿捏紧,身子不断后退闪躲。 不是她推拒,是千也的狂野让她控制不住,经受不住。 闪躲间,似是惹恼了身下的人,川兮猝不及防的被深深抵着,举了起来,裙摆疾旋,转而坐到了桌上。 案桌上笔墨纸砚落了一地,连同川兮身后的长发,如天降洛水,九天悬落。 天渐渐暗下来,夏日的夜,蝉鸣蛙语翠鸟啼啭。川兮躺在千也怀里慢慢褪却一身灼烫,才疲惫的睁开眼。 千也没有掌灯,夜色下认真凝视着她。 “掌灯吗?”川兮低哑的嗓音打破帐内宁静。 “不需要,你就是我的光。”千也蹭上她的额头,喃喃。 你是我唯一的光。 我为你荡平世间黑暗。 你是我唯一的颜色。 我会给你五彩斑斓。 那些旧年里许下的狂妄诺言,其实早已实现,其实从未食言。她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便已是光和彩。 “新祀就要来了。”许久,千也声音凄凉,呢喃轻叹。 新祀就要来了,这一祀没有母亲的皮毛掩护,她该正面与祀□□锋了。 “我准备好了。”川兮拥紧她,贴着她的唇,一字一句。 她们心里都知道,凶多,吉少。 凌云传回来的消息是:祀兽实只有三,确认中。 第237页 “祀……生,出幽冥,隐玉…,……氵封……”去载,千璃从幽冥谷猥甲族古籍中寻得上古卷宗,里面模糊不清的写着这么一句,而凌云新祀日又在玉渡神山见祀兽出没,以此推测,卷宗上的话应是:祀兽始生,出幽冥,隐玉渡,后玉渡封神山。 千也儿时每日去敛苍洞翻阅这万年来的古籍,曾读到过始祖寿终于幽冥谷,是为教化祀兽成为正律裁决,可从未有记载说看到始祖归天。 自从找回前世记忆,她有理由相信始祖也是从她的世界过来的,被害妄想症,半瓶子治国律法的经验,最后导致一整个启明矫枉过正过度依赖祀兽,而失了律法治国,兴国发展的本领。 她甚至怀疑,祀兽就是始祖,食恶万载,终成恶。用异世的话来形容,就是走火入魔,近墨者黑。 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晚了万年才来,那三个已经修炼成精,她注定斗不过的。 “姐姐,或许……” “没有或许。”川兮咬了她唇瓣,用了力道。 没有或许,她不会徒留世间去蹉跎,没有或许了她,她也看不到什么山河壮美人间安稳,她只会看到痛与思念。她宁愿早早的随她而去,至少跟得上她的脚步。她不要或许活下去如何如何,她只怕独自多活一天,她都会找不到她离去的路。 “我没有遗憾,不需要或许。”川兮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要给我或许,让我多一世遗憾。我怕找不到你要去的地方。” 千也没有回话,将她揽到怀里,看着帐顶透过来的月光,静默无言。 活了两世的人了,经历这许多,她早该看清俗世生死了,何必执念于生命久长,看尽人间。 看尽了怀里的人,不就足够了。她相信姐姐也是如此。 千也低头寻到川兮破碎的衣裳,尝试性的给她披了披,被川兮抬手挡了开,嫌弃的看她一眼:“哪还能穿!” 是不能穿了,兽性大发,撕的粉碎。 她能理解她心里不痛快,可也没这么发泄的。虽然是只狼,好歹化了人身,怎的也该褪些野性。结果这一个过午,全程野兽上身,别说她衣裳了,身上都是齿痕。她要她时每次都是温柔体贴的,结果这崽子,只把她当吃食,狼吞虎咽张嘴就咬。 千也理亏,乖觉的很,解开腰封脱了自己外裳给她披上,又给她揉腿。 川兮看了眼她松散的内衫,磨了磨牙,只能闭眼。雪峰凌骨,傲气高悬,若是她没被折腾力竭,此刻早已扑倒这狼崽子了。 王都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但有两事,是她们此生铭记的。 一是川兮使计,引诱长大的千也化了人身,那时见到的那个冷傲凌绝的青涩少年,定格在川兮记忆里。 二是千也带着自己毛发织就的喜服,于宫廷广道上向川兮求亲,那时两人并肩携手,一个遗世独立,一个高冷凌傲。 而今辗转多年再回此地,千也牵着川兮从王承殿出发,走过曾一起走过的路,又化了狼身,像多年前一样将她驮回宫。 “千千,累吗?”回宫路上,川兮抱着她狼鬃浓密的脖颈,覆在她耳边问。 千也御发连灵:“累了姐姐还抱我回去吗?” “大抵是抱不动了,”多年前就抱不动了,在穹峰的时候,“可以背。” “以羌狼的体型,姐姐是背我,还是拖着我?”千也抖了抖狼耳,回头看她。 “你化人身不就好了。” “我化人身可就光着了。” “你衣裳在我手里。” “你在我心里。” “这是什么对话?” “爱你的对话。”不需要句句登对,想到了,便说给你听。不然留着,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了。 “千千,宫墙的蔷薇开花了。” “是啊,很美。” “我好想你。” “嗯?” “爱你的对话。” 身后侍婢们看着前面静默的身影,她们听不到那些对话,却看得到她们的幸福。 白衣如雪,流泄在烟蓝的毛发上,倾世容颜抵在兽首发顶。身下凌傲无双的羌狼收起獠牙,温柔了凌眸,稳稳驮着她慢慢走着。 神女与野兽,美与绝美。此生幸福来过,圆满过,她们已再无所求。 第95章 有些终结,总给人等待永别的时间。这个新祀前,千也万里驰骋,终平叛乱,最终在新祀来临前,将历经跌宕苦痛得来的王座拱手相让。 她废除了天选,拥千璃称王,同时背上兽族万民的骂名,命千璃归于川已之下,兽族从此成了灵长族附属之族。 与此同时,海族新的君承弋久登基,亦背负全族骂名归降川已。 毫无征兆的,启明万年来恒定的三族平等,相互掣肘的局势被打破。 也并非毫无征兆,千也踏上憾古平叛之路时曾说过,这世界需要一群英雄,而非一个枭雄。可她也曾给川已传过一句话,新的弋久来穹峰见她时她也曾说过待乱世初定,这世界终究需要一个枭雄,统领启明,彻底革旧。 这个人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弋久,三族中,只有川已是最合适的人。他第一个叛古自立,足见其恒心,而最重要的,他活得够久。一个新的法制,需要经历至少三代思想的洗礼更迭,她和弋久活不了那么多寿岁。 第238页 川已也不过三百余岁的寿数,于兽水两族来说足够新规渗透,至于多寿的灵长族,就留给川已自己寿终前托付新君吧。 她是看不到了,很快就看不到了。 离开王都前,她处置了延天却。非杀,非囚。君子协定,天下皆知。 延天却以罪臣之身伏于千璃之下,伏于兽族之下,待千璃归去,新王上任,他依旧要跟随新王,直到他寿终前。 他的赎罪,是要将千也拱手相让的兽族重新归还给兽族王君。若到时川已握天下大权日久,生了贪权之心,他,甚至他的儿孙都要视死如归,夺回兽族的自由,再不为附属之族。 启明的新规是川已立法书律,而这律法,一半是前世的三三曾跟他说起过的,一半是千也忆起前世后又新增的。她在异世没有上过学,二哥曾教过她的也不多,但也够她获得启发,完善律法了。 她能为启明做的,已足够多,这本不断更新完善的《宪律》,是她为启明做的倒数第二件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是她这个“憾古之人”最终的归宿,那就是与祀兽不死不休。 自此往后,再无祀兽判命,再无新祀日人心惶惶山河破碎的审判,谁都无需恐惧于祀兽夺命,尸骨无存,也不会再有有罪之人侥幸逃过惩罚。因为律法,不待新年,不等忏悔,不赦一罪。它是公允与正义。 “我对新世并无好奇,那些安定,我早已见过。”离开王都时,千也牵着川兮的手,于王宫后山山顶最后一次瞭望这片山河,淡淡感慨。 她早已见过,在异世。虽然她生在山林食不果腹宿无陋屋,可那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喧嚣,她与狼群为伍,在山间自由宁安。 “姐姐想看一看吗?”她转头,看向川兮。 曾经的川兮,以家国族人为己任,甚至为家国大义杀了她,或许,她会想看一看新的山河将会是怎样的。 “不需要。”川兮答的迅速。她知道她的意思,最后再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她不需要,无需思考。自她失去三三开始,她就已不再是曾经的川兮,这山河壮美于她来说,抵不过眼前人的一抹笑意。她只要跟随她,寸步不离,哪怕身殒。 “我对新世并无好奇,那些安定,我早已拥有。”她学着她的话,也转头看了她。 她在她身边,动荡亦是安定,浴血亦是安定,归殒亦是安定。这些年同她在一起,陪她长大,与她成婚,日日缠绵夜夜相依,哪怕历经沧桑四处辗转,都是安定。 千也温了眉眼看她,终是叹了口气,淡淡一笑:“那姐姐,我们回家吧。” “好。”依旧温柔宠溺的回应,像此生无数次的应答。 于有些人来说,知道人生将尽是痛苦的,因为等待太过煎熬。可于有些人来说又是幸福的,因为还有时间相守。 离新祀还有半月有余,千也并未急着行通幽径回蛮荒,她和川兮默契的选择了骑乘漫步。前世今生,她们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安心的丈量这个世界。 夏日炎炎,心境清亮。千也化狼身于漫山遍野的草丛中疾奔而去,半晌,又一阵风一样的踏蹄而归,嘴里叼着一只野鸡。 疾冲回川兮身前,她化回人身,拿下嘴里已经断气的鸡朝她扬了扬。 川兮被她疾驰而来的风吹起一缕鬓发,缓缓落下之际,眸子也跟着落了落。 千也化狼身时不着一丝一缕,化回人身亦是。她不着寸缕,站在草长莺飞的原野里,周围翠浓花红,她立在那里,冷玉般的脸上带着奔跑过的红晕,嘴角一滴粉红的血划过冷俊的下巴,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川兮落了落眸子,下意识咽了咽。千也看到她星河挽月的瞳孔泛起光来,一个激灵,丢了鸡扭头就想化回狼身逃跑。 川兮细指一勾,鬓发转瞬间飞了出去,束住她瘦劲的腰身将她卷了回来,箍到怀里时,准确的探入她的命脉。 千也下意识夹紧了腿,化狼身化到一半的耳朵又变了回来,瞬间绯红。 姐姐这手,真是利落干脆。 万千丝发如莲含苞,笼罩起一地风光,千也认命的仰起颈子,看着天上云雾缭绕的风光渐渐模糊。 千也有些绝望,日日如此,做的她刚才捉鸡都费劲,堂堂一只羌狼,还曾经是个兽王,竟然连只鸡都跑不过,扑了三次才咬到,太丢人了。 “姐…姐~”一开口,如旧上扬的调子,是川兮最喜欢的声音。 “嗯?” “……累。” “千千不累,”川兮爬上来,“咬这么紧,可看不出累。” 来的突然,千也闷哼一声,不自觉的迎了上去。 川兮一挑眉,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还有自己动的力气,是嫌姐姐怠慢了吧。” 那是本能!千也想开口反驳她,却下意识仰起长颈,淹没在浪潮里。 有飞鸟惊起,五彩的飞蛾绕在她们上方高高低低盘旋不止,千也看不清,只觉眼角落了泪,心道终于要结束了。 十一岁起,千也就很少哭过了,除了在川兮身下。 每次到最后她控制不住嘤嘤泣泣,像个小狼崽子一样柔弱蜷缩进川兮怀里的时候,川兮都会停了手,吻掉她眼角的泪,抚摸她的脊背安抚她。 “又省了一顿午饭。”半晌,千也沙哑着嗓子看向长空。曦轮已经渐渐西落,她又被折腾了半天。 第239页 “上一世,你可是一日要进五餐的。”川兮抱着她坐起身来,收了半数遮挡的丝发,和她一起看夕阳西落。 “是你不让我吃。”千也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孩子气的不满。 “我可是喂了你半日,怎的,没饱?”川兮低头看她。这崽子殷情期的时候可是能累死她的,现在又来嫌她喂的多了。 千也下意识抖了抖,“饱了,饱了。”再喂她就要废了。 川兮看她害怕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趴在她耳边啄着她的耳:“姐姐才是饱了,千千喂的水,太多了。” 她说完,满意的看到千也冷俊的面貌绯红一片,起身跃下发来穿了衣裳:“饿了吧,我将鸡烤了,一会儿就好。” “不够吃。”千也拢了衣袍,抱着自己的膝盖抗议。 她累了一下午,精疲力尽,这只鸡够干嘛的。 川兮会意,闭目听了听,片刻,一束丝发旋飞而出,又瞬间收回,发尾卷着两只灰兔。 千也撇了撇嘴,突然很后悔中午跑去狩猎,害自己被吃了一下午,连口饭都没吃。 后悔完,她看着川兮拾掇猎物,突然又想起前世,鹊羽榕林她们大战穿山蟒后就地调修,川兮怕她饿着,就是这样为她猎食的。还有那次坠崖,她虚弱的昏迷了很久,醒来后她说饿,她也这样默默闭目,为她猎来吃食。 还有她们飞越辽海后落地,她看到野鸡去追,捉来后要她用鸡尾的羽毛再为她织一件马甲,她看了看那些颜色艳俗的羽毛,依旧柔柔的答应了她。 “姐姐,你还记得琅鸟冠羽做的那件七彩软甲吗?” 她突然提起,川兮愣了愣,“还想要一件吗?”她记得千也叛世时她怕她有危险,让她穿着,可后来她说弄丢了。 千也摇头,“只是想起和你遇到的第一次危险了。”那时候还有延天却,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俊朗不凡,和她很是登对。 想着想着,想到那时候她和延天却那么亲近,对万三三却那么疏离,千也咬了咬牙,气鼓鼓的:“软甲没丢,我怕你生气才说丢了的。” 川兮对她了解甚深,撅起尾巴就知道她要干什么,看她这模样,不觉暗了眸子。这崽子一路征战桃花不断,家里还有个挽怜又等着,软甲丢失保准跟这些桃花有关。 千也自己吃陈年老醋也想让她尝尝,想也没想张口就来:“我给挽姐姐了,她柔弱,怕她自己在穹峰再遇到敌军受伤。” 果然!川兮咬牙切齿。前世剜心血救她孩子,今世又把她亲手给她织的软甲送给她,一口一个挽姐姐,这崽子是要气死她! 鸡是吃不成了,兔子加餐也甭想了,这崽子饿一顿没什么,家教得先伺候了。 午夜时分,冰轮皎皎,千也看着漫天星辰铺天盖地的砸在脑子里,剧烈颤抖,沙哑着嗓音嘤嘤哭泣:“姐~姐我……错了。” 川兮手口不离,惩治的极为残虐。 她的第一顿饭,是在黎明时才吃上的,撕咬的力气都没有了,川兮一口一口喂给她的,喂完抱着她到溪边清洗了一番,背起她开始上路。 人身的千也,她还是抱得动背的起的。 她们踏着朝阳出发,日头渐灼热时停步,没有骑马。千也一路蔫儿嗒嗒的挂在她身上沉沉睡着,川兮偏头看去,勾起唇角蹭了蹭她光洁沁凉的额头。 山河已定,她终于不再每每睡着时都紧锁眉头了。 千千,就让这半月,成为我们最美的一生吧。 “姐姐……”睡梦中,千也嗫嚅着,像小孩子一样,“姐姐……兮儿姐姐……”她来来回回,像前世初遇般叫她,又像今生的呢喃。 听她无意识呢喃的“兮儿姐姐”,川兮忽的止住步子。她已许多年不曾这般唤过她了,那是初遇万儿时才有的称呼。 “万…儿?”她侧头,试探性的唤她。 背上的人往她颈间钻了钻,“兮儿姐姐,我知道你为什么待我那么冷了。”低低的呢喃,一顿一顿,却是清晰。 住在千也灵魂深处的人在说话,那是多年前的声音。川兮红了眸子。 “也知道你那日为什么一直在强调年龄了。”她继续呢喃着,贴着川兮的颈子。 前世坠崖,三三为川兮取暖的方式让川兮突然察觉到自己对她生了妄念,那一日她不止一次的提及年龄,还说以她的年岁,在异世里已经可以做她的祖母了。 “知道你咬唇时为什么颤抖了……”沉睡的千也继续呢喃,“为什么一直不去看我……为什么狠绝……为什么一定要我恨你……都……知道了……” “……万儿”川兮颤着声音,努力去看趴在她肩上的人。 “……我原谅你了。”肩上的人过了许久才又开口。 她知道她一直心有愧疚,就算千也无数次说过她已经原谅她了,可万儿没说过,她内心深处一直未曾放下。 万儿是特意来解她心结的。 “万儿……姐姐…爱你。”川兮蹭了蹭肩上的人,颤抖着声音,将前世里从不曾说出口的爱恋,万儿一生都未等到的话,送入她的耳中。 肩上的人睡梦中勾起唇角,眉宇舒展开来,似终于如愿般,再未开口。 左眉断眉下的粉色流沙痣有些灼热,千也颤了颤睫毛,睁开眼时,川兮正红着眸子抚摸她的脸。 第240页 一树翠阴下,她躺在她的发间,睡在她怀里。她柔柔抚摸她的脸,像是所有心结都放下了,满怀感动。 “在想什么?”千也看向她粉红的眸光。 “万儿。”川兮直言。 “我就是万儿。”千也吃味儿,想生气,一开口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料到的话。 她一直将前世今生分的明白,从来都将三三视为同胞情敌,可不知为什么,方才睡梦中沉入一方河底许久,再次醒来,她突然觉得完整了,真真正正的完整。那些曾经钻入脑海的所有前世记忆,那些快乐和痛苦,终于融入了她的人生里,再不似以往,突兀的存在在她脑海。它们与她融为一体了。 “姐姐,我好像有些变了。”千也诧异。 “是变了,没那么小气了。”川兮笑言,笑得轻松愉悦。 小崽子随她爹,什么乱七八糟的醋都吃,发起病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多少次因为万儿吃醋了,现下她提起万儿,这崽子终于不横眉冷眼了。 是万儿真的原谅了她,而不是被千千的睿智懂事说服着。 “我的夫人,”川兮俯身,认认真真看进千也眼里,她相信此刻的千也是完整的,此刻的万儿是她的一部分,“可有遗憾的事?” 万儿原谅了她,可不知道她可有夙愿未能达成。前世里她太懂事,入宫后什么都不曾索求,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欠她一句表白,她方才已经说过了。 千也眨了眨眼,对她的“夫人”称呼很是喜欢,也并不觉得她这问话有何怪异。内心深处,她好似是懂她的意思的。 她歪头眨眼,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她好似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不曾同她真正的亲昵过。 “我想要你。”良久,她看进她眼里,认真道。 川兮的诧异不过一瞬间,继而展开眉眼,笑得幸福明媚。 “好。”她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应着。 千也本已无数次索要过她的,可这次不同以往,她近乎虔诚的描绘着她,一寸一寸,缓慢而认真。就好似,她第一次同她缠绵,细细记下她所有流转起伏的美好。 俯身而下时,川兮感觉到脸上灼伤的伤口在隐隐刺痛,她低头看去,千也低垂的烟蓝发丝闪着幽幽冷光,微弱却清晰。她从未见过冷焰幽火,可她一眼就认出了了。 她抚上脸颊,原本褶皱如霜花的那寸伤痕在慢慢褪却,脸颊灼痒,伴随着千也唇齿下的灼热一起颤抖着。 千也虔诚而下,不过停留片刻,一只手伸了来,勾住她的下巴要将她拉上去。她不满的拿开,继续俯身。 “千~千……”川兮眸中桃夭灼灼,颤抖着再次勾住她的脸,“看看我。”她希望而今终于变得完整的她第一次爱她时,能看到她也终于重回完满。 她的脸好了,再无疤痕。她终于重新变回她眼中最美的模样。 原来,能治她灼伤的,是万儿的归来,千千的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不了的全删,不修修改改了,这次应该过了吧~ 第96章 不管前世今生,她总和“新祀”这个日子纠葛不断,无论是前世里新祀来到这个异世界,死在新祀日,又重生在新祀日,还是此后诸多坎坷,千也的人生一直在围绕这它,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凌云回来的日子亦与新祀有关,她承夜归来,在新祀日月交汇长明不灭的前一夜,启明每载最幽暗无光的夜晚。 离开三载,再次回到穹峰,她变得有些不同。原本中鬓幽蓝的元灵发不见了,她像被千也生生剜掉元灵的戍寒古一样,中鬓空无,连同化刃的发尾也都失了凌厉,苍白无光。 为了给川兮求得玉面,她失去了所有灵念,是遥岑午带她行通幽径连夜回来的。因为失去灵念,通幽径行速的劲风于她来说太过强烈,出现在狼堡的时候,她的脸是惨白的。 稍稍用力拍了拍脸,又将苍白的唇抿红,让自己看起来脸色红润了些后,她才抬步推开狼堡的大门。 狼堡内,川兮脸上灼伤已痊愈,她坐在幽灯下,长发如瀑流淌在身后,白衣如雪,颜若神祇,沉静淡然的不染纤尘。她终于又回到了她原本倾世无双的模样,又再不如旧年里那般空洞木然。 凌云心里那个不喜不悲万事如空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更为光彩夺目的高山贵胄。这些年岁历经坎坷苦楚,可千也的爱让她的灵魂回到尘世,她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会发光的灵魂。 是那个异世药灵让她重新焕发生机的,她带给她苦楚,更给了她爱。 凌云温了温眸子,莫名感动于她的变化。 “公主……属下回来了。”她一如当年的称呼她,又带了旧年里从不会出口的想念。 若是旧年里,她只会叫一句公主,而后等她开口。可而今,她说她回来了,带着久别的怅然。 川兮起身,先是勾唇朝她温温一笑,看到她中鬓空无的元灵后又怔住了。半晌,走到她身前,抬手抚上她额头。第一次被她如此对待,凌云愣愣的半晌没有动作,反应过来后又赶忙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别......让她生气。”她怕千也看到吃味儿,再迁怒公主。 川兮哑然失笑,收回手嗔了她一眼:“她若是这都吃味儿,怎会让我独自等你。” 第241页 凌云哑然抬头望向她,怔忪的冰色眸子有一瞬疼痛。不知为何,她在这番话里听出了临终会晤的意味。她让她独自等她,交代后事。 川兮见她已然想到什么,也不再调侃,只落了落睫羽,复又笑起来,面目轻松,“也别难过,能与她一同去了,于我来说已是最幸福不过。” 凌云抿唇,没有言语。 “这惶惶百载人生,五味皆品过,到头来还是觉得与她生死相依,才算得上最甜的果。”川兮拉着她走到烛灯前落座,看着她冷峻的脸端详许久,“倒是你,我是对你不住的。” 凌云想开口说什么,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了,“这许多年,也是没仔细瞧过你,细算起来,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身上总带着我旧年里的淡漠疏冷,许是我关爱不够吧,千千的冷冽里至少因我的宠溺,带了高傲专横的脾气,可你......太过孤僻,这般可怎么寻得良人。” “凌云无需良人。”她偏头看向烛灯。 “人生在世,总要体味一番的。我可不想当年冷情的我将你教养成的,是一个无情孤冷之人。” 凌云摇头,“是属下自己......” “到现在了,还要属下属下的自称吗?我已不是国佑公主许多年了。”川兮侧身对上她的眸子,认打断了她。 “......表......表姐。”凌云嗫嚅半晌,才开口叫出这个从不曾说过的称呼。 川兮闻言,释然一笑,“往年里你不愿唤我姐姐,原以为是不想认,直到那年千千逼我嫁于你,我才知晓其中原由,”她握住她搭在桌沿的手,她失去元灵倒也不是坏事,本就是女子,当修赤幽暖灵,逆天的蓝色元灵让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冰凉的,现下倒是温热了起来,“凌云,我不是你的良人,可这世界很大。早些年是我淡薄无心,看不出你的情意,耽误了你许多年,而今,我希望你能代我们看看新世,也......望你终得良缘。希望我没有耽误你太多年,让你错过你的良配。” 凌云沉默看着握住她的那只手,暖得她觉得有些烫。她第一次同她说这么多的话,却是在临别之际,说的,是她的姻缘。 半晌,她才缓缓点头,算是答应,“公主是否......还有嘱托?”她已下定决心随那人去,那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完成她无法完成的夙愿。 川兮摇了摇头,“已儿自有他的一生,兽族这边千千也安排好了,我的夙愿,就唯有你的幸福了。” “凌云定会努力,公主......还是快些陪她去吧。”凌云说完,偏头躲开她的视线,起身要走。 又被川兮拉着坐下,“许久未见,多陪我会儿子吧,不然千千回来,最后这一夜我只有同她置气了。” 千也去了胥壬丘那里嘱托他好生守护蛮荒,羌狼族只剩了他一数血脉了,这个家最终也只有交给他。说起来他曾一度是兽王为千也定下了的夫君,要说她见凌云千也会吃味儿,那千也去见那个直到现在整个兽族都认为羌狼族要留后必定会嫁的胥壬丘,她才更吃味儿才是。 千也也想到了这一层,怕她心里不舒服,并未在胥壬丘住处待许久。 她于胥壬丘来说是幼时王命归属,可这许多年她太流离辗转,又一直为颠覆启明而费神累心,两人接触甚少,他虽在军中时长见到她凌世傲然的容颜,也不过仰望倾慕,他一直知道自己不会成为她王榻上的人,也一直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烟蓝的尊贵。加之羌狼族不屑宵小做派,做不出时云予这等小人之事,他对千也,只有仰慕,并无野心。 他和千也的会面简单直接,他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也早就做好了为她守护蛮荒的准备,是以两人并未相谈多久。 其实也算不上相谈,她是他的王,也是羌狼族族首,他只是听令而已。 千也不过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只是路上遇到等她的遥岑午,被骂了一通才又往回走,这才耽误了时辰。 遥岑午等她一是因为她扶千璃做了兽王。自古兽王皆要诞下国佑公主,这就意味着千璃还要选夫,已经有了七情六欲的遥岑午自是气愤,朝她撒气。她只是笑笑,没有辩驳。 历经腥风血雨坎坷两世,就是为了颠覆启明古则,可旧时思维难以一时转变,许多人还下意识遵循旧历,她一个即将归殒的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不过她相信千璃,也相信川已和弋久,这些身后事,就交由她们去操心吧。她命不由己苦熬这许多年,也该歇歇了。 遥岑午等她的第二个原因,也是她最想要知道的。这两世苦难,皆因祀兽而起,她要离世,也必要带着这害她无数的祀兽一起,也算是给她这个憾古的路,画上最后的句点。 凌云在玉渡神山见到过祀兽,不止一次。每载新祀日,祀兽从玉渡山巅现身,新祀日过,回到山巅隐去。 而这两载,它们吞噬了姑姑和曾经的弋久,每每新祀之日,步下山巅的脚步便迟钝了,好似在与什么作着斗争,挣脱束缚。 凌云和遥岑午都曾亲眼见过,也证实了她此前的猜想,祀兽不过三数。那么,除却吞噬姑姑和弋久三色流光的两数,还有一数是她的命数。 她不会让姑姑和挽怜又的孩子困在祀兽里,更不会让姐姐和她也被困其中,那就只有同归于尽。只有三数却能在一日之间审判诺大的启明,让这世间生灵以为它们数众繁多,可见其灵念高绝,她成活不得。她做好了准备。 第242页 她们做好了准备。 狼堡内,川兮感应到她已归来,转头望向狼堡幽暗厚重的大门。凌云会意,起身作别。 离开前,川兮上前,伸手拢了她入怀。广袖倾洒,将她一身玄衣照亮。 凌云只愣了一息,而后毫不犹豫抬手,紧紧回抱了她,埋在她颈间,湿了眼眶。 这个怀抱她幻想过无数次,一如幻想中的温柔遣眷,只是,是作为道别。 “谢谢你,公主殿下。”她埋在她颈间低语。 她一直是她的公主殿下,哪怕她辞任国佑,放弃公主尊贵身份,变成川洛引。她一直是她心里的川兮,那个救她于血浴疆场,给她安稳,陪她长大的公主殿下。 千也抬脚进门看到相拥的两人,撇了撇嘴,又迈步出去了。直到凌云出来。 “只是作别,别误会。”凌云行出狼堡,看到她负手站在羌狼石像下仰望幽黑无星的长空,淡淡道。 千也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无碍。” 她一身黛绿长衫,负手傲立于孤狼石像前,回身时烟蓝的长发泛着高贵无双的光芒。她站在那里,凌眉星目,是傲世凌绝的美。就连左眉似断非断的两条淡淡的伤痕都带着冷然绝美的模样。 这个与万儿七分相像的人,今世已与旧年里不同。当年万儿没有机会长大,原来她长大后是这般模样,足以配得上公主的容姿。她再不是那个单纯跳脱的十六岁孩子,会飞奔到公主怀里仰头朝她撒娇,将她逗到耳根绯红。她已足够拥她入怀,给她成熟的爱。 千也是长大了,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拥川兮入怀,只是成熟与否,只有川兮知道。 那个拥抱,她跟凌云说无碍,关上门后却是翻脸了,一声不吭直接将川兮抵到桌上,将她的双手箍到头顶,低头在凌云趴过的位置咬了一口。 不重,却也不轻。 川兮想要御发起身,她只摧动左腕那丝属于她的元灵发,就轻而易举的将她攒动的丝发压了下去。 连灵到而今,她已无需川兮放空心神,就能轻易御动她的元灵了。 她一头如墨的长发闪着烟蓝的光华,只一息之间就将她御起准备绑了这崽子的丝发压了下去,川兮咬了咬唇,看着压在她身上的人:“下去。”反了她了,自从自己发器听她的,这几日她都无法翻身了。 “不下。”千也磨了磨牙,低头在方才咬过的地方深深吸气。 川兮下意识仰起脖颈,咬了唇。 “知错了吗?”千也不紧床上翻身了,这气势也翻了,一副犯上的姿态。 “莫忘了,是我教养你长大。” “那又如何,而今你是我妻子,不是夫子。”千也抬膝抵住她,伏在她身上挑了挑眉。 “千、也!”川兮红着脸佯怒,似娇又嗔。 “为妻在。”千也埋首,答的含糊。 “七……日了。”川兮忽的柔弱道。 七日了,她一直被迫为下,已七日未将这个狼崽子扑倒,看她冰眸含情,冷声娇言,带着上扬的调子喊她姐姐了。 千也叼开她衣带的动作滞了滞,转而回到她脸前,松开了箍着她的手,“今夜,你我平分。”她抚上她如玉的脸颊,柔声道。 “可算数?莫要诓我。”川兮拥住她腰身,助她贴近了些。 “一言九鼎。可是……”千也低头咬了咬她的唇,“姐姐抱了旁人,这第一轮,我得先来。” 她们谁都没有提及明日之事,好似这只是个平凡的夜晚。 又好似,抓住这最后的时光,一定要双双圆满。 黎明时分,一如当年川兮抱着化回狼身的小小狼崽时一般,她们一起坐在狼堡前的羌狼石像上,千也将她拢在怀里,两人安静的望向东方渐明的光芒,相拥着等待她们的宿世已安。 黎明第一线曙光映在脸上时,千也低头,在她耳边低低感戚:“姐姐,两世相恋,不够啊。” 不够啊。她如叹息般柔弱的低语,川兮瞬间红了眸子。 一滴粉色的泪划落,灼烧了千也左眉下的流沙痣。前世今生,她为她流过两次泪,一滴种在她眉间,一滴落入她心怀。 “千千,两世不够,我们有永恒。”她说。 东方渐明,第一声祀兽嘹鸣传来时,羌狼石像上闪起幽蓝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以为这章就能结文,结果…… 再忍我一章吧。 第97章 后来,挽怜又每每回想起这个新祀,都一直坚信她们还活着,只是去往了一个世外之地,那抹蓝白交织的光芒所去往的地方,是她们的桃源望乡。 那一日,日月交汇,两轮终日照耀着启明大陆,玉渡神山万年来第一次苏醒般也闪耀起玉芒星光,千里可见。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连最阴暗的幽冥谷都是华光万丈,无有暗影。 那一日,祀兽嘹鸣响彻启明,但无人再见其流转三族审判生灵,唯有离蛮荒近的人曾远远见到过那团幽紫闪耀。 那一日,穹峰所有生灵都被千也遣散,以防误伤,白白丢了性命。唯有挽怜又留下了。她是为那个被祀兽吞噬的弋久留下的,她的孩子,她必须来送她一程。原本她抱着与她同去的心思,最终却是被千也救了下来。 那一日的那两个高山贵胄般的女子穿着她们成婚时的华服,告别了这个纷乱的世界。 第243页 她们化作一抹光亮,去了东方,启明极东永夜之地。 从此这片大陆所有生灵所见的第一缕曦光,都是她们曾看过的。 ...... 始源10355祀的新祀这一日,她们告别这个世界,川兮选择穿着千也用自己毛发为她织就的那套喜服。而千也也默契般换上了她从她前世就开始为娶她而积攒,攒了十几载才织就而成的红服。 遗世淡然的人一身烟蓝,褪却清淡,沉着尊贵。高傲凌绝的王隐去一身寒凛,华彩夺目。她们站在穹峰之巅,比肩而立,如启明一直奉为禁忌的神明一般。 “姐姐,可跟紧了,宇宙浩瀚,寻你太难。”一身红装的她紧握她的手,转头朝她笑。红衣映衬,她凌冽的容颜似盛放。 “牵着心的,你想逃都难。”腕间誓发攒动,闪着幽红的光芒,川兮温然一笑,带着些许俏皮。 祀兽幽紫的光芒逼近,她们视若无物,淡定自若,像要去往更美的地方。 三团幽紫的光芒步步欺来,两人淡漠看了一眼,又互望入对方眼眸,异口同声:“先解救姑姑元灵。” 三数幽紫,两数中有三色华光游荡,是吞噬千辞和弋久的祀兽,它们挣扎着往前走,又被拉扯着远离,似怕伤害到她们,努力的自我挣扎。 两人话音未落,已周身燃烧起烟蓝的冷焰,如星芒利刃般朝着挣扎的祀兽而去。 只行到半途,被近前纯粹幽紫的祀兽挡了去路,一尾夹着刺芒的幽紫长鞭强劲扫来,千也瞬间御起川兮如墨长发堪堪挡下,长发蓝焰幽光闪耀,同那尾幽紫长鞭齐齐断落。 幽紫落地,被一同断落的蓝焰丝发吞噬,瞬间灼烧殆尽。 身前的祀兽咆哮长鸣,强劲的气浪将两人推出数丈。 看来,需先解决这只从未吞噬三色元灵的祀兽才行。祀兽嘶吼声落,再次欺来,千也拉着川兮节节后退,思索应对之法,不忘攥紧了川兮的手。 川兮是灵长族公主,亦有三色流光护身,她怕她为了削弱祀兽灵力自己献祭。她多年前曾试图这般做过的,在姑姑身殒那日,她为救她,毅然决然的赴死而去。 “说好同往,绝不负卿。”川兮拢着她腰身抬手御发带着两人躲过祀兽压迫而来的幽紫长鞭,在她耳边低语。两人连灵相通,能一起御发,也能知晓她的心思。 祀兽身后同体内三色流光相抗争的两数幽紫也渐渐欺近,千也捏了捏她的手松开,两人一起扬手御发,将长长丝发尽展成翼。川兮如瀑的丝发如天翼般燃烧着烟蓝的冷焰,铺天盖地。 千也向来桀骜强势,骨子里羌狼血统的嗜血锋芒浓盛,每每她御发对敌,都带着宣威之势,御起川兮丝发如天神展翼,振翅之际,带着凌绝冷冽的劲风横扫千军。 发翼横扫,夹着冷焰幽火的蓝光倾扫而出,冷焰如离弦之箭射向祀兽,在那团团幽紫外灼烧出烟蓝的冷火。 身前的祀兽幽紫闪烁,紫鞭狠戾的朝着自己灼烧之处落下,自断身躯以消灼烧。身后,夹着三色流光的两数幽紫中,有一数被灼烧之际似是认出了千也,内里三色流光攒动,拉扯着它往后退。 “久儿!”狼堡门前,挽怜又看着另一数夹着三色流光的幽紫,嘶声喊它。她知道,那一数幽紫里禁锢的定是她的孩子。 “久儿,来娘亲这里。”她张开双手,朝着那团紫光。 千也对阵三数上古祀兽根本不可能胜出,她要为她分散敌袭,也是为自己找回孩子。 弋久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朝着千也扑过去的身形顿住,开始挣扎。 “久儿,你可以的,你一直坚韧,你可以的。”软糯之人并非内心亦懦弱可欺,她是她的孩子,她能忍受夫君离世,害万儿失去挚友,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入王宫一个被囚禁二十载,她的孩子亦会是内心坚韧之人。 那团幽紫开始咆哮呻.吟,挣扎不断,一寸一寸艰难的向她挪近。 这边,千也抱着川兮向山下滚落数丈,祀兽一紫鞭打在她胸口,川兮御发停住滚落之势后,她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千千,千千......”川兮拥住她,心疼的喊。 “我可以,挽姐姐......”千也借着她的力气起身,看着山顶欺近挽怜又的祀兽。 川兮会意,将她抱起,足尖疾点,闪躲着身前祀兽纷乱的无数紫鞭,带着她朝山顶疾掠去。发器被祀兽尽出的紫鞭斩断,纷纷扬扬的掉落下来,烟蓝的冷焰灼烧成漫天陨落的流星,她们于流星坠落中相拥前行,不见惧色。 祀兽好似同归于尽般,无数紫鞭扫来,斩断川兮的丝发,也将自己的刺芒长鞭全数奉上了。蓝焰灼烧,两刃相击下是两败俱伤,它的紫鞭长甲亦随着川兮蓝焰丝发一起烧尽了。 禁锢着千辞三色流光的祀兽认出了千也,三色流光攒动挣扎,看着她和川兮穿越漫天蓝色火焰艰难而来的身影,幽紫停滞,仰天长啸,悲鸣穿破长空,启明皆闻。 “此后也儿无论做什么,姑姑都会在你左右。” “也儿,姑姑会守护你的。” “有姑姑在,也儿别怕。” 她曾说过的,她曾无数次跟她说过的守护,怎能忘记。 悲鸣消逝,千辞微弱的三色流光闪耀起耀眼光芒,当千也怀抱着川兮撞开欺近挽怜又的祀兽,与之缠斗到一起时,她一步一步,朝着那团与幽紫一齐灼烧的蓝焰而去。 第244页 挽怜又没能拥抱自己的孩子,那团幽紫没能将她吞噬,只将她一缕丝发摧毁成风,随着弋久的嘱托一同离去。 她听到了弋久道别的声音,她说:“活着,代我看看新世。” 千也御发缠绕着禁锢弋久的祀兽,因幽紫的吞噬腐蚀而嘶鸣着,同归于尽般闪耀着蓝焰狠狠附着在幽紫上,任凭那团幽紫吞噬她的肌肤。她用一身蓝焰将其灼烧,行将被那团幽紫吞噬之际,千辞的三色流光笼罩了她。 “姑姑......”三色流光温柔包裹,将她与那团幽紫隔绝开,却没有将她的冷焰幽火阻隔在内,她的冷焰,在一寸寸灼烧与千辞融为一体的祀兽。 “也儿不疼,不疼了。”千辞如水的容颜脆弱又强大,透过空无的触感抚摸上她被那团幽紫腐蚀的肌肤。 她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甚至等不到千也唤她一声,便被蓝焰吞噬,灼烧成湛蓝的海水,又蒸发消逝。 “姑姑,姑姑......”围绕她的三色流光慢慢消逝,千也奋力挣扎着要去追那抹水光。 “千千,”川兮拥紧她挣扎的身子,“让她去,那是解脱。” “我以为,她能转世,姐姐,我以为姑姑能祭天转世。”千也血红着眸子回头,无助看她。 “别哭,千千不哭,我们会追上她的,一会儿就会追上的,她不孤单。”川兮抚摸着她的脸,冷眸看向逼近的幽紫,“等解决了它。” 千也随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冰冷的眸子染上嗜血的幽光。 啊————她仰天长啸,狼嚎悲怆,一滴泪滑落,冲刷着她被腐蚀成灰的脸颊。 “两世苦楚皆因你而起,今日,我要你挫骨扬灰,无身无形!”她朝着它咆哮。 清姿褪却,羌狼显形,烟蓝的毛发穿透一身红衣熠熠闪光,她化为人形狼身,兽人之姿。流转挺傲的身姿优美中带着荼蘼的美,她狼眸嗜血狠戾,獠牙泛着冷冷幽光,又温柔小心的怀抱住眼前女子。 她像守护神女的战神一般护川兮在怀,沉寂二十多载的无灵丝发闪耀起幽幽蓝光,如急速生长的藤蔓缠绕上川兮已破败不堪的长发,连同她身上用她毛发织就的喜服一起,烧起绝美的蓝色冷焰。 是时候了。川兮抬手抚摸上她手臂柔软的烟蓝毛发,心道。 发顶玉冠火尾游凤化身而下,被川兮广袖扫向挽怜又,“护她。”再无需多一个牺牲了,她和千千足够。 “代我们看尽新世宁安。”冲天的蓝色火焰里,不知是川兮说的,还是千也说的,亦或是她两人合二为一,一起的夙愿。 她们说,看尽新世宁安。她们只喜欢宁安,那些繁华多彩对她们这苦楚一生来说没有任何吸引,这个世界太喧嚣跌宕,她们最想要的,一直是宁安脉脉,涓涓细流。 挽怜又透过火尾游凤翎羽的缝隙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红衣如魅的羌狼怀抱着一团烟蓝的绝美,发翼比天,遮空蔽日,在铺天盖地的蓝色火焰里傲然而立。 当那团幽紫蔓延成天幕扑向她们时,那两张绝美的容颜释然一笑,抵额相望,而后像沉睡般闭上了眸子。 这一个新祀,启明大陆长明不灭,没有一处阴暗之地,只有穹峰峰顶,片刻的幽紫天幕笼罩下来,又在蓝色的冷焰中消逝而去,只一瞬间,蓝色烟火盛开在穹峰之巅,又眨眼间如雨跌落,只是还未落地便消失了。 这场告别之战未摧毁一草一木,亦,未留下一丝一缕。 “姐姐,千川引洛水,鸟语花含笑,还记得吗?” “记得。” “我带你去。” “好。” 漫天破碎的光芒化为光雨消逝之际,她听到她们的声音,温柔呢喃。 ...... “姐姐,待宿世安稳,我们寻一新的家园吧。” “好。我们一起建造,就照着狼堡。” “不要,一所木屋就好,在丛林山涧边。” “好。” “或者去别的世界吧,那里千川引洛水,鸟语花含笑,风常含春,云总低嬉。” “好。” ...... 启明大陆流传着一个新的传说,在极东永夜之地外有一个新的世界,是他们新世的王和王后去往的地方,那儿山川隽美,宁静祥和,启明所有生灵每日所看到的曦光,都是她们看过的,对着曦光许愿,愿望可以传到那个世界,他们的王可以听到,为他们实现愿望。 可穹峰上见证那场大战的女子说,她们历经两世苦难辗转,以身葬祀,给了新世一个繁荣发展的景象,启明的生灵不应再去打扰她们难得的宁静。 她是那场大战唯一在场的人,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她的话定是她们的愿景。所以,新世的人们很少许愿去叨扰她们,只是偶尔会有人踏过东境绝地蛮荒去到极东永夜之崖,看一看那片黯淡无光的崖底,以期能看到她们的所在。 转瞬间悠悠百载而过,这一载,偶有一人再次来到永夜之崖,往日沉寂幽深的黑夜突然闪耀起柔和的光芒,原本曦轮都无法照亮的崖谷突然似苏醒一般,结束了漫长的万年沉睡。 她俯身往崖下望去,漫漫无边的崖壁上附着着一片大陆的光景——山川流水涓涓横淌在崖壁上,花草丰茂,蝶舞鸟啼,有无名的树木结出红润的果子,果子熟透掉落,却不是掉往崖下,而是掉落到崖壁上,翻滚尺余后被一颗尖锐的碎石划破果皮停下。 第245页 崖壁上的世界吹来温润的风,夹着花香,如春风拂面。 崖壁上空的云层很低,仿佛举手就能绕在指尖流转。 俯身向下望的人执了一片碎石丢往崖下,碎石沿着崖壁翻滚数丈后停了下来,在崖壁溪边的碎石堆里,与它们融为一体。 她终于提起一口气,抬步跨入山崖。 没有想象中的跌落深渊,她像是从窗台走到墙壁上,踏入了另一片大陆。 后来,迁徙到新大陆的生灵里又流传了这样的传说——最早丈量这片大陆的人在一座山巅上发现了一所木屋,沿着山涧流水而建,周围四季缤纷,终年开满五彩的花儿。有人说这是那两人的家,她们最终度过了百载幸福宁安。 也有人说,这所木屋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大陆的,那个叫做凌云的女子所造,为了缅怀旧人。 谁也不知哪个传说是真的,但这片新大陆的名字谁也没有异议。 千洛大陆,开启了它的喧嚣之路。 ...... “姐姐,” “嗯。” “背我回家。” “好。” ——终—— 作者有话要说: 选择这章写结文告别,是因为这个结局已是极好,如非意难平,可以选择不看番外章,番外章专供意难平想吃糖者。 好了,以下为告别语: 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因为生计和现实生活中的情绪原因,此篇文后半部分拖更严重,在此向一直一章章陪伴我的人说声抱歉,尤其是时光不扰童鞋。 我一直说,故事一旦开始,我就不会轻易弃文,但或许你不知道,评论对于作者来说有多大的推动作用,不会弃文不代表不会拖延,我是个会犯懒的人,码字孤独就会懒的更严重,很多次想停更很久,都是你每章的评论给我勤奋一点的动力。 我能力有限,故事并不是特别吸引人,对于时光不扰童鞋费心的每章评论,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谢意。尤其是一路走来,你一直都在,从第一篇开始。 不过不要因为结文章的特意感谢而有压力,我的故事文风并不固定,有时候梦到的故事就是虐的,也就写了。遇到不喜欢的无需追文,江湖缘浅,铭记于心。 最后,感谢看到最后的所有人,如果后续有新文喜欢的话,不用怕我会不会因为没签约而弃文。没签约是因为能力不够,但不代表我会放弃。现世喧嚣沉浮,我喜欢沉浸于故事中,自己打造的,喜欢的故事里。就像下一篇文里的易心知,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于现世来说是无两的慰籍。我不会喜欢自己编织的故事没有结局的。 千川有梦,聚散无常,再会。 第98章 番外 “姐姐,我饿了。”临近午时,山间木屋窗杦旁,千也搂着川兮靠在竹床窗边,看着生机勃勃的窗外,幽幽道。 “做饭去。”川兮厌厌的靠在她怀里,声音慵懒,带着些沙哑。 “说好的,头天夜里谁在上,谁第二日就管着做饭。”千也低头理直气壮。 控诉的气息喷在川兮脸上,她嫌弃的推开眼前的脸,“你从今早累我到现在,还要我做饭!” “那不是你定的规矩么,要身体力行才成。”千也再次凑过去,咬着她耳唇教育。 这好日子过久了,倒是学会分的清清楚楚了! 川兮磨了磨牙,对在她耳朵上作祟的嘴毫无反应。这崽子累了她半日,她已经没感觉了。 “千、也!”眼见着不安分的手又要探入胸怀,川兮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腻了我了?” 嗯?千也的手一顿,低头看看她的眼睛,又示意她看看自己爪子所在的地方:“我要腻了姐姐了,还会如此?” “那就是只剩欢情没有爱恋了。”川兮侧身挣脱开她的手,拢了拢乱蓬蓬的衣衫。 “此话怎讲?” “劳累我半日,还要我猎食做饭,可是疼惜人的做派?”她在这片大陆上没有灵念,丝发无法御动,若要狩猎,那就真的是拿着弓箭满山林跑,她现下别说跑了,站起来腿都打摆! 千也状似细细思索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可是……”说着又为难的看了她,“姐姐定的规矩,昨夜谁为上,今日谁管饭,破了规矩,以后不就乱了。” 川兮看着她眼里闪起的狡诈光芒,暗了暗眸子:“你想怎样!” “不如这样,改改规矩,”千也看她主动开了话口,立马抱她起身坐好了,“改为每日饭前谁在上谁负责猎食做饭!” 川兮被她撑着肩膀对坐,听了她的话,磨牙如磨刀。 自从来到这里,她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灵凡人,狩猎生火都成了难事,这崽子自小被她娇惯,又不喜摆弄饭食,就她们两人一起生活,连个侍婢都没有,为了让这崽子勤奋些,她定了个规矩。 这崽子喜欢欺她无灵,夜里她总无法翻身为上,她便借此定了个规矩:夜里谁为上,第二日谁来准备餐食。 作为曾经的灵长族国佑公主,活了百余年,她虽无灵了,可智慧计谋还在。等这崽子上道后,她又定了个规矩:公平起见,夜里谁为上,白日里就要反过来,不得霸权。 这两条分别分开订立看上去没什么毛病,很公平,千也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第246页 可姐姐就是姐姐,千也还是太嫩了,遵守了一段日子才品位出其中门道。这两条规矩同时实行下来,合着她白日里又要献身又要狩猎做饭! 于是昨夜里,她忍住了冲动,并且上演了一出勾引计。 懒懒斜躺,衣衫半敞,冷眸淡淡一撇,风情有余,娇媚不盈。恰到好处的冷媚,带着高傲闲适,浑身都散发着无人能驯服的傲然诱惑。 川兮这哪忍得了。这不,就有了今日该她猎食做饭的事。 这崽子出师了,狡猾的很,将她的规矩还给了她来享受,换她白日又要劳累于欢又要猎食做饭了。 可现在无灵的她哪承受的住!这崽子身子骨好的不得了,恢复能力极强,且她来到这里后依然可以化狼身狩猎,可比她快多了。这般还要按规矩,哪来的公平! “你就是腻了我了!”川兮一个气愤,用力拉好衣领,起身就要走。 只才站起来,腿一软,接着就往一旁倒去。 千也眼疾手快,赶紧接住。 “松开。” “不松。” “松开!” “真生气啦?”千也抱紧她,低头看她的脸。 川兮看也不看她,照着脸前箍着她的手臂就是一口。 “嘶~不是狼也需要磨牙啊。”千也似看小孩耍脾气一样的宠溺看她。 两世皆是她年长,川兮哪受得了一直叫她姐姐的人跟看别扭小孩似的看她,见挣脱不得,松了嘴直接红了眸子。 “千也你欺人太甚!” 左眉断眉下的粉色流沙痣在发烫,是真生气了。千也赶忙将她松开,捧了她的脸,“跟你闹着玩儿的,我去狩猎,你别生气。” 闹着玩儿的?合着她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孩子了是吧? 千也这哄的,越哄人越气,川兮干脆挣脱她,扭头窝到床里侧去了。 “姐姐我错了,”千也赶紧趴过去,“别生气好不好?” 川兮不言不语,埋到枕头里躲开了她。 “不然你再咬我两下?” “打我也行。” “姐姐?” “夫人?” “连打带骂好不好?栓到树上,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骂累了再喝口水,叉腰歇会儿继续骂,一直骂到……” “千、也!”越说越离谱,说的她跟个泼妇似的,川兮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她。 “夫人我错了,不该欺负你,惩罚我消消气好不好。” 川兮鼓着腮帮子看她。 “诶~呀~姐姐姐姐~”腻歪夸张的发嗲,千也趴到她身上晃着她的身子,“惩罚我惩罚我,姐姐惩罚我嘛~” 川兮嘴角抽搐,一脸惊恐:“你哪儿学来的?!”学的这么瘆人。 千也埋到她胸前继续晃,“人家无师自通嘛~” 川兮前所未有的腿上回了力气,抬脚一脚将她踹下了床,拢了拢再次被蹭乱的衣襟,瞪着床下的人。 “给我正常点儿!” “你不喜欢?”千也趴在床沿上歪头眨眼,认真的问。 “不、喜、欢!”川兮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哪儿学的这污七八糟的!”这两世她都跟着,没见她遇到过这样的人啊。 “我来的那个世界里,二哥给我看的话本。”千也扒着床沿一点点往床上挪,“有图画,挺形象的。” “你停下!”川兮见她一副狼袭前的匍匐前进姿态,抱住了自个儿。听她说起那个异世界,低眉顿了下,想到了什么,“那个世界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你指什么?”千也被呵斥,继续趴回床沿看她松散衣襟下隐隐浅露的风光。 姐姐身形就是好,这么抱着自己,都要溢出来了。 “就是那个世界里,只有夫妻两人的日子,她们都是怎样过的?”川兮想起正事,也不管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了,起身趴到她脸前,“我怕我们这般久了,你会腻。” “不腻,姐姐一直很好吃。”千也目不转睛盯着她俯趴过来后的衣襟,继续心猿意马。 “正经些!到底是怎样的?” “给我吃一口,我告诉你。”千也眸光狡黠。 川兮咬了咬牙,不情不愿的上前贴了贴她的唇,准备退回时被她箍了头,深深嘬吮。 “好~了!”良久,川兮才挣脱开,退回身子,“再不说真生气了。” 千也见她认真,咂了咂口中属于她的清甜,努力回想了下。 其实她在那个世界根本没有过正常人类的生活,全是二哥跟她说的,大概也就差不多是那样的吧。 “她们……养上三五个孩子,一条狗,一只猫,一群鸡鸭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这个世界差不多的。” 川兮回味了下她的话,孩子她们造不出来,猫狗倒是可以。 “那我们也养条狗吧。” 千也闻言,直接皱了眉头,一副防备的姿态:“老实说,是不是我给的不够,你又要找侍寝的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川兮也皱了眉头,不明所以。 “当年你就找了只莺鸟!” 当年衔竹的事她还没忘呢,一听川兮又要养其他的,千也直接炸毛:“我不同意!” 啪!川兮一巴掌打在她头顶:“胡说八道什么呢!”这片大陆除了这崽子,没一个能化人身的生灵,这混蛋想什么惊世骇俗的伦常呢! 第247页 千也被打了一巴掌,也想起来了,这片大陆就是好,狗就是狗,不会变成人。 不过那也不行,万一那狗有人的思想呢!万一它哪天开化了呢!万一对她妻子垂涎三尺了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汪,汪汪~汪汪汪~” “你干嘛?” “你不是想养狗么?狼和狗差不多,你想逗狗的时候,我就是狗。” 川兮:…… “那我想养猫呢?” “喵喵喵~” “鸡。” “咯咯咯~” “鸭。” “嘎嘎嘎~还要鹅吗?” “不用了,我做饭去,今天给千千炖只鸡吃。”川兮挑了挑眉,拎起千也的后领要下床,“现在去杀鸡。” 千也:…… 炖我给我吃? “那姐姐先让我吃饱,炖出来才更滋补。” 川兮没能下床,山涧丛林中只有她们两人,窗都无需关上,千也干脆将她抱到了窗上。 捏紧窗框的细嫩手指泛着莹莹白光,窗外的世界开始模糊,暖风夹杂着百花的清香而来,木屋旁,山涧流水渐急。 “小~崽子,够了~没!” “没。”答的含糊迅速。 一个急吮,川兮险些脱力,“千千……撑~不住了~” “那就别忍着。” “混~账!”川兮咬牙,一脚踢开她,“我说我手撑不住了!” 平凡的日子啊,总是吵吵闹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番外仅此一章,正式结文!再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