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钓饵[无限]》 第1页 《尾巴钓饵[无限]》作者:京骊【完结】 文案 在一场意外里,姬安卷入惊悚无限流的游戏。 在经历新手教程后,姬安惊恐地发现,他变矮了,也变强了。 令他沾沾自喜多年的身高矮成了均码,还长出了雪白狐耳、狐尾,一头长发银瞳,时常饿得两眼发昏,只有齐婴的血,能缓解他的饥饿。 由于力量亏空无法维持人型,时不时的,就听砰的一声,一团毛茸茸、翘着九条小尾巴的奶团子,一脸懵逼地坐在课本上,和邻桌握着笔低头写题的齐婴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后。 想象:凶神恶煞.jpeg 现实:嗷呜。 笔尖戳了戳他的尾巴尖尖。 在他愤怒咆哮之际,一截肥美香甜的手腕主动递了过来。 #这辈子就没那么无语过# 上武当,下北境,走渡轮千辛万苦恢复了人形。 姬安眼前又是一黑。 【游戏正式开服。】 【欢迎进入惊悚轮回。】 为了活着回到现实世界参加考试,在众多狂奔的脚步声和尖叫声里,从游戏入门到放弃的姬安淡定地蹲在路边,边讨饭,边用炭笔在地上画数学题。 直到一双鞋子落到他眼前,那双修长的手一抛,往他的碗里扔了颗吃剩的瓜子壳。 ? ! 于是好心的齐婴决定收留一下他的可怜同桌。 GM竟是他自己?! 进入热恋期后的某一天 你记得吗?反正我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 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一点也没有?想清楚再说哦。 和你记得的那一点差不多。 你记得哪一点? 就一点点。 连恶魔都看不下去了:你们不如各退一步,你假装你的坟不是他刨的亡国不是他害的,他假装没有被你拉下神坛遗臭万年、假装不知道你那三个马甲,双双假装失忆、混在高中生里装嫩试探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好吗?! 两道拔刀声骤响 【世界频道】 【五色】有谁看见九尾了,让他出来说话 【宝藏万妖你我同行】打个团,少个输出主力,问下九尾要不要来 【浙东仙人群】@九尾叭叭@九尾叭叭@九尾叭叭,商讨成仙文件,看见请速来联系 【貔貅】你家输出投靠对面了。 【众人】? 匆匆赶到事发现场 BOSS窟里,就见几天前单挑山头揍哭一众的狠狐狸,躲在年轻的魔王身后,一双被亲得发红的眼睛,危险一眯。 四野鸟惊飞。 长发白毛九尾狐受amp;白切黑阴郁清冷酷哥攻 盗墓本(radic;) 校园本(radic;) 道家本(radic;) 民国本(radic;) 西幻本(radic;) 古代本(radic;) 备注:第188章 掉马李四,校园本掉马季绥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校园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安,齐婴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绝对零度[娱乐圈]》 一句话简介:长发白毛九尾狐受amp;白切黑酷哥攻 立意:经历黑暗依旧百折不挠,寻找月亮,逆流而上 ? 第1章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暑气逼人,窗外,落了一地张牙舞爪的树影,有光悄悄溜进门边,偷瞥墙壁上挂着的红色倒计时。 距离月考还有:30天; 高二三班的教室。 空调坏得彻底,风扇嗡嗡轰鸣,燥热与粉笔刺啦划过黑板的声音,让人不觉昏昏欲睡,前几排的人都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飞快在白纸上写下解题步骤。 已知圆C过点(1,0),(0,1),(2t5,0) 班主任韩仁正站在讲台上讲课,手指间捏着的粉笔落了一地灰,仿佛察觉到什么,韩仁的声音停了下来,粉笔倏然折在了讲台桌上。 咔嚓,断了。 如一粒雪迸溅入火山口。 这强大的压迫感。 有的人困意朦胧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假装认真听讲的模样。 韩仁扫视着整个教室,双手紧压着两边的讲台,眼睛眯了起来,毫无停顿地,从第一桌一路扫到最末尾。 看似人均认真的教室里,在最后一桌靠窗的位置,一本语文书高高立起。 男生睡得相当沉,修长的手指罩着头挡光,遮不住狭长狐狸眼一角,不耐烦地半眯着,衬衫洇出几道褶皱,两条长腿蜷缩在桌子底下,睡得可怜且糟心。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居然也能睡得着。 韩仁的火气当场就上来了,手里的粉笔猛丢了出去,飞过半个教室,直至朝着他的头打去。 这一回,无论是打瞌睡的、迷糊看着书的,都惊醒过来,吓回了神智,坐得端正起来。 除了最后一桌的男生,随着那一声响,语文书被粉笔撞飞,从脸上掉了下去,像是觉得光太刺眼,他将脸埋进了手臂间,不耐烦地嘟囔了声:见鬼。 前面传来窃窃私语。 我靠牛啊。 数学考第一都那么狂的吗?连老韩的课都敢睡觉 第2页 是恃宠而骄吗?是恃宠而骄吧,啧,我怎么觉得老韩不会动安狗呢。 韩仁很难装作没听见,脸也黑了下去。 韩仁教书十载,桃李满天下,却是头一回遇到像这样恃才傲物、不尊重老师的学生。 李斯安!现在还没下课。韩仁高声呵斥道。 这一道声音振奋,全班的瞌睡虫全被打跑了,连最前面几个人都回过头去看。 资深的数学人民老教师和他的得意爱徒。 很难不支持两个人打起来。 李斯安仍旧没骨头似的趴桌,睡得正迷糊,额头压出一道浅淡的红痕,长指蜷曲着,一根根搭在黑发上,那对狐狸眼,睁开了一丝,又迷瞪得眯了回去。 是老韩的课啊,那没事了,叫同桌叫他就好了。 一阵喧哗中,坐在李斯安前面的男生踢了下后面不安分伸出来的长腿,低声叫他:安狗,别睡了。 李斯安毫无反应。 安狗?麒麟,李斯安,你他妈倒是快醒,老韩下来了。那男生语调越来越急促,眼看老韩一步步走了下来,男生咬牙,狠掐了下李斯安的腿。 那一刹那的疼痛尖锐地传入头皮,李斯安惊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从课桌上一跳而起:而中道崩殂! 我。看清眼前环境的刹那,他硬硬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秒怂:老,老师下午好,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那道绝望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教室。 班级里寂静了几秒,鸦雀无声,下一刻,隐约传来了一二闷笑,韩仁皱了眉:你在说什么?谁崩了? 李斯安蒙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有说过什么人话,前面有人提醒: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李斯安恍然:就,先帝,他创业未半,好惨。 身后有人喊:老师,他数学近满分,语文就差一分及格,昨天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把这篇课文念了三十遍。 全班哄堂大笑。 韩仁的嘴角抽了抽,李斯安的事迹他也是有目共睹。 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好似个木槌脑子,即使数学成绩再好,一碰到语文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文老师在他身上耗费了大量心力,也没能将他的语文成绩提高一分,但这也不是在数学课上看语文书的理由。 李斯安原本呆着张惺忪脸,忽地清醒了,真挚地道歉:老师,对不起,我不该骂的。 韩仁问他:哪里错了? 李斯安认真想了想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又看了看韩仁的脸色,踌躇道:因为骂先帝崩了? 韩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在数学课上看语文书,是对的吗?是尊重老师的表现吗? 李斯安:可是数学我都会啊。 那要不要你上来替我讲课啊?!老韩眉头紧皱,提了声问。 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老韩为什么生气了。李斯安的目光滑到黑板那道题上,脑海里浮起几种解法,很快,他便从中筛选出最快的解题。 他的解法略有些剑走偏锋,但胜在快,老韩目前讲的,是最基础比较适合大众的解法,更稳一点。 李斯安认真比对了下另外两种解法,期间,他观察韩仁的脸色,推测自己写出哪种解法会让老韩夸奖他。 老韩总和爷爷说他性情浮躁不稳,急于求成,不如他就用基础解法吧,老韩一定会夸他又稳重又聪明的。 嗯。 偌大的班级,就见李斯安当真站了起来,想往讲台上走。 他精致的眉眼还耷拉着,显得一蹶不振,但脚步就是稳,稳如老狗,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一丝隐晦的得意洋洋,全班霎时笑成一片。 教室里越来越嘈杂,有人吹了声口哨,有的在嘲笑,有的在提醒:安安,老韩不是那个意思,快跑啊。 小李牛逼,天下第一。 他还是个孩子千万不要放过他。 笑死我了哈哈哈你看他真的想上来讲 韩仁忍无可忍,一时火冒三丈,冲他大吼:滚出去罚站,站清醒了再说话。 李斯安没懂为什么要被骂,一时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的手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有些无错,半晌,仰起头来,眼巴巴瞅着老韩。 韩仁:看我也没用,你今天必罚站,出去,洗把脸,给我站清醒了,晚点我会跟你爷爷联系。 李斯安只好转头去洗了把脸,回来时他也不敢进教室,听话地靠在后门墙壁边,听见有几个靠墙的学生在窃窃私语。 这次怎么被抓了个正着。 齐婴不在呗,没人给他打掩护了。 齐婴不在他都敢那么嚣张,牛还是安狗牛。 老韩训话班级的学生:别窃窃私语,那么爱说话怎么不上来说,再不好好听课,万一以后去讨饭了怎么办,说的就是你们几个,还笑!就算成绩好,也不能上课睡觉,就算是李斯安也一样这道题我讲了多少遍了 李斯安不由乏味,垂下了头。 第3页 三班走廊外。 少年身如修竹,倚着后门的墙壁,光略为刺目,他拿手微微挡了挡烈阳,阳光使那修长手指泛出潮红色,钻过指缝落到他眼睛里。 骄阳烈日,连个冰块都没有。 他有点想念齐婴那张万年不动的冰块脸了。 透出后门的玻璃窗,照出最后一排两个空空荡荡的位置。 表明上看,齐婴是李斯安的同桌,但是从根本上看,是的,李斯安的真实身份是齐婴异父异母的亲爸爸! 靠墙的是齐婴的,外边是李斯安的座位,因为没了齐婴,这两个位置就跟被强盗抢劫过似的,草稿纸乱飞,书本横七竖八,乱摆一通。 因为齐婴走了,就再没人强迫症似的一一整理分类、整齐摆放了。 李斯安猝然回头,做贼似的偷瞄了一眼正在认真讲课的老韩,飞快从裤袋里摸出了手机,蹲了下去。 从这里往上滑,是一排李斯安发出去的微信,已经近乎一个月了。 昨日凌晨2:00; 「貔貅的爷爷」什么时候回学校; 「貔貅的爷爷」。 「貔貅的爷爷」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八个侦探,全世界范围内已经被我派去暗杀你了,不就是三千块钱,真不至于,兄弟,我难道是为了三千块就把你逼到绝路的人?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貔貅的爷爷」? 「貔貅的爷爷」齐婴,齐宝,齐哥,在不在,是死是活好歹吱一声呗,这就没意思了啊,玩失踪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哥? 李斯安指尖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几秒,闭了下眼,按了发送。 16:40; 「貔貅的爷爷」我被老韩骂了我感觉我可能要失去他心里最喜爱top1的地位了; 「貔貅的爷爷」齐婴,你到底去哪了; 微信没有一丝动静。 李斯安凝视屏幕里齐婴的黑色头像,半晌,熄屏了,头抵着背后的墙壁,拿手蹭了下额角。 直到放学打铃,李斯安走进教室,整理作业本和书包。 放学时,校门口人零零散散,人挺多。 李斯安心不在焉走着,又低着头刷着齐婴的朋友圈,齐婴从使用微信以来就没发过朋友圈,干净得就像进了橘子。 妈的,这狗逼怎么还不回消息,是死了吗? 手机被重新塞进了裤兜里,李斯安踢了下地上的石头,垮了过去。 然而这一走,却让他回过神来。 石头? 他踢了两次石头,在同一个位置。 李斯安猛然抬起头来,一只猫儿跳上绿色垃圾桶飞窜上了围墙,两边爬山虎被风掀得猎猎震响。 他额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环顾四周。 已经入夜了,天幕上遥遥挂着一轮红月,月亮周遭泛出猩气逼人的光环,像粘稠鲜血浸泡在水银里洇出的红潮。 李斯安抓着手机,给爷爷打了个电话,无信号。 猫儿喵呜一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打翻了垃圾桶,他哆嗦的手靠着围墙,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声。 莫紧张莫紧张。 在那一刹那,他却愣住了。 打翻的垃圾桶里,冒出一颗鲜血狂涌的人头,黑发垂下遮蔽了面容,但能看出是被割破了喉咙,两条手臂从桶壁边垂了下来,它身上可见的皮肉被划得血肉模糊,像是刚死去不久。 李斯安心脏跳快了一拍,去扶方才的墙,五指却抓到了一片空。 刚刚摸到的墙已经消失了。 他眼前那颗头动了两下,在半空里蛇一样一动,缓缓立了起来,慢慢撩开脸上的黑色头发。 死尸的脸上赫然是一张和李斯安一模一样的脸!面色惨白,死人妆容。 李斯安背后突升一股寒气,怔怔退了一步。 下一秒,连给李斯安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具尸体朝他伸出手来。 李斯安背着书包趔趄地往后退。 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已经被包围了,身后好几具丧尸,都慢慢爬起来,朝他摸去。 老哥,老哥们,哎,卧槽你别靠近,我晕尸 几具眼睛发亮的丧尸,撒开腿,朝他狂奔而来。 作者有话说: 【1】资料引用自诸葛亮【两汉】的《出师表》 第2章 李斯安退了两步,鞋子踩着了个易拉罐,硬壳的,踩得他一个踉跄,鞋跟抵住了墙面。 这使他彻底看清身后那具人类骷髅。 骨骼深处的皮囊已经脱落了,或许不该称它为一具人类,除了发亮的眼睛残留着最后的人类特征,骷髅干涩的喉咙如同烂掉的鱼骨架充满在各种元素的空气里,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由于失去黑色素和角蛋白,生脆的骨头架子嘎吱响,伴着蠕动,掉下簌簌的灰。 他们在阳光下,宛如人类一般灵活地朝李斯安跑来,灰白色长年未见光的骨头,熠熠生辉,仿佛在阳光下燃烧,由骨头组成的脸,一张张无声地朝李斯安看过来。 李斯安的步子往后挪,呼吸像被人扼住了。 在这紧急时刻,容不得深思,他三两下跳上垃圾桶,飞攀上最近的围墙,他平日里翻墙惯了,很熟练地一跃,小腿却触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再往前,动弹不得。 意识到那是骷髅的手时,李斯安呼吸像被扼住了,冷汗冒满头,他死死抱着树不撒手,费力朝前滚去。 第4页 骷髅人原本已经抓住他了,被他这股生死之间冒出的力道给崩开了。 李斯安蹬得过于用力。 连人带脑滚了下来,头磕在地上,撞得他闷哼一声。 他额头上很快浮起一个淤青的痕迹,朦胧想起来,他上一秒还在班级里写着作业,做梦梦见先帝,先帝复活,被老韩罚站,失踪的齐婴没回消息。 就因为他上课跟老师顶嘴了吗?! 他心口狂跳,这时身后传来推门声。 李斯安回过头,受惊得一弹而起。 他千辛万苦爬过的墙那原来是有门的,不止如此,骷髅人还推开门想来陪他玩玩。 最前边的骷髅人冲他咧嘴一笑,笑得可丑,里面稀疏的牙齿坑坑洼洼,应该咬不动他,但是一伙骷髅人的话,一人一口。 李斯安听到自己喉咙里一声,如果那算是哽咽的话。 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李斯安两眼发黑。 他在狂风里狂奔,连滚带爬地跑。 途中,李斯安回头瞥一眼,看有几张口在等他,这一眼,几乎魂飞魄散。 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物已经赶上来了,浩浩荡荡,跑得尘土飞扬。 李斯安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直到看清前面那条曲折小路上一个男人的影子,带着副墨镜穿长衫。 兄弟!!前面的人类老哥!!救我!! 王启没听到,他刚下班,戴着耳机呢,手指扶在屏幕上,刷着微博热搜。 得罪了。 李斯安抓起鸭舌帽就掷过去,一击打得那王启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啪,碎屏了。 屏幕上一道四分五裂,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强行震醒,无线耳机呲呲一震电流声,滚了下来。 王启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机残骸被一双鞋子踢飞了,险些就被送走。 王启满脸愠怒地回过头,结果刚好看见一个背着黑书包的崽种一脸鼻涕眼泪,皱着脸狂奔而来,光着脚撕心裂肺:兄弟救命!! 王启不敢置信,手指一抬墨镜。 身后十几个青红发紫,披头散发的窟窿僵尸活蹦乱跳扑面而来,一边跳一边骨头嘎吱嘎吱地响,掉蛆虫的窟窿大眼仁,就这么猝不及防瞪上了王启怒目圆瞪的眼睛。 ?! 老哥!救命! 这下在月下赤脚狂奔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啊啊啊这一嗓子简直惊得千山鸟飞绝。 跑酷都不带这样的惊吓的,后有尸边有狗,王启心跳都快飞出来了,一把扯住引来骷髅人的同伴的书包,提声:你倒是别嚎啊。 李斯安:我害怕啊啊啊!你别扯我书包我带不动你。 王启险些被气笑了,这高中生把骷髅怪们引过来就算了,还一口一个带不动是怎么回事? 好在王启作为成人,并不跟高中生计较,将李斯安的书包往一个方向拧。 看,山顶那有栋别墅,我们往那个方向跑, 李斯安撒丫子就跑,气都不带喘的,王启本来就穿着长衫,这会儿连追都追不上,最后勉勉强强,小跑了过去。 在距离别墅百米的地方,那些骷髅怪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也不上前了。 满头大汗的两人站在别墅门前,王启去推别墅大门,在李斯安满是期待的眼神里,松开了手:锁了。 栏杆底下倒是有个狗洞,李斯安犹豫地蹲了下来,比了比大小,仰头看着王启。 王启:我王启这辈子是不可能钻狗洞的,就算死在这,也绝对不钻。 几分钟后。 两个人哼哧哼哧地往狗洞里挤,王启生得人高马大,勉强把头伸进去了,半个身子卡在栏杆洞里,进退不得。 两人协商后,决定由李斯安把王启踢进洞里,李斯安拍了拍手上的灰,活动活动手腕:王老哥,我踹过来喽,得罪了。 你倒是快点啊小老弟,别磨蹭,靠,这衣服卡得我胸闷。 李斯安深呼出一口气,正欲提腿,忽然停下来,还以为是眼花了。 隔着门,确实站着一个小姑娘,模样十八九岁,黑裙子飘到了脚踝,看着一站一趴的两个人。 王启往后倒去,和李斯安两人齐齐望着那女孩。 女孩站在门口,定定注视着他们,开口第一句:你们是玩家吗? 王启明显愣住了:什么玩家啊。 那女孩狐疑地扫了他们一眼,因为开服以来,游戏世界崩坏,某些GM【1】会伪装成玩家的样子,混入其中,以玩家的姿态玩弄其它玩家,还有的就是NPC【2】,某些人工数据模拟出的假人类,和真人类相差无几,但本质上是一堆程序和算法。 王启是穿着一身民国长衫就蛮离谱,还架着一副墨镜,装神弄鬼的。 而旁边貌似是高中生的李斯安,看上去一身校服双肩包看似挺正常,虽然服装是现代的,可他那头身比,极为出挑,肩宽腰细,加之那深鼻高眸的脸,就跟建模似的,右眉间还嵌着一颗明晃晃的血痣。 不笑时显得很冷。 世上真有长成这样的人吗?这张脸,确定不是计算机做出来的数据吗?还有旁边的这位长衫君?总不会是民国来的吧。 第5页 这样吧,你们各自说一下身份。女孩想了想后道,我得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真人,才能放你们进来。 王启:我从事新媒体工作的,妹子,你别看我这样奇怪,刚好有个cos展,我去充个场子,我这不刚下班吗?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结果就碰到了这个老弟,老弟,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李斯安。李斯安扶着栏杆,真挚地说,小姐姐,我也是真人,我是南源二中的学生,高二在读,不信你给我们班主任打个电话就知道了。我刚放学,正往家方向走着呢,被人一闷棍敲晕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我记得很清楚月亮变红了,路上碰到了王老哥,就一起过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姑娘开了门,带着他们往大厅里走,边走边解释:是玩家就好,我叫秦夏,也是玩家,看样子你们是第一次来这个游戏,和我之前差不多。我们先去游戏大厅集合吧。 李斯安听得有些发懵:游戏,什么意思啊,如果你说是全息游戏,我倒是听说过一点,但那不是要买游戏舱的吗?几十万买一个舱,还有后期的维护费。 除了把它当成游戏来看,还有什么办法。秦夏神情淡淡的,就把这当成一场游戏看吧。 王启:那游戏公司,游戏名,游戏主题,还有游戏的方式和内容都是什么。秦夏,你多说一些,别光说一两句留下那么大的悬念啊。 有新手教程的,你们过一遍教程就明白了,如果你们能活着过完新手教程。 那句活着让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王启:你说,活着,是什么意思? 秦夏说:字面上的意思。 李斯安有些听明白了:所以,这个游戏还会死人吗? 然而这个疑问,对方却没有回答了。 他们脚下,是深红天鹅绒的地毯,从他们脚下,一直深铺到另一端。 顺着红毯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秦夏说。 听从秦夏的话,他们往前走去。 走了很久,他们进入大厅,里面已经是乌压压一片人,将整个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大厅中央背后挂着一巨幅油画,绘有骑士亲征,而穹顶上挂着巨大的镀金水晶吊灯,高高悬下来,吊灯上坠着水晶玻璃珠,折射出底下玩家各色的神情。 人声嘈杂,中央乱哄哄一片,有人吵起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我告你们去!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你们这是藐视宪法给予我们的人权,随随便便把我们弄到这里来!要是还不放我们出去,那就上法庭见。 旁边的胖子谄媚笑着,跟着那男人的话:就是,刘总,律师函随时都可以发。 其中混杂着一些同样的怒斥:是不是想造第二个楚门的世界!IP网红孵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法律保护我们,别拍了,把摄像头都拿出来,我要找媒体曝光这无良的综艺公司,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任这些新人们怒声咆哮,旁边一些老玩家见惯不惯,有的头也没抬刷手机,有的冷笑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和同伴们说话。 吵闹的吵闹,还有手机没电了,满大厅到处借充电宝。 李斯安喃喃自语:还是个多人游戏吗? 旁边一个染着红毛的男人恰好听到了李斯安这句话,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我猜这是一个大型的综艺。他们将一些素人绑架到这里,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来到了第二世界,就外面那些骷髅怪,就是做得以假乱真的机器人! 李斯安抬了眼。 那红毛十分自来熟地揽上了李斯安的肩膀:兄弟,你相信科学吗? 李斯安:我相信数学。 在那一刹那。 头顶几十盏水晶灯「啪」地灭了。 几百人的场内霎时变得漆黑一片。 伴着冰冷刺耳的机械声传来。 【欢迎进入惊悚支线】 作者有话说: 注: 【1】GAME MASTER简称GM,游戏管理员; 【2】NPC是非玩家角色(NonPlayer Character)的简称,泛指一切游戏中不受玩家控制的角色 第3章 原本嘈杂喧闹的环境安静了下来。 黑压压的人群,陷入了极度的压抑。 人们头顶都降下一束光,照亮他们脚底。 在每个人面前,诡异地浮起了两个血红的大字。 惊悚; 鲜血从两个字上滑了下来。 滴到脚下。 人群一下子轰动了。 有人伸手接住那红,嗅了嗅,脸色渐渐变了。 是血,是人血的气味! 相信科学的红毛至今还否决他们的处境,义愤填膺地对李斯安说:他们怎么敢杀人?这肯定是假血,高科技做出来以假瞒真的,刚刚那男的说得对。我估计我们是被绑到这里,参加一个类似楚门的24小时素人大型直播节目,现在不是还很流行明星和素人谈恋爱,整蛊素人的,这些肯定是为了节目效果。 李斯安手扶着下巴:连祖国未来的花朵都绑来参加,这节目未免也太无良了吧,我下星期还得参加月考呢,我可不玩。王老兄,你刚刚说你也是做这方面工作的,你怎么看? 第6页 结果就那么一偏眸。 黑暗里,一盏闪光灯开得锃亮。 王启已经架上了他那副墨镜,长衫一摆,右手拎着不知从哪冒出的白面折扇,左手高高提着手机支架。 折扇一扇。 hello各位直播间的观众姥爷们你们好,这里是你们的鬼谷君王少,下面,让我们进入这个独特的AI游戏现场,惊悚,哇哦,好大的血字。你们看的到吗,看不到,那就是游戏特效了。 李斯安:他这一脸震惊落刚好让王启瞅见,王启支架一抬,将手机镜头对准了李斯安的脸,自然熟地揽上了李斯安的肩膀。 这位是我们的新朋友李老弟,来,李老弟,来跟直播间的小伙伴们打个招呼吧。 李斯安被王启搭得有些踉跄,还没回过神,整张脸就暴露在了镜头下,他只得微躬背,伸手在镜头前挥了挥:嗨,你们好。 弹幕一时滚得飞快; 【ovo】摩多摩多; 【豌豆射手】啊啊啊老王要你朋友正脸,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兔崽子叫爹】草了,活体建模人。 【giaogiao】哥哥,哥哥; 【用户32yt3a】就一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ovo】哥哥还穿着校服哎,你们叫哥哥合适吗,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好高哦; 【叨叨不是刀刀】男高中生,斯哈斯哈; 王哥就是最吊的送出一辆兰博基尼; 谢谢这位王兄的兰博基尼。王启扇子一卷,但是弹幕别调戏我弟弟哦,孩子年纪还小,容易害羞,什么完爆顶尖牛郎,这能是一回事吗,来,弟儿,去边儿玩去。 李斯安一句话没说,就回到了原地。 红毛的嘴角抽了抽,这位才是真正的淡定,别人都急成什么样了这姓王的竟然还不紧不慢地开始直播。 靠,活的傻逼。 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惊悚」两个血字过后,所有人的面前都浮起半透明的面板。 跳出来一个待打勾的选项【我已阅读并同意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 李斯安下意识看向周围人,每个人脸上都神态各异,显然眼前都出现了这个面板。 一些类似秦夏的老玩家面容平静地滑了过去,进入下一界面,而类似红毛这类的新玩家皱着眉头一条条地看。 李斯安点开了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 密密麻麻几千来字。 扫了一眼他就没兴致往下看了,他晕字,直接点了确认。 「是否允许开启摄像头/获取位置信息/读取人体数据」? 权限啊,可以不给吗? 李斯安连点了十几个授权。 【用户信息检测中,正在载入】 【用户名称:李斯安】 【物种:??】 【生存值:99】 【精力值:100】 【血量:100】 李斯安抬手,指尖自动凝成一道光标,他定神,移向第一个属性值,就出现解释:生存值,低于60%进入异化状态,当生存值低于20%时,您将丧失神智和清醒度,生存值为0时,系统将宣判您陷入死亡。 精力和血量李斯安都懂,就没看了,剩下这个物种让他拧眉不解。 光标下移。 【物种:生物分类的基本单位。】 他看了好几眼,确认那两个??的确实是??,星号是几个意思? 系统的机械嗓又一次响起。 【您是第一次进入游戏,接下来进入新手教程,在游戏开始前,用户可在游戏大厅自由活动,倒数三分钟开始计时,00:03:00,00:02:59】 原本黑暗的大厅吊灯重新亮了。 渐渐传出窸窣的声响。 大部分还是些新玩家在说话,最初在中央辱骂的胖子好声好气地跟在他那位刘总旁边劝:刘总,这肯定是什么不良综艺公司在搞鬼,等出去了,我们法庭和他们见,现在先低一下头吧。 刘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不善:现在什么野鸡公司为了炒热度,连一点人的下限都没有,这种无良非法的拍摄,早晚给它取缔了,小李,就只有一次。 您说的是。旁边的胖子溜须拍马,连连谄笑,不愧是刘总。 他们的对话落到老玩家耳里,化作一声冷笑,老玩家们自顾自地翻看数据板,面容凝重。 李斯安手指插在校服兜里。 那身高,那脸,这一身显得过于镇定。 不免引得周围的玩家连连回顾。 就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朋友你。 还没走近就被王启身体横插了过去,那人见插不进话,嘁了声,转头走了,嘟囔了一句:真傲慢。 李斯安脑袋微偏了一下。 王启仍旧一脸无辜样。 这一举动倒也没什么,在学校里,李斯安和朋友们玩得比较好,平时又受瞩目,属于比较受欢迎的那一类人,这种事也是常有,后来齐婴当了他同桌。 齐婴冷脸怪,融不进圈子。 他朋友中的一个男生也这样,没什么好气地对待齐婴,李斯安触景生情,难免有点不舒服。 见李斯安脸色不大好,红毛转移话题:哎,哥们,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吗?来来来,我们比对一下数据。 第7页 人类,100,100,100 我也是。王启道。 李斯安问:你们的物种都是什么啊? 红毛诧异道:人啊,你难道不是吗? 李斯安硬生生没把那话接下去。 就物种上那两?号,这游戏在拐弯抹角骂他不是人吗? 他随意敷衍了声,说我当然也是啦,但理不直气不壮,岔开了话题,他们初始属性都是全满的,只有李斯安,生存值是99,少掉一格。 王启忽地神神秘秘道:我刚刚打听了一下,经历过这个游戏会发生什么? 红毛扬了下眉毛:说说。 可以帮助玩家直视他们的内心世界。 话说到一半。 他们脚下猛地一震,整个大厅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红毛惊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数据慢慢消失。 王启维持着俯身说话的姿势,红毛跳在了半空,他们的面部表情凝固了。 围绕着李斯安,大厅里所有的人一个个地消失。 李斯安仓皇转头。 只剩下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 哈。 有什么声音在笑。 李斯安缓慢抬眼。 黑暗里站着另一个人,在黑暗中,像镜子一样对着他,是另一个李斯安。 一截长长的银发垂了下来。 那个白毛「李斯安」身着朱衣蟒袍,赤色玉腰带,背后冒出一条雪白蓬松的狐狸尾巴。 狐狸面色苍白阴郁,半身被血浸透了,和朱色融在一起,如一块血污浇透的玉璧。 更为离谱的是,他银发上,有一对白得近乎透明的狐耳朵,因为太白了,能看见几绺软绒毛下藏着的一颗血红妖痣。 唯一和李斯安不同的,是这个「李斯安」右眉间并没有血痣,而是长在了狐耳朵上。 只一眼,就令李斯安胸口一闷,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银发银瞳的狐耳男子抱着双臂,抬起下巴懒洋洋地笑,满身戾气,朝李斯安伸出了尖长指甲的手。 又妖又邪。 李斯安下意识去挡,手指碰到的刹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就化成了碎片。 在李斯安身后,又响起一声嗤笑。 他倏然侧眸,狐狸坐在高处,两条腿晃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尖牙呲出了嘴角,眼底满是狰狞的血气。 浑然兽态。 你是谁? 在问出的刹那,白毛的身体破碎了,与之破碎的还有黑暗。 白光迸进,落入李斯安眼睛。 李斯安抬手挡了下刺眼的光,再睁开时。 他站在草地上,一截簌簌掉灰的骨头从天掉下,砸到他脚下。 第4章 一声招呼也不打,一双白骨嶙峋的骷髅爪就搭上了李斯安的肩膀。 李斯安浑身血液倒流,脑袋艰难地往后扭了下。 一只光屁股的骷髅人牙关咬得咔嚓咔嚓,冲李斯安灿烂一笑。 啊啊啊。 手忙脚乱间,李斯安将书包往骷髅人身上一怼,骷髅人被顶得往后踉跄退了小步,骨头掉了一块。 弯腰的动作使得李斯安看清骷髅人的全貌。 和上次看到的僵尸骷髅不同,上次的起码有点肉,这次的骷髅人是真的一堆骨头,灰白锃亮,阳光照到骨头上。 骷髅人捡起地上掉下的骨头往身上一插,居然就这么安装上去了,猝然抬头,冲认真观察他的李斯安咧嘴笑。 李斯安怔怔往后退:喂,你别靠近啊,你。 下一秒,骷髅怪往上灵活一跳,两个爪子阵阵生风,朝李斯安挥舞而来,或许只是想和小小的人类握个手,握得人半残的那种。 这玩意还能自己给自己接骨头。 李斯安被吓惨了,撒腿狂奔,身后一个骷髅人挥舞着嶙峋爪子在他后边追。 骨头嘎吱嘎吱地响,连着灰也簌簌掉了一地。 说好的新手教程呢,操啊啊啊 他头顶适时响起了一个女声电子音,音质有点妩媚。 【主人,惊悚在此提醒您,您需要躲开骷髅人的追捕哦。】 【地图已更新,点开小地图,请主人根据指示前往目的地,和其他玩家集合。】 李斯安边狂奔边吼:让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回学校,我再也不跟老师顶嘴了!!操,怎么越追越多了?!我他妈草啊啊啊 系统轻软的嗓音重复方才的话。 【主人,惊悚在此提醒您,您需要躲开骷髅人的追捕哦。】 李斯安:人工!转接人工! 【主人,惊悚在此提醒您,您需要躲开骷髅人的追捕哦。】 李斯安绝望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连头也不敢回,身后浩浩荡荡成堆的骷髅人追赶在他身后,他狂奔过小树林,身后的骷髅人越来越多,就跟引怪似的。 情急之下,李斯安跳进水里,往对岸游去。 骷髅人也相继下水,往他的方向游来。 新手教程,系统,游戏!快回复我一下。 【亲爱的主人您好,查询选中对象请按1,查看技能栏请按2,查看装备请按3,投诉与建议请按4,返回主页面请按?号键】 第8页 李斯安:111111 一大串生物属性,弹到他眼前。 【名称:骷髅】 【来源:??(星号意味着未知)】 【喜好:日光浴】 【最喜欢的食物:果冻】 【最好的朋友:万圣节的杰克灯笼、中世纪的兔子杀人魔】 【备注:晒日光浴时墨镜总是掉进水池里,这让骷髅先生的脾气变得很!糟!糕!】 李斯安:他们怕什么啊? 【主人,惊悚在此提醒您,骷髅人会把您撕成碎片哦。】 河水里,一双白骨爪抓上了李斯安的脚,他猛地用树枝树枝一挡,将骷髅人的爪子打断了,但没全断,半个爪子活物似的绞着李斯安的腿。 李斯安顾不得把脚上还在动的白骨爪取下来,瘸着往前,慌乱中他踩进一个泥潭,从泥潭上跳出,又跌撞着往前跑。 在小路边,李斯安的手腕一重,被人拉到了角落里。 那群骷髅人没转过弯,直直跑了过去,尘土飞扬。 危险解除。 李斯安累得滑倒在地上,满头是汗,低头将脚踝上紧箍着的白骨爪一把扔了,爪子一滚,活物似的朝外蹦去。 他又把校服外套脱了拿在手上,抬起双汗眼,救命恩人是个熟人,顶着一头扎眼的红发,给他递了水:兄弟。 李斯安接过水,双手撑着两边地面,矿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水将他的T恤打得湿透,冰水流过鼻梁,汇聚到湿漉漉的下巴,一滴滴地坠,他瞳孔慢慢有了点焦距。 燥热蒸腾了不少。 他的脑袋靠上了后背的墙,才有力气去看旁边人:谢了兄弟。 红毛的胸前挂满金纸符咒、十字架,黑驴蹄、糯米,后背还握着三四把桃木剑,打量着李斯安这副惨样,说:你还能走不? 能,扶我一下。 红毛伸手,抓着李斯安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哎,等着,你先拿着这个。红毛将胸前的十字架一摘,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桃木剑,一齐递给他。 这什么?李斯安颠了颠那把桃木做的剑。 那网红王老哥说他还兼职半个道士,本来我们一伙人被那群骷髅人困得动弹不得,他说要不要试试他带来的道具,说着挥舞着这些玩意儿冲了出去。红毛说,我唯物主义者一个,还真就信了这个邪了。 王启也在这?李斯安问。 是啊。红毛道,不只是他,还有刚刚在大厅吵架的刘总、刘总旁边那胖子,走吧,带你去我们的基地。 一路上,李斯安得知,红毛叫孙石,是个有钱的富二代,原本好好睡在自家床上,一睁眼是在棺材里,几十个大小僵尸在外狂敲着棺材板。 不信邪的孙石又闭上了眼睛,睡了回去,直到僵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人间噩梦。 之后的经历就和李斯安差不多了,真人bull;逃亡大跑酷,一跑跑掉半条命的那种。 天黑前两个人走到了别墅门口,外表看上去和他们之前看到的游戏大厅差不多,只是迷你版,缩小了一圈,烟囱往上蒸腾起巨大的烟雾。 孙石敲了敲门,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天王盖地虎。 孙石:宝塔镇河妖。 齐楚秦燕赵魏韩。门内人说。 孙石:东南西北到中间。 那门打开了一丝,露出胖子警惕的脸:进来吧。 胖子开了门,刹那就注意到跟在红毛身后的李斯安,瞬间又按住了门把手:等等,这谁? 这我朋友,不是怪物。孙石说。 胖子还犹豫着,皱着眉打量起李斯安来。 在他们背后,烤火炉的王启眼尖,注意到了他们,兴奋地朝他们招手:李老弟,在这里,快进来。 胖子这才放了手,下颔往里一收,示意他们进来。 门下的情形暴露出来。 客厅是旧式装修,壁炉烧得火热,篝火发出刺啦声音,溅出了少许火星。 围着壁炉,加上李斯安共有十四个人,除了王启、孙石,刘总,胖子,有一对手牵手的情侣,加上三女三男,还有个背对着他的男生,不知怎么的,背影有点眼熟。 李斯安当场脱口而出:齐婴。 他们都转过头来,除了那个男生,依旧冷冷注视着那团篝火,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在火中倒映出一片阴影。 王启说:小老弟,你认错人啦,这个朋友是齐一,不是你说的齐婴。 李斯安大步走过去,齐一的睫毛明显颤动了一下,抬眼和李斯安对视上。 一张平凡到见了就忘的路人脸,果然不是齐婴。 李斯安: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齐一言简意赅道:没事。 几个人都聚集在壁炉边。 李斯安和王启、孙石稍微熟悉些,至今为止老王还没把他的直播设施拿下来,语气欢快地让李斯安和他直播间的小伙伴们打招呼,刘总对这种网红经济最为看不惯,嗤了一声,转过头去。 因为T恤湿了,李斯安把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用根树枝捞起衣服,放在火边烤。 第9页 在他脱下的瞬间,好几双眼睛发亮又好奇地抬起来。 那一对情侣,其中的男人用手掌蒙住了他女朋友的眼睛,骂道:那么多人在你脱什么衣服啊。 李斯安忙将校服外套往身上套,连连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我被那群骷髅怪追得昏头了,对不起啊,这位哥哥姐姐,我马上穿回去。 这一骂让王启瞬间也呛了回去:那总不能让这小孩穿湿的贴身衣服过一晚吧。 胖子忙劝道:哎别吵了别吵了,大家相逢即是缘,既然能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就都是朋友了。 那骂人的男人没好气地扭过头。 来吧,我们来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刘总轻咳了一声。 孙石还是坚持他在游戏大厅时的看法:我觉得这是一场真人秀节目,我们被迫参演其中,观众想看我们在面对这场游戏时最自然的反应,主办方将世界各地的人都绑架了起来,你看。 孙石手指向刘总:商业精英。 指向王启:网红。 又指向拎着小树枝烤衣服的李斯安:学生。 教师。 我,富二代。 孙石根据他们的特征简单地分了下类:他们在每个领域找了个代表,弄到这里来,还做出那么逼真的骷髅人来吓我们,可见节目组斥了巨资,那些成本费应该会在节目播出时从观众口袋里挣回来。 刘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胖子一下子就兴奋了:我就说,果然是这样! 但我们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等到了明天再看看会发生什么。 另外几个人没什么表情,好像懒得理会他们,方才一对情侣还维持依偎的姿势,那女人眼里呆滞,摇了下头,和男友十指紧紧相扣。 这时候天已经是深夜了,有人坚持不住,先回房去睡了,那对情侣见状也跟了上去,昏黄的客厅里,剩下寥寥几人。 孙石:哎,小李,你来得最晚,还没确定好住哪里吧。 一共有八间房,十四个人,王启孙石一间,刘总一间,胖子一间,情侣一间,齐一一间,其他六人三间,现在多了个李斯安,这房间分配成了个问题。 李斯安是个男生,自然不能跟那些女孩子住在一起,三个男生已经占了一间,如果李斯安再挨上王启孙石,难免显得挤,剩下的就只有刘总、胖子和齐一了,但刘总这一脸拒绝的样子直接就把李斯安的话堵死了。 他看向胖子。 胖子:别看我,我可是要住独间的。 王启说:要不这样吧,小老弟,你跟齐一住吧,齐一,你觉得可以吗? 齐一罕见的抬了下眼,万年不动的冷漠表情有了点变化。 但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出口拒绝。 王启自动以为齐一默认答应了:那就这样,我也有点困了,回去睡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下了直播间,站起来和孙石一前一后往楼梯上走。 原地就剩下齐一和一脸尴尬的李斯安。 虽然这个齐一没有拒绝,但态度显然并不像欢迎人的样子。 李斯安说:兄弟,要不你先去睡,我再烤会儿衣服。 齐一原本抬起的背又靠了回去,黑眼珠寂静地盯着李斯安掌下那一团火,好似在等他。 方才他们说话,齐一一直保持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漠然姿态,这突如其来的小举动愣是弄得李斯安有些受宠若惊? 李斯安摸了下衣服,还是湿的,按理讲应该早就干了,阴冷好似烤不干似的,他也不好一直让人家干等着他,将木棍靠在壁炉边,让它自然风干。 做完这些,李斯安背上书包。 走吧,我们睡觉去。 齐一的唇抿了一下。 第5章 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不大,但容得下两个人,李斯安先去洗了澡,好在他平时并不是那么注重脏不脏的,旧的裤子穿回去了,校服扎皮肤,李斯安就干脆就光/裸着上身走出来。 头发还没干,他手指抓了把湿发,拧掉些水,也懒得找吹风机了,这一路累得要死,又被怪追又狂奔大哭的,san值狂掉,活不活都是个问题,哪管这些细节。 就当李斯安没骨头似的往大床倒去的刹那,原本背对着他的椅子忽然转了过来,他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站住」。 那语气显得不容置喙,威胁感十足,竟让李斯安足足停了脚步。 李斯安转过头。 齐一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头,头顶暖黄色微醺的灯光洒在平凡面孔上,显得眉眼晦暗难辨。 即使长得没一点像,李斯安还是觉得齐一这副面孔有些像他同桌。 思及此,李斯安不觉自嘲,敛下眼睛,好脾气地问这意外搭伙的齐一:怎么了? 齐一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遍,找出吹风机来,往他手上扔:头发吹干,脏裤子脱了、穿件衣服再上床。 李斯安下意识接了个满怀,和手里的吹风机面面相觑。 李斯安:李斯安:大哥我衣服还在火堆里烤着!?裤子脱了那我不就光着了 第10页 齐一冷静道:你右手边有个行李箱,打开它。 在靠门的位置,果真有个黑色的行李箱,没设密码,李斯安蹲下去,手指一扣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春夏秋冬的衣服里面都有,吊牌还没摘,清一色是新的。 除了这些,还有各色消毒液洗手液,零零散散占据了大半箱子。好家伙,这是消毒液成精了。 怎么着但凡是个姓齐的,都是遗传洁癖怪不是? 更离谱的是,别人都是来逃命的,这个人怎么回事啊,竟然还度假似的带了个行李箱来。 齐一说:你自己拿吧,头发吹得一点水都不要留,房间我已经消过毒了,可以睡。但我建议你最好再去重新洗一遍,毕竟你身上穿着脏裤子。 从头到尾,这人都在沉默,这两句,恐怕是说得最多的了。 李斯安侧头,维持着原先懒洋洋站立的姿势,舌头顶了顶右脸颊,狐狸眼眯了起来:如果我说不呢。 齐一将手上的书一合,「啪」一声扔在了桌上。他抱肘,背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回望。 太像,简直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乖瘪犊子。 即使齐婴化成灰,李斯安也能从骨灰堆里把他翻出来。 但这个齐一的脸分明不是齐婴。 世界上有这种可能吗?长相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着一模一样复制粘贴般的性格。 在极度紧绷的气氛里,李斯安忽的笑了:齐婴,这就没意思了。 齐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说话,也不解释疑问,连个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给李斯安。 李斯安说:你去整容了? 齐一仍旧冷冷看着他。 两人足足盯了快三分钟。 终于是李斯安败下阵来,他从那行李箱里捞起白衣黑裤内衣,重新去了洗浴室,齐一在后面说:头发。 知道了!李斯安抬手,朝后背挥了挥。 李斯安再出来时已经是大半夜,本身就疲惫,出来后没理齐一,没骨头似的往床上一到,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临到下半夜,齐一关了灯,经过床边时,一条手臂横了出来,拦住了去路,齐一瞥了眼李斯安的睡颜,将他闷头盖着的被子往下拉了些,给李斯安的鼻子留了两个出气孔,让他不至于就这么闷死。 而齐一自己,则是躺在了李斯安旁边。但齐一仍旧难以入眠,干脆就睁着眼睛,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床不大,李斯安呈大字躺着,霸占了大半张床,好在齐一睡姿工整,基本上就是一条直线,变也不变的。 窗外传来聒噪的蝉鸣。 渐渐的,齐一也有了些睡意。 2:50,一双手兀的搭上了齐一的胸膛,齐一的眼睛瞬间就睁开了。 齐一垂眼,对视上李斯安的脸,李斯安的整个下巴懒散地枕在自己肩上,阴郁的黑发散在消毒过的被子上,因在梦里,并没有清醒时不自知的冷漠和攻击性。 齐一伸出手指,捏起李斯安的手腕,将他整条手臂往旁边一丢。 李斯安被齐一朝外丢去,掉到一团棉花被上,他自然而然地在睡梦里翻了个身,重新蜷缩成一大团,呼呼大睡。 齐一又一次闭眼。 十分钟后,齐一的身上贴上了一整个软体动物。 这时齐一也困得厉害,没能醒来和李斯安计较,闭着眼睛推了推他的头:李斯安,你认错了,我不是你的玩具熊。 齐一身上的黏黏虫反而扒得更紧了,齐一不做声,只好任由他去了。 李斯安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一遭乱梦,睡到饥肠辘辘,被饿醒了为止。 醒来时嘴里满是腥气,原本和他一起睡的齐一不翼而飞。 李斯安打了个哈欠,叫到:齐一,你在吗? 没人应他,他本想再睡回去,但脸颊上一凉,天花板漏水。 李斯安摸了摸,鲜血从他的手指尖滴了下来,啪嗒,落到被子上。 李斯安还不大敢相信,头慢慢往上仰。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下。 那滴血珠,滚落到雪白的被子上。 又一滴,爆浆似的顺着天花板的缝隙,越来越大,倾倒下来。 剧烈的铁锈腥气,伴着天花板上方,骨头嘎吱嘎吱破裂的声音,那像是一种咀嚼品尝。 在那声音里,还有男人的尖叫声:救命救救我! 李斯安匆匆站起,回顾四周,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找到可以用的一柄斧头,一张渔网,靠门处立着一根铁棍,大概是齐一带进来的。 刚才还好端端和他睡在一起的齐一,已经失踪,刚才看的书掉到地上,书没合上,仰面大开着。 他用书包里从学校带来的运动水壶,接满了一壶的鲜血,拧紧瓶盖,同那些斧头、渔网、铁棍一起放进背包里。 做完这些,他将门推开了一丝缝隙。 楼道里黑漆漆的。 李斯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不知怎么的,明知道危险愈近,但越是这种时刻,他越是镇定。 这种像野兽捕猎似的追逐让李斯安浮起一种兴奋感。 因为知道黑暗里有东西在盯着他,有东西想吃了他,它们看着美味可怜的猎物拿着铁斧亦步亦趋地在黑暗楼道里摸索,而他就是那个被包围的猎物。 第11页 李斯安眯起眼睛,在黑暗里细致地观察。 楼下传来声音,不出意外,它们应该是打算扑过来撕了他。 李斯安掂了掂手里斧头的重量,将刚收集到血浇到地上,制造出比活人还真的血腥气假象,好以假乱真,这群怪引诱集中在一个地方。因为血少,他很吝啬地只倒了一点。 而他自己,则是绕到后面楼梯上一点的地方,手捏着渔网和斧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位置。 等它们一哄而上,他就拿网绊住这些怪物,他的口袋里有打火机,介时扔进骷髅堆里,若是他们怕火,李斯安就拎斧头上去对着网堆一阵乱砍,就算砍不死,那么多瘦蔫蔫的骷髅骨头,能被网缠上好一阵了。 他站在高处侧耳眯眼,屏住了呼吸。 拐角处传来窸窣的动静,一个发亮的东西钻了上来。 李斯安的嘴角一松。 来了。 铁网落下。 李斯安猛然抄起铁斧,从高处一跃而下,朝地上那颗头狠狠砍去。 渔网下陡然传出厉声的尖叫。 操!是我!别动! 王启的身形灵活得不像话,如庙堂百年不动的摆钟那般,轻轻一荡,就躲开了李斯安的斧头。 渔网下探出一双挣扎的手。 熟悉的声音让李斯安深思一清,他定睛,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东西。 不是骷髅,是王启。 王启的头顶带着一个探照灯,灯的位置上还绑着手机,刚刚的亮光应该是这个。 虚惊一场。 李斯安松了口气,手里的斧头放了下来,边帮王启解开身上的渔网,边擦冷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怪物,还好你提前叫出了那声,不然可能真的没躲过去。 王启惊魂未定,还未从差点被人当怪砍死的动静里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地抓着铁钳:李老弟,你这也太吓人了,怎么堵在这里。 李斯安:我正睡着,天花板漏血了,齐一失踪了,估计楼顶出事了,我怕齐一是被附近的怪物给撕了,就出来看看,王哥你也听到楼上的响动了吧。 是啊。王启叹气道,楼上四间房,刘总和胖子各一间,那对情侣,还有一个是女孩单独的一间房,估计是前面两人出事了,走吧。 李斯安:嗯。 王启呼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似的一拍手,掸开肩上的灰。 OK兄弟们,这是我们的好朋友小李同学,并不是怪物,下面,我们一起去楼上看看到底是哪个幸运儿被死神抽中了号码牌吧! 李斯安侧眸,瞥见王启头顶的探照灯上还绑着一个发亮的摄像头。 即使这样了,王启竟然仍不忘正业,王可一死,直播不可停,孙石说得对,王启确实是个狠人。 可惜手机绑在头顶,王启看不到直播页面上飞滑过去的弹幕。 【ovo】这是什么大魔王神色啊,真操了,吓死爹了; 【水寒风似刀】只有我一个觉得带感吗; 【Leo】只有你; 【王最最】打咩,老王,离这个小李远点,我觉得有点emmmmm难说,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就特么】就他刚刚被手电筒光照亮那个表情,这男生绝逼比BOSS更可怕呜呜呜; 【宫qaq白】王哥快跑,我怎么觉得他就是狼呢; 可惜他们看不到了,两人一前一后,拎着斧头铁钳,往楼上走。 第6章 两人边走边聊,李斯安问:孙石呢?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王启道:他去其他楼层检查还有没有人出事,我们先上去吧。 他们走到时,健身房教练和老师已经到了,在门外拧把手,那对情侣隔着很远地注视着他们,并没有靠近。 两人让出道来,教练说:锁了。 王启拧了拧门把手,对李斯安道:反锁了打不开。 教练说:小子,用你手里的斧头砍。 李斯安点头,他掂了掂手里的铁斧头,对准门把手劈了下去,一斧头将门把手砍得裂开,弹簧和螺丝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后退了一步,周围人给他让道,他蓄力,一脚踹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房间里的原本缩在角落里抱着头六神无措的男人,陡然朝外飞奔而去,撞开了王启,被王启一下子拖住了,王启吼道:发生什么你先说一下,别跑啊! 松开!这儿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刘总惨叫道,已然崩溃,这种违法犯罪的做法已经是湮灭人性了,这种剧本广电肯定通过不了,我们是被什么盯上了,我受够了!我凭什么过这样的日子! 他一把推开王启,半句没说,就头也不回地楼下跑去,外边还下着倾盆大雨,刘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往雨外跑去。 房间里两边的窗帘紧紧拉着,窗户外闷雷轰鸣,一道青紫惊雷打在半空里,映出惊骇可怖的亮度。 雨夜里光脚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斧头柄在李斯安掌心里转了一圈,他紧皱着眉头,慢慢抬起头。 目光凝聚到床上那堆血红雪白上。 天花板的吊灯上,一根硕大的骨头被绑着吊在半空,骨头正对的位置,躺着胖子。 第12页 但此时他已经不能再叫他胖子了,因为胖子瘦得只剩下一堆嶙峋的骨头。 大片白森森的骨头暴露在外边,胖子的头颅、四肢、躯体被挖走了血肉,那层白骨下,垫着一张被剥开的血淋淋的人皮。 璀璨的水晶吊灯倒映出十几张神色各异的脸孔。 啊最后赶到的孙石骂了声「艹」,倒退回门槛边。 教练胆子稍微大点,走过去查看,看清的瞬间,反应过来,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下面还有东西! 众人都围过去看。 在骨头边,放着一个天平。 天平一边放着一堆浆糊似的红白肉、内脏、眼球,而另一边,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子。 仿佛屠宰场贩卖的猪牛羊,按斤称重。 他们之间唯一的男大学生看到这幕,手捂着嘴跌跌撞撞往外走,身后传来呕吐的声音。旁边四个女生脸色都不大好看。 相比起来,那对情侣反而是最镇定的,男人叫宋怀,女人叫白怡,白怡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在和我们打招呼呢。 没有明说,但谁都听明白了那声打招呼说的是谁。 孙石站在窗户边,平复着呼吸,余光偏过时,惊吓愣住了,手指向窗外,吼道:快看,你们看外边! 他们的头转了过去。 一个举着弓箭的骷髅人,紧紧挨在草丛里,弓箭顶端对准了他们的窗户。被发现之后,骷髅人倏然钻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在一片寂静里。 孙石沉重地靠上沙发,叹气。沉默里,教练不再干站着,去检查胖子只剩下一副骨头的遗体,老师也紧跟在其后,一起去检查。 往好处想。王启说,至少不是我们在明敌在暗,起码知道了他们想杀我们这件事。 教练说:确实啊。 孙石问: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一边沉默的老师说:如果可以,把这个男人安葬了吧,然后我们回房间,等到天亮再想办法,黑夜里行动对我们而言太不利了。 一众都赞成。 在无聊里。 李斯安俯下身,指尖压上盛着血肉浆糊的玻璃,将那堆血肉拿起来仔细看,胖子的眼球在血肉堆里滚动,簌簌响。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副白医用手套戴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胖子的眼球,拿了出来,走向胖子,因为一堆人都在讨论,他畅通无阻地走向胖子,捏着眼球,准备朝胖子空荡荡的眼眶里伸去。 等等,你干嘛! 宋怀一转头,就看见李斯安拿着那东西,起了层鸡皮疙瘩,下意识骂道:学生,你干嘛! 李斯安的手一顿,没有理会宋怀继续往前放,胖子的尸骨保持着原先的形状,纹丝不动。他有些失望,将眼球捞出来,对宋怀解释道:我想看看他会不会变成骷髅人。 宋怀一下子就火了,厉声呵斥:你皮什么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瞎抖什么机灵。如果真变了,他把我们都杀了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李斯安被骂蔫了,旁边人都没什么表情,并不关心。 一旁的老师劝道:行了行了,别骂了。夜里我们记得把门窗都关好,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说不定房间里混进了骷髅人。 可是你们看这里!白怡道,天平还是平的。 几个人都倾靠了过去。 在那一锭黄金对面的秤上,空无一物,天平却是平衡的。 老师跟了过去,迟疑了下,将手放在秤上,天平偏向他手的那一边,松手时天平恢复平衡的原状,但上面还是空无一物。 王启道:会不会天平是坏了。 老师想了想,唤李斯安:同学,那你手上的玻璃罐拿过来。李斯安听话地把手里东西递了过去。 在玻璃罐放上天平的刹那,天平几乎纹丝不动,保持着平衡的状态。 这压根一点都不符合现实,李斯安不信邪地伸手去压瓶子,黄金一下子抬得极高。 此时连老师也迟疑了。 王启说:会不会是灵魂的重量。 两个唯物主义者崩溃了。 世界观像是被击碎了。 李斯安嘴里念叨着怪了怪了倒在沙发上,旁边的孙石好似快睡着了。 在他们都身后却陡然响起来敲门声。 咚; 咚; 咚; 伴着骨头嘎吱摇晃的声音。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关了。 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得十分难看,最靠近门边的宋怀一下子靠在门上,身躯紧紧压着门阻止外面敲门的东西进来,他吼道:啊!快,搬东西堵住门,他们在门外! 房间里的桌子床沙发都比较重。 李斯安把孙石摇醒,孙石好像睡死过去了,李斯安叫不醒他,就把孙石掼起来放在地上,健身房教练搭把手和李斯安一起合力去搬沙发,老师将胖子的尸体用床单裹了放在一边,两人帮他一起将床抬起来,靠上门。 外面在敲门。 众人都沉默等待着,骨头嘎吱地响动,那声音越来越近,远了些,忽近忽远,在他们耳边来回,又慢慢轻了,好似越来越远,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房间里沉闷得可怕。 第13页 这种气氛里,老师说:我们点一下名吧。 没有异议。 一开始共有十四个人,现在数了一遍人头,只剩下十二个人。 数清楚人头,其他人没什么异议,李斯安却弹了起来,刘总跑了出去、胖子死了,还有失踪的齐一,现在应该只有十一个人才对?!怎么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这话一说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惊悚异常。 恐惧又怀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互相扫过,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在极度压抑的环境里,王启僵笑:不会吧哈哈哈。 宋怀瞥了他们一眼,轻描淡写道:说不定我们这些人里,就藏着鬼。 在他们之间,忽然伸出一双手。 我在这里。 李斯安回眸看去,齐一好端端站在人群里,因为背着光,显得眉眼略微暗沉。 老师松了口气:对了,那就是十二个人没错的。 教练问:那我们现在是等着到天亮吗? 对的,天亮后我们再想办法出去。王启道,不过你们的手机还有信号?我这边信号忽然中断了,从直播间里弹出来了。 李斯安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也同样无信号,几个人亦然。 后边有人苦笑:都快死了,别直播了老哥。 王启:嗐。 由于床和沙发都拿去堵门了,他们都只得坐在地板上,几个男生用家具边缘的铁角将武器磨亮,守在靠近门的位置,剩下的女生将被褥床罩拧成麻花,接在一起,好在出现问题时通过窗户滑出去跑开。 李斯安将铁斧刃磨得锋利,原本和众人一块守着,但见齐一坐在铺在地板的衣服上,他刚靠近,就嗅到了对方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不散。 李斯安下意识看向齐一的脸,看不出神色,李斯安说:你去哪了? 齐一沉默,手指了指李斯安脚下,脚边只有一团布。 李斯安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便蹲下来,揭开那块布,那一刹那,底下睡觉的孙石的脸孔一下子暴露出来。 李斯安陡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这,这是。 他们没有把孙石算进去。齐一轻轻说:所以,还是多了一个人,不是吗? 李斯安看向他,他轻声。 那死掉的男人,就一定是骷髅人杀的吗? 第7章 【恭喜新人玩家触发支线任务「间谍和叛徒」,奖励积分1点,为您开启商城模式,是否要进行商城新手教学?】 李斯安被耳边突如其来的系统音惊得又一次摔回去,他手撑着地板,神情还很呆,显得有些茫然。 对面的齐一还保持着那张冷脸,垂着眼睛虚看他,好似方才说话的不是他那样。 李斯安下意识朝四周看,其余人都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好似没有听到这又软又媚的电子音。 系统声音又一次响起。 李斯安在之前那场追逐中跑得太急,此刻回过神来,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可人耳听觉的频率范围约为2020000Hz,他听得到,他们为什么就被屏蔽了? 如果是按照游戏舱的模式,脑机接入,按照既定的程序,对用户进行虚拟感知操控,或者是赛博朋克里的核心技术,脑机接口(BCI)系统,大脑端口与外部相连,采集大脑的电信号,也都能讲得通但是。 李斯安还呆着,系统的仿真人机械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忍住好奇,声音一顿:进入教学。 李斯安话音刚落下,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面板,面板随着他的意念从上往下滑,李斯安起初控制得并不熟练,整个屏幕像炸了似的乱飙一通,半晌,那屏幕才随着他的脑控制缓慢挪动。李斯安的眼睛亮了,仔细看起来,商城页面可由积分兑换,还有个夺宝栏的绘着一个大转盘像是积分抽奖,五十积分一次起步。 由于他只有1积分,大部分的道具都是灰色的,但看道具的名字好像很有意思,像什么「一具崭新的身体」、「全球范围内停战3天」、【变换性别(备注:有效期三年)】、【有人真心爱你(备注:有效期2个月)】 系统的电子音传出【现在请玩家选择要购买的物品】 李斯安从头翻到了尾,滑到末了,发现那些物品都贵的离谱,而他揣着那1积分,1积分能买什么? 但他又好奇买到的东西该如何送到,于是李斯安问:1积分能买什么? 【为您查询中,1积分可购买「年代悠久的古董」、「残破的白色塑料袋」、「青花瓷碎片」】 相比起来,肯定还是古董好一点喽,李斯安说:就古董吧。 【请玩家确认购买。】 确认。 下一秒,一个铁东西从头顶砸了下来,准确无误地砸进李斯安手里。 材质梆硬,千疮百孔,样式清奇,超凡脱俗。 李斯安手里拿着一个讨饭碗。 李斯安:这算什么年代悠久的古董啊?! 【商城基本使用教程已结束,亲爱的玩家祝您使用愉快。】 李斯安也不恼为什么买来的古董就变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碗,反而掂量起手里的碗来,啧啧称奇。 第14页 齐一坐在他对面的一堆衣服上,很安静。 李斯安凑过去,拿着他的讨饭碗在人眼前晃:奇不奇怪,我刚刚手里还是空的,「腾」一下,不知从哪变出了这个东西。 就晃在齐一眼前,齐一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进李斯安的碗里。 李斯安原本正说着,看到那枚钱扔进他碗里,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跟你讨饭了?!你礼貌吗? 系统的声音实时响起:【获得馈赠1积分,剩余积分1点。】 李斯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刚扔进碗里的一枚硬币实体已然消失,他一顿,随即从善如流道:谢谢家人的馈赠! 齐一礼貌地点了下头。 李斯安却没有停下,手很快,陡然抓住齐一的衣服往上扯,齐一还在冒血的下腹露了出来,李斯安手往上按,齐一疼得闷哼一声,李斯安指尖滴着血,鼻尖嗅着那股血气说:所以你能告诉我,你身上的血是从哪来的吗 一旁原本睡着的孙石被他们吵醒了,睁眼的刹那就看到了这幕,忙拦道:小李别动,齐一和我在楼下遇到了骷髅人的攻击,他帮我抵抗住了攻击。 李斯安并没有放手,仍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是吗? 但他眼里明显不信,系统方才的那句提示意味着这狭窄房间里,起码有两个人是假的。而一身是血的齐一作案嫌疑很大。 你怎么知道并不是骷髅人杀了胖子?李斯安问。 齐一落下两个字:直觉。 李斯安狐疑地打量齐一,可旁边的孙石愣住了,嗓门很大地响起:你们说什么?不是骷髅杀死的胖子那是谁?这栋别墅里就我们几个人啊。 几乎是刹那,他们身后原本各干各的事情的人都转过了头来。 王启说:你们在说什么?不是骷髅人杀了刘总的小下属? 伴着这个声音,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系统的声音:【恭喜玩家触发支线任务「间谍和叛徒」,在任务目标完成后奖励30积分】 场面在那瞬间,好似冷场了那般,在场之人都惊疑不定,又面面相觑。 原本在解绳子的女生手也一松,手抓紧了口袋里的水果刀。 十二个人,隐隐闪烁的目光在四周交汇。 他们手中无一都按在了防身的武器上,一种比外边更可怕的气氛在这些人之间蔓延。 宋怀的声音缓慢:间谍和叛徒,那就是说,我们十二个人之间有两个人,已经背弃或不是人喽。 孙石说:不一定啊,你们说的我怎么没听懂,系统只是发布了一个任务而已,而且是支线任务,房间里的不都是自己人吗? 老师打断了孙石的话:系统是不会错的,他说了有两个,就一定是。 孙石说:是我们之中有人杀了胖子吗? 态度已经是默认了。 离得最近的另一个男生下意识说:那就不可能是我们了,我和教练还有老师,我们被分到了一个房间里,三个从上楼到现在一直待在一块。 宋怀嗤笑了声,说:要是那样说,我和小怡不是更清白?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来过,要是根据分房的数量来算,单数的只有三个人,刘总,胖子和那个叫小尤的女孩了。 众人都转头看去,小尤面色变得一片惨白,嘴唇蠕动,无力地辩解:不,不是我。 李斯安说:不对啊,死去的叔叔看上去起码快二百斤了,这个姐姐看上去才多重,估计连一半都没有,要杀一个体型比自己大一倍的成年男子,这不现实啊。 放在现实里当然不现实。宋怀说,你当这里是哪呢?小新人。 那声小新人蔑视太过,旁边的白怡下意识轻轻拉了拉宋怀的袖子,宋怀声音一顿,后边继续的话化作一声冷笑,看也懒得看人:不是她,难道是你吗? 我怎么觉得像是你啊。李斯安慢吞吞地说。 宋怀一下子就火了,说:你血口喷人什么。 王启生怕宋怀一个怒火攻心上去打李斯安,主动上去拦架,李斯安窜到王启身后,条理清晰地说:我一进这个别墅,你就一直在针对我挑刺,从没给过好脸色,在此之前你又不认识我,如果不是阵营不同心怀敌意,为什么总是欺负人。 我单纯看你不爽而已。宋怀说,刘总是4:30发现胖子遇害的,在前面的两个小时里,你在哪里? 李斯安说:我在睡觉。 宋怀冷笑道:有谁能证明吗?孙石说他和齐一在楼下被骷髅怪攻击,他们两都在一起,只有你一个留在房间里,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睡觉,还是做别的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李斯安说:我确实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在之后我听见王启上来喊我名字我就和他一起来这里了。 那王启那个时间段又在哪里?宋怀问。 大门外的撞击越来越响。 他们身后的老师陡然吼道:别吵了!它们要爬进来了,窗户! 只见窗户边爬上无数双数不清的骷髅手爪,一根根白骨嶙峋从下往上爬。一个个人都反应过来,教练去封窗户,抓住最前面的手爪往外狠狠一丢,关紧了窗。 第15页 那些骨头不住地开始撞击玻璃窗,很快将窗户破出一个裂痕。 仿佛就要爬进来了。 孙石吼道:快来堵窗户,把柜子搬过来,不要让这些爪子进来。 几个人也顾不得他们其中哪两个是谁,都拼了命地往前去堵窗,那些手爪伴着爬满的蛆虫,在窗户玻璃上蠕动,嗡嗡乱飞的苍蝇在爪子上飞舞起伏,爪尖黑紫尖厉,一下就能挠得人浑身是血。 它们还在咚咚撞击着窗户,准备破窗而入。 第8章 李斯安脸色发白地看着这一幕。 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们都意识到,目前最大的危险来自于窗外的这些骷髅骨头。一旦被碰上,就是必死无疑。 这一幕十分梦幻。 天空人仍旧是一轮枯瘦的红月。 密密麻麻的白骨攀附在窗户上,掩映着半红色的天穹,是有如深海爆炸后的颜色,火焰混杂着红血,慢慢溢出。 裸露暴晒的地表上爬满了白骨。 宋怀、老师带头在前面,领着他们挡了一轮,即便如此,越来越多拿着弓箭的骷髅人出现,砸得整个窗户哐哐作响。 伴着骨头嘎吱响动的,是系统在所有人耳边响起的冰凉、不带一丝温度的机械音。 【如有蠕虫游走在红月的夜里,数万狂潮涌入巷道。撒旦是明晃晃的镜子,喷火的独角兽马蹄震碎了玻璃。神祇脱下圣袍,上帝丢出骰子】 这声音极为讽刺地回荡着,颠倒了人类和其他生物的位置,但没有人有时间去细想话里的意思。 焦急之下,教练吼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杀光我们吗?! 你以为当年那场大屠杀是为了什么,杀戮是没有理由的,就是为了杀戮! 教练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具火把。 李斯安和他们一起在窗户对抗发狂往上攀爬的骷髅怪,忽然瞥见教练手里凭空出现的火把。他猛然意识到他们之中,有人是过掉新手教程的老玩家,也可以进入商城购买工具。 教练举着点燃的火把,对准窗外扔了下去,火把所掠之处烧起一大片轰轰烈烈的大火,这些骷髅人在火骨头烧得噼里啪啦响,但是他们仍是没什么反应,在火里往上爬。 教练在外边的手被骷髅咬了一口,皮肉开绽。 火也挡不住这些东西。 王启道:我们都后退,将重物搬过来,堵在窗户上,门口的骷髅怪肯定没有窗户外的多,我们赌一把,从门口冲到地下车库去,冲出这里后,去找下一个可以呆的基地,留在这里只会是死路一条! 但是如果车库已经被攻占了,从这里下去只会是自投罗网。宋怀说,而且系统刚刚说的「间谍和叛徒」的支线任务,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之中已经分为了两个阵营,一个和骷髅一个队伍的,一个是剩下大部分人组成的阵营。 孙石喃喃道:不是吧,难道。 有些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难看。 宋怀朝四周看了一圈:这里还藏着些老玩家吧,装成新手样子的也有吧。我废话不多讲,你们大概也明白怎样通关这个游戏。 李斯安说:是什么啊? 旁边的老师在凝重的气氛里出声回答:每个游戏的设定都不同,但要结束游戏并通关唯一的办法,是要求最终胜利者在游戏中存活下去。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宋怀嘴角很轻蔑地勾了一下,眼神狐疑地看向王启,好人活,坏人就必须死,坏人活,好人就必须死,我们这些人里有两个心知肚明自己是「间谍和叛徒」却伪装成好人的人,他们只要将我们带出这里送到骷髅怪手中,他们就能顺利完成游戏,而剩下的人,只有死。 孙石从李斯安身边仓皇后退了一步,和周围每个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李斯安注意到,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尤拧了拧眉头:是的,每一次做的任务都不同,按照这种逻辑推理,如果我们要活,只要从我们这些人里找到间谍和叛徒并杀掉,那样,即使骷髅怪不死,我们也能够退出游戏。 宋怀嗤笑一声,眼睛却从王启不动声色的脸上转了下去,直勾勾看着李斯安:显然那间谍和叛徒远比我们想的要狠,在我们适应和有所准备之前,他就先动手把胖子先杀了,这一点恰好能先证明了胖子是个好人,那胖子是谁杀的呢? 那个杀字无声且冰冷地落下,齐一的手指蜷缩了下,四顾过去,每个人的脸上皆出现了防备的神色,气氛一时僵持。 李斯安抬眼和宋怀对视:你怀疑我? 宋怀说:不是怀疑,我觉得就是你。 这回连白怡都没有阻止的动作了。 十二个人里有两个人,只要杀死其中两个坏人,所有人都能够逃离这个魔窟。准确挑中的概率并不高,而且中途必定会误杀好人,但剩下的人能活。 即使李斯安不是,但如果杀了他,剩下的坏人概率就变成2/11。 同样的情绪却在所有人身上蔓延开,他们的眼睛里装满了野兽般的情绪,朝着李斯安沉默地看来,小尤的手指往下,紧紧抓住了她的水果刀。 李斯安朝后退,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冷汗从他头顶冒出。来自同类的杀意让他有种未知的恐惧,那么多双各色各异的人眼,远比窗外哐哐乱撞的骷髅人让他来得害怕。 第16页 他感到他们在逐渐逼近,慌乱中,李斯安的余光看到地上那个天平,双眼正与装满血肉的玻璃罐对上了。 在那极度恐惧里,那十几秒他的思绪一下子乱撞起来。 按照骷髅人的算法: 空气=一锭黄金; 老师的手gt;一锭黄金; 玻璃罐里的血肉浆糊=一锭黄金; 李斯安的手+玻璃罐的血肉浆糊gt;一锭黄金; 推理出: 人类的手gt;一锭黄金; 空气=玻璃罐里的血肉浆糊; 这是在王启没有喊出那句灵魂的重量之前,李斯安看到的。 拿走了玻璃罐之后,空气和黄金仍然保持着平衡,那并不显轻的玻璃罐对于整场秤重而言,几乎是无足轻重。 空气=玻璃罐里的血肉浆糊这个等式却不成立,否则,空气+血肉浆糊gt;一锭黄金,可是他们看到的那一幕里,装着血肉的玻璃瓶饭明明是和黄金同重量的。 假设人类的灵魂真的存在,在天平上放着的不只是玻璃罐里血肉模糊的胖子,还有胖子和躯体分离的灵魂的话。 它们想表达什么?如果是这个等式呢。 人类的灵魂+血肉浆糊gt;一锭黄金; 灵魂有重量,而却没有重量这个逻辑和现实世界已然相悖。 灵魂的重量绝不可能只是一锭黄金,而与这锭黄金维持平衡的是骷髅人想给他们看到,一个交易缩影图,而另一个秤上,也不一定就是胖子的灵魂。 如果这不是骷髅人放的,而是杀害胖子的「间谍和叛徒」放着用来迷惑他们的,或许没什么好说。但如果说,真是骷髅人放的,那就意味着,它们想通过这个天平告诉他们。 人类的灵魂是有重量和价值的。 天平意味着公平的交易,这时候公平已然没什么用处,只有一个交易。 短短的几十秒,让李斯安犹豫地抬了头。 他还知道很重要的一点:天平只有在平衡时才能达成交易。 否则,这个交易就是不成立的。 周围人慢慢地朝他逼近,他们都知道他还在读高中还是个没多大的孩子,即使那样,谁也不想死在这里,只有通过杀戮和牺牲来救活自己,哪怕牺牲的是别人。 李斯安咬牙,陡然吼道:把我放逐出去吧,我拿我的灵魂和他们去做交易! 那句话落下,所有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王启回眸看他,角度背着光,脸上的神色难免显得有些似笑非笑的。 孙石结结巴巴道:你在说什么啊。 李斯安的手按在天平上:出卖灵魂。 宋怀当场跳了起来想上去打他:你个未成年小鬼你说什么,一口胡言乱语你有病啊! 李斯安想过了,与其待在这里被怀疑或者在下一秒被这群想将他杀死的人给弄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送死:我觉得我可以将灵魂卖给骷髅怪,不信你们看这个天平。 他伸手,将天平一侧的玻璃罐拿了起来,天平还是稳稳停在了半空里,丝毫没有因为血肉玻璃罐被拿走而偏向哪一边。 王启思忖道:我觉得李老弟说得很有道理,这个天平放在这里,没准是那群骷髅怪想和我们交易灵魂,或者其它的通知呢。 宋怀吼道:他不能走,万一他就是「间谍和叛徒」中的一员,他走了以后投奔了骷髅怪一起回来搞我们怎么办,放走了他,我们这里就算杀了剩下的人,游戏也不能通关。 原本一直沉默的齐一道:你觉得外边那些东西杀人还会看人吗? 齐一一出声周围也都没声了。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沉思,且不论李斯安是否能和骷髅怪们达成这场交易。假设李斯安是坏人,他被放逐,会被骷髅怪撕掉,这时他们不用自己动手,敌对目标就减少了一个。假设李斯安是好人,他离开的下场,无非也是血溅骷髅堆。万一李斯安能和骷髅们达成交易,于他们而言,或许能得到什么帮助。 于是许多人都纷纷转头说好。 李斯安在他们的目送下勾起书包,往肩上一抗,走向门外。 孙石在背后忽然叫道:兄弟。 李斯安转头。 孙石说:要活着回来啊。 李斯安嘴角提了一下,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他的余光恰好瞥到了齐一,齐一还站在那里,个子很高,一张平凡得让人见了就忘、像速捏起来的路人面瘫脸挂着,两颗大黑眼珠子冷冷坠着。 因为李斯安目光过于明显,齐一下巴很轻地点了一下,示意他走好。 这就是送他去黄泉路的态度?好歹两人还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 李斯安说:走了。 齐一的脸半点没动。 在李斯安背过身转头往外走的刹那。 等下小李。王启追上来,叫道,你把这些符带上,祖师爷开过光的。 李斯安停下来,王启几步上前,将一个黄色的符纸塞进他口袋里,揽上了他的肩膀拍了下。 王老哥,估计这次我是凶多吉少了。李斯安说。 相信自己。王启说,一握拳头振奋一压,你能行。 但愿吧。李斯安苦笑一声。 第17页 王启揽着他肩膀,踮起脚揉了揉他的头,就撒了手:下次见了狐狸。 李斯安回过神来时,王启已经往后走了好几步,李斯安陡然扭头提声:王启,你刚刚叫我什么? 啊?我刚刚叫你好好活下去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耍。王启一脸迷惑,随即露出个笑,再会了。 李斯安已经无暇去管听到的是不是错觉了。 他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推开了大门。 他无法确定,只能凭赌,最坏不过是一死,但怎么都是死。 门开时并没有什么怪,身后的门在李斯安出去的那刻就紧闭上了。 李斯安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到楼下,刚出大门,就有一群骷髅怪朝他围攻过来,弓箭飞射向李斯安的大腿。 他来不及动作,就捂着腿手抓上了满手的血液,那群白骨骷髅人扑了上来。 李斯安陡然吼道:我要跟你们做交易! 他眼睛已经闭上,紧紧抱着头,等着那痛入骨髓的撕咬,但疼痛迟迟未至。 好似听懂了他的话那般,原先那些白骨都停下来,一颗颗阴森的骷髅头转向他。 第9章 地上的弓箭被折断了。 为首的骷髅人走向地上的李斯安:?^%?#@$%^ 他听不懂,只好茫然地仰起头。 这是李斯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骷髅人,在此之前他对骷髅所有的印象都是存在于科幻题材里,只能说,这骷髅人长得确实很骷髅。 一群光屁股的骷髅怪。 骨盆、骶骨、尾骨。 灰白锃亮。 刷出来一行新的面板; 【名称:骷髅人】 【来源:??】 【弱点:??】 【攻击方式:??】 【CD值:??】 【请玩家进行探索,如玩家被反探索,将会受到系统反噬】 李斯安没听懂反噬是什么意思,唯一知道的,面板从骷髅人的兴趣爱好变得稍微有那么些正经起来了。 头颅骨、躯干骨据说成人骨头共有206块,李斯安生物课学得一般,此刻和这群医学奇迹般、活蹦乱跳的骨头架子面对面,甚至想数数看是不是真的刚好是206块。 难以想象,这群家伙居然没有内脏也能存活,但是他们有眼珠,黑白分明,没有脑浆,有的骨头生锈了,还簌簌掉着骨灰,随着他面前那只骷髅人指手划脚、手舞足蹈地一阵乱比划,李斯安身上就掉满了一堆骨灰。 他也不敢说,怕激怒骷髅人当场撕了他,好歹他知道他们能听懂他的话,否则刚刚也不会停下来。 在一顿比划后这些个骷髅人终于放弃了和李斯安交流。 几个骷髅人对看一眼,在李斯安艰难捂着腿伤打算站起来的刹那,四双骷髅爪子「啪」的抓上了他的脚踝手腕,将李斯安横放着高高举起。 三个骷髅人扛着一个李斯安并列走,身后一群大小骷髅人爪子高举着木棍、弓箭哼哧哼哧唱着山歌,跟了上来,一时撤出了别墅,那叽里呱啦的歌声满是兴奋。 满载而归。 这种抗法就像是在扛着一头山猪野兽,李斯安想起他还是个正常人时陪着他爷看人类起源,野人们猎到野猪时兴高采烈地扛着这么头野猪回家,猪心口上插着根流血的棍。 李斯安悲愤地想,为什么不能让一头野猪有自尊地去世呢,不要火化,碳烤太香了,他怕这些骷髅人馋不住烤到一半就上来把他给分了。 随着骷髅大军退去,别墅三楼原本紧合的窗户打开了,探出了十颗脑袋,最右边的孙石在半空和李斯安比着手势。 兄弟,谢谢你,一路走好。 李斯安麻了,捞起流血半残的手,比了个大写的:滚! 孙石抓了抓红发,又比了个手势,李斯安已经没心情看了,一闭眼,装死似的垂下了四肢。 好像是以为他真的死了,一个小骷髅人好奇地顺着大骷髅人的身体爬到他的尸体的身上,爪子还很好奇地去捏捏李斯安身上的肉。 李斯安的眼睛倏然睁开了,骷髅小孩儿被他的诈尸吓得一哆嗦,飞快滑了下去。 到了半路,可能是三个骷髅人觉得抗累了,就换了另外四个骷髅人来抗,七拐八拐,走了一天,走到时天已经黑了,来到了一片墓地。 僵尸窝。 只一眼,就让李斯安头皮发麻。 几个青面獠牙的僵尸在月下玩着牌,眼珠很亮,「啪」一声,打出一张黑桃3,嶙峋白骨勾着纸牌,僵尸打牌这不奇怪,坟地蹦迪也不。 奇怪的是李斯安会看到。 骷髅人将他放了下来,李斯安朝四周看,勉强站稳了步子,他已经被包围了,夜里,这片墓地在他们最先进入的地方安置着路灯,路灯下张贴着一个寻人启事,样式很老,已经泛黄了。 在这路灯上下左右一片,是浩浩荡荡,千百亩的墓地,一尊尊坟墓,如同播种般密密麻麻地呈现在李斯安眼底,阴冷、潮湿,翻坏的土地里冒着蛆虫。 令人举步维艰,几乎难以呼吸。 骷髅人叽里呱啦冲他说了一堆话,示意他继续走。 李斯安便往前走,路过路灯时,偏头觑了一眼。 寻人启事很多,被一根铁钉钉在路灯柱子上,最前面放着男人黑白的照片,性别:男,年龄22,以及等等一连串的信息。 第18页 在寻人启事之上,还有一则推销的广告,用白色粉笔写着:杜白伦医院,联系电话14???431; 【恭喜玩家触发剧情「一起去晒日光浴吧」和「D博士的秘密」,积分奖励20点,希望玩家再接再厉哦】 李斯安往前的脚步顿了一秒。满脸蒙地眨了眨眼睛,以为幻听了,但确实他凭空多出了两个奇怪的任务,但这两个没头没尾的名字让他不知道从哪开始做起。 骷髅守卫站在门边,打量着这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类,旁边的骷髅人朝守卫解释了一番,骷髅守卫就进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但这次出来后,还带了个翻译,言简意赅地给李斯安带了句话:王说他只需要有用的灵魂。 两边的大门打开,他们示意李斯安一个人进去。 两边大门空旷,身后的守卫就戛然而止了。 李斯安朝前走了几步,那刹那,眼前跳出来一个新的场景解锁提示:骷髅墓地; 前方黑黢黢的,却和上面墓地有着同样的阴森感,他犹豫了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往下走,点了火当火把用,照亮前方的路。 他缓慢扶着周身旁的栏杆往下走,火光处照过处路都能走。 往深处走,红眼蝙蝠朝他飞来,李斯安被绊了一脚,踉跄了下,李斯安站起来,猛地从后脑勺的衣服上,抓起一只紧贴着的蝙蝠,往外扔去,蝙蝠落地的刹那,便飞走了。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往后退了几步,他们飞向他的眼睛里,汹涌扑来,李斯安手上的火把拿不稳,又一次熄灭了。 李斯安连点了三次火都未遂,干脆放弃生火,在商城里兑换了一个1积分的劣质手电筒,蝙蝠怕手电筒的光,被一刺激就纷纷朝外飞去。 黑暗让他有种被窥视感,仿佛什么东西潜藏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那股恐惧很强烈。 仿佛是从心底窜上来的,积灰已久的恐惧,他低着头仔细看路,拿手背狠狠揩了下额头,不作声地走。 还未走到,他听到骨头落灰的窸窣一声。 李斯安的呼吸一滞,明明知道头顶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但因为无法控制好奇的本能,他仰起头来,打开了手电。 手电筒灯光照亮的地方。 是一个巨型石佛龛。 数白个大小各异的佛龛里,没有佛像,只装白骨。漆黑一片,唯有手电筒灯光照到的地方,铺满了密密麻麻雪白的骷髅头,密不透风地围住了整个佛像。 最中央的地方,摆着一尊妖神,那神生九尾,六臂,额头点金,嘴角的笑容怪异而扭曲,像是一尊邪神,在这阴暗角落里呆了千万年不得解脱。 昏暗的光在妖神眉眼照得狰狞可怖,妖神浸湿的黑发一绺绺贴着眉骨,肩膀上一只鹰啄着血肉,那双无焦的眼睛对上李斯安,仿佛活物那般。 四壁洞窟照得惨然而寂静。 李斯安有一刹那的恍惚,四周供台上的香烛,仿佛熊熊燃烧起,血红的光一路洒落,照亮头顶密密麻麻的数百座佛像,或是佛像,或是白骨。 烧着万盏血红。 李斯安怔怔后退了一步,那一刹那,他手中的劣质手电筒最后一束光熄灭了,原本的骷髅都湮灭于黑暗里,什么光都消失了。 第10章 黑暗里,李斯安慢慢朝佛龛摸过去,同时,他的腿肚已经吓得打颤了,还强装着镇定,试图和系统搭话:系统,再买一个劣质手电筒,等等,一个好手电多少积分? 【五积分】 系统的回复让李斯安安心很多,但他还剩下19积分,确实买不起一个好的手电:那就劣质吧,但是劣质的太容易灭了,呃对了,我刚刚买的古董能不能防风?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打火石和一根火柴分别要多少积分? 【因未有前人探索(年代悠久的古董)此功能,因此未知是否具有防风属性。购买打火石需要2积分,一根火柴需要1积分】 穷鬼仔细考虑了几秒,穷酸地吱声了:来根小火柴。 唰啦一下,一根火柴出现在李斯安手中,他先从书包里翻出讨饭碗,盖在火柴上,火柴的光在半空里不稳地晃了晃,拉出一道狭长的碎影,但却没有熄灭。李斯安小心翼翼地压着火柴往上挪。 陡然他前面的石壁边传来一阵惨叫:有人吗?救我!!是人吗? 李斯安吓了一跳,稳住了步子,朝那方向探去,手里小火柴朝下照去,火光下赫然映出胖子的脸,吓得李斯安发出一声活见鬼似的惨叫:啊啊啊 谁知胖子见了李斯安,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叫得比李斯安还要惨烈数倍:啊啊啊 李斯安一下子跳到一米开外: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胖子凄惨地连连点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衣裳:妖怪爷爷别杀我,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就是一个苦命的打工人,天天起早贪黑混日子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还要伺候我那混蛋老板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开了。 李斯安摸了过去,胖子被一条粗绳子和身后的石柱严严实实绑在了一块,但他明明就是胖子的脸,李斯安回忆起他在别墅里看到的「胖子躯体」,有些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早上已经被骷髅人挖成一副骨头架子了吗?我不太信你哦,我得确认你是真的胖子才能放了你。 第19页 胖子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了,急忙喊道:你你你别过来!! 李斯安的脚步倏然一顿,就见胖子含泪卖惨:妖怪爷爷,给我一个一刀的死法吧,求您了。 李斯安满脸迷惑:我是李斯安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妖怪不妖怪。 他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作假,声音里显得迟疑,胖子原本的哭腔一顿,在看清楚李斯安脸孔的刹那,又崩溃了:操啊你就是石窟里的妖怪,这些骷髅人都是你的手下,你把我们绑架到这里。 李斯安闻言一下子跳到胖子跟前,胖子吓得嗷嗷乱叫,形容更加惨烈。李斯安俯下身来,火柴和讨饭碗往下压,面对面直视胖子惊慌失措的脸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胖叔叔,你说是我绑架的你们,我还只是个未成年人,我拿什么绑架,还有,我这样的,哪有半点像是妖怪? 胖子说:你就是,不然上面那尊大妖怪石像的脸为什么会和你一模一样? 李斯安:啊? 就是很多白骷髅骨头,佛龛,围着中间的巨型石像,石像放了起码有百年了,你说你是未成年,我看你分明是个千年老妖吧。胖子见事到如今他还一口一个拒不否认,便急得和他扳扯起来。 李斯安费力地去回忆方才看到的石像的脸,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是空白一片,可胖子的话,他却是不信的,不仅不信反而愤怒地和对方吵了起来:我才不是妖怪!你少血口喷人,我做什么了你就给我脱离人籍。我普普通通学生一个,不信你去查,我在南源二中高二三班读书,班主任叫韩仁,我家住在新水区626号,我爷爷姓李,今年77岁了,我同桌叫齐婴,住在我家隔壁,他今年17岁,他爷爷叫齐归林 这报户口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将胖子砸懵了,打断道:等等,那为什么你的脸长在石像上? 我怎么知道?我前天还在教室里背「先帝创业未半」那篇课文,谁知道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鬼地方,被闹鬼似的一通吓,就那石像的脸还跟我一模一样?你怎么不说我早上还见了被挖得只剩下骨头架子、血肉秤重的你,那我现在见到的还是你吗?还是说我见到的是鬼喽。李斯安没好气地说。 这一顿反驳让胖子隐隐听明白了,胖子回过神来:你说早上看见我被人挖成了骷髅扔在床上,血肉秤重? 嗯,你的老板刘总还被吓跑了,外面骷髅人一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然后一堆人都触发了间谍和叛徒的任务,说是我们这些人里有两个是和骷髅为伍的,那叫什么宋怀的看我不顺眼,就领着所有人想杀我,我为了活命主动跑出来喂僵尸,这群骷髅怪把我扛到了老巢。李斯安说了一堆,忽然意识到他在和胖子解释,随即愤怒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我还觉得你就是那个叛徒呢,是不是你归顺了骷髅人,还反泼我脏水? 等等,小子,你先别急,让我梳理一下。好歹胖子是个成年人,话具有一定的信服度,这么一来李斯安果真安静下来了,在旁边等他。 半晌,胖子说:我懂了。 李斯安看他。 如果不是出现灵异事件,就是虚拟游戏,除却这二者而已,为什么不可能是两种的混合?我现在的态度偏向于我们陷入了一个大型被重构的半虚拟的现实惊悚游戏。可能是以一些随机用户的惊吓度作为游戏升级的评判标准,这一点是猜想。胖子道,但如果这个猜想成立,游戏调控者通过修改石像的数据和弄出把我弄成血泥的假象来吓唬我们,所以,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真的洗得白的人类。 李斯安却皱了眉头:你觉得我们是活在一个真有鬼神的世界里? 我相信一切。胖子说,不肯相信的人只会被淘汰,为了活下去,那就只好选择相信咯,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就不久前在游戏大厅看到的那一幕,我推测那只是一个初级本,新人偏多,为了区分阶级和不扰乱秩序,将新手和老玩家分开来。而高玩聚集的房间里,我们还没有资格踏入。 李斯安:如果就把它当成一场游戏看的话,确实简单很多,我之前在新手村碰到一个叫秦夏的玩家,说了几句,从中得知,很多人是过不了新手教程的,既然都说了是新手教程,达成通关后游戏不会结束,反而开启新一轮正式的游戏开始。 是这样。胖子道,还有后期的游戏维护费,看它的火爆程度了,但如果我是游戏运营商,我总会想着先在用户身上捞一笔钱再说,你现在小屁孩一个,可能还感受不到,等你以后上班了就知道了,万事万物,都逃不掉钱这个字眼,估计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录了下来,由一些人进行筛选,选出其中有价值的做后期放到热门上去,比较火的未来也许直播间再宰一波肥羊经济。 李斯安摸着下巴:这个应该问王启,他就是做新媒体的,他应该熟。 果然还是没受过社会毒打的未成年。胖子嘲笑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他? 李斯安一下子卡了壳:因为他,他大概看着像个好人。 第20页 如果是多人在线竞技的话,就一个也不要信,就因为他对你稍微热情了点,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别了吧。胖子努嘴,你什么都不设防,万一被人从背后刀了有想过吗?哦对了忘了说,你被他们从别墅里驱赶出来时他也没站你吧。 我也没有全信他,我还是有防备的,他把祖师爷的护身黄符给我了。李斯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辩解道,宋怀他们都在攻击我,相比其他人而已,王启的态度还算好的,况且,我是和他一起登陆游戏的,相比起其他人,稍微熟悉点。 嗯你看着来。胖子说,现在过来帮我把绳给解了,这绳捆得我手疼。 李斯安犹豫着没动:可是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到这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而且,你床上确实是一堆骷髅。 胖子叹了口气:这怎么作假?说真的我就是胖子,那天晚上我去厨房,就被一群骷髅人绑架到这里来了。我真的是冤。 李斯安站了起来,重新跨上书包,往外走:再见,胖子叔叔。 胖子一下子急了:你不放了我吗?! 李斯安偏过头觑他:那也是你是真胖子叔叔才能放。 我就是真的啊,小鬼你给我回来! 李斯安没有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身后那道声音越来越急,化作一声尖利惨叫:我哪里不像?你给我回来! 与那同时,石像肩上鹰落,翅膀飘零处,化作无数怪风朝李斯安的头顶袭来,李斯安的身体不受控制,猛然被风卷了回去,飞向身后被五花大绑的人。 第11章 怪风将李斯安卷起,直直往石壁上撞去,撞得他整个后腰淤青一片,尖锐的石子扎进皮肤,即使如此,他还用讨饭碗紧紧护着一积分买的小火柴。 火苗在半空里窜动,艰难摇晃了一阵,却没有熄灭,一簇小小地亮着。 李斯安松了口气。 撞击的后劲起来,剧烈的疼痛接踵而至,他喉口腥甜,狰狞的血气几要喷涌而出,也顾不得理会,只顾着碗下的火。 隔着绳子,胖子的双手伸出,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用一种李斯安无法理解的、阴毒又狂喜的表情扫视他:是哪里不像?可我就是胖子啊,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那双眼睛亮得发光,似乎固执得想等李斯安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斯安压根不想和他多说,撇开头:松开,我以前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但你这样,我只能定你是个什么了,我猜你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吧,才变成了个熟人想诱骗路人帮你解开。 胖子语气急切:我就是胖子啊,我明明就是,你刚刚不是也很信我吗?怎么忽然反水变卦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倒是说啊。 一丝废话也无。 李斯安两指飞快收进衣兜里,夹着一张王启给他的朱砂黄符,「啪」一声朝着这假胖子的天灵盖打去,吼道:妖孽,还不快快现行! 那天灵盖的一击,让胖子原本说话声停了,胖子两颗寂黑的眼珠缓慢往上移,停在了额头前的手上。 什么也没发生。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李斯安后退了一步,落出一阵僵笑: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 他边讪笑着边往后退,在那双沉下来的眸子的注视下,转头逃命似的狂奔。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线:回来。 随着那一句,李斯安又一次像个磁铁一样被怪风拉扯回去,紧闭着眼,手里捂紧了碗。怪风在原地聚拢卷起一个小型沙尘暴,拖着李斯安的两条腿划过地面。 他的后脑勺一下子撞到了石壁上,眼冒金星地垂下了头。 气温像是冷了几十度。 李斯安几乎动弹不得。 旁边的胖子已然变了样子。 变成一个生得格外阴郁的少年,一副痨病鬼的模样,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浑身冒着黑气。原本捆住他身上的绳子变成了铁链,紧箍得仿佛透不过气来。 痨病鬼露在外边的十根手指全是骷髅白骨,阴森森绞着李斯安的脖子。 李斯安险些被这痨病鬼的爪子勒断了头,即使那样,他还在艰难护着他碗里的火。 此时在这个阴暗的、如同地牢的地方,被锁住的骷髅爪,难保不是刚刚那群骷髅人口中的骷髅王。 李斯安呛得咳嗽,脸色涨得通红,也回过神来了:你该不会是他们口中的骷髅王吧? 霎那间,解锁了两个面板。 【名称:??】 【身份:骷髅王(1/2)】 【来源:被锁在骷髅墓地千年的骷髅(1/3)】 【弱点:??】 【攻击方式:幻术(1/4),铁链攻击(2/4)】 【名称:骷髅墓地】 【属性:墓地(1/2)】 【地点解锁:妖神像(1/3)】 那一连串的数字令李斯安的眼睛直接绿了。 光第一处意外的探索就让他头破血流,眼前还有一双白骨爪子直接就架在他脖子上。 现在,就半条命往阎罗王底下送。 李斯安没有丝毫犹豫,急急狡辩道:大王,放过我吧,我原先并不知道您的高贵身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理会我之前的冒犯。 第21页 对方冷笑。 李斯安道:您是想要灵魂是吧,我就是来出卖灵魂的,怎么样,大王? 骷髅王嗤笑了声:还灵魂,我从不信你有这玩意。 我有啊?李斯安一脸无措地解释:如果刚刚有得罪,我真的很抱歉。像大王这么英明神武的人,普天之下都不能再找出第二个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眼就看出胖子和大王的区别。 这一通话讲得天花乱坠,和方才还喊着妖孽受死的判若两人。 骷髅王歪着头想了一下:你打算怎么换?我买了你的灵魂,那你要什么? 李斯安不假思索道:我想要回家。 这痨病鬼忽然一侧头,把李斯安紧紧护着的小火苗吹灭了。 原本还摇曳的火光彻底湮灭。 李斯安:这痨病骷髅王见他如此表情,便笑了。 一看对方便是态度强硬,毫无周旋的可能,还一副要他性命的模样。 李斯安眼里彻底冒火,被彻底激怒了,伸手去抓骷髅王。 这骷髅想不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真让李斯安扯住了脑袋,半仰头,却不肯松手,李斯安怒了:你有病啊?你吹我火柴干嘛?知不知道积分有多难挣? 骷髅王掐着李斯安脖子,阴恻恻地笑:诡计多端的臭狐狸,你骗得我在这里守了你千年,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信吗? 那双手越来越重,毒蛇般的声音厮磨在李斯安耳侧,骷髅王雪白的利爪滑到那脆弱的脖颈上,尖爪利得仿佛能将人戳出一个洞来,身上的铁链无声地缠上李斯安。 李斯安还未理清是怎么一回事,耳边就响起骷髅王冰冷如死人般的吐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晏楚发誓与你不共戴天,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惊悚支线游戏面板刷新】 【名称:晏楚】 【身份:骷髅王(1/2)】 【来源:被锁在骷髅墓地千年的骷髅(1/3)】 【弱点:??】 【攻击方式:幻术(1/4),铁链攻击(2/4)】 系统的电子嗓和鬼的冷笑混杂在一起。 这名为晏楚的骷髅王爪子收紧,将李斯安的皮肤割开了一道血迹,鲜血流过他喉结。 一滴滴往下,将李斯安的衣服浸得血红一片,李斯安呼吸困难,挤出声音来:我和你无冤无仇,杀了我对你毫无好处,相反,如果你愿意放了我,你还可以得到我的灵魂。 晏楚的骷髅爪顿了两秒,停在了李斯安喉咙的血管边,晏楚听见自己的笑声:我不要你的灵魂,我要把你扒皮抽筋,放进油锅里滚一遍,剥了你的皮做成狐裘大衣,我早就想好了一万种折磨你的方式,季绥,我早就说过,你最好从一开始就彻底杀了我,你杀不了我,就换我杀你也一样。 哪里一样?!区别大了去了。 那句杀字刚落,一击倒勾拳朝骷髅王的下巴砸去,李斯安用尽全力,去掀晏楚的头盖骨:狐你妈啊狐,一个个说着我听不懂的鬼话,是你们病了还是我病了? 晏楚硬生生挨了这一拳,下一秒,扑了上来,一口白森森的牙咬上李斯安的脸,李斯安抬手去扳骷髅的头,奋力一拧。 骷髅本身骨头就脆,听到咔吱一声,脑袋咔咔动了一下,恢复了原状,晏楚顶着黑眼圈的眼睛盯着李斯安,爪子上的铁链从后套上李斯安的脖子,往后收紧。 李斯安的呼吸艰难,两条腿拖在地上费力地蠕动,同时手指紧紧抓着铁链。 骷髅王的手如钢铁似的箍着他的脖颈,冷笑着问李斯安:这样的叙旧,还满意吗? 慌乱中李斯安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他手慢慢往后挪,去够地上的石头,勉强抓住了,狠狠往骷髅的头顶砸去。 别墅里已经各自散了。 太阳未落,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李斯安被骷髅们带走一事。 教练提出去找跑出去未归的刘总,于是几个人都答应出门了。 老师带队在最前面,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防备的武器,这几天的经历已经将大多数人都掏空了。 例如孙石,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齐一站在众人里头不做声地走,他平常沉默寡言,又顶着一张平凡脸孔,没什么存在感,很容易让人忘记存在。 头顶是一轮骄阳烈日,孙石频频拿袖子去擦汗,脸孔上已经都是水,边走边抱怨道:刘总到底去哪里了啊? 王启道:从别墅出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肯定是在这里附近没错的。 为了节省时间成本,队伍分成了三队。 宋怀、白怡和一个女孩子一道走北方向。 王启、教练和小尤一起向西北寻找。 老师、孙石、齐一及另一个男生则是在东北的位置去,他们一边寻找一边呼喊刘总的名字。 走了大概几百米,孙石去解手,其他的三个人就在原地等他回来。 孙石绕了一圈,提着裤链。 陡然间,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忍耐不住好奇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光线没入眼中的刹那,孙石倏然后退了一步。 在那棵树下。 几个白色的骷髅人围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第22页 骷髅人的爪子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生肉,雪白、艳红的肉末卡在它们的指甲缝隙里,鲜血还在不断地狂涌。 骷髅们的脚下,扔着一件纯黑色昂贵的西装外套。 似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注视,埋头享受美食的其中一员抬起头来,骷髅人满嘴鲜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第12章 孙石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倒流了。 几十个骷髅人围着中间的刘总。 刘总已经被开膛破肚,他还有着微弱的喘息,一双手虚弱地抬起来,在半空里试图抓住什么。 他的嘴里应当在说:救救我。 那一刹那,求生的欲望远远碾压过了其他。 孙石的腿如同灌了铅似的停顿在原地,手里的木棍抓得仿佛丧失了知觉。 沉浸在美食里的众多骷髅人没有顾及孙石,锃亮的牙齿紧紧绞着生肉。 他们没有胃,没有器官,单纯的吞食只是为了感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在大迁徙时候,羊群被一头狼追得四溃逃离,落入狼口的绵羊也是被开膛破肚,而其他的绵羊甚至来不及顾及死去被分尸的同伴,就进入大流亡中。 孙石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这是身为孱弱者的宿命。 他跌撞着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是汗。 刘总黑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他,看着孙石的脸孔上露出万分挣扎、恐惧、自我厌弃、不甘等极度拉扯的表情。 他大概是想救他的,但那张脸上已经表明了结果。 其中有个骷髅人抬起了骷髅头。 倏然收紧的手爪黏着一丝血沫,对着孙石的方向。 孙石再也无法控制,朝后狂跑而去。 刘总的手颓然放了下去,慢慢失去生机的瞳孔里倒映出孙石仓皇逃跑的背影。 那个骷髅人追得急,孙石浑身仿佛都下着大雨,被冷汗浸湿了,眼睛里满是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 因为跑得及,孙石没有看清脚下的石头,摔倒在地。 骷髅爪朝着他后背抓来。 那一刹那,一柄斧头横劈而来,将孙石的肩上的骷髅白骨切断了打飞了出去。 孙石蓦然抬眼。 齐一手里紧握着斧头,一把拉着孙石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走。 孙石拿手背擦了下冷汗,嘴角抿到腥咸的眼泪,他吼道:刘总在那里!被这群怪物分食了,我想救他的,我想的! 齐一说:走。 原本孙石的魂不守舍被这两声镇定剂似的走给稳住了。 孙石还没从虚脱里平复过来,声气不稳道:我们得回去捡刘总的尸体,好歹他身前是个人,这种死法太没有自尊了。 对面有十几个骷髅人,这里只有两个,更别说单个骷髅人的攻击力要远远高于人类个体。 齐一没有回应孙石的话,直接往后撤。 他的离开让孙石无措呆在原地。 孙石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茂密的树林,又看看齐一离开的背影,终是咬牙跟上了。 原来的地方却没有其他两人的踪迹。 原本说好是他们三个人在树下等他们,如今那树后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 孙石问:你来找我,那他们人呢? 齐一也愣住了。 原地有一棵大树,树边矗立着几颗小树,叶子飘落到地上。 齐一朝四周环顾,忽然走向其中的一棵树,蹲下来,拂去地上的落叶。 露出下面的一些尘土,土质和旁边那些完全不同,像是新盖上去的。 孙石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齐一拂开那层泥土。 手掌下暴露出一些红,细小的、斑驳的血渍。 孙石猛然一惊:他们出事了?! 齐一点点头。 地上还残留着不分明的脚印的痕迹,孙石辨认出具体的位置,对齐一说:往这边走。 两人匆匆往脚印的方向跑去。 走出了百二来步,那血迹鲜明起来,到后面,地上拉出一大长条的血痕。 他们应该是遇到了骷髅人的袭击,在争斗中一直跑到了这里,然后,有人被击倒了。孙石分析道,我们跟着这些血迹再往前找找,应该能找到他们。 齐一抿了抿唇:骷髅人会用泥土来掩埋血迹的吗? 孙石一下子就卡了壳,他来不及说话,陡然听见齐一说:对面。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并不宽的河。 在河对岸,与他们同行的男生浑身都是血。 他还是死不瞑目的状态,眼睛瞪得极大,尸体的香气吸引了大批的骷髅人,围在他周围,大口撕咬着血肉。 连续两次看见同伴被怪物分食让孙石的脑袋轰一下炸了。 他浑身上下都僵住了,齐一却没有管孙石,顺着脚印继续寻找另一个人的踪迹。 脚印变得繁杂起来,像是多个人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出来。 孙石陡然叫得:齐一,你抬头看! 齐一抬起头来,在他们肉眼可见的地方,有教堂穹顶十字架的标志。 孙石没有再停留了,率先大步往前走去。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教堂的具体位置。 通往教堂的路上,有一股隐隐的铁锈腥气,地表颜色像是那种已经干涸了的血色。 第23页 教堂外有一个标牌,红字黑底写着「骷髅教堂」,前面两字明显是被人用红笔涂抹掉了,原字是什么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后来重新写上的骷髅二字,甚至在这字上画出了一个骷髅头的标志。 标牌上停着一只黑色乌鸦。 孙石深吸了口气,一前一后和齐一往里面走。 推开教堂大门的刹那,光涌了进来,纷涌的尘灰在半空里扬起。 齐一不适地眯了下眼睛,拿手挡在眼前。 孙石不敢置信地叫道:老师! 背对着他们,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跪在基督像前。 压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泛白了,食指和中指交叉着,像铁钉深深嵌入骨髓之中。 随着那声叫喊,男人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泪水。 他死了。 ? 【名称:李斯安】 【精神值:49】 【血量:70】 【名称:李斯安】 【精神值:42】 【血量:44】 【血量:30】 狂掉的血量让李斯安几乎说不了话,手里的石头还未砸到晏楚头顶,就摔了下来。 晏楚的铁链箍着他的头,一次次往坚硬的石壁上撞击。 李斯安的眼前金星乱冒,胸膛一股气翻滚着,鲜血从嘴里吐出来,流过嘴角。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连求饶的声音都累得吐不出来。 晏楚全猛然停了下来,雪白森然的白骨爪子猛然箍住了李斯安的下巴,将他昏涨的头抬了起来。 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你了。晏楚拍了拍李斯安的脸,阴恻恻道,把眼睛睁开,看着我打你。 李斯安心道:这不是有病吧,谁会睁着眼睛看挨打,要打快打,要死快死。 他心头疲惫不已,想着死了就死吧,思绪越来朦胧困顿,竟然想到了先帝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他,李斯安,居然背了出来。 默背着,李斯安流出了一道欣慰的眼泪,可惜他的语文老师再也看不到了。 如果上苍愿意给他一次活着的机会,他一定要跑到语文老师办公室,把这篇课文背个一百遍呀一百遍! 随着他眼泪的涌出,骷髅王的动作却意外停了下来,满是诡异地观察着李斯安。 然后,晏楚不可思议地嚷嚷起来:你竟然在流泪,你这家伙竟然还会流眼泪?! 李斯安的眼睛睁开了一丝。 一个骷髅掌猛然朝着他的脸打了过来,「啪」一声将他的头打歪了出去,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他脸上浮现。 毫无征兆的,晏楚一把箍起李斯安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就算掉了几滴眼泪,那又怎么样。 李斯安的视线已经很朦胧,恍惚中听到系统播报血量值掉到了19,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手颤巍巍地抬起来,蹭了下嘴角的血。 晏楚晃着他的头,冷笑: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吗?我没那么好骗,季绥,你有本事再在我面前自杀一次,这次我绝对让你死个通透。 李斯安声音晕乎乎地传来: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荀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 晏楚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 臣本布衣,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今天下三分。李斯安被这么一打断,也茫然了,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今天下三分。 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后,晏楚冷笑了一声,眼睛里像是瞧见了什么遥远的东西。 晏楚回头,从石壁角落里拎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钢铁东西。 李斯安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晏楚拉着领子,拉至眼前。同时,晏楚抓着李斯安垂下来的手,按住身上捆了千年的铁链,往外费力一扯。 随着晏楚身上铁链的落地,他站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影子投落到李斯安的头顶,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李斯安已经被打得一身血,狼狈地倒在地上,嘴角冒着血,睁着无力的眼睛,看着晏楚一步步逼近。 晏楚蹲了下来,由于千年未动,又刚刚离开束缚,僵硬的身体甚至能听到「咔咔」的动静。 已经变成白骨的手爪一根根暴露在外,骷髅爪抓着一个嘴套。 李斯安认得那嘴套,是拴大型恶犬用的狗嘴套。 因为他的同桌兼邻居齐婴养狗,狗叫貔貅,半人大小,去某些场合里就戴着这么个嘴套。 可以防止恶犬乱咬、乱叫、乱伤人。 晏楚盯着他的表情看,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 好看吗?这是为你特意准备的,我很早就想亲自给你戴上了。 李斯安还在垂死挣扎:我真不认识你啊弟弟,你要报仇你找你口中的那个季绥去啊,你找我干嘛,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一个在混高考的苦逼学生,我操,你干什。 话还没说完,那嘴套被晏楚双手按着紧紧压上了李斯安的脸。 晏楚丝毫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将铁嘴套粗暴一压。 像是为李斯安定制的一样,加密的粗铁丝穿过他的脸,几根皮革绑带结结实实捆住了李斯安的后脑勺。 第24页 这给狗戴的嘴套就戴上了李斯安的脸。 李斯安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强烈的屈辱让他连耳朵尖都泛红了,在黑暗里胸膛不稳地起伏。 这明显并不能让晏楚满意。 晏楚粗暴一扯,靴子一压,将李斯安整个身子往下踩,李斯安被推得匍匐在地,带着犬嘴套的脸重重砸在地上。 晏楚拿出了一条黑色项圈,手绕过李斯安的脖颈,给他戴上了。 项圈的那一端连着粗长的银色铁链,被晏楚牵在手里。 李斯安的脑袋挨着地上,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光与银链反射出的倒影。 他喘着气说:你叫晏楚是吧,我记住你了。 晏楚不怒反笑:恶狗就是要戴上狗链的。 第13章 漆黑一片,被强行戴上项圈令李斯安像被点着了火,晏楚的靴子踩在他后背上,将他屈辱地踩在地上。 他的手指压着地面,因为愤怒一根根蜷缩起,由于被戴着嘴套,他只能发出嘶吼辱骂声,即使他极想上前和晏楚打一架,但是已经快掉出10的血量让他只能趴在地上喘气。 李斯安流血不止的手勾上了晏楚的衣服,被晏楚踢开了。 在那一刹那,李斯安猛然发现,他是能看清黑暗环境的。 比如,他看得清四周的石壁,看得清晏楚奇怪的长靴子,以及这千年骷髅怪破烂腐化了的黑色长袍。 李斯安定了定神。 完全适应下来后,他发觉眼前蒙着一层亮晶晶的东西,微弱的的光影聚集在瞳孔上,其实他不需要火柴也是能够看得清的。 之前恐怕是先入为主,被动地四处找光源,自我蒙蔽了视角。 那么说这两积分的钱是白花了? 他正想着,晏楚见他失神,狠狠一拽手里的铁链,这一拽,拉得李斯安朝前跌撞,整个身体不稳匍匐下去,晏楚的靴尖抵着李斯安的下巴,迫使李斯安仰起头来。 李斯安适应了黑暗后的眼睛亮极,愤怒地在黑暗中闪烁着。 就是这样的眼神,你现在很想撕了我是吧?晏楚残忍地笑,可惜你落到了我的手上,不妨看看是谁先撕了谁。 你真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李斯安拖长声音,尽量地用一种悲惨且无奈的口吻说话,我都说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就只是长得像而已,你现在这么对我,不去找你真正的仇人,反而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肯定就是让真凶逍遥法外了。 晏楚:狗再叫? 我不是狗,整天狗狗狗的,你有没有素质?李斯安提了声,你再叫一声狗试试看? 都是犬科,狐狸和狗有什么区别,况且你还没有狗的忠心,不过我倒是知道该怎么训狗。晏楚说。 说罢,晏楚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片似的东西,上面刻着字,好像还是古文。 李斯安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字,那个东西就狠狠朝着他鼻子打来。 惊得李斯安一下子拿手捂住了脸,戴着嘴套的头整个用手臂抱住了,冒了一头的冷汗。 那一声还是清脆地响起。 晏楚手里的竹简一折,转了个弯,狠狠朝着李斯安的屁股抽去。 响亮的一声,伴着臀部的抽痛传入头皮。 李斯安怔了怔,呆住了。随即,他脸上浮起一层血红,眼睛里慢慢浮起层水汽,下一秒,他好似气疯了一般,从地上用力扑了起来,面容狰狞地朝晏楚的脖子扑过去。 半身陷在黑暗里的少年动也不动,冷眼看着李斯安的凶相。 在他的手快碰到晏楚的最后几厘米之际。 晏楚的手指轻轻一扯,李斯安脖子上那条项圈被铁链拉动,连人被铁链绊倒了。 李斯安的额头「扑通」一声,重重砸进泥地里。 脸上的钢铁嘴套正对着地面,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伤害。 铁链的那一端,是晏楚抓着链条的手。 晏楚蹲下来,手指捏到了铁链的顶端,猛的压住了李斯安的脖子,看着李斯安泛出血丝的眼睛,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还不明白吗?皇兄,你现在是一条任人宰割的狗了。 李斯安眼睛瞪得通红,晏楚毫无废话,又一击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臀部打来,连打了数下。 打得实在重,疼得李斯安呲牙咧嘴,去捉晏楚的手,让晏楚躲开了。 竹简上已经洇出了斑斑血迹。 李斯安喘着气,裤子已经红了,喉咙里险些冒出了哽咽,缩成了一团哀求:够了够了,别打我了。我血量已经红了。 一声血量让晏楚停了下来。即使被困在这里,但长年有玩家来送死的过程让晏楚并不是处于一个闭塞的环境里。 相反,李斯安说的话晏楚都能听懂。 晏楚站了起来,扔给李斯安几瓶瓶装满花花绿绿液体的瓶子。 【骷髅王NPC晏楚赠予您一瓶「血量补充剂」和一瓶「精力补充剂」,是否接受。】 李斯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悚起来。 不仅是因为这NPC太像个人,能和人一样交易,更是因为晏楚给了他单价20积分的两个药,这是要等他恢复以后继续打?这也太神经病了吧。 他没有动,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晏楚一把拉过他的嘴套,打开了木塞子,想也不想,将细瓶口插进犬嘴套的缝隙里。 第25页 瓶口硬生生顶开了李斯安紧闭的唇齿,将补充剂灌进了他的嘴里。 李斯安挨着地,被呛得连连咳嗽。 晏楚站了起来,扔了瓶子,握着铁链的另一端,说:起来,我知道你已经恢复了血量和精力,别装死了,再不起来,我让你一路像狗一样爬着走。 在那样的威胁下,即使李斯安是真起不来,仍是自我强迫着慢吞吞站了起来,他步伐还很牵强,手指紧紧抓着链子的一角,慢慢挺直了背。 李斯安生得比晏楚还高了半头。 况且脸上戴着钢丝嘴套和项圈铁链,像一只被锁了獠牙的大型凶兽,因为愤怒他狭长的狐狸眼眯起,垂着眼皮看人时,显得又丧又狠。 晏楚轻声说:真想挖了你的眼珠子。 李斯安移开目光,辩解:我是个好人,兄弟,不知道你是怎么误会的,把你关在这里的人和我真不是同一个。你打我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假使你现在愿意放了我,一切都好说,我原谅你。 晏楚不信。 多年来的经历教会他,会说自己是好人的狐狸,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好人?他配吗? 多半有阴谋诡计。 晏楚牵着李斯安往妖神像的方向走去。 李斯安自从被抽了一顿后,已经很安静了,戴着他屈辱的嘴套子,一路上一言不发,学到了齐婴的精髓。 巨型石佛龛离着石壁不远,无数白骨陷在佛龛里,那些骷髅头不同于外边的骷髅人有眼珠,他们是真正死了的尸骸头骨。 晏楚轻声:起。 那一刹那,四周供台上千百座烛台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血红的火苗在黑暗中颤抖。 火光一路洒落,昏黄酒色的无数个骷髅头仿佛有眼睛那样,齐刷刷转向了李斯安和中间的晏楚。 光完全照亮了妖神像的眉目,俊美狠戾,那妖神的九尾如活物般一条条在半空里展开。 狐妖的脸孔。 妖孽的嘴角浮着两颗尖尖的犬齿,浑身紧绷,长尖指甲紧紧抓着地面,是一个攻击的状态。 妖一头长发铺了下来,四散张开。 在被千万白骨骷髅包围里环境里,愈发显得诡异邪性。 佛龛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古文字,不像李斯安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他看了几眼,就放弃辨认了。 起初只有一根小火柴,李斯安误以为这尊妖像是黑发的,但现在看,妖神像分明是失色的状态,妖神像的肩膀上也根本没有那只鹰,没有六臂,只有一对手臂。 不只是从哪来的幻觉,让李斯安看到了六臂金身黑发和鹰。 晏楚说得没错,这尊妖神像确实和他长得很像。 只是很像,而已。 火光照亮之处,还有一条狭窄的隧道,远处影影绰绰映出宫灯的形状,一直通往深不见底的地下。 晏楚牵着李斯安走到石像前,一压李斯安的肩膀,逼迫他跪在这尊妖神像前。 走近的刹那,李斯安眼前弹出来一个选项框【是否要探索妖神像?】; 关键是他现在已经被这BOSS制住了,他倒是想他能吗?! 李斯安心底郁郁寡欢地冒出了一句,不了。 晏楚牵着李斯安,满脸讥讽地对着妖神像,一时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但晏楚已经学会了现代人交流的方式。 于是晏楚对着狐妖像,一手按着李斯安的后脑勺,一边抬手冷笑着竖了个中指。 季绥,呸。 明明骂的不是他,李斯安心头的火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但他也很能忍,一声不吭的,任头顶的千年老骷髅怪发泄着怒火。 半天,李斯安才得像个人一样站起来。 晏楚牵着李斯安,闭了下眼睛,仿佛很欣慰那般:一千年了,父皇,娘亲,我终于抓到他了。 这话听着就像抓着个SSR的稀有宠物。 李斯安无话好讲,咬了咬嘴套的铁丝和铁链,太硬了,咬不动。 察觉到李斯安有挣脱的意图,晏楚的脸色沉了下来,猛然抬竹简抽了下李斯安的头。 李斯安一下就老实了,手放了下来。 晏楚牵着李斯安穿过万盏红烛,往隧道的深处走去。 头顶的六角宫灯本来是灭掉的,但随着晏楚的前进,这些古老死去的灯挨个亮了起来,照着前面的路。 李斯安惊骇地发觉,地表上那密密麻麻的骷髅墓地可能只是这个支线游戏的一部分,包括他们别墅里的支线间谍叛徒,在他眼前,底下延伸出了一条地宫。 随着他们往前走,许久未动的面板刷新了。 【名称:骷髅墓地】 【属性:墓地(1/2)昭定皇陵(2/2)】 【地点解锁:妖神像(1/3)】 第14章 墓道并不拥挤,相反,两边的土墙看上去还挺结实,雕刻着人形壁画。 画的什么,看不懂,很象形了。 这里应该不算蛮子洞,崖墓主要是凿山为室、依山为陵,这里附近虽然山多,但确确实实是个地宫。 李斯安玩塞尔达时也碰到过几个地宫,套路他都懂,一般来说,他提着武器走,走到下一个拐角口了,跳出一只怪来,拿着等级较高的兵器,要么是他打不过直接game over上存档,要么杀了怪直奔宝箱。 第26页 他运气实在好,一头撞上了BOSS,这种情形他还是第一次撞见。 李斯安呼叫系统,谁料到系统跟瘫痪了似的,一声没吱。 像是嫌弃他拖延,晏楚拉了一下链子,把李斯安扯了过去,李斯安爆出一句粗话,身体踉跄地跟上了前,绕过曲折的一条路,前方透出零星的光来。 回字形的地宫,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穹顶上被制造成天穹,星座,赤日、银月、图腾呈现墓室顶端,墓室四壁悬满了夜明珠,那光应该是从那来的。 正中央更像是一个按照现实尺寸定制的缩小沙盘,以及很多的陪葬手办。 瀑布、河流、宫殿,再往外是城墙坊市,到曲巷墙垣,整个疆域铺展在眼前,星罗棋布,纤毫毕现。 李斯安边走,边转过头啧啧称奇地看。 晏楚的眼角偏斜了一下:好看吗? 孩子老老实实说:好看。 晏楚:待会儿就走到你的棺椁了,你可以躺进去慢慢看,看个够,想看多久看多久。 李斯安:? 也知道多说无用,无论李斯安强调多少遍,晏楚似乎就认定了李斯安就是那个人。 李斯安嗯嗯啊啊地敷衍,晏楚还想反讽他一番,见他这样,冷哼了一声,不讲话了。 李斯安双手插着裤兜,跟着晏楚后边走,他算是彻底弃疗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吧。 人和人打,还能掰一掰。 千年老妖和他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怎么打,顶多死法不同,这颗人头就算他送了。 晏楚转过头,瞥了眼他淡定的姿势,又将头转了回去。 又是一段路,头顶响起来撞击声,像是有人在用铲子敲打。 李斯安脚步一顿,头往上抬了下,上面簌簌掉下些许黄泥来。 晏楚注意到,嘲笑道:还在期盼你那些狐子狐孙来救你?你的那些走狗早就被你的结拜兄弟杀完了,死心吧,那是陆地的行人在走路。 李斯安放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朋友,不要总是狐啊狐的骂人,我有名字的。 晏楚说:嗯?那你说说你叫什么? 我叫李斯安。李斯安不死心地解释,我真的叫李斯安。 晏楚:狗再叫? 李斯安沉默下来。 一路走,四壁的夜明珠慢慢少了,空间里又一次变黑。 这是快到了主墓,一般说,帝陵里都会有不少奇珍异宝,相应的,也会有很多的盗墓贼来此到访。 他们一路走来都很太平,从晏楚方才的话里,他只能推测晏楚是这个陵墓的主人,即使不是,也关系密切,大概是由于晏楚千年骷髅王的身份,导致他有什么异能帮助这些墓穴里的机关不被开启。 李斯安能够夜视,但晏楚却不能,此刻就有些后悔方才没有提一盏灯过来了,这四周都是无光的。 于是晏楚就牵着李斯安,让李斯安在前面探路先走。 这样真的很像牵着一只警犬。 李斯安无可奈何,只能往前,走了大概几千米,他就喘不过气来了,晏楚原本还在驱使,见他走得慢,恨不得在后边拿鞭子抽着他走。 李斯安喘气道:我走不动了,我要渴死了。 晏楚也跟着停了下来,手里倏然出现了一瓶的水,扔给了李斯安。 李斯安想都没想接了过来,灌进喉咙里,他才有力气看人,惊讶道: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仓库面板。晏楚说。 李斯安愣了。 晏楚:你把商城打开,右下角有个仓库,直接进去,就能看见了。 李斯安照做了,果然打开了仓库标志,举一反三,他只是想了一下书包。 然后,他背后背着的书包和讨饭碗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仓库面板里多出的两项。 【李斯安的书包】 属性:玩家李斯安的书包。 【千疮百孔的古董】 属性:千年之前昭太子的盛饭用具。 就这破碗?! 李斯安并不纠结在这个碗上。他关掉了面板,回看晏楚。 你也能看见仓库和商城?李斯安心道,这个千年老怪物不是NPC吗? 你以为就你能看见吗?晏楚说,季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李斯安道:那你能看见我头顶写着的李斯安三个大字吗? 晏楚:呵。 晏楚扭过头,看那样子似乎不愿再搭理。为了避免在黑暗中摔倒,晏楚的手按着墙壁上,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似的凹进去的东西。 仿佛确定疑惑似的,晏楚又往里压了压,对李斯安说:你过来这里压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李斯安凑上去,手指蜷起来,拿指关节顶了顶,石壁一角被压得凹陷进去。 不错。李斯安说,我们刚刚应该是按到了一个机关。 瞬间,他的脸绿了。 晏楚的眼睛眨了两下。 在他们前面,陡然响起轰然一声响。 他们对视被打断,头转了过去。 沙海从墓道的另一端朝他们淹来。 第27页 李斯安的腿开始打颤。 他呆呆看着前面,心道,不是吧。 以前看电影,火云邪神趿拉着拖鞋坐在马桶盖上,星爷穿过封闭的通道,陡然间,血水涌了出来,灌满了整个空间。 这下不是血浆,是沙,铺天盖地的沙子朝他们淹了过来。 晏楚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幕,静了几秒,扭头就跑。 几秒钟的功夫,已经淹向了脚边。 这骷髅怪根本不能控制陵墓里的机关,还带着他瞎闯。 李斯安反应过来,拔腿跟在晏楚往回跑,边跑边吼:那我们怎么办啊? 晏楚说:看来只有先杀了你了。 李斯安还有些发愣,就见晏楚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取出一把银光锃亮的刀,亮晶晶的刀锋对准了李斯安。 后面有沙在追,一下子原本还好好走着路的人忽然拿起了刀。 李斯安狂奔一通,晏楚在后边拿着一把刀追赶。 原本黑暗里的蝙蝠朝他们扑了过来。 李斯安慌极了,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一圈,那些蝙蝠飞过,有些趴在他的肩膀上,尖牙撕咬,产生一阵阵的痛意,他都来不及顾。 晏楚定了神,顺着声音准确定位到李斯安,又一次朝他扑了过来。 但李斯安偏偏灵活地很,滚出了晏楚的攻击范围。 晏楚也不气,淡淡说了句「回来」,李斯安就跟长了眼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晏楚的方向撞去。 他落下来就跑,接连四五次,都被晏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控得没法。 晏楚举着刀往他身上砍。 李斯安拿手掌挡刀,晏楚的刀对准了他的胸口,狠压不下。 李斯安弄得手满是淋漓鲜血,脸色涨红了,意识到身上这怪物是打定了注意要杀他。 他用尽全力,掀翻了身上的晏楚,气喘吁吁往外跑。 回。 李斯安的腿又一次不受控制,往晏楚的刀口送去。 尖刀刺向李斯安的身体,在快要刺中的刹那,被一块石头打偏了原先的轨迹。 晏楚转过头。 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两个人影。 王启和齐一。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一的手里拎着又一块石头,面容冷静,方才的那一击应该就是他打的。而王启在旁边拎着盏煤油灯,照亮前面的路。 李斯安喘了口粗气: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晏楚阴恻恻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来给你陪葬的。 李斯安:我们人多。 这句人多让晏楚诡异地没再说话了,李斯安之前就猜测这骷髅王是个花拳绣腿,就是法师一个,脆皮一只。 而且,就刚刚那番搏命的纠缠,早该没蓝了。 他,齐一,王启。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他不信这晏楚能把他们三个都控死。 权衡利弊之后,晏楚低了下头,他的身体在黑暗里变得很快,几乎如那些蝙蝠一般,在煤油灯的火焰里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李斯安松了口气,整个身体垮了似的。 王启上来:小李,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见半天不到的功夫,李斯安就像一条狗似的戴上黑色项圈,收敛爪牙。 他皮肤苍白,脖颈上戴着一圈黑色项圈,像勒进了皮肉里,勒出些许红痕,在那场搏斗后他眼睛还红着,肩膀的衣服被蝙蝠咬破了,破破烂烂挂在肩头,嘀嗒渗着血,头顶一丝黑发不安分地翘起来。 似乎受了不少折磨。 王启问他,他都顾不得回答,手掌压着地面,气喘得说不了话。 齐一走过去,好奇地捡起地上的铁链,反复看。 铁链的那一头连着李斯安。 铁链落到了齐一手里。 李斯安还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脸上戴着一个大型钢丝嘴套,脖子上的铁链被齐一握住手里,不可能感觉不到。 在被捉住的瞬间,他那双狐狸眼眯了起来,一寸寸往上抬,对上不知死活、牵着他链子的齐一。 四目相对。 齐一还很呆地握着铁链,往前拽了拽。 第15章 王启敏锐地发觉陡然沉下的气氛。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李斯安瞬间的紧绷。 李斯安的身体被齐一拉得踉跄向前倾,嘴套和项圈非但没有降低危险性,反而如强调那般,让人看清李斯安在那一刹那变得更红的眼睛。 项圈的那一端,他的嘴角浮起两颗尖尖的虎牙,眼睛里明显有了火气,原本正在处理肩胛鲜血的手停了下来,血珠很亮地涟到他的指尖,顿在了半空。 王启清楚戴上嘴套的野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给它戴上那些的主人认为它是一只会咬人的野兽,意味着牢笼困不住的,嘴套箍不住的,随时有挣脱咬人的可能。 而齐一,齐一就是个混不吝的低情商,王启急得当场叫道:齐小哥。 齐一还很困惑地看着铁链子,不明白为什么转眼的功夫,李斯安就被上了这么一套刑具。 狐眼泛红,半裸的肩头还流着血,配着那身嘴套链子,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动物世界里被围攻后受伤的绵羊,说绵羊也不像,眼神过于凶狠了,应该是被发现披着羊皮后让猎人抓住、鞭打得伤痕累累又无计可施的狡狼。 第28页 齐一蹲了下来,坐在地上的李斯安眼珠直勾勾往上抬。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一旦做错了一个举动,李斯安就会露出獠牙。 齐一伸手,摸上了李斯安的头,轻轻揉了揉他的黑发。 一蹲一坐,形成的身高差,赫然就是平常公园里好心小孩去摸流浪狗的姿势。 王启眼睁睁看着李斯安的拳头攥了起来,沾着血珠的手指一把抓住了齐一的手腕。 齐一目光迟钝地往下挪。 为了避免有一次看见小孩被狗咬的惨剧发生,王启一个健步飞了上去,拖着齐一往后去:小李,这家伙被好几个人的死亡吓得不轻,不是故意拉你链子的,你别在意啊。 李斯安深呼了口气:我没生气,老王。 李斯安扯了扯脸上的铁套子和项圈,说:你们先帮我把这玩意解开吧,现在也没时间可以生气了,我们复盘一下都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那两个叛徒找到了? 王启绕到李斯安身后,低下头帮他解锁链:没呢,我们一行人出去找刘总,齐一他们发现刘总死了,同行的还死了个男生,他和孙石还有老师就来找我会和了嘶,这玩意怎么打不开。 李斯安愣了愣,手指压在脖子上,王启朝后边的齐一招手,齐一很听话地走过去解,几分钟后,冲他们摇了摇头。 李斯安慌了:不是吧,我不能一直戴着这个东西啊,我还怎么吃饭? 王启闻言,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中间有一根松铁丝有上滑的余地,拉上去后露出一大片空间来,显然设计嘴套的人充分考虑到了吃饭这个问题:喏,这里拉上去,筷子就能夹着饭菜伸进去了。 关键是这个吗?! 李斯安说:有没有剪刀铁钳? 别墅里有,我们先出去吧,出去后再看看能不能把它剪开。 李斯安寻思着也有理,便答应下来。 你还没说完怎么过来的。李斯安说。 我们分成了三队去找刘总,宋怀一队,我教练一队,还有齐一孙石一队,别墅里留下了一个人守家,十个人出去,回来时只剩了八个,跟着宋怀他们一道的那个女孩也死了,我怀疑是白怡做的,宋怀一口咬定不是她,并和我吵了一架,反诬陷说我是那个叛徒,还说胖子是我杀的。王启耸了耸肩,我出来后撞见齐一,他说可能知道你在哪里,问我要不要来救你。 李斯安问:齐一,你有发现吗? 骷髅教堂。齐一静了几秒,回复他道,我们四个人,一个死了,老师去了教堂,教堂里老师给我们看了镇子的地图。 说着,齐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牛皮纸,上面画着整个镇子的结构。 王启之前就已经看过了,直接递给了李斯安,画笔的痕迹显得潦草,但几个大型的场地都鲜明起来,尤其牛皮纸上一个写着骷髅医院的地方,让李斯安想起不久前他在石柱上看到的医生电话,以及蹦出的支线任务「D博士的秘密」。 李斯安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我们跟着地图走吧。早点完成这个游戏吧,玩下去多走几个地方总会找到突破口的。 王启说:你那又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骷髅王,意外解锁的BOSS,差点把我勒死,我不是去卖灵魂了吗?本来我都和他的属下说好的,明码标价,按斤称两,结果人就反悔了,趁我病,要我命。李斯安说,算了,不用在意,不过估计我们走下去,不会再遇到更凶的了。 王启端着手里的煤油灯,往身后照明。 李斯安肩膀被蝙蝠咬过的地方还在流血,没有医疗设施,只能将衣服撕扯下一点,随意在肩膀上缠了几圈当纱布用,勉强止住了血。 齐一忽然问:疼吗? 李斯安诧异抬头,看齐一的样子并不像是会共情。 于是李斯安说:疼。 齐一哦了一声,重新变回了石头块木头人。 就应了一声哦? 对于这位忽然加进来的队友李斯安无力吐槽,得知他不是齐婴后原本心底尚存的那些忌惮顾虑全没了。 李斯安从仓库面板里提出书包,朝齐一招手:过来,帮我背个书包。 齐一看他。 李斯安两根手指勾着书包,拎在半空里,浑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齐一想问,我们现在还不认识吧,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接过了李斯安的书包。 这明显是欺负人的姿态连王启都看出来了,但齐一却缺根筋似的,顶着张速抛脸不吭一声。 齐一和王启原本是从南边的墓道过来的,对此,王启笑着说:外边被骷髅人围满了,我们是从外边的黄沙炸开地面进来的,说来还是这齐小哥准头好,直接进了墓道,一路敲过来顺着土墙的声音确定位置。 李斯安心道,怪不得会有声音,晏楚说错了一点,虽然不是什么狐子狐孙,但也相差无几了。 那顺着你们来的方向走,我们就能出去了吧。李斯安说。 转过头,王启却愣了,他们身后,原本走出的路全被沙子堵死了。 第29页 不知从哪儿涌出的沙粒浩浩荡荡,将南边墓道淹得寸步难行。 只有皇陵往下的一条通道可以行人。 第16章 李斯安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他怔怔望着脚下的沙子,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口。 杂噶句拉,个梓吔西嘞。 被逼到直接说起方言脏话,王启偏眸,李斯安两只手抱着头,满脸崩溃地蹲了下来,配合脸上的一套刑具食用,表情几乎凄惨得不行。 对比再旁边的齐一,齐一就显得淡定的不像话。对于李斯安的崩溃,王启完全能理解,倒是齐一,反倒令王启好奇起来。 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人,竟然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还是纹丝不动,背着李斯安的双肩书包,像刚放了个学。 眼下这情形,只能往墓室里走了。 一般叫什么皇陵的陵墓,都是送命题,此题唯一的正解:死! 李斯安垂头丧气。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也挺背的。王启朝李斯安伸出一双手,但别丧气呀小李,走下去呗,其他的路都被堵住了,不走也是等死。 王启的话起了点效果,至少李斯安的头是抬起来了,抓住王启的手,站了起来。 一路过来,有碰到活人NPC吗?除了顶上那群活蹦乱跳的骷髅人。现在还掉进这个墓里,人家专业的至少还带一大堆工具来,我们呢,一个破游戏系统,开局狼灭,还怎么玩?一进去里面的机关就能把我们射成筛子。李斯安将手指甩着脖子上的链子,将铁链甩到身后,开局我们就输了。 王启拿着照明灯,照亮前面的路,灯下是显出一条模糊的道路:我们从南墓地进,你从另一条墓地,目前两个出口被封,进了墓室后,说不准能找到别的出口,都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好。 道理李斯安都懂,他只是心态崩了。 齐一说:走吧。 李斯安抬头,齐一已经走在了前面,他也只好站起,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三个人紧挨着石壁,在黑暗中连成一条线,摸索着路往前走。 王启边照路边说:但你有一点说错了,一路走来,倒也不是没有活人,我和齐一过来时天已经黑了,骷髅地的南边立着个无字的石门牌坊,再过去能看见火光,有个村子,这些骷髅人可能只攻击一波波前来游戏的玩家,并不攻击村里人。 李斯安说:是吗? 我和齐一在陵墓外还遇到一个树下乘凉的老汉,我们仔细问了,他是这里世代流传的守陵人,这个村子是胡家村,村子里很少来外人,村里人大部分姓胡。王启说。 李斯安认真倾听,手压着墙面,原本好好的,忽的摸到一手湿漉漉的。 我操这石壁怎么还漏水啊。 可能是因为潮湿吧。王启接道。 齐一的步子停了下来,王启险些就撞到齐一的后背,堪堪停步,与之相伴的,还有李斯安变得略微发白的脸色:老王,灯。 王启将灯抬起。 李斯安的十根手指倒垂在半空,他手指尖苍白,指尖滴落出鲜血,红如油漆的血液还在往下渗。 王启吓了一跳,李斯安从王启手上接过灯往石壁上照去。 壁画的矿物颜料已经剥落无几了,簌簌掉着石灰,但即便那样,还是依稀能够看出描绘的基本形态。 那是一条上身是蛇下身人的壁画像,那血无端地从画中蛇人的额头上留下来,画里的嘴角挑得极高,那些画几千幅都是生灵。在被光照亮的瞬间,那几千双眼睛仿佛有灵魂那般朝他们三个看来。 手指一下子抓紧了,李斯安不觉屏住了呼吸,昏黄的煤油灯一路照过去,映出石壁上的画。 颜色轨迹,姿态万千,一时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他脑内浮起一个陌生的字眼。 万妖像。 李斯安齿尖略微有些发痒,厮磨了下后牙槽。 王启震撼地望着这些画,半晌,说了一句:是真的。 什么真? 齐一说:胡家人。 见李斯安听不懂,王启给他解释起几个小时遇到李斯安前所发生的。 在距离这块墓地不远的山边,树林茂密,如果不仔细辨可能真的会没看到。那姓胡的老头就坐在树下,拎着一把蒲扇,见他们经过,摘下了草帽,迟疑道:你们,是外乡人吗? 王启上前,点了根华子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烟抽了起来,慢悠悠吐出口白烟。 王启和旁边的齐一一道站着,态度颇为恭敬:爷爷,我们两个来这旅游的,半道和旅游团走失了,我一个的朋友也失踪了。朝您打听个事儿,这儿附近怎么没什么人,我看地图上是好几个村相连,现在这么就只剩下了一个胡家村。 要说人啊,都死了呗。老头指着山上一个方向,全都葬在那块地方了,早些年化工厂泄露,废水污染了整条河流,就是个傍河而建,依河而生的地方,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那失踪的朋友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化工厂泄露?王启单箭头与齐一对视一眼,齐一脸丝毫未变,王启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红色纸钞递了过去。 第30页 老头接了钱,塞进口袋里,才继续讲了下去:来了个小年轻,穿一身白,听隔壁村的人说好像是个医生什么的,也有人说不是医生,是造核弹的,也没个具体说法,后来工厂就出事了,有人喝了湖里的水,当夜就死了,一批批人被送进山头的坟墓里,第二天,有人说亲眼看着有东西从墓里爬出来。 老头嘘声叹气道:好好的人,结果就变成了骷髅人,你说可不可惜。 伴着他的话,任务面板也刷新了。 王启触发了一个主线任务「D博士的秘密」。 齐一忽然说:那胡家人呢? 王启陡然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了:凡是喝了湖水,都变成了骷髅的不死身,我看过了,全村只有一条河流,为什么偏偏只有胡家人没出事? 那老头的脸色沉了下去,看那样子已经不想攀谈了,径直站了起来。 几乎毫无反应时间,一把银亮的刀就朝着老头的脖子飞去。 不紧不慢,停在了咽喉几寸的地方。 像是在嫌弃他们攀谈效率不够快。 被这么一吓,老头的腿当场软了,结结巴巴道:不是啊,因为我们胡家世代受到神明的庇护,所以才完好无损的。 王启说:这么说是化工厂出事导致这些骷髅人的形成,你胡家村因为历史遗留的神迹而躲过一劫? 老头连连点头。 什么神明啊。王启说,是陵墓吗? 这一下老头又一次默不作声了,任他们怎么说都不肯说一句。 这么说吧。老头叹了口气,是个皇冢,我胡家时代做着守陵人,从我爷爷,太爷爷那辈甚至更早,就一代代传下去了,只有守着这皇陵不离开,就能躲过灾厄。 王启却半是明白了:齐一,我看李斯安方向也是往山上那去的,下头没准有个陵墓,我们去看看。 老头在那一刹那抬手道:等等,不。 话落半句,王启转过头:那个陵果然是在这些坟墓底下吧。 老头也知道多说无益了,叹了口气:祖上让我们世世代代守着这里,就跟中了邪似的,俺老汉年轻时还想过要离开,后来撞上些事,就彻底断了念头,看你们还年轻,奉劝你们一句,别进去,不值得。 里面邪得很,很多进去的都死了。听说里面葬着昔日战场上的士兵,是个阴兵冢,将军冢,我还听说啊。说着,那老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惊恐万状。 王启还想再问,岂料这胡老头身子轻盈一起,一溜烟在他面前跑了,灵活得不像话,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王启冥冥之中总觉得这老头有什么骗了他们,但没时间深究。 直到在墓里看见壁画和李斯安手里的血。 千万张妖面呈现在画上,伴着诡异的血滴流下来。 为什么皇陵里会画着万妖图? 第17章 这种诡异壁画出现在一个皇陵里,闻所未闻。 但他们不是专业的,根本无法从蛛丝马迹里定位这是哪儿、哪个时代的大墓。 昭定。李斯安说,我进来的时候,系统有提示,说是解锁的昭定皇陵,但这本质上是个惊悚游戏,可能是通过建模,基于现实基础弄的3D仿真场景。 王启深思起来。 李斯安将煤油灯从万妖图上移开,齐一从他书包里抽出纸巾递了过去,李斯安下意识接过,下一秒却愣了,看了齐一一眼。齐一以为他一张纸不够用,又给了一张,李斯安偏过眼,擦干净指尖上的血。 齐一说:刚刚那个人呢? 骷髅王晏楚。李斯安说,NPC,可能是墓室的主人,但他太像个人了,不过也对,系统的声音也很人工智能,就像寻常女声。 女声?原本细致观察着壁画的王启诧异道:你这边听到的系统声音是个女声? 李斯安:你们不是吗? 我们的系统都是听不出性别的中性电子嗓音。王启说。 李斯安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回忆了下前几次听到的声音,确信那道嗓音是女声无疑。 邪了门了。 石壁上的画在流血,除了那些诡异的注视,也没有其他什么异常特征了。 齐一的手指压在壁画上,眉头拧了起来。 他有些头晕目眩,壁画上一张张面孔如有实质,带着血腥笑容地看着他,千万妖面仿佛都在笑,天旋地转地在视线前跳跃。 李斯安:齐一,你怎么了? 那道声音叫回了齐一,齐一的手抬了起来,额头上迸出一大滴的汗,摇头表示没事。 他这样,李斯安也不管了。 解题一般都会有个题眼,一道题通常有多个解法,目前他们已知的解法之一是玩自相残杀的叛徒游戏。 但好在,通过那零零散散的话语,起码得出了第二种解法,离开这里后找胡老头口中那个白衣服后生,这步之后想必局面就能打开了,目前的重点是先从皇陵里抽身。 什么妖神像、万妖图、骷髅王的,都影响不大。 既然来了。李斯安道,进主墓吧。 第31页 他们两看他。 李斯安手指从裤兜里抽出,一脸无辜:多条线索多条路。 仿佛毫无私心。 说得有理。 商城能开吗?王启问。 能。 如果确定要下去,我们先把工具买好,至于积分,别的时候能省,现在可省不得。王启说,防毒面具是必买的,其余的都要买一些。你们积分不够的我可以先垫上。 李斯安刷了一遍商城:老鼠衣要买吗? 不用。王启道,游戏的设定既然是惊悚,拿它大概就是和现实脱离的,也不用担心破坏墓葬结构和人类文化遗产什么的,毕竟是游戏。总不会有人来抓我们,我和齐一刚才在上面炸盗洞的动静那么大,如果有,早被抓了。 李斯安:行。 三个人戴上了从商城兑换的防毒面具。 面面相觑,李斯安就差头顶个大写的贴吧滑稽表情了。 齐一拎着天然电场物探仪,金属探测仪,蛇管内窥镜和钻机,出于谨慎,又买了黑驴蹄子。洛阳铲和枪是之前齐一买的,三人隔着防毒面具大眼瞪小眼这一幕格外好笑。 李斯安手肘压了压头,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王启和齐一两人。 王启:怎么了?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李斯安轻啧了声,这经历我恐怕能吹一年。 世事无常嘛。王启说。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李斯安默念了一遍,将手上的铲铲掮在肩上,露出一抹坏笑,走吧,去看看这昭定老儿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由于在地宫的内部,基本雏形也有,三个人穿过万妖图的壁画,王启拿着金属探测仪,顺着金属探测仪的方向走,摸到了一堵墙。 齐一拿钻机打出了一个小孔,李斯安看了说明书,半个身子贴在墙壁上,单手拎着蛇管内窥镜,朝墓穴里窥探。 里面有另一堵墙。 主墓大抵要穿过这栋墙的另一面。 基本确定了下来,钻机的声音响起,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齐一就在墙上开凿出一个洞来。 他们穿过去时,旁边误入的红眼小蝙蝠,翅膀刚扑棱几下,从半空跌了下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李斯安的手按着脸上密不透风的防毒面具上,他这时无比庆幸王启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防毒面具。 王启提着灯率先打头阵走。 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地宫的一部分。 墓壁上也是一副壁画,上面雕刻着彩绘的图样,绘着盛世百态,比方才看到的邪门的万妖图要正常,像朱砂血画的。 提双剑水袖高舞的娘子,伎乐飞仙,璎珞环铃,剑舞飒然。有青莲与鹤,狂草跌墨,天殿祥云,也有书圣画璧,百川归海,行持六度,紫气东来。 最为惹眼的是中间那幅图,那大概是一场春日宴吧,九台座,千金裘,白玉里有一滩手捧羽爵、酩酊大醉的朱衣少年。 画得很象形,说是一滩,确实烂醉如泥,画里所有人都围着他,各种目光,那笔朱红的人浑然不顾,发冠半倾,狂色与桀骜三分,笑得毫无形态,像脱了墨点的草书,醉而颠江倒。 周围围满了天潢贵胄。 李斯安出神地看着画,神经蔓出一丝极轻的痛意,像被虫子撕咬似的。 他的头在疼。 李斯安别开眼,注意到画里还有个踮起脚的小少年,目光穿过人群,在东张西望地寻人,一身紫袍,背着三挽梁弓,系狮蛮宝带,明明和现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骷髅王也不像,李斯安一下子却能笃定,画里找人的小孩就是曾经的晏楚。 为了看得更仔细些,李斯安的手按上了壁画,弯下了腰,墙体不高,他的手刚碰到墙壁,耳边倏然传来一阵风声,什么东西擦着耳边射了出去。 小心! 王启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李斯安只觉得后颈一凉,随即就被一双手拎了起来,连人放到了地上。 那一刹那,从他们身后无数的箭矢飞了出来,密密麻麻。 齐一一个利落的闪避躲开了这些箭,王启的身体如同摆钟似的在半空一荡,将还懵着的李斯安拎了,李斯安并不轻,但王启轻而易举就跟拎鸡仔似的把李斯安提起。 密密麻麻的箭矢飞在半空,乱射一片。 一张纸飞到了半空,在一瞬间就被射成了窟窿。 李斯安的手陡然摸上耳朵,刚刚从他耳后穿过去的,是从墙里射出的暗器。 李斯安心有余悸,喘了口粗气:真是差点就没了,谢了,老王。 不客气。王启说,这里机关多,小心点就是了。 你这一身,练家子吗?那天在别墅里看你,也是这样轻飘飘一躲就过去了。李斯安说。 王启:是啊,早些年跟我师父练了几年。 我可以学你这招吗?李斯安说,可太牛了。 王启眼中含笑,笑得跟狐狸似的,嗓音慢悠悠响起:教你是很简单的事,但毕竟一脉相承,但你得先去见见我师父才行。 这小子看上去没什么心眼,当场点点头说:可以呀,如果能出去,就去看看呗。 第32页 在这后,李斯安去顾团队里第三个人的伤势,背景板齐一毫发无伤,面无表情地对着壁画看。 李斯安听说过一些社恐的心理,在陌生环境里很难开口说话,但齐一这样,说他社恐吧,也不太像。 难说。 李斯安想说些什么,片刻,手放下去了,没话好讲,万一这厮的性格真的像齐婴到那种程度,那一开口,李斯安无疑是自取其辱。 画壁上还刻有铭文,跟甲骨文乱爬似的,也可能是繁体,李斯安看不懂。 李斯安说:或许可以抄下来,如果能逃出去,我去问问我的语文老师? 王启对这些有点研究,勉强能看出几个字,齐一同样。 李斯安两三下从书包里拿出白纸,这次不敢挨得太近,匆匆地抄了起来,王启和齐一观察地形,确定了主墓的基本方向。 顺着主门往下走,煤油灯昏暗的光隐隐跳跃着,映出前面一片道路。 墓穴的主室旁有两个耳室,耳室里通常放着墓主人的陪葬品,主墓里的给人的感觉要华贵得多,至少和方才一路看到的浑然不同了。 如果是为财而来,可以用磁铁吸附,将里面的贵重的陪葬品吸附上来。 但李斯安打定主意要看那个墓,之前受到晏楚那些话的影响,不看总让他觉得不对劲。 主墓中央摆着一口玉棺。 李斯安和齐一合力去搬上面的棺材盖。 王启则站在前面。 开棺的那一刻,王启陡然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棺里,没有人的尸骨,只有一张狸猫的皮,与三枚手指长度的银针。 而厚重的棺盖上,划满了斑斑驳驳、指甲撕扯的痕迹,像是棺中那东西反复挣扎留下的痕迹。 第18章 那张狸猫皮剥得很完整,血渍已经干涸,大敞在眼前。 四肢是陈旧的暗色,恐怖、鲜艳,此时被摊开成了一张皮。 这棺材里没有装尸骨,只装着一张狸猫皮。李斯安的声音慢下来,狸猫,想到了什么? 齐一:狸猫换太子。 李斯安手按着棺材板,头往下倾,眼睛朝棺材里看。 里面别无他物,他们看到的狸猫皮和银针就是所有,除此之外,连个白骨也没有,李斯安心不在焉地问:狸猫换太子啊,讲的什么? 李后产子,真宗妃子刘妃与太监密谋,以狸猫剥皮换太子,诬陷李后诞下妖物,刘妃封后。承御寇珠不忍,救下太子,后刘妃杀寇珠,命人火烧冷宫。王启说,后面,就是一出鸣冤的戏码了,斩奸佞,杀乱贼。 本该是帝王的棺椁,却放着一张血淋淋的狸猫皮。 再联系这个故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李斯安猜测棺材的原主人和晏楚结了仇,目前放这张狸猫皮最大的可能就是晏楚了,但也有第二种可能,这是晏楚的棺材,但晏楚这个骷髅王的样子却和那些骷髅人完全不像,他皮肉都尚在,只是像个痨病鬼。而外边的那群骷髅人,是行走的白骨。 由李斯安和晏楚的对话得知,晏楚是被锁在昭定皇陵千年的老妖怪,而骷髅墓地里的没骨头骷髅人都叫他一声王,而王启说这些骷髅人都是因为化工厂废水污染变成那样的,这是近年发生的事,而晏楚的存在已有千年之久。 两者怎么扯上的干系,这群骷髅人为什么会认一个藏在千年大墓里无法走动的老怪物做王。 况且,如果村民服用河水后直接变成骷髅人的话,骷髅墓地上面数千座坟墓又是谁的? 棺材主人的尸体还被调包了,换成了有羞辱意味的狸猫皮?玩的一出什么。 李斯安:这个新手教程已经开始让我绝望了。 王启拍了拍李斯安的肩:安心啦朋友,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斯安问齐一:齐一,你有头绪吗? 齐一摇了摇头,脸色在煤油灯下泛出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珠黑黝黝的,看不出情绪,只是呼吸烫,给人的感觉明显和方才不一样了。 李斯安说:齐一,你怎么了? 王启叫道:你看他身后,趴着个东西! 李斯安猛然抬眸,看清了齐一,以及齐一身后好似趴着个白色皮毛的东西,再一动,尖脸,赫然是一只狐狸的形状! 白狐狸灵巧地在半空一转,爪子按着齐一的肩膀,从半空里跃起,朝他们的正面袭来。 怕是幽灵化形,小李,退! 李斯安陡然往后退了一步,王启抬掌,朝白狐狸打去。 白狐为躲避王启,在半空跳跃,撞到齐一的跟前,白色尾巴翻转。 齐一的神情也显得很奇怪,他平日里面无表情,可他如今死死咬着牙关,嘴唇有些哆嗦,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睛发亮,那是一种极为强烈的神情,像是强烈的爱或是强烈的恨。 这种古墓里的鬼物最为可怕。 王启道:齐一,用枪打它! 齐一手里分明抓着枪,但他松开了枪,伸出双臂,朝前虚虚探了一下。 那像一个拥抱的姿势。 白狐的尖牙呲了下,锋利的爪子朝齐一的脸上抓来。 王启惊得抬手。 那一刹那,王启的手碰到了白狐,瞬间,白狐的变成了点点金光,在半空里挥散了。 第33页 齐一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一张无波无澜的面孔陷在死寂里,夜里燃烧的蜡烛被吹灭时也是这样的。 王启松了口气,捡起地上齐一掉下来的枪,递给齐一:是个幻体,估计是墓主人身前的执念未消,化成的守灵东西。 齐一点了下头,接过了。 王启的头转向一旁躲在棺材后探出颗脑袋暗中观察的李斯安:别躲了,小老弟,已经死了。 李斯安从棺材后边走了出来,抱着一个小方匣子。 这是什么?王启诧异道。 我从棺材底下摸出来的。李斯安将这迷你的血玉匣子抬起,给他们两个人看。 玉匣子上面的斑斑点点的红纹,如人类的血管在皮肤上蔓延开。 血玉是一种特殊玉石,传闻中人落葬衔玉,玉石被塞入人口,落入咽喉。在血管里放置千年之久的玉石,被人的心头血浸染,日积月累,便成了血玉。 这块通体由血玉打造的匣子被一个类似鲁班锁的东西锁住,但若说它是鲁班锁也不尽然,铜转轮上刻有不同的数值,刻着十天干十二地支八卦四象五行两仪,内里的凹形槽牢牢扣紧了,多种变化,根本难以打开。 李斯安心算,10x12x8x4x5x2=38400,约莫试个四万次,也许能打开? 不知道密码是什么,打不开,回去后可以试着用斧头劈劈看,没准就能打开了。 王启从他手里接过血玉仔细看,又拿给齐一,齐一端详一番,血玉匣又一次落回李斯安的手里。 既然如此,那就。李斯安的话语未落,眼前掠过一道剪影,像一只巨型蝙蝠,转瞬即逝。 再一低头,李斯安手上的匣子没了。 王启和齐一这边也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一晃而过。 王启说:什么东西黑耗子似的,嗖一下就过去了。 是骷髅王,他就穿着一身黑,而且动机最大。李斯安环顾四周,目光落到空荡荡的手,提声喊道,晏楚,你出来! 墓室里,没有一丝声音传出,如果不是手上的温度还在,李斯安真会以为看到了场幻觉。 千辛万苦寻到的线索被人夺了这件事还是让李斯安有些生气的,但也无可奈何。 静了一会儿,王启说:算了,我们去耳室看看吧。 即便对墓室里的金银财宝没什么念头,但好奇总归是有的,三人也不急着离开,便应王启的话往耳室里走。 小心,有人。 李斯安的腿刚迈了下去,那地上的一具尸体直直撞入他眼里。尸体浑身泛出绿毛,已经僵硬了,但看得出来,是个枯槁老头的形状,尸体浮肿的手上布满了老茧,黝黑的面庞和那些干农活的茧子无不透露出死者身前的身份,曾经村里的农民。 而耳室里空空荡荡,原本陪葬的财物消失殆尽。 齐一蹲了下来,细致地观察角落的痕迹,朝王启招了招手,王启也低下头来看,上面是不明显的人的脚印。 看来在我们之前,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王启说,还是村里人。 嗯。李斯安说,不知道是不是胡家村的人,被那些骷髅人送来给晏楚的,刚刚晏楚一直跟着我们,这个墓里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之前还说要让我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李斯安的脸变得惨白:不好,我们快走! 王启也反应过来了,和齐一一起往外冲去:如果晏楚想要的就是刚刚你意外发现的匣子,一旦他的目的达成,那他的下一步就是,用这个大墓困死我们! 他们往外跑。 在墓道的另一头,黑袍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三个,格外苍白的面孔,泛白的指骨紧紧攥着一个血玉匣。 还有东西两条墓道可以走。 晏楚在东边,他们就朝西边的墓道跑去,在走上墓道的刹那,响起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沙子涌了出来,在几十秒内填满了整个空间。 李斯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往东边! 王启和齐一猛然转身,也不顾晏楚在那了,朝反方向转起。 东边墓道的晏楚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子围满了四周的墓道,将他们能走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齐一的脚步停了下来。 李斯安:这下怎么办? 空气陷入了死寂,在灌满沙的皇陵里,谁也没先出声。 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主墓里。 王启瞅着他们买的那堆工具,齐一靠在墙边,李斯安坐在棺材板上,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生死之际,强烈的饥饿比什么都要命。 李斯安咬着一积分兑换的压缩饼干,看着铺着狸猫皮的棺材,竟然淡定起来了,甚至想如晏楚所说,躺进棺材得了,然后等着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掉。 人算不如天算。老王叹气。 李斯安喝了口水,咽下喉咙里的饼干,赞同地点头,他对面的绿毛死尸好似也十分赞同,死不瞑目的大眼珠子瞪着李斯安。 李斯安,你这心理素质够好的,对着尸体都吃得下饭。王启瞧见他的样子,不由说。 李斯安说:这不是饿了吗。 第34页 齐一忽然说:顶上。 王启的手按着钻机上,下意识说:顶上不能开,如果碰上了琉璃顶,上面铺上西域火龙油、琉璃瓦,一碰就破,能瞬间把我们烧得尸骨无存。 李斯安原本嚼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往上抬。 等等,老王,齐一说得对,你看顶上。 王启:啊? 耳室上面有个被人挖开的盗洞。 第19章 盗洞打的位置很偏僻,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黑黢黢的洞口,透出一团细微模糊的光亮。 李斯安背过一段课文。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他的桃花源就是回家吧,爷爷还在家里等他,他要是死在这旮旯头,谁给老爷子养老送终呢。 李斯安手里简易的伙食放了下来,将嘴套上的钢丝扣紧,防毒面罩在回到主墓时就已经摘了,塞进书包里,他把吃剩的压缩饼干用透明塑料袋包好,下次再吃。 头顶斜上方的盗洞挖得很深,是方形的,掩在层泥里,上面铺着一层落叶遮挡了大部分的光亮。 系统。李斯安叫道。 依旧没有回应。 自从进入昭定皇陵后,他的系统就跟瘫痪了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了想,蹲下来,用另一个透明塑料袋裹了点墓穴里的土,密封了放进书包,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凭着记忆画方才看到的皇陵的结构。 两三笔,寥寥勾画出几条墓道、地层、石室和甬道。 有了地图,他出去后可以拿着图去问他的语文老师,老师的父亲在考古队工作,不知道能否通过墓形的结构以及土质推测出具体年代和地域。王启和齐一则是拿着钢钎去探那出角落见光的地方。 各有各的派活。 关中式盗洞。王启手摸着从上面簌簌掉下来的褐土,手指着半空里画了个正方形,盗洞的形状是方的,很像关中人的手法。 之前的猜测没错,有人在他们之前来过这个墓了,李斯安对面的老尸就是从这个墓道里下来的,从脚印看还不止一个,估计是他们搬空里陵墓里的陪葬品。 北派。齐一说。 大概是了。王启道。 李斯安不懂,王启解释。 以长江为界,北方的陕、豫、晋等诸多流派,从中按照地域又分出洛阳帮、关中帮等派,而南方的江浙一带,粤、闽、湘、鄂等则是南派,根据某些奇闻,有长沙帮和广东帮等分流。王启说,我和齐一看这里盗洞的手法,有点像北方这边的。 李斯安心头一惊,心道,不是吧,才放了个学,就横跨大半个国跑到北方了?! 他忍下那股惊骇,正色端详起上方的盗洞,盗洞打得不大,足够容纳一个人的大小,确实是方的。他们爬上去恐怕要费一番功夫,王启拿着飞爪钩用绳子绑着朝上抛了几次,没掷中,就交给了齐一。 李斯安想到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来陵墓了,在他们抛钩之际,回到主墓,看着那副石棺上,心不在焉地想。 来都来了,要不要躺进棺材里留念一下。 正当他拿出里面的三枚银针逼近棺材,他脑海里陡然浮出爷爷的面孔,以及老爷子举着拐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小王八羔子,你再浑,再犯浑爷打死你。 李斯安的原本往棺材里跳的动作慢了一拍,将跳不跳,撤回了步,手拐了个弯,去抚摸着剥了皮的狸猫皮。 皮质柔软,好似人皮那样光滑温热,就像刚刚被扒下来那般。 他的指尖一顿,呼吸慢了一拍。 隔壁耳室里传来钩子反复上抛砸下的声音,他手里那张狸猫皮上虚假的毛发一碰就落,颜料染上了他的手指,伴着那些颜色脱落,露出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颜色。 狸猫被画着眼珠的地方笑眯着,惊悚地对着他的方向。 王启在身后叫:李斯安。 李斯安再也不敢呆,手往石棺上一抹,踉跄地朝他们的方向跑去。 盗洞是倾斜有一定弧度的,由于不是垂直,爬出去就没有那么费力。 王启年纪最大,在最上面,李斯安心事沉沉地跟了上去,齐一在后头,三个人并排在洞里爬。 爬到过半,李斯安叫:齐一。 他身后传出一道低音:我在。 李斯安手上满是泥土,没法去擦汗,盗洞里闷热,又低氧,他有些慌了神,连叫了好几声齐一,齐一不厌其烦地应声。 王启听不下去了,说:怎么了,小李。 李斯安就等着这句话,沉默了几秒,声音惊悚地说:刚刚我们看到的狸猫,是画成狸猫样子的人皮。 王启攀爬的动作停住了,洞里一时针落可闻,王启心说,不是吧,总不会运气那么背又撞见那个人。 没事儿小李,别担心,肯定是墓主人为了吓唬盗墓贼设下的,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就算是,有我们在,怕什么。王启说。 这一番话毫无作用,李斯安手指还沾着那滑腻腻的触感,他别过眼,换了个话题:老王,我看你好像懂得不少啊,你以前挖过坟吗? 第35页 那倒没有,我有个朋友是茅山的,他略懂一二,我耳濡目染学了点旁门左道。 李斯安心下恍然。 这一路爬了不知道有多久,前面的王启体力好爬得快,甩了他们一路,抓着绳子远远爬在前。 李斯安额头上闷出大颗汗珠,他在洞里爬得狼狈不堪,手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印子,连面颊都灰扑扑蹭上了野草,望着前面漆黑一片的洞窟,两眼发直。 操,我们这是肖申克的救赎吗? 一句说完,李斯安嘴皮子停不下来,啧了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爬洞好哇,今个我们三个鼠辈不如义结金兰,老王,咦,老王人呢,好吧。那齐一,你怎么看。昔日刘关张,今日王齐李,你比我大,我姑且就认你做个哥哥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小弟的前程就别在兄弟你的裤腰带上了。 齐一说:李斯安,爬。 不然待会没氧了,就都得死。 李斯安原本累得喘成狗,听到这话,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脑子转得很快,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可是齐一,你怎么知道我叫李斯安,还有上次在别墅里,你是不是也叫过我的名字?我怎么记得,我从来没告诉我你我叫什么,你说说,你打哪听来的我的名字,在别墅那会儿,王启都还是小李小李地叫我。 齐一的动作一顿。 李斯安扯了扯嘴角,余光侧向身后一截黑色轮廓:其实,你就是齐婴对吧,你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弄了张假脸,躲进人群里,他们都认不出你,除了我,就算你化成灰和别的灰搅在一起,我都能把你从一堆灰里扬出来,你不知道你有多好认。 齐一沉默半晌,从后拉了拉李斯安的袖子,李斯安诧异回眸,齐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校徽,他的嗓音慢而冷清:在别墅时,你的校徽别在校服上,掉下来了,我才知道的你的名字。 几乎称得上面不改色,语气连一丝起伏也无。 李斯安见诈他失败,遗憾地呼了口气,去接齐一手里的校徽,齐一却将手收拢合上了,并不给李斯安,收了起来,仿佛那是证明贞洁的标志。 好吧,好吧。李斯安说着,就继续往外爬了。 空气稀薄得让李斯安渐渐呼吸困难,手脚发软,浑身被冷汗浸满了,在泥里一寸寸往前蠕动。 前面的王启已经爬得没影了,平日里李斯安就被那群朋友开玩笑似的虚哥虚哥地叫,到了正经场合,果真,虚得名副其实。 李斯安方才还一脸兴高采烈、小学生郊游似的说去昭定老儿的墓里闯闯,没几秒功夫,心如死灰,爬什么不好爬盗洞,被鬼追,被沙埋,完了和绿毛尸一起津津有味吃个饭,再和骷髅人跳场华丽的华尔兹,晚宴吃什么,脑浆配血酒,刀叉切个三分熟的浇汁李斯安。 离谱。 前方是模糊的光影,在黑色里晃荡,爬着爬着,李斯安不动弹了。 一截雪白脚踝跌入泥地,扑通倒了下去,连同脑袋也挨了下去。 齐一静静等了两秒,拿树枝戳了戳李斯安的后脑勺。 前面那滩尸体发出闷而疲惫的一声。 嗯,没死,我喘口气。 李斯安脸色是有些缺氧的红,脸上被锁住的嘴套还很凄惨地挂着,黑发黏着汗珠贴在额头上,右眉那颗血痣妖异得惊人。此刻四肢全压在地上,脖子上还垂着一根粗黑的项圈银链,像条累坏的小狗气喘吁吁趴着。 齐一说:你还好吗?我们再爬一会就能出去了。 李斯安喉结滚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说不好,那你能背我出去吗? 当然不能,盗洞算准了人的尺寸,只能容纳一个人,不过倒可以考虑李斯安方才的建议,把李斯安别在齐一的裤腰带上,齐一在前爬,后面拖着一个李斯安的尸体。 洞里坑坑洼洼,布满尖锐石子,等爬到了,估计李斯安也死了吧。 齐一说:喝点水就上路吧,这里很狭窄,装不下两个弓着背叠在一起爬的人。 李斯安心下也明白,他打起精神去拿水,水没能接住,从手里摔了下来,滚到了泥里,李斯安低下汗热的眼睛,恰好回头,脸上的器具被捉住了,他模糊一片的视线映出齐一的脸来。 齐一的手指穿过钢丝套抬起李斯安的下巴,拉开一根钢丝,将手里的水递向他唇边。 李斯安嘴唇闭不拢,仰着头去接齐一手里的水,他热坏了,眼睛里只有齐一拿着水的手,几乎是全神贯注,嘴唇微张去接半空流下的水,水液被他含着一股股地往咽,长睫毛微微翕动,鼻梁驼峰显得白腻琼白。 有些水珠没能接住,落入锁骨,像被含化了,洇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齐一的手指擦过瓶身,不免捏得有些重,垂了眼睛,问:还要吗? 李斯安的瞳孔显得涣散,抿掉唇角溢出的水,点点头,又张开了嘴去接。 水却没有流下来。 齐一的手挪开了,声音里带了些不自知的火气:那你得自己来了。 齐一将矿泉水瓶递了过来。 李斯安接过水瓶,双手抱着咕咚咕咚喝了大半。齐一身体的轮廓侧在暗光里,手指碰到衣角,用力揩了一下,像在试图揩掉什么滑腻的东西。 第36页 李斯安:呼。 齐一:好了吗? 李斯安呼出口气,手背蹭了下满是水的下颔,说:你能背我吗,一哥,今后你就是我爷爷,爷爷,我爬不动了,帮帮我吧。 齐一并不想当李斯安的爷爷,没点功夫当不好李斯安的爷爷,但耐不住他一口一个爷爷叫得可怜,终于道:我把你别在我腰上吧,我在前面爬,拖着你在后边爬,你这样也能省力点。 李斯安觉得此法甚妙,他用绳子把齐一的腰和他的绑在一起,在后边跟着爬,果然省力了很多。 洞窟外,一堆杂草,攀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上方陡然响起一道惊吓的小孩声线。 啊!娘啊,土耗子出来了。那放羊娃吓了一跳,惊叫着往后倒了一步,窜入了羊群里,一骑绝尘策羊狂奔而去。 王启拿掉头顶的杂草,倒在了外边的草地上。 身后的洞窟漆黑不见底,那两个家伙,估计还在爬吧。在头顶的天空上,升起了一缕炊烟,是人烟的迹象。 胡家村。 第20章 在齐一无私盛情的帮助下,李斯安搭上了齐一这趟便车,齐一在前面爬,李斯安在后面爬。他的膝盖跪在地上,弓着背像小狗似的爬行。 如果给齐一也弄一副项圈嘴套的话,那他们就是一对名副其实的狗兄弟了。 齐一。 嗯。 你说做人好还是做狗好? 呃 如果我们是人,为什么我们现在跪在地上爬?其实我们都是被驯养的狗吧,看似自由的,其实都是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主子的,狗就是我,我就是狗,人人皆狗,天下即狗,狗即天下。李狗一手污泥,在盗洞里边爬边说。 李狗一番浑话,齐狗居然侧着头,认真听进去了,头一次说了许多话回应:你把脊背挺直,站起来,就不是狗了。 李狗下意识想杠,但找不到可以杠的点,瞟了眼顶上的泥土:挺得直吗?所有人都在爬,这儿就那么大,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爬。 齐狗说:你在心里想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人也会有主子吗? 有啊。 那跟狗有什么区别。 齐狗一下子被他问到了,反问说:我跟你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问,李狗瞬间炸了:差别大了去了。 齐狗说:那就是差别。 几秒钟后,李狗恢复成了李斯安,扯了扯并蒂莲似的挂在齐一身上的绳子,这根绳子直拴着后边的李斯安,一前一后连着两个人:那你养过狗吗? 齐一不假思索道:养过啊。 瞬间,李斯安的眼睛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是吗?你也养狗,恐怕养的也是哈士奇吧,也叫貔貅吧。 齐一闭了嘴,闭口不言,心头懊悔多说的话,好在李斯安说了那句也不咄咄逼人了。 临近洞口时,李斯安摸到一层黏糊糊的泥土,这使得那块的土质变得松软腥气,但他并没有顾及太多,只当洞里泥土的湿气太重。 齐一拉着绳子率先爬出了洞口,回过头去搀扶李斯安,李斯安气喘吁吁地倒在了外边的地上,光涌入了眼睛。 他实在累,看见王启满手的血,惊了:老王,你杀人了?! 地上的王启很冷静地说:你看你的手。 李斯安低头,吓了一跳,他满手都是血,不只是他,还有齐一的手,连他们相连的那根绳子上,也沾了点点血迹。他抬起手嗅了嗅,随即泛起一股恶心来,确实是人血的气息。 王启说:洞口附近确实有人被杀了,血液浇进泥土里,我们爬的时候都沾到了。 看血液还很新鲜,浇上的时间大概也就一两天,看来有人在他们之前来过并且杀了人,埋尸地离这儿不会远。 李斯安深吸口气,因为手脏,没办法拿手背去揩睫毛上的汗珠,眼前扑朔朔的,雾成了一片,声音也发软:我好饿啊。 齐一侧目看了他一眼。 王启:你不刚吃了点压缩饼干吗? 不知道。李斯安说,这饼干越吃越饿。 商城里唯一卖的吃食就是「饿死鬼的晚餐」,他之前饿得受不了,在商城买了。果然,物如其名,吃不饱,越吃越饿,越饿越买,不愧是饿死鬼的晚餐。 齐一说:走吧。 李斯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山里信号较差,他们解开了绳子,往前走,找到一条小湖,将满是污泥鲜血的手洗干净。 胡家村顶上冒着炊烟,很容易辨别,看着隔着挺远的路,等走到了,李斯安恐怕也饿死了,王启体力稍微比他好点,至少在别墅吃过一回东西,但距离那次也过去了10个小时,明显不好受。 王启和齐一还在洗手,李斯安去树边摘果子吃,结果看见树下有一只被拴着的鸡,李斯安走过去时,鸡头顶的血红的鸡冠正好对上李斯安的眼睛。 这时夕阳西下,天空阴沉了下来,湖边两个人还在洗手,就一抬头的功夫。 第37页 李斯安抱着只鸡朝他们飞奔而来。 鸡「咯咯咯」叫了不停,这厮面容惊吓,边跑边吼:救命,救命! 一条体型不小的土狗子后边猛窜了出来,追赶在后,李斯安跑得那叫一个快,跟飞似的,身躯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弧线,从草垛上飞蹿而来。 王启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脚上绑着绳子的公鸡就被李斯安抛了过来。 李斯安身体灵巧一扭,躲到了齐一的背后,在后边偷偷觑那条对着王启手里忽然砸下的公鸡狂吠不止的大狗。 汪!汪汪!狗在叫。 齐一偏眸。 李斯安弓着背,缩在后边,手指紧紧抓着他衣角一侧,露出颗黑脑袋,眼睛里全是惊吓,睫毛上的水原本干了,又浮了出来,头顶沾着的那根鸡毛表明李斯安方才经历过一场乱战。 王启手足无措地拎着公鸡翅膀,崩溃了:这是什么啊? 齐一组织措辞:你,偷鸡? 在慌乱中,李斯安提声:不是偷的,我买的!买的!我给了这只狗一百块,你看他项圈里是不是夹着一张红的票子。 行吧。 齐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狗前面打去,石头撞到地上,发出很重一声响,土狗的前爪缩回了些,喉咙里发出威胁性嘶嘶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有扑上来撕咬。 李斯安腿在打颤,嘴唇不住地哆嗦,心底浮起一丝久违的惧意,吓得闭了眼睛,恨不得捂着脑袋躲进洞里。 他耳边忽的响起了齐一的声音:这么怕狗的吗? 李斯安没有回答,他发顶忽的一暖,触到一个温热的掌心,原本紧绷的面孔放松了一些齐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如果这个举动里有安抚意味的话,他确实勉强好过了一点。 王启也捡起石头去砸黄狗,同时嘴里发出驱逐的声音,土狗徘徊了一阵,盯着他们看,半会儿功夫,像是明白了无望,垂着尾巴走了。 好了它走了。王启说,小李,别躲了,它不咬你的。 狗仗人势的东西。就听李斯安骂了一句。 王启心头有些好笑,看见李斯安整张脸都沾了缺氧的红,凄惨地躲在齐一的身后,心有余悸地朝外看了好几眼,还是不肯轻易出来。 谁仗人势呐。 但起码是有鸡吃了。 打火石能生活,齐一去捡了点木柴树枝,王启去捡石头搭个简易火盆,李斯安负责生火,先在原地看着鸡,在他们各自干活的时候,他盘着腿,双手合十对着鸡拜:鸡兄啊鸡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你到了地府,来世你做人,我们哥三做鸡,给你吃,你觉得怎么样。看你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让我们吃你了昂,不愧是鸡兄,这气度,牛逼。 王启将石头放在地上:李兄,先把哈喇子擦擦再和你的鸡兄说话。 李斯安一摸嘴角,果然口水都流下来了,讪讪应了声。 王启不由反思,看都给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生好了火。 李斯安和王启正互相推诿着谁来动手。 李斯安:我不行,我还是学生,不能见血。 王启说:杀鸡这是我从没干过,人总有第一次,小李,鸡是你弄来的,你来杀。 看着他们两个争执不下,齐一走了过来,接过了刀,一丝废话也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分钟的功夫,鸡兄被拔了毛的尸体就被扔进了火堆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芳香。 眼巴巴等了片刻,王启将熟了的鸡挑出来,扔给两个同伴。 李斯安囫囵吞枣,撕咬着鸡肉,即使有嘴套也没法阻止,就跟三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由于烫嘴,一边吃一边倒吸凉气,吃得满嘴油。 一堆鸡骨头被他们草草收拾了,熄了火三人赶去湖边洗手。 才刚洗完手,身后陡然响起来一声怒斥:站住!举起手来,不然就开枪! 听到有枪,三个人站成一排,齐齐举起手来,王启转过了头。 原来是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就是王启刚刚看到的放羊娃,拿着把玩具枪。 偷鸡贼!那小牧童咬牙切齿地说,大黄说就是你们偷了鸡。 我们没偷你的鸡。李斯安说。 你先把你嘴上的油抹干净再说话!小牧童说。 李斯安果真听话地低下头把嘴边的油抹干净了,正色说:不是偷,是买的,我们是跟狗买的鸡。 小牧童说: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像话吗? 王启从包里拿出一叠红钞,示意小牧童过来,再补点买鸡的钱,小牧童原本还很生气,见到账缓和了很多。 王启亲切地走近了几步,说:小朋友。 小牧童十分警惕,后退了几步,在一个安全距离,隔着一段路,望着他们:你们从哪来的,是警察吗? 这一句话,让李斯安诧异不已,一开口就问他们是不是警察,不就意味着在他们之前有警察找上来过。 我们不是警察。王启说,哥几个来旅游的,中途迷路了,小胡,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胡家村,我们去找个旅馆住。 第38页 小牧童闻言有些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姓胡? 王启搭着齐一的肩膀说:我和这兄弟之前迷路了,樟树下遇到过一个老人,问了几句,他说这里有个胡家村。 小牧童脸色缓和很多:你们是说瘸子爷爷吧,他是村里活得最久的人了,好吧,我信你们是来旅游的,跟我来吧,不过,胡家村里没有旅馆,倒是有几个民宿,就是不太便宜。 不差钱。王启说。 小牧童思忖了几秒,谨慎道:你们是哪个旅游团的,有买票的证明吗? 李斯安脑子转得很快,瞬间点进了商城面板,买了一个「伪造的数据表单」,把手机开机时,屏幕上出现了三个人跟旅游团的团购证明。 江浙秦旅游团?小牧童略微迷惑,你们打南方来的?跑那么远,而且秦不是陕西吗,怎么就和江浙成团了? 李斯安说:天下之大,无所不有,怎么就不许我们三成团了。 小牧童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信了,骑着羊领着他们往胡家村走。 第21章 赶了十几里的路程,终于在天黑前到了胡家村,经过一个无字的石门牌坊,小牧童从羊背上下来,对着里头远远就吆喝了一声方言。 他可能以为李斯安听不懂,但李斯安硬生生凭着无师自通的语言天赋听懂了,这小毛孩子说:忠叔,韭菜来啦。 说完,这孩喜笑颜开,一副待表扬的神情,那被叫忠叔的走过来,摸了摸小牧童的头,迎上前和他们三个人说话。 王启点了根烟递给这生得壮实的庄稼汉,胡忠接了过去,和王启搭腔。 是的,这儿是好久没见过有活人来了,外面的骷髅人专闹外乡人,来这旅游的十有九死。 王启说:我们运气还蛮好的,头一天住在山顶的别墅里,第二天,就遇到了胡老爷子,给我们指路了胡家村,若非如此,万一撞上了骷髅人,我们就全完蛋了。 胡忠呵呵地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斯安听了半晌,听他们打太极似的在那说,就是不谈正事,不由急了,直接说到了相关的主线任务:听胡爷爷说附近几个村来的人都死了,好像连年还有警察来过调查过,为那个化工厂泄露的源头。听说是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年轻人,把河水给污染了,只剩下个胡家村,那年轻的白衣人现在是被警察带走了吗? 他倒是直言不讳。 听到警察,胡忠的脸色一僵,半晌,慢吞吞地说:是,是啊,是来找那个年轻人的。 胡忠说:是的,警察是来找那化工厂的主谋的,但有没有被带走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谁也没见过那个真凶的真容。不过,怎么说到这个,你们也是来调查的记者警察吗? 不不不,我们就是来旅游的。王启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急忙辩解道,这孩子年纪小一腔热血,道听途说点怪事总想当英雄鸣不平,嗐,不用管他,我们就是来留宿一晚,车票已经买好了,时间一到我们准时就走。 李斯安也意识到了话说快了,闭了嘴。胡忠看他们一眼,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说:好吧,跟我来吧。 这一趟路实在耗费体力,但起码是在胡家村找到了个住所。给他们三安排了一间房。由于刚吃过鸡,晚餐就没叫上他们,李斯安一裹被子倒头就睡,王启两眼盯着天花板:我怎么觉得刚刚胡忠的话那么不靠谱呢,他说警察是来找化工厂污染的真凶,有一说一,我看他说话时神情和语气都不太自然。 没人接腔。 王启说:小李? 左边的李斯安裹成茧似的,缩成一团,已经睡得四面朝天。 王启:齐一。 右边的齐一发出一声嗯,然后就没了。 这夜话没法聊下去了,几十钟后,王启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胡家村的第一夜倒是平安无事,第二天李斯安醒来时,可谓是神清气爽,胡家村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太阳一路洒进了院子里,将满院子的小麦晒得金光闪闪,委实漂亮。 王启齐一都不见了踪迹,他跟去厨房喝了点粥,之后就躺在摇椅上,和那些谷子一块悠悠闲闲晒太阳,边晒边等两个小伙伴露面。 胡忠背着一筐成熟的葡萄走过来,李斯安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跟玉菩萨似的一尊,挑不出一丝瑕疵。胡忠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将葡萄提了出来,李斯安的鼻尖涌入一股葡萄香气,身体慢慢坐直了。 胡忠将洗干净的葡萄放在盘子里,拿了一串递给李斯安,李斯安咽了口口水,指着葡萄问:这给我的。 这看似黝黑老实的大汉点点头,坐在李斯安对面的台阶上。 李斯安拎着那串紫红多汁的葡萄,手指剥开一颗颗往唇里送,葡萄被唇齿碾碎了,流出湿漉漉的浆汁。 胡忠递给他纸巾。 李斯安接过来擦拭手指,同时侧眸看他一眼:这串葡萄多少钱? 胡忠一下子愣了,急急摇头,脸憋得面红耳赤,磕磕绊绊说:不收钱。 李斯安霎时说:哇,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第39页 被称赞是好人的胡忠脸色一红,讷讷点点头。 胡忠和他坐了半晌,也没有提李斯安脸上那造型奇特的嘴套,开口就是言归正传:你祖上,是姓季的吗? 李斯安原本剥葡萄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说:哪个季? 禾子季。胡忠有些忐忑,怕他不懂,还在地上比划哪个季字。 不姓季,少了一撇,我姓李。李斯安说,木子李。 木李两字都少了一撇,果真,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胡忠听他所说,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头。 李斯安详装不解:我跟你认识的姓季的人长得很像吗? 胡忠原先还不想多说,但想到李斯安看上去像个没什么脑子的,便如实答了:我不认识,太爷爷认识,太爷爷有一幅画儿,他说我们胡家嫡系世世代代不得离开胡家村,让我们守着画上这个人,否则就会刻在我们骨髓上的毒就会发作,痛不欲生。 李斯安说:你是把我当成了那姓季的后人吗?我和他长得真有那么像吗? 有的。胡忠说,你有空,我带你去瞧瞧,那幅画还挂在我祖宗祠堂上,世世代代受着供奉,你可以认认看。 李斯安本来就不想这件事让别人知道,闻言就一口答应下来,让胡忠带他去看,胡忠说:吃过午饭我再带你去看吧。 他们两个呢。李斯安问王启和齐一的下落。 他们去田里打下手了。胡忠说,他们见你睡得香,就谁也没叫你。 李斯安一听就明了了,这两人一定是去套话去了,毕竟现在除了这里的胡家村、别墅里那几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活人了,这样想着,他不觉有些犹豫:我也去帮忙吧,干坐着晒太阳,我也不踏实。 关键是李斯安能做什么? 胡忠想了想,说:你去帮小七剥玉米吧。 胡忠口里的小七就是那个小牧童。 李斯安赶到时,这小孩正蹲地上剥着玉米。土狗大黄见是李斯安,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对着李斯安呲牙咧嘴,李斯安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脚当即就打了个弯儿,硬生生停了下来。 小牧童抬头,看见他这副怂样,叫了声大黄。被一叫,大黄转过头重新坐到了地上,垂着耳朵蜷在地上晒太阳,尾巴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李斯安说:你忠叔让我来帮你剥玉米。 胡七下巴一抬:坐。 李斯安边剥边套话:小朋友,你多大了? 胡七说:我八岁了。 八岁了,还在读小学啊。李斯安说,怎么不去上学,在这里剥玉米啊? 要你管。胡七上下打量他,你是初中生? 我高中了! 胡七哦了一声: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 相顾无言,就各剥各的了。 李斯安坐在小矮凳上剥玉米,他的手指生得秀气,指甲盖粉嫩,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根根压在玉米上,沾了脏污的穗子,往上一张狐狸精似的昳丽面庞,下巴尖尖的,深眸高鼻,俊得近妖,就是脸上戴着的那玩意。 他是狗吗?为什么要带狗链子?胡七犹犹豫豫地看他,转过头,一眼,低下来,又偷偷瞟一眼。 李斯安:看什么? 胡七说:你们离开时,你能把你脸上的嘴套和项圈送我家的狗吗?我们大黄也需要一个。 大黄像是听懂了他们都话,对着李斯安「汪汪」叫了好几声。 连狗都不戴的玩意儿。 李斯安无语凝噎。 傻逼小学生。 但李斯安对待小学生语气还是蛮和气的:如果摘得下来,可能留给你家大黄。 胡七倒正正经经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玉米剥完了,胡七将玉米放进筐里,送去给后厨,见李斯安还闲着,就说:你去捉一只,婶婶说中午做玉米排骨,顺带宰只鸡。 李斯安答应下来,胡七给他指了个方向,他拎着一把菜刀就往鸡圈走。 大黄耳朵一下子就起来了,跟在李斯安的身后,警惕地露出了爪子。 几十只鸡在鸡笼里走动,李斯安手里的刀比划了下,他看得新奇,朝鸡儿招手:过来。 那群鸡一看见他就吓得不行,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地缩进了角落里。李斯安一不做二不休,跳进了鸡笼里,放下手里的菜刀,挑了只最肥硕的童子鸡,手往鸡的方向伸去。 他身后陡然响起一声狗叫声。 李斯安的动作一顿,脑袋僵硬地转了过去。 他身后,一只双眼发亮的巨型恶犬跟着他钻进了鸡笼,直直朝李斯安的方向扑去,李斯安始料未及,蒙了,反应过来时,撒腿就跑。这一跑惊了鸡,一时鸡飞狗跳。 李斯安一下子窜了起来。 他的裤腿被大黄狗的犬齿扯住了,顾不得什么,踉踉跄跄就往前,鸡还抓在手里,身后一只狗追之不及。 王启和齐一原本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忽然眼前一阵白光,这熟悉的一幕接踵而至,李斯安飞跑而来,跟着众人一道的小牧童也呆了,众人一道上前,千辛万苦才拉开一人一狗。 第40页 众人扶起李斯安,王启给李斯安递纸巾。 我这什么运气。李斯安满脸糟糕地说。 齐一:它可能以为你又要偷鸡。 第22章 大黄似乎就认定了李斯安,凭借着敏锐的狗鼻子,方圆几里,仿佛都能嗅到李斯安身上的气味。 李斯安有苦说不出,最终在和这条恶狗的对阵里败下阵来,索性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同伴身后。起初,他心底还有气,寻思着:我李斯安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这样想着,一抬鞋子挺直了背,大黄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声狗叫:汪! 李斯安霎时破功,逃似的溜到两人身前,借他们身躯一挡大黄视线,走姿怪异,王启几次险些踩到了李斯安的鞋子,不得不说:李斯安? 李斯安详装无事。 他们留宿在胡忠家,见胡嫂备好午饭,就一道去了。是给他们三个另外开的小桌,相当于一个另类餐馆,大黄虽然不能上桌,但地位显然不低,在他们腿边穿梭。 李斯安原本喝着汤,脚边忽的碰上个毛茸茸的东西,意识到是大黄后,他浑身一僵,手里的勺子里的汤也洒了出来,抓住了齐一的手臂,眼睛睁圆了。 齐一的头抬了起来,眉头不解地蹙起。 李斯安咽了口口水:齐一,狗。 你不是还想做狗吗?齐一嗓音很慢,你说你的朋友也养狗。 貔貅不一样,我拿貔貅当兄弟,貔貅在我心里不算狗,它就是我和齐婴投错胎的狗兄弟。腿边的触感越来越鲜明,李斯安头皮发麻,闭了眼睛,咬唇急急道,快点! 齐一垂目,对上底下那条中华田园犬,他眼睛很冷,像一柄生寒的剑投落,大黄原本吊着的尾巴慢慢垂了下来,前爪往后撤了一步,浑身的毛都紧绷起来。 在对视里,大黄终于不敌齐一,退到了十几米之外,火冒三丈地望着李斯安磨牙。 李斯安这才拿稳了筷子,抬了头。 他松了口气:真是处处恶犬。 王启说:快吃呗,菜都凉了。 李斯安扶着瓷碗抿玉米汤,他身上穿的外套偏大,细长手指从过长的袖口里探出,扒拉在碗上,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汤。 王启问:这衣服。 李斯安咽下汤汁,抹掉嘴角的汤渍,回道:齐一的,他借我的,我就只有一件校服,没衣服换,就跟他要了外套,齐一真是个好人。 齐一真是个好人? 齐一因为养狗,有喂狗的习惯,看见桌上有李斯安啃剩的排骨,就从塑料袋包着骨头去喂远处的大黄,如果说他这是打一巴掌给颗糖,确实玩得不错,至少大黄再看他时,狗眼里的防备消减大半。 好你个瓜皮哦。见他一走,王启语气霎时一变。 趁齐一去喂狗的功夫,王启去扯李斯安手里的碗,李斯安被扯了十分不悦,将瓷碗一搁:你干嘛? 王启明显恨铁不成钢:不是,李斯安,你对人的防备心就这么低?不是我说啊,我还是建议你保持警惕,如果齐一在你那里已经排除是坏人了,你也不能把他当成个好人。你知不知道,就那宋怀,碰了一下他的衣角,第二天就见他那件衣服出现在垃圾桶里,那样个人没什么企图会把衣服随便借给你穿 老王,你这就不懂了吧。李斯安说,齐一或许不一定是好人,但是齐婴肯定是,齐婴是跟我认识十年的兄弟,我爷差点就跟他爷拜把子了,齐一就是齐婴,我们穿一个长大的,由此推理,齐婴是好人,齐一肯定也是喽,不就借件衣服的事,我和他小时候还搁一块洗澡呢。 王启说:你怎么认定他就是你说的齐婴? 李斯安摇头,一脸确信:这还用认?哪怕齐婴化成灰,世界上都找不出跟他一样的第二个人了。 不信你看我喊他啊。 在远处,齐一蹲下来喂大黄,李斯安冲齐一后背喊道:齐婴! 齐一的身形纹丝不动。 这就有些尴尬了。 王启晲他,李斯安说:意外,你想,他要瞒人肯定不会那么快破功对不对,这厮绝逼在装,到时候你等我打他脸就是了。 王启说:你别被人卖了还数钱就好。 李斯安的狐眼轻描淡写似的一眯,那你呢? 王启陡然一顿。 你对我也不赖。他玩笑似地说,王启,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王启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下,余光转去。 李斯安低着头喝汤。 因为你生得俊。王启笑道,颜控天堂,理解一下。 看脸是小孩子、傻子和色胚才有的动机,但凡一个遭受过社会毒打的人,人情世故通的,断然不会因为一张脸而怎么样,王启明显不傻不色,也不算孩子。 李斯安手里的勺子叩到木桌上,「啪」一声响,他半张脸陷入树挡下的阴影里,显得情绪莫辨。 王启呼吸一屏。 下一秒,李斯安的手搭上了王启的肩膀,低着头笑:那这样说我们就是全员好人了哈哈哈。 第41页 王启也笑:可不是嘛,小老弟,我们都是好人哈哈哈。 齐一喂完狗回来了,冷冷瞥了眼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两人。 这两哥俩好似的挨着,老兄老弟似的互相乱叫一通。胡忠路过时还问他们要不要杨梅酒,李斯安滴酒不能沾,王启也不能喝,本来以为最不会喝酒的齐一倒要了点。 李斯安诧异道:齐一,你不是不喝酒的。 齐一说:你的朋友不喝酒,但是齐一喝酒。 李斯安品这话,细品,越品越不对劲。 牛啊齐一。 等他们用过午餐,就开始下午的行程,王启照旧借着旅游的名头,去附近找线索,胡家村十公里外四处都是骷髅人,因而可以去的地方也有限,按照王启所说,再去找胡老爷子问问看。 齐一则是打算不去稻田,而是在胡家院子附近看看,李斯安本就想甩掉他们两个让胡忠带他去看画,一时神清气爽,就等着这二人走开。 要走时王启忽的说:手。 李斯安说:怎么了? 借着往前的空隙,一个铁质的东西被快速塞进李斯安的手里,李斯安紧紧握住了,反应过来时,摊开的手掌里赫然握着一枚警徽。 王启的步子停顿了几秒,压低声音:我们在稻田里还发现了一个警电棍,齐一说他在泥土里看到了警帽,这里可能有警察来调查过,不能确定警察是否是在胡家村遇难的,但肯定和这里脱不了关系。 李斯安一怔,王启用声气说了声小心,与他擦肩而过。 胡忠朝李斯安走过来:好了吗?我带你去宗祠看看。 此时的胡忠对李斯安而言就是一道送命题。 他心被王启临走前那番话打乱了,怎么肯一个人去看?不得不拉上一个齐一,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总打得过吧。 李斯安说:齐一,你也想看画是不是?忠叔说带我去看幅画儿,一起去。 齐一说:不,我不。 话没说完,就被李斯安打断了:不,你想,走。 胡忠在听到李斯安还要带人进去,明显不悦,但他们动作太快,还未反应过来,齐一就被李斯安推着过来了,胡忠只好答应让齐一一同跟去,胡七原本也想过来,但是被胡忠一瞪,只得放弃了。 你们昨天休息得还好?胡忠礼貌性询问了一番。 挺好的。李斯安道,这两天舟车疲惫,可累了,我一挨枕头就睡,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他说的也是真话,确实是累,也睡不好。 转眼就到了祠堂。 村子显得有些落败了,但祠堂修葺得与这破败的村子格格不入。是白石路,两岸砖石镶嵌,皆是苍翠繁花,堂前正面悬着一个赤金匾,写着堂名,两边是对联,金碧辉煌,写道是。 可使丹心昭日月,至今黎庶念昆仑。 胡忠说:进来吧,就在里面。 胡忠领着他们跨过门槛,祠堂是全套昂贵木材的装修,不只是那个年代的祠堂,也不像近代人的审美,而像是有些年代了。 中间摆着一香炉,焚烟。 往上是一副丹青,画里是冰天雪地,白野茫茫,应当是雪原,万丈雪山被寥寥几笔勾画出。 远处有一亭,亭里坐着一个并不清晰的人影,宽袍广袖,像是画里唯一的墨痕。 近处,一头九尾白狐行于霜雪间,九尾四散张开,如缀莹白流华,被通明的天光照如篝火灿然,白得像融入雪色。 雾凇皓皓,烟光软如透,画里一派纤尘不染,净如天上白玉京。 狐行雪中,容色高傲,像一尊瓷玉,九尾生凶性,痣生妖性,在它狭长的狐眼边嵌着一粒鲜红朱砂,掩于乳白毛发下,妖异得惊人,白耳里也藏着一颗妖痣。 那是魅妖的象征。 胡忠在观察李斯安的反应。 李斯安仰头看画,显得极为专注,垂下的黑色眼睫陷在冷光里,根根可数,右眉上那颗血痣也随之一颤。 好丑的小畜生。他笑。 第23章 伴着那句毫不客气的丑畜生,胡忠倏然捏紧了拳头,几是脸色大变,从牙缝里吐出字来:你说什么? 李斯安打了个哈欠,懒懒抬了下眼:齐一,走了。 你站住!胡忠说,你说谁丑,你,你,你居然敢说老祖宗丑? 那话让李斯安停了步,他的手还牵在齐一的衣服上,径直下滑,垂到了衣角,往外拉了拉。 齐一纹丝不动,扯也不走,背对着李斯安,抬着头看画,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唯有视线死死钉在画像上。 李斯安见状,便停下来等齐一,转过头回应胡忠的话:你一个人,供着只白毛小畜生不说,怎么还当成老祖宗了? 那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你再说一句小畜生试试看!胡忠说。 胡忠是真急了,一个堂堂八尺大汉,原本一张黝黑的脸被气得霎红,瞪着李斯安,简直是怒发冲冠。 李斯安说:好好好,不说你老祖宗,你老祖宗最好,你老祖宗最吊,你老祖宗天下第一妙,行了吧。 第42页 胡忠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是胡忠这次的本意是让李斯安来认认这幅画,以及来确认李斯安是不是姓季。 李斯安早先被千年古墓里的千年老妖说是头狐,还戴上了个不人不狗、耻辱至极的嘴套,无论这姓季的和他有无关系,在他这,都算无关。 胡忠说:您认认呗,是不是和您很像。 都用上敬语了。 鬼喽,这哪是他。 画上的就是只白面獠牙、呲牙咧嘴的狐狸,臭着张脸。 见李斯安不说话,胡忠指着画上的白毛小畜生说:看吧,是和你很像对吧。 李斯安一噎,说:可别,我可配不上您貌美如花的狐祖宗。 胡忠略微遗憾,仍不死心地追问:那请问您的祖先有改过姓名吗? 我知道的李姓有一种是源出姬姓,是什么虎图腾的说法,而且,季姓的起源,其中一种也是源于姬姓,出自春秋时期。胡忠的眼睛微微发亮,几乎炽热地望着李斯安,时间愈久,原本最初的姓氏被模糊,况且季李那么近,就差了一撇,没准狐大人就是你们李家的祖宗也说不定。 李斯安:李斯安:我替我祖宗谢谢你。 齐一,走了。李斯安的手搭上齐一的肩膀,齐一的脸微侧了一下,黑色眼珠很浅地动了下,扫过李斯安的脸。 齐一这副皮囊并不好看,除了一双墨黑冷漠的眸子,李斯安总从中窥见一点曾经熟知的惊心动魄的色相来。 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实则是他在用余光偷瞥李斯安,这人还故作聪明,以为李斯安不知道,但这次事关紧急,李斯安可不想由着某人,晃到了他面前。 齐一眼前倏然是李斯安一张放大的脸孔。 他们身高就只差了两厘米,两张脸紧挨着,温热的呼吸直接扑到齐一的脸上,齐一的眼窝里有些发痒,可能是被李斯安的视线刺的,那些光纹丝不动地照进眼底。 李斯安又往前靠了些,近得齐一的唇快碰到李斯安的脸。齐一仿佛一动,就会烧着对方肌肤上细白的绒毛。 做什么?齐一垂了眼皮说。 你不是想看吗?看呗,看个够,偷偷摸摸算什么。李斯安紧紧盯着齐一不对视的眼睛,嘴角拽了下,妖神像也是,皇陵那次也是,加上这次总共三次了,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爷爷去,说你欺负我,还打我。 被那话触动,齐一睫毛翕动了两下,喉结滚了一下:我不是齐婴,我没有欺负你。 谁管你。李斯安嗤笑了声,难道杀人魔杀人前还要问杀的那人是谁吗。 齐一默然不动了。 李斯安:走。 齐一终于肯走了,终于不像被勾魂似的伫立在原地,脚步慢慢往外挪,胡忠见他们要走,也懒得理他们,自顾自拨开香炉上的残香,换了一把新的竹立香,划了一根火柴点着。 齐一走了几步抵不住心头压抑的困惑,转头再看一眼高挂的画像,虚浮的视线瞥到画中亭那团人影。 墨痕未褪,只是寥寥几笔,散落在雪地里。 画无暇,思无涯。 那双瞳孔里是倒映出狐狸的样子吗。 李斯安。齐一忽的开口。 李斯安以为他又双叒叕开始了,没好气地说:又来? 不是。齐一谨慎道,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人也有尾巴。 随着他的话,李斯安偏过头去。 只见他们身后,胡忠手捧着香跪在禅修凳上,手里端端正正捧着香,神色虔诚,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在这个黝黑庄稼汉的身后,赫然长着一条布满斑纹的棕褐色尾巴。 这条毛茸茸的杂色尾巴地在半空翘起,顶端漆黑绕着,甚至灵巧地抖了抖。 这一幕的精神冲击之大。 李斯安双手搭上头,捧着两太阳穴,倒嘶了口凉气,憋出一声:我操。 齐一手臂搭上李斯安的肩膀,防止萎靡不振的李斯安掉到地上,齐一依旧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只摇了下头,但李斯安却明显感觉他在笑。 就算脸没笑,心里肯定在笑。 李斯安的手握成拳,在齐一肩上砸了一下。 这一下很轻,几乎没用上什么力道,但齐一知道那是李斯安砸不动了,这人估计心累得快瘫了吧。 齐一:跑? 跑个锤子。李斯安深吸口气,道,淡定走,什么也没看到,打过游戏吗,戴上波克布林面罩的我们就是一匹纯正的波克布林,你觉得呢,莫力布林? 布林齐点点头:你说得对,波克。 他们一路走,压根没有人拦着他们,他们从祠堂一路拐到树边,看见王启待在最初见过的胡老爷子旁边,坐在把竹椅上,手拿着蒲扇,一边殷勤扇着一边和胡老唠嗑,手里一把瓜子,嚼得咔咔响。 李斯安探头,由于道:我们要过去吗? 齐一按下他脑袋,把他按回树丛里:等。 于是两个人就在坐灌木丛边等着王启和胡老把话说完,谁想这一等等到夕阳西下了,李斯安手按在脸颊边,几次三番打了瞌睡,因为重力滑了下去。 第43页 齐一说:来了。 李斯安一个瞌睡立马惊醒,如惊弓之鸟下意识跳了起来就跑,后衣领的衣服被一双修长的手拉了回去,齐一:嗯? 李斯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刚睡迷糊了,不好意思,你先松手。 齐一就松了手,李斯安站稳了步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背课文都没这么累过。李斯安说,走吧,去和老王对线。 说对线也不大妙,但李斯安贫瘠的词汇量让他想不到可用的词了。 胡老走得快,晚餐也不和他们一起,老手一挥让王启滚了,王启扛着一把镰刀独自走在去吃晚饭的路上,忽然,前边的灌木丛传来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呲。 王启转头朝四周看。 又一声:呲,呲。 王启以为幻听了,迈步朝前走,然后前边传出一道刺耳短促的声音:王启!王启! 王启朝那近处走了几步,齐一和李斯安一个站着,一个蹲,发出声音的正是这两,其实不算两,就一个李斯安,蹲在草丛边手弄成扩音器状放在嘴边,发出呲呲声。 李斯安见王启看见了,十分警惕地冲他招手:对线时,王启来! 王启一顿,朝他们走去:你们这让我想到一个典故。 李斯安:什么 大楚兴,陈胜王听过没。王启感叹道,陈胜剧组不雇你们去当狐彻夜在篝火边嗥鸣真是可惜了你两这与生俱来的奇特天赋。 狐:? 李斯安: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也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垃圾话少说了好吧,来,干正事。 王启:成。 李斯安朝王启招手,王启会意,和齐一一样蹲了下来。 李斯安的手搭在王启和齐一的肩上,王启、齐一亦如是,六条手臂将他们三个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子,防止有被偷听到的可能性。 三个人呈正三角形的位置,蹲成一个圈齐齐低下头。 头碰头,六目相对。 王启说:谁先说? 李斯安说:我。 来。王启道。 李斯安飞快朝外圈看了下,压低声音,我和齐一被胡忠拉去看画,他带我们进了个祠堂,祠堂的样式很老很怪,我从没在任何电视剧上看到过那样的祠堂,堂外有两副对联,写着什么忘了,倒是那幅画被他们当做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但那画上只有一只狐狸,胡忠称它为老祖宗,并且终日焚香供奉,而且整个祠堂里,没有灵牌,没有遗像,只有一副裱好的狐狸画。 王启思忖道:是了,很像东北萨满教。 李斯安:萨满教? 齐一言简意赅道:出马仙。 你说出马仙我就懂了。李斯安说,一个不属于儒道释的宗教。我听我爷讲过,我小时候他总爱拿这些有的没的吓唬我。 八九不离十,通古斯语称巫师为萨满,所以叫萨满教,至于出马嘛。王启解释道,东北五大仙,狐仙、黄仙、白仙、柳仙、灰仙,原型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而且胡家村都姓胡,确实能和东北的保仙家五大家族对应上。 难道我们现在是在黄土高坡?在东北?李斯安说。 黄土高坡是我陕西的兄弟!王启说。 哦,哦,不好意思,冒犯了。我地理差20分及格,理解一下。李斯安摸着下巴,思索道,不过,如果是真的,我还挺好奇的,老王你不是说有个朋友是茅山的吗,如果你那茅山朋友也在,南茅北马,我倒挺想看看谁能打赢。 那样说着,他一双狐狸眼笑眯了起来,眼底全然是想看好戏没能看成的遗憾。 第24章 王启沉默了。 齐一说:不礼貌。 鬼知道齐一摆着张僵尸脸,挤出那声硬邦邦的不礼貌有多好笑,但这声不礼貌的矛头明显是指向李斯安。 这兜头冷水让李斯安清醒过来。 哦,确实噢,对不起。他敛下得意忘形的笑,真挚道歉,我不是故意想侮辱你的,我只是想看你们打架,老王。 看出来了,你是真想看他们打架。 王启连解释也累,说:我真有个茅山朋友,不是无中生有,我的那个茅山朋友也不是我自己。 我懂,懂的都懂。李斯安语气糊弄,谁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对了,你上次给我的符被晏楚给吹没了,能再给我一张吗王大师? 真不是我,我朋友真实存在,况且,你以为只有茅山有符箓吗?那么多个宗坛在,你把整个正一派往哪放?而且全真也会画符的啊,不能因为人家不常画就以为不会画,搞什么刻板印象。王启说,况且你对比那字迹嘛,只是我懒,他事先扔给了我一堆符箓而已。 那句话说完,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 王启:李斯安:齐一说:你又自爆了。 李斯安觉得十分好笑,因为太好笑了,得喘不气起来,齐一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李斯安气喘匀了,瞟向王启,一张嘴,第一句话就让王启想死:哪个事先哦,装小新人骗其他新人玩家好玩吗? 第44页 这小子看上去不动声色的,实则一双眼贼得跟什么似的,估计是看见他那天在地宫里对尸体幻影出手的娴熟,再联系之前给出的黄符,以及不经意时说漏嘴的话。 王启心累,半晌,双手撤回说:好吧,我解释,解释总行了吧,我确实不是这个游戏的新手,我被卷入其中玩过几轮,但我目前的工作方向是新媒体。 李斯安长长哦了一声,语气颇为耐人寻味:狼王要自爆了嘛? 他还是嬉皮笑脸问这话,气得让人想打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启:我。 王启的话战术性停顿了下。 李斯安站起来就抬腿往外:齐一,走。 他们也许是诈,也许不是,但无论怎么样李斯安在这种场合将原本就发现的事情捅出来,是打算撕破脸了。 确实,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各有心思,对整个团队而言无疑是件坏事。 或许李斯安是想给王启一个台阶下,他现在和齐一算得上是一队了,如果这时候彻底撕破脸来,对王启来讲有利无害。 从离开别墅时,王启就已经半是抛弃狼队了,只是想拿那当个后牌打,坐实个稳赢局。 可是一副不能见人的好底牌,被李斯安从阴暗底下直接拿辐射光照瞎了,他说出来,这是要让王启做个割舍。 要么选他们,要么选系统分配好的队友。 齐一听到李斯安的话,刚要起来,王启宛如下定决心那般,冲李斯安后背说:是,我确实和那个任务有点关系,回来。 背对着王启,李斯安的嘴角勾了勾。 王启说:我一开始收到这个支线任务,也没当回事,系统让我当叛徒,我总不能把自己也当叛徒吧,「间谍和叛徒」是个支线,赢不赢都是概率学问题,瞒着你们是怕被你们这些好人玩家歧视杀掉。 这话没什么毛病。 李斯安侧眸看他:胖子是你杀的? 不是!王启说,这点我可以立誓,虽然我拿了一副烂牌,但胖子的死跟我毫无关系,我那天在你之后才到的,甚至直播有录屏,你拿我的手机去看。 说着,王启将衣兜里手机拔出,开锁,扔给李斯安,李斯安打开直播软件,在回放里确实映出王启来,屏幕里的王启正在和直播间的观众说话,确实也是房间无误,房间一角还坐着的孙石,在胖子遇害的那段时间里,王启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这怎么那么像柯南里的。话音未落,李斯安卡了一下,想不出那个固有名词。 齐一提醒道:不在场证明。 对,不在场证明。李斯安新奇地瞧着王启:之后再也没见你直播过,你怎么偏偏那时候直播,还好巧不巧留下了那些证据? 王启:后来没信号啊,没个信号还怎么联网? 他这么一提醒,李斯安也想起来了:我们那时也都没信号,怎么就你有信号,还能直播? 他总不能说他自带玄学buff排布四盘开了个阵吧。 没法解释啊祖宗。 但不能细聊,逻辑漏洞太多,一聊又得爆。 个人技能。王启谨慎地开口,尽量用最少的话解释,以防止李斯安看出什么来,通俗易懂地说,进入这个游戏的每一个人都会携带技能卡,这些技能卡会根据玩家的特性演变而成,会转换为玩家的独一无二的能力,能力强弱决定了玩家的综合实力。 伴着那句话,李斯安瞳孔微微睁大了,有些困惑:我也有吗?我的技能卡是什么? 王启说:你的卡,我怎么知道。如果你现在还不清楚的话,可以等一等,后续应该会出现,个人意念越强,那技能卡牌越会成为意念中的那样。 李斯安出神地思考,王启看着他沉思低下去的头,说:不过我估计你后续出现的能力大概就是。 李斯安:我真的可以变身成奥特曼吗? 王启嘴里那句魅妖、邪祟之术硬生生被咽了下去了:? 李斯安回头问:齐一,你的是什么? 齐一想得很认真,半晌没个结论,李斯安一看就知道他也没有,便好心安慰:没事,我们以后都会有的。 齐一脸色堪称波澜不惊。 王启见他们放他一马,重新坐了过来。 李斯安原本好声好气地和齐一说话,余光瞥见此,霎时一拦:慢着。 王启:怎么? 你另一个狼队友是谁。李斯安问。 王启的脸色不大好看,并不想说,但李斯安笃定了,王启不说就不肯放行,几次挣扎下,王启终于开口了:是宋怀,但我觉得应该还有一个人,目前我知道的只有我和宋怀。 宋怀的存在是让李斯安没有想到的,他不觉吃惊:宋怀?我被赶走那天他不是还和你对线,泼你也是狼吗?你们俩个还玩了一出狼咬狼?这演技,牛哇。 王启讪讪应了:隔天在野外找刘总时,他和我起了争执,他想杀另一个人,之前胖子被害我以为是他做的,见他又想对队伍里的另一个人动刀,我说你怎么不把你女朋友白怡杀了?他和我吵起来了,并质问我为什么不和他商量就杀了胖子,因为神色不似作伪,因而我推断,别墅的人里,最少会有三个人是叛徒里的主谋,除了我和宋怀,还有一个并没有和我们汇合的队友。 第45页 【支线任务:间谍与叛徒,进度75%】 忽然冒出的系统声音让李斯安动作一停,他后知后觉,记起这是个惊悚游戏,一个新手教程。 这道声音也不同了,赫然不是李斯安最初听到的女声,而是王启齐一他们口中听不出性别的电子声音。 行吧。李斯安说,怎么说胡家说到一半,我们自己人怎么还打起来了,快坐过来,老王,来继续说这个出马胡。 这一脸没事人的劲让王启心头十分想骂人,忍着气坐在齐一李斯安身边:我们得说快点,一会儿那儿开饭了,我们迟迟不到,会被胡家人怀疑。 李斯安道:那就长话短说。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东北,误入了东北萨满教请狐仙那位的地盘上?李斯安问。 王启说:不是,但也是。 什么意思? 我直接问了胡老这里是哪,他说这儿是盛京的浔山北。王启眼睛抬了起来,注视着天霭的山脉,层层叠叠,波浪似的起伏。 王启说:我一听盛京,便觉得奇怪,我说盛京不就是沈阳的别称嘛,老爷子你别诓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结果胡老显得很困惑,还反问我沈阳是什么,东北又是什么 李斯安眉毛诧异一抬。 齐一说:地图。 是的。王启说,我以前玩过的几场游戏,都是把现实里真实事件拿过来当素材,曾经发生的、有迹可循的一切,但是这次,是全新的地图,就像DLC扩展包一样。除却胡老在骗我们的可能,这就是一个全新设定的世界,并且不受原世界的影响。 李斯安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所以我不是跑到北方来了,而是跑到外星球去了?! 惊悚世界应该是以现实为基础的。王启说,可能是一个数据集体体。先别慌,照道理我们应该还是在母星上,既然知道胡家人是萨满教的就好办多了,该怎么对付怎么对付。 未必。李斯安轻啧了声,不一定是萨满教的,我话才只说了一半,齐一,你来放大招。 齐一:胡忠有条猫尾巴。 第25章 三人如常赴宴,至少明面上不能异常,否则会被胡家人怀疑。 通过这次三方会谈,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吃饭要紧。 胡家村作为民宿比市场价要高许多,三天房费就两千块,伙食费还另算。 王启早先就带了几万块现金来的,李斯安半路被葡萄吸走了魂,一口咬碎一颗饭前甜点,王启则是中途去后厨找胡忠付款,胡忠却说有人已经付过了,肯定不是李斯安,李斯安放学半路被强行扯进游戏里,哪有什么钱。王启就去问齐一,想把自己和李斯安的花销按数还给他。 齐一淡淡道:不用。 人情买卖最烦,已经有一个了,王启不想再多一个人牵扯上什么关系,一定要把钱给他。 磨了半天,齐一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把你那份还了就行,李斯安的你不用付了。 王启结了账,眼睛却瞧着齐一:你就这样无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和李斯安现实里认识吗? 然而齐一没说话,人显得没什么生气,跟潭死水似的扔石头也憋不出什么水花来,直直把一脸期待的王启给堵死了。 王启笑:齐小哥,你也太热心了吧。 齐一不说话,嗯了声。 这一声嗯直接给王启了结喽。 王启只好放弃,一脸郁闷地只好去找李斯安。 他们来早了,后厨还在炒菜,一片热气腾腾的,李斯安坐在小矮凳上等开饭。 不多时,只见李斯安并拢的双膝上就摆上了晶莹剔透的水果,估摸着是刚摘下来送到他手里的,还沾着水淋淋的露水。 上面不同品种依次陈列,巨峰,夏黑,美人指,赤霞珠,玫瑰香王启稀奇数着,手已经伸了过去:哪来那么多的葡萄? 手连一颗还没拿起,就见那盘子在半空一转,被李斯安护得严严实实,他抬起一张脸,他两腮被葡肉撑得鼓鼓的,睁大的眼睛泛着小气鬼独有的光芒,嘴唇被染得艳丽,连手指也染上了一层淡紫红色。 此刻紧紧捂着他的葡萄们,一点空隙都不漏,好似怕一个不慎就被王启抢走。 王启:? 不是我小气,这里的葡萄数量有限,胡忠说这是最后一批葡萄了。李斯安声音含糊,等出去了,老王,你把你地址给我,我给你寄一箱葡萄,这次让我吃个够。 王启还想说什么,但看他实在不像大方的样子,便问:你有那么喜欢吃葡萄吗? 李斯安:还行吧。 还行还吃那么多? 但好在王启并没有那么馋,便说:行呗,你吃吧,几颗葡萄而已,我还没活到和未成年抢吃的的程度。 李斯安连连点头,复低下头去耕耘,葡肉被他一股股地咽下去,嫩红的舌尖探出来,专注地舔手指尖上的葡萄汁水。 那样子,实在那什么。 你少吃点,待会还要吃饭呢。王启别开眼说。 第46页 王启:这葡萄很好吃吗? 李斯安压根没理,啜着手指,时不时点一下头敷衍王启。 王启在两处都碰了个硬钉子,憋屈得不行,坐在小板凳上,扇着胡老头给的蒲扇,仰头看天,长叹一声。 齐一出来时,他们两个并排坐在两个小板凳上,李斯安在吃果,王启在望天,于是,齐一走向第三条小板凳,坐下来发呆。 王启没话找话,跨过中间的李斯安,试图和齐一搭话:齐一,下午好啊。 齐一连个表情也没有的,很礼貌地转过头:好。 说罢,又将头转了回去。 这让王启觉得自己像个活鹌鹑。 李斯安停下手,接过王启尴尬的话:笑死,老王,你跟他搭话没用。六班那个漂亮妹妹去找齐婴告白,他冷着张脸,阎王爷似的,从中午站到黄昏,一声不吭,面红耳赤,最后在人家期待的眼神里憋出来一句:你为什么不去找李斯安,他最喜欢这样了。'就他妈无语,弄得全校都以为我是个渣男,也不说这样是怎样,他自己拒绝就好了,平常不说话,一说话非要败坏老子名声,因为话少人人都信他,觉得我是在狡辩。 齐一:我不是齐婴。 李斯安没理。 你好懂。王启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找齐婴的吗? 也不是吧。李斯安捏起一颗葡萄,战略性一顿,他欠我十块钱,说去买罐可乐,我给了他三十块钱,叫他买两罐再带包薯片,他就拿着我的三十块钱跑了。第二天有人打电话到我手机里,说齐婴吃霸王餐,还把他们所有的消毒药水洗劫一空,一共三千块,只留了我手机号码。我把原本攒钱买游戏机的两千块全给垫上了,还给人酒店洗了两天的碗做了三天童工。 李斯安面容堪称狰狞,手里的葡萄被捏爆了,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手,注视着葡萄残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哪怕追杀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这逼找回来,然后亲手结果了他。 旁边的齐一一直沉默听着,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蜷缩着,摩挲了下衣角。 王启:哈哈哈你这朋友够损的。 李斯安说:更离谱的是,就凭他比我大几岁,我认识的大部分女生没一个不喜欢他那种面瘫佬,后来在篮球场打球,我前桌被那家伙的人气弄得暴躁,直接拿我做对比问了附近几个女生,她说她们都把我当弟弟看,说年下不行,没安全感。虽然这时代碰到的某些人确实很败坏年下一党的风气,但姐姐、女朋友和妈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王启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无所谓啊。李斯安说。 王启说:口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内心还是有所谓的吧,说说呗。 如果真要说。李斯安思忖道,喜欢对我爱搭不理的,祸国殃民的,姐姐型,漂亮,冷清的,人美话不多,活泼,性感,最好可爱,大气,丹凤眼最好,短发的小巧一点也没事,乖巧精致,冷艳,秀外慧中,玲珑剔透,落落大方,会跳敦煌飞天舞,游戏打得好。 王启:王启:去精神病院找吧,肯定有你想要的。 也就是说说。李斯安说,也不一定有人真心爱我,那就不谈呗,谈了也不一定好,祸害遗千年,还省得给后代遭殃,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谈吧,没人真心爱我,真心的估计我也不敢谈吧,毕竟我惜命。 王启纳闷道:你谈个恋爱跟惜不惜命有什么关系。 齐一忽然开口: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那话惹得王启转过头去看他,琢磨着其中意思,确实品出点什么来。 那倒不是,只是想到了我爸。李斯安笑嘻嘻地说,我妈生我时候难产死了,他就出家了,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爸,只留下爷爷和我。就不重要呗,为了他白茫茫的爱情,老父亲和襁褓婴儿哪有他死去的爱人重要,好歹我还是他最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这都没能拦住他在她死后抛下幼子老父遁入空门。 王启也知道这话题不对,主动道歉道:对不起。 李斯安:没事,反正齐婴比我更惨,我至少还有个从没见过的和尚爹活着,算了,不说了,越说越糟心。走了,吃饭去。 剩下的葡萄扔了也不大好,李斯安就让齐一找了个保鲜盒,王启将剩下的装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形态不一的葡萄:那么多种类,也不像一块地里种出来的。 李斯安侧目。 王启开玩笑似的说:简直就像算准了你喜欢葡萄一样。 李斯安看着王启装葡萄的手,眼睛微微偏下去一点。 王启轻声道:你是狼吗? 狼不就是你和宋怀吗?李斯安说,你不是心里有数吗? 王启声音放缓了,情绪很深地压在眼底,偏带着丝笑意:我说的是那种狼,你知道的,那种躲在黑暗里步步为营的,狡诈、贪婪、凶恶的野兽。 李斯安手指勾上了钢丝嘴套,眼睛抬起:我,好人,懂? 第47页 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定戴上嘴套的都是好狼吧,不,好人吧。 菜品摆上了一桌,胡忠在远处招呼他们道:开饭了,你们过去吧。 王启上去和胡忠客套几句,李斯安闲得慌,在旁边有一下每一下地玩着衣服,掏了自己的口袋还不够,就去骚扰齐一的口袋,手伸进去摸,被齐一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李斯安无辜地看着他。 齐一说:你干嘛? 消毒液借我一下?李斯安说。 没有消毒液。齐一谨慎地说,并松开了李斯安的手腕让李斯安检查。 果然没有消毒液,李斯安勾出了一套便携式折叠牙刷套装,便携装洗手液,还有吃饭的家伙,两双筷子,每个都跟凶杀案似的分装在密封袋子里,再依次装进不同种类的袋子里。 小小的口袋,你辛苦了! 两双筷子,这题李斯安会解,一双是公筷,无论什么场合,最后的结果都是齐强迫大伙儿用上公筷,另一双是他自用的。好在他没有随身自带洗洁精的习惯。 在一个大家都不甚在意的地方,齐一这种行为不能说是格格不入,只能说丧心病狂。 三只韭菜热热闹闹上了桌。 胡忠喜气洋洋地报着餐名:下一盘,价值八百元的白玉翡翠切丝。 一盘小葱拌豆腐端了上来。 胡七坐在附近一处不高的山冈上,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腿,旁边蹲了只大黄狗,一小一大从高处俯瞰底下众人。 远远就能瞧见歪着脑袋盯住「绿翡翠」看的李斯安,他脸上的钢丝摘不下来,衬得鼻梁很高,只有右眉上那颗血痣,雾涔涔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藏在那颗痣下,连同黑色瞳孔也显得虚假。 胡七怔怔道:他好像条狗哦。 旁边的大黄陡然朝着李斯安方向大声吠了声。 胡七连忙去摸大黄的狗脑袋安抚:说他像狗,没有骂你的意思。 小孩。 一道清淡的声音从胡七身后传来,矿场是往哪边走? 胡七回过神,随手指了个方向:你往那西北走,转弯,再往南五百米,看到一个标志牌,再直走,一直走就到了。 对方说了句谢谢。 胡七安抚下大黄,这才有空转头去看。分明只看到一个背影,却让胡七的眼睛霎时瞪大了。 那一角珠串,从精绣凤鸟牡丹的绸缎红戏服上泠泠垂落,金丝勾线,叫人看不真切,但那过高的个子、体型和短发无一不提醒着胡七这绝对不是个姐姐。 还是个男的。 这一身,这年头,戏服?穿戏服的男人? 本来以为戴钢丝嘴套的李斯安和穿民国大褂的王启已经够奇怪了。 好家伙,是他阅历太少,见识太浅。 没给胡七任何反应的时间,这怪人便走了,胡七分明看见,那双浸泡过血水血气狰狞的手指,垂在衣角,一根根红得分明,修长,还有血珠滴落。 这是刚杀过人的姿态。 胡七眺望着胡家村里一小点,半晌,没反应过来。 胡七低下头,很郑重地问大狗说:大黄,人类都是神经病吗? 大黄摇着尾巴叫了一声以示回应,顶上的阳光洒落,将大黄的金毛晒得熠熠生辉,如同胡七被黑色压不住的一层金色瞳孔,泛出妖邪独有的色泽来。 第26章 李斯安用筷子尖勾起一根翡翠绿的葱丝,在齐一面前晃了晃:一盘白玉翡翠价值八百,一共有八根翡翠,猜猜这根翡翠价值多少钱?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把李斯安筷尖上的葱叶给吹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筷子就空了。 齐一:现在是零了。 也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12315。李斯安强压着火气,转头去叫胡忠,忠叔,你们这里的地都生金子吗?八百一盘小葱拌豆腐?什么黄金土那么金贵? 胡忠摸摸后脑勺,很憨厚地笑:是呢,很金贵的土。 这笑容迷惑,李斯安一脸虚幻望着一桌天价菜品:是?? 王启及时拉了拉李斯安的袖子,制止他和对方出现正面冲突:算了,强龙打不过地头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钱我们已经付过了,散财免灾。 李斯安:付了多少? 八千八百八十八块八,说是图个吉利,一路发。王启说,再加上你的葡萄们,一万块凑了个整。 你们全帮我垫上了? 王启说:准确的说,是齐一。 旁边乐于助人又做好事不留名的齐某人默默咬着青菜。 李斯安怒了,手一拍桌子,正欲站起来硬刚,胡忠身后几十个彪形大汉无声地站在胡忠身后,似的包围了过来,几十张冷脸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斯安,他的手在半空一顿,啪叽滑到了膝盖上。 胡忠:还有什么需要吗? 李斯安:没,没了。 胡忠温声道:客人请安心用餐。 这一桌天价菜的打击还不够,饭后,胡忠主动提出带他们去景点参观,这里除了满山坟墓和地底下的皇陵,哪有什么可以看的。 第48页 胡忠说:昔年的化工厂啊,现在可是胡家村一大名胜古迹,鉴于你们在胡家村消费达到了一定数额,我代表胡家村决定给你们打二八折,这次的门票,不要九万八,不要九千八,只要九九八,九九八,你就可以观赏到胡家村的绝美风景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客人还在等什么。 李斯安: 介于胡忠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看上去尤其难打,李斯安也不敢大声和他们吵,转头直接就戴上了痛苦面具,压低声音和齐一小声抱怨:世风日下,现在有人竟然连未成年的钱都要骗,这还是人吗? 一语双关,出一咬二。 齐一品他这话的意思,越品越不对劲,怎么觉得他不止骂了胡忠。 王启说:行吧,那就去玩玩看,反正我们几个也是出来旅游的。 听完,胡忠转头拿了双鞋子,顺便还补充了一句:走吧,把这三双靴子穿上吧,待会去矿场的路可能有些崎岖,对了,如果中途出现了什么人身意外,胡家村不承担后果的哦。 你们怎么都不笑啊。胡忠说,出去玩不开心吗? 花钱送死,谁笑得出来。 李斯安刚要开口拒绝,谁知,那刹那,李斯安许久未动的任务面板刷新了,又变成了女声,掺着蜜糖似的,软又媚。 【恭喜主人开启主线任务《一起去晒日光浴吧》,该主线任务进度45%,继续努力哦】 【解锁新场景???】 【名称:???】 【属性:矿场(1/3)】 【注:进入矿场后达成新人成就(勇气可嘉)(勇往直前)奖励500积分,如果玩家放弃,所有积分清零,并且没收唯一兑换的用具】 开始了开始了,他地狱模式的新手教程又开始了。 李bull;生无可恋bull;安长吁了口气,不由胸闷,望了眼天。 从踏进矿场起,一股毒蛇般黏腻阴冷之感就从地底弥漫上来,阴冷侵入心肺,李斯安的手指拢了拢,缩进了袖子里,沉默地跟在齐一后边走。 矿场里没有一丝矿的踪迹,只是名为矿场,荒林平坦,枯木杂木,中间摆着几间化工厂的残骸,四人并列走,胡忠边走边给他们解释原因:自从化工厂泄露之后,这里就改名叫矿场了,很多人问为什么矿场里没有矿,其实道理很简单,煲仔饭里没有仔,老干妈里没有妈,同理的,这里矿场也是。 三个人俱是无言。 齐一本来就不说话,李斯安则是被周围阴冷的气氛逼得说不出话来,一路走过来,除了枯草松柏,连个蚂蚁的影子都没有,本来是夏天,就算他们不久前走过皇陵上的坟墓堆至少都有蝉鸣声。 李斯安从不信邪,但此时此刻受到气氛感染,浑身紧绷,亦步亦趋跟着齐一后边,借他身躯一挡,好让有意外出现时,能第一时间跑掉。 虽然他承认这样做很不厚道,但是骨子里有个阴暗声音在说,逃吧。 月光的影子落到了地上,李斯安原本低着头走,乍然瞧见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 确实是四个影子。 他的头猛然抬了起来,叫道:胡忠?! 王启和齐一同时回过头去,胡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们明明是一道过来的,他离开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再低头时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三个。 李斯安拉住两个同伴,脸色凝重,与他们耳语:有人在跟着我们。 王启的声音放轻了:你怎么知道?我也看到地面了,是四个影子不错,现在只剩下三个,只能说胡忠中途把我们扔在这里走了。 不对。李斯安说:第四个影子不是胡忠,我下午一直看着地面,胡忠的影子有一条猫尾巴,我刚刚在地上看到的影子,确实是四个人,第四个影子没有尾巴,齐一,你记不记得你在别墅里时和我说多出了一个人。 齐一:记得。 我很信第一直觉。李斯安强忍住惊惶,抿了抿唇:那个东西,或许跟过来了。 王启的头抬了起来,朝四周看。 速度很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原本是不信这个邪的,现在,我们在明处,那东西在暗处,我不知道是人是鬼,我是不信鬼神的,但那东西就像个。李斯安有些语无伦次。 王启脸色凝重起来:是其他玩家。 他们两个看着他。 继续往前走,小李。王启声音放缓了,你第一次进,接触的游戏里的人还很少,里面每一个人都不单纯,哪怕是你觉得还行的孙石,也可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场上除了你之外真正的新手可能就只有刘总和胖子,一些中高阶玩家可以随意进出初级本的,这个规则不止提高了游戏难度,也意味着新手玩家的生存率大大减少。 但那同时也受天道规则的限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会使新手玩家得到极大的新手光环,同时会在对线时削弱高阶一定的能力,如果对方不是技能使然不想出来,那就是受到规则制约,他只能观察着你们,而无法直接对你们动手。 李斯安霎时放松了许多,但那同时,他又发觉,这个游戏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游戏本身,而是来自同类。 第49页 他点了点头,呼出口气,轻声说:我们快点走吧,早点离开这儿,阴气太重了。 王启抬眸,飞快看了眼李斯安,那一眼说不出的怪异,好似在掂量他话里的真假,又像在怀疑和相信之间徘徊不定,是否要相信这个人说的话的真假。 李斯安跟上了齐一的脚步,亦步亦趋跟在后边,颇有丝乖巧意味。 王启艰难地「嘶」了声,瞧着李斯安,眼睛里浸着很深的迟疑。如果可以,他倒是十分想把李斯安脑袋掰开看看里面的真假,这样费劲地去猜另一个人的想法真是太难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阴森森的。李斯安抱怨道。 王启听了,眼底的怀疑非但半点没消退,反而更深了,这怨不得他,这种关键场合,容不得半点纰漏。 你真想快点离开这吗?王启问李斯安。 李斯安说:不然?我精力值全没了,总得回去补个血量吧,也没人给我个buff啊。 王启犹豫了下,便说:那行吧,我们回去吧。 李斯安问:那什么,化工厂,不看了吗?我们任务还没进展呢。 王启陡然转过头,定定看着李斯安,那表情好似在说,看吧,这小子终于露出马脚了,刚刚一直不动声色的,果然,看吧,还是露馅了吧。 齐一:没有化工厂。 李斯安:啊? 附近虽然有坍塌的房屋,但都没有化工作业,化工厂的主原料是天然气与液氨,据胡老所说,造成的废水废气排放是导致骷髅人形成的基本原因,但这里哪里有水源,最近的出水口也在密林那里。齐一说。 李斯安一下就清醒过来:没错,只有骷髅墓地和别墅那块有水源,总不可能跨那么远距离投放,那么胡忠是骗了我们,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化工厂的地方,只是个阴森的野林子。 齐一:嗯。 那么我们在这里多呆也没用,至于那个新手教程。李斯安的声音微微发冷,半张脸陷在阴影里,显得似笑非笑,老王,有没有一种可能,一些中高阶玩家可以接入其他人的数据端,假装是系统,诱导玩家朝某些方向去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话音刚落,脑海中陡然响起一声轻弱慌乱的「哎呀」,李斯安想去捕捉,已经来不及了。 他心底陡然叫了声系统。 那道女声完全消失,变成冰冷的电子声【欢迎进入惊悚支线】; 李斯安又叫了声系统,是同样重复的一成不变的中性电子声音,那才是冷冰冰数据库该有的样子。 李斯安轻啧了声。 他去翻积分,查到账户上多出的500积分,关了面板栏,抬头时却恰好对视上王启,王启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李斯安吓了一跳,说:老王,你这样看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王启说,我越看你越像只狐狸。 第27章 李斯安被王启说懵了,步子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回望,那对狐眼睁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话。 王启正欲再说点什么,李斯安忽然扭头就走,一步不停。 齐一在后边叫他名字:李斯安。 我没事!前头传来他发闷的声线,然而为了强忍不住地干咽唾沫,根本压不住声音里的浓重鼻音。 李斯安只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就转过头来,他眼睛红了,因为强行压抑脸孔镀上一层气愤的绯红,连呼吸也起伏不定。 弄得好似是王启欺负了未成年,将未成年逼成了这样。 齐一说:王启。 王启早被李斯安的反应弄傻了:我就说了一句而已,就随口说的。反应就这? 李斯安明显气着了,完全不肯搭理他们,迈开腿就大步往前走,王启则是还站着不动,显然也被李斯安弄生气了。 齐一的对策很简单。 他一手拉着王启的前襟,一手攥着李斯安的后衣领,将两个脱节的人扯住,跟条活体纽带似的将三个人连住,落出一声毫无商量之意、简单粗暴的「走」。 李斯安也没想到齐一忽然发大招,被强攥着后颈衣服,没能保持平衡,趔趄了下,齐一的手很稳,在李斯安要倒下时,手掌压住了他的后背,将往后仰倒的李斯安支起。 同时,后边的王启不住说:齐小哥,别扯,别扯,我自己走。 李斯安踉跄了下,还未能站稳,齐一的手又一次伸来,二话没说,抓住了李斯安和王启的衣角。 李斯安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又一次被抓,眼睛里明显有了火气:齐一,你别扒拉我! 齐一说:走吗? 王启说:走的。 你松开,我自己走。李斯安说。 齐一便松了手,后面一段路倒是走得相安无事。 在场就三个人,王启有点拉不下脸,并不想和李斯安道歉,僵着脸说:你眼睛还睁那么大干嘛? 那骷髅精骂我算了,连你也骂我。李斯安呼吸又不畅起来,眼里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说笑,面无表情地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很难听的话吗? 第50页 王启听了更莫名其妙,但与那同时,却有了几分相信,但话里听不出情绪:你真的觉得难听吗? 李斯安还未能回答他的话,前面的齐一却停了下来,神色凝重:我们走了多久了? 从进来到现在,快是两个小时了。 李斯安看着周围,迷迷糊糊道:我怎么记得,我们好像来过这里。 齐一走向最近的树,手里的小刀往树上刻了一道长痕,刻完,三人继续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往前赶,饶是李斯安也渐渐察觉到环境的不对。 整片野林冒着阴森森的鬼气。 四周没有一点活物活动的迹象,只有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聚在一处,宛如网络般密不透风地包围住了他们。 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齐一走过去,手摸上树身被小刀刻上的痕迹,朝他们看了一眼。 在看清楚树上记号的刹那,李斯安一顿:这是?鬼打墙? 李斯安临来时掐看过手机,胡忠将他们送到这里花了十五分钟,他们走了两个小时也没能走出这片密林,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王启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全然是凝重:入阵了。 齐一咬着那个字,出声:阵? 这里种着千百棵树,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王启说。 那些乔木的叶子在半空瑟瑟鼓动,现在正是六七月,上面生了金字塔形的花序,密密麻麻垂下来,李斯安在生物书上看到过,形状像是槐花,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本该是雪白的花瓣是娇艳至极的鲜红色,宛如饱胀吸食了鲜血那般,在半空被风吹得鼓起。 李斯安说:总不会是槐树吧。 王启的手指碾下一瓣叶子,血红的花蕊在他指尖泛出铁锈般的气息,连他的手指也染上层红。 齐一说:《说文》里有说「槐,木也。从木,鬼声。」槐是木中鬼树,有传闻宅前有槐,百鬼夜行。 李斯安: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王启朝四周逡巡,眺望那千百棵密密麻麻的槐树,上头血红色花蕊瑟瑟飘动,有些槐树中间有树洞,透过不透光的洞口,仿佛有一双双眼睛藏在洞里偷窥着洞外之人。 王启说:槐树又叫鬼槐,在风水里是一种阴气较重的树,传闻中由于阴气重,容易招鬼。这片密林种下的千百棵槐树,又在皇陵背后,一个是龙脉之处,一个是至阴至凶,如此这般的安排,很难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说了那句,王启并没有停下,即使这时,还在耍着心眼多说了一句:但槐树寿命有千年之久。 种了千年的阴邪之物。 李斯安眼皮微颤了下,不做声地听着。 手指抓着衣角,一声不敢吭。 他脑海中很突兀的,冒出了不久前背过的,一首名为《西塞山怀古》的课文,里面有一两句。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没有芦荻,只有这阴毒至极的遍地鬼槐。 千百棵在皇陵脚下,种树者该是怎样怨毒的心思,才会种下这些树。 王启心道,都走到这一步了。 继续往前。王启说,往前走。 李斯安低嗯了声,头一次话也没有很多,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王启此时也不想再揣度李斯安究竟在想什么了,事已至此,也是退无可退了。 无论李斯安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王启都没法再停下。 迟疑着,王启最后又问了一句:李斯安,你善良吗? 这是李斯安生命中第一次被人问你善不善良,他当即就愣住了,三秒后,诚恳且真挚地说:我!很!善!良! 可是善良的人一般都不会说自己善良,但假定他说自己不善良,王启肯定也就信了,无论李斯安说什么,都是个悖论,听得王启都有些不认识善良这两个字了。 王启下意识去看齐一,想去求证,谁知齐一会错了意,道:我也善良。 好吧既然他们都说自己善良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呐?! 王启说:算了,都行吧,百因必有果,恶人自有恶人磨,既然你们都说自己善良,我就姑且信你们一回吧,大家都善良。 他们继续往前走,天空原本还有一道星辰的暗影,渐渐群星消匿,最后一点月影也不见了踪迹,正好端端走着,眼前兀的飞滑过一道暗影,什么东西朝他们蹿了过来。 还没看清,那东西就飞速离去了。 只是片刻功夫,王启停步,眼里蒙了层雾气,像被那光影迷惑住了,呆了呆。 李斯安见王启忽然停下来,往一个方向去,不由道:王启,你去哪? 王启像被蛊住的样子,没有回应。 齐一也发觉了王启的不对劲,拉着了王启的胳膊,沉声说:王启? 王启缓慢地低下头,朝他们看来,眼睛漆黑寂静,里面没有一丝神色。 齐一,把他弄醒。李斯安上前去晃王启,晃了半晌无果,王启跟撞了邪似的呆呆站着。陡然间,王启伸出了一条手臂,朝李斯安抓去。 齐一见状况不对,飞快伸手去制王启,李斯安灵巧一躲,和齐一里应外合,朝王启的方向扑去。 第51页 他们两个人明明抓住了王启,谁料王启的身体就跟古钟似的从他们钳制里荡开,硬生生把两个人都掀开了。 李斯安:王启!你干什么,别跑! 来不及了,王启跟着那团黑影的方向跑去。 一阵怪风起,那风呼啸着像孩童刺耳的嚎哭声,将槐树的叶子飒飒不止,击打着黑影,迷了他们的眼睛。 李斯安停了下来捂眼睛,再睁眼时,王启的身体便没入黑暗的古槐树间,消失不见。 李斯安追赶不及,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齐一站在他旁边,说:可能是他所说的其他玩家。 我知道。李斯安用手背揩掉额角的汗,老王也是活过这个游戏好几轮的人,说什么存活率都比我们俩大,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们自己,虽然他现在看上去意识不清,像是蛮危险的。 齐一说:嗯。 两个四级斗志全开的脆皮和一个意识模糊的十五级肉盾,没法比。李斯安自言自语道,不用太担心。像我们这种新手菜鸡,好好苟活一轮呗,再苟一苟,也许能活?或许就不该答应胡忠来这里。 密林完全笼罩住两个人,树影狰狞,在地上拉出张牙舞爪的黑影。 李斯安原本的胆子可大,但是越走,腿肚越颤,最后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他试图开始解释刚刚看到的一幕:王启也许未必是撞见那什么了,遇见鬼打墙也是正常的,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两条腿走路有差距,这使我们看似往前,实则一直在绕着圈走,这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我们之前在皇陵里,不也是一直绕圈出不来,墓主人故意布置成那样,老王或许只是忽然肚子疼要去方便一下。话说到这里,齐一,你能拉着我吗,我怕你害怕。 齐一:我不害怕。 李斯安说:万一你被风吹走了呢。 第28章 几乎是刹那。 李斯安整个人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煮虾, 唯一能看人的狐眼睁得圆圆的,一瞬不眨望着齐一,忘记了动作。 那条铁链被紧紧牵着, 上面分明的骨节修长漂亮地垂下来, 手的主人敛着眉眼,连呼吸都是平静的, 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怎样过分的事情。 见李斯安不动, 齐一动作顿了下, 抬眼仔细观察李斯安。 李斯安脸孔绯红, 呼吸发重,睫毛上沾了可疑的雾气, 烫到不住地翕动,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噜声, 气息很热地顺着微张的嘴唇泄出来。 其实要分清李斯安真哭假哭、真生气假生气其实很简单, 比如对比现在, 李斯安刚刚对王启做的那一套生气流程就很假,活体测试仪齐某如是想到。 其实做这种测试一丝好处也无。 但李斯安确实生气了。 齐一猛然退后了一步。 但是完全来不及了,三秒不到的功夫,李斯安整个人跳了起来, 手抓上齐一的肩膀一压而下, 动作快得无法捕捉, 齐一下意识去躲避,谁知李斯安预判了他的预判, 猝不及防从后扑来,一把抱住齐一的腰, 发狠往前撞去。 太久没跟李斯安打架, 都生疏了。 齐一被李斯安撞飞了出去, 李斯安大概也忘记了自己的链子还在齐一手上,在齐一被他撞飞的同时,他自己也跟一道抛物线似的,被齐一带着齐齐被击飞。 即使那样,齐一手里的链子还是没松开,后背沉重地砸到泥地上,李斯安两条腿分开,钳制住齐一的一条腿,与此同时,手掌死死按着齐一的头,凶神恶煞去夺齐一手里的链条。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李斯安的脖子也被项圈勒出了一道鲜艳的红痕。 齐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形,愣了几秒,维持着被压制的姿势,和怒目而瞪的李斯安对视。 李斯安呼吸喘急,眼睛已经红了,伸手去抓齐一手里链子的另一端:一而再再而三,很好玩是吧,一个个都觉得牵着我很好玩是吧。 不好玩。齐一不松铁链,仗着力气大,任由李斯安扑在他身上,使劲掰手指还掰不开,他很淡定地回道,你问我害不害怕,我害怕。 齐一这是在回他刚刚的话。 李斯安悔之不及。 李斯安的手指掰红了,眼睁睁看着齐一的手握得青筋暴起,可他又没法松手,怼着齐一的肩膀死命往上拽链子:不好玩你还不松手,你还牵着我干嘛,我让你牵了吗?!你完了,我要告诉你爷爷去。 齐一的手指在半空颤了下,听到那句告爷爷,毫无征兆地往前一扯,链子的那端还连着李斯安,直接带着李斯安往前扑,整个人摔在了齐一身上。 这一砸,着实将李斯安砸懵了,本身就四肢发软,连同脑袋都沉闷地倒在了齐一身上。 齐一脑袋微偏,盯着李斯安的后脑勺看,李斯安两只耳尖已经愤怒泛红了,头也没抬起,只有身体轻微地颤动,但也能想象到眼睛该是怎样的红。 齐一觉得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正想着要不要松手道个歉。 陡然间,李斯安仰起头来,露出尖锐雪白的两颗尖牙,猝不及防,往齐一的脖子上咬去。 齐一闷哼一声,脖子上被咬破了一个伤口,血流了出来。 第52页 那血吸引走了李斯安的注意力,原本要再下口的动作停了,趴在齐一身上,鼻尖耸动了两下。 齐一正要伸手推李斯安的脑袋,身体却兀的僵硬了,一截柔软的舌头伸了出来,绕着咬破的伤口舔舐吸抿,李斯安在吸他的血,好似觉得一点也不能放过战利品。 因为舌头太软,触感刺激着神经,齐一脑中浮现出毫不相干的一幕来。 在胡家村时,李斯安在吃葡萄,舌头含着手指尖吸吮,柔软的唇肉被反复刮蹭,流出深酒红色的葡萄汁,果肉的颜色确实像血,也像那样一点点地舔掉。 一股轻微的刺痛从脖子上传来,齐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铁链,垂着眼睛看李斯安埋下的头。 半晌,那颗头不动了,李斯安像是喝饱了血,动也不动,满脸餍足,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 齐一说:消气了吗? 一句话让李斯安坐了起来,冷嗤了一声。 他嘴唇上还沾着血,居高临下地说:我还是要告诉你爷爷去。 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就跟小学生打架打不过说要告老师一个样。 言尽于此,李某人的高傲已经如数尽显了:你等着被你爷爷打吧。 齐一也跟着他一道坐了起来,脖子上出现一个很明显的牙印,李斯安瞧他脖子的血,喉结不觉一滚,掩饰般地转开视线,齐一静了两秒,说:你还会喝血? 李斯安慌了神,虚张声势,提声反驳道:哪有。 齐一忽的伸出手,李斯安还未有动作,一张脸就被齐一把住了,那双手看似修长骨节,实则力道很大。 那场打斗下李斯安没了力气,一时挣脱不了,只能看着齐一端起他的下巴,拇指指腹揩掉李斯安嘴角挂着的一颗血珠。 李斯安不知道齐一要做什么,只能怔怔望着他,齐一低下头嗅了嗅,随即把李斯安嘴角的血放进自己的嘴里咂摸味道。 李斯安一下子看傻了,红着耳朵尖呵斥道:你有病啊?! 不好喝。齐一如实道,为什么这点血能让你兴奋。 我没兴奋。李斯安说,是你先来弄我的,你不弄我,我不弄你,多好,你自己偏要先来招惹。 齐一说:是你让我牵你的。 我让你牵我衣服啊,再不济你牵我手也好啊,你牵我链子你存心找茬啊?!李斯安说,一个男人的链子是不能给人牵的。 为什么?齐一不解皱了眉。 因为。李斯安正要解释,霎时灵台一清,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恶声恶气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又不是齐婴,我只告诉我的好朋友齐婴,你谁啊你。 齐一实在想知道,但听到这句只好沉默,一直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整理被弄皱的衣服,等着他自爆,等了半天爆也不爆,心道,他是狗吗,为什么比狗还像狗。 看什么看。李斯安说,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说着那话,两颗眼珠子真的掉了下来,就像弹簧一样,从一具浑身焦黑的尸体眼眶里弹了出来,在地上咕噜转了个圈,掉到李斯安的脚下。 这具黑色浑身长毛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们背后的槐树,像一个巨型蝙蝠,栖在阴暗角落里。 这东西正好对着李斯安,他原本那句脏话被强行咽了下去,呼吸停滞了一秒,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什,什么。 齐一不理解。 李斯安说:你回头看看。 齐一转过头来。 就在他们说话那会儿,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被千万个灵体包围了,青莹莹、乌幽幽的鬼火无数浮起,在千座古槐间如点灯,萦绕着他们后边,在阴森的黑夜里长鸣。 那槐树上的尸体忽然动了,原来不是个尸体,像是中途睡着了的怪东西,从树上淡定地走下来,捡起地上的眼珠重新安回自己的眼眶当中去。 那东西看也没看李斯安一眼,径直掠过他,踏入鬼火中。 那些鬼火在黑夜中无声燃烧着,越烧越旺,竟慢慢地有了各种形状。 有的手持铁叉,穷凶极恶之相,满嘴獠牙,加之青灰色的皮肤,实在不像人,有的生得更诡异,十个脖子长长竖在半空,脖子上各自长着形状不一的鸟头,长着两条腿 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足有上百个,在阴暗的古槐林间游荡,有的桀桀怪叫,有的悄无声息。 十几个雪白衣裳、一模一样的游女提着六角宫灯步伐一致地往一个方向,如黄道十二宫的星子,有序排列。 在一瞬间,李斯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黑夜里奇形怪状的鬼东西们。 他以为他又在做噩梦,更为荒唐的是,噩梦里的鬼东西们都跑出来了?! 齐一下意识去看李斯安,看到李斯安没有被吓得鬼哭狼嚎外加眼泪鼻涕一脸,稍显欣慰。 这这是什么啊?李斯安问。 齐一神情凝重地问:今天是几号? 快到七月半了,我清楚记得老爷子还嘱托我晚上放学早点回家。李斯安反应过来,望向齐一,不会那么背吧,今天就是七月十五? 第53页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李斯安再看向它们,分明不知道,李斯安却从那些东西的形状里辨认出来名字。 山魈,夜叉,姑获鸟,旱魃,食肉鬼 齐一打开手机,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格电,但屏幕上的数字却清晰映入李斯安眼睛,正是那三个数字,旁边附着一个黄历。 李斯安的瞳孔猛缩了下。 中元节。 齐一说,这千棵聚阴的鬼槐,加之鬼门大开,我们是撞上了。你看它们都往一个方向去,那里一定有什么吸引的东西。 撞上什么? 齐一却没有回答了,他们都心知肚明。 百鬼夜行。 第29章 他们想到的百鬼夜行明显不属于中国的语序, 这个词语是从日本流传而来,日本平安时代崇佛,加之平安时代的武士贵族不注重民生疾苦, 导致这个时代出现许多百鬼夜行的故事。 这个时代正处于中国的中晚唐时期, 有鉴真东渡,玄奘西游, 佛教影响尤其之大。 平安时代天皇迁都到平安京, 其中都城的城门「罗城门」, 后来渐渐成为后世罗生门的原型, 顺带一提,这个时代的女子有染黑齿的习俗。 如果仅仅是百鬼夜行, 也好说。 可是这是夏夜,恰好是七月半, 鬼门开。 完全符合道教传统里中元节的群鬼出游, 此时阴气最重, 孤魂野鬼出没于民间,他们如今在荒郊野外只看见了百鬼游荡,若真是鬼门大开,这个数量应该远远不止, 百鬼、亡灵, 吸引他们往一个方向聚拢的恐怕还藏着什么更为阴邪的东西。 李斯安的手揽上齐一的肩膀, 抬了下眉:嗨,帅哥?在想什么? 齐一回过神, 答:在想这是哪国的鬼。 李斯安憋出两个字:牛逼。 齐一:走吧,去看看它们到底在干什么? 李斯安对齐一这种一心求死的精神极为称赞, 他一跳, 抱着从系统刚取出的书包拔腿就跑:回见了您嘞。 齐一尚未来得及追赶, 只看见一个李斯安扭头就跑的背影。 一扎进鬼堆里,李斯安就失去了方向。 后果是他像一条逆流而上的咸鱼,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被深海里的咸鱼们包围了,而且这些咸鱼们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显然这条逆流的妄图改变方向的鱼被大流逼得没法前进,只得停下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停步使得个别鬼绕开了,个别很不满,后面的兄台的手掌搭上他的肩,沉重得像把他按进泥土里。 李斯安转过头。 这位兄台长得如同只巨型黑猩猩,两米高壮,头顶两个尖尖的黑角,这一张典型性非人的脸让李斯安呼吸一屏,猛然憋住了气息。 传闻中这样就不会有鬼发现阳气的存在了。 然而这位兄台很困惑地看着李斯安憋得面红耳赤,就跟静止的幻灯片似的。 久到李斯安憋不住,差点泄气时,兄台拍了拍他的肩,朝百鬼游荡的方向指了指,用手势在说你走错方向了。 李斯安的气猛然吐了出来。 这一回根本不需要齐一动手,李斯安自己就回来了。 作孽啊。李斯安站在齐一身边,望望周围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妖魔鬼怪们,叹了口气,有句谚语说得好哇,雨夜,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乐此不疲,如今就我们两人,你乐此不疲了吗,齐一。 你不害怕?齐一问见他还有心思耍嘴皮子,不由问。 怕呀。李斯安说,这不有你吗? 齐一一怔,没想到他这么信赖自己。 结果这厮一张嘴,下一句就来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群妖怪倘若真要动手,肯定一死死两,至少我在临死前还能大吼一声谁来殉我,你这不就来了吗? 齐一:是他多想了。 可惜我此生还没吃过爱情的毒打。李斯安说着,话锋一转,完了,我爷爷要失去他唯一的孙子了,你爷爷也是,两个孤寡老人家怎么办喽。 齐一抿唇:不会的。 李斯安眼皮一掀,语气捉摸不定: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死,你爷爷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爷爷,他。话音落半,齐一陡然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话,猛地闭了嘴。 像抓住了什么把柄,李斯安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你。 齐一沉默,李斯安不和他计较,和他一道慢吞吞地混在百鬼里走。 其实说完全不害怕也是假的,但是当有个朋友一起时,再害怕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痛苦,就连一起去送死也是。 你是什么鬼?李斯安问。 齐一侧头想了一阵,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李斯安一本正经地说:你装鬼总得装得像点吧,你得先给自己定个身份,这叫做人设,然后靠着你独特的鬼身份吸引众小鬼们信服你是只大鬼,这叫吸粉,然后开始吃小鬼,这叫收割,但为了让未来更多小鬼信服,你得矢口否认你曾经的人身份,这叫洗白,最后一步混上鬼链顶流的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但也不能太猖狂,鬼上有阎王,阎王不高兴了,它捧得起你,也会抛弃你。 第54页 齐一说:我是人,为什么要装鬼。 李斯安思索道:因为百鬼夜行啊。 齐一「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李斯安也跟着笑。陡然间,李斯安的手往齐一的裤腰带摸去,齐一猛地回缩,掌心凌厉一按捉住了李斯安的手腕。 李斯安的眼皮抬了起来。 齐一:你再来? 李斯安说:哥,给点尿。 齐一:你有病? 李斯安文绉绉地说:传闻童子尿与黑狗血能降妖辟邪,没有黑狗血,童子尿也行,我有两个壶,我们两一人灌满一个,以防待会它们忽然扑过来,这不是有病不有病的问题,这是我爷爷能不能再见他孙子最后一面的问题,你忍心看我八十岁的爷爷孤独终老吗? 齐一死活拉着自己的裤带,李斯安强拽不下,只得放松语气,先声夺人:你干嘛那么自私。 被泼自私脏水的齐某无话好说,和他拉拉扯扯一路,拉扯得连鬼都看不下去了,剪刀似的手往他们脑袋上伸来,惊得他们两个半推半挤挪到了槐树下,不挡正在正经夜游的百鬼的路。 齐一还很冷静地给他分析:你这样很变态。 李斯安思索了两秒:那我灌,你给我扶着,童子尿说什么都得接上一壶吧,不然万一打起来了,很容易被gank,况且我们俩都没出复活甲。 齐一没说话。 李斯安不耐烦地说:那你来总行吧,我给你扶。 齐一说:这里没有水,不能洗手。 所以会弄脏,洗手液还不够,李斯安一下子就辨认出了潜台词。 命都没了,还怕脏?脏什么脏。李斯安说,那行吧,我自己来,再分你一半,够义气吧。 不行。齐一说,你会抹我衣服上的。 李斯安一噎,但想到他说的也是实话,便假意说:我不会。 你一定会的。 李斯安和他吵了半晌,最后他自己不弄,还不让李斯安弄,着实霸道,李斯安气着了,提着裤带作势要尿他身上。 齐一表情纹丝不变,眼锋如刀,扫过李斯安下盘时,竟让李斯安看出一种奇异的杀气。 你会打我吗?李斯安犹豫着放下了手。 齐一很轻地吐出三个字:折了你。 李斯安霎时安静如鸡,一声不吭放下了裤子,老实起来,从书包里取出王启给的黄符,压在心口里,道歉说:对不起,我想多了,没有外物辅助,我们也能打,有老王的黄符压底,不怕。 他们顺着百鬼的方向走,这一路实在慢,走走停停,李斯安抱着反正都得死一个也逃不掉的念头,全程走了下来。 愈往前行阴气愈重。 森森槐树林间挂满了红灯笼,如一双双被剜开的眼睛,血红花蕊在寒风中瑟瑟鼓动。 他们走向风流动的方向。 其中参杂着暮鼓声,又像野马嘶鸣时,四蹄飞踏溅起的雪粒,发出那种狂啸,还有很多剑气铁器撞击的声音,惊雷,钟声,篝火烧得噼里啪啦。 最为让李斯安心悸的是风,风声透骨,像在嘶吼哭泣,那种声音引得整片槐林黑鸦飞出,与其说是风,更像一种丧声。 野哭千家。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发怔的瞳孔里倒映出天幕上一轮红月。 红月映夜,是不详征兆。 齐一也蹲下身来,手指摸上泥土。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一截骨头,白森森,和泥土融为一体,不止如此,目光所及之处,无数尸骸,铠甲,兵器,血肉泥泞地堆在整个槐林里。 这是个乱葬岗。 里面半是融入泥土的白骨很像外边的骷髅人们,但李斯安冥冥中觉得这两堆不是同一批骷髅人,人类什么都喜欢分上个类,外面一批骷髅人明显是近先年出来并且和他新手教程的任务脱不了关系,而槐林里面这批骷髅,从他进入以来,系统就没有吱过声。 但显然这么大一片阴森的鬼槐树以及乱葬岗,安排在这里,还与主线任务无关就很奇怪。 加之入侵李斯安系统,故意控制并诱导他进来的女声,怎么看都有些关系,至于王启,进入这里后,王启的表现也怪异,在槐林里三句一试探,如果不是忽然离开了,李斯安怎么都觉得他王老哥也像是个有所图谋的。 自何况来到此处后,离得越近,他越是心神不安。 那些妖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中间的千万尺有余的巨坑里走去。 加之黑云压顶,百鬼嚎哭。 李斯安说:去底下看看? 第30章 随着他这句话, 树影愈发摇曳,无数棵槐树上的血红花朵被狂风吹得飒飒作响,他们身后的夜空仿佛翻倒的供台烛火, 爆裂出大火燃烧之际的色泽。 李斯安愣住了, 提声:齐一,你看天空! 齐一抬眼。 天幕是如同夕阳般绚烂瑰丽的红, 像是火红的花蕊吐出的血, 连他们脚下踏着的那片乱葬岗, 也陷入这样的颜色。 仿佛活过来那般, 泛出惨淡无望的光,整座城池浆泡在血水中, 满城白骨森森,也许这里曾经是城池, 也许曾是古战场, 却都离不开屠戮的过往。 第55页 风声凄厉, 那火光瞬息便灭,天穹恢复了原先的灰败,像一个人从生到死,在一瞬的光亮后重归于长眠。 齐一长久凝视着火光, 眼中沉浮, 连同肌肤也浮起一层淡青的光霭, 他忽的开口了: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李斯安回眸看他:找什么? 痛。齐一低声道。 李斯安重复着他这个字:痛? 人有七情,有六欲, 喜怒哀惧爱恶欲。齐一说,你会痛吗?李斯安。 李斯安下意识想说难道嫌我爷打我时打得太轻了吗, 但话到嘴边, 他头回沉默了, 半晌说:等你找到了,能不能也告诉我。 齐一说:好。 李斯安:拉个钩。 齐一便伸出小拇指来,李斯安的小拇指勾上齐一,齐一神情显得很郑重,李斯安脸上的嬉皮笑脸全散去了,取而代之是一种罕见的正经色,大拇指郑重地盖在齐一的大拇指上,作一个印章。 你如果先学会了,也可以先教我。齐一道。 嗯,我答应。 他们往那巨坑里走,火焰消弭之后,剩下无边无际阴冷漆黑的长夜,冷入骨髓。 百鬼们震天的嘶吼声与风的惨叫混杂一处,骇人阴气使得他们的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他们跟在一只鬼后边走,装鬼而行,这一道也很奇怪,分明是阴气重极的人,穿行在妖怪间,但它们好似也没将他们两个当成异类,而是径直无视他们。 越走,沁入骨髓的凉意让李斯安忍不住牙关打颤:这有零下几度吗?为什么这么,冷。 齐一说:回去吧。 李斯安说:那不成,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说都不能白来。 他话音落下,话里意思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看一看了,齐一说:那里有路,往那儿走。 李斯安顺着齐一目光所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条歪歪扭扭但人可以走的路,他们不像那些个鬼,轻轻一飘就落入坑中,李斯安正有些犯愁该怎么进入巨坑里,齐一这随手一指,刚好指明了方向。 齐一,你晕血吗?李斯安问,你刚刚说里面是什么至阴之物,万一我们下去了,真出现什么让人几天几夜都做噩梦的恶鬼。 齐一说:不怕。 寒风敲打,头顶的黑云汇聚,泰山压顶之势汇聚而来,显得阴沉之际,但那也无法挡住他们的好奇心。 齐一先下去走了几步探路,转身朝李斯安点了下头,表明这条路可以走,动作娴熟得完全不像第一次来。李斯安深吸了口气,忍着那股寒冷心悸跟着齐一的方向一步步往下。 视野完全打开了。 在看清巨坑中情形的刹那,李斯安却一下子愣住。 在这至阴至邪之地,竟然长着一棵千年桃花树。 桃树参天,足有千万丈高,庞大的根茎深埋底下,蜿蜒纵横,枝桠遮天蔽日地延展开去,如巨伞笼罩人间。 在夜幕下,花瓣如星子在半空里飘落,淡粉色的春桃瓣飞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恶鬼们,荡进树下的冰湖里,花瓣间雪点飞舞。 千万枝桠芸芸淡妆,混着软如透的烟光,满树桃花枝枝蔓蔓,灿然而庞大地盛开着,湖影照出飞雪飞花,盘旋起舞,如梦如幻。 那些丑陋的怪物们仰着头,凝视着桃花瓣飞舞。 李斯安的嗓音哑了,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啊。 要说是槐树,还正常些,可为什么是,桃花啊。李斯安的声音渐渐变得轻了,眼睛里透出茫然。 是啊。齐一说,为什么。 李斯安撇下齐一,猛然朝着那棵桃树跑去。 他跑得着实崩溃,跌跌撞撞,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用那点粗鲁的动作来掩饰对未知的恐惧与心悸。 齐一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很怪,晃在瞳孔里,明明是李斯安的模样,兀的却变了。 李斯安的头发越来越长,黑色短发渐渐被一头长白发覆盖,长发不停长,直到没过腰际,皑如三千雪,而他的耳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雪白耷拉的狐耳。 齐一的呼吸一顿,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明明这副样子极为陌生,却又仿佛曾在哪见过似的。 齐一眨了下眼睛,那些幻影完全消失了,只有桃花树下一个失魂落魄仰着头的李斯安。 好奇怪。李斯安瞳孔里倒映出落下的花瓣,这树,让我觉得很,难过。 他的手指附上心口,怅然若失道:但是这里枝枝蔓蔓的,像什么东西长出来了。 齐一没有说话,黑色瞳孔沉默凝视着桃树,冰湖倒映出树影,花瓣飘零到湖面上,荡开了层层涟漪。 头顶压抑的黑云翻滚,如黑龙蜿蜒,嘶吐戾气,伴着时不时轰隆作响的雷鸣声。 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他们站在桃树下,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不知看了有多久。 伴着黎明上空的渐渐透出的光亮,百鬼也相继散去,巨坑中一时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鬼。 李斯安强忍着心悸感,明明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如难呆,但却不想离开。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大好了,若是再待下去,恐怕会出什么事情,齐一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 第56页 李斯安对自身的处境很是了解,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先后,跟着齐一往外原先来的方向走。 天空上的雷电噼里啪啦作响,紫电砭骨,泛出震慑的光来。 他们一路走倒是平安无事,很快就走出了乱葬岗,走到槐林外。 打雷了。李斯安看了眼天空,商城里有伞可以兑换吗? 齐一摇头。 几道闷雷过后,天空很快就下起倾盆大雨来。 他们没法子,跑得槐树下去躲雨,那些槐树的花朵依旧鲜红如血,与巨坑里的桃花树宛然对照。 李斯安说:这雨一时半会看上去也停不了,我们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淋雨出去,早点回村里。 齐一也认同,顾了眼耳边轰鸣的雷声:可雷大。 慌什么,就这点小雷,不算什么。李斯安说,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啊,怕什么雷,走不走就一句话。 齐一心里还是不认同,但跟上了李斯安。 李斯安的脚刚踏出一步。 他脑后骤然响起了一道雷鸣。 在听到雷声的刹那,李斯安的耳尖一颤,他缓慢地仰起头。 眼睁睁的,一道闪电飞快地从天劈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了李斯安。 在被雷劈到的刹那,李斯安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整个身体僵硬地往前两步,如一根杆子,啪叽,倒了。 比雷电更懵的是齐一,手足无措地扑上去抱紧李斯安的尸体,手掌去触碰李斯安冒烟的脸庞:李斯安? 李斯安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齐一握紧了他的手:你说。 李斯安顶着一头焦气,声音不稳:我,我这辈子,还有一个心愿没能完成。齐婴,你愿意,帮我完成它吗? 齐一看着他。 你愿意叫我一声爸爸吗?他气若游丝地说。 齐一脱掉身上的外套,往李斯安身上一裹,将他牢牢实实裹紧了,横抱起来,往来时的地方走。 李斯安咳嗽:叫我一声爸爸怎么了,我好难受,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你难道要让我含恨而终吗? 齐一的脸色红了一片,脚步愈发急促,抱着李斯安在雨里狂奔,甚至还回了李斯安两字:休想。 李斯安的呼吸发颤:为什么雷不劈别人偏偏要劈我呢。 你自己难道心里没点数。 啊。李斯安吐出口白烟,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当你爸爸,那我就只好投胎做你儿子了。 可别。 胡家村宁静的夜晚,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胡忠原本好好睡着,被那催魂似的敲门声给吵醒了,胡忠披了件衣服出来,打开门,门外是一个浑身湿透、面红耳赤喘着粗气的熟人。 胡忠讶然他能活着出来,但齐一这一路看上去并不轻松,原本的一丝不苟全被打破了,发丝凌乱,像荒野大逃生刚出来似的。 此刻浑身淋得湿透,手臂间横抱着一个散发着头冒烟气、浑身发黑的少年,黑发因为静电一根根竖起。 因为盖着件外套,怀里的倒是没淋着雨。 只是一张嘴,嘴里就冒出团白烟,此时李斯安正神志不清地躺在齐一臂肘间,跟个人形加湿器似的,阵阵冒烟。 看着浑身发焦的某人。 胡忠着实不大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李斯安就这么副德行回来了:他怎么了? 遭雷劈了。齐一言简意赅道。 第31章 乱葬岗里。 那道雷电引得周围草木惊癫摇颤, 白光浮动,场面之大,四野山虫奔走, 黑鸦溃散, 浮起的巨大电场使得整片槐林发出极其明亮的光。 王启原本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霎,掌心里引出的玄雷, 在「炁」场间形成强烈的波动, 使他能感知到, 不仅没劈中目标, 反倒好像是劈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在他身后,血红槐花间,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浮动,被树影挡得只剩下一抹惨淡的红。 而叶片间, 并不清晰的人面显现, 赫然是一张令人心惊的红色脸谱, 红脸上勾绘着北斗星、宝剑。 声声铿锵,带着极大的怒意,铺天盖地地朝王启压迫而来。 你这叛离正统欺师灭祖逆徒!成日游荡人世与邪术为伍,任你翻遍妖邪禁术, 妄图翻转乾坤阴阳, 又有何面目再见武当! 是带着川剧的腔调, 唱词不受控制地一个字一个字蹦进王启耳朵里,避无可避。 唱词如珠落玉盘, 滚了满地,随着那些声音, 王启的瞳孔逐渐涣散, 手脚浑浑噩噩像又一次失了力。 唯一可见的只有眼前那抹红如血的戏袍, 刺眼地浮动在眼前,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压迫王启的喉嗓。 我师父,我没有,我在证明了,只要我解开狐狸的封印,我会让你们都相信 那费力说出的话也十分好笑,那人嘲了嘲,侧在阴影里的戏服晦暗阴冷,半张褪掉脸谱的面孔上是极度森然之色:别人的相信值什么呢,都是一丘之貉,谁辨得了忠奸黑白。 天下利来利往,何为是非善恶。 他们身后雷雨轰鸣,雨水顺着王启的衣服滑下,他满张脸都是雨水,随着呼吸落魄地流下。 第57页 我定善恶,我定乾坤。 那道戏腔再度响起,男人的手倏然探出,轻轻一抹,转瞬间,原本是红色的脸谱赫然变成了金面,浑身竟泛出如神祇般不可亵渎的光辉。 天要你死 一柄长刀落在王启的头顶。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开了,以他为轴,如北斗七星排列的七棵古槐熊熊燃烧。 雷电,是天时,槐局,是地利。 雷声轰鸣,四野的天穹照得亮如白昼。 王启浑身发颤,指尖的雷混着流过血水,霎时席卷成一道阴雷,轰向那双手举着大刀往他头顶劈来的红色戏服。 半空里出现一道刺目耀眼的火光,噼里啪啦震响。 两人双双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王启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他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对面的男人也不好受,金面和红面被震碎了,现在面孔上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颜色,手捂着心口。 单单一眼,就让王启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真的是你。王启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墓室棺材里那张狸猫皮果然是你剥的,你比我们先来到这个副本,你剥的是胡家人的皮,没想到这群号称正统守墓人的胡家村人本体是一群成精了的狸猫。 听到这,那人显得很淡漠,连呼吸都未曾惊乱过,平静地接受了那些话。 王启说:你是来拿狐狸的心肝去救那个人? 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凉薄地响起,谁要拦我的路,我便除了谁。 是与我无关,我只要你把我的师兄还我。王启一字一句说,难掩憎恨,人皮北。 身后闷雷骤响,几千万里之远,狂风咆哮。 一时人影交织,各种颜色的脸谱眼花缭乱地变化着,电声雷鸣如利剑滑过。 整片槐林风声雨声交织,宛如古时草木皆兵那般,令人心存忌惮。 人皮北再要动,却发现半身已经僵硬了,动弹不得,而王启,因着这几轮的受控,一时大意,竟也被控制在原地,无法控制四肢活动。 瞬间,他们都意识到一直以来被呼吸的东西,在他们身后,寂静的密林里,几只寒鸦飞离,从中走出来一个人影。 来人袅袅娜娜,一身妖娆旗袍,暗色浮花软玉,枝枝蔓蔓绣在衣襟,过于惹眼,最上,是一枚正红盘扣,黑发风流。 她纤长手指拢着一柄扇,难掩反水后眉眼弯起时的恶意。 反倒是人皮北有一刹那的愣住:单薇子? 哎呀。单薇子掩了唇笑,眼波流转,语气在那一刹那变得极其冰冷,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舍得把小主子给你当药引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你那短命鬼爱人去死了。 你要背叛五色? 我不背叛五色。单薇子俯下身来,附在人皮北耳边,轻轻道,未来,我就是五色,可惜你已经看不到了。 人皮北复杂地看着她:你提出和我一起来,说是帮我,其实是为了。 为了我自己呢。她笑,手指狎昵地摸上人皮北的脸,真是可惜这张脸。 王启躺在一旁,也没有被忽视,单薇子暂时放下人皮北,走向地上的王启,她展出一个微笑,眼睛里泛出如蛇般令人胆寒的光。 你也去死吧,道士。 然而在她的手碰到王启的刹那,单薇子身体一僵,再一动,却发现已经动弹不得了,像被抽空了知觉。 脚下,是一个巨型的由「元炁」组成的罗盘,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豫卦间,雷鸣声里,瞬息间,她已被风雷雨包围。 在她身后,传来王启气若游丝的声音。 从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你就已经在我的局中了,除非你能定四盘,扭转昆仑。 三具激斗得奄奄一息的躯体,因三个的控制能力互相克制,谁也动不了谁,最后躺在乱葬岗白骨乱生的土地上,眼巴巴望着头顶一轮红月亮。 受控于人之际,王启竟意外想起了李斯安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就是个脆皮法师,早就没蓝了,上去,薅他啊!往死里薅。 王启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造化弄人。 几只乌鸦飞了下来,落到了三个僵硬「尸体」的身上。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僵局终于被打破了,中间那具男尸「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此刻的胡家村还陷在一片安然平和里。 被当成香饽饽争夺的当事人毫无反应,冒着咝咝焦气,焦气扑鼻,齐一站在门外走来走去,终于拉住了胡忠。 胡忠焦急地回道:已经去请兽医了,我把方圆几里最好的兽医都请过来了! 齐一:? 胡家村只有兽医,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就让兽医们试试吧。胡忠说,现在也请不到别的医生了。 齐一沉默了几秒:事后不要告诉他是兽医给他治的。 胡忠:啊? 为了大家好。 两三个提着小医疗包的兽医走了进去,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几个汗涔涔的兽医跑了出来,脸色全气红了,骂骂咧咧地离开。 第58页 胡忠原本陪着齐一住外边坐着,手扶着额头打瞌睡,被这么一闹瞬间惊醒了,连忙拉住兽医问了个大概,兽医长吁短叹,就说这辈子没遇见过这样的。 胡忠以为是李斯安医不好了,忐忑之下,走了进去。 片刻后,胡忠出来,朝齐一招手,脸上放松了许多,但仍然是心事重重地紧绷着,示意他进去:李斯安说要宣布一下遗言和墓志铭,但不让外人听,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齐一的嘴角抿了抿。 推开门,光浮了出来,照出里面情形。 炕上,躺着个直挺挺的物件,纹丝不动,已经不冒白烟了,挺好。 就是眼睛很大,睁得圆圆的,凄凄惨惨望着窗户。 齐一站在热炕下安安静静地瞧他,见他也不像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手里原本准备给李斯安敷的冰袋放了下来:遗言,说吧。 李斯安把齐一叫到了床边,确实是想口述遗言,但一听他这样说,被对方敷衍态度气着了,心头两苍茫,扭过了头不理会人。 齐一:李斯安干生气:你能不能认真点,我要说遗言呢,人生有几个遗言能说。 齐一:请。 见齐一配合,李斯安松了口气,朝他招手:听好了。 齐一倾靠过去,上身抵在炕边,眼神认真地望着李斯安。 李斯安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兀的扯住了齐一,肃穆沉声: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 那个翁字没说完,齐一刚摸过冰袋的掌心一下子贴到了李斯安脸上。 手掌可冰,冻得李斯安一个呲牙咧嘴,钻进了被窝里,两秒窝暖了,又冒出个头,头顶问号: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是不是人? 齐一抬起被冰袋冻冷的手,往李斯安冒热气的脸上盖:就那么想做我爸?嗯? 胡忠在门外还没眯一会,门又被敲响了,胡忠披了件外套打着哈欠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胡忠眼睛瞬间瞪得有如铜铃大,门口趴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焦气的王启,手上还有泥印子,是一路爬回来的。 这人艰难地抬起手,下一秒,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也晕了。 靠,这还没完没了了。 兽医,兽医!回来,这还有一个。胡忠绝望。 第32章 胡家村的灯火彻夜通明。 李斯安二度醒来时, 已经天亮。 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伤患王某被抬到了伤患李某的旁边,几个兽医去而复返,开始查看王启的伤势。 然后兽医们凑在一起, 低下头, 和胡忠窃窃私语。 李斯安勉强下地,走到门边, 靠了过去, 听到胡忠说:医不好了吗? 兽医们面面相觑:可是我们不会啊。 就不要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医, 死马当作活马, 试试看。 李斯安听了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等他们走了,就去找了根竹竿骚扰王启, 王启又困又累, 被从窗外伸出的竹竿戳了戳右脸颊, 勉强睁开了眼睛。 窗口趴着的李某人张开了五根缠着绷带的手指:嗨。 齐一抱着洗过的一篮子葡萄路过,顺势也看了过来,两个头就在窗外探进来瞅王启。 王启费力地支起身来,一起身, 骨头散架似的疼, 可见昨个那架打得有多狠, 但看见伤患李某,手臂缠着绷带, 肩上松松垮垮披了件衣服,王启也愣了:你怎么了。 李斯安唏嘘道:小事, 人在江湖飘, 哪能不挨刀, 就摔了一跤。 估计自个也嫌丢人,连个雷字都不敢说出来。 除了齐一,一个个看上去都挺不大妙,好在天已经亮了,三个人进屋稍稍将在树林里的事整理了一遍,王启隐去见到的那两人,只说是碰见了其他性情恶劣的玩家。 但他倒是对李斯安和齐一的所见所闻蛮感兴趣:你是说你们看见了一棵桃花树?在乱葬岗巨坑里? 李斯安说:就百鬼游呗,我们运气太惨,刚好碰到七月半鬼门开,本来以为会见到更恐怖的东西,没想到是棵千年桃花古树,还挺漂亮。 七月半?王启声音提了几秒。 对啊。李斯安说,昨天不是七月十五吗?中元节。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李斯安问:怎么了。 王启的嗓音沙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游戏里的时间都是比现实晚一天的。 李斯安怔怔看他。 王启说:今天才是七月十五。 所以他们看到的百鬼未必是百鬼,也许是别的,但鬼门并没有开。 李斯安吓了一身冷汗,当即反应过来其中的道理,不觉松了口气,对齐一道:那么说昨天并不是真正的七月半,而是七月十四。 齐一应了声。 若昨天是真的鬼门大开,王启和那几位又怎么会进槐林,在那中元那日进槐林,无论怎样的造化,凡胎的人进入那里,都是必死无疑。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影响,一眨眼就是过午十分了,也不见有人来招呼他们吃东西。 第59页 胡忠在上午倒是来过一回,手里拿着一本账单本:两位伤患的医疗费加上多出来的住宿费,共计三万九,鉴于你们在我们村消费够多,就把零头给你们抹了,这次就收你们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祝各位客人未来财运亨通,福星高照。 三个人勉勉强强,拼了三万个八给他,像是知道他们身上的钱花得所剩无几了,胡忠原本的好脸色也冷淡下来,连他吃到一半的葡萄也没收了。 中午时,也没人叫他们,但胡忠至少没让他们饿死,还是给他们摆了一个小桌子,桌上摆个三块干馒头,和一盘咸菜,和前两天那顿贵的离谱的饭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个病患十分头疼。 只有好养活的齐一,面不改色。 眼巴望着咸菜,李斯安如鲠在喉,放下了筷子。 今天是我们进入这个游戏的第几天了? 王启掐指一算:估计是有一星期了。 真是度日如年啊。李斯安掰开馒头块,味同嚼蜡,叹了口气,我就因为跟老师顶了一次嘴,进了这鬼游戏,还遭了雷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这狗一样的生活。 王启也叹气。 下星期要月考了,还有体测。李斯安说,这回完了,这次我名次要掉出前一百了。 那倒不会。王启说,游戏里的时间和外边的不相等,虽说日期显示是慢一天,但你在游戏里的时间相当于外面的几个小时。 李斯安坐在台阶上,也不知该怎么和王启讲这是个状态问题,做题不能停,一停下来,状态会被打破,下一次再动笔肯定没流畅时那样得心应手。 他甚至开始想念总是骂他的老韩,他的级一没希望了,但唯一宽心的是,齐婴不在,意味着那个位子也不会是齐婴,这使他看起没那么绝望了,但绝望还是占据了大部分,他很勉强地点了下头。 我们新手玩家慢吞吞的,做主支线任务几天没个进展是因为菜。李斯安说,老王,你不是老手了吗,怎么也和我们一样慢。 那句话落出的刹那,王启额头上绷出一层冷汗,王启掩饰般低着头,用筷子拨碗里的咸菜。 齐一说:王启可能有自己的事情吧。 王启听了非但没有心宽,反而更不适,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点头混淆过去。 好在李斯安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打了个哈欠就没了。 他们又坐了半晌,王启语气犹豫:我前两天是发现了一个线索,想跟你们说,但是没来得及。 齐一和李斯安都抬头望向王启。 王启谨慎地说:那天发现后,胡忠就硬拉着我们去墓地一日游了,我是想说的。 李斯安:快走。 看了桌上的馒头一眼,李斯安飞快地将馒头用塑料袋一装,塞进了衣兜里,急匆匆推着王启赶。 王启领着他们两个走过麦田,走到一处地窖前,打开了门,让他们下去。 手电筒照亮的刹那,一大股灰尘涌了出来,在光下涌动。 咳咳。 李斯安被呛得连咳了几声,齐一走向深处,手电筒照出王启的动作,王启将一个巨大的箱子从角落里拎了出来,上面的钥匙已经被破坏了,露出密密麻麻的工具来。 老鼠衣、洛阳铲、金属探测仪、盾构隧道掘进机 还有几件老旧的衬衣,齐一掏他们的口袋,从中掏出几张发黄的车票,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李斯安俯下身,看清齐一手里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上面字迹潦草而模糊,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上面写着:浔山陵墓,无内鬼,速来。 李斯安的手指点在那串字上,陷入了深思。 王启说:加上我们那天看到的盗洞,估计是了。但胡老爷子的话也未必是假,两者如果联合起来看,就是一场黑吃黑的戏码。 我懂了。李斯安倏然抬头,说。我们那天在陵墓里看到的盗洞,确实是有人来过了,这些人不仅是曾经住在这里的村民,他们的另一个身份是盗墓贼! 他话音刚落,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名称:骷髅人】 【来源:被异化的村民(1/2)盗墓贼(2/2)】 【弱点:???】 【攻击方式:???】 【恭喜玩家,主线任务一起晒日光浴吧进度90%】 李斯安继续道:这些盗墓贼得知浔山有皇陵可挖,便纷纷来到这里,但因挖皇陵工程之大,一时半会无法完全挖走,他们就在上面安窝,白日里装成是普通农民,夜晚则是继续挖坟,所以我们在皇陵里看到的那些尸体,不一定是游戏玩家,还有可能是盗墓人的。 是这样。王启说:化工厂泄露导致水污染,这些盗墓者误食了水源而变异成骷髅人,只能说是黑吃黑,胡家人因为生于本土,并不参与盗墓而躲过一劫,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肯定也有些关系,从他们娴熟的讹人动作来看,也许是在后方提供资金也说不准。 李斯安的手指摸上下巴:但我们去晚了,那些墓葬里的金银珠宝都被洗劫一空,也不知道被那群盗墓的送到哪儿去了,那可是国家的遗产啊,总不会又被低价贱卖给外国人了吧。 第60页 他们在底下又看了一圈,再无所获后就上来了,天隐隐有些黑了。 李斯安搭上王启的肩膀,笑:老王,你这就不厚道了,发现了线索也不跟我们两个说,一直瞒到了现在,我们可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王启自知理亏,率先道歉:对不起。 李斯安也没有存心要他怎么样,至少王启是帮他们一同找到这条线索了,等他道完歉,口上就原谅了。 入夜,三个人进了屋,照旧打个地铺,三个头挨在地上睡。 王启又累又困,一沾枕头就睡着。 反倒是李斯安被中午那话弄得心神不安,辗转反侧。 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去系统商城里翻了一圈,商城里哪有什么高二习题练习册的兑换品,有哪个正经人会去商城里用积分换试卷做。 一想到成绩名次要掉,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李斯安甚至想到了班里那群乖瘪犊子嘻嘻哈哈嘲笑他的样子。 但凡他平日里谦虚点不那么狂也不至于如此。 宋点,方旭,白雯这几个人都很厉害,上次两道附加题他们也都做出来了,有的还能写出第二种解法,不出意外,他可能要被挤出前五,前十的概率也不是没有,只要他顾好小题,不为马虎而失分,单科成绩勉强、应该、大概、可能不会掉出前十? 班级里的全能型其实很多,而李斯安这种,全靠理科撑着,这次刷不了题,好在他也不在意文科的成绩,就一门语文而已,但口上说着不在意,他的语文分数又关系到总名次,万一语文又不及格。 办公室的几个老师还在打赌,赌他下一场的语文考试成绩。 李斯安头疼得要命,睡不安稳,大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惊醒了,他披了件衣服走到了草塘。 夜凉如水。 见四下无人,他偷偷摸摸地,双膝一倒,对着月亮跪了下来,好声好气地乞求:求求了,老天爷,打通我的任督二脉,求求你让我语文考试考一次及格吧!我愿意用我同桌的单身三年换我语文考试及格。 月亮下,推门出来的齐一,恰好与眼含热泪的李斯安四目相对。 第33章 那一瞬间, 李斯安的大脑像是卡了壳,连同那句考试都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像快冒出咝咝烫气, 急了声:你听我解释! 齐一等他解释。 李斯安整个皮面没有一处不红, 垂头丧气这个形容词放在他身上诠释再好不过了,眼睛热得不敢看人, 嗫嚅道:我我。 没法说呀眼见为实证据确凿。 齐一很冷静, 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说:坐吧。 李斯安坐在齐一旁边一格的台阶上, 眼瞧着他, 满是认真:我就说说的,我真没那个意思, 我就是考试考崩溃了随口一提,而且语文考试也不一定能及格, 你放心, 你绝不会单身的, 你要是单了,我,我就想办法给你弄一个对象出来。 齐一:嗯。 说完齐一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认识齐婴。 那声嗯也听不出情绪,李斯安又是个惯犯, 正想插科打诨敷衍过去, 见他之前明明落马了现在又说自己不是齐婴, 想出声却又闭了嘴,半晌, 良心受到谴责,好声好气说了句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齐一说。 什么叫卧薪尝胆, 为了维持个马甲连这都能忍?! 你别生气。李斯安蹲在他右侧, 很郑重地拍了拍齐一的肩膀,我保佑你数学考满分。 齐一侧眸,目光从李斯安放在他肩上的手滑到李斯安脸上,眼睛里很沉,看不出个动静。 我们一起拜吧。李斯安说,如果这次能考及格,我请。 李斯安的脸色已经涨红了,即使红成那样,面上还是一派镇定面不改色。 我没有生你的气。齐一偏过视线,低下头,望着石板上斑斑驳驳的痕迹。 上面的痕迹很多,复杂堆垒着,一刀刀,刻上时间的烙印。 就当李斯安以为对方的间歇性自闭又犯了的时候,齐一忽的问: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李斯安不解:双生子? 不知道。齐一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 李斯安听得迷糊,想问个清楚大概:像一个模子刻出来连头发丝都一样,还是就脸长得很像?如果是第二种,血亲之间也是有可能的。 齐一:第二种。 李斯安:这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句询问让齐一沉默了许久,就当李斯安以为齐一不会回答时,他说:或许是仇人。 李斯安说:为什么要用或许,你认识的人,是不是仇人你不清楚吗? 齐一说:他们长得很像呢? 李斯安:谁们? 仇人和家人。齐一轻声。 李斯安:牛啊牛啊。 听到这,齐一就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正经话,遂放弃,李斯安的手很娴熟地勾上他的脖子,啧了声,唏嘘道:兄弟,听我一句劝,多喝热水少熬夜,就不会有这些有的没的傻逼念头了。 第61页 齐一反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忽然发现你的家人和仇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选择去死。李斯安摊手,你这问题和问我女朋友和我妈同时掉水里我先救谁一个样,但这两我都没有,只能用老爷子和未来对象来代替了,只能说,我爷养我那么大,我宁可自己死都不会让他受伤,至于对象嘛,我肯定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打破这个僵局的办法只有我先死一死了。 齐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李斯安不觉奇怪,他刚刚有说什么吗? 好在齐一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李斯安在外边半天,困意也起来了,惺忪着眸子,哈欠连天地问:睡觉去? 走。 李斯安就和齐一一起去睡觉,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回去时发现原本躺着的王启不见了踪迹,也没留下个只言片语。 李斯安不觉嘀咕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啊,怎么神出鬼没的。 齐一:可能有事吧。 但李斯安也懒得管,脱了衣服往被子里一钻便不动了,睡得可死。 天空上一轮银白月亮高悬。 那月渐渐笼罩上淡淡的血雾,血红刺眼的色泽代替原先皎洁的纯白色。 在古书里,有「血月见、妖魔现」的传言。 齐一出声:李斯安。 没有人回应,李斯安被子乱蹬开去,四肢大敞,歪着颗头呼呼大睡。 齐一侧过头,看清李斯安近在咫尺的睡颜,浓密的睫毛纤长分明,鼻梁高挺,嘴唇,酒窝,他睡着时竟然像个人了。 齐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李斯安平日不怎么做人,也不安静的缘故。 上一回就因为齐一多看了他两眼,他就一脸惊恐地问:卧槽你一直看我干嘛,你不会爱上了我了吧,不过也对,我被人喜欢不是很常见的事嘛,可惜我不喜欢男孩子,但如果是你的话。 自恋又臭屁的自大狂。 齐一一拳头敲到他脑门上,把他给敲醒了,他懵着眼睛看齐一,齐一说:想多了,把作业本还我。 齐一伸出一根手指,穿过嘴套的钢丝,在李斯安的酒窝上轻按了下。 李斯安的酒窝就微微凹陷下去,在白嫩脸颊上露出一种脆弱的端倪,呼吸轻得像破碎,齐一仿佛受到什么刺激那般猝然缩回手指,抽搐了下他的心脏有一丝的抽痛。 有什么像被小虫子咬似的枝枝蔓蔓钻了出来,在咬他的心脏。 齐一不懂这是什么。 如果他多懂些人情世故,就会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花了千年时间费尽心机忘掉一件事情,转头却发现自己又掉入重复循环的巨坑,任他尖叫嘶吼,崩溃嚎哭,也无法逃脱命运糟糕的捉弄。 齐一转回头,不再看旁边,黑眼珠寂静地望着天花板。 乃至于李斯安被无数吱吱吱声音闹醒时,被无数虫子、乌鸦、狸猫、老鼠围攻时,险些当场犯了心脏病。 当看到身边躺着的淡定看戏、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的哥们时,差点脏话满天飞:我??,你有?啊,为什么不叫我。 可不是,在他们床下,简直是密集恐惧者见了要昏过去的场面。 齐一说:它们没有上来,你睡得香。 可不是,这群动物虎视眈眈地围满了他们的床,就是没敢靠近。 李斯安匆匆忙忙抓了件长袖,往头上套,齐一则是不紧不慢地把被子收进游戏的面板仓库里,忘了提,他们去旅游住宿,这洁癖怪连被子枕头都是自带的,好像生怕别人玷污了他似的。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李斯安由于趔趄摔到地上,本以为群虫会爬上来,但是它们避之不及,惊慌地朝四周溃散而去,窗户外红月的光洒落到李斯安身上,李斯安手压着地板站了起来:我们先去找王启,汇合后再做打算,嗯不,还是先去胡家村看看其他人,保护好村里人的安危,这也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琢磨着游戏来源于生活,也许是和红月之夜差不多的处境? 红月之夜是一款游戏里独有的一天,彼时怪物力量增强,冒险者力量削弱,冒险者碰到群怪出没的次数增加。 齐一还想说什么,但怕说了吓着李斯安,干脆闭嘴。 齐一拧开手电筒开关,在前面探路,李斯安拎着把斧头,亦步亦趋跟在后边,他们可能自带着类似外挂的东西,那些虫子只是虎视眈眈看着他们,都不敢上前。 几家院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活人,李斯安眼皮一跳:村里人呢?老王不会和他们一起遇害了吧。 齐一:再往前看看。 他们走遍胡家村上下,寻不到一丝人影。 就在彷徨之际,灌木丛边,一只小狸猫飞蹿而出,腿上流了血,但那双金黄色竖瞳好似在哪见过。 见了李斯安,喵喵叫了几声。 李斯安蹲下来,它顺着李斯安的手往上,竟爬上了李斯安的肩膀上,喵喵喵叫个不停,猫肉垫跟人似的往一个方向指。 李斯安犹豫说:它好像想让我们过去,我们要去吗?但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啊。 第62页 那只小狸猫急了,声调急促,喵个不停,扒着李斯安的脖颈,毛茸茸的下巴不住地蹭,想要引起李斯安的注意,只是没动两下,它身后伸出一双手,一下子薅住了小狸猫脖子,将它从李斯安肩头提了起来。 没多少大的狸猫幼崽睁着金黄色竖瞳,在半空乱扑通一阵。 李斯安:齐一你别这样提着它啊,它很难受啊。 齐一闻言,便提着小狸猫的脚,将它倒立过来提着。 还不如刚才那种提法呢! 但它也放弃了和傻逼人类的交流沟通,肉垫指着一个方向。 他们顺着那个方向走,正是通向乱葬岗之地,只在乱葬岗入口处。 几只死蛇、鸟和老鼠的尸体旁,围满了狸猫。 大的、小的,无数花色的狸猫,竖瞳颜色不等,有的还是金黄色,有的变成与红月一致的血红,在月光下撕咬着他们的猎物。 由于两个人的入侵,让它们转过头来,那些诡异的眼睛转向了李斯安。 那些目光让人胆寒,是野生动物的,但模模糊糊又像个人,这令他们想起那条尾巴,胡忠的猫尾巴。 加上整个村庄都消失的人,很难不令人多想。 不是吧,该不会是李斯安陡然叫道,胡七? 刚刚那只小狸猫欣慰地喵了声。 随着那声胡七,在狸猫群里,其中一只比较靠前的狸猫的动作顿了下,转过猫头来,但很快,金黄竖瞳被那点妖异的红侵袭了。 在他们四周。 只见密密麻麻的蠕虫潮水般从四野涌出。 头顶的月亮比上一次更为红亮,泛出狰狞冰冷的腥气。 第34章 在红月高悬的夜里, 蠕虫逆流,翅膀飞过腐草的枯黄叶尖,无数只豆大鲜红的复眼盯着中间的两个人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李斯安「雾草」骂了声, 陡然往后退了一步。 小狸猫趁着他们惊吓之时, 蹬开齐一拎着它的手,爪子抱着猫猫头, 在半空里一个后空翻, 腾飞而起, 跳到李斯安的头顶, 牢牢抓紧了他的头发。 李斯安压根来不及顾头顶多出的一小坨肉。 四周是避无可避,无路可退, 他们脚下被虫子包围成了一个圈,隔着并不大的距离, 这些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子, 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乱葬岗外涌。 源头是在乱葬岗里面。 先前李齐王三人被胡忠骗到乱葬岗里, 见不到一丝生物存在的迹象,这些虫子不知打哪来的。 李斯安深吸了口颤抖的空气:齐一,你感受到了吗。 嗯?齐一微微侧头。 我快吓尿了。李斯安陡然一个飞跳而起,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影子, 往来时的方向狂奔,撤, 撤!这波必死!撤! 这速度跟开了疾跑似的。 但虫子实在太多,还有组织有纪律地往他身上爬, 才刚飞跑到不远处,李斯安的鞋子就爬满了小虫子, 他也不敢低头看, 仰着脖子, 死死咬牙,生怕一个泄气哭出来。 鞋子已经踢开了数只虫子,有些虫子被他踩碎了,有些顺着他的裤角往上攀岩。 他头顶的胡七发出阵阵凄厉的猫叫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终于崩溃,回想起曾经快乐幸福的读书时光:夭寿啊。 李斯安拿出斧头,在地上一阵乱砍,虫子们飞快躲过他的攻击,反扑上李斯安的腿,隔着裤子咬了口。 李斯安痛得嘶叫了声,手指一软,斧头跌了下去,哐当砸在地上,很快就被包围而来的虫子们给淹没了。 他寸步难行地站在小土丘上,飞快地把身上的虫子往外扔。 红月的腥气愈发严重,就当李斯安快顶不住、打算任它们咬时,眼前一簇火焰猝然照出他,往他身上探。 这什么!李斯安惊声,烫得弹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立马镇定下来。 很神奇的,方才还在咬他的虫子一接触火,就纷纷溃逃了。 火光前,照出齐一的一泓眉眼,齐一手端着烧红的火把,躬身将地上的李斯安扶起来,替他拍开身上残余的虫子躯壳。 它们最怕火。齐一说,我去商城兑换,买了水管、电棍、樟脑丸、驱虫喷雾、雄黄酒、石灰粉挨个试了,火的力度最大。 这时候李斯安尤其感谢这死魔羯佬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淡定得一批的冷静,就是可怜小虫子临死之前还轮番遭到酷刑。 呸,他怎么还和刚刚咬他的虫子共情上了,臭虫活该。 李斯安掩饰住方才的慌张失措,转过头张望:好,那我们回去找王启吧,这哥们一个人估计不大靠谱,估计现在被吓死了吧。 只字不提方才自己的惨状。 一见他要走,他脑袋上顶着的胡七愈发着急,发出一连串动静,成功吸引到了两人的注意。 胡七。李斯安揪起头顶一团,正对上胡七的猫猫头,胡七的猫眼睁大了,李斯安也恍然了,我就说,原来你不是小学生,而是只狸猫啊。 胡七甚至没法开口说他搞物种歧视,声嘶力竭地喵喵叫,李斯安没有听懂,困惑道:你在说什么啊。 齐一说:它应该是想让我们去救他的家人们。 第63页 胡七的家人,就是那一窝贪财狸猫,现在被虫子围攻,还在撕咬猎物呢。 狸猫供奉狐狸当祖宗,还守墓人,妖精堆才是吧。 李斯安说:救,不止要救。 胡七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见李斯安目露凶光:我还要把它们都绑起来,捆在柱子上,我们出的那六万块钱,可不能被白讹了去,我活了那么大,头一回见吃几顿饭住两晚要六万块的,几星级啊,那么狂? 胡七的猫尾巴一下子耷拉下来。 有陌生玩家送的五百积分,李斯安买得起火把,兑换好后两人便举着火把,重新走向乱葬岗,为了方便带那么多户人家回来,李斯安特地从野地里找到个大筐子背着,好将那些狸猫们都放进去。 他们走到时,一群狸猫们还在激战呢,被围堵的狸猫们硬生生从虫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气氛,一下子燃起来了? 如果这是个少儿频道,名字可能就是《猫猫头大战外星勇士》,鲜血,从它们的身躯里流了出来,但是心,依旧是滚烫的,猫猫可以死,战争一定要赢!杀呀! 姗姗来迟的地球人李斯安见证了这戏剧性的一幕,于是高举火把,厉声呵斥:你们这些狗东西,还钱! 可他们是猫哎,骂狗东西这合适吗? 等反应过来时,李斯安已经拽起最前面一只狸猫的脖子,提声道:胡忠,还钱! 周围的虫子已经被火把驱逐得差不多,原地只剩下十几只伤痕累累的狸猫,趴在尸体边喘气,闻声各个呲牙咧嘴对着李斯安。 那只被李斯安抓在手里的狸猫艰难地挣扎,半晌也没挣扎开,脑袋一垂,喵了两声。 明明听不懂,李斯安却一下子明白了这只狸猫的意思,此时此刻,还在抵账呢。 我之前叫胡七名字时,就你的反应最大,你不是胡忠还有谁是?李斯安一拍猫头,就是你,死骗子,把钱吐出来! 狸猫叫着否认,原本趴在李斯安肩上的小狸猫一下子跳了过去,抱紧了大狸猫,随后,张开双臂,护在了大狸猫身前。 那姿态,就像李斯安逼良为娼似的。 李斯安一把将胡七提了起来,食指中指间有什么东西飞快一转,猝然间,一柄小刀落在眼前,抵住了猫头。 众猫惨叫。 不还是吧。李斯安和同伙递过眼色,面无表情地说,齐一,你从二十开始数,每少一个数字,我就剪掉他儿子一根胡须,让它后半生受尽众猫的嘲笑,等到猫须剪完了,就开始剪头顶的毛,下半生,当个秃头猫吧你。 胡七吓得呆住了。 齐一:十九。 李斯安手起刀落,没给猫丝毫反应的事件,地上就多出来一根轻飘飘的猫胡须。 齐一:十八。 一时猫声不断,那些猫脑袋凑在一起,「喵喵喵」一路,跟吵架似的。 数到九时,最前面那只狸猫终于绷不住了,从猫堆里窜出来,凶神恶煞地吼叫道:喵! 李斯安:还钱? 猫猫头无力地点了一下。 李斯安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凡你是个人,我早就打电话给消费者权益热线了,讹谁不好讹到你爷爷,活该吧你,看看这报应不就来了吗。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说话了,听着真令猫生气。 齐一背着筐子将「伤员们」一只只放进去,摸到胡七时,它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那叫声与方才浑然不同,连被李斯安按着剪胡须好似都没那么惨。 李斯安下意识停了手:怎么了? 胡七大口喘气,猫唇不住地抿,喉咙里发出一系列断断续续的碎音。 他们拧着眉头听了半晌,没懂什么意思,半晌,它终于费劲地吐出一声艰难的:喵喵喵汪。 这只猫在学狗叫。 齐一:狗? 胡七点点猫头。 李斯安朝四周看,地上也没有大黄的踪迹:刚刚我们在胡家村里就没看到狗,这里也没有,估计是出事了吧,你是想让我们把你的狗找回来吗? 胡七喵地应了声,肉垫指着乱葬岗的方向。 他这一指,两人都沉默了,这个方向,他们昨天刚出来,李斯安清楚记得雷击中他天灵盖那一刹那的感受。 里面啊。李斯安倒嘶了声,太危险了,不能去。 胡七锲而不舍地喵叫着,胡忠也在喵,不知在说什么,然后李斯安就看到这只大的狸猫跑到小的面前,一阵厉声喵叫,一肉垫拍了过去,小的很快被骂蔫了,忍着眼泪,转头去抱李斯安腿,锲而不舍地拽他的裤脚。 李斯安低头道:就是条恶狗,我进去救了,还搭条命,我的命,总比狗值钱吧,一换一,我为什么要进去。 他这话里表明里面确实存在的危险性。 像是听明白了大黄必死无疑,狸猫幼崽怔怔望着他,眼里陡然滴出一滴血红的眼泪。 李斯安这个年纪,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李斯安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猫头。 胡七眼睛里的血泪珠滴到他左手上,原本苍白的手指染上一粒血红,像被刀子割破了。 第64页 像受到了刺激那般,李斯安深吸了口气,说:它的位置,你知道吗? 胡七从尾巴里拿出一个口哨,大意就是吹动哨子,大黄狗就会有反应。 李斯安转过头,丝毫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冲了进去。 你给我等着。 齐一一愣,也要跟上去,被李斯安打断了:齐一,你在外面守着这窝胡家人,我马上出来,多个人,我可能带不动。 究竟谁带谁?齐一心道。 你跑得有我快吗?李斯安反问。 还真没几个能跑过他,齐一还要再说,就见李斯安的身影飞窜进黑夜里,一下子不见了踪迹,齐一不理会那些话,正要跟去,腿部却难以动弹,他低头。 腿部挂满了猫形挂件,非常积极地配合李斯安的话,阻止齐一进去。 第35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已经十五分钟了。 齐一低头看了眼手机, 又关上了屏幕,默不作声盯着远处看。 重重叠叠的槐树遮蔽半片天空,里面应当有个人举着火把在树影间奔跑。 他手边的小狸猫再也控制不住, 在血月里对着月亮厉声尖叫嘶吼, 一爪子掀翻了筐子,跳了出去。 狸猫落地的刹那, 竟挣脱了生理控制, 重新变回人型, 只是竖瞳上沾满泪珠, 还在嚎哭。 在场唯一的人岿然不动。 月光底下,齐一身上的白色衣服纤尘不染, 红月映衬下,如一块皎洁玉璧, 无情也无欲。 胡七走向齐一, 嘶哑地说:哥哥, 那个哥哥会回来吗? 齐一摇头,月光下的面容冷得像尊佛。 胡七说:你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他。 齐一面上一派平静,喉咙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嗯。 今年好凶。胡七便放弃了沟通,自顾自看向天空血红的月亮, 搓了搓手指, 蹲下来把家人们抱在一起, 护着它们,每年中元节, 乱葬岗里都会闹,我以前总是问忠叔我们能不能离开胡家村, 忠叔说可以。 于是有些人选择离开, 但后来又回来了, 他们说人类社会是个大染缸,各国交战,不如归隐,有些则是选择放弃胡家村留在外面的花花世界。 胡七的说法和胡忠之前所说的守陵诅咒又浑然不同,但可信度都有。 去年这时候,虫子也没有那么多。胡七挠了挠后脑勺,忠叔说矿场里有宝藏,我们都想进去,但是谁也不敢,忠叔就骗一批批的游客进去探探,他们可自信了,各个对矿场嗤之以鼻,可惜好些人都没能出来,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游客,但忠叔说他们是玩家,「玩家嘛,本来就是来送死的」,他说的话我也不懂。你们先前能出来,很厉害了。今年的虫子好像特别多。 由于齐一始终沉默听着,为了驱除慌乱,胡七只好自己和自己说话,连连翘头张望: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他怎么还没有出来。 天空上玄雷阵阵翻涌,大量蠕虫爬了出来,半边天幕被照得鲜红闪亮,描摹出那堆白骨尸骸的形状。 阴冷至极的气氛,就仿佛有一群至阴之物在底下蠢蠢欲动。 而李斯安,就往那个方向去了,兀的想到这一点使胡七的脸变得惨白,连连抽气:都那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如果里面真的很危险,大黄出了事,哥哥再进去,也会出事,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齐一又看了眼时间,将筐子交给胡七:你回村。 胡七愣了:那你呢? 齐一朝乱葬岗的方向迈出一步,那个动作让胡七看懂了,胡七急声说:如果他和大黄都出事了,你再进去,也是死。 死什么死,小鬼头,会不会说话。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从胡七身后冒了出来。 胡七惊喜转过头。 齐一也回眸。 在他们眼前,李斯安大步跑了出来,浑身像笼罩了层光辉,齐一原本攥紧的手指又松开了。 当胡七看见只有李斯安一个人出来时,原本的惊喜之色略微黯淡了点,陡然间,胡七身后响起一声狗吠声。 一只遍体鳞伤的黄狗朝他们奔来。 胡七失声:大黄 大黄一下子扑了过去,将胡七扑倒了。 胡七紧紧抱住了大黄的脑袋,失而复得地蹭着大黄的脑门,狗儿浑身是伤痕,显然被虫子咬得很疼。 胡七轻轻放下伤员,转过头,激动万分地抱住了李斯安的小腿,眼泪如泉涌。 李斯安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狼狈,显得很无所谓,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样子。 只是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满是伤痕,血淋淋一片,在方才将黄狗捞出来时,虫子们爬过他的手,将他手指上缠着的纱布撕咬开,弄成了那副鬼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上的伤痕愈合得一直比常人要快,之前遭到雷劈的伤痕褪去不少,但手却没好得那么快,又一顿撕咬后,模样显得凄惨。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他将右手背在背后,微抬下颚,露出一个很嫌弃的笑:喂,小学生,别难过了,我把你的狗救出来了,别哭了,你丑到我了。 胡七低下头拿手背蹭眼泪:哥哥,谢谢你。 第65页 李斯安低下头,冲地上的小孩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胡七也灿烂回笑。 李斯安乐呵呵地说:齐一,回去拿根粗绳把这窝狸猫全捆着木桩上,等他们变回人型后,让胡忠口述放钱的位置,再拿根绳子把这小鬼头手脚绑着,由这小鬼去拿钱,以防这窝狡猾的狸猫抵赖,对了,这条恶狗也要绑,用麻绳,大根的。 胡七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齐一:好,大根麻绳。 李斯安趁他们不注意,将受伤的右手插进兜里,和他们一道往回走。 胡七问:哥哥,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李斯安压根不敢回答。 他进入时,着实被吓了一跳,野林间孤魂野鬼游荡,大多是灵体状态,在那片遍地荒芜残骸的土地上如活人那般穿行。 有的身着铠甲朴刀,有的穿着古式百姓的衣袍,成千上万的亡灵,一眼望去,如蠕虫般密密麻麻,如雨后春笋般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在李斯安踏进的刹那,无数亡灵转过头来,昆虫复眼由无数小眼组成,那一刹那,他仿佛被一个有无数眼睛的巨型虫子盯住,那些目光从四面八方,如刀光剑影袭来。 胡七给他的口哨还咬在嘴里,他整个人已经吓得呆住。 更为惊吓的是,下一秒,伴着轰然一声巨响,那些东西便乌压压跪倒成一片。 无数个半透明的头颅低在李斯安脚下,成千上万的亡灵。 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但是李斯安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他僵着脸,紧贴着树的最边缘,逃也似的往狗的位置走,没敢再看那些鬼魂一眼。 他从虫子里救出大黄时,看见远处重重槐树掩映,槐林里冒出火焰般的闪电,噼里啪啦,依稀参杂着说话声,而附近槐树树干被闪电劈得焦黑刺眼。 好像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这怪地方打群架,可怪。 头顶闷雷轰鸣,地上蠕虫乱爬,但虫子不敢靠近火焰,总体而言,李斯安倒没觉得有多危险,顶多是那些半透明的灵体忽然的举动有些恐怖罢了。 李斯安说:你想知道啊? 胡七点点头。 做梦去吧,梦里啥都有。李斯安推开胡七的小脑袋,手熟练一伸,揽住了齐一的肩,头挨头,语气神秘,齐一,你都不知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简直了,千年等一回,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游戏,但这趟值了。 齐一:看到了什么? 李斯安压低声音,防止有小学生偷听:我看到了胡七!把耳朵缩回去。 胡七只得放弃听他们说话,老老实实抱着家人们的猫体。 我看到了。李斯安说,算了,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晚点再给你讲。 由于李斯安最喜欢短话长说、添油加醋、故弄玄虚一番,齐一十分能理解他的说不完。 你的右手为什么一直插兜里。齐一问。 李斯安掩饰般拿左手抓了把头发:我就爱插兜,你管我啊。 确实不能管。 齐一忽的问:长命锁呢。 李斯安的手下意识摸上了脖子,脖子上空空荡荡,那条红绳也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李斯安先前照过镜子,他们来槐林前还好好的。 那条长命锁是李斯安妈妈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对于李斯安而言是他和父母唯一的联系。 他有一丝愕然:好像在救黄狗的时候,和虫子搏斗时掉里面了,没事,我进去找找。 齐一: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李斯安说,你得把这些老弱病残送回去,你让一小孩子带那么多伤残,万一真出事了,整个胡家村直接被团灭。 齐一抿唇。 我很快就回来,我刚刚已经去过一回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李斯安说,放心啦兄弟,小意思,我去去就回。 那话诚然不假,李斯安确实毫发未损地回来了,乱葬岗也许只是看似危险。 齐一答应下来,背着一筐狸猫,往胡家村的方向走去,李斯安背对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头顶一轮红月投下昏暗的光。 他们仿佛心有灵犀那般,在走了几步后都先后转过头来,又转了回去。 李斯安自嘲地笑笑,忍住心底那股怪异感继续往前走。 他丝毫不知道背后的齐一也回过头看他。 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倒映出李斯安的背影,慢慢地,越变越小,直到变成一抹小黑点,了无痕迹。 多年后齐婴再回忆起那一天,只有红如血的月,混沌一片,彼时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唯剩下一团雾气萦绕在眼前。 他怨恨天意不公,但唯独那次,却无比庆幸天意替他做了抉择,使得他逃过选择的折磨,只因他本质上是个懦夫。 人说佛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苦佛笑鬼,七情六欲。 仅仅只是人说。 第36章 李斯安打着手电筒和火把, 黑暗中照出一束笔直的光影。 乱葬岗被槐林包围,鲜红的花蕊在飒飒流风中舞动,叶片窸窣声与虫子蠕动声交织在一起, 令人头皮发麻, 遑论头顶时不时有电闪雷鸣。 第66页 李斯安顶着被风吹草动引起的不安往前,由于蠕虫多, 鞋子碾过的地方踏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虫子不会让道, 他只能踩着他们的尸体往前走。 【宿主精神值下降, 91, 90,89!注意, 当精神值下降到一定数值后,将发生狂暴, 清零时宣判死亡。】 李斯安脚步一顿, 踏了过去。 行路半晌, 人已经是满头大汗,为了减少恐惧,李斯安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仍显得心不在焉。 头顶猛然鞭笞过一道雷电。 春雷惊百虫, 伴着雷声, 他脑海里忽的冒出齐婴的声音。 万物出乎震, 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李斯安拿手背困惑地蹭了下蒙尘的脸颊, 望着远处的雷电和近在咫尺的蠕虫。 可是惊蛰是二月节,种种数据分明表明现在是七月, 是了, 今日还是七月十五, 也不怪他会看到那些混沌的亡灵,那么蠕虫怎么可能是因为惊蛰。 他的手拢着火焰,往地上照,火光扑过之处,蠕虫们四下溃逃,露出底下一片光秃秃的地。 从他走过的位置一路过去,都没能发现长命锁的迹象。 半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像箫声夹杂着百鬼夜哭声,断断续续,从地底下嘈杂地传出。 李斯安对危险素来有极高的敏感性,当即如惊弓之鸟,朝来的地方窜跳出去,拔腿就跑,躲到了一棵树下,露出一双狐眼暗中观察。 过了几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他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 脑后有人出声了:你在找这个吗? 这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李斯安定神,看清了月光下的人影,那人满身是伤,显然在乱葬岗里经历了一场并不轻松的搏斗。 是王启,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正是从李斯安脖子上意外掉下的。 只是王启浑身冒着焦气,倒有些像他不久前遭雷劈时的那幕。 见是熟人,李斯安不由松了口气,站稳了步子,朝王启伸手:王启,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我的锁怎么被你捡到了,给我吧。 然而王启的脸色显得很怪,也不像是被蛊住的样子,朝李斯安走来,眼睛却一瞬不眨,定定看着李斯安,像看着囊中之物。 李斯安的脚步慢慢停下来,迟疑问:你怎么了? 在李斯安握住长命锁的瞬间,王启的手伸向李斯安,李斯安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转头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王启放倒了。 那感觉,就像迎面走来一个残血的铠,他以为是我方阵营的,正高高兴兴上去,陡然间,铠亮出了他的大刀,顶着头顶残血的红条,一大刀朝满血的脆皮李劈了过来。 李斯安摔在地上时,一脸懵逼:老王?王启?你干什么,我是李斯安啊。 他当然知道他是李斯安,要捉的就是李斯安。 王启走过来,将李斯安拎了起来。 李斯安那么高的个头,按理讲男孩子都不能随随便便把他拎起,但是王启却做到了,可以说是轻轻松松,拎着他后衣领,跟提小鸡崽子似的,他两条腿躺尸似的垂在地上,拖了一路。 李斯安扭打:好你个乖瘪犊子,你你是不是又想反水了,你要撕破脸吗?就这?就这? 中途无话,一路拖到桃花树下,主要无话的是王启,另一边却格外聒噪。 王启拿着跟麻绳将李斯安一圈圈绑在树根上,李斯安起初还奋力挣扎,在发现挣扎无望后,他也不乱动了。 短短的几分钟,李斯安飞快适应了从破口大骂到人质的转变,仰着头,好声气地说:人生在世,相逢不易,不看僧面看佛面,老王,我们有什么仇呢,你忽然这样我很害怕呢,我还没成年,你要是敢宰了我你就是犯法。 王启低声说:对不起了。 王启打开一个木盒。 木盒里赫然放着三根银针,就是他们在昭定皇陵里空棺里看到的银针! 李斯安嘴唇蠕动了下,满是惊吓地望着王启捏起一根银针来。 针头细而长,泛出冰凉的光辉。 李斯安整具身体惊得不住地抖动:喂?!你就算要弄死我能不能来个痛快的啊,这算什么,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王启觉得十分有理地放下针来,往外走,不知道去找什么了,李斯安被捆得严严实实,手指往前伸,费力去够前面的木盒。 就在他的手快碰到时,脑后一痛,便没了知觉,昏迷前他听到王启的一声叹息:世道啊。 李斯安再睁开眼睛时。 整座城池都在燃烧。 火焰将那片阴翳的土地燃成了赤金色,映红了半边天幕。 主人。有个声音在叫。 这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都忘得差不多,只剩下眼睛里的红色。 半仰着头,他看见那窗棂上一株飒飒作响的鸢尾花。 火红的花蕊吞吐着血色,透过那朵花,肉眼可见整座城池浆泡在血水中。 主人。一个小孩的声音又从后传来。 主人,是谁的主人?一直叫,烦不烦,我不是你的主人,他想。 那朵紫色鸢尾无声地颤动着。 主人,他们都死了。那个孩子在冷光里嘶哑地开口,小小的身躯占据了他整个瞳膜,你快睁开眼吧,都死了,你能不能不要丢下阿奴一人。 第67页 好奇怪的名字,阿奴。 阿奴,阿奴。 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那朵鸢尾花颤在孩子的怀里,那个孩子茫然无措地抱着那抹紫色,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在打转,像一匹瘦弱的幼狼。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我真的不是你的主人,现在是法治社会,好啦你先别哭,你有没有你家人的电话,我带你去找他。 孩子的手牵上他的衣角,指着光源之外。 主人,我们的家。 在那里。 他直起身,牵着孩子的手,踌躇地望着那扇铜门。 主人,我们会杀死吗? 杀死,为什么会被杀,会被谁杀死,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带着哭腔道:可是他们都被杀了,那些人咬着阿爹的手臂,吐出一截骨头来。 李斯安猛然一滞:那些人,是哪些人? 人,角,堕灵,还有孩子茫然地抬起头,主人,我得走了。 那孩子松开紧紧攥着他的手,义无反顾地朝那扇门跑去。 在孩子的身后,似有无数个小小的身影跌入门内。 他忽然有些害怕,他想如果放任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会不会被她口中的那些人吃掉,一想到这个,浑身竟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他猛然朝门跑去,穿过那扇铜门,光打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完全暴露在烧得通红的月光下,黑夜被火光烧成了黎明。 城墙下有一个人。 满树鲜红飒飒随风动,铠甲冰凉如月,刀尖赤红似血。 那轮红月下的男人剑尖滴着血。 他的瞳孔倏忽紧缩了,怔怔望着那张面容模糊的脸。 剑尖无声正对着他。 他也是有马的。 李斯安的目光迟钝地落到身下一匹麟腹虎胸的马上,那身毛色如流丹吐火,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心意,马提蹄而啸,惊若奔雷,似风驰电掣,而丝缰的一端,就被他牢牢抓着。 野马长嘶,带着马上不知所措的少年奔跑在这荒土,那一瞬间,他看清楚自己身上的单薄白衣与冷气。 春寒料峭。 火光冲天里燃烧得鲜红的城池,死去的亡灵仿佛复活了那般。 一堆烧焦的骸骨枕着土地,成千上万的铁骑踩踏他们的骸骨,干戈声啸鸣在天地一方,所有人冲着他狂呼:杀!杀! 远处谯楼重重的暮鼓拍打着这片灰烬,倒映出密密麻麻的飞箭。 李斯安的嘴角溢出鲜血来。 那三根银针被王启一寸寸压进他的太阳穴里,又缓慢,像费力地抽离什么,血液从李斯安的太阳穴里溢出来。 他站在城墙之上,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底下,有一双眼睛倨傲地注视着他。 尖锐的刺痛感从头顶传来。 【宿主精神值下降!30!2010!】 王启蹭去李斯安额角的鲜血,撩开他垂在眼前的银白色长发,想把最后一枚针刺进去。 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像话,李斯安不动不闹,除了蓦然变长的头发和獠牙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更何况,他脸上还戴着嘴套。 那双银瞳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照出即将刺进太阳穴的一枚针。 在他脑袋边,原本耳朵的位置变成了一对软趴趴耷拉的白狐耳,嵌着一粒殷红如血的痣,因王启触摸他头发的动作,两只软白狐耳警觉地支棱起来,唰啦一下高高翘起。 王启的手才刚碰到他一点,就被他一拳头砸在地上。 绳索不知何时脱落了,等到王启意识到时,已经被李斯安攥住了衣领压制在地,往上,是一双戾气逼人的银瞳,伴着他喉咙里不断冒出的「嘶」声。 第37章 王启被他逼得无法再动。 李斯安嘴角的獠牙就在抵在王启喉头一寸, 仿佛王启只要一挣扎,就会毫不留情地戳破皮肉。 王启竭力保持呼吸镇定:李斯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斯安的脑袋歪了歪, 狐眼眨巴几下, 显得有种迷惑的呆样。 王启几乎快窒息。 那对尖长指甲按着王启肩胛,陷进皮肉, 渗出血来, 王启完全相信他有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可能。 李斯安浑身笼罩了一层乳白的光环, 因他身上无一不白, 白发白耳,眉梢那抹朱砂血艳得惊人, 眼神却直勾勾渗人得很,带有妖狐天性的无邪残暴。 为何说是天真, 因为他可能觉得是在玩, 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玩死的天真无邪。 再等下去必死无疑。 王启存神运气, 心火腾升,元炁在体内运转,渐渐汇聚生衍,归于黄庭, 在那一刹那, 王启赫然暴喝而出。 伴着那声, 一道天雷从头顶横劈而下,如出巢之蛇飞速朝李斯安头顶窜去。 雷法多为正一派天师道习之, 王启自幼上武当,连天师道的外门弟子也算不上, 全靠来这个副本之前他那位茅山朋友的帮助, 虽说引来的雷格外小, 但也够用。 这白光一现落到李斯安的脑门上,直直将他砸懵了,一屁股墩摔在了地上,狐耳怕疼地缩了起来。 王启叫他名字:李斯安。 没有一丝反应。 第68页 狐狸。 他好似听懂了,银白色竖瞳闪动着奇异的光辉,翻身坐了起来。 仅仅是那一秒的失神。 够了。 只能借天局。 王启陡然挪位。 四下阴风更深,槐树叶被风吹得作响,如一曲呜呜咽咽的哀笛。 东震三宫,伤门。 而八神盘由白虎拨转向六合,指向王启的位置。 王启额头上大滴冷汗爆出,手因为紧张隐隐发抖。 风声乍变。 原本的阴遁九局硬生生化作阳遁一局。 头顶惊雷轰鸣。 雷声「轰隆隆」在整片槐林间响彻,凶煞至极的红月下,窸窣的蠕虫越来越多,几乎是原先的四倍有余! 春雷惊蛰,万虫出巢! 四野风声鹤唳,好似有千万身披铠甲的将士引戈杀来。那些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血红虫子扇动半透明的翅膀,飞向中间白得无暇的妖孽。 血海尸潮,一时有如排山倒海,伴着风雨雷电,齐齐朝他淹去,大有吞没之意。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在那些蠕虫要碰到他衣角的刹那,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仿佛是遇见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半空中的虫子枯死那般如数掉落,数以千计浓郁的血色迸裂开来。 只一刹,王启便知晓他们之间的差距所在了,当即后退,身体想从这场局中撤出。 压根来不及,王启甚至还没能看清李斯安的动作,就被一把掼在地上,后背狠狠砸入泥土。 这该死的种族天赋。 王启的背被震麻了,只觉胸口闷窒,腥气涌出唇角,血液顺着下巴淌落。 像是很好奇的模样,李斯安低下脑袋嗅了嗅王启嘴角的血。 然后以一种快到无法捕捉的速度,咬住了王启的手臂,这让王启在刺痛之余,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这家伙,不会还食人吧。 李斯安的獠牙深深刺了进去,王启手指蜷缩起来,惨叫一声,李斯安的尖牙咬开王启手腕,嘴唇就吸了上来。 他在舔血,并不咬肉。 王启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惊慌之余,松了口气。 然而李斯安咂巴咂巴嘴,像是觉得这个味道难以下咽,很嫌弃地皱着眉头,呸一声将血沫吐了出来:苦。 王启一分一秒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终于在李斯安松懈之时,又一次挣脱出去。 李斯安百无聊赖地望着王启跌撞朝外跑去的背影,在王启快跑出密林时,身体陡然一跃,勾起的嘴角落入王启倏然紧缩的瞳孔里,白发就在王启眼前一荡。 王启还未来得及挣动,就被李斯安按着肩膀,一个过肩摔按在了地上。 像是知道了战力差距悬殊,任有通天能耐,留下都是送,王启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或者说是干脆放弃挣扎。 笑死,根本跑不掉。 除了被狐狸按在地上锤别无他法,被异化后的速度和攻击性简直是丧心病狂。 李斯安拖着战利品,往桃花树下走,这时他瞥到了地上不知是谁扔的一团绳索。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王启几个小时前用来固定李斯安的绳子原封不动地被他用在自己身上,李斯安捆得可紧,将王启结结实实地和树绑在一块儿,最后还不忘记打上个秀气漂亮的蝴蝶结。 他开始强迫王启和他玩剪刀石头布,他赢了,王启脑门就挨上一下,王启赢了,他就让王启打他一下,王启打他时他就故意缩回头,王启哪能摸得到他,次次打空。 玩了几轮就厌了,李斯安往四周看,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到桃树下的一个位置,爪子开始在地上刨。 那地上很快冒出一个坛子的形状,再往下,刨出一坛桃花酒来,开盖的瞬间,散发出阵阵桃花的清香。 他打开盖子,提着坛子,咕咚咕咚的往下罐,不多时酒窝处便出现两团酡红。 王启浑身又冷又累,完全顾不得想是什么时候的酒,他喝完酒后,又来找王启玩。 剪刀石头布。 王启又挨了一掌,半个头已经没了知觉。 就当王启被打得奄奄一息以为自己要死时。 李斯安手捧着下巴,惺忪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王启见希望来了,观察着李斯安,见他眼睛里明显已经醉了。 李斯安脚步踉跄了下,顶着脸上两团酡红色,奔至一个小土丘上,对着红月,像一只小狼一样,仰天长啸:嗷呜。 那叫法十分怪异,他狐耳耷拉下一些,拧着眉头思索一秒,又继续嗷叫:嗷呜。 王启忽然说:你想不想知道? 李斯安没懂,慢慢凑了过去,王启说:你是妖怪吗?你会穿墙吗? 李斯安点了点头,他当然会。 王启说:我不信,除非你亲眼给我看看。 神志不清的狐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活生生把自己撞晕了。 人类,很坏。 王启找准时机,拖过李斯安的身体,将最后一枚银针缓慢刺入他的太阳穴。 李斯安整个身体因应激反应,急促往上弹了几下,王启浑身是血,手里死死按着李斯安的头颅,直到他脑袋上两只狐耳完全消失不见,一头白发慢慢缩了回去。 第69页 李斯安整具身体在半空里一倒,了无生息地滑了下来。 他就像故事里作恶多端的小怪兽,随着他的倒下,布满乱葬岗的血红槐花蕊一寸寸变回了曾经的雪白,在半空飘荡。 一朵花瓣落入齐一的掌心里,被紧紧捏住了,齐一脚步愈急,匆匆穿过槐林,往深处跑去。 云雾散去,雪白的花蕊开了满枝桠。 那些阴暗渐渐消散,天光乍出,天地像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 齐一匆忙赶到犯罪现场时,地上只剩下一个昏迷不醒的黑发少年和地上被他绑在树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王启。 两个人具是神志不清。 齐一的脚步惊回了最外边王启的神志,他看见齐一,嘴皮轻动了一下,但是浑身力气尽失,不知说的是什么。 齐一径直走向李斯安,李斯安双眼紧闭,在梦中呓语:好痛。 齐一撩开他汗湿的发顶,轻声说:马上就不痛了。 齐一的手穿过李斯安的膝盖,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颈将他抱起,往外走去,但走了两步,齐一又看到地上满身是血的王启。 他思索了几秒一次性抱两个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不过几秒就放弃抱他们两个。 齐一将王启翻过来,将李斯安放在王启背上,再将王启背起来,同时叠在背上。 一个人背着叠罗汉似的两个人不太轻松,齐一颇为费力,拐了几步,背到胡家村时已经一身冷汗。 黎明未至,晨鸡发出高歌声。 柱子边捆了一圈的狸猫,各个凄惨,原本「喵」个不停地交流,陡然间,见有个人冒了出来,猫猫头们都转过来,各种呆愣地看着人类奇怪的姿势。 旁边一只大狗很不合群:汪汪汪! 像是从梦中睡够了,这声狗叫使得原本昏迷的李斯安霎时惊醒。 他脚步不稳,跳到了齐一背后,捂着耳朵,缩成一团,但几秒后在看清在叫的谁时,又抬起来。 现在这场面实属在李斯安理解范围之外了,他记得他在上课,中途打瞌睡睡着了,然后就。 望着绑着结结实实的一排猫猫头,满身是血的王启,李斯安脑袋不断冒问号。 齐婴,我怎么在这?你不上课去哪了?这些猫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在哪?这人是谁,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你不记得了? 啊哈? 齐一冷漠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叫齐婴,你进了一个游戏,我是路人甲。 放屁,你就是齐婴,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呃 第38章 十几双猫猫竖瞳里, 倒映出一双修长的腿,长得看不到边,对于狸猫视角来说确实是这样, 十几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狸猫仰望着头顶高不见底的少年,「喵喵」直叫。 李斯安脸上的酡红未消,诡异地盯着这些「人质」, 这让他浮起一种荒谬喜剧的错觉:你还把全村的猫都绑架了? 齐一纠正道:是我们。 底下数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半空气愤挥舞着, 一排猫猫垂头丧气, 奈何它们虎落平阳被犬欺。 竟然还是一只带着嘴套的恶犬, 简直有辱猫格。 等老了之后和其他老头们吹嘘前半生的谈资不就有了吗? 年轻的时候,我跑到一个村子里, 和我的同伙一起绑架了全村的猫。 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这哪是一个人能干出的事,都是什么事啊。 李斯安蹲在这些狸猫们面前, 几只猫呲牙咧嘴地冲他咆哮, 他视若无睹, 伸出一根手指去逗猫,猫猫们各个被他逗怒了,怒发冲冠,喵声冲天。 李斯安:猫猫那么可爱, 为什么绑架猫猫, 齐婴, 你怎么一点爱心都没有。 齐一。齐一补充道,是你让我绑的。 不是我吧, 我可喜欢小动物了。他矢口否认。 伴着那声,他身后的大黄陡然冲他后脑勺发出一声叫唤:汪 齐一只看见眼前一阵扬起的灰尘, 原地就没了李斯安的影子, 一分钟后, 灰尘又扬起,李斯安喘着粗气,躲到了齐一身后:靠,哪来的恶狗。 被绑得严实的胡七出声:大黄,过来。 原本还神气活现的大黄狗立刻听话地走过去,坐下。李斯安抬眼,看见被绑在猫间的,唯一不是狸猫的人类小孩,这小孩子大概也就七八岁大。 接触到李斯安的视线,胡七说:我让大黄带你们去拿钱,拿到钱,你就放开我们,这次是你们相救,不用担心我们村子的人反水,大家都很感激你们。 嗯?李斯安转头,问他的同伙:你还抢劫了一个村子? 同伙轻咳一声:准确的说,是我们。 但是伤患为大,李斯安和齐一先将地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血人抬到屋子里,昏迷不醒的王启头上都是血,不知是被谁打的,下手那么狠,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爪子的刮伤,像被猫给挠了。 李斯安懂得简单伤口的处理,替他稍微包扎了下,中途王启醒来过一次,呼吸微弱,手指攥住了李斯安的衣角。 第70页 李斯安急忙放下手里的水,去扶王启坐起来,王启嘴唇张合,李斯安凑近耳朵听,王启的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我,麻烦你了,小李,我请你吃葡萄,你要,做,做个人吧。 李斯安低头看王启,又晕过去了,齐一见他们不知怎么就凑在一块咬耳朵,多看了李斯安几眼,就这几眼让李斯安猝然回头,恰好捕捉到齐一还未抽回的目光。 齐一顶着张陌生的路人脸,眼睛还注视着李斯安,脸上却没什么动静。 李斯安两颊陷出两个酒窝,笑眯眯地问:你想不想知道刚刚这男生跟我说了什么? 齐一:不想。 骗人,你就是想了。李斯安说,干嘛这么口是心非呀,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齐一没表情,也不过去,很冷淡的模样。 李斯安招手:过来,过来。 许是他招手的样子过于正式,脸上神情也很慎重,仿佛王启说了什么重要遗言似的,齐一走过去。 李斯安见齐一真的靠过来,哼笑一声,说:他夸我长得帅呢。 呃李斯安:你信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在正式场合开不太正经的玩笑这种事,只有李斯安做得出。 什么时候还钱?李斯安问。 齐一:。 李斯安说:还有我请侦探的钱也算你账上,为了找你,我雇了八个私人侦探,用尽了我这些年存下的所有新年红包,要是还不肯还,你他妈就给我当场去世吧,你家明明那么有钱,还骗我的钱,你是不是人啊。 齐一刚想开口,李斯安眯着眼睛,落出一句:别以为你换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一天不还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要钱还是要命,你就说。 齐一:都给你。 李斯安原本好端端说着话,被齐一猝不及防的一打断,大脑有一瞬间的卡壳,反应过来后,整张脸突突涨得鲜红,连睫毛底下都是烫的,熏得瞳孔一片雾气。 好句子,抄下来,以后拿去撩他对象。 李斯安忍着臊意,手臂搭上齐一的肩,语气捉摸不定:你的命也给我? 齐一点头。 反正命放自己手上还不安全,不如拿去给李斯安,钱是本来就欠下的,拿钱买命,拿命赚钱,是个死循环,按照这逻辑并没有错,送人了反而还轻松一些。 李斯安:你知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齐一:知道。 知道个锤子,齐婴就是个憨批,活见鬼的傻逼。 李斯安:那你先叫声爹听听。 齐一忽的抬了眼,定定看着李斯安:李斯安。 李斯安下颚微抬,嘴巴抿成一条线:听着呢,叫呗。 我是你爹。齐一出声,说完这句,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抽腿就走。 李斯安意识到被他反戏耍了,脸色爆红地追在后边,满是委屈劲地说:喂?你就这么对你爹,这么多年,我是养了个白眼狼吗,真是子孙不肖呐。 白眼狼猛然停了步,李斯安刹车未及,撞到他身上,撞痛了鼻梁,往后退趔趄了几步,对方不紧不慢回过头来,问:给了命就要当爹吗? 对。李斯安很认真地回道:你就说是不是我填充了你缺失父爱的童年,这种情况下叫我一声爸爸不过分吧。 那你呢?齐一反问。 李斯安的缺失难道就不是齐婴填充的?众所周知,李斯安也没有爸爸,齐一说:你对我做的事,我同样对你做了,你让我叫你,那你是不是要先叫我。 李斯安听着真的好有道理,他便叫:爸爸! 齐一侧眸,黑眼珠漆暗,动了两下。 李斯安说:好了,该你叫我了。 齐一唇带笑意,很淡,若有若无的,偏过脸,掩饰笑意。 等李斯安意识到上当受骗后,眼睛睁大了,满是受伤:你骗我?! 齐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叫你爸爸。 胡家村一窝老少,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就看到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以龟速朝他们蠕动过来,其中一个攥着另一个的衣袖,你推我扯,哼哼唧唧一路。 叫爸爸。 不叫。 叫爸爸。 不。 我要告你爷爷了,你叫不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希望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我等你去。 你又欺负我,你玩完了我跟你说你等着,我找我兄弟们来打你,我弟兄们可坏了,浙南道上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随意。 叫声爸爸我就原谅你,算我求你了,齐婴,齐哥,你怎么可以欺骗我感情呢我这么相信你,就叫一声嘛。 不叫。 一路快走到现场时,他们之间的气场也变得正经起来了,像是意识到了做正事。 李斯安说:对了,我忘了件事。 齐一:? 第71页 李斯安思忖,什么也想不出,他大脑像从油锅里刚捞出来,混混沌沌,太阳穴的地方尤其酸胀无力,什么都记不清楚,便道:你都给说说呗,这里发生了什么。 齐一就从别墅开始说起,将他如何与自己遇到、刘总之死以及在昭定皇陵、胡家村碰到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李斯安半信半疑:你说外面那一群狸猫都是人,用天价菜品讹了我们? 嗯。 你最好能确定是哦,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李斯安说,万一不是,我们牢里见。 毕竟在刑法中,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少说都要五年有期徒刑,他们捆的,少说也有十几只。 齐一抬下巴,示意李斯安抬头看。 李斯安愣住了。 方才捆猫的位置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人类,从老弱妇孺到青壮年都有。 胡七率先被解开束缚,径直冲着其中一个黑脸男人叫:忠叔。 李斯安头有些疼,眼前闪过一些零碎片段,但如走马观花,什么都看不清晰,他晃了晃脑壳里的水,从猫变成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上前替胡忠松绑。 胡忠定神,将事情原委解释给他们听。 本来过完今天,我们就打算告诉你们的。胡忠说,我们对每一批玩家都是这样,你们在胡家村吃几顿饭,再去探一探矿场,倘若能活下来,我们就把往事告诉你们,之后你们顺着来时的路走,就能离开这个游戏了。 所以你们一开始打算讹了我们之后就放过我们走?李斯安问。 是的。胡忠平静道,毕竟你们的命对我们也没有用。 那倒是实话,他们只是花钱买命。 你说吧,我们听着。李斯安说。 胡忠只字不提自己的狸猫身份,而是简单概述了下往事:浔山北是龙脉,昔年王朝大都坐落之地,这个地方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无名无姓,只是这些年不知怎么的被泄露出去,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浔山有皇陵这个说法传遍了盗墓圈。 从八年前开始,一批批倒斗的涌入这里,前几批都死了,这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后来一批专业盗墓者来这里定居,说是定居,实则是为了逃避警察的抓捕,那个时代,科技还没现在发达,他们白天假装农民干活,夜里则是挖坟墓,将此处的坟墓挖空了。 但是,我们胡家村人的身份是守墓人。 作者有话说: 【1】资料引用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一款 第39章 守墓人和盗墓人的利益相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盗墓者的目的是陵墓里财宝带来的经济利益,而守墓人恰恰相反。 李斯安说:所以你们发动了激烈的人猫大战?用你们凶狠的猫猫铁拳砸扁了倒斗的脸? 也不知道李斯安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说的也是实话, 但他似笑非笑站在那儿,只要一开口, 那若有若无的调侃嘲讽劲就令猫生气。 什么铁拳凶恶砸扁, 半点好话也没有, 是反讽吗是反讽吧。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相比之下, 还是旁边的齐一看上去不像个刺头,几个村人身体都下意识往齐一靠了点, 回答道:我们打过,但是失败了, 直到他们挖空了陵墓, 本来以为没什么事, 但是后来,报应就来了。 从八年前陵墓被盗开始,后边的矿场时常能听见凄厉的鬼哭声,槐树的花也一年年地变红, 在中元节那天闹得越来越凶, 直到今天, 是最凶的一年。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今年中元节的月亮是有生以来最圆最红的,我们不断地进行防御, 却仍然没能抵住攻击,进去的玩家都成了乱葬岗的养料, 村人也死了很多, 是报应。 报应?李斯安重复这个词,因为没能守住陵吗? 因为我们曾经的私心。胡忠说,在和盗墓贼纠缠里我们故意放水了。胡家村祖上世代是守墓人,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大部分村人都厌倦了长年累月这种枯燥的日子,甚至很多都有了逃离的念头。 所以陵墓的被盗是你们? 胡忠低低叹了口气:是的,我们明面上阻止着他们,暗地里却在默许甚至帮助他们盗墓。 气氛一下子安静起来,一时只听见村人的长吁短叹。 为了摆脱既定的命运,联合外人去损坏根本,殊不知早已落入命运的淤潭当中。 胡忠拿手背蹭去额头的汗水:我们一直在找画像上的九尾。 那声九尾让李斯安的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偏过头,琢磨着九尾这个词,心头思忖,好像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半会混淆的记忆让他什么也想不起。 一直安静的齐一忽的开口了:你们守的是他吧。 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画像和陵墓是什么关系,以及画像里的东西是不是陵墓的主人,都不得而知,这幅画从我们祖上就就流传下来,我们的祖宗要求我们将画悬挂在祠堂里。胡忠说,我们守陵,画像守着我们不得离开。 第72页 男人露出一个漠然的微笑:你们可能觉得我们如何爱戴画中狐,实则,我们恨他入骨,无数次用火烧水淹想要摧毁撕烂这张画像,甚至到千里之外埋掉画像。第二天,这幅画总会回到祠堂上,这幅画像是整个胡家村的诅咒,我们幻想有一天能摆脱画像的诅咒,重获自由,但是历代都失败了,我们只能催眠自己如何爱戴那只狐狸,直到我们自己也都相信,我们是那般尊敬喜爱这只困了我们族人千年的小畜生。 后来,我们开始找和画里狐狸很像的生物,找到它,然后杀了他,我们以为那是我们获救的唯一方法,但是后来也放弃了,时间磨平了一切。 言尽于此,胡家村人将整个有关陵墓和骷髅人前生的脉络都告诉了他们,至于如何变成骷髅这块,他们却没有多讲。 胡忠只是说:他们觉得乱葬岗藏着什么珍宝,进去过一回,至于后来的化工厂泄露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只是一夜之间,他们全死了。我们以为他们也是糟了老祖宗的报应,觉得他们倒斗虽然可恶,但也如我们一样可怜,便在皇陵之上替他们安置了一片坟墓。 谁知夜里时,一个个坟墓里爬出白骨来,原本死去的盗墓人都变成骷髅人,重新活了。 骷髅墓地是你们弄的?齐一问。 胡忠说:是的,是我们全村的人上山葬下的,他们生前毕竟是人,死了得有块墓,总不能和我们一样在埋骨荒野。 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这群狸猫觉得墓碑是生而为人最该得到的褒扬。 过午时胡忠将他们之前的钱也退了回来,但他们按照正常食宿的价格给了,虽说天价餐品很可恶,但毕竟不能白嫖人家,抓他们进局子是警察做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群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干了违法事,他们还能进局子吗? 好在那并不重要,在胡家村人和他们说清楚脉络以及该如何离开游戏通关后,齐一提出要带走那幅画。 胡忠边引着他们往前走,边好奇回头:我是第一次看见有这样奇怪要求的游客,那幅画对你有什么用吗? 齐一说:有用。 却丝毫没有要解释有什么用的打算,他这样反应,胡忠就不多问了,一路将他们又一次送到祠堂,至于王启,还好端端躺在床上昏迷休养。 踏进祠堂前,胡忠说:你们自己摘吧,我就不进去了,还有,谢谢你。 李斯安:也谢我? 嗯,谢谢你们。 胡忠的目光落到远方的乱葬岗上,那里原本长满的槐花血红的花朵,如今重新盛开出洁白无暇的花瓣,半金色的暖阳下蝴蝶绕着花蕊翩翩起舞。 是绿叶舒展破出泥土时的气息,像是新生。 祠堂里显得寂静,只有檀香袅袅腾起细微的声音。 李斯安站在供案下,凝视着高处悬挂的画像。 画里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明显是只没断奶的幼狐,翘着九条尾巴,在冰天雪地里气喘吁吁往前爬,狼狈极了,其中一条尾巴顶端还秃了,被什么咬了一口。 远处还有一个亭子,坐着个什么玩意的人影,不但不帮把手,还看热闹似的瞧着小狐狸奋力爬,边看边喝茶,悠然自得。 好惨,太惨了。 齐一在李斯安身后,目光从画上落到李斯安后脑勺,很迟疑地转了几个圈,这是一种想拔刀没拔刀无法确定的犹豫状态,很快就被完全收敛下去。 齐一上前将画拿下来。 他平常身上总有一股格格不入的厌世感,好像什么也不能撼动,碰到画时,脸上却有了浑然不同的神色,像是碰到了对他而言与众不同的东西。 如果不是爱,那就是恨吧。 齐一将画卷好收入画匣中,直到最后一点颜色彻底消失,李斯安的目光才从上面挪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九尾啊。李斯安呢喃了一声,仇敌真多。 齐一侧眸。 李斯安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醒了后叫我,我要回家了。 齐一说:李斯安。 那说完那三个字齐一就沉默了,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他只是忽然想叫他的名字,宛如缺失安全感那般将这三个字咬在齿尖。 李斯安眼皮撩了起来,整张脸猛地凑近,眼神直勾勾的,给他看自己真诚的大眼珠子。 齐一当场呼吸困难地往后撤步。 李斯安笑得要死:齐婴,齐婴,你心虚什么,躲什么躲,刚刚还叫我名字,是不是在动什么坏心思了,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呗。 「先发制人」四个字,祖宗诚不欺我。 小半场追逐战,其实也没多少追逐,几步就到了房里。 炕上还躺着个虚弱的王启,李斯安困得要命,脑袋一挨床就睡着了,齐一坐在窗边,静静望着远处的山海,眼里无波无澜。 李斯安再次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一夜无梦,他头颅隐隐胀痛,漆黑的眼前闪过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骷髅,头,嘴套,盗洞 这些碎片让他怔了半晌,迟了半天慢慢回来的记忆,重新落回来大脑中,并且基本吻合齐一的说法。 第73页 他先是进入别墅,然后遇到孙石、王启、齐一这是他新手教程的副本,再然后,他进入胡家村,但是记忆就停在了这一步戛然而止,任他怎么想都想不起矿场里发生了什么事。 胡忠说他在矿场里救了它们,他也不得而知,他只记得他在月下祷告,用齐婴的单身换他语文考试及格,再一睁眼,就是满村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狸猫了。 但胡忠后来告诉他们的那些,倒是和李斯安先前推断的差不多,骷髅盗墓,黑吃黑。 齐婴,我想起来了,齐婴,等等,齐婴?!你他妈。 李斯安睁开的眼睛依旧一片漆黑,他眼睛上蒙了层眼罩,手脚被反绑在身后。 身后是马车颠簸的动静,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震得李斯安身体也跟着晃动,由于看不到光明,他费力咽着唾沫,身体在车上蠕动,试图去摸什么能利用的工具。 察觉到李斯安醒了。 一双微凉的手扶起他下颔,水壶口被送到他的唇边,李斯安含不住水,晶莹的液体全都溢了出来,将两瓣嘴唇浸得湿透。 纸巾被递到他唇边,替他擦溢出的水。 李斯安却倏然倾身,对准那个方向,冲着手的位置,牙口咬了下去。 咬不到,他脸上戴着嘴套,反应过来的刹那,李斯安立即换了攻击方式,整个头狠狠往那处顶去。 对方闷哼了一声,抬手一推,李斯安的后背重新重重地砸到车木板上。 李斯安疼得两眼发昏,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他忍着恐惧,自我催眠可能是遭到了绑架,而齐婴也和他一样落入了不幸。 我警告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要逼我诅咒你。李斯安叫道,上一个被我诅咒的已经被罚去扫学校最脏的厕所三个星期了。 那双手很忌惮地停了下来。 趁那失神,李斯安凭借腰力如鲤鱼跳龙门翻身而起,一头往上撞去,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意,头却被按住了,李斯安被一条手臂卡着脖子紧紧按住,难以动弹。 对方一开口,果然还是这龟孙子的声音。 乖一点。 第40章 车缓慢停了下来, 李斯安眼罩内的视野一片漆黑,但良好的感光能力让他察觉到眼前沉下一片阴影,齐一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李斯安的声音不由放弱了:齐婴, 你要带我去哪儿? 齐一把他从车上牵下来, 重复不久前说过多次的话:我是齐一,不是齐婴。 李斯安深信自己不可能认错齐婴, 听闻此言, 心头暗暗恼火, 心道, 就为了这几万块至于吗,躲债躲得连身份牌都不要了? 可齐婴也不像贪财之人, 这种咬定马甲不放松的混蛋做法完全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李斯安不下来,和他犟在原地:这样吧, 你现在承认你是齐婴, 我就不要你还钱了。 齐一:我不是。 李斯安彻底火了, 冷着脸坐在车上,跟大爷似的瘫着两臂,拉车的羊咩叫了两声,拿角去顶他的腿。 齐一:下来。 李斯安:你谁啊你, 你又不是我朋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齐一叹气, 站在马车前半晌,攥住了李斯安手腕上的绳子。 李斯安眼前黑黢黢一片, 哪能看得到,毫无征兆地就被齐一扯得踉跄往下滑, 身子如同虾滑似的噗嗤摔进沸腾的海底捞里。 李斯安一怵, 脚步尚未踏稳, 衣领就被一双手拿捏了。 他应当是被齐一拎着领子提起,这个姿势过于屈辱,像古早里被欺负的小混混,李斯安瞬间闭麦,黑布下眼皮连跳了几下,结结巴巴:大,大哥君子动口不动手。 齐一面无表情地盯着李斯安吓到红透的耳朵尖,语气阴森:听懂了吗?我不是齐婴。 李斯安满是惊吓地点点头。 早知道如此省事还废那么多话干嘛。 齐一松了手,李斯安一屁股墩挨在车上,但他也不敢动,想搞清楚目前是个什么状况,齐一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拿起他手腕的绳子牵着他往前走。 那感觉就像一个罪犯牵着已经上钩的猎物。 李斯安被这忽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也不懂为什么齐一忽然翻脸不认人,还将他装上车带跑了。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门推开发出一声重击,而脚下已然不是泥泞的土地,而是变成光滑的瓷砖,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室内场所。 李斯安被绳子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心里有火也不敢发,被晏楚这么拉着走都没现在这样生气,或许谁都可以拉他,他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握着绳子另一端的人是齐婴。 谁都可以牵他,但是齐婴不可以。 齐一带着他穿梭过几道门,室内温度比室外都要低,李斯安被牵到一个地方。 齐一说:躺上去。 李斯安凭着感觉坐了上去,底下是个冰冰凉凉的台子,打光很亮,即使隔着眼睛前一层黑布,他也能感受到光晕在鼻尖徘徊。 齐一:躺。 李斯安说:我手好疼,齐婴。 齐一闻言就去翻看他的手,果然如他所言,这还没多久,李斯安的手腕就被捆着的绳子磨出一道血痕,他皮肤白,那抹红色格外刺眼。 第74页 齐一:等一下。 齐一转过头去柜子抽屉里翻找医疗纱布或是棉花,打算垫上去。 就在齐一转头之际,李斯安猛冲了过来,他被绑着双手也并不影响他发挥,整个手肘狠狠快准狠地朝着齐一的后背砸去,膝盖前顶,完成了一记堪称完美的偷袭。 齐一尚未反应过来,李斯安一个闪避,凭借灵敏的听觉转移到齐一的前侧,二切!手肘回刀,三下! 闪避!来个大招腾空跃。 要是游戏有这觉悟,早就上分了。 齐一被他顶得连连遭受两度重击,闷哼了声,手里的纱布还紧紧握着不松。 李斯安腾空起跳,即使没有光线,一鞋子还是极为精准地朝齐一的后背碾压上去,把他往地上踩:我草你吗,给你胆了是吧,王八蛋,龟孙子,废物坨坨,我叫你总欺负我,揍哭你。 李斯安一点也不弱,加之身高体型的优越,甚至可以说是打架的好手了,齐一背后连挨了数脚,喉头也有了狰狞血气,一时眼前雾起一片,身体不动了。 李斯安兀的停了下来,凭着感觉蹲下来,低下耳朵凑到齐一胸膛边听还有没有跳动。 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往后一拉。 妈的,这孙子装死。 李斯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一个齐一漂亮利落的过肩摔按在了地上,齐一折着他手腕,膝盖紧密地压住了他的两腿。 狗日的电视剧害人不浅,但凡他没有去听心跳,哪会碰到这个。 齐婴。李斯安态度放软了,你是齐婴吗?你干嘛这么对你的好朋友,这算什么啊,要不是你先攻击我我也不会攻击你,你看看,绳子眼罩,你是要杀人越货拐卖朋友吗?我们可是高中生,可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不然你爷爷得多伤心啊。 齐一说:我,齐一。齐婴,不认识。 李斯安不知怎么的,觉得齐婴在说谎,但这一路以来齐婴却始终在否认身份。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 连胡家村一窝都那么像人,如果齐一说的是真话,那他有没有可能是系统根据他记忆里齐婴的样子捏出来的仿真人NPC?毕竟数据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 现实的齐婴和游戏里的齐婴相比,在这个游戏里的虽然也很讨厌,但话更少了。 李斯安寻思着齐一也不像个假人,自我说服着,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他计划着再说点什么卸下对方的心防,好让齐婴自己掉马,众所周知两军交战,玩的就是个心理战,他便道:那齐一,这样吧,你欠我的钱我就当一笔勾销了行吧,我也不找你要了,我找你爷爷去,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齐一没有回复,久到李斯安以为他走了,但腿上压着的重量提醒他对方并未离开。 李斯安的手被齐一抬起,一片软绵的东西被一截冰凉的指尖顶着压进他手腕和绳子间,缓解了绳索带来的刺痛。 棉球? 那更让李斯安觉得那是齐婴无疑,他就说了一句手疼,齐一就去找了棉花球,若不是他的那个朋友,有哪个闲得发慌的罪犯会这样干。 齐一将他拖到台上,这一次齐一很谨慎,动作快得离谱,两三下就绑好他手脚,一圈圈捆住,和底下的台子绑在了一起,同时不忘在绳子和他皮肤间塞上一层棉花,不让他皮肤红得厉害。 李斯安觉得离谱,他完全想不到齐一这样做的动机,在别墅里也好好的,在墓地乃至胡家村,多正常一人,在王启昏迷后,怎么回事就变异了? 齐一没有给他出声试探的机会,捆了人就离开,李斯安再叫齐婴和齐一时,再没人回应。 他憋屈地躺在一个空无一人、安静的地方,对李斯安来说让他安静比让他死还难,在等了三十秒后,他开始磨绳子。 粗绳绕过前襟,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直将他捆得难以动弹,加上身上又没有锋利武器,他整个头往下顶,千辛万苦牙齿碰上一点胸前的绳子。 还好他的牙齿锋利。 从昨天醒来后,李斯安身上出现了一点奇怪的现象,他原本长着两颗尖虎牙,这也正常,很多人都会长虎牙,只是那两颗嵌在唇角的短尖牙,好像变长了一点? 而且隐隐发痒,让他忍不住想叼着什么磨磨牙,即使喝了水还是觉得渴。 但是唯一的好处是,这两颗尖牙派上了用场,胸前捆着的绳子被咬出一个小小缺口,他脑袋往下抻,咬断了绳子,牙也不觉得有多疼。 上身挣脱了束缚,他得以活动,两只手腕虽说被捆在一起,但起码能动,勾上了腰部的绳索,一点点地往外扯,两条腿得以从绳子的空隙里爬了出来。 李斯安整个身子跪趴在台上,摘下了眼睛上的眼罩。 这使他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身后坐着的是一个冰凉台子正是手术台,一盏无影灯从高处投落,照到李斯安恍惚的脸孔上。 李斯安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之间的关联,他慌慌张张从手术台上站起来,翻开四周柜子的抽屉,试图找锋利的刀以破坏掉绳子,找了一圈都无果。 李斯安去推门,门从外边被锁了,手术室内没有窗户,人说瓮中捉鳖,李斯安与鳖何异,都只能在一个瓮里干跳脚。 李斯安干巴巴坐了一会,又觉得不能任由命运打他,再不济,他也得跳上一跳,会跳的鳖总比干瞪眼等死的鳖来得出息。 第75页 他拖过旁边的柜子,整个用力往门上砸去。 门被砸得哐哐响,好一阵子功夫,都不见有什么改变。 但他并没有放弃,耐住心,又抬起椅子,一次次往门上狠撞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手脚都砸麻了,听得外面一阵锁落地声。 李斯安深呼吸,蓦然后退一步,一脚踹开了门。 整条长廊横列在眼前,暗无天日,只有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光,头顶「安全出口」的绿标折射出昏暗浑浊的光线。 是一座废弃医院。 第41章 李斯安除了往前走, 前路黑而幽深,让他不由地毛骨悚然。 他心中又气愤又无奈,觉得齐婴这个可恶的叛徒叛离他们伟大的组织, 但别无他法, 身后是全封闭式的手术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如惊弓之鸟, 他边走边想:绝交, 要和他绝交, 他哭着、跪下来求我都没用, 我要是轻易原谅他,我就是条狗。 一只窸窣爬动的老鼠飞快爬过他脚边, 李斯安松了口气,已然满头大汗, 眼睛热得几乎快滚出眼泪。 在乱葬岗他都没那么惊吓过, 可能在乱葬岗时好歹还有队友。 因为太黑, 他平日又素来喜欢胡思乱想,这下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脑海中各类恐怖片们开始各显神通, 一段段诡异的画面涌现出来。 比如他走廊的另一端忽然站着一个僵硬苍白小孩子, 两只血流如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在他惊吓值爆满后,一双手从后搭上他的肩膀。 比如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手机屏幕里钻出一条红而长的舌头,钻入他的耳朵里。 事实证明, 人都是自己吓自己, 李斯安眼睛半闭着, 没出息地跑起来,一路也不见得发生什么,倒是握着斧头的手抖得很。 太上老君保佑,佛祖保佑,观世音保佑,耶稣保佑,哈利路亚 因为跑得太急,他被一个坚硬东西绊了一脚,摔得踉跄,但他顾不得回头,就是狂奔,脑后传来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因为不敢回头看,只能往前,在路过一扇窗户时,他忍不住,朝那处看了一眼。 一张被挖空的焦黑骷髅脸,正紧紧贴着玻璃窗,朝他望来。 一人一怪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骷髅人忽然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只一眼,让李斯安浑身鲜血逆流,牙关打颤,腿失去了感觉,直直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知道李斯安十分害怕,骷髅人开始撞击窗户,身躯砸在玻璃上,发出阵阵毛骨悚然的敲击声,那声音像阴雨夜里提刀追人的跛子,跛腿一声声捣着地面。 李斯安如一只吓得浑身毛发炸起的猫,连斧头掉了也顾不得捡,朝另一个安全出口飞跑。 另一扇门打开的刹那,冒出了一颗骷髅头,青白发硬的骨髓暴露在空气里,阴冷无比。 它的骨爪子里拿着一把弓箭,早已对准李斯安的位置,飞快一拉,上面的飞箭猝然朝李斯安的脑门窜来。 李斯安闪避躲开,不可避免地跌坐在地上,他脸色苍白,满是汗珠,大口呼吸也无法拯救狂跳不止的心脏。 骷髅人朝地上的李斯安慢慢逼近,手中弓拉了起来,弓箭第二次指向的位置,正是李斯安的眼珠。 李斯安双腿发软,手压着地,满是恐惧地往后挪:别,别过来。 骷髅人的箭飞了出来,恰好穿过李斯安耳下,贴着他耳垂擦了过去。 李斯安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两三下爬起来再往相反方向跑去,骷髅人没有他那样敏捷,让他钻了过去。 当李斯安跑出门诊时,他赫然发现,整座医院里藏满了骷髅人。 这些仿佛夜间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它们在追捕唯一的猎物。 两边出口都被嘎吱的骨头声包围了,路过一个柜子,仓惶的李斯安走投无路下,躲了进去。 李斯安蹲在柜子一角里,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恨不得将自己也装进游戏仓库里。 无孔不入的骨头咀嚼声,嘎吱嘎吱,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柜门传来砰的一声响动,李斯安屏气,门外的骨头貌似在观察,晃悠了几圈后没发现人类,骷髅人便扭过头,慢慢往外走去。 李斯安的呼吸一松。 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之时。 陡然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透过柜门的缝隙,朝柜子里的李斯安望进来。 ! 李斯安的眼泪「唰」的吓得流了出来,像被把捏了灵魂,整颗脑袋紧紧贴着后背木板,连哭出声音都不敢。 这时他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机械音。 【叮下面是新手教程环节】 【亲爱的玩家,在实战中,总会碰到层出不穷的意外状况,下面让我们来学习如何使用商城道具吧】 李斯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系统却不给他反应时间。 【首先打开系统商城,选择需要购买的实战物品,友情提示,在实战中,物品的加个会比平常贵许多,建议玩家快速购买实战商品,没有【时间静止】技能卡牌的玩家有可能在购买物品店过程中被任务对象干掉的哦】 【现在,请玩家购买(伪装的杰克面具),并进行使用】 李斯安早把魂惊没了,根本来不及吐槽系统这缺德的做法,急匆匆进入商城里,跟着指令买了个【伪装的杰克面具】; 第76页 要五百积分。 操了。 李斯安哪敢不买,一秒不到的时间手里出现一个被挖空了芯子的南瓜,还在发光。 杰克灯笼。 好像有些耳熟,这不是每年万圣节必备的? 李斯安将杰克灯笼戴到脑袋上,原本在柜子外张望的骷髅眼睛由凶恶转过发懵,盯着柜子里不翼而飞的猎物,眨了眨。 南瓜人李斯安回望,柜门被骷髅人打开了,骷髅人将里面的李斯安拎了出来,放在地板上,爪子戳了戳李斯安的南瓜头。 李斯安全程动也不敢动,眼泪才刚哭干,紧绷着神经和骷髅对视。 半晌,骷髅人放弃了戳李斯安,反而哥俩好似的搭上李斯安的肩膀。 【杰克的面具起效果了,现在的骷髅先生将您错认成了它的朋友杰克,恭喜玩家成功习得【如何使用商城工具】,奖励积分0.5,希望玩家再接再厉,注:道具有冷却时间,过了失效功能型道具会失效】 【账户支出:500;收入:+0.5;总余额:1.5】 李斯安麻了。 他的大脑完全被肾上腺素所支配,李斯安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一些被意外忽视的细节。 他初入这个游戏时的系统好像有提到杰克灯笼,虽然他现在基本能确认初入的系统是由性情恶劣的其他玩家入侵假扮的。 在他初入新手教程时,假系统提醒过他,日光浴,果冻,最好的朋友是杰克灯笼和中世纪的兔子杀人魔。 当时他被一排浩浩荡荡的骷髅人追得边哭边狂奔,哪里顾得上记。 李斯安低头,冰凉的瓷砖倒映出他脸上狰狞咧嘴的南瓜头罩,芯子里发出橘黄色的光芒。 旁边的骷髅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若是真杰克在,它们之间的对话或许是这样? 嗨骷髅老兄,我是你的朋友杰克。 嗨杰克,今年有魔鬼来找你吗? 李斯安怕面具失效,站起来想走,骷髅人根本不让,几个围了上来。 这让他想起不久前的系统提示,晒日光浴时骷髅先生的墨镜掉入水池里,这让它们的脾气变得很糟糕。 王启,对,王启的墨镜还留在他这里。 李斯安七手八脚从仓库里翻出墨镜,献宝似的双手奉上。 骷髅人歪了歪脑袋,爪子拎起墨镜,带在自己的骷髅头上,周围几个骷髅人都貌似很高兴的样子,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中间戴墨镜的骷髅人。 戴上墨镜的骷髅先生脾气确实变好了很多。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李斯安的右肩,不含任何修饰的骨、节、分、明,稍一用力可能就会扎破他的肩。 然后,对着李斯安的脸,它们开始叽里咕噜,李斯安忍无可忍,终于崩溃地跳起,一边往前方狂奔。 啊啊啊爷爷救命 身后的骷髅人竟然一时也没追上来,想必已经习惯杰克的不告而别了吧。 荧光绿的安全出口标志闪动。 电梯还是楼梯。 如果电梯下去,电梯门打开恰好有怪物出没,他无法反应,但如果是相对而言相对较宽的楼梯,还能靠走位和意识搏一搏,毕竟他的速度有目共睹。 李斯安没有任何犹豫地往楼梯下走。 不知不觉原本已经离开的骷髅人又围了过来,李斯安耳边响起系统即将失效的提示音。 杰克失效,意味着又是一场追赶战。 慌乱中李斯安将手里的鲜血洒了出去,那是他在别墅里接的胖子叔叔身上的血液。 骷髅人的脚步慢了几秒,这几秒的功夫得以让他跑出重围,仿佛看见生的希望那般,往一楼大门跑去。 身后已经反应过来的骷髅人们追赶在后,浩浩荡荡。 在要跑出这里时,他眼前却陡然撞上了一堵墙,滴答渗着血,李斯安失声:齐婴? 在李斯安身后,原本扑过来的骷髅人纷纷停下,可以说是狼狈溃逃,一下子就没了踪迹,仿佛极为恐惧。 系统音响起。 【名称:骷髅人】 【来源:被异化的村民(1/2)盗墓贼(2/2)】 【弱点:一号】 【攻击方式:弓箭】 李斯安满脸惊愕。 齐一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回望。 第42章 【玩家已集齐怪物图鉴(骷髅), 达成初成就(初露獠牙),实物奖励1,请玩家退出游戏后前往成就栏领取】 【支线任务(一起去晒日光浴吧)进度95%, 希望玩家再接再厉】 连续三个通知跟病毒软件似的挨个弹出来, 不由令李斯安神思一清,弓箭他能理解, 弱点一号, 一号是什么? 李斯安眼睛里映出齐一慢慢朝他走来的身影, 他脚步不稳地往后退, 余光里的骷髅人逃得无几。 眼前哪有什么一号,只有一个齐一。 他太过惊愕的表情落入齐一眼中, 齐一朝他伸出手,李斯安以为齐一要攻击他, 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拿手蒙住耳朵。 没有任何攻击袭来。 只有一声清脆铁声碰撞。 李斯安再睁眼, 两只手已经被手铐拷住了。 齐一四根手指抓着手铐的中间,牵着他往手术室里走。 齐一平日面部表情很少,现在有了李斯安自带的仰望「妖怪」的滤镜加持,整个人仿佛冒着阴森黑气, 连背影都显得凉薄血腥。 第77页 李斯安看清他唇边的血迹未干, 头发也失了原本的整洁干净, 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齐一不知去了哪里, 弄得一身狼狈。 只有右手上,拎着饭盒装的热鸡汤和一小盒冰镇绿葡萄。 李斯安小声问:齐婴, 你是好人吗? 齐一俯身按下电梯的层数, 闻言手指停顿了一秒, 又松开,语焉不详地回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 他这句反问让李斯安哑口无言,李斯安出神地望着手腕中间银色发亮的两圈,欲言又止。 离开胡家村后,齐一的行为已经完全偏离齐婴了,李斯安始终猜不透齐婴做这件事的动机,难道在学校里齐婴被恐怖分子绑架了,要挟他拍片去做这一系列奇怪事情? 如果不是齐婴,就很好理解了,齐一倘若只是一串程序代码,完全有理由干着毁天灭地的缺德事。 李斯安:你是NPC吗? 这是个目的性很强的问题。 如果齐一说是,李斯安就能确定他不是NPC并且实锤是齐婴,如果他说自己不是NPC,那他是和不是的可能都占,如果他不回应或是装糊涂问什么是NPC,同样不好判断。 但齐一和骷髅同屏出现时骷髅的反应以及李斯安怪物面板的刷新,绝不会是偶然。 齐一:我是齐一。 说了等同于没说。 再次抵达手术室时,齐一将手里的饭盒和葡萄放下,示意李斯安吃掉它们。 附近荒无人烟,显然齐一又去了趟胡家村,也不知他和村里人是怎么说他们的下落的,胡家村人将离开这个副本的方式都告诉了他们,可能以为他们会早早离开吧。 明明就差一线之隔,李斯安差最后一步就能回家了,要不是齐一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李斯安没理由和生命过不去,很听话地握着勺子一口口喝汤剥葡萄,齐一坐在他对面,手搭在膝盖上,很典型的齐式坐姿,眼里同样寂静无声,看着李斯安吃东西。 李斯安朝半空举起一颗葡萄。 齐一:我不饿。 等李斯安吃完小鸡炖蘑菇后,齐一让李斯安刷牙漱口,但李斯安这样被捆着,没法脱衣服洗澡,但若是解开了手铐万一李斯安逃了。 李某人沉思:人为什么要天天洗澡? 因为脏。齐一答。 李斯安:我觉得不脏我可以不洗吗? 齐一看向李斯安,光从脸看,李斯安顶着一张小白脸,看上去确实蛮皎洁无暇,因为在胡家村里洗过,说脏也没多脏,但齐一无法忍受要和一个二十四小时没洗澡的生物共处一室。 不可以。像是觉得难以忍受,齐一说,你必须洗。 你把我绑着让我怎么洗。李斯安挣了挣腕间的手铐,根本挣脱不开,他说,你要给我脱裤子吗? 齐一垂眼,李斯安也镇定回望,磨了磨后牙槽。 齐一说:我给你解开。 解开手铐之后齐一仍然不走,就在门外看着李斯安进去。 李斯安:你是要听我洗澡吗? 那话外音就是不希望齐一站在门外守着他,好给他充分逃跑的时间和空间,显然这一手牌打得并不漂亮,至少齐一轻而易举看清了他的想法。 齐一:不要得寸进尺。 李斯安只好拿着衣服进浴室,衣服也是齐一从大旅行箱里自带的未摘标签项,消过毒的。 齐一站在外边掐着表一分一秒等。 李斯安进去后先将花洒打开,做出正在洗浴的假象,随后观察起窗户外的地形,他们所在位置是六楼,如果从窗户里跳下去极有可能会死,这从根本上杜绝了跳窗而出的可能性。 四周是密林,就在骷髅墓地的阴面,底下就是昭定皇陵,怪不得有那么多骷髅人,他如果贸然出去可能会被骷髅人撕成碎片。 胡忠说离开方法的时候齐一也在场,李斯安有点不想管齐一了,他原本在李斯安这里那一张叫「齐婴」的明牌已经被打乱了,身份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若不是齐婴,只是个系统造的NPC,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即使齐一从某些方面讲真的和齐婴一模一样。 李斯安确定不了,他能确定别人和齐婴的分别,却无法确定程序人和真人的区别。 如果是真人,应该自己也会回家吧,胡忠也说了回家的方法了,所以当务之急,他得自己先逃出去再说。 李斯安想得太久,不知不觉盯着花洒发起呆来。 门外等了太久,在连敲两次也没有回应之后,齐一终于破门而入:李斯安? 开门的刹那。 李斯安陡然反应过来,手飞快掠过毛巾,按在脑袋上,但脱衣服已经来不及了。 他浑身被花洒淋得湿透,在地上蹲成一团,显得狼狈,白皙的手指按着发顶,眼睛直勾勾地与齐一对视,水珠顺着高耸秀气的鼻梁滴落下来,很淡,被抿掉了。 齐一木着脸没有动。 李斯安忽然扯了下右嘴角,那个表情显得坏心眼而玩味:怎么,你想帮我洗啊? 门「砰」一声关上了。 从医院的浴室出来时,齐一还靠在墙壁边,对于方才那场意外只字不提,低着头替李斯安戴手铐。 第78页 李斯安好歹洗得不臭了,头发还没干,几绺湿发贴着额心,衬得右眉上的血痣艳如血。 李斯安动作不同往常,举着手乖乖让人绑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像往日的乖瘪犊子,齐一怀疑他是被骷髅人吓着了,因此动作也放轻了许多。 痣的颜色变浅了。领着李斯安回去时,齐一说了一句。 李斯安下意识去摸眉毛,心底有些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手术室后,齐一照旧将李斯安绑在手术台上,但至少在夜里没有用绳子,只是用手铐将他的一只手腕和手术台绑在一起,同时在他身下垫了层柔软的被褥。 而齐一自己,则默不作声地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所有用品都是放进游戏仓库里的,取出很方便。 李斯安不知道齐一究竟想做什么,只能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来应对。 第二天李斯安醒来时齐一又不见了,而李斯安身上捆了一圈绳索,李斯安轻而易举用牙咬开了绳子,他偷偷地将一小节绳子咬断藏起来。 附近都是骷髅人,他出去未必能打得过,因此这两天他始终在观察地形和收集绳子。 到了入夜之时,一身是伤的齐一回来给他送晚饭和第二天的午饭,连着几天都是这样,李斯安不知道齐一去哪儿遭遇了什么,夜里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难以掩盖的血气。 但他神情总是很淡,疼也不哼声,在第二天的夜里,李斯安从梦里醒来时,看见地上的齐一指骨攥得发白,蜷缩成一团,而他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 李斯安坐在手术台上,盯着他这副痛到狰狞的样子,李斯安清楚记得,在乱葬岗的桃树下,齐一还口口声声说要去找痛,说没有痛感。 李斯安出声:齐一。 意识到李斯安醒了,齐一的脸色有一刹那变化,扭过头,背对着李斯安,说出一个冰冷的词:走开。 李斯安根本没法动,他被齐一绑在手术台边,如果齐一打定主意不松开他,他就是寸步难行。 到最后,他盯着齐一的后脑勺发呆,看着齐一额头滴落的冷汗。 如果齐一真是坏蛋,那他对待人质未免太好了点。 顿顿给他带饭,还带餐后小零食,就好像专门调查过人质的饮食喜好似的,而且,齐一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齐婴。 再三犹豫下,李斯安的方案一开始执行。 第三天夜里,李斯安突袭了齐一,想把他敲晕拖走时,就被齐一察觉到了。 这人在浴室里磨磨蹭蹭半晌,不肯出来,久到齐一不得不破门而入,在开门的刹那,一铁斧从天而降,朝齐一的头顶砸去。 显然这场打得蛮狼狈,李斯安最后被齐一捆着手脚扔到角落时,齐一的后颈还隐隐发疼,上面多了一排牙印。 计划一以失败告终,方案二搬上明台。 第四天同样的洗浴时间,这次齐一很谨慎,等了很久才开门,门先推开了一丝缝隙,没有动静。 齐一将门完全打开。 浴室里空空荡荡,窗户大敞着,地上扔着一堆打满结的绳索。 人早已不翼而飞。 第43章 一星期前胡忠告诉他们离开这个游戏的方法, 他们都等着,男人低着头,半晌没出声, 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童话里的话 离开游戏的唯一方法:在第二个路口, 向右转,然后向前走, 直到天亮。 李斯安当场就笑了, 虽说他语文成绩差成那样, 但胡忠真以为他没看过小飞侠吗? 他的手搭上了胡忠的肩, 扯了扯嘴角:嗳。 胡七以为他不信,连连道:是真的, 哥哥,你别生气, 别碰忠叔, 忠叔没说谎, 你们想离开就得这么来。 在原著童话里,这是去永无乡的路,但在这个世界,为什么却变成了回到现实的钥匙? 一批批玩家, 都是这么离开的。胡忠冷静解释道,当任务进度条拉到80%之后, 玩家获得离开游戏的资格,在每个世界里, 这都是唯一的离开方法,我的话不假, 如今也没有骗你们的理由, 你若是不信, 试试就知道了。 通往现实的路,却意外和童话里的梦境岛吻合了。 李斯安站在树下,遥望远处的光影,蜷起的手指擦过裤缝。 他朝身后逃出的医院看了一眼,医院老旧破损,上面的红十字架被折断了,只剩下一半,在最顶端的地方,是五个红色大字:杜白伦医院。 李斯安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不久前,他被一群骷髅人送到骷髅墓地时,看见柱子上张贴的泛黄报纸,上面就有杜白伦医院以及一串联系电话。 杜白伦,就是所谓的骷髅医院,他亲自进去过,还住了三天两夜,里面不止有骷髅,还有一个连骷髅们都怕的齐一。 从齐一对地形娴熟的认知上看,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事到如今,李斯安不可能再无察觉,他把绳子打成结接在一起,绑在窗户上,趁着浴室洗漱那一时半刻的功夫,从六楼一路滑下来。 这几天这里附近的地形让他摸得很熟,因此他轻而易举,逃出了齐一的「魔爪」? 现在只要按照胡忠的步骤,就能顺利离开。 李斯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裤子上不知不觉沾满碎叶。 第79页 他这种状态又像在尘世里游离时,无数次穿过十字路口,一张张戴着白色面具的人穿过他。 面具寂静、空洞,没有五官和神情,仿佛千千万万的鬼魂与他擦肩而过,任他独自漠然地往前。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时他变得很像他的那个朋友了,一样的混沌、冷漠、凉薄无情。 唯一不同的是,他笑得漂亮。 直到那双永远冰冷的眼睛讥诮望着他,对方不说话,眼神却扫来,揭穿了他微笑的假面。 他的那个朋友。 李斯安停在了第二个路口前,两根手指间转着的小刀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斯安仰首,天光泛出氤氲的雾蓝色,笼罩在他头顶,好似温柔的母性,拥住每一个啼哭无措的灵魂。 一直往前走,直到天亮,不要回头,胡忠如此说。 李斯安猛地转过头,朝过来的路狂奔回去:妈的,齐婴。 李斯安跑到天亮,又跑回了这片折磨他半个月之久的新手教程起源地,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头,满是无语。 放弃立马就能离开的契机,去救一个不确认身份的人。 现在回来又能干嘛,齐一不一定是齐婴,他又打不过齐一,回来,就是送死,傻逼。 他在密林里行走,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乱逛,不知不觉逛回了骷髅医院。 李斯安被自己这举动吓了一跳,难道做囚徒做上瘾了吗?好不容易逃了还上赶着回来给人家抓?呸,有病。 李斯安晦气地拍开膝盖上灰尘,准备按着胡忠的方法再一次离开。 路过密林时,他眼尖,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拎着一坛酒和一个黑色塑料袋,正是齐一,李斯安之前还揣测过,自己跑了,齐一会不会勃然大怒,然后疯了似的在整个丛林里搜寻他的踪迹。 事实上,齐一看上去根本不在乎他跑没跑,甚至脸色如常。 李斯安迟疑停下来,盯着齐一没有一丝变化的脸,心头发酵着一股不甘的情绪。 齐一明明捆了他那么多天,现在他逃了,齐一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李斯安咬牙,蹑手蹑脚地跟上齐一走。 【友情提醒玩家:玩家的举动为高风险作业,这里建议您放弃跟随,尽早结束游戏。】 李斯安心底默骂了句闭嘴,系统的声音便消失了。 李斯安深吸了口气,借着层层树叶的遮蔽,娴熟地尾随在齐一身后,他倒想知道齐一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和他们在一起时明明表现都如常的,是什么让对方忽然变了。 齐一的身影快速穿过绿叶,光影下的脸孔衬得不分明,像虚幻易碎的假象。 李斯安跟着他不断绕路,走得腿都麻了,也不见齐一停下,但他实在好奇齐一每个白天都去哪了,便忍着累寸步不离跟着。 谁想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真让齐一走出花来了。 在密林间,赫然通出一条路来。 像李斯安曾经见过的佛门石阶,一级级,长不见底地铺上去,尽头处是齐一的背影,被淹没成一点黑影,一寸寸偏离李斯安的视线。 石阶? 李斯安:系统,商城。 李斯安倒是想直接跟上齐一,只是他这一身不好隐藏,石阶上一览无余,又没有草木的遮挡,他看得见齐一,齐一照旧能轻而易举发现他。 李斯安可没有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只想知道齐一究竟在哪弄得一身伤回来,至于重新回去给人家当俘虏?还是算了吧。 这几次的商城让李斯安大开眼界,想来里面应该会有什么能够帮助他跟踪人不被发现的工具,找了半晌后,他确实找到了一个【变色龙】; 下滑时物品的功能也显示出来【变色龙:帮助玩家变成任意形态,以逃避敌人的追踪,在实战中若运用得当能够发挥出以一敌百的效果。注:限时道具,仅在购买当天有效。】 一看价格,20积分,还很便宜嘛。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上面的价格滑了下,由20积分跳到了100积分。 李斯安左眼皮跳了一下,拳头硬了。 这不实属坑人吗?! 系统:玩家可以选择赊账,只是赊账需要额外支付一笔赊账费用,算作系统借您的利息,但系统这边建议玩家最好是一次性付清,账户长时间负余额会导致玩家 快点。李斯安猛然打断了系统的话。 他忍着火气,望望齐一越来越远的影子,咬牙道:赊就赊,搞快点。 【账户500,账户余额498.5】 谢邀,人已经麻了。 李斯安手里很快就出现一个青色小瓷瓶,打开玻璃塞后里面有一颗黑色小丸子,显然就是变色龙道具了。 旁边附着注释:吞咽服用。 李斯安将小丸子抛进嘴里,嚼了嚼,口感有点像巧克力,不过几秒功夫,他手脚隐隐发烫,脑袋也开始晕乎乎起来。 眼前视线变得朦胧不清,再次清晰时,建筑物变大了一圈,让李斯安不得不仰视,而原本的台阶变得比他都高,更别说天上飞的巨鸟,巨树。 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巨大的天地,察觉到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只看到一片绿梗子。 第80页 再往下。 李斯安浑身冒着绿光。 他就变成了一片枫叶,还是绿的。 但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李斯安一鼓作气,往台阶上跳,去追赶前面的齐一。 虽说变成了一片草叶子,但好歹轻盈,因此一级级往上蹦的速度要比齐一快得多,不久就看见了爬石阶的齐一。 由于速度实在太快,李斯安甚至还悠哉悠哉地边数着石阶的级数,边往上跳。 这一片会跳的枫叶没引起齐一的注意,只是惊动了风。 半空里一阵狂风呼啸,八月秋风不饶人,将李斯安掀下了好几级台阶。 李斯安又哼哧哼哧地跳上去,但风一刮,毫不留情地将他掀翻了,仰面朝天。 枫叶李挨在石阶上半晌没动,听着头顶风停,但风始终也不见得要停下,反而吹得整片李斯安瑟瑟鼓动。 像是放弃了跟风较劲,他干脆一黏,沾上了齐一的衣服后背。 齐一毫无知觉,抬着眼睛望着高处的石阶。 李斯安窃喜,攀上了齐一的后脑勺,跳到齐一头上去。 见齐一没有发现,他便紧紧抱着齐一的一根黑发,寻了个懒散姿势,继续数他们走过的石阶。 等最后一步落下时,齐一停了下来,李斯安的计数也停下。 总共是一百零八级石阶。 一百零八级? 李斯安的爸爸后来出家去做和尚了,因此李斯安自小厌恶一切佛门,但越是厌恶,就越知道。 《大智度论》卷七说:十缠、九十八结为百八烦恼。 百八烦恼。 一百零八级台阶并不是一个偶然的数字,这个数字常见就在,一百零八壳念珠,一百零八种烦恼,一百零八个空门,一百零八级台阶。 齐一要去的,总不会是庙堂吧? 李斯安倏然转过头。 一座古刹庙宇赫然呈现在这高耸入云的深山间,山高不见,祥云缭绕。 适时,李斯安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古钟长鸣。 【名称:骷髅墓地】 【属性:墓地(1/2)昭定皇陵(2/2)】 【地点解锁:妖神像(1/3)佛台(2/3)】 第44章 踏过最后一级台阶, 便见佛堂巍峨,远远便能看到檐角的脊兽,鸱吻、狻猊、獬豸形制不一, 足有十个, 寺院的屋檐垂下铃铛。 寺前山门,红梅开得烂漫天真, 有一只白鹤啄冰, 野草尖上冻僵的水流下来, 压弯了红梅枝桠。 仿佛意识到什么, 李斯安蓦然仰起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漫天飘雪,银装素裹, 肉眼可见的整片山浸在雪色里。 雪光里红梅萧瑟, 光影缭乱。 浔山雪。 朔风吹过飞雪, 迎面扑向李斯安,李斯安来不及深思这其中的关系,险些被掀翻,几大滴冰凉的水珠砸进他叶子里。 他冷得一哆嗦, 慌乱中急忙抓紧了齐一的头发, 在簌簌风声里艰难地保持平衡。 就在这时, 一双修长骨节的手拾起了发顶的落叶,举了起来。 齐婴在看李斯安, 李斯安被齐婴拿着。 这个语序让李斯安整颗脑袋「轰」一下炸了,整片叶子憋得面红耳赤, 不可避免地蜷成了一团, 捂住了耳朵。 也不对, 齐一不一定是齐婴,但他这样拿起他看,很不尊重人诶。 更不尊重人的事情发生了。 齐一捏着枫叶柄,用拇指食指将蜷起来的枫叶摊平,展开在眼前,李斯安浑身一僵,像个枫叶标本一样被压着四肢,直挺挺躺在齐一掌心里,受人端详。 从那双放大的黑色瞳孔的反光中,李斯安得以看清自己的样子,一片红如血的枫叶。 漫山雪景里,唯一有颜色的就是这片枫叶。 齐一的手指摩挲着枫叶光滑的表皮,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红。 李斯安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忍住被对方指尖笔茧摩擦的感觉,他齿关咬得发紧,眼里明显有了怒意。 他气闷,身体躲开齐一的手指,又去查失效时间,想给齐一下巴来一记倒勾拳。 【检测中叮!智能服务已为您开启。为了玩家的生命考虑,系统建议玩家这边收敛一点,道具(变色龙)剩余时效2个小时】 施主。 一个声音在齐一身后响起。 齐一迅速将手里枫叶放进衣襟前的口袋里,掩得严严实实,转过头去。 一个僧人站在佛门前,合什作礼,念了声阿弥陀佛。 李斯安松了口气,内心十分感谢这僧人的出现,他悄悄地冒出一个头来,暗中观察。 此僧一身朴素海青,眉眼不似凡人,而且他的出现完全出乎李斯安的意料,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活人,李斯安想听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但像有什么古怪似的。 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说的话李斯安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分明是咫尺之距,却远在天边。 李斯安头晕脑胀,他支撑不住,摔进齐一的口袋里,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十几秒后,李斯安稳下心神,不信邪地抓着齐一袋角攀上去。 却意外和檐脊上的獬豸对视上了。 獬豸瞳目亮如荧惑,怒目圆睁,额心尖角锐利无比,似利剑那般,明晃晃刺入李斯安眼中,明明只是装饰的一部分,却让李斯安心底泛起奇异的恐惧。 第81页 好似一旦他有什么举动,那个角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李斯安缩进口袋里,不敢再看。 僧人和齐一说完了话,便微笑离开了。 齐一踏入山门,在他的左脚踏入佛门的刹那,屋檐上的铃铛突然响了。 一声,惊回李斯安的魂,他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冒出一双眼睛来,望向屋檐上垂下的铃铛,风吹铃动,庄严宁静。 不远处,方才和齐一交谈过的、穿海青衣的僧人,拎着一把扫帚,在庭院扫雪。 李斯安不由发呆。 眼前却开始浑沌起来,他看见了很奇怪的一幕。 一个手执铃铎的白衣僧人,在雪色里蹒跚。枝头黑鸦红喙如血,鸦啼声惊落簌簌大雪,每一步,都有鲜血从僧人嘴角沁出。 鲜血愈来愈多,大片染红了雪地,僧人大口喘息着,从怀里颤巍巍举出一根钗子,也许是在胸口捂得久了,在死一般寂静的凉夜里格外烫手。 山门外传来梆子的敲击声,咚咚咚,砸进僧人空荡荡的胸膛上。 纱窗黄昏诸多,风雨皆飘散。 僧人大笑着倒入雪地,数以万计的黑鸦飞下枝头,淹过他的尸首,血色在苍白熹光里开绽,落了一地的血。 李斯安猛地一怵,拿手去挡眼前的血,可眼前哪有什么东西,干干净净,只有一抹扫地的残痕。 他朝佛堂里看去,骷髅墓地的双属性已经被他打出来了,而地点一处,多解锁了一个【佛台(2/3)】,按照这个格式,还有一处隐藏没能解锁。 李斯安细细琢磨了一番。 1,庙无名,脚踏铃; 2,古代等级森严,对于脊兽的有所限制,这处无名庙十个兽,不合规制了吧; 3,从夏到冬的天气; 4,怪和尚; 以李斯安浸淫网游多年的经验来看,通常这种地方,不是bug,就是隐藏任务,一般来说,进去后这怪和尚摇身一变,成为凶兽怒哮着要撕碎他们,他们大吼一声和怪物对打。 在击败怪物后,开启勇者宝箱,获得主线任务的提醒。 所以这个僧人是妖怪吗?还是说佛堂里另有玄机。 踏入殿中,却没有什么异样发生,佛台之上,宝相庄严,与他们平日里看到的寺院并无太大差异。 齐一燃上两支清香,香提高至于眉心,深深三拜,又转向东面,恭敬拜完三下后,复又转向南北各自拜过,香插入香炉中。 上完香后他如木桩般跪在地上钉了一会,头顶佛座金身,慈悲肃穆,如是观。 李斯安静静等着,直到过了一刻钟。 李斯安:? 这就没了? 李斯安还等着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发生,然而齐一只是爬到高山里的寺庙中,拜了拜佛。 这让李斯安搞不懂系统的用意,他等着齐一起来,迟迟未等到,反而让他的目光意外触及佛像。 李斯安犹豫了几秒,看齐一拜了,于是也和齐一一样,双手合十,对着佛祖拜了一拜。 离开佛堂时,寺庙里的僧人还在扫地,见了齐一,又念声「阿弥陀佛」。 施主,要走了吗? 齐一眼里很空,雾岑岑仿佛永远找不到可落下的点,落下很淡一句:是时候回去了。 李斯安听不懂。 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齐一会走那么久的路,爬上一百零八级台阶,只为了上支香。 庭院的落雪被僧扫得所剩无几,僧人的目光落到齐一口袋露出一角的红枫叶上。 僧人微微一笑:施主,有缘再会。 他说着那句话,眼睛却看着齐一头顶的李斯安。 李斯安被僧人的注视搞得迷糊,这和尚明明是和齐一说话,却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就仿佛看穿了这片枫叶就是李斯安装的。 李斯安不太相信他有这神通,身子露出来更多,想再和僧人对视,僧人却微笑,垂下了眼帘,继续扫地。 下山的路要轻松很多。 李斯安整个懒成一团,躺在齐一兜里一动不动。 只见齐一身形一转,穿过骷髅墓地的大片坟墓,这是李斯安第一次看见白天的骷髅墓地,无数墓碑如一条黑色河流,尸臭、腐烂、黑鸦停靠在墓上,又扇动羽毛飞了下来。 骷髅墓地的骷髅人都很怕齐一,因而他一路走过来,几乎没骷髅敢拦。 齐一手里还拎着来时的黑色塑料袋,和一坛子酒,仿佛要去干什么大事似的。 李斯安眼瞧着他穿过一排排墓碑,走向底下的皇陵。 昭定皇陵?他去昭定皇陵做什么? 李斯安和这片皇陵唯一的交集就是他曾失误放出了一个千年NPC,再者,对于此地,他只剩下被当成狗的屈辱可言。 尤其是脸上可恶的嘴套,至今还戴着他脸上摘不下来。 但唯一欣慰的是,此后他就没再见过晏楚了,也不知道骷髅王现在怎么样了。 齐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往昭定皇陵里面深入进去,而是停在了妖神像前。 石座上仍旧是那满是戾气的九尾石像。 四野昏暗的灯油烧得血红,一豆灯火摇曳,呜呜咽咽,像哭声。 和方才的金殿相比,这里犹如鼠蚁狭小的藏身之地,阴暗无比,见不得光。 齐一将祭品放在供台上,他的祭品装在他带来的黑色塑料袋里,李斯安见他裹得严严实实,好奇了一路。 第82页 他委实没想到,打开后里面竟露出森森白骨,被折断得均匀整齐,像精密仪器那样排列摆放在袋子里。 齐一的祭品,是骷髅人! 他居然折了骷髅人的骨头,来这里祭祀一只邪神,他这才刚拜完佛呢。 前脚踏出佛堂,后脚进入地狱,这是什么骚操作?! 李斯安猝然后退一步,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下,难以消化眼前这个事实。 他想他可能明白为什么这些骷髅人会怕齐一了。 能不怕吗? 要他是骷髅人他也指定鬼哭狼嚎一地,也许王启的推理是对的,他后来对齐一有可能是NPC的推理也是对的。 这肯定不是齐婴,齐婴只是一个懂礼貌的自闭孤儿,根本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斯安转过头。 这时候的齐一已经变得完全不像李斯安记忆里的齐婴了。 少年很冷静地提着酒坛口,澄澈的酒液从壶口里倾倒入樽里。 那些骷髅人的骨头也挨个整整齐齐摆放在祭台上。 即使李斯安刚刚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崩溃。 他这是在祭祀邪神。 第45章 李斯安悄悄滑出了齐一的兜, 这片鬼鬼祟祟的枫叶踮起叶梗子,猫在祭台下的石头旁,继续暗中观察。 李斯安本身就有极好的夜视能力, 加上使用变色龙道具后身体变小, 因而齐一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溜走。 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小枫叶罢了。 顺着小枫叶一蹦一跳地跃向妖神像,果不其然, 系统提示音梅开二度。 【是否要探索妖神像?】 这道提示李斯安先前就听过, 只不过那时他被晏楚控着动弹不得, 但现在起码恢复了自由。 当然是要。 远处狭窄的隧道深不见底地往下延伸下去, 李斯安瞥了一眼昭定皇陵的入口,便转过了头, 他的叶梗子贴着妖神像后背的石座,顺着尾巴根一寸寸往上爬。 九尾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使得他轻而易举攀到其中一条尾巴的顶端, 妖神像背部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就往上爬,直到爬到了妖神像的右肩,已经离地三米多高,从上往下眺望,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如同每一个打冒险游戏的玩家, 通关是底线, 当发现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游戏时,剩下的自然是刷出隐藏彩蛋。 李斯安的反应亦是如此, 和妖神像并肩而立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尤其当他居高临下, 俯视底下缩小成一团影子, 就好像, 看了许多年,年年岁岁,都有这样一个人拎着一坛酒,沉默地将酒洒在他的坟前。 四周供台上的烛火颤抖不止,照出酒樽形状的黑影,一抹,张牙舞爪地倒映在背后的佛龛的白骨上,火光冲天。 堆积如山的白骨衬着齐一手上的那堆,竟然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说,这满佛龛里塞满的白骨都是齐一干的! 这么多年,他不停地去搜集死人骨头,然后丧心病狂地将搜集来的骨头祭祀给阴暗里无人问津的邪神。 跳动的红烛里,齐一低着头,眉目显得晦暗难辨,那双分明骨节的手压着酒盏,将酒倾倒在妖神像前的土地上,洒出的液体弄湿了齐一衣袖,那样一个洁癖成疾的人,却没有反应。 他脸色平静地倒出另一樽酒,注视着妖神像,一饮而尽。 祭台上被他粗暴折断的死人骨骸还隐隐发亮,整齐划一地正对着齐一。 那神情平常,却令人头皮发麻。 李斯安和齐婴当了十几年的好朋友,从牙牙学语到结伴放学,对齐婴的秉性心知肚明,齐婴从小文明懂礼貌,连骂人都教不会,又怎么会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坟墓里祭妖饮酒,齐一根本不会是齐婴,就是系统捏出来骗人的NPC! 欺骗感情。 李斯安气得心头发闷,果断收回目光去找他的彩蛋,不打算再在齐一身上浪费时间了。 妖神像是石像雕刻,但却做得栩栩如生,细节方面逼真得令人赞叹不已,就连皮肤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 石像是坐姿,爪子下踩着一柄剑,那姿势攻击性极强,衣服形制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妖神像面孔苍白,额头贴着金箔,右耳垂打着一枚小小的耳洞,即使呲牙咧嘴也掩不住五官的俊美,像个极度漂亮攻击性十足的疯子,穿上衣服没准就像个人了。 【玩家请注意,您购买的商城道具(变色龙)剩余时效还有十分钟,请玩家把握好游戏时间。】 李斯安一顿,继而滑到妖神像的头顶,他发觉神像的耳朵是狐狸耳,耳尖竖起,软绒绒的耳朵里嵌着一颗艳如血的红痣。 这是李斯安第三回 来看妖神像,每一次看到的都不同,他猜测这也是妖神像的作用之一,会让人产生幻觉。 这一次他所看见的神像是狐狸耳,长发,九尾,双臂,人脸人身,除了耳朵和尾巴,和人类也相差无几,还好没有什么恐怖片里那种狐狸脸三头六臂出现。 至于为什么妖神像有一张和他一样的脸,他猜测也是妖像的幻觉,在新手教程前以及新手教程载入前,他遇见过几次将他的脸安装到别的地方的情形。 这一次他爬到神像上探索,看到的应当是妖神像的真身了。 原型是如此,不难推测这是只半妖,半妖,人类和妖怪结合所诞生的妖孽。 第83页 还是九尾狐狸。 妖神像和胡家村时代供奉的画像里那只白狐,完全对应上了,加之对皇陵中骷髅王晏楚的言行举止分析,明显可以得出这个新手教程的用意。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是狐墓并行的新手游戏副本,危险还费脑,盗墓骷髅人是线一,皇陵妖狐是线二,两线穿插齐头并进。 而系统也很贴心(缺德),为了帮助无法解出双线的人,贴心地提供出第三种过关方式:密室狼人杀,外面的骷髅人形成压迫,使得所有玩家不得不共同待在别墅里,形成密封的游戏环境,十几个人里抓异类,让玩家自相残杀,既然解不出游戏,那行,就动刀吧,杀光一半人游戏通关。 当游戏进入瓶颈期时,还有些人真会选择那么做。 至今为止,他也只能解出线一线三,线三还是王启自爆的,对于第二条线,他拥有的线索太少,齐一是NPC,祭祀妖狐邪神,山阴面的乱葬岗,山阳面的无名寺无名和尚,刹那间落雪的山,胡家村里的雪里狐爬画,有皇陵,陵里被捆了千年一心想寻狐报仇的骷髅王,墓里还有张人皮。 李斯安将目光聚集在齐一的身份上。 系统先前为了迷惑玩家,故意将NPC性格和记忆设定得和玩家朋友一模一样,首先,将NPC当做玩家安插进别墅里,让其他玩家都认为齐一也是玩家。 那么解题重点就在于,这场惊悚游戏里,齐一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李斯安清楚记得,好几次在他们快失误的时候,都是齐一提醒,最后齐一从胡忠手里要走了狐爬画,现在还专门跑来这里祭祀,不难看出,齐一和狐,没准是一伙的。 李斯安的脑子浮起任务关系图来,他坐在妖神像的肩上,先划掉第三条没用的线,将脑海里剩余的游戏NPC人物连线。 胡家村人狐狸:守墓人和被守者,敌对关系,表面顺从。解锁:狐狸画像、乱葬岗。相关:盗墓骷髅线,皇陵妖狐线。 骷髅王晏楚狐狸:活了千年之久、身份不明、被狐狸欺骗的骷髅头子和加害者,敌对关系。解锁:骷髅墓地、昭定皇陵、妖神像、万妖图。相关:皇陵狐妖线。注:万妖图上出现晏楚画像。 齐一狐狸:信徒和被祭祀者,可能是友善关系?解锁:骷髅医院、胡家村。相关:皇陵狐妖线。 无名寺庙的海青衣僧人齐一:守庙人和礼佛者,友善关系。解锁:无名寺庙。相关:皇陵狐妖线。 由于一个小时前李斯安看到山顶落雪,而他在胡家村画像上也看到过雪,而雪与狐狸线有关,他就大胆地把无名僧也列入狐妖线里。 就是不知道胡家村外的乱葬岗安排在这是什么用意,他仔细盘算了,乱葬岗无论和哪条线好像都搭不上边,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给胡家村人骗玩家进去扔尸。 【玩家请注意,您购买的道具(变色龙)剩余时效还有一分钟,道具失效后,玩家将恢复原先状态。】 李斯安一个趔趄,当即顾不得推理,火急火燎往下爬,一片叶子,「哧溜」从塔顶往下滑。 没想到却意外瞥见狐狸爪子下按着的剑,上面好像刻着什么小字,李斯安的动作诡异地停住了,系统的倒计时炸响在他耳畔,43、4230。 好奇害死猫。 李斯安咬牙,憋着气朝那处跑去,找倒计时剩到15时,他看清上面的小字,蒙了灰,是两个他看不懂古文体,李斯安将这两个字的笔画顺序默背下来,打算以后去问他的语文老师,记住后他就飞快往下跑去。 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最近的只有昭定皇陵的入口,由于皇陵有盗墓者打下的盗洞,可以当做第二个出口,李斯安没有犹豫地朝皇陵方向跑。 3,2,1; 在道具时效的最后一秒,他的手按在了昭定皇陵的石壁上,身体恢复了修长的原状,嘭的一声落了地。 李斯安浑身都僵硬了,也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跑。 齐一有所察觉般抬了头,容色寡淡平静,望着黑暗中的背影,像是看到了,却又好似没有看到,寥寥收回了目光。 李斯安往前走,第二回 进入昭定皇陵,路过石壁时,侧眸看了一眼,那幅横亘在皇陵里的万妖图,陷在暗光里。 白骨堆积如山,在万妖图最末端的角落里,也画着一副类似的画,一个背影,背对着佛像,摇摇欲坠,满室红烛犹泪垂。 李斯安跑过万妖图,顺着盗洞方向爬了出来,接触到空气后,他顾不得喊累,顺着胡忠曾告知的方向跑。 由于跑的太慌乱,他在草里摔了一跤,起来时头发沾着草叶,一声不吭继续跑。 手臂从后被人拉住了,有人叫他:李斯安。 李斯安的胸口剧烈起伏,面色苍白地转过头,脸色半红,看上去像受到了巨大刺激。 抱歉。 王启轻声,他右颊带着明显淤青,身上的伤还没好,里一圈外一圈包裹着纱布,但已经不是之前那种被人打得半死的样子了,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 李斯安没工夫质疑王启对什么道歉,断断续续说:我,我看到。 他喘不过气来,眼睛憋红了,死死咬牙,手指拉住了王启的衣角:我一开始的推理是对的,真正的狼,其实是。 第84页 王启心中有鬼,安静如鸡,不敢动。 李斯安恍然又气愤地说:狼是齐一。 第46章 王启意外扬了下眉, 眸底情绪千转,见李斯安一副亟待认同的样子,便做出一副恍然口吻:原来是他。 李斯安:你说的不假, 齐一果真有诈, 我先前还以为他真是好人,智能系统为了混淆玩家视野, 故意侵入玩家记忆, 捏个NPC出来骗骗人, 太坏了。 王启应和:是吧是吧。 那天你怎么一身是伤?李斯安忽的问。 王启早就从李斯安神情里窥见一二踪迹, 省去了前面部分,只挑了部分解释:你被红月迷惑了心智, 把我按在地上打。 李斯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茫然。 王启说:没事,不用道歉, 我应该的。 见他这样, 李斯安咬了咬嘴唇:好吧, 我也记不清楚了,如果是我干的,那我真的很抱歉。 王启:没事没事,你不用抱歉, 我抱歉, 您可千万别抱歉。 李斯安听得有些糊涂, 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后面还有什么打算?王启说。 李斯安:回家啊,然后月考。 你知道怎么回去?王启问。 胡忠告诉我们的。李斯安说,胡忠在你昏迷的时候说的,我本来想等你醒了就告诉你, 但是我睡着时被齐一带走了, 对了, 齐一不是好人,他是个坏的!! 早跟你说了,不能凭借一个人的长相和自己有限的社会经验去估算一个人,现在知道我的话是对的了吧。 李斯安点点头,虚心受教。 那我们现在走吗?李斯安说,我得回家,把我脸上这玩意摘下来,太侮辱人了,多带一秒我都觉得像狗。 等下。 李斯安闻言果真停下来,歪起脑袋看着王启。 几秒后。 王启发了一个组队申请过来。 【玩家王启提出组队申请,是否要接受?】 这干嘛? 王启说:组个队,这场游戏里,我们就是队友了,队友之间存在一层系统的保护协议,我怕被揍,组队了能够安心点。 李斯安爽快地点了接受。 【四人组队已成功,恭喜玩家完成初次多人组队任务,奖励新手积分10,账户余额488.5】 四人组队?李斯安不解。 还有两个人,路上碰见的,他们说要和我们一起。王启轻咳了声,我就想着顺手将他们两带上了。 也行吧,我们走吧。李斯安说,去登出游戏。 方才还同意离开的王启,却话锋一转:离开前,还有一件事得办下,我们晚个几小时再走 李斯安琢磨着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走和晚几个时辰走也没什么不同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王启带着他绕山路,穿过河流湖泊,眼看行路越来越熟悉,李斯安渐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想回到。 他们停在了别墅前。 王启说:来分析汇总线索吧小李,光凭两个人,这件事没法做成,临走前你不想把新手教程的谜底解出来吗? 李斯安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到谜底二字,无可避免地心动了,他确实很想知道第二条线的答案是什么。 况且箭都在弦上了,说什么也得射出来。 李斯安:那好吧。 王启推开大门。 门开的那刻,照出里面情形。 宋怀正对着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王启以及站在王启身边的李斯安,下意识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句。 呦,不懂规矩的新人也来了,这下人齐了,可以开始了吧。 这句新人,说的正是李斯安。 周围人都没出声,好似见惯了宋怀欺负新人。 混到这一步还没死,确实是运气好,等过了新手教程,确实得让人好好给他立立规矩。宋怀说。 王启:宋怀,别吠了,该说正事的时候别说垃圾话。 我当是谁狗叫,原来是我们善良单纯无辜的王启大天师。宋怀笑。 这种无差别攻击让李斯安勉强不那么生气了,因为宋怀的嘲讽是见人就咬的,狗咬人,人若是反咬回来,那叫丢份,毕竟人狗有别。 李斯安不想浪费时间宋怀争论,也不想听逼逼赖赖的嘲讽,便转过头,全当耳旁风。 原先别墅里的十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九个人,除却李斯安、王启、孙石、宋怀、白怡、教练和小尤,还多出了两个从未见过的人。 那两人是一男一女,脸上皆带着半脸面具,在面具的眼角处,画着阴阳鱼。 阴阳鱼如活物那般,一黑一白,映衬着两人黑白分明的瞳仁,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靠在沙发上,一身黑西装,显得毫无兴致可言,像是被逼着打工来的,女人背对着沙发,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一身旗袍,姿态优雅地举杯抿酒,旗袍下摆偶尔露出的白腻腿根撩人眼球,加之极为性感的身材曲线。 第85页 这引得众人目光多半都聚焦到沙发中间的女人身上。 宋怀目光碰到这两个人时神情明显敬畏,可能是什么大人物? 新人,问你话呢。宋怀打断李斯安的思索,狗都知道招手要过来,你怎么就不会,你脸上带的那个怎么回事,真去给人当狗了? 李斯安手指摸到脸上的嘴套和项圈,感到丢人而脸红了,但他不想受宋怀嘲讽,忍着难堪,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想回家,你的规矩留给别人吧宋怀。 在李斯安出声的刹那,原本背对着他们坐着的女人身体晃了下,背脊明显僵硬了,她手里的瓷盏仿佛要捏碎,上面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上,却浑然未觉。 旁边懒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睛睁开了一丝,没什么语气地警告:单薇子。 单薇子的眼睛闭了下,再睁开时眼里冷厉:闭嘴。 宋怀闻言,趾高气扬对李斯安道:听见没,叫你闭嘴。 我叫你闭嘴。李斯安还未曾反应,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就响起,但那方向,明显是对着宋怀的。 宋怀察觉到,立马惶恐地转向单薇子:单前辈,你是觉得我话太多了吗?我这就闭嘴。 李斯安觉得他这副样子好笑,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在他身后,那女人嘴角也跟着轻轻勾起来。 宋怀闻声,转头狠狠瞪了李斯安一眼。 孙石见气氛紧张起来,急忙朝李斯安招手,示意他和王启坐过来。 李斯安几步过去落座,接过孙石递过来的矿泉水。 他的余光瞟向不远处两个面具人,以及旁边忽然就转性子似的鞍前马后的宋怀,压低了声音:这两个人谁啊,让宋怀一口一个前辈地叫,他们脸上带的什么面具。 好像是什么神秘组织的人。孙石说,那阴阳鱼面具,我爸的集团有接触过这个组织,现在形势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出去后我们加个微信,我给你详细讲讲。你的事,王启也跟我说了,我们这边搜到的线索不少,看看有没有对的上的。 那行。李斯安靠着沙发背,寻了个舒服姿势,视线从眼睫底下往上瞥,转过王启和宋怀发顶,语气有些捉摸不透,你们找到谁是叛徒,谁是间谍了吗? 王启苦笑:别试探了小李,我和宋怀都已经和盘托出了。 孙石点头:王启老师把真相都告诉我们了,他说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找出出去的办法,只有劣等动物才会为了生存空间而击杀同伴,而品德高尚的人类,就不该那样做。 只能说人真是喜欢自我打脸的生物,好像那些已经被弄死的人都是低劣的低等动物那般。 但告知者真的是因为品德高尚而放弃活命的捷径? 李斯安不信:我怎么听着那么玄乎。 王启说:主要是宋怀的问题,孙石的技能卡牌难打,而其他几个人自保能力都不亚于孙石,他宁可死也要保住他女朋友,在第四天众人要把他女朋友白怡推出去时,他就自爆了。 这点让李斯安略有些诧异,因为没想到宋怀会宁可死也要保住爱人,他抬起头,远处白怡坐在宋怀旁边,脸色苍白得像是久病未愈。 除去已经死亡的,游戏里的所有存活者都已经齐了。 这是我们在骷髅墓地找到的。 宋怀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老报纸,李斯安眼尖,认出这是他被骷髅人扛到骷髅墓地交换灵魂时,他在柱子上看到过的报纸。 已经泛黄发皱了。 垫在报纸下面的,除了杜白伦医院的宣传信息之外,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赫然长着一张齐一的脸。 骷髅一案,配合王启口述的胡家村人的线索,被宋怀推测出。 盗墓人如何变成骷髅,再变成供养皇陵的肥料,中间的步骤关键就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利用河水干翻了大大小小的村落,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私心,偷了这些人的灵魂,导致这些盗墓人变成骷髅人。 胡家村人早年助纣为虐,后期玩弄无辜玩家,因而世世代代不得离开胡家村,这群人假托是守墓人身份,守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皇陵。 早年化工厂泄露,十有八九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宋怀的手指点在照片上。 那么多年来,没有玩家知道这个化工厂的白衣主谋是谁,他之所以隐藏踪迹不被人发现,是因为他习惯于藏匿于玩家堆里,并且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 而这个人,正是齐一,本名一号。宋怀的手按在茶几上,眼睛扫过众人,齐一,一个混入玩家的NPC,折磨这群骷髅人,致使骷髅人折磨我们的罪魁祸首。 李斯安眼前倏然浮现出齐一那张冷冷淡淡的脸。 第47章 李斯安犹豫了。 即使宋怀说的每一句都符合逻辑, 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辩驳:不一定啊,你现在的实物证据只有这张照片,后面胡家村的事你根本没参与进来, 你只是通过王启的话, 加上你自己知道的,对真相进行二次加工, 凭什么就那么自以为是把这些当成真相? 第86页 宋怀偏过头, 斜睨着李斯安:我不跟傻逼中学生说话。 李斯安却没有为宋怀的不尊重而生气, 他费力地去找能够反驳的点:你说盗墓者的尸骨成为供养皇陵的肥料, 而齐一偷走这些骷髅人的灵魂,那请问, 这些灵魂去哪了? 齐一要这些灵魂有什么用?而且,你怎么能确定骷髅人就真的有灵魂?就算齐一是个NPC, 他做这些事总有目的吧?目的和动机被你一句轻飘飘地带过。 而且宋怀, 你说胡家村守着的是一个不存在的皇陵, 但你前面又说供养皇陵,你自己话里自相矛盾了你怎么不说? 听上去条理清晰,分析也到位。 系统bug啊。宋怀说,这些本来都是一串游戏数据代码, 有漏洞很正常, 小兔崽子, 你再插一句嘴打断我试试? 随着那声小兔崽子冒出,还未等李斯安有反应, 在沙发那端,单薇子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手里握着的酒杯很重一声撞到桌面, 红酒溅了出来。 宋怀的声音兀的一顿, 朝声源处看去。 单薇子面无表情地扔开一块碎玻璃,红蔻丹斜映在碎瓷倒影中,波澜不惊的声音也能听出那层生气:人皮北,你还缺不缺人皮? 闻声,那身上红戏服早已换成黑西装的男人,很浅地抬了下眉,语气温和礼貌:就只缺你脸上那块。 两人的反应让宋怀摸不着头脑,也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只以为是李斯安也冒犯了他们,态度愈发得意:还让不让我说下去了?臭小鬼,知道一点东西就以为了解了全世界,你这样讨厌的小鬼我见得多了,你再插嘴我还怎么说话? 李斯安捏着拳头正要回声。 眼见气氛一触即发,孙石及时开腔了:李斯安,我们还是先听宋怀说下去吧,听完了再盘算,齐一是否无辜这件事就先放一放。 中立地说,虽然宋怀脾气差,说话又难听,但他说的某一部分表达得很清楚,从逻辑上讲很能令人信服。 李斯安不做声地靠回了沙发上,但这次他眉眼耷拉着,难免显得蔫蔫巴巴,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齐一是个好的。 从落座到现在,就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两三道视线从暗处投来,始终无声地用余光注视着他。 李斯安猛一抬头,大家都各干各的事,分明没有一个人在看他,他低下头,那感觉又回来了。 ? 这同时被好几双眼睛盯住的幻觉是怎么回事? 解答方才的问题,关于这些盗墓人的灵魂。宋怀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最初发现骷髅有灵魂的,其实是你,李斯安。 李斯安动作一顿,满是意外地抬头看向宋怀。 宋怀说:别墅第一日,骷髅来袭,死胖子变成一堆血肉被扔在天平里时,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李斯安记得,他秤了骷髅血肉的重量,在天平上量出不符合重力的一幕,因而确定了这个游戏的玄幻性,后来他就借着贩卖灵魂的借口逃离了别墅。 系统不可能下出毫无意义的一步棋,它之所以给出天平,是为了通过玩家之口像我们传递讯息,而每个讯息,都能对全局产生决定性影响。 宋怀耸耸肩:致使你出去和他们交易灵魂的理由,一是走投无路,二是你笃定他们需要灵魂。一个东西在什么情况下需要一样东西? 在他自己没有的情况下。李斯安说,这些骷髅人之所以将天平放在屋子里,是因为他们都是失去灵魂的空壳,所以急需玩家的灵魂来填补空缺。 还挺聪明,至于这些灵魂具体被齐一弄到哪去了,还是让单前辈来告诉你吧。宋怀恭敬地转向单薇子。 屋中九个人的视线也都转向单薇子。 然而单薇子神情显得异样,不自然地偏过眸,像是忍受不了谁的注视。 宋怀说:小鬼,这屋里就属你没叫过前辈了,刚刚还顶嘴,快和单前辈道歉。 李斯安反感宋怀一副说教的姿态以及一口一个小鬼的轻蔑语气,不冷不淡应了声:您好。 那刹那,单薇子脸上露出的肌肤红似滴血,连呼吸声也轻慢了许多,指甲盖紧紧陷入沙发里,细弱蚊蝇地应了声。 人皮北一见单薇子这样,便了然了,提声打断宋怀道:我替她说吧。 单薇子之前和这个陵墓有些渊源,曾是古皇陵这一点是没错,邪神像迷人心智,初入这里的一号为妖像所惑,成为邪神像唯一的信徒,被迷惑的一号选择掠夺骷髅骨头作为祭品,而这些骷髅人的灵魂,则是被锁进了万妖图里。人皮北缓声道。 单薇子怒气冲冲地反驳:不是妖像! 人皮北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我们先前进入这个本,并未看见过你们口中的齐一出现,这应当是一个限定级别的低概率出现的NPC,而之前从未被解开的第二条线,谜底也在此。 第二条线:【D博士的秘密】; Docter 医生; 因为总是穿着白色,又随身携带着消毒药水,洁癖得令人发指,越传越失实的话令不少玩家以为一号是个医生,任务名也渐渐随之变化。 第87页 而人皮北和单薇子两人,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奔着任务来的,但是意外的发现让他们终于在游戏后期不再隐匿下去。 他们说了一堆,李斯安只听明白了一点。 捶死了。 齐一就是个坏蛋。 杀掉齐一。宋怀总结般落下这句话,他死了,我们退出游戏。 不行!原本一直听着的李斯安忽然开口,一字一句说,你们不可以这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冲人发火,就连宋怀也被他唬得吓了一跳,从认识以来,李斯安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么生气过,眼睛泛红,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随时会被逼哭似的。 不愧是熊孩子,就是烦,宋怀翻了个白眼。 人皮北:为什么? 李斯安说不出理由,他忍着眼泪,支支吾吾半天,摸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满是槽点的借口:杀人是违法的,最好能和平解决问题,一号并没有把灵魂锁进图里的举动,他只是把骷髅人的骨头扔进皇陵里,而骷髅人,本身就已经死了,对,他只是把死人骨头换地方摆放而已。 那语气越说越弱。 单薇子不由急了,冲人皮北递了个眼色,人皮北视若无睹。 宋怀听笑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单薇子三番两次看向人皮北,但她的同伴视而不见,冷漠地臭着张脸,单薇子的高跟鞋忽然用力,踩了下他崭新漆亮的皮鞋。 人皮北:我也觉得不行。 这句话让宋怀愣住了,转头看着他。王启见状,观察几个人神色,审时度势,道:就先缓缓吧,我们明天再谈,现在也已经深夜了,也不迟这一个晚上。 李斯安脸色仍然苍白着,像发着呆,直到他们宣布回去也没什么反应,临行前,宋怀走向他,压低了声音:这下你满意了吧。 李斯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宋怀,半晌没动静。 宋怀冷笑一声:你不会是跟那齐一是一伙的吧,一直以来,尽在维护他了,你总不会去通风报信,让你的同伴跑了吧。 李斯安:我只是觉得,他不像。 你这话留着跟系统说去吧。宋怀晦气地掸了掸灰,走了。 在他们身后,两道视线目送着他们离开。 单薇子掩饰般拧开水瓶盖,喝水。 不过两秒,就站了起来,走向人皮北。 分明一句话还没说,人皮北好似已经看透了,不冷不淡地说:把你少女怀春时的梦收回去,他现在只是个小孩。 房间仍旧是之前的安排。 李斯安来到新手教程后住的房间,只不过那时他并不是一个人住,背对着他,有个人拎着个大行李箱,分门别类地整理物品,那时他又累又困,满脑子只剩下睡觉。 太荒唐了。他喃喃自语。 门被人敲响了,王启来给他送点晚饭,因为想起李斯安在外面度过了许多时间,初撞见时一身狼狈,可能没吃什么东西,王启就好心过来了,顺便带上一点食物。 老王,等等。李斯安拎着饭盒,手指卡住了门,有空吗? 王启:? 来聊个五毛钱的。 王启:来。 说着,王启便走了进来,寻了个位置落座,认真开始这场价值五毛钱的心理辅导。 李斯安:我有个朋友。 王启:继续。 像是觉得很困惑似的,李斯安的手指扒在衣角,无意识地用手指轻碾:朋友之间难道不是互相需要吗?不然为什么称之为朋友。我要怎么做啊?王启。 作者有话说: 资料出自于《资治通鉴》 第48章 这得分人。王启说,有些人自尊心很强,可能明面上说着反话,有些人则是把所有心事都摆在了脸上, 对不同的人做法也不一样, 你可以详细说说是什么人,不过, 你说的, 该不会又是你那个叫齐婴的朋友吧。 李斯安一顿, 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果然又是齐婴。 王启说:好吧。 或许没人能懂为什么李斯安如此固执地找一个人, 一路以来,见着什么都像看见齐婴的影子。 王启望着沙发那端的李斯安, 没忍住好奇,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为什么? 话说三分, 话外音却明显, 在问他和齐婴的关系。 你问我和齐婴啊我和他还能有什么关系。李斯安的视线虚飘在半空, 落到茶几上的钢笔上,拿了起来,轻轻摩挲,我抢银行, 他销赃, 我杀人, 他放火,我烧庙, 他掩护,他要是做了奸佞, 我们就是狼狈为奸, 没人比我更懂这只乖瘪犊子的所思所想, 我们是狐朋狗友,是一丘之貉,是臭味相投,是永远分不开的搭档,没了他,我就像断了右手。 他把玩着手里的钢笔,笔哧溜飞出,撞到玻璃上,滚到了地。 王启:你知道这几个词的意思吗? 谁管他什么意思。 李斯安没瞧一眼,身体重重瘫坐在沙发上,手压上突突跳动的额头:你懂吗,但凡你有这么个朋友,缺点一堆,但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第88页 我懂的。王启听见自己的声音传出,那手背擦上蒙灰的脸颊,展出一个笑:我也有过这样一个朋友,能完全交付后背,除他之外,无人可以代替,最好的挚友。 挚友吗?李斯安喃喃道,应该还没到挚友的地步。 你觉得他不需要你吗?王启问道,继续深入的心理辅导。 也不是,就是近些年,他有点变了。李斯安眼睛里略显茫然,他这两年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就很烦,还不理人,我和别人玩他不高兴,我和他玩,他又不要,那我说大家一起玩好了,他来是来了,就冷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也不知道对人友善笑笑,把我的朋友们都吓走了。 李斯安深吸了气,拳头捏紧了,我有时候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但爷爷说这是正常青春期叛逆的表现,等我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了青春期,没准会比他更令人讨厌,爷爷叫我先去找其他人玩,让他一个人先呆一会儿静静。 王启说:有道理,那让他静静? 李斯安说:但凡能静,我还用得着问你怎么办吗? 看开。王启说,劝你别管他。 是呢。李斯安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都不重要。 送走了王启,李斯安打开饭盒,用勺子舀了几口,可惜食不知味,他放下勺子,窗帘外天光半落,蓝黑色的天幕上隐隐缀着几颗星星。 月光下有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不远处交谈,正是白怡宋怀。李斯安手压着栏杆,往邻屋看,两边窗户俱是紧闭。 一道很醒人的目光从头顶投来。 有所察觉似的,他仰起头,正好对上从三楼俯瞰下来的、一双半眯着的黑眼睛。 那被叫做人皮北的面具男人不知观察了多久,被李斯安发现了,呼吸也未变分毫,甚至连眼睛也没有转开,里面潜伏的杀意明显。 阴阳鱼如活物般,游走在眼珠的黑白界限间,透出危险的杀机。 李斯安赫然后退了步,鞋后帮猛地挨上栏杆。 有道女声一字一句颇为咬牙切齿地从三楼邻屋里传来:陈静瑄,眼睛不需要我帮你挖出来。 人皮北转过头,双手关上了窗户。 看来这别墅里的人也是奇奇怪怪的。 李斯安低着头想,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头,他捡起一块石头颠了颠,往远处扔去,震飞了花前月下的两只鸳鸯。 宋怀声音带着怒气,往四周眺望:谁?!是谁? 李斯安的手抓着扶手,轻轻一纵,从二楼攀着楼梯口滑了下来,楼层并不高,他轻而易举落了地,趁着无人察觉,拿出手里的地图。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他悄咪咪地在负债商场摸了个滑板车,非常严肃地思索了宋怀的意见,跑出去和齐一通风报信去了。 人很好找,不是骷髅医院,就是墓地。 李斯安放下车,踩着满地灰摸进了齐一的老巢。 妖神像旁依旧点着烛火,有个人影站在妖神像下,身体陷在阴影中,看不清人脸,摆出虔诚信徒的姿势。 李斯安窸窸窣窣地猫了一会,观察完地形,就在负债商城里查有没有适合齐一的麻袋。 他看到一个淡玫粉色的麻袋,还嵌着暗纹玫瑰,和其他麻袋们比很是出挑,对方应该会喜欢吧。 妖神像前的人影一动不动仰着头,双手合十,虔诚而忧伤地对着头顶三尺有余的妖神像。 李斯安左手拎着铁锹,右手抓着麻袋口,找准时机,扑了过去。 那人连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扑倒在地,夜黑风高杀人夜,李斯安摸黑,手指飞快将胶布往他嘴上一按,拖着他脖子,将麻袋整个放倒在地上。 麻袋里的人挣扎不止,手不住地往外伸,试图去解开袋口:唔,唔唔。 李斯安蓄力,一拳狠狠朝他的肚子砸去,砸得那个人吃痛倒在地上,李斯安这才飞快收束了麻袋口,打了个干脆利落的蝴蝶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斯安喘着气,拍了拍麻袋,警告道:别叫唤,闭嘴,不然揍你,我可是冒着背叛队友的风险来救你的。 麻袋里的人更扑腾了,胶布下的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话,李斯安试图扛起他,被他挣扎得根本没法走路。 既然这样。 李斯安拖着麻袋,往地上扔,同时抬腿压住乱动的人,摸着距离,朝他后颈劈去,两三下,直将麻袋里扑腾不止的人打到没声了。 李斯安狠踢了一脚,扛起麻袋:再乱动,打爆你的头,给老子回去读书。 扛着安静麻袋的李斯安,就跟月光下刚走进来的齐一四目相对。 李斯安:他下意识望向肩上的麻袋的「齐一」,整个人霎时都不好了。 齐一?你怎么在这?李斯安满是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一也很意外:你怎么也在这里?齐一的目光诡异地落到李斯安扛着的那一团。 李斯安有了不好的预感。 形势所迫,他将麻袋放在了地上。 粉红色麻袋解开后,冒出胡忠被两个淤青的眼圈,果然是,绑错了。 第89页 李斯安:嗨嗨?忠叔? 胡忠喉咙里冒出一声哽咽:我都说了我不是齐一,你能不能看准人再绑。 李斯安尴尬道:不好意思。 齐一:怎么回来了? 李斯安才想起了这趟来的正事,他咳嗽了声:我都知道了。 见齐一无动于衷,李斯安继续道。 说是你囚禁了骷髅人的灵魂,让这些本该死去的恶人入不了轮回,生生世世待在这里,灵魂成为祭品。 虽然齐一不说话,但是偏过的侧脸表明他有在认真听。 烧了万妖图,然后你走吧。李斯安抬下颚,我已经从那个叫单薇子的女人口中了解到了,盗墓人的灵魂都被吸收在这幅画上,只要烧掉画像,就能结束。他们的目的是完成游戏,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态度,但我估计一旦达成目的,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然而齐一摇头:不烧。 李斯安气结,自己够仁至义尽了吧,敢情这NPC还是个要毁天灭地的大人物? 胡忠说:其实。那话未说出口,就被李斯安打断了。 不烧我就诅咒你。李斯安毫无征兆地,猛然攥住了齐一的领子。 齐一的眼睛垂了下来,落到李斯安气红睁圆的狐眼上。 他整张脸都冒出绯色,真的在诅咒了:别逼我诅咒你洗手没洗手液、人多没口罩,出门被泼水,垃圾溢成堆。 在如此恐怖的诅咒下,齐一竟然无动于衷,只偏了下唇。 胡忠急忙上前,着急地在两人身边转,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他们两个分开。 李斯安磨牙:你那么喜欢这妖怪像干嘛?就一个死人坟墓里的破神像,没人供奉没人理的,要你那么大脸,成天书也不读,守着它当祖宗吗? 胡忠听不下去了,急急道:真不是那样,你误会齐一先生了,他是来帮我们的。就是,你听我给你解释。 李斯安这才看到被他忽略良久的胡忠,也没松手,溢出一声「嗯」? 胡忠说:齐一,你倒是说句话,让他先松开你啊。 齐一没开口,维持一贯以来的沉默。 胡忠:就是,齐一先生和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毁掉这里的妖神像和皇陵。 李斯安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攥着齐一领子的手松开了,迷迷瞪瞪道:啊? 第49章 等李斯安稳下来后, 三个人在昏黄的洞穴里盘腿而坐,顶着无数白骨的注视,胡忠在三个碗里斟上茶水, 示意他们慢品。 还挺有仪式感。 如果风没有将周围的红烛吹得明明暗暗、呜呜咽咽, 不那么像鬼屋寻宝的话。 胡忠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 叫浔山, 山上有一座庙, 叫无名, 庙里有一个小和尚。 李斯安说:别久了,你就说现在。 胡忠轻咳了一声, 果真不提以前,只提当下。 从一开始, 我就觉得齐一给我的印象很熟悉, 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但我一直想不起来,毕竟他现在的这张脸太路人了,谁见过一次都得忘。胡忠说。 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女人来问我有关齐一的事情。 那声女人让李斯安有些诧异, 这个新手教程里出现的女性玩家屈指可数, 他能确定齐一是NPC, 别人同样也能发现,李斯安说:你都告诉她了? 李斯安的话令胡忠了然, 胡忠道:没有告诉,只是经她提醒, 我想起了齐一是谁, 齐一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放倒几千亩村庄盗墓人的狠人。 李斯安抬眸看向对面端正坐着的齐一, 对分端着瓷碗,下唇贴在碗的边缘上,垂眼不语,面孔依旧一片空白,唯有那黑发分明垂落,混在一堆被火烧色的白骨里,半是阴影,半是昏暝。 挺好一男的,什么都好,就是话少,李斯安别开了视线,指骨敲石案:还有呢? 我记得清楚,那天就是齐一,在药倒了这些人后,骑着个小三轮,连夜载着满车盗墓贼挖出的陪葬品,跑了。 李斯安完全想象不出齐一是怎么骑小三轮的,但这些盗墓的一个个还挺惨,给人白干活,完了连骨头都不剩。 真bull;骨头不剩。 太损了。 李斯安:那些金银珠宝们都去哪了呢? 齐一说:国家。 李斯安一愣,下意识看向齐一,可齐一纹丝未动,垂着眉,说的话仿佛也稀松平常。 胡忠补充道:齐一先生花了很长时间理清陵墓的结构脉络并测绘成图,为了保护这些古董不在运输途中磕伤,还自费了一大笔钱去弄保护装置,直到它们安全抵达考古队,这些失联的古董使得考古工作取得重大进展,我虽说感触不深,但也知道祖先的历史对于后人的意义。 李斯安心道,怪不得,之前胡忠一口一个齐一,现在却加上了先生两个字。 李斯安之前和王启推断,又听宋怀推论,如今加上胡忠的三次肯定,本来都确定齐一坏得离谱了,事到临头发现事情完完全全超出他预料。 第90页 说齐一坏吧,他将千百户的盗墓人斗得人仰马翻,坟墓的陪葬品一个不少送还给国家。可若说他好吧,他害了几千个人,把这些人的灵魂囚禁在一幅画像上,甚至连骨头都折断去祭无名无姓的神灵。 李斯安忽然出声:山顶的庙是什么庙? 齐一眼睛抬了起来。 李斯安定定看着齐一,目光冷静而犀利,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得知齐一去了庙里。 仿佛溃败那般,齐一停止继续沉默,和他解释道:有一次,我路过河边,如有和尚来挑水,我们交谈了一二,他说我命里天煞孤星,害人害己,若是常年拜佛不近人,能免周围人灾厄。 李斯安眉头不觉微拧,李斯安的爸爸在他母亲死后出家,法号叫如无,可是这个如有和尚简直比他爹如无更加讨人厌!太讨厌了! 什么孤不孤的,臭和尚胡言乱语的话,你也信?你是脑瘫傻逼吗?李斯安嚷嚷,声音里带了明显怒意,你少他妈乱信别人的话,你活你的,让别人说去,四班那个讨厌鬼还整天说李斯安幼稚是幼稚鬼,我都从来不理。 齐一喉咙滚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嗯,好。 李斯安听他那样乖,松了口气,道:要不是你性格像我兄弟,我还真不想管你,你名字也和他像,他也姓齐,不过,他比你好看多了。 说着,李斯安真打量起来,目光在齐一脸上转悠一圈,难免稀奇起来:明明五官单个拿出来看都很出挑,怎么拼在一起让人见了就忘呢?还挺神奇的,别人是不是从来都记不住你长什么样? 齐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假脸,抬眼看着李斯安,轻描淡写就把话题掀过去了:你为什么要管他? 眉眼里显然困惑。 李斯安说:义气啊,为兄弟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三国你总看过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担心他,他同样担心你,一旦你们都落入困难的境地,无法逃脱时,保证自己的安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齐一说,这样双方都存活的可能才会最大。 李斯安一下子无法反驳。 道理他都懂,可怎么办啊,他就是喜欢热闹,宁愿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去死,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想法子苟活。 他知道家里有爷爷,事后也后悔过,可当时那个情境下,脑子一热,就回来了,然后心想,老子是盖世英雄,要去拯救世界。 拯救个屁。 路明明是天才的,没有救世命、主角光环的弱鸡普通人努力了也未必有效果,像石头掉进水里,荡个小涟漪也不会有人关心。 但他唯一忘不掉的是当时突来的意气,像杂草在胸前暴涨,烧不尽,哪管什么是非成败,只要他畅快淋漓,开心一场。 好了他就是盖世英雄。 李斯安说: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就算轻易被弄死,那就一死,你要是再杠说我弱我也没法反驳,只能说,老子乐意,懂? 齐一:好。 胡忠却一脸纳闷,在成人看来,没有能力却为了心头意气冲动而做的事情,不仅没有价值,没准还会丧命。 但胡忠并未纠结在此,一拍手,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胡忠清了清嗓。 李斯安这才想起他的目的是来弄清楚为什么齐一的目的的,并非来找齐一玩,便道:忠叔,你继续说,我不插嘴。 胡忠道:胡家村人火速出动,在各个地方进行盘查,确定谋害者就是齐婴后,齐一再来跟我们拿饭,我们就有了警戒心。 齐一上一次来时,也出现了几个星期,从来没和我们产生过半点联系,但这次却很离奇,不,这次是真的很过分。 胡忠所说的齐一和胡家村人拿饭,恐怕说的就是他被齐一锁在骷髅医院的那几天。 除却被锁住的不爽,李斯安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好奇问:齐一一直跟我一起的,而且就他这样的性格,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胡忠黑了脸,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其痛苦的回忆:吃饭挑开葱姜蒜,不要荤油,甜了说腻,咸了嫌齁,苦瓜青椒,沾点辣就不要,鱼要剔刺,虾要挑筋剥壳,内脏爪子也不行,有根毛就要重做,次次要夹带不同品种的葡萄,就那么几颗,还要粒粒饱满颗颗称重,有时还要榨个葡萄汁,这叫没做什么吗?他三岁吗? 李斯安: 李斯安两颊发烫,连眨了几下眼睛,才眨掉睫毛上烫起的雾气,轻咳了一声:正经话正经说,少说题外废话,你还想不想拯救你胡家村了? 当然是想拯救村子的,比起这些,做饭的苦楚也不算什么大事,胡忠住了嘴,也不诉苦了,正色道。 我们计划瓮中捉鳖,去捉齐一,差一点,差一点就抓到了。他就低着头看着我们,问我们怎么了。 我们说,就是你!你就是那个坏蛋!就是你当年把这些盗墓人全都弄成这样的。胡忠说,齐一就说,哦。 正常,他平常话就少,你说再多他可能也就应你一声以示礼貌。李斯安说,但随后想起来齐一未必和齐婴一模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便停住了,安静倾听。 第91页 他让我们先从地上起来,我们互相搀扶着起来后,让他画交出来,老祖宗虽然坏,但毕竟是我们的老祖宗,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李斯安不由感叹道,你们可真爱老祖宗? 胡忠显然没听出那是一句反讽,沾沾自喜道:那当然,老祖宗生得那么好看,谁人不爱老祖宗,老祖宗什么都好,就是坏吧,对谁都坏,不然我们还会供奉他,但是齐一告诉我们能够让我们离开这里的法子 胡忠拖长了腔调,手一拍石案,案上的水碗被他拍得一跳,李斯安也被唬得一跳,后仰了身体,免得被水溅上:好好说话,你别忽然说起书来。 胡忠说:只要烧掉皇陵外的邪神像,我们就能破除那个千年的诅咒,顺利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资料出自于关汉卿《单刀会》 第50章 胡忠说:齐一先生来来回回好几次, 附近的地形,乱葬岗的风水,古墓的起源以及离开的方式, 我们心里都有了数。在调查过程中, 齐一先生恐怕还有意外的收获,是吧齐一先生? 胡忠朝齐一递去一眼, 那眼神隐秘不宣, 可惜齐一面无表情, 根本没有一丝回应, 胡忠只好放弃。 李斯安不免发呆,毕竟魔王要毁掉基地, 这种天崩开局的设定只有在奇葩副本中才会出现。 那他为什么要去祭拜? 胡忠说:说不定是被蛊惑住了?我记得听到过不少传言,不是说魅妖性善诱惑, 哪怕是石像 那话渐渐停下来, 因为没有人回应, 一个两个,都沉着脸。 李斯安:所以你祭拜他?是这石像搞的鬼吗? 呃 说话啊。 默不作声的人终于回应了:我看他太可怜。 永远藏在暗无天地的阴影里,被阴冷与绝望包围,日复一日, 直到红烛烧尽, 最后一丝光明湮灭。 那块石头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直到完全失去了自我。 如果另一个时空也有一个李斯安,好巧不巧, 活成了一副让他见了就恨意滔天、想杀死的模样,怎么办呢。 他见他可怜又可恶, 只能扔几块骨头, 在他坟前烧一丛亮如天明的烛火, 等天亮时,那些荒诞的怪念头们都会随着日出,和他们一起灰飞烟灭。 你们什么关系?李斯安问。 齐一答:仇人。 什么仇? 齐一摇头。 你说不出是什么仇,就说他是你仇人?李斯安反问。 我看见他时,我就知道我要杀死他,那念头像使命一样刻在我骨子里。齐一仰眼,望着上面三尺有余俯瞰下来的石像,好像我生来就是去杀他的,可我又觉得他可怜。 妖神的影子倒映在通红一片的石壁上,明烛跳动,黯淡得只剩下一层薄光。 话音未落,齐一眼前倏然冒出李斯安倾近放大的脸。 齐一动作趔趄了下,往后倾靠,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睛稳在了李斯安的脸上,他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不能说毫无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按着某人的脸复制粘贴的。 看好了吗?那你也想弄死我吗?李斯安笑嘻嘻地说。 齐一没声了。 胡忠打圆场道:肯定不会的,齐一先生绝对不会有那么阴暗的想法,是不是齐一先生? 齐一:现在没有了。 现在没有?以前有吗?李斯安固执地寻着他话里的漏洞,我在别墅刚遇见你那会,我们睡一张床上,你是不是就准备半夜拔刀弄死我?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有过搞死我的想法? 呃 你又不说话,在想什么我也想听听。 没有。 胡忠说:可以了可以了,都是小事,我们自家人可别内乱啊,外面还有一群野心勃勃的玩家,我们怎么可以内斗起来,不然怎么打得过他们。 经胡忠提醒,李斯安有如醍醐灌顶,瞬间顿悟了,他猛地闭麦,后退了一步。 胡忠愕然看着他。 李斯安手指向胡忠:你,NPC。 又指向齐一:你,也是NPC。 最后,他苦恼地指着自己:我一个新手玩家,为什么会混进你们的老巢来。 两个NPC齐刷刷看向他。 胡忠说:因为你是一个有义气的好人玩家? 李斯安:再见吧您们。 李斯安从装备栏里扒拉出他的滑板车,往地上一扔,两三下踏了上去,毕竟他想知道的已经达成了。 几秒功夫,就滑没了踪迹,速度快得像条雷,一闪就过去了。 胡忠望着齐一:就这么放他走了? 齐一说:那你把他捉住啊。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胡忠:你不怕他带着人来捉我们吗?那他们玩家阵营就赢了,还能达成双成就。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齐一瞥向对面李斯安没喝完的茶,淡定地喝下一口自己的水。 第92页 淦! 别墅里正是夜深,李斯安抱着他新买的交通工具,一路畅通无阻地摸回了房间,他的动作格外轻,没惊醒任何一个人。 一点风吹草动也无,除了窗檐上倒挂的蝙蝠叫了两声,树干上趴着的猴子换了个舒服姿势,天上的雷跟着热闹闪了下电光,落出一声不知是谁的嗤笑。 李斯安醒来后别墅里空无一人,一看时间才知道睡迟了,他忙打开组队频道联系王启。 经他观察,虽然游戏里所有的信号都被屏蔽,但在组队模式下,队伍里是可以直接语音或文字联系的。 一秒不到的时间,王启就接通了。 王启说:你睡得太沉,我是想叫你的,有人不让啊,你问我们现在在哪?在骷髅墓地啊,昨天不是谈拢了今天去捉隐藏NPC吗? 虽说李斯安对这群数据人毫无感觉,但他并不想让齐一死,而玩家根本不会管齐一是不是好人,他们只会管杀了他能否升级或开个新宝箱。 李斯安说:我过来了。 白天时的骷髅人远比晚上要多,李斯安顺着昨天来的路走,昨晚还有零星几个骷髅怪追着他滑板车后边跑,而明明该是骷髅成群的白天,一路过去倒是畅通无阻。 直到一阵阵骨头焦香从附近河边传来。 李斯安鼻尖动了动,迟疑地停了下来,顺着那方向过去,在河沿岸的角落里,扔着几块被人烤成煤炭的黑色骨头,还在掉渣。 虽然说骷髅人不是人,但是这种死法,也太火葬场了吧。 他心里好像隐隐知道那是谁做的,那两个带着奇怪面具一看就很坏的玩家?在率领队伍过来的途中看见有怪物出没,就顺手将怪物们烧成了灰烬? 王启的声音从组队通讯里传出。 小李,你到了吗?我们已经快走到了。 我马上来。 李斯安没再纠结,将草盖在焦骨头上,果断朝墓地方向去,由于踏的是小滑板,他的速度比步行时要快很多。 在游戏商场里买了那么多东西,买过的工具竟然还没一个滑板车好用。 洞窟显得昏暗,一队玩家穿过门外大片的黑色墓地,落入了被岩壁笼罩的阴影里。 在整片墓地的对比下,这些跋涉的黑影如虫蚁般渺小地在洞窟里起伏。 单薇子和人皮北分得最开,走在最前头和最后头,一个面色隐忍,情绪仿佛在崩溃的边缘,一个则是饶有兴致,慢腾腾地观赏坟里风景。 孙石和教练以及其他几个人挨着走在中间,宋怀和白怡五指相扣,王启则通着电话和李斯安说他们到哪了。 他们先前和胡忠说他们是来这里旅游的,现在看来,确实有一点正规旅游团的样子了。 白天的岩洞并不似夜里阴暗,也没有烧着红烛,唯有一道光柱从岩洞的顶端投下,落到底下沟壑纵横的峭壁岩石上。 因为光亮有限,有些人举着手电筒照明,目光就恰巧撞上头盖骨,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大小佛龛里无数的断骨仍旧让人倒吸了口凉气。 恐慌在人群里弥漫,有些胆小的,都后退了些,不敢再直视这些骨头。 宋怀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旁边的教练道: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一做的吧。 王启提醒道:齐一,我们还和他一起住过两晚。 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了。 你们快来,这里有东西!在他们身后,孙石喊道。 几个人都朝着孙石的方向聚拢过去。 在他们头顶,是一尊高达数尺的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妖像的眉眼漆暗一片,蒙尘落灰已久,看不清晰,但只是遥远的一眼,却让人心底诡异地产生一种枝枝蔓蔓的情绪。 仿佛,有什么要开出来似的。 不少人已经浑然忘我,痴痴望着顶上的石像,做出跪拜姿势。 白怡轻轻道:宋怀。 那一声仿佛破除什么诅咒那般,让宋怀一下子从幻梦中惊醒过来,望向四周,除却那两个来自五色的男女,其他人神情大小皆有迷醉之意。 宋怀陡然吼道:都别直视!低头!这是魅妖,就算是石像,我们也遭不住的! 但是他们仿佛听不见似的,只是痴痴望着头顶的妖神像。 宋怀挨个去摇他们的身体,试图摇醒他们的神志:醒醒,不是让你们低头吗? 人皮北望望妖神像的九条尾巴,偏过眼看紧握着鞭子痴痴不动的同伴。 单薇子和这些被迷惑住的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妖神像前宛如死水般,一动不动。 只是她忽然抬起头,眼里却清明一片。 宋怀原本正陷在慌乱中,却见单薇子手里的鞭子狠狠甩了出去,不觉喊道:单前辈,你要干什么? 人皮北:美女的事你少管。 单薇子如同泄愤似的,手里的鞭子准确无误地劈到岩石顶端的缝隙。 眼泪从她眼眶里大滴冒了出来,流成线似的往下滑。 她手里的鞭有如千钧,在砸到石壁时,上面的裂缝破开了一丝,越来越大。 那道光终于洒在原本昏暝的妖神像上,在黑暗里沉寂了千年的古石像,彻底暴露在阳光里,泛出神明般纯洁无瑕的光辉来。 第93页 第51章 满身裂痕的, 旧日神明。 在那样滚烫的阳光灼伤里,石像的面孔覆了层淡薄的光辉,它宛如微笑那般, 承受着万千注视。 顶上每一道阳光都如同凌迟那般, 无声宣判着黑暗中阴暗卑劣的神祇。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李斯安停在洞口。 他没能完全踏进来, 按在石壁上的手指无声蜷缩起, 压得指骨泛白, 却没有知觉, 他那对狐眼里落满了光明,空得只有光。 哪怕有人在为其恸哭拼命。 他也只是低头, 落出一声毫无情绪的笑。 阳光下,曾经的小不点已然崩溃, 手里鞭子不停地击打那点儿裂缝, 只靠着咬牙来维系最后的体面。 现在已经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 李斯安长闭了下眼睛, 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呼吸从肺腑里传出,很淡的,一吐就化入云里。 他大步朝被困住神志的队伍走去。 人皮北半只手插在西裤兜里, 全程作壁上观, 看戏看得目不转睛, 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单薇子感受到人皮北的目光,抓着鞭子的手顿了下, 像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 她放大的瞳孔里, 映出李斯安的影子。 单薇子高跟鞋宛如钉住了, 只剩气息小心的呢喃:主人。 可他与她擦肩而过, 少年的眉目干净艳绝,鼻梁盛着光,连唇角也很冷地抿着,泛出陌生的疏离感。 直到一路走到牛鼻子混子旁边,对着王启脑门,他睁着大眼珠子,一爪子拍了下去:嗨?王老哥? 单薇子像是被遗弃般,孤零零站着,抓紧了手里的长鞭子。 她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偏了下,也不用戏腔,单吐出几个干干净净的唱词,难掩语气里的嘲笑: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空对着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衰啊。 一时四野皆是默然,单薇子完全冷静了下来,沉着脸色,吐气,抬鞭狠抽了下地面:小戏子,滚开。 人皮北勾了勾嘴角,也不滚。 李斯安挨个把人拍醒。 几个人揉着头埋怨:靠,谁拍我? 我刚刚怎么了? 不是说去捉妖怪吗?妖怪呢。 李斯安?你来啦。 他们无法直视顶上的石像,因而根本不知道李斯安的脸和石像上面孔的重合,这使得李斯安压根不用开口解释。 虽说这次是被李斯安救了,出于习惯,宋怀还是想讽刺几句:就你来得最迟,怎么,你。 话音未落,白怡就牵住宋怀的袖子,冲宋怀摇了摇头。 宋怀以为女友受惊,一时也顾不得去说李斯安。 洞窟上下都被他们探了个遍,除却石像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们往下走,打着探照灯进入皇陵,里面的机关早已被损坏得差不多,王启凭借着记忆将他们带进万妖图,但出乎意料的是,刻着万妖图的石壁空空荡荡,上面那幅画不翼而飞。 王启蹲下来,观察着上面的消失的痕迹:应当是系统商城里工具,有人将万妖图带走了,而能使用商城的,只有玩家。 在场人的脸色皆沉了下来。 教练在周围人神态各一的脸上扫了一圈:都现在这时候了,还玩什么狼人杀游戏?是谁干的自己就站出来,烧了图,我们通关离开,藏着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是吧宋怀。 那话语明指着宋怀,宋怀从不教自己吃亏,呛声道:是我做的我自然会承认,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和你们待在别墅里,根本没有时间和动机,你别血口喷人。 李斯安好好听着,冷不丁宋怀就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李斯安:你来得比我们都晚,而且,你是从哪进来的,头顶上怎么还有根稻草? 李斯安面不改色:路上摔了一跤。 他翻出右手腕给宋怀看,一道显眼的红痕印在苍白色腕间,往上,是清瘦的骨,确实是摔过的样子。 宋怀:我怎么觉得。 又是你觉得,你怎么那么能觉得。还没等宋怀开口质疑,一旁的孙石就开腔了,你先前那次装得还不够像吗?又想把小李推出去? 旁边的教练也说:行了宋怀,谁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小李干的,上一回他被我们投票送给骷髅人,也没说什么,这一回你又这样说他,他有说什么吗?别尽薅着小未成年欺负。 又有几个人轮番出声了,态度皆是一致。 众怒之下,宋怀满心狐疑,但被喷得直接闭了麦。 李斯安也没想过这次会有人这么多人帮他说话,不觉脸颊一红,顶着张发烫的脸,礼貌道谢:谢谢哥哥,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他眼皮抬起,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两个字念出来,无一丝异样。 单薇子的动作一滞,反应过来后,一丝红从耳朵往脖颈蔓延成片。 人皮北为了避免单薇子被蒸熟成龙虾,好心说:别谢了小鬼,走吧。 王启也赞同: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事有轻重缓急,不如我们先去骷髅医院吧,万妖图的事就先放一放。 第94页 几个人也都同意了。 从墓地到骷髅医院有走了有一天之久,遥远就看见了杜白仑三个字,他们这回人多,况且还有两个来自五色的人,一路上骷髅人也不敢近身。 从一路到五楼,将骷髅医院上上下下都搜寻了个遍,也没能发现齐一的踪迹,李斯安推测齐一是在寺庙或是被藏在胡家村里。 搜寻了半天也无成果,并且天也黑了,一行人最终回到别墅,决定第二天去胡家村探探。 李斯安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回了房间,进去后迅速拉紧了窗帘。 别墅里还算寂静,毕竟是新手副本,简单得很,也没有被吓得鬼哭狼嚎的。 他从口袋里捏出一个几厘米大小、被压成明黄色迷你奏折的画卷。 是的,这缺德事,确实是李斯安干的。 他先钻进耳室上的盗洞,先把万妖图顺利拿走,再爬出盗洞,从另一个方向和队友们会和,目的是为NPC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这幅长达数百米的万妖图变成了这样的小册子,与之相伴的,是李斯安账户里的1000积分。 积分他以后还能想想办法,但是齐一和齐婴那么像在,即使齐一只是齐婴的复制品,让一个很像齐婴的人去死,对李斯安而言,完全没可能。 等夜完全黑了。 李斯安轻车熟路,在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踏着滑板,飞向对家的老巢。 进入墓地里。 果不其然,消失了一个白天的齐一困惑地站在石像下,显然也很茫然为什么石像顶被人砸了个窟窿。 这地儿本来就残破不堪,若是拿着红刷子在上面画一个大圆,再草书「拆」字,也毫无违和感。 至于齐一,钉子户妥了。 快拆快拆,他可想看齐一哭了。 石像底下摆着破旧却整洁的贡盘,放着几串水淋淋的葡萄。 李斯安捞起一串贡品,两三下攀坐上石头,两条腿悬在半空里一晃一晃,齐一边扫着灰,边时不时抬头往洞外看。 顺着齐一的目光,李斯安也抬头望,洞口里掉出一个黄色月亮,柔和的月光洒在齐一的发顶,朦胧极了。 你家被人砸了。李斯安往嘴里扔了颗葡萄,但是以后有月亮可以看了。 他只是随口感叹,谁料一个声音却淡淡地从他耳边传来。 今后你就是一只拥有月亮的狐狸了。 李斯安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来。 他受惊了似的含住了嘴里的葡萄,扶稳石头,警惕地抬起头瞄齐一。 齐一背对着他,脸分明是朝着石像,那话明明是和石像说的。 李斯安喉结滚了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外边就来人了。 胡忠敲敲石壁,权当礼貌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齐一:嗯。 一走近他们,胡忠一眼就看到了头顶的大窟窿,登时猫就蒙了,是哪个缺德的把老祖宗最后的据点都给毁了? 胡忠:这,我可怜的祖宗。 李斯安轻咳了一声:仙女送来的礼物,挺好看的月亮,是吧。 好看有什么用。胡忠说:茅屋掀了盖,再加雨打日晒,就是索命夺魂,我老祖宗娇弱,受不得这个。 李斯安:喂? 胡忠说:我来修吧,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没人再管他了,那就太可怜了。好好修的话,几十年里能保证它不漏,漏了我再回来。 但如果把洞补上,那不就没有月亮看了吗?李斯安想着,但口里却说:那你修吧。 胡忠眼神怀疑地看着李斯安: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斯安的手臂搭上齐一的肩膀,搂着他脖子对胡忠笑:我兄弟二号在这,当然要来救啦,对吧,齐一 这么说,你还有兄弟一号,你兄弟一号是谁?胡忠问。 江湖事江湖了,此类话,皆能用「我有一个朋友」来解答,李斯安想了想,认真道:一个坏东西。 作者有话说: 资料出自清洪昇《长生殿bull;弹词》 第52章 那句坏东西落下, 齐一的睫毛颤了下,并不吭声,目光垂落, 微往右偏, 落到李斯安脸上。 李斯安浑身陷在阴影里,一张湿润小嘴张张合合, 叭叭叭讲得飞快, 说得眉飞色舞, 总是很热闹的样子。 胡忠:哇, 有多坏? 李斯安思索了一阵,手捏上自己的中指:反派通常死于话多, 我那个朋友,总是闷声干坏事, 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得不得了, 三好生, 不撒谎,正经人,我就是他的反面教材,呵。 发出一声嗤笑的李某人继而摇头:但谁叫他是我兄弟呢, 坏就坏吧, 反正不是我对象, 他怎样都跟我没关系,损耗的也是他自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别来搞我, 我绝不弄他。 胡忠难掩好奇, 还想再问问, 但李斯安却没再接着嘻嘻哈哈了,反而正色起来:哎你先别问,你说要修石像上的窟窿?但你不是说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是焚毁神像? 胡忠愣怔了几秒,道:是的,确实是这样,只要毁掉诅咒的根源,整个胡家村都会得到解脱,至于石像是否真能如齐一先生所言焚毁殆尽,我也不能肯定。 第95页 烧个石头很难吗?李斯安不由问。 很难。胡忠坦白道,先前有不少玩家试图破坏石像,但都失败了,老祖宗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在,这使得他的石像火烧不掉,水淹不灭。 未等李斯安出声质疑,胡忠就偏眸看向齐一:但这次齐一说可以烧了。 可以。 齐一虽然话少,但说的话往往都很有信服力,齐一一开腔,就打消了李斯安的犹豫,虽然他总觉得期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他应当记得的事情。 李斯安松开架在齐一脖子上的手,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商议具体细节。 李斯安可以为他们的离开争取到最多的时间,胡家村百余人都要离开,这个基数不免让他担心是否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毕竟,NPC离开游戏副本相当于一个代码要背叛整个程序,说得简单点那叫bug。 至于bug,要么被系统修补,要么被抹杀。 之后呢?离开这个副本之后你们这一群狸猫打算去哪?李斯安问。 像是察觉到李斯安的迟疑,胡忠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牛皮纸,摊平展开,上面已经按下了数不清的猫爪血手印。 我们胡家村一百多户都发过毒誓,重获自由之后,不会伤害任何正常人类,不会影响人类的生活,不会泄露半妖的身份,离开后我们将藏匿在人群里,与人类和睦相处,这张手印为证。 李斯安看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诚意,他便道。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拿万妖图做诱饵,吸引玩家注意,届时胡忠带人在胡家村里放火,这样也许能瞒过系统的眼睛?让程序判定胡家村全都死于火灾。 胡忠说:可以,如果打定主意要离开,那就烧村吧,金蝉尚能脱壳,只要能有自由,村子被毁也不算什么,至于妖神像。 我来烧毁石像。齐一开口。 李斯安知道玩家需要的是万妖图来达成双杀成就,他只需用万妖图吊着几个人,齐一藏在山顶的庙里很安全。 第二天队伍要去胡家村,他们定下来在夜里,由胡忠烧村,与此同时,齐一烧石像,李斯安拖延玩家。 等到NPC都登出游戏后,即使这些玩家反应过来任务对象跑了,也来不及了。 李斯安: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会和,明天直接在游戏登出点见,不过,话说这游戏有登出点吗? 有的。胡忠说,你是新手恐怕不清楚,我先给你留个电话吧,如果后续还需要联系的话,你直接打。 李斯安接过了那张记着电话的纸,不觉打量他们:你们NPC真的是一串程序代码吗? 胡忠看了齐一一眼,开玩笑道:不是啊。 第二天,李斯安醒来时,天蒙蒙亮,远山传来撞钟声。 昏晓被割成寥寥几笔,水墨似的在宣纸上洇开,泛出鱼肚白般软白的光晕。 他浑身连骨头都懒,不想起床,就赖着,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一脑袋懒洋洋地扎进枕头里。 更别提做昨天的任务了。 在他意志脆弱正打算来个回笼觉之际。 李斯安的手机忽的响了下,他眼睛睁了一丝又眯了回去,谁料手机又锲而不舍哼了两下。 特别关心。 李斯安只有一个特别关心某个欠钱不还的崽种。 在拿着钱失踪后就占据了他特别关心的位置。 他的眼睛睁开了,视线在半空停了两秒,手往右边挪,一下子捉住了手机。 昨日凌晨2:00; 「齐婴」在。 李斯安发懵地抓着手机,半晌没反应过来。 因为在进入游戏以来,他的手机一直是无信号的,更令人迷惑的是,发消息的人居然是齐婴? 往上滑,是长达个把月李斯安的碎碎念,没有一句回话。 「貔貅的爷爷」?? 「貔貅的爷爷」齐婴?你现在在哪; 「齐婴」家。 伴着后面的话,对方发了一张图片过来,就是齐婴家的装修,大而简约,单调得只剩下黑白灰,一双修长冷白的手搭在狗头上,露出大狗两团黑眼睛,这只哈士奇正是貔貅。 而且,连一旁电子时钟的时间都拍摄进去了,显示着几月几日几点。 完全做不得假。 李斯安静了几秒,拎着手机不说话。 「齐婴」要视频吗; 「貔貅的爷爷」这倒不用,我还是信你的,就; 李斯安整颗头埋进了枕头里,连气息也在挣扎,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齐婴」安安? 「貔貅的爷爷」我好像见到你同体了。齐婴,你有没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是。这狗系统,捏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出来骗人,就除了脸不一样,草,让我缓缓,我这边信息量有点大,晚点我再短话长说; 「貔貅的爷爷」你去哪了? 「齐婴」医院。 下一秒,齐婴发来一张图,李斯安点开来看。 医院的化验单bull;jpeg; 上面写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李斯安模模糊糊记得,这好像是齐婴一出生就离婚、远在国外的妈妈。 李斯安这才恍然,终于明白齐婴这段时间都去哪了。 第96页 原来齐婴失踪不为其他,而是去病床前尽孝去了。 他本想和齐婴吹牛说他一路遭遇了可流啤的事,但寻思着现在齐阿姨生病,齐婴的心情恐怕不大好,窸窸窣窣一阵,把打的字都删了,只落下一句祝阿姨早日康复。 「齐婴」好。 「貔貅的爷爷」你那边方便接电话吗? 他的字打到一半,门外的王启就敲门了,李斯安手忙脚乱熄灭了屏幕。 他爬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洗漱,也顾不得回话,就赶集似的和众人会和,客厅里人已经齐了,有人拉着不少大包小箱。 不一会儿就出了门,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往胡家村走。 王启像个导游似的指挥他们。 李斯安还困着,揉揉额角醒神:还真像是来旅游的。 身后的人皮北嗤笑了一声,李斯安下意识转头,那人越过他,几步就走远了,他莫名其妙,问旁边的孙石:刚刚他在笑什么? 孙石还没应,宋怀就接腔道:笑你年纪轻轻,一副没受过社会毒打的轻狂样呗。 王启说:走路走路,大家好好走路,别吵起来。 李斯安不觉心道,宋怀这老东西不会因为他比他年轻才处处针对的吧,不是吧,好好一个男子汉也这么小心眼? 李斯安抬眸,却发现宋怀牵着的白怡在看他,被他撞见后,宋怀的女朋友敛下了眼眸,仿佛无事发生。 不只是白怡,还有五六道来自四面八方、暗潮涌动的余光,一时间竟意外让李斯安撞了个透,一个队伍也才这么几个人。 李斯安:白怡、小尤,带着阴阳鱼面具的单薇子、人皮北,就连王启也在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观察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明目张胆看他的孙石。 这是当他有多瞎。 我脸上是有花吗?李斯安说。 王启轻咳了一声,伴着那声咳嗽,众人默契地收回余光,各走各的路。 队伍逐渐走向胡家村。 他们约定好今天放火,只不过半日功夫,走到时,天空响起几道闷雷,接着落了雨。 好在旅游团们备着伞,在大雨里依旧往前,几个女孩将高跟鞋换成帆布,众人跟着王启在山路里跋涉。 在山岗上,众人的脚步却兀的停住了。 一道山火,在暴雨里熊熊燃烧。 胡家村在大火里烧得明亮,轰然欲坠,一只狸猫猛然窜了出来,跑到胡家村口,嘴里叼着一副明黄色的东西。 教练视力好,反应过来了:你们看那只猫嘴里叼着什么! 雪白的宣纸上,浓墨重彩勾勒出一幅画卷,万妖种种,魑魅魍魉,鬼怪妖魔,淫巧痴态,尽数可见。 昔日雨中百鬼穿行,如今一场大火轰烈,骇人之势,似佛光,朝着妖魔吞灭而来。 狸猫叼着画卷,狠狠往火里掷去。 宋怀顷刻就认了出来:是万妖图!快救火!这幅画必须毁在我们手里! 第53章 趁着人群哄乱救火之际, 李斯安鞋子慢慢往后挪,几步不到,有人从后捉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很大, 一时难以挣脱。 李斯安诧异地回头看, 王启的脸映在火色里,眼睛里满是复杂。 恐怕从回到别墅开始, 王启就在观察他了。 四目相对。 王启定了定神, 鼓足勇气说:明人不说暗话, 这幅画。 明人不说暗话。李斯安微微努起嘴角, 被火光照得潋滟的狐眼里满是晶亮:我可是匹好狼。 狐狸嘛,没一肚子坏水怎么能叫狐狸。 王启心头郁闷, 说:小李老弟,你在瞎高兴什么? 我不讹你, 实话实说吧, 齐小狗回来了, 其他人的死活就与我无关了。 李斯安的尾音像条愉悦的小勾子,从鼻腔里哼出来,现在我要回家去见他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 后会无期了傻逼游戏。 然而王启不松手。 王启的力气在这时大得吓人, 李斯安抽不回手, 有些无奈地叫了声王启,王启攥声, 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们组队了。 是啊,组队了。李斯安道,组队了又能怎么样呢。 牛鼻子。 单薇子的声音落入王启耳里, 王启的动作顿了几秒。 李斯安趁着王启片刻的松懈, 甩开王启抓在袖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只不过刹那功夫,身体就灵巧地钻入深林里,不见了踪迹。 【新手副本(月光陷落)倒计时01:00:00,请玩家及时退出游戏。】 根据约定,李斯安应当拖住这些玩家,给齐一留下充分的时间去烧毁石像,但他只是踩着石砖一步一跳、心情愉快地往前走。 他要回家了。 从这儿能眺见远处的山林,千百个人影宛如幽灵般在野林里,跪倒成黑压压的一片,天幕是烧红的,明亮而尖锐。 世世代代的胡家人跪倒在皇陵前,深深一跪。 李斯安的双手插在兜里,站在遥远的山岗上,眺望到他们。 领头跪拜的男人瞧见李斯安,脸上泛出喜色,遥遥与他招手。 李斯安朝胡忠回以招手,手指了指远处,示意自己要走了。 第97页 不过两步,李斯安耳边意外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任务(D博士的秘密)完成进度99%】 李斯安一愣。 自他进入游戏以来,系统给了他三条可做的任务支线,「间谍和叛徒」、「一起去晒日光浴吧」和「D博士的秘密」,这三个任务里前两个都随着他们的行动断断续续有了进展,唯有最后一个,保持在数值0纹丝不动。 李斯安隐隐明白这可能和正在烧毁妖神像的齐一有关,等烧完了,齐一离开后,这游戏也能完成吧。 李斯安不再多想。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真的好朋友,假的那个,也就无所谓了。 既然有了真的,干嘛还要理会假的。 雷声越来越响,电闪雷鸣。 李斯安漫无边际地在雨水里前行,不知怎么的,他心脏有一丝隐隐的抽痛,他的手指慢慢往下挪,碰到了心口。 远方的泥点越来越小,刚刚还和胡家村人一起的胡忠几步跑上来,喘着粗气停在他面前:不不好了,齐一,他。 李斯安拧眉:你慢点说,嗯?齐一,他怎么了? 胡忠焦急道:我站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他,但他一直没有出来和我们会和,你不是说你拖延了玩家后就去找他的吗? 李斯安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以为只是放一把火的事情,很简单。 距离游戏副本结束的倒计时还有三十分钟。 王启先前说过,为了保证游戏的公平公正,某些副本会设置倒计时选项,逼迫已经完成基础任务的玩家离开游戏。 不及时离开会怎么样? 会永远留在游戏里。 在他们交谈之际,头顶渐渐下起暴雨来。 土地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透过没有声息的云层,能眺见灯火通明的城市,人流来往,昏黄的路灯泛出柔和的光晕。 李斯安拿手背揩了下右颊:我得回家了。 胡忠的手松开了,默然了半晌,落出一声无力的语调:为什么。 李斯安说:如果你下回再见到齐一,替我转告他,认识他很高兴,不只是因为他像我的一个朋友,仅仅是因为认识他。 胡忠还想说什么。 李斯安想走,衣角被胡忠的手紧紧攥着,李斯安一寸寸推开胡忠的手指,胡忠说:请您 我知道了。他打断道,你不用说了。 李斯安往前走。 穿过乱葬岗,穿过山海、荒野,踩踏过再无动静的白骨累累的骷髅,那些声色仿佛也随之消失了。 远处的骷髅墓地,被释放了灵魂的骷髅人变成无数小光点,朝夜空飞去。 他们留下的黑色墓碑宛如黑色的海,更像被花朵淹没的岛屿,巨浪卷持着苍白的花朵,一次次席卷过被大火烧红的陵墓。 满是掺了血的腥气。 他难得迷惑,迷惑为何人生而为人,要有名有姓,要盖棺入墓,要当豪杰大英雄,受万人敬仰。要人人称颂,流芳百世。 可是为什么。 恍惚中。 一双手伸到李斯安的眼前,指甲尖利,穿过止咬器,捏住了他的下巴。 李斯安垂落的视线扫到那半透明的手,睫毛微颤。 那个人和他头颅相抵,咫尺之距,指甲捏住了他脸上沉重的钢丝嘴套。 好可怜。他听到一声嘲弄的笑,风一吹,就落入泠泠的泥点里,像被驯养的小狗一样。 为什么要被人捉住呢,困在囚笼里,失去自由。 自由啊。 在那一刹那,他面前这张脸裂成一块块碎片,轰然倒塌在眼前,不过几秒,笑声又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朵里,李斯安低下眼睛。 贡台上笨拙摆满的骷髅。 那个永远看不清的影子蹲下来,手里的打火机一烫,火苗卷舐白色的骨头,烧得鬼怪的骨头噼里啪啦作响。 一张他总是记不住的脸寂静地倒映在火光里。 我们都在为要离开这里而高兴,但齐一真的高兴吗,他说他恨妖神像,要毁了它。可是齐一每年都来,除了这块石头,他什么都没有。胡忠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记忆里,现在他要亲手毁了他唯一的拥有物。 那些怨恨也会随之消失。 真的能消失吗?一个人花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上百年偏执地去做一件事,除了这件事,他什么也没有拥有过,在点灯人的灯塔永远熄灭后,他会怎么样? 他会去寻找下一座灯塔吗?也许,也许他在未来能够他也许。 请你救救他吧。 对不起,我救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回家,回我的永无乡,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来烦我!我只想当个普通人! 李斯安呼出一口气来,徒步在雨里走,雨越来越大,淹过潮湿阴暗的角落。 火光外,李斯安如有所般,慢慢仰起头来,天空泛出红光,烧出黎明最后的灰烬。 齐一从来都在误导他们,他给了胡家村人生路,又让他误以为他也想离开,他说不用管石像并不是因为他也要离开,而是因为他走投无路,他有死念。 第98页 李斯安拿出手机,手机在这时又一次失去了上午的信号。 他心不在焉地刷手机,没等到信号,就点回微信,看他和齐婴的聊天记录。 路过貔貅的照片时。 李斯安点了进去,盯着哈士奇毛茸茸的狗脑袋,颇为忧郁地开始睹狗思家。 狗儿,瘦了。 然而李斯安顿了两秒,却停下来,怔怔望着图片不动了。 他两指放大了照片。 照片上搭在狗头上的那双手,食指根隐隐泛红,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刀伤痕迹。 刹那间,李斯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这点难以分辨的伤口,他在齐一的手上也看到过,是在古墓里挖盗洞时被撕裂的。 李斯安脑海里轰隆隆一片,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几要摔倒下来,攥着手机的手泛白,嘴唇蠕动。 他耳边,系统的倒计时发出秒针拨过时毫无感情的滴答声。 齐婴,为什么你会有这个,齐婴! 大火烫红了天空。 黑墓地之上,浓烟汇聚,苍穹泛出赤霞般热烈的火。 这座千年不毁的古石像被腐蚀得只剩空壳,在冲天的火光里,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生机。 李斯安像是快疯了,心脏跳得飞快,双目泛红,歇斯底里地冲向烈火。 就是一块石头而已,不重要的,这只是一块石头啊 但来不及了,他踏入这里的最后一秒。 高达几尺的邪神像轰然倒塌,火光里碎片四溅,砸在李斯安脚下。 许许多多的玩家站在火光外,他们神情冷漠,宛如戴着面具的默剧演员,木然望着摇摇欲坠的火色,以及底下崩溃的孩子。 火光尽头。 那个永远藏匿在阴影里的NPC,张开双臂,在火焰中大笑,苍白色的月光扫过他发顶。 那张平凡五官被火烧得慢慢褪出惊心动魄的原样来,火海间,齐婴每一根黑发都染上鲜红色,他抱着破碎的石像,洞窟里千年的黑暗被火光照得宛如天明。 他多高兴啊,平常总是冷着张脸,可他在笑,火焰顺着高挺鼻梁湿漉漉地流下,烧出满黎明的血,俊美的脸上流下扭曲的火焰。 他看到了火外的李斯安。 四目接触在一起,李斯安面孔上满是脏污,如同被抛弃的小孩,只有乌黑瞳孔映出满是鲜血的齐婴。 第54章 齐婴的笑停了下来, 脸上出现片刻的怔忪,望着火海那端的李斯安,动了动唇, 却没能说出口。 湿透的鬓发紧贴着李斯安面孔, 他在火光外,摇摇欲坠, 睫毛上满是混沌的雨水, 和夺眶而出的眼泪混在一起, 无声往下滑。 他想问你这是干什么啊。 但所有的声音都被大火吞没, 李斯安压抑住喉咙里的嘶声,费力爬起来, 朝着火海里跑,他朝他伸出手, 放软了声音:没事了, 齐婴, 你把手给我,我带你出来。 但来不及,在李斯安的手快碰到齐婴的刹那,一簇骇人的火光从头顶直直飞流下来, 铺天盖地的火焰席卷而来。 李斯安被身后赶来的同伴扑倒在地, 得以躲过火焰的灼烧。 但距离他咫尺之距的齐婴,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孔,完全沉陷入大火里, 风再一吹,那个黑影往后退, 跌入了火海深处。 李斯安伸在半空的手碰到空气, 无声滑了下来。 齐婴。 原地只剩下一团烧得明亮的光晕, 过去的阴冷黑暗与万千火焰融为一体。 「砰」一声化为灰烬。 李斯安好似明白过来,身体狂猎地震动起来,想往大火里钻,但他难以挣脱束缚,身后的同伴紧紧拖住他。 齐婴 李斯安倒在泥泞的土地上,整颗头颅压在地上,眼睛上满是泪水,张着嘴,也能听到喉咙发出嘶哑的抽吸。 在他身后,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 这NPC既然真想死,你为什么要拦着,如果活着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就放他死吧。 这只是一个假人,没有意义的,李斯安。 机械而冰凉的电子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如有蠕虫游走在红月的夜里,数万狂潮涌入巷道。撒旦是明晃晃的镜子,喷火的独角兽马蹄震碎了玻璃。神祇脱下圣袍,上帝丢出骰子】 【新手副本(月光陷落)完结。】 预言者嘲弄地放出了明牌。 在副本一开始就出现的声音,又一次重复响起,宣布玩家新手副本达成的成就,李斯安却彻底听不到了,一大排数字在他眼前飞快地下坠。 【检测中玩家精神值80、75、59注意,玩家精神值已跌破25,精神值在10已下会有生命危险!玩家请立刻退出游戏!请立刻退出!】 宋怀手里拎着一只狸猫匆匆赶来: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原来都是这群狸猫搞的怪。 你们怎么了? 宋怀话未说完,就敏感地发现了周遭的怪异之处,四周安静得要命,他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吓了一跳。 废墟间,一头银色长发的人影落魄地跪在地上,整颗头颅一动也不动,两只白狐耳耷拉着,面容精致得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 他侧颜在冲天火光下愈发妖孽,额心浮起殷红纹路,绝艳惑人,只是唇角滴血,慢慢往下淌。 第99页 像杀欲极重的濒死者。 宋怀注意到那双手,按在泥土上,因为指甲尖过长,攥得太紧,能看见雪白手背上蜿蜒的青蓝色血管,脆弱得好似一碰就会破碎。 如果他身后没有那九条摇曳狐尾的话,宋怀还能够接受一点。 那九条狐尾银白如霜华,而李斯安脸上的止咬器上,两颗长而利的尖牙撞上钢丝,他明明是安静的,却能听到喉咙里嘶嘶的呼吸。 在场大多人都听过那个传说。 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斯安他,没事吧。宋怀在寂静里发出一声。 王启说:你让他一个人静静,等他想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好了,宋怀,过来,别靠过去。 宋怀闻言,也走向这群玩家。 人皮北直起身来:行了,王启,把画烧了吧,跟你合作可真磨叽的。 王启闻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画卷,上面所着笔墨,赫然就是万妖图。 宋怀的眼睛瞪大了,指着画,匪夷所思道:万妖图不是已经在胡家村就被烧了吗? 孙石的技能卡片。王启提唇,万妖图是斯安拿的,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包括他这几天夜里离开别墅去通风报信,我们都看在眼里。 王启身后的单薇子、人皮北,皆靠在石栏边,目光无声地落下。 在昨天夜里,孙石将复刻的假万妖图换给他了,真正的万妖图一直都被我保管着。王启说。 孙石?宋怀提声,他也是和你们一伙的? 那倒没有。一旁环抱双臂的孙石抬了下眉毛:我欠王启一次人情,这次他请求我,我就帮了他,举手之劳而已。 所以今天这一出都是你们安排好的,还故意配合李斯安演戏,瓮中捉他,还将我们其他玩家耍得团团转! 宋怀一下子就愤怒了:你们这群心机重的恶心王八蛋!为了点破积分尽干缺德事,我就算了,这个小鬼才读高中,你们也骗得下去手?!还一个个来指责我欺负未成年? 王启轻轻叹气,无声摇了摇头。 人皮北:少废话,烧,快点结束吧,也只有这种低端局会碰到这种玩家了。 那话里没明说,但全都指向宋怀。 宋怀说:你说谁低级玩家?少骂人,我敬你一分是我礼貌,你别以为你是五色的人我就会怕你。 一旁的白怡牵住宋怀的手,轻摇了摇,宋怀说:别怕,怡儿,躲我身后来,我保护你。 是谁保护谁?一路上明明是你女朋友在一路保护你才对吧。在众玩家里,方才一直沉默的小尤发出笑。 在小尤头顶,蜕下一层人皮外衣来,人皮下竟然是一条小蛇,蛇瞳冷漠,红信在半空「嘶嘶」了两声。 宋怀吃惊地退了一步。 小蛇在半空转过头,眨眼朝着单薇子游去,缠上单薇子的中指,成为一枚蛇戒。 人皮北遗憾地看着地上的人皮:这张皮我明明觉得捏得挺好的,你的戒指可真没眼光。 单薇子扫了人皮北一眼,垂下的手指拂开旗袍上的褶皱,戒指泛出淡光来:道士,烧吧,我还有事。 王启展开万妖图,打火机的火苗窜了出来,焰火在刹那往上升腾,舔舐过万妖图,画卷烧成灰烬。 在万妖图最后一粒灰烬消失的刹那。 世界频道。 冒出一条红字的全服公告。 红得耀眼。 【恭喜玩家九尾、玩家王启、玩家单薇子、玩家陈静瑄,完成副本(月光陷落)首杀,并获得首杀任务奖励积分5000】 那句九尾让在场很多人当场变了脸色,包括白怡、孙石、宋怀、教练等人,都回过头去看李斯安。 宋怀不敢置信:是他?! 李斯安当初被王启「坑蒙拐骗」骗着加入的四人队伍,确实是这四人。 其他二人,单薇子、陈静瑄,在乱葬岗和王启打得气息奄奄、不分胜负时,王启主动提出组队。 反正三人的目的相同,既然无法用狐狸的心肝或其他来证明,那就用全服公告的首杀来证明。 拿到了首杀的李斯安却毫无反应。 他维持跪倒的姿势,手摸到齐一烧得焦黑的骸骨,齐婴被烧得像那些骷髅人一样,就像齐婴无数次地折断骷髅人的骨头那般。 杀与被杀,都承担着一样的痛苦。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慢地动了,他脱下身上的校服,裹住齐婴焦黑的尸骸,将齐婴抱在怀里,像抱着心爱却死去的玩具。 他的玩具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摇摇晃晃地往走。 嘴里费力动着,仔细辨认,他应当是说着回家二字。 王启于心不忍,叫他名字:李斯安。 可李斯安越走越慢,紧紧将手臂间垂落的白骨抱在怀里。 李斯安。 有个声音在遥远的那端叫他,李斯安如有所感,银瞳慢慢抬起,漆黑的夜空上,嵌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今后你就是一只拥有月亮的狐狸了。 月亮,哪有月亮?深黑色天壁里,只有火焰呼啸,烧得晶亮,扎进银河里,如鲸落深海,唯剩下一堆冰凉冷寂的黑灰。 第100页 【玩家九尾的精神值432注意!全玩家注意!!玩家九尾即将进入狂暴模式,系统提醒您咔。】 那道系统音戛然而止,像被极强的精神力入侵,凶狠地掐断了。 在场所有人都毫无知觉,人们拖行李箱的拖箱,整理的整理,都各自准备好回家,人人都有家。 人皮北嘴角勾了勾:任务完成,这回总算能回去交差了,王启虽然是个楞头,但做事还算聪明。 不过,小鬼,你抱着NPC做什么? 人皮北的手搭上李斯安的肩膀。 单薇子:陈静瑄,你等等,先别碰他。 但来不及了。 在被碰到的瞬间,李斯安缓慢抬起头来,他银色瞳孔满是生气,亮得惊人,像野兽被撕咬得血淋淋,奋力活着的样子,乍一看像毫无生气。 人皮北搭在李斯安肩上的手停住了。 还未踏出游戏的胡家村一百余口人,在快离开游戏的最后一秒,发觉难以登出游戏,出入口皆被封。 黑压压的人潮抬起头来,整个天空泛出鲜艳至极的血红色。 第55章 红字公告传遍全服, 如一颗炸弹,炸得整片鱼塘热闹非凡。 世界匿名频道陡然顶上了一个热帖。 世界匿名频道; 「48alg9」这一届的新人,牛哇牛哇, 在新手教程里一次拿了全首杀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月光谜题被破解。五色两个狠种我认识,王启好像是那个叛出武当的, emmm至于最前头那名字, 谁啊, 现在已经能用两字昵称了么。 「5h80rg」月光居然被破了?不是说堪称世界难题的难度吗, 不过九尾这个名字,好熟悉哦, 好像在哪里听过,昵称? 「fao082」。你觉得可能是昵称吗?这种有限定词的名字, 早被官方回收保护了, 用你那颗漏气皮球似的小脑瓜子认真想想, 四哥来; 「jj894f」总不会是系统激活吧?操?! 「32jf0a」? 「78i2ak」? 「glz908」怎么可能是九尾哈哈哈就命; 「glz908」苦涩摸烟bull;jpeg. 「ul23l4」大家冷静,官方一定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谁去官微底下问问; 「20jou3」这群傻缺连个服务器都修不好,天天修天天崩, GM混在游戏里一个比一个不务正业, 能问出个锤子, 有着功夫还不如多买几份人身险; 「70l2nl」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怕个屁。我这有小道消息,说目前还没完全激活, 现在还是个小崽子; 「dlk239」有道理,大家别怕, 冷静一下, 现在的九尾只是个狐狸崽而已, 只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我们就是安全的,话说到这里,有谁愿意先去给他送个人头; 「do082f」什么,老大活了QAQ; 「los702」楼上是万妖的孽畜吗,爬开,这里是人区匿名交流水楼,给爷爬回你的妖区去; 「6eros6」天堂骑士团请求出战; 新手游戏登出口。 原本这种级别新人副本是没什么人的,这次一反常态围满了接机人,一眼望去,简直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手里举着大大小小的横幅。 有些是粉丝,有些是本家来接送的。 惊悚为了保证游戏的公平性,将不同等级的玩家分开,以避免出现高等级玩家在副本里虐杀低等级玩家的现象发生。 每一批进入的新手玩家们就像刚入学的新生,由系统统一选拔,游戏结束时统一在新手登出口登出。 任何游戏,菜都是原罪,人们的目光不会在菜鸡身上停留太久,因而这种底层的新手登出口总是寥寥无几。 但这一次,却令人瞠目结舌。 先不说那里三圈外三圈围满的某组织粉丝,光是那几百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黑衣保镖,就令人不由精神一振,但一转头,旁边一群穿着雪白和服、面容肃穆的男女冷冷站着,气温低达负几十度。 而另一边,大金链子皮大衣的一群骄横客,黄金戒指大貂皮,雪茄叼在嘴角一翘一翘,不耐烦地看着大金表。更何况角落还有一个背着桃木剑、坐姿不羁的茅山道士在闭门养神。 虽说是只有几个人,却没人敢忽视,因为有这些个人的地方代表着那几人也进入了副本。 有人连腿都开始发软,强作镇定地抓住了旁边人的手臂。 五色,孙家少主,赤间巫女,武当的王启也来了,钱万金,桃林人,天哪,这次是什么阵容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大头聚集在一个新手本里?!这是什么大阵容啊!!这个副本的新手也太惨了点吧。 嘘,小声点。他的同伴拍了拍他的手,等下人可能会更多,除了这些接机来的,还有一批人正在路上呢,你没看论坛吗,这次九尾觉醒,还拿了个首杀,公告在世界频道传遍了,也不知道万妖那群怪物会不会跟着来。 那人「嗬」地睁大了眼睛。 全球各个新手点,只要有九条尾巴的小东西出现,立马捕捉,这但是我公会发布的任务,其他公会估计也是一样。 同伴神神秘秘地将手指竖在唇间:但我听说,这些人进去,就是去新手本捉狐的,狐还处于半觉醒的状态,也不知道捉到没有,若是连个狐狸崽都捉不到,我都看不起他们。 第101页 可是,那可是九尾。那人犹豫地说。 难道你一出生就会打架吗? 出来了,出来了。 在交谈之际,人群陡然又轰乱起来,人海里头颅涌动,孙家为首的戴着墨镜的保镖激动道:快让开,恭迎少主回家! 后边的黑衣保镖们齐声叫道:恭迎少主回家! 几个新手玩家前脚刚踏出来,硬生生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缩回了脚。 那些个无辜的小新人登出游戏,新人想必也没看到过这种架势的,有些人没过脑子,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众,众爱卿平身。 滚!! 原本热闹的人潮又冷了下去,吓跑了新人后,继续苦守在新手登出口等人,好几次以为等到了,但出来的都不是要等的人,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新人罢了,几次三番,旁边的举着荧光牌子的男人终于落出一声嗤笑。 那声笑像个定时炸弹落进水里,霎时传来一阵怒声。 你笑屁,五色的走狗,五色把你们当垃圾,你们捧他臭脚捧得开心,你们这群废物只知道慕强,个个弱得像垃圾。 说谁走狗垃圾!你再说一句试试,但至少我们是真心诚意,你们只是孙老不死花钱雇来的演员,说我们垃圾,有本事打一架比比看啊。 那一群白衣和服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吵,其中有人拧了眉头,说出一句让人听不懂的日语。 当了还立贞节牌坊,说的就是你,鸟语人! 几乎是刹那,那些平静的面孔都被打破了,各个怒目而视,紧张的气氛波及到更多无辜队伍上。 原本互不干扰的几支队伍撩起袖子,场面一触即发,混乱不堪,头顶头,人睨人,总结讲,谁也看不起谁。 你有病?! 你有病。 角落里的茅山道士掐指算,眼睛陡然睁开了。 有一个人影背对着光,慢慢走出阴影,朝人群蹒跚走来。 这人浑身都是血,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胸前别着的校徽被血污遮得看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李字。 单薄的校服贴在他身上,几根手指寂静地搭在校服袖口,白玉似的垂落,鲜血顺着指根往下滴,无声滴到地上。 请问,大门在哪里? 有些人转过头来,看见他一人出现在副本门口,不由怔住。 每一个新手副本结束,存活者都会出现在游戏口,多则几十人,少则三四人。 但这次只有一个人,还是个穿校服的男高? 浑身是血? 有人愣了:你是高中生吗?高中生怎么也被拉进惊悚来了? 李斯安沉默。 由于容貌极俊,那双狭长黑瞳没什么情绪地眯着,略显涣散,睫毛上也沾着白霜,像易碎的琉璃瓦,远瞻似神明,近观却似妖孽。 一涟血溅上面孔,圆润小巧的唇珠也被染得鲜红,脸色差到极致,但漂亮成那样,谁也不能把他屠戮联系在一起。 他们见他不说话,颇为不悦,但颜狗本质让他们好声好气地指了指方向:门口在那里,一个人记得注意安全哦,小弟弟。 李斯安转过头,踉跄往外走,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在他走后,再也没人走出。 整个新手副本完全关闭。 在外边迟迟等待的人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没能出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只能是在游戏里发生了意外。 不是吧。有人怔怔望着新手大厅。 五色追随者暴躁地去打官方电话,要求查询副本详细信息。 官方客服温和道,在为您接通中,您好,出于对玩家人身安全的保护,不出示玩家具体信息,新手副本查询中,您好,您查询的玩家在游戏中身亡,作为游戏惩罚,已被锁入无人区,待到冷却时间结束后,请带上五千积分的赎金来赎人。 积分是小,但是全服各分服的排名恐怕岌岌可危了。 有些知道多一点的,心里明白,各家之间都有利益牵扯,在进去之前,都有过交易,不伤及对方性命,但往好里想,没准就是自相残杀也说不准,会吗?自相残杀。 在长久寂静后,在场者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要等的大佬们在一个新手本里,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新人团灭了。 有个声音冒出来:刚刚最后走出来的,是校校服。 系统的奖励到达账户。 李斯安毫无感觉,只知道往前走。 手机震响,也毫无反应,手机震动了几十下,他终于打开手机。 就在两秒前。 弟弟,你要的人我给你找到了。 一个叫「寻找崽种」的微信群里,备注是「西北、侦探、2w」的人发了张图片过来。 「西北、侦探、2w」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我找的人? 【西南、侦探、1.8w】我也拍到了。 【东南、侦探社、0.5w】我这边有具体经纬度,已经实时定位好了其它五个人亦然。 数张图发了过来,以及一个坐标点。 李斯安低下头,手背压着额头,瞳孔渐渐有了焦距。 第102页 图片里。 赫然是齐婴。 李斯安靠在栏杆边,攥紧拳头,半晌没动。 再睁开时,那对狐眼里猝然爆发出凶狠的光,他面无表情地打下一排字:我知道了。 转过头,李斯安开始拣武器。 第56章 七点出头。 李斯安站在公共卫生间附近的洗手台边等人。 他将手指上的血冲干净, 水声稀里哗啦,将鲜红濯洗成清亮,却始终冲不散腥气。 他睁开眼时, 一个巨大的光圈笼罩着他的影子, 原本束缚在他脸上的止咬器被掰成一截截钢丝条,项圈和铁链扔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大火、森林、雨夜都消失了, 红光照在手指上, 李斯安抬起手, 指尖在滴血。 李斯安双手压着洗手台,水珠没过额心, 他抬起眼睛,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双黑色眼睛, 也在一瞬不眨盯着他看。 呼。 安安!有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来。 是李家的司机。 由于高中学校离家近, 李斯安都是和齐婴一起步行回家, 他们又刚好是邻居,因而很少用到司机。 李斯安也没有解释从昨天放学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去哪了,只是虚靠着车玻璃,看着沿路风景。 这场经历如同梦一样, 他不想被当成神经病, 好在宋叔也没有多问, 转着方向盘:齐婴已经回来了,今天早上他问我你在哪。 李斯安抬起眼睛。 宋叔说:昨天你同学说你去他家里住, 我如实告诉齐婴了,不过, 你同学住得可真够远的, 你打电话让我来西区接你时, 我都吓了一跳。 气息很沉地从肺腑里呼出,李斯安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睫毛还挂着没消融的白霜,将眼前弄得模糊不堪。 公路上的人很多,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进入高校区域,视野逐渐开阔。 车窗外人影飞驰而过,两旁的樱花树树影摇曳,花瓣被风吹飞舞,滚了满地。 远远的,就看见一群少年人走在铺满樱花的道路上,一窝蜂似的走,跟着中间的少年,穿过人行道。 那人的神情潦草而混账,背后油画般深蓝的天,映出冷白的面孔,一片云被吹散,落到他的肩头。 这张脸过于出众,将附近的花花草草都贬得黯然无光。 不少男男女女都转过头去看。 李斯安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抽动了下,指甲厮磨过校服的衣摆,留下一道道深褶皱。 宋叔也看到了人行道上那一幕,不由感慨:听说齐夫人生病了,齐婴应该也很难过吧。 李斯安磨牙。 可能是那目光过于明显,远处少年头微抬,眼皮生冷地,虚偏了下。 他额前的黑发垂下,几绺搭在眉骨上,鼻梁高耸挺拔。深黑色狭长的眼眸里,装满冷漠且防备的情绪。 目光相碰的刹那,李斯安咬住了唇,齐婴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移开眼去。 宋叔不由唏嘘: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接近啊。 将李斯安送到学校,车就驶离了,校园里铃声刚响,早课还没起,有些人叼着面包踩着个滑板匆匆跳下来,往教室里跑。 李斯安抓着书包肩带,冷着脸往前走,李斯安平日里话多又热闹,这次一言不发、闷得像是被齐婴附体了,不少人去扯扯他的书包尾,笑嘻嘻道:丧什么啊安崽,起来嗨。 李斯安一字没回,憋着气,只知道往上爬楼梯。 报告。 教室里是没有老师的,但李斯安也肉眼可见的迟到了,整个班级里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 那咬字清晰的两字,让不少人抬了头。 李斯安站在教室门口,头发微乱,脸上有明显的伤痕,戾气未消,眼神径直穿过大半个教室,朝班级末尾瞥去。 由于李斯安总是在笑,两年多了,很少有这样严重的脸色,班里不少人诧异极了。 几颗脑袋嘀嘀咕咕地凑到一起:咦,他怎么了? 你看他在看齐婴诶。 哦哦也对他们不是死党吗,齐婴回来了他估计很高兴吧,现在迫不及待去打招呼呢。 你确定他这是去打招呼的样子? 那些声音钻入耳里。 齐婴背靠着墙壁,一条手臂平放在空桌子上,握着笔的手指一停,头略微抬起。 李斯安眼睛明显泛红,睁得大大的,像蓄着水,脸色苍白地站着,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像是快要哭出来。 齐婴移开视线看书上的字,课本上的字,却一个个变得令人迷惑,尽数变成了李斯安的眼神。 那样的目光下,齐婴伸手拉开李斯安的椅子,拉开椅子方便李斯安待会过来就能坐上去。 李斯安动了。 他大步朝齐婴走过去,他们本来就是同桌,走过来也没什么不对。 可能是空调温度打低的缘故,空气冷得像结冰,不少人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齐婴等李斯安坐下,半晌也不见他落座,便抬了眼:安安? 李斯安停在齐婴面前,手按在了椅子柄上,深吸气:真的是你。 除了他们本人,恐怕没人懂这句真的是什么意思。 第103页 齐婴沉默半晌:嗯。 在安静如针落的教室里,传出轰然一声响。 这一声惊动了整个教室。 毫无征兆的。 李斯安阴沉着脸,一脚踹翻了桌子,桌子摔出了墙角,课桌里的书哗啦散了满地。 李斯安抓着齐婴的练习册,撕成了两半,往半空一抛,雪白的纸页漫天飞起,从两人中间飘下来。 齐婴万年不动的冰山脸终于变了一点,他说:你怎么了? 旁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下一秒,李斯安校服袖口下紧握的拳头对着齐婴那张俊脸,连人扑了过去。 半个班的人都站了起来。 我靠,牛逼?!前桌手按着桌子,往前后撤。 一些人忙不迭上前拦架:别打架啊,这才早自习,老韩还没走。 李斯安,齐婴,李斯安!谁把他们分开啊,别光看戏! 像是完全听不到那些话。 两具身体已经纠缠在一起,椅子桌子倒了一地,李斯安憋红了眼睛,抓着齐婴衣领,咬牙切齿道:绝交,我要和你绝交。 齐婴捉住李斯安往下砸的一只拳头,避开往致命方向捶来的拳脚:为什么? 他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李斯安会生气,但他模糊记得李斯安好像喜欢他的血,便问。 你要喝血吗? 滚。 三班教室门口吸引来一大批脑袋。 无他,看人打架,其乐无穷。 地上扭打成一片,齐婴的打法很保守,多在防御,控制李斯安的攻击,而李斯安次次攒了狠劲,抱着齐婴的腰,往地上摔。 但他平日里懒得锻炼身体,力到用时方恨少,不多时就打成了僵局,有人在喊:二安,攻他下三路啊,腿使劲,来个侧踢,别怂啊。 李斯安被齐婴擒着双手按在地上,连挣扎都难,怒声道:你行你上啊,我用你教我怎么打架? 说罢真的侧踢,从齐婴手里抽身而出。 齐婴一松懈,李斯安整个人扑了上来,双腿缠着齐婴胸前,手臂绞住齐婴的脖子,往后压,借腰力将他整个人往下带。 齐婴踉跄了几步,但由于高体型吃了亏,没能摆脱开背上趴着的人,反而被一个擒拿落了下风。 人群里响起一声喝彩:漂亮。 李斯安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松懈,紧盯着齐婴的动静,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 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早自习! 李斯安下意识抽出最后的法宝,他的讨饭碗,作为致命武器当飞镖甩了出去。 谁料到这碗在半空飞出一段抛物线似的弧度,好巧不巧撞上了被学生匆匆叫来、刚刚踏进教室的韩仁,一时那嗓音更为愤怒了。 住手! 李斯安!齐婴!你们再打一下试试! 李斯安的动作停住了。 韩仁揉着发红的额头,旁边站着一脸严厉的教导主任。 学生一哄而上,将他们拉开来。 齐婴也站起来,他嘴角破了,半点猩红,脸上添了不少伤,比起李斯安,狼狈有过之无不及。 你们两个,来趟办公室!教室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打架的!我已经叫你们家长了,他们来之前你们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明天每人各写两千字检讨书。 教导主任说:这一层楼的学生都跑出来了,现在才刚开学,写完检讨,明天升旗后去国旗下念。 韩仁忙点头,送走了教导主任,又指了两个同学把七零八落的位子复原。 办公室的老师都有所耳闻,毕竟李斯安和齐婴是从幼儿园就开始,小学、初中、高中都同个班一起过来的好朋友,而且家庭环境都心知肚明的。 这次打成这样着实令人倒吸了口凉气,什么仇什么怨呐。 韩仁从班里同学那也听到了不少,听说是李斯安先动的手,打架的动机不明,现在叫了家长,最好能让他们握手言和,但问题是,隔着一办公桌。 两个人仇人似的站着,连丝毫眼神交流也无,打得两败俱伤,伤痕累累。 不多时,两边家长才匆匆赶到。 极为离谱的是,两个家长都是满头斑白的老爷子,都是孤儿寡老,还住对门,当了几十年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这两小的造的都是什么孽啊。 李工和齐归林到场,为节省功夫,还是一辆车开过来的,听韩仁说小的们和人打架了,也不知道是和谁,结果一进门,两孙子直挺挺站在办公桌前。 李工的拐杖直奔李斯安来:麒麟,告诉爷爷,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李斯安半晌没动静,红着眼睛,哽咽哽咽,眼泪啪叽从一只眼睛里滑了下来,再也憋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齐归林也去顾齐婴的伤势:还好吗? 齐婴:轻伤。 齐归林转头就奔向李斯安。 李斯安在登出游戏到回校一滴泪没掉,现在情绪回笼,被几个大人围着,干瞅着地板哭,大滴眼泪珠子似的坠落下来,把校服前襟打得湿透。 伤心啊。 两个老的给他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止不住似的,他颇为崩溃地用手掌压着一边哭得通红的脸孔,像伤透了心,只知道哼哧哼哧地哭。 第104页 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也从没见过有人能难过成这样,一直空气安静得要命,只剩下艰难的喘气。 李工说:安安,谁把你怎么了,告诉爷爷,别怕,爷爷给你做主。 李斯安的手指向齐婴。 在场人都愣了。 一时空气寂静得可怕。 韩仁说:你们聊,你们聊。 齐婴依旧站着,即使脸上带伤,但身形修长,挺拔,松柏似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齐归林对齐婴的秉性心知肚明,摸了摸李斯安的头:安安,别难过,齐爷爷帮你教训这坏小子,告诉齐爷爷他对你做什么坏事了? 李斯安仰着脑袋,看着老人流眼泪。 他也不能说在一场惊悚游戏里,齐婴当着他的面自己把自己烧成灰了,只剩下一堆烂骨头,这事不能想,一想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烧成灰了。 齐婴,去道歉。齐归林不问好歹,直接说。 李工说:事情还没搞清楚呢,打架双方都有过错,没准是我家这小王八又干了什么缺德事,他从小干的缺德事能有半条街。 安安能有什么错,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有分寸,肯定是齐婴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了。齐归林咳嗽,齐婴,去道歉。 齐婴走到李斯安面前,李斯安的哽咽才止住,他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眨盯着齐婴看。 那张脸格外漂亮,只有巴掌大小,被打湿的眼睫毛湿漉漉的,眼珠黑葡萄似的忽闪忽闪,嘴唇微鼓。 齐婴垂眸,对视上他眼睛,不过几秒,就挪开了,视线冷淡地移到他耳尖:抱歉。 韩仁松了口气:那行了,你们握握手,敬个礼,以后还是好朋友。 不行,他都没看我眼睛。李斯安说,他心里肯定在想,我说句抱歉应付一下,人好多,烦,想一个人待着。是不是这样,齐婴?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哪了。 齐婴:错在让你伤心了。 韩仁点头,十分赞同这回答。 李斯安一噎,仍不肯罢休:不行,除非你学狗叫给我听。 此话一出,在场俱是变色。 这算得上侮辱人的级别,而且侮辱的程度还不轻,何况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怎么能让人学狗叫呢。 办公室里难免乱糟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时几个人都出声阻止:这个不大好吧。 由于齐婴的自尊心特别强,李斯安也只是气急说说,并没有真的想让他学狗。 谁料到齐婴真的俯下身来,呼吸近的快贴上他耳廓。 李斯安睫毛上的泪全震碎了,下意识往后缩,陡然间,后脑勺被一只手掌抵住了。 齐婴的下巴擦过他涨红的耳尖,少年面容生冷,垂着眼皮,没什么情绪。 汪。 那嗓音轻轻慢慢,飘进他耳里。 第57章 李斯安后边就是办公桌, 被齐婴那声叫刺激得窘迫往后退,后背陡然撞到办公桌上。 只闻砰一声响,李斯安的脊椎骨碰到了硬物, 快要倒滑, 他慌张去扶,双手压住了身后的桌沿棱角, 稳住身体的平衡。 掌在他脑后的手却松了下去, 按在了桌沿上, 搭在他手的右边。 那只手骨节又大, 修长分明,紧隔咫尺之距, 仿佛要将他一只手拢住。 李斯安指尖蜷抖了下,微往左移, 谁知旁边那双手毫无停顿, 也跟着挪了过来, 只隔着礼貌的几毫米。 李斯安猝然偏眸,齐婴却蓦然逼近,肩膀微微倾下。 那个姿态堪称压迫。 加上齐婴生得又高挺,像一堵墙横在李斯安前方, 一手撑在桌上, 一手虚抬, 这导致李斯安几乎被他牢圈于臂弯和办公桌之间。 李斯安呼吸发紧:你。 可是齐婴垂下眼皮,默不作声盯着李斯安。 那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融化了, 点点附在狭长眼尾,生气瞪人时整个耳尖都泛上恼人的薄红。 李斯安被对方过于明目张胆的视线给烫着了, 睫毛翕动, 终是糟糕到没能抬起来和他对视, 视线虚浮在那棱角分明的下巴上。 李斯安声音有点咬不稳:你在干嘛? 道歉。齐婴道。 你的道歉就是堵人? 还要听吗?我可以学。 还能学什么,学那声狗叫,李斯安原以为学狗叫对齐婴而言会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李斯安咬牙:那你叫归叫,不要对着我耳朵吹气,我会起鸡皮疙。 那句鸡皮疙瘩都没说完,一声低低沉沉的嗯?爬进李斯安耳根的神经,酥麻的电流直接蹿红了一耳。 几乎是瞬间,李斯安泪腺都快被刺激出了,血色蔓延上脖颈,他只管低着火烧似的眼皮,垂下的手指无助地扒拉衣角,连话也说不出了。 衣角被他指尖转得一翻一翻。 齐婴见李斯安一颗脑袋挨着不动了,犹豫道:还要听我叫吗? 底下传来一道蔫声:你走开。 他们两颗头凑在一起,近得连面颊都狎昵地快碰到一起了。 第105页 旁边一圈老师家长,竟然眉头也不皱,还笑呵呵的看着两人和好,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只有班主任韩仁,下意识望望四周人的表情,满脸都懵,他们近的都快贴上去了喂?虽说都是男孩子。 韩仁:他们。 李工的拐杖杵杵韩仁:嘘,齐婴在悄悄道歉呢,他面皮薄,不想让我们听,你别捣乱,打搅到他自尊心,万一他气起来不说了,麒麟儿又气他不说,他们两能闹个三天三夜,没完。 韩仁似懂非懂,最后自己也把自己搞糊涂了,索性闭了嘴,等他们道歉。 半晌,齐婴放开手。 李斯安有了活动的空间,得以后撤,倏地一下站得老远。 周围人不明所以,见他们近了又远,中间不知说了什么,但起码李斯安的眼泪全止住了,但看架势好像还没完。 最近是语文老师,放下手里泡的花茶,劝说道:你们拥抱一下,以后还是最好的朋友。 李斯安:我不要和他拥抱! 就当为了你们十五年的友谊。韩仁轻咳一声,站出来主持大局,你们可是最好的朋友,这世上有几个十五年呢,你们都还年纪轻轻还认识不到这份友谊的珍贵。 以后不是了。李斯安恨声,谁要跟这种没情商的傻子当好朋友,谁爱当谁当,我不要了。 自他出声,周围人脸色皆变。 齐婴原本如一尊雕像那般站着,在听到那句不要时,眼里一动,看向李斯安。 李斯安不和他对视,胸膛还在起伏。 由于李斯安浑身都写满了很生气,四周人相互看看。 这次怎么气成这样。齐归林琢磨道,冲旁边的老伙伴李工比口型,怎么办。 李工也也比口型回复,指指心口:随便他们,累了,我要退。 也是,养个儿子孙子都不让人省心,老爷子还是自个开心点吧。 韩仁去搀扶李工:您慢走。 齐归林去拿拐杖:我也该走了。 送走了两位家长,韩仁再一回头,办公室里两个人都没了踪影,估计趁他们不注意都溜了,韩仁不由哭笑不得。 语文老师端起花茶抿了一口,幽幽道:鲜衣怒马少年时呐。 李斯安一口气跑回了教室,班里人不少都好奇地看过来,但见他臭着一张脸,想问不敢问。 桌子已经被几个学生扶起来了,上面散落的草稿纸,作业本乱七八糟叠着。李斯安将它们粗暴地往课桌里一摁。 他前桌姓今,是极其罕见的姓氏,叫哲克,今哲克,联网打国际服时今哲克的网名是串英文,他们就杰克杰克叫得热闹。 李斯安沉着脸整理东西,杰克的嗓音就来了:安狗,你哭了? 李斯安:谁哭了。 今哲克的手臂压在窗户边,抱着个篮球,掩不住好奇:你和齐婴到底怎么了? 别跟我提这个人的名字,我不认识什么齐婴。 今哲克将抱着的篮球往桌子下一扔,从后门跨了进来,坐上位置。 李斯安没什么精神气,像被霜打的茄子,失神地望着远处,手指抓着笔在纸上划来划去。 今哲克手肘撑在大腿根上,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李斯安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今哲克干脆抱着椅子上端转过来,见他呆呆不动,揉了把李斯安的头发,李斯安涣散的视线慢慢凝聚:我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 话音未落,今哲克就蹦出来一句:你们干脆结婚吧。 李斯安:? 笑死了。今哲克说,刚刚路过办公室,几个女生围着看,我问怎么了,他们说齐婴在亲你,给我笑得。 李斯安:呵。 所以他在亲你吗? 李斯安:你有病? 今哲克说:所以你为什么忽然那么凶地打他? 不想说。 不是因为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 那你写满纸的齐婴干什么? 李斯安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下垫着的草稿纸,雪白的纸页上不知什么时候划满了齐婴两个字。 一笔笔,笔端末尾都是指向那个人。 李斯安恼了,猛然将手里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往窗外的大垃圾桶狠狠砸去。 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哼,李斯安的手停顿了下,眼睛往外探,什么都没瞧见,又收了回来。 我总觉得你们两有点。今哲克抓了把头发,我说不上来,就比如其他人吧,你对你同桌和对我们都不大一样。 那是因为你没有十五年的友谊小船,老韩说,有些东西弥足珍贵,失去后才会追悔莫及。什么人都比不上年少时的友情珍贵,毕竟,你也没有十五年的友谊。 今哲克:嗯?? 不过,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李斯安继续道,你眼馋齐婴的美貌我完全能理解,齐婴要是个女孩,我可能早和他好上了,我们两要是因为早恋被叫家长,我还挺高兴,还能跪着求齐爷爷未来把他嫁给我,但他不是。我对他那么好因为我是他爹,老子对儿子好,天经地义。 第106页 今哲克盯着李斯安的脸,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背上:为什么不是你是女孩?他和你好上。 李斯安提了声:你会不会抓重点啊,阅读理解差成这样,难怪你语文考试总卡及格线。 他自己还没及格呢。 今哲克嗯嗯应付了一声。 李斯安:走开,我想静静。 静静是哪个班的?今哲克问。 李斯安一脚踢了过去:你觉得你很幽默吗?齐婴的情商简直是你的两倍。 今哲克闪避。 但说完那句,李斯安肉眼可见的落寞下去,半晌又趴在桌上不动了。 今哲克手指戳他额头:别丧啊,你这样丧着,一个班的乐趣就没了,为了大家,快点开心起来啊。 我要重新考虑我和齐婴的关系了。 今哲克好奇探出头来,举手:怎么,你不想做他爹了吗,那我能做他爹吗? 滚蛋。李斯安下巴微昂,就算我和齐婴吵架了,齐婴的爹只能是我,你就算要当也要排在班长和学委后面了,她们两个也想给齐婴当爹,其他班的好些男生跟我打过招呼了,说都想给齐婴当爹,一时半会估计还轮不到你。 今哲克虚心受教:好的。 李斯安伸手。 今哲克:什么。 狗粮和糖果。李斯安抖抖爪子,报名当爹都是要交入学费的。 晚点给你。今哲克说。 确认今哲克也有意向当齐婴的爹后,李斯安手伸进书桌里掏,掏啊掏,掏出一本小本本来,小本本上正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齐婴的爹》 翻下去好几页,整整齐齐写满了人名,还标注了班级和联系方式。 他在最末尾又补上加入新选手的名字。 今哲克:那我什么时候能当。 李斯安略一思忖:等我不想当的那天吧。 你们都绝交了你为什么还想当他爹?今哲克说。 一码归一码。李斯安手背蹭过发红的面颊,那是一回事,绝交是另一回事,齐婴原本是我六十五岁退休后预定好的老伙伴,从今天起,老年和我天天下棋打太极去遛狗钓鱼的老朋友,不是他了。 李斯安冷笑:呵,他不配了。 今哲克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准备黑化了。 呃谁知窗户外的墙角陡然发出一声爆笑声,以及压不住笑意的小声说话声。 等到了等到了我就说会等到的吧。 李斯安猛然起身。 手扶着瓷砖蹲着听墙角的几个男生陡然发出一阵爆笑,再也忍不住,黑化了。 李斯安抓起书朝外飞去,门口几个男生你笑我推,放声大笑,笑得面红耳赤,还有人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为首的跳起躲过李斯安砸过来的书,好声好气说。 安哥别急,我们是来看你黑化的。 草。 第58章 在他们说话之时, 一道人影路过,准确的说,是朝李斯安旁边的位置走来。 齐婴浑身的气质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眉眼浸了层寒霜, 像万年不动的冰雪,不笑也不说。 周围人的笑下意识都收敛了些, 门口原本嘻嘻哈哈玩成一团的学生散了个干净, 连前桌的今哲克也转过头去。 原地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李斯安吝啬地藏起了表情, 将手里草稿纸一揉, 草草攥进手里,整颗头趴进了手臂间。 介于之前那番狠话, 他不由自主想到齐婴是否会像他一样难过,可是会吗, 齐婴看着就不像会伤心的人。 李斯安想着莫名难受起来, 头枕在手臂间, 低下的眼睛映出黑漆漆一片光,摸不到边际。 他心道,放过他吧。 那时在山庙里他看齐婴拜佛,他只觉得好笑, 如今他竟也想去拜拜, 因为实在太难受了, 怎么也不好怎么都生气。 齐婴穿过他,齐婴是靠墙坐的位置, 李斯安则是坐在外侧,这个位置便于李斯安上课玩心起时和别人飞小纸条。 由于他们坐的是最后一桌, 再右边就是大门, 中间的空隙并不狭窄。 但齐婴穿过时, 却仍然擦到了李斯安的背部,衣角扫上了李斯安脊椎骨后的衣服。 李斯安被扫到的部分不由一震,身体往前缩了下,又趴成了一个团子。 他不觉磨牙,齐婴难道没有自己的路吗?为什么要挨着他走。 整整一节课。 李斯安等着齐婴和他讲话道歉,他等了一节课,也没能等到对方开口。 李斯安的手偷偷撑开一丝,指缝里露出一点眼睛来。 齐婴的手指压着透明胶布,正在粘合碎纸,是在贴那本被李斯安撕掉的作业本。 作业本被撕得只剩下残骸。 齐婴的侧脸冷淡安静,专心致志地拼凑碎纸,低下的视线显得极为认真。 李斯安捧着颊,气鼓鼓瞧着他,心头全是委屈劲。 像是有所察觉般,齐婴指尖动作一顿,视线倏然偏过来。 李斯安急忙低下眼睛,详装不知,从身前伸出的手臂横在脑后,抱着后脑勺转了个方向。 第107页 齐婴看着李斯安手指罩住的黑发,眼里黑深,足足盯了有几秒,像是在迟疑那种被窥视感从何而来。 李斯安的汗从鼻尖冒了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出假睡时那种均匀的呼吸,假装在打瞌睡。 半晌,他感到齐婴的视线从他发顶移开了,又面无表情地落回撕碎的课本上。 中午,李斯安撂不下面子,撇下齐婴自己去了食堂,他伙伴多,不一会儿,就呼朋引伴坐了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有。 李斯安是肉眼可见的丧气,这点丧全是因为齐婴,他旁边的几个人这陡然而来送殡似的气氛给刺激着了,来找李斯安玩是玩来着,不是来看人摆苦瓜脸的,匆匆吃完当场就跑。 今哲克实在看不下,隔着遥远看到齐婴一个人坐着的位置,对李斯安说: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斯安叼着一片菜叶子,有气无力地哼哼:什么。 今哲克:我去把齐婴叫过来。 你叫不动他的。李斯安说,只有我可以叫动他,他除了我的话谁也不听。 说完这句,他也觉察到不对,齐婴也不会听他的,人顿时更气了。 清汤寡水,全是素的,没半点油荤。 那你去啊。 李斯安嚼了嚼叶子,嚼之无味,又不想吐出来,强行咽下去:为什么不是他来找我们。 他从来都这个性格,什么都云淡风轻,冷漠不睬人,你跟他两三岁就认识了,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今哲克说,你当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李斯安说:是啊。 他低着头,筷子尖拨着白米饭,颇显可怜。 所以人为什么要有个坏脾气的好朋友呢。 今哲克一个头两个大:你吃了都快半个时辰了,我要走了? 李斯安才抬了眼睛:求求你快点滚。 今哲克利索地收拾东西,原本最后一个和李斯安吃饭的人也走开了。 李斯安孤零零坐在食堂一排长椅中间,三片落叶凄凉飘过。 他望望远处也孤零零坐着的齐婴,郁闷地啃起胡萝卜来,越想越难受。 他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为什么齐婴要这样子,齐婴这个混蛋。 大混蛋。 整个下午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关系僵到了极点,恐怕就算是陌生人,态度也没这么冷。 一放学李斯安沉着脸站起来,把书往书包里一堆,等也不等人了,直接回家走。 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个表情。 李老爷子正倚着栏杆喂锦鲤,一池锦鲤摆尾朝着李工手指投下的鱼粮游去,有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在一旁陪着李工笑,不知在说什么。 李斯安背着书包从庭院另一头过来,李工朝他招手:安安,过来。 李斯安走了过去,打量那中年胖子一眼,见他拇指上带着玉扳指,瞧着有点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 没等他想到什么,这人就笑了:这就是令孙吗?果然有如他父亲一样,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真是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李斯安平生最厌恶别人谈及他父亲,脸色骤变,但出于家教没有当场走开,只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 这是钱叔叔。 李斯安说:钱叔叔好。 好了,去写作业吧。李工手一挥,又让李斯安走了,李斯安回过头去,那不速之客笑眯眯对着老爷子,点头哈腰的,这让李斯安浮起一种奇怪感觉来,但很快这感觉就被抛之脑后了。 李斯安晚饭是一个人吃的,回家的路也是一个人走的,孤孤单单,跟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他前半生加起来的委屈都没今天一天受的多。 入睡前李工来看他。 爷爷。他开口,想说什么,但半晌,那些话落入肚子里,一个字也难吐出。 像是看出了李斯安的为难,李工拍他的肩。 李工说: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醒了后照旧满血复活。 李斯安等了半晌,终究点点头应下。 回顾自己的一天,他觉得没意思透了,为什么要等一个傻逼来认错呢。 他吐出一口嘴里的泡沫,将牙刷放了下来,躺到了床上。 李斯安认真想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 他打开手机,把微信和的头像都弄黑,连昵称也改成了空白。 他还仔细想了想要不要在签名上写已黑化三个字,想想还不要了,真正冷漠的人类都是无形胜有形。 然后编辑了一条说说。 00:00; 就这样。 在末尾加上一个句号,可以显示出他对尘世不屑一顾的逼格。这简洁明了的三个字,表达他内心对这个世界极度的不满和冷漠。 就他齐婴不理睬人是吧。 做完这些,他关上灯,放空一切,深吐出一口气。 李斯安(已黑化); 李斯安手指攥着被窝角角,积压已久的心底陡然浮出一股莫名的快乐,他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可一闭眼睛,耳边又响起了齐婴那声「汪」。 李斯安有些无措,整颗头都团进了被窝里,抓着被角捂住了耳朵,强迫自己入睡。 第108页 可他实在是气,凌晨三点,李斯安做了个噩梦,梦里浮出齐婴在大火里熊熊燃烧的眼睛,他对着他笑,身体却往后倒去,万箭穿心。 可他又跳入了火海,像一粒灰,彻底湮灭于烈焰中。 李斯安被吓醒时,脸上全是泪痕。 他穿着睡衣就跑出去,他家和齐婴家不远,从隐秘小道翻了进去,他找了块石头,准确无误地摸到齐婴房间门口,把齐婴的窗户砸破了。 听着貔貅陡然响起的一声狗吠,李斯安心满意足,摸回家睡了个回笼觉。 一睡就是天亮。 李斯安正睡得迷糊,被床头的闹钟吵醒了,他整个夜里都没能睡好,出了一场冷汗,浑身都软。 一条手臂滑出被子,从床边沿垂下来。 李斯安梦游般抓着手机,晨起时的声音哼哼唧唧,软得像能掐出水来:不想开学,嗯,我起不来了。 对面静了两秒,冷淡的声音顺着扬声器那端传到他耳朵里:让我过来找你吗? 李斯安连眼皮都睁不开,气息很弱地吐出,半梦半醒间连昨天的愤怒都不记得了,有气无力地哼哼:哈,好难受啊,齐婴,我没有力气了。 哪里难受? 嗯。李斯安说不出来,他整个眼睛汗湿了,手背搭在眉骨上,艰难地呼气,嗯,我好渴,齐婴,我的骨头像是在烧。 几乎没有迟疑的,齐婴说:我马上过来。 李斯安的手机从床上掉了下去,手机撞到地上,发出沉重一声,这令他陡然惊醒了。 求助什么的,不是一个黑化的李斯安该干的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打电话过去了。 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向浴室,腿发软到根本站不住,堪堪扶住了瓷砖。 这时他看清自己的手,手指甲尖尖长着,像野兽的利爪,按在雪白的瓷上。 这一眼让他顿在半空。 视线往上抬。 镜子里,他的脸是正常的,与平时无异。 只是原本两颗小虎牙的地方,虎牙顶端变尖了,长出了一小节,像是妖怪的乳牙,隐隐发痒。 第59章 李斯安的指尖压上了自己的尖牙, 顶了顶,这一顶让他想起了什么吸血鬼伯爵午夜城堡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吧真黑化了?! 对着镜子,他一脸懵逼地望望指甲, 捏捏尖牙, 惊吓得六神无主。 李斯安站直了身体,想往前一步走, 但是浴室里的地板太滑, 他本就腿软, 连人摔坐在地上, 陡然发出一声惨叫:我! 浴室里的门被人撞开了。 伴着那声惨叫声,挂在洗漱台的破碗也砸了下来, 哐当摔在李斯安的腿边。 碗壁缺了一个口,残缺不堪, 上面坑坑洼洼的印子证明了它曾经也是个好碗。 很迟疑地, 李斯安两根手指勾起了破碗, 盯着碗看,那些光顾着生气吵架而遗忘的记忆跃出脑海。 齐婴进来时,从浴室地上找到了李斯安。 李斯安正对着一个讨饭碗苦思冥想,因为夜里的不安宁, 鼻尖覆了层细汗, 像动物似的蜷坐着, 两条白而直的腿折成柔软弧度,睡衣也松松垮垮十分不妙地挂在肩头上。 由于一整夜的心悸, 发软的双腿勉强撑着地,他面颊上覆上高烧似的红晕, 牙齿陷进泛白的唇瓣, 咬出淡红的浅印, 嘴角带着点湿痕。 齐婴只看了一眼,就自觉偏过眼:你衣服快掉了。 李斯安没有动,喃喃道:怎么回事,这碗,怎么还在。 我带你去医院。 然而李斯安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注意力全在碗上,手指弹了下碗,碗发出清脆一声响。 齐婴垂着眸,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地方,手抓住了碗的另一端往外拉。 手里失力让李斯安的注意全集中了,双手扒住了碗,视线上挪,才瞧见齐婴,急了:你干嘛!连讨饭碗都要抢? 齐婴松开手,李斯安抱住了自己的碗护在怀里,拧着眉一脸不善地瞧齐婴,他还没忘记自己在和齐婴吵架。 齐婴去扶他,李斯安三番五次推开,想要摆脱齐婴的手,自己爬起来。 推扯间李斯安的手甩了出去,齐婴的脸偏了下,因为李斯安的指甲长,尖尖意外划过齐婴的脸颊,很轻的一声响。 那张俊秀面孔上随即出现了一道抓痕血迹。 李斯安一下子愣了,不知所措。 齐婴被打了也毫无反应,一双黑眸里没有半点神色。 生病时的李斯安力气着实小,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被现实压抑住了,连那一巴掌也轻飘飘的,跟猫爪似的轻轻挠了下。 毫无威慑力可言。 李斯安不知所措地叫:齐婴。 齐婴叹了口气,终是半蹲下来,看着李斯安额头上汗湿的碎发,放轻了声音:哪里难受? 由于难受的地方太多了,李斯安一时说不出话,他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抽空了力气,只能干喘气。 浑身都难受,我一晚上没睡好,像有人在追我,我在前面拼命地跑啊跑,也逃不掉,我热得浑身是汗,连路也走不动了。 李斯安想起自己和齐婴还在吵架中,便说:但是这个事情可以先放放,齐婴,你告诉我之前到底怎么了,你说了,我就不生气,以后你还是我唯一最好的兄弟。 第109页 齐婴静了几秒,犹豫开口:我做了一场梦。 李斯安气得拿碗朝他身上丢:你走开。 齐婴接了个准,手将碗稳稳放在地上,去探李斯安额头的温度。 粗糙骨节的手覆上了李斯安的额角,上面的热度让李斯安一醒,连挣扎的动作都忘了,他想起自己还在难受,就直起上半身,主动把额头送到齐婴的手掌下,没什么力气地叫了声齐婴。 有点烫。齐婴说,我带你去医院。 李斯安慌乱中扯住了齐婴的衣角:不要医院,我不能被人知道。 嗯? 李斯安咬着下唇,长指甲拨着睡衣的褶皱,一声不吭,齐婴等着他,好半天,李斯安犹豫地说:我,我好像黑化了。 我看到了。齐婴说,你昨天就黑化了。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黑化似的。 李斯安还把所有社交平台的头像换成黑色,然后拉了个叫「离谱啊」的微信群,叫了一堆狐朋狗友,在凌晨三点上淘宝买骂人服务,在「离谱啊」的群里百花齐放痛斥齐婴狼子野心。 有人觉得太搞笑了,截图给齐婴看。 齐婴不懂,好在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李斯安的操作了。 更何况,昨天那一声响,早上醒来时窗户还被某人砸得稀碎,只留下一个大窟窿。 某人还各个平台里发奇奇怪怪的东西,表明自己已经是黑化后2.0的李斯安了,发自拍必配那种眼神,就那种「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不屑一顾的淡然眼神,配文必是「你相信光吗」。 后面一堆人@齐婴,明明什么也没做,齐婴就成了大家口中的某个清高自傲、把李斯安变成这样中二混蛋的混蛋了。 不是那个黑化!李斯安辩解道,就是,你看我的手。 他慌乱中抓住了齐婴的领带,往前一拉,想证明自己是哪种程度的变化。 他们高中是制服式的,女生统一裙子水手服,男生则是白衬衫制服打领带,除了体育课换的运动服舒服点外,其余衣服除却精致美观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这一拉导致齐婴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往前趔趄了一步,身体朝李斯安摔来。 地上是瓷砖,又滑。 李斯安没料到会那么严重,吓得闭眼去躲。 但重量久久未至。 齐婴的手腕按在地上,手臂上有青筋暴出,强撑着没压到李斯安身上来,狼狈中维持住了平衡。 李斯安的手指还握着齐婴的领带,后知后觉,慌忙松开了手。 齐婴低下眼睛,望着脖子上抓着领带的手默不作声。 那手指软白,搭在整条黑色领带上,长指甲匀称红润,泛出浅浅碎光,手指白皙漂亮,但立刻就缩了回去。 怎么了?齐婴看不出李斯安的手有什么问题。 指甲啊。李斯安不敢置信道,我忽然长出那么多的指甲,你居然没看出来。 齐婴隔着遥远,又看,指甲确实长了。 李斯安见他看得累,很客气地将手塞到齐婴手里,齐婴动作顿了一秒,粗粝的手掌握住李斯安的手指展开,仔细反复瞧。 那手指一根根纤细白净,秀气得像一团软白玉,被光照得明晃晃,软若无骨地贴着他手上的粗茧。 齐婴的拇指指腹无意识贴着李斯安手指根摩挲了下,擦过微凸的指骨。 李斯安还一脸高兴地说:你看是吧是吧。 齐婴松开来,移开视线,闷闷道:嗯。 李斯安的脸却一下子贴近到齐婴眼前。 齐婴面前毫无征兆地映出一张放大的面孔,垂眸,说:怎么了? 李斯安张唇,牵着齐婴的手,想要齐婴去摸他的尖牙:还有这个。 两颗小小的尖牙,顶替了原本虎牙的位置冒出,齐婴食指顶住尖牙,李斯安发出一声很小的轻哼,小声说。 我是不是变成妖怪了,齐婴。 不会的。齐婴说,你不会变成妖怪,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能变好。 这种安慰聊胜于无,李斯安困乏地点点头:希望吧,我把指甲剪了,这两颗牙弄短,你先扶我起来,我要去上课,只要嘴巴不张太大别人也看不出来。 不用请假吗? 不用,还能撑。 齐婴伸出一只手,李斯安够上他的手,费力将自己拉起来,有了齐婴搀扶,他从浴室里出来,一下就瘫在了床上,像个懒洋洋的软虫虫。 齐婴从他衣柜里拿出他的校服校服,对床上懒成一团的人说:穿上吧,我在门口等你。 谁说我要和你去上学? 齐婴看向他。 李斯安靠在床头,没什么气力,但眼珠黑黑亮亮的,抬了下下颔:你已经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我自己打车去学校。 不行。齐婴反驳道,你现在生病了,一个人很危险。 什么危险? 齐婴低声说:万一碰到了坏人,坏人会对你为所欲为。 第110页 你别小瞧我啊。李斯安嚷嚷道,我可是一米八八的壮汉,坏人打不到我的,也抢劫不到,我一拳打死一个,但是既然你这么求我,那我答应你也无妨。 嗯。齐婴说,你走得动路吗?壮汉? 壮汉思索着艰难的人生,想到:这事不能让爷爷知道,我们得自己过去,再想想办法,滑板车?机器猫的传送机? 他还没想到,余光意外触及齐婴的抓伤,不觉有些心虚。 你过来,我先给你贴个创口贴吧。 齐婴转头,看到落地窗倒映出自己的脸,一道很浅的血痕从鼻梁延伸到眼窝下,看起来并不明显。 不用了。 齐婴拒绝,但拒绝无效,李斯安已经翻箱倒柜拿出了医药箱,冲齐婴招手示意他过去,去坐在他床边。 齐婴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脚步动也不动,在很久之前,齐婴就没进李斯安的房间了,倒是李斯安常常去他那边光顾,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 床被睡得凌乱,沾染了淡淡的奶味,那股奶味也是有源头的,在不远处堆了三大箱还没喝完的牛奶,还有两大箱已经喝完的,桌上有成打钙片,可以说李斯安多年来为了长高已经不择手段。灰色被子里,埋着一个皱巴巴的小熊,露出点毛软棉花来,李斯安从五岁就开始抱,抱到长大还不肯撒手。 李斯安又提声催促了一遍。 齐婴说:创口贴我可以自己买。 李斯安真的无语了,忍无可忍:我有,你说你不要,宁可去外面买,我在,你说你不认识我,取了个奇怪吧唧的名字,让你道歉你堵人,叫你名字你装楞,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呢哥哥?至于吗,何必呢,就这,你到底是想上天还是想下地,我要是阎王我连收都不想收你。过来,别逼我发火。 齐婴走了过来。 李斯安跪坐在床上,手指认真沾着创口贴,慢慢撕开,齐婴没有坐下来,只是朝李斯安俯下身来,李斯安以为他洁癖发作不想坐别人的床,也很理解地没强制要求他。 眼前俯下的脸,凑得又近,齐婴眼皮依旧很冷淡地垂着,但眼底下漏出的视线无处安放,在长睫毛下徘徊,落到李斯安的嘴唇上,又移开了。 好了吗? 李斯安说:等等。 李斯安调整角度,将他鼻梁上的创口贴撑平,手托着腮帮子端详了一阵,不由道:好好看啊,我也想贴一个,贴上以后我就是学校第一不良了。 齐婴喉咙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嗯」。 不过,你发烧了吗?李斯安大惊小怪地将手心贴上齐婴的额头,你脖子耳根怎么那么红。 没有发烧。齐婴视线躲过,只是你打了一晚的热空调。 李斯安怔住,眼珠缓慢上移,就见他们头顶的空调呼呼吹着热气。 第60章 李斯安的手猛然收了回来。 他就说, 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会那么难熬,噩梦加外力的双重打击,简直要命。 齐婴瞧着他从不敢置信变得懊丧, 也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去桌子上拿空调板关空调,齐婴余光往后, 瞧见李斯安慢腾腾地开始穿衣服, 便等了一会。 李斯安的校服穿得也随意懒散, 最上面几颗扣子永远是不扣的, 露出大片锁骨,领带也松松系着, 像某些日漫里蔫坏的不良少年。 穿完衣服,他开始穿裤子了, 齐婴就没再看了, 低着头看表。 李斯安穿好校服后就直奔门口的齐婴, 齐婴耳根还带着被热空调熏红的淡淡绯色。 李斯安整个从后边扑上来,撞得齐婴往前一踉跄,李斯安的手臂飞快一伸,搭上齐婴的背, 很娴熟地完成了一个标准的狐朋狗友式的勾肩搭背。 他笑嘻嘻地拿脑袋去撞齐婴的脑袋。 两颗头一碰。 诶, 这才像话嘛。 那尖尖指甲的手从齐婴肩膀上垂下, 齐婴问:你不难受了? 难受啊,这不有你吗?李斯安说,说疼其实也没那么疼,你在我还慌什么,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呗。 他们踩过石板路, 原本那一池锦鲤摇曳着金红尾鳍, 纷纷朝着李斯安的方向游去,李斯安在前走,它们顺着李斯安走的方向游动。 齐婴如有所感,脚步放缓了几秒,朝那处看去,鱼儿们便四散溃逃了。 李斯安以为他在看凉亭,也侧过眸去,庭院里各有两处凉亭,一黑一白,因为时间过久显得有些残破,黑亭子里还放了个窝。 李斯安解释道:我想拆了给貔貅改造一个狗窝,但爷爷不让。 我强拆他还骂我。李斯安说,但后来有人来我家玩,有几个说什么,「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还有什么「水利万物而上善」的话,我也听不懂,但是问题不大,反正跟我也没关系,考试又不考这个。 他们一路说着便走了过去。 完全没有注意到水池中的锦鲤曳尾,泛出淡淡的红光。 中间一黑一白的凉亭,如同阳鱼和阴鱼,若是用无人机拍摄,就会发现,这整个住宅,分布像一个大型盘踞的太极图。 六爻之动,三极之道,生生不息,整个阴阳陷在混沌中,拨开迷雾,开始慢慢转动。 第111页 齐婴半是搀扶着李斯安往家方向走。 说起来齐婴也是一个人住,齐归林常年在黑龙江,偶尔才回南方,就这偶尔才出现的频率,还要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学校,李斯安也不知道昨天那事情齐婴是怎么跟齐归林解释的,如果齐归林骂了齐婴,那也是齐婴活该。 齐婴住的房子显得寥寥寂静。 大而空,要不是还有条有狗在,李斯安都怀疑人会住出病来。 还没踏进,李斯安吹了声口哨,一只有半人大小的哈士奇从房里蹿了出来,一下子朝他扑来,险些将李斯安扑倒在地。 李斯安和它玩了一阵,笑眯眯地摸貔貅的狗头。 齐婴转头就不去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李斯安不由思忖:反正也走不动路了,不如让貔貅驮着我去上学怎么样? 他蹲下来,摸摸貔貅的狗头,好生打着商量语气:貅哥,你愿不愿意驮着你爷爷去上学。 貔貅一对狗眼瞪圆了。 放过他吧,他只是一只哈士奇。 怎么去学校也成了问题,李斯安的身体状态差得像生病,若是走那么多路指不定会生病。 正当他蠢蠢欲动地朝貔貅伸出魔爪时,齐婴从地下车库里翻出一辆陈旧的双人山地车来。 那是李斯安初中时买的,少年人耐不住性子,骑了两天就转手送给齐婴。 李斯安不要的玩具都会送给齐婴,这导致长到现在的年纪,齐婴的家里除却黑白灰,就是一堆李斯安的旧玩具。 还能骑吗? 齐婴试着转了下把手,有些生锈,发出咔咔的声响,但勉强能骑,载人也比较艰难,何况骑一步零件一晃的。 齐婴说:难骑。 试试嘛。李斯安说,学校离家就这么几步,打车怪奇怪的。 但骑小破车也奇怪,何况小破车上载着这么两大个的男的,简直离谱,更离谱的是,男上加男再叠狗。 貔貅想必也没碰到过这种状况,狗头很郁闷地一低,勉强和这两人一起挤在狭窄的小破车上。 明明都那么挤了为什么还要带它,它只是条弱小无助的大狗狗。 三只骑着个磕碜的小破车,摇摇晃晃往学校开去。 一路上几个学生瞧见这大型凶器开来,不乏新奇又有趣的打量。他们班的体委章钰遥遥就喊:安狗,怎么回事啊。 李斯安从后抱着齐婴的腰,闻言指着这大凶器,得意洋洋地笑:朕的坐骑,牛吧。 你稳着点。章钰远远冲他们喊道,下午还有体测,要算进期中成绩里的。 李斯安伸出一只手,朝后摆摆,示意自己明白了。 到站后,齐婴将貔貅放下山地车,貔貅通常能自己溜自己,早上陪两人到学校后,就自个出去转悠一圈,然后施施然回家。 李斯安拄着齐婴回到教室,勾肩搭背的,看上去亲密得不行。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想到这两个人在昨天打得死去活来,砸桌子摔本,还叫上了家长。 班里人对他们都见惯不惯了。 你们在回忆童年吗?笑死了,就早上那会,有人给我发了图,不至于吧哥哥,你们都多大年龄了还去折腾那辆小破车?你那辆小山地都快三四年了吧。李斯安还没坐下,今哲克就转过头来。 李斯安打了个哈欠,将头搁在桌子上:你爹累啊,得找人带带。 旁边学委过来收作业,作业本已经写完了摊放在桌上,齐婴将自己和李斯安归类分好的作业本递过去。 早自习铃响了,他们就各自转回头去。 李斯安瞧见手上偏长的指甲,拿着指甲钳慢慢剪指甲,齐婴坐在旁边默背课文。 一路也没人提醒,很快数学老师就来了,韩仁继续讲上次考试的题目,余光看到最后一桌相安无事坐着,不由十分欣慰。 直到周一第一节 课下课,铃声响起,在学生们纷纷往操场集合时,李斯安心头升腾起一股慌乱感。 等下,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检讨书! 被教导主任捉了个现行后,让他们两个上去做检讨。 李斯安早已忘得差不多,他慌乱中去问另一个人,齐婴,你写了吗,两千字检讨书。 我从来不写检讨书。齐婴说。 齐婴的回复让李斯安心安下来,那样就不是他一个人忘记写检讨书了,有人和他一样。 李斯安坦然地挺直了背,虽说内心已经慌得一批。 国旗升旗的那一刻,国旗下,教导主任目光笔直无误地穿过一众学生,落到中间的倒霉蛋身上,说了一段官方话。 遵纪守法是一个良好公民的基本素养,我们不能在学校里打架你们不用全部检讨,就念两三百个字吧,节省大家的时间。 李斯安大脑依旧一片空白,眨了眨眼睛。旁边齐婴已经拿住了话筒,手上的空白练习册上面空空荡荡,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然后就这样的条件,齐婴说的话竟然像真的写了一份两千字的检讨书。 这次犯错误,我反省了很多,这也使我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作为学生,应当好好遵守校规校纪。 第112页 在听到齐婴声音的刹那,他猛然抬起头。 李斯安愤怒了,十分不敢置信,觉得齐婴背叛了他们的组织! 就好比一起去考试,两人明明说好了一起考不及格,齐婴却背着他及格了,还拿了个好名次。 他怎么可以背叛他们的组织。 教导主任把话筒递给李斯安。 李斯安一下子卡了壳:我,我是李斯安。 远处的韩仁鼓励地看着他,对他比口型:别紧张。 我的同桌齐婴,是个好人,他很好。李斯安咽了口口水,他。 李斯安贫瘠的语文让他无法组织合适的词。 半晌,他含糊不清地说。 齐婴特别好特别好特别好特别眼看教导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黑,李斯安果断收尾,啊,齐婴,你像个太阳,天天晒着大家,冰块都融化了你却没有,我打到的不是你,是全人类的希望。 李斯安说完两句,匆匆想走,被教导主任拦了,要求他好好把检讨做完,不然罚双倍字。 李斯安只好停了下来,但支支吾吾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打架是违法的,我个人建议大家最好不要进橘子。 话音刚落,底下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前面几个男生带头喝彩鼓掌,提声道:好!感悟得好!李斯安牛逼!遵纪守法第一人,安子永远不进局,好!说得好 一时掌声震耳欲聋。 第61章 好了这回全校都知道齐婴特别好了。 李斯安这一番逻辑不通的话让人无语凝噎, 而且下面一群看热闹的学生还在乱起哄。原本上国旗检讨是件难堪的事,是想让他们诚心诚意地忏悔,现在在他们看来好似还十分好玩? 操场里浮动着一股蠢蠢欲动, 压抑不住欢脱气氛。 反观国旗下两个人。 李斯安握着话筒, 也被这掌声弄愣了,原本困恹的脑袋猛地仰起, 对着台下, 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 眼角眉梢笑得发光。 就差挥手致敬了。 那骄傲得快翘起尾巴的模样, 跟上升旗台领奖似的,阳光下, 像只五彩斑斓的开屏孔雀。 而另一个,正维持站着的姿势, 轮廓清浅干净, 的确还是主任印象里三好学生的模样, 正微侧头看着孔雀耍。 只是,那高挺鼻梁上贴着一个创口贴,增添了眉宇间的戾气,冷淡的唇角微抿, 原本气场就是生人勿近, 眼神让人心悸。 那张创口贴横过脸颊的伤痕, 压不住的地方还渗出丝丝缕缕的血痕,加上身高压迫, 与其说像好学生,更像那种能拎着人后脖颈子将头砸得鲜血淋漓的校霸。 大庭广众, 教导主任不好发火, 忍着气说:李斯安, 不要水。 李斯安说:是!老师! 这一声可响亮,教导主任也被他唬得一愣。 老师,我和齐婴可以下去了吗?李斯安见检讨也快做完了,不由问。 教导主任颇为泄气,摆摆手让他们下去:等等,你们握个手吧,朝对方真挚道歉,过去无论有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以后还是同学,学校是同窗共同进步的场所,不是外边混乱不堪的私人角斗场。 阳光晒得正烈,骄阳烈日,落到他发顶,覆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李斯安站直了身体,大声道:齐婴同学。 操场之下几千个人都望向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他郑重地伸出右手,手指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 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婴黑眼珠长久地凝视着他,瞳孔里深不见底,李斯安看见自己影子在其中慢慢放大,他等了许久之后,齐婴回握住了他的手说:好啊。 李斯安的小拇指勾上了齐婴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 两个背景板下,教导主任及时止损,做了个总结。 学校里明文规定,不准学生打架斗殴,希望这两位学生能够吸取教训,能够履行他们的约定,今后不再在学校里做出有违校规学纪的事情。 升旗散会。 一群人成群结队地往教室里走,李斯安瘫在桌子上,手指甩着耳机玩,韩仁叫他去拿作业发下去。 李斯安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闻言欣然过去,桌子上放着这周要做的数学试卷,韩仁正和语文老师聊天,语文老师笑眯眯地说:斯安,听韩老师说,你的检讨书写的不错,还当着全校的面,说要和齐婴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李斯安的脸唰的红了,抱着一叠试卷,从头到尾红成了一只龙虾,脸孔发烫地点头。 这个年纪经不住逗,一逗就脸红,两个老师也不为难他,李斯安如释重负,两三步逃了。 安狗,几份啊。他刚踏进门,同班池白的声音就从后传来了,三班四班是同一个数学老师。 多着呢。李斯安清点了下,翻了翻试卷,这星期做三张,题目有点难,估计要半小时才能写完一张。 得得得,您找您那一辈子的好朋友凡去吧,别跟我一介凡夫来这。 李斯安没料到清晨脑子一热冒出的话,会传得那么快,不觉面红耳赤。 第113页 他忍着奇异感发试卷,发着发着,瞥到试卷里夹了一张报纸,可能是老韩不小心夹进去的。 李斯安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跑回座位,抓住报纸指给齐婴看。 齐婴,你看。 齐婴顺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 在这张黑白报纸的正面,印着一个落网图,数百个盗墓农民手背在脑袋后面蹲在地上,一些年事已高、头发花白的考古人员激动地往里走。 正标题《被盗 413 件文物已全部追回,抓获犯罪嫌疑人100余位》 经过国家文物鉴定机构鉴定,这失散的四百多件文物中,包含国家一级文物75件、二级文物228件、三级文物110件。 文物至今保护良好,鲜有破碎磕伤。 李斯安将报纸洋洋洒洒大展开,指着上面黑压压的一片服罪人,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劲:我都想亲你一口了,干得漂亮,齐婴,可真有你的。 齐婴的目光随着李斯安的话,落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垂在椅子边的手指无意识轻轻抽动了下。 李斯安高兴道:我之前还以为这游戏烂到家了,没想到还有赠品,齐婴,你以前总冷冰冰的,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呢。 齐婴将手里的笔套进笔壳里,侧过身来和李斯安聊天,上半身也下意识往前倾了点。 齐婴:关心的。 李斯安叭叭叭一根手指在半空乱划,兴奋地说:我跟你说,那盗洞真是我爬过最有意思的洞了,王启这只老狐狸,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都去哪了,但结局还是好的。 因为同桌的距离问题,齐婴视线恰好对着李斯安,近能看清他脸上细腻的绒毛,白得近乎透明,对方的呼吸淡淡地呼出,轻拂脸颊,齐婴不动声色往后挪了点身体,不让两人挨得太近。 李斯安:有趣极了,那个游戏一开始给出了三条线,我只解出来两条线,还有一条隐线不知道怎么做,我记得山顶好像有个庙,和皇陵有关,光在游戏里搜集的线索还不够,我之前和王启推理是在北方,说到这,我还带出了泥土和陵墓里的古文字复刻,等有空,拿去给老师看看能否辨认出朝代。 嗯。 李斯安苦思冥想:虽然出了游戏,但我还是想知道谜底是什么,我总感觉我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齐婴和李斯安聊了好一会儿,等到李斯安说爽了,李斯安就自顾自趴了回去,从桌底下拿出个午睡枕,脑袋埋了进去。 身侧,李斯安手臂的衣服被轻轻扯了扯。 午睡枕里,抬起一颗脑袋来,李斯安问:怎么了?齐婴。 齐婴欲言又止,但看李斯安一副懒懒散散挨着枕头的模样,眼皮便垂了下去,声音没什么情绪:没事。 李斯安纳闷:嗯??他怎么忽然生气了。 李斯安:齐婴。 齐婴说:你睡吧,老师来了我叫你。 如体委所说,下午果然体测,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操场,到了就排队,测的不多,身高体重。 三班男生高的有不少,几个人站在后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星期打联机来不来。 来呗,国服那套防沉迷弄得我人都快没了,打别的呗。 数学作业写完了没,借我参考一下。 晚上吃什么。 李斯安靠在边上听他们说,没忍住,兴致冲冲地勾手指:过来,我给你们说个好玩的,就这,我碰到过更好玩的游戏。 李斯安正要说,后颈衣服被一双手拎住了,李斯安侧眸,果不其然是那个人:别扒拉我,齐婴,我不说了行吧,不说出去。 旁人好奇来戳他:什么好玩的啊。 介于刚刚和齐婴的约定,李斯安只好不把游戏说出来:秘密。 排了好久才轮到李斯安,测试的老师打量一眼他的脸,把量身高的往上拉。 比去年还要高一公分,一八bull;九! 他们身后传来一片低低的倒吸凉气声。 李斯安飞快冒上去偷看齐婴的身高。 体育老师测量了下:一米八八,齐婴。 体测后的几节课,李斯安是肉眼可见的快乐,旁边的齐婴还是和原来一个样。 今哲克忍不住说:安安,你笑都快咧到脑后跟了。 李斯安去抿嘴角,但根本忍不住不笑,干脆也不掩饰了:今晚海底捞,把人都叫齐,你安哥请,齐婴,也得来哦。 这场晚饭的名字应该叫庆祝李斯安今年长得比齐婴高出一厘米,但意外的是,齐婴居然半点不见生气,反而说:好啊。 放学最好一节课铃响,原本学生各自收拾书包回家,忽然说要集会。 怎么又是集会啊。李斯安纳闷道,上午不是已经集会过了吗? 别提了,来吧。 李斯安跟着人群走。 这次是在小会堂里,学生窸窸窣窣走进来,坐满了小会堂。 底下是一颗颗头颅,都朝着台上看。 气氛肃穆而凝重。 教导主任和一个女老师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按话筒:这次集合,有件事情得和同学们讲一下。 第114页 话筒发出刺啦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所有人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再抬头时,会堂中间迸出一片血雾来。 一双腿,从高空垂下来,从会堂背景板的高处,用绳子挂下一个人来。 那男生浑身都是刀伤,穿着女生的水手服和百褶裙,脖子被绳子勒住了,他诡异地歪着头,身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半空,流出两道长长的鲜血。 啊 几乎是刹那,尖叫声,脚步声混杂成一片。 第62章 李斯安整张脸唰的白了, 抓着书包的指骨泛白,他喘了会气,好半天, 才恢复过来, 也没敢抬头直视尸体。 鲜血大滴从死者腿部流下。 男生的脖子上一道紫红色勒痕,尸体还悬挂在半空, 宛如般噩梦般, 印在这神圣的知识殿堂。 不只是学生, 连老师们也被这骇人死法弄得错愕不已。 四周难免陷入慌乱, 有几个胆大的拿出手机来拍,被老师拦住了, 并没收了手机。 如果这件事通过社交平台传出去,会对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斯安的手机揣在裤兜里, 紧张的握住了。 来收学生手机的老师穿过他, 李斯安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 去寻找齐婴,他们班还在排队进会堂,齐婴被人群冲开了,但也同样在出事时找他。 四目对视, 两个人没有一句话, 但经过这十几年无形的锻炼, 他们基本上可以用眼神来交流了。 隔着人海。 李斯安眼神:怎么回事。 齐婴眼神:不知道。 李斯安皱了下眉,看向齐婴书包内袋, 以眼示意:出事了,报警等警察来, 现在老师在收手机, 你手机被交了吗? 齐婴拉开书包拉链一角, 隔着远远的,将露出半个黑色手机头展示给李斯安看,两根手指一推,把手机摁了进去。 李斯安视线移向出口,回以眼神:现在回家? 齐婴当即穿过人流往外走。 没有一丝迟疑,李斯安默契地跟上。 在一片乱哄哄里,一个女老师冷静地说:我们已经报警了,后续事件交给警察来处理,大家有序退场,不要惊慌,以免产生踩踏事件。 一波波学生被送出会堂,临踏出门前,李斯安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韩仁眉头紧锁地走向双手按在主席台上、呆若木鸡的教导主任。 走出会堂后,李斯安稍稍放松下来,被尸体弄得不适也消散了许多。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人群都在讨论。 怎么好端端有人死了,还吊在会堂上。 不知道,等警察来吧。 也只能等警察了,我们能做什么,无论是自杀还是谋杀,我们也只能等警察来调查。 死的是谁? 不大面熟。 李斯安听了半晌,心道:希望能找出死亡真相吧。 走了一路的路,就停下了。 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学生围得水泄不通。 李斯安手还搭在齐婴的肩上,视线轻而易举就掠过大多数的头顶。 李斯安已然镇定下来,不只是他,学生们也都趋于平静。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注意力也只是在此事上放了一小会儿,对于他人的死亡,多数人都持着并不在意的态度,也许会掉几滴泪,难过一小会,之后就自顾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去了。 问了他们也只会说,他们知道出事了,可他们也不是警察,能怎么办呢。 一路往前,在这样凝重又恐惧的气氛里,李斯安很快就恢复过来,他忍不住说:我好高啊,我怎么那么高,我也太高了吧,我高得简直是一览众山小,会当凌绝顶。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珠穆朗玛人,我要不要把我的网名改成貔貅一八bull;九的爷爷,再要把拍一拍后缀也加上这三个数字,好提醒一下大家。 齐婴:. 虽然齐婴本来就不说话,但李斯安虚荣心作祟,见齐婴沉默,不觉心思千转,他以为自己的身高全是他多年牛奶砸下去的结果,满是遗憾地想看来牛奶要停了,万一他长到两米,齐婴自卑死了怎么办。 李斯安凑上张脸:齐婴。 齐婴:怎么。 你也很高的。李斯安用胳膊肘顶他肩膀,虚情假意地安慰,不要因为比我矮那么多而自卑,我会愧疚自己比你高的,虽然你变得比我矮了,但是你年纪比我大啊。 李斯安的安慰简直安慰到人心里去了。 齐婴觉得李斯安的身高就像个谜,在某些时候齐婴需要低头才能看李斯安的发顶,李斯安变成了小小一只,小得好像只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揽进怀里。但有时候李斯安就会变成巨人,要搭他肩锁他喉,还要骑在他头上张牙舞爪。就跟妖神像的幻术似的,令人迷惑极了。 来自薛定谔的李斯安。 李斯安像摸小狗似的,手背偷偷摸摸蹭过去,飞快碰了下齐婴的脑袋后边,趁着齐婴有所动作之前立马缩回。 齐婴微侧眸,头发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李斯安:齐婴,你以后要听我的话,听到没。 齐婴轻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第115页 刚刚那一幕确实有点血腥,你害怕吗?害怕就叫声哥哥,今后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李斯安一脸认真地看着齐婴的眼睛说,你比我弱小那么多,我保护你啊。 你年纪比我小。齐婴说。 那又怎么样。李斯安说,你还比我矮呢,让你叫声哥哥怎么了,我保护你总得收点保护费吧。 并不打算反驳他,齐婴狭长的眼眸微眯了下:你怎么保护? 李斯安思忖道:就,要是有事,你就躲我身后来呗,然后大叫,爸爸救命,我就飞过来替你打跑坏人,说到做到。 齐婴边走着路,边应声:嗯。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 李斯安说:前面怎么那么慢啊,出个校门,平常也不带这样的。 说了两句李斯安就闲得慌,忍不住翘起尾巴来,手还搭着齐婴肩膀,含笑和旁边同班的人搭话:嘿。 被他叫住的同班是他们班的班长,是个高挑颀长的女生,闻言侧眸。 从李斯安视角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女孩子一颗高高仰起的脑袋,由于梳着高马尾,女孩的珍珠发绳随着抬头的动作弹跳了下,熠熠生辉,侧脸也温柔干净。 原来这就是一米九的感觉。李斯安喜滋滋地想,为了测试服务器的高度完整,他决定再找一个一米五的同学试试看,那也不行,一米五也高了,不如他去隔壁初中部随机抽一个一米一不到的幸运小学弟试试看。 班长大概有一米七吧,一米七,一米五,一米三,一米一,他得再去联系联系他的小学生朋友,找个零点九米的来试试他有多高。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李斯安的注视:安安,你别盯着我头顶笑,我怪害怕的。 李斯安很听话地收敛了目光:别慌,班长,晚上我请大伙儿吃饭,你来不来。 班长啊了一声。 是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你猜猜看是为什么。李斯安一脸期待地说,需不需要我提示你。 班长脸色罕见地变得迟疑起来。 我给你点提示。李斯安说,什么东西,比三才门门口立着的雕像还高。 班长:什么。 李斯安:答对了!是本人的身高。 班长:旁边是齐婴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 旁边几个和他都熟,各个忍无可忍。 无语了。 都说了一下午了。今哲克路过他们时,刚好听到这,笑得想死,行了都知道你一米八bull;九了,别说了。就你最高,你高破苍穹,帅裂地心。 把李斯安长到一八bull;九刻进DNA里,总行了吧。 李斯安知道说多了容易过,会引人生厌,便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 可走了一会,他扭扭捏捏,两步一顿地拿手捂着后颈:啊,脖子有点酸,怎么回事,齐婴你帮我看看。 齐婴这才朝李斯安走了一步,他就又说。 嘶原来是我一八bull;九的个子压着头了。 还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齐婴的手放了下去,收回视线,冷漠脸。不认识这个人。 李斯安追在齐婴身后:齐婴,你别走啊,有什么难过的跟我说说,我可是要保护比我弱小的。 笑死,别理他。有人单肩背着书包,和同伴并排走,这小兔崽子,跳级上来,数学碾压全年级不说,整天一副嬉皮笑脸的得意劲,看着就烦人。 旁边人补充道:就是,老韩看似天天斥责其实最喜欢的也是他,每次考完试拿到试卷,老韩就在办公室和别的老师说我们班李斯安怎么怎么样,数学又拿了年级第一,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啧,跟当亲儿子似的,烦死,好在他语文烂得可以,现在这兔崽子连身高都开始凡尔赛了,打赌不,我赌一个星期内,高二半栋教学楼都会知道这货长到了一九八,呸,一八bull;九。 你跟他置什么气啊。有声音小声说,跟小学生打游戏,跟初中生吵架,跟高中生吹牛逼,被人骗去逃学当海盗,顶一头海草划着小破船回来,深夜翻墙进男生宿舍挂树上,惊动了全校野狗,当了半年中央空调只为暗戳戳卖货被十几个女生挂,狗得要命,没必要跟安狗计较,他多大你多大啊,走了走了,买肉炸丸子去。 他们越走,离大门越近,不知不觉,黑压压的人群堵在铁门这端。 李斯安还没走到,就听到一阵倒吸凉气声。 他抬眼。 原本的电动伸缩门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铁门,密密的铁网阻隔,像包裹笼中斗兽。 而原本管理铁门的门卫叔叔们也消失不见了,十几个身着盔甲盔帽,如同兵马俑似的人手里握剑,固守在铁门外。 密密麻麻的电网有几十丈高,拔地而起,一圈圈包围着校门,正中间是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学生们都被这一幕震慑得呆在原地,一时窃窃私语。 闻声而来的后勤老师赶来,一面让学生们镇定下来,一面开始给外界联系打电话。 第116页 到这种时候,学校里有手机的也不藏手机了,但统一是无信号,学生们不由面面相觑。 在他们眼前,显示屏浮现出一道红字。 好像电流极其不稳定那般,红字断断续续,尖锐刺耳的电子声音在半空发出刺啦的回响。 欢迎进入惊悚 李斯安脸上的笑容怔了下,嘴巴下意识跟着念出那两个字。 支线。 并不。 然而支线并没有出现在屏幕上,红色的电流起伏,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那两个字终于映出屏幕,轮回。 【欢迎进入惊悚轮回】 同样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不知是来自现实的铁网,还是来自李斯安的神经。 他赫然退后了一步,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看向四周,周围是他熟悉的同学,班级。 李斯安手指慌乱到发抖,匆匆掏出手机。 手机里同样没有信号,李斯安不停地滑动,刷WiFi开流量,手机的屏幕却陡然熄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黑色屏幕上,画出一个鲜红惊悚的笑脸,像是血要从屏幕里滴出来。 第63章 学生都挤在门口, 仓惶不安地仰视头顶巨大的屏幕。 这块屏幕横亘在半空的铁门上,足有二十米高度,近三十米的宽度, 如同影院巨大的银幕, 用鲜红的开场来迎接他们年轻的观众。 从铁门里朝外看去。 来往人流依旧,马路上城管在抓摆摊的小贩, 行人手拿着热气腾腾的小吃, 下班路过的工作党, 还有来接学生的家长, 靠在车边刷手机。 但他们都仿佛没有看到咫尺之距的铁门,以及铁门外那些造型奇特的人。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吵闹, 最前面一个人抓着铁门的栏杆,对校门外离得最近的、和其他家长谈笑的女人吼道:老妈, 我在这! 但那个家长仿佛没有看到, 依旧笑盈盈地和人讲话, 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她看不见他们,看不见几米之外铁门里乌压压一片的困兽们。 学生们心都渐渐沉了下去。 怎么办? 完了,世界末日了。 少他bull;妈封建迷信虚无主义,怎么可能世界末日, 出口呢, 有人去南门看过了没?南门能通吗? 南门也一样, 被这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大铁门锁了。 整个学校像囚笼般被钢铁围困住。 人群焦急成乱糟糟一片。 李斯安唇抿得泛白,和手机上的笑脸对望。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攥到发紧, 险些把手机砸了出去。 黑屏上的笑容是会动的,伴着笑容越扩越大, 鲜血从黑色屏幕蜿蜒而下。 一滴, 溅到李斯安苍白色手指上, 血珠滚了下来,一涟,染红手指。 对着李斯安,笑脸的眼睛里流出血来,整张笑脸渐渐扭曲。 李斯安呼吸微乱。 他装作不在意地将手机放进裤兜里,在乱哄哄的人潮里装得像个正常人。 他的手映在阳光下,上午刚剪短的指甲又长了,仿佛野兽的爪牙,流着血。 与周围人都格格不入。 李斯安飞快看了眼四周,将手藏进口袋里,偷偷地用衣服剐蹭掉上面的血痕。 这点小动作起伏很小,却仍然被发觉了。 李斯安的手腕,被一双手从后抓住了。 李斯安回过眸,对上齐婴的目光,李斯安嘴唇蠕动了下,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很是郁闷地垂下头,任由齐婴把他的手从兜里。 细白的手指沾着血珠,指甲尖尖蜷成漂亮的弧度,搭在一起,沾着点点血迹。 怎么了? 不知道。李斯安说,碰到奇怪的东西了。 隔着纸巾,齐婴把李斯安的手捧在掌心里,同时又抽出一张纸,包住李斯安沾血的手指,细致地擦拭上面的血迹。 李斯安和齐婴离得近,一偏头就能看到对方垂下的眼眸,专注地落到手指上。 齐婴:要呼吗? 别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李斯安却瞬间听懂了。 小时候李斯安一受委屈就喜欢用眼泪发泄,他没有爸爸妈妈,爷爷管不住,有时候站在窗户外边,偷偷看别人一家三口吃团圆饭然后被驱逐,有时候到处去野,经常野孩子似的在外弄得一身伤。 小时候的齐婴比现在可爱多了,会和他蹲在一块,小心翼翼地用嘴吹他的伤口,然后奶声奶气地说,呼呼痛痛飞走了。 然后两个小可怜虫就抱头痛哭,其实也不是两个,一个蹲在地上哼哧哼哧掉眼泪,一个手足无措望着地上缩成团子的同伴。 小齐婴抱着他的头,安慰道:不就是没有爸爸妈妈吗,我也没有,他们说你叫齐婴,你为什么不叫弃婴,然后天天叫,弃婴,过来,叫你呢,弃婴。老师问他们,他们就说,我叫的就是齐婴呀。 地上那小只听了觉得更伤心了,手捂着哭肿的脸惨声:你居然比我还惨,我一定要和你当好朋友。 虽然后来齐婴的性格渐渐长歪了,但他们之间的惯例也始终没有变过。 李斯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他的手被齐婴隔着纸巾捧在掌心里,李斯安罕见的迟疑了。 李斯安想告诉齐婴上面的鲜血不是他流的,但话到嘴边,诡异地沉默了。 第117页 只有没品的人才会说谎,幼稚园老师当年说。 齐婴见他不动,也等着。 片刻,李斯安垂下眼帘,眼虚望着齐婴的下巴,很小声地说:要。 齐婴低下唇,微凉的气息吹到李斯安的手指上。 李斯安本来就不疼,如此一来,不疼也泛出点来:齐婴。 还疼吗? 李斯安眼睛还一瞬不眨盯着齐婴的脸,声音很轻地含糊道:还要吹吹。 气息从齐婴唇中呼出,扫过白皙纤长的手指,嘴唇近得就像快贴上去,侧颜显出长大后的俊美轮廓。 李斯安手指蜷了下,眼里雾气蒸腾,耳朵尖因为撒谎红了一片:齐婴,如果我是个坏蛋怎么办。 嗯? 你还会给我吹吹吗? 嗯。 旁边人慌的慌,泪崩的泪崩,早被头顶这块屏幕和外边场景吓得六神无主,正飞跑去校园各处找出口。 意外瞥到这一幕,人脸都绿了,边跑边吼:操,都世界末日了,他俩干啥呢!! 旁边的人在风里狂奔,撕心裂肺地回道:吗的我都看了五年了你这算什么,他们从小这样的,习惯就好,现在要怎么办,我没信号了,电话打不通,北门,谁去北门看看! 一时人潮浪花似的扑过他们,又流走了。 半晌,齐婴才松开李斯安的手,将擦干净的手送还给李斯安。 李斯安爪子发痒地在抓了抓空气,插进了兜里。他回过头去顾涌动的人流。 怎么回事。 不出意外的话。齐婴冷静道:你也开始做梦了。 李斯安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此话满是槽点无处可说。 别吧,还做梦,他以为他是盗梦空间吗。 但他虚心讨教:是吗,那梦怎么才会醒。 等。齐婴道,过程可能会有点恐怖,但都是梦,不要害怕。 李斯安刚要说话,却见他们头顶的屏幕虚晃了下。 原本那行红色的惊悚轮回在半空跳动,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珠连成线,轰然倒塌成血水。 血水如大浪般从屏幕那端铺天盖地地淹来。 有些人还站在校门口研究铁门,瞬间被血水冲开了大半,尖叫声响彻云霄:啊 快跑! 救命 有些来不及跑的,满是恐惧地望着头顶盖来的血。 然而血水迟迟未至。 李斯安捂在眼睛前的手指张开来,从齐婴肩后探出头。 血水已经退了回去,他们才发觉,这根本不是什么真血,这块屏幕就像商业中心的裸眼3D大屏,造的过于逼真让人产生被吞没的幻觉。 李斯安松了口气,手按上齐婴的肩膀,勾着他脖子喘气:我刚还想拖着你跑,它可来得太快了,还好是假的。 滴答 动了,动了,你们看它动了! 他们头顶,巨大的显示屏上跳出一行数字来。 24:00:00; 毫无征兆的,最后一位数字拨动了秒针。 23:59:59; 伴着那串数字,李斯安耳畔滑出刺啦的声响,那声音带着电流声钻入他脑海。 【用户信息监测中,正在载入】 【玩家名称:九尾。】 【生存值:100】 【精力值:100】 【血量:100】 【点击查看发布任务与角色卡片。】 李斯安一愣。 他清楚记得上一回进入游戏时是用户名称,并且冒号下是李斯安,这一次直接从用户变成了玩家,连物种一栏也都消失不见,唯一的好处就是生存值是从99跳到了100。 用户和玩家有什么区别么。还有王启曾经说过的技能卡牌,他怎么还没有卡牌。 李斯安下意识看向齐婴,发现齐婴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红色的感叹号。 李斯安去摸感叹号,摸了个空,他百思不得其解:嗯?什么? 齐婴很主动地把自己面板给他看。 李斯安眼前虚晃了下,窜出来一大排文字。 【玩家名称:D】 【生存值:隐藏】 【精力值:隐藏】 【血量:隐藏】 李斯安:诶,你为什么不是叫齐婴啊。 齐婴:那你叫什么。 九尾。李斯安说,也对,我也不叫李斯安,那也不能强迫你叫齐婴。这太邪门了,如果能问问王启就好了,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混社会的,懂得比我们都多。这次不知道是怎么玩,还有没有别人在。我之前在新手教程碰到个性情恶劣的女玩家,入侵了我面板假装是系统唬得我团团转。还有个叫什么人皮北的,眼神像想吃了我似的,先不说从头喷到尾的天赋型杠精喷子选手宋怀就不知道他们最后都去哪了。 李斯安仔细想了想,总结道:社会人很难对付,而且某些人很会装很坏,齐婴,你尽量抱好我大bull;腿,别被他们给欺负了。 齐婴瞧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散漫地嗯了声:是很坏。 第118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眨眼已经跳到了23:56; 电流声从学校的广播里尖锐响起,原本还在路上跑的学生仓惶抬眼,远处肉眼可见的巨大屏幕上,倒映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生,惨叫就是从那传来。 李斯安一愣,和众人一起看向中间的屏幕。 声音从广播里传出,乍一听像个年纪很小的小女孩咯咯笑着。 【滴答】 【嘻,距离各位的毕业典礼开场还有二十四小时,相信诸位已经迫不及待走出这所学校了吧,厨子正在烹饪美味的食物,老师说努力就会有回报,可我只在深夜里哭泣的姐姐不见了,麻烦大家将她还给我吧。】 小女孩的声音霎时变成了冰凉的电子声音,如同毫无情绪的AI,念出游戏规则。 第64章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如同被吵闹激怒那般, 屏幕里传出一道带着哭腔的细弱尖叫:好吵,好吵,诺伊生气了, 诺伊生气了! 诺伊是谁? 我们该怎么办? 能不能让我回家, 我想回家啊,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在这种氛围里, 李斯安朝齐婴要了个小刀, 齐婴不明所以, 但还是把小刀递给他了。 李斯安眯着眼睛, 打量了眼四周,果断朝一个方向走去, 齐婴新奇地观察他。 就见李斯安蹲了下来,手里握着小刀, 在泥土上开始刨。 齐婴:勺子有。 李斯安伸出掌心:来。 最上面的泥土被刨走了些。 在一众人群里, 唯独他显得淡定又从容, 干着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有些人跑过去的又半路折回来,瞅着他缓慢地拎着个小铁勺在地上抠抠索索,眼睛都看直了。 今哲克:我去你干嘛呢? 李斯安小勺子举在半空,一脸认真:我想过了, 现在的情形就是, 我们被困在了这里, 出不去,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脱困。 今哲克:那你在干嘛。 少年, 你知道肖申克的救赎吗? 别玩了,干正事了。今哲克说,想想我们该怎么出去。 李斯安嫌弃道:不跟你说了, 说了你也不懂, 我们全校那么多人,能找到的肯定能找到,那么多人往一条道子上钻,卷不卷呀,我一头扎进去,要么当个炮灰送一血,要么费尽力气垫底苟活,怎么着都是受累,还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挖出一条通道来。 虽然但是。今哲克说,人肖申克刨了几年,按照那块屏幕的说法,我们要在二十四小时前脱身,过了二十四小时晚宴开始,你刨了也没用,小傻bull;逼。 你才傻bull;逼。李斯安说,我们人多啊,万一没人找到什么姐姐,大家走投无路,自然投入到我们浩瀚的工程里,几千个人挖洞,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成了,你语文不好可能不知道,那我就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叫愚公移山。 有一天,相信光的愚公带领他的族人移开了大山。 太阳光下,李斯安的脸仿佛蒙着层神圣的光辉。 今哲克想,自己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在那几秒里觉得他有那么点道理。 今哲克转头,就看见一旁的齐婴饶有兴致地瞧李斯安刨土,也不搭把手,就那么明目张胆、兴致盎然地看人挖泥巴。 由于过于悠闲,让今哲克有了一丝恍惚。 传来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那像菜刀剁过砧板,又摔打过皮肉的声音,许是厨师在做什么好菜了。播音器里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头顶的屏幕兀的亮起,呈现出红色的轮廓来。 李斯安吓得一哆嗦,手指握着的小勺子飞了出去,他又默默捡回来。他猜测大屏幕上肯定投放出什么恐怖画面,按照这种恐怖流的尿性,通常是威慑一下吃瓜群众,杀鸡儆猴。 说不害怕是假的,李斯安从衣服口袋里拎出一个季某人的助听器,两只银色耳机带上耳朵,熟悉的歌声响起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李斯安攥紧了手里的勺子。 几千个头顶之上,屏幕里已经是血肉横飞。 被捆住的男生浑身都在流血,皮开肉绽,伤痕累累,看不出模样的脸上只剩下两个黑眼珠子,眼里满是惊恐,仿佛看到什么恐惧之物。 如同瑟瑟发抖的果冻。 又一声枪响,一个穿着密不透风黑色披风,带着白色面具、面具上画着诡异笑脸的人握着把狙bull;击枪,枪头瞬间顶到了男生的头顶。 男生满是惊恐,绝望地伸出被捆得结实的手,哀求道:不要。 但毫无用处。 鲜血从屏幕里喷溅而出,溅了满屏幕,落到屏幕的那一端无数怔怔染红的瞳孔里。 人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刻宛如几亿年。 这就是下场。那道女声说,如果找不到姐姐,你们一个个都会变成这样,就像姐姐那样。 【开启主线任务:找到诺伊的姐姐】 在大悲咒的震耳欲聋的梵音里,李斯安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他动作一顿,猜测上面的画面也应当放完了,他抬头看了一眼,23:44:44。 第119页 果然已经放完了,并且恢复了原样,看周围人的表情应该很恐怖,好在他一点也没看见,一点也不害怕,李斯安又低了头。 快去给诺伊找姐姐!屏幕里的女声发怒道。 人群如惊弓之鸟,轰然朝外四散开去。 李斯安头也不抬,小勺子插进了泥土里,手腕一翻,撅起一小抔泥来。 工程巨大啊。 那个蹲着玩泥巴的,起来,马上,去! 广播的声音格外愤怒地穿越头顶,有人步子一个踉跄,转过头,就见巨大的屏幕上,很是智能投放出一个默默挖土的人影。 众人的目光一致地落到人影身上。 李斯安手里的勺子被风吹掉了,一抬头,恰好与屏幕里满手泥巴的人面面相觑。 李斯安还可以辩解,他挖的不是土,是得救的希望。 但是显然这鬼也不要他辩解,李斯安收住了小铁勺,想想要不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结果就得到一声呵斥。 干活! 李斯安揉了揉鼻子:好凶。 他归入人群里,屏幕才没有再说话,只响起冷静的读秒声。 他们同年级四班的忍不住吐槽:想想要和这货一起死,越想越不甘心呐。 和我一起死怎么了。李斯安说,有我和齐婴两个给你们地狱作伴,知足吧。怎么办啊。 李斯安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愚公计划说出来,有声音先他一步说:要想知道怎么回事,不如先去问问教导主任。 第65章 说这句话的人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着点埋怨。 他们本该早早就放学回家了, 因为教导主任说的开会而被迫聚集,出来后学校就被围成了一个大型铁笼。 大部分人无法接受,在他们看来, 教导主任应当给出个说法, 虽然这件事本身未必是教导主任的过失。 一行人朝着方才来的地方去,教导主任应当还在礼堂里。 阳光漫下, 钟楼的塔顶笔直地对着高处。 校长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整个校园是西式的建筑风格, 每当放学晚归时, 塔尖正对着太阳,泛出淡淡的光辉。 队伍结伴的大部分是同班人, 李斯安和齐婴走在最后头,李斯安临行前看了好几眼屏幕, 在屏幕底端发现惊悚的滴血标志, 和上回新手教程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应当是同一个游戏。 李斯安, 你怎么看待这块屏幕。 一道男声响起,猝不及防打断了李斯安的思路,李斯安偏目,看清是隔壁班的谢铭, 李斯安平常和他关系一般, 就是经常在同个考场点碰到。 李斯安很想告诉他这块屏幕可能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但话到嘴边,还是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你不是数学最好吗? 他哪有什么思路, 就想着,如果这次真出不去了, 保险公司应该能帮他把网盘毁尸灭迹吧。 他们走着, 便说起些别的来。 学委推了推眼镜:你们听过吗?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事件。 说来听听。 大部分都是一些神怪灵异, 十三bull;级台阶,人体模型,裂口女,三面镜,雪花球,红斗篷和花子,虽然是传说,但没准。 有人听着,有人兴致缺缺地问:现在去找教导主任问清楚他为什么把我叫过去吧,看严老师看到尸体那个样子,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去问问看他,没准能得到点线索。 严老师严恒就是他们的教导主任。 然而走到会场时,礼堂的大门已经被锁住了,进不去。 为首的深深拧起眉头,讶异道:不是说已经报警去找警察了?怎么还把门锁上了。 李斯安拽了拽锁,锁远比想象中要结实得多。 章钰找了把斧头说:让开。 众人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连劈了数下。 锁应声而落,门背后原本礼堂的样子显露出来,门还未开,就蔓延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尖叫声瞬间响起:啊啊啊 李斯安都没来得及看,眼睛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从后捂住了。 他的睫毛无意识地眨动了下,有点发痒地蹭着齐婴的掌心。 齐婴的动作顿了一秒,掌心微往外退了一毫米。 恐怖吗?李斯安问。 齐婴低着头,语气冷淡:不恐怖,不要看。 啊 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混响成一片,全钻入李斯安耳里。 何况还有那些飙得满天飞压抑不住、带着颤音的脏话。 好吧他能想象到有多恐怖。 班长强作镇定:别嚎了,谁跟我上去。 章钰和今哲克跟着班长走过去,传来垃圾袋窸窣的动静,周围的声音慢慢弱下去了。 李斯安凭着听觉侧过耳去:现在呢。 齐婴将手放了下去。 视线渐渐明亮,倒映出几十个从模糊渐显清晰的人影,正围着礼堂中央的位置。 李斯安眼皮上还沾着齐婴掌心的烫度,他失神了两秒,眨掉眼睛上的热意,随即就恢复过来,拉着齐婴袖子急迫地往人群里走。 第120页 齐婴垂眼,回捏住了李斯安的袖子。 李斯安倒是很想和齐婴手牵手走路,他们小时候天天手牵手去上幼稚园,手牵手放学,后来到了初中,齐婴就不跟他手牵手了。那时他还不信邪,天天跟在人后边甩也甩不掉,几个初中同班的就常常指着他对齐婴说,看,你的小尾巴又跟来了。 讨厌鬼。 全靠李斯安多年来一个人的努力,才勉勉强强维持住这份困难的友谊。 来两个人,帮忙搬一下尸体。 章钰和班里另一个人男生闻言过去,将尸体抬到中间。 李斯安走向他们围着的中心。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尸体是他们刚被叫到礼堂来时所看到的,从礼堂顶上吊着脖子挂下来、被换上女生校服的死尸。 另一具尸体则是刚刚的教导主任严恒,死不瞑目,眼睛瞪得极大,大片眼白惊悚地暴露在外,整张脸极其扭曲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但真正让人感到不适的是男人的身体,严恒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副伤痕累累的骨架,皮肉被小刀剜得鲜红一片,刚刚被他们裹了层层透明塑料袋,因而看不清细节,只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马赛克似的红。 由于做足了心理准备,李斯安的反应要好很多,周围有些高壮的男生实在忍受不住,在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现在怎么办? 所有目光都望向齐婴。 不怪他们,现在场内看上去如出一辙冷静的只有齐婴一个了,旁边人呕吐的呕吐,慌到腿软走不动路的大有人在。 齐婴走过去,撩开塑料袋,将尸体翻过来。 旁边人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还敢动尸体,一时强忍着害怕,张望他动作,李斯安也想上去看看。 齐婴:别过来。 李斯安停住了。 齐婴将血肉模糊的地方用旁边的塑料袋遮住,只露出上面一块。 尸体背后血红,被人用尖锐的刀子刻出一道伤痕累累的血字。 鲜血狰狞地从尸体坑坑洼洼的背部蜿蜒而下,滴到地板上。 会堂彩色玻璃的穹顶上,笔直的光洒下来,照亮在场人一张张恍惚的脸孔。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是一句出自圣经的话,就刻在严恒的背上。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有人忽然发疯了似的喊道。 她? 李斯安纳闷地重复。 周围人神色都不大自然,班委直接跑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人,要么发呆,要么就靠着墙角干呕。 你们刚刚说的。李斯安连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扯住衣服拉了拉。 李斯安诧异道:嗯? 你别乱问,我告诉你。 今哲克把李斯安拉到一边,防止他问出什么不该问的,但脸色明显凝重,高一的时候,严恒是我们班主任,齐婴休学一年,你跳级上来,你们两个都没来我们班,所以不知道。 李斯安说:什么啊。 那时我们读高一,年纪都很小,班里有个女生,就称她为z吧,她性子和齐婴有一些相似,也是属于那种总是闷着不说话的,由于穿着穷酸大家都以为她家庭条件不太好,但是有人拍到她搭上一辆豪车,起初班里传谣言,后来,谣言越来越烈,说她在外面做那种事情。 但是大家都明明都很好相处啊。李斯安说。 是吗。今哲克闭了下眼睛,你不能要求一个人一直都很好,有一些时候,我们控制不住地干出一些我们自己都知道是错的事。 后来呢。 z说那个来接她的是她爸爸,后来她真正的爸爸来学校里闹了,也是一身寒酸,严老师送走了她真正的父亲后,让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要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都以为她撒谎,后来就稍微对她过分了一点。 后来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了,只知道z生了场病,去了趟精神科,得靠吃药维持,在那之后,z就转学离开了,我们就再也没得到过z的消息,但听说她未来也活得幸福快乐。对了,还有一些关于z的别的传言,当时我们学校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和z好像是姐妹什么,我也不太懂。 李斯安:那不是挺好的吗?既然幸福了,为什么大家都是这副样子。 今哲克目光下挪:是我多想了。 李斯安听着他的话,也寻思着z和诺伊的姐姐也没什么关系,但凡有关系,但凡有关系,这群人早该有所反应了。 李斯安侧过头,齐婴的手还按在尸体上,冷漠面容在灯光下蒙上层霭色,衬得整个人像一尊雕像,岿然不动。 像操刀的神明。 李斯安脑海里冒出这个词,他吓了一跳,甩掉奇怪的念头,叫了声齐婴的名字。 齐婴的手指从严恒的眼睛里抽出一张破碎的纸,将血肉模糊的纸握在手里,依稀能辨认出一排墨迹。 我回来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教堂熠熠发光的尖顶对着整个人间。 第66章 一个半蹲着, 一个站着,这一眼静得像有许多年。 我回来了。 咀嚼着这个词,李斯安搭在裤缝上的手指不住地摩挲, 他满不在乎地想, 谁回来了。 第121页 大家先静一静,老师来了。面对乱哄哄一片, 班长在后面说。 身后韩仁匆匆赶来, 韩仁在教师里的资历并不小于严恒, 一时震住了场子。 当目光触及地板上血肉模糊的教师时, 韩仁闭了下眼睛,握紧了拳头, 扫了眼身后礼堂里慌张失措的学生们。 韩仁:李斯安,你领着学生离开这里。班委, 你把呕吐的学生先扶起来, 章钰和齐婴, 你们两个走在最后头,班长清点总人数不要有遗漏,剩下的事情,老师们来处理。 他们都一一应下。 齐婴将那张从严恒眼睛里取出的纸, 悄然握紧在手里, 站起来走向大家, 和李斯安擦肩而过。 擦肩的瞬息,李斯安偏眸, 意有所指:别拿出来,会引起恐慌。 即使李斯安不叮嘱, 李斯安也知道齐婴不会拿出从严恒眼睛里发现的纸条, 李斯安说这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 话语刚落, 两根夹着纸条的手指准确地伸进了他的口袋里,松开纸条,不用多说,齐婴就听懂了他的画外音。 当李斯安想要什么时,通常会礼貌性铺垫一下好让齐婴主动给,乃至于后期连铺垫的环节都可以省略了。 擦肩而过。 李斯安攥紧了口袋里带血的纸条,走到没人处才垂眼,展开了一些。 纸条上面,是狂草一般龙飞凤舞的字迹我回来了; 李斯安的手背擦过脸颊,嗅到糟糕的腥气,鼻尖无意识地耸动了下。 谁呢,是他们口中的z吗,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像。 礼堂里的尸体被封上白布。 学校里学生被按照班级组织起来,校长带领一部分教师团队早在一星期前去其他学校做学访交流,因而并不在场,剩下的老师率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学生们先排好队。 班长在外边清点班级里的人数,不多不少,加上班长一共二十六个人。 出了礼堂,就不用李斯安领队了,前面自然有人,李斯安在最前面走了两步,耐不住性子磨蹭到了最末。 鞋还没到,人已经飞了过去。 齐婴个子颇高,远远站着就很显眼,何况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双手,齐婴目不斜视,就被李斯安勾着肩膀、没个正形地按住了。 一个神情冷若冰霜像修了几万年无情道,一个像顶着张妖异面容嘴角微微勾着,一股子风流浪荡味。 看上去就很极端,不像是能做成朋友的人。 隔着几米之距,在他们班级最后头的位置,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黑西裤整洁干净的年轻人,像是刚进社会的模样,显然也被这场景震住了,眼睛都看直了,落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时挪不开。 那眼神过于醒目,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李斯安抬眼瞥了一眼,那男人还在看他们,生面孔,办公室的老师哪怕是毕业来的实习老师,李斯安都很熟。 被发现后,男人还在呆呆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斯安的手从齐婴肩上放了下来:这位哥哥?这样看人很不礼貌。 那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回神道:不好意思。 李斯安以为说完他就要走了,谁知这男人反而走近来问:不好意思,同学,请问这是哪里? 那话引得齐婴也偏眸看了一眼。 南源二中。李斯安说,你人在南源二中却不知道自己在哪?不是吧阿sir,你是怎么来的南源二中。 男人很耐心地听着,解释道:睁开眼,就在这了。 说着,对方复杂地打量了眼周围,眉头微拧:高中学校吗?可是,不会啊。 李斯安觉察他话里的不对劲,正打算好好问问,就见那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罗盘来,看到罗盘的刹那,李斯安瞬间退缩。 还是别了,拜王启所赐,他现在一见道士就恐慌。 一个就够了,别来一双。 所幸男人走得飞快,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又重新被屏幕上的数字所吸引,不知不觉倒计时已经是23:10:02了,秒针滴答在走,回荡在人们耳边。 我倒宁愿是场命案。李斯安磨牙,我宁可一个杀人魔闯到我们学校妄图对学生们不利,而不是以这样的形式来玩我,一个小时杀一个人。 这算什么东西。李斯安嘴角咧了咧,它以为很好玩吗?游戏?执行,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用做任务的方式肆意杀人?这他妈可是现实,严老师总不会是二十四点整杀的第一个人吧。 那话音刚落,他声音却越来越轻,右眼皮因为这个不好的猜测跳了下,抬眸看时,屏幕上的数字在不断减少。 李斯安深吐出一口气,看向四周,老师们说了一番话,让学生们先镇定下来,说已经在联系外界,让众人不要恐慌。 在老师的带队下,人群比原先要镇定许多,不少班级已经自行组织排队回教室了,每个崽子都被护得好好的样子。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足有几千个人,如果游戏是真,任务里要找出一个叫诺伊姐姐的NPC,无异于海底捞针。 临到高二三班时,门锁却坏了,一堆人挤在班级门口,前面的拧不开门,窗户也大关锁住了。 老师给他们临时换了个教室,让班长带队组织过去。 第122页 自从礼堂出来后,班长脸色一直不大好,唇色发青,肉眼可见的变糟,班长本身就有心脏病,终于坚持不住,叫住了李斯安,让李斯安帮忙带队去往新的教室里。 李斯安向来热闹热心,一口答应,指挥让齐婴领着他们走,又听班长说要去趟校医室,药盒已经空了。 李斯安: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班长说,校医室离这里不远。 那行,你去吧。 班长却未走,半晌,声音微颤地吐出来:她来求助过我。 李斯安愕然:谁啊? 郑莹莹。 那是谁? 就是今哲克口中的z。她沉默片刻,说,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被集体冷暴力后,莹莹希望我帮忙澄清或是让我出面,可是那段时间我学习太忙了,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真的很想帮她。 李斯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得劝她:可是你现在想帮也没用了。 如果不是我。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班长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手掌无助地压住面颊,发出很轻的哽咽声,她没有人能求,只能求我,她说她在楼上,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班级里没人信她的话,她说请我帮她叫个救护车,我当时口不择言。 李斯安沉思:你的意思是,教导主任之死和z有很大关系,那之前那个死去的男生又怎么说? 班长摇了摇头,忍着眼泪,沉浸在强烈的恐慌里:我是压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斯安将纸巾递了过去,班长接过,紧紧攥在手里。 可是杰克说z最后生活得很开心,幸福美满。李斯安说。 她已经死了!什么叫生活得开心?班长的情绪陡然变得十分激烈,她喜欢今哲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今哲克一直在装傻,直到她死了,终于开始愧疚了,宁可自我欺骗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李斯安咀嚼着那个死字,喉咙发紧:她是怎么死的? 从女寝顶楼跳了下去,我们看到她时,她浑身都是血。对方失魂落魄地说。 李斯安听着,班长却没跟他说了,只和他告别说去医务室了,李斯安答应下来,但看到她往前走的背影,犹豫出声: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你现在一个人。 不用,安安,你回去吧。 李斯安踌躇了几秒,听从班长意见往新教室走,还未走到,就看到章钰在那儿发怒:就不能换个教室吗?这个教室晦气。 李斯安说:怎么了? 齐婴道:这是他们原先的教室。 对比旁边人,脸色皆显得不大自然,有人心大的就说:算了算了,坐哪不是做,老师们已经在联系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就好,我们马上可以回家了。 那些愤慨者才渐渐收了拳头。 他们坐在新教室里等,李斯安不断地刷新信号试图联网,那时广播忽然发出刺啦的响声,不少人都捂住了耳朵。 紧接着,屏幕里响起一道断断续续的喘气,像艰难又费力苟活的样子,紧接着,班级里的投影仪忽然亮了,像受总端操控那般,放出一道画面。 有人失声:班长 李斯安猛然抬头,上面的情形令他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屏幕里,赫然是刚刚与他告辞的班长,她倒在医药室的地上,满头冷汗,一只手捂着心脏,另一只手费力地在地上挪,心脏病的药瓶就在距离她手指的几厘米处。 除了她之外,整个医药室空无一人。 她费尽全力去够药瓶,最后的力气仿佛也丧失了,眼看就要够到了瓶子,那药瓶像被系统人为控制那般,咕噜朝外滚了下,她的手指滑倒了瓷砖上。 班长! 她在医务室,谁去医务室看看! 第67章 新教室里的门从内被锁住了, 像被诅咒了一般,困在里面的学生狂拍着教室门,却根本拧不开。 李斯安喃喃道:为什么。 他抓起椅子, 狠狠往窗户上砸去, 窗户根本砸不破,身后几个男生也举着桌椅, 朝玻璃砸。 他们无力且徒劳地击打窗户, 屏幕里的血越流越多。 班长嘴巴张开, 浑身抽搐, 黑色眼珠往下,大片眼白骇人地暴露在外, 直直对着镜头,由于供血不足, 她身体不住地抽搐。 她的手指甲紧紧抓在地上, 抓得鲜血淋漓, 指头上皮开肉绽。 有学生看到这种场景,忍受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任高二三班的学生不断地从里敲打外边的门,门窗也纹丝不动,坚不可摧阻挡着他们。 李斯安呼吸急促, 嗓子里的嘶声伴着手掌一起, 摔打得通红:等等我们, 等等,马上就好了。 班级的人疯狂地砸门窗。 但是医务室地板上的那双手倒了下去, 地上溢出一滩鲜血,连最后的喘息声也消失不见。 地上的人僵直地躺着。 整个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多数人脸色发白:班长。 第123页 大屏幕上忽闪了下, 在教室的屏幕里,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黑袍的人出现,但此刻这个人并不像上次出现在巨型屏幕里那般,而是悠闲地握着一张空白试卷。 教室里二十五双慌乱不安的眼睛抬起,望向屏幕。 白色面具下的,那个人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些嚎啕崩溃的孩子。 地上凉透的尸体空洞地对着他们。 屏幕里,黑袍人嘴角泛出一丝微笑,手里的试卷轻飘飘落到了班长的脸上,罩住了她死不瞑目的脸。 空白纸页红笔批卷,两道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入所有人眼中。 申南雅,高二三班班长。 A++ 陡然变黑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游戏继续】 方才还关得紧紧的门打开了一丝。 却没有人先动,周围人神情都很糟糕,失魂落魄地仰望旧教室的门牌号码。 404; 李斯安疲惫地靠在满是灰尘的墙角,旁边是一地摔得断肢的桌椅,他一只手背按在额头上,眼睛里带着红血丝。 齐婴的鞋子落到李斯安跟前。 李斯安的瞳孔显得涣散,手指无助地抓上头发: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知道的,她说她要去医务室,如果我当时陪她去了,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齐婴侧耳听着,等李斯安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题眼是什么。齐婴忽的问。 李斯安抬起眼,嘴唇蠕动了下,却没出声,只是眼睛有了点光亮。 齐婴掸了掸灰:所以,认真解题吧。 李斯安突然伸手,攥住了齐婴裤角。 齐婴低眸,对上李斯安额眉上那粒曾经殷红的小痣。 现在已经淡得只剩一层薄红,淡淡地嵌在眉间,不像记忆里那样了。 齐婴指腹有一丝发痒,沉默地看了看李斯安那颗痣,就垂了眼眸。 因为李斯安摇他裤角,语气凶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你获得的信息和我们都不一样,是不是。 当然不一样。 李斯安说这话并不是笃定齐婴故意隐瞒了什么,人和人是不同的信息载体,得知信息的多少自然不同,就像当初在新手本的时候,那时他十分怀疑齐一的身份,结果呢,直觉一点也没错,天下哪有人能天天欺负到他头上去,一心一意闷声干坏事可不多。 由于齐婴不说话,又透明人似的跟着队伍,李斯安真的怕了,待会玩到结束万一这厮忽然又开大、猝不及防变成BOSS什么,反给他们全员一刀怎么办。 这人可坏了可坏了。 齐婴蹲了下来,李斯安被他忽然蹲过来的动作逼得往后一退,后背靠上了墙壁,发出重重一声响动。 李斯安的手背压上脸颊,虚着眼睛瞪他。 齐婴仍顶着一张无情无欲的脸,由于凑得近,鼻梁咫尺之距,眼珠显得黑亮专注,像只无害的大狗狗。 李斯安不想瞧他真挚的眼神,视线寥寥落到齐婴校服领带上,满腹怀疑地压低声音:如果这真的是场游戏的话,你别玩我。你该不会又是什么坏角色吧,不会又要把你干死或者你把我们全员干死才能通关全游吧,你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吗?别搞全队心态。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齐婴嘴角微努了下,即刻恢复原状,也用气声回道,所有人都会死,你要怎么办呢。 那呼吸有点烫,又离得近,致使李斯安耳朵尖肉眼可见地蹿腾起一片血红。 你能不能别总对我耳朵吹气,很痒。李斯安眉头微拧,抿了抿唇。 不好意思。齐婴略微退了些。 李斯安琢磨那一死字。 那你会借我抄作业吗?李斯安忽然抬眼。 李斯安说的作业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言,他们都心知肚明。 齐婴又不说话,看唇角的方向应当是在微笑。 李斯安定定看了他十几秒,磨了磨后牙槽,说:不借也可以,你别使坏就行。 你要是又顶着这样一张脸,干出什么事来,我真的会。 怎样。 会让你后悔出生的。 嗯。 李斯安却兀的发现他的威胁对齐婴一定用都没用,齐婴什么也不会在意,李斯安越想越气,想到上一回,心态就崩了。 李斯安整张脸埋进了手臂间,尝试用深呼吸调整情绪,半晌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气鼓鼓地说:你把脸低下来,让我打你。 齐婴果真往下倾了些,与李斯安四目相对。李斯安真想打他,但是在他把脸伸过来时,不知怎么的,气兀的消了。 王八。李斯安眼睛低下去了,避开齐婴的视线,恨恨道,齐婴,你就是个王八,离老子远点,别挨着我。 安安。 别叫我名字,也别说这破游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撒谎的时候可好辨别。 李斯安,走了。在他们身后,今哲克提声,粗暴打断了教室角落里蹲在一块的两只的对话。 就很离谱,也说不出哪离谱,看着就让人额头突突一跳的离谱。 今哲克眼里没什么表情,声音很凉:去医务室,齐婴,你也来。 第124页 齐婴站了起来,衣角却被人从后扯住了。 李斯安:你最好别有太大关系。 齐婴不予置否,走过时视线恰好和今哲克接触到。今哲克去提李斯安的后衣领:走了。 李斯安松开了爪子。 医务室里面已经围了不少人,章钰领头带着三班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班长已经完全消失了,地上只有一滩未干涸的血迹,申南雅的遗体被人带走了。 周围一圈人的脸色都很沉重,显然每个教室的屏幕上都放出了屏幕上的那一幕。 之前严老师和那个男生的尸体也被带走了,不知是谁,也许是那个黑袍人,也许是别人。 李斯安接受不了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死了,但齐婴的说法却点醒了他,他承认这种入侵现实的游戏风格确实令人难以分辨现实和虚拟。 但如果只是场游戏,上一回的新手教程告诉他,在游戏里死去的人在现实并不会出现意外,只要解出答案,就能保证现实中的人不会死去。 那么说,班长和严老师未必是真的死去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他们是17:00开始的游戏,总共24小时,即在第二天下午五点之前就要找出诺伊的姐姐。 诺伊的姐姐。 李斯安陡然回头跑:档案室!档案室里有所有学生的档案,我们去翻肯定能得到些线索。 他如此一说,有些人跟在他后头跑,也有人愕然道:我们真的要找什么姐姐吗?不是说警察都快来了么? 不找难道坐以待毙吗?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了,你能保证在警察来之前不会再死人吗? 档案室在三楼,李斯安掐着表跑,他的速度和敏捷性简直非人,一掠就没了,不少人在后边边追边喘气,忍不住吐槽:投胎也没见得有跑那么快的,体育部没招安狗真是损失了。 靠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跑,靠谱么。 不是你们都跟着跑我才跟的吗? 他先跳起来说有线索我们才跟的啊。 能不能来个成熟稳重的领一下队啊,不要年纪小的,不要看脸,有没有比安狗靠谱点的,来个老师。 没有老师。 来个成年人。 来个高三的。 李斯安不行吗? 你第一天认识安狗吗,一旦出事他第一个溜得比谁都快,几十个人在后面也追不上,一年前他刚跳级上来时老韩还说照顾弟弟,让我们带着他玩。呵呵,坑死人了,一起闯祸捣蛋受罚的永远只有我们几个,他还要反过来嘲笑我们,详装好心明贬暗褒暗度陈仓,就是个只有脸能看的心黑狐狸呵呵。 就是就是,除了安狗,来个老实人带队行吗。 章钰,你来领队。 李斯安率先抵达档案室,开门进去时,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到了,他才见过的蓝衬衫男人坐在办公椅上,周围一圈摆满了学生的档案,正埋头苦找。 男人的手压在桌子边,正一张张翻看。 李斯安滑到门口,硬生生收回腿缩回脑袋,不一会儿,门框下警惕地冒出一颗头来,和里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是你。他们异口同声说。 李斯安原本早想盘问对方身份,他上过玩家的当,早就怀疑这男的也是什么玩家来着,中途被打断,李斯安观察了一番,对方看上去一股文弱书生气,好像挺好打的。 李斯安生怕人跑了,二话没说,手还没伸过去,人就已经扑了过去,那男人也没想到李斯安说来就来的,手里的档案一滑,花白的纸页飞到半空里,漫天飞舞,落了一地。 李斯安手脚使力,费力地将人按在桌上,生怕又给他跑了:所以你是哪位,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张。那人艰难地吐出口气,回道,张鸾千。 李斯安说:张鸾千? 是的,我是你们的。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其他人也赶了上来。 安安。今哲克不敢置信,你把张老师按在桌子上干什么。 李斯安的眼睛陡然睁圆了,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看看左右。 男人维持着被按头的姿势,艰难地吐出口气:是新来的心理老师。 第68章 老师两字让李斯安愣住了, 男人趁机挣脱李斯安的钳制,理了理被弄乱的衬衫。 身后人相继赶来,见满地白纸档案也愣住了, 忙俯身去捡飞落的档案。 李斯安跟今哲克说了一声, 就走到蓝衬衫边上,那人很淡定地将手上的档案文件叠在桌子上, 李斯安偏过头看他整理:张千, 体育老师? 张鸾千纠正道:是张鸾千。 像是十分不确定似的, 男人忽然不动了, 整个人像卡住了一般停了五秒,五秒后才有动作, 语气笃定:我是心理老师。 李斯安: 搁着这是去系统后台转了一圈吗? 我都知道了。 李斯安的手腕撑在桌子上,虚张声势地摆出一张大佬脸诈他。 第125页 这一副皮相确实很有迷惑性, 一旦眼睛冰冷冷地望人, 原本眉眼毫无攻击性的艳丽, 都陌生凌厉起来。 张鸾千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反应。 果然,他还是一点都骗不了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呐。 李斯安坐上张鸾千对面的办公椅上, 双腿交叠一副大佬坐姿, 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是装逼, 不远处的今哲克见他们谈了那么久不知在说什么,递了个眼神过来, 李斯安下颔微点,手扶着办公椅, 头转回张鸾千。 张鸾千:小朋友。 草。 李斯安被他第一句就逼得破功。 他急了:我都快十八岁了。 李斯安由于从小比周围人小个那么几岁, 经常受到年龄歧视, 其中不乏许多倚老卖老的前辈和嘻嘻哈哈的同伴,主要还是由于齐婴吧,总有些个不长眼的喜欢用他的幼稚傻bull;逼来衬托齐婴的成熟稳重,多年来已经成为心理阴影了。 虽然这声小朋友比上回宋怀一口一个小鬼听起来稍微好那么一些。 张鸾千听了也不觉得叫小朋友有什么不对,见他反应激烈便改口叫同学。 李斯安:这位叔叔,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都被困在这里,都成了一丘之貉,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好,看你气度轩昂、英朗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如果你能如实讲出你进入游戏的目的,那就更好不过了,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张鸾千也在观察李斯安,半晌确定下来对方确实是涉世未深。 在这个副本里,张鸾千抽到的角色卡是南源二中刚来的心理老师,特殊任务是隐藏自己玩家的身份,并且完成游戏夺得胜利,但这次的副本从一开始,处处不对盘就让张鸾千有种不好预感。 游戏被人为修改过。 四周明明安静如山,却杀机四伏,像是有什么第三方因素介入,无数双眼睛盯紧了风吹草动。 任何游戏,最可怕的因素永远不会是游戏本身,比游戏更可怕黑暗的,是玩家。 介于此,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硬闯远不如和其他已知的玩家结盟,目前看来,眼前少年人最好不过了。 想通后,张鸾千一五一十道:我拿到的角色卡片是学校的心理老师,这是一个校园副本,我受人之托,进入这个游戏里帮他取得一样东西。 李斯安想了想: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启的人? 略有耳闻。 李斯安:那你知道一个叫五色的组织吗? 知道。 你对这个游戏的了解有多少? 张鸾千挑了下眉:或许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李斯安还不确定,犹豫开口:为什么现实里会出现游戏的东西? 他换了个措辞:是不是只要游戏通关,游戏里的发生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张鸾千抿出李斯安想表达的意思:程序设置而已,现实和虚拟本来就是割裂的,就算游戏弄得再像现实,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崩的只是参与者的心态。 张鸾千语气一顿,掩饰住眼里的闪烁:游戏对现实,怎么会有影响。 李斯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解释道:我一个朋友在游戏里死了,我很难过。 不会真死的。张鸾千说,就算是玩家,在游戏里死去,出来会被关进无人区,最惨不过是被剥夺异能变为普通人而已。 这句异能让李斯安的耳朵成功竖了起来,眨巴眼睛,手指也扶着桌子边沿倾靠过一些。 张鸾千:呃,你那是什么表情。 李斯安:我怀疑我误入了一个大型x教组织,组织人的名字叫惊悚,现在它们开始尝试通过高科技来改变我的认知了,你说的异能是什么。 张鸾千的眼皮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 李斯安脸颊陷下两个小涡,两颗尖虎牙翘起,眼睛晶亮:叔叔。 我不是叔叔,我才二十岁。张鸾千说。 李斯安说:好吧,张老师。 他叫一声老师,张鸾千就没法视而不见,看了眼四周:这么说,现在我没法和你详细说,这个副本很奇怪。 有多奇怪。 有某些高阶玩家入侵了。张鸾千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你若是想知道,等这个副本结束后,找个安全地方,我再告诉你。 李斯安答应下来,点开了张鸾千的面板。 【玩家名称:张鸾千】 【生存值:隐藏】 【精力值:隐藏】 【血量:隐藏】 李斯安说:你能看到我的吗? 【玩家名称:】 【生存值:】 【精力值:】 【血量:】 【注:该玩家生存值低于5%以下会产生生命危险,危险并不只限于玩家本人,若产生心理创伤服务器概不负责,最终解释权归惊悚公司所有。】 张鸾千静了好几秒:你,你叫吗? 李斯安:?? 张鸾千念出来给他听。 全是屏蔽词。 第126页 系统服务器连夜把李斯安设置成了系统屏蔽词。 李斯安说:笑死,这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就跟齐婴一样让人无语呢。 双方达成共识后,短暂交换了服务器的联系方式,片刻,李斯安的系统面板上多出一个叫张鸾千的小红点,不止如此,还发现了好友栏一项,里面多出了三个陌生人。 鬼谷君; 蛇女; 人皮北; 只是三个头像都是灰的,在人皮北和蛇女一栏标注着阴阳鱼的印记,三个头像框底下有个红色感叹号。李斯安一个激灵,往感叹号点去点去,果不其然,冒出这三个的本名来:王启,单薇子,陈静瑄。 状态:无人区解冻倒计时28:23:07:33,无人区解冻倒计时28:23:07:33,无人区解冻倒计时28:23:07:33; 李斯安一噎,隐约记起来自己是曾经被坑着组过队。 怎么就被送进无人区了呢。 组过队的人会自动加入好友栏吗?李斯安稀奇地问。 是。张鸾千说,而且如果你想,甚至可以将他们标注仇人去,无论天涯海角,都可以追杀或者屏蔽。 李斯安的手摸上了下巴:NPC也可以加进去吗? 他这提问让张鸾千愣了,但还是说:这个案例之前没有出现过,但按照规则,一切活动的生物都可以被标记。 几个人继续翻查档案袋。 今哲克说:谁。 李斯安:朋友,一道。 同学。一个女生小跑着踏进门来,今哲克认出是同届的学姐,李斯安从满地白花花的纸张里抬起头来,叫了声学姐好。 女生说:他们说你们在档案室里。 学姐,你慢慢说,怎么了? 那个死去的男生,是严老师的侄子,叫严州。学姐咽下一口唾沫,保持平稳呼吸,严州是前两届的学长,那时我去老师家里补习,看到过严州学长和严老师的合照。 现在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顺着线挖肯定错不了。 z是郑莹莹。李斯安说。 现在找两个人,一个叫严州,一个叫郑莹莹,还有,如果有姓诺的,也翻出来,毕竟它说是诺伊的姐姐,没准真是字面意思。张鸾千总结了他们所知道的所有线索,道。 今哲克说:把童惜的也找一下吧。 李斯安一愣:那是谁。 和郑莹莹有点关系的。今哲克偏过眼睛,不去和他对视,让你找,你找就是了。 李斯安所知道的人类是一种狡诈但不完全狡诈的生物,有人微笑,但微笑里可能藏着恨,可能藏着爱,人类是很会隐瞒的生物,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光明磊落。 他在某些地方上能很敏bull;感地察觉到人的情绪,便并不出声,而暗暗记下了这一笔线索。 【叮!学习了一天,同学们都辛苦了吧,厨师先生为大家炮制了美味的食物,请大家快点来食堂哦。】 一道声音忽然从广播里响起,李斯安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档案室的窗户外,往许多学生已经走出教室,挨个往食堂里走,他们无声行走,像夜里的幽灵,游荡在黑白交织的界限里。 而原本和他们一起来的齐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第69章 李斯安看向四周, 眼皮子不安地颤了下,可能他看齐婴总是自带恶人光环,总觉得齐婴不见就是去干坏事去了。但李斯安也没多说什么, 坐在办公椅上低着头继续在一堆档案里翻找可能出现的线索。 整个档案室的地上、桌子上、椅子上都摆满了白花花的纸张。 找到了, 你们说的童惜是不是这个。有个男生提声说,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童惜。 一寸照上是一个生得格外漂亮的女生, 黑发及肩, 明眸善睐, 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童惜是我们这一届的校花。学姐说:在高三的时候就留学出国了, 按照她当时的成绩,冲一冲国外top的大学应该没问题, 她家里条件也很好。 李斯安完全没印象。 今哲克说:你肯定不知道啊,你那时还在初中部和小学生斗嘴呢, 齐婴知道的, 她和齐婴同届的, 还追过齐婴。 李斯安:哦莫。 一双眼睛发亮地抬了起来。 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哲克提提唇角,别指望那块石头能有什么反应,不把人气跑已经很好了,童惜学姐试过几次后就放弃了, 你记不记得来加你微信的那个空白。 这么一说李斯安还真有了点印象, 在很久前有个网名叫空白的人来加过他, 李斯安和空白聊了两句就拉着一块打游戏去了,空白中单玩得挺不错, 时不时来上路支援,舒心得让李斯安后来一见空白上线就拉她五排, 对方还请他糖果送他珍藏版的手办和游戏, 这让他的小学鸡好朋友很是不开心。 今哲克说:那就是童惜学姐。 我想起来了。李斯安说,齐婴在知道我在和谁打游戏后变得很生气,把我凶哭了,还让我把东西还给人家,我不肯还,我们吵了一架,后来他道歉了又给我买了一份新的,让我以后不要加不认识的人。我还没跟空白告别,空白就被齐婴给删了。 第127页 今哲克:你的微信号是我推给她的。 李斯安听了有点生气,但一时不知道生谁的气,冷漠地应了声哦。 今哲克手指抓着椅子扶手,倾下身来看他眼睛,眼里含笑:生气了?我可不是故意借着她来挑拨你和齐婴关系的。 李斯安:我可没这么想,但是你也不要说出来吧。 童惜和郑莹莹这件事有关系吗? 今哲克又不说话了。 李斯安隐隐觉得今哲克在隐瞒什么重要线索,班长说郑莹莹暗恋今哲克,郑莹莹明明最后跳楼而死,今哲克却闭口不提,甚至编造出一个z最后生活幸福美满的谎言,还隐藏了自己和z的关系,让李斯安翻出另一个人的档案。 介于对方的隐瞒,李斯安决定不共享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了,一码归一码,毕竟游戏里他遇到的坑逼不要太多。 学姐抽出严州的档案袋,一旁郑莹莹和申南雅的档案也被翻出来了,三份档案摆在眼前。 怎么把班长的也拿出来了? 郑莹莹和申南雅住在同个寝室里。今哲克说,别把班长想得那么光明,对于郑莹莹的事情,申南雅可脱不了关系。 班长说郑莹莹是从寝室楼跳下来的,你为什么要说她幸福美满。李斯安看着今哲克。 今哲克不语,脸上浮起一个轻蔑而冷淡的笑:申南雅的话,你最好不要全信,我说的或许不对,但申南雅说的就是真的了吗。郑莹莹根本不是跳楼而死的,她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李斯安一时糊涂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在这个寂静的场合,一时所有人都侧目看来,李斯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号码,冲众人比了个口型:齐婴。 然后指指门外,示意要接个电话,旁人很理解地让出路来。 李斯安朝外走去。 档案室对面,能远远瞥见远处的玻璃窗,里面透出语文老师的影子,女人优雅地品着花茶,纤长手指时不时翻过书页,看熟悉的封面应当是罗生门。 李斯安觉得他的语文老师就像是生活在乱世武林里的世外高人,任天下纷纷扰扰,唯她,在兵荒马乱中,还能气定神闲地翻书。 上一回撞见她时李斯安还虚心求教:老师,如何才能成为您一样的人。 语文老师思索了两秒:先把语文考及格。 李斯安瞬间装死。 我借给你的书,你看到哪里了。对方温柔微笑。 李斯安不敢开口,在二次追问下,含糊道:嗯,啊,对的,看得差不多了,非常好看,好看得我想哭。其实他只看到了目录。 这个短篇集你拿去细品,是芥川龙之介的《竹林里》。语文老师笑眯眯道,我很喜欢这篇。 李斯安挥开忽然冒出来的记忆。 他靠着档案室的门后边,指尖敲了敲屏幕。 刚刚接通了语音电话。 在食堂。对面调麦,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过后,李斯安的耳机里响起低沉发闷的声线。 我晓得,听到广播了。李斯安揉了下发烫的耳根,调低了手机音量,怎么回事儿?又不跟我一块。 齐婴:他们说要找个老实人带队,本来想让章钰带,章钰说他投齐婴一票,再后来就全票投我了。 李斯安纳闷,明明这些人最先都跟着他跑的。 像是看出了李斯安的心思,齐婴说:他们说谁都可以带,就算让狗带队也不要李斯安。 好吧那就让狗给他们带队去吧。 都是小事。但是我现在好好奇哦。李斯安手指卷着衣角,为什么大家都没有信号,你却能给我打电话。 齐婴: 你知道上一个能在无人区有信号的,是什么吗?李斯安舌头轻佻地发出「嗒」的一声,叛徒王启,带着一个叫齐一的大叛徒,忽悠得我像个大傻子。 齐婴正在想怎么说。 李斯安又说:你就像个行走的挂逼,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开挂了,你这样很不道德诶,除非你把外挂链接也分享给我。 嗯。 他那么快答应下来让李斯安恍惚了下,回过神来不由咋舌:牛逼。 但李斯安也没忘了主线,透过玻璃窗看见档案室里面在画草图整理分析人物的一行人,问道:你知道童惜吗? 哪位。 就是。李斯安忽然发现想从齐婴身上问出点什么简直是傻bull;逼念头,李斯安天天和今哲克一块儿玩,齐婴都能不认识谁是今哲克。 李斯安:不为难你了,呆子。 被叫做呆子的某人沉默地注视着屏幕。 就说说怎么了呗,忽然打给我。 电话转成了微信电话发过来,李斯安毫无犹豫地接通了。 齐婴转了下镜头,给他看食堂的景象。 食堂像平日一样排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头颅挤在座位上,齐婴那桌罕见地坐满了人,有的人已经端好餐盘坐下,而有的还在排队领晚餐,今天的晚餐是,炸肉丸子。 第128页 有人拿到的是正常的晚餐,而有些倒霉蛋,例如齐婴。 他的盘子里鲜澄澄、亮晶晶一片。 那肉丸漂浮在齐婴的碗里,泛出出淡黄的暖色,那碗里飘着淡淡的血丝,属于人类身体部分的血腥气几乎快溢了出来。 李斯安:运气真好,小队长。 齐婴说:厨师的人肉盛宴,说要请我们吃开胃菜。 在齐婴旁边。 先前还说着要吃鲜肉丸子的人,以为自己拿的是正常的丸子,便下口了,谁料吃着吃着,在丸子里拉出一根很长的黑发,男生捏着那根头发丝,猛然捂着嘴,吐得一塌糊涂。 还有人站在餐桌上,吼道:别碰这些肉丸子,是用人肉做的,方才那几具失踪的尸体,可能已经被他们做成了丸子,除了米饭,别的不要碰。 镜头又转了回去。 李斯安叮嘱道:你护一下大家,我在教学楼这里,才刚有点头绪,终于到了这一天,是我们拯救世界的时候了,准备好了吗,接受你伟大的使命吧可可利亚的勇士。 齐婴认真听着他的中二宣言。 李斯安:你要是害怕就叫爸爸救命,我就来救你,不用客气,谁让我是你爹。 挂了。 喂? 嗯。 不是说挂了吗你怎么还不挂。 呃打完电话后,李斯安正要进去前,冷不丁角落窜出个人,一双手拉住了李斯安的衣角,李斯安微俯下头来:学姐。 学姐拉着他往暗处,犹豫道: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和你说一下比较好,今哲克和严州是认识的,他们都是在一个圈子里玩的,包括童惜。当时今哲克还帮严州给童惜递过情书。还有章钰、申南雅,你们班不少人父母都互相熟知认识的。 李斯安不觉一愣,几步跟上了她,眼睛里明显是迷惑。 学姐眼瞧着远处属于三班的几个零星人影:对于这些原来就属于三班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如果说郑莹莹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信,童惜是从三班转出去的,原本也属于三班,后来那个位置被郑莹莹给代替了。只是当年郑莹莹能进入他们这个班,是让很多人不解愤懑,这个班级出了名的难进,郑莹莹既不是优等生,家庭条件也不好。 李斯安回想起严州死前班级里或厌恶或吃惊的神情,手指蜷了下:郑莹莹,到底是怎么死的。 学姐咽了口唾沫,踮起脚来,凑到李斯安耳边轻轻说:郑莹莹和童惜,我听三班的班委说,她们是一对姐妹。 第70章 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性质恶劣的集体杀人事件。 而李斯安朝夕相处的一群朋友们, 作为杀人犯,集体霸凌了一个无辜女孩,导致对方身亡。 什么玩笑。 回到档案室里时, 在场人都明显感觉到李斯安的不对劲, 他神情像被乌云笼罩,平日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由于学姐是和李斯安前后进来的, 周围人不免看她, 旁边人低声问她:你跟他说了什么。 学姐低着眼睛, 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说了关于严州的一些往事。 她的状态说是失魂落魄不为过。 只是因为方才说话的时候。 少年陡然偏了下头, 漆黑眼珠直勾勾看人时,能看得人心尖一颤, 唇梢尖牙浮起,像会挂着碎血沫, 嘴角的笑容灿烂而盛大。 那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捉弄。 因为挨得近, 那两颗尖牙仿佛随时会刺破脖颈, 滑出一涟鲜血来。 狐狸在看着她。 目不转睛地,露出两颗堪称漂亮的獠牙。 明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局中客,在一回头的时候,却露出那种洞悉无遗的嘲弄微笑。 尖牙因无意识地厮磨, 发出令人胆寒的碰撞声, 仿佛能从中嗅见久远的血腥气。 底下那截脖子始终在发颤。 很久前王启直播间的画面里, 他也是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场所里, 突兀地发出一声笑,将意外拍到这一幕的直播间上千个吃瓜群众吓出心理阴影。 学姐闭了下眼睛, 紧绷着唇角, 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今哲克的手指抓着一叠白纸, 眼睛办公桌对面瞧过来,眼珠黑沉沉的:什么往事,你是知道什么吗?学姐。 李斯安的耳朵素来灵敏,在今哲克开口的刹那,眼睛就抬了起来,轻哼了声:别骚扰学姐,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问我,今哲克。 今哲克被他这么一叫,这时再掩饰难免显得刻意。 今哲克干脆走了过去,李斯安蹲在地上,埋头在一堆档案里,还在苦找还有无漏网之鱼,一双狭长秀媚的狐狸眼,有些懒洋洋地半阖着。 今哲克正组织措辞,还未毕,方才还低着头的李斯安却出声了:学姐说,你杀害了那个女孩。 今哲克的手狼狈地按住了地上的白纸。 那些白纸在簌簌抖动。 李斯安低声:接受所有的示好,给出些许回应,在她满怀期待地当真之后,再拒绝,是这样吗?在那场游戏里,你扮演的是这个角色吗? 第129页 今哲克没有出声,但压在白纸上的拳头明显紧握,青筋毕露,能听到很重的呼吸声,滚烫而压抑地吐出,像是强行克制情绪。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李斯安还是被今哲克的反应吓得倾身回去,深怕对方被他说暴躁了,往他俊脸揍上一拳。 虽说他足有一米九,但是他完全靠嗑药嗑到这个身高,也知道自个儿中看不中用,打架全靠装逼撑气势吓唬人,时运不济时还会被拎着玩具枪的小学生追在后头拿枪扫射,追个一路。 今哲克却维持着那个骇人表情,半晌,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回应:是。 游戏规则是谁想出来的?李斯安说。 人太多了,不记得。 至少在霸凌这件事上,班级里的每一个人都出过一份力。 童惜和郑莹莹是什么关系? 今哲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眼李斯安,才说:郑莹莹抢走了童惜的位置。 李斯安听得有点明白了:童惜原先是你们高一三班的,因为郑莹莹的忽然加入,童惜离开了三班,你们以为童惜是被郑莹莹逼走的,因而全体对她进行报复? 今哲克没说话,脸上神情浑浊难辨。 班级不是老师安排的吗?你们为什么会把整件事情怪在郑莹莹身上。 今哲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眼睛落到窗外屏幕的巨大数字上:申南雅和童惜的关系很好。 李斯安并没有料到这一点,想通后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你喜欢申南雅吗?今哲克忽的说。 李斯安被今哲克忽然的打岔说的一顿,想问什么是喜欢,因为他不大明白这个词语准确的定义,但张口就是:应该吧应该。 今哲克觉得问李斯安这个问题就显得自己像个纯种傻bull;逼,他谁都喜欢,甭管男的女的,问了他就说喜欢啊喜欢,一开始还骗得几个人以为他真喜欢自己认认真真想和他谈一场,就见这海王八转头就跑了,问他就说,啊这样的吗,原来一个人不能同时喜欢很多人的吗? 而且他那已经不是很多人了,大半个学校都被他算上了,连头发花白的门卫大叔、西门墙角下的跛脚流浪狗也不放过,很难不去怀疑齐婴多年来缺失的情感都让李斯安给偷了,但水满则溢,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最好别喜欢她,她可是个恶毒女孩。今哲克唇角微撇,那天就是她打的电话。郑莹莹死的那一天,是童惜的生日。那天是申南雅给郑莹莹打的电话,他们知道郑莹莹有病,就欺骗她说给郑莹莹过生日,郑莹莹原先还在犹豫,听到我的声音,就过来了。 你说她被火烧死。 谁也没有料到会忽然起火。今哲克接着李斯安的话说,郑莹莹先前因为嫉妒剪碎了童惜的礼服,我们只是和她闹着玩,谁知火势变大,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汽油。 李斯安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起熊熊燃烧的大火,分明是毫不相干的一幕,他喉咙却有些发麻,别开了眼睛,说起别的来:那申南雅说的寝室是怎么回事? 高一时强制住校。今哲克垂眼,来这所学校的,都有一年必须强制住校,如果没有,后续也要补上这一年。 我最后一次见到郑莹莹是在大火里,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没人再管郑莹莹死活。 在那句说完后,空气一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谁也没先开口。 章钰 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吼叫:你们看屏幕。 这一声尖叫打破了所有声音,李斯安猛然转头,档案室的学生也都往外看去。 在门口巨型屏幕上,随着电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章钰整个人凌空挂在电网上,他身体没有一处地方逃得开电网。 在高压电里,章钰的身体抽搐,噼里啪啦的电流转过他身体。 一条电线如截断的刀子般,从半空飞滑过去。 章钰的头垂了下来,鲜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一颗头直直滚到了地上,电火蹿了一路,将他身体烧得劈啪作响,四肢如炸飞的炮弹,发出令人恐惧的红光。 一涟血洒在屏幕上。 今哲克呆望着远处,脸色由惨白变得灰败,最终呈现出一种麻木的神情。 第二个亡者,也属于三班。 无论诺伊想让他们找的姐姐是否是郑莹莹,整个游戏都和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 李斯安说:那间寝室在哪里。 她死后,寝室已经废弃了。今哲克报出了一个寝室的数字。 外边天已经渐渐黑了下去,他让齐婴看着,事实上他也无法确定和保证众人安危,李斯安打开游戏面板,这个面板让他能确定这确实是一场游戏。 李斯安和档案室的人告辞,打算去那个废弃寝室探探,今哲克一时愣住,也提出要去,被李斯安拒绝了。李斯安想了想,还很认真地叮嘱他们一行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走散,毕竟在常见的恐怖片里,单独行动总是很危险。 游戏里的另一个玩家神情却奇怪,在他和他们告辞时将李斯安拉住了。 李斯安眼里明显好奇:张老师? 第130页 这是你的第一场正式游戏吧?张鸾千出声。 男人的手指从右肩滑到心口处,点了点,嘴角抬起:混淆,是惊游每一个新人的初试炼,知道赢的诀窍是什么吗? 李斯安手指动了下:别跟我说是Timing。 睁开眼睛。 张鸾千微笑,两根手指停在李斯安双眼前几寸,他说睁眼时,整个人明明和李斯安离得那样近,却一下仿佛远隔千里,脸上的笑也是模糊不清的,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场幻觉。 李斯安抬手,碰到张鸾千,是有温度的,这使他能够确认下来张鸾千不是虚幻。 那是什么意思? 首场的秘诀。张鸾千微微一笑,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双眼,也是走出迷雾的方式,是我在我第一场游戏里悟出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斯安一边听着大悲咒净化心灵,一边往前走,手中握着的手电筒照着地上的石板路,两边风声刮得耳畔生疼。 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里,慢慢往前挪。 寝室一栋栋独立分开,开了扇小窗户。 但凡李斯安抬起头看,就看到远处的小窗户里。 里面有两只天鹅。 那当是一个舞蹈室,漆暗阴冷。 背对着荧幕。 姽婳的光盘旋在舞台之上。 两张浓妆面孔在黑白之间飞快转化。 在小窗户里,倒映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穿着芭蕾舞服,雪白的裙摆层层荡开,脖颈微垂,如一只雪白的天鹅,看不清面容。 年轻的舞者优雅点着双足,身体在半空越转越快,像一只真正的白天鹅那般,足尖轻点在地上,保持着优雅的谢幕仪式。 女孩陡然抬起头来,一张破碎毁容的脸上满是鲜血,鲜血狰狞地顺着她面颊往下滴落,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斯安。 李斯安却毫无知觉,黑得吓人的道路被手电筒照出一道小小光亮,在耳机的大悲咒梵音声里,低着头往前走。 第71章 李斯安耳机里的大悲咒戛然而止, 手机的灯光一灭,在黑暗里,李斯安握着手机的手发紧, 一阵阴风吹过周身, 阵阵发冷。 仿佛知晓他的恐惧一般,身后的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蜘蛛从角落布满蛛网垂下来, 螯肢弹动, 八只黑色蛛眼紧紧盯着不安的来客。 李斯安低下头, 调试耳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模拟卡带还在转动, 只是无论他怎么按音量键,手机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的门已经打不开了, 像在他进来后, 就被人从外锁住。 听今哲克说, 在郑莹莹死去后,这栋楼就被封了。 回廊层层叠叠朝前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李斯安站在大门口, 手电将漆黑照出一道笔直的光线。 遥远的长廊里, 突兀地传出《天鹅湖》的演奏声, 尖锐刺耳地在这空荡场所里流过。 这不可能是一个人能演奏出,而是由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诡异地在这个场所里响起。 李斯安强忍着恐惧, 哆哆嗦嗦地往前试探地伸出一只脚,四周也没有出现什么白色的东西, 他生怕忽然跳出一个赤bull;裸白色的长辫子清朝男鬼, 不单单恐怖, 还丑得让人害怕。 那琴音好似想引导他,李斯安跟着琴音的方向,只管低着头走路。 不知多久,李斯安的脚步停住了。 脚下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从他这头一级级往上延伸。 一、二、三、四十三。 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十三级台阶。 最顶上有一扇门,那琴声应该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班委似是而非地给他们讲过的什么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事件,谁也没当真。 李斯安猛然转过头,往来处跑去,竟真的从黑暗里跑出一条路来,他背后是是深红色的地毯楼梯,安静停留在那里。 整个楼层的灯明明灭灭,大门也被锁住了,嘲讽般对着误入者。 李斯安绷着脸往前走,他想,反正也出不去了,来都来了,就去郑莹莹出事的那间寝室里探探吧,起码把这一程走完。 不光是他,很多恐怖片的主角也是这么想的。 从二楼走到三楼,李斯安精神紧绷到一个极点,深怕在哪个拐角口忽然跳出什么东西来。 那间寝室,已经被封了许多年,门把手残破到摇摇欲坠。 他犹豫着,做好心理准备,推开门。 靠。 门开的刹那,他瞪大了眼睛,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镜子里,大片鲜血从李斯安的脸上流下来,一道道划过面颊,整张脸显得姽婳破碎,额头中间描着红色血纹,他摸到自己的脸,是干的,并没有流血。 镜子里倒映出李斯安的样子,整张脸在流血,银瞳色泽浅淡,也冒出两行血来,滴到脸颊上。 李斯安半蹲下来,手指触摸到玻璃。 镜面上血迹斑斑,他的手摸到鲜血,放在鼻子前嗅,是新鲜温热的鲜血。 镜子里用红色马克笔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恶毒话语,来自不同人的笔记,诸如「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贱人」、「你怎么不去死」、「小偷」、「卖.」、「你真恶心」诸如此类的话。 第131页 画着大大的叉。 不知道是谁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上一面镜子,真的很缺德,还好倒映出的是李斯安的脸不是别人的。 他刚这么想着,视线就刚好看到镜子角落里,一个红衣服、只有半张脸的小女孩,阴恻恻地站在李斯安身后,另外半张血肉模糊。 那一刹那,李斯安静止了,浑身血液倒流。 他僵硬到不敢动,要哭了似的和镜中小女孩对视。 大概盯了有三分钟,那三分钟仿佛有他一生那么长。 狐眼大大睁着,一动不动贴着后背的门,嘴唇不住地抖啊抖。 眼对眼,看了十分钟了。 他腿站麻了,眼睛也不眨地等着对方动作,也没见得她扑上来咬他还是怎样。 李斯安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四根手指搭在嘴角眼角,冲镜子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小孩的鬼脸动了一下。 李斯安想说话,但他实在害怕,迅速放下手,最终在害怕中抿了下快哭的嘴角,忍着恐惧说:可是你真的,好矮啊。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知道我有多高吗? 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黑色死神、无双霸主、历劫神王、狂傲宗主。他认真说,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1】 对方只有眼白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李斯安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但他一眨眼的功夫,镜子里就恢复如初了,镜中的小红衣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了。 李斯安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 他重新打开手电筒,虽然极好的夜视能力让他在不开手电的情况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凡事讲究个氛围感仪式感。 来都来了,总得查出点什么线索吧。 李斯安的手电照到的地方扬起一片灰尘,因为在出事后,其他人都已经搬离那里,只有死者的东西无人动。 李斯安先去凉台转了一圈,那是申南雅所说的郑莹莹跳楼之处,栏杆上没有陈旧的血迹,只有手印长久放置留下的痕迹,他照了一圈,往回走。 翻死者的柜子很不礼貌,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女孩子的情况下,但不找到线索意味着全员会死,李斯安低声说了句抱歉,打开了上格柜门。 上面是一本旧日记本,写的字寥寥无几,大半部分被撕走了,最前面几页里,标注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气歆羡,她真的好优秀。 她,哪个她? 李斯安从头翻到尾,因为缺了大半书页,根本无法得出什么结论,他将日记本放回原位,和日记本叠在一起的,是一本耳熟能详的童话书,是安徒生著作的丑小鸭的故事,夹着一张书签,记着童话书的原句。 只要你曾经在一只天鹅蛋里待过,就算你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2】 李斯安往下翻,发现了一张垫着的纸张。 李斯安犹豫了一秒,抽出那张单子,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这是一份确诊的精神疾病诊断书,名字是郑莹莹。 抑郁、狂躁、精神分裂等疾病。 他将这些东西都一一记在脑海里,放下手里的诊断书,打算出去后再整理线索。 李斯安俯下身,拉开了下格的柜门。 手电筒照亮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啊 李斯安陡然往后退了一步,手机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前面柜子里坐着一个红衣服小女孩,如人偶一般苍白的关节四肢,握着小刀和玩具熊,正在目不转睛看着他,眼睛里面只有眼白。 李斯安慌张去捡地上的手机,在他低头又抬头的那个瞬息,柜子里变得空空荡荡,手电照亮的地方,只有旧报纸,方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但李斯安不知怎么的,第六感准得要命,即使连呼吸声也没有听到,他僵硬地转过头,在他右旁边,一对狐眼恰好和阴森微笑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像是很气。 小女孩的刀猛然插进了玩具熊的肚子里,带血的手指拉扯出一段血肠子。 两颗玩具熊血肉模糊的眼珠,咕噜滚到了地上,像生人一样会动还弹跳了两下。 草草草。 李斯安先前还说要找个一米多的小朋友看看自己有多高,现在他的愿望达成了,一米多点的小朋友正阴恻恻看着他,他吓得六神无主,惨叫一声,痛苦得一跃而起,撒腿狂奔,涕泗横流。 谁也没有看清,就见着刚刚站姿笔挺、还要猖狂灭世的少年不见了,一团白毛东西噌的蹿了出去,在绕着房间狂奔了两圈之后,砰一声砸到墙壁上,活活把自己撞晕了。 原本寂静的场所,从头顶上响起一声嗤笑。 多年不见,还是好胆量,季绥。 方才的诡异红衣小女孩显然也蒙住,朝四周望望,也没有找到这个奇怪声音的来源。但周围很快就没声了。 她蹲了过去,好奇看着那一团雪白哆哆嗦嗦、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这鬼东西显然也十分不解自己碰到了什么鬼东西。 就看着那一团毛茸茸蜷缩着,昏迷不醒了。 她死人般阴冷的手指戳了戳两只死抱着脑袋的爪子,在发觉对方无望醒来后,鬼摸摸白团子雪白的狐耳朵,冰凉的小手抱紧了怀里小小软软的团子。 第132页 狐狐。 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落到她眼前,往上,是齐婴平静冰凉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俯瞰下来。 小女孩抬起头,眼白底下流出两道煞人的鲜血。 给我。他重复。 鬼抱紧了怀里的白团子,也在瑟瑟发抖。 齐婴捡起那只被开膛破肚、却有着人类器官的玩具熊,拎到红裙子小女孩的面前,两颗掉落的眼珠被安回了玩具熊流血的眼眶里,一道阴影笼罩了下来,他声音冷漠:这才是你的。 鬼仰起头,脸上极为恐怖的开始掉血渣。 他说:你抱着的,是我的,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1】该句引用自《龙族》 【2】该句引用自《丑小鸭》 第72章 在齐婴接过昏迷团子的刹那, 头顶的天空骤然黑暗下去,一轮月亮飞快从西方升起,朝反方向上升, 光朝后逆去。 瞬息万变。 不知过了多久。 床上垂下一双腿来, 笔直纤细,从薄被里若隐若现地透出。 李斯安挨在枕头上, 难受得哼了两声, 蒸得发烫的手指抓着薄褥, 在阳光下泛出潮红色。 滴滴。 闹钟又响。 他浑身像被什么碾了一遍, 连骨头也泛出痛意,睁开一丝的眼睛映出熟悉的家。 有光洒到他的脸颊上, 他恍惚地落入期间,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斯安慢慢坐起来, 很懵地望向四周。 就这么结束了? 可他还没开始解题。 发生了什么。 李斯安从床上跳下去, 一把拉开了窗帘, 落地窗户外的太阳泛出淡淡的光芒。 李斯安有些迷糊,但还是走进浴室里洗漱,嘴里含着一口水,刚醒来时脑子还不清醒, 乱麻似的, 等他抬起头时, 镜中少年黑发上沾了几滴水泽,右边眉毛上的红痣薄得连影子也不见。 睡衣的帽子耷拉下一个尖。 他张嘴, 也找不到尖牙和长长的指甲。 原来,全都是梦啊。 李斯安重新爬回床上, 又懒懒散散躺上了, 回忆起梦来, 他一骨碌坐起来,去翻他那堆药。 两声敲门声。 李斯安怀里抱着一群牛奶,四五根吸管全都用齿尖咬住,小口吸吮,咬着吸管,眼皮子从下抬起。 齐婴抱着肘靠在门框边,指骨敲了两下门,很显然,齐婴不理解。 我梦见我一米九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冲一冲两米。李斯安含糊不清地说,露出浅浅的靥涡,微昂下巴,没真是不好意思了弟弟,看来要先比你长到两米了。 齐婴走过去,距离李斯安几米的距离,停下步来,看着李斯安额上散乱的黑发。李斯安也抬起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掀,就瞅着齐婴笑。 那牛奶还沾着嘴角,点点白色悬在小巧的唇珠上,湿润得仿佛一抿就化。 这人喝完牛奶怎么不擦嘴啊这人。 看到齐婴发呆,李斯安还很好心地从一群里抽出一瓶递给齐婴,吸管被齿尖压出一道痕迹。 齐婴半晌没有动,说:吃你的口水吗? 李斯安猛然想起来齐婴是有重度洁癖的,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怀里一堆,拿了瓶新的,还贴心地替他插好了吸管,就递到唇边。 对长高可有用了,信安哥,得永生。 齐婴低头,就着李斯安的手喝了一口,一触及离:太甜。 李斯安俯下头,鼻尖轻嗅:啊?不甜啊,明明是淡奶啊。 由于凑得近,嘴唇都像快碰到吸管了。 齐婴按住他连体睡衣的帽子,往外轻轻拉扯了下,阻止他继续闻。 换衣服。 李斯安不换衣服,裹着被子从床上跳到沙发上,又跳回了床上,蹦了两下。 明天是周六,我们去哪玩。 话音未落,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了齐婴的背上,齐婴怕他摔死,稳稳扶着他胳膊肘,说:你想去哪。 李斯安说:去海边,就我们两个人,不带他们那群混蛋。 先去游乐场吧,我想玩大摆锤了,然后去海边。李斯安说,会不会无聊,要不还是绿皮火车开个盲盒游,开到哪算哪。 齐婴认真听着:先1再2? 李斯安:靠,你说得对,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齐婴将他放下来,李斯安转过头去衣柜里翻衣服,半天没找到,颇有些焦头烂额。 齐婴说:你放在另一个柜子里了。 李斯安按照齐婴的提醒,果然找到了。 李斯安今天的睡衣是连体的鸭鸭睡袋,李斯安套着睡觉时还不觉得奇怪,要换衣服时,他抬起手来,长出的一截袖子垂了下来,从腕骨处垂落。 他有点楞,拿起校服往身上套,穿好的刹那,眼睛微微睁大了,原本合身的衬衫长出一截,甚至盖过了腿根,袖口包住手指,长到只能露出十根指甲。 原本的睡衣不知怎么的,大了很多。 齐婴,你觉不觉得。 齐婴站直了,李斯安也站直了,李斯安的眼睛刚好落到齐婴胸口,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视线一寸寸往上抬,最后整颗脑袋都仰了起来。 第133页 那句「我好像变矮了」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齐婴谨慎道:不觉得。 一声惨叫划破整个房间。 齐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李斯安岂止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只有一天的限定身高。 还没了。 前一秒还在问齐婴去哪儿玩,后一秒就变了脸色六亲不认,就比如他比别人高可以,别人比他高他就要翻脸。 李斯安黑着脸,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少年不紧不慢的脚步,李斯安转过头来。 齐婴双手插在兜里,黑黑的眼睫低簇着,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抬腿,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不要跟着我。李斯安重复。 上学的路只有这么一条。 齐婴想说,没跟着你,这么巧啊你也去上学,进了学校里还是同一个班的,位置也是同一个。 好巧,你一转头就能看到我了。 离得近的坏处尽数体现了。 齐婴:我去上学。 李斯安:你怎么那么烦啊。 他陡然转过头来,鼻尖红红,眼里怒火中烧,狭长漂亮的眼眸泠泠,险些撞进齐婴怀里。 齐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语气偏是冷淡的:我没有跟着你。 李斯安看他唇角的弧度总是像扬着。 那你先走。李斯安手指着前面。 齐婴就走在李斯安前面,李斯安后边还追着个半人高的哈士奇,远远跟在两人后面,因为今天谁也不遛它,狗狗只能自己遛自己了。 李斯安看着齐婴高出一截的背影,更伤心了。 你现在比我高了。李斯安几步追上来,你吗的,齐婴,你开心吗。 齐婴不敢随便搭话,说开心和不开心好像都不是正确答案。 齐婴!李斯安!甚至都来不及看,就见着一道身影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过去,远远就招呼道。 齐婴一顿,那个骑车人影一下飞滑了过去。 在章钰开口的刹那,李斯安倏地躲到齐婴背后,借他肩膀挡住了自己的身影,半晌,露出一颗头来,章钰已经走远了。 李斯安一脸匪夷所思:他都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我在。 但很快,他就回归正题了,五根手指紧扯住齐婴衣角不让他走。 齐婴有些无奈,试图安慰:也许是游戏的副作用。 李斯安伸出拳头,往齐婴背后重重砸了一下。 齐婴闷哼了声。 事实上并不疼,那拳头绵软,而且并没有使劲。 李斯安砸了几下就消了气,也知道这事怪不到齐婴头上,一边走一边干急。 齐婴和他并排前后走,李斯安伸出手,他是习惯和别人勾肩搭背了,伸出手时,根本够不着,齐婴微俯下身,让他去搭自己的肩膀。 李斯安:可是你也不要蹲着啊! 李斯安高的时候,他搭别人的肩膀可以,别人一旦搭他一下,他就浑身不对劲,一旦想到要面临同学们的异样眼神,顿时脸色发沉。 我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李斯安说,我肯定是出了什么毛病了,我明明是一米九,离谱。 齐婴说:不是说周六去海边吗? 李斯安没好气地说:你跟你的狗去吧。 身后迟迟赶来的狗狗缩回了狗爪。 这导致李斯安回到教室都没什么说话的欲bull;望,四周一切都恢复原状,三班学生的神情略有些怪异,但很快恢复如初,并不像他那场梦境里那般了,李斯安松了口气,过了一会老韩叫他拿作业,他忍着悲哀,去拿了作业本就发。 事实上还真没几个人会关心他的身高,人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忙,没那么多人会闲得关心别人是胖是矮是高是瘦,好坏无关,除非下课。 发到只剩下寥寥几本,班级里也没人嘲笑他,李斯安带着那股奇异的失落感往位置走。 有人捧着颊观察了他好久。 李斯安还没走到,那双手忽然伸出。 今哲克本来就体积阴影大,这么一揽,这个年纪蓬勃的热气直往鼻尖上蹿,像团臭烘烘的大狗,那个姿势,已经虚揽住李斯安的腰,整个往怀里带。 你干嘛!李斯安险些被圈了个满怀,后退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位置的坐垫上。 量量你大小。今哲克的手在半空里揽了个空,但也不恼,手掌虚虚往下压了一些,略微好奇,你怎么还缩水了。 别问,已经很烦了。 他皱着眉转过头,就趴在桌子上,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柔软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带着丝湿润水光,显得精神不济。 今哲克又凑过去: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李斯安臭着脸:爬。 他的话向来没什么力道,不但没赶走人,今哲克反而凑得更近,一瞬不眨盯着他看:又因为齐婴吗? 齐婴恰好从后门走进来,将书本扔到桌子上,书本和桌面发出重重一声,今哲克才转回了头。 李斯安伤心欲绝地趴在手臂间,将自己团成一个球,齐婴但凡一抬眸,就能瞧见李斯安的眼神。 第134页 他的同桌好像很不开心。 手指一翘一翘地玩着他的衣角,往外扯。 李斯安:我再也不相信牛奶了。 齐婴把帮李斯安刚灌好的水杯递给李斯安,李斯安接过水杯。 张鸾千老师,三班在这里。 就见昨天穿着的蓝衬衫,一丝不苟的西裤,金丝眼镜的男人从教室门口进来。 李斯安刚拧开瓶盖,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第73章 李斯安死死盯着讲台上的人看。 台上男人平静地开始自我介绍, 在黑板上写下张鸾千三个大字,字迹是瘦金体,每一笔都暗暗蕴力。 李斯安能确定, 这就是他睁眼前看到的那个人。 李斯安才想起来还没跟齐婴复过盘, 他一看到齐婴就把什么正事都忘了,就天天去哪玩啊去哪玩, 明明天天待在一块, 却跟玩不够似的。 比他反应更大的, 是他们班的学生, 已经不少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不由呆呆说:不是吧, 不是梦吗? 张老师,怎么这里也有个张老师。 李斯安意识到他们遇到了和他一样的难题。 毕竟现实里是没有张鸾千的, 只有在那个噩梦里, 才有这一号人物的出现, 一种怅惘又恐惧的气氛无声在这些人之间蔓延,有人颤着声音说:今天是几号。 李斯安下意识看向班长,申南雅的脸上神情很奇怪,失神望着前方。 李斯安不得已面对那个死活想忘记的场面, 寂静无人的宿舍楼, 拎着一个有人类内脏玩具熊的红衣小女孩, 好巧不巧,他也有一个玩偶熊。 他可不想抱着玩偶熊的时候, 怀里陪了他十几年的小熊忽然掉出两颗眼珠子。 就在这时,旁边原本一直不出声的齐婴忽然来了一句:很害怕吗? 李斯安的耳朵尖在抖。 他脸红了, 忍着被戳穿的羞耻, 牙齿咬了咬下唇, 故作坦荡:才没有,我才不是胆小鬼。 齐婴说:我来找你了,你吓晕了过去。 李斯安嘴硬:搞笑,我怎么会吓晕,我胆子可大,从来不带吓的,你少乱说,不过这怎么回事儿,你说你来找我,你打哪来找我,后来呢。 我抛下他们来找你,找到你时,太阳从西方升起,月亮从东方落下,钟楼上的时针开始逆向转动,再然后天就亮了,回到了今天早上。 李斯安全然不解,等到理解那话中意思后,不由低嘶了声:你是说我们回到了昨天早上。 没人能说得清楚。 甚至都没有看清,一道光倏然窜了过来。 李斯安恶狠狠攥住了齐婴的领子。 齐婴垂眼,看向紧压着自己衣领的一双手,手指白白细细,绞在一起,手的主人一条腿横搁在椅子上,半身倾靠过来。 不许背着我偷偷在脑子里写检讨。 他们挨得近。 李斯安膝盖踩着椅子,几乎将齐婴整个压在墙壁上,因为椅子的高度,这时齐婴看上去也不比他高出许多了,李斯安愣了几秒,意识到他在欺负齐婴,这一点让他身心愉悦,决心要教训齐婴一顿。 回到当天早上他唯一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齐婴背着他学习。 他整张脸虚拢下来,洒下一个阴影,因而能清晰看到齐婴脸上细微分毫,齐婴依旧面无表情,鼻梁挺拔,驼峰微隆,薄唇也是好看的弧度。不说话的时候,应当是又在冥想了。 李斯安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盯着齐婴鼻梁的弧度,看了两秒。 李斯安的后腰碰到点齐婴,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无意识丈量过那腰身。 齐婴喉结微滚了下,额头冒出点细汗。 太近了。 李斯安也意识到齐婴说的这个问题,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眼睛俯下去一点,媚长的狐眼胁迫性地低下去,黑睫毛在眼睑扫下一片阴影,奶白肌肤上覆着层浅浅绒毛,吹弹可破。 直直往眼里扑来。 齐婴视线略微躲闪,李斯安只能看到他眼睛垂落,对方冷清的气息淡淡吐出:干什么。 李斯安伸手,手拍了拍齐婴的右颊,尝试用一种吊儿郎当的口吻冲散他们之间忽然冒出的尴尬:聊聊?干嘛不看我,心虚啊。 有人回想起校门口那块大屏幕的死亡通告,崩溃到满教室乱窜,眼尖意外瞥见这幕,忍无可忍嗷了声:能不能不要在我正在害怕的时候,又让我看到这个。 看就看呗,真人版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不比动画片有意思。 李斯安也听到了,不由郁闷,刚要出声回嘴:说谁没头脑呢。 一双手拎着李斯安后衣领子往外提:不要在教室里搂搂抱抱。 这一拎,直直把李斯安从齐婴身上扒拉起来,李斯安生怕趔趄滑倒,手掌搭在桌子上慢慢直起身来,转过头,看到今哲克没什么神色地捏着他后衣领子。 齐婴面孔显得略冷,被解救了看上去也不像特别高兴的样子,视线停顿了两秒。 李斯安委屈:我们没有搂搂抱抱。 你们在搞对象吗,怎么天天这样。 你瞎了吗,我们都是男生,搞尼玛对象,你不要趁机偷偷搭我肩膀!我草,杰克,撒开你的狗爪,没人能搭我肩膀,除非你是金克斯。 第135页 由于周围人表情都糟糕,今哲克稍显正常,李斯安想和他问关于任务主线的事情,但一想到游戏已经结束,多说还会让人讨厌,还是算了。 李斯安回到座位。 齐婴姿势怪异地趴在桌子上,原先是背靠着墙壁,现在人转正过来,佝着背,手臂外只露出零碎黑发,像是有点难受的样子。 李斯安的脸枕在肘边,忍不住拿笔尖戳了戳他:齐婴。 别叫我名字。 那声音粗重且沙哑,乍一听还带着些情绪,像生气了似的。 李斯安不知道齐婴怎么了,但齐婴生气,他就开心,不觉喜滋滋地拿食指去顶齐婴紧绷的喉结。 谁知手就没能抽回来,他那根手指被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包住了,掌心潮湿发烫,蹭着他指骨滑腻的皮肉,抽回不得。 一次次,很重地摩擦过。 李斯安难得难受,食指像被他给磨碎了,放软了语气哀求:我不玩你了,松开,齐婴,把手还我,我还要写作业。 他指尖被齐婴狠掐了下。 齐婴的手随后张开,李斯安飞快抽回食指,同时凳子远离齐婴。 李斯安掰开手瞧,上面留下一个泄愤似的浅红印子,在细嫩肌肤上格外显眼,他伸舌舔了舔伤口,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不去骚扰他同桌了。 李斯安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白纸,手机架在桌子底下,上网百度了一份检讨书,开始抄,刚写了一行字,就转过头问:你不抄检讨吗? 不用。他旁边响起声音,呼吸还带着丝浓重鼻音,感冒了似的。 人嘛,就是闲。干着自己的活,李斯安居然开始为齐婴担忧了:要不,我帮你也抄一份吧,虽说你可以现场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可是,好离谱诶,我写完了都会想你写不出怎么办,但你只顾着你自己有检讨,根本不会想你爸爸写不出怎么办。 李斯安自顾自说了好半晌,说到齐婴头抬起来为止,那眼睛还带点红,呼吸不稳。 谁能想到李斯安会拎着椅子一路直奔过来,一脚把桌子踹翻呢。 李斯安说:这不公平,你再这样我就跟你绝交了,除非你保证,下次不背着我偷偷进步。你这样真的很讨厌,明明说好的一起当菜逼,你却背着我牛逼,弄得我像个傻bull;逼,呃,你怎么还哭了。 李斯安说着说着怔住了,观察齐婴不自然偏过的眼睛,说:好吧,我允许你比我牛逼了,但你也别眼红流眼泪啊。 拿来。齐婴的手伸出来,声音已经听不出异常了。 李斯安:什么啊。 没有多话,齐婴已经从他桌上径自拿过作业本,翻开第一页,一笔一划开始写。 他意识到齐婴在帮他写他的检讨书。 李斯安嘴巴抿了一下,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齐婴写字:嗳,好人,顺便帮我把作业也都做了吧。 呃,不对劲啊,今天怎么没人收作业呢。说着说着,李斯安诧异地朝四周看去。 今哲克在和申南雅说话,平日里性格开朗的班委神色莫辨地坐在位置上,还有几个慌慌张张,不停地拨打电话,而新来的心理老师,在短暂的自我介绍过后,就走下讲台了。 他们怎么看上去都那么害怕?李斯安自言自语:如果是游戏结束,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我们回到了时间点,开始崭新的一天。 说着说着,他就迷惑起来:为什么这个叫什么张鸾千的还在这里,既然拿的身份卡牌,为什么在结束后还是这里的心理老师。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你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吗?齐婴说,如果游戏还没结束呢?我们只是回到了那天的开始。就像游戏不停地存档读档。 李斯安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齐婴看着他这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像受了欺骗的样子,后倾身体,无波无澜的眼睛里总像是有种看好戏的意味。 李斯安一口气跑到校门,他的手碰到门,却无法穿透,好似有一个透明的东西阻碍着他走出校门。 这意味着,从他们走进这所学校的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有人无声阻拦着他们与外界,这场不可逆转的游戏,早在李斯安踏入这里的第一步,就设下了重重的局。 第74章 是很奇怪, 对吧。 从身后忽然冒出的声音让李斯安动作顿了下,他的手抽回,身体往后转。 果不其然, 看到这个本里另一个已知玩家张鸾千的面孔, 男人的金丝眼睛已经摘了,为了上台认真扮演心理老师的角色, 张鸾千还特意去搞了副眼镜, 看得出对游戏是很认真了。 李斯安不得不重视起他之前的话来, 踌躇道:你之前说的, 是什么意思? 这个游戏本的奇怪之处。张鸾千摸着下巴,道,就仿佛是「无」,壶中日月, 俨然一小天地, 它奇怪在就像是在八门之外, 又开了一个玄门。 不觉喃喃了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李斯安赫然用一种大离谱的眼神望着张鸾千。 李斯安绝望了:你觉得我是能听懂你的话还是怎么着,我连田忌赛马的文言文阅读理解都能全错,麻烦说点一加一等于二的东西, 而不是一加一等于一的东西出来。 第136页 从某些方面讲, 李斯安虽然瓜, 但本质还是很通透的。 张鸾千轻咳了声:你不觉得这个副本处处都很奇怪吗?从一开始,副本里的一些人就被盯上了。 谁? 不知道, 应当是高阶玩家。张鸾千定定看着天空,那里仿佛覆上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入侵者利用能力, 利用系统漏洞, 对整场游戏进行入侵,以此来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们才会回到当天,重新开始一天的流程。 李斯安低嘶了声,眼睛抬起又放下,又抬起,显得十分懵,齐婴跟他讲的是SL,张鸾千则是玩家入侵,他现在就很混乱,好半天才理清张鸾千的意思。 你是说有其他玩家,像上一回五色那两个人一样,躲在背后利用游戏漏洞操控整场游戏进行。 张鸾千应了一声:嗯,这个副本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李斯安好半晌没能说话:恶心的玩家。 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在学姐出来找他时忽然呲牙试探。 他觉得很怪,忽然冒出个学姐,像带着节奏似的,帮助他们快速得到主要剧情以及矛头点,太顺利了反而不顺。 这一点确实对上了,八bull;九不离十,学姐的身份他目前保留意见,毕竟在新人场里,他可吃过大亏,谁能想到好好的玩家小尤,忽然变成单薇子的小蛇戒指呢。 李斯安飞快划开面板,在默认好友栏一项找到还在无人区锁灰头像的单薇子,不由松了口气,能确定这回不是单薇子和人皮北那两个人了。 这两人给他的心理阴影可大,一个像催情债一个像催命债,他只是装着没发现,要不是那时还在游戏中还带个傻bull;逼木头齐一,他早就跑了。 可以操控时空的,就我目前就我所知,这种能力者并不少,但是出于高阶的,只有那一两个。张鸾千说,那个人让今天再一次发生,好处是可以在事情发生前阻止,坏处是生在局中的人,永远逃不出那一天。 李斯安手机上的日期呈现一个6,昨天是6号,今天也是6号,不会明天也是6号吧。 远处已经开始升旗了。 李斯安的手按在栏杆上,往远处看。 在教导主任的指挥下,倒霉鬼齐婴又一次被安排上台做检讨,齐婴想必也很不理解,他的同伙李斯安去哪了。 教导主任因为李斯安的消失而雷霆震怒。 李斯安默默收回眼睛:总不会又是五色吧。 五色应该不会,他们最近风头很大,又率先发现了新手本的狐狸,成为众矢之的。张鸾千皱眉,而且已经已经确认,他们奔着尚未觉醒的狐狸去的新人副本,这就是小觑的后果,怎么可以轻视上古凶兽。 李斯安也跟着附和:是啊,狐狸可太凶了太凶了,不过五色到底是什么? 张鸾千定定道: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 李斯安的嘴角挣动了下,整个耳朵都竖起来听,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组织的概念,垂在的手攥得发紧,眼睛里仿佛倒映出黑白两色的阴阳鱼,跟着呢喃: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那是什么? 张鸾千道,民有常性,顺性而为,五色是一群摒弃常性之徒,毁白玉,废道德,离性情,他们是乌合之众,是欲bull;望之峰,是所有道门的耻辱。 李斯安垂眸,眼珠转动:所以他们一直想拉王启也进五色。 张鸾千被他的话弄得诧异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斯安:我可不傻,就王启说起他师兄弟那副沉痛又愧疚的表情,躲躲闪闪不肯承认自己是个道士,硬生生把大学文凭拿来说,硬说自己学的新媒体,我笑了,我数学老师本科大学医科出生还为了热爱弃医从数呢,加上我听到的一点儿东西,一个道门的叛徒,一个混乱的组织,不拉他拉谁。 张鸾千不予置否。 那你呢。李斯安忽的问。 张鸾千:天师府,张鸾千,受人之托而来。 李斯安的眼睛明显抬了下,他应该是无语中带着点焦绿的吧,半晌,视线躲闪了下,自我安慰般嘀咕一声:只要不是和尚怎么都成。 张鸾千不明白前因后果,非常不解。 我叫李斯安。李斯安深呼吸,展开一个灿烂微笑,我是南源二中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无辜高中生,无意被拉进这个游戏里来。我还有个小弟叫齐婴,他是我的二把手,爷爷叫李工,已经退休了,我家住在学校附近的 细节说得越多可信度就越大。 张鸾千也被他倒豆子似的一顿说楞了:哦哦,同学,你好。 现在怎么办?李斯安说,对付某些很坏的高阶玩家。 张鸾千:等他们为了目的露出马甲,方可破开此局,如今只能等。 解题有用吗? 难度加大,但未必没有用。张鸾千道,系统的规则限制所有玩家。 李斯安看了眼表,腿霎时动了:申南雅。 第137页 他又想起这个世界死的不是申南雅,而是严州,当即转个方向直往礼堂奔去,运气好也许还能碰到鬼呢,他也不想上,谁不想躺,责任迫使,烦得要死。 没几步鞋子一拐弯又直直转回来,手扶着门边,像是碰到一件难以启齿的纠结事,他小声说:张老师,你知不知道,就是,身体发现异样这是为什么。 张鸾千思忖了下,微微一笑:没准是异能快出来了,人生而有异,才能区别于人,当他们发现了异于常人之处并加以关注时,就是他们异能的开始。 李斯安被说得一愣,眼睛眨了眨。 雏鸟也不是一开始就会飞的。张鸾千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什么让你由衷地欣悦,什么东西是唯独属于你的。 礼堂里漆黑一片。 李斯安推开门时,恰好看见那一幕。 严州的身体被绳子层层叠叠捆着,从高处悬下来,身体呈现扭曲的造型在半空晃动,一个黑袍影子带着白手套,在高处握着绳索。 在李斯安踏入的刹那,绳索如一阵烟似的哧溜飞滑了下去,带着严州的脸因缺氧而变成猪肝紫色,受过鞭打的身上伤痕累累,黑色人影往后一退就不见踪影。 严州 李斯安慌忙去找可以用的东西,在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 严州被吊得太高了,远离地面十几米,没法上楼,得用钥匙开到后门才行,而且他快死了。 严州绝望的眼睛倒映出握着剪刀,正准备瞄准飞镖割绳子的昳丽少年脸上。 他手里握着把削铁如泥的大剪刀,正朝严州脖子瞄准。 严州:? 你不要过来啊!! 李斯安安慰道:很快的,严州学长,你别乱晃,我怕我飞不中。 严州抖得更激烈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腿一蹬。 生死有命了。 谁知道就这点念头。 那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咔一声打掉了那条绳子。 严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倏然往下倒去,一团东西蹿了出来,推着个大棉花垫,稳稳接住了严州从高处降落的身体。 严州的身体倒了下来,身上都是血,猛然吐出口气,在获救后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不准死,你现在还不能死,学长,快醒醒,我带你去医务室。 严州被李斯安摇得边吐血边抬手,颤巍巍地指着李斯安鼻子,咳:我记住你了。 李斯安脸红了,十分不好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区区救命之恩,你别客气。 严州血吐得更猛烈了。 李斯安脸色严肃起来,正色道:郑莹莹和童惜是怎么回事。 严州这才看他一眼,李斯安捡起了地上割断绳子的大剪刀,刀口锃亮,在手指间把玩。 严州老老实实说:郑莹莹是童家从乡下带过来的,听说在医院被抱错了,郑莹莹回到童家时,童惜已经被童家当成亲生女儿养了十八年了。 李斯安倒吸了口凉气。 鸠占鹊巢? 严州的情绪变得很激动,一张脸上全是愤懑:什么鸠占鹊巢,童惜一点错也没有!她是无辜的,她怎么会知道他从小生活的家,有一天忽然变成别人的?!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李斯安不予置否:郑莹莹是怎么死的? 又是这样的问题。 严州的表情却在那一刹变得很奇怪,面露恐惧:舞台,郑莹莹在舞台上发疯自杀而死。血,好多血爆了出来,她就在上面一直转啊转。 第75章 目前至少是有三个版本的死因了, 申南雅说郑莹莹跳楼而死,今哲克说她没能跑出火海死于戏弄,而从严州的话里, 又多出了一个舞台。 郑莹莹之死宛如悬疑般盘旋在李斯安头顶,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至少李斯安思绪已经混乱到不知道该听信谁的话了。 是谁把你绑成这样的? 一个穿着黑袍子的男人。严州形容道, 踮起脚, 手掌往李斯安头顶的头顶上一比,带着白色面具, 他大概有那么高。 这个高度,得李斯安完全将整颗头仰起来才能看到。 哦。李斯安冷漠地应了声,纵火时,你也在场吗? 严州浑身一僵, 像是被那个火字冲击得喘不过气:不在。 李斯安敏锐地察觉到说这话时严州的细微神态:那你在哪里碰到的她? 顶楼外。 她没有死于火灾吗? 没有, 她爬出来了。严州说,所有人都以为郑莹莹逃不过了。 她奄奄一息地爬出来,当时年轻气盛的少年刚从击剑场出来,严州用一种悲悯且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冰冷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严州给了她一件衣服, 请求她永远离开这里。 我做错了吗?她的出现, 就意味着别人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 谁又是错的。严州自言自语道,谁也没有错。 李斯安的手背搭在额头上, 听得耳朵疼,整颗头有些烦躁地枕着墙壁。 第138页 别问我, 我只知道1+1=2, 别的情感问题就算了, 我也不想搞懂,问我情感问题,这是另外的费用。 见他这样,严州也就放弃和他说什么了,李斯安告诉他,他们可能因为这场旧事陷入恐怖游戏里,人总得为过去的言行负责。 加个微信吧。严州望着李斯安睫毛打下的阴影,说,你在找线索不是吗? 李斯安舌尖顶了顶右颊,显然在犹豫,严州盯住他脸颊被顶起的弧度,略微直起上身,但由于浑身是血,手骨压在地上,留下一个狼狈的血印子。 我把那场演出的照片发你,就是郑莹莹死前的那场舞台。对方顿了一秒,小学弟。 伴着那三个字,李斯安眼睛倏然抬起,尖牙用力厮磨了下,能听到碰撞时的磨牙声。 那眼神让严州丝毫不怀疑只要再多说一句李斯安就会暴起,但李斯安什么也没有说,径直递过自己的二维码。 李斯安总觉得别人在讽刺他身高,其实也不矮的,只是没了两米身高碾压别人的优越感,他就自尊心受损了,就不对劲了,就浑身难受怎么都憋屈伤心了,他能理解宋怀当时初见他的感觉了,甚至想连夜出逃换个星球生活。 因为原先都是拔尖的,几乎所有人都得仰着头看他,明里暗里讨论他,忽然矮人一头,是个人都不能忍。 一张班级的合照传了过来。 李斯安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的合照上,为首穿着白色芭蕾服的少女笑得他一怔:空白。 什么?严州没有听清。 没什么。李斯安摇头,止住了严州的继续发问。 除了中央清秀的少女之外,画面里还有几个男女生,显然和童惜的关系都还不错,他们的脸李斯安也都认得,就是那群人,角落还有个笑眼弯弯的眼镜女孩,在最底下举着自拍杆。 你们学委。严州说。 看到了。 按照角度,外边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拍照,连同拿着自拍杆的学委也照了进去,照片里的不少熟面孔,人都排完了,那给这些人拍照的会是谁。 李斯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还是前年,一场文艺汇演,是天鹅湖的演出,当时饰演天鹅的有两个舞者,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黑白天鹅的演出。严州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是那样,郑莹莹是在台上死去的,但他们都说我是睡着做梦了,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但郑莹莹就是死于那场演出啊,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严州振振有词的声音让李斯安有些诧异,李斯安注视着照片里的女孩,忍住那些奇异感觉:郑莹莹,在舞台上扮演的谁? 白天鹅啊。 李斯安的视线落到屏幕里这张脸上:呃,那这个。 年轻的舞者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魅力。 怪异就在于,这是一张属于童惜的脸,她身上穿着正是白天鹅的演出服。 随着李斯安的话,严州脸色凝重起来,望着手机里的演出合照,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童惜上台前给我的感觉,很像郑莹莹,就仿佛是,皮囊底下换了个人。 李斯安的手肘虚扶着脸颊:那你在舞台上看到的旋转而死的主演,到底是郑莹莹,还是童惜呢? 严州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李斯安吐出口气,心里害怕极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无端渴望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还跟个一身是血的NPC待在一块讨论主角的死因,现在这个NPC说的话,简直是午夜悬疑频道。 你可以去舞蹈室看看。严州说,她们之前都是在舞蹈室练舞的。 舞蹈室在哪? 严州报出一个地名,李斯安就不说话了。 严州所说的地方,好死不死,就是那间把他吓得半死的鬼屋,也不是说不能去,可他实在太害怕。 原先按照这个时间,教导主任的广播声将他们集合到礼堂里,因为李斯安率先救下了严州,导致昨日严恒的礼堂集合并未发生。 按照严州目前的状态,得给他找身衣裳才能走,如果李斯安是严州,或许会选择装死直到结束,但一般来说,运气好装死成功躲过一劫,运气差的,醒来后面临的鬼片降维打击是n倍的。 窗户外,铁门外的屏幕不知何时已经亮了起来,上面时间跳动。 我和你一起去吧。严州道。 李斯安果断答应,看了眼严州满身伤痕,他在四周巡了一圈,没找到衣服,就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严州,那校服还是他之前的,严州手足无措地抓着他衣服,显得有些木讷。 里面有点东西。李斯安一闭眼,恐怖画面就浮了上来,他忍着恐惧叮嘱对方,如果出事了,就跑,或者一起跪下来给她磕头。 李斯安鼓足勇气,说服自己现在是白天,进入鬼屋寻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走到半路时,广播赫然传出刺耳的刺啦声。 李斯安捂住了耳朵,等他放下手时,清晰地看到远处屏幕之上,一个人影摇摇欲坠地站在顶楼。 周围一圈的汽油,烧出了一片圆圈,罩在火圈里的人五官被烧得血红。 第139页 正是今哲克。 李斯安浑身呼吸不稳,当场抛下旁边的严州,朝顶楼跑去。 严州在背后冲他喊:你不去舞蹈室看了吗? 李斯安没有回应,只是往前跑,严州无奈下,只能跟在后边跑。 李斯安爬过栏杆,火已经烧得很烈了,他朝今哲克伸出手:杰克,出来。 今哲克的手也流着血,他将手上的污血擦在衣服上,并没有去接李斯安的手,火势已经不可阻挡。 今哲克看到是他,脸色一丝变化,露出一个很惨淡的笑:来不及了,你回去吧。 我也有想到过的。今哲克认真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李斯安的手快碰到他的刹那,今哲克后撤,倒入火海里,噼里啪啦的电流蹿过他的身体,发出阵阵焦味。 我们只是原封不动地体验她死前的绝望。 李斯安摸了个空。 在剧烈大火的燃烧下,今哲克倒在大火里,鲜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红光乱舞。 李斯安闭上眼睛,朋友的血溅到他的脸上,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滴,颤过发抖的嘴唇。 李斯安没能碰到今哲克,今哲克就往后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蓦然滑了下去,「轰」一声响动。 落叶从顶楼飘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伴随着今哲克的死亡,是他脑后另一个人的尖叫声。 那人浑身如气球般鼓了起来,越吹越大,砰一声爆裂开,血肉在半空乱飞。 安安。 李斯安眉眼沾满血迹,抬起头来。 一群人匆匆赶到,申南雅刚朝李斯安迈出一步,仿佛定时炸弹般,脚下蹿出一簇血花来,连同女孩的身体,宛如一只孱弱的蝶,翩然倒落。 他眼睁睁看着她倒在眼前,甚至连惊愕的表情都还不及递出。 广播里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真是让人惊喜的小点心,天道好轮回,欢迎来到惊悚轮回】 火光里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教室里的人数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一个个是聋了吗?!李斯安的手狠狠砸上桌子,整个桌子被砸得发出轰的一声:我问你们她是怎么死的! 整个教室安静到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 你们死有余辜。 像是极为愤怒那般,他恶狠狠踢了下桌子,走出教室。 第76章 李斯安靠在门背后, 蜷曲的手指绝望地抓上了发顶。 严州在后头想上前又不敢上,犹豫之际,有人就先他一步。 那是个看上去极为漠然的少年, 个头很高, 脸上棱角锋利英俊,停在了李斯安面前。 他们应当是认识的, 李斯安又恰好垂着头, 从那高度看去, 就仿佛那少年在低头亲吻他额头一样。 严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能远远看到他们说话,李斯安的眉头渐渐软和下去, 嘴唇仍然气愤地嘟着,手指拽上了对方的衣角, 仰着头黏黏糊糊的湿眼神, 就像在索吻一样。 但居高的那位却没什么表情。 直到走近了, 才知道他们在吵架。 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什么郑莹莹吗?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可那是整个三班,是我的同学,哪怕他们曾经干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让我怎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难道看所有人都被刽子手割掉头颅。 犯错都是要受惩罚的。 那如果是我呢。 齐婴垂眼看着抓在自己领带上左右摇晃的手, 脸上没有一丝触动。 也要的吧。 李斯安明显怔住, 望着齐婴,嘴唇蠕动了下, 说:那你滚吧。 齐婴就真的如他所说,转头就走。 严州这时已经走到了李斯安的旁边, 着实没想到会碰到这场面, 难免显得有些呆。 齐婴也注意到了李斯安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并没有询问的打算,眼神未在严州脸上停留片刻,就从后门进教室了。 李斯安从门背直起身来,扬眸瞥了眼旁边:看什么? 这个人是谁?严州摸了摸鼻子,隐隐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好傲慢。 冤家。李斯安意味不明地说了声,余光落到远处齐婴的背影上,他垂在衣角边的手举起,对准齐婴的后脑勺比了个枪形。 砰。 齐婴如有所感,偏过头。 李斯安做了个开枪爆头熄火的手势,冲他呲了下牙。 狐眼笑得灿烂弯起,加上那一排洁白的牙齿,简直是一个行走的人形呲牙微信表情包。 得亏是脾气好的,若是来个暴脾气的,看见有人这么笑,天涯海角都要把它逮住。 问题不大。李斯安呵呵了下,齐婴也就这了,小垃圾,爷都不屑。走了,去舞蹈室送死去了。 李斯安。在他们准备离开教室时,章钰站在李斯安身后,踌躇地叫住他的名字。 李斯安顿住,很冷漠地用后脑勺相对。 他们让我过来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章钰低着头,看着鞋子说。 李斯安的脸色稍稍变好了些,章钰看了眼旁边死而复生的严州,显然不希望严州听到,那眼神下,严州装作坦荡地朝远处走了些。 第140页 章钰这才开口,向李斯安坦白。 郑莹莹是前年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原来三班里童惜也在,她是校花,那时也是当时三班的班长,样样都好,没人不喜欢她,郑莹莹来到学校后,童惜就被逼着离开了三班,郑莹莹胆小沉默,平日木讷但一旦说起童惜时就神色激烈。 章钰深呼出一口气:我们都为童惜鸣不平,当时有人说郑莹莹和童惜是一个司机来接送上学的,我和严州看到那幕,严州就随口说了句做鸡呗,我听进去了。 你知道其实不是。李斯安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话里漏洞。 章钰点了下头,神情颇为痛苦:嗯。 说了那样的话后,班里人就更疏远郑莹莹了,虽然之前我们就对她没什么好话,她父亲来学校闹过一场,但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童惜而来。 嗯? 郑莹莹的父母口口声声说童惜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郑莹莹是童家被错换的杂种,要童家把童惜还给他们,我们当时听了都很震惊。也确实。章钰说,童惜太优秀也太耀眼了,她的成绩在当时已经可以保送了,人又漂亮,没有父母不想要这样的孩子,优秀资源总是会被人惦记的,趋利避害,是人天性使然。 那郑莹莹呢。李斯安发问。 在那件事以后,班里几乎将她当成一个透明人,她样貌土气,沉默寡言,还经常一个人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班里有几个热心肠的也想过让她融进班级,可她举止太让人害怕。 导火索是一场舞台。章钰说,一场天鹅湖的演出,童惜从小学芭蕾,每年文艺汇演都会上台,老师的名单出错了,意外把郑莹莹的名字和童惜掉反了,意外里,郑莹莹变成了那个要上台的主演,但好在这个错误很快就被纠正过来。 那为什么是导火索啊?李斯安不明觉厉。 章钰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们发现,郑莹莹在童惜的演出服上做手脚,她把童惜的衣服用剪刀划破了,一旦童惜穿着那条芭蕾舞裙上台,裙子就会一圈圈散开。 李斯安低嘶了一声,额心突突一跳。 如果舞台上衣服爆开,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而言,这种耻辱恐怕会记得一辈子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章钰说,我们就对郑莹莹做了一样的事情。 几个人开玩笑着说要替童姐报仇,他们投骰子,由输的那个人去将郑莹莹骗到顶楼,那个人刚好是今哲克,那天是童惜的生日,他们打算将那作为一个惊喜礼物送给童惜,但没想到着火了,可郑莹莹依然爬出了火海。 那时她还是没有死的,李斯安确定下这一点。 如果郑莹莹真是那什么诺伊姐姐,这怎么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孩,生死未卜。李斯安深呼吸,按捺住火气不让自己骂出不雅的脏话,你们真是够了。一群人得是多闲才会去欺负一个女孩,哪怕她其貌不扬,就算她真的对童惜做了什么,你们也不能自己报复啊,告诉大人啊。开心吗,现在谁也回不了家了,我回不了家了,你让我爷爷一个孤寡老头怎么办?还有齐婴,你让他爷爷怎么办?难道让两个老爷子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失去唯一血亲吗?我要是没了,我那秃驴爹根本不会管我爷,谁给他当孙子啊?我真的无语了,现在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对不起。章钰低头,讷讷道歉。 从章钰那走出来时,李斯安满腹火气,但也没说什么,沉着脸往楼走,严州想问他章钰说了什么,观摩他脸色,始终没问出口,李斯安和他一道往舞蹈室走。 还是白天,天还是亮的,进入时却陷入了黑暗。 李斯安打着手电,却顿住了。 从高处望去,那十三级台阶铺设着红毯,一路蔓延向深不见底的铜门。 一张白纸在半空飘了一圈,落到李斯安的手上。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邀请函似的,李斯安没有看清。 这份邀请函就自顾自卷成了一个团,砸到地上,那纸十分有灵性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回了李斯安脚边。 李斯安去捡地下的纸,一团纸张像长了眼似的诱饵,咕噜滚了下,往台阶上跳去。 严州:这什么。 李斯安嘴角撇了下:拙劣的陷阱,连最傻bull;逼的猎人都不会设。 但他说着那样的话,眼睛还是紧盯着跳动的白纸,扑了上去,白纸往后一跳。 他咬咬牙,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可能人就是这样吧,好奇害死猫,可就是忍不住。 李斯安踏上了第一格台阶。 从他踏上去的第一秒,后面的东西仿佛都消失了,包括身后的活人,大楼,只剩下黑漆漆一片的楼梯,一道光如喜剧演员的舞台那般,投落到他脚下。 最顶处开着一扇铜门。 隐隐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黑色而模糊,只一晃就消失了,又像无处不在。 李斯安脑袋还垂着,默不做声,直勾勾看着虚空。 明明是虚空,却仿佛在注视。 他天生媚眼,眼尾潋滟上扬,不笑时纤长睫毛很欲敛着,黑而浓密地翕动,满是挑逗意味,偏生眼神纯真冷淡,甚至称得上冰冷了,那男人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眼里闪过一丝迷乱。 第141页 狐狸。 随着自顾自那一声呼唤,对方仿佛被什么震醒了,语气揶揄。 其实你什么都记得的吧,狡猾的狐狸。 李斯安俯下身去捡白纸,白纸又往前跳去。 黑色里依稀能辨认出男人粗硕的肌肉线条,就在靠在楼梯的栏杆边,像是清醒过来,闷笑声呼出胸膛:听说那条小蛇又去找你了,你还在吊着她吗,你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要她记你一辈子,坏家伙,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你就应该推得彻底一点,女孩子的爱没那么简单,她喜欢你,天涯海角都会去找你。 李斯安往上走了一格,那影子就幻化破碎了,时而又站在楼梯底下低着头笑。 你现在仇家很多嘛,你去过皇陵了也见到你堂弟了吧,那家伙现在还惦记着你的人头。那声音嗤嗤笑了声,都那么久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他还在老不死的陵墓里守着你的坟,忘了说,那傻子到现在还以为是你把他骗进去的哈哈。 李斯安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那格的白纸团,恍若未闻。 见他沉默,那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恼:你还勾男人吗?那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荤素不忌,门口站着的是你的猎物吗?看上去皮肉很嫩的样子。 外边的严州焦躁地等着,黑暗的这端,适时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知道你是狐狸精吗?落到他耳边的,是意味不明的笑,他有抱过你吗?你有把尾巴给他摸过吗? 那个看上去可不好对付,是的,我说的是阁楼上把你拎走的那个。 那声音越来越粗重,就像呼吸贴着李斯安,嘈乱里清晰地钻入李斯安耳中,带着满是暗示的沙哑发问:你们做bull;爱了吗? 李斯安猛地扑倒那团纸张,他揣起白纸,扭头就跑。 为什么不理我?季绥?季绥!后面的声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严州还在楼梯口等着,李斯安面不改色,从第二格楼梯走到十三格,一路下来。 楼梯上有什么? 有一只苍蝇,嗡嗡嗡,嗡嗡嗡。李斯安懒散地抬手腕,看了眼时间,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斯安摊开手,给严州看捉住的白纸。 这是一份舞台邀请函,画着黑白天鹅的剪影,信笔涂鸦似的,用墨笔书写的季字,隐隐少了一撇,横七八歪地倒在纸上。 第77章 严州的脸色有一瞬的惨白, 望着邀请函上黑白双色共舞的剪影。 那两只天鹅,在舞台上旋转,直到肉身爆破成一片血红。 黑的、白的, 最后羽毛都染成了鲜红色。 严州脸上明显出现了不情愿, 李斯安却由不得他。 这份舞台邀请函的信息至关重要,如严州之前所说, 郑莹莹最后是死于舞台的, 如今只能跟着邀请函去, 只有这样, 才能不错过诺伊姐姐的任何一点讯息。 即便李斯安很生气,甚至想给他们每个人脸上胖揍一拳, 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但他还是得救他们。 李斯安捏着这张皱巴巴的邀请函:走吧。 这一路都漆黑一片, 只有一把手电发出微弱的光, 没几步, 李斯安的腿就开始打颤了,通常在恐怖片里,双人并行的事故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他就很害怕, 怕旁边的严州忽然变成一个鬼来吓他, 更怕上次那个红衣小鬼从他背后探出头来。 严州见李斯安一直念念有词, 不由问:你在唱什么? 大悲咒啊。 你这化学防御不管用,你得物理防御。 李斯安想了好几秒严州所说的物理防御是什么意思, 他就自己领悟,领悟到一半恍然大悟, 随即他就掏出了手机拨通电话, 想试试看物理能不能用。 电话很快接通, 响起一声熟悉的沉音:在。 李斯安顿时定住了心:齐婴。 怎么了。 你别挂电话,我有点害怕。李斯安说,周围好黑哦。 别怕。 电话就一直挂着了,能听到对方淡淡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出他耳朵,他忽然发觉,这不比大悲咒好用。 挂着走段路可以吗?我怕有鬼吓我。 嗯。 严州也不懂李斯安为什么话说到一半,人就没了,就见他走着走着,忽然戴上了耳机嘴角翘着不理人了。 从门口到舞蹈时的路长得让人心惊胆颤,等李斯安走到状态几乎稳了,说了一句挂了,将耳机塞回耳机仓里,哼哼上了。 你刚刚在给谁打电话啊?严州不觉侧目。 我的坐骑,很牛的,狗都不理,鬼都要怕。李斯安吹牛道。 你还有坐骑? 没见过吧,没见过就对了。李斯安说,天上地下,独此一份,驱邪必备。 你的坐骑是个男人吗? 那不重要。李斯安说,坐骑就是坐骑,什么物种都可以当坐骑好吧,一看你就是西游没好好看。 电话里诡异得变得很沉默。 第142页 那什么。严州也沉默了。 怎么,你也想当他爸爸?李斯安洋洋得意道,那你恐怕得排在今哲克下面了,交狗粮报名就可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安排出一个档期来。 你电话还没挂。 李斯安裤兜里透出淡淡的光来,一绿一红,是忘了。 李斯安一愣,脸色大为波动,手忙脚乱地去拿手机。 喂,齐,齐齐。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笑,乍一听颇像冷笑。 李斯安听到他笑,不觉有些发慌:你生气了吗? 我不生气。 李斯安小心翼翼地说:那我挂了? 没有一句回复。 李斯安迟疑了一瞬,屏幕还在亮着,齐婴从不会主动挂电话,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李斯安还是挂断了电话。 严州观李斯安脸色:你还好吧。 完了,他生气了。李斯安拧着眉头,真是反派死于话多,无语了,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别挨着我。 李斯安走了一半就不肯走了,手臂环着膝盖蹲下来,看上去很糟糕的样子,脸颊气鼓鼓的。 他不是说他不生气。 你知道个鬼咯,他那样就是生气了。李斯安说,别吵,让我静静,要不是跟你说话我根本不会说漏嘴。 严州有些无奈,就看着李斯安蹲在地上,脑袋郁闷地埋进手臂间。 走都快走到了,至少走完吧,卡在这里不上不下,退也好,进也好,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严州很头疼地看着地上抱膝自闭的一团,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们就快走到了,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他好烦。 是,好烦。 不准你这样说他。 严州闭了嘴,想发作发作不起来,忍了忍:好。 严州跟等祖宗似的等着他,很挫败地低下头,耐着性子给地上一团做心理疏导,想让他明白事情没那么糟糕:没事的吧,你也没说什么,事情也不严重。 李斯安回想起他自己说了什么,不觉脸色有点紧绷。 这厮事多又难哄,个摩羯佬,烦得很。李斯安说,这回好了,又要不理我了,我真的无语。 不哄不就好了,全世界男人有三十五亿。似乎意识到那口吻有些暧昧,严州轻咳了声,我意思是,没必要。 可我是他的全世界。李斯安说:他除了我就没别的朋友,自闭儿童一个,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 我可真是个活菩萨。李斯安不由想,齐婴运气可真好,能有我这样的爹。 严州看着他。 李斯安自言自语道:所以还是见鬼去吧。 还真是一语双关。 坦然见鬼。 舞蹈室的门黑黢黢闭着。 只走到门口,就能感受到一股阴寒气息。 李斯安很冷静地站在严州背后,预防有什么鬼冒出来把严州捅死后能第一时间逃跑。 严州偏眼觑身后冒出的一点黑发,心头也慌,但还是安慰道:你躲我后边吧,没事的,有我在不用太害怕。 李斯安虚心接受。 严州推开了舞蹈室的门。 门开启的刹那,有大片灰尘在空中涌动,严州呛得连连咳嗽了声。 里面确实和平常不一样。 已经不是舞蹈室的结构了,一条漆黑的路往前通去,两边荧光牌很是显眼。 就跟电影院似的布置,从布置看有些赛博朋克的夜店风,有点2077的意味,仿佛从哪就会跳出一个身材火辣的人来。 李斯安在南源二中呆了那么久,能百分百确定,他们现在不在学校了,也不知道在哪里。 李斯安经历过血月之夜和百鬼,心理承受能力稍稍好一点。 他们往里面走。 一路看到三个影厅,一个在外边歪歪扭扭写着森林,是笨拙潦草的毛笔字,另一个画着黑白天鹅的,再远一点有个标牌写着猫咪会所,猫咪会所外边还有个招财猫的陶瓷猫猫。 这什么啊。严州说,舞蹈室去哪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进入这个黑白天鹅的舞台,毕竟这与主线任务息息相关,要去看看舞台。 为避免错过重要信息,李斯安提议进入其中并且分头行动,这样两人就不会错过重要信息了,严州死活不肯进天鹅的舞台场次,直直喊道:我不行,我真不行,我有心理阴影。 李斯安认真思索了一秒,掐指一算: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踮起脚,去摘上面挂着的牌子。 果然。 天鹅和森林的牌子被调换了,原本是天鹅影厅的牌子下面赫然写着森林,原本森林的挂牌位置和天鹅的换了,只有猫咪会所还是猫咪会所。 所以这个写着天鹅的影厅,其实是森林。 对。李斯安说,敌人为了迷惑我们特意干的,敌人好坏。 第143页 在劝说下两人终于决定好了位置,李斯安往原本是天鹅被改成森林的影厅里走,严州则是往天鹅标牌的影厅去。 进入的刹那,头顶的灯光兀的熄灭了。 唯一的观众站在舞台下,很纳闷地望着骤然漆黑一片的环境。 紧随其后,一簇银色的光洒在舞台中央照亮。 红色的舞台幕布就拉开了。 在舞台正中间的位置,跳出来一个矮墩墩的东西,外面套着个方形的纸皮袋子,露出两黑眼珠子。 纸皮袋子中间大写着一个毛笔字的狐字,表明这是一只狐狸。 明显就不对了,这哪是天鹅湖的芭蕾舞剧,确确实实是个森林影厅,李斯安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奸诈的敌人,居然想出这种局中局的法子。 李斯安倒没觉得有什么,就,可怜的严州,估计又要看一次心理阴影。 想通这一点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但往外推影厅的门,门推不开,舞台上的演员也停下了动作,一瞬不眨地望着唯一却要离开的观众。 荧光的滚动标牌上,写着:请观众回到位置上。 李斯安又推门,门像被人从外锁住了,根本推不开。 他只好回到唯一座位上。 荧幕上的光芒洒落在他面庞上,显得晦暗不清。 两边的幕布陡然拉开了,是大森林的模样,其乐融融,搁这演动物世界呢。 从前有一只狐狸。 狐狸坐在小山丘上唱歌。 制作得还蛮牛。 才刚开局就打了起来,一个大家伙堵住了舞台上扮演狐狸的演员,尾巴猛抽过来,这一下,直直把狐狸掀翻了。 套着白色壳子的动物演员啪嗒朝后倒去,上面的纸皮套子唰啦飞了,露出点毛茸茸来,纸皮上一个东倒西歪的狐字。 扮演狐狸的演员还很敬业地学着他的惨叫声:嗷呜。 李斯安:煞笔。 第78章 舞台剧主要讲述的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故事。 制作得像模像样。 李斯安当时就想走掉了, 士可杀不可辱,有辱斯文的东西,看了还倒胃口。 可他一站起来, 头顶的警报声就拉响了, 冰冷冷地响起:请观众回到座位上。 李斯安半张脸紧绷着,尖牙呲出, 上面的舞台仿佛也凝滞了, 一动不动。 理解到这是一场僵局后, 李斯安又一次落座, 手搭在下巴上。 舞台上这才开始继续演出。 演员颤巍巍地爬起来,重新套好身上的纸皮袋, 和舞台上的大家伙对峙。 那大家伙应当是一头狮子,因为同样粗制滥造的超大号纸皮袋子上写着一个狮字。 狮子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狐狸头顶, 角落里的小狐狸瑟瑟发抖。 这时候, 一个握着把宝剑的新角色出现了, 并且赶走了狮子。 只见它身长数尺,威风凛凛,带这个同样威风凛凛的黑色纸皮袋子,中间用白笔写着个虎字, 额头中间是王, 表明这是个老虎。 小狐狸开始掉眼泪珠子, 蜷缩成了一小团,看上去柔弱可欺楚楚可怜。 从看到虎字王八出场的刹那, 李斯安连坐都坐不下去了,当场就想站起来, 哪怕陷入僵局。 可他动弹不得, 他身下的座椅像设置了什么机关, 牵制他动作不让他离开,似乎要看完正常演出才能放行。 这时配音响起。 就这动物世界还有配音就很离谱。 善良的老虎看见瑟瑟发抖的狐狸在哭,就走上前,狐狸以为老虎要吃掉它,愈发害怕,老虎温柔安慰狐狸,狐狸却认真地告诉老虎,说他其实是一个神明,是这座森林的主人,不相信的话可以在森林里走一圈。 小狐狸坐上了老虎的头顶,揪着老虎头顶的几撮虎毛,指挥老虎在森林里走一圈。 后面的故事,三岁小孩都会,呼之欲出了。 这是个狐假虎威的故事,和原版有一些出入,舞台剧做了点改编。 显然老虎并不知道狐假虎威这个故事,真的就相信所有人是因为畏惧狐狸。 李斯安脊背挨着座椅,一条手臂虚撑在脸颊边,影厅的打光将他侧脸分割成半明半暗,并不清晰。 小狐狸顺利坐上了森林之王的宝座,殿堂金碧辉煌,在最高处的王座上,原本镶嵌着骷髅头、雕刻繁复的黑铁王座,铺上了一层很不符合气质的乳白色长毛绒毯坐垫。 这一团奶白色的团子惬意地躺在上面,懒洋洋地晃着尾巴,支使老虎给它剥葡萄。 而原本张牙舞爪、称霸一方的森林霸主,却收起爪牙,听着这团小东西的话。 仿佛成为了狐狸的奴隶那般,指哪打哪。 王座下一堆痛心疾首的其他动物,眼睁睁看着老虎被蛊惑欺骗却无能为力。 时常就能看见小狐狸坐在老虎头顶上,指挥自己的坐骑、在森林里称王称霸。 许多动物为了帮助他们的大王认清狐狸的坏心眼,不停地劝说,但老虎像被迷了心窍似的一句也不肯听,每当有人说狐狸坏话的时候,爪牙就会毫不留情地露出,涟出鲜血来。 直到有一天,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无助可怜的小狐狸对老虎露出了獠牙,将老虎害得重伤。 这时候那些看狐狸不顺眼的其他动物们一拥而上,去围堵狐狸。 第144页 却被狐狸用暴力手段镇压。 已经流血受伤的老虎,这才明白受到狐狸的欺骗,狐狸从来都没有把它当成好朋友过,狐狸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奴隶、坐骑。 老虎伤心至极,但善良的老虎并没有报复狐狸,而是满是失望地选择离开。 作为原本的森林之王,却被驱逐出了森林。 而森林之王原本的旧党,也被赶了七七八八,残暴的狐狸建立了一股以狼、蛇、蝎等动物为主导的属于自己的新势力。 这些动物极其难缠,在短期内彻底控制住了整个森林,彼时魅妖横生而光辉不在。 随着画外音的响起,舞台上黑云缭绕,特效做得十分逼真,颇有几分民不聊生的意味。 而作为灾祸之源的小狐狸就坐在宝座上,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这副乌烟瘴气的情形,尾巴翘着一晃一晃的。 在它残暴的统治下,一群动物起义,想要推翻它们暴戾恣睢的君主,却一次次遭受了无情的镇压。 狐狸甚至让想出了让它们互相举报的坏计谋,逼他们自相残杀。这是最糟糕的时代,也是独属于魅妖的时代。 最终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似乎是觉得让狐狸混得太好,一道正义的光,照到了大地上,直直往这团白脑袋上劈来。 狡猾的小狐狸最终遭到天谴,动物演员猛地将肚子上的纸袋扯开,露出原本殷红的字迹。 在纸皮中央,圈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血红大笔的「死」字,小狐狸嗷呜一声颤巍巍倒下了,脑袋一歪。 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肚皮上的死字很是显眼。 两边放起了烟花,一时普天同庆,森林恢复了原本的光辉。 舞台剧终于落幕,两边红色幕布缓缓拉上。 原本躺着的狐狸演员一跃而起,露出一团圆滚滚来,原来是头灰色的小狼。 所有演出的角色都从两边走出来,并成一排,冲舞台下唯一面无表情的观众鞠躬。 最中央套着壳子的主演实在没忍住,面红耳赤地望着台下面容冰凉的少年,妖耳都兴奋地竖了起来,喃喃道:陛下。 旁边的大个头一尾巴抽了过来,警告道:小心被那个听到。 小狼就不吱声了,但还是两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场下的人。 舞剧谢幕,白灯彻底淹没在光晕里。 座位上的禁锢得以解开。 李斯安站起来。 那团东西卷住了他的裤脚,刚刚扮演的演员,一头小狼,犹豫着过来两步,似乎是想找李斯安要观后感。 走开。李斯安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狼被掀翻了,又一次爬回来,堵在李斯安脚边,锲而不舍地,似乎一定要李斯安说出什么来才肯罢休。 李斯安蹲下来,面无表情,从语气听明显已经生气了:你觉得你很幽默吗?演得很好啊。 小狼看着他,从某些角度说,它望着人的角度和貔貅还真有点像。 李斯安忍了半晌,憋着气不对演员发火。 老虎找狐狸交bull;配未遂恼羞成怒那段你怎么不演出来?!还是只公狐狸,丧不丧心病狂啊。 李斯安食指曲成一个圈,弹了下小狼竖起的狼耳朵,小狼肉眼可见的,狼耳爆红,「嗷」地捂住了嘴。 再烦一下试试,打哪来回哪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他警告这头狼,再弄我,揍得你们鬼哭狼嚎。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看了这场乏味至极的演出,李斯安打开影厅锁住的大门,还没等看到严州,就见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黑发及腰,看背影似乎在伤心地啜泣。 他有些诧异地上前,也蹲了下来:小朋友,你怎么了。 对方一声不吭。 李斯安以为她是跟森林剧组的傻狗们一伙的,只是走丢了,便安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别伤心啊,快点回家吧,一个人在外边不安全。 对方终于出声了,但声音像砂砾般粗糙:哥哥,我腿麻了,你能过来一下吗? 李斯安很热心地上前去扶她,在碰到她的刹那。 女孩抬起头来,被黑头发挡着的半张脸露出来,坑坑洼洼血红一片,毁容烧掉的脸。 李斯安眼泪当场惊吓得飚了出来,险些给她跪下。 但也还好吧,倒也不至于跪下,就是团成了一团,手臂捂着头,声音明显被吓出了哭腔,喃喃道。 小姑奶奶,救命,善男一生向善,一生向善啊。 他认出了这就是他在郑莹莹寝室柜子里看到的红衣小女孩,那天就把他吓得半死不活,如今又以这种情形出现了。 他越说越害怕,开始抖了。 然而这个小女孩,属于死人的冰凉手指戳了戳他的腿,李斯安腿颤得更厉害了,想给她跪下磕头,更想把十几年未联系的亲爹召唤出来。亲爹虽然不靠谱,好歹是个佛道中人。 他心想,我原谅你了爸爸,你要是现在出来救我,你就是我亲爸爸,爹啊,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别修闷头禅,来救您亲儿子啊。 没等他把他亲爹召唤,红衣小鬼已经脸对脸贴了过来。 狐狐。似乎是很诧异,一张小脸凑了上来,观察着地上抱头发抖的哥哥。 第145页 李斯安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狂抖,抖得更欢了,眼泪都快流出来。 他发现上一局把他吓得嗷嗷惨叫的骷髅人看久了还蛮可爱的,比起这阴森森的红衣小姑娘,简直是可爱到没边。 一身骷髅骨架,光明正大地甩着骨灰,唯一的吓人工具还是九阴白骨爪,但人家至少不像个人偶,至少不会总是一动不动在某个场所,忽然如死人般无声地注视他。 再不睁眼,我就吃掉你的脑子了!地上身高不足李斯安二分之一的小东西猛然恐吓道。 很有效果,李斯安瞬间睁眼,背后靠着墙壁,被她堵在角落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根本不受控制,抖啊抖。 如果这是一场MOBA游戏,他的撤退功能键恐怕都按烂了吧,全场三百六十度立体循环包围着「救救我」「救救我」的语音。 无意冒犯。他双手合十捂在头顶,声音发颤,眼含热泪,脑袋连连拜,姑奶奶,小姑奶奶,你要多少纸钱,我都给你烧,我是个好人,我,我还给你请法师,我们全家都拜你,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无了我爷怎么办啊,呜。 他看上去真的很害怕了。 小女孩后退了一步,将鬼气森森的僵硬面容离他远了一点。 李斯安仍旧不敢直视。 小女孩忽然朝他张开手掌,李斯安睁开一丝的瞳孔倒映出那手掌心。 她左手上躺着一个白天鹅芭蕾舞的人偶,小女孩的右手掌心里躺着一个黑天鹅的人偶。 都是芭蕾舞娃娃。 这是要他做出选择,拿起其中一个玩偶。 黑白天鹅只能选一。 第79章 李斯安额头冷汗直冒, 直觉告诉他,一旦他选择了一只天鹅,另一只肯定要出什么事情, 他哪里敢。 小红衣固执地将手里两个玩具往前递过, 执意想让他选择其中一个。 刚好身后传来一声嚎叫,紧接着, 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严州极为恐惧地朝前奔跑, 神情大为崩溃, 像是遭遇了难以忍受的事情。 李斯安猛然深吸一口气,抓起小红衣手里两个人偶, 转头就跑。 女孩抬起头,青白僵硬的脸望着他们。 一路狂奔。 谁也没有问对方看到了什么, 直到推开大门光涌进来的刹那, 两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看到什么了。李斯安喘着气问。 是童惜, 舞台上旋转死掉的人,是童惜!严州满是恐惧地描述,我百分百能确定,那就是童惜。 啊?你不是说童惜出国了吗?李斯安诧异道,如果童惜代替郑莹莹作为死去的那一个人, 那出国留学的那个人是谁? 童惜根本没有出国, 她骗了我们所有人。 那是谁出的国? 李斯安猛然抬起头来,陡然被拓展了另一个思路:总不会是森林吧。 森林是什么?严州问。 一个新的解题技巧。李斯安抱着肘, 满是苦恼地说,叫李斯安的仇人们。 严州似懂非懂:童惜代郑莹莹而死, 森林代童惜出了国? 不不不。李斯安说,童惜出了国, 郑莹莹目前生死未卜,而你所看到的,今哲克看到的,申南雅看到的,你们眼睛里死掉那个人都是森林。 严州愕然:森林是什么人吗?你在那个森林影厅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斯安鼓了鼓腮帮子:森林啊,是一群很凶的妖怪,自以为惩奸除恶,帮助弱小,实则心怀鬼胎,暗藏私心。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谜底是什么。 那我们要找诺伊的姐姐。 不知道。李斯安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我连诺伊是谁都不清楚,诺伊总不会是刚刚吓我的红裙子小朋友吧,不知道。只能回去再盘问盘问那群混蛋,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没说清楚。 他们匆匆往回赶。 喂。李斯安跑着跑着,忽然问,你看过《竹林里》吗? 严州的步子停下了,诧异望着他,李斯安解释道:好像是一个日本人写的,名字我没记住,我只记得大概,好像讲的是一个男的死了,然后那个官老爷就问各种人这男的怎么死的,得到很多不同答案。 你说的《竹林中》吧。严州说,芥川龙之介著作的,发现武士尸体后,典史大人盘问各个有关联的人物,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妇和强盗多襄丸分别说出自己所知道的线索真相,故事是开放性结局,而武士之死也成为悬疑。 好奇怪噢。李斯安舌头顶了顶右颊,自言自语道,我潜意识好像被它影响了,我去盘问今哲克,盘问申南雅,问你,现在又要去各种地方找不同的人盘问,想从那些人口中得到唯一的真相。 他的尖牙缓慢的浮出嘴角:我是什么时候变成典史的,是谁,在悄无声息地误导我? 在远处办公室窗户的那端,笑意盈盈的女人优雅地捏着茶盖抿茶,盖沿拂过茶叶,荡起淡淡涟漪。 此时的班级,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第146页 原本满满一教室三班的人,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蓝衬衫男人蹲下去,那女孩子缩在课桌底下啜泣,眼镜摔得四分五裂,砸在地上。 张鸾千温柔地注视着女孩,等着那情绪安定下来,温声问:你说郑莹莹还活着? 郑莹莹根本没有死。学委说,她让我瞒着他们,想让他们抱着负罪感永远生活下去,无时无刻不受煎熬,到底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鸾千安静地望着她,递过折好的手帕,她已经崩溃了,整颗头埋在手臂间哭得泣不成声。 是童惜自己将衣服扯掉,嫁祸给郑莹莹的,我当时就看到了,童惜以为我会帮她,因为所有人都很讨厌郑莹莹。但我没有,我觉得童惜太过了甚至很气愤她那样做,她想让郑莹莹彻底离开她家,让一切恢复原状。在他们都骂了郑莹莹后,我把被童惜剪坏的衣服放回了袋子里。 所以童惜在舞台上出丑了。张鸾千问。 我只是觉得那样对郑莹莹不公平。学委说。 你一开始帮着童惜,后来又去帮郑莹莹?张鸾千道,为什么。 女孩手指捂着头,缩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很后悔,但我唯一不后悔的事这件事,童惜真的很好,但她的优越感是无形的,可是那本来就该是郑莹莹的家啊。我看到郑莹莹时,她就站在楼顶上哭,她那时刚经历大火,想要跳下去,我不知道事情会严重到那样的地步,我很后悔,拼了命救下她。 张鸾千默不作声。 学委说:他们都很愧疚,每一年清明,他们都会去她的坟墓祭拜,但是上面什么也没刻,里面葬的只是一条郑莹莹捡的流浪狗,后来死去了,就被安葬在那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祭拜了那么多年是在拜条狗,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害了她。 那郑莹莹现在怎么样了?张鸾千问。 她的基础不太行,没有考上大学,即使后面有了原本亲生父母的那点资助,依旧烂泥扶不上墙,她养父母不要她,她也不稀罕。学委拿手背抹着眼泪,边抹边哭,但她的五官其实很漂亮,就是那时候一身土气人又黑胖矮,后来意外火了一场被签下了,现在当了个不温不火的十八线小明星,但是她很能吃苦,又耐着性子磨演技,在一点点慢慢好起来了。 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那她没有死吗? 没有。 是谁给你们拍的这张照片?张鸾千问。 学委抬起头,手指向靠窗的位置,那里从始至终坐着一个漠然的少年。 齐婴。 张鸾千心头咀嚼着这个被李斯安叫过的名字。 谁也没有料到,在他们谈话之际,一支箭会穿破玻璃直直刺来。 学委连话都没有说完,脸孔僵硬在那里。 那支箭无声地没入学委的太阳穴,她脸上出现一丝解脱的笑,身体慢慢朝后倒去,仿佛释怀般倒了下去,那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慢慢合拢了。 已经听不出最后一名幸存者说的究竟是真相还是狡辩了,二十四位,最后一员,彻底消失于游戏。 关于这场报复,只有沉默,而唯一的观众只是旁观。 窗户外一轮太阳升起,泛出清晨时的光辉。 齐婴偏过脸,毫无情绪地看着远处的太阳,光就在他眼底浮动,眼睛里没有生也没有死,侧脸如神明那般的英俊冷漠。 张鸾千轻轻呢喃:弱者总是最无助的,弱肉强食,谁也改变不了。 既然要坏,为什么不坏得彻底呢。 张鸾千捡起地上的鸢尾花,雪白的花蕊从枝头坠落尘埃,又染上鲜血粘稠的红。 【24/24】 李斯安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在他后面的严州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远处巨型屏幕里少女被一箭穿头的画面令人生寒。 而这一边,敏感的人群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死的都是三班的人,他们以为只要这二十四个人死去就可以离开这里。 面对这样凄惨的死状,有人竟然语气兴奋地说:二十四个人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有人还在笑:它是来找三班报仇的,现在人死光了,我们可以活着去见父母了,还活着太好了。 人类的悲欢,真有趣。 在高处,一个黑影握着一把箭弩,在阴影里无声地扬唇笑。 人群一哄而上。 李斯安被人海挤得往前走,人实在太多了,推攘得他寸步难行,他显得有些浑噩,甚至是不知所措,在那些尖锐刺耳的笑声里,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门真的要开了,甚至做预告似的,发出轰然一声振响,人群显得愈发振奋。 李斯安的所有愤怒全被打破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拄着拐杖的老人在那一端平静望着里面。 李斯安的动作戛然而止,下一秒,他也跟着猛然扑到了铁门上,吼道:爷爷等我,我马上回来。 隔着铁门,能看到无数个涌动的头颅,如雪白的花朵,他又感到绝望,因为所有人仿佛是一样,他想回家,他想完好无损地回去见爷爷。 第147页 在门开的那一刹那。 如飞鸟归林般,密密麻麻的人流朝着那一端家长那里涌去。 李斯安也朝李工跑去。 李工没有回头看,混在人流里,混沌地往前走。 谁知在两拨人碰到一起的刹那。 大片血雾弥漫在他们睁大的瞳孔里,彻底变成焦灰,血肉横飞。 伴着轰然一声,那贴着铁门的大块屏幕如炸弹般爆裂开,碎片掠过之处,一切都灰飞烟灭。 李斯安站在血光里,所有的白茫茫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又只剩下了他一个,无数倒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落在他脚边。 同学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一滴溅落到手上。 荧幕上的指针嘲讽地拨过,最后的倒计时清零。 00:00:00; 第二十四个小时,游戏的报复对象,名为看客。 自以为是的正义。 一个也逃不掉。 在李斯安脚边,两个脏兮兮的黑白人偶无声颤抖。 他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远处,破碎的玻璃窗内,齐婴就站在那儿。 季绥。李斯安站在尸堆上,视线被鲜血淹没,失焦的眼睛里透出茫然,自言自语,所以神明会懂得怜悯吗? 第80章 6:30am; 手机屏幕亮出一道光线, 紧接着是滴滴的闹铃声,手机被无情地扔了下去,啪嗒摔在地上。 上面倒映出今天的时间, 六号。 任务失败。 床上蜷缩着一团, 在看清那团光线后,李斯安又眯回了眼睛。光裸的后背像压着什么, 摸到了很长的头发, 他摸到了头发。 他摸到了也没反应, 依旧漫不经心地闭着眼睛, 思索逻辑。 随着他起身这个动作,脑后白发都铺展开。 有人一直在误导他, 给他指了一个错的审题方向,一步错步步错, 怎么可能不满盘皆输。 他又觉得奇怪, 按理说, 时间线是这样的,语文老师把书借给他,他进入惊悚轮回的新手教程,新手教程结束, 测试服开始, 出现死者, 他下意识跟着老师解题思路开始解题。 时间线拉的太长,凭什么笃定是语文老师故意在误导他, 凭什么笃定语文老师扮演的是那种角色。 想通这点后,他好过了不少, 毕竟他很喜欢他的老师, 并不希望有猜忌。 是巧合和错觉吧。 李斯安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手机, 直到手腕压到点长头发。 他诧异低了下眼睛。 ? ! 门口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李斯安惊慌之下,猛然拿被子裹住了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请进。 只有床上一坨灰色,因为房间里找不到李斯安,除了那一团灰色的被子球。 齐婴:请问李先生在吗? 被子露出一条极窄的缝隙。 露出一只眼睛来。 齐婴站在床边,和被窝里的一只眼睛对视。 那只眼睛眨了眨,像是很懵。 存档大法已经把他搞迷糊了。 齐婴:你为什么要披着被子。 李斯安举步维艰地蜷在被子中间,默不作声,被子里的手往后摸,摸到一团毛绒绒的的狐狸尾巴,在他手指间灵巧地打转。 在一刹那,李斯安脸色微微显得有些惨白。 他不敢轻举妄动,头顶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形状,闷头闷脑的,继续装聋作哑。 齐婴俯下身,和李斯安平视,李斯安乖乖坐着看齐婴,外面还裹着层灰色被子,像个圆墩墩的不倒翁。 齐婴静了两秒,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戳了下李斯安的额头。 李斯安跟个软豆腐似的,被他手指轻轻一戳脑门,整个人果真不稳地往后倒,还没倒下又起来了。 似乎是觉得有趣,齐婴又戳,他又倒,再一次挺腰起身。 你,你。他气结,灰色被子里露出一根手指,也去戳齐婴的额头。 非但没能戳动,手指还被齐婴捉住了,李斯安想往回拉扯,但是齐婴不肯松,就握着他的一根手指。 喂,明人不说暗话。李斯安说,你才是最坏的大魔王吧。 齐婴:哦。 李斯安有点无语,但也无可奈何,就冷笑:呵呵。 等到齐婴反应过来后,李斯安已经连人披着被子从上跳下来,齐婴没有更多动作,就被他压制在地上。 被子成精似的要锁他的喉,但这场打斗很快就被解决了,李斯安没什么力气,轻而易举被齐婴横抱起来,又放回了床上。 你背过去,我要换衣服。那一团灰被子里,李斯安声音忽的变弱了。 这太奇怪了,李斯安换衣服从来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的,有时候家里没人,他都能脱得只剩条裤衩,满房子欢脱地溜达。 齐婴转过身去,尽量不让自己视线往后偏。 好半天,李斯安说了句好了。 齐婴回过头来,只见李斯安还穿着睡衣,只是脑袋上戴着一顶从未见过的大渔夫帽,黑色闷头闷脑罩下来,只能看见嘴唇和尖下巴一角。 一绺银白色的长发没藏住,几丝扫过耳垂的软肉,松散拂过鬓。 齐婴看了一眼,觉得很怪,再看一眼。 第148页 李斯安:想说什么你就说。 你看得清路吗?齐婴问。 李斯安顿时热泪盈眶。 他看不清,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就这样走出去被当成变态吗? 正想着,一丛毛茸茸的尾巴不由分说地从他身后荡了出来,直直飘到两人眼里。 李斯安:?! 齐婴有些怔住。 李斯安心里急得如一锅蚂蚁,怕把齐婴吓到,顾不得思忖,就将脸上的帽子掀起来一点,让齐婴看清他的脸。 齐婴指尖点着右眉向李斯安示意:你红色的痣不见了。 李斯安手摸了摸自己眉毛。 本身那眉眼就美艳到雌雄莫辨,唇显得水润软红,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摸眉的模样瞧着迷糊又好骗,齐婴不觉为他担心。 李斯安低下头,脸也小小的,缩回了大帽子里。 我完蛋了。他惨声,摘掉了整个大黑帽子。 脑袋上还耷拉着两只白耳朵,随着那头银发铺展下来,狐耳朵也跟着抖了抖,看上去很逼真。 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李斯安问。 齐婴想说,哦你狐狸尾巴在十岁时就露出来过了。 还让当时的小齐婴吓得连蒙了数月,这才恍然为什么李斯安总是很黏人地喜欢往人怀里钻,还动不动将人扑倒要亲亲。 都是陈年往事了。 但大齐婴还是很懂人情世故地表现出微微惊愕的神态,虽然齐婴惊不惊吓的模样相差都不大。 假发?齐婴犹豫着,配合问道。 是真的,是真的头发。李斯安唉声,作孽。 可以藏起来吗? 我不知道。李斯安说,好怪,是真的那个,不信你看看。 两只耳朵凑了过来。 齐婴的手碰到他耳朵,去确认那两只淡粉色白耳是否是真的狐耳朵。 李斯安浑身一僵,心口突突跳了下,下意识想避。 但是避不开,那只耳朵还是完整落到了齐婴手里。 柔软毛发下的嫩肉擦过齐婴指关节,只是摸的那一下,粗粝的厚茧就擦得耳尖泛出薄红。 李斯安几乎是惊叫出声。 被摸到耳朵的刹那,一股热流窜过他尾椎骨,他像烫着似的,不可避免溢出呻bull;吟,死死咬牙才完全忍住。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瞪着狐眼瞧人的模样,颇有几分媚眼如丝的意味,连嘴唇被咬出一个黏腻的粉印子。 齐婴也愣了,没有想过他反应会那么大。 李斯安心里清楚自己这幅样子难堪,忍着羞耻,闭上眼睛,有点生气地大声叱责:你干嘛摸我耳朵?!还不松手。 齐婴有些无措地松开手:我确认一下。 李斯安在那儿低低抽气,声音还很喘,恢复过来后就开始指责齐婴。 我只让你看着确认,谁让你动手摸我了?会出事的! 齐婴仔细看,上面有了被碰过后的红痕,皮肉很嫩,碰一下就会红,有些愧疚道:要涂药吗? 不用,一会就消下去了。李斯安原先确实很生气,在齐婴道歉后也不好意思继续了,只嘟哝了声,你是不是瓜,哪有人碰一下就要涂药的,其实问题也不大,只是一开始有些敏感,过一阵子就好了。 弄得好像上次别人手还没碰到他就开始喊疼的不是他一样。 尾巴根和耳朵,都不可以摸。李斯安叮嘱道,懂了吗? 齐婴的眼皮轻颤了下,也没说懂没懂,半晌,喉咙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嗯。 对了,还有这个。 背对着齐婴,他蹲坐下来,屁股压着脚背,十根光裸的脚趾坦然展着,那头银白色的长发过长,荡下来垂过腰窝。 银白色的蓬松尾巴一荡一荡地晃悠,在半空里几次扫过。 齐婴。 经他提醒,齐婴才意识到已经看了一会,他挪开视线,轻咳了声,语气还是冷的:我看到了。 这个可以摸,因为尾巴很大,你要摸摸看吗?李斯安侧过眸来,脑袋是微微歪着的,和脖颈连成修长洁白的弧度,那并不算什么,只是他的眼睛睁得圆亮,用一种十分纯洁的无辜表情来邀请。 齐婴的手背蹭过鼻尖,只垂着眼皮,没什么语气地拒绝他的好意:不了,谢谢。 李斯安遗憾道:那好吧。 但是现在去学校也成了难题。 你会梳头发吗?李斯安问齐婴。 齐婴也不会,李斯安更不会。 他们开始上网找答案,找了个视频,忙活了好半天,也没有绳子,就把卫衣的绳子抽出来,笨拙地将头发都绑成了一堆拢在头顶,再把帽子架在头顶。 这样戴帽子时,白发就不会散下来了,如果有皮筋或许会更好,但他们家里显然没有,有了也不会用。 做完这些,上身基本看不出异样了,只是尾巴还很难藏。 齐婴过去时,发现李斯安坐在那里,有些呆呆的,好像很难过。 你没事吧。齐婴问。 齐婴鲜少会安慰人,李斯安虽然难过,但还是表示自己被安慰到了。 第149页 他坐在床上,展开手臂,示意要抱。 自长大后,齐婴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有亲密接触了,看到这个动作,一张脸也紧绷起来,步子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李斯安仰着头,好似不抱他就会哭出来:齐婴。 他就睁着满是水汽的眼睛,望着齐婴,嘴巴也撅了起来,好似伤心欲绝似的。 齐婴最受不了他那副样子,每一次都是无意识地妥协服软。 至少在那样的对视下,少年终于是妥协了,虚虚揽住他肩膀外的空气,抱了下空气,结果就被李斯安扑了个满怀。 齐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像是石化成雕像,只有霎红的耳廓和瞬间粗重的呼吸证明他其实有在,原本抬起去推的手在半空犹豫几秒,又放下了,任李斯安脑袋蹭着胸膛,不住地发出快乐的呜咽声。 我如果变成了妖怪,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宽阔的手掌迟疑地轻拍了下李斯安的后背。 齐婴:嗯。 李斯安说。 那你以后还是要跟我玩,不管我变成什么样。 嗯。 不骗人。 第81章 李斯安没料到齐婴答应得会那样快, 被那声不骗人的回马枪杀得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两秒,他半张脸还贴在齐婴胸膛, 睫毛呆得不动。 齐婴见他失神, 便悄悄往后退,两步就后退不得了, 衣服还被李斯安牵在手指缝里, 紧紧揪住, 齐婴不得已低头。 李斯安的脸正抬着, 透亮的眼珠一瞬不眨,那双狐眸波光潋滟, 就亮晶晶地望来,一张脸雌雄莫辨, 脖颈又白, 流露出几分勾摄之态。 齐婴几次偏过眼睛, 也没能躲过那道视线。 像是忍无可忍,齐婴手掌往下低了些,遮住了李斯安过于明目张胆的目光。 齐婴说:别看我。 李斯安眼前黑了一片,通过那指间缝隙里透出的光亮看到对方的脖子, 凸起微微耸动了下, 李斯安的脸只距离齐婴的掌心半寸, 凝视着那点光亮,鬼迷心窍似的, 忽的鼓足了勇气,嘴唇极慢又有些发颤地往上倾。 齐婴看到李斯安嘴唇像要快碰到自己的掌心, 原本没有变化的脸色略微僵硬, 像是怕李斯安把嘴唇贴上来, 但是李斯安停住了,被挡住的表情也晦暗不可见,唯一能看清的薄红的唇瓣被牙齿咬住。 齐婴微微有些懊恼,仗着李斯安看不见,一时没挪开视线。 却没有想到李斯安忽的伸手袭击,径直往他喉结碰去,齐婴反应快,在李斯安要碰到之际,握住了那双手。 手上的触感让齐婴怔了下,只是声音一顿:李斯安。 李斯安垂着的手指想抽回来,却被齐婴很紧地抓在手掌中,他一双眼睛还被齐婴挡住看不清,手又受制于人,被不知轻重地紧握着,想缩手却缩不得,登时就清醒过来,鼻尖不觉冒了点细汗,讷讷道:好吧,我不看你,你松手。 齐婴霎时松开了手,但却上当了。 李斯安仍旧有恃无恐地睁着眼睛,一头银发长散,眼睫黑浓浓的,上下扫视齐婴,神情坦荡,不过费解又掺杂狡诈。 齐婴垂了眼皮,嗓音哑而冷:走了。 说走就真的转头就往门口走出去,好似真的不打算等李斯安了,齐婴还未走出门,身后响起一声口哨声。 齐婴没有转身看李斯安,只是头微偏了一点。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 李斯安手肘抵着床,面容宛若妖孽,舌头将右颊顶出一个弧度,语近似笑:哎呀。 齐婴的手指蜷了些,又握紧了。 李斯安摸了摸自己脑袋,掬了把脑后的头发,脸上瞬息没了笑意,他爬回床边,手探进被子里摸索一阵,终于在枕边找到了一颗小珠子。 那颗血珠通透圆润,艳红如心尖血,泛出淡金光芒。 李斯安的指关节轻轻擦了下漆黑如墨的右眉,长眉入鬓,漆黑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拈起那颗血珠子,抵着原先眉间有红痣的位置,往里推了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红珠失手滚回了他的掌心里。 他看了一会珠子,忽然情绪发作,狠狠将手里这颗红珠狠狠往地上掷去。 珠子滚到地上,李斯安偏过头,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眼地下。 李斯安弯下腰,捡起那颗红珠,掌心微微泛出的汗液将珠子浸湿了。他很苦恼地摸着右眉,半晌,愁了:讨债啊。 从他们家到学校,一模一样的路,时间循环,不知是第几次重复了,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李斯安平日里就是太不正经了,乃至于他正经起来不去招惹别人的时候,反倒引人怀疑。 但他确实不舒服,帽子压着他耳朵了,两只被压扁了的白狐耳可怜地挤在一起,他每走两步,手就探进去护一下自己耳朵不被帽子刮到,他不觉发恼,又不敢摘掉帽子,怕被人看见这幅样子,何况还有九条尾巴在他身后乱窜,他很努力才将它们变小到能塞得进裤子。 齐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见李斯安走两步不动了抱头蹲在地上,便问:很疼吗? 不问还好,一问李斯安眼泪就开始打转,他忍着没掉泪,只点了点下巴。 齐婴道:摘了。 第150页 不要。李斯安认真地说,人类面对不是同类的东西,会很残忍。 李斯安说残忍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齐婴的,齐婴想再说,却被他打断了。 你给我去弄点柔软的东西垫吧,或者别的什么都成。你去吧,我在原地等你。 齐婴站起身答应下来。 附近确实有服装店不少,并不难找,齐婴却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 因为路边有人在卖帽子。 是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人类少年,明明是人的长相,姿势却显得笨拙别扭,手里拎着一个并不惹眼的帽子。 那小孩手里那顶具体的不同就在于帽子顶端还凸出两个尖角,好像是刚好能放置耳朵的位置,齐婴无意识地用手掌比了比,恰好将其圈在手里。 那人类少年看着他丈量尺寸,一本正经地问:是你要戴吗? 齐婴摇头否认:朋友用。多少钱。 人类少年跳到高一截的台阶上,连连否认:不卖的不卖的,只有要戴帽子的那个人来买,我才卖,凭什么你来我就要卖给你,谁要戴的就让谁来买。 齐婴只好作罢,回去后将原委和李斯安说了,李斯安诧异地好一会儿,半晌终于忍受不住脑袋被压的痛苦,朝着齐婴说的方向走。 不过两秒,李斯安就看清了,看着卖帽郎,让齐婴在原地等他。 卖帽狼很兴奋地冲李斯安招手,挥着爪子里特制耳朵的帽子。 李斯安的眼睛抬起,手已经抓住了帽檐一角,一双眼睛大大小小里满是狐疑。 那人类少年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陛下,上一次那场演出,是大陛下逼我的,我白灰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李斯安说:什么陛下,是谁的陛下呢。 那孩子极为聪敏,当即改口叫:季哥哥。 李斯安恍若未闻,抚摸手里材质。 他们交易的场所较为隐蔽,趁着四野无人,李斯安手疾眼快,将原本帽子脱下,将帽子扣在脑袋上,原本被压扁的狐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白灰在旁边连连夸赞:不愧是陛季哥,连脱帽姿势都是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那话再讲下去就滔滔不绝了,李斯安偏眸瞧了一眼,白灰立马噤声,转口道:我偷偷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陛下,我就只想见你一面。 李斯安看着他。 不过两秒,对方就泄气了,实话实说:好吧,其实是大陛下让我给您带句话。 李斯安:哦。 白灰犹豫地多看了他两眼。 李斯安:说呗。 白灰深吸了口气:你的心不会痛吗季绥。 李斯安:白灰道:红豺说大陛下已经去找你了,但是回来时失魂落魄的,他们都说你又骗了他。 李斯安脸色略沉,眼前不由浮现出楼梯台阶上,他从黑暗里往下走,男人呼吸沙哑而毫无隐晦的一句发问,你们做了吗。 李斯安:呵呵。 这一声笑嘲讽过重,白灰也察觉到了他情绪中的不妙,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果断住口。 李斯安:你谁啊你。 他说完那一句,当即拎着新帽子转头就想走。 白灰急了,真怕他翻脸不认人,急吼吼道:陛下,别走,是我啊,大陛下说如果我任务没完成,就把我炖了做狼肉汤。 那话倒让李斯安步伐慢了下来,难免听着有些刺耳:还要加个大字,狗不狗啊,哪来的优越感,想压谁一头呢。 白灰怕激怒这祖宗,转口道:卫离陛下说让我把意思传达给您,就是,您想知道该如何通关吗? 李斯安的眼睛抬了起来。 他们被困在这场游戏里了,没有主线,没有任务,除了少数的系统提示,整场游戏就是陷入不断的死循环里,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偏有人跳出来说,它有开门的钥匙,很难让人不心动。 他们分明摸清楚了那场恶果却无法改变任何结局,只能眼睁睁看着因果不断重复上演。 要怎么做? 传达声音的小狼低低道:把他的心还给他。 只要你把偷走的还回去,他就帮你把一切恢复原状。 李斯安的拳头握紧了,贴着一层薄布,触碰到了鲜红的珠子。 李斯安抬眸,就看到远处的齐婴,他略为苦恼地摸了下右眉。 哦。李斯安说。 白灰对他这样的敷衍态度也屡见不鲜了,只将卫离要带的话都说了一遍,在分别之际,又犹豫道:陛下,阿奴姐姐她。 李斯安的动作停了下来。 阿奴姐姐,她为了你叛出万妖了,大陛下令部下去围攻她,她逃出来时浑身都是血,我和红豺偷偷救了她。 李斯安的神情有一丝滞住,指腹无意识绕着捏在手里的野草打转。 千年的狐狸,怎么会是善类。白灰缩了缩脖子,不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红豺说的,他说你是个无情种,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说你不配为九尾,让阿奴姐姐跟了他。 第151页 李斯安低着头,显得心不在焉。 但是阿奴姐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就消失了,阿奴姐姐说她要去阻止你复仇,但她不肯告诉我们是什么,只说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白灰说,你和我们不一样吗?阿奴姐姐说。 李斯安打断道:我知道了。 他们都说她已经死了,但我知道她还活着。白灰从口袋里掏出一盏仅有巴掌大小的精致古灯,你看她的魂灯还亮着,她一直在找你。 手上的一盏灯,微弱地闪烁着。 无人区通道,蓝绿色灯光平静地明灭。 第82章 光如银针洒在通道的瓷砖上, 乳白色墙壁张开了一道裂缝,那类似地表的阴影一路蔓延到大门。 从远处看,一间间黑色分隔的小室如苍蝇复眼整齐排列在这巨大机器里, 更像城市里死气沉沉的拥挤住宅区, 光看了一眼,就让人心头窒息。 无人区。 与那沉重的黑色相对的, 却是无数蓝绿色的虚拟电子颗粒构成的面, 霓虹灯照牌在雨光里跳动, 构成令人恍惚的昂贵幻影。 背对着这庞大建筑群, 是一群刚被放出的囚徒,刚刚走出通道的尽头, 入眼就是这片压抑的黑色小室。 单薇子手指根上搭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流窜下来, 刚踏出地狱, 她似乎是有意相等, 乃至于和她一起「死去」的陈静瑄跌撞着走出暗室时,就能看见女人在对着顶上密密麻麻的怪物失神。 他一张脸上也蒙了灰,比起单薇子那身旗袍以及一丝不苟像刚参加过晚宴的发丝,他的戏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伤口还在淌血, 就像在泥潭里滚过似的。 陈静瑄打量她一眼, 落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一声笑就好了,笑里嘲讽不言而喻。 单薇子:陈静瑄。 陈静瑄压根不理会。 陈静瑄。她又叫了一声, 有些挂不下脸面,你笑什么。 跌入泥潭里的人只要露出一点温柔, 就会勾引一堆人前仆后继地想去当他的救世主, 我只觉得愚蠢。陈静瑄提了下嘴角。 我没有想拯救什么。单薇子说。 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陈静瑄抱了手臂, 眼睛也不瞧她,转向远处的楼,无人区已经死去多久了? 荧光在天空中滚动,由0、1编码的数字汇成虚拟的霓虹灯光游走在庞然大物外,没有歼击机,没有核弹,甚至见不到一张现金钞票,似乎是一夜之间,无人区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无数鲜红从高楼处坠bull;落粉碎成泡沫。 死去的前住民腾出了位置,剩下的只有这堆数字。 百年之久了。单薇子道,怎么,在里面住上瘾了? 陈静瑄笑笑:丛林法则,不该是最懂的吗? 单薇子敏感地捕捉到那一丝危险气息。 她身体飞快往后退。 但来不及,他们身体离得又近,乃至那把匕首贴到单薇子脖子上时,一把通体漆黑的手bull;枪正抵着陈静瑄的心口。 单薇子压着枪管:你动一下试试。 陈静瑄手里削发如泥的匕首卡在单薇子脖子上,他不敢大动,俯下头去,一字一句笑:这就没意思了。 既然都是同一个目的,何苦弄得那么僵呢。单薇子道,我们并不矛盾。 陈静瑄说:口口声声说要成为五色的人,可不是我。 你也算是五色的老人了,那点道理不会不懂。单薇子仰起头来,脖子被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狡兔死走狗烹,既然当了别人的刀,就要做好身为刀剑的责任。 陈静瑄笑了。 他注视着底下单薇子的眼睛,感到胸口的枪压得越紧,那颗子弹仿佛都快飞出来:都说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那你呢,你又想做谁的刀剑。 单薇子望着他,黑色瞳孔变成蛇的竖瞳。 在红光里陈静瑄开口:那只野狐狸 那话还没有说完,整个地面发出一阵重重的震荡,震得黑色枪支脱落,在这不稳的动荡里,子弹顺着陈静瑄鬓角飞了出去,单薇子的肩膀边轻飘飘地掉落了几丝黑发,她提着那柄枪,双手举高。 陈静瑄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忽的将手里的匕首扔了出去。 单薇子也随之松手,将手里的枪扔到了地上,黑色高跟鞋鞋尖将脚下的枪踢远。 陈静瑄垂了眼皮,极为警惕地望着她动作,放缓了语气:老单。 在黑色无人区又一间小室门口,随着动荡歇下。 爬出一双瘦骨嶙嶙的手,那手苍白得不像活人,攀着泥土,一寸寸往外艰难蠕动。 手的主人是一个浑身泥土的年轻少年,痨病鬼似的黑眼圈,头顶着几根野草,破烂却昂贵的衣袍被石子割破了。 晏楚缓慢地往外爬,爬出人间地狱,眼睛前才照进点熹微的弱光,模糊跳动着。 在那尽头处递过来一柄烟杆。 那里有一男一女,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冰凉而敷衍的笑容,戏服上龙凤衔珠,在墙边,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看不清面容,食指中指夹着一根烟,他们脸上都带着半张阴阳鱼的假面。 第152页 一黑一白。 下九流。 晏楚浮起一丝厌恶,他神情近乎高傲,垂着眼睛,哪怕身上已经狼狈成那样。 他们这种人的出生注定了是眼高于天的,又怎么会看得起旁的,陈静瑄好似已经熟悉了这种目光,并不气恼,手里的烟杆轻轻一折,收了回去。 晏楚狼狈地站起来,一只腿在黑屋里被他自己发疯弄废了,只用那只好腿捣着一步步往外拖,另一条腿砸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 单薇子忽的开口:大公子。 听到那个声音,晏楚浑身一震,他的视线往回挪,落到单薇子的脸上,隔着面具定定看了好几秒,沉声:是你。 单薇子摘下脸上的面具,递向晏楚,晏楚没有接过,径直跨过单薇子,脸上终于浮起了难堪。 陈静瑄目送他颠簸离去的背影,忽的笑了:金皮彩挂,皮团调柳,上九流的天之骄子,再落魄,也会因与我们为伍而羞愧。 单薇子勾了勾嘴角:今时不同往日了。 阴阳鱼在天地里游走。 阴阳永远不死。 李斯安面不改色重回队伍,一言不发,拉着齐婴袖子往前走。 齐婴看到他帽子顶起的两个揪揪,别人的帽子都是圆的,但李斯安的不一样,顶着两个角。 跨物种的凝视。 跨物种是没有结果的。 他头顶两个尖尖也在耸动,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 齐婴看不清李斯安表情,李斯安忽然转过身来,那双眼就跟激光似的扫射。 齐婴目光瞬间从他帽子的尖角上挪开,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李斯安想给齐婴洗脑,又怕被齐婴洗脑,犹豫了几秒,试探道:你信山魈鬼神吗? 不信。 那你觉得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 不是。 李斯安的手指揪住了齐婴衣襟。 齐婴这才肯说了两句:元宇宙的欺瞒? 虚无缥缈的虚拟要不要信呢?那是大趋势,数据幻觉,虚拟幻象。李斯安说,如果有人跟你说我的坏话,你会怎么办? 眼见为实。 李斯安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想听齐婴说我怎么会信别人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诶,可是齐婴不说。 阴谋论啊。李斯安圆圆的眼睛从下望上来,再不搞实业的话,就要被一些东西趁虚而入了,都是坏人。 坏人。 有的是一枪。李斯安夸张地模仿扳机扣动的口吻,砰。 他收了手指比成的枪,熄了火,正色说:有的是悄无声息,无声无息,消磨意志,一个要人性命,一个要人混沌。 像是说完了,他郑重道:所以为什么要被牵着鼻子走呢。 齐婴看着衣服上拽着往前拉的手,眼里没什么情绪:就像你牵着我一样吗? 李斯安破了功,立马撒开手,急着辩解:什么啊。 这一路往校园走,气氛大为不同,从他们踏进校门开始,原本散在校园四处的人影一个不见,李斯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横亘在门口的巨大屏幕上,已经提前出现了,只是这次有所不同的是,在屏幕角落里,一个类似截断半花瓣的阴影淡淡浮在那里,鲜红得像浸了血水。 在大屏幕里呈现的,所有教室的摄像头都被打开,学生被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而他们或许是因为迟到而逃过一劫。 李斯安迟疑地看向舞蹈教室一端,他知道这场游戏不会轻易结束,他拿到的线索早有提示,三番五次地诱导。 齐婴我们,分开走吧。 几十个针孔摄像头的对面,传来一道尖锐的电流声,像是很疲惫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助理抬头。 只见光屏的影像里,戴着奇形怪状帽子的少年愁得叹气,最后偷偷摸摸地跑进一个空教室,翻开了习题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 助理不解男人忽然的崩溃,小心翼翼问:他们不是在做任务吗? 你看看他自始至终有把这场游戏放在眼里吗?那人情绪激昂,除了几个朋友的幻象被系统弄死时看似很难过地嗷了一嗓子,我们通宵设计的那些路子连一半都没走完。 助理说:但是。 听听这个吧。那身着制服的监听员摘下监听器,打开了一个录音机。 耳机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随即被声音取代。 当你发现一件问题并发现错误时,你要告诉他这是错的,而不是叫他更努力更上进咬牙坚持,你没有更好的生活是因为你不够努力,却只字不提那些操盘者幕后人的恶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流向某一部分,敲骨吸髓榨干了群蚁,仅仅是群蚁吗?拥立着高高在上的蚁后,钻制度的空子,钻制度的漏洞。 变成一声少年的调笑声。 时无英雄,是谁的错呢。 空气里只剩下了沉默。 董事长之前给我的。监听员道。 助理小心翼翼说:英雄好啊。 第153页 但你看他那散漫样,会是想当英雄吗? 太子爷。光幕之外,监听员的手指抵着额心,轻轻压了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83章 三哥和薇姐到哪了?监听员忽然问。 助理身后的转椅转了个方向, 原本脸上的神色被严肃取代,透过架在鼻梁上薄薄的眼镜片,一排蓝绿色的数据字符涌动, 凝固成两个绿色定位锚点。 找到了。助理说, 她忽的不说话了,用一种五味陈杂的表情盯着屏幕。 嗯?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 在她背后, 监听员俯下身来, 凑近显示屏, 方镜片中, 只见屏幕中两个绿色的定位点正在一个诡异的地方,那位置诡异偏僻得让人纳闷。 他喃喃:33deg;32N, 30deg;50\'E。 年轻助理叹了口气,靠回了椅背上, 两只手捂住了耳朵。 下一秒, 整个机舱震了一震, 耳边传来一声咆哮:谁让他们跑到叙利亚去的?! 助理:四个手机都关机了,联系不上,而且根据时间,老陈和薇子已经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了。 监听员:好, 好。 这两声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年终的KPI啊。 一事接着一事, 助理想开口说两句一张口熬夜加班的后遗症就来了, 累得叹气,打开了另一台操作器。 千人的幻影被绑在椅子上, 每个人脸孔呈现出震惊恐惧与愤怒的神情,还有的在不住挣扎, 试图用身体去撞束缚的椅子。 监听员的注意力被吸引, 也顾不得再管那两个不靠谱没边的家伙, 重新转回注意力,端起就近桌子上的清凉菊花茶,以抵抗多天通宵工作的上火。 虽说屏幕里暂时显示一切正常,但期间就且不说病毒入侵吧,攻击服务器域名的黑客就有好几。 显示屏上,助理的手指按在控制键上,久落不下,终转过头去征求监听员的意见,监听员垂下眼皮,指骨有些失去控制地磨着杯盏:之前的故障上报,怎么说。 助理:人事传达了上面的意思,说再有一次,让我们两打包滚蛋。 玻璃杯霎时被捏碎了。 两人齐齐默然地望着屏幕。 屏幕中央,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着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握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韶光正好,洒在修长的手指上。 桌子上一本摊开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 窗户外边血光连天。 监听员咬牙。 Enter键在按下的刹那,忽然响起一声紧急警报声。 是谁设置的木马! 整个机舱所有灯光尽灭,陷入一片漆黑中。 呃 完蛋了。 李斯安调整耳机的位置,这使得齐婴清晰看到屏幕里凑过来一个尖尖的下巴,俯拍视角,看不到脸:你到哪里了? 齐婴:我找到张鸾千了。 嗯嗯。李斯安思忖了几秒,头一回也不找齐婴玩了,反而说:你让我跟他说一句话。 李斯安不知怎么的,对张鸾千很是放心,这人生得就很让人放心,从一开始总是和善与人笑着。 齐婴也不拒绝,朝张鸾千递过手机。 张鸾千接过看时,屏幕里已经黑了,由视频通话转了语音通话。 李斯安托着下巴:张老师,你和齐婴待在一块呐。 张鸾千抬手压了下发痒的耳根,沉声说:是,你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李斯安趴在桌子上滚笔,那重要吗? 张鸾千:为什么又一个人出去,你和齐婴待在一块是最安全的。 若非李斯安对齐婴和张鸾千有一定的了解,否则他都要以为这话是某个人让张鸾千说的了。 李斯安:有理。 是有理,但也没见得他理。 张鸾千将这归结为男孩子的叛逆期,温声劝道:单独出去太危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齐婴看张鸾千的表情称得上和煦了,与那次漠然看着血雾弹冷若冰霜的人判若两类。 张鸾千眸光微动。 没法子呀。李斯安转着笔,你走得稍微远一点,别让齐婴听见。 张鸾千握着齐婴的手机看了齐婴一眼,如实照做了,果真走远了几步,齐婴朝那方向看了好几眼,也不动作。 李斯安:行了嘛?齐婴还在吗? 张鸾千:他听不到了。 李斯安摘下那顶量身定制的帽子,两只挣脱束缚的狐耳朵抖了两下,脑后的银白长发折叠垫在耳朵下支撑,他寻了个惬意姿势趴在桌边,手指兜着一颗赤色小圆珠,眼睛从手指圈成的孔往外瞧。 和他待在一块我就没法集中注意力。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不过我是不是得去趟理发店,要不顺便染个头吧,染成金的好还是绿的好,老爷子会不会打死我。 张鸾千并不像王启,将某人的动机和私心挂钩,轻而易举就被带跑了:染什么? 红色就不要了,寸头加红毛,我是不理解。李斯安说,孙石居然觉得好看。 第154页 孙石啊。 你也认识? 孙氏集团东家的次子,虽然未得缘见,但其大名,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张鸾千道。 李斯安抿着张鸾千的话,也不打草惊蛇:今天和昨天的不同,你有发现吗? 他们一路走来,循环了好几天的找姐姐环节已然结束。 通常在一个制度中,循环结束,意味着新秩序的诞生。 这场循环在今天已经结束了。张鸾千说,学生们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们待人相救,但此时似乎承担起救人责任的唯一幸存者却跑了,满世界找不着。 李斯安敛下眸子,看着铅笔:所以要有一个新的解题思路。 张鸾千确认他说的是解题而不是跑路,只是他语调上扬,给人一种不安的像是要脚底抹油的错觉:解题? 李斯安眯眼:术业有专攻。 他叹气:我这人,最讨厌蛮力了。 张鸾千: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李斯安平常也不是随意轻信于人,只是张鸾千与神俱来的一身正气,一般很难有人会拒绝,加之那文质彬彬的金丝眼镜框与整洁衬衫,显得温良无害。 两秒后,李斯安开口:照看一下齐婴,可以吗? 相比之下,齐婴并不像需要照看的人,张鸾千没有弄懂他的意思:照看。 别让他开大。 嗯? 小心齐婴。他轻声。 张鸾千将手机递回去的时候,齐婴多看了两眼,张鸾千没懂那两眼的意思,说:怎么了。 齐婴:没事。 李斯安继续打草稿,草稿纸上画满了数字涂鸦,但那些数字的真实含义远超过了数字本身。 一时整间空教室都响起了笔尖和纸张「唰唰」的摩擦声。 声音戛然而止。 李斯安的笔停住了,笔尾的那端,握着一只血管僵硬的小手,因为太久不见阳光呈现出僵尸般的灰白和尸斑。 他的眼皮猛颤了几下,浑身血液倒涌,瞬息缩了手想把头埋进手臂间,那双冰冰凉凉的小手预判了他的预判,果断在他低头之际,尸手抓住他的衣领。 这回李斯安不得不抬头了。 在他面前,面容精致苍白的人偶小女孩,怀里抱着长着人类五官的小狗玩偶。 两只眼眶被挖空了,只剩两个黑黑的窟窿,流出两道鲜血来。 李斯安心头瞬间泪崩,他一时被吓傻了,脸还维持原先紧绷的弧度,连张嘴哭都忘记了。 旁边的小女孩很生气,幻影在旁边瞬移,一下子出现在他旁边,一下子在他背后,瞬间又移到他头顶。 为什么不来找诺伊,为什么!还要诺伊来找你。本来是你来找诺伊的,你为什么那么懒,为什么不来找诺伊! 她手里拎着的小狗狂吠一通,雪白的牙口磨得尖锐,猩红的舌头和唾沫在半空,凶狠而兴奋地冲李斯安狂叫。 由于她手里没有牵着绳子,李斯安甚至害怕这只不只是熊还是狗的怪物会突然跳到他脸上,果真如他所想,下一秒,这是恶狗扑了上来。 慌乱之中,李斯安吼道:我,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距离他面颊几寸的玩具狗戛然而止,回到了诺伊旁边。 诺伊展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玩具,半信半疑地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对,你的姐姐,不要让厨子杀人了。 诺伊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生气,除非能摸摸狐。 李斯安顿时面如土色,后退了两步,两只耳朵吓得竖得老高。 诺伊张嘴,眼看要发作,但还是忌惮着怕又把他吓晕,就朝半空伸出了只冰凉小手。 显然是一个要牵的举动。 李斯安纠结了好几秒,旁边的玩具狗暴起「汪」的一声。 李斯安瞬间握住了她的手,他闭上眼睛,尽量使自己不去想那是一双死人的手。 哥哥,你为什么发抖。 李斯安:因为牵着你啊。 李斯安:你太美了,我心惊肉跳。 眼冒血花的小鬼认真想了两秒:骗人。 姐姐说,男人都是满嘴谎话。小鬼:骗我我就把你做成小狗。 李斯安就看了眼诺伊怀里的狗,她怀里的狗露出两排牙齿,冲他阴森森的笑,李斯安心头如有几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麻了,他心想,啊对,张鸾千说得对。 你知道诺伊的姐姐在哪吗?矮小鬼吐猩红舌头威胁。 李斯安:我知道。 第84章 他们停在了熟悉办公室的门前, 紧抓着李斯安宛如死尸的手瞬间握紧了。 空气安静地如同凝固一般,针落可闻。 隔着一道狭窄的门。 诺伊低下了头。 李斯安望着那堵墙门,语气如同置身事外:不去和你姐姐说声好吗? 这道门内, 有杯盏落到桌上清脆一声响, 以及书本被放下的声音。 隔着门,能感受到门内的目光已经抬起。 第155页 诺伊脸上显出一种呆板的混沌:不, 不是, 不是姐姐。 里面坐着一个李斯安熟知的人, 并且李斯安能确保对方如假包换, 在每个朝暮的日日夜夜,将他叫到办公室, 有时听他晕头转向地背课文,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有认真听, 但就是学不好, 次次考不及格, 他时而嬉皮笑脸时而苦着脸坐在办公室里,握着铅笔默写课文,有时罚读,读错一句她手上的书就会轻轻拍一下李斯安懒懒散散靠着桌边的身体, 叫他认真点。 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他的语文老师头上, 更不会将她放在自己对立面。 后来他计算那些题, 发觉他的老师,每一句话都是有含义的。 从他的新手教程她叫他的背的第一篇课文开始, 到后来叫他去读的那篇竹林中,李斯安左耳进右耳出惯了, 他再回去看, 目录里被圈住的页数。18, 5,22,那是一个更早的时间恰好是一本书的出版,尾数后是一个红笔书写的数字6。 那时她从书柜里拿出两本书,他选了最上面那本。 他的老师原来早就在很久之前,就提醒过他了,地狱变。 至于那对双生子,除了还活着远在他地,为什么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倘若她们都已经死了呢。 他微俯下头,眼里略有些空:老师,您教给我的东西,我都有认真学了。 那扇门后没有动静,许久,响起高跟的声音,在距离门几寸的地方停下。 一门之隔,他昔日敬重的师长和他面对面。 李斯安脸上没有喜怒,诺伊脸上的血流到他手上,他平静地问:童欺,是你引诱的吗? 那次的火灾,是不是你救了郑莹莹?你救了郑莹莹因为她根本不受你引诱,即使在受尽欺凌后郑莹莹也不肯堕落,无法走向你所期望的目标。 他的声音仿佛什么有趣至极的东西,引起女人的轻笑。 李斯安另一只手上抓着揉皱的草稿纸,攥得指骨泛红,他眼里漠然,在那笑声里声音平静。 所以你就放弃了引诱郑莹莹下地狱,相反,自小出身优渥为双生子之一的童欺,成为你最好的目标,有什么比看着天之骄子从高处跌向悬崖更好的呢。 她试图求救齐婴,奈何齐婴那个信着因果论魔王似的混蛋根本不理,于是转向我求救,奈何我阅读理解太差根本理解不了她每次话里的意思,一直以来发出求救信号的并非郑莹莹而是童欺,哪怕是整场副本,因为她已经在地狱中了。 随着那声地狱,一个突兀的机械声响起。 【恶魔审判庭秦穆】 【玩家名称:秦穆】 【公会:恶魔审判庭】 【生存值:隐藏】 【精力值:隐藏】 【血量:隐藏】 李斯安猛然抬起头来。 他的语文老师,名字并不叫秦穆,除非在很久前,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就已经换了个芯子,李斯安定定看着门。 老师,你到底要什么呢。 人的痛苦予以灌溉,方能浇出最鲜红的花蕊。 他的问题已经无关要紧了,女人的声音再也没有他熟知的温雅,正如魔鬼的呢喃低语。 李斯安,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 那扇门就要打开,他身旁原本站着的诺伊却如同受了刺激一般,一声尖叫转头朝外跑去,脸孔的血越流越狰狞。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了,老师。 李斯安握紧了拳头,朝着那扇门深深鞠了一躬,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半点情谊也无,转头朝着诺伊的方向追去。 天鹅湖的提琴曲奏响,从天鹅影厅里传出,另外两个影厅什么糊弄人的猫咪会所和森林已经拆除了。 那一刻他看到严州的眼睛。 通感,一种很少机会偶尔才能触发的能力。 那双眼睛里曾经恐惧燃烧的火光没入他银白色瞳孔里,和聚光灯下、舞台上旋转的人偶娃娃重叠在一起。 那一日在舞蹈室外,他看到的恐怖的天鹅娃娃,也许也正是她。 诺伊站在那聚光灯的中央。 她身上穿着白天鹅的舞服,显得纯洁无瑕,曾经汹涌燃烧的火和现实重叠,诺伊就仿佛在火上旋转舞蹈,她芭蕾鞋尖点在大火里,动作显得笨拙努力,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意味着时时刻刻忍受的疼痛。 撞钟响起。 李斯安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撞钟,也可能是来自伴奏的失误,这令诺伊如惊弓之鸟,舞步越来越快,她越快越难,膝盖被撞得淤青。 在火光里,自bull;焚者永坠入地狱,承受永无宁日的痛苦,纯洁者升入天堂。 身为人的愧疚与绝望无法减轻,朝着再也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 诺伊旋转得越来越快,随着那转动,身上雪白的天鹅礼服染上了血。 她的礼服渐渐蜕变成黑天鹅的色泽,反而是一种成熟美艳、与年龄不相符的恐怖质感,大片裸露的背镶嵌着金属饰品。 直到整个礼服看不到一点雪白的痕迹。 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在她的背后,生出一对漆黑焦羽,羽毛膨大,宛如一只真正黑天鹅那般,那是一对来自地狱的翅膀。 火光冲天中,诺伊像丢失了灵魂一般,手足的动作却不复僵硬,每一步都轻盈曼妙,仿佛真的得到了蜕变,也成了一个永不失误的人偶。 第156页 你是选择忘记了吗?李斯安猛然怒斥,童欺! 随着这句话,诺伊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麻木,她慢慢端起脸,眼眶里的漆黑大片从眼角滑落,成年人的妆容晕染流淌过面孔,惊悚而怪异地往下滴落。 她喃喃自语,像是费解那两个字的意思:童童欺,我是童欺 李斯安喉头一哽,光看到她正脸,心就跳的飞快。 他悔之不及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去刺激她,原先的胆大消失殆尽,咽着唾沫往后挪。 在诺伊原本怀里抱着的那只有五脏六腑的玩具,不停涨大,像是要冲破束缚那般,两颗塑料眼珠弹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四只浸在鲜血里通红的眼睛,三颗赫赫威武的犬首。 李斯安转过头时,那带着涎水的獠牙已经喷涌而出,径直朝他啸来。 地狱三头犬。 李斯安的兽性本能被激发出来了,他吓得嗷一嗓子撒腿就跑。 但是这个和他平日里的遭遇的不同,地狱三头犬的蛮力耐力都远超于他平常见过的物种,跑着跑着就没了人形,就见一只白狐狸蹿了出去,绕着影厅转圈跑,后面一只三个头穷追不舍。 李斯安是被吓坏了,但三头犬是看上去不太聪明,也不懂它只要停下来它追的小东西就会自己撞上来。 头顶传来一声虎哮声。 李斯安听到那声虎啸的刹那,心梗了一秒,以为幻听了。只是那一秒时间,他脑袋猝不及防往前面撞去,撞到那只地狱恶犬的脚边,连狐朝后仰倒了。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眼见就要罩上一只血盆大口。 谁知又一张血盆大口更快地、准确无误地探出,飞快叼住了他的后脖颈子,将底下那一整只肥美可口的白狐狸儿叼住了。 李斯安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狐眼都睁不开了。 那头虎飞扑过那处,只是落地,就化作一个俊美高大的青年,吐了一嘴的毛。李斯安想也没有想的,爪子朝那张脸上狠狠抓去。 一涟鲜血溅了出来,卫离的半张脸上出现四道伤痕累累的血痕,他抬手蹭过脸,手掌压住两只爪子,眼里翻涌着晦暗难辨的情绪。 下一刻手臂就被咬住了,卫离去拨李斯安的獠牙没能挣脱,被咬了一手血,迫不得已将他弄晕了。 诺伊连眼睛也变成了猩红色,脸上看不出一丝人类的踪迹,那头被截胡的地狱恶犬蔫头耷脑站在她脚下。 她眼里全然是受了欺骗后的困惑:厨子。 那男人笑:现在就不是了。 诺伊也被激怒了。 只是她刚踏出一步,身后响起了一段清脆的铜钱声。 一个厚重的人影落到她背后。 钱魁。卫离说,辛苦了。 在背后出现的,正是那日出入过李家的胖子,那日李工让李斯安称其为钱叔叔的。 钱魁目光掠过他,露出个笑,嘿嘿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东家的交易在,一码归一码,受人钱财。不过小公子人呢?明明看着一块进来的。 卫离:不知道。 说着,轻车熟路地托着掌心里一团往外走。 诺伊也想跟过去。 一双手拦在了黑色翅膀的人偶面前。 诺伊没有生气的眼睛抬起。 审判庭的恶魔。那身着中山装的胖子笑了一声,手里一串铜钱抛在半空,又平静落下,你的对手是我。 第85章 两边飘窗被风吹得高高拂起。 空无一人的临时教室里, 桌子乱糟糟摆放着,断了的桌腿七零八落,一些作废的草稿纸被风声吹得窸窣作响。 讲台桌前, 卫离环着双臂, 手掌上还滴着鲜血,他站着和李斯安坐在桌子上的高度基本持平, 轻而易举看到李斯安两只激灵竖起的狐耳朵。 两条长腿从桌子上垂下来, 李斯安两只手撑着桌子, 看姿势像是极为防备,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眨了两下眼睛, 瞧着脑袋像是不大清楚。 卫离去拿抽屉里的纱布,包裹手上伤口, 岂料就在卫离低头的那一刹那, 李斯安兀的窜起, 跟一道闪电似的朝着门外飞了出去。 他的额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实物,挡了去路,卫离一只手抵着他脑门,整个后背砸在门板上, 冷笑着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一句骂人话脱口而出, 身体试图往后滑, 但后颈被对方把住了,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对你, 我会放松警惕吗?李斯安头顶响起一声很冷的笑,李斯安一下静了下来。 卫离胸膛气得起伏, 连多看他一眼都像喘不过气来。 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了你百年。 男人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听说你现在又叫别的了,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叫姬安, 要不是你的小蛇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你叫季绥。 你债挺多啊。孙子。 李斯安全程沉默听着:认错人了,朋友。 提着李斯安后领子的手瞬间紧了一紧。 李斯安:我有医院的联系电话,你要不要。 卫离:你,好啊。 你能不能松手,别抓我脖子,脖子要断了。李斯安叫道。 第157页 卫离松开他的脖子。 李斯安成功落地,站稳了步子,深呼了口气,他的手按在脖颈上揉被一碰就淤青的位置,语气郁闷地解释:我就真的意外路过,朋友,你找的那个人想必是什么人中龙凤吧,我听到过他的名字好多次,想来那位季绥一定很牛逼,如果你真的要找他,我可以给你提供我知道的线索,但是你不要因为他跟我长得一样就迁怒我这样的无辜路人。 他那一头白毛也很赞同他的话,尤其是两只狐耳,耷了又竖,在半空翘了两下。 卫离放下了手。 李斯安的手指指门:我的好朋友需要我去打怪,我先去。 他的脚步慢慢往后缩,卫离看着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在他背对往后走时,忽然出声。 你这副样子,确定还能见他吗? 李斯安的脚步停了下来,背对着卫离。 卫离的手贴在心口上,里面空荡一片。 那个位置,原本有一颗沉甸甸的心脏,那里凝聚妖族所有的力量,也是每一个万妖族人最宝贵的东西,卫离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你觉得我的力量能让你永远维持那副样子吗?季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力量也会有衰竭的一天。 你不想承认,那你的头发和耳朵又是怎么回事呢,尾巴都要挤破裤子了,季绥。那声音提在嗓子眼里,拖长了调。 李斯安的手下意识往后,想要去确认裤子是不是真如卫离所说被尾巴挤破了。 像是被他的做法蠢到愉悦,脑后响起一声嗤笑声,李斯安也意识到他的裤子并没有破掉,整张脸因为受到蒙骗而红了大片。 卫离语气又放缓了,轻柔宛如呢喃:这儿连适合你的帽子都没有,耳朵被压痛了你也只能蹲在地上哭,没有特制的一切,粗糙的被子会把你皮肤磨破的,跟我回去。 你的小蛇,你如果想要,我可以让她回来。 见李斯安没有反应,卫离脸孔发沉,语气带了丝生硬:你要是喜欢那个大玩具,我也不是不能把他抓给你。 李斯安脸上才有了点动静。 并不是为卫离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行径,而是因为他脑海中突兀浮出一副超级怪异的画面。 齐婴摆着张臭脸,手里握着消毒喷雾,对着卫离的脸一阵扫射,妖族倒也没那么注重卫生,但是这强迫症会不会要求它们将每一颗獠牙都经历过一番堪称恐怖袭击的消毒后,再准确无误地咬在没有一根毛发的动物熟肉上,不对,那可是齐婴,在这个前提下,这洁癖怪大概率会威胁它们用公筷?毕竟咬同块肉大家的口水就混在一起了。 斯文人。 光想想,就很好笑,李斯安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幅魔性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憋得很辛苦才没笑出声来。 把齐婴放到万妖去祸害妖?得了吧,来投诉的可太多了,光人都顾不及了。 李斯安为右眉心的红痣忧愁了一天,被说动了一二,但那抹懒散即刻就打消掉了,他神情认真道:都说了啦,你真的认错了兄弟,就算我有尾巴,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只狐吧,世上狐千千万,你怎么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只呢,只是有点点像而已,况且,下雪还没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你这样的说话方式真的很无理取闹强词夺理诶。 那声诶字未完,李斯安的下巴就一紧,卫离兀的伸手,捏住了李斯安的下巴,径直帮他闭上了嘴。 李斯安的下脸颊被一双微粗糙的手捏紧,颊肉微微鼓起了些,他呼吸有些艰难,声音当即弱了,一个转折:但你说的那个什么怪名字的我有点印象,我做梦看见过一只狐狸坐在高处,对我笑,还以为是幻觉,就真的。 话就没说了,因为李斯安察觉到卫离根本没有在听。 卫离眸光毫不遮掩,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从上俯视下来。 李斯安曾经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从高处落下的目光,虽说他后来变高后也总喜欢勾人肩膀,享受低头看小矮子们的快乐。 李斯安垂下眼皮,并不和卫离对视,而是看着地面:叫你去医院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只是骂你有病,只是看你的手放在心口上。 李斯安的话戛然而止,一张咫尺之距的脸蓦然贴近,卫离扣着他下巴往上抬,同时俯下唇去。 卫离在十三层楼梯里的那些教训似乎全忘了,就要亲下去。 李斯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空教室,李斯安手掌泛红,眼睛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神情浮现出一种呆呆的慌乱。 卫离那张俊脸被他打偏了过去,李斯安的掌心还在微微嗡鸣,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 那时他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你妈的,就算是齐婴都不敢亲我。李斯安整张脸由红转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角已经吓湿了。 卫离也不生气,露出一个阴鸷的笑:还说不是你吗?季绥。 李斯安原本好好的脸色冷了下去,狐眼也冷若冰霜,极凶地瞪着人。 但他瞧人的样子着实让人发昏,睫毛纤长浓黑,皮肤又白,像一盏吹弹可破的瓷,倒显得乖极了,虽说发丝凌乱。 第158页 卫离的身体如一堵墙挡在他面前,眼里晦暗:你偷了我那么久,连吻一下都不可以吗? 李斯安脸上流露出很淡的屈辱意味,他眼尾红得很厉害,僵硬地往外走。 叫你带来的臭道士滚开,你的东西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要就自己跟我拿,大可不必再找外人。 说到道士时,卫离的脸上明显有一丝的不解,但是李斯安并没有看到,他整个人如同受了刺激那般往外走。 卫离说:你觉得我是不愿意给你吗? 我管你给不给。 原本的拴住的门被李斯安一脚踹开了,只留下门板落下的回响。 李斯安在路上跑,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忍着溢上脑门的腥涩,眼睛睁圆了往前走。 悬挂在校门口的铁门屏幕上漆黑一片,上面被威胁捆绑的学生录像消失不见,他路过的按照屏幕里应当出现的学生也不见了。 李斯安在偌大空荡的教室里往前走,在他以为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如有所感,眼睛转向了那一日玻璃窗内的位置,同样的位置里,站着张鸾千和齐婴,只有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新的开始,是创新。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亦正亦邪,不正不邪。 做过的事,可以当它没发生吗? 祸及子孙。 可总有人不信鬼神不信人。 他信鬼神吗? 他不信。 那你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知道傩舞吗? 嗯,汉族的一种娱神舞,在江西一代曾经盛行过。 人戴面具则为神,摘面成人。 真面假面,何为神,何为人。那不知是谁的笑声略显得苍白,扮演神面的人,即使扮演,神面被误解为神。 可总有人自以为比肩神明。 李斯安停下来时腿还发软,他走不动路了,还是一步步挪地走,才找到的他们两个人,张鸾千正偏过头和齐婴讲话,齐婴的眼睛看着窗外,显得很空。 齐婴猛然打断了张鸾千的话,如有所感般转过头来。 在身后,李斯安就站在那里,显得精神不济,两人隔空对视了几秒。 一撇嘴,李斯安的眼泪就大滴涌了出来。 第86章 空气一时寂静。 张鸾千第一次见到李斯安的圆脑袋, 略有些吃惊,但很懂事地假装去接电话,避开了这个尴尬场合。 若说李斯安原先的难过只是三分, 但他看到齐婴一尘不染站着和别人说着说话时, 那种三分就成了八分,原本没怎么伤心的, 多看了齐婴两眼, 就觉得悲从中来了。 李斯安从一开始打心眼觉得那是件小事, 在他离开队伍时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会碰到这样的局面, 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他的反应也是最大的。 一双手搭在了李斯安的肩上, 李斯安的身体紧绷了一刹,又放松下来, 齐婴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眼泪干流了半晌也没见得要停, 齐婴身上没有纸巾, 用手指给他揩掉眼泪。 再哭鼻子就变成小花脸了。 李斯安抬起头来,睫毛根部湿透了,眼尾被刺激得通红,整个人还陷在差点被同性强吻的恐惧里, 心理性反胃, 但他也不敢提具体发生了什么, 丧里丧气地叫齐婴名字,连续叫了好几声。 齐婴:嗯。 像受到了鼓舞, 在这唯一观众的注视下,李斯安根本压抑不住。 齐婴的手指擦过李斯安的脸, 李斯安眼泪宛如流不干似的, 边抽噎边说:齐婴, 你懂那种感受吗?我真的忍无可忍了,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这样不当人,我不理解。 他重复了好半天不理解,别人问他也不正面回答原因,只是眼泪淌得更快了,齐婴沉默了片刻:有谁欺负你了? 李斯安没有否认,但从紧抿的嘴角抽搐强行忍耐的弧度看,是的。 以李斯安的性格,根本无法藏什么事情,不过三秒,就破功了。 李斯安:齐婴,你以后一定要远离男同,我差点被一个男的给亲了,我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真的,会有一些男生心里有点变态的那种。 齐婴没有控制好力道,还在给李斯安擦眼泪的手一顿,李斯安的脸很软,毫无防备,被微微陷下去的手指压出淡淡的薄红。 齐婴。李斯安抬起头来,他的脸还在齐婴的手上,一时紧张起来,生怕齐婴一个手滑把他脸给折了。 齐婴:你说。 李斯安一时不敢动,眼泪汪汪地瞧人。 男同你知道吗?同性恋,男的。李斯安说。 齐婴:听过。 李斯安一听心头不禁有些发闷,他差点被一个男的嘴对嘴亲了,但是齐婴却还好端端站在这儿和别人玩,作为好朋友非但不安慰,还捏住了他的脸想别的事情。 但齐婴不是他,终究也没办法感同生受,鲁迅先生说的好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李斯安一时没了气,也不哭了,哭过后湿湿亮亮的狐狸眼仰盯着齐婴打转。 第159页 齐婴只是没动两秒,就见下面没声了,后知后觉松开了手,李斯安脸颊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齐婴有些愧疚:抱歉。 李斯安:你低头。 齐婴真如他所言,头低了一点。 张鸾千装着打电话半晌,想着他们说再多的话,都应该说完了吧,正顺着楼梯口原路往回走,却看到两张贴得很近的脸,脚步一个趔趄,竟然摔了一跤。 那重重一声唤回李斯安神智。 他整张脸蒸得绯红,眼皮不安地抖动,显然他并不适合当恶人,那被恐吓的对象面无表情,甚至在气质上都输了一大截。 李斯安无端地想凭这个去证明他自己方才碰到的东西有多恐怖,但反作用力让他也颤得厉害,湿透的眼睛睁得很大,满是逼迫感地想去恐吓齐婴。 齐婴像个石雕似的僵硬站着,底下一张小小的脸仰起,在离咫尺之距停下,就不动了。 李斯安一时冒火,才干出这种想以毒攻毒的事,齐婴的呼吸萦在他耳边,这令他十分不适,强忍着说:你怕不怕? 李斯安在模拟卫离做过的事,试图想用这个证明他当时的恐惧,但适得其反。 齐婴一张脸如同雕塑一般,有些紧绷着,原本并不看李斯安的眼睛低下来,阒黑的眼珠和李斯安对视:怕。 李斯安的呼吸不知怎么的,仿佛滞住了两秒。他胸口莫名发闷,腿像没了力气似的一下子软了。 因为齐婴那声怕是看着他眼睛说的,又那样言辞恳切,这不由让李斯安有些没懂齐婴说的怕是怕被一个男生亲还是怕被他亲。 但他也不敢多想,匆匆就逃远远朝外走了几步,如释重负。 他的余光全然往后转,发觉齐婴还在看着他,脸腾一下红了,他情绪忽然变得很奇怪,也不敢像平常那样得意洋洋地上去问齐婴到底哪怕他。 直觉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他隐隐好像反应过来。 角落的张鸾千见他们分开了好久,微微轻咳了一声。 这才打断他们之间奇怪的气氛。 李斯安原先只是想用卫离的方法教训一下齐婴,谁知道用力过猛,他自己也被吓着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恶。 李斯安不想多想,无精打采地招呼了声。 张鸾千走在他们中间,他们两个,李斯安闷头走在前面,而齐婴则在后面走,明明和平常一样的,但是气氛奇怪,张鸾千也尴尬,他之前不知道李斯安和齐婴的关系,后来以为是那种关系,又以为错了,谁知刚刚又撞破了那一幕,不该看的全看见了。 就见前面带队的一对狐耳朵全程紧绷竖着,好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 张鸾千忽然听到前面少年微凉的声线:张老师,你要替人拿的东西,拿到手了吗? 张鸾千一愣,唇角浮起一丝很无奈的笑:还没有。 李斯安偏过眸来:你要拿的东西,很贵吗?有什么那么有价值的东西需要亲自来一趟,买一个不就好了。 贵不可言。张鸾千语气认真,师门所托,千金难买。 李斯安不解其意,但装作一副听懂了的样子,但他还是隐晦地说:既然贵,那又何必去抢,放其自然如何。 张鸾千声音略低:事在人为。 李斯安想他给的暗示也够明显了吧,但听张鸾千意思,好像浑然不知道有卫离这么一号人在似的,而且听着也不想放手。 他便笑道:那好,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这话听着语气温和但是总有一丝极淡的傲慢轻嘲感,仿佛张鸾千在肖想不可得到之物,张鸾千微微一笑,道:借您吉言。 李斯安原先还遮遮掩掩带个帽子,后来连帽子彻底摘掉了,一头尚未来得及处理的白毛这么放肆散着,但见张鸾千瞧着也并未吃惊过头,不由面带奇色,对张的话却是不予置否。 他们走了许久,李斯安将他们引到了剧院场。 黑天鹅的红色幕布已然拉开,大火、提琴奏乐、舞步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戏剧落幕后的平静,鲜血滴在雪白的瓷上。 李斯安巡视了一周,他们几个分头去看,张鸾千忽然提声道。 快来,这里有人! 钱魁浑身都是血,躺在中央,一副生死未卜的模样。在他不远处,原本诺伊所站的位置,一团黑色的血里,缀着零星两片掉落的羽毛,地板上残留着曾经经过大火焚烧的痕迹。 李斯安两三步跑上前去,用手去探钱魁的鼻息,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忽然一只衣服就被拉住了。 那方才还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呼吸艰难地爬起来,边咳嗽边说:你钱爷还没死呐。 李斯安将他扶起来,张鸾千在旁搭了把手,齐婴伸出的手又放了回去。 钱魁咳得厉害,呛个不停,舞台后有演员的更衣室,那儿放着饮水机,李斯安接了杯水,给他喝了才慢慢喘匀气。 钱魁一身血,挨在墙壁上,一只手臂是触目惊心的被狗咬伤的痕迹,一看便是恶犬,想必牵着三头犬的人也像其一样难缠。 后果不过是打得两败俱伤。 看清前面站着的三个人,钱魁愣了好几秒,微微坐正了些,在场的三个人里,唯一和钱魁有过一点交集的只有李斯安,但唯一的交集不过是长辈引荐时的一句钱叔叔。 第160页 场面话寒暄了几句,李斯安急于想知道对方的下落,直接问了:童诺伊她还好吗? 跑了。钱魁叹气,恶魔审判庭的人,实力摆在那里,但也是不敌我,要不是半路那只三头的野狗忽然跳起攻击,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被咬伤后,那小丫头就势就跑喽。 但看钱魁这一身伤的,顶多算个两败俱伤吧,他说人偶不是他的对手,李斯安还是不信的。 钱魁叹气:审判庭的提线傀儡,最难打了,好歹人有魂灵,人偶里面就是空壳。 恶魔审判庭。 那名字让李斯安语气一顿,他念着那个先前听过几次的名字,声音里不觉带了几分迟疑。 齐婴的目光微动,望着远处落下的黑色羽毛。 李斯安:那是什么? 钱魁看了他一眼,手指摩挲着指环:七大公会之一。 第87章 钱魁见他这样, 想着反正没事,说给李斯安听也无妨,水能润喉, 喝了两口, 指腹发痒,摩擦了两下, 就自然而然地倾过身问他们:来根华子。 李斯安:有什么比跟两个高中生要烟更离谱的事了。 这叔还是他爷找来的? 这里唯一的成年人还是个道门中人, 听到华子还愣住了, 比他们还懵, 看那样子好像连华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由于这中山装的胖子自称钱爷,李斯安抬了下嘴角:钱爷, 没呢,你要不多喝热水。 钱魁想着也好吧, 就是没烟没点氛围感, 就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但烟瘾来得汹涌猛烈,就说:附近便利店好像挺近,先等我去买一包。 李斯安:您歇着吧,我腿长我去。 他说着正要动身, 忽然身后探出一双骨节修长的手, 手背上筋脉清晰可见。 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包尚未拆封的煊赫门, 被指骨抵着朝前一送。 钱魁这才注意到站在他们身后魁梧高大的少年,那少年皮相绝佳, 是正统的丹凤眼,显得极贵, 只是面孔没有多余的神情, 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钱魁行商, 在某些方面有异乎常人的敏锐嗅觉,意识马上就跟上来了,轻松笑笑,双手接过那包煊赫门,道了声谢,咬着烟去掏打火机,余光侧下来顺着火光瞧他们。 李斯安:?? 他骂了声脏话「草」,手已经揪上了齐婴的衣领子。 齐婴:捡到的。 你再撒谎。李斯安眼睛睁大了,哪来的烟。 他瞧着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假生气,不大好猜心思,齐婴目光别过,老老实实说:今哲克给我的,这包不是我的。 张鸾千好心解围:这样就不用去买了。 李斯安抓着齐婴衣领的手松开了,眉头小小地拧紧了,和颜悦色地说:好呢。 一旁钱魁已经坐着在吐了好一会烟雾了,侧着身观察半晌,见他们停下来,好奇半分没遮掩,在李斯安蹲下来听时,顺口搭了句话:你们关系很好啊。 李斯安脸色没动静,钱魁努唇,看唇形方向是在指齐婴。 李斯安说:一般般,也就一起长大的关系,他的狗跟我比较亲。您继续说呗,烟也有了,总不会又想要让哥几个再搞点下酒菜吧。 钱魁摆手:不用不用。 若是说起那那七大公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它的分类太杂太多,除却它之余还有许许多多零散却不可忽视的团体,简单说可能也要费番功夫,那我就长话简说,简单提一下七大以及除它之外的几个。 李斯安思忖道:也行。 这七大公会无法以单纯数字进行排行,即使不断地在惊轮中碰撞,各方基本制衡实现七大平衡的状态,具体分值值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使如此,惊轮官方还是没有放出排行。钱魁转着自己的玉扳指,毕竟若是有了排行,这就不只是惊轮这场游戏那么简单了。 李斯安竖起耳朵,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钱魁咬着一根煊赫门,手指从下面放到桌上,指尖笃笃敲了下:以东瀛人为首的樱川町、赤间,与北欧的那批算一类,新教廷有参与其中,由于掺杂人种,加上其中人鱼龙混杂,管理层不明,因而内部混乱,这个公会就被外人称其为「诸神末日」。 再者嘛,就是北边的巫道,主要分布在苗疆,西南那一带。义门陈,暗器唐,吐蕃西域,中原苗疆,自成一派,以善用毒著称。晋有五胡乱华,隋后一脉,如今仍存粤地,鲜卑诸燕,一息尚存,加之大小家族传承,虽略逊于正统,但亦有一席之地。 大江南北的六朝遗风,不得不提江南名门,况金陵王气,龙盘虎踞,诸子百家,迄今未绝,十家,三略,诸子。三山符箓,大小宗禅,这类正统暂且分为一派,作为第三个公会。 说到这个,就要提一句江湖门派之类了,那是第四公会,偏八门,阴七门,天桥八大怪,若分得远看,地下钻的不管地上走的,各行其道,亦是一派。孙宋陈李,大小家族财团,攫取民富,商行期中,三流之末。 第161页 钱魁呼出一口烟,右臂的血渗了出来,这姓钱的胖子也不理,张着嘴吐出口烟圈。 李斯安见他半晌也不说全名,满脑子还在你能不能说点人话的烦恼里,对方一张嘴,他脑子已经成浆糊了,只听懂了个诸神末日,纳闷道:那后面三个公会的名字呢? 没有。钱魁说。 李斯安:没有? 大人,时代变了。想到这句网络用词,钱魁想到就说了,谁能,谁来,谁敢,过去管不了,现在就能管得了吗? 李斯安依稀明白了一点钱魁的意思,大公会过于宽泛,里面又分成很多团体,而且以公会形式出现的场合并不多,他不禁问:那这样的话,他们怎么确定加入一个公会,毕竟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钱魁看他一眼,摇头笑:匪夷所思的事多了,又不差这一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在局中,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位置,加不加,有什么区别,顶多叫叫诨名,大家虽然不说,但都心知肚明那说的是哪个派,像南边的北边的,一整块肥肉分之前有商量过吗?没有啊,全靠默契。 李斯安听懂了一些,但他实在迷糊。 这仅仅只是东亚与西边一点的,还有些没说,杂得很,又得细分。钱魁又抽出一支烟来,叼着了,用打火机烫。 万妖没有公会吗?李斯安。 那话不知从哪逗笑了钱魁,对方笑了声:居然还知道万妖,本该是有的,但若是有,公会叫什么呢,动物世界吗? 听着万妖的处境确实很尴尬。 万妖里也有人啊。李斯安小小声地辩解。 钱魁反问:难道万妖还有人吗? 李斯安把那句你难道没听过半妖吗咽了下去,钱魁说:虽然不成大公会,但它在别的地方占得份额太大了,公会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才是最恐怖的。 喏,万妖,五色。钱魁说,虽说已经被排除在公会之外了,但是谁敢忽视,你永远不知道在路上走的人会不会是五色之人。 李斯安听了吃了一惊:他们。 钱魁下意识说,一群被一切抛弃的败狗,行走在阴暗里见不得光,几乎谁也不肯接纳人人喊打的 李斯安一字一句听进耳里,手指撑着下巴。 那话在钱魁看到李斯安乖巧托脸的瞬间,清醒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李斯安:钱爷,怎么不说了。 钱魁先一阵尴尬的笑掩盖过去,而后道:怎么会,玩笑话,五色是人才聚集之地,人中龙凤,鱼龙腾跃,哈哈哈瞧我都糊涂了。 这答案真真假假的,李斯安眼睛眨了眨,还以为幻听了。 不用管的还有三家。钱魁说,西藏密宗列入佛教,再者,河南少林,广东南华,东山法门,道有张王吕,又间杂其他,虽说都称不入世,但是不会有人真的就放得下心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盛世,自然一切都好。 李斯安已经不懂了,张鸾千低着头看着桌子,眼里默然,在想事情出了神。 李斯安问:你加了哪个公会吗? 钱魁摇了摇头。 江浙重商,商行要从元明清开始说起,钱某不才,替人办事,只是区区一介小人物,讨一口生活而已。 李斯安说:还有三个公会呢,你还没说。 钱魁:说着是三个,其实只有两个。 啊? 按理讲官方是不介入玩家的,但是其中一个的作风又过于像官方行径了,至少它清除抹杀的速度非常之快,像是死去未来得及清除的程序代码,已经发展起来的人工智能,那个公会同样无名无姓,平常又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多数人以为它已经是报废了,但他又占据七大的名额,基本就处于无人监管放任自如的状态。 李斯安明白这话意思,但他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大火里的摇摇欲坠的黑色天鹅。 他放慢了语调:刚刚那头三头犬 钱魁说: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恶魔审判庭,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个公会,但我说的并不是它,恶魔审判庭也只是这个公会其中的一个分支,审判庭,意如其名,它的真正隶属的那个地方,北境。 诶,等等。李斯安说,除掉你说的那个bug,不该是还有最后两个吗?怎么到你这只剩下一个了。 钱魁道:有地狱的地方就有天堂,恶魔与神明,如同一对双生子,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出现,这样看,确实唯一。 这个公会。钱魁说,不得不说,我怀疑惊轮的取景大部分都是从图库实地调查而来的,各种丧心病狂甚至是恐怖的东西,在北境都可以得到巅峰一吓。 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打游戏吗? 钱魁微微一笑。 欢迎来到对抗路。 第88章 李斯安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暗芒, 也可能是被钱魁说到游戏时上头的。 哪来的对抗路,这个比喻。 第162页 他玩游戏往往喜欢在最开始抛出一句,这局我c, 带飞。 结果不过两种, 赢or输,少年人嘛, 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被毒打一顿的勇气, 有种东西就像瘾一样深植在骨子里, 有时和獠牙碰撞能擦出火花。 虽说后来因为骗多个高年级姐姐通过游戏未成年防沉迷认证的账号被人拉群联名举报在校园论坛挂了整整一年,因为牵扯太广, 一时名声远扬,卖色骗号的传说传遍了附近几座高校, 这座中央空调当场社死报废。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对抗路了, 笑死, 早被封号了。 对什么抗。李斯安说,我心里只有学习。 钱魁翘着唇,流露出长辈看小辈时的笑意:那就考个状元郎。 李斯安托着下巴的爪子动了两下,他放下来, 眼里坦荡无掩饰。 钱魁笑眯眯道:你见过地狱吗? 没有。 谁也没有真正去过地狱, 但许多人都一致地将北境当做地狱的样子。 那个地方, 或许可以代一代地狱。钱魁说,如果说五色是洞悉人性最丑陋部分, 并且加以利用的乱世奸佞,祸乱苍生, 那么北境就是名副其实的炼狱, 冰山之下, 恶魔遍地,魑魅魍魉,民不聊生,不过也没有民了,那里的原住民就是一群恶魔。 你说的北境。李斯安咬着这个词,恶魔根据地? 他语气略显得吊儿郎当:还真有魔啊。 钱魁反问:不然为什么会有妖魔这个词呢? 李斯安「嗤」的笑了,满脸无辜:妖魔,听着就好可怕哦。 钱魁说:北境有恶龙。 恶龙。李斯安软软念着这个词,忽然偏头叫人,齐婴。 齐婴原本心不在焉坐着发呆,被他毫无征兆的这么一声,没有防备险些站了起来,反应过来后,身体倒是稳住了,只是不住地抿唇角,眼皮颤了几下,本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下子握成了拳头。 齐婴整个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一下红了。 李斯安:齐婴? 哦。齐婴声音停顿了几秒,语气镇定:嗯,我在的。 李斯安磨了磨虎牙,有些费解地盯着齐婴看。 齐婴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李斯安:没什么,看你好看。 李斯安:你还有烟吗?给钱爷多来几包。 这是听上头了,还想搞点烟多续点时长。 齐婴:没有了。 钱魁抬手,笑呵呵地说:不用,我也就信口雌黄,随便听听过耳就好了,倒也说不了一天一夜。 李斯安闻声说好,后背回到了原位,眼睛不老实地往外瞟。 钱魁道:毕竟北境我也没有真的去过,那是个大致的地名,冰山以北,黄昏以终,北方的极处,都是北境。 齐婴静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一震,他们是寻了个桌子说话,有人在桌下面扯他的裤子,刚刚还没有的。 齐婴垂眼。 一双白嫩小手在底下一揪一揪地玩着他的裤子,轻轻往外扯,像不学好的坏学生,明明上面还在很正式地讲事情。 齐婴捏住自己裤子的一角往回拉,眼睛也抬起,钱魁还在烟雾缭绕里讲。 那群堕神、恶魔、叛军穷凶极恶的怪物都汇聚于北境,传闻堕落的神祇、炼狱的魔龙魔兽,黑暗深处裂变的怪物,但本质上都是异端。 李斯安视线和齐婴交汇,见齐婴接收到他的目光,还很高兴,颊边浮起一个浅靥涡,眼睛连眨了好几下,卷翘的睫毛就扑扑的,狐狸眼小扇子般妩媚扬着瞧人。 齐婴低下眼不看他,裤子又开始被扯了。 惊轮将整个世界都打通了,你在游戏肯定会遇到北境的那群怪物,不过。钱魁说,即使遇到了,也不用对他们留情,魔鬼擅长玩弄人心,见到的话打不过就跑,否则他们会诱惑你堕入深渊的,魔鬼大多狡诈。 齐婴心想,谁才是魔鬼呢。 李斯安答应得快:好的呢钱爷。 钱魁说的话倒是无微不至仔细认真,即使注意到了李斯安的没仔细听也恍若无睹,像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张鸾千接腔了几句。 李斯安就干脆放下了,让他们两个说话,自己则是偏眸偷偷和齐婴比唇形:你怎么了? 齐婴没有回复,膝盖就被李斯安的膝盖轻轻撞了下,那一条腿懒懒垂着,时不时顶两下正襟危坐的齐婴,上面的人还在挤眉弄眼。 李斯安再一次去顶时,膝盖被人捉住了,要再抽回却发现齐婴的手劲大得惊人。 李斯安没有动,身子也坐直了些,看向齐婴,齐婴低着头,手指在他膝盖上一笔一划写,没事。 李斯安被齐婴碰到的位置不由发痒,鼻尖有些臊,他眼睛垂下去了,试图往回缩膝盖,由于整个膝盖被齐婴用手掌握着,齐婴手掌又大,这使他无法再动。 齐婴没松开手,再看李斯安时,李斯安却不看他了,只默垂着眼睛,有点软的嘴唇小小张合。 撒谎,骗子。 第163页 齐婴想写我没有,结果视线跟着低下去了,手指在李斯安膝盖上久落不下,划了两笔。 李斯安辨认了好久也没认出齐婴写的什么字。 李斯安想提醒齐婴松手,又挣了两下,那只手却抓得更紧了。 过了好半晌,齐婴也没有看到李斯安动静,不由看去,李斯安鼓着张脸,显得气鼓鼓的,鼻尖也红通通。 他就看了齐婴一眼,也不算恼,齐婴也愣愣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斯安闭了下眼睛,只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握疼我了。 齐婴倏然反应过来,立即松开手,李斯安马上收回膝盖,这回倒老老实实了,再也不往外乱顶招惹别人了,反而双手搭膝,乖坐着认真听钱魁讲话了。 齐婴缩回的手压了压自己膝盖,试了下力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但一回想脖子就因为愧疚些许红了。 作为双生子的恶魔与神明。李斯安接过张鸾千的话,正色道,与北境相对的神祇呢? 高高在上的神明。钱魁不知看到了什么,显的目光幽深。 钱魁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真的有神明吗? 李斯安:天堂骑士团又是什么东西。 钱魁没想到他的记忆会有那么好,只是顺口一提李斯安居然记住了,钱魁道:那只是为了区分北境和北境对立而被大众称呼的地方,骑士多是屠龙勇士,而北境恶魔横生,与之相对,就有了这个名字,但构成它的并不是真的天堂,就像北境不是真的地狱一样,只是在世界里作为一个地狱一般存在的地方。 李斯安懂了。 钱魁手里烟也燃尽了,一支烟的时间,李斯安起码有了一点雏形,但对钱魁所说的进入对抗路并没有什么想法,打架,多粗鲁啊。 把审判庭的恶魔干掉就好了吗?李斯安问,这么说,就是个沙盒游戏。 不一定。但你要想把它看做MOBA类也无妨,区别不大。 李斯安忍了忍,没憋住,吐槽道:差得大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就往前探。 去什么对抗路,咱们斯文人可是要读书的。李斯安吹了声哨,对吧,齐婴。 齐婴:嗯。 你们两都读高几啊,成绩怎么样啊?钱魁问。 李斯安十分谦逊:高二,不过成绩就一般般,没那么好,也就单科级一的程度吧,这还得看试卷难度,难度大的可能就没有满分了。 就真的是明贬暗褒,暗度陈仓,倒是闭口不谈他年级逼近倒数的文科类了。 齐婴比我差点,但也还行,忘了说,他已经保送了。 这么一唬还真把钱魁唬住了,连连道:那不错啊,你们要加油呀。 说着,那胖子摸着自己的玉扳指,不由感慨了几声:如果当年我去读了初中高中,没准也能考个大学。 李斯安:?? 虽然很冒昧,但他没忍住:钱爷,你没读初中吗? 哦,我小学毕业,读到初二辍学了。 这人说起话来分明还一套套的,李斯安整个人大不理解,毕竟钱魁看着像懂很多的样子。 张鸾千道:见识,识前有见字。 李斯安眼睛睁大眨了眨,钱魁笑:好小子。 齐婴给他解释道:多走的意思。 李斯安就道:自然是要走万里路喽。 他走路时脚步欢着的,脑后那头白金色长发也跟着动,极为惹眼,钱魁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他那一头白毛,上面两只软软白白的狐耳朵垂着。 钱魁一拍自己脑门,讶然一声。 李斯安也注意到了那目光,瞥过眼恰好捉住钱魁未来的及收的视线。 钱魁故意拖慢了步子,李斯安眼里一动,也知道钱魁有什么要私下对他讲,果不其然,挪到边上钱魁就旁敲侧击起他的圆脑袋来。 齐婴不怕并不奇怪。李斯安眯了下眼睛,钱爷,你们怎么一个个见了都不奇怪。 一窜铜钱稳稳落到钱魁掌心里,李斯安上一回看见这串钱时,这五颗还是纯正的金色,铜钱的颜色是会随着什么变化似的。 钱魁道:这几枚铜钱就是我的技能卡。 在游戏里有形态变化都是正常。钱魁补充道,变成什么都有可能,不用太担心。 喏。钱魁手里抛着两颗黑色小珠子,递向李斯安。 李斯安伸手接住了,他张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通体漆黑的圆珠,后端尖尖的凸起,不出意外,那应该是李斯安的脸一下子黑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天铁,百万年前的小行星坠bull;落物,这种陨石被打制成耳钉。 可是一个男生在学校里戴耳钉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玩异类真的没意思,毕竟是学校,还是行事低调点好,李斯安平时可低调了嗯嗯。 钱魁说:陨铁里含有高浓度的镍元素,只有这种天外来物中的神秘力量能压制你这副形态。 李斯安的手一下子包住了这只陨石,眼里沉静,不知在想什么,他身上还有一颗血红赤珠,曾经在他眉心呆了许久。 第164页 走了几步。 李斯安忽的就笑了:钱爷,难为你费心了,还没见到我,连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南边的小孩。 都说南人狡猾,心眼多,有时一块去谋事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云淡风轻笑着,阴谋阳谋鬼谋,多出于此。 钱魁也不否认什么,只是笑:应该的。 第89章 李斯安问:那你知道具体怎么用技能吗?怎么和游戏接口对接啊, 会被削弱吗? 钱魁道:你们第一次不习惯都是正常的,在登入初始,系统已经自动接入用户面板了, 你根据面板上的提示操作, 具体使用方法看个人。 李斯安低下头,摸索着那步骤, 他很是生疏, 半晌也没找到自己技能接口, 钱魁说:按照平日里的来, 个人的力量是不会被系统削弱的。 不过刹那,整个身体震得一抖。 钱魁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惊吓得后背猛然撞上了门。 一张脸从后倾上, 脸上满是戾气。 李斯安也笑:但是我很好奇,您是怎么找到我家去的。 他话语轻描淡写, 只是落到笑声的尾音泛出冷意。 在他声音落下的刹那, 原本的和睦的气氛荡然无存, 明里暗里无声浮动着一股紧张感。 钱魁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股气流逼到墙上,动弹不得。 我爷爷一个孤寡老人。李斯安鼻尖如同狩猎般逼近,嘴角露出两颗很尖如吸血鬼般的牙, 原本黑发大高个的时候并不明显, 白毛银瞳时不刻意收敛的邪异, 像是阴冷到骨子里,都一把老骨头了, 还劳您千辛万苦不知顺着什么找到的他。 钱魁叫苦不迭,连否认的话都没地儿说, 脸色涨得青红, 脖子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勒住了, 好像说错一个字脖子就要断了。 前一秒明明还笑着的,下一秒就川剧变脸了,说是卸磨杀驴也丝毫不为过。 这天下就没有好做的买卖。 钱魁费力道:你听我解释。 李斯安一向分得很清楚,游戏里游戏外。钱魁出现的时机与场次都不对劲,要不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信息根本不会维持那么久面上的和平,钱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字一句憋出来:小兄弟,你真的误会我了,哪有什么千辛万苦。 眼见李斯安面孔没有一丝变化,李斯安脑后浮起一串铜钱,那串钱在半空抖动,只在他回眸的刹那,就从半空跌了下来,如同废子一般倒下了。 钱魁一下子瘫了,张着嘴,但迫于约定,一个字也不能说,忽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说: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天师府的人会干涉到这个局里。 前边的齐婴和张鸾千还在等着他们,李斯安并没有把什么人都放进队伍的想法,语气平静问: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尖牙已经顶出了嘴角,仿佛说错一句,就会把钱魁撕成碎片。 钱魁受到二段毒打,心累得没法,粗喘着解释道:并不是为你而来的,因为五色和天师府的纠葛,天师府有出叛徒,混入了五色,道门不幸。 李斯安迟疑了:你是说,这个本里有五色的人。 钱魁一下闭口不言了,但眼睛还看着李斯安,两秒后,敛了敛眼睛:五色无处不在。 李斯安无法分辨对方所言真假:那万妖为什么会扯进来。 肯定是因为某人啊,不止万妖,整个辖区都大动荡了,尤其是作为耳目的以孙氏为首的几个大家,传闻那群半只脚要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都扔掉拐杖下地了,钱魁说:钱某只是一个生意人。 说了半天像什么也没说,李斯安眼睛微眯了下去:你做的什么生意? 人情买卖,只是顺道来拜访一下李家,李老要买一批品相极好的玉货,正好是我经手的,我看到天铁有珠,顺手取了点那天玄珠。钱魁辩解。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李斯安提声,你用的天铁,就跟昭陵里的是同一批材质。 钱魁:货是市场流通的,钱某只负责拿货,并不管它从哪里来。 紧紧禁锢着钱魁的一下子松了。 钱魁面红耳赤地咳嗽,手捂着半张脸,眼睛望着李斯安,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审判庭的介入,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感兴趣的力量。 李斯安一开始就对这个叫什么北境的地方兴致缺缺,对钱魁的话不予置否。 什么恶不恶魔的,他可是个客观唯物主义。 李斯安的脸色慢慢缓和下去,就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李斯安笑嘻嘻道:钱爷,我们跟上吧,齐婴和张鸾千在前边走得都快没影了。 两人就在前面,还未走近,远远的能听到张鸾千温和的声音:想好了吗? 齐婴的脸侧在冷光里,面容冷峻,低着眸。 一旦后面两个人跟上,前面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张鸾千也别过目光,笑着对他们说了句来了。 李斯安脑袋凑了上去,虽然不比之前高度,但此人弹跳力与速度继承得极佳,两三步就从后蹦起,架住了齐婴后脖子,可惜忘记了现在的高度,身体立马往下滑,手垂直着堪堪搭住点手指头在齐婴的肩上。 第165页 齐婴早就习惯李斯安的大动作了,哪怕李斯安忽然要骑在他肩膀上恐怕都不会太意外。 李斯安手肘杵了下他手臂,笑眯眯道:说的什么呢,怎么还不让我们听。 齐婴:一些事情。 李斯安一听这厮肯定又在犯什么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就像有了层隔阂,齐婴总像在瞒着什么,甚至都开始刻意避开李斯安,连多看几眼都不要,他们可是从两岁半开始就睡在幼儿园一张被子里的,李斯安不理解这个煞笔到底怎么了,先前几年还会气,现在基本适应了,只遗憾道:好喽。 越往教学楼深处走,四周像浮起了一层大雾,从他们腿根往上浮,像阴气森冷地裹挟上,拖着人泥泞地往地狱里滑下。 张鸾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小心附近。 钱魁搓着两边手臂,忍不住连连跺脚:好冷啊。 李斯安脸上也不好过,寒气笼罩他面颊,他的呼吸也有些发凉,每一步都像走在沼泽里,只得揪住齐婴的衣服,晕头转向里跟着走,脚步虚浮。 前面却忽然停住了。 李斯安也一愣,他的肩上忽然落下一件温暖宽大的外套,齐婴甚至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帮他扣上了扣子,牢牢实实裹得密不透风。 李斯安眼睛抬起来,齐婴已经走掉了,李斯安迫不得已追在后边跟着追,这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只厚墩墩的小企鹅,左摇右摆的。 李斯安:喂。 齐婴停下来。 李斯安:那你不冷吗? 不冷。 李斯安注意到齐婴睫毛上覆了层淡淡的霜,连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现在真的像一块冰块了,李斯安无由想起在医院的夜里,他被捆在那儿,齐婴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整张脸疼到抽搐,眼睛变成像血一样的煞红,但也不告诉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李斯安伸手,忽然重重锤了下齐婴的肩膀,齐婴闷哼了声,试图朝他展出示意自己还很好一个笑。 李斯安原本想骂人的话就说不出了,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让齐婴等他一会儿,齐婴就站着看他。 李斯安的第六感一直很强,他之前对五色里那个穿戏服的男人印象很深,确实怕碰到审判庭的同时忽然再杀出两个五色来,他们砍他倒是没什么,他就怕别人把齐婴给砍死了。 他的手往下摸,碰到那颗红色小圆珠时,珠子陡然涨大了,从兜里抽出来时,变成了一把短匕。 李斯安叮嘱道:如果有人打你,你就拿这个防卫,如果再打不过,你就喊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齐婴眼珠黑黑地望着他。 李斯安说:外面坏人很多的,就刚刚钱魁说的什么五色祸乱,什么异能者审判庭,什么北境魔龙啊,如果你碰到了怪兽,害怕了就叫我,别硬冲,我来打。 见齐婴没有接,李斯安也不管,径自将手里的短匕往齐婴掌心放上去,齐婴握住了匕首,眼里不知想什么。 那副神态不由让李斯安回忆起上回大火,李斯安连脸色都变了,咬牙切齿:你要是又玩一出是一出,再搞幺蛾子老子弄死你,给你活埋了,听懂了没? 嗯。 李斯安才略微放心了一点。 虽说齐婴弄得好像干什么坏事都有苦衷似的,但是有些事情是底线,李斯安深吁了口气。 四周的雾障从阴暗处腾起,原本漆黑一片的楼道口,像一座循环的影像,永远逃脱不出,一双翅膀无声地落在李斯安身后。 李斯安耳边陡然弹出了系统播报的声音。 【技能:迷雾沼泽】 【技能卡:审判法】 【来源:恶魔审判庭】 钱魁:李斯安,你们在哪?齐婴,张鸾千!那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李斯安转过头,脸上有一丝诧异。 两壁壁灯泛出昏暗的光,照到圣子雕像上。 原本楼层的样子像被颠倒了一般,露出繁复细腻的纹样。 李斯安抬眸,双眸被一泓暖光照亮:是您吗? 女人叹息声在黑暗里淡淡响起:我也不想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 在更远处。 齐婴偏过头,在他身后,站着面容平静的钱魁。 齐婴转过头来,钱魁端着一杯水,步伐不稳地往前,那手里的水如数泼向齐婴的背后,即使齐婴躲闪了,一些还是不可避免泼到了身上。 见齐婴的发梢衣领沾了水被弄湿,钱魁极为抱歉那般连声道歉,给他递上纸巾去。但是齐婴脸上没什么变化,注意到时周围人已经被迷障冲散了。 这群恶魔的迷障太厉害了,据说是那个妖女的技能。钱魁手里端着那半杯倒剩下的水,当着齐婴的面一饮而尽,喝空了杯子说,但我听李斯安叫过她老师。 齐婴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转头抛下钱魁,往方才李斯安来的地方跑去。 钱魁放下手里的水杯,刚刚脸上的荒诞荡然无存,两只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 第90章 圣子雕塑沐浴在淡金色的暖光里, 灰白的雕塑已经破损露出黑色的铁锈内里,雕塑嘴角带着一丝诡异微笑。 第166页 李斯安的下肢难以动弹,原本分明是楼梯的地方, 在他发现对方并回应的时候, 从地下涌上的黑水没过他膝盖,泥沼般粘稠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像是十分了解他的特征, 在李斯安眼前出现的并非黑暗, 而是落下一层让他看不清方向的白雾。 李斯安站在漆黑一片的沼泽里, 狐耳高竖, 眼睛紧紧盯着四周,他是没有武器的, 像钱魁有钱币,张鸾千有剑, 王启有符纸, 哪怕单薇子的鞭子, 孙石的棍子,金木水火土,谁都有控制的能力,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所有的武器只有他自己。 一轮火光不稳地跃动。 在他头顶, 圣子像的空荡灰败的雕塑眼眶里淌下两道血红的鲜血。 李斯安如有所感, 蓦然回头,在他身后。 秦穆身体在重重浓雾里, 属于恶魔的羊角在她头顶,眼睛是姽婳的血红, 而秦穆后背, 则是长出了两对黑色骨翼, 那黑色蕾丝手套的掌心里,握着一把有半人长的大镰刀。 一张恶魔的脸。 伴着一阵爆破声,四周顶上的壁灯猛地熄灭了。 四周的火光喷溅而出,那颗圣像雕塑的头,重重滚到了地上,在被黑水碰到的瞬间,粉碎成了泡沫。 秦穆像是浮在半空里,就像在云端那般轻盈。 四周庞大黑水包围下,李斯安显得小而无助,很可怜地陷在黑水潭里,巴巴站着,白色的发丝像笼罩了层银辉泛出珠光。 不要紧张。恶魔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蛊惑,我很喜欢你。 那你能放过我吗? 你很讨我喜欢。山羊角的恶魔如是说着,语气满是遗憾,可是不行。 李斯安低着头看黑水:求你了老师。 秦穆就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重,仿佛就贴着他耳边轻荡过去:那你要怎么求我? 在那一刹那,水面上倒映出黑色尖角的影子跟着从后贴近李斯安,李斯安的动作极为迅速,力量贯穿整只手猛然从后插去,碰到了实物。 他清楚地听到一声闷哼。 可在李斯安的手移开时,变成狐爪的手指尖已经恢复原状,涟出一串黑色的鲜血,被尖爪勾过的地方涟出血肉。 秦穆陡然退了出去,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她却笑得更开心了,笑声在他耳边缭绕,李斯安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殆尽了,在笑声里眼睛冷得如冰一样。 秦穆:让我猜猜,你刚刚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也是怪物。她的笑萦绕在他耳朵里,笑声越来越大,像是抑制不住。 李斯安手指抚上了嘴唇,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恶魔静下来,看着他。 你吵到我了。他语气平静。 小狐狸。像是被他的话逗得愉悦了那般,上面那只非但没停,反而笑得更加花枝乱颤。 李斯安不是没有听过传闻,传说中恶魔都是混乱秩序的制造者,他没有什么还可以给出的,痛苦也没有。 我要走了。 李斯安转过头,朝来时方向走,他的腿在黑水里一步步拖着往前,把秦穆留在了后面,秦穆的笑停下,镰刀搁上了肩头,偏过脸,看着他慢慢往外走,提了提一侧嘴角。 本来想拉你进地狱的,可是你本来就在地狱里。恶魔低语,像是很苦恼,我看不清楚你的心,咦,你身上怎么有过两颗心脏的痕迹。 李斯安只有后脑勺相对。 迷雾沼泽之所以被称为迷雾沼泽也是有原因的,就如同迷雾一般让人失去方向感。 即使跟着原来地方走,李斯安还是不可避免地晕船了。 在他头顶上空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的恶魔飞了下来。 她肩膀上的镰刀已经消失了,依旧是那身装束,只是黑色蕾丝手套里,赫然握着一排的塔罗牌,还未开口。 李斯安:不玩。 秦穆打了个响指,在他们面前,远处的楼阁上,开启一扇门来,李斯安没有记错,那是通往舞蹈室。 顺着舞蹈室看,密不透风如监狱般囚禁的铁窗里,握着两个黑白色天鹅舞蹈人偶的小女孩,如同人偶一般,在舞蹈室里伸展开四肢,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 伴着八音盒的清脆音色。 小女孩每一步都像人偶,麻木僵硬地活动四肢关节,又像八音盒镜面上的舞蹈旋转的芭蕾舞演员,随着跳动的乐点翩翩起舞。 不如加点筹码吧。秦穆笑眯眯说。 李斯安脸上终于有了点动静:我没有什么好赌的。 我不要你的筹码,你抽牌,我就把她还给你,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 听上去像是很好心的样子,李斯安无需任何筹码,仿佛就能赢回这一轮的赌局,但是恶魔会好心吗? 李斯安:我会失去什么吗? 把命运交给预言家。 如果我说不呢。 命运早已在预言之中。秦穆的声音低低的,如同诱惑般传来,钻入李斯安雪白的狐耳,没有开始,没有尽头,在无限转圜里一步步重复着生死,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1】,是欺瞒的生。 第167页 李斯安的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下。 秦穆呼吸放缓:你所想的,所思的一切,都能够看到,你的,他人的,谁在地狱里的灵魂。 李斯安:好。 秦穆大喜。 李斯安说:可是你万一反悔了怎么办? 那就制定协议,我不会反悔的。 李斯安不知道这份协议对恶魔有什么制约,答应下来。 他脚下的黑水尽数消失了,在眼前,出现七十八幅形形色bull;色的画面,女皇、死神、祭祀那些画面像是一瞬间填充进他的脑海里,刹那就被漆黑遮挡。 对方在洗牌。 李斯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秦穆说:你来选择。 李斯安银瞳里倒映出无数张旋转的画面,他脸上失了血色,抿着苍白的唇。 有如他这么高的卡牌一张张漂浮在半空里,足足一列,填满了大半个天空,卡牌的背面画满了六芒星。 在这些卡面前,秦穆张开了双臂,冲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你刚刚想到了什么问题? 李斯安漠然道:与你无关。 秦穆丝毫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选三张。 李斯安仰起头,望着半空中巨型、一模一样的牌面,一路走了过去。 秦穆并不心急,安静地等着他,跟着他身后一路飞过去。 李斯安开口:(7,1),(4,2),(0,0)。 秦穆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坐标系,那三张塔罗牌从半空飞下来,落到秦穆手中,落下时变得很小,被秦穆紧紧握住了。 天空中其他所有漂浮的塔罗牌都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李斯安看到秦穆低下头去,肩膀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从女人的笑声逐渐变成男人放肆的笑。 李斯安陡然后退了一步,神情略迟疑。 他前面出现一个红色王座,镶嵌着水晶、黄金与闪耀的钻石。 那双蕾丝手套变成半黑色皮手套,那比他还要高大半个头的恶魔,露出肌肤的三根手指里握着一张命运之轮的塔罗牌,还有两张牌是背对着李斯安的。 秦穆就坐在国王王座上,握着一张有关他的塔罗牌,上面命运的齿轮如活物那般慢慢转动。 李斯安原本的表情还很好的维持在平静,直到看清秦穆变换性别的刹那,脸色终于变了。 他足足怔了十几秒,一时不能接受他好端端的美女老师忽然变成个男人这个事实,即使他已经接受了她是个恶魔这一事实。 那浑然陌生的恶魔眼睛是下三白,赤bull;裸着上半身,上面的腹肌鲜明,头顶羊角,双目猩红,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镰刀,就这么放肆且邪恶地看着他。 很吃惊? 李斯安连话都不想说了。 但显然这可恶的魔鬼并不满足于此,还想看他更大的反应,拦住了他去路。 你知道你抽到了什么吗? 李斯安看看被秦穆几乎快递到他眼皮底下的卡牌,照着念:命运齿轮。 秦穆嘴角展开弧度,将另一张握着的卡牌转过去。 看清画面时,李斯安的瞳孔兀的紧缩了下。 那卡牌上赫然画着一个魔鬼,身后是熊熊火焰,仿佛能听到恐怖的灼烧声。 秦穆手不再笑了,平静地落到地上,手握着最后一张关于李斯安的卡牌,看着李斯安逐渐苍白的脸色。 李斯安仰头望向他。 你想知道最后一张是什么吗? 李斯安:是什么? 秦穆却笑了,指尖兀的窜起一簇紫色的火焰,火焰舔舐过最后的纸牌,将他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牌,也彻底烧为灰烬。 李斯安的眼睛低了下去,望着地上,有火烧掉后剩下一点点残渣。 秦穆原本很高兴的,但是没有看到意料之中李斯安嘶声竭力的崩溃样子,陡然暴怒起来:为什么不阻止! 没有必要了。李斯安轻声,反正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他说着这话,说着说着,像个浪子那般,吐出一声笑: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李斯安声音一顿,浅淡得近乎透明的银瞳望向秦穆,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未来什么。 秦穆气急败坏道:你在意的! 李斯安打了个哈欠,像是浑然没有听到,手指插进衣兜里往回走,在那一声声愤怒的辱骂里有些懒散地揉了揉软垂的狐耳朵。 你要说话算话。李斯安说:把童欺的灵魂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1】火湖原句来自《启示录》第20章 14节,据圣经载,末日审判时,魔鬼、犯罪的天使和一切悖逆上帝救赎之恩、恣意作恶且不肯悔改者,都将被投入其中。 第91章 遥远的方尖塔顶, 被数万漆黑粘稠的毒液包裹的高城上,亘古不动的青铜钟鼎,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被无数红绳牵着的金色小铃铛, 在黑暗的碰撞里, 响成一片。 阳光下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了眼天空。 钱魁静静望着齐婴朝李斯安走去的背影:对唯一的孙子也那么狠吗? 第168页 伴着齐婴每一步往前, 落到地上的影子被光拉得狭长, 随着他每一步往前, 地面上黑色阴影越来越大, 影子的头顶冒出两个尖角。 手里的炫赫门已经所剩无几,最后一根搭在钱魁的中指上, 并没有点燃。 像是陷入了某种往事的回忆,中年胖子摇了摇头, 又忽的大笑, 眼睛里全是眼泪:白玉不毁, 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 钱魁身后另一个方向倒映出青年人的身影。 前辈。张鸾千说。 像是发泄够了,钱魁平静地仰起头,望着窗户外红色的火。 张鸾千:齐婴和李斯安, 您有见过他们吗? 不必去找了。钱魁摸着玉扳指。 钱魁看着他:你师祖让你来这里带走的东西, 是那个人吧。 张鸾千的动作兀的愣住了, 但也不欺瞒,如实道:是, 前辈。 但是从张鸾千紧握的拳头可以看出,他面对钱魁并不是如面上的那么轻松。 我和你并不相悖。钱魁说,你有你的任务, 我有我的买卖。 张鸾千望向钱魁。 钱魁说:西北有鹰隼, 生性凶猛。 张鸾千不明其意,钱魁道:雏鹰幼时性黏,成年鹰隼往往会折断雏鹰翅膀,未等其站稳,就将它推落悬崖,滚向万劫不复。 张鸾千抬起头来。 钱魁说:雏鹰或死,或生,直到能长出新的羽翼。 钱魁忽的笑了,笑里一声叹。 幼年的鹰为了逃脱死亡,只能拼命扇动翅膀,去对抗既定的噩运,一次次,鲜血横流。 难道是因为成鹰不爱吗? 张鸾千脸色猛然大变,不敢置信地看向钱魁。 钱魁咳嗽:昔日好友反目成仇。 胖子长叹:那是你那位加入五色的师弟送给你的礼物,也是一位 张鸾千却没有时机再想那么多,眼睛里恍惚间冒出李斯安的面容。 齐婴。 张鸾千陡然大骇,转头朝齐婴方向走。 前面却被挡住了去路。 三枚铜钱拦在了张鸾千前面,颜色肉眼可见的变成了金色。 钱魁在后面,抛着手指里剩下的两枚铜钱币:李斯安未必打不过,要知道,他可是 张鸾千的步伐戛然而止,声音发颤:李斯安会死的。 钱魁不予置否,心叹,幸亏他没有一个狠心的爷爷。 扬起头来,又是笑。 今年我卖了一块玉。钱魁好脾气地笑笑,摘了手上的扳指,扔到张鸾千前面的地上。 望着玉扳指,胖子眼里阒寂:这是我做的第一笔生意,也是最后一笔。 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后,身上的伤口明明尚未干涸,明眼人都看得出钱魁在强撑。 今天之后,我风门魁金,金盆洗手。 世间再无魁老三。 那干干净净的道门少年,陡然抬起头来,身后背负的长剑发出阵阵嗡鸣声。 剑身布满的符箓,刻着篆书小字、北斗七星,一道金光顺着七星流转,七星连成线。 张鸾千眼里平静,那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前辈,请让开,您已经受伤了。 天师府的传人,可别小看了你钱爷。钱魁大笑,让我试试传说中天师道的传人有多少功夫!祖师在上,铜钱儿代我门魁金一试高下! 剑身轰鸣。 李斯安脚下落下一个八音盒。 这是什么? 他头顶传来恶魔的声音:你要的灵魂。 李斯安将八音盒打开,伴着天鹅湖的音调响起,金属簧片突兀地在黑暗里振响,上面的塑料小人遥遥晃晃地在镜面上旋转。 一条黑色的天鹅芭蕾舞裙,在旋转到第二面时就变成了雪白的礼服。 小人的眼珠在动,黑色塑料的眼珠盯着李斯安。 李斯安认出那是童欺,便问头顶的秦穆:那要怎么把她放出来? 但是没声回答,头顶的恶魔身体兀的一闪,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极为害怕的东西,身体如一道蝙蝠那般陡然隐入黑暗中。 周围的气氛显得很不对劲,凝重极了,李斯安连叫了几声秦穆,也没魔回应。 这售后服务,简直差到家了。 李斯安:喂? 他只好低下头来,仔细观察掌心里的八音盒。 八音盒仿佛也在观察他。 李斯安的头往哪个方向,没有生命体征的玩具塑料小人的眼睛总是无误地落到他脸上。 被死人般的塑料玩偶这么一盯,李斯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李斯安用手背抹了下眼窝,忍着害怕,双手合十拜她,好声好气说:姑奶奶,您可别瞧我了,我这就给您放出来。 李斯安叨叨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不是,你啥也不说,就搁那一个劲地按「救救我」「救救我」的游戏信号,你拿一个人头就点一下救救我,我还以为你在那嘲讽对面结果更高兴了,谁懂唉,那帮坏蛋,一个个也都混,但估计这次也都长了记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同学。 第169页 人做了坏事总喜欢说是被魔鬼诱惑的,谁知道呢,人总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单就这点而论,我还是赞同齐婴的,你觉得呢童欺? 你喜欢我叫你诺伊还是童欺? 没有回应。 手里八音盒上塑料小人的眼睛忽然紧紧盯住一个地方,连手指的方向都是往那指的。 你怎么不说话,哎你在看哪,怎么眼珠忽然动了。李斯安诧异道。 李斯安意识到现在还困在八音盒里的童欺没法讲话,他顺着童欺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远处,黑暗的阴影里,一个很大的黑色影子缩在角落里,好像冷到发抖的样子。 那是什么。李斯安自言自语道,问手上的八音盒,你说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镜面上的舞蹈塑料小人啪嗒一声摔倒在上面,看上去很是抗拒,如果她能说话,大概率是在说你他妈还去还去,快跑啊煞笔。 李斯安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我们去看看。 人偶娃娃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来,底座转得飞快,塑料手指死死指着反方向逃路,八音盒的音乐变得急促。 李斯安「啪」地将盒盖盖上了,放进兜里,满脸高兴:好的,让我们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人偶直接吐血。 如果人偶能动,恐怕恨不得拎着他狐耳朵就跑。 狐什么都不好,就是好奇。 好奇害死猫呀。 李斯安在白雾里摸过去,白雾里黑色阴影慢慢凸显出现。 在柜子一角,有什么东西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地上有很多鳞片似的东西,滚了一地。 李斯安放缓了脚步,看清的刹那呼吸兀的一紧。 角落里有一只在发抖的「怪物」,那好像是个人,但又不能称其为人了。 因为浓雾原因,那东西又低着头,看不清楚脸,只能看见那头顶奇怪的角,锋利而凶猛,有些骇人地顶出,像图画里的龙角。 脖子和脸上是湿的,像被泼了水,冒出阵阵烟气。 李斯安好奇得要命,眼睛睁圆溜了,蹑手蹑脚地托起尾巴,悄无声息地走近一点点偷窥。 怪物好像很痛苦,从额头开始,脸上布满赤红色的纹路,像裂变的蛋,一路往下蔓延,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 让李斯安心惊的并非那些,而是怪物额头上的鳞片,鳞片被手指挖得血肉模糊,地上也有,自残那般扔掉自己身体的部分。 李斯安曾经问过秦穆,那张魔鬼牌是什么意思。 那时男时女的恶魔忽的又变成孩子大小的样子,像吊着金箭挂在葡萄梢头的厄洛斯,小恶魔躺在三叉戟上,飞过他耳边,吹出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恶意:Pi;aacute;nu;,酒神之子,摩羯座的守护神,比如压抑的自我,灵魂的堕落,执迷不悟的丑态,直到将灵魂卖给了恶魔,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你有见过深渊吗?那种在恐惧深处绝望的怪物哈哈哈 李斯安没有在听,他神游天外,当时他想起了所认识的一个摩羯佬。 而他眼前正是那种岌岌可危、正在异变的怪物。 好可怜。 李斯安心道。 但他也没有上去帮忙的打算,他又不瓜,一缩手往后慢慢退。 可是那怪物撕扯自己的动作忽然停下来,抬起头。 一双煞红的赤瞳。 满眼在看着他。 那一刻世界好像寂静了。 李斯安原本躲避的动作一滞:齐齐婴? 那一刹那李斯安又痛恨自己,他以前放大话说就算齐婴的骨灰他也能认出来,当真不是吹的。 听到他的声音,角落里的怪物猛地转过头去,像是自卑到骨子里了,整张脸沉在黑暗里,背对着李斯安,面孔晦暗不清。 李斯安认出来那就是他。 李斯安「蹬蹬」两步跑过去,蹲下来:你怎么了? 齐婴整张脸在发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背对着李斯安,那顶龙角砸在柜门上,重重一声,地上满是血肉模糊的鳞片。 因为痛苦他还在大口吐着气,喘息/粗/重,赤红的眼睛里闪过数道暗芒,垂在膝盖上的手青筋暴起。 李斯安不知道齐婴是怎么了,以为齐婴也被什么坏东西缠上了,像李斯安自己就遇到个恶魔,齐婴没准也碰到了什么东西,再前后一联系齐婴先前的反常,李斯安隐约明白了一点。 李斯安将脑袋凑近:听我说,齐婴,你不要怕,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说,我帮你解决。 角落里的阴影闭上眼睛,整个头抵在冰凉的板上,好像压根不认识李斯安这一号人。 你认错了。他根本不看李斯安,那张颤抖的唇里落出一个字,滚。 李斯安生气道:你再装,再装不认识我。 愤怒之下,李斯安握住了他头顶的角,还挺逼真的,手感很硬,李斯安捏了两下,有些不可思议那手感,鼻尖耸动,还想凑上去嗅嗅。 还没等李斯安上手玩,手下忽然地震了。 那怪物站了起来,他站起来时,比齐婴原本的样子更加高大,那些腹肌肌肉被冷汗打湿,满是力量感地透出衣服,像一个正处于异变中的大型杀人武器,对着底下一团,呼吸发抖。 第170页 姬安安,走。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道暗红色光芒彻底流过齐婴的眼睛,将所有黑全部淹没。 第92章 李斯安意识到齐婴目前的精神很不对劲。 他额头的鳞片滴着鲜血, 眼里的杀意似火光浇过,杀欲,或者说掺杂更多诸如魔鬼似的寒芒在攒动, 变成了李斯安浑然陌生的样子。 没有一点征兆的, 血红的光晕里,窗外涌进无数蝙蝠, 四面八方朝着齐婴涌来。 蝙蝠长着各色各异的人脸, 似活人般张嘴撕咬扑向中间的人影, 李斯安大叫了声齐婴, 那些扑上去的黑影在一瞬间却被焚烧殆尽,破碎的骨骼猛然坠落。 空荡荡的楼层, 烧出青红色一长条焰火,喷涌呼啸着甩在地上, 少年收手, 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 四周教室的玻璃窗户骤然破碎。 李斯安原本挨着墙面, 被火焰冲撞得纵身一跳,轻巧地躲了过去,在他身后,方才坚固的岩壁开始剧烈震动, 蔓延出龟裂的纹路, 裂痕越来越大, 李斯安蓦然又往后跳了一步。 墙壁轰然倒塌下来,碎石滚落, 大片尘埃呼啸到地上。 李斯安怔怔道:童欺,你说得对啊。 躺在他口袋里八音盒小女孩的塑料眼珠狂流鲜血, 也十分赞同自己。 如李斯安这种家伙也意识到了齐婴忽然爆发出的力量不符合常理, 他慢慢往后退, 举起双手来:喂,哥哥,你别破坏公物啊,那么多咱也不兴赔啊,好好说话,别玩火。 没有人比李斯安更清楚无法控制杀欲的样子了,那种东西像天性般刻在骨子里,失控的力量,是动物厮杀的本能。 齐婴显得很诧异,望向自己的双手,好像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脸上的原本被自己亲手撕扯下来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猩红瞳孔显然愣住了。 一阵雷霆声从天顶上震动而下,像金属碰撞,让人畏惧的天雷声和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也许齐婴只是想上前看看李斯安,但齐婴走过的地方都被摧毁殆尽,他背后原本紧挨着肩胛骨折着的巨大黑翼无意识展开,显示出强大的破坏力。 李斯安卧槽了声,手一松,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整根巨型的石柱被他的手连根带起,撞到了前面去抵抗那一击。 眼见就直往门面袭来,一阵石屑粉末在李斯安眼前爆开,和那双翼鼓动的流风撞击在一起。 李斯安有一瞬间的后悔,生怕把齐婴打坏了,但是好在他拖过来的石柱和齐婴碰撞在一起,被砸成了齑粉。 齐婴脸上的鳞片舒展开,鳞片没有脱落,刺从手背身体突出,像骨骼重新生长的样子,爆发出异于常人的速度,竟丝毫不慢于李斯安。 李斯安的尖牙紧绷,试图寻找到对方的漏洞,膝关节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这一次的速度快得异于想象,他手掌下的元炁领域所接触的地方,都化为粉末。 愈多的血液漫上李斯安的身体。 齐婴瞳孔里闪过一丝清醒神志,随即被淹没,被撕裂的伤口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如自虐一般落下伤痕。 断裂的教学楼一角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李斯安失神了一刹,眼见要坍塌,一道身影硬生生挡在了李斯安的前面,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卫离回过头来,吼道。 季绥,快走!别耗了,你打不过他的。 血脉在蚕食他的理智。 李斯安喊道:谁说我要打他,我是来救他的! 卫离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李斯安:你走开。 卫离: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李斯安心知肚明,落下两个字:讨债。 卫离不怒反笑。 李斯安被气流冲撞得后退了一步,稳稳扶住了教学楼断掉的残骸。 他愣了两秒,手指抬起,断壁上的粉尘顺着指缝滑下来,再往外,教室的上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掉了。 头顶一道剑光冲破天际,照得宛如天明。 轰然爆裂。 李斯安眼睛探出去。 看到钱魁浮在地面上,四周钱币包裹着他,仿佛有灵般,钱币泛出金辉,如阵法般四周霎时爆开巨大的炁波。 让人忌惮的是中间引剑的少年,血气冲天的包裹里,张鸾千身上是那道家的白衣,纤尘不染,背后浮起的七星剑陡然爆发出骇人动静,但他眼底沉静如水。方才那声震天动地的天雷恐怕就来源于此。 四方之外,草木尽除,肉眼可见的教学楼都坍塌变成了一片废墟,没有一处完好,一眼便能看到包裹着学校的铁栏杆,如铁笼般完美地保护住了外面。 而这边,仿佛被撒旦诱惑异化成恶龙的怪物如同丧失了理智,摧毁破坏整个领域,他在找李斯安。 李斯安吐血。 妈的这是叙利亚战场吗。 只沉默了两秒,耳边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你爆不爆九尾? 李斯安压了下唇,斜眼看他。 卫离:呵呵,把你学人的姿态收起来。 李斯安手里有了钱魁从古陵里找出的天铁,也再没顾忌了,也不用再借助别人的力量来维持黑发黑眸的一米九。 第171页 在废墟里,齐婴还在找他,仿佛难以控制超出范围的力量,火焰如蛇般跳跃,和黑翼产生的狂风掀动巨大碎石,新生的怪物显得无助,像一个彻底绝望的暴君,只能自暴自弃地发泄。 李斯安陡然飞蹿出去。 卫离吼道:你干嘛去。 李斯安脸上出了血,他身体再蹿回来时,手里一抛,赫然是方才交给齐婴的红色匕首,被他两根手指拈着轻轻一晃就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红珠,在掌心里,更如一颗沉甸甸的殷红心脏。 别追杀我了,还你。 我缺你这点吗?你算什么点心东西,收牙敛爪的,废物。卫离道,你觉得你还给我,我们两就算完了吗?哈哈。 李斯安没有时间回应,因为齐婴好似看准了他,在他偷完他衣兜里的东西后,极为偏执地在后面追着。 卫离转过头来,下颔一抬:你下线的同一天,传出九尾出世的消息,我就跟来了,那天后我就去问了,那个道士是奔着你护着的那头怪物去的,不是我找来的逼你还心的,是你自己在新手村暴露的太多,把北边那群妖魔鬼怪都吸引来了。这姓钱的也是,是你那便宜爷爷让姓钱的把你俩引在一起用这怪物给你渡劫,渡成了好叫你继承他的大好家业。 呃李斯安,我爷肩不能扛八十老叟起码编的像一点吧,你能不能别说话了,齐婴又不追你,他现在在追着我跑啊,别搞我脑子求你。 卫离点头:还真是。 李斯安脸上蒙了灰,忽然很想呸的吐他。 李斯安陡然一倒,一个后空翻从尖锐的废墟上滚了过去,倒进了水泥钢砖后边,借着大个建筑物隐蔽住。 整条手臂被石子弄得鲜血淋漓,李斯安紧紧蹲在底下抱着手臂,看见远处齐婴头顶那两个角一起一伏,此时已经不能叫他齐婴了,用怪物更为合适。 李斯安忽的难过,看到那怪物脖子上脸上细小的鳞片,一双属于齐婴却又不完全属于他的眼睛。 你他妈到底爆不爆。 李斯安脸已经麻了,悲愤吼道:这他妈是我兄弟! 卫离也吼:我以前难道不是?! 在你想跟我睡觉后就不是了! 是你先冲我抛媚眼。卫离说,你还对我笑。 你有病啊我眼睛就长这样。 你有没有喜欢过 我只喜欢美女,你是美女吗? 那你怎么不喜欢你的阿奴。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觉得天下人都话好多,除了齐婴,除了嗯就是哦。 齐婴最好了。 想着想着,他右肩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所有他所能知晓的星月前,一道漠然刺下的光晕。 李斯安陡然从石头顶下冒出头来,怒声咆哮:齐婴,你这个混蛋讨厌鬼,我要杀了你! 他的脑袋猛地被拍了下,这一掌把李斯安拍清醒了,晕乎乎地睁大眼睛,左顾右盼。 周围也没有人,也不知道是谁凌空打的他一脑门,但是这动作让他有点眼熟,令他想起他爷怒拍他头的感觉。 但是那爆发力极强的怪物扑了上来。 卫离已经抵上了那一重击,偏过头:季绥,还愣着干嘛,跑啊! 李斯安高叫一声:齐婴!我去搬救兵,等爸爸我回来救你! 卫离:那我呢?! 李斯安根本不担心卫离的安危,连声也不回,一窜而起,踩上一根受力往外飞的石柱残骸,飞箭似的射了出去。 落到实地,就灵巧地一跃,顺着废墟缝隙钻了进去,只留下雪白狐尾的一个白影。 卫离气得磨牙:小没良心的。 李斯安一窜而起,猛然在教学楼里穿梭,整个教学楼里空荡寂静,由于知道卫离在后面,也很放心,但他又不知道卫离是否真的能拦住怪物,只得四处乱窜,试图寻找能够解救齐婴的办法。 游戏,只要游戏结束。 李斯安握住了八音盒,猛然如反应过来那般,扭头朝第一次将他吓昏的舞蹈室蹿去,此刻,他就像一只打了激素的猹,连跑字都不能形容了,就是蹿,「嗖」声来「嗖」去,若是闰土看了,也得直呼声好快的猹。 猹进了缸。 李斯安穿梭在黑暗里,找到了曾经小女孩诺伊坐过的衣柜,他忍着害怕爬了进去,心脏扑通扑通跳,祈求能够快速找到通关钥匙。 他打开八音盒,看见上面仍旧是跳舞的塑料小人时崩溃了:你到底怎样才能变回来,快点结束这一轮啊。 塑料也很崩溃啊,又不是在她吓过狐的衣柜里一坐她就能变回去。 李斯安忽的呼吸一顿。 在衣柜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第93章 李斯安屏住了呼吸, 白耳发抖,抱紧了怀里的八音盒,银瞳透过柜门的缝隙往外张望。 忽然, 一道赤红色的瞳眸一闪而过, 紧接着,黑色龙角和鳞片擦过缝隙。 李斯安惊得后退, 整个后背猛地撞上冰凉的木板, 衣柜外响起门咚咚的碰撞声, 有人在外面试图打开门。 第172页 他发现他了。 卫离没能拦住, 齐婴,或者说被异化的怪物一开始就奔着他来的。 门响起很沉重的撞击, 李斯安深呼吸,猛然推开了柜门, 一道白色影子倏然蹿飞了出去, 柜子里空空荡荡, 只留下一个安静的八音盒。 与之相伴的,另一道光飞滑了出去,速度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能力范围。 李斯安只剩下本能反应的跑,他慌乱间快速穿梭在黑暗里, 仿佛草原上被追杀的羔羊, 听到那种带着血腥气的同伴的惨叫, 在惊吓中不知所措地奔跑,发丝也沾上了灰尘。 李斯安发现门是开着的, 他过去时影子会被照亮,也许能以此骗过身后的眼睛, 只要他动作够快, 另一侧是黑暗楼阁, 李斯安做了个假动作去误导对方,身体却已快速朝衣柜腾空飞去,他微撇头,看到怪物也跟着朝光亮处飞去。 李斯安大喜过望,以为能逃脱出去,翻身跃起,可一阵更强劲的力道兀的从腰后传来,等李斯安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罩下一个沉黑的影子。 纤细的腕骨被一双大手紧紧抵在门上,黑色鳞片内的肌肉从后贴到他的腿根,将他整个堵死在柜子角落里。 蹲伏已久的怪物居高临下。 李斯安想挣脱,禁锢着他的那双大手却重若千钧,怪物好像极为疲惫似的,只将他堵在那里,就低下了头,李斯安肩上一重,粗重的呼吸铺洒在他脖颈边。 李斯安的心跳得极快,有一种快被吃掉吞噬的错觉,连眼睛也熏着热气,但他依稀能辨认出怪物额头上骇人的鳞片。 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动静,方才那个怪物就佝着身体,将头轻轻放在李斯安右肩上。 李斯安犹豫间开口:是你吗?齐婴。 怪物的头轻微地弹了一下。 那一声好像在默认那般,李斯安放下了警惕,望着肩上沉重的那颗头,忽就心软了,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怪物的后背,衣服底下好像也布满了层层鳞片,扎手得很。 怪物浑身一震,原本紧箍着李斯安的手放开了,头有点胆怯地抬起来。 那高大的影子将李斯安罩在身下,镶嵌鳞片的脸能看出之前英俊熟悉的原样。原本总是寡淡冷漠的丹凤眼染上猩红,异化的魔瞳显得空洞,像是悲伤到极点,又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像可怜的小怪物。 李斯安的手松开了,又忍不住去摸他,他就主动地俯下头来,眼睛看似胆怯地望着李斯安,将他满是血和伤口的脸贴在李斯安手掌上摩挲。 上面的鳞片很硬,那双寂寥的眼睛让李斯安忘了它们毁灭性的力量。 李斯安心头觉得有点怪异,明明自己也被蹭得很害怕,鼻子却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下,眼冒泪花:齐婴,你好可怜啊。 李斯安踮起脚来,手掌去贴齐婴的额头。 他口中可怜的怪物咽了口口水,将头低下来,赤红瞳孔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斯安,像个毫无攻击性的大型玩具。 隔着一扇衣柜门,东倒西歪的八音盒如警告般打开了来,金属簧片陡然发出尖锐的音乐声。 李斯安完全被眼前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浑然未觉,他双手捧住齐婴的脸,眼里水光:齐婴,是我啊,你看看我,你能说话吗?你记不记得我。 看了十几秒。 齐婴的喉结耸动了下。 安安。 李斯安想说我知道该怎么通关了我们回家吧,手腕却被一双手掌紧紧抓住了,齐婴眼睛里的空洞完全消失了,好似忍受不住,卸掉了虚假的伪装,烧着真实的七情六欲的火,赤红色的瞳孔亮得惊人。 黑暗里李斯安被迫仰着头看他,几绺发丝横过高耸鼻梁,落到嘴唇中间,强使自己镇定,但他整个身体在轻颤。 你。 李斯安心头腾起一丝不安。 因为齐婴在用手指指腹摩擦他的腕骨,一次次带有暗示地重重擦过,李斯安有点眼冒金星,神经紧绷,紧张高竖的白色狐耳边萦绕着齐婴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齐婴,你别,别做那么奇怪的事情。 齐婴看着他的眼睛,满眼里倒映出一双局促不安的银色眼眸。 李斯安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发抖:你这是要,要。 齐婴俯下唇来,堵住了他后半截的话。 嘴唇被碰到的刹那,李斯安瞳孔有一瞬间的空了。 他浑然呆滞住了,齐婴的手指压着他下巴,将嘴唇附了上来。 这个动作像自然而然,肖想了几千遍后的侵犯。 李斯安维持那个木掉了的僵硬姿势,齐婴只是静静地将唇贴到他嘴唇上,就不动了。 窗外的天空里,张鸾千剑下,钱魁周身的铜钱转在半空里,铸币铭文如生魂般浮起,铜钱中央小孔赫然如金门大开,与雷电相喝,七颗北斗星亮如荧惑,天地被惊雷撕开一道银白色的裂缝,雨点倒泻而下。 倏然放大的脸靠得极近,暴雨中窗外雨点砸入泥地的窸窣都别样清晰,齐婴的手指微颤地摸上了他的脸,李斯安倏然紧缩的眼睛里,倒映出玻璃上昏乱砸下的雨点。 暴雨顷刻冲刷,摔进了窗户。 齐婴的后背被倾泻进的雨水打湿得彻底,绝望的月亮,荒郊的雪松,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雪松树,大颗水珠从齐婴发梢上滚颤到李斯安的唇角。 第173页 李斯安发烫的脸颊像在阵阵冒烟,整张人从耳朵尖红到了手指尖,眼皮因难为情地不停颤抖,抖着水光,像忍受不住就快哭出来。 齐婴沉默地抵着他,像在等他适应,却不肯放过。 李斯安反应过来,像受到了极大刺激般,通红着脸用力去推齐婴的肩膀,他的手指滑了下去,指缝被齐婴强硬地填满了,反压在了门上,与他十指交叉。 齐婴!我是不不会和男人亲嘴的唔。 余光里看到苍青色天空里一闪迸裂的电光,风就来了,一个熟悉人影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卫离手里握着那柄红色暖玉从掌心滑了下去。 雕刻的玫瑰玉瓣叶尽数淡去,像一颗心脏。 李斯安没能来得及注意。 齐婴的额头与他相抵,滚烫地碰在一起,李斯安脸上滴落下什么湿了的水,不知道是谁的。 齐婴半身陷在光影交错的阴影里,窗外伸出攲斜枝桠挡住他身体,很绝望地笑着。 头顶是雷声轰鸣,暴雨瓢泼。 李斯安被他的笑声吸引,抵抗的动作顿住了。 齐婴眼里却添了几分暴虐。 那是不加掩饰的,泛出欲bull;火横流的旖旎色,比他还要病态几分,额头上的龙角在淌血,因自残碎掉的鳞片,落到凉薄的眼梢。 李斯安呼吸全乱了,他忽然又觉得齐婴好可怜,像那种真正阴暗不见光的怪物,只能在黑暗中哭泣。 李斯安忽然烦躁地想,不就是一个吻吗?亲一下怎么了又能怎么了,他怎么能小气到亲他一下就要翻脸呢,别人不可以可是这个是齐婴诶,让他亲一下又怎么了。 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他鬼迷心窍了,探出一截小小的软舌,在齐婴唇心轻轻舔了一下,他想舔掉他的眼泪,碰到的却只有嘴唇。 李斯安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刚刚跟他玩着塔罗的恶魔。 是魔鬼在引诱他。 他看不懂那张魔鬼牌,就像看不懂神明给他命运的指令。 齐婴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雪松树的枯枝发出脆响,那怪物绝望地站在光里,专注又满眼泪地望着李斯安,如果被异化的怪物也有眼泪的话,那种烧红如残阳血般的眼睛。 嘴唇分开时,李斯安掌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好像那个吻就让李斯安安静下来了,他揪着齐婴衣领仰起头,满眼星星似的在闪动,像在说完蛋了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 齐婴倾身吻了下去,他的手指插入李斯安的长发,以吻撬开那温软的唇齿。 他们的呼吸全都乱了。 光亮的滴液在半空中悬浮涌动,电闪雷鸣,白紫色的雷像霹雳般在巨大的天空上,笼罩出一层结界。 李斯安的后背猛然撞上柜门,一双粗大的手从后箍上了他的腰,李斯安脚下悬空,不得不环上齐婴的脖子,被齐婴抱着抵在门上,黑暗的空气里响起面红耳赤的声音。 李斯安脑后的银发像深海似的铺洒开,那对狐狸眼的睫毛根部沾了湿湿的水光,难受蹙起,剧烈的吻侵夺口腔里的空气,齐婴像失去理智那般,含咬着他的唇。 李斯安身体发软,在一次次的掠夺嘴唇几乎合拢不上,银丝顺着唇角淌下来。 齐婴的鳞片龙角还未消退,赤瞳像烧着大火,亮得惊人,高挺的鼻梁紧抵着李斯安面颊,凶得像是想将他吞吃殆尽,粗鲁地叫他的名字。 浩荡如蜉蝣的光点从窗外飘入,在他们肩上起伏飘舞,落满衣肩每一寸。齐婴的手指插入李斯安的发顶,撬开唇齿。 他暴虐又急躁地索吻,迸溅在呼吸里,怒气汹汹染指仅余的呼吸。 大脑几乎是空白一片,李斯安被逼得侧过下巴,齐婴就强硬地拖住一整条湿滑的舌,凶悍地吞吃,李斯安有点受不了了,手指按在他胸膛上往外推:齐婴你慢点。 衣柜里的八音盒的发出清脆的声音,簌簌漏风的声音吵得惊人,齐婴根本不肯放慢,唇齿滑腻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地搅合在一处。他甚至强硬地拖出李斯安的舌头吮吸,用嘴唇裹住一整条湿滑的舌头,一旦见李斯安有往回缩的意图,就会遭到更深地吞咬。 唾液、血迹、腥气糅杂在一起,浸入寒夜里。 李斯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更何况被他这么按着往死里亲,连呼吸都在喘:齐婴齐婴,够了我,嗯。 鲜红的唇珠上碾压出了泡沫,蜿蜒地顺着湿漉漉的下颔往下滴,他脸上难露出脆弱失神的神情,眼睛也红了。 唾液分泌地越来越多,不可抑制淌了李斯安满下巴,齐婴吻过殷红的舌头,那种本能几乎是无意识的,将李斯安整条软舌舔舐得湿漉漉。那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极具侵犯性,下颔线上的鳞片偶尔剐蹭过,李斯安手脚都失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凑近的脑袋。 李斯安的嘴角被齐婴用唇碾压出了唾沫,全都淋过下颔,不住地往下滴,甚至滑入锁骨前襟。 李斯安的嘴角还带着银丝。 这是李斯安第一次在齐婴脸上看到这种毫不掩饰、想将什么占为己有、如同幼稚孩童要抢玩具似的蛮横。 李斯安想爬出去,又被拉着手腕拖了回来。 他的两块肋骨被紧按在掌心下,满头散开的银发穿过齐婴的指间,如同催化剂一般,李斯安挣扎地握住齐婴头顶的角,想要将齐婴从身上推下去。 第174页 还亲还亲。 虽然齐婴看上去被怪物折磨得可怜,可李斯安瞧上去更可怜,嘴巴连唾液也含不住,下巴被齐婴用手指按着,小巧精致的唇珠被亲得红肿了。 安安。 可是齐婴的鼻尖抵着他,李斯安呼吸也发喘,眼里全是水,哀声说:我没有力气了。 他整张面孔因为方才的吻到窒息而红得一塌糊涂,也可能是羞怒导致的,两只狐耳软趴趴垂下来,有种被欺负惨了的疲态。 齐婴才慢慢松开手,将他抱着放下来,李斯安整个下巴靠在齐婴肩上,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把我嘴唇亲破了,你让我怎么去见人。 齐婴沉默了。 李斯安爬下来,他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忽然哭了。 齐婴拿起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在自己右脸颊轻轻打了一巴掌。 李斯安睁大一双泪眼。 方才的怪物再不复种种可恶行径,低着头,很悲惨地开口:对不起。 李斯安也不是完全因为齐婴亲他才被弄哭的,毕竟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的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睫上挂着泪珠,一张脸微微偏着看齐婴:你现在知道你叫齐婴了? 我错了。 齐婴额头上的角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消退了,只剩下脸颊上少许鳞片,好像方才的病态只是一场幻觉。 我把你害惨喽,可是你也把我害惨了。李斯安心说。 由于李斯安又不说话了,齐婴就陪着他沉默,像是在等他宣判最后的结果,但是李斯安的脑袋陷进手臂间,声音恹恹的,不知道在回答谁的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有过去,有未来的。 过了好半晌。 李斯安两步爬过去,双手揪起他衣领,一字一句:齐婴,孟齐婴,你又多欠了我一个吻。 齐婴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显得有些迟钝:算在总账里可以吗? 李斯安认真想了想:要加利息。 齐婴说:你加。 李斯安眼睛看着他,威胁道: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齐婴:好。 李斯安松了口气,忽然恢复过来,脸上展开一个笑。 齐婴,齐婴,你知道你刚刚怎么了吗? 齐婴脸上的鳞片还没有全消,被黑色阴影挡了大半,此刻被血脉支配的理智一点点回来了,连声音都是一顿:安安。 你被魔鬼迷惑住了心智。李斯安大声说。 齐婴谨慎说:啊。 李斯安说:我也是呢。 齐婴恢复黑色的幽深瞳孔盯着李斯安看,李斯安喉咙有点发痒,很怕齐婴说出一句是怎么被魔鬼迷惑的我想再看一遍。 李斯安怕他说话,又怕被他一直看着不说话,故作轻松「噔噔」两步往窗户跑去,刚刚大雨倾盆,现在风雨是停了。 可外面也已经被打成废墟啦,没有一处完好。 暴雨后阴沉漆黑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只剩下北斗上七颗黑不溜秋的星星,渺小而孤零零地缀在风雨夜里,黯淡地闪着微弱的光。 李斯安忽然惊喜道:齐婴,看,有星星。 第94章 那只是漆黑天幕上几颗无人在意的星星, 甚至颜色黯淡。 齐婴也猜不透他为什么会那样高兴,他走向李斯安,看到李斯安的手指高高举起, 眉眼里浑然是光。 七颗北斗,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了一柄酒勺似的形状。 齐婴解释他手指着的那一颗:北斗第一星, 贪狼, 也被称作桃花星, 古时传闻「贪狼铃火四墓宫, 豪富家资侯伯贵」,贪狼是欲望、桃花, 不可抑制的性情。 那这颗呢?李斯安指着最远处的问。 北斗第七星,古时称为破军, 在北斗的尾部, 称为耗星, 这是一颗杀星。 李斯安说:它们隔得好远喔。 齐婴说:是啊。他的眼睛看着天上,几万里高空之上,遥遥相望的两颗星辰仿佛永远没有相连之日。 李斯安的手臂架在栏杆上,下巴枕上了手臂, 眼瞧着星星:它们会有见面那一天吗? 永远不会。 齐婴低下头:会的。 即使李斯安知道齐婴在骗他, 但听到那一声时还是怔了几秒, 眼眸也柔软了下来。 有星星夜里就要喝酒。他忽的大声喊。 齐婴顿住了,有些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闪过, 交织在一处,鼻子仿佛嗅到了淡淡桃花酒的香气, 有个白衣的影子, 在过往的深黑, 叉腰对着夜空大喊着这句一模一样的话。 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片抓不住的混沌,仿佛从来都站在迷雾里。 李斯安转头时,齐婴忽然说:好。 李斯安噗呲笑出声来,两颊陷下两个梨涡:真的假的,你要请我喝酒? 真的。 李斯安牵起他的袖子,往外摇:那走啊。 齐婴:等你成年之后。他的语气也显得很正经,未成年不能喝酒。 第175页 李斯安的手遗憾地放了下去,见齐婴仍是满眼认真,便故意说:那你知道未成年也不能亲吗? 齐婴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滚烫,耳根也像烫着似的,耳廓通红,低下的视线往上挪,落到李斯安发顶:我很。 那样子跟刚刚把李斯安按在衣柜上咬哭的判若两人。 李斯安料想他后面想说的是抱歉两字,干脆就将他的话打断了。 一报还一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李斯安道。 这个要求显得很公正。 齐婴看向他,由于李斯安看着星星。 齐婴声音一顿:是要我把星星摘下来送你吗? 才不是。李斯安话锋一转,眼里忽然冒了笑意,如果是呢。 齐婴神情显得略微迟疑,像是在计算可能性与成功率,半晌,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会去。 李斯安说:好吧,那就。 他大声宣布:我要齐婴以后每天都和我手牵手去上学。 齐婴直直趔趄了下,手勉强扶稳了栏杆。 他想说的可能是安安我们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两个成年人手牵手在路上走意味着什么,虽然那也不意味着什么。 李斯安加重了语气。 不然我就把你亲我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好幼稚的威胁。 齐婴脸上就差写上不想答应四字了。 李斯安不明白为什么连摘星那样荒唐古怪的念想齐婴都会思考法子,却为了这么个小小要求兵荒马乱。 李斯安撅唇,神态显得很严重:怎么?不可以吗。 齐婴的声音断掉了好几秒,李斯安就转过头对着窗外,手掌撑成了小喇叭状,大声地喊:今天齐婴唔。 一双手兀的捂住李斯安,李斯安半张小脸被罩在手掌下,憋得有些红,睫毛忽闪忽闪的,却满载笑意,眼睛从底下扬着往上瞟,齐婴已经面红耳赤了,明明头顶的鳞片还糟糕地留着,却已经恢复了那副克制有礼的样子。 李斯安说:你害怕了。 齐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间:神明会听见。 李斯安眼皮无由地跳动了下,脸上原本的笑意尽失,脸色几是一瞬间苍白下来,他望着齐婴。 仿佛齐婴并不是说了神明会听到单这五个无关紧要的字,而是什么惊天骇地的话。 齐婴看着他鼓鼓的脸,手有些无力地缩了起来。 李斯安垂了眼睛: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齐婴:让我给你摘星星。 李斯安的手环上双臂,身体往后靠,齐婴就和他对视。 对视了两秒,李斯安破功,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伸手做投降状:你好烦。 李斯安说:喂。 齐婴侧眸。 鳞片挖掉的时候会疼吗? 齐婴摇头,说不疼。 李斯安根本不信他,他伸手去摸齐婴脸上的伤口,上面的血液已经干涸了,鳞片留下的伤口显得深而重,看着就疼痛。 李斯安的手指放在他额上,轻轻碰过右眉,伸出的那只手停在一半,手腕兀的被齐婴捉住了。 李斯安整只手还贴在齐婴的脸上。 齐婴那样看着他,眼睛里什么也不剩下,深黑色瞳孔里安静得只有影子。 李斯安忽然心头震荡,疼痛相伴而来,他如同受了什么刺激那般,陡然后退一步,推开齐婴就外跑,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呼吸久久无法平静,得靠大口呼吸才能消化忽然溢上来的什么东西。 李斯安拿手背蹭了下眼角,有点狼狈地挨着墙。 整个头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他双手捂着头,像一株摇摇欲坠的草,摔砸下来。 变成了一个蹲在角落里的小剪影。 直到一双鞋子落到他眼前。 李斯安的整颗头颅在轻颤,衣服上满是眼泪,艰难地吐息。 颅顶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无法再顾及什么,只感到有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没事,齐婴,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都是这该死的魔鬼,怎么还有副作用。李斯安低低嘶声。 齐婴将他的头靠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银发,轻声: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可他看起来确实很累了。 李斯安说:齐婴,八音盒。 他就已经不动了,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疲惫淹没,只留了个说话的气,就被周公给带走了。 齐婴低着眼,轻轻碰了下李斯安的指尖,像被烫着一般,指头往里轻颤了下,然后握住了李斯安整只手,他张开的手指,扣上了李斯安的手,十指稳稳相扣。 齐婴根据李斯安所说找到了他口中的那只八音盒,就在衣柜后面,打开时那只八音盒宛如宕机似的,金属簧片的声音早就停掉了,像是一整个被震撼住了。 齐婴捡起那只八音盒。 手上的八音盒应声而碎,瓷粉落了一地,破碎的刹那,那音乐盒上的天鹅湖乐曲戛然而止,上面的塑料摔在地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地上一个形容十八九岁的女孩。 第176页 齐婴:童欺。 诺伊看着他,身上已经浑然失去了曾经生而为人时的样子,她恢复了十八九岁的模样,可是后背,却镶嵌着宛如天鹅的巨大黑色羽翼,即使秦穆还回了她的灵魂,可是一切都早已无法更改,去过地狱的恶魔,无论怎样,都很难回到当初。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墙壁后边,握着三叉戟的恶魔探出头来,这一次只有七八岁小孩那么高,两颗尖尖的恶魔牙透出嘴角。 齐婴说:你做好决定了? 那半人高的女孩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请您不要告诉他。 齐婴沉默,忽的问:你会忘了童欺这个名字吗? 诺伊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将永远是童欺。 小恶魔的三叉戟撞了撞地面。 诺伊转过头去,跟着秦穆身后,身体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玩家秦穆退出游戏。】 被铁牢笼包裹的校内已经是是一片狼藉了。 月光如练,张鸾千站在废墟上,那身白衣依旧雪白如霜练,掌心里未沾丝毫的血,在对峙的方向,五颗金色的钱币在半空如同废纸般掉了下来。 伴着一声沉重的苦笑。 【玩家钱魁退出游戏。】 在大门外。 戴着红色方眼镜的女士穿着一身正装,紧张地踮起脚来:出来了,来了! 出来的是哪一个?!旁边拿着公文包的男人紧张道。 只是这次与他们上次在操作台的不同,他们的脸上都戴上了黑白双色的阴阳鱼面具。 好像两个都出来了。 什么?!你是说他们两个一起出来了! 许多各色各异的人存在登出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秦穆昔年用过的假面,李斯安的语文老师,班级的学生,钱魁,张鸾千,许多学生宛如做了场漫长的梦境般,各自发怔地呆立在原地。 在那些人的中间,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众人的中间。 李工。 那些形形色bull;色混乱打量的目光里,迈出一双鞋子。 齐婴一身是伤地走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白色长发的少年,像是已经疲惫得睡着了。 所有人的脸上带着各色各异的表情。 齐婴恍若无睹,抱着李斯安,一步步往外走。 第95章 李斯安是被吵醒的, 鹦鹉学舌,哜哜嘈嘈,红绿尾翼一摆, 不知将谁的样子学了个不二, 昂然舁爪,就跨在李斯安的窗户栏杆上: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废物点心, 就知道整天吃吃睡睡, 祖宗的好半点不学。 床头柜上攀上一双手, 一本放在床头的英语书狠狠砸了过去。 鹦鹉耷拉下颈子, 灵活躲过了这一重击,蔫着的头一昂, 继续咆哮道:可怜见的小宝贝儿。随即便如打了激素般一仰头,叽叽喳喳地叫唤:嘤嘤嘤, 嘤嘤嘤, 嘤嘤来了, 嘤嘤来找了 李斯安的手捂着耳朵,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只狐狐虫。 他爷养的碎嘴鹦鹉,成了精似的,也不知道跟谁学了一嘴, 嘴碎又毒舌, 然而奈何不得, 宰也宰不得。 李斯安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上了脑袋,圆的, 也没有软软怕痒的凸起。 他迷糊间想起来,好像是临了半夜的时候, 天铁发挥了作用。 先前太累, 头一栽就睡过去了, 齐婴将他抱回家了,他就欣然梦会周公,但是游戏结算什么的,李斯安是一丁半点都没有听到,满耳都只剩下这畜生的叫唤。 李斯安前一秒还想着要不要做什么什么,但是脑袋空空,记忆只装得下今天的。 不干人事的小兔崽子,爷打死你,he,tui。 呃李斯安从床上跳了起来,两三下捡了根鸡毛掸子,直奔鹦鹉飞去,怒声:你跟谁称爷呢! 这只红绿毛的鹦鹉哗啦一下腾飞了羽毛,这回好了,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弧度,更喋喋不休了:小王八蛋,小王八蛋,小王八没蛋。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开了。 从楼梯一路望下去,直接望见了前厅,恰好撞上早起遛鸟回来的李工,老爷子提着金丝雕笼,手指尖边逗另外两只鹦鹉,边和少年搭话。 齐婴就站在旁边,正在问李工李斯安有没有起床。 这人还没看见,就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声线,一只拖鞋从半空横劈了过来。 我今天非扒光它的毛,天天吵天天吵,没完没了。李斯安赤着双足,手里拎着一只拖鞋从楼上俯冲下来,怒喝道,爷爷,你别拦我,今天不是我死,就是它亡。 不想这小东西通灵至极,猛嘻一翘尾,径直钻去,飞翼扑棱,落到了李工大拇指上。 李斯安停下时,恰好与齐婴面对面了,鹦鹉倒是毫发无伤,只是砸向鹦鹉的一只拖鞋一骑绝尘,飞到了齐婴的脚边。 李斯安:齐婴一身衣服整洁无暇穿在身上,相比起来,李斯安简直称得上穿破烂了。 睡衣就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底下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暴露在空气里。 漂亮的脚趾被冻得通红,还露在外面,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接触到齐婴的目光,像受了什么刺激般,李斯安猛然缩回脚,手扶着栏杆,尴尬得不敢动。 第177页 一个是自己的孙子,一个是别人家的,这一对比,李工的手按着额头,忽然脑袋有点疼。 李斯安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昨天的事情,就算他能说服自己齐婴生性纯良,但是本能让他忽然感到有一丝害怕。 齐婴握着一只拖鞋,半蹲下来,那是要给他穿的姿势。 李斯安咬唇,看着齐婴头顶:我自己来。 齐婴将手上的一只拖鞋递过,李斯安接过拖鞋,将双足的肌肤盖得严严实实的。 齐婴看表:要迟到了。 李斯安说了声等我,就飞快冲回房间,将书本草草往包里一倒,又冲了出去,出来时嘴里叼上了一袋鲜奶。 爷爷我们去学校了。 李工说:你们把早饭吃了再去吗? 李斯安的手够上齐婴的肩膀,牙齿叼着一袋奶含糊不清道:路上吃呢,等下,齐婴,下星期的试卷也带去。 那红绿毛的鹦鹉一扬尾巴,趾高气扬地对天一嗷: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李斯安这时却没工夫在和它计较了,径直拉着自己的小伙伴要走。 老爷子又惊又喜:哎真了不得,都学会念诗了! 说着说着就停下逗鸟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唉,会念诗又有什么用。 鹦鹉见李工不逗了,脑袋反而蹭上来,李工安抚地揉了揉鹦鹉的小脑瓜子,忍不住眯了眼含笑说:乖呐。 真像爷爷的乖孙孙,讨句吉利话儿。 鹦鹉:恭喜发财,恭喜发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门又开了一下,一两道影子跑了出去。 爷爷我和齐婴先去上学了。 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李斯安斜背着书包一边,扑了上去,齐婴被他锁喉,带得身体往下滑,稍稍趔趄了些,去扶李斯安。 李工手指梳着鹦鹉的绿尾巴,忍不住说:这一凛尾羽真漂亮,他要像你就好了,小兔崽子今天有乖乖上学吗? 鹦鹉:乖乖,乖乖。 李工的手指勾了下鹦鹉的喙:你才是爷爷的好乖乖。 初冬还带着盛夏未完全褪去的几分火气,头顶太阳直射下来,晒在李斯安睫毛上,有些烫。 齐婴。李斯安的手掌挡在睫毛上,打个伞。 齐婴从书包里掏出把遮阳伞,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 齐婴就给李斯安撑着伞,一路走过去。 李斯安手指捏着一个糯米团子,用手指堵着一点点往唇中喂。 齐婴原本只是余光扫过,却怔了下。 只见在李斯安耳垂上,镶嵌着一颗黑色小圆珠,只打了一只耳朵。少年微倾身,侧脸漂亮艳丽,耳垂上浑圆的黑玉,点缀其中,像自以为很酷的不良少年戴那种纯黑色耳钉,进入青春期后,跟着学坏了。 齐婴原本只看了一眼,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李斯安手指捏着一团青团子,两颊咀嚼得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似的吃得两眼发亮,但是他极为敏锐地捕捉到来自头顶的一点目光。 齐婴视线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李斯安捉到了一点,抬了下眸恍若无事。 李斯安收回眼睛,齐婴注意到他垂下眼了,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往侧挪。 就被捉了个正着。 两人好巧不巧,正好对视上了。 齐婴眼睛立马低了下去,不自然地眨了下。 李斯安手指间还捏着团子,递到齐婴眼前晃了晃,有些无奈:你是饿了吗? 齐婴:我是想提醒你嘴上有油。 李斯安:纸。 齐婴就拿纸巾给他擦嘴,李斯安抬起小半张脸来,让齐婴擦,但他的洞察力绝佳,注意到齐婴的视线仍旧是微微偏过的,落在了某一处。 很难去忽视这种目光。 李斯安已经威胁性地倾靠过来,唇角一提:齐婴,你是不是很好奇。 齐婴:好奇什么? 李斯安抬了下下巴。 耳朵上那颗漆黑通透的陨珠,也跟着一荡,就挂在耳垂上,伴着身体的颤动微震了下,悬在漂亮的耳垂上。 齐婴沉默。 两个人除了睡觉的八九个小时,平常都是泡在一起玩的,李斯安哪有空去打的耳洞,忽然有一天,他耳朵上就出现了齐婴不知道的东西。 你打耳洞了。 李斯安说:是啊。 李斯安摸到耳朵上那枚黑色珠子,这难免令他回想起齐婴摸过他那两只翘着的狐狸耳朵。 男孩子怎么可以打耳洞呢。 齐婴虽然态度上好似在反对,但眼睛已经违背了主人。 李斯安本来是郁闷着的,忽然见了齐婴这幅样子,忽然嘴角就咧开了。 李斯安:看看? 李斯安:你想仔细看看我的耳钉吗? 齐婴:不想。 别偷偷摸摸看啊,好奇就好奇,说就好啦。李斯安说,怎么回事呐齐婴,喏,给你看。 他大大方方地将脸侧过来,直接将自己的耳朵放在齐婴的手指下。 第178页 那一抹晃白就撞了过来,撞到齐婴指骨上,齐婴手指提着他耳垂的软肉,嘴角散开,低着眼睛不吭声,整个脖颈明显红透了,李斯安说:好看吗? 齐婴不说话,半晌,才听到喉嗓溢出一声闷闷的嗯。 那你想要吗? 呃 干嘛不说话。李斯安,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嘛,喜欢就去打呗,现在都公元后多少年了,满大街男生好多都有打耳洞的,你打了不会有人嘲笑你的。 他可能误会齐婴的反应了,但是齐婴并不想自己打,或许如他所说,他只是喜欢看别人打耳洞而已,但是他也并不承认那点喜欢。 齐婴的手指微凉,贴着李斯安耳垂描摹,目光专注地在上面游走,凑得近,呼吸就淡淡地铺洒下来,弄得李斯安耳垂略微发痒。 李斯安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奇怪齐婴的注视,这让他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因为雨夜让他们的呼吸凑的很近,他们一时竟同时想起漆黑废墟的夜里,意外又香艳的某种痕迹。 两人同时偏过眼去,齐婴的手蓦的放下了,两人都默契地都不再提那颗耳钉了。 你想好怎么摘星星了吗?李斯安问。 齐婴显然还没有想好,李斯安又想为难他,就说。 是你自己说的,不牵手就摘星星, 李斯安的一套逻辑很有诡辩的意味了,齐婴应当是听出来了的,但也只是说:嗯。 你上次那个角。李斯安的手指弯曲成两只兔子,比在头顶两侧,那是什么啊。 李斯安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头羡慕齐婴那顶角羡慕得直流口水,嘴角不由拾了起来。 齐婴明白按照李斯安憋不住的性子,难免不会一个高兴就四处去宣扬,很有可能下一秒,半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 齐婴的脸色渐渐严肃,双手轻轻搭在李斯安双肩上,很认真地看着李斯安的眼睛:这件事不能和别人说。 李斯安:嗯?你说的是哪件事。 他们确实还做了一件远远比先天因素带来的噩运更糟糕的事。 齐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有顷刻的停顿,声音放缓,你被你口中的恶魔蛊惑后,长出狐耳朵的事情。 李斯安也明白齐婴本质上也是为了他好,眼睛抬起:啊行行行,秘密,秘密好吧,我不说出去,我保证。 这是齐婴和李斯安的秘密。李斯安说,我当然系啦。 齐婴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束缚住李斯安,但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过了好半晌,说:拉钩。 李斯安伸出拳头,在齐婴的拳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一千年不许变。 第96章 今天好早。值日生打了个哈欠。 校门口人稀疏错落, 一批接着一批往内走。 这一批的学生神情都显得憔悴,想必昨天都做了相同的噩梦,醒来后仍然没能完全忘掉。 李斯安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他们班的人:申南雅! 申南雅转过头来, 脸上的泪痕显然还未消退。 李斯安拄着齐婴, 在后面朝她招手。 昨天的不开心就止步于昨天吧。李斯安在后面朝她说。 申南雅,要开心啊。 申南雅的手指擦了下眼, 想说话但那些话都被无力地咽了下去, 她立在那儿, 像连一根稻草也握不住, 瞳孔慢慢在李斯安的话里有了焦点。 她看向李斯安的时候,李斯安还在看齐婴, 于是申南雅就挪开了视线,等他们把话讲完。 在李斯安转过头来时, 女孩子已经默默观察了他一阵子, 像是很诧异的, 申南雅指了指自己耳朵。 显然这一动作把李斯安也搞懵了,反应过来后猛地去捂耳垂,对齐婴说:你说得对。 他本身五官就灼目,加上耳边黑曜石般璀璨的一颗, 如此一来, 愈发显眼了。 申南雅的目光还算好, 后面有些人不少余光扫过来,大面积都看到了。 李斯安:不好看吗? 申南雅:好看, 但是 这个不是耳饰,真的不只是因为好看才带的。李斯安双手合拢,班长, 拜托你了。 你不说, 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齐婴知。 申南雅以及背后的学生:他当他们都是瞎的吗? 只是人们陷于噩梦带来的后遗症里,都默契地没有管别人的事情,而是神态各异地往前。 申南雅说:你,你自己小心点,别被发现吧。 又有些人经过,李斯安无一不打了招呼,这些人零零散散的,什么都有。 齐婴的头偏了些。 他这一个动作,李斯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奈。 近了看,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好东西,都各有各的问题,但关我什么事呢。李斯安说,我干嘛要闲得去关心别人。我和他们的事,与他们和他们自己的事,是两码事情。 你不在乎他们。齐婴说。 别分析我。李斯安的手够上齐婴的肩上,他目前已经做不到勾肩搭背了,手显得有些吃力。 第179页 耳朵上的天铁隐隐发痒,李斯安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意识到还是黑色后,瞬间有了底气,嘴角又翘了起来,手肘顶了顶齐婴手臂:干嘛那么认真,太认真你就输了。 齐婴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还没走到教室,远远就有人叫走了李斯安。 二安,老韩找你。 李斯安诧异道:找我干什么。 但他也不做犹豫,直接就去了办公室找韩仁。 办公室里,韩仁把一箱子交给李斯安,李斯安原本都准备好了面对什么疾风骤雨,然而韩仁只是指了个箱子,让李斯安分派下去。 老师。 把这箱校服拿下去分一下。 李斯安:校服? 现在不是还没到换新校服的季节。 韩仁叹气:你分就对了。 李斯安回到教室里时,手里捧着一大箱校服,他走了一程,不明白也给走明白了。 说要换一类校服。 女生原本是制服裙小西服,男生基本上是长裤衬衫领带,现在一律换成统一的运动校服,清一色蓝白的。 显然这场噩梦让校领导也清醒了,要改革,具体往哪里改呢。 抱着怀里一大箱子的校服。 李斯安:我笑了。 一刀切的做法,难免也太懒政怠政了点。他心道。 李斯安颠了颠怀里的一大箱子,将它们扛到讲台桌上,他将新的校服发了下去,说是没触动也是假的,但还是发完了,顺手也把齐婴和他的往桌子带。 谁知道齐婴一转头,皱着眉头瞧了,又默不作声地换了一个尺寸。 看到那个size时,李斯安动作停住。 嗯??你什么时候背着我长那么大了。 齐婴看他,显然哪儿都不小,李斯安意识过来,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似乎慢慢重现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习惯之前那副形态了,忽然变回了原样难免有些心里不平衡。 好吧他忽然不想和齐婴玩了。 这一两节课有节自习,照旧做题的做题,齐婴做题基本没声,李斯安则喜欢念念叨叨打草稿。 李斯安左手里握着一柄纸飞机,右手原本好好的在写题,写着写着就去变了。 他懒洋洋抖着腿,一支笔在那转得花,从拇指横翻过五指,姿势娴熟利落,一整支笔完整地落到指骨上。 光坐着,就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李斯安说:好看吧。 众人都凑过来。 李斯安将笔搁下,又换了块硬币,换汤不换药的转法,就见那枚小硬币飞快在指间转动,看到人目不暇接。 齐婴头抬了下,一时看着视线忘了收回。 想学吗?李斯安瞬间抓住他视线,哎,就不教你。 他洋洋得意地嘚瑟了一番,狐狸尾巴都翘起来了。 齐婴说: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学。 过了一阵子,就见齐婴两根手指中间夹着一支笔,不知道在思忖什么,整个抓在手指间,眼睛还在盯着课本。 这次课堂所有人都显得闷闷不乐的,除了一个人,坐在底下笑开了花,也不知道在开心啥,这一天天的,眼角的弧度扬得老高,也可能是天生眼型导致的。 他的语文老师一日之间换了人,再问却打听不到了。 一开门,就准确无误的地抓到了最后排一上语文课就犯困的李斯安。 李斯安困得两眼空空,晕头转向地站稳了,就听到他的语文老师问:绥是什么意思? 李斯安翻了下书,看到他们在学一篇新课文,《诗经bull;国风bull;卫风》之《有狐》,这篇他刚好知道一点。 李斯安下意识说:思安呢。 思安是什么? 就是。李斯安犯难地说,就是一束光照到头顶的意思。 思安不是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意思吗?若是代入此句,用作动宾过于牵强了,绥绥,是指代其慢走貌。 李斯安:哦。 别人跟我讲的,李斯安的眼睛低着看课桌,踌躇地形容笔画:就是说,绥是那个,有个人跟我说念到有狐绥绥的时候,就是在想念他戛然而止。 语文老师问:想念什么,想念狐吗?狐在这篇中隐喻男性,如果结合全文看不无道理。 李斯安眼里失神:没什么。 落回座位后李斯安才松了口气。 今哲克杵他后背:今天居然答出来了,不错嘛。那什么思什么安啊,你不会是想说你自己吧。 李斯安恼羞成怒,小声反驳道:这是一种隐晦、浅薄的表达而已,而且又不是我说的。 今哲克:谁说的。 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 再问就烦了。 反而是齐婴,低下的睫毛颤了两下。 李斯安坐下去后扯齐婴袖子,轻轻往外拉动。 齐婴的眼睛也放下来看他,李斯安下巴枕在手臂上,捉弄人似的,努嘴眨眼睛。 只对视了不过两秒。 第180页 李斯安说:怎么,爱上我了? 齐婴将头转了过去,只留个后脑勺。 李斯安乐不可支,鞋子不安分地轻轻踢底下齐婴的椅腿,脑袋也靠了过来:害什么羞啊哥哥,你都多大了,这都不敢承认,还是不是男人啊。 齐婴你别理他。今哲克,就连我堂姐,他就直接问人家,你不会是喜欢我吧,都给人弄无语了。还有上次,我要笑死了,齐婴,找你告白那小学妹你还记得不,这得昧着多少良心才能把李斯安夸成那样。 李斯安耳朵一竖:夸什么?夸我了? 今哲克呵的一声。 李斯安:她夸我什么了。 今哲克别手:去去去。 杰克,快点。李斯安说,快说,还是不是朋友了。 今哲克:再见。 李斯安的推理能力有时候让他自己都有些窒息,就今哲克的三言两语,他想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事,那天齐婴的脸红得格外厉害,该不会是。 下一秒今哲克就说了:人齐婴都在替你害臊。 李斯安:李斯安:齐婴不是因为异性对他表白才脸红吗,他红他的,关我什么事,好好说话,别人身攻击我啊。 你觉得呢。 李斯安:这就有点牵强了啊,齐婴。 齐婴拎着两个水杯,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出去灌热水了。 李斯安忍了忍:别人夸我他替我害臊,这踏马。 他手扶着额头,冷静一下。 老韩也叫你少欺负齐婴。今哲克说。 什么叫我欺负齐婴。李斯安想反驳,话到嘴边又放下了,齐婴欺负人才厉害呢。 李斯安比划道:诺,一个漂漂亮亮的西瓜,你把它切开,发现心是黑的,瓜黑心了。天呐,这居然还不是歪瓜裂枣,居然真的有这样黑心的瓜!明明看起来是那样好看,天呐,好黑的心! 这波指桑骂槐可厉害,周围人纷纷回过头来,门口拿着两个水杯的齐婴动作一顿,卡在门边。 如果他真是这样,你早就不和他做朋友了。今哲克说,以你的性格,不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李斯安说:你怎么那么肤浅。 呃今哲克,行,我走呗。 齐婴走了进来,今哲克刚好也走了,齐婴走向自己的位置。 李斯安托在两颊上的手一放,还很有礼貌:嗨,帅哥。 对方愣了几秒,不确定地问:什么瓜。 李斯安摇头晃脑:晚上请你吃西瓜。 第97章 真正的战场上, 两国国界。 整个天地还沉寂在漆黑夜晚里,天陲留下一道极浅的暗影,风声也窸窣。 海岛之外全是沙漠、干枯的砂石和黄草。 一个步伐有点瘸的人跌跌撞撞往外跑, 身上已经被换成了橙色囚服, 脸上围着黑色头巾,唯一可见的就是一双仓皇双眼, 半瘸子似的一边费力拖着那条腿跑, 一边不住地往后转头看。 树枝上的兀鹫发出阵阵惨叫, 在地平线以北, 从土地上的冒出的浓烟腾上了黎明,熏得半边天幕雪亮一片。 有个人影在后边遥遥追赶, 一个脸上涂满迷彩、身穿军装制服的外国男人,握着枪支冲那瘸子砰砰连开了几枪, 瘸子慌不择路, 躲过了那三发子弹, 手捂着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往前。 外国人冲他喊道:愿真主让你一切完蛋! 树上恐吓般响起了两声乌鸦惨叫,地上的瘸腿男人愈发惊惶,如惊弓之鸟般穿过废墟,远处废墟底下有几个黝黑白裙的幸存者, 见到他无不面露惊恐嘴里发出驱赶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身橙色囚服害的。 瘸子憋着一口气, 身体朝着废墟外处跑去, 他的两只手里各握着两把枪,是从死人的尸体上摸出来的, 带着血痕的面孔也露出来了。 晏楚。 树枝上的两只兀鹫惨叫声凄厉,炮火连天里, 晏楚发了疯似的, 眼睛血红, 手抓着两把枪只顾着往前狂奔,因为后面不知怎么的,陡然杀出一大批人,子弹声响彻在他脚边,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打成窟窿。 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蹲着两只白色的鸟。 往近了看原是两个披着白色被单的人,只露出四双黑眼睛,倒是和这炮火很是应景。 那个颇高的男人手里的望远镜放了下来,露出底下俊俏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忽的嗤笑出声:老单,去不去? 女人在光下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即使白布也无法遮盖底下玲珑有致的身材,一低头,撩平长卷发,手指上的打火机噗一下点燃了,烧着的雪茄被咬上红唇:你瞧不起谁啊?晏大公子根本不需要我们。 陈静瑄眉毛挑了一下。 他的手指架高一柄狙击枪,调整瞄准器的位置,黑色剑眉和眼尾的弧度棱角分明,偏过眸,视线和单薇子交汇了一秒。 单薇子嘴角勾了勾,做出个无声口型:砰。 血花迸溅的前奏。 伴着那道声音,一道子弹流光似的飞射了出去,朝着晏楚的膝盖打去。 第181页 晏楚的身体因为强烈的求生本能,在被射穿的刹那,身体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手掌擦到砂砾上,躲过了身后突然冒出的子弹。 那一秒,就在晏楚刚走过的地方,炮火轰一声从底下往上蔓延,燃起的火舌瞬间舔舐过荒地。 晏楚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看向子弹来时的地方,那儿空空荡荡。 底下还埋了颗雷,要是刚刚那一步没走 火速换了方向的两只拿着望远镜,陈静瑄甩了甩被枪的后坐力震到的手,有点讶然地笑:真让他躲过去了。 不意外,毕竟是他的堂弟。单薇子手指捏着雪茄,眼睛望着前方。 陈静瑄摇摇头,嘴角讽刺弧度。 已经两个多月了。陈静瑄说,真人版的神庙逃亡,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能跑的。 单薇子手机震响了一秒,看到发来的短信:薇姐,让三哥看下手机。 单薇子拿起手机给陈静瑄看。 陈静瑄便低头找了会儿,才从兜里找出一支被压得支离破碎的手机,上次进小黑屋前被某人打爆捏碎的,但好在没坏。 小吴在找我们了,问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里。陈静瑄用满是灰尘的手指解锁手机,翻到几十条红点微信,还说这次因为我们擅自离职,那位很生气,让我们回去交差,顺便把年终总结交上去。 单薇子: 我写了两份,拿去抄。 谢了。 在对面的血气朝天的沙地里。 中间奔跑的男人已经被另两个从头到脚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拿枪抵着头慢慢往后退了,晏楚的双手高举在两边,边往后退边发出投降的吼叫:????? ?? ! 显然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专业的阿拉伯语。 是不是有点可怜。陈静瑄说。 怪就怪他运气不好登出点意外就设定在这里吧,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射成窟窿。单薇子说,但凡他那天没让我们滚。 晏楚猛地抬手打翻枪支,同时身体朝前狂奔而去,身后两个追逐的人反应过来,骂着脏话追在后头。 没有但凡。 从天亮跑到太阳下山了,夕阳渐渐隐出天空。 蹲在夕阳下的人影静静看着一路炮火连天里奔跑的男人,甚至还摆上了串串。 什么时候出手? 让他再跑一会儿吧。 两罐啤酒罐碰在了一起,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血雨交织的夕阳下,显得格外清脆。 单薇子拎着一酒瓶,仰起头看天。 天幕之上,两条线从天光出浮起,缓缓交连,汇成了一道蜿蜒的水线。 这两天李斯安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脑袋昏热,也许是天气泛凉的缘故,而他自己却一只秉持着能不多穿就不多穿的原则,东风一吹,就冷得头昏脑涨了。 一整个下午,就看他软绵绵趴在桌上,一整支笔都握不住,手指按着无力地在纸上划拉。 但说有事他分明也好好的,咳嗽、喷嚏、发烧感冒一并都无,就是身体发软手足失力,只能软趴趴变成一条虫子。 齐婴注意到了几次,李斯安都说自己没事,别人也拿药给他,他全都收了,但就是不喝,这也正常,不甜的东西他都嫌苦。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贴上他的额头,李斯安迷瞪的眼睛睁开了一丝,他滚烫的额头上忽然碰到些微凉的东西,齐婴微俯下身,用掌心量他的温度。 哪里难受? 李斯安趴在桌子上,额头枕在手臂上,闻声脑袋侧了下,几绺黑发滑下,雪白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他眼睛从下往上抬起,眼皮很薄,一瞬不眨看人时,显得眼珠尤其黑。 想必这次是真的难受了,那些嬉皮笑脸全都没了。 齐婴的手指拨过他额头上那几绺黑色碎发:很难受吗? 李斯安眼睛眨眨。 齐婴说:去看医生。 李斯安心里很是拒绝,他从来就没看过什么医生,更何况一进医院就心慌生怕被人瞧出什么来。 可他力气全无,齐婴不顾他挣扎给他请了半天假,将他往家里带,李工都是时在时不在的,老爷子爱旅游,时常出门游历,而李家的钥匙,齐婴也是有一把的。 齐婴原先还搀扶他走,到后来,李斯安实在走不动了,就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这一觉漫长得很,等他睡醒后,已经回到了床上,额头上放着一块微凉的小湿毛巾。 用来退烧的。 可李斯安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这一次不再是纯黑色的瞳孔,而是略显涣散的银色瞳眸,即使神志不清,那双手还是一下子牵住了齐婴的衣角,扯了扯。 这个动作暗含的意味他们都心知肚明。 齐婴的动作一顿,脸色变化,像是遇到了有些慌乱的事,蓦然后退一步,视线游离在李斯安头顶的一撮头发上。 李斯安不看也知道齐婴又要开始了,明明小时候好好的,长大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齐婴,我生病了。 因为生病他两靥泛起淡淡的红晕,像烧迷糊了,说话语调如小钩子似的,软绵绵的,裹了蜜糖那般。 第182页 齐婴:我带你去 李斯安直接打断道:不要去医院。 像小时候一样。他很可怜地,睫毛就垂在眼帘上,呼气时无意识轻颤,连着眼睛也满是恳求:好不好嘛? 他看上去确实很难受。 齐婴有些僵住,李斯安知道齐婴不喜欢别人触碰他,别的人意外碰到他一点就要掸灰洗手皱眉头,但李斯安却并不把那些当真。 齐婴心里还是迟疑的,在李斯安以为齐婴又要拒绝的时候,听到一声很低的嗯。 齐婴显得有些拘谨,显然他并不会哄孩子,还想和李斯安维持距离,但李斯安丝毫没给他距离的可能性。 他爬过去,已经懒得再维持正经样子了,毫不费力地爬进齐婴的怀里,两条白白细细的手臂搂住对方的脖子。 齐婴整个人在瞬间静止了,好似有些无措那般,手指在半空里缩了又张开,不知在哪儿放,几乎就是强忍着不去推开他。 李斯安探出脑袋,狎昵地将尖下巴搁在齐婴的肩膀上,脸不小心碰到齐婴耳垂,齐婴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整个耳根红得一塌糊涂。 他是枕舒服了,眯着眼睛哼哼:齐婴。 拍拍。 齐婴就轻拍他的后背。 他满是满足地发出一声叹:嗯。 与那同时,拿脑袋不住地蹭齐婴的脖颈。 随着那声软得像能拧出水的腔调,齐婴呼吸明显变重,眸色发暗,很克制地想用手掌去推李斯安的头,但一抬手,谁能想到李斯安早已预判了他的预判,两颗大眼珠子正直勾勾盯着齐婴的手。 齐婴的手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不准推我。他气哼哼地说,不然我就咬你了。 齐婴,我真的很难受,不知道具体哪里,像在冒火。 第98章 李斯安把脸轻轻贴上齐婴的右边脸颊, 他的眼睛从下往上扬起,白白软软的脸颊被压出浅淡红痕,只剩下睫毛一翕一翕, 薄薄的呼吸就打在齐婴耳朵边。 齐婴浑身像块僵硬的木头, 坐得十分拘谨小心,视线麻木了, 没有焦距地望着半空。 看上去居然比他还可怜。 李斯安说:你别紧张啊, 我就蹭蹭, 真的。 被他这么一抱一蹭, 难受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齐婴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示意自己没事。 谁知李斯安一激灵, 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等齐婴反应过来, 李斯安整颗脑袋都塞了过来, 就挨在齐婴掌心里, 示意对方去摸。齐婴意会,果真顿了几秒,手指碰到李斯安的脑袋,从上往下轻轻抚摸。李斯安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还很难受, 胸腔肺腑火烧火燎, 在那双手的安抚下发出一系列叫声。 这齐婴也能忍受,可是最难忍的是, 一双手从后按上了他的腹肌,五根白白嫩嫩的手指踩奶似的, 舒收舒收。 齐婴所有动作都是一顿, 几乎瞬间擒住了底下李斯安作乱的手, 十分无力地制止:安安,你别做那么奇怪的事情。 你对我做的更奇怪好吧。他说。 确实,在雨夜里化身怪兽把人摁在衣柜角落里亲的是谁来着,对比之下,踩一下又算什么。 齐婴低下头,难以启齿般,可是你也不要,坐我腿上啊。 李斯安说:哦。 他很自然地离了一点,假意顺从,确实不坐在大腿上了,只是趴了上去,懒洋洋地蜷成一团,好让齐婴能够更好地摸他的头发。 李斯安才觉得好了一点,连呼吸都慢慢放轻了,想赖着睡了,狐眼也半眯了起来,手指闲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齐婴的衣角。 他背后的头发越来越长,黑发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银白色长发就散在在齐婴掌心里,那节露出的后颈,白腻地垂出一截,像一块丰盈雪白的软玉勾引人去抚弄。 齐婴的指尖一顿。 李斯安拨动衣角的动作也停下来,能看清偏过的眼角,狭长扬着,眼尾覆着淡淡的薄红,语调轻媚慵懒:嗯?怎么不动了。 就很不受控制的,齐婴喉结极慢地吞咽了声,随即垂下眼睛,身体一动不动,手指一根根攥得发紧地垂在床边沿。 我要回去了。很低的声音说。 李斯安陡然握住齐婴衣角,不肯放人离开,他心说,你走了那我不就一个人玩了,不可以。 有个硌得慌的东西慢慢顶了起来。 李斯安一脸惊悚地闭了嘴,明显的弧度顶到他肚皮上,硌而发烫,李斯安这下彻底消声了,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也意识到了这一决策的错误性,他怕齐婴看到他眼里的震惊会怎么样,又怕反应太激烈会吓着齐婴。 紧急之中,他急中生智,猛地将整颗头埋到了齐婴腹肌里。 齐婴动作也顿住,看着怀里紧挨着的头,耳朵已经变成了狐耳,一团毛茸茸紧张抖着。 李斯安压根不敢动,咬牙假装无事发生,即使他心里很害怕,也不敢说出发现的东西,惨声说:齐婴,你再摸摸我,我脑袋疼。 那双手很犹豫地,又如沉重的叹息那般,搭上李斯安的后脑勺。 第183页 时间一分一秒,对于谁来说都是煎熬。 李斯安想等他消下去再恍若无事地下来,可是一直没消,并且已经超越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了,他都快绝望了,趴在那儿,死死闭着眼睛,肚皮难受,手指也跟被烫着似的,不住地在齐婴衣角边划拉。 因为李斯安方才那句话,齐婴也不敢放下他。 两个人很尴尬又各自心怀鬼胎又假装融洽地在那儿呆着,实则谁都想死。 李斯安终于放弃等待,几秒后,他故作坦荡地从齐婴身上爬下来,赤足跳到了地板上,银瞳也雾雾的。 一下来,如释重负。 他发觉齐婴一直在看他,少年整张脸可以说是很沉了,眼里黑漆漆,没什么情绪,李斯安怕低头会看到什么不好画面,连头也不敢低,两大眼珠子望着天花板,直挺挺往外走。 却走不动路。 齐婴揪住他的后衣领,往回拽拽。 李斯安手往后伸,摸到齐婴手指的骨节,试图把齐婴的手从衣领上扒拉开,解释:我还是有点难受,我还是去医院吧。 为避免引起齐婴怀疑,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见你面色铁青、印堂发黑,是中邪之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个医生。 齐婴一字一句说:我谢谢你。 仔细听那声音颇具咬牙切齿的意味,又发沉发哑,震得人耳朵酥酥麻麻的。 李斯安:不,不客气。 齐婴只轻轻一扯他就往回跌,落了个满怀,熟悉的生理动作让他双臂直接勾住了齐婴的脖子,他后知后觉放开来,但人已经跌进去了,齐婴虚扶了他一把。 由于凑的太近。 李斯安整个人就像被圈抱住一样,齐婴的手劲意外变得很大,他无法挣脱禁锢。 李斯安整张脸唰的涨了个大红,虚低着眼睛,很没有底气地呵斥:你干嘛。 你呢,你又在干嘛。 他倒是恶人先告状:你先起的头。 一团雪白蓬松的尾巴从他身后悄然探了出来,轻轻一荡一扫,几次扫过齐婴的手臂。 李斯安的九尾在平常形态都是只有一条白狐尾,很少有爆出九尾的情况,一旦爆了九尾,就是另一个频道的事了。 像是被弄恼了那般,齐婴忽然伸出手,报复似的摸他那条狐尾。 白狐尾毛茸茸地被手指薅住,齐婴手带有长期握笔的厚茧,从尾巴根一路摸到尾巴尖,力道堪称凶,很刺激,只是刮得柔嫩皮肉微微发烫。 李斯安呼吸瞬间乱了,尾椎发麻,整颗脑袋失了思考的力气,大口喘气着靠上齐婴的肩膀,嘴巴微张:哈,啊,齐婴,你别摸我尾巴,力道太重了,你平常能不能保养下手,你的手好硬,把我弄疼了。 李斯安尾巴无意识往上翘起,连着后面整个弧度也是,柔软地倾起来。 再往上,就是。 窗户外一只红绿鹦鹉砰砰地拿尖喙撞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 被那动静一吵,齐婴像被泼了盆冷水,陡然冷静下来,动作也停了下来。 李斯安见齐婴不动了,整个尾巴往他手指里送了送,见齐婴还是不动,就喘着气发出餍足的呜呜声,好半天,才恢复如初,但是想舔点什么东西。 但他放弃了,鼻尖耸动了下,只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指,继续仰起头扯齐婴的衣角。 齐婴将下巴搁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就像只大狗一样,闷闷说:你做个人吧。 李斯安踌躇伸手,也学着摸摸齐婴的后脑勺:齐婴哥哥。 齐婴呼吸在瞬间加重,力道像是想将他摁入骨髓:再叫一声。 李斯安很少见他有这么失控之时,又想帮助他解决烦恼,大着胆子飞快踮起脚,视线几乎在乱瞟,撅起的嘴唇,飞快在齐婴右脸颊印上一个湿乎乎的口水印。 鼻尖钻入浅淡的香气。 齐婴握着他纤细腕骨的手猛地抓紧了。 李斯安有些不安,眼皮微颤,欲盖弥彰地解释方才的举止:对不起,撞到你了,疼吗? 但这次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眼皮微颤,不安地拾起来,却蓦然撞入两道深潭似的眼眸。 齐婴冷声问:你觉得我是不敢亲你吗? 李斯安大脑宕机了一秒,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这些年以来,齐婴就不和他亲近了,可是亲,亲哪里,像上次一样吗? 明明语气也是冷静的,齐婴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嘴唇,薄软的唇一张一合。 李斯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麻辣龙虾似的变得面红耳赤,心脏快得都要跳出来了,直直后退了一步。 可是,可是,不可以,你不能亲我,那是只能对爱的人才能做的事情。 齐婴始终在观察李斯安,忽然伸手,捏了捏李斯安的脸。 李斯安狐狸眼上全是水汽,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只是被捏着脸颊,含糊不清地咕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欺负得哭出来了,但睫毛总显得湿漉漉的。 齐婴又一次把李斯安从身上拎下来。 衣角忽的又一重,李斯安拉着他衣服,在底下仰起头来看。 那你能再摸摸我尾巴吗? 还上瘾了。 第184页 齐婴低下眼睛与他对视,瞧着眼里并不太平。 李斯安忽的笑了,将下巴抵在齐婴心口,有恃无恐地说:嗯? 齐婴语气冷淡:走了。 齐婴,你好乖啊。 齐婴抓住了他的手腕:李斯安。 你像在训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李斯安说,我们可是好朋友啊,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齐婴的指尖往下滑,拂过李斯安的下巴、脖颈、锁骨,李斯安有些颤栗,视线发虚地望着齐婴,握住了齐婴的手臂,想阻止那双手继续,然而齐婴的手停了下来,落到他衣服顶端,修长骨节的手扣上了李斯安衣服顶端上的纽扣。 那就不要离我太近。 室内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有玻璃窗外的学舌小畜生,李斯安在床上躺了一会,被吵的不行,两步走向窗户。 一只红绿鹦鹉在他窗户边跳动,更远处的池水里红鲤横跃。 王八看绿豆,四眼就对上了,鹦鹉大叫:小王八蛋,小王八蛋。 李斯安眯眼,砰一声关掉了窗户:早晚炖了你。 第99章 等李斯安朦朦胧胧睡醒时, 他肺腑里的燥热明显消退了,他爬到床头想接一杯冷水喝,却意外发现, 冷水杯有他的腿那么高! 李斯安忽然懵了, 望着冷水杯这样的庞然大物,伸出手指戳了戳玻璃, 底下探出的却是一截白色爪子和一团毛绒绒的雪白。 李斯安:?! 李斯安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两只软软的白色爪子按在了床上, 啪嗒倒了下去。 薄薄的一生像是受尽了挫折。 头顶天旋地转, 他强使自己镇定,却发现所有一切忽然变得极为高大的建筑物, 用庞然大物形容不为过,就像误闯了巨人国。 这一次和前两次明显不同, 前几次他都是有意识的, 并且能控制自己的样子, 这次,他还没想变成这样。 他懊悔为什么让齐婴走掉,一时慌得不行,但此时又有些庆幸齐婴已经离开了, 他这副落魄样子没有被人看了去。 鹦鹉毫不迟疑且准确无误地飞到他头顶, 一开嗓, 震耳欲聋。 小王八蛋,小王八蛋。 李斯安:为什么它还能认出他。 李斯安:滚开啊臭东西。 结果一开口, 就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嗷呜。 连嗷了两声,鹦鹉在那咯咯咯笑了起来, 很贱地在那里叫。李斯安恼羞成怒, 鹦鹉猝不及防被他扑到了, 还是人的时候怎么也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满地乱飞,现在变成李斯安恐吓:嗷呜,嗷呜。 在他连声恐吓里,这只碎嘴畜生被他爪子按在地上,吓得一动不动,李斯安认为恐吓够了,就撒了手,鹦鹉一下子蹿了上去,挥着翅膀在他头顶扑棱翅膀。 李斯安蹑手蹑脚一路爬往镜子,好在他平常臭美房间里还放了个大镜子,不然连门都打不开出不去,他爬到镜子边,一整颗狐脑袋往上仰,只能看到一团矮得没边的白团子蜷在地板上,高度大概也就比镜子边缘高一点吧。 原来他一米九的时候嫌自己平常化人时的身高太普通,现在连最普通都达不到了,再普通也好歹是个人,如今只能欲哭无泪地坐在地板上。 如何此时有人闯进来,就会发现这奇怪一幕,底下有一团小得可怜的白毛狐狸,头顶飞着一只绿毛鹦鹉。 这时李斯安才看到被他堆在镜子后边、前不久刚收到的两个大快递箱。 他跳到快递箱上,用爪子撕拉开纸箱。 一个产地是从陕西寄来的,拆开后是一大箱子的葡萄,青的紫的都有,旁边备注了一张纸条,祝您阖家幸福,署名王启。李斯安隐隐约约记起来,似乎在新手村的时候是遇到过这么个叫王启的人,因为吃了他一串葡萄就答应给他寄一箱来。 还有一个快递就很过分了。 打开时里面有张薄薄的贺卡,再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个纸片。 李斯安亲启。 镍铁陨石自几十亿年的外太空而来,虽说勇猛刚烈、力量无与伦比,且具有驱魔、除邪、解厄的功效,作为圣物存在,但亦具有局限性,一旦碰到至阴至邪之物,一旦被冲撞,需辅以佛家七珍八宝解其噩运,白砗磲、蜻蜓眼、蓝宝石、花琉璃、猫眼石、白水晶、绿松石,此为旧八宝,而七珍,则是以金轮宝、主藏宝、大臣宝、玉女宝、白象宝、胜马宝、将军宝七种为主,此七八二种可解其煞气,暂且维持人身形态,如若不然,潜心修行,远离阴邪源头,否则天铁能力再大,也无法持其性,观阁下身旁齐姓好友,远看有黑气缭绕,煞气冲天,是不祥之态,需当远离,或可转好。 钱家人呈上。 短短两行字,李斯安愣是一个字没看懂,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他依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是他耳朵上戴着的这玩意时好时坏得看缘是吧。 来不及了。 无可奈何下他将爪子伸向了葡萄。 齐婴再来找时,没发现李斯安,叫了声李斯安,没有人回应,连个人的动静都没有了。 倒是那只绿毛鹦鹉,翩跹翅膀飞过来,叽叽喳喳一通叫,翅膀直往后扇,指指身后。小王八蛋,小王八蛋,完蛋了,完蛋了。 第185页 齐婴迟疑地跟上了脚步。 传来了一阵葡萄的清香。 只看到一个大快递箱,也没见人影,齐婴问:安安呢? 鹦鹉拿翅膀捂住了两绿豆眼。 只见那个大箱子里,抬起一双白雾雾的银瞳,两只狐耳「噌」的竖了起来,瞧见齐婴,淡粉红色的耳朵蜷折下,耷在两边,爪子里抱着一串葡萄,雪白毛发上沾上了葡萄的紫色汁液,就这么一小只奶团子,迷迷瞪瞪窝在快递箱葡萄堆里探出头来。 只往前走了两步,啪一声摔了,醉倒回纸箱子里。 自暴自弃地吃得满嘴流汁水。 齐婴最终将目光锁定回这一团。 小狐狸的爪子抱着头,后面一团蓬松雪白的大尾巴挡在头顶,好像死活不肯承认它就是李斯安。 士可杀不可辱。 齐婴蹲了下来,和它四目相对。 李斯安一整个大绝望。 齐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安安,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李斯安想证明他自己不是李斯安,四爪朝天,张牙舞爪地怒啸:嗷,嗷呜,呜呜。 最后那声音简直溃不成军,听上去就是那种乱绵绵毫无力气的呜咽,惨得不行,他头顶那只鹦鹉,笑得花枝乱颤,简直快到满地打滚的地步了。 李斯安的狐首垂了下去。 一双很大的手伏上了他的圆脑袋,很轻柔地抚摸。 李斯安的狐眼抬了起来。 看到齐婴棱角分明的下巴,手指捏着纸巾,细致地给他擦掉雪白狐毛上沾着的紫色汁水,李斯安眼睛瞬间睁圆溜了,一时愣愣地看着齐婴高挺鼻梁。 他心头大为感动,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齐婴居然没有嘲笑他,感动之下,将怀里藏着的葡萄拿出一颗,递给齐婴,细细叫了一声。 齐婴问: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 齐婴张唇,含住了他递过来的葡萄。 又将他抱起来,用手掌心掌住了他尾巴,将他整个圈抱起来,李斯安猛地意识到他变回狐狸后,身上,霎时惊住了,呜呜叫个不停。 齐婴以为他害怕,抱住他脑袋,下巴微微抵着,轻声哄道:没事了。 李斯安瞬间没声了,将小脸埋了进去,缩在齐婴脖子边,两只淡粉色的狐耳轻轻颤动。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爪子去勾齐婴的衣领,指着地上的纸条示意他看。 齐婴走过去,捡起地上钱家人寄过来的信,看了几眼,便将信折叠,放到了自己口袋里,脸色发沉,瞬间又恢复过来,语气阴晴不定地说:不用管他们的话,你会变回来的。 李斯安跳到自己手机上,打开备忘录,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不是李斯安。 齐婴说:好的,李斯安。 大意了。 李斯安只得放弃隐瞒身份,返过去打字:我现在怎么去上课。 齐婴思忖道:钱氏说你的身体变化都是不定期的,因为陨石的能量不够,无法长期维持人的形态,因此会变成这样,过段时间就能自动变回来,我再去给你请半天假,等你变回人形后再去上课。 李斯安还在思考是否要这么干,因为一个人呆在家里只有这只绿毛鹦鹉在,他可不想和它共处一室,在他思考之余,齐婴回隔壁去拿请假条了。 他正思索着,陡然听到一阵狗吠声,李斯安吓得瞬间腿软。 果然下一秒,一只哈士奇猛地冲了过来,兴奋地拱进,李斯安一尾巴跌坐到地上,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 大狗的呼吸一直铺洒在他头顶,满是压迫性地绕着李斯安打转,犬齿如同獠牙一般时不时露出,惊悚地出现在眼前。 李斯安头回发现貔貅的压迫力会那么强,他的爪子死死抱着头,蜷在地上,简直弱小无助。 旁边一只半人高的大哈士奇绕着他打转。 他想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怕狗了,狗东西,简直心理阴影的存在。 距离他发抖没几秒,门口几步出现一个少年。 齐婴呵斥道:貔貅! 哈士奇瞬间一甩尾巴,朝着门外退了出去,十分会察言观色,齐婴将地上的白狐狸抱起来,李斯安窝在他怀里,紧张得只露出一双银瞳,又发出呜呜的控诉声。 齐婴摸着靠在肩膀上的白圆脑袋,小声说:没事了,貔貅被我弄走了,不怕。 李斯安:呜呜。 可是齐婴自己也要去上课,总不能因为他而不去上学吧,而且他自己也要上课。 李斯安下定了决心,手机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齐婴说:你想让我把你放到书包里,带你去听课? 李斯安点点头,齐婴还想拒绝,李斯安却猛地上扑,紧紧抱住了齐婴的一根食指,满是哀求道:嗷,嗷呜。 齐婴说:那好吧,你乖乖躲在里面,不要被人发现。 第100章 由于齐婴怀里抱着只狐, 手里牵着只哈士奇,头顶还盘旋着一只绿尾巴鹦鹉,这副样子很引人注目了, 动物园长似的, 一路过去,不少人侧目。 若不是神情过于冷若冰霜, 一副生人勿近的做派, 他绝对能成为方圆几里最受欢迎的人。 第186页 一群晨早起床的小学生见了齐婴过来就走不动路了, 有的望着狗, 有的盯着鸟,尤其是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小只时直接眼睛发亮, 隔着远远的叫:咪咪,咪咪。 李斯安朝四周看, 也没看见有猫, 他后知后觉半晌, 意识到他们在说他。 众所周知,狐狸是犬科。 李斯安脸一下子黑了,不想理会,干脆转过头, 只露出条白尾巴, 但走了一段路, 越想越委屈,最终还是耿耿于怀, 爪子揪着齐婴衣角,眼珠睁得圆圆的, 一副不敢置信的受惊样。 他那副样子显得毫无攻击性, 狐狸本身自带的魅惑也就比起来简直是柔软可欺。 齐婴的掌心抚上他的小圆脑袋, 安慰道:我们安安才不是猫咪。 李斯安细呜了声,十分赞同。 齐婴的书包并不小,装下一只小东西是绰绰有余,只是怕硌着李斯安,底下还垫了好几件柔软的衣服,整个书包就膨胀起来变成一大团。李斯安躺在其中,时不时哼两声发出点动静,齐婴就轻轻拍一下书包后座示意自己听到了。 到教室里时学生三三两两都来了,齐婴坐在最后一排,本身就是自带buff的绝佳位置,只要不作妖基本上无人会注意,齐婴怕李斯安待在里面透不过气来,书包一直是开了条缝隙的。 一连上了几节课,终于让李斯安无聊到待不下去了。 李斯安蹑手蹑脚地爬过衣堆,透过书包缝隙,一双眸子朝四周环顾,发现大家都在埋头写作业,虽说他也想写作业,但是现实所迫,只能无所事事地等着兽化的身体消退,他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尴尬瞬间,只是那时候 李斯安瘪瘪嘴,终于放弃思考,他顺着缝隙爬出来,先是冒出一颗狐狐头,上下抖擞了下毛发,紧接着大半个白软后颈探出,一爪子踩过书包,身体连成一道抛物线,啪嗒跳到了齐婴的膝盖上。这一动静不小,齐婴握着笔的手一顿,左手从上边伸下来撸他。 李斯安眯着眼睛,身体居然比他还能适应目前糟糕的状态,就真的蜷在齐婴腿上昏昏欲睡了。齐婴的指骨分明,给他顺毛的力道恰到好处,他舒服到想叫出声,又怕被发现,只敢很小声地呜咽了两句,狐尾巴翘着一扫一扫地拂过齐婴的手背。 齐婴想,他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把这副样子的李斯安带到学校里来。 万一被发现了真不好交代了。 他们新发的校服和之前改版后的相比,虽说远没有先前来得精致美观,但做成运动服的样式,唯一的好处是宽松方便,中间还有一条拉链。 撸着撸着,齐婴手上忽然空了,紧接着怀里一重,有什么东西攀了上来,顺着他衣服往上爬。 齐婴低下头,果不其然,膝盖上的狐不知所踪,相反怀里隐隐发重。 齐婴抿了抿唇,朝四周看了一眼,确保没人注意后,将拉链往下拉,一团雪白的毛发从他怀里露出来一点,随后,是从下往上仰着的一团银雾雾的狐眼,被他发现后,小团子怯怯缩回了头,爪子抓得更紧了,黏黏糊糊地将脑袋往他心口抵。 齐婴愣了几秒,原本想把他揪下来的动作也迟疑了,最后手托住了他防止他掉下去。 李斯安就侧着脑袋,狭长漂亮的狐狸眼扬起来,挨在齐婴胸膛前,冲他眨眼睛。 齐婴轻声说:你会被发现的。 李斯安不敢大声,悄悄地呜了两声示意不会被发现。 但他那声显然低估了前面几排学生的灵敏程度,有的在听到的瞬间就转过头来,警觉道:什么声音? 齐婴猛然将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裹得密不透风,低头假装写作业,手指里握着的笔抓得紧紧的。 有人说:外面的猫吧,教学楼的树上不是有只小野猫。 前方的才将头转了回去。 再一次将拉链拉开一点点时,李斯安连嗷也不敢嗷了,有些愧疚地用脑袋拱齐婴的掌心,齐婴轻轻拍了下。 下课时,几个平常在玩的男生三三两两抱着篮球,来找李斯安去球场打球,李斯安的先天优势,那些惊人的弹跳力和速度注定了他无论是球场还是田径场都有值得嘚瑟的资本,除了性子过于张扬气人,别人还是很乐意找他一块玩的。 半天见李斯安不在,不少人有些失落,就问齐婴:二安呢。 齐婴说:他生病了。 啊?!我们去他家看看他吧,正好了,放学后多无聊。 齐婴扫了一眼衣服:他休息,需要静养。 这样说他们才肯放弃去找李斯安,李斯安玩心重,一下子直挺挺起来,想跟着篮球跑了,被齐婴捉住了脚,等他们走后,拉链拉下一角来,齐婴压低声音俯下脸来:你想这样子被人看到吗? 李斯安心头颇为难受,虽说真的很想去,但还是摇摇头。 李斯安闲得无聊,扒弄了好一会儿,又爬回了书包,躺在齐婴准备的软狐窝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中下午了,齐婴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他们体育课,不能将他一起带过去上。 他冒出颗白圆脑袋来,朝四周眺望,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齐婴的课桌压着草稿纸,纸上有一行小字,课桌里有零食。 齐婴忘了考虑一件重要问题他要去厕所的啊,虽说他做人的时候不需要去,可是他现在可是狐啊,人形狐形的时候面临的处境完全不同。 第187页 还是做人的时候快乐一点。 因为等他们下课还要四十多分钟,李斯安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哧溜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想方设法往男厕里爬,但是很难,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太小了,连跨过门槛都是勉强,好在最后发现有人带了猫砂,现实所迫,他委曲求全,放下自尊,用了点猫砂,整张脸都憋红了,两狐眼雾濛濛地从猫砂里爬出来。 爬出猫砂盆后,他神清气爽,四处溜达了一圈,因为行动隐蔽善于躲闪,顺着办公室一路爬过去竟无人发觉,透过办公室狭窄的窗户,看到老批改试卷,旁边的几个老师有的在做教案,有的在喝茶。 李斯安莫名怀念,他继续朝前爬,等爬到另一间办公室附近时,动作却愣住了。 隔着窗户,看到一个熟悉的、形容斯文的蓝衣,和上次凭借一己之力和姓钱的斗得天翻地覆,毁坏了以他学校为基本结构做成沙盒的杀胚完全不同,这次张鸾千只戴着个斯斯文文的眼镜,低着头,好似真的认真在看PPT。 李斯安脑袋往上抬,看到办公室的名字:心理办公室。 李斯安脸色都变了。 不是吧不是吧这货不会真的是他们的心理老师吧,别让今哲克那张乌鸦嘴说准了。 刚好心理办公室里有个来咨询的人,就坐在张鸾千的对面,两人面对面看了好一会儿。 李斯安心头好奇极了,挨着墙壁刚迈开小爪子爬进去一小步,就听到了如下对话。 只见这张姓道士思索了一阵,口吐人言:你有病。 对面人高马大的咨询者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啦变黑了,骂了一句「你才有病」,转头就走,想必不想再多说什么话了。 李斯安听了半天墙角,听出个大概来,基本上是学生来做心理咨询,但这新来的张老师显然还没学会一套职业话术,至少连他都知道在别人说自己有病的时候看病的不能附和说你真的有病,那不是耽误人吗。 李斯安也扭过头,打算爬回去了。 只是忽然间,前方一晃而过,什么东西径直跨过李斯安,往门内走去,一个身材瘦弱的高个子男生手扶着门框,踏了进来。 李斯安动作一顿,一颗脑袋转了过去。 在他身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五官,五官的主人面对着张鸾千,脸上露出一个令李斯安熟知的微笑。 李斯安脸色凝重起来,他犹豫了几秒,跟着爬了进去,缩在角落里,观察面对面坐在桌子上的两人。 李斯安一眼就认出了张鸾千对面的人,就是第一次变化成他的语文老师来欺骗他的恶魔,秦穆。 这种恶魔极为千变万化,这种恶魔常人以肉眼难以甄别,但李斯安和他接触过一轮,记住了他身上的气味。 但张鸾千并没有看出来,并且问对面的恶魔:您需要什么? 秦穆微微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盘象棋,放在桌子中间,温和道:我想请您陪我下一副象棋。 秦穆身上显露的气息十分不详,身体一圈冒出淡淡的黑气,饶是门外人见了都知道不对劲,张鸾千应当也是看出来了,他眉头拧紧,手指垂在裤子边缘。 李斯安以为张鸾千会拒绝,然而张鸾千说:请坐。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秦穆放下象棋,坐在了张鸾千对面。 第101章 那身材颇高的枯瘦少年, 手指里捏着一颗青白釉瓷子,懒懒地叹了一句:楚河汉界,卒士将相。 张鸾千神情拘谨, 秦穆却倾过大半张脸, 似笑非笑地打开了棋盘。 整个棋盘打开时,里面并无相, 而相者, 正相对着, 坐在木桌的两端。 张鸾千脸色微变, 但胜在以往的涵养,即刻恢复如初。 张鸾千语气一顿,先秦设六簙戏,用碁十二枚, 六白, 六黑, 至于战国,以天地星辰日月为象,寓兵机,司马光设下七国象戏, 你手上这副, 是七国象戏吧。 昔日司马光制七象, 司马死后,七国象戏早已淹没, 史籍也未有记载,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穆眼里含笑, 声音毫无情绪地嗯了声:我自有我的办法, 昔日秦、楚、齐、燕、韩、赵、魏, 哈哈,这七国家戏,您是下也不下? 四目相对,两人眼里似有火光交汇。 七国,又恰好是七国,很难不让人多想。 张鸾千平静道:你拿的是七国,我们只有两个人,怎么对? 秦穆:你掌四国之权,我取三国,如何?最后凡有国未破,便为赢者。 不必。 秦穆以为他说的那句不必是不愿意下,却见张鸾千转眼取了三国,不由失笑,下巴微抬道:也好,那就请您赐教。 好奇害死狐。 李斯安扒在门边,远远的往里面偷看,好在他兽形的样子生得小,一白团子扭进去也没人发觉,也可能是动作太快了,谁能知道唰啦一个白影闪现过去的是他呢。 全buff闪现,咻 就两秒功夫,张鸾千身后悄悄冒出颗小脑袋来。 双方都过于沉浸,谁也没工夫腾出心思来注意他。 他们在下一盘棋。 李斯安确实也看不大明白,他是会下象棋的,有时老爷子要听戏拉二胡拎个鸟笼玩象棋盘核桃,一套玩得花,李斯安舍命陪君子,什么都沾一点,但盘里的棋明显超过了他的认知范畴,而且形制和他记忆里的明显对不上。 第188页 为什么有七个主体?? 棋里有合纵,有连横,一开始似乎是张鸾千落了下风,秦穆步步紧逼,而张的脸色明显凝重,手指按在瓷子上,举棋不定。 李斯安注意到他们都绕过了中间小小的周字。 秦穆忽然说:如此,你还不肯放弃那一国吗? 张鸾千说:尚有转圜。 秦穆嗤笑,手指闲闲敲着手里落下的青白玉子。 但渐渐的,秦穆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原先那些游刃有余尽数消失了,几乎臭这张脸,能听到牙齿发出令人胆颤的咬合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技不如人愤怒。 但秦穆对面的张鸾千还是那张平静脸孔。 李斯安迷迷糊糊看了大半晌,就见秦穆将手里的棋子往桌上一扔,冷冷说:你赢了。 张鸾千道:谢阁下赐教。 秦穆哼了声,他一抬手,手掌下的整个七国象戏瞬间恢复原状,而秦穆身后,陡然出现一条黑袍,身上恢复了恶魔寻常装束,脑袋上也冒出两个羊角,一张李斯安上次见过的恶魔脸孔。 这副样子是很可怕的,然而张鸾千脸色却没有多大变化,不卑不亢,平静色:慢走。 好像千里迢迢从北境过来,就只是为了和张鸾千下一盘棋。 也对,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恶魔,只是这类恶魔,世人觉得最像魔鬼的一类生物。 秦穆一拂黑袍,掌心之下的象戏变得只有手指大小,飞回袖口,恶魔肩膀上扛起一柄长镰刀,正往外走了几步,好似察觉到什么了,忽然,他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 一道眼神毫无迟疑且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挨在张鸾千身后两只睁得圆圆大大的银白色瞳孔,一撮雪白毛发翘出来。 被发现了。 李斯安呲了下牙,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恐吓。 他还记得秦穆跟他玩的那副塔罗牌,遑论恶魔都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童欺现在怎么样了,被秦穆骗走灵魂后,目前处于个什么处境,一想到他曾经还真的把这老鬼当成自己老师,天天去它办公室里背课文,李斯安就悔之不及。 都年底了,连恶魔都开始冲业绩了。 秦穆下巴微抬,目光短暂地和李斯安交汇了两秒,但并没有戳穿他在这里的打算,只是手扶着镰刀,背对着他们,落下句意味不明的话:好自为之。 李斯安心觉在这儿呆得也够久了,再晚点万一齐婴找不到他,便一甩尾巴打算离开了。 他没爬几步,头顶落下一条腿来,李斯安吓住了,一动不动,换了个方向爬,这一次碰到的是一只手,张鸾千蹲了下来,瞳孔正望着他。 李斯安。 李斯安啪嗒一声倒了下来装死,蜷成了一个团子,半点脸都不露出来。 这姓张的有点东西啊,居然一眼就透过一层狐皮,看到他了。 张鸾千拿了一张纸,在上面草草画了一张图,李斯安看了两眼,大概就是张鸾千刚刚和秦穆下的那盘棋,已经下到一半的程度,虽说他看不明白,但也依稀能分辨出,图上的时局已经到了极为严峻的场合。 他不知道张鸾千画着副草图的用意,露出点的眼睛又埋进了白毛里,张鸾千说:过来。 李斯安装死,却被张鸾千提了起来,轻轻放在棋盘上面。 李斯安想,不是吧这就要复盘,但拉个他来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个无辜路过的呢。 他想着,一屁股墩坐了下去,那雪白的毛发盖住了整个棋盘。 张鸾千嗓音温和:你知道你在哪个位置吗? 李斯安一动不动。 张鸾千手指一斜,准确无误地指住了他。 李斯安露出一点的眼睛诧异睁大了,又紧急闭上,想说你指我干什么,可等他睁开时,却见张鸾千仍然定定看着他。 李斯安:他注意到那个目光的不同寻常。 李斯安微微爬起来一点,看清楚了身体下盖着的「周」字,盘上是没有将的,只有七国,他好巧不巧,竟然坐在了天元上,即这副棋盘的周天子的位置。 李斯安:嗷呜,嗷呜。 张鸾千:你说吧,我听得懂。 李斯安:?? 张鸾千的手机朝上,就当着李斯安的面,打开了一个APP:兽语翻译器。 这。 但张鸾千手指指的方向实在刺眼,李斯安看了好几秒,没忍住,爪子扒拉住张鸾千的食指,奋力往外推,推到一个小兵上。 张鸾千的手指又一次转了回去,回到「周」上。 李斯安崩溃,张鸾千的手机里翻译出了一个冰冰冷冷的电子机械音:好好说话,别到处乱指啊。 张鸾千道:你明白吗? 给狐弄傻了,李斯安:我不明白。 张鸾千:你就在那个位置。 兄弟,大清亡了。他的手机说。 张鸾千却淡淡地笑:君不君臣不臣,秩序虽变却又未变,士农工商自成一套,又有何区分,不过是成王败寇,掌权柄者一手遮天,冻死骨至今未绝。 手机和耳边忽然同时响起两声喵喵。 张鸾千偏过头,看向李斯安,李斯安一颗狐脑袋趴在纸上,一动不动。 第189页 张鸾千能确定刚刚就是李斯安在喵,并且费力地想这两声喵语是什么意思。 也想不透,张鸾千慢声说:身在局中,意味着谁都是颗棋子,也没人能逃出整个棋盘,若往大了看,整个世界是一个大盘,人位列其中,皆是棋子,只不过位置不同罢了。你不过是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而已,位置选择你,但未必不是你选择位置。 李斯安:哦。 他狐眸落在纸上,又抬起来,张鸾千的视线始终很热忱,微微发亮,看起来整个人像是十分真诚的模样,李斯安原本的动静也是一顿,他想到曾经和李工玩的那些象棋,大大小小,一时间居然放下了些心防,轻轻问。 将军,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凭别人将军的那一颗吗? 张鸾千答道:未必。 李斯安看着他。 棋有终结,棋的性质却是被人定义的,你玩过牌吗? 会一点。 自由组合。张鸾千微微一笑,就看你想将它当成什么。 无限轮回。李斯安安静了有半分钟,忽然问,那到底是什么?什么无限轮回恐怖游戏,这也太沙盒了点吧。 物理里有一个能量守恒定律。张鸾千说。 这我知道,我理科还行。 意识产生波动,引起量子能态状态的变化,磁场一旦改变,就会如蝴蝶效应般引起一系列反应 正对着李斯安,张鸾千手抬起,手指里握着一个罗盘。 那一刹那,以李斯安狐爪下的棋盘为中心,整个天地瞬息万变,蓝色蜉蝣在半空游走,在他脚下金光色从底下浮起。 周围一切都消失殆尽,所有空间、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按了暂停键,在仿佛无限拉长的空间内,狐狸的对面,站着一个眉眼平静的少年。 张鸾千:无限,也叫虚无。 他手指里的罗盘发出金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第102章 李斯安探出爪子, 往半空虚抓了一把,空中漂浮的半透明浅蓝萤火被他的肉垫扑散了,往四周飞去。 他好奇得紧, 东瞧西看, 有时候扑两下半空里的蜉蝣,那些蜉蝣在他头顶飘过, 狐耳朵忽然竖了起来。 在他身后, 忽然响起了哀哀的歌调女声。 击鼓其镗, 踊跃用兵 那是一种虔诚且悲伤的祷告, 他转过头,看到的并不是人, 而是一个由蓝色蜉蝣构成的女人虚影,裙摆长垂至地, 抬首遥遥地往远处盼望。 李斯安诧异地望向张鸾千, 张鸾千的手正郑重地拿着罗盘, 源源不断朝外散发出金光。 无限、虚无,李斯安琢磨方才张鸾千说的那两个词,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就像要被震飞了。 战鼓从谯楼上响起, 紧密慌乱的鼓声伴着乌鸦不详的啼鸣, 女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在四周的土地之下, 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震感之大, 连李斯安都开始抖动,他的爪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圆脑袋, 朝四周望。 以他们为中心, 蓝色虚无的空间里浮起了犹如兵马俑般的幻影, 有的握着刀,有的举弓,有的是骑兵,骑马佩剑,更有的有的光点犹如使臣般遥遥立于那些甲胄士兵的最前端。 在这些宛如兵马俑的旁边,站着一支形制不同的军队,但大同小异,也是那些武器,以他们为中心为圆弧状,每个地方都站满了由蓝色浮游构成的军队,数去共有七支。 出人意料的,其中的一个使臣忽然开始动了,步履朝最近的「国」走去。 饶是李斯安,也有被镇到了,一时紧挨着脚下,一动不敢动。 注意到这些东西们并不会伤害他时,他慢慢放下心来,忽然就明白张鸾千画在纸上的意思了。 还真的是复盘。 交织的兵戈声相接,令人胆寒的铁器碰撞,依稀能嗅到从尸体上流淌而下的血腥气,从视觉到五官,都被张鸾千掌心上小小的罗盘掌控。 他们方才那一盘棋确实下得很精彩,秦穆也并不差,一开始就是碾压式的攻击,以绝对的压制力去针对张鸾千,而张却在步步防守,若不是后期,秦穆仍是猛攻的策略,失了心态,漏洞渐显,否则不会失去先机的,张鸾千在排盘时,前期布置的那些守子不知何时变成攻击的利器,难怪会逼得秦穆渐渐吃力起来。 李斯安注意到这些无论怎么走,这些幻影都是避开他们的,他侧了下身,往底下看。 虽只字未写,也无一幻影,但他却敏锐地发觉,他们所站的位置,似乎就是方才棋盘上的天元。 位于整个棋盘的最中心,周。而张鸾千的意思,是要他亲眼看着这场战鼓打响,他们作为旁观者,意识最亲密的接触者。 棋局末端,所有战败者都消失了,最后一柄旗高立着扬起,那战车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驶来。 由战胜的那个来取天元的人头吗? 李斯安脸上的神情瞬间消失殆尽,几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蓝色浮游构成的战车朝他们行驶,却在快碰到他的刹那,倏然消散,变成无数个光点,涌向高处。 张鸾千眸子被这些光点照亮,抬起头来,对着虚无,不知道是在问谁:你要做什么? 第190页 我能做什么。李斯安的眼帘垂了下去,自顾自地答。 张鸾千垂眸。 李斯安蜷在地上,明明是一只还没有张鸾千的鞋子高的小动物,那一瞬间,张鸾千却仿佛看到了一个面容极为阴郁的少年,在冷冷且讥讽地笑着。 手上的罗盘放了下去,在挨到桌面的刹那,那些金光蓝点瞬间消匿,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罗盘。而李斯安安安静静坐在纸上,犯困似的,垂着半边狐脑袋。 周围是普通的心理教室,窗外传来来自操场学生们热闹的体育课的说话声。 李斯安拿了条尾巴对着张鸾千,这是他对人表达蔑视时会用的动作,但显然张鸾千并不知道,转了个方向,望着桌上一团,温和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斯安原是不想再理会,奈何对方态度太好,想了想,还是说:刚刚你身上那些是什么? 哪些? 在方才的光幕里,张鸾千的身体的各个脉络都变得肉眼可见,仿佛透明般,汇成青蓝色红色的交错纹路,红的像血管,蓝绿的经脉错杂,五脏六腑分布其中。以肉眼可见的金光星星点点浮起,柔如水,流如气。 随着张鸾千的呼吸,那些金点在体内游走跳跃,甚至会随着情绪变化而分布呈现在身体各个脉络里。 张鸾千解释道:这是「元炁」,在道门口中,是产生和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也叫先天真炁,代表无极,五脏六腑经脉尽通于此,因此而存。 见李斯安不明白,张鸾千又说:用现代的话,也可以叫做第四态,等离子态。 说到等离子态李斯安依稀明白了一点,由等量的带负电的电子和带正电的离子组成,电子在脱离原子核的吸引而形成带负电的自由电子、它与带正电的离子共存的状态,同样形成的物质叫等离子体。 越说越奇怪了。 李斯安说:再见。 他作势要跳下来,但见张鸾千也没有阻拦的动作,便又回来了,因为张鸾千看上去确实很真诚。 李斯安说:真的,朋友,说个假话吧,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神之所以设下bug,本来就是勾引人去了解,那些了解了的人都会变成bug,陷入循环,所以世界才会没有终结,好奇害死猫呢,主动去了解,了解得越多,就会有被初始化变成几个烙入地球的小数点的可能。 张鸾千双手靠着桌子,微倾下头来,盯着李斯安看。 李斯安爬到张鸾千的鼻梁边,望着两只黑眼珠子,轻咳了一声。 张鸾千说:这有点像工业公会的意思。 哪个公会?隶属官方的那个?李斯安诧异道,钱魁不是说没有名字吗? 但是我们私下里都是那么叫它。张鸾千说,一些家族对工业公会进行分析,得出过某些结论,他们认为现实梦境都由无形代码组成,这串代码掌握在更高维生物手中,三维世界为高维掌控就像人类用软件设计代码,而代码里的生物丝毫无所知,而程序的修复者是一群设定好的冷冰冰的数字。虽说这个维度已经被惊游打破,并且在某种层次上,已经合而为一。 李斯安基本上能听懂。 入此门者应将一切希望留在门外。张鸾千忽然说。 李斯安一愣,这个话,他曾经在那大片密密麻麻的骷髅墓地最外端的标牌上也看到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一句。 他脸色凝重:门是什么东西? 门,就是门。 李斯安: 没有别的更浅薄简单的解释吗?李斯安说。 就是门啊。 李斯安:好,你bull;妈就是你bull;妈,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张鸾千隐隐感觉到李斯安似乎有些有些不悦,咀嚼着这些词,还没等张鸾千弄懂其中的情绪,李斯安态度缓和下来,他仰倒在桌上,抬起一只小爪子,银瞳倒映出一只淡粉色的肉垫,在半空舒舒收收。 可恶,忽然好想踩齐婴。 后面连着蓬松柔软的小白尾巴也不自觉轻轻晃动起来。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吗?他问。 这幅样子实在有失威严已经到了有失尊严的地步了。 张鸾千手指着天,微微一笑:缘到自然。 看来是没得谈了。 见李斯安要爬开,张鸾千在后边温声嘱托李斯安,说有事情来找他就行了,李斯安认真地往外爬,去找自己的坐骑。 他往门口爬去,三班还在上课呢,讲台上传来抑扬顿挫的教学声。 它是政权一次少有的和平交接,并没有使国家陷入内战,而当代不同,他们通过毒化的文章改变青年的思维,在畸形历史观推动下,培养年轻人仇恨现实仇恨国家的心态,不然那么多精日分子怎么来的你想想,下一步就是激发民族矛盾他们说那些人那几个事件,怎么能把个体放大来否定他的历史性呢 李斯安在门口等了一会,本想等他们下课再进去,但想想下课没准人多没那么隐蔽,便抬爪往里去,那一刹那,忽然响铃了,李斯安的动作顿在原地,急忙往后撤,靠在墙角等老师走出教室。 第191页 他正扒在墙角看呢,忽然听到脑后的头顶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快看! 李斯安脸色一变,他咽了口口水,缓慢地转过身体,抬起头来。 在他头顶,几十张脸从上而下俯视下来,脸上挂满了笑容。 李斯安蓦然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墙壁,冷汗簌簌落下。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 紧接着他身体一轻,原地腾空,就被人一把抱起,捧着宝贝似的往教室里送: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哇!!从哪跑出来的?是我们学校的吗? 你看它眼睛好像琉璃啊,它吃不吃胡萝卜,我这刚好有。 李斯安麻了。 他弱小无助地坐在中央,用女生握着小胡萝卜往他嘴边送,见狐紧紧闭着嘴,还很诧异:它怎么不吃胡萝卜。 他可是狐狸啊狐狸。 第103章 好在他们终于放弃了喂胡萝卜这么离谱的事。 李斯安龇了龇牙, 闷闷不乐地团成了一坨,结果周围人反倒更欢了,有几个拿出相机来拍, 李斯安本以为会很糟糕, 没想到在镜头抬起的刹那。 他下意识就摆出姿势,等他反应过来时, 啧啧惊叹声又一次响起。李斯安可能有一种镜头牛逼症, 闪光灯下还恹着, 姿势已经摆好了, 逗人似的,在一阵阵吸气声里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满足。 出片率100%; 直到铃声响起, 这群人一哄而散,李斯安本以为他也自由了, 也正收拾收拾准备下来。 没想到一双手从顶上伸出, 将他捞了起来。 李斯安眼前一阵晕乎, 不知道被人带到了哪里。 他心头隐隐懊悔自己到处乱跑,等他眼前亮堂后,是被人带到了更衣室里,校园内居然出了狐贩子?! 那个绑架他的男生甚至打了个电话, 好声好气地问电话那端要不要看看路上捡的狐狸。 好在对方在打电话, 并没有注意到他。 李斯安费力滑了下来, 他急急往外跑,陡然间, 一阵奇怪的动静从他身体里传出。 他的胸腔微微发烫,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火在涌动, 烧得他神志昏沉。 李斯安意识到不对劲, 慌了神, 慌乱中跳到公共电话上,爪子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熟悉的数字。 半天也没人接电话,确实,这是在学校啊。 半晌,电话才接通了,齐婴在那端诧异地发出询问。 李斯安急了:嗷呜呜呜,嗷呜呜呜,嗷呜。 对面也沉默,李斯安意识到他现在说的是兽语,齐婴可能听不懂,更急了。 后面刚好有人来了,李斯安惊得一个闪避,从上面跳了下来,躲到了地上,那新来的学生骂骂咧咧地说:钥匙不见了,谁柜子借我用一下? 李斯安的身体更不对劲了,他察觉到有什么在肺腑里滚动,连着最后一丝意识都像要被吞没,慌乱中,他飞快起来,就近在更衣室里找了个空柜子,爬了进去。 李斯安昏昏欲睡地窝在里面,胸膛的火渐渐停息下去,他的脑袋枕着冰凉的柜门,等他意识清醒,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了五只垂下的手指。 李斯安眸色一亮,变回来了。 但是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没有衣服?! 还是狐狸形态的时候并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可变成人了却不得不考虑。 李斯安慌了神,思来想去,也别无他法,眼泪也快涌了出来,手指扒着柜门,脑袋一抵,开始思考人生糟糕的处境。 久到李斯安以为人生的绝望便是如此了,头顶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从他发顶传来。 柜门里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是你吗? 是我。 李斯安呼吸一滞,声音瞬间停住了。 齐婴说:我听到电话里有别人的声音,从更衣室里挨个找过来了。 又沉默了几秒:你现在,变回来了吗? 李斯安呜了声,更衣室的柜门上有一个狭窄的开口,他将手指从开口中伸了出去,只伸出了四根,在半空里抬了抬,示意自己还在。 齐婴瞧着这四根小小的手指翘在半空。 隔着柜门,李斯安认真说:齐婴,关于那天的事,我认真想过了,我特别理解你,真的。 齐婴猛然住了口。 你以后想亲就亲,我绝对不含糊。这世上你对我来讲,比我爹还亲,比我未来对象还特别,我可以保证,在你找到对象之前你想亲我都可以,只要你。 后面的话李斯安没有说下去,隔着一扇门外面的气压仿佛也低了几度。 他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你怎么了,齐婴? 白天的齐婴和夜晚的不同,入夜后的齐婴就会变成一个脆弱的人偶,像是什么都杀得死,又像什么都杀不了,白日里的齐婴总是戴着一副假面,只有偶尔才会露出零星半点的真实情绪,只是有时真假难辨。 李斯安装作不知道,实际上什么都了然。 门外沉默了一会,说:抱歉。 这三字让李斯安愣了一愣,他故作轻松:没事,毕竟那场意外我都理解的,我也自我检讨过了,杰克说得对,平常是我太欺负你了。 第192页 那句欺负咬在喉咙眼,强行被李斯安吞入腹,他瞪着眼,有一双燥热粗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更窒息的是,那一截莹白小指就被修长指骨的手握住,指尖泛出粉红色,像气急了发泄似的,齐婴的指腹重重擦过纤细浑圆又敏感的皮肉,又酥又麻。 这个姿势带着丝诡异,谁也没想到齐婴会忽然重重地捏他的手指尖。 轰然无声,李斯安如一只烫皮的龙虾,从头红到了尾,指尖也在颤。 齐婴动作却更快,在他有大反应之前,将他露出的手指从外推了进去。 一旦收回手,李斯安应激似的靠到了最里边,从嗓子眼憋出了一句膈应的谢谢。 外面传来一声沉沉的不客气。 那声不客气严整又从容不迫,比起他状态就像两个世界,李斯安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为人,境遇却是千差万别,可他能怎么办,只是闷闷开口。 齐婴,你昨天,呃,我是说今天,今天那个。浮躁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齐婴问:什么? 没有。李斯安近乎咆哮,矢口否认,我没有。 齐婴安静等待着。 等等等等一下,我有别的事对你说,你让我酝酿一下语言。 于是齐婴便站在原地,静静等他酝酿,看能酝酿出什么醒世恒言。 李斯安手指咚咚咚地叩着门,多动症似的用指甲盖划拉,焦虑得不像话。 过了好久,门内才勉强传出一声嘶哑的呼唤。 齐婴。 李斯安唉声叹气,开始打感情牌: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你吃的糟糠比我咽下的鲍鱼都多,我喝的野格比你下饭的酒渣都烈。你就像我的左膀右臂,我天天给你喊大楚兴陈胜王哪怕你横尸荒野我也无怨无悔。 齐婴:?? 齐婴:谢谢你? 不客气,现在这个报恩的机会来了,不,不能说是报恩,是我们两兄弟感情的见证。李斯安说:你能不能飞跑到教室里,帮你此生最好的兄弟拿一套衣服过来,哦我忘了我没衣服,那就拿你的吧,还有裤子,鞋子也要,旧校服新校服都可以。 齐婴脸色一凝:你。 李斯安抬起头,目光失神地看着半空虚无缥缈一点: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李斯安郁闷极了,临近傍晚校警要来关门,趁着天黑没人溜倒是可以溜,地上还有不知谁留下来的黑丝袜。 不过男更衣室里为什么会有黑丝袜? 但是万一那校警手电筒一开,照亮出一个的狐,脸上罩着黑丝袜,还恰好跟三班的李斯安长一个样,再拿把机关枪简直能全校出道。 哈哈哈让他死一死。 本尊苦着脸,软和了语气,缩成小小一团靠近门边。 万一我被人发现,就完蛋了,被五班六班那帮孙子笑倒是小意思,关键是我有可能被退学,进局子,被同狱友欺负,他们拖我头发把我往死里打,驱使我如牛马。 救人于水火,不管我们以前怎么样,以后我绝对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见齐婴没应声,他絮絮叨叨补充道:你帮我出来我就和你亲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法式热吻,深吻,湿吻,长吻 我想在哪亲都行,地上,沙发,天台,垃圾桶旁边,貔貅的窝里 眼看着这人越说越不对劲了,齐婴终于出声阻止他继续发挥想象:我去拿,但是你真的不用。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似的冒出,不用亲。 我以为你想和我亲。 不,我不想。 不,你想。 齐婴手背压着发烫的额头:你别说了。 李斯安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望向头顶的灯,他觉得自己现在就缺少一根香烟糖,叼在嘴里吐一吐烟圈。自己就仿佛仿佛惯着女友的男朋友。 齐婴一憋屈,李斯安就快乐,一快乐,就口不择言:好的呢齐婴,该不会是被我超强的吻技给吓着了吧,怕不怕。 齐婴不动声色盘算着李斯安的话,眯眸道:怕。 那我偏要。李斯安得意忘形,想也不想地嘲笑一通,就折服于你安哥的能力之下吧。 齐婴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只是敲了敲隔间门。 别顾着笑了,小心把人引来,我去帮你拿衣服,等我。 李斯安点点头,很乖地蜷在里面。 就在齐婴要走的瞬间,李斯安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哗然大变。 等等一下。 齐婴顿下步。 李斯安神情恍惚,眼睛莫名有些发酸,方才的快乐荡然无存。 你靠近耳朵过来一点。 齐婴依他所言,将耳朵贴到了柜门,喉结不解一颤:嗯? 李斯安的半张小脸贴着柜子,眼睛低下,大滴汗液簌簌地掉。小声地憋出了一句话,蚊子叫似的嗡嗡嗡,齐婴说:你大声点? 第193页 李斯安的眼睛被秋老虎的热气熏红了,一阵阵发烫。 又重复了一变,可是声音还是轻到听不清,齐婴无奈道:什么? 李斯安趴在门上,咽了下口水,可喉咙像针刺过一样被堵住了,憋不出声音来,他用手背擦了下眼里水汽,被热熏得快落下泪来。 他的脸皮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要薄一些。 嘴里吃进涩腥的汗液,那零星半点本来没多少所谓的自尊发酵成屈辱,失控的情绪说来就来,逼得李斯安两眼慌乱,眼睛里怔怔流出汗来,他更怕被人发觉这场失控,下意识蜷起手指,呜呜哽咽。 没没什么。 安安?你再说一遍吧,你不想大声就不大声,我凝神就好了。齐婴侧过耳朵,意图全神贯注,好捕捉对方的声音。 可是薄薄的门后面,安静了好久。 齐婴又敲了敲,一次次喊李斯安名字。 好一会儿,才听见闷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尽量压抑却掩饰不住的哽咽。 你能不能再帮我带条内衣裤进来? 齐婴。 第104章 因为李斯安声音太小, 齐婴蹲着贴在柜门上,整只耳朵紧紧压上柜板,好捕捉对方细弱蚊蝇的声音。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 被李斯安烫得直直退了一步。 虽说齐婴已经想到了李斯安没穿衣服的可能, 但是他没有细想到这个地步,脑海里居然浮现出那端说话人的样子。 一时间, 隔着一扇柜门, 两个人不相上下, 像两只熟透了的龙虾, 齐婴连话也讲不出来了,按在柜门上的手一顿。 李斯安蜷成小小一团, 脑袋空空,虽说他是想变回狐狸, 但谁知道突然间, 所有能力仿佛失效了一般, 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鱼干。 齐婴的声音迟疑地从外边响起,像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你现在,是一件衣服都没有吗? 李斯安虽然平常玩得花,但面临那种处境时, 脸皮比谁都要薄, 脸上已经红得一塌糊涂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外面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哦。 头顶远处的玻璃中窗户反射出刺眼的日光, 齐婴忍不住用手挡了挡光。 李斯安说:你想就想吧,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 我。齐婴一下子没声了, 整颗头糟糕地压在了两只掌心里, 还试图辩解,我。 好歹先去学学基础的撒谎吧。 李斯安吸了吸鼻子:你还在吗? 抱歉。 你抱什么歉,也不是你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那话中好似带了隐隐哭腔,齐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一时声音软和下来:你别哭。 我没哭,你有病啊。李斯安用手背擦了下湿漉漉的眼睛,深深吐了口浊气。 齐婴就见那原本被手指挡住的衣柜开口处,忽然一亮堂,紧接着,什么一晃。 开口处照进一双泪汪汪的狐狸眼,睫毛上湿漉漉的,他似乎是想向齐婴证明他确实没哭。 上面的泪珠还悬挂着,颤在微红的眼皮上,显得脆弱而漂亮。 像被囚禁的小可怜。 何况他身上还是一丝/不挂的。 齐婴被这个念头惊吓得险些摔倒,接连后退几步,稳定下来后,一句话也没说,一声不吭,站起来转头就往外走。 李斯安刚想和齐婴进行长篇大论,就见齐婴拔腿就走,连眼泪也忘了,愣了两秒,忍不住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喊:你走什么啊。 但是已经没人回复了。 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要上体育课了,届时会有一大批人涌进更衣室里,在这里走到家至少也要二十分钟,就算去便利店也要十分钟,而他换衣服也需要时间吧。 李斯安手撑着脑袋,掰着手指属羊,试图接受这个糟糕的现实。 接过没几分钟时间,门上忽然抵上一双手,伴着粗重的喘息声呼 李斯安没想到齐婴的速度快成那样,居然这么短短的功夫就回来了,双眸一亮,抬起指骨反叩了叩门。 齐婴的声音从外响起:是我。 齐婴一路过去,风卷残云般抓起李斯安柜子里的衣服就往书包里怼,走到那排小格子面前时,匆匆扯了一条就走。 齐婴根本不敢多看,虽说李斯安和他一样是男人,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可能是物种不一样吧。 要知道物种和物种之间的区别可大了,所以他的一切反应都是正常的。 李斯安说:那你给我吧。 齐婴的手抵在门上,这时热胀的脑子忽然就响起了这个艰难问题:可是,呃,我怎么给你。 李斯安也僵住了。 若是按照以往,李斯安丝毫不会顾及在齐婴面前穿衣服的,可是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有点发毛。 也不是齐婴不好吧,他不知怎么的,很害怕那样的齐婴。 李斯安小声说:那你转过身去,把衣服放在地上。 齐婴从袋子里取出小小的圆地毯铺在地上,将一袋衣服放在地毯旁边,可能是怕更衣室的地板冰着李斯安,连小地毯都一起带上了,做完这些,说了一句可以了。 第194页 柜门在他说可以的瞬间,开了一条缝隙,伸出一条白到发光的手臂,手臂到肩头的弧度圆润精致。 齐婴躲闪不及,还未转过去的头恰巧望见了这一幕,如同被烫着一般,瞬间移开眼去,正经盯着前面空白一片的墙壁。 在白色长毛绒地毯上,踩上一截瘦削苍白的足。 李斯安半蹲下来,去捡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他的动作尴尬而慌张,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红,连脚趾都泛出淡淡绯红色。 身后响起窸窣穿衣服的声音。 那些声音像被放大了一般,异常清晰地传进齐婴的耳里,齐婴右边垂着的手指蜷了下,胸膛里,心莫名跳得很快。 直到脑后传出一声闷闷的「好了」,齐婴转过头去,却立刻如火烧着了那般,飞快扭头。 在白色绒毛上,还有一截晃白纤细的脚踝。 李斯安就赤足踏在上面。 李斯安说: 李斯安:你倒是把鞋子给我啊。 齐婴反应过来,还有个袋子被他拿在手里,鞋子和衣服是分开装的,一时间,忘记给李斯安了。 由于齐婴平常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忘记一次也是情有可原。 齐婴把鞋子递给他,复又转过头去。 李斯安接过袋子的动作一顿,脑袋微歪。 我穿鞋你都要转头吗? 他那样说,齐婴只好将头转了回来,瞥见李斯安头顶翘起的黑发,目光又挪开,结果却看到他踏在小圆毯上一双赤bull;裸的脚,掩饰般用指骨蹭了下鼻子,声音却是感冒似的哑了:没有。 虽然头是转回来了,但是低着看地板,像犯了错似的,只是从脖颈到耳朵尖一路都是通红的。 除了鞋子,李斯安明明已经穿戴整齐了,横竖看都像个正经人,齐婴还是这种反应,李斯安静了两秒,没忍住好奇,踮起脚,忽然摸齐婴耳朵。 果然很烫。 齐婴大概也没有想到李斯安会忽然碰他耳朵,蓦然倒退了两步,耳朵还残留着李斯安指尖的淡淡温度。 李斯安脸颊也有尚未消退的淡淡红晕,见齐婴反应那样剧烈,不解于他们之间忽然变得奇怪的气氛,微有些恼:你给我穿袜子。 李斯安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就开始懊悔了。 齐婴反应过来后,也试图去找什么弥补,听到李斯安给的台阶,下意识就说:好的。 齐婴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李斯安坐到中间的长椅上,齐婴半蹲下来去抬他的脚踝,他的脚并不大,齐婴一只手刚好握住,像握着一块微凉的软玉。 齐婴有些发怔,一时忘了给他穿袜子的举动,掌心无意识地浅浅摩挲。 李斯安足心极为敏感,阵阵发痒,蜷了蜷,却被整个捉在手里,狎昵地把玩住了。 他确定是狎昵,带有那种意味的轻轻揉捏,这个举动与他认识的齐婴极为不同。 李斯安忽然失言了,呆呆看着齐婴发顶。 察觉到上面的视线,齐婴也抬了头,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李斯安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连空气都紧绷起来了,齐婴握着他一只裸足的手掌温度很烫,瞳孔深黑,那种带有力道的抚摸令李斯安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奇怪的词,血气方刚。 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能听到齐婴离得很近的呼吸声。 李斯安兀的慌了神,身体往后抵,却砰的靠上了板门,他就挨着门,黑发几绺垂到了眼皮上,有些惊慌地跟着他一块微颤,精致的锁骨从衣领里透出来。 齐婴一瞬不眨盯着他的下唇看。 李斯安虚垂下眼帘,不敢看人,声音弱了:齐婴,我,我自己穿鞋,你可不可以松开手,拜托了。 齐婴就真的松开手了。 李斯安慌乱踩上了鞋子,两步穿好了,脸上红的像滴血:我,我刚刚。 齐婴也慢慢站起来,等完全站平后,李斯安才注意到被他忽视的东西,似乎李斯安的头慢慢地仰起来。 他平常都是拿齐婴的身高当量尺来用的,从最开始的高度和齐婴持平,到后来矮了一小节,到现在。 李斯安咽了口唾沫,方才的尴尬似乎消散了,他的头转向刚刚自己呆过的柜子,柜子不大,他刚刚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 如果钱魁在场,就能很好地解释了:妖怪嘛,再变化多端,总是要现出原形的。 他迟疑地问齐婴:我是不是,矮了点? 面对这道送命题,齐婴沉默,见李斯安看上去伤心欲绝,想要安慰他,就伸手安抚般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不摸还好,这么一摸,给李斯安心态摸崩了。 他仰起头来看齐婴,越看越伤心,前后受的委屈一联系,嘴巴瘪着要哭。 齐婴见李斯安这样,就慌了神,低头给他擦眼泪,其实眼泪早干了,这只是一个要哭的预备姿势。 李斯安抽了下鼻子,强忍住心里的憋屈:我是不是很丢脸。 不丢脸的。 李斯安却没有多余心力去管了,明明方才还热着,如今不知怎么的,手足泛出一丝冷意,他有些难受,拉了拉齐婴的袖子:更衣室里好冷。 第195页 他又受不了那种冷,仿佛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齐婴,你能抱一下我吗? 可能是因为方才那件事的愧疚,齐婴鬼使神差的竟没有逃开,而是伸手将他揽住了,下巴就挨着李斯安发顶,温热的触感从心口传递出,李斯安意外地想起冰天雪地里,睫毛上也覆满霜雪的时候。 他有些恐惧,整张脸紧紧贴着齐婴。 那一刹那,一束灯光打了进来,照到他们脸上。 身后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 他们的教导主任严恒,一脸震惊地望着在漆黑更衣室里抱在一起的两人。 这于李斯安而言原本是光明正大的一件事,这次居然意外地浮起一种怪异的心虚感。 李斯安嘴唇蠕动了下,在那百口莫辩的一道光线下,生出了丝惊慌,连抓着齐婴衣角的手指也揪紧了。 忽的脑袋上一重,齐婴紧紧护着他的后脑勺,挡住了手电筒照到脸上的光亮,看着外面不可置信的视线,低沉的声音落到他通红耳尖上:不怕。 第105章 翌日办公室格外热闹。 归结起来还是因为一件事, 昨天第八节 课下课之前,教导主任意外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抓住了一对野鸳鸯,这个消息以并不震撼人的形式被严恒满是震撼地说出, 办公室里安静了三秒, 继而大家又自顾自说开了。 严恒满是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教案重重压在桌子上, 这才再次引起了众人注意。 韩仁诧异道:李斯安伤心, 齐婴安慰李斯安, 这没什么不对啊, 齐婴一直是助人为乐的好孩子,况且李斯安还是他发小。 我也觉得。角落里一位女老师手指扶着下巴,孩子们关系好,从小手牵手一块长大的, 他们的小学初中是我表妹带的, 小时候也这样的, 严老师,你是不是多想了。 他们抱在一起那姿势,你们是没看到,就跟我当年跟我夫人那会儿一模一样!! 可他们打小就这样啊。 不管是从小就有的, 还是什么样的, 一定要纠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以后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们也要从家长的方面考虑, 不然你想想你家小孙子,你会乐意让他那么黏一个男人? 办公室里普遍都沉默下去, 不少老师开始脸色微微凝重起来。 但仍有人说:这怎么能一样, 你看两个孩子从小身世都可怜, 跟着爷爷长大,相依为命的,牛羊尚有舐犊之情,他们这种感情寄托不能用寻常目光来看,不信可以问问董老师,是不是这样。 董老师:确实是这样。 见办公室里几个老师还要说,严恒说:感情再怎么丰厚,终究要学会独立,他们总不能在一起一辈子。 严恒转过头,目光逡巡一圈,一眼就抓住了在角落里默默无声的某人:小张老师,你怎么看? 众人一并转头就,看向新来的心理老师,张bull;浑水摸鱼bull;鸾千还在咬韩老师给的零食小瓜子,忽然被点名,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严恒手指扣了扣桌子:你看,连小张老师都觉得对。 办公室里另一个男老师也说:我也觉得严老师说的有道理。 三比三,平票了。 一时对这起不知道算不算早恋性质的早恋,难以定下结论,依旧有反对的声音。 况且算上李斯安的长相,这能一样吗?要是换了章钰和宋伟,他们俩天天手牵手都没事。严恒说,而且,学校里面还有很多传言,不少的学生在论坛上。 严恒的手指压了压额头,别开眼去。 学生在论坛上怎么了?有人问。 严恒朝办公室的老师们招手,示意他们都过来看,张鸾千愣了愣,严恒说:小张老师,你也过来。 张鸾千放下小瓜子,也凑了过去。 严恒就近打开一台电脑,在电脑里登录校园匿名论坛,动作娴熟地往下翻,轻而易举找到一个hot的标志,回复的帖子叠了有大几千,最早发帖的时间是十年前。 显然严老师非常关注同学们的生理健康,甚至埋伏进了校园内部的匿名区。 热帖的标题叫《谁说幼驯染不如天降》 一点开大批照片没入众人眼中,许多都是被偷拍的照片,少年各种同屏的侧脸,什么都有,从最初不知是谁偷偷拍进去的两个手牵手的小崽子,到后来主楼失踪了,就由不同的人po图。 主人公就是那两位。 有的是两人上下学勾肩搭背走在一起,有的是李斯安举起冒血的手指尖送到齐婴唇边,让齐婴呼,有的是李斯安手搭在椅子上,倾过身去,照片上的额头都快碰到齐婴下巴了,两人刚好在对视。甚至不知道哪一年外国烟花祭的时候,李斯安两条腿架在齐婴脖子上,被高举起来仰望着天空上的烟花,许多细节都拍进去了。 最为惹眼的一张,是不知道哪年夏天傍晚,在篮球场旁,夜空蔓出淡蓝色,李斯安鬓边偏长的黑发被晚风吹起,他逆着风,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矿泉水瓶的一端,朝齐婴递去,高处雪松树横出一截枯枝,齐婴站在路灯下,目光专注地望着昏黄灯光下两个黯黯交织的影子。 第196页 矿泉水瓶盖开了也没人知晓,被水色晕染的那端,像怪兽吐火。 这分明是一张连肢体眼神都没有接触的照片,却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令人心跳陡然加快了几拍。 这些是同学们拍的吧。 青春真美好啊,我们都有过青春。 严恒被激怒了。 这位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一言不发,点击搜索引擎,打下一行字。 紧接着,严恒从一排隐晦难懂的回复里,删掉多余的汉字单词,成功找到一串链接,严恒熟练地解码,打开的刹那,文档弹了出来。 有人不解道:这是什么? 严恒将屏幕转过来给众人看。 《盛夏》 屏幕前凑过几张脸来。 张鸾千鼠标拖着全文慢慢往下滑,开头是一大段环境渲染,三言两语,盛夏的雏形跃然纸上,有老师见了甚至忍不住感叹:学生文采不错啊。 严恒:接着看。 随着鼠标往下滑,越看后面越不对劲了,直到看到:李斯安早已衣衫不整,黑发凌乱铺在枕头上,露出莹巧的锁骨,他这时变得很乖,面色潮红,双目涣散,脚踝已经被绳索磨得通红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他挣扎着去捉在身上乱动的大手,却被反擒了手腕压在床头,齐婴的手背青筋暴起,昏暗夜灯下能看清微耸的喉结与棱角分明的侧脸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下往上压住了李斯安的唇珠,嘴角流出的涎水淌过李斯安下巴,齐婴发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安安,可以吗?',李斯安有一瞬间的失神,齐婴的手却顺着他腰滑了进去,掌住了那苍白色肚脐。 严恒猛地将笔记本合上,「啪」一声打断了众人继续往下看的动作。 抬头时,大家脸色一个个都凝固了。 一时空气安静得可怕。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可谓是异彩纷呈。 严恒的后背靠上办公椅,手掌压着额头,叹气:现在,你们总懂我意思了吧。 虽说昨天被教导主任撞见了那尴尬一幕,但好在严恒并没有太大的表示,只是挥挥手,让他们先回家。 李斯安虽说有一丝的心虚,但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随后就开心地沉浸在重新变回人的快乐里,第二天照常上学。 从一早上从家走到教室,气氛都显得很奇怪,远远有人瞧见他就像在憋笑,有几个五班的幸灾乐祸似的,远远就朝李斯安吹声口哨,那口哨声戏弄似的,让人听了就不悦。 李斯安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问齐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齐婴道:可能月考成绩出来了? 李斯安脸色骤然一变:不会是我数学考差了吧?! 他惊得跳起就跑,却跑不动路,一股力道在后边拉住了他,李斯安顿首,齐婴牵着他后衣领,嗳了声:错路了,办公室在那边。 李斯安转头,舌头轻「嗒」一声,以示他明白,随后就往反方向去,齐婴松开手,目送李斯安跑开,重新往原路走。 耳边响起压抑不住的轻笑。 齐婴侧眸,隔着不远,有两三女生就在窗户边,方才就看着他们,微红着脸说话,嘴角的弧度提到老高,见他抬头,纷纷偏过脸去,都很正经地轻咳起来。 今天里一切都暴露出不太寻常。 李斯安还想去找老韩问清楚是谁抢走了他级一的宝座,不然还有什么事值得这帮孙子高兴成这样,结果一路穿梭过去没听到人说月考,反而好几次听到自己的名字。 走过四班时,校内的百事通坏笑着朝他招招手:二安,你摊上事了。 李斯安惊讶道:我怎么了? 四班教室里又冒出了三颗脑袋,两女一男,满眼好奇地跟他求证。 他们说你和齐婴是真的。 啊?李斯安迷惑不解,什么真的。 有小道消息说,咳,就是说,你们两个在更衣室里卿卿我我,被教导主任看到了。 还有的说,你和齐婴早恋,在更衣室里被抓了个正着。 李斯安震惊。 这是李斯安整个年度听过最离谱没有之一的事了。 抱一下就算早恋?李斯安寻思着,他们都还没看到我跟齐婴亲嘴呢,而且两个男的怎么早恋,恋个锤子啊。 李斯安心里不服气。 就算真要判定他们是早恋,那一定要把教导主任叫来看一遍他们亲才可以,抱一下可不算,这是原则性问题。 李斯安笑呵呵地讽刺:想多了,怎么可能?我和齐婴,呵呵。 那三个人头齐齐竖起来。 李斯安的手指着太阳穴,点了点:用脑子想想啊各位,我和齐婴都是男生,我们起码得是一男一女才能早恋吧。 似乎有点歪道理。 况且,就算真要定他们早恋,首先得有个大前提,他们得都是gay才行,但很显然,他不是,齐婴也不是,那么前提不成立,后面的早恋自然也不成立。 其中一人迟疑道:但那消息是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 第197页 少听风就是雨。李斯安面不改色说,下次有什么直接找我来求证好了,谣言少信,什么卿卿我我。 李斯安手背撑了下涨红的脸孔,眼皮连连颤动了好几下,发出一声「嗯」的掩饰音:走了。 说着,他就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后面几个目送他离开,一到三班,李斯安书包一摞,直奔他们班级的最后一桌。 下意识的扔包上桌的动作兀的停住了,桌,不见了。 在看清楚座位的那一刹那,他呆了,看看一旁单人单桌好好坐着的齐婴,随即不敢置信地叫道。 靠,我的位子呢? 第106章 四周冒出几声忍不住的憋笑声。 齐婴恰好抬了头, 正好与进门的李斯安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里交汇。 这时两人的对视几乎成了整个班级的焦点,前前后后都假装不经意地转头悄悄觑他们两个, 人类的本能就是吃瓜。 齐婴刚刚还在写试卷。 李斯安舌头顶了顶右颊, 几乎能听到磨牙声:你怎么还那么淡定,我位子呢同桌?! 那声音够咬牙切齿的。 齐婴:还在教室里。 今哲克在一旁说:李斯安, 前面。 李斯安顺着今哲克的声音, 抬眼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讲台桌旁边一只孤零零的小课桌, 就挨着讲台,比第一桌还要前面, 这下恐怕老韩想叫醒他都不用扔粉笔头了。 他的目光挪回来,从教室的顶端一路扫到末端, 落到齐婴身上, 见齐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时微恼:是谁搬的? 齐婴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教导主任亲自给你搬的位置。今哲克说,他特意调查过了,说上面这个位置最适合你们班的李斯安, 你也别怪齐婴, 齐婴只是看严老师搬不动, 才帮严老师一起把你的位子搬上去的。 李斯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对着齐婴, 大声道:那你呢?你不想和我做同桌了吗? 今哲克:想多了,你们不是都做了十四年的同桌, 齐婴应该不会厌烦的吧。 齐婴都没声了, 今哲克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话变得特别多, 就见李斯安不看齐婴了,反而冷冷盯着他,今哲克举双手作投降状:行,我闭嘴。 李斯安没有再理任何人了,他满心委屈地抱着书包,坐到了最前面的位置,耷下了头。 齐婴抬头,淡薄的眼睛里遥远地倒映出隔着一个教室距离的李斯安,手里的笔兀的一顿,等齐婴反应过来时,移开的掌心下,映出一个小小的字迹,他盯着那个字看,手按着橡皮一点点把痕迹擦掉。 李斯安从来没有过那么气愤的时刻。 某一天,他和齐婴长达多年的同桌缘分,啪嗒断了。 这个教室人人都有同桌,除了他们两个,一人一单桌,不知道的,还以为犯了多大的错,李斯安无法接受这无由来的换位子。 第一节 课就是韩仁,他早埋伏好了,整节课抓着笔目光灼灼,韩仁早就注意到来自最前排愤愤不平的眼神,在强大的心理素质作用下,依旧将整节课都讲完了。 头一回韩仁连拖堂也没,铃一打响抱着课本扬长而去,就像生怕被追似的,虽说确实也被追了。 李斯安锲而不舍地追在后头,一路追到办公室,一路跟在屁股后面喊:老韩,韩老师,老师。 直到进了办公室,也挡不住人扒住了他的办公桌,韩仁这才不得已应声。 是不是严老师说的。李斯安委屈道,他是不是说我和齐婴在更衣室里私会,才不是的,这次真的只是意外而已,齐婴以前都不跟我抱的。 韩仁轻轻咳嗽了声,神情渐严肃,在脑内组织语言。 而且我跟齐婴真没什么,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啊,别说拥抱了,国外有些地域的社交礼仪不是接吻吗?严老师看到误会了而已,不就是拥抱吗,喏。 仿佛要验证自己话里的正确性,李斯安张开双臂,就要来抱老韩。 韩仁原本正想开口劝他,忽然被这横来一手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大变,重重叫了声:李斯安! 李斯安这才收了手臂,但也不气馁,就这么干巴巴盯着韩仁看,像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韩仁叹气:我知道你跟齐婴关系好,但这次,你严老师是真的为了你们好,你也不用管别人说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至于和齐婴,你们未来总归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像小时候一样,现在提前适应也是好事。 李斯安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长大就是一个自我剥离、很痛苦的过程。韩仁打断他所有的辩解。 李斯安显得很失落。 韩仁说:你又不是见不到齐婴了。 李斯安的头鬼使神差抬了起来,眼睛里有了点光亮。 他想想老韩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又想了两秒,打算走了。 等会。韩仁忽然叫住他。 李斯安转过头来。 韩仁蹲下去,在一大箱橘子里翻找一阵,在其中捡了颗大的给他。 李斯安看了看橘子,捏了捏:老韩,有葡萄吗? 第198页 韩仁作势要打他,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躲开,看上去确实还沉浸在伤心情绪里,韩仁心里叹气,从桌子里拎出一串葡萄递给他,李斯安默默接住了,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老师,就抱着他的葡橘回去了。 教室里剩下的几波人里,有的还在议论这件事。 就拥抱而已,不奇怪啊,我还和阿栾天天牵手呢。班委说,安安好惨。 终于翻车了吧,叫他平常那么狂,李斯安。有个四班的男生半个身子探进来,这回是严出手,老韩平常再护着他也没有用。 忽然有人咳嗽了声,那些声音戛然而止,就见李斯安走了过来,班委转过脸来,掩不住眼底的好奇:你们两这次真让教导主任给抓了? 李斯安:我和齐婴本来就没什么。 班委也说:就是啊,你们两个多正常的相处方式啊,他们太奇怪了看什么都奇怪。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叫他们让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这事换成别人任意两个人,都不正常。 李斯安心想:算了。 他趴回自己最前端的桌子上,趴在上面孤独地写作业,写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看向那一串葡萄。 李斯安:哎,章钰,帮我把这个拿给齐婴。 章钰莫名其妙地拿到了一串葡萄: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李斯安说:我才不要跟他讲话,他这个驴脑袋。 章钰:哦,要我带什么话吗? 李斯安认真思索了两秒,中气十足地喝道:逆子,给爷爬。 章钰被他说得一愣。 算了这话还是别带了。 李斯安又说:别说是我给他的葡萄。 章钰无奈说好,拎着串葡萄,走了下去:齐婴。 伴着那声,少年抬起一对黑漆漆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清情绪。 那种眼神的压迫感十足,很容易让人想起什么没有温度的机械,配上齐婴那张脸孔,就像没有瑕疵的神造物,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 章钰声音不自觉放轻了:齐婴,给你葡萄。 齐婴掌心里落下一串紫葡萄,他看着那葡萄一会儿,不用问也猜到了,便道:他有说什么吗? 章钰:没有,这是我给你的。 骂我了吗? 章钰:骂了。 今哲克看李斯安捏着一颗橘写作业,再一扭头往最后排看去,霎时明了,不可思议道:你把葡萄给他了,自己留了橘子? 嗯。 嗯什么嗯,你不是说橘子酸不吃的吗? 李斯安刚把橘肉塞进嘴里,他嚼了嚼,果然有点酸:是有点酸哦。 他扬起眼来,望着今哲克:你怎么又过来了,你座位不是在那边吗?怎么不和齐婴玩,反而来找我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今哲克有些好笑,伸手去拧他的右脸,你觉得我平常转过头来都是为了找齐婴玩吗? 李斯安快速闪避,护宝贝似的捂住了脸颊,防止被攻击到:说话就说话,别袭击我。 今哲克放下了手:行吧。 后面那节课又是自习,他忍住转头的欲望,几个小时,才奖励自己回头看一眼,视线往下,但意外的,就看见了背后低着头写作业的女生。 他惊喜道:班长,你怎么在这! 申南雅:我一直在这呀。 李斯安高兴极了,没话找话:早啊,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他在异性间极低的吸引力多少都是被一张嘴给害的。 他见申南雅忽然又不理他了,觉得很是诧异,但也不气馁,下巴安静地垫在手背上,偏过一颗脑袋来瞧。 透过一层书本的目光很难令人不去注意,尤其那两只狐狸眼,随着主人垂眸的姿态,大而明亮地翕动,嘴唇也显得薄。 这种状态很难让人学得进去,即使不去看他,但他视线始终微烫地在那儿,申南雅坚持了十秒,终于破功,放下了手里的书,李斯安:你怎么不看书了。 申南雅:你在这儿,我看得进去吗? 说完那一句就察觉语气过于暧昧,申南雅兀的住了口。 你刚刚在看什么啊?李斯安问。 《童话集》,里面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 李斯安双臂撑在桌子上,一张脸倾了过去。 你看的是原版的还是改编版的? 申南雅视线抬了起来:新版的。 李斯安说:我能看看吗? 申南雅将手上的童话书递了过去。 李斯安手指摩挲书页,柔软得如同人皮,他翻动整本书,发现中间有残页,缺少的几张正是丑小鸭的故事,他看着那些残缺的页数和排版,莫名觉得很熟悉。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李斯安将整本书翻过来,发现书的背面没有印刷信息,只有一个六芒星似的符号。 第107章 李斯安惊得赫然一抖, 童话书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掉到了地上。 第199页 上面的六芒星泛出隐隐的暗芒。 他刚刚碰过书的指腹也变得发烫起来,就仿佛, 在触摸生人皮肉。 李斯安闭了下眼睛, 甩掉多余的想法。 申南雅说:这书,有什么不对吗? 确实不对, 同样的六芒星, 他在秦穆的塔罗牌里看到过, 跟这恶魔沾边的从来没什么好事发生, 童欺曾经就是这么被诱惑进地狱的,况且, 这本书里残缺的丑小鸭残页,他曾经在郑莹莹的柜子里作为证据翻到过。 李斯安说:嗯, 这本书, 以前郑莹莹是不是也看过? 他说出这话, 申南雅却愣了,半晌反应过来。 郑莹莹?申南雅说,你是想说童欺吧。 李斯安仿佛没有听清楚一般:童欺? 这本书原本确实是童欺的,后来她出国时, 就把书留给了我。 不是, 我问的是郑莹莹。 书是童欺的啊。 李斯安脸色变得很怪异, 他连续说了两次郑莹莹,申南雅都跟他说童欺, 耐着性子又给她解释了一遍:我问的是童欺,不是郑莹莹。 申南雅被他说急了, 急急道:可是童欺就是郑莹莹啊。 李斯安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连眼珠都停在了远处, 直直望着她。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申南雅说:你跳级上来的,不知道的,童欺转学到我们班的时候,她的名字还叫郑莹莹,过了大半年后,她的亲生父母带她去派出所改了名字,才将郑姓改回了童。 李斯安吃力道:童欺和郑莹莹? 申南雅接着话:是一个人的。 一时李斯安只能听到自己很重的呼吸声。 他手撑着太阳穴,各种被他忘记的线索都浮现出来了,郑莹莹柜子里的精神分裂诊断书、两只一模一样起舞的黑白天鹅、在一次次循环里三条重叠的时间线而且,作为主人公之一的郑莹莹从始至终也没有露过面,他所得到的所有关于郑莹莹的讯息都是来自他人之口。 所有的证据都在暗示他,郑莹莹和童欺是两个人。 但那所谓的童欺,他也没有真正见到过,不过有四五个人口述这么一人的存在,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盗贼,也没有武士女人,有的只是一个芥川罢了。 李斯安此时完全明白过来他是落了六芒星的圈套,对方煞费苦心,几次引导他走上歧途。 这诡计多端的恶魔。 他郁闷极了,问申南雅:童欺现在是留学去了吗? 是的,她去了北方的国家留学。申南雅答道,后来我们就没怎么再联系了。 北方的国家啊。李斯安的手指摸了摸下巴,哪个国家? 出生在南,确实是对往北的地方好奇极了。 申南雅一时也念不出那个名字,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国名。 那个形状偏似阿拉伯数字的6,正是童欺去留学的国家。 李斯安从来都懒得关心别人的事,见童欺无恙也放下心来,眼睛又看向申南雅手里来自恶魔的童话书。 童话书、恶魔,这两个名词放在一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申南雅见李斯安一直盯着她手里的书看,便摇了摇手里的书问:你喜欢这个吗? 我。 那就送给你吧。 李斯安愣愣看着她,申南雅笑:没事,你拿去吧。 李斯安轻咳了声,本来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申南雅要,这下好了,顺水推舟,收下了这个人情。 他草草翻了几页。 除却出品于某个不妙的地方,其他就跟人类童话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随意看了两页,居然看入迷了,指尖按在书页上,慢慢往下滑,不由自主看了下去。 国王请了十三个女巫来小公主的宴会,但是只有十二个金盘子,便只邀请了十二位女巫,在预言家们纷纷为小公主送上祝福的同时,第十三位没有被邀请的女巫生气地诅咒小公主在十五岁那年,会被纺锤刺伤手指,并死去。 所有人大吃一惊,好在还有一位尚未祝福的女巫出现,并祝愿小公主并非死去而是熟睡百年时间。随着小公主渐渐长大,国王烧掉了全城的纺锤,在她十五岁那年,小公主来到了钟楼,看到一个老太婆,老太婆摇着纺锤并邀请小公主来试试,小公主接过纺锤的刹那,便熟睡了,整个皇宫里的时间也都停止了。 后面就没有了,故事的结局被撕掉了,应当是黏在丑小鸭残页的另一面上。 李斯安:哇,班长,你看这个。 申南雅探过眼来,瞧了一眼:这不是睡美人的故事吗? 什么睡美人? 你不知道睡美人?你没看过童话吗? 李斯安: 还真没有。 李斯安:我可以给你唱段锁麟囊。 也对,他从小跟他爷大的,总不能让一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咧着漏风的嚯嚯牙口给他讲从此王子公主快乐生活在一起的故事吧。 放过老人家吧。 第200页 他好奇问:班长,后面发生什么了? 申南雅放下笔,问:你要听吗? 李斯安:要! 百年后,许许多多的王子来到这座城堡里,想要去看望公主,但都失败了,后来又来了一个王子。 李斯安掌心捧着颊,一瞬不眨地看着申南雅,申南雅垂着眼皮,嘴唇抿了抿:直到王子到来,那些篱笆才自动分开,所有人都保持着酣睡的姿势,王子走向钟楼,看到美丽的公主,情不自禁,吻了公主,沉睡百年的公主睁开了眼睛。 李斯安:哇!! 由于他哇得太厉害,申南雅一时也不确定了。 旁边的也不懂,但大受震撼。 申南雅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唱锁麟囊? 李斯安一愣,随即便爽快地说:你什么时间有空? 那话音还没落下,后边传来使劲的咳嗽声。 他这边还在开开心心地跟申南雅说话,忽然感到一丝压迫感,他略微诧异,也随大流咳咳了几声,加入了咳嗽大军,显然只领悟到了表面。 后面的人终于忍不住,踢了踢他的后椅子腿。 李斯安猛地清醒过来,眸子往边上偏了一点。 好巧不巧,严恒正站在教室玻璃窗外,冷冷看着他转过头跟申南雅说话。 他那教导主任正握着一叠文件,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门窗户外,也不看别人,光盯着李斯安冷汗直冒的后脑勺看。 李斯安的手立马撑着脑袋,摸头发,又假装笔掉了的样子,低下去做了个捡的假动作,试图想以此蒙混过关。 眼下落出一双一尘不染的漆黑皮鞋,一只手先他一步,将他掉落的笔放在了桌子上。 李斯安呼吸都快窒息了。 但好在严恒并没有纠结他,而是转过头去和全班讲话。 上自习课的时候不要和同学讲话。严恒对全班说,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李斯安的名字。 李斯安也跟着众人声音,也昂了声。 自习课的时候,腿不要岔着,没有老师管的时候也要坐得端正。 李斯安看了眼周围,把腿收了回去。 在学校里,衣服拉链都要拉到胸口及以上,不要大大咧咧敞着,要注意衣着整洁。 李斯安默默将前襟的拉链拉了上去,校服刚刚改版,没有衬衫还真挺不习惯的。 他心道,这样能行了吧。 谁知,都这样了,脑后还是响起严恒的声音,严恒仿佛就是盯着李斯安去的,准确无误地叫住了他的名字。 李斯安出来一下。 李斯安无可奈何站了起来。 后边几个逃过一劫的人冲他挤眉弄眼,李斯安自认倒霉,慢吞吞慢吞吞跟在严恒后边往外走。 严恒也不谈他那些什么,一开口,还很关心李斯安的现状。 前面坐得还习惯吧。 李斯安潜意识都把这茬远远放在脑后了,居然又被严恒提起来,不说还好,一说李斯安就忍不住了:严老师,您真的误会了。 严恒看他。 李斯安说:我和齐婴没什么的,那天您看到的都是意外,您看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你看,你要是晚个几秒,根本就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严恒手握成了拳头,看上去像在强忍着不说话。 现在好了,我早上一路走过来,他们都在传,说我和齐婴怎么了的,还有更过分的,说我在和齐婴早恋被抓了,您这不是拿了耗子吗?现在我。 严恒说:你难道。 你难道觉得他们之前就没有传。 显然校规里并没有一条写着,男孩子在外面应该怎么保护自己。 但那声音戛然而止,与之相伴的,是严恒愤怒且不敢置信的声音:李斯安,你还打了耳洞?! 李斯安如惊弓之鸟,倏的捂住了耳朵,耳尖红透了。 就这么被抓了个证据确凿。 你们现在是最该读书的年纪,不要把大把精力时间用在其他地方。严恒平复火气,试图和他好声说话。 李斯安点点脑袋。 严恒冷声说:在学校里就把耳钉摘了,你再这样,下次就是请家长的事了。你这个年级这个阶段,应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否则,将来肯定会后悔。 李斯安:您说的对,我回去就摘,下次一定。不被抓到。 严恒看了眼他的脸,无语地摇摇头,话也不想讲了。 严恒忽然问:上一次月考语文考试几分? 李斯安表演了一个现场变脸,几秒功夫,就开始支吾:呃 他呃了好一阵了。 严恒耐心说:月考成绩。 李斯安紧张道:是哪一次作文的,材料作文还是那个有火柴人的来着?我都写满了的。 严恒答道:漫画图画类材料作文。 李斯安支支吾吾:哦,哦,这篇啊,我阅读理解对了好几个。 严恒重复方才的话:及格了吗? 李斯安觑人脸色,偏过眼看,又转头说:快及格了,吧。 第201页 一个快,一个吧,让严恒二度无语,从手里一叠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空白试卷,李斯安从没想过天降试卷会落到他头上,人都傻了,迟迟不动。 严恒根本给他拒绝的机会,将试卷往他手里一推,下达指令:这周三前昨晚交到我办公室里,我办公室你知道的,里面那两篇文言文用你自己的语言复述一遍,我要随即抽查提问,说错一个就把含义抄十遍,错十个就背全文。 李斯安脸像个霜打茄子,一下子蔫了。 他提声:啊??可是。 严恒:你做不做? 他这样问李斯安也只能说做了,拿了试卷,他又不服气道:老师。 今哲克也没及格,他应该也很想做试卷。 严恒自然不会吝啬。 说了好久李斯安才被放了回去。 看!杰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李斯安握着试卷往今哲克身上一拍,快去做,别辜负了你严老师的一片好心。 今哲克原本动作一顿,诧异地低头,一份语文试卷正在明明白白放在那里。 蛤?!今哲克气笑,我谢谢您全家? 李斯安面不改色:不客气。 但好在这次严恒要求李斯安做的也不多,重难点是那篇漫画类作文写作。 李斯安低头,望着一根笔的下的小火柴人,感到有点窒息。 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李斯安翻开了书,想先背会课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 李斯安的手放了下去,将书本合拢了。 王子的吻救了沉睡的公主。 李斯安的笔在草稿纸上乱画,落出一朵扭扭歪歪的小小玫瑰。 第108章 一连几节课过去了, 李斯安的语文试卷上勉强添上了寥寥几个字。 班级里连续上了两节自习课,他抓着试卷,趴在桌子上想办法, 越想越糟糕, 困困恹恹的,一个头两个大。 周围的声音照旧吵闹, 只不久, 窃窃私语终于引来了老师。 这蛮是漂亮的女人放下教材, 刚拧开水杯, 就注意到讲台桌右边一颗埋着的脑袋,满是惊讶道。 呀, 你怎么坐这里了? 李斯安被那声音吵醒,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睁开了。 一整天了, 从上午到下午, 他被每个走进教室的老师都友好慰问了个遍, 李斯安郁闷极了,辩解都没得法。 他揉了揉眯拢的眼皮:老师给我搬到这里来了,说这个位置能帮助我好好学习。 他的历史老师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睡醒了李斯安就继续写作文,可他一点也不会, 他已经对这小火柴人看了快两个小时了, 脑袋空空。 到后来, 草稿纸上画满了一个个小火柴人,和外边不知如何落笔的大火柴人面面相觑。 李斯安放弃了, 决定求助:老师,你知道这该怎么写吗? 历史老师:怎么写呢, 那你得好好想想呀。 真是十分娴熟的话术。 李斯安趴在桌子上, 痛苦点了点头。 但对方也只是进来管一下纪律, 很快又走了,李斯安陷入了新一轮的困境,等下课结束了,他也不像平常一样去找人玩,被困在位置上,握着支黑笔对着试卷苦思冥想。 期间今哲克还来礼貌关怀了下他:还没想出来?我都快写完了哥。 李斯安:看看你的。 今哲克很大方地将自己的试卷给他看,李斯安快速扫了一眼,杰克搞了一手龙飞蛇舞的好草书,没有一个字是他能看得懂的。 怎么样?今哲克说。 李斯安:您搁这练书法呢。 我能看懂啊。今哲克扬着试卷,喏,条理清晰,逻辑紧密,千年一遇的精品示范作文,要不要? 李斯安:才不,我要写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作文,让教导主任看到都痛哭流涕为止。 这就是你三节自习课只写了三个字的原因? 我在思考。 听我说,你就先这样写,先写个标题,然后写第一段,再写第二段,然后第三段,每段长一点,最后来个结尾句。 聪明。李斯安说,就按这个套路来。 旁边实在有人听不下去了,默默将头扭了过去。 全班作文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课,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他们两个在那探讨了半天作文该怎么写,李斯安假装很懂的样子给他讲。 今哲克说:那你继续思考呗,我去交试卷了,最后再问一遍,真的不要? 不了,谢谢。李斯安捏捏笔尖,严恒老师说我得学会独立,他说的对。 那我先拿去交了。 诶。不过两秒,李斯安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今哲克:等下。 今哲克看着他。 李斯安指尖按在纸张的小火柴人上:你能帮我拿一下我的作文书吗? 今哲克:你作文书不该在你桌子里吗? 李斯安低下扫了一眼,像是没寻着个结果,抬头说:应该是被我落在窗台旁边了,没准在教室后面的书柜里。 第202页 今哲克:好吧,我帮你去拿,你等着。 李斯安一张小脸埋到手臂里,视线重新盯住了上边两行字。 今哲克一路下去,按照李斯安所说的地方,先往书柜里找,并没有找到,又去窗户边叠着的书附近看,齐婴就靠窗坐着,被今哲克的动静弄得抬了下眼。 今哲克和他对视上了,便顺其自然问道:齐婴,你有看到过李斯安的作文书吗? 齐婴说:他从来不带作文书的。 今哲克:? 今哲克:不是吧,那他让我下来帮他拿? 齐婴的眼里流淌过一些极淡的神色,轻声问:李斯安怎么了? 今哲克说:也没什么,就是被教导主任给训了,让他周三前上交一张试卷,后天前就要交,明天一整天满课,只能今天写作文,他写不出,正在那嚎呢。 齐婴嗯了声。 今哲克就继续找,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很是莫名其妙。 齐婴从课桌里拿出了一本作文书:你把这个给他吧。 今哲克:早说他的书在你这啊。 等书送到时,李斯安先是很惊喜,随后眼里略微黯淡,看了两眼,就提不起兴致似的,有些失落地说:放这吧。 今哲克把书给他放了,就去交试卷了。 李斯安手支着脑袋,一脑子昏天黑地继续想,又过了五分钟,他终于放弃,呜了声。 一根修长的手指压上他的试卷,明显粗大的骨节挡住了上面的字迹。 等他反应过来时,李斯安的眼睛抬起来,望着头顶,紫葡萄似的黑眸微微凝成一点。 然而对方避开了对视,齐婴垂眼,注视着他试卷上的字,指尖往下边滑:你这样写 李斯安:你怎么过来了? 他还明知故问。 齐婴说:上午那件事,我没能帮你守好座位,我。 李斯安晃着椅子,忽然,身体微微朝前倾,原本晃动的脑袋稳定下来,一瞬不眨地看着齐婴。 齐婴:我很抱歉。 像是真的鼓足勇气来道歉的。 李斯安:那你知道他们都在传我和你早恋吗? 伴着那句话,他脸上还带着笑,但又分明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齐婴沉默了几秒,说:知道。 李斯安本来想问他怎么办,但想想解这根本无解,这个问题对于他们而言确实高深了些,原本到嘴边的话忽然被咽下去了,便半路刹车,问了个别的:那你还来找我? 齐婴说:嗯。 三句都问不出个什么。 李斯安本来是想刁难他的,但是大敌当前,果断选择了别的,忽然好声好气叫了声:齐婴。你能帮我写吗? 李斯安小声地说,你知道我的字迹的吧。 不行。齐婴说,但我可以教你。 李斯安瘪了下嘴,但也愉快接受这个决定:好吧,那你教我吧。 齐婴握了支笔,给他在纸上列出作文提纲。 讲了大半场时间,李斯安听了但没全听进去,就让齐婴先回去了。 结果就刚休息那会儿,他就很主动地搬了条小板凳,「哒哒哒」跑下去找齐婴。 齐婴握笔的手一顿,偏过脸来。 李斯安眉开眼笑:嗨。 齐婴嘴角也很礼貌地提了下。 试卷呢? 带了呢。李斯安一拍口袋,但手里刚好捧着本童话书。 虽然摸上去确实像是人皮似的。 北境出品,必为精品。 李斯安手里的小板凳还是别的小朋友的,他拎着个小板凳下去,格外显眼两条长腿架在底下,手里捧着童话书。 齐婴侧眸。 李斯安晃了晃手里的童话书:看我发到的好东西。 他肆无忌惮地坐下来,当着齐婴的面,翻开书一页页往下翻,想把那篇申南雅给他讲的童话找出来给齐婴看,他很喜欢那个故事。 在翻的过程中却意外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北境是雪国吗?李斯安问。 不是。齐婴忽的开口。 李斯安将书往下面翻:真的诶!上面说北境还是火国和岩浆的土地,你怎么知道? 齐婴别开眼:书上看到的。 齐婴又问:你这本书是从哪来的? 别人送我的,但我知道,它曾经还在一个恶魔手里存在过。李斯安说。 李斯安翻到了中间那一页里。 他跟着念了出来:北境,是火国与雪国,岩浆,岩浆?怎么会有地方既有雪又有岩浆呢。 齐婴轻轻咳嗽了声。 李斯安手指闲闲翻着试卷,拿着齐婴给他的模板,翻来覆去看不明白。 但很快,它就把童话书放在一边了。 他有种摸鱼性质,揩了点乳液,将自己的手涂完了,涂完后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抬头时,看见齐婴在旁边,专注地写着试卷,另一只左手闲扣在纸上。 李斯安好心地将多挤出来的护手霜,往齐婴手背上涂。 第203页 在碰到的瞬间,齐婴的手兀的一蜷,垂下的眼皮瞬间抬起,直直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别动。李斯安说,挤多了,给你分点。 李斯安解释道:你的手太硬了,把手伸出来。 这一句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当兽的时候,嫌齐婴手劲大,被摸痛了。 齐婴看上去并不是很想配合,但还是将手掌伸出。 李斯安往上挤出一大坨。 哪来的。 班长给的。 哦。 因为冬季太干,夏季太热,很难给人适合的温度,他平常也很难拒绝人,别人给他,他全部照单全收,也不知道拒绝人。 李斯安解释道:你别想歪啊,我按原价把钱还给她了的,这次真没白拿别人的。 第109章 对他说的话, 齐婴也不全信,哦了声。 小时候小朋友们通常会带个装满零食的保温盒去学校,但奇怪的是, 李工给李斯安准备的次次满满装过去, 他总是一点不少地带回家,李工说你怎么不吃呀, 李斯安说吃过了吃过了。 李工纳闷极了, 终于发现了真相。 小家伙的手准确无误地伸进了齐婴的保温盒里, 嘴巴上的渣还在掉。 他全是吃齐婴的。 又因为小时候长得很可爱, 眼睛又大又黑,一小只奶团子出去溜达一圈, 每次空手出门都是满载而归,积累的第一个社会经验就是白嫖。 李斯安写了几个字又写不动了, 他的手背垫在下巴下, 偏过脑袋来, 看到齐婴视线恰好低下来,就飞快眨几下眼睛。 齐婴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偏过眼,冷淡地说:我监督你, 写。 我不会。他心安理得地回复, 又换了个更懒散的坐姿。 齐婴的手指压上试卷, 给他重新讲了一遍,里里外外从小到大。 李斯安嘴里鼓气, 两边脸颊鼓鼓地嘟起来。 齐婴指腹摩挲了下纸张,低下头翻书, 并不看他。 书本被翻过了一页。 李斯安过了一会儿, 闲得慌, 又没人玩了,只好真的开始写了。 没过多久,听到窗户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隐隐有说话声。 你说他两不会是真的吧。 谁知道呢,喏,一个没留神就又走下来了,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待在一起,说一些有的没的话,都不会烦吗? 但凡我有个好看点的发小,难说。 哎。一个女声歆羡地说,待在一起就挺好的,就算无所事事待在一起说废话没有关系。 齐婴眼睛抬了下,好似听见了那些对话,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低头去检查李斯安写到哪了。 李斯安写的很慢,目前作文纸上只出现了两行。 李斯安:齐婴你帮我写好不好,我写不动了呜呜。 不可以,你得自己写。对方冷漠地拒绝。 好吧。李斯安低下一颗脑袋,他没有桌子,膝盖上垫了本书,就着这个姿势照葫芦画瓢地磨。 齐婴揉了下眼皮,眼前出现了个幻觉。 灯花溅落。 他手里握着一柄长纸伞,灯花跳动。 周围行人穿梭,变成渐去的小点。 四周夜空黯黯,舟火几许,什么印象都没有,像是幻觉般,只有一张鸱鸮面具,面具的一角被他的拇指叩住了,底下一双眼睛被光晕着抬起,黑而长的眼睫翕动着拂起来,在光下眉眼瞧着也是朦胧的。 齐婴拿指关节蹭了下眼角,后背靠上墙壁,小幅度地摇了下头,他重新看书上的字。 我有时候想到我们的事,那些过往的痕迹都变得很浅,我们之间的种种,都像黄沙埋进土地,只有表面剥落的碎屑。那些字并不清晰,影影绰绰的。 李斯安探出头来:哇,你看的什么书。 齐婴将整本书翻过来,但并没有书名。 李斯安说:这跟我那本有点像,我那本也没有书名。 李斯安将手里的童话书拿出来,在半空一抖,道:不如我给你讲个睡美人的故事吧。 齐婴眼里很诧异:睡美人?那是什么。 这边刚好握着水杯路过他们的申南雅: 王子吻醒了被诅咒的公主。李斯安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像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准确无误地捉住了路过发呆的申南雅:班长! 申南雅唔的应了声。 你看齐婴也不知道睡美人!李斯安说。 虽然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申南雅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好吧,她不理解。 睡美人,这难道不是耳熟能详的故事吗? 李斯安招手:过来,过来,班长。 申南雅寻思着过去肯定没好事,腿拐弯就想走了,但李斯安锲而不舍,又叫了一次。 她只好过去,李斯安还很热闹地寻了几个旁的人,好做观众。 从前,有一位英俊漂亮聪明的王子,有一天,他来到一个城堡里。 第204页 今哲克:谢谢,我们十八岁了,不是八岁。 申南雅:到底是英俊还是漂亮呢。 旁边探出头来的体委:呦,怎么忽然排排坐吃上果果了。 李斯安:你们好烦。 看看人齐婴,多安静倾听呢。 他轻咳了声,手一扬捞起桌上的书,朝天一指,声情并茂地演绎:这位王子披荆斩棘,最终破开困难,进入了城堡里,这时,他看到了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公主。 今哲克:什么鬼,什么公主,那么惨,还缩在阴暗角落里。 李斯安不理会质疑,猛然吐出一口气。 被诅咒的公主变成了恶龙,英俊的王子用吻唤醒了公主,在那刹那,公主恢复了原本的美丽容貌。 齐婴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申南雅嘴角微抽:你确定这是我给你讲的睡美人?你这是把睡美人和青蛙王子给弄混了吧,而且,青蛙王子还是青蛙。 李斯安:别在意那么多细节嘛,八bull;九不离十了。 李斯安人呢?李斯安,老韩叫你!前面有人在喊。 李斯安脸色微微凝重,周围人一听老韩来了,纷纷都散场了,往自己位置走去。 人人位置上都有人,除了李斯安,刚搬去的新座位上空无一人。 李斯安小脸一垮,磨磨蹭蹭半天才爬起来,门口直接出现了韩仁的脸:李斯安,出来一下。 李斯安这才走出门,一副准备挨训的样子。 又去找齐婴了。韩仁很是严肃地看着他。 老师,我问问题呢。李斯安狡辩道。 在教室的时候,稍微收敛一点。韩仁说。 我怎么不收敛了。李斯安说,好吧,行吧。 韩仁说:你严老师说你上自习课转过头跟班长讲话。 李斯安诧异道:啊,鸭鸭怎么了。 韩仁的声音停了下,眉头微拧,敏感地察觉到李斯安说雅雅两个字时的亲昵自然。 李斯安: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跑得太快,一时也捉不住,老师也只得放他走了。 到放学,他才勉强写了大半张试卷,但总算能下课回家了。刚出校门没几步就看到不远处围满了人:怎么那么多人。 全球限量版的战神啊!全球一共才发售了50台!有人吼道。 李斯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喷火怪物。 李斯安卧槽了声,魂也跟着同样被勾走了,多看了两眼。 齐婴走了两步才发觉李斯安不见了,撤回头去找李斯安。 李斯安跟着众人一块看车,也好奇车主人是谁,想看喷火。 但是不知怎么的,跟勾引似的,他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条绳子,绳子上系着一个圆毛球。 李斯安看到的刹那,不知怎么的,心里痒痒,很想扑过去,他确实也这么干了,去抓绳子上的毛球。 谁知毛球就跟长了眼似的,往后倏然一撤,李斯安想这会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啊,但是动作要远快于理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只小小毛球骗到不知哪去了。 李斯安忽然听到一阵声音,他诧异抬眸。 在他前面,有一个袅娜的姑娘。 那姑娘握着把合拢的玉骨扇,袅袅婷婷的绿,入画的眉眼。她穿了少女时期常穿的装束,漆黑如墨的乌发挽起来,垂出一道松散弧度,鸦青色的鬓也极美。 李斯安的动作微停,只愣了不过两秒,立马低下头认真看路。 他背着书包,低着头在地上找回去的路。 很是拘谨。 忽然清风又起,半空飘落粉白色的桃花瓣。 单薇子动了,她朝着李斯安的方向走去。 三哥,薇姐人呢? 渡情劫去了。树上的男人懒懒坐在树上,两条长腿垂下来,怀里抱着个花篮,修长的手指往外撒桃花瓣。 花瓣在半空里旋转飞舞。 美人如画,鬓间恰好落下一朵,衬得唇艳貌姣,令人不敢直视。 陈静瑄轻啧了声。 在她对面,李斯安低头看着地面,循着花瓣的方向走,走的可正经,就像生怕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逃之不及,脚步麻溜。 什么书生。 好是正经的狐狸精。 陈静瑄啧啧称奇。 单薇子:今天 她才一开口,人就跑没了,李斯安慌慌张张边接着电话边跑:啊?什么,我爸爸还俗了?啊,天呐他居然还俗了,我马上到。 手机都是黑屏的鬼知道他怎么打的电话。 怎么样?陈静瑄从树上跳下来。 单薇子没说话,单手扶了下发髻。 这也太失败了吧,连看都不看你。 他看我才是真正的不在乎。单薇子说,你不了解他。 他不看你,也不一定是爱吧,没准呢,都多少年的事了,人家可能只是把你忘了。 不会。单薇子不冷不热地说,他如果忘了,就不会和孟齐婴待在一起,如果他完全记得,他也不会和他一起,只有可能是记忆半损,记得一半忘了一半而已。 第205页 孟?不是姓齐名婴吗? 单薇子说:所以,不了解的东西就不要妄下定论。 你就像被狐狸精勾了魂似的,还是只小的。陈静瑄动唇,点评道,离不离谱啊,姐姐,虽说贪男色不犯法,起码人家现在看上去还是个正经上学的高中生吧。 单薇子:贱人,滚开。 到底是谁再犯贱。陈静瑄十分无语,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 一道东西凌空飞来,陈静瑄急忙跳开,原本的位置玻璃应声而碎。 陈静瑄笑了声:说说也不让?谋杀吗你。 我再糟也比某人整天捧个小破布娃娃当妻子好。 单薇子。陈静瑄脸色在瞬间沉了下去,他护着口袋里的小人,愤怒道,你懂个什么,你这个蛇蝎毒妇。 单薇子睨着他,两人两句话说不到一块。 单薇子问:晏楚最近老实了点吗? 还在总部适应呢,小吴正带着培训,吴森说从没见过这样认真勤奋的刺头。陈静瑄说,别让他又发疯,想来找他那小表兄,你那情郎,拼个你死我活。 你什么时候进游戏? 单薇子道:晚点。 你干嘛。 单薇子没回答,她望着远处被李斯安两三步跑过去跳起扑倒的少年,视线一时没松开,齐婴如有所感般,视线很淡漠地抬了下,恰好对视上了单薇子。 陈静瑄的手比出一个割喉的姿势,愉悦地提了下嘴角,通知单薇子:做掉? 第110章 被齐婴找到后, 他就跟犯错似的仰着脸,好似知道了刚刚一言不发走掉给同伴留下的心理阴影,齐婴的脸色缓和下来:下次不要忽然离开, 外面坏人太多。 李斯安伸手去扯齐婴袖子, 将他往方才那边上带: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发现了什么!战神,绝了绝了, 我带你去看。 齐婴被李斯安一路拉着过去看车, 很快就看见了那辆被众人围观的GTR, 通体漆黑。 李斯安看得两眼放光:就说酷不酷, 不知道在黑夜里喷起火来是什么样子的,草, 绝了。 齐婴:你很喜欢吗? 李斯安:有谁不喜欢喷火的怪物呢! 齐婴的神情带上一丝探究。 李斯安恰好撞见他这个眼神,诧异道:怎么了。 齐婴目光闪烁, 摇头:没什么。 齐婴看了眼表:你家的门禁时间快到了, 你不回去给李爷爷打视频电话吗? 李斯安:再看一会嘛, 我想等等看它喷火,喷完火我就回去。 他话音未落,恰好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要去我车上坐坐吗? 李斯安的身体微僵,牵住齐婴衣角的手指紧张到滑了下去。 他身后, 一个身材高挑火辣的女人拿着一串钥匙靠在车窗边, 她身后同样站着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男人嘴里叼着一只烟,刚点了火, 不知看了多久的戏。 旁边原本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见真正的车主来了, 大部分都散去。 李斯安意识到情况不妙, 立马道:不好意思, 我们得马上回家写作业了。 出人意料,这次齐婴在看见单薇子和陈静瑄的时候,却平淡道:坐坐吧。 李斯安瞬间抬起头来。 陈静瑄的嘴角咧得可高,就瞧着他们三个。 单薇子意思是想让李斯安坐副驾的,李斯安自然不愿意,陈静瑄一秒钻进后面座位,这回齐婴丝毫没有给李斯安说话的时间,紧跟着陈静瑄坐了进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位置,副驾。 李斯安咬牙,往下面那儿和陈静瑄、齐婴两个人挤,李斯安就被夹蛋糕似的夹在中间,副驾没人坐,陈静瑄皱眉,刚想说小鬼下去,就被单薇子轻飘飘看了眼,便将小字咽了下去,道:李斯安,你去副驾。 李斯安:齐婴,你去。 齐婴:你在怕什么。 一句话就让李斯安无处遁形,他想反驳,结果一句也没说出来,背着书包灰溜溜上了副驾。 单薇子侧目,很迟疑地叫他名字:李斯安? 李斯安点点头,很低地唔了声。 陈静瑄似乎对齐婴很感兴趣,一只右手垂在膝盖上,手指修长漂亮得宛如一件工艺品,如果不曾沾过血腥的话。 李斯安也坐了单薇子的副驾,他一整头紧紧挨着车窗,一对狐狸眼糟糕眯着,单薇子一开口,他拘谨到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肩带,脸孔紧绷,可怜见的,就像被逼良为娼了一样,单薇子问一个问题,他就回一个,一个字也不多说,垂头丧气的,连耳朵尖都染上淡淡粉胭脂色。 他视线微微往后偏,眼睛里满是求助。 齐婴却恍若无睹,偏过头,淡漠的眼睛看着车窗外。 四个人坐在一辆车上,气氛一时尴尬。 李斯安也不想什么喷火了,一分一秒掐着时间算,好在过了段时间,这两人就放他们离开了。 月光从窗户里倒泄到地板上,汇成一团模糊形状。 第206页 李斯安憋着火往前走,也不理会人,好似真生气了,任齐婴在后面叫他就是不回应。 齐婴:不是你想看的吗? 李斯安忽然转头,怒气汹汹对齐婴,两颊鼓了起来,尖下巴微抬,昏暗的楼道里,能看清密密长睫毛铺在眼帘上的阴影,脸颊透出淡淡的绯红。 是啊,我想看。他吼道。 齐婴:为什么你弄得还很委屈似的? 李斯安看着他,眼里明显很不开心。 不是你的情债吗?说着是反问句,齐婴语气分明是肯定的。 李斯安深呼吸:情债的前提是两情相悦吧,你这是诬陷。 他攥着齐婴衣领踮起脚来,怒气汹汹地反驳,高耸的鼻梁都快蹭到齐婴下巴,眼睛里无意识分泌的腺水汇聚,如琉璃般汪着。 齐婴被他这么掼着衣角,声音却低了:我知道了。 李斯安在家几天,他爷爷不知去哪儿旅行了,他收到了一条奇怪的微信,就是来自新手本的王启,提出希望能在他这里借住几天。 好歹他们之间有过过命的交情,李斯安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刚好爷爷不在,他就顺其自然答应了王启这个要求。 王启搬来那天恰好是周日末,李斯安给王启发了定位,对方就自己摸过来了。 一路包还没放下,人已经过来了,王启还是穿着他那件招摇的蓝长衫,戴副大黑墨镜,跟算命的手里握着个大招魂幡,逃命似的一路直奔过来,也不对,是被狗在后边追着狂奔而来。 李斯安:貔貅! 追在后边的狗立马消停了,乖乖坐好。 李斯安蹲下来,摸摸貔貅狗头:你家主子呢? 大狗汪呜了声,语焉不详的。 李斯安给王启拿行李箱:王老兄,你的媒体呢,怎么有空到我这来玩。 王启扶了下墨镜框,淡定道:哦,我被全网封bull;杀了。 李斯安: 你寄出的葡萄我都收到了。李斯安说,喏,我先带你去我家把行李放好,然后带你去附近熟悉熟悉。 他领着王启一路往里走,边走边给他介绍具体地点和用处。 我去,李斯安,你家这是什么豪门别墅。 李斯安:啊?这不很常见的吗? 王启:哈哈哈 虽然知道他可能是认真的但王启还是忍不住哈哈哈。 李斯安说:齐婴就住我隔壁,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他家住,不过你应该不会想,他爷爷在最北的军区呢,常年留他一个人在家,他家全按照他自己喜好装修的一套死压抑的黑白灰,又大又空还冷清,哎,狗见了都摇头,是啊,貔貅? 貔貅摇头又点头:汪呜。 您就住着呗。李斯安对王启说,我爷爷现在不在,他来了你再说,我领你去看看,这边是西区,那边东区,再那边是佣人住的,但他们平常都不会在,毕竟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庭院和游廊那边平常你都可以去,一池鲤鱼不能吃,但你可以偷偷吃。 王启:好的,好的。 去那两个亭子的时候小心点,那只臭鸟最喜欢在。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有力的叫声:兔崽子,兔崽子。 紧接着,一只绿毛鹦鹉翩跹翅膀从远处飞来,十分灵巧的样子。 滚开绿毛畜生! 李斯安说:就是它。 李斯安俯身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朝它丢掷过去,鹦鹉扑腾两下翅膀,灵敏地躲过石子的攻击。 王启说:好的。 李斯安:我只有周六周日的时间有空,其余时间,可能都得上学,你在附近自己先看看逛逛。 早自习下课时,李斯安朝四周看,申南雅还在写作业。 李斯安因为昨天答应她的事没做完,一直想找时间给她唱了,就把下巴轻轻搁在了她桌子上,因为她的笔袋是兔子的,他闲得慌的手指就拨了两下,揪住了两只兔耳朵。 申南雅察觉到他的动静,眼皮颤了下。 李斯安:班长,你上次说要听的东西什么时候搞? 申南雅的笔一顿。 李斯安轻轻咳了一声,便很自然地开始念。 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他语调是有点点快的,并不纯正的京腔,听起来和他原本的声线不同,反而是那种带着点沙沙的少年音。 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 申南雅微微抬脸,双眸恰好瞧进他狐狸眼里。 李斯安是不害怕看人眼睛的,但是很莫名其妙的,他却想起单薇子的眼睛,还有齐婴昨天那个眼神,李斯安不知怎么的,唇角偏了下,视线就势低下来,落到她笔盒上,将那最后一句唱完。 必有隐情在心潮。 申南雅低声说:很好听。 李斯安心头有点发毛,叫了声班长。 申南雅:怎么了? 李斯安沉默了几秒,忽然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摊开手掌:喏,你看我都给你唱了,少说都得来两颗糖当个报酬吧。 第207页 申南雅愣了,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到他掌心里:这个可以用吗? 诶,谢谢这位看官的打赏!李斯安手里抛着那两颗糖,注意到居然糖果居然葡萄味的,塑料包装纸上亮晶晶的,十分漂亮,你这个糖。 李斯安!脑前传来一个声音。 李斯安猛地将脑袋转了回去,正经将腿收好,背挺笔直,假装埋头苦写。 韩仁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申南雅也低下头去,握着笔敛下眉眼。 第111章 伴着那声「李斯安」, 班级里响起几声很轻的嗤笑,李斯安刚来这个班时还被老韩抓到还时不时脸红一下,到现在, 面不改色的。 韩仁目光威严扫视整个班级, 立马鸦雀无声了。 韩仁将水杯放在讲台桌,坐了下去, 李斯安是从班级最后一排搬上来的, 现在紧挨着讲台桌单独一桌, 就看着一颗圆脑袋很认真低着埋头苦学。 虽说他不认真的时候不认真, 但真的学起来确实也是全神贯注。 李斯安写了好大半会物理卷,才察觉到头顶一抹视线, 他抬眼,韩仁正苦恼地看着他圆圆脑袋。 李斯安:嗨, 老师。 韩仁试图和颜悦色:安安啊, 我们聊聊吧。 李斯安缩头:下次一定。 李斯安。 李斯安只好将头又抬了起来。 教室里还有学生在自习, 李斯安就被请出去聊了,但好在这回有班主任在,也没人对着他后脑勺吹让人恼火的口哨了。 韩仁面色和蔼地问:安安啊,最近在新座位适应得怎么样。 李斯安实话实说:其实和原来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在前面可热闹了, 就是。 李斯安偏眸, 韩仁顺着他目光,看到一层玻璃窗内的齐婴, 他手里还抓着先前李斯安留下垫脑袋的小破布枕,高挺鼻梁侧着, 唇色很淡, 因为瞳色太黑, 看什么像没有温度的样子。 旁边更是没有什么人路过,李斯安搬走的位置显得很空。 李斯安吸了吸鼻子:我感觉齐婴都快抑郁了,都没人找他玩,冷冷清清的,好可怜。 韩仁说:齐婴性格就是这样的。 李斯安反驳:才不是。 韩仁看着齐婴,显然目里也陷入了犹豫,从远处看人确实显得尤其孤寂。 李斯安说:要不这样吧老韩?我们不是每半个月要换位子吗?组和组换,不如换的时候就把我和齐婴给掉了,我坐前面齐婴坐后面,或是齐婴坐前面我坐后面,轮着坐。 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就怕适得其反。 韩仁嗯了声:我再想想。 韩仁被他绕得也忘了正题,等到回到教室时看见申南雅时才想起来关键的忘了说,只好算了,伸手指敲了敲李斯安的桌子。 你严老师让你的做的试卷拿出来看看。 老韩,您不教数学的吗? 韩仁一噎:我也学过语文的。 李斯安乖乖将试卷递了上去,昨天在他好朋友的帮助下,作文勉勉强强完成了大半,他还以为自己写的很好呢,就看着韩仁握着他作文卷摇头又叹气。 李斯安忐忑地看着韩仁。 韩老师露出一个尴尬不失鼓励的微笑:有很大进步的空间,你多问问你同桌。 说完这句就闭了嘴,因为想起来李斯安已经没有同桌了。 韩仁:自学吧,自学。 自习课一下课,韩仁一走出去,一堆人就围了上来。 李斯安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听说你勾引班长被老韩逮了个正着?抓出去叫你密闭思过。今哲克的手指搭上他脑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李斯安:李斯安:你他妈。 今哲克:别动气弟弟,我也是听说,他们祸害了严恒的得意门生,现在又去祸害班长,我是第五次看见严恒跟老韩告状了,说你在跟申南雅讲话,你不会是对申南雅有什么意思吧,她可是班长啊。 李斯安想发表长篇大论骂今哲克的智商,但想想跟傻bull;逼无话好讲,一副懒得跟人讲的无语样,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滚。 李斯安:也不是这个事,老韩问我在讲台桌边做得还习不习惯,我就跟老韩提了下座位的事,以后我和齐婴换着做第一桌。 学委:所以你要走了吗? 李斯安:不能确定,还得看老韩安排吧。 这几天李斯安也没有多见齐婴了,因为两人位置隔得远,也就上下学和午饭时间在一起,学业繁忙起来时哪抽得出时间去玩,总之,那些把齐婴语文试卷按在桌子底下抄的时光没有了。 李斯安还记得那天的气,因为齐婴之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他却还是很生气齐婴和两个外人一块要他给个说法,他本身也是很委屈的,后边齐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一定想等一个道歉,两人就一起闷闷地上下学。 晚些的时候,李斯安自顾自去溜达了一圈,等他回来时,发现齐婴不见了,他想起是周四,正常的时间,齐婴应该还在上体育课。 按照原本的时间,齐婴应该是在那里等李斯安一起放学的,但是却没有。 第208页 李斯安循着方向一路找过去,还问了好几个学生。 他脚步犹豫,放轻了步子踩过去。 看到一个黑暗里熟悉的轮廓,但是看不清楚脸,那个人的额头抵着柜门,手压在柜子两边,手上已经青筋暴起了,好似很痛苦的样子。 李斯安在后头,不敢上去,只怯怯叫了声:齐婴,是你吗? 那个黑影好似反应过来那般,一言不发直直地往后退,李斯安瞧见他紧抿的嘴唇一角,然后便什么也没瞧见了,因为那个影子飞快地冲了出去,像很是狼狈地逃亡。 李斯安看着敞开的大门,久久怔忪不语。 他打开手机,上面还是齐婴的未接电话,他再打过去时,手机从他身后响起了。 李斯安转身蹲下来,捡起地上被主人遗忘了的手机。 由于李斯安没法找到齐婴,他只能独自回家。 章钰忽然对他身后的人比了个眼色,大家有的说往另一个方向回家,李斯安虽说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谁知道忽然来了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知从哪来的墨镜佬,忽然一挤,混进了这群小朋友的队伍。 哎,这是齐一不?那手搭上李斯安的肩膀,王启自然而然地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齐婴呢,小李,你给介绍介绍。 李斯安偏头,瞳孔霎时一怔。 在不远处。 齐婴站在月光里,身体靠着栏杆,食指间夹着一根烟,烫红的火星飞溅到地上,棱角分明的下巴在夜幕背景里勾出一道弧度。 手里拿着冒火星的东西,是烟。 边上的朋友们纷纷打着圆场,有的就很有礼貌地叫王启:哥哥好。王启也纷纷回了招呼,手搭在李斯安肩上,偏过头。 我想着你可能快放学了就来这溜达溜达,没想到刚好就碰见你了,真是巧啊。王启说:那是你说的那个齐婴不?他和齐一的气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终于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认出齐婴了的。 明明离得很远,李斯安却仿佛嗅到了一股让人咳嗽不止的气味。 他印象里,齐婴从来都不抽烟。 唯一有过的一次,在钱魁问他们拿烟时,齐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李斯安清楚记得,齐婴那时说是今哲克给的烟。 李斯安的脸上头一次出现那种迷茫神色。 脸色随即沉了下去。 王启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兀的住了嘴,看向几个小朋友,小朋友们摇头又叹气,很识时务地打着哈哈跟李斯安道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回家了嗯安安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王启:咳,你们继续,我继续逛会。 一时人跑得所剩无几,只有道路两边的两人。 齐婴终于注意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抬眸时,愣住了,头一回脸上出现慌张,齐婴敛下唇角,去碾手里的烟,熄灭后用纸巾包着扔进了垃圾桶里。 李斯安已经两三步朝他走了过去。 李斯安手疾眼快,去夺齐婴的手,齐婴抬手,在一个李斯安够不着的高度高高举着烟,李斯安气得砸他胸膛,他被砸了也只闷哼一声。 那根烟被纸巾包着,掷入了垃圾桶里,齐婴低着眼睛没看李斯安,总有股被抓包后犯错的意味,唇角的白烟还没散。 李斯安很想问他一句,齐婴你最近是有什么困难吗? 你最近是有什么困难吗? 齐婴摇摇头。 李斯安问:什么味道的? 齐婴垂着眼皮不吭声。 说话! 齐婴一张嘴,嘴角的白烟就冒了出来,他怕熏着李斯安,张开又立马闭上,闷闷地说了句没味道。 齐婴声音本来就低,那一句阴差阳错在李斯安心理作用下竟带了丝烟嗓的意味。 李斯安气得眼眶泛红。 拿出来,我也要抽。李斯安说。 齐婴看着他眼睛,摇头。 在下一秒,齐婴却僵硬了,李斯安踮起脚,在他嘴角边嗅,因为不够高,手指只得抓着齐婴前襟衣服,齐婴被他拉得往下倾,冷不丁鼻尖钻入一大股好闻的甜味。 烟味大部分散了,只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由于凑得近,那两瓣柔软的唇就在齐婴眼前晃,丝丝缕缕的白烟在两人嘴唇边游走,仿佛在渡。 李斯安如有所感,眼皮猛颤了一下,却怔住了。 齐婴那对眼睛毫无戒备地睁着,从上望下来,像装满亮晶晶又湿润的情绪,喉结很深地滚动了下。 李斯安还没看个清楚仔细,就被齐婴轻轻往外推了一下,那一下没让他摔倒,只让他和齐婴隔开了一段距离,连人很迷糊地站着。 第112章 齐婴也没想到忽然那一下会把李斯安推出去, 反应过来后,他有些懊悔,望着李斯安头顶怔忪不语。 齐婴眼底的红还没完全消散, 甚至身体还是比原先更大的形态, 在外边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但平日里总是冷漠的眼睛充斥着压抑的火色, 像暴洪决堤, 压抑不住的欲色。 李斯安起初就是被那一眼弄得呆了呆, 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衣角, 强忍着脚步才不往后缩。 他很害怕齐婴的这种表情,完全超出他意料的神色, 那样的神色令他浑然陌生。 第209页 但齐婴垂下眼睛,从外看去依旧温文尔雅, 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李斯安的错觉那般, 李斯安也以为自己看错了, 齐婴怎么会露出那种眼神呢。 他语气冷冰冰地说:齐婴,你解释。 齐婴确实也解释了,声线还很哑:这是我。 齐婴顿了一下,显然还没找好借口。 说是今哲克给的吧, 这个借口已经用过了, 说捡到的也不现实。 李斯安刚下去的火气又被他挑了起来, 磨牙:你瞒着你爷爷偷偷买烟的时候有想过他有想过你自己吗? 齐婴垂下头,一言不发的。 李斯安气得牙痒, 满眼都是齐婴冒出嘴角的烟气,愤怒之下, 他伸手攥住了齐婴衣领, 由于校服改版已经没有领带了, 就不似之前那样方便,但他还是完全抓住了。 齐婴将头低下来,有些无措地望着抓在衣领上的小手。 李斯安攥着齐婴衣领,往小巷子里拖: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你今天玩完了齐婴我跟你把话撂这了。 齐婴:安安。 闭嘴! 齐婴人还没站稳,就被李斯安往小巷子里一推。 附近杂乱得很,各色易拉罐、流浪狗、鱼骨头散乱在地上,再边上拐弯的道上,站着几个挑染发色的男生,小混混似的站在一块儿,有的还叼着烟。 其中一个黄毛拿着根棒球棍柱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跟另一堆人讲话:我前两天碰到一个南源的,那么高,本来以为是个死读书的,老五说就打他了,结果就被他把我一群兄弟全打趴下了。 南源?南二的不都是一群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少爷吗?还有会打架的? 呵。手压着棒球棍的男生冷笑,这我怎么知道,但看他打架的姿势也不像是正经科班教出来的,有点像从小被扔到野兽堆里练出来的。 有人犹豫道:很凶吗?如果真的很凶的话,秦哥,你找我们也没用。 我们几个人,他几个人。黄毛将包着纱布的头一抬,嗤笑了声,上次是他走运了,这次可不一样,我们去他放学那条路上堵他。 那话音未落,前面几个人忽然不说话了,最初是一个人转过头来,随后大片视线都投看过来,有人喃喃道:不是吧,啊这,这谁啊。 那些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一幕,有些想要过去看看李斯安是不是迷路了,但当看见他身后冒出的另一个人头时,那些原本朝李斯安走过来的人脚步戛然而止,有的露出极为惊悚的表情,怔怔往后退,忽然扭头冲身后喊道:秦哥,怎么办? 黄毛也脸色大变,身体快于行动,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而另一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抬了起来,黄毛咬牙,憋出一句「先撤」,身体转而走开了,后背几个跟班原本还想朝李斯安这边来,见姓秦的一下子走的没影了,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们这个方向一眼,继而也跟上了。 李斯安摸摸自己的脸,嘀咕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李斯安原本是想给齐婴一点教训,但考虑到小巷道里常年出没着不良学生的问题,由于这一片是高校园区,附近几所初高中都在这一片,这块地方经常有不同学校的不良出没。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拉着齐婴衣领,将齐婴往墙壁上一推,他的力气并不很大,这一路与其说是他在堵人,更像是齐婴在主动被他牵着走。 这时已经下课有一阵子了,天渐渐阴沉下来,透出点点黑蓝色,日暮的薄红就从云上透出,洒在李斯安的手背上。 李斯安的手掌抵住了齐婴肩膀,他堵人也写得有些吃力,因为齐婴确实太大了,他得踮起脚来才能保证自己的气势,齐婴也看着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掺点,就是没有害怕。 李斯安的阴影罩在齐婴的阴影下,这时候只要齐婴一回身,凭借手臂和身材的高度,绝对是能将李斯安按在角落里的,甚至附近里都没有什么人。 齐婴眨了几下眼睛,眨掉那些奇怪的念头,他大脑像发了一场高热,烧着的神志昏沉,熄灭了的动荡不安。 李斯安的手擦过齐婴的手臂,齐婴缩了下手,避免碰到李斯安,李斯安也注意到齐婴缩手那个动作,原本就很生气了,一时居然气笑了。 点烟。他冷冰冰地吩咐。 齐婴看着他,没明白。 李斯安将齐婴刚刚拿出来的那一包扔还给他,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齐婴没动。 李斯安露出一个具有迷惑性的笑:你平常是怎么抽烟的?也让我看看。 他的笑确实很具有迷惑性,仿佛就真的想看一样。 齐婴那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抽出一条,咬上了唇中,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李斯安一瞬不眨地盯着齐婴看。 齐婴俯下唇,一簇火花从指尖的打火机里窜出,烟头上冒出滚烫的星火,齐婴的演示就已经结束了。 而且就这那夜色下娴熟的姿势,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火星冒出时很难不让李斯安想到上一年新年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在放烟花,夜幕被火光烫亮。 李斯安沉下脸色,忽然说:齐婴,你今天去哪了? 第210页 我。齐婴一开口,唇就松开了,还没等他说话,嘴里的烟就被一双手夺走了。 李斯安抓过他的烟,放进了自己嘴里含住。 原本咬湿了的烟嘴里又多出了一个湿漉漉的痕迹。 齐婴反应过来后,脖颈红了一片,手忙脚乱地去夺被李斯安骗走的烟。 齐婴的手指压在李斯安嘴巴咬住的烟上,往外夺,李斯安嘴巴紧紧闭着,咬得很紧,眼睛就瞪着他看。 齐婴:你不可以抽烟。 那为什么你就可以了?李斯安挑衅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囔的声音。 这是我抽过的。齐婴满是无力地说。 李斯安张唇,嘴巴鼻子里白雾喷涌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七窍升天了。 但他很快就被方才那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齐婴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齐婴想必也很紧张,就方才的观察,他脸上赫然带了几滴冷汗。李斯安不知道他背着他偷偷摸摸抽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齐婴将那根被李斯安咬了一口的烟包好扔入垃圾桶里,他们周围全是白雾。 你为什么要抽烟?李斯安忽的问。 这时他得以看清齐婴的眼睛,里面含着点点血丝,显得很疲惫。 齐婴。李斯安说,你别找借口,你就说是什么困难,别总是不说话你这样真的很烦,总让别人去猜你的心思,能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齐婴根本无法专注心神和李斯安说话。 一截莹白锁骨就暴露在空气里,李斯安的校服拉链松松垮垮并没有拉紧,精致锁骨下有一点很小的黑痣,往上就是尖巧的下巴,沾着水光的软润唇珠,上面方才还在烟嘴咬过的位置上留下一个浅浅漂亮的牙印。 一个月里总有几天齐婴的大脑是不归他管的,在经历了那场游戏后好似更为明显,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将李斯安也拉进来了。 就仿佛催化剂一般,他的症状仿佛更明显了,即使通过外力也无法压制住。 齐婴轻咳了声:我没什么事。 李斯安:你他妈再编。 他一副不肯罢休的气势,就堵了人,仿佛一定要讨个说法。 齐婴只好说:抱歉,我错了。 你错哪了?李斯安说。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对得起教你的老师吗? 你偷偷摸摸抽烟,你知道你这样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吗? 你有想过给予你生命的亲人吗?每个问题都不好回答。 骂着骂着,就见李斯安忽的眸子里一怔,随即不动了,就望着齐婴,嘴唇蠕动。 齐婴被他说得耳根霎红,就一秒的功夫,方才还好好说话的人就不见了,眼前就只剩下一件校服,校服里弱弱传出一声「嗷呜」。 齐婴动作顿了几秒,蹲下来,掀开了那件校服,冒出一点雪白的毛发,紧接着一条蓬松的小尾巴翘了出来,冒出点银瞳来。 #关于吵着吵着李斯安忽然变成变成一坨团子这件事。 地上还有他的衣服,周围人好似没有注意到那般,穿过他们了。 齐婴半蹲下来,四目相对,将手掌并拢放在地上。 李斯安朝四周望望,跳到了齐婴掌心上,瞧上去生气极了,也悲伤极了:呜呜。 齐婴说:不会了。 第113章 李斯安的爪子蜷成一个拳, 在半空张了张,齐婴看懂了,勾蜷起食指, 指关节轻轻碰了下李斯安的肉垫。 齐婴将地上李斯安掉落的校服捡起来:你现在。 李斯安呜呜叫了声。 齐婴将下巴贴着他的头:没事。 唯一幸运的是李工并不在家, 这使得李斯安并不用担心交代去处,先前早有先见之明录了一堆视频发给李工, 这使他没有后顾之忧直接跟齐婴回了家。 李斯安大半年没进过齐婴的房间了, 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黑白灰, 桌,床, 地毯,颜色和装修都比较高级, 就是简洁清冷到让监狱都温馨起来。 连貔貅一只本该兴风作浪的哈士奇都被他训得一声不吭的, 可见一斑。 里面唯一软的东西就是床, 李斯安想也没想,横空起跳,朝齐婴的床上扑了过去,却凌空停住了, 一双手从上提起了他, 将他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李斯安并不想坐在冰冷的桌子上看齐婴写枯燥的作业。 你别以为我变成这样就弄不了你了。李斯安打开备忘录,在齐婴手机上敲下这一行字, 气鼓鼓地看着他。 齐婴手背撑在下巴上,很大一只挨在桌子边, 眼珠黑黑的, 从上往下来, 认真地听李斯安发布要弄他的宣言。 齐婴思忖了两秒,也很配合地,在备忘录上同样打字:那你弄。 他就钻进齐婴的校服里,自从校服改版后,李斯安一直觉得丑,但事实上还是方便很多的,就比如拉链一拉,谁知道有些人表面上正正经经的,实则宽松的校服底下还藏着一只狐呢。 齐婴也注意到他的动静,手指伸进去,想把李斯安从胸口上扒下来,食指碰到点尖牙,李斯安尖牙满是威胁性地抵着他食指。 很显然他之前给齐婴手上涂得那些霜啊乳啊什么的,效果还都不错,至少齐婴在撸他时他也不会被齐婴手上的茧子擦疼了,他就躺在齐婴膝盖上,任齐婴揉他毛发,发出咕噜咕噜的餍足声。 第211页 从桌子跳下去的时候,李斯安的尾巴恰恰扫过齐婴的手臂。 齐婴手里还握着笔,余光里瞧着他在自己地盘里张牙舞爪,东摸摸西看看,到后来,李斯安再跳到齐婴床上,也无力阻拦了。 但李斯安还是很好的在上床前用毯子把肉垫上的灰蹭掉。 齐婴写完作业后,从一堆软被子里捞出一只李斯安,问他:饿不饿? 李斯安抬起点银瞳,嗷呜了声,齐婴将他抱起来,他这时就像个液体的一样,挨着齐婴的怀里。 他原本食量就不大,兽态时候更小了,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齐婴给他弄了点葡萄奶昔和牛肉,他咬了几小口肉,就去舔旁边的葡萄奶昔,齐婴一开始还在担心这幅样子会让李斯安自尊受挫,但意外的他居然比谁都适应的好,小舌头几下就舔完了,雪白的毛发上染上几滴牛奶。 齐婴用湿布将他爪子毛发上的湿痕擦干。 后期李斯安就躺在齐婴膝盖上,垂着四肢昏昏欲睡。 他的爪子忽然被人抬了起来,轻轻捏了捏。 他注意到那动静,但他太困了,也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问:你不去上课吗? 因为他问的是兽语,按照平日里齐婴是听不懂他说话的,先前几次齐婴都显得很楞,但现在却又好像听懂了,只回复了个:等我回来。 因为是周五,只要把当天的课上完,后面那两天他们稍微可以不那么紧张。 李斯安这次不敢冒险去学校,生怕和上次一样忽然变异,只好安静地在家等待。 齐婴还给他留了部手机解闷。 李斯安打开MOBA游戏,在lol和王者荣耀间反复横跳,他现在就很尴尬,因为没有手了,整只挨在花花绿绿的屏幕前,肉垫小心翼翼地掌控。 打野会不会玩?怎么还不来抓下。 李斯安愤怒了,这只野王低头望着自己圆圆的肉垫与无处释放技能的屏幕,悲愤地叫了声。 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他有四只爪子,而且现在形势严峻,容不得思考,一时居然把能用的爪都给用上了,虽然生疏,但比两只肉垫要好上很多,最后力揽狂澜,硬是将负战绩拉回来了。 你前面是演的吧。 一局末了,虽然是赢了,还吃了三个举报,他越想越没意思,将手机往外一堆,四面朝天仰倒了。 但因为太无聊,他没事情干,他又一次打开了手机,重新重复方才的游戏,甚至转移了场地,从齐婴的床转移到了沙发上。 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有人在敲门,但是没有人开门,时不时响起游戏音效的声音。 王启走近了,却赫然吓了一跳。 在沙发中间,窝着一团白球,刚刚发出红红绿绿光亮的东西,正是它四只爪子下垫着的手机。 什么鬼。王启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这一团东西好像在打游戏? 可爱到过于刁钻了。 说是小狐狸吧,鼻头没有似狼的攻击性,说猫咪吧明明也不是猫,没有那么媚得像狐狸的猫咪。 王启就看着他,好半晌,不确定似的说:呃? 李斯安放下手里的游戏,露出一点银瞳,獠牙也露出来了,恐吓地朝外一呲,想要吓跑王启。 王启:这,这是什么? 恐吓不成,李斯安干脆摆烂,脑袋一偏,假装没看见路过的王启。 王启手压着膝弯,蹲下来望着沙发上那一团,他怎么感觉。 李斯安?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李斯安见他自己身份被发现,本来就没有多少骗人的念头,唔了声,就是承认他是他自己。 王启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王启自言自语:不可能是九尾吧,古籍里记载不是千年一见的凶兽吗? 李斯安确实也很凶地咆哮了:嗷呜。 还真是九尾,这是变异种吧。王启吓了一跳,心道。 李斯安切换手机屏幕,给王启打字:老王,是我。 王启嘴角抽了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问就是一句世事难料,李斯安也不好跟他解释,摆摆爪,沉默不语。 王启:你后面,还能变回来吗? 呜。 李斯安写:我们去找齐婴玩。 王启道:他不是在上学? 对啊,所以我们一起去接他放学。 王启自然是很乐意的。 他带着李斯安一路过去,根据李斯安的指引朝着齐婴方向回家的路上走,但一路都没有看见齐婴,李斯安纳闷极了:齐婴人呢? 王启看不懂他说什么,就带着他四处乱转,寻找齐婴的痕迹。 他们路过拐角时,王启忽然加快了步伐。 李斯安说:等下,去那边看看。 昨天那个熟悉的小巷道里,齐婴被一群人围堵在路边。 李斯安已经是来晚的状态,只看见齐婴站在那里,周围躺了一地的混混,齐婴站在中间,眼里是冰凉的,浑身是伤,手掌划开一个小口,鲜血涟了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滴,瞳孔里空洞又漠然。 李斯安和王启的动静很大。 第212页 齐婴站在那里,忽然如有所感地抬了眸,毫无情绪的眼睛里出现别的表情,里面的东西都被打乱了。 王启不确定地说:这是齐婴吗? 李斯安抿了下唇。 齐婴看见他们时就想走掉,但王启偏偏看清了李斯安的意图,就冲齐婴说:齐婴。 齐婴转过头,这回好了,人赃俱获,还有个证人。 齐婴步伐有些踉跄地朝李斯安走过来,那可能是方才的伤,他径直走向李斯安,四目相对,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用手掌捂住了李斯安的眼睛。 不要看。 齐婴手掌划开伤口的血腥气仍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李斯安鼻子里,李斯安一时被那场景震慑住了,乖乖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嘴角碰到点温热的东西,似乎从齐婴的手上滴下来的,带着铁锈腥气。 等李斯安反应过来后,齐婴已经带他回了家,并和王启作了道别。 李斯安没想到梅开二度,巧合极了,他生气地骂他:嗷呜呜呜。 齐婴好像一点也听不懂似的,迷茫看着他,李斯安放弃了,爪子拍了下齐婴,表达愤怒。 他就不再和齐婴说话了,也没有理人,自顾自就爬上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渴到神志不清,睁开了眼睛。 这时应该是凌晨几点的时候,窗外天还是黑的。 鼻尖嗅到一股好闻甘甜的气息,他慢慢爬起来,齐婴的脖子上带了伤,那些鳞片从头上掉落时的伤痕还未痊愈,又添了新伤。 李斯安爬过去时,齐婴还睡着,李斯安蹑手蹑脚爬过去,他本身重量就轻,一路小心地踩在齐婴身上过去。 齐婴并没有醒来,仗着兽形的小巧方便,他轻盈地跳到床上,钻进齐婴的被子里,一颗圆脑袋困乏地蹭上了齐婴的胸膛,齐婴在梦里不适地皱了眉,但却没有推开他。 他的嘴唇很轻易贴上了温热的液体。 六七点天蒙蒙亮的时候,貔貅从房间外走进来催促他们去遛狗。 谁知被子滑开了一半,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肩头。 貔貅呆了呆,随即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狗吠声:汪汪汪 李斯安就算没醒,这时候也被吵醒了。 他的起床气其实很大,加上浑身懒洋洋的,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了,只想再睡一个回笼觉。 本来他警惕心很强的,但看到齐婴的睡颜,不知怎么的,就放宽了心。 这样想着,居然还很淡定地眯了眼睛,脑袋一歪,不省人事继续睡。 第114章 李斯安睡得神志不清, 喉头渴得发紧,他嘴唇上似乎还沾着香甜的红色液体,仿佛尝了齐婴的血后, 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像一场酩酊大醉。 一双滚烫的手意外碰到了他的腰,可能是手臂横起时擦到的, 隔着一层薄被, 齐婴的手指顿住了。 相比起来手掌大小, 几乎可以丈量底下的腰围。 齐婴别开视线:安安, 你怎么变回来了? 李斯安泛着困,睡得正迷糊, 根本回答不了,唔了一声。 一双手从后掌住了他的后脑勺, 粗粝掌心碰过他的光滑的后颈, 李斯安脑袋略微发痒, 被轻轻捧了起来,迷糊中听到耳垂边拂过的低沉声线:安安。 他眼皮都没能抬起来,很懒地从鼻尖哼出一声:不要,吵, 睡觉。 你的衣服呢?那道声音很哑地从他脸颊底下响起。 李斯安抽不出脑子想那么多, 睡眼迷蒙地摇了摇头。 齐婴给他裹着被子, 想将他抱起来,只是被子往外一拉, 就难免碰到些冷气,初冬即使打了暖气依旧是冷的, 李斯安离了被子, 身体瑟缩了下, 下意识朝着热源靠拢过去,两条纤细光裸的手臂无师自通地去抱齐婴的胸膛。 齐婴原来是有睡衣的,只是醒来后睡衣被某只当磨牙棒撕烂了。 他们原来中间还隔了条被子,现在被子又被扯开了一点,他意识朦胧,侧着小半张莹白的脸孔,长而纤密的黑睫毛就落在齐婴的胸膛前。 因为意识不清醒,手指还维持着兽形时的意识,踩奶似的按着齐婴的手臂,舒张舒张。 齐婴动作一顿。 那露在空气中的肩头细腻雪白,若隐若现地在视线里晃动。 齐婴想要别开眼睛,看到李斯安睡到泛粉的脸颊,毫无防备的模样,小巧的嘴唇微微张着,唇角残留着不明显的口水。 由于皮肤很嫩,被被子压到的地方洇出淡淡的红痕,连手指尖也是粉的。 齐婴原本是想把李斯安推开,但手指维持着按在李斯安的腰上的姿势,好半晌没动。 李斯安的下巴抵着齐婴的心口,强抱着齐婴,他身上兽形时的潜意识还没褪bull;去,维持着往人怀里钻的姿态,还等着别人给他梳理毛发。 但好久也没有人给他顺毛,他还很不解,闭着眼睛咕哝:齐婴,摸摸。 齐婴知道他说的意思,但是。 齐婴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背往下轻抚,像以前安抚兽形时的李斯安一样,手指很僵硬地往下滑,每当快到腰部的地方就停下来。 李斯安脸上泛出淡淡的酡红色,被摸得迷糊,发出很轻的哼唧声。 按在他背后的手原本的抚摸却渐渐变了,掌心似乎越来越烫,李斯安身体跟着发烫起来,烧得他甚至略微昏沉。 第213页 齐婴的声音越变得很奇怪,带着很重的鼻音:安安。 李斯安朦胧地点点头,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还想倾上身去抱齐婴。 被子都快被蹬掉了。 李斯安察觉到抚在背后的手渐渐不是轻柔地抚摸,而逐渐狎昵,在细滑的皮肉上滚烫地攀过,力度无意识地压出淡粉色的印子,后背肌肤滚烫一片。 李斯安呼吸也乱得厉害,他打了个哈欠,眼睛慢慢睁开。 却发觉齐婴的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他的脸上,仿佛在观察一样。 李斯安眼皮睁了又眯,脑袋还没完全清醒,他看到自己的五根手指,讶然了下:咦,什么时候变回来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没有衣服,腿上也没有。 最让他绝望的是,他现在密不透风地趴在齐婴身上,什么长硬的东西顶在他的肚皮上。 李斯安像被烫着似的,在瞬间意识过来,整张脸彻底红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变回来了。 齐婴也一动不敢动,两人都沉默。 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场景,让气氛一时尴尬到无以复加。 李斯安眼里的水汽随着晨起正常的反应涌起,因为过于尴尬,连耳尖都染上薄红色,他吸了吸鼻尖,像是在踌躇要说的话,或是想等时间来平复意外。 但是意外一直没消。 李斯安的肚子仿佛硌了块烙铁,他从一开始被吓得说不出话,到后来咬着下唇,喉头发紧,眼眶一圈亮晶晶的,像盈着水光。 齐婴以为他要哭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悔,也在想对策,怎样礼貌而不尴尬地离开。 李斯安忽然抬起头来,睫毛颤了几次,又不敢抬起来。 齐婴说:我,我去一下。 李斯安视线上挪,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要我帮忙吗? 齐婴的呼吸停顿了几秒。 李斯安深吸口气,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手朝齐婴伸去,齐婴去抓他手腕想让他停住,结果另一只手绕后径直抓住了齐婴,齐婴闷哼了声,同时抓住了李斯安的手腕,呼吸发乱:你。 李斯安的手指有点颤抖,他睫毛也抖得厉害,还在心里不住安慰自己,没事的,不就是一件助人为乐的小事吗? 李斯安被烫得说不出话来,也可能是他手指相比较而言太小的缘故,但他太好心了,忍着要哭的冲动,只垂着眼睫手慢慢动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麻了,鼻尖指尖都仿佛是下流的腥气,尤其是手指像被蹭破了层皮,阵阵发酸,齐婴和他挨得近,加上身材高大,就仿佛将他笼罩在怀里,粗重的喘气声顺着他敏感的听觉神经挤进来。 他还试图跟对方聊天:这个很正常的,喏,我帮你弄出来就好了,你别有太大心理压力。说着说着,李斯安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 齐婴根本没有回话。 齐婴的喉结不住地滚动,像是强咽着口水,目光跟狼崽子似的,一瞬不眨紧盯着李斯安的眼睛看。 李斯安不想看到齐婴的眼睛,尤其是他在帮齐婴做这种事的时候,这让他有种被侵犯的错觉,毕竟他只是一个看不得同伴受苦的好心人而已。 他的视线因为羞耻很低地落在齐婴下巴上,仿佛被对方的精力弄生气了,眼角也泛出红来,心底忍不住吐槽:这是人吗? 他手一直在动没有停下,很卖力地干活,忽然那光洁的下巴倾了下来,出人意外的,李斯安的嘴角一重,齐婴的唇贴了下来,在他嘴角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与那同时,李斯安的手掌下弹了几下,发烫地顶着他细嫩的掌心,李斯安察觉到不对,还没来得及松开手,忽然间,手指就落下了一片粘稠的液体。 李斯安还没反应过来,从掌心下滑的雪白液体让他呆了几秒。 随即他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来:你。 因为他不确定齐婴是不是在使坏,忽然在要射的时候碰他嘴角,这令他浮起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齐婴没有给他那么多思考的空间,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将头放了下来。 李斯安被抱了个满怀,齐婴的手臂挨着他后背,致使他整张脸埋进齐婴胸膛里,鼻尖全是少年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致使他的上半身完全和齐婴相贴,压得很紧,密不可分,有衣物窸窣的摩擦声。 李斯安受不了这种亲密姿势,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孔红得一塌糊涂,闭着眼睛:你干嘛,不用行此大礼,我就是顺手帮忙而已,你要真想感谢,就。 李斯安抬眸。 齐婴的目光垂直专注地落下,眼里干净清亮,是纯粹的黑色,不含一丝杂质,看得李斯安大脑宕机忘了要说什么,紧接着,齐婴放下头来,凸起的喉结就从上轻轻压上了李斯安的锁骨。 空气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李斯安试图去淡化这种尴尬,声音也放轻了,小声地说:齐婴。 齐婴的喉结轻压在他单薄的锁骨上,轻轻磨了下。 李斯安的瞳孔蓦然紧缩了几秒,他垂下的手指尖冒着腥气,滴下来。 他瞬间呼吸大乱,意识到他可能想错了,齐婴这哪里是感谢,明明是还没下头还饿着,李斯安忍着鼻尖忽然充斥的慌乱,闭了下眼睛,终于忍不住轻轻去推齐婴。 第214页 齐婴声音闷闷的:再一会。 李斯安就安静地等待着,他被齐婴像抱着个大型玩偶一样紧紧抱在怀里,但他受不了别人对他又磨又蹭,他忍不住想到,这要是卫离,要敢这么动他,他肯定把人往死里打。 失策了。 好半晌,齐婴的呼吸才平静下来,抬起头来。 李斯安这时看到齐婴喉结上因为和别人打架留下的点滴血迹,他心想,他都帮齐婴那什么了,那要点报酬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他嘴唇就含了上去。 齐婴被刺激得闷哼一声,手抓住了李斯安的手腕,想叫李斯安不要含那个地方。 李斯安却变得有些奇怪,被箍着手腕也不挣扎,反而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齐婴喉结上面残留的血迹,他鼻尖发红,声音无意识地流露出一股不自知的沉溺:齐婴,为什么你的血那么甜啊。 第115章 齐婴咬破食指, 递到李斯安面前。 指尖的血迹涌了出来,李斯安皱了皱鼻尖,轻轻含住了齐婴指尖, 呼吸变得凌乱, 张开一丝的嘴唇溢出濡湿的津液。 他的眼睛里明显出现迷乱之色,黑色瞳孔泛出浅淡的银白, 身后那条大而蓬松的狐狸尾巴慢慢冒出了头。 齐婴像被蛊住了, 看着他眼睛:很渴吗? 他舔了舔唇心的血, 就冲齐婴笑, 两靥浮起小小的笑涡,辩解道:也没有很渴。 齐婴的目光移到他的靥涡上。 你要尝尝吗?李斯安仰起脸,确实很好喝。 这只小狐狸精瞧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 齐婴俯下唇,唇瓣擦过他嘴唇上未干涸的血迹。 李斯安这时候脑子也是不大清醒, 脸孔有一刹那的红, 随即主动地将这件事带入「齐婴也想尝尝味道」, 于是伸舌头往上舔了舔,齐婴动作顿了顿,李斯安却已经收回脑袋。 李斯安问:是不是很甜。 齐婴抿了抿,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味道。 齐婴说:嗯。 齐婴上半身半裸, 在昏暗的光线里本来是很有攻击性的身材, 硬生生被李斯安十几年的邻居滤镜给蒙蔽了, 明明是一匹眼里泛出精光的狼,还在下诱饵:还要吗? 李斯安却觉得对方真是个好心人。 李斯安意识不清地点点头, 整个下巴不知何时贴上齐婴的手掌里,嘴巴如婴儿吮吸般含着齐婴食指上的血。 齐婴微微有些刺痛, 食指中指碰到李斯安的脸颊, 脸颊上白嫩的软肉凹陷下去, 他眼里湿亮亮的,满是信任地看着齐婴。 那条雪白的狐狸尾巴挑起来,扫过齐婴腰腹。 整个弧度显得翘软,在偏昏暗的室内里,若隐若现将被子倾起来。 齐婴的手抓住了他乱荡的尾巴。 李斯安嘴巴还在吮吸,察觉到大腿根和臀后尾巴的异样,忙不迭地说:我手没力气了。 齐婴下巴拂过他耳尖,将他抱起来,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李斯安很顺从地放下脑袋,一时空气里只有他咕咚咽下鲜血的声音。 齐婴的手发力,捏住了李斯安下巴,迫使那张精致的小脸仰起来,他的狐眸懒媚半阖,圆润的鼻头泛红,唇珠在齐婴指尖微微蠕动,沾了点晶莹液体。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体兀的一震,齐婴同样察觉到了,下巴轻挨着李斯安脸庞。 齐婴,不用了,你不用 李斯安的声音骤然一停。 李斯安呼吸阵阵发紧,去推齐婴,齐婴恍若无睹,手臂将他紧紧圈在怀里,李斯安眼里全是水色,一颗脑袋气喘吁吁地倒在齐婴肩上,下巴发软。 风敲击到落地窗玻璃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光影。 齐婴的手上的茧子还是很粗,罩在李斯安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一根根发软地抵在床单上,微微发颤。 李斯安的手臂还架在齐婴脖子上,完全就依附在齐婴身上,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里全是水汽。 李斯安还残留着一二意识,眼里泛出水光,不住地去推齐婴的胸膛。 他力气尽失,喘着粗气,使劲推齐婴的胸膛,齐婴却没有放,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地在他耳朵尖拂动。 被子下鼓起一只大手的形状。 李斯安整个脖子烧得红透,他很费力地才从齐婴的怀里爬了出来,眼睛里水淋淋的,难以启齿地用牙齿咬住了嘴唇。 齐婴的手指碰到空气,仿佛还残留着滑腻触感,哑了声:安安。 李斯安的手指按在被子上,挡在胸前,窗帘还拉着,整个室内的气氛暧昧,朦胧晦暗的光洒在他圆润光裸的肩头上,整个身体被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轮廓。 齐婴的脸孔显得晦暗不清,也不解释自己刚刚那些所作所为。 李斯安唇上被齿尖咬出一个淡淡粉印,后知后觉有些恼了:虽然我帮了你,但我没让你帮我弄出来。 李斯安试图站起来,但他腿发软,又一下坐了回去。 空气也湿润得厉害。 李斯安就很尴尬,低了眼睛,嗫嚅道:你,呃,我想,就是这都是很常见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常见? 齐婴笑了,反问着说,他的手指捏住李斯安脑后的一绺黑发。 第215页 李斯安整个有点脏兮兮地坐在被弄脏的被子里,肚皮上也沾上了液体,基于种族特性,明明齐婴做的是对男人而言很普遍化的一件事,他除此之外,还起了什么不好的反应。 李斯安说:唔。 齐婴倾过身靠近,李斯安嗬地后退,藏进了被子里,被吓了一跳,按照平常他都是不动的,由此看来,这次真的把他吓到了。 李斯安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又露出两只眼睛来。 李斯安强行镇定,咽了口唾沫。 齐婴的手伸向他一只耳朵,将那只黑色陨石耳钉摘了下来。 耳钉落下的刹那。 李斯安的黑发疯涌地往外长,变成银白绸缎般的长发,铺在脑后,两只软软的白狐耳朵也翘了起来,在半空舒展,敏感地动了动。 李斯安愣了,一绺发梢还被齐婴捏在指尖里:这也是正常的吗? 李斯安想哇一声哭出来。 确实,有些事是无法人为解释的。李斯安费解地想,试图给上件事找个能解释的动机,得出了个结论:他是好人。明明是他看齐婴忍得太难受才主动帮人用手解决的,现在却拿他近期遇到的烦恼来说。 李斯安说:尊重理解,谢谢 那话说着就一顿,反应过来后,李斯安大声说:齐婴,你不要玩我头发! 齐婴松了手,示意自己没再碰他头发了。 李斯安下巴挨着膝盖上,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些别扭,好像他做的并不是一件顺手之劳的小事,至少在齐婴握住他的时候,他有一刹那想要毁灭地球。 齐婴的床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上面一部分还沾着他不明的液体,李斯安还有些许庆幸,还好这不是他的床。 李斯安抱着被子滑下床,火速逃离地球:债见。 他的尾巴尖被人捏住了,不能往前。 李斯安往后拖了拖自己尾巴,一只手还紧抱着身上的被子,一只手往后伸,却被抓住了手腕。 齐婴捏捏他发软的小拇指:今天的事和谁都不要讲。 李斯安小拇指勾了两下回应,同时偏过脸,用唇形说:坏蛋。 齐婴嘴角微松,李斯安抬了点下巴,无辜地瞧着他,像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不止要讲,我还要说,齐婴强bull;奸了我,把我绑在床上,趁我昏迷不醒。 齐婴往后使力。 李斯安力气小,身体又轻,齐婴只是轻轻一拉,就很轻易地将他拉了回来,他整个下巴倒在齐婴的额头前,堪堪用手压住齐婴的肩膀稳定,呼吸潮湿地抬起来,堪堪落到齐婴的额前的黑发上。 齐婴眸光闪烁,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耳根红透,鼻息粗重,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看。 李斯安露出两颗尖尖牙,呼吸铺洒在齐婴英俊的侧脸上: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这么跟别人说。 李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斯安原本还没跟李工将王启在他家住几天这件事,生怕王启会吓着李工,正赶忙要回去解释。 结果一踏进家里,就见王启这老小子拎着个二胡,在那弹,老爷子手指搭在膝盖上,眯着眼睛听入迷了,伴着二胡那调子轻轻哼曲儿。 一旁的绿毛鹦鹉停在嵌玉玛瑙金丝笼上,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岁月静好。 李斯安背着个黑包,蹑手蹑脚跨过两个人,想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跑上二楼房间。 谁知李工搭在膝盖上的手一动,眼睛还眯着:回来。 李斯安讪讪放下脚,老老实实叫:爷爷好。 为防止李工追问,他连忙带偏话题解释人:爷爷,这是我朋友,过来住几天的,是新大毕业的,和小宋姐姐一个学校的,王启,这是我爷爷,快叫爷爷好。 李工根本不上当,打量他冒出的黑眼圈:你昨晚又去哪鬼混了? 没混。李斯安弄得一副被冤枉惨了的样子,真没混,我哪哪都没去,就去齐婴家里住了一晚,这不是通宵复习写作文吗?要不我把齐婴叫过来您当面问问他。 王启这时候乖的不像话,看看左右。 行了。李工说,知道你没混。 李斯安说:爷爷,那我朋友你也见过了,那我就不给你介绍了奥,你们自己处着,我上去了。 李工放下茶盏:这两天星期六星期天你放假,就带小王四处转转吧。 李斯安心虚得很,怕被人看出什么,巴不得马上飞上去:好。 还有,把衣服换了。李工声音从后传来。 李斯安一顿,他低头看,他身上就只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黑衬衫,衬衫垮下一大截,袖子也长长悬下来,从指尖滑落,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衬衫大得不合适,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李工没有明说,但想必也看出来李斯安穿着的是谁的衣服,李斯安做贼心虚,浑身紧绷,正要开口强行解释。 但他一回头,后面两个人正在对话,并没有注意到他,不由松了口气。 第116章 后两日李斯安果真带王启在附近转悠, 对本地人而言这块确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顶多糊弄糊弄外边来的游客,李斯安懒得很, 虽然说着是他带王启玩, 实际上王启自个儿开了地图导航后面拖了个李斯安。 第216页 早上李斯安还没醒,就见王启左手一只鸟笼, 右手牵着貔貅, 早早去遛鸟遛狗了。 李斯安周六周末刻意用带王启去玩的由头, 避开了齐婴, 一到周一,准点去上学的时间, 他就不得不跟齐婴一起了。 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齐婴背着书包在他楼下等他, 李斯安磨蹭了好一阵子, 也不敢下来solo, 他心里还是有点在意的,还没琢磨好该怎么面对齐婴,一个人拎着滑板就想跑掉了。 他躲在门后边看,看见王启拎着只鸟笼替老爷子出去遛鸟, 霎时眼睛亮了, 嘴里哔哔两声, 王启被他吸引,他就使劲递眼色让王启过去传话。 吃人手软, 王启很乐意地走过去,齐婴等了一阵, 没等到李斯安, 反而下来个王启, 王启看懂了齐婴的诧异,解释道:齐婴,是这样的,李斯安说他五点半就去教室补作业了,让你自己去学校。 然而齐婴也没有太大反应,视线落在手提袋上一秒:嗯。 王启要走,身后又传来齐婴的声音:让他上学别迟到。 王启的动作一顿,随即回去找李斯安,门后边才冒出点头来,李斯安手指扒在门上,问:他走了? 走了。王启说,并没有将那句齐婴叫他转达的话说出来,只是没忍住好奇问,你们吵架了? 李斯安腮帮子鼓了鼓,深呼出口气。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他呲牙。 王启心道,你个毛孩子跟谁自称社会人。 王启:社会人?你?你断奶了吗? 早断了。李斯安不屑一笑,爷都不屑喝奶。 王启:厉害。 李斯安尽宾主之仪,十分大方地邀请客人:要吃什么早点? 王启还牵着狗,和他一道往他学校的方向走,认真想了两秒道:我自己买吧,你要不先去上学吧,怕你迟到。 李斯安手拿着滑板:喏,我都带这个了,滑过去很快的。 王启想着也是,路上刚好有煎饼摊,就和李斯安一块等煎饼摊好。 李斯安怕太干,转头就去买牛奶,晨起的冷气让他整个人晃晃悠悠的。 他拎着三袋牛奶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隔壁的橱柜前面摆着的玩具,他蹲下来,手肘压在膝盖上看橱柜里摆着的玩具。 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被妈妈牵着手也在看,里面的乐高、机甲还有腰带,都摆得整整齐齐的。 初冬的风还很大,刮得树木萧瑟,东倒西歪。 李斯安目不转睛地望着上面的机械人,他蹲着也很是显眼,旁边小朋友几次别过眼来看他,又去拉妈妈的衣袖,害羞地躲到妈妈的身后。 小朋友的妈妈也愣了,随即笑眯眯地引导。 李斯安也注意到了他们,侧过眸,恰好看见一大一小紧握着的双手。 那小孩的妈妈牵着小孩。 李斯安眼里不知怎么的黯淡下来,眼睛还望着玩具,手指碰到橱柜外玻璃的一角,就不动了。 李斯安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想要离开,他刚打算站起来,熟料裤腿忽然一重,有人拉了拉他的裤子。 方才的小朋友在他妈妈鼓励的微笑下,将手里的小黄鸭送给李斯安,是一只迷你塑料小黄鸭。 小朋友鼓起勇气,奶声奶气地说:这个送给你。 李斯安握着小鸭子还愣了,心想,他堂堂一个高中生。 李斯安刚要推辞,结果他按了一下,一捏就嘎嘎叫。 欸,真好玩。 李斯安又按了一下,小黄鸭中间的气孔就发出声音。 嘎嘎。 李斯安玩得目不转睛,王启买完煎饼回来时,小朋友和妈妈已经走了,就看到李斯安一个人在捏那只半个手指长度的塑料小鸭子。 王启将煎饼递过去:还以为你也在想妈妈呢。 笑死了。李斯安将鸭子往口袋里一收,抬了下下颚,嘴角扬得很开,我才不想。 他们肩并肩往来路走,王启又问:真的不会迟到吗? 李斯安说:放心啦,我多年的踩点经验,慌什么,我都不慌。 路过方才的煎饼摊时,卖煎饼的姨姨过来,满面笑容地叫住了他们两个,好声好气地问李斯安要一下他的微信,李斯安不好拒绝,王启抬眸过去,依稀瞥见不远处女孩子的衣角。 李斯安显得并不惊讶,熟练地写了串数字递过去。 王启看到他写的那串数字,跟李斯安上一次给他的微信号不同。 王启:什么鬼。 像是看懂了王启的眼神,李斯安说:哦,我有三个号,一个自己的,一个打游戏的,还有一个拉了个个群卖货,我是群主。 王启:我加你的是你哪个号? 李斯安:游戏号。 呃停顿了好半晌,王启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半晌,王启呃了声,语气迟疑:你还需要带货? 李斯安:? 你爷爷不是?王启声音戛然一顿,光你的零花钱恐怕就能顶普通人一。 什么嘛。李斯安否认,我零花钱很少的好吧,在我上次跑到海边被几个自称海盗的骗子骗去开船后,爷爷每个月就只给我几十块好吧,几十块,买颗糖都粘不住牙。 第217页 你上次不是大几万去找侦探? 李斯安说:那是上一年的压岁钱。 王启:好吧。 清晨的广场上人不算多,依稀分布在其中。 李斯安抱个滑板过去,加上眉目又生成那样,十分引人注意。 几个在玩滑板的不由侧目看了几眼,有些个忽然嗤笑了一声。 李斯安看懂了他们的表情,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拎着滑板的被他那表情轻易激怒了,远远抬了下下颚,问:什么意思。 李斯安:常规操作。 对方明显被他弄恼了:那你来个不常规的? 李斯安招手:给你们看个高技术含量的。 王启牢牢记得之前的叮嘱,掀了下眼:你不是要去上学吗? 李斯安:来得及。 他果断伸手:打火机。 我没有打火机。王启说。 李斯安之前的打火机都是跟齐婴拿的,虽然嗯?齐婴为什么会随身带打火机? 李斯安后知后觉想起这件被他忽略却很重要的事,不用想也知道,越想越气的事,不如不想。他转头就问其他人:有打火机吗?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扔了个打火机过去。 李斯安的手指压住打火机,同时捞起板的一角。 一簇火苗蹿了出去,在半空扬起鲜艳舞动的焰色。 周围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就见那块滑板在半空里一翻,他双脚就踏了上去。 有人没忍住,骂了句草,眼睛直直盯着他,跟在他后边跑。 汪!汪汪!貔貅在后边追。 这簇火花烧红了,从滑板顶端烧着整个板,李斯安踩着那块着火的滑板,整个腾飞了出去。 李斯安踩着那滑板,整个身体踏火腾空了出去,我草牛啊! 李斯安!你裤子着火了! 李斯安说:马上就熄灭了。 李斯安踏着板,身体轻盈地滑飞了出去,广场上许多人都转过头来看。 一人一狗还有几个滑板追在后边。 李斯安脸上忽然冒出一丝惊讶:喂,等等,这块板怎么有点不一样,我好像刹不住车啊啊啊。 王启边跑边吼:火要烧到你裤腿了! 貔貅发出一串沸爆似的狗叫声。 王启脸色凝重起来,李斯安脚下那块滑板上露出一个明显的血滴似的印记,王启喊道:你这个从哪来的? 我从游戏里带出来的!李斯安叫道,在骷髅医院,就是那个新手村兑换的啊。 齐婴正在桥边安静走路,陡然间,听到一阵霹雳似的狗吠声从脑后窜出,紧接着热闹至极的脚步声从后奔涌而来。 齐婴回过头,冷淡的眸子里明晃晃映出一簇迸溅的火光,齐婴的脚步一顿,根本来不及躲避,瞳孔是放大的火光焰色。 就像无数次的意外一样。 一个少年踏着一个着火的滑板从天而降,直直朝齐婴撞来,完全刹不住车了,李斯安一路慌张地扑过来,脚下踏着的火板冒出烧焦的烟气,铺天盖地。 就像一句很老的电影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一个着火的滑板,团灭了整片池塘的鱼和我。 狗的绳子还牵着在王启手里,王启在后边追,貔貅在另一边奔跑,绳子太长了,拦在中间,随着他们奔跑,带倒了中间的一排还在看热闹的滑板少年。这一栽,一排人挨个被迫跳进了水里,一时场面之壮观。 整个池塘轰然一声,满池的金鱼鲤鱼跳动。 水花四溅。 管池塘的保安大爷急急赶过来,眼睛全是惊吓:掉水了!有人掉水了! 原本开车路过的几个老师也纷纷将车停在路边,赶过来救人。 池塘的水里冒出片圆叶子,底下顶出颗脑袋。 李斯安的小手扑腾了几下,水花四溅里不知道揪住了谁的衣服。 有几个认识李斯安的,哪怕自己也狼狈得喝了一池塘的鱼,还要幸灾乐祸地说:李斯安,你教导主任在上面。 李斯安吓得一脑袋缩回去,呛了一大口水,黑发在水里铺洒开,忽然脑后一温,原告的眸子清清洌洌看着他。 李斯安心虚得很,咕噜咕噜吐泡泡。 第117章 阳光照进水底, 浅蓝水光浮动,洒在齐婴高挺鼻梁上,像神祇造的雕塑般难以接近, 从瞳色到神态, 都是如出一辙的冷。 李斯安的脑袋还掌在齐婴的掌心里,知道自己犯错了, 吐完泡泡, 还讨好似的蹭了下。 一双水滢滢的狐眸靠得很近, 湿软的嘴唇沾了水色, 漂亮得像在邀吻。 齐婴看到底下深不见底的水,黑黢黢像是延伸到阴冷的地狱。 越是往下, 越是冰凉刺骨,不见天光。 唯一一束光落在黑暗里, 分明是罪恶。 李斯安不知道为什么齐婴要摩挲他的脸, 他瞳孔里泛出淡淡的诧异, 想贴得近一些,却又被拉开了距离。 他的腰上碰到齐婴的手,李斯安对别人的触碰很敏感,难免颤栗, 痒得往后缩, 却被牢牢箍住了, 那双大手在后面,不容置喙地将他往上送。 第218页 李斯安吓得扑腾, 想去拦齐婴,他老师还在上面, 别啊。 奈何齐婴根本没有理会到他意思, 生怕他淹死还是怎么的, 硬生生要给他弄上去。 最后两人挣扎了半晌,一个狠命要上去,一个死活不肯配合要待在下面,好半天,拖拖拉拉,齐婴才勉强将李斯安捞回岸上。 冬天的池水称得上冰凉刺骨,李斯安原先很冷,因为心理原因,他起初并不觉得冷,但上岸后,那点冰冷慢慢回来了,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喷嚏。 严恒早在上面等他了,一眼准确无误地扫到了李斯安,几乎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李斯安:嗨嗨老师? 有人陡然喊道:等一下,刚刚那个牵狗的长衫小哥呢?! 周围人都慌张起来,想起还有人没上岸,一个个都往池塘里搜寻,李斯安哪想和严恒对线,也飞快混进搜寻队伍里,着急喊道:老王!老王你在哪。 严恒也知道事情紧急先后,顾不得料理李斯安的事情,几个会水的跳下去救人。 终于,那端浮起一个影绰的人影。 貔貅在水里,大狗脑袋后载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原是紧紧抱着只狼狈的王启,居然被貔貅拖着一路游到了河岸。 最后虚惊一场,人群齐了,在上面盘点人数,数到最后人头少了一个。 李斯安满是惊吓,忽然叫道:齐婴,齐婴呢? 周围人都看向四周,并没有齐婴的身影。 李斯安明明记得是齐婴给他送上来的,他以为齐婴还在湖底,顿时吓坏了,嘴巴一扁,转头泪汪汪地要下水救人。 王启使劲拦他,貔貅也咬他烧焦的裤脚,不让他干出什么事来。 湿漉漉的两人一狗很引人注意,严恒说:李斯安。 齐婴没在下面,我看见他上来了。 李斯安才偏过头,皱着小脸,像那种哭得眼泪稀里哗啦的臭小鬼。 严恒看了眼他,仿佛多看两眼额头都像是要青筋暴起了。 李斯安都以为严恒要发火了,但是严恒只是让他们先回去别冻感冒了。 李斯安难受地朝左右顾盼,想找到他走丢的朋友。 忽的脑袋一暖,整个后背被毛毯裹上了,驱散了原本冬日的寒气。李斯安低下头来,看清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下的一圈柔软的软绒,厚毛毯上的标签还没摘掉,显然是从最近的便利店拿过来的。 他意识到齐婴刚刚不见是去干嘛了,眼睛抬了起来。 齐婴贴在额头上滴水的黑发,嘴唇冻得青紫,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肌肉,呼吸在寒风下冒出阵阵白雾。 李斯安原本很生气甚至想锤齐婴,忽然没忍心打下去,只是眼睛气的发红,怒瞪着齐婴,齐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也直愣愣低下头,不明所以地跟李斯安对视。 李斯安冻到泛红的耳朵尖藏进被子里,呼吸也有了点均衡的暖意,张开了手臂,示意齐婴也进来。 齐婴说:我不冷。 李斯安:那你抱着我,我冷。 可是大街上不能搂搂抱抱呀。 况且齐婴只买了一条毯子,根本不够两个人用。 李斯安:那毯子裹着你,你裹着我,不就好了。 大街上也不能脱衣服,也不能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初冬的街道上走回去。 这样想着,他根本不理齐婴的想法,把身上的热源展开,一头往齐婴怀里扎。 齐婴伸手,护住他额头,防止他磕伤:小心。 王启抱着狗,打了个喷嚏:能不能先回趟家。 下午再到学校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斯安裹着被子喝了好半天姜茶,才将那些凉意浇热了,即使到了学校还是抱着热姜茶,一边抿一边玩他的小黄鸭。 直到下午学委来收作业,李斯安才反应过来,什么作业,他根本没做。 李斯安这才慌了神,左顾右盼想找人帮忙,谁知附近一片都被韩仁特意打过招呼,不要借人抄作业,尤其是某人。 李斯安急了,一双手飞快地在那龙飞凤舞地写字,一手好草书,同时左手不忘捏塑料小黄鸭,他捏了两下小鸭子,小黄鸭玩具就叫:嘎嘎。 离着快下课的时间,又有人过来催了一次:下节课交语文试卷了。 李斯安终于放弃,好声好气地问后桌借作业。 申南雅听了半天李斯安的新玩具叫嘎嘎,眼睛抬了下:韩老师不让我跟你说话。 嘎嘎嘎。 申南雅说:安安,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 嘎嘎。 鸭鸭。李斯安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原本顿住的脑袋忽然一歪,不确定地盯着他的小黄鸭,鸭鸭? 申南雅:后边一桌的忍不住笑出声来:草,你别搞班长。 嘎嘎。小黄鸭被他手指捏着,又叫了两声。 申南雅忍无可忍,语气倒是冷静了:你要什么? 你能借我抄一下语文作业吗? 李斯安是看着小黄鸭说的,鼻尖都快抵上了,很可怜地看着手掌心的小鸭子。 第219页 申南雅的手背压着额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章钰在后边喊:交作业!李斯安,你作业呢。 李斯安:呜呜我还没有写。 因为期间发生了那件事,他就不知道怎么开口跟齐婴借作业,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何况他前两天还在玩狐狸历险记,上蹿下跳了一路,之后带着王启跋山涉水,四处转悠,早上本来想补作业的,结果一头栽进水里。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你会帮我的吧。李斯安又去捏小鸭子,假装对方回复。 嘎嘎。 后面那桌的都快笑吐了,池白远远就叫:李斯安,你几岁了? 嘎嘎。 申南雅手臂撑着额头:你别捏了,李斯安。 现在都气得喊他全名了。 李斯安下巴抵着手臂,手指压在小鸭子上,好像很无聊:别人送我的小鸭子,为什么我不能捏呢,申南雅。 嘎嘎。小黄鸭又叫。 申南雅自己的试卷扔给他,李斯安猛然接住了,抱了个满怀,喜笑颜开,双手合十:您真是我祖宗,谢谢您嘞,好人一生平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鸭子给我。申南雅说。 他手一抛,那只小黄鸭就送到了申南雅手里,申南雅别过头说:你快点抄。 李斯安刚写了两个字,觉得很累:班长,你能帮我抄一下吗?我手酸。 我和你的字迹不一样。 那你能学一下吗?李斯安放软了语调,好声好气地说,拜托了班长,这次你帮我抄,下次我帮你抄。 李斯安!他脑后陡然响起一个凌厉的声音,李斯安吓了一跳,刚偏过头,教导主任一脸怒容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从值日生手里拿着的扫帚,怒气冲冲说,滚回你的位置去。 李斯安:? 他位子不就在这吗。 旁观的几个啧了一声,连最后一桌角落的男生也抬起头来,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到最前面的倒霉蛋身上。 严恒也冷静下来,深呼出一口气:李斯安出来一下。 办公室里。 李斯安站得笔直,眼睛很低调地敛着,虚心受教。 教导主任说:我观察你很久了。李斯安:唔。 严恒喝了口茶,唉了声,又看他:你现在已经高二了,明年就是高三,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在别人争夺一分一秒,你看看你呢,一天天弄得鸡飞狗跳的。 玩风火轮,唱戏,捏鸭子,你看看你,哪点像一个高中生,你年纪小又是跳级上来的老师可以理解你童心未泯,但你看看你一天天干的都是人事吗?你那么牛你怎么不上天?你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李斯安小声:有的。 严恒尽量让自己有耐心: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李斯安抿了抿唇:保送呗。 严恒的茶杯叩在桌子上,发出重重一声,李斯安吓了一跳,严恒语气:你觉得保送很简单吗? 可是齐婴就保送了呀。 他能保送,那你能保送吗? 李斯安:自信点,老师,不要难过,你带的学生肯定能保送。 严恒喝了口茶,显得很是悲伤:可是我带不动啊。 李斯安:所以老师,你要更努力啊。 严恒看上去心情很糟,恹恹地点了下头,但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怒声:李斯安! 李斯安食指拇指做拉链状,在嘴边一滑,狐狸眼忽闪忽闪睁着瞧人。 严恒喝了口茶,平复心情。 李斯安脚步一寸寸悄悄往外挪:严老师,没别的事我就。 等下。严恒提声,以后每天放学前,来我办公室背一篇文言文。 李斯安:? 李斯安下意识为自己找个朋友:老师!齐婴也想来。 他保送了,不用来。 我的好兄弟今哲克、池白、章钰、宋昊他们也想来。他一口气报了大半个班的人名。 就你,李斯安。严恒用手指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今天晚上放学前我没有看见你背出文言文,就请你家长来一趟。 呃李斯安一走,办公室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热闹,旁边桌的老师忍不住感慨:严老师辛苦啊。 呵呵。严恒冷笑,我带了那么多届学生,我就不信不能把他语文拉到及格。 李斯安走出教室,如丧考妣地往回走,累累丧家犬似的,手里还抱着一本严恒给他亲身定制的文言文手札。 安安。一双手摸上李斯安的脑袋,李斯安没躲过,眼睛抬起来,今哲克一双手拍拍他后脑勺,今天就搬回来吧。 李斯安:? 今哲克说:老韩让你今天就搬回来。 不是吧啊sir。李斯安说,我这才在上面搬了三天,屁股都没坐热呢。 第220页 众目睽睽,你影响班长学习,抵赖不掉的。 第118章 搬桌子的动静不小, 声势浩大得连隔壁班都探进头来看。 李斯安的东西又多得很,冬暖夏凉一套全备着,从小风扇到小暖炉, 吃的喝的玩的坐垫软垫腰垫腿垫什么都有, 就跟搬家似的,两三个男生扛着他的桌子和大箱小箱下去, 就跟搬不完似的, 有的没忍住, 往他大小箱子里望了一眼, 看到里面按摩脑袋和按摩脖子的等等一堆按摩仪,可能平常要看电子设备, 光是防蓝光的眼镜就是六七副,什么样式都有。 安狗这小日子过的。那帮他搬桌子的男生也被震惊到了, 说,这厮居然是来读书的。 他们口中那厮半点事也不干, 抻着两只手,半倚在讲台边,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看东看看西,等他们把他桌子清空, 然后好过去坐。 前边有人手肘顶顶旁边人, 哎了声:像不像被抄家了? 你看齐婴。 他们往后瞧, 刚好看见远处正要大施工程的位子,齐婴全程连头都没抬, 一支笔写得冷静,但从拿橡皮擦的频率看, 他慌了。 像创业三次三次失败、负债累累还要定期资助一个不成气候的幼弟,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 最后被人告知说你弟回来了、又携款跑了。 他们越说越好笑,忽然横在桌子上那叠书动了,谁想原本安安静静的书后冒出双眼睛来,后面明明白白站着个人。 其中一个按了下,书跟豆腐似的塌了。 我听得到。李斯安说。 我没抄家,齐婴也没被偷家。他又说。 笑停了一秒,随后两人又笑到捶桌子。 李斯安:。 他们见被李斯安发现,不但不慌,反而连遮掩都没了,笑嘻嘻地说:听说你在跟齐婴搞对象。 李斯安说:可不是,哼,齐婴是我老婆。 哈哈哈。 快录下来,放给齐婴听,看齐婴会不会想打死他。 李斯安倍感无语,明明是他们先问他有没有搞对象,他说在搞还被笑成这样,他说没有他们能问出口肯定是想听他说有,现在他说有他们反而不信。 或许这就是人类吧,让狐无语的人类。 他们笑够了,又来问:你长大后,给齐婴当老婆吗? 众所周知,男生是不能给男生当老婆的。 才不是。李斯安说。 有人就学着他语气声调,掐着软嗓子,装着那种很糯的语调说:才不是。 说完那一句,又看他反应。 李斯安被他们学人说话的腔调弄得说不出话来,一时竟觉得比家里的学舌鹦鹉还讨厌,别过头不想搭理人,两秒后气不过,骂道:有病治病好吧。 前面的讨厌鬼还是掐着嗓音说:好呢。 李斯安站起来,去拿自己的水杯喝水,手指握着杯口。 他一脸晦气惹了爷的表情实在好笑,别人再去叫他名字,但他已经不理人了,嘴里还含着水往下咽。 对方又不甘心,使出浑身解数想让他说话:你说齐婴是你老婆,你怎么证明。 李斯安说:齐婴不是我老婆,齐婴可是个男生,男生怎么可以当我老婆呢? 他远远朝那看去,看到齐婴英挺的眉毛和鼻梁,心里说,齐婴是小狗。 你一会说齐婴是你老婆,一会说他不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那人问。 李斯安眼睛不自然眨了一下:互帮互助的关系。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一下。 确实需要证明,主要是这两日的谣言太多了,自从李斯安搬到前面,避嫌似的和齐婴分开位置后,那谣言不但没有不攻自破,反而越传越乱,到最后竟然变成教导主任捉住他们在更衣室里衣衫不整地厮混。 齐婴身上那种与身俱来的冷漠气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但当看到李斯安的样子后,那些不信的人也开始动摇起来。 他们还真的挺好奇的,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结论。 那你准备怎么证明啊。 这很简单啊。李斯安说,猴子不是有一节,好像是金角大王银角大王,那小瓶子贼牛逼,如果是真妖怪,叫他的名字他应了就会被吸到小瓶子里,同理的,如果齐婴是我真老婆,我叫一叫就知道了。 什么小瓶子,人家那是紫金红葫芦,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八bull;九不离十啦。李斯安摆手。 其他几个人好奇得很,被他说动了,也跟了过来。 李斯安就走过去,他的桌子已经被他们搬好了,一大纸箱子放在课桌上,李斯安径直大步走过去,齐婴的笔尖顿了一秒,刚要抬头。 嗨,老婆。 李斯安手肘压在纸箱上,很干脆大方地跟齐婴打招呼,一只小手挥在半空,四只爪子勾了勾。 齐婴的笔按在纸上,笔尖硬生生将白纸划出一个豁口,眼睛抬了起来,喉咙里递出一声上提音:嗯? 李斯安笑容得可灿烂,好像牢记了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 第221页 李斯安混淆真假似的说:同桌。 齐婴:嗯。 这声语气是肯定的。 李斯安给后边递眼色,给他们示范孙行者行者孙者行孙的正确用法,随即就是开始认真分析词含义了。 齐婴以为方才自己听错了,重新捡起笔写字,一个字还没落下,笔尖瞬间打了滑。 源于他耳边很清脆利落的一声:老婆。 齐婴一抬头,他火速仰头看天:同桌。 这招已经不好使了。 齐婴背后靠在墙壁上,手臂和桌子连成一道流畅线条,手掌搭在脸庞边,声音听不出喜怒:李斯安,你说什么? 李斯安眼观鼻鼻观心,齐婴眼里明明白白看着他,告诉他他没听错。 李斯安叫了人又不敢面对,几步想跑,被齐婴从后揪住了衣服一角,想跑跑不掉,李斯安还想扭头先跟身后几个人解释,看吧他叫了好几次齐婴也没有被收进小葫芦里,所有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后边一个人也没有,都溜光了,气氛安静得让人诧异。 李斯安忽然冻住了,和站在窗户边的韩仁面面相觑。 李斯安:?! 韩仁轻咳了声:咳,出来一下。 现在已经到了不用点名就已经知道是叫谁出来的地步了,说着韩仁就先往外走了。 李斯安心道他刚刚也没做什么吧,他顶多是,呃,顶多是叫了声 齐婴松了手。 李斯安没法子不得已跟着韩仁出去,韩仁显得愁眉不展,背对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老师,我开玩笑的。李斯安努力解释他的所作所为,我就想试验一下这个词语在碳基生物中的具体实践。 李斯安,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过下脑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韩仁语气严肃,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玩笑都能开。 李斯安忙不迭应声。 而且你怎么能当着全班的面叫齐婴老婆。那些话好像难以启齿一样,说着,韩仁脸都气青了,连冒出了两个你字。 李斯安极为识时务,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 他认错及时,态度又好,韩仁的气根本没地方撒,重重叫了声李斯安的名字,想让他听进去。 李斯安点头点得快。 韩仁又给他做了一遍思想道德建设。 在学校里不要交小男朋友。说完那句韩仁意识到他这话的指向性太强,皱着眉头纠正自己的话,不要交小女朋友。 李斯安:嗯?到底是不要交小男朋友还是不要交小女朋友? 韩仁:两个都不许! 把李斯安放回之前,韩仁还特意叮嘱:还有,过去给齐婴道个歉。 他回去后真的想去找齐婴道歉了,但是老韩讲的时间太长,他回到教室后,班级里人已经空了,想必都是去上体育课了。 李斯安眼看着快下课了,临下课前要跑个百千米,他懒得过去,干脆想等他们下课,而且也快放学了,就四处转了几圈。 他忽然感到一阵注视,周围的风吹草动都敏感起来,在远处有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气质很是不良,李斯安偏眸看时,他们就交汇了一个眼神。 等他完全察觉时,两个高壮的人影朝他逼近,他背后,一双手兀的按住了他的后衣领。 李斯安转头就想跑,却被堵了个结结实实,挨在墙边,那三五个面孔陌生的男生一拥而上,围着他,将他堵在角落里。 他们平均都很高,站在李斯安面前,从外看都看不到他的头了。 为首的径直问他:你是不是李斯安? 李斯安轻易地认出了他们就是那天围堵齐婴的人,装作听不懂:什么?李斯安?李斯安是谁?我刚来这里不久,你能说具体一点吗? 说什么废话。中间那个眼神凌厉,骂了周围一句,径直问他: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叫齐婴的? 李斯安惊讶,慢吞吞地说:齐婴?谁啊,不认识。 他表现得过于自然。 有人犹豫道:他好像确实不知道。 第119章 李斯安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呃中间黄毛的视线狐疑地落下来。 李斯安后背紧挨着墙壁, 被他们包围在中间,本来就是个很窘迫的姿势,可是拧着眉头的时候, 透亮澄澈的眼睛就跟盈了水似的, 山根上落下琼白的光晕淡淡的,嘴唇咬得发紧, 被额头散落的黑发遮了点。 瞧着就有种可怜兮兮的意味, 哪里像那些谣言里毁天灭地的小魔头。 他这样看人没几个能顶得住。 当即有人就开始犹豫了:会不会真是我们认错了, 不是说南源的李斯安特别狂吗, 上课天天跟老师叫板,不服管教, 你看他那么乖,不像啊。 旁边几人连连点头, 都纷纷认同这个说法。 秦哥。旁边就有人犹豫地叫黄毛的名字, 想给他放走,你看他都说他不是了,要不我们放他走吧,别堵着人家,他还要回去写作业呢。 李斯安:是啊, 我作业还没写。 第222页 三言两语轮番洗脑, 中间的决策者皱起了眉头, 显然在犹豫。 旁边堵着李斯安的高个头看着李斯安,放轻了声音, 好声好气地说:你是哪个班级的? 李斯安报了个假班和假名,一气呵成, 面不改色, 他弄得以假乱真, 别人险些都要信了,他又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噢,噢。前面的忙让开身体,想让李斯安通过。 一双手却又飞快地拦在了眼前,再往上,是黄毛明显打量的眼神。 不要被他骗了,你们看他那张脸!那姓秦的不良少年一只手臂拦着,堵死他前面的路,一口笃定道:他肯定是李斯安! 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李斯安,这片地能找出几个这样模样的? 大部分人没有见过李斯安,听同伴一说,都纷纷愣了。 一个个都色迷心窍了。秦哥啐了声,怒斥众人,你们对得起黄哥宋哥吗? 那些原本让开了些的强壮身体又一次逼近了。 李斯安后脑勺抵着墙壁,手指攥着书包肩带,瞧着他们人多势众,一时不反抗不解释。 旁边有路过的,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堵在角落里,以为又是谁被幸运之神抽中被堵住霸凌了,不由摇了摇头:真可怜。 队伍里其中一个不良过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手指着手机示意黄毛:问我们人找到了吗? 秦哥:没找到,但是找到点别的。 刚好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不远处有巡逻的门卫走过来,这些个不良不敢轻举妄动,也知道事情重要性前后,秦哥看了眼四周,下巴一偏:走。 那他呢?有人指着李斯安问。 秦哥的目光扫在他脸上,语气不善地说:一并带上。 李斯安双手举起,作投降状,示意自己并不反抗,他都这样了,其他人才放心下来,这回根本不用别人推,李斯安就识时务地被他们包围着走在中间。 原本远处的车座里坐着一男一女,等了半晌也没见李斯安出来,终于等到时,没见李斯安,反倒看见把李斯安包围的那几个人,女人叫了声吴森,就见那个戴着金丝方框眼镜的西装男人调整了下坐姿,手指拨过挂在脸颊边的话筒。 咳嗽了两声。 声音通过电流传了出去:太子被人带走了。 在吴森旁边,旁边同样戴着方框眼镜的女人着急地眺望一群人越来越远的身影,问:要追上去吗? 吴森转达她的话,对话筒那端复述。 被一帮奇怪的人,看上去不像是认识的,要追吗?吴森再度确认。 先看看。 那辆车腾空而起,一个利落的甩尾,漂移了过去。 李斯安不知道他们要带他去哪里,还是很蒙。 队伍一路往前,直到这里摸到最近地方的酒吧,那些车停了下来。李斯安也被众人簇拥着走下来,他身边几个不良都是在外边打架出了点名气的,他被他们拥在中间很是显眼,就跟大哥似的。 虽然实际上只是个人质。 李斯安从来没进过酒吧,刚进入时就被里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与纸醉金迷晃了眼。 酒吧的卡座里,李斯安的不适地眯了下眼,用手挡了下光,鼻子被里面的酒气熏得皱了皱。 不少目光都朝着边看过来,好奇地落到李斯安身上,李斯安同样朝那边看去。 卡座上还两个人,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额头像是被打破了,裹了层纱布,连手臂也不完好,估计是骨折了,架上了骨折的一套绷带。 但即使这样了,依旧身残志坚,其中有一个寸头男生的手背还在打吊针,身后一个小弟给他举着输液器。另一个病号服安静地坐在另一边,难兄难弟肩搭着肩。 吊着头孢来蹦迪,李斯安也是头回见到。 秦哥走过去,叫了声黄哥宋哥,两病号服回应了,秦哥对黄宋二人说:就是他。 李斯安他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看对方眼神像很想要刀了他。 李斯安:你们要找齐婴,找了我也没用啊。 病号服想也没想,冷笑着对另一个病号服说:现在他的小情人在我们手上,你看他还躲不躲得开我们。 李斯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真被他们的话说愣了。 李斯安说:我和齐婴不是那种关系,谣言都瞎说的,他只是我的朋友而已,什么啊。 但显然一个两个都不信。 黄哥将手机往桌子上一甩,这病号服翘着二郎腿,下巴一抬,示意李斯安给齐婴打电话。 李斯安这才冷静了下来:你们找齐婴做什么? 黄哥说:私事。 你现在给齐婴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对方命令道。 他们人多。 在这种多人的威压逼迫下,李斯安拿起了手机,拨通一串数字,但是这一次却很奇怪,像平时一样秒接的电话那端一点动静也没有,电话足足响了三次也无人接通。 旁边的人夺过他手机,上面确实是打通了电话,但就是没人接。 李斯安:好吧? 第223页 显然这个结果并不能让姓秦的放松,盯着李斯安,低下头不知跟身边说了什么,他们就先将李斯安放那儿,像是不等到齐婴不肯罢休似的。 李斯安也只好坐在那里等待。 看到李斯安,隔壁的就招呼服务员给他递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李斯安说:我不喝酒的。 但他们执意要给李斯安送酒,李斯安不喝陌生人递过来的酒,就握着鸡尾酒杯发呆。 好一会儿电话仍然是未接的,还有另一个男生面对面看着他,但看到李斯安一脸淡然无事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不让远点的几个人听到:你不害怕吗? 李斯安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齐婴和他们发生什么了吗? 还能有什么?李斯安说,不就是你们霸凌齐婴,反被齐婴教训了,现在气不过,有带着一帮人来围堵找他麻烦。但你们打不过他,不能直接把他绑过来,就只好找上了我,是这个逻辑吧。 那男生点点头,忽然压低声线,对李斯安说:那你知道黄哥宋哥为什么会进医院吗? 李斯安抿了抿唇。 对方说:你朋友把我兄弟打进医院了。 李斯安的脸抬了起来,明明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当真的听到时还是很意外:你说什么? 那男生下巴抬了下,视线落到两病号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真狠。男生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头一次见到打架那么狠的人,最初是我们挑衅不对,本来是让他吃个苦头就算了的,结果就被反杀了。 这两个哥哥又是平常会玩的,被他弄得失了面子,气不过,第二次就故意想开车撞他。 李斯安的语气戛然一顿,呼吸都提紧了:你们撞了齐婴? 那男生忙道:没撞成,没撞成。 至少在光下,李斯安的脸色很难看。 后来我们又去找他了。那男生说。 伴着那诉说,李斯安的呼吸越紧。 至少他是不大想相信的。 那男生说齐婴在雨里,浑身戾气,手指紧抓着其中一个人的头发,一次次往树上撞。他手骨冰凉,视线毫无温度,手指间淌下鲜血来。 直到瞳孔的黑被深红色吞噬。 李斯安的舌头顶了顶脸颊,将脸颊顶出一个弧度。 对于对方说的,他真的一点也不信。 李斯安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讶:齐婴从来不打架的,他是公认的好学生,而且之前许多次都是级一的水准,哪有时间和人打架,编谎话起码编得像一点吧,他平常除了学习就是读书你他妈说他把人揍到医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大了些,一时酒吧里许多人都转过头来。 我没骗你。那给他说话的男生都急了,我说的都是我所知道的,况且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斯安的脸色一黑,转头要往外走。 他一站起来,身后乌泱泱一片人也都清醒了。 那几个不良还想拦着他,李斯安猛地抄起桌上他们喝到一半的酒,往桌子上一砸,他手上的酒瓶骤然破碎,一圈玻璃刺了出来。 一时空气安静得像凝固了,两个病号服下意识吓得抱在了一起。 李斯安抄起半个酒瓶,面无表情地说:让开。 旁边人本来想拦着他,但看他举着个十分危险的碎酒瓶,加上神情冰凉,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走上前。 李斯安咧嘴:滚,不让叫我说第二次。 他们一时被他唬住了,谁也没有动。 李斯安抄起个碎酒瓶,就往外走。 第120章 李斯安心头一团火窝着,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抽烟、打架,真正弄火他的不是这些具体的事,他在乎的是齐婴的态度, 齐婴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甚至想专门腾出一天时间来, 找一堆专业人士具体分析分析这个崽种。 仅仅凭着别人的一句话就去认定齐婴真的打人了,听上去有些荒谬, 别人也许觉得是不是要多了解一些事情真相再下定论, 但李斯安知道, 齐婴真的是干得出这样事情的。 打一顿好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 握着酒瓶的手抓得愈紧,但半路又觉得暴力不可取, 他还未必真下得去手。况且齐婴就算表面上屈服了,下一次依旧会犯。 李斯安走到操场时, 人基本已经散了, 两三个学生零零散散走出来, 李斯安将碎酒瓶藏在身后,见着他们就问:齐婴人呢。 齐婴身体不舒服,自己去医务室了,让我们不要跟着他。 李斯安听他们说齐婴身体不舒服, 也顾不得跟他们说太多, 独自往医务室跑去。 正值放学之际, 路上行人来往错落,李斯安逆流在人群里, 并不好跑,各色各样不同衣服的人穿过他身边。 李斯安的身体陡然一顿, 他转头。 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黑发, 往上是西装革履, 眉目英俊,男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脚步依旧平稳,但是那步子却像带着血腥气,连着周身都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像是和人厮斗后的气息。 第224页 人皮北。 对方的脚步停下来,目光微侧。 李斯安遇到陈静瑄许多次,陈静瑄都是带着阴阳鱼的面具,这次脸上什么都没带,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李斯安却认了出来。 陈静瑄: 陈静瑄的脸上带着那种很嘲弄的笑意,嘴角的弧度提着,一如既往的讥诮。 小孩,什么人皮北,我叫陈静瑄。 李斯安听过单薇子有好几次叫人皮北陈静瑄,一次是他们住在别墅楼上下的房间时,陈静瑄满眼杀意地从上看着他,还有几次亦然,李斯安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你怎么在这里。 陈静瑄看着像是在笑,眼睛是冰凉的,带着些看笑话的意味,他慢条斯理地将黑色西装里的手抽出,满手血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擦拭,指尖还在滴血。 李斯安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那么睁大眼睛,看着陈静瑄。 陈静瑄:呵呵。 陈静瑄露出一个高傲且玩味的笑,对着被吓到忽闪、惊疑不定的视线,鲜血还未干涸的手指动了动。 那张冷脸真是合我心意,这双手,一旦出手。陈静瑄倾唇角,就跟自言自语似的,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李斯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说:你对齐婴做了什么? 陈静瑄没再回他的话,转头往外走去。 李斯安大步往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陈静瑄吐出一口气,忽然,身上一重,小石头砸到他的手上,陈静瑄抬眼,车窗边趴着一条手臂,梳着发髻的单薇子一双美目正瞪着他。 四个车窗都开了,车上三个人正齐齐谴责地看着他。 陈静瑄开了车门,走进后座。 后座已经坐了一个单薇子,吴森在驾驶座,副驾是方玖,陈静瑄一进去,三个人用一种看幼稚鬼的眼神十分谴责望着他。 陈静瑄脱掉西装外套,里面白色衬衫已经被伤痕流出的血染红了,擦伤的皮肉伤痕暴露在空气里,没好气地说:连吓吓他也不行? 董事长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继承人。吴森无奈道,三哥,你悠着点。 再不济人家还是个中学生吧,陈静瑄,你真让我看不起。单薇子冷冷说。 陈静瑄:你还知道他是中学生? 副座的方玖摘掉眼睛,严肃地看着窗外。 排名已经掉出前百了,如果再这样下去。 吴森注意到他们动静,也准确看到陈静瑄身上的伤口,以及单薇子去给陈静瑄拿绷带的动作,不由问。 你们刚刚去干什么了? 单薇子和陈静瑄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李斯安一路跑到了医务室,这时已经下课了,所幸他来得还在,医务室的老师还没离开,操作着一堆仪器。 李斯安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问道:老师,齐婴人呢? 医务室的老师诧异道:齐婴?他没来过这里啊。 李斯安:可他们说齐婴身体不舒服,刚刚来过啊。 老师摇头,看神情像是真没见过齐婴。 李斯安着急地拨打电话,他一路连打了几个,都没有任何回应,电话总算是接通了,只是电话那端没有任何声音。 李斯安试探性地出声:你在哪? 你还好吧,陈静瑄有对你做什么吗?你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看吗? 电话里传来远处的脚步声,离得近的只有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李斯安声音有些慌了,着急说:齐婴,你别吓人,到底怎么了? 好半晌,电话那端才响起齐婴一句很低的声音,像感冒似的有些哑:我没事。 得了回复,李斯安脸色才稍微好看起来,试图和让齐婴说几句,但是自从说完那句没事后,齐婴又沉默了,任凭李斯安一个人自说自话。 李斯安深呼吸,握着手机,很耐心地说:齐婴,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你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吗? 你真厉害。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打架的?打给我看看呗。 抵赖不掉的,齐婴,他们都找上我来了,你可真牛。 齐婴,你说话,装聋作哑算什么本事。 你觉得你不说话躲在什么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当李斯安说到我要来找你时,一直沉默的电话忽然挂了,一声长滴。 他居然挂了。 李斯安气急了,他手里还凶神恶煞地拎着个破碎一半的酒瓶,瓶部的底端已经完全碎了,裸露的玻璃碴坑坑洼洼暴露在外。 周围人看着他都不敢走近,刚好碰到校园百事通,忽然问他:你在找齐婴吧。 给他随手指了个路:齐婴往那个方向走了。 李斯安看上去真的很气了,他大步往前跑去,进入了一个正在施工的教学楼,教学楼平日里没有人往来,中间还贴着个黄黑色的标牌:正在施工、闲人勿进。 地上有并不明显的血迹,李斯安的鼻子从来灵敏,在入口处就嗅到了那丝极淡的血腥气,他顺着血迹一路往前。 第225页 忽的脚步一顿,李斯安蹲下来,手指摸上地上散落的东西,尚未干涸的一摊血迹里,还有破碎的正在流血的鳞片。 李斯安手指紧紧捏着那鳞片,眼睛忽然有些不安。 他不敢再耽搁,穿过废弃的施工重地,朝着建筑内部跑过去。 天渐渐黑了下去,施工楼里除了浓重的粉屑,就是让人刺鼻的装修气味,周围黑黢黢的,李斯安打开手电筒,照到地上,把一路掉在地上的鳞片都搜集起来,顺着这个线索往前搜寻。 在最深处的角落里,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东西,或许可以称得上怪物了。 在安静得只有呼吸声、针落可闻的场合里,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很轻的嗤声。 你和他天天形影不离,瞒得过吗? 回复的只有沉默。 李斯安屏住呼吸,穿梭其中,忽的停下脚步来,他听到楼梯口的那一端传来些许声音,随着他往前,那个动静兀的又远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齐婴,放轻脚步。 然而一个很大的影子从他身后掠过。 李斯安猛地顿了步,朝着身后影子的方向跑去,像被影子引诱、又耍得团团转了。 谁知道李斯安忽然不动了,也不跟着影子跑,他径直停下来,准确无误地朝着一个方向陡然跑去,推开了门。 所有的影子都停下来,脸声音也寂静了。 在黑暗的那一端,被月光描摹的阴影洒落在地板上,显得晦暗不清,只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那一端。 李斯安的视力极好,看到一双修长骨节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想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手指上还有自残留下的血迹血迹,一些鳞片无力摔下来,落了一地。 那黑色影子的脸,在黑暗中露出流畅的脸部线条。 李斯安没有完全看清齐婴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转瞬即逝、发红的瞳孔,里面曾经的黑色被一寸寸填满。 齐婴的手指挨在栏杆上,暴露在外的额角上被染上了鲜红,李斯安装了一口袋的鳞片,恐怕是从他额头上挖下来的。 目光显得阴冷而空洞。 在触及到李斯安时,李斯安看到那瞳孔分明有了点人的慌乱。 李斯安不敢叫齐婴,况且他已经被齐婴发现了。 李斯安放轻了脚步,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明显,但齐婴明显慌乱想走,李斯安飞快蹿了出去,飞快地够住了齐婴的衣角。 齐婴的身体发抖。 李斯安踮起脚,猝不及防的,唇碰到了他的唇。 齐婴搭在栏杆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 第121章 他们都没闭眼, 黑暗中李斯安的睫毛扫到了齐婴眼窝下,有些发痒。齐婴手指蜷缩起来,握成拳头, 在那一瞬间的错愕后, 变成了重度克制。 黑暗中,李斯安见齐婴没有变化, 还很诧异, 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厮磨了下。 齐婴的鼻尖全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勾得人发痒。 齐婴的呼吸已经变得很乱了, 眼底猩红更重,李斯安维持着踮脚的姿势, 饱满的唇一次次蹭过齐婴紧闭的唇,唇珠被压得生艳, 手腕蓦的一重。 李斯安这才不再踮脚, 他仰着头, 和齐婴对视,齐婴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秒后,李斯安诧异:咦?你怎么还没变回来? 根据上一回的经验,李斯安以为亲了齐婴齐婴就会变回原样, 毕竟上一回齐婴变成满头鳞片的时候, 就是因为一个吻变回来了, 也可能是被某本童话书刻意误导的,他以为王子亲吻了睡美人就能拯救公主。 然而「公主」看着他, 从额头攻击性十足的鳞片、到猩红的瞳孔,怎么看都不像需要保护的公主, 倒像个能毁天灭地的。 李斯安手腕被握痛了, 想要抽回但齐婴的力道太大, 他余光瞟见齐婴的手臂,上面青筋明显,而且分布着鳞片。 他抬起眼,对上齐婴血红的眼睛,比上一回李斯安看到的异化现象更加严重,那张面孔上出现更多龙化的特征,包括身体也是。 李斯安在看齐婴的同时,齐婴也在观察他。 李斯安的手指摸上齐婴额头上的鳞片,齐婴就低下头给他摸,任他细白的手指划过粗糙流血的鳞片伤口,上面很多鳞片已经被齐婴用手指挖掉了,旧伤未愈,又添了新的伤口。 李斯安眼泪都快下来了:齐婴,你怎么了? 齐婴的大脑明明已经很不受控制了,但一张脸紧绷着,还是摇头,脸上没有一丝松懈,半晌,齐婴问:不是说让你不用来吗? 李斯安心说,不来怎么跟你吵架啊。 李斯安说:你在躲我吗? 却没有回应,在李斯安开口的刹那,齐婴因为剧痛整个身体倒塌下去,撞到地上的建筑上,李斯安吓了一跳,也跟着蹲了下来,着急道:齐婴! 齐婴的呼吸陡然变得很是急促,犹如那一次在骷髅医院里一样,破碎的鳞片还在冒血,肺腑像被火烧般刺痛,手背上的筋脉清晰可见,宛如忍受岩浆火烤。 在极度痛苦中,他眼睛里的阴冷一览无余。 昔日所有的正直、清冷仿佛荡然无存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齐婴不见了,有的只是一个绝望处境的怪物。 李斯安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头,惊慌失措地用下巴抵住他的发顶:齐婴。 第226页 齐婴的手疲惫地滑了下去。 仿佛内心真实邪恶的剥离,露出完美得近乎毫无瑕疵的皮囊之下,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李斯安蹲在他前面,呼吸发抖: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齐婴的手掌碰到了李斯安的手背,李斯安的手一僵,但没有抽离,静静地让齐婴握着,放到了脸颊边。 齐婴的眼睛全是痛苦的痕迹,宛如一刀刀割过,那些时间变得很漫长,痛苦几乎可以用一分一秒来计算。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齐婴嘴角流淌下来。 齐婴瞳孔阴冷而平静地望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任何神色。 李斯安说:是不是北境那些恶魔把你变成这样的? 齐婴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顿住,李斯安急声说:肯定是北境,我就知道,那天秦穆找我玩塔罗,测出的不是什么好牌,他是不是也来找过你了? 齐婴抬眼,眼底的犹豫很快被其他所替代,一出口嗓音就已经沙哑了:安安。 李斯安说: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 齐婴说:你会帮我吗? 见李斯安犹豫,齐婴的视线失落地低了下去,瞧上去像是有些伤心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很难受,这里。 齐婴的手指按着心口。 李斯安想到上次那两回把他玩得团团转的游戏,他自己也不会,怎么去教别人呢。可是我也不好,好吧我带你,你别难过了。 随着李斯安那声的答应,齐婴脸上才有了些人气。 齐婴瞳孔里的红色还未褪掉,直勾勾盯着他。 李斯安紧张地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齐婴的脑袋好像很沉重似的,垂了下来,下巴抵在李斯安的肩膀上。 李斯安无足无措地说:没事的。 可是一双手从后伸出,顺着李斯安的脑后的头发按在了后脖颈上。 那双大手揉着他的后颈。 这种满是侵略性的方式让李斯安心头浮起一丝不安,身体微微颤栗,手指轻轻推了下前面齐婴的胸膛,齐婴就松开了。 但齐婴脸上神情仍旧显得很难受。 李斯安还是信着原先方法bull;论的成果,犹豫说:我亲亲你你会变回来吗? 李斯安齿尖咬住了嘴唇,带出一丝晶莹的丝,将嘴唇弄得濡湿漂亮,齐婴盯着他看上去软乎乎的唇珠,鬼使神差地没有摇头,只是说:可以吗? 没等他说完,齐婴已经倾身靠了下来,笼罩住李斯安半个身体。 李斯安愣在原地,只有眼前靠得愈来愈近的面庞。 李斯安脑袋轰然变得很混乱,几乎一刹那,连人从头到尾变成一只煮熟的红龙虾,他想起来,可是齐婴。 齐婴怎么可以干这样的事。 齐婴低下唇。 嘴唇在李斯安嘴唇上磨了磨。 皮肉触碰的刹那,李斯安喉咙就有些干。 齐婴拇指压着他下巴,垂着眸,嘴唇很慢地碾过李斯安的唇角。 抓在齐婴衣服一角的手指松了又紧,李斯安眼梢红了一圈。 再看齐婴时,齐婴依旧还是那副样子。 李斯安:啊,为什么啊?你没有变回来。 齐婴沉默了几秒,哄道:你把嘴巴张开些。 李斯安一时没有动。 不可以吗?齐婴问。 李斯安一下子很为难,好像不是不可以,他把现在这种鬼迷心窍的状态全都归结于齐婴,又死活不肯承认刚刚在想的什么,语气显得一团乱麻,嗫嚅道:我,我。 李斯安阖了下眼睛,脸红得已经不能看人了,松开手的刹那,快哭了似的,只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不可以亲到里面。 齐婴掌心护着他的脑袋,声音沙哑:安安。 他却异常坚定,像是上回被齐婴亲怕了,只是用嘴唇蹭着齐婴唇角,轻轻吻齐婴脸上的鳞片。 李斯安的呼吸发紧,很焦虑地去吻齐婴头顶的鳞片,然而并没有办法帮助齐婴改变现状,除了等待。 时间像一分一秒拨过。 直到天空变成了深黑色,齐婴身上那些鳞片依旧在,也没有要恢复现状的迹象。 齐婴站起来,脚步略有些狼狈仓促,手搭上李斯安的肩膀。 李斯安忽然转头,鼓足了勇气般:我们的事还没完呢,齐婴。 齐婴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李斯安说:你觉得你抽烟打架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齐婴似乎还想辩解,但却发现无从辩解,证据确凿。 你是没有看到。李斯安说,那两人三中的校霸,现在缠着绷带穿一身病号服在酒吧蹦迪,他们说你跟人打架,还打得很凶。 李斯安说看着齐婴眼睛问:是你做的吗? 齐婴脸上有了一丝表情,身体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后遗症,因为剧痛显得吃力。 李斯安连忙去扶他。 扶到一半莫名又开始生气,李斯安说:那你呢,你变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是什么事情都跟你说了的。 第227页 你觉得你这副样子就没人喜欢你了吗?李斯安憋了许多年的火气,明明知道说出来会弄火齐婴,也许真生气起来不理自己了。 但这个问题一直不解决,李斯安就会一直愤怒下去。 你就那么自卑?每天装装装你累不累啊。 想做什么你就做啊,想那什么多,天天用另一副所有人都喜欢的面孔,你在怕什么? 李斯安越说越愤怒,几乎无法控制情绪了。 前一秒还跟我说话,下一秒就不理不睬,你以为你是什么啊,你自己的事重要别人就无关紧要了吗?!你有走过心吗? 齐婴一直看着他,很吃力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脸色苍白,瞧着很有一副卖惨的嫌疑。 李斯安深呼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让我去冷静一下,你自己好好想想。 李斯安冷不丁想到,这些和齐婴有过纠缠的不良少年刚来找他,下一秒他就因为齐婴的这副样子想要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就好像被什么特意设计的一样,总不会是齐婴故意算好了的吧。 如果是,那也未必太坏了。 他可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助齐婴变回原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李斯安心头说。 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只是冷着脸跟对方说:我们都静静。 第122章 本来教导主任一怒之下让李斯安搬回去, 是有些后悔的,把李斯安放在前面会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把李斯安放在后面怕他会和齐婴起了什么化学反应。 但比起让李斯安带坏班级里的其他同学, 显然和李斯安当了十四年同桌的齐婴更适合扮演这个内耗的角色, 齐婴也不像是个能被李斯安轻易影响的。 教导主任就很崩溃地发现李斯安转了性似的天天往申南雅那边跑了,他和他的同桌好似冷战似的, 谁也不理睬谁。 严恒自始至终没想过是自己的原因。 因为给李斯安一周布置的两篇大小作文, 李斯安作文不会写, 没人教他, 老师叫他多看多悟,他和今哲克的语文成绩也就半斤八两吧, 班级里除了齐婴,语文最好的就是申南雅了。李斯安拉不下脸来问齐婴, 只好跑去问申南雅。 那只黄色塑料小鸭子还放在申南雅的兔子笔袋上, 李斯安熟门熟路地搬了条小凳子坐过去。 申南雅的试卷还平放着, 试卷下就冒出点隐隐的黑发来,紧接着冒出两只狐狸眼,明目张胆地抬起来。 申南雅:韩老师说,你再上来一次, 就打断你的腿。 李斯安很苦恼地眨了几下眼, 下巴搁在桌子上:打呗, 我可是有九条腿的。 齐婴呢。申南雅慢吞吞地说,他的语文不是一向很好。 我和齐婴绝交了, 这傻逼,谁要和他做朋友。 李斯安回去后越想越委屈, 气愤得无法入睡, 觉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人, 冷漠,自私,冷暴力,装逼,凉薄,自卑自负,口是心非,还玩自残那一套,还会往火里跳。 他才不要和那么难搞的人当朋友。 这是李斯安不知道第几次说要和齐婴绝交了,至少申南雅听到的就有三次。 申南雅刚要劝说,忽的有一道人影稍瞬即逝,抬眸时,严恒就站在李斯安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指手画脚、张牙舞爪。 申南雅也僵住了,使劲咳嗽提示李斯安,李斯安没有注意到暗号,一张嘴叭叭叭讲个不停,从伪命题讲到办公室的几个老师,最后摊平了试卷让申南雅给他报答案。 见申南雅不动还很诧异,申南雅指指他身后,李斯安这才注意到一直立在他后边的教导主任,吓得一激灵,掉到了桌子边。 严恒尽量使自己的脸色不那么狰狞,露出个友善的微笑:出来一下呢。 你的耳钉怎么还不摘掉,我上次不是让你摘掉了吗? 李斯安的手指蓦的碰上自己的耳垂,他一边的黑耳钉尤其明显。 有前几次的经验教训在他哪敢摘,摘了就会变回原样,就不说他那头白毛了,光一对狐耳朵就得被人当成怪物打,李斯安紧紧捂着耳垂,还想为自己辩驳:老师,这,这。 这了两声后,他憋出一句:可是校规没有说男生不能打耳钉。 校规只规定女孩子不能打耳钉。 严恒一下子被气笑了。 李斯安一脸紧张地和他对视。 严恒说:好,这个我就先不说你,你最近跟你同桌怎么回事啊? 李斯安嘴巴一下子闭上了,一言不发,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 后边连续几天,李斯安都等着齐婴来给他道歉,但齐婴不那么干,李斯安决定用齐婴的办法来对付齐婴,也不睬人了,顶着一张寡言少语的冷漠脸,将对方那身气质神韵模仿得很是巧妙。 鉴于严恒一直在等李斯安的回复,李斯安停顿半晌,有些气地说:我才不要理齐婴,凭什么啊,每次都是我去找他玩,他都不来找我,我这两天就没有先和他说话,他也不跟我说了,他还不把他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严恒说:看到了,你们已经三天没有说过话了。 第228页 李斯安被严恒这么一提醒,脸色更难看了,冷冰冰地扭过了头。 这是正常的。严恒温声道,你越长大就越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你和齐婴之间的差距,你和每一个同性每一个异性的差距,你所需要学会的,是甄别差距再做出取舍,适当的离别是为了今后更为正确的选择。 李斯安被严恒突如其来这番话绕晕了:什么正确选择啊。 定个小目标,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去什么样的大学,今后要在哪个领域发电发热?甚至是你今后会碰到怎样的爱人,当然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你要考虑的是你自己,什么是你这个阶段要取舍远离的人,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要好的的人终究都会分别,你能想通,老师也很欣慰。 李斯安没有听懂,但还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 严恒还以为他明白自己意思了,很是欣慰,临走前不忘口头鼓励了一番:我看了你最近的几张试卷,再这样下去,没过多久就能及格了,很不错,再接再厉。 李斯安点点头。 这次很意外的,李斯安居然没有被罚做试卷,而他手上这张没写完的,严恒居然给他放了假让他不用再写,一下子皆大欢喜。 李斯安就趴在自己座位上,别人来叫他玩他都没理,很安静又晕头转向地睡过去了。 齐婴就坐在他旁边写作业,看上去全神贯注。 李斯安睡迷糊了,朦胧间醒过一次,看到齐婴的侧脸,浸润在暖光里,如同覆了层淡淡的金辉。 李斯安睡得迷糊,偶尔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洒下来,李斯安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用手指揉了揉眼皮。 齐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皮垂了下去,避开那投来的目光。 只是没过一会儿,李斯安又感觉到了那道微烫的视线,余光扫过来,可能是低估了李斯安对周围信息搜集的敏感性,李斯安瞬间察觉到了,抬起头,那一刹那,齐婴迅速低头,装作没有在看李斯安的样子。 李斯安又开始写作业,抬了下唇角,在齐婴的余光第三次扫过来时,他准确无误地抬起头,恰好和还未收回视线的齐婴四目相对。 李斯安本来就将试卷放了再睡个回笼,正好放下笔,下巴往前手背上一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齐婴接收到他的视线,眼里显得闪烁,李斯安很耐心地等着,在他以为齐婴不会开口时。 齐婴忽然问:语文会做吗? 齐婴连续三天没跟他说过话了,说出的就是这么一句。 我都写完了。李斯安喉咙里哼出一声,语调上提,带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你想干嘛。 齐婴没出声。 李斯安也不想再管齐婴想什么了,放下作业本,准备补觉。 写了那么多作业,饿不饿?齐婴问。 但那一声问候李斯安显然是没听到,也可能是听到后选择性装聋作哑。 李斯安的额头搁在手臂上,有点咝咝烫,两眼一闭正准备睡了,忽然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露出点流心曲奇小饼干。 因为饼干很长,被掰断了,被一双修长骨节的手持握着,就招摇地在李斯安眼睛底下晃。齐婴就假装漫不经心地,一边往这靠,一边使着很没有技术含量的把戏。 李斯安顾忌到自己还在和齐婴冷战,并不想太显得自己贪吃。 可是饼干都掉渣了,流出的巧克力快掉到他裤子上去了。 李斯安怕饼干弄脏裤子,手妥协地往前伸,捏住了饼干,齐婴极为识时务,手一触即放,不给他丝毫压力,李斯安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起小小的弧度。 平常齐婴投喂他都是张口就接的,现在伸手接,齐婴大概能懂他的意思吧。 过了一会儿,底下又递过来一颗绿葡萄,用牙签插着,裹了层冰糖,像亮晶晶的糖霜。 有谁能拒绝一颗剥皮的晴王呢。 李斯安不想吃他的,犹豫了,接过葡萄,含住了。 过了一会儿,底下又递过来一小块娇艳欲滴的葡萄冰挞,点缀着鲜乳酪。 这还没完了! 李斯安想训斥他,但心里痒痒,好奇齐婴还要多少,就张嘴咬住了。 很快他就撑得吃不下了,但齐婴还在源源不断地送。 李斯安垂下的手勾了勾,示意自己吃不下,想暗示齐婴不要再拿来。 很显然,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面一层冰块轻晃。 葡萄奶绿。 李斯安的头抬起来,后背一下子抵到最角落,抱着吸管咕噜喝了一口,齐婴的手臂贴在脸上,靠着身后的瓷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李斯安低着乌黑眼帘喝奶茶。 齐婴不知怎么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从远处看,很像一头饿狼垂涎欲滴地看着可口的猎物,李斯安的吃相确实好看,脸颊微微鼓起,就跟只小仓鼠似的两颊鼓鼓。 我以后不吃你东西了。李斯安吃饱喝足后,冲他宣布,我们的关系太乱了,要分清楚。 很多。齐婴说。 李斯安没听清,啊了一声。 齐婴说:我还有很多。 第229页 第123章 李斯安的脸还侧在手背上, 狐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种低劣的勾引方式是在骗小孩吗。 李斯安将脑袋转了过去,卸磨杀驴,不想理人。 那姿势显得很散漫, 像一条狐狐虫, 液体似的流到桌子上,仿佛已经累到多说半个字都会耗费体力, 懒劲刻进了骨子里。 由于李斯安整个人埋在桌子上, 团成了一团, 仿佛那些都白喂给他了。 齐婴等了好半晌, 看着李斯安后脑勺也不见他动静,李斯安闷头闷脑团得可紧, 齐婴捏起一根他露在外面的手指,捏了捏。 李斯安手指勾了两下:走开。 安安。 你走开。 那语气很重了, 李斯安说:我才不要跟你说话。 也不忘添一句:你以为这点东西就能讨好我吗?才不会。 这时候再给李斯安抽丝剥茧地说逻辑辩驳自身无异于自寻死路。齐婴沉默了半晌, 说:为什么? 他好像真的很困惑李斯安生气的原因。 李斯安的脸当时就黑了: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呢? 齐婴说:你生气了。 李斯安耐下性子:我为什么会生气呢? 齐婴心里隐隐是知道的, 也知道该怎么做,但憋了好半天,千辛万苦憋出一句:你要不要再冷静一下。 李斯安深呼吸,磨了磨牙。 要喝点热水吗?齐婴看着他水杯, 踌躇问。 李斯安扭过头, 齐婴只好放弃对话。 李斯安悄悄抬眸偷看了眼, 齐婴又低下头去写作业了。 李斯安瞬间连话都不想讲了,两颗头一抬一低, 各不理睬。 他正趴着,头顶传来淡淡的香气, 诱惑似的钻入鼻尖。 李斯安睁开眼, 一根修长的食指展在他眼前, 指尖上冒出一滴红颤颤的血,像是新鲜刚咬破的。 李斯安鼻息发潮,望着对面那张犹豫的俊脸,语气不善:干嘛。 齐婴说:要吗? 李斯安想说这个也没用,但一张脸却不由自主倾了上去,他眼睛看着齐婴,张唇狠狠咬了上去。 他下嘴的力道很重,齐婴轻吸了口气。 李斯安含住了近在咫尺抵在他颊边的手指尖,淡淡的血腥气冲上他的神经,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但李斯安不敢太用力舔,生怕把齐婴血吸光了,只敢轻轻用舌头磨蹭。 宛如小婴儿吮吸似的。 齐婴被含得闷哼了声。 李斯安嘴唇瞧上去亮而湿软,呼吸慢慢吐出来,齐婴从上往下望着他,看到他尖巧的下巴。 李斯安两靥因为压得久了显得微红,唇角还有未来得及吞咽的鲜血,很艳丽地沾在唇梢。 齐婴说:还要吗? 李斯安不做声,只是泄愤似的锤了齐婴一拳,那一拳还没打到,就被齐婴用手掌心包住,轻轻捏了下。 李斯安倏然收回拳头,缩回袖子里,眼睛扬扬又敛,心头有点怪异。 已经是初冬,万物披了层淡淡的霜,李斯安趴了一会儿,忽然懒懒地出声: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你很想看雪吗?齐婴问。 李斯安下巴轻轻点了下,像被那个雪字冻到吸气,轻声说:可是雪好冷啊。 他又问:你知道错了吗? 齐婴:嗯。 你要是再那样,我就不理你了。 齐婴说:原谅我吗? 李斯安不说话,但气显然已经消了大半了,并不给出明确答复。 李斯安偏过头补觉,越来越困,眼睛闭了一小会儿,就察觉到肩膀上盖下一件衣服来。 李斯安动作一顿,想要不要爬起来,但是毅力没熬过现实,又被寒气催得朦朦胧胧缩成了一团,弄得一激灵。 他都想冬眠了。 他的手迷迷糊糊往外,寻着热源塞进齐婴校服里。 齐婴头转过来,并没有太大反对,右手还在握笔写字,左手将他的拳头隔着校服捧在掌心里,像捧着个冷炉似的。 习惯使然,李斯安下意识想往齐婴怀里爬,两秒后,想起他现在还是个人。 李斯安莫名怀念还是兽形的时候,那样他就可以直接睡在齐婴怀里了,一个天然暖和的窝。 但他现在这样,但好像也不是不行。他狐形的时候确实很小,但人形也不大。 李斯安一双狐眸朦胧抬了起来,上下丈量齐婴的尺寸,又丈量自己的大小。 他之前觉得齐婴太大了,但大有大的好处,比如说在齐婴上铺一层白绒毯就是一个绝妙的狐窝了,还自带火炉地暖加热功能。 李斯安的拳头往外推了推,齐婴抬眼:怎么了? 李斯安和他商量:你能让我躺在你身上吗? 齐婴的笔尖一顿,没留神笔从桌上掉了下去,但态度坚决:不行,这里是学校。 可是我好冷啊。 齐婴和他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手指一根根挤进他指根里。 李斯安被烫得缩手,他的私人领地意识很强,只是迟疑了一秒,小手已经被人紧紧抓在掌心里了。 第230页 李斯安想缩回手,齐婴却抓得很紧不肯放,低声询问:不是冷吗? 笔掉到地上的动静并不小,前排的今哲克注意到后面动静,余光往后睨。 却看到了那一幕。 两人靠得极近,下巴都快挨在一起了,李斯安困恹恹地将头抵在午睡枕上,一只手伸进齐婴的校服里,被人强迫般按住了,指关节把校服顶出十指相扣的形状。 那毯子盖过脑袋,脸遮了大半,只露出点红红的嘴唇。 齐婴给他撩开鬓角散落的一丝头发,手指似乎擦过李斯安的面颊,冒血的指尖还牵着一丝银液。 今哲克呼吸莫名发紧,将头狠狠转了过去。 李斯安说:兄弟,我还是冷。 说着话,李斯安目光又开始不怀好意地量起齐婴牌软垫的尺寸,连手都那么暖和,身上肯定更暖和了。 齐婴按住他要靠过来的脑袋,低声说:乖。 齐婴始终顽固,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斯安坐怀里,纠缠了好一会,只答应给他一堆衣服垫着,李斯安肩膀上盖着的小毯子滑了下来,齐婴给他捡起来,连冻红的耳朵尖也盖住了。 李斯安犯冬困,打了个哈欠,小毯子下露出一只眼睛来,恹恹说。 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 上课叫我。 嗯。 李斯安果真睡了起来,等他醒来时,午休时间还没过。 他睡醒后精力充沛,当场就想起来兴致勃勃地满世界找人玩。 班级里这才过午休,显得死气沉沉的,就他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路喊过去:打球不,有人打球吗,别睡了,快起来玩!! 一张张痛苦面具睡眼朦胧地抬起来。 好困这不是还没上课吗。 有没有人管管他。 齐婴你管管他。 李斯安叫了一圈没人,见大家都睡得半死不活,只得兴致缺缺地坐回去。 他们怎么看上去都那么困啊。 那可不,他都睡醒了自然觉得不困。 一个人也叫不起来,李斯安只好放弃,坐回位子上。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无聊地东张西望。 今哲克拿了一副半透明的眼镜过来,只有一层蓝光镜片。 今哲克说:戴上试试看。 李斯安试着戴了下,本来就小的脸衬在镜框下,就只有巴掌大小,高耸精致的鼻梁落下一道浅白光晕。 今哲克屏住呼吸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不舒服地眨了几下眼睛,抱怨道:睫毛撞到了。 你睫毛太长了。今哲克说,试试这个,戴上你就是斯文败类。 说着又拿出了另一副眼镜,金丝边框。 李斯安惊讶道:哪来的那么多。 今哲克努了努唇:这你别管好吧其实是一个姐姐给我的。 李斯安接了过来,为防止被戳到睫毛,他始终垂着眼睛,问:怎么样。 今哲克的手指按着下巴打量:好看到可以当我老婆了。 李斯安桌子上的书飞了出去。 今哲克踉跄往后连退了几步,跳开他的攻击范围:喂喂,开玩笑的,别上火啊。 一道余光打量而来,李斯安注意到齐婴一直在看着他,被李斯安发现后,齐婴又默默把头低回去了,本身就靠着后门窗户,又在刻意弱化存在感。 李斯安想看齐婴戴眼镜,就凑了上去,齐婴不可避免看到镜片底下小扇子般拂动的眼睛,很热烈地盯着。 齐婴抿了下嘴角:我不近视。 戴嘛。李斯安说。 齐婴没有动。 李斯安仗着那点若有若无的底气,径直摘下眼镜,直奔齐婴,甚至连个挣扎也没有,那眼镜就已经戴了上去。 镜片下目光冷淡扫过来。 李斯安脸颊兀的蹿上一股烫意,小声问今哲克:你看齐婴这样像不像个乖乖仔。 今哲克:齐婴本来就乖乖仔好学生这不是全校皆知的事吗? 李斯安心说,有哪个乖乖仔会把全区最难缠的混混打到头破血流哭爹喊娘住院的,有哪个乖仔会跳进火海里高兴地将自己烧成灰烬的。 对噢乖乖仔还一个人在夜里躲在无人问津的旧仓库抽烟,还把自己挖得满头伤口鲜血横流鳞片满地。 神经病啊这是。 想想额头都要爆青筋了。 但他如果说齐婴在装乖估计也没人会信他,他就摆烂,语气讽刺:啊对对对,齐婴乖,不乖的都是李斯安。 今哲克无奈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李斯安:没怎么,我好得很。 齐婴垂眸,还能看到镜片上李斯安掉落的两根长睫毛。 李斯安给齐婴摘掉眼镜还给今哲克,对方忽然说:等等。 李斯安不知道齐婴要干嘛,就看他手指碰上镜片。 手指粘着两根睫毛递过来。 刚刚你睫毛掉了。 睫毛掉就掉了为什么还要说一声,这睫毛还给他还能有什么用。 第231页 李斯安望着半空举着的手指。 上面真真切切粘着两根纤长漆黑的睫毛,就仿佛对方刚刚摸过他的眼睛一样。 李斯安看着举在半空的手指,语气含吞:给我干什么,扔掉啊,还能粘回去吗? 齐婴想想也是,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迷你密封袋,鬼知道为什么齐婴总是随身备着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像漱口工具、消毒液、洗手液。 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齐婴把他掉下的两根睫毛放进密封袋里。 透过那层透明袋子,明显看到有了数根长睫毛了,还有几绺不知什么时候被齐婴捡到的银白色的发丝,从发色不难看出头发主人是谁。 李斯安怔了下。 齐婴已经将密封袋放回了贴近心口的口袋里。 李斯安反应过来,手指攥着齐婴衣角往后推,齐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按在墙壁上。 李斯安快撞到齐婴下巴,一对狐眸里全然愤色。 齐婴你是变态吗!! 第124章 不可以吗?齐婴低声。 可以吗?李斯安反问,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做法就很。 这是你不要的。 李斯安被说得一愣,脸孔微红,恼道:就算我不要, 但这也不是你拿去的理由。 在窗户外边, 班主任抱着茶壶,一副颇为无语的姿态。 李斯安当时看见韩仁, 眼睛瞬间亮了。 他轻车熟路, 嘴巴一瘪, 手指着齐婴, 鼓着腮帮子告状:老师,你看齐婴。 韩仁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又怎么了。 老师, 齐婴欺负人。 坐好,快上课了。韩仁说,今天讲试卷。 前桌也打圆场:都散了散了。 李斯安见没人给他撑腰, 明明把手松了, 猝不及防,一口咬了上去,咬住了齐婴的脸。 他这一口咬得四座皆惊,韩仁呵斥道:李斯安! 周围人一拥而上, 从后拉住李斯安的胳膊肘, 想把李斯安从齐婴身上扒拉下来。 前面有几个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哎呦哎呦地笑痛了肚子看热闹。 韩仁视线严肃一转,就各个敛下笑假装很认真地看书。 废了好大劲才将两人顺利分开来。 齐婴后背还挨着墙壁, 一只手挡着脸,在众人盛情邀请他拿掉手看看伤势后, 才放下手。 手拿掉时, 脸上有个浅浅的牙印。 目光又汇聚到始作俑者身上。 李斯安还狡辩: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几岁了?我问你几岁了。韩仁忍住火气。 李斯安磨了磨还没收的牙口:老师, 齐婴不听话,你怎么不骂他。 你又想搬到前面去吗? 李斯安声音小了:不要。 我让你给齐婴道歉,你道歉了吗?韩仁问。 李斯安说:我又没有错。 他这副态度很难让人松口,但眼见要上课了,又不能任由他这么下去,韩仁说:坐好,上课。 周围都各自散了,坐回座位上。 一双手从下边伸过来,扯了扯齐婴的衣角。 齐婴低眸。 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怎么可以把我的。李斯安咬牙道,你这样做是侵犯了我的,的。 前桌椅子靠过来,后背往齐婴桌前一碰,侧着身体提示道:身体权。 李斯安说:懂吗?你侵犯了我的身体权。 这是你不要了的。齐婴答。 这样仔细盘逻辑确实也是齐婴先问的李斯安,在确认李斯安不要后才收集起来,李斯安想反驳齐婴但刚出口的话不好耍赖,他费劲想了两秒,憋出一句。 你是变态吗?你拿我头发做什么。 扔掉很可惜。 不许拿我头发。 齐婴就没有回应了,但想来也当了耳旁风。 李斯安的脸还挨着课本,桌下的手指蜷成了一个小拳头,砰砰两拳往齐婴腿上撞。 齐婴将他的拳头掰开,但李斯安握得紧,齐婴抓着拳头,一根手指往他拳头缝隙里插,想将他拳头打开。 谁料李斯安就势一握,裹得密不透风。 他拳头跟螃蟹钳子似的,紧钳着齐婴的一根手指,扔齐婴怎么晃也掰不下来。 李斯安还冲齐婴做鬼脸:略略略。 齐婴不看他的鬼脸,他的脚又不安分,往齐婴椅子上踢,被齐婴一只手按住了,但还是踢到前面的椅子腿。 前桌的两个还在听课,坐着的椅子被踢得邦邦响,声音都快盖过老师讲课了,今哲克侧过眸来。 这是又想出去罚站了吗? 刚好讲台上韩仁警告般咳嗽了两声,李斯安才收了手。 李斯安撇嘴,趴在课本上不看齐婴,齐婴也不看他,过了会眼对上了。 齐婴说了一句很没有诚意的抱歉。 李斯安说:没有诚意。 齐婴微压重了声线,一字一句:抱歉。 李斯安手指撑着脸颊:我不接受。 第232页 齐婴:那听课吧。 你不保送了吗?李斯安说。 那语气听着快酸掉牙了。 齐婴道:你好好听课也能保送。 李斯安说:你每年冬天都去北方看你爷爷妈妈他们,除非你今年也带我去。 这个不行。齐婴几乎想也没想就拒绝。 李斯安摇他的衣角。 为什么不带我,带我去嘛。 不行。 李斯安:为什么,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你妈妈了,我上一次见他都不知道是哪一年了,而且你bull;妈妈生病了,我都没去看过。 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李斯安:那你学狗叫。 很侮辱人的主意,李斯安料想齐婴也不会答应,但是出乎意外,对面沉默了半晌。 齐婴:嗯。 你宁愿学狗叫,也不肯带我去你家玩是吧。 齐婴还没说话。 李斯安:草,绝交。 齐婴:现在还不能去。 那什么时候能去你家玩。 齐婴又说不出了。 李斯安说:每次饭局还是什么的,我爷爷总是让我叫上你,你爷爷在北方就算了,有来有往那叫人情,是基本的礼貌,你有没有礼貌齐婴。 一年后。 我信你个鬼。李斯安说,就敷衍呗,你三年前两年前也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见你带我去玩过。 齐婴低下眸来,李斯安知道他在犹豫。 李斯安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你要是带我去,我就和你亲怎么样。 齐婴眼眸动了下,但依旧保持那副姿态,像是在说「你又不肯张嘴」。 李斯安的手指尖去勾齐婴的掌心,齐婴的手一蜷,想握又松开了,眼睛看向李斯安。 李斯安说: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我绝不反抗。 齐婴声音也放轻了,只用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你张嘴吗? 那声调钻进李斯安耳朵里,有些发痒。 嗯。李斯安当然不会,他语调上扬地唬骗人,怎么样,带我去你bull;妈妈家玩呗,我保证乖乖的不惹事。 齐婴眼里明显动摇了。 所以。李斯安说。 齐婴摇头:不行。 那你怎么才能带我去玩。 齐婴说:晚点。 李斯安:呵呵,再见。 说完那句,他就再没理人了,上课就盯着韩仁看。 韩仁手指还握着粉笔写,目光恰好和李斯安从最后一排专注投来的视线对上了,多专注的小孩,黑眼珠都不眨的。 韩仁粉笔停下了。 李斯安目不斜视。 三秒后。 韩仁:去去去。 李斯安从椅子上一窜而起,轻车熟路,抱着一包纸巾拔腿就跑,冲向厕所。 老师,我也想去。又一个举手。 仿佛他一走,半个教室就安静下来了。 不过一会儿,今哲克压低声音,对齐婴说;估计又干什么去了,他家厕所都结蜘蛛网了,从来没见他用过。 嗯。 今哲克说:他既然那么想去,你就带他去呗。 齐婴:我会的。 顺便加个一个我呗。 齐婴没有答应,不平不淡地嗯了声。 本来一节课也没多久,今哲克去找李斯安,快下课的时候,也在附近转悠,刚好看到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的李斯安。 这货叼着根糖,九十度仰望太阳,像在寻思他爹每天的人生都是啥样的。 拜拜佛,念念经,然后 为什么呢。 今哲克轻咳了一声,李斯安眼也不低,喉咙里哼了声嗯表明自己注意到了,今哲克就靠上他身后的栏杆,他头顶的黑发柔顺翘着,在暖冬的光下像是懒洋洋的猫崽。 今哲克忽然说:你别把齐婴不当男生啊。 李斯安这才回了下眸:我没把齐婴当女生看啊。 今哲克:迟疑了几秒,今哲克说: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李斯安看着今哲克。 今哲克:就是说。忽的又沉默了,说了句:算了,齐婴稳重,应该有分寸的。 李斯安陡然提声,惊讶又夸张地捂住嘴:什么,难道在你眼里齐婴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吗?难道齐婴就是传说中的人 去去去,边儿玩去,我不跟你说。 见杰克也不愿意说,李斯安也觉得无趣了,脑袋一窝又晒起了太阳。 有人在的场所,你要注意点。说到一半,今哲克顿住了,李斯安也不和杰克闲聊了,哒哒哒往人群里跑过去。 他就在栏杆边晒太阳,刚好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西装男出没。 看到李斯安,那西装男愣了一秒,随即迎了上来,十分和善地冲李斯安笑。 李斯安朝四周看看,附近也没有别人。 第233页 那西装男说:你爷爷让我来接你回家。 你不会当我三岁小孩吧。李斯安趴在栏杆上看陌生人,你是谁,家住哪,什么工作,父母是谁,今年几岁了,我爷爷为什么让你来接我,让你接我去做什么,你跟我爷爷什么关系这都得说清楚吧,自觉点,把你家户口报一遍。 他叭叭还没说完,忽然脑后一重。 一棍子从他身后劈下来,李斯安身体一软,随即没知觉地往下倒去,他身后,冒出另一个黑色西装的身影。 一个提着他的头,一个提着他的尾,将李斯安往车上带。 黑衣服对另一个道:大哥,我们现在是绑匪,跟他说那么多干嘛,有点匪徒的自尊好吧。 想想也有道理。 第125章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吧。 未必。另一个男声轻啧了声,那只老狐狸精明得很,把这只小的带过去再说,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的也未必是善茬。 但看上去还挺单纯的。 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五色有哪个是心思单纯的,他们就是罪该万死。 你别急, 我又没说他单纯, 看上去, 看上去还不行。 前座的争吵忽的轻了下来, 忽近忽远,最后变成很轻的碎语传进李斯安耳朵里, 李斯安难受地蹙了蹙眉头,却发现身体难以动弹, 他眼睛上被蒙上了块黑布, 连着手腕也被人用绳索绑上了。 他发出些许呜咽, 哼了两下。 前座匪徒交换了一个眼神,下巴往后轻点:醒了。 两人往路边停下车,推着李斯安下车,李斯安眼前看不清楚, 模糊中被人往下带, 推着踉跄往前走了几步。 两个匪徒打开了另一个车门, 将李斯安装上后座里,李斯安还想着别人来救他, 故意拖延时间,慢吞吞地走, 后面就催促道:快点。 李斯安眼前黑乎乎一片, 加之双耳蒙蔽, 要多心累有多心累。 坐下不过两秒,他就试图和他们谈判:能不能给我个枕头或软毯垫一下,座位好硬。 要给他拿吗? 没有! 另一个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小子嘴巴还没蒙住,快,再拿个胶布来。 李斯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连话也不能说了,只能发出呜咽声。 李斯安:呜呜,呜呜呜。 主驾驶的恐吓道:再叫,再叫就把你卖给人贩子。 依据李斯安目前所知道的线索:1bull;绑匪认识他爷。2bull;绑匪知道他的身世并且专门跑到学校里冲着他来的。 怎么可能就卖给人贩子那么简单。 在他锲而不舍的呼唤下,对面终于将他脸上的胶布摘了,问:怎么了。 李斯安:渴。 歹徒还真给他扔了瓶矿泉水,还拧开了瓶盖,李斯安低下唇用两只被牢牢绑着的手握着,小口小口抿。 过了没两秒,他说:软垫。 操。前面的男人烦躁地揉了下头发,怎么事情那么多,老二,给他拿。 李斯安后背稍稍软了一点,不那么硌得难受了,但车里有一股烟味,他想开个窗通风,刚准备开口,前面的仿佛预判了他的预判,在他说话之前,果断开口。 再找个人给你按腿捶肩是吧。主驾驶座的男人很凶地吼他,我们是来绑架你的,不是带你去做大保健的,再提一个要求,老子崩了你。 李斯安闭嘴。 几秒后,李斯安给他们分析:把我卖给人贩子能挣几个钱?说实在点,兄弟,你们干这行不就为了点碎银子吗?把我放了,我给你们钱。 呵,钱算什么。主驾驶嗤笑了声,听着语气好像很不屑。 李斯安惊奇道:你们绑架我不是为了钱? 当然是为了正义和光。副座的黑衣服自然而然道。 李斯安:绑架我这叫正义?! 老二,再拿个胶布来给他封上。 得令。车停在路边,黑衣服又转过头来,握着个胶布朝向李斯安。 李斯安窝在后座一角,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由于视线被黑绑带遮住,很没有安全感,尖尖的下巴挨着手臂,瞧着很乖很惨的样子。 手腕垂在膝盖边,由于被粗绳子箍出红痕,手腕又细白,上面的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红得很明显,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留下痕迹。 原本给他绑胶布的劫匪动作也是一顿。 磨肿了。李斯安如有所感,提了提手腕,小声问,你能帮我解开吗? 对方脸色显然有些迟疑,主驾驶的呵斥道:老二! 不能。那黑衣服立刻提声回道,说着就用胶布封了他的口,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跑车又一次朝前驶去。 李斯安心想,反正逃也逃不出了,不如尽人事看天命好好睡一觉吧,这么想着,手爪揪着毯子,就这恶劣的环境脑袋一歪,就地昏昏欲睡了。 见后面好半天没个回应,主座西装男诧异地偏过头来。 第234页 睡着了? 睡得可香。 呃李斯安这一觉不知睡了有多久,听到一声惊讶的倒吸凉气声。 嘶,宋呈! 黑布下,李斯安的眼珠动了下,他还躺在后座上,两只耳朵先竖了起来,随即侧着身体慢慢坐起。 宋呈就是宋叔的本名,他爷爷的司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名字确确实实是宋呈的声音。 两个绑匪接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出嘈杂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变成清晰的男声。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主座咬牙道:各凭本事宋呈!看天命吧。 旁边的黑衣服脸色却异常讽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各侍明君,宋呈,既然是你选择了这条路,你不要怨我们,我们也不怨你,你也不必顾及和我们昔日的情谊,我就当死了这个兄弟,建木宋呈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有一条恶门走狗哈哈哈。 那话语无比讽刺,但隔着手机,只有宋呈淡淡的声音:把少爷留下来。 声音从电话里响起,李斯安的听觉能力极好,一耳朵捕捉到了这准确无疑是他家司机的声音。 那就拿命来取吧。主座笑了声,车子以极快的速度朝前飞驰而去,在半空里一个摆尾漂移,将身后紧追不舍的跑车落在了身后。 何况跑车本来就快,这下快到整个车身都腾飞了起来,李斯安慌乱中飞速给自己绑了个安全带,生怕被撞死。 整个车身往前一震动,车尾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整个车身凭借惯性往前冲,李斯安紧紧抱着座位,在颠簸里一动不敢动,由于他被绑得密不透风也看不见东西,此刻就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崽儿。 主座冷静下来,说:开枪。 李斯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秒,枪声就在他前面响起,惊得他险些窜起来。 那黑衣男头探出车窗,手里握着两把枪,冲着身后紧追不舍的车玻璃打去,这时候逼近夜晚,暮色正浓,昏黄的路灯跳动,猝不及防,就被打碎了灯泡整个倒了下来。 李斯安以为这就过去了,谁知又一声冒火的传来。 他听力灵敏,在声音撞来的瞬间侧头躲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鬓角,飞了过去。 玻璃破碎的刺耳声,以及飞滑到地面后刺啦一声巨响。 李斯安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但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玩的那么大。 玻璃被炮弹震碎了,那枪声在他脑后回荡,甚至在真皮座椅上爆开一个窟窿,冒出阵阵烟火焦气。 李斯安缩在后座角落里,由于被蒙住了嘴巴,呜呜叫不出来,他蹲了下来,凶狠地用喉咙呜呜威胁,想叫他们别搞他心态。 前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绑匪嚎道:你以为就你一个害怕吗?我们也很害怕啊。 另一个正在开车的绑匪唾骂道:宋呈这个疯子!明知道李怀瑾的孙子在车上,还敢这么来。 李斯安心道,李怀瑾是谁,他爷爷不是叫李工吗?这两完犊子的该不会绑错人了吧,何况又是开火又撞车的,敢情弄了半天还绑架错了人那可太冤了,这么想着,他叫得更惨了。 车身连撞了几下,陡然间,以极快的速度朝前冲去,像刹不住车那般。 伴着轰然一声,撞到了树干上,原本紧闭的车门砰一声打开了。 李斯安手扶着门,前面两个绑匪的额头流了点血,还想来拦他,李斯安火速解开安全带滑了下来,凭借着本能往前跑去。 他生怕后边人来追他,一切凭借着鼻子对气味的辨别,跌撞着往前跑。 他没跑几步,就一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李斯安起初还难受地挣扎,但肩膀被人紧紧箍着,往怀里按。 那股男性气息倾轧下来,下巴贴着他的发顶,密不透风地抱着他。 李斯安脸颊泛出红晕,使劲推着那胸膛,带着胶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安安。 听到那声音的一刻,李斯安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意识到那是齐婴,连动作上的挣扎都放弃了,一下子不动了,任人紧紧抱着。 一双手帮他摘掉了眼睛上的绑带,以及嘴巴上的胶布。 李斯安瞳孔有了点焦距,看清齐婴身后他家老司机一身是血,踩着一辆被撞得粉碎的迈巴赫上,怀里抱着把黑枪。 那道视线最后落到齐婴脸上,蒙灰的脸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李斯安仰起头来,眼睛湿湿亮亮的,不动声色地瞧人:歹徒还没对我做什么呢,你倒像个真歹徒。 齐婴的手碰到李斯安的脸庞,往上摸了摸他的黑发:歹徒来接你回家了。 李斯安把还未解绑的手揣进齐婴衣服底下取暖,齐婴摸到他的手,也是凉的。 这种时候,李斯安脑子里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居然还是另一个事,下巴往前顶了下。 喂,我要去你家玩。 齐婴给他擦脸上血迹的手一顿。 嗯,好。 第126章 李斯安没想到齐婴这次居然答应得那么轻易, 当即有些楞,不确定地看着齐婴,齐婴说:可以。 第235页 李斯安陡然踮起脚, 在齐婴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柔软的嘴唇恰好碰到上面浅浅的牙印上。 他嘴唇又湿,挪开时, 银丝还沾着唇角。 身体浅淡的香气直往齐婴鼻尖里钻。 齐婴还维持那姿势, 石化了一般, 反应过来后,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睛有些愣愣地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去抱齐婴的手肘, 一张小脸挨了过去: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反悔, 你就是小狗。 齐婴低低嗯了声, 挪开视线, 修长的手指拨了拨李斯安褶皱的衣领,将他拉链往上拉了一点。 李斯安牵着齐婴衣角去找宋呈,宋呈其实早就看见他们了,本来就一身是血, 当时看到李斯安踮脚亲齐婴那幕, 脸早绿了, 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却恰好被两个黑西装的歹徒围住了去路。 宋呈看见他们要过来疯狂给他们使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李斯安道:这次可能是友商干的,我爸出家前开过个小公司, 后来被我老舅接管了, 应该是我老舅的竞争对手找上我了。 李斯安想去拿手机报警, 却被齐婴一只手阻止了,李斯安诧异扬眉,齐婴说:有些事,不能报警。 李斯安嘀咕道:总不会是道上的吧。 那边战况有些激烈,仿佛就要打起来了,李斯安不由想上前帮忙,被齐婴拦住:危险,不要上去。 李斯安说:老宋顶得住吗? 齐婴肯定道:老宋肯定也不希望你上去。 李斯安在旁边焦急等着,他们三个在远处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方才主座上的绑匪尤其生气那般,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往地上狠狠砸去摔得稀烂,黑衣服痛哭,加上宋呈也是一副心痛至极又漠然至极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那两个匪徒一副不死不休的作势,逼得人要崩溃起来。 但好在这场纠葛很快就结束了,李斯安被齐婴按在原地上等待,不一会儿,就见宋呈一瘸一拐地走近来。 宋呈一身狼狈,手指上还有点血迹,擦了把脸上的血迹,让自己好看点见李斯安:您没事吧。 有事。李斯安抱着他的书包,满脸懵逼,我前一秒还在上课摸鱼,后一秒被两个陌生男人架上了车,这是我老舅公司的商业宿敌吗? 宋呈斟酌词汇:也可以这么说。 齐婴道:他们跟李爷爷有什么关系吗?绑架安安仅仅是为了威胁他的舅舅吗? 宋呈的眼睛陡然抬了起来,像是没预料到齐婴会嗅觉灵敏到这个地步,像是很迟疑,看向李斯安的目光带着不自知的怜悯。 宋呈也没敢告诉李斯安这个真相:他们都是来杀你的,并不正面回应齐婴的这个问法,别过脸说:都是安安舅舅的友商。 这个说法明显漏洞百出,但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三人并行打算往回走,李斯安想起刚刚两个歹徒口中提到的李怀瑾,脸色略微犹豫,但这件事在他看到宋呈后却没有全盘托出。 他先跟两人说了声,往方才被撞出几米的车上走去,想看一下有无什么线索。 李斯安一只手还按在车上,脑袋钻了出来,在车座底下看到一张羊皮纸,上面用红笔勾画了什么字,李斯安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伸手将羊皮纸飞快放入怀里,他刚爬出后座,陡然听到身后宋怀焦急的一声。 少爷! 李斯安猛然转头,瞳孔紧缩了下,一辆车不知从哪冒出的车,直直往他身上撞来。 李斯安双腿发软,几乎没有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眼见那跑车就要往他身上撞。 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前面,车身和身体碰撞发出轰然一声响,齐婴后背沉重地盖在他身后,一双手紧紧护着他脑袋,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疼痛。 李斯安:齐婴。 齐婴就看着李斯安,嘴唇因为后背的撞击略显苍白,却没有任何放手的打算,李斯安心底陡然腾升出一股不知名的火气。 他不知怎么想的,气汹汹地推开齐婴,气急之下力道之大,竟直直从齐婴的怀里挣脱出去,那辆打滑的跑车果断跟着目标转移,撞向李斯安。 这听起来或许像疯了一样,李斯安本身就怕痛,但这次宁可自己忍着,在车头碰到他膝盖的刹那,李斯安立马后悔了,但后悔已经来之不及,即便宋呈飞快地去解决,跑车依旧撞到了他。 齐婴抓住李斯安时,李斯安捂着膝盖坐在地上抽气。 他瞧上去十分难过,齐婴还未开口,李斯安就率先质问。 他来撞我,你替我挡什么。 齐婴:为什么。 李斯安冷冰冰看着他:新手村那晚,我也是这样疼的。 他想让齐婴感受他那时的绝望,但终究没敢下狠手,想着想着委屈起来,想哭又觉得丢人,就用手掌捂着自己嘴巴,泪汪汪地看人。 齐婴半跪在他前面,手指碰到他他淤青的腿:你怎样才能开心点? 你还问我?李斯安质问。 不隐瞒能做到吗?李斯安说。 齐婴看着李斯安,总是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触动。 第236页 自新手村出来后,李斯安就有些精疲力尽的,也不打算将齐婴逼得太紧,只说了两句,就昏睡了过去。齐婴将李斯安抱起,配合宋呈将李斯安送往医院。 这回住院是不得不住了,李斯安一时冲动,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李工站在门外,听着宋呈说事件的经过,老人手里拄着拐杖,面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 他没怀疑吧。 宋呈毕恭毕敬:没有。 李工长叹了口气:走,看看这不省心的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到李斯安招摇的声线,显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还有人在逗他:你就不怕你爷爷来了? 我才不怕,我爷爷,你们不知道,在家里,我爷都听我的。 你就吹吧。 不信你把我爷爷叫来问。 李工示意宋呈将门打开。 李斯安还躺在床上,两手一揣,嘴里咬着齐婴剥好的香蕉,刚好那一口咬完,周围三三两两的应当是李斯安的同学,来他病房找他玩的,见李工出现,各个乖巧地告辞要走。 李斯安嘴里还含着蕉,两颊鼓鼓的,没料到他家老爷子会忽然杀出,脸都有点白:爷爷。 李工却没有骂他,在他身边坐下:老宋都跟我说了,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为了对付那两个异端。 在李工苍白头发后,陡然冒出颗头来,王启提着两大串葡萄上来道:来啦老弟。 李斯安:你怎么来了? 王启笑道:当然是和老爷子来看你。 李斯安轻声说:这到底是你爷爷还是我爷爷啊。 王启说:嗐,都一样。 李斯安:谁跟你咱爷,去去去。 王启作势要走,李斯安急了:葡萄留下。 王启还真将葡萄留下来了,轻咳了声:小李,你先住着,晚点我再和爷爷一起来看你。 李斯安捞起旁边的病历本扔去:呸,你爷我爷? 他们打闹成那样,李工也只是微微一笑。 由于这是李斯安头回住院,各种步骤都没弄清楚,他就拜托齐婴帮他去解决,顺带将学校里要写的作业带到病房里写,毕竟院已经是不得不住了。 他就安心坐在病床上给自己剥葡萄,事实上问题也不大,只是腿上裹了个石膏,额头绑了层白纱布,手还能动。 他剥着葡萄,不知什么时候,窗户外的常青藤上,冒出一只黑色的小蛇,连一根手指纤细都没有。 李斯安自己在剥葡萄,眼眸动了一下,也注意到了那点,他放下葡萄,盖上被子要睡了,那小蛇就站在他病床头,蛇瞳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李斯安醒来时,那条蛇仍旧在,李斯安自己也渴,喝了口水,又自顾自吃起葡萄来。 那小蛇故意晃到很显眼的位置,专挑他剥好了的吃。 他就跟瞎了一样,什么都没看见,仍旧和原先一样剥葡萄,自己吃一颗,被蛇吃一颗。 他心头算着时间,焦急等齐婴回来。 那小蛇攀上他的手指根,吐着蛇信,一舞一舞。 黑色的蛇印在雪白的指根上,格外显眼,愈显得手指细长漂亮。 李斯安就是视而不见,自顾自剥葡萄。 但好在很快王启就带着一些学生进来了,齐婴跟在王启身后,帮他收那些花篮。 李斯安松了口气,但他手指上的蛇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慌乱中,将手背在身后,挡住了众人视线。 门口却陡然响起了两声敲门声,门明明就是开着的。 众人视线往外转。 在门边,靠着个修长的身影,男人单手抱着一篮水果,眼睛上黑白阴阳鱼的面具还斜斜挂着。 几个人瞬间脸色沉了下来,如临大敌地看着门口的男人。 陈静瑄无辜地提嘴角:别那么看我,这次只是来看看病人而已。 顺带,带走不孝女。陈静瑄努了努唇,意有所指,见笑了。 但没有人看到他口中的不孝女。 王启说:陈静瑄,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信啊。 李斯安感到手指一松,原本紧紧箍在他指根上的小蛇悄悄滑走了。 李斯安也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王启说:东西放下,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第127章 随着王启那句, 陈静瑄看了一眼李斯安打了石膏的腿,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不自觉愉悦地勾了起来。 王启脸色冷了:你笑什么。 陈静瑄径直朝李斯安病床走来, 王启想上前去拦陈静瑄, 却被跟随着陈静瑄一道进来的吴森挡住了。 王启看到这个斯文男人还愣了几秒:是你。 吴森放下拦人的手,在王启眼前低下头, 不卑不亢道:三哥只说几句, 说完我们自然会走。 王启在那话语下, 放下手, 冷冷道:看在你的份上。 李斯安原本歪歪斜斜靠在病床头,随着陈静瑄的走近, 难免往后缩了点。他一身蓝白病号服,头顶还裹着纱布, 嘴唇略失血色, 愈显脆弱, 好似很好欺辱似的。 第237页 但他不想让自己瞧上去那么怂,就用手背挡在两颊前,抬着眼睛跟陈静瑄对视,瞪着眼睛恐吓。 陈静瑄非但没能被恐吓到, 反而勾了勾唇角, 嘴角的弧度正好, 像只笑面虎望着盘中餐,那副神态仿佛在明目张胆地烦恼该怎么搞死李斯安。 吴森放心不过, 转过头来给了陈静瑄一个眼神,想叫他别太过火, 陈静瑄接收了那眼神却仍旧那副死样子, 笑得阴阳怪气的。 李斯安为了抵抗对方的笑容攻击, 也笑得灿烂,露出一排白牙,像极了那满是嘲讽劲的呲牙表情包。 这两人一躺一站,面对面阴森森对着笑,这一幕怎么看都像各怀鬼胎。 陈静瑄转动着无名指的银素戒:他们是怎么跟你解释这场绑架的? 李斯安皮笑肉不笑:你猜。 陈静瑄:我猜他们是将这个当成一起普通的商战来处理,想杀你的那两个人也成为受雇的寻仇者。 陈静瑄的消息倒是灵通,李斯安出事对外都是宣称说车祸,除了齐婴、宋呈和爷爷,他就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陈静瑄又笑:让我猜猜,你心底一定也很怪异吧,任怀疑生根发芽又不露声色。 李斯安扬着脸笑嘻嘻看着他。 陈静瑄:狐狸。 李斯安:所以你想要什么? 你伤成这样,自然要送你个礼。陈静瑄微笑,手指按在脸上黑白的阴阳鱼面具上,面具剥离,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颔线。 那副面具被陈静瑄手按着,放在了病床头的桌面上。 李斯安看清阴阳鱼边角的碎玉,有些玉浸了血泛出艳红的光。 这个?给我。李斯安问。 陈静瑄露出一个很玄虚的笑,宛如瞧见未来什么热闹似的,但陈静瑄也不多言,转头就走。 李斯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可是就算要给我,也起码拿个新的啊,你都用过的东西,叫别人怎么用?虽然我也不会用。 陈静瑄也被他的挑剔弄得一顿。 吴森下意识看向陈静瑄,但见陈静瑄神态还好,就转头对李斯安道:您等着,我给换个新的。 吴森就打开公文包,拿了个新的阴阳鱼面具,顺手拿回了旧的,一路带了出去。 陈静瑄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从来没被这么嫌弃过,出来时脸色明显不好看了,一言不发,冷着脸往前走。 各自明明走的是一条路,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吴森手指蹭了蹭裤缝,走着走着,忽然嘀咕了句:眼睛真大。 陈静瑄回头看了吴森一眼,眼里明显带着警告。 吴森:我是说广告牌。 说着,吴森的手指指旁边挂着的塑料人形立牌,吴森想起口袋里刚接过的东西,就顺手拿了出来,想将陈静瑄的阴阳鱼还给他。 三哥,你的。 扔了。 两人一走气氛就立刻放松了许多,桌上始终摆着那做工精致的半脸面具,李斯安连看也不看,王启问:你不拿吗? 扔了吧。 却被王启阻拦了:你先拿着吧,先别扔。 李斯安:嗯? 王启摸了下鼻子:放着也没有什么坏处,留着吧。 李斯安也觉得几分有理,手也从脸颊上放了下来,长吁口气,但他忽的一顿,回想起来齐婴挨在教室的墙角里,有时一言不发看着他写作业,李斯安没有深思这个动作的意义,此刻反应过来,这个姿势能很好地掩饰一些失控。 李斯安回过神来,余光往外,发觉齐婴已经不见好久了; 他又朝四周看了一圈:齐婴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刚刚还看见他在这里。 王启也诧异:齐婴??我刚刚也看他在这里的。 旁边跟着他们一道来玩的学生补充道:我看到他了,就刚刚在你们那两个朋友进来时,匆匆忙忙往外走了,脸色不大好,像出了什么事。 李斯安低嘶了声:不会是因为上回被车撞的事吧,我记得他帮我挡了好几下。 王启也诧异道:要不我帮你去看看? 李斯安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他应该也不想别人看到的。 王启还犹豫,在李斯安的说服下,终于答应不去帮他们找齐婴了。 李斯安说:下次再来看我呗,我都在的。说着他抬了抬他那条受伤的腿:我都这样了,也跑不到哪去了。 旁人还担心他,有些犹豫看了两眼,李斯安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刚好我也想睡会。 随着门很轻地关上,李斯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急忙从病床上跳下来,拄着他的拐杖,一瘸一下四处张望。 齐婴一直对他身边层出不穷出现的人满是偏颇。 你身边忽然出现的那些人,你不觉得他们是目的不纯、居心叵测的吗? 不纯就不纯喽,心思全纯的就压根没有,大家都是来玩的,又不深交,干嘛那么纠结; 我不喜欢; 我还不喜欢世界呢我也没让世界灭亡不是?干嘛那么关心别人好坏; 第238页 所以你就可以前一秒对人笑后一秒就冷漠到如同陌生人?你的谋生手段? 你怎么忽然这样,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是你的谋生手段吗?可有可无,想扔就扔,一旦发现与利益不符 齐婴! 李斯安拄着拐杖一路过去,脑袋还包着层层纱布,显得有些艰难地往前拄拐。 李斯安给人形容齐婴的长相,被问路的都说没有看到过,他一路走,忽然见,心有所感,急急和护士打听道:请问医院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废弃的? 就是那样。他手指比划着,漆黑,有一扇窗户,像睡美人的小阁楼。 睡美人?那护士诧异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废弃的地方吗?有一个仓库,但是是上锁的,还有最顶楼的卫生间,那一层楼只放废弃的医疗器械。 李斯安跟着护士所指的方向先往仓库看了一遍,发现齐婴真的不在那时,果断朝顶楼拐。 拐杖蹬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一个平层的科室被李斯安找遍了也没有,最后只有顶楼的卫生间,李斯安放轻步子,那拐杖蹑手蹑脚顶开门。 从门内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水龙头还开着。 齐婴背对着李斯安,从背影瞧上去还好,也不像上次几次那样满头鳞片的了,那么大一团蜷在角落里,青筋暴起的手抓着瓷砖,身体好像冷得发抖。 李斯安不敢惊动他,抛下拐杖,屏住呼吸,就像捕猎似的,一只脚微曲,一只放慢了动作,慢慢朝齐婴后脑勺伸出了爪。 齐婴陡然抬眼,瞳孔血红。 李斯安被那猩红双眼吓了一跳,随即手上一重,就被齐婴捉着手腕,将还没来得及撤回的爪子被齐婴领着往头顶「啪」的一扣。 四目相对。 李斯安没料到被捉了个正着,想把手从齐婴头上拿下来:我才不要捕你,我怕噎死。 可齐婴始终没有放手的迹象,只轻轻一拉,李斯安就跌进了齐婴怀里。 相比起来,李斯安更像那个被捕猎捕到的。 李斯安的腰背被齐婴紧箍着,掌心滚烫,圈得他腰身难以动弹,少年的黑发就埋在进他的脖子里,佝着身子强抱着他。 李斯安被抱得呼吸有些不畅,脸颊起了点绯色,去推齐婴时却意外碰到齐婴的身体,那温度令他怔了下,齐婴身体滚烫一片,甚至可以当做火炉来取暖了,但本人却在瑟瑟发抖,入坠三月冰窟。 李斯安就没挣扎了,任齐婴不撒手,一颗脑袋埋在他脖子间乱蹭,李斯安被蹭得眼尾发红,只用气声说:你很冷吗? 齐婴身体冰火交织,肺腑宛如遭受一阵阵灼烧,下巴很轻地点了下,两颊因为剧痛甚至表情失控。 李斯安瞧着心里抽痛,眼泪都快出来了,他那条受伤的腿有些重,就放轻了动作,膝盖踩着齐婴大腿贴近了些,齐婴本来就揽着他的腰,李斯安病号服的领口大,又在推攘中扯得更散了,露出底下大片白皙,李斯安没有察觉,只管配合好让齐婴更好地抱着他,致使齐婴鼻尖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脖颈浅淡的香气。 齐婴本来就不好过,如此,更难受了。由于齐婴无法得知李斯安具体在想什么,但又仿佛隐约将他的动机往坏方向想,但又不确定对方是否故意,齐婴很慢甚至是咬牙切齿地丢了一句:我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的。李斯安泪汪汪地说。 你真舍己为人。齐婴说。 李斯安眨开有点湿的睫毛,有点无辜地回敬:你才是阴阳怪气的鼻祖。 我只阴阳幼稚王。 只有禽bull;兽才会把人按在地上亲。李斯安说,你更厉害,连病人都不放过。 齐婴声音一下子弱了,猩红血色的瞳孔望着他,显得莫名有些可怜:我没有。 就像那种因为外表格格不入被人类欺侮但心地善良、没想做坏事的怪物。 李斯安想问「那你吞什么口水」,但话到嘴边,加之胆小,怕又被人亲成弄成那副样子,掩饰般低下脸,贴着齐婴头发,轻声安慰:我不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都三四次了。李斯安说,我想办法去找到秦穆,让他给你解开那塔罗的诅咒。北境的那帮坏东西,没一个好的。 齐婴难受成那样,也要抽出空来摇头否认李斯安,也不知道否认的是哪一句。 齐婴的头从李斯安肩上挪开,挺直背的时候,李斯安得仰着头才能看齐婴。 对方似乎恢复了点理智,血红瞳孔溢出深黑:你怎么去找他? 就近期。 近期是多久?齐婴说,时间、起点、人员方方面面具体你想过吗? 齐婴平常话不多,这一串抛出的问题直接给李斯安说懵了,愣愣看着齐婴。 齐婴看他一眼,嗓音沙哑:你总在画饼,而且你的饼总是画得很圆。 寒假。李斯安反应过来,解释道,寒假就快了,那时候就可以去 一个月,如果没有找到秦穆呢? 李斯安抿了抿唇。 第239页 齐婴:而且,我就要走了。 李斯安的眼睛陡然抬了起来:你去哪? 大学。 第128章 李斯安看了看齐婴, 忽然恼怒地伸出手去推齐婴肩膀,一骨碌从齐婴身上爬起来:开什么玩笑。 齐婴:我没有开玩笑。 你那话什么意思?李斯安下巴一抬,没什么好气地说,不是说明年才去的吗? 嗯。 明明可以不去的。李斯安说,我早问过韩仁了,他说你完全可以等一年再去。 提前了。 提前是什么意思? 齐婴刚要开口, 就被径直打断了, 李斯安提声:你别说了。 他气汹汹地说:你要走就走喽, 我才不在乎。 齐婴只得闭嘴。 空气陷入了沉默。 李斯安忍了忍, 又提声:不许去。 你要是走了,谁和我玩。李斯安蹙着眉头看着齐婴, 像是谴责到家了。 齐婴瞧上去却是无可奈何的模样,李斯安又问了一遍:所以这是一定要走了吗? 从态度上看, 显然是的。 李斯安换了副面孔, 放软了语气:就不能缓缓吗? 缓不了了。齐婴看着他眼睛,我走后,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一年,两年, 或许更长。 在对峙之际, 齐婴忽然开口:但是有一个办法。 李斯安侧起耳朵, 一副很感兴趣想让人说来听听的样子。 你今年就参加高考。对方说。 李斯安满脸问号。 齐婴:我可以等你考完,一起走。 李斯安后背缩了下:搞什么, 我才读高二。 可以提前考。齐婴说。 李斯安脸当场就变了个色,要他读书简直要了他老命。 你不相信我吗? 李斯安:信的, 可是。 而且所有人都不希望你和我玩, 你如果跟我一起去大学, 就没人能管到你了。 李斯安说:我读不来,我真不行。 你基础在的,就是文科薄弱,只要你能拿到基础分。 李斯安瘪了瘪嘴:可是你那所学校分数线很高。 你行的。 李斯安仔细考虑了下,齐婴说的这个方案确实不大靠谱,他也不想理会了,蹬蹬站起来要跑:再见,你走吧,让我累死累活地背语文,什么玩笑,这玩意根本不进脑。 谁知在李斯安身后,齐婴忽然倒了下去,发出很重一声响,李斯安脚步停下来。 齐婴的手压在地上,恰好露出手臂来,上面被抓伤的撕裂痕迹,大片血红,嘴角还是撕裂的伤口,掺了血,像是因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疼痛。 像上一次打架还未愈合,少年黑发色泽偏黯,有种阴冷的死寂感。 齐婴的手扯住了李斯安的裤脚,瞳孔外圈煞红,一半红一般黑,手骨偏执地抓着不让李斯安走。 你在干嘛?李斯安蹲下来,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弄得一副难过得要死的样子,要不要再叫个人配合你唱白脸啊?铺垫一大堆,不就是想让我陪你一起过去,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婴谨慎地看着他,我确实很难受? 李斯安也毫不留情: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为了达成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把我引过来。 齐婴就看着他眼睛。 李斯安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当场就想推开齐婴跑了。 但齐婴一直看着他,指骨攥得很紧。 李斯安被齐婴看得没法硬气拒绝,怕裤子被他扯破,举双手作投降状:先说好,我是学不进的,你先松手。 齐婴嗯地应了声,松了手。 李斯安蹲下来,双手往后伸,示意齐婴上来:我把你背回去。 他说这话完全像搞笑了,因为他们的体型差得有些距离,他背齐婴?被压死也说不定。 齐婴拒绝了他的好意,居然没事人一样地站起来了。 李斯安眯了眯眼,脑袋斜着看齐婴:原来你能走。 不会痛太久的。 对于此话,李斯安也未置可否。 齐婴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要牵李斯安去洗手,李斯安不明所以:我手不脏啊。 齐婴:有气味。 李斯安没明白那意思,还是乖巧的任人把手放在洗手台里,齐婴拿出一瓶随身的洗手液,手抹着乳液在他指根被小蛇缠过的地方打转。 齐婴的手比他大了一圈,骨头又硬,帮李斯安洗时难免几次触碰到,李斯安不习惯地蹙了眉头:我自己来吧。 有脏东西来过了。 李斯安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直直看着齐婴,他发觉齐婴发现了点什么,视线随机上抬观察,这个偷偷摸摸的举动恰好被捉了个正着。 为了试探齐婴发现了多少,李斯安假装抱怨道:老王拿的葡萄有点酸。 第240页 齐婴忽然笑了,因为齐婴不常笑,这一声让李斯安晃了下神。 等冲过清水后,李斯安以为结束了,谁知抽回手的时候,那股力道还在,李斯安抬眸。 齐婴纹丝未动,又按压了点洗手液,抹在他指根上。 重复方才的步骤。 李斯安问:这样可以了吗。 齐婴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挤进去,就与他十指相扣。 李斯安霎时鸦雀无声,老老实实任人抓着小手,良心也鬼鬼祟祟的。 齐婴看了眼他的手,他乖巧到一动不动,只是说:哇,今天天气真好,你吃了吗? 齐婴没有理会他的糊弄,低下唇,将唇印在李斯安手指上,眼睛抬起来看李斯安。 李斯安被齐婴新冒出的胡茬弄得发痒,手指想躲躲不掉。 齐婴从他的手指尖亲到了手腕,嘴唇甚至轻碾上腕骨,有点惩罚似的意味,牙齿轻轻磕了一下。 李斯安尾椎骨酥麻,连尾巴都快冒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扯了扯齐婴的黑发。 从他低眼的表情齐婴就知道他在心虚。 按照平常,碰一下都气性很大的样子。 齐婴没想太过火,就松开。李斯安将手背到背后,略微恼了,有点耍无赖似的说:我都让你又亲又抱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的潜台词应该很好懂,忽的腰部一重,就被齐婴用一只手臂提了起来,放到了洗手台上。 李斯安双腿悬空,还未反应过来,齐婴的拇指就压着李斯安下巴,趁着他处于不应期,舌头探了进来。 齐婴侧了下眼睛,目光透过镜子的反光瞥到了稍瞬即逝的一道。 一条吐着红信的蛇立在门口。 蛇瞳冰凉地盯着身躯完全笼罩住李斯安的齐婴,透过一层反光的镜子,蛇身紧绷,已经是个攻击状态,像要嘶吐毒液。 你干嘛?!齐婴! 李斯安还穿着病号服,手臂压到了镜子上,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细白的手指被一根根按在镜子上,被另一双大手笼罩。 往上是齐婴倾压下来的脸庞,高挺的鼻子蹭过他的面颊。 李斯安注意到齐婴的余光往外,也想扭头去看,却被手指捏住了下巴。 他被齐婴的手托着,没有支撑点。 反应过来,李斯安眼里起了层水雾,张嘴想要骂人,齐婴飞快咬破自己手指,塞进李斯安唇中,堵住他所有的话。 门外的黑色小蛇静静看了一会,便滑走了。 因为还没有从病里缓过来,李斯安的瞳孔被亲得涣散,嘴唇湿红,舌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小小一截吐在外面喘气。 齐婴与他鼻尖相抵,冒血的指尖抬起李斯安细嫩殷红的舌尖,想往他嘴里探,李斯安垂着眼眸,抿住双唇不让齐婴探进来。 他看了眼齐婴抵在他唇珠上的手指,没有咬。 齐婴以为李斯安不喜欢指尖的血,就把自己嘴唇咬破,倾过身想要再亲他,李斯安察觉到身体被亲出了异样,当即别过脸,发软的手指挣扎地去推齐婴。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很下流吗? 齐婴伸手,捏了捏李斯安的脸: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道德感很高的。李斯安的脸像个软白面团,被手指捏出形状,他被捏毛了,鼻息有点重,我现在可是病人。 李斯安推了齐婴,齐婴捉住他的手,看着李斯安泛出红晕的两靥,瞪人的狐眼眼尾也是勾着的。 李斯安:放我回去。 齐婴每次都在很狡猾地试探李斯安底线,本来就没有将他真弄生气的打算,也很能忍耐,当即就放手了,想抱他回去,可李斯安不肯,最后妥协地答应让齐婴背着他回病房。 李斯安挨在齐婴背上,半真半假地问对方:齐婴,你总不会几年后忽然闷不做声地对我做点坏事,然后说是的我就是故意的呢因为李斯安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呢。 齐婴:不会。 李斯安咂摸了下,半信半疑,又觉得十分难办,也可能是齐婴这个人本身就难搞,不像某些指哪打哪听话忠诚的小狗,但他又急着回去,下巴无聊地抵着齐婴后背:我可读不来书的,我可是个麻瓜。 我也是麻瓜。 那你能稍微走快点吗麻瓜,我有点急。 最后两步,李斯安根本等不及,从齐婴背上窜下来一路小跑到床上,闷头闷脑捂上了被子,像生怕被人发觉了什么秘密。 李斯安不用摸也察觉到身后从尾椎挤出来的毛茸茸。 他忽的庆幸一切及时,没有被齐婴发现尾巴,否则可太丢脸了。 见齐婴还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他径直道:我要睡觉了。 齐婴应该也不懂,为什么李斯安有时候前一秒还表情好好的,下一秒就冷若冰霜地赶人,见齐婴不走,他歪着头看人,探出的脸颊被被子捂得有些红,加之睫毛扑扑的,还湿润着的唇张张合合,一张精致的小脸就从被窝里探出来。 齐婴指腹浅浅摩擦了下。 李斯安不安地抱着自己的白狐尾巴,掀开被角,冒出两眼睛来,齐婴还站在那儿,隔着一层被子看李斯安,像虎视眈眈徘徊着的野兽,就是不走。 第241页 李斯安捏着被尖,和齐婴对视,脸颊上还有带着冒犯后的薄红,对视了大概有几分钟,齐婴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李斯安似乎不希望自己待在病房里,就转身离开了。 李斯安的郁闷已经维持好几年了,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下巴顶着毛茸茸一团,有点犯愁地想: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李斯安又睡了一整天,醒来后那条大而蓬松的白尾巴又消下去了,他等他老舅来看他,按理说他因为他老舅的商战差点对家雇的绑架犯给撞了,他老舅说什么都得来一次,但还未等到他舅,教导主任带着几个其他班的学生倒先来了。 算上严恒,已经是第三批人了。 李斯安还垒在床头一手捏着葡萄,一手勤奋地刷野,手机险些摔了下去,急急忙忙往底下一藏。 后面跟着一群人,率先进来的是两个男生,李斯安心道不妙,就见那两男生跟着严恒走进他的病房,气喘吁吁地放下怀里堆得高高的两大摞复习资料。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真题文言文全解、语文五合一系列 脑袋上还缠着纱布的李斯安:?? 齐婴都跟我说了。严恒满面笑容地坐上他病床头,听说你准备好好读书了。 齐婴让我给你推荐几本课外辅导书。 李斯安提声:您把这叫几本?! 严恒身后那几个学生堆里冒出两声憋笑,严恒严厉地转头,那笑瞬间淹没在人海里。 严恒指着那两大摞,近六七十本堆满地的课外辅导书,但若是按照系列算,严恒道:不就是几本吗? 李斯安脸色难看:齐婴知道这些书吗? 这些都是他让我给你拿来的!惊喜吧!他的教导主任高兴地说。 两个搬书的男生带头开始鼓掌。 掌声顿时响成一片。 唱白脸的不就来了吗? 第129章 李斯安无语凝噎。 和脚下两箩筐的书眼瞪眼, 相顾无言。 带头的章钰反应最为激烈,手掌都拍红了,掌声拍得一次比一次响。 李斯安受不了:你们先别鼓掌。 李斯安的手摸上耳垂上的陨铁, 想借此试探严恒反应, 他还故意夸张地说:老师,您怎么来了?! 严恒瞥了一眼他的动作, 没有丝毫责罚的意味, 反而看向别人:大家都看到了吧, 这就是你们学习的榜样, 生病之余不忘学习,让我们给予李斯安精神的鼓励支持! 李斯安脸皮都快埋进病床里了, 红得一塌糊涂,还想顽强抵抗:我不 不字几乎才出口, 就被严恒笑呵呵地打断, 严恒提声对他身后说:你们两个别磨蹭, 还有两箱,拿进来。 说着,门外依序又进来了两个学生,抱着两大箱的课外辅导书。 李斯安再瓜, 也明白了这乌泱泱的一帮人是来干嘛的, 虽说没到看笑话的程度, 但也八bull;九不离十了。 李斯安寻思着他好好上个学,怎么事情忽然发展成这样了, 一时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喊:够了, 够了。 章钰在那兴奋地叫:不够!李斯安说他要再来两箱。 李斯安:?! 他没有说。 险些闹腾起来, 最后在他的顽强抵抗下, 那个再来两箱并没有来。 相反,是严恒一脸欣慰地说:齐婴说他会监督你。 李斯安一下就明白这些摆烂事是谁搞出来的了。 严恒说:生病归生病,成绩也要抓紧啊,李斯安同学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家再次为他鼓掌。 李斯安麻了。 没有一声掌是白拍的,这次回去后弄不好他又要被嘲笑到颜面尽失了。 被严恒领进来的这些人里面,李斯安也不全认识,有些都是别的班的几个。 大家都给你作证了。 李斯安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全都无处发泄,但他好面子,认栽地应下来了。 严恒又简单关心了下他的身体。 李斯安其实身上也没什么大事,当时在树下,被两贼佬追的时候,由于是他自己撞的能控制力度,受的又是些皮肉伤,李斯安听了什么都点头。 等众人走得七七八八了,严恒还没走,显然还有话要说。一时空间又安静了下来,严恒叮嘱李斯安:要注意同学的边界。 李斯安没懂,一脸迷惑地看着严恒。 严恒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措辞,最后切出一段视频,让李斯安捧着手机看。 李斯安不明所以,但照做了,很听话地从床上坐直身体,双手捧着严恒手机,画面很简单,一片空白,忽然冒出了一根火柴人,过了一会,又冒出了一根火柴人。 李斯安起初没看明白,当漫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直到那个「勇敢说不」的火柴交叉手势出现,一行「关注儿童性教育」呈现在结尾时,李斯安才回过神来。 小朋友性教育科普的。 李斯安脸都略微发青,一脸古怪地问:老师,你觉得我的智商只有六岁吗? 严恒微笑:怎么会,你已经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说着,又温和地问李斯安:如果有人要给你穿衣服,你要说什么呢? 第242页 居然还有随堂考试。 李斯安下意识回答:不要,我可以自己穿。 严恒给他鼓掌:做得真棒。 李斯安很自豪地抬了下下巴,随即,立马意识过来,脸腾一下黑了:老师,我都成年了,我不是三岁小孩。 严恒笑了声,这一声让李斯安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急着想辩解,严恒却不听他讲了,送完书也就准备回去。 临走前李斯安偷偷拽过章钰:齐婴给了你多少钱。 李斯安的钱,李斯安的花,李斯安的作业带回家。 别念了。李斯安捂着耳朵,已经够烦了,你就说说他给你多少钱? 章钰伸手比了个耶。 二十? 二百? 两千? 李斯安低嘶了声:他给你两千块叫你们合伙耍我? 章钰下肘顶了下李斯安:这怎么能叫耍呢,这不是为了你好吗?未来的探花郎。 他之前还骗了我的零花钱。李斯安咬牙,肯定就是我给他的。 齐婴还会骗人?章钰诧异道。 李斯安试图解释齐婴骗钱的经过。 你骗女人的钱,他骗你的钱,对方听着就笑了。 李斯安:什么叫骗女人的钱,有没有礼貌啊,就是我老舅早年拉了个群后来他继承家业去了叫我帮他管着。 可见你老舅也不是什么一流货色。 李斯安:也别带上我,我可是好的。 李斯安:我舅也不是我爷亲生的。 王启若有所思:难怪。 李斯安不明白,探了探头:哈?你从哪冒出了的。 王启身体钟似的一荡,说了句玄之又玄的话: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等人全都走完,李斯安就和这几堆书共处一室,他那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放在被子底下的手机也被人摸走了,最后经过他的是章钰,一看就明白是受谁指使,除了一堆复习参考书,病房里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设备,连王启也走了,除了换药的护士,一整天病房都静悄悄的。 直到晚上的时候,门打开了一条缝。 那揉皱的白纸团准确无误地砸到齐婴裤子上,滚摔到地上。 李斯安缠着纱布的额头靠在床头。 他直起身来,眼眸亮晶晶盯着齐婴,几乎可以喷火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齐婴: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点点头。 李斯安点点下巴。 被谁绑架了? 李斯安的手朝前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齐婴。 我?齐婴,我什么时候绑架你了。 李斯安磨牙,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气之下,在齐婴走过来的瞬间,按着齐婴肩膀跳了下去,怒气汹汹道:老子跟你拼了。 齐婴将他提起来塞回床上,他手脚还在乱挣扎,制住齐婴,怒声:呸。 你的聪明能不能不要用在我身上。李斯安说,很讨厌。 齐婴:怎么了? 腰也很酸,嘴巴也酸。他越想越委屈,语调都变了,几乎强忍着哽咽,你还把我扔在这里,让我对着这堆烂书一整天。 齐婴显得很不解:腰和嘴巴怎么了? 李斯安眼睛在一瞬间抬了起来:你他。 李斯安兀的一顿,眼神变得很凶。 但齐婴的反应从侧面证实了确实好像不大明白。 要给你看看吗?李斯安气势汹汹地要撩衣服,现在印子还在,你根本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开心。 他把病号服撩起来一点,袒露出后腰,齐婴根本没看清,病号服就滑了下去,因为太白,上面把握过浅红色的指痕一闪而过,狎昵的握痕格外清晰。 李斯安气愤之下,吼道:我手臂上也有,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手劲有多大。 空气一下子沉默了,那点沉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涌动。 齐婴愧疚道:我给你涂点药。 我已经敷了两天了,可以不用你来,我现在就很生气,除非。 嗯? 你把我手机还给我,把这些书搬走。 这个不可以。 我不学了。 齐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打开了书,翻出一篇文言文。 李斯安看了两眼课文:我读不进。 李斯安捂着脑袋,一脸头痛地倒回病床的枕头上:我脑袋疼。 那我给你念。 我不要。 你答应的。 可是你也不能叫别人来,我今天要休息,明天再说,我可是个病人。 齐婴抽出他的课本,手指拂了两下封面上的字,李斯安手疾眼快往下滑,只一刹那,那大半个人影活生生消失在原地,只有病床上一团毛绒绒的狐。 李斯安以为变回原型就可以不用读书了,但显然想多了,齐婴迟疑了几秒。 第243页 齐婴给李斯安一把揪起来,放到摊开的课本上,将他一颗狐脑袋往下提提,想叫他就这样看课文。 但无论齐婴怎么样,李斯安就是不配合,他把课本抓花,藐视地反过身子,对齐婴翘起尾巴。 齐婴语气忽然慢了,顿了好半晌,低下眼睛:你做什么。 李斯安坐在书本上,尾巴翘得更高了,像比中指一样竖着。 齐婴眼皮始终垂着,忍无可忍,伸手想将他尾巴往下按。 他一头撞到齐婴手臂上,龇牙咧嘴,但那叫声实在没威胁性。 齐婴:你是在谢谢我吗? 李斯安咆哮。 齐婴摸摸他的头:不要对别人竖尾巴。 别人越不让他竖尾巴他反而竖得更起劲,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齐婴:你没有穿裤子。 李斯安从来没想过这一层,而别人也通常不会将他气到这种程度,他还呆了几秒,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有动物会穿裤子的啊! 他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齐婴将他抱起来,他变成一团的时候,很轻易就被齐婴一个手掌拢住。 李斯安忽然间发现齐婴的手掌心烫呼呼的,出乎意料的舒服,他没忍住,声音一下子软下去,雪琉璃似的狐瞳望着齐婴,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只狐耳朵都像融化了一样瘫在齐婴掌心里。 李斯安躺得舒服了,喉咙发渴,又想喝齐婴的血。 齐婴手指尖已经破了,还往外滴着血,李斯安素来秉持着不浪费一滴粮食的原则,眼巴巴望着齐婴,低叫了两声。 齐婴将手指上的血涂抹在嘴唇上。 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本来气得很,他踩着齐婴肩膀爬上去,尖牙下伸出一截小小的舌头,往血液的位置探索。 齐婴这次却没有用任何力气,很轻地轻抚他的脑袋。 李斯安莫名觉得,齐婴的血,好像越来越香醇了。 只舔了两口,他就受不了,浑身无力发软,脑袋像醉了酒似的,走两步倒了下去。 白团子身后原先的一条尾巴,冒出了另外八条。 九条尾巴晃悠悠的,缠上了齐婴的手指。 齐婴的呼吸打在他狐耳边:你好像醉了。 他发出嘤嘤的迷糊叫声,爪子踩奶似的,一下下按在齐婴的手臂上。 神志不清的时候,似乎将他放在哪他都会踩奶。 齐婴紧紧抱着怀里的狐狸,瞳孔没有焦距望着空气,手背上的筋脉很明显,却不敢太用力了,掌心很轻地挨着李斯安。 像孩童抱着心爱的玩具。 齐婴声音很低地说:不要讨厌我。 空气也很寂静,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第130章 李斯安原本的床就很大, 原型时一张偌大的床上,只有一丁点白毛露出,变成团子缩在最角落里, 往外是一览无余的被子, 仿佛能被淹没了。 呼呼大睡的时候白耳朵偏在枕头上,压出点淡粉色, 狐耳的皮肤薄到依稀能看清血管, 狐狸毛软得像能榨出水来。 因为睡姿被人摆得很正, 肉垫就软软地垂在枕头上, 捏一捏就跟没骨头似的弹几下,因为还保留着少许清醒意识, 有时还会往外推,白圆脑袋下发出很微弱抗拒的嘤声, 齐婴一个没留神被子底下就会钻出几根尾巴尖。 齐婴将他的白尾巴先后用指尖顶着塞回去, 哪怕之前还有疑虑, 现在也明白他九条尾巴的作用了。 保护隐私,从某种程度上讲称得上是自我保护的进化机制吧。 齐婴帮李斯安将室内温度调好,就坐上他桌子整理他要准备学的内容条目。 齐婴做了一整天,一上午过去, 听到一阵并不轻的翻身声, 显然不是一只团子能制造出的。 再看李斯安时, 李斯安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原样。 只是他的发色还没变回原本的黑发,依旧是一头白毛的原形, 长垂到手肘边,迷迷糊糊正睡着, 因为睡姿原因, 被子滑到床下, 又直又白的长腿掀了出来。 齐婴仿佛受了刺激般,仓促地转过头去,当场要往门外走。 李斯安冷得一哆嗦,在梦里打了个喷嚏。 齐婴的脚步停住了,叹了口气,回过头将李斯安掉到地上的被子捡上去,想给他的脚塞进被子里。 只是手还没抓住,齐婴的肩上就碰到一个软滑的东西。 李斯安眼睛迷迷瞪瞪睁了一丝,他一只赤足还踩在齐婴肩膀上:怎么回家了? 你爷爷让我们给你办了出院手续。齐婴垂下眼睛又抬起,呼吸粗重,怕有不速之客来找。 我怎么没有穿衣服。李斯安打了个哈欠,来个衣服。 齐婴不想帮他穿衣服,只是将他掉到地上的被子捡起,叠buff似的叠在李斯安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就打算不管了。 你还不放手吗? 齐婴意识到自己还握着李斯安的脚踝,齐婴急忙松手,那截苍白色脚踝上倏然缩了进去。 李斯安好像也不在意,缩回了足,一动也不动的。 被子底下又冒出一点白尾巴尖来,那狐尾巴适配人形,远比手臂要粗,毛茸茸蓬松极了,颇有丝肆无忌惮地垂出床。 第244页 齐婴就半蹲在他床头,靠近李斯安的睡脸,明明当时就想走的,却不由自主又看了起来。 李斯安还没睡明白,眼睛的水还没干,就伸手想让人抱他。 齐婴脸上还有某人的牙印、爪子的抓伤,能好好活到现在也是很不容易了,看到李斯安伸手起初没动,但也没拒绝。 李斯安手都快揽上来了,但在看清是齐婴后,立马反应过来了,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把我的熊拿过来。 齐婴也没什么表情,将李斯安的熊从角落里翻出来塞进他怀里。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小破熊,挡住了照到眼皮上的光,一副餍足而慵懒的样子。 一张睡得安详、毫无攻击性的脸就静静落入齐婴眼里。 李斯安醒来时头发和尾巴都在长时间的睡眠中自愈了,恢复了精神状态姣好时的模样,唯一令他不满的是收到一张日程表,包括他每天要背的作文课文。 因为腿伤未愈,一连请的病假时间还没到,加上老爷子生怕他被谁又给谋杀了,就让他清闲地呆着,谁想到能收到这玩意,李斯安确实想翻脸,但是之前脸都丢光了,只得拿起书来。 他唧唧歪歪磨蹭了一整天,才勉强将一篇课文背得八bull;九不离十,这还是在不挑细节的情况下,齐婴看见他时,他手指正抓着一团毛线球扒拉着玩。 齐婴问他词语的解释,他又想糊弄过去。 最后妥协无果,李斯安手捧着书埋头念,刚洗过的发梢还潮湿着,齐婴握着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好让他全神贯注地背课文。 李斯安手掌捧着教科书,膝盖前挂着一袋子车厘子,核都被人用吸管挖空了,因为腾不出手去拣樱桃,他就用嘴叼着咬上来抿,嘴唇上全是红红紫紫的汁液。 他这时候读书不大读的进,很不安分,余光扫得快。 隔着玻璃窗,能看到远处王启就坐在鱼塘前,手里握着一根长鱼竿,钩子伸进鱼塘里,一顶古钟似的杳然不动,仿佛参禅。 他家里除了平常一些客人到访,平日里还是比较清净的。 李斯安:老王也是神仙。 他来了多久了?齐婴问。 起码也有小半个月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也已经讨论过许多次,齐婴总是怀疑他身边出现的人们居心叵测,李斯安始终觉得并没有什么,后来李斯安也放弃沟通了。 要不要吃樱桃?李斯安转移话题。 齐婴低眸,看向李斯安被樱桃肉染得红红的嘴唇:我不用。 这话还没说话,就被李斯安强制打断了,李斯安几乎没管齐婴的否认,就将嘴里的咬了一半的樱桃肉哺进齐婴嘴巴里。 他这个动作做的自然而然,齐婴下意识张了嘴,鼻尖恰好和李斯安擦过,齐婴一顿,李斯安那点黑长睫毛拂了过去,几乎没什么停顿,李斯安就将脸缩了回去。 舌尖很浅地顶了下,将半截樱桃顶到了齐婴唇中。 齐婴维持那姿势,顿了一顿。 如有所感那般,一直钓鱼的王启也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窗户里面这一幕,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一圈。 齐婴忽的抬眸,往外眺了一眼。 王启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低头看看鱼看看天,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李斯安明明做了一个很普通寻常的动作,忽然心跳的有点快,连呼吸都不畅了。 他原先是觉得很酸才给齐婴的,小声问:酸吗? 齐婴:我有甜的你要吗? 李斯安也察觉自己刚刚那事做的不对,忙不迭摇头:不要。 他急忙站起来,头发也顾不得吹了,齐婴就这么看着他,李斯安指着外边说:齐婴,你看,我刚刚发现,南边那个亭子,黑色,北边的亭子,白的,有意思。 他一说齐婴也注意到了,两个亭子隔得很远,寻常不特意去注意时,很难被人发觉。 李工客气,将三人留住叫在一起吃饭,也知道李斯安忽然转性子要读书了,专门犒劳了一大桌,之后各自回家,李斯安躺了大半晌,一入夜就睡不着了,他闲得慌,出门四处溜达,看到齐婴的狗在闲逛,狗步迫切的模样。 李斯安的手摸着哈士奇脑袋:你怎么在这?齐婴呢?刚刚还说要给我再讲一下作文的。 貔貅发出一系列的狂吠,像是十分担心的样子。 李斯安去齐婴的自闭室找了一圈,又去齐婴家里上下走过,也没有发现齐婴的踪迹。 李斯安捏了捏貔貅的狗脸,一脸苦恼地问:你爸去哪了呢?你能告诉爷爷吗? 李斯安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往自己家的阁楼走。 这回哈士奇一反常态,叫得异常激烈,这次无论李斯安说什么,都不愿再靠近了。 李斯安脸色凝重:他在里面吗? 李斯安放轻脚步,往阁楼上面走,他刻意放轻了呼吸。 他没有看到齐婴,只看到了「它」。 裸露的上半身布满了鳞片,从肩胛往下,凶残的鳞片无一不预示着什么,像一头处于变异期的大型凶兽,脸上原本属于齐婴的五官也发生了细微变化,瞳孔变成血一般的深红,不知是鳞片似的东西在眼梢冒出。 第245页 一双手猛地盖住了李斯安的眼睛。 李斯安说:好好,我不看,不看,你别那样。 李斯安生怕除了什么事,就自己拿手捂着眼睛,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想要对方放手。 他听到牙关打颤的声音,极为疼痛的低嘶声。 就听到很重的刺啦一声布料破碎的声音。 李斯安当即心口一凉,他猛然放下手,上身也凉嗖嗖的。 身上衣服被撕成了碎片。 如果是别人,李斯安也不怕出手,但是他不知道秦穆具体对齐婴做了什么,他只能从秦穆的话里猜那是一个诅咒,他确实也能反抗的,但他又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把齐婴打死了,因此也不敢真动手。 把你衣服脱下来。李斯安强支撑着自己,用命令式的口吻说,扔给我。 那怪物似的东西居然真的照做了,李斯安抓着那衣服盖在身上,随着对方又迎了上来。 只是那满是侵略性的呼吸在他耳边攒动,仿佛在嗅他的发顶。 他缩在阁楼角落里,但心底又很怕,蜷在角落地板上,不争气地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自己的名字,李斯安知道齐婴可能是回来了,睁开眼睛来,齐婴身上的鳞片已经褪去了,略微疲惫地看着李斯安。 即使知道齐婴可能和他一样也是受害者,但李斯安依旧生气:齐婴。 齐婴显得茫然,看着李斯安,好像刚从噩梦惊醒,不知道李斯安是怎么了。 我问你,你的衣服呢?李斯安问。 齐婴低头,看到自己上半身裸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在我身上。李斯安擦了擦眼角,冷冷说。 那我的衣服呢?李斯安又问。 那件衣服对于李斯安过于宽松了,明显不合身,导致手臂和锁骨一块大片露在外边,只露出光裸圆润的肩头一角,随着呼吸瑟缩。 李斯安:被你撕了! 齐婴的脸色在一瞬间爆红,磕磕巴巴道:我。 齐婴目光几次偏过来,犹犹豫豫往他盖过膝盖的衣服望。 李斯安起初没懂那眼神,忽的懂了那意思:我穿着裤子的 三秒后,他反应过来了:你还想撕我裤子吗?! 齐婴整个耳尖都泛出,磕磕绊绊说:不是。 李斯安正蓄力,就看齐婴匆匆忙忙往外走。 过了片刻,齐婴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锋利匕首和粗绳子,往李斯安手里塞。 李斯安不解其意,齐婴说:如果我要伤害你,你就用绳子捆住我,拿刀刺我。 第131章 你不是怪物。 我知道。 李斯安抿了抿唇, 接过绳子紧紧握在手里。齐婴手把手教他怎么捆自己,还问李斯安有没有学会,李斯安迟疑地说:把你捆住就可以了吗? 无法控制时你可以拿刀刺我。齐婴说,我会清醒过来。 李斯安忽然伸手捏了捏齐婴肩部上鼓起的肌肉, 齐婴下意识去抓李斯安的手,那手滑软让人失神了两秒, 李斯安瞬间将手背在身后, 提声:你做什么! 察觉自己的反应过大怕吓到齐婴, 李斯安又放缓了语气解释:不是,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很不礼貌。我刚刚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捆住你。 齐婴就伸出手, 让李斯安捆。 只是那道目光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感觉,李斯安怀疑齐婴只是异化现象褪去了, 实则脑袋里根本没完全恢复, 动作也跟着慢了下去, 齐婴问:怎么不捆了? 李斯安手指捏着绳子,下巴失落地低下来:齐婴你不会吃人吧?一片片嚼碎了吞下去的那种。 齐婴闻言很慢地看了眼,盯着李斯安饱满的唇珠,喉结微耸:我不会吃掉你的。 李斯安也不是傻子, 他察觉到齐婴好像有点心怀目的, 说着自以为真的谎话, 继而李斯安冷冷抬头。 齐婴还一瞬不眨看着他。 李斯安发觉每一次变化后,齐婴就像叠了层buff,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本来就很装一男的, 越来越难以看透了, 甚至他们待在一起他都不知道齐婴在想什么,只知道那对他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李斯安感到了威胁。 我可以抱你吗?齐婴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神色,像一只又大又惨的怪物。 李斯安从小都很喜欢被人抱,哪怕他睡觉时枕头边都要放一只小破熊来增加安全感,本来就很害怕,听到齐婴要抱他下意识答应。 但那与他想象的被抱并不一样。 像被一把按进骨髓里,齐婴嗅着李斯安脖子,佝着身子头埋了下去,李斯安本来就被吓出了眼泪,又被热烘烘地拱,不大好地探出手指去推齐婴的头:诶,你。 还未完全褪去的鳞片擦到李斯安的锁骨,齐婴喉结很重地碾磨下去,将李斯安的锁骨都磨红了。 李斯安有些难以呼吸,但齐婴的手掌着他后脑勺,将他抱在怀里,黑发散在掌心里,脸颊白腻到能看清细微绒毛,齐婴用气声回他:你说什么。 第246页 他扣子散开了,两条腿被齐婴分开,挂在腰上,两块很硬的骨头磨到了李斯安的足心,他不舒服地想抽腿,却被齐婴捏住了双足。 力道并不轻地揉捏。 李斯安的手猛地按住齐婴头顶冒出的角,眼睛红红的。 你说的只抱一下的。 齐婴并没有放开他的脚,眼睛却直勾勾看着李斯安的嘴唇,像在提什么无声的好建议。 李斯安看懂了,攥着齐婴的头发,很气地说:你这个骗子。 他的声音太轻了,齐婴没有听清,滚烫的嘴唇贴着他耳垂问:你说什么。 李斯安手指挡在中间,压着齐婴胸膛往外推:你才撕碎了我的衣服,我是不会亲你的,你再不松手,我就要骂你了。 我想听你骂我。 你能不能不要老欺负我! 抱歉,我有点失控。听声音好似有点冷静下去了。 李斯安也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有过失控的时候,那时眼里仿佛蒙了层血雾,昏昏沉沉地涌现,因而也能共情齐婴所说的失控是什么意思。 见齐婴语气低落了,李斯安反而去劝人家:没事的,齐婴,会好起来的。 他手压着齐婴肩膀,借力撑起来,飞快在齐婴脸颊上很轻地「啵」了下:这样子可以了吗? 齐婴定定嗯了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手也放开了。 李斯安借机爬出去,阁楼算是一个杂物仓库,里面也放了李斯安小时候的衣物,齐婴找了一件能穿的递给他:我给你穿衣服。 李斯安因为习惯了被人伺候,本来也想说好,但莫名其妙想到严恒上午教他的话,动作一顿,虚遮了遮,往后缩了缩,瓮声瓮气说:不要,我自己穿。 他的手压在松垮的大衣服上,往身上裸露的皮肤上欲盖弥彰地压了压。 你转过头去。 齐婴答应了。 李斯安说着要换衣服,但也没真敢当着齐婴的面穿,齐婴一转过身,他一扭头就跑了,直直蹿下楼,反锁了房间门。 李斯安心道,他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马上要去找秦穆,他要屠了整个恶魔村,让那群幸灾乐祸成日干坏事的恶魔受到惩罚。 至少不能让齐婴像只关了几天几夜的狼狗,闻着点腥味就发狂。 呆呆坐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考虑到现实因素,倘若他真的走了,考试成绩怎么办,他总得回来考试啊。 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松懈了两天,就有人的成绩名次超过了他,这群孙子一个个都会学,也勤奋,他如果中间断了,极有可能单科成绩的宝座不稳,哪怕是级一,后面一帮人穷追猛打地赶在那里学,一个不留意可能就会被人超越,有的往死里卷的甚至将研一研二托福雅思的都给学了,还有的走的古文字方向从初中开始就埋头古籍直接融会贯通,简直离谱。 又因为他平日里性格,一旦他掉了,这群孙子肯定会来嘻嘻哈哈嘲笑他,他当时气得几天没睡着,学了几个通宵,学到神志不清,后来被韩仁按着去睡觉了。 从某些程度上说,严恒说的是对的,语文成绩确实很重要,至少在总排名上很重要。 为什么语文就那么难呢,这不应该啊。 他坐在课桌前,咬着笔头居然又开始写复习题了,对一遍答案,蒙对了一个,很好,很强,不愧是他。 后面的大题和作文,看着答案一个头两个大。 李斯安越想越慌,给严老师打电话。 老师。 哪位。 隔壁班的学生,您得意爱徒的好朋友。 李斯安就李斯安,还什么隔壁班,说吧,什么事。严恒忽的语气一顿,已经给你放了一星期了,再请假,不准。 不是请假的事,我来请教一些语文上的专业问题,是学习上的,我有一点不会做。 严恒起了点兴致,稍稍坐直了:哪个模块不会? 选择题上的,语文选择题有什么蒙题技巧吗?李斯安开门见山,语气恭敬,我二十道题蒙对了一道,老师,我觉得或许我可以在选择题上提高一点点分数。 说完这句,他似乎在揣度电话那头严恒的心思,还小心翼翼地加了句:您觉得呢? 就真是亿点点。 严恒: 滴滴 谁啊,头一次见你那么生气。同办公室的老师问。 小毛孩子。严恒好脾气地说,不生气,才不生气。 李斯安被挂断了电话,有点懵地坐了一会,这个挫折让他有点难受,一方面又担心齐婴,本身锁门就有些心虚,但由于手机被齐婴收走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转移注意力,只得用座机给齐婴发消息。 齐婴这会儿,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一看就是知道对方是谁的那种。 17????2:你到家了吗? 齐婴:到了; 17????2:喝点热水; 齐婴没回了,李斯安搓了搓手,打字。 17????2:我手机你什么时候还我啊,我题目不会做; 第247页 齐婴:我过来教你,手机不行; 17????2:我想打几盘游戏,这阅读理解太难了呜呜,手机还我可以不?我也不干什么,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游戏,没了游戏我会死的; 再发过去,是个红色感叹号。 李斯安怒砸座机。 他没有法子,原地绕了几圈,都想上齐婴家去抢了,但回忆方才情景,他终是有贼心没贼胆,放弃了挣扎,继续坐下来写试卷。 李斯安做试卷做的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过头了。 李斯安做了个混沌的梦,梦见小时候的齐婴。 齐婴的少年期太乖了,虽然也不听狐话,但哪里像现在。通常那双眼睛就冷冷看着一切,带着疏离和漠然。他们一起去上学,李斯安就躺在貔貅背上让狗驮着他走,难为狗了。 狗跑累了停下来,他不管狗了,让狗背着他们的书包,自己就跳到齐婴的背上,齐婴从小发育就比别人要高大些,背他完全够了。 齐婴身体被他跳得一晃,稍稍稳定下来,手指攥了攥他的衣角:有人在看。 李斯安趴在齐婴背上,头头是道地分析:你想呀齐婴,我们两个人走路,需要四条腿,现在你来走,只需要两条腿,二是不是小于四,这样我们就节省了两条腿,对不对? 听着有那么点道理。 齐婴,你别惯着他,让他自己走。他们从小学就同班的章钰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山地车在后面狂按喇叭,别听他洗脑,什么两条腿四条腿,你在给他当坐骑吗? 齐婴,你别听他的,他这是嫉妒。 他以后要是不会走路了,齐婴,这可跟你脱不了关系,可都是你害的。 李斯安喊道:章钰,再说我揍你。 章钰也给他做鬼脸:小懒鬼。 李斯安还趴在齐婴背上,冲底下骑着山地车的章钰做鬼脸竖中指,山地车从他们身边一晃而过。 李斯安没料到齐婴真把他放下来,他的双脚落到地上,愣怔之余愣了,那点黑发搭在眉骨上,加之睫毛卷翘,鼻梁精致,幼时狐眸圆圆睁着,像极了受了惊的小洋娃娃。 齐婴牵起他的手,小时候的齐婴还是很愿意牵他的。 李斯安反应过来,委屈到耍赖不肯动:我腿酸了。 事实上他才刚下地。 慢慢走。对方说,我和你一起走。 第132章 梦境的前半段李斯安都还能接受, 只是越到后来,梦境就越往奇诡的方向发展。 下课时,光从窗外洒进来, 一路从楼梯照到远处, 瓷砖上折射出冰凉的光线。 正对着李斯安,女人握着一本书走来, 带着黑色皮手套, 手指夹在宛如人皮质感的书页里, 高跟鞋落地踩踏出清脆的声音。 李斯安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找他的语文老师, 因为就算他语文考试不及格,她也不会像韩仁那样生气地说他一通, 他满是高兴地奔过去,却看见女人的眼睛里泛出血红色。 李斯安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听到一阵钟鸣。 在他身后, 女人的对立面, 站着一个手握尖刀的孩子,很像吊着金箭的小厄洛斯,一条黑色的恶魔尾巴钻出来。 两张巨型纹着六芒星的塔罗牌从两人身后浮起,如不祥征兆, 只是两个人额头都长着羊角, 恶魔纹路在脸上蔓延。 李斯安的脸色冷了下去:你到底是谁。 我叫欺骗。女人说。 我叫谎言。孩子说。 欺骗、谎言, 他心里默念着这两个词。 那些人像都消失了,幻觉一般消散, 原地只剩下一个咧开嘴角的男人,肩膀上扛着一把长镰刀, 镰刀上挂着一颗刚砍下的恶魔头。 李斯安眼睛眯了起来:秦穆。 恶魔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枚硬币, 微笑:不如玩个游戏吧。 还未等李斯安有所反应, 那枚硬币就被抛到了天空上,李斯安的手掌猛地接住了硬币,紧紧盖拢在掌心里,他看向秦穆。 你还没说规则,正面会怎么样,反面会怎么样。 那恶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大笑到笑出了眼泪,李斯安不解地站着,恶魔却说:你打开看看。 李斯安打开手掌,他掌心里的硬币两面都是空白的。 这个游戏,叫天命。恶魔猩红的嘴角提了提:答案,就是无。 李斯安伸手,碰到的秦穆随即变为幻象,整个空间都破碎了,只有下着冰雹的大雪,一点拖着血迹的雪白皮毛蠕动,蒙尘坍塌的神像倒塌下来。 他又梦见了那场烧得熊熊的大火,无数红线缠上齐婴的四肢,将齐婴往深渊下拖,光从四面八方溢出来,像刀子那般切割着堕落的神性,大火和漫天血光融合在一起。 以及大火里传出无数嘈嘈切切的回荡声:「孽畜」、「妖孽祸国」、「火烧」、「以绝后患」、「昏聩」我喜欢他,叔父。 李斯安脑子乱糟糟的,梦境里痛苦地蜷缩起来,最后睁眼前,看到一道冰雪似的目光,冰凉地从上投下来,无情无欲。 他醒来后显得木木的,还未曾完全转醒,只顾着本能往外跑,严恒给他批假了,但也没拦着他去学校,齐婴正在球场里,因为李斯安告假了,齐婴就作为一个补位顶上去,加之人高马大的,虽说没有李斯安那样灵活敏捷,但也能顶。 第248页 李斯安一出现在球场,别人就叫:齐婴。 一时许多道目光都落到他们脸上,齐婴放下手里东西,往球场角落的阴影方向走,那个方向人不是很多,李斯安跟了上去。 李斯安看着齐婴不说话,脸色泛白,忽然伸手探上齐婴脸颊,去摸摸齐婴是不是真的。 齐婴无奈道:怎么了? 确认好后,他一言不发,额头往齐婴胸膛上撞,齐婴动作一顿,将他虚环住:做噩梦了吗? 他的尖下巴埋在齐婴的怀里点了点,好半天都陷在不应期里,脸上还带着那种脆弱的神色,齐婴低声说:没事了。 李斯安听不进去,如果他狐耳朵在,那耳朵恐怕也沮丧地耷拉到两边了。 齐婴一直等他到愿意说话为止,因为地方过于偏僻,周围人来往也不多,李斯安渐渐恢复过来,意识回笼,攥了攥齐婴衣角,示意他放手,齐婴就放手了。 他抬起脸来,小声强调:这个才是拥抱,你之前那个根本不是。 齐婴: 所以你要再休息会吗?齐婴问。 李斯安嗯了声,同时利索伸手,做了个假动作,一骨碌去掏齐婴的口袋,他动作快到连影子都看不到,但没料到齐婴早有所防备,在李斯安快拿到手机的瞬间,将手机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高举起来。 仗着身高优势,任李斯安踮起脚跳起来去够,也够不到。 李斯安手扒在齐婴的肩上,因为够不着而气结:手机还我。 齐婴背靠在墙壁,看着他,手指就晃着李斯安的手机:不给。 看样子怎么也不肯松口,李斯安明白了苦肉计没法,就说:我要走了。 你走吧。齐婴说,把课文背了,严老师让我每天来替他抽查。 李斯安:齐婴,你别太过分了。 齐婴举着李斯安的手机,当着他的面将手机塞进兜里。 李斯安将拳头塞到齐婴手里,正色道:我用这个跟你换。 齐婴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 你的手? 在里面。李斯安晃了晃拳头,你把手机还我,我就把它给你。 齐婴说:等价交换,你给我多久,我也给你多久。 李斯安爽快答应了,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白兔奶糖,糖纸上画着只让人费解的长耳朵小白兔。 但齐婴还靠在墙壁边,沉思般看看糖纸,又看看李斯安,却没有要拿的意思。 李斯安只好把糖纸剥开,递到齐婴嘴边,齐婴咬住了并且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李斯安也顺利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李斯安打开自己的手机,上下才刚滑了两下,手机忽的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抽走了。 李斯安满脸问号。 齐婴说:喏,我已经还给过你了。 李斯安意识到刚刚那话里的漏洞,急了:我才刚打开,我还没看呢,我又不沉迷,我就玩一小会儿。 排位打到凌晨六七点通宵的是谁? 李斯安小声:反正不是李斯安。 齐婴:嗯。 那声嗯里显然是不信的,眼见齐婴非但没有把手机还给他,还骗走了他的糖,李斯安一时哽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等价交换。齐婴说。 李斯安也明白又被骗了,他来学校还有事要找人问明白,见拿手机无果,只好挫败而返,语气没情绪:我走了。 好好复习。 他没话好讲了,又觉得刚刚的梦真是白瞎了。 路过球场时刚好听到两人在说话,李斯安依稀听到自己的名字。 怎么说走就走了,这球还打到一半呢。那两男生握着手机在三排,等复活的时间说着话。 另一个摇头道,见多了就不怪了。 安狗小时候还天天骑着狗来上学,就他家那只名字特别怪的大狗,叫什么貔貅的,天天驮着他上幼儿园小学,你可以问章钰,那时安狗还想很客气地叫章钰齐婴一起加入雪橇犬行列,让狗驮着他们三个走。是个人都不会想到那么缺德的主意,你见过人把狗当成交通工具的吗?没见过吧。 那他家的狗最后驮着他走了吗? 当然没有,狗说,做个人吧。那男生吹了声口哨,一天到晚尽不干人事,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爷爷亲口说的,对比起来,搂搂抱抱什么我觉得还算是小事。 尊重物种差异,所以说嘛,看事情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那位仁兄拍了拍旁边的肩膀,不能直白地把人当成人来看,当然啦,也不能当成狗。 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变小了一点。 没有吧,我怎么觉得不但没小,怎么越来越大了。 他是朝我们走过来了好吗! 李斯安抬起来脸,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打量,两人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 确实小了点。 第249页 不是确实,你拿齐婴去量看看?他和齐婴站在一块,你就知道他有多小只了,一揽一个准。 我在呢。李斯安看着他们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对话,强调道,有些话在说之前,能不能尊重一下本人。 咳。那男生轻咳了声,不好意思。 你们在说我什么?李斯安问。 在讨论你来找齐婴做什么以及。对方一顿,稍稍提了语调,打赌你们会不会在路上亲起来。 李斯安:你们有病啊,这是性骚扰。 你还知道性骚扰是什么,那么厉害。 齐婴才不会做那么变态的事情。即使对齐婴本人很不满,李斯安还是下意识替齐婴辩解,齐婴很有礼貌的好吗! 那话说着说着,李斯安也不自信起来,原本还咄咄逼人的,到后来语气渐弱,还得自我安慰:是啊齐婴可有礼貌才不会做变态的事情。 别人被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玩味地挑了眉:你在犹豫什么? 没有。李斯安说,再见。 他一扭头就走,心里不安愈发强烈。 他身后又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不过,我们刚刚有打赌吗? 他来了不就有了吗? 张鸾千心理办公室的门,是被人敲开的,李斯安带了点水果来看张鸾千,张鸾千也没有想到李斯安这个时候会上门来,更不解他来拜访的原因,但还是让他坐下了,毕竟人家满手而来,总不能让别人空手而去。 李斯安在人情世故方面总有种无师自通,虽说不至于通透,但也不拉胯,张鸾千给他沏了杯茶。 李斯安揣手:张鸾千,上次跟你下棋的那个东西,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是从北境而来的。 李斯安想知道具体,但见张鸾千没有开口提北境相关的东西,也没有先提,而是先旁敲侧击嘘寒问暖了一番。 你怎么还在这里?游戏不是结束了吗? 我实习期啊。张鸾千说。 李斯安:? 李斯安想起上回的某游戏,他们打得昏天黑地的,虽说张鸾千如今没有穿那身雪白道衣背七星宝剑,但也很震撼了。 他诧异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张鸾千:再厉害的人,也是要打工的。 李斯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好像认识齐婴。李斯安说,对吗? 嗯。 李斯安的猜想被验证了,他手指抓了抓桌角:我想清楚了,一个人的力量过于薄弱,或许可以寻求一些其他人的帮助。 张鸾千给他的茶满上,自己也盛了一杯:你说吧,我会尽我所能。 李斯安眼眸发亮地抬起来。 张鸾千喝茶:是关于齐婴的吗? 张鸾千。李斯安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救救齐婴吧,齐婴被下了降头了! 张鸾千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全呛了出来。 第133章 李斯安给张鸾千递过纸巾。 张鸾千听笑了, 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茶水,忍不住说:你知道降头是什么意思吗? 一种恐怖的东南亚巫术,我知道一点。李斯安说,我怀疑齐婴中的就是遭了这个。 李斯安问:有笔吗? 张鸾千从桌子抽屉里照出白纸和笔给他。 李斯安握笔, 在纸上画了个潦草小火柴人,嘴角向下, 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又在这个火柴人旁边画了另一个小火柴人, 画完两火柴, 画了个有尾巴的恶魔火柴人,恶魔火柴人头顶有羊角, 手里握着一副塔罗牌。 恶魔火柴人一脚踢到不高兴的头上。 张鸾千握着李斯安的简笔画:这个是? 还是得复盘啊。李斯安的下巴垫在手背上,上个副本来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钱家人, 在登出口我看到了五色的几位。张鸾千说,副本主线是童欺, 因而北境也有参与其中。 李斯安:还有万妖,再算上你,这几个只是我目前所知道的,可能还有没发现的, 我还没思考过他们各自来的目的呢, 之前懒得想, 毕竟十之八九都是各怀鬼胎,多看几眼都恶心。 张鸾千摸了下鼻子。 李斯安一只手点在恶魔火柴人的头顶, 另一只手画了个摩羯的形状,很像潦草的羊角。 张鸾千看着他所话的, 解释道:摩羯宫, 十二宫之一, 可以用印度神话中的摩伽罗来解释,当然,也可以用西方占卜学来说明。 李斯安笔尖压着纸:你看,恶魔的羊角和摩羯的羊角是不是很像? 这怎么了? 齐婴也是个摩羯佬,秦穆说牧神潘的时候,我怀疑就想到了那诅咒有可能不是下在我身上,而是在齐婴。 牧神潘,希腊神话?张鸾千说。 李斯安问:你想到了什么? 张鸾千:恐慌、噩梦、情bull;欲、胆怯。 第250页 对,还有撒旦。李斯安,七宗罪的堕神之一愤怒,也是摩羯的守护神,秦穆引诱了童欺,与当时的萨麦尔引诱亚当的行径的一致的,都是引人堕落,况且撒旦,又是恶魔的象征意。 他的笔在纸上画了个羊角的恶魔,坐在王座上,在恶魔头顶打了个叉:我不清楚北境的怪物是否会用旧的一套法则,但听钱魁所说的那些,它们应当和人类一样还是学着祖先那套的,崇尚远古恶魔并且拙劣地去模仿。 张鸾千静静听着。 李斯安低声说:秦穆当时逼我玩塔罗,他让我抽了三张牌,我一共抽了三张,一张命运齿轮,一张是魔鬼,前两张牌如果是诅咒,可能都下在齐婴身上了,我不懂塔罗,但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牌。 既然是诅咒,那你为什么要说下降头啊?北境的恶魔下的也应该是诅咒啊。张鸾千道,又不是南洋一带。 李斯安:都差不多,你有去过北境吗? 没有,但听说是个人间炼狱。 李斯安有点愁地将下巴抵在手臂上:你信吗?世上真有那种生物,真有那种诅咒,会把一个好端端健健康康的人变成那样。 张鸾千道:在此之前,我见过一种形似人鱼的水怪,它们皮肤有鳞,尖鳃,能发人语,鱼尾人身,能食人。 李斯安看向张鸾千。 张鸾千说:我信的。 得到了肯定后,李斯安心头宛如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但踌躇着不知如何说齐婴的症状。 李斯安低低叹气:当时一切还好,秦穆和我玩完塔罗牌后一切倒也正常,可能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玩意儿,玩就玩呗谁怕呢,我什么感觉都没有,齐婴一开始也还好,一切都挺正常的。 李斯安咽了口唾沫,根本无从开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和别人说这件事。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婴继续这样下去,而且对方异化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李斯安整颗脑袋抵着手臂,瞧上去丧里丧气的。 张鸾千问:齐婴怎么了? 李斯安也不敢具体说齐婴对他做了什么,被一个同性摁在角落里又搂又亲,显然很伤自尊,但由于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又不能不管对方死活。 李斯安抬起脸来时,嘴唇陷下一个淡红印子:那北境来的恶魔把齐婴变成了一只小狗。 你知道吗?比貔貅还狗,貔貅是他家的狗,他比他家的狗更像小狗。 张鸾千不懂李斯安的意思,迟疑道:身上出现了狗的特征吗? 李斯安想了一堆话,硬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包庇了许多:就是,很凶,而且他好像很痛苦,性情变得很激烈。 张鸾千说:这个我是知道的,人是一个载体,七情六欲,此消彼长,作为欲望的集合体,一旦被压抑的太久,就会往其他方面发展。 是啊,所以我是想帮齐婴解除诅咒。李斯安说,之前都好好的,就是因为秦穆才把齐婴变成这样的,他只是生病了而已。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张鸾千手扶着下巴,齐婴或许不是因为秦穆的诅咒? 李斯安眼睛抬了起来:不可能。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张鸾千忽的说。 是齐婴主动联系的我。 李斯安:?! 是的。张鸾千说,我和他已经认识四年了,四年前他第一次上天师府,说要做义工 李斯安整个人像是大写的问号,眉头深拧。 每年的六七月他都会来,师父起初不同意,但他态度过于诚恳,师父说他杀性过重,上山来是很好的选择。 李斯安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每年这个时候,齐婴跟我说他回北方看他卧病在床的妈妈,原来不是往庙里,就是往道观里去啊。 他随即恍然大悟,笑了:难怪每次都不肯带我去,原来他根本不是去看他妈妈的。 张鸾千一下子闭了嘴。 李斯安又说:他每年固定要消失两次,那一二月呢,也是在你们那边吗? 张鸾千:一二月并不在。 你这次进副本,要来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此时似乎再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张鸾千说:师父说,如果实在压不住的话,就把齐婴带过来吧。 见李斯安脸色很沉,张鸾千不解地问怎么了,李斯安摇头,这场对话无疾而终,完全没了继续谈的意思。 大小周考试之后,是月考,李斯安本来就没打算落下考试。 上课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柱进来一只拐杖。 许多不明的目光纷纷转过来,一道光洒在地上。 李斯安手臂压在拐杖上,一只脚跳了进来。 老师,给我份试卷。 真bull;身残志坚; 每轮考试的位置是按照单科成绩来排的,李斯安拄着拐杖往最前面的地方跳去,瞧着背影又心酸又好笑。 第251页 虽说上午在操场,众人都看到他活蹦乱跳地去找齐婴,一转头就拄了个拐来。 齐婴和李斯安的座位刚好排在前后桌,他走过时特意放慢了下动作,齐婴知道是他经过,头也没抬一下。 李斯安落了座,拿着草稿纸计算,稿纸和笔摩擦的声音很重。 齐婴才抬眸看了一眼,瞧见他黑发上浅浅的光泽,高耸鼻梁描摹出精致弧度。 他写完了试卷,就用拐杖哒哒地敲齐婴桌腿。 剁剁剁。 齐婴笔尖一顿。 剁剁剁。 你生气了。齐婴放轻了声音说。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李斯安的后背靠在桌前,眯着眼睛说,你都生病了,在你病好之前,我是不会对你生气的,而且你之前说的今年带我去找你妈妈玩。 嗯。 李斯安提了提嘴角,也很顾忌公共场合。 考试时不要交头接耳。监考老师在讲台上咳嗽,李斯安收回视线,盯着试卷看。 等到第一节 考试下课,他又开始剁剁剁地拿他的拐杖敲齐婴。 齐婴的手从底下握住了李斯安的拐杖,李斯安敲不了,眼睛也冷冷地看人。 齐婴显然不知道李斯安生气的点在哪里,但是一放学李斯安就一言不发自己先走了。 王启正捏着水果喂鹦鹉,见李斯安拄着个拐上学回来,还很诧异问他不是批假在想休养吗? 李斯安:月考。 你怎么没和齐婴一块回来。 我才不要和他一块。李斯安说,他可能是觉得我很好骗才跟我玩的吧,呵呵。 王启虽然好奇,但也没火上浇油。 既然诅咒是一回事,为什么不能以毒攻毒,给齐婴多下几个诅咒,用诅咒破除诅咒呢?李斯安思忖道,下意识看向还在喂鹦鹉的王启。 王启:嗯? 我记得你有个茅山朋友? 桃林真要赶过来,飞机也要好几天吧,云南贵州那一代不是有蛊术吗?王启说,而且苗疆的蛊毒也厉害,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与其想找桃林人,干嘛不直接找单薇子问问。 单薇子就是苗女。王启补充道。 哦。 王启见李斯安没什么反应,以为李斯安没明白自己意思,无奈地补充了句:你不是认识单薇子吗? 不认识。他干脆利落说。 你为什么笃定单薇子不会救齐婴? 李斯安: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去北境吧,钓你的鱼去吧。 不是我叫不来人。王启说,那家伙性子着实有点怪异。 第134章 李斯安手指点在鼠标上往下滚动, 页面显示出多个搜索引擎的关键词,蓝牙耳机还插在他耳朵里,清晰地传出张鸾千的声音。 张鸾千问:有哪些是吻合的? 异化、恶魔、鳞片、角、蜥蜴、诅咒、下降头 他的目光在花花绿绿的页面里逡巡, 最终锁定在北境上面, 国土北方的边境。 李斯安:有部分特征吻合,有角, 但不是羊角, 我只见过他异化两次, 背上和肩头也有很硬的鳞片, 瞳孔会变成血红,掺着点金, 有巨大的破坏力,哦对了, 舌头有点像蛇, 比原来更长了。 张鸾千一顿, 别过眼,假装没有听见他会知道齐婴舌头变长这件事。 这段话有点意思,我念给你听。李斯安起了点兴致,照着页面上的念,明亮之星, 早晨之子啊, 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然而, 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1】 坠落阴间。张鸾千眉头发紧, 呢喃着这个词。 李斯安说:以赛亚书上的一段, 我搜北境没有找到, 但是搜北方的极处找到了。 张鸾千思忖了几秒,道:你去找一下龙化这个词,再看看有哪些是吻合的。 几个奇奇怪怪的词跃入李斯安眼里。 李斯安原本蜷在电脑前,肩上披着个软毯子坐起来,懵懵懂懂地问:龙性本淫是什么意思? 咳咳。张鸾千提声,快关掉! 李斯安就啪嗒一下关掉了页面,一阵奇怪:关掉了。 几道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李斯安摘掉了蓝牙耳机,疑惑地看向门口。 门是开着的,悄无声息地站着个庞大身影,有点狼狈地站着,看神色与平常无异。 李斯安看清是齐婴,放下鼠标,招呼道:你怎么站着啊,坐呀。 齐婴:我给你的绳子还在吗? 李斯安一听就明白了,小心地问:是要变了吗? 李斯安没有犹豫,直接从柜子里找出了几根有手臂粗的绳子,齐婴主动递过手腕,指导李斯安将自己和床柱捆在一起。 李斯安第一次见证齐婴变异的全过程,起初还有些吃惊,那些吃惊也被好奇取代了。 第252页 李斯安原本还在苦思冥想齐婴哪儿有异化,这下好了,直接拿着本本子蹲在齐婴身边观察记录,仗着齐婴动弹不得,还要拽拽齐婴的角,捏捏他的鳞片,还上嘴咬了两下。 齐婴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窗外,夕阳落下的光照到他半边脸上,慢慢沉陷下去。 只有被咬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点动静,抬起来看李斯安,想必也没想到李斯安会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肺腑也火急火燎。 李斯安说:好惨。 若是仔细听那语气里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李斯安脚下有东西弹了下,他刚刚坐在齐婴的尾巴上了,李斯安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挪开:不好意思。 齐婴居然有尾巴?! 也是很狰狞粗鲁的样子,李斯安上手摸了两下,他想到了自己那九条尾巴,急忙放了手想出去,那尾巴却硬如钢铁挡住他的去路,甚至将李斯安往原先方向推。 李斯安本来不傻,但由于齐婴被绳子束缚构不成什么太大威胁,一时人也迷糊了,就过去干脆顺着对方尾巴的意思窝进了齐婴怀里。 他的手端起齐婴的脸。 齐婴头顶两侧的角很生硬,鳞片覆满黑发下的额头,高挺鼻梁边也有细小不分明的鳞,布有魔纹,原本的丹凤眼里带着失控的痕迹,深红底蔓出金色,喉结还在轻颤。 虽然后天的教育非常好,也掩盖不了狐狸天性里的恶劣,李斯安忍不住小声嘲弄:你好可怜哦。 齐婴的脸孔下倾,鼻梁顶着李斯安脸颊轻蹭,像被那种异化折磨得失了神志。 李斯安躲开了,细细白白的手指捏着齐婴的下巴,俯在齐婴耳边说:我才不要跟你玩,你这个骗子。 把手指咬开,给我喝血。 齐婴把手指咬破,递到李斯安唇边,他就抱着齐婴手指餍足地舔了一会儿。 李斯安有点飘飘然,腰部有一只不安分的手在划动,李斯安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想起身,那条粗绳子却缠上了他的纤细手腕。 李斯安推了齐婴两下:我没让你挣脱,你别。 原先他用来捆齐婴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狡猾地搜集起来,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后,他代替了原本绑齐婴的位置,困在了那里。 李斯安不知道秦穆给齐婴下了什么蛊,为什么力量会大到这个地步。 就算没有嚼碎他,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恐惧。 齐婴的嘴唇很轻地顺着他脖子碾磨,李斯安费力地挣扎,齐婴就看着李斯安,手骨轻轻一扯。 原来你给我绳子是给你自己用的吗!齐婴,等下,你别拽我衣服。 齐婴的唇舌轻附到他脸颊上,呼吸又慢又哑:嗯? 那一声让李斯安恍惚到以为齐婴根本没失去意识。 李斯安很能适应环境,详装顺从,手摸到右边的铁棍上,给齐婴敲晕。 计划很完美。 可就当他准备捡起铁棍时,那条尾巴一甩,把他藏在枕头下的铁棍给抽掉了,棍子砰一下掉到了地上,一只手将李斯安的手腕压在了床上。 李斯安的表情也变了,挣动的腿被齐婴的膝盖抵在,眼睛里全是水光。 他再傻此刻也完全明白过来。 他看过猫咪发情,如果用这个来解释,或许能解释一切,可是他又不是小母猫。 就像把一只公猫当成母猫那样,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斯安的手抵在前面:你是个公的,我也是个公的,你懂我意思吗? 齐婴的呼吸滚烫地铺洒下去,鼻梁一路往下蹭,咬住了李斯安的裤链,脑袋瞧着也是不清醒的。 李斯安想起刚刚看到的话,恶魔没有那么多伦理道德,它们根本不管那么多,它们只顾着自己开心。 李斯安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挣扎之际,手甩了出去,齐婴的脸颊上出现一个鲜红赫赫的巴掌印,但也不生气,将李斯安搂进怀里。 齐婴瞧见李斯安时,齿尖总是很痒,很想咬他,此时脑袋乱麻一团,顺从本能反应,也这么做了,像摆弄心爱的玩具似的。 但也没真正用力咬下去,齿尖一路下滑,变成急切的吮吸。 李斯安被按在墙壁上,白嫩的脖子上浅浅的牙印,濡湿一团,出现吻痕般深粉色的草莓印。 他的手指往外抵,齐婴却还有想往下亲的意图,李斯安慌张抱住齐婴的头,想阻止他继续,齐婴被吸引过去,含住他的手指用牙齿轻轻磕。 李斯安不像某些人有严重洁癖,变得湿漉漉,眼睛里全是水汽。 他明白过来,在齐婴发生异变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躲进房间里锁好门就行了。 齐婴顺着他额头虔诚地往下亲,嘴唇擦过鼻尖,下颔,锁骨,肩头,亲到肩膀以下时,李斯安原本两条手臂兀的变成了两团毛绒绒的小爪子,变回了狐形。 齐婴显然也很楞,没想清楚为什么到嘴的猎物忽然不见了。 李斯安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但齐婴只是愣了一秒,随即高挺的鼻梁埋进他的皮毛里,吸猫似的用下巴蹭,九条尾巴被修长分明的骨节抓着薅。 李斯安着实没想到变小也没能躲过,哀嚎了声,肉垫被齐婴压住,鳞片很重地磨蹭着他,就像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动物,被庞然大物堵在了角落里舔舐。 第253页 就听嘶拉一声,齐婴的脸上出现了四个爪痕血迹,李斯安的爪子垂下来,即使那样,也不松手。由于本能的恐惧,他身体一阵阵地轻颤,忽而耳朵被咬了一口,李斯安尖叫:齐婴!你别咬我耳朵。 齐婴嘴唇还含着他淡粉的狐耳嘬吸,他眼泪都被刺激地淌了出来,瘫软的手指压在齐婴脸上往外推。 别咬 李斯安素来对耳朵护得很牢,他哆嗦着,又从狐形变回来了人形。一时银瞳里全是眼泪,哀嚎了一声,呜呜直叫。 李斯安没有办法,一直挣扎也没用,任齐婴吸猫似的埋头咬个不停,眼里含着泪看人:你压到我头发了。 齐婴意识渐渐恢复过来,李斯安的脸被拢在掌心里,银色长发像海似的铺洒下来,被齐婴手肘压住了点,乌黑的睫毛密密匝匝,被眼泪打湿了一片。 淡粉色的狐耳被舔得湿透,绒毛湿漉漉的,还在发颤。齐婴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手,李斯安狠狠咬了齐婴手臂一口,咬得力道很重,擦出了血。 齐婴闷哼一声,明明意识完全恢复了,仍然不受控制地看着李斯安,牙尖发痒地厮磨,倾上脸去,喉结滚动地看着李斯安。 你还敢亲,你还敢亲?!李斯安怎么也不肯再上当了,手腕上粗绳捆过的红痕很明显,挡在身前,咬牙切齿地骂,我再信你一回我是狗!!你能不能看清楚,我是个公的啊,你也是公的,你怎么可以学坏,你跟谁学的 李斯安最初见齐婴鳞片被摘得满地都是,一身鲜血很可怜,但也没有舍己为人的想法,这次是真被激怒了,绳索一松,拳头就邦邦地砸过去,齐婴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将李斯安紧紧揽住:抱歉。 李斯安的眼泪全蹭在齐婴肩头上,又一爪子挠了过去:滚开啊,你居然咬我耳朵,齐婴,你他妈居然敢咬我耳朵?! 后面的连续几天,王启常看到了齐婴在李家的庭院里徘徊,也不走近,一张俊脸上赫然是猫爪似的四道鲜红爪印,贴着个创口贴,像吃了个闭门羹。 你被猫抓伤了?王启关怀道。 齐婴掩饰般拿手蹭了下脸颊:没有,不小心磕到了。 还在学习呢。王启看看远处李斯安紧闭的窗户,最近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学个不停,他还问我九州是哪九州。 齐婴答道: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对,我一时只报出了七个,他就嘲笑我笨。王启吁叹,喏,还在通宵读书呢,灯一直亮到天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作者有话说: 【1】出自以赛亚书 第135章 王启还坐在湖中亭里, 才刚送走了一个,旁边响起脚步声,旁边某人的专属躺椅上就出现了个人影, 李斯安拣着果盆里的葡萄往嘴里丢, 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知道怎么登录服务器吗? 嗯?王启这才抬正眼看他。 惊悚。 和登出方式一样,第二个路口朝右转, 走到天亮。王启说,你怎么改主意了? 没事, 就是突然好奇。 两人又默默坐了一会, 李斯安终于忍不住问: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王启:问你在干什么。 李斯安原本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葡萄,低着的眼皮明显颤了下, 王启问:怎么了?又吵架了? 李斯安的鞋尖踢了踢石头:他的狗咬了我。 李斯安怕被人看出什么,棱模两可地说:他的狗最近变得很奇怪。 王启:你是说貔貅吗? 李斯安低眸不语。 王启眺望远处扑蝴蝶的哈士奇,貔貅多乖啊怎么会咬人, 我从没见过有哪只哈士奇被训得那么听话的, 不仅不拆家还能自己遛自己。 不是貔貅,是另一只。 齐婴还有其他的狗吗? 李斯安低低嗯了声:脾气很坏的臭狗,仗着生病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但我很喜欢它,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顺其自然。王启说。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怪, 也许是某个清晨他意识朦胧睡醒后发现他的好朋友有了正常的生理反应, 于是好心而善良地用手帮助了对方。 明明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地发展,但在后来被他撞破了几次变异后, 就开始从最初简单的吻朝一些奇怪的方向发展,李斯安也不是很抵触亲吻, 但每次都被压在哪里往死里亲就太过分了吧。 明明知道他耳朵上的神经很敏感。 王启就看李斯安有点呆地坐着, 随即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往湖里掷去:坏狗。 王启不知道李斯安是怎么了, 摇了摇头,偏头时忽然注意到了他的脖子。 那一截脖颈微倾,白嫩的脖颈上带着吮吸后的深红吻痕,格外扎眼。 王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时那道吻痕确确实实在那儿。 由于衣领过于宽松,李斯安除了脖颈上的一颗被吮出来的草莓印,还有一抹吻痕悬在锁骨边上,被衣领遮遮掩掩地挡住,几天了也没消下去,可见吸吮的力道有多大。 第254页 其实如果仔细看,李斯安的嘴唇也是微肿的,明显被亲破皮了,眼角边还有泪痕。 王启倒吸了口气:你脖子是被狗咬的吗? 李斯安瞬间惊吓地用手挡住了衣领,反应过来后,整个脸颊爆红,眼里也雾蒙蒙的,连连摇头否认。 王启饶是再呆,也看出什么来:狗咬的? 李斯安支支吾吾地说:是狗吧。 你脸红什么?王启语气严肃起来,你早恋了? 李斯安急着否认:没有早恋,没有。 不会是 不是! 王启无奈道:我还没说什么。 小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李斯安强调道,说点别的,王启,别说这个了,谈点别的。 王启也不好意思多问李斯安什么,毕竟王启自己目前也是寄人篱下,看着鱼竿问了两句:听你爷爷说你最近成绩进步很大。 运气好。李斯安从惊慌里恢复过来,又重新用脚踢石头,语文选择题多蒙对几道就好了,不过我倒是很奇怪诶。 他转过头来,眼睛一瞬不眨看着王启:你们为什么瞧上去一点也不讨厌惊悚,不止不讨厌,好像还都很积极。 惊悚轮回吗? 嗯。 游戏的本质是改变。王启低声说,大家都没有办法拒绝。 李斯安的手臂撑在脖子上蜷成一团,暖冬的阳光洒下来,乌发发亮,惬意得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崽晃着尾巴。 我也明白你为什么对游戏那么抵触了。王启说,富贵闲人,顺风顺水,仅仅是偶尔的考试失利,没有太大的挫折,也没有野心,为什么要耗费心思去图那些呢,别人没有的想得到的你都已经有了,你没有失去过什么也不会恨,你大可以出世地活。 李斯安侧眸看着王启,唇角动了动。 王启看着池塘: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上班。普通人呢,房贷车贷,一整个资金链一旦崩塌就是万劫不复,你们上学呢,家人的期望,社会无形的压力一桩桩压在身上,还有些人呢,无数的阴谋阳谋,情世捆绑,环环相扣,一步错步步错,得不到,算不准,意难平,难过往。 所以呢?他听王启说完。 别分析我。李斯安笑,分析没意思的,一旦你发现你分析的全是错的,白费。 王启说:难道不是吗?就像你语文不好,你可以不学不问,世界上有多少人迫不得已为了提高几分呕心沥血。 李斯安看着池塘的水波,脸上的表情很淡:进入了这个漩涡,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什么出世入世,尽是阿谀傻话。 王启却又有些看不懂他了。 王启的鱼钩垂直往下,落到深处,湖面杳然不动,惊不起一丝水波,李斯安手扶着额头,原本静静看着,忽然出声:你钓了三四天的鱼,有钓上来什么吗? 王启右手边装着的鱼篓始终是空的。 李斯安:你的置身是什么? 愿者上钩。王启道。 那你钓到了吗? 钓到了。 李斯安不明所以,王启伸手,手指很平常地在李斯安眼前一抹,只是那一刹那,李斯安眼里一晃,眼前迷雾像被人驱散了一般,空空静静一片。 他再定睛,眼前依旧是那篇池塘,他没明白王启意思,迷惑地偏了头。 却见王启的鱼竿依旧平静地没入池塘里。 只是陡然间,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一声,顺着鱼竿飞出,四下水光四溢。 周边的草木池亭都震动起来。 李斯安嗬的往后缩,手骨抓紧了躺椅的两边,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王启,你钓的什么! 从池塘里飞出一个蓝色透明的如鱼般的庞然大物,尾鳍跌震之处,带起的水花让整片池水都飞了起来。 那些水没有一滴溅到他身上,反而汇聚成蓝色光晕,呼啸着朝千万米的高空飞去。 蓝色透明的生物空灵地在半空里漂浮,四周尘埃飘荡,王启的鱼竿稳稳落下,没有一滴水色。 方才溅了满池的水面纹丝不动。 道士看着苍天青冥,眼里淡淡的。 鹏飞南冥,鲲游北海。 那半空里的尘未散,整个庭院都被庞然大物游曳过的阴影笼罩,透明的尾鳍化作双翼,冬日的暖阳像烫烛似的,融出云光。 徘徊了一阵,竟朝着太阳,高飞而去。 李斯安迟疑:鲲鹏? 幻术而已。王启说,人不能活在幻象里。 李斯安在张鸾千口中听过几次那个词,就问:你刚刚钓上的鲲是元炁做的吗? 王启笑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层云缭绕:既然睁开了眼睛,还会选择闭上吗? 所以王启到底钓了什么呢。 李斯安还想再说,但眼睛陡然瞥见了角落一隅,在亭子顶上,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拉拉扯扯一路,一个想进来,一个在拦,都快打起来了。 第255页 李斯安喝道:貔貅,快抓住他们! 原本扑蝴蝶的哈士奇陡然起身,汪吠了一声,扭头就朝两个人影窜去。 其中一道黑色的似乎格外怕貔貅,在狗扑过来的刹那就惊慌失措,乱窜一通,连带着身后的一个也掉下了水。 两人一前一后先后落水。 池塘里两个扑腾的人影很快被捞了上来,好歹没让人在冰天雪地里冻着,而是给了他们两块毛巾。 李斯安手扶着下巴:又有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王启:愿者上钩喽。 两个又恰好是熟人,李斯安是见过吴森的。 晏楚原来总穿在身上那身破黑袍子被强制脱掉了,换了当下的一套裤子衣服,脸上的青灰散了不少,依旧显得很阴森,由于貔貅在前面,不敢靠近李斯安,虎视眈眈望着李斯安,眼神凶得像是想将人撕碎:季绥。 李斯安啪一声跳到王启身后,防止被晏楚忽然咬上一口。 吴森:路过,路过。 李斯安:进去吧你们。 适时响起了警车声。 谁报的警。王启诧异。 李斯安举手。 晏楚想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在那尖锐声里皱了眉,吴森一来怕晏楚弄出个袭警来,二来恨不得早带走人,反而积极地把手铐往晏楚手上一扣,就主动往警车上钻。 王启:不管你弟了? 什么我弟,我管他是谁。李斯安说。 两个警察带走了两人。 吴森一副精英社畜样,倒是挺斯文的,戴着金丝框的眼镜,涵养有佳,但旁边另一位,脸庞看起来年轻,却鬼气森森的。 警官难免多看了两眼。 名字。 吴森。 警长,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没有私闯民宅啊,那位业主误会了。 那个呢? 他叫晏楚,跟我一起的,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我不叫。 叛逆期。 那是字,不是姓名。 嗯?? 姓、名、字,那是三个东西。 那你姓什么? 姓姬。 第136章 李斯安接连复习了几天, 原本放着他智能手机的位置空空荡荡,他试图用他老舅四年前送他的儿童智能手表打一盘MOBA游戏。 他花了五个小时下载的游戏已经好了,艰难登录上, 因为儿童手表太小, 看不到小地图,只能盲摸, 李斯安玩的又是Jungle, 被五个人包抄追着砍。 可恶的是他看不到视野, 而且儿童手表的触控又失灵, 硬生生被人打到自闭挂机。 当夜做梦,梦里他的语文书成精似的, 笑盈盈看着他,李斯安要吐了, 他就像被困了六百三十一年的猴, 自以为脱离苦海结果紧箍咒一念, 满地乱爬。 到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用儿童手表打通了那个背熟的电话号码:你睡觉了吗? 耳机那端传来齐婴的声音,由于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有些沙哑:安安。 李斯安:我睡不着。 李斯安想问问他「你是怎么心安理得收走我手机的」, 像跑到齐婴楼下把他窗户砸破那等事, 李斯安过去都干过。 李斯安:我现在戴着四年前的儿童手表给你打电话, 用它打了一局游戏,被九个人举报。 齐婴那边脑子也不大清醒的, 像是想了一下,说:你来我家拿吗? 李斯安:你会给我吗? 不会。 呃 我信你个鬼, 齐婴, 你就是个????, ????。 那你来啊,你不想要吗?可能是还在半梦半醒,齐婴鼻息很重,声音又磁,不理解李斯安的迟疑,你来了我才知道要不要给你。 李斯安爬都爬了一半,被那声音蛊得耳朵麻,恢复了点神志,又缩回床上。 他不敢。 明明知道等明天睡醒后齐婴没准会反悔,他也不敢这个时候独自跑到齐婴房间里拿他的手机。 嗯? 呃李斯安缩了下脑袋。 怎么不说话了? 完蛋了,我现在听到你声音已经开始起化学反应了。李斯安忍住那种不对劲,用平淡口吻和对方商量,看日出去不去? 去啊。 李斯安怕被爷爷发现,没敢从正门走而是走的窗户,原本走了一半,想到了什么,反手拎了个书包,将几本试卷塞了进去,踩着栏杆,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走到齐婴家里时齐婴还没起来,他又打电话:快起来,我就在你家门口。 两点半。 你不是答应的嘛。 李斯安打开门一看,果然齐婴还在睡,他哒哒跑过去,趴下身来,伏在齐婴的床头边。 李斯安:起来,去爬山。 齐婴眼睛睁开了一丝,脸庞全是困意,神情是难得的困惑,李斯安一瞬不眨看着人,齐婴伸手,李斯安就看着齐婴手慢慢朝他伸过来,他以为对方要起来了,伸手打算去搀扶。 第256页 然后眼睁睁看着齐婴的手在他额头前两寸停住了,啪嗒弹了下他的脑壳。 李斯安:李斯安捂着额头,恼了,他爬到齐婴床上,对着那团被子叫:骗人精,起来,别睡了,出去玩。 那团被子底下伸出一只大手,朝李斯安勾了勾。 李斯安二度上当,以为齐婴要他扶一把,就去握那只手,谁知那只手轻轻一拉,李斯安膝盖就软了,摔在了床上。 被子就闷头盖了下来,跟个捕网器一样,连人带头将李斯安罩住了,李斯安猝不及防被这么一盖,还处于不应期,对方把他往怀里拖,跟抱着玩偶似的。 李斯安之前怕就是怕被捉到,果然被捉了正着,他耳根红了一片,推齐婴下巴,抗拒道:不要这样。 齐婴迷迷糊糊俯下唇去亲他额头,手臂上的肉筋隔着层衣服蹭到李斯安身上,而且力气又是无意识的大,李斯安衣服的褶皱被压平了,他被那气氛弄得心慌,拽拽齐婴的发梢:快起来穿衣服,去爬山。 齐婴意识也是不清醒的,又沉又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爬什么山,爬我好了,你变成狐狸爬一样的,反正都那么小。 齐婴!李斯安磨牙,别逼我扇你。 齐婴也不明白哪儿说的不对,但及时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斯安已经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李斯安从齐婴窝里爬出来,翻了一圈,没找回手机只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但拿回来的可能不大,在督促下齐婴穿好了衣服,但瞧着是睡眠不足的疲态。 李斯安又拣了点零食扔进书包里,握着个手电筒一路朝山方向探过去。 四更狗盗时,天还是黧黑的,平常也有路灯,似乎只有这一刻,旁边的灯仿佛都熄灭了一样,气氛阴森起来,李斯安伸手揪住了齐婴的衣角,不让自己和同伴走散。 在他们面前,出现迷雾似的一道分叉口,宛如树的分叉那般散开,天穹半昏暝,只有一道光照到地下。 一条路是直的,通着前方,像层层迷雾,另一边是弯曲的路,显然更近了,远处透出路灯隐约闪烁的昏黄,李斯安停下来,迟疑道:这条路我们之前走过吗? 山在这边,这盏灯我记得没错的,往曲路走。 李斯安也看出来前面那条路的诡异,明明知道往曲路走是最好的,但他不由自主扭头看了眼,和齐婴明明已经走过去了,他伸手扯了下齐婴:我们要不去爬一下没爬过的山吧,我想看看。 好。 手电筒打了起来,照着前面的青石板,浓雾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路了,仿佛走下去都要踩空,而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颜色渐渐泛出青来,似鬼门渐开,李斯安脑中意外冒出王启的声音:一直往前走,直到天亮。 应该没那么巧。 李斯安晃掉脑中的想法,再定睛时,他们已经从一座山到达另一座山了,山高百丈有余,拔地而起,石阶上一层层垒上去,高不见底,这台阶隐约有点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三四点天色还青着,从溢出幽森的鬼火,人的脸上也都是青色的,一眼望不到边际,台阶上乌压压一片。 青色天陲下,挤满了「人」,都簇拥在一道石牌坊前,有的还在前走,有的停步在中间喝水,戴眼镜的拿包的,运动服裹大棉袄的,还有大冬天穿着短袖T恤的,半山腰挤满了人。 就凌晨三点,这爬山的阵仗也不该啊。 他拉着齐婴,凑到人群里听耳朵。 比阴曹地府还热闹! 哥几个也是来爬山的? 哎呦我手机怎么没信号了,就说这是哪呢。 阎王殿!嘿,你看这阵仗像不像。 您可别吓我。 李斯安说:好像都是来爬山的。 他转头看向齐婴,齐婴被他牵在后面,神情略精神不济,像没睡醒似的,李斯安督促:你快点,我们要第一个爬上山顶。 事实上他们寸步难行,前面路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齐婴显得懒散,起初被李斯安牵着,后来就下巴抵在李斯安的发顶上瞧四周「人」,李斯安拿了齐婴手机刷,就是没信号,他这时候终于品出点不对劲来。 稀奇的是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穿着奇怪的民国时长衫,带着黑墨镜,头顶一顶西洋帽,手里还握着个权杖,胖的那位往后觑了一眼,站在他们身前说话。 踏过了那道关,会发生什么? 奈何桥,黄泉路,鬼门关,酆都大开,此后阴阳两隔。 李斯安眉心跳了一下,又听另一个说:真是想念孟婆的人肉汤,也不知道那么多年了,她的手艺有没有见长,可别再吃出死耗子来了,听说阴间小鬼多得紧。 李斯安被唬得脸色都变了,想起来他包里还有王启给的辟邪黄符,匆忙伸手去掏,谁知那黄符刚一拿出,前面两对黑墨镜就转了过来。 那瘦子讶然地嘶了声,笑道:原来是王启那小子认识的,关耳,你别吓他了。 被叫关耳的胖子说好,人群终于向上动了起来,李斯安哪管什么王不王扭头想走,却发现来时的路消失了,人群熙攘朝前,如那晚的百鬼夜行,他们混迹鬼里,被簇拥着往前。 第257页 游客们慢慢动了,走向烧着篝火的野地,零散分布着一些帐篷,像他们一样的过路者都三三两两围着火堆坐了下来,李斯安没料到爬个山会遇到这些东西,就拉着齐婴也就地找了个能坐的地方,手伸到火堆边烤火。 方才那两个身着长衫的墨镜男人主动坐在了他们这一堆火堆下,李斯安并不在意。 齐婴手指搭在膝盖上,李斯安硬是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察觉到了那一丝奇怪,火光朗照一泓眉眼,李斯安原本蜷坐着,在火光下坐正了凑过去看齐婴眼睛有没有变成异化时的煞红。 齐婴: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过会儿就好了。 由于他们的举止亲昵,旁边的两人频频偏过头来看。 你男朋友看上去还没睡醒。旁边同样烤火的胖子忽然笑了,那么早起来爬山啊。 李斯安还被说愣了:我是个男生。 我知道啊,你短发嘛,看出来了。 李斯安硬邦邦地强调:不是我男朋友。 啊?关耳吃惊,你看上去那么小,已经结婚了吗? 李斯安破大防,牵齐婴的袖子往外扯:我们换个地方坐。 哈哈哈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那瘦子也笑了,为同伴辩护:别生气,他就是见你长得乖,睡吧,晚点就没的睡了。 睡什么。 要来了。 什么来了? 男人的眼睛望向远处茫茫的荒原。 代替说话的,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荒野的那头传来。 白烟从黑夜里腾起,伴着高举起的红灯笼,一行东西从远处浩浩荡荡走过来,怪诞头套的色彩鲜艳突兀,血一般的颜料从面具眼眶流下,像一张张鬼面,荒诞而洋气。 一簇火焰在半空腾了起来。 李斯安赫然后退了一步,他耳边响起两道熟悉而机械的声音。 【欢迎进入惊悚轮回】 【数据信息载入中】 与那同时,上千万个服务区里,一道头像无声地闪烁了下。 第137章 火焰哗然。 黑夜里冒出浓重的白烟, 招摇而来,唢呐吹得人耳旁刺痛。 为首的黑脸面孔晃着身子渡过来,夸张鲜艳的服饰, 身后跟着一个画满色彩的假人偶, 穿着红白长衣,袖子长拖下来, 骑在一匹马上, 头顶那顶假花颤颤晃动, 一眨眼功夫就撞散人群。 李斯安被烟熏得咳了几下, 加上耳边那阵幻听似的机械催魂音,无一不怪诞让人心慌。 他摸着鼻子忍住心慌:有点像古早的鬼片, 齐婴,我们上次看的那部是不是一群人在疯人院, 最后逃出来的那两个发现另一个同伴也。 一道青白的光从齐婴下巴照上来, 惨白阴森, 像被附身的鬼。 李斯安脸色一下子白了,双手捂住耳朵「Duang」一声摔在了地上,被吓到静止。 似乎是觉得李斯安那种反应很好玩,鬼的肩膀无声颤了下, 忍笑似的, 照明的手电也放了下去。 由白转红只是一秒, 李斯安呼吸恢复了过来,齐婴半蹲下来:有那么可怕吗? 齐婴!李斯安反应过来, 恼羞成怒,你幼不幼稚。 玄铁力量失效了。齐婴说。 李斯安低眸, 果然看到了黑色荡然无存的白发。 在系统声音响起的那刻, 就恢复了原先的发色, 连那点性征也没也盖住,但他根本没纠结,反而定定抬眼:你不要转移话题!! 他们身边适时响起一声笑,原是那两个男人还没离开,反而兴致很高地看着他们,在游戏里的有两种人,不是玩家就是NPC,奇装异服的不少,李斯安很讨厌被人看笑话,就顺水推舟地被牵起来,重新站稳,隔着墨镜看旁边。 两人轻咳一声,自报姓名:关耳,弓长。 关耳郑?弓长张? 李斯安想了想,名字在嘴边硬生生被他拐了个弯。 齐婴:齐一。 呃李斯安道,我叫李四。 莫不成还有张三王五赵六?关耳笑。 咚咚的鼓声骤然响起。 伴着鼓点声,踩着高跷的「人」冲过他们,这群「人」狂呼狂舞,顷刻间冲散他们,噼里啪啦的鞭炮被甩入人群里。 原本簇拥在火堆旁的游客,被这些群魔乱舞冲得七零八乱。 李斯安顾不得说话,四人被人群挤着往中间走,地上还篝火被凌乱的脚步踩灭了,其中有个带着羊面具、穿着用羊羔制成的袄子的「人」,甩着鞭子吆喝而来。 圈牛羊似的将所有游客赶到中间的空场子里。 社火我知道,但演出的这群是什么东西。李斯安被齐婴牵着走,被人群挤得不解,我怎么觉得这群东西。 身后的压迫停了下来,找了个最前端看得最清晰的位置,清晰到李斯安一眼就看到了最近扮演者胸前的骷髅串,所谓串珠就是骷髅头,脑浆都没掏干净。 他扭头就往齐婴怀里扑,耳根吓红了一片。 齐婴看了一圈,不明白李斯安的害怕点:你在怕哪个? 第258页 就是比镜子还可怕的那种白红的视觉冲击。 镜子是什么? 我受不了那个。李斯安喘气,镜子,就是你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忽然对着你笑,但你本人是面无表情的,尤其是那种反光镜里明明是你的倒影忽然变成了,草,救命。 两只狐耳就在打颤,绒毛也在抖。 #关于身为妖怪却怕妖怪这件事; 齐婴:还有呢? 阴灵附身,降头,邪术。李斯安紧闭双眼,含糊不清地咕哝,还有那种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阴森森站着惊悚笑,我最受不了这个,还有什么乡村教师的,巨吓人那个,我舅在我上小学就给我们看那次,给爷整哭了,我记得你那时就在我旁边笑。 他想想真的气人,语气也急了,质问齐婴: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如果我都害怕,那你怎么办。 咱们可以一起把头埋进沙子里。李斯安说,每次都我一个人害怕,就显得我很。 话到一半,他狐耳朵兀的一激灵,被尖叫和哀哭声炸了一耳朵,霎时连声都没了,脸色煞白地抓着齐婴衣服。 衣服明显被揪紧了,齐婴垂眸看了眼四周,手掌护着李斯安脑袋,下巴微微抵住,淡定地跟看演出似的。 他们在鬼叫什么。李斯安倒吸凉气。 齐婴看着地上被拖出的红红白白的肠子,沉思道:颜料桶打翻了。 颜料桶?有提着颜料桶的人吗? 嗯。 还有呢。 粉刷匠开始用打翻的颜料画画,画出了红橙黄绿青蓝紫,舞蹈家在跳舞,哦,又换演员了。 又一声惨叫。 耳边的铃声越来越近,仿佛就逼到了头顶。 李斯安熬不住,吓出了原形,直接整个人扒在齐婴衣服里面,他从系统仓库面板里抓了一大把王启送他的黄符,在齐婴外套底下贴满了,他自己三百六十五度缩在这堆符纸中驱鬼辟邪,双重防护。 齐婴手下一空,衣服上一重,随即也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有些无奈地轻轻拍了拍衣服。 被火堆簇拥的中间,头戴面具的矮小身影钻了过来,手里摇着一串铃,紧接着,几个身穿长衣握着黑色铃铛的人围拢过来,就围着齐婴跳。 夸张怪诞的面具凑到齐婴眼下,几乎要贴上来,两颗红而冒血的眼珠几次转动,齐婴无动于衷看着,几是面无表情地任他们在他身边摇铃又狂舞。 只要他一动作,耳边就传出系统的声音。 【请玩家切勿做出违背规则的动作。】 一滩血颜色的液体泼到了鞋子上,那些头戴面具的巫师们往后退,叽里咕噜地仿佛念着什么祷词,最后,手里握着的铃铛指向了齐婴。 齐婴瞳孔颜色在一瞬间变重,在那样的对视里,原本绕着他的人惊惶地撤去,手里的水洒在了地上。 李斯安躲在里面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到外面那场动静轻了,齐婴将拉链往下拉了一点,胸口冒出两只圆咕噜的银色瞳孔,歪着脑袋瞅人。 人也瞅狐,做出同样的姿态,最后忍俊不禁,揉了揉狐头:好了。 李斯安从齐婴怀里爬出来,爬到肩上,雪白的皮毛上黏满了大大小小的符纸,齐婴一张张给他揭下来。 就在那时,他耳边又忽然冒出系统播报声。 【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游戏即将进入倒计时30、29】 李斯安吓了一跳:什么鬼,不是已经在游戏里吗?怎么还有一个。 由于他过于激动没注意到齐婴直接顺着他的话问了,即使他现在还是狐狸形态,说出的也是一系列兽语。 上一回是什么样的? 被北境来的脏东西缠上了,再上一次就是新手教程,好像呃,确实有个叫秦夏的女人带我们进的游戏大厅。 【2、1】 系统声音落下的刹那,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 【玩家信息检测中,正在载入】 他意识混沌,仿佛陷入一场绵长的昏睡,原本还牵着齐婴衣角的手摸到空荡荡一片,窃窃私语传入他耳朵里。 一年比一年落寞,这场社火都没人学了,上一回看社火,还是十年之前。 社火娱神,香火娱人,他们哪里懂得,倒是祭司爷爷,还在为今年的傩舞做准备,听说啊,今年发现了真的妖孽,打算作为祭品献给神明大人。 妖孽?我可不信了,一年烧死了多少「妖孽」,也从未见神降福,不会又是什么人拿来凑数的吧。 这你也敢说,还不闭嘴。那人叹了口气,闹了那么久的鬼,什么时候才能好。 不会好了,不会再好了。 那声音喋喋不休地传进李斯安耳朵,逐渐清晰,他刹那睁开了眼。 视线晃到方桌上,在他前面的桌前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葡萄,他的手指还压在葡萄的一角。 他低眸,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极长的素白袍,那衣服松垮垮垂到地上。察觉到脸上有东西,他的手往上摸,摸到脸颊边冰凉质地的半脸面具,入眼看到的头发依旧还是白色,那么说狐耳也在。 第259页 尾巴呢。 尾巴也在。 有道目光始终灼热地从对面传来,让人难以忽视。 在方桌的对面,在李斯安对面,坐着一个瘦小年迈的人,脸上带着羊脸面具。 在登录前的那段记忆还在,李斯安不会忘记那晚的驱逐人群甩鞭子的羊面具,霎时脸色就变了,想往后撤。 那人摘下脸上的羊面具,露出底下苍老的面庞,深深俯下头来。 神明大人。 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李斯安的手指着自己,喉咙里发出三个疑惑的颤音:搞咩啊?【粤语:干什么】 【玩家九尾获得副身份牌:神明】 【玩家任务:完成身份卡牌的所有任务,并帮助社火祭典顺利演出。】 【神明身份牌主线任务:接受祭品的献祭。】 李斯安:咩。 第138章 这任务简单得有些不真实, 李斯安低头思忖间,脚下忽的一重。 大人。老祭司跪叩在地上,苍老的手臂按在地板上, 就往他脚边跪过来。 李斯安吓得险些跳了起来。 那老祭司如魔怔了一般匍匐在他脚边, 绝望地哀求:请您保佑故国盛世长存,和乐永昌。 老人自顾自说了一番话就撇下李斯安走了, 一间屋子又变得空空荡荡, 李斯安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四周, 房屋偏中式, 宽敞阴暗,大门是推拉的, 门口有两个人把守。 他站起来,想往外去看看, 但一旦往外走, 两边同时伸出两只手来拦:神明大人, 您该休息了。 他目前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东西,很听话卧躺在榻上,想等剧情完全过去。 因为闲得发慌, 就鼓捣他的儿童手表, 在所有信号都断掉之际, 他的手表屏幕依旧是亮的,他用智能手表给齐婴打电话, 显示信号是通的,只是未接。 临到半夜时, 传来蝉鸣声, 他迷迷糊糊就闭了眼睛。 冰凉的液体落到手上, 把枕头打湿了。 李斯安手一摸,红的。 他诧异地往漏水天花板看去,一只眼珠透过缝隙看着他,黑色眼球一瞬不眨,布满了红血丝,手指从天花板的缝隙里透出来,还在往外攀爬。 李斯安的后背一下子顶住了墙壁,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草」。 他跳起来就跑,方才大门外守着的两人正在打瞌睡,见他醒来要跑一个个吓醒了,慌张去扑他:神明大人,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他不该对这鬼地方心存幻想。 火盆熊熊燃着。 火盆里面烧着各种冥币。 老祭司趴在火盆前面,哭得伤心。 燃起的火苗宛如惊弓之鸟,朝四周奔逃。 李斯安躲在鱼缸后,周围看守的人大小都被惊动了,急急忙忙出来找他,老祭司抬起哭得老泪纵横的面孔,呵斥道: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祭司大人,出事了 那说话声被老祭司打断,冷声说:还有什么事情比祭奠先人更重要,如果扰了先人魂魄,你们就都给我去死! 空气霎时安静了一片,各种混乱声音安静下来,只剩下老祭司低低的哭声。 【《社火》副本地图载入中载入完成,玩家信息载入中】 【主线任务:帮助祭司完成社火仪式】 【任务激活:检测到玩家体质,为维护游戏公平,局内技能伤害削弱10%,精力增强5%】 张瘸子和郑瞎子刚登录地图,通讯器里断断续续响起声音,他们正是方才的关耳和弓长,要么诨名就是一瘸一瞎,但若是说出口跟人介绍自己我叫瘸子瞎子多不好听,宁可就报个假模假样的真名了。 多少派去刺杀的人最后都音信全无地回来,当时在东边的几家都坐不住了,但即使那样,所有派出去的消息都跟沉了水似的,唯一打探到的消息就是五色出面了。 如果狐狸真的跟五色好上了,助纣为虐,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但至今谁也没真正见过狐狸,只有在登出口轰动一时的那一次,就足够让许多人觉得利益被撼动了,毕竟五色是所有公会都深恶痛绝的存在,而狐狸至今从未在任何正式场合出面过,但也令人害怕。 由于狐狸的技能卡牌至今是未知的,张郑二人的技能卡牌也是为了应对狐狸精心挑选上来的。 郑瞎子的「视而不见」三秒内能沉默对方所有控制技能,而张瘸子的「脚不点地」便于应对对方速度过快这一情况的发生。 两人背后共同背着的古琴杀伤力极高,在公会天桥的总排行里稳居不下。 他们戴着墨镜拐杖一路往前探。 怎么样,有信心吗?张瘸子问郑瞎子。 胖子郁闷得摇摇头,被派来这个苦差事显然没人中意。 这次还得摸清楚狐狸的基本技能,但问题来了,先不说我们打不打得过他,首先狐狸在哪。 刚刚我们一路走上去,有见过哪个有九条尾巴的吗,他要是自己不肯出现我们能怎么办。 二者双双叹了口气。 张瘸子走过熟悉的桥洞,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高处百格石阶上的山庙:这个本,好像有点熟悉。 第260页 方才两人纠结于任务难度,一时都反应过来了,郑瞎子后知后觉道:嗯?社火?? 天空飘落稀疏的血雨,砸到地上,远方密密麻麻的槐树舒展血红的花蕾,张瘸子看着有些心惊肉跳:是不是那个有神经病祭司出没的? 郑瞎子被一提醒,全都想起来了,脸上横肉颤动,捂着心口连连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摸的神明牌,让我住在那房子里,就住了几天,结果被那老祭司从头追到尾,最后按在那庙里差点被封进雕塑当了活人祭。 没事,关耳,我们知道整个副本的大致内容,狐狸还是第一次进本,我们玩得再烂肯定也能玩过他的,演员、观众、神明、妖孽不过这些角色,大不了挨个探。 他如果打我们,我们就。另一个咬牙,我们就跑! 不过两秒,系统专用的通讯仪就响了,传输过来一份文件,伴着很急促的一声:郑哥,狐狸肖像传给你了。 张瘸子也心痒,搓了搓拇指:快看看,魁儿把画像传你了,这狐狸到底长什么样,他上次可是亲眼见过狐狸的。 打开一看,一个圆不溜秋的线条火柴狐,九条尾巴画得跟人泼上去的墨水似的,嘴巴画了个times;,眼睛就黑笔圆圆两点,幼儿园画的都比这好。 郑瞎子: 张瘸子:钱魁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自己想象狐狸长什么样子吗? 魁三儿你这是发了个啥。 他就长这样。电话那端传来钱魁的狡辩,我画的一模一样,不信你去找,找到九尾你比比看是不是。 郑瞎子捏着这一纸皱巴巴的抽象线条画,沉默了。 李斯安蹑手蹑脚往外跑,躲着各种追踪的痕迹,即使知道外面或许有东西会比刚刚看到那幕更可怕,他也不想再和那鬼东西共处一室了。 那鬼东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他脸上来。 他不知道走到了哪儿,看见红色纱窗里落下的影子,两只螳螂被烛光照下的阴影,随后,一只螳螂的臂捅破了另一只的肚子。 很快,各种蛆虫一股脑涌了上来,将螳螂淹没。 李斯安看着一只螳螂活生生被另一只撕成了碎片,猛然捂住了嘴巴,一脸惊骇,连路都吓得走不动了,靠在人家窗户外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人影,不知看了多久,就看着他手掌惊吓地捂着了狐耳朵,往后缩了缩。 帘子忽然开了,他就一哆嗦,扭头就想跑。 还未等他跑掉,那柄剑一样的东西撩开了纱窗的帘子,露出底下的实质来,根本没有什么螳螂,只有两张孤零零的纸片。 红色烛火下露出并不淡薄的眉眼,握着剑柄的角度也锋利,就逆光安安静静瞧着他,忽然冒出一声嗤。 这么胆小。 李斯安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望着陈静瑄的衣角,此刻陈静瑄穿着身很奇怪的戏服,但面孔并未勾画脸谱,却仿佛就要上台唱戏了。 注意到他不是很友好的眼神,陈静瑄直接说:李斯安,你看什么。 他仰起脸来,目光落到陈静瑄冷冰冰的面孔上:陈静瑄,你怎么知道是我。 先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再说。陈静瑄说。 不得不说他一身白在黑夜里确实显眼,加上背后的狐尾,和一头白毛的标志性信息,即使脸上有面具,还是很轻易能认出。 你是要去唱戏吗?李斯安咽了口口水,跟了上去,陈静瑄。 我不给死人唱。陈静瑄说。 陈静瑄,你要去哪。 陈静瑄没有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李斯安跟在后头跑,身后狐尾巴跟着他一晃一晃地颠:陈静瑄,你怕不怕鬼。 陈静瑄。 我知道我叫陈静瑄。 李斯安在这个本里人生地不熟目前就只碰到了一个熟人,虽说前几次想宰了他但也好过跟一群怪物周旋。 陈静瑄厌恶道:不要跟着我。 李斯安刚停下步,他身后顿时响起了幽幽哭声,连后边脖子也是一凉,仿佛阴魂追着后面要附身似的,他瞬间精神了,哪怕陈静瑄要骂他也要追在后头。 就跟条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陈静瑄被他跟了一路,几次拧着眉头回头时,也能瞥见他在后头亦步亦趋的步子,见真的难甩掉就做了个妥协,甚至等李斯安跟上来的空隙补了一句:这是看在单薇子的面子上。 李斯安瞬间不动了。 怎么,说到单薇子你连鬼怪都不怕了。 李斯安:没有。 路过了桥。 桥是分叉口,再往外就彻底脱离了方才的房子。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陈静瑄触发支线劫走神明,请玩家再接再厉。】 【系统播报:玩家陈静瑄解锁支线任务:暴怒的老祭司】 【系统警告:检测到环境危险!请玩家迅速逃离!】 随着那道匪夷所思的声音,陈静瑄头顶冒出一个红点,地图上大片区域锁定为紧急,甚至以他们为中心,周边密密麻麻冒出了数十个红点,警报声震耳欲聋。 第261页 陈静瑄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神明? 李斯安身体一瞬间站直了,一动不动装糊涂。 是啊,想不到吧,他也想不到,这玩意还会叫。 显然演技失效。 真离了大谱。在通缉声里,陈静瑄的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触及到他眼睛时,气笑了,我劫走了你吗? 第139章 根本没有回答的空隙, 顷刻间那群东西已经包围上来了。 黑色如影子似的暗卫,只有影子,如实物般涌了上来, 李斯安别的不行逃跑最是灵敏, 身体一跃就躲开了,陈静瑄手里那把演出用的道具剑往前一滑, 剑尖横掠出一道剑气。 在一转头, 李斯安人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那道甩进芒草里一晃而过的白尾巴, 陈静瑄脸一下子黑了:狐狸,你玩我? 大难临头各自飞喽。李斯安在远处桥的最远冒出个头, 叫道,后会有期。 你别想跑。 李斯安原来以为都能跑掉了, 揪着后衣领子狠狠抓在手里, 一下按了回来, 陈静瑄就跟个黏皮糖似的缠在他身后,一副我死了你也别想独活的派头。 草草你别把怪引来。 你在之前就试过离开,应该是想到了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一直徘徊,直到看到我才想到用我试试。陈静瑄说,是不是, 你动机一开始就是不纯的, 你就想利用我逃出来再把锅甩在我身上。 李斯安被捏着领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昂。 你昂个鬼。 黑色鬼影缠上的地方冒出黑气, 陈静瑄被抓到的地方出现了淤青,手上那柄原先用作社火演出的软剑在半空滑过, 他的手在剑上一抹, 血红的血从剑尖滴落下来, 碰到黑影的地方都变成了白烟消散。 眼见周围越来越多的黑影挤了过来,将原本小小的桥围得水泄不通,李斯安说:池子下面能走吗? 池塘里出现上百个鬼手,黑色泥浆似的往上探,如水鬼般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荷塘。 陈静瑄:只能硬来了。 李斯安飞快躲着攻击,输出全靠陈静瑄。 陈静瑄火了:你的手呢,手长着不用来攻击?? 这姿态,就跟质问李斯安为什么不平A一样。 李斯安:我有原则的!打打杀杀太血腥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新手村是谁开了狂暴似的把谁按在地上锤。 陈静瑄被几十道鬼影缠得应接不暇,李斯安躲得快,那些鬼影见袭击李斯安无果,全一扭头蹦着陈静瑄去,陈静瑄牙缝里蹦出一句:你小子给我等着。 陈静瑄就一个人打两个人的份,身上的伤痕不少。 在远处老祭司站在那一端,脸上带着羊脸面具,手往上抬。 要射箭吗大人?那可是神明大人。 老祭司苍老的眼睛里掉出一滴红泪,一时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神灵不佑我故国,先帝开国,祖宗基业,为什么要放弃 老祭司的脸色逐渐癫狂,手背上青筋爆出,语气变得坚决而冷硬:故国百载永垂不朽!一定会找到愿意降福的「神」的。 李斯安生怕真被人用箭射成窟窿,白旗都举起来了晃,对面的老怪物就是视而不见,一垂手,冷漠地说:射箭。 几百支箭密密麻麻朝桥上射来,陈静瑄看了眼底下的黑色池塘里漂浮的人手,往下跳去。 李斯安惊了:你! 原地就剩下他一个,一时所有的都朝他的方向转过来,李斯安本来想要不投降得了,但就看见方才在房间里吓他的那只黑眼睛悄无声息地从老祭司肩膀后爬出来。 手指扒在老祭司的肩膀上,李斯安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四只手,没有身体,头颅就是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李斯安一咬牙,跟着陈静瑄后步跳了下去。 并没有什么爆破的事情发生,就在他快掉进池塘里的瞬间,一只手从后伸出,一把抓住他衣服将他提了过去。 李斯安的衣角还未沾到水面,那些水鬼的手摸了个空,被剑气划伤了,纷纷缩了回去。 原来底下并不是水池,如水帘洞似的挂着水幕,别有洞天,李斯安讶然地从地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下面还有个出口。 陈静瑄揉了揉额心:肯定有,不然以前那些人都怎么通关的。 手上全是血,连戏服都脏得七七八八,陈静瑄从仓库里拿出医疗盒,李斯安蹲在陈静瑄旁边看人包扎伤口,忽然出声:你是演员吗? 陈静瑄:试问什么叫先发制人。 李斯安:哦,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是演员,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社火的演员,就上次那场很惊悚的演出里。 是。 巴扎完后陈静瑄就起来要走,李斯安看了眼桥洞后满是大小黑手印的河岸,生怕被人丢在这里,急忙跟上去。 陈静瑄看他一眼:你都出来了还跟着我做什么? 李斯安顺了顺发喘的气,问陈静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齐婴。 第262页 陈静瑄反问:那么请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去找齐婴? 李斯安认真想了一番:他很厉害,我们可以抱他大腿,让他带我们飞。 他心安理得说出这番话。 陈静瑄没说话,淡淡看他一眼。 那眼神的鄙视显然很能懂,李斯安心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竖子陈不足与谋。他也不跟人说话了,转头亦步亦趋跟人屁股后走,结果被绕糊涂了,吐槽道:这里怎么跟个迷宫似的。 看地图啊。 地图? 蛤? 在哪。李斯安诧异,地图在哪,这玩意还有地图??那么高级。 陈静瑄: 陈静瑄:你之前那些都是怎么通关的? 李斯安:就这么过去了。 陈静瑄还是告诉他了,李斯安按照指导将游戏面板的地图调试出来时,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了。 从下面的桥往上是一道路,刚下过雨,地面还潮湿着,陈静瑄率先攀了过去,转头时见后面还在磨蹭。李斯安的手压在泥上往上爬,走得很是艰难,还滑了一下,摔在土上,脸颊上蹭上点灰。 陈静瑄看他艰难动了半天也没爬成,就跳了下来,就搁李斯安边上抱着双臂看他挣扎滑脚。 李斯安半天没爬上去,遂放弃,自暴自弃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走这条路了,换个路吧。 陈静瑄不说话,但那双眼睛淡低着,心里想的肯定是「没用的东西」吧。 陈静瑄蹲下来:难以置信你居然姓李。 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 陈静瑄回眸瞥他一眼:上来。 李斯安不认为陈静瑄会有那么好心,望着腿边蹲下来的一大个,一时没动。 陈静瑄不耐烦地说:站着等死吗? 李斯安被那样一通说,心里也有气,踩着他肩膀攀了上去,身上白袍子软垂下来,滑过陈静瑄脸庞,陈静瑄几次拿手去撩,刚撩开白袍却又被李斯安狐尾甩到了脸上,很轻佻地扫了过去,拂过陈静瑄鼻梁,陈静瑄恼了:你尾巴再乱摇试试,信不信我割下来做条狐围脖。 李斯安倏然伸手护住了尾巴。 就在他往上够的时候,陈静瑄原本看着,忽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李斯安趔趄了下,险些从陈静瑄肩膀上掉下来。 不喜欢女人的话,就跟单薇子说清楚。陈静瑄说,她因为你拖了几次后腿了,很影响团队效率。 你觉得你自己很懂吗陈静瑄。李斯安鞋子用力踩了踩,语气嘲讽,有些事情不是男男女女说得清楚的,你觉得阿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懂连单薇子也都看透了。 那家伙可是个傲慢性子。陈静瑄说,我第一次见她那么认真地对一个人,看不看透是我和她的事,不管怎么样,你有资格置之度外吗?让她魂不守舍的可不是我。 李斯安垂下头,低低嗯了声。 忽然小腿一重,隔着白袍被陈静瑄握住了,李斯安要抽腿,却发现对方手劲意外的大,重得像快陷下指印来。 李斯安本来手都攀好,快爬上去了,被这么一捏上不得下不去,扭过头直嚷:松手。 陈静瑄定定看着他,拽着他威胁:出去后你就去和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样说彻底打破她所有幻想。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扯下来给你扔河里。 我草你吗。 我妈什么。 祝你妈妈长命百岁。 陈静瑄才放了手,李斯安一骨碌爬了上去,稳稳落到平地上,李斯安脚着了地,才好过起来,陈静瑄也上来了。 李斯安却不动了。 陈静瑄说:又怎么? 陈静瑄注意到李斯安一直目光定定望着衣服,也侧过眸看。 他身上的白袍子太长,就刚才磨蹭间被泥土的泥泞染得黑了一片,沾上一块黑土,最底下变得灰扑扑。 陈静瑄:弄脏就弄脏了,又不会死。 李斯安:等下,我去商城看一下有没有湿巾兑换的,我的书包在齐婴那里。 说着,就打开面板看了起来,陈静瑄这边就看到李斯安忽的一下一动不动,只有尾巴还在摇,别人三天能闯完的本照这个阵仗下去三个月都不成。 陈静瑄先前和单薇子搭伙,就真的是说一不二配合完美的搭档,等李斯安等得都要冒烟了,蹲下来用袖子给他胡乱擦了两下:行了,走了。 但是也没有完全擦干净,李斯安正要动作,忽然顿住了,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人,大的那个头顶坐着个小的:等一下,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陈静瑄:谁? 李斯安也顾不得衣服脏了,两步朝前跑去,朝前面招手:胡忠! 那一大一小转过头来。 【系统提示:解锁NPC守灵人胡忠。】 【系统提示:胡家村副本剧情覆盖中副本剧情覆盖完成载入新副本。】 第263页 【系统提示:解锁支线任务。】 胡七骑在胡忠头上,惊喜道:狐狸哥哥。 胡忠也面露喜色:您怎么来了? 李斯安不解:有点事,不过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唉。胡忠忽的叹了口气,这儿也是胡家村,不提了,都没什么好说的。 见胡忠脸色难看,李斯安也不纠结,转头看向胡七:胡七,怎么就你一个,你的爱犬大黄呢? 孩子的声音一瞬间低落下来:大黄,大黄死了。 第140章 李斯安:抱歉。 胡七摇了摇头, 想竭力表示自己没事,但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 胡忠摸了摸胡七的脑袋,对李斯安说: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回来, 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胡忠和他们一道走, 密密麻麻的野草如同鬼影般,倒映出可怖的影子。 大黄是在这里跟我们走散的, 它钻进了那片乱葬岗, 再出来时就发了狂, 说给他送到祭司那里去, 我先前当皇陵的守墓人,后来又当东落的守灵人, 就听了那些死侍的话,但等我们找到大黄时只看到一具尸体。 李斯安:节哀。 胡忠摆手:先别节哀, 大黄死了, 但没死透。 李斯安:哈? 男人解释道,我们那时已经它要死了,但是很快它就从血水里站起来,是的,惊悚复活了大黄, 但作为利息, 大黄被惊悚派去当了个镇压兽。 但它每周只有单日半休。胡七默默补充了一句,我们只有每周日下午才能见大黄一面。 旁边一直沉默的陈静瑄冒出一声嗤。 两位胡姓人这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看着的陈静瑄,瞧见时胡七眼里流露出一丝畏惧, 往胡忠身后躲了下。 李斯安:早说嘛,绕那么大一个圈。 越往前走, 前面的黑暗愈浓, 树影婆娑, 像巨大张开的网,重叠掩映,只有高处一泓明明晃晃的烛火,提着宫灯走马观花般掠过,高处殿宇的茕影黯黯,一地如水。 胡忠的眼睛往上望,只将他们送到这里,却又仿佛看到了远处的槐。 东落这里有着社火的传统,胡忠说,社火是最古老的风俗,每年立春前一两日,民间就会崇拜社神,歌舞祭祀,以驱邪避难,在宋朝时流传开来,风俗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吧。 观风俗,知得失。李斯安下意识应声。 说完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了,一脸呆。 胡忠吁声:早在《礼记bull;祭法》就有记录,相传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1】quot; 李斯安:怎么好好说着话,忽然背起词条来了。 但两人都没理他,胡七苦着脸文绉绉地念:火,既是火祖,亦有热闹的意思。 李斯安:NPC? 胡七:NPC,谢谢。 胡忠:不然呢,你以为给惊悚打工的只有大黄吗? 胡忠还坚定地履行使命:你们倘若再往前,就走到槐树林了,东落的老人会在夜里哭泣,哭的从来是一种调子,听到哭声的人第二天再也没有起来过,有人说那是祭司大人的怨念,但它明显不是一个人的。 李斯安:啧。 胡忠被他一脸坏笑看得受不了,够落井下石的。 他们受到了系统制约。 离开皇陵后,神力庇护不在,大多数都胡家人都变成可怜无助食不果腹的流浪猫咪,天天徘徊在街道里捡垃圾吃,虽说部分胡家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去给人类当主子,但仍有一部分狸猫选择继续留在惊悚打工,支付薪资的方式也很奇葩,给流浪猫猫一个家。 不想变成流浪猫就打工吧。 所以说这两只胡家人走完了胡家村的剧本后,还要来这个社火本当NPC,最后一丝劳动力被压榨得明明白白的。 能省一份工资是一份。 惊bull;剥削bull;资本家bull;悚; 可怜的打工猫猫头。 果然资本家就是要被资本家制裁的。 李斯安:专业团队啊,牛哇牛哇,守完西坟守东坟,这也太专业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东落又是个什么 他正说着,后衣领子就被一只手往外揪了下,当场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陈静瑄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你们还打算聊到什么时候? 线索啊哥哥。李斯安说,你以为我是在混吗当然是,你让人家胡先生说下去尊重一下别人的职业。 胡忠轻轻咳嗽两声,陈静瑄也放了手。 皇陵不是被你们砸坏了吗?胡忠说,我现在是东落的守灵人。 东落是祭司大人的故乡。 祭司大人的愤怒传递了在每一场社火表演中,每一代祭司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天下太平,但这个愿望似乎从未实现过。 李斯安说:多给点提醒,就比如,我现在是个NPC,我跟你说,你去找东家村的打铁匠,他会给你打一件Abull;级的铁器装备,并且会告诉你去东边枯草地采集15株丝草打猎2头狼,这样你就可以拿着这些材料找河边的纺织娘做一件S级的防御衣服。 第264页 胡七:你猜呢。 揍哭你哦。李斯安说。 胡七拿脑门对着他,一边挑衅地招手,来,来,被他叔一把按了回去,胡忠的手搭在孩头上,欣慰地说:这儿是三百年前的胡家村。 往前走吧。胡忠说,往前走,不要回头,这是我唯一能说明白的。 他们顺着风流动的方向走,和方才逃出的殿宇越来越远,天陲挂着一轮红月,在毫无遮蔽的夜里生寒。 这儿每一处都和他上次来过的不同,在月光洒落的高处,一处山庙静静耸立在山顶,隔着很远,杳然不动。 李斯安喃喃:我想我知道那天为什么觉得爬山时的石阶那么熟悉,可不是在这等我吗? 即使佛堂高悬,依旧镇不住三尺之下的阴气。 陈静瑄皱眉说:有东西。 李斯安看向他:附近有一片乱葬岗,里面埋了很多尸。 不是,比那个还要阴邪得多,我能感受得到。陈静瑄的手指压在心口,上一次我就觉得不是那群东西搞出来的,肯定还有什么被遗漏的,至阴至邪之物。 李斯安:哦。 乱葬岗上,槐花舞动,随着他们脚步踩过,在半空舒展花蕊。 李斯安如有所感,抬头看时,那些槐树上长满了一只只鲜红色的眼睛,往外狂涌鲜血,他这时候好像也不怎么怕了,略有失神地和那些长了满树的眼睛对视,地上的白骨窸窣地在地面上爬。 血珠子。陈静瑄说,拿软剑刺向最近的眼睛,那双眼珠被剜了,摔滚到地上,在地上抽搐跳动,李斯安蹲下来,摸了摸这双可怜的眼睛。 陈静瑄:你刚刚不是还很怕吗?怎么又不怕了。 李斯安说:没有百鬼了。 什么? 百鬼夜行。陈静瑄先是皱了眉头,而后理解到他说的是上一回各种清奇东西出没的情形,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李斯安:笑什么? 在华夏的土地上,为什么会出现东瀛鬼?你就不好奇吗? 李斯安不解。 你就没有想过那些夜行的百鬼是谁招来的吗? 明白陈静瑄的意思后,他眼睛微微睁大了,对方的语气平静:是那个东瀛人招来的,那个人在的地方,百鬼也会出没。 李斯安声音一顿:你说新手本里有外国人?? 毕竟都是亚洲面孔,都说着流利的中文,李斯安费力回想上回和他共同出现在新手村的男人女人,实在想不起来哪个会是日本人。 陈静瑄说:是。 他诧异道:不会是宋怀吧。 不是他。 他只是个家庭不幸的可怜虫。 这来的日本人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陈静瑄微笑,并不解答任何问题:是呢,那东瀛人跟你毫无关系。 好,懂了,又有关系。 李斯安:为什么叫东瀛人,不叫日本人? 槐树舒展枝叶,血红的花蕾无声地在风里起伏。 吸引入侵的,除了国宝,还有什么呢。陈静瑄说,欲望,野心,从来没有什么是迫不得已的,也有的宁可弄巧成拙,用无数谎言去填补一个谎言。 路是往上的,是还未被夷为平地的城墙,裸露出灰与白,被一个个脚印踩碎掉了。 李斯安跟在陈静瑄身后,连话也沉默,踢开了飞到脚边的人头,从怀里扒拉出一根烟,这根烟甚至还是跟齐婴偷来的,他并不熟练地点火,咬上,边呛边咳,脸上全是白雾。 陈静瑄:? 陈静瑄:至于吗?我有骂你? 李斯安没有回复,挨着城墙上,问他:你玩过塔罗牌吗? 没有。 命运齿轮这张牌面是什么意思?李斯安吐出一口烟,两根手指夹着烟火,下巴紧紧抵着断掉碎裂的城。 久到陈静瑄以为他睡着了。 君王死社稷。陈静瑄耳边忽然落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古城墙只剩下断壁残垣,连月光也是银色短暂的。 李斯安看着头顶斑斑驳驳的月光,看入了神。 陈静瑄看着他。 李斯安的手指张在倒坍的城墙上:那哭得皱巴巴的糟老头子,哭的就是这个吧。 他的脸在烟雾缭绕里,明明暗暗,貌美到甚至像是虚假幻觉的面孔,只有鬓眉上那颗殷红似血的红痣,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你看,只有红月的夜里,是没有星星的。 坑里有什么东西。陈静瑄看向远处说。 在乱葬岗的坑里,在那极处,隐约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第141章 那个模糊的人影沐浴在黑气里, 周遭也是黑黢黢一片,只有身上的血大片溢出来,肩胛、手臂、背上仿佛缠着格外怨毒的厉鬼, 一个被弄死, 数不清的又缠了上来,遥远地看过去, 像野兽之间的撕斗。 李斯安问:是个人吗? 是个人。陈静瑄答道。 第265页 李斯安从丧气里抽出身来, 居然起了点兴致, 对陈静瑄说:过去看看。 只是还未动身, 前方一道白光掠过,一个人影直直撞了上来, 还没等李斯安有所反应,那人影惨叫着直往后退, 手哆嗦指着李斯安:妖妖怪。 李斯安很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手还按在坍圮的老城墙一角, 身后那条不可忽视的白尾巴听到称呼晃了两下,吓得那男生惊骇得往后退,摔了一跤。 李斯安这才看清红月下对面的人。 整张脸涂满了黑色,上半身半裸, 穿着件羊毛做的服饰, 只有两只白眼睛鲜明地露在外面。 在那男生身后, 陡然冒出另一个假人偶的头,油漆画的眼睛鼻子嘴巴, 滴着鲜红的血,红白长衣的袖子垂到地上。 那双完全黑得没有眼白的人偶眼睛正好对上李斯安, 刹那间, 李斯安蹿了起来, 比他们还害怕,尖叫了声,就往外蹿。 他被陈静瑄揪住了衣角一角,硬生生没跑成,在刚刚两人身后跟上一个穿得还算是正常的男生,将方才的黑脸扶起来。 那黑脸也反应过来了,喘着粗气一脸惊骇地看月光下破城墙上的狐狸。 以及狐边一身戏服、手握着软剑、锋利英俊的男人。 你不会是人吧? 对面同样很惊,看看同伴:鬼居然说话了! 两男一女。 男生叫管驰,另一个叫章子烨,女生叫倪佳,章子烨已经工作了的,管驰和倪佳显然是一对,并且都还在上大学,男生脸上全涂黑了的,那女生则是拖到地的红白上衣,头套簪着丧事用的白色假花。 先不说别的大家都一样奇怪好吧。 原来是误会。管驰摸了摸头说,不好意思,还以为遇到了什么鬼怪。 当时社火演出的一幕还在李斯安脑海里,他牢牢记得看社火演出时就是出现过这两个人,别人他可能忘了,但是黑脸和头套他记得很清楚。 摘不下来了,就像安在了头上。倪佳注意到他的目光,主动解释道:就像是跟肉长在了一起。 唯一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就是中间的男人了。 章子烨:我被告知是观众,管驰和倪佳醒来时就被要求练习彩排,他们应该是社火里的演员,应当要承担扮演戏里的角色。 一场演出的进行确实需要观众的出现,章子烨也能说得通。 人偶头套问他:你也是演员吗? 李斯安很怕假人,那张一动不动的惨白的人偶脸凑得很近,他保持礼貌回答:神明牌。 还有神明牌吗?倪佳说,你看上去好像只狐狸啊。 三只头都凑近了瞧他尾巴耳朵。 李斯安被人围观得心跳都快了,耳根红了,尤其当几个看似很像妖怪的鬼脸凑近来。 真的很逼真了,好想摸摸是不是真的软。 陈静瑄不冷不热地说:看就看,不要动手动脚,手不要不如剁掉喂狗。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的手倏然缩了回去。 就你们三个人吗?李斯安问。 这句话仿佛提到了什么痛苦的事,倪佳扭过头去。 还有一个,但是已经死了。章子烨说,那是个生意人,和我们一样也是演员,初来时还很疯,嚷嚷着要回去见他的家人,不肯配合演出,当天夜里被老祭司带人拖走了。 没人知道他被拖去了哪里,只是第二晚,树梢上的乌鸦吃到了红肉沫,当夜的烛火烛芯格外亮。 我们分派的任务应该就是扮演分配好的角色,一旦与人设不符,就会被那老不死盯上制裁。管驰摊手,但有一天我们发现那老不死想要我们完全变成角色的样子,我们就逃了。 李斯安慢吞吞说:你们来好几天了啊。 原来这还有时间差的。 等我们离开那阴冷的旧宅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不受控制地,变得越来越像戏里的角色,由表及里。管驰说。 这句由表及里是什么意思? 倪佳伸出手来,她的手指还是人的样子,只是手腕露出的关节,已经变成了木头,像白森森的骷髅骨露在外面。 章子烨低声:如果知道这种侵蚀是不可避免的,不知道我们当初搭上一条同伴性命逃离那里还有什么意义。 一旦你们真的变成了角色,后果也是献祭给他的故国。陈静瑄笑,等到社火演出结束后,这老头就会发狂嚷嚷着为什么你们还能苟活,然后杀死所有人做成灯芯。 他的话让在场四个人都侧目看,但因为陈静瑄那身气质实在让人害怕,三个与他不熟的就没敢接茬。 就请他们一道走,因为当时也是登山野营,他们手里有帐篷能撑住,李斯安刚好也在为住哪头痛,见人邀请了立马答应下来。 你怎么对这一带那么熟悉? 我来过。 你来过这个副本? 嗯。 那为什么要再来一次。 陈静瑄笑看着他,那笑颇有含义:你真的不知道吗? 第266页 能让陈静瑄又进到游戏里的只有一个原因,队友。 单薇子。 刚刚是不是忘了件事。李斯安转头往远处瞧,那坑里的人还在吗? 他看向方才那极处的坑里,已然空空荡荡,他们在远处看到的斗殴仿佛错觉,只留下一滩血迹,方才红月倾泻下那幕无影无踪。 已经走了。 好吧。李斯安说,就是不知道刚刚看到的是人是鬼。 管驰颤声:真的有鬼啊? 就这么顶着张比鬼脸还像鬼脸的脸发问是不是真有鬼。 陈静瑄笑了:你以为你嘴里那个老不死是什么? 我还以为是那种精神失常了的疯子。 陈静瑄:哦,那老东西确实是人。 章子烨说:我建议我们不要分散开走,太危险了。 李斯安心说,最危险的就站你旁边,扒人皮的鬼呢。 第142章 帐篷刚落地, 就被一阵怪风吹得发出近似雨夜摔打的呼啸声,像要被卷跑一般,管驰紧紧抓着帐篷一角, 急声喊道:子烨, 你去拿根绳子把它和槐树捆在一起,不然挺不住。 章子烨:捆好了, 但风太大, 坚持不了太久, 这块地方邪门得很, 我们天亮就得换地方,在走到灯芯前我们还得想好住哪。 李斯安问:灯芯是什么? 看那边。 李斯安看过去, 在远处的山脉间,四野皆黑的环境里, 镶嵌着一处泛出暖色黄光, 像跳动烛火的灯油。 黑脸儿低声说:那个老鬼平日里最重视那个地方, 他的那些鬼卫死侍平常都是不会说话的,我经常听他身边的人说,祭司大人又在灯楼里呆了一夜,我们打算过去, 用水浇灭整座房子的烛灯, 或者是再放火, 趁老祭司在灯楼的时候,连火带楼给他烧死。 如果是失败了呢。 不过一死, 横竖都是死。 他们不敢分散来,挤在一顶帐篷里, 李斯安是非常讨厌和人同住的, 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睡袋也够,五个人排成一整排挨在帐篷里面。 谁也不敢闭眼,睁着眼睛在无边的黑夜里。 到了深夜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入睡了,李斯安忽然听到一句轻而疲惫的声音:管驰,我们出去后就结婚吧。 好。另一个声音低低长叹了声。 我们出得去吗我想我妈妈了。 出去后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吧。 李斯安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发呆,翻了个身,方才说话的两人听到他的动静,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 外面的风声大得惊人,中途有人起来出了趟帐篷。 章子烨解完手,正欲往回走,瞥见一抹白影踪迹,就是没尾巴。 从背后看也是一身白,章子烨迷糊间以为那是李斯安,诧异道:你怎么出来了。 话音未落,那东西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血肉淋漓的面孔,被剜得七七八八,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睛,而在原本鼻子的地方,则是长着另一张人脸,同样具有清晰的五官。 被四只眼睛盯住,一阵恐惧从从头顶蔓到脚,章子烨发出一声惨叫,直直往后退。 那怪物发出柔和的女声:请问,关庙怎么走。 有人出去了过了许久也没有回来,管驰说:我去看看。 在附近的一棵槐树下找到了章子烨,他蹲在地上,好像在嚼食着什么东西。 管驰的脚步放轻了:子烨,子烨你还好吗? 章子烨转过头来,满是血的手里握着腐烂的尸肉,正在大朵快颐,一张脸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一只乌鸦在章子烨的头顶徘徊,像在等着他彻底腐烂。 管驰连连后退,那已然变异了的男人放下手里的食物,望着活人,眼里迸发出光亮。 管驰飞也似的跑回帐篷里,喘不过气:快,快跑,章子烨他。 倪佳:他怎么了? 还未等管驰说清楚,外面轰然一震,像大山坍塌时的震动,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密密麻麻地钻出来。 李斯安这才刚从睡袋里爬出来,又摔到了被子上,他反应过来,白光似的蹿了出去,逃命。 帐篷里各个都愣了下,管驰:操,好快。 李斯安完全顺从本能,等出来后愣了,在他身后,槐树林消失不见,所有槐树都变成密密麻麻的人影,乌压压一片,在深黑到不见天日的夜里,无声地望着他。 他们穿着盔甲握着武器刀剑,每一个好似真人那般神态各异,尤其是俯瞰下来时,有种肃穆端正的杀气。 李斯安怔怔后退了一步,最前面的士兵动了,大片粉尘扬起,这些东西朝李斯安奔来,李斯安扭头就往回蹿。 他们见李斯安明明都跑了,又跑了回来,十分诧异。 管驰说:你不是舍弃队伍自己跑了吗? 这崽种一脸惊吓,原本折下的狐耳朵高高竖起,开了疾跑似的,唰然蹿过他们身边。 所有人都麻了。 在狂奔回来的狐狸身后,是轰隆的脚步声,数以万计的黑色士兵来袭,他们身披甲胄,骑在战马上,有的握着大刀,有的提弓握箭,乍一看密密麻麻,占据了一切肉眼,像几十万颗粒涌上眼球。 第267页 这一眼把所有人都吓得够呛,在身后的马蹄刀戈声里,管驰边跑边吼:这什么东西? 陈静瑄笑:看不出来吗?他引来的怪。 李斯安叫:都别说了,快跑!! 他们舍弃帐篷,跑回了方才城墙的位置,月光零零散散洒在残缺坍圮的城墙上,城墙仿佛是一道鸿沟,那些数以万计的将士停在了原地,望着城墙上的他们。 所有人都屏气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将士,那些寒气像从地底下钻出,令人心惊肉跳,城墙之上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一人一脚,就足够我们变成血泥了,亲妈都不认识的那种。 快别说了。 一道光亮从天空上的云里透出来,洒落到大地上。 轰隆一声,乌压压大片的鬼影跪倒在地上,骑在马上的脱缰下马,他们维持着轨道的姿势,在刺眼阳光照到身上的那一刻,化成无数游离的光点,一寸寸消弭在空中。 原地恢复了槐树的样子。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响起管驰的迟疑:这是什么。 这些像是古代士兵,千军万马。他的人偶女友迟疑地说。 一时三张脸全都义愤填膺地看向某人。 李斯安转移话题:哈哈哈天气真好。 事情都过去了再谈也没什么意思,坍圮的老城墙虽然破旧,但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让他们免于受到千军万马踩踏的攻击。 阳光淡淡的金辉洒落到城墙断裂的遗迹上,照得皮肤上泛起层淡金色,深藏的恐惧仿佛消失了。 管驰沉默了半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吊坠:这是子烨生前给我的,说是他奶奶让他送给最好的朋友,他说黑脸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来看你们。 又死了一个。陈静瑄说。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大头人偶哭了,水从颜料画的眼睛里流下,将脸上的色彩弄得七七八八搅合在一起,尤其头套边上那顶葬花,一颤颤的,比鬼还恐怖。 陈静瑄:他不是真的死了,他只是在里面死了,到了现实还是活着的。 倪佳抬起头来。 陈静瑄道:失去对某种能力的感知,失去一部分的自己,削弱能力比起死亡,要好点吧。 李斯安并不知道在游戏里死亡的后果是什么,听到陈静瑄这么说,微微错愕:在游戏里死了现实还能活吗? 陈静瑄笑了:难不成我现在是个死人吗? 陈静瑄的语气颇有几丝难以捉摸,提了唇角:狐狸,你杀我那次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哈?李斯安一脸迷茫看向他。 管驰望向陈静瑄:所以在现实里不会真的死亡吗? 嗯。陈静瑄应道,只不过会失去或削弱与生俱来的某种天赋能力,对于每一局的胜出者,惊悚的奖励可不菲,一削一提基本持平,如果你打过MOBA游戏就明白了,这类似一种排位机制,惊悚需要玩家提供日活跃度,以满足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当然,一旦玩家被削得太弱就会永远失去游戏入口。 李斯安:不是吧,就这鬼游戏还有人喜欢玩。 不要看轻惊悚的奖励。陈静瑄笑,魔鬼是最会引诱人心的,游戏就像深渊,风险自然有,可是它给得实在太多,当然,如果你们想当做5v5竞技来打也不是不可以,有时候输赢也只是一种方式,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至于死亡嘛,惊悚顶多让人生不如死罢了。 倪佳止住了眼泪,望向他们:好。 这里附近有个破庙,我们去避一下吧。管驰说。 陈静瑄开了地图,选了个定位,李斯安观察了下,照葫芦画瓢,也定位好了,随机在李斯安面前出现一个导航似的悬浮球,他一伸手,悬浮球就飘进他掌心里。 管驰说:走吧。 李斯安忍不住道:按照游戏的惯性,这种地方开出隐藏BOSS的几率极大,还不如你们搭的帐篷安全,你们真的要过去吗? 陈静瑄摊手:现在帐毁人亡,还送了一血,你想继续呆在这片乱葬岗里喂乌鸦吗? 四个人跟随地图定位的方向找到了破庙,外边看残破不堪,里面虽然也破旧,但起码整洁干净,中间供奉着一个孔明神像,羽扇纶巾,外塑金身,那层金箔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露出裸露残破的内里。 桌上一尘不染,放着贡果贡品,显然经常有人来打理,虽然残破但也能遮风挡雨。 他们将东西放了,将所知道的线索都搜集起来,一眨眼就入夜了,外面的雷声惶急,雨声砸到地面上发出重击声。 李斯安挨在角落里,下巴紧紧抵着膝盖,每一声雷响,他的狐耳朵就跟着激灵地抖动了下,他们都睡着了,他就没把他们叫起来,而是蜷在角落里,双手死死捂着耳朵。 害怕打雷? 他抬起小半张脸来,眼眶还红着。 在风雨交加的雷声里,他旁边站着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第268页 光亮照过的地方,露出一双眼睛。 嗨。 那男人背着一柄桃木剑,懒懒散散,外面倾盆大雨,但他身上一尘不染。 我迷路了,可以借宿一下吗? 第143章 这种情况下, 出现怪物的可能性很大,李斯安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眼前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浑身发冷,雪白的狐耳紧紧蜷折, 埋进膝盖间不敢动弹, 在电光火石的雷鸣里,连眼睛也闭上了, 睫毛因恐惧不住轻颤。 方才站在门前的男人等了半晌, 见他这副样子, 蹲在了他面前, 想等他睁开眼,但他迟迟不动, 甚至连眼帘都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在静谧的空间里, 才响起虚弱一声:几更了? 男人愣了一下, 随后反应过来了, 道:凌晨一点。 见他终于说话了,对方松了口气,不由道:有那么可怕吗?就打个雷而已。 李斯安眼睛都红了,冷冷抬眸, 小声且愤恨地说:你又没被雷追着劈, 你当然不怕。 被雷追着劈? 话还未说完, 刚好又一声极响的如霹雳爆破似的雷从顶上袭来,正好击中了破庙顶端, 炸得四野风声轰隆,树叶摇摆。 李斯安霎时一声不吭, 整个手掌都捂住了头。 他鼻尖红得一塌糊涂, 因强烈恐惧喉咙深处「呜」了一声, 睫毛快碰到了膝盖,身后的九条尾巴保护罩似的朝四周散开,笼在前面。 这就被吓出了九尾。 方才好端端看到的三条狐尾抵着地面,正三角形是多边形里最稳定的结构,如今又窜出了六条。 男人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张符,指尖顶着往李斯安垂在膝盖上的手指缝隙里塞。 那几根冰凉的指握紧了,又张开,看清黄纸上的墨笔纹路,他低低道:避雷符没用的。 避雷符没用,如果再加上奇门遁甲呢?男人笑着指天,这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地方,既然踩在卦象上又有什么好怕的,英魂震地,哪怕是天雷,都得让路。 李斯安的眼睛抬了起来,男人见他终于有反应了,又说:既然交了房租,那我可以借宿在这里吗? 李斯安点了下下巴:你得问问他们。 他坐姿又乖,尤其是两只银瞳仰起来看人的时候,似乎在邀请别人摸摸他的头。 男人也鬼使神差地这样做了,但手还没碰到他的头,忽然一道光腾得亮起,将整个破庙照得晃亮。 背后的软剑直接抵上了了背负桃木剑的男人的鼻尖。 狐狸。陈静瑄提声,你没事吧。 连着后面从从跟来的倪佳和管驰两人也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匆匆赶来,一眼就看到了蜷在角落里的李斯安和旁边奇怪的男人。 倪佳呵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深夜闯入的人举双手作投降状,微笑后退,示意自己没恶意,右手里拿这一张身份证和工作证。 陈静瑄用软剑挑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看了一眼:啧,前东家的人啊。 几颗脑袋好奇地探了过来。 林木传媒?林兆。倪佳念出上面的字。 我叫林兆,玩家,路过这里的。背着桃木剑的男人文质彬彬道:我迷路了,外面倾盆大雨,希望能够借宿一晚,刚刚看到这位小朋友害怕打雷躲在角落里发抖,就好心提供了下帮助。 他们看向李斯安想确定是否属实,李斯安点头:他想问能不能住在这里。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看上去也不像怪物。 陈静瑄说:你们决定吧。 李斯安从来靠不住,出事第一个跑,将独善其身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倪佳还沉浸在悲痛里不能自拔,一时间唯一的黑脸管驰居然成了队伍的中心,一时都看向管驰,管驰说:我一个人的意见没用,咱们投票,不赞同的举手。 一众说好,管驰又看向林兆:这是内部投票,你先背过身去。 林兆果然背过身去。 一二三,举手。 一时四双眼睛都直直盯着场内唯一一只举起来的手。 狐狸?陈静瑄说。 他知道的太多,不如鲨了。狐压低声音,用气声说。 知道的越多不是对我们的线索越有好处吗?你紧张个什么。陈静瑄玩味地挑了下眉,还是说他知道了你什么秘密?或是你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 李斯安狡辩:我没紧张,我怎么紧张了,哪有秘密,哪有杀人灭口,你别乱说。 真的不紧张,狐耳都竖得老高。 等林兆回过头来时,管驰轻咳了声:可以。 夜里会不会真的有怪物出现啊? 陈静瑄看向矗立在中间那座孤零零的残破神像:破庙虽然破,但好歹也是庙吧,神灵庇护虽然弱,但总比没有好,再说,我们两个神明呢,对吧狐狸。 拿了神明牌的李斯安没吭声。 管驰往外走了几步,虚掩上了破庙的破门,给林兆也安排了个位置。 第269页 如果害怕的话。倪佳说:跟我们一起睡吧。 李斯安:啊这,太麻烦了吧。 他还没成功拒绝,就被热情地推了过来,管驰道:这有什么麻烦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能出去,来找我们两玩呗,带你去尝尝全天下最正宗的西湖醋鱼。 李斯安在一对情侣的中间,一时没敢动,可能是刚刚过于激动的缘故,九条尾巴缩不回去,只能郁闷得长在那儿,这导致他睡得尴尬,平躺着能看到破庙漏风的屋顶,又隐隐有闷雷滑过。 一时天已经很晚了,气氛沉寂下去,他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倪佳正目不转睛地往他腰部看:你尾巴肯定很好rua。 气氛一时尴尬,李斯安含糊地应了声,原本盘着的尾巴警惕地缩了下,手臂环紧了自己九条尾巴,不让它们那么显眼。 尾巴而已,很常见的,猫猫狗狗都有。旁边原本默不作声的管驰忽然出声,你要是喜欢,我也去买一条假的,买十条都行。 原来大家都没睡着。 倪佳没来得及搭理管驰,鼻尖耸动了下,脸往这边侧了一点:你身上好香啊。 李斯安浑身紧绷,磕磕巴巴地解释:没用什么香,就,就沐浴露洗发水腌入味了。 对方晶亮的目光从他尾巴往他圆脑袋上挪。 好粉的耳朵呀,还会弹。人偶娃娃托着腮,已经变成木头的手指哒哒点在脸颊上,你困不困啊,怎么不睡,如果还是害怕的话,可以让。 姐姐。身后管驰那道目光堪称激光似的扫射到李斯安后脑勺上,他终于一股脑坐了起来,两道目光都看向他,他咽了口唾沫,我去喝口水,渴了。 他从他们之间爬起来,背影瞧着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管驰轻哼了声:还挺有眼力见儿。 原地又安静下来,忽然传出啪嗒重重一声木头砸腿肉的声音。 佳佳。黑脸受伤地说,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你要一直看着他。 人偶收手,翻身:你也好看。 我难道不香吗?管驰盯着倪佳头顶那朵纸花,不甘心地说。 香。 我要是抽中了神明牌,脸没涂黑,一头白毛肯定也好看。管驰说。 嗯嗯。 没有比这更敷衍的了。 外面的惊雷已经停了,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小雨,冲刷着天地的残骸。 李斯安推开虚掩的门,站在月光下,静静看了会远处的山脉,忽然听到一声很低的叹气,像从风的彼端传来的:怀瑾,我虽已去,这江山应犹在。 他朝四周看,并没有任何动静,他以为自己幻听了,但耳朵里明明白白是那声苍老的「怀瑾」。 有些耳熟。 等到晚些时,李斯安蹑手蹑脚地回来,挨在那两人边上睡,到了天微亮的时候,光从薄雾里钻出来。 李斯安肩上搭着件上次穿过的衣服,捏着陈静瑄给的两个白馒头嚼,另一只手提着豆浆,正满破庙溜达,眼前什么东西一晃,两只狐耳朵惊得抖了抖。 他后退了一步,看清那同样早起的人。 满台尘不多,那叫做林兆、在深夜的暴雨里诡异出现的男人用袖子细心擦拭,甚至方才摆上供果的地方又换了新的贡品。 李斯安百无聊赖地看着,谁知林兆忽然出声:我看到了,昨天投票的时候, 哈? 他随即明白了林兆话里的意思,知道匿名投票被人发觉了,就哦了声。 林兆温和鼓励他,瞧着并不生气:为什么不希望我留宿呢? 李斯安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林兆到底是那句话触了他逆鳞的,只想了一秒,便随意扯了个由头:奇门遁甲?真的放现代说这些词不觉得很诡异吗? 林兆将香点上,插进石雕香炉鼎上:为什么会诡异呢,老祖宗世世代代留下来的东西,是啊但是小朋友们都不喜欢 林兆声音慢慢停了,他呆望着半空中香腾起的白烟,眼里寂静,却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黄帝战蚩尤,创奇门遁甲,商末姜子牙,秦末有张良,蜀汉诸葛借东风,唐徐茂公,明刘伯温,我奇门三千年,星门变幻,改死为生,上辅帝王,下救万民,又怎么会是诡异呢。 李斯安:抱歉。 不必抱歉。 林兆拍开蒲座上的灰,双腿跪了下去,看向顶上残破的雕像,眸色温柔:世人都称它破庙,却无人想起昔日武侯,但总会有人记得的。 李斯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顶上那羽扇纶巾,越看越熟悉,忽然脑子像通电了似的,一瞬间认了出来,他失声:你说,这座像是诸葛孔明? 第144章 这个供着的是诸葛亮?管驰眉头紧锁, 不敢置信地提声道。 李斯安说:对吧是很奇怪吧。 他们眼前既无匾额,也没有什么,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神龛, 屋顶漏风的破庙, 如果硬要说这是诸葛亮,从那褪色的鹤氅羽扇, 强行来解释也不是不行。 第270页 我可是去过武侯祠的, 武侯祠可不长这样。管驰说。 管驰又问李斯安:谁跟你说着是武侯祠的? 李斯安:不是很像诸葛吗? 林兆说:确实不像武侯祠, 顶多是信奉者自己供的。 这座破庙似乎也称不上是武侯祠, 像那种穷困潦倒的人,即使摇摇欲坠残破成那样, 也要供奉心目中的神明,即使都褪色了。 单凭破庙里一座破破烂烂的神像, 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来。 都起了吧, 走了。陈静瑄说。 这一宿倒也安然无事, 除了昨晚打了一夜的惊雷,还有差点被当成怪打的林兆。 李斯安将袋里最后一口奶喝完,揉了揉涣散的眼眸,对他们说:去找齐婴吧。 齐婴是谁?旁边两个人都不明包。 陈静瑄:他的仆人。 李斯安瞬间有些破功:喂? 他跟管驰倪佳解释道:齐婴是我的好朋友, 才不是什么仆人。 哦哦。 陈静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神态也是嘲讽拉满。 李斯安见林兆还在那, 模样瞧着仿佛要跟着他们一样,就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你们去哪里? 管驰跟他解释了一遍他们的计划, 林兆面不改色说:你们要去浇灭所有的灯? 李斯安说:等等。 他两步跑向刚刚的蒲座,膝盖一弯, 拜向头顶的孔明像:再拜一拜孔明, 保佑大家考试及格。 偶然有几个清晨还未散去的幽灵游荡, 一看见他们就尖叫着溃散了,变成一团薄薄的雾气。 李斯安纳闷:怎么回事, 陈静瑄:照照镜子。 身后林兆听着哧一声笑出来。 除了陈静瑄看上去还正常,身后跟着一只长着人脸人身的狐狸,九条尾巴还在飘,再者就是脸黑成焦炭的高个,牵着头戴葬花的木头人偶娃娃。 这队伍怎么看怎么诡异喂,说叫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不过分。 山路崎岖,他们一路走了过去,这一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管驰喘着粗气停下来,手掌撑着膝盖,往四周看: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 李斯安的手压在石头上,确定道:来过。 倪佳将发绳的红丝带解下来,绑在了树梢上:这样可以了,如果走过的还是这里,我们也能知道。 李斯安:不至于不至于,鬼打墙什么的,应该没那么倒霉。 不过几步,在他们眼前的树梢上,就看到了挂在随风飘荡的红色发带。 刚好有一阵阴风吹来,周围人有点冷地瑟缩了下。 前面明明是平常,却又像被一团迷雾狰狞地笼罩住,不见天日。 陈静瑄的脚步慢下来,渡到李斯安边上。 呃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面对他们的都是死胡同,真是白日见鬼了。 管驰问:还走吗? 李斯安倒吸了口凉气,瞥向队伍末端的林兆:林兆,来个罗盘。 林兆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罗盘给他。 李斯安的手指顿在指针上:往南走。 倪佳悄悄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有罗盘的? 李斯安:经验论啦,一个牛鼻子,两个牛鼻子,三个牛鼻子。 他压低声音:而且你懂的,这群老道小道各个出尘劲,往白了说,你死了他都不会管,还要对着你尸体说一句道法自然,天命自然,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倪佳:原来这样的。 李斯安点头,重重嗯了一声:现在冬至未到,估计开的不是阳遁,还是阴遁九局,他定他的局,就要定九星,定八门,趋吉避凶,如果不是这些,罗盘什么的,手上无盘,他心里肯定也有盘的。 顺着罗盘的指针,前面渐渐开拓出一条道来,四周迷雾散去,延伸出黑色的轨迹。 一块硬骨头滚到了陈静瑄脚边,陈静瑄面不改色地跨了过去。 这块骨头直直映入木头的眼中,霎时响起了惨叫声。 管驰护着倪佳,用树枝挑过地上的东西。 一块保存完好的、风干的死人骷髅头骨。 这是什么啊? 乱葬岗。李斯安说,看到那些槐树没有,我们被追杀那次,就是这些树追的我们,再那边就是城墙了。 他们不知不觉回到了乱葬岗里。 出口就是乱葬岗,再走就回到了破庙,要么就是在刚刚那片迷雾森林里重复走。管驰苦笑:发现了吗?我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走。 只有林兆,还在看似很悠闲地东摸西看。 由于大家都陷在一种鬼打墙的惘然悲切里,乍见他这样,不觉语气生硬,管驰语气不善地说:你还在看什么?不想想怎么出去。 林兆:石头。 经他这么提醒,他们都注意到了四周垒砌的石头,在不同的位置摆放。 李斯安反应过来:刚刚走过的地方也有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 第271页 管驰看向那几个摆放得杂乱无章的破石头,没看出什么来:不就几块破石头吗? 陈静瑄却笑了。 管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李斯安脑中像是通了电,瞬间抬眸:兄弟,我们刚刚去过的是武侯祠,看到诸葛亮的神像了吧。 管驰:是啊,那怎么了。 说起诸葛亮,你想到什么?李斯安坐到了那块石头上。 三顾茅庐,七擒七纵,草船借箭,空城计。管驰老老实实说。 哦,我就只想到了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上次就是背着这一篇背到这里来的。李斯安的手撑着石头,漂亮修长的手指哒哒点了点。 一时众人都被他的手吸引过去看。 这是什么?李斯安抬了下下巴,示意他们低头。 管驰道:石头啊。 李斯安耐心道:石头,诸葛,想到了什么? 管驰想了两秒,看向自个女朋友。 李斯安:八阵图啊兄弟。 林兆道:是的,设局者确实复刻了八阵图的排列之法。 李斯安从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堕入此阵,便会迷失自我,这便是八阵图所带来的。 陈静瑄淡淡道:昔日诸葛入川,聚石为阵,创八阵图,纵横皆八。 我知道八阵图。管驰看向这几块杂乱无章的破石,还是不解,但是八阵图,跟这堆破石头? 倪佳接话道:对呀,这也相差太大了。 我原来也没有想到这一方面,但是林兆给了提醒。李斯安看向林兆。 林兆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什么。 诸葛是擅长奇门遁甲的术士,如果有人会为了祭奠他去专门修个破庙,那么模仿的可能性也很大,而且就那老祭司天天哭他故国那劲,很难不让人想到出师表。李斯安说,如果是我,面对偶像,肯定会学他的方方面面。 你觉得这个局是老祭司摆的。倪佳说。 我可没说他。李斯安说,我指的是他们那一类人,害人的永远是人,人才是最坏的欲望、野心、悔恨、悲痛陈静瑄你不是会唱戏吗?你知道吧那种发疯后的老生,他们倾尽半生为了目的什么都做得出。 陈静瑄:嗯。 管驰提声:所以不管是谁,总有一个是刻意摆出八阵图来迷惑制约局内人的。 李斯安:嗯,我推测我们脚下是有人故意设下的,一个拙劣的模仿八阵图的,做出的立体的奇门遁甲大沙盘。 此语一出,一时空气都寂静下来了。 管驰低低嘶了一声:谁啊,搞那么大阵仗来困住我们,有那个必要吗? 倪佳: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李斯安说:八门知道吗? 显然两个人都不知道。 林兆道:即生、伤、休、杜、景、死、惊、开,此八门,而八阵图主阵,则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座主阵,此阵明分八卦,暗合九宫。 李斯安:确实,中阵构大阵,小阵构中阵,阵中有阵,为的就是困死阵中之人。 李斯安蹲下来,手指摸上乱葬岗地上的潮湿的土,透过土地仿佛能嗅到深洇入地底下潮湿的血腥味。 想必很多误入此阵者,都被困死在里面了,成为滋养地下那些的废料。 他话里明显有所指,倪佳也听出来了,颜料画的眼眶仿佛也跟着变大了些:地下,有什么吗? 李斯安笑:没什么。 他懒懒站起来,看向林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还特意给出这个提醒,总之,谢了。 林兆淡笑不语。 李斯安看着脚下,捏着手里的罗盘,上面一行金色小字浮现:出入八门分生死,纵横九星定乾坤 他的手指往外一扬:既占中军,那就从生门出,杀以休门,再入开门。 第145章 以李斯安手中罗盘为中心, 一个蓝色的巨大八卦图在他们脚下呈现,出现长短不一的符号,而陈静瑄额头上浮现出阴阳鱼的烙印。 倪佳声音霎时惊慌成一片, 望着陈静瑄脸色发白:你是五色! 就被管驰一下子捂住了嘴, 交汇了一个眼神,倪佳点了点头, 陈静瑄脸色始终冷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那般。 李斯安看向林兆, 目光询问要怎么做, 林兆:艮,坎, 乾。 只是五行生克,每一步都异常难, 三门难出。 石阵重重包围, 每当他们以为走出这大阵时, 眼前又出现了横列的石头。 林兆脸色显得严肃:继续。 那一刹那,天空昏暗下来,飞沙走石,随着他们顺着八卦指引的方向前行。 整个乱葬岗风声作响, 漫天槐树被风吹得飒飒鼓动, 发出极为凄厉的孩童哭声, 兵戈交汇铁蹄碰撞,血肉横飞马声嘶鸣。 像古战场惨烈的屠杀时传出的惊悚声音。 第272页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除了李斯安,他脸上蒙了尘, 眉梢那粒血红泪痣仿佛生魂, 从高处降下的光洒在身上, 半身沐浴在光明里白得磊落,半身陷在黑暗中,近乎妖冶的脸被暗光割裂成几道阴影,晦暗不清。 他面色平静地往前。 如晨钟暮鼓在谯楼里响起,在乱葬岗之上,颓圮的老城墙上出现一个青灰色人影,敲着战鼓,每敲一下,灰尘跟着震荡。 谯楼战鼓重重,三十二响震彻天地的鼓声里有轰鸣的马蹄声从人间浮起。 管驰说:操!!你们看那边。 数不清的阴兵横列,头盔之下,如九重台下,幡旗翻涌,数万战马停在城墙脚下,那些兵戈就对着他们的位置欹斜,仿佛会将他们踩碎成肉泥。 方才还是废墟的城墙,不知几时,变成昔日九重台的高殿,汉白玉雕琢的梁柱盈着寒光,在谁也想不到的时候,那梁上一只鹰隼疾冲下来,落到李斯安的肩上。 他一身猎猎白衣,尖喙漆黑的矛隼落入肩头,平生将那点儿出尘意染上几分血流漂杵的威胁,竟然是满身煞气。 原本冷若冰霜的脸色柔和了些,手指去抚这矛隼的喙。 管驰原本都在悲愤地打算直面生死了,正打算问他们怎么办时恰好看到这毫无违和感的一幕,顿时脸色都青了,对倪佳道:如果告诉我这货就是BOSS的话,我会疯掉的。 倪佳目不转睛看着,眼里发怔,被人提醒后,才含糊地唔了声。 陈静瑄:狐狸,你怎么了? 李斯安伸手,他掌心里那只矛隼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转头朝着高处飞去,他瞳孔里倒映出一只高飞的海东青,消匿在青天一角。 没事。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点琼白转瞬即逝,眨眼间,所有颜色就被满殿堂的血红侵染,原本白得耀眼的玉阶上先是落下几滴血来,红色晕染开,将整个天地浸得像阎罗殿堂。 风声乍起。 即使捂着耳朵,也能听到一种低低的类似鬼哭的声音从地底下传出。 整个地面开始重重震荡起来,仿佛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管驰被吓得失神,在狂风里牵着倪佳就跑,吼道:这阵破不了了,快跑,有东西要出来了。 陈静瑄也察觉到那份危险难以抵御,林兆说:可以了,走,别逗留在这里。 李斯安才缓慢地动了。 管驰陡然朝后退了一步,在他们跑过去的远处,原本安置石头的位置什么石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也许是昔年的,上面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的背影,一身红衣,抱着琵琶,咿呀的歌调宛如黄鹂。 渚中蛾,笼中兔,金銮上的狻猊惨雾,辽北外的青骊走卒,血污南王衣,镰割八方戾,匣燕刀怎守得住? 管驰在狂风里吼道:往回走! 陈静瑄脸色却头一次变了,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怒不可遏地说:单薇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跟去董事长出差了吗?你骗我给你代班?!你是不是人。 但是那单薇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恍若未闻,依旧呆呆地唱着旧词。 白玉鞍,珍珠泥,金陵野鬼同嚎哭,青海长云落玉檀,卷帘的入了西秋月,宝剑刺破万魂冢,你笑他金甲难堪,他看你富贵痴呆。 谁是家奴?谁是走卒?怒目饮马鞭荆山,蓬蒿乱骨作鸦餐,身前王侯将,却是万骨枯 那声音像是语调婉转的南音。 管驰:这东西不是你认识的人,它是幻境变出来的,狐狸呢,把昨天那个林兆也叫上,他们两个是不是被蛊住了。 倪佳咬牙:怎么破? 他们被风推着往前,陈静瑄举着那柄软剑,道:闭上眼睛。 管驰照做了,同时捂住了倪佳的眼睛。 在耳边响起的,只有无数破碎的剑割裂空气的声音,像万剑轰鸣,转眼间只听一阵重荡声,整个幻境随即完全破碎,一切烟消云散。 原地只剩下一堆东倒西歪的石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林兆意味不明地看着李斯安,李斯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抬起头来说:都没事吧,算是走出这阵了。 喂,兄弟,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啊?管驰说,叫你你也不应,跟人偶娃娃似的。 李斯安:刚刚像做了个白日梦,现在醒了好多了。 那你稍微休息一下,清醒了我们在这,现在这阵算是破了吧,是吧道长?管驰看向林兆。 他们潜意识里都已经默认林兆是道士了。 林兆说:嗯。 那风声诡异地往前,吹得他们的脚步鼓动,倪佳木脸苍白地停下来,木头手下是一根极长的红线。 那层迷雾后面,在他们眼前,所有的槐树都绑满了红线,红线密密麻麻,宛如皮囊底下交汇的血管,往前走了一步,就带动满枝悬挂的铃铛晃动作响。 管驰:嘶,不是吧还来。 如果断了会怎么样。 倪佳陡然尖叫道:啊 在那槐树红线的彼端,一动不动站着一个浑身青白色的小孩,紧紧盯着他们。 第273页 眼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眼白,空洞的瞳孔流出鲜血来。 吐出一截长得惊人的舌头,还咬着类似人体器官的胆。 一行人各个都紧绷起来,管驰声音哑了:它,它不见了。 倪佳怔怔扭头,在她腿边,那个浑身於痕青色的鬼孩留着两行血眼泪,朝他张开双臂。 尖叫声响破云霄。 似乎从方才那阵中出来后,所有的力量都像失效了一样。 似乎玩得不亦乐乎似的,那小孩在每个人周围都出现了下,所过之处一片尖叫声,哪怕陈静瑄,也是如临大敌地看着小孩,但那孩子就是迟迟不往李斯安那个方向去,就像忘了他一样。 李斯安原本还在发呆,被那尖叫声叫回了点神志。 他忽然伸手,快准狠地捏住了中间的命脉,将方才揪在手里。一点也不给花里胡哨机会。 方才的鬼孩哎呦地叫了声,嘴里极其逼真的假舌头假胆啪嗒掉了下来,胡七还挣扎了下,挣扎不过他,呜呜惨叫,刚才的恐怖气氛霎时荡然无存。 胡七!!李斯安,我给你猫头拧下来信不信? 胡七说:尊重理解,尊重理解。 一时人们惊疑不定,管驰捂着心口: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李斯安拎着胡七掂了掂:不是人,爱骗人的小猫崽子。 胡七四爪在半空里乱刨一通。 猫崽子?林兆不解。 陈静瑄答:胡家村那个本里满院子的狸猫。 这样一听,他们就都懂了,毕竟都是经历过新手教程、受过毒打的。 见过满院子上百只猫咪打群架吗?那才叫一个壮观。李斯安说,那爪子挠得满地血印,啧。 当时我、王启,齐婴都在,借住在他们家,这群猫犊子讹了我们近十万元。 说到王启时,林兆的视线微微朝右偏了下。 管驰说:我记得,那一次我们差点被红月夜发狂的狸猫制成人干,说我们玷污了他祖宗祠堂,胡家村那一伙都是疯子。 胡七呜了声,抵死不想承认。 怎么还带反复利用的呢。李斯安晃了晃胡七,打量它故意画的青色眼窝,你们剧组好穷哦,来来回回怎么就你和胡忠两个,都没点新的NPC,连童工也不放过。 你可以问问惊悚大魔王。眼见挣扎无望,胡七的手扒过来:那你要去跟惊悚打一架推翻资本主义统治,开启工人阶级新政权吗哥哥,朝九晚五社会主义双休日需要你。 李斯安启唇,微微一笑,嘴里冒出一句干脆利落的「滚」。 胡七:放我下来。 李斯安:谁叫你骗人吓人。 想了想,李斯安问:你忠叔呢? 忠叔去给除了你们之外的其他玩家做心理辅导去了。 胡七说:你在找齐婴对不对。 李斯安起了点兴致:你知道齐婴在哪? 胡七: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李斯安将他放下来。 胡七看着天空。 月圆之夜,红月之时,人间地狱每每降临之际,灾厄与他同在。 第146章 人间地狱, 没有人具体知道那是什么。 李斯安想问个清楚,胡七霎时跳了起来,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死一样, 一溜烟往外跑了, 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原野里。 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走吧。 他们既幻境而出,自然打算是往灯芯方向走, 忽然间, 管驰叫道:等一等, 佳佳能感应到这里有痕迹。 管驰看向倪佳, 倪佳点了下头,蹲下来木头手放在地表以上, 闭上眼睛,眉头拧紧了。 再睁眼时, 所有人都看向倪佳, 倪佳手指向一处被浓密草木笼罩的方向。 在游戏中, 为了保命,许多人都是不会将技能呈现于人前,毕竟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技能就相当于将底牌露给别人看,倪佳的技能应当是感应之流的。 倪佳:有一双鞋子踩过去, 看不清人脸。 要去吗?李斯安说,你们不是还要去灭掉灯芯, 往这里走会不会浪费时间。 陈静瑄:没有线索任何会是浪费的,即使现在没用, 下次肯定有用,跟过去看看。 其他人一众都赞同。 由于需要倪佳带路, 管驰就和他走在最前面, 李斯安兴致缺缺地跟在最后头, 瞧着模样不怎么感兴趣。 管驰个比较大,探路也快些,鼻子灵敏,恰好走了几步,就嗅到了浓郁的烤红薯的清香,管驰跟后面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在原地等他,他去探探路,就循着气味一路跟过去。 恰好就看见一高一矮两只带着墨镜、穿着奇怪服饰的民国叔叔揣着手坐在人造火炉上,火里烤着热烘烘的红薯叹气:九尾呢到底在哪啊九尾。 我们总不能在烈士墓里躲一整天直到游戏结束吧。另一个说,唉,就算他真的躲起来让我们找不着,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不过躲在这里是不是比烈士墓更安全一点。 第274页 如果他生气起来,打我们怎么办。 你笨啊,他打我们我们不会躲嘛。 两人齐齐抬头,恰好和用树枝顶起红薯一角的管驰面面相觑。 管驰抱着一袋红薯往队伍走,李斯安瞧见了就问:哪来的。 前面有一个瞎子叔叔,一个瘸子叔叔。管驰说,喏,我把他们带来了。 话音未落,他们眼前就冒出两道惊喜的声音:李四! 李斯安脑袋一下子大了,嗡嗡直响,但他还是很礼貌:关耳老师好,弓长老师好,您们吃了没。 再吃呢再吃呢,快趁热吧,刚烤出来的红薯。弓长拎着一袋红薯很客气地递过去。 李斯安道了声谢,接过红薯。 看见林兆时,两个人明显兴奋起来,惊讶道:桃啊,你怎么在这。 林兆:张叔,郑叔。 一听就知道他们认识。 队伍就在火堆旁歇了会。 众人围着火坐下,不一会儿,就说起各自的来意,统一阵营。 我在找一个人。弓长说,手里捏着一张肖像画,反复叹气,我们找了一路,也没看见像的。 陈静瑄:你们在找九尾? 嗯。 虽然现在看似机会渺茫,但我们已经把握住九尾高清的肖像图,凭借这个,一定能一举将狐抓获。关耳一口咬定。 李斯安耳朵尖也翘起来了,侧过耳朵偷听。 陈静瑄:哦?看看。 弓长将手上的简笔画递给他们看,只见在那画上分明画着只狐狸的简笔画。 弓长将手机本地相册打开:视频也有。 那视频上分明是一只线条狐的表情包。 就是某段时间格外流行的狐狐跳舞bull;jpeg; 但这只狐不一样,有九条尾巴,都在一摇一摆地晃,一只火柴手荡呀荡。 林兆一言难尽地看着所谓九尾高清大图的肖像画,递给下一位。 管驰接过递来的画,霎时绷不住了:哈哈哈。 那白纸上寥寥草草画的线条狐给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陈静瑄也笑了,传给下一个,倪佳:哈哈哈这什么啊。 上面的画技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直到那幅画传到了李斯安手里。 他们看他,他脸唰的一下红了,面红耳赤地争辩:你们笑什么,怎么可以侮辱人呢,虽然画的是丑了点,但是可以看出作者已经很努力在画了。 弓长:确实,有吗?你们在路上有看见过图上的狐吗? 陈静瑄抬眼看天,林兆垂眸看地,管驰手扶着下巴反复品读上面的画,觉得很怪,没忍住,又多看两眼。 哈哈哈。 见他们都不认真,关耳不觉郁闷,把头扭过来看向场内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李四,你有看到过九尾吗? 李斯安忙不迭摇头。 关耳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看了两眼他身后一堆尾巴,咦了声,似是并明白为什么白尾巴的数量忽然变多了,从一条变成了九条耶,不觉摩挲着下巴道:你这几条小尾巴,挺别致啊。 听到那句,他身后那九条尾巴忍不住跟着摇了摇,下唇还抵在红薯上,眼睛抬了一些,耳朵都紧张得竖了起来。 弓长:真好看。 他耳朵垂了下去,松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去啃红薯。 这样漏洞百出的一幕,居然躲过去了。 明明就近在眼前,两人仿佛没有发现似的,围着火堆烤火,甚至还好心问起齐婴的下落。 等雨停下的时候,管驰站起来:走吧。 新加入的两位成员不解:你们去哪里? 管驰:佳佳能通过一些物品感应它们过去经历的事,越靠近这里,她能感应到的东西越多。 这一路走过去都安然无事,李斯安朝四周张望: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吧。 管驰:等等,这里还有东西。 倪佳蹲下来,眉头紧锁,掌心之下,试图去感应那份气流,她捂着头,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管驰在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集中注意力,倪佳喉咙里腥气翻涌,忍住那份难受:往这里走。 不是吧这里没路了啊。 陈静瑄提剑,对着杂草砍了几下,那些草应声而倒,露出底下实质的内里。 在他们面前,极为诡异的,像打通了隧道似的,露出黑黢黢的一条道路来。 关耳:这是什么? 弓长:我们上次没有来过的,进去看看。 道路漆黑一片,陈静瑄用打火石点燃了一根火柴,照出前面的路,原是一个巨大的石窟。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火柴照明,为了防止人走失在黑暗里,他们手牵着手,并成一片走。 黢黑的石窟里,却不似上一回墓地那样脏乱,反而干净整洁,像是常年有人打理似的。 他们原本是一道往前走,但越是往前,路越狭窄,响起洞口回荡的滴水声,「啪嗒」往下坠。 第275页 陈静瑄手下摸到的依然是衣服的材质,李斯安不让人牵,只管给了一截衣角,但不知什么时候,只是一截衣角。 陈静瑄:李斯安。 没有任何回复了。 再叫其他名字时,那些人仿佛一个个都听不到回声一般。 陈静瑄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像一块石头进黑暗里,转瞬就无影无踪。 他再往前,只能凭着感觉走。 手指摸到了石壁,石壁雕画,绘有山海,他心头一动,再往前去,远处看到了层层交汇的石头,似是藏着大小的卷轴。 陈静瑄低头,手指擦过卷轴,打开了其中一卷。 早掩于山海,藏于青丘之山,青丘作恶,涂山向善,另有苏氏为一脉。 禹娶涂山氏族一女子,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1】 青丘一脉,霍乱根本 这前面几本讲的应该是一些渊源,大大小小囊括的字眼,仿佛将所有相关都搜集起来了。 陈静瑄脸色略微凝重起来,从第一页开始,一页页继续往后翻,那些卷轴各自打开,露出古老的文字。 昔成王伐吴,吴以白婠女焉,婠惑乱后宫,与陈宋亡昭。 离王得白婠,白婠有宠,王废晏后,立白婠,后诞一子,生而有尾,狐耳人身,容貌昳丽,美而邪僻,詈为妖孽,驱于九重台,后离王厌其形容,剥其姓名,人皆辱之。 王弃礼义,昏聩无道,骄奢淫逸,蔽于白婠,杀谏士百人,寒民心。 自高祖至离三十三载,成王伐昭,昭于是乎亡,离奔走触台,新君行仁义,赦离王独子,以王侯之礼抚恤。 成王失齐,遣离王遗嗣往齐国为质。 三年归成,容貌更甚,该子喜怒无常,祸国之貌,恐撼动根基,是以成国群臣上书,堕其火海,妖孽伏息。 帝贡二十四年,七星错行,雨金于楚邑,陈宋亡,后三年,齐军压境,破成国于酆歌,成亡于野。 次年十五,血流青山,妖魔当道,佛子出山,北荒大乱,七分天下,人间饕餮成众生相。 江川十九年,紫龙腾云,青鸟相和,游河出大鲲,青丘易主。 摘自《青丘bull;江川十九年》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块,令人迷惑不已。 陈静瑄还要再看,那些小字被人用粗粝的石头磨去了,即使他费力地去辨认,只能看到几个小字掘之欲与之同穴 陈静瑄又点了根火柴,还要再阅,谁知点燃的烛火后,赫然照出一张惨白的脸孔。 第147章 陈静瑄蓦然往后退, 手里的烛火也跟着晃悠了下。 方才那张惨白面孔一晃,手电筒就从那恶意吓人的下巴上挪开了,照出一张小脸, 雪白睫毛下, 是浅淡而好奇的银瞳,在伺机观察。 陈静瑄随即反应过来, 下意识探手一挡, 语气微冷, 警告道:李斯安。 李斯安没有想到居然真能把陈静瑄吓到, 倒退了一步,嘻嘻哈哈道:就等你了, 大家都在出口,快点陈静瑄, 再不出去就被黑暗里的怪物吃掉了。 陈静瑄完全看清李斯安烛火下的面孔, 心头一动, 李斯安往陈静瑄手上看,满眼好奇:你刚刚在看什么,那么专注,我叫你你都听不见。 他垂过肩头的白发, 几绺滑过陈静瑄的手臂, 烛火下, 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妖异之态,两颗尖牙抵着唇角, 容色近妖。 陈静瑄眼里怔了一秒,随即借助昏暗石窟, 用身体挡住那些卷轴, 同时和李斯安拉开距离, 保持眼底的清明。 李斯安:如果发现了什么,要说出来哦。 陈静瑄:摔了一跤,我也在找你们。 李斯安并不信,眼睛瞧着人,正要凑过去自己翻,忽然鼻尖耸动了一下,咦了声:这里怎么会有齐婴的气味。 那原本顶出的尖牙也松了下去,暂时放下了目标,而是打量这个洞穴一角,嗅个不停。 陈静瑄趁他转头的瞬间,意念一动,将方才看到的那些东西收进仓库里,等做完这一步,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李斯安笃定道:齐婴来过这里。 那气味停留在门一角便消失了,再也没任何线索,李斯安有些懊恼,不甘心地又往四周瞧。 你们找到出口了吗?陈静瑄问。 李斯安回话道:他们在门外等我们,倪佳咳血了。 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陈静瑄跟着李斯安往出口处走,几个人在石窟的另一头等待他们,看模样都像有了各自的发现,管驰抱着倪佳给她擦嘴角的血迹。 这份力量用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这样。管驰说,这地方邪门,要不我们不要再走了,往回路吧。 倪佳摇头,奋力支起身来,手掌贴着心口,脸上浮现出温柔之色:好像有个东西在召唤我,引着我过去,那股力量柔和如光,已经停不下来了。 管驰咬牙:那我们去,你停下,再这样下去,你身体受不住的。 第276页 在石窟漆黑洞口处,露出两人的身影。 他们出来了。弓长说。 这里。关耳朝那方向招手。 李斯安几步跑过去,蹲下来看倪佳,关怀道:怎么样了? 倪佳的手指贴着地上,闭目感应,管驰深呼吸:我和你们过去,倪佳留在原地等我们,我的技能能够听到所连之人的心声,我跟你们过去一样的,不管这地方是不是真邪门她都不能再跟来了。 倪佳的眼睛慢慢睁开,木头手指向地上的池塘。 这里? 倪佳点了点头,看得出是在竭力忍耐身体的不良反应,但是几个人都不信,眼前的池塘没有一丝波澜。 管驰俯身抱了抱倪佳,倪佳不知说了句什么,管驰转头想也不想地朝着水塘里跳下去,周围人都伸手去挡往脸上溅来的水花,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底下安安静静,管驰的身体跃入池塘,宛如消失了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弓长说:这下面像一个小世界,能走。 关耳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背后背着的大东西,仿佛生怕被这池水弄湿,迟迟不敢下水,陈静瑄跟着第二个跳了下去,一时几个人先后往池塘里跳,李斯安倒吸了口气,眼睛盯着池塘上的水面,迟迟不下。 你想救那个人对吗?李斯安身后有个声音说。 李斯安朝木偶走去,蹲在她眼前,倪佳也静静看着他。 他却忽然笑了声,意味不明地说:你的技能,能看到多远的事情? 李斯安:你看到那群阴兵,看到古城墙,看到那些就能一一看到更早的东西吗? 倪佳脸色凝重,眸子紧紧盯着李斯安,眼里却有了曾经几晚没有的防备。 李斯安笑了,笑却没有温度,一张精致的脸满是胁迫地俯压下来,泛着冷意:我不喜欢逼人说话。 前一秒还好端端笑着的人,下一秒却变了张脸色。 在李斯安的目光里,倪佳手覆在地心上,掌心下泛出淡淡的光,连声音都是颤的:很零碎的片段,有很多的血,满地骸骨,一双手攀过,有个人只有背影,还有很多的黑鸦。 李斯安垂眸不语。 然后那个人说。 他说什么?李斯安问。 倪佳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压制口中的血腥气:说,说。 倪佳的手死死捂着头:对不起,我真的看不到。 李斯安站起来:没事,也谢谢你。 倪佳的身体陡然放松了下去,挨在树边喘息,李斯安看着那谭水,跟着跳了进去。 在身体浸入水中的刹那,却感受不到任何水的痕迹,随即便像球体坠入一个网袋,双脚踩到了地面上。 入目可见是远处参天的桃花树,瓣蕊琼白,旋转飘舞,落英缤纷。 那一次的中元节,他们所看到的巨大桃花树,又一次出现了,先他进入水中的几个人在远处站着等他。 管驰腹诽道:狐狸那么胆小,不会不敢跳下来吧。 林兆:再等等。 说着,就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冒出白影,林兆说:来了。 他们五个人看见李斯安,管驰遥遥冲他招手:在这里。 李斯安跟上前去,他小跑过去时,九条尾巴跟着小幅度地颤,白绒毛软软地撅起来,因呼吸不畅,面颊染上层薄粉色。 就对上了陈静瑄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深究表情。 李斯安:哈? 陈静瑄淡淡移开了视线,和刚刚观察李斯安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林兆:人齐了,走吧。 他们顺着桃树的方向走,这次没有上回奇诞诡异的百鬼,真正落入的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像登百级长阶。 一行人停在了树下。 桃花树泛出柔和的光晕,分明是三冬霜雪,这儿却似三月,春桃瓣缀着冰霜,泛出如梦如幻的薄光,融出氤氲淡粉。 真美啊。张郑二人站在树下,不觉仰头喃喃。 管驰的手掌放在心口,过了几秒,郑重对所有人说:佳佳说这里面有东西,跟我过来。那是一个极难走的方向,攀过树,朝树心里去,走到树的另一端,因是千年古树,横连交错的根筋交汇在一起,走过七七八八的弯道。 管驰带着他们停下来:感应消失了,佳佳说这里应该就是底端。 在那桃花下,赫然躺着一副玉石棺材,那棺材材质极佳,光看样子就知道价值斐然。 李斯安脚步停了下来。 几个人眼里都惊疑不定。 管驰说:就在里面。 李斯安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去,掌心贴上了冰棺一角,像是摸到了什么亲近东西。 林兆:小心,里面有什么东西。 陈静瑄蹲下来,观察棺材的缝隙:没有封死。 关耳看向四周人:要开吗? 管驰是赞同打开棺材的,因为加入游戏,都有冒险者必备的好奇心。 别开。陈静瑄忽然说。 能镇在这乱葬岗中的,必定是什么至阴至邪之物。林兆说,开棺的危险很大。 第277页 那块棺材板有肯定有什么啊。管驰说,但我们那么多人在,怕什么。 我没那么大好奇心。陈静瑄摇头,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好奇害死猫不是吗? 管驰看向队伍末端默默仰头盯着桃花发呆的李斯安:狐狸,你觉得呢。 李斯安偏过头来,思忖了几秒:开了对你们没好处,恐怖片的底层逻辑,知道的多总是死得快。 三比一,听上去确实不该碰那棺材。 却见两位叔叔迟迟不动,林兆叫了声他们名字,关耳说:你们忘了,就算在游戏里死去,现实也不是真的死亡。 弓长说:我和瞎子进这个副本三次了,从来没有一次发现过这棵桃树,月圆之夜里,有时只能看见微黯的粉光。 是的。关耳接腔道,通关副本是玩家的必备素养,但是通关不一定等于完成,一个真正完成的副本是它完全被发现的时候,退出游戏时这个副本也不存于世了,这种SSS+的评级我见过,但是很少。 林兆:你们想开棺? 关耳: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陈静瑄:嗯。 看态度已经持默认了。 几个男人手抓着棺材一角,合力将棺材板往上抬。 关耳吓唬李斯安:小朋友就去树下等着吧,等会里面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可是会吃人的大妖怪,一口把你吞掉。 李斯安:李斯安抿了下唇:我不是小朋友。 管驰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原本抬棺的手一顿:听话,去树下等我们,看尸体什么的,这是大人的事情。 这该死的人工未成年防沉迷机制。 由于他们都看着他,好像他不走就不开似的,李斯安只好无奈地往桃树下走,看着不远处同伴压着棺材往外推。 啊树下的李斯安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脸色大变,直直响起了惨叫声。 李斯安被他们的惨叫吓了一跳,察觉到几个人都在看他,不明真相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狐狸,你过来看看。陈静瑄说。 李斯安很听话地走过去,手扒在棺材上,踮起脚凑近去看,一时人也愣了。 在棺材里躺着一个他。 黑色长发铺洒下来,黧黑睫毛低垂,额角两只白耳微微折着,仿佛睡着了一般,两靥带着淡淡红晕,像漂亮安眠的人偶娃娃。 和外面这只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们身边的这只白发银瞳九条狐尾,连长睫也是霜雪色的。 李斯安:可恶,真想亲亲他自己。 他也真这样做了,摸了摸棺材里黑发狐的脸,漫不经心地想,是哪个混蛋偷出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在这里呢。 其他人都在观察他反应,此刻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李斯安朝他们侧了下头,他们就一个个如临大敌,赫然往后退。 李斯安苦恼地「嗳」了声,手按在棺材板上,轻轻一跃,他整个人坐上了棺材板,两条腿一荡一荡的。 那对银瞳一瞬不眨地盯着其他五个人,笑得弯了弯眼。 管驰:救命。 第148章 这幻境真是厉害哈哈哈。管驰试图缓解这紧张的气氛,怎么还造出一个你来吓唬我们。 那对狐狸眼瞬间睁得圆圆的,眨了眨。 有没有一种可能。陈静瑄说,这不是幻境呢。 李斯安看看左, 又看看右。 弓长笃定道:你是九尾。 关耳本来还在不断地给弓长眼神交流想叫他别说了, 但那话已经从弓长口中出来了,霎时脸色一白, 倒退了一步, 作防御状。 李斯安从棺材上跳了下来, 靠近了他们一点。 弓长:瞎子, 不要怂。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光罩子笼罩在李斯安前面, 他伸手戳了戳,那层光膜软软的, 戳不过去。 关耳:你总不会以为对付你, 我们什么也没设吧, 瘸子,拿出来。 弓长将他们两人背后一直背着的大家伙放下来,黑布撩开的时候,露出底下精致纹路。 原来他们一直背着的奇怪东西是一把古琴。 我们不是说看到他就跑吗?关耳低声。 弓长用气声跟同伴交流:流程总要走一下, 他一动手我们就假装不能对敌, 立马走, 不要给他秒了我们的机会。 他们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无论是从时间线还是从设定而言,九尾可是能和惊悚并列的存在。 上古神兽, 惊悚魔王,看似毫无相关, 一个是东方纯种, 一个是西方遗留, 但是任何东西都息息相关,都有存在的原因。甚至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么多年来对惊悚的摸索让所有对魔王这一领域有了基础认识。 但是对于九尾,他们所知道的山海经里的一行小字。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1】 从某种程度而言,众人已经默认将九尾与惊悚放在一块了,否则也不会在还未出世的时候,九尾就能凭借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就在整个惊悚界引起轩然大波。 第278页 关耳和弓长折膝而坐,将古琴放在两人膝盖上,手指横掠过琴弦,扫起一阵古琴的琴音。 刹那间,风声伴着琴声丝丝扫过,周遭桃花漫天飞舞,在半空里激烈震荡。 而他们对面,九尾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动,九条白尾巴还在慢悠悠地摇。 陈静瑄剑锋横扫,抵住了气流的冲击,而林兆手指的黄符一掠,早在琴音扫过的刹那,背后的桃木剑也飞了起来,稳稳踩在桃木剑上,竟是踏剑而起,躲开了这阵气流。 唯一受伤的那位嗷一声被打了个准,管驰被他们的琴声扫了桃花树旁,死死抱着树根让自己不被风吹到天上,吼道:你们打架归打架,别伤及无辜啊。 弓长和关耳对视一眼,再次起弦。 这一次的力度增强了几倍。 李斯安面前,陡然横过一柄长剑,陈静瑄提着剑,横在李斯安身前:抱歉。 关耳霎时反应过来场内的其他人,提声:除了九尾,其他人都离开这里,否则伤到我们就不管了。 陈静瑄语气平淡:我答应了一个人这次会护着他,一言九鼎。 弓长看着他:我们放你走不要不识好歹,如果不走,就当成九尾一起打。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陈静瑄提了下嘴角:那便来。 陈静瑄伸手,手指上斜斜勾着张黑白鱼的面具,搭上了脸。 那黑白鱼如活物般徐徐转动。 李斯安偏了下脑袋,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陈静瑄与那道阴阳八卦。 人皮北? 原来是你! 五色的杂种,早该想到的。 管驰:我草牛逼。 弓长偏了下头,管驰躲回了树下。 关耳:你看清楚他可是九尾,你们五色也要参与进来吗? 五色啊。弓长垂眼,落出一声冷笑,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不呢,为自己拉一个同盟没什么不好。 陈静瑄面孔波澜不惊。 那柄桃木剑陡然一倒,霎时,那踩着桃木剑的青年周身无数符纸腾起,金印符铭在半空中隐隐浮现。 得罪了,两位叔叔。 关耳:林兆!你也要拦着我们吗? 林兆:乱葬岗底下的阴兵骸骨万千,你们却不关心,不看场合出手,是送所有人去死。林兆只能请两位住手了。 霎时风涌。 佳佳,他们打起来了,卧槽,那只小狐狸居然是九尾,我们差点都被他杀了,我就说他那九条尾巴很可疑你还不信,那个五色和那两黑墨镜的民国叔叔打了,两人抱出把古琴开始合奏法术攻击,还有个劝架的茅山道士笑死我了嗯嗯,我早告诉过你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安全的啊,放心,想想你哥是谁啊,这种小场面OK的 管驰躲在书后面,脚边掉下来个白骨头,霎时激得额头突突直跳。 林兆:别打了。 陈静瑄: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关耳:五色的走狗,你也配嘤嘤狂吠。 最后这一场原本是攻击九尾的变成了五色和天桥的纠葛,不只是天桥,五色跟谁都有纠葛。 李斯安捧着脸颊,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在结界外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甚至摘手边的葡萄吃,咦这哪来的葡萄。 随着他们往前跑,整个乱葬岗都震动起来,在天灵盖上轰隆震来,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有个词叫阴魂不散。林兆冷冰冰地说,阴魂,不散,好了两个词如今都要实现了。 这里不会塌,顶多将我们弄死扔出这里。 整个石板轰然倒了下去,地底下仿佛震荡,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此刻一个个面色凝重,意识到了不对劲。 管驰忍不住叫到:狐狸,别愣着,跑啊。 李斯安还没动,管驰一只手伸过来,把还愣着的李斯安一把拉过来就跑,生怕他被砸死了。 李斯安想起他的尸体还在那里,但他被管驰往外拉,最后回头的一秒,看见背对着他有个高大的背影俯下身,将他的遗体轻轻抱了起来。 李斯安的瞳孔兀的紧缩了下。 不消一瞬,那场景就消失在眼中。 他们一个个跳到了进来时的水池,从那小世界里挣脱出来,在入口处,地上的木头人差不多完全木化了,身体也是硬邦邦的木头。 管驰当即脸色就变了,使劲晃了晃自己女朋友:佳佳。 倪佳:我没事,是社火的后遗症,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就一整个黑煤炭成精了。 管驰: 关耳脸色一变,他们身后传来震荡声。 它们来了。 他们被困在石窟里,石窟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是已经无论可走了。 比起后背追着的,更恐怖的是周围人之间的磁场。 倪佳拉了拉管驰的袖子:怎么回事? 从桃花树出来后,气氛变得格外奇怪。 林兆盯着关耳弓长,关耳弓长盯着陈静瑄,陈静瑄盯着狐狸,狐狸在面不改色地吃葡萄,怪极了。 第279页 对了,关耳弓长还浑身紧绷,生怕被谁杀了一样。 管驰像个历经沧桑的叔叔,拍了拍倪佳木头疙瘩的脑袋:少女,看吧,这就是人生。 倪佳:你把狐狸叫过来跟我们一起走,他们眼神太凶了会吓着他的。 九尾。管驰说。 李斯安看了下四周,似乎也没人叫九尾的,指了指自己,狐眸诧异眨了眨。 管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给点吃的。 李斯安走过去,将手上葡萄递了过去。 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陈静瑄说。 在他们无措之时,石窟旁边,出现一个小孩子。 李斯安:胡七? 胡七带你们出去。方才的吓人的鬼孩子露出张脸来。 胡七带他们穿过石窟,走过弯弯曲曲的道,到达门口时,有一个男人在门口等他们。 看到诸人时,甚至鞠了一躬,道:请跟我来。 几个人互相看看,脚步跟上了。 李斯安此刻情绪回笼,几步跨到胡忠边上,胡忠也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 胡忠。李斯安压低声音,为什么尸体会在那里。 您说什么? 你们不是守灵人吗? 昭陵里只有一个放着三根钉子的空棺材,你们却不离不弃呆在那里多年,因为你们守的从来不是那名存实亡的昭陵,而是埋在桃花树下的这具尸体。李斯安声音颇有丝气愤,所以说,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人把我偷了出来。 您终于肯承认了。胡忠欣慰道。 李斯安:我他妈要吐了,当时埋我的只有老单和阿奴,老单死了,只有阿奴知道我埋在哪里,她是不会说的,肯定有人逼她了。 胡忠看着他。 他像是气急了,用气声咬牙切齿地骂脏话:操,操。 到底是谁把我坟刨了。 他心中有怀疑,却又不敢怀疑最大的那个怀疑对象,一时火气没地方撒,眼尾红透,像快被气哭了,脸颊泛出一圈淡粉,胸腔小幅度起伏。 好过分,到底是谁干的。 确实过分,死了还不罢休,把人从地底下挖出来,多大仇多大怨呐。 胡忠:我们也不得而知。 到山脚下时,一大一小停步了,胡七:到了。 胡忠道:就将你们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就请几位自己走吧。 李斯安沉着脸回到队伍里。 往哪里去?管驰诧异问。 但却没有人回答,胡忠牵着胡七,身影变成一个小点,越来越远。 弓长:去烈士墓,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似乎发现再打也没用,众人往烈士墓走的路上,方才针锋相对的两边居然聊上了。 弓长甚至主动去关心:李怀瑾近来可好? 陈静瑄:一向如此,多谢您关心。 弓长:当初他叛出武当,可是轰动一时的事情。 关耳:我们当时还是毛头小子,没想到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呵呵。 关耳笑:这大好江山,可不是他的江山。 李斯安悄悄问队伍里的淡定走路的林兆,他算是看出来了,林兆是唯一不希望所有人打架的:李怀瑾是谁? 林兆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李怀瑾? 先前我被人绑架过,从绑架者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会不会是你亲戚?管驰说,你也姓李,那个什么怀瑾握瑜的也姓李。 李斯安:不可能啊,我爷爷叫李工,舅舅叫李产,我亲爹更不可能了都度入空门了也不叫这个,远房亲戚倒也不是没可能,但是远房亲戚也没听过有谁叫李怀瑾的啊。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林兆轻声道。 什么意思。 这句话原是出于《楚辞bull;九章bull;怀沙》,怀瑾握瑜,怀才不遇。没有人看到他,所以他要给天下人看。 李怀瑾,是五色的创始人。 第149章 那你爷爷李工是做什么的? 你问我爷爷啊。李斯安说,哦,他是航天航空工程师呀,但年纪大早就退休了。 管驰:林兆转过头来, 看他们两个: 给一旁的木头都整笑了。 木头「剁剁」敲了两下膝盖:你有没有听过工程师的一种叫法, 叫x工的。 李斯安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管驰:礼貌问一下您爷的大名。 我爷爷就叫李工。李斯安辩驳道,真的,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他是工程师又叫李工, 像个假名, 但我小时候碰到的人都叫我爷爷李工, 我就没听别人叫过他别的名字,什么李怀瑾, 听也没听过。 他身份证上写着什么名字。管驰问。 谁没事去看别人身份证啊。 管驰说:会不会你爷爷真名叫李怀瑾,别人叫他李工只是个尊称?而你爷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五色创始人。 第280页 李斯安一口否定:不可能, 他们是说五色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组织, 我爷整天就知道遛鸟盘核桃听戏斗蛐蛐, 可单纯了,你们不许污蔑我爷。 管驰:谁污蔑你爷了,你再好好想想,李工这名字听着确实不对劲。 李斯安手指搭在嘴唇上, 轻轻一碰:李怀瑾。 他这副思索神态落入倪佳眼中, 木头仿佛又忘了刚才的教训, 眼巴巴瞧着他那两只小白耳朵,九条狐尾巴毛绒绒地在半空摇。 瞧着好软。 管驰察觉到了倪佳的动静, 飞快牵住倪佳的手警告似的捏了下。 倪佳转过头来。 李斯安:好吧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因为确实有疑点, 比如老王来我家我爷爷好像还很高兴, 陈静瑄刚刚不是讲到李怀瑾叛出武当吗?王启好像也是武当出来的, 我听他提过一次。 林兆对李斯安说的简单应了声,示意听到了。 另外两人谁也没在听,管驰压低声音对倪佳说:姐姐你清醒点,回去我给你买一窝猫让你撸个够。你懂我的意思吗?就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货,动动手指就能把我们弄死的那种。 倪佳: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管驰转回头来问李斯安:你家做什么的? 李斯安:就普通的那些啊,我爷开了家小破公司,早些年是建筑行业,后来实体经济落没,就随大流转战互联网,这些年不温不火,但公司基本上是我远房舅舅在打理。 你说的李产不会是那个李产吧。倪佳的油漆眼睛仿佛跟着睁大了些,眼前浮现出大学时某次请来演讲的男人。 李斯安颔首:应该也没有第二个李产了。 周围响起几声倒嘶冷气的声音。 倪佳默默用手背捂着额头,不让脑袋烧得太烫,怕木头着火,林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管驰:华瑜财团的少公子,草。 管驰:打扰了。 最后事情变成了从关心李斯安他爷的身份变成了一众神态各异各自思索。 管驰对倪佳说:如果狐狸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回去后我们是不是得被退学。 倪佳苦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天哪居然是华瑜。 李斯安不懂他们在惊叹些什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爷爷是好人。 咱们华瑜的董事长肯定是好人。倪佳连连点头。 咱们爷爷肯定是好人。管驰跟着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变成了这样,但李斯安不免郁闷,默默低下头,林兆说:你仔细想想,撇开你爷爷去想,还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李斯安:我之前遭遇过一次绑架,听那两个绑架者说过,嗯好像在昨天破庙外面,也听到有个声音说李怀瑾的。 他说什么? 李斯安想了一阵:那个声音说「怀瑾,我虽已去,故国应犹在」。 管驰此时也收下不正经的神态:整天嚷嚷着故国的,不就是老祭司吗? 林兆:未必。 走在前面三个人停了下步,关耳忽然说:那群小朋友在说什么,那么热闹,我也想听听看。 怎么还没到烈士墓? 坑坑洼洼的石头堆在一起,拦住了他们去路。 这只有一个理解。 林兆:我们还在阵中。 他们在奇门遁中,奇门遁以天、门、地三盘为基础,天盘的九宫有九星。而他们位处地盘,八方不动,每走一步,都是在原地打转。 弓长深吐出口气,看向关耳,关耳郑重点了下头。 刹那间,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面前。 弓长提声:破! 那道半空中庞大的阴影呈现出拉弓的形状,刹那间,长弓射出,如流星坠落,前方的屏障像被撑破了那般,慢慢膨胀起来。 而弓长脸色发白,面孔上掉下大滴汗珠,像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关耳:上来。 关耳首先跳上了巨大阴影之上,明明是阴影,却是摸得到的实物,众人随即都反应过来了,一个个攀着巨人的脊背爬了上去。 站在高处能够看到远处的山脉,远方的高庙矗立在原地,灯芯还在徐徐燃烧着,灯芯如豆,点燃了漆黑阴冷的长夜。 从那顶上下来后,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条光明的道来。 关耳扶着虚弱的弓长走,好像被掏空了一样,缓缓喘气。 李斯安:张叔叔还好吗? 弓长:不用担心。 关耳:烈士墓可以走,上次我和瞎子就是在烈士墓里苟到最后的。 无论社火演出成功与否,结局相差都不大。弓长笑了下,惊悚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激出人性的恶,它就是靠恶念为生的。 倪佳颤声:外面的玩家发生了什么? 弓长沉默。 关耳:应当是大屠杀。 到了烈士墓里,无数烈士牌位整齐地立了有整整一面墙。 烈士所在,鬼魂不侵。 第281页 呆在这儿是最好的破关方式,也是最简单的。 还有其他玩家吗? 有的。陈静瑄说,惊悚会有死亡率,就像你们考试会依照人数划定分数线,惊悚的死亡线,将那一部分「考试」不合格的人,划分出局。 所有人都沉默。 晦暗的天空上缀着几颗惨淡的星辰。 李斯安眼睛遥遥望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说了一句:骗子。 九星,七星。他身旁站着的林兆忽然出声。 你们看这些星辰。林兆说。 星怎么了?陈静瑄问。 李斯安脑子却像一下子被打通了似的,问林兆:你是不是想说北斗七星。 林兆嗯了声:柄指东为春;柄指南为夏;柄指西为秋;柄指北为冬。 在漆黑伶仃的夜里,天空上空空荡荡,只挂着七颗孤零零的星辰,七星如同古代舀酒的斗形,斗柄捞指着一个方向。 李斯安拿出林兆的指南针,忽然喃喃了一句:是了。 倪佳不懂,诧异道:什么? 李斯安抬了下眉:我本来以为游戏里的时间并不受到现实影响,但显然我是错的,现实和虚拟,分明是一致的。 他看向其他人:现在斗柄分明指着北边,我们却身穿薄衣,过的夏时令,不是很怪吗? 李斯安看向林兆:你说的九星,七星是什么意思? 九星里混有七星。 那是什么意思? 林兆:是有人要逆天而为的意思。 随着那句逆天而为,所有人的脸都转了过来。 林兆:九星是天蓬星、天任星、天冲星、天辅星、天英星、天芮星、天柱星、天心星、天禽星这九星。 奇门遁的天盘九宫有九星,我们的每一步,都受到九星的制约,即受天命制约。 但若是跳出九星去看,用北斗七星的方位去理解,桃树所在位天枢,即占据贪狼星位,而这乱葬岗占摇光,破军星所在,以贪狼破军两个分别为起点终点,再把地下破庙、殿宇、山顶无名庙、烈士墓、祭坛这五个地方连起来看。 倪佳数了数,手指连着地上的沙盘,惊呼道:这个是 李斯安:北斗七星。 我们如今所在这里,即为整个阵法的天璇巨门星部。背着桃木剑的男人道,看出来了吗?从一开始,你们就踏入了阵中。 而且这七星未必是七星,九星也未必也九星。 李斯安轻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林兆:你说奇门遁甲可以星门变换,改死为生? 林兆:你怀疑布盘者布下了障眼法。 李斯安微微一笑:三字经都背过吧。 他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看着他,陈静瑄也抬眸。 李斯安: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 管驰:少爷不愧是少爷,牛哇牛哇。 那语气怎么听都有点怪。 李斯安:倪佳重重锤了管驰一下,管驰闷哼一声,瞬间换正经脸,轻咳一声:说得很好,继续。 李斯安看向林兆: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林兆沉声:奇门遁中的天、门、地三盘恰好象征着三才,就是天地人! 李斯安:嗯,你知道的多,还想到别的了吗? 林兆靠在树边,手指捏了捏眉心:还有一种说法,天干代表天机道,地支代表地脉道,三才的最后一项则是人间道,这三者构成了一个人的命数。 李斯安: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不只是逆天而为,有人想要逆天改命。 随着他那句逆天改命,他们身后漆黑无比的黑夜里,一道惊雷陡然划过夜空,照得整片天空在一瞬间亮如白昼。 一时空气里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第150章 逆天改命, 改谁的命? 是谁妄图想改,如果是戏中人,与天道斗, 这个本就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是玩家,从某种层次说, 想逆天改命的玩家肯定更难对付了。 烈士墓静悄悄的, 山林里雨打芭蕉, 水流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往下滑。 寂静里李斯安谨慎地冒出一句:如果要推的话, 其实还能再深推。 还有很多东西能够发散开思维。 比如那座灯楼。李斯安微抬下巴,眼睛瞧着远处的山间里彻夜通明的灯火,从根源、历史、记载等各方面去发散,总能找到契机的。 像是静静想了很久, 管驰一字一句:如果真就这样一二三被你们推完了, 那这场游戏设定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他们都看向管驰。 李斯安诧异:一道题解出来不就行了吗? 确实,按照惊悚的惯性,没那么轻易。陈静瑄摩挲着下巴说,它可是喜欢叫人心痛的主, 假设你们说的那些都对, 那么游戏反而变得复杂起来。 第282页 林兆也是戛然一顿, 随即众人都明白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恍然神态。 李斯安对惊悚的认知都没他们那么深, 更奇怪了。 倪佳和他解释:惊悚坏就坏在,它从来都不会让玩家做局外人, 别的游戏要人性命, 惊悚不伤人, 它只会让人心如刀绞,生不如死,它要看那些人为了摇摇欲坠的信念自相残杀,痛苦不堪,再顺理成章地收走人们的灵魂。所以很多人离开惊悚轮回后,即使游戏并没有让他们死去,但他们都选择了自杀。 有时候一些书上把它叫做魔鬼的试炼。管驰补充道,如果只是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那可太轻易了,它从不会让人们那么轻松地死去,惊悚的折磨,是精神层面的。 人最难的是跟自己斗争,恶魔被人类恨了上千年,妖魔鬼怪到魑魅魍魉,无一不是想要人们自愿献上灵魂,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堕落。 你越是堕落,他们越是高兴,因为你痛苦不堪的灵魂给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供给。 关耳侧了下眸:惊悚设定的轮回游戏没有高玩一说,因为很多人都被惊悚挑着心窝子碾,活得很痛苦,又在痛苦里谋生。 李斯安:那这样说,就算解出了命题也没法完成游戏喽。 林兆:可以完成,只是前面会有更难、或者说是更糟糕的事情等我们,如果我们的解法是对的话。 李斯安的手头疼地搭上了额头:到底什么东西,惊什么悚被你们说的像个人一样。 魔鬼的一种。倪佳道,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人,前辈们研究了上百年才摸到北境的存在,一切只要能被系统化的东西就都有应对的策略,在企业里通常叫它解决方案。 它已经在你们的知识体系里了吗? 并不完全在,但基本盘是已经摸出来了。如今我们最深的恐惧已经不是面对它们了,而是游戏本身,我们始终提心吊胆,怕被激发的属于人本性的弱点。你知道的,人嘛,人性嘛。管驰耸了耸肩。 李斯安眼前滑过秦穆一张脸,提着镰刀握着三张塔罗牌的恶魔。 李斯安:可是,什么魔鬼的,不是偏西方那块的。这世界观,也太叠了吧。 存在即合理。陈静瑄说。 火药出现在农耕时代,很怪异吗?关耳接腔道,不认同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不能同时存在,几世纪前的西方确实与东方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生存。 华夏千年薪火不息,这是个最擅长包容的大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千年前既容得了蛮夷,千年后你懂我意思吧。 李斯安:容。 嗯。 未必要因为无知而抹杀它的存在性。 人难以触及的领域,通常将它称作神明。 关耳看向天穹:举头三尺有神明,同样会有各种妖魔鬼怪般的存在,将一个完整的世界分离成东西南北互不相交不是很可笑吗? 连二维三维多维生物有时候都要互相碰一碰,何况是生活在同一维度的。 如此听来,不无道理。 虽然很乱,但你说的是对的。李斯安答。 陈静瑄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却噙一抹冷笑:若有犯者,既来之,则杀之。 弓长看向远处打在梢头的雨点,芭蕉叶上落出小小的旋,滴溅下去。 雨停了。 管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上高台,灭灯。 弓长关耳两人却没有动,反而看着他们摇头。 李斯安诧异回眸。 关耳道:这座烈士墓是整个本里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们目的只是通关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等着。 管驰的手搭在倪佳肩上:玩家可不止我们几个,外面人只会有更大的伤亡,我和佳佳想过了,如果能灭灯就灭,灭不了就把其他人也带到这里,当做一个安全根据地。 他们看向其他三位:你们的话都随意。 林兆已经在后头了。 李斯安默默跟上了:我要去找我朋友。 张郑二人本以为陈静瑄不会去,却见陈静瑄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跟在李斯安身后。 他们刚出烈士墓,起初走得还好好的,时不时听到管驰和倪佳的说话声,渐渐那声音弱了,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管驰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而倪佳亦然。 李斯安迷惑不解:你们怎么不走了。 林兆手中的桃木剑横在了李斯安面前,挡住去路:等等。 身前的管驰慢慢转过来,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眼白。 李斯安赫然倒退了一步,激灵地竖起尾巴。 在他们头顶,光飞快倒退,草木在红月洒下的光里瞬间干枯。 黑脸伸手时,掌心里流下血红的光,被光触及的地方,所有生物都立刻干枯。 李斯安下意识扭头往后蹿,被吓得心脏一跳。 他身后,一张诡异至极的人脸紧紧贴着他后背的衣角,雪白颜料的面庞,画着死人般红艳的嘴唇,木头额头上原本淡粉的葬花像吸足了鲜血,饱胀地在半空里颤动。 第283页 李斯安捂着心口倒退一步:倪佳! 他们已经失去意识了。林兆的桃木剑往前横,符纸「唰啦」在半空腾起,离他们远点。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队友忽然变脸并突然攻击。 木头蹦蹦跳跳,如万千道剪影飞快传过他们身侧,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捕捉到位置。 而黑脸抛着手里的血光,直接朝队伍里的林兆攻去。 但力量仿佛增强了十倍有余,一时林兆竟也不敌,陈静瑄看向天空,天空上镶嵌着一颗血红浑圆的月亮,散发出淡淡光辉。 这月亮不对劲。 金符在半空里洋洋洒洒,林兆身体一转,躲避开黑脸少年的手掌心流窜下的赤红的光液。 林兆瞳孔却兀的缩了下。 道法会元里有这么一说,青炁归肝,赤炁归心,白炁归肺,黑炁归肾。【1】 管驰的身体明显是接触过那些,那他的这股力量是从何而来? 李斯安道:要紧吗?打得过吗? 你们先走。林兆偏头,说了一句。 李斯安:要帮忙吗? 却兀的后衣领一重。 没发现吗?你在这里他还要保护你。陈静瑄攥了攥他衣服,往回处拉,走了,狐狸。 再往外走,处处怪异。 那些茂密丛林中原本许多背对着他们的猴子都扭过头来,眼珠猩红。 再往外,整个丛林里仿佛所有隐藏的怪物仿佛都出来了。 李斯安终于明白关耳说的那一句烈士墓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了,红月当头,根本出不去,无奈之下,又一次回到了烈士墓,想等红月过去再上山灭灯。 刚刚忘了提醒你们了。见他们回来了,关耳挠挠头,每当红月来临之际,社火里的演员会变成真正的怪物,你们还好吧。 李斯安:倪佳和管驰忽然变异了,林兆在跟他们打,我和陈静瑄先回来了。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脑袋纳闷地转过去,上下打量陈静瑄。 陈静瑄:你想炫耀你眼珠好看?迫不及待想送我两颗? 李斯安瞬间垂眸。 李斯安:你不也是演员吗?为什么他们两个变了,你还没变。 陈静瑄确实好端端站在那里,连眉头也不皱。 变成什么样?陈静瑄仿佛一眼就看透了李斯安心里所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得变出一身五颜六色的戏服,然后忽然开始唱戏,外加川剧变脸才合理? 李斯安讪讪摸了摸鼻子。 没想到最先笑的却是弓长。 弓长道:人皮北若是不想开口,没人能逼他。 李斯安偏眸。 关耳:想当年伪满洲国傀儡刚立,东三省沦陷,整个沈阳终日陷在血海里,船坚炮利,枪林弹雨,那时我和瘸子还只是个小孩,站在城楼下,看到上百把枪抵着人皮北的头颅。 李斯安的眸子微微睁大了,脑袋也吃惊地昂起来。 他那身戏服还穿身上,不肯唱一句,我记得那时宋副官是吧,还有那个开古董店的老板,形影不离的。关耳说,瘸子,你还记不记得陈老板被那群日本人逼唱戏的时候。 记得。弓长道,那是我听过最好的家国。 李斯安:后来呢,唱了吗? 关耳:城墙上挂着那张日本人的脸皮,人皮北的脑袋上满是鲜血。 陈静瑄转过头来,眸子黑阗阗的。 别跟他说那么多。男人冷冰冰地说。 第151章 不会唱戏陈静瑄和百年老龄陈静瑄, 一时不知哪个消息来得更震惊。 那个李斯安慢吞吞地问,大家的真实年纪都几岁了啊? 古有修真者,去伪存真, 炼炁化神, 练气,筑基, 金丹, 元婴, 化神寿命百万载不死不灭, 对于那群修道者而言,我们都只是小孩。弓长说。 李斯安:李斯安将脑袋转了回去, 看着天空等待红月褪bull;去,天空上那颗月亮浑圆发亮, 草木飘在月光下, 像一条流动的河。 李斯安盯着天空看, 想到他下落不明的朋友,两只狐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他打开系统面板,想去兑换瓶水压压惊。 打开的刹那忽然顿住不动了。 ?? 面板里的积分是999999999999; 一个无穷大的数字,就跟开了挂似的, 明明上一次登上去看还只是那几毛几。 系统bug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斯安回到三人堆里, 焦急得耳朵高竖, 但又不知道要不要说这件事。 弓长看他一眼。 陈静瑄:怎么? 他谨慎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有一天账户多了很多钱,这是为什么? 陈静瑄眼眸微眯了起来。 关耳:你男朋友给你充钱啦? 李斯安:欸? 他有点无力地辩解:不是, 就是会不会有系统bug, 忽然充满了什么的。 如果你想说惊悚的话, 不好意思,惊悚从来都不会免费给玩家送积分的,bug也不可能。 第284页 李斯安闷闷地哦了声。 过了一会,他纠结地盯着面板上开挂似的无穷大积分,还是没忍住,避开陈静瑄,小声问关耳:你们有多少积分啊? 十万。 后面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显然也是听到了:五十万。 李斯安:哦。 瞎子,过来看这个。 墓碑有序排列,墓碑旁的弓长一直看着墓碑,也不知在看什么。 墓碑上篆刻着一行小字,一种从未在史书上记载过的字体,无人看得懂是什么。 关耳应了声,和他们一同走过去,手按在那行小字上,闭上眼睛全神贯注。 弓长解释:瞎子没有眼,但他的技能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看不懂的东西。 李斯安一惊:关耳叔叔是瞎的? 陈静瑄: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两个要一直戴着墨镜? 半晌,关耳说:这个碑上刻的意思大概是士兵童氏,年十六,战于野,为国捐躯而死,死后家里一老母一幼童,无人供养。 我一共读了两个,另一个是百夫长,弃文从武,报效国家,五十二岁上战场,战死不归。 陈静瑄:具体是什么年代的能读出来吗? 关耳摇头。 弓长:烈士墓,叫做烈士,其实也未必是我们那个年代的烈士。 李斯安却罕见的没有表情,看着天空说不相干的话:月亮红成这样,林兆能打得过吗? 门外这时横进来一双血手。 关耳:林兆! 门外的青年瞧上去像气息很不稳,一张脸上带着血迹,衣裳中间破开一道小口,依稀能嗅到底下的血腥气。 众人搀扶着林兆坐下,林兆撑着说:我没事。 他们两个呢?李斯安问。 演员归位了。林兆说,我拦他们不住,他们喃喃说演出要开始了,既然变成了这样,可能要去参加那场社火演出。 月亮倒悬,满天的猩红颜色渐渐变淡,风里的血槐花也寂静下来。 风停了。林兆说,管驰的思路是对的,既然祭司重视那座灯塔,那塔里肯定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得到的消息。 林兆强撑着站起来:那我们去看看吧。 李斯安:你留下休息,我和陈静瑄去灭灯吧。 林兆想说自己没事,但一起身,身上血还在流,被关耳强制按住了,关耳:你们去吧,注意安全,我和瘸子看着桃。 陈静瑄罕见的也没有拒绝。 灯楼外守着两个士兵,穿着盔甲握着盾,黑黢黢的眼睛在四处逡巡,灯楼高有几寸,周围遍布着黑紫色毒液,只有中间一条路能通,像一张铁壁牢牢不可破。 李斯安看了陈静瑄一眼,陈静瑄:怎么? 你怎么进去啊? 陈静瑄:关心好你自己。 我有我的办法。李斯安瞧他,那你呢,你怎么进去? 陈静瑄抬了下眉,像在说请。 李斯安深吸了口气,蹲下来,刹那间,人就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团小得没边的白团子,「咻」一声蹿进光里,速度快得捕捉不到。 在狐身前两个士兵还握着矛盾,一副浑然无所察觉的样子。 在灯门前的那端,冒出两只银瞳来,狐的两只软耳朵还在啪嗒竖起来,看人一眼,一甩尾巴就往灯楼里钻。 陈静瑄终于明白李斯安的有办法是什么意思了,他是真的有办法。 天赋使然。 怎么进去确实是个难题。 由于老祭司素来对灯楼宝贝得紧,灯楼平常只有祭祀一人出没,因而到灯芯内里几乎没什么在,李斯安在四周转悠,看到才进来的陈静瑄。 你怎么进来的? 陈静瑄不答,只是说:你跑的真够快的。 灯楼内部精致,从下往上数有七层。 他们所在的一楼是普通的灯,一盏盏如莲花般摆放了满地,周遭的建筑类似古楼,雕梁画栋,无一不显示出古朴的质感。 一共有七层。陈静瑄说,上楼去看看。 李斯安犹豫了一秒:陈静瑄,你怕鬼吗? 陈静瑄:胆小鬼才怕鬼。 李斯安听了,也冷冷说:是啊胆小鬼才怕鬼。 他站起来,主动冲在陈静瑄前面,往楼上走,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体积小走起路较轻,但陈静瑄大个头在他后背走,踩出的声音嘎吱嘎吱跟鬼屋似的,他有点惊吓地回头,陈静瑄淡漠地看他。 李斯安说:别哭。 陈静瑄:谁哭了?不是你在哭吗? 那一眼对视让两个人都静止了,李斯安:那哭的是谁? 两人惊悚回头,才看到了哭声的来源,一柄小灯芯融成的蜡,风吹过时,如同哀泣。 李斯安呼出口气:原来就是这个啊,也没什么。 陈静瑄:后背。 李斯安一个踉跄,蓦然朝后退:!! 那是一张极为明亮的面孔面孔。 第285页 红光照亮脸庞,那人被摆成盘腿坐的姿势,五脏六腑里发出明亮的光,但人皮里面已经被掏空了。 那盏灯芯双眸紧闭,呈莲花状静静坐在最中央。 人灯。 古代帝王死后,有选用童男童女做人灯。 通常需要将童男童女掏空,注鲛人油,再放入灯芯,其过程残忍无比,对人的折磨更是邪恶至极。 帝王的长明灯。陈静瑄说,如果这是主灯,那其他应该是副灯。 李斯安有些恍惚:好残忍。 数千万明灯,足足有七七四十九盏。 陈静瑄:那些副灯的灯油,也是人。 看出来了吗?他点的是七星灯。陈静瑄说,七七四十九盏,中间留着一盏主灯。 李斯安倒吸了口凉气:这老东西,疯了吗? 下有武侯祠奇门遁,上有灯楼里七星灯,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点灯者一定是诸葛的信徒。诸葛如果还活着,一定也恶心有这样疯狂的信徒。 陈静瑄:那篇课文,你再背一遍。 那篇。 武侯有关那篇。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1】李斯安背道,陛下也。 他声音慢慢顿了。 陈静瑄:如果是老祭祀干的,他的故国,是什么国呢。 他要复国,取同年同月同日生、至阴至邪之人,方能压得住乱葬岗中的邪祟。 他供奉着烈士墓,墓里恐怕是他故国的将士。 李斯安: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要点七星灯呢? 想要逆天改命的,恐怕就是点灯之人吧。 所以当务之急是灭灯。李斯安总结道,灭灯的话,水或者其他灭火产品都可以,你去商城买点水,记得多买几罐,七层楼呢。 陈静瑄:嗯。 就看陈静瑄不动了,李斯安诧异道:嗯? 陈静瑄:你看看水的价格。 好家伙,原本1积分一罐的水,现在是一千积分一罐。 李斯安:落地起价,惊悚这家伙可够无耻的。 话音刚落,高处天空劈过一道雷。 辱骂系统警告! 恰好窗外边响起剧烈的撞门声,李斯安头探出窗户,一看吓了一跳。 灯楼外边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给包围了,原先看守灯楼的两个士兵倒在两边,老祭司在底下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们,吼道:他们怎么进去的,快点把他们赶出来。 李斯安额头一跳:你刚刚怎么进来的? 陈静瑄:就这么进来的啊。 李斯安:要命了; 他深吸口气:先把灯给灭了,免得到时候我们又被捉了还灭不了灯,最后一事无成,白搭条命。 七层楼,就算把所有积分都花掉都不够灭的。 李斯安咬牙:我来。 楼下响起了重重的攻门声,仿佛就要破门而入。 我可以去总部借。陈静瑄忽的声音一顿。 几乎是瞬间,在他们脚边,一桶桶水堆满了,入目可见都是水桶。 危险危险危险!!老祭司发狂警告! 李斯安:那我泼了。 陈静瑄:你兑换的??你哪来的积分?! 李斯安:想不到吧爷开挂了。 身后楼梯里响起脚步声,急切而慌张,就近在咫尺。 李斯安不犹豫,提声道:泼! 刹那间,无数水扬了出来,溢满了楼道,甚至将往上跑的士兵都冲下了阁楼。 无数火光一瞬即熄,只留下一层焦灰的余烬。 他们身后,陡然响起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152章 所有的火光一触即灭, 老祭司扑倒在地上,只摸到一滩刚熄灭的灰烬。 老祭司疯了一般扑在那群灯壳上嚎啕大哭,百岁老人, 嚎啕得如同孩童。 陈静瑄轻啧了声。 那声啧仿佛震痛了老祭司, 老祭司摇晃着站起来,用怨毒的眼神望着他们, 吼道:你们该死, 我要杀了你们。 楼底下无数士兵围着灯塔, 每一层都围满了人, 越往上人数反而越少,到了他们这一层, 就只有老祭司和两三个零散侍从。 本来李斯安就抱着被抓的摆烂心态,但现在回头再看, 他们两个对上一个孤寡老头, 似乎不是那么难打。 李斯安:你用这种邪恶的法子制造人灯, 把人内脏掏空,还用人油做灯芯,对同类做出这么邪恶的事情,你还有理了。 说着, 他就看向同伴:陈静瑄, 打他们。 那语气就跟使唤小狗似的。 陈静瑄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们还是跑比较好, 下面的人就快围上来了。 陈静瑄,不要怂。李斯安说。 打啊, 你们跟我打啊。 老祭司怒目而瞪,像发狂了似的, 整个人如同充气般鼓胀了起来, 衣服一寸寸裂开, 露出底下与苍老面庞完全不符的肌肉,上面青筋暴起,说不出的怪异。 第286页 老祭司既然能想到用人制七星灯这种邪术,自然也会用到别的邪术。 李斯安语气霎时一顿,硬生生打了个弯:不好,情况有变,撤。 没人应他,陈静瑄已经跑得只剩下个背影了。 老祭司猛然起身,往李斯安的方向扑去,李斯安的身体陡然一转,灵活得不像话,连一片衣角都没让对方碰到。 老祭司连劈了数几下,不但一下没能打到他,甚至还被他轻轻拍了下后脑勺。 老人暴怒,几乎要哭了,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妖孽,你死有应得。 李斯安鼓掌:说得好。 陈静瑄:走,别玩了。 老祭司用嘶哑的声音骂道:你这种天煞孤星,身边人都会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这样的不详就该人人驱逐,妖孽。 李斯安原本脸色还正常,不止听到了哪一句,身体兀的不动了,就站在灯帘下,眼睛看着老祭司。 你再说一遍。 陈静瑄:走啊。 老祭司垂头,望着李斯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妖孽。 谁告诉你的。他沉声问。 陈静瑄去拖李斯安的手腕,李斯安不动,仍然直勾勾看着老祭司,像是想问个明白,面庞在光下略显苍白,昏暗处多了丝阴冷,有种冷入骨髓的媚。 老祭司:快给我抓住他们! 陈静瑄再也不犹豫,一把抓住李斯安的手腕,就往楼顶跑。 第七楼的顶楼构造和之前的六楼迥然不同,一踏上去就扬起起灰来。 李斯安直挺挺站着,一脸拧巴,像是被气得不轻,一动不动,连白睫毛也一根根生气地垂落。 陈静瑄叫:李斯安。 叫他他也不应,聋了似的看着一盏长明宫灯发怔。 陈静瑄把他的肩膀拧过来:你跟他计较什么,他就是个老不死的。 李斯安看陈静瑄一眼,眼睛又冷冷闭了,像个犟骨头,油盐不进。 眼前却一晃,什么白色东西晃了过去。 李斯安再抬眸,瞳孔却微微缩了下。 在那盏宫灯后面,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白的老妇人,从背影看并不苍老,只是转过头来后,满头白发无不昭示着对方的年龄,就在刚刚,他们上来的功夫,一直躲在长信宫灯后观察他们。 一张腐烂的脸,是在乱葬岗安帐篷那天造成他们第一个队友章子烨遇害的女人。 那身白衣,赫然就是一身缟素,披麻戴孝。 老妇人见被发现,就放弃了观察,只淡淡笑了:您长大了。 李斯安眸中划过一丝极深的厌恶,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之前那一丝困惑也明了了:是你跟那个老鬼说的。 老妇人没有回复,温柔看着李斯安:那么多年了,您还是和原来一样。 门已经被堵住了,传出一阵阵往里推门的声音。 李斯安顾不得再顾忌老妇人,脑袋往窗户外探,不愧是七层高的塔,跳下去能直接粉身碎骨。 李斯安:滑翔伞。 陈静瑄:我这边没了,你看看你那里还有吗? 李斯安身体不动了两秒,等回过神来时,脸都有点青。 滑翔伞已售罄。 二十几个SKU,全都售罄。 太狗了太狗了,知道他有无限积分,就故意搞出这么一出,这系统是成精了。 陈静瑄:你不是跳得高跑得快吗?跳一个试试。 跳了就原地起飞了,飞往天堂。 刚刚被所有人都忽视的老妇人忽然说:或许我能帮助您。 老妇人伸手,手掌心下长出数不清的藤蔓,在半空延伸膨胀,直直从塔窗外攀下去。 陈静瑄看了老妇人一眼。 老妇人:您顺着藤蔓往下,我会将您安全送到地上的。 李斯安冷冰冰看着她,并不理睬。 她说:我永远不会伤害您的。 陈静瑄:就按她说的吧,也没路了。 李斯安:不要。 陈静瑄强拉着他往藤蔓走:都什么时候了,别闹脾气,走。 陈静瑄率先走到藤上,李斯安起初还不情愿,但看到陈静瑄真的没影了要撇下他一个人走了,有点恼地跟了上去。 他张手抱住了藤,藤蔓慢慢往下降,身后门刚好撞开,在第七楼里,传出老祭司的吼叫:给我拦住他们! 藤蔓倏然往下滑去,李斯安抱着藤一动不动,像个自闭症孤儿,等到藤蔓落到地上时,他瞬间松手,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头也不回就扭头走了。 陈静瑄跟在他后背:人老太太没怎么你吧,多大的人了,还给老人摆脸色。 小时候有点恩怨,她欺负过我,她那时候可没有现在那么老,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李斯安面无表情道,她跟我妈妈认识。 陈静瑄:你不是孤儿吗? 李斯安:这个笑话不好笑。 陈静瑄轻轻「呀」了声。 在他们后背,老祭司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塔上下来了,正站在不远处,重重的侍卫在隔岸看着他们。 第287页 李斯安:真够快的。 老祭司怨毒的目光始终望着他们,跟着抬手:射箭。 又来这一套。 数不清的箭矢在半空密密麻麻一片,朝他们涌来,李斯安侧身躲过,那箭落到草木上,刹那间,草木由青绿转黑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箭上淬了毒! 陈静瑄的速度极快,手里那柄软剑不断地挡,无数箭矢从他们身边穿过。 李斯安说:能行吗? 陈静瑄轻嗯了声。 老祭司喃喃道:我七星玄阵,逆乾坤,定生死,如今却被毁了,全毁了。 老祭司夺过旁边侍从手里的弓箭,眼中蔓出一丝狠辣:我来! 陈静瑄的身形顿了一秒:逆生死吗? 李斯安:陈静瑄,你在犹豫什么,走啊。 但他那句话已经说晚了,无数箭矢飞了出来,那瞬间,一支箭射中了陈静瑄,陈静瑄那只中了箭的手倒了下来,手中软剑脱力,老祭司周围的侍从都围了上来,在他们周围包围得水泄不通。 李斯安蹲下来,咬牙说:搞什么。 陈静瑄沉默。 李斯安:你可别跟那两个一样给我忽然变异。 那些侍卫瞬间就围住了他们,老祭司走向李斯安。 李斯安张开手臂护在陈静瑄前头,看向四周,压低声音:现在我们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豁口就是老祭司这里,我假意去攻击老祭司,你来打掉他身边最近的那个侍从手里的弓箭,然后我从藤蔓后面翻过去,你就趁机劫持老祭司,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到一个人质。 陈静瑄:恐怕不行。 为什么? 陈静瑄说:看看。 李斯安侧目,陈静瑄被那支箭碰到的地方已经紫了一片,血混着毒液流了出来,而陈静瑄本人,还在吐血。 李斯安挠了挠头发,倒吸一口气。 单薇子叫你照顾我,结果最后成了我照顾你,陈静瑄,连小孩的便宜也占,你可真好意思。 你算小孩吗?陈静瑄用手背擦嘴角的血,都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小妖怪。 tui,老子永远十八岁。 老祭司声音如同祷告:跟我回去吧,神明大人,灭灯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而您,依旧是我们的神明。 李斯安当然认为那是个陷阱。 老祭司拿出一个药剂来,放在侍从手里端着的盘子上:神明大人,他的毒只有我能解开, 李斯安瞧着老祭司,眼珠飞快地转。 老祭司:请您跟我们回去吧,妖孽还等着您审判。 李斯安心道,他自己那张神明身份牌会导致无论在哪都有被通缉的风险,而陈静瑄带着他同样会被列入通缉红点,成为一个随时能定位的标志。陈静瑄虽说有一个「演员」的身份牌在,但关耳和弓长说陈静瑄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免疫系统指派的任务。 现在问题就是不知道陈静瑄靠不靠得住,但有单薇子这层薄面在,陈静瑄大概也不至于没良心到扔了他们就跑吧。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脸上的阴霾少了些。 我不介意给你当一次奶妈。李斯安扭过头,手搭上了陈静瑄的肩膀,兄弟,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陈静瑄瞬间抬眸,眼珠黑漆漆。 李斯安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站起来对老祭司说:我跟你回去,你把他救了。 老祭司给陈静瑄递过方才的那瓶解药,陈静瑄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斯安:陈静瑄? 陈静瑄回眸。 李斯安:你就没有别的话说,比如,现在全军覆没,你非常感谢我牺牲自己挽救大局的精神,于是决定努力拯救整个团队。 陈静瑄:哦,好,出去后你别忘了跟单薇子说清楚。 李斯安:? 你会逃出来的,这点我信的。陈静瑄说。 李斯安:我都不信。 自信点。陈静瑄道,我不担心你的能力,我只担心你的人品。 这话李斯安越听越不是滋味,「嚯」的抬眸,对方已经走得快没影了。 李斯安:几个意思? 陈静瑄偏过脸,嘴唇无声地描摹:渣啊。 第153章 李斯安被一众侍卫围着请回去, 老祭司一路脸色阴沉,红目怒瞪,虽然口头上说原谅了李斯安, 但表情写满了悲伤愤怒。 被李斯安浇灭七星灯分明已经很绝望了, 但老祭司对李斯安另有所图,李斯安都昂着脖子给他打了, 老祭司也没敢真动手, 越瞧他越气, 但又忌惮他那张神明牌不敢动, 到最后,干脆一把拿起那副羊脸面具戴到脸上, 眼不见心未净。 重新踏入这里,李斯安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老祭司的旧邸, 这座旧宅真正的主人仿佛已经离开了, 因为府邸整体的感觉就和老祭司很不搭。 这座府邸的主人想必也很爱干净, 周围栽满了樱花树,两处琼白的樱点缀在府邸里,庭院透着干净雅致。 第288页 到了。老祭司停下来,冷冰冰吩咐一前一后领着李斯安的两个侍卫,将他带过去。 将囚徒顺利送到监狱, 老祭司终于松了口气, 但不忘叮嘱侍从:这次给我好好管着他,他要是再跑了, 我我就让你们生不如死! 旁边的侍从们都低下头去,战战兢兢, 一声不敢吭。 李斯安才注意到这些侍卫的脸色有种苍白的浮肿, 手指甲尖利, 仿佛在地底下埋藏了数千年的尸体。 天空上一轮太阳照着地面。 红月未褪,与太阳同时镶嵌在天空里。 他的手挡了挡太阳,垂下眼眸,刹那却愣住了。 在青灰色石板地上,除了老祭司佝偻苍老的影子,其他人都是没有影子的状态,地面上毫无影子。 仿佛只有整座宅邸,就只有老祭司一个活人,李斯安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不寒而栗,急忙甩头想消掉这怪念头。 却意外透过那张羊脸面具,看到老人浑浊发黄的眼仁。 老祭司盯着他喃喃:一百年了,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阴邪的躯壳了。说着那话,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李斯安看。 李斯安心道,他怎么就邪了。 李斯安:世上有五种光,日光、月光、天光、紫外光、还有本人身上社会主义正道的光,哪里阴气重了? 老祭司摇了摇头,根本不想和狐沟通,直截了当对旁边道:给他关进去,等到祭祀那天才能放出来。 是,大人。 他们根本不顾他反对,将他塞进了第一次关他的屋子里。 连桌上的葡萄都被收走了。 原本来开着的门缓缓关上,连最后一丝缝隙都被堵住了,李斯安走到窗边想透透气,却看到原本敞开的窗户在他上次离开之后,安装上了栏杆,还特地加固了几层。 李斯安无奈地坐到了凳子上。 他一会抬头,一会儿抱膝坐,一会儿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下巴抵在膝盖上,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做好囚徒角色。 就在那时,一簇小樱花从封死的栏杆空隙飘落进来,在半空打了个转,飞落到他苍白的手背上。 又一朵樱花顺着风飘了进来,李斯安鼻尖猝不及防涌进一阵樱花的芳香。他诧异抬眸。 就见窗户上挂着一只血红的眼睛,那怪物的身体就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镶嵌在脸中间,血红的瞳孔正注视着他。 李斯安惊得猝然后仰,一下子跌回了原来位置上,后背顶到了墙壁。 那只张牙舞爪的血红眼睛「啪嗒」跳上来,围着李斯安转了几个圈,李斯安如临大敌,一动不敢动。 但他的脸上显紧张起来,鼻尖通红,直直望着那怪物。 怪物四只手都抓着一大捧樱花,往李斯安身上撒,可能是因为方才在树下看到李斯安停驻了几秒,他就以为李斯安喜欢樱花。 昨晚那个,怪物就后撤了一步,四只手扒在桌子边沿,一瞬不眨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察觉到这丑陋流血的怪物没有恶意,有点胆怯地伸出掌心。 怪物低头看了看自己四只手,抬起其中一只,将手里还剩下的一朵完整漂亮的樱花放在李斯安掌心里。 李斯安:你跟老祭司有什么关系吗? 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发声器官不明。 李斯安辨认了好久也没听出那话的意思:等着。 他点开了系统的商城后台。 终于在茫茫商海中找到了一款「兽语翻译器」,在兽语翻译器旁边还有类似的如「怪语翻译器」,「恶魔语翻译器」,「人语翻译器」 几秒后。 李斯安:好了,你说吧。 那怪物血红的眼睛眨了眨,手指指指天空,指指李斯安,嘴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李斯安居然听懂了。 世上有五种笔,港钢笔,铅笔,毛笔,画笔,煞笔。 怎么还出口成脏呢。 那怪物说:我叫一目,是来自一目国的一目,但我是个人,你不要害怕。 察觉到这东西对他没有恶意之后,他心中那丝忧虑也放了下去,但不敢和它说太多,只垂着眼帘,坐了一会儿。 可能是太无聊了,他就翻系统的各种东西,从小地图,到各个菜单栏挨个翻了一遍,就基本上和他平常玩过的游戏无异,装备里,就是身上套装的那一栏,除了他身上这件白袍,还有就是他刚入新手村时的校服了。 他再往下挪,一眼就看到了一只讨饭碗。 李斯安 他伸手,掌心里「咯噔」一下,一只银色讨饭碗掉进了他的掌心里。 很显然之前的想法是错的,难道李斯安进入游戏真的,在所有人都有各自卡牌技能的情况下,一无所有吗?不,他还有一只讨饭碗。 但现在这状态也太诡异了吧。 那只眼睛仿佛看出了他的难过,伸手将一朵樱花放进他的讨饭碗里。 樱花落入的刹那,他眼前传出系统的一行小字:樱花x1; 李斯安打开仓库面板,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朵樱花。 他心头又默念樱花x1,霎时一朵樱花飘到了他手掌心里。 第289页 李斯安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转瞬间,刚刚小眼睛拿进来的、堆了满地的樱花都收了进了仓库里。 李斯安:好像也不是太糟。 他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看旧资料,在校服的裤袋里泛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他起初还很诧异,捏着那张纸想了很久,这张牛皮纸是从哪来的。 李斯安恍然间回想起来,这是他被人绑架那天,从两个歹徒的车上发现的。 李斯安重新坐回桌子上,打开那张牛皮纸。 画上的文字干脆利落,纸上写道:白衣乱世。 一整张牛皮纸只有这短短四行字。 李斯安琢磨这这四个字,跟李怀瑾又有什么关系。 这四个字笔力遒劲,显然写出这一行字的人有多年的书法经验,瞧上去像个年纪颇大的长者,也不知道是谁的笔记。 但这话也难免太那个了吧。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诶。 他将牛皮纸叠好放回口袋里,继续翻找,发现一本小册子。 《怪物书》 他诧异地瞧着这个名字,掌心刹那间浮现出一本书,他打开了第一页。 【名称:骷髅】 种族:妖; 势力:惊悚; 喜好:日光浴、果冻; 关系网:队友(万圣节的杰克灯笼、中世纪的兔子杀人魔)、其他(?); 在这个名字旁,还有骷髅的高清照片。 李斯安喃喃:怪物书?那么神奇的吗? 李斯安捏着本子往下翻,后面的两种他略有了解。 【名称:花狸】 种族:妖; 势力:惊悚; 喜好:钱、睡觉、鱼、猫薄荷、太阳; 关系:? 肖像:JPEG 【名称:恶魔】 种族:魔; 势力:北境; 喜好:塔罗牌、人的灵魂、性bull;爱; 关系:? 肖像:JPEG 【名称:一目】 种族:人; 势力:? 喜好:? 关系:? 在一目肖像一栏画的赫然就是李斯安身旁这一只。 李斯安:一目? 怪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就是这个名字。 李斯安则继续往后翻,中间的文章页内一片空白,直到翻到了最后一张,浮现出一些奇怪字眼。 怪物书最末页写着一个稀有品种。 【名称:九尾】 种族:混血; 势力:? 喜好:? 关系:? 还有个影子似的肖像。 李斯安定定看了两秒,「啪」一下合上了书,傻bull;逼。 他又看一眼。 还是个双形态的影子,一黑一白,白影侧站着,文文弱弱的,黑影阴冷地抱着双臂,指尖浮起一丝跳动的火光。 像是怕人看不清,画像上还很鲜明地在眉梢画了颗红点,象征九尾的妖痣。 妖有妖痣,都生在不同的地方。 能进入这场野蛮游戏的屈指可数,但是跟通缉令似的做成一本书,就太过分了吧。 总不会九尾狐都灭族了吧,青丘那帮眼高于天的狐子狐孙呢? 小眼睛就坐桌子上面,等着李斯安调节心情,一目忽然扭眼往穿过缝隙往窗户外跑去。 李斯安:你干嘛去啊? 在李斯安身后,响起了敲门声,李斯安立马敛下神色,正正经经坐好。 门开了一丝。李斯安侧眸看时,却没有看到人,地上只有一笼饭盒,显然侍卫送了饭就走。 李斯安抱起饭盒,刚站起来,两边门瞬间关闭了。 李斯安打开盒子后,老祭司带来的伙食不错,显然对待俘虏,对方还不至于让他饿死。 李斯安没敢吃,想了想,从衣服里拿出一根随身携带的筷子,插进食物里,银针瞬间变成黑紫色。 第154章 他欲哭无泪地看着满桌的饭和一旁泛出黑紫色的银针。 这下不去嘴啊。 他只得在心里自我安慰:没准只是看上去黑了点呢, 实际上未必不能吃。 李斯安用变紫的银筷子插进手掌心那朵樱花里,几乎是一瞬间,樱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 残留在他掌心上的, 是一片孤零零的干枯樱花。 靓仔沉默。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饭笼,默默捂了脸。 门后传来窸窣声, 几秒后, 就见眼前一晃, 四只手缀着鲜红的大眼珠子一下蹿到了李斯安眼前, 那怪模样骇人,险些把李斯安手里筷子吓飞了出去。 几秒后, 他反应过来,镇定地放下筷子。 一目绕着他的饭上蹿下跳。 虽然说他手里握着一张神明牌, 老祭司肯定不会就这么把他弄死, 但是保不准对方会不会给他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毒。 李斯安惜命得很, 这回是死活不肯张嘴了。 来送饭的侍从第二天再来时,地上的那笼饭盒原封不动放在那里,饭纹丝未动,已经凉了。 两个侍从互看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李斯安轻咳一声, 解释道:饭菜不合口味, 换点别的来。 不一会儿,果然送来了别的种类, 李斯安的银筷子一戳,瞬间颜色绿的发慌。 第290页 李斯安的下巴挨在桌子上:这个也吃不了。 没救了, 等死吧。 他正郁闷之际, 樱花树梢什么东西一荡, 一只怪物从高处跳了过来,李斯安眼前一晃,他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讨饭碗就被人端走了。 李斯安回过神时,已经阻拦不及:你干什么? 那红眼睛已经勾着他的碗跑了。 李斯安没想到被困在这小小一隅,不仅没吃没喝,连最后唯一的讨饭碗都被人抢走了,他越想越悲伤,情难自抑,伤心地坐在窗边看天。 因为太饿,嚼了一朵樱花。 等到老祭司派来的人再来送饭时,看到门外原封不动的饭菜,霎时一惊,急忙报告了老祭司。 老祭司坐在座前闭目养神,陡然睁眼:他什么也没吃吗? 侍从:嗯。 李斯安是被一群人架起来的,他以为这些人终于被他气到打算撕破脸皮了,但他们也没对他动手。 李斯安:去哪? 最近的侍从毕恭毕敬道:请您去观看彩排的演员们。 一群「人」护着李斯安走,他们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停了下来。 各种喧闹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李斯安诧异顿住了脚步,前面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倪佳。 木偶娃娃骑在高高的驴上,红白长衣,木头手指握着一条鞭子,鞭子毫不拖泥带水地滑过,在原地留下颤颤一道剪影,与那同时,响起受鞭打的惨叫声。 有些穿着怪异,脸上画得凶神恶煞的姽婳魔纹的人类,无助地在马鞭下往前爬,「恶鬼」浑身已经鲜血淋漓,脚在地上拖出一条鲜血淋漓的痕迹。 两条残疾的腿捣着地,一颤一颤往前爬,试图逃过这酷刑。 李斯安叫道:倪佳! 木偶娃娃毫无生气地往前,恍若未闻,像失去了灵魂。 老祭司旁边的侍从解释道:这个是「恶鬼」,神明让恶鬼去制裁恶鬼,他们都是穷凶极恶、将要受到惩罚的。 在木偶身后,黑脸伸手将「恶鬼」一把提起,在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烈焰灼烧。 李斯安叫道:管驰倪佳,你们在做什么!给我停下! 都失了神志。 不只是他们,场内的所有「演员」都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吊着,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排练,或杀鬼。 李斯安嘶声: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情绪激动地朝前,想要阻止他们,却被老祭司的侍从们紧紧按住了,眼睁睁看着一些人类在灼烧的大火里刺痛尖叫。 李斯安发觉身上力量全无,他这时才察觉到不对,从他踏入这座府邸的时候起,就像踏进了谁的局,一瞬间所有能力都失效屏蔽。 李斯安的脸霎时冷了下去,被人牵制住的手指尖变长了一瞬,刹那,更多的鬼影围了上来,像是已经预料到他的举动。 他手在半空,只差一点碰到老祭司的衣袖,却被老祭司的一群鬼卫如影随形地缠住,动弹不得。 老人轻声说:尊敬的神明大人,快离开这里吧,不要让这些肮脏的恶鬼弄脏您的眼睛。 李斯安被他们「请」了回去。 他坐回原地,显得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是哪一步出错了,老祭司唯一准许他去的就是彩排的地方让他亲眼看着传说中的妖魔们被处罚。 因为「恶鬼」真的很少,有许多都是由老祭司的鬼卫们扮演的。 李斯安想伺机将两个异化的同伴救出来,他悄无声息地逼近烙铁旁打铁的管驰。 管驰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铁,任李斯安旁边叽里呱啦地演讲,没抬过一次头,李斯安又跑到倪佳身边,木偶排练时在那转圈,看到李斯安就停下来,两只油漆大眼珠望着李斯安。 李斯安蹲在倪佳旁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以为倪佳被说动了,刚有点高兴,忽然耳朵一凉。 狐耳就被人摸了。 狐耳上的白绒毛被压扁了,敏感细嫩的耳尖一瞬间就红了。 李斯安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欺骗,捂着耳朵陡然倒退一步,一脸愤怒地望着木头人。 木偶娃娃无辜地回望,陡然又伸手朝他的狐尾巴摸去。 物理攻击,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李斯安一个闪避,瞬间放弃,他心道,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由于他现在完全就处在一个被动状态,郁闷往回走,老祭司派来的一个鬼卫寸步不离跟着他,给他送回那间囚禁的屋子。 他走着走着,却意外被墙角边两个闲聊的「恶鬼」吸引了注意,便停下来,听他们窃窃私语。 神明大人,据说是唯一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的神灵,千年前就是他彻底封印了恶鬼,才给世间带来永恒的光明。 传说千年前也有一只恶鬼,传说中都没人见过他凡是见过他的都死了! 李斯安听得好笑,干脆走近了些。 什么恶鬼?其中一个「恶鬼」问。 在青丘啊,就是如今的山东菏泽,但是此菏泽非彼青丘,那个怪物曾经在那里扎根,人人避之不及,每当红月之日,妖邪之气就格外强烈,杀的就是就只妖魔。 第291页 青丘,难道是。 嘘,不要说出来,就是那个消失的国度,早于大荒,敬授民时,兄弟,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另一个人低低嘶了声:这我知道,是不是姬姓那一族人,前任祭祀也是大荒的,当年老祭司作为下一任祭司继位后,就遵从祭司大人遗旨,下令将所有姓姬之人都处死。 那可是一个混乱的时代,诸侯割据,群雄争霸,祸乱并起,民不聊生。当时真的是妖魔横生的年代,不像现在那些鬼怪妖魔都被人压在驱逐到了或最北或最南、或是阴冷无度的地底下不见天日。 我听我祖奶奶的祖奶奶讲过,在那年间还发生过一件震动天地的事,比于当年烽火戏诸侯,更过于酒池肉林,自古祸水多亡国啊。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些罪有应得之人,最终都受到了天地降灾,困于网中,万劫不复,而那妖魔。 他们说得情绪高涨,你一句我一言,谁都没注意到,猛一回头,就看到背后站了个白影,不由退了几步,面面相觑。 那少年容貌昳丽,形容妖孽而阴郁,面无表情地偷听,只是那双上扬的狐狸眼过于艳丽,密而长的白睫点缀,银色瞳孔,嘴角却漫不经心地勾起,邪而妖异,像樽假作观音的魔。 见他们发现,他就扭过头走了。 房屋里安安静静,李斯安的下巴抵在桌子上,手指尖捏着樱花,并没有什么情绪地挨在桌上。 他饿得有点头昏脑花。 还有一只怪物在砰砰砰敲锁着的窗户。 李斯安没给怪开门,他趴在桌上翻了翻系统,终于在副本仓库里找了了一个「吃剩的压缩饼干」。 就是上上个副本里,他和老王齐婴在墓地里头打洞,他用他攒下的零点几积分兑换压缩饼干,他正打算吃掉,忽然这只压缩饼干就被人啪一声打掉了。 李斯安:?! 他陡然抬眼,一目在他生气前果断地掏出从李斯安那里偷走的讨饭碗。 就见那只讨饭碗里,赫然装着一枚葡萄杏仁奶酥。 李斯安的火气瞬间熄灭了。 在这昏天黑地穷乡僻壤,阴暗得只剩下红与黑的天地,居然能有这样的食物,令人吃惊极了。 李斯安:你哪讨来的? 一目跳到桌子上,手指向远处,极远的山外,天穹顶上的高庙落下一道微黯阴影。 跟山顶庙里的那个和尚要来的? 一目:不是,是月光下的怪物给我的。 四只手的眼睛回忆道:都是血,挨打,爬出来,吃的在盒子里,放在心脏旁。 李斯安手指敲了敲他的破碗:就先不说月不月光不光了,这玩意做出来得整套烘焙工具吧,月光下烘焙甜点的怪物,弟弟,你想清楚再说奥。 怪物跳到桌上,想给他解释给他奶酥的确实是个好人,但不知怎么开口,一时焦头烂额,手指在半空乱比划一通。 李斯安犹豫地看着这团奶酥,鼻尖窜进淡淡的葡萄香气,不觉咽了口口水,他自言自语:虽然很可疑,但是怎么可以浪费食物呢。 这样想着,便拿出他的银筷子一插。 没变色。 他自我安慰:都没变色。 那块奶酥被他送到唇边,他眼睛又低下来犹豫瞧瞧,怕被毒死不敢吃,最终受不住诱惑咬了一口。 那一刹那,李斯安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像醉酒了似的,啪嗒摔倒在地上。 他试图抬起手臂,但眼前跟吞了蘑菇似的出现大波幻觉。 靠,这玩意有毒! 与那同时,一道系统播报响彻他脑海。 【玩家D对玩家九尾使用道具(致命甜心)】 CD:35s; 使用效果:造成3秒眩晕,并在5s内记忆被冰冻; 被动:两次普攻,叠加三层【龙族印记】,触发被动,被使用者在30s内记忆被冰冻; 【系统判定】 触发警告!玩家九尾采用外挂,恶意篡改系统数据,将积分弄到无限大,惩罚加倍! CD:1s; 使用效果:造成玩家九尾眩晕10h,在360h内记忆冰冻; 李斯安脑袋一软,连人瘫软了下去,眼前蘑菇似的冒出五颜六色的花。 是哪个、老阴比。 第155章 李斯安头昏脑涨地躺在地上, 一时房间里针落可闻,他身体沉重,像被无数只手紧紧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有一个女声遥远地从远方传来。 绥绥, 绥绥 那声音像隔了层纱, 遥不可及。 他越想追上,越在大雪中拼命地奔跑, 妄图追逐上前头那道影子。 然而女人慢慢远去了, 原地空空荡荡, 他心头彷徨, 一下子摔倒在地泥泞的地上,地上的积雪很深了, 将身体打得湿透,他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瞳孔失焦地望着前方。 七岁孩子的手脚都小小的, 摔倒在雪地里, 陡然嘶声力竭地哭叫起来。 忽然,一颗雪球陡然朝他的头顶狠狠砸过来,那瘦弱的肩膀霎时被砸得一趔趄,往后不稳地栽倒下去。 他想从泥泞里站起来, 身边其他的孩子们就围过来, 其中领头的束着高冠, 形容尊贵,衣着不菲, 手里抛着那团雪球,居高临下地笑。 第292页 周围的小孩子们一拥而上, 在他动作前, 将他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一张张噙笑的脸低下来, 嘲弄地说:妖怪,你会说妖怪语吗? 学狸奴叫吧。 叫啊,你怎么不叫,你不是狐狸精吗? 他仍是紧紧闭着嘴。 有人好心建议,说要放过他,他以为解脱,松了口气想往外跑,一颗雪球却又砸到他身上,紧接着,数不清的雪球飞落下来,他只得拼命地在往前,无数雪球砸到他身上,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哽咽得几乎快发不出声了,被飞来的雪球砸得倒在了地上,身上露出的肌肤被雪砸得翻红,在雪光一色的天里,像个将要破碎的瓷娃娃,陡然滑入雪中,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抵在雪水里。 为首的小霸王蹲在他面前,扳过他的脸,他牙齿深陷在唇里,死死咬牙不肯出声。 对方嗤笑了声,攥着他的头发迫使他将脸抬起来。 那双雪色的瞳孔里分明是如看蝼蚁般的漠视憎恶。 像是被他眼神激怒了,对方冷冷骂了句:狗崽子。 给他打条链子,牵出去吧。有人提议。 会不会不太好啊,虽然如今没人在意,但他毕竟也是 就你多嘴,也不看看我们殿下是谁! 你们看他这是什么眼神! 其中一个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嚷嚷道。 一双手扬起,正要往他的脸上打来。 松开。 他们转向他,一道光从高处往他头顶落来。 李斯安猛然跳起来,像被无数黑影追赶,只顾着往前跑,他仿佛只有奔跑才能解脱,撕心裂肺的哭声时时萦绕,变成乱葬岗黑鸦的阵阵啼鸣。 他陷在通身黑暗的环境里,仿佛就只被那道光亮追逐。光照到他身上时,他也许就会死去,别追了,他心生恐惧地想。 他的眼睛猝然正睁开了。 见狐狸醒了,一只眼的怪物高兴地在他身边爬了两圈。 李斯安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神情显得恍惚,从地上坐起来,下一秒,目光放大了些,眼前陡然落出一只鲜红的眼珠,四只人类的手指紧紧扒在地上。 身后那九条狐尾巴天女散花在他身后展开,变成一个保护伞的姿态笼罩了身体。 一目见他满目警惕,诧异问:叽里咕咕呱啦呱啦 李斯安听不懂,就见一目的模样恐怖怪异,身体微微往后挪,一下子跳下来,就往门外跑。 门被锁住了。 他只得往回,重新和这四只手的怪物待在一块,过了好久,一目仍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他才放松下来,只是眼角还有泪痕,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狐耳紧绷,尾巴时刻呈保护状。 一目想过去让他用怪语翻译器和自己对话,一目刚爬过去,手指刚碰到李斯安的衣角,一道野蛮的力度从半空抽来,一目避之不及,就被九尾的一条尾巴抽飞了出去。 幽灵瞬间快咽气。 李斯安急忙过去检查这只怪物的伤势,但是一目体质素来坚韧,不至于被人一尾巴就甩死,一目摇摇晃晃地又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他才完全相信对方是无恶意的。 一目亲眼看到李斯安咬了口奶酥,这口酥肯定有问题,但怪物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摇了摇头,谁知李斯安也跟着摇了摇头。 一目:一目于是原地转了个圈,谁知下一秒,李斯安就照着他的动作跟着做了一遍。 四只手的怪物此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对方很有可能是 一目身体往左边倾,狐狸的身体也往左边,一目的身体往右边,狐一模一样地学着做。 一目原地做托马斯回旋,李斯安就「唰啦」一下站起来。 怪物吓了一跳,以为李斯安要暴起,结果对方「啪啪」鼓了鼓掌。 一目:完了,罪过大了,把九尾弄傻了。 像在诧异为什么一目忽然一动不动,李斯安放弃了等待,扭头去观察其他地方,这时他瞧见讨饭碗,里面乘着晶莹剔透、被咬掉一小口的葡萄奶酥,于是伸手想去拿起来继续吃。 手里的奶酥还没握紧,就被一目打掉了。 李斯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目瞬间怂了,怕九尾后续恢复记忆来算账,但是过了一会,就见狐狸睁着童真无邪的大眼珠子,银瞳一眨一眨地瞧怪,也没有攻击的意思。 门外却陡然响起了走近的脚步声,一目瞬间一钻,没了踪迹。 踏进来的是老祭司,还有几个随从,手持刀剑,无一不冷漠地看着李斯安。 李斯安纳闷:? 老人长久地端详他,起初还拧着眉头,就这么定定看了一会,俯下苍老的头颅:神明大人,您为什么不肯用我们为您准备的食物? 李斯安:啊? 他手指着自己:你叫我? 老祭司:是的,神明大人。 李斯安声音停了,朝人解释:我不是什么神明。 那您是谁? 那个问题一下子把李斯安问愣了,他只觉得脑袋像撕裂了似的,什么东西明明在眼前呼之欲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我不是。 第293页 老祭司:您是我们的神明。 李斯安虽说没有记忆,但他能笃定自己肯定不是什么神明。 刚好房间里有面巨大的镜子,李斯安就正对着镜子,看到自己那对狭长的狐眼。 脑袋边上垂着两只白得透粉的软耳朵,瞳孔是雾蒙蒙的银,眼尾上挑,媚态堆积在眼梢,且嘴角浮着两颗尖而小的利齿。 这幅长相怎么都跟神明没什么关系吧,说他是只妖怪可能性还大点。 老祭司:您站起来。 李斯安原本是一只手撑着脸颊,闻声就昂起脑袋,慢吞吞站了起来,老祭司指向他的两只白狐耳:这是神明的犄角。 李斯安:哇哦。 他的九条尾巴不由自主抖了抖,那尾巴多而蓬松,长得都快超过他肩头了。 老祭司:这是神明的赤羽。 他见过指鹿为马的,但没见过能面不改色将尾巴说成翅膀的,李斯安:虽然我记不清了,但我也不至于像个傻子吧? 老祭司面不改色: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您作为神明尊贵的身份象征。 还没等李斯安开口,老祭司就扭头对外:来人,给我们尊敬的神明大人献上从西域进贡的SSSS级超大葡萄。 李斯安瞬间没了声。 好,他就是神明。 在那动静之后,一目从桌子下冒出头来,四只手一下跳到了老祭司肩上,一只眼睛挨着老祭司发顶,但老祭司像是浑然未觉的样子,仿佛看不到这只四只手的怪物的存在。 他们都看着他没有用银筷子,反而从衣袖里抽出一只银筷子一插,果然,就算变成傻仔,还在提防有没有人害他。 筷子瞬间变紫了。 李斯安一脸懵地看向看向老祭司。 老祭司将他发紫的绿葡萄拿在手里,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示意真的没毒。 李斯安犹豫着拿起一颗,最终接受诱惑,咬了一口,身体并没什么变化,他恍然大悟,原来只是看着毒,事实上是没毒的。 一目也从老祭司背后昂起眼来。 变色了的是没毒的,没变色的是有毒的,防不胜防啊。 李斯安虽然略有怀疑,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身份。 老祭司很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样子,只道让他好好休息,一直跟在老祭司身边的侍从犹豫着走到他身边,提醒道:神明大人,从明日起,您要开始训练了。 训练什么? 神明献祭。 李斯安眼帘颤了下,眸子慢慢抬起来,像是被那四个字触动了神经。 那侍从低声:将由您用一把传了千年的神剑,亲自刺穿妖孽的心脏,完成整个献祭仪式。 妖孽。他跟着对方的话呢喃,什么妖孽? 侍从说:将由您亲手杀死最恶的鬼,将军一直认为只有那样才能让地底下的亡灵解脱。 将军? 就是祭司大人。那侍从轻声道,祭司大人的一生很苦,您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或者说,不是他,而是神明,神明是祭司唯一的希望。 这里是哪里?李斯安看着窗外凋零飘落的樱花,他声音慢慢轻了:我真的是神明吗? 真正的妖孽恶鬼正在深渊底下受尽惩罚。那小个子的侍从微笑,您是我们唯一的神明。 只有您能杀死这天底下最恶的妖孽。 第156章 李斯安端起剑柄, 手腕翻转,剑身在半空里划过一道明亮的弧度。 他正前方摆放着一只稻草人,上面的稻草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了。 李斯安手里那把沉重的铁剑按在地上, 扶着膝盖喘气。 这只是死物, 妖孽却是活的。老祭司在他身后说,您的剑需要刺中妖孽的心脏, 从祭祀台下来的只有一个。如果您杀不死他, 他就会杀死您。 只有一次。老祭司伸出一根手指,您只有一次机会刺中他的心脏。 如果刺不中呢? 老祭祀轻轻笑了声, 并不回答。 李斯安抬眸。 老祭司趁机重复,强化认知:神明的责任, 就是杀死妖孽,神明大人, 您是我们全部人的希望。 来人, 神明大人练剑练累了, 快来进贡来自西域的ssss级超甜葡萄。 李斯安内心的怀疑又被打消下去。 可恶,虽然有点怀疑,可是这老鬼好会做人,说话也好听。 夜里的风声如往日, 呜咽如鬼哭, 七星灯碎, 在空洞的暗室里,只剩下一盏, 发出微弱的光。 隔着一层纱帐,老妇人停了下来, 隔纱而望。 你这又是何苦。 老祭司的后背抵着冰凉的榻沿, 屋内一簇烛火跳动, 他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孱弱病态的的模样。 汾娘,那次你放他走,我不怪你。 老妇人拄着拐杖,仰起头来。 天色煌煌,头一次缀满了星辰。 你心里明白的,这不是谁的错。 老祭祀落出一声讥讽的苦笑,说:汾娘,你如果只是为了说这话,你走吧。 第294页 春花开了。老人笑着,眼睛瞭望星辰,很漂亮,你该去看看。 远处是一片花林,樱花层层叠叠如浪涌,似昔年盛唐旧姿,如今盛唐不在,绚丽烂漫却长存。 隔着一道墙远远眺望,李斯安踮着脚朝远处看。 在他身边,一个高大的黑影始终跟在身后,无论去哪也摆脱不了。 在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后,老祭司明显放松了对他的钳制,也不再禁他的足,只是让身边最信任的侍从跟在李斯安身边。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整个苑内已经走厌了,每每走到这堵墙前,侍从都会出声阻拦。 恶魔被困在牢笼里,那里是关押的恶鬼们,一批已经被驯化了的成为演员,一批未被驯化的就放逐在十里花林里。侍从再一次解释道,您不要再过去了。 李斯安迟疑:穷凶恶极的妖魔,放逐在花里? 人间游荡的恶鬼都会在红月夜里出现,他们身处的,都是他们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山樱渡上层月光的银辉,樱花从风那端旋转飘舞过来,一朵旋转着落到李斯安手背上。 他心不在焉地仰望高处的月亮,好奇战胜了所有。 侍从说:或许 话音未落,前面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李斯安不顾阻拦,攀着墙角就跳了下去,等到侍从反应过来要去捉他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下一个影了。 月光如练,李斯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风里。 许多奇形怪状的鬼穿过他身边,传来小鬼欢悦的叫声,李斯安跟着它们走,周围鬼聚拢在一处,有的还在源源不断往外走。 其中一个小鬼幸灾乐祸地说:让祸斗看不起怪,现在被锤了吧,我看这条狗不顺眼好久了,他们南荒都亡了多少年,仗着会喷火就到处欺负人,现在碰到一个也会用火的,看它这次怎么办。 那个到底是谁啊?明明来了才几天,谁都打不过,明明那样难打,却丑陋得像人。 李斯安插嘴道:这是怎么了? 两个小怪正在对话,被他一打断,不耐烦地扭过头想斥责。 却陡然看到他的九条尾巴,两小怪对视一眼,目里划过惊异,一声不吭,扭头就跑。 李斯安只好自己走,挤过重重人群,才明白了群鬼在干什么,有人在打架,全是看戏吃瓜的。 李斯安到达时,已经结束了,他还没看见什么,一只长相怪异的狗将看戏的人群扒拉开,晦气地冲半空「tui」了一口,转头离开了。 李斯安再抬眸,却一怔。 那是个一身是血的少年,周围的恶鬼避之不及,只敢害怕地躲在远处看他,他垂下的黑发发尾在滴血,瞳孔漠然。 明明浑身是血站在这至冷至邪之地。 对方恰好也抬起眸来。 看到李斯安的时候,那眼里有了零星的波动。 李斯安才彻底看清楚月光下那个人,月红落到他黑色发顶,像落了层柔软的霭。 只有一双眼睛,陷在深色里。 李斯安看到他的刹那,就像被击中了,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停下来,心如刀绞地疼了起来。 周围的野草被风吹得悠悠荡,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 周围的人都散了,原地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李斯安扭头就跑。 他跑回墙那头时,脸庞红扑扑的,连呼吸都在打颤,原本老祭司的侍从生怕他被生吞活剥了,见他安全回来,不觉松了口气。 神明大人,您怎么了?侍从好心问他,你的脸好红。 他摇了摇头,长睫盖住了眼睛,将情绪遮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什么。 那您为什么要摇尾巴呢? 李斯安脸一下子涨红了,过了好半天,憋出一句:真的有怪兽。 没有脸红,只是看到了怪兽,吓到了。 侍从一脸诧异随即恍然:其实您不用告诉我的。 后续一连几天,李斯安都有些心神不宁的,侍从默认了他这种做法,明里暗里给他打着掩护,事实上不掩护也不行,李斯安腿快。 他就躲在树上,一连好几天,定点去摸,真的让他摸清了怪兽的轨迹,那群怪物恶鬼从最开始的见了他就跑,变作后来的见怪不怪了。 分明记忆告诉他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是那个名字刻的很深,他却知道那就是齐婴。那么问题来了,齐婴是谁? 也许是他的注视过于明目张胆,怪兽忽的抬了眼。 李斯安垂下眸,紧挨在那樱花树背后,像受惊了的兔子,慌慌缩了起来。 他怕被瞧见,整个人缩在树上,双臂紧紧抱着樱花树梢,小心屏住呼吸。 他这样其实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事实上怪兽却好似始终无所觉察。 本来以为这场注视也会如往常一般过去时,一只形容如狗的怪物陡然奔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叫:格老子的,老子今天非得烧死你。 祸斗的速度过快,谁也没反应过来,一阵大火从半空喷出。 李斯安背后的那朵樱花树,瞬间被大火烤得光秃秃,树干上扒着的狐,毫发未损,一下子暴露了视野。 第295页 他还抱着树干,直直愣愣对上了树底下少年的眼睛,树上樱花被吹到地上,大雪般落了满身。 李斯安的脸「腾」一下红了。 喷火的狗看到上下两个时,脸色霎时大变:我淦?!九尾? 李斯安还没说什么,祸斗陡然扭头,几乎一刹那就没了踪迹。 剩下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以及树上树下两个沉默的人。 气氛过于尴尬了。 这糟糕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 怪兽转过身,首先朝远处走,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李斯安急了,伸手朝他,却一个趔趄,从树上滑了下去。 他落地的刹那,身体就下意识舒展开,跟个雪球似的变成一团在半空里旋转,不受控制地起飞,朝齐婴的脸砸去。 霎时两人都被撞得人仰马翻,李斯安感到一双手抓住了他尾巴,试图将他提起来。 慌乱之下他往旁边倒去,因为还是兽态,小小一只很轻易躲过对方的手,他就这么狐腿一伸,整个人以匍匐的姿势朝前倒去,直直倒在了齐婴面前。 齐婴想走,结果裤脚被一对山竹似的小尖爪子死死扒拉着,底下一只软白团子颤巍巍看着他。 见怪兽看他了,就跟要咽气似的发出一声惨的不行的「呜」。 齐婴:李斯安:齐婴顿了一秒:碰瓷? 齐婴蹲下来看他,李斯安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爪子一摊,就见雪白的毛发底下,露出淡淡的淤痕。 其实是提那把重剑时撞的,李斯安只有这一秒,是真心感谢老祭司的。 齐婴低下头,翻看了一会,一时想走也走不了,只好生硬地抽出纱布,用纱布缠上狐狸被甩出细微淤青的地方。 李斯安就安静地看着对方包扎。 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型,那张小脸就挨在那儿,动也不动地注视。 齐婴看着他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几秒后,松了紧绷的唇角。 李斯安:你。 齐婴:不认识。 齐婴站起来要走,李斯安一瞬间鲤鱼打挺,瘸着步子跟了上去,无论齐婴走到哪都跟到哪,小尾巴似的吊在身后。 齐婴偏眸:你还要跟多久? 李斯安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跟齐婴说,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在长久的沉默里。 齐婴猝然倾身过来,比李斯安还要高一个头,李斯安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下意识身体往后缩拉开距离。 这时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 【系统提示】 玩家D请求跟您交易,是否同意? 第157章 齐婴手里横空出现一串葡萄, 李斯安默不作声看着齐婴,并不接过。 李斯安说: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 对方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李斯安接过他掌心里的葡萄, 抱在怀里, 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怀抱葡萄, 眼珠咕噜地转动。 偏生身后尾巴一摇一摆的, 显得很乖。 齐婴抽空看了眼面板。 第三方技能接入【致命甜心】; 技能冷却中, 距离失效还有180h; 虽然齐婴基本能确定他是真不记得了, 但被人这么眼巴巴瞅着,显然会良心受挫。 齐婴转身准备离开。 一双手从后拉住了他的衣角, 齐婴侧眸,衣角被一双纤长的手紧紧揪住了, 那紧攥的拳头往前微顶了下, 不让他走。 这个给你。 齐婴看着他的拳头:什么? 李斯安张开手掌,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朵皱巴巴的樱花。 齐婴低头,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花。 手指刚碰到那朵樱花,李斯安脚步好巧不巧滑了一下,趔趄地往下跌去。 那柔软恰好碰到齐婴的手臂, 就这么软绵绵挨了上去。 齐婴当场就僵住了, 不扶吧, 肯定要摔,扶吧, 就要被讹了。 在有所动作之前,行为已经快过了思想。 李斯安就「哎呀」一声, 摔在了齐婴怀里。 这一摔摔得正好, 无论是角度还是什么都是专业的, 齐婴的手臂有点狼狈地挨着,在扶稳他的刹那,手就极快地放掉。 但是毫无效果,李斯安整个人贴了上来。 底下两条瘦伶伶的手臂还勾着齐婴脖子,往下是贴得极近的脸颊,睫羽像细碎的雪,密密铺在眼帘前,两颗清澈漂亮的眼珠无声抬起来。 齐婴顿了顿,李斯安的吐息就温和地倾上来。 但齐婴不知怎么的的,却就是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一个人的记忆再怎么变,秉性都是不变的。 甚至是骨子里的恶劣。 我肯定见过你。李斯安瞧着齐婴的眼睛,你在说谎,你心跳的很快。 齐婴垂眸,冷淡地说:所以你对待人的方式就是就是在初次见面,就往男人身上贴? 李斯安舔了舔齿尖: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葡萄的。 他还想再说,却被齐婴从身上提拎起来,稳稳放到地上。 李斯安又哒哒追在身后,齐婴停下来。 真奇怪。李斯安说,我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你那儿,你得还给我。 第296页 齐婴定定看着他,忽的感到一阵棘手,便说:你是个游戏玩家,你要离开这里。李斯安:我不是神明吗? 齐婴解释了一番,显然李斯安对他所说的前因后果并不大信。 还跟着做什么? 我想弄懂一些事。李斯安说。 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齐婴说。 李斯安:可我有想给你的。 他伸出手,掌心里还是那朵皱巴巴的樱花。 刚刚掉到地上的樱花,又被他重新捡起来,看上去甚至称得上寒碜的礼物。 齐婴伸手接过。 李斯安只是道:你看上去很伤心。 我不伤心。齐婴说。 还有别的事吗?齐婴问他。 狐狸仰起头,静静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偌大的屋内,针落可闻,李斯安横躺在榻上,手指提着一串葡萄,深紫色的汁液流淌到指尖,将手指弄得湿淋淋一片。 他正闲躺着,忽然进来一排不速之客。 老祭司站在他身边,脸上头一次显出那种郑重之色:我有样东西需要交给您。 李斯安没什么感觉,动也不动。 老祭司对身后的侍从沉声说:进来。 霎时间,一排白影鱼贯而入。 这些白影没有面孔,只是人的形状,白泠泠的体态,手里端着几个大托盘。 盘内盛着一柄通身白得发光的剑,剑身泛出淡淡的金色暗纹,却萦绕着一股怎么也去除不了的血腥气。 李斯安提了点兴致,但他还记得齐婴的话,也想到自己是个玩家这件事。 但见剑神身通体如碧玉,光华璀璨,就提了几分兴致:给我的? 老祭司:这把剑下,曾杀下千万敌军,多年来我以血养剑,才使剑身不腐不坏。 三天后就是您赐死妖孽的时候,您要用它杀死一千人,才能完全把握住这把剑。 李斯安的笑容在瞬息消失殆尽,神情冰凉地望人。 上一秒分明神情和悦,可下一瞬笑容却消失殆尽。 托盘被打翻到了地上。 只听到一阵瓷器落地破碎的巨响。 他拖剑而出,那把剑落到老者的喉头,眼底全然暴戾。 一时空气针落可闻。 老祭司跪在地上,脸上赫然也被震慑住了,苍老的面孔呈现出惊慌色。 老东西,你觉得我是不敢杀你吗? 空气足足静了有几十秒,老祭司陡然动了,喉头就仰在剑旁几寸,一字一句:君要臣死 那话未讲完,李斯安手上的剑就索然无味扔到了地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暴戾神态,甚至称得上温和:开个玩笑,我很尊老爱幼的。 很快那些人也都退去了,空余浩浩荡荡的屋子,与桌上一把剑。 这使李斯安想起最初听到的奇怪又干巴的系统声音,再一琢磨,就发现了那个面板。 真的如齐婴所说,出现了一整套系统后台。 他的手撑着下巴,睨着天光一隅。 D是什么意思?他默默想,我叫九尾,因为我是只狐狸,那么那只怪兽明明叫齐婴,为什么又叫D? 一条小蛇「咝嘶」从角落里从角落里冒出来。 正在桌子对面,蛇瞳一瞬不眨盯着他看,李斯安觉得好奇,垂下手指,指尖搭在桌面上,小蛇就昂起蛇脑袋,挪过来轻轻蹭他的指尖。 李斯安抚着小蛇的脑袋,眼眸微微失焦地望着前面。 他往外走了一圈,听到墙角两只「恶鬼」正在说话。 早年我游历山河,倒也见过一二风声,这乱葬岗啊,真正压住的不是那百万阴兵,真正压住的,是底下的那位祖宗。 嘶,什么祖宗。 还能有谁,北荒那位喽,山海经那页上的。 这是可以说的吗? 可以可以,他都死了那么久了,总不可能现在躲在哪里偷偷听我们讲话吧。 李斯安:李斯安忍不住拿拳头抵着下巴,轻轻咳嗽了声。 他这一声引起了两鬼的注意,皆转过头来,由于这几天李斯安天天在附近逛着,一来二去,他们见他也熟了,不似最初那么拘谨,反而笑嘻嘻地问:神明大人也在好奇呐。 李斯安问:你们在说的什么啊?山海经哪一页的? 鬼看他尾巴一眼:跟神明大人的一样,是跟您一样出自青丘一脉的。 李斯安:哈? 李斯安:我不是青丘来的啊。 难道是涂山? 都不是啦。李斯安纠正道,我只是个。 说着他也愣了,闭唇不语。 两只鬼坐了下来,神神叨叨地给李斯安科普。 这乱葬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明朝暗涌,甚至被做成初始登入点,无数玩家来来回回,却从未有人勘破其中奥秘,除了各方都在用这片地方平衡各个势力的之外,最可能的一点,像经年失修的古籍,不只是隔得远而被忘记,更因为这地底下藏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 第297页 到目前为止,几乎听不到青丘涂山等地的消息了,一旦哪有九尾出世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甚至高领域的公会都吊起精神来查,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斯安:哈? 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的,这股力量的来源,是半妖。 也是第一任被处死的妖孽。恶鬼说,是所有祭祀开始的开端。 若是普通半妖还好,但那是九尾天狐一族与帝君的结晶,身体里一半混着帝君血脉,此前君王被称为真龙天子,并不是毫无事实根据的,偏偏是那样的半妖,血脉里流淌着那股毁灭性的力量。 李斯安呢喃:龙? 那股力量恶心就恶心在这里,所以才叫那么多人夜不能寐。 另一个恶鬼补充道:那可是真正的妖孽,传说中祸害苍生、是昭秦之乱的罪魁祸首。 只知道是姬姓,姬是昭国国姓。 昭国亡时的那一年,祭司大人才只是个小孩,父亲是带兵的将领,本该也成为如他父亲一样的将军,那一年前祭司大人三十五岁,马革裹尸死,除了祭司大人,因为被叫到神庙里而躲过了一劫。 大将军求前祭司大人动用邪术,以身炼剑,以御外敌,前祭司同意了,喏,那把剑,现在就在你手掌里握着。 李斯安手里的剑险些摔了下来。 谁知道他手里正握着别人的爹。 那一晚将士变成了阴兵,大将军用尽最后一口气,将担子交给了将军。 虎符被一分为二,一块在将军手里,另一块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两块虎符合而为一时,这乱葬岗下的阴兵才。 那鬼神神叨叨,话说了一半便故弄玄虚地停了。 另一个鬼笑:你说将军到底为什么要死守这里,前祭司大人活了那么久,因为命长,将军夜里咳了好几次血,怕是快活不下去了,我有好几次听见将军惊醒痛哭。 原先还点着那七星灯。 李斯安:那些七星灯不是他烧着续命用的吗? 两个恶鬼对视一眼,捧腹大笑:嘿,续命,续的哪是人命,他要续的,分明是整个王朝的命! 第158章 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自是生死大限,如何能改,如何能变。一只鬼笑。 续国命, 明明是几千年来多少人呕心沥血都做不到的事情 将军苦学奇门多年, 为了就是那一天的来到。 在他枕边,燃着一顶七星灯, 日夜燃烧, 不息不灭, 直到灯彻底熄灭的那天。 李斯安有一瞬间的糊涂:灯灭了, 他的故国就会完全死去吗?还是说他就会死? 灯灭?似是被逗笑了,两个鬼纷纷摇头,七星塔里点的根本不是他的灯,而是前祭司的灯, 将军身上也就二两肉, 风一吹就倒, 他就算要续,凭借个摇摇欲坠的身子,就算续了,哪撑得起整个国。 说着两鬼俱是一笑, 笑似鬼哭, 两边风声飒飒, 显得阴冷至极,李斯安靠在鬼边, 脑袋隐隐发疼,被人为设下的技能让他无法想起重要却遗忘的事。 将军为国死。恶鬼叹气。 另一只鬼也说:尾生抱柱, 至死方休。 那一年前祭司三十五岁, 马革裹尸死, 除了将军,但是将军虽然躲过一劫,却永远陷入了万劫不复。 复活那个人,是他最后的希望。恶鬼幽幽道,不知是他一个人的希望,更是昭国的希望,是乱葬岗里千万死士阴兵的希望。 幽深凄凉的夜里,两个鬼影倒映在白布之上,像拉长的人条。 今年的寒冬可真漫长,神明也当走向他的归途。恶鬼看着被烛火倒映的没有影子的地面,毫无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复活前祭司吗?李斯安犹豫着问。 那鬼瞧着李斯安,忽然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你难道以为,前祭祀大人真的死了吗? 那张脸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惊悚起来,李斯安的眼皮不安地颤了下。 四周响起两个恶鬼捧腹大笑声,那笑声在狭小的室内久久回荡,引得不详的黑鸦也哀鸣不止,窗外风声也尖锐,一次次扑打着残破的玻璃。 背对着红月。 鬼轻声道:他们想复活的,是那个被千刀万剐了的妖孽,姬安。 伴着那一声,李斯安背后风声乍起,晃亮的白似乎就是在一瞬,席卷了半个天陲穹顶之上,阴冷的层云拥簇。 沉沉照亮对面狐狸的眉眼。 一时四野惊惧,针落可闻,连唯一的呼吸声仿佛也停住了,只有被吹得残破的风在呜咽怪叫,尖锐地嚎啕。 九尾的瞳孔在发亮,银瞳亮得惊人,泛出淡淡的红血丝,偏生浑身无一不白得发光,乍一看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甚至还在看着它们笑。 一只鬼诧异:你怎么不害怕。 李斯安轻声:我害怕啊。 说着,他努了努唇,唇角噙着那一抹微笑,当真是皮笑肉不笑,狭长的狐眸却惊悚得睁得很大,像雨夜杀人魔被发现后撕破原本善良面容,而露出底下的血腥来。 第298页 这种出人意料的神情让两只恶鬼汗毛竖起,望着那张精致脸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李斯安按住它们:跑什么? 我我妈妈叫我回去吃饭。一只恶鬼强撑着说。 李斯安动也不动:千刀万剐,然后呢? 两只恶鬼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畜无害的神明大人按在了角落里动弹不得。 恶鬼说:你放开我们,我就告诉你你的去向,所有神明的归途。 李斯安的手慢慢松开了。 鬼:所有的神明都有归途所往,无论什么,六道轮回,不生不死,生死不已,那就是神明套逃脱不了的宿命,你你也是一样! 李斯安:哦? 其中一只恶鬼见同伴被逼得惨了,嚷嚷道:你现在自己就是神明,我们怎么知道你归途在哪。 你放开他,我就告诉你。 李斯安松开手,将脸挪远了些。 商周列国,有武王伐商,纣以诗亵神,便得神明降罪,世间规律,大都于此,所谓归途,自是开端。 一句能听的都没有,说的都是什么神神叨叨的话,李斯安垂眸想着这几句,谁知就这一放松的功夫,就被两只恶鬼稍稍一转,挣脱了束缚,跑了个无影无踪。 姬安。 他念着这个词,脑中却混混沌沌,所有能想到的记忆都变成了空白,唯一有印象的只有葡萄。 回到那间囚笼时已经很晚了。 他泛着春困,就歪歪斜斜靠在榻上,白发铺了一榻,天花板还在滴血,一截瘦削的脚踝垂到榻下。 雪白的衣袍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斯安抬眼,一只小蛇扒在他衣服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昂着颗蛇脑袋,一动不动。 那条蛇周身漆黑鳞片熠熠发光,蛇瞳透亮漂亮,像一块黑玉般一瞬不眨望着他。 李斯安是第二次看见小蛇,只觉得有股天然的亲近:你又来了。 见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蛇慢慢立起来,一颗脑袋缠上了他的指尖,李斯安垂眼,整条蛇弯曲乖顺地盘在他纤长瓷白的手指上。 冰凉的漆黑蛇身绕着他白皙手指。 有一种难以描绘的狎昵色气。 门口飘进一张纸片,原本还艰难地往里翻,恰好瞧见这放浪形骸的一幕,纸片人眼都直了,怔怔跌到了地上。 偏生上面的还毫无觉察,望着盘在手指上的小黑蛇,身后九条白狐尾巴一荡一荡地扫过软塌,低着狐眸和蛇对视。 小纸片人当初一个后跃,惨摔在地上。 下一秒,纸片人怒不可遏地捂着旁红的纸片脸颊,跳到桌子上,咬牙切齿地骂: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那声音传出,将里面两只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双双诧异回眸。 当看到会说话的小纸片时,一个化作不屑,一个依旧好奇。 李斯安从那软塌上跳了下来,望着底下的纸片,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张纸片能够说话,小纸片人还叉着腰怒目而视。 李斯安:哈? 小纸片人气得发抖,都说不出话来了:狐狸,你,你。 李斯安诧异地揪起纸片一角,纸片在半空无力挣扎了一番,但纸片现在只是一张手无缚鸡之力的纸片,根本敌不过昔年跟在他身后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纸片只得无助地在半空里左摇右摆。 小黑蛇脑袋尖尖就垂在李斯安指心上,望着纸片在半空里乱蹬的两角纸片腿,看笑话似的嘚瑟摇晃了晃脑袋,还嘶嘶吐了吐红信子。 但显然现在形势不利,再呆难免节外生枝,小蛇果断选择松开紧紧盘绕在李斯安手指上的身体,从李斯安手指下去,慢慢往外滑。 小纸片人气急了,竟然费力挣脱出来,一纸片朝小蛇的尾巴扑去:单薇子,你个杀千刀的,骗我给你加班代工,你却在这里泡男人,老子信了你的邪,我再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抱着他 碰到的瞬间,摸碰了个空,方才小蛇瞬间破碎成影子,像从未出现过,小蛇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片泡沫。 又是幻术。 一时空气寂静极了,纸片人反应过来,那根本是条假蛇,李斯安诧异看向左右。 却陡然听见一声男人低沉的冷笑声:好你个单薇子。 那张纸片身上发出金光,身体一寸寸涨大开,李斯安眼睁睁看着它从一张小纸片变成了一个男人。 李斯安显然也没想到方才被他捏在手指尖的小纸片人忽然变成这样,一时也愣着没动。 对方却身上忽然倾过来,李斯安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惊,身体往后仰,那男人却重重嗅了嗅,嘴里还在说:你已经去过墙外了?你身上有妖魔的气味。 李斯安后缩,强使让自己和纸片离的远一点。 对方却不依不饶靠了过来,一边倾身使劲地嗅他身上的的气味,直将李斯安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男人的呼吸铺洒在,鼻尖就抵着他发顶嗅,一脸讶然:你见过齐婴了?怎么身上有他的味道。 李斯安拿手挡在前面,让身体离人远了点:你别靠太近。 第299页 你不认识我了?陈静瑄哑然。 李斯安:你谁啊你,私闯民宅。 陈静瑄。陈静瑄说,搞什么,狐狸。 李斯安怼起榻上的杯子就往他身上扔,杯子被陈静瑄稳稳夺了,放在桌子上。 陈静瑄轻咳一声,坐下他旁边:我基本已经理顺了脉络,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李斯安:你能不能别坐在我床上。 陈静瑄脑袋空了一秒:这是你的床吗? 往四周看,周围确实什只有这一张软软的矮榻,除此之外,就是中间的低矮的方几,放着一二葡萄。 陈静瑄立即后退了一步,说了声抱歉。 每到红月之夜,来自恶鬼妖邪的力量就会变到最大,那片槐花的「毒素」入侵了,甚至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底下那个皇陵里吗? 李斯安始终一脸茫然,像是没听明白。 陈静瑄这是才意识到李斯安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斯安:我真不认识你。 陈静瑄伸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李斯安:我只是忘了,不是瞎了。 第159章 陈静瑄半信半疑地瞧着他。 李斯安:当然, 我不介意你从头到尾讲一遍经过。 现在显然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陈静瑄说:反正也快出去了,你记不记得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只要你信我, 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李斯安若有所思:讲讲。 陈静瑄看了周围一眼,确定四方环境安静后, 语速飞快地说:社火这个副本的主线被前人无数次地拿来解剖过, 按照以往闯关者的经历, 一般来说玩家的下场都有两种, 生或死。 最正常的解法是社会演出继续进行,由拿到「神明」身份牌的玩家亲自杀死「妖孽」身份的玩家, 这一步仅仅是祭祀,即使祭祀成功了, 老祭司也会发狂异变, 这时恰好碰到红月夜, 鬼门大开。 李斯安:鬼门? 只是中元节的统称,有人卜占辰星,算出那天正好是中元节,而那日万鬼嚎啕, 如坠阴间, 不过当然, 对于我们玩家而言,那道鬼门实际上是通向游戏出口的门, 在游戏里「死去」的玩家已经退出游戏,而活下来的的玩家穿过鬼门, 抵达阳间, 各自接受奖惩。 李斯安想到齐婴的话, 唔了声:我也是玩家。 第二种就是管驰他们的思路,灭掉七星塔里面的灯,这时老祭司就会提前发狂,并让「演员」们提前归位,但是妖孽不死,鬼门不开,此时就需要一位来担任妖孽的角色,用那股力量来促使鬼门大开。陈静瑄说,根据前辈们的解法,最好的方式是用奇门遁造了个人出来,作为「傀儡」担任妖孽死去,即可无伤通关,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每处地点作为一玄关,恰好能连成七星。 李斯安眸子微微睁大了些:怎么造人? 陈静瑄:这世上不乏精通奇门遁甲的术士 李斯安被吊起了胃口,支起身子坐起来,银白的眼眸就瞧着人,消化几句就眨一次眼,奇怪组合的词居然也听懂了大半,只是那眼眸忽闪忽闪,携着碎光霜雪一般。 陈静瑄却忽的语气一顿:你把手掌张开,捂在眼睛前面。 李斯安不明白。 陈静瑄语气不耐:你影响到我讲正事了。 李斯安真的懵,他什么也没做,就被说了,身体也不动,就垂着两只手。 陈静瑄催促:快点。 但李斯安更想听人继续讲下去,还是张开十根手指,很敷衍地挡了一下。 陈静瑄离他远了一下,盯着桌子上的葡萄,继续开口:但显然这两种都不是最佳解法,这里面还有一些问题,比如,老祭司为什么执意要杀死妖孽,鬼门大开时的那声巨响是什么,他为什么对待妖孽如敬神明。 李斯安:你不是说了吗?老祭司为了复国才要借助神明之手除去妖孽,好让他的故国恢复旧日荣光。 陈静瑄没有接话,只是反问他:你没有发现这个新手本和胡家村的副本是是一模一样的吗? 李斯安:嗯? 哦,我忘了你都忘了。陈静瑄说,先前我们经历过一个副本,在那个副本里,有一处叫骷髅墓地的,但那不是它真正的名字,它真实的名字应当是昭皇陵。 陈静瑄:那千万阴兵脚下涌动着一股力量,被阴邪至极的槐树克制的力量过于强大,这股力量之上暗潮涌动,所以我们先前在门外,不断地寻找与这些记载相关的古籍古迹,但无一所获,唯一可以确定下来的,是在乱葬岗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屠杀的。 李斯安的眼皮很轻地颤动了下。 见对面好半晌没有声音,陈静瑄提了声问:狐狸,你在听吗? 过了很久,那手掌下才闷闷响起了一声嗯。 声音无波无澜,也听不出情绪。 陈静瑄说:但是这次很幸运,由于倪佳的那场意外,我意外摸到山洞,除了那具尸体之外,还翻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晏楚从墓地出来时,身上还带着一块玉石,那匣玉在我们手里,被专业的考古学家拿去做鉴定了,那点痕迹虽然渺茫,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第300页 李斯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静瑄:成昭之战。 隔着两只手掌,陈静瑄看不到李斯安的表情,只觉得空气一下子像凝固了一般,连对面的狐也僵住了。 陈静瑄站起来,看向窗外随风飘荡的樱花:晏楚,骷髅王,骷髅墓地。不是很有趣的名字吗?惊悚素来喜欢误导玩家,将他的字拿来骗人,如果不是那天被你报警将他送到警察局,吴森也不会知道他大名叫姬铭,更不会知道他会与社火息息相关。 姓姬,又恰好被人锁在皇陵里。陈静瑄低叹,成昭之战的破解口不就有了么?先不提新手本时被那个东瀛女人引来的百鬼,只说成昭之战,这场历史性的屠杀却被轻描淡写地接过了,那这些一夜之间都消失了的千万将士都去哪了呢? 见一旁久久没声了,陈静瑄问:你怎么不说话。 那庞的雪白才冒出个声:在的。 你也想到了吧。陈静瑄偏唇笑了下,阴兵。 这回底下连声都没了。 陈静瑄:成昭之战的结果你知道吗? 李斯安:昭败,成胜。 陈静瑄手里抛着一块血玉匣,如果李斯安没有被人恶意释放技能还残留记忆的话,他就能认出,那玉匣赫然是那天晏楚从他和王启手里偷走的。 嗯,假设姬是昭国国姓,能控制将士的除了将,就是君了。陈静瑄就慢条斯理地把着那块玉,端在眼前,那这个又是什么?能控制力量源头的钥匙? 他的推测和实际李斯安所知道的八bull;九不离十。 李斯安知道陈静瑄在怀疑什么,本身就没有隐藏线索的打算,便一五一十全都抖出了。 虎符。李斯安说,我从恶鬼那里听到的,他们说只有虎符才能够控制乱葬岗的阴兵。 虎符是古代帝王用于调兵遣将的兵符,一般用作两块,通常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交到君王手里,只有两者合二为一时,军队才能调动。 只有这两块虎符合二为一时,才能驱动整个乱葬岗底下的阴兵。李斯安说,你觉得你从晏楚手里拿到的这一块像其中一枚虎符,也不无道理。还有一枚,这么跟你说吧,我听到无论是侍从恶鬼都叫老祭司将军,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将军,君王。 似乎都齐了。 陈静瑄说:我跟天桥的两位还有林兆说好了,你照常上祭祀台,到了台上时,他们们帮你的。对了,你也见过齐婴了吧,他运气不好,拿了张「妖孽」的身份牌,我们那天在城墙上看到和妖魔搏斗的也是他。 李斯安抿了下唇。 陈静瑄:这时候就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正事里,况且我们也不是真的让你去杀死齐婴,你象征性地把剑捅一下他就行了,我们趁着混乱之际,从老祭司手里拿到虎符,等鬼门开始,乱葬岗的千万阴兵 李斯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阴兵出世,这骇人听闻的四个词具有毁灭性的力量,一旦真的出现,会带来什么。 他轻声问:拿到完整虎符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陈静瑄看着他。 李斯安的手从脸上放了下去。 脑里却跟通了电似的,浮现出点滴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脑袋抽痛,手指紧紧覆盖在脑门上,脸却慢慢抬起,一字一句:手握权柄的人,能操控阴兵的人,将会是五色吗?你们来到这里,有多少是已经完全铺垫过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你们五色就是奔着这股力量来的,什么话都是谎话,五色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操控那道骇人的力量。 陈静瑄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晦暗不清,面庞倒显出几分似笑非笑来。 陈静瑄:那你会选择怎么做? 很缓慢地,李斯安的手指骨节咔咔动了动,两只雪白的狐耳挨在墙边,垂了眸又抬起:你知不知道齐婴是谁? 远处山庙不门打大开,成群的兀鹫徘徊在野草荒地,低低哀鸣。 高处,是一个小沙弥,慈悲目,遥遥望着底下的苍生。 尽头处鬼怪凄厉哀嚎。 万山陷入红与黑的混沌,唯山顶一处无名庙,高高矗立在万妖之上,纯白无瑕。 海青衣的和尚通身沐浴在月光下,看着红月,突然出声:你来了。 沙弥背后,不知何时落下一双僧靴,是一个清俊的青衣和尚。 遥遥的深夜,不知是谁落出一声长叹:这终究是你的孩子。 年级颇为年长的青衣和尚静静看着祭祀台漆黑的夜。 海青衣望着青衣手里滚动的佛珠:不管吗? 和尚看着底下,如看渺渺众生菩提。 一花一木,一草一树。 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青衣和尚慢慢闭了眼,像是落出一声极低的叹息,须菩提。 海青衣眼睛遥遥望着高处的云烟:当度众生, 诸相非相。 可他不能见如来。 第301页 作者有话说: 安安的便宜爸爸,闪亮登场 第160章 祭祀的前一天晚上。 流风声像转鸣的琴, 这一回无昭时,只有乱葬岗的三千里尘埃,一柄鲜血淋漓的剑斜插在土坡上, 似在预示着无法摆脱的轮回宿命。 老祭司站在樱花树下。 满院樱花飘落, 老妇人站在他身后,听到老人苍老的声音沉重响起:我将父亲给他了。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老妇人轻声:终究是走到了这步。 老祭司仰起头来, 目光所及漆黑一片。 红色焦土上弥漫着阵阵烟气, 被万妖充斥过的土地灰败苍白, 远鬼怪嘶吼尖叫声响彻云霄, 永无宁日。 那年,我们三人站在樱花树下, 我说我不为将,你说你不爱人, 怀瑾说他不问世。老祭司露出一个如哭一般的笑,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老妇人:多年来你用你自己的性命镇守着这一方邪煞, 世人怨你,憎你,误你,为什么不辩解呢, 为什么不能像阿瑾一样。 老祭司抬眸, 眼前仿佛倒映出百年前的少年。 彼时的李怀瑾站在樱花树下, 在所有或厌恶或愤怒的目光里,平静地说:我要站在人心欲望的顶端。 老祭司笑:他做到了吗?李怀瑾。 汾娘却也淡笑。 老祭司的声音像飘进了雾里:怀瑾说他要到人里去, 他不问苍生,可只有我知道, 他有多信苍生。 这样的丧家之犬。 握瑜, 苍生为何?老妇人轻声问。 老人低眸, 眼里空空荡荡,明明浑浊得什么都装不下的眼睛,却在那一刻仿佛什么都装得下。 多年来他和父亲一起镇守着这里,星辰流转,日夜不息。 他站在月色里,残破虚弱的身躯像一盏已经燃烧到尽头风烛残年的蜡烛,散发着摇摇欲坠的火光。 老祭司仰起头来,淡淡地笑了。 汾娘满是皱纹的手指探入衣角,再取出时手掌里赫然躺着一血红、浸透了鲜血的白布。 老妇人手里紧紧抓着血布:阿瑾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离开这里。 已经不能回头了。老祭司说,你走吧,汾娘。 地上的花谢了又枯。 老妇人:你留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老祭司摆了摆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那端,决绝得像是走向黄泉。 昏暗的狭室,窗外四野风声怒啸。 这一晚风格外猖狂怪诞。 狭室桌上横列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李斯安眼里倒映出长剑的样子,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缩了下。 一条小黑蛇从角落里钻出来,慢慢挪到狐狸的身边。 李斯安额头抵在手臂边,郁闷地自言自语: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他的爹也给我呢?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连自己的爹也送人。 小黑蛇慢慢滑上他的膝盖,蜷曲着蛇身盘在李斯安的膝盖上,默默瞅他。 李斯安低嘶了声:那张纸片说的,到底是真的吗?齐婴,我,我们是好朋友? 他不明白那其中的关系,只是觉得诧异,明明第二天他会将长剑捅入妖孽的胸口,而妖孽作为他的「朋友」受到那样的惩罚,可他却真实感受到了。 恨。 如果是真的好朋友,他为什么连心脏都开始疼了。 李斯安:什么是真呢? 小蛇将冰凉的脑袋轻轻贴在他的发顶,似是在安慰一般。 李斯安望着空中渺渺扬起的灰烬,伸手去握那把剑。 他连手指尖也在发颤,几次握那把长剑握不住,只有手指磕到剑柄上重重的一声,他犹不肯放弃,一次次执拗地去捉,但是这柄剑本就是积累了千年的煞气怨气,即使阴气累积叠加,也无法淡化上面的不详。 直到指尖迸出一链血珠。 方才的黑色小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长臂,小黑蛇不知何时变作了一个姑娘,用身体挡住那把剑,阻止他的自残行径。 这一幕实在玄幻,李斯安看了好久,不能接受一条蛇会变成一个人这件事。 那姑娘却低声道:不要去找他了,求你了。 李斯安:为什么。 对方焦急起来,可能是想说什么,但好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言不发怔盯着他:他会害死你的。 李斯安默默呆了一会儿,凝回神来:你是谁? 姑娘像有些不敢置信,随即被被其他情绪所侵蚀,她看着他,脸上明明是悲伤到了极点,却在笑。 我们认识吗?李斯安见她神色奇怪,不由问。 小蛇脸色苍白地摇头:没有任何关系。 门口响起推门声,方才的蛇霎时反应过来,身体陡然一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边倾盆大雨,一柄滴水的斗笠落到屋外。 老叟因为过于寒冷,身上还冒着热气,白雾从嘴里吐出,盯着屋门,还在不住地搓手。 李斯安走到门口,问老祭司:怎么不进来? 老人看着滴水的袖口衣角,像是自惭形秽到了极点:我身上都是水,会把里面弄脏的。 第302页 李斯安见他执意不肯进来,也没有再阻拦。 老祭司搓了搓手臂,李斯安原本以为他老祭司会问明天祭祀台上的相关,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老祭司什么也没有提,只是低头看着脚尖:外面,怎么样了? 李斯安脑袋一下子懵圈了,看着老祭司,半晌没懂那话里的意思。 老祭司轻声说:怀瑾,他还好吗? 怀瑾?李斯安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很熟悉,但他脑袋被人用技能强行制约,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老祭司干巴巴等了半晌,仿佛李斯安不说,就一直不肯走一般。 李斯安只好说:他很好。 对方才松了口气,在那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斯安留了个心眼,虽说他忘了,但也没忘记遗漏任何机会,只是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怀瑾问起来,我该怎么说你呢。 老祭司沉默一阵:不用说了。 李斯安噢了声,手扶在门上,却见老人家的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那老人只是干巴巴伫立在门下,像一截枯瘦的木,却眉目湿透。 握瑜。在恒久的沉默里,老祭司说,我叫宋握瑜。 风声尖锐地吼叫。 祭祀的那日,什么都如寻常一般,天空仍是万年不变的灰暗色,李斯安被老祭司领向祭祀台,从宅子到祭祀台的一路,他默不作声,想着那日陈静瑄对他说的话。 他们将在祭祀时,混入演员之中,趁老祭司最虚弱之际动手,夺了虎符,离开这里。 老祭司手里握着象征祭祀的权杖,站在光下,虔诚地看着天光,身上还穿着祭司的那身服饰,手里握着一条长达数寸的长鞭。 半空中红色碎片在半空里逆流,飞光碎屑风声沙沙,满地野草被吹拂得尖梢打转。 顷刻间,无数黑色影子侵蚀了整片天地,这一次李斯安看到的,只有黑影的身躯外,包裹上真正的盔甲,刀剑相向。 或剑,或乾,诸多兵器。 那些妖魔的怪影狰狞起伏,老人一个人站在高处,手里那把长戟深深抵着地。 在他身后,是百鬼万妖,在这阴寒至极的乱葬岗里,凛冽杀意充斥着每一寸土地。 李斯安身后,忽然听到来自恶鬼的一声叹息:快出来了。 遥隔远处的社会演出照旧进行。 李斯安抬目。 熊熊的篝火燃烧,火焰点燃漆黑的土地,伴着鼓点声,一道道怪诞的影子从远处而来。 被驯化的「妖魔」从篝火那头踩着白烟慢慢上来。 血衣披麻的红衣女、背着书筐的童子、金色脸谱的戏子,那长长的红色袖子垂到了地上,打铁的黑脸僵硬沉重地走来,一只天狗似的怪物抱着月亮。 各色高丽白纸在半空翻飞,红白长衣的木偶娃娃骑在一头驴上,僵硬的手指扔出白纸。 那些纸,全是冥币。 而李斯安的那些同伴,就混在这些人里面。 那个老头苍老浑浊的眼睛目送着高台上手执银剑,一身白衣的「君」。 苍老的面孔上已然老泪纵横。 老祭司轻声道:汾娘。 在他身后,慢慢走出一个佝偻迟暮的老人,她蹒跚着走向废弃的擂鼓,异化成藤条的身躯禁不起乱葬岗的侵袭,狰狞可怖的恶鬼身躯化如同妖魔。 她就抱着抱着鼓槌蹒跚走向城楼高台的鼓。 老祭司仰起头,嘴角却蓦然吐出一口血来,他拿手背手背重重蹭过那些血。 握瑜此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可我要这天地何用!我要这苍生何用! 苍老的鼓声一次次重重敲响。 谯楼重响,三十二响彻天地的鼓声里,乱葬岗底下轰鸣的马蹄仿佛要浮出人间。 眼前的黑影有了实质化。 李斯安陡然往后退。 那些兵马黑影如幻觉般,银鲛吞雪浪,连成一条银线从海天浮起。 摇摇欲坠的城墙宛如踞狮般盘旋坐落,底下妖魔丛生,可关隘前的城池却固若金汤。 谯楼之上,老妇人恢复了曾经年轻的模样,瘠薄的身躯站在光里,华服女子高举着鼓槌,血源源不断地从唇畔溢出,她每敲打一下,便是是一阵目眦尽裂。 李斯安像是失了聪,眼底一片晕染的红,连手上的剑都握不稳了,遑论如何刺向妖魔的心脏。 他神经被鼓声催化得更为恐惧,恍惚中看到一道雪白身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轰轰烈烈的大火将城门烧得如血,残阳从兵戈欹斜的焦灰里渐渐浮起。 漫天血色在地表晕溅开。 马蹄声嘶啸。 高处的人影落下,那人手里握着长弩,冷眼望着倾轧四散的黑云,那支箭就指着他喉头,让他满目仓皇。 姬安。 他害怕到了极点,不住地舔嘴唇,听到胸腔很沉闷的呼吸声,连大喘气都无法抵御住恐惧,手里那把老将军血祭的银剑几乎在发抖。 光影重叠,全部褪bull;去时变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变成站在他剑尖的那端,他即将要捅死的妖魔。 李斯安小心地舔了舔下唇,只听到自己很重的鼻息声:齐婴。 第161章 第303页 高达数丈的祭祀台, 与其说祭祀台,不如称它为角斗场更为合适。 高台一层层往下夯型折叠开。 百丈台阶之下,围满了妖魔, 红色金屑在半空中飞舞, 滑过李斯安的面庞,他的白发被吹得起伏, 祭品就静静站在对立面, 仿佛已经接受了妖魔的设定, 眼里毫无遮掩地望着他。 李斯安直觉齐婴在观察自己, 这使他焦躁不安,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仿佛在掂量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双双眼睛满是兴奋地从祭祀台下往上投来,兴奋的吼叫声响彻整个场合。 一个籍籍无名的黑马和躲藏了那么多年却凶名在外的九尾。 跟惊悚借来的第三方技能「致命甜心」会使得离开后的玩家抹去受控制时的这段记忆。 所以哪怕这个剧本完全结束, 李斯安都不会记得在技能使用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 似乎只有在李斯安完全忘记的时候, 才不用小心翼翼地掩藏, 齐婴眸底是近乎掠夺的侵略性,但是行动却维持着理智,甚至称得上礼貌了。 李斯安犹豫开口:他们说,我们之前是朋友, 我不记得了。 在确认下来后, 那目光已经变得很明目张胆了, 似乎极快地适应了妖孽这一角色,李斯安原本还踌躇话语, 齐婴却动了,朝他慢慢走近。 李斯安还没从方才的幻觉里完全抽出身来, 霎时脚步不稳地往后退, 他们身高差了一头, 对面的阴影几乎把李斯安罩得连头顶都看不见。 观众们原本大为期待,见此不觉发出一阵唏嘘声。 在祭祀台周围,密密麻麻的妖魔之间,冒出四个从头到脚身披白布、假装幽灵的黑影,藏在社火演员堆里,面面相觑。 如若仔细听,就会发现四只幽灵说的实际是人话。 狐狸,他到底行不行啊?中间的胖子质疑。 陈静瑄:我跟他讲过了,他答应会刺齐婴的。 虽然说他们在此之前都讨论过这个问题,关于九尾重感情,不忍心对昔日好友痛下黑手,但光是九尾重感情这一条就很值得被当成笑料了。 弓长: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们看老祭司。 他们侧头看去。 老祭司呼吸急促,泪流满面地望着祭祀台这一幕,显然全神贯注在上面了。 鬼门还未开。 陈静瑄:再等一等,等他那一剑刺下去,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周围人显然都赞同这个说法,皆目不转睛看着中央作为「正道的光」的狐。 过了好久,狐还在抖。首先是关耳忍不住了,但还在打圆场:九尾重感情啊哈哈哈,等一下就好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 众人:这还刺不刺了。 陈静瑄一瞬间全都明白过来了,气得连声也没了,别过眼,手指搭在额头上。 林兆:你们觉不觉得,或许他下不了手不是因为和齐婴的友情,而是他真的在害怕。 李斯安鼻尖冒出了细微薄汗,身体都在发抖,随着「妖魔」倾靠过来,雪色睫毛不住轻颤,都像在流泪了,遑论用剑伤人。 齐婴靠近他时,他缩着脸,很绝望地抱着自己本该斩妖除魔的大宝剑,自卫般挡在胸前。 齐婴不敢再过去了,就怕再靠近真的把他逼得哭出来。 李斯安的后背快靠上青铜鼎的边缘,那柄剑颤颤巍巍抱在怀里,随着齐婴走近,视死如归般横在前面,狐耳朵尖吓得红了一圈。 被「祭品」逼到了角落的神明显然并不多见。 祭祀台下的唏嘘声一波又一波,显然原本来看神仙打架的各个都大失所望,气急了似的往呸了两声,叫晦气。 齐婴:有那么可怕吗? 李斯安不安地抬眼,才发现喉咙连正常的说话也很难,断断续续地说:我才不怕,你,不要这样看我。 只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气。 随即李斯安的手就被握住了。 祭祀台下原本叫衰一片,居然一时变作了很诡异的其他声音,一时台下几千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望着台上。 什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九尾的能力。 我怎么忘了这茬,九尾狐,也算是狐妖吧。 李斯安轻轻挣了挣手腕,却挣扎不开。 齐婴看着他,李斯安的手也软了,软着腿站在远处,睫毛惊慌失措地翕动,湿漉漉的银瞳惊吓得都冻住了。 齐婴就站在他的对面,眼眸凝视着前面的空气,心无旁骛地帮李斯安握着他的剑。 手不要抖,剑握紧在手里,往我身上刺,对,就是这样。 妖魔教着所谓「神灵」如何刺死自己。 李斯安手指几乎发软,他不住地喘气,双目里滑过几道血丝,但手腕却被齐婴紧紧握在掌心里,带着剑划破肩膀,溢出鲜血来。 底下的妖魔本来嘘声一片,见高台上形势骤变,一流血一众都兴奋起来,摇鼓呐喊的都有,一时叫好声冲破云霄。 齐婴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但却微笑着,低低抽气,手往前拉了一寸。 李斯安被他这么一拉,身体往前倾,鲜血顺着齐婴的手臂一滴滴往下流。齐婴好像感觉不到痛苦一般,眼睛却一瞬不眨看着李斯安。 第304页 李斯安看着齐婴,明明忘了个彻底,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 他的手一下松开了剑,脸上都是眼泪,怔怔往后退。 齐婴紧紧抓着滴血的剑,瞳孔却烧得煞红发亮,紧紧抓着剑身的一角。 李斯安仰起脸来,面孔上挂着断断续续的泪珠:你说你不认识我,那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我想要你消气。 神台的低处,山庙大门大开,成群的兀鹫徘徊在高墙之上,低视着芸芸众生。 恶鬼妖魔的怪叫此起彼伏。 血红梢头,颤着点点槐花。 一双带着佛珠的手轻轻拾起了那朵槐花,饮血的花蕊在光里渐渐恢复了纯白无瑕。 海青衣轻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偏执成颠。 颠。 阴冷至极的天地里,冰得像没有一丝温度,血光弥漫。 青衣僧人指下的佛子拨过了一颗。 美人迟暮,英雄陌路、江郎才尽 万年不变的红月,月光洒落到人间地狱的底端,照得旷野明亮如白昼。 老祭司扬起的鞭子终于打下,牧羊鞭在半空里转过一道弧度,朝「牛羊」们打来,「恶鬼」们便哀嚎着,四散逃命。 弓长不知看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声气。 陈静瑄忽然说:苏武。 关耳不解其意。 老祭司扮演的是苏武。陈静瑄说,狐狸告诉我,老祭司曾经也是个将军。 林兆:昔日汉武帝年间,中郎将苏武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迁于北海穆牧羊。 关耳:如果在社火这场演出里的每个人都在扮演一个角色。 陈静瑄看向场内的形容奇诡的演员们,挨个数过去:昭君出塞、苏武牧羊、精忠报国、岳飞、子产、文姬、张张骞、屈原看出来了吗?社火的每一个演员所扮演的,都是一个角色。 如果老祭司曾经真的是个将军,现在却成为畜牧的畜牧人。 林兆:他们的共同点。 陈静瑄淡淡闭上了眼:生不能,死不得,即使是死了也被困在梦魇里永远不能脱困。 陈静瑄:狐狸已经给过提示了,假设那天看到的不是幻术,狐狸和棺材里的狐狸作为两个个体都是真的,那么这桩成昭之战是否也可以一分为二看。 一场社火是为了压制乱葬岗中的阴兵万妖,另一场则是妖魔们本身的狂欢。以鬼神之力,甚至是不断地让「神明」去杀死妖孽来震慑万鬼。老祭司可以是最不期望妖魔祸害故国的人,但老祭司可不可以同时,也作为妖魔本身呢。 一个被这万千妖魔所催化而成的的真正妖魔。林兆轻声。 陈静瑄:你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道人只垂了头,眼睛望着遥远的山脉,坐落在皇陵至阴至邪角落里的,一片寒山。 站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原本的高台尽数坍下,地底下传来剧烈的震荡声。 老祭司原本站在祭祀台上,手里的那枚虎符才刚举起,社火仪式却被迫中断了,数不清的妖魔朝高台上涌来。 混乱中老祭司骑着那头牛被撞得七零八散,原本听话的侍从身体被拉入黑暗,吸入地心。 那枚虎符掉到了地上,转瞬间被妖魔冲刷而过。 在高台的下端,倏然滑下一道黑影,陈静瑄手里抓着那枚虎符,手臂上是方才在捡虎符时在被挤压的妖魔挠出的血痕。 阴气愈重,往塔顶越难。 七星塔顶的最高处,能看到远山一览无余的妖魔踪迹,往外,是层层迂回的大山,宛如血脉错落。 一切似乎都握在了手里,陈静瑄心道。 却见那时,一道比光还快的白影倏然蹿了出去,即使陈静瑄谨慎至极,却明显感到掌心中的沉甸消失了。 陈静瑄手里捞了个空,微微眯了眼,背后的墙壁上,一只白团子紧紧叼着抢来的虎符稳稳扒住。 待落到地上时,赫然恢复了人身。 李斯安舔了舔唇角,默不作声地握紧了那枚虎符。 第162章 方才混乱中夹杂一丝秩序的祭祀台已经是群魔乱舞, 在那场怪异的祭祀之后,九尾的手上还残留着祭品的血,差点争吵起来, 但是显然这里的纷乱更大些, 导致祭品趁乱匆匆忙忙要离开,但彼时, 九尾正抓着剑柄的另一端抬爪就要追。 这场追逐很快就被妖流冲散, 隔着层层人海, 李斯安被拦在妖魔这头, 踮着脚看到齐婴远去的背影,但顷刻就淹没在人海里。 也是陈静瑄拿到虎符的时候, 这里三个正替他看着妖魔混乱中的祭司,下一秒明显就看到李斯安朝着陈静瑄的方向走去。 目的显然不言而喻了, 手握权柄的东西, 自然人人想要。 这头就响起低低的嘶声。 关耳惊讶地抬了抬墨镜:我没看错吧, 九尾居然朝着人皮北的方向去了,这是什么意思,那枚虎符不是才刚被陈静瑄拿到手吗? 显然郑老师的演技并不好,林兆几次别过目, 很想问一句看五色和九尾为了虎符闹矛盾, 难道不就是他们天桥所希望看到的吗? 第305页 一开始在石窟时忽然放下屠刀, 只管冷着脸跟大家一道走,作壁上观。却在陈静瑄发现那个秘密后主动离开烈士墓, 还加入演员行列顺带帮着陈静瑄,不就是算准了九尾狡诈放不下那股力量势必会和陈静瑄争夺吗? 得了吧都是带着目的来的, 一群狐狸窝里斗装什么兔呢。 光这几个人的心眼加在一起能绕地球小半圈。 林兆:啊对对对。 弓长却露出一个苦笑, 有点担忧地看着七星的方向:九尾单知道陈静瑄会唱戏, 但是陈静瑄之所以会是陈静瑄,作为李怀瑾的义子,又怎么会只是个金玉其外的废物。 关耳:嘶老张你别瞎担心,搞不好这狡猾狐狸就好扮猪吃虎这套,别看他长得乖里乖气的,那么多古籍记载,他们九尾一族从不是善茬,你想摸摸它,它给你整个吃得骨头都不剩都说不准。 弓长道:我知道的,书上有记狐擅魅术,但人皮北好歹称得上五色的顶梁之一。 关耳打心眼就不想承认陈静瑄,撇过头,半晌好奇那里的状况又忍不住问林兆:桃儿,你觉得谁会赢? 林兆:九尾。 哟,那么肯定。关耳说,陈静瑄可是精通十九种兵器、被李怀瑾亲手带出来的冤孽,一人之力改不了历史,那些戾气早在奉天事变时就埋在他骨子了,可不是只会唱戏的花拳绣腿,他的每一句唱词都要血淋淋地剥下人的皮囊和性命。 虽然五色确实可恶,但人皮北的实力也在摆那里,相比起来。关耳嘴角忍不住上扬,光在一个小小祭祀台被人握着剑堵在角落就能吓哭的小朋友,嗯? 林兆平静地说:新手村的第一晚,所有人都进去了,但是出来的只有狐狸一个,那条轰动整个服务器的系统通知你们也都听到了。 事实摆在那里。 一时众人都默然下去。 关耳道:但也不要小看从血海里杀出来的野狗,富贵泡不化、熔岩浇不灭、从火堆里爬出来的。 虽然但是,你到底是哪边的喂,一边说九尾凶残一边又说五色难缠。 林兆听了大半晌,弓长却站起来,慢慢看着林兆,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旁边的关耳也偏过身,一高一矮无声地挡在了林兆前面。 你对破庙里的七星阵了如指掌,一路处处提醒,就真的是自己一个人进的这个副本?关耳偏眸道。 是王启小儿拜托你来的吧。弓长露出一个平静的笑,那王启呢,让我想想,凭借王启和李怀瑾的关系,你们对九尾到底想做什么?桃,明人不说暗话。 林兆原本背后背着的桃木剑剑身微微震动起来:前辈们不信我? 七星塔尖,两道身影纠缠开,最前方陡然倒转了身体,如鞭痕倏然滑过,落到实处是一双属于动物的眼睛。 陈静瑄追在后头,势必要夺下他手里的虎符。 李斯安原本被陈静瑄纠缠得有些难以应付,他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能追上他的速度,偏生陈静瑄又处处难缠。 陈静瑄手里的软剑迅速甩向他的手腕,李斯安以快到肉眼都捕捉不到的速度,迅速一翻,即使那样手臂被攻击距离长的软剑蹭到了一点,略垂了下去。 他身体略为狼狈地在半空一转,却顾不得停留,掌心里还握着虎符,有东西甩了出来,就看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长鞭不知从哪飞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这是顾不得再深思。 李斯安伸手捡起鞭子,身体陡然倒转,那长鞭堪堪在他手里滑过一道快如雷电的痕迹,直直朝陈静瑄身上抽去。 陈静瑄视线闪了一瞬,那道鞭子却以没有可能躲避的速度,抽向陈静瑄。 陈静瑄躲之不及,一道红痕从手臂上浮了出来。 李斯安的脸上是那种近乎漠然又冰冷的神态,眉目如霜雪,只有低垂的睫毛敛着,抬眸时惊心动魄。 陈静瑄愣了下,随即语气肯定:单薇子的鞭子是你教的。 李斯安沉默,掌心的黑色长鞭落到地上,鞭身跃动着细碎光芒,垂落的手指骨节分明。 长鞭每一击都狠辣至极,与鞭主人面孔的淡漠判若两人,只是夺命般抽向身后猛追不敢的猎人。 陈静瑄擦着嘴角的血迹,几乎是冷笑了:怎么对上我一鞭一个准,对上齐婴却连剑都握不稳了。 强行褪去记忆后只剩下本能反应,如果李斯安还记得,恐怕也能辩解。 这世上有种无恶不作的生物叫初恋,是即使失去了一切记忆仍然折磨人的存在。 李斯安:那你倒是别追我。 把虎符留下,我就放你走。陈静瑄说。 这场谈判显然失败。 软剑压住地上的瞬间,陈静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张脸谱。 面如重枣、红整脸; 半空中,金色的魂魄如关公提大刀般,从陈静瑄的后脑勺浮起,男人周遭浮现出金色光芒,脸谱上的每一笔颜色仿佛生魂。 李斯安心头陡然一惊,矫捷地翻身扭过,身后就有一道如大刀似的力道朝他头颅中间劈下来。 李斯安躲得快,仍旧擦到了一些皮肉,白袍的一角就被撕拉划破了,好在肌肤没有见血。 第306页 长时间的斗争,李斯安就弱在体力不支,接连几次,明显听到呼吸开始急促了,由是那几秒的失神,掌心的虎符就脱落到了地上。 再一转,就被陈静瑄捡了起来,对方握着虎符,毫不迟疑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从晏楚手里获得的虎符,将两枚虎符合而为一。 一时空气凝固住了,连李斯安也屏住了呼吸。 直到过了几秒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静瑄脸色霎时一变。 只有一种可能,这两枚虎符中,有一枚是假,不是从老祭司手上抢夺的这枚,那便是晏楚手中拿来的是假了。 李斯安却不给他失神的机会,长鞭陡然朝着陈静瑄手里的虎符鞭去,那从老祭司手里夺来的虎符滚落到地上,转了个圈。 他们两个同时纵身去捡,但那刹那,有只小小的黑脑袋倏然从墙后冒出,蛇信子一卷,飞快地往外缩。 是的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条小黑蛇鬼鬼祟祟地挪动进来,尾巴一卷,叼起地上的落下的半个虎符就跑。 几乎能看到陈静瑄红色脸庞底下隐隐发青的踪迹,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了:单是不是狗薇你子。 李斯安反应过来,倏然扭身,动作快得不像话,陈静瑄甚至还没捕捉到他的影子,一前一后就跑了个干净。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李斯安背靠着墙壁大喘气,他朝后看了好几眼,确定陈静瑄没有追上来后,才松了口气。 但他意识到鞋子不见了,在方才和陈静瑄的打斗中,两只都被甩掉了,只得光着足站在粗糙地上。 身前响起窸窣声,李斯安看向地面。 一条小蛇嘴里衔着一枚虎符,从他背后滑出来,将虎符叼给他。 李斯安伸手,紧紧握住了那枚虎符,大受感动:好人。 那条小黑蛇在他握住虎符之后,就变作了个姑娘,一瞬不眨盯着他的脸看,听到那句好人时脸上红了红。 李斯安: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蛇看他一眼,可能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忽的又像是快哽咽的姿态,一言不发地摇摇头,又变成了一条小黑蛇,默默滑走了。 李斯安抛了抛手里的虎符,正颠着重量,忽的就听什么「当」一声转过耳畔,他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出,眼前就是一黑。 唯一看清的是一双眼睛。 齐婴。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斯安眼前一片黑暗,他难受地蹙了眉,光线倒泻入眼帘。 他的狐眸慢慢睁开了。 入目是由纯金打造的金丝雀笼,高有数十丈,一路蔓延过去,看不到尽头,这像是以人为尺寸专门打造的纯金笼子,中间镶嵌着价值斐然的玉石,地上铺着乳白色的地毯,如天鹅羽毛般垂落。 他察觉到足被人握着,用湿巾细致擦过不小心沾上的泥点,低眸却看到了一双修长的手,以及和他同时待在金雀笼里的青年。 李斯安和齐婴挨得很近,能看到齐婴额头上如何掩饰都遮不住的伤痕、以及新冒出的黑色龙角,新生的鳞片就从那里生出来,黑色纹路细微地出现在额角,俊得甚至是邪了。 齐婴本身就深眸高鼻的脸,显得眼窝更深,弱光下高挺鼻梁的线条优越,由是低着脸看不清表情,但不难看出眉眼是青年姿态。 方才在祭祀台上分明还是少年模样的。 李斯安诧异地扬眉,微微俯下身去,挨着齐婴的发顶小声地说:我们两个是被坏人抓住了吗?你怎么了,你是被人害了吗?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没准能帮到你。 齐婴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他一截裸足细细擦拭,被刺伤的肩头还在流血,嘴角却微妙地提了提。 第163章 不只是因为那目光过于直白热烈, 周遭传递的气氛无一不让他明白自己是完全处于被控制的状况。 李斯安不安地仰起脖子,却发现脚踝难以挣脱,宽大的手掌紧捉着他的脚背, 他身体本能地有一丝颤, 即使再努力镇定,但雪白的睫毛却不安地颤了下。 这使得他一瞬间, 看清了长在齐婴背后, 那两簇奇怪形状的的黑翼。 李斯安咽了口口水, 手指着问:你背后的这是什么? 那背后的两个血窟窿已经干涸了, 黑翼的骨骼从肋骨里延伸出来,肉填在一寸寸填充。 齐婴的手抓着他的脚踝, 还维持那个半跪的姿势,眼睛却抬了起来。 眼窝比原先更深, 嘴角长出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利齿, 尖牙就悬在嘴角两侧, 泛出深红的眼眸亮得几乎能称得上纯粹了。 泛着如恶魔那般执拗的红光。 同样赤红的眸子和记忆碎片里的镰刀诡异地有了丝重合。 如同回答那般,齐婴放了手,从地上站起来,体型上的压迫感十足。 李斯安的眼眸不安地蹙眯, 咽着口水, 步履不稳地往后退, 光bull;裸的双足踩到身后雪白的长毯上。 他定了定神,尾巴呈防备状绷紧了, 强迫自己用镇定的口吻问:是你拿走了虎符,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虎符? 齐婴轻轻嗯了声, 也没有解释原因, 但李斯安却分明觉得对方是可以解释的, 李斯安眯了眸,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齐婴口袋里的虎符,方才他从陈静瑄手里抢夺过来的虎符,正躺在那儿。 第307页 李斯安:你拉链开了。 对方动也没有动。 李斯安深呼吸,强使自己镇定,几秒后:我尾巴上有东西,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说着他就抱着其中几条尾巴扭过来,雪白狐尾十分灵活地在半空打转,挺翘的尖端摇曳不止。 上面是不是染黑了?他这样问齐婴。 齐婴原本可能也没想上当的,鬼使神差伸手去摸他的狐狸尾巴。 在他低头的刹那,李斯安的身体就以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翻转,手臂往齐婴的脖子卡去,整个人勒住齐婴的脖子,往后倒。 齐婴被他突然的攻击扑在地上,李斯安的手肘卡在齐婴的肩头,一边的手指费力往前,够上了齐婴口袋里的那只虎符。 他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他拿回了虎符,但是身体也受制于人,等完全反应过来时,受到九条尾巴的拖累,被人整个环在臂膀里动弹不得,齐婴将他抱在手臂,肘弯穿过穿过他的膝弯,难以挣脱。 等李斯安反应过来时,腰部已经被紧箍着,炽热的呼吸落到他的发顶。 李斯安避之不及,整个看起来,就像被人紧抱在怀里。 九条尾巴却不受控制,很没出息地勾上了对方的线条流畅的手臂,李斯安眼尖,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没出息的白尾巴尖毛绒绒扫过对方贲起的肌肉,仿佛很喜欢似的,温顺地贴了上去轻轻磨蹭。 齐婴也注意到了手臂上不安分拂动的尾巴,呼吸明显的一滞。 抱歉,这个暂时不能还给你。 李斯安脑袋跟浆糊似的空了一瞬,只因齐婴在说完那句之后脸俯了下来,由于挨得近,李斯安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气息,甚至对方的每一道呼吸都在折磨他的敏感而脆弱的狐耳。 那对利齿在半空厮磨,赤红甚至有异化向重瞳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紧接着,那对利齿就朝着李斯安脖颈方向倾下,发出仿佛克制不住的口水吞咽声,李斯安甚至看到齐婴微微滚动的喉结。 李斯安眼睛受本能操控恐惧地闭了起来,像被电流击中,狐耳边若有若无的触碰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对尖牙描摹过他脖颈,连鼻息都重了许多。那动作慢而紧张,李斯安明显感觉到齐婴每一次朝前,炽热的呼吸就像羽毛似的拂过他耳尖,像被熏得快融化似的几乎整个在颤抖。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他嗓音发抖:你敢咬下试试? 下一秒,脖颈就贴上了柔软的东西,李斯安浑身发抖,眼中倏然冒出了点泪花。 他还真敢。 白嫩的脖颈被利齿抵住,轻轻剐蹭着皮肉,却一直没有戳进来,这种要咬不咬的感觉让李斯安的神经高度敏感,伸指抵住了齐婴前襟,甚至无力抵抗中抓出了几道血痕。 齐婴侧过脸来,呼吸愈重,高挺鼻尖抵住,尖牙抵着软肉厮磨还不够,甚至要伸舌细细舔舐。 李斯安耳朵里全是水声,眼睛里也快冒出泪花了,双腿因为兽性的本能软了一片,生无可恋地被人叼着颈子。 异变的怪物甚至顿了顿,仿佛在沉思哪个地方比较好下嘴。 那块白嫩的皮肉像被含化了,泛出淡粉的的光泽,如果戳进去冒出血花、白得敷粉的肌肤淌下血液肯定更加刺激兽性。 但齐婴终究还是没舍得咬他,只是将他脖颈那块皮肉翻来覆去吮红了,留下草莓吻痕似的一道道。 李斯安气急了,伸手去钳制齐婴,手指很准确地,轻轻拍在了齐婴的脸颊上,却被齐婴握住了,李斯安的手掌下一秒就贴上了齐婴脸颊边的鳞片。 对方就着被他触碰脸颊的姿势,目光很专注地从高处投下来,跟着含到湿化的吐息一道轻压下来,指尖拨弄他的耳垂,声音又低又哑:我真想咬你。 真要了他命了。 李斯安脸色红得一塌糊涂,鼻息几乎是惊慌失措了,他满是心惊地看着齐婴,腰却被人钳着无法动弹,快哭了似的咬牙道:你松开。 齐婴就真的放手了。 李斯安捂着被人亲过的脖子,心脏跳得像是快要冒出来,狐眸里全是雾,连脸颊都烫到嫣红。由于那一放他没缓住身,踉跄倒坐在地上的雪白长毯,被拉扯出的白袍底下露出点肌肤来。 齐婴说:再等我一会儿。 很快就好了。 说完那句,就往笼外走,这金丝笼原也是有个出口的,李斯安见人要离开一时急了,话都没说清,虎符也被抢了,如何甘心,两下起来,赤着双足追在后头。 隔着金笼子,李斯安跟着齐婴的方向走,齐婴停下来,看到他由于受到了欺骗整只狐耳红得一塌糊涂。 李斯安被困在鸟笼里,咬牙切齿:你骗我。 齐婴耳廓微微有点红,看着他起伏的胸膛,轻声说:把我当成一个坏人吧。 你要这虎符做什么?李斯安看向四周,这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地方,该不会是你造的吧。 齐婴脸色不变,但从态度上看显然已经默认了。 李斯安:你!! 只两句的功夫,就连声音都看不见了,对方只是一直在重复:很快就好了。 第308页 李斯安无奈地回到了笼中,唯一欣慰的是中间放着王座似的椅子,铺着雪白软绒垫,他跳了上去,扶着脸朝四周觑。 周围是冰凉昂贵的一切,空空荡荡,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陈静瑄回到祭祀台时,祭祀台下方才还好端端的三个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一把琴放在瘸子瞎子中间,被琴音在半空中形成极具伤害性的弹波,朝林兆袭来。 细微的琴声在半空中震荡,古琴的余波每一击都像奔着命门去的,周围草木被摧残得左摇右摆。 在他们四周,妖魔鬼怪,寸草不生。 琴声次次激荡打来,风声在半空如鹤啼鸣呼啸,林兆手中那柄桃木在在半空中浮起,形成宛如剑阵的,符箓高悬。 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听到关耳的冷笑。 茅山宗就是如此吗? 昔年鬼谷子于华山修道,始皇年间驾龙入太清,后三茅得道,位列仙人,茅山始终被赋予鬼神演教之意,驱邪法祭,但茅山宗的传人完全不似先人这般。 陈静瑄:不好意思,先停一下,各位,有件重要事情!先停一停,晚点再打。 没人听他的,也不懂为什么人们打架总喜欢边打边口吐芬芳。 茅山上清道,那最正统的一脉,道统源流,上清道法,远比人们所知道的要清净高深。 阴者成为阴阳先生,但都为邪,被误解也没关系吗? 林兆:乾坤未定,您的高傲不免可笑。 关耳轻嗤了声:如今茅山没落,在逆不可挡的被第一公会完全统治的时代,谁笑谁呢?不过五十笑百步。 陈静瑄:停下! 关耳冷哼:放弃你的茅山宗早日转行吧,小道士,基业不稳喽。 林兆:那叔叔为何还在天桥卖艺? 陈静瑄:都别吵了! 陈静瑄手里的剑堪堪一点,扫过时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半空中的符箓飘落到地上,周围古琴也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震荡。 那三个人终于停下来了,但轻哼笑一声,越过陈静瑄又要开始,敢情还打出感觉来了。 陈静瑄:虎符,是假的。 一时所有的声音都停下来,几道目光同时看向陈静瑄。 陈静瑄眉目平静,手掌压在剑上,轻声道:两枚虎符合为一体,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算计了那么久,费尽心机从那老鬼手里夺来的虎符,是假的。 第164章 四野寂静, 月光暗合,周遭风动声、鸦啼声不休,高处的槐花旋转着落到他们脚下, 打着卷儿消失在泥地里。 林兆:怎么可能是假? 彼时祭祀台前老祭司的形容不似作伪, 仿佛真的悲恸到了极点,在陈静瑄夺走虎符的刹那, 有如玉山顽石将崩, 分明是那样哀痛。 陈静瑄:但虎符确实也无法拼合。 两只虎符一定有一枚是真, 一枚是假, 如果你肯定祭司的是真虎符,那就是默认我带来的是假了。 但我手里那枚, 是从晏楚手里拿来的,他从那人的棺材里亲手取出的匪玉, 怎么可能是假? 关耳缓和了语气:不如先回祭祀台上看看吧, 没准有别的线索。 弓长:好。 方才站过的玉阶高台上, 只是鼎足林立,戏散人去,况且不论老祭司,连妖魔都一哄而散, 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本的祭祀台上空荡。 他们走向方才城墙的位置, 方才双手高举鼓槌的妇人也不见了,她鬓边掉落的一朵白花留在地上, 被无数脚印踩得东零西落。 如今要确定虎符的真实情况只能先找到老祭司问清楚,但他们方才分明看见那些由始至终都陪伴在老祭司身边的暗卫, 在身披铠甲地守着祭祀的每一寸土地, 那场社火仪式点燃之后, 仿佛也都随着月光的出现而消失殆尽了。 红月方出。 社火下的那些种种逐渐失控,有如前祭方才群魔乱舞的妖鬼一般,丧失本性,投入妖孽的队伍之中。 老祭司还会去哪。 林兆:七星阵。 陈静瑄:楼顶。 两人同时开口,不觉看了对方一眼,眼中划过一丝默契。 弓长不解他们的脑回路,林兆边走边跟他解释:七星台,纵横北斗,老祭司有复国之心,定会借助七星的力量,起先陈前辈在七星塔内浇灭的灯虽多,却恰恰遗漏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盏主灯,是以老祭司的身体为灯芯,真正燃着的主灯。而那盏人皮灯,只是纸糊的蜡,用来混淆视听的,包括布下的每一步都顺应天时地利,这样的人,不应该出那么大的纰漏,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那一声声听得人骇然,关耳问:若是按照你说的,他费劲周章来误导我们,为的是什么? 林兆:去了就知道了。 通往七星塔的路并不远,只是一路鬼怪难缠,红月夜里发狂的野怪众多,不多时,虽是杀出了附近,但身上也落下许多伤来。 关耳却见弓长一路更沉默了,忽然顿在半路,怔怔不语,便说:瘸子,你怎么了? 弓长皱眉:七星阵,之前桃儿不是说每一处都对应天上那七颗星辰,那七个地方每一处我们都去过,唯独有一个地方,无论这次还是上次,我们都没有去过。 第309页 关耳抬眸。 在山峰的最高处,遥不可及的石阶之上,一处山庙暗藏在云烟缭绕间,如转世仙人般,矗立在那儿。 山脚下,却是血流成河,妖魔遍地。 这样异样的感官让众人无一不皱了眉。 陈静瑄:那山庙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去过,玩家的通关率和它的关系并不大,即使没有经过,也有玩家出来能达到逼近满分甚至是满分的评分,不少人就认为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系统bug。 关耳叹气:平平无奇才是最要命的,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时么。 陈静瑄:来不及想了,这次的这一句和原先差的太多,已经不是单纯的做任务那么简单了。 弓长手扶着胸膛,往里轻轻按了按:我也感觉到,地底下有东西在失控,仿佛这次在游戏里如果死了,就不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又醒过来。 游戏完成度。 看是哪种完成度了。 到了。 陈静瑄陡然停了下来,在他们面前,矗立着一座高达百尺的通天塔,高可摘星辰。 林兆:好坏不论,听天由命。 走吧。陈静瑄说,他应该就在上面。 他们绕着七星台一层层往上走,走到七星台最顶端,果然有一个暗道,通往露天的高处。 门慢慢推开了。 背对着他们,老人苍老的身躯像是老了百岁,眼睛空洞看着前方。 再往外是连绵的城墙、孤云,草木凋零,飞鸟倾旋。 漆黑的深夜里,夜空里无星亦无月,红月仿佛也消失了那般,徒留茫茫的夜海,一道不知从哪打来光手电筒落到黑发发梢上,照得晃明。 这使得他们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异样,老祭司肩膀上趴着只有四只手、一只眼睛的血淋淋的怪物。 那只怪物生得可怕,在座俱是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往后退。 老祭司头也不转,眼里只看着远处层层的高山,平静道:你们来了。 山河有恙,万鬼之下,却是王气黯然收。 陈静瑄直接道:真的虎符还在你手里。 老祭司望着凋零的草木,神情似乎淡漠,却没有急着回话。 废土之外,都是奄奄一息。 老祭司却慢慢笑了,轻声道:握瑜,握瑜,我宋握瑜此生,只握住过这一块瑜,如今,也交回了它的主人手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正对着月光,自言自语。 虎符是真,祭司是假。 他状况不对劲!别干站着!弓长陡然提声喊道。 但说这话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弓长那声提醒,无数道暗箭飞了出来,朝他们门面袭来。剑芒暴涨,朝着他们的门面袭来。 老祭司身型陡然一转,落到地上,陈静瑄更快,拾起脚边的软剑,砸开那些半空飞舞的乱箭。 但其他人没有那么幸运。 那剑却偏了一下,堪堪划破老祭司衣角,那双被陈静瑄用剑刺中了的眼睛,也倒映出一片血光,红光大骇,连着整片土地都震荡起来。 陈静瑄:什么!小心点,往后! 顿时一目的怪物像是痛苦万分,身体不断地膨胀,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内里撕裂开,一层层朝外吐出,在座人都惊吓又厌恶地得纷纷朝后退,手捂口鼻。 一目的身体源源不断往外翻滚皮肉,月光洒落到老祭司苍白的身体上,被红月倒映出的影子上,明显有一把利剑撕扯开影子的身体。 老司机痛苦万分地在光芒里被蚕食殆尽,而一目的身体却越长越大,还在不断膨胀中。 转瞬间一目的四只手都落到了地上,霎时,那道影子变成了一身白衣,皮肉从底下飞快地长出来,像蘑菇的孢子慢慢蓄满,从头到脚似被月光柔和地包裹住。 那张脸上带着纯白的面具,身形顿时暴涨了许多,在月色下也看不清楚眉眼。 众人待要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目怪物变成了一身白衣的面具人。 余下的人身体都呈现异样紧张的神态。 却见方才那白衣身体诡异至极,如同穿梭在黑暗里,瞬时就流出了黑暗。 而方才的老祭司嘴唇蠕动,眼里含泪,明明被影子已经被撕裂了,最后的灯也消散不见,还冲着那道背影叫了声:祭司大人。 林兆:小心! 谁也没有想到老祭司即使都强弩之末了,还要冲他们放暗箭,无数利箭朝他们身上飞来,箭上啐毒,瘸子的腿脚不便,即使和瞎子配合躲过这些攻击,即使那样,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中了箭。 等他们去看伤势时,关耳抱着一只手臂倒在地上,而肩膀上赫然红紫了一片,空气寂静得可怕。 关耳倒吸了口凉气,细细呢喃着相关:眼睛,一只。 弓长抽气:是了。 此时此刻,再不明白都难。 几个人脸上皆是神情凝重,显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点。 弓长低声:昔日淮南子记三十六国,其中有一国记有一目人,在那书中如此写,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 第310页 关耳低声:我们如今,怕碰到的正是这个,方才的一目怪物恰恰就是传说中的一目民。 林兆不明白:一目民,又怎么了? 陈静瑄说:我来时,看过那个时期的资料,大荒之时,多国纷乱,唯独被抹去名姓的昭,曾有祭司,自一目国而来,我不太确定,但这一目人确实可可疑,方才老祭司说他不是真的前祭司,那么。陈静瑄话音一顿。 还有那副面具。关耳说,在北欧那么有这么记载,一目人脸带面具,这种巫术打扮,无论是史前,还是北荒,基本都能确认下来。 绝望尽头,关耳连声音都稳了:我们把他放了出来,会发生什么? 一时寂静。 关耳那半截话没有说话,忽的眼珠一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弓长慌张叫了声瞎子,去扶好友。 陈静瑄:那箭上淬了毒,他中了箭,不过倒也不必真的担心,陈静瑄垂眸:不过惊悚不让人真的死亡,它让人每一次死亡之前都体验到真实濒死时的那一刻,不知该说他仁慈还是该说它残忍。 林兆缓缓替关耳合上了眼睛。 弓长沉默了许久,对陈静瑄道:借您的剑一用。 陈静瑄探出剑。 弓长毫不迟疑地,身体前倾,只听得一声利剑入腹的声音,一道鲜血迸了出来。 陈静瑄眼眸微凝:你们。 但可能想到自己的队友,便哑然闭了嘴。 弓长摇摇晃晃,拖着濒死的身体,慢慢走到老伙计的身边,喘着粗气倒了下来。瞎子,等我一块走。 一时地上只剩下两具死尸和两个活人。 林兆显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场景,人都楞了。 天空飘下一朵落花来。 在百丈高的纯金里,落下一道稍瞬即逝的黑色掠影。 陈静瑄:齐婴? 齐婴甚至很有礼貌地点了下头:请问刚刚那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第165章 笼内寂静, 李斯安百无聊赖地摸着掌心里的虎符,这块虎符很奇怪,不像其他虎符那样采取铜制, 而是通身白玉, 金丝缠枝,背面雕刻铭文。 若不是李斯安提前知道了它是虎符, 恐怕也会将它当作什么金镶玉。 真正令他困惑的不是这个, 第二轮时齐婴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就是直奔他手里的虎符来的, 但是齐婴所做的,最后仅仅只是将他关在了笼子里, 但留下了虎符。 这让李斯安愈发弄不懂了,如果齐婴要再拿走这半块玉, 他也毫无反抗之力的。 可能是觉得再待下去实在糟糕, 他仰起头来观察四周, 金丝笼实在太高,又密不透风。 他忽的眸色一凝,望着金丝笼最顶上,由于视力极好一眼就望见了一个圆形的小口。 他在虚空中比划了下, 这对于目前而言确实小了点, 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只要他先变成液体,再变成固体, 就能通过小孔钻出笼子。 想通这一点后,李斯安直起身体, 手尝试性地摸了摸坚硬的栏杆, 谁知就那么一刹那, 浑身顿时变轻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身体还紧紧扒在栏杆上,脑袋慢慢往下低,却看不见他的手了,只有一对狐爪! 李斯安在被人使用技能后还没发生过兽化的状态,这么一吓,顿时在半空扑棱起来,身上雪白狐毛扑棱得掉了几根。 但随即他又想起他自己本身好像就是只狐狸,如此一想,心态都放松了。 他的身体紧挨着栏杆慢慢往上挪,速度居然也不慢。 爬到半空里时,脑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喂」,惊得李斯安趔趄一下,四爪打滑,竟直直从半空里摔了下去。 对方显然也很吃惊,但也不想看他活活摔死,冲半空叫道:季绥!! 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九条尾巴在半空中膨成了一个降落伞,支撑着狐狸晃晃悠悠往下飘下去。 最后四爪稳稳落到毛毯上。 晏楚低下头,和地上那一团矮得连鞋子都够不到的团子对上了眼。 晏楚:李斯安: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 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是谁把你关进鸟笼里的?那人冷笑了声。 李斯安抬起头来,金色栏杆后,映出一张略显英俊发沉的脸来。 痨病鬼的两大黑眼圈似乎随着离开陵墓的时间增长而渐渐变淡了,但眼窝依旧是很深,面相沉郁,从无论从哪种角度说,李斯安都不认识眼前这张脸。 尤其是当那玩意蹲下来扯他狐脑袋上的白毛时。 李斯安龇牙咧嘴叫个不停。 那少年却恶劣地牵住他白毛,把他狐首翻起来,去揉他狐脸,语气尖刻:又变成了这这副样子,你不是最讨厌自己这样的?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李斯安挣扎,再动时身体顺应本能恢复了人形,变回了白发银瞳时的模样,晏楚的手还贴着他的头发一角没来得及收回,指尖蜷着他发梢往外扯。 那头过长白发恰好落入晏楚眼中。 一时晏楚的语气一顿,手也松开了:你的头发 李斯安不解地望着晏楚。 但很快,对方就冷静下去,语气平静道:我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311页 李斯安很不理解:你又是谁? 晏楚一下子又笑了:又来?跟我玩这套没意思,季绥。 那年你被困在九重台,又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我就不该因为一时心软在父皇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替你求情,你这样可恶的妖! 李斯安站起来,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明白,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说,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 他扭头厌烦地往别的方向走,谁知对方却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一口一个嘲讽:这就受不了了?自己做的事还不敢认吗,我们昭国的社稷,全是你们母子两个亡的,季绥,你再不想承认,你和你娘骨子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活该遗臭万年 那些话还没有说完,李斯安猛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晏楚。 白色发梢尾尖颤了下,耳朵也跟着嘭一下抖了抖。 他分明比晏楚还要矮大半个头,但雪白的睫毛虚掩着,气势却一点都不弱,像是真的生气了,冷若冰霜地对视,眼尾泛出一圈愠怒的薄红。 我不叫什么季绥。他冷冰冰说,我叫九尾。 这是系统告诉他的。 晏楚原先骂他骂得狠了,没想他的反驳来得突然,居然没能顶住注视,鞋子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斯安说完那句又要走。 晏楚彼时也反应过来了,追在后头,讥讽道:它还给我安了个身份名叫骷髅,难道我就是骷髅喽?那女人叫你绥绥,你就是季绥,想姓姬,你配吗? 就算天下人都承认了你,我也永远也不会承认你。 李斯安见人又开始嘲讽了,又转过身,晏楚急着道:季绥,站住,我不说你了,这才来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我是不会跟你说话的。李斯安说:除非你把这道题解出来。 晏楚:? 李斯安就真的给了他一道题。 已知出口与地面相距125千米,狐从地面以4550km/h的速度向上匀速爬向出口,求狐爬到出口最短花费的时间t(h)与攀爬速度v(km/h)的函数关系; 晏楚:你有病吧?! 李斯安一脸冷漠:那就没得谈了。 晏楚当然不会解数学题。 反而是晏楚整个人都快贴在了栏杆上,声音无孔不入地从背后钻到李斯安耳朵里。 我是偷偷进入这里的,从那姓陈的跟我要走我那块玉时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一块充重量用的破玉,好像被他们当成了什么宝贝。 少年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想我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那些忽然消失的将士和城池并不是偶然。 李斯安没有转过头。 在他身后,晏楚的手指紧紧压着栏杆,手指上的关节咔咔作响,眼睛里烧着怒红的,像冷冽烧红的铁,只在那里浑浊而绝望地燃烧。 国破那日,我大昭忽临空消失的整个城池并不是偶然,而是被卞时珺那个贼人 那话说到后来,那声音渐渐轻了,像说不下去。 晏楚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质地的栏杆,努力让呼吸平稳:大军攻入那日,卞时珺动用邪术,使我昭国百万男儿化为阴兵,连同殿宇庙堂深埋地底。 我一直被困在皇陵里,但冥冥中却能感到有股力量在地底下涌动,始终庇护着我们。 李斯安的眸子偏过了些。 晏楚敛下目,低低地抽气,眼睛痴望着地下光洒下的影子,像是陷入长久的绝望:我一直在等你。 说到后来,仿佛绝望了那般,高大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蹲了下去,那么高大的身躯,蹲在地上,肩膀还在抽搐。 像是在哭泣。 李斯安慢慢走过去,他莫名觉得那像条很可怜的流浪狗,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方才对他一口一个嘲讽的少年背对着他捂着脸好似在哭。 就在他蹲下的刹那,晏楚忽然转过身来,手一下子探出。 李斯安猝不及防,手腕却被晏楚隔着笼子紧紧抓住了。 对方抬起脸,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晏楚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地面,抓着他的手腕,双目通红地重复:你明明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哥哥。 李斯安想挣扎,晏楚却不肯放,宽阔的脊背一直一直佝偻下去。 他真的在哭。 那攥得发抖的手指塞进口里,身体无声地抽搐,晏楚的眼睛上全是水,李斯安感到被握住肌肤叠着的那层手掌出了淡淡的汗。 晏楚一句句逼问。 你不是嫉妒父皇对我的爱吗?你觉得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可是姬安,那是昭国啊,那是我们的大昭啊。 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忘掉所有的一切呢。 李斯安一动不动,任凭手腕被人捉得发紧,眼泪仿佛落到他的手腕上,他偏过眸,却只能看到一层冷光下闪耀的金属,以及金属外一层表皮。 晏楚的额头死死抵着栏杆,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浮肿,黑发不清晰地垂落,发梢泛出淡紫色的光晕。 一动不动地,如同丧家犬那般,看着前方,眼睛上水光都干了。 第312页 过了许久,晏楚低声说。 我是来换你的,执掌底下千万阴魂的,只有昭国的君主,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那半枚虎符一块在卞时珺手里,一块一直在你手里。 李斯安:我你说另一半的虎符在我这? 晏楚以为他在装傻,只冷笑不语,扭转过头去。 李斯安想问个明白,对方却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伸手一探,原本金制的栏杆开了一道小门。 这个金丝笼必须有有人锁在里面才能打开门,李斯安吃了一惊,扭过头看看晏楚。 晏楚:你滚吧。 李斯安:那你怎么办? 你的姘头造的笼,他不至于把我困死在这里。晏楚说,你看见卞时珺时,就亲手杀了他,那晚毒酒本该是送他西去的,他早该死了。 那牢笼开了一瞬,李斯安再动时,几步跨出了金丝笼。 晏楚在他背后声音遥遥地传来:生下了你,让他和他的宠妃身上留下永恒的污点,他厌你憎你,一辈子不愿再见你一面,可他最后还是将整个昭国的命运寄托在你身上。 李斯安脚步一顿,却仿佛明白晏楚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他明明忘了个干净,心脏却兀的剧烈地抽痛起来。 姬安,父皇没那么恨你,他死前一直挂念着你。他驾崩前一直在说,他有个儿子,住在九重台里,不是妖怪,是他的儿子。 像是说不下去了,晏楚偏过脸,手指紧抓着栏杆一角,能听到嗓子里的嘶声。 不要恨他,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李斯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像是在费力而艰难地摆脱什么永远尾随的阴影。 身后传出执拗而阴冷的声音:你不配。 有光从高处打下。 晏楚手背抵着脸侧,眼睛只望着前面,动也不动。 第166章 黑暗变成一道极窄的线, 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这一路像看不见尽头。 有月光从尽头涌出,像他头顶悬着的太阳, 在没有星星的夜里, 散发出黯淡的光亮。 他愈发想捉住什么,但是光源投下, 无形的虚网也晦暗不清, 四面八方都透不过气来, 逼得他只得朝前。 天空中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雨点细密地落到他身上。 破庙的阴影显露出来。 他回到了原先第一次来过的树林里,也是他第一次被骷髅怪追赶的地方, 如果他还记得的话。 李斯安手里握着虎符,攥得发紧, 他不明白晏楚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虎符的另一半在他身上?可他哪里有。 片刻他觉得那只是对方的玩笑话, 但是宁愿将他换出来也要他去找回虎符另一半,什么国不国家不家的,又是卞时珺又是什么父,可他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 又一滴雨水摔在他的手背上。 李斯安脚步慢下来, 雨声噼里啪啦砸向地面, 摔砸到地上, 浑亮刺眼的月光如同太阳般散发出光辉。 雨点越下越大,变成了雪, 如飞絮漂浮在天空里,茫白漫漫。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支诡异的队伍。 四野皆寂, 鼓声敲响, 像出殡时的丧钟。 那只队伍渡在雨中, 从他眼前游荡下去,这一支队伍里的每个人皆身穿缟素,雪白衣袍,脸上带着没有五官的白面具。 天空上的伞在旋转,乌压压的槐树像张牙舞爪的鬼影,陡然积压着中间的人。 迎亲的队伍也停下来,一张张无脸人脑袋转向他的方向。 李斯安猛然屏住了呼吸。 他被那诡异一幕吓得手脚冰凉,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但谁知就在转头的刹那,在他后背,站着一个同样的白衣面具。 李斯安的脸霎时白了,后背猛然靠上树干,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才不至于惨叫出声。 就在樱花树旁,站着一团白影,戴着白色面具,看不到脸,樱花掉到白色的衣角上,一朵朵开绽。 鬼影般的身体高而瘦。 你要往哪里去?男人忽然开口。 那道声音是嘶哑的,像被火燎烧过一样,李斯安只能看到男人白面具下黑黑的眼珠,也看不清神情。 李斯安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戴着白面具的人见他不应,重复方才的话:你要往哪里去? 李斯安摇头,眼睛倒映出天空星星的形状,就缀在月亮边。 面具底下,那张脸好似抽动了下,白衣便说:那就走向你想去的地方吧。 今天是狐狸嫁女。 也是狐狸娶亲。 李斯安的眸子抬了起来。 那白衣却笑了。 月光照到身上的那一刻,被月光照在身上的狐狸,会有一瞬间自以为拥有了月亮,多好笑。 树底下的人这么跟他讲,他们都笑了起来,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还有地上的五颜六色的蘑菇们。 李斯安脸上面无表情,在他们的笑声里说:这很好笑吗? 男人才止了笑,慢条斯理道:我们的有了迎亲的队伍,什么都有了,只缺少一位狐狸新娘。 李斯安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在座哪有什么狐狸,倒嘶了声,吓得瞬间起跳。 第313页 谁知方才在他背后的一堆那些迎亲的队伍速度更快,一瞬间就拥了过来。 众多双手按住了他挣扎的手,将他强制性塞进了那顶雪白的花轿里,甚至在他头顶上象征性地盖了块白布。 李斯安的身体像是被下了层禁锢,动弹不得,当即提声: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人! 方才的男人表示理解,将一件东西推进了他怀里。 轿门就合上了。 阴冷的槐树林里,传出的幽幽的歌声,歌声幽怨,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也许是狐嫁女的词。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妖怪们的所作所为,但抬着花轿穿丧服是什么意思。 别人是红白相冲,它们敢情好,抬着花轿办丧事,真是大开眼了。 李斯安的手指往下滑,摸到了刚刚那个伫立在樱树下的男人递给他的东西。 一张狐狸面具。 上面画着姽婳花纹,狐狸面被勾画在半脸面具上,眼梢的位置悬挂下泠泠的金珠,红白点缀,整个面具透露出妖邪灵异之相。 在乱雨和风雪声里,外边的声音嘈杂不堪,陡然响起一阵如同火焰灼烧似的声音,噼里啪啦。 李斯安原本晕乎乎地靠在轿边,撑着个脑袋,准备摆烂等死。 陡然间,一双手轻轻掀开了那层雪白花轿的一角帘布。 李斯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鼓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直到手腕被牵住。 隔着层白布,那人的手只敢远远地碰他。那一刹那,所有的光影都仿佛逆流飞走远去。 对方甚至不敢握住他的手,隔着衣袖端起他的腕。 那双手骨节略粗大,修长有力,比他黑了一截,将他的手腕衬得纤细仿佛一捏就要碎。 李斯安伸手去摘头顶的白布。 顷刻间他眼前一温,原本刚摘下的白布,又被缠上了他的眼睛,他眼前就什么也看不清。 高挺鼻梁上,白色蒙住了一切视线,那颗淡红的唇珠不安地抿了抿。 狐狸的嗅觉听觉直觉一向灵敏,也能警觉得时时分辨出风吹草动,但他没有察觉到杀意,只是诧异地仰头。 他察觉到那个人就站在对面,只是一言不发牵着他往前走。 为什么要在我眼睛前罩上一块布。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沉默着牵着他往前。 李斯安:你能不能理一下我,不要让我一直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奇怪的。 也没有回应,李斯安只得没话找话。 前面的脚步略微顿了下,倒是开口了,但是压着喉结用粗沉声音说:有令人害怕的怪物,会吓到你。 你在害怕。 是别的可怕的怪物。 李斯安:你怕我看见你。 对方又沉默下去了,只引着他往前面方向去:我不怕你。 前面的脚步停了下来,李斯安也跟着不安地停下。 那个声音淡淡道:往前走,别回头。 走了会怎么样? 出口。 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中去。 温凉的手掌毫无留恋地松开了他的手腕,李斯安分明感到腕间的衣角被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我的生活。李斯安的声音慢下来。 你的生活,有很好的的家人、朋友,你会想起本该属于你的生命,一切都好好的,你会像以前一样笑。 李斯安听得懵懵懂懂,那只手却完全放开了。 我送你到这里吧。 李斯安: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不能陪你再走下去了,后面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对方没有动,再看时李斯安就怔怔站在那儿。 泪水顺着白布流过了脸颊,像呆了一样,在那里无声地掉泪。 手指轻轻贴上了他的脸侧,揩掉了几滴泪。 不要哭。 你乖乖的,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李斯安没有动,面色苍白地问:是你吗? 对面陷入恒久的沉默,隔着层白布,那人闭了下眼眸:你认错人了。 牵着的手完全放开,李斯安的手指被他的手从衣角无情地拨开,慢慢往下滑。 那双平静的黑眸里倒映出一个雪白背影。 如一只挣脱鸟笼的的雀儿,慢慢朝着高处飞去。 李斯安冥冥中感觉他们之间仿佛连着一根线,他不想往前了,那条关系的线却正在慢慢被强行剪短。 雨点落悬着从半空里跌落。 滴滴答答。 河水里的蠃鱼在水流中嬉戏,翅膀滑过湛蓝色的海水,如浮光掠影般,嬉戏浮动。 望着地面上茕茕走着的龙角青年。 四野的山海如倾倒。 蠃鱼的怪叫声从河水里一直传到上面。 送走心爱的人,也没有关系吗? 岸上的青年平静地往前走。 蠃鱼大笑,身躯慢慢滑过,一对翅膀在湖水中游曳,像是再也抑制不住,猖狂大笑起来。 你的狂妄都去哪了。 第314页 我们的长宁君也会害怕吗? 你十五岁那年少年得志目空一世,二十五岁又说此生不信神佛,三十五岁却在佛堂前磕破了头,长宁君啊长宁君,我举世无双的长宁君啊。 蠃鱼就是那么一种生物。 那有翅的鱼灵巧飞到半空里,天空上浮云冉冉,蠃鱼的声音也越传越远。 你杀伐无道,暴虐成性,天定的好命格却成了这副堕落模样,但尚有转圜,也留有一线生机,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唯一的一线生机也将灰飞烟灭,唯一生处,回头是岸。 声音嘈嘈切切,一声声仿佛嘲讽一般,从高处落下。 齐婴:早就来不及了。 但他没有说话。 只有千万年的蠃鱼从高处落下的一声长叹。 回头吧。 那声音慢慢淡了,落入光雨里,也无人问津。 鲜色的水面顷刻变得波澜不惊,横有一抹淡红的阴影,水光晕染开,倒映出池塘上尖尖的荷叶角,仿佛一场狐狸嫁女。 第167章 要和以前一样吗?清除程序。 顶上天空黑云压顶, 雾翻云涌,阴气涟成一条黑色的线,从大山的那头渗透, 蔓延到了高处。 月亮动了一刹。 男人走在光雨里, 脸上面无表情,垂落的手下凝成一把实体长古刀, 刀身泛出金色, 寒光冷冽。 鳞片的再生能力再好, 一直长此往复, 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方才说话的声音又一次一本正经地说。 那两只龙角上遍布伤痕,而额角细微的鳞早就脱落剥离, 甚至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隐藏在黑发下。 齐婴:嗯。 连语气都是波澜不惊的,搞不懂的人还以为是去赴一场会议。 那高处的黑云翻滚, 坠下尖角来, 冒出了个略带悲惨的声音, 滚着一团云慢慢摸过来。 真是苦了我貔貅了。 他们找了你好久,这通缉令再不处理麻烦可大了,现在这是第三批来捉的了,审判庭也来了两次, 现在还没走, 考虑清楚啊, 我可保不住啦。 嗯。 行行行,你们开心就好。 长刀抵到地上的刹那。 一道红色的暗芒流过半空。 整颗赤红如血的月亮, 圆盘似的挂在天际,在晦暗深黑的天陲一角, 慢慢出现一道如狗般的缺口。 天狗食月。 这场雨下了很久。 李斯安像走进了一片大雾里, 雾气朦胧看不清方向, 一个声音蛊惑般从迷雾里探出来:第二个路口向右转,然后一直走,直到天亮。 他身上像是被下了一层诅咒,冥冥中听从着指令往前,但那一步脚步又迟疑停下了,仿佛跟着走下去,就会错过什么。 继续走。那个声音蛊惑地说,再往前面,就可以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了。 有微小的石子跌进池塘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樱花的花瓣飘落到他手背上。 他的触觉很敏感,低下戴着白布的眼睛,眼睛前被黑暗遮挡了视野,却能嗅到很淡的桃花的清香。 孩子。他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原本朝前的轨迹换了个方向,脚步转向声音那头。 快到这儿来。那个苍老的声音还在说。 李斯安转过身,朝着老人的方向走,水声和船桨停靠的声音响起来。 前面一道渡河拦在不远处,李斯安的手摸到船的衣角,他想摘掉眼睛上的白布看看,但想起那个人的话,又犹豫地放下了手。 在他身后传出一个苍老的声线,老人轻声:过来罢,我送你去船的那端。 李斯安这才注意到后面是有人的,他侧了下眸,但看不见人。 去哪? 游戏出口。 可是刚刚有个声音让我一直往前走,它说那才是真的游戏出口。 天地一脉雪白,唯有湖上一叶扁舟,像墨笔寥寥勾画的两道。 老人头戴斗笠,蓑衣披在箭肩上,从天上落下的太阳雨微凉地追在手背上,轻轻发出一声喟叹:那是家的出口,但不是心的出口。 老人说:那你有你的家,往前走总是对的,人没必要一直怀念过去的东西,过了容易沉湎,而忘记了自己。 李斯安:沉湎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呢。老人微笑,我只是一个摆渡人。 李斯安道:有道理,我也不用想那么多,毕竟我只是一个瞎子。 他眼前看不见,就顺应地扮演起瞎子的身份。 老人手里还摇着帆,听着就笑了。 李斯安坐在小舟上,手指伸到水里,水轻轻荡过他指心,冰凉却不刺骨,他手指绕着湖水打转,忽然问:如果一直朝前走,会到哪里去?你说你的路是真的,那第二个路口的前方就是假的喽。 老人:永无乡。 永无乡?李斯安说,好熟悉,那好像那不是童话吗? 老人轻声:因为那时的惊悚也是个孩子,他的妈妈给他念彼得潘的童话,告诉他那个地方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第315页 惊悚?李斯安诧异,那是谁? 那是个好孩子。老人摩挲着船桨,欢迎来到惊悚轮回,游戏是轮回,世界万物皆是轮回,惊悚只是陷在轮回里的一个孩子,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坏。 那是个爱哭鬼,后来他不爱哭了,他爱看所有人哭。老人说着说着,大笑起来,所有人怕他畏他,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但这就是世俗啊。 李斯安:那你叫什么? 老人:在问别人名字前,你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斯安脑子如电光火石一般,像活生生被什么遏制住了,他困惑地低下头来,茫然而失焦的瞳孔在黑暗中,一片空寂,我叫 他想不起来。 老人也不逼他了,只是轻轻道:我叫瑾。瑾,是美玉无瑕的意思。 李斯安说:我叫九尾。 九尾,是你的真名吗? 李斯安低下头,脸却一下子红了,鼻息也发钝,发烫的脸颊压在手背上,摇了摇头。 如果不清楚的话,可以不用讲。 他忽然问:我可以叫你爷爷吗? 那老人仿佛也是错愕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 李斯安沉默下去,对方也沉默,仿佛怎么也不会同意这个主意。 过了许久,老人又问他:你为什么要在眼睛上带着一块白布? 李斯安:因为刚刚有个人跟说我前面会出现很恐怖的怪物,戴上就不会害怕了。 老人笑: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李斯安: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回头。老人低低吁叹,何为前程,何为归途,何来风霜,何所过往。 那你想回头吗?老人问。 李斯安手扶着脸颊,有些失神地听水波的声音。 倘若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前面,一条走向深渊,人们肯定都会选择那最轻易的一条。老人笑,你会选哪条。 那苍老的声音在李斯安沉默中不断响起。 真实的和虚假,有那么重要吗?快乐难道不人们一直所期望的,只要快乐,不就够了吗。 为什么要执着于眼前的幻觉呢,为什么要害怕失去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呢,为什么要一直地执着于一切本该放下的执念呢。 像那个人教你的,你往前,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尽头处有你想要的一切。 知道有那么重要吗? 李斯安原本是斜倚着船头,慢慢坐直了身体,陡然提声道:可是我不要那种快乐! 那老叟放下手中的船桨,终于是笑了,拿船巾轻轻擦汗,眼眸悠长地从远处的山水落回到船上唯一的狐狸身上。 可我不想要那些。李斯安的手指拉在白布的一端,手指尖洇出些艳色来,他鼻息很重,如赌气般提声,我刚刚当了两个小时零四分八秒的瞎子,我已经受够了,这瞎子,谁想当谁当! 老人佝偻着身体慢慢走向他。 所有声音仿佛都逆流过去。 真的吗? 李斯安点了点头。 老人苍老的手放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抹,仿佛有一道气流拂过李斯安脑袋。 他猛地抬头,呼吸也顿了一秒,只有一道电流声刹那响过他脑海。 【系统播报】 玩家九尾解除三方技能「致命甜心」限制; 记忆回复0.3; 冷却时间3s; 记忆传输中 滴龙族印记限制解除,扫描宣告无效; 紧接着,那些播报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系统仿佛冒烟了一般,发出短促的电流声,像在极力对抗和攻击程序的某些特异技能。 解除限制中,解除 他再一动,脑子却剧烈地疼了起来,被各种记忆刺激。 桃花树下的那个人、还有樱树下、迷障中那双手。 他很难在让自己一直想起这些瞬间,只觉得脑袋昏沉,连眸也抬不起来了。 他憋着眼泪,几乎是强忍着心跳。 泪水却不自觉地,眼泪大滴从鼻梁上往下滑。 像决堤的洪水。 震耳欲聋。 他得使劲支撑着自己才不倒下去。 那一刻,仿佛真的失明了一样,一动不动,银色瞳孔呆呆望着半空,也怔住了。 摆渡的斗笠老人低叹,往他手里赛了一个东西,将长命锁塞进他的手掌心,并拢上了他的十指。 掌心里摸到一个长命锁。 他后知后觉低下头止住眼泪,抚摸那熟悉的形状和触感。 那一刻,在他耳畔响起沙哑而苍老的熟悉声线,老人温和道:长命锁,别再丢了。 他从小带到大的长命锁,只在家里放过。 那个摆渡的船人只有一种可能。 李斯安猛然拉开了眼睛上的白布:爷爷。 原本在他眼前的老人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扁舟,和落到地上的船帆,船已经靠岸了,并没有驶出那里,而是又回到了原地。 第316页 李斯安喃喃:爷爷,是你吗? 方才的老人早已无影无踪,弃船而去。 金丝笼里,坐着一个呈莲花坐的黑衣少年。 在冰凉的黑暗里,适时响起了并不和谐的脚步声。 晏楚闭目养神的眼睛睁开了一丝。 眼前就倒映出李斯安蹲下来的、一张纳闷的小脸。 季绥?! 第168章 李斯安:唔是我, 你在干嘛,最近过得怎么样,小老弟。 晏楚一看到他就怒火三丈: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你去找虎符了? 当然是想起来的时候, 再重新讨论权力分配问题啦。 李斯安看对方没有叙旧的意思, 只好作罢,瞧瞧四周环境:你住的还挺好。 只见金丝笼中, 雪白的长毯毛绒绒铺满了, 骨瓷的案上, 还摆着滴着露水的绿葡萄。 晏楚:还得谢谢你姘头。 李斯安拨了拨泛红的狐耳, 轻咳道: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晏楚看到他陡然红了一圈的耳垂,冷笑着挪开眼去。 李斯安眼瞧着葡萄, 在一阵寂静里,忽然开口:你不吃的话, 能把葡萄拿过来给我吗? 那串葡萄被晏楚一把砸到李斯安身上, 李斯安伸手接了个满怀, 鼻尖也跟着俯下去嗅了嗅。 对方语气很坏地说:什么事,快说。 李斯安抱着葡萄,干脆和晏楚面对面,盘腿坐入黑暗里:也没什么, 我就是来找你问虎符相关的, 本来差点就能离开这了, 但魂被人捉回来了,就想来问问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晏楚的眉头抬了一下: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你一个字都没听? 听到了,我就是来确认一下。李斯安含着颗葡萄, 嘴里口齿不清, 慢吞吞地说:唔, 玩的还挺精,大家都活着的时候,悄悄遁走,等所有都死光了,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占山为王,我爹这老小子想的挺明白啊,知道活着打不过人家,干脆摆烂,等过个千百年呵呵。 晏楚眼睛都红了,怒火三丈:不许你侮辱! 要不是中间拦着个笼子,晏楚几乎要朝他扑过去了。 李斯安的身体灵活后仰,衣袂轻飘飘的一丝也没让人挨到,晏楚只碰到他下巴处的空气,手就卡在栏杆边,就是够不到。 相反,手指上还被李斯安放了两颗冰凉的葡萄。 晏楚猛然一推,两颗绿葡萄掉到了地上,朝外滚去。 晏楚:你这只白眼狼!当年要是知道养了只狼崽,你出璋台时我就该任由他们把你弄死。 李斯安:生而为人,我很抱歉【1】。 他的摆烂技术吸取各国日月精华,学的是一等一的,晏楚瞪着他,但很快明白过来,已经恢复过来的李斯安就像个软棉花,软到打不进分毫。 晏楚:我们的事,晚点再提,你先去拿虎符,底下三千阴兵与旧昭城,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李斯安瞧着他。 晏楚道:鬼门开,阴气最盛的时刻,就是破两界的最好时机,祭祀仪式被中断,但槐树阵与天上北斗的阵法却始终在,只在红月那天,你用的你的血为誓,滴在一对虎符上。 李斯安:都亡了数千年,还有什么意义吗? 深困在皇陵里的日日夜夜,晏楚曾经都想过那些话,真正听到了的时候,却陡然大笑起来,眼神却冷厉,紧盯着李斯安。 少年的神情阴冷而扭曲,如昭殿火烧时,满目残骸里踏过的焦土。 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已经逃不了了。 祖宗基业落到某些图谋不轨的渣滓手里,你姬安可以不管,作壁上观,你有你的青丘,哪怕成王殿前,你都可以视而不见,但看着故土那么被作践,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回复的只有沉默。 可是你有想过你的阿奴吗?晏楚深吸一口气,轻轻说。 李斯安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睛才抬了下。 晏楚快意且报复般地说:国运不再,卞时珺罔顾人伦,泄天机,借国命,将昭国血脉钉入三尺,借助邪术续国命,现在她已经知道你的尸首又流入人世,你那条小跟班不会不管,我随时随地可以让人对你的尸体做些什么,你如果不干,她可是哪怕粉身碎骨都要救你的人,你猜她会怎么样。 李斯安猛然抬了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晏楚。 晏楚低低笑起来,肩膀微耸:你不会以为,我换你进来,就什么后路都没准备吧。 李斯安声音也嘶哑,手指紧抓着栏杆,呼吸急促起来:我的坟,是你 我以为是我挖的你?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晏楚笑了起来。 那笑太过于难听了,哪怕李斯安狐耳垂着,也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晏楚随即恍然大悟:你死得太早,连自己的尸骨被怎么样了都不知道,真可怜。 不是我。晏楚平静地说,你最好不要知道是谁干的。 李斯安:你不像不会碰的样子,你当时没挖,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我被埋在哪儿了吧。 第317页 一语成谶,但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好歹骨子里流的是一样的血液。晏楚并不承认那话,只是道,我不像你那么无情,不会害手足于死地。 李斯安:我没有害你,你被困在陵墓里也不是我干的,我在成地的五年前后,我根本没有见过你,而且。 他抬眸:你是这世上,唯一跟我同姓的,我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手。 还知道你姓姬。晏楚低声,恨恨说:我以为你给那个老东西当孙子当久了,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李斯安低头,能看到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红线,红线那端绑着一个金制的长命锁。 他的手指无声而缱绻地抚摸上那块长命锁。 爷爷给我打了一个长命锁,说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他跟我说妈妈也希望我,无论遇到了多么难过的事情,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晏楚:哈哈。 李斯安叹气。 见李斯安手还扒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晏楚催促道:你还在这干什么。 李斯安:那个,老祭司的一个虎符我拿到了,还有另一个虎符在哪呢? 晏楚:?? 晏楚:你给我回来。 李斯安朝他摊手,表示自己两手空空。 晏楚:虎符没在你手上? 他放在匣子里,和那封一起传位诏书一起,能接触过那匣子的只有他身边的太监魏阳和大将军宋柏。 李斯安淡淡道:怎么可能是我。 晏楚一字一句:魏阳跟我说,是大公子。 那天宋柏快马加鞭来的,除了一个空盒子,还有一杯毒酒。李斯安咧了咧嘴,狐眸满是讥讽几乎眯成了线,要我把酒给你吐出来吗? 想必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觉得晦气极了,他站了起来,连看也懒得看人。 晏楚在他背后说:等等。 李斯安停下步。 卞时珺天性狡诈难缠,善于利于人的弱点。晏楚看着他脑后长垂的白发,细软发丝根根垂落,你成了神明,而他成了那个最该被遗弃的妖,我不觉得那是偶然。 晏楚舌头顶了顶上颚:他有一千种阻拦你的方法,你最好能直接杀了他,如果杀不了他,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像千年前那次一样,脑袋被戳了三个洞,困死在棺材里。 李斯安头也未回,轻描淡写道:欠我的,我会亲手拿回来。 晏楚:你最好去查查他们,说起来好笑,当年的魏宋,如今居然也成了江南名门,另一块虎符的下落,肯定不会离得太远。 李斯安:好。 真残酷啊,这个世界,永远只是一部分人的世界,弱肉强食,却又是所有人的世界。 天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沉沉天幕上,一轮红月正在被天狗吞噬,槐树的婆娑树影连成线,地底下涌动着的黑气,无一不透露着糟糕的发生。 整个天空陷入红色,像被血水淹过,仿佛一场动荡的清除。 他无由地一阵烦躁,如今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根本就是无论可走,除非能暂时脱离这个世界,跑到嵩城去找魏宋两家的后人问到虎符的具体下落。 威逼利诱,总有办法的。 仿佛察觉了他的想法,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系统已连接】 按理是不可以的。那冷冰冰的机械声居然能听出奇怪的笑意,但是这次,却可以了呢。 李斯安额心陡然一跳。 【系统通知】 bug修复中; 72h内授予玩家九尾管理员权限,开启穿梭模式,为您暂时冻结时间若bug修复完成,玩家九尾将获得任务额外奖惩; 奖励性质:永久; 李斯安喃喃道:什么情况。 忽然变成管理员什么的也太玄幻了吧,虽然只是暂时的。 但如果他知道他要修复的bug是一种名为齐婴的生物后,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游戏登出口; 大厅里人群熙攘,无数新老玩家在游戏大厅中穿梭,李斯安根本来不及去欣赏,身体一凝成实体,就要走。 他手里还拎着阿奴捡给他的一条漆黑的鞭子,才刚一抬眸,就和对面刚登出的另一道视线对上了。 李斯安原本的动作顿住了。 对方显然也很楞,随即就朝他走过来。 李斯安还想假装不认识要走,脚才刚迈出一步,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双手。 他脑后传出一个更为匪夷所思的声音:安安?你怎么在这。 李斯安慢慢转过头,假装害怕地眯着睫毛往后退:你是谁呀? 齐婴看着他的反应,嘴角一松:游戏里的所有技能限制,出来后都是解除的。 所以在忘记时揪着人一口一个我肯定认识你,出来后就问你是谁呀,那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绯红蔓延上了脖子。 李斯安轻咳一声:是吗? 两人皆是沉默,不谈动机,不谈目的。 在沉默中,齐婴率先问:你去哪? 第318页 当然回校,我可是读书人。李斯安觑他,你要去哪呢? 我去竞赛。 那就不同路了。 他亲弟还关在牢里受苦呢,晚点去指不定多出多少写着他名字的诅咒娃娃扎满银针。 李斯安:我急着去学习,晚点联系拜。 他上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同时把两个名字发给了宋呈,宋呈速度很快,几秒就将定位发过来了。 李斯安一路直扑飞机场,到机场时宋呈已经将一切打点好了。 他脸上戴着墨镜,iPad里放着发过来的资料。 忽然脑后响起窸窣声。 李斯安脸上的墨镜抬了一下,倒映出一个熟悉人影,手顿在了原地。 早。 第169章 这次通往嵩城的航班并不多, 李斯安加急,买的是最近的一趟,按照概率来说, 如果人和他一样是前往同个目的地, 那这事就不诡异了。 在那一瞬间,无数念头流过脑海, 李斯安脑内飞速转动, 在他还在纳闷齐婴为什么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飞机里时。 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霎时后悔。 早什么早, 月亮都快出来了。 何况墨镜在脸上, 齐婴也未必能认出是他,想清楚这点后, 他瞬间闭麦,并打开面板, 意念动的瞬间, 面板里的一朵樱花飘到他掌心里。 他捧着手里那朵樱花, 情真意切地低下头,对花说:早。 齐婴下意识抬起的手顿在半空。 李斯安扶了扶罩住半张脸的大墨镜,脑袋一气呵成转向窗边,默默抱紧了怀里的黑书包。 齐婴还伫立在原位置没动。 李斯安不敢让人发现身份, 手掌捧着小樱花, 对它说:噢我的美人, 朕给你什么好你才愿意正眼看朕一眼,为何你心坚如磐石, 今后我要每天跟你说一句,早安美人。 齐婴:打扰一下, 同学,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李斯安手指尖上的樱花一个哆嗦, 飘落下来,他看向四周,此时去往嵩城的游客不多,但明显能被叫同学的,似乎就他一个。 李斯安手指抵着墨镜,书包挡着下半张脸,极快地往后撤,让出位置来。 原本他手上那朵小樱花在半空打了个滑,飞到了半空。 李斯安抱着书包,本来都大步往外溜了,眼前就伸出了一双手,他墨镜下的眼睛抬了下。 齐婴晃了晃掌心里的樱花:你忘了你的美人。 李斯安:谢,谢谢。 他脸色窘迫,一把抓住他的花,脚步已经很诚实地往后排去了。 齐婴:你的座位在这里。 李斯安:不用,我坐后排,后排挺好,有风,还凉快。 说着,他用手扇了扇脑袋:这天气怎么回事,额头全是汗呢。 这时机舱里响起了甜美的女声播报。 飞机遭遇不平稳气流,有颠簸,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系好安全带,请注意扶好 那声音刚落,完全没有思考的空间,李斯安身体被气流冲击得身体往前扑。 为什么反派死于话多定律成为永恒的经典。 李斯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上半身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他受惯性影响,下意识拿手去扶,手上扶住了硬邦邦的东西。 连人直接趴在了齐婴腿上。 脸上的墨镜啪嗒滑了下来,露出黑色漆浓的狐眸,纤长眼睫惊慌失措地快速翕动。 一刹那,他整张脸都爆红起来,连眼尾都红了。 吃惊到口不择言:啊,你。 齐婴也受到冲击,后背陡然抵上了后座,双手却陡然扶住了李斯安的肩膀。 李斯安这下是被握着肩抓了个正着,还被夹在两腿之间寸步难行。 连逃路都没有。 他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早早啊,美人。 齐婴给他拍掉膝盖上的灰,连人扶起来:没受伤吧。 李斯安抱着书包,捡起他灰不溜秋的墨镜,坐到了齐婴旁边,他起初脸色显得糟糕,但是瞬间算起来。 似乎,撒谎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想到这点,底气足了些,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18:56到达嵩城。地面温度是22℃,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We will be landing 李斯安脸还埋在手臂间,余光悄悄抬了几下又放下,在飞机的播报里,他放大胆子开口。 你去竞赛? 你回校?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斯安手背贴上额头,脸色红得像滴出血来,他连连轻咳了好几声,想化解这份尴尬。 齐婴:你先问吧。 李斯安急着解清自己的嫌疑,他眼珠转得飞快,快速道:其实,我去找我爷爷的舅舅的爸爸的哥哥的堂婶他二姨的妯娌亲弟弟,他要结婚了,忽然打来电话,让我去吃个席。 说完,完全松了口气。 李斯安:该你了,你不是在游戏里吗? 齐婴瞧着对说谎这件事并不擅长,模样似是卡住了。 第319页 李斯安:难道你也忽然接到通知,说要去吃席? 齐婴:嗯。 好家伙。 李斯安:你那是白事还是红事啊,我那边是红事。 齐婴:白事。 李斯安:节哀。 两个人在同一架飞机往同一个地点,一个送丧一个迎亲,显然已经超出常人所能认知的范围了,但这个答案明显让双方都非常满意,甚至还恢复了平日里的好关系。 李斯安:在你面前已经不是普通的我了。 齐婴偏了下头。 李斯安郑重道:而是尊敬、伟大的管理员九尾,作为整个游戏的GM,我将会清除游戏最大的bug,重组秩序,开天辟地。 (惊悚:笑到打滚。) bug侧眸:哦? 李斯安:我随时随地可以权限你哦。 bug手撑着下巴:好的。 李斯安莫名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抬了下下巴:当然,你可以来提前抱我大腿,我不但不会权限你,还会带你飞。 齐婴:那你会丢掉我吗? 李斯安:当然不会,要拉个勾吗? 他的小拇指都伸到了半空。 谁知齐婴忽然收回手,将自己手指咬破,李斯安鼻尖钻入一股香气,还未反应过来,连同他的手指也被握住了,随即,一阵细微的刺激神经的痛感传递过来。 李斯安低嘶了声,几要尖叫。 齐婴的动作更快,飞速地将染血的拇指抵上李斯安的拇指。 把手指头咬破了跟他拉勾,上面的血滴到了李斯安的渗血的指心上。 李斯安疼得嘶声,左手当即锤了过去:你拉个勾,你当歃血为盟啊。 齐婴被锤了肩也不动,紧抓着他的手,敲下一个章。 李斯安缩回自己被尖牙刺破的手指,他身体敏感又怕痛,当即扭过头不看人。 手指弥漫上一层颤栗,李斯安指头微抽了一下。 齐婴牵着他的手,轻轻吹气。 李斯安原先是很疼的,但那时又好过了一点,质疑道:你为什么忽然咬我。 齐婴将自己手上的伤口咬得更开些,递上前去。 扇个巴掌给颗糖?你当训狗啊。 齐婴锲而不舍地将朝前递,一直说:抱歉。 李斯安咽了口口水,任鼻尖那香甜的气息涌动,但还是克制地移开眼睛:不行,你别诱惑我,这可是公共场所。 齐婴扶起李斯安的脑袋,将手指上的血蹭到了李斯安嘴唇上,唇珠染上点点艳色的红。 李斯安眼眸略微涣散,那些抗拒都变得无用起来,鼻息笼罩的全是好闻浅淡的香气,他唐僧肉似的同伴友善地将自己送到嘴边。 李斯安舔了舔唇,那点小小的薄红透出来,轻软地吻淌到唇边的血迹。 齐婴陡然挪开视线,偏过的眼睛一直在看窗外。 过了一会,那耳边又响起李斯安慢慢恢复正常的声音:齐婴。 齐婴:怎么了? 李斯安手指压着额头,显得有些困恹恹的,像被刚刚那一顿血喝晕乎了,连语气都像拖着的。 就是你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问你的亲人,我能不能做你的某个亲人时,他说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些。 李斯安伸手,手指在半空里不知道比划什么:比如,我是说比如,我问我爷爷,你可以做我爷爷吗?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那是什么意思。先不要提我爷爷就是我爷爷这个前提。 他伸手按了按胸口: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 如果李怀瑾真的是我爷爷李工。 齐婴:你问出的时候,心里不是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李斯安心道,没错他就是个偏激且护短的妖怪。 李斯安低下眼来,慢慢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迷雾,全都被眼皮盖住了。 身边的动静变轻了。 齐婴原本看着前方,忽然却动了,轻轻将李斯安睡歪到一边的头,放在自己的一侧肩头上。 方才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齐婴的身体一僵,原本的手顿在原处。 耳边却又传出他梦里含糊的呓语:齐婴。 那个人困得眯眼,脑袋毫无防备地蹭动了下。 齐婴脖子红了一片,眼睛正视着前面,动也不动。 从落地到机场,其实也不慢,李斯安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被刷新过的大脑都要好很多。由于两人都是去吃席的,而且也在一个嵩城,碰到也不奇怪。 李斯安也没忘了正事,早就打开导航去找路线,魏家的位置赶巧了,就在高铁站落地的一片区域,下飞机后直接打车过去。 齐婴:钱带够了吗? 李斯安:嗯,宋叔给了我张黑卡,不会露宿街头的,那我去吃席了,走了,你也快去你家那边吧。 他在半空朝齐婴挥了挥手,扭头上了打好的出租。 背对着他,齐婴也松了口气。 出租车一骑绝尘冲了出去,李斯安一分一秒算着时间,打算在最快速度抢到虎符,去救出他困在金疙瘩里的倒霉弟弟。 第320页 两辆同时超速的出租车就撞在了一起。 李斯安从没想到人生中的尴尬都撞在了同一天,他怒气冲冲地跳下来,脸色当场就一白。 另一辆被追尾的出租车上扶出一双手,映出底下俊朗淡漠的眉目,看到他,脸色也是一变。 顺,顺路吗? 好巧。 你吃的谁的席? 主人姓魏,你呢,你要办喜事的亲戚是哪家。 好像也是姓魏。 呃 第170章 李斯安的神情在一瞬间怔住了。 他看着齐婴。 齐婴眼里也是一动。 像是同时被那个魏字触动。 一种从未想过的设想涌入李斯安脑中, 一时,他浑身血液都像在逆流,呼吸急促地往后退, 脸上显出一种弱质的苍白。 比如, 为什么齐婴也会去找魏阳后人,齐婴为什么会知道魏阳的存在, 一个封尘了多年的记忆锚点, 就像他一直以为 身后的渡河垂柳摇曳, 寒鸦惊动水花, 他就像惊弓之鸟,鞋底陡然碰上了桥后的石。 撞击的猛然一震让他浑身都清醒过来, 低下头慌乱往外走。 李斯安垂下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尚未抽离的身体一个趔趄,被强制地按住了, 额边的黑发一根根染墨似的滴落着光晕。 这儿确实有江南水乡, 小桥流水的景致。 溪水潺潺, 渡河蜿蜒,在湖光水色里泛出淡淡的潮。 湖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风吹铃动。 一双强硬的手臂从后紧箍住李斯安的肩膀。 李斯安的头深低着, 听到呼吸一阵阵发涩的沉意, 他想出声, 声音却已然嘶哑了:你干什么。 齐婴将下巴抵在他肩上,温度滚烫地传递到面颊上。 那道视线落到水面上, 水上波澜不惊,而惊声跌宕。 李斯安的手机一直在响, 从手中摔了下去。 上面十几个未接电话印出屏幕, 智能手表的定位是和他舅母手机连在一起, 在屏幕里,一千公里的距离显然不能让人接受,这个定位很快就发到了他班主任的手机里。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陡然变得很沉。 在惊悚轮回里,游戏外的时间缓慢近乎停滞,但是一旦离开惊悚轮回,真正的轮回也就开始了,游戏外的时间没有一刻会等人。 包括李斯安翘了第二天的课这件事。 现在定位在哪? 一千公里之外。 行,他狂,翘课去撒野,他单科分数再高,看他语文怎么办。 韩仁一瞬间脸上由晴转阴,手里的花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办公室的老师就说:韩老师,别生气,齐婴不是也没来上课。 韩仁:齐婴给我发过消息了,说是去竞赛去了,至于李斯安,这能一样吗?他就是纯属去玩的,现在就剩下小半个月的时间了,马上就要高考,我原来以为他这段时间是收心了,没想到变本加厉! 现在你看看,跑出五个省连夜乘飞机跑了,哈哈。说到后来那话音里仿佛哽住了。 在办公室外路过的章钰就看到韩仁双手捂着脸,深低下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悲伤到哭出来。 别生气啊韩老师,李斯安最近这段时间语文成绩提高挺多的。一旁的语文老师说,可以说突飞猛进了,以前一张一百五的试卷只有二十分能考,现在都能翻倍了。 章钰连走带跑地一路飞奔到三班门口,手指扶着门框,喘不过气来:听,听我说,这回安狗玩完了。 好几双眼睛抬了起来。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章钰急急道,他飞了千公里连夜去了嵩城。 前桌诧异道:啊?他去嵩城做什么? 不知道,总之老韩很生气。 那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口传来韩仁沉沉的声音:哲克,章钰,你们两个,过来帮李斯安桌子搬到讲台边。 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联系李斯安的爷爷了。 老爷子每次笑呵呵来,笑呵呵走,要么来这班里就是看看谁欺负他孙子了,几个老师的苦口婆心听都听进去了,但下次还犯,照旧不改。 小的不靠谱,老也不靠谱。 韩仁眼睛巡视过班级,整个班级陷在紧张凝重的气氛里。 只有埋头写字唰唰的笔声,夜自习还没开始,但几乎没有人敢随意离开座位浪费一点时间。 一种无声的紧张感早就将每个人都逼得神经高度紧绷,所有经过高密度计算的时间分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他回来再问。今哲克说,这又是玩的一出什么,还有小半个月就高考,他倒好,跑了个无影无踪跑到嵩城去撒野,我要是老韩我也气,非拿棍子打死他。 章钰:信我,兄弟,我要是数学能考到他那个分,别说嵩城,就算跳到老师桌子上撒野,我都干得出来。 今哲克瞥了章钰一眼,手里还和人合力举着李斯安的课桌,语气却漫不经心:单科好没用,高考又不是只看单科,他理综再高,一门文,能给他拉到尘埃底下去。 第321页 大学能上不就好了。章钰说,他就算语文考个十几二十分,也没有关系,顶多上个一般性的学校。 旁边穿插出一个女声:所以韩老师在为他可惜。 今哲克偏过眼,语气诧异:班长? 两个人在搬李斯安的课桌,原本在一旁的申南雅,也过来主动抱起李斯安的大小行李。 搁在角落里的大箱子小箱子,零碎东西一件件叠了许多层。 申南雅:他东西多,我帮你们搬一点。 今哲克想问帮我们还是帮他,但这话问出来显然没什么意义、李斯安的东西是真的挺多,且不说两大叠堆成山的草稿纸,课外辅导书就有三大箱,写完的还有两箱,更过分的是桌下的书堆上还摆着个打印机,一根插线板直接从讲台接到了自己脚边,真把教室当自己家了。打印机上还没来得及拿下来的高数论文,上面画着的一些几何符号和密密麻麻的字符,明显是让人看不懂的范畴。 今哲克看到时,忍不住轻啧了声,章钰顶了顶今哲克的手肘:看见了不,所以说老韩的偏爱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今哲克:天天看他在玩,也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去学这些。 申南雅抬眼看了眼他们:都在学的,你们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学的。 但那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申南雅将李斯安的杂七杂八的文件夹麻利收拢在一起,放在纸箱里。 也就是那时候,她发觉了不对,手下的纸箱重量明显偏重,她抬了一下,看到了一个松垮挂在箱子上、像是太匆忙忘记锁上的钥匙。 钥匙随着她抱起响起的动作,摔了下去,申南雅俯身去捡,陡然间,一张轻飘飘的纸条从尚未来得及锁上的箱里飘到地上。 申南雅原本去捡纸条的手顿住了。 那纸上的字是锋芒毕露的一排漂亮字迹:愿携汉戟招书鬼,休令恨骨填蒿里。 一撇一捺明明潦草到快看不清,笔锋却是锋芒毕露,像颠张醉素的狂草,满纸尽是散漫张狂。 熟悉的、诗鬼的名句。 申南雅往下翻。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上面字字狷狂,教人看不真切。 申南雅的呼吸也开始有些不稳了,她攥紧手里的纸张,看到又一张上面写着「北国正清秋」。 这句诗原先最早是来自李煜的忆江南,而原句,应该是南国。 南国正清秋。 哪来的北国,除非是书写者是在写字时的笔误。但南和北的差距太大,再笔误也不能从南写成了北字。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这些字迹的主人不是抄写呢? 他不是对着书本抄写,而是在上课无聊时,将了然于胸的词句在纸上画画写写,甚至连默写都算不上,只是写着玩,所以字迹会潦草,甚至有出现错字。 申南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明知道翻别人东西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后续已经不可控了,压在纸箱子最底下的一张白纸被拾了起来。 裘锡圭、黄永玉几个名字落入眼里。 申南雅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抓在纸张边缘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发紧。 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清华简、吕叔湘著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助读、郑伯克段于鄢、庾信哀江南赋、义疏学衰亡史论、礼是郑学 那些过于杂的字眼,拥挤在一整张白纸上,有些用红笔圈着,有些打了勾,密密麻麻一片。 班长!今哲克在前面叫:你好了没,怎么还不把安狗的箱子搬过来。 申南雅呼吸一紧,猛然攥紧了手里那张纸,像是被叫住了魂。 抬脸时,那张脸上浮起一层血红,烫得说不出话来。 来了。他们的班长脸色微青地说。 她脚步有点僵地往前走,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像无数声音在打架。 他语文可是倒数第一哎,南雅,你教不进他的,齐婴跟他做了那么久的同桌,你看他个位数两位数的语文成绩。 真的是大字不识。 班长,这个烽火的烽怎么写?什么火字旁啊,火字怎么写,什么,火,火是什么。 班长,试卷借我抄一下,啊?作文不能抄啊,为什么啊,我又不会写,你教教我呗 素白的纸,墨迹潦草地晕染开。 全都在眼前铺散开来。 班长,班长! 班长,你怎么了? 茶杯应声而碎,方才还好好的一切大变。 班长?!药,她的药呢,快拿来! 那治心脏的药拿了过来。 十几道关切的目光同时望向中间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下子心肌梗塞了的申南雅。 几个人将申南雅扶到位置上,替她拍背顺气。 一旁的学委担忧道:南雅,你没事吧,怎么忽然就顺不上气了。 申南雅已经恢复过来了,很勉强地笑,但笑不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别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怎么好好搬个桌子忽然心梗了呢,班长。今哲克说,你刚刚不会是在他课桌里发现了什么吧? 第322页 申南雅蜷曲的手指缩了下,攥着手掌里的那团草稿纸,绞紧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171章 加醋, 加香菜。 我也一样。 桥下有卖过桥米线的小摊贩。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被盛上了桌子。 李斯安的手指抵着桌沿,指尖一下下拨着木头,一颗头垂着不动。 睫毛根部还是湿的。 他冰凉的手指就垂在桌子上, 贴着湿冷的木。 他不能接受那个认知。 比如, 齐婴记得一些本该忘掉的东西,比如, 在都不记得的情况下, 却好巧不巧, 为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 撞在了一起。 李斯安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全程是忍住不哭, 方才被箍住时口不择言提出的一个建议居然也成为了现实。 我肚子饿了。 要不先去吃东西吧。 天色确实已经近黄昏。 李斯安不敢抬眼睛看,视线虚浮。 昏色的月笼罩他们身后的枝桠, 落到齐婴的肩上。 李斯安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胆小鬼, 连呼吸也逐渐胆怯, 垂头丧气,像在惴惴不安地等待某种审判。 但他对面的少年只是问他,形容显得平静:你不吃吗? 李斯安拿起了筷子。 但他的情绪已经让他饱了,就在刚刚那场形容糟糕对峙里, 生存危机成为更为恐怖的事情威胁在眼前,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齐婴记得什么、记得多久的事, 以及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无论哪一个,都是送命题。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他吃不知味的晚餐, 眼睛想悄悄抬起来偷看。 结果四目就对上了。 场景反而更尴尬。 齐婴轻咳一声,低唇喝汤。 嘴唇上染了清粼粼的汁水, 显得晶亮。 李斯安原本杵在桌边, 满脑子复杂念想, 眼泪就在眼眶边打转,要掉不掉的。 但看着看着,情绪开始了一个从悲伤、抵触、空白到震惊的转变。 桌子上响起了碗和粗糙桌子的摩擦声。 齐婴抬头。 一碗汤面被推到了眼前,李斯安收回手指,又缩到了对面的桌后。 你把我的也吃了。 你不吃了吗? 我吃不下了。 齐婴接过李斯安那碗。 四周的烟火气很甚,人来人往,穿梭过他们四周。 其实齐婴的吃相很好看,唇线的棱角锋利,吞咽时喉结微滚,仿佛是真的饿了。 但李斯安是真的困惑,为什么齐婴的肚子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李斯安看得喉咙发麻,小声问他: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齐婴这次没有拒绝,是一个麻木咀嚼的动作。 手机一直在滴滴响。 李斯安原本放任它响,看了一眼。 是一条来自他舅母的消息:你怎么跑到嵩城去了? 李斯安将右手手腕上的智能表摘下来,那是个定位器,连着另一端的手机。因为别人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导致手机也不停地响,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头。 这块表跟我舅妈手机连着的。他有点头疼地想,糟了,她恐怕已经知道我来嵩城了,书不念学不上,跑到一千公里里外,怎么个说法。 第三碗很快也见了底,李斯安目光已经从震惊到呆滞了,齐婴曾经料想过李斯安的这种表情,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没能控制住。 李斯安的下巴搁上了桌子,呆呆问:你肚子不会胀吗?是很饿吗? 齐婴:是啊。 李斯安眼泪没完全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棘手事,又被齐婴忽然变大的食量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反应回来。 李斯安尽量让自己情绪自然,明明脑海里有太多词,但最后只憋出了一声:齐婴。 一开口,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一时空气寂静得只能听到二人淡淡的呼吸声。 好半天,李斯安才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又满是试探的话:你妈还好吗? 齐婴说他的妈妈在北方治病,已经病了十几年了,这话问起来没有毛病。 只是听着不是很友好。 齐婴:其实我没有妈妈,她死了很多年,抱歉,我不该骗你。 两人间一时又沉默下去,李斯安可能是想说什么缝补一下只剩下一层摇摇欲坠皮囊的关系。但没有想到一问一个准,他勉强地笑:没事。 齐婴却忽然问:你找的,是魏阳吗? 那个名字说出口的刹那,李斯安脑袋里空了一片。 魏阳他呼吸艰难地复述对方的话,魏阳是谁呢。 原本李斯安就焦虑到眼泪簌簌,念着那两个字,睫毛一圈湿得红透,嘴唇也在颤抖,几乎都要把脸埋在手臂里呜呜哭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到底有多难受。 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低着头,望着桌子上斑驳的划痕,眼泪啪嗒啪嗒掉。 齐婴:不是系统指派给你的任务吗?找到魏阳的后人。 那双婆娑泪眼才抬起来,呼吸也断断续续的,还没止住抽噎。 第323页 背光下,齐婴的瞳孔显得深黑而柔和,不似作伪,那一刻,李斯安脑袋像被电流刺激过,一个新奇的想法冒了出来,话也脱口而出。 对其实是这样的,这是系统指派给我的任务,作为管理员的真正身份,是要去找姓魏的人家,但是这件事过于机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齐婴说:那你为什么忽然哭了呢。 李斯安手指扒拉着眼睛上的水,他声音断断续续:因为,因为这世上又有可怜的人死了,我为他们哭,你管我为什么要哭,我就喜欢平白无故哭行不行。 那你呢,你也是系统派的任务吗?说完那句,他就恍然大悟般,好像发现了什么。 因为他自己是假的,他就可以揣测对面是真的。 齐婴:嗯。 那一瞬间,李斯安脸上的阴霾终于散了。 他语气急切且愤愤不平地说:我知道,我就知道,好多游戏都会设定玩家干同样的事。 让我们同时去拿这块虎符,也太过分了。 李斯安只有72小时,还得去救臭弟弟,还要抗下他们老姬家的祖宗基业,真的很辛苦呐,再加上这晴天霹雳的一遭吓,还很丢人的被吓哭。 他说着,脑袋上忽然一重。 李斯安抬眼,脑袋被人轻轻揉了揉,齐婴掌心里带着细碎好闻的阳光的气息,让他身体整个都放松了下来。 他深吐出一口气。 李斯安: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无论曾经的魏阳做了啥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李斯安不怕和齐婴站在对立面,他就怕齐婴在查的途中还发现了一些别的。 齐婴脸上出现明显的迟疑,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从善如流地说好。 李斯安的手机原先调过了静音,但一直在震动,他又看了下,班里不少人在问他了,其中还有来自他不少亲戚的,爷爷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齐婴:怎么了? 李斯安:我忘了游戏外的时间是正常流动的,假我让宋呈帮我去请了,但我忘了我的表有个定位,还连着舅妈的手机,现在他们都知道我逃课跑到嵩城了。 他叹了口气:逃到一千公里外去,怎么解释都难。 齐婴朝他伸出手,李斯安:你要帮我回吗? 但他还很相信齐婴,于是果断将手机递了过去。 齐婴接过了他的手机,过了一会,手机真的不响了。 李斯安:你回了什么? 上面回复只有短短一行:我和齐婴在一起; 李斯安:! 齐婴:? 虽然这个原因李斯安不大能接受,但却很能让其他人接受,刚才还在滴滴响的手机停止了狂震,他们目前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魏阳的后人,并且拿回另一半的虎符。 找魏阳的后人,可以从魏氏的族谱入手。 可是为什么太监会有后代呢? 说到那话,他又抬眸偷觑齐婴表情,话里明显是试探。 然而齐婴说:他在入宫前就已经成婚生子。 完全答对了!但由于李斯安自己心也很虚,就不好再多说什么,生怕说对了还把自己全都暴露出来,但是他又很怀疑齐婴的话是不是骗他的。 但继续呆在这里不像什么样子。 走吧,去附近找找看。 李斯安也赞同。 他们原本都站起来一下,李斯安忽然让齐婴等一下。 齐婴就看到李斯安扭过头,朝着方才的摊位走过去,过了一会儿,看到他手里拎着两个油纸袋子回来,里面应当是装了两个薄饼。 他拎着小步跑回来,朝齐婴招了招手。 齐婴却看懂了他的意思,那一瞬间脸色显得略微窘迫。 其实也没有那么饿。 平日里齐婴的食量都没有那么惊人,但李斯安也没有回应,而是一声不吭将袋子装好。 嵩城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李斯安揪开书包,往地上放了个指南针,指南针的拨盘稳稳停住了,他们就打南边儿去。 由于魏姓的太多,他们一路问过去也没能问到具体的。 李斯安掌心里捧着个pad,一页页翻魏家的族谱。 齐婴看到时还很诧异:你哪来的族谱? 李斯安:动用了一点点钞能力。 如今下来,魏家正统的直系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存留的旁系倒多,但多数都已经离了七八代,早就和直系没什么关系,更不可能有拿到虎符的的可能性。 目最大的入手点,就是就是魏平临。 李斯安的手指往下滑,点在了屏幕上,魏阳曾经有个妹妹,子嗣也是魏姓,而魏阳自己在入宫前也留下一个魏姓孩子,一代代传下去就有个魏平临。 这是血脉离得最近的嫡系亲属,魏平临。 能找到知道他的具体地点吗? 李斯安摇头:这个宋呈没打听到,资料上现实就在这里一片,魏家人太散了。 要找魏氏并不难,朝北一打听,一排街全是姓魏的。 但要在这些魏姓的人里面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们打门边过去,有两三爷爷奶奶辈的老人搬着小板凳,坐在各自门前乘风,正扇着蒲扇。 第324页 但一转头,看见两人从人烟处冒了出来。 ?? 你知道你爱我 ?? ◇ null 第172章 李斯安几步跑上前去, 俯下身来,用好听的方言问坐着的阿婆阿公,关于这里附近有没有一个姓魏的叫魏平临的人。 他们如今的家在一千公里开外的城市, 按照常理讲,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嵩城。 但李斯安偏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这是「李斯安」做不到的事。 察觉到齐婴明晃晃的视线, 李斯安抬了下眉, 问他:怎么了? 齐婴说了句没事。 过了会, 李斯安倾过头来给齐婴翻译嵩城老人家的话:刚刚我问阿婆这里有没有住着一户姓魏的人家, 阿婆说他们都是魏家人。 谁料齐婴一点也不显得意外,反而说:我听到了。 李斯安:嗯? 你听得懂?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李斯安就眼睁睁看着齐婴转身,一气呵成地和嵩城当地人说话, 还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 齐婴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嵩城。 李斯安的脸抬了起来。 但在很久很久之前, 嵩城还有个名字, 叫浔山,在昭时旧都旁,作为昭的京畿,位于昔日的天子脚下。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接, 狐眸睁得圆圆的, 满眼惊愕又气鼓鼓的样子很有趣。 齐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李斯安脸色当时就一变, 立刻把齐婴拉到一边。 因为做了一阵子的心理建设,心理也没有之前那么脆弱, 也不再害怕到流眼泪了,而是径自拧着眉头质问:你会嵩城的地方话?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即使那个猜测还没有成型, 但他依稀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因为他明明已经对齐婴方才的解释深信不疑了, 他们都是玩家,被系统强迫着去争夺同一块虎符。 但齐婴明明知道他害怕,还要故意漏出一点马脚来吓他,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这件事的性质都很恶劣。 齐婴:你也会嵩城话,是你先说的。 李斯安:我天赋异禀。 齐婴:我醍醐灌顶。 李斯安一下子揪住了齐婴的衣领。 齐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你刚刚的一番醍醐。 李斯安十分想tui他,但是手举得酸,又踮着脚,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见他们站在那儿,两个忽然争辩开了,旁边的祖一辈的老人们放声哄笑起来。 那笑声并不小,李斯安脸皮薄,也没想被围观看戏,当场脸色一烫,松手和齐婴拉开距离,齐婴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跟了上去。 老人在阳光下舒展开四肢,太阳将被岁月揉皱的皮肤都晒得暖洋洋,炎黄子孙的皮囊,也晒得和灵魂一样滚烫,老人笑睁开浑浊的眼睛,说:魏平临,你说魏平临啊。 那可是个怪人,你去找他没有用的,他现在脾气可坏了。 李斯安背着书包,蹲在老人膝盖前,用嵩城话问:阿婆,那你知道魏平临住在哪吗? 老人家摆手:几年前,魏平临见人还和声和气的,到现在,随着年纪大起来,脾气越来越坏了,魏平临生性古怪,孤僻冷漠,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讨厌刻薄鬼,他家就在附近,这一圈都是他的房产,但是在他儿子孙子相继死光后,他一个人也不大住了。 如果你们实在想找他,不妨去北边偏屋找一找,东边也可以,他经常在这一带一个人散步,很容易找到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她爷爷脑袋后面钻出来:如果你们在东边偏屋里找不到人,可以去荷花池里看看,魏爷爷经常喜欢一个人在那里钓鱼。 老人拍了拍孙女的手,对他们说。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那魏家都是被诅咒的人,他们的后辈里很少有能活到百岁的,多数年纪不过三十四五就各种暴毙而死,因此,很多真正的魏家人都选择不生或是一辈子不结婚,到最后,人都死绝了,像魏平临这样活到七八十岁的,也是少有的奇迹了。 李斯安:啊?可是地图上显示这一片都是姓魏啊,为什么说是魏家的独苗,难道不是直系和旁支吗? 他从宋呈那边那到的信息有一堆,调查结果明明白白写着,嵩城这一代姓魏的都是魏家后人,只不过是偏向旁支的一脉。 老人听着,噗呲笑出来,旁边同样垂垂老矣的同伴显得有些惊慌。 告诉他们也没有关系吧。中间的白胡子老爷爷安慰道,魏平临是最后一个魏家人,他离世后,真正的魏家人也就完全死绝了。 说着,叹了口气:虽然我们都是姓魏,但是却不是真正的魏家人,在嵩城这里的魏也分很多,一般说到魏家都是嵩城魏家,四十年前时间,魏氏找了许多魏姓的同族,进入嵩城,想分担那些诅咒,可惜那份诅咒还是落在他们魏家本族的身上,但我们虽然也是姓魏,但我们和真正的嵩城魏氏还是有差距的。 魏氏的房子很多,这一片都算是嵩城魏家名下的地产,但大多闲置了,魏氏虽说没有死绝,但也相差无几,平常许多都已经租出去了,在江南一带的这些老旧门里,平宋南陈,江沈宋魏,也就只有魏家,是最落败的一支了,哎,天不怜魏氏。 第325页 那话语声慢慢弱了,李斯安还想再问,那群老人朝他们摆手:不说了。 鬼挑弱者上身。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背后响起一声叹气。 江南别苑的房子都是偏向古式的,层层如小重山,他们顺着方才一些人的话,先是朝魏平临的家宅里去,那里果然没人,他们又朝着东边偏屋方向去,听说魏平临在那里的可能最大。 但抵达时,门紧紧关着,敲了一会儿,门才打开了个缝隙,露出年轻女人的脸来,问了便说魏老先生将房子借租给他们,人早就离开了,他们走了个空,又接着往下一个地方找。 以魏家人的多年的根基在,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李斯安有魏平临魏家庙堂的地址在,嵩城再大,魏平临也不至于舍弃祖宗庙堂跑到天涯海角去。 他们跟着方才那群老人的指引,将方才他们所说的几个魏平临可能会走的地点都踩点踩了一遍,最终都一无所获。 乌泱泱的夜里,天色空濛,山水寥寥,从天色黄昏直到暮色沉沉,也没有发现魏平临的踪迹,这个人仿佛就失踪了一般,彻底消失在嵩城。 这魏平临,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们,那群阿公阿婆不是说很好找的吗?怎么回事。 他喘得实在厉害,鼻尖上溢出薄汗,发粉的脖子也在冒着热气,仿佛再多走两步就要晕厥了。 齐婴提议说:休息一会吧。 附近高处有一所亭子,他们暂时朝那儿走去。 李斯安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荒无人烟,只有一片荷花池,每个方向都被寻了个遍,又已经很晚了,连人影都看不清。 才刚坐下没几秒,李斯安就听到手机的震动声,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自己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震动手机的,是另一位,那位收到消息了也无动于衷。 李斯安:有人给你发消息哎,不看看? 齐婴才按开屏幕低头看了眼。 李斯安:谁给你发信息啊? 齐婴:韩老师回复的,让我看紧你。 李斯安:好了,拜你所赐,现在他们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那话里没有什么情绪,齐婴本以为这会让李斯安不大开心,但他瞧着也没有其他什么反应,只是累得仰了仰脖子,又伸出手,递给他一个东西:喏。 齐婴:这是什么? 李斯安的手指上,勾着一袋油纸袋。 齐婴一下子明白过来,呼吸有一瞬间的放慢。 李斯安坐在边上,掰开一小块的脆饼,撕开一点。 齐婴:我不用。 话音未落,一块小小的饼就被纤细手指捏着送到了齐婴嘴边。 齐婴的脖子诡异的红了。 一时看着底下纤长的手指,又看到后面两只睁得粹亮的狐眸。 齐婴还在垂死挣扎:我觉得。 张嘴。 等到反应过来时,齐婴已经咬住了送到嘴边的吃食。 因为动作过快,嘴角的尖牙不经意蹭过了李斯安的指尖,霎时,李斯安手指倏然缩回了袖子里,将整个纸袋都推到齐婴怀里。 他是不想再喂了。 但好在齐婴也慢慢听话地开始吃了。 李斯安满眼费解:你之前跟我天天吃食堂的时候,不会都是在挨饿的吧。 李斯安不大敢想,一想整个人都不大好了,齐婴的食量比他大他从来是知道的,但在食堂里没有一次碰到过这种情形。 怕吃得太多被人嘲笑和用异样目光看待,于是忍住饥饿不吃。 李斯安:干嘛要这样子,搞得我好像在虐待你一样。 你是怕我笑话你吗? 这件事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了,但是按照齐婴的性格,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那么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那样的人,忽然在那时候就无所顾忌了呢。 那天在摊贩边上,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装下去。 所以,是紧张吧。 他眼睛也红了,微恼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骗人,齐婴,你为什么不能在考虑别人感受之前,先考虑自己感受呢。 他说得生气,岂料就在这时,眼下有什么东西跃过,李斯安脸色一变,陡然起身:齐婴,看那个! 在不远处池塘中央,停着一只小舟,一个黑色的影子坐在中央垂钓,头顶戴着斗笠,看模样像个老渔翁。 魏平临! 第173章 李斯安叫出那个名字的刹那, 身体已经飞快扑了过去。 他的速度之快,在夜色中,快得像是一道疾掠的光, 连影子都看不清楚, 就飞蹿了出去。 船上倒映出黑衣服的一截长影,以及老人家夜色下看不分明的苍老的脸。 在李斯安奔过去的刹那, 那渔翁顿时反应过来, 老人的动作快到离谱, 整个人竟然如活鱼一般噗嗤跳入水中, 身体将水面溅起一丝波澜。 李斯安的手紧紧扒在栏杆上,眼睁睁看着那道水面下的黑影越游越远, 最后彻底消失。 齐婴追了上来,站在栏杆边朝李斯安方向看。 让他跑了。李斯安说,东边偏屋没有, 其他几个房子里也没看到他, 居然真的躲在这里钓鱼。 第326页 他把手伸向齐婴,让齐婴也走到舟上。 齐婴:等他回来吗? 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回来了。李斯安说,他如果故意在躲我们,是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的。 四周不多时又安静下去, 李斯安站在小舟上, 眺望远处, 刚刚坐在池塘中央钓鱼的老渔翁已经弃舟而去,地上只剩下一柄鱼杆, 他从舟头走到舟尾。 四野风和,荷塘里大片荷叶开绽, 莲藕铺在蓝莹莹的池塘里, 深浅起伏。 湛蓝的池水, 层层荡起波澜,倒映出天幕上万千星辰。 李斯安一时有些恍惚。 他看见齐婴就站在小舟的那一边。 那双眼睛清冷冷的,在满池荷塘里,一时竟压过了所有颜色。 李斯安耳边的风声好像都停下来,仿佛看到了遥远而熟悉的一幕,也是同样熟悉的情境,他站在池中间,所有的风声鹤鸣都逆他而去。 那时他也看到了齐婴额头上未愈合的伤痕。 李斯安怔在原地,却被唤起了内心深处恐惧的一幕。 他恍惚中看到逆光下齐婴额边顶出的黑色龙角,像那种逐渐异变的怪物,身躯被残缺淹没,露出底下阴冷、溺毙的黑暗来。 李斯安几乎在瞬间扑了过去,身体快于所有的想法。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扑了进了齐婴怀里。 齐婴伸手接住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李斯安突然间的情绪转变。 李斯安的身体在发抖。 齐婴的手指僵了下,随即轻轻拍了下李斯安的后背:安安,怎么了? 半晌,才感到怀里停止了发抖。 那张脸却不肯抬起来。 齐婴的手掌捧着他的脸颊,好半晌,终于让那张脸抬了起来。 他的下巴就抵着齐婴的心口,眼睫毛上挂满了眼泪,眼底通红,整个脸还在颤,脸上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 安安。 李斯安没有应,他手指抓着齐婴的衣角,气厥得像喘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地重复: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齐婴环着他腰身的手臂兀的紧了。 李斯安额上一温,他眼睛隔着水汽地往上拾。 只看到齐婴乌黑垂落的睫毛,就在眼皮下悬着,如一道光晕着他的眼睛。 齐婴与他额心相抵,那个距离离得过于近了,近得让李斯安能看清那些肮脏的异变痕迹。 按在他后背的手,同样灼热滚烫。 李斯安一时也忘了抽噎,眼睛静静抬着。 睫毛根部很浅地悸动。 他看到齐婴眼睛里的星光和背后的一片星河。 深深浅浅倒映出他不堪而绝望的悸动。 齐婴的脸倾了下来,齐婴应当是很想吻他的,因为挨得近,能听到喉咙很轻的吞咽声。 呼吸就要落不落地倾在李斯安唇边。 那张脸显得略微压抑,流露出极为细微的的胆怯。 齐婴的眼睛不自然地簇动,连呼吸也在很细微地哆嗦。 李斯安陡然踮脚,嘴唇在齐婴上唇「啵」了一下。 又飞快地放下来。 下一秒,他的腰被搂住了。 齐婴的双唇完全覆了上来,随即,舌头毫不迟疑地探入。星月下,两句身体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李斯安整个身体都站不稳,最后双脚离地,几乎是被人悬提起来,抱到了舟上。 身后荷塘的莲叶被压弯了,李斯安被亲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一嘴巴合不拢,湿漉漉的舌探出来,一点红红的露在外面,耳朵里全是吞吃的水声。 满船星河压下来,倒在四野亮如银的白月。 他的手指攀着齐婴的肩膀,后脑勺被人按在掌心里,嘴角也碾出了薄薄的唾沫。 齐婴亲得很凶,整条船被那重量压得甚至往下颠了下,他毫无招架,一时又像是手无缚鸡,有点狼狈地倒进那些堆满的荷叶间。 但他这次却丝毫没有反抗,而是极为主动地,连同双臂也缠了上去,下唇相抵,眼泪像全都碎在了脸颊上。 齐婴察觉到耳边如羽毛般的痒意。 他的手臂搂住齐婴的脖子,嘴唇贴着齐婴的脸问:你喜不喜欢我这样亲你啊? 齐婴的鼻息粗重了很多。 手指插进了他后脑勺的黑发里。 李斯安的膝盖还顶着齐婴的腿根,被齐婴抱着举起来放在身上,细窄的腰就贴着掌心。 月光下,李斯安被亲得略微红肿的嘴唇,有些不适地张开一丝。 九条狐尾受不了刺激,一刺激就冒了出来,在半空里扬起。 白发垂到了齐婴的胸膛前,缱绻地垂落下,和黑发纠缠在一起。 像月光里钻出来的妖精,随即,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就软软贴了上来。 晚风像滴蜡融化,颤烫到李斯安的脸颊上,他被吹得有些呼吸困难。 喜欢。 李斯安听到耳垂边的声音,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心就跳得很快,如擂鼓般响着,脑子里全是那声淡漠的喜欢。 风刮到脸上,甚至有些生疼。 他才感到眼眶又有点湿了,鼻息也发重,想把脸也贴过去,眼泪却一直在流。 还没等他那么做,在他们身后的池塘里,陡然响起了一声带着哭腔的苍老怒声:你们不要在我的船上做这种事情! 第327页 李斯安还没有清眼前,头顶就罩下来一件黑衣服,将他连人笼罩住了。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在方才还寂静一片的池塘,一顶绿色荷叶下,陡然钻出了方才如泥鳅般滑溜逃走的老人,此刻手握着铁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们两人。 李斯安脸红得一塌糊涂,双唇紧闭,躲在齐婴身后,用那件黑衣服挡着妖怪象征的九条尾巴和狐狸耳朵。 似乎一旦受到猛烈刺激,他的身体就会原形毕露。 那老头气急了,一直看着他们,举起铁锹怒斥。 刚刚还在我的船上不知廉耻地亲在一起,现在羞耻得连头都不敢露了吗? 李斯安窘了,隔着黑衣服闷闷说:没有羞耻,不出来是为了你好。 他要是以原型出现在老人家眼前,能吓死人吧。 李斯安:魏爷爷,你就是魏平临吧,嵩城魏氏的最后一任后代,昔年浔山魏阳的直系后人。 魏平临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你是怎么知道魏阳的。 李斯安:您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我们这次过来,是来跟您拿一样东西的。 魏平临冷笑着摆手:东西,我什么东西也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你们已经去了我五个家,现在连我的船也不放过了,你们一路找到了这里。 快点滚出我的船,不要来烦我。 李斯安犯了难,双唇紧闭,看向齐婴。 没准可以试试用支票大法,但魏平临显然并不缺钱,他在别人的形容里,只是个古怪、上了年纪、油盐不进的小老头,但这也是最难的一点,无法打动。 齐婴:您大可以继续躲我们,但我们也会继续找您,我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休的。 魏平临冷笑:年纪轻轻,威胁人的话倒是一出又一出,你们大可以不罢休,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你们要的我也拿不出来,趁早死了这颗心,离开这里。 齐婴:每一个魏家人都活不过三十五岁,一代代重复着如同诅咒般的生活,那些而立之年就死去的亲族,除了你,活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但是后代,依然陷在诅咒里的吧。 魏平临看着齐婴,脸上浮起一丝惨痛,驱逐的动作也慢了几秒,看向齐婴。 齐婴:或许,作为等价交换,我们能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老头思索半晌,勉为其难同意了,让他们在原地等待片刻。 李斯安问齐婴:你怎么知道? 他至今无儿无女,我也是根据这个猜想的。 就说话的功夫,魏平临又冒出头来,来请他们进入小舟。 小舟内的环境非常好。 舟上煮着烫茶,红泥的火炉徐徐燃烧,蚁茶泛出阵阵热熏后的清香。 桌子上还摆着招待客人的莲蓬。 在魏平临脚下的与鱼篓里面,二三鲈鱼放着,还在活蹦乱跳。 等他们落座后。 魏平临满眼奇怪看着李斯安,李斯安如今头顶还罩着齐婴的外套,从头裹到脚,一点缝隙都不露,像一只型号不匹配的行走衣架。 魏平临:好了,我已经不生气了。 李斯安没懂那话里意思。 魏平临:你可以把头上的衣服摘下来了。李斯安摇了摇头,往齐婴身后躲,齐婴安抚般地用手臂护住他,对魏平临道:不是他故意不礼貌,他现在有点不太方便。 但好在魏平临对别人的事情兴致也并不大,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但魏平临也不打算一开始就讲,而是问了他们一些基础的问题,比如从哪里来,干什么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叫什么。 李斯安出门在外从不用真名,直接说:我叫李四。 一听到他叫李四,魏平临在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满脸晦气地要走。 李斯安急忙道:我叫李斯安,李斯安总行了吧,不是李四。老头听了不但不答应,反而更生气,反手从小舟角落里拿出了一块牌子。 上面清晰地写着五个歪歪斜斜的黑色毛笔大字。 李氏与狗滚。 李斯安当然不肯,又十分诧异,想问个明白,但是舟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原本还在里面烤火的两人被驱逐出来。 李斯安被老头子忽然的变脸弄得迷惑极了,不解地问齐婴:姓李怎么了,现在还有姓氏歧视的吗? 第174章 空气一时又安静下去, 看魏平临的动静,一时半刻也不可能让他们再进去了。 李斯安头顶的黑衣服慢慢拉开了一丝缝隙。 露出底下一只银瞳,与尖削的一点下巴, 侧在阴影里, 与高耸的鼻梁连成精致的弧度。 变回来了吗?他紧张地问。 没有。齐婴说。 李斯安:耳朵和尾巴好像不见了,你帮我看看。 他的手同时得抓着衣服不掉下来, 完全空不出手去, 只往上倾了点, 给人留出手可以伸进去的空隙。 所以他的意思是。 他主动把衣服打开, 想让齐婴把手伸到他衣服里面摸他的尾巴还在不在。 第328页 齐婴额头上沁出了一点薄汗,连动也没有动。 李斯安看了眼四周, 催促道:你快点啊! 齐婴:你不能自己看吗? 我看不到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就叫你帮我看看, 很简单的事。 一时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但李斯安还在催促, 半晌齐婴终于放弃对峙。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了他的黑衣服里,和衣服褶皱摩擦出轻微细碎的声音。 齐婴的手摸上了他脑袋,原本两只狐耳的位置空了,头发也变回了黑发时的样子。 不见了。 那尾巴呢?李斯安稍稍扭过头来, 想往后看。 齐婴:我帮你举着衣服, 你自己看。 说完那句, 见李斯安没有什么反应,齐婴又补充道:可以吗? 李斯安:嗯, 你顺手之劳的事,却要让我多此一劳。 齐婴的手只好朝下摸去, 脸色瞧着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但微抿的唇角暴露出了主人的紧张。 即使那只手非常想保持绅士, 贴着衣服一侧滑下去,李斯安身后还是明显顶起了一双手的弧度。 因为怕碰到什么不妙的地方。 那九条蓬松的大尾巴已经不见了。 齐婴松了口气,说:不见了,你可以把衣服放下来了。 就在那时,一条毛绒绒的、软骨似的小东西穿过齐婴放松垂下的指缝,挤了进来。 那只柔软的小尾巴钻入齐婴掌心里。 齐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手掌却不由贴紧了,底下绒毛泛出令人心惊的触感。 李斯安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因为齐婴的手掌圈住他的尾巴,握在掌心里滑动。 他头顶的衣服滑了下去,身体没有支撑点,直直朝前倒了下去,肩前却碰到了一点坚硬的肌肉。 齐婴的双手箍紧了李斯安,不叫他完全掉下去。 他下巴就倒在齐婴的肩上。 他手指有点哆嗦地往后,抓住了齐婴按在他尾巴的手掌,那双手还在野蛮地揪着他一截小尾巴,反复用掌心刺激磨蹭。 可以了我知道我尾巴还在了。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紧紧攀着齐婴的手臂。 齐婴下巴贴着他有些瘫软的耳朵:你把衣服打开,是想让我摸你的尾巴,对吧。 李斯安的手指费力地穿了进去,护住了变得短成一小节的尾巴根,齐婴的手掌就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被逗出了气,圈着他的手指绕着他的尾巴打转。 李斯安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尾巴的控制权夺了回来,步伐显得有些踉跄。 他低嘶了声,眼尾还带着被冒犯的微红,略有些恼地瞧人,但是否认的话也说不出来,但眼底已经被烫到了。 适时,舟棚里响起魏平临一声带着强烈哭腔的惨叫:不要在我的船上做这种事!! 李斯安后退了一步,刚好踩着荷叶一角,跳到了岸上。 在夜色里,被月光包围的眸色显得雾彤彤,能看到一侧小巧的耳尖紧张立起来,如临大敌一般。 齐婴没有再逼他,只是半跪下来,将那件滑落的外套捡起来,围在李斯安腰前,打了个结,遮住后面尾巴将衣服顶起来的一小段弧度。 李斯安低眸看着齐婴的发顶,齐婴的手帮他将腰间的衣服打结,也不辩解刚刚做出那样逾矩行为的原因,而是专注地看着李斯安的眼睛:所以要把尾巴藏好,知道吗? 李斯安护着身后不吱声。 刚刚他们离开的那处小舟,原本亮着的灯忽的熄灭了。 看样子,天色已晚,老人也不打算继续醒着了。 他们若是再呆在这里也毫无益处,李斯安跟在齐婴身后走了一段路,呼吸才慢慢平衡了,他后知后觉,但是又无从说起,只好讷讷问齐婴后面要怎么办。 他在他的船在这里,就不会离得太远,这里只有一个池塘,池塘再大,舟也驶不离这里,我们明天再来看看吧。 李斯安说:那我们现在去哪? 是个好问题。 这里附近大小魏家分布,热门的民宿不少,夜里许多空屋子都是出租的,听蝉鸣声应该不错。 可他们说这里晚上闹鬼。李斯安说,真的要在这里住吗? 如果不住在这里的话,就只能去酒店了。 方圆几里能看的酒店并不多,大多是民宿,但能见的酒店。 因为来的匆忙,没有提前订好酒店,只是去现场看,但是去了几家,多数都已经满了,他们问了几家,最后都无一所获地走了出来。 夜里有些街溜子在街头晃悠,远远瞧见他们从一家酒店出来,先是愣了下,上下打量,随后脸上带笑吹了声口哨:小小年纪,来开房啊。 齐婴也意识到被误会,脸上出现一丝愠怒。 被李斯安牵住了衣角。 算了。李斯安摇了摇头,没什么时间管别人了,先把事情处理好。 齐婴的脸色才稍稍平缓了些。 这里的酒店几乎都走遍了,只剩下最后一家。 如果实在没有就去民宿吧,只有这一家了。 第329页 行吧。李斯安说,你身份证给我,我去两间房,你先去买你的消毒液和那些被子床单吧,不然弄起来又要捣腾了。 齐婴:嗯 李斯安语气不善: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的时候做过什么好事吗? 齐婴霎时闭嘴:我这就去。说着,就往离得最近的超市方向走了。 李斯安深深记得十五岁那年的数学竞赛,他傻了吧唧地也跟齐婴住在同一酒店里,因为房间数量不够了,两人只能挤一挤。 半夜凌晨三点,他被强迫症发作的齐婴吵醒,齐婴带着一些从实验室搞出来的仪器,整个酒店房间通黑,正剩下蓝莹莹的细菌们。 漫天满地都是,李斯安头一回见到这么绚丽灿烂的菌落群,人都吓懵了。 他的好朋友傻逼似的蹲在地上,用随身携带的消毒仪烘踩过的地方,如临大敌地对着这些细菌,还跟他说:别怕,你不要动,我救你出去。 结果对面一抬头,黑色房间里,抬起两只带红血丝的眼睛,对方握着杀菌的消毒液,就朝李斯安身上的被子喷来。 他盖的是夏季的薄被,这下好了,菌死光了,人也快没了。 李斯安连夜陪人去买了全套新的被褥,最后一屋子消毒水的气味,连蚊子都淹死了,最后觉也没睡成,齐婴的脸上出现一道红印。 后来,李斯安宁可露宿街头,也不要和齐婴住一块了。 这回什么都没忘带,齐婴去附近的商店买住酒店的消毒液,李斯安则拿着两人身份证去开房。 过了一会,前台满是歉意地告诉他,单人房和双人房已经被订满了,只剩下一间情侣房,问他是否还要定。 李斯安原本手里一甩一甩地转着齐婴身份证,听到那两个词,忽的卡壳住了,还以为听错了:情什么。 情侣房。前台小姐姐说,不过看证件信息,你们是两个男孩子,两个男孩子住一块,应该没关系吧,情侣房和双人房住起来差不多的。 李斯安嘶了声:差了大了,我朋友重度洁癖,住起来要死人的,你见过满屋子消毒药水乱飞的房间吗? 前台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其他房间都被人预定了,或许你们也可以等一等,看有没有人退房的。 由于她说得言辞实在恳切,李斯安也答应等一等。 直到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退房,倒是酒店门口,出现一对情侣,朝前台走来。 那女生抱怨道:嵩城主城区附近的星级酒店真的好少,都找遍了,才找到这一家。 要不就这里吧,再找下去也找不到了。 李斯安原本还在犹豫,眼见那一对情侣往柜台走过来,显然想来询问。而目前剩下的最后一间房间,而且就要被人订下,他宁愿跟齐婴住,也不想跟鬼同住。 李斯安一下子急了:我要了。 他们都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本的前台对刚刚进来的情侣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房间已经被订完了。 对面两个人显得有些焦躁。 那男生过来问他,怎样肯转这张房卡,瞧上去像个不差钱的,李斯安自然不肯松口,才保住了不跟鬼同住的底线。 算了算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附近听说有不少民宿,听说都很好玩。 李斯安松了口气,但他不知所措地握着一张情侣房卡,难免显得有一丝焦虑。 齐婴拎着一堆消毒液和从附近超市买来的新被子,看到李斯安一个人有些郁闷地沐浴在月光下,用脚踢着石头。 怎么样了,订到了吗? 李斯安谨慎地说:因为我们来得太晚,基本上所有的房间都被订完了。所以,你可能得跟我住在一间了。 嗯。 这个听上去确实不成问题,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是住一块大的。 李斯安没敢把那个情侣房的事说出来,只是含糊地说是两个人住的房间。 李斯安一边走一边和他讲:喏,我们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去找魏平临问个清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能套出什么来。 门一推开。 满桌的玫瑰映入眼中,烛光点了满桌。 入眼皆是暧昧的红,做成复古留声机样式的音响就开始自动放歌。 空中出现一丝迷离白烟,燃香薄薄的香气钻入空中。 李斯安一瞬间的表情变得相当诡异精彩。 他甚至没敢看齐婴的脸:咳咳,这个是他们酒店的特色,你不要在意噢。 第175章 齐婴沉默, 仿佛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毕竟比起民宿来,在酒店消毒显然会更方便一点。 发展显然要好很多,李斯安原本还担心这个情侣房一定对方会想歪, 但是细菌检测仪一开, 铺天盖地的菌落群就大片铺展起来,什么旖旎的气氛都荡然无存。 烛光也是没有熄灭的, 配着满地的玫瑰、烛火, 还有蓝莹莹绿油油的菌落, 竟然有一丝诡异的好看。 李斯安就坐在桌子前看着齐婴, 对方带着医用手套,细致地给角角落落的细菌们都消了一遍毒, 姿势利落干脆,李斯安居然觉得看齐婴消毒也不是一件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第330页 齐婴消完了一面墙后, 又转向另一边, 李斯安也想过去帮忙, 耳边适时响起了一声清冷的声线:别过来,脏。 李斯安含糊答应了,但他又想挨得离人近一点,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婴, 齐婴是少年体态的模样, 这让李斯安迟疑那天看到的是否是真实。 暗沉的金丝笼,变异后露出的端倪, 他心想,那果然是幻觉吧, 齐婴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呢。 李斯安拆掉一副新的消毒手套, 也学人去处理脚下的一片菌群, 齐婴本来想拦着他,但没想过他速度快成那样。 想拦时李斯安已经抬起头来,满脸骄傲地说:我做的还不错吧。 齐婴:你放着吧,我来就可以了,这些很脏的。 李斯安当然没听进去,他想着早点弄完早点睡,也可能是闲着没事可干,他将目光转向房间的另一边,从头开始杀菌。 墙壁另外一面上没有窗户,但却挂着窗帘。 李斯安见齐婴在这边处理,就自顾自握着消毒喷嘴往另一边走,谁知帘子拉开的刹那,一大片刺眼的东西没入眼前。 霎时,李斯安脚步不稳地往后,从头到脚都被震麻了,无法控制般发出一声惨叫:齐婴! 齐婴闻声过来,李斯安已经被吓得不轻,躲到了齐婴身后。 他整个脖子通红,拿手指挡在眼前,双目难堪地紧闭,鼻尖也泛出一层薄汗。 齐婴护在他身前,低声说:没事了。 这片网状的墙上,挂着小皮鞭、木质玩偶、还有很多不可描述的东西。 对于这个年纪而言的初生牛犊而言,确实冲击力过大。 好半晌李斯安才慢慢从快长针眼的震撼中脱离出来,但却能感到那呼吸还在微微轻颤。 齐婴才将他放开了,继续拿起那些消毒工具,是先将旧的消毒手套脱下,又戴上了两层更重防护的手套,先用紫外灯杀了一遍,再用家用消毒液,最后再是用自己配置的高效杀菌消毒液。 李斯安就看着齐婴走到那面墙上,用一根长细的铁管勾起墙上一个不可描述的东西,然后他那个消毒液就,天女散花般开在了半空中。 李斯安:其实这是一间情侣房。 齐婴:看出来了。 李斯安的辩解全被这一句弄得破功,他可怜地申辩:情侣套房,至尊VIP。因为其他房间都被抢完了,又不是我故意订的。 齐婴思忖道:检查一下有没有摄像头。 真就让人说准了,在隐蔽的角落里挑出了五个摄像头。 真的离谱。 李斯安头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他心头微恼,但也不敢直视这些玩意,他反而奇怪的是齐婴的神情,冷冷淡淡的,看这些东西就跟空气似的,仿佛不是头一回见过了。 你怎么表现得李斯安微微偏了下头,仿佛司空见惯。 齐婴的眼里划过一丝极快的神色。 李斯安的眼神却微眯了起来。 他倾上脸去,视线捕捉着齐婴的眼睛,方才那些害怕更多的被好奇取代。 齐婴很快就敛下眉眼,脸上平静:嗯我没有。 李斯安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那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黑色皮鞭的一角,隔着一层雪白色消毒手套,明明好不出奇的医用手套,李斯安却看到了一丝与那淡漠气质不符的。 嗯,似乎掺杂着虚伪的东西。 他迷迷糊糊就就觉得移不开眼。 诶等下,这个是我的,不是这里的东西,不要扔掉。 他匆匆伸手,齐婴的手指握着皮鞭的另一端,三重消毒液草草喷了一遍,看到上面的污点蓝色的菌斑消失才放下。 基本上黑暗中检测出的微生物都死了大片。 齐婴将新的床单和被子铺到床上,连褶皱处都抚平了,一时间,干干净净。 床上瞧着很软,李斯安原本在观察齐婴,这回被吸引了注意力,张开双臂两三步就朝着床扑了过去。 背后伸出一双手来,直接拦住了他。 洗完澡再上床。齐婴说。 他就真的乖乖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淅沥的水声才消失。 浴室门口,先是踩上了一双淋湿的裸足。 他湿着睫毛,手指扯着浴袍的一角,那眉眼沾了湿痕,弱光里格外透亮。 两三步跑向齐婴,他仰起一张湿漉漉的脸来:现在可以上床了吧,我洗得很干净了。 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不信你可以检查。 但齐婴也没有说什么,微点了下头。 李斯安坐在床上,拨着手机:我们明天几点去蹲人啊?六点,六点是不是太早了。 定七点吧。 六点半好了,怕他跑了,提前一点蹲他。 齐婴也说好,李斯安就看着齐婴进去了,他自己一沾枕头就困,趴着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李斯安的睡相并不称得上好,甚至是糟糕了。 等齐婴出来的时候,被子已经被蹬得东倒西歪,两条腿从床尾悬下来,只有一颗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第331页 脚尖够不到地,有些屈辱地悬在半空。由于够不着,那姿势难免显得有些糟糕。 似乎到了夜里,他就会变得像只羔羊一样柔弱可欺。 齐婴始终觉得他身上有种奇异的东西,齐婴从一开始就以为他会死,因为整个自然界对于弱小者并不友好,但他就是没有死掉,一直没能消亡,甚至慢慢走到齐婴的眼睛里。 那时候生命仿佛变得脆弱,脆弱到他听着他的心跳,怕那点微弱随时会消失的诚惶诚恐。 弱小者通常攀附强者,以此来获得求生。 齐婴起初觉得可笑,后来渐渐却在等着被攀附。 但是一次也没有。 只是生命令人困惑了吧。 齐婴的手臂揽住李斯安的膝弯,将他抱回床上,李斯安半梦半醒,但浑身都处于放松的状态,被捉住腿的时候,主动将手臂也贴了上去。 齐婴的手臂一僵,胸膛前却被抵上了一张柔软脸颊,即使将人放下来了,他仍是不知好歹地用滚烫呼吸去亲近齐婴。 齐婴将他拨远了一点。 李斯安原本睡过去了,眼里还带着半梦半醒时的惺忪水光。 他依稀感到他的脚踝在被一个粗糙的东西摩擦。 像一条被蛇缠上。 李斯安被真正的蛇缠过,但也没有这种头皮发麻的、像被大型猎物盯上的感觉。 这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让他很不适,他得不停翕动眼睛,才能躲开那种慌乱,眼里就冒出了点泪花,倒映出眼前的一切。 他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幻觉,眼睛里噙着刚睡醒时的朦胧泪痕,晶莹一片,被濡湿的睫毛显得湿湿亮亮的。 齐婴的棱角分明的脸就正对着他,瞳孔亮得惊人,像是被糟糕的动静折磨过了头,除了眼里寂静晃动,手臂上的筋脉始终都很明显。 而那双大掌的一端,就紧贴着李斯安的脚踝,一次次地摩挲。 毛巾擦着湿发,由于因为刚洗过澡,头发上还沾着水汽。 齐婴肩上还挂着毛巾,湿漉漉的水汽从发梢滴下来,滑过线条流畅的肌肉。 水珠滑过肩胛,顺着线条分明的肱二头肌一路淌落。 李斯安的脑袋还倒在枕头上,脑袋卡壳了似的,没有反应过来,狐眼也睁得圆圆的,吃惊地看人。 看了两秒。 气氛一下子变了,他磕磕绊绊:齐,齐婴,你干嘛。 齐婴察觉到他醒了,松开手,冷淡道:你从床上掉下来了。 李斯安倒吸一口凉气,缩了回去,他意识到自己是想歪了:所以我是掉下来了,你好心帮我扶起来吗? 齐婴没有说话。 但李斯安却一下又恍然大悟:噢那谢谢。 他大方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一直站着看我干嘛,过来睡呀。 齐婴就走过去了,但显然不打算和他一起睡一个窝,而是抱着另一床被子铺在了离李斯安很远的角落里。 李斯安醒了就闲不住,披着被子爬过去找人夜聊。 灯都关了,环境陷入一片黑暗,而且床也很大,他从床头爬到床尾,一时动静也大。 李斯安脑袋上团着被子,爬到齐婴旁边。 你睡了吗? 齐婴的被子纹丝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当然不,怀民亦未寝。 李斯安俯下脸来,想看清黑暗中齐婴的脸。 他就微弯下腰,揪着齐婴外边的被子扯了扯,他扯得正起劲,手指头就被人揪住了,小拇指被人的拇指食指按着往外拉了两下,以作回应。 果然没睡着。 李斯安就将下巴贴在齐婴脑袋边,被子也倒了下去,因为心里着实好奇透了,他没能忍住:齐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齐婴原本闭着眼睛,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昏暗的房间里李斯安的面庞也是晦暗不清的。 这个场景已经脑补过了很多次,真正到来时却是一派平静。 齐婴感到喉咙间的涩意,仿佛真的做好被提问后回答的准备。 你问吧,我不骗你。 就听李斯安压低声音,很低的气声就钻进耳廓里。 齐婴,你会不会偷偷看片啊? 第176章 呃 嗯?你怎么不说话。 他是真的很好奇了, 身体都趴起来,眼睛瞧着齐婴,就看着齐婴十分无奈地用掌心抵了抵额角。 李斯安恐怕不知道就在刚刚那几秒里齐婴经历了怎样的情感跌宕。 齐婴那口气顺了下去, 说不上侥幸, 却带有一丝隐隐的失落: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李斯安不解齐婴失落在哪里:不然呢,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他相当好奇齐婴见到那堵墙时的淡定脸色, 连眉头都不皱就太过分了吧。 不然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 连个表情都没有。李斯安意有所指,那个墙壁上的那种东西, 连我这样见多识广的都被吓了一跳,但你的反应, 嗯。 齐婴:你明天不是要六点半起来吗? 没关系的,都能够起来的。李斯安说,所以呐?你不要转移话题。 第332页 齐婴:没有。 明明耳边真的听到了对方的实证, 李斯安还是诧异, 因为齐婴的反应真的太平静了,他拧了眉头,还想凑过去刨根问底问个清楚。 过去的动作是演的,但恰好对上那双微沉的目却是真的。 朦胧夜色里, 双方的眉目都看不分明, 因而连极其细微的东西都被放得很大。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李斯安说,我总感觉你有时候长得好像比现在要大点,但我又记不清楚, 好奇怪。 齐婴:你记错了,我一直长这样。 李斯安的手摸上了齐婴的脸, 齐婴并没有抗拒他的触碰。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少年皮囊下, 齐婴居然了身上有了少年时明显没有的特征。 之前他们告诉我, 你把那群混混打进医院,我还不相信。 谁告诉你的。 齐婴一瞬间的表情显得很糟糕,也可能齐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威胁性。 为了减轻尴尬,李斯安的手扶了下床缘,结果手碰到了一个凹陷的开关,他手贱,碰到就算了,还要去按一下。 结果,那一刹那,床忽然震了下,震得原本好好睡着的两个人身体都不由自主朝前倒了下。 李斯安还没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陡然间,脑袋里空白一片,连人带被栽了下去。 视线明明是朝前的,他整个身体往下滑,下意识尖叫:这什么东西! 李斯安坐了下来,陡然间,他身下的床忽然震动了起来。他呼吸不畅地往后退,视线不知道往哪放,但随着动作,正好让他的脑袋正好磕到了齐婴的腹肌。 李斯安脸色瞬间变得惊悚起来,他视线虚幻地往上抬,恰好对视齐婴低下的眼睛。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受到惯性影响又往下滑,他慌里慌张生怕砸到地上去,齐婴伸手去接他的手,却被他抱着脖子一起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 他头顶夜灯呼一下亮了。 齐婴也是一愣,脖颈还被两条长臂紧紧环着,却连呼吸也像停滞住了。 光线照到李斯安额发前,黑发间额头那一抹腻白,一直到精致鼻梁,氤氲的狐眸像熏着层薄薄的霭。 因为被眼前现状弄得一懵,身体完全僵住。 何况是如电流般刺激过的触碰。 那具身体就像野兽般笼罩下来,李斯安头皮阵阵发麻,感到被一阵猩红的的东西紧紧盯着了,而动弹不得。 他浑身上下全是齐婴的气息,因为身体也不是契合的,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摩擦过了,但对方可能不是故意的。 在被碰到的瞬间,他瞳孔放大了一秒,脸上肌肉也忘记了,大脑空白一片。 手本来就瘫软下去的,又被抵着按住了,由于是横躺,柔软而精致的侧颜在薄光里,几乎是惊慌失措了。 他静了足有几秒去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那张特质的神秘大床却毫无征兆地开始震动起来。 齐婴原本正要起来,又被那一震动弄得朝前扑了一下,李斯安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喉头泛出不受控制的短促一声惊叫。 随即,整张脸色浮起一层屈辱的薄红。 像是被顶懵了,吓得一动不动,只有那只狐狸眼,眼尾因为刺激泛出点潮潮的水色。 一阵热流淌过尾椎骨,完全来不及了,九条狐尾巴就悄然钻了出来,狐耳和九条尾巴唰的冒了出来,有些甚至很喜欢地缠上了齐婴的手臂。 李斯安窘迫地看向身体的异样,想用手去挡狐尾巴,声音带着哭腔:不是那样的。 但是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狐尾黏糊糊地缠上了齐婴的手臂,贴着上面的筋脉,显得缠绵极了,有几条狐尾甚至不受主人控制尖尖兴奋地绕着齐婴打转,控制不了地摇起尾巴。 齐婴嗓音哑了:尾巴,又出来了。 李斯安越想辩解但那辩解越无力。 几是一动就原形毕露什么的,这种场合尤其在遇到某个人时。 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齐婴被外助的推力被迫伏在他身上,有一瞬间像昏了头,连被本能控制得脑袋像是缺了氧,高挺鼻梁滑过李斯安脸颊,细嫩的呼吸铺洒在白嫩的脖颈边。 那气息滚烫灼热,灼热的也可能是体感。 李斯安连手指都动弹不得,整个手掌被贴着紧紧抵住,只感到那恶魔般的呼吸一次次萦绕,侵略着他细碎的神经。 他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也以为齐婴要走了,但是出乎意料身体的反应让他无法再视而不见。 细碎灼热的气息停在他嘴角边,在那背后床震得他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偏生是这时候,唇角就被轻轻啄吻了下。 他如同快哭了似的,屈辱地被人压在身下,生理和心理的反差造成一种极度羞耻的困境,对于所有事而言,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那样的自己。 他几乎是双满脸通红地拔出手来,费尽全力去推开身上的人,像推开引诱他入魔的,手臂难免蹭上了齐婴。 费劲气力终于推了出去。 齐婴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累累的巴掌印。李斯安攥着一点被尖,猝然缩成了一团,从床上连滚带跳蹿了下去。 两条光裸的长腿踩到地毯上,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巴长长扬起来。小狐狸精的脖子气得发粉,脸上浮起一层屈辱的红晕,而方才躺过的地上有一点明显的一点滑溜溜的水光。 第333页 而睡裤上,明显也有了点湿痕。 那一掌打得毫不含糊,齐婴的手扶着脸,那道鲜红的巴掌印里痛意传出来。 但齐婴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床单上那点潮湿。 李斯安低低地冲他嘶叫,嘴角浮起两颗小尖牙:停下来,你被北境的恶魔迷了心窍了!使他们给你下了降头,清醒点齐婴。 空气也变得很粗重。 齐婴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像一汪生铁,都硬得发痛了。 李斯安的呼吸都放松下来,见齐婴还站着不动,以为对方被他刚刚那一打弄得伤心了,一时声音也放软了下去,语气认真: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齐婴慢慢朝他走过去。 李斯安睫毛上都是水色,鼻尖红扑扑的,那是个很惊慌失措的神色,他身量又小,轻轻一揽似乎就能揽进怀里,齐婴也确实这样干了。 齐婴低下头,仿佛诚心诚意地道歉了:对不起。 似乎想要用一个拥抱来减轻方才的冒犯。 李斯安脸颊簇红,整张脸闷在齐婴的胸膛前,居然糊里糊涂的,因为一句对不起又心软了,甚至还在心里替齐婴找借口,对方不是故意的都是床的错! 到现在他还把齐婴对他的某种反应当成恶魔诅咒的原因,而选择忽视齐婴是个正常男人这一事实,当然同样,齐婴也没有似乎也没有打算直截了当地提醒他这件事。 李斯安对亲昵的边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其实很含糊,但他是傻不是蠢,至少知道被人按在床上又蹭又亲就是不对。 但是相反,别人来亲亲他的眼睛,他又觉得那仿佛就是亲昵和爱了。 齐婴就引着他将手贴在自己脸上,看到那道鲜红的巴掌印时,他倒吸了声,眼睛慢慢抬起:我刚刚打的好重,你疼不疼呀? 虽然说着那话,但刚刚掀手的姿势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齐婴:疼。 他的下巴也抬起来,薄红的嘴唇也往上倾:我给你呼呼。 齐婴微俯下脸,鼻尖全是李斯安身上一层浅淡好闻的香气,像是教人神魂颠倒。 李斯安轻轻吹齐婴脸颊上的伤口,那点轻得跟羽毛似的呼气铺洒在脸颊侧,酥麻发痒,那教人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被恶魔蛊惑了,但是我会帮你。 由于李斯安一直以来都在不停地说齐婴你被下降头了、被恶魔蛊惑了、被北境来的混蛋们给害了,不停地深化认知,导致齐婴听在耳朵里都险先被带歪。 什么恶魔蛊惑? 他,被恶魔害了? 但齐婴什么也没说,明智地选择收敛并顺着李斯安的话,鼻尖抵着他脸侧:那你救救我啊。 第177章 这张床坏的彻底, 李斯安头疼地看着嗡嗡直震的床,转向齐婴,他们一直忙活到下半夜, 也没能找到开关, 只要一躺上去,人就会摔下来。 关于两个人住回酒店, 却只能睡在沙发上这件事。 沙发对于两个人而言实在太小了。 齐婴:睡吧。 李斯安缩在角落里, 但显然他身量小, 不占什么位置, 难受的是齐婴,长手长脚, 一长条被迫挤在小小沙发上,人光看着就能够感受到他的绝望。 更绝望的是, 李斯安从被子里冒了出来, 在黑暗中静静观察了几秒, 就拱起了齐婴的窝。 齐婴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脑袋。 我睡不着,你抱着我睡。 呃他爬了过去,双臂环上齐婴的的胸膛,在人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闭上眼睛, 无赖似的手脚一摊, 就怎么也不动了。 坏得过分了。 他明明知道齐婴很难受的,但是偏生怀里空着要找个东西环着才能入睡。他从来不管齐婴怎么想, 他只在乎自己开心,就像北境的恶魔一样。 齐婴一点也不想跟他打嘴炮, 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了导致李斯安一直以来都放肆。 却见他双眸紧闭, 雪白的睫毛根根分明地垂落。 有时狎昵地用嘴唇去蹭齐婴的下巴, 发出舒服的喟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方才的警告。 他忽的手指一重,齐婴捏住了他的手指。 粗大的指腹捏着他手指尖。 一根根,惩罚似的从头捏到尾。 黑夜里,李斯安耳根像冒了血。 他想缩回手,才发现难以动弹,只好将那当做对方收取的一点点利息。不知道牵了多久,久到慢慢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天才蒙蒙亮了起来。 等到他们再赶到那池塘里,原本的船还停留在那里。 李斯安轻轻敲了敲门,门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人。 果然,来得太早也不行。 李斯安无奈地眺望远处,只看到一片层层叠叠的荷叶重叠掩映,里面压根没有老人的踪迹。 齐婴:早了。 李斯安脑袋沉沉点了下:只能等他醒了,也不知道能等到什么时候。 一片荷花花瓣从荷塘上飞了过去,就见一个小孩子跑过去,捡起了地上的那只荷花,收进花篮子里。 李斯安看清楚时,那小女孩已经起身,一蹦一跳地朝外跳去,嘴里哼唱着一首童谣:桃李子,在淇梁,臣不臣,丘正首。 第334页 李斯安:走,上去问问。 齐婴:不在这里等着吗? 李斯安伸手去推齐婴:走啦,不要怕走弯路,否则会错过很多支线剧情的。 他们认出这是那是昨天魏氏老人的小孙女,告诉他们魏平临在池塘里钓鱼的。 李斯安走过去,蹲了下来:小朋友? 被叫住了那小女孩眼珠咕噜转,盯着他们看。 李斯安:小朋友,你刚刚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歌就是歌啊。 李斯安心里将那首歌又默念了一遍:桃李子,在淇梁,臣不臣,丘正首。 他越觉得那每一句话都不对劲,仿佛都饱含深意。 李斯安换了个直白的问法:你知不知道魏爷爷为什么喜欢坐船在这里钓鱼? 因为魏爷爷的儿子和孙子都是死在这条河里的。小女孩如实说。 李斯安心头一惊,眸子也抬了起来。 小女孩声音也低了,犹犹豫豫地说:魏叔叔临死前那天,我碰到过他,他往河里走过去,我叫他名字,他怎么也不应,我被吓坏了,但我看着他像被迷惑了一样,眼睛里发出光亮,慢慢朝着河里面走。 但是终于,路边跑过来一个好心的叔叔,他看到魏叔叔要跳河,就叫住了他的名字,魏叔叔被救活了,但他也不说为什么忽然要跳河。 他只是告诉我们,在昨天晚上,他梦见了一只狐狸。 李斯安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齐婴也看向李斯安。 察觉到那目光,李斯安道:十年前我才八岁诶,朋友,八岁的时候我们两个还在角落里玩泥巴吧,这天下又不是就我一只狐狸。 很有道理。 小女孩说:我偷偷听到,爷爷奶奶他们在讨论,说他们嵩城魏家,每个人在成年时候,都会梦见一只狐狸,那只狐狸永远地那只狐狸是邪祟的象征,他们找了多少降妖除魔的人来,真真假假,但都无法解决。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去平县找一下魏白姑姑,她知道的很多,这首歌我也是听她哼的,她是她是听她在小小姑娘的时候,听别人哼的。 李斯安:魏白是谁啊? 他拿到手上的族谱里,并没有这个名字的明确记录。 小女孩说:魏白姑姑是魏爷爷的外甥侄女,是魏爷爷哥哥的女儿,现在就住在北边的家里。 李斯安吃惊地「咦」了声,诧异地揉了揉头。 但小女孩没有跟他再多说了,仿佛生怕被他们缠着问话,抓着手里的荷叶,匆匆就跑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那条小舟上终于有了一二点响动,舟门拉开了一道缝隙,老人惺忪地爬到船头,但一看到他们,顿时脸色大变。 那老人在对面,手里提溜着一条鱼竿: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见姓李的混蛋的。 李斯安:魏爷爷,您这不是乱杀吗?我姓李跟你见不见我有什么关系? 魏平临语气听着好像很生气,怒气汹汹道:姓李的都是混蛋,李氏族人不能进我魏家的大门,这是我魏家的祖训 李斯安:他嘀咕道:可你家的祖训不是孝亲睦族,六行皆臧吗?也没写着这一条啊。 魏平临:?? 你是怎么知道我魏家组训的。 老人家当场就气了,怒汹汹说: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走开。 李斯安没好意思说他自己动用了一点点钞能力,好声好气地说:魏平临,魏爷爷,老爷子,帮忙一下啦,拜托了,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是不帮我们,事情严重起来可是要死人的。魏平临语气坚定:那也跟我没关系。 李斯安叹了口气:其实我真名也不姓李,那我总可以进了吧。 他说那话的时候,齐婴回眸,看了李斯安一眼,李斯安的手搭在栏杆上,眉目幽幽的,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 魏平临:不行,姓李的都是混蛋!! 李斯安拉住齐婴:那他不姓李,他总可以进来吧。 魏平临还是显得犹犹豫豫。 李斯安:想清楚哦爷爷,我们可是能帮你改变现魏家百年被困现状的唯一人,如果错过了,这改变命运的机会就不复存在了。 魏平临眉头紧锁,好半晌,那舟帘下伸出一只手,语气僵硬道:进来吧。 李斯安大喜,跟着齐婴的脚步也往里面走。 魏平临霎时笼住了帘子,又瞪了一眼李斯安。 他进来,你不能! 李斯安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行行行,我不进来。 过了一会儿,齐婴从门内走了出来。 李斯安一脸期盼地看着他,齐婴摇了摇头,挑拣着将一部分得到的信息传递给李斯安。 事实上得到的讯息也是屈指而数,李斯安汇总了下他们得到的信息。 他心道,要不直接去找宋家吧,这边的魏平临完全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小老头,一张嘴怎么也不肯开口,还对姓李的人进行一百八十度全方位的羞辱。 关于很久之前和魏家的渊源李斯安是一点也不想提及的,他听到了一声轻笑,轻描淡写道:不可能。 第335页 为什么不可能。 他们的时间有限,虽说不能一条路走到黑,但是因此只能一分为二了,一半72小时,一半用来找去魏家找,一半用来询问宋家,好歹总能找到个结果的。 他们往小女孩所说的魏白姑姑的家里走,好在这次没有走空。 齐婴叩了叩门,门很快就开了,门外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听到了他们的来意,魏白眼里出现了一丝失神,随即请他们坐下,并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舅舅年纪大了,想起以前的事情,难免有些固执。 魏家的的女性成年之后都被移出族谱,这是祖上定的规则,因此很多都已经不被家族承认了,所以那个三十五岁的预言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 因为被移出族谱,所以就躲过了一劫吗? 李斯安若有所思地握着茶盏。 但是魏氏女性诞下的孩子无法冠魏姓,一旦姓魏,将便也将面临与嵩城魏氏一样的噩梦。 魏白犹豫道:在很久之前,还有一个传说,他们说叔叔变成那样,就是因为一个噩梦。 这个噩梦和齐婴见过魏平临后对李斯安转述的相差无几。 魏家的先祖,在很久很久之前,服侍最尊贵的一位君主,先祖尽忠竭力,揽社稷于存亡一线。 齐婴原本静静听着,耳边忽然响起压抑不住的噗呲一声。 李斯安赶忙捂嘴忍住了笑。 见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没见过那么能贴的,指鹿为马都没他那么厉害。 但是祖先做了一点错事,导致那位君主发生了糟糕的事情。 女人眸色哀戚。 后来族人就受到了受到了青丘的诅咒,导每一代魏家人都逃不过为先祖的罪行而收到惩罚。 李斯安的手指搭在桌上,眼睛却抬了起来。 诅咒? 魏白姑姑肯定地说:是的,来自狐狸的诅咒,魏家人生生世世都要承担来自故去君王的怒火,只因当年先祖对那位君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李斯安有点头疼地扶了扶头,一口笃定不可能。 他怎么都不记得有过什么诅咒。 你们搞错了吧。 那怎么解释所有魏家人死前都会看到的? 李斯安皱眉:是什么样的狐狸? 妇人看着半空,视线焦距成一个小点,喃喃说:草垛上,狐狸,视线冰凉,像人一样的眼神。 他才一抬头,视线跟齐婴对上了。 第178章 不是我。他立马看向齐婴。 九条尾巴的白狐狸。魏白姑姑默默补充了一句,圆脑袋,就那么一团手掌大小,狐狸右边绒毛上有颗小红痣。 气氛一下子变得玄幻起来了。 李斯安有口难辩。 有人在陷害我。他牵着齐婴, 小声地在踮起脚在人耳边说。 我知道。齐婴说,魏家人死去的时候,你在跟我玩泥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句玩泥巴从齐婴口中说出来, 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齐婴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李斯安看着他那张脸, 想了想,朝他确定:那时候我们都在幼稚园对的吧。 嗯。 李斯安低嘶了声, 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 齐婴:会不会还有可能,是被怨念缠上了。 李斯安瞬间否认:不可能。 由于他说得过于斩钉截铁, 他们都抬眸来看他, 但李斯安却没有辩解的意思。 而是转口问起魏白姑姑:那为什么魏平临爷爷语气里那么讨厌别人姓李? 魏白答道:舅舅以前有个朋友, 姓李,让舅舅伤透了心,后来舅舅一听姓李的就变脸色。 又是姓李啊,最近的李姓比重有点大。 李斯安嘴角抽了下:那个, 嗯你舅的那个朋友不会是叫李工吧。 魏白:不是, 那位叔叔姓李, 单名怀瑾。 李斯安:还不如叫李工呢。 李斯安诡异的沉默了。 齐婴:瑾瑜匿瑕? 魏白:是这个字。 李斯安举手:不好意思能具体问一下是他们之间是有发生什么吗?什么愁什么怨,倒也不至于把所有姓李的人都赶出门外吧。 魏白沉默了好半晌, 在两道视线中说:情伤。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一时李斯安的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从魏白那里出来时,李斯安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 他怎么也没法将自家的整天躺平的老爷子跟骗人感情的混蛋联系在一起看。 可是, 可是他爷爷可是男的啊怎么能变成情伤呢, 说是仇杀他还信点。 李斯安:好奇怪呢。 不奇怪,老骗子养了个小骗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齐婴:问题来了,为什么你只有爷爷没有奶奶呢,那么你爸爸是哪来的,为什么你没有妈妈却有你呢,问题又来了,那么你又是怎么来的。 第336页 头一次见齐婴话这么多,都有两行了。 各个问题还都是送命题。 李斯安:好问题。 还去不去? 当然。 李斯安的手指搭在齐婴肩头上,借助他把自己踮起来看,能看到远方天光水色间一条黯淡的线。 齐婴见他踮脚踮得费劲,就说:我把你抱起来看吧。 不用,看得见。 那小老头躺在中间的亭子里,中间的小火炉烹着新茶。 那块牌子就明晃晃立在外边。 李氏与狗不得入内 那个狗字写得笔画张扬,入木三分!如行云流水,看得人不由赞叹一声好狗! 齐婴:惊悚给了你多少时间? 李斯安:按照我们现在进都进不去的这个趋势,72h估计完不成了。 完不成喽。 差点变成骷髅的那家伙估计快恨死他了吧。 明明说着那话,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思维很跳跃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个人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万年后大家都死光了,争,有什么用呢,都是一抔尘土的东西。但是每个人的生命却都只有一次。 齐婴:角度不同。 一语中的。 李斯安:是啊,我可以逼自己,但我选择放弃,但那些又变成了人的责任,我倒宁愿只是只狐,哪怕是猴也好,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这就是你上课摸鱼,在课桌下天天看西游记的原因? 李斯安:李斯安:猴哥天下第一帅,不接受反驳。 他又回眸瞥向齐婴: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 有。齐婴说,那你准备因为你的仁爱之心而放弃逼迫白发苍苍的孤寡老人家吗? 李斯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干出来的还真不是一回事儿。 李斯安:达咩。 齐婴:硬闯? 李斯安跳上了一片荷叶:希望世界和平,偶尔也得当一回暴徒。 齐婴一眼就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鞭子,眸色微微一动。 魏平临还抱着热酒闲躺在亭子中央。 李斯安翻身跳了上去。 粉如白的荷莲丛中,从池塘那端响起一阵腾跃的水声。 魏平临诧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去捞桌子上的温酒。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魏平临还未碰到酒盏,一道长鞭卷了出去,径直甩过半空,原本握酒的手捏了个空。 再一动,那杯酒已然倾倒,酒杯浅浅一划,一涟水线自半空飘了下来,是荷叶尖上的水光。 魏平临如有所感,抬起头来,而魏平临头顶,亭子的亭顶,踩着一双鞋子,影子很快地滑过,魏平临下意识朝那处看去,根本没有什么影子,只有齐婴手里掂着一块石头,在离得很远的那端,手里的石头轻轻抛入池塘里,溅起水花一片。 魏平临犹豫地看了两眼,与齐婴的视线不期然而遇,齐婴神情显得很散漫,微微眯着眸,在对上的刹那转向那条通向亭子的大路,栅栏上摆放着不少被魏平临为了防人放下的陷阱。 魏平临看到那个眼神当即就发觉不对,以为李斯安要破门而路,一骨碌跳起来,想去检查他那些陷阱。 刚过那个「李氏与狗不得入内」的立牌,听到一阵水声激荡,魏老察觉到不对劲,脚步顿了一下。 池塘芙蕖开得鲜艳,满池莲子清如许,千万朵荷莲荡在微风里,茂盛灿烂。 就见一道光从角落里杀出来。 身后万千荷莲开绽,满池塘的水都被炸了起来。 在魏平临身后。 活鱼在半空乱蹦。 这是一个假动作。 什么叫声东击西! 被骗了。 在魏平临意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踩着一把剑,跨过魏平临设下的重重陷阱,从天光里飞了出来。 爷爷,李怀瑾的孙子来看您啦 这是魏平临最绝望的一天。 李斯安手中长鞭一甩,卷着停泊的舟顶上跳,身体如一道流星似的横越过重重埋伏,径直冲向中间的魏平临。 魏平临那天夜里并没有看清李斯安的长相,忽然冒出个不速之客,还炸了他的塘,气得耸眉怒目,毛发倒竖,直直跳了起来,吼道。 姓李的小子!!你给老子滚下来!! 那把剑被他像滑板似的滑到了地上,李斯安翻身一跃,顺利踏着水路直冲了上来,而方才作为诱饵的齐婴也推开那块「李氏与狗不得入内」的立牌,在魏平临转头应对李斯安的时候,直接从正门走入。 一时两路全都不攻自破。 方才被鞭子卷走的酒盏又落到了眼前,长鞭如同一条蛇一般,蜿蜒舔过气流,那白玉杯稳稳被鞭子卷到了原处。 滴酒未落。 李斯安手里那条通体漆黑的长鞭堪堪在半空划过一道凌厉弧度,又插回了腰上,笑眯眯地盘坐了下来。 六目相对,魏平临人都要气炸了:怎么又是你们!! 齐婴:确实,怎么又是我们。 李斯安将这杯酒盏推回魏平临眼前,好声好气地说。 第337页 老爷子别气嘛,来来来喝口酒喝口酒,压压火气。 李斯安将桌子上的白酒递过去。 魏平临接也不接,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之前说的什么,我不是也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来干什么。还有你。 话到后来,魏平临才仿佛想起李斯安方才说的话,声音渐渐慢下来,最后连声音都变了:李怀瑾? 李斯安:咳咳,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魏爷爷。 这细节一点都不小好吗?! 李斯安故作长叹:其实您都是误会了真的,我爷爷跟您的那些都是误会,是误会当然要解开。 李斯安:还请您跟我们去祖祠一趟。 魏平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在李斯安脸上扫过,多看了好几眼,摇头道:不像。 李斯安:什么不像。 你跟李怀瑾长得一点都不像。魏平临说,他年轻的时候没你这样的,你肯定不是他的孙子。 李斯安:哪不像了,我邻居亲戚天天说我跟爷爷年轻时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魏平临:李怀瑾年轻时候身长八尺,相貌堂堂,力能扛鼎。 说着,魏平临又瞥向李斯安:一头狼,再怎么怎么变异,都不会生出只兔子,呵呵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 李斯安:说谁是兔崽子呢。 一只狐狸跟兔挂上钩,真是狐生最大的耻辱了。 但李斯安没空生气,只是耸肩说:确实,我爷爷也不叫李怀瑾,我爷爷是李工,并不是什么八尺大汉,只是个瘦瘦小小的小老头而已。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您一直以来都在找那只狐狸吧。 我们这次来,是来找您做个交易的,无论您之前与五色有什么恩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唯一在乎的,是您愿不愿意改变现状。 第179章 老人的脸微抬了起来, 语气生硬:我不知道什么五色。 李斯安偏唇笑:那李怀瑾呢? 魏平临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李斯安语气平淡:你认识李怀瑾,自然也认识五色,魏家的前因后果是一时没法说清的, 而您需要通过五色遍布世界各地的人脉、眼线, 来帮助您拜托家族宿命。 那时的李怀瑾并不是五色的创始人,而只是作为武当山的一名弟子, 按照推测, 您应该是在三十五岁之前遇到的李怀瑾, 我说的, 没有错吧。 魏平临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这些,听到时眼眸微眯了起来:你们去见了魏白。 李斯安坦然承认。 魏平临手里的酒杯重重砸到了桌案上: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斯安的脸色波澜不惊, 酒水溅到了手边也无动于衷:帮助魏家摆脱三十五岁诅咒的宿命。 老人一声冷笑:你以为这是你们说变就能改变的吗?多少代无法改变的东西,就凭你们。 李斯安笑:帮了, 您承情, 不帮, 我们也没有损害。 魏平临定定看了他一阵,说:那你说要帮魏家,你怎么帮? 李斯安:首先确定一点,魏白姑姑说的狐狸肯定是九尾狐, 但九尾就几个来源, 因为是珍稀物种存留并不多, 青丘,涂山, 有苏,就且将现存的九尾狐分为这三大。 魏平临的脸色变得极其哀痛, 低低嘶声:你以为这些地方我没有去找过吗?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不下三次! 每一寸土地, 我都结结实实踩过, 每一个地方。 像是极其苦闷,魏平临端起桌子上的的酒盏,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齐婴:方向错了。 魏平临那双苍老的眼睛慢慢抬起来。 确实错了。李斯安说,如果地上的行不通,为什么不抬起头来往天上看呢? 魏平临:说点我听得懂的。 天,十二星辰,地,十二分野,二十八宿对应各有祥物,上坐明堂,七曜为月,图腾为狐。李斯安一根长指指向天空,而心宿分野,恰好落于河南商丘。 魏平临:虽说没有特地去过,但商丘,我年轻时也有游历。但那里跟九尾狐没有关系,和魏家也没有关系。 未必。李斯安说,心宿似火,河南商丘恰好有个地方,明堂之下,青龙七宿,正好是氐房心尾,七月流火之时,那心月狐,啧。 魏平临听得一脸迷糊:嗯? 李斯安于是改口换了个说法。 高中课文都学过吧,王勃的《滕王阁序》,开头那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魏平临一脸茫然地摇头。 我想表达的是,你不要只看地下,人在走,要抬起头,往天上看,但我说的不是翼轸二星,这只是一个狡猾的误导。 李斯安手指敲了敲额头,正伤脑筋地寻思该怎么给魏平临解释,抬起的视线恰好对上齐婴低瞥下的目光。 齐婴:龙山文化。 李斯安脸颊露出两个靥涡,扑了过去,手腕够上了齐婴的肩膀:答对啦! 第338页 魏平临显得更懵了,眼睛也睁大了,坐直了上身,一瞬不眨看着两个人。 原本等着他们解释,结果没能等到人解释。 就见一个正襟危坐,耳廓红了一圈,另一个挨得更近了,扒着齐婴的肩膀,黏糊糊地开始咬起耳朵:你好聪明啊。 魏平临: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李斯安才想起有第三个人,于是撒手,轻咳了一声。 齐婴解释道:龙山文化,以黑陶为主要特征,黑陶是薄如蛋壳的陶器,由此可以联系鲁西豫东和火的渊源。 李斯安:嗷。所以爷爷你早年跋涉青丘、有苏、和涂山等区域,也未必能找出什么,兔有三窟,何况是狐狸这种狡猾透了的物种,怎么会乖乖等在一个地方给人捉呢。 他坐在地上,手指捡起边上的一块碳,找了张白纸,唰唰就开始画。 不过片刻,二十八星宿就跃然纸上。 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七宿栩栩如生,位列其中。 他的食指点着其中的一颗。 二十八宿里的轸宿里也有一颗天星叫青丘,青丘七星,在轸东南,有国,叫青丘之泽,当然,一般人的惯性思维都会那么想是不是?青丘嘛,就一股脑地去找分野的翼轸两地。 魏平临:是。 李斯安手里的炭笔却没有停下。 他继续画,寥寥几笔,在天象二十八宿旁又画出一些字,那字也是古字,形容更象形。 齐婴:十二地支。 魏平临沉吟: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看的是心宿,从心月狐入手找线索,而不是直接往山东菏泽去找青丘故地。 对的。李斯安说,心宿在侧,心三星,第一星「太子」,第二星「帝」,第三星「庶子」。 他的眼睛在光下显得有点奇异,魏平临看到一点反射的光晕,像琉璃似的晶莹:多诡啊。 齐婴就看向他,喉结轻轻滚动,像是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全都咽下,偏过了目。 但李斯安的自愈能力显然好到离谱,没几分钟,又恢复了过来,聚精会神地看向魏平临。 魏平临的手指点着被他画的一只小小白兔上:心宿对应的地支是卯,卯兔。 李斯安在小兔子旁写了个卯字。 你看这个卯的古文体像什么? 魏平临犹豫道:像个,两边打开的门。 对喽,就是天门。李斯安高兴地说。 齐婴的唇角动了下:朝天阙。 魏平临脸上有了明显的兴趣,甚至抬手给他们两人桌子前面摆放的白玉杯也倒了一点酒。 李斯安端起酒杯,也不喝,边看着上面沉浮的酒液,边思索该怎么骗到魏老爷子。 九州腹地,十省通衢,中原腹地,作为九州中心,河南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那就可以先不管鲁西了,直接聚焦目光到豫东吧。 不过说来巧了,武当就在汉江那儿。李斯安,魏爷爷,你遇见我爷,不会就是去河南的时候碰到的吧。 魏平临惊讶道:神了,确实是在那里。 李斯安的手指掂着块石头,在半空里抛了抛,石头在手指间灵巧地打转,从骨节滑落到指缝里。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块石头做工精致,雕刻、用料无一不上品。 手甩得眼花缭乱的。 所以魏平临被他的手吸引了注意力,多看了两眼被他甩着玩的石头,总觉得有哪里有点眼熟,但很快就淡淡扭过头去。 其实。魏平临说,你们说的我也去过,我年轻时游历过大江南北,为了摆脱千百年的诅咒,中华的每一片土地我都踩过。 你走错路啦爷爷。李斯安说,你一直往山东那边找,事实上你最该去的,应该是河南。 李斯安:说点人话,你如果真想找到魏家百年厄运的破解之法,不如从东京开封府入手,循着黄河走,在那里要是还找不出线索,我就不姓李。 魏平临低嘶了声,看向他们的目光迥然不同了:高材生啊。 李斯安:保送w大了解一下。 魏平临眼睛一下子变了。 挺好。我堂姑儿子的小外甥也在那里读书。 李斯安下巴点了下齐婴:哦,是他保送了,我没保送,我半个月后还得高考。 魏平临:?? 魏平临:那你回去念书! 李斯安:就是说,惊悚这家伙道德素质极其低下,游戏都还有防沉迷呢,连未成年都不放过,哦不我成年了。 李斯安:干完这票我就撤,真的。 魏平临:行,你们这个多久能找到。 不出一旬。 老爷子整个人都像放松了下来手指揉着疲惫的额角:好。 李斯安低嘶了声:大河之水天上来啊。 他嘴角倾了倾,眼睛看向齐婴:看来这遭要走黄河了。 将什么酒。魏平临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熟悉的话,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第339页 李斯安不明白,抬眸:进酒啊。 魏平临的脸色却一下子,跟乌云似的,一瞬间就沉了下去,憋屈而恨恨地说:不愧是爷孙。 但他可能还是有求于他们因此也没有完全撕破脸皮,只是露脸色有点嘲讽色。 李斯安一脸真挚:所以呐,爷爷,我是真心来帮助你解决你们魏家的百年大难的。 魏平临一脸沉思:我五岁那年,有个道人和一个和尚确实来过我家门外,跟我父母说:我此生将会遇到一位贵人。 李斯安大喜:好!! 开封府虽然已经不再,但我们不介意帮您走一回黄河,找到那只害了魏家多年的臭狐狸。李斯安,魏爷爷!作为你命中注定的贵人,拯救你于水火之间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 齐婴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魏平临一眼就瞧出来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 李斯安:拿你们魏家的传家宝来换怎么样? 空气一时凝固住了。 魏平临被气笑了。 第180章 不说话还好, 一开口就跟人要别人的传家宝。 在那寂静里,魏平临也被气笑了。 险些当场就叫他们两个滚。 李斯安见他脸色不对,解释道:如果不行的话, 借用也可以, 用完了就还给您。 魏平临也算是有耐心,看他们之前推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也不完全将话堵死, 而是说:我家时代世代是王侯将相, 这枚虎符, 而是一位尊贵的大人交给我祖先保管的。 祖上荫封,可惜之后没落下去, 我魏家百年基业,渐渐沦入这般境地。 李斯安也不戳穿, 附和说:嗯嗯。 总不好说对着人家虔诚的子孙说, 你祖上啥都不是, 就是个阴狠毒辣的乱臣贼子吧。 会被打死的。 魏平临:我认真的! 李斯安:啊对对对。 魏平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敷衍和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敛下刚刚被气笑的神情:如果你们当真能帮助魏家摆脱这个诅咒,这枚传家宝, 我直接给你也无妨。 李斯安搓了搓手:爷爷, 魏家诅咒的事情我们肯定是会帮你去找的, 但现在我们碰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面露难色。 魏平临将传家宝都准备作为筹码交易了,何况是其他小事:你说, 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李斯安:是这样的, 这块虎符我目前有急用, 爷爷。 魏平临抬了下眸。 眼里分明在说, 让他看看这只兔崽子还会说什么更让人生气的话。 但他一口一个爷爷真的太乖,叫得比亲爷爷还亲。 李斯安轻咳了声,指骨搭在桌面上,「哒哒」敲了两下。 不如你先把虎符给我,我现在只有七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你先把你祖宗先借我,等事后我就马上把你祖宗还你,并帮你魏家彻底脱离险境,怎么样?你一点也不亏呢好爷爷。 李斯安看着齐魏平临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魏平临:哈? 李斯安:奥? 齐婴在旁边,忽的耸肩「噗呲」笑了出来,那笑意细碎,眼角眉梢都像沾了韶光。 李斯安:你不信我那信我爷总行了吧,我拿我爷李怀瑾的人格做担保,要是事后不帮你他就是王八。 魏平临一把捞起旁边的扫帚,一跃而起,朝他打来:小比崽子,巧言令色!就凭花言巧语就想骗走我的虎符,他本来就是王八,你们姓李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滚!! 李斯安:喂? 他还没反应过,一把扫帚就毫不留情地飞了过来,李斯安险险一跳,才没堪堪掠过那把扫帚,魏平临一扫帚扫了出去,就懒得管了,头也不回提溜着东西要走。 李斯安喃喃道:不是吧,亏得还讲了一堆。 齐婴的手搭在李斯安的肩上,一路远眺:就说他不好骗的。 他看向四周,天色苍茫茫的,李斯安低声:晚点再来找他来盘,我们先去宋家,虽然现在看魏平临的反应虎符确实是在魏氏后人手里,但保不准他不会说谎,两边的都踩过才好确定事实真相。 他把要用的文字信息又一次发给宋呈,过了一会儿,对面就回复了,宋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李斯安原本还好好抬着pad,一页页往下翻,忽的手指一顿,整个人完全僵住了一般,平板从掌心里滑了下去。 齐婴手疾眼快接住了了平板,同时望向旁边魂不守舍的人:怎么了。 玩笑开大了。李斯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宋呈就是宋泊的后代。 这一回是两个人同时都怔住了。 齐婴:宋呈是宋家后人? 李斯安把聊天记录给齐婴看。 齐婴一眼就扫到了。 李家的管家甚至文质彬彬地说,如果需要,可以带李斯安去他家的祠堂走一趟,宋家牌位都在那里,如果他需要认其中的某一位的话,李斯安当场就语无伦次,聊天最后的结尾以宋呈的一句您有事再来叫我。 第340页 这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宋呈是宋家人,还是他不知道离他亲近信赖的管家就是那个人的后代。 世上诸多巧合,就真的是巧啊。 齐婴:别想那么多。 李斯安一脸虚幻地走,喃喃:宋叔居然是宋泊的后代,不是吧,怎么会。 齐婴:爷爷。 李斯安陡然提声,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污蔑:不准说我爷爷坏话! 他还没什么都没说呢。 宋家这条道是彻底行不通了,但好在根据之前搜集的信息,他们的目光聚焦在魏家身上并没有错。 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距离李斯安的权限结束,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内,如果他无法从魏平临手里拿到虎符,就意味着游戏正式结束。 他的手指搭在栏杆上,久久站在荷花池边,视线刚好和齐婴交汇上。 他们同时都想到了一点,这可恶的默契。 齐婴言简意赅:不建议。 李斯安:确实,对一个小老头强取豪夺真的很丢人诶。 即使有了犯罪的念头但谁都很克制地放弃了,大抵是受到的一些教育让他们无法做出违背品性的事情吧,即使诱惑再大,背上背负的东西再多。 齐婴:我再去跟他聊聊。 李斯安伸手拦住了齐婴。 我来吧。他目光略空,平淡道,让我再试一下。 满池荷莲,月光如水,青雾倒泻入星月之间,衬得一池水波漾漾。 亭中煮酒,荷池里飘起一阵酒香,弥漫在半空。 老人醉醺醺地闲躺在中间,小拇指里钓着一壶酒,嘴里嘟囔着什么话。 这让人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 疯子、酒徒、家破人亡 没有人注意到,在荷塘角落里冒出一朵鬼鬼祟祟的荷叶来。 那荷叶尖尖底下冒出一颗脑袋,李斯安拿荷叶挡着身体,伪装着挪过去。 老人的眼睛张开了一丝,却没有什么反应,李斯安仗着头顶的大荷叶,挪到魏平临眼前,魏平临仍然昏昏欲睡的样子。 李斯安刚要动作,忽的身后一紧,感到衣服被拉住了。 他侧眸,看到一双小小的手。 身后的小女孩大声叫道:魏爷爷!我抓住他了! 在那一瞬间,身前的老人睁开完全清醒的眼睛,李斯安察觉到不妙,对方速度却快,一根粗绳子直接缠上了李斯安的手腕。 魏平临对他身后的小女孩大声夸奖:好孩子。 一老一小将他逮了个正着。 所谓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李斯安:?? 小女孩走到魏平临眼前,跟他领取了一筐的莲藕做奖励,随即一蹦一跳地走掉了。 魏平临打量着中间被绳子困住手腕的李斯安,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们还会再来。 李斯安无奈地说:魏爷爷,这几个意思啊。 魏平临:你想骗我的虎符,你们爷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斯安:您之前不还说我和我爷一点也不像吗? 魏平临坐下来,在一边捞起酒,一口口喝,看着李斯安不说话。 李斯安:我也不是空手套白狼,要怎样你才能信呢。 对面已经是沉默了,只一杯杯喝着闷酒。 老人像是难过到了极点,苍老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荷塘。 李斯安:爷爷,你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讲。 老人张张嘴,但是话仿佛也说不出来了,沉默下去,苍老的手摩挲着白色的酒杯。 像一把拧紧生锈了的锁,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剥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杯子滑到了手腕,月亮影出了柳梢头。 他背后的少年眼里也空,在那一声声酒液与叹气里,慢慢抬起眸来。 如果我说,我姓姬呢。 魏平临的嘴角一松,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冷水,连呼吸好似也凝滞了。 魏平临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出现了一抹缺氧的如同窒息般的红,身后满池水的锦鲤跳跃,如同李斯安家里李工养的那一池锦鲤一样,尾鳍扑打得水面惊声阵阵。 老人的整具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白玉杯翻滚到地上。 应声而碎。 李斯安的脸庞陷在阴暗处,垂落的一绺鬓发扫过高耸鼻梁,嘴唇牵着,显得面容有几分邪冷的俊。 那我有资格跟你拿回那枚虎符了吗? 魏平临的双膝跪倒了地上。 近百岁的老人,浑身颤抖,死死匍匐在地上,而对面,则是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少年。 可他脸上没有一丝触动。 魏平临:您,您 老人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李斯安:还给我。 魏平临的头颅深深低了下去,喉咙像吞了把嘶哑的火。 不是我,我,我真的拿不出来,那只虎符,全是我的疏忽,是因为李怀瑾。魏平临泪流满面地说,虎符在很久之前,就被李怀瑾骗走了。 李斯安脸上的神情才慢慢有了点变化,他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 第341页 李怀瑾? 你说李怀瑾拿走了虎符? 在那双眸子里,魏平临浑噩地跪着,老泪纵横的眼睛流露出悔痛的神色。 是的。魏平临说,所以我才会那么恨他。 所以为什么人会对最亲近的人不设防备呢? 第181章 月夜里的池塘透出一层薄薄的青霭, 旷野寂静,水滴顺着荷叶叶尖「啪嗒」坠入水面上,惊起一圈涟漪。 天光尽头, 慢慢出现了一个被月光拉得狭长的人影, 李斯安站在光影那端,目光得略微空洞。 齐婴叫他名字, 他没有应, 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齐婴几步追上去, 去抓他的手腕拦人, 手却被李斯安甩开了。 李斯安的精神状态显得差极,颓丧地回过眸, 但头低着,看不清脸色; 齐婴:魏平临跟你说了什么。 李斯安想开口, 但张张嘴, 嘴里全是腥涩的吐息, 他有点狼狈地用手背蹭过伤心泛红的脸颊,迫使自己用正常的声线说话,但声音还是在抖:李怀瑾不是爷爷,我爷叫李工。 齐婴:李怀瑾对魏平临做了什么? 李斯安原本是不想说的, 但是没有想到齐婴敏锐到这个地步, 伤心之下, 终于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被李怀瑾拿走了,那个虎符, 魏平临说被李怀瑾骗走了。 齐婴平静地听着。 李斯安手指捉着齐婴衣角,嘶声:开什么玩笑, 李怀瑾把虎符骗走?五色创始人, 拿走昭宫虎符, 还那么凑巧还是我爷爷,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有些话确实容易暴露自身。 齐婴的脸色却没有变化,却残忍地将后面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意味着蓄谋已久、层层布局、心怀利用。 李斯安怔在原地,他没有想过齐婴会将所有的话血淋淋地揭出来,他想往前迈步,却发觉每一步的路好像都被堵死了,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齐婴:我知道。 李斯安的脚步停下来,脸色苍白地仰头看人。 齐婴双手插在兜里,站在逆光的树下,半身浸在黑暗中,那半张脸被光影描摹得略为阴冷,连同少年模样的侧脸也添上了有种超脱人世之外的漠视。 李斯安朝后退了一步,狐眸睁大,宛然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怪物。 四周流风吹得满树飒飒。 齐婴摘下他头顶被风吹落的树叶,那叶子从发顶打着旋落了下去,动作语气倶是温和。 谁都有秘密,爷爷爱你,那不就足够了吗?其他的,很重要吗? 齐婴的声音平静:把自己变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直到。 光下那脸色甚至连变也没变,偏偏是以李斯安的口吻和角度出发,每一句都往人心尖上戳。 那些虚伪的、却被他遮遮掩掩不想承认的事实真相。 就看着李斯安眼睛慢慢睁大,低低抽气,再一动,眼泪不争气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像两团雪珠悬在颊边,还在摇摇欲颤。 他被说哭了。 连魏平临的话也没有把他逼成这样。 齐婴原先那些在嘴边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齐婴沉默,宛如认错那般将对方揽入怀中,试图想用这个动作来冷静双方都不清醒的脑袋。 滚开。 李斯安却没那么好说话,他奋力去推齐婴的胸膛,想从中出来,但却被抱得太紧,齐婴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揽入怀里。 这致使他完全依附在对方的臂膀里,双腿微悬,脚尖够不着地,这个毫无安全感的姿势导致他只得支撑在齐婴身上,而齐婴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抱法给李斯安带来的困扰。 但李斯安泪眼婆娑,根本顾不得去纠结,只是将怒气全都发泄给一个无辜的路人,被人抱在怀里,抽噎到哭得喘不上气,只用拳头一击击地去锤齐婴的肩头。 你说啊,你再说啊。 他整张脸都显得湿漉漉的,眼眶因气愤红了一圈,眼里晕着水,黧黑色的睫毛根部被弄得湿透了,泪水边眨边落,潋滟一片。 看得人脑袋也晕了。 谁都看得出那些火气都向着齐婴来的。 齐婴原先那些在嘴边的话全都不说出来,用掌心包住了李斯安的拳,接受他发泄火气。 对不起。 李斯安将一张满是水光的脸挨在齐婴怀里,瘪着嘴巴流眼泪:所以呢,你到现在也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在第一次的时候,要把自己按在火里烧死,这种自残式的举动。 你明明知道我会难过的,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可以一直装着是齐一,如果不是那次火烧我根本无法完全确定齐一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既然要骗就干脆骗到底好了,那么居心不良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你也是爷爷也是。 他几乎快要嚎啕大哭了,脸颊透出悲伤难抑的红晕,一直在抽噎,眼泪从脸颊淌下去,又滑过唇。 齐婴紧紧环着他,直到他情绪慢慢平息下去。 第342页 那些眼泪才完全干涸了。 齐婴将他稳稳放回地上,他发软的双腿落到地上还站不稳,齐婴伸手扶了一把,李斯安被那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身体敏感地微颤了下,但齐婴将他放稳后就将手抽走了。 他也没有力气生气地去骂人了,而是冷冰冰地要跟人划清界限:同学,下次请不要在抱我的时候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真的很痒。 齐婴:抱歉。 李斯安手指抓着衣角,欲言又止,只用红红的眼睛盯着齐婴看。 半晌,他忍着自尊的不适还是说了:你不知道你很高吗? 齐婴:嗯? 李斯安生气地咕哝了一句:如果有人把你抱着提起来,你就知道了。 李斯安扭头:你干嘛还跟着我。 后面你要怎么办? 李斯安原本都已经止住了哭,这么一来,脑袋更嗡嗡直响,他憋着眼泪说:李怀瑾肯定不是爷爷,我爷明明叫李工,明明大家都叫爷爷李工。 齐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一片寂静里,忽然传出一阵手机铃声。 李斯安诧异地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亮开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时间。 3:00; 谁会在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李斯安被这个时间吓了一跳。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手机,却不大敢滑开,他犹豫地看向齐婴:可是他们说,凌晨三点接通的电话,都很诡异。 齐婴:接吧,有我在。 李斯安将手机举得远远的,用手指点了绿键。 李斯安按下了接通,电话里响起中年人温和敦厚的声线。 安安,你现在在哪里? 是宋呈。 李斯安松了口气:宋叔,是你啊。我跟齐婴在一起啊,在嵩城,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把电话交给齐婴:你跟宋叔说句话,让他别担心。 齐婴接过了手机,还未开口,就听宋呈问:你们是在泗池的望山亭里吗? 随着那句话,齐婴的视线动了下。 与其同时,李斯安也听到了从远处而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 在他们视线之上,十几辆迈巴赫笔直从漆黑的夜里逆着天光而来,如一只被弓弦拉到极致的利箭,车身泛出钢铁般漆黑的光线。 李斯安倒退了一步。 远处山亭里,原本还安坐亭中的老人冒出了一个小点,遥远地冲他们撕心裂肺地招手:大人,快跑!!宋家的走狗来了。 李斯安不明白,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望向齐婴。 齐婴没有任何犹豫,牵过李斯安的手就跑。 走。 顷刻间,十几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就围涌了过来,牢牢追在他们身后,李斯安边跑边回头看,透过车窗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宋呈。 李斯安之前有过有过几次被绑架的经历,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他感到牙齿也在打颤:我操,怎么自家人还追自家人。 齐婴:从踏入嵩城的时那刻起,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李斯安完全懵了,被齐婴牵着往前跑,仗着地形的熟悉,躲过了车,但一旦过了山里,那些优势就完全忽略不计了,马路上人力怎么比得过车速。 一个穿着不菲的富二代正靠在一辆车边,守着握着手机和人聊天,这会儿熄了烟,正打算往车上走。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 车门上挡上一双手。 李斯安:对不住了!! 那倒霉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晃出了一张极其漂亮的男孩子的脸来,一晃神,一把枪就抵了出来,紧接着,另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的脖子,与同伙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富二代惊慌起来:你们要多少钱。 李斯安原本是想将人往车上摁,却一顿:孙石? 孙石还没察觉那就是李斯安,待看清后惊得后退:狐狸?! 反应过来后,孙石当时就惊悚到要抛车而去,扭头就跑。 李斯安:拦住他! 孙石被两人强行塞到了后座,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举手做投降状。 原本已经被派到嵩城这种小地方来已经够窝囊的了,更窝囊的是,还被这两劫持。 孙石简直欲哭无泪,结果一转头,身后十几辆迈巴赫冲破韶光,跟在他车尾巴后面,紧追不舍。 而且各个跟黑车似的,没有任何车牌号,通身漆黑。 被这么多豪车聚集在一起追杀的场面显然很震撼。 还是凌晨三点。 这一眼看得孙石差点把头惊掉。 你们搞什么?! 第182章 孙石还没能说上几句, 身上忽的一重,又被拉了出来,从后座放回了驾驶座上。 孙石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双手合十:齐婴有驾照, 但我胆子小, 全靠你了孙石。 孙石:?? 李斯安:开啊。 十几辆黑车,统一的昂贵, 连车牌号都没有, 却能在有人看管的嵩城里任意妄为。 场面已经称得上玄幻了。 第343页 孙石低嘶了声, 回眸瞥了一眼李斯安:你们哪招来的疯狗。 说起来人们可能不信, 所谓的紧追不舍火力全开的疯狗,就是他爷爷的人。 孙石:哥哥们这可不是能乱来的。 来不及了。李斯安狠狠说,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一个没了, 全员跳车。 杀人放火金腰带, 玩的够野啊。那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轻啧一声, 在看清楚紧随身后的车型,嗤了声。 就凭几个s级就想追上我?论马力,还差了点。 原本抵着孙石的那把抢放了下来,堪堪挂在李斯安手指上, 被食指浅浅勾着插回了腰间, 这让孙石完全看清了那把枪的全貌。 通体绿色, 塑料枪身,那枪口处「噗呲」射出一道水流来。 玩具水枪。 孙石才明白自己刚才是被什么东西顶着脑袋威胁, 还真够让人郁闷的,但是孙石注意力一半落在李斯安身上, 一般落在和李斯安同行的少年身上。 很怪, 是无法用能力感知的领域。 对方阗黑色的眼睛像深藏着什么。 孙石挪开了眼, 又看向李斯安,见他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的样子,不由上下打量:怎么小了那么多。 原形毕露了唉。 李斯安:你开车,别看我。 两道韶光刺破天光。 孙石虽然说着话,但车速一点都不慢,任凭身后一辆辆迈巴赫马力全开追在后边。 李斯安也放下心来,开始审视意外遇到的熟人,他从头看到尾,眼里奇怪:孙石,你是日本人吗? 孙石:什么鬼,老子根正红苗,纯种华夏人。 李斯安摸了下下巴:奇了怪了,陈静瑄说在骷髅本里有日本人,我至今都没想明白那个日本人是谁。 孙石:这还不简单,宋怀啊,不然你看还有谁怨气那么大,见人喷人的。 李斯安:宋怀不是华夏人吗? 他是,他那东瀛来的女朋友可不是。孙石吹了声口哨,小野寺晴子,还取了个入乡随俗的本土名叫白怡,因为病恹恹快死了,才把宋怀变成那副见人就喷的鬼样子,更好笑的是,宋怀还不知道她是日本人。 你对他们很清楚嘛。 来之前都调查过。孙石也没见得要隐瞒的样子,要不是你最后把我们都杀了,最后没准大家之后还要内斗。 孙石的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如一道闪电般飞滑了出去:这世界,混乱着呢。 那陡然加快的车速让李斯安的身体一震,他踉跄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滑,眼见就要栽倒下去,身后伸出一双手来按住了他往下倒的动作。 李斯安被高速飞滑过的汽车震得都快要颠起来,双手紧紧抱住齐婴伸过来的手臂,尖叫道:搞什么。 孙石吹了声口哨:要加速了,这群疯狗要追上来了,系好安全带。 李斯安原本还想自己支撑,终于放弃,整个双臂紧紧环着车座,不让自己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还在开车的孙石甚至扭头看了一眼,本来就好奇,居然在被追杀之余,眼睛还在瞟李斯安。 李斯安怒:你开车!!你不要看我们!!会死人的。 车辆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度。 孙石的手按在方向盘上。 别怕,哥哥带你们飞。 车身猛地一阵,李斯安也跟着往上堪堪抖了一下,耳朵尖在激烈的震荡中红了一圈,正好看到车窗外的一幕。 在紧追不舍的劳斯莱斯车身后。 宋呈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撑开,双手迅速在半空画出一些手印,在身体之外,青色的灵魂仿佛在慢慢燃烧身体的气旋之上,陡然迸发出一道青红色的暗芒,无数青晕暴涌,流转过四肢百骸。 整个身体仿佛狂暴腾涌,震得衣服猎猎。 停下。 孙石开的那辆劳斯莱斯后盖被强烈的火光冲得腾跃起来。 骇人的天幕之上。 浮起一个百丈之高,手握长刀的蓝色魂影。 半空中的那柄长刀朝着劳斯莱斯后座皮劈来。 车身如钢铁在地面摩擦,迸出青色沸腾火焰,再一动,整个后车盖熊熊燃烧起来。 在金色的火焰里,除了手握方向盘额头冒汗的孙石,脸色波澜不惊的齐婴,就剩下一只被吓出了原形的狐。 头发瞬间变回了白色,同时冒出了九条尾巴。 李斯安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老子,想,回去,读书。 宋家世代英魂啊。 那显得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连脸色都没变过,即使看到李斯安变回半妖模样也没有惊吓。 孙石撇过头来眼睛瞧着他们两个人,认真说。 狐狸,我承认你很强,但是论经验,哥哥还是勉强能带带你们的。 孙石的手压着方向盘,转瞬就朝前顶去。 那辆劳斯劳斯飞过的地方,草木在炙热高温下熊熊燃烧,将扫过之处都燃成了灰烬,劳斯莱斯一个漂亮的漂移,半空中迸溅的火花都坠落下来。 第344页 天空中,赫然出现了几道紫色闷雷。 身后的迈巴赫疯了似的,朝着劳斯莱斯的车尾撞去。 那辆劳斯莱斯如同废铁般甩了出去,砸到树根上,便瘫痪了,车上三个人滚了下来,撞到劳斯莱斯车尾的迈巴赫同样残破不堪,变成废铁甩了出去。 转瞬间,几十辆黑色的跑车同时包围了中间的三个人。 孙石手指按着车身,走下来,同时咳出一口血来。 离他们最近最先下车的男人恳切地对中央的孙石说。 请您将少爷还给我们,这件事,不是你们孙家可以参与的。 李斯安当时明白过来对方都误会了什么。 他们根本不是被孙石劫持的。 孙石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却在笑:好啊。 巨大的长刀在半空劈下,四周陡然响起了沉闷的重雷,雷声百尺之高,无数看不见的气流凝聚,以不可逆的速度朝地面劈来。 人们各事其主,千万年不变的规律,真是讨厌呢。 孙石的身后,陡然出现了一根金色凝成的长棍,他语气似叹息:打着为子女儿孙好的名义,将一些东西强加给儿孙,就是所有长辈的惯性吗? 在爆裂的空气中,棍子陡然接上了那柄长刀。 弟弟们,躲我身后。 在接触的刹那,半空中凝聚的气流和水能被无数数不清的逆光倒流,孙石的手握棍身,手臂微抖,半空中所有气流都逆去。 而是雷霆般的震动声,无孔不入地冲刷过耳膜。 孙石:今天,我护定了。 李斯安后撤。 目光恰好对上了对面中年男人的眼睛。 孙石侧眸:跑。 李斯安:宋呈!我一直我一直把你当成信赖的人! 中年男人沉默。 李斯安:我爷爷,是李怀瑾吗? 所有声音都像逆流而去。 宋呈:少爷,董事长不会害你的。 李斯安的呼吸也在颤,他头一回眼睛红的不像话,眼底是无比的愤怒。 他根本不想走,想找人理论清楚。 孙石的目光,居然和齐婴接触上了。 一道巨大的青波从他们身后的池中膨胀,宛如即将要爆裂开那般。 李斯安陡然后退了一步。 那池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破池而出,带着整个水面震荡不断。 李斯安看得茫然,听到耳边一声不容置喙的声音:安安,跳。 等李斯安反应过来后,他已经随着齐婴的指令跃起。 李斯安的身体在半空缺掠过,随着那个翻身的动作,身后九条尾巴倏然展开,原形毕露,尾巴堪堪扫过半空,完全落到了那个庞然大物的身上,手指抓到了尾鳍一角。 那从池子中冲出的庞然大物一下子将他带出百丈有余。 李斯安:王启?! 在他身前驾驭之人回眸:狐狸,坐稳了。 李斯安:齐婴,齐婴还在下面! 王启: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他还轮不到你我担心。 李斯安:那话什么意思。 王启笑而不语。 李斯安咬牙看着身下骑着的庞然大物:你不是说这是幻觉吗? 王启:世界万物无一不是幻觉。 李斯安咬牙:鲲鹏展翅,你可真够的。 王启:别那么看我,我可是接到齐婴的信息才来的。 孙石救了我们。李斯安说,他挡住了宋呈,让我们先跑,但是齐婴被我落在身后了,你说的接到齐婴信息,是怎么回事。 李斯安的脸上呈现出很大的火气。 他一字一句,脸色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爷爷是谁的,是不是? 王启:嗯。 所以,已经是无法回归正常生活了吗。他声音有点低。 王启:百无一用是书生呐。李斯安瞬间怒目而视。 王启:别那么看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古人说的。 王启:人有时候是得向恶势力低头的。 王启叹气:还记得我被全网封杀了吗? 李斯安的脸抬了起来:那又怎么了。 王启:你爷爷干的。 李斯安嘴唇蠕动了下,半晌,憋出一句:为什么? 王启:觉得我在副本里欺负他的宝贝孙子了呗。 才刚开始就被掐断的演艺生涯。 李斯安神情显得浑噩。 别丧。王启的手指搭了搭李斯安的肩,走吧,去带你看看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 李斯安看向王启:什么真相。 他们身下骑着的庞然大物轻飘飘落下,化作无数晶蓝色蜉蝣,在半空中破碎,连脚也稳稳落了地,他们站在一座高楼的楼顶上。 王启的双手往后摊,入目可见,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建筑,数字芯片,闪动着科技的奇妙幻影。 看,你爷爷为你打造的商业帝国。 第345页 欢迎来到,五色总部。 第183章 李斯安嘴唇蠕动了下, 眼里呈现出一丝茫然。 我叔叔是做了点小生意,但是。 王启: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爷爷有这些。 他显得更懵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底下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大楼。 五色集团。王启说,当然, 你也可以叫它欲望盛宴。 李斯安低嘶了声,狐眸就望着王启。 王启:虽然对你的反应早有预料, 但也不用那表现得那么诧异? 李斯安:五色到底是个什么。 王启微微一笑:所有血腥内里之上, 都有一层用来遮掩的光鲜亮丽的皮囊, 世界万物, 无一不是如此。 王启说:进来看看。 李斯安跟着王启走,边走边看向四周:不过真的没有关系吗?我们就这么直接进去? 王启:就这么进去, 没事的。 他跟着王启停了下来,高楼矗立, 不少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人来人穿梭过他们, 一丝不苟的西装、皮鞋、公文包, 构成这个工业庞然大物的一部分。 王启低声:五色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将什么都渗透其中,它什么都要,什么都渗透, 所有一切都成为滋养它的肥料与工具, 五色站在人类欲望的顶端, 用欲望的傀儡之线操作着人们以达到目的。 李斯安的手垂在衣角边,不知想起了什么, 几不可见地微颤了下:我知道的。 单向度的社会是很危险的。王启似叹了声,声音轻极, 眼睛望着半空,人们想要什么, 它就给人们什么,无条件满足人们所有的幻想、欲望,给它们织了一张梦网,你见过北境的恶魔吗? 李斯安:见过一次,恶魔审判庭来的人。 王启微笑:他们是恶魔们都觉得奇异的人。世界上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而他们,就是这么一群人。 李斯安哑口无言。 李斯安跟着王启,看王启在前面按了指纹带自己进去,语气渐渐弱了下去:那么你现在,也是五色的人了吗? 王启:别想歪,你家老爷子就只给了我一个许可,可能是因为我和他的经历过于相似把,他让我能随意进出内部,走吧,小少爷。 李斯安难受地说:别叫我这个。 公司内部上下恐怕对这个天天闲来、四处溜达、穿着道衣的青年也习惯了,这回看王启又来了,身后还屁颠屁颠带着个小的。 敢情还组团来玩了,但谁也没往那方面想,只是礼貌点了下头。 王启偏眸,对李斯安说:一些世界知名的心理学家以及其他专业的顶尖人才,它们都被请来进入这里,集团董事甚至在全世界招募,打着不限学历不限经验的名义,在全球招募吸引有天赋的孩子,而世界上原本的那套学历阶级制度都被他视而不见,否定旧秩序下的权利规则,去建立一套全新的属于五色自己的规则,你猜他想干什么。 李斯安看向做工精致的展示芯片,这些数据涉及多个领域,泛出令人胆寒的光。 他低低道:五色包容一切不能包容之物,接纳所有被抛弃的恶徒穷兽。 王启:你知道五色? 李斯安沉默:在五色出现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它了。 一道视线从不远处投来,穿过无数来往人流,落到脸上。 李斯安察觉到那视线,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副金丝眼镜,以及眼睛之下那人一双平静的眸子,原本那西装革履的青年正在那一端握着仪器调试,看到这一幕,手指一顿,径直朝他们两个人走过来。 李斯安身体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王启,王启本来就是自作主张带李斯安来这里的,看到被吴森认出来时还想伸手挡一下,但吴森已经朝他眼前走来。 即使李斯安已经背到了王启身后,吴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您。吴森的声音显得磕绊,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吴森向王启,想来已经明白过来其中的缘由大概。 王启:如你所见。 他们三人站在中间,其他不少的目光都向他们三个人身上投来。 吴森终于叹了口气:董事长嘱咐过我们,如果您来了这里,就带您去看看。 爷爷,让你等我? 吴森颔首:是的,他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 吴森走向了电梯,身后两人也不做犹豫,随即就跟了上去。 吴森带他们乘电梯直接上了顶楼,五色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 吴森看向他:后面的东西,只有您一个人能看。 李斯安犹豫地看向王启,在王启点头示意里,跟吴森走了进去。 他跟着吴森踏入其中,进入的那一秒就怔住了,在正对着他的方向,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摆在办公桌上的匣子。李斯安认出来,那是许多年前装着虎符的木匣,曾经和他的棺椁放在一起,后来不知何时又丢失了的。 细长的手指慢慢摸上了匣子的一角。 第346页 里面空空荡荡。 他脑袋也晕乎,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即使这样也不能代表什么,齐婴说的话未必是对的,没准只是他们都误会了爷爷,爷爷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件事。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有什么问题。 他越想,脑中越乱,最后变成了声声质问,爷爷对他好,给他当孙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甚至想到了一个更坏的念头,关于他进入惊悚编织的这场噩梦游戏,五色的出力又有多少,乃至于他后来碰到的五色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他爷爷亲手安排的吧,到底有多少被人看在眼里,而李怀瑾对他,除却那层孙爷的皮囊,又有多少是真的。 至少他明白过来陈静瑄之前那声满是讽刺的「太子爷」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种事情无法多想,一想就仿佛喘不上气来。 李斯安看向吴森,从喉咙里一字一句憋出话来:爷爷现在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吴森:董事长说,如果有一天你在他告诉你之前发现了五色的存在,就让我给你带句话。 李斯安看着吴森。 吴森摘下平光金丝眼镜,放在桌子上,冷静地说:他说他无话可说。 李斯安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空木匣子狠狠往地上掷去。 他冷若冰霜地望着眼前人,抵在桌角的手指甲逐渐变尖,两颗尖牙也抵出了嘴角。 然而他身体在他发怒要动手的瞬间就开始变得逐渐透明。 从尾巴消失到发梢,一寸寸化作雪白的光点。 李斯安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机械腔调。 【系统播报】 72h/72h,收回玩家九尾的管理员权限; 时间到了。 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茫茫然一片。 入目是那片雪一样的色调。 他心里大为骇然,只顾着朝前奔跑。 那些幻觉都在眼前晃动,如心电图般跳动起来,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逆去了,他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东西之间的缘由. 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到地面上,但是一切却又都变了,他没有完成任务。 他手里没有那枚虎符,就无法驱使昭宫底下的阴兵,千万骸骨依旧困在深不可见的地底下,永远永无安宁。 他显得过于困惑伤心。周围的天空变成了红金色,气流逆流,他看到他落回游戏副本里时,眼前白茫茫的熟悉暗影:爷爷,是你吗? 那个人站在他的对面,雪白的衣袍委地,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身后。 那样痴心且真诚地跟着。 倒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李斯安站在光外,脸上仿佛是故去曾被火照出血红的焰色。 却在一瞬间看清了一直跟着他的那抹影子。 你还没有死。 那白衣细长如鬼魅般的影子攀着李斯安的肩膀,仿佛从那端钻了进出来。 山不曾死,王怎会亡。 是你干的!他怒目而视,转过头来,祭司。 卞时珺倒退了一步:我干了什么呢,人们终究都会成为他们想要成为的人,厝火积薪,我只不过是个递柴人。 你想要什么?李斯安看着他。 卞时珺的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如今他骸骨倶失,变得人不人贵鬼不鬼的模样,脸上带着雪白没有五官的面具。 对于君主而言,臣下的心都是被轻贱的。 李斯安的眼睛始终燃烧着怒火。 卞时珺的的背影落到他身后,宽大的影子笼罩住他肩头,那仿佛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好孩子,不要那么看我。 不要恨我主张将你扔到火海里活活烧死,可是你就是妖怪啊。 卞时珺的视线落到李斯安的九条狐尾上,雪白绒毛泛出漂亮的色泽,宛如艺术品那般闪动光辉。 没有我,也不会有现在的你,不是么。 从来没有听过人该感恩刽子手这件事。 李斯安几乎要敛着怒气让他滚了,但是话语在嘴边,化作了气急的呼吸。 社火失落。他的祭司低低地叹气,雪白面具的嘴角画得勾起,却仿佛在笑。 你的尸体作为这场「七星」的根基,续了昭国千年国命不断,即使是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来续国命。 李斯安起初没有听懂那话的意思,在明白过来后,脸色也苍白了,他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引诱的李怀瑾? 那带着白色面具的青年站在光影里,雪白的大袖微微拢起,手掌隔空描摹,仿佛在抚摸他的脸颊。 十五年前,我跟他做了一个交易。 第184章 什么交易? 祭司脸上带着那雪白的面具, 身上衣袍被大风吹得飘起,手里端着的灯芯发出微弱的荧光,那是七星灯的最后一具魂火, 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线。 然而卞时珺却笑了, 眼里映出亘古不变的薪火。 不过是一个狂徒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拯救苍生的傻话,我什么都没有要, 只是点了他的迷途, 借了他的仁心。 李斯安一字一句:你那时没有建成的五色, 是你点了他这条路, 看似是你帮他,实则是借他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我遇到的李怀瑾也不是偶尔,而是你笃定李怀瑾不忍心看我饿死在路边。 第347页 卞时珺:赴道者前仆后继, 积箧盈藏, 苦行一路, 他有道心,却不能成道。 李斯安的声音却弱了,问出了那句话:那他知道是我吗? 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问题,卞时珺大笑起来, 笑声久久传荡:事到如今, 你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吗?对于来历不明的婴儿。 在那笑声里, 李斯安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手指尖陷入掌心里, 仿佛在接受那个事实。 唯一庆幸的是,那群老东西们都死光了, 否则现实恐怕要更难缠了。 祭司笑看着他。 这天下, 多不公平, 多数人已经垂垂老矣,你却还是个少年。 李斯安嘴角略松,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 祭司的眼睛望着底下的河山,掌心里端着七星的最后一盏烛火:说点有趣的东西吧。 天启十二年,我走投无路,故国已亡十余载,我在舟牧边陲开了个破破烂烂的小道观,给人算命苟活,他闯了进来,火急火燎,让我给他算一卦,算你能否和他在一起。 李斯安的眼睛陡然抬起,望着卞时珺,嘴唇嗫嚅。 那个谁字咬在喉咙眼里,问不出来,但是他们都知道卞时珺说的是谁。 卞时珺笑:但是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我给他算了,是凶。 后来,他天天来,每日一卦,仿佛坚信着总有一日卦象会变化。 他天天来,我天天算,可惜,每一卦都是凶。卞时珺道,天道不许,天意不令。 李斯安垂着眼,手背狼狈地蹭了下低下蒙灰的面颊。 他凶得像是想砸了我的道观,这里本来就残破,除了我还有一只孤苦无依的小雀儿,那雀儿残疾,只能赖着我的道观庇身,那天他来了,我在屋檐下,照料着我的雀,他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只是盯着我的雀看了很久。卞时珺平静地说,我被吓到了,他眼睛里分明在说,为什么我没有的东西,你却可以有。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许是嫉妒我有那点温情,但那天之后,他再来算命时,总会捎带着问一声我的雀儿。我实在怕他会对我的雀做出什么事情,日日提心吊胆,告诉他那一个凶字。 祭司抬头,看着苍天上青色一隅:后来,他再来算命,我就说了谎,我告诉他,那日的卦象,是吉。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说谎,也是最后一次,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疯得像个孩子,我也保住了我的道观。卞时珺笑着说,压在郁青山山头的二十万大军终于撤兵,夜里无数指着我喉头的刀光剑影,都随着那声吉字远去,我以为那结束,没料到却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李斯安发抖的手指压住衣上的褶皱,他试图去抚平,却越乱。 这个结局,谁也脱不了干系。卞时珺眼睛一直望着他垂下的头,轻轻说,你又有什么资格置身事外呢。 你的雀儿后来怎么样了?他狼狈又低声地问。 卞时珺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死了。 但是我不恨。 因为有人的尸骨至今在钉在三尺之下,永生永世受着无法超脱轮回之苦。 原本是天定的好命格。卞时珺轻笑。 却落得一疯一死。 为什么偏要违背天意呢,逆天的后果,这场报偿终将会回来。 卞时珺笑了,原本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扭曲开,落出张牙舞爪的影,伴着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倒映出不同的人脸。 唯有那一抹鲜红的嘴唇颜料,恐怖地涂抹开,变成压抑扭曲的笑声。 这场七星局,我根本不是主谋,姬安,你被骗了哈哈哈。 李斯安被那尖锐的笑声刺激得朝前一扑,手碰到的地方幻影全都破碎掉,祭司的影子化为泡沫,在远处,又回到近处,像千百个无孔不入的人正对着他。 我们都是那个人手里的棋子,真会算计。卞时珺如疯了一般,仰天大笑,雪白面具上勾着的红色朱砂构成诡异的笑脸,算得你尸骨未寒,算得我埋骨三千,算得你那好弟弟困在阴暗潮湿的地狱里千年哈哈哈。 那道幻影应声而碎,化作了泡沫,全都碎在李斯安的手指间。 天陲星野,四周泛起星火鬼火般的星影,李斯安浑身发冷,他愈想逃走,但是眼前的局面,却是无路可逃,四面都是重峦叠嶂的山。 他茫然地重新走在社火的副本里,没有火,只有漫无边际永远无法走出的黑暗。 他如有所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在他头顶,曾经黯淡的七星如今悬在天幕之上熠熠发光,七星呈斗勺状,直对着天野。 李斯安没有看懂的星象却在那一刻照进了眼睛里。 七星连珠。 他脸色陡然大骇,朝着地宫跑去。 一口气奔到那方处的金色笼子中,隔着层层囚笼,背对着他,少年高大的身躯缩在角落里缩成很可怜的一团,脑袋抵着笼子,像被困得放弃的野兽。 李斯安:姬平! 晏楚的头抬了起来。 第348页 李斯安:走,这里快塌了。 晏楚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他:虎符呢?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好好的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晏楚吼道:你真的弄丢了!他们之间像是撕开了那层兄友弟恭的皮囊,或许兄友弟恭一开始就只是幻觉。 那些所有崩溃的瞬间都变成了辱骂,晏楚也不跟他走,死死站在这地宫阴影里不动。 我是千古罪人,那你呢,大善人!李斯安大声地说,什么好都归你可以了吗?现在我求你走,求你可以了吗?! 晏楚: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死毫无根据吧,你明明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你又是什么呢。 李斯安脸上的血色褪去。 晏楚:十七岁,你被葬下的那年,又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去那棵葬你的桃树去看看,你的小蛇还在那里,你死时没人送你,只有她穿了一身缟素,他们快把她逼成了一个疯子,但你的棺材也没有保住。 李斯安眼里空荡,呆望着半空,耳边全是晏楚的声音,嘲弄地模仿尖锐的语调,他的阿奴跪在地上朝那个人磕得头破血流。 他永远只是一缕孤魂,那种孤魂野鬼。 他的骨头至今还被钉在那颗桃树下,生生世世受着轮回之苦,你害了他那么多年,你还要怎么样。 为什么要那样恨他,他的坟已经被你掘了,还不解气吗,为什么要同穴而眠,你明明知道他生前最恨的就是你。 李斯安朝那桃树跑去,远处的光和影全都混淆成一团,涌进他脑海。 可就当他要上去时。 背后贴上了一具柔软的身躯。 单薇子的眼泪流到了他的后背。 求你了,求你。单薇子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不要过去!会害死你的,他会害死你的。 李斯安仰起脸来,脸上泪流满面,却笑了:阿奴。 他终于肯认她了,但却笑得瞳孔发亮,那里装着凉薄的月,像什么也装不进去,什么也都装进去。 所有声音也变得稀碎。 他耳边朦胧听到了陈静瑄的曾对他说的话。 眼前仿佛浮起了一个牵着瘸腿老马的老头,在所有光影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也没有叫她阿奴了,而是说:单薇子,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单薇子死死的嘴唇被咬破了,鲜血淋漓地流下来。 这是我的女儿阿奴,我死后,就让她跟着公子吧,倒也不必顾忌她,权当个猫儿狗儿养着。 她秉性不坏,我不在的时候,能替我照顾你。 至少让他知道,他不是孑然一人,她的父亲这么说,单薇子嘶哑地说:不走,不行吗? 他却轻轻推开了她。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分明是很轻的一下,单薇子却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整张脸上全是泪水。 她瞧着他的后背,如情绪崩溃般,声音带着哭腔冲他喊道:姬安! 李斯安闭了下眼睛,听到喉咙里很痛的喘气,流转过他四肢百骸,像是要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倒退一步,脸上是苍白色的笑:没了我,你也过得很好,不是吗?那就忘了我吧,就当阿奴死了,今后,就只有单薇子。 那双脚步终于落下来。 桃花树下,那道阴影逐渐在光下显露。 英挺的眉峰,露水沾湿了额发,使那层阴郁气质仿佛也削弱了,仿佛那又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人。 李斯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 他听到风声、草木刮过脸颊时的尖锐声调。 那些被忘记的细节全都涌现了出来,伴着这些年的一点一滴,都尽数在眼前浮现。 他站在桃树的那一端,手脚是死人的冰凉。 他看着齐婴俯下身,抱起棺材里保存完好的尸体。 他想起卞时珺那句满是嘲弄的话:所以呢,你明明知道你自己已经死了,那么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在这里跟我说话,姬安,你难道不是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吗? 对方的动作像触碰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笑话嘲弄望着他。 昭公子安,年十七,亡于野。 桃花树下,李斯安低下头,撕心裂肺地笑起来。 他的手捂着嘴巴,已经是泪眼滂沱。 桃花树下那张熟悉的面孔低头,轻轻吻上了那苍白尸体的唇。 落下很浅的一个吻。 第185章 仅有几步之遥, 他们背对而立。 唯一的区别是,棺外年少白头,如披霜雪, 灵柩里一头黑发, 满身尘埃。 李斯安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那根系着的红绳却断了, 摔到地上, 长命锁内, 露出原本雪白无暇的质地。 天陲之上, 悬着七颗亮如荧惑的星辰,每颗星子都宛如生魂, 在天幕之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棺中的人落下轻柔一吻。 那一刹那,李斯安的灵魂像被一个力道使劲拉扯, 让他站立不稳直直朝前扑了过去, 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连人轰然倒了下去。 第349页 长命锁漂浮在半空里,外面的那层金子在半空中飘散殆尽。 在那口棺材中。 尸体的睫毛却无声翕动了下。 在极北的地狱尽头,穷凶极恶的恶魔祭台。 一本童话书散发着淡淡柔光,无数镣铐如同枷锁般锁着这本书。 人皮制成的诅咒, 落入地狱的最深处。 一页漂浮到半空里, 化为碎光抛散入空气中。 万年不变的黑暗, 终于泻出了一丝光亮。 李斯安明白过来命运跟他开了一场怎么样的玩笑,身体因为惊惧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下巴被手指扶住, 碰着唇梢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怀里那具尸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可恶的偷尸贼在那一瞬间仿佛也注意到了这次的不同寻常,低下眼睛。 掌心下那张面孔透出生人般淡淡的红晕, 狭长妩媚的狐眸, 泛红的眼尾处像淌出些晶莹腺液。 仿佛活了一般。 齐婴的动作顿了几秒, 手指浅浅插进他的黑色长发里,下巴贴上他的额头,像抱着什么易碎之物。 李斯安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他刚刚还站在树下。 却在一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他的下巴还被人捏在手里,以至于他的思考也变得迟缓起来。 方才放开他的手指却又箍紧了,方才碰到他嘴唇的那微凉唇畔,又一次碾了上来。 李斯安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脸上陡然覆上阴影。 他有点呆地被人抱在怀里,压着下巴耳鬓厮磨,鼻尖萦绕着对方浅淡的呼吸。 鸦青的睫毛无措地乱颤,随着亲密位置的被触碰,他的脸孔红得一塌糊涂,但他实在怕这样的局面,也怕被齐婴发现,只好继续装死。 他被抱回棺材里时,除了嘴唇格外红肿外,还是和原先一样宛如生人的呼吸,并没有让人起疑心。 他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只闭着眼睛等那人走掉,然后好爬出棺材。 许久,听到了似是远离的脚步声。 李斯安瞬间睁开眼睛,一只手刚攀上棺材的一角,头顶却明明白白笼罩下一道阴影。 四目相对,至少,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的开场白该如何是好了。 关于得知某些可能为真的真相后,又切身遭遇到了一些事情。 也许能继续装傻。 我为什么在这里,真是巧了,你为什么也在这。 或者直白点。 来个了断吧。 真是可恨; 李斯安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未料到过这一遭,定定沉思了五秒,李斯安果断往自己的棺材里一倒,宛如方才只是回光返照一般,手足一瘫,又躺回了他的棺材里,呼吸放轻,想借此蒙混过关。 月光下,宛如睡着了的尸体面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双眸紧闭,却感到那道幽深探究的视线落到他垂下的睫毛上。 随即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齐婴不常笑,那偶尔的笑却十分好看。 别装了。 那话里,里面既不惊讶为什么他忽然活了,也不说其他任何废话,却明明白白揭开了一切事实。 李斯安的眼泪抑制不住涌了出来,他一骨碌地棺材里爬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齐婴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伤透心且满眼通红地冲齐婴吼道: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齐婴愣了一秒,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先是怔了一会,随即展出一个笑:我知道。 那笑里什么都没有。 仿佛连最后那层遮羞布也懒得再用。 李斯安总觉得卞时珺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将一切都朝他尽数吐出。 只是从那些稀碎拼凑的话里得到了并不真的真相,齐婴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李斯安却一点也生不起来气,只是用手背抵着脸侧,坐在自己的棺材板里,一颗脑袋有些无助地挨着棺材,眼泪就唰啦流了下来。 但齐婴却只是笑。 李斯安的手臂环着双膝,齐婴越笑,李斯安哭得越伤心,眼泪流得愈欢。 李斯安终于把头转向了罪魁祸首,视线相对,齐婴嘴角甚至还提了提,即使那样也能感觉到那层愉悦。 李斯安:你。 齐婴却语气冷静地打断了他所有问题。 是啊,你本该死了,是我逼卞时珺用你的的尸骨来镇这底下的邪煞,让这些阴魂长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你死了,我叫人挖了你的坟,特地把你从土里掘出来。 他供认不讳。 没有一句申辩。 李斯安顿在原地。 齐婴的手指抚摸上他温热的脸颊,似乎那时,那颗始终冰凉的心跳才有了点温度。 你死了,你凭什么死呢? 李斯安满眼乞求地望着齐婴,想求齐婴别再说了。 但是齐婴却残酷地,似是一定要打破那一层遮羞布。 李斯安眼里的泪水越冒越多,淌得满脸都是,他一直在摇头,似是要否定什么。 齐婴俯下头,在他耳边说:是啊,我都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 第350页 李斯安一下子推开了齐婴,魂不守舍地坐在棺材板里,像是快要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李斯安声音嘶哑,「为什么!」 齐婴的的手轻描淡写地落到他的棺材上,那里一块被长久的触碰,雕刻已经被磨成了光面。 没有为什么。 李斯安后退了一步。 齐婴就站在那花树下,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要转身离开。 李斯安忍受不住朝齐婴的方向跑了过去。 齐婴要再走时,却动不了,衣角被被一双手紧紧揪住了。 李斯安的手在半空滑下一个弧度,无力垂了下来抵着边角,他喉咙里像搀了沙,努力挤出一个笑,沙哑地问:我们要不要回家?爷爷还在等我们回家。 齐婴低下眸,修长的手指将底下死死揪住的手一根根拨开。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既然都发现了,那就不用再装了吧,姬安。 雨点越来越大,如大小珠落玉盘,在地表上砸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李斯安一直往前面走,漫无边际地往前。 四野皆空,那些曾经纠结在他眼前的烦恼仿佛也消失殆尽了,什么李怀瑾、七星,好像那些在这件事面前,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他又觉得困惑了,困惑人的生命变成薄薄的一生,压在纸上,纤细得像一折就会碎。 无数个星夜空下,从来没有一副叫李斯安的牌,他是个赌技很差的赌徒,也从来没能赢过牌。 他不明白,甚至希望天能塌下来,好解一解那些困惑。 头顶七星闪烁发出耀眼至极的红光。 连同他胸膛前落金的长命锁也散下一层金辉。 在他手的另一边,那枚虎符也同样发出耀目的颜色。 宛如征兆那边,周遭先是下起了一点小雨,随即那雨声越来越大,变成大雨滂沱。 他在雨水里睁不开眼,他拿手背蹭,越蹭,脸上越糟糕,只得拖着泥泞的脚步在雨里缓慢往前走。 往事如烟,浮现在眼前。 他站在光下,让他浑身都慢慢凉了下去,所有缭绕在耳边的声音都慢下来。 他恍惚中看到数年前,也是大雨滂沱的雨夜,所有声天空的水流冲刷过地表,寒潮浸入骨髓。他冷得厉害,浑身发抖,缩在别人丢弃的的快递纸箱里,用九条尾巴护着淋得湿透的脑袋。 因为太冷了,雨夜里流浪的狐狸缩在灯火通明的都市里,在汽车的闪光灯和鸣笛下,踉踉跄跄,挤在最潮湿的角落里。 几个顽童举着垃圾追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朝他砸去。 李工! 等等,你们先走,我晚点到。 在所有的嘈杂不堪的声音里,雨声风声哭声里,一把伞遮住了头顶砸落的雨点。 直到一双宽厚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脑袋。 年轻的青年工程师蹲下来,摸了摸快递箱里小狐狸的脑袋,对上底下一双惊惧不已的狐眼,雪白的毛发染上了尘灰,又被雨水冲得溃散,如同脏兮兮的流浪落水狗。 它很怕生人,手掌下还在不住地颤抖。 力道轻了。 过了很久,青年又回来了,男人的手里捏着火腿肠,剥了塑料纸,笨拙地放到他面前。 他仰起脸来,那双手就一点点地喂给他,手指梳开杂乱打结的毛发,上面还有大大小小被人类追逐后还未愈合的伤口。 狐狸的眼睛里缀着一颗硕大的眼泪。 青年抱起整个快递箱。 你有家吗?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过李斯安面颊。 他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什么的东西,涌过面颊,最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在所有的声音之外,响起一声呼唤,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九尾。 李斯安抬头,满头黑发被雨水打得黏湿透顶,一绺绺挂在脑后,眉峰的弧度冰冷,那里的艳色晕开,雨水顺着眉骨滑下来。 那道人站在他的对面,一直看着他在雨里的丑态。 李斯安目里空洞,望向林兆,像断了线的傀儡娃娃。 道士的掌心上,浮起一张淡金色的符纸。 这是王启交给我的,他说他有个弟弟,很可怜,让我来这个副本,去救救他。 背后的桃木剑嗡鸣作响。 林兆,桃林人。 第186章 王启口中的那位, 茅山朋友。 他终于想起来了,彼时他还在担心齐婴身体的异样,怕北境的恶魔在齐婴身上设下诅咒, 甚至想叫王启去找桃林人寻求解救方法, 事到如今,却觉得可笑无比。 林兆。他迟缓地反应过来,原来是你。 林兆:是我。 雨点打在他面孔上, 冰凉淹过唇梢, 他恍若未闻, 语气近乎呢喃:原来被困住、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 李斯安的手指撑上脸颊, 试图去抹开上面的模糊,雨水却越积越多, 在脸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那天我说让王启把他的茅山朋友叫来, 没想到他口上说着难, 却还是听进去了。我还很奇怪呢,爷爷从来没对谁这么客气过,偏偏是王启,能和爷爷混得那么熟。 第351页 在乱葬岗的时候, 我的锁也丢了, 有个人就帮我去找, 让我好好拿着我的锁,原来那时候, 他也知道了,不知道的只有我。 林兆沉默, 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 李斯安的手指抓着口袋里的长命锁, 眼睛困在湿漉漉的阴雨里, 往上抬时,却看不到边际:爷爷对我可好了,从小牵着我去玩,我没有爸爸妈妈,他就骗我说我妈妈不要我了,给我留下了这个长命锁,锁着我的命,我知道他是骗我的,所有的都是假的,只有那一句是真的,原来,真的锁着我的命。 爷爷不是爷爷,我不是我,花非花雾非雾,多有意思。 他垂下头,笑了起来。 空气也寂静。 只有风雷声淹过。 林兆低声:不要回头看,九尾,看着脚下吧。 李斯安的手背蹭过眼梢:你回去告诉王启,我不可怜,不要可怜我。 林兆心里低叹了声,掌心里的符纸飞向李斯安手掌里紧圈着的长命锁。 长命锁外一圈的金箔彻底脱落殆尽。 李斯安手上的长命锁裂开了一道缝隙,金色暗芒缓缓流淌过内里的玉石,露出里面无暇的白玉。 是另一块虎符。 两块虎符拼起来,成为驱使乱葬岗千万阴兵的钥匙。 为什么李工会有另一块虎符,这结果不言而喻。 这一块让他找了那么久的虎符,原来从一开始,就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从最开始,甚至更早,在李斯安还未成为李斯安之前,这一局就已经布上了,他的爷爷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抢走虎符。 或许那时齐婴的话是对的,他若是在那短短的被操控失忆的时间里,离开这个副本,所有糟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能从一开始,许多人帮他排好的路,就是最好的那一条。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可言。 虎符拼合会怎么样?那个声音虚无缥缈地从另一端传来。 林兆看着眼前人。 明明是一个人,林兆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两只狐。 一个黑发薄唇,眼底尽是煞气,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站在寒风里,另一个白发长垂,雪白的睫毛上,嵌着颗血红妖痣,艳丽近妖。 微弱的黑正在逐渐被白侵蚀,仿佛属于妖孽的那一部分逐渐吞噬微弱的人性。 林兆从小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即使之前看到李斯安的白发狐尾,但同时也看到了那灵魂浮现起来的黑。 生而为人的黑色,也逐渐被狐妖的血脉吞噬,淡化为白。 林兆的手指微微抽动,敛下目道:埋藏在地底深处的东西或许会出来, 在他们说话之际,四野的雨点愈发大。 在电光火石之际。 一道银光倏然掠过地表,一路横劈而上,直直朝着李斯安喉头刺去。 李斯安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在半空陡然倒悬,手指上陡然凝成了一把银剑。 那柄银剑笔直地指向陈静瑄的喉头。 虎符落到了地上,正处于两人之间。 李斯安:又是你。 陈静瑄看着李斯安的脸,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李斯安脸色平静:你是爷爷的义子。 陈静瑄勾了勾唇角,神情却是近乎嘲弄的意味。 没有任何针对是毫无缘由的。 五色的继承者,除了目前以李姓为主的孙子,可能在所有人看来,就是这位义子了。 李斯安:物归原主,这底下的力量,不是你们可以操控的。 那又如何。陈静瑄说,你的存在本来就是逆天而为。 这场决斗似乎变得更为糟糕,林兆如反应过来后,去捉地上的玉石,那玉石却被一鞭子抽开了。 女人窈窕的身影跃入其中,长鞭钳着长命虎符的一角,转瞬间握着这块虎符。 两块玉石全在地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由于单薇子之前所有的倾向都是李斯安,他们也都一致以为她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单薇子握着那两块虎符,原本走向李斯安的方向停住了,转头走向了陈静瑄。 背着光,落下一句很轻的。 抱歉。 人各事其主,物竞天择,且各怀目的,并没有什么奇怪。 这也是阿奴第二次背叛了。 他低着头,却没有什么吃惊。 所有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似乎一瞬间黑暗里掩藏的东西都涌了出来,为了欲望争夺着这块价值斐然的虎符。 虎符翻倒滚到了地上,如黑色蝙蝠般的身影飞快掠过。 在所有错愕的目光里。 玉石已经被一双手捡了起来。 黑衣少年身上还是未愈合的鬼气,目光却泛出陡然发亮的光芒。 李斯安咬牙:姬平! 晏楚眼睛抬了起来,倒退了一步,他手里攥着虎符高举在半空,仿佛就要砸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李斯安:放下它们,你知不知道一旦拼合会发生什么。 晏楚不言语,眼里寥寥望着虎符。 为什么五色始终那么有恃无恐。晏楚低叹,占据王朝的一半力量,谁获得了这股力量。 第352页 他深黑的瞳孔里流露出近乎着迷的神色,像被那块白玉深深吸引:哥哥,你说是不是。 晏楚! 那声制止甚至刚出口中。 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两块虎符合并,半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响动。 满城阴雨,黑云压顶。 地底下涌动着层层迷障,似源源不断的黑气缭绕,地底下破开了一道口。 天空中,七颗星星如同七只眼睛,在一道沉重的闷雷声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飞沙走石。 地上的虫蚁惊声逃避。 原本扁平的地表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嘶这是在哪里,我不是死了吗?管驰揉着脑袋一脸发蒙地看向四周,在旁边的倪佳也慢慢站了起来,四周除了他们,那些玩家都出了。 看来人都齐了。 所有人都出现了,那些在游戏中死去的人,无一不是复活。 除了那个人,仿佛就销声匿迹那般,李斯安的眼睛朝外逡巡了一圈,只看到一双双充满野心和欲望的眼睛。 无数黑色影子朝着晏楚的身体里钻进去,他浑身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千军万马奔腾之声从由远及近传来,从高处如天光一线,落到地面上,从远处朝他们奔来。 兵戈碰撞时激烈声,还极为哀惧的哭声,在电闪雷鸣中浮现。 韶青色的冷光里。 一尊尊没有黑色面孔如同雕塑一般伫立在城墙之下。 他们身上死寂、灰败,慢慢朝前走。 古战场的的魂魄毫无征兆,重新出现,震得整个地面开始震动。 在地底下,一座巨大的行宫慢慢浮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 那道青白色的闪电极快鞭过天陲,原本阴暗无光的社火本,埋藏在黑暗中的点滴都连成线,天幕之上的七星,在一刹那照得亮如白昼。 李斯安陡然往后退。 林兆:坏了,快离开这里! 场内的人皆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朝后退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惊悚的开口如同死城般被封住了。 电闪雷鸣中,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久久回荡。 如鬼魅般出现的士兵慢慢涌出城池。 快闭上眼睛!!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晏楚浑身上下黑气涌现,原本地表之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槐树被顶出图层,一时竟如一个天空之城高浮在半空里。 树根的带着土壤浮在半空中。 而他们周身落入了黑暗之中,那层森然鬼气笼罩了整个苍穹。 头顶摇摇欲坠的一棵槐树树干因为受不了气压高强度的顶撞,朝他们的方向倾斜。 众人仓皇后退。 天空中那七颗星辰与底下七处地点轰然连成一条线,碰撞到一起。 数不清的光芒在半空中流转,照得原本晦暗的天空亮如白昼。 底下那股失控的力量已经是无人能够抗衡的了。 伴随着地面上缓慢而行的的阴兵,沉重轰隆的身躯。 晏楚原本的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 悬浮在半空之上的岛屿摇摇欲坠像要塌陷那般,飞沙走石,一时不绝如缕。 周围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惊惶色,谁也没料到这些东西的忽然失控。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经过千年磨砺,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只有源源不断的怨气,从地底下往上蔓延。 阴兵借道。 第187章 人总是觉得人的力量无比强大。 甚至有个词叫做人定胜天。 可惜也只是人杜撰出来的词语。 真是一群傲慢又偏激的家伙。 阴冷入骨的黏腻, 从地底下钻出来,无孔不入的渗透如骨髓。他们仓皇抬头,飞沙走石里, 悬挂在半空中的树根密密麻麻, 底下数不清的黑蚁顺着树根往上攀爬,轰隆涌动, 震得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黑气从地底下泻出, 狠狠凿进他们瞳孔里, 多数人捂住了眼睛痛苦嚎叫, 仿佛数不清的针燎烧眼皮。 四野陡然响起凄厉至极的惨叫:快跑,这里的快要塌了。 狐狸! 九尾。 伴着那些尖锐的叫声, 摇摇欲坠的城上,一道巨大的带着泥土的树根陡然朝下倾倒, 一棵树竟是直直朝着李斯安的头顶倒来, 沉重的树干砸向他头颅。 李斯安根本来不及反应, 陡然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树干,四周的风声呼啸,铺天盖地地朝着他脑门冲来。 没有时间躲避了! 在那一刹那。 在所有的风声雨声里, 李斯安眼前陡然横过一道极快的影子。 一个宽厚结实的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一声闷哼, 额头上沁出薄汗, 被风吹起的鬓发在四周散开,露出挺括的鼻梁和薄唇。 李斯安嘴唇发抖, 那个名字咬得发白,以至于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齐婴就站在光里挡在了李斯安面前, 一言不发, 脊梁被沉重砸下的树干震得往下坠。 李斯安完全呆住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淌出脸颊,他仰着脸,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腔。 你回来干什么,既然要走,你就走好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 第353页 他脸上掉下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到齐婴的的手背上。 齐婴没有看他,目光径直掠过他对他身后的林兆说:这里快塌了,走。 那三个字毫无感情地吐出:带他走。 林兆去拉李斯安的手腕。 李斯安不动,就在那里定定望着齐婴,仿佛真要不死不休了,他的身体才刚复活,走路甚至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以及骨髓深处宛如要断裂一般的动静。 林兆却仿佛在一瞬间完全恍然了,看向齐婴:那天你忽然封闭了所有入口,让我将九尾送走,你甚至连骷髅王也算计了,知道他一定会代替九尾进入笼子里,因为你算准了他们的性子,也知道这里迟早会变成这幅样子,所以你才会叫我那样做,如果我当时信任了你。 齐婴打断了林兆所有的话:走! 林兆看向四周,也知道目前的情形不能再拖,陡然伸手抓住了九尾。 林兆拖着狐狸往外。 李斯安不肯,脸上都是水。 那个冷静的声音却说:起码,活着见一面爷爷吧。 李斯安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在那一刹那,一道金符流转过天幕,李斯安手足有一瞬间的失控,随即就被林兆拉着脱离了这里。 树干爆裂开,碎片砸入半空里,变得四分五裂。 天空中那七颗星辰与底下七处地点轰然连成一条线,碰撞到一起。 数不清的光芒绽了开来。 悬浮在半空之上的岛屿,飞沙走石,在岛屿外落下灰烬,天空宛如要塌陷了一般。 齐婴抱着树干往原处狠狠撞去,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李斯安一眼。 乱葬岗中的那株原本桃花树变成了唯一可以依附的东西,庞大的枝桠在半空密密麻麻展开,无数桃花在半空中飘零旋舞,散发出炽热明亮的光色。 往树上跳! 随着那声指令,所有的玩家都朝着树跑去,除了晏楚,他浑身蔓出的黑色钻入骨髓里,但又仿佛和黑色融为一体了,那股无法把控的力量却没有伤害唯一的主人,而是源源不断地缠上覆满黑气的身躯。 他在地宫里千年之久,又是真龙血脉,竟在死气中也有了一丝生机,那双原本黑色的瞳孔,逐渐显出赤色的红来,渐渐有重瞳之态。 树上已经无暇顾及。 几个伤残坐在树干上,林兆看向四周,清点副本的人数。 关耳苦笑:这股力量竟然已经恐怖到这个程度了吗?连惊悚都封不住了。 如果第一次死了就能退出游戏就好了。 竟然还有惊悚都无法控制的力量。 他们说着,就看向最角落里,黑色长发的少年,他脸上神色近乎阴郁,在周围人的注视里说了一句:齐婴。 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楚吗?陈静瑄笑了声,他根本不需要我们担心,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想想他跟惊悚有什么勾结。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 即使他们想帮着齐婴说话,但是现实摆在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细节,宛如开挂了似的开端,都令齐婴的身份都显得诡异无比。 林兆转眼也已经清点完了人数,忽然冒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老祭司爷爷不见了。 他们看向声音来源,是一个小孩子,胡七。 他们只算上了玩家,并没有算上NPC。 老祭司呢? 如果这个副本要塌陷,那里面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李斯安原本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如有所感般看向天空,天幕上,七星压下来。 怀瑾,握瑜。 宋握瑜不见了,那李怀瑾呢? 李斯安猛然站起起来。 九尾,你去哪里?! 他没有回复,身体飞快朝外窜去,额头上冒出了密密冷汗。 废墟的老城墙之上,坍圮的废墟也显得奄奄一息,孤零零焦灼的月色下,涌现出了几道韶光。 照耀着底下残破不堪的老人的身躯。 兵临城下。 年迈的老将独自站在那里,一个人挡在了城墙之外。 一人,一马,一刀。 忽然涌出的黑影,全都拥挤在他眼前。 他的手握上了他的刀。 长刀嗡鸣。 老祭司的脸上出现昔日的神肃穆庄严的神色,掌心里那把古刀嗡鸣。 黑压压的阴兵接近了这座庙堂。 老祭司残破不堪的身躯挡在这座城前面,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一滴巨大的泪水。 另一双苍老的手朝他伸出。 握瑜。 他终于出现了。 一直躲在所有人背后的李怀瑾,欺瞒骗世的李怀瑾,挡住了那把将要献祭的老骨头。 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上去。 李斯安匆匆赶到时,底下空荡一片,在冒着黑气的城墙之外。 老人的脊梁如一根压不折的柱子,他手里握着长刀,如一柄刚直的墙,嵌在天地里,宁折不弯。 月光从高处涌到他身上。 四野被照得晃白明亮,有风刮过地面,一阵阵呼啸,将整片月亮笼罩得只剩一丝黯淡的寒光。 城墙保留着最后一丝余温,残破不堪却伫立在那里。 第354页 在废墟的那一端,站着一个人影。 风也呼啸,穿梭过云层,照亮月光下那人的眉目,老人就站在另一个老人身边。 李斯安喃喃:爷爷。 他踉跄地超前奔去,叫出那声爷爷。 将士为国死,是握瑜最好的归宿。 身后的九条尾巴已经完全完全昭示了他是妖怪这一事实,即使他又变回了黑发,但是完全是妖怪的形状,但是老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工转过头来,苍老的眼睛望着他。 你不是我的孙子。 眼泪如涌。 他绝望而困惑地看着李工,或许现在更应该称其为李怀瑾了。 你的真名叫什么?老人就那样看着他。 用一种李斯安浑然陌生的眼神。 李斯安看着李怀瑾,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嘴唇颤抖,眼泪淌过他的面颊,无措地说:爷爷。 然而李怀瑾只是漠然地望着他:我不是你的爷爷。 所以呢,你是不要我了吗?他终于崩溃,嘶声力竭地发问,眼睛通红,只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个秘密,你就不要我了,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我爷爷,我就是你孙子,那样不可以吗? 为什么! 老人望着他发疯,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那样平静。 看着他脸上显出崩溃发疯的征兆,却也只是漠然地笑:世道就是那样的。 他被强烈的风推倒在地上,如丧家之犬,脸上全是泪水,落出很虚弱的一声:姬安。 脑袋上忽的一重,碰上了一双温热粗糙的大手。 他以为那点温情又回来了,满眼泪水地抬起头来看,那声爷爷几乎端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甚至想要抓住李怀瑾的脚跪下来求他认他。 李怀瑾喉咙里散出一声叹气:姬安。 那就朝前走吧,姬安。 这场爷孙的缘分仿佛就从此消失殆尽了。 惨淡的风落到地面上,旋飘过,震起一缕缕的风烟。 风沙吹过脚下,四面楚歌声。 他恐惧地缩在地上,在阴冷无际的黑暗里,就像曾经在万鬼窟里,被无数野兽淹没撕咬,浑身是血地爬出来。 光芒像涌到他的五脏六腑。 天空中明明只有七颗星星,他却仿佛回到了那一夜满天星辰的时候。 底下千万阴兵,尸骸化灰。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风里,苍白的手足跌撞。 穹顶笼罩下层层的黑暗,瞬息包裹住了整个天地,极光远处的风淹没过天地。 他的身体和躯壳仿佛脱离了那般,随着一步步往前,身上的黑一寸寸脱离。 满头黑发一寸寸变白,瞳孔黑色也褪去,变成银白无焦距,空洞地往前。 他一身白坐在墙头,听到风声和遥远传来的女人的哀哭声。 那一幕仿佛穿梭了千年之久。 在黑暗的尽头里,迟迟回荡。 空荡的眼前,响起了一道空洞的木鱼声。 他想起无数日月之前,他跪倒在地上,木然地如同一个傀儡,听到高处阵阵木鱼嗡鸣。 佛祖问他何所求。 求天下无病无灾,流者不死,伤者不亡,国泰民安。 求信者不疑,忠者不谤,冤者昭雪,恶者果报。 求黎民安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求他岁岁平安。 高山的流风似叹,一声极轻地叹自庄严宝相飘散开:你求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要为自己求的吗? 我想回到我的小土坡。 那土坡上,有一只狐狸,在风中唱歌,歌声传了很远很远,远处帝王陵寝里,躺着君王长眠死去的尸首。 那一日风和日丽,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却是最好的发生。 乱葬岗下,千万阴兵的冤魂发出震动天地的悲鸣,在极度黑暗中,天空里蔓出一道白色光芒来。 漆黑茫茫的天空上,终于破出了一道光明。 狐狸抬起头。 那道如同神明降临般的光芒转瞬席卷了整个天地,如一道利斧劈开了漆黑无比的苍穹。 方才摇摇欲坠的四野,原本透不过气的阴冷,在这股力量下彻底抚平。 黑的只剩下血的地面上,鲜血滚了一地。 尸骸遍地的腥气土壤上,落下几颗佛珠,李姓僧人的僧鞋落下,经文沐浴过整片黑暗,照进透不过气的垂死的将士骸骨,金色金文掠过的每一寸,焦黑土壤的哭声都慢慢平息下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社火副本(完) 第188章 游戏登出点。 在半空中, 一大团白色发光体横空出现,这团球体越来越大,闪烁出极为刺眼的光芒, 倏然滑过半空, 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地下直直摔去。 快跑!有什么东西砸过来了!! 玩家群里有人尖叫。 登出口的其他玩家震得后退一步, 却见那光芒越来越强烈, 冲破气层般飞向人群。 人潮四散躲开, 烟尘散尽。 第355页 原地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他们让开的地方, 那一大团光原来是一群人,也不知道在副本里经历了什么, 七倒八歪地挤成了一堆,被扔出来, 身上的衣服全都烧得焦黑, 浑身是伤。 惊悚开服至今, 虽然说玩家走出副本时都蛮惨烈的,但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出场方式。 在社火副本里经历了逃生游戏的玩家们,在那样糟糕的状态下,居然一个个又哭又笑。 还活着, 我还活着!! 那是什么东西最后袭击了我们, 草, 噩梦一样的玩意,那底下最后浮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神, 是神救了我们! 明明大家最后都死了,被那阴兵弄得尸骨无存。有人惊醒那般, 癫狂地大叫起来,是神, 神破开黑暗救了我们,这世上是真的有神明。 没有死,太好了。 管驰原本那张黑脸也恢复了人时的模样,在一众癫狂嚎哭声里,叹气:九尾都说了让你们别拼别拼,最后还是拼合了,那股力量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前车之鉴不听,本来都能好好结束的,真是吐了,这种副本老子再也不想遇到第二回 ,一群神经病,我呸。 被他骂作神经的玩家们一声不吭,单薇子受伤的手臂垂在战友的肩头上,陈静瑄背着她,听到那声辱骂也没有任何反应,头一回不作声了。 其余的人都反应回来:九尾呢? 齐婴也不见了。 还有骷髅王呢?那家伙厉害,可是罪魁祸首。 在各个声音里,响起了冷冰冰的系统播报。 【游戏进入结算页面】 【主线任务结束,正在结算奖励】 【完成剧情度:100%】 【玩家D获得积分10000,获得道具:无,获得技能卡牌:无,获得点数:无】 【玩家骷髅获得积分0,获得道具:阴兵、昭殿,获得技能卡牌:无,获得点数:无】 【玩家九尾获得积分5000,获得道具:小土坡,获得技能卡牌:隐藏(暂时只有玩家可见),获得点数:(已同步至玩家面板)】 【玩家蛇女获得积分3000,获得道具:神之抉择,获得技能卡牌:隐藏(暂时只有玩家可见),获得点数:(已同步至玩家面板)】 【结算已完成】 【感谢各位对副本的参与,额外奖惩已发布至各位仓库中,请查收】 那一长串的系统播报之后,响起额外的机械声。 【全服播报】 【「社火」副本已通关,该副本消失倒计时3、2、1】 【惊悚轮回,期待与您的下一次相遇】 在全服播报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原本大厅里的玩家陡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声音。 社火过了?! 不是说是史上最难的副本之一?传说是列入世界最难谜题领域的,怎么被会破? 那奖励可不菲吧,不用想也知道了。 是谁最后进了社火本,查一下记录。 几位被死神追着跑的幸运儿连笑也笑不出来。 实属在用生命解题了。 还有人看着奖励面板发呆:这个玩家D是谁,怎么还有那么怪的名字。 还能是谁?排除法喽,那位只出现过几次的,妖魔牌。 多数人眼前都浮现出了站在阴冷暗处沉默不语的少年,多数人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想不起来,只能想起背对着光在阴影里那道冷漠俊美的侧脸。 有人听了不由暴躁:他干了什么,为什么积分比我们都高。 躲在背后阴人的。陈静瑄笑,积分能不高吗? 怪是他们杀,分是他一人拿,真是妙极了,呵呵。 单薇子半死不活地趴在陈静瑄背上,边吐血边咳,呼吸惨烈:我就知道是他,齐婴,齐婴!我要他尸骨无存。 那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血吐得更厉害,将陈静瑄后背的衣服都染红了一片。 陈静瑄颠了颠身上的人:这位小姐,为你老情人伤心迁怒我能理解,但血悠着点吐吧,这还没到医院呢,要死也别死我身上,晦气。 剩下的人走的走,空的空,都散得差不多了。 倪佳拉了拉管驰的袖子,管驰:等九尾出来,我要听他说清楚。 最后闪过的白光一霎,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破开天幕,最后刺开黑暗救赎所有人的那一道光,肯定跟狐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母。 信神吗?不信。 等到后来,原地还有几个人,不肯放弃地等待,但是那阵中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居然出现了两个和尚,一直守着的几个玩家终于被传送门送走了。 两个和尚,一个青衣,一个海青衣。 慢慢朝着登出口的方向走去。 僧人古井无波的眼睛,倒映出一张脸来。 在那宛如保护层般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的红毯之中,尖端闪耀着红色光辉,一条手臂横耷在上面,流血的指尖泛出生硬冷光。 黑发搭在眉骨上,那穿着高中生校服的人还昏迷不醒,苍白唇色没有一丝生气,像死了很久才复活的死人。 第356页 僧人就静静等着,虎口上的佛珠拨过一颗又一颗。 过了很久。 那纤长黑睫才隐约颤了下,随着记忆里的木鱼声,慢慢睁开。 他脑袋也是混沌,看见和尚那张十几年没见过的面庞,以为是幻觉,怔了很久:爸爸。 青衣和尚身后还站着一个海青衣的和尚,怜悯地合上了双手。 遁入空门多年的父亲终究什么也没说,眼里慈悲,摸了摸他的头。 施主。他的爸爸这么对他说。 手里那串佛珠脱下,放到了他的怀里。 他们无声地对视。 在这父子的不远处,慢慢响起一声拐杖声。 在众多保镖的拥护中,始终没有出现过的老人也出来了,被十几个黑衣保镖拥护在中间,一出来便让许多人踮脚去看。 李怀瑾朝这一对父子走去。 陈静瑄背着流血不止的单薇子穿过老人身边:义父。 单薇子也抬起满是血的脸:董事长。 李怀瑾摸着拇指上的扳指,颔了下首。 你们去吧。 陈静瑄回头深深看了背后对峙的和尚、与已经清醒了的少年。 爷、父、子; 真是一场荒谬无比的喜剧了。 陈静瑄忽然很想笑,但那声笑最终变成低叹,无声无息化了。 李怀瑾的眼睛始终看向僧人,但见僧人将佛珠交给儿子,就握着禅杖朝外一步步走去,如视而不见般,穿过了李怀瑾。 老人愠怒的声音终于响起:你现在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我了吗?! 和尚的僧鞋一顿。 如叹息般,和尚转过身来:施主。 李怀瑾落出一声自嘲:你终于还是现身了。 你不忍心看着所有人死去,你不管我,我一把老骨头了你可以不管,那你儿子呢?你连他也不管了吗?李钰! 最后那声连名带姓的俗世名字称得上震怒了。 和尚连脸色也未曾变化:施主,贫僧法号如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李怀瑾的脸上头一回有了触动,然而青衣和尚端着佛珠,慈悲眼望着凡尘,仿佛超脱在三界之外。 合十的手掌心里拈着珠串,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对着李怀瑾,行了一个佛礼,道一声佛陀。 他们穿过人世,相携去云游。 此去云游,不问前程。 李怀瑾闭上了眼睛。 他的孙儿抱着侥幸心理,胆怯地走过父亲走过的路,慢慢朝着爷爷走去。 但爷爷没有再叫他安安了,只是说:回家吧,姬安。 他在一刹那就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脸色变得惨白。 李怀瑾看懂了那种眼神,却装作视而不见。 当李怀瑾是李工时,可以是李斯安的爷爷,但作为李怀瑾,却不能当姬安的爷爷。 横在那两个身份里的东西太多。 权利、欲望、野心、算计、背叛 早就不同啦,那就是世道。 老人拄着拐杖,穿过孙儿身边,正对自己的孙子、儿子,紧抓着拐杖,语气冷静。 李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话让他的小孙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瞳孔发亮地抬起,那声爷爷就咬在喉咙眼里,即使一次次被拒绝仍然呼之欲出。 老人却说:我会给你一切,我的财富、地位、权利你会是五色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我永远的继承人,这个永远也不会变。 可李怀瑾的声音分明又是那么绝情:姬安。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熄灭了,呆滞地望着老人的发顶。 只是一个姓氏而已。 一个姓氏。 却相差巨大。 李怀瑾对他什么都会如往常那般好,就是再也不会将他当成孙子,因为他们已经戳破了最初爷孙那层单纯的皮囊。 他在光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声质问。 是啊我是姬安,那你又是谁呢,李怀瑾,你就那么绝情,就因为我发现了那个秘密,你就不肯认我。 李怀瑾: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很是迟钝地看着老人。 那几十辆被撞得粉碎的迈巴赫,噩梦最终截止在王启带他进入五色大门的那一刹那。 猜忌、疑问、背叛。 宋呈追上你,只是想和你解释这件事情,他的技能会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忘记副本的一切。 但是你不信我,觉得我会害你,甚至你心里已经清楚,宋呈会消除你的记忆但你却不愿意,你确实猜对了,以前的每一次破绽,都是由宋呈让你忘记。为什么呢安安,我曾经也是你最相信的爷爷,是你最坚固的后背,为什么一定要记忆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望着李怀瑾,泛白的嘴唇蠕动。 只要你愿意忘记这一切,我依旧是你爷爷,你甚至不会记得游戏里的一切,回到班级里,在一个我给你造得完美无瑕的世界里,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 这一次的沉默长达十几秒。 少年的嗓音很慢:如果不忘记呢? 第357页 老人沉默,只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姬安。 那一声宛如什么刺激般,姬安终于崩溃。 少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如疯了般边笑边跑,冲撞开人群,艳丽笑容,这使得他像个攻击性十足的疯子,在人潮之间冲开一条长道来。 那一刹那,老人佝偻的脊背显得摇摇欲坠,那张脸上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紧随着的保镖关心备至地上来:董事长。 走吧。 少爷。有人响起小声的关切,却被旁边的另一个人以目示意,闭上了嘴。 再也没有人敢提那个词了。 为什么呢。 保镖去搀扶他,老人固执地推开了那些手,坚持要自己走,努力地抓着自己的拐杖,露出假装轻松的笑,脸上笑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褶皱。 这时候李怀瑾才真正的像一个小老头了,衰弱,佝偻,体态臃肿。 周围的黑色西装的保镖都望向中间的老人,笨拙矮小的背影显得踉跄费劲,每一脚都在打滑。 他推开了所有人,要自己走。 蹒跚的背影慢慢混入了熙攘人群,就再也看不见了。 天桥的那一对长衫叔叔打着板儿在说,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一日李怀瑾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孙子,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没人知道五色集团的创始人,坐拥巨头财富的李怀瑾,却在行将就木的年纪,重归孑然一身。 就如他六十六年前,孑然离开武当山时,笑着对那座山头说,这天下,就由我来救吧。 即使背负骂名,千夫所指,孤独终老。 他说,孤独终老。 第189章 车水马龙, 晚间已经有了零星的灯火,这座城市五光十色,来往行人步履匆匆。 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穿过了这些人流, 逆行在人海里。 汽车鸣笛声、来往嘈杂的骂声、匆匆脚步声交杂在一处。 光落到姬安的身上, 照亮他半身。 他垂在膝盖边的手指微抽了下,像失去了方向的锚, 从马路一头走向另一头。 齐婴的家里的灯彻夜未亮。 似乎自社火副本出来之后, 齐婴也跟着失踪了。 他穿行过公路,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漆黑的暮色将天地分割成两段。 草丛里传出玫瑰花腐烂的气味。 他踩过那糜烂的草丛,听到一种宛如歌唱的声调。 梦幻又空灵诡异。 刹那间。 一张诡诞至极的东西从半空里倾下, 陡然出现在他眼前。 恶魔的镰刀横碾过玫瑰花丛,猩红眸子愉悦瞧着狐狸, 倾身扶着镰刀。 秦穆。 又是这个恶魔。 你要跟我做交易吗? 羊角异族嘴角挂着扩大的笑容, 手指指骨上倾靠着一枚硬币。 正面就来到深渊里。 反面回到你的位置。 敢不敢玩, 小狐狸。 姬安: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秦穆鼻尖微倾,赤瞳深瞧着,却看清了那层近乎破碎的清冷。 这一次,免费。 姬安的眼睛抬了起来。 恶魔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 将那枚硬币放在他掌心里。 你在怕吗? 并不。 手里的硬币朝天空上跑去。 硬币如掉进水潭中荡出层层涟漪。 摔落到地上。 露出正面的纹路来。 秦穆露出古怪的笑, 叹气说:看来你赢了。 姬安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 只看着那硬币的正一面:是深渊吗? 恶魔不语,身体倒回了泥泞的玫瑰花丛, 空气中重新泛出腐烂的腥气。 姬安穿行在街道里,夜里的光幕打在他颊边。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风声穿过他耳垂, 呼啸而过, 落下瘠薄的光影。 他的同学站在天桥的另一端, 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拉他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吗!后面就是车。 姬安仰起脸来,侧脸被阴影处的暗光切割成不分明,衬着车水马龙。 今哲克的手已经在半空扬起,脸色气得通红,终是没能打下去,悻悻放了下去,冷声说:一声不吭玩失踪,有意思吗? 姬安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喉咙干哑,只能干望着今哲克。 今哲克拖着他往前走。 姬安被拉得踉跄,边喘边说:我回不了家了。 你不用再费劲了,要高考了,你去复习吧,不用管我。 今哲克原本冷这一张脸,竟气到发笑了:你还知道要高考。 姬安垂下眼皮,低嗯了声。 今哲克:他们都在找你,你先回家,我给老韩报个平安。 回不了了,我没有家了。 今哲克猛然看向他,但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脸颊的泪痕早就干了,但还残留着痕迹。 今哲克虽然听不懂那话,但也明白了一二,思忖道:考试重要,别的可以先不用管它。 姬安不做声,没有反应,没有动静,在路灯下,无动于衷地听着别人说话。 第358页 今哲克终于放弃劝说,而是直接问他:你没有地方去吗? 呃今哲克:那你跟我回家。 那语气不容置喙。 姬安抬起头来,但对面脸色分明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还要管他呢。 他迟钝地走,今哲克跟在他身后,步步紧跟,像是生怕把他跟丢。 这一路终于走到了今哲克的家里。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身后的今哲克放下手里东西,将书包也放了下来,从玄关翻出两个充电器来给他。 这两天我爸妈不在家,你如果没有地方去,就放心住好了,就隔着几天就高考,你这几天什么不要想,准考证我帮你弄。 姬安脱了鞋子,走到沙发边,手机才充上了电,屏幕亮了。 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信息弹了出来。 手机亮起的同时,电话也响了,他半天没动,今哲克走过去看了眼,问他:不接吗? 他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你到底跑哪去了?! 电话另一端很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班长。 申南雅: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高考,你去哪里了? 姬安的手指垂在地上,碾着软毯的绒毛。 电话里的女声放温和了,又一次重复问题。 半晌,他告诉申南雅:我在今哲克家里。 那你把电话给他。 姬安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走过去,将手机也递了上去。 今哲克将手机远离耳朵,和电话那端的声音沟通,姬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今哲克的语气逐渐转向不耐烦。 不然呢,带到你家去吗? 我在公路边的捡到的他,都说了他离开嵩城了就不会再嵩城里面,你去嵩城里找也没用傻不傻啊。 男女有别懂不懂。 今哲克:知道啦,大小姐,别唠叨了。 今哲克又转头回去,姬安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少年虚拢在沙发里,那是个闲躺的姿势,身上校服被压出了褶皱,手指垂在沙发上,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今哲克俯下身瞧,那张脸显得有些犯困,头也恹恹垂在沙发上。 寂黑的瞳孔没有什么生气,但浑身却流露出懒怠的漠然之色,毫无温度可言。 怎么弄得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今哲克说,你现在像宿醉了一夜的流浪猫,发生什么了,还有半个星期就要高考了呢弟弟。 呃见他没什么反应,再逼问下去也是零。 今哲克只得放弃追问,只是告诉他:吃的在冰箱,饿了自己拿。 方才动也不动的沙发那端传出一声闷闷的哦。 今哲克站了起来,结果就这一秒的功夫,耳边传来一声手机的收款到账滴声。 ??银行:您8279账户收入5000000,可用余额5001785 今哲克动作顿了一秒,首先这个转账不可能来自自己。 今哲克:? 姬安就在他的沙发里,听到那转账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甚至连手机都没有碰过。 今哲克:兄弟,你别睡。 那眯拢的眼睛就睁开了一丝,从下往上看着今哲克。 高考倒计时,你怎么想的啊。今哲克开了一罐汽水,在姬安身边坐下,还跟齐婴跑到嵩城去玩,现在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如果很困的话,要不要去客房睡一会。 但沙发上却已经没声了。 今哲克想把他抱到客房里去,但手还没碰到姬安。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闭着眼睛,嘴里吐出一句。 滚。 今哲克无奈道:李斯安。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那句身体才有了点反应,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那般。 这瞧着一点也不礼貌。 介于他这副生无可恋的颓丧样子。 今哲克忍住不跟伤患置气,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走开了。 临到夜里时,今哲克怕人晚上冻死,抱着一团被子来找,试图让人听话挪到床上去。 但姬安仿佛打定了主意占着沙发。 在经历了那场事情之后,神经仿佛也变得脆弱,一丁点细小的声音都会震醒他。 今哲克被子都还没放下,就把他吵醒了。 沙发上面的睡毯又滑到了地上,今哲克的脚步顿住了,手里抱着被子站在距离沙发不远的地方。 就像一只猫,睡得乱糟糟的头撑起来,瞥了一眼外圈。 在看到今哲克后,姬安揉了揉惺忪的眼皮:嗯。 今哲克:去房间睡吧,你这样也不像话。 你把被子放下吧,沙发可以。 今哲克拗不过,就将被子放下了,却又被人叫住。 那张刚睡醒显得很乖的人蜷在窝里,一脸淡定地问他。 有酒吗? 今哲克:?? 今哲克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告诉他牛奶放在冰箱里,过了一会,见姬安施施然过去了,人握着饮料往凉台走了,今哲克不信邪地看了下,里面原本放着的两罐啤酒没了。 第359页 他在凉台里吹了很久的冷风,手机又响了,他揉了揉耳朵,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喂,狐狸。 启哥。 你怎么了,哭过了?王启说,怎么还带哭腔的。 他的头垂在凉台上:嗯,哭过了,在哭齐婴的妈死了,我的妈也死了。 我现在在被追杀。王启仿佛没有听出那话里的讽刺,电话那头,落出一丝苦笑,你家老爷子可真够凶的,知道是我带你去了五色总部,现在一群人来围堵追杀我,你要不去劝劝。 我能说我现在连家也没了吗? 王启:啊?你爷爷不让你回家了? 姬安冷静地咬上烟嘴:他说李家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如果我愿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也会是我。 王启诧异地摸脑袋:那不就好了,那你回家啊。 姬安:你懂个屁,我姓李的时候,他看向我的眼里只当我是孙子,现在不是了,我和他之间算个什么。 王启也不会安慰人,拣着温和的话说:别难过啊狐狸,你要想,你爷爷都快死不活的年纪了,你现在才只是二十都不到,能当多久的孙子就当多久吧,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还有人上赶着喜欢给人当孙子。 姬安声音几乎是暴躁的咆哮:那你他妈去死啊,孙子。 如墨般的狐眸眺望着远处,没有看得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那张脸上全是狰狞的泪。 夹着烟的修长手指也在抖。 在他身后,传出一道质问的声音,今哲克的手指按在栏杆上,打开了门。 你搞什么,一到家倒头就睡,醒了就问我要啤酒,你哪来的香烟,未成年不能抽烟你不懂吗? 那声音才引起狐的注意,那双眼眸才诧异抬了起来,对上今哲克气红了的脸。 姬安哦了声:我想通了。 今哲克:你想通个锤子,哥哥你不高考,我可要高考的,你还读不读书了。 他抖了抖烟灰,看着星空不吭声。 指尖的烟簌簌掉下来几分,星火颤在冷寂的空气中。 今哲克:是不是跟齐婴有关系?我去找他。 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别去,他死了。 今哲克:啊? 但很快,今哲克就反应过来那是气话,无奈叹了口气:你就算不打算参加高考,烟起码也别抽吧。 姬安吐出一口白雾。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今哲克尽量用放松语气说话:不看书吗?你最喜欢的数学。 冷光里那对黑阗阗的眼睛只往今哲克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挪开了,浸入了生冷的寒夜里。 背对着凉台,今哲克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申南雅。 他被毁掉了。 第190章 高三复习确实紧张, 尤其是毕业班。 整个教室笼罩在乌云惨淡的气氛里,忙碌到只有一张张试卷,教室挂钟顶上的日历折射出惊人光亮, 高考倒计时随着一页页翻过, 即将要落下帷幕。 甚至连老师有时也不敢放重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群认真复习的孩子。 在教室门口后门口, 出现了一双手, 韩仁在后门朝离得最近的学生招了招手:哲克。 今哲克早就预料到了会被韩仁找, 也见怪不怪了, 放下手里的课本,走向韩仁。 韩仁和颜悦色地问:李斯安怎么样了? 今哲克分明有很多话要说, 但话到嘴边,连着神情也阴郁下来了, 摇了摇头。 他以前那么挑食的一个人, 现在给什么就吃什, 整个人气质也变了,我再没见他笑过,一天到晚缩在我家的沙发里,整天醒了不是看海绵宝宝就是睡, 然后在那边伤心地骂派大星不是人, 但是拜托, 派大星本来就不是人,那就是只海星啊。 空气陷入一丝诡异的沉默。 韩仁:呃那他现在还在复习吗?如果不来学校, 在家里复习也是一样的,偶尔看看动画片调节心情也没什么。 但那话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他们那话里的可笑滑稽。 今哲克:韩老师, 你要不自己去看看吧, 你见过他你就知道了。 韩仁:好。 今哲克原本不想说的,但话到嘴边,竟全都倒豆子般地涌了出来:韩老师,你有找李爷爷问过吗?这一次李斯安出事应该是和他家里有点关系的,我问他他就一直说自己没有家了。 韩仁苦笑:我去问了好几次,都被拒绝了,现在他爷爷的意思就是,既然已经将孙子交给了学校,后续就应该由学校全权负责,看样子也不打算管了。 韩仁又看向今哲克:齐婴怎么说。 今哲克: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齐婴,我去齐婴家里看过好几次,齐家的灯都没有亮过,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韩仁替齐婴解释道:齐家爷爷给我发过消息,说齐婴这段时间有事先去了北方,齐婴我倒是不担心,毕竟已经保送了,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唉。 第360页 韩老师,那你去我家看吧,我家的密码是???? 好。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了敲门声。 外边门铃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韩仁站在今哲克家的大门外,又看了眼钟,按了次铃。 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声音,韩仁在门口说:李斯安,你在家吗? 干站了好半天,里面还是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无望让人出来开门了,韩仁只好伸手按了密码,打开了门。 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韩仁走进去,眼睛逡巡了一圈,没有找到他学生的影子。 韩仁一边走,一边叫人:李斯安。 好半天也没有任何东西回应,甚至嗓子都有点冒火。 在那一端,才响起一点窸窣声。 沙发一角里,攀出一双手,从灰色睡毯里攀出来,那条藕白的长臂支着沙发,慢慢撑起没骨头似的身体,那点墨色的发晕染开,睡得颓丧微蜷,贴在苍白的额上。 韩仁被那动静惊得一退,才慢慢看清了眼前沙发的景象。 沙发的地毯上东倒西歪瘫着几罐喝空了的酒罐,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落满了烟灰烟蒂,有的还在滋滋冒着火星。 姬安宿醉的瞳孔甚至睁不开,被忽然拉开的窗帘外的光刺激得一缩,只得张开手掌挡在前面,但视线却偏执地盯着电视。 电视机里放着《海绵宝宝》,18:59分,派大星对海绵宝宝说。 你本来是有机会的,但是你输了,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然后那个人就笑了。 盯着电视机,笑得乐不可支。 姬安浑身像被酒气浸透了,低垂的黑睫毛、鼻尖上像悬着水光,浓墨重彩又黯然失色。 韩仁像是看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完全呆住了。 那么说就在韩仁刚刚使劲敲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躲在这里面一边听着外面老师的急切慌乱,一边冷静地抽着烟看动画片。 浸在满是酒精烟气的沙发里,甚至连呼吸也染上了那股颓靡。 脑袋里的那根弦像是崩了。 韩仁怒不可遏走过去,一只手就掀翻了他手里还捏着的酒瓶子。 姬安手里的玻璃打滑,摔了下来,应声而碎,落到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他的眼睛才慢慢抬起来,因为睡得太久,脸颊上还带着长醉后的红晕,朦胧的醉眼像是看不清光下的人,韩仁看他睁着眼睛认了半晌,才恍然般说:哦,韩老师,是你来了。 韩仁手指着姬安鼻子,劈头盖脸地数落:你看看自己,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给我起来说话! 姬安的身体原本是半弓在沙发里的,真就听话地站起来了,但久睡的脚步打滑,站稳之前趔趄了下,手指吃力地抓上沙发一角,才勉强站稳了,虚浮的脚步才不至于倒下。 韩仁:你现在给我回去复习,冲刺阶段,一分都不能落下。 他木木听着,脸上也没有什么反应。 韩仁:你现在就跟我回学校。 那话仿佛才激起了一点动静。 姬安笑着说:回不去啦。 地上的酒瓶已经碎了,他轻描淡写地跨过这些酒瓶,拖着醉醺醺的步子往厨房里走,打算换新的。 韩仁忍无可忍对他的背影大吼:李斯安! 姬安的脚步停了下来,头微偏了下,韩仁在他背后提声:你现在就跟我回学校,我不要听你什么理由,你现在给我放下你的酒,我的车就停在楼下,立刻跟我回去。 那背影从来热闹笑意的少年神色却平静,目里冷静,轻声说:老师,您不用来了。 那话轻,但里面的每一句都不容置喙,落到实处。 韩仁也察觉到了那丝坚定和果决,生怕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说:那好,你喝,我陪你喝,喝完了你跟我回去。 姬安没有答应,韩仁却不容他反应,夺了他手里的酒。 姬安起初没懂那意思,但见韩仁站着不肯走,固执钉在原地,就顺手多拿了。今哲克家里是没有洋酒的,他自己另外买的酒,也没有动李家给他的钱,刷的是齐婴的卡。 但他心里没有一丝惭愧。 姬安翻看韩仁拿的酒的度数,原本递给韩仁的动作一顿,低声:这个度数大,我给你换一瓶。 韩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生气地说:我是你老师,你喝得,我就喝不得了? 姬安就只抓着自己的野格,一口口沉默地灌下去。 海绵宝宝放到了尾声,也没有人去换台。 韩仁连灌了几口:你看看你现在,高三我就不说你了,但是你可是要高考的人,你现在学校也不去,课也不上,你这样以后还能干什么去,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在你爷爷叔叔的光环下生活吗?还是说你要啃老当一辈子没用的废物。 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老我能理解,谁还没年轻过呢,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浑,也是天天不干正事,就是因为听了我的老师的话,没有在最后关头放弃自己,才有了我的今天,否则,你就不是在这里看到的我,而是在天桥下,一群流浪的乞丐之间。 第361页 韩仁费尽口舌说了一堆话,但对面的少年懒洋洋垂着条腿,手指里夹着根烟。 酒气灌入肺腑,一瞬间,人到中年的老师心也隐隐痛了起来。 你做任何事情能不能不要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你要考虑你的同学老师,那么多关心你的人,你不要随心所欲,这样的行为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更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说到后来,韩仁的声音越来越慢,在酒气里看着对面那张慢慢看着长大的脸,竟是完全没了长辈的分寸,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啊,你是我。 中年人整张脸都红了,被酒气熏得语无伦次。 姬安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一直望向茶几的另一端,上面的烟灰在半空中扬起又散下,如鲸落深海,尘土飘散。 你醉了老师。他叹气,声音很轻,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学生,听话的、聪明的、省心的。 所以呢。韩仁大声,你就让我不管你了吗?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你那个从小失踪的爸爸还是不靠谱只会砸钱的爷爷。 中年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痛:我以前也没有爸爸。 姬安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提到了别人的伤心事,也真心为其伤感:抱歉。 韩仁:那你跟我回校吗? 姬安闭了下眼睛:我已经没有心思考试了。 双方终于撕破了脸皮,韩仁语气转向尖锐:你就打算一直赖在这里了?就算你不高高考,不跟我回学校,你有想过今哲克吗? 这两天就高考,你一个人在这里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就算你不高考,他可是要高考的,你想一直在这里待多久,跟我回学校是最好的方式。 姬安的眼睛里有了点变化。 我知道了,老师。 韩仁是被电话吵醒的,昏沉的酒气让他整个脑子都不清醒,周围无数声音在吵:醒醒,韩老师。 韩仁在那许多个声音里睁开眼睛。 周围围满了学生,今哲克,申南雅,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也来了。 韩仁扶着酒气昏胀的脑袋,慢慢坐直,被酒精麻痹的脑袋还有些昏沉。 韩老师,李斯安人呢? 韩仁这才想起,脸色当时就一变,看向四周,到处哪里还有姬安的身影。 只有最后那一声轻如呢喃的声音像是飘散在空中,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今哲克终于崩溃:我就知道,这龟孙子跑了,他跑了!! 第191章 姬安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 夜风将附近海港的树影吹得摇摇曳曳, 天空上的月光像一汪烧亮的银,地平线上遥遥升起昏暗韶光。 姬安望着远处的天空,手指摸上了口袋, 最后一包烟, 也只剩下了两支。 抽完就没有了。 肺腑里是发尘的烟气。 桥下的阿婆渡过夜色,他走过去时, 又停下。 扔, 扔啊。 几个淘气的声音从近处响起, 在远方, 两三个小朋友围着池塘,手指里握着石子, 相继往水里面抛进去,他们注意到了身后奇怪的哥哥, 但转过头时, 他又走了。 绿灯亮了, 姬安穿过马路,他肚子是有点饿的,但是口袋里什么也没有,就只剩下秦穆给的一个钢镚儿。 一块钱能买什么? 似乎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掏出那最后的的一枚硬币, 进便利店买了颗草莓味的奶糖, 就捏着这颗糖走出店门, 夜里风并不大,他坐在便利店的台阶下, 修长的拇指压着打火机,窜出一条红红荡起的火苗。 风也凉爽, 带着海风的潮湿, 远处高塔发出永恒不灭的明亮光辉, 像小重山叠嶂,层层辉映着摇曳的火焰。 昼夜温差很大,带着点点潮湿的闷意,并不算好的天气,甚至连夜幕也不尽人意。 姬安心情却意外变得非常好,他感到灵魂深处像生出奇异的自由,无法用言语述说,他甚至不用再成为谁了。头顶飞鸟掠过,三月料峭春寒,池水上灯火摇曳,他想到姑苏城,想到很远很远以前,在烧得如亮碳的寺庙里。 他也在夜里穿行,只是当时他身着囚服,屈辱地定格成为一页,寒山凉寂,在透不出一点气的岩石缝里,他看到过一捧小野花,紫的红的,照亮他一对没有光的瞳。 姬安原本咬着未点火的烟嘴,看到这一幕,怔怔失了神,那捧花仿佛跨越了时间长河来找他。他的手朝着花伸了过去,但那些花长得实在茂盛漂亮,这使得他动作顿了下,掠过那些开得正好的茂盛生命。 地上有一朵颤巍巍的被风吹掉下来的小红花。 他捏着那朵花端详,眼睛是被万家灯火照出的晦暗,于是他将红花别到自己耳朵边上。 簪花漂亮,谁都知道簪花漂亮。 随即手指压着火机窜蹿上的火苗,点亮了唇上叼着的香烟。 煊赫门。 那一口白雾吐出来,他坐在台阶上,如他曾经鄙夷样子,做着最讨厌的事情。 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但那时候,他却诧异地发觉自由距离他的灵魂非常近,再也不用扮演了,即使他本质上并不为这种自由而产生多少欢悦。 第362页 他就慢悠悠抖着腿,抽着嘴里叼住的香烟,宛如每一个混账一样,无忧无虑地在全城都是通缉他的警报警车里,仰起脸,吐出一口雾腾腾的烟气。 这时他还不知道他着急的同学老师们报了警,在找他的路上奔波。 他抽了一会,却刚好看到街角拐出了几个熟悉人影,这群脸上明显写着自己是不良的少年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一脸凶狠。 姬安曾经陪一个人下棋,象棋围棋二胡听书,一些原本他从来不感兴趣的东西,手掌再盘个核桃,仿佛一生就能这么慢悠悠地过去了,原本是以为是平平无奇的一生,后来发现那才是最求而不得的生活。 棋盘中,分很多,有步棋叫「将」,通常被所有棋子照顾却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从来都很讨厌这步棋,尤其是成为这步棋的时候,但看人干架,就变得很有意思,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两拨不良少年从正街道对上,火力十足,尤其是最领头几个被挑出来浑身都写满不好惹的两三个少年,又高又壮,身上的肌肉都快将衣服撑破了,气势汹汹地撞上来,其中一支队伍领头羔羊还纹着花臂,甚是社会,路人见了无一不不绕道走。 年纪轻轻打群架,狠人啊。 从左道过来的一路人有几个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台阶上,发顶簪花、吞云吐雾、看不清面庞的少年,愣了下,对同伴说:你看那不是。 姬安也认了出来这伙人,以及那日被对方那两个小弟鬼哭狼嚎控诉他曾经的好朋友犯下累累恶行,但显然如今已经养好了伤的「秦哥」。 为首的不良少年在旁边两个小弟的提醒下,也认出了他,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两秒,但很快就扭过头去。 两拨队伍碰在一起。 通常在这种打群架情况下,都是先放几句很狠话,威慑一下对面,然后再开始动手。 但这次打的手法确实刁钻,就见那为首的秦哥朝前走了一步,一声不吭一拳头狠狠抡了过去。 社会哥本来打算嘲讽的话被这一击打得没声,但随即反应过来,另一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腰,同时膝盖狠狠顶上去,以一个过肩摔的姿势将方才的人摔到地上,一拳头往下抡去。 秦哥被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但是反应极快,身体往后倒去,身体如同游鱼般甩开了那道攻击,同时手臂上翻,攥住了对方的衣领,但没想到对方非但不上当,还逆转了局面,瞬间就被压制到了弱势地位:你偷袭!! 至于那姓秦的就倒了下去,有人惊慌叫道:时哥。 秦时嘴巴里呛出了血,被迫被人按着,血滴滴答答从唇角淌出来,对面领头的那花臂男注意到了秦时的目光,偏眸往这里看了一眼。 一转头,看到台阶上明明白白还坐着一个,狐眸睁得圆圆的,脑袋上别着一朵红花,正悠闲自在,宛若看戏般地看着他们打群架。 原本那两位「哥」打得热闹都没来得及注意这边,陡然瞧见猫在夜色里的这双眼睛,一时目光落不下,多看了几眼,视线从他脑袋上那朵滑稽的小红花落到他的长而妩媚、小扇子般垂下的狐眼上。 响起了窃窃私语:男的女的? 太远了看不清。 那花臂男一顿,拇指蹭了下衣角,秦时也注意到了目光,抹了把下巴的血:别过去,人正经高中学生,要考试的。 花臂男没听,远远对坐在台阶上的姬安说:你过来。 秦时后边跟着的几个不良少年疯狂给他使眼色,想叫他快点跑掉,但他没动,虚靠在台阶上发呆。 那花臂男以为他没有听见,朝最近的脏辫小弟看了眼,那人立马反应过来,朝姬安走过去:妹妹,过来一下。 这句话终于让姬安抬了眼皮,冷冷说:你瞎么? 脏辫听到他的少年声线,挠了挠头:男孩子啊,男孩子也行吧,你过来,我哥叫你。 他说:不去。 脏辫的声音一下变狠了几分:别给脸不要脸,我哥叫你过去,你就得过去!快点,我哥生气可是要打人的。 姬安:我心情不好,不想打人。 这句话一下子给人听笑了,脏辫说:我哥叫你过去是给你的面子,别不识抬举。 他头顶簪着那朵红花,倚在风里一颤一颤的,瞧得人心也有些发痒,因为嘴里含着烟,显得唇愈发湿红柔软。 脏辫不知怎么想的,又见后边的不良哥脸上明显有了不悦的神色,居然直接抢过他头顶的那头花跑了。 那不良语气不耐烦:人呢,带过来没。 脏辫借花献佛般举起手里一朵红花:他马上就来了,他头上戴着的花我给抢过来了。 花臂男看了眼小弟手里握着那朵皱巴巴的红花,很嫌弃地一掌拍掉了,红花一下子落到了尘土里。 姬安原本无波无澜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动静,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远处地上的红花,在灰里有些褪色。 花臂男见此,动作愈发大了:怎么这么宝贝一朵破花,不就是一朵花,还皱巴巴的。 说着还很欠地踩了上去,碾了碾,随着那动作果然吸引了姬安注意力。 第363页 脏辫兴奋道:哥,他真的来了。 方才的小弟指着身后说,就见刚刚一直忽视他们的人站了起来,只是气质显得过于乖,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 不良社会哥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拳砸到了墩子上,痛得往后倒退了两步,花臂男显得很懵,抬头只看见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与下颔线条,嘴里的烟气荡出一条白色弧度。 花臂男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脑后的头发一痛,姬安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往下狠狠一扯,尖下巴贴了上去,咬着烟嘴在他耳边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会打架吧? 花臂男还未开口,身体就佝了下去,被人一脚踹上了心口,往外倒了几米,那修长的手指拽起花臂哥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看。 在那光里,被一群对面的人制住的秦时呆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操」。 周围不良哥的同伙都反应过来,拿一股脑朝他涌过来。 他嚼碎了嘴里含着的草莓糖,吐出嘴里的烟,拖着不良哥的的衣领将他震得踉跄后退,对方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 那花臂哥起码比他高了一个头,此时却被制服得软绵无力,鼻梁被打出了血,血液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滑。 第192章 那几十个不良少年登时也不敢再往他的方向冲, 那双目里太冷,眼底的狠戾一览无余,仿佛手指里沾的不是血, 修长滴血的手指就垂在花臂哥脆弱的头颅上, 漂亮地滑过。 登时几个人都慌了,有人警告道:你, 你别乱来, 这是犯法的!! 姬安好像听进去了, 又好像没听进去, 只是嘴角勾了勾。 在他身后,秦时生怕被他惹急了, 忙叫道:李斯安!您别打了,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打几下就可以了, 不要再打下去了。 姬安的鞋子上挪, 如对方方才踩着那朵花一样,踩住了花臂哥,带着腥气的手指往上滑,花臂哥紧闭了眼睛, 随即脸上一烫, 姬安手指夹着的烟灰抖到了花臂哥脸上, 仿佛那是个人形烟灰缸。 看到这么羞辱的一幕,周围紧跟着的不良几乎一个个都快疯了。 姬安掌心拍了拍他的脸, 低喃道。 我也不想打你的,可你为什么要碰我的花呢, 我现在只有这朵花了。 花臂男看着他, 嘴唇嗫嚅, 姬安凑上前去听,却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警笛声。 这一道警笛声让方才还拥在一起的不良少年们一哄而散,有的提声吼道:不好,是警察,谁报了警。 我报的警!!脏辫喊道,不然坐着挨打吗?快点跑就是了。 哥,警察来救我们了。 但他们都不敢上前,谨慎地看着姬安。 方才被对面制服住的秦时叫道:松手吧李斯安,警察来了谁都得玩完。 周围人显然也都是这个意思,想通过远处过来的警察迫使姬安松手,至少放过他们的老大。 姬安的脸色冰冷,瞳孔是密密麻麻的阗黑,朝周围看了一眼,他们不敢再上前。 在周围各种警笛声,姬安终于抬了脚,几个不良飞快上来,抗走挨揍的花臂男,几十个人纷纷朝后撤去。 秦时的那群不良朋友也都围了过来,扶起了秦时,往红绿灯反方向跑。 姬安走过方才花臂哥走过的地方,地上泥土里有一朵皱巴巴的小红花,被踩扁了。他沉默看着这朵花,捡了起来,拍了拍灰。 走过绿灯,到下一个街口的时候,离得最近一个不良对对秦时说:时哥,你看他还跟着。 秦时回头看了眼,姬安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不良冲着他提声:你没地方可以去吗? 姬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们:你们去哪里? 回家啊。 回家。 哦。 秦时:你不回家吗? 姬安语气平平静静:不出意外的话,我是被全城通缉了,他们在找我,而我也回不了家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离家出走了? 姬安:差不多。 但好在这群人虽然看他奇怪又畏惧,听到这话眼里不由都流露出了几丝同情,有谁能拒绝一个能打又漂亮的可怜鬼呢。 况且他确实看上去悲伤到了极点。 我们这里的人曾经都是离过家出过走的,不要难过。方才的校霸一脸正经地叫他,学长。 草,时哥,你转性了? 怎么还叫起学长来了。 学长好,学长。 他神情还显得恹恹的,其他人反而围了上来,同情地看着他,居然一口一个学长,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你不是学习成绩很好吗? 那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你刚刚刚那套好厉害,你专门练过打架的吧! 姬安垂着颗头,低嗯了声,别人问一句打一句,他神情显得潦草敷衍,但显然问的人并不在意这些,反而更兴奋了。 第364页 直到最后一个街口,他们都停了下来。 即使白天的时候有多少嚣张乖戾,到了夜里,这群穿着校服的不良少年还是要回家。 他就这么干站着,看着每个人都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 山林有风吹掠过,层云交叠,他站在那里,目送一个个人走掉。 秦时对他说:我认识一家旅馆的老板娘,如果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先去旅馆住一下。 姬安的眼睛才动了下,看向秦时:要身份证吗? 确实,有了身份证就容易被查到。 秦时看他一眼,明显是想说什么,但那些话最后都咽下去,只是抬了下下巴:你去吧,我帮你去说说。 秦时领着姬安走进小旅馆,外面瞧着就有些残破,刚走到门口就弥漫出一股刺鼻的气息。 秦时领着他走进去,老板娘还坐在前台,穿着凉快的吊带,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胸bull;脯,嘴巴涂得很红,做着新鲜艳红的指甲蔻儿,花枝张展地在那里拨账本看。 声音嘈杂混乱,桌子里几个男人打着牌,麻将声、吵闹声、声混杂在一处,传来孩子的的哭叫声,还老人病重时的低咳。 雪白墙壁被油烟熏成了黑色,桌子腿也残缺,勉强垫了个东西才不至于歪倒。 姬安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秦时有点抱歉地跟他说:环境有点差,要不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有人在,你住我家也没事。 不用了,就这里吧。 老板娘还在翻账本,原本低着头说了句「随便看」,被秦时叫了句白姨,头才抬了一下,看到姬安时眼睛腾一下就亮了。 秦时和她说明了前因后果,老板娘稍稍有点诧异,随即反应了,说:可以啊。又拿出了个表,让姬安登记了下入住的信息。 秦时:白姨,来个友情价不? 老板娘笑着说:别人我都是收八十的,小帅哥,我就给你五十块一晚了。 姬安掏出手机付款。 秦时:那我回家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姬安看向秦时,看向那张脸还被打得略微臃肿狼狈、显得有些发青的脸,低嗯了声,秦时几步先走了。 姬安去拿起房间钥匙时,老板娘冲他抛了个媚眼,将暗示特殊服务的号码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姬安第一次住在这样的地方,里面的一切都令人不适。 他躺在那个小单间里,眼睛空洞望着天花板。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差,一墙之隔,能听到一栋墙外的唾骂吵架声,依稀还有桌子翻滚声,将他身后床板被撞得直响,他起初还有点反应,到后来,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等睡意来袭。 房间外边却响起敲门声。 姬安起初没理,但那敲门动静很大,而且敲得规律,每次都是三下。 透过猫眼往外面看,看到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影子,在很用力地用手掌拍着他的门。 姬安的心跳快了几秒,他看了眼四周,背靠着门,将从角落里翻出的水果刀紧紧抓在手里,自卫般挡在前面,以防门被破开。 外面的男人骂骂咧咧,使劲地又拍了十几下,最终以一记愤怒的踹门离开。 姬安心头本该是恐惧的,但诡异地平静下来,用地上的火炉烤了一笼碳,坐在无数人踩踏过的肮脏地板上。 侧脸被火光朗照得明亮,他就在这样的光里,拢住怀里的烟,低头慢慢点亮。 他原本以为会睡着的,但直到入夜,直到炭火灭了,直到白昼从天光那端慢慢升起,他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到了第三天,秦时终于没忍住又来找他了,原本以为姬安只是借住一天,谁知居然一连住了许多天,而且从白姨的描述中,他是不吃不喝,除了一次用小推车推了一堆酒回来。 秦时推开了姬安的门。 整个房间阴暗,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黏腻潮湿。 因为窗帘拉得很紧,仿佛透不过气来。这个只有十平米不到的房间,狭窄,潮湿,阴暗。 秦时一推开房门,屋内就传出一股腐烂腥臭的酒气。 秦时不由拿手捂了捂鼻子,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一幕。 数不清的酒瓶东倒西歪地垂在地上,姬安就横倒在酒瓶里,皮肤像被一层珠光笼罩,他就醉醺醺靠在床脚,身体折成柔软的弧度,因为喝了太多酒,看人的视线是朦胧不清的,眼角泻出一丝晶莹液体。 那层苍白皮囊透出被酒精催化过度后的糜烂艳丽,锁骨上也落下酒渍。 无法解释为什么昔日那样骄傲的少年会醉醺醺地出现在整个城市最脏最差的小旅馆里,在混乱和嘈杂里,日复一日地用酒精麻痹神经,秦时经历过很多事情,但没有一回像这一遭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秦时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过去粗暴地攥住了他的领子,将他一把从地上拖起来。 姬安还脚步显得踉跄,懵圈的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被人提着,费劲地看着眼前,说:哈? 秦时:我打听过,你的成绩在你们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就差几天要高考了,现在你一言不发离家出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有钱买酒喝,却没钱到住在50块钱一晚上的旅馆里。 第365页 也只是换个地方烂而已。 第193章 他推开了秦时去扶的手, 在酒气里低下头,望着那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夕阳:你别管我。 秦时瞪大眼睛。 你这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吗? 姬安没有反应,但神情已经是默认了。 但即使那样, 他脸色依旧是平日的薄红, 没有一丝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而发生的干瘪枯瘦,不像饿了许多天的人。 秦时咬牙:你等着。 姬安下肘平放在床上, 捞起酒瓶, 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姿态也懒洋洋的。 秦时看了眼, 很贵的酒,光是零头就够在这里住很久。 不多时秦时回来了, 怀里抱着一个简易的小电煮锅,还有刚从货架上拿下来的方便面, 什么都没有, 只有面, 秦时说:白姨说其他东西被偷完了,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但是没有人回复他,对面的少年怔怔望着窗户出神。 塑料包装袋发出咔嚓声, 还有水在高温中的沸腾噼啪声。 秦时一边煮, 一边看着姬安说:你们是不是过两天就高考。 姬安的喉咙溢出一声很低的「嗯」。 秦时没说什么, 将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差不多了, 你快吃。 他没动。 秦时的二次催促中,他才用筷子夹起两三根面条, 却没有要吃的动静, 只是说:其实我不饿的。 不饿也吃几口。 他应了声, 象征地吃了几口。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要读书的。秦时坐在他旁边,喝了一口他的酒。 那些酒都很贵,但是味道却一如市面上几块钱一瓶的劣质酒精一样苦涩,弥漫在舌尖的辛辣钻入喉口,秦时说:你干嘛自甘堕落。 姬安笑:你比我幸运。 秦时:所以这是怎么了? 游戏伤身,不巧我刚好入了这场游戏。他说得含混,听得人也含混,在漆暗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双乌黝黝的眸,不见情绪。 筷子那头勾着一根夹不断的面条,轻轻一碰,却像一条细长却忽然被夹断了的人生。 秦时问起他那个朋友:齐婴还好吗? 姬安的眼睛才有了点动静,只是轻描淡写一眼:不说他了,说了你也不懂。 秦时:能放下你们优等生的傲慢吗?你现在躺在这里就很出息吗? 姬安捞起酒瓶,单手用开瓶器开了酒,捞在掌心下。 秦时叹了口气,但让一个天天混日子的校霸劝人读书显然很滑稽,他轻声:他们都在找你,你学校里的老师,还有你同学和警察。 嗯。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什么事情再大都没有高考大了吧。 秦时还要说,但见姬安盯着前面那碗油汤漂浮的面,就将话都咽了下去。 出门透透气吧。秦时说,总比一直闷着好。 秦时再看他时,他表情也不像答应。 夜里的时候,收到花枝招展的老板娘白姨的消息,说他离开了一直呆着的狭小旅馆。 事实上姬安也没有哪里真的可以去,没有哪里是他的归属之处。 顶多是换个地方喝酒。 由于这几天的放纵浑身都散着股烟酒气,哪怕路过的人瞧见他都会皱鼻子,外面下起了大雨,他起初在雨里走,但雨水汇聚越下越大,落了满身。 在夜色里,看到灯火通明的会所,灯红酒绿的场合门口,有些同样醉得天翻地覆的人倒在地上,有的倒在糜烂的玫瑰花丛昏天黑地,被人捡尸回去。 姬安就站在那里看,看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表情,依稀看到有人将车窗摇下来,陌生的脸戴着墨镜,远远地冲他招手,想叫他上车。 他走过那些车,没有理会,朝源头走,去酒吧躲雨显然并不是个好去处,但是也没有选择了。 门口的人见他一身校服,显然是不想放行的,但看到他的脸又有些犹豫,直到他拔出了口袋里那张黑金卡,登时变了脸色请他进来。 姬安第一次来酒吧,身上还穿着一身校服,一进去就很惹眼,况且眼睛哭得红红的,皮囊白里透粉,脸颊泛出淡淡红晕,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还黏着身体。 但是一进酒吧,就极有目的性的直奔吧台,有些卡座的男女就站起来往这边眺望,向这边走过来。 姬安脑袋里装满了混乱的酒气,背景乐,还有调酒师指尖弹过冰块的啷当声,他下巴就堆在台上,看着眼前几个过来的男男女女端着杯酒在他面前说得眉飞色舞,至于说了什么话,却是一概想不起来了。 在那些混乱的光影里依稀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姬安含混地抬头,看到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或者说,是一只手拨开了堵在姬安面前的人影,走到他面前来,用宽大的外套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 他起初以为是幻觉,愣了很久,但齐婴确实明明白白站在那里,将自己的衣服罩到他的身上。 姬安扑进齐婴的的怀里,哭得肩膀颤抖,满脸都是眼泪。 齐婴将他的头按进怀里,手掌罩着他的后脑勺,声音放得很轻很慢:我知道,我知道。 第366页 姬安的脸上泪水决堤,根本无法压抑住情绪,失控般哭得喘不气来。 齐婴低声:没事了。 姬安的手从齐婴的的背后拿出来时,手上全是红的,他酒醉迷糊的眼睛倒映出那片颜色,他很诧异,但前面那张脸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齐婴前襟的衣服被姬安的眼泪浸得湿透,姬安鼻尖却始终缭绕着血的腥气。 没有人知道齐婴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就是那样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一个夜里,来找他。 姬安的手指揪住了齐婴的衣角,眼睛直直看着齐婴,一字一句:你从哪里来的? 齐婴扶了把姬安:你醉了,我带你回家吧。 他却狠狠地推了齐婴一把,将酒送到了齐婴唇边。 他不仅自己喝,还要齐婴也喝。 齐婴没有接,只是重复:你醉了,我们县回家吧。 面对那张坦然自若的脸,姬安眼睛里全然愤怒,他那时恐怕是非常想撕破那淡然平静的皮囊,撕破对方那永远都是那副正经的神色。 他丧失了理智,含了口酒,揪着齐婴衣领就吻了上去。 在他们四周,顿时响起了倒吸凉气声,以及吹的口哨声。 齐婴却头一回没有推开他,任姬安一口口地灌下去。 舌尖被酒精的辛辣和甜腻的触感麻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其他的温度了。 酒开了一瓶又一瓶,走出来时,姬安几乎走不动道了。 齐婴显然也不好过,同样糟糕的处境,眸子里有了鲜明的醉意,两条细白伶仃的手臂从齐婴脖子上垂下来。 齐婴背着姬安,那些酒气让他脑袋也变得很不清醒,走得很是踉跄,何况背上还要背着这个人。 但姬安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快乐地想,摔死就摔死好了。 他醉醺醺的下巴倾下来,一颗晕晕的脑袋就贴着齐婴耳朵,带着哭腔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齐婴眼眶里仿佛也有液体渗了出来,哑着嗓音,听到胸膛里很沉闷的呼吸。 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就来回来找你。 给我放下来。 齐婴照做了,姬安双脚稳稳落到地上,他落地的瞬间,同时一掌甩了出去。 齐婴的脸颊上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头也被打偏了过去。 姬安红着眼睛瞪他。 下一秒,又被人紧紧抱住了。 齐婴的手掌紧紧贴着他后背。 由于被强行搂住腰,导致他能够将脸抬起,一张温温软软的脸颊就贴着齐婴的侧脸,他不想贴,却被强行搂住了。 姬安是真的委屈,小声且泄愤地在齐婴耳边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真的当你死了。 姬安:你让我走,我走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又来找我? 齐婴沉默,但从表情看显然是在想该如何说才是最好。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首次副本之后,你故意通过那场大火把真实身份透露给我,因为你想让我看见,第二次又那样,到后来三番四次,神经病似的在我底线边沿上蹿下跳就是为了钓我,哪怕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跑回来吊着我。 齐婴:姬安:你就是个混蛋,你妈的,齐婴,你就是个混蛋。 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一定要这样子搞人心态。 他说得气了,要推开齐婴,但是对方力道尤其大,怎么也推不开,他张口就咬了上去,齐婴肩膀一痛,肩头渗出了血。 齐婴也被酒精闹得昏头,手掌按着姬安脑袋,姬安被齐婴一只手顶着,手指费劲地扒拉,又被强行抱起来,放进月光里。 他眼睛里全是眼泪看不清路,全都蹭到了齐婴胸前,被浸透的潮湿仿佛也抵在了心口。 他终于忍不住伤心抱怨:你的脸皮好厚,打得我手好疼。 齐婴圈住了他的手。 姬安肩上还披着齐婴的外套,又一次泪流满面:你如果也难过的话,你为什么不哭呢? 齐婴也是醉得厉害,低声说: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1】 这句原本是日文,也有人将它翻译成喜欢。 姬安陡然踮脚,吻了上去,堵住了齐婴所有的话。 那一刻,仿佛真的有一束月光照到了他们身上。 作者有话说: 【1】自人间失格 第194章 门一下子被撞得倒开了。 齐婴抓着钥匙的手也不稳, 被姬安抓得发皱,视线前只有一道明晃的幻影,踉踉跄跄地倒进家里。 他们被酒精刺激得上了头。 地毯被揉皱成一团皱巴巴, 原本挨在沙发那睡觉的狗狗被他们的动静惊得跑了出去。 夜灯打开, 昏黄的灯光落到肩头上。 姬安将齐婴推倒在地上,他双腿横跨在齐婴身上, 长臂支撑在两侧。 可惜他脑袋被酒精弄得晕晕的, 根本无法意识发生了什么, 甚至有些不清醒地将右脸贴在了齐婴面颊上, 很亲昵地蹭。 一绺雪白长发缱绻地堆垂下来。 像雪一样扫过齐婴的喉结。 齐婴喉结滚了下,扣住姬安的下巴, 将唇印了上去,得到的却是更热烈的回复。 第367页 姬安的吻很笨拙, 几乎是跌撞吻下去, 亲得也狼狈。 鼻尖相抵, 呼吸交缠在一处。 那受到刺激后冒出来的狐尾在半空中毛绒绒地打转,游曳飘荡。 齐婴鼻息也发潮,膝盖也仅仅使力往前一顶,姬安控制不住, 因为力气全失, 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整具身体陡然朝前扑倒在那胸膛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略懵地抬起狐眸, 但他很快就明白对方在干了什么,姬安有点泄愤似的, 在齐婴下巴上咬了小小一口。 齐婴勾起他一绺雪白长发, 缠在指尖打转, 手指顺着发梢揉了揉他的脑袋。 被冰凉的手指一碰,那两只狐耳就敏感地颤抖了下,微微发痒。 这个吻似乎就戛然而止。 姬安察觉到睫毛上有微凉的东西扫过,是齐婴在摸他的睫毛,他眼睫毛不由颤了下,听到齐婴沙哑的声音:你身上是没有黑色素了吗? 齐婴的手指点在他鼻尖,滑到他嘴唇上:嘴巴也是粉红的,你身上有黑色的地方吗? 那话里似乎带着一丝其他意味,姬安看向齐婴,齐婴那双黑色眼眸深邃漆黑,明明和平常一样,但却又掺杂了其他情绪,他小声地问:齐婴,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将脑袋拱进齐婴怀里:如果你喝醉了的话,能不能帮忙把我抱到浴室里,再脱掉我的衣服,我现在身体很黏腻,我想洗个澡,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姬安的手指搭在齐婴的肩膀上,陡然被侧抱了起来,从浴室里出来后,水汽也湿漉漉的。 姬安被抱了起来,悬空的双腿顶到了墙壁上,这迫使他只能用手臂搂紧齐婴的脖子。 他须得扬着脖子,才能躲过铺洒在脖颈边的热气,甚至被那气息痒得咯咯直笑。 齐婴去亲他,姬安偏头,吻就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齐婴抬起他的下巴,倾身啄吻。 身体的触感像被放大了十倍,衣料窸窣的摩擦声,落到耳垂边的喘气声,无一不刺激感官。 姬安的手指就被人用掌心扣住了,齐婴抓着他的手掌,粗大的指骨一寸寸挤了进来。 姬安被亲得仰起脖子,下巴后仰,他感到头皮发麻,齐婴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后脑勺里,与他接了一个绵长湿润的吻。 再看姬安时,他已经双颊酡红,也可能被酒气催发的,鼻息黏腻而潮湿,像白昼淹晕了,嘴巴几乎合不拢。 他脑袋仿佛全是水,像一根针似的刺激神经,明明被亲得到只能被捏着下巴,晶莹液体泻出唇角,任人宰割,他还在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证明自己游刃有余。 齐婴的手指插进了他雪白的长发间,手指摸上了那两只软软的狐耳,姬安就一颤,嘴唇讨好般地贴上去,想让齐婴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他耳朵上。 齐婴的动作果然一顿,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别的地方。 亲到后来,姬安的衣服被揉得皱巴巴,褶皱堆在上面,他脑袋也被长时间的烂醉弄得有点晕晕的,身体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的两条腿从床上滑下来,侧颜被光打得愈发细腻,高耸鼻梁描绘出精致弧度,两颊探出红潮,姬安的眼睛向上抬,目光触及到齐婴裸露在外的精瘦肌肉。 他起初觉得那些肌肉很粗鲁,一点也不礼貌,但很快他很快又看到了齐婴的脸,齐婴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赤红色,连那头顶黑色生硬的角也重新长了出来。 他晕乎乎地看着齐婴,心跳得飞快,齐婴的手指尖拨着他嘴角尖尖的、属于妖孽的尖牙,他也很乖地给人玩。甚至都快要眼冒爱心,就用双臂去勾人脖子,用浸了水似的粘稠声线说:你长得真好看。 那张俊美得如同雕塑的脸朝他倾过来,抵蹭着姬安的脸颊,嗓音嘶哑:谢谢,我也喜欢你。 姬安当时就听得心脏跳快了几秒,本来是一件听在耳里很好的话,但他却伤心得不像话,当时就嘴巴一瘪,眼泪就堵在眼窝里,就要溢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哭出来,嘴巴就被人用唇堵住。 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被手掌撩开,扣子也一颗颗被解开。齐婴的目光带有侵略性的一寸寸往下滑,姬安在那样的视线下,皮肤因为极度的羞耻浮起了一层绯红。 他身体哆嗦了下,陡然抓住了齐婴往下滑的手掌:你不是说就看看的吗? 齐婴:那,可以吗? 姬安费力思索了几秒:那你喜欢这样吗? 他看齐婴像是很悲伤,但他又太想让齐婴高兴。 虽然为难,但姬安还是放了手,闭着眼睛地去抱齐婴的头。 直到视线都被那一片白雾蒙住,嘴里发出绵软无力的哼唧。 姬安虽然恐惧,但心里还是一次次地说服自己,直到两颊已经红得不像话了。 当他意识到齐婴想做更过分的事情后,即使醉得不清醒,也真实的慌了,他叫道:喂你这。 那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用吻堵住了。细碎的吻落到他眉眼、嘴角、眼梢,温存地吮过。 姬安终于意识到害怕,费力想要起来,他手腕兀的一紧,随即交叉的手腕被一双大手紧抓在手里,往头顶上压。 他喉咙发紧,又被人以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按着,一时间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因为难以忍受额头沁出密密汗珠,手指无力地抓紧了。 第368页 齐婴低下唇来吻他,试图用吻去感化他。 齐婴喉结滚动,即使听到了姬安的咒骂,但这种时刻,眼睛里明显有了失控的迹象。 也可能是酒精催发的。 齐婴的手指将姬安无力瘫软的手指一根根紧紧掌住。 窗外正值夜幕,黎明正醒,潮涨潮落,深海里水波起伏,海色月色愠色渐浓,在那样明亮的韶光里,潮汐渐渐沉了下去,似乎那就是日夜流转星河更替的永恒规律。 姬安原本紧拧的眉头也渐渐变了,呼吸不稳,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哼声,他本来是烂醉如泥的,那一刻完全清醒了,嘴里发出各种崩溃的咒骂,到最后九条狐尾都打蔫地垂了下去。 他已经头晕目眩,脑袋在一阵阵白光里,几乎什么都想不到了,感到一双手轻轻碰上了他的狐耳,对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 这让他眼睛不受控制流了出来,牙齿泄愤似的咬上了齐婴的手。 虎口上留下一个牙印,齐婴闷哼一声,他们都像失了控。血气落到姬安鼻尖,他又后悔了怕咬得太重真的把人咬疼了,眼泪汪汪地看人。 齐婴喘着气在他耳边说:安安。 那一声饱含欲念,姬安脸颊被烫得不清,只能羞耻地闭上了眼睛,呜呜咽咽地哭。 齐婴将他的拳头握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哄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嘛。 那声音又低又沉地在姬安耳尖响起,像带着丝撒娇意味,他从未听过,一时心头震荡,真的睁开了眼睛。 那对狐眸显得涣散,眼角都是泪水,还在打颤地滴下来。 齐婴的背后也惨不忍睹,全是指甲狠狠滑过的痕迹,失控的吻又落到姬安的眼角眉梢。 姬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人生哲学问题,为何会这样。 齐婴的舌头往他狐耳里钻,上面的白毛被舔得湿透,姬安终于没法再思考人生了,身体剧烈挣扎起来。 手却被人牵住了。 齐婴捉着他的手,慢慢往下挪。他随即就反应过来对方在干什么,液体渗透到指腹,耳根气红了一片。 但他也只能干看着无可奈何,只能用十指扒拉住齐婴的手指,试图阻止,试图找到点人的温情:你能不能再亲亲我。 齐婴又倾身吻住了他的唇,齐婴似乎乐衷于这样的把戏,乐此不疲地玩着那种研磨人心的把戏,姬安被逼到崩溃,就一直哭一直哭,眼泪被哄干了又流。 直到失去了意识,勾着他手指的温度却仍旧灼烧滚烫。 第195章 睡了不知道有多久, 姬安才慢慢醒来。 入眼是一张熟悉的床,身后的床单被睡得发皱,显然是新的, 他纳闷极了, 记忆的最后一刻停留在夜店众人的欢呼声里。 懵了足有十几秒,直到被一声狗吠声唤回了神志。 由于是在齐婴家里醒来, 他听到貔貅的声音时, 下意识以为齐婴也跟着回来了, 那件事情之后, 他还没想到该怎么面对齐婴。 一时吓得惶然无措,顿时, 人就往被子里钻,同时用被子捂住了头顶, 黑暗的空间给了他不少安全感。但外面的动静迟迟没有传来, 反而响起一声轻微的狗叫。 那被子撩开了一寸, 探出一截白嫩的长指来。 缩在被子里那对狐眸恰好对上了狗狗的眼睛。 姬安的被子一下子掀开了,他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貔貅闻声在他身边打转,就绕着床,尾巴甩来甩去, 一双狗狗眼里全然都是愤怒。 姬安身上还披着齐婴的衬衫, 那件黑色衬衫并不合身, 真丝质感,一直垂到下摆, 歪斜遮着,大腿根透白的皮肤上落满斑斑驳驳的吻痕, 而胳膊、膝盖肘、手腕都是红着的, 哪怕背后的蝴蝶骨都残留着手掌的红印。 那件明显不属于他的衬衫, 就跟破布娃娃似的挂在身上,尤其可见主人受到过怎样的欺凌,但事实上,什么也挡不住。 但他自己浑然没有察觉到衣服的奇怪,甚至伸手去摸貔貅的狗头:你怎么了? 那句话断在半空,姬安的表情在一瞬间像裂开了。 为什么会那么疼啊?! 姬安整个身体像被挪了位,连人踉跄了下,他的手得使劲支撑着床柱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眼泪直接疼得飚了出来,脑袋也晕了,一时头晕眼花倒在床上,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貔貅伤心地冲他叫了两声,显然也在为他发生的糟糕事情而打抱不平。 忽的尾巴一紧。 姬安低头,貔貅的爪子扒着他其中一根垂到床外的尾巴,急切地朝这一个方向转首,又往身后的方向狂吠,好似想叫姬安过去一样。 姬安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累得快趴下了,压根没法动。 他将自己的尾巴从貔貅爪子下拽回来,有气无力地说:貅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成不,今天让我先入土,草了,我这是怎么了,就像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一样,骨头哪哪都散架了,离谱。 貔貅见他不动,急了,冲他「汪汪」吠了好几声。 又去揪他狐尾巴,姬安原本都已经倒回床上了,被貔貅纠缠得不行,只好慢吞吞爬了起来,但他身体还没愈合,一身伤,跟在条狗的身后走,步履也很可怜,一瘸一拐的。 第369页 貔貅在一个镜子前停住了,姬安猛地顿住了脚步。 那是个全身镜。 这使得姬安看到了自己。 九条原本都精神的狐尾一蹶不振垂到了地上,跟霜打茄子似的,仿佛遭到了直击灵魂的惨痛。 而他的脖子上,身上无一不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从他的角度看来,很像被人强了一样。 他脖颈也有轻微的疼意,转过身撩起背后的白发,看到脖颈上有一个狎昵的咬痕,为什么说狎昵,因为那咬痕周围溢出一圈薄红,种满了草莓,不难想象,是被人咬过后又一次次反复地舔吮才搞成这副狼狈样子。 他望着镜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甚至连衣服都不想撩开,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糟糕姿态了。 忽然出现在齐婴家里并穿着对方的衣服,一身吻痕咬痕、疼痛、包括红肿的狐耳和软耷拉下去一蹶不振的狐尾,无一不预示夜里发生了什么糟糕事情。 姬安发颤的手指扶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脑袋阵阵发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他好像。 外面下了雨,然后到他到酒吧里躲雨,灯红酒绿,他仿佛听到了远方的幸子在哭她死去的妈妈,他同样陷入悲伤,喝了一杯杯的酒,想等天亮,但天仿佛永远不会亮了。 他很想在那种混沌中牵住一只手,但是抓到的只有酒盏,夜光杯,一圈圈泛出乳白的光晕,后来那琥珀般的酒面上出现了星星,他把星星喝下,就看到一轮月亮朝他奔过来。 然后,他就被月亮抱住了。 他仿佛做了一场极其漫长的梦,梦的彼端和尾端看不清影子,只有他费力地跑,不停地跑,仿佛一直跑就能摆脱追在身后的那些魑魅魍魉。 他就一边跑一边哭。 直到月亮照到了身上,但是最后那一刻的月光,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仿佛月亮,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貔貅的一声吠叫回了姬安的神志,姬安揉了揉自己的头,困惑道:我好像,是不是有人对我干了坏事? 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呀。 齐婴回来过了么?那么齐婴又去哪了?他身上又是怎么回事,事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了。 他过了好半晌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可能发生了糟糕的事情,但介于发生的场所是在齐婴的家里,加上貔貅的反应,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 果然,不能瞎喝酒,就喝断片了。 姬安:那齐婴人呢? 介于貔貅无法口吐人言,只能苦逼地瞎叫唤,倘若貔貅能说人话,恐怕现在已经急得骂人了。 姬安不解地看向貔貅叫的方向,是照出他身体的那面镜子。 姬安:哦,怎么了? 貔貅就冲着那镜子狂吠了几声,陡然间,哈士奇的一颗脑袋就直直往镜子撞去。 姬安:貔貅你干什么。 那话音戛然而止。 并没有发生血流喷溅的现象,相反,姬安眼睁睁看着貔貅的头伸进了镜子里面是完全的,镜面变成宛如水波似的涟漪,在貔貅的头撞进去的刹那,杳然不动。 狗头半身卡在镜子里面,镜子仿佛被扭曲成了另一个时空。 姬安顿住,盯着这面诡异的镜子,倒嘶了声。 你想说齐婴,跟这个镜子有关系? 貔貅欣慰地「汪」了声。 姬安的手指尖跟着貔貅的举动,往镜子中伸去,直到镜子吞没了他的手指。 指尖碰到镜面的刹那,镜面上浮现出一个透明的、散发出淡淡光芒的六芒星形状,那六芒星在被他皮肉触碰的位置散发出惊人光辉。 镜子这个镜子。 姬安的手抽了出来,满脸疑惑地摸着镜子,他有点想将头伸进去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但是又不敢,就只是先好奇地观察起来。 貔貅的狗头从镜子里伸了出来,狗嘴里叼着一堆信件。 姬安低头看向貔貅狗叼着的那堆牛皮纸,蹙眉道:这是什么? 貔貅将牛皮纸丢到他前面,又冲着信件叫了声。 姬安摸了摸那信件,手感细腻光滑,宛如人皮,这种材质的信并不多见,他到现在也只见过一次,那就是申南雅从童欺那里拿到的童话书,一模一样的质感。 而童欺的童话书,是从秦穆那里得到的,秦穆,恶魔审判庭的人,来自未知的领域。 他蹲下来,一张张地翻看手里的牛皮纸信。 信件有的是用英文,有的是用其他国家的语言,阿拉伯文、葡萄牙语,也有用中文写的,写信者似乎将这当成一件乐此不疲的事情,信件并没有名字,在外圈处有一个脱落的塑封胶,上面写着惊悚转运站。 很像是快递转运中心潦草的外壳。 惊悚在收货人那端写了个潦草的拉丁字母,当然也可以叫它英文字母。 D; 姬安从来对别人的事情都没太大兴趣,但他清晰记得,D,就是齐婴的游戏昵称,就像他自己的游戏昵称叫九尾一样。 他翻开其中几张,挑了几个勉强看得懂的,寥寥看了下,依稀读懂了信里的大致意思。 还在陪你的小美人玩吗?快点回来吧。 第370页 天空树上的风景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将你碾成肉沫了。 你父亲刚从岩石缝隙里破土而出,他说岩浆太热了,准备去打他叛逆的儿子一顿来消消火气,祝你好运。 署名是PEA; PEA苯基乙胺; 姬安盯着这三个字母,眼里有点费解,他觉得这个苯基乙胺的昵称仿佛在嘲讽信件里的那个人一样,毕竟PEA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爱情幻剂。 貔貅一脸的放弃挣扎。 姬安却哦了一声,冷静地说:我现在脑袋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我很累,只想睡觉,让我休息。 他蹲下来,摸了摸貔貅的狗头,又重新站了起来,貔貅满眼费解地看着他走到冰箱前,拿起了一瓶酒,然后往齐婴床头一瘫,甚至点了根事后烟压惊。 貔貅冲他背影重重吠了声,狗眼里满是诧异。 显然貔貅叫他来看这个并不是想让他淡定地说一句哦。 姬安:好了我要回到我的位置上了。 回到他的位置,那是什么意思? 他因为长久遭受那那种糟糕的事情,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显得很糟糕,貔貅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从齐婴的衣柜里翻出件外套来。 他穿着那件拉到领子的外套,因为太长了,盖过了大腿根,但黑色外套勉强遮住了脖子上那些红红的吻痕。 貔貅不甘心地冲他叫了几声,甚至用牙齿去咬他的衣角,想将他重新往齐婴家里拖。 姬安才下巴才抬了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貔貅冲他汪了两声:汪汪。 姬安:你想叫我去找齐婴? 他摸着下巴,仿佛真的很疑惑地在思索:齐婴是谁? 姬安冷漠地说:每次都是我去找他,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而且。 而且他们都已经这样了,现在的处境就十分尴尬,因双方已经心知肚明对方都知道什么并且在装什么。 貔貅急了,又去扑他尾巴。 姬安伸手拢了拢领子,夺回自己的尾巴,轻描淡写地点了根烟叼上唇:我不记得的事,就等同于没发生。 第196章 姬安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如果齐婴如果回来再找他, 找不到会怎么想。 和齐婴之间的复杂关系本身就让他很是心烦意乱了。 断不了,放不下,难过往, 意难平, 仿佛接近齐婴后,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和心脏就被弄得七上八下了, 还有许多想都不愿想起的事情, 孽啊。 胆小鬼什么都怕直面。 姬安站在阳台上往外眺望, 齐婴家里就在李家旁边, 远远能看到他曾经家里的情形,他心情复杂地踮起脚来望, 却忽的怔住了。 从齐婴的窗户往外望,李家的大庭院南北两个亭子缀在整个世界里, 一黑一白, 阳中抱阴, 阴中抱阳,整个李家的结构宛如巨大的太极图,以池塘为延伸,隔开阴阳, 阴阳两鱼纠缠在一起, 宛如一幅巨大的太极图。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 无极而有极。 而李怀瑾,正处于那黑白之中。 五色 生生 他住了整整十八年的家, 却是第一次才真的看懂了。 原来五色,一直都在他身边。 从一开始, 他住的家里就是一个由阴阳构成的谎言, 黑与白。 见姬安又久久盯着过去的家发怔, 貔貅爪子扒了扒他裤脚。 姬安扭过头,强忍着眼泪,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才不会哭。 貔貅本来想拦住他等齐婴回来,但是显然拦不住了,姬安不仅对齐婴的去处毫无兴趣甚至根本没有直面的打算,貔貅也急了,两步跟了上去。 姬安说打算回到他原本的位置,确实如此,他先是回了趟小旅馆,只收他50块钱一晚的老板娘还坐在前台,就见姬安又回来了,只不过身后跟上了条半人高的哈士奇。 还没走到他住的旅馆房间里面,貔貅就顿住了狗爪,朝后退了两步,门缝里传出一股挡不住的酒气。 这酒喝得狗见了都摇头。 姬安:貔貅,回家去,别跟着我,我可养不活你,找你那臭不要脸的主子去。 但貔貅就是跟着他。 姬安见赶不走干脆也不管了,拔出钥匙准备开门,但他却发现原本好好的钥匙打不开了,他不信邪地又开了一遍,却仍旧打不开。 回到前台时,老板娘正在翻账本,姬安将手里的钥匙按上桌子:姐,门锁怎么还换了? 白姨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他,也不提醒,就等着他自己上钩来找,见他真的来了,详装难过地一声叹气:不是姨不想租给你,这实在是小时那小子苦苦恳求,让我不要租给你,他说你高三,天天躲在这里喝酒不去考试,他罪过大了。 姬安脸色是真的愕然,说:那别的房间呢,别的房间我也可以住。 白姨: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儿是没法租给你住了。 姬安听着,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面无表情地将被换了锁的钥匙放到桌子上,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对方话却说一半:但是。 衣袖却被一截手指勾住了,在他手肘旁边,白姨手指上垂着两串钥匙,其中一串是车钥匙,昂贵的车型。 第371页 姬安抬头。 女人在烟雾缭绕抬起一张成熟风情的脸来,眸里笑眯眯的,红色指甲油也艳丽鲜活。 虽然姨答应了小时不让你住在这里,但是没答应他不能住在别的地方,这是姨家里别墅的钥匙,如果你没地方可以去,来姨家里住吧,姨的劳斯莱斯就停在地下车库,姨现在正好有空,上姨的副驾,姨带你去兜风。 姬安身后的哈士奇也呆住了。 姬安望向四周破破烂烂的小旅馆,脸色复杂:姐姐,原来你那么有钱。 一点小钱而已。白姨说。 确实,大意了。 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南源拥有那么大一幢旅馆,怎么着也不可能像看起来的这样落魄。 白姨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在上面印了个红唇印,两指夹着塞进姬安的口袋里,抛了个媚眼:高考结束后,如果反悔了,可以随时来找姨。 姬安握着手里的纸条,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姐姐,你结婚了吗? 白姨:哦你是说我那个死鬼前夫,他早没了,放心啦,姨现在还是单身。 姬安放下心来,收好了纸条,啊不他根本没那么想。 貔貅生怕他被人讹得什么都不剩,着急地拖着他裤脚想叫他快点走。 姬安还很礼貌,狐狸眼笑盈盈的,好声好气:姐姐,走了昂。 下次再来玩啊。 貔貅:汪,汪汪汪。 姬安慢吞吞地说:狗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貔貅:汪汪汪。 姬安:呸,老子是绝不会当小白脸的,不过话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我是不是,好像被。 他挠了挠头。 不用怀疑,他确实是被。 但很快他就不纠结在这件事上面了,他浑身确实酸,走了两步就腿软,最后将目光转向了貔貅。想看貔貅能不能驮得动他,或许他可以坐在貔貅背上,但显然狗狗并不想。 貔貅,你驮着我走呗。 听听这人话,狗都不理。 姬安实在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扶着路边店门的墙,看向四周有没有能歇一会的地方,其实找家酒店直接住是最好的,可惜并没有找到。 貔貅:汪汪汪,汪汪汪。 姬安边喘气边咽唾沫,额头上满是冷汗,在疲乏中却嗅到一丝龙井茶的清香。 他如有所感,扭过头时看到头顶之上的一家小茶馆。 貔貅却一下子紧绷起来,冲着小茶馆开始狂吠,那间小茶馆就伫立在那里,不紧不慢,瞧着人烟也不多。 这茶馆是真的破。 外边用几个磕绊的瘦金体写着三个字「一字堂」,里面也清冷,一楼二楼,没多少人。 姬安摸了摸快没电的手机,走了进去,貔貅也想跟进去,却被人拦住了:茶馆里不能带宠物。 貔貅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背影,郁闷地在门口坐下了。 姬安刚进入小茶馆,就有人迎了上来,问他要点些什么,他看了下菜单,买了壶最便宜的绿茶,买茶还附赠了块点心,巴掌大小。 他就这点心慢慢喝起茶来,他以前从不喝茶的,喝茶也是李怀瑾慢慢带着他的,原本的好心情在想到李怀瑾之后就又戛然而止,浑身又开始阵阵发冷了。 就低着头看向茶盏里起伏的绿茶,视线也朦胧住,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一桌子,整颗脑袋最后也都埋进手肘里了。 前面响起了茶杯落到桌案上一声碰撞声。 他没有抬头,对面坐下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趿拉着人字拖,乱糟糟的一头乱发,先朝四周望逡巡了一圈,在找到姬安时,步伐果断地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姬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流泪,根本没注意对面有人坐下来了。 男人咧了咧嘴,操这一口正宗的粤语:后生仔喽。 听到声音,姬安才抬了下头,他那双狐眼里全是泪珠,眼角上还残留着泪痕,嘴巴也红肿着,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一眼反而让对面愣了两秒,迅速切换语言:呃,唔你没事吧。 姬安摇了摇头,根本说不出话来,哽咽住了。 一张纸巾被友好地递了过来。 姬安接过。 对面像是散步的男人笑眯眯开头:我最近新听了个书,写的好啊,写得真好,我很喜欢。 姬安没吭声,眼里很迷惑为什么有陌生人来找他,男人就自顾自说话:听的什么,范进中举。 温和的绿茶让姬安脑袋里被酒精磨得迟缓的神经末梢渐渐缓和了下去,愣愣听着,哦了声。 那男人手指在半空一抛,按在桌子上,手指上赫然垂着三枚钱币,上书着正面上写着四个字,康熙通宝。 姬安眼睛提溜一下睁圆了,婆娑泪眼看向这枚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钱币,显然被吸引住了。 男人抬了下墨镜,露出两只漆黑的大眼珠子,嘴角绽开一个灿然的笑容,指骨敲了敲桌面:现在我以浙东第五十八位仙人的身份,正式朝你发出邀请,你,愿意成仙吗? 姬安:姬安:他反手掏出了手机。 第372页 男人也纳闷:你在查什么啊? 姬安头也不抬:下一个反诈中心。 我不是骗子。 喂,110吗? 小兄弟,先把手机放下! 一番争执过后,姬安放下了手机,脸上表情也变得怪怪的,反观旁边是满头雾水的男人。 这像话吗? 前一秒姬安还在为家人的欺骗薄弱的身体糟糕透顶的气运以及总被欺负而哭得伤心,下一秒跑来个神神叨叨的人问他想不想成仙。 姬安:朋友,我十八了,不是八岁,你能不能换个人骗。 那你见过仙吗? 男人偏唇,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姬安的另一个名字。 九尾。 那声九尾说出口的刹那,小小的茶楼里在一瞬变得剑拔弩张。 那一刻,空间仿佛以他们所在的维度展开,姬安赫然放大的瞳孔里,照出眼前人的模样。 男人端着那枚康熙通宝,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安,手指尖抵着铜钱推到姬安面前。 这杯茶,我请你喝。 第197章 仙人? 姬安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后背慢慢靠上了椅子,歪过头看人。 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孔显得镇定。 姬安:浙东? 他慢吞吞抬了下眼皮: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 你说的浙东是我知道的那个浙东吧, 钱塘江以东的那一片地方。 男人嗯了声,补充道:只不过范围更大些。 姬安上下打量了眼:你像个北方人。 男人手指上的墨镜别回了眼睛上, 哼笑一声, 耐心地解释:虽然我祖籍是广东, 但我姥姥, 确实是个来自沿海小镇的,怎么说也能称得上一声浙东。 姬安伸手拢了拢领子, 坐直了身体,仿佛在瞧着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 那男人拨了拨铜钱:我叫钱玄, 当然, 你也可以叫我钱二。 姬安看向他掌心那几枚铜钱, 这玩铜钱的手法,越看越熟悉,那不就是嘛,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还有个弟弟叫钱魁。 钱玄交叉的手指扶上下巴:哦, 那是我哥。 这就有意思极了。 他们兄弟两人, 钱魁瞧着像个个天津人, 而眼前这位钱爷,像广东来的。但问题来了, 钱三不该是最小的吗?哪还来个钱二爷,排序也不对。 口口声声问他想不想成仙的钱玄继而又道:你难道不想吗? 姬安:仙, 哪个仙? 自然是神仙的仙。 姬安:姬安:不了, 谢谢, 再见。 姬安脑袋重新滑到了手肘上,困恹恹地说:我,凡夫俗子,不成仙,您要不问问貔貅。 钱玄:貔貅是谁? 姬安下巴往外一昂,在窗外半人大的哈士奇正脑袋枕着石头,懒洋洋晒着阳光,被他们瞧见,狗狗就打了个哈欠,扭过了尾巴。 钱玄意识到九尾可能对他们的存在有些误解,姬安:像恶魔妖神这一类的东西通常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为什么要打破想象呢。 钱玄:你不信? 姬安端起绿茶,喝了一口浓茶。 这世上的万物千奇百怪,有的被叫做妖魔躲在阴暗里永无宁日,有的要自诩神明后嗣有的甚至自称为仙,但是两者的本质都只不过都是有所图谋的人,因为长得太奇怪或者说在亿万种基因序列里刚好成了那种形态拥有特殊的技能。 他语气煞是平静:最好笑的是,那些自诩仙人的人,听着些古书记载,就自动对号入座,想和先辈并称,也叫自己一声神仙,其实本质上,什么仙什么妖魔鬼怪,都只不过是一群有着某些超能力而已的人。 只不过资本造神,有人信了。 他这一顿话说得对面完全沉默下去,钱玄眼睛看着他敲着桌子的手指,脸色无波无澜,平静回复:东海有五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 姬安:我知道,所以我猜想那也是你们自诩仙人的根源,浙东嘛,再过就是东海,东海有仙山,又是长江三角洲这一块,江河湖海,沪杭苏湖甬越,再偏一点点就是什么黄山三清武夷龙虎山,都是你们论证的好去处,但港真的,只能拿来搪塞人。 钱玄脸色平静,手指扣在桌子上,整个桌子出现明显的嗡鸣。 姬安抬眸看了眼。 钱玄道。 会稽海外七十万里,有青玉膏山,玉醴泉,洲上多仙人。 昆仑山下,有八玄幽都,有昆仑之丘,住西王母,所治群仙无量也。 而秦末之时,亦有方士徐福,师承鬼谷子,率童男女三千东渡瀛洲,为始皇寻药。 天神、地祇,人鬼。天下莫之又神,而仙为众生,修仙悟道,羽化登仙。 姬安一直听着,态度丝毫未变,虽然钱玄说的也对,但也不能证明自己的逻辑就是错。 那又怎么样,就像北境的恶魔一样,当然所有人都因为它们的外表或者说恐怖的技能而教它们恶魔,它们也才渐渐变成人们口中的恶魔。 第373页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成仙成佛成妖成魔,都有各自的心愿,我理解。 钱玄:你还是不信我。 姬安:嗯那你要怎么做让我相信呢,是打算将你神仙的技能施展一遍震慑住我,还是打算做什么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存在然后加入这个神秘组织。 钱玄脸上的笑没了,眼眸黑漆漆地瞧过来。 姬安:别那么看我,这个观点是你哥先提出的,嗯来自钱三爷的观念。 我是真心来邀请你的,你的位置不好找,我们费了一番功夫。钱玄说,而且我们来找你也是真心想帮助你度过这场劫难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在那么多人里面,我们偏偏来找的是你。 因为我是九尾。 还有吗? 姬安看向钱玄。 姬安:不用说这个,就说我加入之后,对你们有什么帮助吗? 钱玄:实际上,没有帮助。 钱玄看着他:只是你的天劫快到了。 我有什么天劫。姬安笑,我现在很好呢。 男人说: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什么烦恼。 姬安:嗯哼? 凡尘苦闷,你需要透透气。钱玄说。 姬安:北境的恶魔都不是真恶魔了,自诩仙人的就是真仙人了?且先不说人们各自为自己说话的真假。 钱玄:加入我们,我们能帮助你。 姬安就不说话了。 他们在一楼闲坐,还能听到二楼的传来的隐隐喝彩声。因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馆,无论在这里呆到多晚,都不会被驱赶,二楼有老板雇来的相声社的演员说着相声。 喧闹声从楼上传到了下面。 姬安不再理会钱玄,支颐侧耳,喝着一字堂里最便宜的茶,目无波澜。钱玄也不走,就坐在姬安对面,也要了壶茶来喝。 前两天刚听了出范进中举,我觉得很好。钱玄说。 我看过这个故事。姬安说,范进中了举。 虚幻与现实,真实与虚假,过去与未来,你混淆了。 姬安偏过眸,隐隐察觉到钱玄出现时机的奇怪:你该不会也是别人找来的吧。 不。钱玄微笑,我是来听书的。 钱玄拨了拨那几枚铜钱,人是被他事先打点过,原本讲着别的,而后那块醒木一拍,就开始说起了范进中举。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 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1】 二茶馆的二楼专门雇了人,宛如相声书社的那身扮相,蓝白分明的一身,为首说相声的举着把扇子,在那儿讲得眉飞色舞。 姬安挨着桌子,偏长的头发垂落,手指撑着下巴,那姿势显得无由的有几分阴郁。 钱玄转着手指里那枚康熙通宝的钱币,轻轻道:因为恐惧面对现实,选择逃避,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没人回复,钱玄又说:你觉得范进怎么样? 姬安:对面男人声音似怅惘,自问自答,声音在姬安耳边悠悠响起:人世间功名利禄化哀土啊,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2】,中了举不过也在浑浊尘世里打转。 姬安被他纠缠得有些烦了,就直接说:好,成仙,那第一步要做什么? 钱玄眼睛一亮,说:先渡情劫。 姬安:姬安:打扰了,那我就不成仙了。 钱玄:你在怕什么? 这玩意根本没法细讲,瞧着姬安的样子也不像愿意讲的。 临到了很晚,店里客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楼那两个人还在听着二楼讲书,连演员都要离开了,姬安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喝了口茶,钱玄中肯点评:店里的茶点价格可以称得上昂贵了,因此即使环境再好,仍有一大批人望而却步。确实,没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没用的东西。 你要在这里呆一个晚上吗? 钱玄并不知道他确实无处可去,像只流浪小狗一样躲在茶馆里。 二十四小时茶馆,即使结束了,也没有人来赶客,姬安的手指轻轻交叠在桌子上,下巴搭在手背上,那是个侧耳倾听的姿势,还挺礼貌地送走人。 钱玄背过身去,看到姬安的发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仰脸看着天,神色混沌又清醒,仿佛站在夜与暗,冷与烫,麻痹和沉痛的边缘,浑身流露出那种半梦半醒的宿命感。 等姬安再醒来时,他还是那副样子,身体的吃痛消了许多,宿醉后的一夜,除了心神俱疲,照旧也没人赶他走,相反,肩膀上盖着一条不知道从哪来的毯子。 天已经朦朦胧亮了,茶馆的服务员想必见惯了如他一样来蹭茶点的,径直略过了姬安。 他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门外貔貅也不见了。 就在那时,门口掠过一个窈窕身影,一双手猛然压上了桌子。 第374页 姬安抬头,申南雅怒气冲冲站在他对面,因为剧烈的运动,下巴也滴汗:李斯安! 姬安被叫得眉心一跳,应道:班长。 申南雅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次我来找你,不是来劝你什么的。 她将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我去你家跟李爷爷拿了你的各种证件,你的准考证我也给你打出来了。 姬安抬头看着她的脸。 申南雅冷静地将这些文件挨个放在他桌子前面。 去不去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一定要拉着你走还是怎样。 班长,我昨天刚听了出戏。 申南雅:所以? 你猜叫什么,叫范进中举。 第198章 申南雅深吸了口气, 说:好的,我知道了。 姬安看她表情十分冷淡,不似平常那样, 也嗯了声。 申南雅却低下脸来, 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那张素白的脸就近在咫尺。 姬安被她这么盯着, 觉得奇怪, 也直视她的眼睛回望过去, 看了大概有十几秒, 喉咙里纳闷地哼出一声:嗯?你怎么了? 申南雅却唰的垂下了眼帘:我确认一件事情。 姬安:昂? 申南雅却往后退了一步:确认好了。 姬安有些愕然:什么? 申南雅平静道:跟你没关系。 她别过头,语气生硬:我动用了我爸爸的一点势力, 才找到你在这里,其他人我谁也没告诉, 我是希望你去考试的, 你这一年里的时间花费下去我们都看在眼里, 重读高四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姬安: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思学了。 我管你去不去考试,你去不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申南雅说,你就算要重读一年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别人跟你无关。 姬安:班长。 申南雅:别叫我班长了, 我也很快不是你的班长了。 姬安察觉到她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也觉得慌张,他费力地想跟她解释自己现在落入了怎样糟糕的处境, 但事实上,无人能真的感知他心里所想他也解释不了那些事情, 他被放在一个格外艰难的处境里面, 很糟糕。 姬安:申南雅。 那个名字再叫出来时, 申南雅却表现得有些无动于衷,她就一直望着他的脸,仿佛是最后一次看似的,脸上呈现出苍白的特质,如下定了决心般说,后退了一步,和姬安拉开距离:好了,到此为止吧。 说罢宛如抽离什么似的,申南雅径直往外走。 这里片刻就又清净下去,姬安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简单翻了下。 在不远处,在申南雅离开没多久,他隔壁桌转过来一个戴墨镜的人,男人的两条长臂搭在椅面上垂下来,嘴角勾着,墨镜滑下了鼻梁,吹了声口哨。 钱玄:早。 姬安:早。 钱玄:人姑娘喜欢你呢。 姬安仿佛神经很迟钝那样,望向申南雅已经走出去的背影,茫然道:啊? 钱玄无奈耸了下肩:可惜,以后估计不会了,心地再善良的人,也受不了一次次热情却没有回应。 姬安迟缓道:可是,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 钱玄:看不出来你还是情种。 姬安挠了挠头。 钱玄下巴枕在手背上,眼睛看着姬安:你不喜欢人姑娘,就要早点说,你知道的,她们的爱单纯而热烈,如果你不知道或者说装作不知道,不清不楚下去,这样的行为是很坏的。 那话说到半,却见姬安盯着前面的文件夹,文件夹上写着来自女孩子娟秀漂亮的小字,挨个分门别类细致地安排好。 钱玄一顿,随即说:如果你想养鱼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备胎的话,这话当我没说,当然我不介意这个,毕竟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那就是人性。 姬安怔怔道:我也不想的。 钱玄道:哦懂了,身不由己是吧,那你想克服这种问题吗? 听到那句话,姬安才抬了眼:昂。 钱玄:不如跟我成仙吧。 姬安: 真的哥哥。姬安无奈道,天下奇诡了的人事物千万,为什么偏偏抽中了我,那什么的天劫的,有这么玄学? 钱玄:我钱二绝不讹人。 钱玄:准确的说,我们不是来求你的,我们是来救你的。 姬安:你们? 刹那间,在他们旁边的窗户里,冒出了三只猫猫头,白的灰的黄的,三只猫猫头乌黑的猫瞳圆圆地望着姬安。 喵 姬安:钱玄轻咳了声:简单介绍一下,这是白猫仙人,这是灰猫仙人,这是橘猫仙人 因为茶馆不让毛茸茸的生物进来,三位猫仙人只能在外面看我们了。 姬安的表情在那一刻相当的的诙谐了。 第375页 姬安:你认真的么? 他原来心里还有一点点的被说动,可当他看到这三只猫猫头的时候,瞬间人安静了。 救命。 钱玄:别那么傲慢,三只猫仙人只是还没修成人形而已,所以不要把成仙的难度想得太大,你看,猫仙人如今都是仙人了,何况你呢,狐狸。 这也难以解释为什么碰到的两次犯罪团伙都是猫猫头们,但这确实令姬安想到胡家村一窝子犯罪狸猫,哦在之前的一个副本里面还有个猫咪会所是吧。 姬安:那成了之后会怎么样? 钱玄: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就是提升了一个境界,你可能会感觉身体的疲惫清除了,头发不掉了,神清气爽了,不再被凡尘俗世的杂念困扰了,看什么都通透了,迷障荡然无存了,境界也提升了。 钱玄说,当然,我说的境界不只是你未来读博读研甚至博士后再出国深造这一系列大量输入学习能带来的,我们注重的是一个全身心的,大定全真,太和之气,自然是入大净法门,自在解脱,人和万物,便能显德。 怕姬安听不懂,钱玄说到一半,又换了个说法:嗯,就是。 钱玄挠了挠头:你的心境目前离仙只有一步之遥,星君预到你的天劫将至,怕你因此殒命,就让我来这一遭。 姬安:我不渡情劫的。 为什么啊? 自知之明。姬安说,肯定渡不过的东西,待会渡着渡着给我自己渡死了。 钱玄:什么情劫,那么厉害。 姬安就闭了嘴,也不肯多说这个,而是岔开了话题。 那,我的天劫具体是什么? 钱玄耸肩:谁知道呢,天无长式,人无定式遇到的天劫都是不一样的,不过,你以前有没遇到过什么奇异的事情。 姬安:还认真想了几秒:遭雷劈算吗? 钱玄:噢那就是了。 姬安脑袋倒回了他的大椅子上:你们社会可真复杂。 但迫于糟糕的处境,他也不能像之前一样装傻「毕竟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高中生而已」。 钱玄:那,成吗? 姬安:不。 嗐。 敢情白说。 钱玄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扶在腰部一侧,诧异道:你手怎么了? 那只手一直撑在腰后的位置,连姬安整个人都几乎撑在桌子上了,垂着颗脑袋,说话声音和昨天一样的有气无力,下意识伸手遮遮掩掩地挡了下:腰疼。 啊,为什么会腰疼啊? 姬安就不说话了,介于他的样子实在像急得团团转又无可奈何闭口不言的样子,钱玄就说:你要不要拿冰敷一下,如果没有手,我也不是不能效劳。 姬安:我没事,静静就好。 在钱玄对面坐着的完全是一只丧里丧气的颓废狐。 他们旁边的窗户刚好有茶馆的服务员过来清理他们隔壁上摆满垃圾桌子,刚好就是这两货,桌面上啥也没有,点着店里最便宜的绿茶,一碗茶,坐个好几天。 服务员清理完,姬安面不改色,陡然间,门口传来一声猫的哀叫声:喵 外边灰白黄三只猫猫头被一只大哈士奇围堵住了。三只猫咪就跟玩具似的倒成一窝,被哈士奇的狗爪揪了尾巴,三小只顿时乱得团团转,东倒西歪的,显然受到了欺凌,三小只费力爬起来,又被狗爪轻轻一拢,倒在狗狗爪子下,逗猫似的玩弄。 钱玄顿时急了:大哥二哥三哥! 姬安猛地站起来,怒声斥责:貔貅! 哈士奇仿佛听到了,耳尖瞬间抖了抖,同时松开了爪子。 三只大仙倏然跑掉了,溜得无影无踪。 姬安歉意地对钱玄说:不好意思。 钱玄脸色略有些难看,客套道:没事,你的狗也是无意的,我能理解。 姬安气急了:这可不是我的狗,它就是有意的,狗随主人,呵呵,臭狗,和他那不要脸的主子一个样。 他冲窗外喊:滚回你的家去,貔貅,你们这些坏东西最近都别给我出现了。 貔貅也很委屈啊,它就是好奇三位仙人,和他们玩了一会会而已,怎么能将它同那样的坏人相提并论呢,很怂地对着姬安叫了声:汪呜。 姬安的手掌还撑着腰,迁怒似的瞪了它一眼,眼不见为净地扭过头,貔貅看了一会儿,锲而不舍地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又喝了一下午的茶。 钱玄: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姬安像听进去了像没听进,他有点无奈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就一个个上来扎堆似的,老王在被追杀拜托我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的。 钱玄:你和李怀瑾。 我还没想好。姬安道,我这两天一直在苦思冥想。 钱玄:so? 姬安:真他妈无语,我????,个老不死的顽固虫,老混球,操???? 第376页 钱玄被他忽然的爆发吓得懵住了。 恰好姬安的手机还在响,这几天宛如提醒似的,每天都会准时收到一账户变动信息,无一不是到账500万元,似乎要用钱来堆。 钱玄也听到了,一时看着姬安的脸色瞬间变黑,嘲讽地勾了嘴角,泛出冷笑。 钱玄再看他,他又瘫回了方才的椅子上,脸色冷冷清清的,侧颜也柔和清晰,仿佛方才的暴怒只是一场钱玄的一场错觉。 钱玄:李怀瑾,也是个可怜人。 姬安漠然说:谁不可怜呢。 第199章 姬安抱着申南雅给他带来的书包, 文件挨个都放在上面,他翻出厚厚的一叠,简单看了看, 服务员不声不响走了过来, 清理他隔壁桌上的茶水。 上面一笔一划的娟秀小楷,甚至还标注了他的考点位置, 哪怕是文具什么也都是齐的, 可见做这做完这些的主人有多耐心。 他掏出手机, 在想是不是要说一句感谢, 于是犹豫着打下一行字,最后又窸窸窣窣删掉, 只发了两个字:班长。 消息发出去的刹那,就弹了回来, 呈现在他眼前的, 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姬安愣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又用发了个句号过去, 同样被人拉黑了,他还蛮不信邪的,然后发现全平台都被人删掉了联系方式。 姬安纳闷极了,忽然想到了钱玄的话, 一时迷惑住了。 身后的服务员过来打扫卫生, 路过姬安, 看着仰头参禅的狐说:帅哥,麻烦抬一下脚。 姬安的鞋子就踩上了椅子下的横杆, 让拖把过去拖了一遍。 服务员拄着拖把,叉着腰看他:你在这呆了快三天了。 姬安心虚, 掏出了齐婴的卡, 好声好气:要不我按照酒店里住的价格给你, 你拿去刷,刷光了都没事,不差钱。 其实是店老板的服务员一时语塞,没有接过,问他: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姬安叹气:其实是这样的,我是个外星人,地球马上要毁灭了,我现在在考虑一个哲学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老板:老板放下拖把,抱着双臂闲闲看他:那么外星人,考虑出来了吗? 姬安:我选择沉睡。 睡醒了吗? 他没有吭声。 又在小茶馆呆了个晚上,早上醒来时,因为是抱着肘的姿势,手臂就睡麻了。 第四天,他的心情变得很奇怪,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名为情绪的作物仿佛就从眼睛里喷涌而出,于是他去买了瓶野格,因为背着书包,店老板甚至给他便宜了几块钱。 公路上行人来往其间,如一道逆行的河流,他穿过,河便淌了过去。 刚好是早上的时候,天空在雾蓝和绚烂的朝霞中切换,更远处潮汐的光辉洒落,无数人涌动其间,风来了又走,吹不散云烟浩瀚。 警车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那一条公路都堵车了,前面甚至有人吵了起来,姬安的脚步顿了几秒。 他不理解。 有人在那儿,并告诉他:因为今天是高考的时间。 高考。 他有些愣住。 但是那好像也跟他没关系了,他沿着公路一路慢吞吞地往回走。 背影被晦暗的光影拉得狭长,风也温柔,凉得似要穿过人,他像变成了一块黑煤炭,躺在路中,风一吹,四肢百骸都呜咽起来。 他可能是觉得困惑了吧,背着书包沿着道路走,右手里抓着一瓶开了封的酒。 他一边走一边仰头灌酒,浑身都像透着层死寂与厌世感。 酒液顺着唇喉流下去。 不远处的警笛在响,姬安看着许许多多的同学走近进那所大门,他本来也是那其中的一员。 光晒到他的头顶上,甚至是晒的,他仰起脖子,猛然灌了一口酒,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才感到眼睛有点湿了,姬安身后的书包肩带,猛地被一双手抓住了。 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在他身后,是满身冷汗,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气喘吁吁的韩仁。没有人知道韩仁是如何在偌大的南源找到他的,在那么大的城市里找到一个人如同海底捞针。 韩仁强拉着姬安的书包肩带,将他连拖带拉地往前拖,姬安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酒瓶哐当落到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在老师身后,一只哈士奇汪吠了声,紧紧跟上他们步伐。 韩仁的双手搭在姬安肩膀上,将他强行扭过来。 他就干站在,看着韩老师哭。 韩仁: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你跟你爷爷吵架了。 姬安想解释不是吵架那么简单,神经被酒精刺激得上了头,手背不住地抹着眼泪,边抽噎边喊:我被赶出家门了,不是吵架,李怀瑾不认我了,他不认我了啊。 韩仁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去考试吧,别想了。 姬安精神状态显然差劲到了极致,听到那句话,甚至有一丝茫然:我这样,还能去考试吗? 班长还是把你的位置发给我了。韩仁按着他后背,推着他走,去吧,别什么都别想,那些东西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第377页 姬安步伐显得僵硬,但却跟着汹涌的人流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韩仁在背后费力地踮起脚,在拥挤的人海里,朝他高高挥了挥手。 那身体显得笨拙矮胖,也不再是他刚入学时意气纷发的样子。 姬安眼泪又汹涌而出。 韩仁冲他喊道:好好考,什么都不要想。 机械的语音正在播报考生准则,大时钟上面一分一秒拨过。 考生应在每科考试开考前30分钟开考15分钟后禁止迟到考生进入考场 在那一刹那,一双手陡然扶上了墙壁一角,踩着最后一秒的铃声,姬安背着书包跨入了教室里。 因为一路剧烈的奔跑,他浑身都是汗,鼻梁上悬满了晶莹剔透的汗珠,和眼泪糊在一起,鼻尖哭得红肿,简直像大雨里捞出来的模样,惨透了。 没人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踩点在即将封闭的最后一秒出现在门口,确实让很多人倒吸了口凉气。 监考老师一时也都被他怔住了。 姬安冷静地放下书包,拿出自己考试的透明文具袋,提醒监考老师。 他坐到了座位上,铃声又一次响起。 姬安的手指摸上苍白色的纸张,那纸张的触感熟悉,他的手指压在苍白的纸张上,工工整整写下那三个字。 李斯安; 木子李; 李是什么意思呢,春华秋实,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那姬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低眸,目里无波无澜,眼泪又落到他的高考试卷上,也许他不该将那瓶酒灌入嘴里,连脑袋也开始胀痛,白纸黑字上留下了他曾经的姓名。 姬安的做题速度很快,高考的第一场考试是语文,铃声打响的时候,甚至在30分钟前,他就落下最后一笔,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虽然说动静不大,但仍然有不少人抬了头看他。 每科考试结束前30分钟可以交卷出场,毕竟是涉及人生的大事,这种场合提前交卷的少之又少,况且姬安还是迟到15分钟最后一个走近考试场所的。 但他脸色平静地站在那里,确实要交卷。 一走下楼,门口早守着一堆急切往考场里望的家长,他一出来,就轰动般的涌上,有的想问他试卷题目怎么样,难度以及为什么要提前交卷。 几个记者握着话筒争先恐后地围上去,想去采访,在那时,一把黑伞从背后冲出来,霎时间,几十个保镖涌了过来,像一堵墙挡住开了这些蜂拥而至的人流。 姬安侧目,那文质彬彬的西装青年握着把黑伞,冲他微微一笑:少爷。 而在这些保镖的尽头处。 一辆加长款的凯迪拉克停在那里,黑西装的保镖们魁梧高大的身躯挡开了其他人的好奇朝里面望来的视线。 姬安感到喉咙发麻,问吴森:他来了吗? 吴森道:董事长如今还在华尔街,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给他的私人助理发一封邮件。 姬安:哦。 吴森:董事长察觉到您没有用卡里的钱,就吩咐我带您去休息,已经定好了酒店。 姬安脸色平静:不用,你给我放到高街的茶馆。 吴森虽然犹豫,但还是照做了,一路无话。 车停了下来,姬安走下车来,门里那几辆招摇的车停了一会,便开走了。 一座到坐到位置上,姬安忽然脑袋一低,对着桌子,捂着脸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他坐在座位上,老板不紧不慢地过来拖地,门口响起钱玄的一声吆喝。 随即,那双手啪嗒按在了他的桌子上,不知哪捡来的折扇也跟着一敲,男人笑眯眯地坐下来:果然,凡尘俗世惹人心呐,出家修道成仙,哪条路不比沉浮人世好。 姬安眼泪流得不可自拔,被这么一激,拖着哭腔吼道:你别烦我。 钱玄一下子安静如鸡,直到等他完全平复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钱玄递过去一张纸巾:你也去考试了? 钱玄:考得怎么样? 姬安吸了吸鼻子:要听真话假话。 钱玄:那就假话吧。 姬安:烂透了。 钱玄哈哈大笑。 周围人被钱玄笑得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扭过头来。 刚好高台上几个相声社的又来了,在那讲着一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钱玄身体歪在桌子边,用折扇敲了敲桌面,对服务员说:五千,跟台上那两位爷说下,换一首范进中举,可别唱春风喽。 老板:哈? 钱玄笑:可别把我生意搅黄了。 钱家世代营生,魁三爷的铜钱,放在玄二这也适用。 那柄折扇轻轻一拢,男人轻嘲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呀。 第200章 春花都谢完了。 一回眸, 就看到那刚刚考过一轮的少年,哭累了蜷在椅子上,手脚都垂着, 像只伤心透顶又懒透了的猫。 钱玄:都忘了问, 九尾,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椅子才发出有气无力的一句:来之前你们不都打听过了吗? 第378页 钱玄: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方才仰躺着的少年喉身体轻震了下, 脑袋偏过, 哦了声。 钱玄:所以呢, 你是谁啊? 名字叫安。姬安说,我姓姬,姬水的姬。 钱玄嘶了声:上古大姓, 万姓之祖啊,你祖上是谁? 姬安已经恢复了大半,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嗤, 像是对这个姓有些不屑, 他就在那椅子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钱玄。 钱玄:好,不说也没事。 还趴桌子上啊。刚好茶馆的老板出来,拎着把扫帚路过他们, 笑了下:小可怜。 姬安已经很熟练地将鞋子架高, 让老板的拖把能够过去, 他还要提声对脑后辩驳:才不可怜。 老板奇怪说:明天考试,你都不看书的吗? 姬安:我在思考一件事, 还有一个比较糟糕的人。 人。钱玄摸着下巴想了片刻:情劫? 姬安想下意识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 一时也没话了, 后背靠回了椅面上:孽。 你在想他什么? 在想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好问题。 别想了。茶馆的老板将拖把放到了一边, 又扛出一个折叠床来,对姬安说,喏。 姬安一窘,看着那折叠床没动。 老板:总比你趴桌子上睡觉要舒服吧。 钱玄说:这倒是真的,你就躺着吧,总比趴着睡好点。 他们正说着,门口出现了一道气喘吁吁的人影,中年人背着一个书包,出现在门口,手扶着门边,一下子站稳了身体。 这使得姬安看清楚韩仁那张脸。 韩仁那天是亲眼看着姬安走进考场的,第一轮好好进去考完了,生怕第二天的考试姬安忽然反悔又不想去了,宁可现在过来逮他。 姬安下意识要站起来,没有想到被逮了个正着,只得无可奈何地坐下,跟钱玄解释韩仁是他的谁。 钱玄:是老师啊,失敬失敬。 你好。转过头,韩仁冷静地对姬安说:班长给你带来的书本呢,掏出来我给你讲。 姬安:老韩,数学不是都考完了吗? 韩仁:我知道,你物理化学的课本呢? 姬安吃了一惊:您不是教数学的吗?还会做物化生? 韩仁:那你在复习其他科吗? 介于姬安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摆烂的状态,整个懒在那里,就怕没人理他他可能就会那么就此淹没下去,韩仁宁可跨科目来找他,死马当作活马医。 姬安说:书没有。 没事,我带了。韩仁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会说这样的话,平静地从背后书包里掏出了复习资料,摆在小茶馆的桌子上。 这一出给姬安也搞愣了,但韩仁已经拿起了红笔,从题型开始给他圈划,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这次却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就呆呆愣愣看着韩仁。 钱玄对老板讲:人的一生碰到千千万万的人,一生不过短短三万多天,相爱的机遇也仅仅是三万分之一罢了,良师益友,骨肉亲情,缘短难续,都难,不过区区三万天。 一字堂的茶水就泡着三万里的沉沉浮浮,要不要来一杯。老板说,价格不贵,童叟无欺。 有种东西叫什么,你跟他讲情怀他跟你谈生意。 钱玄脸都微沉:喂。 不喝怎么知道不能?老板笑着说了一句,可别小看我的茶水。 钱玄的眼皮跳了下,抬眸时恰好和还握着拖把的老板四目相对,却看到了一丝类似熟知的眸光。 那边讲课已经快到头了,韩仁给姬安基本理了一遍思路,但韩仁毕竟很多年没碰过其他理科,讲的难免有一些磕绊不顺畅,但好在还是完整讲下来了,学生聪明,一点就通就比较灵光。 讲到后来,姬安也有些疲惫地揉眼皮了,韩仁将书本放回了包里,但也不敢离开茶馆,怕姬安中途出意外要跑,在钱玄和茶馆老板的百般保证下还是决定守在这里直到天明。 姬安翻开那折叠床,有点困得爬了上去,身上还披着一件衣服,看到韩仁还没走,显得有些诧异。 韩仁:我不困,你睡吧,睡醒了进考场前我再给你理一遍。 他虽然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老板看到韩仁还支着精神在那儿,不由问:韩老师,你要睡一会吗? 韩仁:我眯一会就好了。 第二天连着几场考试,姬安在韩仁陪同下走进校门,谁都有爸爸妈妈带着去高考,但是姬安没有,但好在他不是孤身一人来。五色的人也到了,但没有打搅他们,而是隔着不远处。 韩仁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姬安谨慎说: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因为感兴趣呢。 韩仁:感兴趣也给我好好考! 可惜齐婴没有来送你,这一天,他应该也很为你感到高兴吧。 第379页 他们目送他进入这扇门,姬安如有所感,陡然回过头。 门一下子开了。 齐婴就站在隔着他一条街的地方。 姬安像是一下子失了色,怔怔望着,还要再看,陡然间,人流横冲过来,一下子就淹过了他,碰撞的人潮他们冲出了一个豁口,直到完全被淹没,他再抬眸,却发现那明明什么都没有,仿佛幻觉般,消失不见。 他可能是看错了。 最后一场考试,姬安反而冷静下来了,一笔笔落下。时间似乎就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草稿纸瘫在他笔下。 落下最后一笔时,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仿佛本该就是那样,平淡如流水。 又是提前交卷走出来。 他出现在校门的那一刻,那些人围了上来。 七七八八的人,家长、教师,记者手里的话筒对准了他,问他,觉得这次考试怎么样? 有难度。他如实说,镜头下照出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难度还不小。 虽然有难度。姬安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好像都会。 有信心吗? 那必然是。 镜头一下子被一只手挡住了。 韩仁将姬安从人群中揪出来时,姬安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下颔线和脖子连成流畅漂亮的弧度,足足看了有十几秒。 韩仁:?? 韩仁语气已经愤怒到震惊了:你怎么在这里? 韩仁还不信邪地看了眼表,距离考试结束起码还有二十分钟。 姬安无奈道:我考完了啊老师。 你提前交卷了?!韩仁一下子捏住了他的领子。 姬安瞬间怂了:我,我,老师,君子动口不动手,我都检查过了,检查完了才出来的。 按理说这种时候是不该,明明万事大吉考完就是落下帷幕,韩仁忍不住想和他家长探讨人生,但目前也联系不到他家长,韩仁还深呼吸好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一些。 姬安早察觉到韩仁的情绪不妙,在对方松手的刹那,扭头就跑,边跑边朝后面招手:老韩我还有事,晚点再说。 其实也没啥事。 姬安决定找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继续伤心。 毕竟他心里确实还很难受,这几天支起精神,但他本质还是很难过,他摸着手机,明明很想很想给那个人发消息但是又不能,他想和他爷说说话,但目前他和爷爷又处在决裂状态,一时心头更难受了。 他的脚步在李家门口悬停了很久,终究还是踏不下去,有些郁闷地缩回了步伐,隔着远远的,看李家的大门。 他们老李家曾经的样子,但他的手却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拍上去了。 姬安深吐出一口气,点了根烟看着家门,几乎憋屈得想哭。 陡然间,身后响起了僧鞋踏过的声音,随后响起一道清冷漠然的声音:你是今天高考。 姬安倒退了一部步,回过眸,手指里的香烟夹不住瞬间掉了下来,他嘴巴吃惊张得闭不拢:爸? 和尚的眸色变了一点。 随即姬安眼睛一亮:嗯??爸?你怎么在这,你是来看我的吗,难道你打算为了你儿子还俗了? 只见他爹一身素净的青色僧衣,僧鞋,反光的后脑勺。 和尚没有一丝触动,面对凡尘俗世里的便宜儿子,平平淡淡叫了声施主。 姬安:爸爸,你也回不了家吗? 他像想起了什么,又接上一句:爸爸,我班主任说想找你聊聊天,你方不方便还几分钟的俗。 李钰:我不是你父亲。 姬安哦了声,眼睛上还沾着很可怜的泪痕,拿手指抹了抹,问他爹:你为什么不进去呢爸爸,你也被爷爷赶出来了吗? 他们同时抬头,看着李怀瑾的的房顶。 说是李钰被李怀瑾赶出来,也有半分贴切,老爷子半角踏入棺材,心却硬如磐石,他的道,究竟是什么呢。 李钰心头微叹,握着禅杖往远处走,当然也没有跟姬安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李家附近。 姬安犹豫了不过几秒,扭头看到他爹白得反光的锃亮脑门,又回头看了眼进不去的家门,果断跟了上去。 和尚显然也没有料想过下趟山,还会带一个拖油瓶回来。 在姬安身后,猛然响起一声汪吠声,紧接着,出现大狗的一抹身影,随即一只巨大的哈士奇扑了上来,一扫尾巴跟上了姬安。 临渊寺的山脚下,出现了两位不速之客。 方丈想必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就看着得意大弟子出门一趟,还带了个小拖油瓶回来,小拖油瓶身后还吊着只大狗。 而方丈的袈裟,正被哈士奇一拱一拱地用爪子扒拉。 姬安:貔貅! 这严厉一声,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方丈看向李钰,李钰看向姬安,姬安眼睛望着头顶的弥勒佛,只有狗狗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寺院里响起。 今日宜出家。 第201章 八目相对, 陷入了极度尴尬的局面。 菩提座前,针落可闻。 临渊寺外的经幡高高垂落,佛陀的经文在幡布上隐隐浮现, 被郁青山的风吹得幡条起伏摇摆, 上面的星火也摇摇晃晃。 第380页 昔年寂空法师化身舍利子,火便永远埋在了高原上, 风马牛不相及, 但雪域就在招魂的铃里, 变成雪山顶上佛塔落下的一道霜露。 晶莹冰块落下的颜色, 都被浓稠的红稀释了。 方丈看到未来,看不清过去, 只看到姬安眼里,清得淡如冰雪的瞳色和那人眼底的红纠缠在一起, 艳绝的色, 不死不休。 方丈说:风来了。 姬安没听懂, 他翘起耳朵,瞧瞧狗,瞧瞧爹,往青衣和尚背后一跳, 语气欢快:爸爸! 李钰面孔波澜不惊, 但眼底赫然有了一丝裂开。 姬安:爸?去不去找我爷, 我们两个求求他呗,让他继续给我们当爹怎么样。 那只大狗也很赞同姬安的提议, 尾巴扫过李钰的僧衣,李钰把姬安的爪子从僧袍上拉下来。 姬安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方丈看了看姬安, 转头向李钰:如无。 这一声颇为严厉。 姬安原本就在假装难过, 也不知道假的里有几分真, 语气略微悲惨又叫:爸爸。 整个寺庙针落可闻,就只剩下他一句爸爸,门口挑水进来的小和尚,连背上背着的水桶都哐当砸了下来。 水流了一地。 像是很震惊看到他们平日里高风亮节、清净自持的大师兄忽然有了个那么大的儿子。 方丈双手合十:小施主,不可乱叫。 哦是吗?可他就是我爹啊。姬安笑嘻嘻地靠上了蒲座,手掌撑着脸瞧人,显然就是想赖着不走了。 庙里几个和尚互相对视了几眼。 老方丈:小施主,你该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位置。姬安说,那我的位置在哪呢? 老方丈一根手指从袈裟里探出,指着青天,认真道。 在你脚下。 姬安明明听懂了,却装糊涂:我现在就在庙里,懂了懂了,您是希望我也出家是吧。 老方丈:不可。 姬安:为什么啊,我爹就出家了,我也出家呗。 他说:好,我这就剃度。 况且儿子孙子都出家了,李怀瑾肯定也就坐不住了吧。 然而方丈老而阗黑的眼睛看着姬安说道:你尘缘未了。 那一声尘缘未了。 他心想,怎么就未了了呢,人钱玄还一口一个叫他看破红尘说要当个海上诈骗仙人,怎么到了寺庙这里却口口声声说不要他了。 李钰:你回去吧,我送你下山。 姬安:我不。 我就要出家。他昂起下巴,冥冥中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那个东西叫做立地成佛。 可以出家,但只有一法。 姬安侧耳:说说。 老方丈将两个手掌上下合十,如一本紧闭的书,拢住了。 姬安愣了,随即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详装很开心那般,笑了好几声。 我心头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典故啥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现在就是那样,心静得很的。 他说了半天,发现实际上也没有人真的理会他,僧人们目光慈祥平静,注视着姬安,却让姬安的脸颊滚烫起来。 门口的小和尚悄悄牵住了旁边另一个和尚的袖子,问道:那个是谁呀? 嘘。 李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姬安看着僧人一丝不苟的僧鞋,平静说:这么说吧,爸爸,我现在就是无家可归了,你们庙里要是不让我住,我就只能跟狗一起露宿街头了。 他无赖似的往蒲座上面一躺,嬉皮笑脸地说。 我前两天都是睡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茶馆里,趴桌子上熬过来的,你们要把我赶走就赶好了,反正李家我也是回不去了,爷爷也不待见我,爸爸也不理我,反正我就是孤儿呗。 几个僧人都看向中间的青衣和尚,虽然说六根清净,但是他说得真的很可怜。 老方丈的手掌握着禅杖,眸色微变了下。 不可以,这里是寺庙。门口方才挑水的小和尚声音插进来,急急说,师父,他不能留在这里。 姬安回过眸,盯着小和尚:我怎么就不能了? 小和尚急道:他长成这样,不能留在这里。 姬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不是说众生平等,为什么我就不行。 他看着头顶那座金身佛像,佛塑金身,普渡众生,他语气尖锐:我难道不是众生? 在他身后,终于落下一声叹。 枯灯古佛,你熬不住的。 姬安坐直身体,狐眸发冷:那又怎么样。 他看着他名义上的爹,眼底分明是大不恭敬。 老方丈的禅杖最终点在了地上。 气氛僵持住了,最后以寺庙的妥协落下帷幕,尘埃落定,他被允许留在这里,待遇和那些上山来清修的游客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赶走。 他松了口气,貔貅高兴地窜上来,用脑袋蹭他的脚边。 第381页 听到搬水声,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因为刚刚就是小和尚提出反对,但扭过头,方才的小和尚却冲他眨了眨眼。 姬安分了一间住宿条件并不大好的房间,那房间在角落里,甚至显得有几分冷清。 他看了看四周的住所,摸到硬邦邦的床板,心头已经开始后悔了。 更何况方丈答应他住下的条件是他得烧水劈柴干体力活,就和其他人一样,他哪受得了这个,但李钰是一心想逼退他,当天就给他了一把斧头,让他去把柴给劈了。 姬安脸色当时就变了,但由于话是他先说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去劈柴,貔貅在旁边试图想帮助他,但爪子也干不动这些硬邦邦的柴。 劈了一下午的柴,也就劈了没几根,到晚饭的时候,寺庙里吃的都是素的,一点肉星都不见,他当时就想下山了,但想到下山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得郁闷地坐在小小的木板床上。 寺庙里的僧睡得都很早。 他罕见的没有玩手机,而是在夜色将至的暮夜里,走了一圈,海棠花开得正艳。 在花丛里就窜出来几只颜色熟悉的狸花猫,不知在这里埋伏了多久。 顷刻间,姬安就被一群猫猫头包围了,他错愕地朝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楚眼前情形。 为首的正好熟悉,一身狸花色,脖子上还挂着个金子,姬安怎么都不会认错,虽然是猫形的,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讹财猫胡忠。 这群猫咪里还掺杂着几只不同色的,黄白灰。怎么还将黄白灰三位大仙也带来了。 这一群起码有只的猫猫头们,包围了姬安。 一时喵声不断。 在猫咪们的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小孩,帽子结结实实给两只猫耳盖住了。 姬安:哈? 他被这群猫咪拱着,挤在中间,有点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我是误入了你们猫猫教吗? 不,我们就是来找你的,狐狸哥哥。 胡七一本正经地翻译大家们的话。 听说你今天在考试,这是人类的一场重要考试。 你考得怎么样? 姬安耳边一时喵喵喵叫个不听,常人被一群猫猫头围堵住,恐怕都傻了吧。 姬安蹲在猫群里,很耐心地跟他们挨个解释自己的现状。 我没事,考得应该还行吧。 差也不会太差吧。 对啊就这么考掉了啊,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其实心态放好点就行了。 你不用喵的。胡七说,我们听得懂你说人话。 姬安哦了声,他也注意到角落里那三只不同色的,好好的喵大仙怎么就被这群坏狸猫给骗来了。 胡七也看出了姬安的诧异,轻咳一声:三位哥哥也是来找你的,只是刚好遇到了我们,就一块来了,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胡七转达三喵仙人的话:钱玄说,臭和尚把你拐走了,他说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一下,毕竟他觉得佛门不会是你最终的归宿,你的天劫只有他们能帮你解决,希望你能考虑,咦,你有什么天劫啊。 姬安:好奇害死猫,你不会想知道的。 一只狸猫扒拉上他的裤脚。 胡七满眼好奇:狐狸哥哥,你和齐婴之间到底怎么了? 小时候有一点小恩怨。姬安说。 什么恩怨? 就,他骗了我,装作什么也不记得,然后我也骗了他,骗来骗去。姬安看着天空,真的挺倒霉。 那你很讨厌他吗? 嗯。 胡七挠了挠头:我没搞明白一点,为什么老板要让你在祭祀台去对他动手? 姬安:你老板? 胡七:就是惊悚大魔王呀。 姬安神情愣了下,随即就说:哦,我忘了,你们现在是在给惊悚干活。 姬安解释:其实也什么,有一年我被许多人绑在祭祀台要用火活活烧死。 姬安:所以是他害了你吗? 没有,他救了我。姬安说。 狐狸哥哥。胡七忽然犹犹豫豫叫了声。 那表情显得很不对劲,姬安说:怎么了? 我们这次来找你,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又觉得不能瞒着你。胡七犹豫着说。 姬安:什么啊? 青丘的找你好久了。胡七顾左右而言他,胡家人一直在等你。 姬安:我早就知道了。 胡七忽然说:那你知道D是什么意思了吗? 姬安想说那不就是一个代号吗?他们在新手村里齐婴貌似拿的是医生的剧本,所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doctor,他猜是齐婴的简称,比如性格角色卡什么的。 寺庙的另一头,对着那轮满月,貔貅陡然对着月亮凶狠地叫了起来,那叫声格外凶。 姬安鬼使神差地望向胡七金黄色的兽瞳。 那里已经倒映出来自惊悚六芒星的痕迹,深深浅浅,曾经熟悉地颤在他的指尖。 第382页 那些被忽视的记忆却在眼前滑过,他被人捏着下巴按在怀里索吻时,居高临下的猩红瞳孔一闪而过的暗芒。 胡七的嘴唇蠕动,却听不清楚,嗡嗡直响,被外边凄厉的狗吠冲散了。 红终究落下,从鲜红的唇里倾吐出。 D,devil,demon; 恶魔。 山河以北,地狱极处。 第202章 寺院的铎铃声在风中回荡, 牵着骆驼走过沙漠的苦行僧,驼铃就和流沙一样,慢慢汇聚到沙丘底下。 风声呜咽, 吹得天上飘下的白花一瓣瓣飞滑, 飞过姬安苍白的手背,落到质朴到几乎不见颜色的僧衣上。 他手里握着扫帚站在屋檐下, 掌心碰到了风铃的尾端。 他身上那身僧衣还是寺院里的和尚连夜给他做出来的, 普通僧人穿的僧衣对他而言太大了, 裤子都长长拖下来一截, 只能连夜定制,庙里谁来做也不好, 最终任务落到了李钰身上,他爹就连夜给他做了件僧衣。 他穿着他爹亲手给缝的僧衣, 但一点也笑不出来。 远些还每天被李钰叫去劈柴烧水, 但姬安没力气, 三天劈的柴也没几根,其实临渊寺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闭塞,不过寺庙一直秉持着抱朴归真的方略,因此一些杂活粗活都需要弟子们亲力亲为。 最后, 姬安就被打发去清扫佛堂, 这恐怕是他唯一能干好的事。 庙里天天起得很早, 早到五点鸡鸣时,庙里行僧都起得差不多了, 随后便是早课。 李钰原本是笃定姬安坚持不下,虽然几年没见, 但李钰对儿子的心性还是很了解, 冷眼看着姬安天天在庙里闲逛, 扫完佛堂大门口,就垂着手脚懒洋洋地瘫在板凳上晒太阳,眉目也被阳光晒得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倒是入乡随俗。 矮处传来撞钟声。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对佛前求忏悔。 还能看到几个小和尚,从小在庙堂里面长大的跟着师哥们一道走,看到身后一只形单影只的狐狸,就经常慢吞吞一个人在阳光下晒晒太阳。 但这还是早几日的事情,到后来,有时候连姬安的人都找不到。 干完活他人就不见了,打哪也找不到,只不过临渊寺里平白多出了一群野猫,就像被姬安招来的一样。 临渊寺的环境确实安静。 庙里的僧人也很乐意喂猫,但诧异也是真的,急得庙里几个年级较轻的小和尚团团转以为姬安跑哪里去了,倒是老方丈容色平静淡定,慈祥地告诉他们说一切顺其自然。 寺庙后院里,就是多了一群猫猫们。 天空的云层堆层如山。 郁青山山脚下,出现了两道陌生的身影。 王启已经走到了山脚,一路沿着石阶往上爬,显然一个道士出现在寺庙里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连迎面撞上的小和尚都愣了,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道衣青年,一脸不明所以。 王启拉住那小和尚,仔细地问:小师傅,你们这里有没有出现过一个。 王启一本正经地和人和尚描述那人模样:他长这样,大概就这么高,年纪很小,长得人模人样。 小和尚说:来我寺修行的施主有很多都是你描述的这样,还有别的具体形容吗?你找的是哪一位? 王启想了想,又描述了一番:就是一个男孩子,狐狸眼,然后别的,嗯脾气很坏。 原本前面说了一堆,谁也不知道他在找谁,但说到脾气坏时,几个和尚都恍然大悟了。 小和尚说:你是在找大师兄的儿子吧,他最近被安排去打扫佛堂了,他劈柴我们就得挨饿,他抬水我们就没水喝,最后大师兄让他去扫堂。但他扫完落叶人就不见了,平日里比较难找,你仔细找一找,肯定会有的。 王启认真听了他们的话,基本确定了姬安的大致方向,随即就按照方向走。 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也刚好扯过小和尚一顿问,恰好那张扬的大墨镜就跃入眼里,朝着正前方撞过来,直直震得王启一个转弯,顿住了步子,才不至于被对方撞倒。 王启:嗯,二爷?你怎么在这。 王启认识天桥的几位,关耳弓长和他关系还算可以,算起来称得上一声世侄,而面对钱魁,他有时还得称兄道弟。而钱玄作为钱魁的弟弟,王启不可能不认识,只是钱玄因为一些私人原因退出了天桥,之后就没再联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钱玄也诧异停住了步伐,看清是王启时,表情瞬间变得不大妙,但还是说:我就来附近随便看一看,想修一修禅心,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王启:我也随便看看,今天天气好,宜烧香。 得知不是相同目的之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扭头就往反方向走。 最后双方竟然步调一致地往前,结果又撞在了一起。 呃终于是王启憋不住了:钱二哥?随便逛逛? 钱玄讪笑,含糊嗯了声。 王启那身蓝色道衣太过显眼,何况发丝也狼狈,像是刚从从一场追杀里逃出来的,甚至头顶上还插着根没来得及摘下的杂草。 钱玄看上去也不轻松,像是刚从草丛里打滚过似的。 第383页 王启忽然定定盯着钱玄的脸盯了会儿,钱玄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刚刚碰见狐狸那会儿,被瘸子瞎子忽悠得也穿了一身长衫墨镜,还被狐狸装得骗了过去,想起来觉得有趣王启说,不过二爷,你们天桥的特色就是人人带墨镜吗? 那你得去问我哥了。钱玄说,我早就退出天桥了。 也是。王启感慨,守着这些老东西的只剩老古董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 真是字字扎心。 钱玄都懒得与王启废话,直接往前走,倒也不是个人恩怨,只是本质上各自有着各自的问题,关系与其说是不好,还不如说本身就存在着利益的纠葛。 即使没有明确说明,人们也会自己将自己分门别类,以确认某些价值观,继而就在各自的安全线里互相鄙视。 一道走了段路后,发现对方居然还在这里,明明口上都是说来这里清修的,好家伙,敢情都是在骗人。 过了一会儿,王启终于忍不住说:你不会也是去找狐狸的吧。 什么狐狸。钱玄假装听不懂,我是去找三喵仙人的,不过三喵跟我说过,他们去找狐狸了。 少装。王启说,你就是去找九尾的,你们浙东也看上他了。 钱玄笑:为什么用也。 王启:就我所知,天师府对他也很感兴趣,张道祖直接派了衣钵弟子过来,在他学校里当老师,可真有意思。 钱玄:倒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启哥,你也是你们武当的祖师爷叫来找他的吧。 钱玄墨镜下的眸色隐隐发亮:不过你是怎么骗过他的,让他觉得你被李怀瑾追杀只是一场意外。 钱玄笑:不如说清楚点吧,你为了得到五色的机密,假装背叛武当下山,好进入五色内部,但实际上,你根本没有叛出武当,只是因为五色的势力日益增加。 王启不语。 钱玄耸肩:不止欺骗了李怀瑾,还带走了他唯一的孙子九尾,现在现在被李怀瑾的人满世界追杀,东躲西逃,你没法子,只得跟你们武当的祖师爷坦白说个清楚,又想将九尾带上你们武当。 钱玄呵呵笑了声:哪能事事如意啊小道爷。 王启说:那你们呢,所谓浙东,还是那套劝人成仙的话术吗? 钱玄脸色当时就不是很好看,喉咙里发出一声笑,似是想要辩驳王启的话,但话音未落,就被对方冷冷打断了。 王启扭过头,冷静道:我不跟你辩。 钱玄:让九尾自己选。 他们走向庭院里,庭院里的扫帚放在一边,落叶被扫得俱是一空,能看到远山上的石佛,庄严宝相。 但一路都没有看到九尾,甚至连个人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可小师傅们说九尾就在这里。 王启寻了一圈没有找到狐,钱玄也是,一时两人都急得上头。 陡然间,在他们脑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喵声。 这一声让王启脚步停下来。 钱玄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终于发现了喵叫声的根源。 海棠花开得正盛,花朵一簇簇在丛中茂盛绽开。 只见那花丛中,凳子上躺着一群猫猫头们。 黄白灰三位大仙也在里面,懒洋洋躺着,瘫着肚皮晒太阳,显然猫咪仙人们被晒得乐不思蜀,甚至连家都不想回了。 钱玄叫道:姬安! 没叫到人,反而叫起了灰猫,猫咪竖起耳朵,看到钱玄时猫瞳一亮,「喵呜」了声,爪子往回戳了戳。 只见在猫咪堆里,躺了一只雪白毛发的毛绒团子。 只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侧只。 九条尾巴就翘着,它仰身躺在阳光下懒洋洋晒着太阳,浑身的雪白皮毛被太阳晒得暖烘烘,像镀上了一层冰晶,在光里熠熠发光,晒舒服了连狐耳尖也泛出薄薄粉红。 恢复了原型,也就巴掌大一点。 这回连人都不想做了,直接化身小畜生,天天悠哉悠哉地晒太阳。 第203章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时间檐下两人都怔住了, 看着传说中威风凛凛的九尾。 钱玄:呃不是说,九尾的原型高如城池,气吞山河 那话说到后来越来越轻, 连钱玄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简直没眼看。 王启:对, 你认错了,这不是姬安, 你快走吧。 钱玄瞧着那半空里荡的九条小尾巴原本还不确定, 一听王启的语气, 瞬间笃定了九尾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但还是朝猫猫头的方向跑, 王启原本也不想,但生怕被钱玄抢先, 也一股脑冲到了狐狸面前。 狐狸的心情显得遭透了, 仿佛只有阳光才能够安抚。 姬安的爪子在垂着, 被人用一根手指提起来,上下晃了晃。 他原本都已经睡着了,困到朦胧的眼睛睁开了一丝,影影绰绰映出眼前钱玄一张笑脸来。 钱玄:嗨, 你好呀。 往上是两张脸, 阴影从上往下投下来, 笑眯眯地往下看,简直到了恐怖的境界。 第384页 姬安:?! 他一爪子挠了上去。 两张脸上赫然出现了两道累累的抓痕。 王启捂着脸上的伤口, 倒退了一步,钱玄也低嘶了声, 王启说:我都说了他有起床气你还来还来。 钱玄:不早说? 怎么了?九尾。王启说,你要不要清醒清醒。 姬安:我醒了。 但是一出口, 声音就变成了一顿嗷呜嗷呜。 姬安点了下手机,用肉垫按着,打开了惊悚专属认证的兽语翻译器。 钱玄吃了一惊,随后就看着这只扒在了手机上,对着手机开始叽里咕噜。 而扬声器里,就传出机械声音了。 启哥启哥,呼叫启哥。 王启:咳咳,在呢,没死。 现代科技真不错。 九尾,你是九尾吗?钱玄问。 姬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钱玄这句话后面的质疑,忽然不是很想理,就哦了声。 果然,钱玄的下一句就是:你还有别的形态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会原型就这么点吧。 姬安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神情有些不太好,但出于礼貌解释道:没有。 像个营养不良的。钱玄点评。 姬安有点可怜地说:是啊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天天挨饿没有饭吃,确实营养不良。 他说得过分惨了,乃至于有时都混不清说真话和随口说的区别。 王启将手机连同手机上的狐狸一起捧了起来。 王启:怎么了啊小老弟,又变成狐狸了。 姬安:和人打赌输了,那人让我变回原型,那就变呗。 其实这事情要从更早一些说起,姬安才刚来寺庙。 姬安在庙门前徘徊了一阵,原先还找他爹,兴致勃勃一口一个爸爸,但很快就索然无味起来,因为李钰有时会理,有时压根就不理会他。 他闲得无聊,在四下里溜达走动,事实上内心并不好过,思来想去不如找和尚替他解开难题。 寺庙中和尚倒是挺多的,他问到老方丈,老方丈恰好不在,劈柴的小和尚倒给了他很有意思的佛语,建议他去藏经楼里看看。 藏经楼? 姬安神情还是有些诧异,小和尚告诉他:师父通常都喜欢呆在藏经楼里,如果你想找师父,可以去那里,师父喜欢和师叔待在一起。 姬安原本溜达了些时日,真的闲到无聊了去找。 门被推开。 一层层的经书堆在书柜里。 姬安眼睛往四周看,也没有找到多少线索。 陡然间,藏书柜的角落里探出一双手来。 姬安的脚步往回了下。 中间那只手原来是有主人的,主人正躺在这。 姬安腰间的鞭子一下子抽了出来,对着海青衣:是你。 你是他们的师爷? 那懒和尚一下子坐直了身,双手作投降状,眼睛里明显也很好奇:你怎么在这里? 姬安本来是想找人说那些事情的,但话到嘴边,什么话都显得毫无用处。 桌子上斜放着一本经书,翻开了一页。 还摆着棋子。 黑子白子,玉子散了一桌子。 和师弟约了棋,师弟说晚点到,我等了一天,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你。 师叔?小师叔?姬安说,你管那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方丈叫师弟? 姬安满脸不可思议,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方丈对着一个年纪看上去别自己没大多少的少年和尚,一口一个师兄。 离大谱了。 那就是神明。 傲慢而慈悲。 少年和尚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海青衣,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世人只听说他要云游。 所有繁花终究会开出硕果。 姬安:哦我要走了。 前面的道路却被拦住了,海青衣俯下身来,郑重看着姬安。 老方丈赴的约没能去成,老方丈也无法正常赴约,而这一步棋,自然落到了姬安手中。 王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变回来。 这样还挺好。 姬安低头,瞅瞅自己的爪子,躺在九条尾巴上,尾巴就跟花瓣似的从外包起来,宛如一张柔软的垫子。 他原本并不想解释太多,但不知怎么的又叹气了,低声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我在家里,你在我家。 其实对于李怀瑾,我倒是不意外。王启补充道。 姬安:哈? 一旁的钱玄倒是侧起耳朵专心听了起来。 你初高中时花过七八万找侦探了吧。 啊,怎么了?那时候齐婴不见了,我就雇侦探去找,没什么不对啊。 你那时候零花钱每个月多少。 呃,八千左右。 你初高中就拿着一月近一万的零花钱,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在一个平均中小学生月零用钱只有几百的年代里。 呃 第385页 忘了,你家还有个司机。 那是宋呈,原本我以为那是我爸以前的朋友。 你爸以前的朋友,天天不工作,你一个电话就过来给你开车?指哪送哪? 呃 宋呈,李怀瑾的管家,还兼职你爷的秘书。 姬安拿爪子捂了头:别说了。 王启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含糊:一直以来,你狂成那样,到处搅局瞎浪,校领导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狂的。姬安小声辩解,也没有四处搅局。 你猜这其中你爷爷出了几分力? 姬安深呼吸:曾经我一直以为李怀瑾间歇性地消失,只是去参加老年旅游团,而不是出差去各个分公司巡查开会。 行了,五色的小太子。王启说,昨日之日不可留,别想那么多,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后面怎么办,还是要留在这里吗?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如果你离开那里,对你本身也是有利而无一害。 你知道惊悚游戏最恐怖的是什么吗?王启说,并不是这个游戏有多艰难,而是因为这里面的玩家,都是人。 姬安:我知道。 他们都已经知道我跟五色的关系了吗?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王启说出他心里所想,李怀瑾是在知道你是九尾的前提下,你才变成他的孙子的。 姬安只说了句:嗯。 包括他进入整场游戏,其中爷爷对于整个棋局,处于什么角色的事,他一概不想去想。 有些东西,他心知肚明,只能视而不见,否则太残酷了。 姬安坐在椅子上,朝外看了一眼。 这两人眼睛直直看着他,目光毫无遮掩,仿佛就打算在这里跟他耗到底了。 姬安慢吞吞地说:你们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啊? 王启:嗯上不上山? 姬安:我现在不就在山上? 另一座山,同样很好玩的。 姬安:不去。 钱玄的脸色仿佛变得很是紧张起来:那岛呢? 姬安回眸,那一眼就让钱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无论哪种,都不好。 我知道的。他盘腿在那里,浑身都显得很懒,脑袋也液体似的流了下来,懒得出门。 王启眸色似笑:那好啊,近日宜清修,我也不走了。 姬安没有回答。 忽然他手掌下的手机响了起来,自从化为狐形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手机了,也很诧异地回望过去。 在手机屏幕上,清新映出了韩仁的名字。 姬安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碰过手机,也很奇怪,指腹掂着手机往下刷,一脸看到很多个未接电话,有的是来自韩仁的,有些事来自他同学的,但他一直想要等到的小红点却迟迟没有来到。 姬安犹豫着,拨通了电话,介于他现在还不能回校,甚至不能够说话,只能将手机递给王启,王启很快就接通了,面对韩仁的声音,王启先是愣了下,随即从善如流地回答老师的问题。 你说安安啊,他就在我身边啊,一直安全的,您放心。 电话里响起重重一声怒声:那你让他接电话! 王启看了旁边的的一团,应道:唔他现在不方便接通,晚点吧。 韩仁冷声:你们现在人在哪里? 王启瞬间哑言,沉默不语。 电话那头,却很清晰的能听到高处的撞钟。 第204章 王启:韩老师, 韩老师你先别急,我帮你问问他。 王启放下手机,压低声音在姬安耳边讲:你来这里之前, 没有跟你老师说过吗? 姬安爪子一瘫, 就跟摆烂似的,摁掉了翻译器, 对着半空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就是不说人话。 自从高考那天之后, 姬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一看那样子就是什么也没有跟韩仁报备过,怪不得韩仁要生气。 你老师着急是正常的。王启道,你这样考完就上山,还跑庙里来, 任凭谁见了都着急。 姬安压根不听, 四脚朝天, 牢牢扒在石凳上面晒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毛发颤了颤。 随后就他往后一靠,扎进了猫兄堆里。 旁边的猫咪也非常好心地挪了下屁股,给他留出一个小小的可以躺的位置。 这一排猫猫头们就齐齐躺在庙里晒太阳, 中间还混了一只显眼的九条尾巴。 钱玄也跟着沉默了。 王启看着仰躺着晒太阳的狐, 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再劝一劝他, 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来还有个电话要应付, 包括让他直面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一时脸色微变:嘶九尾你个。 电话那头响起中年老师的声音:喂? 王启像抓着烫手山芋那般, 连忙回复道:哎, 老师好。 韩仁听到回答的是一个陌生声音, 不由问:你是? 王启想了一眼瘫在桌子上、把电话仍给自己的狐,说道:老师你好,我是他哥哥。 第386页 韩仁:你好。 钱玄直接听笑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但钱玄随后又笑笑,笑容显得神秘,王启冥冥中感觉钱玄好像知道点什么。 王启一转头,却见钱玄仰头看着天空,对着天吁叹:天机啊。 那一端韩仁的声音却激烈起来:安安哥哥,李斯安他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姬安也诧异,望望王启,显然也不明白是什么日子。 王启:啊? 韩仁忍住语气里的愤怒,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们沟通:今天出考试成绩! 这一声让姬安恍然韩仁的愤怒所在,随即脑袋一缩,又躺回去了,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高考成绩。 这个词语对于他来说过于遥远了,原本触手可及的一切,似乎在和李怀瑾的那场对峙里消磨殆尽了。 他蜷缩得更团了,仿佛真的打算就此放弃了。 他的准考证和信息什么的都在韩仁那里有备份,因此也不怕出现什么大事。 远处却忽然响起一声撞钟声。 晨钟暮鼓,震得山庙外飞鸟轰隆四散。 在那声震耳欲聋的敲钟声再度响起之后,韩仁终于不能再忽视了。 一时连声音都变了:你去庙里了? 很显然,他的老师略显得有些崩溃。 韩老师你别急。王启轻咳了声,用成人的口吻说,安安亲生爸爸就在这座寺庙出的家,四舍五入安安就是回家了,谁考完试不回家啊,您说对吧。 韩仁在听到王启说姬安上庙里就是回家时,那一刻脸色终于变黑了:李斯安哥哥,让李斯安接个电话。 姬安猛然从那团猫猫头中间坐了起来,望着王启疯狂甩脑袋。 什么。王启举起手机,韩老师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好,啊,什么听不清 电话有惊无险的挂掉了。 姬安跳了起来。 他身形陡然一转,从椅子上落地时赫然就恢复了少年模样,身后那九条白色狐尾巴一荡,随即收了回去,轻巧地一转,就消失了。 九尾已经站了起来,他手足纤细修长,满头白发也是一闪而过,化为黑发滑落。 两颊边黑色发丝飞舞,掩着艳色的唇,下颔线在半空勾勒出一道漂亮尖锐的弧度。 他的变化速度非常快,刹那间白就变成了黑,连同九根尾巴也消失不见。 乃至于姬安收掉尾巴的时候,钱玄还愣在原地,怔怔睁大眼睛看人,显然是不明白那是打哪来的尾巴头发。 王启是见过些世面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奇怪问他:那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了? 姬安往后一瘫,躺回他的摇椅上,两条修长的腿架上了石桌:不是我待在这里,而是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主动被动之间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他注意到旁边有道目光一只落到了他的脸上。 姬安如有所感,莫名其妙道:嗯?钱二爷?你一直看我干嘛。 钱玄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收回目光,但脸上的错愕还是被王启捉住了。 王启看了眼钱玄,像是在笑他没见识。 虽然他们陆地仙人一指破江的样子很帅,但恐怕九尾这种物种,也是这群海上仙第一次见吧。 颠江倒。 也只是海上罢了。 钱玄指着头发:头发,为什么会。 你哥给的。王启的手指点了点耳垂,微抬下巴示意钱玄去看姬安耳朵,看见狐狸那枚黑色耳钉了没,嗯,不用意外,就是你哥送的。 钱玄:? 王启睨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钱玄立马转口: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王启慢悠悠道:你哥找到的天外来物,原本还担心九尾不会用里面的力量,看来是我多虑了,他不仅会,而且适应得很好。 姬安:一般吧,习惯就好。 但却见他们两个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奇怪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王启扭头看钱玄:是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钱玄: 真邪了门了。 钱玄:我来帮九尾渡天劫,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启:我是他哥哥啊,你没听到我刚刚怎么跟安安老师说的啊。 姬安坐直起来:不好意思打搅一下,门在那边,不送。 结果是三个人最后都来到了老方丈的门口。 关于李钰带回来个姬安和狗,姬安又带回来两个人,这传播速度也是很令人诧异,有丝分裂都不带这么玩的。 老方丈也愣了,看着没几天功夫,又来了两个人。 这四个人就都齐齐望着他。 而且袈裟上还有一堆猫咪攻击,老方丈的袈裟被一群猫猫们抱住了,这些猫猫头力气还不小。 还有只刚扑完蝴蝶的哈士奇,就蹲在猫咪们的旁边。 王启好声说:方丈爷爷,收留收留我们吧。 钱玄附和:是啊方丈爷爷您别看这小道士长得像个小道士,但他可是一心向佛门的啊。 第387页 王启瞬间脸都黑了。 姬安:厉害啊启哥,快表演一个立地成佛。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其中,大弟子站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路过姬安,拿起扫把开始扫地,座上的神像庄重肃穆,底下的灰尘呛得其他姬安咳嗽了好几声,赫然有种要扫地出门的错觉。 老方丈道:如无。 那和尚才走了过去,期间没看姬安一眼。 姬安也不恼,探头探脑地望望和尚背后一尘不染的衣角。 钱玄:就让我们住下吧,保证不扰乱寺庙秩序。 王启:确实,钱大仙人顶多想将江颠一颠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老方丈,给人都转晕了。 老方丈:你们想住就住吧。 咳咳。王启走出来时,脸色很差,边呛边咳嗽,刚刚那秃驴怎么回事,好好的扫地,扫成这样。 不过,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你爹? 姬安:就你嘴里那秃驴就是。 王启:? 王启瞬间改口:令尊扫得真干净。 办公室一时针落可闻。 韩仁的手指压上了眉心,重重揉了揉,但额心还是在跳。 他们语文老师喝了口茶,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那一场对话,安慰道:韩老师别生气,安安这孩子,从小虽然不靠谱,但是他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韩仁: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语文老师语塞。 语文老师换了个口吻,从其他角度切入安慰:别担心了,韩老师,这世上并不是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按照社会规定的模型生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安安肯定也能找到他自己的方向的,别太担心了,你看这些天又多了几根白头发,愁坏身体不值得啊。 韩仁:我要是再不管他,就真的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语文老师:我这边有点菊花茶,你要不要也来一点,清清火气什么的。 韩仁看了一眼,本来想拒绝,说自己不需要清火气,但实在却也生气,接过一袋,放进了花茶壶里煮。 语文老师:其实在寺庙里也没什么,没准是安安想想去山上呢。 韩仁:刚刚李斯安他那个哥哥跟我说,他在庙里,不是因为什么巧合,而是因为他爸爸也在这个庙里。 语文老师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嗯,安安的家庭情况确实是有点特殊。 这不只是特殊了。 比如,正常的孩子谁会有一个超级有钱的爷爷,有钱的或许也有很多,但是再叠加一个出家的和尚爸爸,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格外艰辛起来,而且这孩子还从小没娘,身边唯一的好朋友也闹掰了,临到高考的时候,忽然崩溃得离家出走,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哭着说被爷爷赶出家门了。 语文老师的手轻轻拍上韩仁的肩膀:韩老师放宽心吧,其实有些事情未必如表面上那样,所有人都在努力。只是身不由己,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接受就好了,每个人都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尽人事,听天命。 韩仁叹气:你说的也对。 不过,他去寺庙里。语文老师说:我总觉得有点。 语文老师尽量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明明总是笑得很热闹,但是眼睛里很空。语文老师道,嗯反而是齐婴,我倒觉得齐婴眼底是有温度的。 韩仁:这小子要是敢出家,我我就,就。 韩仁说了半天就,明显也慌了,手掌撑上了额头。 语文老师:也不知道齐婴去哪里了,平日里只有齐婴能对付他那坏性子,唉。 门口响起学生走动的声音。 忽然有人叫道:出来了! 韩仁不明所以地朝外看去。 外边熙攘,忽然一道声音挤了进来:韩老师,你有李斯安的准考证吗? 成绩,高考成绩出了。 按理说考试考完之后,学生们都各自离开,但仍然有人因为好奇回来。 今哲克一只手抓在门边上,探出头来:李斯安考得怎么样啊?韩老师。 韩仁开机登上网站,去查姬安的考试成绩,被那个声音惊得都没来得及看,就用手指挡住了屏幕。 韩仁在高考当天接触过姬安,心里明白姬安高考那天的状况,本来就不抱太大希望了,当然也不想把姬安的成绩透露给其他人。 只是说:看好自己的成绩就行,不要关心别的人,你们可以自己去问。 他现在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不知道去哪浪去了,真没意思。今哲克嘁了声,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咦申南雅,别缩头缩脚的,想看就一起进来啊。 说着今哲克就将申南雅也扯了进来,申南雅脸色表情淡淡的,但也没有说话,和众人一起看向韩仁。 姬安的高考成绩就压在电脑上,韩仁出于保护隐私,用手指遮挡得严实,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更遑论告诉别人。 第388页 旁边另一台电脑空着,忽然章钰提声说:我想起来了,李斯安的准考证就和我差一位,来看。 说着就往空电脑里跑。 有些人早探出头来,眼尖的奋力往桌面上看,忽然眼前一惊,章钰完全呆住了,大叫了声:我草?! 办公室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回头再看章钰时,他整个人都完全傻了一般,牙齿也哆嗦,挤出一句:老韩,你。 韩仁也慢慢低下头去,看向屏幕里那个被手指挡得结结实实的数字。 屏幕里映出那个数字的时候,韩仁的手不稳地往外滑,刹那间,碰到了花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却压根无法顾及,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在原地。 玻璃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流得到处都是。 办公室里,过了很久也没有声音。 针落可闻。 半晌,响起今哲克发颤的声线:我是瞎了吗? 第205章 这个分数显然已经超过他们认知了。 今哲克失声:怎么可能, 那家伙的语文成绩从来只有个位数,偶尔才有两位数,他要想考到这个成绩, 就算他数学满分, 除非他语文能考到三位数,并且考到那个分数。 这可能吗?他平时的语文成绩只有最低的保底分, 甚至有时候是零分。 申南雅的眸色动了下, 抿住了唇, 但抓着桌角的手指明显泛白。 韩仁的视线死死盯着屏幕那个隐约的数字, 还无法接受。 章钰挠了挠头:但是你们难道不觉得,能把语文考到零分也很厉害的, 正常人有几个能将语文写到零分的水平。 这一顿说得人都愣了。 今哲克掌心贴着头,神情略显得崩溃: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是不是考试分数弄错了。 按照姬安平常的成绩基本能够推出他其他科目的分数, 但语文这一科,也太邪门了。 就算是平常很优秀的学生,如果发挥不好,也不一定能考出这个语文成绩来。 何况, 还是那个人。 有人犹豫着说:会不会是监考老师算错成绩了? 不可能。韩仁说,高考成绩是不会错的。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显得极为安静, 很久没有陷入过这种局面。 在极度安静中,相反, 从来都带着姬安的语文老师反而是最淡定的,甚至喝了口花茶, 在一种神态各异的学生里, 第一个接受了这个事实。 韩仁哑声:这件事先别传出去, 我亲自去问他。 今哲克提声:就该好好问问他,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不用问了,老师。在寂静里,一道声音打破了对话,申南雅说,或许,您等我一下。 他们都不明所以地望向申南雅。 申南雅忽然扭头朝外跑去,章钰在她后面喊:你干嘛去,班长。 她掌心里捏着一团皱巴巴的纸条,慢慢展开,里面的字迹落入所有人眼中。 申南雅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 今哲克眼尖认了出来:这不是安狗拿来垫脚的快递纸箱吗? 话音刚落,里面一张张的散纸就跃入眼前。 熟悉又漂亮的字迹。 像天边芦苇垂入半暮燕山,涟漪荡出千层。 郁青山重重叠叠,山麓脉脉,重重叠叠的云山霭风,在俗世里飘荡。 打那遥远的天外传来喧哗声,由远及近。 风涌动时,深深浅浅的头颅就慢慢涌入这座山门。 王启望见远处的这些人影,不觉诧异道:这都什么啊? 钱玄靠在栏杆上,俯望着底下来求佛的、看热闹的、还有职业来的,掌心那柄折扇慢慢撑开了,垂头睨天,微微一笑:天机。 那些涌动的头颅才慢慢没入眼帘。 最前面的几个男人拉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就写着: 热烈祝贺南源二中李斯安同学喜获省高考理科第一名; 王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扭头看向钱玄,钱玄靠在栏杆边,手指把玩着寺里老和尚给的一串佛珠。 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烟的的临渊寺头一回来这么多人。 一时上下都传遍了。 刚好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姬安在寺庙里,而这座庙又刚好是个风水宝地,传承了千年。 一时间来往寺庙拜佛的游客踏破了门槛。 沾沾佛门宝气,仿佛就能沐浴到省考状元的光环。 游客们其中夹杂着不少的记者,为首的几个扛着相机,有些还在吆喝:小心点,别惊扰了佛门圣地。 那红色横幅都快闪瞎人眼了好吗。 他们急着去采访,碰到路过的和尚就叫大师,笑呵呵打听姬安的下落。 这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 原本挑着水的小和尚猛然扔下了担子,朝着里面飞奔而去,一口气都没喘平,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庙外的扫地僧喊道。 大师兄,你儿子是今年的省考状元!! 山门内原本是有个扫地僧,穿青衣,古墓无波的一双桃花眼。 声音被横亘千年的月光拉得狭长。 第389页 那一声状元让人扫地的动作也是一停。 青衣和尚顿了下,怔在那里,连眸也没能抬起。 纱窗外知了蝉鸣。 什么是长门。 风从屋檐滑落,震得铃声缥缈,在半空中旋转、滑落,风铃仿佛吹过山海不平。 小和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见如无和尚还是呆呆愣愣站在那里,不由说:大师兄,你难道不为他高兴吗? 和尚抓了的手指抓得很紧,不知很久,才说:高兴。 小和尚兴奋地围着他们大师兄转了两圈,又往外跑:我去告诉师父! 而被所有人找了一路的主角此时却无影无踪。 后院的菩提树下,石桌石椅,两道欹斜的被拉得狭长的倒影,在地上印出。 风吹得菩提树影婆娑,叶片的倒影映在石桌台上。 玉子横斜。 有风拔地而起。 在姬安对面。 石桌对面是少年修士一张笑眯眯的脸。 如有的两根手指里夹着棋子,慢慢落下。 姬安:又来这招? 他也毫不服气,手指里的黑子毫不留情,紧追着白子的路。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风不止,还是树不止。 如有的手指里转着那颗很大的佛珠,月下柳梢,风也从远处刮来,如扫过琴弦般,嗡嗡震动。 姬安手里的黑子又敲下。 如有微微一笑:又输了。 姬安:再来一局。 如有:不来了。 虽说一开始只是因为老方丈来迟,姬安替人下了一副棋而已,他输的不甘心。 和尚站起来,看着天空:起风了。 姬安:废话。 你不下去看看? 他诧异回眸,一群人浩浩荡荡朝他奔过来。 王启的手臂揽上了姬安肩头,忍不住夸道:好小子,省考状元,厉害啊。 姬安听得愣愣的,直直看着王启。 王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姬安:什么啊? 王启:嘶。 姬安人都愣了。 他完全是个傻掉的状态,因为他每次考试都是估好分考的,没有一次意外,怎么可能会考出那个成绩。 但浆糊一样的脑袋偏偏却想起了一丝。 他手指撑着额头,试图想起来些什么。 考试的内容忘得七七八八,反而猛的钻入脑海里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眼前浮现出一些闪现的片段,一些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是从哪冒出来的记忆。 由于醉得厉害,两靥还带着红晕,他满脑子都是混沌的月光月亮,发软的手臂被任意摆弄,眼前混沌一片什么都记不清,但是腰却抵到了落地窗上。 腰后玻璃的温度冰凉,触感一直密密麻麻侵蚀过指尖,合不拢的发红膝盖碰到了炽热掌心。 他的下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了起来。 在那一秒,姬安石化了。 乃至于王启叫他名字,他都没反应。 姬安不明白忽然冒出脑子的是什么,只是整个人傻了。 王启:嗯?狐狸,你怎么了?是被你高考成绩刺激得高兴傻了吗? 姬安的手扶着痛得发胀的头,说:等下,让我静静,我好像嘶 他压根说不出话来,直冒冷汗。 往外的那群记者却已经跟着钱玄的指引,扛着抱着一堆摄像头朝他涌过来,姬安还陷在忽然冒出的画面是打哪来的,冷不丁看到有人朝他冲过来,也是懵了,喃喃道:不该随便考考的。 他扭头就想跑,整个人的行动甚至快过了脑子,朝外飞奔出去。 不知从哪来的摄像头就往他脸上照。 有人喊道:在这里,状元郎在这里! 姬安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回跑。 王启看着他的背影,喃喃:狐狸,不至于啊。 其实王启心里也有计较。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被李怀瑾满世界不死不休地追杀,不如直接躲到李钰所在的庙里,在劝说九尾的同时还能够躲避李怀瑾的追踪。 但显然,难度反而更大了,旁边又多出了钱玄这一茬。 说起来王启也是惨,因为天赋异禀从小被送上武当,意外发现了某些秘密,从此人生不再太平,打全国重点的电影学院毕业才没多久,出演了几部电视剧小火了一把,本来还挺一帆风顺的。 谁知碰上李怀瑾这一茬,演艺生涯才刚冒出个火花就被人完全浇灭了,最惨的不只是全网封杀,还因为骗了人孙子最后被疯狗满世界追着咬,哪哪都混不下去。 虽然说五色也是个人人喊打的疯狗,但实操起来真没几个敢得罪的,没人真敢收留王启,但也不能让他真骑着鲲当海上神仙去。 一来二去,圈里人都传遍了,钱玄不可能不知道。 谁也没法劝说狐狸回心转意,相反,为了躲避他们和那些上山来的人,狐狸真就藏着不出来了。 终于在出成绩不久之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那时王启还在和钱玄讨论怎么把狐狸骗出来。 第390页 单薇子平淡看着他们:你们的话都对他没用。 陈静瑄原本斜靠在墙上,支着双臂,头顶黑色的鸭舌帽盖住了脸。 他稍抬起脸来:让单薇子去吧,这世上熟悉九尾的人不多,单薇子刚好是其中一个。 第206章 姬安就坐在石凳上, 身上穿着如他父亲一般的僧衣,盯着石桌上的棋盘,右边修长的手指上转着一枚黑子。 菩提树空无一人。 他在菩提树下, 目里空空, 骨节分明的一截指骨陷下,上面躺了一颗漆黑如玉的黑子, 指尖下是纵横的棋盘。 单薇子站在距离他几步的树下, 迟迟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眼似乎变得很长, 久到时间仿佛也凝固住了。 姬安如有所感, 抬头看到远处的树下女人熟悉的眉目。 「阿奴」两字几乎咬在他齿尖几乎要落下来,冷不丁姬安的脑海里冒出了陈静瑄的声音, 嘲讽而漠然你觉得这对她公平吗? 姬安又低了头。 单薇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着一个棋盘,四平八稳, 姬安垂着眼睫沉默。 他这副样子显然是要划清界限了。 很多很多年前, 还是马夫的老单牵着阿奴的手, 带到姬安面前,老人眼眸混沌,苍老的手掌摸着阿奴的脑袋,要她永远记住, 要保护好他的安危。 可是如今, 也不存在什么僭越了。 远处传来的树下传来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听着王启的解释, 钱玄不明所以:为什么人皮北说蛇女肯定能说服他啊。 王启在脖子前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这就不懂了吧,狐狸别的没有, 就是情债遍布天下,每一桩都是夺魂索命的。 钱玄倒吸了口凉气。 王启:所以嘛, 江湖是大, 想要好好活着还挺难的。 旁边响起一声嗤笑。 王启被那声笑吸引了注意, 回过眸,奇怪地问陈静瑄。不过怎么每天看你们两一块出现啊,人皮北。 组织安排。 你不会喜欢蛇女吧。 陈静瑄:想多了。 单薇子。陈静瑄嗤笑一声,狗都不喜欢。 王启笑:那你还这么护着她。 陈静瑄:她救过我,一报还一报而已。 王启和钱玄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他们一笑,陈静瑄就笑不出来了,语气硬邦邦地喂了一声。 那两只却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看,像不像和讨债的和被讨的负心汉。 单薇子伸出手,将掌心里躺着的黑色鞭子放到了桌面上,在姬安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敢动之时,又伸出手来,掌心里躺着一枚东西。 汉白玉,红朱砂。 骰子中央镶嵌着一颗红豆。 即使光阴荏苒,依旧维持着昔年的光泽。 那颗骰子缝缝补补,用已经破碎成了碎片,因为是他珍视的东西,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合起来。 姬安的眼睛陡然望向单薇子,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吃惊道:你。 但单薇子一言不发,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陈静瑄跟在单薇子身后,想问个仔细,女人脸上方才跟姬安说话时的淡定平静都消失不见,步履匆匆,如同被什么追着跑似的。 厉害啊老单,那么快就回来了。陈静瑄说,你跟他说了什么?能让他回心转意。 单薇子:什么也没说,我给了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骰子。 她嘴唇蠕动。 陈静瑄抬眸。 他不可思议道:你什么都没跟他说,就凭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骰子确认他能回心转意打起精神?怎么那么自信啊老单。 单薇子:他死前,掌心里抓着这枚骰子,后来在万妖的时候,被卫离拿走了,我夺回来了。 这是那个人送他的东西,哪怕在各国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也一直放在身边。 红豆骰子啊,玲珑骰子安红豆,有点意思的。陈静瑄对单薇子过去的事情的并不是很清楚,奇怪说:你们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单薇子的声音冷了下去,冷冰冰地反问:那我问你,1931年,你又发生了什么呢? 陈静瑄脸色陡然也变得极冷,警告道:单薇子。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提起的过往。女人声音沙哑,支离破碎那般嘶声说,所以为什么不肯走出来,三哥! 她在问他,却又不像是在问他。 陈静瑄蓦然才发觉,单薇子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姬安坐在那里半晌,树后冒出了颗圆得发亮的光头。 和尚一声不吭,坐到了他对面的石凳上时,姬安掌心里还捂着那枚红豆骰子发呆,捧在胸口前,整个人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如有说:天天与你下棋,我倒也挺想念我师弟的。 方丈爷爷在忙,不然我也不会替他跟你下。姬安说。 你真觉得你替他是巧合? 第391页 姬安又不说话了,捂着怀里被焐热的汉白玉,眼睛失神看着棋盘上的黑黑白白。 渴了就喝竹筒里的水。 寺里的水是山露,晶莹剔透。 如有见狐狸不理人,就自顾自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看起来,纸张一页页翻过。 过了半晌,菩提树下十分寂静,只剩下如有翻书的声音。 姬安勉强提了几分兴致,问:你在看什么,小秃驴。 如有被说秃驴也不气,将手里的书转过来。 只见蓝色封面上用繁体字弯弯扭扭竖写着两个字,青丘。 手里是打开的一页。 万鬼谷百年后,五蕴子叛出神龛,天地一时寸草不生,妖魔当道,人间饕餮已成众生相。 江川十九年,紫龙腾云,青鸟相和,游河出大鲲,青丘狐生二子。 姬安一下子急了,伸手去夺那书,那书就跟幻境似的破碎了,变成蓝色的光点朝四周飞去。 姬安才反应过来,冷冷说:你又玩我。 他是醒了,拿干净的手蹭了蹭掌心里的红豆骰子,小心翼翼塞到怀里去。 如有看着他的举动,却笑了。 你笑什么,你在想什么?姬安碰巧看到和尚在笑,不觉奇怪道。 在想女人。 哇,你一个和尚居然在想女人。姬安假装吃惊地说,这是枉顾佛门清规,我要告诉你师父去,说你想女人。 他说了半晌,见和尚还是看着他微微笑,脸上也没了笑意,说:你想什么女人啊? 如有:在想对不起的女人。 姬安:哦。 还有看不清的男人。 好吧。姬安说,你就在想男人和女人,这有什么好想的。 还有迷路的老人。 还有? 还有执拗的孩子。 姬安: 那不如睁开眼睛看看。 睁得开吗? 如有:你日日和我下棋,下出了什么吗? 姬安的手掌贴上了棋盘,慢慢将侧脸放了上去,冰凉的触感令他手指慢慢合拢,搭上粗糙的石桌上。 如有的声音如溪水潺潺:如果烦恼的话,就去经历一些未曾经历的事情吧。 停在原地是很危险的。 姬安的手指搭在额头,低嘶了声:你压根不懂,我们之前。 他根本无法面对甚至压根说不出口。 你懂什么?姬安冷笑。 远处的撞钟声一次次沉重地砸下。 深山绿草间,一叶寂,万壑松,苍老的禅师袈裟沾了水色,模糊的人影就在其中瞑目祷念,在河流松涛中,老方丈如磐石坚然不动。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六根不净。 姬安趴在栏杆上,看着老方丈,还有百米之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扫地的青衣和尚,也曾经是他的父亲。 他轻声问如有。 和尚,何为静? 风动。 和尚,何为不静? 风停。 姬安仰起头,阳光从笔直的树缝里落下,照到他苍白色的嘴唇上,落出点滴碎金。 海青衣的僧侣站在树下。 看着同样僧衣的少年,微微一笑。 昔日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七日七夜,终顿悟成佛,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叶就落在他眼前。 一叶障目; 一叶菩提 姬安:说人话。 如有叹气:我感觉你还挺有禅心的。 你也要劝我入你佛门吗? 我不劝。如有说,只是我佛慈悲,不忍心看着众生受苦。 你猜我在想什么?姬安对着如有昂起下巴。 你在想你黄粱一梦的爱人。和尚说。 姬安嗤笑一声:黄粱都熟了。 是时候该起床了。 和尚的眼睛柔和。 姬安手指摸上腰上的黑鞭,举起来放在眼前看:按理讲,送给人的东西,就没有理由拿回来。 姬安:你把它送给了一个姑娘,姑娘又还给你了。 决定了吗?如有说。 姬安侧眸:决定什么? 姬安笑:比如?到地狱深处,去亲吻烈狱里的魔龙。 如有:你若是想。 姬安:这可不像一个和尚说出的话。 我不劝人,我只渡人。 渡我?姬安忽的笑了,尖牙顶出唇角,仰头大笑,渡我?神佛都渡不了我。 你要往哪里去? 姬安低声:地狱。 那你呢? 我也该跟你爹去云游了。如有抬眸,看着菩提树的叶,是时候了。 姬安:为什么我爸剃度后的名字叫如无啊,你叫如有,他叫如无,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那天雨夜,他失魂落魄地来求我救他,抛去尘世名字。 第392页 他终于肯往前踏步。 手边的电话一直在响,姬安才打开了手机。 原本打了几天都不同的电话终于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调:喂。 终于肯接电话了,状元。讽刺的声音从那端响起,今哲克说,怎么还不理人了。 姬安:烦着呢,凡尘俗事。 还凡尘俗事。今哲克说,出成绩那一天,差点给老韩气出心脏病,你现在还在庙里吗? 在呢。 有悟出什么吗? 没,不过在庙里住了一段时间,想通了点事情,顺带陪伴下我出家多年的爸爸,你有啥事吗。 今哲克:没事,就,你抬头看看。 姬安:什么东西啊我草?! 半壁天幕烧得艳红如血,如一张透不出气的网络包裹住整个天地,密密麻麻的黑影从地底下浮起,在残阳的那一端,无数只箭矢,对准了这座寒山深处隐居的寺庙。 第207章 杰克, 你怎么知。 电话里传出一系列嘟嘟声,对方已经挂断了。 姬安甚至来不及想今哲克给他打这通电话是在一个怎样的时机下,譬如, 为什么杰克会知道临渊寺的异变。 所有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临渊寺外尘土涌动, 黑云压顶,天山宛如要开裂那般, 半是昏暝, 半是滴血。 而尘沙就从低云残阳之中浮起。 有东西要来了。 姬安的神经绷得像根弦, 他匆匆忙忙往山寺边走, 恰好碰到蜂拥在一起的记者们,原本正在找当年状元郎, 却被天际的异样吸引了注意。 姬安跑过去时,有个甚至在叹:神迹啊, 角声寒, 银浪滚, 怎么会透出那么大的杀气,大自然神工俱是浑然天成。 那背上扛着相机的记者还没叹上两句,看到姬安时顿时眼前一亮:是你! 姬安顿了下,没明白过来, 那记者急急道:你不记得我了?你高考提前交卷走出校门那会儿, 就是我采访的你, 你是不是又考了个省一,有没有空小同学, 我想请你来个专访。 记者这么说,姬安才想起来一点, 好像确实是他。 记者甚至连气都没喘匀, 话筒就往上递:李斯安同学, 请问你对。 姬安根本来不及和人细说,一把拽过记者的摄像头,气喘吁吁地说:快下山!来不及了。 对方满眼茫然:怎么了这是? 根本来不及解释,那阵怪风就涌入了这片天地,原本蹲守的记者也意识到了这场事情的不同寻常,有的冲自家同行喊道:这里确实不对劲,我们先要不先下山吧。 有的还嘲笑:胆子那么小做什么记者,求真求实求知动不动,不就吹了阵怪风。 那话音才刚落,那道怪风便鞭过天陲,天空上绽开了一道血红。 而方才说话的记者,一条手臂顿时鲜血淋漓,男人脸上面露惊惶,陡然扭头望向方才说话的少年。 姬安已经顾不得再看他们了,他猛地扭头,朝高处寺庙方向跑去,那里还有大批的游客。 可是山路山路被堵住了。 烈阳。 光笔直地高处泻下,红如血刺眼,那道无声的炁旋过,割裂半个乾坤。 震得四方草木摇曳不止。 姬安跑近前时,僧众已经汇聚在一起,将游客集中在主殿里保护。 大雄宝殿。 香炉氤氲,檀香散发阵阵白烟,那白烟尽头,木鱼声浮起。 有的游客嚷嚷道:怎么忽然变天了,我还得回家收衣服呢。 王启心里苦笑:叔这可不是就一场雨能解决的事。 寺里乱哄哄一片,有人忍不住探头朝外面望去,被异变的天色吓得缩回头。 外面的洪钟被敲响了,可外面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仍然在默默扫地的僧人,目无波澜地扫过被风卷起的落叶,姬安来不及去劝如无,只是喊道:爸,别扫了,快一起进来躲。 他爹根本不理他。 姬安深吸一口气,根本顾不得管他便宜爸爸。 王启叹气:狐狸,这回玩大发了。 钱玄:谁让九尾那么高调地考了个省考状元来,他躲在这里原本也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九尾,李怀瑾的孙子,当年省考状元,就藏在临渊寺里。 钱玄:不过,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底下黄白灰三只仙人猫猫头回应道:喵呜喵呜。 连猫咪都觉得难缠。 这不欺负小孩吗?钱玄手扶着额头,九尾现在才多大,五色那两个人呢,如果说五色是有备而来,那方才那两个五色成员又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不知道这场行动的。 刚刚出来的两个人前脚这才踏出临渊寺,就被这异向震得后退,待到看清了眼前乱象后,也都吃了一惊。 临渊寺,临渊。陈静瑄笑,还真是一步深渊啊。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单薇子:羡鱼啊。 第393页 不回去? 罢了。 你的鱼又是什么呢?男人忽然问。 他说鱼的时候在笑,却又仿佛在说欲。 单薇子才垂了目不做声。 陈静瑄说:看来义父是来真的了,也瞒了你。 单薇子看向远处。 五色就站在山寺的对立那端。 在五色之前,显然一部分人是来自奇怪组织且各怀目的而来,有些是人,有些长着奇形怪状模样。 形容如鬼,怒目圆瞪,形同罗刹夜叉,浑身冒着森然鬼气。 也有的貌似普通人也穿着正常的衣服,但一接近,明显可以感到那层压迫的力量,在大地上流转。 一双双野心勃勃的眼睛,紧盯着寒山里的佛寺。 而西装革履的老人也混迹其中,被几个保镖保护在其中,手掌下压着那柄拐杖,老人的手里拿着望远镜,目光一直望到这一头。 这是在游戏之后第一次见到姬安。 他的头发罕见的的又变长了一些。 偏长的黑发遮过了耳垂,唇色是泛白的,身上有种清冷得近乎破碎的气质,原本狐狸眼的璀璨鲜亮寡淡了许多,像生病了。 老人的手掌无意识摩挲起拐杖。 来了多少人? 两批。 姬安:我去,谁十八岁能遇到这些玩意的事。 王启苦笑:你之前是对的,如果你一直装怂,他们可能也不会发现你躲在南源里,你前两个副本都太张扬了,简直就在脑门上写着「我是九尾,快来抓我」。 王启叹气:现在各路神仙妖魔估计都在来逮你的路上了,南源是不能再待了,如果这次能活下去,跑路吧狐狸。 姬安咬牙:第一次是齐婴那混蛋在我面前作死,第二次我也没法啊,我尸体就在那里躺着,还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了,还有我弟,一天天冤种似的催魂,我不干他就在那边扎小人诅咒我。 这些人,是你爷爷引来的。王启说。 我知道,李怀瑾想逼我就范,或者说,是想逼我爸就范,一举两得,老爷子虽然老,但精明着呢。 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要抓住我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殿门外的宝鼎已经被烧得殷红,上面雕龙柱倒塌了一半,殿上的经幡垂落,被风卷得呜咽狂叫。 黑暗中无数只眼睛都垂涎三尺地望向中间的庙堂。 吴森微俯下身,向李怀瑾请示:董事长,如果真的不制止的话,少爷会被撕碎的。 李怀瑾抬手,阻止了吴森的再度发问。 老人的目光平静漠然,穿过那些云烟,落到那张曾是桀骜执拗的少年面孔之上。 五色只管坐观上壁。 砂砾起伏,风声雷动。 姬安的手机响了下,他低眸看了下,是一条来自吴森的消息。 认错吧,小少爷,董事长真的发火了。 姬安的舌头顶了顶右脸颊,手掌紧紧握着手机,半天没动。 那风声愈来愈烈,甚至能听到风那端甚至带着男女的调笑声,倒似妖魔混淆。 那就是九尾吗? 看上去好小,呦狐狸幼崽。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为了你而来。和尚的声音渐来。 郁青山和这世道本就有渊源所在。 姬安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姬安回眸,看清和尚年轻平静的脸。 如有道:帝峥三十三年,五星错行,雨金于齐邑。 叛逃出神龛的五蕴子被削神格,镇压于万鬼谷,就是现在的浔山,也是无名寺所在,第一个副本的地方。彼时人间大灾,北荒主千金求佛子,数万大军包围仙山,只要一声令下,数万将士的长箭就会将这片河海刺成血池。 姬安:嗯??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小秃驴。 如有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 北荒主心高气傲,与那一身白衣的佛子对峙。 即便他只能看见白斗篷下的佛子垂目坐在高台之上,指腹缓慢波动着佛珠。 姬安有一瞬间的沉默,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佛子是谁? 他下意识回眸,却瞥到了远处他还在扫地的便宜爸爸光秃秃的脑门。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他爹居然还在风雨不动地扫地。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爸爸。 如有却轻声问他:你知道寺庙有三门吗? 姬安回过头来:不知道。 空门、无相门、无作门。 三门又叫「三解脱门」。 如有微笑:我见皆空,不起着于相,三界无所愿求。这是如无参了大半生的禅。 三解脱,不解脱。 姬安心觉不妙,猛然喊道:我爸爸参的什么禅?! 观自在。 磬音从地底下腾起,像枯萎的槁木。 还在杳然不动扫地的青衣僧人抓起手边那串佛珠,右手里还提着那把破烂扫帚,一步步正走向山门。 第394页 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段记忆也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只是曾经一幕幕再度上演。 仿佛一场轮回。 姬安的瞳孔通红,那一瞬间他仿佛在李钰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曾经也被他叫做父亲、曾经也抛弃他的家国入了佛门的男人。 姬安吼道:别往前了,父亲! 他背后是临渊寺的僧侣,前面一步之遥,便是深渊悬崖万丈。 被无数刀剑斧钺对准的庙,强权之下巍然不动的寺。 青衣僧人的佛珠拂过虎口。 血流青山,妖魔当道,滔天洪流下的罪人,身后数以万计的妖狐睁开了金瞳,一尊尊沉默的凶佛没入群鬼的烈焰。 第208章 青色的火在半空膨胀, 散发出浑圆刺眼的光芒。 刀戈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破声。 临渊寺在深渊之下,天空发生格外奇诡的气象, 这是百年难见的一幕。 头顶倶是飞沙走石, 整片天地陷入黑暗中。 地底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寺庙在漆黑一片里,散发出乳白色莹莹的光亮, 在这虚无缥缈的乱世里, 洁白无瑕。 红光刺穿天地, 像是将阴阳分割成两段。 有母亲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恐惧地说:不要看。 孩童稚嫩的眼中倒映出飞沙走石的壮观一幕。 没人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来烧个香拜个佛, 也许只是路过此处。 能听到尖锐怪诞的笑声,自五岳杀将而来。 好呀好呀, 就凭一座小小的寺庙, 想拦? 以为躲在和尚庙里就高枕无忧了吗? 出来!尝尝你爷爷的滋味。 妖魔肆虐。 大雄宝殿神佛怒目。 李钰的僧衣破开了, 皮肤如被无数刀剑削过,皮开肉绽。 塑像落入群鬼火焰,烧得漫天漫地鲜红如血。 姬安跪倒在血海里,如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被封印的凶性在撕裂。 鲜红血光沁出瞳孔, 长指甲狰狞抓起。 可他只觉得浑浑噩噩, 好似被一双手牵引着,倒入无边梦境, 甚至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下一秒,他目里红光大盛, 血色鲜然, 淹过原先通透的银瞳。 姬安浑身沾满血戾之气, 指骨泛白,咔咔作响,即便死死咬牙,仍克制不了胸口怒贲翻滚的气息。 身后半人高的狐尾浮出。 方圆几里的房屋强烈震动。 烧了一场烈焰,塑像在火里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惊悚的声音。 那股力量宛如鲸波万仞,从四面朝山寺缚来。 潮水奔腾分合,五阵之势,冲天齐杀而来,要撕裂天地。 夜月,泛出惊天血潮。 那些探出的头颅,一个个俗世之人无一不面露惊惶。 有些躲在山庙里的记者冒死握住了摄影机,仰头看着恢弘可怖的天象与奇玄。 那一瞬间,一道金光大涨,冲破天地,直杀而去,势开天门。 如那一阕朝天。 九天阊阖阴阳散。 从鬼鹤仙借来的天网被活生生撕裂了。 姬安抓住那张原本要缚他的网,身上被剑气伤得皮开肉绽。 呜咽的风声落了下来。 湖面的寂静终被打破。 吴森悲目,垂了眼帘,声音发颤:董事长。 李怀瑾动了。 老人终于没再旁观,苍老矍铄的面孔上是从未见过的肃穆,拐杖外面一圈的颜色逐渐脱落,最终露出了原本的样子:锡杖,九黎,金身。 一串殷红如血的菩提珠正垂在老人掌心之上,老人声沉,一滴硕大的水珠溅落镜湖,梵音遍及之处声如洪钟。 如泰山压顶,让所有人震得只能死死用手掌捂住耳朵。 南无bull;喝啰怛那bull;哆啰夜耶,南无bull;阿唎耶 大悲如洪钟。 武当的人,为什么会和佛门有牵扯。 没有人能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有李钰的面孔仍旧波澜不惊,在威压里,听到远处的男女的怪叫声。 为什么五色能让所有人都惊惮不已?因为那就是五色。 高处的风声好似在哭。 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1】 他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 停下。 停下。 禅音经文仿佛活了一般,漫天漂浮。 经文生魂,周遭妖魔都七零八落,那股力量爆裂乱窜。 离得近的那些鬼怪浑身血红,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七窍流出。 光芒陡然爆溅开,爆体而亡。 四野风声陡然穿过这片天地。 烟消云散之时。 地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 姬安的白发在半空中飞舞,身后九条狐狸尾巴皆扬起。 他脸上全是灰。 眉眼恢复了原本的白。 完全是一个妖孽的样貌面容。 他浑身是血地站在那坑里,眼睛死死望着手持锡杖的李怀瑾。 第395页 风已经停了下来。 老人就站在他的对面。 这是游戏结束后他们首次对峙。 他眼睛里都是水光,发亮瞳孔执拗地看着李怀瑾。 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但老人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 听说你考了第一名,爷爷很高兴。 姬安脸色苍白地看着李怀瑾,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瓷人。 老人抓着锡杖,佝偻的脊背却是真的老人,他背着他,姬安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这座山头,重归于寂静。 诸鬼俱是烟消云散。 王启仰头看天,安静望着天空,不知像看到了什么。 如有对他说。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世人。 巨大的坑里,爬出了另一个人影。 姬安:爸爸。 李钰淡漠的眼睛里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你叫了我那么久的父亲。李钰道,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 姬安说:我亲生爸爸,也是个和尚,他以前不是,后来也出了家。 他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掉。 青衣满是鲜血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宛如安抚那般。 和尚轻声:你没有什么好自责的,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我躲了那么多年,扫过临渊寺的每一片落叶,看过每一处潮涨潮退,一生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我要回到我的位置上去了。 姬安仰起头来。 他只有几天缘分的父亲看着他,微笑道:再见。 姬安: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和尚的声音安静而平稳:走向你为之所付出的事情,走向你既定的归宿,不要怕。 他慢慢抬起头。 那两个李姓之人站在他对面,仿佛在和他招手。 他彷徨地站在那里,冥冥中感到连接着他们的一根线,仿佛随着他们越走越远,慢慢的,那根线断掉了。 诸多业障。 父母、兄弟、骨肉至亲。 终将分离。 那是人世不可避免的诀别。 李钰伸手,掰断了手掌里那串佛珠,佛珠跳到地上,滚了一地。 王启在后面问:狐狸,没事吧。 姬安扬起脸来,只是慢慢地走出这座寺。 没事啊。 他想说,但却又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一枚骰子从高处滚落下来。 口袋里那枚红豆骰子滚到了眼前。 上面鲜亮的朱砂色跃入眸底。 这颗足有千年之长的红豆骰子在他眼转动了一圈,散发出浅浅光辉,他空洞地看着眼前,迟缓的脑子很久才想起来那是什么。 他瞧着红豆,红豆也瞧着他。 相思子。 一寸相思一寸灰。 相思木长出的果实,在光晕下散发出莹莹光亮,圆而红的那一颗红豆,宛如生魂般望着他。 红豆生南国啊。 然后,就见那颗散发出璀璨光华的红豆骰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用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如,就跟我走吧。 姬安愣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忽然会说话的骰子。 为什么骰子会说话。 但那枚红豆骰子确实在那儿在那儿,浑身散发出浅淡光光华。 姬安:呃,你,不是吧。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颗跟了他许多年但好像变异了的红豆骰子。 让他震惊的是骰子本身,这是很久以前齐婴送给他的,也可能是对方随手一扔的小玩意,他都记不大清了,也不值什么钱,也许是他一厢情愿。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问过那个人,但是那人曾经却是神色淡淡地告诉他,摊贩上买一随手买的不值钱的玩意。 但如今它居然开口吐人言。 他直接就静止了,呆呆愣愣看着它。 骰子安安静静浮在半空里,在黑暗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在等他动作。 姬安犹豫着,伸出手,握住了这枚骰子。 他感到掌心里温温热热的,好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心脏仿佛也跳动得很快。 一些记忆不可受控地浮上他脑海。 往上是一双清冷冰凉的双眼。 所有一切都变得寡淡模糊。 他那样胆怯、恐惧却又饿极了那般露出紧张面容,所有的光晕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几是恐惧到了极点,自卑且贪婪地垂下头,尖长的指甲却紧紧抓紧了衣角。 在他眼前,那一根吊着细线的骰子滑落到他面前。 红的似血,白的似雪。 给你。 他没有说送,他说给你。 姬安喉结微微滚动,仿佛又听到少年清冷的声线。 姬安咬着嘴唇,眼帘底下蓄满了眼泪。 心跳得如同擂鼓。 这一次,如轮回那般,鬼使神差地将拳头伸在半空。 然后? 你要带我去哪? 那个声音在他心里说:抛出去。 姬安伸出拳头。 第396页 刹那间,骰子在黑暗中滴溜溜地滚动起来。被投掷出去的骰子飞快旋转。 他眼前迷障全都烟消云散。 全服频道。 蹿过一道细密的电流声。 一道系统通告在世界各处响起。 【惊悚轮回为您播报】 【玩家九尾,已上线】 第209章 玩家九尾, 已登录服务器。 那一行字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全服哗然。 惊悚的全服公告,都是极其少数的, 像某些副本被破解时才会出现一下, 而登录服务器就发出全服公告的情况,确实很少见。 身穿着诘襟的男人奇怪地看向旁边, 诧异询问, 若仔细听那是一句日语:九尾, 那是什么? 一种中国的本土狐妖, 大人。旁边的一个男人俯首哈腰地回复。 那穿着黑白制服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用一句日文问旁边:中国也有狐妖吗? 是的, 渡边大人。 说起来,惊悚这家伙对九尾也确实是过于关注了, 从这几次三番的全服公告就可以看出, 一登录服务器就下全服通告, 这可是其他人从来都没有的待遇,但说起来是的与其说像偏爱,倒更不如说是在提醒全服玩家去杀他。 有人直接透过皮囊看到表象,不由低叹了句:这九尾, 不太平啊。 渡边凉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他旁边的男人明显看到渡边的手指摩挲起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是好奇的信息。 东瀛人没有戴扳指的习俗,所戴者想必也是对中华文化有些造诣。 游戏大厅对玩家设限, 玩家无法对其他玩家发动攻击,而且惊悚所面临的对象极其之广, 这一道禁令很好地保护了玩家身心安全。 董华侧身对旁边显得懒散的戏服男人讲:渡边名义上是巫女的义兄, 实际上除了赤间的势力, 他的手还伸向了樱川町,樱川町和北欧那个公会有个协议在,不能惹,三爷,我是不建议您进入这个副本的,毕竟。 董华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懂得都懂,为什么陈静瑄一登录游戏大厅就是一身血衣戏服的状态,男人身上那身华贵无双的戏服每一颗明珠都价值千金,但却浸泡鲜血。 加上之前的那个传闻,作为第一工会面向惊悚的管理层,董华兵不乐意看着任何一方陨落。 陈静瑄:你懂挺多啊。 单小姐叮嘱过我们,让我们务必拦着您,而且那里的阴私。 说着,董华叹了口气:毕竟都过去了那么久,三爷,这也是为了你好。 管理员仰头,看着远处那些同样黑发黑眸的亚洲人:小野寺晴子那个女人也不好对付,巫女并不像她所表现得那样柔弱,反而是巫女旁边那个看上去强硬的男人其实不堪一击,哎三爷,三爷你去哪,那里是新手区。 他要去的就是新手区。 游戏大厅那端,陡然传出一片惊呼声。 就在那大厅之中。 所有人目光望向的地方,出现了一抹白。 那道白影猛然落入游戏大厅中,极为夺目,以中间的长发的白毛为中心,十几道目光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只见中央之人通体倶是雪白,九条狐狸尾巴扬散在半空,长软的白发垂下来,遮住漂亮的半边侧脸。 而那半脸面具的一角,眉尖赫然是一点殷红如血的妖痣。 清冷艳秾。 游戏大厅里,所有生物都是以原始形象登入的,会出现他们的基本面貌,当然这种故意遮挡面孔的行为也是不允许发生,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却可以。 但遮了不如不遮,谁都认得出那就是九尾。 姬安没有想过那枚红豆骰子就是进入游戏的钥匙,他还愣住了,呆呆朝四周望了一圈,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卞时珺送他的面具戴到了脸上。 他看了下自己的仓库,除了他吃了三个副本还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外,还有「讨饭碗」、「小土坡」。 小土坡是什么? 【小土坡:一个平平无奇的土坡】 姬安的脸诡异的红了一秒。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奖励啊?! 【玩家信息监测中,正在载入】 【玩家名称:九尾】 【物种:九尾】 【生存值:100(恭喜,你完整了)】 【精力值:50(浑身绵软无力,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血量:99(糟糕,一血不见了)】 姬安挠了挠头。 他开始观察四周,这个新手入口对新玩家称不上友好,不远处的正中央支着一个巨大屏幕,不少人围在屏幕前指指点点,姬安好奇凑了过去瞧。 又是万妖的孽畜,真的没有人能治治他们吗? 人跟畜生置什么气啊。那观众微微昂起下巴,万妖的讨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闪动的屏幕上影子飞速滑过,看到那劲瘦有力的手臂上一闪而过的属于万妖的纹路,再一抹,就是一张桀骜张扬的面孔。 卫离。 姬安:呃。 这惊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居然能让万妖之主也被心甘情愿地圈进来,毕竟他当年认识那家伙的时候可是用了三个假名才把人骗过去的。 第397页 他正看得入神,试图从别人的游戏视频里总结出一套自己的可以用的方法论。 不过两秒,身后忽然传出重重的脚步声。 有观众低骂了声,扭头就跑:怎么又是宋家的这几个纨绔。 那些原本围在屏幕前看的人都跑没了,一道蛮横的声音插进来:你就是九尾? 姬安原本仰着头,目光专注地望着屏幕,一时间就被那两三个不知从哪冒出的男人给围住了,视线也被挡住了。 三两个人围着他,看上去就是衣着不菲,为首的讥讽地说: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听说你前几个本把他们都干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吗?尾巴翘起来,看看尾巴。 把你面具摘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姬安:? 姬安当下明了又是碰到了傻bull;逼,拧着眉头往后走,谁知其中两个人往身后一绕,直接用胸膛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背后还是那个烫着卷毛的公子哥,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想跑? 虽然惊悚规定游戏大厅里不能斗殴打架,但没有规定不能骚扰。 姬安:让开。 那姓宋的反而朝前一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说:我今天偏要数一数你有几根尾巴。 大哥,大厅里不能斗殴 那话音未落,就被人瞪了一眼,方才还说话的人瞬间熄声。 在姬安身后,陡然滚出了一团形同虎豹的东西,陡然间,浑身泛出刺眼的金色,硬生生将宋冲开了一道口子。 为首挑衅的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边就响起其他观众的尖叫:老虎!哪来的老虎!! 再仔细看,那原来不是一头老虎,身形如同虎豹,肩膀上长着一对羽翼,毛发灰白,而那头顶,赫然着一只角。 它一出现,都惊得整个大厅变得慌乱万分。 有人惨叫:靠这是什么啊!游戏大厅里不是只有玩家才能进入的吗?谁放进来的,保安,保安!! 貔貅,这不是貔貅吗?你们看他像不像古书里的神兽。 咦。 方才那两个还在对着姬安恐吓的男人脸上不大好看,宋庄后退了一步,撑着面子说:今天就先放过你了,你给我等着。 姬安就看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眼前,又飞快跑掉。 姬安低下眸来,喉咙里溢出纳闷的一声:嗯? 那只怪物端正做好,朝姬安方向走了几步,眼里流露出姬安所熟悉的神情,姬安愣了好几秒,越瞧越觉得熟悉。 他俯下身来,不可思议地说:貔貅? 那只巨大如虎的怪物显然也很试图发出一声熟悉的狗叫,但是这一声显然难度很大,憋出来一声怪异的叫声。 姬安倒嘶了口凉气:貔貅?你他妈不是只哈士奇吗? 你踏马不也是个人吗?现在怎么变成狐了。 这句话貔貅没能问出口,理亏到一动不敢动,坐姿乖巧看人。 姬安:行吧。 貔貅两步起来要跟上,姬安倏然回眸,狐狸眼很凶地瞪兽:别跟着我。 一人一兽对峙着,前面就迎上来两个人,他一出现,原本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变得噤若寒蝉,不少人皆神色各异。 姬安:陈静瑄。 陈静瑄:看什么看,狐狸。 姬安打量人那身血衣戏服,缀着珠子闪闪发光:你衣服挺好看。 你的也不赖。 姬安懒得讲:我已经和单薇子说清楚了,你也别缠着我了,你义父和我之间我也说清楚了,我对五色没有想法也不想继承,陈静瑄。 陈静瑄轻嗤了声,好似对他很不屑那般,径直穿过他。 姬安也落下脚步,走向登入点。 【惊悚轮回已接入】 【随机选取副本,是否确认?】 在姬安面前,出现了一类似选择的框,他点了确认。 刹那间,一团雪白的光晕笼罩住了他全身,姬安踏入那道白光里。 那一刹那,周围的光全都破碎。 身后的貔貅猛然也冲入白光里。 光涌了出现。 姬安的鞋子落到了地上,他看清了眼前。 眼前行人匆匆,人流往来其中。 隆隆驶动的火车穿过车站,冒出一个个庞大的白色蒸汽。 一行身穿戎装的军人握着手里黑皮箱,走下火车。 卖报的小孩子冲过他身边,手里握着一份报纸,跑得姬安步履有些不稳。 姬安诧异望向四周,看到一些时髦漂亮的太太,身穿着袅娜端正的旗袍,烫着卷发,那旗袍的样式,姬安也曾见单薇子穿过。 【惊悚轮回欢迎您进入副本《民国》】 【你是乱世中的一名普通人,你的任务是,守护国家宝藏。】 第210章 人潮如同一道川流, 穿过姬安,火车顶上冒出巨大的黑烟,转瞬又消失在天边, 轰隆碾过这条路。 姬安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在听清那道提示音后,人傻了两秒, 反应过来后, 转头竭力想往回跑,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来这鬼地方, 虽然说在进副本前早有预料会惊悚的变态,但这也太变态了。 第398页 给他扔到百年前是怎么回事。 天空还下着白茫茫的大雪, 雪和霜落到他肩上,他一口气奔到刚刚下车的地方, 那辆载他来的火车咻地从他面前穿过, 从车上下来的人在一瞬间多了起来, 他又像一条逆流的鱼了,熙攘人群拥挤着他,硬是将他挤到了路中。 鞋子沾地的那刻,姬安才感到真的欲哭无泪。 只得往前走。 姬安路上走了一阵, 眼里望见的全是眼生的建筑, 他脑袋边还回荡着惊悚的那句话, 守护国宝,守护国宝, 国宝。 他讶然道:关耳,弓长! 天桥下那两个人抬起头来, 诧异地望着他。 他们不似后来姬安见过的那样, 两位中年叔叔穿着称得上干净的长衫, 墨镜漂亮。 天桥下的那两人穿着那种短衫,对襟布钮,用粗糙的布条缝缀在上面,残破得变了色。 姬安所知道的胖子关耳也不复存在,唯一看见的是只有眼白的小瞎子,佝偻着脊背,瞎子的腿上拄着一把二胡,二胡发出断断续续嘶哑的哀鸣。 郑瞎子的旁边是瘸子。弓长一条腿的棉裤底下空空荡荡一片,冻得通红的手搀扶着瞎子,给瞎子领路。 拉着黄包车的马夫路过,被那断断续续的弦音刺激的不轻,甚至啐了一口,说:瞎子,赶明儿头七一定叫你。 话里倶是挖苦讽刺的意味。 姬安伸手去护小瞎子,同时怒目而视,那黄包车夫用汗巾擦了擦汗,看到有个来给他们撑腰的了,扭过身就走了。 张瞎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姬安:张叔叔郑叔叔,你们也是刚刚进入游戏吗? 两个人倶是诧异地望向姬安。天桥那两人也是愣愣的说,其中一个苦笑道:叔叔?小少爷,您也不比我们大几岁啊,就别拿我们消遣了,我们还忙着。 姬安一下子卡壳了:你们,不认识我? 他摘掉脸上的口罩,露出下半张脸和眼睛来:我是九尾啊,李斯安,是我啊。 两人面上仍旧吃惊。 姬安陡然发现,眼前的关耳弓长和他之后在游戏副本中相比,要年轻很多,衣服残破,身体受伤,这不排除一种可能,他现在见到的是过去时的关耳弓长,或者说,这两个人,就是属于如今这个时代的。 所以通过游戏可以见到过去的人吗? 瞎子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声,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堪。 姬安如惊醒过来,打开游戏商城,将积分换了些闲钱。他对这里的人事物还很生疏,行动难免不自然,对两人说:不管怎么样,你们先跟我去吃饭。 他想先带两个叔叔去吃饭,但周遭一切都让他晕头转向,华灯初上时,隐隐呈现出一种热闹之态,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一个楼里走,姬安也跟着人多的地跑,弓长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姬安也不知他们却是到了戏园子,只听得高处喝彩声阵阵传来,他点了一桌子鱼肉请两位年轻时的叔叔,他正愁着自己的无从下手的任务,又打开任务面板,发现更新了一条。 【系统修复】 【民国年间,酆县离都交界处出土了一批文物,这批文物辗转数地,远赴重洋,出现在日本博古馆,后又忽然消失在博古馆中,天皇震怒,怀疑消失的国宝乃异人所为,这批国宝至今下落不明。】 【你的任务:修复世界bug,寻找到遗失的文物,护送文物回京师/防止文物落入异族手中,完成任一条线即可通关任务】 姬安头疼。 他悄悄去戳系统:嗨?帅哥,给点提示? 那系统一声不响。 姬安:守护国家宝藏,至少得让给个明确方向吧,你就告诉我寻找遗失文物,我还一普通人身份牌,半点光环没有,怎么打,吊着打吗?拜托,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他锲而不舍地戳。 【系统提示】 【叮!恭喜您获得线索古董店】 姬安:salute! 那些鱼肉摆了满桌子,一瘸一瞎看了看姬安,只拘谨地用手捡起了离得最近的馒头以及咸菜,眼睛看着他,小心咬了一口,见姬安没什么反应,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白米馒头。 姬安郁闷之际,不忘给他们斟酒:别噎着,叔叔们,喝点吧,你们吃点别的菜啊。 两人很胆怯却不敢伸出筷子,在好半晌之后才伸出了筷子,渐渐打开了心房:北平日子不好过,世道也变了,我和瞎子原本在南边流亡,这次跟着逃难的人从北边一路过来。 弓长说:我是在路上碰到的小瞎子,他被西洋人弄瞎了一只眼睛,但会拉二胡,我刚好吹个唢呐,我们就一道走了。 姬安: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也是老乡,我也打南边来的,这次没地方去,就来了北方,那叔叔,你们现在就在天桥下卖艺吗? 他说的半真半假,虽说头顶戴了厚帽子和口罩,依稀能看见眉目间的阴郁。 弓长叹气:偶尔会有些好心的太太小姐施舍,我和瞎子勉为其难能过,别怪瞎子话不多,他大小是个可怜的,因为白眼被他娘从小扔了。 姬安唏嘘:没想到郑叔叔也那么惨。 两位虽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但能感觉到他的善意,自然打开了话匣子,从他们口中姬安零零散散得知了一些。 第399页 他背后陡然响起一声弦,敞亮的唱腔就没入两只被帽子挡住的狐耳中。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1】。 那戏词句句跃入耳中。 姬安陡然抬起眼。 明玉高轩之上,是惊鸿一瞥的一抹极艳的大红。 姬安登时站了起来,久久难以动弹:陈静瑄。 陈静瑄就站在戏台高处拖着水袖,那时他蓄着长发,身上是那身戏子的行头,脸上画着妆,分明是旦角,却仍不失男子的英气。 那伶人的脸庞比起姬安后来认识的陈静瑄要更为年轻一些,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也漂亮,那胭脂色在眼尾晕开。 那身大红的昂贵戏服穿在陈静瑄身上,却丝毫不突兀,即使那超过一米八几的个头,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如何奇怪。 这是姬安第一次看陈静瑄穿上戏服的样子,原来,那身浑身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样的戏服本来是这个样子的。 天桥下卖艺的的两人见他这样,不由说说宛如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垂下眸来,上面那双眸子就和底下的狐狸眼四目相对。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2】。 台下赫然响起许许多多声喝彩。 姬安抿了下唇,垂了眼,又复抬眸看,陈静瑄已经将目光挪开了,他唱的是霸王别姬,一对清清冷冷的丹凤眼,在台上却没了台下时眼中的讥讽漠然,好似只有到了台上,才变成了一个完成有七情六欲的人。 关瞎子睁着看不见的眼睛,仰起头来:你在看陈老板吗? 姬安:啊。 姬安的目光在陈静瑄脸上那妆容上停留了几秒,落到头冠的点翠上,他掩饰般轻咳了声,被说中了心事,视线虚瞟出去。 弓长道:你要说别人,我有可能还真不知道,说起这个陈老板,瞎子和他正是老乡,一路听过的稀奇传闻也都不少,沅城的梨园行是没有这一号人的,说起来陈老板的身世也是稀奇。 一听他们说起陈老板,原本后面跟着听戏的戏迷打起了精神,见他们一桌子菜本来心里嘲笑两声,这下凑过头来一起笑。 从小留过洋,是个有学问的,上海摩登的太太多少都惦记着他,到后来流言蜚语满天飞,撇开旁的不说,若我有这么个儿子年纪轻轻当了伶人,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旁的推了他一把,笑道:能耐啊,你这话敢不敢在陈老板面前说。 因为他是陈司令的第三子,一根独苗!就因为老大老二相继在会战里陨落,陈司令想起这个儿子时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事儿还闹得沸沸腾腾,陈三公子想不开,一个人跑北平来唱,陈司令的威压在谁不敢收他,现在倒好了,放着好好的司令少爷不做,当了个名角儿。 他一开始是跟着梨园的白老板唱,白老板曾经也是给宫里唱的,一脉相承倒学了副好唱腔,他也是真的疯,但咱哥几个进梨园不就为听一场戏,管他什么张三李四王五,只要有人肯唱,这副耳朵啊。那人拍了拍右边耳朵,笑嘻嘻,洗耳恭听。 作者有话说: 【1】自霸王别姬 第211章 他们一言一语, 那几个痴迷的戏友都笑了起来,有的朝他轻轻招手,示意他往前走些好看得更清楚。长凳长桌坐满了围观的观众, 有的踩着窄凳, 连胜叫好。 这一片的戏园原先还是茶楼,后来才变成了如今这样的。 里面录了名角的的唱片, 那一场霸王别姬也录了许多个版本, 陈司令有个表亲倒是混这一行的, 请到了几个名角来录, 你要是有留声机,不妨回去听听。 陈静瑄此前全身心都投在唱戏上, 但就算是那个颇负盛名的舅舅,就是那华恒唱片公司的大老板, 请了不少角儿来录戏, 可惜了约得了无数名角就是约不了唯一的侄子。 陈老板当然知道可以长久是个好事, 但他似乎不愿意。 奇不奇怪。那戏迷叹气,陈老板这副好嗓子,若是不能流芳百世,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姬安心道:不止, 他们口中「流芳百世」的陈老板最后还血溅城墙头了。 当今梨园三派, 奎派、余派、程派, 自是老生成派。 这世道,总爱将人分派别, 什么南派北派,大的按颜色分, 小的按地域分, 分来分去分不出个大概。 行腔吐字, 每一项皆是学问,这是你第一次听戏莫? 姬安一边听台上唱,一边听台下讲,两只耳朵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挨个往脑袋里俯冲,陈静瑄的扮相无疑是好看的,戏也好听。但他显得兴致缺缺,伸手抓了块甜点,金丝蜜枣的糕点。 戏台上那两戏迷瞧着他,显然是想制止的,刚好有人往戏台上扔钱,就说,如果喜欢陈老板的戏,扔点大洋也不妨事,陈老板虽说不缺钱,但这些赏钱多少也能看出听者的满意程度。 姬安心道,陈静瑄唱了那么久,确实挺辛苦的,他也不是打赏一点,说起来他还没给王启直播间刷过火箭呢,做他们的榜一大哥他也不是不行。 第400页 他看了看,又去商城里,自从那天之后姬安的积分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9999+,他可是深刻记得曾经被某位D玩家骗去的事情,但那数字有一次出现时,就算有被骗的可能,还是没忍住用上了。 姬安用积分换了些金锞子,他颠了颠这些沉甸甸的金果,装在口袋里数了数,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戏台。 周围那些戏迷瞧他面相也不像个差钱的,见他拿出的黄金,一时眼热,撺掇道:扔!扔! 财大气粗的姬大老板鼓起勇气,一边召出仓库,一边将他的黄金对准台上漂亮颀长的虞姬。 手腕脱力,掌心里的东西咻的扔了出去。 就见一个银光熠熠的东西啪嗒往台上飞去。 姬安愣了几秒,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头却看见仓库里的金子居然还在。 嗯?? 一个明晃晃的讨饭碗就扔到了台上人民戏剧艺术家的前面。 姬安的讨饭碗就「啪嗒」一声,直对着陈静瑄的门面看,砸了个漂亮的圈,滴里当啷稳稳落到那堆金银珠宝上。 一时空气都凝固住了。 姬安呆滞。 胡琴声都拉得顿了一秒。 给两个叔叔点的一桌子食物,两人一时也忘了,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台上,一瞬不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有些戏迷一时也愤懑,对旁边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紧接着,那一块滑溜溜的金锞子准确无误地掉进了讨饭碗里。 姬安猛扔金子,像是想弥补方才的过失。 这一顿操作终于引起了台上的注意,戏子的目光犀利地瞥来。 姬安看过霸王别姬,知道这时候也差不多要自杀了,心想,他怎么还没自杀,但问心有愧,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抓着金锞子,安静得不敢动,更别说抬头对视了。 总算是熬完了这一场戏,天桥那两个人朝姬安道了谢,姬安才想起来他的讨饭碗刚扔到台上,本来想散场时候去捡,结果就被主演带走了。 陈静瑄坐在后台卸妆,姬安悄悄摸过去,他是砸钱最多的,又受了打点,没有不让他进去的理由,他们给他带到门口,一时也不敢触动后台那祖宗,任务完成直接开溜。 姬安怕被陈静瑄揍,手抓着门框也不敢进,犹豫了半天都下不了腿。 里面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进来」。 就仿佛已经知道了门口的是谁,姬安理亏,哪敢说什么,只得进去,脑袋一低,老老实实说:对不起。 陈静瑄脸上妆还没卸掉,原本望着铜镜的一双丹凤眼微偏了过来,在姬安身上停留了几秒。 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脸上带着块黑布,头上厚帽子,穿得也奇怪。 陈静瑄见惯了各种人,本来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应了声,但姬安却没走,犹豫着伸出手掌。 我的碗,陈静瑄。 陈静瑄:? 姬安站在门框边,小声说:你能不能把我的讨饭碗还给我。 陈静瑄听笑了:你扔了讨饭碗还不够,现在还想把讨饭碗要回去? 姬安急急解释:我不是羞辱你,这个碗是我平常在用的,我没有想羞辱你。 而且这个讨饭碗不是普通的讨饭碗,那是我的讨饭碗,它。 姬安不知道如何和他比划才能让陈静瑄理解那碗是自己的技能这件事。 但瞧着确实很着急。 陈静瑄手压着抽屉,拿出了个银碗来,朝他丢了过去。 姬安猛然抱住了自己的碗:都认识那么久了,这点小事你不会放在心上吧陈静瑄。 陈静瑄沉沉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姬安愣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遮得严实,陈静瑄可能并不能通过声音认出自己。 他将脑袋上的帽子三下五除二摘了下来,同时又说:其实这次,我是来找你合作的,我仔细想过了陈静瑄,只要我们联手 白发霎时散开,两只雪白狐耳一碰到空气就弹了出来,簌簌抖了抖。 陈静瑄面孔却出现姬安从未想过的惊吓,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下一秒,就要叫出来。 姬安更惊吓,急急跳过去捂住了陈静瑄的嘴。 别叫,别叫,我不是妖怪,你别把人引过来。 陈静瑄惊疑不定地望着光下的人。 那两只狐狸耳朵确实不属于人类,暖黄光下,一层薄绒毛被照得通透,耳尖泛出淡粉色还在细小幅度的颤。 与狐狸耳朵持平的眉尖,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妖痣。 陈静瑄皱着眉头,将姬安从身上提了起来,抖一抖,姬安口袋里就又掉出两枚金锞子,滚到了陈静瑄脚下。 姬安挣扎道:放我下来。 陈静瑄将姬安放了下来。 他一下来就后退了许多,怀里抱紧了自己的讨饭碗,由于浑身都暴露了原型,像一只刚修成人形却受了惊吓的妖孽。 陈静瑄:你是谁? 姬安:你不认得我了??咦你总不会是过去时的陈静瑄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在陈静瑄陌生的目光下,终于接受了一件事。 我靠人皮北。 第401页 对于这个名字陈静瑄也很陌生。 联想到关耳弓长的那些,姬安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的陈静瑄不是他所认识的「玩家陈静瑄」,或许是只是个还未进入游戏的人,虽然有些郁闷,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声戏服已经挂上了,泛出丝绸的柔光,上面的针脚细密漂亮,缀着价值连城的明珠金线,瞧着价值不菲。 陈静瑄见这个奇怪的人忽然闯进后台来,一会又不是人了,眨眼间又露出狐狸似的面容,但却能感到他身上并无恶意,看到姬安怔怔盯着戏服看。 想穿啊。 既然陈静瑄没有记忆,那他肯定也不是未来那个的人皮北,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姬安摇头。 但是目光已经暴露了,陈静瑄便说:摸呗,摸坏了就赔,你不是金子多吗? 那话里尽透着股讽刺,像在讽刺他方才不停往台上扔黄金的举动。 姬安走过去,摸了摸上面的亮晶晶的珠子,他转头,陈静瑄挨在椅子上,半身浸在冷光里,云鬓黑睫,一张尚未卸妆的虞姬面孔上,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陈静瑄那里出来后,虽然没能拉到陈静瑄作为队友,但姬安好歹还有一个古董店的线索。 他的想法也很好,当时就决定了,离开戏园子后径直往系统提供的方位走。 才到古董店门口的位置,因为走得太急,就和前面跑过来的人撞在一起了。 对面那张脸抬起来,姬安捂着额头都没看清处,就听到耳边传出一个声音。 哦豁,又是你,小牛马。 姬安往后跳了一步,帽子也被顶开了衣角,露出点雪白色来。 宋怀眯了下眼,他之前只是在新手村见过姬安黑发的模样,如今见姬安白发银瞳狐耳竟然也不吃惊:我服了,怎么又碰到你了,小老六。 姬安揉了揉被装疼的额头,看清了前面的宋怀:宋怀? 第212章 宋怀抬起脸来, 原先怔了一秒,随即昂起下巴看人,神情十分不屑, 从鼻腔里哼出一句:是我。 姬安:你怎么在这里? 宋怀撇了撇嘴, 轻轻问:你去见过陈静瑄了吧。 姬安:见过了。 宋怀:你现在可别去招惹他了,那时候的陈静瑄可不好惹, 他的身份你也听说了吧。 姬安谨慎道:听说了, 又怎么了? 如今虎豹环伺, 敌寇遍布, 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北平,陈静瑄之所以变成人皮北。宋怀没有说下去, 只是轻轻啧了声,模样瞧着还甚是惋惜。 你也看出了吧, 这就是他的副本。男人微抬下巴:我劝你还是收手, 现在就退出游戏。 姬安:凭什么? 宋怀听笑了, 只用余光微睨他,好似多看几眼都懒。 那目光的意思,仿佛知道什么姬安所不清楚的事情。 宋怀直起身来,眼里也淡淡的。 姬安想知道他究竟知道点什么, 眼睛就一瞬不眨盯着宋怀, 但宋怀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继而垂眸, 很嫌弃地看了眼姬安:怎么又碰到你这样的小鬼了,你不是还在读高中吗? 姬安:毕业了。 宋怀:哦。 宋怀:几分啊, 哪个学校。 姬安:省考理科第一。 宋怀: 似是觉得他那样的吃瘪各位有趣,姬安没忍住笑, 扬起狐狸眼看人。 宋怀勉强说:嗯省考第一, 也不是那么没用, 还行吧。 但是省考第一也不能说明什么事情,退出吧,为了你好,这个本可不是普通本,这个时代的刀光剑影,不是你们一场考试那么简单的,很多人离开这个本时留下的心理创伤。宋怀微昂下巴,你懂我意思吧。 姬安:我才不退,你在新手村诬陷我,想把我投出去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想叫我离开我就离开喽。 行了别扯了。宋怀说,我不是道过歉了? 说到这个姬安才想起来总和宋怀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人,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不觉望了一圈。 宋怀:看什么看。 姬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的女朋友呢。 宋怀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但随即那神情就变得淡淡的,语气颇有一丝懒意: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姬安之前在陈静瑄那儿听到白怡就是小野寺晴子的事情,而宋怀并不清楚,旁的事情他可以算了,但毕竟这事关乎两国,而且新手村首晚时白怡作为巫女又引来百鬼夜行,怎么看都不像个能置身事外的,踌躇下,姬安还是打算告诉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宋怀。 其实你。 那话音刚落,宋怀就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直接打断他的话,一声不吭往前走。 姬安一时急了。 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绝对不会是巧合,而且如今还不知道宋怀的身份牌,生怕被人抢走了先机,急忙跟在后边跑。 第402页 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头顶明晃晃的古董店。 在他们眼前,车水马龙之间,明显矗立着一座楼。 而那楼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一字堂? 看清那三个字后,他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吃惊极了。 高考前夕的几晚,姬安没地方可去,全都是靠着一字堂里老板的帮助。 就在那古香古色的小茶馆里,一杯龙井茶喝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出门去高考。 姬安犹豫了几秒,而旁边的宋怀已然推开门往里面走了,姬安犹豫了几秒,紧随宋怀其后,往楼里面走。 他刚踏进去,没入眼帘的是和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建筑。 只是百年之后那块歪歪扭扭靠在一边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挂牌不在了。 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男人坐在最高处讲着相声。 眉飞色舞讲着宋江的词,一百零八个绿林好汉。 那板子一声声打在桌前,四周都爆发出一阵喝彩叫好声。 台上那穿着长衫的男人抬起头来,赫然是一张老板的脸。 姬安蓦的退了一步。 老板?!他失声。 他的声音太大,老板看向一楼门口的两个人,神情并不吃惊,仿佛没有认出来。 姬安比划道:是我啊。我你不记得我了?咦不对,你怎么在这儿呢?老板? 一字堂不是茶馆吗?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古董店。 宋怀站在姬安身后,看到姬安朝着远处的远处的老板跑过去,也跟在身后,头一次低下头说:您好。 在他们身后又跟进来一个人。 来人肩宽腿长,穿着旧制的军服,长筒军靴,眉目英挺,再往上是一张极其俊秀的脸,器宇轩昂,瞧着很是精神。 原本散场后,姬安撑着桌边看老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老板身上,根本没有顾及到身后忽然进来个人。 就见着站在姬安旁边的宋怀一下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先显得有些懒懒散散的站姿一下子变得笔挺,连稍微耷拉下去的肩膀挺直了,视线也不再闪烁。 姬安还在竭力表明自身清白:老板你可能不认识我了,但这都是一场缘分呐,是我啊,考试前夕你还收留过我,我当时就觉得你不简单,果然。 他们入侵我家园,污名化我们的同胞,用恶意的洗脑来让国人忘记他们的历史,残毒洗脑我们的青少年,洗脑我们的精英阶级,祸害一代代爱国志士的后代,甚至用矮小丑陋的形象来故意丑化我们的前辈,即使战争过去了,他们仍然打着没有硝烟的文化战争,一寸山河一寸血,但是还有一部分人,从来都没有忘掉过。 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最最宝藏的那些文明,都在被那些外国的坏蛋们觊觎抹黑祸害修改,谁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姬安还在和老板说话:作为纯正的炎黄子孙,这次真的只是想要保护国宝不受到那些入侵者的残害,您可以将文物交给我们,我会帮助这些文物安全抵达京师的。 老板歇了摊,坐着喝茶:你找错人了,这只是一家茶馆,并不是什么古董店。 姬安心道,乱世之中,如果写着茶馆店,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这里有宝藏快来抢吗? 姬安:对啊确实是茶馆,但这又不妨碍你拿出文物。 老板看着姬安的脸,一时也不确定了。 门口响起一个响亮爽朗的笑声:时生,你被哪个小朋友缠住了? 姬安愣了下,转过头去,在那一刹那,脸上表情有些呆滞。 他不确定地回过头来,更呆了。 一时间茶馆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场内的四个人全都愣了。 姬安耳朵尖,真的除了看到宋怀和刚进来的军官那一模一样的脸孔外,还看到旁边站得笔挺挺的宋怀,以及宋怀一声很小很小的从嗓子眼憋出来的声音。 爷爷。 姬安:噗。 老板看向他,姬安呛得不行,边呛边解释:呛到了,喝口水就好了。 老板搭了搭他后背,帮他顺了下气。 这世间上一模一两人面对面坐着。 老板叫了声「宋副官」,方才站在门口笑着过来的军官就走过去又叫了声时生,就往一个离得近的竹椅上坐,娴熟地拿起桌上的碧螺春,斟了一杯。 姬安猜测时生就是老板的名字。 听到宋副官的姓时,他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了,倘若再仔细看,这两人的眉眼,第一眼看确实相差不大,但如果仔细看,明显宋副官显得更老成。 老板道:这两个孩子硬要说我这里有什么文物,我这哪里有文物啊,咦老宋,你看这个孩子跟你长得好像。 按理讲被叫做孩子按照宋怀性格肯定要正面撕,但他就是一言不发,脸色通红。 宋副官也惊讶地应了声,望向宋怀,宋怀整个人从头红到脚,朝两人重重鞠躬,鞠完躬就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姬安也被宋怀吓了一跳,冲他身后叫道:你跑什么! 他隐约有猜测,没准宋怀那声爷爷不是胡乱叫的也说不准。 老板。姬安张口,正欲再说服一轮,谁知对面反应更快,像是生怕他刨根问底似的。 第403页 打烊了打烊了。老板站起来,走吧,老宋。 姬安连文物下落都没打听清楚,就被赶了出来。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也不是不行,比如正面硬刚,先把文物抢到手再说,姬安看了眼宋副官挂在腰边的,默默将这个念头咽了回去。 一字堂门外,姬安摸了摸怀里的金锞子,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 谁知道就在他拿出金锞子的刹那,那些金子瞬间变成了石头。他还不敢置信,重新打开商城面板,这回连商城都变灰了,右上角画着一个小小的灰色锁。 姬安:?? 姬安:惊悚你出来,谈谈? 刹那间,一个系统播报放了出来。 【系统播报】 正在为您查询中,请稍后。 【系统播报】 玩家九尾被开挂,已对其他玩家造成不公平影响,系统本该对其进行封号处理,但惊悚系统出于平衡考虑,对玩家九尾仅做出个别惩罚,希望「违规者」能尽快收回外挂,警告!「违规者」这样的做法是对惊悚系统的亵渎,望周知!! 姬安一脸懵逼。 他的黄金子呢,现在不仅黄金子没了,连商城都变灰了。 那他晚上住在哪。 他回过头,看到一字堂的招牌在光下散发出淡淡金辉。 第213章 姬安往一字堂边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飞奔回去时,门已经落了锁。 姬安傻眼了, 虽然方才他是看着老板离开的, 但没能想到对方说打烊居然就真打烊了,那还有哪里可以住。 正愁之际, 他想起来系统里还有个上一局留下的任务奖励, 似乎叫小土丘的东西。 而在备注这一栏, 则写着「化为兽态时可以进入小土丘里并躲避攻击」。 他隐隐好似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又没全懂,到底能不能住狐啊。 系统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像有些是可以的, 有些就不行了,一切全凭运气。 他将小土丘召唤出来。 谁知在一片白雾散尽后, 在他面前出现的, 真的是一个矮矮的小土丘, 大小也就一个成人男性三个手掌那么大,小洞里还露出零星的乳白色长绒毛软垫。 姬安: 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这里不会来人后,深吸一口气, 就听着唰啦一声, 原本地上的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毛的九尾小狐狸,翘着尾巴一路朝小土丘奔去。 虽然名字叫小土坡, 其实是个类似猫窝的窝,填的也不是什么土, 而是毛绒绒的棉花团, 只是外面使坏的做成了小土丘的样子。 他一甩尾巴扎了进去, 舒服地呜了声,宛如液体似的流了进去,还有几条尾巴还露在外边,随即一甩跟着塞了进来,他的红豆骰子也跟着咕噜滚了进来。 在姬安埋进小土坡里的时候,更玄幻的事情发生了,「小土丘」就真的在一道白光后变成了小土丘,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地上,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真是非常实用的隐蔽型变色龙道具。 姬安四只爪子懒洋洋瘫着,宛如要融化一般,在小土丘里昏昏欲睡。 但他感官格外灵敏,整个世界忽然开始震动。 然后,连窝被人给端走了。 姬安当时就急了,察觉到外面的小土丘被人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外面的小偷抱了窝就跑,他急了,叫道:谁?撒手。 但说出口的只有两句嗷呜。 姬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随即爪子往外滑,身体奋力朝前一扑。 由于光线来得晦暗,尖爪再收回时带出一涟血迹,他也只能看清阴影之外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线条,一抹,稍瞬即逝。 姬安落到地上时已经恢复了人形,而再看方才,地上根本没有什么人,仿佛差点被人连窝端走只是一个错觉。 除了尖爪下的血迹意味着这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姬安朝四周看,空无一人,他略微诧异,但这次的危险让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想了想还是将小土丘收回了体统面板里。 他于是决定晚点再去一字堂一趟看看老板是否回来了,期间逛着汉白石的桥,一路过去,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可热闹,甚至还看到了巨型的牌坊。 他掌心里抛着红豆骰子,穿过那牌楼,酒旗戏鼓,在茶馆远处,也更热闹了。 姬安陡然才察觉到,他方才所呆的茶馆似乎也是眼前的一部分。 有人在路中耍把戏。 一摊摊的人应接不暇,唱鼓书的,拉洋片的,耍中幡的,练硬气功的,各有各的新奇,甚至有人醉醺醺的,展着折扇就开始眉飞色舞地讲。 这时他耳边却响起一阵熟悉的琴音。 姬安回眸,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关耳弓长。 关耳架在腿上的二胡不见了,两人合奏着一把琴,而两人脸上也很奇怪,带着旧时那种圆圆的小墨镜片,身上衣服也换了整齐的、姬安后来见过的那些长衫。 他们腿上放着把琴。 不少人往他们的琴盒里扔大洋。 姬安看得发愣,等他们一曲散了,过去打听了起来。 这是时老板给我们的,说只有我们能弹。关耳弓长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神色。 时老板?你是不是在说时生。姬安说,一字堂?你是说一字堂的人给了你们这一把琴? 第404页 关耳抬了下眼前的墨镜,说:时老板是个好心人,他原本也是在天桥这一带讲相声的,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这次和宋副官路过这里,看到我和瞎子,就将这把琴给了我们,说我们很适合它。 姬安愣愣说:时生老板,也是天桥的一员吗? 说完这句,他就拍了下自己脑袋,说相声的,能跟天桥无关吗? 弓长:似乎是的,但听说他通常是在茶馆里讲,很少出来。 姬安眼珠动了动:这家茶馆。 弓长极为警惕地闭了嘴:就真的只是个茶馆而已。 姬安微微笑了下:真的没有藏着什么宝藏吗? 弓长:什么宝藏? 姬安说:比如说,一些国家宝藏。 关耳却立马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宝藏什么,你得问问钱老板啊。 姬安:钱老板? 有钱能使鬼推磨。弓长说,钱老板说是这里钱庄的最大老板,人称钱万金,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关耳泼冷水道:但你也别想指望太多,钱老板很久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不做了,那批刚出土的文物虽然经过他手,但很快就流转出去。 姬安眼睛一亮,说:你说的那个钱,不会是钱魁的钱吧。 这时候的张郑二人还没有认识钱魁,闻言俱是不解,姬安却明了,摸着耳垂上钱家人送给他的黑色耳钉,若有所思说:那么说,钱家先人还碰过这批文物。 二人好似也明白了自己的失言,急忙不说了,再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 天色黑蒙蒙的时候,眼见天桥摆摊卖艺的一个个都散了,姬安也往回一字堂里去,但是一字堂外一片黑。 街道上清清冷冷,似乎一入夜方才那白日里的热闹全都荡然无存。 在在凹凸不平的土路尽头,那家闹市里僻静的的小茶馆依旧没个动静,姬安上前去看时,上面的锁还挂着,那两人都不见了。 姬安当时就有些崩,还在踌躇到底住哪的。 他心道,这回总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姬安又想起自己的小土丘,本来都在由于召唤出来,但是又怕和刚刚那样被人连窝端走,一时犹豫着又放下了手。 每次到在惊悚轮回里没地方住可还行,第一回 被胡家人讹得什么也不剩,现在也是。 姬安去找人去诉苦,本来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就接通了。 惊悚服务器连线那端响起王启的声音:咦,狐狸?! 姬安:启哥。 王启听明了原委,那端愣了足足有十多秒,随即大笑说:狐狸,你把服务器面板打开,就那小红点看见没,旁边是不是有一个屏蔽器模样的东西,你按一下,取消屏蔽。 姬安跟着按了,点开的瞬间,一道声音涌了进来,请玩家到万国公馆集合。 姬安: 王启哭笑不得:那你前两个你前两个副本都住哪的啊,惊悚虽然说有时候恶意得离谱,但也不至于让玩家就这么露宿街头。 姬安:就,有哪住哪。 姬安:启哥,你也在民国本里吗? 不在。王启简明地和他解释:不过玩家可以跨服通话,不然你以为之前桃儿是怎么跟你对话的,哎等等,你说什么,你说你在民国本里?你在民国本?! 就那个。姬安挠了挠头,宋怀说,好像是陈静瑄的本。 那一端的王启异常沉默下去。 狐狸,你听我说,这次一定不要莽,碰到危险就跑,知道吗?! 姬安见王启语气严肃,很快答应下来。 王启思忖了下,认真说:你就跟着本里其他哥哥姐姐们混就完事了,抱一抱团躺一躺,如果有人要打你你就跑,还尊切记,远离陈静瑄,还有就是外国玩家。 一旦碰到那些人,你一定不要莽。 姬安:啊?什么,这个游戏里还有外国玩家? 王启语气显得有一丝疲惫,手指轻轻压了压额心:人与人之间尚且有血海深仇,何况国与国之间呢,那可是千万条人命垒起来的。 止戈为武,太难了,血海深仇,谁都轻描淡写地说忘了,但有谁真正忘记过。 姬安重新开面板。 在在角落的红红点上,赫然浮出一条新任务。 请玩家前往万国公馆。 姬安跟着指引往那个方向走。 他随着那方向走,入目是青砖黛瓦,有着川西民居的风格,掩藏在茫茫雪地里。 铁门外映着几个大字「万国公馆」。 从外看是一个西式的洋楼,体积很大,那万国公馆上四个字底底端,打着惊悚的六芒星独有的浮雕印记。 姬安莫名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但又说不出是哪儿眼熟。 是惊悚为玩家设置的暂时住所。 他往公馆里面走。 有个女人坐着喝咖啡,头发用一根细白玉簪子斜斜竖着,黑色刺绣的旗袍勾勒出窈窕身形,姣好身材,正用手指捏着报纸一角在看。 第405页 姬安猜想她就是公馆的接引人,上前去问:你好,请问。 百年前的女人抬起头来,是一张格外鲜活漂亮的面孔。 她一身冷冷清清的黑色旗袍。 手指里夹着一根雪茄,朝他妩媚一笑。 姬安:白姨?! 他再往外看,脑回路刺啦一声仿佛打通了。 小旅馆? 第214章 女人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住了, 随即妩媚一笑,摘下旗袍胸针上的一簇百合花,别在姬安的领口上。 姬安的伸手握住了这片百合花, 对这样轻佻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 姬安:你不认识我啦?我先前就住在你这里, 这里不是小旅馆吗?就在南源,怎么变成万国公馆。 他的声音越说越慢, 最后没声了, 望着白箬满脸诧异。 听到他的话, 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并不知晓之后的事情。 我叫白箬。女人露出一个淡淡忧伤的微笑,亭白箬而下道的白箬, 雁荡山的白箬。 姬安下意识说:我知道雁荡山,是不是那个浙闽通衢的岭背城, 修建过碉堡后来因为战乱又被捣毁的地方。 话说到一半他陡然闭了嘴, 知道自己说到了别人的痛处, 但是白箬面容瞧着并不哀伤。 即使白箬如今的气质和百年后大不相同,但他却能看出来,白箬就是他后来见过的白姨。只不过许多年后的女人眼角添了风霜。 说起来她可能不信。 一百年后她扔给他一串钥匙,让他坐上她劳斯莱斯的副驾驶, 说一句姨包养你。 姬安看着她问:姐姐, 你也是惊悚的员工吗? 白箬:什么惊悚? 白箬脸上的诧异毫无作假, 仿佛对惊悚一无所知,但万国公馆外的六芒星又意味着这个地方肯定和惊悚有关系。 姬安只好说:没什么。 白箬解释道:一位大人租下了这里的公馆, 说名单上的这些客人会来这里住。 她展开手上的报纸,姬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九尾, 在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很有神韵,几乎能和之前那个狐狐跳舞的线条画比肩了。 姬安: 别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都是正经的名字,只有他,还配个简笔画,姬安脸红了一秒,有些羞耻的拿手挡了下,非常不想承认这就是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惊悚尤其关注他,可是这画的都是什么啊。 白箬:那位大人把这个交给我,让我安排这些人进入公馆中。 姬安听得似懂非懂,但隐约明白过来白箬并不清楚整个惊悚轮回的制度与游戏,但他总觉得白箬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至少他在百年之后看到的白箬和如今并无太大差别。 白箬引着他进入万国公馆: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吧。 好。 白箬边领着他往里面走,边介绍道,这里住着两位夫人,这里是一个年轻人,好像姓宋,这儿的两位外国大人,瞧着像是东瀛来的,而那里的似乎是一位少帅,但是神出鬼没的,都没见到几回人,你的房间在最右边。 姬安跟着白箬上楼,万国公馆里,他分到的房间是西式,但房间内部装潢是中式,湘绣被子,雕花的床。 走上楼时,楼梯口站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姬安原本听白姨解释,忽然听到那人嘀咕了一句听不懂的日语。 姬安料想那就是白箬和王启所说的外国人。 姬安的隔壁房间里就住着宋怀,另一个隔壁,则是白箬口那所谓神出鬼没的「少帅」,上下的都不认识,而在那一旁,则是住着所谓神兽大人。 姬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到了桌前,掌心里牢牢握着那枚红豆骰子,有些失了神。 他上床窝了一会,是被风铃声吵醒的。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站起来,打开了窗户。 在那屋檐下,挂着江户时代的风铃,开口是锯齿形状,荡着圈在半空中旋转摇曳,叮叮当当。 奈良时代,遣唐使带着风铃,来到了日本,昔年它叫作「占风铎」。 透过窗户,姬安看到一个男人怔怔盯着外面看,神色莫辨,姬安走近些,看看清楚那是宋怀。 宋怀目光望向楼下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孩子。 和服少女站在树下,眼睛执拗地望向树下那一端的白箬。 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而和服女子身后,是一个穿着穿着和服的男人,看着像有些年纪了。 姬安原本也没有那么八卦的,但看这三人外加个宋怀,好像陷入了一场情感纠葛,他心里好奇得很,悄悄摸了出去。 姬安的兽形听墙脚非常方便,一溜烟就就从墙角处冒出了一个尖尖,小到几乎忽略不计。 他拿着一片草做遮挡,慢慢探过去。 姐姐。姬安准确无误地听到那个和服女孩这么叫白箬。 而那女孩的脸孔,赫然是一张属于白怡的脸。 而此时,称她为小野寺晴子更为合适。 不过她们姓白,难道白箬也是东瀛人? 在她们身的渡边凉介露出略为不屑的笑,笑里带着淡淡的嘲意,嘟哝说了一句姬安不懂的日本语。 第406页 但如果她们都是日本的人的话,为什么要说中文啊。 姬安仗着草丛的遮掩慢慢挪过去。 白箬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你真正的家了,就不用再说那些话了,我不是你的姐姐,小野寺晴子。 小野寺晴子望着白箬,眼睛里慢慢淌出两行眼泪。 白箬走过她身边,将她黑发间掉落的樱花捡起来重新别上。 直到白箬走了,小野寺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渡边凉介走到低着头的小野寺晴子身边,用日文说:回家回去吧,巫女。 小野寺晴子的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跟在渡边凉介身后,像被一条线牵着的傀儡。 姬安下意识看向宋怀,宋怀眉眼淡淡的,一直望着小野寺晴子的背影,在楼上不被人发觉的隐秘角落里。 其间纠葛复杂,难以诉说。 姬安吐出口气,忽然脑后响起动静来。 看够了吗?一个温凉的声音在姬安耳边传出。 姬安一个精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从草垛里提溜了出来。 白箬说:是你吧。 姬安只好显出原形,看到他这样变化,白箬也不显得吃惊。 女人低眸,轻轻告诉他:很久前,我捡到白怡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很可怜地看人,她不喜欢说话,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也没有太在意,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才说话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那语调很别扭,我之前并不清楚她说的是日本话,我给她取名叫白怡,怡,希望我们阿怡能永远快乐。 姬安坐到石桌上,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白箬的脸上露出沉痛之色,像是喝醉了酒,语气嘟囔不清:后来,我们的家被日本人捣毁了,我带着她逃难,从岭南一路逃亡到北平,阿怡很乖的,乞讨来的馒头都不舍得吃,也要分我一半。 她说着,眼泪又从眼角渗了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后来,后来,到了北平,我卖掉了阿爹阿娘的祖宅,和人做了点小生意,给街道的太太做点时兴的洋装,后来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阿怡穿着我手工缝制的洋装,很漂亮,像个公主。 后来,一些军官们的太太也来了,我让阿怡把衣服送到太太们的家里,谁知有一次,阿怡却再也没回来,我以为她出了事,拿着我的枪往街上去了,我那时想着,如果阿怡真的出了事,我就杀了这帮畜生。 姬安认真侧耳听着,闻声诧异说:那白怡出事了吗? 白箬闭了下眼,恨恨:白怡死了。 姬安:啊? 白箬说:活下来的只有小野寺晴子,我是那时候,才知道白怡的真实身份,那时几个日军将领来到我的裁缝铺里,带着一堆金银,说是我救了他们的巫女,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野寺晴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是赤间神社的巫女,她会说日本语,很流利,会跳漂亮的舞,只是我的小阿怡,再也回不来了。 姬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白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怨恨,我爹娘都死在日军的炮火下!我哥哥只有十五岁,被人拉去做生化实验,你说怎么样! 很久,桌前只能听到女人哀哀的哭泣声。 白箬整个人伏在了岸上,肩膀颤动着啜泣。 姬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手足无措地说:你别哭,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白箬:我没事。 姬安不知道怎么劝她,抬头时看到一个沉沉的黑影在他们头顶。 那打开的窗户里,倒映出一个影子,宋怀居然还没有走,低着眼一直看着他们,被他发现后,这扇窗户砰一下关掉。 姬安别开眼。 很久,那啜泣才慢慢止住了,白箬擦了擦擦眼睛,说:让你见笑了。 姬安:没事。 白箬看向姬安,也很不解他们一批批来到北平的原因。 姬安朝她解释:我在找一批文物,要将它们运送回京。 白箬听到他的话,却愣住了,一直没有回复,过了好半晌,含着眼泪笑了出来。 白箬: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生气吗? 姬安不解地看着他。 白箬:因为小野寺晴子背后的那些日本人,也是奔着这批文物来的。 第215章 年三十, 有一批货将要远渡重洋。白箬一字一句告诉他,那艘轮船的名字是远北666。 远北666上载着从酆、离两县出土的文物,被一个生意人卖给了鬼佬, 而鬼佬转手给这些日本人, 现在这批货,就在那些日军的这艘轮船上! 姬安此先从天桥的郑、张二人就听说过这件事, 想来白箬所说的生意人就是钱魁、钱玄的先祖钱万金吧。 但系统的提示说古董店知道线索, 眨眼间, 白箬话里意思这批货物和古董店老板毫无关系, 不知哪个可以信。 姬安面色凝重:在哪里开船? 在天门码头,年三十就载走。 好。 第407页 白箬: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潜台词也很好理解, 其他的东西她并不知晓,也不会再说了。 姬安回到了房间里, 坐回了床上发呆, 想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那枚红豆骰子又滚了出来, 在半空里转了两个圈,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仿佛在这千百年的时光里有了神识。 姬安是被它引到游戏里来的,他觉得很惊异, 拿指尖顶了顶这枚骰子, 骰子就跳到了他的掌心里, 亲昵一蹭,宛然如活物。 姬安靠在床头, 披着头发,小声问它: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啊? 宛如真的听懂了一般, 红豆骰子的光晕开始起伏。 姬安顿了半晌, 问:那个人还好吗? 红豆骰子又亮了亮。 姬安垂下眸来, 显得有些失落,没有知道他情绪忽然起伏的原因,红豆骰子在他身边滚了一圈,又在他眼前跳了下,仿佛在叫他不要难过。 姬安低声:居然骗了我那么久,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他怎么那么坏,为什么要骗人,难道耍我很有意思吗? 红豆骰子明明灭灭,似乎在焦急得辩解,上下晃动。 姬安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姬安:咦你怎么那么像。 他那话没说下去,前面的红豆骰子就紧张到静止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姬安好奇地端起这枚骰子打量,忽然间,嘴唇啵一声印在了红豆骰子上。 刹那间,那汉白玉的周身仿佛烫得嘶嘶冒热气,泛出一圈薄红,在半空震了两下,随即倒了床上。 姬安微拧眉头,趴下来,诧异地戳了戳红豆骰子。 红豆骰子身上的光一下子消失了,仿佛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死物。 千万里之外的竞技场,阶梯式的高坡层层朝下蜿蜒,这些环形拱廊极好地包围住最底下宛如斗兽场的存在,层层席位空无一物。 中间尘土飞扬。 打斗的尘烟导致整个场所都在震动。 魔王的脸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 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霎时红得一塌糊涂,甚至还在躲避猛烈攻击。 而齐婴后背上布满被击伤出现的青紫色,而他的脸上,嘴角还带着淤青的伤痕,一双赤金色的瞳孔,散发出红芒。 在他失神的刹那,一击从头顶砸来,齐婴躲避开,耳边同时响起怒气冲冲的一声。 凝神,注意! 在他对面,是一个中年面貌的人,或者称其为人不如叫他老魔王更为合适,无论是身上结实贲起的肌肉,还是背后那对骨骼并现、明显烧焦痕迹的庞大黑色羽翼,都展露出主人堕神的一面。 显然这场打斗并不轻松,已经成人的儿子无论是耐力还是其他,都不复昔年那般薄弱,甚至称得上进步巨大。 老魔王通红的眼睛焕发出强烈的光。 圆拱形的看台上空无一人。 除了最高处最远的位置,垂下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 同样是龙角的青年翘着腿,手里握着一根雪茄,笑了起来,看着爸爸痛扁哥哥。 雪茄是上好的、仆人千里迢迢跑到民国时的上海运回来的,Alhambra,正宗马尼拉出品的「亨牌」。 烟草似乎也带着那个时代纸醉金迷却血泪交融的气息。 真有意思啊。 即使离得很远,老魔王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最远处的这个天天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孽障。 撒切尔,你笑什么,下一个就是你。 撒切尔昂起下巴,下巴上赫然是一道如同被猫挠了一般还未愈合的血痕。 在副本里,姬安的身体恢复成原始形态,无法掩藏,即白毛银瞳的面容,狐耳和尾巴倒也能够隐藏,但是白毛银瞳无论在哪都显得像个异族。 这令他不由怀念起很多年前,那时他虽然也有一条无法藏起来的小狐狸尾巴,但起码头发还是黑的,也是墨瞳。 现在顶着一头白毛出去,就差将「我是妖怪」四个字刻在面孔上了。 太惹眼。 都不好干坏事了。 他躺着时,那九条尾巴就会晃出来,白白的尖尖在半空摇摇曳曳,绒毛也跟着微微颤动。 尾巴是不受到他本人控制的。 他的狐狸尾巴啪一声砸到了墙上,姬安惊得跳起来,但是尾巴却不疼,他奇怪急了,用手指按了按方才的墙。 却见那看上去坚硬的墙面,在他手指碰到的刹那,就变得跟软豆腐似的,仿佛一推就会倒下,细腻得像是人体皮肤。 他很难不想起他从申南雅手里拿到的童话书,也是这种细腻如人皮的触感。 姬安甩了下手,甩开那种恶心的触感。 他已经没有时间想为什么会这样了,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他要去找钱家人的先祖。 毕竟这批文物如今下落不明,而文物是经过钱万金转手的,那么说钱爷肯定清楚这批货的下场。 他跟着街头巷尾打听了下钱万金的地方,跟着进去了,是一家潦倒的钱庄,门庭冷清,几乎没什么人进来,掌柜坐在最前面敲着算盘。 姬安走过去,他看着也很怪异,帽子墨镜,但在他说明自己来意之后,掌柜的脸孔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连连摆手:去去去。 第408页 姬安:朝您打听一下这个人。 掌柜的笑:我可不敢给你乱说,我们钱爷是谁,钱爷现在可是个大人物了,谁敢说他的坏话。 那话里显然讽刺。 他怎么了?姬安说,我找他真的有事,国家的一些重要东西需要保护,那些东西的下落只有钱万金知道在哪里。 掌柜的原本还很生气地在说,但不知怎么的,心下一软,还是跟他说了:钱万金原先是开当铺发家的,现在有钱了,就不管我们几个老伙计了。 在掌柜的形容里,钱万金变成了一个「卖国求荣、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畜生存在。 而钱万金形象也慢慢在姬安眼前出现,一个穿着中山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你去外滩看看,他现在跑去开银行了!祖传的店也不要了,要跟着那群狗日的洋鬼子去挣大钱,阔啊。掌柜的嘲讽地笑。 姬安:没准他是为了帮助工业化。 掌柜不解:什么工什么业。 姬安拣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让我们打得过那些船坚炮利的洋鬼子的东西。 掌柜的冷笑:你看高他了,他就是个没读过书的老大粗,做的一切都和他那个守财奴父亲一样,都是为了钱! 跨过了渡桥。 姬安仰起头来,看到万千灯火,洋栈一间间在层层光晕中垒起,霓虹灯下有踩着高跟鞋、披着坎肩的歌女,走出灯红酒绿的场所。 姬安深吸了口气,朝着其中一家银行里面走,还未走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姬安:我找钱先生。 那门丁露出一丝礼貌拒绝的笑:钱先生约的客人已经满了。 虽然说着那话,门丁的眼神却从头到脚打量起姬安来。 只见他戴着一顶白渔夫帽,遮挡住白毛,将整颗脑袋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底下一抹唇、以及高挺鼻梁一角,身上也是件白色外套,银链装饰。底下是宽松破洞的牛仔裤,手指还吊儿郎当地揪着破洞的须甩,只不过身后微微顶起来一条并不分明的小尾巴形状。 门丁看了两眼,觉得很怪,再看两眼,挠了挠头,又说不出哪里怪。 其实说起来穿得也算挺时髦,但当地人没有见过这种款式,又默认了西服是主流,当时看他目光就不对了,拦在前头怎么也不让他进去。 姬安踮着脚往里面看,门丁疯狂张手臂拦,姬安只好说:那你告诉钱先生,就说远北666,他回来见我的。 其实姬安说这话也并没有笃定钱万金是将文物卖给了日本人,只是想以此试探一下,如果钱万金真的对这个名字有所触动,肯定会来找他。 如果没有,就说明白箬说的是假话,那批货肯定不在轮船上面。 他坐在前面等着,过了一会儿,心里却一沉。 在银行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钱万金亲自来接他了。 与他想象中大腹便便中山装的人并不相同,真正的钱家人的先祖是一个身穿讲究西服的男人,油头溜发,头顶戴着一顶纯黑色羊毛软呢帽,瞧着光鲜气派。 姬安:钱先生,聊一聊。 钱万金脸上自然露出生意人那种得体的神态:自然,我去找一个咖啡厅。 第216章 他和男人面对面坐着, 钱万金的视线在姬安身上打量过,心下有了点估摸。 姬安:明人不说暗话,这么跟你讲吧, 钱爷, 这批从酆县和离县出土的文物是你接手的吧。 钱万金从他说出这艘轮船名字的时候,就没了隐瞒的意思, 直接告诉他:半年前, 我在京城的鬼市里, 看到几个捣鼓文玩的农民, 手里拿的都是上好的石器玉器,本该是无价之宝的石雕佛头, 你猜多少钱,几十块! 姬安静静看着钱万金, 钱万金的脸上露出愤色。 钱万金道:有一批日本人专做这个生意的, 他们既是古董商, 也和日本天皇麾下那些武士道息息相关,出了五倍的价钱要买这些佛头,那个农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当场就给卖了, 那盗墓者不知道这批货本该是无价之宝, 北魏年间的国宝, 怎么会就值几百块呢。 姬安一眼就看了出来:所以你把这些文物从出土的农民手里给买了。 是。钱万金一口承认,我甚至变卖了祖宅, 老钱家所有能卖的东西我都卖了,我将这些农民手里的货物都买了下来, 不让它们就这么被低价贱卖出去。 姬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脸上却有一丝了然的讥讽,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言而喻,守着一堆文物的钱家人最终也变得和那些盗墓贼一样,无法脱手的文物对于收藏家而言,是艺术,但对于食不果腹的商人而言,终究逃不过一句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忘。 姬安语气平淡:你最后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钱万金说:之后源源不断的外国商人来找我,都是一些对中华传统文化很感兴趣的外国人,他们出高价,争相从我手里买文物。 姬安并不想听钱万金的狡辩亦或是诉苦,只是问他:我并不关心那么多,我只关心文物的下落,那批文物你是卖给那艘渡轮的主人了吗? 第409页 钱万金的声音戛然而止。 远北666,这个航船带着它的名字终将驶向遥远的北边,钱万金沉默,并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钱某是个生意人。 那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渡船的日本人,只有同住在外国公馆的那位,小野寺晴子的哥哥。 姬安视线上抬,平视钱万金:那一字堂的时生手里拿到的那批古董,又是怎么一回事? 钱万金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看向他,眼里有意思讶然: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姬安:所以你是把这批货分开卖给了两批人吗?你是最初从古董商里完整那道这批文物的人。 如今却为银行家的钱万金抿了下唇,眼睛看着姬安说:为卖家的身份守秘,是基本操守,我不会说的。 姬安站了起来,看向钱万金,男人梳着大背头,一身挡也挡不住的富贵显赫,西装挺括,身上无一不精致,甚至纯金的袖扣在光下都耀眼异常。 姬安有些艰难地问:刚刚我去了当铺,掌柜的说,你在国外也有好几家分号店铺,在国内外都有,那些地方由你来展示售卖国宝,只要无论内外什么人,只要出价高就都能从你手里买到这批文物,所以你真的把那些货都卖给了外国人? 钱万金沉默了几秒,说:嗯。 那一刹那,桌子被掀得四分五裂。 姬安猛然抓住了钱万金的衣领往上提,桌上盛着咖啡的杯盏砸到了地上,碎得稀里哗啦,咖啡溅了一地。 有人还在拉着小提琴,在琴声中。 姬安已经将钱万金的头按在了咖啡桌上,咬牙切齿地说:你会有报应的。 他们的动静很大,服务员都冲了上来,急道:先生,先生别打,快来人,拦住他们。 姬安的拳头已经砸了过去,被一群人拦住往外拉,钱万金用手指揩过嘴角的血迹,后背靠上了椅子。 姬安眼里全是怒意,怒气汹汹地说:你居然真的敢。 将他们分开来时,钱万金整个人狼狈极了,脸上还带有淤青,但却满不在乎地笑笑,一群来接钱万金的人一步不离守在钱万金旁边,手放在腰边的枪上,仿佛生怕钱万金再被姬安攻击。 姬安双目发红看着钱万金,一字字重复:你会有报应的。 这对他而言仿佛已经不仅仅是一场虚无的游戏了。 听到那孩子气的发言,钱万金却仿佛听见他在问,为什么你要当千古罪人,也没有人能解释,钱万金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 但男人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昂贵的西装,像昔年抓紧掉到地上的脏馒头一样。 一字堂的门框上,猛然抓住了一只手。 茶馆里有三个熟悉的人,而时生也没有摆摊开始讲相声,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长衫上暗纹刺绣,脸孔和百年后别无二致,眼角眉梢俱是如此,仿佛不会变老。 在时生旁则坐着身穿军服的宋副官,以及面貌还过于年轻的陈静瑄,陈静瑄穿得很素,没有戏台上那些夸张的服饰修饰,戏台上那个清冷艳绝的虞姬下了台,仿佛就又变回了面容冷峻的高挺青年。 很难将两个看上去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姬安看到那双眼睛时还愣了下,恍惚了一秒,随即便反应过来。 齐婴也长着一双丹凤眼,只是陈静瑄与他相比,眉眼间的褶皱要更深,看人时显得讥讥诮诮,而齐婴的眸子时常深敛着,很冷,掺杂他不懂的东西。 但很久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在所有光景发生,那里只有一种简单且纯粹的冷意。 三道目光打量般从下照上来。 陈静瑄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外徘徊要进来的姬安,准确叫住了姬安,那双锐利的丹凤眼扫过他:又是你。 这个上台挑衅的刺头明显令人印象深刻。 姬安已经来不及解释了,绷直了背,手指抓着门框,急急道:听我说,现在事态紧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次已经没时间了。 除了这两次都有些执拗地来要文物外,姬安看上去并不讨厌,老板甚至笑眯眯地说:你慢点讲,听着呢。 姬安急了,生怕他们不信他,绷着一口气说:一字堂现在所守着的文物,即将要远渡重洋,被一群古董商卖给了日本人,并且快要偷运出国!你们再不采取行动,国宝就要被人当成废品给卖了!! 时生:我能理解你想要看到文物的心情,但是客人,我们这里真的只是一家茶馆,并不是什么古董店,也没有你想要的文物,你若是真的想见,不如去问问其他人吧。 姬安此时也冷静下来了,换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问时生:你们手里的那批古董,难道不是从钱万金手里买来的? 时生:你怎么知。 那话音未落就被姬安打断,姬安说:钱万金未必将真的文物卖给你们,他从那些盗墓贼手里那道这批货之前,就开始和外国人坐着长期买卖。 远北666,这是那艘渡轮的名字,无论你们信不信我,年三十的时候,一个叫做渡边的日本收藏家就要带着这批文物离开这里,带到日本去。 第410页 宋副官猛然站了起来。 时生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而身后的陈静瑄,同样抬了头,脸上神情迥然不同。 姬安知道他们听进了自己的话,松了口气:这批货如今滞留在仓库中,已经打包好,被运送到码头里,即将运送上船。 哪个码头? 天门。 渡轮外,蒸汽一波波朝外涌去。 渡边凉介视线与海面持平,一路望过来,落到波澜不惊的海上,勾了勾唇角:中国人。 这个副本确实很有意思,似乎是为他切身打造的,渡边在平日就喜欢收集各色古董,平日里玉器展品收集皆有不少。 这艘船上没有小野寺晴子,只有渡边一个人,小野寺晴子似乎变成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他们将分批次将这些宝藏带回国交给天皇。 那些诡异的鱼争先恐后往上攀爬。 一种长着人脸的鱼,宛如变异一般,像传说中的「人鱼」,拥有海底生物特有的鳃和鳞片,长着鱼那边尖细的牙齿。 不知怎么的消息泄漏后,一批批玩家都来到渡边的这艘渡轮上,如同飞蛾扑火这般冲向他最后又熄灭,他们最后的下场,无一不是被渡边凉介扔到海里。 他料想在运送期间那群中国玩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上也正式如此,一批批人进入这艘轮船里,但最终都成为了喂养海面人鱼的口粮。 惊悚里所有的死亡都算是游戏死亡,但是痛感却是真实的。 那些鲜嫩的人肉一经扔下,无数人鱼就涌了上去,深海中,这些动物锋利牙齿撕咬着食物,鲜血淹过他们的躯壳,最终将深蓝色的海面染上了鲜红。 第217章 骤然间, 整个海面惊动震荡,有个束着金钱鼠尾辫、身穿着石青色夹棉马褂的人惊慌失措地奔过来,朝渡边凉介叫道:渡边大人, 不好了, 整个船,船。 渡边皱眉, 用中文说:什么事情发生了? 在海面上, 天空中挂着一轮巨大的如同银盘般的月亮。 底下海水起伏涌动, 整个海面在震荡, 那些人鱼的躯壳七零八落浮得到处都是。 在渡边凉介身后,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被外面的动静惊动, 从里面走了出来,渡边转过头, 对着那个人歉意说:霍尔德尔阁下。 霍尔德尔仿佛没有听到渡边凉介的声音, 而是拿着望远镜, 望着远处喃喃:这是海妖塞壬吗? 天色昏溟,在他们不远处的礁石上,伫立着一个模糊单薄的背影,轻灵空洞的歌声从那礁石上传来。 透不出一丝光的海底, 宛如天籁穿透这片海域。 能看到海妖雪白的长发垂过礁石, 那迷雾里惊心动魄的面容, 伴着海的涛声一次次拍打过礁石。 霍尔德尔听着婉转的歌调,眼里露出痴迷之色, 喃喃道:那就是埃克罗尔斯的女儿吗? 渡边凉介顺着这个北欧人的视线看去,透过重重海雾, 能够看到一片掩藏在迷雾里的模糊人影, 海妖的歌喉穿过茫茫海岸。 渡边凉介对中华文化深有造诣。 只不过这个「海妖」为什么唱的是中国昆曲?! 渡边凉介猛然扭头, 去夺过掌舵手控制的船方向盘,同时朝着霍尔德尔吼道:阁下,那不是什么海妖,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一道黑影倏然飞上了轮船,从甲板上跳了下去,钻入了这艘载满中国国宝的轮船上。 姬安的两条腿从礁石上垂下来,眼 瞧着礁石下面躲着的两个人,老板还在教他怎么摆姿势,陈静瑄的手掌扶在礁石上,躲在礁石后,盯着海面神情专注地唱着昆剧。 姬安的手掌按在礁石上,视线往下低,盯着陈静瑄字正腔圆唱曲吐字的薄唇,压低声音问:陈老师,你觉得宋副官有几成胜算? 陈静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姬安只好放弃,继续学着老板摆那海妖塞壬的姿势,老老实实当个花瓶,陡然间,整个海域震动了下。 时生猛然抬起眼睛:不好。 除了陈静瑄的歌声还在继续,他们同时抬头。 天象出现异变。 一道凝起的紫光如一道针慢慢破开这天府,海岸线那端,乾坤倒转,紫气直冲上云天,将天割裂成上下两截。 天外有紫气东来。 这是要。 开天门!时生露出凝重的神情来,眼睛里从这里一路望到远处,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宋副官稳稳落了地,握着手bull;枪背靠在板后,船板上有两三个人巡逻,这些人扎着清时的辫子大褂,每个地方巡视的都配着一个一个东瀛来的武士,握着武士刀四处看。 宋副官纵身一跃,他的速度非常快,在其中两个人扭头去那处巡逻的时候,果决地朝中间的武士冲去,他动作迅速敏捷,同时手臂用力,刹那间绞上了日本人的脖颈。 日本武士的刀抽了出来,顶上了宋副官的肚子,年轻的将领闷哼一声,鲜血部分溢了出来,却眉头也不皱,手掌紧紧箍着武士的嘴,发狠地控制对方。 原本在宋副官手下挣扎的身体忽的停止了动弹,瞬息间,便软绵绵瘫倒了下去。 迟迟赶来的满人撞破这一幕,嘴唇蠕动,眼神惊恐地看着他,但无一敢开口说话。 第411页 宋副官把刀抽出来,正要往前。 渡边凉介就站在他身后,这个日本人却和宋平日里遇到的人都不同。 渡边凉介穿着直垂,无论是胸纽、袖露还是乌帽,都和宋副官认知中的日本和服不同。 渡边凉介的腰间挂着一把武士刀。 在那轮银月之下,而这个东瀛人的脑后,浮起了一柄如同武士刀的庞然大物。 如果对日式文化有所了解的,就能看出来,渡边穿着并不是普通的阵羽织,而是平安时期的武士服。 你来了,中国的武士。 渡边凉介看着宋副官,背后那把刀慢慢抽了出来。 血光在海夜的天空中迸溅开,有海雁高飞过,翅羽疾掠过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 渡边凉介显然也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居然如此难缠,普通人和玩家之间的差距悬殊,甚至可以说是不同维度的碾压。 哪怕宋浑身创伤,嘴角溢出了血,站在对立面的渡边凉介也同样受到了重创。 鲜血一滴滴顺着武士服流了下来。 武士刀在半空划过一道锐利的弧度。 在火光四溅中,甲板上还站着另一个浪荡的吟游诗人,对着月亮,心无旁骛地望着「海妖」的背影。 渡边冲着霍尔德尔,用英语吼道。 阁下,你难道忘了我们赤间和诸神的协议了吗? 霍尔德尔的手掌里盘着一把中国古刀,在半空里旋转,朝他们走了一步。 只是突然间,整个天空劈下一道紫电。 雷电击打入深海里,带起了一片惊天霹雳般的雷。 整个海面洪水倒悬。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放大的瞳孔望着天幕大海里猛然扑涌向整座船的巨浪。 海 海域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快跑! 整个江像在被颠倒。 甲板上的人们都反应过来,跑的跑逃的逃,纷纷朝外涌出去。 姬安顺着船帆攀了上去,发动机冒出的黑色烟气在半空形成一个个巨大犹如怪兽似的雾,随即淹没在天边。 陈静瑄去帮后面的宋副官,而时生则是往仓库里面去,整个天际已经变得极其恐怖了,船身泛出深红色的光,摇摇晃晃驶向远处的北方。 没有人知道这艘名为远北666代号的船要去往哪里,只有天幕上一道稍纵即逝的六芒星淡淡绽开,曾经令无数西方老教授尖叫恐惧,宛如看到了他们基督教的邪灵。 666,在西方基督教的语境里,又被称为魔鬼之路,象征邪恶与混乱,地狱的通道。 远北,又是哪个北呢。 姬安跟在老板后面,老板已经钻进了仓库里,他们甚至来不及验藏在一字堂里的是否是真的货品。即使在这艘游轮里的货物有一分是真的可能性,他们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沉入深海里。 他们来时是开这艘小船的,陈静瑄私自开了陈司令的游艇出来。 姬安猛然停了下来。 在那船的甲板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姬安,轻轻在笑。 姬安才看清那全貌。 那家伙宽肩长腿,是黑色的发与黑色的眸,但五官的轮廓却是极为深邃,深眸高鼻,前额的黑发微卷搭在每股处,也能看清那人眉额处细密的鳞片。 而他背后,是折叠的黑翼,那头顶亦然长着两根龙角,可以说是极其英俊的一张脸了,但所做的事情却尤其可怖。 姬安明显看到一丝火焰从青年的手掌里涌出,霎时,还在跳跃涌出的人鱼就被烧成了炭烤鱼,一瘫,便如玩具般掉进了鲜红色的海水里。 姬安对危险的警觉性格外强烈,当时就察觉到来者不善,扭过身想也没想转头就蹿。 他心里害怕地大声呼唤系统:系统,系统,有人要攻击我怎么办? 他眼前陡然响起一声漫笑:你在叫我吗? 一道影子风驰电掣堵在了他的面前。 姬安后退了两步,但身后就是海里,只有两三只海鸥和炭烤人鱼孤零零地飘在海面上。 他手指抓着背后的栏杆,前面也被堵得一干不剩。 青年笑笑,拿出了一根雪茄,一簇火苗窜了出来,他手里握着的是德国的煤油打火机,工业文明的机械之作,或许也能称得上一声古董。 他笑着告诉姬安:我最近心情很好。 谁管你好不好,小洋鬼子,tui。 姬安瞧着这人模样,并不像本国人的样貌,加上文物被卖憋了一肚子火气,又想起之前见过的魔鬼,一时怒从心中起,骂道。 这一声辱骂反而让人笑了起来,对方瞧着并不生气。 要不要来点提示? 那长得人里人样的家伙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挂着一枚摇晃的怀表,金色的指针因为重力垂下,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你是我的魅魔。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姬安耳边响,看着它。 姬安目光触及时针的刹那,浑身难以动弹,上面的时针晃晃悠悠,连他的脑袋也开始旋转起来。 姬安很难在保持理智,在挣扎里听到耳边传出一句。 是否对时钟怀表发动「魅惑」? 第412页 姬安有点懵,只是狐狸眼媚垂着,失去焦距般,连他也无法控制,瞳孔越来越眩晕。 整只狐眸像在冒出爱心般,有什么涌动的力量一波波涌了出来。 怀表晃了好半晌,而对面的狐依旧神志清醒站着,也没有被催眠变成魅魔一样的生物,这不由令人讶然。 对方吃惊地「咦」了声,姬安发软的手臂无力抵着栏杆。 海风将他的帽子吹掉了,满头白金的长发就在半空里披散开。 从遥远北境而来的魔鬼还没有想清楚中间关系,就一下子对上了底下两只漂亮挑起的狐眸。 第218章 只是刹那, 方才还攻击性十足的青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那骇人的攻击也削弱许多,反而像被摄住了魂魄似的, 目里痴痴的。 姬安后背紧挨着栏杆, 原本生怕被人揍,但看到眼前变成如此景象, 局势陡转。 姬安:喂? 对方没有任何回答, 像被蛊住了魂魄那般, 呆呆地看着他。 姬安:哈? 青年就偏过脑袋, 看着姬安,样子也显得很吃惊。 姬安想起方才在耳边的声音, 心下有些迷糊,心道, 不会吧。 他就故意说:你转一个圈。 那青年很听话地跟从他的指令, 真的转了个圈, 转完圈后又眼巴巴看向姬安。 姬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苦恼地用手指搭了搭嘴唇。 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学个狗叫听听。 按理讲如果真的不是被蛊惑住,一般人都会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但是眼前人却看着他,宛如真的被迷住了一般, 很轻地「汪」了一声。 姬安直起身来, 宛如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对方也一瞬不眨盯着他。 姬安径直问:你叫什么? 对方答:撒切尔。 姬安:你来找我做什么? 青年:将你变成魅魔带回去。 听到魅魔两个字时,姬安狐耳耸了耸, 还以为听错了,魅什么魔。 姬安不解问:魅魔, 那是什么东西? 撒切尔:一种小漂亮, 有翅膀、恶魔角和桃心的尾巴尖。 姬安是没有翅膀的, 只有几条狐尾巴,他扭过头,背后的裤子也好端端的没有裂开,尾巴藏得好好的。 姬安:为什么要把我变成魅魔啊? 撒切尔:好玩。 姬安挠了挠头。 显然撒切尔的话让他感到很费解吧。 姬安眼睛紧盯着撒切尔,目光触及到那黑色的角上,心下一动,隐约明白眼前人仿佛是知道许事情,他打着试探的口吻问:这艘船是驶向日本吗?渡边凉介是什么人?你出现在这里,你也是玩家吗? 撒切尔答道:这艘船是驶向北境,渡边凉介是工会的玩家,平安时代遗留下来的武士,后来归于天皇麾下,守护着赤间巫女,我不是玩家。 姬安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钱万金拿到的那批文物,最后到底卖给了谁? 像是很诧异,撒切尔没有再回答,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同样困惑的神色,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个答案。 姬安:船上的文物是真的吗? 撒切尔拧着眉头,清晰吐字:假的。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姬安偏过眸,甲板之外海浪扑打的江潮。 姬安:现在,去救出我的三个同伴。 但这次对方却没有任何动静。 姬安不解,低下脸来,去看撒切尔低着的眼睛,又一次命令道:现在,去救我的伙伴们,并把我们安全送到岸上。 却对上了一双已经恢复了神志的眼睛。 姬安心里陡然一惊,也意识到了危险降临,但退之不及,他耳边响起一个沉声:你要做什么? 他脑袋短路了一秒。 姬安试图再一次发挥方才在意外中被激发出来的魅惑技能,然而这次无论他如何眨眼,那双眸子就跟一潭死水似的毫无波澜。 姬安被按在甲板口,周围是很紧张的海边缘,他生怕方才被他控制住的青年要做出什么报复行径。 撒切尔也真的做了。 撒切尔抱着双臂,冷酷无情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去摸姬安头发边的两只狐耳朵:你刚刚想对我做了什么? 就在这双手碰到姬安的刹那,姬安口袋里的那枚红豆骰子猛然爆发出一阵光亮,撒切尔发出一声惨叫。 姬安就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神气十足的青年踉跄地退了几步,而刚碰到姬安的手上赫然出现烧焦痕迹。 撒切尔露出略为屈辱的神色,这种神情在平日里是很难看见的,撒切尔的脸上泛出冷笑,心里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男人后退一步,后背的黑翼展开,上面的骨骼脉络鲜明,刹那间,就往高处飞去,消失在隐秘大海里。 姬安朝着时生仓库的方向跑,眼前跃出一道人影来,姬安还未看清那人模样,就被那双手一把按住,往一个角落里拉。 在他们身后,刚刚待过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浪潮翻滚而来,霎时淹过整个甲板。 姬安陡然扭头,看向时生。 第413页 时生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景象,脸上并无起伏变化。 姬安:其实这艘船上的文物。 时生的面色凝重,语气平静:我已经知道了,钱万金卖给这些日本人的,是假货。 随着这句话吐出,天边劈过一道亮如白昼的雷电,银色光电一路蔓延,犹如电花火石那般,在半空溅起一条银浪,照得时生脸孔惨白一片。 即使一无所知的人,也明白如今这个局面的诡异之处了,姬安问时生:陈静瑄呢? 时生说:来不及了。 姬安:陈静瑄现在在哪里? 时生:他去找宋副官了。 他们飞快地朝甲板前面的位置跑去。 但还是来迟了一步。陈静瑄挡在手臂还在流血的宋副官的前面,高举起剑,手里拎着一把剑,剑尖直对着面前两个人,还在滴血。 在他们的对面,是两个外国面容的男人。 老板是对古董深有造诣的,如果在这艘轮船上的古董是假,这么说如今躺在的一批就是真的了。 天顶上,海浪涌动,宛如水龙奔啸而来,漫过他们周身,整艘船马上就要塌了,何况船上还有疯狗似的几个玩家在追。 时生的目光和陈静瑄交汇在一起。 姬安跑过去,咬牙低声说:走,船上的古董是假的。 陈静瑄:你说什么? 既然你不相信我,就不相信时生老板吧。姬安说,现在的天象很是诡异。 时生在姬安背后,确定他的话:确实是假的。 你们往水下跳去。 整个海面在晃动,在海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后背逃难不及的人朝着渡边凉介大吼道:大人快跑,这里要塌了,你看这些中国人,他们连他们自己的文物都不管了!我们没有理由为了这些东西丢掉性命! 渡边凉介漠然地看着如水龙般涌动的海。 整个天地都在倒转,船板上的人站不住,七零八落倒着,那仆人脸上满是眼泪:大人,救生船已经准备好了,快别管这些中国文物了,现在在不跑就要和它们一起坍塌了。 渡边凉介对霍尔德尔说:阁下,你们诸神如果毁约,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霍尔德尔:走吧,这里已经无法再救了。 渡边凉介漠然地看着他,整个身体被一阵阵打湿的海浪浇得湿透狼狈,血从武士服里渗出。 宋副官的身体也已经鲜血累累,他们行驶过来的小船根本无法抵御住如此骇人的海浪。 海浪还在一阵阵地扑打向他们,这艘船不可避免地朝着中央的漩涡里驶去。 曾经无数即将要远渡重洋的舰艇,都在行驶的半路上遭到不测,永远地留在了这片不见天日的海洋里。 时生脸色苍白地望向窗外骇人的怪象,仿佛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位古董店的老板脸色平静地说:我死后,放在仓库里的这批文物会跟着南渡的那些文物一起,留在中国。 整个船以不可避免的速度涌向地狱般的海浪。 姬安身后冒出了巨大的狐尾。 宋副官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一瞬间的吃惊,姬安已经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了,脸色冷静地说:躲在我身后。 渡轮已经驶出了,海面上出现一个小点,渐渐远去,在星海里起伏晃荡。 渡边凉介露出笑容来,紧紧抱着这些大箱子里装满的古董。 被海水淹过却九死一生的古董。 这些宝贝们,他一定要带回日本去,一定要带到自己的家乡里好好的保护起来,等到百年后,这些文物就会和他的国家融为一体成为他们国家悠久历史的见证。 渡边凉介紧紧抓着黑地素三彩花觚,仿佛看到了那一天,露出欢欣的笑容。 然而手指下明显散发出颜料的厚重油漆味。 渡边凉介抬起手指来,上面颜料的痕迹格外明显。 在瓷器在一圈,颜色褪掉了。 渡边凉介的脸色大变,脸上呈现出一种惊慌失措,每一种文物都是经过他亲手验证过,明明当时拿到手里是证据确凿的古文物,在天门码头里,他也是亲眼看着这些真文物被那个叫做钱万金的中国银行家运送到他的轮船上的,为什么到现在颜色却褪色了。 这有一种可能,这些文物本身就是假的。 渡边凉介的眼睛烧得通红,整个眼睛都红了一圈,他终于明白过来,硬着拳头一声声重重地砸到了这些货物外面,砸得整个手背流出鲜血来。 这位在大和民族里堪称坚毅的勇士,甚至连眼角边,都泛出泪光来。 气哭了。 在日本武士的背后,霍尔德尔靠在门框边,脑袋上面还插着一根狼狈的杂草,看向渡边凉介抱着一堆文物崩溃的丑态,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你被这些人耍了。 第219章 等他们飘到岸上时, 两个血人已经湿透了,几个人奋力将两个病患抬到了一字堂中,天色已晚, 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时生说:我去找吧。 姬安:还有哪里可以找得到大夫? 第414页 时生看了看陈静瑄昏迷的脸, 垂眸道:还有一个地方。 身后跟着一个大夫,匆匆忙忙走进来, 看到里面受伤的两个人时, 低低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少爷是怎么了? 是陈司令家的人。 姬安看向时生, 时生低声说:人命关天, 等他醒了不要跟他说。 姬安应了声,也那大夫身后不紧不慢地说:有些话该问的不该问的, 明白吗? 无论是陈老板还是宋副官,在北平境内被伤得如此之重, 这件事情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大夫背上瞬间有了层冷汗, 低下头恭敬说:小的明白了。 时生看了姬安一眼, 又觉得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神态里仿佛透着一股上位者忖度指使之态。 一字堂的大门紧闭。 大夫脱掉他们被血浸透的衣服,拿出消毒过的针镊,开始消毒缝补, 姬安扭过头去, 不忍心看上面纵横扭曲的伤口。 白色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 大夫提着药箱走到门口, 告诉他们:三少爷的伤势并不重,送来得及时, 若是再晚一步恐怕会伤到根基,我稍作了一些处理, 过几天可能就能痊愈, 但是这段时间。 这位大夫顿住了话, 犹豫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时生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大夫:恐怕这段时间,陈老板不能再登台唱戏了。 时生低嘶了声,知道陈静瑄是个爱戏如命的人,他想了片刻,叮嘱道:不要告诉三哥。 那话音还未落下,就见眼前宛如一只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就这一刻的功夫没看牢,姬安就已经一股脑跑进去了。 隔着窗户,也能看到姬安的双手扒上陈静瑄的病床旁,还大声说:陈静瑄,陈静瑄,你唱不了戏了! 时生拿手扶了扶额头。 在陈静瑄视线看过来之前,时生急忙扭过头假装有事情要走。 陈静瑄原本在闭目养神,眼睛一下子睁开了,锐利的视线看着姬安。 姬安也睁大眼睛,嘴巴撅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珠子就这么直勾勾地和人对视。 陈静瑄:你好像很高兴。 姬安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担心你安危。 陈静瑄「呵呵」笑了声,那笑声中的不信情绪不言而喻。 姬安也知道两人面上不能闹得太难看,就安慰了几句:唱不了戏,那你这段时间就别唱了,好好养伤噢。 陈静瑄原先是靠在床头的,裸露的上半身缠着一圈圈纱布,精瘦的肌肉都纤毫毕现,一动果真如姬安所说的那样。身上的骨骼都开始疼起来,冷冷扭了个方向,看着就十分疼。 姬安:好可怜哦。 陈静瑄目光不带火气的看他一眼。 外面的时生却咦了声,目光从窗户往外眺去,一字堂门口站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个挺大的水果篮,低着头在原地打转,已经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姬安随着时生的目光看过去,看清对面那个人的时候,略微有些吃惊,他一口气跑了下去。 姬安咦了声:宋怀,你看什么啊?想上来就上呗。 宋怀有些狼狈地握着一个水果篮,低着头站在远处,模样显得有点胆怯。 姬安领着宋怀走进一字堂时,原本躺着的几颗头抬起头来看。 陈静瑄:谁。 姬安:在门口徘徊的路人甲。 按照宋怀平常的性子,肯定要口吐芬芳了,但这次他一言不发,抱着看望病人的水果篮,羞赧站在原地不敢动。 宋副官伤得不清,但还是看到了这个人,咦了下,宋怀磕磕绊绊说:您,您还好吗? 旁边有人惊讶的大叫起来:你看他们俩个,长得可真像啊,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宋怀已经脸红脖子粗了。 宋副官也笑起来,问宋怀: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怀小声:宋怀。 男子汉大丈夫,畏畏缩缩像什么话,把背挺直起来,大声点!宋副官说,显然在发现文物没有被外国人偷运走之后心情变得很好。 宋怀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吼道:宋怀。 你也姓宋啊? 宋怀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明明站起来人高马大,但那时候他尤其像一个在大人面前扭捏的小孩。 姬安:宋副官,其实他是你的孙。 他话说到一半,嘴巴被宋怀紧紧捂着了,宋怀连话都来不及讲,才放下水果篮,连话都来不及说的多利索,就强行拽着姬安往外拉。 姬安被他拉得趔趄,脸上已经被闷红了,不悦地问:搞什么? 宋怀:别在我爷爷面前瞎说,小老六。 姬安:我服了,别总叫我老六,你个老六。 宋怀忽然伸手,一袋子硬邦邦的东西往姬安怀里推,姬安打开袋子瞧,里面的大洋泛出光来,这点钱不少了。 他脸色好看不少:想拿钱贿赂我啊? 宋怀硬邦邦地说:你别在我爷爷面前瞎说就行。 姬安抱着这袋大洋,想到自己被系统封号了的商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笑眯眯地说:那是自然。 第415页 但脑袋忽然遭了一记爆栗。 宋怀手指握成拳,蜷曲的食指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姬安躲之不及,反应过来后捂着头顶一步跳开去:你干嘛? 宋怀:收人钱财,知道没?别在我爷爷面前说我坏话了。 姬安本来就因为任务线索明朗、形势大好而开心不已,压根没有心情和宋怀计较,微昂下巴以视明了。 如今形势已经很清楚了,这批货钱万金并没有卖给日本人。那就说明现在放在一字堂仓库里的肯定是真的货,他只要将他们安全送到京师就行。 姬安老板的目的和他一样,那只要保证这批货能够顺利南渡,安稳落入京师的博物馆里就行,之后就由国家来保护了。 那他这次的主线任务也就能完成了。 他想明白这点后去找时生,时生在房间两名伤患都睡着后才离开,转头看向姬安。 姬安问:你们一字堂里的古董现在还好吗? 话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这一次主要是靠姬安救了大家,而姬安的立场也很明确,时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忖度片刻后,时生说:你跟我来吧。 姬安跟着时生走上了二楼,二楼是茶水间,时生讲相声的那身行头都放在桌子上,姬安一瞬不眨看着时生,就见时生的手穿过博古架,落到一本写着「清华简」繁体字的古籍上。 他抓住那本书轻轻一扭。 刹那间。 整个楼开始震荡。 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打开了,露出看似是墙壁实则内里是一间密室的地方。 姬安吃了一惊。 时生点开一个火折子往里面走,姬安也连忙跟上。 那点光越来越大,慢慢照亮了整个密室,里面的箱子被精心保护着,时生打开了其中的一箱,露出琳琅满目的古董字画玉器石器。 时生说:这些东西就是我当时从钱万金手里拿到的,但他是无偿给我的,说是让我代职保管。 姬安视线望着这些,忽的脸色一凝,他说:老板你看。 在火折子照出的颜色之下,赫然是一些扭曲变化的颜色。 时生也愣住了,因为那时候,他也是亲手验过这些文物的,在确保这些文物是真的文物,而时生每天经营一字堂,绝对不会有被人偷换的可能。 如今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就是说钱万金将古董给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是假的了。 火光照出时生晦暗的面孔,手指碰上了这些文物。 时生的惊疑不定的视线和姬安对上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眼前分明那样意外,姬安脑海中却冒出了几句话。当时他被困在郁青山时,王启和钱家的后人钱玄聊起时、姬安意外听到过的几句玩笑话。 当时姬安清楚的记得,王启嘲讽般对钱玄说过,钱大仙人的颠江倒。作为钱万金后代的其中的一脉,又被称为海上神仙,很难不让人多想。 时生说:你怀疑我们在海上遇到的海啸并不是偶然? 姬安:等等,我得问问一个人。 姬安转头就跑,飞快地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去和王启联系,但这次王启仿佛也遇到了麻烦事,等到电话顺利接通时,过了很久,对面才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喂,狐狸。 姬安:王启,钱家人的技能到底是什么? 王启像是错愕了一秒,但很快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隔着系统语音,王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钱家人的先祖是古董发家,是著名的卖假货的主了,而钱魁作为钱家的嫡系子孙你听过一个词吗? 什么? 金钱卦。 语音通话那端沉默了半晌,王启继续到:金钱卦,那就是钱家人的技能之一。 乾为天、坤为地、屯、山水蒙,六爻成卦,而他钱家,则以钱代蓍,他们祖辈相传,精通六爻,钱家人以钱为器,乾坤起卦,可问阴阳。 钱二一派在浙东被称作仙人,也是有渊源在的。 因为钱家先祖,确实有操控海上的能力。 姬安问出口: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能力是怎么来的?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 王启:通常是因为执念,倘若你听过一句佛语,偏执成癫。 姬安垂下了眸:我懂了。 那钱家人的执念是什么? 龛世,救国。 第220章 万新银行。 那形容得体的银行家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领子, 黄金袖口的手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辉,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就等待钱万金上车, 谁想这一刹那的功夫。 一道极快的影子直接掠到了前面。 在谁也没有看清的时候, 姬安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钱万金的领子, 将这个才刚踏出银行西装革履的青年吓得趔趄倒退了一步, 钱万金周围的人脸色大变, 都要冲上来。 谁知姬安的手更快, 钱万金的后腰上飞快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姬安踮起脚,在钱万金耳边说:让他们全都退下, 我们聊聊人生。 第416页 钱万金已经意识到了姬安是反应过来被骗,而姬安手里拿着的又是真枪实弹的东西, 霎时怂了, 抬高双臂投降道:轻轻轻点, 君子动手不动口,你们都退下,退下别靠的太近。 姬安的小水枪还抵着钱万金后腰,一把假枪握出了真枪的气势, 而对方似乎也没有发现。 他怒气汹汹地质问:卖假货呢?真正的文物被你藏哪里去了?骗子。 钱万金被他用枪抵着, 哭丧着脸:我哪知道啊, 这批货真的被我卖掉了。你说他们遇到了海啸,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姬安冷着面孔听着,只说了两个字:六爻。 听到那两个字时, 钱万金也沉默了, 随即又想狡辩。 好, 我承认卖给老板的确实是假货,真的货在一字堂的时生老板那里,你要开枪你就开吧,反正我已经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下落了。 姬安见钱万金还死鸭子嘴犟不肯说实话,他明明都这样说了,对方却总有另一套说法,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说着体面的讲话。 生意人还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首先这批文物肯定不会留在钱家本营里面。 按照钱万金狡滑透了的性子,他既然能够想到一货三卖的法子,就定然不会将那么重要的线索留在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姬安:你卖假货你还有理了。 钱万金说:你这是你平口诬人清白!我老钱家从来不做假的买卖!天地良心啊,小少爷。 姬安:呸,你就是个骗子,我早就问清楚了,你还敢骗我,现在这批文物到底在哪里去了? 姬安心头也郁闷,原先他距离真相一步之遥,转头就又被NPC讹得不轻。 社会人太刁钻了。 但什么都问不出来,钱万金就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任凭姬安怎么说话都撬不开口。一副我就知道这些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姬安和钱万金在这儿浪费了半晌时间,仍旧一无所获。 快入夜时只得放手。 钱万金搭了搭他的肩说,将他手里那把绿色的玩具水枪扭转了个方向,笑眯眯地说:回去吧。 线索依旧是空,都是油嘴滑舌混商圈的,确实没那么简单就被发现。 不知不觉,姬安走到了钱家被变卖的当铺里,晚上放学的时候,你人依稀多了点。掌柜的依旧懒懒散散,靠在前边的柜台上敲打算盘。 这里零散来了些顾客,多是穿着短褂的,外面披着厚棉袄,在冰天雪地里一觉深一脚浅地走进来,多半就着花生米来喝酒。 掌柜的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上午的时候看还是当铺,到了入夜时分,见人多了又成了个酒馆。 掌柜的哼笑一声,看到他这幅略微有些萎靡的样子,但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主,十分客气地温了壶热酒叫人放在他的桌子上。 姬安喝了一口,肺腑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他握着酒壶口走过去。 掌柜的低下头来笑:你去见过那阔佬了吧,钱家世代的生意人,可精着呢。 姬安握紧了拳头,他无法把钱万金把假货三卖还讹人的事情告诉钱掌柜,不由郁闷,钱家人怎么会那么坏。 一货三卖,不止如此,买了钱万金货品的在海上,还要被他下黑手淹死。 虽然说出发点是好的为了保护国家文物,但能干出这种行径,这心是得有多黑。 这就是真实的社会的毒打吗? 掌柜的仿佛预料到了姬安在想什么,哼笑一声:您甭将他想的有多高大,他就是个视财如命的主!可刁了。 姬安喝了一口热酒,肺腑好似也变得暖和了些。 他吃了两口花生米,掌柜的话匣子就自然跟他打开了。 他嚼着花生米,模样显得有些懒散:钱万金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他不是还没结婚,也没有后代。 谁说没结婚啊,早就订婚了。掌柜的摆手,他还给人做了小白脸,不然哪进得去万新银行,还混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他当的是上门女婿,不然你以为就凭他不清不楚发家的那些手段,能进得去那么大的银行?他老丈人可是上海有名有姓的大亨! 姬安吃惊的昂了一声。 掌柜的叹气: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的薛平贵罢了。倒是可怜那王宝钏啊? 姬安:你说的薛平贵王宝钏又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道:你人生地不熟,才来北平肯定不知道。这姓钱的以前呀,和一个姓白的女人纠缠不清过,当时他也初来北平,就疯狂爱上了裁缝铺家的女儿,那个女人长得貌美,当时跟了钱万金,所有人都在为她不值。 那时候钱万金只是个变卖家产、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但那个女人就不同乐,手里的铺子就值不少银两,做的衣服时髦,深受一些政界太太们的喜爱,后来名气大了,渐渐的和一些商界名流交往。 不知怎么的,这女人就看上了钱万金,一心一意想要嫁给这满身铜锈的。哦对了,她好像是姓白。 听到那句话时,姬安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也看着掌柜的,呢喃道:姓白。 第417页 这世上姓白的可不多啊。 姬安:后来呢? 掌柜的说:两个人本来都已经谈婚论嫁了,但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好像是个女人的妹妹吧。去了一趟英法租界,就再也没回来过。 当时钱万金花了不少银子去打点,后来这事情不了了之,白氏的妹妹没能回来,而钱万金从租界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后来嘛,就攀上了那位上海的大亨,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姬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明白过来了。 掌柜的还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惊讶地咦了声,问姬安:怎么了? 姬安冷静问:你说的那个白氏,是不是单名叫箬,白箬? 掌柜的答道:这我不大清楚,应该是的。 姬安猛然站了起来,连酒都顾不上喝了,一口气跑了出去,掌柜的在他后面喊道:你去哪啊? 四野空旷,姬安的手指摸到了口袋里冰凉质地的钥匙。 他想起了很久之后,风姿慵懒的女人靠在小旅馆的前台,拨着鲜红的指甲蔻儿笑:你是说我那个死鬼前夫啊,早死了好多年了。 但她的眸底却掩不住深深的忧伤。 而白箬恰好作为万国公馆这次的接引人,会是个偶然吗? 惊悚会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安排在万国公馆里接应他们吗? 姬安手掌里抓着一百多年后在南源时,白箬递给他的这串所谓她家里「别墅」的钥匙,脑海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 在这串钥匙旁边,是一百年后的老板娘给他留下的地址。 他往前跑去。 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在那堆大小的箱体之上,男人弓着背正在认真盘点,眼里露出珍视的表情,谁知脑后一凉,一把枪指着钱万金的后脑勺。 钱万金的双手慢慢举了起来,头往后扭。 入目是一头遮也懒得遮的白色长发,往上是挺拔精致的鼻子,媚秀上挑的狐狸眼,那颗殷红如血的妖痣就明晃晃嵌着眉梢。 在他身后,通体漆黑的黑色枪口下,露出少年一抹戏谑的笑来。 所以我是猜对了吗?钱爷。 人赃俱获。 一道冷冰冰的机械公告霎时划过姬安耳边。 【系统播报】 恭喜玩家九尾获得遗落的古物; 与那同时,系统在本副本内也发布了一则通知,所有人脑袋上划过一道通告。 【系统播报】 有玩家已获得宝藏线索,请其他玩家再接再厉。 钱万金手里抓着的钥匙猛然掉了下去。 姬安愉悦地提了提嘴角,告诉钱万金。 这些古董你谁也没卖,你仿了三批假货分别卖给了三批不同的人,又用一字堂作为众矢之的来转移火力,而事实上这些真正的古董。你将他们放在了你妻子或者说放在了你情妇的家里。 钱万金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深的冷凝,姬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左手的枪转了一圈,右边的枪还顶着钱万金的脑壳。 钱万金冷声:你要要这些古董拿到哪里去? 姬安:移交给京师的博物馆,加入南迁的队伍。 钱万金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博物馆,你说博物馆,你知不知道一年里有多少的国宝就是从这个腌臜地方流出去的。 姬安:我相信先辈。 他看着钱万金,眼里亮晶晶的,分明像一簇涌动的火光。 钱万金的心口不知怎么的,疼了起来。 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瘫坐在沙发上。 姬安往一字堂里走,他急着将这些事情告诉老板。但是他还没有走到,脚步就顿住了,因为在茶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卫戍侍从。 这些人高马大的卫兵无一不是身穿制服,手里握着枪,面容严峻地堵在外面。 姬安急忙往后面一转,躲在墙壁后面,他清晰地看到一辆八缸八座的林肯轿车驶来,几个穿着军装的卫兵走上前,打开了门,迎接车上的人下来。 卫兵恭敬道:渡边公使,这边请。 姬安心头一愣,他是没能想到在这场人为制造的海啸里,渡边凉介居然还活着。 但是作为游戏玩家,确实不会被轻易弄死,而且当时同在船上的除了渡边凉介,还有一个欧洲人,相比较而言,初代钱家的力量确实要薄弱许多。 一些看热闹的人围在外面,推攘着踮起脚往里瞧,姬安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在说。 老板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这臭洋鬼子也喜欢听相声。 你瞧这些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像是来认真听相声的,倒是可怜的时生,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群人!唉! 姬安明白他们肯定都是奔着这些古董来的,钱万金转移注意力的本事确实是高明,现在恐怕他的那些尚且活着的买家都知道钱万金将古董放在一字堂的时生这里了。 这一次,一字堂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他能从钱万金这里找到古董线索,别人就不能吗? 姬安猛然站了起来,扭过头,穿过这些人就跑。 真正的古董并不在一字堂这边,反应过来的渡边凉介一旦意识到这件事情,肯定会追究,到了那时候,钱万金藏在白箬这里的真正文物也会被这些日本人找出来。 第418页 而他现在需要给这些文物找一个地方安置,还有哪里能藏? 姬安转头就往回跑去。 他迷惘地在路上走,这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放在渡边凉介所坐的林肯轿车以及那声公使而言,渡边的身份在整个副本里就是如鱼得水。 他就忽然停住了,前面的人拥挤着在买票,前面有个黄牛还在叫:陈老板不唱了,陈老板近期嗓子不舒服,这是最后一张票,不买的快让让! 卖不了了真卖不了了,价高者得啊! 后边挤上来的人发出一阵哀嚎。 姬安朝着那中央看去。 只见前面是一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戏楼,砖墙镶嵌满数百种琳琅满目的图样,规模恢弘,只在外面,就能感到里面的雕刻彩绘是如何辉煌精湛。 在戏楼正门上,高悬着一块巨匾,写着三个端端正正的正楷大字。 望玉门。 望玉门,是陈静瑄的戏楼。 第221章 望玉门内, 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厅里并没有开灯,而那被打搅的主人似乎才刚睡醒,扶着伤口坐在主位上, 看一下对面人。 姬安犹豫了片刻, 将前因后果跟陈静瑄说了一遍,并道:希望你能够同意。 陈静瑄听着他的话, 眉头却渐渐锁紧了, 略为吃惊地反问:你找到了文物? 姬安:钱万金将这些文物放在他情妇的家里, 不出意外, 渡边也很快也会发现这件事情。我们得在他发现之前,将这些文物从钱万金的家里转移出来, 而你的望玉门就是最好的场所。 那你能确保这批货是真的吗? 姬安道:我可以担保,现在放在白箬家里的这批文物货真价实。 他说完后, 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 过了好半晌, 空气中只剩下手指轻轻敲击桌子的声音。 你想要将这批文物放在我这里?陈静瑄平静地问他。 姬安面不改色地看着陈静瑄, 点头确认。 现在一字堂已经暴露了,渡边这些人肯定会追究。整个北平境内只有你这里是最安全的。姬安说,毕竟这里是陈司令的辖区,也没有人敢明闯你的戏楼。 他话里的逻辑每一句都是对的。 陈静瑄的伤养好了不少, 坐在红木的太师椅上, 抬起头觑他, 唇边带着笑:说的是很有道理。 姬安大喜:你也觉得有道理是吧?那我现在就找人去搬。 等等,回来。 姬安转过身, 不解地看着陈静瑄。 陈静瑄: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姬安:? 姬安:不帮不是中国人! 陈静瑄的手指撑了撑脑袋:你尽管说。 姬安意识到陈静瑄可能真的不想帮他, 一时急了:你不能这么做陈静瑄, 那国宝放在你这里对于你来说只是顺手之劳, 但是这些即将要南迁的国宝一旦落入外国人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你知道百年后乃至于千年后我们文明失传的后果吗! 陈静瑄:说得倒深明大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高尚。 姬安:你就说吧,怎样你才肯帮我? 陈静瑄: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我他苦思冥想了一阵,说,我知道你的未来。 陈静瑄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犀利,随后又变得极其漠然,他轻描淡写地垂下了眸子,仿佛置身事外:哦。 你会变成一个叫人皮北的人,而且。姬安一顿,只要你答应,我就将你的未来告诉你。 黑暗里,原本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站了起来,陈静瑄长得很高,远比姬安要高出一个头,姬安的夜视能力虽好,但仍被他看得倒退了一步,紧张到九条尾巴紧绷。 陈静瑄停了下来,淡薄的眼睛落到姬安的狐耳朵上。 在那样的打量里,姬安被看得一激灵,以为他想要自己这张狐皮,一时连狐耳也竖起。 陈静瑄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传出来:我剥人皮,那你又是什么呢?狐妖吗? 姬安却毫无隐藏之意,明白地告诉眼前人:准确的说,是半妖。 陈静瑄目光望着他在晦暗光线下那张精致的面孔,宛如陷入了深思。 姬安甚至还给他解释:我娘亲是个妖怪,我爹是人,他们生下了我,那我就是半妖。 看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各自诚实一点。姬安比出一个手势,比如。 陈静瑄:比如? 姬安:交个朋友。 他说要交朋友的时候,眼里明晃晃的全是利用之意,不过是想借着陈静瑄藏一藏文物完成任务罢了。 陈静瑄:好啊,那我帮你,你也总得帮我吧。 姬安没明白那个意思。 陈静瑄说:我现在登不了台了,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很开心。 虽然之前由于被陈静瑄讹了几次,加之便宜爷爷的那层关系,姬安心头也很气,看到陈静瑄落魄了,自然非常开心,这会没想到还要被拿出来讲,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第419页 陈静瑄抱着双臂:那你觉得我的戏台该怎么办呢? 姬安打量了眼陈静瑄还缠着纱布的一只手,道:你要不多歇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再唱? 陈静瑄却笑了,他的笑也轻慢,像极了陈静瑄右手里盘着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檀香沁过木质,沉沉落下。 我唱不了戏,有人唱得了。 谁唱啊? 喏。 姬安不理解,啊了声,看向陈静瑄。 在姬安对面,男人的眼睛抬了起来,嘴角也带着一丝浅淡轻嘲的笑,眼里倒映出姬安的模样:喏。 一字堂中。 数十个卫兵围在外边,或者中间的外国公使走向一字堂。一字堂是典型的民国茶楼装修,中式木椅,从一楼能看到二楼的景象,渡边凉介的目光穿过这座茶楼,在这些建筑上一一划过,露出珍视的表情。 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外国使者对这里的事物十分喜爱,谁知渡边凉介忽然拔出了腰边的枪,对准顶上砰砰砰开了三枪。 刹那间的,整个场所针落可闻,有些人屏住呼吸,露出羔羊般恐惧之色。 渡边在很久之前听过一句话,面对十分想要拥有的东西,要令其恐惧,令其胆寒,直到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心甘情愿成为所属物,唯有如此,才永远不会失去。 有些人弓着腰,如哈巴狗似的走上去,谄笑道:大人,要上楼看看吗?一楼这里这里没有人。 渡边就让那个人带路,却发现二楼的窗户大开着,显然就在他们方才进入这里的时候,一字堂的老板已经通过窗户离开了。 渡边转过身,对所有人讲:现在,搜查这里,每一个地方都不准放过! 几十个卫兵霎时涌入了一字堂,仔细的搜查所有的角落。 不过一会儿,都跑过来汇报:渡边大人,这里什么也没有。 渡边:再找! 有人连时生住的房间都打开了,而他们的床上显然带有血迹,这条带血的纱布被扔到了地上,卫兵汇报说:渡边大人。 渡边凉介走了一圈,忽然伸手去摸时生摆在二楼层层博古架上的书,好像很感兴趣似的。 旁边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渡边凉介忽的嘴角一提,轻声道:是了。 在渡边手掌下,整个场所开始震动,随着他手里那本古籍的扭转,一个暗室出现在他们面前,里面黑黢黢一片。 渡边凉介从日本随行带来的侍从发出一声惊叹。 渡边的目光看向里面,深不可测。 然而待到他们出来时,渡边脸上神情又被别的情绪取代,几乎是眉头紧锁了,显然刚刚在一字堂暗室里看到的那些假文物,让这位日本武士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在一字堂门口处,出现了一个抱着水果的人影。 似乎自从那天跟姬安分离后,宋怀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三天两头就往一字堂里跑去见宋副官。 宋怀才刚踏入一字堂一步,却猛然顿住了脚,瞳孔里倒映出这些人身上的日式装扮,一股冰凉的寒意从他手足蔓了上来。 宋怀怀里抱着的水果篮猛然滑坠了下去,水果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摔成了泥。 渡边凉介被这个声音所惊动,也转过头来。看清是宋怀后,神情在意外之后,又变成了坦然,宛如对待家人那般,友善地跟宋怀打招呼。 怀君。 宋怀浑身都泛着冷意,喉咙里灼烧刺痛,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在原本该躺着时生和宋副官的一字堂中站满了日本公使和他的卫兵。 渡边凉介原本眉眼间的阴翳在见到宋怀后,变得舒缓了不少,渡边凉介朝宋怀走过去,手轻轻的搭了搭他的肩,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在忙什么?怀君。 宋怀张嘴,却清晰地吐出了一句流利清晰的日语:義兄。 望玉门内。 人人都得知,陈老板新带进来一个学徒。 陈静瑄居然会收徒弟,这北平城内,还是不知道陈静瑄的性子,一时这个传言一传十十传百,闹开了锅,众人明里暗里都在讨论他新收的这个徒弟是个什么模样,竟然能被素来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陈静瑄看上。 稀不稀奇。 谁也没见过此人的模样。就听人说啊,这人穿的奇奇怪怪的,一身白,头顶还戴着个帽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谁也没有见过他的脸。 送饭的偶然有一次路过那墙头,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又好奇究竟传言是哪般,忍不住趴在墙角竖起耳朵偷听,听到陈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日上三竿了,起来,别躺着。 这边窸窸窣窣一阵,才有了点别的动静。 过好半晌,在梨园的那头,才懒懒的传出一句少年的腔调,那调调懒散,但音却准。 杀妻灭子良心丧。 再一听,似乎是陈老板憋着火气的声音:我教你唱的不是这个,重唱。 逼死了韩琦在庙堂。 重来! 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我呸,狗日的陈静瑄,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喂别把竹鞭对着我。 第420页 第222章 这几日过得倒也是快。 从吴越新出了一批上好的丝绸, 没隔几天送到陈老板的望玉门里,每一批货都是陈静瑄亲自验过的,中转了几次, 由白箬送至这里。 作为十里布行的当家人, 白箬也是后知后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偷家的事,后续因为此事和钱万金陆续吵过几回。 钱万金愤怒的是白箬将自己的后背告诉了姬安, 而白箬则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跟姬安说过任何关于钱家人的事。 关于姬安为什么有这白箬和钱万金那个家里的钥匙这件事, 双方都是百口莫辩。 如果姬安在场, 当然也不能告诉他们, 这是百年后在南源的一家小旅馆里,一个叫做白鹭的老板娘给了他这串钥匙和房间的地址。 平日里都是十里布行的伙计来送, 但这一回,憋着一肚子火气, 白箬亲自带着贴着红封条的货, 来见陈静瑄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徒弟。 守着的几个伙计让白箬稍等一会儿, 便去里面叫陈静瑄,陈静瑄走向大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满园青竹,绿意盎然,中央摆了个摇椅, 上面依稀窝了个慵懒的影子, 伴着头顶上那根白色呆毛也随着风一翘一翘地起伏。 陈静瑄敲了敲他的躺椅, 姬安原本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的帽子栽了下去,滑倒了胸口, 帽子底下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 他睁眼看了看陈静瑄,又闭了上去。 陈静瑄冷着张脸督促他:起来, 看衣服了。 姬安:不去。 陈静瑄:你两天后登台, 不去看衣服, 嗯?你怎么唱,用你那几根狐狸毛吗? 说起来陈静瑄胆子也真是大,若是旁的人看到姬安这么一身狐狸的尾巴耳朵,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而陈静瑄居然还这样面色如常地对付他,真是可恶。 姬安从摇椅上爬起来:我还没答应你唱呢,我祖宗不让我学,要真学了戏,改日到了阴曹地府,非得被我祖宗十八代给打死不成。 陈静瑄:? 姬安还十分地有求生欲:首先先说明,本人对京剧毫无偏见,本人热爱传统文化并且愿意深入贯彻学习,但是。 陈静瑄木着脸:但是? 姬安:我老姬家从不登台唱戏。 陈静瑄这些天日日夜夜,揪着姬安一字一句的教他,眼见就要上台了,结果到头来他又反悔了,气不气。 陈静瑄冷声:由不得你,这一回你不唱也得给我唱。 姬安:我会被我祖宗十八代给骂死的。 陈静瑄好整以瑕地看着他,戏子被称作伶人,自古以来都是公侯权贵的玩物,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静瑄耳边也总是出现这种论调。 可能是真怕姬安这时候真的反悔不上台了,陈静瑄首次语气没有那么冲,而是缓和道:先去看看衣服吧。 对于这个意见,姬安并没有异议。 白箬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看见陈静瑄走上来后面还跟着个小的,刹那眼睛就亮了,眼底闪烁着愤怒的光。 确实,任凭谁被偷家了肯定心里都不好过。 但碍于陈静瑄在场,白箬表面上还是十分客气的,将箱子的红封条摘了下来,打开的刹那,几乎是光华四溢。 里面的戏服当真漂亮极了。 是极为细腻的江南真丝缝制,绣工精巧,坠着的珍珠流苏泛出细腻的柔光来,裙子上金银丝线绣成蝴蝶,栩栩如生,光艳流华,一圈圈泛出极贵的气息。 何况又是浮绣雕饰,繁而不杂,凤羽上还缀满千金难求的真珠。 旁边的伙计看得瞠目结舌,道:这得值不少钱吧。 白箬脸上露出一丝笑,但没有报出实际的价格,只是笑笑道:陈老板定下的,那定是一等一、千金难买的。 转头再看姬安,已经找不到人了,再一扭头时,看见那条戏服已经被人给黏住了,姬安正直勾勾盯着,握着戏服一角,眼里是明显的惊艳。 陈静瑄觉得好笑,走过去对他说:这是你的戏服。 姬安牵着小蝴蝶的手也是一顿,仿佛生怕被人给讹了去。 可是上面的明珰七宝实在漂亮,赤金丝在日常光下也是流光溢彩,他依稀记得上一回见到这样做工精巧绝伦的衣服还是在很久之前。 姬安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陈静瑄平常也不说那样的话,但不知怎么的,见到姬安满心欢喜的样子,忍不住要说些反话来激他:这可是女装。 姬安心道,女装怎么了,他从小还被他亲娘当成女孩子养呢,只要样式做工好,别说女装了,就算狗装他也照穿不误。 对于这一点,貔貅倒是很有发言权,姬安满是遗憾地想,可惜狗哥不在,否则也能谈谈多年来,作为一名赫赫有名的神兽,多年来委屈装狗的心得。 陈静瑄:你准备一下,过两天你就穿这身上台唱戏。 姬安瞬间撒了手,陈静瑄看看他,姬安张口就要发言,陈静瑄仿佛意料到了他想说什么,瞬间牵住了戏服的一角,姬安眼见衣服要被夺走,瞬间也有些急,五根纤细的手指扒在衣服上,好声好气的说:三哥,三哥,你先别拿。 第421页 这回倒好,原本颐指气使、连名带姓叫着陈静瑄,现在都改成叫三哥了。 陈静瑄:狐狸,你想清楚再说啊。 听到陈静瑄叫出狐狸的刹那,姬安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通过现在的陈静瑄看到未来陈静瑄的影子。 陈静瑄见他忽然沉下脸去,不知在想什么,喉间诧异地溢出一声:嗯? 姬安回过神来,目光下滑,落到昂贵精妙的蜀锦上,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一把:你让我再想想。 他也是这时候才看到站在大箱子后面捧着衣服的白箬,对方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了。 姬安吓了一跳:老板娘。 白箬听到这句老板娘时皱了皱眉,泛出一丝迷惑,她经过姬安时,避开陈静瑄,用很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早就知道钱万金运来我家里,这一箱箱的是什么了。 经过她提醒,姬安才想起了这一茬,恐怕老板娘现在不知道她自己百年后做过的事情,姬安正寻思着该怎么和人解释。 就听白箬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我并不反对你们要帮助这批文物南迁的事情,钱家私自储存国宝这件事我从来都不赞成。我不管你是怎么得到我家钥匙的。这次来这里见你只是为了一件事。 姬安略微偏了下头。 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姬安的耳朵里:小心自己的同胞。 姬安猛然抬起了双眸,白箬却笑着跟陈静瑄打招呼:现在戏服送到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就先告辞了陈老板,下次还请多多光顾啊。 陈静瑄脸上带着礼貌得体的笑:那是自然,白掌柜。 白箬走后,姬安耳朵里还是回荡着方才白箬的声音。小心自己的同胞,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底踌躇,这时候也想起来许久尚未见面的宋副官和时生,便问陈静瑄道:时生去哪里了?宋副官还好吗? 陈静瑄:宋副官在我父亲麾下,所以说得罪了这些日本人,但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一字堂如今还在被人包围着,时生祖上有一处闲船,现在怕是躲到那船里去了。 姬安听到他们都无碍,当即松了口气。 他走近闹市里,北平城传来早起的梆子声,沿街叫卖的人络绎不绝,气氛也热闹非凡,他看得兴致盎然,反观旁边的陈静瑄,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些人。 姬安:陈静瑄,你是不是没有童年啊? 陈静瑄偏过头晲他一眼。 姬安:你怎么跟齐婴一样,怎么不笑呢? 当然此时的陈静瑄并不知道齐婴是谁,飞快展开一个笑,姬安眼睛亮了一秒,陈静瑄嘴角又飞快放了下去,问他:教你的戏,会了吗? 姬安当初就想跑。 街边热闹,不过两步,看到一堆人你推我挤地往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姬安也凑上头去,问旁边人:你们在看什么啊? 一旁的大兄弟笑呵呵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想去南洋留学那一批留学生回来了。 这么一说姬安就懂了,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这么跟你说吧,其中有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姬安:哇。 那兄弟见有人捧场,语气更上扬了:那位小姐啊,刚从南洋回来的华侨,可时髦了。 陈静瑄在后面怎么拉也拉不住姬安,手还拔着姬安的衣角,姬安头已经伸进去看热闹了。 由于他们推挤得太厉害,姬安一个愣神,居然在这些人挤人的缝隙里,被挤了出来。 这位烫着卷发、留学回来的小姐,一身垂到脚踝的黑色礼服,戴着精致的纯黑色丝缎礼帽,原本眸色闲散的望着围观她的人。 忽然前面就被挤出了一小只,还使劲护着脑袋上的白帽子。 四目相对。 姬安愣了,狐眸因为惊吓瞬间睁得圆圆的。 第223章 自南洋留学归来的文化人单小姐呆了下, 用她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怀里取出嵌着银链子的金丝眼镜框,还想看的更仔细点。 下一秒, 姬安反应过来, 扭头就跑。 在偌大的北平里,出现了极为戏剧的一幕。 单薇子提着裙摆, 踩着高跟鞋面不改色的在后面追, 姬安在前面吓得狂跑, 两人身后还有个一脸懵的陈静瑄跟在后边跑。 几个脚步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陈静瑄的戏楼前。 陈静瑄手快, 猛地抓住姬安往里面一扯,同时双手关上了门, 让这场闹剧终于停了下来。 单薇子站在这栋戏楼前,脸上的表情还略微怔忪, 仿佛陷在什么幻觉里没能跳出来。 她慢慢地仰起头来, 戏楼的牌匾,望玉门三个大字在光下熠熠生辉。 单薇子久久站在那里,也没能回过神来,正好门口有几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孩子手握着糖葫芦,从雪地上一蹦一跳的走过去, 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漂亮姐姐站在戏楼前一动不动, 不知道的以为她也是陈老板的戏迷。 其中一个小丫头就伸手, 在单薇子面前招了招说:姐姐,陈老板最近病了, 这几天都不开门,想要见陈老板的, 下次再来吧。 第422页 单薇子:陈老板?这里是哪里? 那小孩笑道:这是梨园呀。 随后, 小孩从上到下打量单薇子的形容, 瞬间恍然大悟。 你是新来这里的吧?这城中,谁不知陈老板,他可是这有名的角儿。 单薇子:那那个人是谁? 谁呀? 站在你说的陈老板的旁边,戴着一顶帽子,看不清脸,穿的很奇怪。 你是说那个新来的哥哥吧。小孩说,那是陈老板新收的徒弟,陈老板不是最近嗓子不好吗?过几天就由他来代替陈老板上台唱。 单薇子恍惚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孩:李四,他说他叫李四。 在望玉门内,也不太平,姬安一脸犯错地低下头,头一次连顶嘴都不顶了。 陈静瑄:你引来的债,你自己负责。 姬安同样吃惊,他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会碰到单薇子。但是想到后来他所知道的陈静瑄与单薇子是队友这件事,一切好像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那两人毕竟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尽管并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一说就完全说得通了。 姬安:有没有可能,她是来找你的呢? 陈静瑄看向姬安。 姬安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说什么都要假装自己不是自己。虽说上一次失败了,但熟能生巧,这一回说什么也得装得更像一点。 姬安是谁,姬安干下的坏事,跟他李斯安有什么关系? 陈静瑄耐下心来叫他:李四。 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怪得离谱,陈静瑄又改了口:狐狸,你少讹人,她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你闯下的祸你自己负责。 姬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一看就没听进去。 陈静瑄:过来,跟我练一下唱词。 一说到那场戏,姬安瞬间不吭声了。 他眼睛瞧着陈静瑄缠着纱布的手臂,有点跃跃欲试的伸出一根手指,捏住纱布往外扯了扯。 陈静瑄见他不但不过来,反而扯自己伤口:? 姬安:那么多天了,你的伤也好了吧,兄弟,不是我不肯上台唱戏,关键是,哎这么说,我祖宗不让。 陈静瑄真信了他的鬼话了。 门外恰好传来一个爽朗的声线:唱的什么戏呀?也给我们听听啊。 姬安抬眸看去,时生和宋副官站在门口,朝他们走来。 当看到撅着嘴巴的姬安和旁边被气到没脾气的陈静瑄,宋副官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随机就笑了起来。 你长得那么漂亮。上台唱得肯定也好看。宋副官说。 虽然说作为一个男孩子被夸漂亮,姬安心里难免感觉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 他受了夸奖,转头也要去夸陈静瑄,还双手合十高举鼓掌:陈老师长得更漂亮,美若天仙,赞过貂蝉,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陈静瑄压根不想要他的这个夸奖,一双眸就瞧着他。 京剧在意。时生温和地笑,三哥的多数戏迷,都是为了看三哥演出时演的那身风骨的,甚至有时候,三哥的脸在台上是什么样子,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愧是人民老艺术家的朋友,连说的话都这么有艺术感,姬安心想。 陈静瑄越过他的鬼扯,向两个人问道:最近怎么样?那个叫做渡边的日本人还在找你们麻烦吗? 时生说:南迁的队伍即将要启程了,这批文物保存在你们望玉门这里,确实是最安全的,最近听到渡边和海运关口那边来往密切,后续怕还是会出现一些波折,但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陈静瑄:好。 由于一切事情都发展得过于顺利了,姬安也没想到这次的任务会这么简单,同时他也想到了还住在万国公馆里的那些玩家们,不由看向宋副官,问道:宋副官,那个叫做宋怀的年轻人还来找过你吗? 宋副官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摇头道:没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姬安心头虽然有些楠`枫迷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那时,门口慌慌张张走进来一个人,那伙计手里拿着一封信,对陈静瑄急急道:三少,您的父亲。 陈静瑄对这个身穿军装制服的男人说:如果你想跟我说,他又生病了,要我回去见他,这话就不必讲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那人喘息着说:不是,是司令,司令他从领事馆里出来时,受到了埋伏,现在已经送往万新医院了,一群医生正在抢救中,如今生死未卜。 陈静瑄手里握着的茶盏,猛然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陈静瑄转头想往外走,望玉门外的人来来回回,如今那一张张脸上竟都显露出不同的特质。 外面恰好又有一个伙计走上前来,似乎是看着人先来通知他们,才后来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东家,门口有个小孩鬼鬼祟祟的,我把他叫住,他拿出这封信来,说是有人叫他把这个交给戏楼的老板。 第423页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陈静瑄。 陈静瑄打开这封信,露出上面端正的字迹。 拜呈。 陈静瑄从头看下去,洋洋洒洒一段话,虽然写的是中文,但语序奇怪,倒像个四不像。 姬安不解地看向陈静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静瑄看完了信件,言简意赅道:今夜7点,万新酒店,有人要约见我们,而且。陈静瑄声音一顿。 姬安:而且什么。 渡边凉介在话里话外提起了我父亲的伤势。陈静瑄手里展着那封信,你们所谓的那个渡边大人,恐怕跟我父亲这次出事,是有关系的。 即使如今的陈静瑄距离这个游戏还很远,并不属于惊悚的玩家。但明显可以看出,渡边和姬安是一类的人,在那样汹涌狂暴的海上,谁都没有死去。 如果他们目标仅仅是冲着国宝而来,那倒可以简单些,但如果那样想,就未免太单纯了。 渡边凉介的背后,站着的是日本的天皇,是虎视眈眈、望着中原这一块肥肉的充满野心的国家。 而那北欧所谓「诸神末日」的公会,又何尝会完全置之度外。 世间万物本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宋副官看向陈静瑄,眼里犹豫,时生也出声,想要阻止:三哥。 陈静瑄抬手,拦住了他们的劝阻:这件事情未尝和我父亲没有关联,我去。 陈静瑄往里走,见姬安竟还跟着他,诧异地偏过眸来。 姬安:我跟你一起去。 万新大酒店门外。 这里附近倒也是十分热闹,人流不少,霓虹灯光朗照得地面晕出一片光。不少的黄包车夫和小贩来往穿行。 汽车行驶过这条道路,穿过一栋栋绿茵葱茏的小洋房,从柏油路转过弯后,驶入了一条横马路。 司机透过反光镜往后瞧。 汽车的后座上,坐着陈司令的三子,陈静瑄的眉目已然已经成熟了不少,他穿着姬安后来见过许多次的西装,眉目硬挺,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阴影。 姬安的脸原本抵在窗玻璃边,转回来看了看陈静瑄,欲言又止,手指不安地绞了绞裤子。 陈静瑄: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车子前面蓦然雪亮一片,在万新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推开车门,陈静瑄先走了下来,姬安紧随着陈静瑄跳了下来。 包厢外已经有人在接应他们了。 有人面容和煦地迎上来,带他们往渡边凉介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这场酒宴里走。 鲤鱼旗从高处垂落下来,而装潢无一不是日式风格。 那人掀开了两边的帘子,推开一道道格栅。 在他们面前是一道推拉格栅,透过门,能看到樟子纸内隐约的人影以及挂帘上的弓箭。 接引者将他们送到这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用日语轻声道:渡边先生和他的客人正在这里面等你们。 第224章 用桐木做的障子门拉开了, 映入眼帘的画着北宋时期中国君王宋徽宗的《瑞鹤图》,飞鹤盘旋,在一旁提着的书法却是用日文书写。 姬安看到这副瑞鹤图时, 吓得才刚迈出的脚步又往后退, 看向旁边的陈静瑄。 陈静瑄表情不变,只在他身后淡淡道:别怕。 姬安本质没那么胆小, 他方才不过是被这几乎假乱真的瑞鹤图给看得一唬, 以为连这个也被人偷了。 反应过来这是假的之后, 姬安松了口气。 在榻榻米, 即「叠席」上,坐着居中的主人渡边凉介。 只是那叠席的样子并不像姬安所知道的, 做工样式反而更像一等一在模仿昔年盛唐的「和室」。 姬安眉头微拧,朝四周打量。 方才走近来时看到外边的深挑檐、以及房屋内做旧的架空地板等, 似乎都带有某种元素特征。 在后背屏风上面挂着一幅画, 画上画着红唇白面, 黑髻和服的日本艺妓。 即使可以推算出这个时候的日本已经经历过明治维新了,但不难看出主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深的执念。 两边灯火巍巍轻颤,显得暖光融融,包厢主人任由他打量四周环境, 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 九尾先生, 请坐。 陈先生, 您也坐。 姬安的眸子抬了起来。 陈静瑄在听到渡边凉介的这声九尾时,神情也是微微一变, 渡边凉介的这个叫法意味着这场宴请中,他所关注的重点, 必定是落到姬安身上。 九尾?那是什么东西。陈静瑄抬眸, 不动声色地瞥了姬安一眼。 伟大的客人远道而来, 我很是高兴,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渡边凉介说。 请坐,两位客人,两位中国朋友。 在渡边凉介的右手边的位子空了两个,在旁边是一些穿着日本和服的陌生脸。左手边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北欧人,五官如雕塑一般,或有所思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在渡边凉介对面,恰好是两个给他们安排的空位。 陈静瑄入座,道:渡边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倒也不必绕弯子。 渡边凉介笑:我只是对你们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想要和两位先生交一个朋友。 第424页 这朋友可不兴交啊。 渡边凉介是跪坐在座上,上身挺直,渡边旁边的几个日本人同样如此坐姿,但渡边凉介旁边的欧洲人却懒散维持着盘腿的做法,但对于此,渡边凉介仿佛也是无可奈何这个讨厌的欧洲人。 出于对其他国家文化的尊重,刚进来的两位也是跪坐的。 主人斟酒敬酒,陈静瑄喝了,姬安犹豫了一秒,跟着陈静瑄,也一饮而尽。 谁能想到前些天还打得死去活来的这些人现在还能面对面坐着喝酒呢。 渡边凉介道:令尊此次受伤,消息传到公使馆,我等亦是不甚悲痛。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总司令这次出事肯定和公使馆脱不了干系。 陈静瑄的手扶在酒杯上,听着渡边凉介说着滴水不漏的话,平淡道::你这次找上我们,是有什么事,直说吧。 渡边凉介微笑道:我很喜欢交中国朋友,你们中国人温文尔雅、历史悠久,我很喜欢你们中国人。 听到这一句,姬安和陈静瑄表情未变,坐在渡边凉介旁边的那个欧洲人倒是率先绷不住笑了起来。 渡边凉介略带薄怒地看了旁边一眼。 那金发碧眼的男人轻咳一声,依旧是不端正的坐姿,但一双眼睛却总是落到姬安头顶,姬安也注意到了对方的打量,这种好奇带点窥视的目光让他略微难受。 渡边拍了拍手,在渡边凉介身后,一对穿着和服的人鱼贯而入,有男有女,皆身着和服,诡白的面,朱红的胭脂点唇,穿脚踩木屐。 陈静瑄不解地看向渡边凉介。 渡边轻声:这场歌舞伎的表演,是我特地为您准备的。 演出便已经开始了。 那些演员鱼贯而入,一张张脸谱,男之助、伴内、和藤内、桃太郎 女形面孔涂白,宛如从浮世绘中徐徐走出,那一张张面孔让陈静瑄皱了眉,因为所谓日本歌舞伎的脸孔,和京剧中的脸谱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在障子纸后,竹作屏风之下,另有舞伎用白桐制的乐器演出「长呗」来伴奏,三味线被泠泠拨响。 夸张的演技加上演出舞蹈,一时宛如浮世绘般的艳丽壮阔。 这场歌舞伎演的应当是明治时代,幕府倒闭,明治维新到来。 一张张苍白的诡面上显露出虚幻的艳丽。 姬安悄悄往旁边看,几个日本客人都听得如醉如痴,尤其是渡边凉介,手指轻压在膝盖上。而旁边的欧洲人还在盯着姬安看,姬安一抬头目光恰好对上了。 这欧洲人眼睛都亮了下,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反观旁边的陈静瑄,脸色极其凝重,也在看这场歌舞伎。 姬安感到无聊极了,他从小受到他便宜爷爷的灌输,很显然,比起隔壁国的这个演出,他还是对京剧更感兴趣一些。 但也不妨碍他欣赏歌舞伎的美。 女形终于垂下眸,雪白的手指间抓着一把舞扇。 在那姽婳至极的舞里,落下了帷幕。 演出之人朝他们鞠躬告退。 渡边凉介转过头问陈静瑄:三少觉得如何? 陈静瑄眸色淡淡,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很好。 渡边凉介嘴角噙着一丝笑。 那歌舞伎的表演已经结束了,方才领舞的和服女人走到渡边凉介身边,用日文道:哥哥。 渡边凉介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一个笑:晴子。 渡边转头,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问旁边侍候的人:怎么这个时候了,怀君还没有来? 伴着渡边凉介的这句话落下,这扇门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 姬安看到时晃了下眼,以为看到了宋副官,因为那张脸与宋副官确实很像。 但是青年的身上,却穿着大和民族的传统服饰。 姬安完全愣住了,怔怔看着他:宋怀。 宋怀目光在各种打量里转了一圈,落到渡边凉介身上,姬安才发现渡边凉介身边的另一个空位子,是为谁准备的,他却一下子想通了。 那个位子本来就是渡边凉介为了宋怀留的。 而宋怀从来都知道白怡也就是小野寺晴子的真实身份。 他真的给人当了吃软饭的跨国上门女婿! 姬安的拳头在桌子底下一下子紧握住了,他并不反对跨国恋,但这能一样吗?如今的情势是,渡边凉介的目的很明确,是奔着他们的国家来的。 对面青年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也没有看到姬安愤慨的目光,落座到姬安和陈静瑄的对面。 渡边凉介用蹩脚的中文介绍道:这个是我妹妹的丈夫,他的中国名是叫宋怀。 姬安简直要眼里喷火,他陡然明白了白箬口中的那句小心同胞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怀这个喷子居然还去当了汉奸! 宋怀低着头,手里握着酒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渡边凉介身后,小野寺晴子已经将身上的演出服换成了和服,装束如同艺伎,坐在了渡边凉介旁边的空位旁。 而宋怀,牵住了小野寺晴子的手,小野寺晴子说了一句日语,而宋怀也同样回了一句日语,女人忧伤的眼眸浮现出淡淡的温情。 第425页 陈静瑄看了眼他们交握的双手,没什么兴致道:演出也看完了,渡边公使还有什么事情吗? 渡边凉介唇上带着笑:既然是场和解宴,如此早就结束未必也太可惜了,三少,后面还有一场也是我为您准备的演出,您一定会喜欢的。 渡边凉介回眸觑了眼随从,随即两边的灯都被关掉了。 四周都黑暗沉寂下去。 谁知在那极度黑暗之中,陡然响起了一声激荡高昂的戏腔。 霍尔德尔原本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下,方才始终盘着腿懒懒散散的欧洲男人被那声唱腔惊得抬起了蓝色眸子,慢慢挺起后背。 黑暗中,台上落下了一截雪白的水袖。 伴着四平调,响起低低宛如哀哭的唱腔。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声声唱词铿锵柔和,像泪溅落雪地,映着窗外在北平城里下的这场鹅毛大雪。 皮黄锣鼓被敲响,长歌当哭。 虞姬在台上哀哭。 几乎是一刹那,陈静瑄带来的随从拔出了枪,指向渡边凉介的眉心。 那一瞬间,渡边凉介的随从们抽出枪来,数把枪在半空中指向对方。 不过瞬息,形势骤变。 场面变得剑拔弩张,枪口相向。 几个日本客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也没有想到渡边凉介会忽然发作,惊恐地用日语道:渡边君,你做什么?把枪放下。 而霍尔德尔的脸上,露出一丝看热闹的神情。 陈静瑄的那一唱戏是红色的虞姬,而渡边凉介安排的这一场,身穿白色,而白,在中国的语境中,意味着丧。而渡边凉介先是安排歌舞伎,又排了京剧,目的明显。 在那样的场合里,只听得到淡淡呼吸声。 陈静瑄缓缓笑了。 渡边公使这是什么意思? 渡边温和道:三少是聪明人。 没人喊停,台上还在演。 虞姬自刎。 四面响起楚歌声。 第225章 四周针落可闻。 场面已经逼近失控了, 在无数黑色枪口所指的方向对面,陈静瑄容色平静,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冷着面孔与渡边凉介对峙。 姬安看看两边, 显得点呆,还没想到里面的弯弯曲曲。 怎么就忽然打起来了? 他慌里慌张地看向左右, 忽然脑袋产生了一阵眩晕之感, 他走了两步, 腿开始发软, 最后手肘失力地顶着桌面,整个头伏进了手臂里, 两颊泛出醉酒后的潮红。 渡边凉介道:先生,你总不会以为, 我对付你, 我们什么也不准备吧。 刚刚那杯酒有问题。 陈静瑄皱眉看着姬安:你把酒喝了? 姬安:我不是跟着你喝的吗? 陈静瑄翻开衣襟给姬安看, 衣领的位置湿了一片。 姬安的脸上霎时更红了。 他作弊,他漏酒! 姬安愈想要脑袋保持清醒,眼前愈发的晕。 而渡边凉介的人已经在周围围了一圈。 渡边凉介:你的父亲陈司令,你也不想管了吗? 陈静瑄有一瞬间的停顿, 目光瞬间变得极其犀利起来。 就当所有人以为渡边凉介要对陈静瑄出手时, 渡边凉介却说:来人, 把三少送出去。 桌子上还迷迷糊糊还趴着一只。 此时此刻。渡边凉介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他只是针对陈静瑄。完全没有必要说出后面那句话。 陈静瑄:休想。 他手里的枪笔直地指向渡边凉介:整个北平境内是我的地盘, 你大可以试一试,出不出得了这扇门。 渡边凉介和旁边几个客人都笑起来, 没人能懂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也许是在嘲笑一个普通人也敢这样威胁游戏的玩家。 姬安最听不得别人吵架了, 一下子跳上了桌子, 四周的目光都朝他身上看来,姬安显得醉得不清。 他的帽子掉了下来,脑袋下的两只雪白狐耳顶了出来。 方才一直坐在渡边凉介旁边的欧洲人猛然站了起来,霍尔德尔望着姬安,深蓝色的瞳孔倒映出白色的长发,喃喃道:哦,塞壬。 第一声枪不知是谁先打响的,那一瞬间场面变得极其混乱。姬安抓上了桌布,往外狠狠一扯,霎时间方才满桌美食都七零八落掉了下来。几道枪声在这个场合里响起。 枪声里,姬安压根来不及顾及陈静瑄在后面了,他转头就往外跑。 渡边凉介本都以为要捉到姬安了,看到他转头要跑,一时急了喊道:别愣着快追。 不准伤害他!我要活的,活的! 陈静瑄原本也要追上,前面的霍尔德尔却站了起来,挡在了陈静瑄前面。 玉藻前,是真的存在的。 而渡边凉介口中的九尾也成了最好的佐证,对于渡边凉介这样狂热的文物喜爱者而言,九尾简直是SSR的存在。 所以渡边凉介的真正目的是九尾。 姬安脑袋都晕了,跑的速度也比原来要慢很多,原本很轻易甩掉的人,此时却跟一条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第426页 他又醉眼昏花,很轻易的被渡边凉介堵在了万新酒店的一角。 渡边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天地初开,幻化成你的模样,你起初搭上了遣唐使的船,进入我日本帝国,后来你被天皇宠幸,但被阴阳师安倍发现。 你的身躯化成「杀生石」,永远庇护着日本的百姓。 别乱给他洗脑加安排什么乱七八糟身世啊!! 虽然说现在九尾也灭绝得七七八八了,但这玩笑不经开呀。 姬安抬起一双迷迷瞪瞪的醉眼:你说什莫? 渡边凉介:跟我回去吧,玉藻前大人。 姬安:哈?回哪里? 渡边凉介:日本,你的故乡。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姬安连脸色都变了,跳起来扭头就跑,他跑得并不轻松,何况后面还有一个日本疯子狂热地在追逐。 老子才不是什么玉藻前啊,劳资姓姬,炎黄子孙的姬,姬汉旧邦的姬,搁青丘那块山头来的,才不是什么玉藻前,啊啊啊救命别揪我尾巴。 渡边凉介连武士的修养这回也不要了,仿佛势要将九尾抓到,甚至伸手去抓那几条随着姬安跑起来,就在半空里一翘一翘扬起的白色狐狸尾巴。 姬安跑得趔趄,但半妖形态时尾巴太长了,又生怕尾巴被人拿捏揪住。 霎时间,他连半妖的形态都无法再维持了,只见一道白光掠过,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啊,只剩下一个快到无法看清的白影。 「咻」来「咻」去。 日本武士这就不懂了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显然这位武士并不认识那个时代那一群人的江湖。 渡边凉介也很懵。 转头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小白团子,直接起飞。 然后哧溜一下钻进了缝隙里,跳上了窗户边,居高临下看着渡边凉介。 想到差点被人毒晕绑去日本,姬安心里想想不甘心,都扒在窗户边了,见渡边凉介还想要跟上来,一尾巴甩了过去,在渡边凉介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痕。 渡边凉介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眼睛更亮了,连九尾也不叫了,双手合十、双目放光虔诚地看着它:玉藻前大人,让我带你回我们大和民族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啊! 有病啊这是!! 听说过指鹿为马的,搁着他是赵高还是介子推,怎么还给自己私改国籍了呢。 姬安一顿骂。 依稀辨出这句嗷呜像一声发音「gun」。 即使被人酒里下药弄得迷糊了,姬安的逃生能力还是level级别的。 他顺着半空一跃,准确无误跳了下来,九条尾巴撑开,如同一把巨大的降落伞,慢悠悠地从天空中飘荡下来,总算逃离了这差点要了狐命的万新酒店。 落到地上时,姬安飞快召出来他的小土丘,身体滑了下去倒到了里面昏昏大睡。 不过又不知多久才慢悠悠转醒,昏胀的脑袋有了点记忆。 虽然说惊悚的所有游戏都有个主线任务。 但有没有可能,这同时也是一个5v5的MOBA游戏。 比如说,渡边凉介看上去很像玩家的欧洲人是一伙的。而姬安这边,则是与那些想要保护文物南迁的人是一伙的。 或许从一开始,即使人们身不由己,他们的种族、国籍、身份、经历等等一切都意味着世界早就在每个人有所准备之前,将人们分好了类,贴上各自的标签。 这想想也真是可悲。 而且他目前就他所知,在这个副本里唯一的中国玩家宋怀,居然也反水了。 姬安花了好半天才理清思路。他是想先去找时生,但想到如今的情形,恐怕是一举一动都在于渡边凉介的监视里,一旦回到了望玉门,就意味着行踪暴露。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姬安直接往万新银行里跑。 彼时钱万金正坐在咖啡厅里。 钱万金有着他那位上海大亨的岳父做倚仗。渡边凉介也不敢明面上找他麻烦。顶多是当做生意吃了个闷亏,否则如今也不敢依旧在北平混。 我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姬安告诉钱万金,我总觉得陈静瑄会出什么事,你看他父亲已经出事了。 你是怎么跟那些日本人说的?在那些日本人找上门来之后。你是怎么告诉他们的? 钱万金苦笑:你也甭把我想得有多高尚,我也只是这乱世里一根漂泊无依的稻草罢了,渡边找人来围堵我,我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供出来。但我也没有说是你,只是告诉他们。有位尊贵的客人来跟我买一个重要的东西,花了大价钱,让我将这些货放在,门口说他第二天来取,一切交接都是那位尊贵客人的管家,而我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谁,只是按照他嘱咐的那般做。 姬安:啊? 钱万金:那我这话里也不全是撒谎,虽说不是一回事,但也八bull;九不离十了。 姬安:我来跟你做一笔买卖。 钱万金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什么买卖? 姬安道:那批货如今放在陈静瑄的望玉门里,我原本是想等南迁的队伍跟我们会合,再把这些文物送上去,现在是等不及了,我需要立马将这批货物转移。 第427页 姬安认真想过了,能解决所有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游戏。游戏结束的方式莫过于完成任务。 钱万金:其实你以前这样子搞。还不如再等一等。北欧那些公会和樱川町有协定在,你这样如此引人注意,反而在所有的目光火力都引到身上了来,不值得,如果我是你,我恐怕会选择躲起来,伺机行动。 他说得姬安都愣了两秒。 钱万金又道:或者,挣一点小钱也不是不行。 姬安:你知道这场游戏? 姬安:你不是NPC?! 钱万金垂下眸,唇边带着一丝微妙的笑,姬安却看懂了。 钱万金道:怎么说我也算是惊悚的第一批玩家吧。 第226章 姬安好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还在消化这个事实。 见话已经说出口了,钱万金干脆也不遮掩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初来北平的时候, 是从海上航行而来, 那时突发海啸,我为了救下这批文物, 用命去挡, 也正是那时, 被激发出了第二个在海上的能力。 姬安:你的第一个能力就是金钱卦吗? 钱万金微微一笑:不错。 钱万金同时又说:你已经见过我那些不肖后代了吧。 姬安一听便知钱万金说的是谁, 老实答道:见过了,钱魁和钱玄。 钱万金道:老二精通我的海上之术, 老三则是继承了我钱家百年来的金钱卦,倒是老大, 此生与这道轮回之门无缘, 做了个普通人, 但那也好,至少能打点祖上父辈多年来留下的家业。我们钱家能多次与你相遇,说明我们之间也是有缘的。 姬安:那那个白箬又是怎么回事? 钱万金抬眸,眸色望得很远:现在的白箬确实一无所知, 我这次回来, 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 姬安拧眉不解:可是你不是有未婚妻了吗?还有个上海的岳父。 钱万金看了他一眼, 摇头道:你以为,我真的有一个未婚妻吗?姬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钱万金道:我岳父不过是为了维系他在上海的生意, 他做的那些阴间买卖,需要我的能力来替他打点, 各取所需, 如果真有一个未婚妻, 那我的未婚妻的名字恐怕是叫「钱」吧。 其中阴私姬安并不明白,但却听懂了这句话,他并不纠结在这上面,如今对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既然都是玩家,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钱家先祖,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钱万金沉沉看了他一眼。 姬安的手指拨过衣角,最终听到耳边男人的一声叹气。 钱万金:我是不建议的,因为那样。你的死亡概率会增加。 姬安说:在游戏里死了不是没关系吗?反正出了副本也都是会复活的。 钱万金说:谁跟你说的没关系。 姬安:啊? 惊悚的副本分为好几个类,比如普通副本,无论在普通副本内受到什么伤害,离开副本之外都会进入页面结算系统,但是你知道你目前所在的这个本是什么吗? 姬安认真想一想这些副本之间的不同,辨认出来:这个副本里面好像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后来也是玩家,而我现在遇到的他们,似乎还没有成为玩家。 钱万金笑了:确实如此,惊悚有定格时间的能力。里面的人和外面的玩家之间并不是毫无联系。当然你也可以将它看作是恶魔的能力。惊悚虽然能够回溯时间,但是这无法改变历史。 也就是说在回溯本里,有人一旦死了。那么在对应的现实世界中,那个人也会死去。所以一般来讲很少有玩家会选择回溯本,即使积分系数高,来的人再多。 姬安恍然大悟:我就说嘛,难怪了。为什么上个本还有十几二十几个人,现在这个副本里面的玩家却寥寥无几。 钱万金轻啧了声:所以说,回溯本里来的都是狼人,心狠手黑。 姬安:和普通本有什么区别吗?回溯本? 在普通副本里,拿到人头多也不会受到惩罚,受到奖励反而越多,但是在回溯本里的恰好相反。 回溯本是严令禁止杀人的,因为它和当事人玩家的过去息息相关,这也可以看作是惊悚对玩家精神世界的保护。一旦杀死了那些人,杀人者在出来之后就会受到真正的惩罚,一些大公会会用他们的实力来消减抵抗公会成员受到的惩罚,但是而被杀者。 姬安的声音一顿。 他问道:被杀者会怎么样? 钱万金:会永远死去。 空气里一时变得很沉默,姬安说:那不杀人,再小心点不就好了吗? 对于他这句话,钱万金却不予置否。 姬安犹豫着,又抬头看了一眼钱万金,钱万金道:怎么了? 作为回溯本,在这个副本里发生的事情,对副本外,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钱万金看向姬安,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姬安说:比如,有一个人曾经在这个副本里,如果他改变了副本里一些事情的发生,那他会有改变时空的能力吗? 第428页 钱万金露出一个笑。 姬安却看懂了他的笑,那笑容淡淡的,带着心酸无奈。 钱万金道:能改变的只有微观层面的人,而不是整个大体。 历史的洪流层层碾过,怎么会轻易因为微不足道的人而发生巨变呢? 姬安:所以说回溯本改变不了历史,只能改变玩家。 对。钱万金道,但也是少量的改变,整体大局并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好。 也就是说,他们无法阻止历史悲剧的发生。 无论做了怎样的事情,都阻止不了陈静瑄变成人皮北,想通这一点后,姬安站起来,跟钱万金道了别,眸子里没有什么笑意。 从钱万金那里出来时,姬安还显得略微有些恍惚,天空中层云涌动,屋檐下结了密密的冰凌,从檐上坠下,反射出蛛网一片光。 他在北平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里走,看到很远的外国公使馆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各国的旗帜。 他数了数,一共是七面。 一切都无法改变。 远处的万新酒店,那辆奢华的林肯轿车还停在那里,外边是阴霾的天,将雨后的城笼罩得仿佛透不出去。 打更的还没出来,姬安踩着黑夜的雪松路走过时,听到临街的茶水普外有两三个酒徒的窃窃私语。 听说一伙大兵,浩浩荡荡往着陈老板的望玉门去了! 好多人都亲眼看着陈老板去的那万新酒店,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现在这世道,钱庄电坊、银行商铺,大伙儿谁不是举步维艰,现在的陈老板能和当年那个相提并论吗? 姬安听得慌张起来,急忙往望玉门跑去,望玉门外甚至是冷冷清清的,姬安当下心里一沉,自从在万新银行和陈静瑄分别后,他为了抵抗渡边凉介的药效,在他的技能卡小土丘里睡了一整天,都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 他当即以为陈静瑄出了什么事情,着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但他的肩膀却一沉,一件大氅从背后罩住了他。 姬安抬起头来,看到陈静瑄一身西装从后面走进来,当时眼里一亮:陈静瑄,你没死! 陈静瑄被他说得一噎,原本一肚子的话变成呵呵一声,大手从后揉了把姬安的头:劳您关心,还活着。 北平的朔冬是带着一股凛冽寒气的,既然裹紧了肩上披着的氅衣,跟上了几步:你是刚从望玉楼出来吗? 嗯,你要回去吗? 回去看一眼吧。 好。 姬安跟着陈静瑄往望玉门里走,耳边忽的传来陈静瑄清清淡淡的声音:待会跟我去我家。 姬安:?? 姬安显得有点愣:什么啊?为什么要去你家啊? 陈静瑄:玉藻前,是日本的一种狐妖。 姬安:我知道啊。 陈静瑄:他们此番来到北平的动机,你或许也占了其一。 姬安:咦。 陈静瑄:咦什么咦,走了。 其实陈静瑄的想法,姬安也是理解的,他将文物藏在望玉门里,本身就抱着侥幸心理,而如今渡边疯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是这批他口中未来会成为「他国」悠久历史的中国文物,还是所谓的「玉藻前」,这个东亚人都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姬安好歹也是个理科生,思维转得比寻常人更快一些,通过只言片语,就推出了他们的协定是什么,渡边对带着他回日本这件事那般自信,想来背后也是有倚仗的。 那方才钱万金所说的,所谓樱川町、赤间、诸神末日的那些协定,他不信那明显欧洲长相的外国人会白白帮助他们赤间。 除非是,瓜分国宝,而所谓「玉藻前」则是作为战利品,被渡边凉介带回日本去。 想清楚这一点后,姬安面孔显得有些窘迫。 他抬头对陈静瑄说:我觉得。 陈静瑄:不用觉得,望玉门这里有我,你躲在陈家去,没人敢动你,至于那场戏,也不用你唱了。 姬安面上露出纠结的难色:我已经跟钱万金说好了,我和他做了一笔买卖,南下的船马上就要到了,这批文物现在提前上船载往博物馆。 陈静瑄的视线看向他。 姬安:少担心我,我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很多,况且,船就要来了,我要亲自护送它们上船。 陈静瑄却罕见的变得十分有耐心:如果我们现在都留在望玉门,以渡边的性子,还会锲而不舍地将目光放在望玉门上,到时候未等国宝转移出去,就被发现了。 姬安面露难色:可是。 第227章 可是什么?去我家又怎么了?陈静瑄静静看着他,我家里,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姬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心一意想撤出这个回溯本,巴不得时间线更快一点, 否则夜长梦多, 但陈静瑄说的也十分在理,纠结后, 他说:好吧, 就听你的。 望玉门这里有时生在, 不用怕什么。陈静瑄说,望玉门先歇业一段时间,他们的注意力既然是在你身上, 自然也不会硬闯。 第429页 姬安唔了声。 陈府的人已经来接送了,就不久前来见过陈静瑄的军官在他们背后鸣笛, 汽车雪亮的灯头在黑黢黢的雪地里照出一抹影子。 姬安身上还披着陈静瑄的大氅, 钻进了后座里。 在开车的那位军官屡屡扭头, 望向陈静瑄看窗的侧脸。 三少。 嗯。 现在是回陈府了吗? 回去吧。 见陈静瑄回应,那位军官的声音都变了,瞳色微亮:上一次您回到陈家,还是三年前, 司令若是知道了, 一定很高兴。 姬安侧目看向陈静瑄。 但陈静瑄垂着眸子, 右手上缠着的小叶紫檀一颗颗绕着指骨转过。 陈静瑄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这件事一时轰动,当夜就在整个陈府里传遍了。 由于姬安浑身被陈静瑄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一张脸缩在帽子底下, 加之身形修长, 夜里乌七八黑的,不少人看岔了眼。 谣言越传越烈,传到姬安耳边时,他正坐在陈静瑄的沙发上,喝陈静瑄的茶。 陈静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目十行往下看,在上面找京师报发出的要南迁的讯息,以及各个关口码头的动态。 就见外面喜气洋洋地冲进来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对窗户假装浇花实则偷看屋内情形的小丫鬟叫道。 听说三少回府了,还带回了三少奶奶,是真的吗? 喏,就在里面坐着呢。 姬安嘴里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喷到了对面陈静瑄的脸上。 陈静瑄当时声音就变了:狐狸! 那张英挺的眉目上全是茶水,水珠汇聚在眉骨上,滴下来。 姬安也意识到自己干的坏事,飞快抽出了一张纸,胡乱在陈静瑄脸上抹了一把,边抹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窗户外边传来一声惊呼,顿时窃窃私语更重了,响起小丫鬟歆羡的声音。 瞧,是不是可恩爱了。 另一个伙计道:三少奶奶真是美啊,可惜从来没看到过脸。 陈静瑄也听到了那些话,就见姬安的肩膀沉了下去,结果下一秒。 姬安抱着肚子,在沙发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陈静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姬安快笑撅过去了,手捶着沙发,肩膀也一耸一耸的。 陈静瑄,他们居然把我当成你老婆了,笑死了。 陈静瑄:我从来没带人回过家。 姬安没搞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他在陈静瑄身上找乐子乐一乐。 想不到吧,三少奶奶是个男的。 姬安往窗户边走去,门口那两人早在他跳下沙发时就跑了。 姬安笑眯眯道:看来他们全都误会了,也对,那天我是披着你的衣服回来的,你说我要是再露个脸被人发现是个男的,陈老板的一世英名是不是全都毁掉了。 陈静瑄淡淡看着他,姬安笑嘻嘻地抬起张脸来,陈静瑄知道他在废话,也没有动怒嘲讽的迹象。 反而问他:一直戴着帽子,压着耳朵,不会难受吗? 姬安脸上才正经起来,闻言摸了摸耳朵:没办法啊,等到下一个副本里就好了,这个本局限性太强,又是民国,如果长相太奇怪会被狙的。 陈静瑄:副本,那是什么? 姬安才想起这时候的陈静瑄并非未来的人皮北,就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话里也不假。 姬安又问:你家怎么都没有什么人啊?你爹如果还在外面的话,你娘又去哪里了? 陈静瑄:死了! 姬安一下子闭了嘴,以为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低声:抱歉我不知道。 陈静瑄面容显得淡漠:无碍。 陈司令如今被安置在医院里养伤,陈司令的那些部下炸开了锅,如今全靠着一些老将暂时压住场面。 但时间长了,难免军心涣散,姬安在陈家不过几日,来找陈静瑄的军官就来了一波又一波了。 姬安忍不住:你要不要。 陈静瑄抬眸看了姬安一眼,姬安说:你爹病成这样,群龙无首,你家的兵不管真的可以吗? 陈静瑄放下了手里的报纸:陈总司令,真的病了吗? 听出那话里的意思,姬安连眼睛也睁大了些,不可思议道:你怀疑这是你父亲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陈静瑄: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件事是渡边公使那边的人所为,但是那么多天了,公使馆有出什么风声吗? 什么都没有。陈静瑄道,相反是我父亲那边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姬安恍然大悟,倒吸了一口凉气:懂了,就是没什么事对吧。 如今好几日了,原本以为会大动干戈的渡边凉介那边也悄无声息,姬安其实也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些乔装改扮进入陈府的人已经被陈静瑄枪了好几批。 在姬安眼前坐着的形容干净的、五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陈三公子罢了。 姬安:那是不是就可以回望玉门了? 第430页 确实,望玉门也关了许多天了,城中有许多流言蜚语,都在说陈老板打算放弃望玉门了,当时有戏迷激昂不已,当然也有一部分冷静的,认为家国当头,这场戏应当唱一出真的才好。 兵临城下,他们也愿用血肉之躯为割下敌寇敌寇头颅的英雄们叫好。 陈静瑄道:我再去见我父亲一回。 姬安便同意了。 他在陈家的花园里转了一圈,抬起头来时,看到天幕蔼蔼层云,在灰色的阴翳里,透出些许光亮。 临到夜里,也没有见到人回来,相反,是望玉门的一个伙计匆匆忙忙来找姬安。 姬安:陈静瑄呢? 那迟来的小厮脸孔通红,整个人支支吾吾,低着头,面红脖子粗,不敢回话。 姬安:我问你话呢! 三少出事了。小厮苦着脸说,大使馆的人说,三少开枪打死了那位从大不列颠来的英国大使,目前被扣在了大使馆里。可很多人明明看到,三少根本没拔出枪,那英国大使,分明是自己倒下去的。 姬安心头一沉。 你们三少,不是去的医院,怎么会在大使馆里? 小厮:小的也不知道啊。 姬安当下脸色微变,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急忙问出了另一个事情:那钱万金那边怎么说? 钱爷那边传出消息,说最近在海关码头的巡查的人增多了不少,他也不敢妄自做主,而且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原本要起航的船无法再行动,全都有如死船停泊在了岸边。 姬安脸色一变,转头拨通了钱万金的游戏语音。 钱万金如实道。 几个公会已经察觉到了钱家人在海上的能力,在那次之后,樱川町就派了几个精通海上的成员出动,如今我们在海上的优势全都没了。 姬安喃喃道:这就是大公会对于其他玩家的碾压吗? 钱万金:其实把目光放大了看,也未必不行,走不了水路那就走旱路,旱路不行就土路,泥里钻的地上爬的,哪条路不能走。 姬安苦笑:只能如此了,这几个工会,怎么跟疯狗似的追着人咬。 钱万金: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其实按理讲所有玩家都是同时进入游戏,而他们明显是等你进来后才跟着进来的,这种操作显然是开了科技。 姬安:我去,不是吧,连个惊悚游戏都有人开黑科技。 钱万金:地球有时差,有些公会里里有成员在时间上有某种能力,卡bug利用那几秒的时间差来预测你的位置,再跟着你后进入游戏,虽然只有几秒,但也够了,这种做法明显是违规的,只是大公会嘛,如果能举报成功的话。 姬安:对,举报他,让他封号!真是太可恶了。 他啥也没干就被封了商城号,别人卡bug却仍然逍遥法外。 钱万金:如今那批货,我已经听你的话,已经打包好放在仓库里了,现在只要拖延住这些人,就可以将文物送出去。 姬安走出陈府,往望玉门里去。 钱万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要吸引住那些人的视线,我们就可以在夜里将文物转运出去。 望玉门外冷清不少,在外面几个人踮着脚往门里面瞧。 有人在唉声叹气:如今这世道,陈老板也走了,百年后我戏曲无人,文化没落,西学入侵,中华境内,满街尽是异邦西洋之风,崇洋媚外之态,我辈肝胆相照,辛苦百年努力尽化作泡沫,不再见光明之日。 在满城唉声中,陡然响起一声少年的提声冷笑。 谁说戏曲无人? 第228章 后台。 铜镜里倒映出一张面孔, 姬安坐在木椅上,银白色的瞳孔里映出镜中一张上了妆的面容,铜镜生尘, 古朴木质的边沿细细雕刻, 时生手握着笔,在他眉尾处细细勾画。 姬安垂眼看着地面, 忽然闷闷开口:老板。 时生给他添上最后一笔, 露出一个安抚人的笑:我在。 姬安的脸仰起来, 看向铜镜中另一个面容的自己, 竟使他十分虚幻,那张真真实实的假面, 却也看不真切。 戏服垂过他的手,丝缎滑落到膝盖上。 时生以为他怯场, 安慰道:别怕, 第一次上场都是这样的, 你放宽心,尽管大胆去唱。 你就想着,大不了就唱毁了! 姬安怕的倒也不是上台,他只是隐隐有些胸闷, 心底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他眼前像是罩了层雾, 让他看不清。但是他仿佛又跟真相离得很分明是。分明是一步之遥。 姬安偏过头,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而是问:老板,陈静瑄还好吗? 时生:你不必担心他, 我早先去大使馆问过一次, 他是暂时被扣住了, 如今陈总司令还躺在医院里,暂时是没人敢动他的,我跟他讲了你今天要登台这件事情,可惜他看不到了。 望玉门开业,这件事在城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之前歇业的事情本就闹得沸反盈天。 但是卖票的传出消息,说这次要登台的不是陈静瑄,而是他那个领进戏班子里的新人,叫什么李四的。 第431页 当场就有人笑掉了大牙,说他叫李四,我还叫王五呢! 但话虽这样讲,不少人还是选择买了这场票,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李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门口,戏班子里的伙计急急跑进来,说:来了来了! 姬安猛然从位子上坐了起来,他之前叮嘱过这些人注意一下那些外国商会和大使馆的动向。 他用自己作为诱饵来吸引这些玩家的注意力,好给钱万金留出多余的事情,在陆地上转移国宝。 听到那戏班的伙计说渡边凉介和赤间的其他一些人来了之后,他反而松了口气。 时生替他上额妆,姬安的白发要藏住用黑色假发就可以了,鸦黑的鬓角理下来,能挡住白发,就是两只狐狸耳朵有点难搞。 大而软地蓬在那里,遇到危险时还会紧张竖起来。 姬安:唔,你是说我耳朵吗? 他的手指了指耳朵,几乎是一动,两只狐狸耳朵就唰啦不见了,再一转就变成了两只小小的人耳,藏在墨黑的发里,连银白色的瞳孔瞬息就变黑了。 时生看得一愣。 姬安:天罡三十六法,地煞七十二术。 时生:!! 时生:你居然! 姬安:当然这些我都不会。 他说:但藏一藏耳朵还是可以的。 时生也知道自己的误会了,但还是看着姬安的脑袋,眼睛也睁大了些,像发现什么稀奇东西。 时生帮他上完妆容,前面的伙计又来打招呼催促他们了。 时生牵着姬安上台,叮嘱道:你不要怕。 姬安意识到时生误会自己,他怎么会害怕呢。 这天下里,尸位素餐的、饱食终日却浑浑噩噩的人不计其数,多的是豺狼当道,一群花花太岁。姬安嗤的笑了声,陈静瑄在台上讽的天下人,下了台,他仍旧是陈静瑄。 陈静瑄能唱的,我也能唱。 只不过世人畏惧强权,不敢。姬安瞧了眼远处,看清镜中人的戏中模样,一张淡淡的假面,有什么好不敢的呢。 有人以假面示人,我用真面笑人,凡夫俗子,哪拜高香。 时生微微一笑。 这位一字堂的老板紧皱的眉宇放松了开。 弦乐在台下拨响。 杨贵妃慢慢走到了台上。 姬安闭了下眼,又慢慢睁开。 在睁眸时,眼睛里清明一片。 台下却陡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声,只因他那双狐狸眼生得太媚,即使上了妆,狐眸轻轻柔柔敛着,抬眸也是摄人心魂,唇咬得艳,一点舌在两瓣薄唇间若隐若现,撩人极了,尽是祸国殃民之态,哪有贵妃的端庄贞洁。 他一上去,当时就有些戏迷激昂地在台下骂开了。 这演的是妲己吧,哪里是杨贵妃!下去,下去!别玷污了我们心中的贵妃! 什么李四!狗屁不通的李四!! 李四本四甚至淡定地想,李四干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施施然挥出了水袖,狐狸眸挑起。 原本还在骂的人骂声一怔。 台上变异的杨妃却已经咿呀唱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敞亮,晕着灯火,艳丽得让人看直了眼,光盯着他嘴唇上的那一层胭脂,连耳边的唱什么都听不进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若是撇开面孔,单说那吐字唱腔,确实挑不出什么错。 有两个戏迷终于没忍住,在台下窃窃私语起来,指着台上的姬安指指点点道:这京剧演员,就不能挑太漂亮的。 那老戏迷又瞥了一眼底下有些血肉方刚的年轻戏迷,不少已经怔怔从位置上站起来了,不觉摇头又晃脑批判道。 你看对吧?人人都去看那张脸了,谁还认真听戏啊。咱听的是戏,不是人。 真正的戏呀,还得是陈老板唱才行,这个徒弟啊。资深老戏迷摇了摇头道,陈老板这次是看岔眼喽,光长着张漂亮脸蛋,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脸上,谁还认真听戏啊! 这戏台,真是千姿百态。 渡边凉介说:他唱的是什么? 宋怀站在穿着日式袺襟的武士旁边,用日语给渡边凉介介绍:狐狸演的是贵妃醉酒,同时也叫百花亭,讲的是唐代时的杨玉环,杨玉环深受唐明皇宠爱。唐明皇赴约不至,于是杨玉环于百花亭中,令高力士添杯奉盏。 渡边凉介的眼睛里看着台上,抿了抿干涩的唇,说:我知道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老武士居然还会背中国古代的诗。 霍尔德尔看渡边凉介的眼神明显不同了,望着台上,喉结滚了滚。 渡边凉介注意到旁边人的情形,眼里明显带着不屑鄙夷,转过头去,好像不想跟这个没点文化的蛮夷人为伍。 渡边凉介:可是杨贵妃最后不是死掉了?被杀死的。 宋怀:是。 渡边凉介不解道:那为什么还要演呢? 还未等宋怀开口,渡边凉介就自己顿悟了:哦,物哀之美。 第432页 武士仰起头来,看着杨贵妃从袖中探出的纤细手指,不禁叹气:这花真是赏心悦目啊。 宋怀不知道怎么跟渡边解释,这根本不是物哀这一回事。 倒是落红难缀。 黑发黑眸的杨妃,脸上是浓妆,如桃瓣云霞的艳,胭脂慢慢晕染开,哀怨愁肠,萦损柔肠。 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人生在世如春bull;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姬安竟觉得很有趣。 他早年看着说书人舞扇而歌,唱着你笑他金甲难堪,他看你富贵痴呆。 金玉荒唐啊。 里面一桩桩塞满了膏粱。 白玉鞍,珍珠泥,金作棺,埋千山。 何其无趣,又何其有趣。 台下有人砸金子的,有人还在骂他,那声音一道道的钻入他耳朵里。 大多是意气激昂的戏迷。 姬安并不管台下怎么想,他觉得自己唱的还挺好听的。 倒也半是痴狂,没有酒,他自然演不出醉酒之态,袖子却慢慢抛了出去。 所有的弦声仿佛在那一瞬,拨鸣。 在那门外,一双军靴踏了进来。 戏台下。 那双军帽下,抬起一双陷在阴影里的眼睛,被军帽描摹的侧脸上还带有细微淤青,涌动着烧得如冷铁似的火光。 春bull;色三分,点点杨花,宛若离人泪,却在扭转时顿住了,那节甩出去的水袖拖到了地上,迟迟没有收回。 姬安被挡着的长睫落下一片暗淡的阴影,宛如一条水光粼粼的细线,眼梢的红艳缱绻得淋上风月。 四目相对。 姬安猛然往后倒退了一步。 没人知道这个变故是什么。 时生见时机不对,急忙想拦但是来不及了,台上那不称职的戏子已经不唱了,反倒呆了似的望着门口。当时的戏迷更是激愤,有的怒气冲冲骂了几句,时生忙去补救,解释道歉,但大部分人已经骂着声要走。 姬安看着台下的男人,却好像又不认识了一般。 他怔怔站在台上,嘴唇蠕动:齐婴。 等他反应过来后,想起了身上这身戏服,脸色涨得通红,难堪地缩在了台上,想要尽量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在望玉门的门口却伸进一双手来,扶着门框,视线落到了戏台上。 杨妃的妆晕红了,扑扑的睫毛颤得人心发软。 陈静瑄的脸颊边还沾着点未干的血迹,浑身如同一块被血污浇透的玉璧,吐着热息。 他那样回到望玉门,来看姬安的那一出戏。 却看到台上他教出来的小戏子满眼都看着眼前的男人。 仿佛再装不进去其他。 第229章 那对视只稍一瞬, 姬安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从台上跑了下来,朝齐婴的方向跑去。 陈静瑄就站在他不远处的门后, 姬安也没有看到, 只有那双握着门框的手,慢慢抓紧, 指骨上的佛珠将肉压红了。 但想象中的那个情形却并没有出现。 姬安分明已经走近。 但刚刚明明在他眼前出现的齐婴却又消失了, 在姬安眼前的人, 却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 姬安愣在那里, 揉了揉眼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确实, 那张面孔稍纵即逝,须臾又变成了别人的脸。 那军官也显得十分错愕, 挠了挠头, 惊讶道:咦, 我怎么会来的这里? 但当那无辜军官看清姬安时,眼睛亮了几分,耳根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说:你, 你叫什么名字? 这忽然的变脸让姬安有些困惑。 但前面的男人还盯着他的脸看, 姬安只得摇了摇头, 走过那人:不好意思,我看错人了。 他很快就放弃去想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这让姬安也看到了另一个人, 陈静瑄正站在望玉门的门边沉着脸,并不走进来。 姬安才看清, 走上前去叫他:陈静瑄! 陈静瑄原本已经扭过身去了, 听到姬安在叫自己, 硬是等了五秒才将头转过来。 这一次陈静瑄穿得和平常里的常服都不一样,反而是一身戎装。 姬安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仅仅是诧异陈静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由于刚才下台,姬安鼻尖还萦绕这梨园的脂粉气息,加上梨园人往来,也没能嗅到陈静瑄身上的血腥气。 陈静瑄偏过眼睛,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波澜:别那么看我,路过而已。 姬安哦了声,他身上还穿着戏服,两截水袖垂下来,在半空悠悠荡了荡。 陈静瑄:刚刚那个是谁? 姬安:我看错了,看成我旧情人了,还好收手得快,不然差点就扑上去了。 一瞬间,陈静瑄的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连着看姬安的眼神都变了。 你。 姬安诧异地抬起眼睛来看陈静瑄:我怎么了? 陈静瑄一字一句辛苦地憋出来:你喜欢男人? 姬安:怎么不算喜欢呢? 陈静瑄一时就没话了。 姬安用手肘去顶陈静瑄:我刚刚唱得好听吧。 陈静瑄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在骂他看走了眼,说不出恭维的假话,说:你觉得好就行。 第433页 姬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陈静瑄口袋里挂着的东西,探出一小节来,他叫道:这是什么? 陈静瑄脸上浮起了一丝错愕,还想要挡一下。 但姬安的手已经抓向他口袋的一角,拔了出来。 被姬安手指抓住的,赫然是一个白色水袖的娃娃。 姬安「咦」了声。 他低下头看,看看自己那一身白色戏服,快拖到底的水袖,又看看娃娃脸上的那双和他高度相似的狐狸眼。 只不过他现在是弄虚作假的黑眼睛黑头发,娃娃上保留了他原本的白发狐耳和银白的眸子。 姬安惊讶道:这是给我的吗? 陈静瑄一口否决:不是! 姬安将它举在自己耳边,两只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神态都是高度相似。 旁边刚刚清理好台上闹剧,才踏出来的时生,看到这一幕时也吃惊地愣住了。 时生看看左右,手指着这两只诧异道:三哥,你是不是去找天桥下做「悬丝傀儡」的木偶鲍订做的娃娃?他的手艺可是千金难求,你怎么让鲍师傅给你做的?这个不是棉布娃娃吗? 陈静瑄:不是木偶鲍,是路边摊随便买的。 时生根本听不进,反而笑眯眯说:这个做的是不是李四,太像了吧。 陈静瑄:。 陈静瑄想去夺姬安手里的娃娃,但姬安灵活地过分,身体轻盈一转,跳到了时生背后,反而笑嘻嘻地给时生比自己和娃娃的脸。 陈静瑄下半张脸都红了一片,在时生的打量和姬安的视线里,否认说:不是。 时生直接摇头:三哥真偏心。 这回跳进黄河洗不清。 陈静瑄要拿走那个戏服娃娃:还给我,这不是给你的。 被姬安一把抱在了怀里,他倒退一步:不行,它都跟我长得一样,现在拿到我手里,就是归我的了! 他双臂抱着娃娃,摸摸娃娃的身上那件戏服,没忍住,扬起狐狸眼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陈静瑄原本看到他笑了,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来些,但笑到一半,忽然想到方才姬安看戏台下那个人的眼神,嘴角又放下去了,冷淡地说:不过是个娃娃,有什么好开心的。 时生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盯着陈静瑄。 陈静瑄:怎么了? 时生:不过是个娃娃,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 时生:快,三哥,你再去求求那鲍师傅,顺带也做一个我呗。 姬安也觉得有道理。 陈静瑄忽然伸手过来,姬安霎时以为他又反悔了,慌得抱紧了怀里娃娃,生怕被人给抢了去。 然而陈静瑄只是捏了捏他怀里娃娃的脸。 姬安有些愕然,也像被人给捏了脸似的,有些迷惑地抬了下头。 然而陈静瑄却径直往外走了。 姬安不解地说:陈静瑄他干什么去啊? 时生说:三哥和司令那边,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吧。 四周一时又安静下去。 门口传出熙攘的吵闹声,却有一个不速之客硬生生拨开还在往外拦人的伙计,硬是挤了进来。 那伙计站在宋怀身后,连声道歉。 两位爷,我确实是拦了呀,说望玉门歇业,暂时接不了客了,可谁知这位爷他一定要进来,小的拦也拦不住啊。 宋怀:我就说几句就走。 时生摆了下手,那原本还在拉宋怀的伙计就松了手,不再阻止宋怀。 宋怀站在两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钱万金送出去的货是假的吧,真正的文物还藏在你们望玉门里。 姬安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一张京剧装点的妆容显得愈发白,牙齿不由咬住了唇,看着宋怀。 本来就是预计在夜里偷偷运出去,因为他这场戏后,那两大公会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他和钱万金的行踪上,要么就是陈静瑄,为什么宋怀会。 宋怀开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时生站在姬安面前,如护着崽子的母鸡双臂如保护状撑开了些。 宋怀低声说:我不会害你们的。 姬安:那次在新手村,你也想把我票出去,现在你又认贼作父,好好的人不做,要当什么三姓家奴。 光是新手村的事,姬安都提了有四五次了,宋怀一噎,也不辩解,瞥了眼远处悬挂教堂上的洋钟,指针一下下拨转过:今夜子时,不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由诸神末日与赤间联合的公会都要进攻望玉门,夺走这批文物。 一时间,场内的两人同时都抬起眸来,望向宋怀。 宋怀说了那一句,便沉默下去,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脸色显得沉静平稳。 时生问姬安:他说的是真的吗?真正的文物,到底被你藏在哪里去了? 事实也是如此。 姬安让一批人详装钱万金,通过码头运送的水路出海,来吸引这些海上人的注意,而另一边钱万金自己则是带着一箱箱装满稻草的空箱子启程出发,一旦有风声草动,他不信那些豺狼虎豹不会闻着味出发。 放出去了诸多风声,只为了调虎离山,他又高调地在望玉门里唱了这么一出,这样下去,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真实的任务目标,还藏在望玉门里吧。 第434页 姬安脸色沉下来:嗯。 时生:如今怎么办? 姬安:只能提前了,今天夜里子时之前,必须得让宋副官护送着这些货出发。 夜风还很大,几个穿着短褂的黄包车夫,嘴里叼着根稻草在黑夜里闲聊。 你说时生老板,忽然让我们穿着一身是干什么? 小声点,老板要我们运送的可不是普通东西,而是,嘘,不能说。 远远的瞧见一个伙计从望玉门里出来,四下觑了眼周围,确认四边无人后松了口气,朝他们招手。 一批批箱货被几个天桥的老伙计搬了出来,关耳和弓长则是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宋副官看着月光下一批箱子,问:货都运完了吧。 姬安说:宋怀说这些坏人会在今夜子时动手,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望玉门这里都已经不安全了。 宋副官: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姬安笃定道:来不及了,那条假水路和钱万金的旱路一旦被发现,所有公会的视线都会转移到陈静瑄这座戏楼来,到时候再跑也来不及。 宋副官,这批我我交到你手里,请你务必要将他们安全送到那支南下的队伍里。 宋副官:好,我答应你。 姬安跟在宋副官后面,看着这些大箱子被送上车。 那几辆伪装良好铺满稻草的货车慢慢朝外驶去,姬安看着它们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第230章 望玉门的夜幽深宁静, 月光从窗户照入屋内,将太师椅拉成一道狭长的剪影。 只余一道落寞孤寂的背影。 姬安坐在陈静瑄的太师椅上,手指里紧紧抓着那只戏服娃娃。 视线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 还在担心吗?时生的声音在姬安身后响起, 双手打开了窗户, 月光从外面涌了进来。 今天的星星似乎格外的亮。 黄道十二宫,南天星座散发出璀璨的光华。 执箭者拉开了弓弦。 姬安朝外看了一眼, 便顿住了。 Sagittarius, Centaurus; 这两个星座在半空中过分的亮了, 时生听到他的呢喃, 朝他看的方向望去: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箕宿和斗宿二宿吗? 姬安:人马座和半人马座,一种西方文化的称呼。 他看着这两颗格外亮的星, 内心滑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一道急促的步伐猛然踏进了望玉门的大门,毫无征兆的震散了两个人的思绪, 来人吼道:不好了, 出事了! 时生竭力保持冷静:怎么了?你慢点说。 传话的小厮吼道:我们的货被人拦截了! 姬安眉心一跳, 跑了出去。 时生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上了副座,汽车就高速行驶了出去,两人几乎没能来得及说话, 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出巨大的声音, 停了下来。 却来晚一步。 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刹那, 一道鲜血在黑暗中迸溅开。 没入姬安瞳孔的,是从宋副官胸口迸溅的血。 血滴滴答答, 落了满地。 鲜血从的宋副官的额头上飙了出来出来。 姬安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了,吼道:宋副官! 一批批文物装在箱子里, 几十双冷漠的属于外国人的眼睛, 或吃惊、或讥讽地看着中间被枪击击倒的军官。 在无数被枪口包围的中间, 鲜血迸了出来。 在姬安身后,是疯狂朝这里跑来的宋怀不敢置信的脸孔。 他浑身是汗,脸孔涨得通红,目眦尽裂地喊到:爷爷 宋副官握着枪的手摔了下来,睁得通红的眼睛倒映出宋怀在黑夜里堪称骇人恐怖的面孔。 宋副官却再难动作,宛如傀儡一般朝地上倒下去。 黑夜的半空里,浮出淡淡的烟气。 通体漆黑的雪佛兰边上,靠着一个抽着雪茄的欧洲人,在旁边,是渡边凉介被灯光照亮的脸。 渡边凉介身后的中国小兵,手bull;枪枪口泛出淡淡的烟气。 渡边凉介忽的伸手,恶狠狠地甩了那个小兵一巴掌,吼道:谁让你开枪的! 那小兵显得很愕然,手足无措说:不是您,您。 渡边凉介又一巴掌甩了出去:你知不知道你打死的是怀君的先辈! 几个人上前来,想去拉宋怀。 宋怀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宋副官的尸体,掌心里是止不住往外溢出的血。 在血光里,他整张脸变得十分骇然。 小兵被几个人拉扯着推到地上,小兵也知道做错了事,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喊道:长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打他的腿的,但是子弹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己转弯了,我不是故意的。 渡边凉介将抢取下来,递给宋怀:怀君。 宋怀的脸低着,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任人在耳边叫也恍若无睹,鲜血一滴滴顺着他面庞滑下来。 当看到这双眼睛时,渡边凉介仍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宋怀双目煞红,干裂的嘴唇蠕动,额发汗湿,映得那双眼睛宛如一个疯子般,嶙峋的手指陷进了泥地里。 第435页 渡边凉介大惊失色:怀君,你还好吗? 渡边凉介将手里的枪塞进宋怀的手里,宋怀的头又低下去了,脸上沾着血和汗泪,仿佛很懦弱那般,抓着的手又滑了下去。 義兄,我做不到杀人。 靠在雪佛兰旁边的欧洲男人咧了咧嘴角。 渡边凉介蹲在宋怀身边,双手搭了搭宋怀的肩膀,说:怀君,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你将这批文物要转送的事情即使告诉我们,若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知道这些文物会被九尾转运出去。 夜色里,宋怀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表情,但那已经够了。 姬安眼睛怒红了,在后面喊道:宋怀你这个叛徒,宋怀 时生抱着他后背,想将姬安拖走,目前形势大变,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是已经死去的宋副官还是这些被设下圈套抢走的文物,他们都已经毫无胜算,为今之计只有撤退。 就在那时,一道声音没入姬安的耳朵里。 【人物履历】 宋守副官死于日军枪下 年仅二十三; 姬安不知道那是什么,眼前浮起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本书飞快的滑到了其中一页上,摊开的人皮纸张上,只留下了这么一行。 这本书翻的极快,几个熟悉的名字稍纵即逝,却又隐去了。 钱万金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所有既定的命运都不可改变,无论做出多大的努力,所有人仍旧会走向本就预定好的终点。 姬安怔怔站着,像是被那句话摄住了魂魄一般,仿佛就要哭出来。 时生着急忙慌,想带他逃离这个现场。 靠在雪弗兰汽车边上的欧洲男人直起身体来,抖了抖手上的烟灰。 霍尔德尔张开双臂,对着这个年代的空气深深的吸了一口。 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的眼睛钻出。 一双双贪婪地凝视着这个满目疮痍又令人心驰神往了千年之久的国家。 现在。渡边凉介动唇,在灰暗夜影下的脸孔漠然平静,宛如一个大型的杀人机器,放下天皇的命令,活捉他。 伴随着渡边凉介的这句话,天空中闪过一道银紫色的电光。 似垂鞭。 霎那间,极为耀眼的光亮在一刹那笼罩了整片苍穹。 望玉门被涌上来的人包围住,如一道密不透风。 姬安站在那里。 远处跑过来一个半人马。 那家伙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四蹄矫健,身躯在银亮的紫电里落下一道光影。 宛如从古希腊里走出的油画塑像。 时生整张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东西? 姬安脸皮颤了一下,如有所感,抬起头来,头顶上那两颗人马星泛出极其耀眼的光辉,如同征兆一般。 这一场局或许早就布好了,亚欧的公会联盟针对九尾的逮捕令。 从一开始,便全权出动。 半人马转过头来,这家伙的上半身宛如古希腊的雕塑一般。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发出尖锐的啸。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中间的时生和姬安,火光被长刀刮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夜月之下,他们头顶教堂的古钟轰鸣,似乎是要在这样的夜里展开骇人的逮捕活动。 暴怒的人马手执刀刃,刺向姬安,姬安陡然扭转过身体,往上轻跳了一下,人马的速度却是超乎姬安想象的快。 姬安手里的鞭子抽了出来,甩到地上,发出厚重的一击,鞭身贴着人马的脸庞划过,但是人马没有发出任何惨叫,被鞭子打过的同时,眼里放出了格外亮的光芒。 那强健的骨骼,是其他无法比拟的。 时生将手里的枪抛给他,姬安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捡起地上这把,双手持握,对着人马的头颅,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子弹如同轰鸣的雷刺向半人马的头颅,现在即将要穿透爆炸的刹那,子弹硬生生偏过了一个方向,溅到了水里,整个湖面被炸的轰隆响。 宋怀紧紧抱着宋副官的尸体。 渡边凉介抬手,之前的那些仿佛是对姬安的戏弄那般,而如今戏弄结束了,真正的游戏也拉开帷幕。 无数黑色的影子从渡边凉介身后浮起,慢慢照出了面容,与其说是浮世绘里钻出的怪物,不如更像新手村那夜的百鬼夜行,姬安所看到的那样。 他忽然一下子却明白了,在胡家村,被小野寺晴子招来的那都是些什么。 这些黑影从四面八方朝着中间的姬安汇聚围拢过来,姬安的鞭子垂到了地上,在那些围攻里,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 空气中却响起了一阵日文歌声,如同古老悠久的呢喃吟唱。 穿着和服的女人就站在树下。 巫女的吟唱穿破耳膜,偏偏有种无法抵抗的威力,震得所有人半晌无法动弹。 渡边凉介严厉地道:晴子,你在做什么! 姬安不知道为什么小野寺晴子要帮他。 他跌撞地往外走,想到文物还在他们手中。眼睛完全红了,转过头来。 时生冲他吼道:快走,你快走,别管这些了,文物没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密集的风机声轰隆响起,从高处朝着地下越来越近。 第436页 时生抬起头,几十座直升机,密密麻麻的从天空中飞下来,而这些直升机上的枪口对准了底下,无数子弹发射下来,激烈的炮火炸得地面轰隆一片。 渡边凉介手里那些怪物绿色的血液从身体里溢出来。 姬安捂着头,然而这些子弹无一落到他身上,枪林弹雨声里,他抬起头来。 直升机开了一道门,红发青年摘下墨镜,墨镜下露出一张简单熟悉的脸孔,孙石。 青年两条长腿踩在直升机上,望着底下的惨状,撩开了红发:诸位,我来晚了。 第231章 青黑色的夜空里, 炮轰雷滚,场面无比混乱,这场射击的武器装备都是世界顶级的, 扫射的子弹密密麻麻从头顶飞下来, 烧得地上轰隆震动,子弹砸到汽车车身上, 黑色碎石、爆破的子弹犹如烧红的冷铁, 发出沉重的嗡鸣声。 姬安看着头顶上的孙石, 听到那句发言, 脚步跟着踉跄了下,这一幕着实有些虚幻。 孙石掏出了一个喇叭, 调试了下,刹那间, 孙石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夜空。 底下的公会听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底下的公会听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请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那个半人马的蹄子堪堪在地上滑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毛发怒贲,在半空中高高扬起,身躯矫健如雷奔, 手里的长刀对准了天空。 渡边凉介抬了下手, 手里的武士刀入了鞘。 双方都抬起头来, 打量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高处嗡嗡轰鸣的直升机上,孙石露出一个微笑, 放下喇叭,很轻地呢喃:公会之间的事情, 就让公会来解决吧。 他一抬手, 无数双射击枪, 就对准了站在中间的渡边凉介。 渡边凉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明眼人都看得出,底下十几个人,被满天空密密麻麻的直升机包围,谁优谁劣,显而易见。 身后的欧洲人十分不甘心地问渡边凉介:渡边,如今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渡边凉介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淡淡道:万妖与南边的财团都来了,他们飞满天的直升机和我们现存的几十个人,阁下认为该怎么打呢? 霍尔德尔语塞。 渡边凉介轻描淡写,微笑说:怪只怪你们诸神的人手派的不够吧。 那话里意思很好懂,在明里暗里说即使赤间和诸神签订了协议,诸神实在吝啬小气,人都没派多少过来。 霍尔德尔脸色变得难看,露出一个冷笑,阴阳怪气地说:渡边先生来以天皇名义来找上门时,如果也是这个态度就好了。 炮火声一下子停下了。 毕竟大家的目的都是九尾,虽然勾心斗角了些,但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一个绳梯从直升机上放下下来,垂到了姬安面前。 孙石在上面喊道:九尾,快上来!别愣着啊。 在孙石后面,冒出孔雀的一只脑袋:季绥哥哥,快点。 姬安咬牙,看了眼身后一只手臂还在流血的时生,蹲下来背着时生慢慢往扶梯上爬。 人马手里漆黑笔直的射机枪却一转,枪口对准了攀爬的姬安。 渡边凉介当时脸色就变了:天皇要完整的玉藻前大人! 半人马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手里的子弹笔直地射了出去,在那一刹那,子弹却被一羽毛掀飞了。 在直升机上,露出一个屏来。 姬安错愕地抬起头来。 在孙石背后,露出一顶翠绿色的羽冠,以及刚刚甩开子弹、鲜艳发光的尾屏。 姬安爬上去,孙石帮助姬安将受伤的时生平放到地上,姬安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立刻有医生上来,拎着一个急救包想检查姬安的伤口。 姬安推了一把,说:你先看看老板。 他自己则是坐在一边,用手指抓着纱布,脸色苍白地开始缠。 一旁的孔雀坐到姬安身边,用爪子勾了勾姬安的纱布。 姬安安抚般对它说:我没事,肖翎。 孔雀说:季绥哥哥,你总是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的。 一旁的孙石被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愣一愣,没忍住诧异,说:嗯?季绥?你怎么那么多名字啊九尾? 姬安沾着点血迹,拿手背按了下,草草裹住纱布,有气无力地回答。 如果不多用几个名字,你现在看到追杀我的,就不只是这么几个人了。 要追杀他的都可以排成一条长队了。 孙石听得笑起来。 同时也跟姬安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其实最初是万妖通知我的,你登录游戏大厅时,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姬安看向旁边的孔雀,孔雀如同证明般点了点头。 你出事万妖不会不管的。孙石说,刚好孙家也想救你,几家连夜开了个会议,与其让你一个人面对来自赤间和诸神的势力,不如带一把你。 救你,只是举手之劳。 姬安嘴唇蠕动了下,瞧着像诧异。 孙石解释道:你原先和五色混乱不清,没人敢帮你,但郁青山一次后,人人都知道你与五色断绝了关系,现在作为自由身,没有不拉拢你的理由。 第437页 听到这句,姬安眼底泛出淡淡嘲意,低了下头,只是说:我知道了。 直升机飞得越来越高,在高处,能看到底下的影子。 宋副官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被宋怀紧紧抱住,如同一个孩子般,紧紧地抱着死去家人的尸体。 姬安看着底下一批批的文物,他扭头望向孙石,嘴唇蠕动。 孙石低声道:没有办法了,这些货物太重,我们带不走,渡边手里的人联合那个时代的当地施压,但是唯一能保证的是,我们运不走这些,他们同样不能将这些文物带离中国。 姬安身体才放松下来。 几十座直升机在半空中隆隆高飞,忽的一震。 姬安的身体不稳地滑了下,手指急急抓紧了栏杆,孙石看了眼窗户外:打雷了,雷点有点大。 闷雷在天空中响起。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时生发出一点动静,姬安注意到,照看时生,听到时生含混不清的呢喃,姬安俯下身,想听得更仔细点,时生:望望玉门。 姬安猛然抬起头,脸色有一刹那的惊。 他们逃掉了,但是望玉门呢,如今陈静瑄不在,望玉门极有可能成为这些人泻火的地方,而那些人,真的会放过望玉门吗? 他们就见说着,姬安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孙石说:九尾,你怎么了啊? 姬安来不及和他解释,草草低下头对时生说了一句:老板,你先跟着孙石,他会照顾好你的。 又转首跟孙石寥寥说了一句:我去趟家。 孙石不解:家?你哪个家啊? 姬安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孙石解释,他直接朝外奔去,直升机的门被他的手用力推开了,他朝外跳去,这一举动震得身后所有人倶是一惊。 狐狸,你怎么。孙石惊声,姬安的速度极其之快,还未等人反应,已经扒着窗户从万丈高空里跳了下去。 几个头探出来。 孙石的声音在看到外面情形后戛然而止。 只见半空中,一只雪白的团子飘了下来,九条狐狸尾巴犹如一顶降落伞在半空里撑开,支撑着轻盈的身体平稳地往底下飞去。 孙石和孔雀面对面,一时无言。 过了很久,才响起孙石慢吞吞的声音:怎么还有出门还自带降落伞的。 姬安的九条尾巴控制着航行方向,太稳稳落到地上,一落地就朝前方跑去,不断往前跑,雪地泥泞,跑掉了他一个鞋子。 他只好裸着足跑,踉跄地在雪地里走,他要回到望玉门里,去找陈静瑄,将最后一件事情做完,他怕陈静瑄其中会出现什么事情。 双脚跑得鲜血横流,被荆棘扎破了,姬安忍着疼,在雪地里疾步朝着望玉门赶去。 夜里星火烧得如云,从远处明明灭灭的山海里浮起。 可等到姬安赶到的那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望玉门的门匾被鲜血溅上了。 整个楼在火焰里轰然发出一声巨响,天空之上,燃起一个巨大汇聚而成的云。 喷涌的火焰倒映入他怔怔放大的瞳孔里。 在姬安银白瞳孔里,那些扑尘的烟火在半空中纷扬起,如大厦倾倒,顷刻化为灰烬。 蒙蒙的尘在半空中涌动。 在姬安身后,响起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 来不及了。 迟迟赶来的陈静瑄站在姬安的身后,终于还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一切宛如设计好了一般,就在陈静瑄回来的那一刻。 望玉门在他面前,这座戏楼与和楼内几百个人在顷刻间被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灰烬慢慢从陈静瑄的眼前荡了下去。 不远处停泊着一辆汽车,汽车边靠着两个外国男人,在他们的脚边,躺着无数箱犹如战利品的中国文物。 这栋楼同样被烧得血红,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红光。 这戏楼是那位中国将军多年来的心血。霍尔德尔看着的渡边凉介,仰起头来,朝半空中吐出一个烟圈,坏还是你们日本人坏。 渡边凉介视线望着半空,仿佛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凉薄,他露出一个宛如幻灭的笑:痛苦本就是永恒的,生与死之间,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空旷的虚无呢。 他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善恶终有报。霍尔德尔露出一个笑,武士先生,你不怕你的天皇怪罪你擅自做主吗? 若真有那一日,我愿意剖腹自尽。 风涌了出来,半空中尘埃扬起,悠悠荡荡,飘落到了地上,像望玉门里无数被烧得青焦的骸骨,望玉门的那些伙计甚至呼吸都尚未来得及,就被彻底扬进了灰里。 血从躯壳里溢出来,流到了地上。 外面的人无一敢上前去救火,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漠然地望着被烧得如同火炭的戏楼,眼底透出麻木不仁的苦意。 他们不会上前帮助,犹如吃下的那一顿顿蒸熟的馒头,拿出来时是白的,喂到嘴里时就变成了红的人血,高处的外国教堂上敲着的不是同胞的丧钟,熬成了他们自己那颗行将就木的心的羸症。 火光尘埃里倒映出一个跪倒在地的身影。 第438页 陈静瑄的侧脸被火光朗照,鲜血从那张脸颊上流下来,他跪在地上,在火光下,紧握的拳头在地上砸出黯影,深深砸到了地上。 姬安跑到他旁边,双脚还在流血。 陈静瑄的面容瞧着极其痛苦。 姬安怔怔道:陈静瑄。 却见陈静瑄蜷下的膝盖,似有站起来的架势,姬安心觉不妙,想要劝他些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陈静瑄陡然扑向了望玉门,不顾汹涌大火就要往门里冲去,姬安手疾眼快,在身后死死抱着陈静瑄的腰,将陈静瑄往外拖。 但是姬安身量轻,根本拖不过陈静瑄,反而在那拉扯里还被人带着往火里去。 陈静瑄将姬安从身上提起来,拎到一边,自己则是不管不顾,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又要往火里钻,踏进望玉门被烧红了的门槛。 姬安揪住陈静瑄的领子,一巴掌掌捆了过去,吼道: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里面全是火,你就算跑进去,也救不了这栋戏楼了! 陈静瑄的步履踉跄了下,脸孔上浮现出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陈静瑄浑噩的抬起头来,黑黢黢的眼睛无神地望向姬安。 姬安的手指抓着陈静瑄两边袖子,对上陈静瑄从上投下来的视线,一字一句说:你不能进去,陈静瑄,你会被火烧死的! 陈静瑄很迟钝地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诗集。 姬安:什么? 陈静瑄脸上的笑几乎是惨白:那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 而大火在汹汹燃烧,火焰顷刻就舔舐过半个苍穹。 姬安低嘶了一声:东西放在哪里? 陈静瑄没有反应过来这句问话的意思,姬安又问了一遍,见陈静瑄迟迟不回答,一时急了,吼道:我问你话呢!你说的诗集放在哪里? 在红木箱子的第九格里。 姬安猛然松开了手,背对着火焰,陈静瑄看到火光里,姬安的白发被火光照得雪亮,一双银瞳亮得如同星辰璀璨耀眼。 陈静瑄犹如惊醒一般反应过来:你要干什么! 一切都已来不及,姬安推开陈静瑄,义无反顾地朝着着火的望玉门里跑去。 陈静瑄:狐狸! 但是姬安的身影看不清了,他越跑越远,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钻入那被烧得如同废墟一般摇摇欲坠的望玉门里。 第232章 喷涌的火焰在半空扬起又落下。 姬安眼前是看不清的迷障, 雾里腾腾的火,烧着摧枯拉朽的木,就要崩塌。 姬安往火里跑去, 火势愈烈, 在钻入火海里的刹那,他的身体跳成了一个小小的兽型。 轻盈地穿梭过望玉门。 曾经因为半妖的异样在九重台受尽各种讥嘲, 后来到了青丘, 又因为原型太小又受到其他九尾狐的嘲笑, 他一生仿佛总要面对各种目光打量。 讥讽的、吃惊的、暧昧的, 一刀刀目光宛如刀子般割在他脸上,一桩桩都想叫他无地自容, 可他仍旧好好活着哪怕至今。 似乎在这时候,才又完全释怀了。 小点又怎么了, 小点可以义无反顾地跳进刀山火海里帮助受伤的人去找他母亲的遗物, 那是其他九尾狐做不到的事。 呛鼻的浓烟卷入姬安的呼吸道, 将他身体原本雪白的毛发熏黑了,他两只后爪还在流血,竖起的狐狸毛尖带着焦气。 他跳到后台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豆大的汗珠从他汗湿的毛发里沁出来。 火焰燃烧得愈发汹涌, 姬安的步伐已经摇摇欲坠了, 视线已经开始眩晕,他迫使自己的呼吸维持平稳, 在硝火里穿梭。 兜兜转转翻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红木柜子里找到了一本斑驳泛黄的诗集。 姬安眼里泛出喜色, 他想抓起诗集, 但两只爪子握不住, 垂摔到地上,身体也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倒下。 姬安勉力保持清明,叼住了诗集一角,在大火纷飞里,踉跄地往外爬去。 陈静瑄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他眼睛煞红,宛如丧失理智般想要冲向望玉门。 那火烧得斑驳的望玉门内,缓缓冒出了一点狐狸的白色毛发。 姬安身后,整个废墟轰然倒了下来。 这只白色的狐狸倒在了陈静瑄前面,已经变得黑不溜秋了,怀里仍然紧紧护着一本完好无损的诗集。 它原地走了两步,宛如再也坚持不住,啪嗒摔倒了下来。 陈静瑄眼里倒映出幻灭的火光,没来得及顾诗集,而是去查看姬安的伤势:狐狸。 姬安说不了话,呼吸道里全是烟气,缓慢闭上了双眼,连回话的力气没有。 太累了,睡了一会,他这样想。 整个狐却被人发狠地摇了起来,有声音在耳边不断叫他名字。 他还没死,姬安想告诉对方,但他已经疲惫得说不了话了。 在各种声音里,陡然响起一声狼狗的吠声,原本看热闹的人们都露出惊惶之色,惊恐道:哪里来的狼啊? 只见那只家伙破开人群,目标明确地朝那一团火焰前,朝陈静瑄手掌上仰躺的一团跑去。 然后毫不犹豫,在陈静瑄的眼皮子底下,陡然叼住了姬安,扭头就狂奔出去。 陈静瑄都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狐狸就被狗明晃晃给叼走了。 第439页 姬安慢慢睁开一丝眼睛,看到地上一道青灰色的阴影,他自己的四爪软绵绵无力地垂下来,后脖颈子还被狗叼在嘴里。 即使看不到全貌,但姬安也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狼狈的处境了。 姬安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憋出来:狗哥,你完蛋了。 军犬汪吠了一声,如果仔细听,那声音里仿佛还带着一丝委屈。 男人皱眉,叫了声过来。 那只装扮成军犬显得骇人的狼狗毫不犹豫,转向人跑去。 那只狼狗宛如有组织有纪律的罪犯。 叼着姬安一路奔到一个男人面前。 落到姬安眼前的是一双蒙了尘的军靴,像是走了很远,不远千里而来。 远处,陈静瑄在火焰中的头抬了起来。 那身笔挺的军服落入眼中。 领章耀眼夺目,往上是肩章上的金属徽标,印着火光,是一张英俊年轻的脸,面容冷若冰霜。 只有看向中间那一团球时,眼里才流露出温柔之色。 姬安的身体被貔貅轻轻放到了地上,原本的兽形恢复了人样。 齐婴将他从地上悬抱起。 姬安身体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里,他眼皮颤了下,却被人护着脑袋紧紧抱在怀里。 姬安累得没法动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齐婴会出现在这里。 陈静瑄也站了起来,手指里紧紧抓着诗集,慢慢朝那里走去,满是血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挡在了那匹马前面。 齐婴:滚开。 齐婴很少说出粗鲁的话,这次却仿佛真的动怒了,冰寒的视线里漠然至极。 陈静瑄:放开他。 在齐婴身后,几十个大兵围涌上来,枪口在一瞬间抬了起来,对准了中间的陈静瑄。 齐婴不再犹豫,将姬安抱到马背上,不再看身后被兵包围住的男人,牵着马缰往外走,身后那只宛如狼狗的军犬,深深看了陈静瑄一眼,跟上了慢慢朝外走去的马匹。 我来晚了。 没有任何回应。 姬安裸露的足暴露在空气中,还在渗血。 军马忽然停了。 姬安察觉到脚被人握住,原本疲惫的眼睛睁开了一丝。 齐婴拿出一卷纱布,一圈圈缠住了他的受伤的脚。 从脚背上传出的温度让他有了一刹那的清醒:齐婴 火光烧得天地宛如燃烧。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旋着雪花在天空中落下来。 救火的人迟迟赶到,无数水桶泼了出去,望玉门的废墟泛出黑色焦气,大火终是熄灭,但是望玉门也彻底毁于一旦。 原本靠在那辆雪佛兰轿车上的两个异族心满意足而离开,在他们远处是一道萧条高大的人影。 陈静瑄浑身湿透,眼睛里的光在随着望玉门灰暗下去,他手指里紧紧抓着一本诗集,上面还残留着一根雪白的狐狸毛发。 马蹄声嘀嗒往远处去,又停下来。 姬安的脚踢在了齐婴的肩上,一下又难以动弹,他的脚被齐婴紧紧抓在黑色皮制手套里。 一漾月光从高处投落下来,清池乌漾。 月影下姬安的发丝在光下漂浮,整张脸呈现出霜华般的清冷。 他居高临下,望着底下一身军装的男人。 果然是你。 姬安说: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啊。 齐婴没动,依旧一圈圈缠着他流血不止的双脚,将他缠好纱布的两只脚轻轻靠在马腹两侧。 姬安的足尖因为寒冷瑟缩了下,似乎还在贪恋掌心的温度。 齐婴:下次不会不告而别了。 姬安不想被人用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应付过去,正要兴师问罪,齐婴已经上了马,马上狭挤,姬安被他挤到了角落里,脸上浮起一丝屈辱的红晕。 放我下来。 齐婴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外面很危险,先回家,晚点再说。 我不要跟你坐在一块。 齐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会说这话,两根手指撑了撑挂在胸前的蓝布兜:你可以跳进来。 蓝布兜还没有一个巴掌大。 那话里意思很明确,让姬安变成狐狸兽形缩在他胸前的蓝布兜里,那蓝布兜也是专门为他而定制的大小刚好。 姬安气得用力锤他肩膀,齐婴被锤了也一声不吭,双手牵着缰绳,策马往前走。 姬安在马背上开始挣扎起来,要从马背上跳下来: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陈静瑄,不然他还以为我死了怎么办? 齐婴仿佛听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目里冷淡:人皮北,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姬安:望玉门和一字堂都已经失陷了!我得回去告诉陈静瑄,他现在很痛苦,我现在得去帮助他。 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齐婴说,为什么要跳进火海里? 姬安急着辩解:陈静瑄那么大个子,再进入望玉门里,就出不来了,但是我可以,我变小也很灵活。 齐婴:这就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理由? 第440页 姬安被他语气激怒了,闹了脾气,要从马背上下来,但谁知齐婴忽然扬鞭,整匹马提蹄而啸,嘶声如雷,朝前疾掠而去。 姬安被吓得一懵,双手下意识环紧了齐婴的脖子。 身后的马匹也抖得厉害,姬安身体没有安全感,耳根被马匹吓得红透了,闭着眼睛惨叫:你干什么,停下! 但齐婴的嘴角微侧了下,仿佛没有听到姬安的话,整个身躯沉沉笼罩住姬安的后背。 姬安难以动弹,眼看离着望玉门越来越远,他心头发了狠,牙口对着齐婴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齐婴闷哼一声,肩膀下传出浓重的血腥气,和原先那些在永境斗兽场里留下的伤痕一起被咬破了。 但齐婴却毫不难受,那匹黑马停在了帅府,从马上下来,门口守着的立刻有人迎上来。 姬安还骑在马上面,抓着鞭子想把马往回拉,重新去救陈静瑄。 但这匹马好似也十分通人性,任由他怎么拉扯都不动。 齐婴看着姬安无妄挣扎了两秒,原本站着看,姬安最终放弃打算下马自己走回去。 旁边一直看着的齐婴动了,仿佛看够了一般,将姬安一把从马背上抱下来,往府内走。 第233章 怀里的挣扎却忽的不动弹了。 齐婴低头看时, 姬安已经静静躺着睡着了,仿佛疲惫到了极点。 齐婴的动作放轻了许多,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 手指勾开滑到姬安脸颊边的几绺头发。 过了很久, 姬安才悠悠转醒,头顶上是欧式浮雕的床面纹路, 他失神了半晌, 慢慢坐起来, 还很迷糊发生了什么。 等到记忆回笼, 他立刻变了脸色,掀起被子就要往下走。 门哐当响了一下, 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有人推门进来, 正好与刚要下床的姬安对上了视线。 此时姬安大脑思绪回笼, 看到齐婴那一身军装时, 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齐婴面不改色且毫不犹豫地牵住了他的手,姬安被人抓着手,懵圈极了。 姬安不解道:齐婴,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双军帽下的眼睛朝他看来:你在, 我就来了。 这个解释牵强附会, 也不是不能接受,姬安觉得很是奇怪。 那天我。姬安原本想提起在望玉门里戏台下看到齐婴的一幕, 但话到一半,果断住了口, 眼睛望望齐婴。 齐婴:什么。 姬安摇头否认, 并不想提及条那身装扮出现在戏台上的原因。 作为拿了张平民牌的, 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拿到的是什么牌啊? 他没忍住,踮起脚摸了摸齐婴的军帽。 齐婴也低下头来,任由他的手指滑过帽子。 门口急急传来吃惊的一声:少帅,外面有人闯进来,口口声声说要见您。 姬安原本还想听人辩解,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也抬了下。 本想说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又拿了什么好牌,那方才走进来的仆人却又说:是隔壁被火烧得精光的望玉门的掌舵人,现在急着要见您呢。 姬安脸色当时就一变,根本顾不得再和齐婴说话,费力挣脱开齐婴的手,想要跳下床去,但之前的双足受了伤,疼得他往后趔趄了几步,坐回了床上。 姬安不信邪,还想要起来,头顶却笼罩下来一个巨大的阴影,齐婴不容置喙地说: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那话里没有任何给人解释的余地。 姬安:齐婴!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然而齐婴说完这一句,就往外走,姬安不甘心,也跟着站起,方才的仆人却伸出双臂,拦在了姬安面前。 姬安说:你做什么? 那仆人脸色平静道:请您原谅。 大堂里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以及小厮在后面追赶不及的劝阻声。 陈先生,陈先生!小厮追着在后面说,里面不能进啊。 小厮急急走上去,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霎时惊吓到退后。 陈静瑄上了膛的枪对准了前面,齐婴的脸色平静,仿佛对着他心口的不是什么枪口。 陈静瑄脸上赫然是与平日里不同的冷: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也不想关心。 现在,把他还给我。 齐婴容色平静,整张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他不会跟你走的。 陈静瑄:你大可以试试。 前厅嘈杂混乱,过了半晌,一个匆匆的脚步声赶来,硬生生推开方才还在阻拦的仆人,前厅已经恢复了现状,齐婴身上军服一丝不苟,让人以为方才那声枪响也是一个幻觉。 姬安朝着齐婴跑了过去,貔貅正蹲坐在齐婴的腿边,这只曾经是哈士奇模样的狗狗,如今不知怎么的又变成了一条狼狗,宛如军犬般的姿态,眸子锐利。 姬安跑过来时,一人一狗都看向他。 见到姬安跑过来,貔貅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去蹭他的腿。 姬安由于此前受到的欺骗,理都不想理会貔貅,直直抬起眸来看着齐婴,要从他眼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陈静瑄是不是来过了? 齐婴没有反驳。 我要阻止陈静瑄变成人皮北。姬安一字一句地说,他已经失去望玉门了。 第441页 齐婴的态度却十分冷淡: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姬安:我知道。 齐婴将身后披着的大衣解开,披在了姬安身上:既然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为什么要纠结在这上面。 姬安的肩膀一重,他看着齐婴,定定道:齐婴,你不能这么做。 齐婴低下头,吻在姬安的额心上,触感让姬安眼睛慢慢睁大了,他仰面看着齐婴,那一刻又恍惚过了很久,什么话都咽下去,连那些时光也变得缓慢。 齐婴。他轻轻地叫齐婴的名字,如果你不想帮我,也请别阻止我。 这场游戏因为很多人的加入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批原本要南迁出海的货物被扣押住了,竟没能与军方会合,也无法被运送出国,这个场面是谁都没能想到的。 一时上下都进退难守,稍晚些的时候。公馆传出消息,说是陈总司令殉在战役之中,霎时间城中大乱,谁也想不到的时刻,他那个年纪轻轻的三子却撑起了全局,局势瞬息大乱。 枪林炮雨瞬息便席卷而来。 他们无法加入这场斗争,注意力也只放在文物上,姬安明明知道外面发生了很多事,却无能为力,只有一波波的人进入帅府又离开。 不久就便收到消息,说是两个公会针对这一次恳切地想与其谈谈,因为惊悚对每个副本都有时间限制,犹如棋盘一般,黑子,白子,各行其是,如若最后达成了和棋,就意味着所有人的任务都是失败,惊悚的惩罚便会如约而至。 场上已经坐着四个人。 霍尔德尔、渡边凉介、宋怀,以及后来加入到其中的孙石,孙石旁边坐着小孔雀。 宛如一个偌大的会议厅,气氛严肃到透不出一丝声音。 霍尔德尔把玩着手里中国青花瓷的酒杯,渡边凉介跪坐在地上,武士刀放在身体右侧,闭目养神,宋怀脸色凝重,身上也穿着那一身和服。 他们似是谈到了什么重要事情,每个人脸上都呈现了一种凝重。 隔着那层纱门,姬安一眼就看到了纱窗之外的景象。 这三个人就坐在那里,姬安不安地转过头,看了眼齐婴。 忽然一只手就被人握住了。 姬安微动了一下,齐婴宛如安抚,轻轻拍了拍他的一只手,姬安侧眸,看见对方高挺分明的鼻梁,齐婴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的传入他耳中:别怕。 齐婴牵着他的手,推开门,朝着他们走去。 看到姬安的时候,几个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中间的长桌上。 那几个人五道目光,同时向他脸上投来。 但是他们此刻也都放下了种种芥蒂,仿佛之前的那些都是意外。 渡边凉介脸上甚至露出得体的笑:少帅先生,我们是来和你讲和的。 渡边凉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子上:您可以看看。 齐婴翻了翻这份文件,递给旁边的姬安。 姬安将册子打开,一目十行扫下去,这个应当是他们商量之后的结果,江南那几大家肯定不能任由文物被白白运走,几个公会制衡自然有其道理,诸神与赤间放弃对这片南迁文物的追捕,而同样,退出游戏后,则是由其他几个公会进行对应的补偿,当然补偿的条件不仅限于积分一类。 拿到这份合约时,姬安一下子笑了,在他们的土地上拿他们的宝藏,反而还让他们赔偿,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几个人都是看过这份文件的,并且毫无异议。 姬安将文件放在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轻,旁人以为他答应了,伸手去文件,但那文件被他指骨压在底下,纹丝不动。 姬安忽的笑了,目里冰寒至极:凭什么。 所有声音都静下来,下一秒,在座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似乎随着他这一句,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除了姬安,还平静坐在位置上,掌心下压着薄薄的合约。 渡边凉介眯了下眼:九尾君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口口声声的玉藻前大人,如今局势一变,就变成了九尾君,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渡边凉介说:我可以当你这句话没有说过。 几道目光都落到姬安身上,姬安扬起这本合约文件,足足起草了几大页。 他歪着头,一字一句地念给所有人听。 【赔偿诸神末日三亿积分】 【魔域四十年使用权】 【开放积分兑换商城贸易无碍】 【开放与他国的网络】 姬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你们的底气是什么呢?这样一份文件,为什么会觉得能拿出来? 他的话过于直白赤bull;裸,渡边凉介甚至怀抱着一种「九尾是不是疯了」的念头转向他同行的几个人求证,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点确切信息。 孙石本来他就是进入副本来汇报并执行上面传递下来的决策,如今这般场面,原本放在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默默扶了额装死。 齐婴:听不懂人话吗? 一页一页黑白的纸张被姬安撕成了碎片,往半空抛了出去。 第442页 碎纸飞满了半空,从头顶纷纷扬扬滑了下来。 少年的声音冷静从容:我说,寸土不让。 第234章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霍尔德尔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连同渡边凉介身边一圈的日本人,脸上都各有各的的神态。 霍尔德尔他那带着欧洲腔调的口吻生硬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份合同无论是从编撰,还是从专业水平来说, 都是合理的。渡边凉介扭过头去, 问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怀:怀君,觉得呢? 宋怀的脸上浮现出那种麻木不仁的神色, 他宛如适应了苦难一般, 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跟渡边凉介已经一条心了。 相比起来, 他的神态更像那种被苦难驯化了的国人一般,只会附和:義兄是对的。 得到了宋怀的回答后, 渡边凉介宛如从中得到了什么底气,冷声对姬安说:这份合同里, 都是给你们最高限度的自由。 那你凭什么觉得, 你们就是规则制定的一方呢?姬安瞥了他们一眼, 眸色讥诮,谈规则,你们配吗? 渡边凉介脸上出现愠怒羞辱的神情。 都活了上千年的狐狸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孙石若有所思, 旁边的小孔雀撑起翎子来, 尾屏扇了扇, 在孙石耳边说,季绥哥哥当年在青丘爆出九尾、被那群诸侯满世界追着砍时, 这些人还没出生呢,要么就在什么地方当只穿着一块布的蛮夷。 孙石连带眼睛都瞪大了些, 吃惊地看着孔雀。 肖翎说:是薇子姐姐说的, 她跟着季绥哥哥很久很久了, 在没退出万妖之前,薇子姐姐跟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经常讲一些他的事情。 这场会议不欢而散。 他们这边已经撕破了脸皮,而孙石这边所带的来自上层的委托,一半是因为现状,一半是因为他自己的主观意识也没能成功。 孙石踏过这一地的碎纸,走到姬安边上,跟姬安解释清楚原委:渡边凉介背后的日本天皇,是江户时代的那位,这位天皇与诸神末日的公会签订了一些合同,针对于整个东亚公会展开的。 不过既得利益者,诸神还是占大头的,樱川町也略有退让,说啥你还不知道赤间和樱川町的关系吧,前者是神社神庙为展开,而后者更偏向于君权一类。孙石说,但是也已经不重要啦,毕竟新派最近苗头很盛,樱川町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渡边凉介和霍尔德尔一走,室内变得空旷起来,一直跟在渡边凉介旁边的宋怀没有离开,看了他们好几眼,瞧着模样像是想说什么。 姬安注意到那视线,抬了下下颔,嘴唇无声地描摹。 叛徒。 宋怀的眼皮颤了一下,这张形似宋副官的脸低下去,男人的身上还穿着日式的和服,宛如怯懦那般,只有垂在两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前面的渡边凉介见后面迟迟不跟上来,皱了眉说:怀君。 宋怀深吸一口气,跟上了这位日本兄长的步伐。 他们已经早就不住在外国公馆了,从踏入这个剧本之后,公会都安排好了恰当的身份与住处。 宋怀跟着前面走,但是心神不宁,忽然被人撞一下,被他撞到的那个人往后趔趄退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一声。 在宋怀耳边,同时响起女人的惊呼。 宋怀倒退了一步,低声说:抱歉。 眼前却探出来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替宋怀捡起了地上的那枚胸针,宋怀伸手去拿,扶桑花的胸针被哐当晃了一下,上面花瓣的纹路雕刻细致,仿佛是被人珍惜至极的东西。 宋怀抬起脸来,表情在一刹那凝住了。 对面的女人优雅至极,穿着裁剪合适的洋装,微蜷的头发就披在脑后,举手投足都格外摄人心魄。 单小姐。宋怀说,同时也敏锐地发觉眼前的单薇子和他过去遇到的那个单薇子的不同之处,就像如今的陈静瑄,眼底也少了那些戾气。 旁边拉着黄包车的马车夫,原本是来接这位在留学生圈里名声大噪的单小姐,就放下黄包车在一旁等候。 单薇子打量着宋怀的脸,却见宋怀在看清她后眼睛里有一刹那的错愕,随即又低下头去,男人半边面庞陷在阴影处,显得容色晦暗,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单薇子晃了晃手里的扶桑花:先生。 宋怀的手指收紧,紧紧握住了单薇子递回给他的胸针。 女人便扭过身,继续往前走。 在单薇子脑后,却陡然响起了宋怀平静的男声:单薇子,或者说,我更应该叫你蛇女。 细雨濛濛,天空浮起了惨淡的雾气,那雾遥远地从渡河那岸飘来,姬安坐在院子的椅子上,耳朵高高竖着听头顶呼啸而过的飞机声,有时甚至是夹着枪声的,天空上的朝霞晕染出如鲜血一般的艳色,又好似旗帜在这片永不干涸的土地上高高扬起。 那扇木门被吱呀推开了,从外面掠入军服的一角。 齐婴的行色匆匆,面上隐约有一丝疲惫之色,大步朝姬安走来:有消息了。 姬安抬起眸来。 齐婴:这批货,被陈副司令按住了。 第443页 听到陈副司令的时候,姬安的狐耳耸动了两下,半晌才回过神来齐婴说的是陈静瑄。 齐婴的语气匆匆:现在这批文物已经被安置在即将南迁的渡船上,我们需要立即将它们送上回归的队伍,只要和京师的队伍会合,就能顺利抵达博物馆。 姬安仿佛也从中琢磨出来一些东西,其中权力纠纷他也并不懂,只是问:这批货物什么时候出发?确定这次是真的了吗? 齐婴:确定是从两县出土的文物,今晚五点开船。 姬安站了起来,脸上滑过一丝错愕: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仓促?他想如此问,但是齐婴已经牵过他的一只手,牵着他往外走,旁边的仆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跟在齐婴身后。 渡轮在半空里吐出巨大的烟气,河面寂静,四周是潺潺的流水,被火烧成骸骨的尸体,溺死的农民,路上的草垛,茅屋,还有一双双布满褶皱、苍老深深陷在泥土里的手指。 一切都随着这艘轮船慢慢朝前载去。 天空是朗照的宛如中国红的艳色。 盛开着希望。 姬安转过头,望向齐婴以及旁边站着他许久未见的陈静瑄。 比起上一回,他在望玉门里见到的那个浑身苦痛的陈静瑄,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个眼里幼稚不再、撑起了他父亲那一身军装的男人。 两个人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一致缄默,半点不提这场局势究竟发生了怎样瞬息的变化。 马达在海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仿佛督促一般,催着岸上的人上船。 姬安料想到了国宝会有夺回来的一天,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仓促,甚至连告别的时间也没有。 他没有流露过难过的表情。 隆冬的北平很冷,姬安的手指也冻得通红,仿佛离别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齐婴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说:你去跟他说几句吧。 这话赫然是对陈静瑄说的,恰好貔貅追着赶过来,还跟着鸣笛的火车尾气跑,齐婴就过去顾貔貅。 陈静瑄走到姬安面前露出了一个笑来:后面,这一道路,你得一个人走了。 姬安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眼里分明已经蓄满了眼泪,牙齿咬得很紧,几乎咬到牙关发涩,他又觉得难过了,无力地闭了下眼睛:如果不是我,你母亲的望玉门也不会被火烧掉,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开始提议将这些文物放在你的戏楼里。 脑袋上却一重。 陈静瑄的手轻轻拍上他的后脑勺。 那轻轻一声,姬安知道这是陈静瑄在对他说,他原谅了。 陈静瑄说:此次就由你带着他们,回到本该属于他们的地方去吧。 姬安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一定会的。 我给你的娃娃还在吗?陈静瑄问他。 姬安的手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白色水袖的娃娃。 娃娃的狐狸眼也睁得大大的,和主人一起望着陈静瑄。 陈静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那句话,仿佛话里已经知道了李四是个假名。 姬安。姬安说,我叫姬安。 身后齐婴也回来了,时钟的指针一秒秒拨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艘轮船即将离开码头,汽笛声重重地响起,直到最后的身影隐没在夕阳里。 一张张脸隔着很远望着他,他们都微笑看着他,面孔仿佛越来越远。 姬安走上游轮,载着一轮即将南迁的国宝,朝着远处的人们挥了挥手。 陈静瑄始终望着他,目送着这艘游轮慢慢离开海平线,轮船已经行驶得很远了,仍然能看到一个穿着军服的身影遥遥的立在那端,他看着他,直到邮轮彻底的被大海吞没。 即使已经看不到了,姬安知道陈静瑄仍然看着他。 轮船的鸣笛被大海的吼叫声吞没。 宛如钱万金在光影里一次次护着国宝,那样义无反顾地,驶向理想国。 第235章 整个海岸忽的一震, 姬安以为有人追过来了,慌张探出头去看,海面风平浪静, 在他们这艘渡轮的旁边。 一艘金船静静地停泊在巨轮旁。 金船就在航行的巨轮旁边摇晃。 姬安心里有异, 刚要吩咐他们继续行驶,忽然间, 从金船里钻出了一个人, 时生。 与曾经不同的是, 时生并没有穿着什么长衫, 而是一身粗布麻衣。 陈静瑄之前说你去了你母亲的船上他讶然一惊,却一下子认了出来, 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时生的眼睛变得很长久,居然是你。 金船人。 船也是那艘金船。 在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的时光之前。 时生分明站在他面前, 但仿佛又隔了千年之久,静静站在这艘船上,过去的粗布麻衣,如今又成为了一身长衫。 昔日陈王曹子建作鸭头杓, 浮于九曲酒池, 凡意有所指, 头杓便会指之。时生说,先祖的金船一代代传到我手里, 时生如何能忘记。 那所谓金船,就是用纯金打造的酒器。 第444页 他们做黄粱梦的, 也是这样一个道理。 姬安嘴里发苦:我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你的茶有那种能力。 他低下头, 却忽的笑了:你这次来找我,是来催我换债的吗? 时生摇头:不,这次是为了陈静瑄。 金船人低声道:世界诸多苦厄,细想来,每一桩都对他太不公,我和他当了多年好友,旁观了无数次,我深知心里对他不起,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姬安看着他。 时生:时家人的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逝的,每一代时家人在死前都会将记忆传给下一代,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太久远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听到这话,姬安心里就明了时生知道的一些事不会跟他讲。 我这次是来找你只跟你谈陈。时生说。 他母亲是戏子,父亲是军阀,当时叛军劫持了他的母亲以此来胁迫陈司令,原本射向叛军的枪却偏了,陈静瑄是亲眼看着母亲倒下的。 后来陈静瑄就继承了望玉门,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姬安:嗯。 时生:但我想找你说的不是这个,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皮北。 随着那三个字吐出,姬安就看向时生。 老板的脸色冷静,仿佛自始至终只有脚下那小小的金船。 试试我的茶吧,那一日在南源的小茶馆里,他是如此对钱玄说的。 姬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生的声音很慢地传到姬安耳边:陈静瑄跳下了城墙,踏入了这场游戏,面对那些突破规则的违规异能者。 他被千刀万剐。 姬安:但是这些文物,他们刚刚还。 时生反问: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拿回这批文物的? 这一出戏名为暗度陈仓。时生说,选择是你自己的。 姬安恍惚了很久,他的思绪飘得很远,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金船人敛下眸,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看着人来人往茶馆里的时生老板。 姬安的手扶在舵上,猛然转过身去,海岸惊涛拍浪。 时生的声音在他身后:这一艘要南下的轮船哪儿也不会去,直到你回来,我会帮你保管。 姬安重新踏上了陆地。 却终是来晚了一步,硝烟从地底上腾起,曾经从头顶飞过的轰炸机已经消失不见,整个新城透露出暴风雨后的死寂宁静。 姬安仓皇地往熟悉府邸跑去。 在他背后,响起一个剧烈的爆破声。 姬安猛然顿住了脚步。 大使馆挂着的门牌已经摇摇欲坠,从空中摔了下来。 不少流民穿过他,脸上尽是灰尘。 他朝着爆炸声跑去。 鲜血流了一地。 姬安一路朝前跑去,停了下来。 掩盖不住的血腥气从不远处传来。 那个人浑身湿透,黑发一绺绺贴着额头,跪在地上,右手里握着的匕首在滴血。 而在他周围,横七竖八躺满了的尸体。 却不是陈静瑄。 宋怀。 这一次从诸神和赤间来的全部成员,无一逃过。 他们被队伍里最怯懦的「羔羊」下了狠手,谁也没想到,这只从来胆怯的羔羊会忽然暴露出獠牙,扑向他们撕咬。 即使有人反应过来,但是已经完全来不及了,那把沾血抹喉的刀悬在了每一个异族的喉咙下。 鲜血溢了出来。 渡边凉介还没死透,发红的眼睛如野兽般狠狠盯着宋怀,他可能连死都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一向温柔听话的怀君会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们自己人大打出手。 宋怀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他的头深深无力地垂落,仿佛在咽着血泪,渡边凉介死不瞑目的眼睛狠狠盯着宋怀,脖子还流血不止。 義兄。宋怀的头贴着渡边凉介的脸,嗓音是极度的干哑,我爸爸很早就死了,我是我妈妈带大的,她在我十岁那一年带我去了日本,在日本,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很好,奶奶,阿姆,老师,晴子,还有你,上大学那一年你问我愿不愿意留在那里。 宋怀仿佛再也忍受不住,哭了起来,他又哭又笑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们,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你是我的恩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脖子上的血越流越多,渡边凉介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吼道:为什么,怀君,为什么。 宋怀的头无力地低下去,额头抵着渡边凉介的额头,他听到自己哀哀的哭声,像守着一场孝。 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 男人站起来,如同发了一场高热,眼睛里全部都是鲜血汗泪。 我没有资格代替他们说话,但是我知道。 他的手掌心里沾满鲜血,手臂垂了下来,由于方才的搏斗已经失去了力气,掌心里还死死捏着那枚中国国旗。 他露出一个如哭般的笑容。 永不原谅。 鲜血在渡边凉介身上迸溅开。 宋怀的匕首又一次插进了渡边凉介的胸膛,他发狂了似的,手里的匕首一次次捅进了渡边凉介的身体里。 第445页 渡边凉介举在半空里的手摔了下去,瞪大的眼睛死死望着宋怀,眼角滑落下一滴血泪。 宋怀抱着渡边凉介的头颅,双手帮他合上了眼皮。 哥哥 在宋怀背后,响起一声凄厉至极的女声。 从外闯进来的小野寺晴子跌坐在地上,眼里全是仇恨的红,冲上前圈抱住渡边凉介的尸体,一抽而出的武士刀对准了宋怀。 小野寺晴子脸上艺伎的妆容全都花掉了:你一定要如此绝情吗? 那声音刺如宋怀耳膜,他嘲讽般地笑。 日寇侵犯,屠杀我三十万国人。 签订丧权辱国条约,赔偿数以千亿白银。 受尽屈辱萧条,铁蹄侵犯我华夏。 那身穿和服的女人再也忍受不住质问,抽出兄长的武士刀,朝着宋怀刺去。 宋怀伸手抓住胸前的刀,抽了出来,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小野寺晴子望着宋怀,双目血红:宋怀。 宋怀脚步站不稳,捂着流血不止的下腹,脚步踉跄,眼里里带着疯狂:你让我怎么活!但渡边是我的兄长啊,从小陪伴我长大的兄长,还有妹妹。 可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我的爷爷呢,难道他就该死吗? 宋怀血肉外翻的手指里抓着那把武士刀,往下腹里深捅进去。 小野寺晴子脸上露出极其恐惧的神色,她终于后悔了,握着刀倒退了一步,想要将刀抽出来,可她还是说着绝情话:为什么,做我们国家的人难道不好吗? 然而宋怀跪在地上宛如癫狂了一般,只是哭,一直哭。 小野寺晴子扎进他胸口的那把刀被他深深压了进去。 宋怀口里吐出血来,膝盖跪倒在地上。 原谅我,我是个懦夫。 单薇子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外面这场荒唐闹剧。 宋怀的气越来越短,小野寺晴子扑在他染血的胸膛前,像是痛急了,伏在宋怀身上撕心裂肺地哭。 雨点越下越大,渡船的迷雾汇聚起来,变成了一场汹涌大雨,流过这场萧条人世。 小野寺晴子的黑发全都被雨打湿了,贴在看不清东西的瞳孔上,她绝望地跪在地上,那哭声如怨如诉,仿佛哀痛到了极点。 头顶悬上一把伞。 小野寺晴子慢慢抬起头往上看。 穿着黑色的女人手里握着把撑开的洋伞,站在这些遗体边,挡住了豆大砸到小野寺晴子身上的雨点。 单薇子说:他说如果你最后要杀他,他也不会反抗。 小野寺晴子抬起头来,被雨点打得湿透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 小野寺晴子一字一句,如同咆哮一般:我恨他,他杀了我哥哥,和那些人。 单薇子仿佛从来不讶然这个日本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他说,他从小养在日本,你从小养在中国,但你们彼此都没有忘记过祖国。 他还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日本人。 单薇子摊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扶桑花的胸针。 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那个说着日语、摘着扶桑花的男人仿佛永远也回不来了。 小野寺晴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颅,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第236章 四周的地上已经倒满了尸体, 小野寺晴子就跪在尸堆里,怀里抱着她哥哥的武士刀,宋怀倒在那里浑身都是血。 与那同时, 一道系统公告传遍了他们头顶。 【系统播报】 玩家宋怀在游戏中杀戮【诸神末日】及【赤间】公会近三十余人, 导致这些玩家无法退出游戏,玩家宋怀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进入结算页面后, 将受到来自系统的惩罚。 玩家赤间巫女重伤玩家宋怀, 进入结算页面后, 同样将受到来自系统的惩罚。 那声音却兀的停了下,如电流一般断断续续, 最后变成一道医院里如同生命线消逝的长滴声。 玩家宋怀无效身亡。 姬安猛然停住了脚步,面色苍白地望着前面:宋怀。 鲜血染红了宋怀的脸, 那一刻他的脸和宋副官高度重合了。 姬安迟钝地想, 他们是爷孙。 那些人的死分明注定了这场游戏的结束, 哪怕是宋怀所做的一些事情,姬安所有的困惑在那一刹那尽是烟消云散,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云烟,但一切冥冥中, 却又变得合情合理。 小野寺晴子爆发出一阵极为惨烈的嚎哭。 姬安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 他仓促地穿过纷涌的人群, 往前去找一个人。 系统。他叫道,陈静瑄在哪? 姬安手里提着一把剑, 到处去找人,他行动骇然, 不少人望而退步。 「系统」这不在玩家权限范围之内; 我问你他在哪!他忍着发火说。 眼睛里泛出红来。 仿佛是被他这一句爆发给惊到了。 以他为中心, 视野的金色网络从外往中心流转, 十几道光芒汇聚成一个薄薄小点,落成一个红光定位。 那些军马还在城外。 北平的冬夜很冷,天上下着纷繁的雪,落到他的肩膀上、眉宇上,这使他滑稽得像个小丑,只能哆嗦地往前跑。 第446页 只要有人跳下去,陈静瑄就不会跳了是吧。 惊悚没有一个详细的解释,姬安却宛如明白了似的,拖着一把长剑就上了高楼。 远处的日本兵还在源源不断涌进来,这场战役才刚刚拉开帷幕。 姬安独自一人跑上了城墙。 他身上还穿着来时陈静瑄给他的一身白,干干净净。 姬安或许能轻松的离开,游戏结束,他自然退出,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让他看着陈静瑄走向万劫不复。 那匹军马踩着无数敌寇的头颅,与关外的枪声响彻在染红的天际一方。 姬安脸上露出一个决然的神色。 长剑被他抓在手里,他往底下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畏惧之色,危楼高百尺。 城墙下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姬安深吸了口气。 在他脑后陡然响起一声狼吠声。 那声狼叫让姬安的膝盖发软,险些摔了下来,他稳定住心神,头往后偏。 看到在他背后齐婴怒气冲冲的面容,刚才那声狼叫正是旁边的貔貅。 齐婴脸孔上全然愠怒,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姬安。 姬安陡然举起了长剑:你听我解释。 那具身体就靠在城墙边摇摇欲坠,仿佛对方走近一步,就要跳下去。 齐婴的眼底滑过一丝阴霾,同时也听话地停住了: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要回来? 姬安:时生说陈静瑄会毁掉,说陈静瑄跳下这城楼之时,就会变成真正的人皮北,我是来救他的。 齐婴的脸上出现近乎暴虐的神色,他看着姬安,瞳孔底下如冰寒:这就是你一个人拖着把剑跳上城墙头的理由?他不需要你救,你给我下来! 姬安的剑横在脖子上,说:你别过来。 齐婴猛然站住,试图让口吻变得柔和:我们先下来好不好?上面太危险了。 姬安扭头看了眼百丈高的城池,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说:我不会出事的,我之前从飞机上跳下来,尾巴可以降落,如果一定要有人跳下城池才能代替陈静瑄,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已经烧了他的望玉门,不能再害他成为人皮北,老板说这场祸患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而且虞姬自刎的那场戏,我看过不下百次,我代替他假死是最好的结局,没有人会受到伤亡,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跳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踩着湍急的江潮。 姬安解释了一堆,可他对面的男人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姬安说:齐婴,你去楼下接我,我待会朝着你方向扑下来。 齐婴不动,脸上犹如寒冰:你想让我又一次看着你跳下去?你要的自由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姬安心里愈急,口不择言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城楼之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姬安拖着长剑,抹过喉头。 他那件雪白的戏服水袖甩了出去,整个人如一道翩跹的蝶,从半空中旋飞了出去。 在他身体飞出去的刹那,身后的人也扑了上去。 底下的人原本又是尖叫又是惨声,前面看的仔细的惊愕往后退,叫道:刚刚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落到地面上的,只有一件孤零零的戏服。 姬安的降落伞打开了,九条尾巴载着他犹如金蝉脱壳一般,慢悠悠滑了出去。 姬安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降落成功,身后一股冲力将他整个人撞飞了,什么东西将他顶了上去,像坐过山车似的,就稳稳落到了坚硬的鳞片上。 飓风吹得他毛发都往后直竖。 姬安还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载着他一下子冲到了云端。 等他看清楚眼前时吃惊得狐眼瞪得圆溜,嘴巴吃惊得合不拢。 在他身下的载着他在半空里飞的,是一头龙。 姬安:?! 他吓得猛的抱住那两只角,原本那头龙往前飞的动作一顿,姬安的眼睛往下低,恰好与底下龙族赤金色的瞳孔对上了。 姬安莫名觉得很熟悉,但是风一下子将他所有思绪给吹散了。 在姬安旁边,有个带着翅膀的家伙飞了过来,肩膀上长着一对羽翼,形容虎豹,就在姬安头顶偏右的上方腾空飞着。 明明这几次的样子都不一样,姬安却一下子认了出来:狗哥! 叫完狗哥的第二秒,他就反应过来:嗯?貔貅? 那一瞬间他后知后觉,被他骑在身下的那位是谁了。 落地时,方才那头魔龙陡然恢复了人形。 姬安第一次看到齐婴的真实样子,仿佛隔了很久,什么都变了。 齐婴的额头上出现了姬安在学校里见过数次的纹路鳞片,乃至于头顶那两只龙角,一些恶魔化的细微异样,都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姬安仿佛明白过来那点已经稀碎的线索。 但他压根不敢动,缩成了一团球,就被齐婴提着后颈拎在了半空,晃了晃。 九条尾巴受到重力影响垂了下去,软趴趴的。 这一次对方再也没有由着他,反而是打开了胸前挂着的蓝布兜,将姬安轻轻放了进去。 第447页 姬安没受过这种屈辱,怎么能把狐装在袋子里呢。 他还想要爬出来,忽然蓝布兜被人颠了几颠,他也跟着颠了颠,齐婴眼睛底下,蓝布兜小小的口子里,探出一颗陡然怒目而视的狐脑袋来,被压到的狐耳蓬松一下冒出顶起。 姬安的脸陡然僵住了,他慢慢仰起脸来,想起还没跟陈静瑄说他假死的事情。 陈静瑄终是来晚一步。 那柄长剑甩了出去,上面沾了血。 他眼里倒映出那点白,与虞姬自刎时那一刹那。 陈静瑄的脚步顿住了,一个白色水袖的娃娃落到了他的军靴边。 他手里握着的枪哗啦从掌心滑了下去,磕向无尽的深渊。 身后人全都急了,扑上来:副司令! 陈静瑄浑噩地被人搀扶站起来,有些糊涂地往前走,身后摇摇欲坠的城池,晶莹的雪落入白茫茫一片。 地上没有红,像火焰一样。 还有一个空心的娃娃,仿佛扔掉了那层世俗皮囊。 雪地里的马蹄声越来越远,他只是糊涂又迷惘的盯着这一幕,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全都被堵住了,他想跟他说这场战役赢了,不要怕。 但那些话全都消失了。 雪地里那件白色戏服如蝶般寂静地躺在那里,如僧如佛,腕骨上盘着的那串小叶紫檀一颗颗滚落到了雪地里,散了一地。 陈静瑄手里死死抓着那个戏服娃娃。 那棉布娃娃已经十分破旧了,上面棉花线头都冒了出来。 在那一刻,陈静瑄怔住了,他怀里那个破布娃娃栽倒在地上。 陈静瑄大口喘气,像一头渴极了的鱼,只能通过大口呼吸来防止。 他倒入雪地里,看着手指里哆嗦的棉布娃娃,跪倒在雪地里,撕心裂肺地笑起来,仿佛很迷茫一般,让他惊惧地看着。 像很多很多年之后,单薇子问他,你的妻子,是真的存在的吗? 单薇子问他,为什么要救你的妻子,就一定要狐狸的心肝。 他们都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陈静瑄扑倒在雪地里,雪里的流风寂静下来,像飘进了鹅毛大雪,仿佛只有咫尺之距。 他看见白骨从地底下慢慢钻出。 在那道光影里,雪光里,他的虞姬浑身浸透了光点,越跑越近。 雪地里洇出深红色。 姬安最终来迟一步。 那艘被时生载向南迁队伍的轮船,慢慢悠悠飘荡在海面上。 【系统结算】 【副本即将结束,进入游戏结算页面,请各位玩家退出游戏】 【惊悚提醒您,适度游戏,谨防沉迷】 第237章 【游戏进入结算页面】 【主线任务结束, 正在结算奖励】 【玩家宋怀复活无效去世】 【玩家赤间巫女复活无效去世】 【玩家渡边凉介复活无效去世】 【玩家半人马复活无效去世】 这一串名字触目惊心。 众所周知,回溯本里的死亡,都无法在退出游戏后恢复生命。 游戏大厅里熙熙攘攘, 所有声音在这些仅剩的玩家身体凝成光点、出现在游戏大厅时,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游戏初登陆时一个近几十个人的大本,弹出游戏后原地只剩下了一个人。 原本那些还在观看着游戏录像的人都停下来, 转头望向中间唯一的幸存者。 许多副本的影像都是全公开的, 牵扯到玩家隐私, 一些玩家的游戏内容会进行智能打码处理, 当然,死了的就不算了。 即使在这个本里, 每次都惊心动魄。 但是一个东亚玩家以一己之力将团灭了欧亚公会联盟的高层这件事,显然让整个惊悚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玩家团灭三十几人, 普通人怎么做得到, 但那动手的玩家也已经死去了。 他们看向中间唯一存活下来的一身军装的幸存者, 帽檐下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脸孔冰冷至极。 陈静瑄退出时已经不是昔年一身带血的戏服,仿佛冥冥中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敌寇的血。 陈静瑄一登出游戏, 几个五色的成员就跑过去。 三哥! 陈静瑄。 吴森和单薇子以及其他几个五色的成员朝他跑了过去。 他们确实看到陈静瑄身上犹如血海深仇的戏服消失了, 初始服装的变化, 意味着一些重要东西也在随之发生改变。 吴森愣住了:三哥,你怎么 旁边戴眼镜麻花辫的职业装妹妹用手肘顶下吴森, 吴森瞬间将话咽了下去。 单薇子不解地说:你怎么了? 陈静瑄抓开皱巴巴的口袋,从一层又一层的内衬里翻出了一个破棉絮娃娃。 这个娃娃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蹉跎时光, 失去了原先的精致繁复, 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囊。 单薇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心里觉得好笑极了:怎么又在看你的妻子了?不过你的妻子刚真存在了吗?陈静瑄,这该不会是你杜撰出来的吧?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妻子,他们说你刚登录游戏的时候是未婚,也没有未婚妻。 陈静瑄的手里紧紧抓着那只棉絮,被他抓了近百年之久的破布娃娃,眼眶通红地看着地上。 第448页 他通红的眼眶仿佛要凝成一大滴的泪,单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抱歉。 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问。 单薇子:我从雪地里把你捡回来了啊,你要死不活地躺在那里,那时候我们也还没开始跟着老板创业。 陈静瑄: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 单薇子不解地看着陈静瑄。 陈静瑄闭了眼:没什么。 单薇子却仿佛一下想了起来:你是不是说你那个戏楼里,新招了一个徒弟,如果你说的是他的话,我记得,当初我还误将他认作我的白月光了。 陈静瑄脸上没有动静的听着。 但他的模样也不像是走要走,反而一直在那里等候。 吴森说:三哥我们在等什么啊,不去找董事长复命了吗? 陈静瑄淡漠的垂了视线,手掌心里紧紧的攥着这个破布娃娃:没什么。 在角落里。 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站在墙壁后面。 姬安的手指趴在墙角,探出一双眼睛来,齐婴就站在他身后,眼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姬安看那一端的陈静瑄。 姬安抬起脸来,脸上神情近乎破碎:宋怀也死了。 他那样一个嘴碎又讨厌的喷子,我还误将他当成了汉奸。姬安抽噎着,哭得喘不上气,我早该想到的,他和他爷爷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又怎么会是个懦夫呢? 安安。 齐婴将姬安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姬安的眼泪浸湿了齐婴的衣服,姬安仰起头来,纤长浓密的睫毛沾满了水珠,像是伤心极了。 小野寺晴子最后也没有出来。姬安说,宋怀杀了她的哥哥,小野寺晴子杀了宋怀。 齐婴:小野寺晴子是吞了扶桑花自尽的。 她的家已经没了,哥哥和和爱人都相继死去,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现实的苦痛,一桩桩都无法用言语诉说。 姬安点了点下巴,眼泪更汹涌了。 齐婴的脸轻贴着他的额头,如同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姬安:陈静瑄。 好可怜。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本来以为那样能救陈静瑄的,他看到我死,怎么也死了。 陈静瑄本来就在战场上中了子弹,将士为国死,不是很常见吗?齐婴说。 姬安:啊?他中了子弹吗?可是时生老板说他是被日本人千刀万剐而去世的。 不要再管陈静瑄了。齐婴说,他有他自己的路。 仿佛一切都结束之后,姬安的理智才恢复了一点,能够去注意齐婴的异样,甚至踮起脚来摸了摸齐婴的角。 那两只龙角是黑色的,此时没了任何的掩盖,就正对着姬安。 齐婴也不恼,任由姬安摸自己的角,甚至低下头来配合他。 你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姬安说,哇哦。 齐婴:那你摸了我的角,我可以摸你的尾巴吗? 姬安被那话吓到了,他倒退一步,脸色涨得一红,仿佛生怕尾巴被人摸了:不行。 齐婴的眼里也带了些笑。 齐婴告诉姬安:我要走了。 姬安脸上出现一丝愕然:你要走,你去哪? 去北方。 听到那声北方时,姬安仿佛又想起来他们之间那些嫌隙,包括齐婴欺瞒他说下的一个个谎言。 一时姬安又生气起来,说:嗯,你就知道欺骗我,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那些妈妈、爸爸都是假的,你压根没有几句是真的,连你爷爷齐归林都是你不知道从哪儿找的演员。 齐婴吐出两个字:北境。 原地的气氛变得寂静无比。 他们之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好掩藏的了,在揭开了那层面纱之后,齐婴似乎就干脆一做不二不休,连底子也捅了出来。 姬安顿在远处,有些事情明明已经被他料想过了,但亲口从齐婴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瞠目结舌:「齐婴,你果然是个。」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走?鼓足了勇气一般,齐婴请告诉他,那边会很有意思的。 那话里像引诱。 姬安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考虑到他没有地方玩,似乎去所谓北境度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婴观他脸色犹豫,知道姬安已经被自己说动了,用手指撑开了胸前的蓝布兜,姬安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这都是什么啊。 他扭过了头:我不会跳进来的。 那你怎么过去? 姬安为难地蹙了眉:啊 齐婴说:那你抓紧我的手。 姬安懵懵懂懂将手伸过去,那一刹那,姬安的身体便往前一晃,随即腾空而起。 一下子消失在云层里。 齐婴的人形也消失了,在半空中腾飞出去的,赫然是曾经钱魁口中的恶龙。 姬安是第二次坐这种魔王列车,身体不稳地倒了下来,栽倒在恶龙的背上,看清楚下面的刹那。 第449页 姬安:! 啊啊啊为什么要飞那么高 不知过了多久,才高速往前飞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姬安的双手还紧搂着龙族的脖子,犹如自我放弃一般半晕了。 落地时,方才载了他一路的什么野兽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抱着他的齐婴。 他已经有点晕飞,难受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婴拿脸庞蹭了蹭他的颊,姬安才睁开眼来。 那对狐狸眼红红的,发丝已经凌乱了,贴着脸颊,眼里含水地瞪人。 齐婴将他抱着,一时没能撒手。 姬安:我要下来。 受到督促,齐婴才松开了手。 姬安落了地,又火速往上一跳,齐婴胸前的蓝布兜里冒出了一颗狐狐头。 早说会那么晕就完事了。 姬安的视线往四周扫了一眼,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由于飞得太烈,他没能看清之前的地方,看到时,他吃惊地又从蓝布兜里钻了出来,落了地,好好打量眼前的环境。 他们落在一处犹如古罗马殿堂一般的建筑前,大理石雕塑层层矗立,苍白色的雕塑都是有翅膀的,有的手握着宝剑宛如神明,有的像是传说中的天使。 纯白无瑕的宫殿矗立在黑暗的深渊之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一个打着领结的老执事站在宫殿前面,远远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犹如欢迎般,那红色的地毯一路铺到了姬安脚下,唯一刺眼的红印在雪白的殿堂里,娇艳至极,遑论两边堆满了玫瑰花。 姬安不明白,诧异地问:这是哪里? 宛如回答般,齐婴嘴角很轻地提了提。 我家。 第238章 姬安显得吃惊, 但他的手已经被齐婴牵住了,慢慢走向这座雪白的殿堂。 齐婴说他在北方有个家,虽说这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姬安:可是, 齐婴, 为什么你家会是宫殿啊? 齐婴:你要再进来看看吗? 那点吃惊没能战胜好奇心,姬安欣然答应了。 在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泉, 一层层往上垒, 在最中心的位置, 矗立着一个长着双翼的雕塑。 雕塑的翅膀已经被折断了, 眼睛被剜去,双臂砍断, 甚下那半截凋零的翅膀拢在两块薄薄的肋骨之下。 路过中央喷泉的雕塑时,姬安脚步顿了下, 他抬起头来时, 雕塑朝他望来的空洞瞳孔, 宛如在流血。 姬安心头一悸,他想问齐婴这是什么,但看到齐婴的视线始终望着前方,侧眸时恰好瞥到在外面一圈的墙外, 驻守着一圈的「士兵」, 但是长相奇异, 不像是人。 姬安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所知道的人头顶上是不会有两个「羊角」的,蝙蝠一般的双翼, 手里握着三叉戟,每个三叉戟都顶尖都烧成了火炭一般的红。 方才守在门口等老执事迎了上来。 主人, 这边来。 室内装饰亦是奢华富丽, 用大理石和纯金打造, 波西米亚风的水晶吊灯从穹顶上悬下,吊灯上摆满了一只只蜡烛,蜡烛的火焰跳动,宛如泪痕。 在穹顶高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宛如一把宝剑似的对准了富丽堂皇的剑脊。 穹顶之下是一幅幅的巨幅油画。 这里空旷得有些吓人,若是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免要毛骨悚然,察觉到了他略微的紧张,原本牵着姬安的手稍重了些,姬安感觉到那温度,心头放松不少。 最中央的那一幅油画让姬安的视线停留了几秒,油画的笔墨细腻,画的是堕天使,路西法率领天使反叛,被逐出天国。 在他身后,齐婴的声音很低地响起。 审判日来临之际,他们才会得到拯救。 姬安侧眸:那是什么? 堕灵,堕天使,还有堕落的。外面响起了一道钟声,打断了齐婴的话。 已经是十二点了。 但回过头来,齐婴却仿佛没有再继续说刚才的话的意思,不言苟笑地望着油画,淡淡移开了眼。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老执事寸步不离,在他们停下脚步后,察言观色地走上前。 老执事笑容可掬地说:主人,王妃是和你住在同一间房间吗? 姬安猛地呛出了声,咳嗽得面红耳赤,被那些王妃雷得不轻。 由于他满脸都写满了什么玩意儿,望向齐婴的目光赫然带着质问。 齐婴低咳了一声:把我旁边的那间房间整理出来。 老执事鞠了一躬,转身去准备了。 姬安其实住在哪都可以,毕竟是来齐婴的家里郊游的。 现在这句郊游他也说不准了,这也太怪异了吧。 在转弯口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推开房门。 姬安陡然倾上身去,眼睛紧紧盯着齐婴已经变成赤金色再无任何掩饰的双眼。 齐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还未等齐婴找出个说法出来,姬安的话就堵住了他所有声音。 所以你是想说,你已经被北境的恶魔害成了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还拥有一座偌大的宫殿,然后你还想跟我说,你就是被这些恶魔害成这样的。 姬安声音里带着丝颇为秾的懒意:你还想让我怎么救你?嗯?撒谎精。 第450页 所有的想法都被说透了,齐婴的忍耐力非同寻常,面不改色地垂下目:我我想见你。 那四个字薄薄的,毫无说服力可言。 甚至无法打动任何人,姬安觉得很可笑荒谬,但所有反驳的话在齐婴的鼻尖抵住他鼻尖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他原本的优势全都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些可怜的小优势全都成了对方轻而易举的围困。 红色弥漫上了姬安的脖子,连带着脸颊一片都变得红红的,他略微恼怒,很轻地推了一把齐婴的胸膛:你这是作弊! 齐婴被推开也不气,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里:是啊,那又怎么样? 姬安整个脸颊透出粉,这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件事。 你还把我给。姬安说不出那个词,眼皮惊慌失措地颤动了几下,最后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出。 但是齐婴完全听懂了。 齐婴半跪在他腿边,边帮他脱鞋子,边看着姬安的眼睛,仿佛很真挚那般地道歉:对不起。 简直无赖。 姬安偏过头来看人,他没忍住气,伸手重重捏了下齐婴的角,谁知道那触感好极了一时摩挲了几把,齐婴注意到这个动作,将头挨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但姬安又不想摸了,松开手,身体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齐婴的手还跟他牵在一块。 姬安犹豫说:唔,我觉得。 他想说他不想再齐婴家里玩了,他要回家,正总结着话术,忽然吸引力就被手上动静转移出去了,齐婴原本牵着他的那双手,修长的手骨将姬安的手整个罩住,正用指腹蹭着他的指关节。 他一根根白里透粉的手指被按在粗大的拇指指腹下揉捏。 姬安脸颊泛起了点潮,眼睛也抬了起来。 但是齐婴的手指轻轻挤进了他原本合拢的指缝里,由方才一个轻轻柔柔牵着他的动作,变成了与他十指相扣。 姬安推了前面一把:齐婴,我的手没法动了。 齐婴抬起眼来,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姬安咬了咬唇,别开视线,闷声说:我要睡觉了,已经很晚了,你不松开手,我怎么睡觉? 齐婴就将手松开了。 姬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跟齐婴说:你不能总是这样子,而且你没有发现你已经变得有点奇怪吗? 齐婴:哪里奇怪? 姬安:你不能对我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你自己说的,要保持距离。 齐婴:我什么时候说过? 姬安抱着肘,就这么看着人。 面对齐婴沉沉的目光。 姬安说:要我给你点提示吗? 不用提醒,齐婴已经想起来了。 那时候该是多久呢?很久很久之前,在所有的很久都没发生前。 齐婴心里也是忽然一苦。 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姬安抬了下下巴,朋友之间不能产生越界关系的。 齐婴:男朋友,可以吗?就差一个字。 不行。姬安说,我还没有答应。 说完这句,他虚张声势般看了眼齐婴,仿佛怕对方真放弃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齐婴:怎样才叫有可能呢? 你可以试一试,或许我会点头说不准。姬安说,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很喜欢你呢。 齐婴抬起他一只手,放在唇边,烙下轻轻一吻。 这个动作绅士到无可挑剔。 姬安下意识想抽手,但对方的声音却仿佛顺理成章。 晚安吻,可以吗? 姬安:当然可以。 齐婴替他轻轻拢上了门,姬安回头,瞧了一眼居住的环境,脸上仿佛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窘迫。 为什么要搞公主床啊? 姬安过去将头顶多余的帘缦都扯了下来,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场景干净了很多。 夜里。 姬安似乎已经睡着了,由于到了陌生的环境里,在睡梦中的人并不踏实,被子掀开了小小一角。 这样安稳的时光似乎也不多见了。 齐婴替他捏好了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黑暗中的一些东西仿佛也钻了出来,巢穴里那些不为人所知、带着假面的魔物。 齐婴才刚走出去不久,又一个影子走了进来。 那拜龙角的恶魔侧过身来,手指插在口袋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他的靴子刚刚踢开在半空里飞起的小小蝣魔与鬼火。 很快那些小东西在半空中被踢开,就化成了碎片。 撒切尔倾过身,面露怀疑:有什么来过了。 鬼火在撒切尔附近悠悠游动,仿佛耳语一般发出明明灭灭的弱光。 姬安已经住了好几夜,整天就是闲来无事,到处走走看看,将这所殿堂内部都走了个遍,在更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去玩,所以说他确实是对围墙那边充满了好奇。 这一日他如平常一般溜达了一圈。 树莓又盛开了,在霜雪里繁盛地摇曳。 第451页 姬安低下头去摸那些花。 谁知在姬安背后陡然响起青年显得略为戏谑放荡的笑声。 呀,被我找到了。 姬安不解是发生了什么,但那身后的声音却一下子转移到了前面,在他面前陡然跳出一个身影。 那尖尖的角,以及,赤红犹如深渊般的瞳孔。 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英俊脸孔。 姬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这家伙朝眼前袭来,未等他完全能动作,撒切尔那双手同时朝他身后的尾巴抓去。 姬安一个激灵,从原地跳了起来,转头就跑。 是你啊,小天使。 姬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如临大敌:撒切尔! 撒切尔身边浮起一圈的鬼火上倒映出一些乱窜的光影。 由此姬安也看到了鬼火映出的、被撒切尔寄出的一封封信件,以及纸张上熟悉的字迹。 PEA; 苯基乙胺 第239章 小鬼火原本朝撒切尔述职的火光一下子消失了, 但是姬安却看明白了那光的意思。 phenylethylamine; 苯基乙胺; 那个在齐婴南源的家里,曾经给齐婴写信的家伙。 可是为什么撒切尔会出现在这里? 姬安迷糊了,也没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撒切尔就已经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手上不知怎么的就凝成了一把镰刀, 镰刀一横,将姬安堵在了自己和镰刀之间。 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 撒切尔就这么抬着镰刀, 脸上带着一丝笑睨着他, 背对着姬安的是一根笔直巨大的罗马柱。 姬安举双手:有话好好说啊朋友。 撒切尔的手指撑了撑下巴:他居然真的把你带到了这里。 姬安不想面对这张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脸孔。 撒切尔的瞳孔里泛出妖异的紫色, 那颜色如同蛊惑一般,试图对他释放某种控制。 姬安就睁着眼睛和撒切尔对视。 过了好几秒, 场面也没有任何一丝的变化,姬安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三秒后, 撒切尔终于放弃。 对方释放了一个技能, 我方也同时发出一个技能,正正得负,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可以抵消的。 催眠失败。 青年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你不想知道吗? 姬安的脚步一顿:知道什么? 那龙族的脸上带着笑, 低下头来看他的眼睛, 瞳孔里淡淡的血芒:你知不知道你男朋友是谁? 姬安脸上略有窘迫, 似乎在很多场合里,都会被人们先入为主带入他和齐婴的关系。 撒切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父亲大人知道了, 他叛逆的儿子将心爱的小宠物带回了家里,会是怎样大发雷霆的现状呢。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撒切尔大笑起来。 整个空旷殿堂里响起了撒切尔的笑声, 那笑声由远及近, 在姬安耳边响彻。 姬安一瞬不眨看着对面的男人。 撒切尔止住了笑:你会被撕成碎片的,然后扔给深渊里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魔鬼。 撒切尔的肩膀被砸下了一团泥。 原本响彻的笑声骤然停住了,撒切尔伸手抹开,在他手下甩开的是用樱花倒成的樱泥,很显然,是姬安从社火副本里带出的樱花衍生物。 姬安:闭嘴吧臭恶魔。 他骂完人后,行动快到敏捷,一扭身就蹿飞了出去,撒切尔反应过来后想找他报复,人都跑得没影了。 明知道打不过,当然不能硬打喽。 姬安打算去问问齐婴,撒切尔和他的关系。 毕竟有些话,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都是虚言,还得是亲耳才行。 结果就在拐弯口的地方,姬安碰到了两个熟悉人影,一高一矮从恢弘的宫殿那端走来,在胡家村乱葬岗满是泥泞的土地上,哪怕如今踩着大理石昂贵的瓷砖,猫猫头永远还是那个猫猫头。 胡七和胡忠也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在看到他的时候,胡七的眼睛瞬间亮了,叫道:狐狸哥哥! 姬安:咦? 姬安两三步跑过去:胡七?你怎么在这啊? 我来这里看一下大黄,顺便来跟大老板述职,这边方位显示大老板就在这里附近,我和忠叔过来找找。胡七说。 姬安礼貌关怀了下许久未见的大黄:大黄还好吗? 好,好什么呢,这日子一天天还是得过。未等胡七回话,胡忠就叹了口气。 胡忠原本的笑容没了,露出了一个悲伤的不像话的笑,眼睛都红了:我和小七明明也没干什么,就说我们迟到,还不来述职,这个月的全勤没了,还倒扣我工资,本来就是单休,结果现在拿到手比别人有双休的工资还少。 胡七原本也没那么难过,被胡忠这么一说,在一边直接伤心地哭了出来:为什么会有这么惨绝人寰的制度,我们天天给他干活,早起晚归,辛辛苦苦,不就迟到了几秒,直接扣了我们五分之一的工资。 说着两猫咪头抱头哭了出来。 骗人猫猫头,最终落入恶棍资本家的手中。 姬安:那不干不行吗? 第452页 大环境那么差,谁敢辞职,经济又不景气。胡七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自我安慰般说,其实大老板也还行,虽然钱少了点,但活起码轻松,我朋友波斯在其他魔王手下打工,虽然是双休,但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还要面临被辞退的风险。 姬安也觉得既惨又匪夷所思,如安慰般,他就摸了摸猫猫头。 你们去找谁述职啊?姬安朝后环顾了一圈,这里瞧着并不像有多少人住。 胡七自然而然道:当然是惊悚大魔王啊。 他们的意思姬安都明白,但是听胡七的语气,惊悚居然真的是个人的存在。 胡七:也不算吧,你可以叫他神明,也可以叫他恶魔,当然这些都掩盖不了他是个坏蛋的本质。 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老执事朝着他们慢慢走过来了,还没有走几步,胡七和胡忠就如同反应过来一般,转身就跑开了。 姬安回过头,老执事轻声道: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去用餐吗? 受到叮嘱,老执事终于不再一口一个王妃了,这让姬安放松了不少。 在餐桌上仆人端上了一道道的菜肴,菜肴都是人类可以吃的,并没有什么爆炒人干啊什么丧心病狂的菜系出现。 我想去墙那边玩。姬安说。 似乎是想也没想的,这个提议就被齐婴一口否决了:不行。 外面太危险了。 姬安:可是里面实在很无聊。 我今天遇到了。那个名字原本正要说出口,又被他止住了,过了一遍脑子,他决定还是先不将撒切尔这个名字捅出来。 齐婴的某段时间的是出门消失的。 姬安已经摸清楚了对方作息,但他又确实很无聊,倒不如进入游戏里,或是去围墙那一端看看也好。 姬安就攀着围墙,趁着那些举着三叉戟的恶魔不注意,从墙上跳了下来。 攀跳下来的瞬间,他脸孔上就出现了愕然之色,从他脚下,是广袤无比的原野一路往外蔓延,只是地心底下涌动着滚烫无比的岩浆,红岩浇灌着土地,一座巍峨无比的城池耸立在眼前。 仿佛误入了异世界的林克,面对眼前一片片土地不知所措。 他怔怔倒退一步。 想了想,姬安决定往前探一探。 他就在城门口才刚往外踏出去一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庞大的鞋子。 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从顶上投落下来。 姬安慢慢仰起头来。 一个有着巨大翅膀、长着角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正低着头看着脚下。 四目相对,姬安滞住了。 姬安当时就反应过来了,在半空一跃,就跳了起来。 谁知身后的男人也追了上来。 姬安的狐形跑得非常之快,不像庞然大物那么粗笨艰难。 就见着半空中一只白色的团子嗖一声飞了出去,以肉眼都捕捉不住的速度,在半空里嗖来嗖去,在他背后也追上一个极快的东西,由于带着翅膀,速度丝毫不慢于姬安。 老魔王显然没有过这种经历,追着人跑还追不上。 碰到这么难跑的还是第一次。 这群恶魔们,就见着老魔王,飞快的追在这么一只看都看不清楚的白色球身后,跑了足足快要半小时。 停下。老魔王吼道,老维斯,它是怎么闯进来的! 一旁的老执事文质彬彬鞠了一躬,微笑道:您觉得呢? 很显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老执事并不直接听令于老魔王。 仆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生怕一不小心加入了这场追逐战,还被他们的速度给误伤了。 姬安砰一声撞上了一个胸膛。 等他反应过来是已经被双手紧紧护住了。 姬安已经跑晕了,碰到那熟悉的触感,转了两圈倒了下来。 看到齐婴那张略为着急的脸孔,很委屈地呜了两声。 老魔王双目血红,冲着齐婴吼道:这是你带回来的?! 我对猫毛过敏! 姬安窝在齐婴手掌心里,心想:什么猫毛啊,他明明是只狐狸,猫毛过敏的话,可胡家人不是也可以进他家吗?太双标了。 齐婴皱眉道:您不要欺负他。 老魔王:出来,我们谈谈。 姬安就看着齐婴和老魔王重新进入方才如同城堡般的宫殿里,齐婴看着他神情有些无奈,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要跑出来。 齐婴摸了摸他的头:在外面等我。 姬安说:行。 虽然不知道齐婴和老魔王说了什么,至少在出来的时候。 老魔王的眼里明显带着笑,虽说眼底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明显已经和颜悦色许多。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 齐婴简单地朝他介绍道:这是我父亲。 你怎么换了个父亲?姬安的这句话没有问出来,但他明显是吃惊的,眼睛里扫着老魔王的那对黑色翅膀,那翅膀上长满了黑羽,而男人头顶上也同样有两只角。 很明显,像是两个品种的。 第453页 但出于礼貌,姬安还是说:好爸爸好。 说完这句他立刻反应过来,刚刚脱口而出叫了什么。 老魔王呵呵一笑:呵呵。 第240章 姬安口不择言, 急忙转口:我是说叔叔,叔叔好。 好了,走吧。老魔王说, 那方向明显是对着齐婴的, 对待姬安明显是有应付了事的意味。 他们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做。 齐婴转过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姬安。 姬安有些愣的看着, 很想跟上去, 但是却被阻拦了, 几团小鬼火在姬安狐耳边跳跃, 这些鬼火乌幽幽的,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姬安听懂了小鬼火们的意思:如果要去四处转转的话, 请跟紧我们哦,外面太危险了, 会伤害到你的。 齐婴原本都走了, 又回过来, 到他耳边叮嘱道:不要回来得太晚。 姬安意识到他能够去墙的那一边了,登时兴奋得眼睛就亮了。 老魔王也叮嘱齐婴道:让你的猫离我远点。 虽然声音很小,但姬安还是听了个清楚。 老魔王显然不止不是很喜欢他,还将他错认了一个物种。 姬安有些无奈, 刚好和旁边带着微笑的老维斯视线对上了。 你应该叫「尊贵的陛下」, 老执事说,他喜欢听别人这么称呼他。 小鬼火们拥着姬安,叽叽喳喳一片, 一团鬼火跃到姬安的眼前,幽幽荡了荡, 示意姬安跟着它们的方向走。 姬安诧异地朝四周望了望, 朝着主城区跑去, 这些小鬼火就跟上他的步伐。 主城区里的人穿梭其间,往来和常人无异,只不过长相怪异血腥,北境如同一个专门为恶魔建造的家园。 姬安看得入迷,也就是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啪嗒一声,有东西从半空中摔到了姬安脚下,姬安诧异低下头看。 一个音乐盒跌落到他的脚边,那音乐盒外观十分精致,黑色的小钢琴盒,外面用复古巴洛克纹路修饰,隐隐透着一丝眼熟。 姬安捡了起来。 他打开了音乐盒,一白一黑两只跳着芭蕾舞的提线木偶从盒子里冒了出来,两个提线人偶姿势一模一样,如同黑白天鹅一般伴随着音乐盒空灵的声音摆动双臂。 姬安:童欺! 宛如回应那般,他手掌里端着的音乐盒往地上一滚,一黑一白倶摔了下来,随即鬼火下冒出了一个黑白交缠的影子。 随后再一转,就变成了修长手臂。 随即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趁着黑裙子的女孩,身上黑色的裙摆像羽毛般层层铺开,露出漂亮的脊背和脖颈,只是那双眼睛是猩红色。而对方头顶赫然顶着两个羊角。 尖尖的如同恶魔一般。 明显很久没见了,姬安愣神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上一次看到她时她还是躲在柜子里面,是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模样,抱着一个充满人类内脏的玩偶熊,把他吓得狂奔爆哭。 但现在,她又变回了原先成人时的脸,一张姬安熟悉的面孔。 你不记得我啦?那张脸凑了过来。 童欺。 念出那个名字之后,姬安想起了上一回游戏结束时的提示,又立马改了口,叫她后来的名字:郑莹莹。 我现在叫诺伊了。那女孩说,今后没有童欺也没有郑莹莹了,只有一个诺伊。 她随即喟叹:能在这里碰到故乡的人。真是不容易啊。 旁边的地狱三头犬就站在诺伊旁边。 姬安问出了心里一直存在的迷惑:不过你怎么会在这,他们不是说你去北方读大学了吗? 北方,哪个北呢? 诺伊:这里,不就是山河以北的地狱极处吗? 姬安的眼睛睁大了些,从她的话里明白了过来。 嗯?! 如果这里是北境的话,诺伊的话并不假。 诺伊脸上浮现一个的笑,说:我带你去附近转转吧。 姬安答应了,他乡遇故知,毕竟机遇也是少数。 他们一边走,诺伊一边跟他讲着话。 北境的权柄是三分的,像你刚刚走出来的那座宫殿,就是君主直辖统治的,除此之外还有恶魔审判庭和北境教廷。 审判庭是的那群人你应当见过,秦穆就是掌控审判庭的其中之一,而教廷在教会手中,不用表情那么奇怪地看我。诺伊说,你想的没错,确实那群口口声声要杀死恶魔的教会,他们本身就是恶魔。 姬安:现实荒诞主义,先容我笑一下。 他收敛了笑,听诺伊继续讲。 你可以这样看,审判庭、教廷与君主掌控了整个北境,权柄分离,让权力最大限度的不落到一个人手里。我猜想你最好奇的恐怕是那些魔王们了,审判庭如今是由一位魔王完全操控,说起来魔王与君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诺伊说:你知道龙吗? 姬安的眼眸微颤了下,定定地望向诺伊:是不是,龙族? 嗯。诺伊扬起脸来,视线落到北境赤色的天空上,这里是与天空城截然不同的地方,燃烧着鲜血、火焰与战乱,渺小生物都随之覆灭又重生,除了那一种生物,无论是中西方民间神话传说中,龙,都是遥远的象征之一。 第454页 千万年来,龙族都未曾覆灭过,他们的血脉延续至今,像欲望魔王,惊悚魔王他们的本体,有许多都是龙族,有的被镇压在岩浆之下千万年的,有的出生在火海里的,当然也有的不是龙族但是作为魔王的存在。 姬安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他联想到他在齐婴身上看到的那些标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齐婴的来历和过去,不可能成为这样的怪物:那为什么一个正常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正常人?你是说齐婴吗?诺伊很敏锐的察觉到他话语的意思,轻声说:他可不正常。 姬安愣了好半晌,舔了舔唇角。 他沉默寡言。 诺伊见他沉默下去,又问他:怎么了? 姬安摇了摇头,说没事:那你知道惊悚吗? 诺伊一下子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原原本本回答出姬安的话。 惊悚魔王,也叫撒切尔。 整个惊悚领域的主宰者,当然,如果你乐意,也可以叫他一声系统。 姬安虽然想到了,但答案扔到他脸上时,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居然真的是他。 他就知道这群长着翅膀的身上肯定有什么怪异之处,至少撒切尔、老魔王和齐婴他们三个看上去就像是三个品种的。 诺伊道:不要害怕啦,你就把惊悚当成普通人看,嗯,他不吃动物的。 没有害怕。姬安说,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比如他被人开的那些外挂,是怎么起来的。 诺伊目光变得很长远,久久凝望远方。 你知道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进入时空轮回里吗?诺伊的声音很轻,手里沾满杀戮鲜血的。 她的嘴里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 杀戮。 姬安和诺伊分离时,显得略微失神,他还在满城池乱窜,欣赏沿途的风景,但北境的风景显然并不让他那么能够接受,他走着竟然也迷路了。 小鬼火引着他的路,原本是奉命将他护送回去的,但半路脑子也卡壳了,叽里咕噜。 姬安:什么?你们也不认识路吗? 他着急得朝四周看,那一身白和地狱里头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一群小鬼火绕着他旋转。 而且浑身雪白雪白,睁大眼睛看着四周茫然无措的样子。 就真的很像一只被揪着双耳扔到狼窝里的小白兔子,红着眼睛瑟瑟发抖。 好似有点认生。 旁边的几个魔鬼原本坐在镰刀旁闲聊,都坐了起来。 颇有几分垂涎欲滴的打量,像瞧见了什么鲜嫩的人肉。 姬安强使自己保持镇定,即使他感觉他脑后,一些魔鬼的口水都快滴到他身上来了。 抓着镰刀的黑红色尖指甲脑袋上伸过来。 这群小鬼火还在他耳边不停地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太要命了。 姬安一下子跳起来,就往外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往前跑,显得是被吓得不轻,小鬼火们叫道:往这边来,往这边。 姬安跟着指引跑,忽然腰部一轻,就被人揽住了。 那个人圈着他的腰,下巴贴上了他的发顶:你想跑到哪里去? 姬安呼吸不稳,挣脱开那怀抱,往后踉跄退了几步,才看清楚出现在眼前的是谁的脸。 齐婴。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朝齐婴的方向蹬蹬跑了过去。 我刚刚,你都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这时候齐婴的表情却显得很奇怪,噙着丝笑,姬安由于受了惊吓,并没有想那么多,直接跟上了齐婴的脚步。 他没有发现这个齐婴的怪异之处。 姬安跟在齐婴身后走,他也察觉到那怪异之处,原本放松下来的身体紧绷了些,小鬼火在他耳边说:你怎么了?这个就是齐婴呀,你在担心什么。 姬安的眼眸闪了下,看向那张明显是齐婴的面孔,打消了心头的顾虑迷惑。 只是在拐弯口的地方,没等姬安反应过来,就被托着压在了拐角口里。 第241章 身后就是门, 紧张的环境让姬安无法腾出脑子来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的腰部被一双手隔着薄薄的衣服摩挲。 那热度传入他神经,令他有些惊慌失措,他伸手抓住了那双还要往他双腿之间摸的手, 整个脸颊泛起一层被羞辱的薄红。 他试图挣扎着站直起来, 但是身后的白发被人掬在掌心里,对方的五根手指穿插进他发间, 这是一个完全掌控住的姿势。 别动,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他头顶上的那个声音说。 姬安就不敢动了, 眼睛睁得很大, 试图想要认清如今的现状:齐婴,你怎么了? 嘴巴和眼睛都红红的, 甚至称得上狼狈地被禁锢在狭窄空间里。 齐婴注视他的眼睛,在这个咫尺的空间里, 盯着他因为不安颤动的白色睫毛:你怕不怕啊? 姬安不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但是齐婴却靠得更近了, 呼吸的热气都快熏到姬安的脸上,姬安不适地偏过脸。 第455页 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不对劲,对方的一只手还撑抵着他的腰部,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顶开了他的膝盖, 摩挲上了腿根。 虽然他是穿着裤子的, 但是这已经明显不符合认知了, 他双手往前抵抗,制止住那双继续要侵犯他的手。 齐婴脸上泛起一丝笑, 语气蛊惑地问。 你不是喜欢我吗? 姬安挣扎起来,仿佛看清楚了什么似的, 提声道。 你是谁? 他眼神清明:你不是齐婴, 你是谁? 我就是齐婴。对方很无辜地看着他, 用一张齐婴的脸说,你怎么了? 对着一张毫无破绽可言的脸孔,姬安语气冷静地说:你不是。 那声音却是笃定的。 仿佛很无奈似的,那声音又低又沉地在他耳尖咬着。 怎么?我就不可以吗?小嫂子。 随着着这句话,方才的人陡然就变了个模样,露出完全不同的面容来,在那深邃五官之上,赫然是两个角。 属于异族的一张脸倾下来。 你们难道没有做过吗? 回答这句话的。 是一尾巴抽到了撒切尔的脸上。 姬安奋力跳了起来,他的人形狐形转化非常之快,猛然挣脱了桎梏,从那怀里蹿了出去,脚步不稳地落到了地上。 在撒切尔面孔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如鞭子般的红痕。 撒切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 尾巴小虽然小,但打脸上是真的疼。 何况姬安还有九条尾巴。 撒切尔的手掌护住了打出红痕的脸上,看向姬安:你是怎么发现的? 所有的语气和表情明明都模仿到位了。 姬安却没有正面这个问题,反而面无表情地说:你就是惊悚吧。 他的这个说法让撒切尔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撒切尔理了理身上的被揉乱衣服,笑道:你怎么知道? 姬安:是你故意让那些鬼火把我引过来的。 那你要找你的男朋友去告状吗?撒切尔仿佛很开心那般笑了起来,说,他都自顾不暇。 那句自顾不暇,让姬安的眼眸一暗,心里也有了丝考量。「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你会感兴趣的。」撒切尔轻轻笑,初次见面,我来送你个礼物。 姬安并不想搭理身后的笑声,他往外走,脑后的声音却一字一句钻入他狐耳里。 是有关齐婴的。 姬安的脚步顿了下,背对着撒切尔,并没有转过身来。 撒切尔走在前面,两边原本已经飘散的小鬼火们又一次聚拢起来,在姬安耳边飞蹿,呼唤他道:快来快来。 撒切尔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像方才那般继续抛出诱饵,仿佛已经笃定了姬安会因为那四个字跟上来。 回头时,见身后果然跟上来一只。 姬安跟着撒切尔走了一段路,也没有走到。 撒切尔轻描淡写道:急什么? 他们踏过了凹凸不平的、有如荒原般的赤红色土地,走过大小林立的神殿、城墙、坟墓、教堂和建筑,停驻在一片废墟般的荒原上,上面伫立着一个庞大建筑物,半个角是残缺的,遥遥对着天顶。 门口两个恶魔守卫正守在那里,见撒切尔来了,恶魔自然而然地打开门,很恭敬的迎他进来,姬安跟在撒切尔身后,往左右瞧。 撒切尔在前头懒懒地说:跟紧点,别跟丢了。 直到走了几步,前面的场景才完全在眼前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宛如斗兽场一般大型场所。 椭圆形的角斗场从外到内一圈圈,更像是巨大的剧场,层层看台垒在中间。 撒切尔的脸孔上带着笑容,双瞳发亮,仿佛即将要瞧见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物。 环形拱廊中围满了本族的挑战者,作为北境最大的竞技场,这里能够容纳数不清的恶魔与混乱失控的野兽们。 姬安不清楚为什么撒切尔要带他来这里。 撒切尔带他进入吐口,手握着三叉戟的恶魔守卫们看到撒切尔都露出激动之色,撒切尔仿佛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注视瞻仰的感觉,领着姬安往贵族的坐席去。 好像罗马斗兽场。姬安说。 撒切尔了然:但这里斗的可不是普通野兽。 龙族的眼底也是笑着的。 远处贵族坐席的最中间坐着一个皱着眉头的中年男人,姬安认出了那是老魔王,场内众人的视线都紧张兴奋地望向中间。 姬安被那些视线吸引也看过去。 撒切尔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生怕姬安跑了,冲那边招手道:父亲,那么精彩的戏码,怎么不叫你的儿子来看!我在这里! 撒切尔这个声音确实大,不少恶魔都被他的声音惊动转过头来,老魔王的头抬了一下,看到了撒切尔,可能也觉得这个儿子丢人,连理都不想理了。 旁边的祭司说:是惊悚魔王殿下。 又是这个混账玩意。老魔王说,让他滚,废物东西。 祭司:旁边好像还带了个白的。 底下一圈的贵族视线不少好奇地望过去,在一片黑色恶魔里,这一只白得发光的柔柔弱弱跟在惊悚身后,走两步还要参观一下附近,显然从一入场就引起了场内大半的注意力。 第456页 老魔王原本想说让他们都滚,看到姬安时眉头都拧紧了,但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看一下底下的决斗场,以及另一个不省心的,顿时改了主意,说:加两个位子也不算什么,让他们过来吧。 老魔王旁边那位祭司走向台下的两位,给他们迎接到上面的坐席去。 撒切尔伸了个懒腰:早这样不就好了。 魔王殿下活得可真是没地位呀。 不过确实也是,倘若真有地位真的能被重视一点,也不会闲到搞出了一套体系完整、逻辑融通的游戏,天天不务正业地耍。 那专业程度简直媲美人家深耕这个领域几十年之久的顶级大型游戏公司好吗! 姬安磨磨蹭蹭跟了上去,老魔王侧眸看了他一眼,双方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因为姬安之前是躲在齐婴怀里,被护得太好,导致老魔王没有看到他的全貌。 如今他就站在那里,雪白的狐狸尾巴垂落,导致老魔王直到如今才发觉他是个什么东西。 姬安原本都坐了下去,忽然想起了老祭司的话,站起来,轻咳了一声,改口道:尊贵的陛下。 老魔王的眉头舒展开了,抬了下巴,说:坐吧。 撒切尔成功坐上了他那舒服的大王座,甚至叼起新鲜的地狱莓果,往嘴里扔了几颗,又问旁边的姬安:要不要来点解渴的水果? 姬安看了眼那红红白白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食物,摇了摇头。 他坐在位子上时,九条尾巴也都挤在王座上,雪白地摇曳,一张小小的脸庞缩在白发里,一整个如同会发光似的,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决斗场里开始了激烈的打斗,场面极度血腥,姬安神情显得寡淡,提不起什么兴趣。 撒切尔问:你不害怕吗? 姬安心道,好歹他当初也是从万鬼窟里面爬出来的吧。 见他神情镇定自若,魔王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意:那就继续看着吧。 姬安百无聊赖瞧着底下,忽然间,他的瞳孔收缩了一秒。 只见在角斗场中间,分明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 只是那张面孔上让他已经不认识了。 仿佛那些姬安曾经见过的阴冷、晦暗,藏在阴影里的绝望都放了出来。 中间男人漠然地被野兽恶魔们包围,手掌抓着另一个恶魔的领子,对面已经浑身血迹了,齐婴半跪在地上,一只手举着剑,面孔在光下,覆上一层堕落的光晕。 鲜血顺着齐婴发尖,一滴滴坠了下去。 姬安的脚步仿佛凝固住了,他站在遥远的那一端,眼睛里只看得到那无边黑暗里照亮齐婴脸庞的光。 无数道声音仿佛窜到姬安耳边,旋转着在他耳边嗡鸣。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他的苍白面色全然落入了旁边撒切尔的眼里。 不能怪父亲。撒切尔嘴角露出一个自得的笑,耸了耸肩,任凭谁在岩浆底下躺了上千年都会发疯的。 谁叫他是他最好的儿子,也是他能回归天国唯一的希望。 谁叫,那个人不是我呢。 惊悚抬着头,嘴角明明一直是勾着的,却仿佛在悲伤地笑。 第242章 旁边的老魔王扭过头来, 并没有听仔细撒切尔说的话。 让老魔王扭头的,是直直从贵宾座位上站起来的少年。 姬安站在高处,面色苍白地望着决斗场底下。 被无数黑色虚无包裹着的中央的那个男人。 强壮的敌手终于承受不住, 痛苦地举起手来认输, 几个士兵过来抬走又一个输掉的恶魔。 没有发觉到头顶投来的视线,齐婴脸上溅了血,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打斗上, 一个又一个恶魔往他身上扑来。 他眼睛里是毫无感情的, 此时更像个残忍的杀种, 宛如没有任何情绪可言的杀戮机器。 血雾在姬安瞳孔中弥漫开,他困惑的望着祭祀台下。 就这样, 你还喜欢他吗?在姬安耳边,撒切尔的声音传进来。 姬安的手背缓慢蹭了下脸颊, 瞳孔显得有些空洞。 场下, 如同受到感应一般, 齐婴的眼睛忽然抬了起来。 隔着遥远的斗兽场,他和姬安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他们隔岸相望。 所有的欺瞒、谎言、被掩饰的一切、恐惧与怨言,都沦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齐婴原本抓在手里的剑滑了下去, 钉在了地上。 撒切尔的笑声一层层传递, 刺痛耳膜。 惊悚终于大笑, 为了这久违的愉悦。 斗兽场里的恶魔们又扑了上来,源源不断地, 如同斗疯了那般,撕咬上来, 齐婴手掌下的剑拔了出来, 在老魔王希冀的目光里, 挡住了一道道的攻击。 齐婴那张脸孔呈现出生硬的麻木,遮住的只有眼睛底下晦暗的弱光,一道,笔直而血淋淋地溅散了,眼里了无生气。 高台之上,老魔王静静望着这一幕,不知瞧见了什么,露出了沉思一般的表情。 姬安的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眼睛里倒映出的是满祭祀台的血。 搏斗以及厮杀。 他们多年来的平静到底是用什么换来的? 第457页 他的手指甲紧紧的嵌入肉里,神色也变得茫然无措,耳边是恶魔们愤慨激昂的叫好欢呼,充斥着尖锐的笑声。 每一桩都在告诉他残酷的真相。 直到一整场决斗结束,姬安还站在原地,欢呼的人潮涌过他们周遭,朝着出口去。 人潮涌过他们,顷刻就消失不见。 老魔王终于开口:下去看看吧。 姬安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走,朝着祭祀台下去。 撒切尔兴奋地看着他们,连眼睛都泛出恶魔般血亮的光焰。 齐婴的剑紧紧压在地上,身上的力气在一次次的激烈的摔打中,都在被消耗,姬安蹲下来时,齐婴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只用剑撑着地面。 他低下的头颅望着眼前洁白无瑕的衣摆,发出连自己都厌恶的喘气,何况身上沾满了脏污的血。 有的是齐婴自己的,有的是恶魔的,已经混淆在一起,分不清了。 姬安蹲在地上,用双手去捧齐婴低下的头。 齐婴偏头躲开了,脸上的血在滴,会溅到姬安的手掌里。 在齐婴手里握着的那柄剑下。 垂下的掌心里,陡然掉下了一滴眼泪。 齐婴的手指轻颤了下。 却见眼泪一滴滴砸到齐婴掌心里,像要融化了。 姬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吼叫一般,哽咽着咆哮。 所以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子的。 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最好一辈子都不喜欢我。 我让你这样了吗? 风将那声音也吹得嘶哑不清。 隔了很久,才传出齐婴沙哑的一句:对不起。 你抬起头啊。姬安的声音里已经是哭腔了,他的手指还紧紧抓着齐婴的衣角,你抬起头啊。 齐婴:不要看。 太脏了。 姬安陡然倾上脸,在那「很脏」里,在沾血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他原本在失声痛哭,现在只顾睁着眼睛,瞳孔前已经全是雾气了。 用嘴唇在齐婴脸上印上一个个吻。 齐婴怔住。 姬安脸上全是眼泪,死死咬着唇,在齐婴耳边说:他们带我来见你,他以为我会讨厌,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齐婴的手指悸动地颤了下。 他眼底仍旧是很深的自卑,手掌很轻地抚过姬安的发顶。 手指很轻地,隔着虚空描摹姬安的脸,像是很怕那些血会溅到姬安身上。 我都告诉你。 姬安轻轻吸了吸鼻子。 撒切尔原本还在笑,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面无表情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屑一顾的「嘁」声。 小鬼火们乌幽幽在撒切尔的龙角边乱窜,火光明明灭灭:老板老板,你要去哪,要找不夜都的魅魔们玩吗? 撒切尔脾气很坏地踢开了几团鬼火,小鬼火们咕噜一窜,散开了出去,隔着远远的又凝固起来。 太讨厌了,他得将找一些水军黑了万妖的论坛。 什么毛绒绒的都太可恶了。 很显然,撒切尔是想看什么质问的场景,而不是两个人蹲在地上头抱头哭。 旁边的祭祀迎着老魔王走过,老魔王原本是不想管他们的事情,但是视线扫过来时,变得有些冷。 老魔王还是忍不住多扫了姬安两眼。 他们进来时一个在高处的站台,一个在深渊里,出来时却是手拉手的。 姬安鼻子已经哭红了,被齐婴牵着手,一步步往外走,显得乖极了,因为刚刚哭过,眼睛里还含着水,看人的模样颇能称得上一句含情脉脉。 那个谁。老魔王叫道。 姬安想到了老执事的话,说:我叫姬安,尊贵的陛下。 很显然老魔王对这个称呼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脾气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明明已经走过去了,老魔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望向姬安两只狐耳和后面的九条尾巴。 姬安的手掌被齐婴握着,十指交缠,就这么大大方方牵着。 他没看明白老魔王那个眼神的意思,眼睛也睁大回望过去。 两秒后他鼓足了勇气说:您放弃吧,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除非您给我十个亿。 想了想他们北境似乎没有亿的概念,姬安改口道:想让我离开你儿子,除非你把你的神殿给我。 老魔王瞬间脸都黑了。 不好意思,他儿子还真不值那么多。 姬安仰起头来,和齐婴目光交汇上,手指牵得更紧了,第一次出柜,没什么经验。 老魔王:姬安。 姬安:您做好选择了吗? 旁边的祭司看不下去了,说:交bull;配在北境是很常见的事情,每一只成年的恶魔都会在北境选择对象进行交bull;配,陛下并没有拆散你们的想法,他只是好奇你们会生出个什么物种来?因为陛下不想让他的神殿里出现一窝满地乱爬的毛茸茸,会毁坏神殿端庄肃穆的气氛。 确实不少人都在好奇,因为他们的体型看上去差距太悬殊了,何况姬安浑身都是白,还长着象征性的兽耳和兽尾。 第458页 老魔王无法想象一群长着白尾巴的狐崽子同时拥有坚硬的鳞片和龙角,更无法想象这群东西围着他面无表情的大儿子叫爸爸的情形,连魔鬼都无法接受。 三秒钟后姬安才明白过来,他们到底误解了什么事情。 姬安也很吃惊:可是我是男的啊,我又不能生。 我是男的啊。 男的啊。 的啊。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仿佛久久回荡在这个场所里。 一时场面变得极其的戏剧化,老魔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个色。 旁边侧着耳朵一直偷听的撒切尔,陡然爆发出一阵爆笑声,捂着肚子狂锤桌子。 哈哈哈。 一时半空中气氛极其寂静,除了撒切尔久久回荡的笑声。 老魔王狠狠瞪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儿子一眼。 姬安在撒切尔的笑声里,却一下子彻悟了。 几秒后他陡然想起了什么,转向齐婴,一脸震惊地看着齐婴的肚子:难道你们龙族已经进化到可以。 齐婴按住了姬安的脑袋,阻止了他的胡思乱想。 姬安挠了挠头。 哦。老魔王冷冰冰地回复他。 让你的猫离我远点。老魔王又那么对齐婴强调,我对猫毛过敏,狐狸也是一样。 当夜的晚餐,餐桌上很成功的多了一位。 姬安坐在那位置上,但开餐之前,小声地问旁边的齐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了?我记得你明明是个人的呀。 齐婴半真半假的说:我以前确实是个人,但是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 齐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微亮,瞳孔像在发光。 齐婴。姬安小声地告诉他,如果你是第一次做妖怪,我可以教你。 姬安手指在桌子底下,轻轻的勾上了齐婴的小拇指,往外扯了扯,想要跟齐婴拉勾,被反手握住了。 齐婴:好。 仆人已经将晚餐放上来了。 姬安的手指还在餐桌底下,五根手指和齐婴的手纠缠在一起。 老魔王放下刀叉,忽然冷冷的说。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不要在桌子底下手拉手。 第243章 老魔王没有指名道姓, 只是桌子上几道目光,同时都看向了唯一有作案嫌疑和动机的两个人。 齐婴的脸上很少露出尴尬的表情,姬安脸皮薄, 脸颊红了一圈, 加之心虚,就抽出手去拿刀叉, 切了一小块牛肉, 示意自己双手都在桌子上。 晚餐过后, 齐婴将姬安送到了家门口。 姬安站在门框下看齐婴, 扬起脸来,唇角不受控制地抿开, 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齐婴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笑什么。 一旦想到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 齐婴的眼里倒映出他的样子, 那一眼仿佛过了很久。 齐婴轻轻地将姬安进了怀里, 下巴抵着。 他视线望到了很远, 连鼻尖都是那股魂牵梦绕的香气。 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一声声地,在胸膛里如同小鹿乱跳。 姬安的眼睛里全是雾,泪蒙蒙窝在齐婴怀里, 他被紧紧抱着, 连呼吸都是乱的, 他眼睛又没忍住眼泪,就泪汪汪地放空思绪, 好让这一秒变得更长久一些。 熹微的阳光从窗户外洒落,照到了房间里的床上, 姬安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他揉了揉眼皮, 从床上坐起来, 打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对长长短短、大小不一的恶魔,这些恶魔们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给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姬安:你们来干什么? 那恶魔仆人文质彬彬地说:陛下说您的体质瞧着太弱了,虽然您不需要进行厮杀,但是陛下很担心你的防御能力,让我们来帮助您加强锻炼。 姬安:? 他算是听懂了,就是怕他住在他们的神殿里,怕给他们拖后腿是吧? 姬安:走开,我要继续睡觉了。 对方恍若无睹,在恶魔仆人身后,牵出了一头地狱三头犬。 姬安扭过头,正好对上那地狱三头犬,三只亮晶晶的眼睛。 姬安被这几只地狱三头犬追得落荒而逃。 他被地狱三头犬追迷糊了,跑到了一处花繁叶茂的地方,看到血红的花海如波浪般起伏涌动。 四周遍布着艳红如血的地狱罂栗花,那群恼人的小鬼火又一次出现了,在他头顶边飞来飞去。 姬安喘着气停下来:那老魔王什么鬼啊?还让狗过来咬我。 小鬼火们飞到他耳边说:不要在这里待太久,这里的花都是有毒的。 姬安可不敢再相信它们的话了。 碰到罂栗花的人,就会身中剧毒往死。小鬼火们锲而不舍地对他说。 他浑身放松下来,在路上闲逛,因为走到了这里,身后的地狱三头犬就没有再追上来了,他都想好了,等回去后就去找齐婴告状。 也是这时,姬安看到了另一种花,白滟滟地盛开,漫山遍野都种满了这些花。 第459页 原本他旁边那些小鬼火顿时都急了,在半空里飞来飞去,叫道。 快离开这里!这里是魅魔的领域,这些花好看是好看,上面的花粉有毒的。 由于上一回被出卖了,信任已经没有了,姬安不是很想听它们的话。 姬安走过去时,鼻尖里钻入了一丝浅淡好闻的芳香,那花香无孔不入的钻入,令他他脑袋也泛起了一丝晕。 但是真的很香。 姬安朝前走了两步,脚步踉跄,身体也变得绵软无力,不受控制的往下摔去。 他眼冒金星,像无数只蜜蜂绕着他嗡嗡在叫,鼻尖全是无孔不入的花香味。 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那么大丁点大的白毛团子,小到只能放在手里。 几只小鬼火都急了,慌张乱蹿,在外面找了一圈试图去找恶魔施救。 但是周围风声来来往往,连个恶魔的影子都找不到,而且就算找到了也很危险,但那可是地狱里的恶魔诶。 谁有胆子把人交到恶魔手里啊,谁知道这些丧心病狂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几个小鬼火在底下那团小白狐狸狐耳朵边叽里咕噜地叫。 姬安都已经听不清楚了,他脑袋浑浑噩噩,缩成一个球,他也不嫌脏,在地上滚来滚去,就跟醉了酒似的,嘴里呜呜咽咽。 小鬼火们全都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它们奋力跑过去,试图用身体托起姬安,本来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居然成功了。 也可能是小狐狸过于轻盈。 不过一瞬。 在北境领域里来来回回的恶魔,就看到这奇怪的一幕。 一只九条尾巴、就拳头丁点大的白色团子,被一团光盛着在半空里飞速漂浮过去。 有两只恶魔正在吵架,你指我我指着,叽里咕噜吵成一片,忽然间旁边一个白东西就闪现了过去。 其中一只恶魔停下来,不信邪地嘀咕道:见了鬼了,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小鬼火们都是直属于撒切尔的,遇到问题了肯定第一时间找老板,一只只宛如犯错似的,将姬安送到撒切尔身边,撒切尔对姬安的半妖形态很感兴趣,相反对那么一只完全变做原型的球提不起一点兴趣。 撒切尔遥遥看了一眼,摆摆手让它们给齐婴送过去。 几只鬼火们就托着姬安往北境神殿里飞。 齐婴才回到神殿里,到处找姬安没找到,相反是神殿里的仆人们,一个个蔫头耷脑不敢吱声,像犯了错似的。 齐婴神情都冷了下来。 终于有恶魔熬不住打算松口说出真相了。 却见半空中,慢慢飞过来了一只发光的白球。 随即,那团白球发出了「呜呜」一声。 齐婴不敢相信:姬安? 代替姬安回答的是一群小鬼火们瑟瑟发抖的几声叽里咕噜。 你们。齐婴脸上出现了一丝薄怒。 小鬼火们察觉到危险,都害怕得瑟瑟发抖,火焰也乱窜成一团。 在齐婴背后的老执事解释说:陛下派了人来帮助他提升自己,那几只三头犬追得太过分,把他追跑了。 我们也没有料到他会跑到罂栗海,罂栗海对面的花粉都是有毒的,我们想让他不要过去。结果他就扑腾到了另一个花海里,里面种满了魅魔姐姐的草药。 这是小鬼火在半空乱飞一通,紧张又急切地说。 齐婴脸色变得凝重:你们说他误入了魅魔的花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齐婴手指撑着额头,整个脸色都沉了下去。 他手掌托着姬安晃了晃,姬安眼睛睁开了一丝,毛茸茸的狐首被齐婴拇指压着翻起来,四只肉垫舒展在半空,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媚叫了一声。 呜。 这些小鬼火们听到这一声,更吓得厉害,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哭丧着脸,乱窜一通,简直要自刎谢罪了。 齐婴:滚开,趁我发火之前。 得了他这一句,小鬼火们一个个都如释重负,飞窜着要跑开。 齐婴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付眼前的状况了。 齐婴有些苦恼的低下头,鼻尖对着姬安的鼻尖。 姬安的视线也是不清明的,半梦半醒似的,覆上了一层朦胧湿润的薄雾,两只狐狸眼如同雪琉璃似的晶莹剔透,眼角渗出一点点泪痕来。 被翻起了脸颊,他也显得极乖,四只爪子扒着齐婴的手指,嘴里发出绵软的叫声,用脑袋蹭了蹭。 倘若姬安还是个人,受到情花中毒也是能解决的,现在好了,他已经习惯性一受到伤害就躲起来,变回那么丁点大的样子。 齐婴扒着他的爪子,上下翻了翻:安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很显然,他的小男朋友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脑袋一歪,倒立在他掌心里,又滚成了一个球,在齐婴掌心里乐此不疲地滚过来滚过去。 当齐婴带着他去找老魔王告状时,老魔王是惊讶至极,没能想到姬安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说什么都已经迟了,魅魔的花粉无法解除,要么等待时间自然消退,要么就只能再另想办法。 第460页 但姬安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将他一个人放在神殿里也很危险。 在后面的一周里发生了一个奇异的现象。 他们从来不苟言笑的君主正坐在王座上时。 只见在王座之上。 魔王的衣角忽然攀上了一团雪白东西,一寸寸地往上爬。 魔王整个脖颈已经红透了,他还在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让自己看起来还是过去那个漠然严肃的君主。 这是白东西已经爬到了他的领子上。 然后爪子一伸,如一个只粘人精似的紧紧扒住了齐婴的领子。 那底下一双双眼睛还在往上看,但是没人敢吱声提及魔王王座上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姬安的整个头仰起来,狐狐头和齐婴的下巴挨得极近,他两只狐狸眼睁得圆圆的,一瞬不眨地望着那张严肃面孔。 然后,就被命运扼住了后脖颈。 姬安四肢悬空,在半空里爪扒了下,更惨地呜呜叫着。 齐婴的手掌将他整个脑袋护住,他被遮了大半,就撅起尾巴来。 爪子一伸,就倒进了齐婴怀里。 即使表情再怎么肃穆,仍然破功了。 底下无一敢言。 退朝时,有恶魔不解地问同僚: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 是王妃。 王妃很贵吗?怎么就那么点。 这是什么物种? 看上去都不够塞牙缝。 底下响起了窃窃私语。 直到会议结束,魔王殿下绷着一张脸,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两只手掌下砰一下变魔术似的钻出一只圆圆的脑袋。 两边绒毛被压扁的狐狸耳朵抖了抖,掉下几根白毛来。 看到齐婴时,那双银白瞳孔唰啦就亮了,姬安的狐狸眼睁得又大又圆,很喜欢似的用脖子去蹭他掌心。 齐婴端着姬安,很苦恼地说: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在他后面,有恶魔已经观察了他很久,等到众恶魔们退去,就找了个由头,走到齐婴边上,笑眯眯地说:魔王殿下是在为王妃中了魅魔花粉的事情而苦恼吗? 齐婴:嗯。 那只恶魔非常会察言观色,只是看了一下齐婴掌心,就推测出了原因:王妃这个样子,像是到了发情期。 齐婴原本听着,视线往上抬,落在手掌上的白团上。 姬安没精打采地趴在他掌心里,九条尾巴都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魅魔的花粉,厉害就厉害在能够引出事物内心深处的欲望,像情bull;欲,杀欲,爱欲 齐婴:有什么办法能解除花粉的效果吗? 恶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其实解决办法是最简单的,既然是发情期,捱过了就好了。 但很显然,手掌上这么小一团,什么也干不了。 似乎就是来给齐婴送温暖的,该恶魔镰刀一晃,就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恶魔的手里赫然是一盒棉签。 齐婴的脸当时就沉了下去。 格局打开。恶魔黑红色的两根手指在半空张了张,没有注意到魔王殿下隐隐要发怒的迹象。 比如,跳出常魔的思维去看待这件事情。 恶魔一顿:是这样的魔王殿下,最近我的表弟也很想来主城区当差,如果您不知晓怎么帮助王妃,我可以手把手教您。 这是恶魔,最后是满脸惊吓得逃窜出去的。 齐婴手指撑着额头,很无奈地在魔典库里翻了很久的书。 齐婴一页一页焦头烂额地翻,在旁边旁边打开的书本上面,就躺着姬安,懒洋洋趴着,白尾巴一荡一荡地晃,时不时还含含糊糊的呜两声,显得难受极了。 现存的所有典籍里都没有第二种能快速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齐婴头都疼了起来,目光恰好和旁边棉签对上了。 他迟疑了一秒,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可以。 齐婴继续一本书一本书地看,久到都忘了时间,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铃铛声。 老执事文质彬彬地出现在门旁边:殿下,可以用餐了。 齐婴带着姬安走到餐桌上的时候。 他对面原本优雅的贵族青年在看到这团小东西时,明明已经料想过了会是这么个状况,还是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老魔王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警告般看了眼小儿子:撒切尔。 于是撒切尔忍住了笑。 有仆人上前,庄重肃穆地给姬安围了一个超超超级迷你小的餐巾,又配上了一块极其小的刀叉。 姬安抱着刀叉跳到盘子里,拖着刀叉开始「砍树」,牛肉被他砍出来一点,他俯下头,想先用鼻尖嗅嗅味道。 结果一个趔趄,就摔到了白盘子里,一尾巴坐了上去,九条尾巴都扬开,姬安一整只都懵住了,大小居然跟那块牛肉差不多。 一时空气都寂静了。 对面的撒切尔陡然发出一阵爆笑声。 第244章 齐婴切肉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身后的恶魔仆人看着餐桌上被盛好的白肉团子, 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这一声咽口水声尤其响。 第461页 老执事敏锐的发觉了,在君主动怒之前, 便对仆人说:出去。 那险些犯错的仆人诚惶诚恐, 飞快地退了出去。 齐婴将姬安从盘子里捡出来,给重新他放在餐桌的迷你座位上。 空气里还响着撒切尔的笑声。 显然撒切尔是真的乐了。 作为导致姬安变成这副鬼样子的第一人, 老魔王自然接受到了来自齐婴冷冷的目光, 脸上挂不住, 看向撒切尔:要笑出去笑。 撒切尔耸了耸肩膀, 表示自己很无奈:跨物种恋爱是没有结果的。 青年略抬下颚:比如,像什么巨龙和小狐狸精, 魔鬼和天使 话音刚落,一把盘子直直飞到了撒切尔眼下, 飞快砸来。 撒切尔攻击范围已经涉及到了老魔王, 还是出一打二。 撒切尔飞快一闪避, 躲开了攻击。 他一见情况不对,眼前这两都冷冰冰看着自己,从位置上站起来,说了句:我饱了。 饱了就滚!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老魔王也没了兴致, 寥寥吃了几口, 最后餐桌上又只剩下了一大一小。 这场晚餐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齐婴又回到了那间巨大的藏书阁, 一本一本的翻找能够解决魅魔花粉的办法,头上趴着只姬安。 姬安似乎很喜欢新发现的位置, 睡迷糊了,将齐婴的头顶也当成了一个柔软的窝, 蜷缩在里面, 九条尾巴荡下去。 魔王殿下,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小鬼火们叫道,悠悠地飘到齐婴旁边。 在小鬼火们身后紧跟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女人,黑色皮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一双赤红的眼眸,在魅魔身后,长着一条又长又黑的尾巴。 齐婴:魅魔。 小鬼火们:对,我们特意去找了魅魔姐姐,她知道怎么对付这些花粉。 齐婴:这个办法之前有人已经跟我说过了。 不止如此,他还收到了一堆棉签。 显然齐婴并不想提及这一茬。 不是的,这只是一个办法。鬼火们说,我们来就是给你带来这个好消息的,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办法,魅魔姐姐说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对付花粉导致的发情期。 齐婴的眼睛望向了魅魔。 魅魔说:您或许可以问一下惊悚魔王殿下。 齐婴:撒切尔? 魅魔道:惊悚殿下,是除了深渊魔王之外最接近人内心深处欲望的了,如果要解除王妃身上的药粉,或许可以通过惊悚殿下的体系。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齐婴就已经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惊悚轮回。 惊悚殿下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他可以窥见每个人内心深处最软弱的部分。魅魔道,走过这个地方,就能恢复原状。 齐婴:我不会让这件事再一次发生的。 魅魔:惊悚殿下的体系,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这是经过无数专家测验过的,安全性和。 齐婴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 魅魔只好讪讪离开。 齐婴重新地翻找起来。 没有任何关于针对解决魅魔毒药的办法。 久到月亮慢慢上来,齐婴的手还搭在书页上,人却睡着了。 书还是打开的。 姬安往前爬了两步,掉了下去。 然后他慢慢爬到了齐婴边上,齐婴已经困到睡着了,鼻梁高挺,眉骨间深陷下一道阴影,姬安爬过去,呆呆看了两秒,试图将这个阴影抚平。 很快他就发现无法做到,就撅起嘴巴,爬到齐婴的脸边,很轻地亲亲齐婴的眉心,在上面印上一个湿漉漉的吻。 做完这一切,姬安的爪子扒开齐婴的手臂,这让他费了好些功夫,才钻了进去,费力将齐婴的手掌护在身后。 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他也很舒服一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齐婴的脖子,安详闭眼。 齐婴在第二天收到了一封来自撒切尔的信件。 对方很开心那般地,表示愿意帮他们进入这个游戏,并帮助攻克解除姬安身上的毒粉。 小鬼火们将这个消息传递过来时,还很开心地在齐婴耳边飞。 有救了王妃有救了。 齐婴展开了这封信件。 但是齐婴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本。 所有人心的欲望都要由人本质来解决,让他回到本该就属于他的那个地方。小鬼火们转述惊悚的话。 原本属于姬安的地方,是哪里呢。 绝无可能! 齐婴发了狠似的,按住了姬安,姬安慌张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温温柔柔的人为什么一下子变了个样子,他呜呜咽咽叫,挣扎要逃脱出去。 齐婴目光凝重地,落到这些棉棒上。 几只小鬼火都急得乱窜,飞到齐婴面前去保护姬安。 还有几只小鬼火知道这样子没用,匆匆飞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 齐婴的手臂垂了下去,因为姬安怎么也不配合。 相反,在齐婴的脸孔上出现了一道血红的挠痕,齐婴的手还按着姬安的四只肉垫,手里举着一根削掉一般的细棉签,顶着一脸挠痕哄道:真的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第462页 姬安的爪子死死护着,挣扎地发出惨叫声。 旁边的小鬼火飞到齐婴的脑后,试图阻止。 过了好半天,齐婴终于放弃般放下了手,脸上挠痕血迹斑斑,凄惨极了。 那群小鬼火原本在他身边飞,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又从外面飞了回来,兴奋地叫道。 魔王殿下,你看我们给你带来了谁? 在小鬼火的身后,是一高一矮两只猫。 他们是行家了,一定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鬼火们忙不迭说。 齐婴:胡忠,胡七? 狸猫喵了喵。 胡忠胡七都走上前观察姬安的情况。 他这时候变得好小一只,连胡七都能将他抱在怀里,但是由于齐婴在场,胡七并不敢这么做。 胡七蹲下来,金色的兽瞳望着姬安:狐狸哥哥,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他一条尾巴宛如回答那般,在半空中翘起来,摸了摸胡七的猫脑袋。 胡七大受感动,张开了双臂:狐狸哥哥。 这个动作很快被齐婴按住了,胡七接触到齐婴冷冷的眼神,只好将手臂放下来,轻咳一声,并不敢直接将姬安抱起来。 几只猫咪为齐婴提供了贴心的指导。 你把他翻过来,呼噜脖子。 然后顺毛。 耳朵也摸摸。 轻轻拍这个位置,他会很舒服的。 齐婴照着他们所说的办法做了,本来就没有抱着多大信心,但是原本一直难受呜咽的小狐狸有了点精神,翘起了九条小尾巴,发出又媚又餍足的叫声。 效果果真奇好无比。 临离开时,两只胡家人还细心叮嘱齐婴:你就照这个办法做,如果还有什么事,可以再叫我们过来。 齐婴答应了。 结果意外又一次发生了。 上午的时候姬安还好,结果到了下午又变成了那副样子。 小鬼火们无奈,只得又一次将胡家人又叫了过来。 看到姬安变成这副样子,几只猫惊慌地跑上来,但是每一只都束手无策。 在这样的安静里,走出来一位选手。 魔王殿下,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们不建议你那样做。隔着最远,有一只胡家人说,你有没有听过。 这只胡家人手起刀落,暗示地在半空里一横。 看得几只猫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胡七:欲练神功,必先【1】。 话音未落,胡七的嘴巴一下子被胡忠捂住了。 这回连齐婴也沉默了。 几只猫猫头都一脸凝重地望着案板上的小狐狸。 齐婴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当真这样做了,在姬安醒来后,会怎样的愤怒。 说是杀父杀母之仇都有过之无不及。 就算感情再好,姬安也会将他千刀万剐的,有可能还会找他来偿命。 不行。齐婴一口否决。 于是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小鬼火们飘起来,叫道:殿下,惊悚殿下给您发了一条传讯。 说着,那团鬼火汇聚在一起,青色的火焰里照出一封信件的样子。 宛如巨大的显示屏,照出另一端挥手的惊悚魔王。 姬安坐在齐婴头顶,也好奇极了,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个由鬼火组成的高端显示屏。 优雅,太优雅了。 齐婴:什么事。 撒切尔:看看嫂子。 四目就对上了,都没好气。 齐婴说:挂了。 撒切尔:等一下!我还没开口?你就真的打算一直让他这样下去,魅魔的花粉可不好解。 要不要试试我的体系,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体系是万能的。 齐婴静静听着:然后呢? 撒切尔:让他进入惊悚轮回,出来后就能恢复原形,不然你就忍心一直看着他这样受苦吗? 想也不用想之前那只给齐婴送棉签的恶魔是谁指使的了。 齐婴:我知道了。 虽然说着那样的话,但表情丝毫不见动摇。 撒切尔废了一番口舌,但对方仍旧没什么表情,听了大半天,淡淡说:挂了。 作者有话说: 带资本家发表进化论,痛斥当代社会下惨绝人寰的跨物种变态爱情; 老魔王:当初就该在襁褓里把他掐死; 老魔王:生了个啥玩意,晦气! ?? 玲珑骰子安红豆 ?? ◇ null 第245章 撒切尔寂静了几秒:所以我都是在对牛弹琴吗? 撒切尔表情显得愤怒, 提声: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齐婴:你还有什么事? 撒切尔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再发表长篇大论。 老板,打扰一下你们。一旁的胡七悄悄举了下手, 插入了他们的话题中。 我们已经工作快一年了, 可以申请加薪吗? 就见方才迟迟不挂断的显示屏幕「啪叽」一下子熄灭了。 胡七:胡忠:猫猫头们:这诡计多端的带资本家。 第463页 几只幽灵飘到了撒切尔的龙角边,叽里咕噜传递他们发现的真相。 撒切尔正揉着额头:他难道宁可把他阉了?也不愿意让他回到过去吗? 撒切尔目光望着遥远方向, 宛如看到了有趣的人和事。 过去。无师自通的青年抬起头来, 脸上却是轻嘲的笑,谁都会有过去的, 不是吗? 齐婴久久坐着,维持那个姿势不动了很久。 月升月落, 日升日落,潮汐在薄薄的海光里, 也逐渐淹没, 变成了一个小点。 瞬息便消散在光影里。 他长久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像是静止了一般,久到身后响起了老执事吃惊的脚步声。 只能从男人口中落出的、很轻的一声:不可能。 熟悉的游戏大厅里,人来人往。 整个轮回就是那样的, 犹如人类社会永恒不变的规律一般, 你方唱罢我登场, 没有谁输谁赢,都只是规则制约罢了。 他们都统一地受到了唯一规则的权限, 来自系统的最高权力,有条不紊地维持。 在嘈杂拥挤的人群里, 陡然跑出了一个小孩。 后面还有个大人边跑边吼:开水来了, 开水来了! 这一声将附近两边的人都炸开了一条道路, 纷纷撤开,生怕被误伤到。 倘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小孩手里,赫然还抱着一只狐狸。 胡七一路飞奔,成功地在这些人海里杀出了一条路来。 胡忠: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没办法了,总不能看着他一直这样吧。 胡七对姬安说:很快就好了。 作为行外人,齐婴可能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发情期是一件多么难捱的事情,但是胡家人有很多都经历过。 姬安一日比一日难受,维持着狐形也已经很久了,目前几乎翻遍了能翻的资料,对于中了魅魔的花粉这件事仍旧是无可奈何。 只能抱着他往系统大厅里走。 胡忠胡七跑了几步,就撞见了一个熟人,胡七不稳地往后退,金色兽瞳里倒映出了一张黑白鱼面具,黑与白,融洽地糅合在一起。 陈静瑄:跑什么? 单薇子诧异抬了眼睛。 胡七紧紧捂着怀里的白团子,知道姬安和他们有过节,丝毫不敢让他被人发现。 胡七急急道歉道: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跑得很快,几乎一溜烟猫就没了。 单薇子有些无奈,扭头却看陈静瑄定定地望着他们的方向,不解说:你怎么了? 陈静瑄:我去看看。 整个北境神殿都震了震。 丢失的王妃让以北境神殿为中心,周围一圈的恶魔都变得战战兢兢。 齐婴坐在沙发中央,不置一词,但整个神殿的温度仿佛都冷了下来。 甚至都没人敢大声喘气说话,小心翼翼地旁观觑人眼色。 没人知道为什么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在的团子,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而齐婴,也仅仅是出去了十几分钟不到。 很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偷狐行动。 劫匪一定非常熟悉神殿里的构造,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行动,劫走狐狸。 第一嫌疑人就是这些鬼火们,因为它们直属于撒切尔,有作案动静,并且鬼火的身体轻盈,有时候飞过时都无人察觉。 但这些鬼火死活不肯松口,坚定地表明自己跟狐狸失踪案无关,甚至还在忙碌中去安慰人。 小鬼火们说:您别着急,肯定能找到的,马上就能找到的。 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老执事皱着眉头,停在这堆鬼火面前。 小鬼火们头摇成了拨浪鼓,呜咽一声朝四周溃散了。 老执事望向中间的齐婴,齐婴眼里视线仍旧冰凉一片。 过了大半天,几个恶魔上来,推着一个被锁着地狱镣铐的恶魔,将他按倒在地上。 魔王殿下,他说他看到了。 那只恶魔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害怕到不敢吭声。 看到什么都说出来,不要怕,没有人会找你麻烦的。 在他们的百般劝说下,这只恶魔终于松口了,深吸了口气,红着眼睛说。 我看到有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狸猫,背着个白色团子,往那边去了!它身后还跟着一只大狸猫,两只狸猫在探路! 齐婴猛然站了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落入了惊悚的圈套里。 对此,惊悚魔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因为在姬安失踪之时,他正在另一座神殿里,和审判庭开会,而审判庭参加会议的其他十二位审判者,都可以作为证明。 游戏大厅陡然涌入了一大批奇怪的「人」。 那团光束在半空里收缩,霎时变成了一个小点,消散在了半空里。 姬安还茫然无知地坐在这团光影里,四周的光晕朝中间涌来,瞬息,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另外两个一闪而过的光点。 惊悚轮回四个血红的大字在半空中,透出狰狞的形状,鲜血顺着字体缓缓流淌下来。 「轮回」二字倒映出鲜亮的红光,扎入每个人的瞳孔。 第464页 实体身躯化为破碎。 那枚红豆骰子滚到了地上,在半空里飞快旋转。 【游戏载入中】 【欢迎进入惊悚轮回】 一道光远远地从高处投了下来,照落到地上。 陈静瑄猛然抬起头来,望向四周的山野。 在他眼前,一切游戏入口都消失不见了,包括原本本该存在的地图、系统面板及其他。 惊悚系统被屏蔽了,但他确实又存在在游戏里。 这里是哪里?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陈静瑄抬头时,能望见远处的韶光,在这片山林更远处,能看到恢弘至极的宫阙别苑。 隔着遥远的,能瞥见殿堂一角,重重宫阙,白玉雕栏。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飞檐斗拱,更似巨兽弥伏。 从陈静瑄的位置,一眼就能眺望到更远处灼灼繁盛的烂漫景致,十里桃林,焕发出淡粉色的耀眼光华。 陈静瑄猜想自己应该是到了一个古代本里。 当他看到胡七手里抱着的一团白色时,就跟着副本进来了,单薇子没能拦住,也跟着跳了进来。 所以现在,还是先去找老单汇合吧。 陈静瑄想清楚这一点后,朝那片宫殿走去。 由于这一次着实怪异,惊悚仿佛完全消失了一般,一切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远处传来嬉闹声。 仿佛有几十个脚步在追逐,陈静瑄原本正往哪里走,忽然一顿,瞳孔底下钻出了一道人影。 陈静瑄好像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姬安。 小手小脚,只有十几岁出头。 脸孔灰扑扑的,眉目是还未长开的稚嫩,只是和后来陈静瑄所知道的那般不同,这只姬安满头黑发,脑袋两边顶着两只雪白的狐耳。 他穿着的装束很奇怪,像是古代的服装,也没有九尾,只有一条白尾巴从身后冒出来。 被人追着,颇为狼狈地在前面跑。 陈静瑄的目光过于扎眼。 那双璀璨如星空的眼睛倏然朝陈静瑄望了过来。 但很快就移开,因为后面有人追了上来。 形势瞬息万变。 陈静瑄才看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白兔,小姬安被人推倒在地上,手上的兔子也被人揪着双耳提了起来。 那些顽劣的孩童手里抓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其中一个朱衣锦袍,手指里攥着一把匕首,扔在了姬安旁边。 你不是狐狸吗?你怎么不吃兔子? 烤兔子多香啊。隔着遥远的还能听到那群小少年们的笑声。 不是说狐狸最喜欢吃兔子吗? 他们将他当成一个玩物,肆意羞辱,却似乎从来没有将他当成一个人过。 有的蹲下来,想要去掰他的嘴:不想吃兔子是吧,那你叫给我们听,你不是狐狸吗? 姬安被围困在中间,死死闭着嘴巴,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除了波动的眼珠还证明他是个活人。 在这群少年面前,陡然砸下来一颗石子。 砸中了方才还在逼迫姬安的小孩的额头。 那小孩吃痛,松开了手,倒退一步,看清了眼前,在他们面前,一个穿着奇怪的男子正面无表情望着他们。 停下。 少年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一个成年人,在这些半大的孩子间,显然成人的威慑力还是在的。 这群孩子有年长点的,昂起下巴说: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旁边有小孩子附和道:就是,你还要保护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娘是妖怪,他也是妖怪,你看看他都有妖怪耳朵,我知道了,你也是被狐狸精迷惑了心眼!我要告诉我娘去。 仗势欺人,就是不对。陈静瑄冷静地说,我不打小孩,但也有例外。 陈静瑄手里提着把柳条,往地上重重地一抽,发出沉痛的一声。 这一声将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明白陈静瑄时动了真格了,嘴里吓唬几句,就忙不迭跑了。 姬安抬起眼睛,他那双很亮的黑眸畏惧地望着陈静瑄,低下头往后走。 他好似很害怕。 陈静瑄:姬安! 这只缩小版被叫得瑟缩了下,步子顿了顿,陈静瑄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真的是他。 陈静瑄将那只兔子放到他怀里。 姬安的两只狐狸耳朵轻颤了下,瞳孔里流露出恐惧的光。 他很畏惧地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那小孩子面庞脏兮兮的,双手紧紧环抱住了怀里的兔子。 陈静瑄蹲下来,和他平视。 姬安低下头,哭了起来。 第246章 他脸上泪不流转, 大滴眼泪流到了兔子雪白的皮毛上。 陈静瑄说:你。 可陈静瑄兀的又说不出口了,也实在不会哄小孩,无措地望着姬安抱着兔子抽噎。 陈静瑄试探性地问:你还不记不记得我是谁? 没有任何回应, 底下只有一双哭红肿了的狐狸眼, 费力睁着,像是想明白那些困惑。 殿下。 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头在后边遥遥叫道, 他的声音一传出来, 陈静瑄清晰地看到, 姬安的头微颤了下, 抱着兔子的手一紧。 第465页 紧接着,一个老人就飞奔了过来, 插入了他们之间。 在看见陈静瑄的瞬间,老马夫变了个脸色, 霎时冲上前来, 护在了姬安面前, 双臂大开,如同护着小鸡仔似的,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陈静瑄知道对方是误会了,想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 但当看清老马夫的脸的刹那, 陈静瑄更呆滞了。 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男版的单薇子, 虽然老了点, 还换了个性别。 姬安开口的刹那,陈静瑄就知道自己没有想错。 陈静瑄清晰地听到姬安叫了声「老单」。 就见姬安和方才老马夫开始讲话。 方才忙着威慑这一群半大孩童, 陈静瑄主观上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一切,如今落到耳里, 陈静瑄才发觉, 他们所说的语言的奇怪之处, 像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方言。 口音有点点像吴侬软语,从姬安口中吐出来,每个咬字清晰优雅,但混在一起,只能勉强听懂。 两人似乎说明白了,老单才放下那种警惕愤怒的神色,在陈静瑄面前露出感谢歉意的表情,陈静瑄神色复杂地接受了对方是「单薇子的父亲」这个设定。 陈静瑄:我应该做的,不过他们是谁啊?这么敢那么嚣张。 老单叹了口气,望着旁边抚摸兔子耳朵的姬安,幽幽说:是燕王世子,他仗着二殿下的势力胡作非为惯了,加上二殿下的母妃又是燕氏一族的长女,当朝宰相的孪生姐姐,陛下从来不过问后宫之事,婠夫人又不管。我上一回求了魏阳去跟陛下拐弯抹角提了下,陛下也只是哈哈一笑。 陈静瑄隐约明白过来一些,迟疑道:外戚干政? 老单的脸色瞬间变了,急急忙忙道:您可不要乱说! 陈静瑄猛然住了嘴:抱歉不过婠夫人是谁? 老单打量陈静瑄的目光浑然不同了,倶是一震:你不知道婠夫人? 我是外地来的。陈静瑄说,又转口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故乡是个海中洲,与世隔绝,这才刚刚划船到了这里。 老单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天下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婠夫人,夫人是我们殿下的生母,那可是十四州内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美人,昔年成吴相争,震动了十三国的战乱,最终由婠夫人而止。 陈静瑄抬起眼来,眼睛瞧见更远处的雕梁画栋:那这里是哪? 昭啊。老单说,这里是昭国。 陈静瑄:那你家殿下的 陈静瑄话没全说,便顿住了,但他们的目光确实都看到了姬安那对雪白的狐耳,以及背后一条小小垂着的白狐狸尾巴。 老单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陈静瑄知道自己问错话了,猛然闭了嘴。 他们在那边又说了一会儿,老单说:天色已晚,我也该护送殿下回去了,这次若非我没有看牢殿下差点又被他们欺负了去,多亏你了,你新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在市井里有不少朋友,可以给你介绍个活计。 陈静瑄本来有些犹豫。 老单说:就当报答你救了我们殿下。 陈静瑄听了老单这话后,便答应下来,毕竟如今系统被冻结,他自己也是无处可去:好。 老单躬下背,对姬安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姬安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低下眼睛最后又看了一眼兔子,蹲下来,两只小手抱着兔子放生,那白兔脱离他的环抱,就头也不回地蹿入了森林里。 陈静瑄看着姬安竖起来的那两只小小的狐耳,有些锲而不舍,对方是否真的不认识他:姬安。 老单警告般看了眼陈静瑄。 姬安已经走向老单,明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叫,也没有反应。 但他甚至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给陈静瑄,陈静瑄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微瞥了下,就如同那只兔子一样,钻入了幽静的密林里。 好没礼貌。 陈静瑄如是想。 但那个缩小版的姬安确实就站在那边,方才还在哭,哭累了,就走了,也没有说,眼神冰冷的,在沉默中变成一个小点。 集市上熙攘繁盛,人来来往往,胡商走客,在东市里往来,各种声音夹杂在其中,热闹非凡。 这大抵是个好天气,寒冬刚过,梅枝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霜,春寒料峭,仍然透出少许春光暖意,孤城外,狼烟冲天。 陈静瑄能确认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跟着老单介绍的地方走。 很显然,在碰到老单后他之前的去找另一个老单计划被打乱,首先老单父亲的存在就意味着这里的「单薇子」极有可能还没长成。 陈静瑄站在闹市里,平生第一次觉得计划被打乱。 周围来来往往,从外地来的客商到行肆铺子,一应俱全,陈静瑄一路走过去,才走到老单所说的河对岸。 相比起闹市里,河对岸要阒寂得多,更远一些的地方,恐怕就是城楼了,只是一岸之隔,却已浑然不同了。 晌午也不似方才那般柔和,光毒烈得很,将裸露的地皮晒得更难堪,布满星星点点的疤,陈静瑄走过去时,茶博士正提着蒲扇,眼巴巴望向河对岸。 第466页 这日子越来越紧巴了,也不知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我还想娶个婆娘哩。 若是生在皇城里才好说,你有这闲工夫乱想,还不如趁年轻多攒些钱,好搬去宛中,做个富贵闲人。身后的堂倌毫不客气朝他茶博士一挑眉,一盆水尽数抖落在他脚下。 宛中房价贵如油,茶博士撑了撑额头,眼里有了丝怅惘: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可是成阙殿前郎,捧红花,骑白马,威风凛凛,任谁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状元郎。 堂倌一抬下巴,倚着门框笑:可巧,我以前还是齐王帐下的第一谋士呢,不知阁下怎么就飘零到宛南,守着这寸草不生的地儿,连老婆本都攒不到,还状元郎呢? 茶博士一拍大腿根,接着堂倌嘲讽的话真诚道:还真有过一个公主想嫁给我。 狗都听笑了,茶博士冲旁边狂吠不止的土狗一啐:去,去。 堂倌拿茶巾擦了擦嘴,茶博士摊在竹椅上,目光又一次慢悠悠移向毒辣的太阳:那段时间,我走路都是横着的,直到有一天,碰上了咏春台的人。 咏春台?少吹了。 狗叫得更厉害了,茶博士正欲训狗,结果一扭头的功夫,好大一个人乌压压站在那边。 两人倶是吓了一跳。 谁晓得背后还有个明明白白站着听墙脚的呢。 茶博士:什么人! 陈静瑄方才一直试图插入他们的谈话,但都失败,半真半假地说:我是老单介绍来的,他说我要是无处可去,可以来这里找。 堂倌在茶博士耳边咕噜叽里说了一番话。 茶博士才放下手里的蒲扇,摇了摇头:那你先把东西放下吧,既然是老单介绍来的,我们肯定也不会不管。 堂倌见他站着可怜,也给了张板凳,陈静瑄顺利地混入了其中。 他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匪夷所思,虽说过去也进过几个古代本,但无一像这次那般,他甚至看不透自己进入的这个古代本是什么朝代的。 陈静瑄听他们说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咏春台是什么? 茶博士支起身子来,看了看他,但也没说什么,堂倌解释道。 不入菩提入咏春,便是与骊珠阁、十三阙,点将台齐名的咏春台,这四者便是大荒赫赫有名的,当然,你是外地的你不晓得,进咏春台如入前朝太学,所以这家伙说他是咏春台出来的,我倒不信。 茶博士哂笑:不信也罢。 你知道能进咏春台的,心气有多高吗?堂倌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在走市里远远就看到了那群人,他们佩玉鸣鸾,轻裘缓带,形容矜贵,孤身走马挥金鞭,过那麒麟殿都是不跪的。他们腰间系着深红如血的东京酒,往嘴里一倒,便有说不出的风流雅致,我一看,就自惭形秽了。 茶博士说:你说的是对的,我当年在咏春台之时,看到他们都簇拥着一个人,那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那时我呆住了,他眼睛一抬,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堂倌:你说的是长宁君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茶博士道。 陈静瑄静静听着。 茶博士慨然长吁了一声。 可惜了,现在又遇到了,唉。 齐王也确实狠,连亲生儿子都敢送过来。 确实,确实不心狠也坐不上那个位子。 谁知道最后会被送到这里为质呢,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 陈静瑄:谁啊? 茶博士摇了摇头:还有谁啊,齐国送来的质子呗。 第247章 瓢泼天色, 山寺青青。 刚下完一场雨,雾气缭绕,云台半陷在迷瘴中, 颇有一种烟笼寒水雾笼纱的细腻。 姬安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一路显得阴森森的,朔冬的黯淡消弥了几分, 连着远处的朱墙黛瓦。 那些人找他无望, 怒气冲冲地发泄一番, 就都已经回去了, 但估计这些状,也是被告定了。 姬安回去时远远就看到刚抬入宫门轿子, 轿已经停了,十几岁的少女正拉着她皇嫂的手叙旧, 他没有经过她们, 但听到了躲在宫墙柳下的声音。 两个宫女正站在柳树下, 旁若无人地闲聊,她们的声音都钻入他的耳朵里。 你知道为什么那位被陛下从九重台里放出来了吗?太子殿下在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陛下松口。 因为那次,你听说了吗?窃窃私语声不重不轻地响起,婠夫人被皇后娘娘罚了, 可是禁足了好几个时辰呢, 这次他能出来,完全是因为太子殿下心慈, 否则光凭婠夫人的求情,怎么可能将人放出来。 另一个也接腔道:妖言惑主, 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妃和生下的小孽畜, 陛下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 说完那句, 方才说这话的宫女立刻看他一眼,在原本接触到他的眼神后,显得畏惧,但当看到远处轿子边的女子时,宫女语气稍微坚定了些,扬起声故意大声说。 以色侍人,能有几时? 姬安的脚步一顿。 第467页 在不远处,那燕家一族姬平的堂妹微抬下巴,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受谁指使说给他听的。 姬安揉了揉狐耳,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 见他真要走了,对方反而急了,两三步匆匆跑过来,双手一伸就拦住了姬安的去路。 你等等。 姬安被拦得无法往前,他停下来。 平阳郡主就站在他面前,女孩儿骄纵地说:你别以为放你出来了,就可以跟太子哥哥争些什么,你的身份我是不认的,当年你娘来到昭国后不满七个月就生下了你,那时她明明还在吴国宫阙里。 姬安:哦。 他神色显得冷淡,似乎对这样的话已经听得不厌其烦了,乃至于连反驳也没有,直当那些话从左耳进右耳出。 见他仍旧是这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那少女急了,跺跺脚,一脸气结地望着他。 姬安:还有什么事? 你的耳朵,跟我养的猫很像很像。平阳盯着他两只狐狸耳朵,似乎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姬安走也走不掉,对面的平阳脸颊仿佛已经气愤到红了,腮帮子鼓鼓的,拦着他要找话说。 但还未等新的一轮羞辱到来,身后一道威严的声线打破了他们的对话。 平阳郡主转过头去,才看清了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昭离王,平安郡主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有多少被听见了,但此时脸上也露出微微惶恐的神色。 陛下。 昭离王仿佛并不计较那些,甚至面容和煦,倾起唇角:平阳,又来看你皇嫂吗? 平阳扬起脸来,重重点了点头,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正要来拜见陛下呢。 父皇。旁边同时也传出了小小犹豫的一声。 在看见姬安之后,昭离王的面孔出现了一丝厌恶,尤其是看清姬安头顶那两只白绒绒,以及身后无精打采耷拉着的狐尾巴时。 昭离王口上不说破,但是眉头却微微拧紧了,但由于还面对着平阳,脸上的神色不至于太难看。 又和平阳郡主说了几句后,就放平阳去找燕皇后了,姬安也以为自己能够走了,松了口气要离开,但却被叫住。 虽然叫住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老马夫。 姬安不像其他人有很多随从,他唯一的一个随从就是老单,他获得赦免从九重台出来之后,但虽然下达了旨意,却迟迟不见昭离王派人来接他。 路上倒出现了几次暗杀,在原本风平浪静的九重台里就出现了不下三次,着实危险得很,这逼得他们不得不离开,当夜老单驾驶车,行驶了九千里,带着命悬一线的姬安回到了昭国。 怎么让他出来了。昭离王皱眉问。 老单露出一个恭敬的表情:是婠夫人让老奴带着殿下出来的,说是想见见殿下。 昭离王拧紧了眉头,原本想说什么,但厌恶的摆了摆手。 既然是你母妃叫你,你还不快去。 姬安:哦。 姬安还未踏出一步,就听见周围一阵倒吸凉气声。 他蓦然回首。 看见那一端朝他们走来的母妃。 让众人倒吸凉气的是婠夫人身上穿的颜色。 这一身极艳丽的红,红色,在大昭,是只有国母才能穿的颜色。 大红凤裾委地,她提起裙摆飞快跑下九重玉阶,神色多了平日里几乎没有的天真。 那张面容在姬安眼里也是模糊的,只有艳丽的色彩,震耳欲聋地涌动在他眼前。 昭离王也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瞳孔里映出一道血红宛如鸾凤的影。 姬安看见他爹轻轻地,嘴角牵出一个温柔之至的笑。 衣袂上的腾龙展翅欲飞。 眼看着他母妃朝父亲的方向走过来。 他还站着迟迟未动。 昭离王忽然给了他一个眼神。 姬安不是很会察言观色,但也知道这个眼神是他老子叫他赶紧滚。 他:父皇,那儿臣告退了。 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 昭离王径直甩下他,往前面走去。 而平阳才刚往燕皇后方向去,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恨恨骂了一句「妖孽祸国」,但那声音很轻,也不敢让人听见。 姬安还未回到他的寝宫,晌午未至之时,又传来消息,那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说婠夫人在寻他。 他跟着人进了行宫,对方就放下他走了。 他显得怯懦,也不敢上前,只看到芙蓉清池内烟雾缭绕,影影绰绰透出一个影子。 水泽已经干透了,在帘帐之下,美人榻上,只有婠夫人黑发铺散,一双柳眉狐眸,她的姿态也不端庄,娇娇媚媚懒倚着,呷着剥好的荔枝。 姬安顿在外面,她认出来了。 绥绥,过来。 姬安走到她的榻边坐了下来,他的身量有些发育不良,比同龄人都要小很多,窝在榻边像一只瑟缩着发抖的。 婠夫人捏了捏他的狐耳朵。 耳朵本来就是很敏感的地方,他被捏得一颤。 母妃。他轻声。 白婠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低着头,任由人扒拉他的尾巴和耳朵,婠夫人心情好了,有时也会对他笑。 第468页 母妃,他们骂我是狐狸精。 白婠的手指很轻地揉着他的白耳朵,并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喉咙里只轻轻溢出一声,以表明自己知道了。 姬安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白婠摸着他像摸着一只膝上的狸奴。 偶尔开心了,就扔一些零碎吃食。 姬安自一出生,就被昭离王扔到了九重台,他的出生轰动了整个昭国,甚至让白婠「妖妃」的身份彻底坐实,但即便如此,无数群臣上谏,昭离王仍旧执迷不悟,仅仅将姬安锁在了九重台里封住众人的口,也不肯承认白婠是一只妖孽。 以囚禁名义关锁在九重台里整整十四年,第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今年,昭离王携爱妃游览,似乎看到了他时,婠夫人才想起来自己确实生过一只崽。 姬安陪着婠夫人坐了一会儿,他对于这样的安排已经麻木到习以为常了,但对方所要求的仿佛也并不十分的过分,仅仅是要摸摸他的尾巴和耳朵。 本来以为今天的安排也就结束了。 他站了起来,身后婠夫人的宫女,两人手里撑开一件衣服。 一条裙子。 当看清楚时,姬安的心沉了下去。 婠夫人已经坐直了身体,目光微微有些发亮。 姬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发抖:母妃。 绥绥,你难道不喜欢吗?他的母亲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颊,声音很轻,穿一下嘛,给娘亲看看,也不给别人看。 婠夫人很少对他露出这么慈祥的神态,即使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这些抗拒也变得微不足道。 婠夫人的白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婠夫人吓了一跳,叫了声:年年。 那只叫年年的猫迅速躲了过去。 临离开殿门时,他把裙子又换下来了,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在门口去找接应他的老单,每次他来见母妃,都是面无表情来,垂头丧气走,看到这种脸色也见怪不怪了。 但是才刚迈出殿门一步,忽然手臂一重,就被人扯到了角落里。 再看是一个衣着华贵少年,一身鲜亮,腰系狮蛮宝带,佩环璧,价值非凡,可惜将他堵在角落里的举动却显得粗鲁。从婠夫人那儿出来后,姬安眼角还带着没卸完的红。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名义上的弟弟如是质问。 姬安表情显得冷冷淡淡的:我没有躲你。 我送的那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收? 为什么要跟平阳说跟我没关系? 所以呢,你是利用我出了九重台是吗? 那些话一句句挨个问出,姬安没有一个能答,对于每个问题他都有种供认不讳的悲观。 姬平的手指箍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翻过来,强迫和他对视,姬安吃痛,刚好手里还有从婠夫人那里拿来的白壁。 姬安砸了过去。 他下手毫不留情,姬平吃痛,姬安用尽全力将他推开,从那双手臂下钻了出去,噔噔噔顺着玉墀跑了下去,身后那条白白软软的小尾巴在半空中一扬一扬的。 小畜生。像是怒急了,对方骂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嗤笑一声,没良心。 第248章 春日宴。 一派风光正好。 京中权贵设宴, 原先风声小雷电大,只透出一点闷雷声,但被几个名家传出去了, 二三文人写词提他满堂红袖, 肯也不肯。 这一道风声雷动,犹如惊蛰之日, 百虫出巢, 在酆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那出入过丞相府的, 说起礼制一二,竟一点也不逊色于当朝天 于是, 那场原先由燕丞相为王上接风洗尘的宴会,就成了场家宴, 王公贵族无一不至, 谁都心知肚明设宴为何, 大抵是王上仁慈,只想举杯交盏便大事化了罢了。 春日宴,便穿了最好的衣服,张张扬扬的一靠, 自然是得漂亮鲜活的才好。 不比去年夏末的流觞曲水, 但亦是丝竹鸣琴, 毕竟朔冬刚落,摘梅香入茶, 也是极好的。 姬安当然不懂,去年夏末, 他还和老单在野外捉小泥鳅挖点野菜红薯, 昭国的大司徒断供了, 本来是关押重刑犯后来为了他改建的九重台,不出粮了。 没得吃,差点饿死。 来春日宴的都穿得华贵夺目,佩玉嵌金,璧玉琳琅,远远看着就像一副画作。 唯有姬安,一身仍旧是他在九重台那身清清寡寡的白袍子,白的好,洗了也不会褪色,穿了好几年。 两只狐耳蓬着,也不好束冠,那头黑发就披着,宫人都见惯不惯了,知道昭宫里有位殿下,是半个妖怪,不招人待见,连亲爹都嫌恶。 他和婠夫人那只叫「年年」的猫呆在一块,猫一口,他一口。 他要是没得吃就抢猫的食,把猫急得眼都红了、毛发倒竖。 虎口夺食,从此横扫饥饿。 姬安是最先在角落边上落座的,后来人才渐渐都来了,这一片是女眷的席位。 姬安看到燕皇后,依制叫了声母后。 燕皇后虽说唇上挂着笑,但藏不住眼底的厌恶,但那厌恶之余还搀了些别的。 那狐媚子怎么还没来?一位贵夫人拎着白绢绣花蝶漆柄团扇,手指摇着,与一旁的人说着话。 第469页 那话不重不轻,恰好都能让人听见,说完这句,讶然地用团扇掩了唇,嗤嗤一笑。 燕皇后明显也听到了,微微侧了下头,但却没有制止。 恐怕是有事耽搁晚了,我让人去请妹妹了。 方才说话的夫人接道:皇后娘娘未免心慈,朱雀台前她那般嚣张作态,视祖宗颜面不顾,令我朝蒙羞。 陛下也不知怎么的就被蒙了心窍。另一个说,听说她枉顾礼法朱色制衣,行于行宫,却只罚了几个时辰。 再一旁,有的贵女面上稍稍露出奇色:听闻陛下为她建了一座冰璃池,价值连城的明珠瓷器镶嵌,内里无数珍品宝物 燕皇后的脸色变得略微难看起来。 那夫人嘴角轻撇:只会做做苦肉计,见吴国穷酸,给不了她想要的,就跑到大昭来。 宋夫人。燕皇后旁边的宫女微微提醒一句。 燕皇后的目光自然与夫人对上了。 听到这一句,方才说话的女子自知失言,讪讪掩了唇,抿了口酒。 姬安有点发呆样地坐着,那些话无一不落到他耳里。 平阳早就看到他了,找准了时机,如一只弓弦要飞出去,还没飞就被掐断了。 燕家的夫人拧了她一把,将她提溜回来:给我回来小祖宗,把你那些小心思全都给我收回去。 姬安始终沉默。 在一言一语里,姬安安详装死。 如果他如果不坐在女眷这里,他就得去别的地方。毕竟姬安哪都不能多呆,否则必定会成为中心,去了也只是被欺负的份。 倘若跟着那群女眷,各家贵女夫人的目光偶尔好奇地落到他两只狐狸耳朵上,倒也不敢真对他动手动脚摸上一把,但那群眼高于天的少年就说不一定了。 尤其是以燕王世子为首的那几个草包。 毕竟没有人真的将他当做大殿下来敬畏。 燕世子和太子殿下从来交好,想必也听说过姬平在殿外跪了两夜,只为了让他出九重台,现在觉得他们燕家受辱了,拐着弯想给他太子哥哥出气。 上一回被揪到了空子,他只是呆了一会,就带着一群人,来围堵姬安,他原本看到草地上一丛兔子玲珑可爱,揪了点草料去喂养,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显然哪都做不成人,还是选个稍微柔和点的吧,至少这群贵妇不会把兔子扔他脸上。 燕皇后派人去请婠夫人的内侍又回来了,在燕皇后耳边说了一句,随即燕皇后的面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方才的夫人不解说:怎么了? 燕皇后露出一勉强的笑:无事,宾客也尽数到了,再等等陛下吧。 先来的确实是昭离王,还未等人唤。 昭离王目光逡巡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最角落里的某人,并且径直呼出了儿子的大名。 姬安。 这一声响亮,并且毫不留情面,将姬安瞬间变作了人群的焦点。 一时几道目光都侧过来。 姬安原本缩在那里安稳地和年年一起吃鱼。 这下好了,不得不尴尬站了起来。 昭离王:过来。 姬安朝姬离走过去,脸色并不好看,勉强叫了声「父皇」。 昭离王皱着眉训他:天天混在脂粉堆里,有什么出息,你燕启堂哥要来,还有霍将军的独子,不少说起到你。 姬安心道,早见过了,上一回就是他们拿着弓箭追着他射的。 堂哥,难道不是晏楚的堂哥吗?怎么就变成他的了。 但他表现的实在很乖:我这就去,父皇。 昭离王本来想摸他的头,但看到两只耳朵时,手也嫌恶般挪开了,姬安还显得萎靡不振,昭离王轻咳一声:那你去吧。 因为一旦婠夫人过来,看见崽肯定会把崽拎到身边来坐。 和姬安坐在一桌上,昭离王脸上肯定挂不住,尤其是座下还有许多权臣,那就更不会让他出现了,本身对自己的爱妃生下一个狐耳狐尾的小妖怪这件事,王上本就是很忌讳提及了。 宴上是群臣,都是心思百转的。 况且,一个太子坐在他旁边就已经够了。 谁叫姬安的身份又着实尴尬,虽然说只比姬平大几个月,但是朝国历代的祖制立太子都是长子的,不分嫡庶,况且此前他还有废燕后,立婠姬提她腹中胎儿为太子的念头,要不是吴国的老小子当时急了眼想来与他拼命,加上生下了个小怪物,封不了众人之口。 与其这样,昭离王的做法是将他从女眷里揪出来不让他被婠夫人看到,当然也不能让他留在这,还是扔到那群少年堆里去。 姬安被「驱逐」出去了,但他没有听昭离王的话真的去和那群少年人扎堆,而是沿着清潭走。 水也清灵,莲池中荷莲开了满园,荷叶垂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手指探入冰凉的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池上萦绕着雾,朵朵芰荷,花蕊含苞待放,莲蓬也朵朵含着,中间有一个高起的石,他坐到了那山石上,捡了一片荷叶,绿叶覆面,假装自己也是一颗莲蓬。 也就是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想必是茶余饭后嫌里面闷慌,想出来走走。 第470页 其中一个听上去像在笑,压低了声音问另一个男子说:你知道婠夫人最初是被谁送过来的吗? 吴国? 成吴之乱,婠夫人原本作为成国的殿前欢,怎么一眨眼又到了我们大昭来了? 那声音显得粗犷的男子笑了:我再问你,陈宋会宴,得利的是谁?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斯文人悠悠说。 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看上去像是有三个人在。 方才语气粗鲁的男子提声,愤慨说:是那狗日的齐王,故意安排了上次那场会宴,让王看到了婠夫人,吴国本来就势弱,哪里顶得住被大昭一顿威胁,再把责任全都推给了成王,让成王得了与吴的一个协议,现在呢,王背了个和吴国的夺妻之恨,还成了成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小心吧。 我们的国君啊。 这两人瞧着倶是无语,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不想说话了,还有一个不知道往哪劝的,急得团团转。 姬安躲在里面,动也不敢动,就听着一个人又在叹气。 那群这群可恶的楚人,倚仗着成国,天天来这里骚扰。 终于等他们走了,姬安以为这就结束了,谁晓得这三个人一走之后,在他脑后莲花丛里也响起了另外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像是有些无奈:这些昭人啊。 公子,消息传过来了。紧接着是纸张窸窣的声音,刚才开口的男子继续道,夹杂在这一批新进的荔枝当中。 我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低沉的少年声线。 姬安被那道声音震得耳朵发麻,揉了揉狐耳朵。 谁知被方才最先说话的声音敏锐察觉到了:谁在那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姬安陡然往后撤,想来一个闪避,但是来不及了。 那片叶子掉开了。 层层叠叠的红莲如涌,清如水荷塘间,支起一抹颜色,竟逼得满池荷塘黯淡无光,姬安脑袋里像是有一簇电流窜过。 他就站在荷叶丛里一直望着他。 青莲。 嘀嗒的水声顺着荷叶尖尖陡然打落在水面上。 第249章 姬安想自己的神情一定很奇怪。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无法诉说缘由的, 没有因果可言。 只是当时,一股酥麻从头到脚窜上了他的脊椎骨,将他整个人震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鼻子有点涩意, 像有腥气要从鼻尖里滴下来。 粉白的莲花被他手指抓着背在身后, 攥在掌心里,手指被抓出了红印也毫不知觉。 那道清清凌凌的目光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天外透出些许光亮。 晕着那双黑色幽深的眼睛。 这也无法解释, 他为什么会那么突然的, 心脏开始跳动得厉害。 姬安当时的牙冠也在发抖, 他发颤地站在那里, 嘴巴紧抿,眼泪几乎要酸涩得从眼眶里流出来。 许是怕自己偷听到了他们的「密谋」, 要杀狐灭口。 齐婴朝他走了过来。 姬安能看到对方衣角玄黑的绣纹,以及黑发束着的云梁冠, 山云缭绕, 中嵌璃珠, 以及瞧他时微低下的眼睑。 姬安已经退无可退了,后背猛然顶上了池角,狐狸眼吓得睁圆了,因为强烈的悸动, 抿着嘴巴, 纤浓睫毛湿漉漉, 像被逼得哭了出来,弱光下白瓷般的面庞像是铺了层微闪的细粉。 尾巴和耳朵同时紧张得竖了起来。 他没办法再动。 手指里紧紧握着那支荷花, 一双受惊了的狐狸眼圆圆睁着。 像传说中那个被昭离王藏在九重台里的「妖孽」。 尚乐南已经很快认出来他是谁,请示齐婴:公子。 我来处理吧。 尚乐南有些紧张, 也知道二人身份的悬殊, 唯恐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被人旁听了去,走到边上帮他们把风。 姬安的身份是很棘手的,目前也不好处理,尤其是当他仰着脸看人,让齐婴产生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姬安的脸烫得厉害,也许是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也许是因为池中雾气还未散开,也许是因为他身上这件几乎看不出形制的旧衣。 两人俱是沉默。 姬安紧张到话也说不出流畅,手里抓着那株握了很久的莲花。 过了好半晌,忍住喉咙间的酸涩,递了上去,声音细若蚊蝇:给你。 那双狐狸眼里闪动着亮光。 齐婴原本腹中的话都在这一句下全都烟消云散,在这样一双眼睛下,伸手接过了这支莲。 谢谢殿下。 姬安仰着脸看着他,眼睛里困惑得倒映出一些茫白,与刚刚瞥到地衣角上玄黑的金线暗纹。 直到那人走远了,他还有些发呆地看着莲池,掌心里一颗莲子,被他含进嘴里,嚼了嚼,舌尖上的触感让他麻痹的神经有了些知觉。 尚乐南:公子。 齐婴手指抬着那朵欹斜粉白的莲花,分明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可声音却也冷淡下来:不必说了。 重回宴上时,宴会还尚未结束,座上已经到了推杯交盏、把酒言欢的地步了,大家端的是一团和气。 第471页 齐婴的身份虽然尴尬,但无一人敢轻视,就连昭离王也要忌惮几分,尤其是齐婴身旁,还跟着一个尚乐南。 尚乐南瞧着像个病怏怏的读书人,广袖高冠,看似云淡风轻的,但若消息融通的人一眼便知道,从咏春台就跟着长宁君出来的,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齐婴不动声色的朝四周看,附近一圈也没有方才那只小狐狸的影子。 很显然,昭王并没有为亲生儿子安排座次。 尚乐南低声:昭国的大殿下被锁在九重台里长达十四年之久,燕氏一族行为愈发张扬跋扈,封邑之外,规制屡次僭越,昭帝虽说面上不显,但早有不悦,民间亦苦其良久,在婠夫人遇刺之后,昭帝携婠夫人共游,此番削了燕氏一族的颜面,而三朝祭司同样开口。 天降陨火心月狐大盛,三朝大祭司直言北有星火是昭国繁盛所在,更有一番紫气东来之势,九重台恰好位于此位,大殿下才得以从九重台中离开,民间谣言四起,十四年前原本质疑妖孽为患的说法也改成了祥瑞,毕竟妖狐与天狐只是一字之差,昔有伏羲女娲,皆是人首蛇身。昭国祖制都是长子当立,此言一出,南下士子纷纷,以燕氏一族为首的诸多江南大家便坐不住了,臣私以为,这或许是个好时机。 齐婴听了一耳朵,听尚乐南说完了,但是却捕捉到了一个很细微的地方:大殿下? 尚乐南一愣,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最后长宁君问出的,居然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尚乐南:是反应过来后,尚乐南答道:婠夫人与燕皇后是同时有孕,只是大殿下出生之时,婠夫人受了惊吓,早产了,大殿下便早出生了几个月。 齐婴:嗯。 可是瞧着真的很小,甚至连同父异母弟弟的肩膀都不足高,一小只蜷在石头上时,几乎都被荷叶的阴影挡得看不见人影。 也正是说话之时,忽然间,在那宴间冒冒失失闯进来一只。 周围的太监侍从全都眼观鼻鼻观心,顾忌那特殊身份谁也不敢拦。 姬安忽然的出现,直接让原本还坐在最高位上的昭离王直接破防了。 昭离王瞪大的眼睛、皱起的眉头赫然是在问你怎么回来了? 姬安叫了声父皇,很麻利地挑了下座最不起眼的位置,在众道目光转向他之前,老老实实寻了个位置缩了起来,挡住了那些想要责问的话。 座上的太子倏然垂了目,眸光落到很角落的姬安身上,姬安直接看过去,姬平却挪了眼,手指撑了撑额心,显得有些焦躁。 姬安坐在下座里,视线往上抬,一圈圈地在朝臣里找,对上了不少惊奇目光和打量。 他听到有几声刻意压低了声的私语。 这就是婠夫人的儿子吗? 终于知道为什么吴宣王会那般发疯也要留住婠姬了。 好歹是个殿下,倘若是个公主,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酒气涌上头几分,不少人像是喝醉了,他父皇也渐渐不管他了,毕竟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再将他赶走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姬安无视这些打量,锲而不舍地搜寻,他终于看到了杯弓之上,找到了一抹黯黯的青影。 那一瞬间,姬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呼吸也好像停止了住了。 那人的目光清淡凉薄,漫不经心地瞧着玉盘,像冰雪般冷得透骨,翻滚漆浓的黑在极贵的衣袍间,纤尘不染。 姬安看到齐婴时,眼睛里仿佛空得就只剩下了一道墨色,溅入了眼底,那张玉璧无暇似的影子。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蜷在膝盖上有些旧的白衣,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意识到自己的鼻息有点发潮。 长宁君。 昭离王显得有些醉了,开口举了杯,叫着长宁君的那位公子便起身回敬,唇角含着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陛下。 昭离王像是有些醉醺醺了,眼见长宁君和自己敬完一杯后仍不满足,望了一圈,一眼就锁定了某个还在发呆的倒霉蛋,并且准确无误且口齿清晰地叫出人大名。 姬安。 姬安还满眼望着齐婴,偶尔被这么一点名,吓得魂都精神了,竟是直接站了起来:父皇。 他的母妃坐在已经喝醉了的昭离王身旁,秀气纤长的手指捧着颊,笑眯眯地瞧着热闹。 这个。昭离王脸颊酡红,对着群臣,手指指着姬安,也是我儿子。 姬安的两只狐耳朵,倏然竖得高高的。 不是因为高兴,纯属是被吓得。 他想都没想过,昭离王会在这种场合干出这样的事,也就几秒的功夫,数十道目光宛如针扎似的落到他身上。 底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恐怕是帝王一次在公共场合里承认他藏在九重台里十四年之久的儿子。 姬安的血液已经从脚涌到了头顶,连涨得通红。 他第一个冒出脑海的想法居然是,好歹给他一套像样点的衣服穿吧,当然不要是婠夫人给他的准备的裙子。 姬安也没空揣度底下那些人到底是在想什么了,好在昭离王也不为难,又挥挥手让他坐下。 第472页 他如坐针毡,只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小口抿了一点。 姬安身旁那个脸上满是横肉的胖子看他一眼,觉得很怪,又多看了两眼。 可是还是很怪,胖子努力不将视线放在他的狐耳朵上,却是来搭讪了:殿下。 姬安侧过眸去,认出了他是朝中的某个武将。 他也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对方多问的是他新到昭地的起居饮食,而很明智地不提及九重台的一切。 姬安见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抱着丝私心问出了:长宁君是谁啊? 连他父亲都要礼让三分的人,是谁。 肖副统帅显得诧异,随即便明了了:您说的是长宁君吧,是齐国送到大昭的质子,只不过身份特殊,父亲是齐帝不假,只是他母亲却是祸起四国之乱那位,我忘了殿下久不在酆都,自然不知道那一切。 你是说。 那武将叹了口气:确实是孟王陛下,旧十三国内唯一作为女子的君王,虽说与齐孟二国曾缔结婚姻后又和离,但长宁君的身世在两国都是认可的。 姬安抬了眼睛,还未落到那两人身上,视线却一顿。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转着白玉瓷盏,长宁君目色淡薄瞧着杯盏,旁边的青衣谋士如一棵松竹般站着。 被水打湿的粉青釉观音瓶中。 上面斜斜倚着一支粉白色的莲花,方才被姬安紧紧握在掌心里。 第250章 长宁君。来人手肘下夹着个蹴鞠, 这一群少年似乎永远这样热闹,远远瞧着就来找了一群想叫人一同去。 隔着一扇窗,能望见寝宫外的一大群, 成群结伴地往那方向去寻人。 虽说十有几次都被人以一些理由给婉拒了。 姬安的视线从窗户外透出去, 视线没有焦距地往外望,看到了他们成群结队出去的乱象。 他的下巴被人用手指勾着, 被迫倾起脸来, 婠夫人的手指尖里点着一丝胭脂, 在他眼梢嘴角化开, 变成薄艳的色相。 注意到他的视线往外望,婠夫人的目光随之眺了眼。 察觉到姬安在看什么时, 婠夫人只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玩的,打打闹闹乱哄哄一片, 脏死了。 婠夫人伸手, 旁边的宫女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上面躺着把紫檀梳。 婠夫人的手指穿插在他黑发间,像给女孩儿编头发般,插上小蝴蝶的步摇,满头的精致首饰, 片刻又觉得累赘了, 取下来几个, 拿胭脂去涂抹他的唇。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嘴唇时,鼻尖蹿着一股脂粉的香气。 姬安眼皮动了。 母妃。 那话里的不情愿很明显。 婠夫人将他的脸捧在掌心里, 一对明亮的狐狸眼就望着姬安。 然后脸倾过来,蹭了蹭他的脸, 软声细语。 绥绥, 你怎么了? 姬安窝在她的塌边, 狐眸颤了下,仿佛被她只有片刻的母爱打动了。 婠夫人将他半搂在怀里,姬安显得闷闷不乐,原本躲开的眼神低了下去。 白婠柔声哄道:你生出来,就是给母妃玩的。 姬安脸上没有意外神色,只有两只狐耳朵,如霜打茄子般一蹶不振地耷拉下去。 不开心吗? 姬安:开心。 那你摇摇尾巴。 呃尾巴与他仿佛是两个物种。 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勉强摆了摆身体,让身后那条白尾巴晃了晃。 婠夫人想把他抱起来,但他已经十五岁了,虽然营养不良又比同龄人瘦小,但白婠也已经抱不动了。 白婠自言自语: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姬安垂着眼皮沉默。 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分明躲藏,但藏不住渴望地望着窗外那群在烈日骄阳下,肆意言笑的少年人。 他们都不知道姬安在私下里答应了婠夫人什么,只知道他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了婠夫人的喜爱,而他也得以重新出现在他父亲面前,虽说这声儿子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君王醉酒时的失言。 婠夫人握着眉笔,细细地在姬安眉上勾勒成最后一笔,又将他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姬安落到了地上,他很不习惯穿裙子,狼狈地踩住了过长的裙摆,险些往前跌。 旁边的宫女大声说。 殿下与娘娘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姬安的脸孔上泛起了难为情的红,他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别人夸他和他母亲长得像而高兴,还是为身为皇子却要被迫打扮被人肆意揉捏把玩而生气。 虽然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然而姬安的脸色仍旧冷若冰霜,宫女原本正眉飞色舞地夸着,瞧见他脸色时,很识相地闭住了嘴。 婠夫人依旧高高兴兴的,亲了一口他的狐耳朵,姬安冷着脸,被人牵起来端详。 白婠:好可爱,想牵出去遛遛。 尤其是被冒犯之后,耳廓泛起层薄粉,上面的小绒毛也跟着抖动,而眼睛微微拧红了,白婠捏捏他的手。 绥绥,想不想出去玩? 意识到白婠想做什么后,姬安的眼睛也睁大了,生气之余整个震惊了:不可以。 第473页 这是底线。他又一次重复道。 他娘亲伤心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姬安跑过去,抱住白婠的手臂。 白婠摸了摸他的尾巴,他的尾巴被白婠缠在指心里旋转,软绵绵地打圈,姬安是很难忍受尾巴被人把玩的,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白婠,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全是雾蒙蒙的水汽,伏在婠夫人的膝上。 却听到一声柔柔的低叹:怎么才只有一根。 姬安没懂那意思。 婠夫人努了努唇,神情显得似笑非笑。 最后这一场还是由姬安的妥协落下了帷幕。 他答应陪婠夫人去了趟护国寺。 两只狐耳朵用特殊技法遮挡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缩在婠夫人身后,还用面纱遮了脸,没人认出他是谁。 他拿着小香,本来亦步亦趋跟着她娘,后来被撇下站在侧殿里等着,佛堂之外忽然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白婠去找庙里的方丈了,姬安在听到那熟悉声音的刹那,就意识过来。 他想到跑,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回头,就见姬平站在那里怔怔看着他。 婠夫人身旁的大宫女见了这一幕,惊慌道:殿下,殿下。 姬安往后退了两步,姬平却跟了上来。 姬安以为姬平认出来了,慌得往后退,他惊慌失措,转身就往殿外跑。 姬平却追了上来,在他身后喊:等等。 姬安哪里敢停下,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逃命之时,跨步的幅度太过猛,趔趄地朝前倒去,摔了一跤,只听呲啦一声,身上的裙子也裂开了。 他缩在地面上,拿手指试图挡掉,但动静太大导致他朝前倒去,他下意识用手肘去压。但是不可避免的摔了个趔趄。 但好歹是躲过了姬平。 冷雨夜,雷砸落到树梢上,震得叶片瑟瑟。 他跑掉了一只鞋,跑到了一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的脚踝扭伤了,根本无法出去。 已经没人能帮他了。 姬安有点困,蜷缩在山洞阴影处的草叶里,慢慢眯上了眼眸。 他是被一阵说话声给吵醒了的,那声音慢慢传进他耳朵里。 公子,这里是全部的书信,齐师混迹在楚国的虎贲军里,介时与成、宋二军汇合,以盐池为据地,军临城下,三军压境,逼他们放质子归国。 姬安:?! 姬安:二度密谋? 姬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总不可能每次都是那位吧,谁知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线:我知道了。 姬安的脸都白了。 可恶!偏偏每次的密谋都被他听到。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可能是那内容过于震惊。 尚乐南:谁在那里! 姬安:完了完了。 他试图往黑暗里再缩一些,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但那步伐还是朝他走过来。 火把往下照。 那黑暗中抬起一张莹白瑟缩的小脸。 两个遮挡物已经掉了,露出两只雪白的狐狸耳朵,脸上的发丝也凌乱,身上那件裙子也毫无违和感。 好像很害怕听到了这些话被他们杀狐灭口,狐耳朵也在颤抖。 齐婴一下子愣住了。 公子。尚乐南在背后叫,里面有什么吗? 姬安惨白着脸冲他摇头。 眼见尚乐南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可姬安无可奈何,只能躲在山洞内,在阴暗巢穴里,等待最后一刻处决的降临。 齐婴猛然止住了声音,嗓音冷淡:没什么,一只兔子。 尚乐南也顿住了,但很聪明地明白过来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公子,你还好吗?要我过来帮忙吗? 姬安满眼乞求地望着齐婴,流露出怯懦恐惧。 面前的处境就很棘手了。 齐婴:你先回去吧。 这话里没有任何解释,也漏洞百出。 尚乐南接收到了这个信息,很果断地就离开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 按照常理被人听到了这些机密,本该是要除掉的,可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弱小,且不具备攻击性,齐婴没有欺负弱小的习惯。 但姬安缩在黑暗的最角落里,可怜且难过,就者那点微弱的火光,犹如放弃一般地问齐婴:你要杀掉我吗? 齐婴漠然地说: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话里是打算放过他的意思了。 齐婴往外走了两步,身后响起了小石头投掷过来的声音。 姬安砸着石头,扔到他的脚边。 长宁君。他低声说。 他的手臂滑了下来,手指上沾着红色血迹。 脸上发丝也凌乱,火光里是一张灰扑扑的脸,眼睛里流露出可怜相。 我走不了路了。 长宁君此前十八年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过。 空气里只响起了一声低叹。 齐婴的手指碰到姬安的脚踝,碰到了上面的伤口,也没有问姬安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这个山洞里漆黑幽深一片,只有一处黯黯的火,照亮在眼前。 别动。 第474页 是骨折了,可能会有点疼。 姬安的鞋子里渗出血来,显然是刚才在奔跑的过程中被扎伤的,齐婴手指握着他的鞋,慢慢脱掉。 姬安的身体陷在阴影里,光将齐婴面庞照得晦暗,只能看清少年的眉目,他们挨得极近。 那只流血不止的脚被齐婴握在掌心里,姬安心底涌动着一丝古怪的情绪,他有一些不自然地颤缩了下。 他的脚生得莹白秀气,扭伤的脚踝淌下血来,几乎被齐婴整个手掌包住了。 咔嚓一声,骨头就接了回去。 接完骨后,齐婴的手还未来得及松开,顿在原地。 他们的姿态和气氛无一不怪异,分明同性,可之间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也可能是因为姬安那身奇怪的装束,撕裂掉的裙摆,泛红的眼角,还有黑发间斜斜垂下的小蝴蝶发簪。 让齐婴有一瞬间的错觉。 就仿佛,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昭国离王锁在九重台多年、厌弃的废物皇子,而只是一个被人欺负哭的小女孩子。 第251章 这只刚刚被剥下的小小罗袜, 却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 这让齐婴不由想起了男女大防,但他心里明明白白清楚这是个男子,这种奇怪之感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那双脚几乎被宽大的手掌整个包住了, 触感滑腻柔软, 像甩不掉的蛇。 一片宛如玉石的白腻触感,被与之相比齐婴的手掌也被衬黑了许多, 肤色相差极大。 姬安感到脚在被人摩挲。 他感到有些不自然, 眼皮不安地簇动了下。 齐婴手上动作却猛的一顿。 姬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看着齐婴陡然松开了手, 脸色大变,往后退步:抱歉。 姬安没有懂他的意思。明明是他来救自己, 姬安觉得自己才应该说谢谢才对,怎么对方还道上歉了。 姬安不明白齐婴是在为那层误认与一时涌动的心悸道歉。 齐婴无法把这种想法驱逐出去, 眼前全是这层明晃晃的雪白, 他没忍住把玩, 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后,才陡然放手。 齐婴狼狈松手,但是即使松手了,也感到鼻子里翻涌一股腥气。 但面对着姬安那张可怜狼狈的脸, 齐婴又无法在这时候将姬安推开, 扔在这里不管。 姬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听呲啦一声。 齐婴手里拿着一块布条, 而袖子下的一块布空空荡荡。 姬安一愣,齐婴将自己的袖子撕开了一截。 齐婴拿着撕掉一块的布, 慢慢缠上姬安的脚,将他尚在流血的脚包了起来。 火光下那手背骨节分明, 和手臂绷成了一条流畅的肌肉线条。 能看清微弱火光下那人发颤滚动的喉结。 姬安心脏猛然跳动了下, 挪开视线, 睫毛下一片脸颊泛出薄红。 明明只是只是简单的包扎。 手指是冰凉的,接触到微凉的足上。 姬安的脚踝被一双手轻轻抚过,上面冰凉的触感细密,让姬安心跳得莫名很快。 哪怕是在从军队伍中,处理伤口的场面有很多,齐婴从未有一次像这样。 齐婴包的速度也很快,光下敛着眉目,默不作声地包扎。 姬安低着眼,随即对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眸。 好了。长宁君松开了手。 齐婴:我去请婠夫人的人。 不。姬安急急摇头,牵住齐婴的衣角,惊慌道,不要。 他不能被其他人看到这副样子。 尤其是还有人在找他。 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齐婴将火点在了篝上,火焰扑扑烧了上来,原本凉寒的春日,也慢慢荡出一层微弱的光晕暖意。 洞里生着火,火焰跳动,晕着他们的面庞。 齐婴坐在离着姬安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姬安蜷缩在草垛上面,双手抱着膝盖,影子照到地上,宛如一个小点。 旁边篝火寂静地苍茫的寒夜里燃烧着。 过了很久,天上的雨慢慢停了,由倾盆暴雨变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溅入池塘里。 齐婴原本闭拢的双目睁开了,回过头去顾他:能走吗? 姬安有点疼,勉强也可以走,但齐婴既然问了,他就就势一倒,翘着条瘸腿,也不说话,眼泪汪汪地看着人。 齐婴叹了口气,说:上来吧。 姬安愣了两秒,明白齐婴的意思是想要背自己,他望着底下蹲下来的高大身躯,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就当齐婴以为他不会上来时,姬安的两条手臂从肩膀上垂了下来,伴随此的还有一声闷闷的「谢谢」。 背后的重量过于轻了。 底下一顿,姬安说:怎么了? 齐婴还是说了真实想法:多吃点饭。 姬安: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的脸颊贴着底下宽实的后背,闷闷说:我吃了,胃口是之前饿小的,到后来大鱼大肉也都吃不下了。 他们在九重台不给你饭吃吗? 给的。 只不过是馊饭。 齐婴抿了下唇,没学过怎么安慰人,只是说:到了昭国以后就好了。 这句安慰将原本还好端端的人逼得哭了出来。 第475页 一大滴眼泪砸到齐婴的肩膀上。 可能是忽然觉得很绝望,姬安呜呜哭了起来。 可我想回到九重台。他告诉他。 九重台,是大荒最荒草不生无人问津的角落。 所有人默认的监狱。 宁可回到九重台,也不愿意呆在昭宫吗? 齐婴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姬安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睫毛上沾满了泪珠,透过荷叶,看到齐婴纤尘不染的衣角,他难免产生自卑,其中夹杂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怒气。 姬安的嘴唇蠕动了下,将一整张脸都贴在齐婴的后背上,如同伤心透了。 他脸上全然愤怒,眼泪夹杂着怒火。 向前看?你懂什么,你生来高贵,万人敬仰,而我无人问津、人人可欺,甚至谁都能叫一声小畜生! 他忽然的爆发着实让齐婴略有发愣,甚至让齐婴觉得迷惑:你很伤心吗? 有什么好伤心的。 姬安:长宁君怎么会明白我这种人。 你哪种人?齐婴侧了下头,下一句让姬安有些窒息,你是人吗? 姬安生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么被激怒过,尾巴耳朵都气得高高竖起,他愤怒地去掐长宁君高贵的脖子,想想这把脖子折在自己手里,也不枉他走一遭了。 齐婴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句的歧义,即便他就是故意说的,还要像模像样的装着说上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我下来! 是妖怪又怎么了?齐婴又问。 没有回应。 齐婴也没有真将他放下来,姬安在齐婴背上闹腾了一阵,就熄声了,他埋在齐婴的背后,原本还呜呜哭着,后来泄愤地张牙小小咬人后背。 齐婴被咬了也不吭声,连哼也不哼,只是颠了颠身上。 姬安伤心欲绝地趴下头,连声也没了。 齐婴却忽的开口了。 从前有一只狐狸。 姬安:我知道我是狐狸。 齐婴:不是说你。 姬安:哦。 一个国君给他的孩子讲故事,说从前有一只小狐狸。 姬安:然后呢? 它坐在小土丘上唱歌,一个将军走过来问它。齐婴说,愿不愿意得正丘首? 说着,齐婴还将自己说笑了,喉咙里发出一阵轻震。 姬安没明白好笑之处。 齐婴告诉他:因为狐正丘首。狐死正丘首。仁也。 如果他讲的是一个笑话的话,姬安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冷漠应了声:奥。 齐婴却敛了笑,继续道:于是那只狐狸回答将军,它说,我为什么要正丘首?毕竟我只是一只小狐狸。 那一刻,姬安才笑了,原本一脸的眼泪全掉到齐婴后背的衣服上,乐不可支咯咯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齐婴才说:是吧很好笑。 后来呢? 姬安听得入了迷,不由问道。 然后天就亮了。那公子淡声,国君说,好了,故事讲完了,你现在该去读书了。 一个很糟糕的故事,不难想到那孩子是谁,姬安却又想笑了,但想想很不礼貌。 姬安觉得长宁君好笑又可怜,双手猛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齐婴没有动作。 姬安的声音在他耳边软软响起,嘴唇也挨得很近:其实,后面的那段是你编的吧,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正丘首。 齐婴嘴角微微提起,也没有否认。 他们是走到一半才下起倾盆大雨的。 姬安的手指里握着一个荷叶,那荷叶如同一把小伞般撑开,罩在他们的头顶,挡住了从天上砸来的雨点。 因为雨下得大,齐婴又背着他,他笨拙地张开手臂,整个抱住齐婴的头,不让雨点砸到齐婴的头。 齐婴动作一顿。 齐婴有些无奈地想告诉他,你抱得太紧,我有些窒息。 但却不敢讲,因为姬安的情绪显得很不稳定,齐婴怕说错话,会伤到他看上去很是脆弱的自尊心。 齐婴将姬安背回婠夫人那儿时,女侍告诉齐婴婠夫人已经睡着了。 亲生儿子丢了,居然也能安详入睡,做母亲的心可太大了,也不知该说一句是心大,还是完全没有挂在心上。 齐婴原本想说什么,但可能是想到自己的母亲,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沉默着把姬安背到了姬安的寝宫里。 一个老马夫急得团团转。 见殿下回来了,长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华贵无双的公子,想到那些传闻,一下子结巴起来:长长宁君。 齐婴只道:无妨。 他往那看了一眼:等他醒了后,给他服点安神的汤药。 齐婴一顿:还有,三餐记得按时吃。 老单连连点头,目送走了齐婴,直到那抹身影变成了小点,才去顾姬安,眼泪又流了出来。 过了很久,姬安才慢慢转醒,他脑袋有些头痛欲裂,刚要下榻,脚上传来一阵撕痛,姬安低下头,看到了上面一截黑色的布条。 第476页 布条上精致的暗纹被鲜血浸透了。 他的手指怔怔摸到上面,眼睛失神地望着。 殿下,是长宁君将你送回来的。老单放下手里的东西,笑呵呵告诉他,回来得太晚了,婠夫人已经入睡了,长宁君就将你抱上床榻。 老单挠了挠头:不过殿下,你身上这件 这件奇怪样式的,明显不属于男性的服饰。 姬安冷静地说:没人看到吧。 没有人。 姬安:那就行。 第252章 念念不忘的那株莲花就托在在观音瓶里。 观音瓶的水清清泠泠, 那一支芰荷欹斜,枕在流风中,簌簌响。 姬安不知道是第几次走到这个窗子下来。 姬安在宫里闲散溜达, 他年纪又小, 旁的人也并不十分督促他的学业,每天要做的不过是偶尔陪婠夫人, 相比起太子殿下东宫时时亮着灯。 真的很闲。 他日常就在昭宫里闲逛, 这边走走那边摸摸, 可能长宁君的窗户别具风味吧。 他就发呆般望着墙上。 这个角度刚好, 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窗户,外面的人却能瞥见里面的一抹阴影。 长宁君的生活似乎过于枯燥了, 闲暇之余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读书习武。 孤单得好像过了份。 姬安闲得无聊,有时候还要搬一条小板凳过去。 坐在长宁君窗户下的树荫底下乘凉, 小扇子一扇一扇的。 他第三次来的时候, 突然间, 他头顶上滑下了一根胡萝卜。 那是真的胡萝卜,果皮通红,还有绿叶子,被一根线长长吊着, 从头顶「啪嗒」砸落下来, 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姬安吃惊极了, 连扇子都扔了,直接扑了过去, 双手抓住了它。 绳子那端往上扯了扯,仿佛在钓鱼上钩似的。 姬安仰起头来。 看到那一端一双搭在台上骨节分明的手, 以及两双好看的眼睛。 姬安费解:你握根鱼竿干嘛? 齐婴:不用杆, 怎么钓小妖怪。 对于这句话, 姬安是无法苟同的。 就像有一次他问他娘,母妃你是狐狸吗? 白婠讶异,随即笑眯眯地说,怎么会呢。 那我为什么会有狐耳朵啊? 介于此,他母妃诧异又慈祥地摸了摸他脑袋,半晌,说出了两个玄之又玄的字,你猜。 姬安辩解道。 我不是妖怪。 齐婴沉默看着他,姬安眉毛上那颗血红的妖痣异样鲜活,两只白乎乎的耳朵也在说「不是妖怪」。 还有身后的小尾巴也在摇,摇着说「姬安不是妖怪」。 姬安还在底下仰着脖子看齐婴,齐婴在窗台上,手里还握着根鱼竿,连着上下两个人。 姬安被看得脸色一红,手背在身后,小声撒谎道:我路过。 确实路过,这一连都路过快半个月了。 姬安一本正经:长宁君,你应该拿着一根叉杆,「一不小心」掉到我头上,在我发怒的时候我看到你,给你道歉的时候,你再把我请上去喝茶才对。 看的书还挺杂。 齐婴:那你还挺厉害。 姬安:不及你,你更厉害。 没有叉杆。长宁君牵着鱼竿,慢条斯理地说:用这个不可以吗? 那只胡萝卜晃了晃。 姬安勉为其难,眼见胡萝卜收线了,姬安也跟着跑了上去。 尚乐南进来时愣了。 就见他家公子原本的桌案前,冒出了两只白白的什么东西? 然后一根白狐狸尾巴唰啦滑了出来。 尚乐南:救命。 尚乐南宛如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还以为他家公子读书,读着读着从书里面爬出了一只妖精。 趁着自己不在,勾引了公子,吸人阳气。 一想到那个画面,尚乐南就忍不住哆嗦。 尚乐南惨叫:公子! 在桌案那边才想起了一些动静,他们公子端坐在那儿,手指闲闲翻着本书,正经在看。 而方才被尚乐南误以为爬出来的「妖精」正抱着齐婴的书,趴在齐婴的案边,身体微微撅着,导致后面那团白尾巴羞羞答答顶起来。 被尚乐南的声音吓到,也略微扭过身来,狐脑袋诧异一扭。 倘若尚乐南原本的惊吓度是6,在看到姬安那一刹那,瞬间变成了10。 你拐个什么来不好,偏偏把人家皇子给拐回来了,还是身份这么特殊的。 尚乐南当时的表情可以用惊吓来形容了。 司南。 尚乐南忍住了,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含蓄道:公子,这于理不合。 谁也没有认真回应他。 尚乐南走了过去,努力维持住表情,去看黏着长宁君的小怪物:殿下。 姬安正用两只手掌托着下巴,目光一瞬不眨地望着正在写字的齐婴,他挨坐在这里,齐婴居然也能够面不改色写得进去。 齐婴的手指端着毛笔,他写的是草书,那字与齐婴本人完全不像,姬安本以为齐婴会是写正楷的,因为齐婴看着就很正楷。 第477页 尚乐南提醒道:殿下,天太晚了,你应该回去了。 什么时辰了? 日入了。 姬安瞥了一眼,天外的太阳摇摇晃晃落了下去。 他估摸着确实已经很晚,便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原本安静的室内少了这小小的一只,仿佛一瞬间空旷了许多,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尚乐南看着齐婴,眼里明显是有话说,那目光,倒像在指责他不顾全大局。 长宁君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这一步是错,但还是说。 他本性不坏。 尚乐南本来是想提醒,那毕竟是昭国的皇嗣,但想想又将话都咽了下去。 毕竟那两只蓬蓬的小耳朵确实显得很乖,不像是会捣乱的。 第二天那窗下的小板凳,又一次来了只。 姬安在外面没坐一刻,看到半空一只隼展翅飞进了窗户里,脚上还绑着个圆筒,像是来传书的。 姬安:这是又要开始密谋了吗? 但他也不是很在意,在平静之余还有一丝隐隐的怪异,现在连密谋也不避开他了吗?好歹他还是他们昭国的大殿下。 不过谁会在意一颗废子呢。 说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似乎也不太好。 但他确确实实,好像被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奇奇怪怪。 过了一会儿,隼飞了出去,回去时爪上的竹筒明显被替换过了,来时是白的,回去时变成了黑色。 又一根钩子从窗户外掉了下来。 那这一次掉下的不是胡萝卜,挂在那鱼钩上的,是一串娇艳欲滴的葡萄,明显是新鲜葡萄,还缀着薄薄的水珠。 姬安眼睛都看直了,猛然抱住了那串葡萄。 他不知道齐婴的私心「测试一下他本体到底是只兔子还是只狐狸」,果然是真没藏好尾巴的小狐狸。 姬安抱着葡萄飞奔入殿,里面已经有为他准备好的一大碗葡萄,他娴熟地找到了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 长宁君,你可真是个好人呜呜。 长宁君提了提嘴角,但仍是正襟危坐的,面庞都不带变化。 姬安的头撑在手臂上,瞳孔亮晶晶地望人。 尚乐南不由笑:说起来我们公子还是两国之后,髫年便得玄冥大师称赞,说齐王公子道骨浑成,颇具慧根,怎么不是好人呢? 齐婴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尚乐南也自知失言,随即便闭了嘴。 姬安诧异道:什么?长宁君居然不是叫长宁君? 他们也看不透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 尚乐南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们公子有名字的,名婴,长宁只是公子的封号罢了。 姬安:咦。 姬安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他们说,齐婴的母亲是孟国国君。 齐婴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只不过在齐国吞并他国之前,孟国从来都强于齐国,但作为两国结交的一个盟约,肯定是要把两国之姓都冠上,孟王自然将姓冠在前,但是后来随着齐国壮大,而齐婴也被人从孟接回,接到公子的第一件事。 齐帝就是将他名字最前面的那个孟字给抹掉,好似抹掉了什么极为生气的耻辱。 姬安听得有些发愣,不只是他得知了长宁君不是长宁君这件事,所以他叫什么。 孟婴? 齐婴? 孟齐婴? 姬安咀嚼那句话,总觉得怪怪的。 齐婴嘴角微偏,看着他犯难的样子,又觉得有意思。 姬安:齐婴。 他念了念,那声音咬在齿尖,带着丝懒洋洋、俏生生的脆。 叫得人心脏都有些酥麻。 尚乐南又是缺了根筋的,再怎么样的情感放到他面前都甄别不出来,还笑眯眯道:是的。 那边却已经拦也拦不住了。 齐婴。 嗯。 齐婴。 怎么了? 齐婴 你说。 他叫得有些乐此不疲,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玩意。 姬安的脸靠在桌子边,两只又大又亮的狐狸眼一眨一眨的望着齐婴,他迟疑:可是长宁君,你说你之前在孟国之时是姓孟,后来回到了齐国又姓了齐。 齐婴:嗯。 姬安的声音就又轻又慢地飘进他的耳朵里。 齐婴,那别人叫你齐婴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觉得别人是在叫你的乳名吗? 对吧,孟齐婴。 齐婴手指下的笔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晕开了。 姬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齐婴被人叫过无数次的名字,但没有一次往乳名上面去想。在这样的条件下,头一次,心跳加快了一秒。 就仿佛,对方真的是在叫乳名一样。 姬安还躺在他的椅子上,吃着他的黑葡萄。看着他的书,玩着他的扇子,还要捏着嗓子故意在那懒洋洋地说:齐婴。 第253章 齐婴终于不理姬安了。 姬安以为对方被自己说生气了, 心头也很抱歉,他道歉:对不起,齐婴。 第478页 直呼其名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 甚至连尚乐南都忍不住提醒:殿下, 这于理不合。 可姬安高兴啊,见齐婴不回复了, 就假装伤心地看过来。 你生气了吗?长宁君。 他又眼巴巴地瞧过来了。 够让人认栽的。 姬安沿着回路行走。 他走在路上, 听到风声草木声, 走过青石板每一级的台阶, 地上的影子倒映出两只狐耳朵的黑影。 他顿在阴影里,水光的线蔓延上去。 黑暗里也藏不住妖怪的影子, 张牙舞爪。 他忍不住沿着那条路跑了起来,肺腑里仿佛有压抑的东西在汹涌。 流风声从他耳畔呼啸, 那些压抑仿佛也透出了一口气, 他就大口喘息着, 眼睛一直望着天上的辰星,笑了起来。 他很想告诉别人他新交了一个朋友,但是无人诉说,流风声也寂静。 半天幕的云低垂, 一直飘到云层底下。 荡荡悠悠的。 我交了个新朋友。 他低下头, 对那株莲花说, 净瓶落下的水也清凌凌。 闲散了没几天,谁想发生了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 姬安照旧闲着, 在某天正在白婠宫里时,门外闯进来个人, 姬安认清是他那爹, 那声父皇还没叫出口, 就被毫不留情地连人从白婠的美人榻上拎了下来。 他怎么在这?昭离王沉声问魏阳。 婠夫人还拨着葡萄悠悠闲闲,视线也不转。 他不用去上学吗? 魏阳点头哈腰:回禀陛下,殿下初来昭,一切尚未安排妥当,您说就暂且让他去娘娘那儿侍奉着,儿子侍奉母亲,没什么不对。而且前朝里,一个燕卿,一个太子,再加几个时不时来一下的来使,已经够让您心烦意乱的了。 昭离王轻咳一声:多嘴。 昭离王看向姬安,姬安仍旧是那头白耳朵白尾巴,看了那么久,昭离王居然都已经习惯看他这副样子了,虽说每一次都觉得有些心烦,王拂袖,但这次却没让他把尾巴藏好。 昭离王:你如今也大了。 姬安不明觉厉。 昭离王:是时候该让你懂一些政事了。 他说出口的刹那,姬安就敏锐地察觉到那丝不对。 姬安连连摆手,那声不都快说烂了。 昭离王眼睛斜睨着他。 是要给他找点事做,都束发的年纪了,一天天缠着他母妃,像什么样子! 魏阳:陛下英明。 婠夫人由那个斜躺着的姿势,坐了起来,昭离王自进入殿中后余光里便都是她的影子,一见她坐起就好声好气问:爱妃以为如何? 姬安乞求的目光望向了婠夫人,他还以为他娘亲与他是一道的。 谁知白婠却附和说:一切都听陛下的。 昭离王问:绥绥如今几岁了? 婠夫人也不太清楚,同样看着他:你几岁了? 姬安:他几岁了来着? 魏阳面露喜色:殿下如今十五了。 将他送出殿中时,姬安意外的又被叫住了。 姬安,过来。 他们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刻。 他父亲的阴影打下来,姬安仰起眼睛来,他从下往上看人时,狐狸眼睁得又圆又亮,两只白狐狸耳朵也竖起来。 直到今日,昭离王还是不敢置信,这只小东西居然是自己生下来的,简直跟做梦一样,居然是他生的。 一代君主沦为十三国笑柄。 三十而立,只是三十出头一点的年纪,离王的面孔平添了几丝风霜,显得愈发坚毅,仿佛并不像所传言的那般昏庸无能。 姬安知道他爹给他叫住一定是有话想说。 但昭离王在他前面站了好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相反脸色涨得通红。 姬安:父皇,请讲。 姬离的手掌轻按在他的肩上,当真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 你要,努力。 姬安觉得莫名其妙,但昭离王就像没话跟他说了,挥手让他滚了。 他不知道昭离王是如何憋了一肚子打算怎么教导他的话,甚至还专门去太傅那里听了一遍,当看着他洗耳恭听时,那些话又全被咽了下去。 和姬安同时回到宫中的,还有一件朝服。 他初到昭殿时,昭离王也派人送来了不少衣服,但每一件都长得拖到了地上,就像是随手捡来的,由于姬安身型的特殊,他的服饰不止比旁人要小很多,还要有地方能够放尾巴。 上一回给他送来的衣服都是不能穿的。 但这次昭离王命人给他准备的尺寸却出乎意料的合适。 就仿佛,专门为他定做了一般。 老单让人给他端过来时,姬安都愣住了。 金线翻飞,通体雪白,每一寸做工都精致异常,显然下了一番功夫的,而且在尾巴的位置,还特意开了一个小口,银线松竹的暗纹刺绣。 他试穿了下,白尾巴都掀开袍子钻了出来,在身后晃晃悠悠地摇。 姬安有些呆:呃不是吧,他还真打算让我去上朝。 第479页 他忍不住摸了摸,材质是真的好,东珠朝带,朱纬舍林,白得发亮。 老单看的目不转睛,忍不住称赞道:殿下真好看,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姬安:不会夸别硬夸啊。 老单挠了挠头,羞涩道:就是夸您好看的意思。 人模人样的姬安穿着人模人样的衣服,转了一个圈。 姬安第一回 上朝,他此前被锁在九重台里,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但要去上朝,就意味着不能再披发了。 更困难的问题来了,虽说朝服考虑到了尾巴的设计,但是他拿到的官帽,如果戴上,两只狐耳朵该放在哪里。 耳朵会把帽子顶起来的,或许更糟糕的还会压耳朵。 设计者显然没有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 因为早朝即将迟到,老单慌忙改了一下,在官帽两边紧急开了个洞,好让他放耳朵。 姬安就顶着这一个滑稽的官帽去上听政,身后还多了根尾巴。 这一套与人格格不入肯定又成了他人打量对象。 他很怕别人说他,眼泪汪汪地问老单可不可以不去。 老单道:可是这是陛下的旨意,殿下,您就放松,与平常去见婠夫人那般就行了。 姬安忍着害怕,跟随侍从去。 踏过一阶阶玉墀,往昭阙殿前走,大殿恢弘森然,便有一股威严之感扑面而来。 尤其是当文武百官一张张面孔朝他转来时,姬安才感到窒息,他想要让自己的尾巴耳朵不那么惹眼,可那一道道视线如针扎似的落到尾巴上,白尾巴也忍不住瑟缩了下。 肖副统帅是那日与他在春日宴上交谈过几次的,刻意解围般叫了声「殿下」。 姬安跟着这群人慢慢进去,但有些显得友好的就主动上来客套了几句,待到朝臣挨个进去,姬安也找个不显眼的位置遁好。 他听着他们一言一句开始处理政事,躲在密密麻麻的朝臣中,在四周一圈看过来的目光下,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狐耳朵,打着个哈欠。 大概熬到下朝就好了吧。 但就在快要下朝的时刻,冷不丁便听到上座君王的一声。 大皇子人呢? 朝中肃穆无人敢应声。 姬安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一句,但他还没将自己和这一声大皇子挂上钩,依旧慢悠悠混迹其中打哈欠。 旁边的朝臣小声提醒:殿下,殿下,陛下叫您。 姬安:哈? 昭离王:他没来上朝吗? 旁边的魏阳附在昭离王耳边耳语。 昭离王终于发怒了,以为他来上朝来了又跑了:姬安。 就见一片寂静里,冒出了一声。 父皇,我在这里。 就见着密密压压的朝臣里,乌压压间传出这一句,然后伸出了四根费劲往上的手指,看得出来,对方在很努力地踮起脚来,好让昭离王看到他。 站在姬安身前的那个武官梗着脖子,想笑不敢笑,憋得面红耳赤。 昭离王也觉得面上挂不住。 还不如他没来呢。 昭离王轻咳一声:你出来,到太子边上来。 姬安费力的拨开人群,从一片乌压压里走了出来。 姬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尤其是他意识到燕丞相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钉在自己背后,他步履有点艰难,走到了姬平旁边。 那只尾巴格外显眼,雪白雪白,就这么晃着,走路时尾巴荡起来,一不小心还扫过旁人的朝服,被扫到的那个人呼吸发紧,脸都涨红了一圈。 姬安脑袋上也顶着两只白软的蓬松耳朵,衬着鸦青色黑发,如浓墨般晕染。 当时几个颇为老派的朝臣在看见姬安时脸色就大变,仿佛姬安出现在这座殿里是对他们的侮辱。 姬安默不作声地站在这些人之间,一直到结束。 退朝时听到窃窃私语,刚才对他斯文有理的朝臣变了个脸,在那儿窃窃私语。 大殿下还小。 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年纪更轻,怎么还高了个头呢。 他听着他们得出结论「妖女祸国」,不怪生出的崽遭了报应。 姬安揉了揉狐耳朵,望着远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第254章 姬安前头才刚刚走出朝堂, 不过片刻,上朝的事就传遍了。 他在路上走时,也有小太监喜气洋洋叫声殿下, 原本那些冷冰冰显得爱搭不理的, 完全都变了个脸色,趋之若鹜似的。 连姬安身上原本奇怪的朝服, 都一下子变得好看鲜活起来。 姬安原本好端端走着他的路, 太子在他远处, 起初上朝之时, 目不斜视的,下了朝才肯多给他一个眼神, 姬安说不清姬平那眼神,厌恶中夹杂着一丝复杂。 姬安也懒得说什么, 他也习惯忍受了那种打量。 一道翻飞的衣袍衣角跃入他眼前。 似乎是刚下马, 燕启手里拿着一根鞭子, 明晃晃地拦过来,姬安看到他时,就心觉不妙,慢慢的往后撤, 燕启的手却拦得快, 整个身躯沉沉靠过来:急着去哪儿, 殿下? 姬安心知肚明他们来者不善,抿了下唇, 礼貌拒绝道:我要回去了,母妃还在等我。 现在都知道搬婠夫人出来了, 看来在昭宫适应得确实不错, 几个月前, 燕启去拦他他就只知道跑。 第480页 燕启缓缓笑了:训中夜猎,只是想叫殿下一同罢了。 姬安当时心头就一动,并不想掺合在此事当中。 去不去由你。燕启手里握着根鞭子,在半空轻轻一甩,你如今身份可不同了。 姬安心道,他又不好骗,谁知道是不是一个陷阱呢? 燕启却偏过头来:所有人都会到,你倒也不用把我们想得那么坏,只是按照你的身份,本就该叫一声你而已。 姬安原本就不打算去。 他的宫殿里点着灯。 一盏乌幽幽的灯照着桌子,落下一个青黑的阴影,老单的手里握着姬安扎破的官帽,手里拿着针线,一针针的缝补上面的洞。 姬安坐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将燕启的邀约一道同老单讲了。 老单道:殿下想去吗? 姬安窝在烛火下,看着老单:但我不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好啊?燕启那厮说所有人都去,要是唯独少了我一个,会不会不合群? 老单:那殿下想合群吗? 姬安但凡能决定他合群与否,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情了。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去吧。 前去射猎自然要有一身衣裳,不过姬安也不是头一回了,已经有人给他准备好了骑装,说起来,这两天他穿过的衣服比他整整十五年拼起来的也要多。 姬安有些无奈,不过,送来的衣服不用他再另外打洞了,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前往猎场前,原本一路送姬安的老单却没有出现,姬安等了好久,以为老单有事情不来了,就打算先行一步,远处跑来两个人影。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被老单牵在手里,年龄不过七八岁大。 那个小女孩躲在老单背后,显得有些怯懦。 姬安:咦。 老单满是歉意,匆匆道:殿下,我去接我女儿了,所以来晚了。 老单,这是你的女儿吗?什么时候生的啊。 姬安蹲下头来,阿奴从老单背后抬起一双眼睛,目里闪动着初次见到生人时的防备。 这是我的女儿阿奴。老单说,我远离昭国时前妻给我生了个女儿,我一点不知晓,后来她嫁了旁的人,阿奴就一直流落在外吃着百家饭,我也是得皇城的人提醒,才得知此事的。 姬安:这样的吗? 确实是八年前,老单作为倒霉蛋被遣送到九重台里去照顾缩在九重台里的废物皇嗣,因为人人都不想碰这个苦差事,在九重台里一锁,没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还真是阴差阳错。 小姑娘的眼睛抬起来,眼睛里倒映出他雪白的衣袂一角。 他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阿奴,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口袋里找了一阵,找到了块从婠夫人那里拿来的白壁。 老单连忙拒绝:殿下,这太贵重了。 姬安摆手道:没事,就当给阿奴的见面礼嘛,我母妃那里多的是,每次回来她给我多少都塞一点,拿着吧。 阿奴手里抓着那枚白壁,眼里流露出不舍,看向老单。 老单说:那你收下吧。 阿奴点了点头,有点害羞地躲在老单身后。 两个人目送姬安走进猎场,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姬安是最迟来的,他本来以为迟到减少存在感,结果谁知道他们全在等他。 平阳生气道:我们都等你等了好久了。 姬安讶异这小郡主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个妹妹,燕启明显也很头痛,但是管也无法管,干脆不管了,转头让姬安挑马。 姬安想起了临行前老单叮嘱他的话,不要选白色的马。 不然到时候他白尾巴在马上摇,小马的白色尾巴也在摇,两条尾巴摇得不分你我,他一定又会沦为笑柄的。 姬安思索了两秒,果断道:来个红的。 内侍给他牵来了一匹小红马。 内侍将枣红色小马牵了过来,姬安摸了摸马头,纵身跃了上去,周围响起不知是谁的唏嘘声。 为什么看见他会骑马,一个个还很失望似的。 姬安骑着小红马,慢慢悠悠跟在其他人身后。 不过好在他们此回抓的是凶险猛兽,姬安跟在这群少年间,吊车尾似的。 平阳屡屡回过头来看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嘲讽的话,整个耳垂都是嫣红的,也想过来羞辱一番,还未等她成功过来就被她哥给抓了。 回来,平阳。燕启咬牙切齿地给平阳扯了回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母亲去。 起初也很正常,夜色微青,草木窸窣,偶尔响起野兽扑棱过草丛的声响。 姬安握着把小弓,几次射过草丛,掠了个空,到最后别人都满载了,他只抓到了一只大雁,那只雁还是不知道谁从天上射下来的,从天而降,刚好掉到他手上。 姬安都愣了,关于骑着小马跑着跑着,忽然猎物就自己掉入他怀里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望望这只流血的大雁。 他摸上还在淌血的羽毛时,忽的又觉得好可怜,想给它包扎一下。 但是雁已经死透了。 随行的老太监喜气洋洋道:恭喜大皇子殿下猎得孤雁一只。 第481页 前面陡然有人扭过头来,满脸不敢置信,仿佛在说,什么?居然连他也抓到了。 前面越发阴森,姬安往前走,他的小红马害怕得瑟缩了下,宛如征兆般仰天嘶鸣,姬安牵着缰绳往后退了几步。 霍将军的儿子就笑,满脸挑衅:不会是不敢了吧。 随他。 姬安咬牙跟上了。 是行了一段路后,他才察觉到不对劲的。 眼前视线愈发狭窄,一层光最后变成薄薄的小圈,消失在眼前。 几道身影朝他围拢了过来。 他的小红马越走越慢,马蹄渐缓,忽然开始狂躁起来。 姬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原本还远远在前头的几匹马顷刻就包围了过来。 陷阱。 姬安意识过来后,已经来之不及,他们一圈包围了过来,将他围拢在其中,为首的少年嘴角噙着一丝漠然的笑。 目里也讥诮,手里的弓箭笔直地对准了中间的姬安。 姬安手里牵着缰绳,还在试图驯服底下活蹦乱跳的小红马,冷声道:你们敢? 什么敢不敢的。霍见平静道,殿下的马受惊了,我们替殿下拦住马,救下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身后的一个紫衣少年同样笑:而且有谁看见了,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不能怪我们。燕启的脸色冰冷,居高临下地望着姬安,倘若你好好呆在九重台里,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因为这不是你的位子,你却坐上来了,你母亲魅惑天子,导致民不聊生,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预兆,作为大昭的孽祸。 似乎从小从大人口中听到的那些话,便耳熟能详,渐渐地长成了他们固有的观念。 有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过来,似是来寻人的。 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姬平策马回头,叮嘱道,不要太过。 姬安:晏楚。 姬平回眸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头跟着太监走了。 弓弦被拉开了。 姬安没有想到他们真的敢这么做,狼狈地牵着缰绳四处躲,狐耳朵也在瑟缩发抖。 似乎看他这样很有意思,一时弓箭声不断,举弓拉弦声频频在他耳边响起。 亦有箭从他耳旁穿了过去。 身后的马惊动得乱窜,姬安被摔了下来,他动作也灵活,摔下来的刹那,就往外跑去。 但后面那几匹马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追在他后头,不少箭矢还往他身上飞来。 姬安惊吓得往前,狐耳紧绷,快哭了似的死死咬着嘴唇,脸颊涨得通红。 他没有注意到前面是被人刻意挖好的陷阱,摔了一跤,倒了地上,发丝凌乱。 姬安怔怔往后退,但是无路可退了,一把笔直的箭矢朝他飞来。 带着凌厉风声,朝他的瞳孔射来。 周围的少年也愣了,没有想到会那么准,登时惊慌失措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姬安浑身的血液都像在逆流,甚至连伸手挡都未来得及。 骤然猛缩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把箭,笔直朝他射来。 在那刹那,另一支箭矢朝他打来,猛然射落飞向他眼前的箭。 那些风声都停了下来。 箭深钉入泥土里,三寸。 掠过只有玄黑色衣袍一角,带着凌冽杀气的一抹暗芒。 燕启面色凝重。 长宁君也要管此事吗? 第255章 光弱之处, 汗湿的鬓发黏着分明精致的下颔线,几乎可以丈量姬安的侧脸被割裂成几道阴影,那张近乎妖冶的脸陷在暗处, 像是已经被吓傻了, 一动不动。 尚乐南跟在齐婴身后,头一回感到那么绝望。 虽然小狐狸确实可怜吧, 但这事, 就是。 得顾全大局哇。 齐婴维持着握弓的姿势, 玄黑色衣袍纤尘不染, 修长的指骨按在一把弓上,手臂绷成了一条直线, 指上还带着凌厉风声,唇畔竟缓缓生了笑。 管了, 又如何呢? 薄而锋利的箭头上挪, 对准了箭的来源, 他声音分明温和,一字字却让人心惊。 杀了,又如何? 众少年皆是目里惊骇。 你做什么! 放下! 被对准的霍见直接直呼其名:齐婴,你敢?!这可不是你们齐国的天下! 回应他的是一道飞射出去的箭。 那箭芒直接掠过方才叫嚣的霍见, 霍见慌张躲避, 一时不察, 竟堕了马。 长箭带着凌厉风声刺穿出去。 在霍见身后的燕启才想起牵缰绳,但避之不及, 那柄箭在一众惊呼里飞旋刺来。 世子! 明辰! 几乎是刹那之间,那柄箭堪堪擦过皮肉, 燕启束发的玉冠被这一箭击碎了, 四分五裂, 落到了地上。 燕启倒是无碍,用手背蹭过脸颊边的血迹,愤怒地望去。 齐婴牵着马缰,头也不回,那匹黑马随之往前。 姬安狐狸眼里蓄满了泪珠,在一圈圈打转。 他嘴唇死死咬着,因为害怕整个脸孔涨得通红。 姬安试图站起来,膝盖也是发软的,他勉强站直,忽的身体一轻,就被一只手强硬地箍着腰,带到了马上。 第482页 姬安脑袋一空,未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牢牢按在怀里,被齐婴圈在身体和缰绳之间,一路拎了回去。 他视线往上抬,看到齐婴光洁的下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惊慌起来,生怕让他们以为自己和齐婴是同伙,以后害得齐婴也被孤立欺负。 他挣扎得愈发厉害,双肩就被一双大手箍紧了,薄薄的耳尖传进沙哑一声。 坐好,别动。 后面的平阳带着几十个侍卫赶了上来,但显然这场闹剧已经散场了,姬安骑过的那匹被人动过手脚的小红马还在满场活蹦乱跳。 地上还是碎掉的玉冠,燕启站在中间。 连辩解都变得无力。 周围人无一敢说话。 平阳郡主手指着燕启的脸,叉着腰,怒气冲冲道:看看这回是谁不告诉母亲! 马匹往外去,越来越远,离开了疆场。 齐婴将姬安放到了地上,姬安还陷在那场惊惶之中,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动不动。 夜里凉寒,风声也寂寂,长明宫灯在夜里忽闪忽闪,照得星汉迢迢,满池萤火。 就在他怔忪之际,肩膀上忽然放下了一件披风。 一股凛冽好闻的气息顷刻涌入鼻尖,像浸着霜雪。 别怕。 姬安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顿在那里,齐婴双手掌住他的面庞,姬安还显得怔怔,忽然间,哼哧,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的哭也是沉默的,死死咬着嘴唇,睁大的黑色瞳孔里全是泪,流淌了一脸。 齐婴不知道怎么安慰,就看着他两只白耳朵也哭得颤颤地抖。 齐婴心头叹气,伸手去给他抹眼泪,结果越擦越多。 殿下。 殿下很伤心吗? 姬安往前走了两步,一张脸埋进了齐婴的胸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的难过,齐婴的手指顿了下,但也没有推开他,大手很轻地拍了下姬安的后脑勺。 齐婴感到衣襟一块渐渐湿透了。 月光从高处朗照下来,晕着面庞,面孔也显得清清淡淡的。 齐婴轻声:难过的话,就跟月亮祷告吧。 有用吗? 没有用,但又怎么样呢。 二十四桥的明月,秦汉的明月,月光永远柔和地洒落在人身上。 姬安告诉齐婴,他以后再也不会跟别人出来打猎了。 为什么不告诉你娘亲呢? 他们不会管的。 他抬起脸来,眼睛被泪水浸得黑亮,直直望着齐婴。 齐婴认为他是想说什么的,但姬安动了动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而是用手掌笨拙地擦了擦齐婴的衣襟。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也不用做什么,只要看着他就可以了。 你打的大雁,我很喜欢。 姬安也不是很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再看到长宁君时,心底总是有触动的,他不明白这点感觉究竟是什么。 似乎生活总是需要一点活头的。 姬安还没想明白那点东西,就已经陷了个透,就像每次他看到那扇窗户时,心底总像蔓蔓枝枝要开出点什么来,原本路过那扇窗户,路过也多了几分故意赌气的意味。 若说平日只是一两分,在那次之后,他对长宁君的情感多了几分他也无法说得清的东西,好像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路过齐婴的窗户时,他总是要驻足片刻,好似这世上只有他一个肯跟他说上一两句话,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偌大的昭宫殿,人行往来,没有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他,他觉得顶没意思透了,宫里的老太监偶尔过来,看姬安偶尔去找齐婴,也不讶然。 这世上,爱也很奇怪,人们将爱也分为三六九等,总要较个高下才好,姬安分不清什么,那点爱虽然浅薄,好歹覆着一层薄薄的真意。 他看到齐婴的窗户,多数时候也不大敢过去的,自从那一次齐婴将他从马背上救下去,似乎就是那次之后,宫里渐渐传出了些闲言碎语。 起初是在一些奴婢太监们的口中,到后来竟成了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小殿下沿着荷塘越过去,下一个动作都是飞奔到偏殿。 又跟过来了。 他喜欢你呢。 姬安也听到了那些话,他有些气急攻心,想解释不是那样的,但一切解释都变得无力起来,但是旁的人说的多了,连他自己都开始迟疑他去找他的动机。 齐婴一开始没有在意的。 但是听得次数多起来时,也无由地在意起来,因为姬安开始躲他了,经常看到檐廊下蓬出两只狐耳朵来,像是躲在角落里偷偷觑望,齐婴一出来,他就犹如惊弓之鸟往外飞走了。 尚乐南关上了窗。 公子。 那双淡漠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窗下的这一幕。 我们的人快来了。 齐婴按在宣纸上的手一顿。 您需要取舍。 尚乐南的声音淡淡的,传出窗外,说的再也直白不过了:比如某些不该出现的情感。 维持一段岌岌可危、甚至开始有点变质了的友谊,还是回到曾经平静的生活里,显然这并不难抉择。 第483页 齐婴对他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了。 姬安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觉得诧异,明明不久前还同他说话的那个人,仿佛一夕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他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去找过齐婴了,偶尔看见他时,齐婴也会多开,态度仿佛忽然冷淡了下去。 姬安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哪做错了,被刻意拉开距离的感觉让他略有不爽,但是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后,齐婴已经开始有意无意躲着他了。 他回到那座殿宇的前几天,姬安还很清闲地在楼中闲逛,一级一级台阶登上去,登上,又一级级跳下来。 影子缩成小小一点,隔着遥远,能瞥到远窗里。 他久违地看见了久违的长宁君。 因为齐婴总是显得云淡风轻的,头一回瞧见他露出忧伤的神态,看着天空时,半个脸庞被衬的不似真人,姬安看得有点出了神,他彼时却又想,齐婴也会难过吗?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打断了对方。 我是神仙。 嗯? 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流风那端的声音变得略微轻,虚无缥缈的,像快要随风散了,只有阴影极黯之处的面庞。 齐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姬安怕他过来,压低声音急急道。 你别过来。 齐婴的步伐顿住了,停在不远不近处。 你在想家吗? 呃齐婴道,不想。 姬安半真半假地说:现在神仙听到了你的话,你一定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像多年后,乞求明镜台。 那人怀里一张飘落的观音小像,每一桩都荒谬之至。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细想来,每一桩,都是有迹可循的,或许,早就已经发生了迹象。 齐婴沉默,月光下的那只忐忑地也在沉默。 半晌,终于落出很轻的一声。 我想回孟国。 姬安心头吃惊,不由说:难道不是想回齐国吗? 不是。 孟齐只有一字之差,却相差甚远,一个在极南,一个在极北,宛如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深夜那轮银亮的月亮慢慢挂上了天穹,宛如一轮玉盘,姬安看看光下,齐婴的影子分明还留在那里。 姬安小心的问:你知不知道长宁君喜不喜欢姬安? 对方的声音一顿。 随即冷漠地说:不喜欢。 第256章 天凉得很快。 久来的宴会, 桃花才刚谢,不知不觉,外面却枫叶已经落了, 四处飘零。 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一如既往, 偶尔有一些外国的来使,匆匆来匆匆去, 成国如同饿极了的虎豹, 宛如饕餮般对着北十八家张开了血盆大口, 吞并之势愈盛, 不过多时,北方的晋、陈、宋三地已经几无所有了。 一时北上士子犹如过江之鲫, 笔墨提文不计胜数,在昭国多能看到一些落魄的衣冠, 有时甚至梨园都能听到一曲落花时节又逢君。 由于楚国和陈国还有着盟约在, 昭处于成楚陈三国之间, 东面临海,虽然说看似很不太平,但是百年之久的积淀在,相信昭国屹立不倒的大有人在。 时不时的, 就能听到尚乐南一边摇头, 一边感叹:这帮昭人啊。 但他说的声音也轻, 不过是在庭院里偶尔腹诽几句罢了,昭王对于齐婴也称得上优待了, 至少没有其他国面对质子那般,一个个精神抖擞来, 灰头土脸走, 至少在昭国的这些年, 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尚乐南悄声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人再接了,只有杯箸的碰撞声,以及酒喧耳热时的众人的轻薄呼吸。 尚乐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才明白齐婴在看什么,霎时恍然大悟,不由问。 公子是想去告别吗? 那几道视线聚集之处。 姬安正在喝茶盏里的水,嘴巴一抿一抿的,嘴唇上湿漉漉一片,只露出点红红的舌尖,随着吞咽若隐若现。 因为唇很薄,那点唇珠陷在阴影里,有时被水光粼粼地舔舐过。 他手里还握着白玉杯,瓷白的色泽衬着玉骨葱白的手指,一根根漂亮搭垂着,利落压着盏,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瓷玉。 似乎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姬安眉眼也渐渐长开了,自那次堕马事件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眼见着就是一变一个样。 一旁的霍见呆呆看着,被同僚叫着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 尚乐南心头觉得好笑,又转向齐婴寻求答案。 齐婴移开视线,同时放下了酒杯,平静道。 不必了。 尚乐南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依旧是咽下了。 这场宴来的也快,春花秋月仿佛说过就过了,打着万民同乐的名号,酒桌上一派和气融融,几个齐使也被请上了桌,这场名为醺冬实则是谈判的冬宴算是被人玩明白了,酒酣耳热之际,彼此话里的算计并不比清醒时少。 也没什么好听的,大多是一些陈词滥调和利益相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各得其所,在维持表面上的恭维客套,人人各取所需,而质子的去处相比较而言,打着主要的名头,实际却成了次要的事。 第484页 齐婴出来醒酒。 春日的荷塘已经冻成冰了,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碴。 石桌上安静异常。 头顶还有一轮银亮滚圆的月亮,散发出金黄柔和的光辉。 齐婴手里摸着一枚刻到一半的骰子,玉的质地微凉。 齐婴坐了不过一会儿,从角落里就冒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唰啦一下,从那边闪现到了这边。 深红色枫叶将他的脸挡的严严实实,姬安双手各拿了两只大枫叶。 露出两只黑不溜秋的眼珠。 那身衣服和黑夜巧妙地融为一体。 因为那时候齐婴已经很久与他不联系了,他也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看。 但是这点遮挡物也就变得聊胜于无。 他那么躲着,齐婴也那么坐着,齐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就看到那两只鬼鬼祟祟的小白耳朵竖在枫叶底下,暗中观察。 齐婴嘴唇微颤了下,但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装作没有看见。 此番回国,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唯独不想告诉的人,就是姬安。 直到夜很深,亦没有要开口说明的欲望。 公子回来得晚了。 尚乐南走进那座殿时,微暖的红光照耀到手上,齐婴低着头,眉目专注地望着掌心里的玉,骨节分明的右手分明握着一把雕刀。 青衣谋士一过来,他瞬间就握紧了这把刀,宛如做贼那般猛然按住了,甚至飞快拿了本书一挡。 然后若无其事的抬起头。 平日里尚乐南都是装作视而不见的,但唯独这一回,有些无奈地说:公子。 你的骰子掉了。 齐婴对这样的诓骗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翻了一页书说:什么事。 尚乐南不由望向齐婴按在杯上的手,上面的虎口除了练剑写字留下的厚茧,又多了一道握雕刀时的划痕。 尚乐南:你的书拿倒了。 齐婴一顿,将书倒过来,才发现书没拿反,但另一只手里的红豆骰子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使得一手好诈。 这下他终于不能再装了,面对尚乐南谴责质疑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我随便雕着玩玩的。 雕着玩玩,那也别雕刻红豆啊。 尚乐南真心无法相信长宁君会不知道往白玉骰子里塞红豆的意思。 你应该雕根胡萝卜塞进去,哦,葡萄也行。尚乐南半真半假地建议,对症下药或许会更好。 齐婴:不是给他的。 尚乐南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齐婴脖颈泛出红,尤其耳根一块跟滴血似的,面孔还是镇定自若,他垂下阗黑的眸子,手指揩了揩留在玉骰上面的粉末,说:随便雕着玩的。 尚乐南:其实公子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像平常一样就好了,为什么要弄得跟做贼心虚一样地辩解呢。 齐婴还想说什么,刚看到尚乐南,还要重复说:只是随便雕的。 尚乐南:嗯嗯。 姬安还是从几个闲聊的宫女口中得知「长宁君马上就要走了」这件事,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前一阵眩晕,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明显对这句话是半信半疑的。 我想明白了,他起初对我好,不是因为对我,而是他本来就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他帮我的那些的都不是偏爱,只是他对每个人都那样好。 想到那些,他又觉得很绝望,仿佛最后的那点温情也离他而去了。 等到想明白那点后,已经推开那些人追了过去。 他想想心里十分愤恨,因为仿佛所有人都知道齐婴要离开这件事,唯独他不知道。 霜雪之间,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影,起初是一个小点,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几乎和白融为一体。 马蹄声嘶鸣,寒风卷起幡旗,倒映出桥那端密密麻麻的将士,战马背后,还挂着一面红黑色的旗帜,上面齐文写了国都的大字。 一个做武将打扮的人站在最前列,骑在一匹身披盔甲的高头大马上,遥遥冲着这边招手,见齐婴迟迟没有走过来,还很诧异地想过去瞧瞧。 怎么走的那么慢啊,殿下还等什么?怎么还一步三回头的。 尚乐南紧紧按着孔武,防止他过去搅局。 这黑脸大汉挠了挠头,一脸不明所以:尚大夫,为什么要拦我啊,我去接殿下啊。 底下几个士兵手里牵着的马遥远地看见主人,宛如兴奋一般仰头,提蹄而啸。 尚乐南的折扇挡了挡,眼底透出隐晦的笑意,摇头道:不让你过去,是为了你好。 雪地里倒映出一个狭长的影子。 其实姬安一靠近齐婴就察觉到了。 由于踱雪而来,姬安身上沾了一股霜雪气息,那气息混着他原本身上又带有的朦胧柔软的木质调。 人这时候对气味是极其敏感的,缭绕的淡香久久不散。 姬安就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身后喊:齐婴 齐婴顿步,头往姬安的方向偏了下,原本紧绷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姬安陡然飞奔上去,踩着深深浅浅的大雪,手指抓住了齐婴背后的衣角:你要回齐国了吗? 第485页 齐婴:嗯。 你回到齐国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好回答,大概是不会了吧。 姬安心里仿佛也明白了他沉默的意思,继续问: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吗? 这次回答的却是言简意赅的一句:不可以。 姬安没想到他态度会如此恶劣,眼泪也憋到了眼前:为什么,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吗?就因为我长得怪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齐婴却张开了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红豆骰子,打了个小孔,用一根红线坠着,不知雕刻了有多久,栩栩如生。 被齐婴勾在食指上。 姬安的眼泪含悬在眼眶里打转,本来都不打算流的,在齐婴把这个小物件给他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眼泪不知不觉下来了。 他不懂那个意思,只知道如果这是给他的话,齐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吧。 他脑袋一空,想也不想地踮起脚。 但是那股香一直往鼻尖里涌。 齐婴想要拦住姬安都已经来不及了。 姬安踮起脚,飞快地撅起嘴唇,「啪叽」印在了齐婴的脸颊上。 因为齐婴躲避得太快。 就导致位置下移。 姬安的嘴角,直接怼在了齐婴的。 唇上。 长宁君恐怕是第一次那么失态,整个人都被那一袭击亲得愣住了,直直倒吸了口凉气。 深敛的黑眸里,倒映出来一只人影。 姬安也没想到齐婴会突然低下头来,眼睛也睁大了些,倒退了两步,这令他险些踩进雪坑里,右手却被齐婴拽住了。 姬安上挑的眼形小勾子般,浓密的黑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他们刚刚分开的唇牵出一丝很淡的银丝。 但是呼吸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两股气息无法分辨,只有雪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以及一不小心糟糕对视上的目光。 姬安:啊? 齐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下,随即猛然反应过来,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飞快松了手。 他从这目光里跋涉出来,匆匆往前走,耳垂红得像滴血,只抿着唇,一言不发往外走。 姬安:等一下,齐婴。 没有人回复,齐婴只顾着朝前走。 姬安看到地上被齐婴遗忘的照雪宫灯,对前面喊到:你的灯不要了吗? 齐婴狼狈的声音从前头响起:不要了。 原本一尘不染的背影略显得狼狈不堪。 姬安喃喃道:那还看得清路吗?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云淡风轻的长宁君踩进了雪坑里,摔了个趔趄。 第257章 寺中静悄悄的。 天青色的苍穹, 流出依稀淡薄的光影,寺外山青,浮屠塔仿佛悬在云端, 在烟笼云雾中袅袅腾腾。 寺中人影依稀起伏, 头颅攒动。 几个人簇拥着中间的人下来。 老单叫道:殿下,小心。 姬安被老单掺着走向马车, 帘子卷起, 令他看清楚了匾额上白底阳刻的三个雄浑大字大悲寺 世上有千种大悲, 千种大慈, 大般涅盘经中记三世诸世尊,大悲为根本若无大悲者, 是则不名佛【1】; 似有救人苦难之心。 昔年太后怀离王于大悲寺,传闻在风雨雷电交加的雨夜, 离王在此地降生, 此为福润绵长之意, 只是昭离王此后三十余年,再未曾踏入大悲寺中。 大悲寺在皇城脚下,本就是个龙气息汇聚之地。 姬安起初进来还很怯懦,与众不同的外表令他不敢出门, 生怕被人指指点点。 大悲寺的僧侣都被打点过, 并不会到处乱说。 但姬安的两只狐耳朵依旧沮丧地垂着。 几个四五岁的小沙弥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 大师兄说有位贵人要来大悲寺烧香,传说便是那位从出生便遣去九重台的。 大多人眼里满是好奇之色。 姬安自然注意到了那些目光, 即便每次强忍,每一次都没法无动于衷。 小沙弥冲他笑了笑, 姬安被那一笑弄得愣住了, 随即也回以一笑。 住持匆匆出来迎接, 很显然整个寺庙对于他的到来都很重视。 姬安看着香,虔诚地拜了下去。 他跪坐在蒲团上,膝盖压得严实,座上金刚怒目,圣慈的目光宛若照到他半是妖孽畸形的身体上。 将那些已经麻木了的无地自容地照得敞亮。 殿下心底的话,佛祖都会听到的。老单在他背后低声说。 他顺着台阶一步步上去,看得失了神。 尽头处有一个扫地的青衣僧人,旁的见了姬安全都连头也不敢抬起,只有这青衣的和尚,提着把扫帚,面庞清清静静的,看到姬安的狐耳狐尾连面色也不变的,低头继续扫他的地。 老单:大胆。 旁边的僧人急忙上前,飞快地替这青衣服的和尚解释:殿下,殿下,他是新来的俗家弟子,来寺庙中脱发修行的,并不懂那么多,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俗家弟子哦了声。 姬安抬了下手,老单懂了这意思,也不再出声责备。 姬安身上还披着件雪白的大氅,狐耳朵也雪白雪白,像一只修成了人形的白色妖孽。 第486页 但偏偏这位俗家弟子见了他还是面无表情。 姬安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俗家弟子波澜不惊:姓李,一个贱名,不想污了殿下的耳。 姬安说:行。 姬安:你为什么来大悲寺? 俗家弟子:来替妻祈福。 姬安看到地上扫过的落叶,每一瓣都整整齐齐,像是个心诚的,他思忖了几秒,道:你陪我去四处逛逛把。 俗家弟子握着扫把没动。 但一旁的和尚却顶不住了,直直道:李公子,快去,扫帚放下,我帮你扫。 说着,一把夺过来俗家弟子手里的扫帚,强拉硬拽着给他送到了姬安边上。 姬安就让这青衣俗家弟子给自己讲讲大悲寺的渊源,即使对方瞧着很不情愿。 那俗家弟子一顿,才开始慢慢讲了。 大悲寺建寺已有百年之久了,有一处险境,叫万鬼谷,传说中妖魔肆虐之地。 百年前,五蕴子叛逃出神龛,世尊降罪,将他贬黜于大荒最昏暗恐怖之地,作为佛子却形同妖魔被镇压在万鬼谷里,永生永世受到桎梏。 姬安不解,他从出生后就住在九重台了,对于十三州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熟悉,诧异了下:大荒? 俗家弟子看了他一眼,缓声。 十三国分裂之前,大荒仅仅分为南荒与北荒,北荒主就是如今的齐王上代,因而齐国在十三国的地位也可见一斑,而南荒却已然四分五裂,大荒虽说已经分崩离析,但依稀可辨昔日繁盛。 姬安:万鬼谷在哪? 俗家弟子:在极北之地。 但是这里是南方。 也不是不能解释,俗家弟子告诉他:佛子云游。 姬安:哦。 说起来大悲寺与北荒主也是有一道缘的,昔日万鬼谷妖气冲天,佛子就藏于大悲寺中,以身作为净土,护下了藏在大悲寺中的万千百姓、僧侣与君王。 佛子白衣,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救下了千万人。 世尊谅其有功,赦免了那道禁令,使得佛子得以转世。 姬安呢喃道:佛子转世 青衣和尚:传闻中三十多年前转世的佛子就降生在这座寺庙中。 人人都说那位佛子就是小师叔。俗家弟子轻声道,但说着那话,却兀的又摇了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微嘲,真的是小师叔吗? 那百年难得一遇的佛子,就真。俗家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师叔?姬安没动他后半句的意思,重复道。 青衣和尚却没有了想再说的欲望,只告诉他:你若往那菩提边走,或许能瞧见他,他为人散漫,时常在菩提边悟道。 姬安顺着菩提树的方向走,半天也没见到那俗家弟子口中的佛子转世。 就当他以为竹篮打水一场空,准备回去的刹那,忽然间,眼前一鲜,就看到了一颗光溜溜的头颅,从那菩提树下冒出来。 姬安倒退了一步,才看清前方人全貌,那人的视线一瞬不眨望向姬安。 是个少年和尚的模样。 姬安叫道:小和尚,你知道师叔在哪吗? 这少年和尚偏了下头:师叔? 姬安形容道:对,年纪看上去大概而立之年,就那个三十多年前降生在大悲寺里、传说中济世救人的佛子。 少年和尚:哦。 姬安:他在哪呢? 少年和尚:有什么事情吗?我就是。 姬安一脸不敢置信,连眼睛都睁大了些,望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旁边刚好有和尚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觉笑了,对姬安解释道:殿下,这真是我们的小师叔,这位是如有师叔,师叔,这个是大皇子殿下。 姬安:师叔? 我有三十多岁了。小和尚告诉他。 倘若是佛子,天赋异禀,长得那么年轻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姬安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姬安:如有大师。 叫完这个名字,他又觉得怪怪的,改口叫道:小师叔,你就是传说中那个五蕴子的转世吗? 五蕴子。如有抬起头来,眼里望见苍茫茫的天穹,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蕴子,明明有悟性的是他。 多讽刺啊。 有人不废吹灰之力就能达到别人用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有人耗尽一生努力的尽头却只是别人的起点。 你父皇还好吗?如有不答反问。 姬安愣了下,道:我父皇,一直都很好啊。 如有同样看到他耳朵上两只白白耳朵,低嗯了声。 然后,转头要走了。 姬安追在后面,双手合十:小师叔,我想该怎么知道我和另一个人有没有缘分呢? 缘定在天。 小师叔,那我如何才能再见到他呢? 第487页 看缘。 小师叔,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缘呢? 看天。 姬安终于不说话了,他愤怒了,这什么千年难遇的佛子,就是个骗子吧。 姬安说:如有!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他直呼其名,和尚也不生气,只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便道。 你们生来疏途,命格相逆,本是极贵顶好的命格,寿元高厚,福泽绵长,倘若硬要纠缠,恐怕命中相冲,煞星天降,沦为祸难,子嗣缘薄,多灾薄命,若及时止损,再不相见,可免除灾祸。 姬安生气了:你个臭秃驴。 他伸手要去推人,如有身形却一转,宛如撞钟那般摆荡出去,落到地上,海青衣的袖口不染一丝尘埃,才落了地。 和尚的目光安静望着他。 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但也不是无解。 姬安:我才不信,你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说我们生来命相克,我都没说谁是谁呢。 如有:谁是谁重要吗? 海青衣和尚的眼底晦暗,仿佛看到了经年沉疴。 谁是谁重要吗? 回到宫中时,天色已晚,姬安在路上还碰到了前来烧香的姬平,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只是上朝时就前后站着,姬平偶尔偏过眸,只有余光往后瞥,仿佛很不屑似的。 姬安也懒得搭理,径直朝大悲寺外停靠着的马车去。 前面就被一双手给拦住了,姬平说:等等。 姬安被拦得往后一退,险些朝姬平身上撞了过去:你不会又想翻我在九重台的老账了吧。 姬平哑声:皇兄,你怎么会怎么想? 他态度稍微温和点,姬安心头就警铃大作。 但姬平只是告诉他,让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难过。 姬安不觉有些莫名其妙,直到他回到殿中才明白就这半天出去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群臣上谏,要求免去听政一职,天颜震怒,然奈于民愤愈烈,最终剥夺了他的听政权。 第258章 老单服侍姬安入睡, 姬安心里略有些郁闷,但还是将这股情绪强压了下去。 虽说他对于听不听政的感想并不大,但被人剥夺又是另一件事了, 老单柔声安慰也不顶用, 姬安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老单就退开并帮他掩上了门,姬安深呼气, 脑海中不由自主冒出了白日里和尚的话。 你们生来疏途, 命格相逆, 本是极贵顶好的命格, 寿元高厚,福泽绵长, 倘若硬要纠缠,恐怕命中相冲, 煞星天降, 沦为祸难, 子嗣缘薄,多灾薄命,若及时止损,再不相见, 可免除灾祸。 他拳头愤愤地砸到了床褥上, 狐狸眼也难过地埋进了窝里。 这一觉睡得他大脑昏沉, 不知是被百日里和尚的话给说的,还是被剥夺的权而难受。 在深夜之时, 姬安头昏脑涨地从榻上爬起来,眼前天旋地转, 他伸出手, 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太医, 传太医。 由于是深夜,只有几个守夜的宫人昏昏欲睡靠在门外,没有听见他这一声呼救。 姬安眼睛上全是冷汗,他勉力支撑着单薄的身体,从榻上坐起,但无力的手肘打了个空。 他的手奋力往外,终于碰到了角落里的茶壶,用尽全力往外一推。 茶壶猛朝地上摔了下去,瓷四分五裂绽开,落了一地灰。 惊动了外面守夜值班的小太监。 肺腑里陡然出现一阵剧痛,这痛意让他无法再动作,汗涔涔地躺着,汗湿的鬓发全贴着烧红了的颊,衬着底下一张面。 小太监看得愣了神,随即面上流露出惊慌失措,朝外吼道。 不好了,殿下中毒了。 姬安眼前都黑了。 他天旋地转地倒在床榻上,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心头也欲哭无泪。 是哪个、要谋杀他 行宫大乱,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了,人行往来,进出穿梭其间。 姬安躺在榻上,后背被浸得湿透,嘴唇苍白,发软的手指一根根贴在被褥上。 鼻子里也冒出了血,额头青紫,因为毒得太厉害,连狐耳朵都一蹶不振蔫巴下去了。 但这副样子姬安自己是看不到的,只知道几个太医焦头烂额地围在一起,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太医转过头来。 姬安眼睁睁看着最前头的工具人太医,打开了他的工具箱,抽出了一根有半个手掌长的银针,针尖发出熠熠的光。 姬安知道自己被夺权了时没有哭,知道自己中毒也没有哭,当这根又粗又长的针出现在他眼前时。 他吓得眼泪哼哧流淌了下来。 姬安用尽全力剧烈挣扎起来:母妃,我要母妃,你们都滚!! 几个太医束手无策地看着:倘若不用针灸,毒逼不出来。 在殿外出现了一道人影,裙摆拖到了地上,而衣袖猎猎生风。 那张娇媚妖艳的面孔便出现在姬安面前。 姬安抬起来一根手指,虚弱地哭:母妃。 白婠冷酷道:摁住他。 第488页 姬安的瞳孔放大了一秒。 几个太监极为听话地替摁住了姬安的手脚,他惨叫道:母妃。 殿内姬安中毒的事情白婠都听说了,但叫她干嘛,她又不是大夫。 太医的银针刺入了姬安的穴位里,逼出毒血。 他那根狐尾在半空中紧绷地竖起,随后唰啦软了下去。 他生无可恋地望着半空,像一根摊平了的咸鱼。 白婠托了托他那根尾巴,真的蔫了。 再外边,是匆匆赶到、面色阴沉的帝王。 天颜震怒。 行宫中毒之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论是皇子中毒,还是在行宫里中毒,无疑都是在打天子的脸。 他殿中的每一个人都难逃其咎。 昭离王坐在他的榻边,目光头一回有这么温柔,他父亲摸摸他的狐耳朵,甚至好心替他拨开了一绺黏湿的鬓发。 姬安已经一动不动,脸庞寂静,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昭离王贴了贴他的发顶,仿佛很悲伤那般摸了摸。 姬安以为他想开了,刚要叫父皇。 就见昭王站了起来,揽住爱妃的肩,一字一句地保证。 我一定会让我们的爱子风风光光的。 风风光光地什么。 姬安原本是真的没力气了,被这一句激得直直从榻上跳了起来。 奇迹发生了。 刚刚还奄奄一息躺尸的大皇子殿下,他,他他又活了。 所有目光一直都转向他。 父皇,我还没死! 仰天怒啸完这句,姬安又啪嗒掉了下去。 这件事不得不查,行宫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一遍,姬安在路上碰到的每个人,小到太监,大到大臣,都无一放过询问。 几个接侍将姬安去过大悲寺的消息告知了昭离王。 昭离王眉头微不可变地皱了下。 魏阳察言观色道:陛下,还要查吗? 查。 姬安是从婠夫人宫中出来的,行径轨迹从昭鸾殿出发,起码去了五座大殿,之后又走太液池、天凤阁、藏书案、通天塔,离开后他往马场边溜达了一圈,之后闲得发慌似的,去太湖边喂喂锦鲤,途中登了座小山,最后才抵达的大悲寺,回来后又是一圈溜达。 魏阳小心地说:这只是殿下去的一部分地方,回来时还有一些没写上去。 昭离王一下子把圈点满的纸扔了,脸都黑了。 他一天去那么多地方干什么! 闲啊。 就见那条小白尾巴,常在宫门里一翘一翘起起伏伏的,也没人敢拦,旁人旁的人见了他,还得毕恭毕敬尊称一声殿下。 昭离王揉了揉额头:查,都给我去查。 此番查下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无一所获,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被带上来的,是那个姓李的俗家弟子。 姬安从榻上坐起来,身上仅披了件衣裳,看到此幕,连眼睛都睁大了些。 在他身上查到了一抹无色无味的药剂,陛下。 侍卫捧着一块白布端了上来。 几个太医一嗅,脸色大变,直接跪倒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说。 回禀陛下,这是啊。 周围人脸色倶是大变,燕皇后目中震怒:毒害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那俗家弟子面色也微变,但不跪也不磕头,平静道:我不知道,我身上没有毒。 先把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陛下,臣妾想来,却是疑点重重。站在他们身后的温嫔开口了,她是公主善仪之母,在宫中的话语权虽不及旁的人重,但也是有的,小小一个俗家弟子,真有那么大的胆子?若是无人指使无人撑腰,岂有那么的胆子做出这样毒害皇子的事情。 俗家弟子皱眉。 一旁温嫔所带来的的太医也跪倒了,低头颤巍巍说:陛下,这在殿下衣袖上也沾了。 昭离王:怎么刚刚不报! 太医端起姬安当时穿在身上的那一身衣服,细细验了起来,随即脸色大变:殿下身上确实是有 再去查,把他所有的轨迹都查明白。 过了不一会儿,几个侍卫奔了上来,手里握着一株折断的花的样品:启奏陛下,这些的来源,是殿下途径御花园,扑小蝴蝶时,被花丛上沾了的花染上的。 但无论如何,花丛上为什么会有剧毒一事,都需要彻查,毕竟御花园就位临大殿,倘若是想借皇子刺杀天子,恐怕事情就闹得更大了,最好的结局只是后妃打闹,坏点的与朝廷扯上联系恐怕更糟。 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皇子谋杀案了。 一时空气十分寂静。 在一众沉默里。 姬安弱弱地举起手来:我想喝口水。 昭离王咬牙切齿:你多大的人了,有事没事扑什么蝴蝶! 你贵为一国皇子,怎么能做出如此顽劣行径,太傅让你看的书看了吗?字练好了吗?策论又读了多少? 姬安被说得都快哭出来了,蔫头耷脑的,眼泪汪汪往外望了一圈想让别人救他一下。 第489页 但没人敢吭声,谁都看得出君王盛怒。 昭离王却不骂他了,冷静下来问:仔细想想,你在寺里,还有没有瞧见什么异样? 姬安两眼一闭,又噎回去了。 不准装死,起来。 他才支了颗头,虚弱地说:出了宫,去大悲寺里的各殿里都拜了拜,听了个佛子传闻,出来时还去找了如有大师,碰到了晏楚,说群臣上书谏我,然后回来后,我再看了会孤灯就睡了。 说完,昭离王才把他给松了,同时对旁边的老单说:给他口水。 姬安才缓过来,被老单拍着后背,慢吞吞喝水。 各宫的人都退了,临到夜里时,昭鸾殿的门开了。 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走进来,面露恐惧道。 娘娘,出结果了,那小宫女经不住实情,说了,她说此番谋害殿下主谋是是皇后娘娘。 那宫女呢? 已经自尽身亡了,那姓李的现在还被捆在天牢里不上不下,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得了。婠夫人拨弄着指甲,下巴微抬,给他留一条命吧。 那陛下那边。 你不用管。 走出昭鸾殿时,小太监如有所感,抬起头来,难掩内心惊惶。 天空中层层密云遍布,轰隆的雷声压在乌云底下,浓烈地滚动,呼之欲出,顷刻便将来袭。 天要变了。 第259章 次日朝堂中, 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执意废后。 废后一事一出,以燕丞相为首的党派挑起了轩然大波,群臣上书, 要求王废除旨意, 大有逼宫之势。 所有的声音都被昭离王以一己之力强压了下来。 这大幅度的举动仿佛都在对外界说,他们的君主是真的暴怒了。 甚至连最后的辩解也无, 一切就已经进入了死路, 所谓皇子还躺在殿内生死未卜, 而燕言君同样被禁足在坤宁宫中不得外出。 昔日的一国之后, 甚至连辩解都无,就被强行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任是谁也无法求见。 照理讲此事虽不大,却也不至于到此般地步, 真正让昭离王下定决心的, 是丞相在西北的举动, 辽东一块本就受到楚国铁骑的干扰,近来愈盛,太子本在西北监军,竟然也听信了叔伯的话, 未曾回禀朝廷, 便与楚国下定了盟约。 国难当头, 此番举动虽然彻底保住了辽东十三城,但是消息传回了盛京, 有宫人后来回禀,说那日龙颜大怒, 竟直直拔剑而出, 就指着旁边汗涔涔的大太监, 质问这天下究竟是姓姬还是姓燕? 两件事一叠加,废后成为难免的事。 时有大片檄文谈及妖女祸国,迷惑圣心,被一些官员暗中操控舆论,在市井小儿中传唱的童谣字字都直指白氏妖女,一时城中大乱,甚至燕氏一族的长老当夜吐血,不敢相信他们一手扶持起来的君王竟然是如此的绝情。 坤宁宫中首次如此冷清,踏入了一双绣花鞋。 白婠的手里勾着一个酒壶,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知道什么调的歌,走向中间端坐在窗边的燕皇后,燕言君的脊背挺得笔直,即使被废,那双凤眼透出漠然平静的冷色。 白婠轻轻一跃,便坐到了燕言君身边的位置,她心情姣好,打开了酒壶,酒香立即溢了出来。 她修长的手指转着白玉盏,眼波流转,落到燕言君的脸上,又落到上面澄明的酒色上。 燕言君冷眼看着。 白婠却嗤嗤笑了:怎么不看我了?姐姐。 她眼中颇有一丝天真无邪,那张无邪的面庞配上艳丽的脸庞,让人不觉心惊。 燕言君闭了下眼:毒是你下的。 什么毒?白婠故作讶然。 你儿子身上的毒。 绥绥中的毒,不是你下的吗?白婠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那个笑说明了一切。 白婠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抓着身后的栏杆,慢慢晃着腿。 人追求权利有错吗?她的嗓音很慢,如毒蛇般一寸寸碾过燕言君的耳,你们燕家执政多年,他怕极了,我顺水推舟,不过是遂了所有人的愿,就算最后陛下发现是我做的,他装着糊涂,你又能怎么样呢? 燕言君:三十六家,没有燕氏,他拿什么立足? 燕家。白婠大笑,那笑听着疯狂,一根根分明的手指顺着膝盖往下滑,掌一国权柄又如何?簪缨世族又如何?燕家倒了,自然会有千千万万个燕家涌上来。 姐姐,不要太自信了。 燕言君:你这个祸害。 白婠的手指贴着燕言君的面孔,端起那张燕言君那张清冷的面庞,呼吸倾靠得极近,燕言君想退,却被紧紧箍住了下巴,白婠看似柔弱,几根素白的手指逼得燕言君动弹不得。 那声音轻柔,却让燕言君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今后只有我了。 燕言君狠狠闭了眼,不去看她。 白婠再叫她时,燕言君也没有理他,白婠锲而不舍地改了好几个称呼,又用全名唤,都叫了个空。 第490页 白婠见她这般,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指,她想从燕言君的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那是一种隐秘的窥探,本能使她对眼前人充满了好奇,但燕言君是决计不理她的,就像平日里对她也是只有矜持冷漠的余光。 白婠站了起来,宽大的袖袍浅浅扫过燕言君。 在她要离开时,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燕言君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会害死他的。 白婠回过眸来,言笑晏晏:那又怎么样?他要死,我陪他一块死。 她笑得天真烂漫,燕言君冷眼旁观。 白婠却丝毫不恼对方的反应,反而轻笑:不过与其担心他,你还是担心你儿子吧。 这时候燕言君脸上的镇定再也无法维持,猛的站了起来。 她满眼怒火地望向白婠:你要对太子做什么? 白婠灵巧一退,裙摆在半空中,堪堪略过一道,她脸上带着笑,那笑是冷的,不似人,更似那种毫无人情温度的妖魅。 燕言君的声音嘶哑:你这种妖物,给大昭带来了灾祸,你怀孕带回来的孽种,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楚国时就已经跟姬离在一起了呢,那日芙蓉清台,你撞破的那一幕,在那楚王行宫莲花池下藏着的那两个人,正是我和陛下。 十年前,他从猎场把我救下来时,我就已经爱上他了。白婠眼里倒映出一种陌生致幻的光晕,笑里像掺着冰,燕言君,你明明是后到的那一个,有什么资格说那些? 白婠拖过裙摆,朝外走去。 燕言君面庞像结了一层冰霜。 白婠平静地命令一旁的太监。 传出去,说皇后娘娘疯了。 废后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 姬安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压根不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晓得因为自己,朝堂之上出现了怎样的风波。 他手指抬起来时,苍白的指骨上挂着一颗殷红如血的红豆,衬着无暇的白玉,照得一双狐狸眼亮晶晶像装满了星辰。 老单放下手里端进来给他净面的盆,拧干了帕子,问:殿下又在想念长宁君了吗? 姬安含含糊糊,忽然转过头,正色看着老单。 你觉得,长宁君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他肉眼可见地沮丧下去。 这时候他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玩伴,但是最后唯一的玩伴也离开了昭国,他心里明白即使别人对他和颜悦色,多半也是奔着目的来的,像姬平、像宫里的小宫女,一旦发现示好失败,随即便冷下了脸,但齐婴不会,永远冷冷淡淡一张脸,仿佛不会被任何事物所触动一般。 老单轻声道:公子若是想他了,不如就看看月亮吧。 姬安:咦。 老单敦厚地笑笑:我以前在楚国时,楚人告诉我,倘若你想家的话,不妨抬头看看,明月朗照人,无论过了多久,有什么烦心事,月亮永远照耀在人们身上,美丽的月亮,会永远庇护我们的小殿下。 姬安趴在窗棂上,探出脑袋往外看,月光皎洁,洒到了他的发顶,那条狐尾巴在半空轻轻晃了晃,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姬安走下来,去外边透透气,周围风声吹得清淡,在那古道里,他慢慢闲逛着。 还未能等他看到明月,另一抹奇怪的剪影没入他眼中。 那男子坐在一棵树下,分明端坐在那里,却如同一根松,远远望去,好似一座不动的山。 自有禅意。 姬安看得呆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他那昏庸无能的爹。 而他爹的坐姿,赫然就是佛堂寺庙里常见的、那些僧人打坐的样子,何况昭离王的手里还握着一串佛珠,一颗颗佛珠在光下散发出温和透亮的光晕。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干这样的事,要知道,昭离王痛恨佛门,此生未曾踏入佛堂半步,甚至险些焚毁了大昭境内所有的佛庙,宫内都是禁止出现佛家相关之物的。 姬安走过去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就见方才违禁的那人抬起来面庞,赫然是一张昭离王的脸。 姬安全然不敢置信刚才看到了什么,连连倒退了一步。 昭离王同样被他惊的站了起来,整个脸色从头红到了尾,方才镇定自若的仙人模样全然不复,追了上来,略为狼狈地冲他喊到:别跑,站住。 姬安神色显得虚幻。 不准别人念经,自己却深夜里偷偷摸摸跑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念,这是个什么做法。 他被人死死抓着后衣摆,勉强叫道:父皇你刚刚,你刚刚是在念经吗? 昭离王目光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试图与他解释:我在替太后祈福。 姬安脸色复杂,鬼都不信喽。 他被迫坐到了昭离王身边,昭王身上还穿着那身龙袍,姬安恍惚间,觉得那身龙袍如果是白的或许会更好,姬离的指骨上串着那串小叶紫檀,散发出淡淡好闻的檀木清香,钻入姬安的鼻尖。 尤其是夜晚里这种氛围,让姬安甚至觉得,他的爹简直可以立地成佛了。 姬安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些什么。 第491页 昭离王就已经沉下了脸,叮嘱道:你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 姬安:呃 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娘亲。 剩下是很久的迟疑。 属于他们父子的时光少得可怜,头一回有这样的夜晚,天空上一轮圆月亮得惊人。 姬安终于松口:好吧。 昭离王很罕见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第260章 姬安是被人一把从榻上抓起来的, 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就被人穿上了衣服。 一脸灰扑扑的小宫女跑进来,急切又紧张地喊:殿下, 不好了, 快走密道。 姬安仍旧很懵:等等你说什么? 姬安半天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昭王要立白婠,原本在昭国国都外, 徘徊了多年的楚国铁骑终于忍无可忍, 废后一事成为导火索, 彻底进攻了昭国。 昔日夺妻之恨, 如今立妻之仇,前程往事一叠加, 谁都绷不住了,又恰好大数兵力被调离随太子往西北, 如今酆歌留下的守卫兵虽有但少。 昔日寂静恢弘的长道变得杂乱不堪, 姬安站在墀道上, 看清远处一角汹涌起伏的兵卫,密密麻麻地涌动。 禁军侍卫对其中一个属下吼道:快马加鞭去禀报太子,让太子殿下和燕丞相留在西北,暂时先别回来了。 大殿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闹哄哄一片。 一些太监背着包裹, 装着满是金银珠宝的袋子, 急匆匆朝外跑去,后面的宫女自顾不暇, 一些嫔妃鬓发被扯乱了,跌跌撞撞也跟着跑。 尖锐的利刃一刀刀割在那些士兵的身上, 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姬安猛然回头, 看清天陲之上挂着的那轮红日,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明明昨日的行宫平静,风和日丽,为什么今天忽然就发生这样的变化。 若是只缩在宫室一隅,又怎么能看得见天下苍生,流民伤患。 他所不知道的是,城中早已大乱,昭王宫阙依旧莺歌燕舞,日晷在偏斜,虎豹环伺的深夜里,被无数双眼睛盯紧了的昭宫,又怎么会平静祥和呢? 见姬安还愣在那里,老单叫道:殿下,走。 姬安回过头来,眼睛里倒映出老马夫的脸,他嘴唇蠕动了下:我母妃呢? 老单:婠夫人与陛下一道,暂时不会受到什么危险,殿下,我先护着你离开这里。 他被老单带着离开,那些叛兵穿过他们,慢慢朝里涌来,其中一颗头颅涌动,霎时间,像发现了什么极其令人兴奋的东西,握着双戟朝姬安袭来。 老单叫道:殿下,小心! 那一声惨叫以叛军将士的倒下为终止。 姬安脸上陡然溅下一行血来,鲜血顺着面庞往下淌,这使他看清楚了燕皇后的脸。 昔日的燕皇后曾经的华服凤冠已然不见,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衣。 燕言君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那一剑直直割下了叛贼的头颅。 她面不改色,将那颗掉到地上的人头一脚踢开,同时一把拎起情敌的幼子:跟着我。 姬安:母后。 姬安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跟着燕言君跑,他边跑边昂起脑袋问:我娘亲还好吗? 燕言君:她死了。 姬安呆了呆,脚步也趔趄了下。 但燕言君的表情太像真的了,那张端庄的面孔上还带着血,目色冰冷。 姬安被这一声震得手足发麻,半晌才又听到燕言君的声音。 她没死,她被陛下带走了。 就是那一瞬的失神,眼前陡然银光一现,却已经来不及了,叛军的长剑径直朝姬安刺来。 老单的手滑了下去,硬生生替姬安挡下了这一击。 老单抓着长剑的手指还在淌血,试图露出一个笑,但那笑并不好看。 姬安扑了过去,老单胸口都是血,沾血的手指颤抖地去抚摸姬安的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别哭,殿下。 姬安惊慌失措地用手指去捂老单流血的伤口:老单,我带你去找太医,你等等我。 此地不宜久留。在他们身后,燕言君说。 姬安咬牙,背起来老单,他自己的身体也很孱弱,背得步履踉跄。 老单吐气道:殿下,放下我吧,我会拖累你的。 姬安吼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他背着老单,满头是汗,只感到肺腑里的气涌动。 燕言君见到此幕,也不说什么,心头似低叹了声,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只是道:宫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是昔日太宗初建国之时建造的,跟着我走。 姬安背着老单,跟上了燕言君的步伐,他们转了许多弯,终于走到了一个地点,眼前豁然开朗,倒映出一个狭窄的黑暗小口。 燕言君挑开火折子,在半空中轻轻一划,霎时间,光涌了出来,照亮了前面一片黢黑的暗道。 燕言君频频回头,确保身后的人没有跟丢,姬安眼睛上都是眼泪,他生怕老单睡着,一路上放轻了声音,不停地跟老单讲话。 老单还在流血,混着不知是血还是眼泪的东西从面庞淌下来,只是声音也变得很虚无缥缈,仿佛力气尽失,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殿下,你要永远往前走,不要害怕,要一直一直地往前,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你就往前走,放心大胆的往前。 第492页 如果你背不动了,把我放在这里吧。 密道里黢黑狭窄,时不时有蝙蝠从高处飞过,姬安的脸上全是泪,喉咙如火烧,他嘶声:快到了,你别睡,求你了,我不会放下你的。 老单在他背后,吐出一口血色浓郁的气来。 最终在密道的另一头停下处,赫然是一座他们都熟知的圣地大悲寺。 天穹已然深黑,一些宫人便将密道这头深堵住,一时半会,叛军还找不到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形容狼狈,没有一个完好。 姬安背着老单踉跄地走进寺庙,随行来的僧人急忙帮着姬安放好老单,老单还在流血,血流不止。 姬安匆匆往四处看,想去找太医,原本要往前的脚步却停住了,他看见昭离王抓着婠夫人的手,似乎是在安慰。姬安背着仿佛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还在止不住地流血。 那种气场很奇怪,分明是那般平静,姬安却看懂了那无声里潜在的台词。 这一刻,他们并不需要他。 哪怕是在昭宫,逃亡亦或是其他,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个外人,哪怕是死了伤了,他的母亲也不会想起他,他的父亲也是,甚至他们都不知道他几岁了,在九重台关了多少年,连最后他险些死在宫殿里,他们也没有一丝的关心。 姬安不知在想什么,在这个风声萧瑟的夜里,眼睛望向凉寒的月,他的手里拨着一串佛珠,他从不信佛,那是跟寺庙里的方丈要来的,他们说这串珠子能庇佑亲人平安。 他的手指碾过一颗颗佛珠,大滴眼泪就挂在眼梢处发颤。 在姬安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哭声。 那是犹如丧钟般的哀鸣。 意味着有人的生命到头了。 夜里有人死了,温度淌到地心里,无声息地渗透下去。 姬安平静地站在光下,他的眼角干涸,那里流不出眼泪了,仿佛已经适应了这种麻木的痛觉。 临到深夜,姬安被沁入骨髓的凉惊醒,推开了寺庙的门。 他身披的那件白衣宛如丧服一般,送着灵魂尚未安息之人,他烧了点纸钱去送老单,在漆幽宁静的夜里,万家野哭声与火苗附和在一起蹿跳。 他死死咬着嘴唇,嘴唇咬得皮开肉绽,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情。 深夜之时,浓黑的菩提梢头,才蔓出细碎的声响来。 月光如粘稠的流水,像极了鲜血。 隔着丛黑的纱幕,只有微弱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渗入耳朵里。 你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 天亮了。 天不亮的时候,天才会亮。 你想好了吗? 我如何想不好。 说到后来,其中一方仿佛生气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姬安觉得那声音熟悉,举着一盏灯走过去。 两道声音又全都消失不见,一切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成楚围昭,这一件事在各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同样也传入了远处的营地。 王城已破,昭王和众人离无所踪,但太子却因为西北战乱逃过一劫。 一室料峭吞春寒。 还尚未抵达齐军紧紧是安营扎寨。 在一室内。 昭国版图都尽数展现在沙盘之上,恢弘绵延的城池江山,尽数铺展眼前,星罗棋布。 三梁冠下,一双目冷冷清清瞥向这些掩映的昭内疆域。 少年的双臂撑在沙盘上倾身俯瞰。 那些陶俑宛如真人,摆在高处的日晷射下一道光,照得整个盘内一草一木宛如生魂,形容逼真。 从帘帐外进来两个人,那黑脸的壮士佩剑披盔,青衣作书生打扮,皆走向中间人。 尚乐南道:殿下,楚国背弃盟约,私自攻国了,成宋两国趁机围昭,名义是救昭王于险境,实际是添了把火。 齐婴拨着陶俑的指腹一顿。 他们身后的博山炉正袅袅淌出青烟来。 平静的沙盘之上,仿佛有暗潮涌动。 在这些陶俑中,还混着一只奇怪的小黏土陶俑,这只陶俑和旁的用黏土黏成硬邦邦陶俑不同,身后还吊着一截白尾巴,脑袋上也顶着两只小小的耳,雕刻得栩栩如生。 绒毛都是掉毛捡的现成的,揉搓成团。 齐婴原本推着这些陶俑,听尚乐南的话听得失了神,指腹抵住了小泥人的狐耳朵,等意识过来后,已经了摩挲一阵了。 孔武看不懂,但尚乐南却是完全瞧出来了。 人人都想做那不庭之臣。 尚乐南叹气道:楚王不仁啊。 齐婴手指一抛,往盘中扔了一黑俑,整个城池的形状皆被撞散了,齐婴转过身就往外去,甚至夺了刚下马连甲胄都来不及卸的小兵的马。 孔武不解,在身后叫道:殿下,殿下你干什么去! 已经没有回应了,他眼瞧着那黎元,马鞭蓦然向南,衣袍翻涌,便朝着那狰狞狼旗的方向驾去,仿佛能窥见尸山血海的一角。 孔将军。尚乐南的手抬起来,本想说什么,又放了下去,摇了摇头,我们殿下就是见不得可怜人受苦。 孔武诧异道:可怜人? 第493页 尚乐南想了半晌,拍了拍孔武的肩膀,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叹气:殿下真是个好人啊。 第261章 夜里灯火通明, 陡然围上了一群士兵,无数弓箭指向中间,顷刻间便将整个大悲寺围得密不透风。 鹰隼从高处飞下, 落到中间形容尊贵的青年的肩膀上。 风声呼啸, 刮得人脸孔生疼。 几道目光皆落到中间面容冷静的男子身上。 那张面容并不似其他人口中那般年纪,也仅仅只有而立之年。 楚王抬手, 仿佛掌控着生死之间的权柄。 夜风呼啸而出。 整个大悲寺被层层刀剑围困住了, 被无数刀枪所指的方向。 惊动得整个寺灯火通明, 晦暗的光照入一整片漆暗的穹顶, 无数鲜血便迸溅了出来。 寺庙中躲藏的那些权贵,至今无法再忽视这一幕, 谁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 天空中猎猎的鹰, 也在低啸, 在那一道道惊呼声中。 地上淌出了鲜血来。 很多人甚至尚未来得及,就化作了尘泥,倒了下去。 姬离的手垂了下去,君王的眼睛里倒映出的, 一片累累白骨。 再远处, 何处不是马革裹尸, 干戈寥落,破碎的风声与甲胄碰撞, 发出一阵阵沉闷的脆声。 魏阳喊道:陛下,快躲到大悲寺里来, 别出去, 外面太危险了, 快进来躲一下。 姬离没有动,他对面是端着长剑的楚王,目色冰冷地隔着血海尸山与楚王对视。 那双眼眸中充满了杀戮、欲望、野心勃勃。 大悲寺快挡不住了。 一如千百年前的浔山,五蕴子与数千万抗洪的百姓躲在浔山之上,彼时的北荒主心高气傲,玉冠嵌有明珠闪耀,一袭青黑直裾宫服垂地,眉目间尽是逼人的傲气。 数以万计的箭矢对准了仙山方向。 姬离闭上了眼。 眼见着整个寺庙已经是摇摇欲坠,天地将要倒悬,风声凄厉至极。 一个身躯陡然跃入了其间,挡住了所有的雷鸣。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楚国将士无一不面容大骇,连连倒退,惨叫道:这个这是,妖孽,真的是妖孽 九条狐尾从白婠身后爆出来,白婠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而发顶上,赫然是两只狐耳。 她以身挡住了所有风声,射入半空的箭矢摇摇欲坠,刹那间便软绵绵地从半空中摔了下去,被那层看不见的屏障所击倒。 白婠的额头间浮现出一个血红的标志,暗芒流转,衬着一张犹如妖孽般的面庞。 她嘴角溢出了一道鲜血,眼睛里红光愈盛。 姬安:母妃。 姬安一整只呆住了,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心头大为震撼,一时快窒息。 燕言君还牵着姬安,心头却是从未预料过的平静,目光落到了姬安那两只因为震撼不住害怕翕动的小狐耳朵上。 燕言君终于做了多年来一直想干的事,她轻轻揪起姬安的一只狐耳朵,捏了捏,手感绵软细腻,被碰到还在微微发抖。 姬安一颤,因为极度惊吓也没有反抗,眼里的震惊还在:为什么母妃。 燕言君:她跟你说她不是狐狸? 姬安:不是啊。 燕言君:呵呵。 白婠挡住了那些攻击,伤痕累累地走向了姬离,她曾经的夫君。 她生怕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令她恐惧的东西。 假使有一点厌恶都会让她崩溃。 从年少倚斜桥,到后来春风十里下扬州,走过无数道路,没有一次像这般,一步步都沉重如铁。 可是曾经姬离眼里的那些戏谑、玩世不恭全都消失不见,他没有厌恶,却如同看着陌生人那般认真道:爱妃,你走吧,你承受不住的。 白婠扑在他身边,嘴角溢出了血,她头一回露出那么脆弱的神色,想藏起尾巴,但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姬离将白婠的手从身上拂下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人世太苦了,你不该来这里。 白婠眼里的光慢慢消失了。 姬离推开了她,一步步朝外走去。 白婠对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不是说你会永远爱我的吗? 君王的背影生硬平静,听到那声爱字时,略微顿了下,便走了过去。 背对着白婠,姬离的嘴角牵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你是狐狸,朕知道。 大悲寺的铎铃在檐下发出清脆声,宝铎珠幡,随着微风摇曳。 如有的目光望得很远,仿佛瞧见了极其遥远的山海。 风来了,即刻又凋零。 世尊。 如有抬起头,僧人的禅目望着天光,却窥不出那一丝天际。 苍茫茫犹如一片大雪。 叹着民生多艰。 外面的楚军开始放火烧寺,寺中还有数不尽的百姓和僧人,在大火中哀鸣嚎哭。 能听到噼里啪啦干柴的燃烧声。 怒号声也抵挡不住沙尘风暴,血色喷溅而出。 白婠的力量越来越弱,唇边鲜血涌出,尖长的指甲蜷起来,姬安脸色大骇,想要冲上去救他娘,却被燕言君死死按住:若是连她都挡不住,你如何能挡得住?不要去。 第494页 姬安脸上全是眼泪,吼道:你放手。 燕言君紧箍着姬安,即使皮肉在纠缠中发疼,也不肯放手让他往危险里去。 天穹与韶光相接的位置,透出数道密密麻麻的光芒,震动出来。 在寂静中,犹如陡然喊道:那是什么? 佛子是佛子出世! 咦,那佛子为什么会是陛。 声音戛然而止。 天陲之上,层云起伏,天光将其破开一道碎光。 昔日的昭王已然褪下了那一身龙袍,身上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衣,曾经从来都喜欢热闹都那样一个人,鲜少穿过白衣。 那一头黑发已经消失不见了。 给他剃度的老方丈轻轻摸过王繁茂的黑发,王抬起眸来,眼睛里没有爱也没有恨,那里再也装不下情爱,也没有天下黎民。 太上忘情。 如何才能成为佛子呢? 如何才能庇佑住天下苍生救他黎民百姓于水火呢? 烈火在熊熊燃烧,将天幕烧成浓烈的血红色。 姬离紧捏着那串佛珠,经文一字字从他口中念出,他周围的那些仿佛又变作了殿堂里的魑魅魍魉。 战鼓声终于停下来了。 老方丈为他剃度的那把刀,摔碎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积压在心底千百年的秘密终于说出。 老方丈咳出一口血来,哈哈大笑。 三百多年前佛子转世,转世到君王身上,前代昭王只有姬离一个皇子,无法忍受姬离为佛子转世之事,便让所有人隐瞒下这个事实,令住持方丈抱来另一名与姬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婴儿,代替姬离作为「佛子」藏入大悲寺中。 也就是如今的如有和尚,所有人眼中一致当成佛子的少年。 老方丈抱着那卷明黄的圣旨,投入了大火中,火焰熊熊燃烧,最后一簇火苗顷刻间袭卷过整个圣旨。 私藏佛子乃是违背天命,先帝临终之际,为此事困扰,缠绵病榻多年,说,奈何我儿龙子,如何成佛,我愧对先帝,也无颜面见先帝。 佛子的龙袍飘落到地上,宛如一场轰烈的大火。 白衣佛子手掌里的那串小叶紫檀在光下,散发出闪耀的薄光。 犹如三百年前叛逃出神龛那般桀骜不驯的少年,他投身入人间最肮脏的地狱,受尽蹉跎,只为救万民于苦难。 他爱上不该爱的人,躲在行宫里妄图肖想着那不切实际的一生一世。 可天下黎民的哭声,一道道刻在他心脏上。 那里流出君王的血。 姬安终于挣脱了燕言君的手,扑向了白婠。 白婠眼中浑浑噩噩,仿佛心如死灰。 姬安:娘亲。 她抬起头,眼睛是空洞的,姬安将自己的手塞进她的手掌里。 白婠牵着姬安。 她那样目送着姬离慢慢走远,昔日昭王手里挂着的那串佛珠,每一颗都泛出耀眼的光晕,晕着人们的眼,慢慢远去。 他说,你走吧。 白婠昔日姣好的容貌扭曲,她尖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抓进了姬安的肉里。 姬安被握得痛了,皱了眉头。 昔日的燕皇后平静看着这一幕,仿佛那个人不再是她的结发丈夫。 曾经的荣华权柄全都离之远去,燕言君淡漠的垂下眉目,站在那一圈圈本不属于的光晕里,看着绝望的女人、哭泣的孩童。 那些曾经极其细微的嫉妒怨恨都随之远去了。 她又变回了昔日的燕氏长女,担负着燕氏一族的无上荣耀。 那白衣的佛子慢慢朝外向去,看到他的发妻时,身躯一顿:言君,抱歉。 燕皇后淡淡地笑了:我出阁那年,母亲告诉我,不要奢求君王的爱。 他背对着他们慢慢朝外去。 万千箭矢砸落在他身上。 昭国的黎民在身后。 夕阳漫出夕阳一般通红的光,照耀着整片天地。 背对着姬离,燕言君的整张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她哭得很矜持,双唇紧闭,只有颤抖的泪大滴地涌出来,但是背影安静,没有一丝声音。 那样傲人的自尊,也不肯哭于人前。 白婠的整个人宛如被抽空了灵魂一般,望着佛子纯白无瑕投入火海。 娘亲。姬安叫。 你走吧。白婠轻声,目光望向投入烈焰中的佛子,声音虚无缥缈,往东方走,去找他们。 姬安:去找谁? 去青丘,找你的叔伯们。 姬安不安地问:娘亲,你不跟我走吗? 白婠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姬安的手紧紧与她牵着,恐惧地哭。 白婠将姬安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下来,慢慢推开。 姬安看着白婠越走越远,身躯往佛子的方向,火海中走去,她的背影泛出明艳至极的红光,仿佛将要付之一炬。 那日的残阳烧得血红。 第262章 那团雪亮的光晕里, 白婠的九条狐尾被烧得皮开肉绽,犹如痛极了一般,渐渐剥落出了原型九尾狐。 其他人宛如望见了什么妖孽一般, 眼里流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仅仅是吃惊,却没有厌恶。 第495页 昭离王一生从未当过好父亲, 也算不上好君王, 更不是好丈夫。 他一生似乎都背上了昏聩无能的骂名, 谁也无法替他辩解。 唯一的那次, 就是他成为佛子的那一日。 五蕴子那个名字随着摇摇欲坠的大火重新烧出了鲜亮的色泽。 姬离在大火里大笑,他麻木地想, 世尊。 如是我闻。 战幡下血肉模糊,战马踏过一具具烧得焦黑的骸骨, 一双双猩红的血目说着众生苦难, 他见众生苦难。 他看见了众生, 因而觉得痛苦不堪。 大悲寺烧出了原本的样子,便成了那座大慈。 立地成佛。 何人能立地成佛呢? 天幕散发出浑圆的光亮。 当年五蕴子死的那一日,万千兀鹫来啄他的身体,他在万鬼谷里千千万万年, 那根脊梁挺得笔直, 质问苍天为何令黎民受难, 苍天不应,他便一头没入这泥泞浑浊的人世, 去受黎民之难。 他作为姬离死去的这一日,十三国的幡旗高高悬挂, 那些帝王诸侯的眼睛里充斥着欲望、野心, 唯独无仁。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的眼里是含有纯粹的仁心。 五蕴子在火中, 手足烧得鲜红,直到那只白色的狐狸跌跌撞撞地闯入大火里,火苗卷过她雪白的躯壳,如同当年他打猎,她就那样慢慢地钻入他的眼底,直到占据了所有视线。 佛子的眼中流出了血红的泪,抱起了怀中失去呼吸的白狐。 四周大火烧得天地昏暗一片。 姬安跪在地上,眼睛上全是泪水,能听到喉咙里嘶哑至极的吼叫声,他发了疯似的朝着大火方向扑去,燕言君紧紧抱着他后背,阻止了姬安往前,她奋力地将姬安从火的边缘拖出来,他十根尖长的指甲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放开,放手。 分明是一根的尾巴,那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九根,再一眼,却又变回了一根。 燕言君拖着他往外,泪流满面道:不要过去了。 泥土被一颗颗血珠晕开了。 火烧得浓烈。 五蕴子的七窍流出鲜血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五蕴子仰头看着苍天。 原本攻向大悲寺的火箭全都朝原方向飞转出去。 围满大悲寺的楚国铁骑纷纷倒退一步,他们被喷涌到眼前的大火逼得无法再举刀,只闻战马嘶鸣,凄厉的哭叫声震动天地。 楚王面色大骇,叫道:退,全都退下。 一时间无人再敢近前。 最后一丝火苗也彻底熄灭。 原地只留烧焦的一片灰烬,没有任何的尸体骸骨。 大悲寺中三百二十五名百姓,一百零八位僧侣,无一受伤。 嶙峋草木里,依稀能辨认出一道深深浅浅往外去的影,那和尚踉踉跄跄,怀里抱着一具雪白的尸体,慢慢就消失不见了。 马蹄声朝外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只是昭国的王旗,被一双手摘了下来。 大昭不复。 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风声刮过姬安的耳朵,那些声音都慢慢远去了,渐去又近来。 他曾经念书,念到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问太傅那是什么意思,太傅的眼睛望着天空,目里淡淡的,眺望得极远。 那是每一个仁君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天下无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姬安慢慢地走上了城墙。 他低下头,底下是万丈深渊。 地面上浮起惨白的光晕。 身后是楚国的骑兵,燕言君告诉他,叫他紧跟自己,说她会带他回到颍川燕家,说她什么都没了,但她愿意照顾,可姬安拒绝了。 如今他放在哪里都是个累赘。 老单死了,他的父亲母亲也死去了,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是他活着的念头,但活着就是活着,没有理由。 人们总喜欢给死亡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士为知己者死,臣为君死,君王为国死。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姬安摇摇欲坠地挂在城墙头,十五岁的身体孱弱畸形,仿佛就要从上跌落下来。 更远处,有百姓窃窃私语,他们也看到了城墙头的这一抹孤影,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年轻的君主。 在姬安成为君主,扛起昭国旗帜的那一日,他的国家就走向了覆灭。 城门已经破了,无数的将士涌入了昭国。 姬安闭上了眼睛,站在那高墙之上,纵身一跃。 他的身体笔直地从半空里坠了下来,像一只翩然飘落的蝶。 马蹄声渐近,带着凛冽风声,几乎瞬间便转移到姬安的耳边。 姬安最后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袭白衣。 长宁君很少穿白,那一身白衣未来得及换下,衬得他面庞宛如谪仙,纤尘不染,那张如玉温润的面庞上滑过几滴鲜血。 再往下,是一双犹如深潭般的眼眸。 姬安嘴角蠕动了下,他还想说什么,但未等言语,就被人以一种不可反抗的动作强抱走了。 齐婴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将他从尸林血海里抱了出来,直接扛到了马上。 姬安奋力挣扎起来,齐婴沉着脸,一言不发,按着姬安的手明显使了劲,原本压着姬安脊背的手一重,手臂强硬地夹住了姬安。 第496页 姬安动弹不得,整个脑袋都被迫埋进了齐婴怀里,他双唇咬得发白,泪流不止地说:你放我下来。 齐婴一言不发,就跟捡尸似的,来城墙接住了他,接完之后转头就跑,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驾马朝外飞去。 楚王尚且高坐在马背上,就见人群中忽然杀出一匹马来,以迅疾的速度飞奔进来,捡了个人,转头又飞奔出去。 霎时楚王提声:那个人是谁?是谁?! 等等,那那好像是长宁君,还要追吗? 楚王的手不带火气地又放了下来。 齐国齐国怎么也跟着搅合到这件事里。 那大王,我们还要追吗? 就算追到了还能说什么?!人也要不回来。 马背颠簸,姬安被困得无法动弹,他意识到无论怎么挣扎,他都没法从中挣脱出来,箍在他腰上的那双手强劲有力,贴着温凉的后背,无论姬安如何不想承认,那一刻他被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失神。 他倒吸凉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齐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 姬安还陷在亡国之痛里无法脱困,但齐婴的表情却很认真,但那句俘虏仿佛不是在说笑,专注的视线低下来,和姬安对焦上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姬安就更加伤心了,他甚至语无伦次:你,你你我不是俘虏。 到营帐就只有两步。 齐婴抱着他下马,就立即有人过来牵马。 姬安被齐婴放了下来,他脚步落了地,有点不稳,显得东倒西歪,齐婴只好牵着他的手给他放平。 姬安这时候更像一个浑浑噩噩的木偶,因为伤心欲绝无法解脱出来。 那条白尾巴蔫掉了,垂到了地上。 姬安脸孔也灰扑扑的,低着头,被齐婴牵着手往营帐里走,原本帐外的几颗脑袋都转过来。 孔武原本还没明白为什么公子急匆匆跑出去,没一会儿回来时还多带了一个人,他起初疑惑不堪,但当看到那显著性的狐尾巴和耳朵时,孔武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这,那不是。 尚乐南已经见惯不惯了,淡定道:孔将军,别慌,这就是昭国昔日的那位。 殿下怎么把他带回了了?孔武低嘶了声,不是说成楚攻国,我们去掺什么热闹啊,这把人带回来做什么? 尚乐南微笑道:所以说,殿下是个好人。 姬安浑浑噩噩被牵到了营帐中。 他一进去就看到了巨大的沙盘,一草一木逼真至极,画的正是他们昭国的疆域。 姬安看得出了神,往前走了几步凑近看,就和一个超超超级迷你的小陶俑四目相对上了。 沙盘里有很多陶俑,但唯独那一个,没有陶俑身上会有一条白尾巴的。 小泥人就歪歪扭扭靠在昭国城墙边上,正要跳下来。 死去的记忆又一次攻击他。 眼泪汹涌而出。 姬安终于明白了这段时间来这群可恶的齐国人在他们昭国密谋的都是什么了,太坏了这些齐人。 齐婴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也不喝。 齐婴:成王败寇是常有的事。 姬安木木地说:大昭没了。 还有呢? 我父母也没了。 旁的呢?受伤的人多吗? 姬安摇了摇头。 他父亲保下了所有人。 虽说江山易主,但是以目前的形势成王并不敢动,丞相虽势弱,但颍川燕氏几百年的势力底蕴在,加上南十八家为首,百年根基谁也无法动摇。与其说变了,倒不如说成王只是借齐势进入了酆歌,所以目前太子的性命无虞,南燕氏同样不会看着昔日贵为皇后的长女出事。 至于燕皇后,即便曾经嫁与昭王为后,自然嫁娶随意。 条条框框对女子的束缚,也就唐朝之后吧,那些被束缚在女子身上的,一大部分有国力的因素在,往往国力越强,便更偏向于实力强大、自信且多元化,弱男喜弱,不是不无道理,整个时代如此,当弱柳扶风为主流之时,与其说是审美的悲哀,倒不如说是时代的悲哀,比如孟国,女帝当政,整个民风却是极为开放强大。 佛子降世,没有伤到一兵一卒。 但是姬安的家,确确实实没有了,但若说昭亡,未免过于绝对,毕竟昭太子和丞相如今还在西北,大部分兵力尚存,只能说酆歌是破了,但大昭未必亡。 姬安听着齐婴的分析,没有一丝表情。 他走到沙盘边,伸手举起了这一只小泥人,放在掌心里瞧。 看着两只狐面面相觑,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姬安的手指戳一戳泥人的狐耳朵,很快他就敏感地发现,泥人身上的狐狸毛,竟然也是他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收集起来,他抬了下头。 齐婴看懂了那眼神,装作不懂。 但是很快姬安的注意力就被又回到了苦闷的现实里,姬安告诉齐婴:我娘亲让我去东边找我叔伯们。 去哪个东边? 青丘。 第497页 第263章 齐婴:你打算怎么去? 姬安:啊? 青丘之泽, 至今千万余里。齐婴告诉他,你若是不眠不休走个一年,或许能到。 姬安被那数字说的眼皮一跳, 他不安地垂眸想了一会, 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姬安咽了口唾沫, 小声说:如果路上有马车, 我或许可以换乘一下, 应该会比一年少的。 听着像是十分有理。 齐婴遗憾地告诉他:但是你也不能去了。 姬安:? 齐婴: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 姬安手里还握着泥人, 齐婴伸出手,碰到他掌心里的小姬安, 两根手指捏了捏小泥人的脸颊,姬安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 假人不会脸红, 真人的脸上却浮起一层被冒犯的红光。 长宁君。姬安抬起眼睛来, 尽量让声音柔和,我们好歹也算得上一声朋友吧。 齐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姬安霎时看懂了那目光,心里当真气急了, 他想说你在大昭之时, 我日日找你去玩, 真心给你当成朋友看待,你现在只把我当俘虏,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子。 齐婴说:看样子你只跟我回齐国了。 齐婴让人给他领到一些新的营帐,因为怕姬安跑了, 不敢让他离得太远, 就在自己帐子旁边安了个小帐篷, 一有逃跑的动静就可以出来捉狐。 齐婴走进来时,姬安还坐在床柱下,一动不动,蹭了灰的脸颊抬起来。 他眼睛睁得很大,明显是有话要说。 齐婴:怎么了? 你会把我变成奴隶吗? 齐婴一时又觉得很难办。 那条狐尾巴死气沉沉地垂到了地上,齐婴将那条尾巴捞起来,塞到了他怀里,姬安的眼皮明显颤了下。 齐婴告诉他:地上脏,别坐着。 帘帐虚掩上了,姬安爬到了军营粗制滥造的榻上,盖上了并不柔软的薄褥,他白天想得多,晚上也睡得不安稳,心头满是对未来的恐惧,辗转反侧了半晌也没能睡着。 窗外响起沉重的闷雷声,雷声越来越大,大雨倾盆。 姬安的双手捂着狐耳,每一声雷响,他身体也会跟着发颤,整张脸吓得苍白如纸。 四野空空寂寂,风雨雷电交杂其中。 九重台从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响彻的雷鸣声中,姬安的思绪越来越轻,他只记得他不住地往前跑。 他又变回了四五岁的模样,四野风声尖锐地响,那时候老单还没来到他身边,姬安一个人被锁在九重台里,在荒无一人的偌大宫殿里,身旁只有一个叫汾娘的宫女侍候。 那个叫汾娘的年轻宫女追在他身后,手里牵着一条狗,大狗露出令人胆寒的锋利牙齿,白生生的牙仿佛能咬碎骨头。 殿下,该吃药了。 汾娘的声音温柔,但听到姬安耳里,一声声却恐怖异常。 那是喝一次就能让他沉睡好几天的药。 没有人愿意管九重台的小妖怪,九重台是整个大荒最不堪的地方,作为昔日囚笼改建之处,几乎没有人想去。 被派到此地之人,多半是不情不愿,仿佛一生都要埋没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在愤怒之下,居然将怨气发泄到了年仅四五岁的幼童身上。 牙牙学语时被针扎的那些细节姬安已经记不得了,他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唯一有印象的是,那条追在他身后露出森然白牙的大狗,硕大如铜铃般的兽瞳,几乎要淌出来的涎水。 大狗的尖牙就在他身后几寸,快要咬上他的衣角,任凭他边跑边哭得喘不过气。 那些全都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啊!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劈过半空,照亮了一张异样苍白的面孔。 姬安从夜里惊醒,蓦然放大的瞳孔恐惧地望着半空。 打雷声响彻天空。 他被汗湿的黑发一根根贴着额头,因为极度恐惧而大口喘息,几乎被那阵情绪淹没得说不出话来。 齐婴被他的动静所惊动,闯了进去。 姬安缩在黑暗一角里,在雷电中抬起一张苍白瑟缩的小脸,隔空与帐帘外的齐婴对视。 姬安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滑下去一截,露出了雪白的肩头,衣衫凌乱,几绺黑发滑到了肩上,平添了几丝色bull;欲美感,眼里还噙泪,泛白的唇抿着。 齐婴的动作一顿,心头莫名浮现出一丝悸动。 他想起了之前昭国太子与他说的那些话。 临离开昭国之前,昭太子叫住了齐婴,姬安那同父异母的弟弟面色冷静地问齐婴,知不知道姬安是如何从九重台脱困的? 姬平告诉齐婴,说是姬安勾引了他,像只猫儿似的抛下了诱饵就不翼而飞了,仅仅是给姬平扔下了个钩子,笑一笑就将其迷惑住了,乃至于姬平跪了几天去求昭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姬平都觉得他是对自己有意思的,加之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方眉眼又漂亮成那样,睫毛细细软软跟蝶颤似的,谁见了不迷糊。 谁知姬安给了一点甜头,但转首却不想承认,再见姬平时,眼里全然是犹如见到陌生人一般的厌恶,所以也不怪姬平之后的恼羞成怒。 第498页 色相似乎是最好的武器,而对方也很擅长诱惑人的欲望来达成自身目的。 姬平笑着告诉齐婴:长宁君,我只是想提醒你,别被他利用了。 狐狸精嘛,就喜欢吊人胃口,你去找他,他又不理你了,他所有的示好都只是想利用你达成目的。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愈发咬牙切齿,没心没肺的。 我知道了。齐婴的嗓音冷淡,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 齐婴将姬安滑下来的衣服提了起来,手指没有碰到他的肌肤一角,两根手指将那裸露的地方盖得严严实实。 姬安像是冷到了,双手捂着肩头瑟缩了下,那双漆黑死寂的狐狸眼就看着齐婴,忽然间,大滴眼泪从狐眸里涌出来。 长宁君被这个动作烫到了,猛然松开了手,往后退去一步。 那些反复在心里操练的情景全都被这个动作击溃了。 齐婴唇角牵动:你怎么了? 姬安瞧上去伤心欲绝,齐婴想起他才丧失了亲人,又孤身一人躺在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会害怕,齐婴又不由思忖自己之前的那些话是否过于严厉。 齐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就是那个动作,让姬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姬安已经扑了过来,直接扑进了齐婴的怀里,齐婴恐怕也是想要挣扎的,是对方瞧上去伤透了心,只好任由姬安埋下脸来。 齐婴衣襟前一块完全湿透了。 那双大手很迟疑地,往上轻轻拍了拍那只后脑勺。 姬安哭到哽咽,喉咙里全是快要窒息呼吸,艰难地吐出。 过了很久,眼泪也止了,那只哭得黑黑亮亮的狐眸瞧着齐婴的睡颜,也没有闭上,像是很胆怯又好奇观察的模样。 第二天,尚乐南去找长宁君,却发现他们殿下不见了。 最后找了一圈,终于在旁边偏僻的荒帐中找到了齐婴。 他们一推门进去,阳光就刺到了眼前,让人忍不住拿手挡了挡。 在最角落的地上。 齐婴维持着一个动作不知有多久了,背后贴着身后的橱门,曲着一条腿,维持半坐的姿势,一条垂在地上的手臂已经放到僵硬了。 齐婴的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怀里窝了一只姬安,两条手臂还挂在齐婴的两边,脑袋就贴在齐婴的胸膛前睡着了,可能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姬安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垂落,阳光从窗外洒落,在他泛粉的脸颊边打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的呼吸听着也香甜平稳,看样子一时不像是能醒来的。 这一幅就宛如画一般,一时间两个误闯入其中的人都愣住了,尚乐南和孔武面面相觑。 齐婴的手指动了两下,慢慢恢复了知觉,他试图抬起手臂来,但是一整条手臂已经被姬安压麻了,如果要抽出来,就会把身上的人惊醒。 齐婴只好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神示意,给了帘帐两人一个眼神。 尚乐南心里神会,拉着还一脸不知所措的孔武走出了营帐。 我们殿下,是不是被赖上了?悄悄退出去之后,孔武忍不住问旁边的尚乐南。 尚乐南也叹气,不知说些什么好。 从政治上考虑,将姬安带回来不失为一件好事。 昭国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太子和丞相,昭国境内形势混乱,齐婴若将昭国皇子带回国中,一来可以牵制齐国朝中的那些老臣,二来这对昭国本身也是一种威胁,没有臣民可以忍受国君为质,何况如今昭王已死已是板上钉钉,昭王生二子,一个是还远在西北的昭太子,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姬安了。 最差的结局不过是昭国像前大荒一般,一分为二,分为南昭与北昭,无论哪种,齐婴将姬安带回国都是有利无害。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理智是明显大过情绪的。 孔武听得一脸迷糊,尚乐南折扇轻轻一搭,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的心眼子啊。 孔武:啥眼子。 尚乐南:就是能让将军变得聪明的东西。 孔武虽然没全听明白,但还是挠了挠头,不由感慨:那昭国的小殿下可真好看。 尚乐南道:毕竟是婠夫人之后。 孔武眼睛瞧着瞪大了些:你是说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婠夫人。 这么一听好像并无道理,再仔细听时却发现字字都说到了点上,尚乐南低嘶了声:还真是倾了国了。 第264章 阳光垂落到姬安眼帘上, 照得面庞隐约不似真人,嘴唇也洒下一抹淡淡的暖光。 齐婴能闻到他身上被阳光醺暖了的淡香气,狐耳朵的白绒毛在阳光下分明清晰可见, 软软蓬着, 瞧着很柔软的模样。 触感、香气很难不令人失神。 手掌也一鼓一鼓的,似乎带着娘胎里踩奶的习性, 即便是在梦里, 手指也舒张舒张, 按在齐婴某个位置上, 齐婴明显也在忍耐,可能是他脾气太好了, 知道扰人清梦是一件怎样的坏事,就一直在等姬安醒来。 姬安很久没睡得这么香过, 刚睡醒时忍不住呻bull;吟了下, 那种安全感令他浑身都放松下来, 眼皮尚且闭着,脸颊忍不住蹭了蹭,却感到下面的身体兀的一僵,并传出迟疑的一声:姬安? 第499页 姬安的眼睛才慢慢睁开。 看清眼前这一幕时, 姬安瞳孔略微缩了下, 他整个人趴在齐婴身上, 仿佛将齐婴当成了一只巨大的玩偶,双臂还挂在对方的胸膛上。 贴得严丝合缝。 姬安感到后腰的位置有什么顶了起来, 梆硬地抵住了他腿根。 他没有理解,但是尾巴却很能理解地晃悠悠在齐婴滚动的喉结边扫来扫去。 身后终于传来一阵倒吸凉气声。 作乱的尾巴被人抓住了, 塞回了姬安的怀里。 尾巴被揪住的一秒, 姬安的眼睛就睁开了, 低嘶了声:嘶,你别碰我尾巴。 如同再也无法忍受那般,齐婴拎着姬安的后领子,一把将他从身上提了起来,姬安的手臂接触到空气。 这下不清醒也都成了清醒。 姬安抱着自己的尾巴,吃惊道:齐,齐婴,你怎么会在。 齐婴:下去。 姬安的膝盖还抵着齐婴的腿,就真的听话到爬了下来。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齐婴就已经扔下他,冷着脸往外走,丝毫没有给姬安任何说话的机会。 齐婴那双眼睛含有血丝,由此可见昨晚睡得是有多糟糕。 姬安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记得雷雨轰鸣,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巢穴,就使劲的往里拱,千辛万苦才睡着了。 姬安花了几天的时间才适应在军营里的生活。 白天往齐国方向走,夜里就安营扎寨,他照例睡在齐婴旁边搭着的小帐篷里,有时候偶尔刮风打雷了,那个总跟在齐婴身边的青衣男子就来找姬安,将他拉到他们烧红的篝火旁,篝火旁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齐婴也在其中。 后来这成了惯例,在每一个打雷暴雨的夜里,总要升起一团篝火,寒冷的人们就围拢在篝火旁取暖。 这也是姬安首次看到齐婴,在那次之后,齐婴仿佛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虽然之前齐婴也总是在躲他,但是唯独这一次,对方是真的生气了。 看到姬安的刹那,齐婴的指腹无意识蹭了一下衣角,似是想要蹭掉那条尾巴的触感,对于姬安的靠近却没有反应。 因为太寒冷了,人们簇拥着篝火,仿佛就能从中汲取一些暖意,即使骨子里冷到发颤,似乎靠着掌心当下的那点温度就能汲取片刻的暖意,光下映出一双双满是苦意的脸,有的人生病了,抱着暖炉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咳嗽。 我想回家。 俺娘还在家里等俺,她说把家里的田卖了,等到初春的时候,拾掇拾掇买一套房子给俺娶媳妇儿用,可即使那样了,还欠着钱庄百银,不知何时才能还得清。 米钱变得好贵,又闹了瘟疫饥荒,肉价也上涨了,闹了不少瘟疫,快死了的人被当成尸体拖走,有的租着别人房子的也被赶出来了,只能住在桥洞底下。 我妹妹被一家老爷给打死了,他们想对她动手动脚来打我啊,还不要欺负我妹。那身高八尺有余的士兵,佝偻下疾病,本就犯了冬病,如今哽咽得如同孩童,伴着一阵阵疼到极致的咳嗽。 我不想当兵了,不想当兵了,我想回家去找我爹妈。 很多人都已经快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沉闷的咳嗽声、有的人瞳孔里倒映出一丝摇摇欲坠的火光。 姬安的头一直低着。 他的啜泣很小声,隐藏在层层哀哭的人群里,他也想起了他的父母,但他已经没有父母了,虽然他们生前对他不好,但有总比没有的强。 齐婴在这些人的中间,他的脸在光下显得无暇,拳头压得紧了,不知想起了什么。 到入夜的时候,那些哭声都渐渐止住了,大伙儿喝了暖胃的酒就各自散了,仿佛那点烈酒能驱散胃里的严寒,士兵们有的已经回到营帐里去了,有的挨着火睡着了,有的睁着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 困意渐渐来袭,姬安的眼眸也慢慢闭上了,狐眸中那簇跳动的火焰越来越微弱。 忽然身体一轻,就腾空离了地,他眼睛睁开了一丝,看清楚了隐隐跳动的火光下,齐婴的面庞。 齐婴将他抱起来,往他的小帐篷方向走去。 姬安用额头顶了顶齐婴,齐婴一顿,却没有放开手,而是俯下唇低声在姬安发顶解释:外面的地上太冷了,不能睡人。 姬安的声音很轻:会好起来吗? 嗯。 这里距离齐地不过百二十里。 一晃小半个月,日程全都耗费在路上了,他们冬末离开的昭国,在初春之时准时抵达了齐国。 有一二堂倌酒客正闲散着,坐在远处闲说着话,冷不丁看到这边来了两个人影。 在遥远的东处慢慢骑过来一头马,上面坐着一个青衣书生,黑脸将军紧随其后,都骑在马上,护着中间的马车慢慢过来。 车马颠簸,连车轱辘都溅上了闪金耀绿的霞彩。 那辆马车贵重异常,紫檀木做横梁,车身以纯金镶嵌,两檐雕四兽五凶,嵌着华彩明珠,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不正是昔年孟国君主赐给长宁君的马车。 但见帷裳一下子撩开了,车窗里边「唰啦」冒出两只白白的狐耳朵,四处张望,原本激动盯着马车的人愣了一愣。 第500页 马车渐渐远离成国边境,慢慢往北方驶去,接连经过了几国,再出来时原本的陆地已然没入尽头,只有叆叇轻岚刮过,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直冲云霄的城池拔地而起,万家灯火彻明。 长宁君的马匹不紧不慢地骑到姬安边上。 这辆废弃了多年不用的马车终于在碰到姬安之后派上了用场,旁的人也很稀奇,为什么别人都在骑马,唯独他,偏偏他要坐车还要找个四五匹马来拉呢。 但是此前姬安跟着他们骑马奔波了几天,就开始发了高热低烧,倘若不好好养着,恐怕还没等走到齐国人就没了。几个将士凑在一起一商量,决定让这位「敌国战俘」坐到长宁君的马车上,虽说对方从来没有乘过。 姬安望着窗外边奇异的一幕,脑袋探出车窗,问齐婴:我们是快到了吗? 齐婴:你可以下来了。 姬安懂得,作为俘虏自己得有俘虏的自觉,他很自觉的走下马来,甚至去问齐婴要不要拿根绳子将他的手腕绑起来,好显得更俘一些。 齐婴让孔武给他牵了匹小马,驮着姬安慢悠悠往前,但由于前车之鉴,生怕马匹又发狂还是怎么的,马背上的姬安手里还牵着根红色的粗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着齐婴。 这一排队伍慢悠悠地往城头去。 随着走得愈近,孔武就愈发激动,尚乐南低低道:冷静啊将军。 尚乐南伸手,朝天空扔出一只白鸽,那鸽子如一只笔直的箭朝天外飞去。 孔武深呼吸,吹了一声哨子。 刹那间,远处响起一阵的声响。 姬安被震得往前趔趄了下,整个人扑到了小马背上,他抬起头来,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揉了揉眼皮。 是真的。 远处尘土飞扬。 青黄的天际下,弥漫上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这片黑影成群,带起了尘土飞扬。 马蹄声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列阵相迎,密密麻麻。 只不过片刻时间,几百铁骑从远处的城郭里踏出,气势如虹,奔声如雷,冲天般浩荡奔来。 不过转瞬时间,这对骑兵便涌到了他们眼前,黄钺白旄,一门旗幡高高悬挂在半空中,为首策马的是一个身披银甲挺枪的武将,翻身下马行礼。 末将霍庭拜见殿下。 姬安下意识望向长宁君,对方的表情很淡,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齐婴在下马的同时,顺势将绳子那头的姬安也带了下来,姬安还在胡思乱想齐国的俘虏餐会不会有肉,刹时,手就被人牵住了。 那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硬是插入了他指缝间,变成了十指交叉的模样。 霎时诸多目光都朝着姬安的狐尾巴看去,姬安紧绷到狐耳直竖,原本还缩在齐婴身后,这下遁无可遁,白色的妖耳妖尾全都暴露在人前。 但长宁君就在齐军之前,大大方方牵着这个从旁国捡来的小妖怪,面不改色。 为什么要牵着我?姬安小声地问。 做戏要做全套。这位当了几年质子的倒霉蛋很轻地呢喃了句,总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第265章 国与国之间, 分明是比邻,实际上却也差距悬殊。 姬安作为战利品被牵上来时,吸引了一众朝臣的注意力。 想必齐王也听说了佛子剃度之事, 略微感慨了几句。 姬安从踏入此地, 背后就升腾起一股寒意,齐阙森严至极, 柱有阴刻, 衬有骨玉等装饰, 左右各摆着两个巨大的青铜方鼎。 群臣位列其中, 一双双目朝他转来。 高座之上,齐王的目光从高处俯瞰。 姬安感到那目光稳稳落到了他耳朵上,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总觉得齐王像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最后隔了好久, 齐王才沉沉开口, 开口便是问他五蕴子在涅槃时有没有说什么? 姬安是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齐王口中的五蕴子指的是姬离。 说起来,一个和尚与狐妖相恋,并生了下一只小怪物的事实在可笑。 见姬安也说不出什么来,齐王也不强迫, 但目里难掩失望之色。 旁边几道年轻的视线新奇地落到姬安脸上, 姬安都无暇顾忌了。 作为俘虏, 姬安忐忑地等着审判。 一个大太监走上前来,不知在齐王耳边说了不知什么, 就见齐王看他的目光深了些,齐王的手掌摩挲过椅头的螭龙, 目里沉沉。 指针一秒秒拨过, 他心底也忐忑, 最终停在了一个不算太差的位置。 居然是优待。 姬安被分到了一个并不算太差的偏殿,他倒是心满意足,毕竟比送去天牢吃囚饭要好太多。 宛如慰问俘虏那般,齐王不仅没将他关进天牢,反而还送了他一件价值连城的雪白狐裘。 姬安笑不出来。 他费解且困惑地拈起这件和他颜色很像的狐裘。 羞辱,这是羞辱吧。 但是冬天能够御寒的衣物并不多,姬安只好将这件雪白狐裘穿在身上了。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狐毛,被人拔光了毛,光溜溜地回去肯定很丑吧。 初春虽说寒意褪去,但还是沾些凉意的,从昭地到齐地千百余里,风俗相差甚大。 姬安不过几天就适应下来了,不适应也不行。 第501页 时而见那身雪白的狐裘里,捂出一张脸莹白的小脸,因为捂得暖了,脸颊也泛出点薄粉色。 本来姬安穿了人衣服已经人模人样了,狐裘一披,就更像只团着的狐狸了,尤其是狐眸半眯懒洋洋晒太阳的模样。 姬安就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荡,两只白狐耳也随着一摇一摆,身后传来脚步声。 齐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倒是适应得很好。 姬安眼睛睁开,唔了声。 齐婴的目光落到他这一身雪白狐裘上,手指往下,捏住了狐裘的小小一角摩挲了下,却觉触感逼真柔软。 那指腹粗粝,带着从军和握笔的厚茧,摩擦得人头皮发麻。 姬安闷哼了声,脖颈上浮起一片嫣红,带着水汽的眼睛抬了起来。 齐婴:这是父王送你的狐裘? 齐婴,那是我尾巴! 齐婴瞬间松开了手。 原因是姬安身上披着的狐裘与他原本的毛色太像了,根本辨认不出来哪个是裘衣,哪个是尾巴。 姬安一旦缩回尾巴,就坐直了,齐婴道了声歉,姬安却不肯让他这这么白白走掉,抬了下下巴道。 你把我弄伤了,你现在得赔偿我了。 齐婴:伤了吗? 齐婴记得他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姬安看着齐婴,将尾巴翻过来,方才被齐婴意外碰到的地方,在雪白的毛发底下真的渗出红肿,可见皮肉之嫩。 刚刚只是摸了一下,就摸红了。 齐婴:怎么赔? 姬安扔给他一瓶伤膏,由于他平日里很容易受伤,膏药也随身携带了,齐婴问:涂在上面吗? 姬安唔了声,身体也翻过来,扬起尾巴来让他涂药,齐婴迟疑了下,手指沾了一点药膏,刚才还在反抗的尾巴很乖顺地主动往齐婴手掌心里钻。 姬安的下巴垫在手背上,目不转睛看着齐婴端起自己的尾巴来,齐婴的手指揩了点药膏,往上面抹匀。 少年的黑眸专注垂下来,仿佛端着一件上好的艺术品。 姬安忍住喉咙眼的呜咽,狐眸也变得湿漉漉的,上面被膏药打湿了的绒毛陷下去,泛起些微凉来。 齐婴的手劲难免重了,姬安就没忍住尖叫了声,雪白的尾巴尖打着转不受控制地往齐婴脸颊上扫去。 齐婴忽的问:你是很喜欢我捏你尾巴吗? 姬安小声地撒谎:才没有。 齐婴就重重捏了一下,姬安霎时整个腰都软了,他匍匐在摇椅上,但尾巴已经被人圈在手里了,整张脸红了个彻底。 姬安受惊似的缩回了尾巴。 对方已经放开了手。 齐婴的声音也冷,告诉他。 不要跟我来这些。 齐婴走后,姬安显得怅然若失,被说了也不气馁,甚至没忍住舔了舔嘴唇。他自己捋了把不争气的尾巴,试图排空脑海里的杂念。 但是眼前一会儿冒出齐婴的脸,一会儿变成了对方掌心底下微烫的温度,摸他的时候就很仿佛整片阳光都洒在身上,他就很想舒展四肢伸个懒腰。 他还希望对方能够轻拍他的后背,说句更糟糕的,他甚至想让长宁君一直抱着他,好让他自己叫声娘亲呜。 从来都没有人抱过他,但是长宁君已经抱了他很多回了。 姬安重新回到摇椅上,缩成了一团,继续摇摇晃晃地睡。 姬安睡得迷迷糊糊,眼前落到一道光来。 他惺忪的眼睛睁开了一丝,一个穿着紫衣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前,似是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很久,见他醒了,便叫道。 小狐狸。 姬安翻身坐起,随着翻身,那雪白的狐裘皮毛里露出了一张脸,对方的眼睛亮了一亮。 姬安压根不认识那个人。 但眼前人语气熟稔,就仿佛姬安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姬安愣愣地说:你是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那紫衣少年手肘下圈着个蹴鞠,笑眯眯问,踏鞠去不去? 姬安:我不会踢。 很简单的,你看了就会了,来来来。 姬安被人领到了鞠场,场中设方墙,场地空旷,早就十几个少年翘首以盼,姬安一进去就引起了轰动。 谢钰你居然真的把他带过来了。 好漂亮。 这是真的狐耳朵吗? 有些看楞了,亦有人望着他倒吸凉气,有的人不由问他。 你母亲是那个婠夫人吗? 姬安:嗯。 听说昭国的大祭司和吴国皇后有一个孩子,是真的假的? 假的。 咳他们说你的亲生父亲是楚王。有人试探地问,是真的吗? 姬安: 姬安低下眼睛,被这些人绕了一圈围观,比起蹴鞠,明显眼前的狐更吸引人注意力。 谢钰叫道:都别挨得那么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被你们吓跑了怎么办。 我把人找来是跟我们玩蹴鞠的,不是被你们盘问的,走了走了。谢钰又吼了一嗓子,原本那些兴致勃勃还像继续问的人停下来,另一个年纪看着甚小的华服少年抬了下下颔,说:先带他下去换衣服吧。 第502页 是,三殿下。 当时有几个宫娥上来,将姬安带去更衣。 他们给姬安准备了一身大红色的圆领袍,似乎是故意的,姬安从小就只穿白色,因为狐耳狐尾都雪白一片,别的色彩会突出两端存在感,只有白衣能使尾耳不那么明显。 这身鲜亮的红衣一上身,姬安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但旁的人也是听令没人敢给他换,何况姬安脑袋上被狐耳朵顶得突起的软纱唐巾,他一上场,那条荡悠悠的白尾巴就让人看得发笑。 谢钰跟他简单说了一遍规则,姬安听得半懂,眼眸里倒映出这只蹴鞠。 他们给姬安安排了一个很能水的位置,那位置很偏,可能本意也只是想随意多带个他罢了,随着鸣笛击鼓的一声号响,球头开始转。 也就是这一秒的愣神,狐狸就肉眼可见地飞了出去,真的像飞一般,快到只有一条白尾巴的幻影,原本还在别人脚下的蹴鞠就落到了姬安脚下。 谢钰的脚步趔趄了下。 好快。 所有人都被他惊人的速度吓了一跳。 他穿梭其间,动作快得不像人。 怎么回事啊? 种族天赋吧,不信你回去看看那片芒草上的狐跑得有多快。 不过一瞬,风流眼里便连进了几次,齐洺忍无可忍,叫了停,目光恰好和高处观星台上居高临下投下来的目光对上了。 齐婴在高处看了不知有多久。 底下多了只惹眼的红,在场内「嗖」声来「嗖」声去。 尚乐南道:是谢小侯爷将他叫去的。 齐婴的目光很高地望下来。 注意到长宁君在上面看,几个人都不觉转过头来看齐洺,见齐洺表情如常,不由都松了口气,姬安不解他们怎么都停了下来不踢了,并不懂中途叫停休息。 随着众人目光,他才看到高楼上的齐婴。 姬安很高兴地朝高处挥了挥手。 齐婴移开了目光。 第266章 伴着两道目光同时到移开, 在场内还在挥手的姬安无疑成了焦点,这熟稔的动作,不由让其他人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 据说刚来到齐国之时, 是齐婴牵着姬安下来的。 两人的关系至今也没个准头,但齐婴这个举动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和齐婴之间是有一层关系的。 有事传闻听多了, 也成了半分真。 谢钰走到姬安边上问他:你跟长宁君很熟吗? 姬安不解道:怎么样算是熟呢? 听到这一句, 谢钰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 醒悟过来:哦, 我忘了你就是他带回来的,你们不可能不熟, 况且他在昭为质多年。 反观周围众少年,对齐婴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并不十分友好。 姬安谨慎问:长宁君, 怎么了吗? 要知道, 长宁君从来不加入我们的游戏。谢钰说,可能他不屑跟我们玩吧。 人人都知道他母亲是孟王。另一个少年冷冷一笑,补充道,我们这些人,又怎么入得了长宁君的眼呢。 姬安想为齐婴辩解, 想说他其实脾气很好的, 但是众人全都是面露忿色, 言辞间都是对齐婴的指责,想必他说什么也不会听了。 下半场蹴鞠一晃就过去了, 无论是速度还是敏捷度,姬安都远远拉开了他们一截, 同阵营的笑得合不拢嘴, 相比起对面, 一场场打下去全是输也没意思。 他们将姬安送回寝殿时,姬安忍不住悄悄问谢钰有关长宁君的事。 可能是姬安给人的形象过于无害了吧,况且一个家国已亡的废物皇子,也没人将他放在心上,谢钰就将所知道的部分告诉了姬安。 如今朝中形势以陈后的三殿下齐洺,大皇子齐沂,再者就是长宁君了。不过陈后如今势靡,大皇子殿下的母族是陵西川南一脉,顾将军统帅着北三十六城的禁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安听得吃了一惊:那齐太子是谁? 太子尚未立下。 姬安:那不该立长吗?至少昭国是这样的。虽然他也是个例外。 谢钰料想他想问的是齐沂,按理将作为长子确实该立:陈皇后和陵西一派势力相当,大殿下虽说是长子,但却并非皇后所出,况且陛下偏爱幼子,三殿下虽说自小聪颖,但是如今成齐交界战乱频频,需要大将军的支撑,加之迫于几家朝中势力,一时就尚未立储。 姬安想起他在蹴鞠场上看见的那个神情高傲的少年,想必那就是齐洺了。但他心里又觉得奇怪,毕竟长宁君的名声在诸国都是有所耳闻的,为什么反而成为了最不会被选择的那个? 谢钰仿佛也不意外他的这种想法。 为什么不是太子。谢钰微微一笑道,倘若他再成了太子,齐孟的关系又会是如何呢,今后这齐国究竟是姓齐还是姓孟呢? 霎时,姬安也想明白了其中的思量。 姬安被谢钰送回了他的殿里,这一夜他没能睡着,直到东方慢慢显露出一道鱼肚白,他又觉得奇异,因为他平日的生活从未与跟同龄人一起玩过,偶尔的一次,那感觉居然也不错。 姬安被困在齐国,消息不久便放了出去,但是那边的昭国却毫无动静,后来又传来新的消息,说是新帝登基,但那新帝究竟是姓姬还是姓燕,就不得而知了。 第503页 姬安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来的齐国,诸国皆知的事情,哪怕为了名声,对方也得好吃好喝供着他。 齐王仿佛下定了决心将他养废,时不时给他叫了一些舞伎过去,整座殿堂平日里热闹极了,加上之后以谢钰为首的一群纨绔时常来找,他慢慢就交上一些新的朋友。 也可能是因为齐国是最接近仙地的地方。这些齐人平日里见的东西多了,对于姬安半妖的形态并没有太挂在心上,只当是寻常。 姬安一转又长了些年岁,他身上常穿的颜色渐渐不只是白了。 距离上次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宁君了,似乎对他交这些新朋友嗤之以鼻,齐婴对于姬安这种终日行乐的行动没有任何表态,姬安不知道齐婴每天在忙什么,总之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和平日一般的饮宴,他和同样也玩耍,快结束时宴会人都散尽了。 姬安平日不常喝酒,他酒量不行,但这次他们灌他,他就依稀喝了几口,丝竹鸣弦,他隐约有一丝醉醺醺的,手指搭着膝盖打拍子,宫中又请了上好的画师,工笔细细的将他们饮宴的神态一一描摹下来。 姬安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总是落到他脸上,几次三番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姬安回过眸去,对上了一双带着浓厚兴趣的眼睛,他脑袋被酒气熏得糊涂,并没有看清楚是谁在看他,他想看个仔细,但那目光一闪就过了。 他就又抿了口酒。 宴会散了就各自回去。 姬安往来时的方向走,夜里不清醒的酒气都被凉风吹得半散,姬安刚走到他的殿内,这次与平常的都不一样,并没有点灯,姬安觉得诧异,他试探性的叫殿中唯一一个小太监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叫了几声都无人回应。 烛火猛然颤了一下。 在月光洒落的地上,除了姬安本身的影子,在他背后还慢慢冒出了另一个庞大的黑影。 那一瞬间,姬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耳朵陡然竖了起来,察觉到危险,扭身想跑。 但是黑暗中那个人的速度更快,见被发现了踪迹,干脆暴露出来。 那一双手就从身后掠来,直接捂住了姬安的嘴,手掌下帕子的香味直直往姬安脑袋里钻。 姬安在嗅到那股气味的瞬间,脑袋空了一秒,手足绵软无力地垂了下去。 黑影的手臂粗硬地箍着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衣服上摩挲,勾开他繁复衣襟的一角。 姬安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察觉到了那双手的不怀好意。 他再挣扎时,一把尖锐的匕首,顶住了他的脖颈,那个强迫他的黑影死死捂着他,低声威胁:别动。 姬安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手足冷到发颤,从心头浮起的恐惧令他额头上冒出硕大的汗珠。 姬安一字一句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双手如毒蛇般地攀着他的肩膀,掀着他的衣领,低笑了声:装什么呢?我自然是知道你是谁的。 那把尖刃就在他脖颈边蜿蜒,仿佛他要动就会割破他的皮肉。 姬安尽量平稳住呼吸,让混沌的思绪冷静下来,他对自己宫里的情形是有把握的,趁着那人松懈的时候。 他奋力一推,用尽全力捞起离得最近的烛台,烛台砸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哐当一声。 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了,但也无暇顾及了。 姬安直接扑了过去,用尽全力,张牙咬了下去,直接将咫尺的脖子咬得皮开肉绽。 男子嘶痛一声,伸手狠狠将姬安甩了出去。 姬安嘴唇咬得都是鲜血,他一双眸子在黑暗里沉静下来,尖牙也顶了出来,面孔出现狠戾之色。 手脚分明已经已经失了力气,他反而扑了上去,好似被激起了那种凶性。 对方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没想到姬安中了药还那么难缠。 姬安抓住一旁的烛台,用尽全力狠狠朝着那颗脑袋砸了过去,磕到了皮肉里,对方发出闷哼一声,但是那人高马大的个头,被撞过了之后反而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沉沉的身体往姬安逼近。 另一个烛台从背后狠狠的砸过来,黑影很是灵敏地躲开了。 姬安!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姬安浑身都放松了下去。 齐婴一察觉到不对,也只是路过,没想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那个人在察觉到齐婴的出现后,那黑影便审时度势,极快地选择了撤离,陡然朝外跑了过去。 齐婴还要追过去,但是身后忽然响起姬安的一声叫声。 齐婴顿步,低低说了句追,黑暗里紧跟着齐婴的一抹人影掠过,便朝着方才那黑暗中人匆匆逃离的方向去了。 齐婴则是回过头去顾姬安。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姬安还躺在地上,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像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齐婴的手碰到他的手臂时,发觉他的肌肤已经滚烫一片。 齐婴摸他的脉:你怎么了? 姬安从喉咙眼里憋出声音:有毒,那个帕子。 他脸红得不太正常。 早些年齐婴辗转各国,见过许多的法子,当时明白过来,他可能是中了一些药,齐婴也知道如何对付这一些药。 第504页 齐婴将他抱进池子里,没有温泉时,只蓄了冷水。 水池底下的温度让姬安冷到颤缩了下,但随即又被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热融化了。 姬安此前是未沾过水的,水里的冰寒让他身体颤缩了下。 宫室之上点着琉璃灯,灯芯间红烛莹莹颤动,将整座由水晶琉璃制作的殿宇亮得晃白,碎玉铺了满池子。 池水里忽然溅出了一道水花。 姬安的一张脸从水里浮出,满头黑发如瀑布般铺展开,一张昳丽脸孔跌入齐婴眼瞳。 他脸上悬满了清凌凌一片的水,望着齐婴,吐出一口咬开的血沫,眼泪毫无征兆地滴了下来。 第267章 姬安的呼吸还是很烫。 他的手指扒在水池一角, 望着齐婴。 齐婴的目光落到姬安的脸上,手指很轻地替他揩了揩泪珠。 没事了。 姬安趴在水池边不说话了,狐眸依旧睁得很大, 蹙着眉, 像恐惧到失了正常的反应。 齐婴的手掌探了探他的额头,去看药效有没有褪去, 但温度还是很烫。 也仅仅是这一秒的功夫, 齐婴前襟忽的一紧, 被姬安直直拉入了水里。 齐婴也没有想到姬安突然动手, 猝不及防被他推进了水池里。 齐婴想必也是愣住了,四面八方的水即刻涌来, 齐婴脸色微变,但姬安伏在水面下, 就隔着咫尺, 仰着脸咕噜咕噜吐泡泡, 表情好似还在哭。 他将他拉下来了,却在哭泣。 齐婴要上岸,他就倾靠了过来,拽着齐婴衣角一角, 不让齐婴上去。 那张脸和齐婴挨得近, 蓝色深深浅浅的光晕下, 瓷白面孔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随着呼吸发颤吐出热气。 齐婴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 分明是无声,齐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问, 是他做错了吗? 齐婴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错。 姬安又扑了过来,齐婴很迟疑,但没有推开,掌心很轻地拍了拍姬安的后背。 这个动作像安慰了姬安,姬安的呼吸都慢了下来,原本眼泪也渐渐止住了。 齐婴发觉姬安的模样很奇怪,伸手去探姬安额头,忽的身上一重。 齐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重重推到水池角落里。 齐婴额心一跳:姬安。 姬安那根尾巴已经缠上了齐婴的手臂,软绵绵的尾巴扫过上面清晰可见的筋脉。 他睁着一双十分可怜的狐眸,水下的手指牵住了齐婴的衣角。 齐婴,我好难受,你能不能帮帮我。 齐婴意识到姬安的毒并没有全解。 他们挨得又近,池水将一切触感、嗅觉、温度都放大了。 齐婴没有说话,姬安已经顾不得旁的了,他被支配得只有眼前一片蓝。 姬安咬住了齐婴的前襟,像难以忍受头皮发麻的刺激。 小小的牙陷了下去,他闷哼一声。 有些餍足地用脸颊蹭了蹭齐婴的前襟。 齐婴浑身都僵了,不敢低下头来看姬安的表情,耳边全都充斥着姬安细细的喘息,同时感到衣角也湿了。 姬安又用手指去勾齐婴的手指,他手指黏腻潮湿,碰到齐婴指尖的时候,触得人心尖发颤。 他还在摸齐婴粗硬的指骨,却被齐婴捏住了手指头,重重按了下,姬安惊喘了一声,瞬间缩回了手指。 齐婴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可耻的反应,因而在很久一段时间内都想与他拉开距离。 齐婴沉着声音问:好了吗?好了就下去。 姬安有些意乱神迷,点了点头,却没有听话地下去,带着热气的呼吸贴着齐婴脸颊,缱绻地蹭了蹭,想和齐婴贴贴脸:呜呜娘亲。 那一句不知从哪激怒了人,瞬息就听到了齐婴一声似嗤笑的反问。 谁是你娘?你看清楚点。 姬安就被齐婴捏住了下巴,后脑勺抵在了水池边上,他不明白为什么片刻间就不受控制了,衣服在水光潋滟中浮起。 姬安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从小缺乏母爱,在齐婴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柔软,也可能是那几个温情的拥抱给他的幻觉,他试图否认刚刚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长宁君,我没有将你当成我娘,我只是单纯的想叫你娘亲而已。 这话越来越不像话了。 姬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齐婴的吻倾身落下,宛如发火了一般,深入掠夺,姬安的后颈被捏住了,掌在那人掌心中。 黏腻的呼吸与吻顷刻落在一处,挑着唇齿间敏感的神经。 姬安被亲得脑袋里空白一片,终于意识到那恐怖之处,由于缺了氧,脸上泛起一层薄红,但齐婴手劲极大,整个宽大的手掌罩下来,姬安的手指被一根根抵在池柱上无力挣动。 他呜呜挣扎起来,齐婴的身体却整个密不透风罩了下来,将他压在水池一角里,那点幻觉般的温情仿佛都消失了。 看清我是谁了吗?那声音冷漠地没入他狐耳边。 姬安的黑发全都散在他掌心里,眼角泛出红来,艳得惊人,亲肿了的嘴唇有点艰难地张着喘息。 齐,齐婴。 齐婴的两根手指指骨夹着他狐耳一角,如威胁般晃了晃,警告道。 第505页 所以不要随便招惹我?懂了吗? 姬安眼尾红了一片,终于不做声了,很勉强地,点了点下巴,捂住了自己耳朵。 只是踌躇片刻,姬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腿根的位置明显被抵住了。 他心里在惊慌之余,浮起一层诧异。 想着齐婴明明没有中药,为什么也会。 齐婴却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身上拎开了。 姬安从水中捞出来时,浑身已经湿透了,齐婴给他披了件自己的衣裳,他整个人缩在那件长衣中,原本的糟糕心情竟也愈合了许多。 但冷静下来后,姬安眉头间仍有一股沉郁,毒虽说已经解除了,但下毒之人的居心叵测也是可见一斑。 何况当时姬安的牙口咬得那么重,那人的脖子上肯定会留下痕迹。 和他一块耍的人若要认真算下来,其实也不多。 论熟悉没人比得上谢小侯爷,姬安跟谢钰要了当时来往的客人名单,试图做个排除比对。 谢钰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从他案上取了毛笔,在纸上圈划起来。 这些是那晚来的所有人的名单。 那一日黑暗中虽然难辨,但姬安记得对方的个头,何况脖颈上一圈的牙印,这是无可抵赖的证据。 姬安照着名单将每个人排除了一遍,都一无所获。 大部分人的脖颈都干干净净,没有被咬过的痕迹,那一日就像闹了鬼似的。 除了咬痕,你记得清他的脸吗?齐婴问。 姬安费力地想了片刻,道:很高很魁梧,手上有粗茧,应当是经常习武的。 光是习武这一条,就可以排除掉京中大部分的纨绔子弟了。 但即使如此,靠着寥寥线索,也不好寻人,在无措之际,忽的听到一二朝臣在那攀谈。 大殿下已经小半旬没来上朝了,听说是病了需要静养。 大将军不久就回朝中面见圣上,如今这形势,不如我们备上一二好礼,先去探望下病情。 姬安倒没觉得什么,但齐婴眉头却深拧了起来。 齐婴说:我带你去看看,你辨一辨是不是那晚的人。 姬安不由诧异。 齐沂,不大可能吧,齐沂早已成亲多年,府中娇妻美妾,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招惹他,没道理啊。 齐婴却不容他拒绝,像皇子成年后一般都会封王开府,齐沂的府邸是在宫外,齐婴带他来到了宫内,通过一个密道直接通到了沂府中。 从高处的树上望下去,直接能眺到王府内部的景致。 姬安震惊了。 齐婴:等他出来了,你辨辨是不是他? 过了一会,齐沂果真如齐婴所说走了出来,姬安虽说看清了那张脸,但对方的脖子用一块纱挡着,看不清咬痕。 齐婴说了句等我,随后人就不见了,姬安还踩在树上俯瞰底下,不觉诧异:你去哪? 过了一会,就见沂王府的门开了道,随即便闯进来一个人。 都尚未来得及寒暄,忽然间,那双手直直朝齐沂脖子上的纱抓来,直接将纱布扯了下来。 齐沂勃然大怒:齐婴?你做什么? 纱布被扯下来,露出了上面斑驳凄惨的咬痕。 齐婴:你脖子怎么回事? 齐沂:狩猎时误伤到了,你不是从来不关心齐婴,你去哪? 齐婴转瞬回到了那里,姬安怅然若失地坐在树上,显得有点失神,脑中浮起一些被遗忘的对话。 你们喝的什么酒,我来得晚了,也不知有没有我的份呢? 这是自然,殿下,这边请。谢钰的笑仿佛又一次回荡在他耳边。 齐婴:是吗? 姬安:嗯。 但是死无对证,加之对方身份的特殊,那点证据也不足以威慑。 如果是旁的人,都能够处理,但那个人偏偏是沂王。 这件事就变得极难处理了,对方的身份意味着就算知道那个人是齐沂,所有人都会将这件事遮掩下来,相反,或许还会成为对姬安不利的佐证。 姬安仅仅是愤怒了一下,就沉默了,也觉得这件事要石沉大海了,如果那天不是齐婴恰好路过,他都不敢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泛白的嘴唇蠕动了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齐婴:下来。 姬安就从树上跳了下来,随即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还未等他拍完,五根垂下的手指被人牢牢牵住了。 姬安吃惊了下:齐婴,齐婴你带我去哪? 齐婴已经牵着他不容置喙地往前走了。 齐婴长得人高马大,步伐也大,姬安被他牵在后头走得有些踉跄,只得两步并作一步,姬安抬起眼来,恰好看到齐婴犹如刀刻般的侧脸,高挺鼻梁上洒下一道夕阳的碎金,照得唇也精致好看。 姬安就不吭声了,小爪子悄悄拢了下,在齐婴指尖里勾了勾。 齐婴步子顿了下,但又好似浑然不觉般。 他们是在沂王府前停下的。 齐婴的脸在各国里都是招牌,远远站在人群中也很扎眼,他们一走到门外,原本还打着瞌睡的沂府门童瞬间惊醒,看着齐婴惊喜地大叫一声:是长宁君,快请快请。 第506页 连通传都忘了。 姬安望向齐婴,不解齐婴将他牵到这里的理由。 王府中的齐沂也得了消息,只好又出来,很不明白这个弟弟来了又走又来的理由。 谁知齐沂才刚走出来,一拳头就毫不留情地朝着齐沂的脸砸了过来。 齐沂直接被砸得朝后趔趄了几步,吃惊到后退,一后背砸到了椅子上。 第268章 齐沂想必也被这一击弄愣了。 齐沂想不明白齐婴忽然对他出手的理由, 但回顾最近干下来的亏心事,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也不只是哪一遭惹了人, 提声不可思议道:齐婴你疯了吗?这是做什么!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齐沂就看到了站在齐婴身后的姬安时, 霎时才明白过来这些麻烦的原因。 齐沂吼道:齐婴!就一个玩物, 你那么护着他干什么? 姬安的嘴角偏了下, 心头泛起一丝钝痛。 齐沂:左不过是一颗废子, 你护着有什么意思?不止如此,未来我还要将他带到我府上来, 到时候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回应齐沂的是沉闷的一声撞击,齐沂背后重重砸到了地上, 五脏六腑发疼, 甚至嘴角呛出了一口血来。 齐婴的动作毫不迟疑, 他手指抓着齐沂的发,迫使齐沂抬起脸来,声音很沉,似嗤笑般冷嘲了声, 眼里倶是平静。 你敢? 齐沂忍住五脏六腑的疼痛, 一字一句地说:齐婴, 你给我等着。 齐婴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齐婴又对姬安说:过来。 姬安早被他们忽然的动作看得呆住, 躲在门背后,心头原本的恐惧渐渐的消了, 出于对齐婴的信任, 一叫就过去了。 齐婴问:你再确认下, 那天是他吗? 姬安望着齐沂脖子上的咬痕,确实是他咬下的位置,由于撕扯齐沂额头还有被烛台砸伤的痕迹。 齐婴下巴微抬,指着手掌下被按着的齐沂:打。 姬安犹豫地望着齐婴,蹲了下来。 齐沂脸色都变了,大怒道:他算什么东西,敢打我。 姬安用尽力气手掌扇了下去,这一次发了狠劲,齐沂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泛起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姬安的眼泪忽的涌了出来。 那日的恐惧在心头浮现,姬安的拳头一下下砸得可凶,像是将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他拳头砸的地方全都避开了命脉,全都落在那种会很疼、但又看不出伤痕的位置。 一旁的门童都看得呆住了,那些家奴姗姗来迟,与其说姗姗来迟倒不如说到了却不敢走上前,倘若动手的是别人倒可以拦一拦,但那可是长宁君啊。 姬安从齐沂身上下来时,双腿也发软,他吸了吸鼻尖,站稳了身体。 齐婴掏出个帕子给姬安擦了擦手指,见来的人渐渐躲起来,姬安也打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姬安往外走,府中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拦。 走过了集市长街,姬安的步子慢慢停下来。 齐婴:怎么了? 姬安:我以为你会让我从长计议。 因为齐婴长得就像一个很会从长计议的人,毕竟在大昭几载就能将昭国疆域画得清清楚楚、满脑子阴谋算计的混蛋可不多。 齐婴用手指揩了下方才在打斗过程中脸颊蹭上的灰:有些事没必要,就该给他个教训。 姬安问:可是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入府打人,就不怕他之后来找麻烦吗? 齐婴:他不敢找你麻烦。 姬安:为什么? 齐婴的语气也平常:因为有我。 姬安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算真的报到了父皇耳里,也不算什么,大齐对于律法实施严苛,及未遂者按律处以宫刑。齐婴顿了下,王子与庶民同罪。 路过集市的时候,街道内摊贩聚集,令人眼花缭乱。 有人在卖糖葫芦,姬安被这花花绿绿吸引了视线,多看了好几眼,眼里明显露出想要之色,但齐婴身后从来都是不带钱的,就拿着玉去抵了,由于玉只有一块,就只给姬安一人买了。 长宁君平日里都是那么冲动的吗?姬安的手指搭在脸颊上,一只手还握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他一边咬着一边问。 齐婴:倘若你的名头足够,即便出现了什么纠纷,人们也不会觉得是你错了,反而会觉得是被打的那个人言行有失。 姬安:咦。 齐婴:规则只是为被规则束缚的那一方设立的,自然,当你能力足够时,大可以视规则如无物,最差不过是挨一顿罚而已。 姬安不觉一愣。 这是什么大反派言论。 姬安忽的想了起来,齐婴背后似乎还有个孟国,何况还有咏春台的同窗,放眼下去,似乎并没有顾忌一国皇子的理由,就像那次在昭国,他将弓箭瞄准了昭国的王公子弟,轻描淡写地说那句杀了又如何。 那股平静也是有底气的。 似乎规则对齐婴而言,仿佛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姬安心头一软,靠近了些,见齐婴没有推开的动作,又靠近了些,最后下巴轻轻挨在了齐婴的肩膀边,很亲昵地蹭了蹭。 第507页 齐婴低下眼来,瞧见姬安被压得软软陷下的一侧面颊,因为离得近,能看清瓷白肌肤上细小的绒毛。 齐婴眼帘垂落,抿了下唇角:我不是你娘。 姬安有些窘迫,随即解释道:我知道。 贴一贴怎么了?姬安理直气壮地说,又不会掉你一块肉。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齐王耳中。 从侍卫口中听到这件事情后,齐王反而乐呵呵的笑了:兄弟间的摩擦不是很正常吗? 一转头就跟近侍说:之前总觉得齐婴太没有人气了,虽说他样样出众,但朕这心里总归是有芥蒂的,他性格似他母亲那般冷漠荒唐,倒失了人气,与他那群兄弟显得格格不入,这下好了,都学会打人了。 齐王身边的太监察言观色,也行之应和道:陛下英明,说的是。 等他回来,把这个给齐婴送去。齐王随手一指。 那几个宫娥端着的木盒里赫然是一块上好的玉璧。 大太监顿时瞠目结舌:陛下,这不是吴国献上的璧玉,难得之货,全大荒仅有此一块。 朕的长宁,如何配不得呢。 还有这块,给沂儿送去,挨了这顿打,朕晓得他心头也是委屈的。齐王悠悠叹了口气,但是打得愈欢,愈显得他们兄弟两感情深厚啊。 大太监及时道:陛下说的是,奴这就给两位送去。 夜里冰寒至极。 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落下。 外面下了倾盆大雨,姬安恍惚中感到床头有一个人影,仿佛在黑暗中静静的窥视他。 他的眼睛猛然睁开了,枕边放着的匕首陡然砸了过去。 匕首掉到了地上,却打了个空,露出了那个影子原本的原型。 原来只是一块幕布,背后挂着帘子,被外面昏暗的光影弄得像一个人影。 姬安蜷缩在榻边,手指抓着被褥,捂住了狐耳朵。 就像只惊弓之鸟一般,想要再入眠就变得很难了。 他努力不被这股情绪影响,但是却无法阻止从内心深处浮现上来的恐惧。 姬安慢慢坐直了,眼冒泪花地往四周环顾了一圈。 齐婴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他依稀看到外面有两个人影在对话,便过去瞧了,其中一个人唰啦溜走了,另一个还在的齐婴认出那是他的侍从。 侍从讶然道:殿下不知道吗?门外有一个影子,一直在那边徘徊,已经很久了,我便问了一番,原是昭国来的那位小殿下,他说只是路过,一路过都路过那么久了,我就想着先进来请他喝口茶,毕竟我也在守夜。 齐婴推开了门。 姬安就站在屋檐下,不知站了有多久。 檐下雨滴滴答答,随着坠了下来。 姬安手里的伞低垂,雨滴顺着伞慢慢淌下来,他的手指略微抽动了下,看见齐婴出来了,转头就要走。 齐婴可能是刚睡醒,略为沙哑的声线带着一丝懒意,慵慵懒懒地阻在了姬安前头:见了我就走,下次还要再来? 姬安脸孔因为恐惧红了一圈,他难过道:我不敢睡,夜里太黑了。 那你来找我,我能帮你什么呢?齐婴极有耐心地问。 我没有来找你,我只是路过。说到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轻,姬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很小声地说,我怕我床边有人,像那次一样,我睡不着,我很害怕。 齐婴: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姬安:你能不能把手拿开一下? 齐婴的手还撑在门上,意识到姬安说的是自己的手,真的如他所说,手放开了,霎时,姬安就从齐婴和门之间的空隙里钻了进去,连抓也抓不住。 齐婴才注意到,姬安的背后还背着一条被子,显然是有「被」而来。 那被子叠的四四方方,裹成了一团,两根带子从姬安的肩膀上垂下来,像一只背着壳的小蜗牛,哧溜一下滑了进来。 踩好点就开始铺了,动作也麻利。 齐婴眼睁睁看着他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圈,寻了地上的小小一角,动作麻溜地开始打地铺。 你。齐婴噎住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就这一瞬的功夫,姬安就已经铺好了被子,缩了进去,捂得严严实实,连个脑袋也没露出。 地上这一条让齐婴无法直视:姬安? 这像话吗?! 如今还是丑时,万籁俱寂的,齐婴本身也很困,明明知道这时候应该把姬安弄走,但不得不说,姬安很会挑时间,丑时三点,大悲寺的青钟都困得冒烟了。 齐婴已经无暇将他赶走了,拖着困恹的步伐回到了床榻,想着明日再议,这一夜就勉强随便姬安了,反正也就一小只,可有可无的,缩在角落里怪可怜的,也不会影响什么。 才刚躺下去,隔了一会儿。 长宁君。 榻上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声回应:嗯。 您缺儿子吗? 呃 我很能吃苦的,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姬安毛遂自荐。 第508页 齐婴声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憋出来:我尚未及冠。 确实呢,这样算起来齐婴好像也才刚满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郎,怎么会想要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呢,姬安心道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姬安小手揪着被角,黑暗中冒出两只微微发亮的狐瞳:那您缺爹吗? 第269章 齐婴醒来时, 地上干干净净,姬安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姬安那声噩梦似的「我能做你爹吗」还在齐婴耳边回荡, 齐婴还以为是幻觉, 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歇了下去。 当然不能。 谁知第二日。 快到入寝之时,在齐婴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 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有了前车之鉴, 再遇到这种情形, 侍从干脆连拦也不拦了。 门后又冒出了一颗头颅。 姬安披着件白狐裘,背上背着一团被子又来了。 看来那晚上的并不是幻觉。 宫中的环境其实是很不妙的, 有人耳目众多,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入那些人耳中。 但两处宫室挨得确实近, 齐王顾忌到姬安离家多年、年龄又小, 加之想在各国中立个「亲民仁心」的好牌坊, 就将姬安的殿宇安放在与昭国较为亲近的齐婴一旁。 具体有多近呢,大概就是两扇宫门的距离,很方便人夜里往来。 姬安一开门,他就火速溜了进来, 拦也拦不住, 齐婴抿了下唇角, 这次很是清醒理智地说:不可以。 姬安抱着才脱下的狐裘:有什么关系嘛,你不说我不说, 天知地知,我偷偷进来, 你偷偷放我进来, 没有人知道的。 齐婴显然也是无语了, 手撑着额头,拾眼瞧他:你为什么一定要睡我旁边呢?你若是害怕,大可以叫人夜里守着你睡,你天天来我这,我怎么睡? 好问题,但姬安没法替他解答,旁的人他都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这里要安全些。 姬安: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齐婴反问:我怎么当你不存在?姬安就窝在地上,像随地安了个狐窝似的,时不时两只黑黑的狐眸就从窝里发亮冒出来,真的很难办。 齐婴: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做事。 姬安:你还要做什么事吗? 齐婴: 睡了,晚安。 姬安被子闷头闷脑一盖,就窝在了角落简陋的窝里。 齐婴蹲下去,扯了扯他的被子,但是姬安就是不肯动弹,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姬安脸颊接触到了空气,但他闭着眼睛,手指紧攥着被尖,还在装睡,叫也叫不醒的那种。 齐婴的食指拇指去捏姬安的脸,手劲并不轻,姬安被捏得脸颊微微变形,在齐婴的手掌下,像一只可揉搓的粉白面团。 姬安无法再装下去了,他脸颊还被齐婴捏着难以动弹,嘴唇撅起来,气鼓鼓地说:长宁君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走的。 四目相对,姬安两眼珠睁得发亮,就跟幽幽的猫眼石似的。 齐婴的手一下子松开了:随便你。 反正拦也拦不住,之后的几天,这屋子内时常会猫进来这么一只,有时从窗户下探出脑袋来,有时姬安不知不觉就出现了。 好几次齐婴醒来后见床头没人都觉得诧异,但有时难免会碰到一些尴尬的情形,通常姬安一般是早早醒了就走了,但偶尔有一次,齐婴睁开眼时,床头已经立着一个影子了,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被子底下鼓起了很明显的一大团。 姬安说:这是什么? 很多次姬安见齐婴已经睡着了,也只是好奇观察,时而看看齐婴的睡颜,时而往下看看。 见齐婴眼睛睁开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被子里一团鼓起,手腕一下子被人握住了,齐婴手臂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 姬安! 见长宁君半晌不说话了,阴沉下脸,瞧着是真生气了。 齐婴眉心一跳:你出去。 姬安被他握痛了,眼里也冒出点泪光。 齐婴松开手,姬安白嫩的腕间多了一条红印,显然是在方才并不算重的持握里被捏出来的。 姬安被方才那一吼弄得生气了,扭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连地上的被子都忘了卷。 齐婴脸上恐怕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失神。 他甩了下手,试图要甩开手掌下那点细腻的触感。 但那个隆起很难让人忽视,甚至眼前也隐隐浮起那日温泉下含水上扬的狐狸眼以及细细沙沙难以抑制的呜咽,竟像完全失控了一般。 直到呼吸完全地沾上喑哑,变成喉结上滚动的汗珠。 齐婴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雾气缭绕的光晕中,水珠顺着姬安扑扑的睫毛掩没在唇角里,他失控地亲了上去,却权作错认的教训借口。 之后的几日齐婴看见姬安都是避着走的,像碰到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姬安心里也错愕,他倒是一切如常。 例如,姬安跟着长宁君让长宁君很不开心,但姬安却开心了,那就行了,自己又不是个圣人,为什么要顾忌那么多别人的感受呢,人生就短短一世,何苦活得那么累呢。 夜里,姬安就如常躲到齐婴的窝里挤一挤。 第509页 齐婴起初态度是变差了些,但耐不住姬安天天来,起初各睡各的,但见多了后来也缓和了许多。 等齐婴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也渐渐能忍受床头多出了姬安,就当养了只猫,心态放好就行了。 人会跟猫置气吗?当然不会。 如此一想,齐婴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变得好了起来。 齐婴倒是好了,但姬安却萎靡不振下去,地上的窝虽然铺得够软,但小半个月睡下去,姬安就睡得腰酸背痛,即使后面垫了三层褥子也没用。 终于在夜里,他忍不住试探。 齐婴你睡了吗? 睡了。 他这般说,姬安就知道他是没睡,揉了揉后背,满眼委屈:地上好硬啊,我睡不着。 齐婴的声音懒懒传出来:这旁有个纱橱,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你想,可以过去睡。 姬安刚来时就晓得了,齐婴的屋子里还有个内间。 两面隔纱,略微狭窄了些,但给姬安却是刚好,但是去那边睡了就隔得很远,而且离门又近,万一出现什么情形呼救都难。 姬安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被子软和吗? 齐婴:? 姬安两眼空洞看着头顶:你能帮我涂一下药膏吗齐婴,你的地板好硬,我的后背都睡肿了。 说完这句,他生怕齐婴听不懂他的暗示似的,直接明示,语气可怜巴巴的:长宁君,你的床肯定很软,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人能睡你的床呢,不像我,流落到异国他乡,背都睡肿了,却连个敷膏药的人都没有。 姬安正闭着眼自说自话,眼前忽然横落下一道阴影,姬安两只白狐耳窸窣翘了起来。 齐婴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说:上去。 两只黑亮狐眸从被子里探出来,姬安下巴抵蹭着被角,瞧着还很不情愿:还是地上吧,我要是睡了你的床,你下次又生气了怎么办,长宁君一生气就不理我了,上回我就站在你床头看了你一小会你就生气了,什么小肚鸡肠,哦怎么能说长宁君小肚鸡肠呢,长宁君可是各国都倾慕的真真好君子呢。 齐婴麻木了:算我求你,快上去睡,我睡地上。 齐婴被他缠得没法,被褥也给他了,自己则拎着姬安的小被子走向地上那个并不算舒适的窝。 姬安也跳了起来,眉开眼笑:好嘞谢谢哥哥。 齐婴被那声哥哥叫得脚步趔趄了下。 姬安却顿了步又扭过头来,眼睛抑制不住好奇回眸去瞧。 齐婴正在搬新的被褥,因为姬安的被子对齐婴而言太小了,都盖不住腿。 由于齐婴浑身只穿着件亵衣,能看清底下的肌肉线条,那亵衣轻薄,几乎能瞧见底下隐隐纵横的腹肌,若隐若现的,形状极佳。 姬安忽然想要伸手摸一摸手感到底好不好,但他却难为情起来,因为他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毕竟他从来没有想过肚子上是否会有一块肉,于是一把掀起衣服低头去看肚皮。 他就站在齐婴面前还没走远,就见姬安一下子不动了,猝不及防衣服往上掀,一大片雪白毫无征兆地往齐婴眼里钻。 齐婴猛地替他捂住了,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严厉:你干什么? 姬安:你别抓我的手啊。 齐婴才发现自己握住了姬安的手,那手如同易碎的豆腐,滑腻绵软,温凉地沁入滚烫掌心里。 就见齐婴脸色大变,宛如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瞬间撒开。 姬安被人扔了手也不气,解释道:我想看看我肚子是不是和你肚子一样有肉。 齐婴被他一说就明白了姬安的意思,姬安生在昭宫,而齐婴是自幼在各国辗转,后又被孟王送至军营,根本没有可比性。 姬安:那我不撩开,你把你的撩开来给我看看。 齐婴:撩什么? 姬安的目光转了一圈,就直直瞧着,看得齐婴喉咙有些发干,伸手去挡姬安瞧下来的双眸:别看了。 姬安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瞧,他就要看就要看,姬安慢吞吞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嘛,我看一眼你会掉一块肉吗? 说的也不无道理。 姬安:你在害羞吗? 你是个男子,我也是。齐婴神色古怪,有什么好害羞。 姬安:那你撩起来给我看看呗,我想知道这块肉长什么样。 第270章 若是不给他看, 似乎这一整完都别想睡得安生了,齐婴垂下眼,手指拉开了一点。 耳边瞬间响起了姬安的倒吸凉气声。 姬安手指戳了上去, 见齐婴脖颈通红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放下心来,五根手指都放了上去。 他就像个登徒子似的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摁了摁。 齐婴脖颈上的红已经弥漫上了耳垂, 似乎觉得这样很不像话, 陡然捉住了姬安又摸又按的手。 你也会有的。 姬安:真的吗? 齐婴敷衍道:嗯, 等你长大就有了。 不是说换位置吗? 姬安才想起来, 遗憾地放下手,往新床上走。 第510页 果真软极了。 都是上好的丝绸, 分明各宫批下来的都是一样,但心理作用作祟, 总觉得别人家的要更好一些。 由于刚被睡过, 那被子还是暖的, 姬安忍不住说:齐婴,你的窝好大哦。 那被子几乎将他淹没了。 齐婴已经不想说话了,姬安夜话时间颇为长了些,姬安的精力确实好得有些过分了, 即使第二日还要早起读书, 仿佛别人要睡四个时辰, 他只需两个时辰便能满血复活。 齐婴躺在地上,由于前些年在军营的经历, 躺地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方才的榻上又传出姬安的声音。 长宁君, 你会讲故事吗? 这几年的相处, 齐婴对姬安的秉性也是有点通的, 不讲可能这一整晚都没得睡了。 齐婴:从前,有个不睡觉的小孩。 姬安:然后呢? 然后他母亲罚他抄了五百遍的通鉴节要,直到抄到睡着了。 姬安一刹那就沉默了,齐婴以为他被这个故事吓到,便放心闭眼,谁知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软塌上冒出软软一声:你好可怜呢。 晚安,可怜的长宁君。 齐婴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齐婴试图辩解:这个小孩不是我。 姬安:嗯,我懂得的。 有一日齐婴醒得特别早。 如同很久之后那样,海棠的香气从远处的琼楼殿宇弥漫入屋,枝桠没入了一截。 齐婴以为姬安和平日里一样离开了,但是他没有,似乎是偶尔才会的睡迟。 阳光从窗棂外照射下来,洒落到姬安的面颊上。 姬安两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睡得压出一点鼓鼓软肉,留下点淡红印子,像睡得很香。 齐婴的指腹轻抵了下,那绵软的肉微微陷下去,梦里的人毫无知觉,嘴角落出点薄薄的莹光。 小猪。 姬安的睫毛微颤了下。 他依稀感到齐婴在看他,也听到了那道近乎呢喃的声音,姬安心里是不认同的,怎么能叫人是猪呢。 那只大手很快就放开了他的脸,姬安以为他走了,其实没有。 姬安察觉到睫毛在被人触碰,齐婴微凉的手指轻拂过姬安乌黑垂落的睫毛,可能也在困惑天的造物吧。 姬安困得无法睁眼,下颚倾起,下唇轻轻压在了齐婴的掌心里,很浅地用唇碰了碰。 齐婴猛地松开了手。 姬安侧过狐耳,继续睡了个迷糊。 这么下去也不像话吧。 日子清静也闲散,姬安对朝中事也不甚关心,他照旧干他的闲事,齐王破格准许他与宫中皇子一道入学旁听,以在诸国之内显示自身大度。 其间也昭国的使臣来齐王觐见几次,专门为姬安而来。姬安隐隐听到消息,得知大昭境内确实发生了大震荡,但不知怎么的,此事却始终没有成。 通常来讲,姬安至今还无法归国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价格没有谈妥,古往今来,政事大多如此。 姬安倒是无所谓,昔年被困于九重台,后来辗转昭国,如今又沦落至此,于他而言似乎在哪也没有区别。 使臣来了又走,春花红了又谢。 秋末之时。 姬安手指里兜着一把鱼料,倚着鲤鱼池边喂鱼。 他行动虽慢,自有种犹如闲云野鹤般的静,这似乎遗传了他父亲骨子里的某些东西。 齐王路过时,便常常失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老太监便笑着说:这是从昭国来的那位皇子。 老太监俯下头来,仿佛能窥见其中一丝被无数黄土湮没的血光:是离王的儿子。 这位年轻时骁勇善战的帝君已然苍老,以严刑峻法闻名于诸国的齐,受人唾沫、传闻中那穷兵黩武的大齐。 齐王的眼睛望见了天上孤飞的鸿雁,老去的君王淡淡地笑了。 君王的目光眺望着天冥,说出了句毫不相关的话。 什么才是江山呢。 世尊。 那声音似惋惜,淡淡便化了。 老太监犹豫了几秒,还是说起了当时那日,二殿下与之关系过于密切。 齐王却毫无反应,心不在焉地瞧着地上,忽的说。 这处的海棠花开得甚好,你看看。 老太监俯下身来看老君王手下的花。 齐王淡淡地笑了:花开了。 高处僧人雪白的衣袂掠过地表,檀香烟气,青冥古钟。 如当年那般轻叹了一句。 世尊,花开了。 尚乐南寻找了一会,才找到了挨在锦鲤池边喂鲤鱼的姬安,尚乐南对于这项业务想必也很熟悉了,两三步跑上前,由于跑的太急,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来。 姬安看到尚乐南出来,诧异道:尚大夫,你怎么来了。 尚乐南:这件事殿下原本是瞒着,不让我们说,但我最后还是来了。 北夷一役,已经在行军之中了,即刻便要启程,姬公子。尚乐南说,殿下没让我们任何人说,但我还是那样干了,因为我私心觉得,他心底应当是希望你去送的。 姬安:?? 第511页 姬安:你这什么意思。 尚乐南急了,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语无伦次道:我是说,你快去,长宁君马上要启程了,他谁也不让说,我是瞒着他来找你的,再晚一步你就见不到他了,我们这一走就又是大半年。 又是不告而别,仔细算下来也不是头一遭了。 姬安径自取了马,便飞快地往外去,马跑行得也快,等他抵达之时,他们尚未走远。 齐婴骑在一匹高马上,跟在随行的队伍里,身后陡然响起了一声马鸣声。 齐婴如有所感,瞳孔中倒映出一道掀飞的雪白一角。 马停住了步。 霍庭目里诧异,望向齐婴,齐婴轻声说了句等我。 马蹄转眼便落到了姬安面前,齐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了一旁的尚乐南手中,尚乐南脸庞都跑红了:是我自作主张。 齐婴偏目一眼,尚乐南意领神会,当时就去找霍将军说话去了。 这一回,姬安的表情显得冷静,也没有像上回那般的失态了,这是目色冷静地望着齐婴。 齐婴头一回脸上出现了那种解释般的神色,声音也不是平常那般沉:我想着也仅仅是几个月功夫,就没有跟你说。 姬安的脸色缓和不少。 他继而又是诧异:他那么多皇子,怎么偏偏是你去呢? 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北夷屡次进犯边境,困扰多时,平日里都是又霍将军带兵前往,有时是异性王,这一次头一回却是有齐婴带去,姬安不知道他父亲对他有扶持之意,因此更需要些政绩来赌众人的口舌。 这么一说,他心里隐约明白过来,似乎这一场战役对齐婴而言还是挺重要的,既然如此,他也没有阻止的缘由。 不仗义啊。姬安说,也该叫我来送你一遭,怕我跟上回一样? 齐婴:舍不得? 姬安:快走。 齐婴:我上次给你的那枚骰子,还在吗? 姬安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颗红豆骰子,他不知道齐婴要做什么,就见齐婴伸手去抓住了这枚骰子,姬安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姬安:你干嘛! 齐婴:后悔了。 这是送给我的,怎么能拿回去呢?姬安急了,伸手要去夺,齐婴的动作更是快,高举起那枚骰子,姬安便够不着了,他踮脚连跳了几次,终于放弃,眼睁睁看着齐婴将那枚骰子又夺走了,真是可恶。 姬安:那你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也可以入伍的啊。那话越说越奇妙,连姬安自己都不信起来,他连稍微硬一点的地都睡不了,如何能在条件更加艰难严苛的疆场上和人厮杀呢,何况冰天雪地肯定条件很艰苦。 等我回来吧。 齐婴伸手摸了摸姬安的头,姬安的原本蓬着的狐耳竖起来,在半空抖了抖。 也不知是第几次的梦见。 极北的殿宇之上,晶莹檐角,冒出一只雪狐的影子。 齐婴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倒映出头顶一点死寂,卷着烟气,一下子就像散了。 风在他耳边呼啸,陡然转了过去,仿佛那些梦也变得真真假假,他清醒时也有些恍惚,天光之下落出黯淡的云。 马匹歇息,有青鸟一圈圈地在深蓝湖底悬飞。 随行的小将士问他。 长宁君也有心上人吗? 没有。 齐婴一步步往上走。 远处云烟霭霭升起,军队如同一条长龙慢慢延伸出去。 银瓶雪滚翻成浪,百万里山川,汹涌的云烟随着长队蜿蜒而上。 千峰路转,层云惊鸟。 脉脉的山麓一路高上去,瞧着便是远得深不见底。 第271章 帝贡二十一年, 这场战争转眼又是一载,齐宫的春花谢了又红,牧野间常听到流风声, 风动时树静, 风归时光涌。 几次传来的都是捷报,其间亦有人在强颜欢笑, 远瞧着脸色青青白白, 十分不快, 毕竟一家子仕途都与一个姓氏绑在一处, 成者王败者寇,本就是规律。 那支军队尚未归, 同一年,齐宫出现了一位新的国师, 国师姓卞, 有推演四时之善。 在某次祭祀之前, 这位凭空冒出的国师忽然叫住了姬安,道了句不清不楚的话:青丘。 姬安怔住了,愣愣看着国师,但国师让他去一个地方, 说那里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卞时君只是笑, 他左不过是一个小道士, 此先那番话也是旁人教他的,那日卞时君在集市上见了个人。 那个人教了他如何进入宫中, 而作为交换只让他与姬安说上这一句。 犹豫也抵不住好奇,姬安朝着卞时珺所说的地方去了。 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来人装束奇怪, 一身黑袍从头遮到脚, 黑袍的帽子盖过了头顶,见姬安来了,便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底下一张脸来。 这人的样貌生得非常好,只是眉目间略有颓意:姬安。 姬安愕然: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姓陈。 我知道你的未来。来人循循善诱道,倘若你肯信我,我可以带你回到未来。 第512页 姬安注意到了那个奇怪的用词,回到。 他起初觉得诧异,但仔细想来,就更奇怪了,不太理解的一律理解为坏人:我要走了。 那男人却在他身后,说着与几年前分明一样的话。 你不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什么是未来。 姬安扭过头朝他看去:那你知道齐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吗? 那位陈姓男子笑了,轻声说:身后必然有大把时光,你又何必纠结于这一两日呢。 姬安有些莫名其妙,说:我要走了。 等你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在溧江的桥下,那里有一老叟支船,你与他说金船,便会有个绿衣的少年出来,彼时我就来见你,带你离开这里。 姬安对于陌生人很是警惕,听到那么多也毫无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方才那开口的,正是陈静瑄。 陈静瑄身后走出一个人来,原是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儿,一张口便是毫不客气:又去坑蒙拐骗了,陈静瑄。 陈静瑄道:这次是正事,单姐。 那冒出来的小女孩正是阿奴,或许如今也可以叫她单薇子了,当年陈静瑄刚认识她的时候,单薇子早已加入五色,薇子二字,也是李怀瑾帮择,长歌怀采薇,你便叫薇子吧。 李怀瑾于他们而言,亦是如父如兄,无法背叛的存在。 陈静瑄私自干扰了时间线,将在酆歌被攻之日的单薇子捡了出来,单薇子那时还只是叫阿奴,原本会跟着姬安离开昭国,但陈静瑄的强烈介入让整个事件有了不同的转向。 他告诉单薇子她叫单薇子,显然阿奴是不认的。 你叫单薇子。 我叫阿奴。 你是单薇子。 阿奴。 薇。 奴。 你叫阿奴。 单薇子。 陈静瑄一笑:对,你叫单薇子。 等单薇子发现落入其中圈套时,已经来之不及了。 陈静瑄嘀咕道:这什么爹啊,怎么能给女儿取名字叫奴呢。 你是我未来队友。陈静瑄如实告诉她:未来你能手扛大炮脚踩轰炸机,一手捏死一只小怪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鬼见了你都受惊,恶魔远远看见,都会尖叫声姑奶奶饶命然后跑掉。 单薇子:。 单薇子:我不信。 陈静瑄的手搭了搭单薇子的肩:所以我们现在是拯救狐狸行动,救下你未来的意中人,心不心动?如果你救了,我还可以面临着良心受谴责的风险,看着你来个养成。 姬安回到宫中,他已经小半个月没能收到信件了,他宫里放着的书信不知不觉就累积了厚厚一沓,全是那只会飞的白鸽送过来的。 昔年在齐地昭地两头飞的密谋鸽子,想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派上这个用场吧。 这些寄来的信件大小不一,有时是字。 有时只有寥寥几笔勾勒的水墨画,沿途景致便跃然纸上。 只是某一日姬安刚从藏经阁里出来时,前面陡然扑倒了一个人,见了他就跪,哭得老泪纵横,姬安一脸莫名其妙,他从那泪流不止的使臣中得知,自己可以回国了。 这一瞬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姬安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当晚宫中设宴,一来请各国使臣,二来送他归乡,三来庆前线捷报不断,仿佛大获全胜只在朝夕。 夜里有马奔袭。 尚大夫赶了三天三夜,跑死了一匹马,在天亮前终于赶到盛京。 大夫跪倒在地,身上衣衫早已褴褛,那样不合时宜地闯入了原本喧嚣热闹至极的宴会中,额头磕得鲜血横流。 樊城受袭,无一人生还。 座上的酒盏惊碎了,砸得满地皆是。 几个太监纷纷惊慌地去扶齐王:陛下。 姬安胸腔里一口浊气吐不出,眼前摇摇欲坠,他的手指嵌入了皮肉里才勉强维持镇定,在一众惊吓里倒像是最冷静的那个。 泛黄的秋叶飘落到地上时,又碎成了尘土。 送行的马车慢慢走过雪地,如他初来时,从昭到齐百余里,能看见飞旋的雪花从天空中一片片落下。 他们往昭国,深冬时一步一个脚印,踩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在漫长的跋涉里,也变得寻常而惘然。 姬安喉咙里仿佛也淬了寒冬的冰血气,与他一道的昭国使臣说:殿下,很快就能走到昭国了。 队伍前行百余里,那一刹姬安却停下了,模样显得浑噩,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使臣不解地回过头:殿下? 眼前就是故乡,不过百二十里。 姬安一把抢过最近的侍卫的马匹,陡然翻身而上,马嘶鸣一声,仰天长啸,朝前奔去。 使臣仓皇奔了出来,追在他身后:殿下,你要去哪里? 那使臣露出心知肚明的了然,苦声劝说:故人已逝。 我不信!他尖声,眼里尽是怒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他死了,就把尸体带到我面前来。 第513页 姬安抓着缰绳转过身,雪山刺眼的阳光下,那两只狐耳泛出金辉,他眼里倒映出故乡的薄云,也冷静下来了,高声说: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山麓的雪积了一重又一重。 关山的歧路难走,大雪摔进整个脏污不堪的天地里,疾风暴雨顷刻而至,雪色血色混在一处。 姬安牵了马,在亭山角处,看到从远处走来的农人,他便朝那农户打听与那北夷交战之事。 看到他的样子时,他们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姬安的脸灰扑扑一片,身上原本那件精致繁复的衣服被雪融了,一个个黑印子沾着衣角,已经看不出原有形状,尤其是他的后背,还有有一条白色的长尾巴。 但他们却没有将他当成妖怪,似乎多年战乱已经将人心变得逐渐麻木,这一张张抬起的脸上,都蒙了尘。 北夷人退了,这一仗让他们退离了这片土地,我们虽然赢了,但是这一战所有的同胞,无一幸免。 原本是能赢的,这里附近有个村落,叫小樊村,村里的男人都被捉去打仗了,剩下的大多是些老弱妇孺。 北夷人带兵的那个将领,本被打得节节败退,北夷人却在那时包围了整个小樊村,倘若直接进攻,这些人便会尸骨无存,那个将军就预备第二日夜里从侧翼突击,也是前一晚的夜里,驻扎的三万精兵不止怎么的。 那北夷的将领,请来了妖人施法。其中一个老汉面露恐惧,我亲眼看见了,那妖人有一对翅膀,能够在天上飞。 姬安听到喉咙里嘶哑的声音,他没有问他详情,只是重复:尸体在哪里? 在东郊的野林里,那些士兵。老汉用手背蹭过眼泪,摆了摆手说,一个不剩。 姬安狠狠抹了把脸颊,朝着他们所说的地方跑去。 樊城未至,姬安的脚步走得已经哆嗦,他在风雷间,双腿如同打颤那般,只能听到喉头一阵阵的嘶声。 他不停地跑,直到眼前豁然开朗,雪地上千万的尸体没入眼中。 每一次和长宁君的相遇似乎都是在冬天。 尸堆在他面前陈列开,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雪慢慢淌下,满地脏污,黑色残缺的肢体倒了一地。 姬安骇然地往后退,被那凄惨逼得说不出话来。 他又一次扑了上去,用尽力气推开一具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秃鹫在他头顶盘旋,尖喙中叼着尚未嚼烂的腐肉,叫声凄厉。 姬安冷静地跪在尸堆上,推开上面一具具腐烂的尸体,有的面庞已经烧得焦黑,有的被刀刃划烂割破。 面对如此情形,他第一次冷静得不像话,在满是尸体的雪地里,挖着那个人。 直到他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躺在尸堆上睡着了,他醒来时,那只兀鹫在他头顶高飞,面露贪婪之色,仿佛也在等着他死去,好尝一尝这一块鲜肉。 姬安朝它扔了块石头。 那只兀鹫便扇着翅膀飞到了远处的枝头上,也不飞远,而是目光灼灼望着姬安。 姬安的身体泛出冷意,寒冷像要侵入他的骨髓中,可他无法再思考别的,眼前只剩下了这个麻木的动作,掀开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尖长的指甲滴出血,在搬尸的时候弄断了。 整整三日,樊城下了雪,落到他的肩膀上。 姬安终于在层层埋着的尸堆,翻到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那手的样子熟悉,牢牢攥成拳头,垂了下来。 姬安的手碰到那只尸体的手,他去勾那指尖,将那紧攥的拳头撬开。 那脏污不堪的拳头里,赫然滚落一枚白玉无瑕的红豆骰子。 第272章 在漆黯无比的天地里, 这枚红豆散发出摇摇欲坠的光芒。 鲜血随着泥泞的水珠淌落。 顺着姬安完全湿透的黑发滑过下颔,姬安眼前的风好似停下来,头顶的那只兀鹫飞落到他的肩膀上。 姬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死死咬牙, 双手按在雪地上,终于压住了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费力推开那双手上面一具具的尸体。 直到完全看清底下一张熟悉、却已然冰凉的面孔。 齐婴就躺在这片死寂一片的土地上, 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姬安满是血污的手指轻轻覆上了齐婴的面庞。 那张面孔冰凉, 平静, 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仿佛已经死透了。 夜雨倾盆, 砸落到雪地里。 姬安的双膝重重砸到地上,他的拳头无力地砸到了地上。 空气中尽是那股腐肉气息, 姬安没有知觉地坐在地上,他糊涂地想, 为什么齐婴会躺在这里, 为什么名扬天下的长宁君会躺在这漆暗阴冷的乱葬岗里, 被兀鹫啄食。 为什么有些烈士一生戎马,战死沙场,连墓碑都没有,他们在阴寒至极的地狱里谋出血路, 而他们的后代却可以轻描淡写地原谅入侵者, 那些充斥着金钱交易的个别权贵却可以替数百万人去原谅那些入侵者。 而他尸骨化作冰消融。 姬安脸部的表情几乎僵硬了, 被冰天雪地的寒霜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低下头,试图露出一个笑, 但那笑比哭还要丑,几乎已经麻木了, 他摇摇晃晃地想, 凭什么呢。 第514页 夜里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没有比那更大的雨了,天空之上,数以万计的兀鹫高飞,一圈圈地旋转。 姬安深压在地上的拳头已然皮开肉绽,流出鲜血来。 眼泪滴落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姬安抬起雪白的袖子去擦,那张脸却越蹭越脏了,他彷徨地用手搂住齐婴的脖子。 你不是想回孟国吗?我带你回去。 姬安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齐婴的身躯放到了背上,他咬牙,慢慢地直起膝盖,脸上全是污黑,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于姬安来讲实在过于重了,姬安每走一步,脑袋都在发晕,几乎要倒下去。 姬安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往前走。 那鞋子有些碍脚,底端破了,渗出冰水来,一下下凿着地面。 走了一段路,这双鞋子实在是碍眼,姬安便将鞋子扔了,他背上还背着齐婴,双足打着颤,赤着脚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 姬安放轻声音,与发顶上的死人絮絮叨叨讲话:我原本就想去找你的,但是你说蛮地苦寒,没有想到真的会这样冷,还好我没有跟着你过来,不然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寄过来的那些画我都看见了,很好看,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看不到,才想着法子给我解闷,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但好在我还是找到了。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但是我没有,我来找你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在发抖。 眼前已经看不清路了。 姬安脏污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形状,水光将眼前浸得湿透,斑驳的泥印与血痕融杂在一起。 他听到尖锐的哭声,从遥远的村落外传来,那哭声一路传到了他的耳边,分不清是生人还是死人的。 你好苦啊。姬安咬牙咽下那些将要呼之欲出的气,摇摇晃晃地说,可是你才十八岁啊。 齐婴,可是你才十八岁啊。 姬安睁大眼睛看天穹,下唇蠕动,面部一块肌肉的神经仿佛已经失去了控制,双腿被地上的雪埋没了,一阵阵冷入骨髓的刺痛都感受不到。 姬安看了半晌,五根手指扣紧了肩膀上垂落的五指。 我带你回家,去找你娘去。 你不是想回孟国吗?我带你去孟国,如果你娘也不要你,你就跟我回青丘,我给你找个风水宝地供起来,以后年年来拜你,可是那样很多人就不知道你了。他想到那场面,泪流不止,对身上的人说,我还是带你去孟国吧,那样所有人都会记得你,如果是青丘,那样你就只能做一只孤魂野鬼了,长宁君怎么可以当孤魂野鬼呢。 那和尚说的对,我应该离你远远的,他说我们命里相克,我从来都不信命的,可是他说的是对的。 他扬起脸来,望着半空的圆日,仿佛那点气也渐渐淹没:这雪地好长,如果我走不动了,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背后的死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姬安若是再涨些年岁,他或许会将生死看得十分重,人活着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罢了,可是他这个年纪,无论哪一桩,似乎都能击溃那句或者。 他可以轻飘飘的死去,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为了成人眼中可笑到离谱的东西,情谊、意气、国家甚至是结义,每一样仿佛都比他的命要重。 我知道你心里是有傲气的。姬安睁大着狐眸,死在疆场上,你肯定也不后悔,怎么办啊可是我怎么办啊,我好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所有人,他们没有一个像你一样。 姬安踉跄地在雪地里走,仰起脸来,脸上全是碎掉的水光,他用手背抹了抹,背后是一只完全没有气息的身体,这一路走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一直的走,仿佛不走到孟国就不罢休。 他一边走一边想:你如果活着归家,就算没挣到什么政绩,你的父亲也一定很开心,你或许可以回到孟国去见你的母亲。 他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含吞在嗓眼里:我也会很开心。 白日的光从高处晕下来,照到姬安慢慢涣散的狐眸里,身上的重量让他脚步不吻地往前倒,只是没留神,便摔了下去,膝盖屈倒,姬安整个人也摔到雪地里。 他扑到了地上,连带着他背上的齐婴也摔到在地,那张满是血污的手臂滑落,落到雪白无瑕的雪上面,像一具不动不生的雕塑。 姬安承受不住,趴在齐婴身上哽咽。 他的眼泪流到了齐婴脸颊上,滚烫得触到被大雪冻麻了的尸体上,姬安拿雪去擦齐婴脸颊上的污痕,那具尸体渐渐露出原本的面貌。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瘠薄得像是只有姬安手掌下一寸。 眼泪消融了齐婴眉目覆着的霜雪,姬安的手掌贴着齐婴僵硬了的面孔,唇贴上了那已经苍白干裂的唇瓣。 他去亲吻一个死人,脸上的眼泪淌得满面皆是,落到他们贴在一起的脸孔上。 因为那汹涌的疼痛,整个神识仿佛都在撕裂,那一刹那,姬安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流转,那股力量慢慢没上他的四肢百骸,那个吻,仿佛将一口气从他唇中渡到了齐婴唇中。 姬安也已经感受不到了,还在流血的指甲陷入了雪地里,突然间,身体像被抽空了一半,指尖也软得滑了下去。 第515页 原本已经死去的尸体手指微微颤了下。 姬安没有看到,他眼泪流得伤心,泪珠将视线遮得模糊,都看不清眼前的情形,直到衣角好像被轻轻扯了下。 姬安完全愣住了,他一整个还怔怔在流眼泪,直到衣角又被扯了下,他还趴在人胸膛上哭得喘不过气,底下的胸腔好似跳了下,传出微弱的声音。 长宁君的食指微微挣动了下。 本来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 姬安被这一声惊吓得猛然往后退,一屁墩摔在雪地里,他双眼红肿,颤抖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竖起耳朵,仿佛刚才那一幕是个幻听。 但是齐婴的手指确实很细微得颤了下。 姬安如同不敢置信那般,重新趴下来,去听齐婴的心脏,方才已经死透了的人居然奇迹般的活了起来,那层衣袍底下传出心脏微弱的跳动声。 姬安得靠得很近,才能听到齐婴唇边很轻的呢喃,像是从肺腑中挤出来的瘠薄气流:就算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啊。 姬安猛然爬了起来,原本的体力不支又有了点力气,他双手紧紧抓着齐婴的肩膀晃,泪眼婆娑:齐婴,齐婴你是不是还活着?你活着你应一声我啊,这样我才能知道是给你送去火葬场,还是给你送去找大夫。 齐婴的肩膀很轻地抖颤了下,由于方才已经死透了,实在没力气笑,他那样有气无力的倒在雪地中,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连眼皮都睁不开。 姬安摸到他冰寒的手,呜呜哭得实在可怜极了。 他们还维持着十指相扣,齐婴用尽全力,小拇指回勾了上去。 那个微小的动作仿佛让姬安看到了什么希望,姬安将脸贴在齐婴的脸上,流着眼泪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姬安咬牙,重新将齐婴扛到背上,赤bull;裸的双足又一次踩到了地面,他那样背着齐婴,一步一步往外走。 原本分明已经体力不支,额头冒出了阵阵冷汗,却没有停下来,每一步都艰难异常,血泪仿佛消融在这片土地上,剩下只有他咬牙走过的路。 白茫茫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只留下一道长不见底的脚印,和一个背着另一个交叠的背影,佝偻着,仿佛走了有一生之远。 这里距离人烟之处实在太远,天地又冰寒至极,姬安却离奇得适应下来,仿佛他天生就是属于大雪,仿佛雪域才是他真正的归宿,这使姬安在雪地中不似其他人一样狼狈。的双足踩在雪上,仅仅是最初的寒凉,渐渐便如同踩在云朵棉花上一般。 姬安才庆幸了一秒,就绷不住了,他们遇到了雪崩。 雪粒颤栗地从高处崩塌,飞溅的雪粒铺天盖地,从顶上压下,雪山崩塌时的一抹韶光,飞速朝姬安追来,姬安背着齐婴狼狈得往前跑。 身后还有雪球在追着他滚。 原本的路被冲撞得四散,姬安在其中团团转,也忘记了原有的方向,最后被逼到一个冰天雪地的洞窟里,天完全黯了下来。 姬安吐出一口浊气,原本想背着齐婴继续上路去找出口,当手意外触碰到了齐婴,齐婴的一整张脸已经被雪冻得有些发僵了。 姬安惊慌地去晃齐婴,像看看他有没有死,齐婴的喉咙里才传出微弱的声音,冰凉的手指颤几下。 第273章 外面的天已经深黑, 暴雪还在下,密密麻麻恐怖地砸落,这样深黑的夜, 似乎无法再走出这个洞窟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照进韶光。 姬安摸向齐婴的面颊,他眼睛里冒着泪花, 试图用手的温度将齐婴脸颊温热, 但是仍旧刺骨。 洞窟一角里有些柴火, 姬安生了火, 架着齐婴的手臂靠近那团燃烧的焰火。 他的掌心摸到齐婴冰凉的手指,用口腔含住了, 口腔的温度让冻得硬邦邦的手指勉强恢复了点知觉。 姬安又觉得恐惧,他怕好不容易齐婴活了, 却又被冰寒天气冻死。 姬安的狐眸里倒映出这团火焰, 他搓动双手哈气, 又将手贴在齐婴的脸孔上:你可以不可以不死? 齐婴泛白的唇动了下,分明很想回复,可一出声就是一阵咳嗽,姬安去探齐婴的额头, 已经烧起来了。 姬安深吐出一口气, 手又探到齐婴衣服底下去触摸温度, 肌肤接触到冰冷时颤缩了下。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或许可以。 姬安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望向底下那张冻僵的脸,不看还好, 一看眼泪又淌了下来。 他慢慢地解开衣袍,系绳一寸寸拉开, 雪白的裘袄滑到了地上, 姬安低下头去解开中衣, 他的手指也在发颤,最后的衣物飘落到地上,两条赤bull;裸的腿在半空冷得颤缩了下。 但所幸留了条底裤。 姬安用身体的余温去贴着齐婴。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们中间隔着一层衣服,他脱掉了衣服,但是齐婴还穿着,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让姬安也冷得发抖。 姬安把齐婴供祖宗似的放正,双手合十,拜了拜齐婴,泪汪汪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齐婴,不是我想脱你衣服,是佛祖让我脱你衣服啊。 姬安说完便扒,仿佛生怕齐婴冻死,手的动作也快,两三下就将齐婴的外袍解开,两边的衣服往外撩,直接抱住齐婴的赤bull;裸的上身,用身体取暖。 第516页 肌肤接触到的刹那,他冷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冻得眼泪都快结成冰了。 太冷了。 姬安的手指抚过齐婴的肩胛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战争留下的疤痕,有的已经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痕,姬安摸着那条刀口,心想那一定很疼。 他的脑袋倾了下去,去听齐婴心脏跳动声。 心脏比方才跳快了几秒,有总比没有的好。 火光下,齐婴的眉宇轻颤了下。 仿佛愈冷,就愈能感到身体的温度,愈是能感受到活着,以及生命的柔软不堪,人类的生命何其柔弱,可人何其坚强。 姬安的双腿并拢,去蹭齐婴那条冻僵了的腿,姬安没敢看那个部分,他还是给他们直接留出一块遮羞布的。 姬安低下唇,轻轻贴在齐婴的唇上,用温热的唇心去碾过齐婴干裂泛白的唇。 他不在的时候,齐婴就和那些士兵们一起,在苦寒之地里一日日地跋涉,他会画画会写好看的字,寄出的无数书信飞向他,似是想和姬安说自己很好,真的很好吗? 那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那么多伤呢长宁君? 干涩的吻渐渐变得濡湿。 似有源源不断的火涌了上来。 那个吻变得格外奇怪起来。 齐婴眼皮缓慢地颤动了下,慢慢睁开了,睁开眼的刹那,却愣了。 眼前一片雪腻酥香,紧紧地环着他,刚才令人喉头发干的滑腻触感并不是幻觉,一片凝脂琼白跃入眼前,梅蕊缀雪,嫣红欲颤,齐婴的目光很难不顺着那块雪白的后颈、起伏线条一直往下,便是细腻的光紧贴着皮囊。 齐婴脑袋里像有一把火,砰一声燃烧了起来。 姬安惊喜道:你醒了?! 出于尴尬,姬安还在他们下面中间还挡了一块布,但那块布根本是聊胜于无,姬安感到小姬安被顶住了,惊喜之余,他还有些头皮发麻,像是隔着一块布和人做了邻居,有时意外蹭到,还要碰个头说声你好。 这就十分的尴尬,导致姬安耳垂后面一块变得嫣红。 姬安一次次告诉自己死者为大,相比起这些尴尬,只要齐婴能活下来就行。 齐婴恢复了点理智,听到冰天雪地里自己的倒吸凉气声。 姬安还没有从齐婴身上爬开,反而双手捧住了齐婴的脸,目光真挚:爹来救你了。 长宁君的倒吸凉气声更重了。 齐婴的脸上浮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红,姬安料想那应该是羞怒吧,姬安还在想该怎么跟齐婴解释眼前这一幕,但是身体却肉眼可见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同的变化。 姬安寥寥挂在中间的遮羞布被顶开了,被撞上的那一秒,姬安还愣了,他注意到齐婴有了反应,并且顶住了他。 齐婴的手背无力地贴着面颊,遮住了和姬安对视的目光,手背青筋也绷起,嘶声:你不用管我了,下去吧。 姬安若是之前肯定也会吃惊,但他现在完全就是个姬bull;顾全大局bull;理智聪明bull;眼光超群bull;安,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他明白有可能是因为齐婴的脸皮博,可是连命都快没了,脸皮有什么用,脸皮能当饭吃吗?脸皮能让死者复生生者不死吗?脸皮能让冻死的枯骨在漫漫黑夜里长明吗? 如果能,这脸皮不要也罢。 姬安叹了口气,他明明自己心里也很想哭了,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要去安慰人:没有关系的,我给你弄出来,你身子就热了,热了就好了。 姬安手指握着齐婴还是凉寒的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将手伸了下去。 齐婴一下握住了姬安的手腕。 姬安抬起脸,如同安慰般用面颊蹭了蹭齐婴的脸庞。 他感到齐婴身上有了点温度,姬安的手指也酸了,不见软下来,反而更涨大了,外面的雪雨淅淅沥沥,风暴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原本窜动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 姬安瑟缩了下,齐婴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点光亮,里面仿佛幽深的清潭,像深渊般笼罩着姬安。 姬安的手酸了,便琢磨着另一种法子,他无师自通地俯下头,用唇去蹭。 瞬间,就被齐婴按住了,但姬安却还是做了。 齐婴的手指压着姬安下巴,想让他吐出来。 姬安只吐出一点,其他的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意外导致都咽了下去。 他问齐婴:有没有暖和一点? 姬安牵了牵齐婴的手指头,适宜齐婴松开箍在自己下巴的手,齐婴能听到喉咙唾沫吞咽的声音,明明在强行压抑,眼里满是红血丝,声音也哑得惊人:你不必这样的。 姬安也有了反应,他心道,这应该是相互的,他感到肺腑里有点热了,齐婴估计也是,姬安狐眸从下往上瞧,圆圆的狐狸眼里满是郑重:我救了你,今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以后也要听我的话,给我当牛做马、供奉我、养我、给我当坐骑、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离开。 齐婴:好。 姬安霎时神清气爽:拉钩。 他那根小拇指伸在半空里,在漆黑无比的洞穴中散发出淡淡光辉。 齐婴的小拇指也勾了上去,牵住了姬安那一根小拇指。 姬安郑重地印下一个章来。 第517页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一万年不许变! 一万年不许变。 齐婴的后背靠在岩石上,姬安就坐到了他的怀里,主动爬了上来,他的双手揽着齐婴的脖子与他接吻。 那吻越来越不对劲。 姬安的尾巴也被人圈住了,绕着修长的指骨一圈圈打转。 姬安用温热的身体去温暖冰寒的躯体,贴心地给这个新认下的奴隶提供体温救援。 他们中间的两块遮羞布早已消失不见。 姬安还在心里自我说服,就像上次他抢占了齐婴卧房时,齐婴说都是都是男的有什么关系嘛,对嘛。 隐隐生热。 背后光滑的蝴蝶骨被掌住,难免颤栗。 姬安本以为他能把握好那个度,但是最后总是不受控制。 最后如同失控了一般,次次都是隐隐蹭过。 这给了姬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奇异之感,他心头奇怪极了,但他已经连站也站不住了,发软的腰直接倒在了齐婴那厚实粗糙的掌心里。 齐婴手掌下常年握刀剑的厚茧子很重,擦得皮肉一阵阵酥麻发痒。 姬安很难忍住喉咙里的呜咽,甚至觉得那比上一次中药还要奇怪得多。 甚至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连眼泪也是,顺着黑密纤秾的睫毛扑扑往下。 齐婴的瞳孔已经是血红了,仿佛在强行压抑,手指去触碰姬安的睫毛。 姬安忍不住去亲他的喉结。 齐婴轻轻咬住了姬安的耳垂,姬安细细叫了声,手指甲嵌入了齐婴的肩膀里,齐婴胸腔里的沉沉吐息在姬安耳畔响起:怎么办啊? 姬安不知道他问的这声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话里有无尽酸楚,姬安又觉得他好可怜,于是伸手抱了抱齐婴,脑袋缱绻地蹭了蹭齐婴的脸颊回应。 但遭到的却是极为恶劣的捧住。 姬安被那速度弄得有点头晕目眩,一次次的,明明只是在外圈起跑,但给了他一种糟糕的错觉。 可是齐婴的身子确实热了起来。 但是身后陡然被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将他们并拢在一起。 姬安的瞳孔微怔了些。 姬安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能是他母亲给他血脉里的半妖属性,让他不会惧怕严寒和风雪,但是齐婴远远不同,没有御寒的衣物,滚烫的食物就会死。 那一次漫长让姬安脑袋发晕,就在那时,终于停下了。 姬安还想试一次刚才的生热法,虽然这对于他而言很不友好,已经发红了,还蹭破了表皮,但他也并不排斥,毕竟效果最好,想要两个人都活着,总是要做出一点牺牲的,他仅仅是蹭破了一点皮,但是齐婴却活下来了。 而且贴贴生热法比唇齿相贴法要快得多。 姬安计算着利益得失,提议可以再来一次方才那样。 但是齐婴却没有答应。 姬安:为什么? 齐婴道:我会忍不住。 姬安没懂那意思。 少年那种满是占有欲的表情让人心惊,目光滚烫甚至毫不遮掩的扫过姬安,那一刻让姬安有些畏惧齐婴会过来咬他的脖颈,但是齐婴没有,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可惜你不是一个公主。姬安被亲得头晕目眩之际,迷糊间听到这么一句。 姬安:是又会怎么样嘛。 对方的声音懒懒的:不过还好不是,是的话就要变成第二个婠夫人了。 脖颈陷下一丝痛意。 这狗东西居然还真的那么干了,如同强行标记一般,齐婴的牙尖顶着姬安柔嫩的脖子,厮磨了下,在姬安含吞发麻的呜咽里轻轻压了下去。 就已经被咬上了脖子,姬安闷哼一声,他仰起头来,整个身体好像成为了对方的支配物,姬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齐婴轻轻一抱就能将他整个抱起。 眉眼抵着眉眼。 姬安眼皮颤了下,心里忽然很乱,他说:你不要这么看我。 齐婴:看了会怎么样? 姬安有点泄气:我会觉得你是想亲我。 齐婴便真的吻了上去。 姬安的后脑勺被一双手温柔地捧起,缱绻的吻化在齿间,化出无限怜意。 明明刚开始是轻描淡写的,但到后来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滚烫火热,他们不停地接吻,仿佛那灼热的吻能够驱散心底的严寒,洞窟外面下了一夜的大雪。 第274章 天光破晓, 洞窟外的大雪终于停了,冰雪消融后的水珠顺着树枝上嘀嗒滑了下来,溅到雪地里。 姬安困恹地靠在齐婴的怀里, 静静睡着了, 他身上披着两件衣袍,下巴贴着齐婴低下的脸颊, 像拥着一个大型火炉。 地上那一滩柴火已经熄灭了。 晨曦的第一丝阳光打在了姬安的面颊上, 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仿佛睡熟了。 姬安察觉到狐耳在被人轻轻拨弄, 那双手轻轻地揉捏他的耳朵,他身体敏感, 没忍住叫唤出声。 那粗粝的手指才停下,不去碰他耳朵或尾巴, 而是用鼻尖抵住了他脸颊, 轻轻吸狐。 高挺鼻梁将姬安脸上的软肉顶下去一点, 用嘴唇蹭了蹭,齐婴的手指圈着他的黑发,绕在指腹里打圈。 第518页 姬安一直能感受到有人在玩着他的脸,有时是脸颊, 有时是手足, 他心想着怎么还不停下了呢, 但实在困,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姬安察觉到睫毛也在被人轻轻拨弄, 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了。 齐婴脸上露出一点被捉住现行的尴尬神色,轻咳了声。 齐婴已经将衣服给他穿了上去, 姬安想起他们昨晚玩得确实很过分, 他困到昏睡过去前鼻尖还嗅到那股麝香, 山洞里的痕迹应该脏兮兮的,但醒来时衣服被人好好穿上了。 原本他们坐过的地方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水,而火柴旁边,躺着已经融化了的雪。 姬安歪过头去,从齐婴身上爬了下来,去看浇灭的柴火。 齐婴就问:怎么了? 姬安才注意到身后传来声音的方向,他侧眸,瞬间吓了一跳。 齐婴的精神状态瞧着很不妙,双目猩红,瞳孔里带着红血丝,像是一夜没能睡好,露在外面的整条手臂上青筋贲起尚未消退,姬安愣愣看着,结果就正看着齐婴望着自己,脖颈上鲜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下。 寂静的山洞里这一声口水吞咽声非常明显。 姬安竟被那一声惊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足踩在了草叶上,发出很重的摩擦声。 就非常像被一头野兽盯住的小白兔子,竖着耳朵瑟瑟发抖,连足趾都泛出红。 这微妙的一步让气氛更加尴尬起来,齐婴伸出手像是想辩解,这副样子难免显得有些孤零落寞,仿佛被姬安那个动作给刺痛了。 姬安很快就反应过来,也忍住不适,稳定住心神,问齐婴:你还好吗? 齐婴声音嘶哑:还好。 但齐婴的声音不是那么说的,姬安说:你没事吧。 齐婴看上去很不妙。 齐婴沉默:嗯。 姬安很难不去注意到某个位置,就算厚重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姬安思忖了几秒利害,随即便道:要我帮你吗?反正昨天也帮了,助人为乐是姬安的优良品质。 齐婴:不用。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声回应过于冷,齐婴又说了一句:它自己会下去的。 得到这个信息后姬安松了口气:你过来,让我听听看你的心是不是在跳。 齐婴的脸猛然抬了起来,像是错愕了一秒,仿佛随着那句话,心跳也不受控制了。 姬安却走了过来,俯下脑袋,趴在齐婴的胸膛前认真听着心跳。 他听到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在齐婴的胸腔里响动,并且越跳越快,那一刹那姬安眼泪都快涌了出来被强行憋住。 他满是欣慰地拍拍齐婴的肩膀。 终于救活了。 他感到有目光落到发顶,便抬起眸来,齐婴眼珠黑阗阗的,正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接触到姬安的目光,齐婴视线又偏移开了。 姬安拍开手上的尘土,在洞窟里环顾了一圈,摘下几个野果,其间还在山洞外的雪地里找到了一株天山雪莲,全都纳入囊中,做完这一切,他们又启程了。 之前姬安不止一个人艰难地在走,还得背着个齐婴。 山洞外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芒白漫漫,冰霜飞落,鹅毛大雪还在半空中旋舞,筑成了一座雪国,晶莹雪落,飞到姬安雪白狐耳朵上。 姬安心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他抑制不住,快乐地跑了起来,张开双臂像一只鸟雀在雪里飞来飞去。 齐婴出来后,他陡然回过头来,雀跃地叫齐婴名字,面孔上泛出红扑扑一片。 姬安的脚上是没有鞋子的,齐婴将自己的鞋子给他,被姬安拒绝了。 姬安:你穿吧,我不需要鞋子。 齐婴:不会冷吗? 不会啊,真的,不信我演示给你看。 他也是昨天刚悟出来这个技能的,如同验证那般,他赤着双足在雪地里又跑了几圈,又踩又跳,齐婴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走。 姬安两步跑了回来,在半空中抬起一只足,让齐婴摸他脚掌:你摸摸是不是还是温热的? 齐婴就半跪下来,手掌端起了那只犹如白玉半的裸足,脚趾玲珑可爱,还缀着霜雪。 确实是温热的。 即使跑过了大雪还维持着体温,那似乎是妖的温度,连着姬安两只狐耳朵,那条白尾巴也和大雪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属于大雪。 齐婴没有放手,蜷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纤细脚背。姬安心脏莫名跳得很快,他感到心头冒出了一种奇异感觉,有些不自然地缩了下脚:我们要不要走路啊?我感觉你可能会冷,因为我们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比如,姬安耐得住严寒,而人却不可以。 齐婴轻「嗯」了声,随即便松开了手。 这一道的雪路困难,路转千重,脉脉雪山在冰花之下,像一朵悄然绽放的云。 昨日的雪崩已然停了,道路也被雪淹没,走走停停仿佛在绕圈,姬安深吐出一口气,说:我们再走走,一定能找到路的。 如果说在战乱中没死成,反倒因为被雪困住死了,那也太可惜了吧。 姬安走了一圈又一圈,原本以为真的无路可走了,陡然间,在千山脉脉中,滚进来几只白色毛绒球,黑亮的眼珠一眨一眨。 第519页 姬安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一幕不动,他跑过去一点,谁知它们也没有受惊,反而向他跑来,姬安一瞬间看清了那几只东西的全貌是雪狐! 齐婴跟在姬安身后,在齐婴脚步过来时,两三只反而往后跑了,姬安猛然叫住齐婴:长宁君你等一下,它们怕你,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问问路。 问路?跟谁? 齐婴就真的停下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姬安朝那几只雪狐跑去。 他一过去,两三只雪狐们非但不害怕,反而乖巧地坐在姬安面前,齐婴看到姬安蹲下来,身后那条白色的狐尾巴一掀一翘,反而与那几只的白狐狸是一样的毛色。 齐婴:齐婴冥冥中感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这两三只挨在一起,靠着雪堆里,对着姬安一顿说,从那几双狐眼里,姬安竟然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属于同类的目光。 姬安的狐耳窸窣耸动了下,认真倾听,他维持着半蹲下来的姿势,人都傻了,他居然真的能听懂它们的话!! 他蹲得更下来,试图沟通。 雪狐:嗷呜嗷呜。 姬安跟着模仿:嗷呜嗷呜。 那一瞬间,姬安呆了下,暗号居然对上了,他居然还听懂了。 唉他这天赋异禀的语言能力。 姬安:嗷呜呜呜嗷呜呜呜嗷。 雪狐:呜呜嗷嗷呜嗷汪。 雪狐扭过身往外跑去。 姬安猛然跳起来,叫道:齐婴快来,快谢谢我的兄弟们,他们给我们找到了出口!! 齐婴表情诡异地看着姬安蹲下来,对地上两只小不点嗷呜嗷呜个不停。 他们仿佛说着异世界的语言,一个敢指一个敢认。 两只雪狐带队在前面走,姬安和齐婴跟在后边,原本也是半抱希望的,谁知真的在死路中找出了一条通道来。 眼前豁然开朗,大雪在两地慢慢溢过,露出村庄里袅袅人烟来。 姬安:快谢谢兄弟们。 齐婴俯下头,很郑重地对几只雪狐说:谢谢你们。 姬安朝他们招了招手,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身躯仿佛变成了一个小点。 剩下往村庄里的路就靠他们自己走了。 到了驿站,之后无论是回齐国还是孟国都简单多了,但是齐婴还不知道姬安已经被遣送回国的消息,姬安原本是想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迟疑咽了下去。 他们再走时,看见一个牧童骑在黄牛上,给他们指了指方向:往东走三里,就桃林镇了,前头有条路,叫花满蹊,路边有条河,叫寒江,河上有个老人,姓江,叫江寒雪,在卧冰钓鱼,你们若是想进桃林镇,他会领着你们进去的。 过了河,果真见到一个带着斗笠的老渔翁,鱼竿也没放钩子。 姬安:请问这位爷爷,桃林镇是往这个方向吗? 江寒雪放下了杆子,打量他们,由于老人的表情过于冷,姬安以为说不动人,谁知江寒雪起来了,收了摊,抓住了鱼筐说:跟我来吧。 姬安和齐婴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姬安原本是小跑过去的,但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变得逐渐虚浮,方才在雪里没什么感觉,出了大雪那股头晕目眩感就上来了,他脚步一踉跄,险些栽倒,被齐婴稳稳扶住了手臂,他一抬头,就望见两道关切的目光:怎么了? 姬安手指碰到额头,嘶了声:可能有点晕人,我走一会就好了。 江寒雪回眸瞥了一眼,摇了摇头,领着他们走进桃林镇。 第275章 此处名为桃林镇, 因是这里有一处桃林,春花烂漫之际,桃林便会在此间绽放, 落英缤纷, 美不胜收。 但你们要当心,那个从北夷来的妖人并没有走远。 有几个孩童往前跑来。对着老叟招手:太公。 江寒雪伸手护住了几个孩子, 说:乖仔, 一边儿玩去, 太公在做正事。 姬安:桃花林, 怎么还没看到? 江寒雪:原本是开的,只是如今谢了, 现在还是寒冬腊月,自然不会有桃花。 齐婴却觉察到江寒雪口中的异人, 略微抬了下眸, 诧异道:你说的异人是否是长有双翅, 嘴如尖喙,人身鸟脸。 江寒雪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齐婴如何不知道,他们行军到关隘,一只兀鹫飞向那北夷将领, 双翅扬起, 落地时便成了一个男人, 带来的不只是大风,还是恐惧、邪恶与死亡。 大雪堵了他们的路, 就如同那异人居高临下的一眼,看着千万将士宛如望着蝼蚁, 齐婴的拳头攥紧了, 一字一句问:他往哪里去了? 他朝着北海方向去了, 有人说他已经淹死,有人说他飞到太阳上被火烧死了。江寒雪说,我钓鱼时,他与我来说过话,我那时才看清了他的全貌,头发到肩,枯黄,像个孱弱的青年人。 姬安霎时回忆起来他初入这里时,从那些流亡者口中听到的话,齐国的士兵受到外来势力的干扰,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转眼间便到了桃林镇,镇中民风淳朴,人往来其间,商贩旅客匆匆,江寒雪将他们领到这里就放手了,自己则是提着鱼篓回家。 第520页 如今知道齐婴没死,当务之急应当去找个驿站,方好让人传递出长宁君未死的消息,但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于是二人便打算先找客栈歇脚,他们来时天尚晚,大部分的客栈都已经歇业了,照理说齐国的其他地方也不会这般,甚奇之。 夜里,总算是碰到了一家客栈,勉强找到歇脚场所。 姬安不解道:小哥,这怎么一回事啊?怎么桃林镇的客栈都不做生意了? 这年头谁还敢做生意啊。 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的店小二压低声音,小小翼翼地觑了天空一眼,叹道:你们初来此地,不清楚也是正常,夜里就好好关上门睡觉吧,千万别出来了。 姬安:这是怎么了? 此处有一座古刹,古刹原本是佛门供养之地,但是近段时间来,却出现了重重问题,打更了有好几次,听到夜里传来鬼怪的哀鸣,有农人瞧见了,说那古刹的佛像变成了当夜失踪的女子的样子!而那些女子,则形容如佛像! 就一转头的功夫,旁边方才还在说话的姬安就没声音了,齐婴不解侧目,姬安双手捂着两只白狐耳。 他形容紧张,狐眸睁得大大的,因为受惊不住地眨动,但难掩兴奋,像那种分明很害怕,但还是要听下去。 因为太害怕了,那只尾巴直竖,方才夜里太黑,人影模糊的,店小二这时才看清姬安是有尾巴的,目光吃惊地又落到他那两只耳上,可话都说不出,惊愕得倒退了一步:你,你。 姬安不明白这反应是怎么了,朝前走了一步,那小二霎时吓得扭头转身就跑,跟逃命似的。 姬安不解地转向齐婴,齐婴脸色微沉,道:没事。 掌柜还瘫在椅子上握着个蒲扇,转眼见店小二形容大变奔下来,呵斥道:做什么?不是让你去接待客人,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妖怪,妖怪啊。那店小二面白如纸,恐惧道,掌柜的,刚刚进来的那两个是妖怪,不是人! 掌柜大骇,猛然站了起来:什么! 话音一落,做生意的中年人思忖了两秒,道:他们刚刚出了多少钱? 店小二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金子。 掌柜的拿牙齿咬了咬,方才还乌云密布的脸上瞬间转晴,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让开,我亲自去接待。 店小二吃惊地张大了嘴,愣愣看着掌柜的面带笑容地往二楼上去。 一转眼功夫,眼前飞快窜上来个人,还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客官,姬安面露诧异,被弄糊涂了。 掌柜望着姬安两只狐狸耳朵,心里满不在乎地想,还是年轻了,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别说妖来了,就算是阎王爷来了,只要银子开够,他都能好生生地给人供进来!这天下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没谈拢的价格。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望向金主:来来,两位客官,这边有请。 姬安蒙了下,望向齐婴,见齐婴还是面色如常,心头也放松下来,跟上了人。 掌柜转头问他们两个要几件房。 齐婴:两间房。 掌柜讪讪道:只有一间了。 说完又抬头打量两位神情。 姬安:一间就一间吧,也能睡人。 在洞窟那会儿是身不由己,可是离开洞窟后,姬安发现有些东西已然变得不同了。 就像那日那块遮羞布掉了,他与齐婴之间,那块无形的遮羞布也消失了,也不用什么言语,双方就默认了一些东西。 等到进入屋子时,吻便点燃了。 姬安闭上眼睛,呼吸也在颤动,因为知道齐婴要来亲他,即使强作镇定,但呼吸依旧泄露出了一丝紧张。 齐婴俯下脸,脸孔就在姬安鼻尖前悬停了。 姬安屏住了呼吸,攥紧衣角的手指一顿,深黑睫毛迷惘地抬了起来,黑亮的瞳孔仿佛沾了细碎的韶光。 在他睁眸的刹那,齐婴的唇印了上来。 姬安的心脏猛然跳快了一瞬。 那视线碾着,唇齿间的水声让姬安完全记得是谁在亲他。 亲着亲着就不受控制了。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后,已经跌撞着亲到了榻上,他的膝盖已经踩在齐婴的大腿上,挨在床头一角亲得难舍难分,眼角都泻出泪光来。 姬安嘴唇上亮晶晶一片,他的下巴还被人用手掌着,唇瓣亲昵地摩挲,姬安手指还紧紧攥着齐婴衣襟一角,瞳孔有些涣散,发丝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为耳鬓厮磨。 就像姬安小时候在街头巷尾见到的两只野猫挨在一起细细舔舐,他那时只觉得脏,如今他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明明现在也没有寒冷和大雪了。 放开手时姬安整个人如同煮熟的龙虾,变得通红一片,他不敢抬眼看人,一头扎进齐婴衣服里,心乱如麻,齐婴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很浅地摩挲。 姬安以为齐婴要与他做在洞窟里做过的事情,翘起尾巴来,主动将尾巴放在齐婴的大手下。 不能那样做。 姬安很不解。 你还没到年纪。细碎的吻落到他的睫毛上,似乎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第521页 齐婴仿佛已经熟悉了这个流程步骤,径直抱了被子往地上走。 夜里深黑,姬安身上盖着薄衾,他又觉得有些苦恼,听到齐婴平稳的呼吸声,便从榻上爬了起来,下地走,夜色里看不清少年的鬓发眉目,但睡姿是侧着的,姬安轻轻抬起那条手臂。 他蹑手蹑脚地窝了下去,在齐婴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白尾巴也藏了进来,随着主人一起塞到了齐婴手臂底下。 姬安心满意足,他一抬起头就能看到齐婴的侧脸,手指忍不住去描摹那张面孔,齐婴已经睡着了,有时微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好暖和的窝。 齐婴醒来时,怀里多了个人,当即无奈地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又完全控制不住,根本无法放开。 姬安的下巴抬了下,黏黏糊糊地将额头靠近,柔软的狐耳抵着齐婴脖子蹭了蹭。 可能是睡迷糊了,喉咙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齐婴当时就起了反应,浑身僵硬不敢动,任姬安脸颊贴上来,绵长的呼吸声落到耳边。 姬安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但脑袋也很晕,好像睡不够似的,枕着齐婴的臂弯,连打了几个哈欠,又将脸埋了下去。 齐婴醒来后等了一会,见姬安还没有醒,就将他抱到了床上,谁知姬安却不撒手,即使睡梦中,手指还紧紧攥着齐婴的亵衣,那条尾巴也极为过分地缠着人手臂。 齐婴只好等他转醒,和他一道躺在床上。 齐国那边已经得知了他的死讯,但各国里,却一点也没透出消息,显然这件事是被齐国压了下来。 近午之时,姬安眼睛才睁开了一丝。 姬安犯困地趴在齐婴胸膛里,下巴软绵绵搭上那肩头,齐婴低低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姬安喉咙发干,闭了下眼睛,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半,他深呼出一口气,齐婴注意到他脸颊酡红,就像一滩水一样瘫在齐婴肩上。 齐婴迟疑道:你没事吧。 姬安:你扶我起来。 将姬安扶起来的刹那,两人都愣了,姬安那条尾巴不见了。 第276章 尾巴呢, 尾巴呢,他尾巴去哪了?! 在那一瞬间,齐婴看到姬安如同遭到雷劈了一般, 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一动不动,齐婴的五指在姬安眼前晃了晃。 那一瞬间, 姬安宛如才惊醒过来那般, 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我尾巴呢 还没叫出声, 脸上就一重, 姬安的嘴巴被齐婴用手掌紧紧捂住了,姬安憋红了脸, 在他手掌下呜呜不清地叫唤,齐婴在姬安惊恐的眼神里轻声:你如果叫得太大声, 把人都引来, 就会有更多人发现你没尾巴了, 我放手,你别大声叫好吗? 姬安红着眼眶点点头,齐婴才松开了捂着姬安的手。 姬安的手往身后摸,尾巴真的不见了, 他的手倏然滑向耳朵, 两只一蹶不振的白狐耳竖了起来, 狐狸耳朵明明是在的。 姬安急得去脱裤子,齐婴脸孔瞬间浮起一层红, 想去拦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姬安已经飞快扒掉了裤子, 手往身后伸了下去, 齐婴猛然扭过头去,眼里免不了落下一点晶莹,耳边尽是窸窣声,乱如麻地在耳边鼓动。 半晌,齐婴闷闷道:你检查好了吗? 姬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真不见了。 姬安提起裤子,满床绕圈慌张地四处找尾巴:我尾巴呢?我尾巴呢? 他表情就像急哭了一般,眼睛也红得厉害。 齐婴也帮他在床上去找尾巴,把被褥摊开,和姬安一人手牵着一头,用手抻平在半空里抖了好几次,看看会不会抖落下一条尾巴,齐婴虽然觉得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傻,但还是做了。 姬安的尾巴真不见了。 齐婴再踏入天字号房时,姬安正伤心欲绝地坐在窗户边,手里握着一束小白花,在祭奠他死去的小尾巴。 齐婴看了两秒,得知对话无望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窗外边阳光朗照,晒到纸张反光的扉页上,暖烘烘一片。 店小二握着扫帚走过好几次,掌柜正在看一本书,摊开的书页上赫然写着一排大字。 《5招,教你打开妖怪消费市场妖群客户画像及妖群调研报告》 胡掌柜放下书,用一根毛笔沾着墨水在上面划划记记做笔记。 店小二忍不住别过目,犹豫了几次,手抬起来又放下:叔,我们这生意真的要做吗? 甭管是人是神,是妖,是魔,这天下就没有我胡大做不成的买卖。掌柜摆摆手,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听到掌柜的说出那句「天下熙熙攘攘」的至理名言时,掌柜的身后跳出两只狸猫来,狸猫喵喵叫了下,围着胡掌柜的腿打转,猫尾巴一晃一晃。 方才齐婴端上去的食物原封不动端了下来。 看到齐婴下来了,掌柜马上笑脸相迎,跑到前去嘘寒问暖,问齐婴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齐婴低应了声。 这位可是有钱的主,金子一锭一锭地砸。 这算什么?掌柜的笑,粗糙的手拍了拍胸膛,不就治好那个小公子嘛,交给我。 第522页 齐婴看了一眼胡掌柜。 掌柜只看人脸色就明白了那意思,随即便道:哦,我姓胡,平常叫我胡掌柜就行了,那位公子现在在哪呢? 姬安一走下楼来,底下那一群小狸猫,非常通人性似地涌了上来,绕着姬安的鞋子打转。 掌柜的说:别看他们小都有名字哩,最大的这个叫胡二。然后就是胡二胡三胡四 听到那几个名字,姬安抬眸看了一眼,即使他并不懂姓胡一家是什么意思。 其实许多渊源,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早已结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一群猫猫头围着姬安喵喵叫,姬安有气无力地听着那叫声,看着别人的尾巴,他自己身后空荡荡的,让他没法有半点表情。 胡掌柜:胡三,胡二,快来这边,别缠着尊贵的客人。 这窝猫就一溜烟朝着胡掌柜跑来。 胡掌柜说:如果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出门走走吧。 客栈里正热闹着,从外面跑来了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好了胡叔,快去看看小酒。 胡掌柜猛然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往外跑。 姬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奇跟了上去,外面围着一圈的人,一颗颗脑袋挤在一处,看到中间那个人时,姬安吃了一惊。 站在中间的是个女子,整个人显得浑浑噩噩,两眼空洞,却仿佛在微笑。 姬安从他们的话里听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世,小酒原是当地一家屠夫的女儿,由于幼时遭遇不幸,得了失心疯,成年后他爹找了个庄稼汉,想将她嫁出去,谁知就在头一晚里,小酒跑了出去,第二天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虽说原来也是痴,但是如今这个痴样看得人更心惊。 刚才来报话的人苦声:夜里没看住,让小酒一个人出门了,回来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怕是被那妖人弄到古刹去了。 姬安不觉诧异,看向齐婴,他们也是夜里过来的,但是夜里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但旁边的几个村民已然义愤填膺,举起了手里的锄头,纷纷往外涌去,说要去古刹推了这座雕像,看雕像还怎么害人。 姬安好奇难耐,就和齐婴二人也跟着去了。 古刹离的近,辗转不过几百米,就在桃林远处,姬安也看到了他们口中的那处桃林,但由于寒冬未过,粉白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往前头走,期间也路过一个供奉堂,有的村人就提议:我们不如去拜一下佛吧,待会要进那鬼窟,好驱一下邪气。 就是,佛祖保佑咱们不受到邪神的诅咒。 一群村民浩浩荡荡地往那庙堂里走,先进了堂中拜了一拜,这日供奉的也不是什么宗教,而是齐国昔年的一位大将,大将军刀尖沾血,道也能驱邪避害,姬安抬目看着空中雕塑,不由嘀咕:也不知道是谁,要怎样优秀,死后才能受到供奉呢? 你是想,我也可以给你建。齐婴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姬安:嗯?? 他扬起头来,看着半空中那座高达几万丈的雕塑:你认真的吗? 齐婴:认真的。 姬安被他的话逗笑了,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别了吧。 姬安还在满世界找尾巴,身后空空荡荡,让他很不习惯,索性和村民们一道,先去外面逛一圈再说,他脑袋上还带着顶笠帽,遮住了两只狐耳,这么一来没了尾巴的姬安就跟常人无异,姬安鲜少遇到这种时候,走在其中也不会有人忽然大叫一声妖怪,手指着他扭头就跑。这样想来,没尾巴也并不是只有坏处了。 何况他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免不得人侧目,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锦袍的少年,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很怪,瞧上去极为养眼。 从祠中出,再走千百余里便到了那座古刹。 村人们握着锄头一拥往上,那黑暗之地暴露出内里的原型来,是一座巨型的石佛龛。 佛龛中每一樽都装着佛像,二十尊佛,十八罗汉,十八观音。 但若是仔细看这些佛像的面部表情,生硬扭曲,看的人阵阵心惊,在这些佛像的最中央摆着一尊邪神像,昏暗的光从石窟的缝隙里泻下,照在邪神昏暗的面孔上,此时与其说是邪神,这张面孔更像个女子。 村民围绕过来,手指着这个神像叫道:小酒,这就是小酒!! 漆黯无比的天穹之上有一只兀鹫慢慢飞滑下来,落到塑像脱落的手上。 这些村民已然疯狂,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一般,手里握着锄头,朝着中间的塑像涌去,一道道劈向了塑像周身。 姬安被吓了一跳,但见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瞪,如同发疯了一般,有个农妇在这些村民身后哭叫着喊:当年如果死了,也不会发生的事,上苍不公啊。 一年过半百的老人冷笑着扭过头来:昔年他埋骨之时,你们每一个都是在场的,你再哭,犯下的那些罪孽都不会被抹掉。 察觉到有人在此,那老人别开眼,不再看他们,又冲向了人群之中,手里抓着的斧头对着石像一顿乱劈。 中间石像脸上斑驳脱落了一块,露出内里的漆黑的表皮。 石像的一只眼里缓缓躺下一行血泪,如同生人一般,这些生人们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些,他们已然陷入疯狂,嘶吼着用斧头愤怒地砍。 第523页 姬安吃了一惊,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怔怔往后退,双肩被人稳稳扶住了,注意到这个时,姬安有些畏惧,手往下缩,扯住了齐婴的衣角,爪子就被齐婴牵住了,这让姬安好过不少。 有个村民擦了擦汗,告诉他们:这个是被诅咒的石像,桃林镇千百年来都一派太平,但是近些年这神像的诅咒却愈发恐怖,从来都庇佑桃林镇的石像被邪神附体了! 姬安咽了口唾沫:邪神? 那村民却摇摇头,不欲与他多说。 塑像当时分明已经裂开,但它却又分明矗立在那里,还是那张脸。 如果将这座雕塑毁坏会怎么样?而雕塑复刻的本人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姬安又看了一眼,雕塑还是刚才女子的脸,只是双眸里淌下了一行血泪。 第277章 从古刹中出来时, 姬安神情显得恍惚,虽说奇诡的事情见得多了,但看到那幕时仍旧心惊, 但他也无暇考虑为什么石像会流出血泪来,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桃林镇里走。 姬安走不动,走了两步就歇, 最后真的气喘吁吁了, 他愈走脚步愈困乏, 整个人几乎靠在齐婴身上, 到后来走也走不动了,脚步也走不稳, 往前走时跌到了齐婴的怀里,喘着气停了下来, 两人落下了队伍一大截。 齐婴扶着姬安的肩膀, 帮他顺气, 姬安那张从下抬起来的脸上,汗涔涔一片,唇瓣也发白,脸上冒出冷汗来。 齐婴摸姬安的额头, 果然是滚烫一片, 问道:你怎么了? 姬安:不知道, 我有点难受,可能是路走多了吧。 他实在走不动了, 也不动了,眼巴巴看着齐婴, 眼里的意思想必很好懂, 齐婴半蹲下身, 沉声说:上来,我背你。 姬安的手臂放了上去,不过两秒又拿了下来,他得寸进尺,小声地提要求:坐你肩膀上,可以吗? 齐婴眉头皱了起来,姬安以为他不同意,但出人意料的,身后人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声:嗯。 姬安年幼之时,经常看到孩童坐在他们父母的肩膀上,彼时正是中元节,天空之上缀满了孔明灯,透过纸糊的窗户,姬安漆黑色瞳孔中倒映出一盏盏灯火。 那簇火光在他眼睛里跳亮,衬得瞳孔晶亮,就如同他现在这般。 齐婴低声说:扶稳点。 姬安的手臂听话地搂紧了齐婴的脖子,他微俯下脸,脸颊亲昵地蹭了蹭齐婴的发顶:呀,长宁君。 齐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能品出颇多意味,双手也抓紧了从肩上垂落下来的细腿,生怕他掉下来。 高处的月光如柔和洒落,一轮明月缀在深黑阴冷的天幕中,散发出光华。 你看月亮,齐婴。姬安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圆的月亮,当时我们在昭地,也是这样的月亮,是不是无论到了哪里,月亮都是那么圆亮? 齐婴道:月光就是那样,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贫穷还是富裕,丑陋或是英俊,无论处于什么阶级,无论是否为人,它都会一视同仁地照到身上,庇佑万灵。 姬安出神地望着月亮。 齐婴没有告诉姬安,那一日,死去的大军头顶也缀着这轮月,在被疼痛侵袭的寒夜里,无数人在深眠的夜里哀哭,那一双双眼睛里也曾倒映出这一轮柔和的圆月。 他们带着父母最好的祝愿出生,却又死于荒野,唯一得到过的,似乎只有这轮月。 齐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月亮。 姬安:我也会有吗? 嗯。 姬安仰起头来,看着那轮晃晃的月,身下因为走路一颠一颠,他愈发困了,眼睛迷迷糊糊眯拢了,但双手还是很听话的,紧紧抓住了齐婴头发一角。 齐婴侧目:困了? 姬安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在姬安抱着齐婴头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冷不丁耳边听到一句「绥绥」。 姬安的动作一顿,眼睛倏然睁开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巴又抵下去几分,但方才这句却又明明白白在他耳边响起。 姬安一下子惊醒,愣愣看着齐婴,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齐婴没有反应,仿佛刚才这句话并不是从姬安手臂搂着的脑袋里发出来的,面孔镇定得让姬安误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姬安的眼睛又慢慢闭了过去,盖以假寐。 绥绥。 姬安的眼睛猛的睁开了,这回让他抓了个现成,他语无伦次:齐婴,齐婴,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姬安的手指滑下去,摸到了齐婴的泛红的耳垂,已经滚烫一片了,但齐婴面不改色道:绥绥。 姬安整个脸孔通红,手背蹭了下脸颊,脸孔通红地去揪齐婴的头发,捏着齐婴耳骨微摇:齐婴。 齐婴:你不也在叫我小名吗? 姬安:嗯??我?我什么时候? 齐婴这时候记忆就尤其清楚了:在昭国的时候,你说你明明是姓孟,说我叫你齐婴就是在叫你的乳名。 姬安不好辩解,毕竟这件事他就是那么想的,他强行解释:这个可是你现在也不姓孟啊齐婴。 倘若换做别的时辰,姬安也很有底气辩解的,但此时他脑袋里一片浆糊,想吵架也吵不过人家,困恹恹趴下去轻轻揪齐婴的头发。 第524页 齐婴后面再叫他,姬安已经没声了,但双臂还是紧紧搂着。 齐婴背着他慢慢走回去,双手原本抓得好好的,不知怎么,肩膀上忽的一轻,平生少了一个人的重量。 齐婴的双手抓了个空,手掌下那两条垂落下来的细腿全然不见了,不由愣住了,叫了声绥绥,又叫了声姬安,两个都没人应。 反而从他脑袋上传来虚弱的一声:嗷呜 刚好胡掌柜从客栈走出来,原本都要闭门歇业了,恰好看到齐婴一人呆呆站在门外,不由诧异问道:诶,怎么就您一位,那个公子呢? 齐婴和齐婴头顶上的狐一同茫然地看向胡掌柜。 姬安:哇呜 齐婴的手指慢慢往上伸,摸到了一层绵软,手指难免颤了下,原本万年不变的冷静自持终于破灭了。 齐婴翻开的手掌上,赫然躺着一只雪白毛球。 姬安的世界观也破灭了,他只是体软无力、浑身发汗地睡了一觉,谁能想到睁开眼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整个世界被放大了无数倍,眼前赫然是一个巨人齐婴。 底下是温热的掌心,他四肢肉垫踩在那掌心里勉强支撑住,姬安仰起脸,两小只狐眸放出几倍大的巨人,顿时惊吓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胡掌柜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哦,哦,是这样吗? 下一秒,胡掌柜瞳孔一亮。 齐婴艰难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是过于震惊。 胡掌柜说:我来。 话音刚落,就见胡掌柜熟练地领他们到一个桌子前,不知从哪拎出了一套装备,其中还带着一个缩小迷你版浴桶里,大概只有手掌高度。 姬安被提溜着,放了下去。 那温度将姬安烫得呜了一声,但随后便适应下来,四只爪都放松了,灵活地在小浴桶里游了游,四肢百骸都流淌出一股热意。 齐婴: 齐婴:这是? 胡掌柜笑眯眯:是为客人特别定制的妖族服务2.0版本。 等姬安泡得浑身发软时,胡掌柜转眼掏出了一块热乎乎的毛巾,摊开毛巾折下一半去,包住了姬安,将姬安轻轻卷了起来,连毛巾带狐放在丝绸软垫上。 姬安竟然还是懵的,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被人拿过来拿过去。 胡掌柜手上带着手套,很熟练地用大拇指轻轻抵上姬安的狐脑袋,他们都没明白胡掌柜在干什么,胡掌柜就已经开始轻轻的按摩起来,拇指和食指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揉按。 胡掌柜:客人,这个力度还满意吗? 姬安狐眸都惬意地眯了起来,坐在软垫上,呜呜直叫。 世界观崩塌的齐婴还很不确定地低下头,四目相对,连话都不用讲,齐婴的脸就憋绿了。 胡掌柜撒手:要不您来试试? 齐婴将脸搁在桌子上,姬安和他四目相对,狐眸眨了眨,由于刚化为狐形,还很不熟悉地爬动,齐婴手慢慢伸过去,姬安反而将脑袋昂起来,送到人手下。 齐婴的拇指压上了姬安的狐脑袋,力道很轻,揉得姬安惬意呜叫个不停。 事情就变得无比的奇诡起来,到最后,齐婴给姬安揉了有小一刻钟,到最后,姬安趴在齐婴的肩膀上,被手掌兜着回到了卧房里,他的肉垫扒拉着齐婴耳垂,嗷嗷呜呜个不停。 齐婴一动不动,竖着耳朵认真倾听他那一堆嗷呜。 能看得出齐婴很努力的想去听懂,但是无法做到。 姬安无奈之下,只得用爪子沾了点案上的墨水,在纸上写:我这是怎么了? 你睡着了,后来都变成了这一团。齐婴一顿,变成了这一团狐狸趴在我发顶。 姬安:会不会是那个邪神像? 齐婴思忖道:不会,你那天早上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要不要我去问问雪国里的狐兄弟去,毕竟从那大雪纷飞的地方出来之前,我都是好好的。 第二日清晨,他们便往大雪来时的方向去,那两三只雪狐还在那边嬉戏。 齐婴手掌里抱着一只团子,像捧着一掬雪,阳光晒到身上,空气中泛出阳光淡淡烤炽的香气。 看到齐婴手里这一团时,没有一只雪狐不愣住,随后几只狐就小跑着包围过来。 玩笑开大发了。 转眼间,姬安就被这群雪狐们包围住了。 他们三五成群的将他围绕在中间,姬安头一回显得那么可怜无措,瑟缩在狐堆里,被一群狐围在中间打量。 原本要蹲下来才能看的雪狐们,身体在姬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望下来,姬安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它们。 姬安:呜嗷呜嗷嗷嗷啊嗷嗷。 几只雪狐:啊嗷呜嗷啊嗷啊啊呜,嗷呜啊,嗷呜嗷呜。 姬安不由露出沮丧之色,他爬到齐婴的靴边,爪子踩了踩齐婴的靴子,齐婴就蹲下来,将他捧起来。 姬安原本坐在齐婴的手掌心上,后来就顺着衣襟爬到了齐婴头上,再一转,不知不觉,长宁君的玉冠后,就冒出了一只白毛,一团蓬松踩着长宁君的发顶,尾巴一翘,趴了下去。 第525页 在此之前,齐婴以为姬安口中的给他当坐骑也只是说说而已。 齐婴:后面去哪调查? 姬安的爪子揪了揪齐婴的一撮头发,指挥方向。 第278章 但桃林镇中人显得寥寥, 基本都不见青壮年,只有一些中老年人在沿街叫卖,过去攀谈时他们却又显得兴致缺缺, 瞧着想做买卖的模样。 他们往路上走, 刚走下楼来,就见有人在疯疯癫癫, 手足作疯狂状乱舞, 脸上更是蓬头垢面, 看不出形状来。 有人苦声道:昨晚上的那些人, 挨个都得了失心疯,都说了那处地是不详, 让你们别去别去。 姬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爪子拉了拉, 齐婴就听着指挥往那方向去, 有人惊恐道:他们昨日, 是不是去了古刹? 众人一股烟往卖肉之地跑去。 原本那小酒的父亲也就是卖肉的屠夫,尖叫一声,抽搐着倒下了,口吐白沫。 齐婴和趴在头顶的姬安混在人群里, 看着那些人倒下的倒下, 扭曲的扭曲, 哭声衬托得桃林镇宛如一个人间地狱。 他们离得近,能听见在这些哭声外圈, 有几个外乡人的窃窃私语:那个邪神,是邪神的诅咒吧。 也不尽然唉, 原本古刹里, 听说是摆着全大齐最大的一尊佛像, 我阿公很多年来来过这里,他说当时却也真的是金身塑像,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在桃林镇上的佛光渐渐消了,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里是陈皇后的母族根基之地,嘘但是千万别乱说啊,小心被砍头了! 那话让姬安提了几分兴致,叫齐婴走过去听。 齐婴不好过去,怕一过去就被人发现,就用手掌着姬安只将手伸进去让姬安听,姬安扒着两只狐耳朵竖起来,一瞬不眨倾听。 为啥不让人乱说啊。 唉。那外乡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这桃林镇地处于这偏僻苦寒之地,陈皇后昔年待字闺中,就是在桃林镇里长大的,十岁那年才认祖归宗,回到族中。 是这个地方让陈皇后蒙羞,提也不让人提起吗? 傻孩子。外乡用怜悯的目光看向那人,循循善诱道,我问你,陵西陈氏是不是齐国最大的皇商? 是啊。 我再问你,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不是丝绸和茶叶吗?那人道,陈氏有千万亩田,养蚕缫丝,耕种茶叶,这些茶叶与丝绸品质优良,远销十三国,于诸国中声名远扬。 外向摸了摸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齐成交战,陵西陈氏物资供给所需的千万金银钱,就是靠着这些卖丝绸茶叶换来的? 那人猛地闭了嘴,好像也咂摸过来自己说这话的荒谬,犹豫着说:好像,确实。 外乡人拍了拍那本地的肩,比出一根小拇指,吐气道:这么跟你讲,这个,就是他们用茶叶丝绸转的,而这个。 外乡人的双手撑到最大比划:就是你看不到的东西,那么多官员的油水供奉,如今陵西陈氏还能稳坐皇商,甚至连顾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春日宴会,你听说了吗?陈氏的大儒当时撒着酒疯,笑着说顾大将军是莽夫,满座噤声,就连天子都视而不见这场闹剧,权作未发生,还要上去乐呵呵与小舅子碰一杯酒。 那人恐怕也觉得离谱吧:怎么陈氏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说三殿下齐洺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大皇子虽说背后手握军权,将军又骁勇善战,可一旦上位,你信不信陵西陈氏立马断供,彼时千万将士断了粮。 哦。那人木着脸说,我投长宁君。 谁不喜欢长宁君。外乡的拍了拍他的肩,还是要认清现实啊兄弟,长宁君确实无暇,但他唯一的错,就错在他母亲是十三国里的君王。 也确实,倘若真立了长宁君,这场政事就好端端的从国内问题演变成国际问题了呀。 所以国内众口一致,即便两党拉扯再厉害,也不会提及长宁君。 况且,长宁君如今也没了,和北夷的一役。外乡人缓缓叹气,他出征之前,霍副统帅前来相送,他当时是极力反对长宁君出征的,甚至在头一晚跪下,霍是顾将军的手下,其中有什隐情,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姬安的耳朵支了起来,爪子紧紧扒着齐婴的手指,脸色沉了下去,生怕自己会听漏掉什么。 那乡人讶然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内幕? 因为我聪明。 乡人被他这句噎得哑口无声,外乡人才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开玩笑,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但是陈氏的钱,也是多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乡人不由喃喃:原来做皇商那么赚的吗?竟也是富可敌国。 为有源头活水来。外乡人神神秘秘地做了个嘘声状,底下的脏私,你知道什么。 那乡人被那句脏私激得面孔发红,抬起脸来反驳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齐成交战,倘若没有陵西陈氏的物资供给,我们大齐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你这是乱说。 第526页 所以陈皇后才得以成为陈皇后嘛。开口的外乡人眼皮子撩了下,你急个什么,我有没骂你,只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得那么多钱呢? 外乡人似笑非笑。 手掌伸回来后,姬安仍然一动不动坐着,一脸若有所思状,齐婴戳了戳他的肚皮,白毛瞬间凹陷下去,手指被姬安一下子用两肉垫扒住了,往外推。 齐婴:听到了什么? 他嗷了好几声,又摇了摇头,抱着齐婴的拇指一阵叫,看得出是费力想让齐婴听懂的样子。 他们说话之际,旁边掠过了道袍的一角,似轻轻叹息了声。 是半妖啊。 那话让姬安和齐婴都瞬间抬了眼,就见那老道人手里握着拂尘,轻轻一摆,便如荡钟一般朝外远去了。 齐婴在道人身后喊:等等,道长。 根本来不及,那道士身体轻盈,身体如同摆钟一般,便荡过重重人群,便留下一丝淡薄的光影。 姬安原本在齐婴的头顶深怕掉下来,脑袋一缩钻进了兜里,齐婴专门为他找了个可以装狐的蓝布兜兜,挂在前襟,姬安就从蓝布兜里冒出狐狐头,不至于掉下去。 道人的身躯横扫过地,带起了阵阵风,道长身体在半空中转过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 拂尘落下之处,齐婴也停下来,叫道:老前辈。 老道士停下,这使得还被揣在兜里暗中观察的姬安能够看到老道士的全貌,白发苍苍,古道仙风,一把雪白的胡须,宛如鹤立。 老道也是偶尔路过桃林镇,见此地别有洞天,便想来探一探,不想路中遇到二人,见他们追了一路,看似诚心想问,便停下替他们解答。 老道士告诉他们:我叫卞令,道号玄冥。 齐婴将烦恼之事粗略说了一遍,打开蓝布兜,让姬安钻了出来,好让玄冥道长看他们到底遭遇了怎样糟糕的事情。 方才还只是一条尾巴,一晃神那尾巴就变成了九条。 姬安趴在齐婴手掌心里,九条尾巴扬开,他还很诧异,觉得身后怪怪的仿佛多出了什么似的,不安地扭了扭。 老道长见此,就从道包里拿出了一面铜镜,放在姬安面前,让他照。 姬安愣了下,吃惊到摔了一尾巴。 老道长的铜镜里,赫然倒映出了一只白团子,通体雪色,连倏然紧张睁圆的狐瞳也变成银白,那九条尾巴因为吃惊坐下的动作朝四周扬开。 每条尾巴不过手指长度,蓬松雪白。 虽然他失去了一条大尾巴,但他又获得了九条小尾巴。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姬安捂着脸想哭。 更无法接受的是,变成了动物也就算了,怎会如此,一口就没。 姬安低头看向自己的四只肉垫,呆了好几十秒,像是受够了这种屈辱的样子,急得呜呜直叫。 老道士的拂尘轻轻拂过他的脑袋。 莫要着急。 姬安感到被那拂尘触过的神台一阵清明,浑身都放松下来。 齐婴道: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什么方式都试过了,变不回来。 人与妖生的,自然是半妖,可仙与妖生的,又叫什么呢?玄冥道长微微一笑,话语玄之又玄,万物皆有原型,力量受损自然会变回来了。 齐婴:你说,这是半妖的原型? 他的妖丹有一半给你了,自然受损严重。 齐婴的瞳孔微缩了下,眼前却陡然出现当时雪地里那一吻,他被姬安背着一步步走,当时分明力气尽失,在那一吻后,死意的身躯中却又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齐婴沉默了足有十几秒,听到自己干涩的声线:那要怎么样才能变回来? 倘若是寻常半妖,恐怕需要千百年之久。玄冥道长道,但是能瞧得出,九尾是天生灵体,灵根悟性极佳,且稍安勿躁,时候到了自然会变回来。 说罢,玄冥道长形容似犹豫,又看了眼他们,摇了摇头。 齐婴:怎么了? 玄冥道长:天机不可泄露,罢了你伸出手来。 齐婴伸出手,玄冥道长的拂尘在他掌心里落下几笔,姬安离得远,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好奇地踮起来后爪,但想看又看不到。 片刻后便见玄冥道长松开手,齐婴淡淡抬了脸:我知道了。 第279章 齐婴再回来时, 眉宇间多了一抹极淡的阴影,姬安不清楚刚才那个道长与齐婴说了什么,但瞧齐婴神态也没有要告知的意思。 姬安两三下, 灵活地攀爬上齐婴的发顶, 稳稳扶住了,继续指挥行路。 齐婴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纸, 用以和姬安沟通。 姬安写道:去我们第一次去过的那座祠堂看一看。 齐婴记得那路线, 很轻松便走到了, 转过几道弯口之后, 便在那座将军祠前停了下来,齐婴知道姬安是对那日看到的将军像有所怀疑, 便带他去再看一回。 他们踏入祠堂中,座上分明是那个将军的雕塑, 但是无论从工艺手法来说还是细节上讲, 整座雕塑金身塑像, 远观之竟比那尊佛像更要恢弘堂皇。 第527页 难怪姬安总觉得不对劲,原是他们起初最先进去瞧的将军祠过于富丽堂皇了,乃至于之后再看到古刹里蒙灰的一尊尊佛像,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婴解释道:衡远将军, 崇景二十三年北荒大将, 于荒国与北蛮夷的战争中壮烈殉国, 衡远屡战军功,明德十八年, 地方人士出资为其修建将军祠。 姬安:呜? 是的,那个地方人士也就是陈氏, 彼时陈氏先祖为衡远将军马前卒, 衡远死后陈氏不忘昔日栽培, 族人主动为其修建将军祠,所以。齐婴表情略冷,显几分讥嘲,现在很多陈氏后代追溯起他们的先祖时,便会说大将军是他们的祖先。 姬安:嗷。 难怪了,看这樽雕塑的手笔,没大把银子投下去根本建不成这样。 姬安骑在齐婴发顶,揪着他头发,又指挥转了一圈。 齐婴带着他上前去详观,姬安凑上前一点,爪子摩挲了下衡远将军像,别的神像外面都是贴着一层金箔,但是这一尊像是纯黄金打造的。他不由咋舌,不愧是皇商陈氏。 从将军祠出来之后,仍是一无所获,至于昨晚那些与他们一起去古刹砍雕像的人,疯的疯傻的傻,像遇到了什么诅咒。 姬安思忖片刻,决定与齐婴先去找附近的老人询问一番。 桃林之外还有一片海滩,他们途径时,恰好撞见了日落,漫天火烧云,如玫瑰海,点燃了整个天地。 暖薄的光晕从海面上浮起,醺着春风面,潮汐的海风一阵阵吹拂过,浪潮从远处由远及近地扑来。 姬安狐眼亮了,爪尖抵了抵。 齐婴知道他想去瞧海,姬安从来没见过海,自然好奇无比,那层淡粉色的光没入姬安眼中,连银白的瞳孔都沾上粉红色的光晕,阵阵发亮。 姬安在齐婴头顶兴奋地唧唧呜呜叫个不停。 齐婴将他抱下来。 姬安:呜? 然后就被齐婴捧着在半空转了一圈,姬安被齐婴双手圈着,被这高速飞转弄晕了,眼前全是大片大片的玫瑰海。 他哇呜一下滚倒在齐婴掌心里,齐婴面孔上多了平日里少见的笑意,姬安怒目而视,齐婴仿佛也明白过来,自己玩得太过了,手指提了提姬安的肉垫详作道歉,姬安一爪扒拉了过去,齐婴才诚心诚意:别气啊,多好玩。 落日余晖将他们的背影映出了淡淡倒影,一人一狐,变成一道孤独的光晕。 姬安的脑袋垂下来,就挂在齐婴耳边:呜呜嗷呜嗷呜呜嗷嗷,嗷呜嗷哇呜嗷呜呜。 齐婴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但是姬安又不说话了,他翻身躺在齐婴的发顶,眼睛里倒映出恒远不变的落日余晖、瑰丽天河。 如果以后我不在长宁君身边了,长宁君也要永远开心。他悄悄对着这片云彩说,同时又祈祷没有人听懂。 走了一长串的路,姬安好奇,也想去摸一摸海水,就让齐婴放他下来,齐婴将他放在了沙滩上。 姬安的爪子戳了戳海水,随即整只肉垫都浸了进去,他眼里一亮,爪子在底下荡了荡。 他喜欢大海。 齐婴怕这么一小只摔进海里淹死,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步不少地跟着他,姬安瞧见沙滩上有一些白色的小点。 姬安踩到时不由后退了两步,爪子尖点了一点白色颗粒,用鼻子嗅了嗅,居然是咸的。 齐婴:这是海盐,因为海水是咸的,便能共通过日晒的方式制成盐来。 齐婴的声音越来越慢,倏然停掉了,目光从姬安爪子尖上的白色盐颗粒落到更远处的海水上。 那一刹那,一道灵光滑过姬安脑海。 盐?! 这世界上比丝绸、茶叶还要贵的东西是什么?这世界上,人人都需要的、又能牟取巨大暴利的东西是什么? 盐啊。 反观齐婴,也察觉到了这一层更严重的东西,顿时也不做犹豫,半蹲下来,手背垂在姬安面前。 姬安纵身一跳,顺着齐婴的手背一路往上爬,跳上齐婴的肩膀。 他们往着海水的方向跑去。 不止是这些海盐由来的重重疑点,多的是奇怪之处。 例如,即使是正常的古刹里,哪里会供奉那么多的佛龛? 在桃林镇中,几乎几步就能看到一座寺庙,寺庙林立。 但最大的佛龛中却成了噩梦的开端,表面上普通平静的桃林镇,多的是不同寻常之处。 沿着海岸线跑,随着身后的夕阳越来越少,一轮红日逐渐淹没了整片海水,湛蓝相接的海光一线里,可以看到远处拉着层层围栏的一角,那条线仿佛将这片海域一分为二,挡住了远处的路。 有三五个村民刚好在休息,路过这边时眼尖瞥到了齐婴,霎时脸色大变,一个农人拿起了锄头,远远地冲着齐婴喊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齐婴:某来桃林镇客居,家里人受伤了,在桃林镇修养。 几个村民几颗低在一起嘀嘀咕咕,不过片刻又抬起头来对齐婴喊道:那你就早点回去桃林镇去吧,这里和桃林镇离得远,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看这样子像是不打算放人进来了,那条线拉着紧紧的,从这头能窥到那一头依稀的人影,但看这些村民的态度,手握着锄头,仿佛他们敢走近一步,那锄头便会毫不留情地劈过来。 第528页 姬安不想就这么功亏一篑,他抬眸,和齐婴对视了一眼,齐婴嘴角动了动:不行。 姬安一脸正色地望着他,齐婴道:你若出事了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姬安也不清楚了,但他心头当真好奇透了,肉垫按着齐婴领口,用狐脑袋去蹭,边蹭喉咙里边发出咕噜咕噜像是讨好般的声音。 齐婴几乎不用低头,就能看到那贴得极近、一瞬不眨的银白色圆狐瞳,流露出渴望又好奇的光芒,更何况,姬安就扒在黏糊糊地扒在他脖子上,叫声又轻又软。 齐婴的嘴角很轻地动了下,还想张口拒绝,姬安就伸出舌头来舔他的面孔,湿漉漉粉嫩的舌尖将齐婴下巴舔湿了一片,齐婴足足怔了有十几秒,反应过来后顿时面红耳赤,倒吸了口凉气:姬安。 这一团白色嗖一下跳到了地上,齐婴想再去阻拦时,已经来之不及。 姬安忽然发现原型时的好处,因为本来就没多少羞耻心,如果人形干这种事情肯定不得行,但当了只狐就可以对齐婴为所欲为了,果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姬安轻巧地蹿进了这条线里,对着远处的齐婴挥了挥爪子,又比了个手势,就见着这一只上蹿下跳一阵乱比划,齐婴依稀明白了这是让他在这里等他的意思。 姬安跟着方才那些农人后边走,初走时前路狭窄,渐渐的才通了人,露出两边宽阔来。 这是一片低洼之地。 除了那片湛蓝色苍茫的大海之外,姬安看到的还有被分割整齐一块块的田地,那田地奇怪,里面蓄满了水。 而这些盐田里,赫然堆着大片雪白的盐。 姬安蹑手蹑脚一路爬过去,用旁边的草垛遮挡住身体,走得愈近,愈能嗅见海水的咸味,姬安悄悄用爪子点了一点白盐,用从齐婴蓝布兜里扯下来的一点点碎布包好,常见毛发里打算带回去做证据给齐婴鉴别。 村民们有的挑着担,有的三五成群推着整车整车的盐往外走。 不少村民抬起头来,让躲在角落里的姬安一瞬间看清了那一张张面孔,都非常年轻,这很好解释了为什么桃林镇白天里看到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原来整个桃林镇的年轻人都在这里私制私盐! 食盐作为朝廷垄断性物资,一直都是由政府控制价格,盐铁官营,自古以来始终不变,盐税高起经常导致官盐价格奇高,其中利润是无数人眼馋不止的,姬安之前也听说过昭国有官僚与盐商勾结垄断,谋取私利。 在齐国境内私制、私运、私销原盐都是大罪,而且按照他目前看到的数量,基本上可以定为死罪,何况齐国严刑厉法,律法在十三阙中都是令人胆寒的。 经核实后确有违法者,按律当斩。 制盐的成本又是极低,十文尚且不到,但售出却能达到三十余倍,暴利产业,加之官家的税高。若是再阴谋论些来讲,如果他治的盐运往其他十三国,此间的利润,恐怕是无比之多。 一个小小的桃林镇里,出现私凿盐井的事件,倘若无人指使,怎么胆敢这么做? 第280章 姬安怔怔后退了一步, 他刚好眼尖瞥到了身旁打开一角的篮筐,便钻了进去,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白布, 姬安凑下脑袋嗅了嗅, 白布底下是一层盐,因为是私制盐, 嗅起来的味道也与普通盐大相径庭。 他又探出狐狐头, 爪子费力去扒筐盖, 将筐合拢了。 旁边的两个村民刚好过来, 拍了拍筐子外面:是这筐没错吧。 另一个村民道:新鲜的,都是刚装上去的盐。 两人合力, 搬起这袋盐,姬安只觉身体一震, 整个空间在震动, 他勉强稳住了身体, 在两个人挑的担里保持住了平衡。 两只耳朵竖起来了,姬安用爪子悄悄扒起狐耳朵,篮筐底下,探出两只亮晶晶的银瞳, 外面两个村民在交谈。 这一筐, 大小能抵后面一个月了。 这次运到成国, 也不知晓上面能有多少批下来,拿出去是三百文, 我们成本仅仅八文,成国那边售价是五百文, 也不知道我们这次到手的有没有二十文。 真是糊涂了, 大头我们怎么可能拿到, 自然是归大司农啊。 你怎么说出来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你难道害怕人偷听不成? 那两人闻言也都松了口气,走到半路走不动了,便提议先歇上一歇,这一担子的盐被狠狠摔到了地上,一阵地动山摇。 姬安被他们晃着也摇了几下,从白毛里探出的爪子只得紧紧揪着篮筐一角。 眼睛还想探出去再观察。 谁知也就是这一刹功夫,眼前仿佛有什么白影越过去了,两个村民还尚未歇息够,便如惊弓之鸟般猛然站了起来,提声道。 谁! 是谁!快出来! 姬安耳边接连响起这几句声音,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顿时紧张得捂住了头,但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远,朝着反方向去。 盐筐被人掀开来,还未待姬安看清楚眼前,就被被人连狐带盐挑走。 两个村民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骗局时,已经来之不及,还未待他们回头去追,方才挑了一路的盐已然无影无踪,两人都明白过来这是碰见了什么,不由啐了一句:呸,又是这个可恨的盐偷子。 第529页 偷了不知有多少次了,怎么又被撞见了,真晦气! 那哥,我们还追不追? 追个什么追,碰到这偷子只能自认一声倒霉了,那么多次,你见哪次有人追上去过。 从他们的话里,姬安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居然是偷盐的。 他被那飞速晃得难受,就在这时,偷子停下来脚步。 姬安头顶照进来一束光,他察觉到偷盐贼掀开了盖子,姬安拿爪子挡了挡光,努力缩在盐筐角落里减少自身的存在感。 结果,在他头顶,就明晃晃飘落下一根羽毛来,那根羽毛雪白,在半空中旋飞下来,落到了姬安两只肉垫前。 姬安的爪子颤了下。 他慢慢仰起头来,看到阳光下肩胛上收折在身体后背有力的两翼,翅膀呈折叠状,因为双翅还是畸形垂落的,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姬安感到脸有点点麻了,他忍住害怕,从异人的翅膀再上看,再往上,是青年一张孱弱、瘦削的面孔,以及沉沉望着他漆黑的双眸。 啊呜 姬安扭头就跑。 脖颈后一轻,那长着双翅的青年倏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其中一根尾巴,将他连根提溜了起来。 姬安身体飘了下去,就这么一小团白晃晃的在半空飘悬着,他无助、害怕地叫个不停,四爪踩着空气,发出虚弱的威慑吼叫:呜呜。 那青年低下脸来,神情呈现出一种苍白的无措之感,看看狐,又看看盐,又看看狐,可能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团雪白的盐里会出现一只成精的。 姬安叫得更惨烈。 那青年一瞬不眨望着姬安,茫然道:你是盐吗? 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那青年微微俯下脸,轻轻去嗅姬安是不是咸的,姬安忍无可忍,终于才挣扎出来,那青年便朝他追去。 半空中一道飞快的白影唰啦起飞,在半空嗖一声,直接扑到了还在原地等待的人的怀中,齐婴手掌里稳稳接住了一团,待看清楚时不由诧异道:怎么了? 姬安要转头往回指,却发现刚刚还追着他的青年已然不见了。 齐婴掏出纸笔让姬安写,很快他就将方才看到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姬安还坐在齐婴的掌心里,爪子拉着齐婴往外去,想领着他看刚刚自己发现的那个隐秘羊肠小道。 这回情形和方才那处却又完全不一样了,方才那两个被偷了盐的村民,肩上挑着另外一担盐,期间有一个穿着华贵锦袍过来巡查的,看到这样人的奇怪动静,皱了皱眉,道:停下来,就是说你们。 两人一声不敢吭。 那督查在两个村民紧张的视线里,用手掀开盖子一角,底下的雪白印了出来,村民们见状,无不松了口气。 想必是方才有人帮他们补上了这袋盐的空缺。 督查却脸色大变,怒气冲冲一甩袖,指着洁白盐粒上面的黑点,质问道:这是什么? 回官老爷,大概是一点灰,蹭掉就好了。其中一个村民见状想走上来,用袖子去蹭那灰,陡然间胸口一重,就被人用脚踹着心口,踢出了百米之外。 姬安陡然尖叫,那尖叫声戛然而止,被齐婴用手掌捂住了,姬安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叫出声,不然会被发现,在齐婴的目光示意下,艰难点了点头。 方才被踹到地上的村民被其他几个村民扶起来。 那督查朝四周看了一眼,如同威慑般,冷声地说:废物东西,都被你们给弄脏了。 看到没,这个,就是不好好制盐的下场,但凡有偷懒者,都是这个下场。 督查嫌恶地一甩袖子,一脚踢翻了剩下的盐,他们挑着的半点盐,因为夹杂了一点点的污秽,便尽数摔倒在地了。 两个村民怔怔看着,仿佛呆住了,眼睛却慢慢红了,心口已经被踹到吐血的村民发疯似的扑上去,他们紧张地用手去抓地上的盐,盐愈滚愈乱,最后满地都是。 雪白的盐粒滚得到处都是。 督查一抬下巴,督查身后那些雇来的打手便一拥而上,无数拳脚踢下这两个血肉淋漓的人,旁边的村民还想上,却被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用身躯隔成的一堵墙给挡住了。 村民激愤,为首的督查却颐指气使,站在那当官的身前耀武扬威,下巴抬着看这些人,冷笑着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朝下看,望着那双双黝黑气氛的脸孔,有的露出苦难之色,有的已然麻木不仁了,只敢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确实要好好镇压这些刁民。 私盐管理者便穿着那威风的官服,居高临下,对所有人讲:从今往后,胆敢有肆意回嘴、不认真制盐者,就都是这个下场。 督查一抬下巴,目里分明毫无表情,似一条冰凉的蛇。 他身后的打手们一拥而上,扑向了这个伤痕累累的村民,一下下拳脚再次击打向这个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 姬安怔怔看着,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他看着别人挨打,眼泪却从狐眸里冒了出来。 但是这个被剑刺穿的村民在半空中踉跄了下,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鲜血喷了一地。 群情已然激愤,愤怒得仿佛要揭竿而起。 第530页 地上的血,红得惊人。雪白的是盐,洒在伤口上。 姬安还在簌簌掉泪,眼睛却被一双手蒙住了。 齐婴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别看了。 夜里回去时,姬安仍然魂不守舍,齐婴给他弄了个狐窝,用棉花球拼成的小小一团窝,上面铺了羽毛般细软的白垫,大小又刚好是姬安的尺寸。 姬安抬眸看向齐婴。 齐婴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睡不睡得惯这个,就先让附近的裁缝给你做了家。 这一晚姬安似乎变得很沉默,像是被上午那件事给惊吓着了,他也没有做声,很乖地顺着齐婴的的意见,慢慢爬向这个窝,九条尾巴都严严实实地缩了进去,像一流液体,两只粉白的肉垫朝外一抓,蜷了起来。 齐婴知道他没有睡着,夜里的时候,这分明舒适安逸的窝里,冒出了一点狐爪,随后一整只液体便流了下来,爬到了齐婴的边上。 他也是困惑的,爪子每一步都要晃,仿佛摇摇欲坠快坚持不住了。 姬安:嗷呜嗷? 知道啊,不然兔死狐悲这个成语是怎么来的,齐婴慢慢地想,他这时也没有吃惊,为什么能忽然听懂姬安的话了。 死人,是很长见的,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死一个,或是死于路途,或是死于敌人的炮火之下。背对着姬安,齐婴慢慢说出来。 姬安的呼吸仿佛变得很短,又很长,只能看着齐婴,眼睛里酿出泪来。 朝生暮死,好似人生也是这么短短一刹那,只因夜里有人死了,大家都很愤慨,后来天亮了,似乎天就亮了。 只不过是一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许只是柔弱者对于同类之死的悸动。 他觉得那样伤心,但齐婴只是告诉他。 那些士兵,在无法保护爱人的时候,只能努力的挣军功、往上爬,费力改变无法改变的命运,直到生命线一点点地消失。 做不了火,没人能做得了火,他们生来被烙刻在这座耻辱的墓碑上,直到天黑又天亮,人们死去又活着。 姬安才看向齐婴,眼睛湿了,但他说不出话,只能空流眼泪。 你在哭什么? 我哭世人太苦了。 他无力低下头来,爪子紧紧攥着齐婴的衣角,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有嘴巴在抽搐,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爪子仿佛就黏在齐婴的衣袖上了,齐婴听着他在那边说着呜咽,那一刻却仿佛什么都听懂了。 那些眼泪蒙住了姬安的脸,打湿了雪白的毛发。 齐婴与他额头相抵,姬安被那层薄薄的温度烫到。 嗷呜嗷呜嗷?他呜呜咽咽地问。 会好起来的。齐婴这么告诉姬安。 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望着他,仿佛透过姬安看到了迷茫的世道,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那张少年面孔尽量挤出笑,可齐婴面容隐带憔悴,甚至手上有寒疮。 生的人,带着死去的希望。 他的下巴紧贴着姬安的毛发。 可是我们,还是得为了那些人好好活着,去完成他们的遗憾。 齐婴的眼泪温热的,滴到姬安的毛发里。 姬安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好像天地再也不会长明了,但是齐婴的手掌贴着他,会好起来的。 他跟他保证: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要去想那些糟糕的事了,我们得为了活着的人而活着。齐婴一次次地重复。 姬安露出一个比哭还奇怪的笑,眼泪便滚烫地滑落,他的心尖里像是藏了把匕首,呼吸便寂寂的,一直化了,变成那人掌心里的软语,像是被人揩掉了眼泪。 可是我们得为了这些还活着的人活着,也不要忘记出现过的苦难。 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第281章 刷牙的时候, 姬安的爪子尖勾着齐婴的手指,齐婴摸了摸他的尖牙,心里浮起一种奇异之感, 齐婴从未养过什么, 但是姬安就在那里懒洋洋瘫着四肢任人服侍的样子。 这让齐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 在胡掌柜的强烈推荐之下,齐婴还花高价钱买了全套装备, 从只有手掌大小的窝, 到迷你厨具、微缩。 甚至到最后, 还买了栋有三层高的迷你房子, 里面形状恰如住宅,各个房间栩栩如生, 从外看像个书箧。 正似那核舟记,径寸之木, 而为宫室器皿, 各具情态。 因为顾及到具体情况, 几层地上都铺了一层雪白的软垫,好让姬安在里面玩耍,虽然姬安也不怎么玩,但是齐婴听胡老板一口一个这都是上好的, 不信你瞧。这些诸如此类的话。 齐婴就问胡掌柜:他会喜欢吗? 肯定会啊。胡掌柜的说,怎么算不喜欢呢, 公子若是买了,他肯定会喜欢哩。 地方方言, 那个哩字和你的发音是一样的,结果就都买了了。 但是买了姬安也不住, 他就懒洋洋趴在阳光底下, 爬到齐婴头顶上去, 齐婴有时出门背后就背着这么大个书箧。 齐婴给姬安喂了点牛乳,怕姬安吃不惯,又将买的杏仁葡萄奶酥切成小块,用手指捏着喂,姬安一开始还很羞耻,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可以还被人喂饭呢,他幼年三岁之前,九重台里含怨的宫人为了羞辱他,将饭菜扔到地上的碗里,让三岁不到的幼童爬到地上如小兽一般进食。 第531页 姬安是后来才遇到的老单,才被教会怎么吃饭拿筷子、怎么说人话。 那一年姬安七岁,老单看见他在饭点时,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然后将头埋进饭盒里。 那时,老人眼泪纵横,姬安看不懂老单在哭什么,冥冥中好像知道了老单很伤心,就用手掌去擦老人的泪,嘴里说着含糊不清兽语人言交杂在一起的话:嗷哭不呜。 后来拿起了筷子,就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兽形不好拿筷子,但齐婴从没让他爬着吃饭过,多是喂给他,姬安一开始还很羞耻,到后来慢慢习惯了,齐婴一将剥好弄净的食物用迷你小勺子舀过来,他就主动张开嘴等人喂。 姬安困了就在齐婴头顶上睡一会,或是坐在齐婴的肩膀上。 有时齐婴又觉得奇异,好像瞧见一个小生命,那样脆弱而瘠薄地颤在掌心里。 专注的目光就从上投下。 姬安再去蹭时,齐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躲开了,反而手指犹豫地轻轻摸上了他的脑袋。 姬安还趴在桌子上,四爪摊平懒散地晒着太阳,九条尾巴朝四周散开,淡粉色的肉垫朝上仰着,雪白的狐狸毛在阳光下晒出一层珍珠粉似的光晕。 他察觉到了齐婴的手指尖勾起他的后爪,轻轻摸他肉垫,也没有拒绝,反而很乖顺地任人捏了捏肉垫。 肉垫上分布的神经很多,捏得敏感时,爪尖尖不由轻颤着蜷了蜷。 肉垫上忽然一烫,姬安一下子惊醒了,他察觉到齐婴在用嘴唇轻轻地蹭,温热的呼吸铺洒在爪上。 怎么可以那么变态! 姬安的尾巴扫到齐婴的脸上,爪子责备往外推了推,试图将齐婴的脸推开了一点,却让齐婴将高挺鼻梁埋进他毛发里,用下巴蹭了蹭。 姬安呜了声,想去推人但怕尖爪子会伤到齐婴,只好憋屈得不动了,任齐婴用手指尖勾起他的爪子玩,少年声音轻轻慢慢地传入狐耳朵中:你的手,为什么是粉色的? 这能说是手吗?这是爪子! 齐婴: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还未能姬安回答,门口响起了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震动了大花园里的一人一狐。 姬安惊得一缩,瞬间牢牢缩进了齐婴的手掌心内,随后,两只耳朵一嘭,挤了出来,一只狐狐头就搁在了齐婴的虎口上,冒出两只狐狸眼诧异看动静。 迎面而来的是面露焦色的胡掌柜,因为跑的太急难免显得凌乱,头发上甚至还沾着一丝草叶,急声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走,他们要来了! 姬安:咕咕哇唧呜嗷? 胡掌柜:这说的甚么鸟语。 齐婴:掌柜,你慢点说,谁来了? 胡掌柜面如恐惧之色:是那个源头,总知你们快走就是,快收拾行囊。 齐婴打开那个大书箧,让姬安跳了进去,同时背起,带着姬安往外走去。 不过一刻,人群熙攘之声便由远及近,远处火把烧得火亮,转瞬间包围住了他们,有个领头的高声喊道:就在那里,快追! 胡掌柜低声告知他们:这群人的警惕性很高,我们行走时须得小心些。 前方的路上也出现了一堆人,两队人从两边逼近,原是早就埋伏好了。 在那日督查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紫衣少年,衣着雍容华贵,背负弓箭,形容略显刻薄。 那些手执火把的村人都看向此人,任凭差遣,转瞬间就将中间三人牢牢包围在其中。 那少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长宁君,别来无恙啊。 齐婴认出了那张面孔,昔年就是这张脸,在几次进入咏春台无望之后,寄希望于他,在他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最后虽说进了个同为不错的学宫,但却已经到了破口大骂他的程度。 齐婴:陈邢。 那紫衣少年手里握着弓箭,露出一丝嘲意的笑:劳烦您还记得,长宁君怎么还会记得我等小人物呢。 话里句句自嘲,手里的弓却是阴毒地对准了齐婴:听闻长宁君丧于北夷一役,想来也是真的。 弓弦声拉响,弦声震如霹雳,箭上泛出寒光色。 眼见那箭疾掠而来,胡掌柜惊声:小心! 齐婴已然避开那弓箭,偏身躲开。 火光密密麻麻一片,还带着寒光,姬安不由呜了下,齐婴的捂住了他的狐眼,将他整个狐脑袋牢牢护在掌心里,低低说:别怕。 两边的人已然围拢了过来,气势逼人。 几十把箭矢对准了中间,胡掌柜的恐吓道:你们知不知道那是谁?北夷的那场仗,又是为了谁打的? 几个村民面上出现犹豫之色,督查冷声: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可别忘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这制私盐,一旦传出去,少不了流放几十年。 听闻这句,那些村民皆定了定神,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中间三人逼来,手里银刀发寒。 却在这时,半空中卷起了一阵怪风,风吹得人眼里睁不开,倒退一步。 姬安蹭了蹭眼睛上的灰,从那指缝里勉强探出一点点狐眸,看清了眼前是发生了什么。 一个青年挡在了他们面前,那背后的双翅如鹏展,从肩胛骨里长出来,带起了古怪的大风,风沙之外,那青年低声对他们说:快走。 第532页 督查在看到那张脸时,愣神了下,随即面色大变,喊道:二公子。 双翅青年目里凉寒,只看了一眼。 便似一道风掠了过去。 待到风定之时,三人已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胡掌柜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慢慢站稳了身体,一旁的齐婴正打开那书箧看里面的窝有没有被毁坏。 有利可图的事情,自然有一群人趋之若鹜。齐婴说,我们之前想得没错,这些私盐果然是与皇商有关系。 姬安:呜呜嗷。 刚刚那个是齐洺母族中的一位。齐婴解释说,也是当朝丞相的独子,叫陈邢,昔日他想要进入咏春台中,便求我寻恩师一说,我拒绝了。 姬安:嗷呜嗷呜。 齐婴:含恨在心?或许吧。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旁边一直以来沉默的青年人,以及背后那两个形状奇异的翅膀。 胡掌柜却瞬息认出来了:是你! 齐婴目光转向一旁,胡掌柜即使介绍说:这位,唉,这位也是陈家的公子。胡掌柜叹叹气,看模样像是有话想说,但他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作罢摇了摇头。 我叫陈宋。那青年说话的声音像被人毁坏了一般,略微嘶哑,我知道你,长宁君。 这么一来也省得再介绍了,胡掌柜说:陈公子,这次真谢谢你救了我们。 陈宋摇了摇头,仿佛那只是顺手之劳:桃林镇并不似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你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尤其是如今齐王还压着长宁君的死讯。 齐婴面上很平静,却也没有回答什么,姬安知道他应当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陈宋也是这时才看到齐婴前襟挂着的蓝布兜及蓝布兜里的一团白。 等等,请问这是盐吗? 因为那次从雪白的盐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只,对方似乎深信不疑他是盐变成的精怪。 姬安扭头跟人辩解:嗷嗷呜嗷呜。 齐婴道:他说他是九尾狐。 九尾狐陈宋声音很慢,又诧异地连看了几眼,摇头道,我见过九尾狐,九尾狐不长这样的。 那目光让姬安依稀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们那么大。陈宋手指比着,凶兽,有半人高,九尾,离狐性情暴虐 说着,陈宋目光隐晦地又望望齐婴头顶上趴下来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团。 姬安一瞬间跳了下来,气得呜呜嗷嗷一顿骂,中间骂得太气,还摔倒了,被齐婴及时接稳了,手指扶了下两只爪,姬安的下巴就气鼓鼓地撑在齐婴的手指上瞪陈宋。 陈宋:他说什么? 齐婴一顿,省略掉姬安问候人祖宗的话:他说他父亲是万中无一的佛子、是遁入空门的圣僧君王,他娘亲虽然生于青丘之国,但是心地善良,祖上凶不代表他娘亲凶,原型只有那么点,只因他父心怀天下,他长成这样子因为他也心怀天下。 陈宋望望心怀天下的姬安,转向齐婴:你为什么能听懂他的话啊,你也是妖怪吗? 齐婴:姬安:是啊,怎么就忽然能听懂了呢? 姬安一脸呆滞地望着齐婴,试探性嗷叫了下,齐婴居然也听懂了。 这回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的背后。齐婴道。 这是陵西陈氏的一个诅咒。青年轻声说,背后那两只畸形的翅膀慢慢垂落,陈王昔时宴平乐,祖辈自然也不是这个陈王,却自称陈王。 第282章 陈王。 十三国中从未有过陈姓, 这个陈王二字一出,场中人的面色都肉眼可见的变了,陵西陈氏何大胆子, 居然敢以陈王自称。 胡掌柜一下子结巴了:是是我想的那个陈王吗? 但是陈宋却立马沉默下去, 目里也很淡,他仿佛陷入一种极度漫长的悲, 也没有解释那句陈王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在说陵西陈氏, 只是摇头道:口误而已。 姬安:嗷呜嗷呜嗷?嗷嗷!!呜嗷嗷! 这兽语谁也听不明白, 陈宋不解, 齐婴翻译道:他让你别吊人胃口,要么把话说完, 要么就别讲。 陈宋摇头:没什么好讲的,陵西陈氏, 腌臜事太多了, 我的双翅不过是我母亲生我时遭了诅咒, 才勉强生下我这么个怪物。 陈宋说怪物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说的也不是自己。 齐婴也并不纠结在陈宋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陈王上,而是问道:这些私盐,最后是落入了陈氏口袋里? 至少表面上不是, 那督查之人隶属于大司农, 其下亦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 陈宋略微抬了下眼, 隐晦道:至于有无牵涉,我并不清楚, 但距离桃林镇最近的江城农监,巨额的私盐制款确实落入这人口袋中。 此人我有所了解。胡掌柜说,此人姓马, 马朴去年贪污白银近亿万元, 手下亦有钱庄,让利百姓,谁晓得就在去年,马朴携两亿白银逃出齐国,跑去了那成国,如今还在追捕途中,这巨额的白银皆是百姓的血汗钱,如今江城闹得不可开交,一夜之间,无数百姓上吊自杀,哀哭声一片。 第533页 姬安:呜嗷呜嗷嗷。 陈宋:嗯?在说什么? 姬安终于没法忍受这种语言隔离了,尤其是跨物种交流,他火速让齐婴找出一张纸来,用爪子尖勾了点墨水,唰唰开始写字。 如今马朴下落不明,连带着两亿白银也不翼而飞,一户普通的人家一年能挣几个钱呢,这样两亿白银恐怕是两户人家一辈子的财产。陈宋摇了摇头,叹息,但是钱也追不回来了,我曾飞到成国私自去找那马朴,他依然穷困潦倒,过着逃亡生活,他身上哪有半点钱的样子。 姬安吃惊地写道:你是说这消失的几亿白银,不是被那个马朴拿走? 陈宋:他哪能拿得动?从齐国到成国,这一路走去要多少文件,何况这两亿白银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小数目,如今他孑然一身在成国逃亡,这些白银恐怕是落入了朝中某些人的口袋里。 齐婴抿了抿唇,脸色沉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姬安:是大司农拿的吗? 陈宋看着天空,嘴角泛起一丝很淡的笑,没有回答,齐婴道:倘若真有那么简单,齐洺的那位堂兄弟又怎么会出现在此? 一时众人皆沉默下去,姬安隐隐也听懂了他们的话外之意。 然而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如今桃林镇四处在追捕他们,尤其是在得知长宁君未死一事后,桃林镇恐怕也已经回不去了,陈宋道:倘若你们肯信我的话,我这里倒有个住处。 姬安抬了下眼,又望向齐婴,目里的意思很明确:这个人看上去好像可以信。 齐婴:带路吧。 陈宋领着他们往前,穿过密密麻麻的森林,在尽头处,一座巨型石窟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正是他们此前来过,却在第二天令桃林镇众人受到诅咒的佛窟! 陈宋带他们所去之地,里面铺好了床褥,确实有居住的迹象。 胡掌柜陡然惊得倒退了几步:这,这不是。 陈宋低声:此处也是我的家。 说到此,众人俱是惊讶,但片刻就接受了,齐婴将姬安的窝掏出来,但是姬安看了几眼,就扭过头用兽语与齐婴辩解抗议,旁边两人倒是听得一脸迷糊,不过片刻,齐婴又将这窝收掉了,往姬安身上披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鹅绒被褥,将他捧到怀里,用手掌轻轻拍着小狐狸后背哄睡,喉咙里还哼着一些歌,姬安狐眸慢慢眯了起来。 这两人都一脸玄幻地看到这一幕,看得久了,直到一扭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望着他们的长宁君,怀里还抱着一只已经昏昏欲睡的。 胡掌柜急忙转头,假装在数佛像的数量。 陈宋也是一激灵: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说他怕生地方,所以才。齐婴仿佛想证明什么一般,努力辩解,平常不这样的。 胡陈二人尽量配合,但即使那样也很难掩藏震惊之色。 第二天醒来时,姬安还趴在齐婴的肩膀上,四爪摊平,九条尾巴楠`枫朝四周散开,半睡半醒朦胧地用齐婴的肩头蹭了蹭眼睛,呜了声。 虽然说石窟内的条件并不好,但齐婴带着的那书箧里面东西确是应有尽有的,姬安醒来后齐婴就给他换新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跟胡掌柜买的微缩迷你版,大小不过几根手指。 据胡掌柜说,专为妖族定制,考虑到姬安是只半妖,若是什么也不穿就光溜溜的一声白毛,未免奇怪了些,之前穿着的那件被弄脏了,自然脱下来。 齐婴是将那层白纱给他穿好,直到那只粉色蝴蝶结从他狐尾巴上面一点悬下来,才发现的不对劲。 那颗狐狐头在半空抖了抖,随着小爪子踩着地屁颠屁颠跑起来,底下的裙摆就一掀一掀,九条尾巴漫摇,也就白bull;粉粉一只。 雪白毛发bull;漂亮得更是公母不分了,只有柔媚的狐狸眼惺忪睁着,似乎恢复了本性,喝完石窟里的泉水后,就趴成一团球,舔自己爪子上的雪白绒毛。 胡掌柜还在犟嘴:哎呦长宁君我就是个生意人,这给妖族制的衣服,哪有什么雌雄之分啊,能穿就行啦,而且你说给妖族制的衣服都是没有裤子的,你说这是给女孩子的?你想错了呢,这就是公狐狸穿的,哪里有分什么雄雄雌雌。 齐婴知道姬安被他母亲弄得有心理阴影,问道:别的衣服呢? 其实妖族的原型不穿衣服也没有关系。胡掌柜道,您看如今的情形我上哪儿去给你找衣服啊,而且我们还困在石窟里,哪都不能去,况且,我也不晓得这里面就只有一件衣服的啊。 转眼姬安喝完水又兜兜跑了回来,齐婴将姬安抱起来,这时候齐婴又觉得奇怪,就仿佛抱着一只小雌性,这种认知让他难免抿了下唇,尽量去忽略那种奇怪之感。 姬安困恹恹趴在齐婴肩头上睡觉,完全看不到自己身上被穿了什么,柔软的肉垫就踩着肩膀,将两只被压住的狐耳朵埋进齐婴的脖子边,困到迷糊地蹭了蹭,下巴也埋了进去。 等姬安的回笼觉一觉再睡醒时,他们已经走在石窟里面了,他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他们又一次看到了那令桃林镇村民受到诅咒而疯癫的石像,石像上的面容却又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模样。 第534页 那尊雕塑外面镶着金箔,像是放许久,庄严宝相,佛目低垂,谁能想到那张面容却已经邪污恐怖的代表。 那个诅咒一代连着一代,仿佛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可怜的村镇。胡掌柜叹气道,这其中人又制私盐牟利,本来积德行善是福报,但如今累积气运,但如今这笔银子全都落入了不知谁手里。 他们上前近观那佛像石窟,姬安趴在齐婴头顶上朝四周乱看,白狐耳忽的一竖。 在空洞的山林间,仿佛有一种玄妙之音,由远及近,慢慢荡来。 姬安:好像,你们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唱歌? 他的爪子指指外面,其他两人也同时往外转过头,那歌声轻灵,潺潺如流水,宛如一个女子并不分明的歌腔,但是刹那间,又像是一种佛音。 胡掌柜往外跑去,但是很奇怪,那声音一到外面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大音无声。 齐婴检查石壁,他这次看的颇为认真,一处处摸索过去,连角落也不肯放过。 姬安趴在齐婴头顶上,看上面的石壁,齐婴看下面的,忽然间,姬安的肉垫下摸到了一点点凹凸不平的纹理,常人很难觉察,但是他肉垫上全是神经又比人类来得敏感。 姬安:嗷! 齐婴站了起来,手指摸向方才姬安指过的位置,石壁之下赫然出现了凹凸不平的纹理。 陈宋走过来问:上面写了什么? 齐婴:是一幅壁画,已经磨损了,看不出形状,依稀有众人,有河流。他的手指顺着图中雕刻的水道往上滑。 忽然话说到一半齐婴就沉默下去,盯着壁画不出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姬安问道:这幅壁画很奇怪吗? 昔日曹子建撰文制音,传为后式,佛经有声文。齐婴轻声,却陡然抬眸望向头顶巨型的石窟。 不妨大胆点猜好了,倘若方才陈宋脱口而出的陈王昔时宴平乐并不是脱口呢。 姬安一瞬间也想到了:所以你是怀疑,这个石像最初的本体雕的是陈思王?! 姬安的脸猛地抬了起来,他的思维极其灵敏,转的也快,瞬间便悟到了齐婴说那句话的意思:照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个佛音是鱼山梵! 陈宋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阴冷下去,但片刻就恢复如常。 第283章 鱼山梵。 梵音入耳, 齐梁之前,梵腔汉咏相当困难,后陈思王「制转赞七声降曲折之响」, 作鱼山梵, 从此便使得梵音传入,并得以长久发展。 倘若真是鱼山梵呗, 那么这座陈王像也八九不离十了, 陈宋听到那话时也没有惊讶, 胡老板上去用手拂开壁画上的灰, 露出里面原本的印记,越看越像昔年洛水之时。 倘若这尊看不清面孔的雕塑最初是陈思王, 如何怎么就成为诅咒了? 不如去关口问问,那么大规模的铸造, 肯定会经过层层审批的。姬安写道, 同时两只爪子揪起白纸给众人看。 胡掌柜哎呀一声:不行啊。 众人都望向他。 因为今天就是行刑之日, 那个官老爷就在今天卯时三刻斩首示众。 关口距离桃林镇有一段路,他们匆匆抵达之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 底下的囚犯已然披头散发, 穿着囚服, 跪倒在地上。 审判官高坐在之上,刽子手手掌里掂着一把银光熠熠的大刀, 喝了一大口酒,全都喷在刀口上。 县丞的头颅低垂着, 眼里麻木, 像是万念俱灰了。 外面的村民往他身上砸臭鸡蛋, 各种脏污泥泞的东西,整个面孔看不出形状,只有囚服中央的一个巨大的「囚」字。 他们到时已晚,已经砍了两个人,地上唯有两颗断掉的头颅,狰狞地望着众人,叫好声不断。 刽子手往手掌里吐了口唾沫,将手掌上的大刀对准了最后一位。 行刑官念判词。 县丞杨斌,以权谋私,改入仕名额,为子侄提供便利,并贪污民间数万白银,攫取民富,以作私用,四日奉旨,县丞杨斌,从宽免九族之死,令其归还所贪银两,于秋后斩立决。 场中鸦雀无声,无数鬓发斑白的老人于场外,有老人甚至瘸了腿也让子侄背着来看这场杀头。 场中鸦雀无声,直到一声重重敲响。 斩。 两匹快马从远处一路飞奔而来,姬安被装在蓝布兜里,生怕马背颠簸被颠飞了出去,同时爪子还紧紧攥紧了齐婴的衣襟。审判的官员还在等着时辰道。 胡掌柜骑在马上,高喊道:刀下留人! 审判官员眼睛陡然抬起,面色大变:砍! 刽子手甩着手里的大刀,深呼一口气,手里的银色大刀用尽全力朝着县丞的脖子砍去。 齐婴眼尖,抓起了旁边的一把菜刀,朝着中间举起的大刀飞砸出去。 两柄刀在半空中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周围百姓吓得各自后退,生怕被误伤了,那一刹那,刀飞旋到了地上。 长刀削下了县丞的头发,县丞一屁股惊惶坐到地上,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审判官员站了起来,胡掌柜下马,一路直奔过去,手里握着齐婴给的玉佩,霎时间,方才审判席上面露愤色诸多官员脸色皆是大变,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第535页 县丞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已经握在别人手中,脑袋深深垂了下去。 审判官员亲自领着他们往县丞的私宅里走:长宁君,如今外面四处都是谣言,说您。那话末了却说不下去,迟迟咬在口中,变成了一声叹气。 胡掌柜斥责道:乱说什么话,吉人自有天相,长宁君怎么会出事呢。 审判官道:是我失言了。 天天宣扬的歌舞升平,就真的是歌舞升平吗?那审判官员低低叹气。 表面上光鲜亮丽的齐国底下,亦有无数蛆是躲在阴沟底下,贪官污吏,资本伥鬼,蚕食着这个国家的机器建筑,一点一点,如蛊虫那般,蛆虫血蠓,拖家带口,蚕食了齐国的基业,致使大厦将倾。 如今十三国中,唯有齐国律法最为严苛,那般严刑峻法,却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进入齐国。 那审判官员手指着苍天:人皆道齐君残暴,却只有我们本国人才懂得,也正是因为那严刑峻法四字,才有大齐的今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若不法,国将不国。 几个捕快压着县丞走在他们身后,审判官员再与他们说起那罪犯犯下的诸多罪状,列下来除了私走后门之外,似乎也无其它,放在大昭里连个什么都不是,在齐却要砍头。 刚刚的审判官说什么来着,还说君王仁慈,免去了诛九族??走个后门要诛九族? 姬安的眼睛睁大了些,满是不可思议,他嘀嘀咕咕地趴在齐婴脑袋上说话,探究昭国与齐国律法的相差之大。 那审判官员这时才注意到齐婴头顶上趴着的一团白,就对上了两只白濛濛的漂亮狐眼。 审判官惊得后退了一步。 姬安:嗷 齐婴:这是家,这是犬子。 审判官:长宁君真爱说笑。 姬安被这介绍弄气了,泄愤似的轻轻咬了下齐婴的耳尖,趴在他耳边嗷呜骂了好几句,肉垫毫不留情地拍了过去,被齐婴捏住了两只爪子交叠在一起。 审判官愣愣问:他说什么?问完就后悔了,长宁君怎会知道兽语呢。 齐婴自动忽略了姬安气急败坏的「我是你爹」,面不改色:他说你是个好人。 由于陈宋的特殊,也就没有跟着他们一道来,待到齐婴和姬安跟着官员走近县丞被查封的府邸时,胡掌柜身后才冒出了一个影子,背后一对翅膀蜷缩着。 陈宋听到那话语时,还很茫然,仿佛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桃林镇距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胡掌柜是早年辗转在十三国中做生意,所以并不陌生,便主动解释道。 连诛九族,十三国内没有一个国家敢敢这么做,但是齐王他敢,律法保护着他们国家的弱势群体,无论是谁乃至于一品官员权势滔天。 齐王登基那一日,前丞相也就是冀北陈东三族的领头宋氏,家中豢养幼童数百,小自六七岁大至十三四岁,为奸bull;淫之用,整个宋氏无论男女老幼,被齐王一律处死,宋氏九族砍头的那一日,辽东还发生了一场战乱。 陈宋好奇的问:后来呢这场仗怎么样了? 胡掌柜微微一笑:叛乱者皆五马分尸。 大概是二十几年前,登基那时,初登基的齐王也就十九岁,谁也没想到分明是那般的年纪,王会那般狠戾绝情,他以雷霆速度镇压了那些暴动者,并将触发律法之人极刑处死,并命大大小小所有官员来京中观看。胡掌柜感叹,我深刻记得那是与我一道的同行,被活生生吓尿了裤子。 当然,或许你曾经听过另一种说法,他们说当今的齐王,是昔日的北荒主转世。 到了。审判官员道,这里就是县丞的旧宅,如今已经查封,但里面东西都是完好无损,长宁君要查什么? 恐怕要查的就多了。 县丞的旧宅里,从前厅走进去,里里外外一个地方也没有放过,几个捕快抱着一堆东西走出来。 这里有一些书画,都是比较普遍常见的,还有的就是这几个箱子。 姬安从齐婴的头顶跳下来,顺着齐婴的肩膀跳到手肘,再勾着人衣袍哧溜滑了下来,稳稳落到地上,去详细看这些书画。 动作娴熟得给人看得一呆。 齐婴令人撬开这些箱子,大小的红木箱子里,装着数不清的凭证,齐婴的手拈起这些凭证,都是很常见的买卖,大抵写着多少绸缎、布匹、茶叶之类。 审判官员解释道:杨斌家中有人行商,专售卖些零碎货物,通往十三国。 捕快里有人忽然叫道:可这个不是楚国的官印啊?! 这个楚国的官印和我知道的不一样。那个捕快道,我之前在楚国镖局赶趟,每天见数百个货物进进出出,楚国的官印根本不长这样。 齐婴:那就说明了这些货物事实上并没有送往楚国。 场中人瞬间都明白过来这个事情背后的隐喻,无一不面色凝重起来。 几个捕快将门关紧了,防止此消息流传出去。 第536页 门外有捕快进来,手里牵着一条巨大的黑狗,黑狗嗅了嗅那纸张,随后便朝外跑去。过了一会儿,捕快带着黑狗回来了,手里拿着从后厨取出的盐罐子。 杨家倒台了之后,整个宅子的人都跑光了,后厨上了锁,是被人强行撬开的门锁。 齐婴伸手抹了点盐罐里残余的剩盐,那味道确实与他在桃林镇中闻到的一般。 县丞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被人按得跪倒在地,县丞低声说:我并不知晓。 桃林镇里制有私盐,要通过关口困难重重,你就是那个掮客吧。胡掌柜说。 县丞死死咬着牙,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回应一二。 却忽然听得底下的书画堆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呜叫。 姬安提声道:齐婴,你们快来看,这张书画上面的字迹,和别的书画都不一样。 县丞陡然抬眸,在地上那只小狐狸的爪子底下,赫然按着一幅洛神图。 几个人都上千去细看。 忽然间,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方才的县丞忽然一动不动,朝前跌倒过去。 有捕快伸手去检查县丞,忽然脸色大变。 不好,他咬舌自尽了! 第284章 审判官员上前扶起县丞, 旁边两个捕快一前一后帮助人扶稳,审判官探了探鼻息,见县丞确实已经失去了呼吸, 不由冲着众人摇了摇头。 如今桃林镇暗自制盐之事已经证据确凿, 可方才之时,县丞还是想要辩解的, 怎么又忽然咬舌自尽了? 还是说, 对方在害怕什么? 齐婴伸手捡起了地上那幅画, 姬安顺着齐婴的手臂又跳到了他肩膀上, 爪子尖指着画上人,呜了声。 那画幅慢慢展开, 洛神图上,渐渐显露出一个女子窈窕倩影, 旁边上书着洛神赋: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荣曜秋菊, 华茂春松 齐婴的视线一顿,却一下子失控了,姬安眼见情况不对,很灵敏地往前一扑, 用身体的力牵扯住了这幅画。 姬安问道:怎么了? 齐婴镇定住心神, 答道:这张洛神的脸是陈皇后。 陈后, 也就是齐洺的母亲。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审判官走下去, 扶起县丞已经软绵绵倒下的身体,确认他完全死透, 不会开口之后, 终于叹了口气, 明眼人都知道这张洛神图背后隐喻着什么,倘若县丞不自尽,这件事再深挖下去,恐怕县丞的九族可能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区区一个属官,胆敢私藏当今皇后画像! 姬安: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知道这是陈皇后,齐婴,你看这个字迹,这些字迹根本不是杨斌的。 齐婴将其它画作展开,辨认字迹确实不同,其他书画上的墨笔工整,中规中矩,而这副画上的字一笔一划都偏向行草。 审判官道:凡是来往此地的官员都会提供一份名单,那份名单还留在官府里,我派人快马去拿。 转瞬间那人便去了,拿来的名单比对姓名,并无奇异之处。 姬安有点犯难地看看地上的一堆书画,和上面的情形,审判官留请他们往住宅中稍作休息。 姬安隐隐感到桃林镇底下似乎藏了个秘密,他辗转反侧,蜷缩成了一个球,试图思考出其中的关联。 忽然听到身后闷闷一声:你坐到我的脸上了。 漆黑的夜里,由于滚得太欢实,一堆白毛底下隐隐露出高挺鼻梁一角,往下就是削薄的唇,姬安察觉到雪白毛发底下滚烫的呼吸。 姬安:哦,哦,抱歉。 他才发现九条尾巴盖住了齐婴的脸,要缩回尾巴,就被人连狐抱住了。 齐婴的手掌紧紧怀着姬安,将他抱着一团困在怀里,下巴也抵了上去,姬安发出微弱一声:齐婴。 齐婴闷声:就一会儿。 姬安的爪子紧了又松开,黑暗中狐眸晶亮,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难处,他心里明白陈氏与齐洺牵扯巨大,齐婴可能是因为兄弟才开始犯难的,而他自己也深有所感。 嗯这么跟你讲吧,你不要伤心奥,你知道晏楚吗? 嗯。 姬安道:我很讨厌晏楚,但是父皇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不过还好,母后还在,他们燕氏一族只要根基在,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也不要担心齐洺会怎么样,他是他,他家族是他家族,你爹毕竟那么疼爱他,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太自责。 齐婴侧着头在听,但也没有说话。 姬安不知道齐婴在想什么,以及听进去了多少,心头微叹,继续道:晏楚以前总是污蔑我,但是我能离开九重台也是因为他,可我早就发现了,他对我所有的好处都是有目的,需要回报的,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对他做的那些。 齐婴却忽的问:那我呢,你觉得我就是毫无目的吗? 姬安顿时语塞,被这话问懵了。 齐婴肺腑里却发出一阵笑,震得姬安一整只也跟着微微轻颤,姬安小声地说:长宁君也会有目的吗? 齐婴后来也渐渐摸索出了姬安的秉性,每当他想让自己维持一些什么时,总会用长宁君这个封号来压。 第537页 齐婴道:怎么不算目的呢? 齐婴问那话的时候吐息轻轻慢慢的,铺洒在狐耳边,姬安一愣,尖牙已经被人用手指尖挑着轻轻摩挲,他不受控制张了嘴巴,小小殷红的一点舌头就露出来,还被人捏着一颗尖齿。 齐婴的手指勾上了姬安的舌头,逗弄上面一抹湿滑的红,姬安嘴巴闭不拢,被他手指进进出出把玩舌头,晶莹涎水分泌了出来,打湿了雪白的狐狸毛发。 姬安含住了齐婴的手指,嘴巴闭不拢,费力地用肉垫推齐婴的指根,试图隔开他们的距离,一颗狐脑袋往里缩,用兽语呜个不停。 不行,你现在不能这样亲我,我现在还没有变回去,这样太变态了。 齐婴哦了声,说:我也没有想在你这样的时候亲你,我也不是变态,只是是你先舔我的。 姬安:哪有。 说完他就愣了,对上齐婴略微显得苦恼的表情,他想起来在桃林镇海滩时,他有舔过齐婴的脸,姬安顶着红得不明显的脸,狡辩道:这只是兽族的习性,怎么能叫亲呢,舔一下人类的脸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想跟一只动物舌吻,你就是变态。 齐婴镇定自若:是啊,我就是变态啊。 姬安:长宁君!! 齐婴又笑了起来。 似乎那只是个玩笑,也没有真的去亲动物。 姬安发觉每次对话的处境都会对自己不太好,他也意识到了对方心里的某些恶劣性,索性闭了嘴,齐婴抱了一会儿,给姬安掖了掖被子,走下床,披了件外衣,在纸上开始写字。 姬安不明所以,跳了上去:你写什么? 给尚乐南写一封书信,让他将朝中人字迹一一收集并传书过来。 这个做法无疑很聪明,也是最直观的办法,比对朝中各家字迹,就能够推算出来谁曾经访问过桃林镇却抹去了痕迹。 但是如今他们被困住,而且这里可是西北旷野诶,怎么传书,谁来传书,如何传书,姬安正在思索,忽然听到耳边一声。 抬爪。 姬安就抬起一只爪子,齐婴在他抬起的地方落下两个字,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在他抬起的爪子底下敲了下去。 在那白宣上,赫然出现了齐婴篆刻的字印。 姬安手欠,看到红泥印忍不住,爪子啪叽按了下去。 霎时间,在纸上被齐婴敲下的红章之上,又出现了一只小梅花,五点红色的兽爪印。 齐婴低嘶了声,举起那张纸来,两个印子已经叠在一起了。 犯错者一脸无辜,爪子舒张舒张,呜声。 齐婴:算了,尚大夫应该也能认出来。 姬安:哈?你怎么寄过去。 姬安很是不解,就见齐婴朝着天空吹着一声哨,不过一会儿,在漆黑的天幕中,由远及近,打外边飞进来了一只通体青色的猛禽。 那只海东青看到姬安还愣了下,最后稳稳停在了齐婴手臂上,不掩好奇,偏过头看底下的狐。 姬安:真的来了,齐婴你看。 齐婴将海东青脚踝上绑着的竹筒打开,将宣纸折好塞入竹筒中,偏唇微笑:登州海崖林中有鹘,能自高丽飞度海,号曰海东青,唐人呼为决云儿【1】,决云儿日行千里,自然能到。 不过,它就是你在昭国时用的这只吧。姬安一脸怀疑。 齐婴顿了下,略微心虚地轻咳了几声。 不过好在姬安对于那其中并没有太多兴致,只是抬头瞭望远处的海东青:这个也不知多久能到。 齐婴:你要睡一会儿吗? 姬安想想还是困,侧身一滚倒入了齐婴手掌里,九条尾巴埋住了脑袋。 等到姬安二度醒来之时,齐婴握着一张纸,另一只手里拿着那洛神图,怔忪不语,那只海东青就停在窗棂外。 姬安:那么快? 他两三步跳上去,去看齐婴手里的纸张,一目十行看下去,各家字迹都被圈点,那封尚乐南寄来的来信,对方先是为齐婴的存活抒发了一些惊喜,随即又对上面的爪印表达疑惑,最后言归正传,将话语重新定义到了朝中笔迹上。 陈玄邈。 姬安讷讷道:不是吧。 玩笑开大发了。 他心里隐隐明白过来,如果再继续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跳上了桌子,仔细观察起来:可是也不像啊。 那是他的右手字迹,他左右手的字迹不同。齐婴抽出这张纸的背面,在背页里,被尚乐南用墨笔勾画了下,又附有另一张纸张。 丞相为人谨慎,平日作画从不显露在人前,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齐婴一顿,丞相会作画。 确实也是,打咏春台出来的才子,如何不会些工笔呢。 姬安爪子摸了摸洛神图上的脸,又摸了摸那行缠绵悱恻的字,心里落下一个不好的猜想,姬安到吸了口凉气。 齐婴将那张纸叠好,收入抽屉中:我现在倒是很好奇,陈皇后,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1】摘自《五总志》 第285章 第538页 陈皇后, 原名陈芙,陵西陈氏一族,陵西郡桃林人, 于齐武帝年嫁与太子为太子妃, 三年育有齐洺,兄长名为陈玄邈, 芙幼年之时遗落于桃林, 后为家族觅回重归于族中教养。 这一份经历瞧着正正经经挑不出错处来, 对于陈皇后此前之事, 齐婴也略有耳闻。 但陈玄邈工笔所作的字字句句的都显出不正常来,即便他为族妹画上一副洛神图其实也没什么, 但配上那笔墨倾诉,以及半是遮掩的手段, 就连姬安这个外行人也看出来了。 丞相有鬼。 陈玄邈和陈芙之间, 肯定有什么事情。 介于齐婴那封书信已经发出去了, 这边海东青联络双方也是比较快的,姬安也是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个小镇,最后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他问齐婴:你想怎么查? 既然此地是陈皇后先前的本家, 想必桃林镇里, 对皇后也是异常熟悉,我们去问问老人。 距离桃林镇不过几里, 由于两人此前被桃林镇人追逐过,因而这次也格外小心谨慎。 桃林镇的青壮年大多都被送去制作私盐, 而桃林镇中, 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留守在家。 姬安先是跟着齐婴打听了一遍, 然而这些老人家一听有人来打听陈芙之事,几个稍微还有留有那么点神智的,直接吼道:走开,我们并不知道什么陈芙!快滚出去,别逼我们发火。 这些老人原本还好端端的,但一听他们在打听陈家人,就立刻唯恐避之不及,显然直接打探的效果非常不好。 两人又走到了外圈,姬安还趴在齐婴的头顶,悠悠叹了口气:怎么办? 齐婴:总不能让人把他们圈起来逼他们说出其中关系。 确实,有点犯难啊。 姬安思忖了片刻,道:我来。 齐婴:你想怎么办? 姬安:你先把陈皇后的画像用炭笔描下来。 齐婴听从姬安的话,真的将画像描绘了出来,姬安转口叼住了这幅画,冲着齐婴郑重一点狐头,齐婴:什么? 姬安:跟着我! 显然抱团的都不好骗,专门去找漏单的孤寡老人家,没准就能骗到呢。 他们很快就锁定了目标,虽然这一桩弄下来非常的像犯罪团伙。 那老眼昏花的老人家正出门扫着雪。 朔冬刚落,腊梅才开了几许,寸寸在梢头开绽,满园梅花香气袭人。 老人家扫开地上的积雪,将梅枝用剪子剪了,放进怀里揣着的筐里,不知不觉梅花也攒了满满一簇。 大朵梅花开绽的雪堆之间,冒出一点点晶莹来。 就见雪地上冒出来一团雪白带红来,瞧见老奶奶出来了,很可怜地呜。 老人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满是皱纹的手指揉了揉眼睛。 确实就在那儿,一只玲珑雪白的小狐狸一条腿深深陷入了大雪中,还在呜呜求救,同样霜雪色的银瞳还泛着泪光,一只爪子抓着雪地。 哎呦乖乖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老人家扔了笤帚,几步跑来,抱起了地上这一团可怜。 高处的树上,稳稳攀着个少年,手臂撑着梅枝,衣襟上抖落大片霜雪,屏着气息看底下的演出,连衣襟上都沾满了梅香。 底下的狐崽露出一脸可怜神态,但老人家似乎很吃这套,轻轻拍着他后背,一摇一晃:乖乖,不痛不痛,奶奶给呼呼。 齐婴的脸显得有些麻了。 姬安被老人颤巍巍的手臂抱进屋子去了,姬安冲着高处树上的齐婴,眨了下狐眼,齐婴回给他一个眼神? 姬安那几条白尾巴摇的更欢了,在半空中轻飘飘地荡,被抱着越走越远,齐婴从梅树上跳了下来。 老人家的家里环境虽然朴素,但是耐在干净。 老奶奶拿出来一点白布来给姬安包扎,包了半天没有找到伤口,人都愣住了。 一条、两条、三条咦。老奶奶将姬安整个抱起来,举在半空里,阳光下狐狸尾巴也熠熠发光,老人家稀罕地瞧,你怎么有九条尾巴呀? 姬安:呜 他再一张嘴,老奶奶一眼就看见了他嘴里叼着的纸条,展开时,上面赫然显露出一张女子面容,老奶奶一怔,手指触摸上那宣纸:阿芙。 姬安:嗷呜呜呜,嗷呜呜呜。老人家没有注意到他的叫声,并不知道姬安这是在给齐婴发暗号,不过几秒外边就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 门嘎吱一声开了。 齐婴来寻找失散的狐,跟老人说明了原委,但老奶奶却仿佛没有听到,完全被这幅画勾住了心神,彼时已经捏着那张纸条抹起眼泪来。 齐婴道:您认得这画上的人吗? 老奶奶说:这是我的阿芙,我从小养大的闺女,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阿芙从小无爹无娘,我带她在身边,将她养大,三十四年前,也下着这样大的雪,我从雪地里捡到了阿芙,将她抚养成人,直到她出嫁生子。 姬安和齐婴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丝震惊。 齐婴道:您说这画中的陈芙出嫁生子? 老奶奶怒气冲冲说:什么陈芙,我的阿芙生来无名,也不信什么劳什子的陈! 第539页 似乎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注意眼前这人的身份,诧异地看着齐婴:你,你是? 齐长陵。 那三个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姬安想要阻拦,却完全拦之不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齐婴会那么憨,直接爆大名,给狐都弄傻了。 这件方才的老奶奶脸孔霎失血色,跌坐到椅上,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孔,哆嗦道:你,你。 很显然,在这一方面上,两人的想法是不同的,齐婴是觉得若是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借老人家的善心骗取他们想要的所谓真相,难免太残忍了,姬安则没有顾虑到那么多,只觉得他这样子很容易吓跑老人家,这跟刚刚那几个被他们吓跑的村民一样。 姬安很凶地一爪子拍到了齐婴后背的衣角,齐婴受了这一爪,面色倒不见变,反而问道:若非毫无把握,我们也不会寻上门来。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老人家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说:罢了,罢了,都是我幺儿的命。 齐婴:古刹那尊佛窟,便是当今丞相陈玄邈命人所建吧,陈玄邈与陈芙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老人低声道:你既是都已经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姬安是没想到对方会承认的那样快。 齐婴注意到老人方才的话,问道:所以陈芙在成为陵西陈氏的嫡女之前,是嫁与了陈玄邈并育有子女吗? 此话一出,对面都愣住了。 老奶奶看向他,眼里有一瞬间的震惊,但随机就将那表情掩了下去,说了声嗯。 齐婴:那孩子如今在何方? 老奶奶答道:早就死了,扔到了荒郊野岭,后来才认回的陈芙,她先前是和他们陈家人有过一段,不过后来认祖归宗了,这段关系自然就断了,生下的孩子是个早产儿,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说完了那几句,老人就开始赶他们走了。 在门外,姬安隐隐觉得那儿有些怪异,他依稀能感觉到对方是隐瞒了什么重要之事。 姬安道:我就跟你说让你别打草惊蛇了吧,你干嘛报自己的大名啊?本来也能套出点什么,但是你一报名字全都乱了套,她知道了你的身份后定然不肯说实话。 齐婴:倘若我说谎,他日若真要到了那一步,又该如何心安呢。 你是说。 齐洺。 姬安没想到齐婴是在怀疑齐洺的生父,姬安都没想到这一层,此前考虑到的不过是皇后与丞相有着不正当关系,听闻此不由一惊。 他们从雪地往外走,原本是打算再去寻觅一些线索,途径梅苑时,看见雪地里冒出几只雪白的团子,姬安双眸一亮跑了过去,果不其然,在雪地里冒出了三只雪白的狐狸。 姬安一见他们就异常亲切,就跟瞧见了家人似的,和他们一起跑来跑去,嗷嗷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姬安停了下来,回过眸对齐婴道:他们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齐婴:跟过去看看也无妨。 姬安又跳上了齐婴的发顶,由三只雪狐带路,从雪地里一路往外走去。 眼前大片的雪慢慢落出视线,经过了满树梅花,再往前时,便见霜雪色灼灼。 覆盖霜雪的桃花瓣在半空中打转。 姬安:这里是十里桃林! 他不解地看向雪狐,他们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雪狐们往前带路跑了一阵,兀的停了下来,停在了一棵巨大的桃树之下,寒冬时的桃树枝桠之上堆满了雪。 雪狐们忽然低下来,爪子开始在地面上刨,像是想刨出什么东西来,齐婴走上前去,帮助他们推开厚厚的土。 那底下显露出一个箱箧的痕迹,姬安叫了声,也跑到他们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上面的锁已经坏了,很轻易就被打开。 漆黑蒙尘的箱子里,拂去了泥土,慢慢展露出原来的样子。 那箱子中央赫然放着一纸婚书。 时光荏苒,而它保存完好。 姬安探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却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婚书之上,红纸黑字,正写着,阿芙与陈玄渡。 陈玄渡,正是陈玄邈的亲生哥哥,早在很久之前就因病去世。 第286章 眼见为实, 即使姬安心中再如何惊骇,但这份婚书明明白白表明了陈玄渡和陈芙的关系。 两人曾经珠胎暗结。 虽说如今世道确实开放,但这层关系还是令人大跌眼镜。 #齐王, 绿# 桃花树泛出一层光霭, 衬得那婚书艳红如血,红木为底, 用小刀镌刻墨笔三分入木的字迹, 倒映出了两只惊讶面容。 齐婴抓起那婚书, 姬安果断跳到齐婴头顶, 他们往方才从老人家来的地方跑去,等到他们跑到之时, 却发现门已经关闭了,门外的雪地上堆着方才拾捡起来的梅枝, 歪歪斜斜的。 齐婴又叩了叩门, 姬安透过门缝往里面瞧。 她已经走了。 恐怕是怕他们再回来寻根问底, 于是便走了吧,她方才说的并不是真的,陈芙并不是和陈玄邈,她在成为陈芙之间, 分明嫁给的是陈玄渡, 陈玄邈的亲生兄长。 第540页 这个结论令人惊吓不已。 但倘若真是这样, 那么陈玄邈所画的这幅洛神图也就能得到解释了。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1】。陈玄邈彼时深深倾慕的, 应当是已经私下中嫁与陈玄渡作为嫂子的陈芙! 而有野史称,曹植所作洛神赋, 野史因其倾慕彼时为兄长曹丕所纳的文昭甄皇后甄宓。 倘若这样去推, 就不怪为什么陈芙的脸会出现在画中洛神的面孔之上。 因为那就是昔年刚出咏春台的陈二公子爱而不得、深深倾慕之人。 他见洛神如陈芙。 姬安一脸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然而这只是他们的推测,还无法得到完全确定,叫道:再看看婚书。 齐婴重新展开了那婚书,姬安趴在齐婴的肩头上,仔仔细细看。 在红木婚书的一角,篆刻着一行小字。 城西宋老五。 想必这就是制婚书之人。 线索不就有了吗? 两人决定去往城西的宋老五家中打探一番,倘若他真是十几年前做这纸婚书之人,肯定还留有多少痕迹在。 姬安:等等齐婴,你到了之后如果他问你你是谁,你不要急着答。 齐婴:什么? 姬安心头无奈:如果你说了又把人吓跑怎么办,反正就是,我让你说你再说。 姬安:看我眼色行事好吧。 城西城东距离相隔甚远,姬安不由问:倘若这件事情被你父亲发现,会怎么样啊?恐怕一般男子都无法接受妻子之前有过这么一段的吧。 齐婴:不怎么样,我父亲。他顿了两秒,又道:虽说名声残暴,但你记不记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先前经历,他与我母皇。 姬安的耳朵竖起来了,还坐在齐婴的肩头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齐婴有些无奈,揉了揉姬安的头。 齐婴道:其实我父亲最初是给我母亲当了男宠的。 姬安被男宠这两个字震得一个趔趄,险些往下掉,被齐婴手疾眼快用手掌稳稳接住了。 啊??姬安的面部表情更惊吓了,虽然知道的皇家腌臜事很多,但唯独这一件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先皇太后早年独宠幼子,唯独父皇却是那最不显眼的一个,因长兄之死而被立为太子,但先帝不喜太子,先皇太后多次欲除之而后快,齐太子九死一生,加之遭人冷落诽谤,孤身离国,因齐孟结盟,便混入商队入孟。 彼时齐吾独自在孟国中,后七年,与女皇为男宠,隐瞒身份蹉跎数年,孟王宫中传出旨意,谈孟王有立齐吾为孟国皇后一事,谁料就在这时,齐孟交战,为堵众人口舌是非,女皇便令爱妃带兵出征,本欲令其挣些战绩堵住众人口舌,谁知那孟国皇后,居然是齐国的太子殿下。 仗没打成,还把孟国精锐大军数十万全都拐跑了。 就见那齐吾一路领着孟国军队直上,逼宫先帝,逼君退位,杀先太后,囚其幼子,振臂一呼,转眼就要登基了。 也正是在先帝被齐吾用剑抵着脖子大呼不孝子之时,这些孟国将领才纷纷反应过来。 糟了,被骗了。 这一下子,家恨变国仇。 女皇本欲操戈,亲自领兵取敌方帝君首级以谢民愤,奈何太医进言,说王已怀胎三月。 于是两国被迫止戈为武,结秦晋之好。 姬安的表情可以说是异彩纷呈了。 齐婴偏过头,果不其然,肩膀上的小狐狸呆呆愣愣望着他,狐眸因为受惊睁得圆溜。 姬安原本以为他那荒淫无度的亲爹是个天生佛子是最震撼的事,没能想到齐婴居然说出了更刺激的,不怪此后孟王身旁大臣,曾破口大骂齐王乃小人行径。 姬安:呃那个,孟王那时所怀胎儿。 齐婴平静道:是我。 姬安:! 这件事姬安隐隐想起来,当时齐孟两国之时闹得沸沸扬扬,他听昭国几个夫人作为饭后谈资说起来过,两国从分到和到分,这笑料像是一辈子也说不完,但彼时齐婴表情淡淡的,一点也看不是来居然说的就是他。 天哪天哪。 姬安没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那请问一下,他们为什么最后又合离了? 政见不合。齐婴道,父亲是个左人,我有几次听母亲骂他「纯粹的战争疯子」,相比起来,母亲对各国态度要温和许多,她宁愿取韩非儒墨之道也不愿沿袭父亲那套法治。 从襁褓到牙牙学语,齐婴从小就是在争吵中长大的,最凶的一次,莫过于七岁那年,矛盾终于不可和解,伴着瓷瓶玉器砸了满满一地,孟王赌气似的喊「看看谁会遗臭万年,谁会流芳百世吧」。 齐王怒而拂袖而去。 就跟做梦一样,年仅七岁的小长陵一下子没了爹也没了娘,先是孤身被送到了郁青山,后来又被送去了咏春台。 待到齐婴说完,旁边已经没声了,姬安捂着肚子趴在他肩头上,憋笑憋得喘不过气。 齐婴:有那么好笑吗? 真的很好笑,我第一次听到合离是这个理由。姬安坐在人肩膀上,晃着爪子,可是长宁君,你也太太太惨了吧,我娘亲。说着笑容也没了。 第541页 他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幸运。 姬安耸了耸肩,两只爪子抱紧了齐婴的脖子:还是你爹娘好些,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呢,不过都是他们自私自利的借口,既然不想管就不要生嘛。 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轻轻蹭了蹭: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会伤心了。 转眼就到了城西,打这一片问过去,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信息,桃林镇中人仿佛对什么宋老五并不是很熟悉,但听他们说起五来,便提及了一句,邻街的打铁匠确实有个姓宋的。 姬安牵着齐婴的头发,指挥着往铁匠方向走。 齐婴踏进了那门内。 闷红的铁在铸铁炉里发出阵阵通红光亮,排橐烧得火红,炽热的炉温泛出一阵阵刺目的光,姬安忍不住用手掌挡了挡眼前。 被锻造的铁器慢慢成型,从半流体渐渐凝固成型,被老人一击击沉闷的锻打成型。 宋老五低着头面无表情看铁器,任凭齐婴在他耳边说话。 我们想知道,很久之前,阿芙和陈玄渡的那桩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什么阿芙。老人粗声。 姬安眼尖,能瞟见老人的手,那双手上面布满了粗茧,是经过长久篆刻的一双手,此人必定是知道些什么。 齐婴拿出他们从桃花树下发现的婚书:这个是你做的婚书吧。 老人闭了闭眼,随即便偏过头去,不做声了,整个屋子里针落可闻,唯有凿铁声,一声声重重地砸下来。 陈玄渡与阿芙的身世相差甚大,两家不可能是正常婚姻,恐怕当时两者是私定终生,便来找你做了这纸婚书,后来陈玄渡之弟陈玄邈来寻陈玄渡之时,得见了阿芙便同样一见倾心。齐婴的声音传来,老人原本打铁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铁器沉闷砸到了板上。 出去。老人说。 宋老五瞥向桌案上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偷偷翻看文件的一团白。 你也出去。老人说。 姬安和齐婴站在门口,大门砰一声地关掉了。 姬安趴在齐婴头顶:现在该怎么办? 办法也是有的,只是不道义,齐婴并不想在姬安面前暴露点什么,但他们此时仿佛也没有选择了。 齐婴低低说:我再试试。 木门又一次敲响了,里面响起粗暴一声:走开。 阿芙和陈玄渡生的那个孩子,实际上还没有死吧。 门内打铁的声音停住了。 齐婴的指骨叩在门上,侧脸被光描摹的并不分明,姬安只看见那半陷在黑发间的眉骨,平生陷下几点陌生的晦暗。 如果您不肯说,这个孩子若是被父皇找到了,不妨猜一下后果,乃至于桃林镇中的所有包庇隐瞒此事之人,又会怎么样呢? 姬安被这种变化弄得有点怕,齐婴轻勾了勾姬安的爪子,少年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冷漠凉薄,阗黑得深不见底。 他就那般望着眼前紧闭的木门,语气平静温和。 我给您两条路,开门,此事便是他们陵西陈氏一族的恩怨,关门,便将是当今天子血脉混淆伏尸百万血溅千里,您大可以一试。 那门被一双疲惫的手用力推着,开了一条缝隙。 第287章 姬安:齐婴。 齐婴将他捧在掌心里, 低下眉眼,方才面孔上的阴翳荡然无存,像是卸下了一层伪装, 姬安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齐婴道:吓到你了吗? 姬安闷闷应了声, 又觉得那样的齐婴很是陌生,齐婴手指很轻地摸了摸姬安的狐头, 轻声说:别害怕我。 宋老五在这里经营打铁铺已有好几年了, 此前确实是做过婚书, 后来不知经历了什么, 就关掉了婚书铺,去运营了铁匠铺。 阿芙和陈玄渡的婚, 确实是我证的,他那时只说他是个商人, 阿芙生性不爱说话, 沉默寡言的, 我第一次瞧见她那么高兴,就答应了她。宋老五苍老的手指慢慢摸上旧婚书上尘封的灰。 老人站了起来:你们跟我来吧。 姬安顺着齐婴手掌心跳了上去,两人跟上了老人,宋老五领着他们往门后走, 让齐婴帮忙抬开了床, 床底下露出一个上了锁的铁门, 宋老五拿着一柄斧头对准铁门上的锁,狠狠砸开, 锁落时,他伸手拂开了上面的灰尘。 宋老五从铁门底下抱出了一大箱子, 里面堆满了红木婚书。 竟都是婚书。 一笔一划, 刻得入木三分, 而婚书之上,还雕有龙凤呈祥的纹样、红烛莹颤,甚至连珠光都描刻得逼真,做工精致无比。 我做过无数次的婚书,后来来了个年轻人,他的要求很过分,是一个人来的,让我给他做他和阿芙的婚书,但是那时候阿芙已经嫁给了陈玄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陈玄渡的弟弟。 我自然不能答应他这个要求,但陈玄邈语气强硬,我就只好将我的雕刻功法授予了他。宋老五说,你们或许能看到古刹的那尊石佛像,当时他喝了酒,在一个雨夜里于古刹中待了一旬,后来他出来了,那尊神像也出现在那里。 陈玄邈当时雕刻的恐怕就是洛神之像,不过后来就渐渐成了一桩诅咒。 第542页 姬安:问问陈玄渡和阿芙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齐婴:陈芙后来被陈氏带回,已经证实是陈氏一族被掉包的女儿,和陈玄渡有血缘关系,既然如此,那他们所生的胎儿。 宋老五面色平静:是的,那是个畸形儿。 姬安眼前一亮,脑子却一下子融通了,他提声叫道:我知道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了! 为何桃林镇人恐惧至此,言语中尽是对那诅咒的恐惧,姬安还是比较相信因果报应的,凡事有因必有果,这些村人恐惧至斯,想必多年之前确实是对出生幼子做过什么。 宋老五发抖的手按上了桌面,告诉了他们这个真相。 那怪物出生之日,陈玄渡借口行商离开了桃林镇,桃林镇人都很恐惧,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阿芙生下来的怪物会给桃林镇带来诅咒,就带着火把去找阿芙。 陈玄邈挡住了阿芙,即使用尽全力,也仅仅保住了阿芙一人,村民们夜里抓着火把决定烧死阿芙生下的怪物,却在那时,如同奇迹一般,一只大鹰从天飞来,叼走了怪物,村人们虽然诧异,但是想到被鹰叼走,恐怕怪物也不会活得长久,于是便作罢了。 姬安:你说的那个怪物,是不是叫陈,陈。 他还未嗷呜完,宋老五就已经老泪纵横,满是褶皱的脸上堆出深深的苦意:我们都已经知道错了,大家都很害怕,后来桃林镇人替皇后娘娘保守着这个秘密,我们子孙后辈甘愿为了丞相与娘娘制私盐,就是为了保住一条命,长宁君,大家一生劳劳碌碌,为了一点食粮当牛做马,大家都苦了一辈子了不要让我们死,我们只想活啊。 诅咒,既然已经落到桃林镇人身上了,我也不会做什么。齐婴道,如今就看陈宋愿不愿意放过陵西陈氏了。 宋老五沉默,那话里显然已经默认陈宋就是那个怪物的事实了。 就是他话里的疑点很多,比如陈玄邈保住了阿芙却未曾保住小怪物,是真的保不住吗?还是不想保?那不知道从哪儿出来救走陈宋的鹰又是如何一回事,在阿芙分娩之际,忽然离开桃林镇扔一下他们母子的陈玄渡又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这些,就需要靠尚大夫以及某人发达的情报网去查了。 话至于此,有没有在逼迫一个孤寡老人家的理由了,齐婴起身告辞。 老人说完了这一桩前程往事,重重咳嗽了一声:罢了,罢了。 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摧杀寒冬。 老人站起来,抱着这一箱往火里走去,手里的一大捧木制婚书朝着火焰扔去。 姬安:别扔啊!! 这一箱做工精致的婚书就坠入了翻滚的火海中,瞬间便湮灭成了焦灰,姬安急得扑上去,但也来不及了,多数婚书瞬间被火焰荡平,姬安的爪子扑倒了一份,只拖出来一个完好无损的。 太浪费了。姬安说,这做一个婚书,恐怕要几旬,怎么说扔就扔了啊。 老人目里怔怔的:都烧了,烧了好啊,这桩事压在我心头几十年,烧了好啊。 齐婴走近,伸手捡起地上的那纸婚书,宋老五的婚书工艺在整个大荒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若是如此烧毁了确实可惜。 屋外却忽的一震,仿佛整座山在震动,有什么东西从外往内,层层涌来。 姬安朝外探出头去,只见得山青天外灰尘涌动,由远及近,荡起层层尘埃。 姬安跳到齐婴头顶,踮起来好看得更仔细些,被那一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婴轻声:他们来了。 铁骑涌动着风声,不知是何时何人泄露的消息,三军自远方奔来,风声疾掠,半空中涌动着孟国的幡旗。 而另一支队伍,则从大齐的另一端慢慢涌来。 恐怕这片安静了几十年的土地,最终又要落入不太平了。 命运的轨迹早就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偏折。 齐婴:走。 姬安飞跳到齐婴的肩上,两人与打铁匠告辞后便往外走去。 姬安不觉犹豫问:这批人来了之后会怎么样? 齐婴:不会怎么样,父皇需要陵西陈氏源源不断的供给,即便此事再震怒,也不会将这一整族都捏出来。 想想也是,一个忍气吞声为了利益都能给人当男宠潜伏七年之久的君王,他不成功谁成功。 路过桃花林之时,姬安停了下来,又望望那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在层层霜雪中,泛出淡淡薄光的桃花。 姬安忽然说:齐婴,婚书在你这吧。 齐婴反手掏了出来,说:这个,怎么了? 姬安从齐婴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叫他把婚书展开,又取出了先前用过的红泥印,狐爪按上了红泥,对准婚书啪叽按了上去。 几秒之后出现了一朵小梅花烙印,姬安十分欣慰地用狐脑袋蹭了蹭婚书,看着上面的印子,他的爪子紧紧揪着婚书的一角,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已经将其占为己有了。 齐婴:你摁这个做什么? 姬安:这可是大荒里绝无仅有的婚书,还是最后一份呢,我要把它埋在桃花树下,等以后我要成婚之时再挖出来,狐族有一个传说,我也是先前听我娘讲的,她说相爱之人会将宝贵的东西埋在一棵树下,哪怕过了千百年,在迷途中的灵魂也会相遇,重新找到上一世的情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543页 齐婴:你知不知道这个的下一句? 姬安:嗯?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1】。齐婴道,这首四言诗本来就是生死离情的分离悲歌。 姬安:那又怎么样嘛,不要搅兴啦齐婴,我说它高兴它就是高兴。 齐婴端详着那五点狐爪印,举起姬安的爪子细观,肉垫上五个小点都变得红红的,齐婴的拇指轻轻碾了碾他的肉垫,姬安不明觉厉,还被人捏着小爪子,不由问道:怎么了?你对这个传说也感兴趣吗?不是刚刚还说那是分离悲歌吗? 齐婴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狐族传说,生死契阔,自然也不会毫无道理可言。 那指上的鲜红泥印就对着那只狐爪印的位置。 姬安意识到齐婴想做什么时,顿时慌了,他还想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齐婴已经将手印摁了上去。 婚书的狐爪印上,又落上了一只男子手印。 那股力道格外大,乃至于齐婴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具小小的身体能够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姬安狠狠摁扑到了。 姬安的爪子摁着他的脸,凶狠地咆哮:齐婴!你干嘛!这是我的!我的婚书! 齐婴的指骨蹭了蹭鼻梁:你不是说这是最后一份吗? 这实在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姬安几乎要被弄哭了,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过分了。 但是木已成舟,从火焰中抢救过来的最后一份婚书现在也被抢了。 姬安松开了爪,扭头就走。 齐婴的声音在他身后慢悠悠:这就生气了? 姬安猛然转过头,齐婴堪堪住了脚,不使自己踩到姬安。 姬安还在地上,眼里冒着怒火,气鼓鼓地瞪人。 滚开。 那只团子在地上高度连齐婴的靴子也不到几乎要看不见了,齐婴便半跪下来,躬下身用手指去勾姬安的爪子,这个动作蛮有示好的意味,加之他又虔诚地低下眼来,黑漆漆的目光从上往下专注地投落。 姬安心里也很纠结,当真愤怒生气:可是你这样真的过分,哪有你这样的,你要是想要婚书,你大可以让铁匠爷爷给你再做一份,拿我的干嘛?他问你你又说不要,不要了又来抢我的。 姬安有点郁闷地被人举了起来,又放到了头顶。 齐婴:真生气啦? 姬安的一根尾巴抽到了齐婴下巴上,打得还挺疼,齐婴伸手去揪尾巴,尾巴又溜走了。 你现在不是也没找到成婚之人吗?我就先替你摁着。齐婴说,嗯,而且本就是最后一个了,见者有份。 姬安很难不揣测齐婴记仇他那次,在给尚乐南寄信的时候,姬安猝然摁下的那只爪印。 这种小小的报复手段真是幼稚极了。 齐婴忽的肩膀传来细微的疼痛,姬安还趴在他的肩膀上,抬起一对狐眸,尖牙咬了进去。 去埋了吧。齐婴镇定说。 姬安抬起眼皮:这也是没有办法。 嗯。 第288章 这纸婚书被埋进了桃树底下。 齐婴拍开手上的泥土, 确认婚书埋好了,姬安还在不远处用爪子滚着桃花瓣玩。 齐婴朝着姬安挥了挥手,姬安就朝他跑去。 如多年后他无数次出现在梦中, 朝着远方, 那道雪白的狐影越来越黯淡,再也捕捉不到, 躺在几尺深的地底下, 隔着几寸深钉入棺, 消失不见。 姬安扑到齐婴怀里时, 那道雪白的影子渐渐拉长,不再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 取而代之的是扑进齐婴怀里一具柔软的身躯。 变回来了。 姬安被抱得很紧,他几要被心跳声震麻了, 才感到那心跳熨帖地齐婴的胸腔里传出来。 姬安惊喜地看自己一根根手指, 在半空中柔软地舒展开。 万物有灵。 想必就是这桃树的神力了吧。 十根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 姬安抬了眸, 却没有抗拒被人牵着手,他轻声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在一座名为大悲寺的庙里,遇见一个和尚, 他的话很难听, 但是我也听明白了一些东西。 齐婴:他说了什么? 姬安的脸抬起, 整张脸都在薄光里璀璨,像覆盖上了一层光辉, 说着无中生有又心知肚明的谎言:他说,他说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 你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姬安的后脑勺还被齐婴圈在掌心里, 牢牢护着。 齐婴低下眼来,与那双银白盈澈的眼眸对视。 对视了不过几秒。 齐婴抬起姬安的下巴,蓦然吻了上去。 那吻素来不温柔,甚至称得上蛮横掠夺了,姬安最初被亲时还很抗拒,后来亲的次数多了,也渐渐习惯了,甚至主动用舌去勾挑。 引来的只是更深的吞吃,往往后来姬安身体软泞得像泥,软着双腿被人搂在怀里,面色酡红,双手也勾上了齐婴的脖子。 一点艳艳的舌头湿淋淋露在外面。 姬安喘着粗气停下来,那是一个完全依附的姿势,呼吸急促,嘴唇也眼睛都亮晶晶的,他听到心跳声,或许那是他自己的,也许是齐婴的,混杂在一起,都分不清了。 第544页 一旦亲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一开始就不该起那个头。 他下巴挨蹭着齐婴,微凉的呼吸轻轻喷洒在齐婴脖子边。 你把我亲成这样了,怎么办啊? 办啊。 那个啊字尚未说完,姬安就往下掉去,幸好他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齐婴的衣领子,否则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等姬安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齐婴拎着一条白尾巴抱了起来,姬安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会亲着亲着就变回原型了。 齐婴将这一团抱在怀里,也没有想到这个变化周期会如此之短暂。 齐婴将他捧起来,仔细瞧表情。 姬安眼里委屈到蓄出了眼泪,泪汪汪且愤恨地望着天空。 齐婴用鼻尖轻轻抵了抵姬安的毛发,犹如安慰一般,落下轻柔的吻。 姬安心里也是好坏半掺,因为变回来的话,他就没法继续趴在齐婴头顶耀武扬威了,但是身后尾巴也回来了,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他虽然郁闷,但还是接受了这件糟糕的事情,一翻身,又躺到了齐婴的头顶上。 远处的烽烟由远及近,变成了一个小点慢慢靠拢了,桃花花瓣从高处飘落下来,荡荡悠悠。 姬安忽的翻身坐起,眼里一亮:看,齐婴,是你的海东青。 那海东青从半空中滑翔下来,稳稳落到齐婴的手臂上,齐婴取下鹰隼爪边的圆筒,展开上面的小纸条。 尚乐南寄来的只有一行字「走」。 姬安就见齐婴忽的脸色一变,带着头顶的姬安就往外走,不由问道:怎么了? 出事了。齐婴沉声说,恐怕这次来者不善。 鹰朝外飞去,却陡然拐了个头,笔直地飞向了之前的古刹,似乎想领着他们往哪里去。 姬安便跟上了,他们在古刹中停了下来,鹰挥舞双翅往上飞去,鹰的身体矫健地展开、收拢,最后稳稳停在了神像的肩膀之上。 双目流血的神像带着它的诅咒,在这一处冷漠地望着冥冥众生。 在这座神像的背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影,青年漠然面孔倒映在这片山洞中,背后畸形的双翅展开又缩拢。 姬安才发现陈宋的双翅与那鹰隼的翅羽是一样的。 这只海东青叛变了! 姬安瞬间明白过来,但是鹰隼的眼睛红得似血,像是完全被控制住了。 姬安:不好,是陷阱,我们快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石窟外巨大石头滚滚倒下,陡然砸落到地上,霎时堵住了出去的路,在黑暗中,无数潜伏的妖物从寂夜中慢慢浮现出来,睁开了猩红的兽瞳。 这些妖物出现之时,姬安眼前也一阵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住,软倒在齐婴发顶,被齐婴伸手接住了。 姬安两只狐眸不受控制的也变成了血红色,白茫茫的瞳孔中浮起了一层血雾。 齐婴:你怎么了? 姬安:脑袋很晕,想咬东西。 齐婴将手指塞进他尖牙底下:咬。 姬安张开嘴,含住了,正琢磨怎么下嘴呢。 石窟外传来一声哨声,几十个奇形怪状的黑影渐渐朝着他们逼近了,姬安瞬间抓着齐婴的发角往上一攀,稳稳落座了。 这些怪物冲着姬安背后一笑,他身后长有翼翅的青年目里无波无澜,仿佛面对的之时死物,不难想象这都是受谁指使。 陈宋曾经恨极了陈氏一族,如今却要联合他们来一起对付他。 他们是打算让长宁君悄无声息死在这一片土地上,无论他是否是真的死去。 和北夷的一战他活下来了,却将要亲手被同胞逼死。 外围一圈形态各异的,想必都是妖族之人。 想必他们是想在大军抵达之前就将他们斩草除根,长宁君在桃林镇的消息已然泄露,无论后续发生什么,让他在桃林镇中悄无声息地消失,无疑是最简单的办法。 齐婴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低声:抓紧。 姬安紧紧揪住齐婴的头发,趴在人头顶上。 少年手里的剑荡了出去。 层林之外,秋叶扫过一片淡淡的的灰尘。 这些妖物有的尖喙,有的更是不同形态,奇形怪状,形态可怖,便朝着他们攻击过来。 最前面的那个桀桀怪笑,手里的转着奇异形态的长柄枪头:这就是传说中的齐长陵吗哈哈哈,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与之相比,更像是妖族的混战,姬安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妖,与之相比,姬安此前的狐耳朵狐尾巴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长剑带起了一阵剑芒,在半空中划过锐利的弧度,妖物被剑气所伤,纷纷朝外倒去,有的在凌厉剑气中又一次站起,朝着齐婴扑来。 剑风扫过之时,石窟之上的座座空荡佛龛被剑气劈得四分五裂,七倒八歪倒了一地。 曾经千百年纯洁无瑕、庇护万灵的古刹,不知何时成了藏污纳垢、妖孽横生的魔窟。 或许从一开始,从人性的恶沁入这片土地开始,曾经美好便已悉数不再。 中央神像肩膀上泛出薄红色,妖物的血滴落到神像之上,泛出腥气粘稠的红光,但那血一旦落到神像之上,就诡异地被完全吸收了,霎时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第545页 外面的大军还尚未来支援,齐婴被一众围堵在其中,伤口流出鲜血来,姬安的异化现象更加严重,眼前血蒙蒙看不清东西,他胸膛里像是要爆炸了,什么东西即将要涌出。 姬安从跳下来的刹那,齐婴面色一变,随即叫道:姬安 半空里那团白团子被风吹得飞了出去,在半空中飞转一个动静,那一刹那,落地时就变成了纤长的手足,稳稳落到地上。 旁边胡二飞跑过来,嘴里叼着一根长鞭子,径直跑了出去,往姬安飞去,姬安落地时身后还是九条狐尾,瞳孔是被万妖异化后的血红色。 他嘴角勾了起来,手里的长鞭在半空一甩,霎时带动一片惊天霹雳。 整个石窟破开了一道口,光亮从天外照射了进来,原本黑暗的天地亮得惊人。 为首的那魔物几是脸色大变:九尾。 姬安:正是你爷爷。 他那一鞭如紫电惊雷,霎时劈了出去,他挑衅般提提鞭子,勾唇笑笑。 天空之上,阴阳混沌,四方天明,照得天光溢漫。 唉。他叹气,真烦恼呢,我佛慈悲,不杀生。 姬安还红着两只狐眼,手掌之下的鞭子朝地上抽去,刹那间,整个空间都是一震。 是你。姬安说。 陈宋看到姬安时,微怔了下,随即道:盐。 姬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以言喻。 外面传来大军的撞击声,眼见石门险些要被撞开,不少妖物便溜了。 石窟的大门已经被撞开,外边的大军涌了过来,霎时包围了洞窟之中所有的魔物。 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几十秒,另一队士兵带兵冲了进来。 刹那间,无数刀光剑影对准了里面所有的妖魔。 尚乐南急促地跑了上来。 殿下。 第289章 被鲜血溅上的妖魔像泛出惊人的红光。 万千大军抵达的刹那,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伏诛的妖魔深深低下了头颅。 与这些队伍一道赶来的,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三殿下齐洺。 他跟在陈邢身后,略显狼狈, 姬安初见他时他还是个面孔稚气未脱的少年, 但如今一看,那些稚气已经被零星的疲色取代。 直到一切声音都停下, 姬安放下手时, 手传出淡淡撕裂的疼痛, 原来是方才打斗时被弄伤了一个小口, 也不是很严重,他思忖了两秒, 朝着齐婴跑过去,给齐婴看他手腕上不小心被人弄得淡淡淤青的伤口。 齐婴的端起姬安的手腕来。 姬安:好疼啊齐婴。 他说这那句好疼,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继而又抬起眼来, 泪汪汪的,齐婴恰好身上带了膏药,就用手指沾了点膏药,往他手腕上抹, 姬安抬着眼睛, 一瞬不眨地望着齐婴低下棱角分明的下颔。 陈邢跟在齐洺边上, 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经过,不过是陈邢原本打算毁尸灭迹, 但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与北夷的一役, 本来陈氏是打算全身而退的, 但齐帝的信息网络确实厉害, 在齐王让尚乐南回传消息的第二天,陵西陈氏同时收到这一消息,族长当时就起了一身冷汗。 听闻此事在齐阙中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风言风语飞入宫中,传言齐帝把玩着那把由成国进献的宝刀,误削下了丞相的发。 刀若再偏一点,削下的便是陈玄邈血溅三尺的喉。 无人知晓那一晚在齐王宫阙中,丞相与王究竟谈了什么内容,只知道出来之时,同时还来了一道圣旨。 齐王下旨,由三皇子齐洺去桃林,将长宁君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此时不偏不倚,恰好打在蛇七寸上,长宁君出事,各宫心知肚明此事原委,若无齐沂一党的协助,必不能成,如今齐帝将陵西陈氏一派退了出去,其用心之险恶无人能及。 若带回齐婴,陈氏恩怨便一笔勾销,但与此同时,令陵西陈氏与大皇子一脉结下仇怨,若带不回,便是那桩陈年往事发酵之时了。 他们不会真以为,在陵西陈氏推长女入宫为后之时,齐王什么背调都不做吧。 陈刑并不知道是什么风,把这位兄长给吹来了,当时就十分高兴地围了上去,可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齐洺面色冷冷地站在那儿,似是并不想多言的模样。 齐国带来的军队自然逼退了这些妖魔,他们更需要在孟王军队到达之前,将长宁君顺利带回宫去,否则这件事情又会变成两国恩怨了。 齐洺自然看到了齐婴的位置,他刚要上前,结果另一道身影比他还快,直接扑进了那具怀里。 齐洺的动作僵住了,在齐宫那么多年,他也是认得姬安的模样的。 齐洺清晰看到,那具小巧的身影被齐婴虚拢在怀里,姬安眼神就直勾勾地仰着,更为离谱的是,对方还得到了回应,他那从来面无表情的兄长指尖沾着药膏,专注地涂抹。 即使看到齐婴还活着,齐洺都没有那般惊惶过,也许是被他们的样子所震撼,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身边人问。 他们在干什么? 陈邢谨慎地说:在拉手。 就只有拉手吗?齐洺说,嗯??嗯? 第546页 陈刑看着这一幕,微抿了下唇,再一动,嘴角却是掀起,半真半假地说:许是长宁君有情,也说不准呢,不懂的还以为是长宁君断了袖。 齐洺知道陈刑三次请入咏春台都未果,心里嫉恨齐婴,说的话一半也是不可信的,也转头不理会了,咋舌地又看了几眼,转过头去。 在那流血的旧神像的背后,冒出一点飘落的羽翼,雪白飘落到地上。 陈邢:三殿下,你去哪里? 齐洺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宝剑,剑身散发出刺眼的寒芒,正是那把悬挂在齐王殿中,由成王赠与的、十三国内独一无二的宝剑。 彼时齐洺深跪在王殿前,代他的家族,跪了三天三夜。 齐王将这把剑扔到他面前,没有看昔日捧在掌心疼爱的小儿子一眼,君王的声音冷硬如冰。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那就让孤看看,你到底是孤的孩子,还是那陵西陈氏的。 齐洺扬起脸来,握得太紧手指被划伤了,流下一道血红的伤口。 他慢慢过去,与石像后那只畸形的怪物四目相对。 很久很久,在深宫里,齐洺只有四岁,从窗棂外飘落下羽毛,那个只有八九岁的怪物踌躇着,递出一片羽毛。 他的视线彷徨、恐惧,如今日一般,摇摇欲坠。 我是哥哥啊。昔日那个声音回荡在耳边。 宝剑陡然出鞘,深深刺入了那胸膛里。 齐洺闭上眼,手里的剑身滑落下一道鲜血,齐洺的眼里带着愤恨,宛如抹去了多年的耻辱。 陈宋眼里的火慢慢熄灭了,那对双翅滑落,齐洺眼里的火也是他母亲的,燃烧得鲜亮,沾满了对权力的渴望。 她有说什么吗?陈宋嘴角溢出鲜血来,手掌握着这把剑,怔怔望着同母异父的弟弟。 齐洺闭眼又睁眼,语气却分外冷静:你死后,我会为你寻找一块最好的墓碑,希望你不要多作纠缠。 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母后吗?齐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那是带着略微嘲讽的、属于上位者傲慢的笑,像你这种本来就不该出生的,母后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她很后悔生下你这样畸形的怪物,她恨不得抹杀你的存在。 陈宋低下头,却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让握着剑的齐洺往后倒退了几步,那剑却拔不出来,被陈宋紧紧抓在手心里。 陈宋抬起头来,脸上无波无澜:好。 齐婴!姬安也才看到这一幕,手上的膏药甚至都来不及涂抹,匆忙牵着齐婴往这边去。 齐洺的剑刺得并不深,只是在刺进了一点皮肉而已,却见陈宋苦笑了声,手指紧紧按着胸膛上的剑,往里深刺进去,再猛然拔出。 陈宋! 根本来不及了,鲜血顺着陈宋的胸口滴滴答答淌下。 二十年前被所有人烧死的「妖魔」终于倒下不可避免的宿命,他的鲜血沁入这具多年前被镌刻的陈思王雕像中,双眸一直在流血的石像空洞地立在那里。 陈王昔时宴平乐,造此佛窟并非一人之力所为,宋老五话中疑点也颇多,除去被言语修饰的那些,该陈思王像造该佛窟,就真的是陈玄邈一人所为吗? 陵西陈氏造佛窟,加上此先在路上孩童中流传的那些童谣,陈王,真的就只是指代故去的陈王吗?还是说陵西陈氏在造佛窟好假作陈王后代! 制私盐,行货运,控制了数百个龙头行业,小至丝绸茶叶,大至骆队商贡,此佛窟就是其野心的最好例证。 此般师出有名。 陵西陈氏,野心大啊。 这一刺,或许是代表了如今的皇商陈氏与过去的落魄家族的割席,陈氏先代凭借着的商业天赋千辛万苦在其中开辟出了一条道路,而陈宋,就是他们过去耻辱的象征,此后再无关联。 陈宋的鲜血沁入了石像里,那尊带来诅咒的邪神像已然摇摇欲坠,昔日佛祖割肉喂鹰,鹰生鹰死,宛如饱吸了鲜血的旧神像,整个石窟开始摇摇欲坠。 快离开这里!这里快塌了。 这里不对劲,快跑。 众多声音从他们耳边传来,交杂在一起听不清晰。 齐婴牵着姬安的手往外跑去。 姬安如有所感地仰起头来。 顶上的妖魔像变成了他的脸孔。 包括那身后九条的狐尾,肆意张开,似乎就定格在那一刻,他冥冥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整个石窟已然倒下,淹没在尘灰里。 回到客栈之时,天色并不算太晚。 尚乐南所带来的兵瞬息就包围了整个桃林镇,包括桃林镇中那片制盐的私地。 只是如今齐帝令齐洺亲自率兵而来,桃林私盐之事恐怕就会淹没得无声无息。 父亲令齐三亲自来此地,同时也在传达着一个讯息你能处理好的吧。 无论是家族的阴私,亦或是其他,齐王的心术确实不错,再绿的帽子都能戴得面不改色,往回走的路上,姬安忍不住再三感叹做帝王的内心之强大。 未能抵达那客栈之时,在涕泗横流的尚大夫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同样悲难自抑,是昭国的使臣。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已经放在眼前的选择,桃林镇一事即便已经落幕,可是齐国,姬安也回不去了。 第547页 昭国使臣亲自来齐国接他回去,长期扣留昭国皇嗣算什么样子,姬安仿佛也明白了放在眼前的这件事。 那一晚上谁也没能睡着,夜空之上缀着离人的明月,那轮浑圆的月亮明亮地镶嵌在天空中,散发出金黄的光芒。 直到黎明渐渐显露,天空剥离出昔日的晨光。 第290章 昭使牵着马缰, 姬安高高坐在马上,雪白的衣袂被风吹得掀起,他的手指牵着缰绳, 此时相比, 更像一个为人控制的精致人偶。 他鼻尖也酸涩,心想着还不如当狐来的好, 走了两步又调转过马头, 泪眼巴巴瞅着, 昭使去拉马头, 拉不动,就是不走。 现在不光是齐洺了, 连昭使几个外人都瞧出不对劲来。 齐婴原本是来送别的,也可以说对于如今的情形心头早已预料过, 此时却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了, 只凝视着马上之人。 姬安跳下马来, 他嘴唇咬得发红,眼里泪汪汪的,伸出手,掌心去摸齐婴的右脸, 被齐婴一下子捉住了一只手。 齐婴声音发哑:以后还能见吗? 姬安垂着眼帘, 露出一个笑, 仿佛已然知道了那层单薄的宿命论:不行啊。 所以他怎样才能留下来呢?似乎这个问题很早就有了答案,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留下, 即使要留下,以什么身份呢。 他很轻地说:我走了之后, 长宁君也勿要想念。 那话说得他自己也觉得悲伤了, 心头也明白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毕竟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途中的铁匠哼着歌,手里的铁器抗在了肩头上,哼哼着将余下的红木婚书尽数扔进了燃烧得正旺的火星里。 我走了。 以后还有机会见吗?姬安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了,在这样漂泊无依的乱世里,没有一桩是能人为控制的:勿要想念啊。 昭国远行的队伍又一次踏上了征程,这一次他们终于带回了流浪他国多年的小殿下,归程的清脆铃声在风中回荡,跋涉过山与海之末。 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听到朔风的时候,古道上有草长莺飞,落雁霜归。 驼铃带着丝绸之路上的人们在漫长的古道上迁徙,走过一步又一步,待到风停了,也捎来了各种风草悸动。 昭国的使臣领在前面,牵着马走,马上躺着个人。 姬安躺在那匹瘦马上,马载着他遥遥往外走,他嘴里叼着一片草叶,四肢瘫平了,九条尾巴全都垂下。 红豆叶子在树梢蜷着,花开花落,云开云散。 采红豆的采豆人手里抓着青绿色的叶柄,与身旁的人说:这是红豆,性平,味苦,有小毒。 姬安躺在马上,抬起了手,眼睛里陡然落出这枚白玉无瑕的骰子,缀着一颗殷红如血的红豆。 他声调拖得懒洋洋的:你知不知道你有毒啊。 红豆不做声,也不会开口。 他眼瞧着那死物,晃了晃骰子。 一闭眼,眼前又倒映出齐婴的模样,他那九条尾巴一蹶不振地垂下来,又收起了红豆。 路过红豆树时,他的手指从树叶子上拨过一枚红豆,塞入嘴里嚼了嚼,嘴唇里泛出一点苦涩。 他将那豆咽了下去,觉得嘴里好苦,这般想着,又无所谓地笑笑。 回到昭国不过数载,宫中早已大变,对于姬平的登基,姬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回到昭国的途中,还有人送来了酒。 那酒绿澄澄的,瞧着就怪异,随行的太监还用抗旨来压,姬安心头又觉得怪异,自然没喝下酒。 到昭国之后才知道国内已然大乱,只是念在幼子尚小,便由燕皇后摄政,代为管理朝政。 姬安被安排到了他原来的殿中,昭宫一派平静,早已看不出昔年昔日被联军铁蹄侵犯时支离破碎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被修复过来了,宫室辉煌,大殿庄严,仿佛死去的也只有那两个人。 姬安回到昭国的这一日,不少人出来迎他。 密密麻麻一片,姬安知道,他们迎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跳下城墙的昭国公子。 他还困恹恹地坐在马上,被人牵着马走,那对狐狸眼半眯着,对这样的迎接显得兴致缺缺,还没从马上下来,光让人看到他雪白翻飞的衣角,以及身后凭空多出的八条尾巴。 宫室之内早已焕然一新,姬安前脚刚回到他殿中,躺下才没一秒,后脚就小跑进一个人,称得上横冲直撞了,周围的人甚至连拦也拦不及。 回来了吗?那个声音急促地问。 姬安满是愕然地坐了起来,急匆匆往他眼前跑来的,完全是个半大姑娘了,穿着一身黄衣,眉目间的轮廓熟悉,姬安看了半晌也没能认出来这是谁,直到对面提醒。 是我啊。 平阳郡主。 姬安才认出来人来,年年变化之大,加上他去国离家那么多年至今也才刚认出。 还未等姬安说话,平阳就往姬安旁边的位置坐了下去,姬安的个人领域也算挺强的,但这些年的国外之旅让他打不起什么精神,神情也是淡淡的,坐了就坐了。 平阳反而是最先开口的:在齐国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说。 你看着很不高兴。 第548页 我很高兴啊。 平阳坐到姬安身边,看着他两只打焉的狐耳朵。 她并没有告诉姬安,他伤心的时候耳朵是软趴趴的,只是目光转了几圈,堪堪落到姬安的尾巴上。 原本只有一条白尾巴,现在好了,一条长成了九条,九尾雪白尾巴,一堆毛茸茸挨在一起摇。 姬安站起来去拿茶时,身后九条尾巴也跟着他一道起来,如同一大片柔软的云,很好地受力。 他又穿了一身白慵懒蜷在榻上,柔软蓬松的尾巴尖上面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在半空中扫来扫去。 你尾巴,怎么还多起来了?平阳忍不住问。 姬安没有什么解释的欲望,喝了口茶,说:不清楚。 多就多了吧,一条与九条也没差。 许是平阳看得过于明目张胆了,姬安略有些不自在,手臂稍稍揽了下尾,阻挡了那视线,平阳才收回目光。 宫女呈上了茶水。 平阳沉默坐着,干巴巴喝了会茶。 姬安客气赶客:郡主还有什么事情吗? 平阳也听懂了那意思,语气飞快,问道:你在齐国怎么样? 姬安仔细想了想,摸着下巴,实话实话:齐君很能忍,是个狠人,律法很凶,违法的都要砍头,但是犯罪还是有,没关系,都砍了。 平阳不明所以:真的假的? 真的昂。姬安手在半空比,就这么一排罪犯,我亲眼看到的,一个贪污,一个炼铜,一个走后门,一个在寺中长生碑里供着北夷战犯,其中一个还是皇亲国戚呢,三人跪在地上,旁边围满了来看的百姓,刽子手大刀这么一甩,酒一喷,顿时就人头落地了。 平阳沉默了几秒,毕竟在昭国,死刑都是极少数,故去的昭君仁善,连死刑都缓了又缓,最终往往是囚犯被关了几年又出来,这导致昭国境内犯罪屡屡不断。 平阳又说了些话,大多是问姬安在齐国如何的,姬安显得兴致缺缺,往往是问一句答一句这般。 末了平阳告诉他,燕世子已经成婚,如今燕世子妃已经怀胎三月,不久便要诞下孩子,姬安眼睛诧异抬了起来,属实没有料到,毕竟他在齐国半载,仿佛就与这些人事物偏离了轨迹,再听时却恍若隔世了。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平阳低声,我也快出阁了。 她话里的难过显而易见,语气也低落:母亲会为我挑选一名门当户对的丈夫,大概率是洛氏子弟,彼时我就要为人妻子,之后我就不能随意进出皇宫了。 姬安: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坐在夫人们那桌了。 姬安:不错,那以后就没人跟我抢吃的了。 姬安!平阳忽然大叫了声他的全名,姬安吓了一跳,生怕又被她指着骂,头也往后倾,满目警惕。 但平阳也不似儿时那般泼辣了,只是深吐出口气,轻声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他们说你被虏去齐国了,我很担心。 姬安:哦,哦,谢谢担心。 这一回确实是姬安最后一次见她了,过了很久,才传出消息,郡主出嫁了,她嫁人的那日姬安也来了,郡主一身凤冠霞帔,穿得极艳极美,她远远地也看见他了,嘴唇蠕动,许是想说什么的。 但是隔得太远了,慢慢的,就被仪仗分隔开了,他看见平阳揽上了新婚丈夫的手臂。 之后姬安再也没见过平阳了,再后来,听说郡主也喜得孩儿,就像儿时这一群嬉闹着骗他去马场的一群少年一般,多数都变成了道道稍瞬即逝的影子。 姬安于昭宫中,彻底放松了下去,宫里没了他爹娘,燕皇后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日常有什么吃的玩的就往他宫里送。 想想燕言君确实也开心,如今把持朝政,万人之上,走上了人生巅峰,她在宫中中蹉跎数年,处处被婠夫人压了一头,谁料运道说来就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可惜姬安玩伴一日日的少了,大多被压去成婚了,姬安干脆躺平,有时就闲得钓钓鱼,看着人数越来越少的大殿。 偶尔姬安听到一些话语声,几个小宫女在墙角边窸窣耳语:殿下虽然是回来了,就是每日魂不守舍的,手里握着一颗骰子看。 那枚骰子到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啊。 也不知未来哪家的贵女会与我们殿下成亲呢。 她们说到这,姬安才想起那封还被他埋在桃树底下的婚书。 如今回忆起那封小小婚书上的爪印,他心头蛮不是滋味的,又满不在乎地笑笑。 垂钓回去后,姬安才发觉不对劲,还未走到殿堂,众人都看着他捂嘴笑,有人甚至目露歆羡。 姬安心道不会真轮到他了吧,他心头是极为抵抗成婚的,尤其是不愿意与一个陌生人结为连理,甚至想好了如何反抗的说法我若诞下后代,定为家族蒙羞。 比如生下一窝白狐狸崽什么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昭王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姬安抱着自己的狐狸尾巴如是想。 介于此,姬安认为他是做好万全之策的,因而鼓起勇气,走进了这座殿堂中,刚踏入就被那声音逼得蓦然倒退了一步。 第549页 恭喜殿下,得入咏春。 一个陌生的小厮打扮成书童模样,坐在那堆玉制的箱子旁,敲了一锣鼓。 主座上的燕皇后言笑晏晏看着姬安,目里尽是慈祥柔和,更不用说旁边有许些大臣,瞧着姬安就跟瞧着会发光的金子似的。 姬安不安地看向四周。 这是咏春台来的书信!一个太监高声叫道,殿下,还有齐国寄来的,都是给你的! 直到过了几天姬安才完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小厮是齐婴送来的,至于这封咏春台来的书信,也同样令他困惑不已。 他给我送人来干什么? 姬安坐直了身体,眼里不解地看着齐婴送来的这个人。 咳咳。那小厮轻咳了声,背着书箧,好声好气地说,公子,该上路了。 姬安:嗯,去哪?我还没答应去咏春台啊? 那小厮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后,压低了声音,在姬安耳边说。 其实是长宁君怕昭国几个世家逼你随便寻个女子成婚,于是求了他咏春台的师长收下你,同时又施压,逼昭国一众将你送到咏春台去念书,现在半个大荒都知道昭国大殿下没文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膏梁了,你若是不去,就要背着这个名头遗臭万年了。 姬安:?? 第291章 咏春台是个什么地方呢? 昔日夫子携众侍坐, 问其志向,人或答千乘之国,或万乘之国, 唯有曾点答道:莫春者,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 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 风乎舞雩, 咏而归。【1】 前大荒主感其心意,便取咏春二字, 设咏春台,任是寒门清贫, 或富甲一方, 皆是一视同仁, 自咏春台而出者,大多王侯将相、名垂千古。 十三国中便有七位君王是咏春台出来的,且不说那孟齐二帝,成、昭、宋、楚四君也恰是那一年同入的咏春。 大荒之中无数人挤破了头, 也想将族中子女送入咏春台中, 凡能入咏春者, 必定是才情俱佳,六艺皆通, 但因其招生严苛,无数人只得望洋兴叹。 而姬安, 居然收到了来自咏春台的来信, 要知道, 咏春台收学子极其注重资质,居然将千载难逢的名额给了他,毕竟他当年一出生就被锁在九重台中,那可是整个大荒都知道的丑闻。 姬安一头雾水地听那小厮转述齐婴的话,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遗什么万年。 姬安讷讷说:搞错了吧,齐婴怎么会 怎么可能那么坏啊?!绝不可能。 姬安:你胡说!长宁君明明是个好人,怎会干下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天理难容且卑鄙无耻下流可恶的事! 他口中那卑鄙无耻天理难容的长宁君在几千米开外,打了个喷嚏。 小厮笑眯眯说:确实是长宁君亲口所说,其师郁青山人昔日走关山,便说「天下少年英雄自吾辈出」,公子如何觉得,山人说的不是您呢。 姬安:英雄个鬼头,我才不去,遗臭万年我也不去,去什么学堂,被人嘲笑吗?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啊,你回去跟齐婴说,我才不去什么咏春台。 长宁君说,不去就要成亲了。小厮遗憾道,您一定不想成亲的吧。 姬安确实不想,但这也不是让他去咏春台的理由,他的尾巴耳朵根本不能见人啊,还是同龄人,这些年在同龄人身上受到的嘲笑可够了。 姬安:滚开啊! 小厮颇为无奈,姬安骂完那一句就去摘桌上的葡萄吃,脾气显得坏极了,把人都赶得远远的,然后还问:你怎么还不滚? 小厮道:长宁君既然让我来这儿,就没有回去的道理,公子不如再好好想想。 姬安很是坚定:我不去。 他吧唧吐出一颗葡萄籽,紧握在手里:天塌了我也不去咏春台,齐国那老小儿说,进咏春台的都是站着进去,哭着出来的。 小厮温声劝道:您难道不想成为举世英才吗? 姬安:不想。 小厮劝了半天都无望,默默退出了他殿中,姬安平日里无聊,藏了不少话本子,就一边磕着葡萄,一边翘着二郎腿慢吞吞地翻页。 吃得满手流汁水。 他正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呢,忽然那一端传来一阵声音。 姬安眼睛抬了起来。 是他殿中常来的那个小宫女,在飞快朝他使眼色:殿下,快跑,快跑。 姬安没看懂,以为她也想吃葡萄,就拣了两颗大的,递了过去。 不是不是,你。几乎没来得及正确转述,这话就半路截断了,小宫女一口气都不带喘的,急急道,今天下朝之时,有朝臣恭喜殿下得入咏春台,皇后娘娘就问起魏公公如今你走到哪里了?魏公公说殿下还没走呢,还在昭殿里日日躺着呢,皇后娘娘很生气,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了。 姬安:哈?可我寻思着我也没答应去咏春台啊,这春,谁想咏谁咏,反正我才不咏。 那小宫女却兀的闭上了嘴巴,如临大敌般倒退了一步,姬安奇怪地咦了下,她却瞬间扭头溜走了。 第550页 门后响起一声轻咳声。 姬安也察觉到了奇怪之处,他一抬眸,就看到了站在他殿门的燕皇后,但现在叫她燕太后更为贴切,年仅三十有余的太后,也实属年轻了些。 燕言君倚在门边,抱着手肘,不知听了多久的耳朵,女子身后站了几十个壮汉。 姬安还在吐葡萄皮,看到这幕,默默放下话本,颤巍巍叫了声母后。 燕言君:给我把他捆起来! 姬安:? 姬安这才想起跑,但是尾巴尖已经被燕言君一把攥住了,毫不留情地往回拉,将姬安拖了回来,几十个壮汉在瞬间包围了姬安,手上的绳子朝他捆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几秒功夫就将姬安五花大绑,打包到了马上。 马上狐默默流下了一行眼泪。 他内心悔之不及,他就该听人话直接跑的,后悔,他本人就非常的后悔。 燕言君摸着姬安的头:我燕家出过不少状元郎,可惜都不是自己考上去的。 姬安:母后? 姬安被捆在马上动弹不得,绳子五花大绑地从他的背后缠过,连姬安那九条尾巴也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试图挣扎。 母后,母后,有事情可以再商量的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没有把你当成亲生的看。燕太后捏了捏他的狐耳朵,蓬松的白狐耳软绵绵的手感极佳,姬安当时寒毛都竖起来了,何况身体偏倒在马上被捆得动弹不得,只得很可怜地看人。 别这么看我。燕言君幽幽说,谁叫你是她的儿子,白婠好歹昔年名动诸侯,文房四艺经史子集无一不精,遑论礼乐射御书数,那贱人虽作得人心烦,但她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天赋才能,你是她生的,总不能让你白白在这深宫里养废。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要连累到下一代无辜者呜。 燕言君显然并不想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果断用胶布一捆,将他嘴捂上了,姬安呜呜连叫了好几声,但双手被捆着也无法揭下胶布。 这名额不易,燕家那一群草包都不配,居然还有人跟我提议说要代你入学的,这群蠢货。燕言君声音放低了,丹凤眼也就瞧着挣扎的姬安,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咏春台确实是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族中多少求了多年,都无法入一趟。 原本今年的名额已经满了,也不知长宁君花了多少心血,才使得又多出了这个名额,不枉当时他在昭国为质之时,你对他那般亲善。 若是他人要欺负你,不过你也习惯了吧。燕言君在他的狐耳边,声音越来越轻,伸手抚平了姬安的领子,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去了也要时时警惕,咏春台的并不是每个都是良善之辈,谦逊时须得坐下,平日也挺直胸膛,不能自傲,也不必自卑,他们未必比得上你。 姬安还没答应去呢,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姬安半是挣扎地点点头,燕言君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乖。 母后。在他们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看清姬平的那一刹那,燕太后脸色僵了几分,随即恢复如初,脸上重新带上了一国之母端庄大方的笑,就仿佛方才与姬安说话之时才卸下的伪装面孔又一次覆盖上了。 姬平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停下了脚步。 权力面前,亲生母子都会对立。 而那点剩余的母爱,却残忍地分给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想与他说句话。 燕言君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让开一道位置,让姬平走过来。 那抹玄黑衣角就落到姬安眼前,姬安勉强抬起头,但也只能看到一点衣袍的痕迹,少年天子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便宜你了。 姬安:#8?amp;?#¥?# 姬平揭开了他嘴巴上贴着的胶布。 姬安得以喘出一口气,他脑袋歪倒在马上,努了努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你要是想去,我让给你呗。 姬平冷笑了声,扭过头再也不看他。 该上路了,太后娘娘,陛下。 小厮冲着燕言君挥了挥手,牵着五花大绑捆在马上的姬安往咏春台方向走。 一群人目送姬安慢慢往咏春台的方向走去。 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年纪,被「薄情姘头」与「恶毒后妈」送去咏春台了。 这书童名叫万卷。 姬安:虽然说姬安不大识字,但也能听得出这个名字是对他的嘲讽,姬安好歹是读过那么一点书的吧,怎会有这样的人名。 但那小书童笑眯眯的。 那咏春台位于大荒的极深之处,真正走去费了不少时日,其间万卷生怕他跑了,寸步不离看着,除了喝水吃饭哪儿都跟。 姬安逐渐放弃挣扎,思维从怎么也不肯去咏春台,到后来读吧,读读也行。 这匹良驹载着姬安飞奔了三天三夜,在咏春台山门前停了下来,万卷还背着姬安带去的一大箱书箧,与山门前人说明了身份与来历,很快就有人来接待了,也有不少的学子围在前面,看到姬安之时眼睛都瞪大了一些,这恐怕是第一个被五花大绑来咏春台的。 第551页 由于他是长宁君举荐,甚至得到了一个特殊通道,径直穿过众人,跟着那接待的人往山顶走,山亭中早就坐着一个鹤发老头,握着一把拂尘。 对方却先开口了。 我听长陵多次说起过你。 姬安诧异极了,他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尤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脸肃穆望着他,一时间仿佛寿命都削去了几分。 今后我会亲自教导你。 姬安窒息了,他结结巴巴说:您,不,不用,我跟着大家一起就好了。 居士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但是对方格外通情达理,并没有强压着姬安,而是给他点适应的时间,姬安心想如此也不赖嘛,能混则混,也并不全是因为他看到了郁青山间有一大片的葡萄园林,还未等他笑出来,哗啦一声将他那一大箱的话本就被几个随机来检查的人全扔到了火里。 作者有话说: 【1】括号内出自《论语bull;先进》 第292章 等到姬安飞快地跑回去、想挽救他这一箩筐的话本子时, 已经被人偷得连家都不剩了,一个瞧着斯文模样的少年戴着顶监管的帽子,一边烧一边冷静地吩咐旁的一个人:再检查, 还有的也一并拿过来烧了捣毁。 姬安当时一尾巴扫了过去, 万卷在后面连连追赶,吼道:公子别打, 那可是山人的。 万卷的声音也是一顿, 姬安已经很凶地扑了过去, 那少年被他袭击得踉跄, 满书卷都飞了。 最后这件事以夫子的一顿训斥结束,两边强行拉开了两人, 那夫子姓曹,人都称其为曹夫子, 姬安也是后来才得知, 那少年还是与他分到同一间, 名叫唐彦。 咏春台中,所有人穿着俱是一般蓝底校服,但是今年很特殊,又加了一套白, 姬安身上除了白其他颜色也不能穿, 否则就会强烈突出尾巴和耳朵的色调, 那校服甚至还为他专门做了放尾巴的地方。 咏春台中,大多数人都是三三两两住在一起的, 如此更能巩固同窗友谊,加之山人此前就是一切从简的走, 对于铺张浪费这种行径很是抗拒。 姬安原本也是被要求与人同住的, 他是三人, 其中一个是个书呆子,日日不见人,而另一个说来巧了,正是那日放火烧他话本的。 万卷早就帮姬安安置好了行李,那姓唐的显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头,当夜里失踪了半晌去了藏书阁,那一间虽说住着三人,但事实上,其中一个因为路程耽搁了,因而实际也就他一个。 郁青山中,鸡鸣之时就要起了,按照姬安平日里,通常都是日上三竿,他这一日却醒得格外早,踏入那地点时竟是第一个到的,万卷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连看了好几眼。 是因为起的太早了,人还没到,姬安就困得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等他醒来之时,博雅斋人都已经齐了,那曹先生还未至,一群学子难免显得喧闹,又是好动的年纪,有些三三两两的瞧见姬安在揉眼睛,头好奇微偏了过来。 哎。旁边的声音一直在说。 姬安的眼睛诧异抬了起来。 那人穿着与他同样的校服,却靠近了些,说:我知道你,你是不是从昭国来的那位。 我知道了,他母亲是不是婠夫人! 快来,看看这个,是真的尾巴,好大。 然后他们就都围了上来。 姬安一整只狐耳蔫巴着,几乎快哭了,被一群同龄人围在中间看,他视线低落下去,脸庞通红,那本书堪堪挡了脸,露出两只快被逼哭的狐狸眼。 他们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这种反应,只是好奇地看那九条毛茸茸的白尾巴,姬安的狐耳软趴趴垂了下来,他也没有束冠,披着黑发,被人围在中间像在发抖。 安静点,安静点。远处传来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站在门边,后边跟着曹夫子。 周围人一哄而散,都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姬安用手背揉了揉眼皮,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也没有人说他不好,甚至他在昭国受到过更大的羞辱,只是揉着揉着,眼泪开始大滴往下掉。 最后他一整张脸都埋进手臂里了,肩膀因为伤心哭得微耸,最后衣袖被弄得全湿了。 旁边最先跟他搭话的那个,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伸出的手掌里放着一条干净丝帕,愧疚地递过来。 姬安没有接,将头扭了个方向,继续窝在角落里伤心。 那两只狐耳朵随着主人一缩一颤,翕动得十分灵巧,光看背影,就更伤心了。 周围那些学子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幕,就看着姬安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他哭也是那种不出声的,也没有干扰到别人。 今天我们来学第一课。夫子的目光堪堪落到远处那桌姬安的异于常人的兽耳上。 何为众生平等。 姬安原本一直枕在手臂上、有点麻了的脸,略微偏了些。 那堂课结束后,空气也静悄悄的,他们有的往他前面来,像是想说什么,姬安被吓得不轻,一有人走近就果断跑掉了。 由于吃住都是在咏春台,前几天刚到这时处处不适,几天下去居然也奇妙的适应了,后来面色如常顶着他与众不同的尾巴去上学,也许是那日听进了曹夫子的话。 第552页 晚归的时候,他原本想着去藏书阁里,与他一道放学下来的人急匆匆先走了。 身后右肩膀被人搭了一下。 姬安扭过头去时,身后空空荡荡,然后左边肩膀也被人搭了下,姬安再往左转过头,左边也没人了,他将头转正,然后后背又被人搭了一下。 姬安:孟齐婴!! 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会过分的玩这种无聊把戏,除了那个人。 被他那一声叫,齐婴干脆也不躲了,一抹稍为高大的影子径直出现在姬安面前,揉了揉姬安的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别人也不敢这样。姬安抿了抿唇,大声道,你不是躲得啊很好嘛?怎么现在又肯出来了。 我哪有躲。齐婴说,悄无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在咏春台怎么样? 也还行,没差,不过。 姬安打量齐婴:你怎么在这里? 你在这,我就顺便回来看看喽。齐婴道,那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呆着?我记得这个点应该放学很久了。 还不是吃葡萄被捉了。 青山底下一大片的葡萄林,这谁忍得住啊? 郁青山的葡萄园林有一个专门的农户看管着,郁青山的学子一周只能去个三趟,一次顶多一刻钟,姬安将他的三次都去完了。 他在这儿混熟了些,第二天去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头扎进了葡萄林里。 惊!果园惊现葡萄大盗! 第二天守了整整几天,愤怒的果园主人终于在满园葡萄里找到了一只醉醺醺的狐,彼时他还挂在葡萄树上呼呼大睡,葡萄树下一只大狗在徘徊。 曹夫子大怒,随后便是郁青山人大怒! 于是姬安就被罚在葡萄园里抄书,别人放学了去玩,他放学了去葡萄园抄书,他一边抄,旁边还有一个看守他的人,手里握着一根鱼竿,鱼竿上吊着一大葡萄在他眼前晃。 简直丧心病狂。 齐婴碰到姬安时,他才刚被从园林里放出来。 跟我去见山人吗?齐婴道。 姬安一口回绝,并礼貌性问候对方至亲。 由于有宵禁,基本上入夜之后咏春台的学子都无法出行,姬安在夜里才回来,他那位唐姓舍友似乎将藏书阁当家了,日日不归。 姬安罕见能听到门外边点动静,他当时觉得很诧异,便坐了起来,一道巨大的阴影投落到眼前,姬安一惊,有些惊慌的提起了枕边的鞭子,在看清眼前人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他从床榻边坐了起来,很认真地问:你去见过山人啦? 齐婴低嗯了声。 他怎么说。 说你很乖呢。 我才不信,他不骂我就算好的了。 对方当真笑起来。 姬安摸到齐婴衣角发现上面有些湿了,外面原是下了一场大雨,姬安想了想,便给他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想让他先换上,但是齐婴却没有接过,反而好似一直在看他。 姬安眼皮翘起来看。 黑暗照得齐婴脸庞半明半暗,一大道阴影完全将姬安身体笼罩住,他只能看清上面投下的一道弱薄的光线,朗照在齐婴棱角分明的侧脸。 四目相对是很不好的感官。 那目光热烈,又带着黏黏的湿意,齐婴只能瞧见底下两颗黑亮蓄着水光的眼珠,一瞬不眨地在看。 这种悬在黑暗中的视线宛如掺着蜜糖的毒药,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很重的呼吸缭绕在姬安鬓边,齐婴脸挨了下来,很浅地厮磨他的脸颊。 姬安睫毛垂着,手指抵按着齐婴衣襟一角,控制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你不能总是来找我,就算你要来,这么偷偷摸摸的,还背着山人,哪里有半点像长宁君呢。 齐婴:那你去告发我吧。 姬安的狐眸敛了敛,狐眼扬扬又眯,胸腔里发出极轻的震荡,像是被逗乐了。 齐婴的面孔便倾靠过来,更近了。 姬安微哑的细声就咬在齐婴耳垂边:齐婴。 齐婴便低唇啄吻了下去。 对周围夜里的视线是黑的,导致黑夜里的触感格外鲜明。 姬安被齐婴抱高了,后背抵着墙,那堆雪白的尾巴全都揽在手臂间,在一个相同的高度与人接吻。 黏腻潮湿的水声,还有嘴唇触碰时那点禁忌之感。 姬安也很怕被发现,白狐耳高高竖着,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防止有值夜的人被发现,一边又得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被人端着下巴吃着嘴巴。 这个姿势让他脚尖够不到地,很没有安全感,双腿垂了下来,被齐婴用手压在腰上,被迫夹紧了齐婴的腰才使得自己不滑下来。 着实很辛苦啊。 姬安的腿微恼地蹬了下,被齐婴一只手掌完全将腿握在掌心里,他便不动了,老老实实被钳制在墙角,只垂着狐狸眼望人:越来越过分了呢。 齐婴的头低低倚在他耳边,由于方才的剧烈,呼吸还有些粗:想我了没。 姬安:想了,但没完全想。 姬安:把老子婚书挖出来还给我。 第553页 这仿佛什么尤其好的提议,思忖不过两秒,齐婴说:不还。 怎么样嘛。姬安说,你不能这么干。 怕你忘了,一扭头就跟旁人成婚去了。 姬安:跟谁成婚? 齐婴:跟你成婚啊。 谁跟我成婚?姬安微撇嘴角,你自己不成婚,也不让我成婚,这真没意思,以后我成不了婚了可怎么办。 齐婴:那就别成婚了。 姬安:? 姬安的下巴还抵在齐婴的肩膀上,听闻此言,当真气到了,用尖牙轻轻咬齐婴耳垂泄愤。 齐婴的手臂便发力,轻轻颠了下身上的人,姬安本来身躯就不稳,惊叫了声,生怕被齐婴摔下来,只得伸出双臂牢牢抱紧了,齐婴目里多了些笑意。 姬安眼里微恼,说:你说什么遗臭万年,又把我弄到这里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连婚书也给我弄走了。 齐婴低声说:成婚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跟我玩。 姬安想反驳,但一时找不到理由来,他心里想想又觉得齐婴的话非常有道理,鼻尖低下来,蹭了蹭齐婴的面颊:那你带带我呗。 第293章 他们贴得又近, 呼吸交缠,黑暗中的视线缠腻,很难不生出点什么来, 齐婴便又想吻他了。 姬安用手挡了下, 略微挣扎道:嘴巴被你亲肿了,我明天还怎么去上学? 齐婴的动作就停下来, 下巴挨着姬安的掌心, 呼吸也显得烫, 鼻尖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薄香。 姬安被他目光看得不由瑟缩, 见齐婴也没有放下他的意思,还维持着那个毫无安全感的姿势。 但是。姬安想了想, 道,嗯要不脖子吧, 脖子可以亲。 齐婴就轻轻吻上了他的脖颈, 姬安很乖地垂着头, 手指轻轻摸齐婴高挺的鼻梁,又摸到齐婴的发顶,想念他昔日躺过的这个窝。 脖子上的力道却一重,紧贴着温热的唇瓣, 发狠地吮咬。 姬安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由有些慌了。 他被吮得连手指都蜷了蜷, 手指往上伸扯了扯齐婴的袖子,想叫齐婴轻点咬, 也就是这时候,外面那扇门推了开来, 却惊愕得倒退了一步。 在那深黑阒寂夜将人影照得不澄明。 一具高大的人影圈着姬安, 将姬安腾空抱起靠在墙上。 看不清正脸, 只有一道宽阔的后背,阴影几乎将姬安整个笼罩住。 姬安被抵在墙面,手指一根根发软地滑落下来,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微仰的一片雪白脖颈和泛红的眼角,还被人吃着舔舐。 那九条垂落的白狐尾灵巧地在那男人手臂和小腿边厮磨,勾勾搭搭地缠上了。 唐彦手臂间抱着的一叠书全都摔了下来,发出重重一声撞击。 姬安的瞳孔倏然睁大了些,手指在一瞬间攥紧了。 齐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他脖子亲到了下巴,诧异的发现姬安身体一瞬间僵硬了,以及身后那一声巨响,齐婴微偏过头。 一张英俊面孔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唐彦倒退了一步。 长,长陵。 姬安被放下来的时候腿有点软,走了两步就有点趔趄往下摔,被齐婴扶稳了,护在身后,冒出两只狐狸眼来。 姬安脖子上已经出现了好些薄红的吻痕,衬着白嫩的颈子,唐彦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痕迹,再看看齐婴。 姬安把衣领往上拉拉,试图遮盖掉脖子痕迹,但场面实在玄幻,他心里又慌张,本来就很引人注目了,万一这件事传出去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唐彦深呼出一口气,将背后门关上了,齐婴叫了声唐彦的名字。 原来都认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姬安蜷坐在齐婴边上,抱着尾巴,仰起头来看两人对峙。 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唐彦的手指撑着额头,低嘶了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嗯。 当初他们说你向父亲举荐了一个人,我并不相信齐长陵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你们还。那话到后来简直难以启齿了。 齐婴:是我的错,是我以公谋私。 事已至此,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父亲。唐彦一顿,目光落到再那边抱着双膝蜷坐在榻上的姬安身上,仿佛难以启齿般,你们也不要再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姬安:哪种事情? 姬安:哈?不可以亲吗? 他面露奇色。 人类的那一套礼义廉耻对姬安根本没有约束。 唐彦:你们不能在这里做这种毫无礼义廉耻之事,这个是,是只有成亲之人才能做的。 姬安还没听夫子讲到礼义廉耻这一课,但听到成亲两字时眼睛抬了抬,他不是很懂那个含义,只知道燕太后成亲了并不开心,郡主也是,甚至是陈夫人,她们都是死了丈夫之后才开心起来的。 所以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得给人当牛做马的事呢。 唐彦冷着脸将齐婴送了出去,回过去看时,姬安握着个小铜镜,还在照脖子上的吻痕,边照边倒吸凉气。 第554页 你是狐妖吗?唐彦问坐在榻上的姬安。 姬安:怎么了? 狐妖最会吸人阳气。唐彦硬邦邦地说,你既来了咏春台,便不要将外面的一套带过来,好好上学,切勿勾引长宁君犯下大错,切勿引他与你行那种污秽之事。 姬安误以为唐彦说的是在山洞里那些耳鬓厮磨,就说:早就做过啦。 仔细想了两秒,他居然恍然大悟,好像明白过来唐彦所说的阳气是什么,道:我还吃过了。 唐彦看到姬安嘴唇红红的,明显方才是被抱着亲肿了,他还一脸理所当然,手掌撑着下巴,似乎要给他的同窗解释细节。 唐彦顿时面孔羞怒,破门而出。 姬安一脸莫名其妙,梳了梳尾巴上的毛发。 由于尾巴过于多了,他一开始用手指梳毛,后来拿了把梳子抱着尾巴梳理,连梳了九条,就窝回了榻上,手指绕着尾巴尖打转。 他们早课往往鸡鸣之时便醒了,姬安洗漱完,又喝了几口乳茶,含了两颗蜜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嬉闹声,他探出头去,发现齐婴在外边等他。 齐婴! 姬安两步跑了过去,齐婴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他身后的尾巴洋洋洒洒,齐婴上一回没仔细瞧,如今才发觉那尾巴数量有点多。 姬安:低头。 齐婴便低下头来,姬安踮脚将唇里刚含上的蜜枣,用舌尖顶了过去,嘴唇一触及离。 齐婴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就愣住了,等抿到唇边一点甜味时,姬安脑袋还抬着,鸦青色一片密密的睫敛着,张张嘴,给齐婴看叼在唇边的另一颗蜜饯。 齐婴脖颈霎时弥漫上一片嫣红,还好他们醒时大早,附近的人不多,零星的几个并未注意到这一幕,唯有旁边刚从藏书阁里出来的唐彦,见状脚步都僵硬了,重重咳嗽了一声。 齐婴便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与姬安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姬安走在前面,那几条毛绒绒的白尾巴便随着主人走动摇摇摆摆,时不时还要扭过头来。 齐婴问他:你的老师是哪几位? 姬安各自报了一遍,但人名多数都记不清了,只能说出具体的一些特征,指手画脚地和人比划。 曹夫子啊。齐婴道,唔,曹夫子的易经颇为不错。 姬安并不是很清楚齐婴来到郁青山究竟要做些什么,除了齐婴之外,除却新的学子,还有昔时的一些学子也来了,那阵仗颇为吓人,远远的便能瞧见宽袍广袖,列次如云。 齐婴将姬安送到博雅斋时,便去找那些人了,临到放学之际,他便又来找他,提着个红木的精致食盒,里面装着各式点心,姬安要去抄书,齐婴便说,不用去了,姬安才恍然,许是他帮自己去山人那边说过一遍了。 外面有几颗头颅在栏杆那一端偷偷踮脚看,瞧着年纪都不是这一届的学宫中人,此时再回咏春台,仿佛又回到了昔年的少年时光,一时热闹非凡,交头接耳。 这个是不是那位。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好漂亮。 我就说,让我们来咏春台就来,还让带什么地方特色美食去。有个青衣悬袍的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嘶,殿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怪不得一去昭国就不想回来了,我在成楚边界三年,听到不少传言。 让我看看,别挤着。 胡说!殿下怎么可能是贪慕美色之辈。 你自己看嘛。 待到尚乐南发现之时,来之不及,脸色大窘,连忙去拉这些人:别一个个在这里啊,让你们回来此地可不是看人来的。 另一个青衣的慢条斯理说:乐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尚乐南一脸莫名其妙:知道什么啊? 那人摇了摇头。 那食盒里尽是各种酥点,却是掺杂了各地风味,姬安尝了那红豆牛乳的,想起之前在路上尝过的红豆,不知怎的,心头略有涩意,连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齐婴怕他噎住,又给他递杏仁茶。 姬安:你呆多久啊。 半旬便要走了。 那我岂不是又不能来找你玩了。 仿佛默认了这话,齐婴道:为所欲为需要代价的。 姬安默默咽下一口奶酥,无法理解这话的含义。 齐婴却轻声:为什么要受制于人呢,为什么要把钥匙交到别人手里,为什么要为人桎梏。 他背后挨着石椅,那姿态难免显得晦暗,捉着姬安的一绺黑发尖打转,声线清清冷冷的:前有不庭之臣,后有不虞之患。 就变成一道云淡风轻的喟叹。 便是姬安也听出了那话里的不对劲来:你要干什么去。 齐婴伸出手指,温柔地揩了揩姬安嘴角的点心残渣,眼里却有了姬安看不懂的意味:不做什么。 由于与学宫离的也不是很远,姬安和齐婴道别后便走了。 外圈的人飞快往外去,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才想起来跑。 第555页 齐婴轻咳了声,顿时那些人作鸟兽状都散了,尚乐南面露无奈之色:楚令那个家伙嘴巴大,跟他们讲了,我也拦了的。 没事。 尚乐南道:山人说你能想明白,他很高兴。 第294章 这群人仿佛就呆着不走了似的, 接连几日,姬安都能看到一些人影在暗中观察,一旦姬安出现, 那几道目光立马投来。 姬安很难装作不知道。 放学之际, 姬安常去山林里看夕阳,因为这日放得格外早, 他就先去山顶瞧那群鹤, 鹤是山人养的, 孤云野鹤, 清闲自怡。 姬安来得次数多了,它们也就熟悉了, 见姬安上来也见惯不惯地干自己的事,梳着雪白翎羽。 但这一日格外不同, 这些鹤不似庞日那般悠闲自得, 反而叫声凄厉, 像遭遇了什么恐怖之事,姬安心中诧异,忽然听到密密山林中传出一阵耳语,似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姬安朝那个方向走去。 直到看清了眼前, 瞳孔倏然猛缩了下。 在闲林间, 站着一个红唇明眸的美人, 眉挑入鬓,额发间明珠闪耀, 一袭直裾宫服垂地,眉眼间逼人的傲气。 她衣上的青雀黼黻隐入玄衮, 玉冠洞穿云山星象, 而兽纹傍身, 星眸却含厉。 手里那把锋利至极的长剑已然出鞘,刀口的方向,是正坐着鹤发童颜的郁青山人以及郁青山人膝盖上的猫猫头。 即便是姬安,也觉得不对劲,直觉告诉他悄悄离开是最好的,可是真的很好奇,因为他所知道的郁青山人就是个老古董,怎会遇到如此震撼一幕。 还未等他想明白,就被他们的声音震得连手指都收紧了。 如今是君主下令,来请师兄出山。北荒尽是狼虎之国,又有东南虎视眈眈。我孟国处洛水之南,贯穿宓河,如今镜水撞裂,北道失途,礼崩乐坏,人不如禽兽,师兄当真铁石心肠,不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吗? 郁青山人揉着猫头,愈发沉默,眸间晦暗难明,一黑子落盘,谷粒尽散鹤飞啄食:陛下。 孟祯看着盏中青叶沉浮:天下之大,愿为师兄庇身之所,此后五湖四海,名震天下。 山人垂目:那并非我所愿。 千里之骥,日行千里,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若落入他人之手,不如为烹肉,何以因千里之名挡六合之道?孟祯的指甲盖隐隐按在盏上,语气平静,师兄愿做孤马,孤奉一烹具也未尝不可,为阁下,焚林毁观。 郁青山人像是被那声焚林毁观触动,面色完全变了,跪了下来,女子周身香烟欲动。 山人抬眸,便能瞥见龙纹金鳞密缀的一角,而衮龙若浮,深陷的颅,就印在万里朝宗的幻梦间。 如当年他出山,看见玄衣朱裳的孟祯靠坐在龙椅之上,冕旒震缨,垂珠遮目,落手出便是一句淡淡的杀字。 姬安呼吸一紧,也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谁。 孟国国君,长宁君的母亲,孟王。 再听就是要命的事情了,姬安才想起来要跑,但孟祯已经剑,姬安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孟祯走到了郁青山人面前,手指抚上了那发顶,声音很轻。 师兄听说过天子之剑吗?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昭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孤负庄生剑,斩宵小,匡诸侯,服天下,他们三番五次上书不断。 孟祯猛然松手。 山人磕倒在野地里,听到耳边的一句沉声:孤想要河汉一带,以归我大孟的疆土,何错之有? 郁青山人的头颅磕在地上,一道血迹猩红自额心蜿蜒而下,混着一身冷汗,连嗓音也腥咸:大道易废,难再生,臣听闻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陛下既是天下的主人,也是一方社稷的主人。 孟祯冷笑:孤常年行走于一干狼虎之国之间,唯恐社稷不保,你现在与孤谈论所谓的道德仁义,师兄为何不遍访各诸侯,问问诸狼虎仁义何在?道德安在?我令长陵自小拜入你门下,不是让师兄教他仁义道德的。 强权树党羽,寡力者籍外力,植党者或危其君,外通者便是丧权辱国,若不攘外安内,征伐四方 孟祯的剑倏忽从鞘中拔出,银光骤破间,指向山人咽喉,好像想让他免了这些废话,女子嗓音微微沙,如同掺血的寒气盛怒:三次时机,若师兄无法说服孤,便随诸位血溅当场的客卿一齐去吧。 山人的声音发哑:野有恶犬,不若苛政猛于虎。 他整个额头淌落下被瓷盏弄得横流的鲜血,声如哽咽: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陛下以仁礼纹饰国家,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孟祯抬眼,手里还握着那把剑,好似听笑了:这话你该与我的前夫说去,他定会喜欢你喜欢到五马分尸。 郁青山人微吸一口凉气,勉力让声音冷静,重磕于地:其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君守仁义,亲贤明,远奸佞,修德正身以黜恶,再者,聚其三宝,备者,城者,兵者,重视听治,天下才得以永安,斗斛区釜,养民根本,农生为本,臣本布衣,况乎渺渺一虫蛭。郁青山人的声音一顿,见孟祯并无放松之态时,深吐出一口气,成楚本为盟国,素来交好,况且占据了南荒半数,使得北面的齐晋两国不敢攻打,东有梁国虎视眈眈,自成武帝往后数百年来,成楚不睦,以至于交恶,终日战火连天,只为了争夺宓河一岸的井田,此战于成国孟国都毫无益处。 第556页 孟祯手中剑微偏,她惺忪着眸,漫然道:继续说。 郁青山人道:而今西有穆国起兵,后有昭内动荡,这确实是分裂了南荒,对于成王而言确实是大好时机,只是。 孟祯神色不辨,心想着他一旦说摆宴就当场搞死他:只是什么? 山人答:臣私以为成国险矣。 何者? 楚昭交战本就削弱了昭国国力,而成国自其背后袭击,导致昭国腹背受敌,使得位于北荒的穆齐国有了可乘之机。素闻楚国骚扰昭国宓河已经很久了,若贪图一时战快,而将兵力集中于巴晋,东边汉郡时常有海寇与梁贼流入,若梁国忽然出兵,则成国半壁危矣,且浔山之北亦有齐宋二国虎视眈眈,若三国联合孟国南下攻成,成国身陷囹圄而不自知。 孟祯面色微微凝重:齐吾确实跟我讲了,我疑是圈套未信,师兄以为如何。 山人道:依臣愚见,不若齐孟合纵,孟国顺势与昭结同盟,北上大军压境,成疲于其国内经济问题,定是内忧外患顾之不及,如此一来,以三军之势,也好威慑诸侯,保河汉一方安宁。 孟祯:善。 只是这三军。郁青山人道,谁人能御统三军。 孟祯平静道:我儿长陵。 那一声如什么惊天霹雳,让郁青山人抬起眼来,满目惊骇,只因那同时也意味着让其在齐孟之间做出抉择。 孟祯看懂了那意思,沉沉冷笑:昔日我令师兄领咏春台,师兄不会以为只是为了咏春吧,孤从不做无用之功。 山人:可此番凶险,所遇者皆是狼虎之辈。 孟王薄唇中只吐出三字:那便斩狼虎。 姬安被那一声惊得连退了几步,踩在草叶上,正是那一刹那,姬安身后那只鹤陡然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这一声让还在密林中的两人皆转过头来。 谁? 姬安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他猛然朝前跑去,吓得不轻,居然还被吓出了原型,身后两人追得再近,也没看到什么人影,只有倏然滑过半空的一只白团子,唰啦一下就飞窜过芒草。 孟祯拧了拧眉,非常不解。 山人道:陛下不必多虑,野兔罢了。 等到姬安落地时,已经恢复了人身,这一路太紧张,连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到方才身体的异样。 他的手指攀在树上,大口喘气,试图平复惊慌心情。 谁知脑后忽然传来低沉一声。 你在干什么? 姬安:啊!! 他整个吓得往上一弹。 齐婴也被吓了一跳。 姬安惊得呜呜一片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抱住了,拳头狠狠锤了锤齐婴,齐婴捏住了他的拳头,问:怎么了? 姬安强行咽了口口水,方才听耳朵时没吓到,就被齐婴刚才一声吓得险些魂都飞出来了。 齐婴轻拍着姬安的后背,帮助他镇定下来。 姬安小口吐气。 意外发现的这个秘密让他无法再正常直视齐婴了。 他就知道,咏春台怎么可能就那么简单,居然真的是。 他脑中思绪百转,一抬眸就是齐长陵一双亮如星辰璀璨的双眸,姬安垂目,眼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下,尽量做出那种什么也不知晓的无辜者神态。 为何次次密谋都被他听到。 真折磨狐。 沉默太久了。 齐婴问道:你在想什么? 姬安谨慎说:你在想什么? 齐婴:在想怎么才能阻挠你成婚。 姬安:?? 就看着姬安原本是五分的惊恐变成了十分,都快从地上弹起来了。 齐婴。姬安认真说,做人不能这么坏噢。 是啊。齐婴笑了,笑得胸膛微微震动。 姬安还被人揽在怀里,那笑就贴着姬安一起震,让姬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听着齐婴的声音不似玩笑:你怎么能跟旁的人成婚呢,当然不可以。 第295章 姬安:不跟旁的人成婚难道跟你成婚吗? 齐婴沉默, 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姬安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齐婴问他:那你想跟别人成婚吗? 姬安摇了摇头。 姬安道:可是, 你是个男子, 我也是个男子。 齐婴:嗯? 再说你是个人,我是个狐, 我们连物种都不同, 怎么能跨物种呢?姬安说,而且那群古板的老东西不会答应的, 我多吃了几天葡萄他们就上谏说我奢侈淫bull;靡,不顾膏梁民生, 枉顾先帝遗愿,然后激烈地写檄文骂我, 一问就是什么什么专家, 和我扯上关系, 他们不止要骂我,还要骂你了。 姬安的手捂在心口,像模像样且装腔作势:你怎么可以吃葡萄,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呢! 齐婴被他逗乐了, 原本两人间那层紧张也淡了些。 姬安放下手:喏, 你看是吧。 第557页 他们太坏了。齐婴的手指搔着他的脖子, 姬安被揉得舒服了,呜了下, 下巴挨在齐婴的手掌下,让人挠脖子。 赵高尚能指鹿为马, 我如何不能。齐婴语气温和,是吧, 小鹿。 姬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齐婴的手上,并没有仔细去想这句话的意味。 山林的好处便尽数在此了,也不会有旁的人来打扰,姬安才想起之前还没看完的夕阳,忙拉着齐婴一道看,所幸如今并不是很晚。 去时山光璀璨,朗照得天空一片艳得灼目的火烧云,亮堂一片,实在漂亮鲜活。 云有千秋,每个人眼中都有不同样子,可能对于一些人而言,看到的不是云,而是版图吧。 姬安心中压根藏不住秘密,接连试探了好几眼,齐婴也注意到了他的试探,只不过之前一直在当做没看到,姬安终于忍不住说:原来山人是你娘亲的师兄啊。 齐婴:你见过我母亲了?她也是今日才刚来的咏春台,我此番便是来告诉你的。 顿时方才那记忆就又回来了。 姬安整颗脑袋埋了下去,齐婴端起他的脸,姬安根本无法保守什么秘密,终于没忍住和盘托出了,显然吓得不轻。 不怕。齐婴揉了揉他的头,没事的。 姬安从他怀里仰起一张脸来:你不是说你娘是个温和保守派吗? 齐婴沉默了两秒:是相对我爹来说的。 这一对疯子爹妈。 而咏春台居然是前大荒主用来培养人才的温床,因是孟齐缔结婚约,姬安是相信,齐王对孟王是真的有意过的,如果那个传说为真,齐王真的是所谓的北荒主,那么咏春台能到孟王手中,也不是很意外。 你平常不要和她正面对上就行了。齐婴说,不然她肯定会为难你的。 不要那么自信好不好! 姬安夜里被送回去时,受到了不少安抚,待他回到学舍中时,许久未见的同窗唐彦居然回来了,正在整理书籍。 姬安抿了抿唇,想想还是走过去了。 唐彦抬了下眼,看见书桌边一只狐。 他挨在桌边,眼睛睁得又大,两只白狐耳怯怯垂在两边,有些畏惧地眼瞧生人,显然想开口的样子。 当时唐彦心头就警铃大作,开始收拾东西想要跑。 但姬安开口了:你爹就是郁青山人吗? 唐彦将书本叠作一叠,抱入怀中。 咏春台背后真正的掌管人,是孟王吧,所以你们对于齐婴而言,到底是什么。 唐彦往门外走去,并不理会。 呃姬安的声音慢下来,狡兔死走狗烹,你大可以走出这扇门试试,今后的每一步,便是踩在咏春台里死去的同窗身上。 唐彦停了下来,背影在冷冽寒光中显得沉郁。 你想知道什么? 接连过了几日,郁青山中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姬安平日清闲不下,课余间就常喂喂锦鲤,因是这两日受过齐婴叮嘱,因而格外小心,一见就风吹草动转头就跑,他是走到池边时才意识到那里还坐着个人。 路过那荷塘之时,塘中花开得繁盛,中间长垂下一钓钩,鱼竿的另一端,是一个握着长杆垂钓的女子,这一次不像上次那般鸾玉啷当,仅仅穿着一身素衣。 姬安没认出来,看到此,顿了了下脚步,便听到她问:可以帮我取一下诱饵吗? 姬安明白她是在叫他,忙道:哦,哦。 他四处环顾,在脚边找到了目标物,捧起这一大桶的诱饵朝她走过去,扛到了边上,正准备离开时,又听到她说:既然来了,就坐下陪我钓一会吧。 姬安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 什么外人,孟祯啊。 姬安顿时吓了一跳,但完全来不及了。 那女子背对着姬安,一双犀利的凤眼稍稍抬起。 坐下,姬离的儿子。 姬安刚刚踏出的脚步硬生生缩了回来。 姬安被迫坐在她旁边,爪子蜷了蜷,有点紧张。 他眼睛里倒映出满池子的锦鲤,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两人间的气氛空前紧张,一时间,鱼竿在水中激起的水花声,那杆笔直地坠入水里,此时的孟祯更像是一尊像。 她端坐水上,杳然不动,额心那一点朱砂衬得面若观音,身陷囹圄,却恍若隔岸观火。 姬安心头慌得不敢动。 孟祯又问:你娘怎么样了? 姬安脑袋空了一秒,甚至觉得孟王问他「你觉得我该怎么攻打你们昭国比较好呢」这种恐怖问题都比问这个来得真实。 他实在没想到居然第一句是提到他娘。 姬安老老实实说:去世了,父皇死后,母妃跟着跳进火海里了。 孟祯的神情淡淡的,似有些惋惜,但随即,那惋惜便烟消云散了,变成一声极低的轻叹:罢了。 你坐过来些。孟祯抬了下眼皮。 姬安过去了,在孟祯边上坐了下来,九条白尾巴就挨在位置上散开,手指扒着衣角,形容拘谨。 你去过青丘了吗? 第558页 啊?姬安愣住了,随后便老实摇头。 孟祯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味,仰头看着远处塘间涟漪,浑身流露出一股放松后的倦怠感,姬安见过她喜怒无常的样子,因而根本不敢动作。 孟祯拾起了手边的一条狐尾,姬安浑身一震,想反抗但看到孟祯的目光,一种他爹从来不会有过的眼神,属于君王的目,为君者,有几人是真仁? 他面红耳赤,一动不敢动,就给人捉着一条尾巴,那条尾的触感极好,皮毛上乘,光滑如绸缎。 孟祯:尾巴那么多,不如割一条给孤做个围脖吧。 不可!我。姬安急急辩解,我不暖和。 孟祯:那你哪条尾巴暖和? 母皇! 第一次听到那么震怒的声音。 姬安还未反应,就被齐婴牵着手一把拉起来,护到了后背,往前就是对峙的齐婴与孟祯。 齐婴朝后看了一眼,叫了声万卷的名字,姬安不明白地看向齐婴,齐婴低声道:这里我来处理。 万卷小声说:公子,嘶,你过来,耳朵凑过来,人不要凑。 姬安趴过一只耳朵过去:什么啊。 其实昔年,婠夫人与孟王陛下曾有一段不可说的咳。 姬安:你再说一遍。 白婠年轻时爱玩,私生活混乱的很,作为交际花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楚王宫时,王疏于管教,常携白婠游走于王公贵戚之间,于十三国都大有名气,也是半路出家最后才被昭王夺走了。 虽然这也是白婠能做出的事,但姬安绝不相信,万卷轻咳了一声:孟王与婠夫人私交甚好。 就,仅此而已。 公子知道西王母的传说吗? 姬安:昆仑之丘,有西王母,厉及五残,怎么了? 万卷点了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 那争论却已然休了,转瞬间,齐婴也便回来了,神态依旧冷静,只是眉宇间略有疲色,直接问他:她碰了你哪一条? 姬安把那条尾巴递过去。 齐婴仔细看了下,雪白的绒毛间隐隐透出点红来,其余倒没有什么,齐婴又给了他一件东西。 这什么?姬安道。 短匕,给你防身用。 姬安:。 别对大人抱太大希望。齐婴道,有些人生来就自私自利,并不是育有子嗣就会变好的,不用对人性抱太大期望。 可他是你的母亲啊。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她就真的毫无目的吗? 齐婴伸手帮姬安整理了下衣领,声音很低,仿佛早已深谙那层隐秘黑暗规则,轻薄的呼吸就贴着姬安耳垂,也只有你,在九重台被关了十多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仅仅在高兴时喂点吃的,还会乐呵地觉得你父皇母妃有多爱你,小傻子。 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时,双方都愣住了。 姬安愠怒了那般,等反应过来时,手还抬在半空中,掌心阵阵抽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流下。 齐婴被打了反笑,将姬安的手掌强硬地按在脸上,姬安想缩手缩不回,反而连人也被困住了,齐婴的笑甚至有些病态:打击到你脆弱的自尊心了吗? 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难道不痛苦吗?姬安倏然又冷静下来了,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为什么会跟我说。 现在他们都死了,我怀念他们,也只记得他们的好,我很高兴,我装着不知道不是我真不知道,那你呢。姬安说,少给我唧唧歪歪齐长陵,你就是个缺爱没有娘亲的孩子,而且还嫉妒我有过。 齐婴:我嫉妒你? 你从来不说刻薄话的。姬安掀起眼皮,你娘让你去带三军,你觉得你娘是利用你,而不肯承认她对你的爱,你现在伤心得没法说,就来用言语刺激我,想让我陪你一块伤心呢。 齐婴:我嫉妒你什么,我嫉妒你。 那让齐婴听笑了,说到后来,话也根本说不下去,笑也凝固了,齐婴沉着脸,手臂一撑,将姬安扛起来就走。 你干什么,放开!姬安呵斥道,松手! 学业快结束了吧。齐婴低声说,既然我能去,你又如何去不得呢。 第296章 在军营的帘帐中, 忽然多出了这么一只,很难不让人注意,齐婴可能也是一时脑热, 才将姬安掳走带去了, 等到反应过来后,姬安已经与那一营帐昔年从咏春台中出来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甚至在会议之时, 角落里就矗立着这么一只, 蓬着两只狐耳朵, 很认真地听他们在那边推小陶俑。 自然, 这群陶俑里,还混进了一只长白尾巴的小泥人, 跟随在大军里,被推来推去。 帘内吵得不可开交, 一颗狐狐头随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脸转来转去。 楚令直接发出一阵爆笑, 他是真没想到, 齐婴会将姬安带到这里来。 不止是他,就连尚乐南也很吃惊,虽说此前三番五次,因缘际会, 确实十有几次误将姬安往营中卷, 但这趟可不是玩闹, 这回连尚乐南也揣摩不了齐婴是打算将姬安当成个什么养了。 第559页 毕竟咏春台安逸,大荒上下哪里不比这里安逸。 姬安将其中人都认了个脸熟, 尚乐南还给他牵了匹枣红色小马,小马认马, 自然跟着大马跑, 怎样都好, 别被人砍死就行。 姬安原本确实生气,两三天没有理会人,日常无师自通地跟着大伙儿打饭吃喝,他那几条尾巴耳朵的身份象征很是明显,不用认也知道他是谁,也没人敢使唤他,就任着他多出来一个。 起初几天他还憋着气不和人说话,自己干自己的事情,齐婴没有去找他,他也不理人,似乎就在比谁更沉得住气,料是尚乐南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奇怪,有时候还得充当个传话筒,实在难受。 姬安格外爱干净,即使是在军营这种恶劣环境中,也要洗澡,但他从来不跟大伙儿一块去河里,也可能是年幼时被昭宫那一群人,时不时用「按住他看看他与我们有什么不同」来吓唬,导致即使慢慢成人也无法摆脱在群体中的恐惧之感。 即便他知道有长宁君在,军营里无人敢那样对他,但是心理阴影却很早就落下来了。 由于白日太明目张胆,姬安往往在夜里让小马背着烧开的水桶,通常走个两三次就能将浴桶打满水,他就抱着小马背着的两桶水,慢慢往营帐里拖。 营帐外投落下一道影子,就挨着并不远的位置,那倒视线始终在观察,因为辗转半月,首战告捷,夜里点了篝火,多数人在狂欢庆祝,原野里篝火通明,姬安就被抓去一起去庆祝了,酒酣耳热,有的人过于高兴了,就手臂揽手臂,围着篝火跳。 姬安不能忍受尾巴扫到灰尘,只跳了两圈便随意找个由头跑了。 他搬第三桶水时,动作有点吃力,但是尾巴上沾了灰实在碍眼,白毛的坏处就尽显于此了,那桶水的重量让他面庞有些红,艰难拖着往前,一双手就落到他眼前,直接帮他扛起了眼前的水桶。 姬安眼睛才抬了下,看清楚了眼前人,但是他也没有拒绝齐婴的帮助,一边默认齐婴帮他提着桶,一边往前。 齐婴一直在等着他开口,但见他久久未出声,便说:可以理我一下吗? 姬安本身火气就没有多少在了,只是拉不下脸来,不冷不淡地说:你走开。 齐婴:我错了。 有意思吗?姬安说,长宁君是什么人,怎么会错呢,错的都是姬安,姬安不该拆穿您完美无瑕的面孔,长宁君依旧是长宁君,君子都给你做,小人全由我当,总行了吧。 齐婴任由他说着,沉默不语。 你还在这里干嘛。姬安说,你走开。 齐婴于是就扭头往外,仅仅只是走出了帐子,在帐外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安见他真走了心头也恼火,他猛地扎进了水中,眼睛才被水打湿了。 直到水面边投落下一个阴影来,齐婴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即使隔着一层水,也使姬安看清他眼里一层淡淡的红血丝,像是几天没睡好觉了。 少年的声线微哑,手撑着桶外:聊聊?认真地说。 那水底下响起姬安闷闷的声线:你娘亲是你娘亲,我娘亲是我娘亲,你不喜欢你的娘亲可以,但你不能说我的娘亲不好,何况我娘她老人家都已经驾鹤西去了,你还利用死者的不幸,试图来为你某种不得为人知的事情做借口。 我知道。 昔年在昭国之时,齐婴见到婠夫人的时间并不是少数,但他并不全部赞同姬安所说的话。 她将你你扮作女孩儿,养着你就跟养着一条小狗一样,这也是事实,你那根掉下来的蝴蝶发簪,如果你要,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看。齐婴说。 所以要你来提醒我吗?姬安从浴桶中冒出头反问,刚怒气冲冲打算反驳,那一刹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拿的。 齐婴猛地闭了嘴。 但好在姬安的注意力全然都在另一件事上:你娘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你从小什么都有,从你的角度来点评我的事情,真的很可笑诶,放下你那点所谓的好心吧,长宁君。 所以事情到后来谁嫉妒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姬安只觉得齐婴多此一举,他当然知道曾经那些事情并不是非常美好,可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姬安本来以为齐婴总是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是与他一样对过去的一切都无所谓,原来这是姬安第一次看走眼了。 原来始终深陷在痛苦里的那个人,一直都近在咫尺啊。 姬安嘀咕道:我还想跟你换换呢。 换什么? 你爹娘现在都还活着。姬安说,我爹娘死了,我都不伤心,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你在跟我炫耀噢。 齐婴:没有。 姬安不懂齐婴到底有没有真的懂那种含义,毕竟他心里已经自动将双亲尚在和双亲不在的人群分成了两类,不由轻声嘟囔了声:到底谁才是傻。 此时再谈及道德,确实有点可笑了。 放开来说,齐婴本来就是不道德的,人们各有各的恶,哪怕是齐婴也不能脱困。 姬安往后一倒,扑哧一下钻进了水花里,隔着一层水波,双眸澄澈:坦白了讲,齐婴,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只是因为一时气急吧。 第560页 姬安道:你把我带到这里,不是因为你很生气,而是因为你想把我带到这里,才故意生的气,是吧。 从某些层面来说,姬安聪明得可怕,他总能揣度出人性那些最本质的那些私欲。 齐婴偏了下唇:不是你让我带你玩的吗?这里比咏春台有意思。 姬安又游了上来,下巴搁在浴桶上: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呢? 怕以后我有了别的玩伴,就不来找你了吗? 齐婴: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姬安说。 空气一时就沉默下去。 半晌,姬安率先憋不住了,承认道:好吧,我确实不会,可是齐婴,你也不能总是因为自己的想法,也不来问我的意见,就帮我擅自做决定,那样真的很自私。 齐婴也轻声:抱歉。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姬安,跟我爹娘道歉啊! 齐婴:抱歉了父皇母妃。 姬安从水里伸出一只拳头,那只拳头握紧了,在半空晃了晃,显然是一种暗示。 齐婴看了两秒,握拳轻轻回叩了下。 和平化解。 姬安吐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沉下脑袋,一张脸漂浮在浴桶上面,一头黑发散在水里。 水面上全是白色的泡沫,将躯体遮的严严实实。 姬安的手指还伸在浴桶外,像晒了个日光浴般,浑身都舒展开了。 那十根青葱似的手指就垂在外边。 齐婴看着浴桶外那只手,看了一段时间,端起了一根白嫩的手指。 姬安的手蜷了蜷,还维持着那个懒怠姿态没动,直到他的手指头被人捏了捏。 由于他们才刚刚和解,姬安也并不是很想说话,就懒懒地哼出一声:嗯? 齐婴问:洗浴之时,耳朵尾巴若是打湿了,该怎么办? 姬安:等晾干啊,或者用毛巾擦干。 那根湿漉漉的手指就牵上了齐婴的大拇指,往里勾了勾。 姬安:你要进来洗洗吗? 齐婴显得有些呆,反应过来后,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随后整张脸红了个彻底。 姬安:你怎么了? 他游过来,两只被水浸得湿漉漉的狐耳从水中冒出,抖下点水花。 那不道德。齐婴垂着眼睛说,而且,这里是军营。 姬安:怎么还牵扯上道德了。 他稀奇地抬眼:那你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就很道德吗? 齐婴一瞬间沉默了,姬安撑着浴桶边沿,稍稍支起一些来,身后的黑发全都暴露在空气里,他鼻尖凑近了齐婴,连肌肤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齐婴被姬安陡然对着脸,呼吸紧了几分,连攥着边沿的手指也在一瞬间攥紧了。 姬安很难不注意到。 他仿佛格外有恃无恐,狐眸中带着天生的一种笑盈盈,这种轻浮的神态似乎遗传了他娘亲。 姬安的手指摸上了齐婴的面庞,手指轻轻摩挲过,齐婴的目光显得很凶,但是汹涌困在眼底,颇为挣扎。 齐婴有一瞬间又以为他是明白的。 于是齐婴低声: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姬安还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这话底下的逻辑链,但齐婴既然问了,他也仔细想了想: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齐婴去触碰他,姬安却又游开了,白尾巴在水里若隐若现地荡了过去。 齐婴的手指摸了个空,甚至没能碰到姬安的发顶。 第二日,大军照常出行,那支队伍慢慢地攀过大山,从燕子楼走到蓼花汀,从海畔云山走到溯漠野径,前行的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蜿蜒朝北上,来时正是草长莺飞,朝暮都白得晃眼,再一晃,便就是古戍烽火,瀚海阑干了。 第297章 从汾水往东就是陈淄, 山南三十八城,一城接着一城。 等到皇城内外的多个世家意识过来后,已经晚了。 楚昭成三界相邻, 原本与孟祯说好的挥师北上中途遭到夭折, 三军不但纹丝不动,反而停在那处, 犹如一把利剑悬在昭十八家的咽喉之上。 正逢阳光明媚, 没人会想到原本准备再北上的大军忽然停了, 还会以如此姿态停驻在昔日驻扎之地。 齐婴在昭生活了那么多年, 早就将昭国的地势摸了个一清二楚,他若是真的想对昭国做点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却也正是最好的时机。 停驻到了第三天, 这虎视眈眈的三十万大军就压在陈淄, 纹丝不动。 一时无论内外都绷不住了, 连姬安都察觉到不对劲,好好带个兵,将兵停在他家门口,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齐婴却很能沉得住气, 任上下悬着颗心。 倒是楚令, 却一点也不意外, 反而悠悠闲闲反问其他同窗:长宁君从来都对权力无所欲求,你觉得为什么他忽然就肯答应带兵了呢? 在那第三天, 东林一带的士族终于绷不住了,大小官员屡次上书, 昭王室便在使臣之中随意遣派了一个倒霉蛋, 顶着众多刀剑颤巍巍去那三军驻扎之地问他们想要什么。 第561页 好问题, 不久齐婴也曾这么问过某只。 于是那队中便跑出了个小兵,作为传话筒递了份请婚书上去。 一笔一划相当郑重,红纸墨笔,将两个名字并在一块写。 一时间,尚在摄政的燕太后于朝中大怒,当场撕书,满朝文武无一敢言。 成国被攻下的那三十八座城池就以险峻之势从四面围拢,一旦谈判失败,就会成为最大的威胁,若是平日倒也不足为惧,但恰好,长宁君手里握着的是孟楚齐三国联军,三十万精锐压制,只为请一份名正言顺的婚书。 可男子与男子,可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若是旁人也不是不行,但若是昭离王的儿子,岂不是将昭王室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何况先帝子嗣薄弱,如今就只剩下姬平和姬安,虽然说姬安瞧着混入了异族血统,但起码也是先帝的崽,怎么可以与一个男子契定婚约呢,即便那人是长宁君。 燕太后委实觉得自己昔日是看走眼了,甚至当年对长宁君的那一声声赞不绝口都成了捅向自个儿的心刀,气到在殿堂之上,当场昏厥了过去。 兵临城下,就让这些云集的世家选择一个是或否。 真到了那一日时,那几个颇为老派的朝臣还哭了半晌,怔怔道:阴阳相调是天命长道,怎么能颠倒阴阳,这是要绝我大昭龙气啊。 甚至有人还在死死咬着不放:不行,先帝颜面如何搁置。 也就在第三天,大军动了,朝着酆歌又逼近了几分,便有老臣涕泗横流,恳请燕太后为万民考虑。 而对方的态度也很值得考究,就问昭皇室答不答应,答应了,就是彩礼,不答应,就是葬礼。 道理也很简单,这群文人都是玩惯了嘴皮子的,最擅长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最好是什么说话的机会都别给,与文人对话,刀枪才是最管用的。 在期限的最后一日,一纸婚书被连夜送出了城池,红纸黑字,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震惊了整个大荒。 这是,疯了吗?远在咏春台的唐彦喃喃道,与父亲郁青山人同样茫然惊吓的目光对上了。 郁青山人哑声:是长陵跟我请愿说若是仁义若不能取信于王,便希望我能帮他说服我师妹行一蛮道。所以蛮道为何呢。 唐彦的手指撑上了额头,几乎头痛欲裂。 婚书到手之时,除了唯一一个人,谁都笑不出来。 尚乐南甚至都没搞懂为什么要在陈淄停留三天,就重新开始行军了,反观他们年轻的主将,面孔上从未有过如此鲜色。 狗见了都见愁。 帘帐之外被人轻轻叩了叩,因是帘子也没有门,精准来讲是剑鞘敲击了下。 请进。 姬安正坐在那冰敷,他的唇还是麻的,手指握着用白布包着的冰块在敷,试图缓解微麻。 一双手就将那帘子挑了开来。 帘子一掀,他那对狐眸瞬间眯了起来,狐耳朵也偏过去。 他一整只窝在那儿,就用个后脑勺对着人,像有些气鼓鼓的模样。 齐婴坐到他边上,姬安就往外挪了,好像没瞧见眼前多出的大活人,神态冷漠。 也正是那时,姬安手掌心里被人用手指挤进了一个小小什物,冰凉温润的玉质,白玉髓雕刻出光滑细腻的纹理,原是一虎符。 姬安原本冰敷的动作一顿,齐婴一整个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高大身躯落下一大片阴影,何况目光还一直望着姬安,就面对面,即使姬安想视而不见,面孔也绷不住了。 在那样灼灼期待的目光里,姬安的手指捏了下那枚虎符:这是什么意思? 山南三十八城,见符如见君,今后,他们便会听你的话了。 但是姬安看了两眼,对那些城池也没有任何回应,反而兴致缺缺,只将那虎符抛了回去,但是虎符落了个空,并没有落到齐婴怀里,而是出乎意料的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砸出很重一声。 齐婴瞥了眼地上:不喜欢吗? 姬安偏过眼: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你就不能问一声我? 那话里的含义显而易见,所指向的内容也很明显了。齐婴捡起了地上那枚虎符,蹭了蹭灰,塞回了口袋里。 眼前却落下一道阴影来,往前是微弯的膝,姬安两三步往前。 你背着所有人递了份请婚书上去? 齐婴:嗯嗯。 姬安攥住了齐婴的衣领子,咬牙切齿:齐婴,你这个,你。 齐婴任姬安揪着领子,甚至很是贴心地将姬安的手掌往脸上按,似乎想让他这般打自己一掌好消掉火气,姬安上一回也是被逼急了才做出那样举动来,压根不想碰齐婴的脸:松开,齐婴,别扒拉我手。 他费力地挣扎,想缩回手,齐婴就越不让他松手想让他消气,推推攘攘间,连带着姬安一起摔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姬安已经倒在地上的绒垫上,周围俱是昏暗,只有一寸光线落到两只白得发光的细绒狐耳上。 齐婴堪堪用手掌撑住两边,想重新爬起来,但看到姬安面庞时却愣了,伸手摸了摸姬安的狐耳朵,姬安不晓得他在搞什么,眼皮也垂下来了,齐婴就看着姬安垂眼皮,一时没动,就光看着他。 第562页 姬安终于忍无可忍,咬牙道:你从我身上起来。 齐婴意识回神,便站了起来,顺手去扶姬安一把,姬安根本不想让他扶,甩开了齐婴的手。 那具高大的背影难免显得落寞,姬安看也没看,就光顾着整理方才被弄得凌乱的衣服。 齐婴道:给我一个理由吧,好歹明示一下,就不会费劲去猜还猜错了。 他甚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 因为你骗了所有人!姬安陡然转过身,大声说,现在好了,全世界只有孟齐婴没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还是说叫你齐长陵会更好,因为你跟你爹一样,是个只会骗人的混蛋。 姬安满屋子走,似乎想平息那一点点火气。 齐婴看着姬安的尾巴满屋乱飘:没有吧,哪里有所有人。 你娘让你带这些军队去干架,你拿去吓唬人,骗他们让他们真以为你是用心去谋事的主将,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很有意思吗?你那么多咏春台的同窗全都被你骗过来了,他们都以为你准备入世了,结果你拿去逼我家族。姬安说。 齐婴:可我娘让我做的我也做到了啊。 姬安:那你把我母后逼到气晕在大殿上,你就很能耐是吗? 齐婴偏过眼,躲避开这个问题的攻击领域。 既然带了这三军,自然得取些利息。齐婴道,而且下次不会有更好的时机了,借三军之势,或只有这一次了。 姬安显然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难道你不想跟我订婚吗?齐婴道。 不是不想。姬安说,可是你现在所做的事真的不像长宁君所为,而且这样的做法过于狂妄了些,会引来黑暗中很多道目光,成为众矢之的,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先收敛爪牙干死所有人之后再为所欲为,直到对方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你这样的做法,真的太狂了,而且风险很大。 姬安声音咬得很重,齐婴也罕见的出现了点愧疚之色,他大抵也能理解姬安的缩手缩脚以及胆怯,毕竟那么多年姬安始终都在努力弱化自身的存在感,不使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在听到那声不是不想时,眉峰才略微抬了一下:那不就好了,有我在,你不用顾忌那么多。 姬安:可是重点不是这个,是你打着带兵的幌子欺骗了所有人,也包括我!现在你成功了,所有人都成了笑话,包括现在正在几千公里之外可能想将你碎尸万段的你的娘亲和父亲! 那话音才刚落,就戛然而止,因为姬安被举了起来。 齐婴将姬安揽入了怀里,姬安都被抱蒙了,膝盖跌到了齐婴的腿根上,却被抱着举起来,转了两圈。 姬安:!! 齐婴轻轻颠了下姬安:别生气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姬安的身体又悬空,维持着一个糟糕的姿态,他生怕摔下去,不得不用手臂环紧了齐婴的脖子,他没忍住,用拳头敲齐婴的肩膀:你不如先想想怎么活着回到家。 整个拳头却被齐婴用手掌包住了。 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夫了。 那三个字就钻进姬安的白狐耳里,姬安从未设想过几十年的生命里会遭遇如此重创,趴下头来,脑袋也埋了下去,哼哼哧哧地喘气。 齐婴:你会嫌丢人吗? 姬安摇了摇尾巴,问它们:你们会嫌丢人吗? 那九条尾巴在半空肆意摇得欢,飞快地摇着否认,当然不会,毕竟因为怪异的外表从小遭到的歧视已经够多了。 姬安:看看婚书。 齐婴从怀里拿出一张,红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生辰八字,姓名笔画,缔结连理。 姬安:你个。 齐婴一声不吭,只有耳根泛出了一片绯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不用想也明白除了这座营帐,就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姬安深刻记得白婠在时,婠夫人的名声有多糟糕,甚至连带着当时还在九重台中的姬安也遭到了无数言语污蔑。 姬安倒吸了口凉气:我估计要被骂死了。 齐婴用拇指蹭了蹭他眼尾的红:不会的。 我会让他们改。 姬安显得莫名伤心,齐婴便低下面孔去瞧他表情,姬安错认了那个举止,手指瞬间抵在了唇上,阻挡要触碰的举止。 我的冰要用完了。 那就再添点。 第298章 此事之后, 姬安在营中的身份一下子变得特殊起来,由于和齐婴那一层身份的关系在,他都已经做好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打算, 但在北上这一路上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风言风语。 直到后来姬安才知道, 原来那些声音曾经是有的,只是在一开始就有的时候, 那几个最初说话的人就被治军严苛的霍将军捉了出来, 犹如杀鸡儆猴一般, 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十几个军棍, 有例子在前,此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乱说话。 由于一路顺风, 分明快到庆祝的地步了,齐婴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病倒了。 第563页 那场大病来得突然, 几乎在瞬息间, 似乎就席卷过来, 寒疾并着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名字,咳声一声比一声重。 谁也没有想到,那样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倒了, 军医来来回回在营帐中穿梭, 走出营帐时无一不摇了摇头。 姬安并不清楚究竟出怎么了, 只是一夜之间,他就没法再看到齐婴了, 唯独那一次,姬安闯入了那道门中, 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婴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 望着远山, 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唇色也是血色全无。 桌子上一旁放着喝到见底的药。 他已经不肯见姬安了,自从病倒之后,姬安每次去找齐婴时,都在门外被拦住了,隔着帘帐,能听到一声声的闷咳声,那一次发生了平静的争吵。 姬安去拦了尚乐南问他齐婴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尚乐南也不告诉他,唯有叹息声,从那叹息里,姬安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病得很重。 为什么会这样。 尚乐南低声:感染了风寒,加上此地的水土不服,可能就。 那话音未完,就被姬安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你们能治好他吗? 尚乐南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尚乐南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显然易见,也说明了一切。 长宁君这场病来得蹊跷,也气势汹汹,军中难免议论纷纷。 在一个雷雨夜里,漆黑一片的营帐外传来脚步声,哨兵瞬间便举起了枪,待看清楚眼前时,才发现那是什么,打远山来了一个跛脚道人,那道人形容憔悴,走过了大漠孤烟,才来到的此地。 哨兵问道人,道人说来找一个人。 对着姬安的,便是一张雪白面具。 道人没有摘下那张面具,姬安却认出了面具底下的人。 姬安:是你。 他自然认出来眼前的卞时珺。 卞时珺此时不再穿着昔日在齐王宫中时那一身国师形制的衣裳了,他一声风尘仆仆,衣裳蒙灰,像经历了一场极其艰难的跋涉。 姬安与卞时珺没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不欲多言,却被叫住了,卞时珺道:公子不想知道为什么长宁君会变成这样吗? 道人的声音很轻地从那一端传来:三年为质,到死于北夷,再到如今的病重,似乎全天下所有的坏事都被长宁君一人沾染了,这些事情一桩桩未免过于巧合了吧,公子真的觉得,这些都只是意外吗? 姬安:你想说什么? 卞时珺闭了下眼睛,再看向姬安,而是因为你。 因为我? 卞时珺看着远处,道人轻声说:你们生来疏途,命格相逆,本是极贵顶好的命格,寿元高厚,福泽绵长,倘若硬要纠缠,恐怕命中相冲,煞星天降,沦为祸难,子嗣缘薄,多灾薄命,若及时止损,再不相见,可免除灾祸。 那话语熟悉,仿佛姬安在何时便听过,如今再响起时,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般。 那是几年前,姬安在酆歌的大悲寺里,一个叫做如有的和尚这么对他说的话,一字不差,他没有听。 后来去国离家,在那里,齐国的国师也与他说了同样的话,也是二度忽略,直到今日,这同样的话语如同噩梦一般再次在姬安耳边出现。 卞时珺退了出去,原地只剩下姬安一个人,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他一直看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帐外有人早等在那里,两个人,一高一矮,全都穿着一身黑袍,他们皆用黑袍的帽子盖住了头顶,看不清脸孔。 卞时珺在这两个奇怪装束的人面前停了下来,他们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原本的面孔来。 正是昔日的陈静瑄与单薇子。 卞时珺说:我都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一字不差跟他说了,你答应过的。 陈静瑄道:我会办到的。 卞时珺转瞬便退了出去,原地只剩下了两个人。 单薇子问:我们这样子真的好吗? 总不能看着他一直在这里沉沦下去吧,幻境就是幻境,无论怎样都不能代替现实。陈静瑄说,能叫醒他的,只有他自己,我们只是帮了他一把。 单薇子低下头,还留在过去的身体瘦小安静。 你听过一个词,叫时空旋涡吗?陈静瑄俯下身来看着她问。 哦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小孩。说着陈静瑄便自问自答起来。 他解释道: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地球质量在时空的四维结构中凹陷,惊悚利用黑洞的力场,制造出一种超空间的幻觉,这种渠道使得玩家以为是回到了过去,但是事实上。 单薇子:那是什么? 是过去无法改变,只有忘掉的记忆、真实的人,以及。黑袍之下那双眼睛慢慢抬起,青年的目光冷静,以及混淆记忆的大脑。 我也是一样吗?单薇子问。 嗯,当然。陈静瑄道,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够回归时空。 你确定他会跟我们走吗? 他会的。 那天夜里,姬安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齐婴,他本以为是见不到他的,许是那一日的月色太过明亮,他便想着出来看看月亮。 第564页 夜凉如水。 背对着姬安,齐婴就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一双凉薄目,略空地望着远处。 齐婴的面庞不见消瘦,只是浑身那股精神仿佛在一刹那,变成了一种更为苍白的质地,恍若玉山将崩。 唇是失血的苍白,因为饮了些酒,竟有种醉态。 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像层层如涌,姬安停了下来,看着齐婴看月亮的侧脸。 齐婴。 齐婴的头偏了下,也注意到了背后的姬安,姬安没有动,他站在远离齐婴不远的地方,影子被月亮的光亮照得很小很小,只有一团倒映在地上。 齐婴脸上显出一种狼狈,转身要走,但是姬安朝齐婴的方向跑去,伸手抱住了齐婴的腰。 我要走了。姬安说,你不用躲我了。 齐婴停了下来,瞧着有一瞬间的苍白,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时仿佛针落可闻。 齐婴问:你要去哪里? 回青丘。 想想真是不甘心啊,明明只差一步。 齐婴说:好。 他慢慢笑了,仿佛发自肺腑那般的笑。 姬安:人总是要离开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水永远在流。 齐婴重复:你说你在我旁边睡一会儿,只是睡一会儿。 嗯。姬安的眼睛抬起来,牵了牵嘴角,试图落出一个笑来,现在也该继续上路了。 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啊。姬安说,你病得太厉害了,我得离开你了,你的病气会过到我身上,把我也弄伤的。 齐婴:是这样。 但我会好起来的。齐婴说,你也可以等我好起来。 我想离开了。姬安说道,我要回到青丘去,去找我的叔伯们,他们跟我一样,有尾巴耳朵,在那里我能找到我的同类。 齐婴一直看着他。 姬安说着说着,声音慢下来,眼睛睁得极大,回望齐婴,嘴唇蠕动。 齐婴。他低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一个小土坡,对不起,你的未婚夫要没有了。 齐婴:如果我病好了,可以再来找你吗? 姬安低下头。 我不知道。姬安实话实说。 以后还能见吗? 应该不会了吧,青丘距离大荒如此遥远,一个极南,一个极北,像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线,隔着十万八千里。 姬安想了想,摇头道:我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 齐婴看着他。 姬安勉强道:我在青丘里,也会活得很好的。 嗯。 你哭什么呢。齐婴说。 姬安急忙摸了摸眼睛,是干的,肩膀却一沉。 姬安偏过头,齐婴的一颗头沉了下来,在他肩上,如重千钧,只借他一靠。 姬安喉咙里像是掺了沙子,他想开口说话,但是什么也都说不出来,只空洞望着半空。 姬安伸出手,手掌里握着一只小小枝桠的荷莲,莲花开得正艳,如很多年前,盛开在满池荷塘里的一抹艳色。 齐婴:这个也要还给我吗? 姬安:是啊,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花。 很漂亮。齐婴拨着那花,说,很漂亮。 齐婴目送姬安走上了那个小土坡。 喉咙里却传出一股痒,齐婴猛然咳嗽,他低头看时,雪白的帕子上,赫然涟出了一行鲜血。 他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血,又抬头看着月亮,慢慢却笑了。 他没有告诉姬安,多年前,在那满池莲花中,他是他看到的最漂亮的一只狐狸。 第299章 姬安离开军营时,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当日就收拾了行囊,他去找了军医, 问了下齐婴的病情, 那军医揉着尚未睡醒的眼睛,问他:之前是否有过冻伤? 姬安想到在北夷交界的那次, 如是道:有一次。 那应该错不了了, 便是那一次损坏了根基, 久病沉疴, 此前也没有注意,这次遇上了溯北的寒风, 便发作了。 能治好吗?姬安问道。 军医沉吟道:若是后续好好调养,或许能养得回来。 姬安偏头听着,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低嗯了声。 军医见姬安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踌躇似言,便问道: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姬安抿了下唇,沉默片刻,犹豫道:他怕苦的, 你能不能在药里加一剂甜? 军营里糖储存不易, 放满了粮草、战马及伤员, 因而从军行,并没有那么多闲置的冰糖, 只有些方便携带的干粮,军医道:那我在药后, 给殿下些许蜜饯如何? 可以弄碎混到药里煮吗?姬安低声,你要是真给他拿蜜饯了, 他会不悦的。 啊? 姬安:就,偷偷放进去。 军医沉吟道:虽说这不符合常理,但因对药效影响不多,我试试吧。 姬安才放下心来,背着他的包袱往外走,走了两步,陡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叫住那军医叮嘱道:不要告诉他里面加了糖。 第565页 姬安东西收拾得很快,当夜便打算走了。 夜里深黑幽寂,一处小小的火在夜色里涌动。 齐婴仿佛也知道他要走,营帐里一直点着盏灯,那灯亮晶晶地颤动,烛火摇曳,齐婴的眼睛就一直透过帘帐,落到窗外。 山是青黑色的,像陷在沉睡中尚未苏醒。 尚乐南夜里未能安眠,急忙进入营里,看到齐婴。 顺着齐婴一直盯着的窗户外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往外走,转瞬间便背着一个包袱去牵马,尚乐南吃了一惊,奇怪道:那不是姬咦,姬公子要去哪? 尚乐南尚未往前走一步,就被齐婴叫住了,因是沾了沉重的寒疾,齐婴的声音也是嘶哑:回来。 尚乐南不清楚他们直接发生了什么,会错了意,又是在感情上格外迟钝的,任齐婴在昭宫三年,后来回了齐王殿中,这许多年那么长的时间下来,竟都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异样。 直到那纸震撼人心的婚书砸到眼前,尚大夫才猛然醒悟,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但即便如此,看到眼前这幕时,尚乐南却仍是忍不住生起气来,他以为齐婴生了病,姬安就要抛弃并离开,只觉得长宁君昔年一腔情谊都喂了狗。 甚至为齐婴打抱不平:姬公子竟是这样的人,明明只是风寒,却要弃殿下而去。 那话说了半晌,眼前的白衣公子就瞥过来一眼,那目光冰寒至极,虽是生了病,可威慑力却足以,尚乐南瞬间闭嘴。 齐婴的目光看向紧闭的窗,因是怕寒气入侵,连窗也关得死死的,透不出一丝尘气。 案上的红烛一直在烧着,一直烧到天明。 月光下,就有个失魂落魄的人影,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慢慢度过河岸,往前走去。 姬安回头想想,又觉得薄薄一生仿佛变得十分可笑,那一年离王死于火海,白婠让他去找叔伯,他没去,那么多年一直口口声声的去青丘,但是从头到尾却从未真正的去过,如今分明又得到了自由,可是他又不想去了。 他哪也不想去,不想回昭国,也不想去找叔伯,只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也就是这时,姬安发现有一个小土丘,小小的土坡就矗立在陆地上,上面盖着层草垛。 这小土丘并不显得如何高明,只是恰好姬安在这时候看见了它。 于是姬安将他的小红马系在树边,朝小土坡走去。 随着他往前每一步,身体都在变化。等他彻底站上小土丘时,已经变成了最初的样子,一只雪白的团子。 狐狸坐在小土丘上,因是过于伤心了,就单单坐在小土丘上,仰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一只雀儿飞了过去,又飞了回来,好心地对他说:你一直这样坐着,会被狼叼走的。 姬安悲难自抑:那就吃了我罢。 雀儿一脸莫名其妙的飞走了。 姬安坐了一会儿,悲从中来,便将狐头埋在尾巴里,呜呜咽咽哭,九条尾巴将他密不透风裹着,从外面看真的像一颗圆不溜秋的球了。 你怎么啦?山鬼也这么问他。 姬安的尾巴翘起来一根,从尾巴缝隙里露出狐狸眼一角,他看到了山鬼,山鬼飘到他身边,察觉到姬安那身雪白的狐毛被眼泪浸得湿透了。 姬安告诉山鬼: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我的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所有我喜欢过的人,都会因我而死,最后我会孤独终老,凄惨地消失在世界里。 山鬼惊奇地看着他:可是你只是一只小狐狸呀。 姬安的头低了下去。 临分别时山鬼教会了姬安一首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1】 单薇子和陈静瑄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发现齐婴的踪迹,就当他们以为找不到他时,从那一端传来了飘渺的歌声,许是一只狐狸在唱歌,那歌声断断续续的,从小土丘的那一端传来。 风飒飒兮木萧萧 听狐狸唱这种歌确实是极其出人意料了,不,听任何小动物唱这种歌都足以令人惊恐好嘛! 陈静瑄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兜兜转转绕圈,居然在这里找到了失踪的姬安,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原来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啊。 姬安被连人带土丘端起来时,整具躯体抖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要跑。 他从小土丘上往下一跳,才刚恢复了人形,一个人影从另一个方向扑来,伸手挡住了他。 姬安被人两边围攻,结结实实堵了个进退不得。 姬安才看清楚眼前,眼里警惕:怎么又是你们? 单薇子还抱着姬安的小土丘,她想说其实是我不是别人,但姬安已经认不出来她的身份了,她离开时只有七岁,如今却也是个半大孩童了。 你一直不来找我们,我们只好来找你了。陈静瑄说。 那艘船停泊了数月,时家先祖终于忍不住了,迫于时空线过于缓慢,迫不得已,陈静瑄便来找姬安,然而姬安表情显得淡淡的,并不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如果是这个呢?陈静瑄手里拿着一本子书册,递给姬安,上面是白婠生前的书信。 第566页 姬安翻了翻,大抵是一些和青丘国来往的信件。 青丘。 陈静瑄说:正是。 姬安冷淡说:我不去了。 陈静瑄:嗯?为什么不去了?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去了。 但这个结果并不令所有人满意。 姬安无奈回头,问他们:你们还要跟着我多久? 跟到把你救出去为止。 姬安猛然停了下来,看向他们,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陈静瑄叹了口气,我们是你叔伯派来找你的。 姬安半信半疑。 陈静瑄眼角瞅着姬安,问单薇子:你说是不是啊薇姐。 单薇子:啊?啊!对。 几年前我跟你说,我知道你的未来,并不是玩笑,包括你,包括薇子。陈静瑄说,反正你现在也是无处可去了,为什么不跟着我们走呢? 他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 姬安被半蒙半骗地哄上了贼船,这两人格外奇怪,但他并不在意,从这里能看远处三军的幡旗,他每天总会回望一阵,直到视线远去,那旗帜越远越小,几乎远得要看不见了。 往往是姬安看着远方,陈静瑄看着姬安,原本单薇子以为那只是为了工作,但渐渐地,也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单薇子问陈静瑄。 来不及了。陈静瑄提了提嘴角,既然知道毫无希望,为什么还要做呢。 青年的神情淡淡的:为什么要越陷越深呢。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往南走,这一路仿佛无休无止。 到夜里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在火光里烤肉。 姬安从来没什么胃口,目光就失神地凝望着火。 夜里点了篝火,火光簇跳,在晦暗薄光下摇曳,薄光洒在姬安鼻尖上,照得面容也不真实,如隔雾看花。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咬着烤好的鸡肉。 单薇子不知不觉看得久了。 老单。耳边猝不及防出声。 单薇子被这一声叫得一哆嗦,偏过头去,姬安喝了口水壶里的水,又去给他的小红马喂水。 单薇子问陈静瑄:怎么? 没事,提醒一下你。陈静瑄胸口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一个闭拢心房的动作。 单薇子: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知道。 陈静瑄的下巴撑在交叉的十指背上:你信不信,爱上过的人,即使忘记了,还会再爱上一遍。 单薇子:什么是爱呢? 陈静瑄:就是你曾驯养过一样东西,过了很久很久也无法忘却,你想对它负责,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 单薇子低下头,抚平衣间褶皱:为什么呢? 陈静瑄:因为那个东西对于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对于它也是独一无二的,你想起它的时候,就会看到天空上的麦浪,就像在很久很久有一个儿童绘本就讲过一个故事。 单薇子:那是什么? 陈静瑄就给她讲了小王子的故事。 单薇子:独一无二 陈静瑄看着天空,自嘲地说:独一无二的记忆,还有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位置,怎么追也无法追上。 姬安喂好了小马,走了回来,他夜里睡眠是很浅的,但这两日并无多少说话的欲望,一入夜就闭上眼睛,拿个后脑勺对人,像个自闭孤儿。 他们三是并排睡帐篷里的,三条睡袋肩并肩,给单薇子单独隔了个小间,但事实姬安时长喜欢窝在自己的小土丘里,并不与他们一道,一窝就不理会人。 这天他睡不着。 陈静瑄出来时,看到姬安一只狐坐在小土丘上,陈静瑄也摸透了这个时代里这个姬安的性情,便打算离开,却意外被叫住了。 陈静瑄。 陈静瑄转过身,姬安始终看着天空,轻轻问他: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静瑄:嗯,你会有一个爱你的爷爷,很多玩得来的同学,朋友亲人家人,你会学你喜欢学的,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像每一个健康长大的人一样。 姬安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我还会是狐狸吗? 会。陈静瑄说,但是你聪明地把尾巴藏起来了,除了最亲爱的人,没有人知道你是狐狸。 姬安:那。 他迟疑了。 陈静瑄等着他问,但是姬安一直没有问下去,直到月亮隐入了乌云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天亮时,月亮还在沉睡,在沉黑的天幕中翻滚,阴沉天空浓得仿佛泼墨。 他们背着行囊往青丘的方向走。 正当这时,北方的远处,响起了操戈声,他们清晰看到,一阵狼烟笔直地从天陲平野的那一端涌出。 第300章 那阵狼烟来得也蹊跷, 火势汹涌,从那尽头燃起,姬安扬起头来, 看见远处的烽火狼烟, 心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陈静瑄的意思是不用管那么多,对于陈而言, 副本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将副本里的姬安和单薇子带离这个世界; 第567页 但是姬安已经先行跑开了, 迫不得已, 他们也只能跟着他后面。 路上有兵荒马乱逃亡的人,一打听是成国人, 陈静瑄上前时,姬安正在跟他们打听竟发生了什么, 那成国农人一张满是苦相的面孔低下去, 抹着眼泪说:大王要放弃这座城了, 我现在带着我的老母亲去别的国家。 啊? 因为国师。 国师? 农人比划道:国师总是带着一张白色的无脸面具,他行走在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人人却又都是他, 有时他是哀哭的幼子, 有时是丧子之痛的佝偻老者, 有时又成了相貌平平再普通不过的村人,就是这样的人, 向我们的王进言,成了王的幕僚。 他说他能救万民于水火, 还说, 他是带着神灵的旨意来到这里的。 是他, 带来了那些妖魔。 单薇子倒吸了口凉气:你找的那个人。 陈静瑄面色大变:不可能,怎么会那么凑巧,我只是随意找的,卞时珺当时只是一个小道士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真才实学的国师。 他们一路上前,问了几个农家的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明白过来,成国的军队不知怎么的忽然一改以往的颓靡之势,如得天助,转瞬间便可抗衡了。 姬安的呼吸像被人扼住了,何况如今齐婴还带伤,如何应付眼前情形。 他显得魂不守舍,转头就跑,陈静瑄追赶之时,姬安已经咻地跑远了。 他朝着山顶高处跑去,那个位置最快能看到三军的形势,陈静瑄与单薇子只得再追上去,抵达时最前面的姬安正望着远处。 底下变化骇然。 天空之上浓黑乌云翻滚,状如泼墨,照得底下颜色惨淡一片,大军行于野,明显是不利之态。 三军本是占据优势的,但如今情况倒转,一道黑气从成国国度里涌出,似蕴含着无比强盛之力。 三军驻扎之地,赫然如一把剑矗立云端,高耸入云。 当时万卷曾经与姬安说过。 自盘古开天辟地,到西王母之始,天子祀于太宗,其盛以麦,管子书中有言,麦者,谷之始也。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昔日荒主降临人世,挽黎民于水火危难,后有五蕴子脱其神格,后语于禅师,道是大道亦废难在生。 我知道,所以分裂成了南北了嘛。 是,但亦又不是。他那捡来的便宜书童道,公子且往西看,昆仑之山有天柱,昔日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曾折天柱,北辰远但天柱高,后有女娲炼石补天。 姬安:你想说什么? 四极废,九州裂,天柱折,地维绝,公子难道不觉得,此时境地又像极了昔日之时吗?为何青丘之国会显世,为何前有八百诸侯,后有诛仙列阵? 那一声声如同质问一般在姬安脑海中轰然炸响,他仿佛窥见了那话语底下的意味,面孔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不可能!他喃喃着往后退,有些自欺欺人地说,我明明都已经离开了,厄运还应该要停了。 不可能,不可能。 姬安,姬安!陈静瑄抓住姬安肩膀,吼道,你清醒一点。 姬安浑噩地抬起眼睛,眼里俱是仓惶,却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陈静瑄按住了姬安的肩膀,一字一句:没有用的,你懂我意思吗?就算成国军队攻来,就凭我们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抗衡这密密麻麻的大兵。 你如果真的想帮他,就跟我们走。 姬安嘴唇蠕动了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静瑄说:别担心,不会发生什么的,我们继续赶路吧。 单薇子:公子,去找叔伯吧,不要再在这里久留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待在这里都不是长久之计。 姬安往下看了一眼,占据险要关隘的军队就在那邻角,对面的烽火狼烟在翻涌,成国国都,分不清是妖气冲天,还是龙气将尽。 好。他慢吞吞地说。 此战关乎生死存亡。 援兵即便要赶到也要两日之久。 齐婴才刚刚愈合的身躯强撑着站起来,连呼吸也掺了许多费力。 密密的沙盘上,那些陶俑早已摔得四分五裂,仅仅半旬时间,一张张人皮之下,剥开露出了妖魔原本的踪迹。 如昔年在北夷里,出现那尊割肉饲鹰、分明是佛前之物却阴邪至极的妖物。 妖魔当道。 殿下,粮草已尽,挺不过三日之久那一声声积压下来,再往远处,便是战场之上,密密麻麻的头颅涌动,倒在那乌烟瘴气的乱葬岗里。 除却无数兀鹫,便是无数妖魔渴饮撕咬着同伴尸体。 尚乐南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地方,就在他们安营扎寨的不远处。 血池大火里,燃烧着一把通红的剑,昔年南荒的地牢里锁着百岁的铸剑师。 剑师虽亡,但却留下来这一把尚未铸成的宝剑,伴着荒国分裂成南北,再分裂成十三国。 那铸剑师也姓尚。 第568页 从未设想过的尚家后人望着这一抹摇摇欲坠的寒光,与底下漂浮的血水,望向四周人,看到那一双双久经风霜的眼睛里首次出现了一种光亮。 此剑,能折妖。 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齐婴道。 尚乐南只是苦笑:并非我不想,只是这剑尚未铸成,如今还缺了一味东西。 什么东西? 需要千年之久的道行亦或是天生的灵体祭奠,方可锻造出真正的斩妖之物。 那道平稳的声线下,终于将积压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 齐婴的脸色逐渐凝重,黑寂的瞳孔望着那簇烧的大火,火苗在目里颤动。 昔日五蕴子投生于大荒,殿下不早就知道了吗?尚乐南苦笑,五蕴子,便是那斩妖的至关重要之人。 齐婴面无表情:可五蕴已死。 五蕴虽死,尤有佳儿。尚乐南的这句话尚未说出口,就被人狠狠攥着衣领,那是尚乐南第一次看见齐婴那样暴怒的神色。 他从未真正生气过,那张永远温润自持的面孔上,出现一种近乎病态的骇人之色。 即使呼吸不畅,就算要折命,尚乐南还是要说,呼吸尽麻:姬公子身上,流着五蕴子的鲜血,也只有他,身上沾了九尾妖力与佛子神力的血液能够帮助铸成此剑,天下黎民的安定,便在殿下一念之间。 天空溢出一层薄光,仿佛天从来都没有亮过。 四野烧得灼烫,打远处望去,天空是犹如鲜血一般的红,烧得整个天地犹如人间炼狱。 姬安背着他的剑,站在高处,回头望向这一片惨淡人世。 姬安和他们两人提议先歇一歇脚,再往青丘里走,他们也都答应了,临到夜里时,姬安藏进了他的小土丘里睡,他睡着时变回了原型。 一小只蜷在窝里,一身雪白毛发蹭上了点灰,怀里抱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红豆骰子,睡得昏天黑地。 陈静瑄和单薇子在外边烤着火,时不时回头望望姬安的丘还在不在。 还在担心他吗? 不担心。 他们烤着火,在漆黑冷寂的寒夜里,等待着身体慢慢暖和起来,但好像永远不会暖和了。 单薇子忽的感到一阵头痛欲裂,捂着头佝偻下来,陈静瑄说:你怎么了? 她眼睛已经红了,转头猛然朝外跑去,陈静瑄叫单薇子的名字,急急赶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单薇子检查了那窝,脸色登时大变。 陈静瑄一脚踢翻了那窝,窝里只有一个白布缝的假狐玩偶,歪歪扭扭靠在一边,而真的狐已经不翼而飞。 陈静瑄去树底下找,原本系在树边的小马也已经不见了。 不好,他骗了我们。 姬安骑着那红马一路奔回了那才离开的军营,外头已然是饿殍遍地,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灾难了,他便闯入营地找齐婴,他在外圈踌躇了半晌,往里面张望了很久,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昔日的寒疾似乎已经医好了,那一身颓唐也已不再,光弱之处,齐婴连原本纤尘不染的玄袍之上也染上了点点血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失神。 前面忽然被丢了一颗石头。 石子砸到地上,很清脆一声。 齐婴抬起头时。 那墙角冒出几根雪白的尾巴尖飘着,脑袋倒是一点也没冒,还以为躲得很严实呢。 齐婴的脸色几是一变,扭头就走。 姬安急急追了上去:齐婴,你等等我。 落到狐耳边的,确是齐婴冷漠至极的一声:既然滚了就不要再回来。 姬安未免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他揉了揉狐耳,勉强忽略,只拣着重要的话,弱弱地说:本来我是想走的,但是他们说你们陷入了危难,我就想着,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再回青丘好了,而且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想着,我先来找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粗暴打断了,齐婴问他:你知道我病好了才回来,之前是你说的此生不复相见。 姬安手指攥了攥衣角,有些无助:不可以反悔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目光:不可以。 而且,你是个妖怪。齐婴说。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姬安说,怎么了? 大荒黎民千万,便是死于妖孽,妖魔肆虐,残害忠良,从来都是不共戴天。 姬安原本抬起的手怔怔放了下去,他没有听明白那话的意味,甚至显得有些茫然。 你怎么了啊?姬安的声音慢极。 滚开。 姬安看着齐婴,狐狸眼里装满了困惑,可是齐婴没有再看他,便离开了,独自留下他一人孤伫在这里,直到外面的烟飘散进来。 从齐营里出来时,姬安的脚步略微浑噩,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他心想,自己之前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伤到齐婴了,所以他今日才会那样,说出这般话。 他不明白,只是一直往前走却不肯离开这里,脸孔憋得通红,手里牵着一匹马,远远跟在军队后面。 第569页 哨兵几次三番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形,便将此事上报了。 殿下。 不用管,他自然会走的。 姬安隔着不远的距离一直跟在队伍后头,同时也要躲避着来找他的陈单二人,一路狼狈。 他照常牵他的马,却在某一日再要走时,眼前跪倒了一个人。 深陷的头颅,满面骇然的泪。 姬安:尚大夫? 青衣书生的头颅深深叩到了地上,砸得鲜血横流。 那一夜姬安喝了很多酒,他醉醺醺地站在月光下,心头从未有这般畅快过。 就仿佛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谜团完全解开了。 他恍然大悟,那些前程往事尽数抛在眼前,一道道变成殊途。 底下兵戈交织,雨声嘈错,砸到一张张鲜活冰寒的面孔上,又顺着额发淌了下来,变成一张张死不瞑目、沾满血污的脸孔。 原来是因为我还活着吗? 他大醉在雨夜里,无人能帮他解惑,天星璀璨,像昔年佛子站在朗照的光下,白衣菩提,虎口的佛珠一颗颗尽数滚落于人间泥潭里。 姬安大笑,他从未这般高兴过。 野草横生的山顶,连草尖都是鲜血裹着流光火色,他醉倒在风谷里,颓唐如玉山将崩。 尚乐南的话久久回荡,分明很轻,却几乎将他震麻。 我只是觉得,你应当得知此事。 三百年前的那场灾难,本由五蕴子结束,可他却没有。本该成为诛灭妖魔的关键的五蕴子,他却背弃了苍生,对妖族动了心,护着他的妻儿,隐藏佛子的身份,并你藏在九重台,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我想教公子明白。 血池前倒映出姬安的影子。 火池里的那柄剑烧得鲜亮,仿佛端在他的喉头,照着他发亮的瞳孔。 姬安眼前倒映出一张张苦难的面容。 他很怕痛,但这是他最勇敢的一次,咬着汗涔涔的唇,朝前迈出了一步。 他又望望底下,害怕到眼泪直流。 瞳孔里倒映出血海间透明起伏的灰烬,连同苍白肌肤都浮起一层薄光。 姬安就站在那几寸的火海边缘,摇摇欲坠,但却勇敢地张开朗双臂。 姬安! 姬安被那道暴怒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他生怕回头会后悔,便不再犹豫,忍着钻心的疼痛,张开双臂,跳下这片火海。 身后那具身躯却扑了过来,如同无数次梦中演习过的那般。 但这一次,身后再也没有人拦着。 姬安被一双手拎了出来,哧溜一下,眼前便是变化之后的斑斓色相,怔怔飞出狐眸里。 由于被人提溜着两只狐耳朵,悬空的四爪软绵绵垂下来,姬安无端瑟缩了下,就对上齐婴怒红的双眼。 无数次重复的噩梦终于凝固在这一秒钟。 祈求了上千万次的轮回,终于伴着时间停下来。 所有幻影在瞬息间熄灭成泡沫,碎裂在光影里。 后面是迟迟赶到的单薇子和陈静瑄,以及神殿之中急急赶到的一干人等。 单薇子因跑得太快摔到地上,陈静瑄的脸孔已然有了失控之色,所有的神色在确定眼前乱象结束时终于慢了下来,陈静瑄大恸,坐倒在单薇子身边,手臂撑着已经崩溃的脸。 如果我们赶不及,会怎么样? 单薇子深吐出一口浊气:青丘的族长重塑了公子的肉身,封在冰棺里,当时在北夷边境里,公子给了他一半的妖丹才得以救活他,半枚妖丹加上逆天道而行的禁忌之法,虽能重塑肉身保着魂体不灭,但是施法者则会永坠入无边地狱 所以姬安没死是吗? 还有半个魂体,被青丘国主利用禁忌之法塑回肉身,需得千年后,才方可复活。 陈静瑄也察觉到了关键所在:为什么青丘国会答应,那不是传闻中最暴虐凶狠的九尾一族吗? 她的眼睛黑而大,徒显露出一种无助之感,陈静瑄是第一次在单薇子脸上看到这般恐惧之色,她一直望着远处,落到那只昏迷的狐狸身上,眼泪却怔怔地淌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如有那本记载青丘的册子是截断的吗?为什么公子明明从未去过青丘,上面却写着公子如何在青丘中的生活,如何成为青丘国君。 陈静瑄:为什么? 因为那是假史。单薇子轻轻地说,因为他篡改了历史。 因为公子的死,放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暴君。 他逼着那些史官一字一句编造,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他自己。 他一个人躺在自欺欺人的幻梦里,残暴地让所有人配合他演那场戏,就仿佛公子那时并没有铸剑,并没有因这苍生而死。 软弱与妥协永远无法统一的国度,只有鲜血和铁蹄可以。 十三国之乱,停在那一年。 七年冬。 下了一场大雪。 那雪掩住了潮湿的腥气。 北边的铁骑南下,占据大片城池,整个天地宛如人间炼狱,却直直将疆域扩展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十三国之乱,最终终止在一柄血剑下,最后一国的国君,玉玺被一双血手摔碎成粉末。 第570页 郁青山人踩着无数具尸体,在昭宫的城墙之上找到了那个人,彼时齐婴一个人,背后拖着一个打开了的棺椁。 棺椁里静静躺着一个冰封住的尸体,在漫天脏污里,散发出纯粹盈透的光,前襟赫然塞着一块通透雪白的红豆骰子。 尽头是一片白。 他一身白衣似雪,背着永远洗不清的罪孽,背着故人的棺椁,踩过人间最肮脏的角落。 那把血淋淋的剑,染红了白衣,犹如谪仙染杀孽。 那些泥泞脏污沁入,直到每一寸夜里都填满了焦黑腐烂,尸骸遍地,沧海横流,天有轰雷惊蛰,白月堕世。 郁青山人提着剑,去斩那曾经要屠龙却成为恶龙的少年。 他却犹如疯子那般大笑着,坐在那把龙椅之上,将酒倾倒在地上:如今天下大同,师父,你们的心愿,我都达成了。 山人轻声:你疯了。 齐婴却笑得更疯,右手死死抓着剑身,被剑气刺破的手指鲜血横流、皮开肉绽,剑吮着血,泛出惊人的红光。 他温柔地望着那把剑,将剑高举起来,剑身如雪白毛发般在光下熠熠生辉。 长陵 那双惊骇的瞳孔却被一道迸出的鲜血占据,直到完全淹没。 像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笑着与山人说。 愿世上再无战乱纷争。 罪恶满盈者,终落无边地狱。 在寂静得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加快的惊悚大厅里,众人清晰地看到。 齐婴死死抱着怀里的狐狸,满是青筋的手背压着地面,抓到狰狞。 惊悚大厅中,针落可闻。 何人痛哭如孩提。 ?? 拉钩 ?? ◇ null 第301章 再从北境神殿醒来的时候,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了,长久的睡眠让刚醒来的姬安显得有些迟钝。 他睁着两只涣散银白的狐瞳,一直望到窗户外, 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 一头白毛睡到凌乱,夹杂的两根呆毛晃在半空里, 随着翻身一翘。 喵轻巧跳到桌面上的小狸猫, 就冲着姬安一叫。 姬安礼貌性回复了句:嗷 两秒后, 姬安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人形, 他的手往身后摸,确实摸到了九条白尾巴, 九条毛绒绒的雪白尾巴在半空飘着。 胡七也看到了他刚睡醒时的这种呆样,转瞬间, 也跟着变回了人样, 坐在姬安的床边。 你尾巴怎么变多了, 狐狸哥哥?胡七问。 姬安扭过头去,摸到了自己熟悉的九尾,他抱着自己的尾巴,有点呆滞:是啊, 怎么就多了呢。 你怎么哭了?胡七摸索着下巴打量姬安。 姬安才抬起头来, 用手背蹭了下脸上的潮湿, 胡乱擦干净了,强调道:我没有哭, 这是眼睛水,你看, 擦掉就没有了。 胡七:好吧, 眼睛水就眼睛水。 胡七想再寻姬安说话, 但姬安沉默得很,一言不发望着窗户外。 他们又坐着,一时沉默,姬安那么爱说话的性子,现在就抿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户外边,像是遭受了什么毁灭性的人生打击。 他下巴失神地搁在自己的尾巴上,焦虑地咬了咬尾巴尖。 胡七出于人道主义,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你男朋友把北境神殿给砸了,我是趁着混乱偷偷溜进来的,现在外面一片混乱。 姬安:? 姬安跳了起来,又坐下,几秒又起来,转身朝外跑去。 所以说,打弟弟要趁早。胡七跟在姬安身后跑,幽幽叹了口气。 还未走到北境神殿,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一些恶魔朝外四涌,张牙舞爪,冒着黑气,尾巴尖哧溜一下就变成了青烟。 连三叉戟掉了都惊慌得来不及捡,只顾着往外逃跑。 姬安转了个方向跑,俯身钻入神殿里,远远就听到了撒切尔的高声怒斥:你有火气跟我发个屁?是你先跟那个老东西做交易要老东西放你出来,你帮他完成天国梦,又不是我逼你进我的系统,我的系统就是完美的!你自己做的蠢事得的报应怪我喽草拟吗!!你再打!! 爹!!他打我!! 老魔王默默退开了一点,不被他们伤及到,大祭司举起一把大洋伞,挡在老魔王前面,挡住了了误飞出来的波震,继续观战。 姬安走出来时,老魔王也明显看到了白毛狐狸,甚至很是友好地给他指了个路,让人引他过去。 这一次的角斗场格外凶狠,不止如此,从角斗场一路打到了北境神殿,甚至撒切尔被逼出了原型。 一条魔龙在半空中翻滚,被抓着一只角,口中喷射出炽热火焰,在顽强厮杀。 与这只魔龙格斗的是另一条巨龙,浑身覆盖鳞片,五角形的鳞片嵌在身体上。 半空中因剧烈交战,天幕上烧起一片血红的赤焰,犹如火烧云,照得整个天地亮堂。 犹如昔日战争之日,死者不死,生者未生,诸神之父降灾于混沌之时,将罪恶的龙族打落入无底坑中,永受罪孽之火的吞噬。 随着两条魔龙的厮斗,北境神殿矗立的折翅雕塑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无眼球的瞳里溢出源源不断黑色的液体。 第571页 胡七默默飘起来,双手帮姬安捂眼睛。 姬安:我没事,不怕的。 他说完讶然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胡七会飞,直到他看清了托着胡七飞起来的底下那一团小鬼火,似招呼似的冲姬安明明灭灭。 胡七将手放了下去:大殿下从老板的游戏里一出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很生气。 撒切尔哀嚎一声,吼道:我有什么错,我给了每个人二次生命,我早起早睡,善待员工,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你们这些废物,别光看着!! 其中不乏好事者悄悄拍下来想发到论坛去,毕竟大部分人都遭受过惊悚在心理层面的降维毒打。 好好做个体系也行,但惊悚恶劣就恶劣在,还次次往人心口子上戳,看到他们搏斗成这样,甚至有恶魔竟欣慰地哭了出来。 翻滚落地时,两条缠斗的恶龙发生了异变,又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撒切尔满脸的伤痕,反观对面的齐婴也不好过,眉骨上添了一道伤口,面上满是戾气,瞧着并没有停止的打算。 也就是这时候,撒切尔注意到身后一直暗中观察他们的姬安,眼见着又来,撒切尔用尽全力,吼道:姬安!! 齐婴的动作顿住了,眼里沉沉笼罩的阴霾瞬息黯淡了,撒切尔趁着他失神的一刹那,果断撤离。 半空中一条魔龙朝天外飞了出去,转瞬逃离了案发现场。 姬安原本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他死去的那一秒,但惊悚的体系怪就怪在,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置身事外,就像有个人好好的,伤痕分明都已经结痂了,惊悚还要给人撕开撒上一点盐拌一拌。 令他真正恐惧的,是那一部分姬安所不知道的、仅仅属于齐婴一个人的记忆。 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那一刻,姬安几乎以为齐婴要离开了,但是他没有,反而转身大步朝着姬安走了过来。 齐。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汹涌的情绪似将齐婴淹没了,那一整颗头颅沉下来,压在姬安的肩膀上。 姬安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像一团冰被拢人在怀里,呼吸间炽热发散的烫钻入他的发顶。 姬安有些无措,最后踮脚反抱了上去。 没事了。 撒切尔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走,脸上有明显的淤青,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面容。 胡七双手递上了一块冰毛巾。 撒切尔接过毛巾冰敷伤口,边按边倒吸凉气,疼得呲牙咧嘴:小东西,还算你们有点良心。 胡七满眼惊喜:老板,那我们的年终奖。 毛巾飞到了胡七脸上,胡七一把扯掉脸上的毛巾。 前面已经没有人了。 神殿中异常安静,姬安横躺在雪白的长绒毛软毯上,一只赤bull;裸的足踩在齐婴的怀里,齐婴按住那只不安分的脚,握着把小梳子给他梳尾巴。 姬安:唔,所以,代价是帮他回到天国吗? 姬安对于老魔王的事情兴致缺缺,也丝毫不关心对方会怎么样,他只是好奇,齐婴到底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齐婴与他细致讲了一遍,姬安听得模糊,但他注意力全然都落到了齐婴身上,视线在齐婴脸上打转,满眼掩不住的好奇之色。 仿佛齐婴的身体已经逐渐趋向异族,额角镶嵌着细小鳞片,深眸高鼻,沉默之时,视线专注垂落,有点沉沉狩猎般的打量。 姬安的手指摸齐婴的龙角,手指绕着圈打转,齐婴也给他摸,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姬安知道齐婴变成这样也是迫不得已,起初还有些畏惧这点骇人的鳞片和角,熟悉之后便主动将脸贴了上去:你不要伤心啊。 但是即便说了那样的话,齐婴瞧着还是陷在一团阴郁中,直到姬安搂上他的脖子,脸上的阴霾才减淡许多,甚至用鼻梁抵蹭了下姬安的面颊:安安。 把你的尾巴放出来。姬安却命令道。 什么尾巴? 少装,你那条龙尾巴。姬安说,我想和你缠尾巴。 齐婴被那一句话呛到面红耳赤:咳咳。 齐婴的拳头抵着唇,掩饰那般要起来,奈何姬安紧紧揪着齐婴的角不松手,有些妖族会用缠尾来表达亲昵。 足足僵了有十几秒。 齐婴扯了下嘴角:不好看的,你不会喜欢的。 姬安: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嘛,你又没做过妖怪,我可比你熟练多了。他还深刻记得自己说要教齐婴如何做妖怪,即使如今齐婴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一条黑尾放了出来,确实不是很漂亮,尾巴上还镶嵌着粗硬的鳞片,姬安的手指抚摸上龙尾,齐婴的脸色越来越红,在姬安的手往下攀的时候,陡然抓住了姬安的手腕。 姬安眼睛看着他,嘴唇咬得发红,他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一撸就红的白尾巴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雪白的狐尾巴缠上了龙族粗壮坚硬的龙尾,尾巴尖扫过,被粗硬鳞片碾到了根部,他浑身不由一颤,但是却没有松开,反而忍着头皮发麻,继续和齐婴缠尾。 第572页 姬安呼吸轻薄咬着,半真半假地说:如果你是人,我就不能和你缠尾了,还是这样子好,你说是吧。 齐婴听懂了他话中意味。 不过是姬安想寻个由头,好让他接纳如今的自我。 齐婴低唇,轻轻在姬安的额心落下一吻。 第302章 他们的尾巴一直交缠在一起, 直到入睡也没有松开。 姬安发现他居然更喜欢齐婴现在的状态,因为齐婴有一条尾巴可以给他缠了,九条尾巴软绵绵缠了上来, 雪白的蓬松狐尾勾缠着那条黑色龙尾, 密不可分贴着摩擦。 姬安的脸色愈来愈红,最后竟然比齐婴还要红得离谱, 齐婴将他抱了起来, 好让尾巴们更紧地缠在一起, 姬安双膝碰了个空, 因为这个姿势衣服往上掀了些,底下一抹白也蹭到了齐婴的尾上。 姬安的尾巴颤缩了下, 还是乖巧地贴了上去。 他小声说:这就是妖族的缠尾。 会难受吗?齐婴问他。 不难受。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狐尾巴一圈的敏感皮肉已经刮蹭红了, 齐婴抚过缠在龙尾上的雪白毛团, 手指绕着姬安的尾巴尖打转, 姬安眼睛红红地看着齐婴,轻声道:看吧,仅仅多出了尾巴和耳朵,你的虽然不是耳朵, 是个角, 但是和我也差不多, 没有什么两样的。 齐婴的声音却在一瞬间低了下去,如同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吞吞吐吐:不只是尾巴。 姬安大脑卡机了一秒:你身上还有什么变化吗? 齐婴很沉默,说:只有一些特定时候会出现那种变化, 其他的时间我还是正常的。他重复道:平常的时候, 我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又刻意加重了那个人字。 姬安:你现在不就像个正常人吗?除了多出了角和尾。 嗯。齐婴说,现在我确实是正常时的样子。 姬安心里好奇得紧:就是你变回原形那样吗?一条飞龙,会吐火。 不完全是,但是某一段时间,变回人形的时候。齐婴说得含糊,说完这一句也不肯多说了。 姬安生怕齐婴又开始自我折磨,双手捧住了齐婴的脸颊,圆圆的狐眸凝视: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的,真的。 齐婴:不,你介意的。 姬安:不介意。 齐婴:你会很介意的。 姬安生气道:你烦不烦啊,我说了不介意就是不介意,你又不是我,子非鱼安知鱼,别代替我介意好吧。 齐婴的额头抵着姬安的额头,那低下来的动作总透露出一种绝望意味,姬安的声音不由又放缓了,说:如果我真的很介意的话,你可以多亲亲我。 他的手指摸着齐婴的黑发,像摸着只舔舐伤口的可怜大狗狗: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了,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齐婴原本黯淡的黑瞳隐隐亮了些,他牵了下嘴角:没关系吗?哪怕畸形吗? 姬安的两条手臂勾上了齐婴的脖子,郑重道:嗯。 齐婴俯下唇来,又亲姬安的额心。 他们夜里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虽说临睡前姬安想着先将还缠在一起的尾巴松开来,但聊得太晚居然将这件事忘记了,明明想着要松开,但是尾巴却像喜欢极了勾着不放,像做着什么虔诚的仪式。 结果入夜的时候就忘了放,姬安睡得迷迷糊糊,甚至在梦里也想该怎么帮齐婴克服变异后面对的「畸形」一词,毕竟姬安是从小伴着这个词语长大的,对此非常的有经验。 姬安醒来之时,后背贴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他尾巴一动,就察觉到九条尾巴还和齐婴紧紧贴在一起,如胶似漆地痴缠在一起。 介于被热烘烘地抱住,姬安浑身肌肤都泛起一层颤栗,但他乖乖任人抱着,甚至主动地把身体埋进齐婴的拥抱里,狐耳朵黏糊糊地蹭了蹭齐婴的脖颈。 齐婴察觉到姬安梦里迷糊的动静,揽着他问:醒了? 姬安揉了揉眼睛,身体还赖在齐婴的怀里,小扇子般的狐眸从下往上地抬起,如含着一汪盈透的水,他的视线专注而虔诚,恰好对上那幽深如深潭的双眸,不知看了多久。 一天里对视的时间其实并不会太长,除非一个人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姬安心头悸动,还想倾过去和齐婴贴贴脸,结果刚一动作,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尾巴骨蔓延出。 嘶。 怎么了? 姬安倒吸了口凉气:尾巴疼。 那几条尾巴被轻轻从黑色龙尾巴上放下来,明显变红了一圈。 齐婴怀疑是昨日缠尾缠的,齐婴帮姬安揉着尾巴骨,从尾巴尖一路揉到了蓬松的毛发,动作轻缓,问他:好点了吗? 姬安眼睛越来越红,连呼吸都在颤了,眼前雾蒙蒙一片,宛如倒转一般,最后力气全无,喘着气下巴磕在齐婴的肩膀上。 齐婴的手掌之下,九条狐尾根变得湿漉漉一片。 齐婴的指尖一顿,再一捞,捞出来的就不是姬安了,而是手掌心上一只粉白团子。 第573页 他一整只在齐婴掌心里蠕动,发出细沙的惨叫。 齐婴的额心隐约跳了一下,沉声说:我带你去找兽医。 从兽医那里出来后,他们才得知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 虽说出了游戏,但是魅魔的药效并没有全退,还有细微残留在身体里,将妖族本身就具有的发情期,双buff一叠加,就导致姬安又开始哼哼唧唧了,滚成一只白团子。 姬安对于这种情形已然很熟悉了,就咬上了齐婴的虎口,尖牙在他手指头上抵磨。 齐婴手指替他揉着肚皮,耳边尽是那一声声的呜叫。 明明知道那样做很不应该,齐婴却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低下头去看小狐狸银白色的狐瞳:安安,你能变回人形吗? 姬安不设心防,齐婴话音刚落,转瞬间手掌心上的一团白团子就变回了人,齐婴的眼里暗了暗,手掌熨帖地抚着他后背。 大股热流仿佛从姬安脑海里出来,烫得他睁不开眼了,睫毛簇动,姬安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一阵头晕目眩,手指揪着齐婴的衣襟,哼哧哼哧喘气,微烫的面孔贴着齐婴的下巴,眼泪朦胧地哽咽:我好难受啊齐婴。 齐婴原本抱着他的动作一顿。 哪里难受? 姬安似乎只能保持住片刻的清醒,而后下一秒,却又变回了意识昏沉,却捉着齐婴的滚烫的手,往自己衣襟底下探。 齐婴伸手,摸到了一尾巴的水。 姬安双目紧闭,脸颊泛红,因为魅魔的情毒浑身忍不住地哆嗦,九尾一族本身带有的习性让他无法保持清醒,下巴迷迷糊糊便挨蹭了上去。 齐婴原本放在一边的手指缓缓蜷了起来,青筋分明的手背宛如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但姬安就直勾勾看着他,如当初那几次一般,鼻息浓重。 齐婴的嗓音咬着他耳朵,近得只有咫尺:要我帮帮你吗? 你怎么帮? 齐婴说:你等一下我,我去一下就回来。 姬安泪眼婆娑:你去哪里? 齐婴:去给你倒杯热水。 说着,齐婴便往外走去。 姬安眼前也开始涣散了,望向半空,耳边的声音开始发散,半空中悬着一只蜘蛛。 墙上的蜘蛛垂落下来,开始织线,蛛丝吐露,雪白的丝线滑过细嫩的皮囊,挑逗那些细嫩甜腻的蛛丝,被摩擦得整只蛛都宛如浸泡入水中。 狐狸蓬松的一记尾巴,颤得流下清水,可能是浸泡得久了。 半空中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 蜘蛛还在吐丝,如同昔日丝绸之路上阵阵驼铃,骆驼与黄沙,尽头是春萧声动的色相斑斓,十柳烟花万柳桥,确有种横流的美感。 姬安想到长安,为什么人们总爱说长安呢,因为长安就等同于盛世,千门次第开,五侯家青烟四溢,雪后春归马香车,春来时,就有玉兔捣药。 粗长的捣药杵深深嵌顶了进去,一次次碾过捣药筒里的药材,艳淋淋一片,外面一圈的水光湿滑,齐民要术里有言,择满臼,舂之而不碎。 雪白的药液,甚至溢了出来,由于放不下,撑得往外溢出,此时便不得不将杵稍稍拔出,绕着圈揉按,但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出的,到处都是淋漓的药汁水,由于臼口太小了,撑不住那么多的药汁,还在往外吐。 只得再添一些药材继续研磨。 已经撑得很开了,一时就只有沉闷的杵臼声,因为吞不下,杵便滑到了外面,被蛛丝牵引着,在半空中勾丝,已经湿漉漉一片,飞快地研磨,杵便伸进去拨弄。 不可以那么快,药材会弄破的,如果你还想要草药的话。聪明的狐狸愤怒指导,狐眼里眼泪流到涣散了,求你了呜。 嗯。 汁水横流的臼整个在抽搐,药材飞了出来,被重新拾起按进药臼中,深顶嵌入了进去,大鼓药液流了出来。 药捣好后,才能提炼出完美的草药。 等到齐婴回到房间里,再去找姬安时,姬安给齐婴展示他捣好的药。 聪明的狐狸捣出了聪明的药。 虽说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手挡在前面,他意识朦胧间,整个手臂按到了地上,他的眼角泛起了一层薄红。 粗大的手掌箍紧了他的腰身,齐婴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极慢地触碰,动作很慢,哑着声音问他:还难受吗? 肚子,呜。姬安根本说不了话,断断续续道,齐婴你不要弄得,啊! 齐婴含住了他的狐耳朵。 姬安的手指攥着床单,十根细细白白的手指霎时收紧了,呜呜直叫。 姬安被那团情火烧得头晕,双腿无力地架下来,被齐婴用手掌圈着大腿靠在床头,喂喝热水。 粗重的呼吸就铺洒在姬安耳垂边,像烧着浓重的火,齐婴同时抓住了他两边的手:你叫我什么? 尾巴也被按成了揉捏的形状,姬安上半身匍匐下去,毫无力气瘫倒,吐出一截舌头来喘气,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能趁人之危! 齐婴抓住了他的手别在一旁。 他也觉得很不堪入目,手指挡在前面,因为剧烈的羞耻脸颊上全是哆嗦的眼泪,或许也有哭腔,齐婴捏着他下巴,与他接上一个绵长的吻。 第574页 第303章 姬安刚醒来之时, 视线还是朦胧模糊一片,他显得有些头晕目眩。 魅魔的花粉药效虽然已经解除了很多,但由于加上九尾本体的一刺激, 就导致身体里还带着点残留。 刚醒来之时, 姬安根本无法大动作,他一动雪白的狐狸毛就被浸湿了, 只因当时含了一整晚, 不止如此, 还有身后九条狐尾巴也和那条粗硬的龙尾缠在一块。 姬安的脸上浮起一层羞耻的薄红:齐婴! 齐婴额头上冒出了薄汗, 手臂上青筋贲起,瞳孔中红血丝明显, 此时根本无法自我控制,将手指咬破塞进姬安张开的嘴里让他含。 龙族的鲜血如同什么安抚药剂, 姬安只觉得一股热流淌过四肢百骸, 原本愤怒的银白眼瞳渐渐迷蒙, 他双手抱着齐婴的手指,含到嘴巴张开了一丝,吐着舌头喘气。 他的舌吮着指上的鲜血,还在伤口处细细舔舐, 对上一双发红的双眸。 杵却慢慢动了起来。 姬安眼里逐渐湿漉, 后腰被放了个枕头支撑。 齐婴埋进姬安脖子里, 去亲他泛红的狐耳朵、脖颈,明明最初只是亲的, 但是犬齿厮磨下去,齐婴就像不受控制了一般, 发痒的尖牙抵了抵那处白嫩的脖颈, 瞳孔因为强烈的克制而通红。 这种要咬不咬的威胁让姬安浑身一哆嗦, 整个人又像融化被吃掉了,他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来,去推了推齐婴的下巴,被齐婴反亲了亲手指。 姬安嘴巴因为刺激微微张开,淌出些晶莹的液体。 等到姬安再醒来之时,已经过午了。 睡醒时深思终于清明,齐婴也生怕饿着他,抱着他去吃饭,姬安双腿发软,也走不动路,只拿一双狐眸瞪人。 还好神殿里人不多,姬安也没丢多少人,一夜下去,齐婴的肩膀上布满了挠痕咬痕,看着很是惨烈,可人显然易见精神极佳。 相比较而言,姬安的两只白狐耳全都红肿着,一蹶不振蔫垂在两边,像被掏空了一样,一只垂在餐桌椅上,尾巴也蔫了吧唧滑了下去,他几次推开齐婴递过来的勺子,等到齐婴锲而不舍地将勺子推过来时,他终于说: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好了。 如果不吃东西的话,会营养不足的。 可姬安什么话也听不进,他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九条蔫掉的狐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夜里的纵欲让他的状态变得很差,小脸苍白,因是气急了就拿东西丢齐婴。 齐婴堪堪一偏身,躲开了这道物理攻击,叉子飞了出去。 齐婴伸手去揽姬安肩膀,姬安推了几次,但他推得也很无力,任是如何挣扎,依旧被连人强抱了起来,圈抱在大腿上。由于他身上还穿着齐婴的衬衣,那衬衫过大了,松松垮垮,落出的大片锁骨上布满零星鲜红的吻痕,愈发糜bull;艳。 齐婴检查他的伤势,姬安泪腺分泌不止,发觉真的挣扎无望后,便仰脸看着他流泪:你想弄死我你就直说好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说着又补了一句:我变成鬼了肯定还来找你,你休想独活。 齐婴听笑了,与姬安鼻尖相抵,看着也是真心愧疚:对不起啊,可是你能不能先吃饭啊鬼魂。 姬安强调:你不能那么对我,我救了你好几次,滴水知恩都得涌泉相报,何况我是你爹,那样很不道德,你不是最守礼的吗? 齐婴:怎么对你? 就,就。说到后来,姬安的声音也没了,脸色爆红,说不出话来,尖牙狠狠咬上了齐婴的脖子,齐婴的手指抚着姬安的后脑勺,分明被咬了,心头却诡异地腾升起一股安全感。 姬安松开了牙齿,齐婴的勺子却又握了过来,他是绝对不肯吃一口的,他浑身都疼,对比齐婴,心理非常不平衡,说是嫉妒也太过,他只是气愤为什么齐婴还能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而他骨头却跟碾了一遍似的。 姬安咬上了勺子,齐婴收手时,却拔不回来,姬安咬得紧紧的不肯松牙,齐婴有些无奈,捡起姬安的一根尾巴,重新塞进他怀里。 你吃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姬安:什么啊? 你吃了我就带你去看。齐婴说,你肯定会喜欢的。 可恶,就知道捏人软肋。 好奇害死狐。 姬安犹豫着张开嘴,抿开一小口食物。 齐婴真的带姬安去了一个地方,姬安从未设想过,抵达时眼里倒映出金灿灿的光芒。 一窟金灿灿的珠宝,由于太多了,又过于庞大,衬得姬安在其中异常显小,一身雪白的小狐狸精就站在堆得如同山高的黄金财宝前,影子投落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在他背后,还有一个沉沉的影子笼罩。 在此之前,姬安以为所谓的恶龙喜欢囤积财宝只是说说而已。 姬安望向齐婴,眼里明显有了其他情绪,齐婴轻咳了一声,试图掩盖掉自己忽然变红的脸色。 姬安几步跑了过去,手指摸上了这座山的边缘,他捞起一块金币,放在唇边咬了咬,发现是真的后,眼睛发亮地抬起来。 齐婴!姬安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金子。 可能是因为自从身体开始异化之后,看到亮晶晶,总是忍不住牙痒,就捡了回去,捡了很多年慢慢囤了那么多。 第575页 齐婴:以后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姬安:! 姬安:叩1我给你当亲儿子。 姬安:爹!! 齐婴: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齐婴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姬安大受感动。 他转头跑得更近了,开始挖宝,齐婴埋,他来挖,姬安很喜欢这样的分工,他总觉得里面会找到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就往身后丢,虽说里面的每一件都昂贵无比,且亮晶晶闪着细碎的光。 齐婴俯身下来,看着蹲在地上专心致志挖宝的姬安,眼里多了一丝柔和。 姬安居然挖到了一些熟悉之物。 他眼尖瞥见角落里露出汉白玉的一角,上面用古老的字体纂刻着一个浅浅的昭字,姬安拖出了这枚玺,手指有一瞬间的滞,他撇过头,恰好与齐婴目光对上了。 齐婴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姬安扔掉这枚玉玺,继续在这些珠宝里摸索,紧接着他又发现了几块相似的汉白玉,仔细数了下,一共有十三块。 居然还是连着一块儿,一个系列。 但姬安目里显得很冰寒,冷漠地将这几块玉玺推到一边,动作毫不温柔,甚至听得到一声淡淡的嗤笑,随后便重新专注在琳琅满目的宝石堆里。 姬安在那堆珠宝里刨,齐婴怕他伤到指甲,给了他一个小铲子,姬安举起了一枚金币。 看。 钻石。 挖到最后,姬安在一层层的珠宝间,翻出了一个并不是很起眼的小盒子,他的手迟疑地摸上那盒子,拂开上面一层淡淡的薄灰,因是有人来找,齐婴便在外边跟那个看守的恶魔说话。 姬安打开了那个盒子,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长着狐尾巴的小泥狐狸,和一堆财宝黄金相比,丑巴巴一身泥,朴素得甚至有点可笑。 因为时间过长了,小泥狐狸显得苍白褪色,一条狐尾巴干巴巴拖在身后,不知道放了多久,甚至在泥人身体两侧,都有凹陷下去的握痕指印。 像被人无数的夜里紧紧攥在掌心之中,才留下的印记。 小泥狐狸周身还有明显修补的痕迹,叠的次数多了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因为日思夜想,朝思暮想,便在这长久的时光里,慢慢褪去了颜色,却又一次次的修补破损,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姬安握着那个陶俑,半晌没说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姬安急忙将小泥狐狸放回红木匣子里,用手一挡,堆回了这些金银之间。 齐婴见姬安忽然停住,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紧张兮兮地望向自己,不由问:怎么了。 姬安的情绪收得非常快。 回去了。姬安说,我不想看了。 他站了起来,身后满室金银珠宝在他眼里仿佛都成了废墟,他再也没有看它们一眼,只有心口微浅的发酸。 齐婴迟疑地望着姬安原本挑在箩筐里的金灿灿:你挑了那么久,都不要了吗? 姬安:嗯,不要了。 齐婴知道按照姬安的性子,保不准会后悔,便自作主张,将姬安挑好那一筐珠宝金银背着,跟在姬安身后往北境神殿里走。 两人中途无话,姬安不知怎么了,情绪显得尤其低落,两只雪白的狐耳朵也悲伤地蜷着,齐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去勾姬安蜷垂的手指。 姬安的指尖动了动,也让人握住了。 姬安的另一只手发狠地蹭了下眼窝。 齐婴不知道姬安是怎么了,就忽然听到身后姬安轻轻地说:好吧,我准许你了。 齐婴:什么? 姬安:但是你必须得轻点,因为我很怕疼。 姬安的头就撞到了齐婴的胸膛上,然后就连狐被举了起来。 第304章 在北境神殿里, 连呆了几日,姬安出其意料就适应下来了,他平日里就在北境中闲逛, 偶尔几次攀出墙, 北境的主城区与神殿里大不相同,主城区里是红与黑勾勒的地狱景象, 也是最适合恶魔生长的温床。 可以说, 神殿里是唯一与「神」最接近的地方, 从整个宏伟厅室到那些标志性建筑物都可以看出神殿的主人与神族牵扯之深。 初次接触到惊悚魔王的时候, 姬安还记得退出游戏的办法,撒切尔很巧妙引用了童话, 并告诉玩家往右转,走到天亮。 姬安也是后来才从北境的恶魔们口中得知, 右是地狱的方向。 他就对左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如果往左会怎么样。 举着三叉戟的恶魔告诉他:左边是走向天国的路。 姬安心中好奇不减, 但始终没有实践过真的去试试,直到有一天,从左边的迷雾中走来了一位客人。 姬安路过玫瑰花丛时,几只小恶魔在腐烂的玫瑰花里瑟瑟发抖, 姬安经过, 他们尖叫一声, 四处狂奔。 姬安诧异:怎么了这是? 恶魔们哆嗦着说:她来了,她来了。 那恐惧又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恶魔们提声,怨愤地怒吼。 你信不信她若是敢踏入这里, 冥界之火便会燃烧, 地狱的火焰会烧在她的身上。 她会被马蜂毒蛇撕咬, 地狱里的无数亡魂会因为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虚伪神祇哭泣! 第576页 道貌岸然! 虚伪!虚伪! 一个个恶魔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姬安揉了揉狐耳朵:嗯?谁来了? 罪孽的来客,深渊的主人,亡灵的倾听者啊!顿时,一群恶魔四散窜飞了出去,转瞬就消匿得无影无踪。 姬安定了定神,只看清眼前长白裙的背影,背后生着两只雪白的羽翼,慢慢往神殿的方向走去。 姬安跟了上去,直到她停了下来,从她踏入北境开始,姬安明显感觉到,整个北境氛围都变得异常紧张,外边巡逻的恶魔们脸色凝重,但无一敢上前阻拦,就任由她往神殿里去。 神殿外设了一层屏障防止外来者,姬安就见她的手往前一抹,那道屏障就瞬息消失了。 咦? 她似才注意到一般,转过身来,正巧看到跟了一路一脸掩不住好奇的姬安。 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姬安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是这一次,不像姬安第一次见她那般穿着一条垂到脚踝的黑裙子,而是长白裙,头顶上顶着一个光圈,漂浮在半空中。 那光圈圆润得让姬安一时迷惑到顿住了,他认出了这个第一次在新手村就碰到的指引人:秦夏? 秦夏从姬安眼前飘了过去,又回来了,这一回,看他足足盯了十几秒。 玩家? 姬安:你不是说你也是,玩家? 沉默之下,显得更尴尬了,姬安说:要不先进来吧。 姬安领着秦夏往神殿里走,虽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秦夏会出现在这里,他初次遇到秦夏是在他初次进入惊悚游戏的时候,初次出现在惊轮中的秦夏眼底是目空一切却不自知的冷,她给他们指引了方向,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一想,恍若昨日。 秦夏沉默飘在姬安背后,对神殿里的建筑仿佛并不陌生,眼里也没有吃惊,头顶的光圈倒映在大理石瓷地上,氲出一圈圈的光。 姬安:秦夏,你脑袋上顶着的是什么啊? 秦夏:天使光环。 姬安羡慕道:好漂亮,你从哪来的啊? 秦夏一时不知道他是在问她从哪来,还是光环从哪来,沉默一会,说:出生就有的。 姬安:我能摸摸看吗? 秦夏:不能。 过了一会儿。 是温热的。姬安说。 秦夏:当然是。 姬安:你能在地上走路吗? 可以。 但是如果能飘着,为什么要走呢。 她坐在前厅里喝茶,是姬安沏的玫瑰花茶,北境里别的不多,就是玫瑰一簇簇的,盛开得绚烂至极,只是北境的玫瑰花期短,往往很快就凋谢了,成为腐烂如恶魔。 姬安说:你来这里找谁啊? 天使长大人。两边的声音急急说。 秦夏抬了下手,目光垂落,那声音都停住了。 姬安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秦夏旁边的两位,和秦夏一样长有羽翼,光环,微蜷金黄的卷发,就像神殿前伫立的天使神像复活了一般,姬安察觉到那个字,敏感发现了不对劲,可来之不及。 花茶杯子中倒映出一圈圈的波纹涟漪,秦夏的手尚未端平。 一个沉黑的影子沉沉出现在门口,身后带着一队列的恶魔守卫,转瞬间就被刀剑箭矢包围了。 老魔王手里提着一把炽热的火剑,剑身淌下火焰,勃然大怒:谁把她带进来的! 老魔王身后的恶魔飞快地朝姬安的使眼色,姬安隐隐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滚出我的神殿。老魔王冲着那个女人吼叫,神情全然崩溃。 秦夏的目里淡淡的,她站起来,平静地看着幼弟。 姬安被这一声吼叫吓到了,他两步跑到齐婴身后,手指拢在齐婴宽阔的掌心里,被护得严严实实的,他从齐婴背后露出一双狐狸眼来,暗中观察。 齐婴告诉他:那是他的亲姐姐。 姬安:? 老魔王瞧上去已经是老态了,但是秦夏看着却只有他们这般年纪。 秦夏身边的两位天使同时拔出剑来,护着中间的秦夏,他们手里的剑与老魔王手中的是一致的,同样都是炽热火焰的长剑。 一时气氛僵持住了,大天使沉声道:我们此次来到北境,是抱着和平友好的态度来的,审判席曾与天国多次会晤,就北境领域问题展开讨论,此次前教廷重申了北境问题,两年前协定的北境之约,如今已经到期。 老魔王面无表情逼近了一步:北境不欢迎来自天国的任何来客。 随着那一步,双方倶是拔剑,一时场中气氛格外紧绷。 在这样的气氛里,神殿之外冒出一个青年影子,撒切尔冒冒失失闯进来,在那对峙里直接冲着中间的秦穆,如孩子般兴奋道:秦夏姑姑! 老魔王的脸显得更沉了,冷声说:请天使长离开。 两个高举着三叉戟的恶魔一前一后上来,站在两位大天使面前,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秦夏却丝毫不见恼,温和说:这次来拜访仅仅是我个人行为,下一次,我就会带着神的旨意而来。 第577页 老魔王满眼怒火地看着她。 撒切尔叫了人,见没人理他,顿时急了,几步追上去。 撒切尔才刚往前几步,身后就传来老魔王冰冷的声音:你敢踏出这座殿堂,就永远都别回来。 龙角的青年陡然转过身,双目怒红,望向满是控制欲的父亲。 可是他不是恶魔吗,为什么亲姐姐会是天使啊? 但他们确实是一母同胞的,并且是双胞胎,其中还掺杂了许多因素,齐婴解释说:堕天使。 姬安吃了一惊,却也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但回想起在北境神殿外的那些雕塑,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姬安:北境之约是什么? 齐婴:很多年前天国与北境定下的一个契约,谁也没有想到北境的发展会如此之快,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大威胁。 姬安隐隐约约听懂了:可是为什么要由审判庭来跟天国会晤啊?他说着又抿出不对劲来,恶魔审判庭,所以那些审判席又是个什么东西嘛。 齐婴:你猜的不错,审判席确实并不是完全落在北境掌控里,其中的一位审判者,秦穆,你应该认得的,他就是天使长秦夏的孩子。 姬安:居然是如此吗? 齐婴道:是这样,只是他被遗弃在北境多年,渐渐就与恶魔同化了。 姬安眼前忽的就亮堂起来了,一切拨云见雾,包括秦穆之前的那些肆无忌惮,身体又时常在恶魔与各种形态之间的变化,变化很多,其中一种形态,是一个半大少年,只是背后也有雪白翅膀,握着一只小小金箭。 当时姬安并没有多想,但是如今看来,却也在情理之中,那应该就是秦穆最初的样子。 不过如果老魔王是秦夏的弟弟,一个是遗弃的幼儿,这样讲秦穆与老魔王之间还有层叔侄关系。姬安摩挲着下巴,那么说秦穆成为审判席并不仅仅是天国授意,中间还有层裙带关系,不止如此,也是最适合作为中间人在天国和北境之间沟通的。 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 齐婴说:其实他的妻子也是来自天国。 姬安妥实吃了一惊:你是说魔王的妻子其实是个神明吗? 齐婴:对的。 那撒切尔是头魔龙诶,为什么恶魔和神灵会诞下一条龙来? 齐婴: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确实分化成这样了。 姬安:你便宜爸爸他们家家族变异好严重奥。 老魔王一转头,就看见和齐婴咬耳朵的姬安,手亲亲密密挽着,唇贴着耳垂在说悄悄话,他一双狐狸媚眼笑得眯起来,时不时吃惊捂一下嘴巴,毛绒绒的白尾巴尖就扫着齐婴的腿,晃晃荡荡,很不正经。 真他么讨厌,狐狸。 先入为主,不用看都知道姬安悄咪咪和人咬的都是谁的耳朵,老魔王对狐狸的一肚子坏水深信不疑,总觉得姬安在和人嘲笑自己。 当时脸色就沉了下去,冷冷离开了。 直到过了几天,天国的神明又有来访,这一回声势浩大,神还未至,消息便传遍了全界。 第305章 这一回他们来得声势浩荡, 纯白色的羽毛从天空上飘落下来,飘到腐烂的玫瑰花丛上,隔着很远也能听到恶魔低声的咒骂与哭泣。 但这丝毫阻止不了这群天国来客。 即使上一回秦夏匆匆来匆匆走, 但是这一次, 却是每个环节都通知到位了,整个北境陷入了极为严峻的备战状态, 甚至是那些在路上的小恶魔们也气势汹汹地模仿大恶魔, 力图绞死每一个伪善者。 姬安也觉察那一天快要来到, 在全员戒备的沉闷气氛里, 也开始关注整个局势,毕竟他明白, 老魔王逼着齐婴去角斗场,并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姬安正坐在里面想事情, 冷不丁门就开了。 撒切尔喘着气后背猛然靠上了橱柜, 他手里握着支雪茄, 汗涔涔在黑暗中低着眼,嘴角缭绕的全是烟气。 姬安:这是我的房间? 撒切尔没动,他像是无人诉说,只是很苦闷地告诉姬安:我最喜欢姑姑了, 父亲让我在他和姑姑之间做抉择, 我心里明白, 其实他并不是让我选他和姑姑,而是让我在北境还是天国之中做出选择。 我搞我的体系, 他不认同,我说我会成功的, 他觉得我在丢人现眼, 我只是不想开战而已, 难道和平也是一种错吗? 由于撒切尔这种表情加上当时的气氛一烘托,姬安很难不揣度父亲因为亲生孩子太无能无法照顾,于是选择收养养子来保护亲生孩子这种狗血戏码。 虽然惊悚大魔王是十恶不赦的恶魔,但谁能想到本质上是个实打实的和平爱好者呢。 姬安:你别告诉我你设计出惊悚轮回就是为了实现你和平的梦想。 撒切尔抖了抖手指夹着的雪茄,没等他抖出第二下。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面隐隐传来几个喵言喵语,随着走近更能听到了那些抱怨声:老板到底去哪了啊?怎么哪都找不到。 顿时撒切尔清醒过来,面孔上出现一丝慌色,环顾四周找不到地方可以藏,目光果断锁定了姬安的窗户,竟然跳窗就走。 第578页 胡忠带着几只猫咪闯入其中,只看到立在中间的姬安,除此之外旁边并没有其他人,不由诧异地吸了吸鼻子,说:不对啊,明明气味确实是在这儿。 姬安:你们在找你们老板吗? 胡七:是啊。 姬安指了指身后的窗户:他跳窗走了。 一群猫猫头们围了上去,在窗户边仰头看天,但是撒切尔已经走远了。 姬安:他又拖欠工资了吗? 胡七说:也不是,就是老板他姑姑给我们开了一张天堂支票,这么说她不止想要向老板买断他的惊悚轮回,更更更重要的是,很有可能回来我们得换一个老板了。 姬安:啊?这意味着什么啊。 几只猫眼都在发光:天堂语言和北境的恶魔语是有语言障碍的,而且用的工作软件管理模式也不同,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完全按照天堂的工作制来,五险一金!社保!双休!八小时工作制!而且不仅不加班,还有十三薪和年终奖。 另一只猫咪说:今后天使长大人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了喵。 天使长大人万岁! 姬安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才撒切尔会那么苦闷了,员工都跑了喵。 胡七望望姬安:我们现在要去找天使长大人,狐狸哥哥,你要一起去吗? 这话说到了姬安心坎上,刚好他也想打听一下具体是什么形势,撒切尔告诉他,如今秦夏正在与老魔王开会,姬安知道,毕竟他们已经开了快三天的会了,那扇门紧紧关着,整整三天始终没有开过。 一旦有人出来,可能带来的就是战争打响的炮火了,因而他也略微忧愁坐着思考对策。 姬安变回了他狐形的大小,骑在小狸猫身上,一路往他们会议厅的方向跑去。 外边纯金镶嵌的大门紧紧闭拢,两个恶魔守在外面神情肃穆。 胡七没法掠过他们去,只得望向姬安,姬安冲他们郑重一点头,随即屏住了呼吸,身体就如同一道影子般疾掠了过去。 门口的两个恶魔昏昏欲睡靠在墙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议事厅里气氛庄严肃穆,一时只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两个大天使一左一右靠在两边,围绕着中间坐着的秦夏,而秦夏对面,则是老魔王一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面孔。 姬安一路紧张地闪现过去,身体在半空中忽明忽暗,快成了一道剪影。 他翘起了耳朵。 这次在教廷与姬安都没能听到几个字。 秦夏却忽的瞥了外边一眼,半空中起了一阵怪风,姬安就被这阵风弹飞了出去,但是他格外灵敏,身体当即一扭,九条尾巴瞬间在半空中鼓起来,变成了降落伞,撑着他慢慢悠悠往下沉。 然而他被弹出去的瞬间,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又紧紧关闭了,姬安听了个空,被风吹到外面,几只猫咪就围了过来,跟他打听发生了什么。 他们讲了什么! 姬安:没听到,我好像被发现了。 他们还没能多说什么话,忽然间,方才身后紧闭的门又被缓缓拉开,两个天使一左一右簇拥着中间的天使长大人走出来。 老魔王的面色难得的变得十分和颜悦色,甚至主动目送着秦夏走远。 那一件事情就突兀的传遍了整个北境,与之同时出现的,是来自天国的邀请函,邀请对象便是老魔王,原本矗立在外、准备跃跃欲试的伏兵没有一个派上用场。 北境神殿中央大喷泉里,那尊折断双翼的塑像,轰然倒了下去。 烟尘四散,散开之后。 一道光束打了下来,随后圣光降落,几个天使一起合抱着一尊新的神像。 这一尊神像通体雪白,圣母玛利亚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秦夏手里握着权杖,朝着老魔王郑重一点头。 姬安一打听才知道,天国与北境达成了一致协议,即和平演变。 老魔王身后原本折断的畸形翅膀慢慢收束,黑色的羽毛飘落。 这场筹划了千年之前战役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一群人站在底下目送老魔王离开这几百年之久的北境。 老魔王浑身的样子都变了,他身上的那些虚弱与疲惫荡然无存,按着黑色羽毛渐渐的飘落,羽翼张开,他的皮肤呈现出昔日的年轻英俊来。 在北境神殿之上,一个阶梯从高处一级一级积累。 老魔王握着那把火剑,最后再扭头看了一眼北境神域,便朝着高处的天国飞去。 众人慢慢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整片神域一夕之间又恢复了昔日的和平,一场本会造成神魔人三者大伤亡的纷乱悄无声息化作了泡沫,甚至连只鸟也没死。 临离开之前,秦夏递给了姬安一个东西,椭圆形,浑身散发出明亮的光辉。 姬安:给我的? 嗯。 姬安抱住了那个环,举起来瞧,环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 荆棘冠冕。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冠冕,只是一个天使光环。 姬安摸着那环:这太贵重了。 有些天使出生的时候就自带两三个光环,多出来的也没用,也不用觉得愧疚还是怎么样,你拿着吧。秦夏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姬安所想,只道,你瞧上去好像很喜欢。 第579页 姬安将这个环戴到了头顶上,整个人就飘了起来,他身体轻盈地游离在半空,漂浮着转了几个圈。 姬安将那天使光环顶在头上,虽说他没有羽翼,但他总是一身白,加上身后那九条白尾巴乱晃,很能以假乱真。 那光环带着,就原地飘到了齐婴边上。 齐婴还在找各种文书,身旁一只小天使就飞了下来。 姬安吐出一口气,双手伸直,作鬼魂哽气的样子:略。 齐婴抬了下眸。 然后某只脑袋上就冒出了个尖尖,紧接着一个天使光环就顶了出来。 齐婴:嗯? 然后姬安就原地起飞,芜湖。 他在齐婴身边飞来飞去,才被人用手掌夹在了中间,不让飞出去。 姬安诧异道:你也想飞吗? 姬安:扣1我来超度你。 跟谁学的啊。 整天一不一的。 齐婴摸了摸他头顶的光环,温温热热,手感好极了。 姬安拖着语调说:看来以后你又恢复自由身了。 他慢悠悠飞了一圈,忽然身体就往下掉,他吓得一缩,九条尾朝四周扬开,还没等圈起来变成降落伞的形状,人就被稳稳接住了。 姬安连人带光环栽倒在齐婴的怀里。 他的手摸到冰冷的光圈,还没反应过来,居然还是限时有效的。 薄热的呼吸从他的发顶,游离到耳垂脖颈,姬安被齐婴的手搂着腰,往上提了一寸。 那姿态让姬安连脚都踮了起来,迫于掉下去的压力,只好伸出手臂堪堪一揽,脑袋上还挂着一只天使光环。 结束了。姬安说,你可以不用再替他去伤害自己了,也不用在我临界点上上蹿下跳,为了让我接受你的变异又故意反复试探了。 他话里轻描淡写,但全都直指某人从娘胎里带来的恶劣秉性。 齐婴:我们不气了好不好? 姬安:那你以后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说。 好。 拉钩。 第306章 没了老魔王之后, 整个北境肉眼可见的空旷了许多,别的依旧照常,老魔王是断不肯将北境权力出让给天国, 更不会将北境交到齐婴手里, 对老魔王而言,养子再怎么样都只是个外人, 只有他的撒切尔才是最适合的继承者。 撒切尔愤怒拒绝, 心里只有他占据着一半股份的惊轮体系, 但从来都惯着撒切尔的老魔王第一次没有由着他, 冷漠地让人按住小魔王,强迫进行了冠冕交接, 这才放心回归了天国。 那一夜,整个北境是伴着撒切尔的哀嚎声入睡的。 姬安夜里参加了胡家人邀请的篝火晚会, 看着昔日的资本家吃瘪让所有猫咪都倍觉放松, 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欢快的气氛。 惊悚轮回今后的一半就属于天国了, 全世界无产阶级猫猫头们联合起来! 拉菲开了一瓶又一瓶,堆得满地都是。 姬安也喝了点酒,他以为自己的酒量总能比这些猫强吧,结果喝到第二杯的时候, 视线就撑不住了, 开始一眨一眯。 齐婴之前就劝过他别喝那么多, 最后肩膀上倒下来一只烂醉如泥的狐,胡七实在没想到姬安居然那么「能喝」, 几十杯下去,猫咪们一只只都还是面不改色的, 但姬安已经被齐婴抱回去了。 姬安的手臂撑在红得滴水的脸颊上, 看着齐婴忙上忙下给他弄解酒药, 他趴在桌子上,手指捏着葡萄,一颗颗往唇里塞。 葡萄解酒,越吃越醉。 他吃得两颊鼓鼓的,导致齐婴给他递解酒汤的时候,就怎么也喝不进去,反而连汤也被推开了。 他不光自己吃,还要喂齐婴吃。 齐婴握着解酒汤的手一顿:不喝的话,宿醉一整夜明天起来就会很难受。 姬安仍旧不答应,甚至爬到了齐婴的身上来,齐婴手里的汤险些洒掉,在桌子上放稳了,姬安的膝盖踩上了齐婴的腿,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尾巴一摆,坐了下来。 齐婴堪堪揽住姬安的后背,姬安就被困在齐婴怀里动弹不得了。 齐婴怀里窝了个醉鬼,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安安。 姬安歪着头看他,好像没有认出眼前的坐垫是谁,他拧着眉头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抱住了齐婴的腰,一颗头埋了进去,呜呜哭了起来。 齐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抚着姬安的后脑勺,下颔贴着他的发顶:没事了。 半晌,怀里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 姬安抬起张泪水横流的面庞,因为醉糊涂了,口齿不清。 那天我去找你,我是想跟你说我想开了,秃驴说我和你命里相克,我早就知道了的,他们都不让我去见你,但是我想陪着你一起。 齐婴: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我此战必输吗? 姬安:是啊,不然我也不敢去找你。 他的拳头砸到齐婴的肩上,一下下砸得可凶: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还让我滚,我恨死你了。 齐婴握紧了他松散的拳头,放在唇下亲,姬安的眼泪才止住了,面庞又倾了上去,贴着齐婴的脸挨着轻轻蹭,声音也软了不少。 但是我也撒谎了,是秃驴先说了你的命数,那时候我也不关心你怎么样,后来见不到你之后我才开始后悔的。 第580页 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 那个道人跟我讲的。 咦。姬安诧异了下,随即便道,他也来找我了。 此时似乎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齐婴将那个人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姬安。 我早就知道了。姬安手指绕着齐婴垂落的发角,可惜我死的早,不然我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怪兽,不对,不是怪兽,是最最聪明的小狐仙人,那老道私下里也来找过我,他说我有慧根的,因为五蕴子的基因太顶了,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如果我真的走那条道,就又得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也再见不到你了,修个鬼喽,我娘说过,青丘的修什么无情道,无情道只有那群蠢得不像样的秃驴佛子才会修的,当然,她的意思也不是在嘲笑我爹。 但是。姬安话锋一转。 张鸾千暗示过我很多次,王启也是,我当时已经知道你不是受到魔鬼诅咒,而是被你便宜爸爸给骗了。姬安道,因为你根本没有受到诅咒,你自己就是那个坏魔鬼。 而且,你一直在骗我。 齐婴的脸上罕见的透出点红来,姬安的下巴挨着齐婴,那仰脸的姿势很像索吻,齐婴的唇倾在姬安的狐耳朵边,但是姬安却不让人亲,手指抵在前头硬是划开距离。 我就想去魔王老巢捉你。姬安满身酒气地哼唧,如果你跟我好,我们就是痴缠怨侣,如果你不跟我好,我就是屠龙勇士。 你也可以做骑龙勇士。齐婴说。 姬安长眉又拧了起来,还显得呆呆的,并没有反应过来齐婴所说的是什么,他一张脸微醺显得红扑扑的,浓密黑睫毛上还悬着泪珠。 齐婴心头悸动,指腹去蹭他眼角的泪:你让我别伤心,可你自己还很伤心。 不伤心的,我很高兴。姬安解释道,这只是眼睛水,眼睛水而已。 姬安却松开了手,如同真的高兴那般,十分大方地将剥好的葡萄喂给齐婴,齐婴咬住了,姬安的手指蹭过一点濡湿,他抿了下手指,发现葡萄很甜,忍不住自己也吃了一颗。 起初只是随便喂喂,谁知竟越喂越高兴,手指拎着水光淋漓的葡萄,一颗颗地喂到人唇边。 见齐婴失神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姬安督促道:你张嘴啊。 齐婴低唇含住了他手指的葡萄。 那眼底越来越沉,终于在姬安又一次想要抽回手去捏下一颗葡萄时,发现手指被齐婴叼住了,用齿尖浅浅顶着,并没有松开。 姬安:你别咬我呀。 齐婴张嘴吐出他的手指,唇瓣却蹭过姬安潮湿的指尖,那个动作慢极,也无由多了许些狎昵。 这如同什么信号似的,让姬安脑袋慢了一拍,喉咙里也冒出了迷惑的颤音,他仿佛发现了齐婴好像喜欢那样,就牵住了齐婴的手。 齐婴还不明所以。 直到姬安将齐婴的手放在自己裸bull;露的大腿上,掌心之下那片雪白传递出微凉滑腻的触感,齐婴的手指蜷了下,手背上还贴着姬安的手心,就听到耳边姬安的声音。 喜欢吗? 他纤细白嫩的手指覆在齐婴略显粗黑的大掌上,引着齐婴摸自己的大腿。 齐婴呼吸顿时粗重了许多,眼睛沉沉抬起,看着姬安。 姬安由于过度的酒精,呼吸仍旧很慢,喉咙里又溢出迷惑一声:嗯? 喜欢。 姬安得到了这个满意答案,显得十分高兴,甚至倾唇去亲亲齐婴的嘴角。 齐婴的视线不受控制,全在那片雪白上,手微微滑动,失控般地抚了几次,被姬安嫌疼拍开了,齐婴去捉他,姬安跳起来就跑,但是身后的速度却更快,并将姬安扑倒在床上,禁锢得姬安无法再动弹。 目光从上往下投下来,姬安也察觉到那些不对劲,在那层目光里不由瑟缩了下,他说:你怎么了? 齐婴:你说呢? 姬安细微挣扎了下,发现挣扎无果后,他张张满是酒气醉意的嘴巴,试图和解:你别弄我,我摇尾巴给你看嘛。 齐婴侧头瞥了他一眼,松开手来,姬安朝前使劲一扑,平常他这样都是能变回狐形的,再顶上他的天使光环,就可以满屋乱窜飞走了。 但是这一回很意外,不但没变回来,反而磕到齐婴的身上,被拎了起来,姬安还愣住了,一脸惊吓。 跑什么?齐婴道,你在骗人想溜走吗? 姬安打补丁:没有骗人,也没有溜走。 齐婴督促道:快摇。 姬安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比较了下厉害,像小狗勾一样摇尾巴确实很丢脸,但是如果又做游戏的话,第二天起来后肯定会浑身酸软精神不济。 姬安小声说:我给你摇尾巴看,你也给我摇尾巴可不可以啊,明明你也有尾巴的,这样才公平。 但是罕见的,齐婴居然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有姬安肚子底下塞了个枕头,姬安鼻息又开始泛潮了,就是说说而已,没有想着真摇。 他咬着嘴唇,原本还没干的泪花又开始打转了,可怜地望望人,眼尾泛出一层薄红。 第581页 但是齐婴岿然不动。 姬安只好俯下身,趴了下来,手肘陷到枕头里。 九条尾巴在半空中扬起。 雪粉粉一片。 齐婴的视线落到他腰身上,弯下一段柔软弧度,肚皮微露出一点来,还有一点苍白色肚脐。 他的手指脚趾都蜷舒了下,很像他原型时那般时不时伸一下懒腰,方才张开的脚趾头被齐婴重重捏了捏,每一根都是,捏得姬安差点尖叫出来,他有时觉得齐婴在某些时候出人意料的做法就像个变态,姬安略有些恼了,费力偏过脸。 齐婴:我可以亲吗? 当然不行!姬安说,你别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呀。 齐婴又看到了他前面垂落的手。 姬安的手指长而纤细地压在枕头上,手指头圆润漂亮,指尖泛着粉,因为醉酒太过,还凝着泪珠的腮泛出红晕来,气鼓鼓的,一双狐狸眼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媚态。 齐婴喉结微滚了下,手指轻轻搭上了姬安的后腰,姬安被烫得不由往前蜷了点,齐婴声音发哑:那你要说话算话。 姬安咬了咬嘴唇,尾巴敷衍似的摇了下。 他尾巴又多,一摇起来九条毛绒绒都在半空中荡,粉乱飘,雪白的尾巴尖扫到了齐婴的下巴上,齐婴的呼吸顿时发紧,手臂上甚至爆出了青筋,强行压抑着不去抓那尾巴。 齐婴:再摇。 姬安忍着羞耻,又给他晃了下尾巴,眼里晕着雾气:我摇完了,该你给我摇尾巴了。 齐婴:我可以把脸埋进你的尾巴里吗? 你是变态吗?! 但是抗议无效。 醉酒的姬安压根没有力气,浑身软绵绵的,几乎一推就倒,被齐婴一把抱了起来,那团雪白拂动乱颤,屡屡扫过齐婴的下巴,齐婴双手强硬地箍住了乱挣扎的姬安,从尾巴尖亲到了尾巴根,真的将脸埋了下去。 姬安的手指攥紧了床单,他扭过脸,眼泪淌了下来,泪汪汪去推齐婴的头。 连尾巴根也被吃红了。 第307章 晨光从窗户外泻入, 洒到姬安的眉眼上,宿醉让他一整夜昏昏沉沉,直到光芒洒落到指缝间, 垂在床上的手指颤了下, 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醒了? 姬安慢慢睁开眼皮,他视线还显得迷惘, 从下往上, 看清了齐婴垂下的漆黑眼眸。 姬安的手指撑上额头, 他试图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但是宿醉令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把我的手放在你大腿上,让我摸你大腿。齐婴帮他回忆,然后你一定要摇尾巴给我看,说你自己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不然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小怪兽, 你说你要打进魔王老巢, 成为站在恶龙头顶上的男人,还要喂我喝。 齐婴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被姬安慌张用手掌捂住了嘴巴,他面红耳赤, 急急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你别说了。 浮现在姬安眼前就变得极其尴尬。 后半夜的时候, 放了一浴缸的水,姬安躺在浴缸里吐泡泡, 他的精神还很好,因为最终姬安提出醉后做游戏是一种趁人之危的事情, 并且强迫齐婴也接受这个观念顺利免去了这一环节, 当然他也奉献了他的手足。 我们来玩过家家吧。姬安说,你当爷爷,我当爸爸。 姬安:怎么不说话?你不满意吗? 齐婴给他抹沐浴露:为什么不是你当爸爸,我当爷爷。 在齐婴说到爸爸一字之时,姬安陡然快乐应声:哎! 瞬间,齐婴就明白姬安在搞什么鬼了。 齐婴静静看着他。 姬安:你有哪里不服气吗?你可以讲讲,虽然我也不会听。 齐婴:过家家的话,不应该是爸爸妈妈吗? 你不是说你不当我娘亲吗?姬安的下巴挨在浴缸边缘上看人,手指拉拉齐婴的衣角,怎么?你还想让我当你的娘亲吗?你好变态哦? 齐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一个家庭中结合的两个角色,就像我们小时候其他小朋友玩的那样。 姬安:爸爸妈妈是个代名词呢,爸爸爷爷也是个代名词,你在搞歧视吗? 齐婴无奈道:那你说爸爸爷爷,谁来当孙子呢? 这话听着总有一丝怪怪的。 姬安:我可不随便给人当孙子。 最后由他们一讨论,每个人各当半个小时的孙子,这样就能避免双方都想当对方爹的问题。 这种游戏对于小朋友太幼稚,但是对于成年人刚刚好。 但游戏的画风逐渐变得离谱起来,到最后姬安猝不及防一伸手,将齐婴也拉到了浴缸里,淋了个浑身湿透。 姬安不觉面红耳赤,强行辩解道:哪里有。 其实要分辨姬安是不是真生气很简单,他生气时大抵会用尾巴抽他的脸,但是他没有,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不讨厌,一种是不忍心,前者的不讨厌四舍五入可以堪堪当成喜欢来看,后者则能归结为在乎。 齐婴也并不是很纠结在这件事上面,很快便忘了。 姬安仰起脖子来,又让齐婴挠脖子,浑身都懒怠下去了,尾巴飘飘悠悠地在半空里打着转儿,困倦地窝在齐婴怀里,还没等片刻,忽然响起了铃声。 第582页 那铃声响得怪异,姬安被声音惊了起来,诧异望向声音来源,才发现响起的是他的手机,他又回想起他手机已经没电个把月了,似乎是昨晚之前胡七提议说拍个篝火晚会的合照,于是姬安才勉强充上电。 屏幕亮起的那一刹那,一个熟悉的电话显示在屏幕之上。 今哲克打来的。 喂。 姬安握着电话,不明白这时候打电话给他做什么:干嘛,杰克。 那声音显得绵绵的,听得今哲克当时就额心一跳,在电话那端沉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呢李斯安? 姬安的脚趾还踩在齐婴的手臂上,他年幼时极度的匮乏矫正导致了成人后还保留着踩奶的习惯,一整只不安分的足就被齐婴捉在掌心里把玩,那手掌烫而粗粝地摩挲着,姬安含糊应了声,想缩回脚,却被握紧了不放。 姬安说:我在,我在。 他费解地想了几秒,小声撒谎:我在跟狗狗玩。 对面的齐婴头抬了起来。 姬安又和齐婴比唇形「今哲克」。 想必齐婴能理解他的意思吧,因为他如果说他正躺在齐婴身上,这可能会让人想歪,说声狗狗也不为过吧。 招生会电话打你打不通,都打到老韩手机里来了。今哲克说,行吧哥,你现在人在哪?虽然说现在已经考完了,但也要重视一下这个问题吧,你不能考完就不管不顾啊。 姬安:什么招生会啊。 对面硬生生沉默了几十秒。 齐婴提醒道:高考招生会。 姬安:哦哦。 对面的今哲克却一下子警觉起来,但是却又相信姬安所说的他正在跟狗狗玩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而正色问姬安:你大学不读了? 姬安:什么? 读什么学。 姬安天天跟着这群恶魔在北境神殿里溜达,又遭遇了来自家庭的降维打击,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实棘手的情况,尤其是对于李家的事。 他轻声说:我现在还有必要去吗? 今哲克道:厉害,你厉害啊状元郎,别人苦读数十年,你躺着就行,书也不读,却能考个第一,那您继续躺,我挂了。 过了一会儿,姬安看着手机还亮着的屏幕:那你怎么还不挂? 今哲克:今哲克:别废话你就说读不读吧,你寒窗苦读了三年的。 姬安:嗯。 那意思就是要回来喽? 姬安:过两天我就回南源来。 今哲克:早该这样,老韩还在等你,他们都在等你,你家出了事情,大家都能理解,他们都不怪你不告而别,他们只是怕你一个人躲在哪里伤心得要死,又不跟大家说,最后和上次一样醉醺醺去考试,都没什么关系的,兄弟,人总得向前看。 姬安敛着眉眼,很深地吐出口气来,那一口气吐完了,仿佛也恢复了精神。 我知道的,我现在好多了,现在也恢复过来了。 今哲克问他: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啊? 姬安:我在我男朋友老家里修养。 对面半天没憋出声音来,却是首次那么沉默,直到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 李斯安,你他吗。 姬安翘着嘴角。 你让齐婴接电话! 姬安的脑袋还枕在齐婴手臂上,一条尾巴懒洋洋地在半空里甩来甩去,闻言真的将手机乖乖递过去了:杰克说叫你接电话。 齐婴接过了电话,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问题,今哲克问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基础的问题,比如他们在哪里、呆了多久,倒是半点没问姬安和齐婴是怎么一回事,过了半晌齐婴又将姬安的手机递回给了他。 今哲克:别开扩音。 姬安:哦。 在姬安关掉扩音之后,手机那端响起了今哲克的声音,听着有些压抑:他一直在你身边? 姬安:对啊。 安狗你真的。今哲克深吸了口气,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姬安摸着尾巴尖尖,咬了咬:大概一千年前吧。 今哲克:滚犊子! 姬安委屈道:你个老六。 今哲克显得有些憋屈,他甚至连你们怎么能在一起的话都说不出来,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子,从小到大,仿佛时间一到就会明正言顺的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理由,这样一想,于是更让人憋屈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和琴在一起才和你爷爷吵架了吧?今哲克一顿,出柜? 其实我是和别人吵架之后才和齐婴真正在一起的。姬安说,当然,你可以理解为是爷爷先抛弃的我。 算了先别管那些,你先填志愿吧,看看老韩去,他为了你头发都白了许多,但是你最后考出这样的成绩他还是很高兴。今哲克说,对了,你报哪个学校? 姬安转头问齐婴:你在哪个校区啊? 第583页 再一回头,今哲克已经把电话挂了。 到了姬安的地步学校与专业几乎想也不用想了,之前韩仁还担心他语文失利出现总分不够的问题,现在基本上只要找台电脑报上就行,北境里基本上用的都是脑机,一种偏向赛博朋克风的异体,人类的笔记本也不多见。 北境神殿居然没有网。 外网或许可以。齐婴告诉姬安,神殿的内网都被撒切尔修改过了,他还黑了所有恶魔的脑机。 姬安四处去搜索信号,但找着找着人就不见了。 直到深夜,齐婴终于在斗兽场的废墟上找到了姬安。 天空一轮月亮朗照,北境的焦土上,只有一轮明亮浑圆的月亮,黯黯悬挂在半空上。 由于背对着,齐婴看不清姬安的眉目,只能瞧见一抹晦暗的影。 他坐在那废墟高处,手里绕着一串菩提珠子,那珠子时常被李怀瑾盘在手里,那样爱不释手的珠子,因为姬安多看了两眼,就给了他。 齐婴的手轻轻揽住了姬安的后背。 回去看看爷爷吧。 第308章 飞机落到南源机场, 姬安一路沉默,那副黑色墨镜沉沉盖住了他大半张面容,看不清神色, 只有一点薄色嘴唇, 嘴角朝下微苦地抿着。 齐婴问姬安:你想好了? 嗯。姬安手指扣弄着边沿,爷爷已经很老了, 我跟一个小老头计较什么呢, 他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房子里, 肯定很孤单害怕, 这些年都是我给他当孙子,陈静瑄根本不会和老人相处, 虽然他名为爷爷的义子但他自己本质上也是个傻仔,除了我, 也只有我了。 齐婴:好。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降落在南源国际机场, 南源的的地面温度为28摄氏度 在进入南源市的时候,姬安的心又一次随着播报声吊了起来,齐婴的十指挤进他的指缝里,姬安勉强道:我没事。 但从呼吸的频率来看, 姬安并不像他话中的那样冷静。 齐婴拉着两人的行李, 他们从抵达口出去, 才刚踏入其中,一大片西装革履穿得黑西装早就整整齐齐守在那里, 手里举着大大小小的牌子,写着熟悉的名字。 姬安的眼皮跳了一下, 甚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 就听到震耳欲聋的一片声音。 少爷好。 那声音险些将姬安吓得双膝一软。 周围和他们一同下飞机的人, 全都不由自主转过头来。 这是姬安十八年来真真正正遭遇的社死,他面孔由白转红,最后红得像要拧出水来。 那片人里不乏貌美的西装裙女士,金丝眼镜,踩着高跟鞋朝他们走过来,和前头的青年一道,朝他们走过来,这一片还是老熟人了。 姬安:搞什么鬼!陈静瑄! 落到单薇子脸上时,姬安声音又缓和下去,硬生生换了个文明语气: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陈静瑄:接送机啊。 姬安环顾四周一片黑西装,真实社恐了,他咬牙:谁让你们来的,还搞那么大阵仗。 陈静瑄:别误会,这还真不是我搞的,义父听说我和老单要来接你,就提前和我们知会了一声,你爷爷说你平常最喜欢花里胡哨了,让我给你准备一下。 可是太社死了。 喏,先上车吧,不喜欢就撤了吧。陈静瑄遗憾道,其实后面还准备了好几个表演节目。 姬安:你们的车去哪? 陈静瑄:你指哪送哪。 姬安听着也好,吴森来给姬安拿行李箱,引着他们往停车方向去。 陈静瑄看向单薇子:你可以呼吸了。 单薇子方才一直维持面孔上的冷静,闻言重重吐出口气,浑身的紧绷像放松了下去。 陈静瑄:戒断也不是很难,对吧。 单薇子:少废话。 陈静瑄丝毫不在意她的糟糕态度,手搭在单薇子肩上:怎么说呢薇姐,你活到这个年纪,认识狐狸的时光仅仅是这么一点,摊开来讲其实吧,你早就忘了狐狸是怎么样了,而且你的状态为的也已经不是狐狸了,而是一个幻象,那幻象支撑了你想象中的狐,你曾经对他怀有期望并念念不忘,其实也没有那么深,对吧。 你好云淡风轻啊陈静瑄。单薇子道。 我比你聪明啊。陈静瑄说,学着点。 那你把你的小破布娃娃扔了呗。单薇子说,还揣在心口做什么。 陈静瑄又不说话了。 单薇子:把他们带去见董事长吗? 先观望下他们态度。陈静瑄道,义父应该是想的,带回路上试探下口风,我说不合适,你开口。 你跟吴森说过了吗? 说了,让他带的组织不用入侵南佬的警务系统,官网已经瘫痪五个小时了,五色的标志会挂到第二天凌晨,等防务部门出来回应。陈静瑄道。 单薇子看着陈静瑄明显疲惫下来却硬撑着的面孔:这次任务执行完后你去度假吧。 第584页 晚点吧。陈静瑄淡淡说,北部商务区还有点琐事得处理掉,还有北境动荡引起的余波也需要即可解决。 他们说着,也看到前面连脚步都踩得欢的姬安,一回到人类世界,那条狐尾巴已经收回去了,步伐轻盈,背影瞧着可十分岁月静好。 是谁在负重前行。 单薇子:走吧,陈静瑄。 姬安还是决定先回齐婴的家里,他家定期有家政公司的员工来上门清灰,因此几个月时间没住,依旧是干净整洁如新。 姬安将行李卸下,看到这一片熟悉的地方,不由唏嘘,他先是给手机里的未接来电一一将电话回拨,且不算微信收到的消息,光是未接电话就有密密麻麻几百个。 在他回拨给韩仁的时候,韩仁问了他一些基础问题,以及他有考虑的专业与院校,问道专业的时候声音还一顿。 直到姬安说出那个熟悉的字眼,韩仁才放松下来。 自从看到姬安私下里悄悄用功的书,韩仁就生怕填志愿的时候姬安脑子一抽,往古文字的方向走了。 数学系,数学系好啊。韩仁捧着花茶,在电话那一端吁叹道,你藏在小纸盒里的那些书,后来班长给我们看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你肯定也有你自己的理由的。 姬安捧着电话站在阳台里,不由热泪盈眶,感动道:老韩。 韩仁:都长成男子汉了,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把眼泪憋回去。 姬安吸了吸鼻子。 你师母要跟你说几句。话音未落,韩仁像碰了一鼻子灰,说着并把电话递了过去。 另一边响起了个柔和的声音:安安啊。 姬安:师娘! 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饭?高考之后就没见过你了,还怪想念的。 姬安:过两天我就和齐婴一起过来! 姬安又和他师母聊了几句,姬安心情显得极好,问啥说啥,最后对方犹豫着提及了个事情,担忧道:小呈说考完之后,有人给你挂在那什么什么墙上了,不知道问题大不大。 姬安:?什么墙? 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匿名墙。 他心觉不妙,挂断电话之后,姬安迅速打开手机,往熟悉的页面上翻。 一道血红的大字飘入他瞳孔里。 《惊!丧尽天良,某李姓省考状元装蠢卖傻三年只为演戏同学取乐》 姬安悬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顿。 他被扒了,还在校园置顶墙上挂了整整一个月。 上面还挂了他之前从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语文试卷,从0分,15分到25分的都有不少,还有不少在及格线边缘挣扎的。 字倒是写得漂亮,听说此前几年改卷老师熟悉了他的字体之后,看到作文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能画一个圈上去,但为表尊敬,还是有不少老师坚持看完了再画圈。 做这个扒皮贴的同学想必非常精通了,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在关键处还用了红色小字和不同的标注符号来圈画凸显。 其中一篇作文最为醒目,还是初中作文。 因为题目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是条狗,它冷漠,臭脸,皮笑肉不笑,我生气地说我要跟狗绝交,它说那你走吧,那你报警吧,那你去告状吧。我画了个圈圈诅咒它,于是狗狗又过来舔我的脸,把我舔哭了,我就狠狠揍了他一顿,它说消气吗。下次还犯。于是我决定再也不跟狗好了,我决定黑化了。 我要代表月亮消灭所有的坏狗! 于是伟大的勇士狐站上了山顶,对月长啸,拳打镇关西,脚踢蒋门神,顺利地从魔王老巢里救出了公主,并掀翻了狗,真厉害。 我真厉害。 就这条下,后面一排刷下去,一时居然刷不到底,足足骂了他百多条,甚至有外校的不明白发生了但来找乐子的也跟在后面,刷了一排哈哈哈。 姬安挠了挠头,刚好齐婴走进来,忙不迭将手机往身下一塞,他这动作过于心虚,连齐婴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姬安:唔,天气真好,我是说等我下,去去就回。 姬安抓着手机背到没人点给章钰打了通电话,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就被扒了呢。 章钰:你被扒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姬安:? 章钰:建议你别看那些贴,影响心情,过段时间他们就都忘了,不过你的传说还会在江湖上流传,对吧省考状元李斯安。 连姬安一时也听不出这话里有没有带嘲讽了。 姬安:搞笑,我会在乎?骂的是李斯安,跟我姬安有什么关系。 你改名了? 姬安嘴角翘翘。 你别在手机后面狡猾偷笑哦。章钰说,你就算改名了他们也认得你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次大家考得分数都不错,全年级有不人填的是和你一样的W大,路上小心点,你们班估计不少人想宰了你,他们还说下一次就是在新学校见了,还说要给你扔水里去。 姬安:真的是意外考的,貔貅可以作证。 章钰叼着嘴里的袋装茶,敷衍道:你牛你牛。 第585页 不过貔貅去哪了? 姬安探出头,看到不远处的李家花园里一只躺在狗窝里的哈士奇甩着尾巴。 第309章 姬安长久的盯着那个方向看, 显然很费解为什么貔貅会先他一步住进了他家里,许是被姬安的注意到,哈士奇抬起颗狗头, 似嘚瑟一般, 哒哒绕着昔日姬安的花园走了一圈,途径野玫瑰丛, 貔貅甚至还低头嗅了嗅, 一爪子将姬安的花丛扑掉了。 姬安拳头硬了。 他的肩膀上忽然一重, 齐婴的下巴搁了下来, 轻轻搭在姬安肩膀上,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姬安的肩膀, 姬安被环抱有些紧了,后背贴着带有热气的胸膛, 呼吸也微颤了下, 手指轻轻推了推。 走吧, 我带你去找爷爷。齐婴低声说。 临到这时,姬安显得有些胆怯,他踌躇半天,犹豫说:如果爷爷还是不要我怎么办?他都不让我跟他姓了, 上一次他明摆着说我不是他的孙子了。 齐婴:你在飞机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 我怕爷爷和上次那样对我说。姬安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齐婴的手掌捧住他的脸颊, 低下头认真地说:那又怎么样? 要不我走在你前面,如果他真的不要你了, 我就给你使眼色,在他开口之前, 你就跑。 姬安还没想好这个主意是否可行, 齐婴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牵着他就往李家走。李家和这里从来都是挨得近的两对面,几步就到了。 到门口时,姬安一时没动。 李家大门一直没关,虚掩着开了一条缝,这令姬安不由想起,在他还读书的时候,有时候跟同学们出去玩,玩得久了,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回来,那时候老爷子也总是这样,总给他的大门留一条缝,虽然嘴上总说着骂他的话,却也不会将他锁在门外。 这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姬安整个人便肉眼可见的颓下去了。 他手指紧张地蜷起来,还被齐婴紧紧握在手里,牵着他往里走。 姬安还未踏进回廊,一个绿毛东西朝眼前飞扑过来,姬安脚步陡然一转,那东西也仿佛反应过来了一般,急急刹了车,不使自己撞到人身上去。 看到眼前的场景姬安微愣了下,但是他的老朋友却比他更快一步地打招呼。 安安安,我的宝贝安安。 姬安脑袋歪了下,像是没明白,它又叫:我的宝贝安安去哪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姬安甚至感动了一秒钟:臭鹦鹉。 这只尾巴黄绿色的鹦鹉围着姬安飞了一圈,叽叽喳喳停到姬安的肩膀上,也不像昔年那样一口一个小兔崽子了。 姬安摸了摸它的喙:我不在的时候,只有你陪着爷爷了。 他定下神来,再也没有犹豫,朝前面跑去,路过那两个熟悉的如同泉眼般的黑白凉亭时,但姬安径直跨了过去。 远处亭曲檐廊,假山列石,渐通幽径,隔着遥远,姬安看到一颗花白的头颅,低着头在摸棋子。 原本姬安以为李怀瑾又在和人下棋,但是仔细辨认,李怀瑾的对面是没有人的,他一个人在孤零零地和自己下棋。 老人就孤坐在凉亭里,对着黑子白子一盘的琳琅满目,其中一颗白子掉到了鹅卵石上,和白白灰灰的石头混在一起,李工就费力地弯下腰去摸索,他时候已经很老了,只带着一个老花镜,还在费力的辨认哪个是他掉的。 忽然前面一双手伸出,轻轻拾起了那颗棋子,李怀瑾抬起头,看到了姬安的面孔。 爷爷。 李怀瑾的手指哆嗦了下,宛如固执极了那般,重重转过了头,不去看他。 背对着李怀瑾,姬安用手背抹了下眼,锲而不舍地叫:爷爷。 你还要多久不理我? 老人背对着姬安,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从小到大,别人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没有,但是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其实说不羡慕也很假,可是我有爷爷,还有齐婴,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要父母,而是我没有办法得到,所以爷爷就是我的唯一家人了。姬安说,但是李怀瑾看着并不是想要理会他。 你说爸爸在庙里,我后来也去找爸爸了,但爸爸是爷爷的家人,却不是我的家人。他费解地且伤心至极那般,久久望着地上,说到后面语不成句,可我一直在想爷爷。 老人家才转过头来,手里的拐杖轻轻敲了三下姬安的头。 姬安原本低下的头颅略微动了下,但那对狐狸眼却在一瞬间微微亮了起来。 他的悟性极好,几乎瞬间就领会到了李怀瑾的意思,很小的时候老爷子给他念西游,讲那祖师也是敲了猴子三下,当晚猴子便去见了祖师,姬安咂摸出李怀瑾的这个举动没准是原谅他了,但一时没想好是否真要在夜里再去找爷爷。 就当姬安犹豫之际,听到老人苍老的声线。 过来。 姬安略有迷惑地抬起头来,李怀瑾的手指拂过棋盘,问他:你要拿黑拿白? 姬安:可以都要吗? 第586页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少耍贫! 齐婴很懂事地退了出去给他们爷两留出相处的空间,齐婴一路逛过长廊,等到他再回来时,那祖孙两已经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了,姬安甚至提溜着个二胡,笑嘻嘻地在那给李怀瑾拉二胡听,李怀瑾的手指一下下搭着膝盖打节拍。 李怀瑾这时候更像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了。 爷,那个家政阿姨呢,宋叔呢他怎么也不在?姬安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一点不对劲,朝四周看了看。 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就我一个,我把阿姨辞了。李怀瑾说,你宋叔去出差了,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姬安:那你吃什么呀?爷爷,你不会这段时间一直自己做饭吧。 简直难以想象李怀瑾亲自操刀下厨的场面。 李怀瑾说:会有人来做的。 李怀瑾这么一说,姬安也放心下来,由于旁边齐婴回来了,他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看了几次。 李怀瑾早发现了自从齐婴回来后,就吊走了姬安一大半的注意力,拿起自己的拐杖:想去玩就去玩吧,等会儿家里还有客人。 说着李怀瑾又叮嘱道:但是不要玩得太晚,记得早点回家来吃饭。 姬安连连点头,忍不住又扬脸说:爷爷我考了第一名。 早知道了,真厉害。李怀瑾的手掌拍了拍姬安的肩膀,老人的脸上真心洋溢着笑容,赶明儿爷爷给你摆个大庆功宴! 姬安可谓是扬眉吐气,就连齐婴也感到旁边的气场,姬安拉着齐婴的手,将他往房间里带:我给你看样东西!快跟我过来。 也就是他们往前走,刚路过客厅的时候。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姬安原本没注意,都跑过去了,忽然脸色大变,直直往回走。 姬安猛然顿住了,他没有看错,沙发上真真确确坐了一个冷脸的黑衣少年。 晏楚瞥了他一眼,继续坐在那原本属于姬安的位置上,玩着姬安的游戏机。 姬安:? 姬安:你怎么在这? 晏楚:我来找爷爷。 姬安:这是我爷爷。 晏楚:现在是我的了。 齐婴赶在姬安身后,看到两人险些要打起来,幸亏是手疾眼快紧紧抱住了姬安肩膀,才不让姬安愤怒地朝晏楚扑过去。 晏楚冷冷道:就准许你有爷爷吗? 姬安:那是我爷爷!你个小偷,偷完我爹娘又来偷我爷爷。 偷?你觉得你配我偷什么。 即使一开始的气氛还很温和,到最后客厅里仍然是乱糟糟一片,等吴森迟迟赶到清理案发现场时,两个人已经被齐婴分开了,两败俱伤,桌子上的花瓶瓷盏摔得满地都是。 姬安还对人怒目而视。 我来给董事长做饭的,您别误会啊。吴森解释道,顺便把小楚也带上了,他只是和董事长聊得很投机。 姬安对吴森的话半是不信的,表情也显得很是冷漠,齐婴边帮他敷伤口边听他撒气:我早知道晏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惯会趁虚而入,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只是渐渐的,姬安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他仿佛想起了一件一直被遗忘的事情。 为什么尚乐南告诉他,他是五蕴子唯一的血脉,不是还有一个晏楚吗?晏楚不也是他父亲的孩子,可若真是如此,那些细节也会有许多漏洞,虽然嫉恨着白婠,为什么燕言君至死对姬离都没有深入骨髓的恨意,甚至连独占欲那样的白婠都对晏楚比对他要好,真相只有一个。 姬安恍惚道: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但姬安也不是很在意了,也并不想去找晏楚或是齐婴求证,毕竟都过了那么久,他只是气晏楚出现在这里,又来和他抢他的家人,真是可恶,他没忍住和齐婴说人坏话:太坏了晏楚,他怎么能趁着我不在就来偷我的爷爷呢。 齐婴帮他揉脖子,应和道:是啊,怎么能和我们安安抢爷爷呢。 姬安坐在他熟悉的床上,任齐婴给他按压穴道。 他被按得连手指也发软。 姬安抬起眸来时,恰好齐婴也低下眼。 只是看了几秒,便倾唇,映在了姬安的唇上,薄薄的呼吸洒落到他脸颊上,让姬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很乖地张开唇齿,伸出舌头给人含。 因为亲的过于认真了,甚至两人连门口那只哈士奇不停的叫声也没有听到,但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李怀瑾原本是想叫他们吃饭的,才拄着拐杖朝姬安房间走过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幕。 老爷子脑袋轰一声炸掉了,原本盘在手里的核桃也掉了下去,下一秒就是抄起手边的拐杖朝人横劈过来。 齐婴也不躲,任着那重重一击砸到身上,那膝盖顺势重磕到地上,对着李怀瑾跪了下去,沉声说:爷爷。 李怀瑾整张脸都气得通红,抓起拐杖,一击击毫不留情地往齐婴身上打。 姬安慌忙上前去拦,张开双臂挡在齐婴面前,边拦边说:爷爷,你别打他,是我要和他亲的,不是他。 第587页 让开! 李怀瑾当初想得也很简单,隔壁家的崽子没爹没娘,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多可怜,于是在那一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就让姬安把齐婴也叫到家里来吃饭。 谁能想到几十年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就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了。 李怀瑾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几个月没有管姬安,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现在就很后悔,非常后悔,悔到肠子都青了。 你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李怀瑾气得浑身哆嗦,拿拐杖一下下重重拄着地,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姬安:我也不想的啊。 他一个滑步也跪了下来,跪倒在齐婴边上:爷爷,你就算真的很生气,也要注意身体啊,骂我没有关系,但是你别气坏了身体!你这样子,我和爸爸都会很担心的。 他这时候又知道拿他爸爸出来了,李怀瑾的脸色肉眼可见气得更加铁青了。 一个孙子,出了柜,一个儿子,出了家,孽啊,都是孽啊。 姬安见李怀瑾忽然呆着不动了,因为自己刺激过分了,试探性叫道:爷爷?你没事吧。 李怀瑾摆手,有一瞬间姬安觉得他在他爷脸上看到了一种「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甚至是放下屠刀的顿悟之感。 姬安还在忐忑不安,就见李怀瑾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老人露出一声叹息。 算了,来吃饭吧。 到了餐桌上,气氛格外紧张,饶着吴森也看出那层不对劲来,姬安的眼睛咕噜在李怀瑾和齐婴脸上打转,晏楚看着姬安,吴森看着其他四个人,一场饭吃得食不知味,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吴森主动问他们:元宵灯会,去看看吗? 姬安:元宵? 他在北境待得久了,几乎都快忘光了如今的时间,听吴森这么一说,才回忆起来,确实是元宵了。 他一吃完就放下筷子,寻了个由头说要去看灯会,吴森就说引着他们一道去看,花灯琳琅满目的,正是火树银花之时,李怀瑾仍然谨慎,被几十个保镖护在中间,在人山人海里,原本一块走的一些人,不知不觉又分散了。 等到李怀瑾想起去叫姬安时,人早已经溜走了。 这是南源的一场烟花晚会。 玉壶光转,灯月辉映。 姬安被沿途的风景迷住了眼,走两步停下来,频频回头,眸子里灯火璀璨,像是蓄满了星星。 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耳边响起这个声音。 姬安猛地双手捂向身后,慌里慌张伸手去捂,却摸了个空,才发觉是被人戏耍了。 他的狐狸尾巴好好藏着呢。 姬安抬起头来,猛一眼,看到齐婴在灯火里望着他,眼底温柔涌动,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花灯吹落。 漫天烟火乱落如雨,姬安眸中晃动,他将手放到齐婴掌心里。 姬安被齐婴牵着往前跑,穿过一张张花灯,万千灯影幢幢,他们一直往前跑,仿佛跑过了几千年的命运轮转。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摘星星。 可是星星,你要怎么摘? 那话音未落,一股气流冲了过去,直将姬安浑身的毛发都吹得往后倒竖起,姬安又恢复了一身雪白的狐形,他坐在坚硬的鳞片上,一条腾空而起的黑龙载着他陡然腾飞向漫天星斗的银河。 小狐狸的眼睛里赫然倒映出漫天星光。 星汉都涌向他。 漫碧春景、火池、西流糅杂在一处,当年血肉横飞时他昏沉地想,死后他的灵魂也将涌向他,他不说话,却唯独与他坠入无边地狱,又从地狱飞向光明。 地上路过的小孩子,指着星空对妈妈说:妈妈,看,有流星! 那是回到星球的小王子和摘到星星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