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北方的狼》 第1页 [古装迷情] 《嫁北方的狼》作者:一把野火【完结】 文案: 北狄王子李星回,带着族人归降大周,皇帝为他赐婚 为表示归顺的诚意,李星回欣然应允 而卫长缨想逃离尖酸刻薄的后母,也决然地同意了婚事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姻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北方蛮子一旦叛变,卫长缨就会人头落地 再说北方蛮子粗鲁野蛮,定然不会像中原人一样疼爱妻子 不料两人一成亲,竟恩爱得如同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后来人们都说李星回是谦谦君子,知书识礼,温文尔雅 卫长缨淡然一笑,默不作声,心中却想:若在屋里,熄了灯,那可是一头狼 PS:婚后文,夫唱妇随,相亲相爱,携手共进,甜宠,双C,架空,风俗参考唐朝,一对年轻夫妇的温馨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细水长流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长缨,李星回 ┃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活不易,家夫卖艺 立意:你本是光,何惧黑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1章 每逢桃花开时,就到了卫长缨生母的祭日。 既是生母的祭日,又是卫长缨的生辰,这一日她都会在生母的墓前呆上半日,聊慰思亲之情。 这日刚到山上,还未来得及焚烧纸钱,一场雨突如其来,先是两滴三滴,再后来滴滴沥沥,这雨势渐大,卫长缨只好带着婢女下山,在一间简陋的小茶寮里避雨。 茶寮里有几个壮年汉子也在避雨,当卫长缨进来后向她投过打量的目光。 但帷帽挡住他们的视线,只看到雾朦朦的轮廓。 掌柜送上来茶水,茶水极涩,颜色深黄,似乎是隔夜茶。 卫长缨只饮了一口便放下。 那几名壮汉瞧不到卫长缨的样子,索性寻衅起掌柜,说他的茶难吃。掌柜脾气极好,一句话不说,又重新给他们上了一壶热茶。 茶寮外雨如瓢泼,掷地有声,屋顶上被雨打得噼啪作响,地面水流纵横,看这情形一时半刻雨不会停。 众壮汉聊开了。 “听说没有?昨日陛下给尚书仆射卫尊家的三个女儿都指了婚。” “这怎么能没听说?人尽皆知,二女儿被指婚给安平侯,三女儿指给永宁侯。那安平侯和永宁侯可都是青年才俊,又都是大将军,前途无量。” 内里偏有一个人没听说此事,他听得兴起,问道:“那大女儿指婚给谁了?二女婿和三女婿都是君侯,那大女婿也少不得是个君侯吧?啧啧,三个女婿都是君侯,那卫家岂不是要成为大周的第一世家了。” 有人哧了一声,不以为然。 “你以为大女婿是谁?是那个北狄归降的蛮子,李星回。” “李星回不是被封长安侯么,都是君侯嘛!”那人还是不解。 “虽说是侯,但能与安平侯和永宁侯相比吗?李星回只是个降臣,大周的世家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降臣?莫说面子上不好看,若有一日这降臣反叛,卫家还不得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原来如此。” “听说他们北狄男人把女人当财物,自己死了,儿子兄弟还能继承他们的女人,如果儿子兄弟死了,孙子还能接着继承。” “还有,北狄蛮子生性粗鲁野蛮,茹毛饮血,杀人如麻,不懂礼仪,他能对女人好么?总之,卫相公的这大女儿要遭罪了,不出两月,准得被这北狄蛮子折磨死。” 卫长缨听他们议论自己,心中丝毫未动,倒是身畔的婢女小珠按捺不住想要训斥他们,但被卫长缨按住了手才作罢。 众壮汉仍是高谈阔论,无非就是说李星回粗野,对待女人必是残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总之谁嫁给李星回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活不过两月。 雨势渐小,但无停的趋势,卫长缨坐得乏了,起身踱出茶寮准备赶回京畿。 仆从在马车下面放上踏脚凳,待卫长缨上马车后,他便端起踏脚凳放在马车板上,架着马车远去了。 小珠也坐在马车里,她听到刚才那些壮汉的话,不免要为卫长缨打抱不平。 “缨娘,这婚就不能退么?” 一月前北狄金帐王因与大单于政见不合,大单于以通敌的罪名诛杀其全家,唯其子天无极带着百多族人拼死逃脱,翻过乌蒙山,归顺了大周。 昭元帝闻得北狄王子率众归顺,当即封他为长安侯,听他生于十二月,十二月又称星回,故赐国姓李,改名李星回。又知李星回未曾婚配,便想为他指婚,以示对降臣的仁慈和体恤。 因此,这是赐婚,试问天子当媒人,谁敢拒婚? 自然更不可能退婚。 卫长缨取下头上的帷帽,挑起马车帘子,窗外几滴冷雨飘进来,打在她的面颊上凉冰冰。 申时中,卫长缨赶回尚书府,稍稍在房中歇息,便有婢女来请她去书房。 卫长缨赶紧换了一身干净的素服,梳理了发丝,随意用一根湖蓝色的丝带绾住,也不作任何装饰,便来书房见父亲。 从卫长缨的闺房到前院的正堂,约摸要一盏茶的时间。京畿之地寸土寸金,达官贵人无数,便是王府也只能有百多亩的规模。 第2页 尚书府原来只有五十多亩地,后来长公主李元青带子下嫁卫尊后,卫尊又在周边买下三十多亩地。 卫尊本喜开阔宽敞,府里起先只有几处院落,但李元青中意奇山秀水的园林景致,他便请了全国最出名的工匠大师设计屋宇。 如今尚书府有了近百间屋子,十多处院落,假山、湖水、花园、楼阁等应有尽有,游廊蜿蜒曲折,花柳成荫,颇有一股曲径通幽之感。 书房里有一对男女的争执声,卫长缨不好进去,只好先在书房外等待。 “你什么都怪我,这能怪我吗?我还不是想早点把长缨嫁出去,让她亲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不怪你怪谁?如果不是你容不下长缨,你怎么会撺掇太后将长缨指婚给那李星回?如今给我卫家惹来如此大的麻烦。这种事,别人拒绝都来不及,你还给招了来,以后我卫尊十个头都不够你弟弟……都不够陛下砍的。” 卫尊和李元青在吵架,两人的火气都很大,各不相让,卫长缨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姓卫的,长缨是你女儿,那长绡就不是你女儿了?太后要将长绡指婚给那北狄人,我心里能舍得吗?我只能说是把长缨指婚给那北狄人。” 听到这里卫长缨方才知晓,原来最初指婚给李星回的是自己的二妹卫长绡。而李元青不愿意亲生女儿嫁给李星回,在太后面前撺掇把自己嫁给李星回。 里面卫尊唉了一声,确实,卫长缨是他女儿,卫长绡也是他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实在没法说什么,不能偏向任何一个女儿。 可是卫尊不说了,李元青却不肯放过他。 “你总说李星回会叛变,可人家也未必会背叛大周,不都是没发生的事情么。你拿着没发生的事指责我,不就是嫌弃我是改嫁的,不如你元配夫人,长绡和长绫也不及你元配夫人生的长缨尊贵。” “哼哼!就算李星回这个女婿我给你找错了,但我还给你找了安平侯和永宁侯两个东床快婿。我们有这两个女婿,就能把李星回治得死死的。” 李元青不依不饶,从昨日到今日,卫尊都在埋怨她糊涂,给卫家招来灭顶之灾。 这口气,李元青哪能咽得下,随时都在找机会反驳回去。 想那安平侯和永宁侯大败南越,还怕治不了李星回这个亡命王子。 听着李元青狡辩,卫尊彻底没了气。 里面的争执声就此湮息,卫长缨缓缓上前,在门前喊了一声。 “阿爷,阿娘。” 李元青正在生闷气,瞥了卫长缨一眼,卫长缨面上未施脂粉,发上也无任何饰物,但唇不点而红,眉不染而翠,天生一股娇柔媚态,比起自己的两个女儿要美貌许多,不由心中旧恨添新仇。 “长缨,你可是高门之女,别整天一副狐媚相,像要勾引谁似的,传出去有辱我们尚书府的名声。” “长公主……”卫尊气坏了,李元青完全是不给自己这个夫君面子,当着自己的面诋毁女儿。 卫长缨见父亲生气,怕他俩再起争执,赶紧道:“阿娘,女儿知道了。” 她深知李元青嫉妒自己的美貌,因此才不作任何装扮修饰。“阿爷,你找女儿来说什么?”她识趣地岔开话题。 “长缨,你坐下,阿爷有话对你说。” 见到卫长缨来了,卫尊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个女儿一出生便丧母,从未享受过母爱,卫尊不免对她多加怜惜心疼,只是碍于李元青,他不敢表露得过于疼爱,以免李元青吃醋闹得家宅不宁。 “阿爷你说吧,我站着听就行。” 书房里的这种情况,卫长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元青那双眼睛如同长了针,一直在戳卫长缨。 “长缨,陛下给你指婚的事,昨日已经说给你听了,本来以为能拖上一些时日。但没想到今日上朝时,陛下说打了大胜仗,要趁着这时热闹一下,普天同庆,振奋士气,因此让咱们家三喜临门,纳采、问名和纳吉这些事项全免,明日李星回就要来府里送聘礼。” 卫尊顿了一会,又接着道:“你两个妹妹的婚事阿爷不愁,阿爷担心你的婚事。那李星回是北狄降臣,难免心怀异志,若你嫁他,有朝一日他叛变大周,咱们卫家就大祸临头。” “那我要怎么做?”卫长缨听得出父亲话中有话。 卫尊的手指在案台上轻轻敲打,半晌咬牙道:“长缨,我们虽不能抗旨,但天下男人无不好美色,明日他来送聘礼,你只须把自己扮得丑陋不堪,粗俗无礼,他必不喜你,兴许会主动提出退婚,这样就不关我们卫家的事。” 顿时李元青的眼睛亮了,道:“明日我亲自给长缨梳妆打扮,必让李星回一见到长缨就退婚。”李元青笑逐颜开,明日她就借着这个机会整治卫长缨。 卫长缨微微咬唇,道:“如能让卫家永享太平,女儿谨遵阿爷的安排。” “长缨,我们卫家从你曾祖起,奋三世余烈,才能在京畿挣得一席之地,实在不能因李星回毁了这百年基业,这次卫家的荣辱兴亡可就全看你了。嗯,你先回房里歇着。”卫尊头疼不已,也没精力和女儿叙话,一旦出事牵连的可不止卫家。 从书房出来,卫长缨兴步来至晓春池畔,数十条大金鲤聚在岸边,张开大嘴,等待卫长缨的投喂。 第3页 岩石上摆放着鱼食盒,卫长缨抓起鱼食,须臾间环珮叮当,香风扑面,卫长缨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两个妹妹来了。 卫长绡和卫长绫是孪生姐妹,但长得并不像,卫长绡长得像卫尊,卫长绫却和李元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姐妹的容貌完全不相似。 “大阿姊,听说你要嫁给那个北狄蛮子,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哦!” 卫长绡比卫长缨小一岁,她对卫长缨的容貌最吃味,平时寻着机会必要刻薄卫长缨。 “可喜可贺!大阿姊马上就要是君侯夫人了。”卫长绫的性子与卫长绡差不多,说话也是夹枪带棒,语带讽刺。 卫长缨笑了笑,她早就习以为常,对两个妹妹的讽刺并不放在心上。“恭喜两位妹妹觅得如意郎君,安平侯和永宁侯年少有为,前程似锦,两位妹妹迟早是一品诰命夫人。” 虽为卫家的嫡长女,但卫长缨的身份甚是尴尬。 李元青尽管是继室,但她是长公主,她生的女儿也是嫡女,自然不会把卫长缨放在眼里。 对于一个女子,父家的地位犹然重要,但母家的地位同样如此。 被卫长缨一恭维,卫长绡犹可,卫长绫却是喜不自胜,道:“二阿姊的命比我还好,她嫁的可是安平侯。” “小妹,永宁侯也不错嘛!虽然现在比不上安平侯,但永宁侯年纪小两岁,很快就能后来居上。”卫长绡也不知是捧还是嘲讽。 卫长绫溜了卫长缨一眼,卫长缨脸上似笑非笑,遂道:“大阿姊,以后我们嫁出去了可要时常来往,让你家的长安侯多提携两位妹夫。” 李星回是北狄降臣,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无不对他抱有疑虑,自身都是如履薄冰,如何有能力去提携别人。 卫长缨不接话,随两个妹子说去,反正李星回也做不了自己的夫婿。 “听阿爷说,明天他们三个会亲自来送聘礼,阿爷一定会宴请他们,到时我们就在窗外偷瞧。”卫长绫笑得几乎弯下腰,捧着小腹道:“还没见过大姊夫,不知是不是有九尺高?该不会是个傻大个吧?” 卫长绡立即接口,道:“一次能吃十斤肉,饮二十斤酒。” “如果真是这样,大阿姊,你可得好好筹谋一下生计,你带过去的嫁妆不够大姊夫吃一个月,难不成吃完了向娘家要?”卫长绫捂嘴笑个不停。 两个妹妹越说越离谱,卫长缨实在没耐心听,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入池中,然后起身离去。 “呸!”卫长绡朝她背后唾了一口。 “别理她,她心里嫉妒着呢!咱俩嫁了好夫婿,而她只能嫁那个北狄蛮子。”卫长绫挤眉弄眼。 这一天尚书府格外繁忙,为迎接明日三位君侯女婿来送聘礼,李元青指使下人们收拾庭院,张灯结彩,准备佳肴,直忙了个人仰马翻,到下半夜才静下来。 清晨时推窗,垂花门前一株桃花吐蕊,满树红云,芬芳扑鼻,原来昨夜里这株桃树迎风而开。 卫长缨站在树下观望,寻了一枝桃花剪下,正要回房供瓶便见一群婢女簇拥着李元青赶来。 “阿娘。”卫长缨弯腰行礼。 李元青觑眼打量卫长缨,这才晨起,卫长缨仅只披一件雪青色的斗篷,一脸慵懒之色,手里握着一枝桃花,那面容与花色相耀,可谓人比花娇。 “长缨,时候不早,阿娘给你好好妆扮。” 李元青其实也颇有几分姿色,但与卫长缨相比就逊色不少,她生性嫉妒,每每谗言卫长缨是狐媚长相,不许卫长缨妆饰,每日也尽让卫长缨着素衣。 如今这外面人只知尚书府的卫二娘子和卫三娘子容色出众,皆不晓卫大娘子才真是艳绝尘寰。 此时,李元青也不由生出怨恨,“万紫千红,终让梅花为魁”。 “还不把她带到房里去。”李元青怒喝。 卫长缨被几个婢女拉到闺房,李元青妒火大炽,也幸亏是卫尊让卫长缨扮丑,若她那狐媚样子被两个将军女婿瞧到,只怕那将军女婿也要拒婚了。 李元青将卫长缨一头柔软的青丝弄得乱糟糟,柳叶眉画成倒八字,脸上点了二十多个斑点,鼻尖上涂了稍许红色。 大概心怀恨意,李元青使劲揉捏卫长缨的面颊,冷不丁掐了几个指甲印,最后又在她鼻梁左侧粘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把铜镜拿走。” 李元青令婢女拿走房中的铜镜,以免卫长缨看到镜中形容丑陋不堪,会抹去脸上的妆容。 “长公主。”一名婢女慌慌张张跑来,这婢女是李元青的陪嫁宫女,道:“长公主,驸马让我来告诉您,永宁侯王琅琊送聘礼来了,让您赶紧去正堂。” 李元青喜出望外,大清早便来了,可见永宁侯十分重视这门婚事。“长安侯李星回来了没?” “还没来。” 李元青点点头,向卫长缨狠狠盯了一眼,斥着婢女道:“你们几个给我守在这里,不能让她动一下,如果弄花妆容,你们仔细挨板子。” 说完李元青向正堂赶去,她急于笼络安平侯和永宁侯,也不仅仅是为了两个女儿,更是为了卫尊。 如果卫尊有这两个女婿,那卫家就是大周的第一大世家,无人能撼动。 卫长缨跪坐在曲足香案前,此时她看不到自己的容颜,但能想得出此刻的自己足够丑得让李星回一见就退婚。 第4页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北狄王子,第一勇士,因家人被诛而降于大周,却被大周的文武百官视为洪水猛兽。 日上三竿,没有传来李星回来府里送聘礼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预收《朋友之妻》,求收藏,谢谢 韩臣不近女色,凶悍暴戾,人谓之“黑熊”元帅 可他只看了李相思一眼,就深深爱上她 如同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韩臣发誓要得到李相思 只是李相思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他的朋友之妻 朋友妻,不可欺 那么他只能让李相思不再是朋友之妻 很快,李相思被她的夫婿休掉了 现在,她可欺,可抢,可夺,无路可逃 那日韩臣带着李相思返回京城,她的美貌震惊世人 皇帝下旨令韩臣送李相思入宫,原来李相思竟是皇帝日夜苦思的前朝皇后 韩臣大怒,他费尽心力弄到的美人岂会拱手送人 毫不犹豫地一声“反”,四野之中战火再起 唇不点而红,眉不染而翠——出自曹雪芹《红楼梦》 万紫千红,终让梅花为魁——出自曹雪芹《红楼梦》 第2章 巳时中,安平侯兼冠军大将军朱律赶到尚书府,卫尊和李元青在正堂招待两位未来女婿,四人围坐在一张长方案前,卫尊和李元青居上,朱律居左,王琅琊居右。 案上置着各色点心与瓜果,当中摆放一只陶炉,炉上铜壶里的茶水已煮沸,一名婢女立于案前手执长杓,舀起铜壶里的茶水盛于四人的玉碗中。 这是京畿新近兴起的煎茶,在上流士族间尤为流行,和之前的煮茶不同,先将饼茶放在火上炙烤,待发出清香后置于银器中,冷却后碾成粉末,筛去粗梗和碎片,细末便存放于茶萝中,待煎茶时便可拿出来。 煎茶需等水沸三次才能饮用,初沸时于水中入盐少许,二沸时才投碾碎的茶末,等第三次水沸腾时便可饮用。 卫尊一边饮,一边望向门外,这个时候李星回该来了。 可李星回迟迟不来会是什么原因?是否意味反对这门婚事。 如此倒甚好了,不必自己费心拒婚。 朱律看到卫尊望向门外的眼神,他心中敞亮,便道:“岳父大人,长安侯大概有事耽搁,想必很快便会来。” 这声岳父大人叫得卫尊眉开眼笑,李元青更是得意,暗地直夸自己好眼光替女儿挑得如意郎君。忽地,李元青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亲生子了。 一旁的王琅琊甚是尴尬,他比朱律先到一步,因此时还未正式成亲,他依礼称呼卫尊为世叔,并未像朱律表现得那样热络。 可今日两人都是来送聘礼,截然不同的称呼无疑会使卫尊有亲疏之分。 王琅琊出生前朝门阀士族,即七宗五姓之一的文山王氏,目前虽不及祖辈风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为官作宰的,依旧想同这些门阀士族结亲,给自己装点门面。 七大望族同气连根,也只在内部通婚,像前任尚书仆射崔问替自己儿子向七大望族求婚,不但求婚未成,还反被无情羞辱。 崔向恼羞成怒,请求昭元帝下旨禁止七大望族通婚,当然他并没有得逞,但可见出生寒门之人即使日后飞黄腾达,也入不了七大望族的眼。 因此这骨子里的清高劲,使王琅琊没法像朱律一样一见面便叫卫尊岳父。 不等卫尊答话,李元青便抢道:“料得长安侯看不中我们卫家,这才迟迟不来。” 话一说完,卫尊便向李元青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说话注意分寸,毕竟在两个未来女婿面前诋毁另一个女婿,这让朱律和王琅琊怎么看待她这个岳母。 “且再等等。” 虽然卫尊也巴不得李星回不来,但这意思可不能表现出来。 “那就再等等吧。”李元青不满卫尊这个眼神,习惯性去翻白眼,但转瞬想到是在两个未来女婿面前,李元青赶紧撇过脸去。 一枝杏花斜横在木格子的窗外,朵朵粉白,纷繁娇艳,占尽春风。 忽然李元青一怔,那花枝之下窗台之上分明有两张明丽的脸,被杏花映得更加美艳动人。 李元青心知是两个女儿,峨眉略蹙,便借口更衣出来。 屋外卫长绡和卫长绫还在向窗子里偷窥,李元青轻轻咳嗽一声,两个女儿向她看过来,李元青又嘘了一声,长袖一挥,便带着两个女儿往前走去。 “你们两个小孽障,不好好呆在闺房里,跑这正堂来干嘛?要是让朱律和王琅琊看到就要笑你俩了。”李元青嗔道。 “阿娘!”卫长绫挤眉弄眼,先挽住李元青的手臂摇晃撒娇。“是二阿姊说要来瞧瞧二姊夫,便强拉着我来了。” “才不是,阿娘,是小妹要见她未来夫婿,强拉着我来的。我说了不来,她不依,闹了我半个时辰,我这才陪她来的。” 两个小女子各说是对方强拉自己,李元青完全不信,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伸手在离她最近的卫长绫的额头一戳。 “好啦,你们两个的心思,我这个阿娘还不知道么?俗话说,婚前见了面,婚后不相见,你俩赶紧给我回去。” “阿娘,这种话你也信,我可不信的。”卫长绡嘻嘻地笑。 第5页 大周风气甚为开放,除了同姓不婚外,男女皆有自由择偶的权利,早前的一些风俗在大周不算事。 当然,这种话李元青自己也不信,她笑了笑,打量着卫长绡,卫长绡将发丝全部盘缠在头顶梳成高椎髻。 大周上流女子盛行梳高椎髻,这种发型可插各式各样的头饰,既高贵又冷艳,但就是要求发量多。 卫长绡的发量是远远不够梳高椎髻,需要用义髻和真发盘在一起,才能梳成高椎髻。 她在发髻前面插了一枝绛红色大牡丹花,两侧各插了一枝金步摇,一步一动中风情万种。 卫长绫性子比卫长绡活泼,梳的是双刀髻,在头顶盘成两股形成牛角的发髻,然后在发髻里插了一枝攒丝海棠的金钗,额前两侧的发丝上各垂一缕金丝流苏。 两姐妹的妆容,一个显风情,一个显活泼。 李元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笑道:“我的两个女儿,比公主都要美。” “哈哈,阿娘,你不就是公主吗?”卫长绫打趣母亲。 “阿娘,那北狄人怎么现在还没来?他是不想娶卫长缨吗?” “鬼知道。走,去大门前瞧瞧。” 大门前来来往往,仆役在运送朱律送来的聘礼,一旁管事葛妇人对着红帖清点。 李元青伸手要红帖,只见上面写着:聘金一千两白银;聘饼四担,每担一百斤;发菜十包,元贝、鲍鱼、鱼翅、冬菇、鱿鱼、鱼肚、蚝豉等海产各一百斤;二十对鸡,各十雄十雌;猪肉两百斤…… 笑意在李元青眉梢绽开,朱律可真是舍得,他准是极满意这门婚事。 她展开红帖继续向下看,又有鱼两百斤;酒两百斤;龙眼干、核桃干、荔枝干各一百斤;冰糖、金茦、冬瓜糖、桔饼各一百斤;茶叶一百斤;芝麻一百斤;龙凤烛十对;龙凤喜镯十对;糯米五百斤,砂糖一百斤,等等。 “小妹,你瞧到没有,朱律这才是大家风范。”卫长绡自觉得脸上有了光彩。 卫长绫心中略有不爽,虽然王琅琊送来的聘礼也不少,但不及朱律的多,生生地让卫长绡压她一头。 这时,嗒嗒的马蹄声叩响街道,从马路的尽头处过来一匹矫健的青黑马,马上端坐着一名男子。 由于离得远,也瞧不清形容,只是那气宇轩昂的气势,令人觉得应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阳光刺目,母女仨眯起眼,视线不约而同地向前看去。 待来得近了,那形容就显露出来,只见那人额头宽广光洁,浓眉入鬓,一双眼眸冷峻似冰,鼻梁从山根处拔地而起,越往鼻翼处越高。 他的皮肤微黑,又或许不是黑,是一种非常阳刚的颜色。 “好俊的人!”卫长绫赞道。 卫长绡心思活络,道:“阿娘,他不会就是李星回吧?” “不是,他哪里像送聘礼的样子?”李元青摇头。 高门大户送聘礼谁家不是大箱小箱,马车数十,仆役一大群,怎么可能会只身前来?便连那小家小户也好歹挑几个箩筐吧。 这马上的男人不像送聘礼的样子,他更像是一个失意的独行者。 卫长绡哼了一声,道:“幸好不是,如果他是李星回,我可不开心。” 朱律虽然英俊,但比这马上的男子却逊色了几分,卫长绡性子更如其母善妒。 “进去,别看了。”李元青挥手。 将两个女儿哄回后院厢房后,李元青便又去正堂陪客。 里面相谈甚欢,卫尊与两位女婿谈起治国之策,这两女婿并不仅仅是武将,也是满腹经纶,有纬世之才,谈起朝中的一些弊端头头是道,深得卫尊欢心,直道英雄所见略同。 “大喜的日子谈什么国事?”李元青嗔道,这正是拉拢关系的时候,她的夫婿不表现翁婿情深,居然和女婿谈国事,真是大煞风景。 卫尊老怀大慰,笑道:“是的,今日不应谈国事。” 他正要令婢女盛茶,忽听到门外下人道:“相公,长安侯李星回来了。” 瞬间卫尊一怔,来了,终于来了。 他立即起身出门,李元青也赶紧跟出来。 才至门前便见一名身形魁梧的俊挺男子,李元青又是一惊,原来这男子竟是适才见到的骑马男子,此时近处瞧他,五官沥沥在目,比之前更加俊朗。 李星回撩起襕袍下摆,单膝跪地向卫尊行礼。“世叔。” “贤侄快请起!不必如此大礼!”卫尊伸手去扶李星回,李星回称他世叔,与世叔对应的自然是贤侄了。 朱律和王琅琊也随在卫尊身后出来,他们与李星回有过两面之缘,朱律听到李星回仅称呼卫尊世叔,脸上略微挂不住。 他们同来送聘礼,独自己称呼卫尊岳父,似乎落了巴结之意。 朱律下意识地向身畔王琅琊看去,王琅琊脸上微有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星回,于是他心里更不快。 卫尊扶李星回起身,向他介绍李元青,李星回又向李元青行礼。“长公主。” 他嘴唇一动,眼角的冰冷如被春风拂开,阳光满面,李元青留神细打量了几眼,暗忖道:“倒是个好模样,可惜他是个降臣,没有出头之日……” 刚想到这里,李元青忽然警觉,李星回是来送聘礼,可为何只身前来,也未携带任何物品,难道他并不想同尚书府作成婚事。 第6页 是了,怪不得姗姗来迟。 “李星回,你可记得今日此来是为何?怎两手空空?” 昨日卫尊点醒李元青后,李元青也一直惴惴不安,怕惹祸上身。此时见到李星回也似有意拒婚,不禁喜从天降。 但她不擅于掩饰,喜怒于形,这一高兴笑容满面,虽是责怪却含着庆幸的笑意。 被李元青一提醒后,卫尊这才发觉李星回身无一物,且无下人跟随,这哪里是像来府里送聘礼,便是走亲访友都不像。 这个情形让朱律和王琅琊都颇感意外,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但两人的神色截然不同。 李星回再次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托起举过头顶,众人看去竟是一把半尺长的匕首。 虽然是把匕首,但刀鞘上镶嵌十几颗珍贵的玉石,这些玉石有寿山石、青田石、鸡血石、孔雀石、独山石、玛瑙、水晶、翡翠、琥珀、珊瑚等。 匕首顶端还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色如月光,润滑晶透。 在场众人皆是非富即贵,都看得出这把匕首价值连城,可李星回是来送聘礼,他拿出一把匕首是何意?即使这把匕首世间罕见。 “世叔,李星回从北狄而来,并无财物以置聘礼,唯有这把黄金匕首是我金帐部落世代相传之物,愿以它作为聘礼,求娶卫家长缨娘子。” 李元青扁嘴,这李星回还真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告诉岳父说他没钱,无法置办聘礼。虽然这把匕首确实珍贵,但是除了这把匕首,李星回是个穷光蛋。 咦? 不对,李星回归顺大周,陛下不仅封他长安侯,还赏赐宅子和不计其数的财物,这些财物足够置办聘礼。 卫尊接过匕首,将匕首抽出几分,金光刺目,刀气逼人,他赶紧合上匕首。其实卫尊倒没介意用匕首当作聘礼,今日的目的是让李星回拒婚,李星回即使送再多的聘礼也要退回去。 他将匕首捧给李元青,扶李星回起身。“贤侄请起。” 李元青接过匕首瞅了几眼,刀鞘上的玉石真的很惹眼,如果将这些玉石拆卸下来,镶嵌在钗环上准美得紧。“三位郎子都已到,那现在就准备开席吧。” 婢女们将正堂的长方案移走,抬着八张板足小食案进来,卫尊想得甚是周到,他与李元青坐在上首,三个郎子不好排座位,按官职排位,似乎显势利。 因此,卫尊索性令婢女搬进来八张小食案,让自己的三个女儿一起来进馔食,这样三个郎子在左排位,三个女儿在右排位,两两相对。 按照长幼顺序入座,令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另外卫尊还有深意,便是借机让卫长缨给李星回没脸,好使李星回拒婚。 因李元青要警告卫长缨,便又寻了更衣的借口出来,她先打发下人去请自己的两个女儿来正堂用餐,自己便去找卫长缨。 第3章 卫长缨端坐在曲足香案前看书,不时地用手遮挡从窗外进来的阳光。 婢女小珠走过来掩上窗,她站在旁边瞧了一会,这天刚暖和,就有一种极小的虫子飞到屋里,便又在香案上燃了三根紫檀香驱虫。 卫长缨翻书的手倏然不动,眉头微垂,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眼中的神思。她想了李星回很久,但还是不能想象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不知怎的,她对这个名字,对这个人好奇了。 只是他们是没缘分的。 卫长缨深知父亲的顾虑,一旦李星回有了异心,那卫家势必会被满门抄斩,甚至还会株连九族。 “我必须让他厌恶我。” 让男人厌恶一个女人其实很容易,丑陋的相貌,刁蛮不讲理的性子,都会让男人退避三舍。 门帘声响,小珠瑟缩地喊道:“长公主。” 卫长缨起身迎视李元青,这时候应该是李星回来了。“阿娘。” 李元青离着卫长缨一尺多远,歪着脖子打量她,这副样子别说是个男人,就是一条狗也会吓得躲远。“长缨,李星回来了,你阿爷的意思你该明白吧,好好表现,别让你阿爷失望。” 说着,李元青从袖中取出黄金匕首,匕首上的玉石和夜明珠都挺吸引李元青,但卫家几十口人的身家性命远比这把匕首重要。 “拿着,这是李星回给你的聘礼,是他们金帐部落世代相传的宝物。” 卫长缨接过匕首,手指在刀鞘上轻抚,当她拔出匕首时,只见眼前光芒闪烁,锋利的两刃薄如蝉翼,散发阵阵刺骨的寒气。 刀背上刻着一行奇怪的图案,卫长缨料着是北狄文字。 “别看了,走吧,你阿爷还等着你。” 李元青刚到门前,门檐垂下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蛛,正好落在李元青的面前,顿时吓了李元青一跳。待看清是一只喜蛛后,李元青的神色倏地深下来。 她回过身,抓住卫长缨的手,拍了两下道:“长缨,阿娘可得提醒你,莫要看中男人的样貌。” 那李星回相貌出众,若不是北狄降臣的身份,只怕这京畿的女子同样会为他着迷,因此李元青便先出言警醒卫长缨。 卫长缨愣了愣,便点了点头。 李元青这才满意地迈腿出门,但在出门前,她伸出手指,猛地向那只喜蛛弹出,便将喜蛛弹得无踪无影。 到了晓春池,只见数十尾锦鲤正在水中跃起,那高度竟有两三尺之高,池中水花四溅,被阳光一照,水珠如同玉石般五光十色。 第7页 李元青也看到池中欢腾的锦鲤,心里打起嘀咕。 “见鬼了,怎这多喜事征兆,先是喜蛛,现是锦鲤,难道长缨真要嫁给李星回不成?算了,我且不要多想,应付完今日,再说喜事也不一定应在长缨头上。” 等抵达正堂,李元青在门前站住,凝神倾听屋里的动静,里面谈笑风生,看样子两位将军女婿很满意自己的女儿。 她猜对了,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俊眉修眼的女子,倒也符合朱律和王琅琊的择偶标准。 李元青眼中带笑,倏地又转过身,卫长缨没有防备,差点撞上李元青。“他就在里面,别给他好脸色。” “嗯。”卫长缨轻声应着。 李元青先踏入正堂,卫长缨跟在她的后面。 正堂里热闹的氛围陡地凝固,卫尊先是愕然,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快速看向李星回,出乎意外,李星回神色未动。 卫长缨的目光落在李星回面上,从一进来,视线似乎是屏蔽其他人,她只看到一张粗犷英俊的面容。 是的,他应该就是李星回,卫长缨毫不怀疑。 虽然想象不出李星回的样子,但李星回就得是这个样子。 他的皮肤不白,可风霜日光浸润过的肌肤就该是这个颜色。 他的唇上和下巴有短短的胡茬,如果换作其他人只会看起来很颓废,而他的胡茬却似乎与他的五官、肤色搭配得相得益彰,使他的气质不同于中原男子的风流倜傥,但又另有一种潇洒的气度。 或许,他没了这胡茬,就好像是雄鹰失去了翅膀。 右侧首位空着,显而易见是特意留给卫长缨,卫长缨当仁不让地坐在那里。 “长缨,这位就是长安侯李星回,是你未来的夫婿,你还不向他行礼。”李元青笑容可掬地介绍。 不等卫长缨有所表示,李星回便先起身揖手行礼,道:“卫大娘子。”两人虽定下婚约,但现在尚不是夫妻,只能按世俗礼仪称呼。 “长安侯。”卫长缨没有起身,甚至没看李星回一眼,声音颇为冷淡。 正堂的气氛略显尴尬,坐在李星回下首的朱律的神色变得深下来,他的手指放在板足案上无意识地合拢。 “大郎子,坐坐坐。”李元青假装打圆场。 李星回笑了笑,坐下来。 斜对面的卫长绫犹在打量李星回,她对李星回很好奇,道:“大姊夫,男子二十八须,你看起来也最多二十出头,怎么就留起须来?” 李星回的相貌和中原男子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他的毛发显然要浓黑许多,眉毛又粗又黑,睫毛又密又长,轮廓明朗突出。 不过他留的倒也不是须,只是短短的胡茬,北狄男子从少年起便蓄胡须,越年长胡须越密,但胡须太密,用餐时颇有不便,且易弄脏胡须,又不易梳洗,因此他通常将胡须修短。 “大姊夫不是中原人,小妹,你怎么能拿中原的习俗要求大姊夫?” 卫长绡心存嫉妒,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让她不爽,不过好在朱律前程似锦,而李星回就没有高升的机会,终生也只能是个闲职的长安侯。 长安侯嘛,不就是陛下让他长长久久安安心心呆在大周么。 朱律的视线掠过全场,他的心思最活络,似乎猜出这场宴会的用意。 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美貌女子,卫长缨虽不是李元青所生,作为卫家长女也不应是丑女,只怕是故意扮丑。他回忆起李元青言语,颇多对李星回不满。 “我且助他们一臂之力。” 李星回乃是北狄降臣,这身份注定他在大周一事无成,大周的士族只怕没人愿意与他结亲。 “光有酒,而无酒令,实是憾事。不如趁此良辰佳日,我们来作飞花令如何?” 想那李星回北狄人,每日只知牧马放羊,如何能知中原的歌赋诗词之美,文化之灿烂,不如就行飞花令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好啊!”卫长绫拍起手。 大周文人雅士无不酷爱作飞花令,以显示自己的才华和风雅,每逢酒宴,行飞花令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当然这就要考量腹中的诗书量多少,且要有急才,若读过的诗书过少,也断作不来飞花令。 “极好!”卫尊抚须赞叹,他是文官,自于这诗上熟悉,朱律提议的作飞花令正好撞到他的优势上,他便以飞花令竖立自己岳丈的威严。 李元青也没反对,诗上她也能来几句,再说身畔有卫尊会提点她。 王琅琊向卫尊拱手,笑道:“世叔,长安侯非中原人,这飞花令就不必依老规矩,只要能接上便可,不须要求对应顺序和格律。” 行飞花令,要求行令的诗句格律一致,甚至规定出现的字也要有相应的顺序。 比如以“花”为令,第一句的第一个字要是“花”字,下面接的人吟出的“花”字要求在这句诗的第二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到第七人时,“花”字则要出现在诗的末字上,如此一轮飞花令才算完。 王琅琊此言之意是抛弃飞花令中的格律和顺序,只须出现要求的字眼便可。 朱律眼角的余光向王琅琊扫去,王琅琊坐在他的下首目不斜视。他本想让李星回当堂出丑,没想到这个王琅琊居然冲出来帮李星回。 李元青没好气地撇头翻白眼,谁都听得出来王琅琊在帮李星回。 第8页 “这怎么行?行飞花令就要按飞花令的规矩来,如果大姊夫不会,不如现在就罚大姊夫三杯酒吧!”卫长绫掩嘴偷笑。 “别为难大姊夫,不然大姊夫会以为我们欺负他。”卫长绡嘲讽。 正堂的氛围极是尴尬,卫长缨始终不发一言,低头看着板足案上的羽觞,这只羽觞名为金花鸳鸯银羽觞,觞外雕刻鱼子纹,觞底则刻宝相花,觞内壁是四株忍冬花,花叶间又刻六只振翅鸳鸯。 原来李元青存心要在三个女婿面前展示长公主的排场,特意将自己陪嫁的一套八只金花鸳鸯银羽觞拿出来,要知平日里她都舍不得给卫尊用。 婢女给卫长缨的羽觞斟上酒,浸过郁金的酒泛出清亮的金色,芬芳扑鼻,可就在这时卫长缨看到自己落在酒中的容颜。 满脸大大小小的斑点,酒糟鼻,鼻翼旁有一粒令人作呕的黑痣。 这是连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丑陋模样,估计对于李星回更是无法忍受。 卫长缨想着就下意识抬起头,意料外触到李星回的眼神。 李星回的眼神很平静,无风无浪,什么也看不出来。 “罢了,过会行令时我帮他,不能让他过于难堪。”卫长缨暗忖,李星回有心归顾大周,自己不嫁给他,但也不能让他出丑。 “就照三郎子的意思,大郎子不是中原人,行令不能过于苛刻。” 卫尊也假意打圆场,他料定李星回于诗词上一窍不通,便是不按飞花令的规矩来,李星回也接不上令,稍加折损便行,不用过于难堪。 “某不才,便由某来作令官。”卫尊抚须,他看向窗外,那一枝杏花被春风拂动,花瓣飘飘摇摇,如雪纷坠。“就以‘杏’为令,某是令官某先来,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说着,卫尊便双手执起羽觞饮了一口酒。 接下来是李元青,她吟道:“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语毕,也饮了一口酒。 按座位顺序应是李星回接令,但卫长绡怕令被他人都先接去,自己就没有了,况且诗句中含“杏”的不多,抢先道:“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卫长绫也不甘弱,赶紧把自己想到的念出来。 朱律端起羽觞,道:“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说完饮酒。 王琅琊神色镇静,虽然含“杏”的诗句被接去不少,但他家可是前朝门阀士族,族中出了不少旷世才子,文采上岂能难倒他,信口吟道:“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 此时就只剩下李星回和卫长缨未接令,卫尊猜测李星回不懂飞花令故而一直不接,遂道:“大郎子,你尽管接令,挑你们北狄的俗语说也可,只要有‘杏’字便行,不拘那多。” 这已经把难度降到最低点,也算是卫尊给了李星回极大面子,再不能接令就太难堪。 李星回起了身,他看向对面的卫长缨,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发出来。 “长安侯,请接令。”朱律面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李星回的面上,但除了卫长缨,卫长缨低着头,用胭脂在手心里写下字。 作者有话说: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出自李商隐《日日》 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出自韦庄《春日》 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出自上官仪《春日》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出自李贺《南园》 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出自白居易《代迎春花招刘郎中》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出自韩愈《杏花》 第4章 正堂里的声音突然消失,六双眼睛一齐看向李星回,当然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尽相同,卫尊的心思颇为复杂,李星回若不是降臣的身份,他的相貌和大女儿颇为匹配。 三个女婿性格各异,朱律锋利,王琅琊清高,李星回谦恭,但这谦恭之下隐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毕竟北狄王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平凡人。 李元青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卫长绡也是如此,大约是因为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几分,她反而特别希望李星回能出丑,李星回出丑就意味卫长缨出丑。 “看看,卫长缨,你就只配这种胸无点墨的北狄蛮子。”卫长绡心下得意。 卫长绫无所谓,只是觉得李星回相貌堂堂,不免多看了几眼。 朱律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两尺之外的王琅琊,王琅琊比他年轻两岁,自己在王琅琊这个年纪时还未建立寸功,只是个五品的上骑都尉。 王琅琊在朝中虽无势力,但前朝门阀士族的脸面,使得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至于李星回,就算他是北狄第一勇士,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 但王琅琊帮李星回是什么意思?他想与李星回联手?联手做什么? 朱律满脑子的疑问,目光开始向王琅琊倾斜。 此刻,王琅琊正在想法子给李星回提示,但两人当中隔了朱律,王琅琊一时也一筹莫展。 不知怎的,这个北狄王子贏得了王琅琊的好感,或许是因为李星回引以为傲的相貌,又或者是因为北狄第一勇士的名头。 第9页 总之,不能让英雄受屈辱。 “大姊夫,我们等着你接令呢。”卫长绫等急了。 这时卫长缨抬起头,可李星回的眼神却离开她,写在手心中的诗句自然无法传递给李星回看,只听李星回吟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瞬间众人都怔住,谁也没想到李星回居然接了令,而且他接的诗句意境优美清奇。 卫长缨看着手心的诗句,他想的和自己一样。 “大阿姊,该你了。”卫长绡催道。 众人的目光落在卫长缨的面孔上,卫长缨恍若未觉,也不说话。 “大阿姊,你每日捧书看,难道连……”卫长绫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上首李元青打过来的眼色,赶紧将后面的话止住。 本来是让李星回丢人现眼,现在似乎是要卫长缨出丑了。 朱律冷眼旁观,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卫家就是想让李星回产生厌恶,主动拒婚。 李星回又起身,抱拳道:“我愿代卫大娘子接令……” 不待李星回说完,卫长绡便打断了他,道:“这可不行!必须是大阿姊来接令,不准代,哪有代人接令的理。” 眼见着卫长缨就要出丑,可她置若罔闻,王琅琊呵呵一笑,道:“长安侯与卫大娘子本就是陛下钦定的姻缘,二人一体,长安侯代卫大娘子接令也未尝不可。” “大郎子,你就代接令吧!”卫尊又适时地打圆场。 “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李星回朗声吟道。 众人又诧异不已,想着一个北狄人,能说出一句俗语接令就不错,没想到他能一再接令。 朱律握了握拳头,然后轻轻松开,执起羽觞,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道:“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李星回再次接令。 朱律又握紧拳,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王琅琊饮了酒,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他眼见两人对战,遂忍不住接令。 “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李星回吟道。 “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王琅琊接道。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朱律咬牙,每个字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接令到此,带“杏”的诗句几乎尽,偏偏李星回又接道:“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 朱律气坏,王琅琊果然联合李星回对付他,不过他自幼读诗书,飞花令是难不倒他的,他正要接令就被卫尊打断。 “好了好了,酒令就行到此吧,再行下去就把‘杏’字给说绝,三位郎子都有旷世诗才,某甚欣喜!”卫尊眼见着三个女婿似乎有斗令的迹象,赶紧出言阻止。 李元青也看他们不和,忙命着婢女斟酒,撤去残菜,摆上新盘。 “大郎子,你是北狄人,如何通晓中原诗词歌赋?”卫尊不觉奇怪,李星回竟在飞花令上技高一筹,压了朱律和王琅琊。 李星回躬身行礼,道:“世叔,我虽是北狄人,但我十岁时便随钱山岩学习文章,对于中原的诗词歌赋略有了解,但不算通晓。” “啊——钱山岩?天下第一才子,他不是在十年前失踪了吗?难道他去了北狄?” 卫尊大吃一惊,没想到李星回居然师从钱山岩,怪不得才思敏捷。 钱山岩七岁时便被称为神童,能七步成诗,成年后更是冠以天下第一才子之名,他考中状元却不愿意做官,朝廷多次征召也置之不理。 十多年前钱山岩突然失踪,中原再无他的踪迹,世人只当他意外而亡。 其实钱山岩钟情清玉公主屡屡不得,而清玉公主却奉命去北狄和亲,因此钱山岩便也跟去北狄。 “正是。”李星回抿唇轻笑,突然他的眼神转到卫长缨的面上。 卫长缨一直没看他,垂着眉头。 卫长绡生闷气,她想让李星回和卫长缨出丑的希望落空。 朱律瞟着身畔的王琅琊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永宁侯,你是看轻长安侯了。” 一语双关,颇有挑拨之意,王琅琊并不在意,李星回又不是糊涂之人,想朱律如何能挑拨得了李星回。 卫尊和李元青面面相觑,朱律和王琅琊之间火很大。 “既然令行过了,就欣赏歌舞吧。”李元青想平息两个乘龙快婿的火,赶紧令伶人出来献歌舞。 朱律笑了两声,道:“长公主,既要看歌舞,何须宣伶人。听闻长安侯是北狄第一勇士,某斗胆向长安侯请教两招,给长公主助兴。” 这倒不是朱律一时兴起,他久闻李星回在北狄的名声,据说神力惊人,而他自幼习武,臂力强大,能挽百斤,初与李星回相见时便存了一试高下的心思,今日正好借机比试。 卫尊蹙起眉头,朱律显得咄咄逼人了,不过年轻人好胜心切,他在文上输了一分,自然要在武上赢回来。 李星回侧身向朱律拱手,道:“久仰安平侯大名,平南越,征东夷,李星回不敢与安平侯比试,甘愿认输。”他非中原人氏,不过是北狄降臣,其身份注定他无法太露锋芒。 文就罢了,若在武上显出锋芒,必会被忌惮。于赢于输,都是他不情愿的。 第10页 “长安侯,你太过谦虚,莫不是认为某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不愿比试?”朱律压制着火气,刚才飞花令他已经输了,势必要赢回面子。 “抱歉,李星回实在不是安平侯的对手。不如,我吹笛一曲以助诸位酒兴。”说着,李星回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短笛,放到唇边吹起来。 清扬悦耳的笛声从李星回的唇边传出,在正堂的梁间萦绕,众人的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画面。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明媚耀眼的阳光遍洒大地,姹紫嫣红的鲜花肆意开放,温柔的风拂过,花枝摇曳,肥壮的羊群跑过草原,洁白的云彩倒映在河流中,雄鹰展翅穿过云层…… 笛声美妙动听,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卫长缨抬起头,瞬间与李星回四目相对,在这个正堂里,李星回看她看得最多,几乎他的眼神就没怎么离开过。“我扮得这么难看,他老盯着我看干嘛?”卫长缨不解。 她撇过眼神,落在他唇边的笛子,这和中原的笛子不同,中原的笛子有竹笛、玉笛,但他的笛子是灰白色,像是一根骨头。 坐在上首的卫尊出神地凝视李星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别人都认为李星回是蛮子,教化未开,怎料得他不但通诗文,还通音律。 “可惜了,凭他这样,正是长缨的良配。” 笛声吹罢,余音绕梁不绝,那美丽的画面犹在众人眼前未曾合拢,正堂的气息稍安静。 “大姊夫,你吹的曲子真好听!你那是什么笛子?”卫长绫活泼,忍不住问道。 “是鹰骨笛,用鹰的翅骨做成。” 卫长绡没好气,又让李星回出了风头,那就相当于卫长缨出了风头,道:“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人骨做的。” 王琅琊忽地起身,向卫尊揖礼,道:“诸位,长安侯以笛曲助兴,某不通音律,只能以一支剑舞助兴。”说不通音律,其实也不然,门阀士族子弟无不精习六艺,只是他不太爱好而已。 话音落下,对面的卫长绫便猛地拍起掌,嘴里喊道:“好呀好呀!” 刚才李星回出了风头,终于轮到她的未婚夫婿,卫长绫开心得满脸放光。 王琅琊解下腰间佩剑,大步走向正堂中间,他早观察过正堂的大小,虽摆放了数张食案,但空余地方足够他舞剑。 他往正堂中间一站,长身玉立,粉面朱唇,宽阔的肩背像猛虎的背一样结实,系在腰间的蹀躞带束得腰身如蜂腰,健硕的双腿宛若螳螂的腿般修长,别提多风流倜傥! 卫长绫脸上发红,眼泛春水,眉目不知不觉向王琅琊传情。 王琅琊对这种场合毫不畏怯,作为门阀士族的子弟,生来就是要与别人比的。他挥着剑,闪、转、腾、挪,衣袂翻飞,猎猎风响,一招一式美妙至极,但同时又具有力度,可谓是赏心悦目。 “永宁侯,某也来助兴。”朱律技痒难禁,须得寻回一些面子,他拔出佩剑,竟与王琅琊在正堂比试起来。 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但朱律一入场后,王琅琊的剑法凌厉许多,速度快如闪电,当然就不是剑舞了。不过好在二人武艺仲伯之间,只是单纯的比试,出招虽狠辣,但基本上是点到即止。 李元青母女仨人没看出来,只当两人是在表演,不断地叫好。 “小妹,朱律还行吧,不比王琅琊差。”卫长绡向卫长绫挤眉弄眼,然后她又转头白了卫长缨一眼,那眼神莫不是在说你的夫婿连比都不敢比。 坐在上位的卫尊几乎要吹胡瞪眼,这两个女婿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是要把他堂堂的尚书府给拆了吗? 好好地送聘礼,现在成了什么样。 哎!年轻人就是爱争强好胜,但也用不着选在今日嘛! 忽然卫尊又看到李星回,心道:“还是这个女婿稳重些,刚才二郎子那样挑衅,他也不为所动,可惜偏偏是个降臣,不然他前程定在二郎子和三郎子之上。” 李星回没怎么看朱律和王琅琊比剑,双方实力相当,不会有人受伤,而且此时他们也不会让对方受伤。 他不自觉地去瞄卫长缨,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卫长缨,可卫长缨又躲开他的目光。 场中朱律和王琅琊已斗了百来招,此时他们也明白彼此的实力,再斗下去也是难分胜负,各自向后退出三步。 “安平侯果然武艺高强,某只怕在你手上再难走二十招。”王琅琊拱手。 朱律持剑拱手,道:“永宁侯太过谦,改日某再向永宁侯讨教。” 两人回了座位,卫长绫正看得起劲,忽见他们不比了,噘嘴道:“这就完了吗?” “今日完了,改日安平侯指教某时,请卫三娘子同来观看。”王琅琊笑道,卫长绫一副没心没肺不精明的样子,他也有几分欢喜。 卫长绫兴奋得满脸发热,直红到脖子根,双手捂住唇。 卫尊清咳了一声,道:“二郎子和三郎子武艺高强,是我大周朝之幸,也是我卫家之福。”他正要起身敬酒,一旁的李元青便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卫尊不解。 “三个郎子都展露才艺,相公也该露一手才对。”李元青眼见女婿们都露了一手,自己的夫婿不露上一手,岂不是比不上女婿,那自己就可输给女儿们了。 顿时卫尊一怔,现在做丈人这么难了么,还要表现才艺。 第11页 好在卫尊也是三甲状元出身,书画双绝,才艺是不在话下的。“我来写一幅字吧。” “你就写一幅字?”李元青不满,写字也未免太简单,这怎能显出才艺,还不是要被三个女婿压一头么。 卫尊不理李元青,命婢女准备文房四宝,没一会婢会拿来架子,并在架子上夹好宣纸。待墨磨好后,卫尊起身,将衣摆抖了抖,便走到架子前。 婢女捧着砚盘,卫尊一手抓起两支狼毫,蘸了墨汁,左右手各执一支,便在宣纸上写起来。 他写字速度极快,笔走龙蛇,只见他左右手写的字竟完全不同,但速度一点都不慢,没一会儿卫尊放下笔。 众人看去,卫尊写的是一首《从军行》,诗曰: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虽是双手同时写字,字迹一点都不乱,龙飞凤舞,字字如有千斤之力,墨透纸面。 李元青一脸惊喜,结缡十几年还不知夫婿有这般本事,她得意地瞅了两个女儿一眼,那莫不是在说,看看,还是你们的阿爷技高一筹。 “好字好字。” 众人都夸赞起来,卫尊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道:“没点本事,还当不了你们的丈人了。” 虽然才艺上露了一手,但卫尊还是担忧,这三个女婿明显是他制不住的人。 宴席至午时末才结束,李元青热情邀请三个女婿去府里逛逛,顺便让两个女儿增进和未来夫婿的感情。众人依次走出正堂,李星回也起了身,但卫长缨一直坐立不动。 走在最后的王琅琊忽地回过头,向他俩看去,但他仅看了一眼便又走出正堂。 作者有话说: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出自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出自杜牧《寓言》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出自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出自白居易《南湖早春》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出自杜牧《清明》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出自罗隐《杏花》 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出自郑谷《柳》 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出自元稹《赠崔元儒》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出自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 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出自李商隐《评事翁寄赐饧粥走笔为答》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出自李白《从军行》 5、第5集 正堂里安静得可怕,卫长缨抬起头,如意料中的一样触到李星回的眼神。霎时李星回的眼中绽出笑意,他一直在等待卫长缨的目光聚集在他的面孔上。 两人相望无语,似乎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他们未见时就被命运牵了一根红线。 “长,长缨,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迟疑一阵,李星回先开口了。 他看她的眼神从不闪躲,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使他能忍受这张丑陋的面孔呢。 “随意。”卫长缨态度冷淡,她没忘记父亲的嘱咐,这并不是小事,日后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祸。 而且这是有先例的。 先帝时东夷大将陈峻时归降,被封侯,后来陈峻时征讨东夷时被擒,当即背叛大周倒戈相向,并连攻占大周两座城池。先帝一怒之下,便将与之来往密切的大臣斩首示众。 “长缨,你反对我们的婚事?” 不但是李星回看出来,朱律和王琅琊都看出来了,卫长缨和她的两个妹妹态度截然不同。 “这是陛下赐婚。”卫长缨回答得很简单。 李星回点点头,他坦然地迎视卫长缨冷淡的目光。“长缨,我明白,但……我不愿意放弃。” “像我这样难看的女人,你有什么可不放弃的?你放弃了,这京畿有很多美貌的女子等你去娶。” “我娶缘分。” 顿时卫长缨怔住,李星回是说他们有缘,自己是他的缘分。“你不觉得这个缘分很难看吗?很丑陋吗?一时你可以忍受,但天长日久你能忍得了?而且我善妒,是绝不允许我的夫婿另娶,也不许他看别的女子一眼。” “在你的眼中,所有的男人都重色相吗?” “不是吗?”卫长缨反问。 “不是。”李星回回答得斩钉截铁。 卫长缨轻笑,道:“那你走近看我,如果你能坚持看我的脸一刻钟,我就相信你。”卫长缨觉得李星回应该没看清自己的样子,索性让他走近看。 李星回向她走近,其实他早就想走近,但顾虑到中原女子比北狄女子羞涩,因此一直不敢向前,怕唐突了卫长缨。 很快,他在七步内走到卫长缨的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食案的距离。 卫长缨仰起头,李星回太高了,她必须仰起头,而且还要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李星回的面孔。 以这样的姿势看李星回,李星回的五官更清晰,也更英俊,但眉目间有一股野性难驯之感。这也难怪,北狄人世代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他们面对的是凶狠的野兽,自然在血脉中就有了一股野性。 第12页 他向钱山岩学了那么多的诗书,并没将他变得儒雅。 像一匹狼,满身收敛不了的野性,这是从血脉中释放出来的。 所以,父亲的忧虑是不无道理的。 “看清你面前的丑陋女人没有?是不是恶心得想让你吐?”卫长缨故意贬低自己。 李星回没有说话,他聚精会神看着卫长缨的脸,在这张小小的脸颊上有一双奇异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珠能这么黑。 如一滴浓墨,落入寒冷的水中洇而不化。 卫长缨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好像是在数自己脸上的假雀斑有多少个。 “放弃吧,放弃我这个丑陋的缘分……”说到这里,卫长缨便发觉有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她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李星回的手捧住她的脸。“你……” 笑容从李星回的唇角溢出,他俯下身,嘴唇轻轻触碰卫长缨的额头,然后旋即离开。 卫长缨如被雷电劈中,全身动弹不得。 他对她做了什么? “长缨,我证明了我不重色相,我只重缘分。当我们的名字被连在一起时,我已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当然现在我还很穷,并不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我有的会全给你。飞翔在大草原的雄鹰,一生只有一个妻子,所以我也一样,一生只愿娶一人。我若先死,你可以改嫁;你若先死,我终生不娶。” 卫长缨又惊呆了,作声不得,大周风气虽然开放,但男女初见,也达不到李星回这样直接的程度。 如果换作别人,卫长缨一定把他当成登徒子,但他却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仿佛做这些,说这些,都是很自然的。 半晌卫长缨才回过神,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哦,不对,他不是中原人,根本不懂得含蓄,也不知钱山岩在北狄有没告诉他要含蕴。 “你中意我吗?” 卫长缨还是弄不明白他坚持娶自己的目的,父亲虽是朝廷大员,但也只是二品官阶,朝中还有国公、太保、太傅、太师等一品大员,他们同样有女儿。 他若想娶一个大周高门之女,其实只要向昭元帝说便行,昭元帝顾及面子也一定会同意。 卫长缨始终不认为自己扮的这副丑陋的模样,会让李星回锲而不舍。 “中意。”李星回点头。 卫长缨笑了。 “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 卫长缨没回答,望着他道:“在北狄,你有过意中人吗?” “没有。” 李星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这反应意味他没有说谎。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没有了。” 这些足够了,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七日后,你来娶我。” 瞬时李星回笑起来,他似乎很爱笑。“好,一言为定,七日后我来娶你。”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出正堂,没有回头。 卫长缨凝视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头涌起一种想法,这个男人说出的每句话都会是誓言。 说不出为什么会答应,可卫长缨就是答应嫁给他。 她坐在正堂里发呆,接下来将要面对一场风暴。 果然没一会,卫尊和李元青匆匆赶来,刚才李星回向他俩告辞,说要回去准备婚礼。这让夫妻俩很意外,按照原定的计划卫长缨应该各种刁难李星回,使李星回知难而退。 “长缨,你对李星回说了什么?”还没进正堂的门,李元青便大嚷起来。 小食案上的酒杯中的酒被震动,倒映出卫长缨的面孔,卫长缨低下头,伸手去抚面上涂抹出来的假雀斑,她轻轻的揉磨,手指上沾满污渍。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卫尊赶紧劝李元青,他们的主意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不然又生出事端。 李元青怒不可遏,哪里听得卫尊的话,伸手拍向小食案,酒杯被震倒,里面的酒水淌到小食案上。 卫长缨站起身,看着李元青的眼睛,正色道:“阿娘,阿爷,我答应嫁给李星回,我让他七日后来娶我,所以,你们的大女儿要出嫁了。” 正堂里又死一般寂静,半晌卫尊叹出一口气,道:“长缨,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吗?如果出事,我们卫家就会灰飞烟灭。” 李元青朝卫长缨啐了一口,道:“姓卫的,看你生的好女儿,只顾她自己,根本不管我们,这是害我们以后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阿娘,这婚事可是你亲自替我找的啊!” 顿时李元青语塞。 卫尊沉着脸,道:“长缨,你阿娘也先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后来她知道了,不也积极地帮你拒婚吗?你怎不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阿爷,按天意来吧。”卫长缨咬着唇。 卫尊又叹了一口气,道:“李星回这个人确实很出色,如果他不是北狄人,和你是良配。先帝时期东夷大将陈峻时先降后反叛,多少人被牵连,长缨,你要考虑清楚,可不要糊涂。” “阿爷,他不会背叛大周的。” 李元青又来了火气,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李星回不会背叛大周,你才见他一面就敢替他保证。哦,我明白了,你是见李星回长得俊,你被他迷上了。亏我一路警告你,你倒都当了耳旁风,一个男人就让你不管不顾,你是多恨嫁?” 第13页 这骂得太难听,卫尊连向李元青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但李元青哪忍得。平日里李元青就看卫长缨不顺眼,每每逮着机会必要训斥卫长缨一顿,此时就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你既然要嫁给李星回,姓卫的,你马上和她断绝关系,此后她就不是卫家人。” 这大概就是李元青一直的想法吧。 卫长缨咬紧了唇,李元青容不下自己。 “长公主,长缨是我女儿,这血缘关系是断不了,如果怕惹上事和长缨断绝关系,这传出去同僚只会耻笑我,连一个女儿都保不住。” 卫尊怒了,事情是李元青招惹来的,现在她居然还想逼自己和大女儿断绝关系。 卫长缨吐出一口气,道:“阿爷,我们还是断绝关系吧,并非是长缨不想做你的女儿,而是长缨希望卫家平平安安,希望你无忧无灾。” 如果使两方都得到满意,或许只能是这个法子,从此后天灾人祸与卫家无关。 “不行,长缨,你这是让阿爷如何面对你死去的亲娘?你想嫁给李星回,那就嫁吧,阿爷不阻止你。也许,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他会顾虑到家人的安危,安安心心地留在大周。” 卫长缨眼圈红了,素日里李元青寻衅她,父亲都是劝自己忍耐,而自己为了父亲也是忍气吞声,没想到父亲也会有一日为了自己拒绝李元青。 “阿爷。” “长缨,咱们父女俩就别说伤感情的话,回房里吧,把脸上的妆洗了,开开心心等着出嫁。阿爷这几日顾不得你,要给你和你两个妹妹准备嫁妆,你妹妹有的,你都会有。” 说到这里卫尊声音哽咽,他自从娶了李元青后,让这个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今日如果再不硬气为女儿出头,他死后如何去见自己的发妻。 “长缨回房了。”卫长缨知父亲要安抚李元青,也不在正堂多呆,躬身行礼后便就出去。 等卫长缨走后,李元青柳眉倒竖,伸手便推卫尊,她忍了好半天,卫尊真是胆大包天,敢当着卫长缨给她没脸。“姓卫的,我现在就进宫去见太后告你的状,说你欺负我……” 李元青呜呜地哭起来。 “别哭了,烦着呢,事都是你招来的。你看你挑了三个什么样的女婿,我看今后不只是大女婿让你烦的,二女婿和三女婿也不是省油的灯。” 卫尊十分苦恼,很明显朱律和王琅琊在较劲,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两个女婿明争暗斗,两个女儿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事已成定局,皇命难为,尚书府又开始繁忙,七日后府里三喜临门,卫尊和李元青忙着准备嫁妆,尤其是李元青,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想要她那件素纱禅衣。 禅衣就只有一件,给了这个不给那个,这肯定不行。 李元青只得将自己的体己嫁妆拿出来,给两个女儿一人几样首饰。 夜静悄悄的,花香满院,卫长缨坐在窗前看书,晚风拂动烛焰跳动不停,小珠过来剪了烛花。“小珠,你去睡吧。” 小珠是卫长缨的贴身婢女,十二岁入府服侍卫长缨,如今已有五年的时间。十七岁的年龄也到出嫁的时间,卫长缨犹豫是否带她陪嫁,还是让父亲将她放出去寻个人家。 服侍卫长缨的婢女有几个,但只有小珠最贴心。 “缨娘,这夜里光线暗,你可别伤了眼睛。”小珠嘱咐半晌,临去前又奉了一杯热茶,在门前瞅了三四回才回房歇息。 房里只剩下卫长缨,伸手托腮望着窗外,今夜没有月光,院中一片漆黑。 桃树下似乎有个人影,等卫长缨仔细去看时却又没了。 “我真是疑神疑鬼!”卫长缨暗笑,一到夜里眼睛就容易花,可能真是看太多书伤到眼睛。 风刮起来,案台上的蜡烛陡地熄灭,四周陷入寂静的黑暗中。卫长缨正要叫小珠点灯,忽而想起小珠已经被自己赶去歇息,便起身去寻火折子。 她刚起身,一双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那双手很硬,很大,有许多的茧,贴在她的眼周有微微的刺痛感。 瞬间卫长缨一惊,手伸到案台上去摸剪刀,刚才小珠煎了烛花就将剪刀放在案台上。 她的手刚摸到剪刀,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回来了。” 第6章 那双粗糙的大手覆盖在卫长缨的眼眸上,“我回来了,你开心吗?”他在她的耳畔低语,缓缓的声音如清风,不疾不徐。 卫长缨咬紧嘴唇,手里握着的剪刀不知不觉地放回案台上。“阿兄,你该去见阿娘。” “我是来见你。”黑暗中,那人仍是捂住卫长缨的眼睛。 略微带着刺痛的热意在卫长缨的眼周氤氲,卫长缨闭上了眼,她与他都是这世上的可怜人,她无母,他无父,然后她的父亲与他的母亲结为了夫妻。 “长缨,跟我走。” “阿兄,七日后我就要出嫁了。”卫长缨提醒他。 “我就是来阻止的。长缨,是我阿娘逼你嫁人吗?” 黑暗中的声音有些急促,卫长缨仿佛听到他的心跳声。 “不是,是陛下赐婚。”卫长缨扳开他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在案台上找到火折子,重新点燃蜡烛。 满室耀眼的光芒闪动,卫长缨转过身,屋里除了她却是空无一人。 第14页 顿时卫长缨又怔住,刚才是自己在做梦吗。 但那熟悉的气息犹存。 卫长缨执烛在屋内寻找,让光明照遍每个黑暗的角落,三彩柜后、屏风后、帐幔后,都没有他的踪影。 这个人不见了。 卫长缨叹了一口气,蓦地回头,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伫立在窗前。 “阿兄。”卫长缨执烛不动。 烛光映在窗外那人,白皙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星眸,他的面容有些冷峻,但神色之间却很柔和,一袭紫金色的襕袍更裹得人如春山,这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你在找我吗?”男子笑起来。 “阿兄。”卫长缨蹙起眉头。 “你若不想嫁给李星回,今夜就随我走。”他没有进来,仍是站在窗外。 两人隔着窗子,卫长缨将蜡烛放在案台上,霎时风从窗外进来将烛火熄灭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不,我想嫁给李星回。” 卫长缨说得斩钉截铁,她再次点燃蜡烛,一点光明在手心中绽放,将窗外的那人照得光灿灿,只见风拂动他的发丝飞舞,那白皙的肤色如月光般皎洁,遗世又独立,世上断无比他更俊美的男子了。 “好吧。”他在窗外叹道。 元治十五年,长公主李元青下嫁晋国公张乐行的长子张南蔚,元治十六年生下张击衣。一年后,昭元帝登基,赵王李成起兵造反,晋国公张乐行牵涉其中,遂被诛灭九族。 因张击衣是李元青所生,昭元帝勉强留了这个外甥的性命。 李元青改嫁给卫尊后,便将张击衣带到卫府,他比卫长缨年长两岁,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后来李元青又生下双胞胎女儿,但张击衣和两个同母妹妹关系并不融洽。 待张击衣十七岁时,李元青便写了书信,令张击衣去东华岛学艺。 这一别就是三年。 张击衣踏入屋中,环视屋里的摆设,屋子的布置甚是简陋,窗前放着一张曲足香案,案台上一摞厚厚的书籍,旁边是笔墨等文房四宝。 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皆是前朝名人的真迹,比如柳无言的《八千里江山烟雨图》,韩拾遇的《春江鱼戏鸭图》,圆心大师所绘的《山寺坐禅图》,等等。 这几幅字画价值连城,是卫长缨生母的所有之物,因此李元青才容得这些真迹挂在卫长缨的屋子里。 依墙而立有几张三彩柜并排而放,其中一张柜子上放着琴,这张琴是卫长缨十五及笄时,因卫长缨素爱抚琴,卫尊便重金搜罗一张嵇康所使用的古琴,作为送给卫长缨的寿辰之礼。 这张琴实在贵重,卫长缨也怕有所损坏,抚得极少,平日都以丝绸所覆免染尘埃。 除此之处,另有一架屏风和一张圆几,便无他物了。 张击衣拉了拉垂下来的帐幔,原先的芙蓉色淡得看不出颜色。 “你这里都变旧了。”睹物思人,张击衣不禁惆怅满怀。 “旧又何妨?旧物更好。阿兄,我煮面给你吃。”卫长缨满脸欢喜。 “我还真饿了。”张击衣这才展颜而笑。 两个人一起去伙房,这时伙房里也没什么东西,卫长缨只能煮一碗面,放了几片青菜。 锅里的面煮好了,卫长缨盛到碗中,一回头就看到张击衣立于门前深思的眼神。“阿兄,来吃面,冷了不好吃。” 张击衣走到灶台前端起碗,他并不坐在食案前,而是坐到灶台后面的柴堆里,大口吃起面条。 “和三年前的味道一样,好吃。”他大加赞扬。 三年前张击衣离开京畿的那天,卫长缨也给他做了一碗面,他仍如现在坐在柴堆里大口吃面。一时之间,往日相处的情形不觉涌上心间,虽李元青待自己不好,但张击衣给了她许多的爱护。 很快张击衣将一碗面吃完,他将碗筷递给卫长缨,笑道:“长缨,这要你来洗了。” “好。” 话说到这里,伙房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元青的声音陡地响起。 “伙房里怎有灯光?准是哪个小婢女偷吃,好大的胆子。” 不等卫长缨反应过来,李元青怒气匆匆闯入伙房,她见到卫长缨手里拿着碗筷,便只当是卫长缨偷吃。 “阿娘……” 李元青打断她,斥道:“你是没吃饱吗?怎么我饿着你了……” 卫长缨回头去看,伙房里早没有张击衣的身影,他偷跑了。 “你看什么?这伙房里还有其他人吗?好,我明白了,你准把外人引到府里来了,看我不告你阿爷去……”李元青倏地愣住,地面被烛光映出一个影子。 那影子十分高大,显然是名孔武有力的男性。 李元青猛一回头,当看到那人的面孔时,双眼一瞪,喉咙里咕噜作响,一口气接不上来竟晕过去。 只见她身子向后仰倒,说时急那时快,张击衣扶住李元青的腰,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阿娘。” 只轻轻一声,李元青又清醒过来,她瞧着抱着自己的张击衣,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嘴张开半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卫长缨瞧着他俩母子团聚,悄悄地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几人便退出伙房。 张击衣抱起李元青放在柴堆上。 第15页 “儿子,你回来了!”李元青悲喜交集,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瞬时眼泪汨汨而下。 “阿娘,别哭,我好生生的有什么可哭的。”张击衣擦着她眼角的热泪,刚擦干,大颗的眼泪又从李元青的眼角滚落下来。 两个女儿不用李元青操心,但这个儿子是她的软肋,可又因为他的父族是反贼,她不能表现出对他过于溺爱,怕引起昭元帝的不快。 良久李元青才止住哭声,双手捧起张击衣的脸仔细地打量,末了她笑起来。 “我的儿子真俊,这天下没男子比你更俊了!” 那李星回虽然俊朗,气宇轩昂,但比自己儿子还是逊色一两分,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和你阿爷长得真像啊!” 她的亡夫张南蔚本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张击衣又和父亲有□□分相似,自然也是俊美过人。 “儿子,你站起来让我好好瞧瞧。”李元青撑着从柴堆上爬起,她出神打量张击衣,儿子比她要高出一个头,身材也比三年前健硕许多。“你比你阿爷还要高啊!” 李元青悠悠地叹气,当年她嫁给天下第一美男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是好景不长。 “我儿子长得这样俊,这天下的女人都想嫁给你,赶明儿我就替你寻一门亲事。”李元青欢喜起来。 “不急,我先陪阿娘。” 李元青开心坏了,忽然想到儿子回来居然是先去见卫长缨,忿道:“儿子,你回来怎么不来先见阿娘?还和长缨躲在这伙房里?” “回来晚了,想着阿娘已经歇息,所以就先去见长缨。” 李元青咧开嘴笑。 张击衣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儿子,阿娘糊涂了,这深夜可不得要给你安排房间。你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我这叫嫣红给你侍候热水沐浴,今夜就不用见你继父。” 其实,卫尊对张击衣也不差,甚至看在李元青的面上多疼他一些。 “好。” 李元青望着他,像儿子这样俊的相貌,若说匹配一个公主都不过分,只是可惜了他这好相貌。想着,李元青不禁又落下泪来。 “好好的怎又哭了?”张击衣拭着她的泪水。 “儿子,今生你的功名无望,阿娘只盼你能娶上一个好女子,给张家生几个孩子,让你阿爷在九泉之下能安息。” 这是晋国公家一息尚存的血脉,是绝对不能出事的,李元青打算等女儿嫁出去后,便着手安排儿子的婚事,有了后代,她今生也算对得起亡夫了。 “阿娘,这几日我便住在这里,等妹妹出嫁后我便搬出去住。” “为何要搬出去住?这里住着不好吗?你从小就住在这里,难道还有谁敢不让你住这里?”李元青变了脸色。 “阿娘,没谁不让我住,是我不能住在这里,因为我不是孩子,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 李元青摸着他的面颊,凝视半天道:“你是成人了,但你就算是胡子白了,也还是阿娘的孩子,这里只要有阿娘在的一天,就有你住的一天。” “阿娘,是我不想住在这里,我回来京畿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住在尚书府只会让我束手束脚。” 李元青咬住嘴唇,细思一回,儿子说得也有理,儿子如今大了,需要成家立业,毕竟他不是卫尊的亲生子,迟早要搬出去开枝散业,住在尚书府多有不便。 “那行,阿娘有些积蓄,就拿出来给你置房子土地。” 张击衣笑了,握住李元青的手,道:“阿娘,你的钱就自己留着吧,我会自己解决的,你儿子不是小孩子。” “行。”李元青不和他争,儿子有自尊,反正自己看着,儿子有困难就帮。 安顿好张击衣后,李元青喜滋滋地回厢房。 这时卫尊还未睡,坐在窗前看书,见她喜气洋洋的,便笑道:“咋这开心?嫁女儿应该是咱们女儿开心才对。”他以为李元青去瞧女儿了。 李元青快步走到卫尊身畔,用剪刀将桌上的灯花挑亮。 “击衣回来了。” “什么?”卫尊一惊,呼出的气险些将烛焰吹灭,慌得他忙伸手捂住烛火。“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事先来一封信?” “来什么信?万里迢迢的来一封信都猴年马月,怎么我儿子不能回来吗?他要不是见我在这里,你请他都不来。”李元青没好气,毕竟不是亲骨肉,面子上疼,但心里终究是不疼的。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看着击衣长大的,我对他怎样,你心里不清楚么?”卫尊不爽,他对张击衣虽说不能情如父子,但面子工夫做到了,可李元青对卫长缨可一点都不善。 李元青翻他一个白眼,道:“那我丑话就说在前面,击衣现在回来,你可得高高兴兴,不许给他脸色看,否则我和你没完。” 卫尊懒得理睬,继续看手中的书,只要李元青不给卫长缨脸色看,就谢天谢地。 他让卫长缨叫李元青阿娘,可张击衣可从来都没叫他一声阿爷,只以叔父相称。 李元青坐了一会,想起儿子要置办产业,便拿了锁匙开箱子,取出自己积攒的一些首饰。本来要分些给两个女儿的,李元青决定还是全留给儿子,女儿嫁出去了自然有她们夫婿管着。 “女儿还有几天才出阁,你用不着急着分嫁妆。”卫尊瞟了一眼。 第16页 “谁说我分嫁妆,都给击衣预备着,他今年二十,该成家了,我给他置点家业,省得他住在这里你看他不顺眼。” 卫尊一脸无语,李元青这样冤枉他何苦。 正待不理,卫尊忽然想起一事,放下手中的书,道:“长公主,击衣此时回来莫不是为了长缨?” 一语提醒李元青,她迟疑半晌,道:“应该不会吧,这都三年了还断不了他的念想?我瞧他的样子似乎对长缨没留情。” “这就好,就怕出阁那日他闹事。” “不会的。”李元青心里也担忧,但嘴上还是否认。 两夫妻在房里低语,却不妨张击衣就在屋外,将里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抿唇一笑,忽然笑容迅速收敛,英俊的面庞上罩上一层阴影。 夜色中传来一声鸟啼,张击衣跃上屋顶,几个起落,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含香樟树下有一名黑衣人,当张击衣赶到时,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面,头向下道:“主公,明日郦贵妃去万佛寺进香。” “好。” 他从袖中取出折扇,刷地一声便甩开扇子,迎风轻摇。 黑衣人抬头瞅他,目光出神。 张击衣发觉他的凝视,道:“你看我做甚?” 黑衣人再次伏地,道:“小人以为,以主公的相貌,那郦贵妃必定心折。” 顿时张击衣哈哈大笑,他摇着折扇,慢慢走远,那黑衣人凝望他离去的背影,从眼中泛出浅浅的笑意。 第7章 清晨时落着沥沥的小雨,地面一片残红,这桃花才开四五日,便被风雨给打落。 雨不大,但有风,雨丝往窗子里飘,将窗前的曲足香案淋得湿漉漉。小珠掩了窗子,顿时屋中的光线暗了许多,这种光线不适合看书,小珠便点燃了蜡烛。 “缨娘,你可真沉得住气,过几日便要出阁,你还能静下心看书。” “其实,我心里是有些乱,看书反而能静下心。”卫长缨仰起头,她并不是被李星回的坚持打动,而是他那一句话,若她先死,他终生不娶。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就需要这样一种誓言,这样她的孩子就不会受到后母的欺凌。 “小珠,你要和我一起去长安侯府吗?你跟了我几年,我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如果你不想去,我便让阿爷放你出府,当然也会给你银子家用。” “像缨娘你这么好的主子,婢子当然要跟着一起去服侍你。” “那好,小珠,你尽早收拾衣物。” “缨娘,你只打算带婢子一个陪嫁吗?像翠云和香凤,你不打算带过去?” “有你就够了。” 卫长缨是考虑到李星回刚来到京畿,府中花费大,因此只带小珠一人过去,减少开支用度。 “缨娘,铺房时可得让婢子去,婢子去瞧瞧长安侯府有些啥,一定瞧得仔仔细细,回来禀告给缨娘听。”小珠眼中笑意盈盈,她素知卫长缨和善,说话也不顾忌什么。 大周婚俗沿袭前朝,成亲前日女家会将嫁妆送到男家,布置洞房。 男方必备之物是床榻、荐席、桌椅,而女方必备的是毡褥、帐幔、衾被之类。另外,女方的衣物袜履,以及金银首饰等,会锁在箧笥中,在铺房的这日一并送至。 为讨喜头,必须请一位儿女双全福寿富贵的“好命婆”来挂帐幔,铺设床卧,寓意新夫妇今后琴瑟合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等吉利彩头。 卫长缨伸手戳她额头,笑道:“有你这小女子去的份吗?这铺房的可是要儿女双全儿孙满堂的妇人,给我带来喜气,你就呆在尚书府里吧。” “那是铺婆,我只是去当小婢女,听铺婆指挥就是了。”小珠好奇心大起,她那日没瞧到李星回,听其他婢女说极是英俊,便挖空心思想去瞧。“缨娘,我先瞧瞧长安侯府有些啥,回来说给你听不好么?” “我晚一天就知道了。” 两主仆正在聊天,忽然听到门外脚步响,只见婢女撑伞扶着李元青前来。 “阿娘。”卫长缨起了身。 李元青向屋内一扫,瞧到案台上燃着的蜡烛,眉头便紧蹙起来。“大白天的,点什么蜡烛,一点都不替你阿爷节省的。” 小珠正要解释,卫长缨使了个眼色,她只得去熄灭烛火。 “长缨,你阿兄去哪里了,他有没来找你?”李元青一早起来便去找儿子,不料房中空空如也,她料着儿子肯定是来见卫长缨。 “阿兄没来我这里。”一时卫长缨也奇怪,这刚回来张击衣会去哪里。 李元青见卫长缨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便寻思可能是去山上祭奠他亡父,遂道:“他要是来你这里,叫他来见我。” 送走李元青后,卫长缨便在房内等张击衣,不料一连几日,卫长缨都没见着张击衣。 自从那夜后他就消失了,李元青又急又忙又无可奈何,加上两个女儿出嫁,实在顾不上张击衣,也只得随他去了。 很快到了二月十八,这是成亲的前一日,也是女方去男方家铺房的吉日。 一大清早,卫家三位娘子的嫁妆依次从正门出去,卫尊谁也不偏,三个女儿的嫁妆是一样多。 普通人家铺房也就是两铺两盖,富裕人家则四铺四盖,或是八铺八盖,而卫尊给每个女儿准备的都是十六铺十六盖,铜锡瓷器、彩柜屏风、首饰衣物等数不胜数,各装了十六大车,加起来就是四十八车,占据清平道一半的路,引得几乎全京畿的老百姓都来观看,议论纷纷。 第17页 卫尊请了三位铺婆,卫长缨的铺婆则是他的亲妹子卫琼,卫琼嫁的是太常少卿徐子监,徐子监其人重情重义,除卫琼外不娶一妾,两人膝下有一儿两女。 这样卫琼绝对符合铺婆的人选,福寿双全,家境富裕,会给新妇子趋吉祈福。 本来卫琼想巴结李元青,要给卫尊的二女卫长绡当铺婆,奈何李元青觉得她嫁的只是一个四品太常少卿,有些看不上眼。因此,李元青请了青阳县主和兰陵县主当自己两个女儿的铺婆。 县主可是皇室中人,当女儿的铺婆,可不比四品官的妇人高贵得多。如果让卫琼当铺婆,岂不是说女儿将来当不上一品诰命夫人。 为撑排面,李元青还特意准备了喜饼和零散钱币发给贺喜的老百姓,讨个好意头。 一整天热闹非凡,至夜间小珠从长安侯府铺房归来,在向卫尊和李元青复命后,便兴冲冲来见卫长缨。 “缨娘……” 卫长缨瞧着额头上挂着汗水的小珠,递给她一条绢巾,道:“擦汗吧!看把你高兴的。” 小珠哪顾得上擦汗,接过绢巾便凑过来,道:“缨娘,长安侯府不怎么大,人也不多,里面的人长的和我们好不一样。说他们俊吧,好像又不是我们中原人的那种俊,皮肤黑黑的,眉毛和头发也黑得出奇,那眼睫毛又长又密又浓,像帘子……” 一口气说急了,小珠咳嗽起来,卫长缨无语地瞧她。“你慢些说就行了,我不急。” 卫长缨不急,但小珠急,巴不得马上把看到的都说出来。 “皮肤虽然不白,可眼睛大大的,眼珠子乌溜溜,鼻子啊高高的,人也是长得高高的,特别魁梧……” 卫长缨叹了一口气,揶揄道:“你去了一天,敢情你不是去铺房,而是去看人了。” “先说人嘛!哦!我知道了,缨娘是想听长安侯,那婢子就说长安侯。长安侯真的好俊,温文有礼,对我们中原的礼节还很熟,令人挑不出他的一点错……” “我不听了。”卫长缨故意撇过身去看书。 小珠正讲在兴头上,道:“缨娘,你听嘛!” “不听。” 烛焰摇晃了两下,霎时窗前出现一道身影,张击衣挥舞着折扇,一袭白衣翩翩。 此时一轮明月在他身后,清光耀眼,他仿佛是从月中而来。 小珠看得呆了,张嘴合不拢。 “阿兄。” 那夜小珠没见到张击衣,听到卫长缨叫他阿兄,小珠便想起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大郎君。”小珠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说着便下去奉茶。 “阿兄,这几日你去哪里了?”卫长缨蹙起眉。 张击衣仍是和从前一样,爱站在这窗前吓唬卫长缨,但卫长缨从没被他吓到。 昏黄的烛光衬着他的面庞,他的面颊更显得白皙。 “长缨,你在等我吗?”声音里的笑意,让张击衣整张脸都绽放笑容,他一笑,眼睛就变得狭长,嘴角也弯弯的。 “阿娘说让你回来就去见她。” “过会我去见她。” “阿兄,你还没说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卫长缨逼问。 “在旧宅呆着。”张击衣从窗前绕到屋里,他走到案台前,顺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道:“这书看了很多次,你还能看下去?” 卫长缨知他所说的旧宅是晋国公的宅子,自从晋国公被诛九族后,晋国公府再没有人居住,破落不堪,成为野狗的居所,甚至还有了闹鬼的传闻。 “当然,我不喜新厌旧。” 张击衣哈哈笑了两声,道:“书是书,人是人,不必相提并论。” 屋子里弥漫着一缕幽香,时有时无,风起时幽香略浓。 卫长缨一怔,细细地品闻,这幽香竟是从张击衣的襕袍上传出。“阿兄,你这几日真的是在旧宅吗?” “难道我还会骗你?” “可你衣衫上有脂粉香。”卫长缨揭穿他。 这次轮到张击衣怔住,他提起衣袖闻了闻,确实有股脂粉幽香。“长缨,你鼻子可真灵。” “我是女子,自然对这脂粉香熟悉。阿兄,你到底去做什么?阿娘最担心你的安危。”卫长缨神色严肃。 “你别胡思乱想,我没去烟花之地。” 卫长缨咬着嘴唇,她在思索张击衣的话,片刻道:“阿兄,你衣衫上的脂粉香不是普通胭脂,寻常市面上断没有这种胭脂。” 张击衣唉了一声,道:“长缨,你想太多了,这几日我确实是在旧宅,但刚才来的路上遇到一名女子被人调戏,我便救了她,估计就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染了我衣裳。” 卫长缨呼出一口长气,这种脂粉香能留在张击衣的衣裳上良久,他们应该相处了很长时间才对。 甚至…… 卫长缨不好意思往下想。 “长缨,你脸红了。真的,你别胡思乱想,这才分开三年,你就把我当成喜好女色的登徒子。”张击衣唉声叹气。 “不是,阿兄,你若中意哪家的女子,可以让阿娘去提亲,但这样偷偷摸摸的不合适。” 大周的风气虽开放,男女有自由择偶的权利,但张击衣掩饰的言行似乎在说明对方不是寻常女子,至于这个不是寻常就不好猜了。 “想多了不是?”张击衣伸出手在她发丝上揉了揉。 第18页 三彩柜上放了两只两尺见宽的锦盒,张击衣意兴高昂,也不询问卫长缨,伸手揭开锦盒,一只锦盒里摆放着一套青色翟衣喜服,另一只则装的各种精致的花钗和宝钿。 因为成婚突然,尚书府也没时间置备喜服和饰物,今日卫尊上朝后,何太后便特赐三套翟衣和三套花钗给他三位女儿。 “长缨,你穿戴起来一定世上最美的女子。”张击衣由衷地赞叹,他收起扇子插入袖里,从怀中取出一只黄色的香袋。“长缨,我没什么可送你,只有这个。” “只要阿兄送的,我都会欢喜。”卫长缨欣然接过香袋,解开袋上的金线,从里面倒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珠子。 这粒珠子通体透明,像珍珠却又不是珍珠。 “是什么?” “珠泪,鲛人的眼泪。” 卫长缨啊了一声,道:“真有鲛人泪啊!”她仔细瞧着手中的珠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粒珠子就是传说中的鲛人泪。 “万物皆有,岂无鲛人泪?长缨,你收好这粒珠泪,它能解百毒,世上也仅有此一粒。” “能解百毒?阿兄,那你应该收着才对。”卫长缨赶紧将珠泪放回锦袋中,作势要还给张击衣。 张击衣推回去,道:“我不需要,已经无人能伤我。” 卫长缨想了想,道:“那你给阿娘。” “不用,阿娘是长公主,即使她犯了天大的错,她顶多只会被贬为庶人。长缨,明日你就要出阁,出了尚书府,外间艰难,世途险恶,你有这粒珠泪,我放心得多。”张击衣将卫长缨的手合拢。 “阿兄,那你要多保重。”卫长缨将锦袋收在自己的袖中。 张击衣拍了拍卫长缨的肩膀,道:“早些睡,别看书了,明日做最美的新妇子。”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满脸光辉,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明日那个李星回来迎娶你,我会让他知道娶你,那比当皇帝还要难,这样他会永远珍惜你。” 卫长缨听得一愣,还没回过神,张击衣已经大步走出屋子。 “阿兄。”卫长缨想追上他,但还是忍住。 这已不是幼时,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还是有所分寸比较好。 第8章 天未亮,尚书府外排满了人,今日卫家三个女儿出阁,老百姓都来讨喜饼。 从来没有哪家三个女儿同一天出阁,而且嫁的还是三位君侯,这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件大喜事,昭元帝特意下旨今日文武百官不必早朝,还免了今晚的宵禁。 按照大周的婚俗,成婚的吉时在黄昏,因此直到午后迎亲的车队才浩浩荡荡赶来。 李星回的长安侯府在京畿东郊,离尚书府足有近一个时辰的车程,长安侯府不大,人手只有二十多人,但他的北狄族人知道王子今日成亲,因此男性便都来迎亲,女性则留在府里收拾菜肴,准备迎接新妇子。 迎亲的马匹全部是北狄名种骅骝,高大矫健,赤红色的皮毛被梳洗得光光亮亮,精神抖擞,甚是威风。 约摸有七八十人簇拥着喜车,喜车按照中原的风俗制作,披红挂彩,吹锣打鼓,突出喜庆吉利。 “王子。” 一名族人刚开口,旁边就有人提醒他。“不能叫王子,要叫君侯。” “对对,是君侯。” 李星回戴着冕帽,身着二品官职的公服,上为玄黑色,绣有华虫、火、宗彝图案,下为绯色,绣有藻、粉米、黼、黻图案。 公服比朝服略简单,无须挂繁琐珮饰、蔽膝等,但比常服要隆重端庄,历代以来被用作成婚的礼服。 腰间束着革带和大带,悬挂着一把用牛角做成刀鞘的弯刀,益发显得李星回身姿雄伟,英气勃发,与众不同。 “那个就是长安侯,真俊!” 沿途不少人瞧他,议论纷纷,无不是夸赞他俊朗不凡。 其实自从大周以来,来京畿的胡人众多,老百姓对奇装异服,甚至相貌迥异的胡人已不感稀奇,只是李星回过于英俊的相貌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快到尚书府时,遇到赶来迎亲的王琅琊,王琅琊与李星回品级相当,因此着相同的公服,不过他是门阀士族出生,比较着重礼仪,在公服上悬挂金玉之类的饰物,另外挂了佩剑,与朝服无异。 前几日送聘礼时,王琅琊曾相助于他,李星回对王琅琊甚有好感,但迎亲不便说话,只好遥对拱手,并示意王琅琊先过。 王琅琊自然也让着李星回先过,两人相持不下,这时朱律带着迎亲队伍过来了。 当中正好让着路,朱律一马当先,竟先过去。 王琅琊瞥了朱律一眼,朱律用兵就和他的为人一样,不讲任何礼节,也不拘任何办法,只要能赢便行。所以,朱律才不会顾忌先后。 “长安侯请。” 最后还是王琅琊坚持礼让,李星回只得先行一步。 等到尚书府前,只见朱红大门紧闭,屋外无一人,朱律的下人贴着大门倾听。 “君侯,里面有动静,让小的们一起喊。” 朱律挥手点头。 他带来了几十名迎亲的仆从,众人站在门前运足气,一齐喊道:“新妇子,新妇子,新妇子。” 声音震天动地,绕梁不绝,但依旧无人来开门。 众人再喊数声,仍是无人搭理。 第19页 王琅琊心中暗笑,向朱律拱手,道:“安平侯,新妇子正在里面梳妆,你既然催不出来,就由我来催妆了。”说着,他便令下人喊门,喊得声嘶力竭,大门分毫未动。 “看来要等长安侯来喊门了。”王琅琊笑道。 李星回本来对中原的婚俗不了解,自从昭元帝赐婚后,便请了一位老妪来府中教导指点,倒也知道这是迎亲中的一个礼节,意即新妇子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娶走的。 “赤骨,你们喊吧。” 这叫赤骨的北狄人是李星回的近身随从,他虽然通中原话,但族人们却不懂,从昨日起赤骨教他们说中原话以便催妆。 “新妇子,新妇子,新妇子。” 他们身形魁梧,喊出来更有气势,只是腔调不够准,有点跑调了。 大门自然还是未开,看来光喊是喊不开门的,这下就只能用催妆诗来催了。 王琅琊下了马,向朱律和李星回拱手,道:“长安侯,永平侯,某不才,先试一首催妆诗来喊门。”说着,他整理了衣裳,走到大门前。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这诗极为别致新奇,是首好诗,可意外的是门里的人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王琅琊俊脸稍稍发红,转而一想这本是成婚中的一个礼节,女家要难自己当然不会轻易开门。 在王琅琊赋诗时,朱律也腹内占出一绝,见王琅琊失败,他便也走到门前,吟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这首催妆诗也是妙趣横生,可同样没打动大门里的人。 “长安侯,恭候你的催妆诗。”朱律向李星回拱手。 李星回回礼拱手,遂至门前,吟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诗里用了宋玉《高唐赋》的典,描写出新妇子如同芙蓉的惊人美貌,比起王琅琊和朱律的催妆诗又高出一截。 普通人听不出这诗句中高下,但王琅琊和朱律是听得出的,只是王琅琊不甚在意,李星回既然师从天下第一才子钱山岩,文采在他们之上是理所当然的。 何况他们并非文臣,不必在文采上有争长短。 但朱律不这样想,便认为李星回存心卖弄,在催妆诗上要压他一头。 这时大门发出吱地一响,向两侧缓缓开启,众人都瞪大眼,催妆诗真的把门催开了。 于是朱律更气,他和王琅琊都作了催妆诗,里面的人不开门,反倒是李星回赋诗后这门就开了。 朱律胸中怒火万丈,直想要把开门的小人给教训一顿。 “啊——” 门开了,从里出来的不是尚书府的管事,也不是下人,而是一名年轻男子。 那男子容颜俊俏,一袭青衣,真乃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众人一见到他,都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他手中握着一柄扇子,那扇子也比普通的扇子大许多,显见不是寻常扇子。只见他目光掠过众人,便在李星回的面孔上停留。 “你就是李星回?” “正是。”李星回不认得他。 “我是长缨的阿兄张击衣,你要想娶她,今日打过我才能迎娶她。” 男子如此一说,李星回才知道他的身份,听闻长公主李元青在下嫁卫尊之前,曾与晋国公的长子张南蔚育有一子。 “朱律,王琅琊,你们想娶走我两个妹妹,也须得打过我才行。” 张击衣的目光又扫向朱律和王琅琊,当然这两人只是幌子,不然就显得针对李星回。 不过李星回确实非常引人注目,在人群中张击衣一眼就看到李星回,并且认定他就是李星回。“他倒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长缨要嫁给他。” 此心一生,张击衣便有几分嫉妒,原本只是单纯想难一难李星回,现在他却想击败李星回。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省得我费工夫。”张击衣淡淡地道,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扇子一甩,扇面便打开,只听哧哧几响,从扇面上竟伸出数个锋利的铁刃。 原来这把扇子的扇骨是铁制,中空,安装有尖刃,一按下端机关,藏于扇骨中的尖刃便会弹出。 众人哗然一声,谁也没想到一柄扇中竟也会有刀刃。 朱律也知张击衣的身份,道:“张兄,你未免太不把某放在眼中吧?某一人便可。”朱律见他身形风流,肤色白皙,像个读书人,但他的这把扇子兵器看起来挺有分量,应该是个好手。 “那你先来,先赢先进。”张击衣伸手作出请的姿势。 朱律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后,他的腰间悬挂着青玉剑,这是他平日征战时所用之剑。武人对兵器的痴迷,那不比权力少,因为兵器能助他们建功立业,即使是迎亲也会携带。 “点到即止。”朱律当然也不去伤张击衣,不管怎样张击衣可是他的大舅子。 张击衣点头。“请。” 朱律解下佩剑,一手按在剑鞘上,一手按在剑柄,他拔剑很慢,毫无声息,但迅息之间一声清脆的龙吟,青玉剑已经拔出,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一剑向张击衣的胸口刺去。 霎时众人惊呼起来,只道这俊逸男子要丧命在朱律剑下。 第20页 张击衣举扇相向,朱律的剑招虽快,但以他的身手抵挡措措有余。但他的目标不在朱律,因此张击衣举扇相抵后,便装作不胜其力,向后连退几步。 “这小子就是徒长一张俊脸,功夫却是稀松平常,还敢放言一人迎战我们三人。瞧他这把扇子也是虚张声势,差点被他唬住。” 朱律暗忖,思绪一动,第二剑便又向张击衣刺去,他要在三招之内击败张击衣,赢得第一个迎新妇子的机会。 第二剑更快,剑光所照之处寒光点点,张击衣仍是举扇阻挡,仿佛不受力地再次后退。 “第三剑来了。”朱律提醒他,但剑势太快,张击衣居然来不及举扇,那把剑便直指张击衣的胸膛。 隔着一寸的距离,朱律收了剑势,拱手道:“承让。”说着,他大步流星进入朱红大门。 顿时如雷的掌声响起。 人群的最后面有两个人形止奇特,其中一人白面有须,浓眉俊眼,虽穿着布衣,但眉宇之间甚有威仪,瞧其年龄应过四旬,但面上却无一条皱纹。 与他一起的也是名男子,约摸三十有五,五官普通,但竟未留须。 “朱律的行事如同他打仗一样,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布衣男子低笑。 若是换作别人,至少会与张击衣多过几招,给这个大舅子一些面子,输得也会好看些。 “主子,依小的看,张击衣分明是让朱律。” “是么?你怎么看出来是让?” “张击衣虽装作不敌,但他退让之间气息丝毫不乱,甚至比朱律还要稳,分明是让朱律。而且他所使的那柄铁扇,恐一般人使不动。” 布衣男子没再说话,他的这名手下是江湖中成名数年的高手,若是这样说定不会错。 “他这样做是何意?” “料得是拦门,故意为难他们几个,但也不能太过份,过几招就完事。” 在他们谈话间,王琅琊和张击衣也交上手,王琅琊不像朱律那样犀利,在十招内胜了张击衣。 “好,李星回,现在轮到你,赢了我就能进去。” 张击衣铁扇直指李星回,这一指之间劲气直逼李星回,李星回身形微微一动,但没后退。 李星回一直在关注他们比试,他倒看出张击衣功夫不错,也以为只是稍作留难,毕竟中原有拦门这个习俗,但张击衣暗运劲气袭击他,这似乎并不是稍作留难,而是真正的留难。 他身高体壮,天生的皮厚肉粗,竟硬生生地用肉身挡下来。 张击衣也一愣,但神色迅速恢复如常,李星回也须得有些本事才能让卫长缨相中。 “你来吧,不然就误了成亲的吉时。”张击衣满脸笑容,虽然试出李星回功夫深,但他并不担忧,在这中原他大概是没有敌手的。 李星回看着天色,时至申时,果然不能再耽误。 他取下腰间佩戴的弯刀,这把弯刀是他十岁时亲手打造,帮他打败过不计其数的敌人。 刀从牛角里拔出,两面皆有刃,阳光照在那把弯刀上,在刀尖滴聚的寒气宛若青色的血。 这时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两个人又开始议论,他们说话很小声,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声音,那相貌威仪的布衣男子饶有兴趣地注视李星回。 作者有话说: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出自徐安期《催妆》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出自卢储《催妆》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出自贾岛《友人婚杨氏催妆》 第9章 众人欢呼,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婚礼中的一个拦门仪式,何况刚才朱律和王琅琊已进入尚书府,不过就是大舅子随便刁难一下妹夫,给自己的妹妹撑撑脸面罢了。 张击衣握紧扇柄,他心里有股气,原以为李星回就是个粗野莽夫,却没想到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而且气度迫人。 这样子,张击衣便觉得自己遇到了敌手。 他的性格和朱律相似,目标就是赢,并不在乎是用什么手段。 手中运劲,铁扇刷刷几下便扫向李星回的胸口,李星回持弯刀去挡,刀与铁扇相击火花四溅,原来两者皆是玄铁所炼,坚硬异常。 李星回也心惊不已,虽才交手但试出张击衣的功夫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但张击衣比他更心惊,直道是在中原无敌手,没想到却来了个李星回,心道:“我的气力不如他,久战一定会吃亏,须得在三十招内击败他。” 中原人与北狄人在体格上有先天的悬殊,张击衣所学并不是刚猛的套路,而是以快为主,时间一长气息不足就会落败,倒也不是张击衣的功夫弱于李星回。 “怪不得他是北狄第一勇士,这气力过人。”张击衣暗忖。 一念之间,两人又过了三招,张击衣出手快如闪电,那把铁扇被他使得不见其形,只见其影,仿佛漫天都是他的铁扇在挥舞。 他身量高,一袭青衣,闪转腾挪间甚是风流潇洒,人如春山。 李星回虽不重视相貌,但瞧到张击衣俊美无俦的模样,不免有两分自惭形愧。不过好在这只是心上一阵,眨眼便将这股情绪给驱出。 第21页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他的那些族人拼命地替他喝彩,这让李星回稍有烦乱。 他是降臣,如果在人前显露锋芒,必会被忌惮,这不利于他和他的族人在大周定居下来。 可若让他败,他又做不到,虽归顺大周,但他代表的还是北狄。 往小的来讲,他还代表他自己,代表一个男人的脸面。 “算了,北狄已经回不去,让赤骨他们在大周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做一个普通人也罢。”此念一生,李星回便想假意落败。 这才分神立即被张击衣察觉,高手过招胜负都在瞬息之间,张击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铁扇的尖刃刺向李星回的面颊,张击衣存心要在李星回的面上划出一道伤口。“毁了他的脸,长缨必不会再中意他。” 刺骨的寒气直逼面门,李星回忽然又醒悟过来,此时他是来尚书府迎亲,不是单纯的比试。 如果他败了,将不能迎娶卫长缨。 “我和她约好七日后来娶她,我岂可失信!” 这样一想李星回精力陡涨,手中弯刀划过铁扇,虽然两者皆是玄铁所铸,但他气力极大,不同寻常人。张击衣见他眼冒精光,神色陡变,便听砰的一声巨响,铁扇上的一枚铁刃竟被弯刀给削掉头。 顿时张击衣只觉握扇的虎口发麻,低头一瞧,虎口处裂开,已渗出细小的血丝。 “可恶。”张击衣咬牙切齿,他居然败了半招。“没想到我才回中原就遇到劲敌,一个李星回就要逼我使出全力,这如何打败其他人?” 他将铁扇一收,手一转,那扇骨便握到手中,但却从扇柄中又伸出一把短剑。 张击衣擅长快剑,使扇不能完全发挥快的效果,因此将铁扇化为剑后,他出招的速度更快,几乎令人看不清。 众人眼花缭乱,不断地叫好。 那名形容威武的布衣男子站在人群后面,饶有兴趣瞧他俩打斗,低声道:“檀冲,你认为他俩谁武艺更胜一筹?” “自然是张击衣。”那叫檀冲的男子目视四方,生怕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为何?” “张击衣的剑法精妙,在李星回的刀法之上,李星回能与他打成平手,不过是仗着气力比张击衣大。” “哈哈。”布衣男子笑了两声,道:“你这就有些偏向张击衣,张击衣剑法虽妙,但气力不够,这是天生的,后天若没奇迹无法改变。李星回虽刀法不及张击衣剑法,可只要日后多加习练,他必在张击衣之上。” “主人言之有理。想不到张击衣在海外习得如此本领。主人,你可得小心提防他,在中原除了李星回,估计不会棋逢对手。” “连你也不是张击衣的对手吗?”布衣男子挑起浓眉。 “小的会在五十招内败给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布衣男子含笑不语。 他饶有兴趣地瞧着张击衣和李星回打斗,半晌又道:“卫尊这老小子以后家里有好戏看了,他这三个女婿都不是省油灯,再加上这个继子,只怕有他头疼脑热的。他每日行事小心翼翼,敬小慎微,现有了这四个宝,哈哈……” 布衣男子笑得满脸猖獗,那叫檀冲的男子明显无语,可又不敢说什么。 “主人,张击衣功夫如此之高,小的担心……” 布衣男子制止他,道:“无须担心,不有李星回吗?他俩正好相克。” “今天可是李星回娶亲的好日子,张击衣这样为难他,可是不好。” “闹闹喜庆,郎舅不打不相识,哈哈。”布衣男子又大笑,他笑得很大声,前面有人回头看他,他故意张大嘴,装作咬人的样子去吓对方。 那人只当他脑子有病,低声骂了一句,便又去瞧前面。 “主人,我们走吧,出来很久了。”檀冲大概是怕惹出事来。 “不急,瞧瞧,过会带你去饮喜酒,不醉不归。”布衣男子兴志昂然。 “是。”檀冲不敢再劝。 大门前李星回与张击衣打得难分难解,遮天蔽日,一群人看得纷纷叫好,早忘记这是在迎亲,便连李星回带来的族人都看得出神。 他们迫切希望李星回能赢,但那是为了李星回的个人荣誉。 管事葛妇人在门里偷瞧,其实按卫尊和李元青原定的安排,当三位君侯念了催妆诗后便开门请他们进来。可是张击衣却说,先要和他们比试,只是随意比一下,不会为难。 想着张击衣是李元青的儿子,葛妇人便就答应了。 但现在张击衣和李星回打成这样,伤了谁都不好,葛妇人不禁害怕,又怕误了吉时。 犹豫好半晌,葛妇人决定去禀报卫尊,这可是陛下定的姻缘,若砸在张击衣手中,自己难免也会有责任。 此时月华苑内,卫尊正和李元青欢欢喜喜地接受两个女儿的拜别和养育之恩,李元青洒了几滴泪,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如今要嫁到别人家里去,心中颇为不舍。 “大喜的日子就别哭了,她俩个就嫁在京畿,想她们了就叫她们回来。”卫尊劝她,忽然见到葛妇人慌慌张张跑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葛妇人也是李元青的陪嫁宫女,来到尚书府后便当了管事,因她机灵能干,李元青便让她管理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和银钱来往。 “驸马,大郎君和长安侯打起来了。”葛妇人捂着胸口喘气。 第22页 这个“打”字用得有些严重,李元青马上不满,道:“不就是拦门吗?刚才二郎子和三郎子都说了,只是稍稍比试几招。” “不是比试啊!是真打起来,打得好吓人。”葛妇人哪见过这种阵仗,那可是真刀真剑,会要人命的。 李元青仍是觉得葛妇人言辞夸张,她儿子一介文弱书生的模样,纵然在东华岛学艺,那也只是让他强身健体,如何能和李星回这种人高马大的北狄人打。 “他们怎么个打法?” 葛妇人嘘了一口气,双手比划,道:“大郎君先是用扇子,那扇子前面有好多个削尖的铁刃,长安侯使的弯刀,两人打了很久,后来长安侯的弯刀削断大郎君铁扇上的铁刃。” 说到这里,葛妇人学着张击衣甩扇子的动作,又道:“大郎君把扇子收起来,然后那扇柄里又冒出来一把剑,现在两个人打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 “行了行了,你说的这是妖怪来了吧!”李元青冷起脸,心中完全不相信。 “长公主,你在这里陪着,我去看看。”卫尊倒有些相信,他早就担心张击衣会在今日闹事,果然并不是多虑。 朱律和王琅琊心中也甚奇怪,他们都与张击衣交过手,张击衣虽会功夫,但不应该是李星回的对手。 “岳父大人,还是让我出去看看。”朱律忙道。 王琅琊也好奇得不行,也赶紧随在朱律后面说出去看。 “这哪行,你俩是来迎亲,进了门再出去又进来,两进两出的这像什么话。相公,我和你一起出去,我是击衣的阿娘。”李元青慌地阻止。 “那快走。”卫尊也无暇考虑太多,如果外面真如葛妇人所说,那他尚书府的脸就是丢尽了。 两夫妇快步赶向大门外,途中李元青险些摔倒,等到门外果然情形如葛妇人所说,只见张击衣和李星回打得难分难解,地面上尘土飞扬,一大群人围观叫好,气得卫尊差点两眼一翻就晕过去。 “气死我了。” 准保明日全京畿都会传出他继子和女婿在迎亲这日打斗,误了成亲吉时,到时他尚书府的脸面往哪里搁,不但成为同僚的口中笑柄,还会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击衣,别打了。” 李元青的声音喊出去后恍若被无形的东西吃掉,一声余声都不剩,众人的欢呼声早压过他的声音。 卫尊想上前阻止,但前面刀光剑影,两个人的身影打出了几十人的幻影,这种情况卫尊哪敢上前,只怕他们打疯了,自己凑上去就是血肉模糊。 “快阻止他们,把他们分开。”卫尊令下人去拉开他俩。 “相公,这这这……” 下人们一脸为难,他们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上前去人没拉开,自己搞不好身首异处。 “急死我了。”卫尊捶胸顿足,一个个都不省心,以后的日子只怕有的苦果吃,这全怪李元青招惹来这三个女婿。 卫尊甚至还怪起自己当初不该娶李元青,若娶个平常女子,哪来的这么多烦恼。 “若不是图她长公主的身份,我才接受她带一个反贼余孽进府,没想到给我生出这么多的麻烦,也带累长缨受气。” 卫尊愈想愈是悔不当初,担心李星回会背叛大周,这个张击衣才是真正反贼的种。 他被昭元帝诛灭九族,难保不会报仇雪恨,到时自己势必会受牵连。 卫尊瞅着天色,至少是申时中,再不迎亲可就真误了行礼的吉时。再者他们两个打成这样,朱律和王琅琊也无法走。 场中李星回全神贯注应付张击衣,张击衣虽然气力不如他,但剑法远比他的刀法精妙,且出剑的速度快如闪电,他完全不能分心。 李星回也早就察觉张击衣的耐力不如自己,因此唯一打败张击衣的方法就是消耗张击衣的耐力,时间一久张击衣气息紊乱便会自露败脚。 他几乎看不见周围的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耳鼻身心全部放在张击衣的身上。 当然他对张击衣也是打心眼的佩服,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中原男子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术,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等日后他耐力增长,我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当李星回自惭形愧时,这时张击衣也在自惭形愧,本来以为一身海外绝学可以在中原无敌手,没想到初次露身手就遇上劲敌。 “待他苦练刀法,我必败在他刀下。” 两人各有所长,正是棋逢对手,半斤八两,这时谁也不能有丁点疏忽,打成这样已经不可能点到即止,稍有不慎必是见血。 张击衣目光向下,余光落在手中握着的铁扇上,这把铁扇上布有许多机关。 他的气力消耗太多,微微露出疲态,不能与李星回再打下去。只见他手在扇柄上轻轻一抚,扇柄上出现一块指甲大小的圆镜。 此刻是申时末,太阳犹未落山,圆镜被阳光一照,那光芒直扑李星回的面上,刺得双眸生痛,什么也看不清。 李星回来不及多想,手中的弯刀划出,但瞬间听到众人一声惊呼。李星回只当是自己情急中伤到张击衣,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一丈多远有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孔雀漆柄小团扇,但团扇只剩下小半,原来他用力挥出的一刀势不可挡,张击衣为避其锋已闪躲开来。 第23页 这女子正好从门里出来,虽隔着一丈来远,只是那刀气强劲,仍是割破女子手中的团扇。 “仙女下凡了。” 第10章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长缨,只见那小半团扇难掩一张姝丽娇艳的芙蓉面,额间翠钿映着水波似明澈的眼眸,氤氲着微微的清光,挺拔翘挺的鼻梁,玲珑小巧的嘴唇半遮半掩,恰如才沥好的胭脂能滴出香露。 乌发如云堆叠高耸,九鸾凤钗飞于发髻正中,两侧各插六枝凤形缠枝镶金步摇,缀以五彩玉,鬓前各嵌一缕金丝流苏,耳后博髻覆上各种珠玉翠叶翠云。 娇柔纤细的身段裹在青绿翟衣里,仿佛是春水做的可人儿,她的眼波流转,众人的心都跟着扑通乱跳。 “仙女,这是仙女。”大家都在赞叹她的美貌。 “像画里的神女,比神女还要美。” 李星回静静地凝视卫长缨,手中的弯刀垂在腰际,他认出了卫长缨。 或者说,他认出卫长缨的眼眸。 一个人再怎么变,但那双眼眸是变不了的。 可这个时候他还是太讶异,讶异到不知怎么办,毕竟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事。 卫长缨的目光也在望向他。 适才小珠见朱律和王琅琊皆已来迎亲,唯独不见李星回来,她心里着急便悄悄跑出来看,不料看到李星回与张击衣在府外恶战,遂赶紧告知卫长缨。 卫长缨担心他俩受伤,慌地出来阻止,但今日是喜日,她便以团扇掩面。 不料刚出来,手中的团扇便被李星回的刀气划破,未等到李星回的却扇诗,却先让他见到了真容。 卫尊头晕脑胀,这个女儿怎么独自跑出来,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他身子歪了歪,一旁的李元青赶紧扶住他。 唉!他的三个女儿都恨嫁。 人群后面的那名布衣男子瞅着卫长缨出神,眼中若有所思,檀冲瞧了他一眼,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这时候李星回已经冷静下来,但他的眼神始终向着卫长缨,既然不知该怎样按照中原的礼仪,那就按他们北狄的风俗。 他大步向卫长缨走去,满脸的无畏。 然后他挽起卫长缨的手,笑容在他的眉梢,在他的眼角,在他的唇边一一绽开,明媚耀眼。 “长缨。” 瞬时卫长缨心中大恸,他居然认出了自己。 但这个时候没有他们说话的时间。 卫尊回过神,拱手向围观众人行礼,道:“诸位,今日是我卫尊嫁三女,特让犬子拦门与诸位共庆。”卫尊只能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这样总比他继子故意为难女婿要好听些。 说着,他的眼神去寻找张击衣,张击衣知他的用意,也只得拱手向众人行礼。 卫长缨和李星回对视一眼,此时卫长缨已出尚书府,断无法再进去,只能在此拜别父亲。 她拉着李星回双膝跪在卫尊和李元青的面前,道:“阿爷,阿娘,女儿就要去了,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请阿爷与阿娘保重身体!” 两人双双磕了三个头。 直到此时卫尊终于忍不住红了眼,他为了娶李元青,这一生亏待卫长缨许多,如今大女儿嫁人了,虽说还在京畿,但嫁了人就不是卫家的人,她必须以夫家为主,也不可能经常回娘家来。 “岳父大人,子婿定会好好照顾长缨,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李星回满脸诚恳。 “快起来,你俩快起来。”卫尊伸手去搀扶二人。 卫长缨和李星回起了身,小珠将一把花蝶竹柄小团扇递给卫长缨,卫长缨便又用小团扇挡住脸。 “阿爷,阿娘。” 只听两声娇喊,朱律挽着卫长绡,王琅琊挽着卫长绫也从门里跑出来,他们四人其实早在门里偷看,见到卫长缨和李星回拜别,索性也出来了。 两对夫妻不甘落后,遂也在众人面前拜别。 “长缨。”李星回喜孜孜,满脸光芒灿烂,这是他最感到幸福而又幸运的一天,他捡到人间至高无上的珍宝。 他扶着卫长缨的手,将她缓缓引向喜车。 围观的众人赶紧让开路。 在喜车前,李星回俯下身,按照北狄人的婚俗伸出双手。“长缨,你踏在我的手心上喜车。”踩在夫婿的手里上马,既能试出夫婿的力气,又意喻着在一个家庭里她的地位是尊崇的。 在茫茫草原上,一个男人力气大,才能养更多的牛羊,也才能照顾好一家人。 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托不起,他是无法驯服牛羊,更无法去对付那草原上的群狼。 “嗯。” 卫长缨没有迟疑,既然李星回让她踩他的手上去,那就如他的意思。 小小的脚落在李星回的手心里,他一点都不觉得重,很轻很轻,轻得他几乎一点力气都不用。 卫长缨成功地上了喜车。 李星回站起身,放下喜车的帘子,向卫尊和李元青拜了拜,跨上马,便先接亲离开。 很快卫长绡和卫长绫也上了喜车,三支迎亲队伍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观的老百姓也纷纷散开,卫尊凝望着远方,吐出一口长气,道:“三个女儿都嫁出去,尚书府空了。” 李元青心里也是空荡荡的,平日嫌两个女儿闹,现在走了竟是十分难舍,真应再留上一两年出阁。“咦!击衣呢?” 第24页 她环顾四周,竟没有看到张击衣,原来在李星回迎走卫长缨后,张击衣便悄悄离开了。 卫尊叹了一口气,道:“进去吧。”他感受到繁华后的冷清,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此时只能恨自己命中无子,若是有个亲生子也不会如此。 他转身进门,在大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正好看到一名身穿布衣的男子背影。 “那,那不是……”卫尊身子仿如筛糠似的颤抖。 “怎么了?”李元青推了他一下。 “我看,看到……” “看到什么?”李元青不解。 “是陛下,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好像是檀冲。” 李元青顺着卫尊手指的方向,依稀看到两个身影,果然其中一人像是昭元帝。“想不到陛下也会亲临尚书府,他这是看得起你,特意来瞧两个外甥女出阁。”李元青不禁喜出望外,觉得有了天大的脸面。 说着,李元青便催卫尊去迎昭元帝来府中吃喜酒。 “不必,陛下是微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们就装作没看见就行了,他若想来吃喜酒自会进来。” 李元青想想也是,笑道:“陛下素不喜人打扰,这追上去会惹他不高兴。若他来府里吃喜酒,有个不舒服,我们也难担待。” 府里还有亲朋好友要招待,两夫妇便又转回来。 此时李星回带着迎亲队伍已走出了两三里多地,他们所乘的马是北狄名种,马高大,四蹄跨出远,普通马只有它一半的速度。 他跨在马上,不停地回头看喜车,帘子遮挡住里面如花的容颜,但他还是满脸欢喜。 如果送聘礼那日他就被卫长缨的冷淡和容貌产生退却,那他就不会拥有今日,乃至以后的幸运。 他忍住唇边说话的欲望,只恨不得此时马插双翼赶到长安侯府。 族人们也很开心,低声用北狄语交流,李星回侧耳倾听,他们都在赞美新妇子的美貌,说比大阏氏还要美好多。 他们所说的大阏氏是清玉公主,也是大周最美丽的公主,当初北狄和大周议和休战时,单于听闻清玉公主的美貌,将清玉公主和亲作为条件,只要清玉公主到马上休战。 确实,清玉公主非常美貌,她一到北狄便得到单于的宠幸,还废掉原来的大阏氏,立清玉公主为北狄大阏氏,十年宠兴不衰。 那日李星回在尚书府见到卫长缨,虽也知晓她故意扮丑,但并不知她会如此美,心中益想益高兴,差不多就笑出声。 “你一直以为不喜美色,可现在你还不是快乐得紧!”他暗自嘲笑自己。 酉时中抵达长安侯府,这时天色已暗,夕阳看不到影,只余几片晚霞。 悬挂在门上的大灯笼也燃起灯光,大门外的道路上铺上三条半丈来宽的毡席,这三条毡席是妇女们连日用羊毛织的,还特意染了颜色,五彩斑斓。 按照大周婚俗,新妇子到男方家脚不能着地,必须铺上毡席,此种礼仪称作转席,是祝愿新夫妇前程似锦,传宗接代,幸福美满。 喜车停在毡席前,李星回下马,揭开帘子,卫长缨端坐在里面,用小团扇挡住面颊。 李星回想要偷看团扇后面的容颜,那张脸让他一见难忘,但团扇却将卫长缨的脸完全遮住。 “长缨,到了。”他的声音带着很容易察觉的笑意和欢喜。 卫长缨轻轻嗯了一声,伸出手,莹白如玉的纤手让李星回有一阵不敢握,良久才他鼓起勇气握住那只手,顿觉柔软甜蜜。 下了喜车,两人走在毡席上,很快走到第三条毡席上,这时妇人们将第一条毡席铺在第三条毡席的前面,又将第二条毡席铺在第一条毡席的前面,使他们的脚始终不沾地。 毡席向大门的方向铺呈,卫长缨迈入门里,她好奇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院内张灯结彩,每株树用细线相连,在线上悬挂各式各样的灯笼,照得院落的光景如白日一般明亮。 院落西南角用青色的帐幔搭着帐篷,这张帐篷被称作青庐,是新婚夫妇行礼拜堂之所。 很快毡席铺到青庐门前,在门前放有一张马鞍,马鞍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 这也是大周婚俗之一,跨马鞍,意喻婚后生活平平安安。 其实跨马鞍和青庐拜堂也并非中原婚俗,在前朝时胡人进入中原,自然也带来胡风,渐渐就成了中原的风俗。后来大周建立后,婚俗也沿袭前朝。 卫长缨提脚跨过马鞍,与李星回携手进入青庐,里面都是李星回的族人。 “新妇子来了。” 大家笑嘻嘻,几名妇人从侧面偷窥卫长缨的容貌,她的侧颜比正面更惊艳,又引起众人的赞叹。 进入青庐后就该行礼拜堂,李星回事先请了傧相颂赞礼,那傧相是个五旬左右的老儒生,国字脸,也算是相貌堂堂。因他住在长安侯府的隔壁,与李星回有来往,李星回索性请他做傧相,又请他妇人教导婚俗。 那傧相伸手示意众人安静,指挥新人面向香案而立。 铺着大红锦缎的香案上燃着香和红烛,正中置有一斗,斗里盛满谷物,谷物里插着松柏枝,枝上系有铜钱。又有一杆秤,秤上挂着一枚小铜镜。 “新人就位。” 妇人们扶着卫长缨就位,忽听得青庐外吵吵嚷嚷,似乎是外面有人起了争执。 第25页 李星回一怔,但此时他不方便出去,便向赤骨使了一个眼色。 赤骨会意走出青庐,没一会进来,凑在李星回耳畔,道:“外面有两个人声称是你的朋友,要进来观礼。” “我朋友?”李星回糊涂了。 他来到京畿也就个把来月的时间,还未交得朋友,别人也好像有意躲着他似的。 “他们什么样?” “一个穿着布衣,但仪表出众,不像是普通人;另一个人说话细声细气,但杀气很重,看起来功夫不错。” 李星回略一沉吟,道:“既然他们是来观礼,就请他们进来,应该没有恶意。” 赤骨点头出去,瞬刻之间进来两人,李星回瞧清样子顿时大吃一惊,他正要躬身,那布衣男子便抬手制止他。 “今日路过贵府,见里面在办喜事,想进来观礼,顺便饮杯喜酒,讨讨喜庆。”布衣男子笑道。 “正要行礼。”李星回拱手。 布衣男子环视一周,青庐里挤满人,这些人虽作中原服饰,但从形容上看皆是北狄人,与中原人有不小的差别。 很快,他的眼光落在用团扇遮脸的卫长缨身上,稍作停留,他笑道:“不如由我来作傧相,阁下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李星回伸手作请的姿势。 众人见这布衣男子威武不凡,气度出众,也猜出他不是普通人。 布衣男子唇边一笑,眼角光芒闪动,他大步走到前面,跟在他身后的檀冲也踱到他身旁,手紧紧按在腰间的革带上。 “吉时到了,该行礼了。”布衣男子手肘轻轻蹭了檀冲,示意他放松。 卫长缨眼角向下,由于团扇挡住前方视线,她看不到布衣男子的形容,只听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听他自告奋勇作傧相,想着是有来头的人。 再又听到李星回允许他当傧相,卫长缨便更加肯定,必是朝中贵人。 “一拜天地!” 布衣男子的声音极为响亮,在青庐内激荡起回声。 卫长缨和李星回向香案拱手作长揖,便双膝跪下,两手扶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由一旁的妇人扶起。 “二拜父母!” 李星回皆死在北狄,只制作父母的牌位,由他的族人双手所持,二人向牌位磕头行礼。 “夫妻对拜!” 妇人扶着卫长缨面向李星回,两人对面相拜。 “礼成,送入洞房!” 听到送入洞房,青庐中众人都不禁欢呼起来。 第11章 李星回和卫长缨被送入洞房,但这时礼仪还远没有结束,妇人们也拥入洞房中,向坐在榻上的卫长缨撒枣、粟之类的干果,齐声祝愿卫长缨早生贵子。 一个小女孩儿用花瓣撒向她,又撒了一把铜钱。 卫长缨仍用团扇挡面,大家都想瞧她的面容,催着李星回作却扇诗。其实李星回也早按捺不住,虽只才过两个时辰,他早想念那张娇美如花的模样。 可这时候他却偏作不出诗,吱吱唔唔的看得众人着急。 “不要催,让长安侯想想。”不知何时布衣男子也进来,他与檀冲立在门前。 李星回向他感激地点头,也正是布衣男子的一句话让他镇静下来,他抬首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正挂在窗外的竹梢上,今夜竟是人间团圆佳日。 他笑了笑,呼出一口长气,吟道:“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此诗妙绝,大家轰然叫好。 但卫长缨并未移开面前的团扇,李星回愣了愣,道:“许是这首诗不好,那我另作一首。”他自以这首却扇诗极好,但卫长缨却不肯却扇,必是对这首诗不满意。 他心里略有失落,但还是垂头思索,众人也不敢打扰他,洞房中十分安静。 稍过一阵,李星回脸露喜色,吟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这首却扇诗比之前一首更精妙,赞美卫长缨美丽的容貌,不禁又赢得众人的掌声。 只见卫长缨慢慢移开团扇,先露出左侧的小半边脸,众人看到那如水波样清亮的眼眸,宛若一幅盛世春日的浮华画面徐徐展开。 随着团扇越移越开,众人的嘴都张大,眼睛也瞪得圆了。 “真美真美啊!” 洞房里只剩下这种声音。 李星回目不转睛盯着卫长缨瞧,命运给了他世间最好的礼物。 “新人饮合卺酒。”喜婆喜滋滋地端来文盘,里面有两片瓷瓢,瓷瓢是半圆形,两片瓷瓢合在一起便是卺。 卫长缨和李星回各取一片瓷瓢,在喜婆的指导下,两人手臂相交,将瓢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文盘中。 “长安侯,你饮过的瓢要倒过来哦!不然以后你要受卫大娘子欺负!”喜婆提醒他,按照习俗,新婿饮完合卺酒后,要将瓢倒放过来,这样男女之间阴阳和谐,否则一辈子被新妇所欺。 诸如还有鞋子不能被新妇所踏,衣裳也不能被新妇的衣裳压,等等。 这些事在今日上午,喜婆便再三交待嘱咐,此时喜婆便只当李星回忘记了。 李星回笑了笑,没有在意,男人本来就负有疼爱女人的责任。 他愿意被卫长缨欺负。 第26页 当然这样美貌的女子又能欺负他到哪里去。 饮完合卺酒后,便要行合髻之礼,喜婆剪下两人的少许发丝,将它俩挽在一起打结,然后放入一只绯色的锦袋中。“新妇子,这同心结可要收好。” 喜婆将锦袋交给卫长缨,卫长缨便又交给身畔的小珠,小珠心领神会,放到箧笥中。 有了这合髻之礼,就意味着卫长缨是李星回的结发之妻,永远是他的元配。 至此,夫妻之礼才行完,李星回去青庐招待宾客。其实除了布衣男子和檀冲,并无其他宾客,李星回是北狄降臣,鉴于陈时峻的前车之鉴,文武百官并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再者今日同样是安平侯朱律和永宁侯王琅琊的成亲喜日,自然少不了大臣们的巴结。 青庐里基本上李星回的族人,他们也无须食案,将煮好的牛羊肉,分装在大盆里端上来,大家席地而坐随意地饮酒,用小刀割下肉吃。 李星回在府里设了一间雅室,令人重新备置美食和美酒,请布衣男子和檀冲入内进膳。 掩门后,李星回单膝跪地向布衣男子行礼,道:“陛下,臣蒙厚恩,感激涕零……” 刚说到这里布衣男子便阻止他,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此刻你只把朕当成宾客就行,与朕痛饮三百觞。” 原来这布衣男子便是昭元帝,今日放了朝臣的假,他微服出行,顺便去瞧卫尊嫁三女。 昭元帝与李元青并不是一母同胞,但李元青比昭元帝年长,幼时对昭元帝比较关照,可后来昭元帝登基后便杀了李元青的夫婿全家,两人的感情就变得微妙了。 李星回正要为昭元帝斟酒,昭元帝摆了摆手,道:“朕素喜自斟自饮,你们两人也自斟自饮。” 听昭元帝如此说,李星回只得作罢。 铜壶里装的是煮沸的马奶酒,昭元帝斟满羽觞,他正要饮,坐在下首的檀冲便道:“陛下,让微臣替你先饮这酒。” 檀冲是昭元帝的贴身内侍,未入宫前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武功好手,后被昭元帝招安。因他自小习练独门武功,伤及下阴,不能人道,入宫后便索性净了身,成为昭元帝身畔的红人。 他对昭元帝十分忠心,见昭元帝要饮酒,便要以身试毒。 “不妨事。”昭元帝挥手,他举起羽觞饮了一小口,北狄特有的马奶酒有些许的膻味,不由眉头微蹙。 “陛下……”檀冲见他神色有异又担心起来。 昭元帝挥手,将羽觞中马奶酒一饮而尽,此时饮好像膻味又轻了少许。 檀冲见他无恙这才放下心,遂也斟满马奶酒,口一入喉檀冲便差点吐出来,他完全不适应这种带膻味的马奶酒。 只是当着昭元帝的面,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面上神色极是难看。 昭元帝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哈哈大笑,道:“平日流血受伤都不在乎,怎么这酒就让你咽不下去了?” 檀冲被昭元帝一激,只得将唇里的马奶酒强咽下去。 “抱歉。臣未想陛下会来,因此只备着这些马奶酒。”李星回并未想到会有宾客,而北狄人好饮马奶酒,因此婚宴的酒菜皆是按北狄风俗所做。 说着,李星回便要令人去购置黄酒,但被昭元帝制止。 “第一口着实难饮,但饮下去后倒也可以。”昭元帝不在意,他堂堂大周皇帝,岂会矫情到饮不下马奶酒。“尝尝北狄的风味也不错,檀冲,这壶马奶酒你可要饮完。” 食案上有热气腾腾煮熟的牛肉和羊肉,一块肉比巴掌还要大,昭元帝拈起一块,笑道:“今日朕也要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昭元帝大口咀嚼,当他吃完一块肉时,檀冲便提醒他要回宫。 时至亥时,李星回也不敢挽留,起身道:“臣送陛下回宫。” “不必,今夜是你大喜的日子,好好陪着新妇子。”昭元帝也知不能多呆,今日不在宫里,只怕那些妃嫔们都在胡思乱想,少不得臆想出几个敌人来。 李星回将昭元帝送出府,又让昭元帝骑自己的马,但被昭元帝拒绝,只好恭送昭元帝离去。 “檀冲,回宫后你便将朕给李星回作傧相之事放出风去。” 昭元帝眼边藏着莫测高深的笑意,朱律和王琅琊各得一半朝党拥护,若再将李星回加进来就是三足鼎立。“尚书府又有热闹可瞧了!哈哈!” 他们走得远了,李星回隐隐约约听到昭元帝的笑声,但没在意,匆匆返回府中。 青庐里一派热闹的情形,大家一边饮酒吃肉,一边载歌载舞,李星回陪饮了几回,便满怀激动的心情去洞房。 今夜他将是永生难忘。 内室里卫长缨已经卸了妆,也脱去繁复的翟衣,取下发丝上的花钗,换上了日常衣着。 这一天她也累坏,这套喜服从里到外有十多件,需要靠小珠的协助才能穿上。发丝上戴的珠饰花钗也压得头抬不起来,脖子酸疼。 “缨娘,今日你可把仙女都比下去了,那画上的仙女神女都不及你美。”小珠兴高采烈。 平日在尚书府李元青嫉妒卫长缨的美貌,不许她妆扮,只有在这成亲的这日,卫长缨才看到自己着妆后的容颜,但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想法。 花再美,终究也会零落成泥。 如今她是当家主母,要考虑的是一家的生计。 第27页 门前人影一闪,案台上的两枝大红烛的焰火也忽地一闪,小珠抬头去看,脸颊马上羞得绯红。“君侯。”她赶紧寻了一个理由告退。 房中只剩下卫长缨和李星回,大概是独处一室,两人都不禁有些羞涩。 “长缨,你饿了吗?我……我去端酒菜。” 破天荒地李星回结巴起来,他感到脸上在发热,脖颈里也热热的,这种情况是脸红了。 虽然他接触过不少女子,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试想一下魁梧黝黑的北狄汉子脸红,李星回想象不出此刻自己的样子。 “我不饿,刚才我吃了糕点。” 李星回心扑通乱跳,他挽起卫长缨的手,两人坐在案台前。他执起案台上的红烛,凑近卫长缨的面颊,烛光映着那张脸白皙如雪,眼中秋波微动。 “怎么了?”卫长缨不解。 “我想看清你。” “难道你还没看清我?”卫长缨憋着笑,敢情那日他送聘礼时就没瞧清自己的样子。 “不是,我想更仔细更清楚地看你,把你刻进我心里。” 李星回果然看得很仔细,看她弯弯的眉毛,清澈的眼睛,丰润的嘴唇,甚至连唇上细小的纹路都瞧得清清楚楚。 “现在看清了吗?”卫长缨脸上起了酡红,她哪禁得起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这样盯着看。 “看清了,但我还想看你,看不够。” 红云爬满卫长缨的面颊,她眼珠转了转,装出微愠的样子,道:“你定是在北狄有过意中人,怎如此油嘴滑舌?” 李星回笑了,他放下红烛,伸手在唇上一擦,然后看着自己的手,道:“并没有,很干净。” “你真的,真的油腔滑调。”卫长缨嘟起唇。 李星回哧哧地笑,道:“我在北狄没有意中人,也未与任何女子有过婚约,这些话是我看到你后情不自禁说出来的,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无半句虚言。” 他确实发自肺腑,只要瞧着卫长缨就感到心满意足。 卫长缨瞅着他诚恳的模样,心知他未说谎,毕竟北狄人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就是直白粗爽。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何坚持要娶我?”她还在为这事不解。 “因为,因为我知道你很美啊!”李星回嘿嘿地笑。 顿时卫长缨一怔,莫非李星回之前见过自己,可这也不对,自己近日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应该没见过自己才对。 李星回见她发愣,笑道:“逗你的。我只知你是故意扮丑,但并不知你如此美貌。” “那你说原因。”卫长缨也装作没好气的样子。 李星回叹了一口气,双手按在卫长缨的肩上,道:“你我既已成夫妻,我自是无话不对你讲,不应有隐瞒,是为了我的族人能安定下来。” 瞬间卫长缨明白了,李星回是清楚他降臣的身份,不但是文武百官对他有疑虑,便是昭元帝也会防着他。他只有接受昭元帝的指婚,才能让昭元帝看出他是真心归顺大周。 如若他拒婚,昭元帝就会认为他不安份,那这样后患无穷。 只有他先安定下来,那他的族人也才能得到安定,才能在大周的土地安居乐业。 所以李星回选择自己,即使自己丑陋不堪,他也会坚持。但他这份坚持,与自己的容貌无关,更与爱无关。 “你当初大概也是不情愿成婚。” 卫长缨猜中了,李星回初来大周正是如一片浮萍无可寄托,内心无意婚姻,但他根本就不能拒绝昭元帝的指婚。 在送聘礼的那日,他心中充满失意。 卫长缨有些许的失落,但很快她又坦然了。 因为他们的未来,现在才开始。 “我说了,那你也要说为何同意嫁给我,我知你最初不愿意嫁我。”李星回的手仍是按在卫长缨的肩上,贴着薄薄的衣裳,他感触到那柔软的肌肤,就像马奶一样顺滑,也会像马奶一样香甜。 他的心跳得更激烈,咚咚地响,仿佛要蹦出他的胸膛。 卫长缨咬了咬唇,故意逗他道:“你要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觉得你的样子好欺负!”说完,她就偷笑起来。 “我好欺负!”李星回又嘿嘿笑,左手从卫长缨的肩膀移到她柔软的面颊,道:“那此时,我要,要欺负你怎么办?” 这句话他本来极不好意思说,但说出来后他的胆子陡地变大了。 不等卫长缨明白,他的衣袖便带熄了红烛。 洞房里早掩上窗,金丝芙蓉帐幔扯下来,无边黑暗。 作者有话说: 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出自李商隐《代董秀才却扇》 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出自陆畅《扇》 第12章 这个夜是李星回入中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他做着长长的梦,梦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梦到清玉公主被册封为北狄的大阏氏。 当时他还只是十岁的孩童,放下狂言说他将来要娶比清玉公主更美的女子。 “要娶比我还美的女子,那你就要去中原。” 梦到这里李星回醒了过来,耳畔依稀残留着清玉公主那句话。 他还未睁开眼,左手下意识地朝旁边摸过去,但却摸了个空。顿时心中猛惊,李星回睁开眼,掀起褥子,卫长缨并不在榻上。 第28页 “长缨。” 李星回翻身坐起,环视屋内,屋子里光色大亮,静悄悄,卫长缨不在。 “她,她,她不会是走了吧!”想到这里李星回心中一痛,昨夜的柔情蜜意早让他将一颗心交出去,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卫长缨。 李星回抓起衣裳胡乱穿上,趿上靴子便往外跑,到了前院看到十来个人。 这时,他终于看到卫长缨,提起的心放回胸腔。 今日晨起后卫长缨便找赤骨要侯府的帐本,想了解府里的用度开支,却得知府中并无帐本,在北狄实行的是物物交换,也无储蓄的风俗。 他们最珍贵的就是牛羊马,只会记载牛有多少头,羊有多少只,马有多少匹。 但中原不同北狄,这里不是物物交换,需要用真金白银去购买生活所需物品,只有对家中开支用度有所了解,才能得知每月需要多少银钱过日子。 “阿郎,你我既已成婚,往后柴米油盐便得算计着过日子,我须要对府中的银钱财务有个了解,也好做个盘算。” “应当的。”李星回点头如捣蒜。 辰时末,清点长安侯府的财物完毕,用时不到一个时辰,其实也没多少财物可清点,白银只有两百多两。按照这个数目,长安侯府有人共计二十五人,每月吃穿用度花费,再加上工钱,这些银子不能支撑一年。 卫长缨早就想到李星回的境况不好,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好。也许这二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用上几十年,但对一个侯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尚书府里下人有五六十人,每月的开支在二十两左右,而父亲一年的俸钱也才是一百两银子,只够五个月用度。 虽然除了俸钱,每年还有俸料、食料、衣物等发放,但折合银两也是不够开支。 这缺的钱就需要自谋生路,因此尚书府在京畿外购置许多土地放出去,这样才能使尚书府不至于入不敷出,甚至还有盈余。 “君侯,陛下不是赏赐你很多财物吗?”小珠感到不解,她听说李星回的聘礼是一把黄金匕首,那时就很疑惑,只是不便说出来。 虽然昭元帝具体赏赐多少财物,小珠并不知情,但总该不止二百两银子吧。 李星回望着卫长缨脸红了,小珠这句话他不知如何回答。 小珠咬着唇,前夜李元青将小珠叫到自己的房间,原来卫尊始终对李星回不放心,但陪嫁到长安侯府的只有小珠,卫尊便令小珠暗中监视李星回,若李星回有个风吹草动就向他禀告,这样他来个先发制人,大义灭亲。 “他总不会把陛下赏赐的财物藏匿起来了吧?那这样也太过份,缨娘不嫌弃他降臣的身份,他却让缨娘刚嫁来就饿肚子。” 一时场面甚是尴尬,卫长缨猜测李星回等人初来大周,不懂中原物价,被人所骗才致财物有限。 赤骨看到李星回难堪,他心中不爽,咳嗽一声,道:“夫人,陛下确实赏赐君侯许多财物,但君侯将它们都分给族人,侯府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用度。” “为什么要分给族人?”小珠还是不解。 “小珠,你别问了。”卫长缨赶紧制止她。 赤骨更加不爽,他无视李星回打过来的眼色,瓮声瓮气地道:“君侯说,那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才能来到中原,他看待他们就像家人一样,他有照顾他们的责任。” 小珠脸红了,揪着衣角,嘴唇嗫嚅不知如何是好,她刚才还在想是李星回把财物故意藏匿起来,可见是她枉做小人了。 “阿郎,你做得很对,那些跟随你来到中原的族人,你有责任照顾他们周全。” 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北狄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李星回却是对族人有情有义,不知多少中原人不如他有这份心和责任感。 李星回喜不自胜,只感叹自己幸运,得遇上卫长缨这样善解人意又美貌的妻子。 “阿郎,你的族人住在何处?” 不等李星回回答,赤骨便抢着道:“我们跟着君侯一起来的族人有一百多人,君侯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白柳树村。” 卫长缨略为思索,便道:“阿郎,此时我与你去白柳树村看望你的族人。” 昨夜新婚,卫长缨也未得空与李星回的族人有所寒喧,她既然嫁李星回为妻,自然要待他的族人如自己的族人一般。 “好!”李星回高兴坏了。 卫长缨令小珠去开了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些布匹绸缎,各色裁剪成十尺一块,三色一卷各用纸包起来,系起红丝线。 小珠有些心疼,本来李元青就防卫长缨防得紧,生怕卫尊多给她嫁妆,这些布匹绸缎都是在李元青过目的情况下装起来,数目也不多,送给李星回的族人后基本上不剩什么。 但卫长缨执意如此,小珠也不敢劝,只是替卫长缨委屈,君侯夫人的好日子没享受到,还要倒贴自己的嫁妆。 卫长缨将果品和糕点也各分装许多,便让李星回搬到马车上,共装了三架马车。 每架马车都是两匹高头大马,最前面的马车是空的,卫长缨正要踏上马车,李星回却伏下身,双手掌心朝上并拢。 “长缨,你踩在我的手上去。” 马车虽高,卫长缨其实不用脚凳也能上,但她还是踏着李星回的手上了马车。 第29页 她相信李星回的力量,他的双手可以安安稳稳地托起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整个生命。 李星回坐在马车前,鞭子一挥,骏马仰头长嘶一声,踏出四蹄向前奔去,赤骨等三人驾马车尾随其后,很快出了城。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城外草长莺飞,绿树郁郁葱葱,繁花争奇斗艳,各种花香诸如梨花香、桃花香、杏花香,甚至是淡淡的青草香,顺着被风拂起的帘子扑入卫长缨的鼻端。 卫长缨不禁心旷神怡,忽然李星回挑帘而进,便坐在她的身畔。 强烈的阳刚气息如同飓风刮至,鼻端的花香被遮掩,卫长缨白皙的面孔转而浮上红霞。 “你怎么进来了?不用赶车吗?” “不用,老马识途,它们会自己走。” 他直愣愣地盯着卫长缨瞧,眼珠仿佛定住,卫长缨更加面红耳赤,索性撇过头去看马车窗外,但李星回却扳过她的头。 “长缨,我总是看不够你,想要多看你几眼。” “等日子久了你就不想看了。”卫长缨故意激他。 “不会,我要么不看,要么就看一辈子。长缨,从昨日到此刻,我心里都充满庆幸。真的,我很庆幸,我何德何能娶你做我的妻子?我像做梦一样,有时真怕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你就没有了。” 他神色诚恳,每个字眼都说得极慢,吐词清晰,好像生怕卫长缨听不懂似的。 “这不是做梦,此刻你便是睡着了,醒来还能瞧到我。”卫长缨被他的神色感动,瞧着他额头上渗出的一滴晶亮的汗渍,卫长缨轻轻地用袖子拂去。 李星回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的脸只隔着两三寸的距离,彼此的眉目一览无余。 卫长缨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他看她的目光总像野狼一样,仿佛要吃掉她似的。 那炙热的火风扑面而下,在薄薄的面颊燃烧,然后嘴唇上烧着了。 “啊——” 卫长缨轻轻叫了一声,睁开眼。 “怎么了?”李星回不解。 卫长缨摸了摸嘴唇,道:“你的胡须扎到我了。” 丰润的唇瓣上有一个浅浅的小印痕,果然是被胡须扎到了。 “哈哈。”李星回也伸手去摸嘴唇,唇上的胡茬极硬,根根像钢针一样。“回去我就把胡须刮了。” 他粗厚的手都觉得胡须太扎,莫说是卫长缨这娇嫩的肌肤。 “不要。”卫长缨轻轻摇头。 “会扎你的。”李星回不解。 卫长缨手指抚上他的嘴唇,那硬硬的胡须扎着她的指腹,有些疼意,但心里却很快乐。“我不要你刮胡须,我中意你有胡须。” 如果没了这胡须,大草原上的雄鹰就如同失去展翅高飞的翅膀。 这又硬又扎手的胡须是适合李星回的。 她的手指继续抚弄李星回的胡须,然后又去触他的面颊,他面上的皮肤很粗糙,摸起来也有刺痛感,仿佛有沙粒。 可这粗糙不光溜的面孔,居然也能生出俊朗的五官,甚至一点都不妨碍他的英俊。 显然,男人的英俊并不依靠皮肤的光洁,也不是一白遮三丑。 在未见到李星回之前,卫长缨不能想象得出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俊法。 用来形容美男子的词,如面如冠玉、玉面朱唇、唇若涂脂等等,这些都是和李星回无关的词。 李星回的英俊是一种原始粗犷野性之美,是一种未经雕琢的璞玉之美。 两人正在情浓意浓,这时马车外马声嘶鸣,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斥道:“什么人敢阻齐国夫人的马车?还不快点滚开。” 卫长缨和李星回在马车里听到,皆是一怔。 “长缨,我出去看看。” 李星回掀开帘子下马车,便被眼前一匹骏马吸引,这匹白马全身毛发如雪,没有一根杂色,四肢修长结实,身姿俊美矫健。 北狄多名驹,李星回自小就识名驹,一眼看出这竟是一匹非常难得的宝马。 只是可惜的很,这样一匹宝马却只用来拉马车,未免暴殄天物。 “你没长眼睛吗?赶紧让出道给齐国夫人的马车通过。” 李星回这才发现前面装饰华丽的马车,正拦在小路中间,两侧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条乡路虽不宽,平常也容得下两架马车同时通行,只是这架马车比普通马车要宽出许多,这才堵住路。 “你没长耳朵吗?” 一根马鞭便向李星回面上挥过来。 破空声如毒蛇吐信的声音,令人胆寒,李星回面不改色,身形未动,略一伸手便将鞭尾给拽住。 用马鞭打他的是名圆脸女子,在她身畔还有一名女子,皆是烟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缀着流苏,瞧其妆扮该是婢女。 “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放鞭子?”圆脸女子大声喝斥。 李星回见她是女子,也不好对她怎样,便就松了手,没想到那圆脸女子一直在用力扯鞭子,李星回这边一松手,她那边用力,力道交错,圆脸女子便向后仰倒,竟从马车摔下来。 顿时仆骨等人都哈哈大笑。 圆脸女子爬起身,顾不得拍衣裳上的灰尘,气呼呼地指着李星回,道:“你胆敢欺负齐国夫人的人,你定是不想活了,你等着受死吧。” 第30页 李星回没把圆脸的婢女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不认识什么齐国夫人,也未听说过。 不过,他不会与女子计较,让路也无妨。 可是他一转身,从那华丽马车里又传出女子的娇叱声,这声音娇嫩无比,颇为酥媚。 “站住。” 霎时两名婢女把李星回前后围住,阻止他离开。 “别想走,你敢欺负齐国夫人,就别想走,今天你要是不向齐国夫人磕头认罪求饶,就别走。” 圆脸婢女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说话就特别嚣张,企图挽回一些面子。 第13章 李星回转过身,从马车又下来一名女子,那女子年约十六七岁,秀丽的瓜子脸,着男装打扮,头戴青色幞头,身着雪青色襕袍,脚蹬鹿皮靴,只是未束胸,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女子。 “齐国夫人,就是这个男子阻你的道路。”圆脸婢女对她态度十分恭敬。 在李星回打量齐国夫人时,齐国夫人也在打量李星回,不同的是李星回只扫了她一眼,而她看李星回却极是仔细。 她细细打量李星回的五官,最后视线落在李星回的胡茬上。 “原来是个蛮子。”齐国夫人想到别人都盛赞自己美丽无双,偏这男子只瞧自己一眼,不肯多看,因此她言语中颇为不屑。 李星回虽穿着中原服饰,但他的五官比中原人要深刻得多,很容易让人分辨出他并不是中原人。 “阿郎。” 卫长缨从马车下来,李星回赶紧过去扶她,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齐国夫人紧紧地盯着卫长缨,她一向自恃容貌出众,便是自己的亲姐也无可比拟,据说只有那远在北狄的清玉公主容貌才胜过她一两分。 可是这女子灿如明霞,连脂粉都不施,容貌就已远胜她。 卫长缨挽着李星回的手走至齐国夫人面前,略弯腰施礼。 “齐国夫人,抱歉,这道路狭窄,实非有意挡路,此刻便挪车让路,请齐国夫人先行。” 李星回不知道齐国夫人,但卫长缨却是知晓,这齐国夫人是昭元帝的宠妃郦容华的胞妹,名叫郦君月,另外她俩还有个大哥叫郦成飞,是镇守天门关的边关大元帅。 昭元帝因宠爱郦容华,又得郦成飞镇守边关,对于郦君月这个小姨子也倍加疼爱,不顾大臣反对,即使郦君月是名未出阁的女子,仍是特封她为齐国夫人。 卫长缨倒也不是惧她,只不过没必要与齐国夫人发生冲突,而且他们还要赶到白柳树村,实在用不着与齐国夫人纠缠不清。 “你是谁?”郦君月对卫长缨的容貌甚是吃味。 “卫长缨。” 郦君月也知晓卫长缨的名字,便道:“原来你就是长公主的继女,卫长绡和卫长绫的姐姐。”她有着昭元帝的宠爱,便连李元青也不放在眼里,自然也更不会将卫长绡和卫长绫瞧在眼里。 说完,郦君月横眉竖眼地望着李星回,道:“看来这位就是北狄来的降臣了。卫长缨,你的两个妹妹嫁的是咱们大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你却只能嫁一个降臣。” 她极力地讽刺,发泄李星回对她的不在意,当然更因为卫长缨惊若天人的容貌。 卫长缨淡淡一笑,道:“齐国夫人,不管你看不看起得阿郎,可阿郎于我是世间独有的,这世间并没有男子及得上他。” 郦君月听她说世上没男子及得上李星回,顿时大笑起来,道:“卫长缨,你真是井底之蛙,一个北狄来的降臣就让你满足,你定是没见过出色的男子。” 卫长缨仍是笑,并不回应。 郦君月见她笑,便当是嘲讽自己,遂道:“卫长缨,你信不信,十日内我会找到一名男子,无论是相貌,或是武功,都会胜他十分。”说着,她纤手指向李星回。 李星回看着她手指自己,眼中不禁露出笑容。 他想起今日清晨的梦,想到他对清玉公主说的那些可笑无知的话。 卫长缨只觉好笑,再回应郦君月只会更无聊。“阿郎,令大家把马车挪一挪,让齐国夫人的马车过去。” 李星回点头,指挥仆骨等人尽量往路边挪车。 马车挪到路边靠树,已经留出空余,郦君月咬牙切齿地上了马车。 驶出一段距离后,郦君月撩起帘子向后看,卫长缨的马车已经瞧不到影子。 “碧莲,去宫里。” 申时中郦君月赶到大周的皇宫,镇守皇宫第一重宫门天同门的武将识得郦君月,远远看到一架马车飞奔而来,那马毛发雪白,唯四蹄乌黑,高大俊美,正是照夜白。 前年西域大宛国向大周晋献两匹宝马,一匹名狮子骢,其头形如狮子,极是威猛;另一匹名叫照夜白,毛发色如白雪。 这两匹宝马深得昭元帝的喜爱,他将狮子骢赐给楚国公李正道,将照夜白赐给齐国夫人郦君华。 但郦君华一介女子,哪识得照夜白,只将照夜白用来套马车。 故而京中人见到如此一匹高大俊美的白马,便知是齐国夫人的马车。 在天同门前马车没有停,碧莲扬鞭,照夜白便带着马车冲入天同门,守门的武将也不敢拦,齐国夫人的亲阿姊郦容华可是最受宠的贵妃。 昭元帝后宫佳丽数百人,但他并不立后,因此整个后宫以贵妃为尊,郦容华虽不是名义上的皇后,但是实际上的皇后,后宫妃嫔见到她皆要行礼。 第31页 亲阿姊受宠,郦君月自然是目中无人,将皇亲贵族一概不放在眼内。 她自觉在卫长缨和李星回那里受了气,便来宫里向郦容华告状。 云姝殿中郦容华正在春睡,每日午后她必小睡一个时辰,起身后用牛奶沐浴。 芙蓉暖帐垂下来,两名宫女各在榻前一侧,手持团扇向帐内扇风。忽然一名宫女感到鼻中发痒,吓得她赶紧捂住口鼻以免打喷嚏惊醒郦容华,饶是这样喷嚏还是打出来。 这时郦君月的脚步声也进入云姝殿,她大声地嚷道:“阿姊,阿姊。” 正好郦君月的声音掩盖宫女的喷嚏声,那宫女才舒出一口长气,不然惊醒贵妃少不得要挨嘴巴。 郦容华被吵醒,撑起身子,从帐内看到郦君月。 “小妹,你怎么来了?” 这个妹子比她小好几岁,是家中最受宠的,况且父母早亡,郦容华不免要担当起做父母的责任。 “气死我了。”郦君月一屁股坐在榻上。 郦容华示意宫女拉起帐幔,拉过郦君月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孔。郦君月嘴唇嘟得可以挂一个油瓶,这副可笑的样子让郦容华笑开了。 “都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样,若让陛下看见就要笑你了。” “笑就笑呗,我不在意。”郦君月还是嘟起唇。 “到底怎么了?总不可能有人欺负你吧?”郦容华深知这个妹妹的禀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绝不敢欺负她。 郦君月手按在自己大腿上,道:“就是有人欺负我,我气死了,从来没这样受气。” “那你说说别人怎样欺负你?说出来阿姊给你出气。”郦容华还是不相信有人欺负这个妹子,这妹子闹腾得连王公贵族都头疼。 郦君月连哼两声,忽然面前闪过李星回英俊的模样,气得她又咬牙切齿。 “阿姊,你见过那北狄来的蛮子李星回没有?” “见过一次,他初来大周归降时,我和陛下一起为他赐封。怎么是这个李星回欺负你了?他无缘无故欺负你做什么?” “他挡我的马车。” “就这呀?他为何要挡你的马车?”郦容华问道。 “反正我的马车好好地在道上走着,他的马车就挡在道上不让我走。”郦君月的嘴唇又高高地嘟起。 “还有别的原因吗?” “哼!他只看我一眼就不看。”郦君月脱口而出。 “哈哈,是这个原因啊!小妹,他一个大男人若一直盯着你瞧,可就是不懂礼仪了,还不得是个登徒子,怎么你要他看你几眼?”郦容华笑得花枝乱颤。 “阿姊,你说我长得不美吗?凭什么他只瞧我一眼?我已经放出话,在十天内找到一个相貌比他英俊,功夫比他高出十分的男人。” 郦容华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妹子太可爱了。 “小妹,你打算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男人?据我所说,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那李星回是北狄第一勇士,相貌本来出类拔萃。” “所以来找你了,你帮我找一个这样的男人出来,也不用胜十分,只要比李星回俊,功夫比他高就行了。” “你让我去哪里找?平空给你变出这么一个男人么?” “对,就是平空变出来,不然我十日后怎么收场,那李星回还不笑死,我才不让李星回得意,更不能让那卫长缨得意。” “怎么又扯上卫长缨?”郦容华蹙眉,脸上的神色渐至深沉。 “当时她也在,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样,好像她的夫婿是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我就是要打击她的嚣张气焰,让她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郦君月越说越气,这两夫妇都对她不屑一顾,那么就让他们颜面无存。 “阿姊,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找出这么一个男人出来。”郦君月甩起手臂撒娇,她向来好胜心强,被李星回和卫长缨拂了脸面,正是时刻寻思报复。 郦容华被她缠得没法,拉她坐在自己身畔,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小妹,你长大了,该给你找个夫婿,你中意什么样的男人,我让陛下帮你选一个。”郦容华毕竟是贵妃,又年长,不会像妹子那样胡闹。 郦君月眉毛一挑,嘟起唇道:“我郦君月要嫁的男人,自然是比那李星回强出十分,不然我不嫁。” “若没有这样的男人,那你就终生不嫁?”郦容华好笑。 “不嫁,终生不嫁,我郦君月眼高于顶,从不将就。” 郦容华无奈地摇头,真要给妹子挑夫婿也是头疼的事,首先是家世,然后对方的相貌和才能都要考量,另外如果对方治不住妹子,这婚事也怕是难长久。 “倒是有这样一个男人……” 不待郦容华说完,郦君月便喜出望外,抢道:“在哪里?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他真比李星回俊吗?功夫比李星回高吗?” “功夫应该是差不多,但相貌比李星回要俊出三分。” “哼!我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下卫长缨和李星回得意不了。阿姊,你带我去见他,他是谁啊?我好想见他。” 郦容华摸了自己耳畔的发丝,摇头道:“他不会做这些无聊事,小妹,你就别妄想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这怎么就是无聊事?就是让李星回知道他不是这世上最俊的男人。” 第32页 郦容华还是摇头,道:“小妹,你就别为难阿。,回去吧,过会陛下就要来了,阿姊要沐浴梳妆。” 见阿姊催她走,郦君月满脸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地出来。 马车出了皇宫,郦君月仍是恨得牙痒痒,她越气,那李星回俊朗的模样就在她面前飘过,气得她伸手一抓,然后重重地一甩。 “碧莲。” “婢子在。”碧莲钻到马车里。 郦君月握拳,她寻不到卫长缨什么把柄,可是李星回的身份能大作文章。“碧莲,你想个法子放出风,就说那个北狄蛮子不是真心归顺大周,他是来大周作内应,想要和北狄大单于里应外合消灭我们大周。” 碧莲吓了一跳,忙道:“夫人,陛下似乎很器重那北狄蛮子,这要出事怎么办?” “出事我担着,陛下才不会怪我,再说不就是一个降臣吗?”郦君月不以为然,她仗着阿姊是昭元帝宠妃,阿兄是镇守边关的元帅,向来便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碧莲虽觉不妥,但她不敢违逆郦君月,她服侍郦君月多年,这齐国夫人年纪虽小,可是刁蛮不讲理的。 郦君月挑起帘子望向天空,自言自语道:“阿姊不帮我,难道我还不会寻法子整治你们,现在有你俩吃不完兜着走。” 第14章 伙房里,卫长缨正在品尝小珠制作的甜品,今日小珠在市集吃到一种用梨做的甜点,便回来想要试做,于是请卫长缨来品尝。 可做了几个时辰,依旧不是小珠吃过的味道。 “那个好像软一些,我这个太甜了。唉!又失败了!” 何止太甜,简直甜得不能进口,喉咙里发齁得厉害。“你少放点蜜试试,说不定下次就成功了。”不过卫长缨还得鼓励小珠。 这时李星回大汗淋漓地进来,头上、衣裳上以及靴子上皆是湿漉漉。 “怎弄成这样?” “有一匹马不听话,把水桶踢翻了,溅了我一身。” 刚才李星回说要去给马槽的马匹刷洗,他不像大周的世家子弟不事家务,居然勤劳得很,每日除了擦拭他的弯刀,将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时还侍弄一下花朵。 马槽里有十来匹马,每两日都需要刷洗一遍,至少得忙得近两个时辰。 他并不嫌脏嫌臭嫌麻烦,草原上的人天生对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如同他们的家人。 因为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他们去任何地方都少不了马。 他们生在马背上,死在马背上,这种对马的感情是农耕的中原人无法理解的。 或者说,中原人对耕牛的热爱,就如同北狄人热爱马。 “还有你治不服的马吗?”卫长缨揶揄他。 “当然有了,每匹马的性格不同,有的温顺,有的桀骜不驯。”谈起马,李星回滔滔不绝,他熟知每匹马的性格,还有它们的优点和缺点,知道每匹马的耐受性,能跑多远。 他撩起袖子擦头发,但哪能擦得干。 “别擦了,我令人打热水你沐浴,须得洗个热水澡才行。” 下人将热水抬到内室,卫长缨寻出干净的衣裳放在案台便推开门出去,李星回诡笑着拽住她,不经意用后背将门给抵上,然后插上门闩。 “你沐浴吧,小珠还要我替她尝甜点。”卫长缨作势要走。 “明日再替她尝。” 卫长缨也确实不想再尝,直到此时嗓子眼还在发齁。“那好吧,我整理衣裳。” 这几日天气晴好,卫长缨便想将一些厚衣寻出来晾晒,还有天变暖,小虫子越来越多,须得剪纱贴窗。 李星回挠了挠头,居然失败了,不过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他慢吞吞地脱衣裳,一面不怀好意地瞅着卫长缨。 “长缨,我后背很痒,好像长了什么,你过来帮我看看。”李星回忍不住笑,若笑出来就被卫长缨看出他的诡计。 卫长缨信以为真,放下衣裳便来浴桶前,李星回煞有介事地指着后背。“就是这里,你看看是长了什么东西,痒得很。” “我看看。” 他后背的皮肤甚是粗糙,汗毛浓密,卫长缨仔细地看,并没有长什么。 “是这里痒吗?”卫长缨按在他伸手指的地方。 “嗯,就是那里。” “没长什么,可能就是你出汗多才感觉痒。”卫长缨笑道。 “你帮我洗。”李星回笑嘻嘻地将绢巾塞到卫长缨手上。 卫长缨无奈地摇头,握着绢巾给他擦拭后背,他性格不喜静,一天下来都在动,出汗比常人多,况且他又怕热,这京畿不比北狄严寒,自然出汗更多了。 “长缨,你再擦重一些。” 他皮厚肉粗,卫长缨擦得轻,本来不痒的后背就仿佛真痒了。 “好。”卫长缨加重了手中力道。 “再重一些。” “还要重一些,看来我要拿刷马的刷子来给你刷了。”卫长缨揶揄他。 “就这么办,不过你帮我刷。”李星回眉开眼笑。 卫长缨细心地擦洗李星回的肩膀,李星回的肩膀比普通人宽厚许多,手臂、肩、背上皆是结实的腱子肉,摸起来硬硬的,加上他皮肤粗糙,汗毛重,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触碰到茅草一样刺手。 第33页 李星回舒服极了,他回过头望卫长缨。 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瞬间目光定住,好像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出些什么,但很快卫长缨便移过眼神。 “长缨。”李星回声音喑哑。 卫长缨应了一声,没敢看他,目光望向案台上的红烛。 烛光灼灼,焰心跳动,就如同她的内心,她听得李星回声音中的渴望,她开心,却又羞涩,她不安,却又欣喜。 “长缨。”李星回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宛若是野兽的嘶鸣。 瞬间卫长缨将手中的绢巾扔到浴桶中,向门外奔去,但她才跑出一步便被李星回抓住手臂,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已经坐在浴桶中。 浴桶里的水本来就深,李星回坐进来后,水面涨高,卫长缨再一进来,水立即漫过她的头顶。 刚觉两眼一抹黑,头就浮出水面,卫长缨舒了一口气,但定眼一瞧就羞得面红耳赤,原来她坐在李星回的腿上。 “长缨,你跑什么?”李星回呵呵地笑。 “我,我见水凉了,去端一盆热水来。”卫长缨作势起身。 可李星回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完全动弹不得。“嘿嘿!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狼要吃你,吓得要逃走。”他笑得更大声,满脸猖狂。 他还真是一头狼,没有人的力气比他大,他一只手就能让卫长缨不能动。 卫长缨不敢看他,咳了一声,道:“水凉了,我给你擦干身子,不然会生病的。” 这样强壮的身子是不会生病,他从小就生长在半年冰天雪地的草原上,只穿着亵裤在雪地中打滚,用雪沐浴。而只有来到大周,他才开始洗热水浴。 “长缨,你看我呀!怎么不看我?”李星回摇晃她。 卫长缨被他晃得头晕,只得转过头去看他,两人的目光相触,霎时宛如有烈火在李星回的眼中燃烧,卫长缨不由又羞涩地低下头。 李星回扶起她的下颌,只见那张容颜如花般娇艳,如明月般皎洁,如朝霞般璀璨,美不胜收。 卫长缨面上湿漉漉的,浓密的睫毛上凝着水气,宛若一株被风雨催折的花株。 李星回嘴角浮着笑,他拿起放在屏风上的衣裳,向前一挥,衣裳卷起来的风吹熄案台上的烛火。 满室的黑暗,只剩下水声轻轻晕动。 “君侯,缨娘,相公来了。”门外传来小珠着急的声音。 顿时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慌着从浴桶里起身,不料李星回踩了卫长缨的脚,而卫长缨的额头磕在李星回的胸膛上。 “小珠,你带相公去正堂歇息。” 卫长缨吃惊,这深夜里父亲怎会来到女婿家中,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两夫妇点燃蜡烛,穿戴整齐后急急忙忙赶去正堂。 正堂里卫尊一脸严肃,一声不吭,小珠侍立一旁不敢做声。 以卫尊的长辈身份,在深夜亲临女婿家中必是有要事,小珠生性伶俐聪明,她一见卫尊的神色只知是有大事,哪里还敢开口。 “阿爷。” “岳父。” 两夫妇一踏入正堂,卫尊便道:“小珠,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 小珠慌地答应,出门后便将门带上。 卫长缨见卫尊屏退小珠,似乎是怕人听到,遂道:“阿爷,发生了什么事?”父女俩之间也不必拐弯抹角,深夜来必是要事,卫长缨干脆开门见山。 她审视着卫尊的神色,卫尊脸色铁青,似有怒意,又似有慌乱。 卫尊也不说话,眼直直地盯着李星回,浓眉俊眼,实在是相貌都高于另两个女婿。 但是,他的出身就是个麻烦啊!可不,这才几日麻烦便来了。 “岳父,可是与我有关?”李星回眼见卫尊只看着自己,便猜测卫尊所来与自己有关。 卫尊叹了一口气,手握拳头,道:“大郎子,这几日你就没听说什么吗?” “听说什么?”卫长缨问道。 李星回有些犯糊涂,他除了晋见昭元帝,便就是呆在侯府里。“岳父,请明说,子婿糊涂。” 卫尊见他神色,心知他未知晓,便道:“前两日起,京畿就有一股流言,说你并不真心归顺大周,而是暗中作北狄的内应,企图与乌桓大单于里应外合灭我大周。” “啊——怎会有如此流言?陛下应该不会相信此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吧?”卫长缨吃了一惊。 “别的事应该不会,但事关江山社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卫尊对女儿的态度不满,这可不是小事,只要沾上就是诛灭九族的大事。 “岳父,那我明日就进宫见陛下,向他表明决无二心。”李星回也觉突然。 卫尊摆手,盯了李星回一眼,道:“此事说不清,你越解释越黑,没人会相信你。” “阿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卫尊又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做不了,听天由命吧。” 伴君如伴虎,即使他身为昭元帝的姐夫,但他一生敬小慎微,就怕犯错被人揪住把柄,一招行错,全盘皆输。当初他反对这门婚事的原因就在此,那是将全族人的身家性命都放在李星回身上。 “阿爷,我不信陛下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这些流言属实。” 李星回也点头,道:“陛下是贤明之君,定不会相信。” 第34页 卫尊见他俩还在大意,气得甩袖子,怒道:“你俩真是……”他原想骂两人无知无畏,天子的心可不是普通人能揣测,瞬间是风,瞬间是雨,这天下人的性命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算了算了,你俩也不懂这官场险恶。” 卫尊认命地闭上眼。 他努力耕耘官场几十年,才有这尚书仆射之位,在京畿赢得了这份家业,只怕转眼就要拱手送人,甚至还要送掉身家性命。 “阿爷,这股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卫长缨感到奇怪。 “咱府里的下人在市井听到的,说就是传了几日,很多人都听说了,只怕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 一句话似乎是提醒卫尊,他毕竟老谋深算,空穴来风,必有缘由,盯着李星回道:“大郎子,这几日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成?” 卫长缨和李星回对视一眼,他们只和齐国夫人郦君月发生过不快。 “阿爷,前两日我们遇到齐国夫人,因为马车的事发生争执。” “那是了,齐国夫人刁蛮任性,自恃陛下宠爱,在京畿横行霸道。大郎子,你与她发生不快,她暗中令人放出这些流言,这种行事确像她所为。” “阿爷,那我们既知道是齐国夫人所为,那可否禀报给陛下?” 卫尊摇头,道:“不可,现在我们没有证据,陛下也未必会信。” “只要找到流言的源头,就可以证实究竟是何人所为。”李星回心中也倾向是齐国夫人所为,但他不解为何齐国夫人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这一个个追查起来也不是短时间,何况传到陛下耳中就是片刻的事。” 卫尊再次摇头,他不赞成追查的办法,耗时日不说,也不一定有用,如若对方不认,也拿他们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卫长缨心领神会,立即道:“阿爷,你是说我们直接找齐国夫人吗?” “去赔个罪道个歉。” 卫长缨瞅了李星回一眼,他紧抿着嘴唇,便道:“阿爷,我和阿郎知道怎么做了。” “那行,你们两个好自斟酌,这可不是小事,是杀头的大事。这样,你们去赔罪稳住齐国夫人,探探她的口气,我这边也派人查流言的源头,双管齐下。” 夜很深,卫尊不敢再呆,他也是找了借口出来,未免将此事告诉李元青,不然李元青准会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也晚了,你阿娘还在府里等我,我现在要赶回去,就不说多。” 两人送卫尊出门,李星回扶他上马车,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长缨,是我连累你,连累岳父。”李星回抓住卫长缨的手。 “我们夫妻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明日我就向齐国夫人负荆请罪,请求她的原谅。”李星回明白卫尊的顾虑,只要这流言传到昭元帝的耳中,那将大祸临头。 “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见齐国夫人。” “长缨,你还是不要去。” “我当然要去,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别担心那齐国夫人会让我难堪,无论她说什么,我们可不是要照做。” 卫长缨握住李星回的手,他们有太多要保护和照顾的人,如果他们一旦出事,被牵连的人就会数不胜数,那时血流成河。 既然要去赔罪,自然得备礼物,卫长缨打开自己的嫁妆箱子,但看来看去所有物品都不够珍贵,这表达不出致歉的诚意。 思来想去,卫长缨便从墙壁取下柳之元《菊花赋》真迹。 “不可。”李星回赶紧阻止她。 这是卫长缨生母的遗物,且又是书法大家柳之元的真迹,价值连城。 “阿郎,现在事关我们族人的生死,这《菊花赋》虽贵重,但永不及人命重。”说着,卫长缨推开李星回的手,将《菊花赋》卷起,用布袋封好。 李星回看着她,眼圈泛红,唇边千言万语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大恩不言谢。 卫长缨的这份恩情,他会刻在骨子里,终生想着报答她。 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那都表达不出他的感激和折服。 清晨,夫妇俩乘马车赶往齐国夫人府上。卫长缨拂开帘子,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她笑道:“阿郎你看,太阳出来了。” 第15章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齐国夫人府前停下,李星回扶着卫长缨下马车,两人才只走出一两步便被几名仆从拦下,这几名仆从皆清一色的红色襕袍,身形高挑,模样都有几分英俊,但神态之间却是颇为嚣张。 “闲杂人等不许在齐国夫人府前停留,快走。” 他们虽是在喝斥,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卫长缨的面孔上,因此喝斥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李星回向他们抱拳,道:“烦请各位通禀齐国夫人,就说长安侯李星回携夫人卫长缨前来赔罪。” “赔什么罪?齐国夫人不见任何人。”众人依旧无礼,可眼神还是舍不得从卫长缨的面孔上移开,他们自以为齐国夫人美若天仙,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齐国夫人更美的女子。 李星回见他们气焰凌人,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休得在此喧哗!齐国夫人岂是你们随便见的。”众仆从鼻孔朝天,仍是喝斥他俩离开。 李星回气得火冒三丈,如果按他以前的脾气,这些人只怕早就血溅三尺。可自从突遭变故后,他为人平和许多,也不轻易露出本性。 第35页 他握紧拳头,手不由就按在腰间的弯刀上。 卫长缨见他动怒,慌地按住他的手,向那几名仆从道:“我们是来见齐国夫人,若你们阻拦,以后齐国夫人知道此事必会责罚你们。” 齐国夫人在京畿的名声并不好,恃强凌弱,横行霸道,屡次与皇亲贵族发生冲突。其手下的豪奴也仗着齐国夫人,也时常构陷得罪过他们的文武百官。 她这话说出,几名仆从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稍年长的道:“请长安侯和夫人在此等候,小人就这去通传。” 这些仆从知道自己得罪别人不要紧,可要是惹恼了主子便没好果子吃。 齐国夫人的脾气没人摸得准,那比变天还要捉摸不透,如果真应了卫长缨的说法可是自讨苦吃,索性便进去禀报,那么齐国夫人见与不见,那是齐国夫人的事。 李星回见那仆人进去通传,压低声音道:“长缨,还是你会说话。” 卫长缨嫣然一笑,也低声道:“不是我会说话,是我拿准这些奴仆们的心理,他们欺软怕硬。” “那齐国夫人会见我们吗?” “若那股流言真是齐国夫人所为,她必会见我们。” 两人小声议论,那几名仆从仍是盯着卫长缨看,只见她轻笑嫣然,灿如朝霞,皎若明月,无限风情藏于眼角眉梢。 稍过半晌,门前传来脚步声,见那名通传的仆从出来。 “长安侯,夫人,你们请。”说话间,那仆从的语气也客气许多。 李星回挽着卫长缨的手,从容地从众人中间走过,当他们进门后,外面的仆从的视线还在追随卫长缨的身影,以至于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们的赞叹声。 齐国夫人府邸十分豪奢,从正门进来便是一个偌大的空旷庭院,足有两三亩的样子,这个大小差不多是十来户人家的屋子大小了。 府中遍植高大树种,叶茂参天,浓荫密布,走在树下倒也觉阴凉舒适。 卫长缨些微瞧了一眼,这齐国夫人府一眼望不到头,比起王府还要大出不少,雕梁画栋,好几处惊人的布景。 “陛下也是当真宠爱郦贵妃,否则不会给齐国夫人如此殊荣。”卫长缨心下忖道。 要知王府规模也只是百亩大小,齐国夫人府少说也是逾制了。 “齐国夫人就在前面的花园里。”那仆从伸手指向前方。 前往花园的青石板小径上有几名妇人在打扫,看到来了人,便赶紧停住扫帚侍立一旁。 李星回暗觉奇怪,这齐国夫人里男性仆从皆穿着绫罗绸缎,为何干这些粗使之活的却是女性,偏还只是穿着普通粗麻衣裳。 花园里的景致不错,卫长缨一眼就看到好几盆名贵兰花,一看便是知是宫中之物,料得是昭元帝赏赐。 远远地看到一名女子背对他们,坐在在前面的八角凉亭里,那仆从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树荫里。“那就是齐国夫人。” 夫妇俩向凉亭靠近,忽然那女子转过身来,手中弯弓射箭。 箭向卫长缨射来,说得急那时快,李星回伸手一抓,便在那箭离卫长缨还有一尺距离时抓住箭柄。 李星回握着箭柄,略一用劲,那箭便断成两截。 “长缨,没伤到你吧?” “没有。”卫长缨笑逐颜开。 李星回将手中的断箭掷在地上,道:“这齐国夫人如此歹毒,想置你于死地,我们不见她也罢。” “没事,我们先见她,看她如何说,目前我们也不能断定流言是齐国夫人所为,待我先试探她,这样阿爷那边也好找出源头。” “我担心她会伤害你。”李星回眉头蹙紧。 “有你在,她岂能伤我?”卫长缨心中甜丝丝,果然她没看走眼,李星回是能护她性命。 两人低语,凉亭里的郦君月眉头紧蹙,咬牙切齿,她眼见两人挽手前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妒意,便向卫长缨放出冷箭。 “齐国夫人。”卫长缨向她颔首行礼。 李星回也拱手相向。 今日郦君月没有着男装,而是梳了高椎髻,鬓旁斜插一株碗口大的白玉牡丹,两耳垂了步摇,比起那日多了几分妩媚婀娜。 郦君月听到下人说长安侯李星回和卫长缨来府中赔罪,便猜测他们已知晓市井中流传之语,必是因此事前来,多半是希望自己高抬贵手。 她心下得意,终于让这两人向她低头了。 此刻,郦君月见李星回脸上神色似有不耐,心中又冒出无名怒火,道:“你们不是来向我赔罪的吗?那就赶紧赔罪,我听着。” 卫长缨略微躬身,道:“前两日我们夫妇挡了齐国夫人的马车,心中甚有不安,因此特来府上向齐国夫人赔罪。这有一幅柳之元的《菊花赋》真迹,聊以作为向齐国夫人赔罪之礼。” 说着,卫长缨便示意李星回将《菊花赋》呈给齐国夫人。 李星回双手托起《菊花赋》,道:“请齐国夫人笑纳。” 郦君月瞧着他手中托着的卷轴,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道:“你托那么远,我拿不够,怎么还要让我移步吗?这就是你们的赔罪?” “抱歉。”卫长缨赶紧道歉。 李星回强忍怒火,只得向前移近三步,道:“请齐国夫人笑纳。” 郦君月又白了他一眼,道:“拿不够。” 第36页 李星回又向前两步。 郦君月仍是不吭声。 李星回第三次又向前两步,这次他走到郦君月的身畔,两人隔了不到半尺距离。“请齐国夫人笑纳。” 郦君月哼了一声,伸手接过画轴,她打开来随意瞟了一眼。柳之元的《菊花赋》她还是知道的,只是素来对这些字画不感兴趣,随手向外一扔。 “什么鬼画符,我才不要。” 李星回慌忙接住,他将字画卷好,连看都不看郦君月一眼,拉住卫长缨的手,道:“长缨,我们回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女子,气得他直想把她揍上一顿,但他又无论如何不能向女人动手,也只能忍住。 卫长纲也被郦君月气到,这可是生母的遗物,世上也就只有此一幅《菊花赋》,而这郦君月居然当垃圾扔弃,真是忍无可忍。 郦君月见他们离去,哼道:“既然是你们赔罪送我之物,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们根本就不成心来向我赔罪的。” 两人不理她,走出两三丈之远,郦君月又冷笑道:“你们尽管走好了,我待会就进宫告诉陛下,说李星回是北狄在大周的内应……” 话未说完,卫长缨停住脚步。 “长缨,我们走。”李星回看出郦君月是故意刁难。 卫长缨摇了摇头,确实,《菊花赋》送给郦君月理应随她处置,而自己是不应干预的。今天,她与李星回都不免有些负气了。 她拉着李星回又走回凉亭前。 “齐国夫人,你说的对,《菊花赋》既以赠你,自由你处置。阿郎,你把《菊花赋》呈给齐国夫人。” 李星回没有动,如果《菊花赋》是自己所有之物,那他也可以任由郦君月处置。但这是卫长缨生母的遗物,他不允许有人糟践这幅字画。 郦君月见卫长缨服软,可又见李星回巍然不动,脸带杀气,遂道:“呵呵,长安侯的气性很大啊!怎么想揍我啊?” “阿郎……”卫长缨忙向他使眼色。 李星回一手握紧拳头,逼视郦君月道:“是不是你故意在市井放风污蔑我?” 郦君月哼了一声,道:“谁说我是故意污蔑你,你本来就是北狄的内应,假意归降大周,与北狄暗通曲款,谋夺我大周江山。” “你……”李星回不善于与人争执,气得手背青筋暴突。 卫长缨见状,道:“齐国夫人,凡事没有证据而说,皆是污蔑。陛下乃是贤明之君,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你看陛下会不会相信?李星回就是别有用心,他假意归降,目的是和北狄的大单于里应外合。” 自古皇帝就多疑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果关系到皇权江山,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也会被当成真事来办。 大周朝□□英明神武,开疆辟土,功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可后来一术士算出将有人取大周而代之,因此□□皇帝杀掉近千人。 况且北狄一直是大周北部隐患,昭元帝心中也必对李星回有防范。 “齐国夫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 卫长缨断定,郦君月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必定是有什么要求。 郦君月又哼一声,猛翻白眼,道:“卫长缨,你还算聪明。好吧,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让那些人不要胡说八道,以后陛下问起,我也可以承认是我找人散布的。” “齐国夫人,你就不怕我们将你说的这些话告知陛下吗?”卫长缨听她承认陷害李星回,胸口怒火大炽。 “我才不怕,陛下不会相信你们,他只相信我。而且这些事,陛下表面说不相信,但心里也会相信。” 卫长缨抿紧唇,郦君月拿准了当皇帝的心。“齐国夫人,你说吧,有什么要求?” 郦君月打量着卫长缨,这张面孔确实比她美得多,比她的亲阿姊也要美,她看着就来气。她咬着牙又去看李星回,李星回没有看她,略微侧着身体。 她看到那俊朗的侧颜,鼻梁如山峰般挺拔,整张脸仿佛是画师雕刻出来的那般,既突兀,又恰到好处。 “卫长缨,李星回,我要你们两个和离,马上和离。” 话一说完,四周一片死寂,卫长缨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李星回投去询问的眼神。 “你想做什么?”李星回的手不觉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郦君月昂起头,直视他道:“李星回,我要你和卫长缨和离,你听清楚没有?” 她生性恶毒,只要别人不幸福,她就开心。她眼见两人恩爱,那自然就要他们和离了。 李星回没再理睬郦君月,他挽住卫长缨的手,柔声道:“长缨,我们该回家了。” 他的神态极尽温柔,声如春风,郦君月竟看呆,那样粗犷又带着满身桀骜不驯的男人竟能说出如此温柔的声音,她想起李星回对自己要动刀子,却对卫长缨极尽温柔,心中更气了。 “李星回,我现在就进宫告诉陛下……” 两夫妇没有回头,对郦君月的威胁恍若未闻。 “来人,给我抓住他们。”郦君月气得大叫,她生平最恨别人无视她。 从花园里立即冲出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仆从,个个面带煞气,手中棍棒刀剑乱舞,将李星回和卫长缨团团围住。 “抓住他们。”郦君月大喊。 第37页 “阿郎。”卫长缨握紧李星回的手,她常年在深闺中,并未遭遇这些,心中不禁有几分害怕。 李星回摸了摸卫长缨的面颊,细腻的皮肤上微微出了冷汗。“长缨,你到我背上来。”说着,他将手中的画轴插到胸前的衣襟里,便蹲下了身。 卫长缨依言爬上他的后背,李星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腿起了身。 “长缨,你把眼睛闭上,等我让你睁眼时你再睁开。” “嗯。”卫长缨闭上眼眸,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 李星回左手从腰间拔出弯刀,横在胸前,向前迈去。 他原来生性好斗、好狠,决不服输,可自从来到大周后他便收敛了本性,变得沉稳,彬彬有礼,和那凶狼一般的少年相去甚远。 只是,他能忍别人辱他,但决不容忍有人辱卫长缨。 弯刀在手意味着流血,李星回不愿意卫长缨看到,他记得他第一次见血时,还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卫长缨是他心中的神,神是不应该见到血的,神只应该见到太阳、月亮、云彩和鲜花。 郦君月瞧到他背负卫长缨,一手持刀,神色之间毫无狼狈,犹如猛虎傲视世间众生,那副不屑的姿态不禁令郦君月动容了,但也更气了。 “你们这些狗奴才,快给我抓住他们。” 郦君月见这些仆从只敢吆喝,却不敢动手,气极败坏。 众人哪敢动手,他们并不懂武功,只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有些蛮力罢了,但面对的是李星回,那周身的气势就让他们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成了刀下鱼肉。 他们只是吆喝着,棍棒向李星回打去,但却离他有着几尺远的距离,伤不着李星回分毫。 郦君月瞧着李星回的身影,暗道:“原来他如此勇猛,怪不得我在京畿没发现有比他出色的男子,可他怎么却娶了卫长缨?” 她越想越气,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吗?今天谁要是不给我上,我马上把他赶出去。” 但是,众奴仆们还是不敢上,性命要紧,只是吆喝助威。 李星回毫不为动,这些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背着卫长缨向前走去,那些仆从纷纷后退,就是不敢阻住他的去路。 眼见着李星回要走出花园,郦君月无计可施,又恨这些奴仆贪生怕死,大声道:“你们今日要是把他们抓住,每人赏黄金一千两。” 果然众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千两黄金这可是一辈子意想不到的财富,人为财死。 众奴仆们相互看了一眼,举起棍棒刀剑终于向李星回冲去,只见刀光火石之间,什么也没看清,只听噼里啪啦数声巨响,众奴仆们倒在地上,手中的棍棒已经断成两截,不住地发出哎哟□□声。 李星回背起卫长缨,头也不回地踏过他们的躯体向前走去。 其中有一名仆从想从他背后袭击,举着半截棍子向卫长缨的头部砸去,但李星回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倏地转身,手中弯刀的刀柄便磕在那仆从的下颌骨下,顿时那仆从下巴脱臼,痛得哭爷喊娘。 “李星回,李星回。” 身后郦君月喊得声嘶力竭。 “李星回,我此刻就去宫里见陛下。”郦君月紧紧咬住嘴唇,唇上被咬出血犹自不察。 第16章 李星回背着卫长缨走出齐国夫人府,身后的吆喝声渐不可闻。 马车还停在路边,那马瞧到李星回,仰头长嘶,甩动尾巴向李星回示好。 李星回踏上马车,掀开帘子进去,然后才将卫长缨放下来。此时,卫长缨仍是紧闭双眸,浓密的睫毛被微风拂动不停地颤抖,面颊上些些染了些红晕,仿佛是睡着一般。 瞬时李星回笑了,这女人又乖又可爱,说不让她睁眼睛,她就真的不睁眼。 “长缨,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他呵呵地笑。 温热的气息直扑卫长缨的面颊,那红晕逐渐扩散,将整张脸染得像初生的桃花,娇羞动人。她缓缓睁开了眼,可她一睁开眼,就触到李星回野狼般的眼神,他的脸离她很近,几乎就在咫尺。 从口鼻中喷出来的灼热气息,就像李星回的眼神那样撩人。 卫长缨不敢看他,微微垂着头。 “怎么又不敢看我?我是你夫婿,你怕什么?”李星回笑得十分猖狂。 明明是他总是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自己羞涩。 “你,你不怀好意。”卫长缨声若蚊蝇。 李星回偏听到了,他抬起卫长缨的下颌,道:“我愿终生对你不怀好意。” 卫长缨脸更红,不过她知道李星回虽口无遮拦,但出自肺腑,且这种话他也只是对自己说,在他人面前倒是挺守礼。 “该赶车了。”卫长缨提醒他。 “对,我们应该回家。”李星回起身,刚掀起帘子,他又俯下身,飞快地在卫长缨唇上一啄,不等卫长缨反应过来他已钻出马车。 回到长安侯府已是午时末,夫妻两人商量对策,以齐国夫人郦君月的个性,十有八九会去昭元帝面前搬弄是非。 等卫尊那边查出流言的源头时间上来不及,估计这时郦君月已经去了皇宫。 李星回换了朝服,现在只能是坦然面对,进宫向昭元帝禀明情况。 “阿郎,我和你一起进宫。” 李星回摇了摇头,握住卫长缨的手,道:“在家里等我,陛下是贤明之君,他不会听信一面之辞。”他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的想法却是卫长缨不去的话,如果得知有什么意外,也能有时机逃走。 第38页 若两人一起入皇宫,昭元帝相信流言,那就是夫妻双双被擒。 此时李星回深刻地感受到,卫长缨当初决定嫁给他是要付出多少的勇气,因为嫁了他就意味着要随时失去性命。 “长缨,我很庆幸能做你的夫婿。” 忽然他用力抱紧卫长缨,虽然他们做夫妻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可仿佛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卫长缨在他的拥抱下几乎喘不过气,但越是拥抱得紧,她越是感到幸福。 如果李星回不深深地依恋着她,又怎会抱她如此紧呢? “我也很庆幸能做你的妻子。” “那我就心满意足,此生无憾。”李星回两眼酸涩,话一说完他就松开卫长缨,向门前走去。 这时小珠也慌慌张张到了门前,见到李星回眼眶发红猛吃一惊,再去看卫长缨也同样如此。“君,君侯,宫里的檀少监来了。” 檀内侍是檀冲,他入宫后就受封为内侍省少监,从四品,官阶虽不算高,但深得昭元帝信任和依赖,他忠心耿耿,和昭元帝几乎是形影不离。 李星回回头瞧了卫长缨一眼,其实檀冲突然来府,原因不言而喻。 “长缨,等我回来。”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门。 此时再不走,他就会一直留恋卫长缨的温柔。 檀冲在正堂前的庭院等待,他打着背手,仰头望着天空,听到脚步声他立即回过头,向李星回拱手。 “长安侯,陛下宣你进宫。” 两人骑马赶往皇宫,路上檀冲一句话不说,李星回也不追问,因为以檀冲的为人,即使追问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马跑得飞快,如离弦的箭,瞬刻后皇宫在望。 在天同门前两人下了马,依旧不发一言,一前一后踏入天同门。 从天同门到昭元帝所在的寝宫紫微殿,还要经过天梁门、天相门、太阴门、太阳门四个宫门,每个宫门前皆有禁军守卫,城墙上也埋伏着箭弩手,人只要进来就插翅难飞。 紫微殿前的禁军有百多名,内列手持刀剑,刀剑出鞘,外列手持弓箭,箭在弦上。 当李星回和檀冲来时,所有人眼神都放在他俩身上,那眼神凶狠又残暴又敏锐,像审视猎物一般谨慎又毫不留情,杀气外泄。 紫微殿里静悄悄,从外面听不到一丝声音。 檀冲先踏入紫微殿,但是他踏进去后,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李星回一眼,向他点头。 李星回跟在他身后进去。 紫微殿里有三个人,昭元帝面色深沉坐在白虎皮铺的连榻上,郦容华也坐在连榻上,但只坐在边缘的位置,她的旁边是郦君月。 郦君月没有坐,而是低头侍立一旁,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檀冲和李星回单膝下跪行礼。 “起来吧。” 昭元帝挥了挥手。 二人站起,毕恭毕敬。 “李星回,市井之间传的一些话,你都听说了吗?” “听说了。”李星回直言。 “那你有什么说的?” “清者自清。” 昭元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清者自清,李星回,除了这四个字,你没有别的要说吗?” 此时此地,李星回也没法说别的,只能用这四个字表明自己的心迹,因为说再多只会愈描愈黑,若昭元帝相信,那这四个字就足够。 若不相信,他便是替自己辩解几千几万字也是徒然。 昭元帝盯着李星回瞧了一会,李星回站得毕直,目光垂垂向下,不与他直视,神色坦然。 “好,清者自清,朕相信你!”昭元帝笑起来。 李星回再次单膝跪下,道:“谢陛下信任之恩,臣永生难忘,愿为陛下誓死效忠。” “你起来吧。” 李星回起身。 “朕已经责罚过齐国夫人,撤消她齐国夫人的封号。” 顿时李星回惊呆,没想到在自己来之前已经发生过这多事。 “郦君月,此刻你便在朕面前向长安侯赔罪。” “是,陛下。”郦君月委屈得要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走到李星回面前,嘴唇一噘道:“对不起,长安侯。” 李星回内心并不想原谅她,如果只事关他一个人,那他可以轻易地原谅郦君月,可是他若出事,将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跟着遭殃。 但李星回又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不可能与一个女人计较,凡事得顾全大局。 不等李星回开口,昭元帝又道:“郦君月,你向长安侯赔罪诚意不够,拿出你的诚意来。” 只听扑通一响,郦君月竟对着李星回跪下来,眼中热泪滚滚,道:“长安侯,是我不知好歹诬陷你,我小心眼,我坏,请你原谅我。” “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这种情况下,李星回就算不原谅也得原谅,这是给昭元帝的面子。 郦君月犹不敢起来,怕昭元帝不满意。 “起来吧。郦君月,记住这次教训,如若再犯,定不饶你。” 听到昭元帝令她起身,郦君月这才敢起来,侍立一旁。 昭元帝看向李星回,道:“李星回,你先回去吧,免得卫长缨担心。” “臣告退。” 李星回退出紫微殿,整个紫微殿只剩下昭元帝、郦容华、郦君月和檀冲四人,依旧是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默,那郦君月更是头低到胸前。 第39页 她原以为在昭元帝面前污蔑李星回,昭元帝一定会相信,而且还会将李星回和卫长缨下天牢。 可怎么没想到,昭元帝将她一通严厉斥责,还特意叫来她的阿姊。 “郦君月,从今日起回府面壁思过三个月,一日只许食一餐,禁出齐国夫人府。” “是,陛下。”郦君月声音哽咽。 郦容华见妹妹如此形容,忍不住心疼,遂道:“陛下,君月已经赔罪,李星回也原谅了她,就不必面壁思过,她这性子哪能在府里呆得住。” 她深知这妹子的性子,若让三个月足不出府,那准会把这个妹子逼疯。 郦容华的声音刚落下,昭元帝的手便重重拍在连榻上,将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站到郦君月的身畔。 “妾错了,不该妄议陛下的决断。”郦容华少见昭元帝如此发火,但她甚是机灵,马上低头认错。 郦君月眼见郦容华也被牵连,也慌地跪下来。 “陛下,妾今日就在府里面壁思过。”说着,莹莹泪光显现,那大颗的热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中落下,但郦君月不敢哭出声。 昭元帝不想多说话,挥了挥手,便斜靠在连榻上。 郦君月只好磕了一个头,倒退着走出紫微殿。 郦容华还想说什么,见昭元帝似有不耐之色,也只好告退。 此刻,紫微殿显得更安静,檀冲屏住气,倾听昭元帝的气息。昭元帝的气息很重,表明他还在震怒中,这令檀冲有些不解。 既然已经对郦君月进行责罚,为何昭元帝还会如此生气呢? 渐渐昭元帝的气息平稳,檀冲悄悄抬起头,却见昭元帝闭上眼眸,似乎是睡着了。 他想要上前提醒莫要这样睡,会着凉,可又怕打扰到昭元帝,左右为难之际,昭元帝又睁开眼睛。 “你是不解我为何会相信李星回?” “臣不解。”檀冲老实地道,他和其他文武百官一样对李星回充满疑虑,北狄和大周交战四五十年,自从清玉公主去北狄和亲后,这战事才消停。 北狄人藏在骨子里的好战,那是不会轻易磨灭的。 他第一次见到李星回,就从李星回的眼睛中看到难以驯服的野性和桀骜,无论李星回如何的谦逊有礼,可檀冲就是觉得李星回的血是沸腾的,不安份的。 “你可知晓,李星回为何会如此了解中原文化,甚至还精通中原的武学?” “臣不知。” “千秋大计。” 檀冲点头,但不敢追问是什么样的千秋大计。 昭元帝也无意说是何千秋大计,道:“你也下去吧,凡市井之中有诋毁李星回的人等,责令京畿刺史缉拿,齐国夫人府三名散布流言的恶奴斩首示众。” 檀冲吓了一跳,这小小的一件事竟会引来杀头大祸。 “去吧。”昭元帝闭上眼眸。 檀冲只得起身退出紫微殿。 等檀冲离去后,闭目养神的昭元帝又睁开眼,他走到案台前,提笔一挥而就。 宣纸上写着一行字:何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 “哈哈——” 昭元帝伸开双手,仰天长笑,那豪迈的姿势仿佛拥着万里江山。 第17章 天未亮,卫长缨和李星回动身去丹丘山,据李星回讲丹丘山下有片几万亩的草地,他便想将这片草地用来建养马场,发挥北狄人牧马放羊的本事。 只是这片草地属于河溯王李傀王所有,而之前李星回也同李傀交集过,李傀始终不肯出售这片草地。 卫长缨便想先去草地瞧瞧,如果适合养马,就去求自己的父亲出面。 小珠准备干粮和水放在马车里,还特意抱了一条厚褥子铺在马车中,免得途中颠簸。 忽然赤骨走过来,一声不吭在马车里放了几袋牛皮囊盛的马奶酒,以及几块煮熟的牛肉。 小珠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悄声对卫长缨道:“瞧他没礼的样子,都不和你打声招呼,君侯也不教教他。” 自从小珠陪嫁到长安侯府,就一直与赤骨斗气。 赤骨话不多,沉默寡言,总却总是不失时机用言语戳小珠一下,气得小珠怼他,他又偏不言语,弄得小珠怨气无处发泄。 “缨娘,你带我一起去吧,我可不想瞧他这张臭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卫长缨轻轻发笑,道:“你不看他便是,可你又想看他。” “谁想看他?虽然他生得好,可黑不溜秋的,我才不想多瞧他一眼。缨娘,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我在府里准要和他吵起来。你看,长安侯府里都是北狄人,你若不在,我可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小珠,赤骨可不是那种人。好了,小珠,我相信你的本事,驯服赤骨指日可待。他可是个好男人,你要把握。” 卫长缨虽嫁入几日,但冷眼瞧赤骨竟是忠心耿耿之人,和小珠一样脾性。 “打住,缨娘,你可不要有这样心思,我才不嫁北狄人。那赤骨牛高马大的,胳膊粗得能捏死我。”小珠吓了一跳。 “你呀,好好想想吧!”卫长缨又安抚小珠几句便上了马车。 李星回戴了斗笠,坐在前面赶车,到西华门时城门正好开禁,他待城外的老百姓先入城来,这才赶着马车出城。 老百姓进城是为了讨生活,一刻钟都不能耽误他们。 第40页 出城后天光渐亮,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卫长缨从马车里出来,坐在李星回的身畔。 “长缨,这外面颠,你还是坐里面。” “坐外面好透气。” 旷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和着露水的气息,是城里闻不到的,它不是花香,却比花香更提神,微风拂过后令人神清气爽。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个扛着锄头的农夫经过,向他俩投来惊讶的目光。 李星回放下马鞭,从袖中取出鹰骨笛,吹起曲子。 激烈昂扬的笛曲,仿佛万马奔腾,很容易让人心血沸腾,卫长缨在笛声的带动下忍不住想跳舞,只有跳舞才能将内心兴奋表现出来。 她爬起身,想要在车板上跳一支舞。 “小心。”李星回伸手去抓她的脚。 “我要跳舞。” “别跳了,这上面危险。” “不啦,我要跳。”她嘟起唇撒娇。 “好,那你只跳一下就行。”李星回哄她,不知怎的他完全舍不得拒绝卫长缨,她是他心底唯一的慰藉。 卫长缨笑靥如花,站在车板上翩翩起舞。这车板虽只有四尺来宽,但卫长缨学过鼓舞,可在一尺宽的小鼓上起舞。 她挥舞衣袖,在车板上旋转,李星回一边吹笛,一边注视她的舞姿。 柔软的身姿宛若春风拂动花枝,眼波千回百转,柔情似水,眉梢尽显妩媚娇羞。 忽然马车猛地一震,车轮轧到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车体微微倾斜,卫长缨的身子向马车外倒去,瞬间李星回飞身而起抱住卫长缨,两人一齐摔到马车下。 在落地的刹那,李星回将卫长缨的身子往上托,他的身子向下翻转,只听砰地一响,李星回的后背结结实实砸到草地上。 卫长缨惊魂未定,脸色煞白。 “长缨。”李星回摸着她的面颊,她的肌肤出了冷汗。“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呢?有事吗?”摔倒时,她趴在李星回身躯上,只稍微感觉到一丝震动。 李星回撩起她鬓前细软的发丝,笑道:“我当然也没事。” “可你摔得很重!”卫长缨咬唇。 “我皮厚肉粗摔着没事,在北狄,哪天不要从马上摔下来几次,我们从小就摔习惯了,不碍事。” 卫长缨定定地瞧着他,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如此有安全感,被保护着,这种感觉即使是亲生父亲也未给予过。 她嘴角轻轻一弯,眼中满含羞涩,脸颊红透了。 “长缨,你这样真美!” 李星回抚触她的面颊,滚烫的肌肤在手心里擦起火,他猛地一翻身,便将卫长缨压在身下。 “你……”卫长缨瞪大眼,这青天大白日的。 李星回扑哧笑出声,道:“别害怕,我不做什么。”他说着不做什么,但却毫不迟疑地亲吻卫长缨的唇,那芬芳的唇有解渴的功效。 这时马似乎发觉主人不在车上,迈开四蹄又跑回来,嘶嘶长鸣。 李星回起身,将卫长缨拦腰抱起,大步向马车走去。 卫长缨满脸红晕,依偎在李星回的怀中。“我,我重不重?” “不重,很轻。” 这样柔软的身子哪来的重量,就像一片羽毛那样轻,他单手抱她都不会费力。 李星回将她放到马车车厢里,道:“好好睡一会,闭上眼,等你睡醒就到了。” 卫长缨闭上眼。 但一会她又睁开眼,瞧到李星回还在身畔,反而眼睛睁得更大。 “乖乖闭上眼睡。”李星回俯身向她眼睛里吹气。 眼睛里酥麻麻,一股热风在眼眶里飘荡,整张脸都热起来,卫长缨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然爬上来,仿佛染了胭脂,娇羞怯怯。 她像一株花,可花也无她这般美丽。 “我要……”李星回假装去解她的衣带吓她。 “啊——”卫长缨赶紧按住他的手。 “快睡。” 卫长缨嗯了一声,又闭上眼。 李星回仍是坐在她身畔,许久卫长缨没睁开眼。 帘子被春风拂起,那浓密的睫毛随风舞动,李星回俯下身,轻轻在她眼睛上一吻。 “好好睡。” 李星回心中有不舍,但他还是掀起门帘出来,坐在车板上赶车。 没一会帘子又被挑起,卫长缨又从车厢里出来,李星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困吗?”昨夜收拾行李睡得晚,今日又起了大早,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困是有些困的,卫长缨两眼鳏鳏,她挨着李星回蜷缩下来,头枕在他的腿上,缓缓闭上眼。 这次卫长缨真的睡着了。 “长缨。”李星回满心满眼的欣慰和满足。 马车向荒芜人烟的原野深处驶去。 午后抵达丹丘山下。 依着两百多里长的丹丘山下,有着数万亩的平原土地,从山中发源出来的水在山脚下形成巨大的湖泊。虽然这块土地远不能和北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相比,但足够上千匹骏马驰骋。 如果能够将这块土地买下来,族人们便可以迁居至此,再次过上放牧的生活。 卫长缨躺在草地上,妖娆的身姿被花海淹没,她睡着很香甜,以至于李星回将她放在草地上都没醒来。 不知何时脸上湿溚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面颊,顿时卫长缨从梦中惊醒了一大半。但她马上想到,准是李星回这个登徒子趁她睡着了轻薄。 第41页 她闭着眼,伸手推了推,只觉手心触及之处毛茸茸,吓得赶紧睁开眼,只见一匹马正伸出长舌头在她面颊上舔来舔去。 卫长缨臊得面红耳赤,原来是匹色马。 她爬起身向四周观望,原野茫茫,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竟相绽放。 远处的山尖白云缭绕,一条山溪欢奔入山脚的湖泊,洁净的湖水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碧蓝的天空。 马车被卸下来,李星回蹲在草丛不在做什么。 “阿郎。”卫长缨叫了一声。 李星回正在采野花,听到卫长缨的声音便抬起头,他像一匹快乐的野马,手里拿着花,向卫长缨飞奔而去。“长缨。” 原野上回声响亮,仿佛有无数个人在呼唤卫长缨。 卫长缨也向李星回跑去,几丈的距离,顷刻之间就到了。李星回抱起卫长缨的腰肢飞快地旋转,把卫长缨甩得几乎要飞起来。 良久李星回才放下卫长缨,将手中的一束野花递给卫长缨,笑道:“长缨,最美的花送给世上最美的你。” 卫长缨接过花低头品闻,这些野花其实也没什么香气,但她仿佛闻到浓郁醉人的花香。“阿郎,你给几个女子送过花?”她狡笑。 “你一个。”除了卫长缨,李星回没送花给女人,倒有很多女人给他送花。 在大草原上,女子们将采摘的鲜花编成五颜六色的花环,送给她们心中的勇士。 卫长缨歪头一笑,向马跑过去,翻身上马。“驾。” 李星回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会心地一笑,等到卫长缨跑远,他才跨马去追。 她跑不出他的眼睛。 赤红马在原野上纵横,李星回很快追上卫长缨,两人并辔而行。 “北狄的草原也是像这样吗?” “比这里更宽广,无边无际,天有多大,草原就有多大,遍地野花。” 卫长缨不禁神往,那是她从未抵达过的地方。“在北狄,有什么节日?你们有什么活动?”卫长缨充满对那片大草原的好奇。 “有好多节日,只要心里快乐,每日都是节日。当然,我们最隆重的节日是十月的祈神节,这个节日是庆祝丰收,我们会进行各种比赛。” “什么比赛?”卫长缨更好奇了。 “赛马、搬草垛、跳舞、摔跤、唱歌、射箭。” 卫长缨想了一会,其他比赛都明白,只是这个搬草垛是什么回事。“搬草垛要怎么比?” “深秋时草原上便会下雪,我们会提前收割牧草,将牧草卷成一捆捆的草垛,以备寒冬时牛羊马的草料。因此这个比赛是看谁的力气大,在规定的时间内谁搬走的草垛最重。” “那准是你赢了。”卫长缨微笑。 李星回呵呵笑,确实每次都是他赢,卫长缨说对了。 在那酷寒之地,男人的力气才能保障一家人吃饱穿暖,因为在草原上只有力气活。不但男人的力气大,女人的力气同样大。 两人骑马沿着这片草甸转了一圈,沿途打了两只野兔,回来时便在湖边就地掘坑烤兔肉。 夕阳已经落山,湖岸上的天空晚霞漫天倒映在清澈的水面。 卫长缨揩着水洗脸,一回头只见李星回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捧起一捧水向李星回洒去。 李星回没有躲,水溅在他的笑容里,使他的五官像上过色更英俊了。 “如果能回北狄,你会回去吗?”卫长缨问出心中埋藏的问题,毕竟中原不是李星回的故乡,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到北狄。 李星回将手中用树枝插着的野兔翻了一个面,清亮的油渍从烤得焦黄的肉上滴下,落在火中滋滋地作响。 “如果有你,我就不会回北狄。” “这和我有关吗?”卫长缨不解,她嘟起唇道:“我不会阻止你回北狄。” “如果我要回北狄,是一定要带你走,可北狄不像中原,你会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在那里半年时间飘雪,没有中原的山青水秀,风景如画,甚至没有一株高大的树。总之,在中原有的,在北狄都没有。” 卫长缨愣了愣,她未想得如此深,过了一会又道:“可清玉公主不也在北狄十年了,她能适应,我也可以。” “长缨,你本就生长在这四时轮转的中原之地,锦衣玉食,可到了北狄,你就只能饮马奶,穿的是又粗又硬的兽皮,住的是穹庐,让你受苦我于心何忍?甚至我担心你承受不了北狄的风雪,那时我会追悔莫及。” 试想一株娇花又如何在酷寒之地生存,那会催折她的。 卫长缨眼圈发红,但她马上又嘟起唇,道:“我行,我行的,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好吧,今晚你就试试住帐篷。”李星回笑了。 天黑前李星回扎好了帐篷,预计到今晚可能不能如时赶回,赤骨便事先准备帐篷放在马车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旷野里风大,李星回细心地把帐篷的每个角都埋在泥土中,以免被风刮走。 卫长缨坐在帐篷里不停地抓手,又去挠脸。 “怎么了?” “有好多小虫子咬我。” 白天时卫长缨还不觉有小虫子,可这天一黑,小虫子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背上被咬了几个小包,脸上就比较惨,至少咬了十多个。 李星回取出火折子,对着她的脸一照扑哧笑开,按住她的手笑道:“别挠了,会抓破皮留疤的。” 第42页 吓得卫长缨不敢挠了,但小虫子还是围着她嗡嗡叫。 “没虫子咬你吗?” “当然没有,我皮厚肉粗,又臭,虫子不咬我。” 卫长缨假装不高兴哼了一声,道:“北狄的小虫子多吗?” “多,成群结队的,那你还要不要去北狄?”李星回坏心地吓她。 “去啊!我会带着檀香熏虫子。”卫长缨不无得意,大活人还能被小虫子吓退么,多的是办法对付小虫子。 李星回嘿嘿地笑,不知怎的他还想吓这个美貌女子,道:“北狄还有蛇,有时睡到半夜里,蛇就钻到褥子里。嗯,还有狼,它们会守在穹庐外,只等你出现它们就……”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星辰发光,卫长缨怔怔地道:“我才不怕,不是还有你吗?” 看来是吓不住她。 “那我们安歇吧!” 卫长缨和衣躺下,为免被虫子咬,她特意在面上盖了一张绢巾。 李星回悄悄揭起绢巾向里看,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却准确无误地碰到娇嫩的唇瓣。 花香似的甘甜,滋润着喉咙里的干渴。 他的手压在卫长缨的肩上,可就在这时耳畔感受到轻微的震动,顿时李星回一惊,伏下身侧耳倾听,震动声越来越响,是有人过来了。 李星回迅速起身,掀开帐帘弯腰出来,还不等他站直身体,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至。抬起头,只见一片巨大的黑影向他扑来,说得迟那时快,李星回伸出双手,竟将那东西给举起来。 第18章 月光隐入厚重的云层里,四周雾朦朦的,李星回只觉鼻端腥臭难闻,抬头一看,只见举起来的是一只庞然大物。 那东西极是凶悍,全身毛发褐黄,间有黑色细长条纹,胸腹白毛,四肢粗如柱石,虽被李星回擒住,但利爪伸出足有三尺多长。 “嗷呜——” 饶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李星回的双手中也不无法挣脱。 瞬间卫长缨从帐篷里钻出,一见到李星回手中所举之物竟失声叫出来。 李星回见她害怕,向外踏出几步,将手中举起的庞然大物向草地上重重一摔。“长缨,这东西好凶,不过皮毛挺好的,我抓了它给你做一件毛裘。” 那庞然大物被他一砸,霎时草地被砸出一个巨坑,但毕竟它是山中之王,这一摔虽重但只是稍稍震晕它。刹那间那庞然大物奋身跃起,向黑暗中奔冲。 “长缨,我去追。”李星回要去追。 “阿郎。”卫长缨面上仍有惊吓之色。 “怎么了?吓着你了吗?”李星回抚触着她的面颊,肌肤冰冷,有冷汗渗出。 “那,那是……”卫长缨犹有惊吓,刚才李星回举起的庞然大物可是有兽中之王称呼的老虎。“你不晓那是什么吗?”卫长缨心口扑通乱跳,寻常人若见着这物早吓得腿软不能动弹。 “是什么,北狄没有这种野兽,不过它挺凶猛的。” 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虽有黑熊,但比较少见,常见的就是狼群,独狼是不用怕的,要担心的是狼群,因为数量多,最易危害牲畜。 这凶兽体形庞大,但重不过一头成年的壮牛。 “这是虎,为兽中之王,想必是从山中下来的。”卫长缨给他讲了老虎的凶猛,百兽见着老虎都要退避三舍,普通人遇到老虎也会有性命之忧。 “是么?它有这么厉害?”李星回春风满面,虽然卫长缨言明虎之凶猛,但他仍是不觉什么。 卫长缨听他不以为意,白了他一眼,还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不过他算不得初生牛犊,只是未见过罢了。适才她在帐篷里听到虎啸声,可真是吓坏了。 “你有没受伤?”卫长缨着急。 “没有,它扑过来时,我刚好抓住它的前腿和后腿。” 看情形李星回确实没受伤,卫长缨抬头望天,月上中天,约摸是三更时分。 她也不敢再睡帐篷,谁知道这山里有几头猛虎,说不定这头猛虎还会去而复返。“阿郎,我们收了帐篷,此时就赶回去。” 李星回知她害怕,便马上应允下来。 简易帐篷拆起来很快,忽然李星回一怔,原来帐篷左侧趴着一名穿着藏青色劲衣的男子。那男子身材伟壮,背后的衣裳颜色稍深,估计是受伤了。 “长缨,这里有个人。” 想到刚才猛虎来袭,十之八九是此名男子引来的。 李星回将男子翻过身来,只见男子面若金纸,双眸紧闭,伸手触及男子鼻息,鼻端微有热意,显然是昏死过去。 卫长缨点燃火折子,照着男子的面庞,这男子二十七八岁,倒也算俊俏,和朱律差不多的类型,浓眉大眼,卫长缨不认得他,李星回却认出来。 “是河溯王。” “李傀?” 李星回点头,他见过李傀一次,但他记性好,即使是一面之缘也能认出。 “看样子他是被老虎抓伤了,我去拿药。” 等卫长缨从马车上取来金创药,李星回已经解开李傀的衣裳,他的后背果然被虎爪抓出五个血洞,血流不止。 李星回将金创药洒在他的伤口上,但伤口很深,一时半刻不能止血,李星回撕下襕袍的下摆按压在伤口上,约摸一刻钟才渐止血。 “长缨,给他喂水。” 第43页 卫长缨答应,又从马车拿来水囊,给李傀喂了水。 李傀的嘴唇才沾到水,眼睛便霍地睁开,大概是神志还没恢复,张嘴便大喊大叫令人听不懂的话。 卫长缨从水囊中倒出水洒在李傀的脸上,只见李傀身子猛地剧颤,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李星回赶紧扶住他的身体,将他放在草地上。 “他可能是惊吓过度。” 李星回从卫长缨手中接过水袋,给李傀喂了半袋水,李傀这才清醒过来。 “你,你,李星回。”李傀又吃惊了,然后他又瞧到卫长缨,神色之间怔住,半晌回过神。“你,你,是谁?我这在哪里?我还活着吗?” “河溯王,这是我内子卫长缨。” 李傀哦了一声,道:“前日听说你娶了卫尊之女,未得及恭贺,长安侯,某就祝你与夫人白头偕老!” 卫长缨听他言语间并无真心贺喜之意,甚至也未感谢李星回的救命之恩,蹙起眉头道:“阿郎,我们走吧。” 李星回点头,挽起卫长缨的手走向前面的马车。 “且慢。”李傀突然出声。 两人转过身,但手仍是相携,李傀的目光在他们面上打量。“李星回,你可瞧到一只猛虎?我便是被此虎抓伤逃至此处。” “见到,它逃了。”李星回答得极简单。 顿时李傀呆若木鸡,李星回竟然说猛虎逃了,而不是他逃。“李星回,我听说你是北狄第一勇士,我有一事相求。” 李傀没有怀疑,李星回是有些过人之处,他逃离猛虎袭击,见到一帐篷,本来他想进入帐篷求救,哪料两眼一黑就倒在帐篷一侧。 如无人相救,驱离猛虎,只怕此刻尸骨无存了。 李星回稍作迟疑,道:“河溯王,请讲。”他也有求李傀,也不便使李傀难堪。 李傀走出几步,遂觉背后剧痛,原来他一走动,背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河溯王,你的伤口才上药止血,还是不要动为好。” 李傀咬了咬牙,道:“李星回,我知你们夫妇来此的目的,你是想要我这块草地。如果你能帮我办妥一件事,事成之后,这块地就给你。” “当真?”李星回眼中一亮,他对这块是势在必得,有了这块地族人便可安居乐业。 卫长缨只疑李傀有诈,忙道:“阿郎,先听他说是什么事。” 李傀听出卫长缨疑他,心中不爽,道:“一个交易而已,李夫人不必想太多。” “那就请河溯王说吧,洗耳恭听。”卫长缨不动声色回怼。 “十年前,天竺国曾向大周进贡一头雄狮,但在途经丹丘山时雄狮挣脱铁笼,咬死数人后逃入丹丘山。” 此事卫长缨略有耳闻,只是当时年幼早就忘记,今听李傀提起便又记起。 “此头雄狮和山中雌虎相交合,产下一头狮虎兽。此狮虎兽体形比虎狮还要庞大,半狮半虎,据见到的人说有一千来斤重,十分凶残,这几年间已经吃掉数十个乡民。” “河溯王,是要我们去捉狮虎兽为民除害吗?”卫长缨不太相信李傀有如此心地,外间传闻李傀只对钱财有兴趣,虽未鱼肉乡里,但也未有好事传出。 “李夫人是嘲讽某吗?某虽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某要这只狮虎兽是为了救心爱之人,料想换作长安侯也会如此吧?” 坊间传闻李傀在市集之间有一外室,那外室貌美如花,温柔可人,好几次李傀要将那外室收入府中,但李傀正妻钱云乃是英国公的孙女,生性善妒,虽容忍那外室的存在,但决不允许接入府中。 “她可是患了重病?” 李傀点头,道:“去年起她患了一种怪病,全身无力,终日卧于榻上,某请了许多名医替她治病,药吃了几百斤却毫无效果。上旬某从苗地请来一名巫医,那巫医看了后,只说她失了阳气,若无世间至刚至阳猛兽的血,一月内必死。” “这世间至刚至阳的血就是狮虎兽的血?”李星回不禁问道。 “正是,但必须是活着的狮虎兽的血,死兽则不行。因此某准备了好几日,于昨日进入丹丘山中寻找狮虎兽的踪迹,没想到不曾见着狮虎兽,倒遇上了猛虎,我的随从都被它咬死了,只剩我拼死逃脱。李星回,只要你替我取来那头狮虎兽的血,这片围场就是你的,某说话算数,绝不收回。” 李傀一口气说完,情绪引动,背后的伤口又流出血,他身形一颤,向前扑倒。 幸得李星回抢上一步,这才使他免于跌倒,只见他背后血已渗湿包裹的布条,李星回只得解开布条,又重新给他上了金创药。 李傀一把抓住李星回,情急大声道:“你只说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易?” 卫长缨正要向李星回打眼色,没料到李星回却道:“求之不得。”这算是答应了,卫长缨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外人面前她不能拨了李星回的面子。 “那好,李星回你须得在三日内拿到狮虎兽的血,此交易方可有效。”李傀奋力坐起。 卫长缨又蹙起眉头,道:“河溯王,三日内拿到狮虎兽的血,别说要准备弓箭,甚至在山里几日也未必能搜寻到狮虎兽的踪影。你限定三日岂非毫无诚意,既然如此,请河溯王另请高明救你心爱之人。” 李傀限定三日也是着急外室的性命,但听卫长缨如此说,也知三日不可行,这丹丘山虽不比南方大山,但从西到东也有两百来里长,运气不好,四五天都未必能找着狮虎兽。 第44页 “李夫人不必气愤,是某太心急了,这样吧,十天如何?十天再不行,我那心爱之人命危矣!” 卫长缨看向李星回,李星回点头,道:“就以十日为限。” 事情议定,三人便要离开山下,卫长缨在马车车厢里,李星回和李傀则分坐于马车车板两侧。 行出半个时辰,前面来了马蹄声,黑暗中火光冲起。 “大王。” “大王。” 李傀神情振奋,道:“停车,是我府兵来了。” 李星回停了车,没一会那马蹄声到了耳畔,只见数十人骑着马奔过来。 “韩重,我在此。”李傀喊道,但他流血过多,声音十分微弱。 他喊的韩重是他的门客,武功高强,被搜罗于府上,本来这次要带韩重一起来寻狮虎兽,但李傀又想留他看护重病的外室。 “大王,你受伤了?”韩重跳下马,一眼看出李傀受了重伤。 “不碍事,是长安侯救了我。”李傀跳下马车。 韩重未见过李星回,见他相貌堂堂,不禁向李星回拱手致谢。“多谢长安侯救我大王,此恩容韩重日后再报,就此别过。” 他是爽朗之人,也不废话,当即扶李傀上自己的马。 “李星回,别忘了十日的限期,否则你就得不到这块地了。”临行前李傀再次提醒,生怕李星回拖延时日。 一时李傀等人离去,李星回钻到车厢里,里面卫长缨垂眉不语。 “不开心了?我说错话了吗?” 卫长缨抬起头,伸手抚上他的面颊,道:“阿郎,你没说错话,只是你太轻易就答应李傀,我不免会担心于你。” “没事,不用担心我,我与你才成亲,我舍不得死。” 他抱起卫长缨放到自己的腿上,双手捧起她的脸,笑道:“有你在,我死不了,就算死了我也要想着法子活过来。长缨,只要有了这块草地,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灼热的气息在卫长缨肌肤上弥漫,如同烈酒让她醉倒。 “我去找阿兄帮你。” 这山中除了狮虎兽,还有雌虎与雄狮,皆是凶猛的野兽。 “长缨,我可以解决。” 李星回忆起张击衣英俊的面庞,那风流倜傥自是不用说了,武艺也不在自己之下,他对张击衣很有几分嫉妒之意,只是不好表露出来。 “找阿兄帮你,我放心一些。” “但,但是……” “但是什么?他是你大舅兄,理应帮你。”卫长缨从他胸前仰起头。 李星回吱吱唔唔,半晌道:“长缨,他比我俊。” 卫长缨一怔,末后笑出声来。“阿郎,你也很俊。” 他们两人的英俊是不同的,张击衣是传统审美下的英俊,玉面朱唇,面若冠玉,或者说俊美更适合,浊世翩翩佳公子。 李星回是粗犷不经雕琢的俊,浑身散发野性,用俊朗这词合适。 但中原人的英俊大多是张击衣这种类型,卫长缨反而觉得李星回这种粗犷之美更耐看,也更吸引人。 “长缨。”李星回嘿嘿地笑,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握住卫长缨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胸腔里的心正扑通地跳,卫长缨感触到他激烈的心跳声。 马车走得缓了,但车厢却开始剧烈摇晃震动起来,两匹马仰头长嘶一声,便不再向前,低头啃起地面上的青草。 车厢里什么也瞧不清,诱人的芬芳在李星回的鼻端弥漫,他好舍不得去赶车,就这样拥着卫长缨柔软的身子,让自己的心也变得软软。 思量再三,他起身,却又再坐下,如此几次,万般煎熬。 辰时初才至长安侯府,小珠早在门前等待,一见到马车便过来接卫长缨。 昨日卫长缨走后,小珠便因刷马的问题与赤骨发生了矛盾,今早见着赤骨,小珠还白了他好几眼。 “缨娘,你真要让君侯好好说一下赤骨,我一个女孩儿,他就不知要让着我点。” “他又惹你生气了?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想个法子收服他。” 这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不过卫长缨还是看好小珠与赤骨,中原女子的柔情是可以打败草原上野狼一般的男人。 “缨娘,我去烧水你沐浴。” 小珠很懂卫长缨,这在外一夜,回来后肯定要沐浴身子。 “你去吧。”卫长缨庆幸把小珠带来,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明白她的心思,心里想什么都不用说,小珠全知道。 过了一会李星回进来,卫长缨便问起赤骨在北狄的事,这莽汉子倒是个十分可靠的人,与小珠也甚是相配,因此卫长缨想打听他的过往。 “怎么好好问起他来了?”李星回笑道。 卫长缨关了窗,天气往后越来越热,这窗子须得糊上一层纱,不然院子外不是树就是花,到夏日时尽是蚊虫飞舞,那还了得。 “阿郎,你觉得赤骨和小珠合适吗?”卫长缨也不瞒李星回。 李星回啊了一声,道:“他们两个啊!” “怎么?不合适?” 李星回忖夺卫长缨的神色,笑道:“不是不合适,只是赤骨在北狄是有意中人的,估计他俩会很难。” “赤骨有意中人?”这出乎卫长缨的意料,如果赤骨有意中人,那这事就只能作罢。“那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大周?” 第45页 “来不了,其实她是很想来的,这是她的故乡。” 卫长缨奇道:“你说的是谁?是我们大周人吗?” “是清玉公主。” “啊——”卫长缨吃惊。 “清玉公主是北狄最美的云彩,赤骨的眼里永远看不到其他女子。” 卫长缨双手都撑在下颌,最美的云彩,那清玉公主究竟有多美呢?“阿郎,你这样盛赞清玉公主,你也很欢喜她么?” “北狄人都欢喜清玉公主,清玉公主常穿一袭白衣,在草原上随风起舞,就像一片云彩飘荡。” “阿郎,被你说得我好想见清玉公主,清玉公主当年和亲时,我虽年幼,但也听说过天下文人雅客无不钦慕清玉公主。” 卫长缨不禁神往,试想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那一袭白衣飞舞该是多惊艳! “不及你美。”李星回笑道。 卫长缨噘起唇,道:“不信,你定是骗我。” “不骗你,清玉公主是一片白云,而你是一片霞光。” “油腔滑调。”卫长缨嗔他。 两人在房中嬉笑,屋外传来一声轻咳,李星回一怔,低声道:“是赤骨,我去看看。” 李星回出来没看到赤骨,便向后面院落走去,一直到马厩才看到赤骨。 这间马厩挨在伙房的旁边,拴着十多匹马,赤骨拿着毛刷使劲地刷着一匹黑马的鬃毛,水溅得他的裤脚和靴子都湿漉漉的。 清晨的阳光打磨他粗砺的脸颊,一半金灿灿,一半黝黑。 “赤骨,你觉得小珠怎样?”李星回不知怎样开口,索性问起他对小珠的看法。 “君侯,我日日都在盼望有一日重归故土。”赤骨头也没抬,他已听到卫长缨和李星回的谈话,虽然他没正面回答,但已经表明他对小珠无意。 李星回点头,赤骨虽是他的侍从,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年龄也相差无几,其实就是朋友的关系。 “抱歉,赤骨,你若想回北狄,我不阻止你,你此刻就能走。” 赤骨终于放下手中的毛刷,隔着马凝视李星回的面容,道:“君侯,你没想过要回北狄吗?” “长缨在这里,我怎么能回北狄?” 提起卫长缨,李星回的眼中不知不觉有了笑意。 “可以带夫人一起回北狄。”赤骨提醒他。 李星回轻轻摇头,道:“北狄太艰苦了,不适合长缨,我只愿她在中原快乐地过日子。”他是舍不得卫长缨吃一点苦,北狄半年寒冷,那会使这株娇贵的名花枯萎。 “清玉公主在北狄十年了。”赤骨面孔冷下来。 “长缨和清玉公主不同,清玉公主是有使命在身,她要维系北狄和大周的和睦,而我不需要长缨承担任何事,况且现在我能给予长缨的远不及她在尚书府的多。” 卫长缨在尚书府吃穿不愁,可在长安侯府还要操心用度,李星回已深觉愧对卫长缨。 “王子,你是爱上夫人了吗?” 赤骨陡地问道。 第19章 李星回笑出声,赤骨未免是太后知后觉,他回忆起送聘礼的那日,只剩下他与卫长缨在正堂里。卫长缨把她扮得那样难看,可也掩饰不住那双清透的眼睛。 他第一次亲吻了一名女子。 “当长缨要我七日后来娶她时,我就不可抑制地爱上她。赤骨,你知我降臣的身份被人忌惮怀疑,无人肯与我结交,就疑我日后会背叛大周,引来灭门之祸。长缨愿意嫁我,那她是抛弃了性命,而我又如何负她呢?” 李星回动情地说着,眼中亮晶晶,卫长缨应诺嫁他时,那是将她的性命也一起交付给了他。 “王子,你别忘了,在北狄也有个女人愿意为你抛去性命。”赤骨的声音更冷,甚至还有些愤怒从声音中溢出来。 顿时李星回身体一颤,他回过神,许久道:“赤骨,我愿意为清玉公主付出生命,但长缨于我如生命。” 赤骨嘿嘿冷笑,道:“不知清玉公主听到你这话该有多寒心,天无极王子,你别忘了我们是怎样逃出北狄的?是清玉公主用她的命威胁大单于,如果没有清玉公主舍身相救,王子,你根本就不能活着来大周。” “我没忘,全记在心里。” “王子,如果你没忘,就等待时机回北狄,我们杀了大单于,那你就是北狄的大单于,清玉公主便能嫁给你。”赤骨握紧拳头。 李星回神色陡变,面有愠怒,道:“赤骨,我已经有长缨,如何能再娶他人为妻?” “清玉公主不是他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她难道不比夫人重要吗?” “这怎么能相比?我对清玉公主只有敬重,待她如亲姊,这种感情和对长缨是不同的,我答应过长缨,一生一世只能有她一个妻子。” “王子,你是忘恩负义。”赤骨越说声音越大,也越气愤。 当日他们被大单于的兵马围困,是清玉公主得到消息赶来相救,她将刀搁在自己的脖颈上,那细嫩的肌肤被刀刃划出了血,淌在北狄的雪地上。 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情意,是任何当时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的。 虽然清玉公主年龄比李星回大七岁,但北狄有继婚制,新任大单于是可以娶上任大单于的妻妾。只要李星回成为大单于,娶了清玉公主,北狄和大周依然可以保持世代和睦。 第46页 李星回吐出一口长气,他可以为清玉公主献出生命,但他的情只能献给卫长缨。 他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向前走去。 这时伙房里小珠站在窗前偷窥,将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只是她不懂北狄语,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但二人的样子都看起来挺恼火,不难猜出是发生了争执。 可是这对主仆一向要好,能让他俩起争执的会是什么事呢? 灶上的水烧开了,小珠舀了一桶提去厢房。 厢房中只有卫长缨,卫长缨打开了箱子,取出几匹布放在案台上,这几种颜色都不错,但卫长缨拿不定主意要用哪种。 见小珠进来,卫长缨笑道:“小珠,你说给君侯做襕袍,杜若、石青、藏青、乌金,这四色哪色稍好?” “君侯不白,就用石青色做衣裳好。” 卫长缨心里打定的也是石青色,道:“行,就用石青色。” “缨娘,你还要亲自动手给君侯做衣裳呀?可没哪家的主母要自己动手的。”小珠不解。 “当妻子的给夫婿做一件衣裳不是很应该吗?” 小珠恍若未闻,在屋里打量,道:“缨娘,君侯没进来吗?刚才我见他与赤骨争执很大声,两个人都脸红脖子粗,偏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也不知在吵什么,后来君侯就气呼呼地走了。” 卫长缨一愣,李星回是说去安慰赤骨,怎么还起了争执。 “缨娘,我决定从明日起学北狄语,不然他们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像刚才我就是干着急。”小珠耸着鼻子。 “那你学吧。” 卫长缨沐浴后,李星回还没回来,想着他可能与赤骨争执后,躲在暗处生闷气,便令小珠去府内寻找,才发现他坐在厢房的屋顶上。 阳光洒了他满身,他一动不动的,左手撑在瓦片上,右手搁在膝盖上,仿佛一座石像。 小珠手搭在额前,喊道:“君侯,缨娘她不太舒服,你快去瞧瞧。” 李星回一听卫长缨不适,霍地一下从屋顶跃下来,二话不说直奔屋中。 卫长缨正坐在案台前,数着苇箧里的物件,里面有木锭、绕线轴、绕线板、针、软尺等,又挑出几样丝线,与石青丝绢对比,乌金色作底线,月白色绣衣领和袖摆。 “长缨。”李星回慌张进来,他一进来却见卫长缨在摆弄针黹盒。“小珠说你身子不适?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小珠骗你的。刚才小珠说看到你和赤骨争执,是怎么回事?” 李星回讪讪地抓了抓耳后的发丝,道:“也没什么,赤骨大概觉得我不该提清玉公主,以后我就不提就是。长缨,你拿苇箧出来做什么?” 卫长缨笑了笑,从苇箧里取出软尺道:“阿郎,你过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要给我做衣裳吗?”李星回满脸堆欢,胸中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 “先做这件石青的,待这件做好了,再挑其他颜色的做几身。” 做一件襕袍倒不要太久,耗时的是襕袍上的刺绣,若要做得精致些,半年的时间恐怕也不够。 像尚书府里养着十来个绣娘,毕竟是官宦人家,衣裳上若没有些刺绣就显普通了,饶是这样,光是做李元青母女三人的衣裳也做不及,便就一些做得粗,一些做得细。 而卫尊的衣裳就只能拿到坊间的绣庄去做,卫长缨有空时也做上一两件。 再过一月天气转热,李星回就需要几身稍薄的衣裳,卫长缨想着衣领和袖摆只作一些简单的流云刺绣,等赶出几身来再精绣。 “替我做一件就可,做多了你会累。”李星回喜不自胜。 当然也不能只做衣裳,像靴子、袜子、腰带等,这些都得做。 卫长缨给他量着肩宽,又量腰身和手臂,把尺寸记在纸上。忽然见李星回看着自己眼睛发直,忍不住朝他眼中吹了一口气。 “发什么呆啊!” “长缨,有你真好!如果早知道中原有你,我就应该早点来中原。” “又开始油嘴滑舌了,你在北狄也是这般和女子说话么?”卫长缨白了他一眼。 “当然不会了,她们又不是你。” 卫长缨眼珠一转,揶揄道:“那有没美丽的女郎中意你这位北狄第一勇士啊?应该有很多女郎想嫁给你吧?” “没有,她们都不中意我。”李星回违心地撒了谎,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清玉公主,事实上,他是很清楚清玉公主对他的感情。 只是像这样聪明坚毅伟大的女子,李星回的内心是对她充满了敬意,这种敬意是无法转化为感情,因为那会是一种亵渎。 虽然认识清玉公主十年,李星回与她相处却仍有一分拘谨,可在卫长缨面前却无这种感觉,反而自在、安详、宁静。 “这辈子,我只想与长缨在一起。” 瞬间他就决定下来,只要卫长缨还活着,那他就决不离开大周的土地。 白日里时间过得很快,三更的锣鼓敲过,卫长缨仍旧坐在案台前缝着手中的衣裳。 案台上燃着一枝红烛,那张美丽的脸在昏暗的光影中浮动,仿佛莲花濯水而开,洁净而又神圣。 李星回侧躺在榻上,他用这个姿势看了卫长缨两个时辰。 “长缨,你不睡吗?” 这个问题李星回问了至少十次,但每次卫长缨都说快了,可两个时辰过去了。 第47页 “过会就睡。” 卫长缨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捏着针穿过衣料,她缝得很密,针脚也十分齐整。如果夜里也赶工,这件襕袍半个月也能完工,到时就是着手襕袍上的刺绣,那才是费时日。 “你说了好几次。” 李星回忍不住嘀咕,他已经从卫长缨给他做衣裳的兴奋中清醒过来,这意味着卫长缨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甚至连说话卫长缨也在应付。 “是吗?那你先睡吧。” “那你什么时候睡?” “马上,快了。” 卫长缨总是这几句话,李星回好想说不用给他做衣裳了,可李星回又舍不得说。 穿心爱的女子为他做的衣裳,那种感觉一定会很好。 他在榻上平躺下来,紧闭双眸,但没一会又睁开眼,没有拥住那柔软的身子,品闻她发丝里的芬芳,他根本就睡不着。 李星回坐起来,凝视坐在案台前的卫长缨。 卫长缨细心地缝着衣裳,脸上有淡淡的微笑,这一针一线都饱含着情意,这样衣裳才会穿起来舒适。 李星回挠了挠头,起身走到案台前,笑道:“长缨,让我瞧瞧衣裳。” 卫长缨也确实累了,便将手中的衣裳递给李星回,刚轻轻捶自己的后腰,只见李星回将衣裳放在案台上,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不等卫长缨开口,李星回一把扛起卫长缨放在自己肩上。 “阿郎,你……” 声音湮息了,如同一株柔软的花株,被卷入了猛虎的怀抱,再无力挣扎。 隐隐约约传来笛声,但这个时候李星回睡着了。 卫长缨望着黑暗中沉静的面庞,他睡着了可真乖。 可是刚才,他真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举手之间都是要把她撕碎的气力。 “好好睡。”卫长缨毫无睡意,至少还要做半个时辰的活才行。她悄悄爬起身,但身子刚一动,李星回的手便放在她的腰肢上。 卫长缨赶紧拿下他的手,不料李星回的腿又压上来,彻底动弹不得。 “到底睡着没有?睡着了还这样磨人?” 卫长缨观察了半天,李星回鼾声如雷,分明是睡着了。 “算了,今晚我便早些睡,明日起来赶活。” 卫长缨闭上眼,枕在李星回的肩上睡去。 屋外的笛声变得清晰了,那笛声里有殷切的渴望,有缠绵的思念,更有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李星回睁开了眼,他轻轻抚弄着卫长缨额前的发丝。 今生今世,卫长缨才是他要用情回报的那个人。 天还未亮,卫长缨又悄悄起了身,披上衣裳,点燃蜡烛,坐在案台前继续缝衣。 趁着夏日未来临时,如果还能赶出一套襕袍,那就太好不过。 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很奇怪,既希望他像猛虎一样强壮保护自己,又希望他像个孩子一样依恋自己。此时,卫长缨满心满眼的母爱泛滥,便是让她不眠不休地为李星回做衣裳都可。 “长缨。” 榻上李星回嘟囔了一句,卫长缨还以为他醒了,应了一声,结果李星回翻了身又睡过去。 卫长缨不禁哑然失笑。 稍过一阵窗纸发白,屋外传来脚步声,卫长缨心知是小珠来服侍,赶紧开了门示意她轻声。“还睡着啊?”小珠端着一盆热水,视线向里面瞅了瞅。 “小珠,我去一趟阿兄府上,待会君侯醒了你服侍他洗漱。” 明日李星回要进山取狮虎兽的血,卫长缨甚为担忧,张击衣武功高强,兴许可以助李星回一臂之力。 “好,我去叫赤骨给你套马车。” 洗漱后,天已经大亮,卫长缨戴上帷帽,和小珠一起到府外。 赤骨坐在马车上等待她,当看到卫长缨后,赤骨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但念头刚起,他就又强行压下去。 小珠扶着卫长缨坐上马车,瞪了赤骨一眼,道:“喂,你赶车要稳当,别把缨娘颠着了。”小珠总爱寻赤骨的不是,但对赤骨确实有几分意思。 这粗粗鲁鲁的男人和她以往见过的男人都不同,不知该怎样形容。 赤骨没回应,挥起鞭子,鞭子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但并没有落在马背上,两匹马便自觉地向前奔去。 前两日回门时,卫长缨已得知张击衣搬出尚书府,在城南置了宅子。卫长缨不感意外,阿爷只是他的继父,况他年岁大了,也是要娶亲的,再住继父家中自是不好。 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坐在马车里卫长缨甚觉困倦,昏昏欲睡。 赤骨抚摸着鹰骨笛,刚才在长安侯府前的念头又再次划过。 只要杀了卫长缨,李星回就不会辜负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才是李星回值得深爱的女人,她为北狄带去了医药,带去了谷物种子,带去了工匠,还带去了一颗善良美丽的心。 那些穷苦老百姓无钱看病,或者遇到了灾难,都是去求清玉公主帮忙,而清玉公主从不推辞,尽心尽力地帮他们。 十岁那年,他从马背上跌下来,还被马踏了胸口,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 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孩子没有哭,只是不停地喊着阿母,当时清玉公主伸开双臂拥抱他,并将他抱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后他居然神奇地好起来。 从此,清玉公主成了赤骨心中的神,也成了北狄人民心中的神。 第48页 那卫长缨又如何能与清玉公主相提并论,她凭什么能得到李星回的感情。 赤骨甚至认为是卫长缨趁虚而入,这时候正是李星回最失落的时候。若清玉公主在李星回的身畔,她是绝夺不走李星回的爱。 他回过头,风拂动马车的帘子,隐约看到卫长缨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拳头握出咯吱的响声,赤骨脑中一热便决定下来。 他起身进入马车,卫长缨没有发觉他进来,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扑闪仿佛蝴蝶飞舞,唇角处弯着丝丝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预收《朋友之妻》,求收藏,谢谢 韩臣不近女色,凶悍暴戾,人谓之“黑熊”元帅 可他只看了李相思一眼,就深深爱上她 如同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韩臣发誓要得到李相思 只是李相思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他的朋友之妻 朋友妻,不可欺 那么他只能让李相思不再是朋友之妻 很快,李相思被她的夫婿休掉了 现在,她可欺,可抢,可夺,无路可逃 那日韩臣带着李相思返回京城,她的美貌震惊世人 皇帝下旨令韩臣送李相思入宫,原来李相思竟是皇帝日夜苦思的前朝皇后 韩臣大怒,他费尽心力弄到的美人岂会拱手送人 毫不犹豫地一声“反”,四野之中战火再起 第20章 此时,马车车厢里卫长缨在想李星回,她很庆幸在那个送聘礼的日子里,她允诺了李星回婚约,否则她就不能感受到李星回的情意,也体会不到这个强壮男人带来的美好。 蓦地脖颈上一片刺骨冰凉,卫长缨一怔,睁开眼,只见赤骨满脸杀气立于面前。 “为什么?”卫长缨没有低头去看脖颈上之物,那可想而知是一把杀人的匕首。 “你不必知道原因,只需要知道我要杀你便可。” 马车还在向前,微微有颠簸。 “你不怕我喊吗?” “不怕,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喊出声。”赤骨神色如常。 卫长缨笑了,他就像一把刀子,确实没有喊的机会。“赤骨,你若杀了我,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不管有什么后果,我只知要杀你。” 卫长缨咬了咬嘴唇,陡地道:“是和清玉公主有关吗?” 顿时赤骨大吃一惊,眼中惊疑不定,道:“你怎么知道?是君侯告诉你的?”他虽吃惊,但手中的匕首依然不迟疑地抵在卫长缨的脖颈上。 卫长缨只是推测并无据实,昨日小珠告诉她,赤骨和李星回发生争执,而争执前李星回提到了清玉公主,并表示要去安慰赤骨。 今日赤骨突然要杀自己,卫长缨只能推断赤骨的动机与清玉公主有关。 现在赤骨的神色和脱口而出的话,显然就证实了卫长缨的推测。 但这令卫长缨不明白,自己与清玉公主素未谋面,赤骨便是中意清玉公主,也没任何理由要杀自己。 “是的,君侯告诉我了。”卫长缨假意诓他,若自己否认,这赤骨就未必会说出实情。 “既然你已知晓何必追问,我不能让君侯辜负清玉公主,只要你死了,君侯迟早一日会回到北狄。”赤骨杀气腾腾,此刻他说出来,便无什么顾忌。 卫长缨比赤骨刚才还要心惊,简直是晴天霹雳,赤骨说不让李星回辜负清玉公主,莫非他二人之间有什么秘密。 毕竟卫长缨从来没想过李星回与清玉公主会有什么情感牵扯。 “清玉公主是北狄的大阏氏,她的夫婿是你们北狄的大单于。”卫长缨索性再套赤骨的话。 赤骨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在我们北狄,只要没有血缘,儿子可以娶父亲的所有女人,弟弟也可以娶兄长的所有女人。” 似乎是有些明白,清玉公主钟情李星回。 想到这里卫长缨又笑了,传闻中仙女一样的清玉公主,被大周几乎一半的男子都喜爱的清玉公主,居然会钟情于李星回。 可见自己的眼光极好了。 “你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赤骨又哼出一声。 “赤骨,你对清玉公主真好啊!” 那是真的好。 若有一个男子因欢喜自己,而阻止自己的意中人去爱其他女子,并且他还要杀那名女子,可见他对清玉公主情深似海。 这样的一份情,小珠还真是插不进去。 卫长缨咬住了唇,此刻她更想知道李星回对清玉公主的感情。“君侯心上若无清玉公主,你即使杀了我也没用。” “我不管君侯心上有无清玉公主,我只知清玉公主心上有君侯。若无清玉公主相救,君侯早就血染北狄,根本无法来到大周。” 看样子李星回对清玉公主并无特别的情愫,否则赤骨就已经说出来了,不会一直强调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感情。 卫长缨这才放下心。 “赤骨,你可知当初君侯娶我的原因。即使指婚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女子,君侯也会照娶不误。” “我知。君侯初来大周,所有人都疑他会背叛,不与他结交,并防备于他。他接受你们皇帝的赐婚,就是为了大周人安心。” 卫长缨抬起头,定定地看向赤骨,道:“他不是为了他安心,而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人安心,想让你们在大周安居乐业,所以他会娶任何女子,哪怕这个女子丑陋不堪。” 第49页 赤骨的身子一颤,道:“君侯是这样说的吗?是他对你说的?” “在成亲的那夜,我便问过他娶我的目的。你若杀了我,便就是坐实君侯背叛大周的口实,也会让你们的族人死无葬身之地。” 只听砰地一响,匕首掉落在马车里。 赤骨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爆起,他完全没想到这点,经卫长缨提起后心中大恸。 “告诉君侯,赤骨走了。” 他既然不能杀卫长缨,只能是离开了。 “何必走?”卫长缨端坐不动。 “我要杀你,难道你还能留下我?便是我留下,君侯知道又岂能容我?”赤骨仰头长笑,今日所做已经把路走绝了,因此他只能离开。 卫长缨摇头,道:“我不会告诉君侯,那会让君侯难过。你们跟随他出生入死,方能来到大周,他把你们看成他的亲人,一心一意想让你们在大周安居乐业。赤骨,不要辜负君侯的这番心意。” “你是为了君侯?” “是,他是我夫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赤骨,君侯明日就要去丹丘山取狮虎兽的血,我此刻就是去找阿兄,让他帮君侯。” “什么?君侯明日要进山?”赤骨双眼瞪大。 “他没和你说吗?是了,昨日你们起了争执,他也不会说。”卫长缨猜测,但却是料错了。 “君侯没说。”赤骨狠狠咬着嘴唇,道:“以君侯的本事,他可以的,不需要人帮他。” “赤骨,狮虎兽是雄狮和雌虎结合产下的猛兽,凶猛抵得过百匹狼。君侯他之所以要狮虎兽的血,也正是因为和河溯王的交易,只要他能得到狮虎兽的血,河溯王便将那片草地送给君侯,这样你们的族人就有安身立命之所,再次过上牧马放羊的日子。” 赤骨眼眶泛红,他虽极爱慕清玉公主,但他又是李星回的侍从和朋友。 “至于清玉公主,若君侯心上有清玉公主,我会成全他们。” “当真?”赤骨眼中一亮。 “当真。我要的是完全只有我的感情,而不是心上还有其他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不行。赤骨,今日我们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君侯。” 赤骨凝视卫长缨,良久他跪下来,向卫长缨磕了一个头。 “去赶车吧。”卫长缨又笑起来,这一早上她笑了好多次。 赤骨拾起落在马车地面的匕首,转身出去。 卫长缨的脸转向车窗,帘子被风拂到窗外,窗外人来人往,有挑着箩筐的小贩,有穿着僧袍走过的僧人,有背着柴的樵夫,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 脖颈上有不易察觉的疼痛,她伸手去抚,却抚下一滴鲜艳的血痕。 在那遥远的北狄,在那乌蒙山外,碧绿连成天的大草原上,李星回和清玉公主,他们结识了十年。 卫长缨万分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很有趣的。 “我还是比清玉公主幸运。” 在她的心里并没有起嫉妒心,相反而是起了好胜心,她要让李星回的心上只有她,不能有清玉公主的一根头发丝。 男女之间的爱就是这样的,自私、独占。 “他若对清玉公主有丝毫情意,我便不要他了。” 卫长缨垂下眉,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神思,在李星回的生命中她来得晚了,但来得却是恰好。 缘分本无早晚。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来,帘子被挑起,赤骨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卫长缨的眼中。 “到了。” 卫长缨点点头,从马车出来,赤骨想要去扶她,但卫长缨先跳下来。 面前有一所雕梁画栋的宅院,红墙青瓦,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这原来是太傅周举荷的宅邸,周举荷去年告老还乡,便托同僚将此处宅子售卖。只是这宅子按照江南水乡风格建造,许多山石树木也是从江南运来,造价奇高,占地也不算太大,价格上一直无人谈拢。 听说张击衣买下周太傅的宅子,卫长缨很好奇,李元青虽有些私房钱,但是买不起这所宅院的。 张击衣也是神神秘秘,说钱的来路正当,让卫长缨不用担心。 门前有几名穿着藏青色劲衣的男子,无人时他们便闲聊,一旦有人靠近,那目光敏锐得像恶狼一般,把人上上下下用眼神搜索了个遍。 卫长缨戴着帷帽走近,几名男子便拦过来。 “什么人?这是私宅,不许乱闯。” 声音十分凶狠,赤骨正要开口便被卫长缨阻拦,这几名男子虽是中原男子相貌,但刚才卫长缨听到他们说话,那似乎并不是中原语言,也不知这几人是什么来路。 “这可是张击衣的府邸?” 她直呼张击衣的名字,那几人本不耐烦,却听她声音娇软便不好发火,道:“张郎君的名字岂是你直呼的?” “我是卫长缨,是张击衣的阿妹,请通报与他。” 霎时众人一愣,相互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张郎君的阿妹?” “怀疑我冒充?” “不是。卫娘子,请请请。” 几人忽然变得甚是恭敬,点头哈腰,当卫长缨进门后,他们却把跟在后面的赤骨拦下来。“外人不得入内,这是张郎君的吩咐。” “赤骨,你就在外面等我,我很快便出来。” 第50页 卫长缨跟在一名瘦削男子身后进入宅邸,只见这宅子里面的设计布局与尚书府极为相似,很明显的山水园林格局。京畿的宅子一般前院宽阔,但这宅子进来后便是清澈的湖水,水上面架两座拱桥,仿佛双龙盘距在湖面上。 沿着桥向前,卫长缨发现宅子其实是一座岛式建筑,整座宅子被水面填充,建几座小岛,岛上再建房宇,每座岛皆有曲栏相连,曲栏下面绑缚着几艘小船。 以桥作路,沿着水面有亭榭、假山、西楼、东楼等,小岛的四周摆放着从太湖运来的太湖石,石下铺着细腻的沙子,种着几株垂柳。 那垂柳枝杆极粗,枝条倒垂在湖水中,风一起,那枝条便沾着水摇摇摆摆。 卫长缨越走越奇,想不到这宅子是如何蓄得住水,但往深处一想,这宅子离清河不过一里来路,料得是接引清河中的水。 湖水极是清幽,将整个宅子的一物一景都映入水里,卫长缨不禁想到,如果月夜在此湖水中泛舟抚琴,那该是多美妙的事。 “如果是阿郎,他定是更中意于晨曦中在原野纵马奔腾。” 北狄人粗犷豪迈,大周人细腻浪漫。 这座桥的尽头是个十来亩地人工堆砌的小岛,岛上有几间屋子,皆是木屋。木屋四周种植翠竹,竹林间还有一口摇水井。 地面上有许多掉落的竹叶,厚厚的一层,居然没有人打扫。 在前面引路的仆从,不时地回头,想要从帷帽中窥探卫长缨的容貌,但风拂开小小的缝隙,他只看见花瓣般娇美的唇。 “卫娘子,请去屋里稍坐,小人这便去请张郎君过来。” “你去吧。” 卫长缨四下瞧了瞧,此处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禅意之感,若非有大智慧的人断设计不出如此居所。 踏入屋内,这是一间正堂,当中并未隔断,十分宽敞,但桌凳案台等物皆无,只在墙角供了一只青花瓷的大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荷和枯藕。 窗外一片湖水,两只白鹅在湖水中嬉戏,不时溅起清波。 站在窗前,鼻端漾满清新的水气,好闻又提神。 “长缨。” 张击衣从门外进来,今日他穿的是檀色襕袍,檀色有两种:一种老紫檀,颜色为紫色;一种新紫檀,颜色微红。张击衣的襕袍是新紫檀,这种颜色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极难驾驭。 只有肤色极白,那皮肤才不会被新紫檀衬得发黄发黑。若肌肤似雪,这新紫檀便如锦上添花,艳丽过胭脂。 张击衣皮肤虽不若女子娇嫩,但他天生白皙,这新紫檀色加身,风流倜傥,莫可言说。 “阿兄。”卫长缨取下帷帽欢喜地走近,忽然发现他额前的发丝还是湿的,这情况是刚洗漱过。“阿兄,你方起吗?” “昨夜睡得晚了。”张击衣也不否认,他细细打量卫长缨,这才成亲几日,卫长缨比在尚书府更美了,还多了几分妩媚。“长缨,你可中意阿兄这里?” “挺好的啊!阿娘知晓你住在这里吗?” “只有你知晓。你不必告诉阿娘,不然阿娘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卫长缨明白张击衣的意思,他怕李元青管束他。“阿娘迟早会知晓的。” “那等以后再说。” 窗外的风拂进来,鼻端的水气清新怡人,但似乎掺杂了一股奇特的幽香。 卫长缨一怔,这股幽香好像曾经闻过。 她又走近张击衣几步,张击衣的发丝间残存着这股幽香,越走近,香越浓。 “阿兄,你上次所救的女子也在此处?” “什么我救的女子?”张击衣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了,但没法再改口。 卫长缨没有说话。 “长缨,你不要太聪明,也不要想太多,总之阿兄有分寸。” “阿兄,我也希望你能娶个好女子做我的嫂子,但你要是这样与人……”卫长缨实在说不出他与人苟合,从他发丝间传出的香气,表明他与那女子发丝交缠。 “长缨。”张击衣提高声音,眼中迸出一分愠怒。 卫长缨见他发火,心下自嘲,遂道:“阿兄,抱歉,我回去了。”说着,她转身便走。 张击衣抓住她的袖摆,道:“长缨,你都没说你来的目的,说完了再走。” “不必了。”卫长缨扯着衣袖,但没扯动。 张击衣仍是抓着她的袖摆,道:“长缨,这次我回来,我发现我们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我们之间疏远了。但你自始自终都该明白,除了阿娘,我最关心的人就是你。有些事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不愿意你担心。” “我明白,阿兄。”卫长缨没回头。 “你来是有什么事,说吧,阿兄要听。”张击衣的声音变得温柔。 卫长缨咬咬唇,转过身,道:“阿兄,明日阿郎要去丹丘山,他和李傀约定如能取到狮虎兽的血,便将丹丘山下的一片草地送给他。”说着,卫长缨便将来龙去脉简说了一遍。 张击衣久久没出声,待卫长缨叫了他一声,才道:“长缨,你认为李星回需要我助一臂之力吗?你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 “嗯。我提过一次他没同意,但那狮虎兽太厉害,况且还有一头雄狮和雌虎,我担心他对付不来。” “放心,他厉害着。”张击衣没说帮忙。 第51页 “你不愿意吗?”卫长缨嘟起唇。 “不是我不愿意,是李星回不愿意。长缨,相信李星回,他做得来的。” 这就是拒绝了,卫长缨一脸失望,但也没法说什么。 “阿兄,我该回去了。”卫长缨又戴上帷帽。 “你去吧,路上小心。”张击衣没有挽留,他凝视着卫长缨走出屋子,等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后他又追出去,继续凝望那远去的倩影。 桥上的影子落在湖水中一晃一晃,张击衣多想那影子能回头,但很快桥上桥下都看不见那美丽的身影了。 “在长缨的心里没有我这个阿兄,她只想着李星回。” 他轻轻地叹息。 卫长缨急急忙忙往回赶,出了正门看见赤骨,赤骨直直站在马车前,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 “张郎君他……” “他府中有客,不能去。赤骨,我们回去。” 这时候李星回只怕早就醒了,卫长缨的脑中浮出那张粗犷英俊的面庞。 正要上马车,一名仆从喊着卫长缨从门里奔出来。 卫长缨回过头,那仆从是刚才指引她进去的人,此刻他手中托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卫娘子,这是张郎君让我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 “天女散花。张郎君说并非他不愿意相助,他深信长安侯有能力解决狮虎兽,送你三粒天女散花,如遇危险,只需要将天女散花捏碎抛洒,届时你事先捂住鼻口,只要是活物嗅到天女散花的迷烟便会晕厥。” 卫长缨接过木盒,道:“麻烦帮我向张郎君致谢,待事成后再来拜访。”说着,便进入马车。 赶回长安侯府是午时,李星回坐在前院的屋顶上,一见到马车便从屋顶飞跃而下,不等马车停稳,他便敏捷地窜到马车车厢里。 他陡地钻进来,直把卫长缨吓了一跳。 “长缨。”二话不说,他便将卫长缨拥入怀中。 这紧密的拥抱让卫长缨感到窒息,但这窒息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快乐,任何一名女子都迫切希望自己的男人依恋自己。 卫长缨静静地倚在他的怀中,倾听胸膛里传出热烈的心跳声。 “缨娘,君侯,你们在马车里做什么?”小珠的声音响起,莫名其妙的,都到了门前,两人不知在马车里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进府再说么。 马车里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不禁都体会对方对自己强烈的爱恋。 李星回扶着卫长缨下车,小珠见他俩恩爱眉开眼笑,唯独赤骨的眼神黯淡下来。 园中有一处小山坡,李星回和卫长缨便坐在这里低语,粉红的山樱花落了满身,李星回细心地将卫长缨发丝和衣上的花瓣收起,再整齐地放到山坡下。 “小珠说你去阿兄府上。” “我本想请他帮你,但他拒绝了。”卫长缨叹了一口气。 一朵花落下来,李星回伸手接住,他插在卫长缨的左鬓。 “长缨,不用担心我,我命大。”李星回捧起卫长缨的脸左右细看,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忽然看到她脖颈里一道浅浅的伤痕。“长缨,你受伤了?” 伤痕很浅也很小,差不多快愈合了,但李星回还是看出来了。 “被阿兄家里的树枝给划伤了,不碍事。”卫长缨赶紧掩饰。 “碍事,我妻子这么美,怎么能留下疤痕。”李星回从怀中掏出金创药的小瓶,坚持要给卫长缨上药,卫长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上药。 花树下光影斑驳,两人的脸都洋溢灿烂的微笑。 “君侯。”赤骨走了过来,他弯腰向李星回行礼,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丹丘山。” 李星回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赤骨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李星回平视他的面庞,道:“赤骨,你要留在府里。” “为什么不让我去?”赤骨也平视他。 “因为留下的人责任更重。” “君侯,还有什么比取狮虎兽的血更重的责任吗?”赤骨不解。 “有,照顾我们的族人,照顾我们的骏马,还有……”李星回转头凝视卫长缨,但他只看了一眼便又迅速转过头,附在赤骨耳畔道:“还有照顾我的妻子。” 他说得非常小声,卫长缨没有听到,但他那副郑重的样子总让卫长缨感觉他在托付重任。 赤骨后退几步,再次向李星回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卫长缨也不追问李星回到底对赤骨说了什么。 夜里,两人爬上山坡上的塔楼,一般宅子是没有塔楼的,但原宅子的建造者朱模子祖辈是南越人,南越佛寺兴旺,而佛寺中多有修建塔庙。 朱模子受此影响,在宅子的山坡上修建了一幢五层的小塔,并将宅子献给当时清空是郑王的昭元帝,但昭元帝并不感兴趣,因此这宅子便就一直空着。 直到李星回归顺大周,昭元帝便将此宅赐给他,但这时三十年过去,原来簇新的豪宅也就陈旧了。 塔楼虽只有五层,但每层台阶高,实际上是九层的高度。 卫长缨才爬了一层就失了脚,李星回抱住她的身子,道:“长缨,还是来我怀里吧!” 李星回的怀中又温暖又结实,卫长缨的手环在他的脖颈上。 直到上了塔楼,李星回仍没将她放下来,卫长缨也安静地倚靠在他的胸口。 第52页 满天星河璀璨,而星河下的人间同样一片光辉。 “愿人间灯火永不熄。”卫长缨喃喃自语。 李星回俯首瞧了卫长缨一眼,道:“我们也是这人间灯火中的一盏。” “我要坐下来。”卫长缨向他眨眼。 李星回答应着,但他却坐下来,卫长缨则坐在他的腿上。 “阿郎,当初我本欲不嫁给你。” “嗯,我明白,可你又答应了。”李星回眼中光芒闪烁。 “是你说,我若死,你终生不娶。这句话,打动了我。我出生丧母,饱受后母冷眼,因此我担心我若先死,我的孩子又会受到后母欺凌。” “你不怕是我骗你吗?” “怕,但当时你打动了我。”卫长缨戳着他的胸膛。 “那现在呢?” “我允许你在我死后续娶。” 李星回哈哈大笑,他细细地抚摸卫长缨的面颊,道:“为何改变主意?” 卫长缨仰起头,叹息道:“当我看到你对你的族人如此重情重义,我想你对自己的孩子也会如此,所以我还担心什么呢?” 李星回没有回应,他看了卫长缨一回,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灼热的唇覆下去。 随后他用尽最大的力气拥紧卫长缨。 “此生此世,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我一生只能有一个妻子,我只能是你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热烈的拥抱又让卫长缨有了窒息感,可她快乐地承受着。 只有深爱才能拥得如此紧。 鸡啼五更时李星回醒来,他审视着身旁熟睡的卫长缨正要低头吻她,但又怕惊醒卫长缨,只好强行忍住。在门前李星回又回过头,那张温柔的面容是那样的吸引他,他几乎要移不动脚步了。 “我不会死的,就算死了我也要活过来。” 这样一想,他咬紧牙关,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院子里赤骨正在等李星回,他给李星回备好了两百支箭,分装在四只箭囊里,另外还有马奶酒和风干牛肉。 李星回一出来,就看到站得如同一座山的赤骨,和雄壮的骅骝。 他大步走向赤骨,伸手在赤骨的肩上拍了拍,那眼中的深意不用说出来,赤骨已完全明白了。 李星回把他所有关心的人,都留给他来照顾。 赤骨不再要求跟随李星回一起去丹丘山,在所有的族人当中,就只有他最为强壮,因此他必须在李星回走后担负起所有的责任。 “王子,你会回来。”赤骨咬牙。 “我当然会回来。”李星回笑起来。 他将四只箭囊挂在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背上弓,又将装干粮的包裹系在胸前。“赤骨,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他正要翻身上马。 “阿郎。” 这时卫长缨从屋里走出来,李星回瞧到她眼中陡地一亮。 不同以往,这次卫长缨穿了一袭绿松石色的襕袍,脚蹬黑色靴子,头上戴了幞头,看起来是一个世间罕见俊美的少年郎。 “长缨,你穿男装真好看。”李星回由衷地赞美。 大周风气开放,大多士族女子酷爱装男装,像本朝的万乐公主就总是男装示人。 “阿郎,我和你一起去丹丘山。” 此言一出,李星回和赤骨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李星回神不可自持。 “长缨,呆在房里,我会很快回来的。”李星回温柔地哄她。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卫长缨提高了声音,但听起来却像是撒娇。 “这可不行呀!我是去捉狮虎兽,怎么能带着你。等我回来,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李星回的声音却更温柔了,这么美丽的女子,他怎舍得呵斥她胡搅蛮缠。 “我知道呀!” “夫人,你就别为难君侯了。”赤骨忍不住,李星回是去取狮虎兽的血,危险难料,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卫长缨未免是太不懂事。 “长缨,听话,回房里,我三五日就回了。” “不。”卫长缨坚定地拒绝。 “山里有蚊虫,有蛇,有各种凶猛的野兽,你不怕吗?”李星回只好吓她。 “有你,我就不怕。” “长缨,抱歉,我不能带你去。” 在山中跋涉,那一定比在草原更艰苦,另外李星回担心与狮虎兽打斗时,没法□□去保护卫长缨,他永远不能让卫长缨有半分的危险。 “阿郎,你知道何谓夫妻吗?” “我是夫,你是妻。”李星回没领会卫长缨的意图。 “夫妻就是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所以,你去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 李星回怔了半晌,他已明白卫长缨的用意,卫长缨就是要与他同生共死,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做。“夫妻就是做夫君的要让做妻子活着,过上好日子。” “让我去,带我去。”卫长缨咬紧唇。 “就算是再亲密的夫妻,我也不能一直带着你,如果将来我要去打仗,那要我如何带着你?” “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卫长缨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疑。 此时李星回再坚硬的心也要被这火热的语言融化,何况他的心又是那样软。 他的眼圈泛红,上前两步就将卫长缨拥入怀中。 第53页 再也没法拒绝卫长缨的请求。 那就只能是一起生,一起死,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赤骨悄悄地离开,清玉公主什么都好,可是她内敛了。 他在马厩里牵来了一匹骅骝,此时他不再觉得是卫长缨抢走李星回,她同样值得李星回深爱。 李星回将卫长缨抱上马,这时小珠跑出来。 “缨娘,你要和君侯一起去吗?” “嗯。小珠,等我和君侯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说个日子。” “就这几日吧。”卫长缨杏脸含笑,忽然话峰一转道:“小珠,如果我没回来,房里的那件襕袍就麻烦你帮我做完。”说着,她先扬鞭,骅骝便掉头向外走去。 李星回翻身上马,他挥了挥手,便去追卫长缨。 小珠和赤骨赶紧奔到正门前,两人的身影已经去远,瞧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朋友之妻》,求收藏,谢谢 韩臣不近女色,凶悍暴戾,人谓之“黑熊”元帅 可他只看了李相思一眼,就深深爱上她 如同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韩臣发誓要得到李相思 只是李相思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他的朋友之妻 朋友妻,不可欺 那么他只能让李相思不再是朋友之妻 很快,李相思被她的夫婿休掉了 现在,她可欺,可抢,可夺,无路可逃 那日韩臣带着李相思返回京城,她的美貌震惊世人 皇帝下旨令韩臣送李相思入宫,原来李相思竟是皇帝日夜苦思的前朝皇后 韩臣大怒,他费尽心力弄到的美人岂会拱手送人 毫不犹豫地一声“反”,四野之中战火再起 第21章 天刚朦朦亮,街面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是为生活奔波的小贩,挑着箩筐赶往附近的集市。京畿有四个大集市,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个大集市物品繁多,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但小贩们一般不去这四个大集市,而在居住地集中的小市集贩卖。 李星回心有所感,不管在北狄还是大周,底层劳动人民总是最辛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北狄,他是金帐王的儿子,拥有广阔的土地和成千上万的牛羊,从来不曾为家计操过心。他和许多的北狄贵族男子一样,热衷于各种挑战,比如摔跤、射箭、格斗、剑术、骑马、舞蹈等。 在他的性格中具有强烈的好斗性和好胜心,他并不是一个平和的人。 “我再也不是天无极。” 心底有深深的遗憾,可是当他转头看到身畔的卫长缨,遗憾就被抛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还是乐意做李星回。” 他不时悄悄打量卫长缨,身着男装的卫长缨比女装看起来更妩媚动人,那眼中藏着幽深的湖水,红润的嘴唇宛若鲜花。 任是谁都能看出这是名美貌女子。 骏马驰出西华门,向着遥远的丹丘山方向前行。 “长缨,我们赛马如何,如果你输了,让我为所欲为。”李星回眼中诡笑。 卫长缨不答应,论赛马她怎么可能赢得过在马背上长大的李星回。“我才不与你进行不公平的比赛。” “那我让你二里路。”李星回嘿嘿笑。 “也不行。” “要怎样才能比?”李星回不放弃,不知怎的他就想逗逗卫长缨。 卫长缨皱眉想了想,道:“除非我骑马,你在地上跑。” “这对我来说也不公平,人怎么跑得过马?” “那就不比了。”卫长缨向他眨鬼眼。 “好吧,我同意你的条件。” 李星回无可奈何,他下了马,将腰上蹀躞带上挂着的箭囊放到马背上,正要解下胸前挂着的干粮袋,卫长缨便就阻止他。“这个不许取下来。” 让他承受些重量,那就一定追不上自己。 李星回只得将干粮袋背到身后,减少前胸承受的重量。 卫长缨立即扬鞭抽打马背,顿时骏马向前狂冲,霎时便冲出数丈远。 李星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其实只要他吹一声口哨,马就能转头把卫长缨带回来。 可是,他很中意卫长缨耍赖皮。 他轻轻拍了一下马腿,道:“去吧,去追我的女人。” 那马仿佛真的听懂他的话,四蹄撒开,便真的去追卫长缨。 “好了,我也要去追。”李星回眼中笑意闪着光芒,意念一起,他的身形如风,本来离着前面的马还有一段距离,但眨眼间他便追上。 只是他没空管这匹马,此刻他要追上是卫长缨。 那花株般柔软纤细的身影犹在前面,渐渐变得清晰,李星回提了一口气,加快速度。 前面马上的卫长缨一直不敢向后看,怕耽误了速度让李星回追上来,但心里又想着他两条腿多半跑不过四条腿,何况这马又是北狄名驹,谅他多半追不上。 “我且向后瞧一眼,看他在哪里了。” “不行,不能看,会延误速度,待会被他追上了,他要对我为所欲为可怎办?” 这里虽是城外人烟少,但还是有行人经过。 “他想对我做什么?” 想不出来,但肯定是能令她害羞的事。 卫长缨先自羞得脸红了。 第54页 马又向前跑了一阵,身后没有动静,卫长缨反而按捺不住,莫不是马跑得太快,把李星回扔得太远了。 是了,人怎么能跑得过马。 卫长缨下意识转头去看,只是头才撇过一半,便见身后一团乌云袭来,不等她看清,身后重重一沉,骅骝的速度便陡地一滞慢下来。 瞬间热意在卫长缨的后背蔓延,全身都像着了火一样。 卫长缨心头扑通乱跳,忽然腰上一紧,身子腾空,整个人便从正坐变成侧坐在马背上。 很快她的视线与李星回相触,李星回眼中含笑,卫长缨啊地一声,便紧闭上双眼,依靠在李星回怀中晕过去。 “醒醒。”李星回赶紧摇她。 卫长缨被他摇醒了,可一睁开眼看到李星回似笑非笑的英俊面容,她正要叫,李星回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唇。“别叫,也别晕,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是什么也没做,可他的笑,他的脸,比他做了什么还要令她羞涩。 卫长缨软绵绵地靠在李星回的胸膛,身子倏忽之间好像失去了力气。 “长缨,我最喜你害羞的时候。” 粗厚的手指抚上卫长缨的脸颊,这张光滑细腻的肌肤染透了红晕,依在他的胸前仿佛是一株盛开的花朵。她越害羞,这花便开得越娇艳。 在来大周以前,李星回并不知人还会脸红,北狄女子是不会脸红,她们都很大方,而北狄的男人则不会脸红。 即使是清玉公主,李星回也从未见过她脸红,她同样是大方得体的。 可自从来了大周,李星回才知晓中原女子易脸红,而他也会被卫长缨弄得脸红发热,好在他肤色偏黑,脸红也不容易看出来,但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 “长缨,你睁开眼,我什么也不会做。” 他吐出的气息像烈火在卫长缨的面颊燃烧,卫长缨几乎又要晕过去。 李星回只觉好笑,刚才出门前卫长缨那样振振有词,当着赤骨问他何谓夫妻,还说“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 当时她说这句话时未曾脸红,也未曾羞怯,大大方方,和此刻判若两人。 看样子是不能让卫长缨睁开眼了,可李星回好想看她睁开眼害羞的样子。“长缨,你再不睁眼,我就要对你为所欲为了。” 被李星回一威胁,卫长缨便嘟起唇睁开眼。 李星回吃吃地笑。 卫长缨哼了一声,环视四周,李星回骑的那匹马在路边啃草,眼珠转动,遂道:“你怎么追上来的?定是你骑马追来的。好啊!你作弊,你输了。”卫长缨决定先倒打一耙。 “哈哈。”李星回笑得腹痛。 “不许你笑,你就是输了,你不遵守规则。”卫长缨从他怀中奋起。 李星回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霎时卫长缨不能动,她只能继续依偎在李星回的胸膛。瞧着若无其实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卫长缨的心里又起了浓浓的安全感。 “大草原的男子能和疾风赛跑,否则他就追不上他的马和羊。” “不信。”卫长缨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深信不疑。 “长缨,你输了,现在我要对你为所欲为。” 李星回越说越低声,到最后几乎不可闻,但卫长缨却全听清了。 “不要。” “可你输了。”李星回故意逼她。 卫长缨眼珠不停转动,想了半天道:“那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呀?”李星回假装望天,末后他瞧着那花瓣似的唇,笑道:“你来亲我。” 刚褪去红晕的面颊蓦地又全红透了,卫长缨怎料得李星回会说出这种话。 “长缨,愿赌服输。” 卫长缨纠结了半晌,她怎么好意思青天白日地去亲吻李星回,即使这人是她的夫婿。正是为难之机,忽见得前面有一老农扛着锄头过来,喜道:“阿郎,有人来了。” 正开心有人来解围,不料那老农突然转了方向,并未向着他们走过来。 “长缨,人走了。”李星回催她。 卫长缨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得道:“那你闭上眼睛。” “行,我闭上眼睛。”李星回闭上眼睛。 卫长缨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动,见他没有反应,赶紧将手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便迅即离开。 李星回睁开眼,伸手在唇上摸了摸,笑道:“长缨,刚才你亲我时好奇怪,感觉你的唇没有以前那样又香又软又甜了。” 卫长缨的手柔若无骨,但和唇比起来还是稍硬一些。 “我亲过你了,你该回你的马上。” 李星回望着天色,这闹了半天也耽误了半炷香的时间,便下了马,骑回自己的那匹骅骝上。 两匹马并辔而行,迅急如风,没多久便到了丹丘山下。 阳光下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竟相开放,花色艳丽,大的如碗口,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卫长缨着急地下马,便跑到草丛中去采花。 李星回坐在草地上默默地凝视她的身影,卫长缨走到哪里,他的视线也追到哪里。 现在他并不着急上山,在山下休息一会,过会上山就会消耗很多的体力,并且上山的路不适合骑马,山上的荆棘也会使马受伤,下山时马易摔跤,因此李星回打算将马就放在此处,上山就全要靠步行了。 第55页 他将背在身后的干粮袋打开,将煮熟的羊肉切成小块。 “长缨。” 他一呼喊,草地上回声荡漾,仿佛有无数个李星回在呼唤卫长缨。 卫长缨也采得累了,抱着鲜花向他奔过来,李星回也向她冲过去,霎时两人拥抱在一起。 “阿郎,和你在一起我好快乐!”卫长缨满心欢喜。 “我和长缨在一起也很快乐。” 天知道他有多快乐,这小小的围场根本装不下他的快乐,只有那辽阔的北狄大草原才能承载他的欢喜。 吃过干粮后,李星回解开两匹骅骝的缰绳,这两匹骅骝都是经过训练,如果没有危险是不会离开此处。 在山脚下李星回砍下一根粗枝,削掉枝叶,给卫长缨当拐杖用。 山路极是狭窄崎岖,宽不过两尺,两尺之外皆是丛生的荆棘和杂草,才上得山路一刻钟,便见树木参天,茂密的枝叶将阳光遮挡得只剩下细碎的光影,光线极暗。 卫长缨走得小心翼翼,虽有树枝做的拐杖,但山路滑,走起来甚是吃力。 京畿人虽有踏青游山的习性,但京畿方圆二三十里内的青山皆修建有上山石阶,不像这丹丘山道路难行,这平底靴子在山石路上走十分打滑。 李星回来时回头看卫长缨,卫长缨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便知她耐力有限。 “长缨,我们歇会再走。” “不歇了,刚才在山下我们歇了很久,还是找狮虎兽要紧。”卫长缨不愿意自己成为李星回的拖累,即使现在精疲力尽也要强撑下去。 李星回审视她的面容,她虽累,但好在眼神有力,还能支撑。 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巨石,李星回伸手指了指,道:“长缨,我们去那块巨石上歇息,我们是来找寻狮虎兽,不是赶路,我们便是走得再快,如果没有运气,也是找不到狮虎兽。” 这话有理,找狮虎兽确实是碰运气,有心寻找不一定能找到,无心反而能遇到。 “那我们就歇一会,歇一会。”卫长缨强调只歇一会,如果歇得太久,卫长缨仍是感觉自己拖累了李星回。 “好。” 两人走到巨石前,这块巨石是从土里冒出来的,高出地面近三尺,石面上有些泥土,长出碧绿的苔藓,有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在上面爬着。 李星回捉住那只小黑虫扔到草丛中,将卫长缨抱到巨石上,随后他长腿一抬便就上来了。 树下阴凉潮湿,此时又是仲春时节,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刻,没一会卫长缨的脸颊上被咬了几个小红包,又痒又难受。 李星回瞧着她白细的肌肤上起了好几个包,心疼地用手去抚摸,可他手心中满是粗糙的倒刺,手一抚过面颊,那肌肤便被倒刺给蹭红了。 “很痒吗?” “还好了。” “那你把脸埋在我怀里,就不会有虫子咬你了。” 卫长缨依言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果然没有虫子再咬她。 鼻端是浓郁强烈的阳刚气息,说不出那是什么味,像是正午最炙热的阳光的味道,不禁让她面红耳热,昏昏欲睡。 “睡着了吗?” 卫长缨没有回应,李星回也不看她,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 慢慢他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此时他什么也不用担心,他最珍惜的就在他怀中。 而他生命的意义也全然在此了。 四周不时有蚊虫飞舞,李星回用衣袖将它们拂走。 睡了近一个时辰卫长缨才醒来,睁开眼便惊道:“阿郎,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她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那阵她只想着闭上眼睛,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因为我也睡着了。”李星回没睡着,他一直在为卫长缨驱赶蚊虫。 “那,那我们睡了多久?”卫长缨瞪大眼,山林的光线仍是昏暗,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分辨不出时辰。 “一个时辰吧。” “这么久?我们快赶路。”卫长缨急了。 两人饮了水便收拾赶路,越往深处走,路径也没了,杂草荆棘丛生不时拦住去路,李星回只得用随身的弯刀割去荆棘。 虽是如此,两人的衣摆和裤脚还是被挂破好几条,脸上也有几道细小的血痕。 眼见光线越来越暗,看样子是快天黑,而这时两人已经迷了路。 李星回自小生活在大草原,那里没有高山,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地。即使是后来翻越的乌蒙山,那也与丹丘山是完全不同的。 乌蒙山不高,山上几乎是寸草不生,顶多只有极矮小的芨芨草。 丹丘山山势陡峭,树木参天,李星回也是第一次走这种山路,因此也颇感吃力。 “长缨,我来背你。” “我还走得动。”卫长缨拒绝,在这种大山里就是空着手都累,何况李星回还带着弓箭和干粮,再要背她就真的太累了,这就不是她当初要来的目的。“阿郎,我们再往前走走。” 说着,她便拄着树枝打前,可是没走出几步她就滑倒了。 “啊——”卫长缨尖叫一声。 李星回赶紧扶起她,两只细腻白皙的小手不但被划破了,还戳入几粒小碎石。李星回仔细地把小碎石拔除,将她的手擦拭干净,洒上了金创药粉。 “还疼不疼?” 第56页 疼是疼的,但卫长缨摇摇头。 “到我背上来。”李星回俯下身,半晌不见卫长缨上来,他笑道:“上来吧,不用犹豫了。” “你嘲笑我对不对?”卫长缨嘟起唇。 “没有,你是我妻子,夫婿背妻子不是很应该吗?你快上来,不然今夜我们就要在这里落脚了。” 这地方正是一处斜坡,连块巴掌大的平地都没有,若夜里在此处歇息,必定无法睡觉,而且十分不安全。 卫长缨只好爬上李星回的背上,这宽阔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一样结实,令她不知不觉中起了几分迷恋。 她的思绪飘到从未去过的北狄大草原,她想象着李星回在那里的出生、长大,以及一切一切,与清玉公主的相识。 不能加入到李星回生命的前二十年,但却有幸拥有他二十年后的所有人生。 “阿郎,我拖累你了吗?”卫长缨总以为即使帮不了李星回,但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却原来是高估了自己。 “怎么会?反而我会更开心,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就在我身边了,谁也夺不走,我只有看到你全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卫长缨确实帮不了他,但能让他从心里笑出声。 “哼!这话你一定和好多女子说过,我才不信你。”卫长缨假意不信。 “真没有,就对你说过。” 卫长缨心里喜滋滋,忽然她很想问清玉公主,她同样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情敌有了好奇心,美丽的公主和亲去了大草原,应该也是有很多的故事。 可这样偷偷打探似乎颇为可耻,这不像是打听清玉公主,而是打听清玉公主与李星回的关系。 卫长缨强自忍下这个念头。 天彻底黑下来,密林中光线不透,几次途经悬崖,约摸前行了一个多时辰,隐约可见一围明黄色的土墙。料着是座废弃的寺院或是道观,李星回背着卫长缨向土墙赶过去。 到了近前,却并非寺院和道观,而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 “阿郎,你放我下来。” 地面上草深湿滑,卫长缨从包袱里取出蜡烛点燃,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观察这间土地庙。 土地庙是两进的格局,外墙近半倒塌,五间屋子也只有正殿保存下来,其他的也毁损过半,无法歇脚。 正殿只剩下一尊泥塑的土地公像,其他一应全无,料着是被人偷走。 虽然如此,但从这座土地庙的规模,估计在百多年前香火十分兴旺。 “阿郎,我们夜里就在这歇息。” 庙内墙壁上挂着数张蜘蛛网,几只肥硕的大蜘蛛正在吐丝结网,若是平日卫长缨一定会害怕,但此时不是她矫情的时候,既然要跟着来,那就要承受一切的可能性。 卫长缨让李星回折来几根树枝,她便用树枝打扫起正殿,在墙角清理出一块可供歇息的地方。 “长缨,我出去看看。” 两个人是完全迷了路,只知在山中,却不知在山中何处。 “我和你一起去。”卫长缨半会也不愿意离开李星回。 “好。”李星回持烛,一手挽着卫长缨出门。 刚才进来时没仔细看,此时才发觉土地庙离悬崖不过十来丈远,因久无人烟,四周并无道路。地面上草深,虽没发现野兽的脚印,但是有风干的条状粪便。 从粪便的形状和大小来看,应是山中大型野兽的排泄,看来此处有野兽来过。 夜风拂动,烛火倏地一下熄灭,天地间一片混沌。 卫长缨瑟缩着身子,忽见几步开外有一丛草比他处格外茂盛,颜色更为青碧,向前走了走,目之所及处,只见半具白骨藏在草丛里。 “啊——” 卫长缨哪见过这种景象,惊叫一声便要晕厥过去。 李星回赶紧拥住她的腰肢,急道:“怎么了?长缨。” “那,那……”卫长缨不敢看,把头埋在他胸前,伸手指了指草丛。 李星回向草丛看去,草丛里露出一个白森森的头颅,眼耳鼻口皮肤俱无,已风化成骷髅。“长缨,你在里面歇息。”说着,他扶起卫长缨回到正殿,重新点燃了蜡烛,叮嘱她不要出来。 安抚卫长缨后,李星回又回到那处草丛中,这次他扒开草丛,便见那半具白骨。 白骨从腰腹下缺失,缺失处的骨骼不平整,看起来不像是被利齿砍断,而是被猛兽咬断的,想必此人在庙中过夜,不幸遇到猛兽,逃至此处被猛兽所食,只留下这上半身日晒雨淋风化成白骨。 李星回用弯刀在地面上掘坑,不料地下皆是坚硬的山石,无法挖掘,李星回只好砍了树枝掩盖在白骨上,他正要再拾些泥砖覆盖,突然土地庙里传来卫长缨的惊恐声,慌的李星回飞奔回去。 “怎么了?”李星回心急火燎地察视卫长缨。 卫长缨脸色苍白,手指了指前面的土地公泥像,李星回看过去,原来不知何时泥像上缠绕着一条土褐色的毒蛇,那毒蛇有手臂粗,在泥像上绕了两三圈。 “别怕。” 李星回取箭张弓,立时箭矢正中毒蛇的脑部,那蛇的身子在泥像上越缠越紧,猛地一下掉下来,但头部仍被箭钉在泥像上。 “死了吗?” 李星回拔下箭,蛇身子又剧烈扭了一下,之后彻底不动,他顺手将箭与蛇扔到窗外。 第57页 蓦地他笑起来,这瞬间他想起前两夜他在山下用蛇吓唬卫长缨,当时卫长缨说不怕,女人好像有些口是心非,但是又很可爱。 他就中意卫长缨咬着牙说不怕,实际上心里怕得很。 “好啊!你又笑我。”卫长缨也想起那夜的话。 “没,没有。”李星回更想笑了。 “你撒谎,你明明在笑,还笑得很开心,就是笑我嘛!”卫长缨嘟起唇,握拳去打他的胸口。 拳头打在李星回的胸膛上,卫长缨的手先疼了。 真是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 “真硬。” “哈哈。”卫长缨嘟囔的两个字又把李星回逗笑了,他轻轻拥卫长缨入怀,道:“你若不怕,就不需要我了。” 一句话让卫长缨心生欢喜,不禁脱口而出道:“那清玉公主会害怕,怕蛇,还有狼吗?”虽然卫长缨决定不问起清玉公主,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自从知晓清玉公主对李星回有情意后,卫长缨就不免要将自己与清玉公主相比。 “她不怕。”李星回笑道。 “那她怕什么?”卫长缨怔住,清玉公主可是金枝玉叶,竟然不惧毒蛇和野兽。 “她什么都不怕。” “为什么?”卫长缨震惊。 “因为她是公主,是大周的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周,即使她已经是北狄的大阏氏,可她还是大周的公主。” 卫长缨咬住嘴唇,清玉公主背负的责任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是这样出色的清玉公主又怎可能夺不走李星回的心呢? 唇边的一句话很想说出来,但卫长缨将嘴唇咬得紧紧的。 “怎么不开心了?”李星回察觉到她的神色黯然。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和清玉公主相比,清玉公主是天空中的明月,而我只是不起眼的萤火,相差太远了。” 她什么都不能帮李星回,还怕这些蛇虫鼠蚁,真的无法与清玉公主相比。 “长缨,清玉公主再好,在我心中也不及你。” 卫长缨又怔住,抬头仰望李星回,两人四目相对,李星回的眼神一直是坚定,没有变化,光芒灼灼。瞬时卫长缨心中动了,他没有说谎。 她拥住了李星回的腰,头倚在他的肩上。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安卫长缨的心了。 “以后不用觉得不如清玉公主,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你并不比她差。我只要你快快乐乐,像只小鸟依偎在我的怀中,这样我就感到心满意足,无牵无挂。” 卫长缨给李星回带来一种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定的感觉,也许是他突逢亲人死亡,被迫背井离乡,而又被人忌惮怀疑,在这种遭遇下,他难免会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产生异样的情怀。 不管是怎样,李星回对卫长缨的感情很深,就像是春雨过后,荒芜的大草原一夜之间长满青草,烧不尽,春还生。 只能说是,相遇的时机对了,那一切都对了。 “我是太敏感,以后绝不可怀疑阿郎,否则夫妻不同心,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料是清玉公主知道我的存在,只怕是不屑一顾,那我又何须为她烦恼,自是也当她不存在了。”卫长缨暗暗想到。 自此一想,卫长缨便将清玉公主丢开了。 两人靠在墙角处歇息,这山里虽是安静,但是一点风吹草动声响就很大。 每次刚合上眼,卫长缨就被动静惊醒,睁开眼,却见李星回望着对面出神。 “阿郎,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样找狮虎兽也不是办法,山太大,无从寻起,因此得想个法子让狮虎兽来寻我们才是。所以,我想明日去猎一些野物,将它们挂在这庙外顺风之处,若狮虎兽嗅得血腥气,就会寻到此处,到时我们以逸待劳。” 顿时卫长缨叫起好,果然还是李星回好法子,若真是在山里打转,怕是十天半月都未必能碰上狮虎兽,而野兽嗅觉灵敏,没准嗅到血腥便就寻来了。 这一夜里两人都没睡着,到五更天时才打了一个盹,疲惫不堪地睡过去。 一时李星回先醒了,睁开眼见卫长缨窝在他胸膛沉睡,原来白皙的面孔上有大大小小几块的黑印,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似的。 他本来想起来,但又怕自己一动会惊醒卫长缨。 “且让长缨多睡一会。” 卫长缨睡得十分香甜,昨夜里不是老鼠叫,便是各种蚊虫袭击,然后又是风吹动瓦片落下来,整宿动静不停,到这五更后才渐安宁。 李星回心中怡然自得,或许他对卫长缨情有独钟是有些时机的情况存在,但是一个女人愿意与他共患难,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中意这个女人呢? 她能陪着他睡在这肮肮的土地庙中,这已经足够让他对卫长缨情深似海了。 更何况,卫长缨同样是个美貌的女子,她的美貌不输给清玉公主。 天越来越明,好几次李星回都想起身,可是一看到怀中娇弱的女子,他又不想动,总劝自己让卫长缨多睡一会,别弄醒她。 到最后李星回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让卫长缨多睡一会,还是自己就想这样一直抱着卫长缨。 但他清楚,如果没有取狮虎兽的血这件事,他真的想就这样抱着卫长缨生生世世。 小鸟在屋外啼叫,卫长缨终于醒来,看着在面前英俊的面庞,卫长缨笑了,她伸出手去抚李星回唇上的胡茬。硬硬的胡茬像根刺直戳手心,疼意中有些快乐。 第58页 “你的胡须又长了好多。” “嗯。长缨,如果我的胡须长得像你阿爷那样长,你会欢喜吗?” “不欢喜,我就中意你现在这样。” 只有这短短的胡茬才适合那张英俊又粗犷的面孔,这才是符合他的气质,一切恰到好处。 屋外的太阳升得老高,将他俩所在的墙角落照得亮堂堂。 两人的目光又胶着在一起,这时两人的心里不约而同都闪过四个字:有你真好! 但谁也没说出来。 卫长缨的目光移向屋外,一只麻雀在门前跳来跳去。 “阿郎,我们起来吧!” 吃过干粮后,两人便着手猎取野物,山林茂盛,野物众多,几乎不用走多远,李星回就猎了十来多只野兔。不过野兔体型小,这种野物不会是大型猛兽的兴趣,须得打上几只体型大的野物方能引诱狮虎兽。 卫长缨娇喘吁吁,今日比昨日还累,昨日未行多少路,不时歇息,便是让李星回背着。 今日就是实打实的走山路,在山林中窜来窜去,一会爬坡,一会下坡,走到半个时辰时卫长缨已耐受不住,不过她不愿意流露出疲态,一直强撑着跟在李星回身后。 但女人的力气就那么多,再靠毅力也很难坚持下去。 刚开始卫长缨还能走,到后面连移动一步都困难,越走越累。 李星回肩上挂着猎来的野兔,每猎到一只野兔就用绳索串好,挂在肩上,他的衣衫后背也染透了血渍。 树林中野草一动,只见一片黑色向林中飞快窜去,李星回眼疾手快,见是一只几百斤的野猪,赶紧张弓搭箭,一箭刺中野猪的后腿,只是那野猪体形庞大,一支箭尚不足以让它倒下。 李星回又射了一箭,这次直中头部,那野猪挣扎数下才倒地。 “长缨。”他回过头。 卫长缨累得不行蹲在山地上,见他转身,赶紧装作摘花的样子,以免李星回发现自己走不动,他又得背负自己。“这花真好看。” “长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射中的野猪扛过来。” 李星回喜滋滋,有了这头大野猪,他们就能安然在土地庙等狮虎兽。 “你快去。” 卫长缨向他笑,等李星回向林中奔去,她正要起身,没想到才蹲这一会,一起身便头晕目眩,两眼一黑,身子打了一个转便歪斜斜地倒在了草丛中,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 第22章 李星回在山林中寻找野猪的尸体,丹丘山湿润,杂草丛生,这野猪一倒下后便不见踪影。李星回仔细地分开杂草荆棘搜寻,半晌工夫才发现那头野猪。 这野猪比李星回预计的体形还要大,至少四五百斤,嘴角两旁各有一根又长又尖的獠牙。 李星回俯身察视,这野猪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死了,他伸手去拔箭,手刚握住箭柄,那野猪突然睁开眼,后腿猛地一蹬。 霎时李星回吓了一跳,赶紧后退,那两条粗壮的后腿才没蹬到李星回。 凭这野猪的重量,若被它蹬到,少说自己的小腿要断。 原来野猪报复性极强,它身中两箭,自知难以活命,便装死等待仇敌接近,以图最后一击将仇敌毙命。这猛地一蹬后,身体力气耗尽,马上就松软下来,彻底死透了。 李星回舒了一口气,没敢再冒然上前,用弓推了推野猪的身子,确定死透后他才上前,将野猪扛在背后,抓住野猪的两条前腿,赶紧往回赶。 赶到刚才的地方,只见卫长缨趴在草丛中,顿时李星回只觉魂飞魄散,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他的手松开,野猪尸体从他背上滑下去,砰地一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这一声巨响,李星回才回过神,快速向卫长缨冲去。 卫长缨面向下趴在草丛中,草丛中恰好有一根藤刺,在她面颊划出一道长及两寸的血痕。李星回翻过她的身子,扶起她的头,她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 李星回在她鼻端触了一会,呼吸稍乱,看样子是累了。 他赶紧解下腰间的水袋,给卫长缨喂了一些,饮了水后卫长缨便悠悠醒转过来。 “我,我,我怎么了?”卫长缨还不知晓自己晕倒了。 “长缨,抱歉,我没照顾好你。”李星回满脸愧疚,今日他急着猎取野物,心思没有太多放在卫长缨身上,以至于让卫长缨疲累晕厥。 “不明白你说什么。”卫长缨嘟起唇。 “你刚才晕倒了,是我没有关心你,我明明想得到你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着我翻山越岭,可我就是没想到。我若是多回头看你几眼,你就不会晕倒。” “不关你的事嘛!是我自己身体不行,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上午从土地庙出来时,李星回也曾考虑过不让卫长缨跟着,但他不敢把卫长缨一人留在土地庙。这深山老林中猛兽众多,如果他不在庙中,这猛兽进入土地庙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他这才带着卫长缨一起去行猎。 “你不是我的拖累,而是我的幸运,以后再不许你说是我的拖累。” “嗯。”卫长缨笑出声。 李星回刮了她的鼻梁,吐出一口长气,天知道刚才他吓坏了,刚开始什么都不能想,等回过神,脑中想的都是如果卫长缨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第59页 “长缨,我抱你去庙里歇息。” 他抱起卫长缨,这柔弱的身子仿佛没有重量,宛若停留在他怀中的蝴蝶一般。 到了庙里,李星回并没有将卫长缨放下,而是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让我坐下来,不然你会累的。” “地上硬。” 地面不光硬,还潮湿,有小蚂蚁在爬。 卫长缨又笑了,靠在他胸前,笑道:“北狄的男子都像你这样细心吗?” 很难想象,在卫长缨的印象中,粗犷的北狄人应该是大而化之的,他们的心思不会太细腻,也不会对女人体贴。 “有的是,有的不是,和大周的男子一样。” 卫长缨点头,当一名男子深爱一名女子时,他的心思就会变得细腻,如若是不爱的人,或者爱的并不深,那他就不会如此细心体贴。 其实,女人对男人也是如此。 “长缨,你想睡就闭上眼睛睡,我会一直在这里。”李星回柔声道。 他只有在面对卫长缨时才会充满了耐心,用着他想象不到的温柔声音说话。 卫长缨累到了极点,她闭上眼,瞬息之间她就睡了过去。 李星回见她头埋下来,便知她睡着了,遂将她的身子往上抱了抱,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他目不转盯瞧着卫长缨的面孔,渐渐卫长缨苍白的脸色转为红润。 “我再怎么心急,也要先顾着长缨。” 他背靠在墙角上,然而这样的姿势不利于血脉流动,时间一久两腿便发麻了,这种发麻的感觉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说不出的难受。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有保持不动才不会惊醒卫长缨。 不知过了多久卫长缨又睁开眼睛,立即触到李星回关切的眼神,瞬时脸上发热。 “你一直这样看我吗?” “当然了,你好看,我看一辈子都愿意。” 卫长缨低声嘟囔一句油嘴滑舌,脸上就笑开了,这种话哪个女子不爱听呢? 墙角里已经没有阳光,淡淡的光芒落在土地公泥像的侧面,这时辰至少是申时。 “我睡很久了?” “不久。”李星回安慰她。 “我起来,腿麻了。” 李星回扶着她起身,可是他的两条腿早麻木得没任何感觉,但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鞋底轻轻在地面磨碾减轻酸麻的感觉。 卫长缨的腿也麻了,但比李星回的轻。 “长缨,你坐下,我给你捏捏腿。” “好,我也给你捏腿。”卫长缨眉开眼笑。 她靠回墙角,李星回也在她的侧面坐下,抱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手按在卫长缨的腿上力度有些重,卫长缨不禁叫出声。“好疼!”她向李星回做了一个鬼脸。 “我轻点。”李星回笑了。 他天生的力气大,说轻点还是很重,不过腿捏过后酸麻便减轻不少。 “我给你按。”卫长缨也要给他捏腿。 “等会,我给你再捏捏脚。”说着,李星回去脱卫长缨脚上的靴子,他力气大,靴子马上被他扯下来,但听得卫长缨痛苦地哼了一声。“长缨,我弄疼你了吗?” “没,没有。”卫长缨掩饰。 李星回抬起她的脚,只见白袜子斑斑点点的血渍。“你的脚磨破了?怎么不告诉我?”话出口后李星回后悔,卫长缨就是怕成为他的拖累才忍着不说的。 袜子上有的血渍已经变成褐色,有的鲜红,显然是刚才脱靴子时用力,袜子上的血渍和靴子粘在一起,而袜子又和破损的皮肤粘在一起,这一扯动便就扯动脚底的伤口出血。 “没什么好说的嘛!我又不疼。”卫长缨向他眨眼睛。 李星回默不作声,脚磨破成这样她还说不疼,想必当时她早就疼得忍受不了。 唉!始终是自己的错,还是对她不够照顾。 他拿起卫长缨另一只脚,看来这只脚也多半磨破了皮,那就不能强行脱靴子了。 李星回抱起卫长缨向门外走去,这不远处有一条山溪,须得把卫长缨的脚放在水中,使伤口皮肤湿润后再行分开,这样疼痛感就会减轻。 卫长缨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仿佛比自己还要疼一样。 她伸出手去抚摸李星回的眉头,轻轻将它舒展,笑道:“阿郎,你不要再皱眉了,你看,这样多俊!没人及得上我的阿郎。” 李星回被她逗笑了,神色也不再紧张。 溪水潺湲,清澈见底,李星回将卫长缨放在岸边的山石上,将她的脚连同靴子一起放入水中。 山泉水颇为清凉,卫长缨打了一个哆嗦。 “很冷?” “还好了。” 脚放在水中片刻就适应了,靴子里灌满了水,稍过一阵,李星回试着去脱她的靴子。“长缨,如果痛就告诉我,别忍着。” “嗯。” 靴子脱了下来,但卫长缨的袜子还粘在脚底,只好继续泡在溪水中。 山中光色渐暗下来,溪水冰凉,卫长缨全身都哆嗦起来,李星回只好拿起她的双脚,幸好袜子和脚底皮肤已有些泡胀,粘得不太紧。 “长缨,你忍着点痛。” 此时只能强行分离,不然等袜子长在脚底那时分离就更痛。 “嗯。”卫长缨嘟起唇。 第60页 李星回摸了摸她的面颊,笑道:“真乖。啊,长缨,你看那里是什么?”他伸手向前一指。 卫长缨赶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时李星回眼疾手快,迅速将袜子从她的脚脱下,只听轻嘶的一声,袜子已脱下,沾带着少许的皮肉。 他的速度很快,可是疼痛却要久一些。 卫长缨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真坏,骗我。” “以后不骗你了。”李星回握起她的脚,这小小的脚此刻肿得像馒头,脚底和脚后跟有数个血泡,大血泡有手指头大,小的也有黄豆大。 李星回眼中不禁湿润,这该有多疼,可卫长缨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他。 卫长缨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泪不应该让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他的妻子。 热意在卫长缨的手心中溅开,然后手心里痒痒的,那浓密的睫毛刷着她的手心,仿佛是用在鹅毛撩拨般,卫长缨收回了手。 手心里的热泪已经干了,没有了痕迹。 “长缨,要脱另一只袜子了。”李星回面上洋溢着笑,他知道卫长缨的举动是为了维护他男人的自尊,可是一个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落泪,那并不是失去尊严。 心之所爱,情之所至,泪之所动。 “嗯,不疼的。”嘴里说着不疼,但卫长缨的面颊绷得紧紧的。 “需要我骗你吗?”李星回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小女人其实很怕疼。 卫长缨想了想,道:“骗我一个好听的,不然不许骗我。” “好听的。”李星回笑坏了,他故意挠了挠头发,道:“我想想。有了,长缨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话未说完,卫长缨便抢道:“好啊!你是说我不美了……”她伸出手要来捶打李星回,这时李星回快速脱下她右脚的袜子。 卫长缨轻嗯了一声,这次她并没感到太痛,而是不满地道:“你心里定是嫌我不美了。” “哪有啊!”李星回将她的两条腿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他一边向伤口洒药,一边笑道:“绝对没有,长缨是世上最美的女子,花不及你半分妩媚,水不及你半分清秀……” 他滔滔不绝地赞美卫长缨,卫长缨眉开眼笑,这样的赞美哪怕是假的也要先听着。 伤口上完了药,这时天色黄昏,李星回抱起卫长缨转身向土地庙走去。 进入院中,李星回却并不入正殿,他向屋顶看了看,这屋顶上的瓦片被风吹落近乎一半,另一边有些泥土,大概是风起时刮带泥土上了屋顶,便是这一抔土上长出一株半丈高的小树。 “长缨,我们到屋顶上。” 正殿里潮湿肮脏,这屋顶反而干净些,卫长缨的脚刚上过药,不能沾泥土,就只能带她坐在屋顶上。 刚跃上屋顶,便见屋檐处的瓦片向下落,李星回赶紧扶着卫长缨坐在屋脊上。 “长缨,你坐在这里别动,我现在去把你的靴子和袜子拿回来晾晒。” “你快点回来啊。”卫长缨撒娇。 “好。”李星回跃下屋顶向溪水边踱去。 卫长缨凝视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树林中,这才转头看向天空,山的西侧晚霞染红半天边,一钩新月显出了淡薄的影子。 蓦地卫长缨不禁生出了归隐山林的心思,如果能在这幽静的山林中终老一生,也是不错的。 可是李星回定会笑她怕蛇虫鼠蚁,还有那成群的蚊子。 “我若住久了也就不怕了。” “可是,阿郎最中意的是想过草原的日子,牧马放羊,我且随他,以解他思乡之苦。” 青山苍翠,四周宁静,忽然树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待卫长缨再去看时又没有了。 “我看花眼了吗?” 她正在犹疑不定,树林中一片黄影钻了出来,卫长缨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头雄狮在山林中漫步,似乎在寻觅食物。 雄狮据说生长在炎热的西部地带,大周国境内本无雄狮,西部某国国王向中原赠送了一头雄狮,从此雄狮便成了中原祥瑞之物,凡大户人家皆铸石狮于大门前辟邪。 这头狮子体型虽不如猛虎,但身子精干,皆是紧致结实的肌肉,眼见奔跑速度惊人。 “阿……”卫长缨忍住惊恐,这头雄狮在附近,那狮虎兽只怕也在附近。 这时李星回回来了,他在山溪处清洗卫长缨的袜子和靴子,一脸喜孜孜的,忽见卫长缨一脸紧张的神色。他刚要说话,卫长缨便伸手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上屋顶。 李星回提气跃上屋顶,卫长缨这才小声道:“阿郎,我看见雄狮了。” “在哪里?”李星回四顾。 卫长缨伸手指向山林,道:“刚才我就看见它在那里,不知现在走了没有?你快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长缨,你在屋顶上别动。”李星回估计是雄狮发现了他打死的那只野猪。 “带上弓箭。” 李星回应了一声,跃下屋顶,去正殿取了弓箭,顺着卫长缨手指的方向赶去。等他赶到后,只见那头野猪只剩下半边身子,肚子里的脏腑全被掏空了。 想必是那头雄狮吃饱后离开了,既然如此,明日就守猪待狮。 李星回赶回土地庙,卫长缨在屋顶上问道:“见着那头狮子没有?” 第61页 “走了。长缨,你别急,它还会来的。” 李星回跃上屋顶,道:“长缨,明日你不要跟着我,就呆在这屋顶上。” 卫长缨知他要去猎野猪做诱引,想着自己确实帮不了忙,还会拖累他,便点了点头。“阿郎,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张击衣给她的小盒。 李星回打开小盒,见里面有三粒丸子,道:“这是什么药?” “不是药,是那日找阿兄,阿兄给我的,说捏碎丸子,里面的迷烟会使活物立即晕厥。” 李星回拈起一粒丸子瞧了半天,这小小的丸子只有鸽子蛋大小,但捏碎后喷洒的迷烟能使活物晕厥,未免匪夷所思。 他和张击衣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迎亲,一次回门,张击衣英俊的相貌就不用说,但张击衣的武功极为怪异,就他的一把铁扇上就有许多机关。 “长缨,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阿兄是从海外归来。”李星回对张击衣有几分好奇。 “嗯。他十七岁时,阿娘怕他在京畿惹事,便写了书信让他去东华岛学艺。其实,我很担心他,他虽嘴上没说报仇,但心心念念都是。” “也许他会改变主意的。” 李星回想起他的血海深仇,大单于杀害他的亲生父母,还有七八个兄弟姐妹,他的族人也被屠戮到只剩百多人。 但是,他大概是不会回去报仇的,比起报仇,照顾这些幸存的族人,还有照顾卫长缨,那更重要。 活着的人始终重于死去的人。 夜里卫长缨倚在李星回的胸前睡着了,李星回毫无睡意,他拿着卫长缨给他的丸子细看。这山中风大,即使捏碎丸子,里面的迷烟也容易被风吹走,若风向不对,自己吸入了迷烟,那可就糟糕了,因此得想个万全之策。 莫若在院外掘一深坑,然后铺上泥草,上置诱引,待猎物落入陷阱后,再捏碎这丸子,那猎物必会晕厥。 而且这样的猛兽,普通绳索也困它不住,待晕厥后正好送下山。 可是这破庙之中并无铁锹用以掘土,若说下山去又耽误时日,看来只能是把猛兽引入正殿中,关闭门后再捏碎丸子,彼时迷烟只会在破庙内流窜。 “阿郎。”卫长缨在他怀中呓语。 李星回笑了,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柔滑细腻的肌肤让他不禁一阵心神动荡。 “像我如此轻易为长缨着迷,也不适合做大单于啊!” 他的父亲金帐王是北狄大单于的堂兄,大单于膝下一直无子,只有几个女儿。而李星回又是北狄的第一勇士,年少出名,有人曾提议让李星回继任大单于。 这种提议对只有四十出头年龄的大单于,自然是一大忌,因此大单于才动了心思要诛杀李星回全家,倒也不完全是与金帐王政见不合。 他俯下身亲吻卫长缨的唇,但刚刚触到,屋外便传来了一声吼声。 吼声响亮刺耳,带着阵阵的杀意,令人胆寒。 卫长缨立即惊醒过来,她诧异地看着李星回,不等她说话,鼻端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只见一头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虎冲入正殿。 瞬间李星回抱起卫长缨向房梁跃去,他的身形刚起,猛虎便扑将下来,但扑了个空。 放在龛台上的半截烛火熄灭,土地庙陷于浓重的黑暗中。 “长缨,你抱紧柱子。” 李星回扶着卫长缨立于横梁上,他虽夜中视力颇好,但哪里及得上猛兽。那只大虎向横梁纵身一跃,这正殿不过一丈多的高度,横梁则又低屋顶近四五尺高度。 那虎身形便有半丈多长,一跃之下竟离横梁不过两三尺。 卫长缨惴惴不安,手心冷汗频出,只担心这大虎再跳几下便就上了横梁。 李星回倒是看出大虎的扑跃到了极限,索性等它再跃几下消耗体力,不料这只大虎也极聪明,扑了两三下够不着,便就在正殿里趴下,和他们也耗起来。 “阿郎。” “别怕。”李星回轻声安慰,视线凝聚在墙角的弓箭上,这只是普通的弓箭,只能用来射杀体型中等的猎物,像老虎皮厚肉粗,顶多只能射入浅层的肌肉里,伤不到要害。 在草原上没有老虎,除了狼外,大型猛兽就只有黑熊,虽然黑熊体形大,但靠的只是蛮力,而老虎就像是个身经百战的高手,不但功夫高强,还经验丰富。 山林之王,兽中之王。 李星回的心中油然有了一股挑战的兴趣,他可以同时打三只黑熊,但还没有与老虎打过。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他掐熄,卫长缨就在他的身畔,他必须先顾着卫长缨安危,如果他冒然去同老虎相斗,卫长缨从横梁落下来怎办? 他不能让卫长缨有任何的危险,也绝不允许她有落入危险的可能。 黑暗中发出吱吱的响声,似乎是横梁裂开的声响。 这土地庙年限久远,又遭到雷击雨打破烂腐朽,这根横梁也被虫蚁所蛀,两人的力量加诸于上,横梁便隐约有了断裂的风险。 两人都发觉了。 “长缨,我去擒住这头猛虎,你乖乖抱住柱子不要动。” 李星回自恃艺高胆大,并没将这头老虎放在眼里。 “用天女散花,不要力斗。”卫长缨提醒他。 “好,长缨,你闭住气。”李星回望向门前,此刻先掩门,以免迷烟的效力打折扣。 第62页 卫长缨点头,立即用左手捂住口鼻。 李星回伸手摸着她的面颊,卫长缨的肌肤略微发冷,他笑道:“相信我,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我们都会活得很好,与晚霞夜风一起长存。” 他细心地将卫长缨额前的乱发捋至耳后,便纵身向地面跃去。 瞬间,那只猛虎也扑起,孰料李星回身形翻了一个跟斗,一人一虎的身形错开,落地时李星回便至门前,他伸手掩门,而那头猛虎同样速度惊人,转身一跃便是两丈。 李星回只觉脑后生风,杀气凛冽,来不及回头,身子立即窜出去,然后顺地打了一个滚才起身。 猛虎也扑到门外,它速度虽比李星回快,但身子却不及李星回灵活。 李星回凝视面前的庞然大物,老虎的力度虽不亚于黑熊,但比黑熊更胜于爆发力,那突如其来的力度令人震惊。而且黑熊偶尔会怕人,但老虎非但不惧,而且眼中充满杀气,甚至大有碾压人类的气势。 那夜里李星回只是匆忙一眼并未看清老虎的真容,此时月光清明,两两对视,这才将老虎形容看了个真切。 “果然不愧是兽中之王,气势迫人,我若是普通人只怕要丧命。” 只见那头猛虎后腿趴下,尾巴竖起如鞭,前肢伸起,俨然又做出攻击的姿势。 李星回凝神戒备,瞬息间猛虎扑起,那一跃足有一丈高度,但李星回比它跃得更高,然后空中一个翻滚,便骑在猛虎的背上,霎时拳头落在猛虎的头顶。 他一拳足有两百斤的力道,饶得是这兽中之王也被揍得晕头转向,但毕竟皮厚肉粗,这一拳也只让猛虎晕乎一阵,它知李星回骑在自己的背上,便一个打滚,企图把李星回压在身下。 “我可不能与它纠缠,长缨还在里面。” 李星回虽不惧,但担心卫长缨在里面害怕,他左手揪住猛虎的左耳,右拳便又重重地砸下去。连挨两记重拳,猛虎就有些吃不消,就势平倒在地面。 他取下腰间的弯刀,正要割开猛虎的喉管,这时山林间又传来一声啸声。 声音高昂却又充满杀气,李星回一愣,便见四只绿萤萤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中。 来的同样是两头猛兽,一头金色皮毛,头顶沿着颈部毛发丛生,俨如虬髯,根根坚硬如针,体形虽不如老虎,但面貌威武,浑身肌肉线条流畅结实,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霸气。 另一头体形更强壮,眼似铜铃,头面与金色皮毛的猛兽相似,但皮毛纹路却与老虎相似。 李星回料着一头是雄狮,另一头则是他要找的狮虎兽。 “同时与这三头猛兽打,我胜算不多,看来只能用天女散花了。”一念毕,李星回的身子便向正殿里飞速窜去,然后隐藏在门后。 眨眼间三头猛兽也争相冲进来,李星回立即掩上门,身子向上纵起,便就溜上横梁。 横梁上卫长缨已经吓得满头冷汗,正殿里光线暗,但雄狮和狮虎兽的身形是看得出来的。“阿郎。”卫长缨声音发颤,就差快要哭出声来。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李星回赶紧安慰她,虽说没事,但他心中也有些紧张。 他曾在风雪中力斗三头黑熊,黑熊力气虽大,但爆发力是不能与老虎相比的。何况又出来雄狮和狮虎兽,这两个的战斗力看起来决不亚于老虎。 三头猛兽都嚎叫起来,声音震动,横梁又发出吱吱的断裂声。 狮虎兽比雄狮和老虎要高出半头,双眸一直紧盯横梁,忽然它后退出几步,下肢低伏,做出扑跃的姿势。 李星回从怀中取出装天女散花的盒子,取出一粒捏在两指间。 “长缨,闭气。”他压低声音。 这时狮虎兽跃起,瞬间李星回手中的天女散花捏碎,他猛地向地面一洒,只见一片粉尘掠起,他赶紧闭住气息,霎时整个正殿中白雾弥漫。 隐约间他看到狮虎兽的前肢就快碰到模梁,他迅即拔出腰间的弯刀正要挥去,便见那庞大的身子在空中一滞,便就摔将下去,砸在地面。 李星回吃了一惊,没想到狮虎兽的爆发力比老虎还要强,如果不是吸入天女散花,只怕这横梁都要被它扑断。 他凝视地面,浓雾之中什么也不看清,稍过一阵,只听砰砰几响,地面上剧烈震动。 李星回没敢冒然下去,待雾稍为消散,他才看清三头猛兽已经倒在地上。 此时闭住气,他也无法和卫长缨说话,便就先跃下来,用脚踢了踢狮虎兽,那狮虎兽哪知这迷烟的厉害,而张击衣的天女散花又是用最厉害的迷药所制,此刻早就晕厥过去。 李星回察视另两头猛兽,同样也是昏迷过去。 “阿郎……”卫长缨在横梁上等待不及,她忘记正殿中迷烟尚未完全散去,手一松开,鼻端便嗅到一股异香,瞬间脑中一空,两眼一花,身子便像掉线的风筝从横梁摔下。 李星回眼疾手快,飞身跃起,抱住卫长缨的身子。 “阿郎……”她笑了笑,便也晕过去。 李星回快速抱着卫长缨出屋,将她放在屋顶,伸手触她的气息,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又重新进入正殿。 三头猛兽犹自晕厥,李星回先割破狮虎兽腿上的筋管,用牛皮囊取了血。 这牛皮囊是李傀命人送来给他的盛血之物,一般鲜血片刻就会凝固,牛皮囊里加了特殊药物,能使鲜血不凝。 第63页 “三头猛兽在山中盘距,想是害了不少人性命,日后族人在山下放牧,它们若是下山危害马群,不如我先解决它们,以免后顾之忧。” 他拔出弯刀正要动手,从外面传来两声咳嗽声,抬头便见一名手执佛尘的道士踱进来。 这道士年过五旬,进来后便单手稽礼,道:“无量佛,善哉!” 李星回见他相貌清癯,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便就拱手回礼。“道长,请问有何见教?” 道士手中拂尘指向地面上的三头猛兽,道:“适才在门外见到善士眼中有杀意,故而进来阻止。” 顿时李星回一怔,忙道:“道长,你可是让我放了这三头猛兽,可若有人进入山中,遇上它们会遭到残害。” “非也!”道士又稽首行了一礼,手中拂尘向后一扬,道:“这天地万物皆相生相克,各有各存在的道理,人为进行破坏,则会使万物之间的制衡被打破,从而引起不可估量的灾难。” 李星回听得懵懂,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没懂。“道长能否细说?” “这三头猛兽本居山林之中,以素食类野物为食,若将其诛杀,则素食类野物失去天敌,便会在山林中疯狂生长,那这山林树木青草便不复存在。若山林树木不复存在,则素食类野物也自然会消失。” 李星回这才算是听明白了,若一方失去制约,就等于打破平衡。 “可这三头猛兽若下山去……” 道士似乎知道他的忧虑,道:“不妨,它们的习性是居于山林,外间平原反而于它们有危险,只要不招惹它们,它们是不会离开山林。” 李星回听他再三劝说,也只得打消取这三头猛兽性命的心思,拱手道:“如此,就将这三头猛□□于道长。” “多谢!”道士稽礼。 李星回不再多说,他已拿到狮虎兽的血就不再停留,点点头便大步出来,飞身上屋顶,只见卫长缨仍在晕厥中,遂背起卫长缨快步向山林下走去。 此时事情已解决,李星回心头轻松,沿着溪流向下,脚尖在岩石上轻点便掠出一丈多远。 果然是上山难下山容易,不及多时李星回便到了山脚。 天色将近黎明,李星回将卫长缨放在草地上,环顾四周,这里并不是他们来时的地方。他伸手在唇边吹出一声哨声,企图呼唤两匹骅骝。 大概是隔得太远,两匹马并没听到他的哨声。 李星回也感觉到疲累,索性躺在卫长缨的身畔,没一会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清晨的露珠落在草丛中,湿润着卫长缨的面颊,她缓缓睁开了眼。 蔚蓝的天空上白云飘荡,几只野雁挥舞翅膀掠过,鼻端有花草的清香,卫长缨陡地醒悟过来,倏地爬起身,但当她一转身就看到睡在草丛里的李星回。 瞬时卫长缨紧张的心情就放松下来,她趴在草丛里静静地凝视李星回。 李星回确实是累坏了,上山的这几日他加起来都没睡上三个时辰,还要背着卫长缨翻山越岭,这一躺在草地上就仿佛回到北狄,睡得极是香甜。 他的脸脏得不成样子,本来肤色就不白皙,因为疲劳就更显黑。只是他的五官依旧突出明朗,眉毛又浓又粗,黑得像刷过漆,嘴唇上的胡茬子也更深更密了。 也正因为他的五官突出,即使黑也不会妨碍他的英俊,反而是恰到好处,另有一种粗犷的气质。 卫长缨伸手去摸他的胡茬,瞬时指腹被胡茬刺痛了,可她还是不舍地继续抚摸。 他睡着了,像一头可爱乖巧的雄狮。 蓦地,李星回睁开了眼,顿时卫长缨吓了一跳,虽然李星回是她的夫婿,可还是让她感到羞涩。她尖叫一声,爬起身就跑。 李星回起身去追,很快就抓住卫长缨。 两人的目光对视,很快李星回炽热的目光让卫长缨低下头。 卫长缨明白,那样的眼神是要占有,是马上把她占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占有。 李星回扳起她的下巴,原始的野性让他的动作更加粗野,也更加用力。 卫长缨感到了疼痛,她嘟起娇嫩的嘴唇,双手用力推开李星回,再次向前面跑去。但又很快,她被李星回抓到了。 “还要逃吗?长缨。”李星回笑容可掬,他抓她就像抓一只小羊一样容易。 卫长缨握起拳去打他的胸口,打了十多下,她便温顺地倚在李星回的肩上。 然后雄伟的大山压下来。 天空、白云,还有飞翔的野雁,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李星回醒了,他还是像一头雄狮,像雄狮一样凶猛。 第23章 磨蹭到辰时后两人才出发赶回京畿,李星回背着卫长缨,一边吹口哨呼唤两匹骅骝,待走出几里地后便见那两匹骅骝冲奔过来。 两匹马自由自在了几日,吃着沾过露水的青草,渴饮从山里淌下的泉水,明显肥壮了许多,精神抖擞。 它们围着李星回转圈,用马尾轻轻扫着,要和李星回亲热。 “每一匹马都认识你吗?”卫长缨感到好奇。 “当然了,我也认识每一匹马,它们都是有名字的。” 两人急着赶回去,便一人一骑骅骝,李星回先将卫长缨送回侯府,他随意洗了一把脸,换上干净衣裳,便带着装狮虎兽血的牛皮囊赶去见李傀。 第64页 小珠见到卫长缨回来,喜孜孜地去伙房烧水,服侍卫长缨沐浴。 “缨娘,你这几日不在,婢子可想死你了,每日去门前瞅好几回,就看你和君侯回来没有?” 卫长缨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浴桶中,温暖的水流洗去了疲乏,她轻轻揉搓着两条手臂,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拇指大小的淡淡印痕。 “哼!他真是太粗鲁了。” 心里骂着,却又欢喜着,卫长缨偷偷地笑了。 “缨娘,你笑什么?”小珠以为卫长缨在嘲笑自己。 “没什么。小珠,这几日你和赤骨相处得怎样?”卫长缨哪好意思说出这夫妻间的事。 小珠挑了挑眉,道:“还好,他没和我吵架,挺客气的,像换了一个似的,说话也不那么粗粗鲁鲁了,想必是君侯和他说了什么。” 看样子小珠对赤骨仍抱有好感,卫长缨本想劝她另择良人,转而一想时间还长,赤骨便是心中有人,但日子久了也未必不会中意小珠。 沐浴完后,卫长缨用了点心和茶水,便在窗下缝襕袍。 “缨娘,你的手艺真是天下无双,看这针眼缝得多紧致,走得多直。”小珠赞叹,这几日卫长缨走后,小珠也想先代缝,可拿起一看这针脚是自己弄不来的,生怕给缝坏了。 卫长缨也在寻思,自己这番手艺也得有个用武之地。 “小珠,你觉得开个绣庄怎样?” 顿时小珠眼中一亮,欢喜地道:“缨娘,你想开绣庄吗?我赞成,缨娘的手艺这样好,就应该传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美名……” 说到这里小珠话音一转,脸上出现难色,道:“可缨娘你是高门之女,现又是长安侯夫人,抛头露面做生计,只怕有些人会笑你,尤其是长公主,而且别人也会笑君侯不能养活你,要你出来做营生。” 堂堂的相府之女,君侯夫人,要抛头露出做营生,确实会有很多人耻笑。 但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那有什么可丢脸的! “小珠,此事你不可告诉君侯,也不可说出去,我还得仔细筹谋。” “知道。缨娘,不管你做任何事,婢子都支持你。”小珠其实是赞成卫长缨开设绣庄,她刺绣手艺虽不如卫长缨,但也是极好的。 天色渐黑下来,小珠燃了三枝烛火,看着坐在窗前缝衣的卫长缨她不禁心疼,以往在尚书府里,卫长缨在窗下是看书,现在为人妻子却要缝衣。 “别不舍得多点蜡烛,伤了眼睛是一辈子的事。” 打点好茶水后,小珠也寻出针线准备做双单鞋,她瞧赤骨犹穿着厚靴,也没一双单鞋换脚。 “君侯怎还没回来?这都去了大半天了。” 卫长缨也在想这事,李傀就住在京畿的揽月小筑,若只是送狮虎兽的血也早该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卫长缨刚抬起头就看见李星回笑盈盈地进来。“阿郎。”卫长缨起了身。 “君侯。”小珠也起了身,但她立即识趣地退出屋子。 “长缨。” 他额头上满是清亮的汗珠,被烛光映得像宝石发光,卫长缨掏出绢巾细细的揩去。“怎样了?”她问得声音很轻,有期待,但也不会给予压力。 李星回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卫长缨,卫长缨接过瞧了一眼,原来是丹丘山下草地的地契,这张地契上记载这片草地的起始和大小。 “还有这个。”李星回又拿出一张纸。 卫长缨也接过来看,这张是李傀书写的契据,声明将草地无偿转赠给李星回,永世不得收回。“事情都妥了,你怎才回来?”说着,卫长缨便将两张契据折叠收起,放到箱柜里面。 “李傀要看到狮虎兽的血有效,才肯将契据给我,因此便回来晚了。” “他也真好笑,明明说的是拿来狮虎兽的血就可,至于有没效那不是应该找他请的巫医的问题么?”卫长缨不喜,那李傀把有效无效赖在李星回头上,分明是不想给地契罢了。“那他意中人可是好了?” “人是见好了,好得不太多,那巫医看起来很有把握,说只要拿来的是狮虎兽的血就一定有效,十天半月便能起身。因此这般,李傀才将契据交与我了。” “你见着那女子吗?容貌如何?” “自然比你差远了。” 卫长缨哧的笑出声。 李星回以为她不信,道:“是真的,决无虚言,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否则李傀如何欢喜她,多半是病中形容不好看。” “反正不及你。对了,那女子说身子好了来拜见你。” “见我做甚?”卫长缨不悦,这女子是李傀的外室,卫长缨是不愿意与这种人来往的。 “她听闻你的美貌就想见你。” 卫长缨自是不想见,也不便再继续这个话题,遂出门寻小珠,令她去准备热水以供李星回沐浴。回来瞧见李星回正在看她放在案台上的襕袍,并拿在身上比划。 他的皮肤黑,石青色倒衬着肤色白了几分,人更显得丰神俊朗。 “长缨好手艺。”他赞起卫长缨滔滔不绝,所有的词语也不重复。 “油嘴滑舌,油腔滑调,你定是骗过不少女子。”卫长缨故意嗔他。 第65页 “是么?”李星回捉过卫长缨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笑道:“那你摸摸,我是不是油嘴滑舌?” “就是,油嘴滑舌。”卫长缨想要抽回手,但李星回哪里肯放,他捉住卫长缨的手迅速亲吻了一下。“长缨,你的手真香。” 不但香,还很软,软软甜甜的。 卫长缨羞得满脸绯红,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两人正在纠缠,屋外便有人道:“长安侯,陛下宣你马上入宫晋见。” 卫长缨吃了一惊,定了定神,这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昭元帝的近侍檀冲,此时虽不算夜深,但也是戌时中了,昭元帝突然召见李星回意欲何为? 约摸四更天时,李星回才回来,此时卫长缨早就睡熟了。 李星回轻抚她的面庞,即使每日都在一起,夜里也拥在一起,可他还是对卫长缨充满了迷恋。 那细细的肌肤像花瓣一样柔嫩,芬芳扑鼻,他的手指慢慢地揉碾,即使他没用力,手掌中的倒刺很快便将那白皙的肌肤给蹭红,只见他抚触过的肌肤染遍云霞。 红艳艳,比桃花娇,比梨花香,他找不到任何一种花可以用来形容。 毕竟草原上的花品种很少,那些花虽然美,但不足够形容卫长缨的盛世美貌。 小巧丰润的嘴唇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仿佛有露水要从花瓣滴落下来,李星回终于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含住那两片香甜的唇。 而这时卫长缨睁开眼,李星回吓了一跳,只当她醒了,讪讪地起身,没想卫长缨只是翻了身,便又闭上眼睡着了。 “我怕什么?”李星回抚着胸口,心砰砰乱跳。“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亲她一下还怕成这样,便是她没睡着,我亲她也不应害怕。” 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害怕,说是害怕好像又不是害怕,可就是心慌慌的。 李星回闷闷地躺下来,他刚躺下,卫长缨柔软的身子便袭卷过来,像一只小兔钻到他的怀中,他顺势拥住卫长缨。 没多久天色微明,屋外有了脚步声,李星回半梦半醒,伸手向前一摸却摸了空,睁开眼,身畔空空如也,不免心情不爽。 “我只想每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长缨,那这一天都会快乐。” 他正想着,卫长缨和小珠的声音传进来,李星回赶紧闭上眼装作未醒的样子。 门开了,卫长缨端着木盆进来。 她将木盆放在案台上,便来榻前探视李星回,见他还睡着便要离开。忽然李星回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将她拉到榻上,然后一张腥红色的大褥子盖下来。 褥子里不见光色,无边黑暗,只有两双眼睛像星辰一样发着光。 “长缨,我想死你了。” “不信,我们天天在一起,有什么可想的?”卫长缨故意激他。 “只要我看不到你就会想你。” “昨夜陛下召你进宫所谓何事?”卫长缨还惦记着,昭元帝也曾深夜宣召过她的父亲,这种情况也仅有两三次,都是比较紧急之事。 “陛下知我去丹丘山取狮虎兽的血,与李傀交换草地,他对我要那片草地很好奇。” “那你说了?” “说了,我说要开办养马场。” “陛下怎么说?” “他说从此大周也有好马了。” “就说这些吗?没说别的?你昨晚可是四更天才回?”卫长缨不信,这些话顶多说上半刻钟就完了。 “陛下新近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与我商讨如何驯服这匹汗血宝马。” “那你没替陛下驯服吗?这是你最擅长的事。” 卫长缨吐气如兰,李星回只觉心醉,笑道:“我会如此没眼色吗?我的大周师父们好歹教了我十来年的中原礼仪文化,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我若替他驯服汗血宝马,他岂不失颜面?因此,我只能提点一两句,更多是让陛下自己想办法。” “那可真难为你了,知道法子又不能说,说也不能多说。”卫长缨娇笑不已。 “好在陛下也是厉害人,直到四更天就驯服了汗血宝马。” 卫长缨的手抚上他粗糙的面庞,她心中不禁有些难过,甚至还为李星回感到不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李星回还在北狄,还在那片苍茫辽阔的大草原上,他便能高傲地展翅飞翔,无拘无束。 可是,在大周他是不能太露锋芒的。 这瞬间卫长缨也想到张击衣,张击衣的情况同样如此,只是张击衣在卫长缨的心头一晃而过,她满心满眼的想的都是李星回。 她深深地为她的夫婿鸣不平。 “怎么不说话了?”李星回感受到她的沉默。 “我中意听你说嘛!昨夜你睡得太晚,不如你再睡一会。” “嘿嘿,你陪我睡。”李星回笑着,猛地翻身将卫长缨压在身下。 褥子里依旧不透光,连五官都瞧不清,李星回却仿佛看清卫长缨,甚至还看到她脸上晕起的红霞。幽香在鼻端浮动,那像蚀骨一般软化着他如猛虎般强壮的身躯,他像是中了迷香,就快酥倒。 “长缨,你真美!” 他哧哧地笑,笑声中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猖狂。 话音落下他的气息就明显加重,喘息一声接一声,如同惊涛骇浪拍打着岩石。 卫长缨似乎是猜到他要做什么,伸手推着他要起身,但压在身上的是一头强壮的猛虎,抬起来的纤手瞬间被他扳到头顶。 第66页 褥子被撑起了一丝缝隙,光透了进来,然后褥子又压下来,光消失了。 黑暗中只剩下窸窣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卫长缨轻轻掀开褥子出来,她穿好衣裳,才将褥子往下拉,使李星回的头脸露出,这褥子里面的气息可不好闻。 李星回睡着了,鼾声大作。 片刻前他还坚持说不睡,可话一说完头一歪便睡沉了。 对着菱花镜照,衣裳上满是压出的皱褶,那心思活络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原由,羞得卫长缨赶紧脱下来,又另找了一身换上。 头发也需要重新梳,好在卫长缨不爱梳发髻,平日里都只是用丝带将发丝随意绾在一起。 她用篦子理了理发丝,便绾上丝带,对镜自照无异才出门。 小珠坐在院里桃树下的石凳上,此时桃花已凋谢,碧绿的嫩芽抽出来,给院中增添不少生机。 “缨娘。”阿珠在纳鞋底,她觑眼瞧了卫长缨一眼,此时卫长缨穿的是鹅黄衫,下着青草色的长裙,肩上披上一袭新檀色披帛,整个人如同朝露般清新。“晨起那阵穿的衣裳好看啊!怎么的就换了。” 小珠是个机灵鬼,她心里清楚,但却故意揶揄卫长缨。 卫长缨听出小珠的意思,但她也不直接回复,拿起小珠手中正在纳的鞋底。千层底的鞋底纳得很密,针线也走得很直。 “这鞋是准备给谁纳的啊?我可记得你父亲早过世了。” 小珠一把抢回来,嘟起唇道:“缨娘,这是我给我家兄弟做的鞋,你可别胡思乱想。” 卫长缨扑哧笑出声,道:“给你兄弟做的鞋?我可是不久前听你说,你家兄弟举家南上,敢问你这鞋子做好了怎么给你兄弟?” 顿时小珠红了脸,侧过身子,道:“缨娘,你取笑我,我不理你。” 卫长缨见她臊,便笑道:“好了,不取笑你,不过,你这鞋底纳得可真结实,看来你对穿鞋的那个人情很真。” “哼!缨娘,你太坏了,你口口声声说不取笑我,却还在笑我。你明明知道我给谁做的鞋子嘛!”小珠又扭转过身子,将鞋底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卫长缨见她有些着恼,忙道:“好了好了,真不说了。” “缨娘,今日起来就没瞧到赤骨,他去哪里了?” “小珠,君侯得到丹丘山下的一片草地,如今赤骨正带着他的族人去往那里,他们将会在那片草地上养马放羊,搭建穹庐。” “啊——那赤骨是不回侯府了吗?他住草地了?”小珠一脸失望,倏地起身,放在膝盖上的鞋底连针线一起落在地上,慌得她拾起,不料鞋底上已沾染灰尘,她赶紧在腿上拍了拍。 “赤骨只是去几天,先安顿好族人便会回来。”卫长缨见她紧张忙道。 小珠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却哼了一声,道:“还以为他去了不回呢?总是看我不顺眼,最好别回来了,一辈子在山下放羊牧马。” 卫长缨见她嘴硬,口是心非,不由掩嘴笑。 小珠眼珠一转,道:“缨娘,你是说赤骨这几日不在府里?” “嗯,三四日方回。” 小珠面露喜色,她虽说给赤骨做鞋子,可毕竟不知赤骨的脚有多大,只是凭自己眼力来做,如果做得太小岂不是白费一番心血。 她正愁不知如何办,听到卫长缨说赤骨要三四日才回,便想到赤骨房里寻出一双旧鞋比照大小。 “哼哼,永远别回才好,回来就对我横眉怒眼。”小珠害怕卫长缨看穿自己的心思,又欲盖弥彰地讨伐赤骨一句。 卫长缨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遂去伙房里,只见清一色的肉食。 “须买些蔬果回来。” 这些北狄人虽来大周两月余,但饮食仍如北狄,卫长缨若让他们习惯大周饮食,也觉得是强人所难,只好是潜移默化。 饮食必须均衡,肉食和蔬果要搭配得当,才对身体有益。 不过主吃肉食的人确实强壮,肌肉结实,两条腿粗得就像牛犊子似的。 卫长缨想起李星回按住自己时,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就像小兔子那样弱小。 想着,倏地卫长缨脸红了,她伸手去摸脸,脸上的肌肤发烫。“我怎么想这个了?真是,不害臊!”她嘲笑自己,不妨脸更热了。 凑到水缸前,只见脖子根都红透,如同染了胭脂。 “我且去市集买些蔬果回来。” 整个侯府除了卫长缨和小珠,余者皆是北狄人,令他们去买,一来语言不通,二不认识蔬果,平日里的饭菜也是小珠另做,几乎算是各吃各的。 “今日给阿郎做几样菜,他那日挺爱吃莲藕。” 莲藕可以做出好几种菜式,比如凉拌藕片、酸辣藕片、醋溜藕片、清炒藕片、油炸藕夹,还有莲藕汤。 卫长缨提了竹篮,打算与小珠一起去市集,刚走到前院便听到小珠的哭声,霎时大吃一惊。 三步并作两步,卫长缨一路小跑到前院,只见小珠噘着嘴唇,泪珠不断往下掉,在她身畔的却是赤骨。 赤骨冷着脸,眼中满是怒意,手握成拳。 “小珠,怎么了?”卫长缨只当两人吵了架,但能让小珠流泪,莫非是赤骨动手打了她? “缨娘,我要走,我不能留在侯府。”小珠见到卫长缨反而哭得声音哽咽,那眼泪便如秋后的雨绵绵不绝。 第67页 卫长缨听到小珠居然要走,急道:“小珠,发生什么事?你说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是我不想呆在侯府。缨娘,我现在就去收拾衣物。”说着,小珠便哭着跑开。 卫长缨一头雾水,想要去追小珠,但追出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向赤骨走来。“赤骨,小珠不愿意说,那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赤骨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暴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卫长缨见他也是十分生气,一时倒也不好分析究竟是谁是错,只是这前院是赤骨和一些仆从的居所,那小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赤骨,你说吧。”卫长缨吁出一口长气。 “夫人,是赤骨的错。”赤骨的拳头松开,但他的脸色仍是难看。 “不管是谁的错,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这样我才能评判。” “夫人,不需要评判,全是我的错。”说着,赤骨也要进屋。 两个人都是倔驴,一些事只要说出来就能解决,可这个不说,那个也不说。 “赤骨,可是小珠进过你屋子?”卫长缨叫住他。 瞬时赤骨回过头,他面上颇为惊讶卫长缨过人的观察力,她并没瞧着,却仿佛见着了。“夫人,你实在太聪明了,总也瞒不过你。” 卫长缨轻轻一笑,看来是自己猜对了。“小珠进你的屋子可能实属冒然,但她是一番好意,你千万不可误解。” “我,我以为她进来偷窃。”赤骨的手又无意中握起拳头,他对小珠并无好感,相反还有几分厌恶。 他本来已带着族人前往丹丘山下,但半途中发现自己的绣囊落在屋里,于是急匆匆赶回来。可是刚进屋就看到小珠手里拿着绣囊,他便认为小珠要偷窃。 小珠被他如此冤枉,没几句就哭起来。 “那她偷了什么?”卫长缨小心翼翼问道。 赤骨从怀中取出一只绣囊,卫长缨看去,那是一只绣着芙蓉花的香囊,花枝绣得甚是精美,花瓣重重叠叠,又勾出数片绿叶,颇有以假乱真之感。 虽未触摸,但卫长缨辨得出来,香囊所用的面料颜色绚丽丰富,是大周最珍贵的锦。 锦中又以蜀锦最为出名,有诗赞曰:东风雨洗顺阳川,蜀锦花开绿草田。 历来蜀锦为贡品,只有朝廷拥有,民间皆不许私用蜀锦。 赤骨居然有蜀锦刺绣的香囊,那多半是大周人送给他的,而且瞧他如此珍视,那只有可能是清玉公主赠他之物,怪不得他会误会小珠偷窃。 “小珠不是这种人,她进你屋子是想寻你的旧靴。” 赤骨浓眉蹙起,道:“她寻我旧靴何意?” “因为她在为你做鞋子,不知你脚尺码,她又听我说你这几日不在府里,因此才动了心思来你房里寻旧靴比照大小。” 赤骨怔住,浓眉皱得更紧,眼中密织的怒意终于开始消散。 卫长缨凝视他的神色,赤骨与李星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他们同为北狄人,但赤骨的性格过于执拗,这不是说赤骨不及李星回睿智,而是赤骨忠心。 赤骨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忠心,而后面的人再对他好,他也感知不到,甚至不为所动。 当然赤骨也是非常英俊的,眼眶深凹,显得眼睛比普通人都要大得多,虽然皮肤也比李星回黝黑,但五官突出,使轮廓更为犀利。 “她其实没必要这样做。”赤骨愣了半晌挤出一句话。 “这是她的一片心,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必要不必要的。” 赤骨没再说话,他看着手中的绣囊,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然后仔细地放入了怀中。 卫长缨瞅着他没有丝毫有向小珠道歉的意思,知他个性难驯,只得道:“赤骨,我只希望你不要误会小珠的一片心,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现在去劝小珠。” 她转身走出几步,赤骨叫住她。 “夫人。”赤骨瞅着她的脖颈,脖颈上刀痕早就痊愈了,找不到那道细细的血印。“那天,我不应该用刀对你,更不应该对你生出杀心。” 卫长缨伸手去摸脖颈,这事她几乎忘记了,遂道:“事情都过去了,赤骨,以后就不用提。” 话刚说完,卫长缨便瞧到赤骨身子陡地一僵,眼睛瞪大,卫长缨见他神色剧变,不由自主转过身,只见李星回站在垂花门前。 作者有话说: 东风雨洗顺阳川,蜀锦花开绿草田——出自窦巩《南阳道中作》 第24章 李星回站在坠满蔷薇花枝的垂花门前,脸色严肃得可怕,他已听到卫长缨和赤骨的谈话。 “阿郎,你怎在这里?”卫长缨赶紧转换话题,说着,她便去拉李星回,欲将他带离前院。 可是李星回没有动,眼中怒意翻滚,那日他看到卫长缨脖颈上的伤痕,卫长缨骗他说是树枝刮的,他还信以为真。 但哪里能想到会是赤骨干的。 他只要一想到赤骨的刀横在卫长缨的脖颈上,如果那天,如果没有如果,他很可能已经失去卫长缨。 李星回握紧卫长缨的手,眼神直逼赤骨,他怒到极点。 “阿郎……”卫长缨急切地想要在李星回怒火暴发前将他带走,她从未见过李星回如此可怕又严肃的眼神。 那是杀机。 李星回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赤骨犯下的错是不容宽恕的。 第68页 赤骨以下犯上,这是决不容许的;赤骨伤害了朋友的情义,企图杀害他的妻子;赤骨不应该用刀对着柔弱的女性。 总之,赤骨罪不可怒。 赤骨也紧紧盯着李星回,他在李星回眼中看到浓烈的杀机。 这样的眼神,他在李星回的眼中看到过两次。 第一次是李星回的父母家人被大单于所杀, 第二次便是此刻。 “王子,你想杀我就杀吧。”赤骨换回在北狄对李星回的称呼,其实他一点都不愿意称呼李星回为君侯,他只想叫李星回王子。 只有叫李星回王子时,那李星回才是那翱翔在无边无际大草原的雄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星回咬牙切齿。 “王子,你明白的,又何必问我?”赤骨不愿意解释,其实不解释,李星回也清楚他的用意。 李星回眼睛眯起来,他是对赤骨动了杀心,可赤骨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又是他的侍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对赤骨留情面。 “赤骨,你此刻就回北狄。” 他不杀赤骨,但也不能留赤骨在大周,赤骨对卫长缨动了杀心,这个心思就永远不会灭。 “王子,你不杀我吗?”赤骨直愣愣盯着李星回。 “我不杀你,你回北狄,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 卫长缨见李星回要赶赤骨走,赶紧道:“阿郎,你不要这样,什么事都没发生。赤骨他跟你跋山涉水,那你所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应该让他走。” 赤骨眼中动容了,但只是瞬间他的神色恢复如常。 “夫人,不必费心替我求情,其实那日我知道王子迟早会发现这件事,也早在等待离开的这一天。王子,赤骨会走,但必须要帮我们的族人把穹庐建好,赤骨才能安心地走,因此请王子允许赤骨在大周多留几日。” “好,我允许你暂留几日。”李星回咬住唇。 卫长缨也不知说什么好,此时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必须要等李星回冷静下来。 赤骨深深地瞧了他们一眼,便大步向垂花门走去,他目不斜视,竟没发现躲在垂花门后的小珠。 小珠凝视他的身影,禁不住流下泪,大概是要哭出声,她双手捂住嘴唇便跑走了。 “阿郎……”卫长缨欲言又止。 李星回侧身看向卫长缨,脸上的神色逐渐柔和,他伸出手在卫长缨的脖颈上抚触,寻找那道伤痕。可哪里还找得到,过了好几日,伤口又本不深。 “还疼不疼?” “不疼。”卫长缨手覆盖在他的手上。 “长缨,你怎么还骗我说是树枝刮的,我是你的夫婿,你不应该对我撒谎。”李星回不满,虽是抱怨,但眼神却极尽柔情。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嘛!免得你责怪赤骨,阿郎,你把赤骨留下来吧。” “不能。”李星回摇头。 “别固执嘛!”卫长缨摇晃他的手臂撒娇。 李星回叹了一口气,道:“赤骨对你起了杀心,虽暂时能克制,但并不表示他不想杀你,我不能把他留下来,只能让他回北狄了。” “不会的,赤骨不会杀我了。” “你不了解赤骨,他为了,为了……”说到这里李星回猛然醒悟,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没声音发出来。过了一会,他悠悠地道:“你都知道了吧?赤骨都告诉你了吧?” “只知道一点,不多。阿郎,你还骗我说在北狄没有女子中意你。我不明白,像清玉公主那样聪慧美貌的女子,你为何没有欢喜她?” “我十岁时就认识清玉公主,她在我心中一直是阿姊的形象,对她的感觉只是敬重。况且我要的感情,是全身心只属于我的妻子,清玉公主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大周和北狄的世代和睦,其他的都在这之下。” 卫长缨昂起头,清玉公主身为大周的公主,她所背负的责任是普通人比不了,也是普通人无法承担的。 “长缨,清玉公主对我有恩,也许有一日我会为她付出生命,那你会怨我吗?” “我不会怨你,你欠她的,自然要还她。”卫长缨仍是昂起头,让李星回的面容都落入眼中。 “可是,长缨,你就如我的生命。” 卫长缨嘴角微微弯起,人生最好的爱情就是爱我如生命。 她欣喜地倚靠在李星回的胸膛,或许这句话还为时过早,但卫长缨并不后悔先说出来。 卫长缨没嫁错男人。 “阿郎,让赤骨留下来吧!” “抱歉,不能,让他离开,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恕。”李星回仰起头,此刻他的眼中红得厉害,仿佛要流出血来。 要驱赶赤骨,他心里同样难受,但他又必须这样做。 而且他说出的话,每一句都是无法撼动的誓言。 卫长缨见他语意坚决,知一时难以劝动。 “那我去找小珠。” “好,你去吧。” 赤骨留不了,怎么也得把小珠留下来,只是小珠知道赤骨要回北狄,那她岂不是更伤心。 卫长缨踏着青石板的地面,寻思合适的说辞。 几朵黄色的蒲公英从青石板的缝隙中绽放,娇柔的身姿随风摇曳,卫长缨俯身采下一朵藏在背后。 小珠本家姓蒲,她常说自己就是蒲公英转世,因此她最爱的花便是蒲公英。 第69页 偏房里没有动静,卫长缨踮起脚向窗子里看,令卫长缨诧异的是小珠并没有哭,而是坐在月牙几子上纳鞋底。 “小珠。”卫长缨从门前进去。 “缨娘。”小珠没有将手中的鞋底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地拿着。 卫长缨审视她的神色,小珠的眼睛仍是红红的,微有浮肿,但脸上已无泪痕。 “小珠,赤骨去丹丘山下,他走得急,临行前托我代他向你道歉,他已知晓你的好意,请你原谅他。你看,这是他送给你的蒲公英。” 说着,卫长缨便将背后藏的蒲公英拿出来。 小珠直愣愣地看着卫长缨,牙齿咬住下唇。 “怎么不相信我吗?”卫长缨笑道。 半晌小珠的眼神才稍有所动,长叹一声,道:“缨娘,像赤骨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向我道歉,这天塌下来,也不会有赤骨向我道歉的那天。” “唉!小珠,你别这样想,但赤骨真知道他误会你了。”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小珠自嘲。 “可,可是,赤骨过几日就回北狄,他可能以后不会来大周了。” “他该走的。” “你恨他?”卫长缨颇感意外。 “我和他无怨无仇,有什么恨他的?缨娘,我听到你们的谈话,赤骨想要杀你,君侯要他走是应该的,我也要他走,他不能留下来。” 顿时卫长缨惊呆了。 “那你对赤骨,你和赤骨……” “和缨娘的安危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君侯也应该是这样想的。缨娘,婢子不否认对赤骨有好感,但不会苦恋一个要杀缨娘的男人。那点相思,与缨娘对婢子的情深意重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没想到小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卫长缨激动地去握小珠的手,不妨小珠手里还有针线,针刺到卫长缨手指里,慌得她赶紧缩回手。 “缨娘,我看看。” 小珠抓住卫长缨的手,针刺得不深,只凝出一个小血珠便没再出血。 “得再挤点血出来。” 小珠挤着卫长缨的手指,硬生生地又挤出两三滴小血珠出来,道:“这样便不怕毒留在血里。” 卫长缨还是担心小珠,可小珠却又坐回月牙几子上,自顾地纳起鞋底,仿佛周边没人似的,卫长缨站了一会只好离开。 云层里落下几滴雨,打在卫长缨的脖颈上,抬起头,太阳已经消失。 天阴下来。 这时耳畔传来笛声,笛声清悠却又有无限的激情,茫茫草原仿佛扑面而来。 卫长缨循着笛声,然后看到坐在屋顶吹鹰骨笛的李星回。 她静静地倾听笛声,感受那从未谋面的大草原。 “阿郎想故乡了!” 卫长缨未曾感受过思乡之苦,但此刻她仿佛感受到这种思乡念乡的痛苦。此时她多希望李星回能回到北狄,可她帮不了他。 她所能做的就是关心他,体贴他,把她的全部心都奉献给他。 卫长缨凝视着屋顶上的李星回,恍然间看到雄鹰穿过云层,飞翔在闪电之间。 忽然身上一热,卫长缨醒过神,抬头一看云层已经散开,太阳钻出来,满天光芒。 “阿郎。” 笛声倏地停下,李星回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卫长缨面前。 “阿郎,我们去阿兄府上,你不是要向他道谢吗?” 也许出去走走,可以暂时驱散李星回的思乡之情。 因张击衣赠送的天女散花,才让李星回轻松地取得了狮虎兽的血,昨日路上李星回在念叨要去张击衣府上,当面向他致谢。 第一次登门拜访这位大舅子,李星回自然要备厚礼,可他除了马,并无其他值钱的物品。 “不用,带上几样蔬果就可以了。” “是不是太少了?”李星回迟疑,这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就这些吧,阿兄那里什么都有,他不会嫌弃的。” 套了马车,夫妇俩携着礼物赶往城南烟波斋,这烟波斋之名还是原主人所起,张击衣买下这宅子后并未改名,他觉得此名甚为贴切。 大门前仍是那几个守门的彪形大汉,因卫长缨上回来过一次,他们对卫长缨印象深刻。 “卫娘子,长安侯,请。”仍是上回引路的仆从引领他俩进去。 李星回对这几人凝神观察几眼,这几人外貌衣着普通,但神藏内敛,气息绵长,分明都是好手,个个都能以一抵十。 腰间佩戴的兵器看不出来是刀还是剑,比剑宽,但又比刀长,李星回从未见过这种兵器,一时就多瞅了几眼。 几名仆从见他在看兵器,下意识地将兵器往腰后扯。 进入庭院后李星回便对面前的景致惊呆了,他去过尚书府,尚书府虽也是江南水乡景致,但府中水不多,顶多只是一条溪流,一个池子,可这烟波斋几乎就建在水面上。 地面上的房屋、树木、山石,天空、白云,一一被倒映在洁净的水中,仿佛水中也有一个世界。 这与北狄的风貌完全不同,北狄也有河流,河流蜿蜒曲折,能流经几千里,但极少有大湖泊。 李星回看得心旷神怡。 “张郎君来了。”那仆从忽然道。 只见湖面上飘来一艘小船,张击衣站在船头,手里持着一根碧青的竹篙,他将竹篙插入水中,那小船便向前行,荡起波澜。 第70页 微风拂起发丝,衣袂翩飞,日光与波光潋滟,那人仿佛是被贬下凡的谪仙,令李星回不禁看住了。 “李星回,你敢上船与我一战吗?” 第一次上门拜访,张击衣就发出挑战,李星回顿时俊脸一热。不知怎的,别人的挑衅可能李星回不当回事,若这句话是朱律说的,李星回便会自然而然地说声“不敢”。 可若是张击衣说的,李星回却真想比一比。 那是因为他清楚朱律不是他的对手,而张击衣的本事与他是不相上下,甚至还在他之上。 而且张击衣的相貌也是出类拔萃,李星回自愧不如。 “阿兄,阿郎不识水性,如何在船上与你一战?”卫长缨嗔道。 一句话让李星回冷静下来,刚才他着实有几分冲动,在陆地上他也只能勉强与张击衣持平,若在船上恐怕几招就会败下阵。 “这么说,你夫婿要在陆地与我一战了?”张击衣竹篙在水中轻点,那小船瞬间前进两三丈。 “阿兄,亲友相见何须一战,你上岸来吧!”卫长缨向他招手。 张击衣满面微笑,手中的竹篙陡地向空中一掷,整个人飞身而起,然后脚尖踏着竹篙,借竹篙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身形便稳落于拱桥上。 “阿兄。”李星回拱手行礼。 张击衣拱手回礼。 三人踏过曲桥,李星回瞅着这四周,水面波光粼粼,合围着几处岛屿,不禁暗为这宅子的布局感到惊奇。 与尚书府的富贵气息相比,这所宅子显露出来的古朴,一草一物一山一石,甚至是屋顶上的茅草,无不透露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气象。 到了正堂,三人便席地而坐。 一名十六七岁的婢女跪坐一旁煮茶,大约是没见过北狄人,那婢女好几次偷窥李星回,嘴角隐隐含笑。 李星回也瞧了她一眼,这婢女容貌还算可人,不过眼神犀利,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必定也是个功夫好手。 她煮茶的手艺十分娴熟,没一会铜壶里的水滋滋作响,茶香四溢。在给李星回的碗中盛茶水时,她抬头瞅李星回,然后迅速低头。 “阿兄,感谢你赠送的天女散花……” 李星回才要向张击衣道谢,张击衣便打断他,道:“那没什么,不必言谢。” 碰了个软钉子,李星回讪了一阵,但知他性格如此,也就作罢。 卫长缨端着碗饮了一口茶水,这茶较清淡,似乎无味。“本来我和阿郎是过几日来拜访,但过两日长绫和长绡他们会来长安侯府做客,所以想请阿兄也去。” “抱歉,我大概没空。”张击衣断然拒绝。 卫长缨早猜到他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阿兄,如果你没有紧要的事,我希望你能来。” “长缨,实是有事不能去。” 卫长缨满脸失望,道:“既然阿兄有事,我就不勉强了。” “好。” 卫长缨见他言语懒散,知他不愿多言,便就起身告辞。 “不必走这么急,吃过飧食再走。待会我们便在船上,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这湖水景致。”张击衣拦住她。 卫长缨自幼对这个继兄有几分心疼,况且他俩关系极好,也不便拒绝,想了想遂答应下来。 “长缨,李星回第一次来我家中,你上次来也没逛过我这宅子,不如你俩先自行游览一番,待我吩咐过下人便来寻你俩。” “那好。”卫长缨心知他有事,赶紧与李星回出来。 正堂里只剩下张击衣与那名煮茶婢女,两人对面而坐,那婢女见张击衣不吱声,她也不敢抬头说话,只是慢慢地将茶水添到张击衣的碗中。 忽然张击衣伸手在地面一击,那碗便翻转过来,滚烫的茶水溅到婢女的手背上。 婢女赶紧收手,但皮肤显然已经烫红。 “主公。”婢女赶紧伏首。 张击衣面向前方,目不斜视道:“素子,你看了不该看的男人。” “素子知错。” “李星回是我妹妹的男人,你若敢对他起心思,我只好杀了你。”张击衣冷声,他早发觉素子偷窥李星回,适才卫长缨也在,他不便处置素子,因此先将卫长缨和李星回支走。 “素子不敢,素子只是好奇,多瞧了他两眼。”素子的头几乎全贴在地面。 张击衣仍是不看她,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道:“记住,这天下的男人你皆可起意,但若对李星回起意,我杀你全家。” “主公,素子真的不敢。” 张击衣不再理素子,起身踱出门。 他原来对李星回有几分嫉妒之意,但后来深思熟虑后倒也想通了,此番回中原便是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没精力考虑儿女私情。 既然如此,便让李星回照顾卫长缨,这个念头一生,他自是无法容忍有女子觊觎李星回。 谁要破坏卫长缨的幸福,那就是与他为敌,他非除掉对方不可。 这名叫素子的女子,名义是婢女,其实是他的下属,功夫极高,而且擅长易容乔装,身轻如燕,能借竹竿在水面行走。 另外素子善下毒,且下毒于无形,是他的得力下属。 基于如此考虑,张击衣才没立即处死素子,只是用茶水烫伤她的手警告她。 从正堂出来,张击衣看到站在湖岸上的卫长缨和李星回,两人挨得很紧,影子落在清澈的湖水中。“此时长缨的心里已没我,只有李星回,也罢,就这样。” 第71页 他心中虽有无限惋惜,但也只能是惋惜了。 两人没有发觉张击衣,李星回很少见到湖泊,对这种建在湖面上的宅子兴趣很浓厚。 岸边停着一艘小船,离着岸边有一丈的距离,在水波中微微晃动。 “长缨,我们上船去。” 李星回想起刚才张击衣撑船时日光辉照的俊朗模样,不待卫长缨同意,便就纵身而起,不料刚落到船头上,那小船就东倒西歪,他的身体左右晃动,好几次差点落到湖里。 “阿郎,你快坐下。”卫长缨喊道。 李星回闻言赶紧在船头坐下,小船的晃动这才减轻。“长缨,好险,我差点要掉到水里。” 在船上和在陆地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原想在船上大概就和在马车里差不多颠簸,可一上船就发觉想错了,马车始终在陆地上,再颠簸也不易倾斜。 但船却在水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比马车更难控制平衡。 他落在船头上时力度猛,那船受力自然左右摇晃。 “你不识水的性能自然如此。”卫长缨掩面笑。 坐在船头稍许,李星回已感到头晕目眩,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趁着船稳便脚尖一点向岸上纵去。到了湖岸仍觉晕眩,李星回干脆在岸边打坐。 卫长缨瞅着他的神色,额头渗出一滴汗,她伸手拭去,却察觉李星回的皮肤发冷。 “不舒服吗?” “有点晕眩。” “那你晕船了,你闭上眼歇一会。” 闭目养神良久,李星回才睁开眼,这时他已不出冷汗。“长缨,我觉得我好没用,就这一会居然还会晕船。” “你从未坐过船,自然会晕船,等你坐上几次船就不会晕。” 李星回不语,饶是自己身强力壮,也禁不住晕船,可这也仅仅是湖,若在江海里行船,自己岂非没有行动能力,任人宰割了。 “别人都说我是勇士,可勇士也只能在草原驰骋,在这江河湖海里,我毫无半点能力。”他心下思忖,男人是不能留下弱点的,须得找个机会熟识水性。 “现在好些没有?”卫长缨关切地摸他的脸颊。 “好了。”李星回握住卫长缨的手,向她眨眼一笑,顿时卫长缨看呆。 仿佛是,清晨的阳光落在澄清的湖水上,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涟漪一层层地晕动,波光荡漾。 “阿郎,你笑起来真好看!” 瞬时李星回面上发热,他哪禁得起卫长缨赞他俊。 张击衣在柳荫后看他们,见他们柔情蜜意,心中不免失落,可他已经选择走另一条路,此时不能再回头了。“长缨,李星回。” 他不喜叫李星回妹夫,便直呼名字。 两人起身,张击衣走至湖岸,解下系船的绳索,将小船拉至岸边。“上船吧,我这烟波斋须得乘船游览才行。” “阿兄,我们还是在桥上游览。”卫长缨赶紧道。 “长缨,我们还是听阿兄的安排。”李星回却拒绝了,若惧怕晕船,那他就永远留下这个弱点。 张击衣呵呵笑。 “长缨,我们上船。” 晕船虽然痛苦,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而且刚才上船,李星回似乎是摸到一些窍门。 卫长缨见他坚持,只好挽住他的手。 船被张击衣拖至岸边,卫长缨先上了船,然后李星回上船。“阿郎,我们先坐下来。”两人在船中间坐定,这个地方晃动性小。 待他俩坐定后,张击衣将绳索抛到船上,双手推船头,他一用气,那船便向湖里划去。 瞬间张击衣身形跃起,轻轻落于船头,在空中他已卸去力道,落于船头时,船身毫不倾斜。 李星回见他这手功夫,心下暗暗佩服。“我若不是气力过人,那日迎亲时我早败在他手下,可见往日是我自大了。” 张击衣拾起船里的竹篙向水中插去,顿时小船向前行。 船下碧波荡漾,草木山石皆被倒映在水中,李星回看着湖水又觉晕眩,但好在是坐着,他犹能支撑。 卫长缨挽着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心又在出冷汗,便知他又晕船了。 “怎么?晕船?”张击衣早知李星回晕船,却装作才知的样子。 “阿兄,你靠岸吧!阿郎从未坐过船。” “不用,还是坐船。”没想到李星回又拒绝了。 “看远处,不要看近处。”张击衣不但没靠岸,反而撑船更快了。 李星回依言看向远处,远处湖水平静,顿觉心慌减轻。 小船向湖心撑去,清新的水气沁入心脾,李星回忽觉神清气爽,他放松下来后,晕眩的感觉虽犹有,但不似刚才那样强烈。 他欣赏着这湖光,万物有了水才便具有灵气,有了水才能生存。 忽然张击衣唱起歌,他的声音清朗激越,歌声便在这湖面上散开,犹如涟漪不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李星回听得出神了。 歌声如大珠小珠滴落在湖面上,那湖面上仿佛也有了声音。 卫长缨轻轻拍掌。 “郎君。”曲桥上一名仆从在呼唤。 “何事?”张击衣转过头。 第72页 “贵人来访。” 张击衣一愣,神色转为黯淡,但瞬间他又振奋起精神,道:“你带她去秋草居。” 卫长缨心下思忖,这贵人莫不是张击衣暗中来往的那名女子,思虑一动,眼珠便不觉转动。“阿兄,既然你有贵客来,那我和阿郎便先告辞。” “也好,改日你们再来。”张击衣也不再挽留,向湖岸的方向撑船。 很快小船靠岸,张击衣拾起绳索先跳下船,他扯着绳索将小船拉至岸上,卫长缨和李星回这才下船,两人都道了告辞。 张击衣也不送,只令那仆从送出去。 两人出了府,门外有两架马车,其中一架马车是长安侯府的,另一架马车却不知是谁,也没有车夫。 卫长缨装作不经意地靠近。 帘子拂起,从车厢里传来蚀骨般的幽香。 卫长缨的视线向车厢里看去,可这时李星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开了。 马车里坐着两名女子,两名女子皆戴着帷帽,卫长缨没瞧到她们,但她俩却将卫长缨的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若世上有她存在,又何必有我郦蓉华呢?”其中一名女子声音酥软媚惑,有几分勾魂之感。 “主子,明日婢子便除掉她。”另一名女子压低声音。 “蠢话!这等绝色身边岂无厉害人物,会有你下手的机会?你怎么不瞧瞧她身边的男人?” 那声音媚惑的女子挑起帘子向外看去,这时李星回正扶着卫长缨上马车,她的视线落在李星回面孔上,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出自曹操《短歌行》 第25章 从昨日起长安侯府就忙碌起来,今日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要来做客,卫长缨令人打扫庭院和正堂,还去市集购买了许多食材。 虽说他们是想品尝北狄风味,但李星回担心他们吃不惯,便就另备了一些。 辰时后,两对夫妇结伴前来。 “大阿姊,这是我和安平侯送给你和大姊夫的蓝石,是前年安平侯在大宛国所得,可是无比珍贵。” 这粒蓝石有鸽子蛋大小,颜色通透,确实是珍贵。只是大周人喜爱翡翠之类的玉石,对这蓝石并不欢喜,卫长绡想着自己不喜,便将这粒蓝石送给卫长缨,还能给自己挣面子。 “多谢二妹。”卫长缨接过来。 卫长绫也拿出自己的礼物,是一对鸳鸯玉环。 众人分成两拨,李星回陪着朱律与王琅琊在花荫下饮茶,卫长缨则带着卫长绡和卫长绫游览府中景致。 这是昭元帝赐给李星回的宅子,虽然不大,房屋也有些陈旧,但布局设计却是气势磅礴。 而且长安侯府的位置正好是全京畿最高的地方,府中有一座小塔,登上此塔,可俯瞰全京畿的景致。 不过府中屋子不多,沿袭了大周喜开阔疏朗的风格。 “比安平侯府差远了。” 那日回门后,卫长绡便想来瞧瞧长安侯府,看能不能及得上自己的安平侯府,因此就约着卫长绫初六来长安侯府做客。 此时见到长安侯府就是一旧宅子,哪及得上自己的安平侯府富丽堂皇,瞬间卫长绡的嫉妒之火熄灭了。 卫长绫对山坡上的小塔感兴趣,想要登顶一观,卫长绡怕高,便在山坡下等待。 “大阿姊,听说齐国夫人污蔑陷害大姊夫,被陛下撤去封号,还杀了她好几个家奴。” 此事京畿几乎人尽皆知,自从此事后,齐国夫人府的家奴在外也不敢嚣张,欺压老百姓,收敛了许多。 后来郦君月派人送来十车物品,有绸缎布匹、补品药草、蔬菜果品等,说是赔罪之物,卫长缨虽收下,但却将这些东西分发给李星回的族人。 “真是好笑,还敢大言不惭说要找到一个比大姊夫相貌和功夫强十分的人,我看哪,她都找不到比王琅琊强的男人。” 卫长绫嘻嘻地笑,她是真嫁对男人,与王琅琊脾性相投。 “小妹,这塔楼石阶比寻常要高,上下要小心。”卫长缨叮嘱。 “没事,这些日子我都和王琅琊学功夫。” 姊妹俩爬上了塔楼。 卫长绫一上来就觉视野开阔,只见一条河流穿城而过,密密麻麻的房屋和拥挤的街道尽收眼底。 “大阿姊,那是皇宫。” 矗立于城北的勾陈宫,是大周的皇宫。大周初定之时,钦天监禀奏,天之星以北辰最为尊贵,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而这北辰便是北极星,而又称勾陈。 因此,大周的皇宫便以勾陈命名。 勾陈宫离长安侯府甚远,依稀能看到朱红的城墙,但也仅仅是无穷山川中极小的一部分。 卫长绫手放在唇边大声呼喊,她最小,也最得李元青疼爱,性子活泼,在这塔楼上她高声呼喊王琅琊的名字,也不觉得被人听到害羞。 “如果夜里登上此处看星星,那可多美!” “是啊!满天的星星又大又亮,近得一伸手就能摘下来。长绫,你和三妹夫就晚些走,你大姊夫说夜里要烧篝火,烤全羊。” “烧篝火,烤全羊啊!那我可要大开眼界了。” 第73页 卫长绫从未见过这些,马上表示要等夜里再回去。 “王琅琊,王琅琊。”她大声呼唤。 声音传出很远,王琅琊在她的呼唤声中走到塔楼下。 “长绫,我来了,你看你这么大声,把我们都给叫来了,好好的茶也不饮了。” 朱律和李星回也都在塔楼下。 “王琅琊,你上来。”卫长绫别具一格,她不喜称呼夫婿,倒爱这样直呼全名,算是三对夫妻中与众不同的一对。 “好,我上来。”王琅琊要踏入塔内。 “不许,你要飞上来。”卫长绫在塔顶向他做鬼脸。 王琅琊愁眉苦脸,道:“我又不是一只鸟怎么飞上去?长绫,你还是下来吧?或者我从石阶上去。” “不行,你要不飞上来,我就不下去。”卫长绫冲他摆手。 卫长缨见她这样逗王琅琊笑得不行,可见他们这对夫妻也十分恩爱,卫长绫比在尚书府更活泼,也不刻薄,看来都是王琅琊的功劳。 王琅琊看向身畔的李星回和朱律,拱了拱手,道:“两位姊夫,请帮弟想个法子飞上塔楼,不然长绫真不走了。” 塔楼有七丈多高,单凭轻功也无法跃如此之高,一丈半就是极限了,当然飞是更不可能的。 朱律提议用绳索爬上去,绳索的一头系上弯钩,将弯钩扔到二层,这样借助绳索到二层后,再将弯钩扔到三层,如此几次便能上塔顶。 这个方法比较简单,李星回正令人去寻弯钩和绳索,卫长绡便说话了。 “夫君,你这个方法让三妹夫用了,你打算怎么上塔顶的?” “我上什么塔顶,你不就在这下面。”朱律不以为然。 卫长绡白了他一眼,道:“我现在就上塔顶,你想着法子飞上来吧,可不许从里面石阶上。”说着,她一摇一摆进入塔内。 三个男子面面相觑,末后李星回笑了,自得地道:“还好长缨没为难我。” 话音刚落下,卫长缨也在塔顶上喊道:“阿郎,我在塔顶陪长绫,你也赶紧飞上来吧。” 顿时,王琅琊和朱律哈哈大笑,直差点笑出眼泪。 “做卫家的女婿真不容易!”王琅琊不禁感叹。 朱律向塔顶张望,卫长绡的身影已出现在塔顶上向他挥手,遂拱手道:“三妹夫,刚才的法子不能让给你了,看来只能我先上去了。” 下人拿来一枚铁钩和一根两丈多长的绳索,朱律用绳索系紧弯钩,他甩了甩,便用力将弯钩扔到二层石栏上,霎时弯钩卡在石栏上。 “两位,我上去了,咱们塔顶相见。”说着,朱律便顺着绳索往上爬,到二层便将弯钩掷到三层,他扔得极准,没几下子就到了塔顶。 卫长绫见朱律先上来,便催促王琅琊快点上去。 “这塔有七丈之高,我一跃最多一丈半,至少有四个踏足之处方能上去。”王琅琊目测塔楼的高度,这么高的塔楼,即使再妙绝的轻功也无法攀跃。 李星回向塔顶张望,卫长缨正望着下面,一脸渴望的神色。 “三妹夫,我想到法子上塔顶,待会我上去时给你留四个踏足之处。” 李星回寻了四把匕首放在衣襟里,运足气力,向塔楼跃起,他的轻功与王琅琊不相上下,而且身形比王琅琊魁梧,一丈半高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这一跃如箭追日,待跃至最高点时,李星回迅速从衣襟里拔出匕首扎入塔体中。 他力气大,匕首刺入塔体三寸。 “好气力。”王琅琊在下面赞道。 李星回握紧匕首,瞬间借力弹起,但一个倒转他的脚尖落在匕首上,再次借力向上跃起,这次他又跃出一丈多高,掏出匕首再次插入塔体。 依前次的情形,借助匕首跃起,脚尖落在匕首上借力向上弹起,他在塔体上又插入两把匕首,最后一跃稳稳落在塔顶。 “长缨,我上来了。”李星回满面笑意。 卫长缨脸色发白,心里一直强迫自己深信李星回能上来,不会有意外,但关切之情又岂是可以阻止的,直到李星回上到塔顶,卫长缨还没从紧张的心情中抽离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李星回握住卫长缨的手,才发觉她手心里出了冷汗。 这时卫长缨才回过神,道:“我……” 话还没说完,这厢王琅琊借助李星回留下的刺入塔体的匕首飞上塔顶,他身轻,速度比李星回更快,气不喘面不红,神态自若,潇洒至极。 “最后上来,待会罚你多饮三碗酒。”卫长绫用手指戳他。 三名男子都出了风头,凭各自的本事上塔顶,三个女人也都开了心。 午饭摆在塔顶,吃的中原风味,大家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等从塔顶下来时,侯府的下人正在搬运柴火,这些柴火就放在离塔不远的空旷庭院里。 卫长绫最喜凑热闹,拉着卫长绡去看杀羊。 杀羊的是位好手,尖刀进去,那羊都哼都没哼一声,便就毫无痛苦地去了。 整张羊皮被完整剥下来,卫长绫拿在手里比划。“王琅琊,咱们用这张羊皮做个羊皮袍子怎样,咱们也做做北狄人。” 她年龄最小,也最活泼,想法千奇百怪。 这其实并不是北狄的羊,北狄地处北方酷寒之地,羊为了越冬,毛皮会更厚,毛发也更多更长,就连牛也是一身长长的毛发。 第74页 篝火在黄昏时才烧起来,与天边的晚霞辉映。 一整只羊被抬上了篝火,李星回熟练地将它翻烤,火光映着他的脸,热汗滴落。 没过多久,扑鼻的肉香四溢,众人的食欲被引动。 “大姊夫,还有多久才能吃?”卫长绫等不得,她第一次看到烤全羊。 “要等到天黑后。” “等不及了,好想尝一口。” 被李元青宠溺过了卫长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怕这些话说出来有失她尚书府千金的身份。 卫长绡溜着在场的众人,顿时有了个主意,她拍了拍手,道:“今日吃烤全羊,不如我们来个花样,也来考量考量我们夫婿的能力。” 这话一出立马得到卫长绫的赞同。 “又要考我们。”王琅琊摊手。 “为何只考我们男人?长绡,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吃烤全羊。”朱律也不服气。 “对,刚才我们各凭本事上塔顶,现在你们女人就想法子,让我们几个男人吃上烤全羊。”王琅琊立即应和。 朱律拍掌。“妙妙妙,长绡,我吃不吃得上烤全羊就全看你了。” 卫长绡啐了朱律一口,道:“瞧你们两个,吃个烤全羊还要靠我们女人的,那我们嫁给你们图什么?” 卫长缨看他们争吵,笑道:“我看这样吧,待会吃烤全羊时,你们男人比试射箭,如果射中方能吃烤全羊,如果射不中,夫妻俩都没得吃,这个比试就叫同甘共苦。” “好好。”卫长绫大力地拍手,“就这么办。” “要射移动之物,不许是静物。”卫长绡接话。 “二阿姊,我看这难度还不够大,依我说,要抢射,谁先射到才能有烤全羊吃。” 卫长绡兴奋得满脸发光,道:“就这么办,第一轮射静物,第二轮射移动之物,第三轮抢射,在每枝箭上做记号,抢射到的才能吃烤全羊。” 朱律和王琅琊打了眼色,两人走到一旁低语。 李星回也向卫长缨笑道:“长缨,我要是没抢射到,你可就没有羊肉吃。” “我相信你。”卫长缨眨眼睛。 李星回摸了摸她的发丝,虽然北狄人擅骑射,但武将出生的朱律和王琅琊同样擅骑射,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朱律和王琅琊都不惧射箭,两人都是自幼学习射箭,皆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不过第三轮抢射考量的是速度,谁慢就吃不上烤全羊。 天渐渐黑透,全羊烤好了,看着烤得金黄酥嫩的羊肉,在场的人无不吞咽口水。 卫长绫推王琅琊,道:“你一定要给射中,不然我吃不上羊肉,我就不理你。” 第一轮射静物,卫长绡在五十步外放了三枚青梨。 三名男子轻易地射中了青梨,于是三对夫妇都吃到了烤羊肉。 “真好吃。”卫长绫嘴角流油。 “吃慢点,你看你们三姊妹,就你的吃相最不雅。”王琅琊逗她。 卫长绫翻他一个白眼。 吃完后,第二轮比试开始,这次是射移动之物,比第一轮增加了难度。 王琅琊起身,道:“各位,我内子嘴馋,所以第二轮我先来。” 卫长绫听他说自己嘴馋,恨得跺了他一脚,王琅琊也不在意。 这轮的比试是各自的妻子向空中抛青梨,她们的夫婿射。 卫长绫从箩筐中挑选了一枚较大的青梨,青梨越大射中的机率就大,当然这不是怕吃不上烤羊肉,而是担心王琅琊失败会影响声誉。 “不行,换一枚。”卫长绡马上看穿她的心思,不由分说从箩筐中挑了一个小的,塞到卫长绫手中,气得卫长绫向她呲牙。 这枚青梨小了一半,卫长绫向王琅琊使眼色让他留神自己手扔的方向。 “你扔吧,大不了就是吃不上羊肉。” “我扔了。”卫长绫还在提示。 “扔。” 卫长绫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青梨高高抛出去,王琅琊的箭早在弦上,嗖地一声箭射出正中青梨。卫长绫欢喜地去拾青梨,举起给大家看。 “射中了,射中了。” 王琅琊笑着摇头,哪个上沙场的将军会射不中移动之物呢,卫长绫多虑了。 他拿了刀,去篝火前割了两条羊排。 卫长绫拿起一根羊排,道:“饮马奶酒,吃羊排,我不客气了。” 看到卫长绫已经在吃第二轮的羊排,卫长绡急了,催促朱律去射箭。 卫长绫坏心地挑了一枚更小的青梨,惹得卫长绡白了她好几眼。 当然,朱律根本不惧,这只是武将的基本功,他同样不费吹灰之力射中青梨。 “该你了。”卫长缨瞧着李星回。 “好,该我了。” 李星回起了身,但他并没有搭起弓箭。 卫长缨倒没担心他射不中,草原上长大的男儿岂有射不中的道理。她在箩筐里随意拾了一枚青梨就抛向空中,可这时李星回却还没有弯弓射箭。 “阿郎。”卫长缨急得叫起来。 青梨已经在向下坠,只见李星回握起箭猛地向空中掷去,顿时众人都惊呆了。 夜色中传来破空声,众人的视线随着那支箭,但箭的速度实在太快,视线根本就追不到。 青梨落了地,卫长缨去拾,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青梨。 第75页 朱律和王琅琊彼此对视一眼,李星回的这手显示了强大的臂力,箭极轻,只有依靠弓弦的力量反弹才能射出去,弓越大越射得远。 可没想到李星回居然是单手掷箭,这气力,这准头,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置信。 卫长绡翻了白眼,又让李星回出风头了。 这时掌声突然响起,众人一惊,赶紧回过头,只见两人踏月光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形容威武,气度出众,一身布衣却难掩威严之相,正是昭元帝,走在他身后的是檀冲。 “陛下。” 众人赶紧行礼。 “不必行礼,起来吧。”昭元帝挥手,接着他向李星回笑道:“李星回,你家大门关了,朕和檀冲是翻墙进来的,你不介意吧?” “陛下能来,是臣的荣幸!”李星回拱手。 “李星回,你果然不愧为北狄第一勇士,臂力过人,看来我大周第一勇士也是非你莫属。” “臣不敢当。” 卫长绡听昭元帝捧李星回,心中不由嫉妒,只是在昭元帝面前她也不敢插嘴,腹诽是免不了的。 等昭元帝和李星回的话告一段落,卫长绡才笑道:“陛下,你怎来长安侯府了?” “哈哈,朕听闻今日下午整个京畿弥漫着一股肉香味,朕馋得不行,派人追查这股肉香味,没想到就追查到长安侯府了,这才得知是你们在烤全羊,然后朕就来了,就躲在那树后面偷看,据说是射箭才能吃到烤羊,朕嘴馋,少不得也要射箭了。” “陛下,射箭是考我们的夫婿,陛下当然不用射箭了。”卫长绫笑意盈盈。 “还是要的,大家都射箭,朕也不能例外。檀冲,你也是,射不中青梨就没烤羊肉吃。”昭元帝哈哈大笑。 “陛下,我来抛梨。” 卫长绡想讨好昭元帝,从箩筐中挑了一枚最大的青梨。 卫长绫将弓箭递给昭元帝,昭元帝拉起弓弦,当卫长绡抛出青梨时,箭嗖地射出,同样正中青梨中心。 “陛下射中了。”卫长绫欢呼。 “檀冲,该你了。”说着,昭元帝自去篝火前割下一根羊排。 他咬了一口羊排,经过火烘烤的羊排酥软无比,他不禁赞道:“原来这原始方法烤制的羊肉才是最美味,朕整日在宫里吃的那些简直不能比。” 卫长绫把弓箭给檀冲,但檀冲却没要,他在地上拾了一枚小石子。 卫长绡想为难檀冲,挑了一枚小青梨,还故意趁檀冲不注意扔青梨。檀冲眼疾手快,手中的小石子掷出,便将青梨砸中落在地面,去拾起时,小石子正嵌在青梨的果肉里。 “哈哈,檀冲有点不服李星回啊!” 李星回露的那手,不但是檀冲不服气,朱律和王琅琊都不服气,只是小石子可比箭重,因此檀冲也没赢。 昭元帝自斟了一杯马奶酒,他细细地品尝,最后一饮而尽。 “再次饮到马奶酒,这滋味令人怀念。” 现在第二轮比试结束,接下是第三轮抢射,也是难度最高的一轮比试,这次比试只能有一个人能赢。 但是现在昭元帝来了,那么赢的会是昭元帝,没人会抢昭元帝的风头。 “可都不许让着朕,朕是知道你们的本事的。” 卫长缨备了五套弓箭,每枝箭上刻了记号,刻一是昭元帝,刻二是檀冲,李星回是三,朱律是四,王琅琊是五。 卫长绫拾起青梨向空中抛去,霎时只见五支箭都射向青梨,几乎是差不多的速度,分不出谁快谁慢。 香梨落在了地上,卫长绡跑去拾,只见青梨上插着几支箭,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总共是五支箭。 “都射中了。”卫长绡大叫。 “既然都射中了,那都有份吃烤羊肉。”昭明帝抚须大笑。 这一晚众人喝饱吃足,十分尽兴,尤其是卫长绫贪玩,竟有些乐不思蜀,提议每个月都要聚一次,由男人进行试才艺比试,比文比武,甚至是比舞。 “不能总是我们男人比吧,你们女人不用比吗?”王琅琊首先反对。 “对对,我们男人今天都比好几场了。”朱律挠着头发,自从娶了卫长绡,他咋成了比试狂人。 “不比,就是不比。”卫长绫哼了一声。 昭元帝见他们小夫妻斗嘴,遂笑道:“确实不能光男人比,咱们大周不仅男人要出色,女人也要同样出色。这样吧,下次聚的时候,女人比厨艺。” 王琅琊向昭元帝拱手,道:“陛下,这不公平,女人的比试太容易了。” “哈哈。下次女人的比试题目是无米之炊,要用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 顿时几名男人都拍手起来。 “陛下还是向着男人。”卫长绫嘀咕。 大家议定下次聚会去朱律安平侯府,再下次去永宁侯府,轮流聚。 “这要等到下下月了,马上是太后的寿辰,只要是受封的诰命皆要进宫祝寿,晋献才艺。”昭元帝手搭在案台上,今晚他也十分尽兴,和着年轻人在一起,似乎也回到过去的青骢岁月。 卫长绡立即动了心思,所有的诰命皆进宫,那这就是一个大展风头的机会,她须得好好筹谋。 此时已是三更天,众人也都乏了,纷纷告辞,卫长缨和李星回送至大门前。 目送他们去远后,李星回突然抱起卫长缨,笑道:“感觉我出风头的机会又来了。” 第76页 “不许出风头。”卫长缨伸手打了他一下,在家里出风头也就罢了,若在文武百官面前出风头,只怕会惹出闲事来。 可是,她内心又十分渴望李星回出风头,因为那意味着她在出风头。 作者有话说: 关于此章里出现的齐国夫人,可以去看12到16章,前天将12到16章内容进行修改,差不多是换掉了95%的内容。 第26章 连着几天下雨,卫长缨足不出户,坐在案台前缝衣裳,常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李星回坐在她的对面擦拭弯刀。 刀剑是武人的生命,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和遥远的未来。 李星回一边擦弯刀,一边偷窥卫长缨,卫长缨自从拿起针线后,就没抬头瞧他一眼。好几次李星回想喊她,可又怕打扰卫长缨,心里委屈得不行。 窗外天黑透,小雨打着梧桐叶簌簌地响,李星回故意咳嗽一声,便凝神看卫长缨的反应,但卫长缨仍是专注缝衣。 于是李星回更委屈了。 卫长缨聚精会神地缝手中的襕袍,天气正在转热,这件襕袍须得近日做起。 今日做了一整天的针线,脖子酸得不行,眼睛也雾雾的,看针尖时总仿佛有两个。 这针线活看着不是力气活,可是长年累月地这么坐着,不间断地重复相同的动作,一针一针地把丝线缝入衣衫中,其艰苦不亚于跋涉千里。 卫长缨微微晃了晃头,减轻脖颈的酸痛,忽然手指一痛,针尖刺到指腹里,她微抬起手,鲜红的血珠渗出来,滴落在襕袍上。 她将手指放在唇边舔了舔,稍作按压,便又开始缝衣。 “长缨。”李星回轻轻叫她。 叫了几声,卫长缨都没搭理,甚至连头都没抬,仿佛没有听到。 “一做衣裳就不理我。”李星回愤愤不平。 何止是不理他,好像还看不见他。 李星回越想越不开心,卫长缨平时都挺关心体贴他,就是做衣裳时彻底无视他。 他抓了抓发丝,眼神触及案台上的蜡烛,顿时心里就有了计策。 手中袖子轻轻一挥,烛火倏地熄灭。 “长缨,你看蜡烛熄了,我们歇息吧。”他迫不及待地想拥住卫长缨柔软的身子,这样才能解他的思乡之苦。 黑夜中没听到卫长缨的声音,只见一点火光透出来,然后蜡烛重燃了。 “阿郎,你困了先睡吧,我还要缝一会。” “别缝了,明日再缝。”李星回按住卫长缨的手,不由分说便抱起卫长缨,他又挥袖拂熄烛火。 躺在柔软的榻上,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彼此身体的依偎。 卫长缨枕在李星回粗壮的手臂上,静静地倾听他的鼾声。 他们成亲并没有多久,只有半个多月,但却像是相爱了很多年。 这或许就是上苍注定的缘分。 卫长缨伸手抚上李星回的面颊,来了大周两个多月,他的皮肤仍然粗糙,摸起来如同有砂粒感,一点也不像中原人肌肤细腻。 北狄人因为生活环境皮肤粗糙,那大周人去了北狄,是不是皮肤也会粗糙? 可是在李星回的话里,去北狄十年的清玉公主依然美丽。 窗外的雨落得大了。 卫长缨悄悄地从李星回的怀中爬起身,但一起身,李星回的双手就又抱过来,卫长缨赶紧抓过枕头塞到他手里,李星回便又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点燃了蜡烛,再次坐到案台前,拿起衣裳继续缝。 缝了一会卫长缨忽然想起小珠,忙着赶衣倒把小珠给忘记了。 卫长缨放下手中的针线,撑了桐油伞出门,外间风大雨急,一把桐油伞被吹得东倒西歪,眨眼间卫长缨的半幅衣衫都湿透。 小珠就住在离卫长缨不远的偏房中,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远。 屋子里亮着灯光,一个削瘦的人影映在窗纸上,这么晚了小珠也没睡。 卫长缨轻轻敲门。 “谁啊?” “小珠,是我。” 门开了,卫长缨的视线对上小珠的脸,小珠不经意地撇过头,但卫长缨早瞧到她眼睛浮肿,眼有泪光,显然是又哭过了。 风雨打入门前,卫长缨收了伞放在门外,便迅速掩了门。 “缨娘,你怎这晚还没歇息?君侯呢?他也没睡吗?”小珠手里还拿着没做好的鞋子。 “他已经睡了。小珠,我过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的,缨娘,很晚了,你回去歇息吧。待会君侯醒来见不着你,可就要着急了。” 卫长缨没有走的意思,拿起她手中的鞋子,鞋面上的针线纳得很紧致,但沾染了几滴血,可见是小珠在纳鞋面时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缨娘,婢子真先羡慕你,原来两情相悦这么难!” 卫长缨淡淡一笑,手扶在小珠的肩头,道:“情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也唯有日久生情最牢固。我原来很看好赤骨和你,但情缘天定,人力难敌。” “缨娘,婢子懂你的意思,等把这双鞋做完,婢子便不再留恋,一心服侍缨娘和君侯。” “赤骨过几日便走了,你来得及做完吗?” “来得及,我少睡便行了。” “小珠,你就不用干活了,专心做鞋,愿这双鞋做好后,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77页 “不要什么收获,我只是全我自己的心,赤骨他怎么想不重要。” “嗯,你想开就好。小珠,你也早些歇息。”卫长缨准备撑伞出门。 “缨娘。”小珠叫住她,拉着卫长缨的手,道:“这几日都在下雨,对赤骨他们搭穹庐有影响吗?” “君侯说要等雨停才能搭,所以赤骨还要留一段时日。” 卫长缨明白,其实小珠并不舍得赤骨回北狄,这雨是知人意,懂人心,替小珠多留赤骨一些日子,也好能让她完成这双鞋子。 说完,卫长缨迈入黑夜中。 风雨吹倒伞,半边身子湿透,卫长缨回到屋子,只听李星回在榻上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待走近一看,他两眼却是紧闭,双手仍是抱着枕头。 卫长缨不禁笑开了,李星回睡着了可真乖。 七日后,赤骨从丹丘山下回来,这意味着穹庐已经搭好,他也该离开大周,返回北狄。 他是来向李星回辞行。 两人在马厩里见面,相对无言。 李星回使劲地刷着马,襕袍的下摆湿了半幅。 作为朋友,他极不舍赤骨离去,但赤骨的留下会对卫长缨的生命有危险,因此他又决不容许赤骨留下。 “王子,如果我回到北狄,清玉公主问起你,我该怎么说?” 李星回握紧刷子,道:“就说我已经成亲了,我妻子叫卫长缨,我对她一片痴心,而且我过得很幸福。” 赤骨愣了一会,道:“如果清主公主问你什么时候回北狄,我该怎么说?” “就说有长缨在的一日,我便不回北狄。” 赤骨又愣住,这次他愣住的时间稍长,道:“如果清玉公主问你可还记得她,我该怎么说?” “永生不忘。” 说完,李星回又刷起马,他非常认真地刷马,甚至还会捉走马匹毛发里的虱子。 赤骨凝视着他的面孔,咬了咬嘴唇,道:“王子,我走了,你保重。” 纵有太多的留恋,但赤骨心中更牵挂的是清玉公主,就在这时赤骨理解了李星回,在李星回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卫长缨。 他们各有各的牵挂。 赤骨大步走出长安侯府,可这时他看到了卫长缨。 卫长缨站在侯府外的一株老樟树下,手中拿着一样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 “赤骨。”她在这里等赤骨很久了。 “夫人,你有话要和我说吗?”赤骨虽为清玉公主鸣不平,但也不得不承认卫长缨也是个出色的女子。 卫长缨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赤骨,道:“你拿着吧!” “夫人,不用。”赤骨拒绝。 “你先看看。”说着,卫长缨将东西塞到赤骨手中。 赤骨只得打开看,里面是一双新靴,他拿着靴子看,靴子的底纳得很厚实,但并不硬,而是软软的。靴面是赭色,又用紫金色绣出一条条流云和几道火焰。 “这是小珠给你做的靴子,你带在路上。” 赤骨将靴子又包起来,道:“夫人,我不需要,你还给小珠。” 卫长缨笑起来,道:“你可真不近人情,这是一个女子不眠不休,甚至连茶饭都不吃,特意为你赶出来的靴子。你便是不中意,也应该先收起来,或者你走远了,把它扔到路边也是可以的。” “没必要那样。”赤骨依旧不为所动。 卫长缨不禁感叹,一个女人若是爱上赤骨,那可真是不幸的事。 “赤骨,你知道做一件襕袍要多少丝线吗?” “不知道。” “做一件襕袍,再加上襕袍上的刺绣,所需的丝线能绕整个京畿一圈。” “不可能。”赤骨虽说不信,但眼中却明显动容了。 “如果襕袍上的刺绣要再多一些,那就不止绕城一圈。这双靴子虽不像缝襕袍的丝线那样多,可用的丝线也能将我们的长安侯府绕上几十圈。你如果不信,可以将这双靴子上的线拆下来,看看它能将多少土地围在一起。” 赤骨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靴子,尽管他不中意小珠,但他相信卫长缨的话。 “我曾听君侯提起你幼时的事,也深为清玉公主的善良感动,但更令我感动的是小珠,因为要把那能绕京畿一圈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缝到衣裳里,或是靴子里,需要肩膀数万次数亿次的移动,甚至那小小的针还能刺到她的手。赤骨,你看看,在那双靴子上是不是留有小珠的血?” 赤骨赶紧又打开,再次仔细地看靴子,果然在靴底和靴面上有数块干涸的铁锈色的血渍,这些血渍或大或小,但数起来居然不少。 “你流过血吗?”卫长缨问道。 “流过,但我不怕疼。”流血是男人常有的事,赤骨完全不畏惧。 卫长缨淡淡一笑,道:“你伸出手来。” 赤骨不解,但还是伸出手,卫长缨从衣袖取下针,向着赤骨的手指刺去,赤骨不及防备,等他抽回手时,中指上已被扎出了血。 血先只是一点,然后越来越多,如珠子滴落下来,一滴、两滴。 “疼吗?” 赤骨咬着唇不回答,很疼,疼到心里。 “十指连心,别看只是针扎出的伤口,那并不是比刀剑伤要疼得轻。拿着针的人,是时刻准备着要流血,要忍受疼痛,要忍受日日夜夜重复的劳动。若非对那个人有情,她又怎心甘情愿?怎又有如此的毅力?也许这样的情看着是淡淡的,但却是天长日久的,它能汇成河,流经千万里。” 第78页 赤骨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明白。”他甩了甩头,将手中的靴子包好,放到自己的衣襟里。 卫长缨看他收下也嘘了一口气,总算完成小珠的托付。 爱上赤骨的人很辛苦,可被赤骨爱上的人很幸运。 “把这个包袱也拿着,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和盘缠,还有小珠做的饼。” 赤骨接了过来,道:“夫人,保重。”他不再说什么,跨上马,手一扬鞭,那马便飞奔而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卫长缨看着远方,眼中一片雾茫茫,但却似乎看到辽阔的大草原。 “他到底有多欢喜清玉公主,才不能对小珠说一声谢谢。”卫长缨喃喃低语。 肩上突然一热,仿佛火在燃烧,卫长缨回头一看,却是李星回,他的手正搭在自己肩上。 “长缨,我要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为什么道歉?道什么歉?”卫长缨被他弄糊涂了。 李星回一脸正色,道:“刚才我听到你对赤骨说的那些话,所以我感到很羞愧,因为我曾暗中怪过你,认为你只要缝衣就不理睬我,对我视而不见,说的话充耳不闻。你说,我是不是太小心眼,明明你是在我为我缝衣,我却还在怪你。” 卫长缨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阿郎,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妻子的责任。” 李星回抓住她的手,将每根手指掰开看。 “你怎么了?” “看看有没有指头被针扎伤?我好给你上药。” 卫长缨笑着摇头,道:“哪有针扎伤就上药的?” 针扎伤的伤口很小,在止血后,那伤口就几乎找不到了。 李星回在她的手指头上没找到伤口,但摸到了茧,茧不厚,很小,但这样美丽的手,却会在将来有越来越厚的茧,他不忍心。 “以后不要给我做衣裳。” “不,我才不把这个机会让给别的女子,让你穿着我做的衣裳,无论在哪里都会想着我。” “即使不穿你做的衣裳,我也会想着你。” 卫长缨倚在他的胸前,人生最幸运的事莫不过于两情相悦。 可如果自己是小珠,那自己会怎样呢。 如果是李星回,他又会是怎样呢? “阿郎,是如果,如果,你中意的人不中意你,你会怎样?”卫长缨一问完就笑出声。 “我啊!嘿嘿,要是长缨不中意我,如果是在北狄,我就动手抢。” “啊——你还动手抢?那你在北狄,你抢过多少女子?”卫长缨捂着唇笑。 “一个都没抢过。” 卫长缨抿着唇笑,道:“那如果在中原,你会怎样?” “死缠烂打。” “你真是无赖!” “嗯,我是无赖,要赖你一生。” 两人正在说笑,全然没听到马蹄声在靠近。 “大阿姊,大姊夫。” 来的人是卫长绫和王琅琊,两人骑马而来。 “长绫,三妹夫。”卫长缨赶紧打招呼,迎二人进府。 几人在正堂坐定,卫长缨着手煮茶,卫长绫瞧着她亲手煮茶,便道:“大阿姊,你这府里还是得请几个婢女,不然什么活都得你亲自动手。” 府中有仆从,但除了小珠外皆是北狄人,他们并不懂煮茶,甚至也不会做中原的饮食。 卫长缨没强求他们学习,尊重各人饮食习性,让他们如有归家之感。 不过请几个婢女也没必要,李星回也不怎么饮茶,统共就她与小珠两人饮茶。 卫长绫饮了一口茶,又道:“大阿姊,太后寿辰即至,诰命皆去宫中祝寿献艺,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打算,没考虑这个事。”卫长缨直言,她每日忙着缝衣,哪有工夫考虑献艺。 “你知道吗?郦君月被太后特赦免除面壁思过,她为了给太后祝寿,已经请了西域舞姬教习她舞蹈,看样子是想压到你。” “压倒我?” “对啊!你和大姊夫让她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恨死你们俩。而且我还听说,她还在找相貌和功夫都胜过大姊夫十分的男人。”说着,卫长绫先笑坏了。 李星回面上发热,道:“其实,阿兄就比我强。” 说出这句话时,李星回着实有几分嫉妒,若论相貌,张击衣是要胜过他,这是不用争议的事。 像是提醒了卫长绫,卫长绫放下手中的茶碗,道:“你们说,郦君月不会把阿兄找出来吧?我才不许阿兄帮着她,阿兄要是帮她,就是和我们卫家作对。” 卫长绫和卫长绡也受过郦君月的气,两姊妹当时因为和郦君月同时看中一枝珠钗,那郦君月仗着财大气粗,硬生生地抢走珠钗。 后来两姐妹回来后向李元青诉苦,但李元青也不敢得罪郦君月,毕竟郦君月的靠山是郦贵妃。 “阿兄不会做这种无聊事,郦君月也未必能找到阿兄。”卫长缨给她碗中盛茶。 “难讲!这个阿兄谁都不了解他,古里古怪,不知他回来是干嘛?我反正感觉,他说不定会和郦君月一路。” 卫长缨摇头,道:“不会的,阿兄不是那种人,他没理由帮着外人对付我们。” “那就好,如果他敢和郦君月一路,我就不认他这个阿兄。这郦君月在府里面壁思过的这些天,咱们京畿的猫儿狗儿都多了,不然平日里猫儿狗儿哪敢出来,都被她吓跑了。” 第79页 卫长绫极厌恶郦君月,这京畿出色的男人都做了尚书府的女婿,那郦君月只怕是寻不出更出色的男人了。 “大阿姊,王琅琊说,我们单个的献艺恐怕不起眼,最好的是集体一起献艺。所以,今日来找你们,我们商量出个什么样的才艺。” 这倒是,魏国公的夫人是天下第一才女,太子太傅的夫人是国棋圣手,江中王的王妃是知名琴师,等等。 “长绡她的意见如何?” “二阿姊也赞成,不然我们单打独斗,怎么能胜过她们?她本来要来,只是她府里有几个刺头,她要平了那几根刺。” 卫长缨点头,天下出色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这些是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只怕卫家的三个女儿在那些人面前都如尘泥一般不起眼。 “既然是集体,那就让三个男人一起参与吧。”卫长缨笑道。 瞬时李星回和王琅琊对视一眼,唇边皆有话,但又都没有说,这时候是女人在拿主意,他们只有听着的份。 “好,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六个人,声势浩大,准能把那些什么魏国公夫人,太傅夫人,江中王妃给压下去,好好地出风头。”卫长绫喜得拍手。 “那要表演什么才艺?” 这才是难事。 两姊妹都陷入沉思中,双眉蹙起。 王琅琊挠了发丝,道:“太后大概什么才艺都看过,只有表演她没见过的,我建议是表演北狄风格的舞蹈,这种太后没见过,必定可以先声夺人。” “行,就这么办,大姊夫,就要看你了。” “压力好大。”李星回笑起来。 “这事就交给大姊夫去想,好了,我们夫妇出来半天要回去了。”卫长绫起了身。 送走卫长绫和王琅琊后,李星回便在屋里苦思冥想,卫长绫交待给他的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不急,太后寿辰还有一段日子,你慢慢想。” “那今日就不想了。”说了不想,但李星回还是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还在想?”卫长缨在他身畔坐下来。 李星回忽然笑起来,道:“我在想,阿兄会不会……” “阿兄不会的,就算是阿兄,我觉得还是你俊。” 张击衣是传统下的审美,但李星回带来的异域粗犷风却是极具冲击力,让人眼前一亮。 “长缨,那是你觉得。嗯,我好像在嫉妒阿兄,甚至还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那日迎亲时,若不是我气力大过阿兄,我早就败给阿兄了。” 卫长缨笑着摇头,道:“我想,你的这些感慨,阿兄肯定也有。这其实是好事,你们成为各自的对手,就会起到督促对方的用处。” “我,好像在盼望,与阿兄再打一场。”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珠的声音随后响起。 “缨娘,宫里来人了,说太后宣你进宫,辇车就在外面等着,让你快点去。” 顿时两夫妇面面相觑,卫长缨甚是奇怪,太后怎会宣自己进宫,况且自己与太后又是素未蒙面。 “长缨,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留在家里好好想献艺的事,难道你还担心太后会害我不成?” 卫长缨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理了发丝,出了大门,果然见一架辇车,辇车旁有几名着宫装的宫女。 “你就是长安侯夫人卫长缨?” 卫长缨点头。 “请上车。”几名宫女几乎没有废话,神色严肃,真是一个字眼也不肯多说。 卫长缨踏上辇车,她掀开帘子正欲进去,李星回就叫了她一声,卫长缨回过头,轻轻地挥了挥手。“我过会就回来了。” 第27章 何太后住在静心殿,她是昭元帝的生母,原来只是先帝的九嫔之一,但昭元帝登基后,直接从九嫔成为太后,并受封端康静德皇后。 卫长缨随在宫女的身后,缓缓走向静心殿。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知宫中规矩多,因此也不敢乱看。 “进去吧。” 卫长缨踏入静心殿,目光向上,眼神迅速掠过,又微微向下。虽然只是一瞥,她已经瞧到了坐在连榻上的人。 坐在中间连榻的是名年约六旬的妇人,发丝如雪,但面上却无一条皱纹,光滑细腻,卫长缨猜测这便是何太后。 连榻的左右两侧,各有月牙几子,另有两名女子坐在那里,但卫长缨来不及瞧清模样。 “妾卫长缨拜见太后。”卫长缨依女子礼仪弯腰行礼。 “你抬起头来。” 声音有些冷,卫长缨抬起头。 何太后盯着她瞧,大概是眼神不太好,道:“你走近几步,让我瞧清楚。” 卫长缨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五步。 何太后仔细打量,半晌道:“长得真好看,今年多大了?” “十八。”卫长缨微笑,这何太后虽年纪大,但眉目间依然清秀,料想年轻时必定是个极标致的美人。 何太后点点头,笑道:“看看我们大周的女子就是好看,就是清玉也不如你,如果你早出生十年,这去北狄和亲的应该就是你。” “太后,妾如何能与清玉公主相比,既无清玉公主的品德,又无清玉公主的学识,担当不了和亲的重任。” 说这些话,卫长缨倒不是故意谦虚,她是担当不起和亲的重任,她只能担负起一个妻子的责任。 第80页 “真是好孩子。”何太后听她说话不急不徐,神色坦然,心下甚是满意,遂向旁边道:“容华,你觉着长安侯夫人如何?” “国色天香。” 说话的声音娇媚,令人心神动荡,卫长缨的视线掠过去,坐在左侧月牙几子上的是一名体形丰腴的女子,面若秋月,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若论五官不及自己,但这风情无人能及。 卫长缨听何太称称呼她容华,便知就是郦贵妃。她的眼神向右侧扫了扫,坐在那里的居然是郦君月。 “贵妃。”卫长缨弯腰行礼。 “知书识礼。”郦容华赞道。 何太后向卫长缨招手,道:“来来来,坐我身边,让我好好看你。” 卫长缨道了谢,向连榻走去,在连榻前她并不敢坐,毕竟尊卑有别,她怎敢与一国的太后平起平坐。 “坐下吧,人老了,就想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坐一起。”何太后伸手拉她。 卫长缨只得坐下来,何太后仍是盯着她瞧,只把卫长缨瞧得两颊飞红。“真是个让人疼的好孩子。孩子,今日宣你进宫,一是想见见你,二是为贵妃的妹妹,想给你们说个和。” 近日郦容华去求何太后免除妹妹的面壁思过三月的责罚,何太后念及郦家两姊妹素日对她恭敬,又时常孝敬各种玩意儿,便也就卖了这个人情。 郦容华又提议宣卫长缨进宫,由何太后当面说和,这深合何太后的心,且两方和好,那昭元帝也不会追究什么了。 卫长缨这才明白何太后宣自己进宫的原因,她也极是聪明,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已过去,就自当随风散。” 这时不管自己是否愿意和解,何太后都已免除郦君月的责罚,索性就和解了,还能落个大气的名头。 “好,好孩子。”说着,何太后向郦君月招手,“你也过来。” 郦君月脸上带笑,也走到连榻前,何太后抓住她的手,放到卫长缨的手中。“你们现在就是和解了,以后谁也不要提过去的事,都忘了,谁要是敢提,我就不依她。” “太后,君月绝不提。”郦君月笑道,她年纪不大,但也清楚,这世上只有两人得罪不起,一个是昭元帝,另一个就是何太后。 “往事已去,不提。”卫长缨点头。 “好好。”何太后瞅着她俩,郦君月的容貌虽逊色卫长缨,但也是名绝色女子。“都是好孩子。” 这时郦容华也走上前,道:“太后,你瞅瞅我们三个谁更好?”她心知卫长缨容貌独步天下,但又仗着自己风情万种,还是想和卫长缨比一比,这句话有几分玩笑,也有几分真。 她这一走近,卫长缨便嗅到一股奇异的幽香,那幽香仿佛蚀骨般,令人身子陡地一软。 瞬间卫长缨愣住。 她记得这个幽香,她曾在张击衣的衣裳上嗅到。 “当然是长缨这个孩子更好,你俩姊妹还差了些。” 何太后说的什么话卫长缨没有听清,脑中嗡嗡响,如果郦容华就是张击衣暗中来往的人,那可是…… 卫长缨不敢往下想。 夜色渐深,何太后留三人吃过夜宵后方才准她们离去,卫长缨和郦君月坐在辇车里,自从上车后她们就没说话,各怀心事。 卫长缨一直在想张击衣和郦容华,那奇香是很少见的脂粉香,一定是用奇特的香料制成,世面上是没有的。 自今为止,她仅仅是在郦容华的身上嗅到这股脂香。 郦君月盯着卫长缨,今日她是在何太后面前做样子,但并不是真的要和好。她一想起当着昭元帝的面,跪在李星回的脚下赔罪,就恨得牙痒痒。 一时之间先到长安侯府,卫长缨准备下车。 “卫长缨。”郦君月叫住她。 卫长缨回过头,郦君月歪着头打量卫长缨。 “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比李星回相貌和武功都出色的人,你很快就能见到这个人。卫长缨,你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 卫长缨听着她的挑衅之语,笑着摇头道:“齐国夫人,你就算再找出十个比阿郎强的人,那又有什么用,我并不那样认为啊!在我心中,阿郎是独一无二的,举世无双的。” “你认为有什么用?只要别人不这样认为就行了。” “别人认为对我有用吗?齐国夫人,你是想让我认清自己是井底之蛙,我不那样认为,那你就毫无办法。” “你……”郦君月气噎。 “齐国夫人,等你遇到欢喜的男子,即使他不是这世上最出色的那个,在你心里,他却是别人都比不了的。” “我才不会欢喜男子,没有男子能配得上我。卫长缨,你别得意,我不但能找到比李星回强的人,便是我也要强过你,我们太后寿辰一决高下。” 卫长缨没有理睬,掀起帘子下辇车。 李星回却不在府里,一问小珠才得知李星回担心她的安危,早就去了皇宫打探消息。 洗了脸,卫长缨坐在案台前开始缝衣,稍过一阵奔跑声响,紧接着门被撞开,李星回冲进来,他不由分说便抱起卫长缨。 “啊——” 针尖刺到卫长缨的指头,李星回赶紧放下她,拔出针,只见殷红的血渗出来,像一粒珠子通圆。还不等那粒血珠落下,李星回便将她的手指放在唇里吸吮。 第81页 “好了,没事了。”卫长缨抽出手。 李星回不放心检查她的手指头,确认没再流血,便就要给她上金创药。 “不用了。” “要用,不能让你的手指留疤痕。” 李星回坚持,卫长缨只好让他上药,可是等他拿来金创药时,发现找不到那个伤口。 “长缨,你怎么去那么久?太后找你究竟是什么事?”李星回拥住她,他久侯卫长缨不回,只得去皇宫求见昭元帝,昭元帝派人去静心殿询问,才得知卫长缨已经出宫,他这又赶回来。 “太后帮我和郦君月说和。” “那你就是和郦君月和解了?” “不和解怎么办?我难道不给太后面子么?”说完,卫长缨伸手捂了一个呵欠。 “长缨,你累了,我们歇息。” 这夜卫长缨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再也睡不着,她实在不明白张击衣为何要与郦容华纠缠在一起,按辈分来说,郦容华可以算作他的舅母。 “或许有这种奇香的并不只有郦容华,是我多虑了。那郦容华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何必要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做出此等之事呢?” 这样一想卫长缨又觉得不太可能,此事不能向外张扬,只能静观其变,她只能暂且放下。 清晨,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再次光临。 卫长绡本来不喜卫长缨,但她一心想在太后寿辰上出风头,又知单打独斗没有胜算,京畿才女美女多如恒河沙数,她只会泯然于众人之中,因此只能借助多人的力量脱颖而出。 朱律也是有些好胜心的,自然和卫长绡一拍即合。 卫长绫的想法类似卫长绡,但她更多的就是压倒郦君月,纯粹是厌恶郦君月。 卫长缨便将昨夜何太后宣自己进宫,为自己和郦君月说和的事说了。 “她说,我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比阿郎相貌和功夫强十分的人。” “准是阿兄。”卫长绫怒极,一掌拍在案台上,把碗中的茶水震得溅出来。 卫长绡咬牙切齿,道:“这个阿兄,自家妹妹不帮,倒是去帮别人妹妹,那郦君月是给他吃了什么药?让他这么听话。他跑了这么多天,连阿娘的面都不见。” “没准儿是想娶郦君月。” “长绡,长绫,也未必会是阿兄,不然我们就冤枉阿兄了。”其实,卫长缨心中也倾向是张击衣。 王琅琊没怎么放心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倒没必要在意这种事,不然他就得先嫉妒死李星回。“没事,到时我们是集体,单个人是没法子比过我们,就算阿兄是明月,但我们合在一起就是漫天繁星。” 李星回沉吟不语,但只要事关张击衣,他的好斗心就被激起来,因此内心非常期待。 “大姊夫,北狄舞想得怎样了?”卫长绫突然问道。 “还没头绪。”李星回尴尬,如果是独舞,他可以随兴编,现在是集体舞,难度就增加了。 “那要快点,太后寿辰不到一个月了,我们还要排练。”卫长绫有些败兴。 卫长绡手指放在唇边,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道:“我们还有一件事未做,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须得买通齐国夫人府的下人,看看郦君月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阿兄来往?” 王琅琊向朱律笑道:“二阿姊可了不得,兵法都会。” 朱律大手捂脸,卫长绡虽不是三姊妹中最美的一个,但却是最合他的心的人,凡事深思熟虑,直奔目标。 “长绡,长绫,目前我们就不用管郦君月。既然我们决定要作北狄舞,不如就去你大姊夫的养马场感受一下草原,看骏马在草原驰骋,这样跳出来的舞才会原滋原味。” 卫长缨提议,目前李星回的族人已全部安置在养马场,她与李星回也打算近日去一趟,正好带着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一起去。 在那广阔的天地下,说不定会有灵感。 “好啊!”卫长绫首先赞成。 “要去几日?”卫长绡犹豫,她听说养马场那里没有房屋,只有像帐篷一样的穹庐。 “两日或三日,明日便去。” 朱律想去,他也有一匹好马,早就想和北狄的马比一比速度。“行,择日不如壮日,趁着有空,也不用明日,今日申时便可。” 众人无异议,约定申时在西华门外见。 送走众人后,卫长缨赶紧收拾衣物,她本想带小珠也去散心,但小珠听说那里蚊虫多,就说什么也不去了,卫长缨只得作罢。 申时到了西华门外,却只见王琅琊和卫长绫,卫长绫穿了男装,一双柳叶眉描成剑眉,英气十足。 一直到申时末卫长绡和朱律才赶来,朱律摊手道:“我早就准备好,就是长绡准备她的东西捱了几个时辰。” “呸!你也不收拾了很久吗?”卫长绡白了他一眼。 斗了几句嘴,众人才开始赶路,一律男子赶车,女子坐在马车里。 两个多时辰后,三人才到丹丘山下,这时天早就黑透,满天又大又亮的星辰,微风吹拂,鼻端一股青草和着湿润泥土的清香,顿觉神清气爽。 卫长绡和卫长绫自小就出生在京畿,从未看见过这么广阔的地方,喜得手舞足蹈。 李星回采了一束花,笑道:“长缨,这束花送给你。” 第82页 卫长绫不满意了,王琅琊还没采花送过她。“王琅琊,你看大姊夫采花送给大阿姊,你也要采花送给我,不然我就不理你。” “采采采。”王琅琊生性豁达,他哪里和女人争这些,赶紧采花。 朱律也极聪明,知道姊妹间肯定要比着,不待卫长绡说,便主动去采花。 “大姊夫,你们北狄的男子如何向女子表达爱意?”卫长绫对北狄的风俗很感兴趣。 李星回一笑,道:“在北狄,如果有哪个男子看中一个女子,会在夜里把一整张羊皮放到她的穹庐前,当她看到一整张羊皮,就知有男子爱慕她。” “有趣。那女子又如何向男子表达爱意呢?”卫长绫问上劲。 几名女子都大感兴趣,中原人传情也顶多就是鸿雁传书,因为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剥羊皮,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羊,在门前放羊皮是行不通的。 李星回见卫长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笑道:“北狄有很多节日,在节日上,女子会将美丽的花朵编成一长串花环,如果她中意哪名男子,就会将花环戴在他的脖颈上。” “好有趣。”卫长绫眼中放出光,她拉着卫长绡,道:“二阿姊,我们去编花环。”说着,她俩就徜徉进无边无际的花海里。 李星回和卫长缨在草地坐下来,他顺势搂住卫长缨的腰肢。 奇怪得紧,他只要拥住她,那强壮的身躯就会软下来,说话,或者不说话,那都行,在他的心里会升起一种浓烈的安定感。 李星回抬起头,满天的星辰耀眼。 其实,他并没远离北狄,此时此刻,他与北狄人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 这片星空也在他的亲人的坟墓上。 卫长缨出神地瞧他,他在看星空,她在看他眼中的星空,同样光彩灿烂。 忽然李星回一低头,两人目光相触,不觉脸颊都发起热。 卫长缨赶紧撇头,但李星回却飞快地捧住她的脸,道:“不用害羞,看着我。” “嗯。” “长缨,在中原,女子如何向心爱的男子表达爱意?”同样,李星回也对中原的求爱风俗好奇。 “这个,你在北狄的师父们没告诉你吗?”卫长缨捂嘴笑。 “没有告诉,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李星回一脸悻悻之色。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送样小东西,比如香囊、绢巾、头发、耳环,都是贴身之物。” “那男人呢?” “写诗嘛!等回去了,你准备写诗给我。” “不写诗行不行?我在你的门前放羊皮。” 振到三更天时,众人再次起程,走了约摸两刻钟便看到矗立在草地上的白色圆形帐篷,一丛丛的,一蓬蓬的,好像是巨大的蘑菇生长在草地上。 “王子来了。” “王子来了。” 瞬时李星回的族人都从穹庐里出来,拿出煮好的羊肉和马奶酒招待。 只是夜已深,众人都是长途跋涉,颇为疲累,李星回只令族人们收拾出三座穹庐,便让他们各自去歇息。 卫长缨第一次住穹庐,这种比帐篷宽大结实,当中有柱子支撑,沿着柱子立骨架,再用羊皮和牛皮将骨架围起,外间用绳索扎紧,既能防风又能防雨。 里面地方也挺大,地面铺有五颜六色的毡毯,毡毯上放着几床干净的褥子,旁边有低矮的椅凳。 “中原天气热,不然在穹庐里还有火炉取暖。” 李星回倒了一碗马奶酒递给卫长缨,卫长缨只饮了一口,虽饮过多次,她还是饮不惯这种带有膻味的酒。“长缨,你先歇息,我去河边取水煮茶。” “不用了,我不渴,这么晚你别去。”卫长缨拉住他。 “一会我就回了。” 李星回担心她夜里渴,仍是去河边提水,煮了一壶水端进来。 此时四更已至,再不睡天就亮了,两人赶紧安歇。 刚躺下穹庐外就传来王琅琊叫李星回的声音,李星回只得披衣起身出来。 外面不只有王琅琊,还有朱律,两人的眼睛都在夜色中发光,一脸的笑容。 李星回被他们搞糊涂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她们都歇了?” “就是她们歇了,我俩才出来找你。”朱律做出小声的手势。 “大姊夫,你还真的睡啊?趁着天没亮,赶紧杀三头羊,剥了羊皮,咱们一人一只羊皮放到她们三个的穹庐前。”王琅琊压低声音。 两个妹夫都还记得这事,亏他居然忘记了。 当下李星回带他俩去杀羊,因族人都以羊肉牛肉为食,这次移居丹丘山下,李星回便又购买了一百多头公羊,两百多头母羊。 朱律和王琅琊都不会杀羊,忙得李星回团团转,等三只羊皮剥下来后,天色已亮。 众人各拿起一只羊皮,便往自己住的穹庐跑。 李星回累得大汗淋漓,但内心十分高兴,能用北狄的风俗向卫长缨表达爱意,就好像他在北狄一样。 他轻轻将羊皮卷好,放在穹庐前,然后就躲在一侧观看。 良久穹庐里有了动静,李星回隐隐听到卫长缨在叫他的名字,但他装作没听到。 过了一会,穹庐的帘子被挑起,卫长缨走出来,她一眼看到地面上的羊皮。 “这是什么?” 第83页 卫长缨解开羊皮上系着的小绳展开看,才发现是一张完整的羊皮,羊皮还有未干涸的血渍,明显是刚剥的羊皮。瞬时卫长缨笑了,她拿起羊皮在四周看,但没看到李星回。 “阿郎,你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李星回整理好衣裳,从穹庐的侧面施施然走出来。“长缨,羊皮送给心爱的女子,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就将这张羊皮放到你的穹庐里。” “那可不能放了。”卫长缨笑着将羊皮放回地面,便笑着跑回穹庐里。 李星回咬牙切齿,待他拾起着羊皮进入穹庐时,却见卫长缨手里捏着一缕剪断的发丝,已用红线系好。“一缕青丝万种思,今生今世不负你,阿郎。” “长缨。”李星回接过发丝,慎重地放到衣襟里。“今生今世……” 话没说完,帘子被人挑起,一名北狄人气喘吁吁用北狄话说话,但卫长缨一句都没听懂。 “长缨,三妹夫他们与我族人发生争执,我们去看看。”李星回大惊失色。 第28章 李星回和卫长缨慌地赶去事发现场,只见前面挤满了人,大家吵吵囔囔的。“王子来了。” 众人留开一条路,卫长缨这才看到卫长绫和王琅琊,卫长绡和朱律也在那里,四人脸上皆有怒色。当然不只他们有怒色,周围众人都有怒色。 但是众人当中有一名北狄男子举止怪异,□□上身,后背上有数条鞭子抽出来的血痕,他神色愤怒,大声地说话。 “长绫,是发生什么事?”卫长缨拉过卫长绫。 卫长绫一脸没好气,道:“好心好没报。我和王琅琊骑马,就看到这个女人拿鞭子抽那个男的,王琅琊好心去阻止,没想到那男的反过来却要打他。” “北狄人真是不讲道理,简直是恩将仇报。”卫长绡也气得不行。 卫长缨去看李星回,李星回是大致明白了,他向周围人用北狄语说了几句,便见那些人都纷纷散开。 “大姊夫,你怎么回事?你就向着你的族人。”卫长绡翻白眼。 “抱歉,三妹夫,我代我的族人向你赔罪,向三妹赔罪。” “阿郎,到底是什么回事?你给大家说清楚。”卫长缨也不解,王琅琊明明是好意怎会反要被打。 李星回颇为尴尬,道:“刚才那一对是情侣。” “什么?他们是情侣?明明那女人拿鞭子抽那个男人,抽的那个凶,说是仇人都不为过。”卫长绫完全不信。 “这是我们北狄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大姊夫,你千万不要说女人拿鞭子抽打男人,是男人在向女人表达爱意。”卫长绫还是难以置信。 “确实是的,男子在向女子表示自己愿意做她的小羊,任由她鞭打,意味男子放下一切自尊,终生对这个女子好。所以,男子承受的鞭子越多,就意味他越爱这名女子。” 众人又是你看我,我看你,霎时王琅琊和朱律对视一眼,两人互使眼色。 “大姊夫,我们到河那边去说几句话。” 说着,三个男人朝河边走去。 卫长绡紧盯他们的背影,嘀咕道:“他们三个要说什么话需要背着我们?” “男人凑一起肯定没好事。”卫长绫哼了一声。 这时三个男人到了河边,离着三个女人有二三十丈远,朱律特意回过头看,似乎是怕她们过去。 王琅琊长叹一声,道:“大姊夫,有些话你真不该说的。” “什么话不该说?”李星回一头雾水,不都是他们问自己答。 “就是男子挨鞭子向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你这么一说,女人肯定就会要我们照办了。你说,夜里送羊皮那也就算了,累就累点,可是被鞭子抽就不好了。” “对,被女子抽鞭子太伤自尊,以后长绡就会日日拿这种事笑话我。我们男人可以疼女人,但必须在女人面前要有尊严,不然她们就会看不起我们。”朱律摸着光溜的下巴。 李星回这才明白,笑道:“不会的,像长缨肯定就舍不得抽我,二妹和三妹应该也不舍得抽你们。” “要是之前她们可能舍不得,但现在你说的是男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她们少不得要抽了。” “大姊夫,我有个提议,你就多说一些北狄女子向男子的表达爱意的方式,比如女子要给男子洗脚……” “没有,北狄没这个风俗。”李星回断然否认。 王琅琊吐出一口气,道:“大姊夫,你就编一个向着我们男人的北狄风俗嘛!反正她们几个又听不懂北狄语言,这洗脚算一个,最好再想几个出来。” “对。”朱律赞许地点头。 李星回挠头发,道:“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疼她们,但让她们也疼疼我们,这样更能增进夫妻感情嘛!” 李星回颇为难,但还是答应下来。 三人计议已定,便又走回来,卫长绫问他们在河边说什么。 “刚才破坏了人家的好事,少不得要向人家赔罪。长绫,过会你和我一起去向人家赔罪。”王琅琊笑道。 “我不去,我们又没恶意。” 朱律趁机道:“大姊夫,北狄女子还有哪些向男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如果我们不知晓,不然又搅了别人的好事就太尴尬了。” 第84页 “洗脚,女子会给男子洗脚。”说完,李星回心虚地看向卫长缨。 “北狄女子表达爱意的风俗真是太好了,这风俗如果能传到我们大周……” 不等王琅琊说完,卫长绫就抱住他的左臂,笑道:“王琅琊,我可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你想我给你洗脚,那得先让我用鞭子抽你。”她不由分说拉着王琅琊就走。 “夫君,我们去穹庐里彼此表达爱意。”卫长绡皮笑肉不笑,也拉走朱律。 草地上只剩下李星回和卫长缨,李星回讷讷地望着卫长缨不知说什么。 “我们也回穹庐。”卫长缨忍着笑。 两人回了穹庐,李星回立即脱下襕袍□□上身,盘腿坐在地面。 “长缨,你现在可以用鞭子抽我。” 顿时卫长缨笑起来,道:“我没说要用鞭子抽你。” “为什么?北狄男子向心爱的女子表达自己的誓言就是如此。” “这都是形式,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我无论抽你多少鞭子都没用。”卫长缨蹲在他的面前,其实三个男人一到河边,三个女人就猜到他们要说什么。 她捧起李星回的脸颊,道:“你看向我那一眼,我就知晓你在说谎,以后可不要骗人了。” “好,绝对不说,我本来也不想说。” “那我们去骑马。”卫长缨给他穿上襕袍。 两夫妇从穹庐出来遇到王琅琊,王琅琊一脸笑意,穿戴得整整齐齐,向他俩打招呼。卫长缨约他带卫长绫一起去骑马,不料王琅琊却拒绝了。 “长缨,三妹夫有伤在身。”李星回提醒。 他早就发觉王琅琊肩膀连着后背在抽搐,便知王琅琊受了伤,至于是什么伤,那自然是鞭伤。 “大姊夫,我没受伤,我那是满满的对长绫的爱。” 卫长缨捂嘴笑,王琅琊十分风趣,怪不得卫长绫嫁给他没多久,尖酸刻薄的性子变没了,任谁与这种豁达的人在一起都会改变。 “大姊夫,你对大阿姊的爱多不多?”王琅琊也不放过李星回。 “我对长缨的爱在心里,不在后背。”李星回哈哈大笑。 “什么?岂有此理!”王琅琊立即明白李星回没有挨鞭子,怒气冲冲掉头便走。 李星回望着他的背影,道:“看来二妹夫应该也受了伤,不能让他们饮马奶酒,待会给他们煮羊奶。” 卫长缨白了他一眼,怎么听李星回像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语气,道:“阿郎,我后悔了,我应该在你的后背留下对我深深的爱。” 李星回嘿嘿笑,道:“我皮厚肉粗,你想抽多少就抽多少。” 卫长缨舍不得抽他,但也不能让他太得意,道:“我才不抽你,你要是受伤了,我还得服侍你,我不做这种傻事。” 李星回仍是嘿嘿地笑,他岂会不知是卫长缨是心疼他。 黄昏时朱律才从穹庐里出来,卫长绡的性子不像卫长绫能手下留情,她是下狠手地抽,抽过后她又耐心地给朱律的伤口上药。 现在天气转热,伤口不能捂住,朱律便趴在穹庐里呆了一天。 忽然听到外面喧哗,朱律和卫长绡忍不住出来看,原来空旷的草地上烧起了篝火,比前些日子在长安侯府的篝火还要大。 几十个北狄人正围着篝火起舞,篝火的一侧有人烤全羊,粗略一数,竟有十多只羊。 “二妹,二妹夫。” 李星回换了一身衣裳,他穿着北狄的服饰,外面套了一件狼皮坎肩,两条手臂和小腿各裹着一块狼皮,束起的发髻放下来,仅在额头绑了一条狼尾做的带子。 卫长绡上下打量李星回,这一恍眼差点没认出来。 “大姊夫,你这一换装就大变样了,没认出来。” 何止卫长绡没认出来,朱律第一眼也没认出来,中原的襕袍中和了李星回的野性,但当他换上北狄服饰,放下发髻,绑着狼皮,他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头狼。 朱律瞅着李星回宽厚结实的肩背,不禁感叹自己先天与李星回的差距,这是后天弥补不了。 “哎呀!那是大姊夫。”卫长绫和王琅琊也被外面的喧闹声引出来。 王琅琊留神打量李星回,伸手在他肩上一拍,这瞬间如是拍在坚硬的岩石上。“大姊夫,如不是今日对长绫的爱太多了,我就想与你好好打一场。” 这话立即引起卫长绫的不满,道:“王琅琊,每日我都要看到你对我的爱。” “饶了我吧,再这样,长绫,我爱不起你了。” 众人哈哈大笑。 昨夜众人来得太晚,今日李星回便令族人烧篝火烤全羊,一来给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接风洗尘,二是庆祝他与族人终于有了安居乐业之所。 天色渐黑,残霞褪去,明月升起,繁星漫天。 人们载歌载舞,肉香、酒香在广阔的天地间弥漫,李星回似乎感到了醉意。 他下意识拥紧身畔的卫长缨,今后他就要在这片土地生儿育女,他的族人也会在这里繁衍子孙后代。 卫长绫拿着一大块羊肉吃,笑道:“大块吃肉,大碗饮酒,放下礼仪,真是人生幸事,只愿能每日如此。” 中原繁文缛节多,尤其是上流士族规矩更多,如今在这片草地上,所有人摈弃了礼仪规矩,只按自己喜好来,那实在太爽快。 第85页 “是啊,现在想着京畿就是个牢笼,而这里真乃自由之地,我愿随风去天边。”卫长绡也难得地大发酒兴。 “那有空就来。”卫长缨笑道。 其实都没什么空,小家小户需要忙生计,高门大户人多事杂,当家主母一天要处理的琐事至少也有十来件,所以卫长绡才有如此感叹。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李星回起了身,向着篝火大步走去。 他的那些族人知他要跳舞,便纷纷退出场。 李星回从篝火中取出两根燃烧的木棍,在手中随意一旋转,那火焰便转成了一圈圆。 “大姊夫跳舞了。”卫长绫猛地拍手。 她的话音落下,便见李星回的身子跃起,手中的火棍交叉,那火屑如流星坠落,被风一吹,四下飞散,在夜色中极是绚烂。 李星回的气力大,因此最擅长空中发挥的舞蹈动作,比如飞脚躺身、旋风空转、端腿跳、转体吸腿跳、竖叉跳等等高难度动作。 这些动作皆要在空中完成,若没大气力,只跳得其中一两个就会累得无法起身。 两根火棍在李星回的手里被舞得如两条火龙,点点火屑如星光,在他周身飞舞,绑在额头上的狼尾发带也发出了猎猎风响。 众人不停地叫好拍掌。 这时卫长绡突地向卫长缨看来,卫长缨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李星回,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没想到李星回这么俊,大阿姊怕是极满意李星回了。想当初本来是我被指婚给李星回,可惜让阿娘给换了。要是我嫁给李星回,也说不定好得很。” 耳畔依然传来朱律的一声咳嗽,卫长绡猛然醒悟。 “我已嫁人了,还想七想八干嘛!朱律也不差,对我极疼爱,我嫁朱律也是三生有幸了。”想着,卫长绡这才转过脸去。 卫长缨全然没发觉卫长绡嫉妒的眼神,她满心满眼里只看到李星回飞转的身姿。 “也怪不得清玉公主会中意他,他确实出色。”卫长缨庆幸自己慧眼识珠。 场上李星回将两条火棍往空中抛掷,那火棍至最高处便落下来,紧接着李星回飞身而起,将两条火棍抄在手中单腿落地。 “长缨。”李星回转身,将两条火棍掷入篝火中,欢快地跑到卫长缨身畔坐下。 卫长缨端起马奶酒递给他,他一饮而尽。 王琅琊心醉李星回刚才的舞蹈,道:“我看,太后寿辰就不如表演这支舞,有气势,而且光彩夺目,热闹,不过火势还要加大,这样就更好看。” 虽然李星回展示的动作不多,但这支舞还是征服了众人,寿辰要喜庆,这支舞足够喜庆。 “你们男人可以玩火,总不让我们几个女人也这样吧,我可怕烧着手。”卫长绫第一个反对。 这说的是,女人不可能拿着火棍耍,样子不好看,要是烧着衣裳就更不好看。 卫长缨想了想,道:“我们姊妹三个就用灯笼代替火棍,灯笼一样是光明之物。” “灯笼?”卫长绡侧头沉思。 “有趣,举着灯笼跳舞,我觉得可行。不过灯笼是易燃之物,我们得多排练才不会烧着灯笼,不然在太后寿辰上烧了灯笼可是出大糗了。” 众人集思广益,连跳舞的服饰也讨论出来,男人穿北狄服饰,女子还是中原的广袖儒裙。 这□□歌载舞,直到四更天篝火熄灭,众人才各去安睡。 翌日辰时六人返回京畿,约定明日来长安侯府排练。 昨夜闹得太晚,今日又长途奔波,卫长缨虽在马车上歇息过,但仍是感到困倦,沐浴后刚上榻,便听到宫中来人宣李星回进宫。 一时李星回去了,卫长缨便在榻上歇息。 “缨娘。”小珠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这是相公昨日送来的书信,说只让你一个人看,不能让君侯知道。” 卫长缨拆开书信,是说太后寿辰即至,届时文武百官皆展所长,望卫长缨劝谏李星回收敛锋芒,切勿出风头招惹灾殃。 其实卫长缨是考虑过,这次是合舞,风头便不只会是李星回一人的,倒也不要紧。 卫长缨烧了书信,便让小珠将灰烬给倒了。 “他如此耀眼,我又如何掩得住他的光芒?”卫长缨倒在榻上忖思。 既然掩不住,那不如就放出光芒。 “我现在担忧的反而是阿兄,如果他来往的真是郦贵妃,那他到底要干什么?” 张击衣若出事,同样会把所有人带入深渊,到时他们这些相关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我去见阿兄。” 卫长缨下榻,梳洗后乘马车赶往城南烟波斋。 不管怎样,也不管张击衣听不听,她都必须去劝张击衣离开是非之地。 烟波斋的门前停着一架马车,马车套的一匹骏马毛发雪白,四肢修长,四蹄乌黑,竟是郦君月的照夜白。看样子,郦君月就在烟波斋内。 门前守门的还是那几个仆从,这次他们拦下卫长缨,道:“长安侯夫人,张郎君不在府内,你请回吧。” 没想到张击衣居然因为郦君月将她拒之门外,显然是早就吩咐过的。 “去和张郎君说,若他不见我,我便不做他的妹妹。” 众仆从一脸为难,其中一名仆从小声耳语,然后便跑进门内。稍过一阵,那仆从又出来,道:“长安侯夫人,里面请。” 第86页 卫长缨走了进去,沿着曲桥往前,两侧的湖面波光粼粼,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船上站着两个人,卫长缨眼尖,一眼看出张击衣,张击衣身畔有名女子,几乎比他矮一个头,虽瞧不到脸,但卫长缨猜测是郦君月。 卫长缨没有呼唤,而是耐心地等待小船靠近。 微风拂动,波浪轻轻拍打着湖岸,女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小船终于靠岸。 那女子先下了船,和卫长缨打了一个照面。 “卫长缨,你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这女子果然是郦君月,她对卫长缨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语气中颇为挑衅。 卫长缨没有说话,虽然猜到但还是意外。 “长缨。”张击衣走来,他满面笑容,似乎是忘记把卫长缨拒之门外。“你一个人来的?李星回没陪你来?” “阿兄,我想单独和你说些话。” “卫长缨,你不必背着我说,我猜得到你要说什么。我说过我会找到一个比李星回相貌和功夫强的人,你看我是不是找到了?”郦君月用手指绞着耳畔的一缕发丝,然后又放开。 “齐国夫人,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 “一点都不无聊,是你输不起。” 卫长缨实在不愿意理睬郦君月,向张击衣道:“阿兄,你方便吗?我说几句话就走。” “好,你跟我来。”说着,张击衣抓起卫长缨的手臂,卫长缨只觉眼前一花,身子腾空而起,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落在小船里。 张击衣拾起竹篙插入水中,霎时小船离岸几丈远。 船行到湖中央,张击衣放下竹篙,在卫长缨对面坐下来。 “说吧,什么事?” 卫长缨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口,以什么样的说辞才不会让张击衣反感,他们的感情已不是三年前。 “怎么不说了?我等着听。” “阿兄,你认识郦贵妃吗?”卫长缨探他的口气。 张击衣一怔,道:“认识,这又如何?” “那个你暗中来往的女子是郦贵妃吗?”卫长缨只能开门见山。 “长缨,回去好好做你的长安侯夫人,其他的事不用管,尤其是我的事不用管,你没任何立场管我的事。”张击衣双手忽然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卫长缨见他又生气,便知猜测属实,道:“阿兄,有些话你不爱听,可我必须要说……” “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你就不必说,说了我真不能把你当妹妹。” 张击衣话说到这个份上,卫长缨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了,也许他们之间的情义早在三年前张击衣去东华岛时就淡了。 她笑了笑,甩了甩头,道:“阿兄,我希望你离开京畿,不要报仇,就算你把郦贵妃当成报仇的踏脚石,你也不会成功,反而只会误了性命。” “长缨。”张击衣的拳头重重击在船板上,船板被砸出一个大洞,湖水立即涌了进来。 “抱歉,阿兄。” “不要再叫我阿兄,卫长缨,此后我不是你阿兄。”张击衣压低声音,但每个字眼都充满难以抑制的愤怒。 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两人的脚都泡在水中,但两人都没动。 渐渐船里的水满了,船开始下沉,张击衣抓起竹篙扔到湖面上,另一手抓起卫长缨,凌空跃起,脚尖在竹篙上点过,再次便跃到了湖岸。 “走。”张击衣背对卫长缨。 卫长缨咬着嘴唇,转身向曲桥走去,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她知道了吗?”郦君月站在张击衣的身后。 “知道了。” “那你想怎样?你和我阿姊的关系要被外人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事。所以,你要尽快杀了卫长缨,免得她说出去,这样你才能留下命。” 张击衣折下面前的一根柳枝,如果真要杀人灭口,那被杀的绝不是卫长缨,而是…… 第29章 直到夜里李星回才回来,原来昭元帝已知晓他们去了养马场,这让卫长缨心生惶恐,昭元帝随时随刻都知道他们的动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昭元帝。 好像任何地方都有昭元帝的耳目,这让卫长缨不禁怀疑昭元帝是否已经知晓张击衣和郦贵妃暗渡陈仓。 卫长缨想着找李元青商量,但李元青顶多也只是劝张击衣,也无其他法子。这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人多嘴杂,多一个人知道多就几分风险。 当然更不可能告诉父亲,依父亲的性子只怕会大义灭亲。 “阿兄不能再留在京畿,必须把他送得远远的,最好不能回来。” 李星回醒过来,一睁眼便发现卫长缨若有所思。“长缨,你没睡吗?”他坐起了身,窗外犹黑。 “睡不着。” “在想什么事?” “我在想阿兄。” 李星回抓了抓耳朵,道:“你想阿兄做什么?” 卫长缨咬了咬牙,也坐起身,道:“阿郎,我们想个法子把阿兄送走,最好是把他送到很远的地方,不让他回京畿。” “为什么?”李星回被她弄糊涂了。 “他回来就是寻思报仇,我不想他丢了命,所以我要把他送走。” 李星回看着她眼中的急切之色,道:“长缨,你好关心阿兄!可是阿兄那么容易就走吗?” “所以我们要想法子。对了,上次天女散花你只用了一粒,还有两粒,我们把阿兄迷晕了,放到马车上,然后我们去西域,或者去东华岛。” 第87页 李星回瞧着她快急得火烧眉毛,安慰道:“那去西域,西域有好马,我正想去寻几匹好马回来。” “行,就这么办,明日我们去阿兄府上,骗他出来,然后你用天女散花把他迷晕,或者你干脆把他打晕,等他晕了我们就给他上铁链,放到马车里去西域。” 李星回听得哈哈大笑,道:“长缨,你别太高估我了,说不定是我被阿兄打晕了。” “不管,你帮我把阿兄弄晕,他真不能再呆在京畿,以他的性子迟早会把命丢掉。我和阿娘都不指望他能出人头地,只要他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就行了。” “长缨,你虽是为阿兄好,但你不怕阿兄会因此恨你吗?” 卫长缨重重地一怔,其实张击衣已经恨上她,半晌道:“那也没法子了,他要恨就让他恨吧,总比让他送了命好。” “或者不用送走阿兄,如果阿兄成亲了,他就不会想着报仇。你看我和你成亲了,我就会顾着你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李星回出主意。 事情哪有李星回想的那样简单,张击衣是能娶郦容华的吗?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卫长缨想都不敢想。 “假若娶的是不中意的女子,那阿兄会对她有责任感吗?” 这个问题把李星回问住,他想了半天,道:“应该有的吧,那是他的妻子。” “还是把他送走吧,一了百了。” “长缨,太后寿辰怎么办?” “管不了这么多了。” 天还未亮,两人又躺下歇息,卫长缨仍是睡不着,即使把张击衣送到西域,难道自己要留在西域看着他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清晨时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便来了,先排练几日,把姿势动作弄熟了,再各自府中练习,等到太后寿辰前几日再合练。 李星回在木棍上绑了布条,淋上油和酒点燃,他先试了试,火势很猛,差点烧到头发。 朱律接过火把舞了舞,立即被烟熏得眼睛疼,慌得他把火把又递给王琅琊。 王琅琊一手举起一个火把,他想着李星回跳跃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凌空而起,耍了几招后,但不料落地时火烧到了襕袍的下摆。 他穿的是丝织之物极易燃,吓得他赶紧在地面上打滚,这才将火熄灭,但是下摆已经烧去一小半,不过好在没烧着里面的亵衣。 卫长绫笑得合不拢嘴,指着王琅琊道:“你在家里是怎么说的?不是说随手的事吗?” 玩火确实需要技巧,火势的大小也要掌控好,然后身体与火的距离也要保持好。 那厢卫长缨试着用灯笼跳舞,谁知灯笼一甩便就烧着了,三姊妹烧了四五个灯笼,王琅琊也不甘示弱地揶揄卫长绫。 这种情形是没法子排练,众人只好先回府,等练到不烧灯笼,不烧头发、衣裳,不熏眼了再来一起排练。 送走众人后,卫长缨回到屋里,从柜中取出了一只锦盒,这里面装的是张击衣送给她的天女散花,上次在丹丘山中用去一粒,还剩下两粒。 用张击衣送自己的东西来对付他,好像特别地卑鄙。 李星回进屋便瞧到她对着天女散花出神,他的手按在卫长缨的肩上。“长缨,你想好了要这样做?” “没有别的法子。”卫长缨叹了一口气。 “阿兄会与你决裂。” “那随他。” “你对阿兄真好,我都快嫉妒了。” 卫长缨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粗糙的皮肤蹭得手心有微微的疼意,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不成功,我也算为阿兄尽力了。” 李星回点头,握住她的双手道:“长缨,我们现在就去。” “嗯。”卫长缨将两粒天女散花都藏在袖中,道:“我们尽量不要和阿兄打,最好趁他不备用天女散花,到时你看我的眼色,如果看到我打眼色,你便闭住气。” 卫长缨想好,如果太后寿辰前走不了,便将张击衣关在府里的塔楼里,待太后寿辰后便前往西域。 午时稍过,两人驾马车赶往城南烟波斋,卫长缨原以为仆从会拦住自己不让进,不料这次守门的仆从一见到卫长缨便请她入内,与昨日的拒之门外形成天壤之别。 仆从引领他俩去正堂,没想到张击衣已经在这里。 他在煮茶。 见到卫长缨后,张击衣好像忘记昨日发生的事,道:“长缨,李星回,用雪山上的菊花制作的茶,清热解火,坐下来品尝。” 卫长缨不知张击衣是何想法,但以不动应万动,以不变应万变,她也不提起昨日的事。 碗里的茶水呈金黄色,甚是清亮,她端起闻了闻,确实有股菊花的清香,便饮了一小口。 忽然瞧到正堂的几扇窗大开,卫长缨便想找借口关上,以免影响天女散花的效果,而且这正堂四面都是窗子,外面是湖,非常通风,天女散花的迷烟很容易就被风吹走。 “阿兄,我颇觉冷,想把窗掩上。” 这时候就是暮春与初夏的交接之时,天气不冷,卫长缨说出来时只担心张击衣不信,或者看出自己的目的。 张击衣没抬头,给李星回的碗中盛茶,道:“嗯,你去关吧。” 卫长缨起身去关窗,把几扇窗全部掩了,当掩最后一扇窗时她望着窗外的湖水,在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幼时的事。 第88页 那时她才七岁,张击衣九岁,两人形影不离,张击衣贪玩,总是带着卫长缨去河边玩。有一次卫长缨掉到河里,张击衣奋不顾身跳到河里去救她。 可是两个小孩子都不会水性,幸好是一名渔夫用渔网将他俩打捞上来。但是张击衣的右腿却被石头划破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回来后就生了病,那条伤腿肿得像柱子,不断地流脓水。 那时天气热,蚊虫和苍蝇闻着脓水便成群结队地扑过来,卫长缨便日日夜夜守在他的身边驱赶蚊虫和苍蝇。 卫长缨微微叹了一口气,掩上窗。 最后一扇窗关上,天女散花的迷烟就不会飘走。 她走回来,脚步不觉变得沉重,仿佛脚下绑了两个几千斤重的大石。 卫长缨在张击衣的对面坐下,两人相隔着两尺的距离,这个距离很近,只要捏碎天女散花,迷烟就会淹没张击衣。 李星回在看她,卫长缨笑了笑,眼睛又眨了眨,瞬时李星回屏住呼吸。 卫长缨端起碗饮了一口茶水,茶稍凉,她放下来,左手不经意去摸右手袖子里藏着的天女散花,然后悄悄握在手心里。 张击衣在煮茶,并没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 卫长缨见机不可失,右手捂住口鼻,左手迅速捏碎天女散花,并向张击衣掷去。 只见正堂里烟雾弥漫,一时之间什么也瞧不清。 卫长缨见张击衣没有防备,定会嗅入迷烟,但为了让张击衣嗅入的迷烟更多,她迟迟不动。但是烟雾熏眼,李星回抓住她的手臂往后退。 正堂里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存在。 半刻钟后,李星回摸索开窗让烟雾散去,只见那烟雾如云般向窗外钻去,等所有的窗子打开后,李星回一回头便呆若木鸡。 张击衣仍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慢慢悠悠地煮茶,茶水煮得滋滋响,沿着铜壶冒出了一圈圈的白烟。 卫长缨也呆住了。 “天女散花是我给你们的,你们应该想到我会有解药。”张击衣向茶水中放入盐,说完他轻轻笑起来。 “长缨。”李星回立即奔回卫长缨身畔。 卫长缨咬着嘴唇,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向你用天女散花,所以事先服用了解药。”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张击衣依旧在煮茶,他并没有抬头,但眼睛却注视地面上投射出来的影子。 他在观察李星回的动向。 卫长缨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张击衣没将自己拒之门外,而是请自己入内,原来他早就猜到自己的心思,可能就在等自己来。 “我不会让任何人改变我的人生,我要做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张击衣起了身,他向墙角走去,墙角落里有一只大花瓶,瓶中插着一枝枯干的莲蓬和荷叶,他的手伸入瓶中,取出一对锏来。 他转过身,手持双锏,道:“李星回,今日我们可要再打一场了。” 李星回凝视张击衣手中的双锏,这件兵器他只是听说过,此刻才是第一次见。锏身乌黑,微有光泽,看样子是与自己的弯刀同一材质所铸,也就是玄铁。 玄铁为世间至刚之物,份量重,普通兵器碰上它会被折断。 “阿郎。”卫长缨喊他。 “长缨,你到门前去。”李星回望着张击衣,但手却在推卫长缨。 他将张击衣列为生平最罕见也最难对付的对手,一旦打起来根本顾不了其他,生怕自己的刀气会伤到卫长缨。 卫长缨也怕自己会影响李星回,赶紧向门前退去。 张击衣看着她后退,心中不禁感伤,以前有人欺负卫长缨,他会找人论理,甚至和人打架,至今他额头的鬓角里就有一块疤是为卫长缨被人打伤的。 可现在,卫长缨嫁了人,居然让她的夫婿来打自己。 张击衣气愤交加,他不愿意恨卫长缨,便将一腔怒火撒到李星回头上。 都是这个李星回破坏他与卫长缨之间的感情,张击衣只恨不得马上将李星回毙于他的双锏之下。 “若没有李星回,长缨定是为我着想,我想做什么她都会同意,现在准是怕我连累她的夫婿,说不定盼望着李星回杀了我就无后顾之忧,李星回安安稳稳地做长安侯,长缨便也能安枕无忧地做长安侯夫人。” 张击衣越想越气,觉得卫长缨就是怕自己的行事诛连到李星回,故而各种劝阻,劝阻不成就施诡计,阴谋向他放迷烟。 “三年前我去东华岛前,长缨对我依依不舍,说要等我回来。我就晚回了那一日,她便与李星回订了终身。” 张击衣杀心大炽,手中双锏俨然成进攻之势。 李星回瞧到他眼中的杀机,拔出腰间的弯刀横于胸前,这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厉害最可怕的对手,丝毫不能大意。 这时张击衣突然大吼一声,身体便向李星回冲去,李星回也持刀冲向他。 十步的距离眨眼便到,身体未接近,双方手中的兵器便先杠上,铮铮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功夫本就不相上下,势均力敌,李星回胜在气力,张击衣胜在速度,各有所长,顷刻之间他们已经过了十几招。 卫长缨捂着胸口,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受伤都是她不情愿看到的,一个是她的夫婿,一个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兄,在内心都是她的亲人。 第89页 两个男人打得很快,卫长缨根本看不清,也不知他们是否受伤,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响,几乎就要胸腔蹦出来。 她站在门前,几乎透不过气。 李星回越打越心惊,距离上次迎亲也仅一个月的时间,张击衣的气力明显增长不少。 他握紧刀柄向张击衣挥出,只见张击将将手中的双锏合在一起,两支锏一起迎向李星回的弯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弯刀竟然被双锏给撞断,锏头径直击向李星回的胸口。 瞬间李星回的身体向后退出数步,他没有站稳,踉跟一下倒坐在地上,头向前一伸,张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阿郎。” 卫长缨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冲上来扶住李星回的身躯。 “阿郎。” 鲜血从李星回的嘴角淌下,卫长缨蹲在他的身畔,用袖子擦着他嘴角的血,但那血还是如丝如缕,不断不绝。 张击衣收回手中的锏,道:“李星回,一个月的时间你一点改变都没有,刀还是那么慢。”他将锏又拆分为一双,“这双锏就是为对付你特制的。没错,你的气力过人,无人能及,但只要我的兵器比你的刀重,你气力再大也无用。” 李星回握起拳头,但很快就无力地松开,这次他败得彻彻底底。 他张了张嘴,但血又喷涌出来。 “阿郎。”卫长缨失声大喊,她擦着李星回嘴角的血,两只袖子都擦得湿漉漉。 “长缨,我……我没事……”李星回安慰她,可一说话他又吐出一大口血。 张击衣眼见他们这种情况还在表现恩爱,妒火攻心,杀机再起,手中握着的锏向李星回头上劈去。 卫长缨见他要杀李星回,下意识便抱住李星回的头,身体拦在前面,但瞬间李星回便将她的身体推开几尺远,他默然地望着张击衣。 锏在他头顶不过两寸的距离。 张击衣与李星回的目光对峙,两人的眼神都是不服、不甘,桀骜。 “阿兄。”卫长缨喊道。 张击衣眼角的余光看向卫长缨,那望向他的眼神中有数之不尽的祈求。 这样的眼光,张击衣承受不起,他想起他幼年重病时,卫长缨也曾用这种眼光祈求来给他看病的郎中。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素子和几名仆从出现在门前,失声道:“主公。” 张击衣收回锏,背转身子道:“把他们送出去,以后看见他俩就关门,不许他们进来。”他本来想杀李星回,但最后还是动摇了,卫长缨看他的眼神使他不忍心。 “也罢,就留李星回的命照顾长缨。”他狠狠地咬牙。 素子瞅了李星回一眼,便过去搀扶李星回。“你们快走吧。” 众人扶着李星回出正堂,脚步声远去,张击衣才回过头,屋子里已没卫长缨的身影,顿时他的眼圈就红了。“这步路我走的到底对不对?” 可是不对,他已经在走,不能回头了。 他快步走到窗前,隔着湖水他终于看到卫长缨的影子。蓦地,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曲桥上卫长缨不停地呼唤李星回的名字,她看得出来李星回受伤很重,只要李星回一闭上眼,她就吓得把他唤醒,她害怕李星回一睡就再也醒不来。 血点点滴滴地溅落在桥上,留下了一条血路。 出了正门,众人将李星回抬上马车,素子从怀中摸出一粒药塞到李星回的口中,抬起李星回的下巴,手在李星回的脖颈上一滑,便见李星回的脖颈一阵蠕动,那粒药便咽了下去。 “回去后让他三日内不要下榻,必须躺足三日才可,不然又会吐血。” 说着,素子抓住李星回的手腕把脉,良久她又摸出一个小瓶,塞到卫长缨的手中,道:“每晚给他服一粒,这些日子勿食荤腥,饮食切要清淡。” 卫长缨看出素子没有恶意,便将小瓶藏在怀中,道了谢。 回到长安侯府,卫长缨便叫仆从帮忙来抬李星回,将他安置在内室的榻上。 “缨娘,这怎么回事?君侯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小珠打来了热水,用绢巾擦拭李星回嘴角的血渍。 “小珠,你去伙房熬燕窝粥,要熬软些,君侯受了伤,只能吃清的。” “好,婢子这就去。” 卫长缨解开李星回的衣衫,里面的亵衣也染了血,顿时卫长缨便就要哭。 “我没事。”李星回抚上她的面颊。 “都怪我。”卫长缨此时深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出的主意去绑张击衣,那李星回就不会受伤。 “怎么怪你?应该怪你的夫婿技……技不如人。阿……阿兄,功夫真高啊!” 和张击衣比起来,自己确实停滞不前,那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 卫长缨脱下他的亵衣给他擦洗身子,擦干净后又给他换上干净的亵衣。 李星回已经睡过去,但卫长缨不敢离开,握住他的手守在榻前。他睡了很久,卫长缨不时地触他的鼻息,发觉还有气息才能安下心。 天明时李星回醒来,一眼看到守在榻前的卫长缨,她睡着了。李星回伸出手想去摸她的面颊,但身体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手才伸出便重重地摔下来。 卫长缨立即惊醒过来,看到李星回醒来不禁喜极而泣。 第90页 “阿郎。” “长缨。” 他的声音极低,卫长缨知他虚弱,道:“你别说话,存点力气。你饿了吧,我去端燕窝粥。” 卫长缨起身出门,昨夜燕窝粥就煮好了,但卫长缨没敢叫醒李星回,这燕窝粥就一直用文火温着,只要李星回醒了就能吃。 但是等卫长缨端来燕窝粥时,李星回又昏睡过去。 忽然之间卫长缨生出要远赴西域的想法,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她与李星回,他们在那里平平安安过一生,养育儿女。 第30章 李星回在榻上躺了三日,卫长缨依照素子的嘱咐不让他下榻,每晚喂他吃一粒药,到第七日时李星回已经可以到院里走动。 卫长缨扶他坐在桃树下的石墩上,他仰着头,这才几日,这桃树满是枝叶,已经绽出了幼桃。 “中原真的很好,物产丰富,这些在北狄是没有的。” 卫长缨笑着不语,他无论多赞美中原,可他还是中意北狄。 “阿郎,我想到要送太后什么礼物了。” 他们值钱的就只有马,可太后是不稀罕马的,以太后的性格,她多半中意古玩字画珠宝之类的。 “我们合作一幅画,画出北狄广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洁白的穹庐,蜿蜒的河流,飘荡的白云,美丽的女郎,英俊的汉子……” 瞬时李星回眼中放出光,卫长缨这个主意太好了,他来了中原这么久就没想过要画一幅故乡的画。 “我们把清玉公主画到画里。” 李星回握住她的手,道:“把清玉公主画到画里,你不生气吗?” “像清玉公主这样伟大的女子,为了边疆安定,她远离故土,当然值得被画到画里。” “长缨,你在我心里也是伟大的女子。” 卫长缨嫣然一笑,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道:“我不想做伟大的女子,我只想做你的好妻子,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难过……” “长缨,我已经此生无憾了。” 当张击衣的锏向他的头顶劈下来时,卫长缨奋不顾身挡在前面,那种可为他死的感情就让他深深动容了。 他当初的坚持为他带来了一个好女子,好妻子。 “缨娘。” 小珠气喘吁吁地跑来。 自从赤骨走后,小珠便没再提起赤骨,果然一心一意地服侍起卫长缨,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河溯王来了,他还带来一名女子。” 顿时卫长缨一怔,河溯王李傀突然登门,还带来一名女子,莫非那女子就是他的外室,他的那个意中人? “他们现在哪里?” “已经请到正堂里。” “好,小珠,你在这里照顾君侯,我去见他们。” “长缨,我不去见他们于礼不合。”李星回强撑起身。 卫长缨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身子未好,不要走动,让你坐在院子里我已经很勉强答应的。” 如果一旦落下吐血旧症,这是非常致命,卫长缨绝不允许他踏出院子,在院里坐也最多只能坐半个时辰。 卫长缨整理了发丝便去正堂,只见正堂里有一对男女正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画,卫长缨自从嫁到长安侯府后,便将生母收藏的几幅珍贵字画挂到正堂。 “河溯王。” 顿时李傀与那女子一齐回过头,那女子看到卫长缨后眼中明显一怔,随后流露出羡慕之色。 卫长缨瞧那女子约摸二十二三,瓜子脸,眉眼弯弯如新月,不算多美,但清秀动人,穿着也挺素淡,小家碧玉的模样。 原来李傀愿意用几万亩土地交换狮虎兽血的女子竟是这个模样,并不是卫长缨想象中的绝代佳人。 “李夫人。”那女子弯腰向卫长缨行礼。 卫长缨也行礼。 “阿姊。”一时卫长缨不知如何称呼她,既不知名姓,但看她年龄比自己大几岁,便只好称呼她阿姊。 “不敢当,奴出身低贱,名叫周灿,李夫人叫我名姓便可。”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懂礼仪,甚至面对卫长缨也用谦称。 “人皆平等无贵贱之分,你年龄比我大,自该尊你一声阿姊。”卫长缨倒不计较出身,只是对她外室的名份有所介意。 李傀打量了卫长缨几眼,那日只是夜里看卫长缨,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此时屋里光亮,卫长缨的容貌当真是天下无敌。 如果他不是早心有所属,只怕要为卫长缨神魂颠倒。 “长安侯不在府里吗?刚才小婢可是说他在。” “他身子不适,这几日时常吐血,我便不让他出来见客,河溯王请见谅。” 李傀大惊,忙道:“长安侯可是受伤了?”想李星回魁梧强壮自不会生病,多半就是身受重伤才致吐血。 卫长缨神色黯淡下来。 李傀见她如此神色,便自己猜测属实,便道:“我与灿儿便是来感谢长安侯,他既受伤,我和灿儿更应该去见他。” 卫长缨思绪转动,李星回初来大周正是缺亲少友,若这李傀能与李星回来往,日后必定会有助力,因此便就应承下来。 到了小院里,李星回还在桃树下坐着,眼巴巴地等卫长缨回来。 李傀一进来便看到他脸色腊黄,毫无血色,虽是初夏,却还在肩上披了一件披风。 第91页 “长安侯。” 李星回陡然瞧到李傀赶紧起身,拱手道:“河溯王。” “快坐下。”李傀见他起来赶紧道。 周灿向李星回行礼,但她似乎更关注卫长缨,她病中时就听闻卫长缨是个十分美貌女子,心中便想着结交,身体刚愈就催着李傀带她来,果不其然,卫长缨美若天仙,知书识礼。 她做李傀的外室有几年,被李傀娇养在闺中,加上出身低贱,与京畿士族女子皆无往来,但内心却是极渴望认识这些士族女子。 见卫长缨无论容貌及行事,皆是自己所不及,不免有几分自惭形愧,倒不敢开口了。 李傀与李星回寒喧几句,但他没问李星回是如何受伤,这毕竟事关李星回的面子,但可想而知是极厉害的人。 “给灿儿治病的那巫医还在我府里,过会便让他过来给长安侯看病。” 当下李傀告辞,卫长缨欲留他们,但李傀以还有要事在身,遂携着周灿离去。 待到申时,李傀府里的那名巫医来了,卫长缨赶紧请他入内给李星回治病。 那巫医相貌不同于胡人,但五官类似中原人,只是穿着装扮十分罕见,披头散发,发丝上插着羽毛。他坐在榻前给李星回把脉,许久后他才将李星回的手放回褥中。 “已经没事了,长安侯是服过什么药吗?” “有服药。”卫长缨将素子给的小瓶拿出来。 瓶中还有三粒药,那巫医倒出来嗅了嗅,只有一缕淡淡的清香,也闻不出是何成份,道:“本人孤陋寡闻,竟不知这是何药。长安侯如此重的伤,想不到服用这小小的药丸也好转得如此快,天下奇人异士真多。” “那麻烦先生给我夫婿开一副药。” “不用,君侯已无碍,只要休养数日便好。” 卫长缨听了才放下心。 又将养了三日,李星回身体好了大半,这几日他只吃素食,荤腥不让沾,若实在想吃,卫长缨便只给他饮汤水,因此求着小珠为他煮牛肉。 小珠在伙房和卫长缨嘀咕,说北狄人是无肉不欢。 “这也难怪,在北狄没有蔬果,他们自然吃不惯素食。” “才不是,那怎么北狄的牛马羊吃素,人就不能吃素了?”小珠反驳。 这句话把卫长缨给问住。 小珠将牛肉剁得细碎放到粥里煮,病人的肠胃弱,大块的牛肉不易消化,容易积在胃里,只能剁碎了煮粥。 粥煮得香喷喷的,等卫长缨端粥回到内室时,便看到李星回已经在案台上作画了。 “吃了粥再画。” “长缨,这提笔作画,我却不知要如何下笔呢?完全不得要领。到底要从哪里画起?那么大的草原总不能全部画出来,再说宣纸这么小也画不了。” 卫长缨瞧案台上看,一幅宣纸上已落下寥寥几笔,骏马的形状呼之欲出。 “不能这样画,我们要画的是一个故事,不是单个的形象。” “什么样的故事?”李星回放下笔。 “清玉公主的故事,我们就以清玉公主为主旨,画她在北狄的生活。” “嘿嘿,这个主意好。” “先来吃粥。”卫长缨端起碗,舀起粥吹了几下递到李星回的面前。 李星回看也不看,一口吃掉。 一碗牛肉粥吃完了,李星回还要吃,但病人宜少食多餐,卫长缨便不许,去伙房打水给他洗漱。 等回来时,李星回又在作画,卫长缨也不打扰他,悄悄站在他的身后看他作画。 只是明明要画清玉公主,可是那画上的人怎如此像自己呢? 眉毛、眼睛、嘴唇,那一颦一笑,都像足了自己。 可卫长缨知道那不是画自己,因为画中人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裳,站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她伸出双手,发丝飞舞,长巾飘动,宛若天上的一片白云。 这是李星回形容的清玉公主。 卫长缨瞧着他作画,那无不带有中原的画法和画技,这让卫长缨不明白,那些跟随清玉公主去北狄的名人雅士为何会给李星回传业授道。 大概是画累了,李星回放下笔,一转头就看到卫长缨。 “长缨,你看我的画。”李星回沾沾自喜。 “嗯,我看到了,你画的是谁?” “清玉公主。” “那怎么清玉公主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李星回哧哧地笑,道:“我明明是画清玉公主,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画就画成你,大概我脑中想着画清玉公主,心里想的却是你。” 卫长缨笑了,这样的话真动听。 天色已晚,卫长缨给他洗了脸,擦了身子,便服侍他上榻安歇。 两人躺在榻上都没睡着,黑暗中李星回的气息很重,他很久没品尝到卫长缨的滋味,从那发丝间散发出来的幽香让他心醉神迷。 “长缨,你好久没枕在我的肩上。”李星回有些怨念,以往卫长缨会枕在他的肩上入睡,他拥住卫长缨就会有一种保护心爱女人的自豪感。 “等你身子好了我就枕在你肩上。” 卫长缨还担心自己睡着撞到李星回,他脏腑有伤是受不得震动,因此两人相隔一尺的距离。 “枕个肩没事的,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你看看我的肩膀那么宽厚。”李星回怨念更重了。 第92页 “等你好了。”卫长缨摇头笑,他还好意思说他肩膀宽厚,在这些天时他明显瘦了,肩膀上的骨骼也凸出来。 “真没事的,没事的。长缨,你来,来嘛!” 卫长缨只想笑,他怎么像个小孩子讨价还价的,不过枕一会还是可以的,等哄他睡着了再说。“好,不过你要是难受就说,可别憋着。” “嗯。” 卫长缨靠拢过去,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瞬间李星回拥住卫长缨的腰肢,那软玉温香抱满怀。 “我真想永远这样抱着你。” “我也想永远枕在你的肩上。” 幽香扑鼻,情难自禁,李星回的手伸向卫长缨的亵衣上的带子。 卫长缨慌的按住他的手,道:“不行,要等你身子好了。”他如今身子未痊愈,若因女色失了调养,日后就难好了。 “没事的。” “不行。”卫长缨声音严厉,酒乱性,色伤身,何况他还在病中。 “好吧好吧,我睡。”李星回气鼓鼓地闭上眼睛。 卫长缨无可奈何地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道:“我永远是你的,我们的人生还很长,所以你才更要保重身体。” 他气呼呼的,但只气了一会便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卫长缨轻轻抚触他的脸,在她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有一种母爱泛滥,把男人看成是自己的孩子,既让他依恋自己,又让他保护自己。 翌日清晨河溯王李傀又来了,但这次周灿没有来。 因李星回的身体未全好,李傀便就在小院里叙话,小珠搬来一张案台,卫长缨坐在一侧煮茶。 李傀拿出一只长方形木盒打开,里面有一枝人参,那人参甚是粗壮,便连根须也相当饱满,显见是株几百年的老山参。 “长安侯,这是一株千年长白山人参,你身受重伤,服下这株千年长白山人参,料得几日便能痊愈。” 卫长缨见李傀突然登门便知有事,又见他拿出这么一株昂贵的千年人参,赶紧道:“河溯王,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请收回吧。” “李夫人,拿出之物岂可收回,况且我也有事要烦李夫人。” 果然李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卫长缨遂道:“河溯王,你只管说是何事,但这株人参还是请收回。” 李傀脸微红,似乎是不好意思说,后来他唉了一声,道:“李夫人,灿儿出身低微,入不得流,但她心性高傲,洁身自好,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从不落人之后。” 卫长缨放下手中的铜勺,李傀赞了周灿这么多是何意,这与求自己帮忙有什么关系? “李夫人,灿儿想去游香园观赏,烦请李夫人带她进去。” 这游香园是贞贤皇后所建的园子,里面有无数奇花异草,但这个园子有个规矩,就只有诰命方可进去,或是父、夫、子居三品及以上的女眷也可进入。 当年卫长缨的表妹,也就是姑姑的女儿想进游香园,只是因她父亲是四品没法进去,卫长缨便假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卫长绡才蒙骗进去。 “河溯王,以你难道不能带周阿姊进去吗?”卫长缨奇怪,李傀好歹是河溯王,要想带周灿进游香园应该不难。 “不便。我家那女人性妒,她若得知我带灿儿进游香园,只怕会闹得家宅不安。” “难道王妃不知周阿姊的存在?”卫长缨更奇怪了。 李傀面露尴尬,道:“知道,但那游香园的人识得我,我若带灿儿去,少不得我家里那女人片刻就知道。因此请李夫人帮忙,圆了灿儿这个梦。” 带周灿进游香园也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那就过两日我带周阿姊去游香园,但这株人参河溯王请收回。” 顿时李傀大喜,道:“李夫人,你若不收下人参,以后我有事相求就不敢开口了。”说着,李傀便连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李星回听得懵懂,道:“长缨,游香园是什么?难道要人带着才能进去吗?” 卫长缨遂和他讲了游香园的规矩,普通人进不去。 “男子也不能进去?” “不能,只能女子进去,这个园子的用途就是让京畿贵妇和贵女结识的场所。” 李星回嘿嘿地笑,道:“我也想去瞧瞧。” “是么?你真想去?是不是想那些贵妇看中你,然后让你做她们的女婿?”卫长缨揶揄他。 “啊——那我不去了。” 卫长缨拾起小木盒里的千年人参,用这样昂贵的人参仅换自己带周灿进游香园,这个李傀实在对周灿痴心一片。 “阿郎,我去让小珠将这株人参煲汤给你饮。” “可这人参太贵重了。” “是很贵重,但我更想让你快点好起来,以后李傀若再有事相求,我答应他就是。” 午后李星回饮了人参汤便就沉沉睡去,到夜里才醒来,卫长缨又端来人参汤让他饮用,才饮用得这两次,李星回便觉全身发热,力气也涨了不少。 两人坐在案台前作画,因为绘的是故事,便将故事分为数个小节,作画的宣纸也得分节,每节绘什么图,事先制定出来,这样可以两个人同时作画。 小珠又点了几枝蜡烛,拿着绢巾给他俩擦汗,免得汗落在宣纸上,这样一幅画就全毁了。 画完一节图,两人便停下来,等画晾干后再接着画。 第93页 卫长缨没见过清玉公主,她只能画牛羊马和草原,虽未去过北狄,因此她笔下的大草原是丹丘山下的那片草地,但画中的草原更广阔。 一时卫长缨画累了,便来看李星回画。 李星回认真地画清玉公主,这一节画是年幼的赤骨被马踏伤,清玉公主将他紧紧拥抱在怀中的情形。 画中的清玉公主貌美端庄,印堂间有一红痣鲜艳夺目,神情娴静温柔,仿佛神女般圣洁。 卫长缨不禁感叹,清玉公主也只能是如此美丽才会让北狄的人民都欢喜她,也怪不得赤骨连一句谢谢也不愿意说,即使误会了小珠也不愿意道歉。 当然也只有这样的清玉公主,才会让赤骨对她挥刀相向。 李星回画完了这一节大汗淋漓,卫长缨赶紧拭汗,小珠端来人参汤给他饮用。 “今夜就到此吧,明日再画,不然就劳了神。”卫长缨柔声道。 李星回饮完人参汤后,卫长缨扶他去榻上歇息,正要回来收拾画,便见小珠站在画前发呆。 “小珠怎么了?” “这是赤骨。”小珠指着画上清玉公主抱住的孩童。 孩童时的赤骨与现在相差无几,只是五官变大变浓了,皮肤变黑了,很容易认出来。 小珠咬着嘴唇,她看懂了李星回画的这几节画,忽然间便释然了。无论她做什么,大约也比不上在赤骨幼年时清玉公主的这一抱。 卫长缨看出她难受,道:“小珠,我们出去,这里让君侯睡一会,昨日你做的那个甜点我还想吃。” 两名女子掩门出来,向着伙房走去,这时从屋顶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黑色宽松的袍子,头也蒙在黑布中,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分不出是男是女。 只见那人向四周看了一眼,便迅速推门进去,他走到榻前审视睡在榻上的李星回。 他见李星回睡着了,伸出手去抚摸李星回的眉毛,这粗粗的眉毛就像刷子一样硬,蓦地他的眼中便露出了笑意。 李星回抓住他的手,喃喃念道:“长缨,长缨。” 那人眼神一变,想要抽回手,但最终还是任由李星回抓住他的手。 他看着李星回的手,这只手比他的手要大许多,也黝黑许多,手背上的汗毛浓密,不由竟看得出神了。 这时卫长缨推门进来,一眼见到榻前坐着一个蒙面人不禁失声叫出,瞬间李星回睁开眼,那蒙面人立即掠过卫长缨奔门而出。 李星回起身要追,但卫长缨按住他,道:“别追,你躺下来。” 将李星回安顿下来,卫长缨忆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她进来时似乎看到李星回和那蒙面人的手握在一起。 那人认识李星回,难道是赤骨? 可似乎不对,赤骨的身材可比那蒙面人壮实魁梧得多,那人虽穿着宽大的袍子看不出身形胖站好,但高矮却与自己差不多。 那—— 是个女子。 第31章 那夺门而逃的身影久久停留在卫长缨的脑中,这个人不是来伤害李星回,甚至也不是来伤害她,似乎是来看李星回。 可是,是个女子。 “长缨,你在想什么?”李星回伸手拉她。 “刚才那个人好怪,我真怕对你不利。”卫长缨坐在他身畔。 “应该是有什么目的,不然我已经被他杀了。” “你确定那个人会杀你吗?”卫长缨小心翼翼问道,刚才的情形令她有疑虑。 “不确定,但我在中原没有仇人,除非是大单于派人从北狄来杀我。” 这个可能性有,卫长缨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若清玉公主都不能让李星回动心,那其他女子自己何足惧? 后日辰时刚过河溯王李傀携周灿前来长安侯府,这次周灿的装扮与上次不同,上次素雅,这次装扮与士族女子无异,高椎髻,钗环叮当,容貌颇添了几分颜色。 卫长缨知他们的用意,便就嘱咐小珠服侍李星回和李傀,自己则与周灿坐马车前往游香园。 “李夫人,每日在家做甚?”周灿倾慕卫长缨的容貌,对她极有好感。 “也没做什么,做女红而已。” 府里人少,琐事不多,大部分杂事小珠就能替她处理好。 “李夫人真是心灵手巧,像我只会弹琵琶,别的什么都不会。”周灿感叹,她出身微末,当时就是以一曲琵琶曲才迷住了李傀,一直小心奉迎,才使李傀对她死心塌地。 以为可以进王府做个侧王妃,可是李傀的正妻性妒,不允许她进王府,她就只能当李傀的外室。 “我看府里的设施陈旧,可要得装饰翻新,不然到这炎炎夏日蚊虫必多。” “有此想法,只是如今万事才始,一切都要筹谋。” 周灿心性聪明,上次来长安侯府就发觉是一个旧宅子,所用物件也是陈旧,便知府里景况不算好。“府里可是要添营生?” “有此虑,等太后寿辰后我便寻一铺子。” “做甚?” “绣坊。” “不错。李夫人,我知这京畿有一处铺面最适合做绣坊,待会从游香园回来,我便带你去瞧那铺面。” 卫长缨道了谢,养马场只能做一个长远营生来看,毕竟养马就是一个长期的事,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开家绣坊贴补家用。 一时之间到了游香园,周灿在外面瞧见这园子心神动荡。 第94页 游香园就是世族大家与中下层人民的分隔,也是周灿终生梦寐以求的地方。 园子的外墙极高,大条青砖石垒得有一丈多高,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这让普通老百姓更对里面产生了无限幻想。 正门前有一列士兵守卫,周灿忽然感到脚软,不敢向前。 “怎么了?”卫长缨察觉到她的变化。 “我怕,他们会拦下我吗?”周灿虽跟随李傀几年,但内心畏缩怯弱。 “没事,你不用说话。” 其实这些守卫也不会管得太严,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谋求一官半职可能很难,但女人要嫁入世家大族并不算难事,乌鸦变凤凰也是常有的。 如果有朝被他们拦下的女人得势,他们也会害怕有人来清算。 卫长缨挽起周灿的手走向正门,两人戴着帷帽瞧不清形容,守卫将她俩拦下来。 “我是尚书仆射卫尊之女,长安侯李星回之妻卫长缨。”说着,卫长缨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印鉴。 那守卫瞧着手中的玉石印鉴,上面雕刻着卫长缨的名字。 “李夫人,请进。” 守卫将印鉴还给卫长缨,瞅着周灿道:“李夫人,与你同行的是什么人?” “是我三妹卫长绫。” “能否取印鉴观一下?” “今日她出来的匆忙未带印鉴,怎么我和我妹不够格进去吗?”卫长缨掀起帷帽的帘子望过去。 守卫只见一张娇艳的芙蓉面,惊得张嘴结舌,忙道:“不,不是,李夫人请勿误会,请进请进。”他本来例行询问,哪敢真的阻拦,被卫长缨一质问就赶紧请她俩进去。 卫长缨挽着周灿进入园中,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唏嘘声。 “李夫人,凡是男人无不为你的美貌震惊。”周灿羡慕。 “可河溯王对你的痴心,无人能及。”卫长缨也捧了周灿。 周灿果然得意起来,除了不能让她进王府,其他的李傀对她是有求必应,对她家人也照顾有加,置了房子,买了田地,算是几代不用愁生计。 想她不过中人之姿,能有如今也是老天眷顾了。 进入园中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周灿忽然咦了一声,道:“李夫人,这园子无甚奇特之处,花草树木都挺平凡,几处亭阁也是普通,莫非好景在前面?” 卫长缨笑了,道:“前面也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游香园吗?瞧着还不如我家那个宅子,而且也没什么人。”周灿不解。 “游香园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园子,只是外面的人见不到就臆想这里面是如何的好,能来的人皆是来了一次就不想来第二次。” “不是说贵妇都会在这里挑选贵女给自己做儿媳妇吗?” “凡世族大家之女皆是有名目的,贵妇焉会不知哪家有女?若是有看中哪家的女儿,会直接上门提亲。” 周灿也笑了,道:“看来是我自误了,一直恋着这园子,等真来了却原来是这样,实在是我愚昧无知。” 两人走到木桥上,这桥中间有一水榭,二人在里面歇脚乘凉。 湖中小荷绽出,荷叶中一点露珠映着日光璀璨夺目。 周灿等了半晌,果然没看到其他人,这个园子里只有她和卫长缨。 “李夫人,我们出去罢。” 这个园子实在是没什么看的,自家的那个园子比它强出十分不止。 从游香园出来两人乘上马车,周灿便主动要带卫长缨去看铺面。 那铺面在南街最热闹的地方,连着几家皆是布庄,铺面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来往行人皆能一眼瞧到。如今那铺子却关着门,实在令人稀奇。 卫长缨瞧着铺面上的招牌,上面烫金大字写着”怜红居”三个字。 “周阿姊,这铺面以前是做什么营生?” “卖胭脂水粉。” “那为何不做了?”卫长缨奇怪,按这个位置无论卖什么都可以。 “就是主人家不想做了,这原是主人的房子,空着就空着了。”周灿笑道。 “那主人家不做,为何不将铺面租出去?” “不缺那个钱,或者有天主人家想做了再做,如果租出去就不好收回来。” 卫长缨也挺满意这个位置,想着即使租金贵,自己少不得将钗环当一些凑够租金也是行的。可是听到周灿如此说主人家不缺钱,那人家就不会将铺面租出去了。 周灿见她眉目深沉,猜到她的心思,道:“李夫人,我同那主人家认识,你如果想租,我可以帮你说说,料得主人家会同意的。” “不知这租金如何?” “李夫人,你不用担心,那主人家不缺钱,不会狮子大开口。” 卫长缨放了心。 “我们到周边瞧瞧。” 这条街东西长两百丈,南北长三百丈,十分繁华热闹,卫长缨瞧到有两家绣庄,位置虽不及刚才铺面在路口,但进来的客人着实不少。 两人进去瞧,这绣庄虽名为绣庄,但兼营卖布。 铺子里有四五名女子,穿着同一样的服饰,打扮也一样,看样子是掌柜请来卖货的。 她们十分殷勤,一有客人便迎上来,端茶送水。 “两位娘子想要些什么?” 周灿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忙,我们随意看看。” 第95页 卫长缨瞧柜上的布匹,皆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缎、绢、锦、绮、绫、纱、罗、缂丝等,各色都有,料着都不便宜,听着别人询价居然比平常买的要贵出许多。 “这家铺子不议价。”周灿告诉卫长缨。 刺绣本就是个精细活,费时费力,能找绣庄做衣裳的基本上世族大家,也不会在乎布料价格,那比起刺绣的价格不值一提。 铺面上还有刺绣的成品展示,卫长缨瞧了几眼,花色普通,刺绣技艺也粗糙。 “如果做一件精绣的襕袍需用多少时日?” “那要看有多少刺绣,只是绣领口袖口简单点的话三个月,如果刺绣较多,最少一年。” 卫长缨点头,道:“如何付价?” “定金为整件衣裳价格的三分有一。” “如果没按时取衣会如何?”卫长缨问得很详细。 “超过半个月,我们会将衣裳另外出售。” 这都合理,反正掌柜是不会亏,即使客人最后不取衣,也还能将衣裳按成衣出售。 “你们这里有多少个绣娘?如果绣娘太少,岂不是一年半载都拿不到新衣?” “娘子尽管放心,我们这里有四五十个绣娘,如果活计多还会再招绣娘。” 问了半天卫长缨也不好什么都不买,毕竟耽误了人家的工夫,便就买了两丈雪青缭绫,与周灿一同出来。 “李夫人,你若开起绣庄生意定比她好。” “难料,我对开绣庄一窍不通。”卫长缨虽了解了一些,但哪敢自大,开绣庄不像放土地那样简单,到时拿田租便行。 两人又去另一家绣庄探访,生意比前家略差,但进来的客人也多。 等回到长安侯府,李星回和李傀在院内饮茶,谈笑风生,见到她俩回来都起了身,一人迎一个。 “长缨,累了吗?”李星回喜孜孜地握住卫长缨的手,撩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还好。” 周灿向李星回寒喧了几句,便说累了要回府,李傀只好告辞离开。 上了马车李傀便让周灿倒在自己身上,充当她的靠枕,笑道:“灿儿,今日玩得怎样?” “那游香园一点都不好,还不如咱家里那宅子,真是空负盛名,要早知是这样我才不去呢。我只在里面坐了一会,后来和李夫人去了南街。” 说着,周灿便将卫长缨想要寻找铺面做绣坊的事说了。 李傀摸着她柔嫩的面颊,笑道:“怎么你想把那铺面送给李夫人了?” “李夫人生性高傲,送给她必不要,我们租给她就行了,只是别让她知道铺面原是我们的,这样她便难堪了。” “你很欢喜李夫人嘛!为她想得这么周到。” “李夫人生得太美了,很难不欢喜她,我与她做朋友,日后便能多知一些事。” “好,灿儿,你拿主意,只要你开心。” 马车驶远了,李星回和卫长缨这才转身进门。刚才他与李傀交谈,李傀得知他要培育北狄名驹立即动了心,表示要向他买马。 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卫长缨,数着如今预订骅骝的人。 “二妹夫、三妹夫、河溯王。” “怎么都是熟人。”卫长缨揶揄他。 瞬时李星回脸上发热,确实都是相熟的人,他讷讷的不知要说什么。 “没事了,来日方长,我们这才开始。”卫长缨隐下自己今日去看铺面的事,事情还未成便不用说出来,免得空欢喜一场。 如今太后寿辰在即,铺面可以先放一旁,等寿辰过后再说。 在房中歇了一会,两夫妇便开始作画,李星回今日精神好,便就多画了两节画,但卫长缨怕他劳了神,催他去榻上歇息。 等李星回睡着后,卫长缨点燃灯笼去院中,自从李星回受伤后她就没再练,趁着此时活动筋骨。 灯笼摆动的幅度不能大,不然灯笼里的蜡烛就会烧着灯笼。 举起灯笼,身子旋转,但手不动,这样灯笼摆动的幅度就会小。卫长缨试了两次,灯笼没有烧着,看来这个思路可行。 她加快身子旋转,左手举灯笼,右手挥动广袖,一汪如瀑似的发丝也飞舞起来。 此时明月悬于青天,暗色中一点光明,那容颜却更显明媚灿烂,将这院子照得亮堂堂。 掌声突地响起,卫长缨转过头,只见李星回立于门前拍手。 “长缨,你跳得真好看。” “你睡得好好的怎又起来了?”卫长缨嗔他,真是好不容易把他哄得睡着了。 “没你陪着睡不着。” 李星回只穿着亵衣亵裤,卫长缨上前摸他的手冰凉,赶紧拉他进屋。“你现在伤还未好,身子虚,这样出来会着凉的。” 卫长缨打来热水,给他热热地洗了一把脸,又洗了手。 “长缨,阿兄现在怎样了?” 这些日子两夫妇都没提起张击衣,当然张击衣也未来过长安侯府。 “想必我和阿兄的兄妹情分已经断了,阿郎,以后也不必提起他。”卫长缨叹了一口气。 “等他想通了,会来找你的。” 此时已是亥时,卫长缨吹熄蜡烛安歇。 翌日一早尚书府派下人过来,说是请卫长缨和李星回即刻回尚书府,并说已经通知安平侯府和永宁侯府。 卫长缨不知是何事,赶紧换了衣裳,与李星回赶往尚书府。 第96页 在尚书府正门前遇到匆忙赶来的永宁侯夫妇,卫长绫身子似有不适,卫长缨一问才知来了月信。 “三妹,阿娘请我们回尚书府究竟是何事?”卫长缨心下担忧,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莫非又和李星回有关? “不知道,我问来的人,来的人也不肯说,神神秘秘的,让我回来,我回来不行,还得让王琅琊也来。” 两对夫妇进入尚书府,刚进来便见到小跑赶来的卫长绡,卫长绡跑得气喘吁吁冲他们招手。 “二阿姊,咱府里有什么事?巴巴得把咱们都叫回来。” 卫长绡捂着起伏的胸口,道:“阿兄回来了。” 卫长绫切了一声,道:“回来就回来了,干嘛还要把我们全叫回来,又不是没见过阿兄。阿娘她心里就只有阿兄,这次叫我们回来干嘛?” 卫长缨一怔,原来张击衣回尚书府了,那自己见他不见呢。 她想着,不由就去望李星回,李星回握住了她的手。 “不只是阿兄回了,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带了谁?”卫长缨和卫长绫同时出声。 “郦君月。” 顿时如一声惊雷炸响,卫长缨和卫长绫张嘴结舌。 “什么?阿兄居然把郦君月带到我们尚书府?他想干嘛?我早就知道他们有一腿。”顿时卫长绫咬牙切齿,她甚是憎恨郦君月,听到阿兄还把郦君月带到尚书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总不是阿兄要做齐国夫人的夫婿呗!”卫长绡也没好气。 “气死我了,王琅琊,我们现在就回永宁侯府,我才不见那女人。” “三妹,既然来了就去见一见,看到底是什么回事?”卫长缨劝道。 一行人去正堂,里面卫尊、李元青、朱律皆在,张击衣与郦君月两人坐在一起,众人聊得甚是热闹。 昨日时张击衣便派人来尚书府,说今日带齐国夫人来府中,让三个妹妹和妹夫回来一聚。那李元青虽是长公主,却不得势,郦贵妃独宠后宫,荫及齐国夫人郦君月。 那儿子带齐国夫人来府,自然两人的关系莫浅,李元青只疑是两人好上了,因此马上令人去三位君侯府上传信。 卫长绡最先进去,接着是卫长绫和王琅琊,李星回和卫长缨最后进来。 当他俩一进来,郦君月的目光落在李星回面孔上,而张击衣的眼神却在卫长缨的面孔上留连。 侍女端来月牙几子,李元青和卫尊坐在上首,郦君月挨着李元青,张击衣则挨着郦君月,那边朱律挨着卫尊,因此卫长绡一进来便坐在朱律那边。 王琅琊则自然地挨着朱律,卫长绫坐在他身畔。 李星回挨着卫长绫,卫长缨挨着李星回,与张击衣相邻。 ”阿娘,让我们回来做甚?”卫长绫还是一肚子火,她仗着李元青疼爱她,说话也不顾忌。 李元青白了她一眼,道:“你阿兄和齐国夫人来了,把你们叫回来一家人热闹一下。” “这里好像有人并不是一家人。”卫长绡望天。 “长绡别胡说,来了就是一家人。”卫尊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得罪齐国夫人。 张击衣瞧着坐在身畔的卫长缨,从进来后卫长缨未看过他,便连眼角都未向他这边移动。“长缨,这茶是雪山上的白菊,有美颜的用途,你多饮一些。” 卫长缨又是一怔,张击衣居然主动与她说话,难道他是忘记了前些日子的事吗? 一时之间卫长缨不知是否要接话,一想到张击衣将李星回伤得那样重,卫长缨就不想理他。 可是此时不理反而不懂礼,更不好下台。 “谢谢阿兄。”卫长缨目光没有看张击衣,端起碗饮了一口。 正堂的氛围十分缄默,卫尊和李元青极力地活络气氛,但众人似乎都不愿意说话。 “击衣,你带齐国夫人去逛逛我们这个园子,待会在园子里摆宴。” 众人纷纷出门,尤其是卫长绫拉着王琅琊几乎是跑出正堂。 卫长缨和李星回走在最后,李星回有伤,卫长缨便扶他去自己的闺房。 李星回第一次见到中原女子的闺房,这屋子虽装饰简朴,但各样物件都是十分精致。他摸着窗前的案台,笑道:“长缨,你每日就是在这里看书吗?” “嗯。你不歇歇吗?” “我看看你的屋子。”说着,他使劲地闻了闻。 “你闻什么?” “闻你的香气。” 卫长缨笑坏了,这屋子都空一个月了哪还有香气。 李星回拾起案台上的书翻阅,这是《诗经》,他便在窗前大声读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不等他念完,窗外便有拍手声,郦君月和张击衣便陡地出现。 “念得真好听!”郦君月语带嘲讽。 张击衣从门里踏进来,面孔上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李星回,伤可好了?” “阿兄,阿郎的伤已好,不劳你挂念。”卫长缨软软地怼回去,她绝不允许有人欺负李星回。 张击衣握紧拳头,怒道:“长缨,你就如此与我说话吗?” “阿兄,这不如你所愿,从此后我不管你的任何事。”卫长缨心中确实对张击衣有几分恨意,他下手太重了,一点情分都不顾。 第97页 “那好。下月十三太后寿辰,我与李星回一决高下。” 张击衣又发出了挑战,李星回放下手中的书,道:“拭目以待。” 郦君月走到案台前拾起李星回放下的那本书翻了几页,道:“卫长缨,太后寿辰那日还是别让李星回去了,不然丢了脸可是难看。” “不会的,阿郎是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没人及得上他。” 卫长缨满面微笑,太阳一出来,月亮和星辰就会躲到无边暗色里,而李星回就是那光辉耀眼的太阳。 她深信,那日李星回就会光耀九州。 作者有话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出自《诗经·郑风子衿》 第32章 酒宴摆在园子里,园中树木繁茂,且有微风吹着,比起正堂更觉凉爽透气。 卫尊和李元青坐上首主位,郦君月是客,坐在左侧第一,张击衣与她同坐,对面则是卫长缨和李星回,四人正好相对。 李元青对郦君月十分殷勤,如果儿子娶了郦君月,那郦贵妃在昭元帝面前美言,说不定儿子还能封个一官半职。 卫尊也是内心松了一口气,这继子算是找到靠山了。 “阿郎,不要饮酒。”卫长缨拿起李星回手上的一碗酒,给他盛了一碗鱼羹汤。“喝点鱼羹,这个滋补。” 郦君月听到,阴阳怪气道:“堂堂七尺男儿饮不得酒。”说完,她大大地叹气一声。 “谁说七尺男儿一定得饮酒?自古就没这个规矩。”卫长绫翻白眼,她见母亲对郦君月客气殷勤早就妒火攻心。 见她俩吵起来,李星回只得又端起碗,卫长缨还是按住他的手,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击衣心知李星回受伤不能饮酒,此时见卫长缨代他饮酒,心中又妒又恨,他端起面前的碗,向对面掷去,霎时那碗酒便落在李星回的板足案上。 “李星回,这碗酒我敬你。” “阿兄,阿郎近日身体有恙,不能饮酒,这碗酒还是我代他饮。”说着,卫长缨举碗又是一饮而尽。 郦君月挑起眉毛,讽刺道:“没想到七尺男儿也是弱不禁风。” 卫长缨没理郦君月,而是向卫尊道:“阿爷,前几日听闻陛下抱患,如今可好?” 话音一落郦君月身体一颤,这时卫长绡也讥讽道:“齐国夫人这是说陛下不该龙体抱恙么?改日有空我倒要在陛下面前去说这个理,评评理。” “前两年听说齐国夫人的阿兄郦元帅抱病卧床三月,怎么也如此弱不禁风?”卫长绫也接口。 “你们……”郦君月见卫家三姊妹合力攻击她,气得拾起案台上的碗便向地面一掷,砰地一响,那碗便摔碎了。 这可是李元青的紫青琉璃玉碗,一共十只,竟被郦君月摔碎一只,心疼得李元青不知如何是好。 “我走了,你们这些人太坏。”郦君月起身便走。 张击衣赶紧追出去。 “你们,看你们……”李元青无语。 “阿娘,这种女人走了最好,怎么你还想让她做你儿媳妇?我可不要这种嫂子,不然我会短命的。”卫长绫口不留情。 “好好的一套玉碗如今不完整了。”卫长绡也在感叹。 李元青本来也不喜郦君月,但看中的是昭元帝对郦家的宠爱,现在看来郦君月如果真做了自己儿媳,只怕是家宅不宁。 众人不欢而散,各自归家。 过了三五日李星回身体已愈,献给何太后的画也作好,夫妇俩亲自装裱。 如今只剩下练习舞蹈,卫长缨熟练掌握甩动灯笼,但李星回舞动的火把还是容易烧着衣物,尤其是在空中进行大幅度的姿势时。 这种情况就是减小火势,但火势减小,那观赏性就差了许多。 “还得多加练习。” 卫长缨擦着李星回脸上的汗渍,道:“今日就到此,明日再练。” 离太后寿辰还有十多日,若加紧练倒也来得及,就是不知妹妹与妹夫们练得怎样。不过这些时日,应该都掌握了技巧。 “长缨,只有舞,但无曲。” 被李星回一提醒,卫长缨醒悟过来,他们只急着练舞,却忘记了曲。 “不如我退出,届时我来抚琴,便就有曲了。” “只有琴曲还不够波澜壮阔,这曲里需加入牛角号声方得声势。” “总不能你也要退出吧?不然我们也没人会吹牛角号。” 确实光琴声还不够,北狄舞彪悍,充满野性,就需要与众不同的乐器,唯有牛角号的雄壮才能体现出这支舞的豪迈。 “不如就由朕来吹牛角号。” 顿时两夫妇一惊,只见昭元帝大步向他走来,后面还跟着檀冲和小珠。 “陛下。”两人赶紧行礼。 “起来起来,这是在宫外,不必多礼。” “陛下,请移步正堂。”李星回赶紧请昭元帝移步正堂。 “不用,就在这小院里,让小珠搬张案台来便行,我们瞧着这满地清辉说话更好。” 小珠搬了案台出来,她正准备煮茶,不料昭元帝便让她将马奶酒送来便可。 “陛下,刚才说你要吹牛角号可是当真?”卫长缨问道,这支火把舞已经少了她,如果再少了李星回就会变成一支普通舞,毫无惊艳之处。 第98页 “当然,李星回,你此刻便将牛角号拿出来。” 李星回进入内室取出牛角号,昭元帝瞧着这只牛角号,号身长三尺,比起中原的黄牛水牛的角要长许多,也更粗壮。 “想不到竟有如此长的牛角。”昭元帝赞叹。 牛角的角尖被打通,牛角上也像笛子一样打出洞孔,与中原的笛子不同,牛角上贴有打薄的黄金,还镶嵌有十几颗宝石。 “这牛角号要如何吹?”昭元帝看了一会无从下手。 李星回将牛角的角尖放在唇边,手指按在牛角的洞孔上,霎时豪迈雄浑的声音从牛角中发出,那像是千军万马在沙场争战,又像是万马奔腾。 这牛角声虽不如其他乐器婉转,但充满了大气磅礴,实非丝竹靡靡之音可比。 昭元帝听得心醉神迷。 “看来朕也少不得要练习了。” “陛下,只用吹出声音,不须用吹曲。”李星回赶紧道。 昭元帝接过牛角号试着吹,但声音只出了一声便就断了。“李星回,这牛角号估计也只怕你能吹得。” 此话一出,一旁的檀冲便不服,道:“陛下,臣愿意一试。” “你试吧,让你心服口服。”昭元帝将牛角号递给檀冲。 檀冲学着李星回的样子,将牛角尖放到唇边,他深吸一口气,鼓足气力吹去,但牛角号只发出半声便就鸦雀无声,他再怎么吹,也总是只能吹响半声。 “留着点劲吧,这牛角过长,一般人吹不响。” 昭元帝收回了牛角号。 檀冲面红耳赤,他总是不服李星回,却每次败给李星回。 “朕回宫多加练习,一定赶在太后寿辰前吹响牛角号。” 李星回和卫长缨赶紧谢恩。 “对了,朕听王琅琊说,你们合排了一支舞,叫做什么火把舞,现在练得怎么样?” “尚不能控制火势,易烧衣。” 昭元帝沉默一会,道:“这可是个问题,既然如此让火势小点,不然太后寿日之夜烧了衣裳就不雅,这满朝文武和诰命都瞧着。” 谈了近半个时辰后,檀冲便请昭元帝回宫,并带走了牛角号。 二人送至府门前遥望昭元帝的身影,忽然卫长缨便笑起来。 “长缨,你笑什么?” “我在想没人压得了你们的风头了,如今陛下亲自吹牛角号,谁敢说你们不好呢?” 卫长缨心下也有几分疑虑,昭元帝三次不请自来长安侯府,他心里对李星回抱的是什么想法。但是昭元帝对李星回的动向无所不知,又好像在监视他。 翌日午后,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来府,卫长缨赶紧迎到正堂。 卫长绫和卫长绡仍对昨日郦君月去尚书府的事生气,不过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听说昨日夜间,有人抬了一个庞然大物去齐国夫人府,因为正门进不去,还把门和院墙都拆了。” “那是什么?”卫长缨兴起。 “不知,听说用布盖着,三四个十人抬。” “会不会是太后寿辰上要用的物品?”卫长缨猜测。 “有可能,要是能知道郦君月在她齐国夫人府里做什么就好了。” 卫长绡和卫长绫商量买通齐国夫人府的下人,但被朱律制止。 “如果那下人反戈相向,供出是你俩指使,我们可都会名誉扫地。郦君月嚣张跋扈,陛下明知她性歹却一味纵容,是为何难道你不明白,陛下就是用郦君月平衡各方势力。” 其实,文武百官都久经官场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大多是心照不宣。 如果昭元帝要对付某个人,就会假借齐国夫人之手,不然齐国夫人一介女流如何有扳倒大臣的能力。 前些日,朱律和王琅琊都交出了兵符。 ”昨夜陛下来过了。”当下卫长缨便将昭元帝主动吹牛角号的事说了。 “那我们赢定了。”卫长绡脸放喜色。 “也不能大意,主要是看太后。” 顿时卫长绡的神色黯淡下来,郦家姊妹素来与何太后关系好,得了什么宝物皆是送给何太后,何太后曾有几次劝说昭元帝封郦贵妃为后,但被昭元帝拒绝。 “那也是,但太后总要给陛下面子吧,陛下也算是参与了。”卫长绫不服气。 朱律沉吟半晌,道:“以太后的为人,多半是平分秋色,这样陛下和郦贵妃都有脸面。” 歇了一刻钟后,众人开始排练,卫长缨抚琴,琴声要根据舞姿的变化而变化,时而奔放热烈,时而舒缓轻松。 这一天合练算有些效果,一直到黄昏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才离去。 李星回身子才痊愈,这练了一天便就疲惫地睡去。 卫长缨在旁边守了一会,便去伙房煮燕窝粥,这些珍贵的补品能使李星回的身体强壮,恢复原有的体力。 等她出去后,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从屋顶掠下,迅速窜进内室里。 那人像卫长缨一样坐在榻前,从褥中拿出李星回的手把脉,可这时李星回突然睁开眼,伸手抓向那人面上的黑巾。 那人吃了一惊想要躲开,但李星回的速度快如闪电,霎时黑巾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 第33章 顿时那人赶紧伸手挡住自己的脸,但李星回早瞧清她的样子。 第99页 “是你。”李星回大吃一惊。 这人居然是张击衣府上的婢女素子,李星回的记忆力极好,一眼就认出素子。 素子满面赤红,向门前望过去,霎时身形起动就掠出门外。 李星回没有追,但他甚是疑惑,素子为何出现在自己府中,她的目的是什么。而且瞧素子的身形起动,也是轻功卓绝的。 张击衣府上的人,包括婢女,都是高手。 屋外卫长缨端着木盆进来,见他坐在榻上发呆,笑道:“怎么不睡会?” “睡不着。”他抓了抓发丝。 卫长缨在盆里拧了绢巾给他擦脸,又解开亵衣擦拭他的胸前,这时天气已是初夏,微热,李星回容易出汗,加上他汗毛就比中原人浓密,一出汗就会痒,须得每日给他擦汗。 “长缨。”李星回不知要不要将素子的事说出来。 “嗯,你要说什么?”卫长缨给他擦手,去盆里重新拧绢巾。 “刚才,刚才……”李星回突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说吧,我等着听。” “我……我……”李星回结结巴巴,道:“刚才……刚才……我……我看到……看到素子。” 几个字眼他说了半天,说完后小心翼翼观察卫长缨的反应。 “素子?”卫长缨也吃了一惊。 “嗯,她进来了,蒙着黑巾,然后我就趁她不备扯下黑巾,才知道是她。” 卫长缨放下手中的绢巾,手按在木盆上,那么说来前几日来的也是素子。这样一想,卫长缨觉得身形有几分相似,心中便就肯定了。 她忆起那夜的情形,自己进来时看到素子握着李星回的手,见到自己后夺门而逃。 “看来她是中意你。” 怪不得李星回被张击衣重伤后,素子还特意塞给自己一瓶药,她大约是不放心李星回的伤势,所以两次来探看。 瞬时李星回吓坏了,摆着手道:“长缨,我和她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卫长缨拧干绢巾,走到榻前擦他的手,道:“我没说你们有什么,你不用解释,况且我知你对我的感情,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吃醋。” 李星回这才放下心,道:“那下次她再来,我就让她不要来。” “这也不用。你既看到她的真面目,她大概也不会来了。” 果然如卫长缨所料,一晃半个月过去,素子再没来过,长安侯府除了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来排练外,就只有河溯王李傀带周灿来过一次。 李星回的身体已完全康复,龙精虎猛,但卫长缨仍是坚持煮燕窝粥让他服用。内伤不比刀剑枪,需要长久的调养。 这日天气阴凉,没出太阳,李星回因受伤后就没怎么外出,另外明日就是太后寿辰,今日正好放松,两夫妇决定去市集买蔬果。 据小珠说,离着长安侯府两三里路有一个小市集,两人皆没来过,一路打听,原来就在襄水河畔。 襄河是长河的一条支流,河面只有四五丈宽,但水却深,从长河来的货船会直接弯到襄河,然后在襄河口处卸货,人来人往,商贾云集。 卫长缨没有带帷帽,两人步行,一路上不少人瞅他们,指着他俩议论纷纷。 “长缨,我还是觉得以后出门让你戴上帷帽。”李星回笑道。 卫长缨溜了众人一眼,道:“可我觉得他们是在看你,你看那位阿翁就一直瞧你。” 这对夫妻都是相貌很惹眼的人,在这京畿重地也找不出第二对这样的夫妻了。只是卫长缨认为路人瞧李星回的多,可李星回觉得这路人都在瞧卫长缨。 其实,男人大多在看卫长缨,女人则多在看李星回。 当然算来算去,看卫长缨的人更多,因为女人不但爱看男人,还爱看美丽的女人。 还没到市集,一条巷子里已经摆满了小摊,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葫芦的,有卖瓜果的,有卖文房四宝的,等等,应有尽有。 路边有名老妪在卖豆腐脑,白嫩嫩的豆腐脑看起来十分香甜,但并没有人买。 “娘子,吃碗豆腐脑吧!”那老妪热情地招呼卫长缨。 木桶里的豆腐脑冒着热气,又嫩又滑,卫长缨食欲大开。 “好,那要一碗。” 老妪瞅着李星回,道:“你们小夫妻,要两碗吧!” “就只要一碗。”卫长缨坚持只要一碗豆腐脑。 老妪无奈,只好盛了一碗豆腐脑,并给了他俩一个小木勺。 “这是什么?”李星回没见过豆腐脑,不过这东西有些像他们的酸奶,但酸奶是凉的。 “豆腐脑,用豆腐做的。阿郎,你尝一口。”卫长缨舀起一勺递到李星回唇边。 “长缨,你先吃。” “我吃过很多了,你先吃。” 李星回尝了一口,嫩滑爽甜,入口几乎融掉,和他们酸奶的味道完全不同。“这个真好吃。” “那你多吃点,前面应该还有很多好吃的。” 卫长缨又舀了一勺递给他,但李星回却坚决让卫长缨吃,两人便站在小摊前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 路上经过的人瞧到他俩吃有津津有味,也纷纷来买老妪的豆腐脑,没多久便将木桶的豆腐脑卖去一半多。 一碗豆腐脑吃完了,但喉间还是甜甜的。 卫长缨掏出绢巾拭去李星回嘴角的浅残渍,将碗和勺子一起还给老妪。“阿婆,多少钱?” 第100页 “一文钱。” 卫长缨从袖中掏出两枚铜板放到老妪手中,慌的那老妪又要盛一碗豆腐脑。“不用了,我们吃不了。”说着,她便挽起李星回离开。 往前走不多远,卫长缨又买了桂花糊、鸭血汤、青菜面,她皆是买一碗。 两人旁若无人地分食,你喂我,我喂你。 “原来两个人吃一碗,比两个人各吃一碗食欲会更好。”李星回吃吃地笑,眼睛瞅着四下的各色小吃,这些小吃他都没见过。“长缨,那是什么?” “这是凉粉,是豌豆磨成粉加热水调和,冷却后就会形成块。” 李星回像个好学的学生,他不但要知道名字,还询问做法。 “散开,散开。” 一匹白马架着马车奔过来,李星回眼尖,立即认出是照夜白,可想而知在马车里的是郦君月。 两人装作没看见,在街边合吃一碗凉粉。 “想不到堂堂长安侯落魄到这种地步,要吃这种下贱之人才吃的东西,而且只能买得起一碗。” 两人回头,只见马车停下,郦君月从车窗里探出头。 “阿郎,我们走吧。”卫长缨不搭理,对付郦君月这种人就是彻底的无视。 “好。”两人瞧也不瞧郦君月一眼,转头携手走了。 果然把郦君月气了个半死,眼圈红了半边。“我到底在气卫长缨,还是气李星回?哦!就是李星回不愿意多瞧我一眼,他越不看我,我就越厌恶他,寻他的事不可。” 她想着自己奇异的心思,半晌顿悟:“我为何要计较李星回看不看我?若那下贱之人瞧我一眼,我还想剜了他的眼珠子,觉得他看脏了我。” 卫长缨和李星回走远了。 从这条街出来是襄河,两人坐在河岸上看河中来来往往的船只。 李星回目不转睛盯着别人卸货,这撞到他的优势上,恨不得也要去卸货。 一滴雨打落在脖颈里,卫长缨仰起头,满天乌云翻滚,云层中隐约有雷电。 “要下雨了,阿郎,我们快点回去。” 还没走出几步,只听一声爆雷,大地陡地震动起来,顷刻之间大雨如瓢泼,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李星回用手擦着卫长缨面上的雨水,可那雨水还是从发丝里渗落。 卫长缨也擦着李星回脸上的雨水,但来不及,那雨水便在他浓密的眉毛上挂了雨帘。 “长缨。” 情难自禁,李星回将卫长缨紧紧拥入怀中。 回到长安侯府,两人的衣裳早就湿透,小珠赶紧帮他们打来热水沐浴,又煮了姜汤驱雨气。 “阿郎,你先洗。” “长缨,还是你先洗。”李星回眼中有诡笑。 “不行,你身体才刚好,不能淋雨。” “我早就好了,再说我是男人,淋雨没事的,倒是女人不能淋雨。”说着,李星回故意走出屋,并掩上了门。 卫长缨见他出去只好宽衣沐浴,踏入浴桶中,温热的水流缭绕肌肤,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轻轻搓洗双臂,这时门轻轻被推开了。 李星回嘿嘿地笑,道:“长缨,外面雨好大,所以我进来了。” “那你转过身去。” “好。”李星回坐在案台前,背对卫长缨,他望着窗子,耳畔却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水声哗哗响,心中猛然一动,全身陡地热起来。 李星回转过了头,这时卫长缨正在低头擦洗身子,没有看到他已经走过来。 直到李星回的影子落在浴桶中,卫长缨才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没一会卫长缨在对视中败下阵来,那野狼般的眼神实在让她羞涩,她的头几乎垂到胸前。 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带着丝丝的疼意,然后扶起了她的头。 “长缨,我好了,我身体真的全好了,全身都是力气,我可以吗?” 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和焦灼,卫长缨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大半身子滑入了水中。 第34章 辰时刚过,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赶到长安侯府,今日申时中便要入宫给何太后祝寿,因此他们需要再排练一次舞蹈。 演练了四五遍后没什么问题,卫长缨的琴声也能配合上。 “现在就看陛下的牛角号了。”卫长绫拈起一块绿豆糕,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应该没问题,陛下能吹响。”李星回赶紧道,他对这位中原的皇帝内心甚是佩服,就如神人一般,什么事都逃不过昭元帝的眼睛。 当然,还有一点,昭元帝是清玉公主的阿兄。 因申时中入宫,众人在午时中进餐,卫长绡只吃一点就不想吃。 “长绡你不多吃点,待会入宫就没有吃的,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吃着。”朱律将一份鱼羹递给卫长绡。 “宫里难道没有吃的?” “文武百官加上诰命人太多了,都顾不过来,再说宫里的宴席可不是让你吃饱的,一人一点。” 这时王琅琊也应和,劝卫长绫多吃一些垫肚子。 李星回食欲很好,养伤的那段日子卫长缨不准他吃太多荤腥,此时大口吃起熟牛肉。 卫长缨给他盛了一碗银耳莲子汤,低声道:“别吃太多肉,免得不消化,你饮点汤。” 吃完后差不多是午时末,众人乘马车赶往皇宫。 第101页 在皇宫的第一重宫门前看到许多的豪华马车,有衣着鲜亮的士族女子,也有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只听人声过后,香风一阵。 卫长绡盯着一名梳着飞天髻的女子,那女子肤色胜雪,鹅蛋脸面,不满地哼了一声。 “瞧到没有?那是尚书右仆射严道的女儿严珍儿,听说要嫁给赵王了。” 尚书仆射有左右之分,卫尊是左仆射,但大周朝以左为尊,左在前,权势要盖过右仆射。 赵王是昭元帝的第三子,这表明严珍儿要成为皇帝的儿媳妇,严道则成为皇帝的亲家。 卫长绡本不知这些事,前两日她回了尚书府一趟,正好听到父母在嘀咕这件事。这严珍儿也无甚奇特之处,不过和她一般容貌罢了,还些许差点。 虽然昭元帝目前未立储,赵王也无可能成为储君,但总是有一分机会,这让卫长绡嫉妒不已。 这时河溯王李傀向李星回走来,他早早就到了,只是为了等李星回。 “长安侯。” “河溯王。”李星回行礼。 李傀向卫长缨溜了一眼,道:“贤伉俪真是天生一对璧人,必定能在太后寿辰上一鸣惊人。” “河溯王过奖了,我们夫妇只为太后祝寿,并无他意。”卫长缨不卑不亢地回应,虽然众人都已将给太后献艺当作展示自己的机会,但说出来就惹人嫌了。 “李夫人,灿儿这几日在念叨你,只是我说近日你大约在准备献艺的事,不得空,因此让她过几日来叨扰你。” “好,明日便可来。” 宫门前人流如织,在这四面显眼之处说话着实不便,也不便说什么,大家也开始进入皇宫。 李星回从马车里取出琴抱在怀中,卫长缨则袖了画,两人相伴而行。 静心殿外诰命和文武百官排列成队,准备向何太后祝寿,献上各自的礼物,等到酒宴时便是献艺,大展神通。 夫妻两人站一队,李星回和卫长缨在前面,卫长绡和朱律在他俩后面,卫长绫和王琅琊则又在后面。 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轮到李星回和卫长缨,李星回向侍人递上名帖,便听那侍人大声道:“长安侯李星回及夫人卫长缨晋见。” 两人缓缓踏入静心殿。 何太后端坐在连榻上,见到卫长缨后便脸露笑容。 “长缨,正想着你呢,你就进来了。” “祝太后凤体安康,寿与天齐!” 何太后又瞧向李星回,她没见过李星回,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道:“这位就是长安侯,果然相貌异于常人,长得真俊。” 李星回也赶紧向何太后行礼祝寿,并拿出准备献给何太后的画。 “太后,这是我与阿郎合作的一幅画,希望太后能中意。” “收下,展开。” 两名宫女接过画展开,只见那幅画越拉越长,竟然有五六丈长,画上蓝天白云,清澈弯曲的河流,奔跑的牛羊,洁白的穹庐,燃烧的篝火,许许多多的人。 何太后的眼睛瞬时亮了,她起了身,一名宫女赶紧上前扶住她。 走到画前,何太后从左向右观看,这画前面画的是清玉公主去北狄和亲,路上风沙漫天,野雁哀唳,接着是清玉公主抵达北狄受到北狄人的迎接,册封她为北狄大阏氏的仪式,再后面就是清玉公主在北狄生活的日子,她与北狄人民的相处,等等。 这幅画以清玉公主从和亲到此时十年的日子为主旨,辅以北狄人民辛勤劳作的画面,以及各种风俗祭祀节日的场面。 “这画就像真的,你们看,这草好像被风吹得在动,那羊在跑,云在飘,还有清玉,就像站在我面前一样。” 何太后连声赞美,这幅画实在让她太意外,她一国之君的生母,享受荣华富贵,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还从来没有这样一份礼物能打动她的心。 清玉公主虽非何太后亲女,但清玉公主的生母在生下她后便过世,清玉公主是由何太后抚养长大,两人不是亲母女却胜似亲母女。 何太后颤抖着手,抚摸画上的清玉公主不禁老泪纵横。 当初北狄要清玉公主去和亲,何太后本不依,但奈何没有比清玉公主更合适的人选,只能挥泪忍痛。 “太后,今日是你的寿辰,不要难过了。”卫长缨赶紧安慰她。 何太后擦了眼睛,笑道:“我不是难过,我是开心,这十年了,我又看到清玉,我是高兴。长缨,长安侯,你们这份礼物我很欢喜。” 本来何太后还想和他俩聊,但后面还有人进来祝寿,只得先得让他俩退下。 天黑后国宴开始,众人按官职入座,前面入座的是皇室中人,亲王郡王公主等,后面按公侯等爵位,再接着按品位。 卫长缨和李星回两人坐在第二排,与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在一起,不前不后的位置。 面前的板足案上只有三样点心和一碟荔枝,还有一壶酒,两只小碗。 不过与家常的点心相比,这三样点心做得极是精致,色香味俱全。另外荔枝刚出,便就送到千里之外的京畿,能吃到这一碟荔枝就非常不容易。 李星回没见过荔枝,他拿在手里不知要怎么吃。 卫长缨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他的唇边,低声道:“你吃了吧,这个在京畿也非常少见,里面有核要吐出来,别吞了。” 第102页 李星回吃东西快,囫囵吞枣,卫长缨也怕他不小心把整颗荔枝给吞了。 “长缨,你待我真好。”李星回眉开眼笑。 荔枝吃到嘴里甜得腻人,汁水在唇里四溅,卫长缨用绢巾捂住他的嘴唇,他便将核吐到绢巾上,卫长缨赶紧裹住绢巾。 “长缨,真好吃,这是什么?” “荔枝,只有岭南之地才有,离着我们京畿有三千多里路。” 李星回嘿嘿笑,道:“我知道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嗯,要是我,我就骑着骅骝去岭南给你采荔枝。” 说着,他也剥了一颗荔枝喂给卫长缨吃。 稍过半刻钟后,何太后由昭元帝和郦贵妃伴随左右款款而来,众人立即起身再次行礼。 “众卿平身!”何太后示意众人坐下。 众人起身。 何太后随意说了几句,无不是值此良辰,君臣同欢,共聚一堂的客套话。 昭元帝也是直来直往,他的话更短,道:“国宴开始。” 他虽是一国之君,但在母亲前也要表现出孝道,请何太后坐在案台的最中间,他与郦贵妃分坐两侧。 国宴既开始,宁国公便出来抛砖引玉,当即赋诗一首恭贺何太后生辰,一时文官皆跃跃欲试,卫尊曾是三甲状元,更是当仁不让赋出一首七绝,引得众人赞誉。 李星回本想也赋诗,但被卫长缨拦住。 “你就别吟诗了。”卫长缨心知父亲也是好胜之人,此时父亲也赢得满场掌声,若李星回再来赋诗抢了父亲的风头,那父亲只怕就会不高兴了,这相当于当众打脸。 卫长绡和卫长绫瞟着人群,意外地没发现郦君月。 “那女人怎么没来?” “会不会是在准备献艺,所以就先不出现了?” 诗赋完后,接下来就是宫廷中乐伎伶人献舞,因人数众多,倒也有观赏性,只是皆为女性,舞姿过于柔弱妖娆,卫长绫一脸不在乎。 第二出场的是要嫁给赵王的严珍儿,她的曲目是抚琴,一曲《高山流水》,抚得还行,但没什么奇特之处,无法令人过目不忘。 “我有点紧张了。” 这时卫长绫开始紧张了,她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表演,刚开始时还没怎么想,现在却心生出几分恐慌。 “没事,到时你闭着眼跳,就当下面没人。”王琅琊安慰她。 “闭着眼怎么跳?怎么能当下面没人?这里都是人。”卫长绫掐了王琅琊一把。 卫长缨瞅着李星回,李星回看得津津有味,脸上全无畏惧之色,知他在北狄出惯风头,于这种表演之事为稀松平常。 “大阿姊,还有多久才轮到我们?”卫长绡悄声问道。 卫长缨数了数,道:“前面大约还有八九个曲目,我们在南阳郡王妃的后面。” 说是还有八九个曲目,但其实很快,一个曲目最多不过半盏茶工夫,一炷香的时间就轮到了李星回他们的《火把舞》,因这个名字太普通,便就改成《光耀九州》。 在前两个曲目开始时,众人便去换衣梳装。 卫长缨仍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从身侧取出琴置于案台上。 很快李星回等人上场,他们的装扮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男性一律着北狄服饰,将头发散下来,额前系上狼尾做的额带,穿着狼皮坎肩,肩上还有一只用药水风干后的狼头,这狼头经药水处理后不腐,与真狼的头无异。 狼眼中放出暗黄的幽光,慑人心魄,再加他们手臂和小腿也各绑着一截狼皮,面孔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看起来就如同那野狼一般凶悍。 众人无不震惊,一时间满场竟无声音。 作者有话说: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出自杜牧《过华清宫三首·其一》 第35章 与三男子不同的是,卫长绡和卫长绫则是中原的广袖襦裙,手提灯笼,男彪悍,女柔情,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效果。 坐在最上面的昭元帝忽然露出笑容,他虽未见过这支舞,但知道不会差,果然这几个人一出场就吸引众人的目光。 “还是他们几个聪明,知道太后看多了中原的舞,特意表演北狄舞。” 周边的灯火熄灭,只剩下李星回几人手中的火把与灯笼。 光只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是他们发出的光。 这时侍人送来牛角号,昭元帝拿起牛角号放在唇边,瞬时豪迈雄浑的号声从牛角中发出,众人的魂好像被牵扯回身体一般,不禁沉醉在这声牛角号中。 卫长缨的琴声也起动,琴声婉转缠绵,与牛角号的搭配相得益彰,把所有人带入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茫茫草原上万马奔腾,雄伟的汉子与疾风赛跑,与黑熊搏斗,他们像野狼一样。 火光围绕在他们的周身,将他们的脸照得更加充满野性与狼性,手中的火把一甩动,那火屑如同流星飞舞,如梦似幻。 夜中的微风拂动,那火流星向人群中散去,然后飘上了天空。 火把的光在风里舞动,灯笼在夜中飘摇,人如野狼,踏着有韵律的节奏声,琴声与牛角号声交和,忽然从李星回的唇里发出一声狼嚎。 声音响彻天际,把众人心中一惊,却又沉醉。 这与众不同的彪悍粗矿风格深深吸引众人的视线,只见火把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火线,火星满天飞舞,分不清哪是星辰,哪是火屑。 第103页 两盏灯笼在火屑中飘飘摇摇,广袖飞舞,亦人亦仙。 “好好好。” 不少人叫好拍掌,差点将琴声淹没,但好在牛角号的号声无人能敌,那一声声奏出来后仿佛呼唤狼男人们,他们的舞姿更具力道,火把在天上飞,却眨眼又落在他们的手中。 卫长绡心中得意极了,她卫家的女郎和女婿可是京畿最好的。 三名男子跃起身体,在空中旋转,用火把画出三圈后单脚姿势落地。紧接着,他们从狼皮坎肩里取出早准备好的烟花,迅速点燃,便见满天花火绽开。 何太后起了身,遥望夜色的星火璀璨,禁不住也拍起掌来。 这支舞太光彩夺目,众人都起了身,掌声如潮。 良久掌声才停,接着是杨国公的儿媳表演《霓裳羽衣舞》,李星回等人去卸妆。 稍过一阵李星回回来了,坐在卫长缨的身畔,笑道:“长缨,表演得怎么样?” “不错。”卫长缨卷起袖子拭去他额角渗出的汗珠,他眼角那里还有一滴油彩没擦掉,卫长缨又轻轻地拭去。 很快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也回来,坐在卫长缨旁边。 卫长绡向人群中看,她还是没看到郦君月。 “郦君月是不是不来了?” “不可能,这么好出风头的机会她不会不来,咱们那个阿兄大约也想今夜出风头呢。哼,我估计他们现在躲着,不想被人瞧到,待会就出来了。如果我估得没错,他们准是压轴表演。” 卫长绫噘起唇,其他人是比不过他们,现在就是郦君月是个未知数。 果然后面的表演都比较平庸,只有寥寥的掌声,到戌时末时侍人宣布下一个曲目是《洛神赋》。 只见几十个禁军抬着一个庞然大物上来,那庞然大物上盖着布瞧不清是什么,众人伸长脖子看个究竟。到场中间时,那个庞然大物才被放下来,绸布被扯下来,却原来是个透明琉璃。 这琉璃极大,至少有两丈长,两丈宽,一丈半深。 众人目瞪口呆,这时又有人提着桶往里面倒水,百多人一齐倒水,没多久琉璃中的水便大半满。 这时笛声清悠,一声仙鹤啼叫,夜色中飞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卫长缨也惊呆了,因为她认出那男人是张击衣,他一身青衣,俊美如俦。而那名女子则是郦君月,郦君月的穿着则如飞天,身上着各色飘带,两人携手飞舞,宛若御风而来的神仙。 众人膛目结舌,不等他们醒悟过来,那两人却飞入了琉璃中。 这样的出场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星回握住卫长缨的手,低声道:“我们输了。” 卫长缨拍拍他的手安慰他,道:“输了也没什么,你在我心中永远没人及得上。” 毫无疑问,张击衣和郦君月的出场已是先声夺人。谁会料得到,李星回他们是火,张击衣却正好相反,选了水,可想而知,这是在水中进行的表演。 这也只有张击衣才能想得出来。 “太阳要出来,任何人没法掩得住他的光芒,阿兄也是太阳啊!”卫长缨不禁感慨。 甚至卫长缨已经猜到张击衣的心思,他大概是要利用郦家姊妹进入朝堂。当然如果张击衣不是报仇的心思,那卫长缨倒也不会阻止他。 即使张击衣要娶郦君月,她也不会反对。 卫长缨对张击衣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生儿育女。 卫长绡和卫长绫两人气得七窍生烟,谁都能看出这个出场无人能及,他们的火把舞虽光彩夺目,但新意远不如郦君月的《洛神赋》。 “先看,最多是平手。我们是陛下吹牛角号,谁敢让陛下参与的曲目第二。”朱律也安慰起卫长绡。 “不是说太后评判吗?” “太后也要顾着陛下的面子,平手的可能性很大。” “哼,阿兄太过份了,他竟然帮郦君月,都不着我们,以后我不认他。”卫长绡咬牙切齿。 琉璃的边缘固定着十多个火把,将琉璃里的水映着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张击衣和郦君月在水里翩翩起舞,笛声在水面上荡过,让人心头一阵清明。 两人在水中却如同在陆地上,身体不断翻滚,衣袂翩飞,郦君月身上的彩带如条条蛟龙在水里曳动,一会缠住张击衣,一会又放开他。 除了身体的舞动,两人的手均做出佛教里面的各种姿势,虽说是洛神,但舞姿里又掺合飞天舞的技巧。 他们裸着脚,脚上绑着银铃,两人背对背,手挽着,在水中旋转,水面上波澜滚滚。 忽然两人一起向水面飞去,顿时众人惊呼起来,这是真的飞的姿势。 果然张击衣和郦君月飞出了琉璃,他们落在地面上,离着何太后有一丈多远的距离。 “太后,妾给你祝寿了,祝你永享仙福!”郦君月跪下来。 张击衣单膝跪地,道:“张击衣给太后外祖母祝寿,祝太后外祖母与天同寿,凤体安康!” 何太后一怔,忙道:“你叫我什么?” “太后外祖母。” “你是谁的儿子?”何太后仍没想起来,因她是太后,其他亲王皆以她为嫡母,所以外孙不计其数。 “母李元青。” 这样一说何太后就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何太后还是反应快,道:“你抬起头来。” 第104页 张击衣抬起头,何太后仔细端详他一会,满意地道:“真是个俊孩子,这天下没人及得上你了,可曾婚配?” “未有。” “好,好,好。”何太后连说三声好。 这时张击衣突然手一挥,只见五彩光闪过后,夜空中突然出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向着何太后频频点头,似乎在向何太后贺寿,它在空中盘旋,凤尾扫出一条条绚烂的光芒,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一般,比起刚才李星回的火把营造的流星感又强出了百多不止。 整个夜空被那只火凤凰照得如同白昼,甚至天空里还出现了九个太阳,这个奇妙的景观让众人都惊叹起来。 张击衣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哨声,那只火凤凰便就从空中向西飞去,眨眼消失不见,瞬时空中的九个太阳也隐入了黑暗中。 天地又恢复刚才的光景,众人这才回过神。 “神神神。”何太后欢喜不行。 昭元帝一直不动声色,脸上洋溢微笑,身畔的郦贵妃瞧了他一眼,但始终猜不透昭元帝在想什么。 帝王的心本来就是最猜的。 献艺便到这里结束了,果然不出朱律所料,何太后宣布《光耀九州》和《洛神赋》并列魁首。 但是众人又知道,这是何太后顾忌昭元帝的面子才给的平局,事实上《洛神赋》比《光耀九州》更夺人心魄,今夜的赢家是那个反贼余孽张击衣。 众人开始散去,陆续出宫,卫长缨和李星回正要上马车,郦君月便来了。 “卫长缨,我说得怎么样?你就是井底之蛙,把李星回当成宝。” 这郦君月实在是过于无聊嚣张,屡屡寻衅,卫长缨本不想与她置气,但见她总是辱及李星回,这让她忍无可忍。“齐国夫人,你这辈子也比不上我,因为我比你美,我的夫婿也是世上最好的。” 霎时李星回笑岔气,手里的马鞭几乎握不住,卫长缨一直心态平和,没想到竟直截了当地说她比郦君月美。 果然郦君月被气得全身颤抖,卫长缨的容貌远胜她,这是无可置疑的。 卫长缨上了马车,再也不看郦君月一眼,道:“阿郎,我们走。” 郦君月盯着她背影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马车走远了,她才憋出一句话。“卫长缨,李星回,我绝不让你们两个得意,我和你们没完。” 卫长缨没有听到,和李星回偎在一起亲亲我我。 太后寿辰后,马上就会有另外一桩事要办,郦君月那些话早就左耳进右耳出。 “长缨,我好开心。” “你开心什么?”卫长缨抱着他的手臂,头倚在他的肩上。 “因为我娶了世上最美的女人嘛!我要开心死了。” 是的,他出不出风头都不要紧,他的妻子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这就是任何男人都不能拥有的风头。 马车慢慢行,铃声丁当,潜入黑暗中,不知不觉卫长缨枕在李星回的腿上睡着了。 李星回抚摸着她面颊,温暖细腻全落心头。 翌日河溯王李傀和周灿要来,卫长缨事先准备好茶点,周灿外室的身份虽让卫长缨有些介怀,但想到李星回来京畿不久,日后有事也须得有人相助,因此卫长缨便放下芥蒂之心。 不料午后下起大雨,卫长缨知他们不能来,便就在房内专心缝襕袍。 这些时日因为太后寿辰耽误了进度,再不做完,等到伏天时李星回就没换洗的薄衣。 卫长缨也想在绣庄里先买两身别人不取的成衣,可是李星回的身材比中原人魁梧得多,那些成衣均小了两三号,就只能自己做了。 雨一连下了几日,卫长缨更是不分日夜缝衣,小珠也帮起忙,给李星回做单鞋。 主仆俩在窗前各忙各的,偶尔抬头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 窗上挂着一条条晶莹的雨帘,透过雨帘望出去,小珠的眼睛眨了一下,她似乎是看到了赤骨。可再一眨眼,赤骨就不见了。 赤骨走了也有一个月,这时候他大概早到了北狄。 “也挺好,曾经欢喜过一个男人。”小珠甩了甩头,把赤骨的影像挤出脑中。 卫长缨放下手中的襕袍,揉了揉印堂。 “缨娘,你累了就歇会。” “不用。”卫长缨起身饮了一碗茶。 窗外天色昏暗,隐约有雷声轰鸣,卫长缨赶紧掩了窗。 “缨娘,君侯也该回来了吧?” “这么大的雨不好赶路,应该会耽搁。小珠,如果开绣坊,我其实是想你去绣坊帮忙,可是这府里也少不得你。“ “缨娘,我上午在绣坊,下午就在府里。” “那你太累了,还是到时我请人吧,光我们两个人也干不过来。” 真正要做绣坊,两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但是要竖立招牌,就必须打造位一位出色的绣娘。 小珠的女红算可以,而且她是自己的贴身婢女,信得过,将来能独立掌管绣坊,可是卫长缨又觉得府里也离不开小珠。 四五日后雨终于停了,河溯王李傀和周灿赶来长安侯府,带来了最时新的荔枝。 荔枝的产地离京畿三千多里地,运到京畿后已不新鲜,但还是价格昂贵,一颗荔枝几乎要卖到一两银子。 他们送来的荔枝有一百多颗,就相当于一百多两银子。 几人就在院子里饮茶,品荔枝,没想到这荔枝竟十分新鲜,叶片也是碧绿锭青的。 第105页 “李夫人,你上回看的那家铺面,我和房主谈过了,他说租金一月二两银子便可。” 二两银子对于普通人算很多,省吃俭用足够一家人过上几个月,但作为铺面却是极低廉,尤其是位于繁华市面的铺子。 卫长缨原以为至少要十两银子,但没到才二两,这不禁令她喜出望外。 “那房主不缺钱,我因说了是长安侯夫人租住,她便说知道你,因此只要二两银子便可。” 李星回听得糊涂,卫长缨还未与他讲过铺面的事,道:“长缨,你说什么铺面?你要租铺面吗?” “嗯,开作绣坊,我们夫妻同心协力。”卫长缨面上有激动的红晕,这租金便宜,就能多请几个绣娘接活。“周阿姊,可以帮忙引见那位房主吗?” “好,你明日辰时便来那铺面处,我约她去那里。”周灿会心地笑。 聊到申时中,李傀与周灿告辞,两人送至府外。 回来见荔枝还剩一些,卫长缨便找来小珠,让她将荔枝分给府中仆从。 “缨娘,你自己留着吃吧,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就别分了。”小珠劝她。 “还是分了,这东西虽贵,但吃多了也不行,而且时间久了就不新鲜,小珠,你也吃几颗,其他的都分下去,让大家都尝尝荔枝的味道。” 小珠见拗不过她,只得拿着荔枝去给仆从分发。 李星回显得闷闷不乐,道:“长缨,你居然瞒着我。” “因事情未成,说了也没用,反而会让你着急,所以我只好放心里,等事成之后再说,这样你就只用欢喜,不用着急了。” 一句话让李星回心生欢喜,他抱起卫长缨旋转。 “别转了,我头晕。” “长缨,我忽然觉得好对不起你,还要让你抛头露面去赚钱。” “夫妻之间本就应互相协助,同甘共苦,你忙着上朝,还要赶去草场,我也会心疼你,如果绣坊能营利,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卫长缨摸向他的面颊,这些天刮风下雨,草场那边有几匹马下驹,李星回每日赶去,又深夜赶回,这脸都瘦了一个圈。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劳累,我会雇人的,我只隔几日去瞧瞧,那边有小珠照看,我累不着的。” “如果小珠去了绣坊,那府里须得请人回来服侍你。” “这倒不用,我照顾得来自己,再说请的人也不一定合心。” 李星回想了想,道:“长缨,你怕请的人不合心,那请你从前在尚书府的婢女,知根知底。” “到时再说吧,不急,明日我便去见见那房主看怎么说,这房租过于便宜,我总觉得不放心。” 等到清晨时,卫长缨坐马车去南街,不料李星回居然赶回来了。 平日里下朝后,昭元帝都会留下李星回叙话,或者去驯马,多耽搁上半个时辰。 “你怎回来如此早?” “我向陛下告了假,说要陪你去看铺面,陛下通情达理就准了。” 两人一起去南街,路上李星回提起张击衣,今日朝上昭元帝宣张击衣晋见。 原来自从那夜何太后寿辰后,何太后十分中意张击衣,加上郦贵妃也在旁美言,何太后也觉得晋国公事发时张击衣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谋逆之事与张击衣无关。 况且又见张击衣模样俊俏,还会各种小把戏哄自己开心,又向她献上延年益寿的千年灵芝。 何太后便在昭元帝面前说,让昭元帝给张击衣一官半职,因此昭元帝便在大殿上封了张击衣一个五品定远将军的职。 “阿兄许不是想着报仇,而是走上仕途,长缨,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了。” 卫长缨默然不语,如果张击衣真是寻思如此,那也是好事,只是张击衣志只在此吗? 到了南街,阴沉的天空突然放出光芒,天气陡热,卫长缨刚掀开马车帘子便看到周灿。在周灿的身畔还有一名年约三旬的丽人,那丽人瓜子脸,神色和蔼,卫长缨料得应是房主。 “周阿姊。”卫长缨打了招呼。 “李夫人。”周灿瞅着李星回,笑道:“长安侯也来了,你们真是夫唱妇随。”说着,周灿便给他们介绍身畔的女子,名叫何韵,是“怜红居”的房主。 “我们进铺子里说。” 外面大太阳,几名女子都晒不得,要入铺子里去谈。 李星回不知自己要不要跟着,走了两步又停下,掉在后面。 “阿郎,你就在外面等我吧。”卫长缨见他面上有尴尬之色。 “嗯。长缨,有什么事叫我。” “长安侯,你还怕我们对李夫人不利吗?”周灿故意揶揄李星回。 “不是不是。”李星回脸上发热。 三名女子踏入铺子里,一进来后卫长缨便吃了一惊,仅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多大,可这一进来后才发觉这前面的铺面有自己的内室那般大,可以同时容纳百来人。 前厅里有打好的柜台,还有供歇息的月牙几子,再往后面走,后面还有三间屋子,一间是伙房,两间内室。 没想到这么大的铺面却只要二两银子,这让卫长缨觉得周灿可能是听错租金。 “何阿姊,你这租金每月多少钱?” “怎么?周妹妹没告诉你吗?”何韵笑道。 “说了,周阿姊说是二两银子,可现在我瞧到这铺面如此宽敞,又在繁华之地,未免猜测周阿姊是否听错了,故而再次询问。” 第106页 “李夫人,你可真是老实,就是周妹妹说的价,每月二两银子。我这铺面租不租都无所谓,要租就租给合适的人,你是周妹妹介绍的,又是长安侯夫人,租金便就算个情义价。” “如此就多谢何阿姊。”卫长缨舒了一口气。 当下卫长缨与何韵签了字据,字据载明何韵愿将铺面租给卫长缨,每月租金为二两银子,每月初一时付下月。 三人从铺面出来,迎面却来了一名二十七八的女子,那女子尖尖一张脸,眉眼纤细,模样甚是刻薄,尤其是一张嘴唇犹如鱼唇。 “这铺子难得开门,今日开了可是要继续营业?” “铺子已经租给这位李夫人。”何韵冷冷道。 女子瞅了卫长缨一眼,道:“是你!我记得你,前些时日你来过我绣庄,问东问西,你租这个铺面大概是想和我抢生意吧?我告诉你,在这京畿我‘应红妆“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所有人只认可我’应红妆‘,你要想开绣庄别小心亏了血本哭死你。” “是吗?”卫长缨已知晓她的身份,道:“那我们就来比试比试。” 新铺开张必须有些噱头,卫长缨正愁不知怎样让人知道自己的铺面,正好这家“应红妆”挑衅上门,那么便与“应红妆”在京畿比试,若胜必会名满京畿。 第36章 那女子死盯了卫长缨一阵,突然放声大笑,道:“你可真是自不量力,你大概没打听过我应红妆的本事,在这京畿没有第二个人的女红能好过我应红妆。既然你口气大,那我们半月后就在南街进行比试,如果你输了,给我滚出南街。” 卫长缨微微一笑,道:“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要是我输了,就关了应红妆。说完,那女子便扬长而去。 周灿似乎有些着急,道:“李夫人,你真要与她比试吗?她手下有三大绣娘,皆是宫里绣衣局出来的,手艺厉害着呢。” “李夫人,你不可小觑她,她虽只是一个绣庄掌柜,但她的幕后其实是韩国公夫人。”何韵也提醒。 “无妨,我自有主意。” 卫长缨坐在马车回府,李星回刚才也听到她们的谈话,只是碍于都是女人,他一个大男人不便插进去。 不过李星回对卫长缨充满信心,以前他见过最出色的女子是清玉公主,可卫长缨一点都不比清玉公主逊色,她的胆量、见识与智慧都是上上之选。 “长缨,你打算怎样应战?这个要比试什么?” “比刺绣花样。” 李星回挠了挠发丝,他对这个一窍不通,笑道:“我知道长缨一定会赢的。” “对。”卫长缨也笑。 “长缨比我还自负。” 两人说说笑笑,没多久就回了长安侯府,但没想到卫尊却早已等候多时。 卫尊素来只有两件烦心事,一件是李星回,一件是张击衣,李星回是他的女婿,张击衣是他的继子,都是与他有切身关系的人。 两夫妇赶紧把卫尊迎到正堂里侍候,原来何太后十分中意张击衣,张击衣基本上日日入宫,朝臣对此议论纷纷。 今日张击衣受封五品官职定远将军,五品官职虽不高,但张击衣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借着给太后祝寿表演了一个曲目罢了,于国于民都无甚功绩。 卫尊不太喜他入朝堂,一旦有事必受牵连,若他只是一个白丁自己反而安稳。 “长缨,你素来与你阿兄交好,劝他还是远离朝堂,这不是他能玩转的,晋国公只剩下他一个血脉。” 卫长缨一脸为难,道:“阿爷,我与阿兄早就决裂了,他不会听我的。” “你们决裂了?上次齐国夫人来尚书府,你和你阿兄不是挺好?” “阿爷,在那之前我们就决裂了,那次他只不过是不想让大家看出来罢了,我们也不来往了。阿爷,各人有各人的命,阿兄的事我们管不了,随他自己去吧。” 卫尊听完没有说话,他本来寄与的一丝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阿爷,其实,你还不如找阿娘去劝他。” 卫尊唉了一声,道:“你阿娘不过是眼短之人,只见到他现在当官,哪管后来会怎样。” “这也没办法,阿爷,你只有放宽心。” 卫尊只能无法,只能暂别女儿女婿回府,夫妇二人送至门外。 几日后小珠慌慌张张从市井回来,原来全京畿都得知卫长缨要与应红妆进行刺绣比试,输者将要退出京畿,那应红妆在人流密集之处大肆宣扬卫长缨必败。 小珠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回来禀报给卫长缨听,哪知卫长缨并不在意,鼓越敲越响,内里却是空虚。 况且现在忙于挂招牌,将那布匹和针线等在比试前置备齐全,忙得不可开交。 一晃便到了比试的前夜,小珠拿着做好的旗帜准备明日给卫长缨摇旗呐喊,旗帜上绣着“织襕”,这是卫长缨所开绣坊的名字。 “缨娘,你紧张吗?” “不紧张。” “如果输了,我们就要离开京畿吗?”小珠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会的。除非君侯回北狄,那我们才会离开京畿。” 小珠忐忑不安,应红妆在京畿确实是属一属二的绣庄,里面的绣娘招收的大部分都是宫庭的绣衣局宫女,那手艺在大周都是绝选。 一时小珠去了,房里只剩下卫长缨,她对着案台上的烛火出神。 第107页 忽然一阵风进来,烛火摇摇闪闪。 “长缨。”李星回风风火火进来,他每次进来都是跑进来,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似的,他的动静大,总是把烛火弄得将将欲熄,又苟延残喘活过来。 “刷完马了?” 清亮的汗珠从李星回的发丝里渗出,卫长缨掏出绢巾给他擦拭。 “刷完了。明日我陪你去比试。” “你还是不用去了,那边草场听说有几只小马驹生病了,你过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不行,夫人与人比试,做夫婿的不在场摇旗助威像什么话,我总得在那里给你呐喊,壮壮声势。” 这倒也是的,那应红妆人多,士气足,而若自己单人匹马去应试,别人在心理上就占了上风,而自己也会感到莫大的压力。 “好,你来助威。” 两人沐浴后熄灯躺在榻上,一时之间李星回怎么也睡不着,他瞧着枕在他肩上的卫长缨,手指蠢蠢欲动。可刚碰到她的衣襟,李星回又委委屈屈地缩回手。 清晨吃过糕点后,几人赶往南街,不料刚到南街,只见人山人海,原来大家是来看卫长缨与应红妆比试女红。 应红妆已经在南街中间的位置开起擂台,还特意请了几位刺绣大师作评。 当看见卫长缨这边只来了三个人时,应红妆笑得几乎不可制止,光是她这边的人就有百多人之多,在人数上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应红妆,天下无敌;应红妆,横扫京畿。” 百多人喊起口号,那声势壮大,将周遭的喧闹声都给掩下去。 小珠胆颤心惊,对方来人这么多,里面只怕有不少能手。 李星回见状,拿起小珠制作的旗帜一个翻滚跃到场中央,他便先来了一段非常具有力度的舞蹈,立即吸引围观人的视线。因为众人没见过这种有力度的舞,纷纷拍掌叫好。 “我是卫长缨的夫婿李星回,卫长缨必胜,卫长缨必胜,卫长缨必胜。” 他中气十足,运足气喊出后,那声音传出百多步远,而且字字清晰,竟一点都不比应红妆那百多人喊起来差,反而他英俊的相貌更惹人注意。 大家议论纷纷。 “长安侯与他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男的英俊,女的美貌。” 过于出众的外貌,夫唱妇随,他俩很容易先得到了围观者的好感。 小珠听到众人的议论,灵机一动,道:“支持织襕,夫妻的感情就会像长安侯和他的夫人,生的儿子就像长安侯一样俊,生的女儿就像李夫人一样美。” “我们支持李夫人,支持织襕。” 一时间群情汹涌,竟有诸多人表示支持卫长缨和织襕,气得应红妆七窍生烟。 “李夫人,我们来了。” 周灿和河溯王李傀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们也制作了旗帜,书写“织襕必胜”。而且他们不但来了,还专门挑了府里的一些精壮汉子和美貌女子来给卫长缨助威。 “大阿姊,我们也来了。” 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也结伴而来,他们也早得知在南街的女红比试,约着今日来看。 他们虽然没制作旗帜,可是一亮相,便在场中结对起舞,又给围观者来了一段舞蹈。 “我们是李夫人的妹妹和妹夫,今日来为大阿姊助威。” 这么多的俊男美女来给卫长缨助声势,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人挤人,乌压压的一大片。 李星回向卫长缨偷笑,道:“长缨,今日我们必定能赢,你看大家都在瞧我们。”说着,他环顾四周,当目光触及斜对面的二楼上时猛地一怔,随后嘴角便露出笑容。 “长缨,陛下也来了,他和檀冲在对面的楼上瞧着。” 卫长缨向对面看去,果然瞧到了昭元帝,她暗暗想到:“连陛下都来了,那阿兄是否也得知了?”她在人群中看,可惜没有瞧到张击衣。 应红妆咬牙切齿,原以为自己的百多人就足吓得卫长缨腿软,不敢应战,没想到连河溯王也出面为卫长缨助威。 “李夫人,你说,要比几场?” “随你意。” 应红妆点头,道:“好,既然是比刺绣,也无须比几场,一场足能看出刺绣的技艺,我们就一场定胜负,输者退出京畿。” “好,你说要怎样比?” “众所周知,刺绣耗时日长,所以我们只能刺绣一样简单的物品,以三炷香为限,三炷香烧完后比试结束。” “同意,那不知刺绣何物?”卫长缨依然气定神闲。 “一只蜻蜓。” 卫长缨点头。 当下双方各出人比试,应红妆那边是一名三旬女子,叫做颜如,是应红妆最出色的绣娘,也是价格最贵的绣娘,据说曾给昭元帝绣过龙袍。 “我来。” 众人都没想到,堂堂的长安侯夫人要亲自应试,这让众人又大起好感和兴趣。 应红妆瞅了卫长缨一眼,一个出身尚书府的闺阁女子虽会女红,但远不能与这些从小便刺绣的绣娘相比,无疑卫长缨要输了。 双方坐定后,马上就送来一块扇面大小的绢布、针线,以及刺绣所用的竹绷子。 随着一声锣响后,香被点燃,颜姑立即着手将绢布压在竹绷子上,手拿笔在绢布上画出蜻蜓的样子。 而卫长缨没有拿笔,仔细观看绢布的颜色和纹路,便就开始穿针引线。 第108页 顿时众人大惊,刺绣前无不要先在绢布上画样子打底子,而卫长缨连这个基本常识都不清楚,那她根本就不懂刺绣。 应红妆嘘了一口气,卫长缨输定了。 第37章 比试开始后,场中央只有卫长缨和颜如两人,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面前置有一张小案台,案台上放着各色丝线、剪刀和银针,还有一把点燃的小檀香。 卫长缨刺绣一阵就感到困倦,眼皮子直打架,她揉了揉眼睛,可还是困得很。 这就奇怪了,昨夜她昨得很好,比往常还早睡一个多时辰,按理说不会困,而且她在家也没有午睡的习惯,一般都是清晨醒来后到夜里才睡,白日基本不会困。 可现在卫长缨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身子却是摇摇欲晃。 小珠一直瞅着卫长神,见到她的身子打颤,头往下点,低声道:“君侯,缨娘是不是不舒服?瞧着她没什么精神。” 周灿也发现了,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李星回轻轻走到卫长缨身后,见她仍在绢布上刺绣,只是动作凝滞不顺畅。“长缨,你怎么了?” “好困,眼睛睁不开。”卫长缨压低声音。 “是突然的吗?” “嗯。” 李星回看着案台上的物品,那把燃着的熏香引起他的注意,他若有所思,想起张击衣给的天女散花,天女散花具有强大的致活物晕厥的效果,那这把熏香是不是有同样的效果呢? 他拿起熏香,用力地嗅了嗅,香气扑鼻,初觉好闻,但马上就产生了一丝睡意。 “这熏香有问题。”李星回当即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倒水将熏香熄灭,末后他走回人群中。 果然没一会卫长缨恢复常态,但对面的应红妆却咬牙切齿,原来为了万物一失,这把熏香制作时加入有催眠作用的迷药,一旦点燃后就如同是迷香。 这样卫长缨就会昏昏欲睡,无法在三炷香中完成刺绣,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被李星回给破坏了。 众人焦急地等待,但三炷香的时间还很长。 人群中有人在下注,押卫长缨胜的话,是一赢十,下应红妆胜的话,是十赢一。 虽然卫长缨的人气高,但这个颜如毕竟是宫里绣衣局出来的,还为昭元帝绣过龙袍,那是得到皇帝认可的人,多少达官贵族要要颜如的刺绣都要不到。 因此应红妆的胜算极大,那胜也是意料中的事,因此胜了,即使押十两银子,也只能赢一两银子。可如果卫长缨胜了,一两银子就可以赢十两银子。 押卫长缨胜的人很少,虽然一赢十很诱人,但押应红妆十赢一稳妥。况且刚才看到卫长缨刺绣前都不画样子,可见并不懂刺绣。 小珠气不过,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也才十多两,全部押给了卫长缨。 “我一百两,卫长缨。”李傀也去凑热闹。 有不认识的人马上劝李傀,劝他不要下太大的注,不然输的一两不剩。 “没事,待会我就有一千两进帐了。”李傀没放在心上,他的身家富可敌国,区区一百两银子如九牛一毛。当然他不是为了卫长缨,而是为了周灿。 周灿出身低微,士族贵女皆不与她结交,嫌弃她,如果有卫长缨,容貌和出身都排在京畿前位,有她做周灿的朋友,那岂不是满足周灿想与士族贵女结交的心愿。 “还有没人下注?还有没人下注?” “第二炷香了,第二炷香烧完了,就不能下注了。” “要下注的赶紧,不要观望,押卫长缨一赢十,押应红妆十赢一。” 瞬间又有百十来号人下注,但大多押应红妆。 忽然来了一个人,将一锭十两重的大金元宝押在卫长缨的名字上。“卫长缨,十两金,如果胜了,我家主人说,请所有人饮酒。” 周灿见到有人用黄金下注,赶紧拉李傀,笑道:“亏你还说大方,看看别人用黄金下注。” 其实十两金也差不多是一百两银子,不过携带黄金出门的少见。 李傀扭头一看,居然是檀冲,他心知昭元帝必在附近。不过他没冒然上前,昭元帝大概也不喜被人发现。“灿儿,这个人可是陛下面前红人,他在说明陛下也在,看来陛下也来瞧了。” “陛下也中意看这种热闹?”周灿咋舌。 “不是,陛下很重视李星回,必定是这个原因,毕竟卫长缨是李星回的妻子,况且这门亲事还是陛下做的媒。” “那我们就更要与长安侯夫妇交好了。”周灿喜不自胜。 第二炷香终于燃完,第三炷香点燃,李星回这时有了些焦灼,卫长缨刺绣的速度虽然稳当,但比不上颜如,颜如的手很快,穿针引线一气呵成。 他瞅过去,只见颜如的绢布上缝了许多东西,只是隔得远瞧不清。 反面卫长缨不紧不慢的,虽然也绣出蜻蜓,但下面只多了一两片竹叶。 小珠急得不行,好几次想要过去偷窥颜如,但被应红妆的人拦住不让过去。 午时二刻,第三炷香燃完,锣声响起,比试结束。 比试双方起身展示自己的刺绣作品,卫长缨和颜如站在一起,相隔两尺的距离。 众人望过去,颜如的绢布上绣出一只大蜻蜓,蜻蜓下面还有一朵红牡丹和几片绿叶。虽然是绣的,但绣得栩栩如生,颇有以假乱真之感。 第109页 反观卫长缨的绢布也绣了一只大蜻蜓,然后绣了几片竹叶,这所绣的内容就比颜如少了许多。虽然同样绣得栩栩如生,可是败在数量上。 两人在相同的时间里,颜如绣的东西多,那自然就是颜如胜了。 几位评判看过后,先是都赞美了一翻,然后准备裁定颜如获胜。 周灿紧张地抓住李傀的手,这下无疑卫长缨要输了,以她的眼光看,也是颜如赢了,两人的刺绣手艺旗鼓相当,但卫长缨的速度比不上颜如。 毕竟刺绣也是要讲速度的,慢慢绣谁都可以绣好,只有越快越好,这才是真正的好,不然一件衣裳就要等上好几年了。 人群中押卫长缨胜的人都垂头丧气,只怪自己太贪心,放着稳赢不押,偏想一赢十,这下输了。 “请慢!” 卫长缨开口了。 “李夫人,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不要耽误宣布获胜。”应红妆得意洋洋,其实卫长缨那个拿针的样子,就不是惯做女红的人。 卫长缨没有睬她,将手中的绢布倒过来,众人看过去,原来绢布倒过来,竟然变成了五六只蜻蜓。 原来这是副正反绣,正着看是一只蜻蜓和四五片竹叶,倒着看是五六只蜻蜓。 瞬时人群中欢呼起来,没想到卫长缨会来这么一手,这种刺绣技艺简直是闻所未闻,而且比颜如的刺绣要巧妙得多,同是一幅刺绣却能得到两幅刺绣。 应红妆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颜如也不服,道:“纵然李夫人的刺绣精巧,可她绣的内容太少,根本不及我的速度。” 这倒也是。 评审判们也一时不该如何评判,各有各的长处。 忽然卫长缨将绢布反了过来,众人又定晴看去,这面绣的却是一只美丽的青鸾,那青鸾眉眼传神,振翅欲飞。 人群中不断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正看是一副刺绣,倒着看又是另一幅刺绣,没想到反过来却还是不同的刺绣。 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刺绣,便连颜如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李星回笑得合不拢嘴,他的妻子太厉害了。 “卫长缨胜。” 毫无疑问,卫长缨技压颜如,颜如的速度再快,也无法敌过卫长缨的巧夺天工。 应红妆瘫软在地,她有言在先,比试输的一方要退出京畿。 “好,我明日便关铺面。”应红妆咬着牙。 “不用,也不必关,你继续开铺。” “为什么?”应红妆吃惊,她原以为自己输了,卫长缨一定会乘胜追击逼迫自己离开京畿。 卫长缨一笑,她从没想过要把应红妆赶走,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出自己“织襕”的名头罢了,就算把应红妆赶走,将来也会出现其他更好的绣娘。 “不为什么,我不介意你在京畿。” 应红妆咬牙不语,卫长缨不介意她留在京畿,不就是认为既使她在,也影响不到卫长缨的生意。 这时檀冲大声道:“我家主人有言在先,卫长缨胜,这赢的钱就请大家饮酒,现在大家去饮酒。” 周灿推着李傀,示意他也拿赢钱请人饮酒,可是李傀又怎么能抢昭元帝的风头。“小灿儿,这可不行,陛下请人饮酒,我再请岂不是抢陛下风头,咱们就拿了钱在李夫人那里给你预定一条披帛。” “那好吧!” 当天,卫长缨的“织襕”几乎被挤塌门槛,大家都争着预定,但绣娘有限,接不了太多的单,大家就开始疯抢柜面上的布匹,一个时辰内就将所有布匹一扫而空。 晚间在长安侯府摆宴,昭元帝、檀冲、李傀、周灿、安平侯夫妇、永宁侯夫妇皆去做客,君臣欢聚一堂。 小珠开心坏了,昭元帝几次光临长安侯府,那自然是对李星回的器重。 因众人每日皆吃中原饮食,更想尝北狄风味,李星回便令下人将那大块的牛肉和羊肉煮熟了端上来,又煮好了马奶酒。 “李星回,听说前些时日朱律与王琅琊去了你的草场,朕一生还未住过穹庐,围着篝火跳舞,你给个日子,让朕也去开开眼界。” “由陛下定日子。”李星回笑道。 “那就后日吧,朕已经心急难耐,在草地上骑马纵横,吃着烤羊,大碗饮酒。”昭元帝抚摸着下颌的胡须,与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令他能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明明他比这些年轻人都大二十来岁,但感觉就像平辈一样。 “太好了,我还没见过草场,连马都未骑过。”周灿兴奋得满脸放光,托卫长缨的福,她今日还见到了昭元帝,并与昭元帝一起进餐。 “周阿姊,你便让河溯王教你骑马。”卫长缨十分感激周灿,也深为自己以前介意周灿的外室身份感到歉意。 李傀有些为为难,他就担心会被自己的正妻发现,虽然正妻许他在外面养外室,但若是太招摇,那正妻也容不得他了。 “大王,你教我骑马。”周灿喜孜孜。 “嗯好好。”李傀只得应下来。 酒足饭饱后已是戌时后,众人告辞离去。 卫长缨也累得不行,便先沐浴后躺在榻上睡去,半梦半醒间李星回上来了。 他摇醒了卫长缨,笑道:“长缨,我洗干净了。” “那就睡吧。”卫长缨迷迷糊糊,没有将李星回的话往深处想。 第110页 睡到半夜里卫长缨突然口渴起身,却发现身畔两点光芒闪烁。“阿郎,你怎么还没睡?睡不着吗?” “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你有什么心事?” “我,我,我……”他嘿嘿地笑,这话总觉得说出来难为情。 瞬间卫长缨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你去倒一杯茶我饮。” 等李星回端来茶水后,却只见黑暗中一片雪白光影。“长缨。”他的声音忽变得嘶哑。 卫长缨应了一声。 李星回将茶递给卫长缨,卫长缨饮完便又递还给他,李星回伸手去接时,手指却先抓住卫长缨裸露的肩膀,那柔滑细腻的手感让李星回全身血脉贲张。 他将卫长缨压倒了。 砰地一响,碗落在地面,没有摔碎,摇摇晃晃地发出一长串鸣声,然后就静息了。 天刚亮卫长缨起了身,这时李星回犹在睡梦中,昨夜他折腾了许久,此时还在梦中,嘴角露着满足的笑意。 随意吃了几块点心后,卫长缨和小珠便赶去南街的铺子。 铺子里有二十多个绣娘,大部分是京畿本地人,有几个是外地人,卫长缨便许她们住在铺子里,这样一清早便能开门营业。 两人到的时候,绣娘已经在忙碌。 这些人都是周灿和何韵介绍的,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子,卫长缨二话不说就请了她们。 卫长缨买了糕点分给她们,并告诉她们,若中午不便回去,可以在铺子里煮饭。 昨日共接了百多单,其实是做不了这么多的,但大家坚持要下单,说等多久也愿意。卫长缨打算再请三十名绣娘,不然百多单真要忙到明年去。 因为铺子里的布匹昨日售卖一空,在铺子里呆了一个时辰,卫长缨和小珠准备去吉祥绸缎庄看布匹。 这吉祥绸缎庄是京畿最大的一家布庄,花色繁多,品质最优,上次卫长缨便是在这里买的布匹。而且卫长缨和他们约定,看好布匹后,就由吉祥绸缎庄送到“织襕”绣坊,然后结帐。 不料一到吉祥绸缎庄,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刘掌柜告诉卫长缨,昨日来了很多人,将铺子里的布匹全部买走了,让卫长缨去别家买布匹。 两人跑了几个绸缎庄,结果情形和吉祥绸缎庄一样,布匹也全被卖光了。 “缨娘,这怎么回事?不可能这么大的布庄说卖光了就卖光了吧?”小珠火冒三丈。 卫长缨忖思,难道是应红妆故意买光所有绸缎。 于是卫长缨又转回吉祥绸缎庄,那掌柜见她来了笑脸相迎。 “刘掌柜,什么时候才有新布匹到?” “明后日吧,之前在江南预定的一批货就这两日到,早则明日,迟则后日。这样吧,要是到了,我马上派人去你铺面。” 卫长缨见也套不出什么,好在刘掌柜说这两日有新货到,也不就想继续追问。 两人坐马车回长安侯府,明日要去丹丘山下的草场,只能让小珠去看货了。 “小珠,明日清早我和君侯陪陛下去草场,如果刘掌柜来通知,就麻烦你跑一趟去看货,自己拿主意选些布匹回来。” “啊——我一个人去?我怕我的眼光不好?” “你的眼光我信得过。小珠,你只管放心大胆选,日后这个铺子要交给你管,现在你就试着管起来。” “好吧!” “还有,以后你可能要长在铺子里,我打算让小惜过来府里。” 小惜是尚书府的侍女,以前和小珠一起服侍卫长缨。 “她肯过来吗?” “多给她一些工钱,除了她,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 “那不如让小仙和小碧也过来,小惜一个人怕服侍你过不来。反正尚书府的三位女郎都出阁了,也不需要那么多婢女。” 尚书府确实不需要太多婢女,但卫尊和李元青都是爱排面的人,每个女儿都配上四五个婢女服侍,其实最多两三个就够了。 如今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这些婢女如今都转去服侍李元青。如果说要辞退婢女,李元青觉得有损她长公主的颜面。 “我考虑一下。” “缨娘,说不定过些时日你有喜了,不能缺人侍候你,还是及早把人雇过来比较好。” “那也行。” 目前绣坊开业接了百多单,收到的订金十分可观,也请得起三两个婢女。 夜里卫长缨收拾衣物,明日清早要去草场,这衣物得准备好。因李星回惧热,出汗多,便就给他多备了两套衣物换洗用。 清晨卯时末,卫长缨和李星回在西华门外等待,没过多时李傀和周灿赶到,接下来是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今日昭元帝也去,卫长绡不敢多耽搁,故而早早就赶到了。 昭元帝和檀冲骑马在辰时二刻赶到,一群人正要出发,便听到有人急呼:“等等。” 卫长缨回头一看,只见父亲赶着马车追过来。 “阿爷。” 卫长绫笑嘻嘻,举着手道:“昨日我回了尚书府,说我们要去大姊夫的草场,阿爷阿娘一听陛下也要去,说着他们也要去见识见识。” “也该去见识大女婿的草场。”昭元帝哈哈大笑。 卫长缨轻轻咬了嘴唇,此时就是不见张击衣,不然她就真的无所牵挂,全家团圆了。 第111页 马车赶到近前停下,李元青从马车里出来,先向昭元帝行礼,又向李傀道了好,李傀赶紧向她道好。 “长缨,大郎子,你们两个也不通知我一声,害我和你阿娘好赶。”卫尊不禁责怪。 “阿爷,我以为你对草场不感兴趣。”卫长缨深知父亲的习性,他只爱舞文弄墨,这骑马赛跑跳舞皆非他所长。 “那行吧,人到齐了,就走吧,有什么要说就到了草场再说。”昭元帝挥手。 一行十人赶往丹丘山,因昭元帝骑的是马,他一马当先跑得最快,檀冲紧随在后,也不超过昭元帝。 出了城后,朱律突然勒停马车,示意众人停车。 “岳父,你可会骑射?” “不会。”卫尊是文官,自幼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加上幼时身体虚弱,便一心攻读诗书。“二郎子,你此话何意?”卫尊还是擅于揣测他人心思,知朱律不会突然提及此。 “岳父,待会到了草场,陛下定会考我们骑射,岳父是参与还是不参与?” 一句话把卫尊问倒,他并未想到此上来,但依昭元帝崇武的性格,三个郎子皆是习武,多半会考骑射。但此时他想转回去也是来不及,只怪朱律不早点提醒他。 “岳父不用急,陛下也知你不擅骑射,想必不会故意为难你。”王琅琊安慰。 李星回也赶紧安慰。 说得李傀也忧心起来,他虽会骑,但射却不精通。 “卫相公,我与你一般境地,到时我们作伴吧。”李傀愁眉苦脸。 “大王,没事,这正是磨炼你的时候,你多跟着陛下与长安侯他们,以后就会精通骑射了。”周灿没在意,毕竟李傀也不是武人,虽会几招,但那是强身健体,不像李星回他们是从小习武。 “陛下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刻意为难阿爷与河溯王,如果真要比试的话,我便说请阿爷与河溯王做评判,料得陛下不好拒绝。” 这个主意好,卫尊和李傀都放下心来。 马车向前奔跑,两个时辰后抵达丹丘山下的草场。 一下马车,周灿和李元青就被无边无际的草地吸引了,如卫长缨第一次来一样,她们跑去摘野花。 因昭元帝还在前面,卫尊苦劝了几次,但李元青哪里肯走,那厢李傀劝周灿也失败了。 女人们就爱花,不只周灿和李元青,其他几个女人也扎到花海里了。 朱律看着李星回也在采花,心知他要采花送给卫长缨,赶紧道:“大家,快去采花,不然大姊夫送花给大阿姊,其他女人们看见准吃醋,我们就不好看了。” 一时之间,所有男人被骇住纷纷去采花。 第38章 午后,众人方抵达李星回的北狄族人聚居处,照例是大盆的牛肉羊肉和马奶酒,李元青饮了一口马奶酒便皱起眉头,她第一次饮难免饮不惯这个味,但碍于昭元帝在前,她也不敢说什么。 何况昭元帝饮得那样欢畅,她要说些扫兴的话,岂不是让昭元帝没趣。 “这马奶酒还不错。” 非但不能说,还必须赞美一句。 昭元帝笑道:“这马奶酒第一口实在难以下咽,但咽下去饮第二口就不难了,饮惯了还挺中意这个味。” 族人们送来做好的酸奶,像豆腐脑一样,但却是酸酸甜甜的口感,女人们都欢喜这个味,男人们不爱吃。周灿问起做法,却是新鲜牛奶用褥子捂起来发酵两三日。 一盆酸奶被女人们吃完了,而男人还在饮马奶酒。 这时天气已经很热,草地上虽有树木,但并不多,太阳大,女人们便在收拾出来的穹庐里睡觉。 男人们天生对马有兴趣,李星回带着他们去看马。 昭元帝瞅了一会,这些马大概是因为散养的原因,又或者其他原因,确实比中原的马膘肥体肚,浑身都是肌肉,稍动一动,前胸的肌肉便在震颤。 和北狄人一样,这些北狄马也充满了野性与不驯。 昭元帝盯住一只最壮实的骅骝,想要去骑这匹马,但檀冲赶紧拦住他。“陛下,让臣先试骑。” 这匹马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坏脾气,看人时还是不屑的神情。 “不用,这马暴脾气,让朕来治治它。”昭元帝也想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他的这三个侯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自己若不露点本事,这三个人怕都是口服心不服。 李星回知这马性烈,忙道:“陛下,我先给马套上马鞍和缰绳。” “不需要,朕年轻时骑马从不要马鞍和缰绳。” 昭元帝向那匹马走去,那马甚精,见昭元帝走来立即双眸紧盯,防范意味极重。 “果然警觉性高,是匹好马。” 如果大周的军营里能有这种马,那何惧塞外的铁蹄?那些外虏的骑兵凶残,也正是仗着战马的强悍。后来为了抵挡外虏的骑兵,大周在西部与北部边界地带大量种植榆树。 榆树粗壮,但枝叶生得下,能挡住外虏骑兵长驱直入,他们的马四肢长,冲过来就会被榆树的树枝挡住,从而延缓进范的速度。 但防守毕竟不是万全之策,也不是灭敌之策,还需要主动进攻,如今他已有了悍将,要是再有了悍马,那就事半功倍。 昭元帝的好胜心也上来,真的,与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他的心态也变年轻,竟不似那个中年运筹帷幄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皇帝了。 第112页 三个好男子都给了卫家,怎么就没想到要留一个给自己的女儿。 昭元帝又走出几步,这时那匹马似乎猜到昭元帝的用意,嘴里发出嘶吼声,前蹄在草地上打着,那副样子是想给来人一蹶子。 檀冲惊得不行,这匹马不是一般的性烈。 “陛下,小心。” 众人都有些担心,但此时劝也不好,不劝也不行,左右为难。 檀冲想了想,向那马的后面走去,企图吸引马的视线,这样昭元帝便能迅速上马。不然这马盯着,昭元帝是无法上马的。 可不料他刚靠近,那马便后蹄子向他踢过来,吓得檀冲赶紧后退几步才稳住身体。 “好烈的马。” 檀冲吓出一脸的汗,他擦了汗,不敢再靠近这匹马。 “陛下是一国之君,这匹马可能会慑于他的威严臣服。”李星回道。 这时昭元帝向马走去,那马见他过来,前蹄打着草地,但昭元帝越走越近,那马却慢慢向后退,始终与昭元帝保持距离。 众人不禁感到惊奇。 忽然昭元帝一个纵起,便跃上了马背,那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地向上跃起。 檀冲惊得不敢出声,只见那马跃起后极力想要把昭元帝摔下来,但昭元帝紧紧抓住它脖颈处的鬃毛,身子也贴在马背上。 那马跃起几次,也未将昭元帝摔下来,便撒开四蹄向前狂奔,昭元帝仍是伏于马背。 “李星回,你赶紧去追陛下。”檀冲急了。 “用不着,陛下估计要驯服这匹骅骝了。” 马的伎俩也就是那两三下,如果摔不下人,它就会认为人比它厉害,反而就会臣服了。 眼见着那匹马带着昭元帝消失在草场的尽头,再也不见人影,檀冲便开始责怪李星回等人都没有阻止昭元帝。 正说着,这时远处又出现一骑一人,众人踮起脚去看,那人影越来越近,正是昭元帝。 “陛下。” 众人一齐迎上去。 昭元帝跳下马,那马便悠然自得地去啃草了。 “陛下。”檀冲审视着昭元帝的面容。 “我没事,不用担心,区区一匹马伤不了朕。”说着,昭元帝又向李星回道:“李星回,你这匹马朕买了。” “如果陛下中意,臣就送给陛下。” 昭元帝摆手,道:“又不是逢年过节,也非朕的寿辰,如果让你送,岂不是一国之君向臣子索要财物了。朕知你这匹马不便宜,况你开养马场本就是卖的,朕不能占你的便宜。” “行。”李星回爽快地答应下来。 “怎么样?来赛马。” 果然昭元帝提出了比试,而且昭元帝还要亲自参与。 “当然不是单纯的赛马,刚才朕已将一把匕首插在草地上,现在大家除了比赛马,还要比眼力,谁最先拿到匕首并返回此处就算赢。当然,其他没拿到匕首的人可以沿途截击拿到匕首的人。” “陛下,那就请我岳父和河溯王做评判,只要将匕首交到他二人手中便算赢。”李星回笑道。 昭元帝知卫尊是文官,不擅骑射,没想到李傀也不行,不过李傀参不参与也不重要,他要看的是这几个年轻人的本事,要多磨砺他们。 “准。你们各人去挑马。” 几人去挑马,每匹马都养得极壮,昭元帝问道:“李星回,这片草场你能养多少匹马?” “最多一千匹,但因为还要养牛和羊,马匹至多在三百匹左右,不然草料不够吃。” 昭元帝沉思一会,道:“你有没想过北狄寒冷,草生长缓慢,而这京畿天气暖和,雨水多,湿润,草料生长得远比北狄快。” 顿时李星回眼中一亮,他并未想到这点上,只是按照北狄多大的草场养多少牛马羊来算的,却未想到中原与北狄气侯不同。 这边的草不但长得快,而且长得十分茂盛。 “如果这样,可以将马匹的数量放到五百匹。”李星回还是不敢养太多,怕到时缺草料。不过等今年过了,明年就知道这片草场大概能养多少头牲畜了。 众人选好了马,在昭元帝的一声令下,几匹马向前狂奔。 檀冲更是冲满斗志,他最不服李星回,一心要胜过李星回,他猛拍着马腿,但李星回还是跑在他前面,甩出他几丈远。 他虽功夫高强,但并不擅于相马,反而还不如朱律和王琅琊,这两人军中出身,也是和马打交道,知道哪种马耐性好,哪种爆发力强,挑选的马并不完全看体格。 一时之间昭元帝跑在最前面,李星回第二,朱律第三,王琅琊第四,檀冲最后。 忽然昭元帝停下来,道:“朕不比了,接下来就看你们。”他深知如果有自己参与,年轻人不会使出全力。 他的话音落下,其他几个人就卯足力气,尤其是朱律,身子贴在马背上,这样能使马跑得更快。 李星回眼观四方,他眼尖,已经看到匕首,当马掠过去后,他的身子向下,一手抓住鬃毛,一手去抓匕首,轻轻便拿到手了。 这瞬间他抓住鬃毛的手用力,整个人就又骑在马背上。 “快抢,大姊夫拿到匕首了。”朱律喊起来。 几人都来拦截李星回,但哪里拦得住,李星回身下的这匹马速度极快,四蹄一撒便是一丈多远。 第113页 没一会昭元帝就瞧到李星回来了,便知他拿到了匕首,心中暗道:“北狄人在骑术上还是胜过中原人,可惜李星回始终是北狄人,当然李星回的用途不是给朕开疆辟土,而是关系到边疆稳定。” 昭元帝屡屡示好李星回,甚至不许他人诋毁李星回,他要让李星回对他感恩戴德,亲近中原人。 因为昭元帝知道,终有一天,这匹北狄来的悍马要回到生养他的故乡。 赛马以李星回胜利而告终,朱律和檀冲都有些不爽,王琅琊仍是无所谓,他是聪明绝顶之人,昭元帝对李星回的态度好得出奇,必定是有所图谋,反而不去争。 昭元帝从不去任何臣子家,而来长安侯府就来了两次,这次还到了李星回的草场。 这份恩宠是独一无二的,但昭元帝宠幸一个北狄人绝不会是无缘无故,这里面绝对是大有文章。 果然以王琅琊冷眼旁观,昭元帝还特意去喂马,抱刚出生的小马驹。 太阳落山了,晚霞满天,微风拂面,原野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女人们也从穹庐里出来,结伴去采花,卫长绫告诉大家,北狄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意,会做花环献给心爱的男子。 周灿一听就动心了,马上编织花环。 “我才不给我家那个老不死的编花环。”李元青嘴硬,说不编却还是编起来,还嚷着要卫长绫给她采好看的花。 这次没有烧篝火,本来李星回是令族人烧篝火的,但昭元帝说只架一堆小火就行,大家围着火烤野味。 刚才他们在湖面射了十多只野雁,众男子除了李星回,其他人水性极好,跳下水去捉鱼,真真地就让李星回输了一回。 烤熟的野雁肉极香,李星回烤好就撕下一条野雁腿给卫长缨。 “阿郎,你先给陛下。”卫长缨提醒他。 “不用,朕想自己烤一只野雁,别人烤的不香。”昭元帝笑道。 卫长缨这才接过野雁腿,但是递给了李元青,李元青当仁不让接过来。其实卫尊也在烤野雁,但他一介文官哪里做过这种事,将一只野雁烤焦了,里面的肉却是生的,只得将焦糊的地方用刀削去。 李星回又递给卫长缨一只雁腿,但卫长缨又递给了卫尊。 “阿爷,你让阿郎来烤,先吃雁腿。” “不行,我非得烤熟一只不可,你看看都是男人给女人烤,我当岳父的可不能输给三个女婿。”卫尊不肯吃,和手上的雁肉拗上劲。 卫长缨只好作罢,她撕下一条肉递到李星回的唇边。“阿郎,你吃。” 李星回一口吃下,笑道:“长缨,趁热吃。” “嗯。” 两人合吃一个雁腿,其他女子看到也纷纷效仿。 卫尊脸上有不满,这个李元青凡事都要向女儿看齐,女婿若做了什么事,那必定会要求他也要做。 如果不是昭元帝在,卫尊大概就要说三位女婿大庭广众下不要秀恩爱。 昭元帝哈哈大笑,道:“檀冲,羡慕吧!回宫后给你找一个对食。” “陛下,臣无意感情之事。”檀冲的一张紫膛脸也羞得红了,他三十五六岁,从未接触过情感,昭元帝提给他找一个对食,他哪禁得起这种玩笑。 天色渐黑,漫天星辰,草场更幽静了。 李元青怕蚊虫叮咬,便拉着卫尊回了穹庐。 年轻人兴致高,结对散步,李星回和卫长缨去了湖边。 湖岸光点一闪一闪,仿佛在星辰一般,待走近看,却是不计其数的萤火虫。 “啊——阿郎,我要萤火虫。”卫长缨大叫起来。 在京畿很少看到萤火虫,萤火虫多在有水有草的地方。 “好,我去抓萤火虫。” 李星回伸手抓,便抓了一大把,卫长缨将它们装在绢巾里,然后将绢巾打了个结。霎时,绢巾变成了一个光球。 “我要把它们放在穹庐里,这样我睡在穹庐里就能看见萤火虫。” “好主意,长缨,我再帮你捉,咱们把穹庐照得亮亮的。” 李星回脱下襕袍,将下摆和两条袖子打了结,他用衣裳一扑,就装进百多只萤火虫。 两人兴冲冲地往回跑,卫长绡和朱律正在草垛下数星星,见到他俩兴奋的样子,忙道:“大阿姊,你在做什么?” “我们刚刚在湖边捉了萤火虫,准备把萤火虫放到穹庐里。” 卫长绡不说话,拿眼瞧着朱律。 “走吧,去捉萤火虫。”朱律摊手,这卫家三姊妹都是不甘落人后,别人有的她是一定要有的。 卫长绡又去叫卫长绫,卫长绫又叫了母亲。 等到李星回再来时,却看到卫尊、朱律和王琅琊都在这里捉萤火虫。 “岳父,你歇着,我来捉。” 卫尊累得老腰疼,他本来年纪大,况且已经睡下了,哪能禁得起这样折腾。 “你们来,坐下。”卫尊抬手。 三个女婿围着他盘腿坐下。 卫尊没好气地盯了三个女婿一眼,按理说这三个女婿疼自己女儿,自己是该开心,但是带累了他这把老骨头。 “大郎子,你对长缨是好,但你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 卫尊一说这个,朱律和王琅琊都深有同感,女人是有攀比心的,况且她们又是姊妹,就更加要比了。 李星回抓着头发,他其实是不太明白的,对卫长缨好为何在藏着掖着,他恨不得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欢喜卫长缨,中意卫长缨。 第114页 “好……好……好……” 最后三个女婿分了一些萤火虫给卫尊,才算把这件事弄完。 一夜过后,晨曦初起,众人开始赶回京畿,等卫长缨回到长安侯府已是巳时中。 略作休息,卫长缨惦记布匹的事,便要去南街的铺面。 铺子前面只有小珠,绣娘则在后面的房间刺绣,见到卫长缨来了,小珠喜孜孜来打招呼。 “缨娘,你可回来了。” “小珠,刘掌柜昨日来通知你看货没?” “通知了,你看今日货已经送来了。” 卫长缨向货架上一看,果然是送来了,但是这些颜色…… 沉香、虾子色、蒲桃青、鱼肚白、东方亮、苗色、千草色,等等,几乎大部分的颜色都是不合适做衣裳的,只能做配色,而不能做主色。 如果是用来作配色,那这些颜色就不能存太多。 瞬时,卫长缨心中一慌,伸手去摸布匹的料子,料子是好料子。 “怎么了?缨娘。” “小珠,这些颜色都是你挑的?” “不是,我挑的不是这些颜色。昨日刘掌柜派人过来,拿了一些布料样子让我挑,我便就挑了几十种,今日他们送过时我发现不是挑的那些颜色。那些人说可能是送错了,但让我先放到货架上,帮着他们卖卖,这两日就将我挑的颜色送过来。” 卫长缨一听更不妥了,刘掌柜一般不是这样做事的。 “小珠,你就留在铺子里,我现在去吉祥绸缎庄。” 卫长缨意识不好,前两日去吉祥绸缎庄看布时,几家铺子都销售一空,这似乎就是个阴谋。 等卫长缨匆匆赶吉祥绸缎庄,却发现人去楼空,一问才得知吉祥绸缎庄被刘掌柜抵押出去,如今这绸缎庄不是刘掌柜的产业。 “应该是应红妆的诡计。” 卫长缨怏怏地回了南街的铺面,小珠见她回来赶紧询问。 “刘掌柜躲起来了。 “啊——”小珠咬到了舌头,半晌她气呼呼地从门后拿了一根木闩,道:“我现在就打上门去,居然敢这样阴我们,我饶不了这个老东西。” “你找不到刘掌柜,刘掌柜与我无怨无仇,他没理由要设计我。自然是有人要对付我,便借了刘掌柜的手。” “是应红妆?那太好了,我现在就打上去,我不拍死她。”小珠更气了。 “小珠,你打上门去又何益,反而应红妆还会将你告上官府。” “可她设计我们。” “没有证据,应红妆也不会承认。小珠,你先安心,我想想该怎么做。” 卫长缨看着货架上的颜色,这些颜色过于暗沉,不够鲜亮,有时用作衣领和袖摆的配色,但其实配色也较少用到这种颜色,太挑人。 这些布匹能用来做什么呢?做衣裳是不可能的,没人穿得出去。 回到府里卫长缨便坐窗前沉思,这些布匹需要尽快处理出去兑成现钱,不能积压在铺子里,而且雇绣娘都得银子使。 卫长缨不想从府里再拿银两出去,不然府里的用度又会成问题。 “长缨,你回来了?” 李星回大汗淋漓,他才将马厩里的十来匹马刷干净,这活自从赤骨走后就交给他来做。 “嗯。” 李星回先是喜滋滋的,忽见卫长缨神色不对,忙道:“长缨,你怎么不开心?是铺子那边有麻烦吗?” “我想,我应该是被应红妆设计了。” “什么?她对你做什么了?”李星回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抓住了卫长缨的手。 “阿郎,你别紧张,也别误会。”说着,卫长缨便将刘掌柜故意送来不好颜色的布匹,然后人去楼空躲起来。 李星回一听就气坏了,道:“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去找应红妆。” 卫长缨按住他,道:“阿郎,我在想要怎样化被动为主动,想那应红妆如何有胆量与我们作对,只不过是韩国公在背后撑腰。” “那我就去找韩国公。” “你找他,他也不会承认,何况你来京畿不过三月,不要轻易树敌。此时,我正要想办法置死地而后生,再让‘织襕’响彻京畿。” 卫长缨之所以不让李星回找韩国公,而是因为韩国公的夫人是金襄郡主,是昭元帝的堂妹。 在这京畿处处都是皇亲国戚,以不招惹他们为妙。 “明日我们去山上逛逛,你不是想学泅水吗?”卫长缨摸着李星回的面颊,这张面颊不管过了多少时日还是粗糙,中原的饮食还是不能滋润他,也抚不去他与生俱来的野性。 “好!我一直想着这事,他们都会水,就我不会,感觉我好没用。” 不会水是李星回的弱点,如果将来要在水上打斗,那他必败无疑。 他想起了张击衣,张击衣已经用双锏克制他,在陆地上他已不是张击衣的对手,那在水里就必须赢回来。 第39章 一早卫长缨和李星回出城去黄梁山,黄梁山是离京畿最近的一座山,大约二三十里地,山上树木繁茂,清泉幽深,是老百姓最常去的踏青之所。 初夏已过,天气渐炎热,进山的石阶长满野草,将一条上山的路径掩埋。 李星回背着卫长缨上石阶,他一步跨两级,到了半山腰仍是气不喘。这里有一处水潭,水不太深,大概只有半丈,正是适合新手学习泅水。 第115页 两人吃了干粮,饮了水,歇息了一会,李星回便脱掉衣裳准备下水。 卫长缨将绳子绑在他的腰上,一旦李星回发生溺水,她便扯动绳索将李星回拉上岸。 “你且先站在浅水处,用水打湿自己全身,等身子适应了再完全下水,不然腿会抽搐。”卫长缨教导他。 “好。”李星回依照她的嘱咐,先站在浅水处,用水打湿身子。 这山泉水可比草场的湖水凉得多,皮肤一接触,李星回便打了一个哆嗦。 “长缨,你说得真对,我要是冒然就入水肯定会抽搐。这山泉水真凉,比我们北狄的河水还要凉。” 卫长缨笑起来,道:“北狄的河水是在地面上,而这山泉水除了地面上的水,也可能来自地下,凡是大山有山泉水,基本这山下就有地下河,一旦地下河涨水就会漫出来。这地下河水埋藏地下几千万亿年,自然是比地面上的水寒凉了。” “长缨,你懂得真多!” “也都是书里写的。” 李星回适应山泉水的温度,开始向深处走去,等水深到了腰部时,他双手向前一伸便扎到了水中。可是他根本不懂泅水,一扎下去整个人就往下沉,慌得卫长缨在岸上猛扯绳索,这才将他拖到岸边。 不过李星回还是饮了好几口水,卫长缨按在他的腹部,按了十多下便将他胃中的水给按得吐出来。 “发生了什么?”李星回脑中一片空白,刚才他扎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长缨叹了一口气,道:“你溺水了。” “那你救了我!”李星回眼中露出笑容。 “你歇歇。”卫长缨轻轻擦着他面上的水珠。 李星回坐起来,道:“不行,我还得学。” “泅水时要全身放松,手脚并用,像鸭子一样划水。”卫长缨又教他。 “鸭子划水?”李星回重复。 唉!他大概没见过鸭子划水。 卫长缨在四周看了看,不远处有根被雷击断的大树干,遂道:“阿郎,你把那根树干的枝叶削掉,然后你抱着树干游。” 李星回手起刀落,马上将树干的枝条砍断,留了大约三尺的长度。 他抱着树干下了水,借助树干的浮力,他勉强能用一只手划,只是姿势极不自然。 卫长缨想了想,让他将树干置于双臂的腋下,这样双手都能划动。但李星回刚双手划了一下,树干便从腋下飘了,慌得他扑腾几下抓住树干。 “长缨,没想到学泅水比练武还要难。”李星回嘟囔。 “阿郎,你累了就抱着树干不动,身体放松。” 在水里学了一个多时辰,李星回感觉全身僵硬,手和脚都不听自己的指挥,他怏怏地爬上岸,便就在岸边的岩石上躺下。 “可有些心得?”卫长缨笑道。 “好累,真难。” “多练习几次就会了。”卫长缨摸着他的面颊,道:“北狄也有河流,难道你们就不下水吗?” “不下水,草原上的水很珍贵,除了人要用,牲畜也要用,如果下水就会污染水源。” 北狄的气候和中原是不同的,雨水稀少,只有春天时积雪融化后流入河中,水对他们来说异常珍贵。 歇了一会李星回还要下水,但卫长缨却阻止他,他身体已经累了,再下水容易出危险,劝他隔两日再来。 李星回穿了衣裳,他要背卫长缨下山,卫长缨哪里肯同意,只说先走一段路。 山道两旁荆棘丛生,只听嘶拉一声,李星回襕袍的下摆被荆棘撕掉了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他干脆扯下来,将布条子系到路旁的一株槐树的树枝上。 “你这是做什么?” “祈福。” “是你们北狄的风俗吗?” “嗯。这个在北狄叫风幡,我们将各种颜色的风幡系在羊皮编织的绳索上,当风起时,风就会将风幡上的祝福吹遍大草原。” 卫长缨陡地沉默,她蹙起眉头,手指放在唇下思索。 “长缨,你想什么?” 卫长缨没理他,仍是皱眉沉思,忽然她就在石阶上坐下来。 “长缨。”李星回叫了一声,卫长缨恍若未闻,他知卫长缨应该是想到什么,遂不再打扰她。 过了半炷香时间,卫长缨笑出声。 “长缨。” “阿郎,你这个祈福的风幡帮了我,我知道该怎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北狄的风俗给了卫长缨灵感,她一下子就找到解决那批布匹的途径。 “怎么置之死地而生后?”李星回高兴地抓住卫长缨的手臂,以崇拜的眼神望着卫长缨,那像望着他心中的神一般。 “我们那些布的颜色是不适合做衣裳的,但是可以用来做风幡。” “那,那中原没有做风幡的风俗?”李星回提出疑问。 “没有不要紧,可我若将这种风俗在中原传播,便就会有人效仿了。难道你忘记了,二妹三妹都积极效仿北狄的风俗,还有大周的一些风俗也是胡人传进来的,而且这是祈福,他们更会效仿。” 李星回挠着头发,又提出疑问道:“长缨,就算他们也做风幡祈福,难道他们就不能用自己家剩的布吗?” “我会说做风幡只能是这几种颜色,而不能是其他颜色。这些颜色不适合做衣裳,一般人也不会买这种颜色的布料,他们必须来我的铺面才能买得到。” 第116页 “那你打算将做风幡祈福的风俗传出去?”李星回的问题很多,当然他是关心卫长缨,生怕一个疏漏致满盘计划皆输。 “届时我便在紫金园邀请阿娘、二妹、三妹、周阿姊,还有一些国公夫人,一起来紫金园系风幡祈福,自然这些风幡我会事先做好。有了这些人,你还怕在树上系风幡祈福传不出去吗?几日之内必定传遍京畿。” 顿时李星回喜得拍手,他狠狠亲了卫长缨一下,道:“长缨,你真是太聪明了。嘿嘿,我运气太好了!” 他先是夸卫长缨,但后来那得意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像在夸他自己。 “我们下山。” 让卫长缨愁眉不展的事,在不经意间就被轻易解决,李星回真是她的福星。 申时后小珠从南街铺面回府,她自从得知是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就一直心怀愧疚,今日一整日都在卖力卖布,但别人也只挑一些打眼的颜色,卖不出去的还是卖不出去。 “缨娘,婢子真是没用。”小珠恨得要掌自己耳光。 卫长缨赶紧拦住她,道:“小珠,没事了,我想到解决办法,这几日你照常去铺面,尽管开心些,很快你就能看到那些布卖出去。” “真的吗?缨娘,你不是安婢子的心故意这样说吧?”小珠睁大眼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自然是有了解决之法,但你不要说出去。” 小珠看卫长缨笑容满面,似乎真有了法子解决那批布匹,道:“缨娘,那婢子就放心了,不然婢子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哪有那样严重,小珠,你在我心里可比那批布重要得多,以后不许这样想。小珠,你快去洗脸歇一会。” 翌日辰时卫长缨和小珠准备去南街,这时李星回下朝回来。 “长缨,我送你们去铺面。” “不用,你去草场吧。”夫妻俩在门前说了两句便各去忙。 李星回隔两三日会去草场一趟,给族人们带去生活所需的物品和药材,如果那边有什么事,则会每日都去。 小珠挑起马车帘子看着李星回的背影,叹道:“君侯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没想到北狄人也会这样好!” “想起赤骨了?” 小珠确实想起赤骨,只要看到李星回,赤骨的形象就会浮现在小珠的脑中。 这个人没随时间的消逝而遗忘,反而更加清晰起来。 每到深夜时小珠躺在榻上都在回忆与赤骨的过往,可想来想去都是他们发生争执的片断,印象中她没给过赤骨好脸色。 “是想起了赤骨。如果赤骨在,应该是赤骨去草场,君侯就不用这么累。” “不会,君侯依然会去草场,那都是他的责任。” 小珠咬了咬嘴唇,向车窗外看去,远远地看到李星回正在向马车上搬运麻袋。 “缨娘,婢子和你说实话,这些日子婢子反而越来越想赤骨,也梦到过他,可是在梦里,他还是和婢子吵架,然后婢子就向他头上扔了一把菜刀。” 卫长缨嘴角一笑,握住小珠的手,道:“如果有一日君侯回北狄,那我是一定跟他去的,小珠你呢?” “缨娘在哪里,婢子就在哪里。” “好。那我相信,你和赤骨还有见面之机。” 窗外阳光照眼,小珠放下帘子,近日天气一直放晴,估计到端午就会特别热。 “缨娘,离端午没些日子了,我们要做粽子了。” “对,这次要多做一些,好让君侯带去给他的族人。” 说笑间马车已到南街,绣娘们早就忙碌开,卫长缨让她们先放下活,将前日来的布匹裁成一条宽半尺,二尺长的布条。 “缨娘,这些颜色的布匹都要裁吗?”小珠咋舌。 “全部裁了,按照这个尺寸裁。” 众人不知何意,但只好按照卫长缨的吩咐,将布匹全部裁成半尺宽二尺长的布条,并按颜色摆放好。 直忙到下午才裁出一半布匹,看样子明日还得忙一天。 临出门前有个小丫头在门前张望,小珠认得那是应红妆家的粗使婢女。 “缨娘,那小丫头准是来打探消息的。” “让她看吧,没事。” 没有人知道裁成布条是做什么,任凭应红妆想破头也想不出,自然她背后的韩国公夫人也不知晓。 “大家先回去歇息,明日继续裁。” 等回来长安侯府,李星回还未归,卫长缨坐在案台前写请柬,邀请李元青、卫长绡、卫长绫、周灿、魏国公夫人、定襄郡主于后日去紫金苑用北狄挂风幡祈福方式,给自己和家人祈福。 有这些人参与,那在紫金苑祈福便必会传遍京畿。 时间一晃到后日,卫长缨先在紫金苑中摆下果宴,请众人品尝佳果。 这紫金苑是建于前朝的一个园子,原是个月老祠,周边多种植花草树木,卫长缨正是看中这里树木多,可以系风幡,才将祈福的地点放在紫金苑。 众人先是品尝果子,然后品尝北狄风味的酸奶。 “听说今日来是祈福,要怎样祈福?”卫长绫等不得。 卫长缨这才让小珠拿来裁好的风幡,李元青瞧了一眼,道:“长缨,你把好好的锦缎裁成布条做什么?哪有你这样浪费的?” “阿娘,这不是布条,这是风幡。在北狄,风幡是用来祈福的,像祈祷丰收、风调雨顺、平安健康、吉祥如意,等等,便将风幡系在高处随风飘扬。” 第117页 “好有意思。”周灿听入迷了,她去了一趟草场,对北狄的风俗尤其感兴趣。 卫长缨瞟了众人一眼,道:“当然,祈福用的风幡是有规定的颜色,必须是沉香、虾子色、蒲桃青、鱼肚白、东方亮、苗色、千草色,不能是其他颜色。” 说着,卫长缨便从小珠端着的文盘里取出一条蒲桃青色的风幡,走到前面的一株含香樟树下,将风幡系下去。 卫长缨最爱凑闹的人,当即也学着卫长缨的样子,拿了一条鱼肚白色的风幡去树枝上系了。 “当然,也可以系在家里的花枝上,风拂动时,风幡飞扬,幡动,福动。” 这最后的四个字“幡动福动”太打动人心,在场的除了周灿,皆是士族女子,哪个都有希望自己夫君飞黄腾达的心愿,另外家宅平安也是众人在寺中常求的。 当即李元青便去系风幡,定襄郡主正在为她的女儿婚事发愁,心有所动,便也去系风幡。 “大阿姊,可以系几条风幡?”卫长绡问道。 “有多少心愿就系多少条。” 卫长绡对这个北狄风俗深信不疑心,况且北狄的风俗就是与中原不同,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意是将花环戴在他脖颈上,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竟是送一张完整的羊皮,这些风俗都有趣得紧。 她拿了五条风嶓去系,周灿见她们都去系风幡,赶紧也拿了几条。 紫金苑中有不少游玩的老百姓,看见她们拿着风幡系在树枝上,便就停下驻足观看。 胆大的还去询问,小珠热情地将卫长缨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下众人都听懂了。 小珠瞧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我家主子说了,今日在场的人可以送一条风幡,先到先得,送完了就没有了。” 霎时,几十条风幡就被人领光。 这时还有许多人没领到,其中有一名六旬的老妪,向小珠索要风幡。 小珠解释半天说已经没有了,但老妪还是坚持索要,说自己的一只耳环刚刚掉了,那是她过世的夫婿给她的,必须要找回来,所以想要一条风幡去祈愿。 卫长缨听她如此说,便将自己手中的一条风幡给了她。 “小珠,你去帮帮这位阿婆。”卫长缨见她年纪大,怕她挂不了风幡。 小珠扶着老妪走向一株梧桐树,撑着她的身子,总算帮老妪挂好风幡。 忽然老妪大叫一声,吓得小珠打了个冷颤,还以为老妪身子不舒服。“阿婆,你怎么了?” 老妪指着右手袖子,道:“在这里,找到了。” 小珠定睛一看,一只极小的耳环挂在她的右袖上,这老妪大概太心急一时没有察觉挂在袖子上,便以为是掉了。 老妪取下耳环,兴奋得手舞足蹈,逢人便说挂风幡祈福太灵验,她才挂上去就找到失踪的耳环。 “李夫人,老身太感谢你了!” 说着,那老妪竟落下了泪,慌得卫长缨和小珠赶紧安慰她,才让她止住泪。 卫长缨见这老妪衣衫陈旧,知其家境不好,便拿出几两散碎银子,叫小珠悄悄给了她。 周围众人见老妪挂风幡就马上找到耳环,一些不信的立即就相信了,相信的就更信了。他们都嚷着要挂风幡,只是风幡早就挂完了。 小珠正要说让他们去南街“织襕”去买风幡,有个人认出了卫长缨。 “这位夫人就是长安侯的夫人,前几日在南街,以三面绣打败京畿最负盛名的应红妆。” “明日我们就去南街李夫人的铺面买风幡挂起来,大家一起祈福。” 小珠喜得合不拢嘴。 到了明日,果然许多人来铺子买风幡,卫长缨没有加价,只在成本价上核算,因此风幡的价格不算贵。一日之内,所有裁出的风幡销售一空,京畿内到处可见风幡招扬,迎风飞舞。 渐渐挂风幡祈福越传越盛,不只是京畿,便连周边也开始盛行挂风幡。 原来只是裁出一条宽半尺长二尺的布条,便逐渐发展成在风幡上绣福字,真正的“风动福动”。还有的在风幡上挂铃铛,风一吹铃铛响,便是福至家门。 小珠也在长安侯府挂了风幡,树上挂了她不满足,便就爬到塔顶上挂风幡。 因这里是京畿的最高处,挂得越高,风就吹得风幡越响。 转眼端午节已过,进入七月,还有几日便是乞巧节,这是个女子们的节日,未婚的女子祈求美满姻缘,已婚女子祈求早生贵子,甚至还可以祈求手巧。 小珠这几日忙着捉蜘蛛,准备用于乞巧节验巧。 官府也准备在乞巧节这日举办一个”斗巧赛”,参赛者不分年龄,只要是女性皆可参加。 参赛的内容为穿针,在规定的时间内谁穿的针最多便胜,另外还有一种,就是一次性穿好几口针,这个难度稍大,比上一个更考眼力。 在“斗巧赛”这日,女子们可以将自己做过的女红展示出来,官府会委派几名评判,评选出最巧的手工。 这次官府除了颁给胜者赏银外,还会推荐她入宫进绣衣局。 据说,京畿各大绣坊都已经派人参加“斗巧赛”,而且已经有人开始下注押“斗巧赛”的胜者,本来大家都想押卫长缨,但传说的消息是卫长缨不参加“斗巧赛”,那么赛果就是扑朔迷离。 随时乞巧节的临近,京畿喜气洋洋,这时又传来消息,离京畿较近的几个州府,诸如腾州、保凤、临阳等,已经有绣娘准备赴京畿参赛。 第118页 “缨娘,你真不打算参加吗?你要是参加准赢,可没人会绣三面绣了。”小珠颇为卫长缨可惜。 “不参加,我的目的只是想发现一些手艺好的绣娘,请她们来我的绣坊。” “那我可要参加,穿针我是不怕的。”说着不怕,小珠还是在灯下练习穿针,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小珠只当是李星回回来了,兴冲冲地去开门。 “啊——” 卫长缨听到小珠的惊叫,只当她出了意外,慌地赶到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脸色黝黑的汉子,昏暗的光芒打在他的脸庞上,他抿起的嘴角显得孤傲又野性。 “赤骨。” 门外的那汉子居然是回了北狄的赤骨,可是他又突然出现在京畿。 “夫人。”赤骨喊了一声。 小珠看着他眼神呆呆的,脑中不知想了什么,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甚至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赤骨,你是从北狄来的?你进来说话。” “夫人,我还是在门前说吧,王子他在吗?”赤骨神色很着急。 “君侯在草场还没回来。” “那我等君侯回来。” 卫长缨猜测他必是要和李星回说北狄的事,这样自己倒不好问了,便道:“赤骨,君侯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你先去你房间歇息,我让小珠给你煮饭。”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院子等君侯。”说着,赤骨便向院子外走去。 过了几个月,赤骨一点都没变,当然,除了性格,他变得更黑了,更不驯了。 小珠愣着没动,卫长缨推了推她,道:“小珠,你去给赤骨煮饭。” “好,好。”小珠这才醒悟过来。 卫长缨向院外望了望,夜色中伫立着一道影子,那影子一动不动,与夜色融为一体。 “赤骨多半是从北狄来的,那他要向阿郎说什么呢?是说清玉公主吗?还是其他的?” 想着,卫长缨摇了摇头,赤骨应该不是为了清玉公主而来,有可能是北狄那边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 她抬起头,刚才还是晴空明月,此时已是乌云遮月。 变天了。 第40章 夜很深,李星回依旧没回,卫长缨站在院门前张望,黑暗中赤骨仍是固执地站立,他挺着笔直的背脊,仿佛一尊无言的石像。 小珠给他做好的饭菜,他也不吃,甚至都不瞧上一眼。 人若不近人情到赤骨这个地步也是罕见,为何清玉公主在教李星回中原礼仪时,就没教过赤骨吗? 她教李星回中原文化,却教给赤骨执着忠贞的情感。 风有些热,脸上微有汗渗出,卫长缨仰起头,这一抬头就看见了银河,看到银河两侧的牵牛星与织女星。 乞巧节是牛郎和织女的团聚日子,虽然小珠与赤骨也重逢了,但还不如不见。 “怎么?我做的饭菜有毒,你怕我毒死你是不?” 卫长缨进入内室,小珠还是没忍住与赤骨争吵,这或许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就是一顿饭,也不是什么好菜,我不会让你吃了就要感谢我,更不会让你娶我。” “没骨气,没胆量,一顿饭都吓得你不敢吃,赤骨,你还是不是男人?北狄的男人就是你这样胆小如鼠吗?亏你还长得牛高马大。” 小珠大声骂着,赤骨一声不吭。 卫长缨忍不住又跑到院门前看,赤骨依旧是那样站成一尊石像,除了发丝在风中飞。 绝情至此是何必呢? 卫长缨长叹一声,世间最难解决的事就是感情。 “若阿郎也如赤骨这般对我,我大约也不会中意他,因为他心里有了别人,而我是容不得阿郎心里有别人的,一丝一毫都不能。” 卫长缨准备去劝劝赤骨,他这样让小珠太难堪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小珠是赤骨的仇人。 刚出院子,卫长缨便见小珠的身形向后倒去。 “啊——”卫长缨尖叫起来。 这时赤骨倏地转身,伸手搂住小珠的腰肢。 小珠气晕了,她不指望一顿饭能让赤骨改变什么,她只是心疼他千里迢迢赶来京畿,想让他吃上口热饭。 她倒在赤骨的臂弯里。 卫长缨蓦地停住,此时她不知自己是否奔过去。 小珠短暂气晕后睁开了眼,视线一对上赤骨,惊得她赶紧推开赤骨,向着后面的屋子跑去。 赤骨没有追,他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终于拥抱住除了清玉公主以外的女人。 “吃饭吧,饿着肚子不舒服。”卫长缨终于走过来。 “夫人,其实我有很多不得已,我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人和事动摇我对清玉公主的心,所以我不得不无情。” “明白,但小珠也不是要求你对她做什么,你就把她当朋友看待就行了。吃饭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卫长缨瞟着放在地面的文盘,里面用碗装着煮熟的牛肉,有一碗马奶酒。 “我去前面瞧瞧君侯回来没有。”卫长缨识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 长安侯府的大门外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其实这时候早就宵禁了,而李星回因得到了昭元帝的腰牌,可以不用守宵禁。 如果李星回从草场回来晚了,甚至还让西华门的守卫特许放李星回进来。 第119页 卫长缨正转身回去,耳畔传来了、哒哒的马啼声,她又转过身,苍茫的夜色中驰过来一匹骏马。 马跑得很快,脚下的地面微有震动,卫长缨脸上露出笑容。 是那个彪悍的男人回来了。 “长缨。”还未到门前,李星回已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卫长缨面前,他一把抱起卫长缨转起圈。 转了十几圈李星回才将卫长缨放下,他轻轻吻着卫长缨的嘴唇,道:“这么晚了怎么不歇息?不用等我,我不会有事。” 卫长缨一笑,道:“赤骨回来了。” “什么?”李星回一怔。 他愣了一会,他不解赤骨回来的意图,以赤骨的性格是不会再回来。“他没对你……”一想到这李星回的气息明显急了。 “没有,你别乱想,我看他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快去吧。” 李星回点头,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挽着卫长缨进来。 没走多远,赤骨的身影显现出来。 “你们聊,我先回屋子。”卫长缨从斜角处的樟树穿过去,其实她没必要听,因为李星回不会瞒着她。 赤骨走到李星回面前,两人四目相视。 “王子。”赤骨的态度十分恭敬,单膝跪地。 “你起来吧,我已经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侍从,你是自由之身。” 给予赤骨自由,赤骨就能去做他想做的事。 赤骨起身,他看了看四周,用北狄语低声道:“王子,清玉公主让你速回北狄。” 顿时如惊雷响在李星回的耳畔,他疑惑地瞧着赤骨,眼中蓦地有了怒意的火光。“赤骨,你对清玉公主说了什么?” 他只能是怀疑赤骨说了很多诋毁卫长缨的话,故而清玉公主才会让自己回北狄。 “只说了王子很满意中原的生活,很中意中原的女子,要长留在中原。”赤骨听出他生气,也自然猜到他的疑惑,这瞬间赤骨有些心灰意冷。 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子,不再相信自己了。 “赤骨,是清玉公主让我来大周,她为何又会让我回北狄?” 当初李星回在北狄被乌桓大单于四处追杀,走投无路,是清玉公主写了书信,要他前往中原,投奔昭元帝。按理说,清玉公主是不会要他半年就回北狄。 “乌桓大单于死了。”赤骨冷冷地道。 李星回又是一震,忙道:“大单于死了?怎么死的?” “突发暴病而亡。他一死,各部落的首领都争着要当大单于,清玉公主说这是你回北狄最好的时机。清玉公主还说,她从中原带来的那些人将都会听命于你,另外,北狄的老百姓也都会支持你,要推选你为北狄的大单于。” 这真是李星回没想到的结果,乌桓也不过四旬年纪,身体结实,力壮如牛,怎么可能中年就突发暴病而亡? “回北狄?” 李星回迟疑了,那是他的家乡,他时常梦回。 “不,我不会回北狄。赤骨,你回去吧,告诉清玉公主,有长缨在的一日,我不会回北狄。至于大单于,谁想当就当吧,我没兴趣。” 李星回不再说什么,或许回家乡和大单于的位置都很吸引人,但那远没有卫长缨的一颦一笑更能打动他。 “王子,清玉公主说,不介意你带夫人去北狄。”赤骨在他身后喊道。 “长缨的身子不合适北狄恶劣的气侯。”李星回头也不回地离去。 凄清的夜色中传来赤骨低沉的叹息,李星回恍若未闻,人生是要有取舍的,他既来到中原,那就安心地呆在中原。 男人何处都可以为家。 只要卫长缨在他身边,哪里不是故乡呢。 他虽如此想,但脚步却迈得很慢,不可否认,在赤骨说乌桓大单于已死的时候,他内心里是有过窃喜,是有想过回北狄。 当他踏入与卫长缨居住的小院,走到窗前向里面看,卫长缨正坐在案台那里缝衣裳。 李星回摸了摸身上的襕袍,这是卫长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霎时那些惆怅仿佛被微风拂散,他的心头又清明起来。 “长缨。”李星回进入屋子。 卫长缨抬起头,笑道:“去洗把脸,盆里的水是才打来的。” 李星回洗了脸,走到案台前猛地抓住卫长缨的手,他抓得太急,卫长缨猝不及防,针刺到食指里,慌的李星回赶紧拔出针。 他急忙地将卫长缨的手指放到自己唇里,但血还是渗得快,一滴落在地面。 “没事了,阿郎。”卫长缨抽出手指。 “长缨。”李星回抱起卫长缨。 “你怎么了?这么晚不打算歇息吗?” 李星回好像没听到卫长缨的话,望着她痴痴地道:“长缨,以后我们永不分开,我们就在这屋里生儿育女。长缨,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孩子?我等不及了。” 卫长缨伸手打了他一下,嗔道:“生孩子这事不是应该看你吗?” “对,看我。”李星回嘻嘻地笑。 卫长缨凝视他的面容,他虽在笑,但眼中还是有浓得化不去的哀愁。 “阿郎,你很不开心啊!” “没,没有,我很开心,真的,长缨,我很开心。” 卫长缨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睛,他在说自己开心时,明显眼眶已经红了。 第120页 “赤骨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是南飞的雄鹰要飞回北方了吗?”说完,她便抱住李星回的头,大概也只有故乡才能让李星回伤感了。 李星回浑身一颤,卫长缨又看穿了他。 “乌桓大单于暴病身亡,北狄各个部落首领都在争当大单于,清玉公主让赤骨来通知我回北狄抢夺大单于之位。” “那你应该回去啊!”这个消息同样让卫长缨震惊,但她还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声音愈发温柔。 “长缨,我知道我若回北狄,你也会跟我去北狄,可是北狄的生活太艰苦,我不愿意你受这个苦。还有,还有……” 他说不下去,如果他继任大单于,按照北狄的继婚制,那乌桓大单于所有的妻妾都会成为他的妻妾。 可是他的妻子只能有卫长缨一个,他的女人也只能是卫长缨。 卫长缨伸手捂住他的唇,道:“不,我不怕吃苦,跟你在一起,吃苦我也会觉得甜。” “长缨,可是我若做了大单于,我就必须要娶上任大单于的妻妾。”李星回蹙眉。 “可你如果做了大单于,你不想娶她们,别人也不能怎样是不是?” 李星回摇摇头,道:“北狄的继婚制,就是为了这些孤儿寡母能生存下来,如果我不娶她们,单凭她们自己之力,如何在茫茫草原生存下去,那里不是中原,生一场病都是会要命的。” 卫长缨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北狄的继婚制会是这种原因。 她曾觉得这种继婚制的野蛮,此时也忽然了解了它的合理性,就是使那些没了男人的女人们活下去。 “即使我不娶她们,但是清玉公主,我却是必须要娶她,因为她是和亲公主,关系大周和北狄的世代和睦友好。而且我若娶了她,以她的身份,她将是大阏氏。长缨,可我只愿你做大阏氏。” 卫长缨咬紧嘴唇,以前未往深处想去,此刻李星回说的每个字,真是字字震动她的心弦。 确实,李星回可以不顾继婚制,不娶其他女子,但是清玉公主的身份让他必须娶,而且清玉公主依旧是北狄的大阏氏。 “长缨,以后我会忘记北狄,我只要有你就行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卫长缨看着他眼中笑着的泪花,很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没有说。 原谅她,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有私心,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私心,她只想她的夫婿只属于她一个人。 屋里的灯熄了。 赤骨站在窗外无声地叹息,他满以为乌桓大单于一死,李星回就能回到北狄,那李星回就得按继婚制的风俗娶清玉公主。 “王子对夫人如此情深,就随他吧。”赤骨甩了甩头,大步向夜色走去。 几日后,乞巧节到了,天没亮小珠开始乞巧,她捉了十几只蜘蛛关在盒子里,黎明时打开盒子,盒子里密密麻麻蜘蛛织的网。 《开元天宝遗事》说:“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这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正是说明了小珠心灵手巧。 赤骨走了几日,但小珠似乎忘记赤骨曾经回来过,她未再提起。 好像重逢了一次,小珠的心愿已了。 黄昏时分,官府举办的“乞巧赛”在南街进行,大量的人流涌入南街,卫长缨的铺子几乎又被踩榻门槛。 她特意准备许多凉水,以供前来南街游玩老百姓免费饮用,这些凉水就摆在铺子外的长椅上,并配有茶碗,任何人皆可取水自饮。 整个南街灯火通明,风幡飞扬,喜气盈盈。 卫长缨和李星回瞧着展示出来的女红,每件女红下面皆有参赛者的姓名,不过李星回不懂,只会觉得哪件好看,哪个不好看。 当然刺绣是要考虑好不好看,但是技艺也是必须考量的,不然人人去绣花朵,那就一定好看。 “长缨,快看,这是小珠的作品。”李星回喊道。 小珠不仅参加“乞巧赛”,还悄悄将自己的女红作品交给官府展示。 她展示的作品是一头黑牛,这头野牛的牛角又弯曲又长,眼中闪烁凶悍的光芒,四只蹄子又粗又大。这不是中原的牛,这大概是草原上狂野不羁的野牛。 “这是赤骨。”卫长缨笑道。 “还挺形象。”李星回也笑了,他瞧了一阵,拉过卫长缨的手,笑道:“长缨,如果是你,你会把我绣成什么?” “你呀!你猜。”卫长缨捂唇笑。 李星回摸着自己的下巴,粗硬的胡茬子戳着他的手心,心痒痒的。“应该是一匹马,野马,对不?” “才不是。” “那是什么?” 卫长缨踮起脚,凑到他耳畔,道:“是狼啊,一头大色狼。”说完,她就跑。 李星回一把抓住她,道:“怎么会呢?我才不是狼,更不是色狼。你要是不信,我们回去,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狼。” “就是。”卫长缨哧哧地笑。 每个展台上有投票的树叶,卫长缨拾起一片树叶,放到小珠作品旁边的小袋中。 “阿郎,我们快去看乞巧赛,给小珠打气。” 此时天还未黑,要等明月出来乞巧赛才会正式开始。开始时,参赛者要拜月,并拜织女星,之后便要对月穿针,以穿针多者为胜。 第121页 参赛的人很多,只能分批进行,每场有三十人,共有十场,十场赛完后,每场的前三位胜者再进行加赛,这样评出最终的胜者。 小珠是第五场,在她之前还有四场,此时已经紧张得不行。 这几日她虽然在练习穿针,但可想而知,别人也在练习穿针。 “小珠。” 卫长缨拉着她的衣袖,小珠一看到卫长缨,脸上先是一喜,道:“缨娘,你怎么来了,你们来看,我会更紧张的,还会有压力。” “不来不行,要给你助声势。” “不要啦,压力好大,我现在就紧张得不行,心砰砰跳。”小珠捂着胸口。 “你别紧张嘛!我相信你一定行。” 小珠苦着脸,道:“缨娘,你这一说,我更加压力大了。我就是怕压力大,连绣坊里的绣娘都没提起一句,就怕她们来看。” “好了好了,不说,我和君侯也不看,你就不用紧张。”卫长缨赶紧安慰她。 小珠嗯了一声,笑道:“缨娘,你和君侯就去别处看看,有那么多好东西看。” “行,我们走。”卫长缨知她紧张,赶紧拉着李星回的手离开。 “真要走吗?” “当然不是,待会我们在人群中悄悄看,小珠心情紧张,如果我们在,她会发挥不好。” 戌时中明月升起,几百名参赛者执香一齐跪拜明月和织女星,然后按点名顺序进行参赛。 每位参赛者前有一张小板足案,案上放着针与五彩丝线,一等锣声响,便就要拿线穿针,在一壶水倒完的时间里,谁穿的针最多便就是胜者。 轮到第五场时小珠上场,这时卫长缨也紧张起来,前面几场有好几个厉害人物,可见后面的人也不可小觑。 锣声响,壶倾斜倒水,众人开始穿针。 卫长缨眼盯着小珠,小珠穿针的速度很快,卫长缨也瞧不清她穿了几口针。 很快壶中水倒完,锣声再响,时间到。 几名评判过来数针线,卫长缨把头倚在李星回的肩上。 “长缨你怎么也紧张了?你以前和应红妆比试时可没紧张呀?”李星回只觉好笑,那时候的卫长缨可是自信满满。 第五场比试的结果出来,小珠是前一,可以进入第二轮比试。 卫长缨舒了一口气。 两盏茶的工夫后,十场比试结束,每场前三参加第二轮的最终比试。 这轮比试都是之前的胜者,实力强劲,卫长缨不禁又为小珠担忧。铜锣一响,卫长缨便感喘不过气,靠在李星回肩上。 “长缨,相信小珠。” “嗯。” 不知怎的,卫长缨觉得这次壶里的水倒得很慢,等到锣声再响时,心好像被撞了一下,身子略微一抽搐。 第二轮的比试事关赛事结果,公正起见,每两名评判一起数针线,以免有人故意徇私。 “十三号,二十根针,为这次斗巧赛的魁首。” 第二轮比试开始时,参赛者重新拿了参赛号,小珠就是十三号,这说明小珠胜了。 卫长缨开心得冲向她,小珠回头瞧到卫长缨,两个人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缨娘,我赢了,我赢了。” “恭喜你,小珠。” 小珠的赏银是一百两银子,还有官府颁发的文书一份,证明她参加“斗巧赛”获得魁首。 “缨娘,君侯,婢子请你们去吃宵夜。”小珠得意坏了,头一次参加“斗巧赛”就赢了一百两银子。 “不用了,你好不容易得的赏银,就留着做嫁妆吧。”卫长缨揶揄她。 “缨娘,这君侯在呢,你胡说些什么?”小珠嗔她,不禁脸羞红。 本来还有一轮赛事,是比试一次性穿针,这种比试是将几根针对齐针眼,用一根线穿过去,比较难,又考眼力,小珠没有报名,不过她打算来年再参加。 “长缨,中原的节日真有趣!” 小珠笑道:“君侯,过几日是中元节,要放花灯。再到八月,还有中秋节,吃月饼、赏桂花和月亮。” 七月十五中元节,只有八日时间了。 “小珠,明日起我们就剪些纸做花灯。” “这个中元节放花灯是什么意思?”李星回不太理解。 “是祭奠过世的亲人,表达对亲人的哀思,因此要折花灯,并在花灯上点上蜡烛,放入水中,让花灯随波飘走。还有一些大户人家,也会请出家人来办水陆法会,超度亡者。” 李星回若有所思,如果他也放一只花灯,那这只花灯会飘到北狄吗? 凌晨时分,女红展示的结果也出来,小珠的《野牛》没获得名次,虽然绣得活灵活现,但是内容单调,不及其他作品。 小珠也不在意,等有空了再好好绣一幅,这个本就是仓促之作。 她到底是拉着卫长缨和李星回去吃宵夜,又买了一些糕点,准备明日分给铺子里的绣娘,让她们也沾沾自己的喜气。 回到府里,小珠东瞅瞅西瞅瞅,笑道:“缨娘,我们府里要是有一棵葡萄树就好了,不然就能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了。” “明年就种,种上十几棵葡萄树。”卫长缨摇头笑。 李星回糊涂,他是一有不知就不耻下问,道:“听悄悄话,和葡萄树有什么关系?” “君侯连这个也不知道?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你想,他们一年才见一次面,那一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第122页 “对呀,那葡萄树呢?难道是摘葡萄送给牛郎织女吗?” 卫长缨笑得腹痛,道:“阿郎,要在葡萄树下才能听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李星回更不解了,道:“为什么要在葡萄树下才能听到?在别的树下不能听到吗?” 顿时卫长缨和小珠同时叹气一声。 “阿郎,传说就是这样的,你问为什么不是其他树,那我也不知道。传说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相传,而被我们记住了,然后又传给下一代。” “好吧。”李星回终于无可奈何。 已经快四更天,众人各去歇息,等五更时卫长缨醒来,身畔却不见李星回。 卫长缨赶紧起身,开了门,只见李星回躺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睡着了。 “阿郎,你怎么在这里睡?”卫长缨伸手去推他。 他的脸上满是凉凉的露水,被卫长缨一推就睁开眼,他赶紧起身道:“长缨,我确定过了,桃树下听不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还有樟树不行,梧桐树也不行。” “你傻呀!你还真去听呀!你不会在每棵树下都睡过了吧?”卫长缨笑得伸手打了他一下。 “我就好奇牛郎织女会说什么嘛!明年,我们种上几棵葡萄树,到时咱俩一起听牛郎织女说话。” 也只有李星回会把传说当真,他真是纯真得到傻。 卫长缨打来水让李星回洗漱,也差不多是时候去上朝。 今日朝上没什么事,也就是提了昨夜“斗巧赛”的盛事,引人文武百官对昭元帝高呼“国泰民安,大兴之世”。 因此提议,趁过几日中元节之际,邀请京畿知名大德法师举办水陆法会,超度数千年横死之亡魂怨灵。 昭元帝准奏后退朝,照例留下李星回。 两人去御马苑,这里全部是各国赠送给昭元帝的宝马,下朝后,昭元帝会来这里骑半个时辰的马。 但今日昭元帝似乎没有骑马的兴趣,将周边的禁军全部遣退,只留下檀冲。 他遥望着天空,天空里正飞过一行大雁。 李星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一行大雁向城外的青山飞翔,它们在天空中排列整齐,而头雁就好像是行军打仗的将领,指引着它们方向。 “寒露雁南飞,菊花开。” “八月雁门开,雁儿脚下带霜来。” 昭元帝吟了两句,忽然他转头看李星回,意味深长地道:”每年寒露后,大雁就要飞向更温暖的南方,我们这里已不再适合大雁生存。“ 李星回点头称是。 “所以,雄鹰该要往北飞了。”昭元帝笑道。 顿时李星回愣住,原来昭元帝已经获悉北狄的动变,可昭元帝是如何知晓的?是赤骨说的? 不是,不可能是赤骨。 昭元帝笑了笑,道:“不用怀疑,是清玉公主,她派人星夜赶回京畿告知朕,她说你不肯离开京畿,让朕劝你回北狄。李星回,回北狄吧,大草原才是你展翅的天空。” 李星回脑中有无数个想法,但最终变成一个念头,他单膝跪下,道:“陛下,臣不打算回北狄,臣愿意留在京畿,在中原终老。” 昭元帝扶起他,道:”那倒不必,回北狄是你的使命。” “抱歉,陛下,臣真的不愿意回北狄,臣的养马场,和长缨的绣坊都才走上正轨,臣和长缨都舍不得放弃。” “哈哈,北狄的大单于的位置难道不值一个养马场和一个绣坊吗?”昭元帝大笑。 “陛下,臣心意已定,愿终老中原。” 昭元帝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李星回赶紧告退。 檀冲远远地凝视昭元帝,这个距离听不到昭元帝和李星回的谈话,但能看出昭元帝的面上很失落,似乎是李星回拒绝了昭元帝的某个要求。 这让檀冲很生气,昭元帝乃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星回是自大妄为。 “陛下。”檀冲轻轻走过去。 昭元帝握紧拳头,道:“你都听到了?” “臣未听到,也不敢听。” “听到也不碍事,时机成熟了。檀冲,我们去南街见卫长缨。” 檀冲一脸难以置信。 “走吧。”昭元帝不再说什么。 一般上午的时间卫长缨会在南街的铺面,午时过后就会回到长安侯府。 昨夜小珠得到了一百两赏银,这让众多绣娘都羡慕不已,她们不满足几块糕点,逼着小珠在醉仙楼请她们吃饭。 小珠不肯,便寻了一个角落躲起来,如今绣娘们都在寻她。 卫长缨见她们逗乐也不阻止,日后她打算把铺面交由小珠来管理,她们之间混得熟也是好事。 铺面的生意不错,近日卫长缨又请了几位绣娘,目前已有五六十位绣娘。只是有十来个外地绣娘,她们没有落脚地点,全住在铺子里,显得比较拥挤。 卫长缨打算在临近南街的清泉巷租上一套院子,给这些绣娘居住。 她拿着拂尘打扫柜台上的灰尘,柜台被擦得光亮亮,映着两个高大的人影。 卫长缨抬起头,不由一惊,原来来人是昭元帝与檀冲。 “陛下。”卫长缨赶紧从柜台出来行礼。 “不必多礼,朕是微服。”昭元帝抬手。 昭元帝在铺面瞧了一会,道:“生意如何?” 第123页 “还可以。” “如果。”昭元帝顿了一会,道:“卫长缨,如果让你放弃这个绣坊,你愿意吗?” 卫长缨吃惊不已,竟然没想到昭元帝会说出这种要求,但是昭元帝是用何种理由说出这种话呢。 “陛下,你想说什么?” 卫长缨只能猜测是昭元帝话中有话。 “卫长缨,你很聪明,朕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这里人多耳杂,陪朕去城外。” “行,我和小珠说一下。” 卫长缨进去找到小珠,叮嘱她看铺子,自己便与昭元帝坐到马车里。 檀冲坐在外面赶车。 马车跑得很慢,半个多时辰才出城,然后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来。 昭元帝审视卫长缨的神色,她脸上并无畏惧之色,神态平静。 “卫长缨,坐马车是不是比骑马要慢很多。” “这是自然,马负有累赘自然慢。”卫长缨不明白昭元帝的意思,昭元帝句句都有玄机。 “如果把累赘扔掉,你认为可以吗?” 卫长缨决定开门山见,不再和昭元帝打哑谜,道:“陛下,妾不敢揣测你的意图,请陛下直说。” 昭元帝一笑,撩起马车的帘子,窗外檀冲站在离马车五丈外。 天空里,一行大雁整齐地划过。 “雁往南飞,雄鹰也该往北飞了。卫长缨,你说是不是?” 卫长缨眼睛瞪住,半晌道:“陛下,你是让阿郎离开大周吗?阿郎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之意。”她只当昭元帝怀疑李星回对大周的忠心,所以才故意来试探自己。 “哈哈……”昭元帝大笑,他笑着摇头,放下帘子。“卫长缨,你想多了,请你出来不是怀疑李星回有背叛朕大周的可能。” “那是为什么?” “朕的意图只是希望你劝李星回回北狄。” 卫长缨又瞪大眼睛。 “今日朝后朕劝过李星回回北狄,但他拒绝了,他向朕表示要留在大周终老。” “陛下,妾不明白你为何要让阿郎回北狄。” “为了大周。”昭元帝说得很快,但字字清晰。 卫长缨咬了咬嘴唇,道:“陛下还是担心阿郎会背叛大周,所以要预先将他赶出大周。” “哈哈。卫长缨,在你心中,朕是如此惧怕李星回背叛大周吗?朕知有你,李星回对大周一丝一毫的异心都不敢起。朕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既然陛下并不惧阿郎会背叛大周,那何须要让他回到北狄?” “为了边疆稳定,住在边界的老百姓能安居乐业。” 昭元帝说话字字震地,卫长缨每听一个字,脸上便多一分不可思议,她无法将李星回回北狄与昭元帝所说的话联系在一起。 “十年前,清玉去北狄和亲,朕便制定了边疆□□之策。北狄人勇猛善战,彪悍野蛮,又有良驹,与大周苦战四五十年,大周不但军民死伤无数,还劳民伤财,边疆老百姓也深受流离之苦。” 卫长缨静静地倾听,这时昭元帝的气息有些重,他在吐胸口久藏的心事。 “朕与清玉商议,待她去北狄后,便在北狄寻求合适的人选,教他中原文化,学习中原礼仪,使所有大周人都善待他,令他感受到中原人的恩情,从而亲近大周。” “那这个人选是阿郎?” 卫长缨这才顿悟,李星回明明是北狄人,却懂得中原礼仪,还熟知中原文化和武学。 “是,清玉寻找的人选就是李星回,他是北狄金帐王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金帐王的王位。如果李星回真如朕预料的那般,清玉就会助他登上北狄大单于之位。从此,北狄就有一位亲近大周的大单于,边疆的老百姓也就不会再受战争之苦。” “可,陛下,那你觉得阿郎是你所预料的那般吗?” 昭元帝吐出一口长气,道:“卫长缨,李星回是不是朕预料的那般,你应该比朕更清楚。” 是的,昭元帝的预想没有错,李星回确实亲近中原人,他对中原有好感。 卫长缨不得不佩服昭元帝的深谋远虑,在十年前就做下如此的布局。 “陛下,如果清玉公主在北狄生下一儿半女,让她的孩子继承大单于之位,不是比阿郎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这个可能,清玉嫁给乌桓十年从未受孕,即使她生下孩子,乌桓和北狄各部落的首领都不会允许这个孩子成为大单于。” 卫长缨沉默了,半晌道:“陛下,你没想过攻打北狄吗?” “哈哈。朕承认欢喜土地,但太多的土地是守不住的。北狄辽阔,又在苦寒之地,即使朕攻下北狄,可大周的军民却无法适应当地的气侯和饮食,那北狄人迟早会夺回去。因此,边彊只要□□便可。” 卫长缨抿唇,昭元帝远比自己设想周到,自己想到的他都先想到了。 怪不得昭元帝对李星回恩宠有加,原来就是让李星回对他感恩戴德。 “乌桓大单于刚死,北狄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这个时候正适合李星回回去,清玉会助他登上大单于之位。如果李星回执意留在中原,那其他部落首领就会争夺大单于之位,他们之中任何人当上大单于,都有可能再次对大周发动战争,那边彊老百姓又受战争流离苦。” “陛下……” 第124页 如果李星回当成北狄的大单于,他就要娶清玉公主为妻,清玉公主成为他的大阏氏,而自己就只是李星回的妾室。 她无法容忍与其他女人分享李星回,如果这样,她宁愿与李星回和离。 “卫长缨,望你能为边疆老百姓着想,劝李星回回到北狄。” “陛下,容妾考虑一下。” “好,但要快,时机不等人。” “那请陛下送妾回去。” 马车掉转了头,向着城里赶去,这次昭元帝直接把卫长缨送回长安侯府。 卫长缨坐在案台前,忆起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与阿郎只有半年的夫妻情分吗?” “我曾经无时不刻希望阿郎能回北狄,现在他就能回北狄了,我却因为他要娶清玉公主而不愿意他回北狄了,我其实还是太自私。” 是的,她不可以自私,再没有比李星回更适合做北狄大单于的人选了,而且他亲近中原,亲近中原人,必不想与大周发生战争,那这样边疆的老百姓几十年内安矣! “我让阿郎回北狄,但我也不能再做他的妻子了。” 作者有话说: 八月雁门开,雁儿脚下带霜来——出自《俗语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北山之什·北山》 第41章 午后李星回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只灰毛野兔,原本他要去草场,但途中抓到这两只野兔,便想带回来给卫长缨,因此今日就不去草场。 两只野兔很肥硕,一公一母,看样子是夫妻。 卫长缨很欢喜,将两只兔子放在院子里,拿了白菜叶子喂给它们吃。 两只兔子似乎瞧出卫长缨没有恶意,卫长缨喂什么,它们就吃什么,吃完了就瞪着血红眼睛望着卫长缨,好像是还要吃。 卫长缨又拿来白菜叶子,兔子吃得很快,这次大概是吃饱了便在院中乱窜。卫长缨也不给它们拴绳子,随它们跑去,没一会兔子跑出院子。 好在这长安侯府有足够的地方供兔子跑,它们也跑不出去。 可是养兔子也是麻烦事,这两只兔子才来这一阵,院子里就有不少的兔子屎。 卫长缨将兔子屎扫到桃树下,上面埋了一些土,一场雨后,这些兔子屎便会成为农肥滋养这株桃树。 “阿郎,你饿了吧?”说着,卫长缨去伙房端煮熟的羊肉。 这半年内,卫长缨也学会煮羊肉和制作马奶酒,还有制作酸奶,但似乎并不是北狄人做出来的味道。 同一种方法,同一种配方,中原人做出来的味道与北狄人做得不同,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态不同,北狄人做的是思乡的味道。 卫长缨没有提及昭元帝见过自己,也自然不会将昭元帝的话说出来。 这几日她不与李星回提这些事,甚至她还想在中秋节前都不提这事,可是离中秋节太久了,她顶多只能在中元节前不提。 她决定好了,可以放李星回回北狄,但她要与李星回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堂堂尚书府的卫大娘子,身份虽不及清玉公主那么金枝玉叶,但她也是高傲的,绝不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瞧着李星回大口吃羊肉,大口饮马奶酒,卫长缨心中叹息,即使来中原半年,李星回还是更中意北狄的饮食,倒真不必强留他留在中原了。 “我虽以前常说要陪他去北狄,可真去了北狄,我也会常思念中原。所以,让我们各留在各自的故乡吧!” 李星回抬头触到卫长缨深思的眼神,笑道:“长缨,你今日瞧我的眼神很奇怪,你在想什么?” “看你狼吞虎咽啊!吃慢点,不然会噎着。”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细嚼慢咽,一旦没其他人在,他就开始狼吞虎咽,一大碗羊肉眨眼间便能吃完,也难为他装得难受了。 李星回答应着吃慢,但还是吃得很快,如风卷残云,两斤熟羊肉被他消灭在腹中。 卫长缨给他端来一碗茶,拿走了马奶酒,道:“别饮酒了,饮一碗茶,不然你吃这么多,又吃这么快,会积在胃里不消化。” 李星回饮了茶,笑道:“长缨,你待我真好!” “你歇一会,过会我们折花灯。” “好!”李星回正想折花灯,等到中元节放花灯,让那花灯顺着水飘到北狄。 可是真等到折花灯时,李星回怎么也做不好,卫长缨手把手地教,他折出来的花灯还是不好看。 卫长缨便又教他折纸船,但李星回还是折得四不像。 “你就不是做这个的,你应该去做你拿手的事。”卫长缨笑他。 “我拿手的是什么?”李星回反问。 “不知道。”说话间,卫长缨便折好一只纸船,这种纸船也是中元节时所用,有折成花的,也有折成船的,但都会在上面供上蜡烛。 李星回眼中诡笑,他猛地拉过卫长缨坐在自己腿上,凑到她耳畔道:“长缨,我拿手的是……”他故意把“是”字的声音拉长。 “是……要你。” 说完,李星回抱起卫长缨走向榻前。 “阿郎,这大白天的……” 屋里只有李星回嘿嘿的得意笑声,他急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来稳定他的心,有了孩子,他就更没任何理由离开中原了。 纤细的柳枝在窗前拂动,案台前光影细碎,偶尔传来马嘶鸣的声音。 第125页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回睡着了,像一个做坏事得逞的坏孩子,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坏笑。 卫长缨又坐回窗前耐心地折花灯与纸船,折好的花灯与纸船会放在竹篓中,等到天黑时,竹篓中已经装满了。 亥时李星回才醒来,睁开眼就瞧到卫长缨在灯下缝衣裳,前些日子卫长缨说过了中秋天气会转凉,要提前给他做棉衣。 他躺在榻上痴痴地凝视卫长缨,或许卫长缨所做的事不如清玉公主伟大,但她所做的事更能打动他的心。 这细微之事更能见心。 案台上的烛火闪了闪,卫长缨赶紧伸手捂住,免得风吹熄了蜡烛。 等窗外的风停后,卫长缨才放开手继续缝衣,她的头低得很下,这夜里光线不好,只有眼睛离针近一些方能看得清。 “长缨,别缝了。”李星回从榻上跳起,连鞋也没穿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卫长缨面前。“别缝了,你看你的眼睛都不好了。” “没事。”卫长缨握了握他的手,反而安慰他。 “我再去点几枝蜡烛。” “不用了,瞧得清。” 李星回不管,点了四五枝蜡烛,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长缨,我还是不够关心你,早就应该在你缝衣时多点几枝蜡烛,这样你就不会伤到眼睛了。” “我眼睛没事。” “还没事?你的头都低得那么下了。唉!还是别缝了,不然眼睛看不见怎么办?”李星回愁眉苦脸。 卫长缨伸出食指戳他的额头,故意嗔他道:“好啊!你是不是嫌弃我眼睛不好,我要是眼睛瞎了,你肯定就会抛弃我了。” “不是不是。”瞬时李星回急了,他憋得脸上发热,结结巴巴地道:“长缨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欢喜,也不会离开你。” “你不要急,我是逗你的,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 这个人逗他其他还好,只要逗他感情上的事,他就会着急,当真了。 卫长缨摸着他粗糙的面颊,饮过大草原的狂风,即使是中原的和风细雨,这张脸也不会变得光滑。 手心滑过他的面庞,被那沙砾似的皮肤蹭得微疼。 但卫长缨的心里一点都不觉疼,反而是很甜密的。 把这个男人让给清玉公主,卫长缨有许多的不甘心,但也是无可奈何,但李星回与清玉公主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他们一个代表北狄,一个代表大周,那么北狄与大周互不侵犯,世代和睦友好。 卫长缨想象着李星回和清玉公主生下的孩子,那一定是很俊的。 “长缨。”李星回伸手在她面前晃过,但卫长缨的眼睛却未动,他发现卫长缨虽瞧着自己,但视线似乎是穿透自己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卫长缨回过神,道:“阿郎,你是要先吃,还是先沐浴?” “长缨,你刚才的神色让我好害怕。”李星回捧起她的脸。 “害怕?难道我的神色很吓人?”卫长缨嘟起唇。 “不是,是刚才你看不见我,我不知你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我的心好疼,就好像我失去了你。”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那你刚才想了什么?” “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好像看到了一个孩子,他奔跑在草原上,长得很像你。” 李星回笑了,道:“那孩子也一定长得像你。” 卫长缨面上的笑容忽地收敛,那孩子不会长得像她,只会长得像清玉公主。 “长缨。”李星回又叫她。 卫长缨定了定神,道:“阿郎,我还是先去端熟羊肉。” “不用了,我不饿。长缨,我们说说话。” 李星回只感到心惊肉跳,今日卫长缨的神色不对,恍恍惚惚。但他又猜不到原因,直觉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三更天两人才睡下,李星回等卫长缨睡熟后起身,他悄悄去小珠的偏房。 “小珠。”李星回敲着窗子。 “君侯,你还没睡。”小珠睡得半梦半醒被敲醒了,她听出李星回的声音,赶紧披衣开门。 李星回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小珠,今日长缨在铺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一直在强颜欢笑。” “没发生什么事啊!”小珠手指摸着唇,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想了半晌道:“上午缨娘有事出去了一趟。” “是有什么事?” “是陛下来了,但缨娘让我不要说出去。” 李星回愣住,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小珠叫了他两声,他恍若未闻。 昭元帝劝他回北狄,被他拒绝,可想而知昭元帝找卫长缨,说的多半也是这件事,所以卫长缨才会烦恼。 但是,卫长缨究竟答应了昭元帝没有呢? 他坐在桃树下,夜里的露水湿润他的面颊,霎时热泪滑落。 李星回发了一回呆才回屋里,再次醒来是五更天,卫长缨已经起来,背对他坐在窗前。不过从卫长缨的手臂和肩膀在动,他猜得出卫长缨在缝衣裳。 今日早朝不见昭元帝,侍人来传旨,陛下身体有恙,三日停朝。 等回到府,李星回意外发现卫长缨没有去南街铺面,仍是在窗前缝衣。 “长缨,你今日不去铺子吗?” “这几日都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李星回的问题很多。 第126页 “小珠在那里,我很放心。”卫长缨没有抬头,手中的针线也没有停。 此时卫长缨方才体会到当初小珠彻夜不眠为赤骨做鞋的心情,那时她觉得她与李星回的未来很长,并没有太急着给李星回做衣裳。 如果知道他们只有半年的夫妻情分,那她也就不会去开绣坊,会把所有的时间用来给李星回做衣裳,做鞋子。 “不要做衣裳了,陪我说说话吧!”李星回拉着她的袖子。 “阿郎,你累了就去歇一歇。” 时间太紧迫了,就这几日,她哪来的空说话。 当北狄大雪纷飞之时,雪花淹没无边无际的草原,李星回穿上这件棉衣,会想到原来中原的棉衣也能御寒,也能抵挡北狄的风霜雨雪。 李星回默默地望了她一回,便又悄悄地走开。 在门前他回过头,这瞬间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可他的目光却没碰到卫长缨的眼神。 黄昏时小珠从南街铺子回来,见到李星回坐在树下发呆,眼圈红红。 “君侯,你坐在这里不热吗?怎么不进屋里?” 李星回仍是发呆,充耳不闻。 小珠叫了几声他也是不理,便当是他受了卫长缨的气,坐在树下生闷气,便赶紧去找卫长缨。 一进内室便见卫长缨在窗下缝衣,遂道:“缨娘,你和君侯吵嘴了吗?” “没有啊!”卫长缨还是没抬头,其实肩膀已经酸得不行,但她还是强忍的,如果停下来,在李星回回北狄前就做不完这件棉衣。 “那君侯怎么坐在树下眼圈红红的,像哭过了一样?” 卫长缨怔住,道:“君侯在哪棵树下?” “就是靠近大门那里的樟树下,婢子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还想着是你得罪了他,所以他连婢子也不理了。” “我去看看。” 卫长缨放下棉衣走出屋子,小珠怕她找不到又特意提醒是大门附近的樟树下。 果然等到了那里,卫长缨便见李星回靠着樟树发呆,眼中湿润,她伸出手拍李星回的肩膀,顿时李星回神魂附体,他一见是卫长缨,拉住她的手道:“长缨,你总算来找我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哭腔,卫长缨不禁心疼,道:“我听小珠说你在这里哭,怎么好好地哭了?” “你不理我嘛!”李星回撒起娇。 “我要缝衣嘛!等衣裳缝好了,我就能陪你说话。”卫长缨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件事还让李星回坐在树下哭。 “不行,现在就陪我说话。” “好好,你在这里坐多久了?”卫长缨拗不过他。 “你缝了多久,我就坐了多久。”说着,李星回还哼了一声。 卫长缨望着他黝黑的面庞,他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将来是北狄的大单于,掌握着千万人的性命,甚至还握有北狄和大周两国的和平。 “傻瓜。” 卫长缨无奈地骂了他一句,便拉着他去伙房。“我煮羊肉你吃。” “煮些羊骨头。”李星回叮嘱。 卫长缨在锅里放上半锅水,将羊骨头和羊肉洗干净后放入锅中,又在里面加了盐。 两人坐在灶膛前,从灶膛中散发出的热气烘得两人汗水淋漓,眉毛和睫毛湿漉漉。卫长缨掏出绢巾给李星回擦汗,这张脸只要被水或汗水打湿,五官就会更浓,也更出挑。 也怪不得清玉公主会中意李星回,大约在北狄,也并不只有清玉公主中意他吧。 一个时辰后羊肉煮好了,卫长缨将羊肉和羊骨头盛起。 “阿郎,你吃吧。” “长缨,你也吃。” 李星回抓起一块羊骨头啃起,这羊骨头上的肉也不少,不过李星回的食量大,他吃了四五块羊骨头,而卫长缨只吃了一小块羊肉便就饱得吃不下。 “长缨,你要多吃肉,将来生的孩子就会像他阿爷一样壮实。” “我吃不下。过会小珠会煮莲子汤,我饮点莲子汤就行了。” 唉!她不习惯北狄的饮食,而李星回也不适应中原的饮食。 烧了热水,卫长缨服侍李星回沐浴后,李星回便在榻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依旧发现卫长缨在窗下缝衣,禁不住他的眼圈又泛红,热泪滚滚。 他隐隐地猜到了卫长缨给昭元帝的答案。 当卫长缨如此急切地赶做棉衣时,他就知道卫长缨选择让他回北狄,而卫长缨不会跟他去北狄,所以卫长缨才会不眠不休地做棉衣,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越想越伤心,眼泪扑簌落下,忽然他就放声大哭起来。 卫长缨听到哭声急忙回头,只见李星回坐在榻上大哭,她从未见过男人如此痛哭,更想不到像李星回这样强壮彪悍的男子也会哭得如此伤心。 “阿郎,你怎么哭了?又是因为我没陪你说话吗?” 这时窗外陡地一声雷声,骇人的闪电如火蛇般晃过,大雨如泼豆子般倾落,放在案台上的书被吹落在地,卫长缨赶紧起身去关窗,拾起书放回案台,但放在案台上的棉衣却打落了雨点。 忙完卫长缨又走回榻前,温柔地擦着李星回的眼泪,笑道:“你看,天都在阻止你哭,你可别哭了。嗯,我陪你说话行不行?” 她脱了衣裳,与李星回拥在一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一个母亲哄着年幼的孩子,还唱起了歌。 第127页 李星回咬紧嘴唇,这瞬间他也下定了决心。 “不是要和我说话吗?阿郎,你想说什么?” “长缨,我们离开京畿。” “要去哪里?”卫长缨怔住。 “越南越好,大雁飞去的地方。” 越往南走,那就离北狄越远,远到他再也回不去。 再思念故乡,可那也比不了卫长缨,卫长缨的怀抱才是他最日思梦萦的故乡。 “南方太热,你会受不了的。”卫长缨轻声道。 “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受得了,刀山火海我也会去。长缨,我们都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回北狄,我也不愿意娶其他女子,大单于的位置我更不稀罕。” 卫长缨的眉头蹙起,如果仅仅是这些,她就不会烦恼,可昭元帝为了边疆稳定和老百姓安居乐业,在十年前就殚精竭虑布局,她若不劝李星回回北狄,那她如何对得起大周和天下黎民。 “嗯,好。”她只能是违心地假意答应李星回。 顿时李星回眉开眼笑,他抓起衣裳,扇了几下,便将案台上的烛火熄灭。 “长缨,我们睡,你抱我。” 他像孩子一样枕在卫长缨的肩上,这柔弱的肩膀很吸引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惬意,原来不只有故乡能安放那颗心,他依恋的这个女人也能安放他的心。 肩膀被李星回枕得酸麻,但卫长缨忍着没有出声,直到李星回的鼾声在耳畔响起。 此时就是雷声也无法惊醒他了。 卫长缨嘴角露出笑意。 这次李星回睡得很久,他以为得到了卫长缨的承诺,开心得像个孩子。 清晨卫长缨煮了粥,这餐餐吃肉食也不行,肠胃负担大。趁着李星回还在睡时,卫长缨和小珠去市集买蔬果,恰见着一名西域来的胡人在贩卖寒瓜,马车上的寒瓜不多,只有四五个,每个要价五两银子。 小珠要与他还价,但那胡人说少一文钱也不卖。 这寒瓜比荔枝还要少见,一般只有西域才有种植,但因路途遥远,在中原极少见到寒瓜。 因寒瓜其性寒解暑,正是伏天最应食的蔬果,但价格太贵,非达官贵人吃不起。 卫长缨掏出五两银子买下一个寒瓜,李星回应该是还没吃过寒瓜,应该让他尝尝这西域的美味。 因见其马车上还有小盆种植的绿苗,卫长缨遂问道:“这是什么?” “葡萄苗。” 卫长缨笑了,葡萄苗,让李星回带着葡萄苗去北狄,当葡萄在北狄结满枝头时,每年的七月初七,李星回和清玉公主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于是,卫长缨买下两盆葡萄苗。 一盆给李星回,一盆给自己,每年的七月初七,她也会在葡萄架下听悄悄话,但那大概是听李星回与清玉公主的悄悄话。 回来后李星回已经起来,正满院子找卫长缨。他比以前更依恋卫长缨,想念她身上的温暖与幽香。 “长缨,你怎么不叫醒我?”他埋怨起来。 “看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心叫醒你。阿郎,你去洗手,我买了寒瓜。” 卫长缨在院子里将寒瓜切成小块,她留了四五块,其余的让小珠去分给府中的仆从,让他们也尝下寒瓜的味道。 “缨娘,你花五两银子买的,你就留给君侯吃嘛!合着君侯才吃那几块。”小珠不依。 “去吧,他们都是君侯的亲人。” 等李星回来了,只看见绿皮红囊,上面还点缀着一些黑籽。“这是寒瓜?” “你尝一下,籽别吞了,要吐出来。”卫长缨拿起一块寒瓜递给他。 “长缨,你先尝。”李星回又推还过去。 卫长缨只好咬下一小口,便又递给李星回。“这个东西很少见,在北狄是没有的,你要多吃一些。” 李星回一咬,唇中甜汁四溢,便连嗓子眼都甜津津。“好甜,长缨,你吃。” “你吃吧,我在中原吃多了,倒不太爱吃。” 卫长缨哄着李星回把寒瓜都吃完了,这东西虽少见,但在中原还是能见到的。一时间,卫长缨只想把北狄没有的风味都买到,可是时节不对,只能空想想。 她打算明日让小珠多跑几个市集,看看有没螃蟹出来,此时虽说早了一个月,但说不定有早熟的螃蟹。 “咦!这是什么?”李星回发现了葡萄苗。 “是葡萄苗,你不是要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吗?等它长大变成藤结出葡萄,你就可以听了。” “太好了。”李星回喜得拍掌,赶紧抱起盆就去浇水。 “你别浇太多水。” 卫长缨喊他,其实盆里是湿的,她已经浇过了。 晚间卫长缨在窗前缝衣,李星回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衣物,收拾了半天他猛拍大腿。 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嚷着跑到卫长缨身畔,道:“长缨,你不用缝棉衣,我们是去岭南,那里没有冬季,一年四季炎热,棉衣根本穿不上。嗯,还有厚衣裳、靴子,那都用不着,我们只带着单衣就行了。” “阿郎,你想过我们要去岭南,你的族人怎么办?也要带他们去岭南吗?” “我想过,他们已在草场安定下来,就不用带着他们。我会把草场交给陛下,希望陛下能善待我的族人,我深信陛下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也不会为难他们。” 第128页 李星回一心一意想去岭南,在岭南那遥远的地方,北狄就彻底成了梦中的地方,那他就算是再思念也很难回去了。 “嗯,你先收拾,不过厚衣物也要收着,听说南方虽无雪,但有冰雹。” 卫长缨笑了笑,李星回是该收拾衣物,过几日他就该回北狄了。 后日复朝,天不亮李星回就欢喜出门,他打算等上朝时就向昭元帝提出辞官,与卫长缨去岭南。 朝上无事,侍人宣布无事退朝,这时李星回走出班列,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说。”昭元帝目光炯炯。 “臣想辞官,望陛下准许。” 此言一出,朝上哗然,人群中张击衣向他投过来一眼。 这几个月张击衣在何太后的关照下,连升几级,并已恢复了他祖父的晋国公爵位,张击衣重新装饰晋国公府,但他并没有搬到晋国公府,还是住在城面的烟波斋。 李星回突然提出辞官,这让张击衣震惊不已。 当然不只张击衣,卫尊、朱律和王琅琊也是吃惊,李星回事先都没提起。 卫尊蹙起眉头,但随后又舒展开,这个女婿不当官倒也是好事,从此他就无背叛大周的嫌疑。只是他有一个平民女婿,这让他不甘心。 昭元帝望着李星回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起身欲走。 “陛下。”李星回喊道。 昭元帝没有回头,道:“准奏。” “谢陛下。” 李星回露出笑容。 众人退朝。 “大郎子。”卫尊叫住李星回。 朱律和王琅琊也围过来。 “出去说。” 出了皇宫,卫尊神色严肃,其实他内心还是有些怪李星回,辞官的大事为何事先不与他商量,而且他也未听卫长缨提起过,未免没把这个岳父放在眼中。 “大姊夫,为何突然辞官?”王琅琊有些不舍。 “岳父,辞官也是突然之想,我与长缨打算去岭南定居,不留在京畿。” 顿时卫尊等人都惊呆了。 “去岭南?谁的主意?大郎子是你的主意,还是长缨的主意?”卫尊颇觉无语,辞官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去岭南定居。 “岳父,是我的主意,我想去温暖的地方,长缨也答应了。” 一直沉默的朱律开口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岭南?” “最快过了中元节,慢则中秋节后。” 李星回是想中秋节后,让卫长缨和家人过完团圆节再去岭南,可是他又怕迟则生变,因此又想中元节过后就去岭南。 “大郎子,你回去后让长缨回尚书府一趟。” 李星回答应下来。 离他们几丈远的张击衣将他们的谈话听到耳中,他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不能动弹,卫长缨居然要与李星回去岭南了,他们去了岭南就估计很难回京畿。 那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卫长缨。 “我该去看看长缨,她一定还恨着我。”他难忘他与卫长缨从小一起长大。 在那个时候,卫长缨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一名青衣男子悄悄走近张击衣,张击衣压低声音道:“你们马上去拦住李星回,想个法子把他拖住半个时辰,如果拖不住半个时辰,至少要有半炷香时间。” “是,主公。” 张击衣想见卫长缨,但不想见到李星回。 他骑马奔向长安侯府,务必要在李星回回去之前先赶到。 以前卫长缨邀请他去长安侯府,他不愿意去,而现在他要偷偷摸摸去。 长安侯府的大门关着,他将马拴在门外的石狮子上,便提气跃入院子里面。 院内树木成林,但房屋并不多,张击衣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卫长缨居住的小院。他站在窗前向里面窥视,卫长缨坐在案台处缝衣,她低着头,脸上的神色祥和平静。 可想而知,卫长缨在为李星回缝制衣裳。 张击衣眼中热意滚动,卫长缨曾经也为他做过棉衣,那东华岛在大周最东端,冬季寒冷,卫长缨怕他不习惯,日夜赶制棉衣和靴子。 那一件棉衣和靴子伴他度过东华岛最难耐的第一年。 他握紧新头,捏出的咯吱声惊动卫长缨,卫长缨抬起头,霎时看到窗外张击衣英俊的面容。 “长缨。”张击衣隔窗向她笑。 “阿,阿兄。”卫长缨有些失神,她同张击衣势同水火,张击衣突然出现在长安侯府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张击衣毕竟是她内心重要的人,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衣裳走到屋外,外面只有张击衣。 “是阿郎让你来的吗?” 卫长缨只能想到是李星回劝张击衣来见自己。 “不是,是我想来见你。今日朝上李星回向陛下提出辞官,他对叔父说要与你去岭南定居。长缨,你若一走,我们必难再见,所以在你走之前见你一面。” “阿兄……”一时卫长缨也不知怎么说,只怕过会父亲还要找自己。 “真要去岭南?为何想着去岭南?” “阿兄,我不是要去岭南。” “不是去岭南?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听到李星回对叔父说要去岭南。”张击衣急了。 “阿兄,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张击衣审视卫长缨的面容,半晌道:“看起来你是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对我说吗?长缨,你心里是还恨着我对不?你恨我伤了李星回。” 第129页 “阿兄,你自始自终都该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亲人,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说到这里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击衣一愣,道:“李星回回来了,长缨,我走了。”话音落下,张击衣的身子跃起,几个起跳到了院子后面。 瞬间李星回冲进来,当他瞧到卫长缨好生生地站在门前时,拉着卫长缨打量。 “长缨,你没事吧?” “我没事。” 李星回松了一口气,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人绊住,和他们打了一场,后来他们就跑了,我担心是歹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就赶紧赶回来,刚才在门前看到一匹马,是阿兄的马。” “阿兄刚才来过了,他听到你的脚步声便走了。” “他来说什么?”李星回握住她的手。 “阿兄听到你对阿爷说要去岭南,他便来见我叙别。” 李星回放下心,笑道:“是了。我已经向陛下辞官,陛下也应允了。还有,长缨,岳父让你回尚书府一趟。” “你看你说急了吧。” “不急。长缨,我原来想着中秋节后走,但还有一个月我等不得,所以过完中元节我们就去岭南。” “嗯。” 此时不管什么先答应李星回,把他稳住。 歇了一盏茶工夫,卫长缨和李星回去尚书府,不料等到了尚书府,朱律和卫长绡,王琅琊和卫长绫都在,这更让卫长缨不知如何解释,李星回倒是十分开心地说过几日便去岭南。 李元青去伙房催饭食,卫尊向卫长缨使了个眼色。 卫长缨会意,便说要与李元青一起去。 刚到伙房没一会,卫尊就来了,他见卫长缨只是随意应和,便猜测其中有隐情。因当着众人卫长缨不便说,卫尊才向卫长缨使眼色,自己也找了个借口出来。 卫长缨跟着卫尊到书房,两父女坐在一起。 “说吧,是怎么回事?” 卫尊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卫长缨不会擅作主张到如此,事先一点信息也不给自己。 “阿爷,其实,我们不是要去岭南。” “是去哪里?”卫尊不禁生气,这个女儿还是瞒着自己自作主张。 “是回北狄。” “什么?”卫尊猛地拍了一下案台,起身怒道:“是李星回要回北狄吗?他胆敢回北狄?才半年他就要背叛大周。岂有此理。” 卫尊气得可不清,怪不得女儿不告诉自己,原来这个女婿真被自己当初料中会背叛大周。 “我要马上进宫面见陛下。”卫尊握紧拳头,此刻必须大义灭亲,谁知李星回突然返回北狄是什么居心企图,但不管是什么居心企图,他这种行为都是背叛大周。 “阿爷,你想做什么?”卫长缨大惊。 “长缨,你别怪阿爷心狠,现在只有进宫面圣,将李星回的种种作为告之陛下,我们卫家方能免去大难。” “阿爷,你想错了。” “我想错了?长缨,你可不要包庇李星回,你要明白谁才是你的至亲。”卫尊仍是以为女儿要包庇李星回,故意出言警醒她。 “阿爷,你真想错了,是陛下要阿郎回北狄。” “什么?”卫尊心中大恸,忙道:“长缨,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难以置信了,一国之君居然要让降臣回国。 卫长缨走到书房外看了一眼,周边没有人,她便掩上门窗,低声将昭元帝十年前布局的边缰□□之策说了,听得卫尊心惊不已,又是赞叹不已。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才能想得出如此之策。” “阿爷,此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卫长缨压低声音。 卫尊瞧着女儿,叹道:“可是为难你了,生生地把你给耽误了。” “阿爷,我庆幸和阿郎有这半年的夫妻情分。” 卫尊叹了一口长气,道:“等李星回走后,你就搬回尚书府住,是阿爷对不住你。” “阿爷,我不搬回来住。” 这搬回来住,只怕又会惹得李元青生气,然后又牵怒到父亲身上。 “随你,常回来就行。长缨,我们出去吧,省得他们怀疑了。” 申时后众人告辞回去,卫长绡和卫长绫两姊妹以前不待见卫长缨,但后来几次相处倒也融洽起来,此时听说卫长缨和李星回要去岭南,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感。 卫长缨和李星回坐在马车上,夕阳的余晖打落身上,两人的面庞都是金灿灿。 李星回一想到过几日去岭南,心情舒畅。 前面铃声丁当,一匹雪白的骏马狂奔而来,但随着“吁”的一声,那匹白马被勒住。 卫长缨望着那匹白马,这是郦君月的照夜白,自从那次何太后的寿辰后,她就没再遇到郦君月,整个京畿也没再郦君月的传闻。 郦君月翻身下马,她先看着马车上的李星回,又去看卫长缨。 “听说你们要离开京畿,是在京畿活不下去了吗?李星回,我可是听说你卖了挺多马的,难道还养不活你的侯府?”郦君月仍是嘲讽的语气。 卫长缨一笑,道:“齐国夫人,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阿郎,我们走。” 马车向前奔去,把郦君月抛得远远的。 第130页 郦君月盯着远去的马车,牙齿咬响,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齐国夫人府深居简出,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发现自己常常想起李星回的样子,这让她苦恼不已。 第42章 这几日李星回很开心,自从他决定与卫长缨去岭南后便将一切都放下,每日都围在卫长缨身畔。即使卫长缨缝衣时,他也要倚在卫长缨的肩上。 回不到故乡,但故乡始终在,可如果没有卫长缨,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肩膀被压得酸疼,卫长缨无可奈何,但又不忍心推开李星回。 忙了一会转头看,李星回不知何时倚在她肩上睡着。 “唉!” 卫长缨叹息,扶他去榻上歇息。 天黑前棉衣缝好,卫长缨舒了一口长气,总算赶在中元节时缝完了棉衣。她将棉衣折好,放到李星回收拾好的行装里面。 他收拾的全是单衣单鞋,看来是真下决心去岭南。 卫长缨解开包袱,又将他北狄穿来的袍子和靴子放进去,他回了北狄这些自然穿得上。 今夜是中元节夜,不像往常节日般喧闹,到处都静静的。 卫长缨和李星回带着小珠去附近的一条河放花灯,来得有些晚,河岸边挤满人,根本没有插进去的地方。 河中放满花灯,烛火闪烁,大家凝望花灯远去,却谁也没说一句话。 其实也不必说话,那些逝去的人是能感触到活着的人心里的哀思。 小珠不甘心寻找空地方,沿着河向前走了两三里路,才发现一个空当。 “缨娘,就这里。” 三人蹲在河岸,将事先剪好的短蜡烛点燃固定在花灯上。 “阿郎,你先放花灯。”卫长缨将点燃蜡烛的花灯递给李星回。 “长缨,还是你先来。” 小珠在一旁笑得腹痛,揶揄道:“君侯,这种事就不要让来让去了。” 说的也是,李星回讪讪地接过花灯,他放入水中,用手捧水往前,那小小的花灯便随着波浪向前飘去,一会就融到那片花灯中,再也不知道哪盏花灯是李星回放的。 “长缨,你说它会飘到哪里去?” “会飘到我们心中怀念的亲人去处。” 李星回满意了,那他的父母亲人,还有兄弟姐妹都该收到他的思念。 “小珠,我们也来放花灯。” 三人一起放花灯,没多久便将满篮子的花灯放完。 花灯向下流飘去,三人还沿河追了许久。 “我们回去吧。” 今夜免了宵禁,临近三更路上的人还很多,像这样免宵禁的日子不多,一般是节日,或者大赦之时,普通老百姓很难有夜里还在外面的机会。 因此,很多人都在路上闲逛,吃上路边的宵夜。 卫长缨心有所动,如果想盛世安稳,总得有人要付出,也有人要失去。 回到长安侯府,小珠有些困便去睡,卫长缨打来水给李星回洗漱。 “长缨,明日我们见过岳父岳母,午时便离开京畿。”李星回等不得。 他去看自己收拾的行装,忽然发现他从北狄穿来的袍子和靴子都在,道:“长缨,你怎么把那些厚衣裳也放进来,这些在岭南都用不上。”说着,他便要拿出来。 卫长缨按住他的手,道:“这些都用得上,带上吧。” “用不上,长缨,我们长途跋涉,要轻装上路。”他还是要把袍子和靴子拿出来。 卫长缨又按住他的手,这时候要说真相了。 “是要长途跋涉,但不是去岭南。” “我们去哪里?”李星回不解。 “我们去北狄。” “长缨,你是要我回北狄?我说过不回北狄。” “我和你一起去,只是我要晚一些时日去,所以是你先去北狄。” 李星回神色深下来,他不明白卫长缨的意思,道:“长缨,如果要去北狄,为何要让我先去,你为何不与我一起走?” “你是去争夺大单于的位置,我若去了,如果有人抓住我用来威胁你,这就对你很不利。所以,你先去北狄,等你当上大单于,我就去北狄找你。” “长缨,我不想当大单于,也不想回北狄。” 李星回总觉得卫长缨的说辞有问题,但又感觉不出哪里不妥。 “阿郎,你必须回北狄,也必须当大单于。” “不,我可以回北狄,但绝不当大单于。” “阿郎,如果你不回北狄,不当大单于,那其他人就会当上大单于,他们可能再次发动对大周的战争,到时边疆的老百姓就会颠沛流离。” “这是陛下和你说的吗?”李星回握紧拳头。 “是陛下说的,但陛下说的有道理,没有比你更适合做北狄的大单于。阿郎,你回北狄吧。” 李星回紧紧咬着嘴唇,直到他将嘴唇咬得流出血。 “阿郎。” 卫长缨看到他唇上的血,心中如万箭穿心,她忍不住踮起脚去亲吻李星回的嘴唇。 血染到卫长缨的唇上,将那张唇染得娇艳欲滴。 “长缨,你要明白,我若当了大单于,就要娶上任大单于的妻妾,我不要娶她们。” 卫长缨摇头,道:“只要你不想娶她们,就不用娶她们。” “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长缨,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北狄,那你和我一起走。” 第131页 “我不是说过你先去,等你稳定下来我便去北狄找你。” “骗我,我才不信。如果你真是这样想,为何还要一直欺骗我,假意同意与我去岭南。是今夜你再也骗不了我,所以你才说出真相。” “不是,我没骗你,我是打算与你一起去岭南,可是刚才放花灯时我突然决定去北狄。阿郎,我知你心里万分想回北狄,此时就是你回北狄的好时机,回去吧。” 李星回不做声,他甚至也不看卫长缨,他怕他一心软,以后就会失去卫长缨。 卫长缨也咬着嘴唇,她同样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忽然她就跪在李星回的身畔。“阿郎,我求你回北狄,你就答应我。” “长缨。”顿时李星回骇了一跳,但他没去扶卫长缨,而是向卫长缨跪下来。“长缨,你骗我没有?是不是我在北狄安定下来,你就去北狄找我?” “是的,我不骗你。”卫长缨摸着他的脸颊。 瞬间李星回泪流满面。 他不想答应,但他又不愿意看到卫长缨难过。 他如何忍得深爱的妻子向他下跪。 “长缨,我答应你。”李星回又号嚎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一生的眼泪都只奉献给卫长缨。 卫长缨温柔地安慰他,擦拭他的眼泪。 李星回的哭声渐止,忽然他的目光陡地坚定下来,似乎是瞬刻之间想通了,他的眼神变得如刀锋般锐利。不由分说他抱起了卫长缨,疾步向榻前走去。 卫长缨一脸无语,这男人变得真快,刚才还在哭,此刻却要…… 烛火熄灭,满室无限春光尽掩黑暗中。 这个清晨李星回先醒来,窗外微光,屋里的光线还很暗,他望着怀中沉睡的卫长缨实在不愿意起来。他深知这次离别,他不知何时能能拥住这柔软的身子,品闻她的幽香。 卫长缨也说得对,他如果要去争大单于之位,前期肯定是充满危险,因此卫长缨先不陪他一起去北狄也是应该的。 可是李星回却又觉得这只是卫长缨的托词。 “长缨说她不骗我,可她要骗我怎么办?她要是骗我,哼!我也挥兵南下。” 他性格中本也有残忍的一面,只是他能够压住,此时怨念一生不禁心生恶意。 这时候他应该要起身了,可李星回还是迟迟不愿起,他轻轻地抚摸卫长缨的每寸肌肤,直到把卫长缨蹭醒了。 “阿郎。”卫长缨翻身,腰酸背痛。 这头狼真蛮! 李星回闭上眼睛装睡。 拥着卫长缨的感觉太好,就如同拥着柔软幽香的花。 “别睡了,起来吧,你还要去宫里向陛下辞行,至于阿爷那里你就不要去了。” 见李星回装睡,卫长缨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李星回极力忍住不笑。于是卫长缨干脆爬到他的身上,伸手去扒他的眼睛,向他眼睛里吹气,他也极力地让眼睛定住。 总之,今日能赖多久就多久。 北狄的大单于之位他真不在乎,至于北狄与大周再起战端,他也不在意。 可是那柔软滑腻的身子像一条蛇缠绕着他,他哪里忍得住,翻身将卫长缨压下。 温柔乡,英雄冢,他还是不可制止地迷恋。 一直磨蹭到辰时,在卫长缨的催促下,李星回才万般不舍地起身。 卫长缨打来水给他洗漱,嘱咐他辞别昭元帝后就赶紧回来,中午在家吃饭,然后便出城门回北狄。 至于李星回那些北狄族人,他们目前在草场安定下来,李星回也不打算带他们一起走,一来人多延误速度,二来收拾起来麻烦,三来他们跟随李星回爬山涉水,李星回也不忍他们再跟着流血牺牲。 等将来他坐稳大单于的位置,这些族人愿意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也不强求。 卫长缨给李星回梳理了头发,戴上幞头,送他出门。 李星回骑马赶去皇宫,不料到了皇宫才得知昨夜昭元帝率文武百官,参加在隆回寺举办地水陆法会,此三日会留宿隆回寺,他只得又赶到隆回寺。 到了隆回寺,只见大门紧闭,外间无一人守护。 李星回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好择了一处隐蔽地方爬上墙头,里面有许多和尚,每个和尚都是身高八尺,面有凶色,手中拿着兵器。 这种情形让李星回糊涂了。 明明是举办水陆水会,却不见昭元帝及文武百官,倒是一些和尚拿着兵器在巡逻。 他瞧着和尚们携带的兵器,这些兵器和中原兵器不同,倒有几分像张击衣的仆从所使用的兵器。他再仔细一看,其中有一个和尚眼熟,果真是张击衣的仆从。 “我先不进去,里面似乎有诡,我去找长缨。” 李星回赶紧回长安侯府,此时卫长缨已做好饭菜等他。 忽见他回来,卫长缨心中一喜,但马上又是伤感。吃完这餐饭,她就得送她的夫婿离开了。 “长缨,好像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卫长缨愣住。 李星回压低声音,将自己在隆回寺发现的情况告诉卫长缨,顿时卫长缨就有些明白。 “是阿兄,一定是阿兄他要报仇,陛下和文武百官大概被他软禁在寺中,那些和尚只怕也是他的手下假扮的。” 第132页 “那岳父、二妹夫和三妹夫都在寺里?” “多半是,水陆法会连陛下都亲临,他们也绝对会去。” 李星回没去,那是因为他已辞官,目前是平民老百姓,如果他还是长安侯,自然要跟着去。 “那我马上去皇宫报讯。” “别轻举妄动,还不知道是怎么情形,如果误会了就不好。” 当然这都只是揣测,随便就去皇宫报讯,如果不符事实,难免就是欺君之罪。 “我夜里潜进寺看看,如果陛下确实被软禁在寺中,我便救他出来。” 卫长缨握住李星回的手,道:“今日该是你回北狄的日子,没想却又被这事阻上。”她直叹息。 “老天要留我嘛!”李星回反而开心起来。 亥时一过天就黑透了,李星回穿了一身黑衣,又用黑巾蒙了脸。 卫长缨端详他,他的眼睛太容易认出来了,北狄人的眼窝深,而且睫毛也浓密得不像话。 “长缨,我去了。” “你等一下。”卫长缨叫住他。 “长缨,你舍不得我。”李星回喜孜孜。 卫长缨转身走向墙上挂的《鱼戏荷叶图》,她拉动画的卷轴,便将卷轴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用黑布包裹的东西。 “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李星回欣喜地扯去黑布,只见黑布落下,手中突然出现一把精光闪耀的小剑,这把小剑不足一尺长,约摸有八寸,比匕首却要长。 剑身上刻着一行小篆字,他不认识,但看得出这把小剑是把绝世好剑。 “上古神剑鱼肠剑,阿郎,这把剑是我生母的遗物,就送给你了。” 传说中鱼肠剑锋利无比,因其细小,能藏在鱼肠中,故而命名为鱼肠剑。 李星回握起鱼肠剑,拈起自己的一根发丝,剑还没碰到发丝便已被剑气所割断。 “长缨,我去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李星回将鱼肠剑用黑布包好,插入自己的袖中,刚走到门前他又回来,紧紧拥住卫长缨,直到卫长缨喘不过气才放开。 这时他不回头地踏入夜色中。 卫长缨追出去,黑暗中炙热的风拂过,什么也看不见。 李星回骑马赶往隆回寺,离隆回寺还有一里路时,他便将马拴在路边的树林里。 此时隆回寺中灯火通明,李星回悄悄爬上墙头,只见白天的和尚还在手握刀剑巡逻,守卫严密,任是一只鸟飞进去也会被发现。 他只得耐心等待,可等到五更天还是没法子进去。 李星回只好先回去。 长安侯府卫长缨一夜未眠,黎明时分李星回赶回来,听他说隆回寺情形更是忧虑。 “看来你只有扮和尚才能混进去,不然太显眼了。” “要剃头发吗?”李星回小心翼翼问道,他可舍不得头发。 “剃头倒不用,只是要刮胡须。” 李星回摸着嘴唇上的胡茬,笑道:“好在只是刮胡须,嗯,最多几天就能长出来。” “阿郎,你再去皇宫打探陛下回来没有?如果没有也不要说什么,他们若真挟制了陛下,容易两败俱伤。我到附近寺庙里,给你寻一套僧袍,再买一个假发套。” 两人分头行动,一时卫长缨先回来,隔了一会李星回回来,这次李星回没能进入皇宫,在第一重宫门口就被拦下来。 卫长缨寻思皇宫大概也被张击衣控制住,若李星回进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阿郎,你坐着,我打水给你刮胡须。” 卫长缨打湿李星回的胡须,又在胡须上抹了澡豆,搓出泡沫,她便用小刀轻轻刮去李星回的胡须。 刮完后,卫长缨给他净脸,忽然卫长缨笑出声。 “长缨,你笑什么?我现在很难看吗?” 刮去胡须的李星回不难看,只是去除了几分野性,也显得少年感重,是个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 李星回不信,拿着铜镜照,他歪着头照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刮了胡子我怎么是这个样子?”铜镜中没有胡须的男子与他平时的样子还是颇有区别的,不过都很英俊。 “长缨,你是欢喜我有胡须还是没胡须?”他看习惯平时的样子,此时刮去胡须有些不自信。 “都欢喜。” “不行,你必须说一个。” “有胡须的吧。” 像他这样粗犷的面容,黝黑的皮肤,胡须反而更能修饰好脸型,突出野性,因此胡须是适合李星回的,这代表着他不再是一只幼鹰,他的羽翼已丰,他已能在蓝天自由自在地飞翔。 卫长缨拿出假发套给他戴上,又让他穿上僧袍,顿时卫长缨就笑得捂上眼睛。 这是好俊好英气的一个和尚。 “我怎么成这样了?”李星回又对镜自照。 “挺好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两人说说笑笑,忽然小珠的身影在门前一闪,霎时小珠惊叫一声。 “怎么了?” 小珠这才看清李星回,伸手指着李星回道:“君侯怎么穿成这样子了?我还以为……”她没意思说,差点以为卫长缨大白天的招了和尚进来。 卫长缨嘘了一声,道:“小珠,你千万不要声张,此事暂时还不能对你讲,你就如往常一样。” 第133页 “嗯,好好。”小珠告了退。 不多久亥时将至,两夫妇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李星回紧紧拥住卫长缨,说不出他心里的感觉,如果永远查不出隆回寺里发生什么,他就可以一日日留在卫长缨的身畔了。 “去吧,小心。” 卫长缨依旧送他到门前,凝视他的身影融入夜色中。 李星回快马加鞭赶往隆回寺,今日是第三日,还不知隆回寺中的情况怎样。 依旧在离隆回寺一里地的地方,李星回将马拴在树林中。这次穿着僧袍,头上戴着假发套,又刮去胡须,他就只是一个英俊的小沙弥。 李星回从后门翻入,果然有了这身装束的掩饰,并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加上夜里光线暗,遇到巡逻的也是火光在他面上匆匆晃过。 有几个和尚在菩提树下说话,李星回细听,却是一句都不懂,原来这些人说的并不是中原话。 “原来他们是外族人,不知是什么人?” 李星回向前走去,前面是大雄宝殿,外间有许多和尚持剑守候,将大雄宝殿团团围住。 “难道这里面关着人?会是陛下吗?” 李星回没敢靠近,他毕竟是生面孔,只好躲到墙角里。 这时来了几个小和尚提着桶,桶里盛的是稀粥,还有的提的碗筷,李星回心念一动,便伸手将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和尚打晕,拖到墙角落里放好,然后提起盛粥的桶跟在那几名小和尚后面。 几名小和尚都低着头,很胆小的样子,似乎就是隆回寺里的和尚。 在大雄宝殿前,李星回和几名小和尚都被拦下,一名脸上长着横肉的大和尚盯着他们瞧了几眼,又瞧他们提的桶,才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李星回走在最后进去,一进去后他就看到昭元帝,昭元帝坐在佛像下一言不发,在他旁边的都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卫尊、朱律和王琅琊坐在一起,但也没说话。 几名小和尚开始盛粥,李星回端着一碗粥走到昭元帝前,低声道:“陛下。” 顿时昭元帝一怔,抬起头看到李星回,眼中陡地放出光,他不敢置信地抓住李星回的手。 “你怎么来的?”昭元帝也压低声音。 “陛下,我去皇宫向你辞行,据说你在隆回寺,因此我又赶到隆回寺,才发现隆回寺的异常,因此才装作和尚混进来查探。” “皇宫情形怎样?” “不知道,今日我去皇宫打探,已不让我进去。” 昭元帝咬牙切齿,道:“看来张击衣已经控制皇宫了。李星回,你赶紧离开隆回寺,想法子通知驻扎在城外的岳琪将军带兵进城,攻打隆回寺。” “陛下,我先带你出去。不然你留在寺里,岳琪将军也会有掣肘。”说着,李星回眼神一变,迅速转身,将那几名分粥的小和尚打晕在地。 这时卫尊等人才看清是李星回,朱律和王琅琊眼中都不禁有喜色。 “陛下,你赶紧换上他们的僧袍。” 李星回又去看朱律和王琅琊,众人之中也属他俩功夫最高了。“二妹夫,三妹夫,你们也赶紧换僧袍,我们救陛下出去。” 卫尊渴求的眼神望着李星回,李星回咬了咬嘴唇,道:“岳父,你暂且留在寺中,等陛下出去后,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好。”虽如此说,但卫尊却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他小兔崽子六亲不认。 外面守卫的大和尚开始催小和尚出来,昭元帝不再迟疑,赶紧换上小和尚的僧袍,那厢朱律和王琅琊也换上了僧袍。 众人将那几个小和尚拖到佛像后面。 “陛下,你跟在我后面。”李星回提起桶。 昭元帝点头,也提起一只桶,朱律和王琅琊也提桶尾随在后。 第43章 几人穿着僧衣,用僧帽遮住头发,低头走出大雄宝殿,那外间的大和尚大概是有些乏,打了个呵欠,也没顾得上再瞧李星回等人,挥手喝斥他们离开。 “陛下,快走。”李星回低声道。 他们加快步伐,但整座隆回寺中到处是假和尚,也不知具体有多少人。 眼看快走到院墙前,几名假和尚迎面过来,为首的那和尚瞧了李星回一眼,又看他们手里提的木桶,厉声道:“你们要去哪里?” 李星回低着头,道:“我们回伙房。” “伙房不在这个方向,你们是不是想逃出去报信?” “不敢。”李星回装作害怕的样子颤抖。 假和尚瞧着李星回,从李星回的身上看不出破绽,他又去看昭元帝,当他看到昭元帝唇上的胡须时陡地一惊,嘴里喊道:“你不是和尚。”说着,他便来抓昭元帝。 李星回虽不知他是如何辨别出昭元帝不是和尚,但见他来抓昭元帝,藏在袖中的鱼肠剑立即拔出,身形一转,手中鱼肠剑划过假和尚的脖颈,霎时假和尚的脖颈鲜血喷出。 其他假和尚见状,也持刀冲向李星回,霎时朱律和王琅琊也冲上来,但没料到这些假和尚十分高强,路子怪异,他俩又手无兵器,打起来竟是十分吃力。 一名假和尚吹响哨子,只见数十名假和尚涌过来。 李星回见机不对,他赶紧从衣襟里摸出天女散花,这天女散花要在密闭的地方使用效果好,在这敞开的环境用效果大打折扣,但总比不用要强。 第134页 “闭气,二妹夫,三妹夫,我们走。”他喊道。 手中的天女散花捏碎,一股白色浓烟窜起,李星回抓住昭元帝的手臂,身子向院外跃起,瞬间他便带着昭元帝到了隆回寺外。 朱律和王琅琊也逃出来,但他俩的情形不如李星回,大口地喘气。 “我们快走。” 这不是能停下来的时候,寺里的假和尚马上w会追出来,他们仍有性命之忧。 “二妹夫,三妹夫,我们分头跑,以免被他们都抓住。” 只有分开逃,被抓的机率就会小。 “好,我和三妹夫去城外找岳琪将军,大姊夫,你保护陛下。”朱律沉声道,他深知李星回的功夫比他高,理所当然让李星回保护昭元帝。 “那你们小心。” 昭元帝从袖中取出一块虎符,递给朱律,道:“把这块虎符交给岳琪,让他马上进城消灭反贼。” 四人分道扬镳,李星回和昭元帝向树林里狂奔,但昭元帝年过四旬,他虽每日骑马,但疏于练武,跑了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我背你。”说着,李星回便蹲下来。 昭元帝一怔,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成了亡命之徒,此时还要臣子背自己,这实在有损他的自尊。 容不得昭元帝多想,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假和尚追上来了。 昭元帝握紧拳头,此时他已没退路,只得覆上李星回的背上。 李星回托住昭元帝的双腿,快步向树林中跑,他力大如牛,昭元帝的身形虽说魁梧,但李星回在北狄时就常背负一头成年牛,昭元帝远不及一头牛重。 昭元帝心中也有些欢喜,没想到到头来救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北狄人。 “清玉也真没看错他,也庆幸是清玉选了他,施恩于他,朕也处处恩宠他,不然以他当上北狄大单于,我大周无一悍将能抵挡他。” 身后的脚步声被甩远了,李星回也看到他系在树林里的马。 他放下昭元帝,道:“陛下,你上马。” “你呢?”昭元帝瞅着只有一匹马。 “我跟着马跑就行了。” 好狂妄的语气,两条腿的人居然说跟着四条腿的马跑,昭元帝一时也想看看李星回是如何跟着马跑。 他上了马,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腿,那马便向前狂奔。 过了一会昭元帝回过头,只见李星回就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 “北狄汉子勇猛过人。”昭元帝竟兴起要留李星回在朝为帅的心思,但这心思刚起就被他掐熄,李星回只有成为北狄的大单于,边彊才能得到安定。 可惜了,不能为他所用。 “唉!他生来也不是能甘于人下的人,只不过是形势所迫,再加上他留恋卫长缨。” 昭元帝一想明白便就毫无遗憾。 两人赶到长安侯府,卫长缨正在屋里坐立不安,见到李星回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妨看到昭元帝进来,卫长缨赶紧行礼。 “长缨,我们快把陛下藏起来。” 张击衣现在大概得知昭元帝被救,他一定会全城搜查昭元帝的下落,而且张击衣收买了许多官员,但目前不知哪些官员被收买。 “去塔楼。” 前些日子,卫长缨在打扫塔楼时发现了一个墙壁夹层,从夹层进去,下面是一个地洞,地洞不大,长两丈,宽一丈,里面有榻有凳,大概是当时朱模子造塔时特意造了一个避难的场所。 两人将昭元帝藏在地洞里,又送来了熟羊肉和水,便就回到屋里。 “我阿爷还困在隆回寺吗?”卫长缨蹙起眉头。 “是,长缨,对不起,我没能救出岳父。” “于国于义自然要先救陛下,阿兄,阿兄,他,他应该不会杀阿爷。” “二妹夫与三妹夫去城外找岳琪将军,此时不知情况如何?” “城门已关,恐怕难已出去。” “他们有陛下的虎符。” 其实还有一个担忧,如果守城的将领被张击衣事先收买,那朱律和王琅琊恐怕就是死路一条。 外面狗吠声不绝于耳,是官兵挨家挨户搜查。 小珠睡得半梦半醒,突然见到来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吓得直颤抖,卫长缨只得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这些官兵在长安侯府乱搜查一气,自然也没发现塔楼下的地洞,之后便走了,小珠赶紧把大门关上。 “缨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小珠,你去睡吧。”卫长缨哄着小珠去歇息。 直到天明时没传来岳琪将军进城的消息,李星回便得知朱律和王琅琊没能成功抵达岳琪将军的营地。他便先去了一趟西华门,据悉今日接御旨城门紧闭,任何人不能通行。 李星回又去了东武门、北安门、南定门,同样城门锁闭,开城门日期不定。 明明昭元帝在他家中,这又哪来的御旨,毫无疑问,四个城门的守将皆被张击衣收买。 李星回将情况禀报给昭元帝,昭元帝久久不语,看来还是他小看了张击衣。当初他同意封张击衣官职,甚至恢复张击衣的晋国公爵位,一方面是讨自己母亲欢心,二是也觉得当初杀戮太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昭元帝捏碎了碗,当皇帝就不能有一念之仁。 “陛下,等夜里我想法出城。” 第135页 昭元帝转头瞧着李星回,此刻这个黝黑的男子却是他唯一的希望,当然也是他最可靠的希望,他伸出手重重拍在李星回的肩上。 “李星回,朕当真舍不得你回北狄。” 他若有这样的儿子何愁大周的千秋基业,因此他说的也是真话,他很中意与这些年轻人在一起,那像在追忆他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陛下。”李星回也不禁动容。 昭元帝从怀中取出一枚玉质印章,道:“这是朕的印章,岳琪如见到此印章便知朕有难,你便与他一起攻城。” 李星回接过印章揣入怀中,道:“陛下,你保重。”说完,他大步走出地洞。 昭元帝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禁弯出笑容,李星回真像他年轻的时候无所畏惧。 天黑后街上无一行人,李星回穿好夜行衣,他决定从西华门出城。这西华门是他经常出入之处,他对西华门的情形较为熟悉。 “长缨,等我回来。”李星回握住卫长缨的手。 但只握了一会,李星回又放开卫长缨的手,一留恋温柔,他的腿就会软,脚会走不动路。 “阿郎,你先脱了衣裳。” 李星回脸上满是狡笑,卫长缨便知他想歪了,也不理睬他,从箱中取出一件无肩短衫。 “阿郎,你把这个穿在里面。” “长缨,这天气热。”李星回提醒她。 “热也要穿上,你快穿吧,别耽误时间了。” “也好,长缨给我做的衣裳,我热死也要穿。”李星回接过短衫,但刚拿到手便发觉异常沉重,他提了提,又捏了捏,才发现短衫前后都覆有一层铁片,正好护住前胸与后背。 “那夜里看不清,守城士兵见有人闯城门定会乱箭齐发。” 白天趁着李星回出去打探时,卫长缨便赶制了这件铁片短衫,为了就是保住李星回的性命。 “长缨,你真好。”他狠狠亲了卫长缨一下,便将短衫穿上,然后在外面再穿上衣行衣。“长缨,等我。”他伸出手,手指抚过卫长缨的面庞,便向门外跑去。 路上官兵还在搜查,可想而知是在搜昭元帝,李星回不禁有些担忧。 到了西华门城门紧闭,士兵列于城墙上严阵以待,这种情行只有强闯了。 李星回抬头看天,明月高悬,这时上城墙容易被发现,需要静待时机。稍过半个多时辰,一团乌云飘过来,恰好遮住明月,天地间一片昏暗。 见时机不可错过,李星回立即从腰间拔出匕首,双手各执一柄,身子向上纵起,待到跃到顶点时,手中的匕首刺入城墙中,然后借匕首之力再度跃起,眨眼之间他就攀上高及四五丈的城墙。 这时明月又钻出乌云,天地又变得清明,李星回一到城墙就被士兵发现,□□长茅向李星回刺过来,李星回伸手一抓,用力一扯,便将□□长茅给夺过来。 “有贼子闯城墙。” 士兵大喊起来,瞬间成千上百的士兵向李星回冲过来。 李星回也不恋战,他飞身跃起,几步之间便跃下城墙,但他的身体还没落地,箭雨向他的后背射过来,只听当当响了几声,李星回只觉有股巨力使他胸腹间震动。 瞬间李星回落地,他伸手在背后一抓,抓去一把断箭,原来这些箭射中他后背的铁板。 “还是长缨想得周到,又是长缨救了我,我这辈子只能对长缨以身相许了。”李星回笑得嘴角咧开。 身后喧闹声滔天,士兵打开城门,手持刀剑冲出来,箭如雨下,李星回猫着腰向前跑,前面有一片茂林,他钻进去,很快便将身后的追兵给甩掉。 岳琪是昭元帝放在京畿的守将,人数大约有十万人,因京畿人满为患,便就在城外二十里地驻扎,一应皆由京畿供给,是离京畿最近的一支军队,同时也负责京畿的安全。 当然外敌要想打到京畿也不是容易的事,这途中无数关卡。 跑了接近一个时辰,李星回才到岳琪的军营,在行辕前他就被拦下。 “我是李星回,要见岳将军。” “岳将军正在见客。” 顿时李星回心中一怔,岳琪在见客,他见的是谁?是朱律和王琅琊吗?还是其他人。 不管怎样,他要见到岳琪才行。 “请通报一声,李星回有重要事要告知岳将军。” 那士兵也听过李星回的名字,虽然拒绝便语气还算客气,道:“岳将军正在见陛下派来的右仆射严道相公,他没有空见你。” 李星回大吃一惊,他心思转动得快,料得这严道已经投靠张击衣,此时来假传圣谕。 他赶紧向行辕里冲去,士兵慌地拦住他,但哪里挡得住他。 “岳将军。” 岳琪正在营帐里与严道对峙,严道手执昭元帝的虎符,令他马上交出兵权。 这让岳琪不解,前几日昭元帝私下曾嘱咐他不论何种情况都必须原地待命,那时昭元帝并无要他解除兵权的意图,怎么可能才几日昭元帝就改变主意呢? “虎符在此,岳将军你难道要抗命吗?”严道逼视他。 岳琪已经将严道的那半块虎符,与自己的虎符对过,恰好能合拢在一起,这说明确实是一对虎符,并且虎符来自昭元帝授予。 可是如果交出兵权,自己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 第136页 “岳将军。” 营帐外传来声音,那声音十分响亮,声声震耳。 岳琪眼珠转动,道:“严相公,你且稍候,待某去看看。” “不行。”严道伸手一拦,他心知岳琪想拖延时间。“陛下诏令在此,岳将军你就不要为难某了,将那半块虎符交出来,我也好向陛下复命。” “岳将军。”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然后岳琪听到外间刀剑相击的声音,他顾不得什么,掀开帐帘出去,外面有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与士兵打起来。 岳琪没有见过李星回,他一直在军营中待命,若无圣旨不能进入京畿。 他瞧了几眼,心道:“此人功夫不错,居然能挡得住这些人。”想着,他便喝令士兵停止攻击。 李星回向岳琪瞧过来,见他身穿甲胄,便拱手道:“请问可是岳琪将军?” “正是某,你是何人?” 李星回拱手,道:“在下李星回……” 不等他说完,严道也从营帐里出来,见到是李星回顿时神色大变,道:“李星回,你好大的胆子,陛下正在全城缉拿你,你胆敢跑到岳将军的军营里。岳将军,此人乃是北狄降臣,日前阴谋背逃大周回北狄,你正好将他擒住,交由陛下发落。” 岳琪也知李星回之名,因他素来对北狄人有成见,因此严道的话倒有些信了大半。但是李星回既然要背逃大周,可为何要闯进他的军营,这点说不通。 “岳将军,休要听严道信口雌黄。陛下如今正遇难,他有口谕令你马上带兵进城,消灭张击衣等反贼。”说着,李星回便从怀中取出昭元帝的印章,大声道:“岳将军,陛下的印章在此,请你立即带兵进城。” “某也有陛下的虎符,岳将军,你还不将李星回拿下。”严道也不甘示弱地取出虎符。 李星回一见到严道手中的虎符,便知朱律和王琅琊落入张击衣的手中,遂道:“严道,你的虎符分明是陛下交给安平侯和永宁侯前来见岳将军的信物,没想到你居然抓了安平侯和永宁侯,还夺走虎符假传圣旨,你该当何罪?” “胡说,你才是假传圣旨!”严道喝道。 岳琪瞅着李星回,眼神虽气愤,但目光炯炯,道:“李星回,你将手中的印章给某瞧上一眼。” “好。”李星回将印章递给岳琪。 岳琪只瞧了一眼,印章是玉质,温润如水,竟是难得的一块好玉。玉上用篆体雕刻着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果然是昭元帝的印章。 只是严道所持的虎符也是真,两人拿来的都是真的,所以谁说的是真的? 岳琪眼珠转动,眼神陡地一变,道:“来人,将严道拿下。” 霎时严道一惊,道:“岳琪,我有陛下虎符,你见虎符如见陛下亲临,你敢拿我,就是对陛下不敬,陛下会诛你九族……” 众士兵没敢动,岳琪又喝了一声,道:“拿下。” 这时众士兵才一拥而上,将严道捆了个结实。 岳琪立即邀请李星回入营帐详谈,李星回这才将昭元帝在隆回寺被张击衣所软禁,自己假扮和尚潜入隆回寺中救出昭元帝,之后朱律和王琅琊受命持虎符前来找岳琪失去消息,昭元帝便给他印章令他出城再次找岳琪。 “陛下如今就藏在我的府中,岳将军,请速发兵。” 岳琪点头。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李星回,一是不愿意交出兵权,二是严道所说的话不能令他信服,也与前几日昭元帝的交待相违背,三是李星回相貌堂堂,他孤身涉险闯入军营,这份胆量令人动容。 当下岳琪点兵进城,离岳琪的军营最近的是北安门,但长安侯府却离西华门最近。 稍作思虑,岳琪决定先攻打西华门,与昭元帝汇合,才能确保昭元帝的安全。 没过多久大军压近西华门,西华门的守城士兵只有两万多人,守将万必山,和严道同是罗山人,也是在严道的引荐下才能镇守西华门。 城门紧闭,城楼上万箭齐发,一时岳琪的军队不能靠近,抢撞城门的士兵也死伤无数。 “岳将军,你且将人引到城门正上处,我去一侧攀上城墙,然后进去打开城门。” 岳琪一愣,但马上想到李星回能从西华门闯出来,料得也有闯进去的能力。“小心。”他握住李星回的手,只觉手心厚实,令人倍觉倚赖。 李星回点头,他绕向城门的一侧,这边岳琪命士兵在正门外摇旗呐喊,吸引城墙上士兵的注意力。 果然城楼上的士兵向正门处集中,李星回从腰间拔出匕首,瞬间向城楼跃起,跃到两丈高度时,匕首刺入墙体,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跃起,几次后跃上城楼。 城楼上的士兵并没全部集中到正门处,一见到他上来刀剑齐刺,李星回抓过一名士兵的刀挥去,立即逼退数人。 但他并不应战,此时他是要进去打开城门,让岳琪的军队长驱直入。 李星回快步跃下城楼,只听身后呼呼风响,李星回只觉不好,身子在空中转身,便见一枝长茅向他掷过来,他手中的刀疾挥,才将那枝长茅砍落。 瞬间他的身体落地,城墙下的士兵并不多,他直冲正门,正门也有士兵,一见他闯来挥刀迎上。 李星回手起刀落,砍倒几人后便赶紧开城门,这城门极重,高有一丈多,两扇门近千斤重,平日需要多名士兵一齐开门才可打开。 第137页 他一手持刀,一手去开门,忽然背后重重一震,原来一名士兵还未死,见他在开城门,爬起来便用刀砍向他的后背。 李星回手肘一动,刀插入那士兵的胸口。 这时城门已开一缝,岳琪立即下令进城,霎时大军向城门处涌动,黑压压一片,如乌云压境。 李星回站在一侧,刚才那一刀虽是砍在背后的铁片上,但脏腹也受到震动,他只觉气息纷乱,一口血堵在嗓子眼中。 大军进入,杀到城墙上,西华门的士兵只有两万多人,哪及岳琪的十万大军之众,没多久便缴械投降,岳琪也将西华门守将万必山斩杀。 “去请陛下。” 到了长安侯府前,队伍停止行进,岳琪和李星回进去请昭元帝。 不料进去后,李星回却没发现卫长缨的身影,小珠哭哭啼啼地说,是大郎君把卫长缨带走了。 第44章 此时,卫长缨和李元青都在晋国公府中。 装饰过的晋国公府恢复了昔日的荣华,一草一木一梁一台都如二十年前。 张击衣从月影下走出来,青衣俊俏风流,那一恍神,李元青差点把他看成亡夫张南蔚。虽然她改嫁多年,但心底仍是思念张南蔚,那是她少女时代心心念念过的男人。 “阿兄。”卫长缨蹙起眉头,当时她是怕张击衣发现昭元帝的藏身之所,才没任何拒绝就被素子带到晋国公府。 李元青吓得瑟瑟发抖,她从卫长缨那里获悉了真相。 “儿啊!你这是作死啊!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怎么能和他斗?” 张击衣面上仍是微笑,道:“阿娘,大不了就是一死。” “儿,你快逃吧,去东华岛,到那里就没人抓得住你了。” “阿娘,你就不要说了,长缨,前面园中酒席已经备好。”张击衣挽起李元青,另一手又挽起卫长缨,笑容可掬,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生他者,他所爱者,皆在身畔。 这一夜过后是什么样,张击衣已经不再想。 园中的长案上摆满各种菜肴,琳琅满目,张击衣扶着李元青坐在上首,他和卫长缨坐在两侧。 “阿娘,长缨,今晚我们就快快乐乐地,什么也不用想,大吃大喝。” 他越是这样说,李元青和卫长缨就越感到不祥。 “你们怎么不吃?”张击衣给李元青夹了一块鱼片,又给卫长缨夹了一块羊肉。“阿娘,长缨,难得有坐在一起吃的时候,你们快吃吧,菜冷了就不好吃。” 沿袭前朝的风俗,大周也是分餐制,各人吃各人的,像这样围在一起吃很少。 但围在一起吃,才像是一家人。 “阿娘,我们吃吧。”卫长缨先拿起筷子,她咬了咬张击衣夹给她的那块羊肉,羊肉切得很薄,去掉了膻味,肉很酥嫩。 李元青忍着泪,也夹起鱼片,但她才吃一口就大声咳嗽。 “吃完了,我就送你们回去。” 满桌的菜,便是吃上一个时辰也吃不完。 李元青也给张击衣夹了菜,她笑中有泪,道:“击衣,你也多吃些,看你都瘦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是欢欢喜喜地聚餐。 卫长缨盛了一碗汤,放到张击衣的面前,道:“多喝点汤。” 张击衣来者不拒,他几乎没有夹菜吃,李元青不断给他夹菜,他吃了很多。 吃了一个时辰,长案上的饭菜已凉却。 众人的腹中都有饱胀感。 “阿娘,我先送你回尚书府。” “不,我不回去了,我想今晚住在这里。” 装饰过的晋国公府虽然恢复昔日的荣华,但和以前究竟是不同的,这个夜里李元青倍觉思念亡夫,她甚至没想起卫尊,没想到她结缡十几年的后夫正被她的亲生子困在隆回寺中。 李元青有些饮醉了,偶尔说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张击衣扶着李元青去歇息。 “长缨,你坐会,我安顿好阿娘再送你回去。”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张击衣才来,笑道:“长缨,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走在荼蘼花架下,幽香扑鼻,卫长缨停下脚步,轻轻嗅着荼蘼的花香,这一抹幽香不及桂花浓郁,也不及水仙清冷,但却有一种独特说不出的气息。 据传荼蘼的花香最持久,能经久不散。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荆出莓墙。”张击衣吟道,吟完他便伸手摘下一枝荼蘼,斜插在卫长缨的鬓角。 人面与花相依,但人面还是比花娇美得多,倒显得人面装饰了花。 “阿兄,你想过明日吗?”卫长缨心中浑不是滋味,今夜的种种都是不祥之兆,像荼蘼更是意味着末日穷途。 “不想明日,就想今夜。长缨,我本来想杀了李星回。” 那日李星回来皇宫打探,他明明可以把李星回骗进去杀死,但他没有这样做。 “长缨,你真的很欢喜李星回啊!阿兄很嫉妒。” 他为了卫长缨不杀李星回,可就是因为放过李星回,却让李星回救走昭元帝,并且闯西华门将岳琪的十万大军放进来。 苦心筹谋就败在他的一念之仁,李星回生来就是他的对手,敌手。 “阿兄。”卫长缨不知怎么说,她同样对张击衣有很深的感情,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五年。 第138页 月亮钻入云层,天地又暗淡下来。 张击衣看不清卫长缨的面容,但闻得到她鬓角的荼蘼花香。 “长缨,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本来我不想问的,但又不想以后都带着遗憾。长缨,如果没有李星回,你会嫁给我吗?” 卫长缨愣住,半晌她摇了摇头。 张击衣也笑了,道:“我也猜到你会摇头,为什么?我不够好吗?” “不是,阿兄你很好,这世上没几个男子及得上你,或者说没男子及得上你。但我可以嫁给全天下的任何男人,但唯独不能嫁给你。” “明白,你想躲开我阿娘。长缨,我保证你一辈子见不到我阿娘,出了京畿,在那遥远的大海边,是我阿娘去不了的地方。” 卫长缨轻轻摇头,道:“不可能,你们之间的血缘是割舍不断的。” 做李元青的继女已受够委屈,再做李元青的儿媳妇,那她的一生就再无宁日。 “阿兄,此时我已嫁李星回,这些话再说也无益,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永远是我的阿兄。” “好,明白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到正门前,打开门,卫长缨赫然怔住。 昭元帝骑马立于门外,在他身边皆是手执刀剑的士兵,还有,卫长缨眼睛瞪大,她看到了李星回。 李星回也瞪大眼在看她。 “阿郎。” “长缨。” 两人向彼此走去,张击衣想伸手拉住卫长缨,但他还是忍住。 两夫妇在张击衣和昭元帝之间相逢了,双手握在一起,这几个时辰的分离漫长得如同一生。 卫长缨打量着李星回,李星回的夜行衣颜色较深,她摸了摸,手指上沾了些红色。 “阿郎,你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 两人旁若无人地诉说衷情,手越握越紧,旁人看得目瞪口呆。 站在昭元帝身畔的岳琪先看到卫长缨也是一惊,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佳人。但听到李星回叫她长缨,岳琪便知是李星回的妻子,吃惊倒变成几分嫉妒。 岳琪咳嗽几声,卫长缨和李星回这才如梦初醒。 李星回拉着卫长缨走到一边。 岳琪见他这样不免没好气,只道人是虎狼之人,但过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昭元帝眼神直逼张击衣,他今生最大的耻辱,居然是被这个外甥给软禁,要不是李星回相救,张击衣只怕就要改朝换代了,大周的江山便断送在自己手中,他恨不得要将张击衣碎尸万段消心头之恨。 “张击衣,你以为用钱就可以收买朕的文武百官吗?你大概想不到朕的大军刚到,皇宫的禁军就乖乖地缴械投隆了。还有隆回寺的假和尚,檀冲也带着大军将他们乱箭射死。所以,朕才能马上赶到你这里,张击衣,束手就擒吧,朕会给你一个全尸。” “哈哈,凭你们也想抓住我?”张击衣冷笑,他若想走,即使千军万马都困不住他。“李鸩心,待我取你狗命。” 他直呼昭元帝的名姓,岳琪气怒交加,大骂道:“张击衣,你本是反贼余孽,陛下心有仁慈,封你官职,恢复你晋国公的爵位,你不思报恩,反而恩将仇报,某就来取你人头。” 岳琪手执□□向张击衣刺去,他虽勇猛,但张击衣哪把他放在眼中,伸手一抓便将□□拽住。岳琪拉了一下没拉动,顿时大骇,没想到这年轻男子武功如此高强。 张击衣夺过□□,反手向岳琪刺去,眼见岳琪就要被□□刺中。 这时一块石头飞来,正好击中枪尖,霎时枪尖被击偏,张击衣手中一麻,岳琪便趁这机会身子向后一倒,躲过这致命的一枪。 张击衣气极败坏,如果不是李星回救走昭元帝,今夜大周就要改朝换代了。 “李星回,你已经是我手下败将,上次如果我不是看在长缨的面上,你早就没命了。好,你既然要送死,那我们就再打一场。” 不等李星回说话,素子和几名仆从从晋国公府中跑出来。 “主公。”素子将张击衣的双锏递给他。 张击衣两手各执一锏,他右手举锏直指李星回,道:“李星回,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李星回向张击衣走去,卫长缨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但李星回走得很快,她的手只扯到一片衣角,很快衣角也脱出去。 昭元帝瞅着李星回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生子当如李星回。 瞬间,李星回与张击衣正面相持,目光对峙,他丝毫不敢大意,这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而且他已经败给张击衣一次。 李星回举剑相迎,张击衣凝视他手中的那把剑,冷笑道:“李星回,让我看看你这几个月有没长进,你应该知道我的双锏就是克制你的兵器。” 檀冲见李星回手中兵器只不过是把普通剑,担心他的剑无法克制张击衣的双锏,便道:“李星回,你用我的剑。”檀冲的剑也是宝剑,虽不是玄铁所炼,但是青钢所铸,坚硬异常。 “不用。”李星回拒绝了。 这等于当众给檀冲难堪,本来檀冲就对李星回有敌意,这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只骂李星回不识好歹。 岳琪刚才险些丧命在张击衣手上,恨不得立即置张击衣于死地,立即命人弯弓。 第139页 昭元帝摆手,此时京畿差不多要回到他的手中,他不急于取张击衣的性命,索性看张击衣与李星回打斗,看看他们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李星回,别犹豫了,快来吧。”张击衣忽然大喊,身子旋转飞起,脚未落地,右手锏便劈向李星回的头部。 这一锏有四五百斤力,若被砸中脑袋必被砸得脑浆迸溅。 李星回手中的剑只是普通剑,不能硬挡,他只能闪身躲过。对付张击衣只能游斗,待消耗张击衣的体力,他手中的双锏的威力就大不如前。 主意一定李星回手中鱼肠剑佯攻,但剑离张击衣面门尚远便就后退。 岳琪看得着急,他看出李星回只是守而不攻,道:“陛下,我去助李星回一臂之力。” “不必,看看。”昭元帝也料到李星回的心思,半年前李星回迎亲便与这种方法与张击衣打成平手。 一盏茶的工夫,李星回与张击衣已交上百招,这时张击衣已经大汗淋漓,李星回躲闪时故意大动作,这就使他也必须是大动作,但大动作极易消耗体力。 张击衣握紧双锏,他不能再与李星回斗下去,必须一击毙命。 他将双锏合成一股,向李星回的手臂抡去,李星回来不及回避,只能用剑去挡,霎时剑被双锏击断,手中只剩剑柄,但是双锏力道极大,李星回手中的剑柄也落到地面,发出砰的一响。 这时张击衣的双锏打在李星回的腹部,他哈哈大笑,道:“李星回,你还是一点进益都没有?败给我一次,第二次又败给我同一招……” 话没说完张击衣只觉眼前一花,然后脖颈上一凉,他低下头一看,脖颈上有一块用黑布包裹的物体,但从物体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一把剑。 “李星回,你忘记之前就应该把剑□□,像这样裹着布条子能杀人吗?” “当然能。” 剑尖往里面轻轻一抵,张击衣马上感到一阵寒意,鼻端闻到腥涩的味道,一股热流沿着脖颈淌下来。 嘀嗒——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鱼肠剑即使隔着布条也能轻易地割破人的脖颈。 “阿郎。”卫长缨失声喊道。 李星回一愣,眼神向卫长缨看过去,他这才一失神,张击衣的右手向他肩膀猛地一击,顿时李星回手中的鱼肠剑掉落在地,身体向后退出数步。 瞬间张击衣的双锏迎面而上,李星回彻底被他偷袭激怒,他手中无兵器,不能接,眼角一扫,旁边有个石狮,他不由思索,双手抱起石狮便举过头顶,向张击衣掷过去。 张击衣哪料到李星回会举起石狮掷向自己,他手执锏向石狮劈去,但这石狮乃是海中岩石所铸,经过海水数亿年的冲刷而不毁损,锏虽是玄铁所炼,但也不是重达千斤的石狮所能比的。 双锏没有劈碎石狮,张击衣的手臂反而被震得发麻,不容他躲闪后退,这瞬间石狮压下来,将他压倒在地面。 “啊——”卫长缨惊叫冲过去。 只见张击衣的双腿被石狮压住,他面上大汗淋漓,石狮下面已经淌出鲜血,可见张击衣的双腿被石狮压断了。 “阿兄。”她想要去推石狮。 檀冲大声道:“李星回,你还不将卫长缨拉开。” “阿郎,你快把石狮移开。”卫长缨急得不行。 张击衣忍着剧痛,一把抓住卫长缨的手,道:“长缨,不要求任何人,我不许你求李星回,不许你求……”他说得太快,一大口血就吐出来,溅在石狮上。 “阿兄,你不要说话。”卫长缨看向李星回,道:“阿郎,你快移开石狮。” 李星回呆住了,卫长缨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祈求的意味,那像她曾经为了救自己,也用这样祈求的眼神看过张击衣。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眼神。 “阿郎。”卫长缨大声叫他。 李星回仍是没有动,脑中不知想了什么,他原以为卫长缨只会对自己深情,可张击衣在她心中同样重要。 他嫉妒了。 卫长缨见他发呆,只得自己去推石狮,素子等人也帮忙推石狮。 这时李元青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张击衣被石狮压住,也顾不得昭元帝在前,也加入推石狮队伍。 但石狮太重了,几个人合力才推动半分,却因为力气耗尽,石狮又压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再次让张击衣的上身颤抖不停。 “击衣,击衣。”李元青大声呼唤张击衣。 张击衣望着李元青,面上露出笑容,他伸出手去摸李元青的脸,道:“阿娘,你要好好活下去,来世我就不做你的儿子了。”他一说话,嘴角的鲜血又淌出来。 “你别胡说,来世我还要做你的阿娘。”李元青想要伸手去掩他的唇,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再吐血。 “阿郎。”卫长缨大喊。 魂游九宵的李星回终于回过神,虽然他心中颇为嫉妒卫长缨对张击衣的情义,但他也不想看卫长缨伤心。“罢了,那日张击衣大概也是我这种心情,可最终他也放过了我。” 是的,那日张击衣完全可以杀了他,但因卫长缨祈求的眼神放过了他。 李星回向石狮走过去,檀冲立即猜到他的心思,马上将他拦住。“李星回,你想做什么?张击衣乃是反贼,你要救他是想造反吗?” 第140页 岳琪盯着李星回没有说话,刚才李星回举起石狮实在是震骇到他,千斤重的石狮轻易就被李星回举起来,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李星回为敌。 李星回推开檀冲,径直向石狮走去,檀冲气极,一剑刺去,昭元帝大喝:“檀冲,住手。” 但檀冲已来不及收住剑势,剑尖刺入李星回的后背,但只刺入一点就刺不进去,顿时檀冲大惊。 李星回走到石狮前,卫长缨赶紧拉着李元青让开,素子等人也退到一旁。李星回略一用尽,腰向下伏,双手抱起石狮,便见石狮从张击衣的双腿上离开。 轰然一响,石狮被放到原来的位置。 卫长缨和李元青又扑过来,尽管石狮已从张击衣的腿上移开,但他所受的伤却是很重。 素子检查他的腿,道:“主公的双腿骨头已经粉碎了。” 双腿骨头粉碎,意味着即使张击衣活着,今生张击衣也不可能再站起来。 “击衣。”李元青泪如雨下。 岳琪手一挥,道:“去把张击衣拿下。” 士兵围上来欲抓张击衣,瞬时素子等人就和他们打起来。 突然卫长缨向昭元帝走来,她跪在昭元帝面前,道:“陛下,阿兄双腿已碎,今后他对陛下再无威胁,请陛下饶他性命。” “岂有此理,卫长缨,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檀冲两次受李星回的气,听到卫长缨居然要昭元帝赦免张击衣,不禁火冒三丈。 卫长缨不理睬檀冲,继续道:“陛下,请你饶了阿兄。”说完,她磕头如捣蒜。 张击衣已经痛了半死,但他听到卫长缨向昭元帝求情,还向昭元帝磕头,他的意识又陡地清醒过来。“长缨,不要求任何人……” 李元青似乎是醒悟过来,也跪在昭元帝的面前,先磕了几个响头,道:“陛下,我知击衣做错了,他是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但我是他的阿娘,我不能不给他求情啊……” 巨大的疼痛又让张击衣意识逐渐丧气,热泪从眼中流出。 如果他知道他在乎的人更在乎他,他一定不会走上复仇的路,他就会一直陪着他们。 他眨了眨眼,眼泪又酸又烫,他闭上了眼睛。 那厢卫长缨和李元青还在向昭元帝磕头求情,但昭元帝一直无动于衷,他给过张击衣机会,但反贼的后代始终也会成为反贼,如果不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 “陛下。” 许久没有说话的李星回,突然单膝跪在昭元帝面前。 “怎么你也要朕放过张击衣?”昭元帝语气颇为嘲讽。 “陛下,我请你放过张击衣。他的双腿已断,只能终日缠绵榻上,不会有谋逆的能力,而且我也会将他带往北狄,以后他再也回不了中原。” 霎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昭元帝深深地凝视李星回,半晌道:“李星回,你是因为卫长缨才要朕放过张击衣?” “是,卫长缨是我妻子,张击衣是她阿兄。待我回到北狄,若能成为大单于,必与大周世代友好,永不犯边界。” 檀冲和岳琪尚不知昭元帝十年前的布局,听到李星回后面说的话皆是吓了一跳,此时李星回不过是一个北狄降臣,但他说话的口吻竟是以一副国君的语气。 昭元帝吐出一口长气,道:“好,朕就答应你,放过张击衣。明日,你便带卫长缨和张击衣回北狄。” 北狄的乌桓大单于暴亡多日,若李星回再不回去就会错失夺取大单于之位的时机,张击衣双腿已断,已不成威胁,不如就最后一次施恩给李星回。 “谢陛下。” 昭元帝没有叫李星回起身,他勒转马头,摆了摆手,便一骑当先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荆出莓墙——出自王淇《春暮游小园》 第45章 张击衣被抬到房中救治,他的伤不是致命伤,主要在下肢,从膝盖处骨骼断裂,巨大的疼痛使他晕死过去。素子给他止了血,又给他服了药。 李星回劈了几块木板,正准备将张击衣的断腿与木板固定起来,李元青便冲过来推他。 “就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李元青作势要打他。 卫长缨赶紧拉住李元青,道:“阿娘,阿兄这种情况你就不要怪任何人,此时也不是吵闹的时候,你赶紧给阿兄收拾衣物,陛下命我们明日就得离开京畿,别晚了陛下改变主意。” 一语提醒李元青,李元青也顾不得再骂李星回,道:“长缨,你在这里看着,我回尚书府去取一些银两。” 这去北狄千里迢迢,盘缠费用必不少,而且张击衣受伤不轻,这路上还要治疗调养,饮食住宿等都不能随意,不然伤情会加重。 一时李元青去了,卫长缨和李星回这才将张击衣的断腿用木板固定起来。 张击衣还没醒,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卫长缨细心地给他擦去,忽然抬头瞧到李星回定定地望着自己。 “阿郎,你累了吗?” “不累。”李星回摇头。 他奔波一夜,历经几次恶斗,其实身体疲惫得不行。 卫长缨走到李星回面前,他的脸上也有汗,她伸出手擦去。“累了,你就坐会,我去端茶水来。” 李星回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长缨,你是不是怪我伤了阿兄?”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法去思考,打败敌人才是他唯一要做到的事。 第141页 只是他没想到卫长缨对张击衣的感情也很深。 “我没有怪你,阿郎,是你救了阿兄,如果不是你,陛下必不会饶过他。他的腿断了,也许以后就会安生了,只要他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卫长缨摸着他的面颊,她分得清在心中对李星回和张击衣是什么样的感情。 “长缨,我还以为你会恨死我。”李星回激动起来。 “傻瓜,你是我夫婿,我怎么会恨你?” “可你一直都没理我。” “阿兄的伤那样重,我哪有工夫理你。阿郎,你先回去,将我的衣物收拾起来,明日清早便来这里,我就不回去了。” “啊——长缨,你和我一起去北狄吗?”李星回满脸喜色。 “嗯。陛下已令我去北狄,再说你也要把阿兄带去北狄,难道我不去照顾阿兄吗?” 李星回一愣,道:“长缨,你说等我先去北狄,等我当上大单于,然后你就去北狄找我,这话是骗我的吗?” 卫长缨瞧着他,北狄的男人的心思其实也很细,卫长缨满以为能瞒过他。“阿郎,我若说是骗你的,你会怎样?” 果然是骗他,他在卫长缨彻夜不眠为他做棉衣时就已经知晓,卫长缨不会去北狄。 “我会带着北狄的大军打过来。”他发着狠。 “何至于此?” “当然至于此,世间没有什么比你重要,只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不然我就会找不到家,那这样我纵然回了故乡又有什么用?” 卫长缨笑了,道:“你会这样不讲信义吗?陛下对你如此好。” “会,我也会像乌桓一样提出,让你来北狄和亲。对于我而言,任何恩宠都笼络不了我,只有给我一个女人,把你卫长缨给我,不然就永远不能使我好斗的心平静下来。” 卫长缨没有说话,昭元帝的十年布局到底成功没有? 一个人的天性是否就会因为文化和礼仪而改变呢?听起来是那么虚幻,或许它只是使李星回把本性压制了。 “北狄男子的血是沸腾的,他们无时无刻驱赶着羊群寻找远方肥沃的水草。所以,长缨,你来平静我躁动的胸膛,那我就不会策马南下。” 卫长缨听着他像是威胁的语气,又笑了。 “原来你这么坏!” “唉!我不坏,长缨,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我就不会变坏了。” 卫长缨又不说话,她其实还骗了李星回,她并未想去北狄,而是打算在半途中带着张击衣离开。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长缨,有些事等到了北狄,我们再来共同面对,我唯一能保证的事,就只是一生一世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他说的是一生一世只有自己一个女人,而不是一生一世只有自己一个妻子。 “嗯。阿郎,你先回去收拾。”卫长缨不愿往下想去,她大概是去不了北狄的,等离京畿远了,她便带着张击衣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告诉小珠,绣坊以后就靠她了。” 李星回看了卫长缨一会,才道:“长缨,等我来。” 卫长缨点头,没有送,李星回在门前回头又看了卫长缨一眼,两人目光触在一起,李星回心中大恸,卫长缨那眼中有千言万语,就怕有一语是分别。 午后李元青赶来,她将自己平日所积攒的金银首饰都装在里面,给卫长缨和张击衣作路上的盘缠,嘱咐卫长缨要好生照顾张击衣。 张击衣一直昏迷中,这种情形也不适合远行,但他已经不能留在京畿。昭元帝随时会改变主意,所谓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是最不可能的。 “阿娘,阿爷回去没?”卫长缨问道。 “回来了,但他不肯来,怕沾上关系让陛下不高兴。”李元青泪水涟涟。 卫长缨叹息一声,道:“阿娘,我们走后,你就和阿爷好好过日子,过一会你就回去,毕竟你还要住在京畿,让陛下知道会心有芥蒂。” “我不管,陛下要杀我就杀,明日我就见不到击衣了,我得陪着他一晚。” 卫长缨知他们母子情深也不再阻拦。 到了夜间张击衣醒来一次,但他说不了话,只饮了一口水便又晕过去,惹得李元青大哭。 “李夫人。”素子扯着卫长缨的袖子。 卫长缨见她似乎有话对自己讲,赶紧与她出来,到屋外的垂柳树下。 素子从怀中取出一只手掌长的瓷瓶,道:“李夫人,这里面的药是止疼药,主公醒了一定会剧痛难忍,你就路上喂给他吃。但这种药不能吃多,吃多了他会发狂,所以一定是他忍不住疼时才能给他吃。” “好。”卫长缨赶紧收下来,向素子道歉。 “李夫人,我也要回自己的国家了。” 晋国公府的仆从自从出事后就一走而空,只剩下了素子,如今要走是应该的。 “你的国家?”卫长缨没想到素子居然不是大周人。 “大海之东,我随主公飘扬过海而来,没想到主公却变成这样了。李夫人,临走前我有一事相求,请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吧。” 素子望着卫长缨,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咬了咬嘴唇,犹豫再三才道:“李夫人,请你告诉长安侯,我会一生记得他。” 瞬时卫长缨怔住了,素子要求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事。 第142页 她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抱歉,李夫人,我如蝼蚁一样微不足道的性命,本来以为会如尘土一般消灭,可是来到中原后我遇到一生难忘的人。北狄的男子,骑着骏马,手握弯刀,我会将他的身姿永远铭记在心。” 说完,素子跪下向卫长缨磕了一个头,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卫长缨追了几步,但素子的身影早融入夜色中。 “素子,我答应你。” 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应该是素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谢谢!” 茫茫夜色中依稀传来素子的声音,此后便归于寂静。 清晨时李星回赶着马车来到晋国公府,他并没装多少东西,大部分是卫长缨的东西,里面有卫长缨生母的遗物。 檀冲也来了,他是奉昭元帝之命,送李星回等人出城。 他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郦贵妃昨夜在宫中自缢了,另外昭元帝也将郦君月送往庵寺为尼,永不许还俗,至于其兄郦龙飞也收回边关元帅一职,就地为奴。 张击衣仍是处于昏迷中,李星回正要将他抱到马车上,李元青便抱着几床褥子出来,她担心马车颠簸,在马车中铺上几床厚褥子,这样就不会震到张击衣的腿伤。 等张击衣躺在马车上,卫长缨也坐上去,忽然她又下来,向李元青道:“阿娘,代我向阿爷道别。” “会的会的,你去吧,以后你们兄妹俩要多扶持。”李元青热泪盈眶。 今日朱律和王琅琊都没来,卫长绡和卫长绫也没来,他们都应该是怕受牵连,毕竟张击衣是谋反的大罪,昭元帝没有诛连他们就已是恩宠了。 卫长缨上了马车,李星回挥起马鞭,那马车便开始向前奔去。 出了城后,檀冲回皇宫复命,这原野之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卫长缨从马车里出来,递给李星回水囊,道:“这太阳大,要多饮水。”说着,她伸手去擦李星回脸上淌下的汗渍。 李星回没有接水囊,却握住她的手,道:“长缨,我想永远拥有你的关心。” “阿郎,你别胡思乱想。”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担心你在骗我,以前我从不怀疑的,可现在我总是在怀疑。” “不用怀疑,如果有那一天,大概是我们夫妻情分尽了,那是没法阻挡的。阿郎,你饮水吧,你看你出了好多汗。”说着,卫长缨又伸手给他擦汗。 这夜里错过投宿,只能露宿在荒野之中,幸好此时正值盛夏,露宿也不会觉得冷。 附近有条河流,卫长缨先取水给张击衣擦了脸和身子,又给他喂了一点水。 不过不吃东西,光饮水也是不行,卫长缨只好将李元青准备的燕窝,用一个小吊锅子煮。 清亮的月光下,李星回望着卫长缨出神,火燎到他的手竟无所察觉,直到卫长缨发觉叫起来,他的手指早被烫出几个水泡。 卫长缨眼睛泛红,又是责备,又是心疼,拉着他赶紧到河边,将他的手放到水中。 “手要放在水里。” “长缨,我不疼,你关心我,我就不疼。”李星回没感觉到疼痛。 “真傻,真傻,真傻。” 卫长缨一连说了三个真傻,她是真心疼了。 “看到你关心我,我才觉得这个夜好美。”李星回笑起来,这几日他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卫长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倚在他的肩上,道:“阿郎,对不起,这几日我顾着阿兄,忽视了你,但你不要误会,我再怎么顾着阿兄,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心也永远不会变。” 李星回开心坏了,他拿起卫长缨的手便亲了一口。 “你的手不疼吗?” 卫长缨看着他烫伤的手红了一大片,水泡大又大亮。 “疼疼疼,不,不疼,不疼。” 此时李星回也不知自己究竟疼不疼,只要卫长缨关心他,便是疼又有何妨。 “阿郎,素子要我告诉你一句话。” “素子?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长缨,我和她没有什么?”李星回怕卫长缨疑心,赶紧解释他与素子无任何关系。 “你不用解释,我自然知道你没什么,否则也不会将素子的话带给你了。” “那她说什么?” “她,她说这一生都记得你。”卫长缨忆起素子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红着脸又有些羞涩的素子很美。 可如果她要走了,去找谁吐露自己的心思,并带给李星回呢? 李星回微微一笑,道:“长缨,我愿长驻你心上,如果有其他男人在你心上,我就会把他们从你心上赶走。” 两人回到马车前,但是小吊锅子里的燕窝却煮干了,只得又往里加水,到半夜里才将燕窝煮好,一点点地喂给张击衣吃了。 这时两人困得不行,便从马车上拿了一床薄褥子铺在地面,两人躺在上面和衣而睡。 但刚睡着,马车里传来张击衣的声音。 “阿娘。” “长缨。” 卫长缨掀开帘子,张击衣似乎是要醒了,眼皮眨了几下。 “阿兄。” 大约听到卫长缨的声音,张击衣猛地睁开眼,当他看到卫长缨后眼中放出一丝光。“长缨。”说完,他的视线在马车里晃过。 第143页 “我在哪里?” “阿兄,你在马车上。” 张击衣虚弱地应了一声,道:“我们去哪里?” 卫长缨瞧了马车外一眼,道:“我们去北狄。” 一听到北狄,张击衣眼睛大睁,怒道:“我不去北狄。”一说完,他又气晕过去。 “阿兄。” 卫长缨慌地给他喂水。 饮了水后张击衣又慢悠悠醒过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疼痛,他叹了一口气,道:“李,李星回呢?让,让他杀了我吧!” “阿兄,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很疼,但你只要忍住,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好了有什么用?”张击衣大吼,他腿不疼了,他还是终生站不起来。他这一大喊,又生气,双腿就疼得更厉害,不停地抽气。 卫长缨想起素子给的小瓷瓶,赶紧倒出一粒药塞到张击衣的嘴中,没一会张击衣就不动,睛珠定定地望着马车顶上。 “阿兄,素子说这种药不能多吃,只有在你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不然吃多了你会发狂。” 张击衣没有吭声,他定定望了马车车顶一会,突然眼睛一闭。 卫长缨吓得大叫,李星回赶紧进来查看,伸手摸他鼻息。 “长缨,阿兄是昏过去了。” 天亮后赶路,但到了附近的城中李星回便找了客栈,将张击衣抬到客房中,便去请医给张击衣看病。 这时张击衣又醒过来,剧痛难忍,卫长缨极力安抚他,但无忌于事。他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卫长缨看着害怕,怕他咬到舌头,只得又给他喂了一颗止疼药,这才让张击衣安静下来。 卫长缨赶紧打来凉水,给他擦脸和手,擦胸前的汗。 “长缨,趁着我现在不疼了,你快杀了我。” “阿兄,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让你死,你若死了,我就恨你生生世世。”卫长缨握住张击衣的的手,柔声道:“阿兄,这点痛对你不算什么,你能忍得住的。” 张击衣望着卫长缨的脸,他想起幼时受伤,腿上生疮,卫长缨也是守是他的身边照料他。 “长缨。” 门外传来李星回的声音,张击衣神色便黯淡下来,这时已不是从前,卫长缨嫁了人。 卿本佳人,奈何有夫! 卫长缨起身去开门,李星回已经请了郎中过来。 那郎中是本城最知名的,李星回便巴巴地请他过来,他瞧到卫长缨的容貌后便是全身一颤,直道是遇到了仙女。 “郎中,请这里瞧瞧我阿兄。”卫长缨伸手指向榻上的张击衣。 “娘子稍待。”郎中回过神,在榻前瞧了张击衣几眼,再解开腿上的木板,瞧他的断腿,但一触到他的腿,张击衣就痛得大叫。 郎中只好放弃检查断腿,给他重新绑上木板固定,坐在几子上给张击衣诊脉。 一盏茶工夫后,郎中便向卫长缨和李星回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俩出来说话。 到了门外,那郎中摇了摇头,道:“他这腿伤无法医治,若只是脱臼,或是轻微骨裂尚能治,但断成他这样怕是不行了。” “郎中,那你给他开几副止疼的药。”卫长缨赶紧道。 “行,我开几副止疼药你煎了给他饮。”说着,郎中便让李星回再跟他回去开方子取药。 一时李星回便跟着郎中去了,屋里只剩下张击衣和卫长缨,才说了几句话,张击衣便疲惫地睡着了。 卫长缨趁他睡着,赶紧出来煲燕窝粥,这才两三日,张击衣已经瘦得脱了形,只能多进一些滋补之物保住元气,不然卫长缨担心他熬不过去。 两刻钟后李星回才回来,手中提着七八个药包。 “郎中开了我方子,说吃完了,到别处后再照这个开几副。” 卫长缨收了方子,瞧李星回满头大汗,赶紧给他端来一碗凉水。“阿郎,饮了水后你去房里歇着,待会燕窝粥煮好了你也吃些。” “我不累,我陪着你。” 两人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手交叠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时燕窝粥煮好,卫长缨便用碗盛开了两碗,一碗给李星回。“阿郎,你快吃了,我去喂给阿兄吃。” “长缨,我身体好得很,还是你吃吧!” “我不爱吃这个,阿郎乖,你吃。”卫长缨拍了拍他的肩,便端起另一碗燕窝粥去客房里。 李星回对卫长缨这种把他当孩子疼爱的语气很是受用,三下两口便将一碗燕窝粥吃完了。 这时客栈院中来了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打量李星回几眼,便将一张告示贴在院内的泥墙上。 李星回起身去看告示,原来是在缉拿一名采花大盗,上面有采花大盗的画影图形。那官差见李星回在瞧告示,便问道:“你是在这里住店的?若带有女眷,夜里可得小心些。” 等那些官差走后,卫长缨才出来,李星回赶紧拉她去看告示。 “有你在,我不怕什么。” “那你得躺在我身边才行,不然你不在我身边,被那采花大盗掳了去怎么办?”李星回有几分怨念。 卫长缨知他因为自己要照顾张击衣,夜里不能与他同寐,他心中有不爽。“我就在你隔壁屋子,如果有事我会叫你。” 很快到了夜里,卫长缨先哄着李星回去屋里睡了,自己便在张击衣的榻前端了一张几子坐下。 第144页 张击衣醒来的次数很多,但每次都不久就又睡着,这说明他的元气受损,精神不长,所以才醒得一会。 每次张击衣醒来,卫长缨都得安抚他。 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张击衣的同情,明明他的样貌和武功,都是世上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只是大周不容他。 屋外传来了糊味,卫长缨陡地一惊,糟了,把煎的药给忘记了。 她赶紧推门出去,罐中的药煎得半干,急得她赶紧去拿药罐,不料药罐早烧得滚烫,她慌的缩回手指,但指尖早被烫到了。 这时树上落下一片叶子,卫长缨便发现地面上多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甚是魁梧,卫长缨还差点看成是李星回,她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长剑直指她的胸前。 莫非是那个采花贼。 卫长缨正要急呼,但面前粉尘扑起。 第46章 瞬间,卫长缨便感觉全身瘫软无力,像软骨虫似的,她眨了眨眼,身子便倒在地上。 那黑衣男子眼中狞笑,将剑收起,走到卫长缨身畔,正要伸手去抱卫长缨,这时从门中刺出一剑,那黑衣男子功夫也不错,赶紧一个驴打滚躲过去。 李星回看着地上晕过去的卫长缨,单手将她抱起,这时他才与那黑衣男子目光对峙。 那黑衣男子相貌丑陋,鼻子扁塌,他盯着李星回没敢动。 两人相隔一丈多远的距离,忽然黑衣男子向树上一纵,然后又从树上跃出去便就消失不见。 李星回没有追,将卫长缨抱回屋中放在榻上,卫长缨中了迷香晕厥过去。他正要用冷水弄醒卫长缨,但转而一想卫长缨辛苦了这几日,应该让卫长缨好好睡一晚。 他关了门,拥住卫长缨睡过去。 在他怀中的女人,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五更时鸡啼,窗外微明,卫长缨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李星回的两条手臂给牢牢抱住,他的腿还压在自己腿上,压得自己腿又酸又麻,完全不想想他的腿有多重有为粗。 李星回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卫长缨推了推他,这哪里推得动。 “阿郎。”卫长缨向他脸上吹气。 他睁睛也不睁,一只手按着卫长缨的头,便把卫长缨的脸按到自己的胸膛。 “阿郎。” 明明醒了还装睡,卫长缨张嘴咬了他一口。 顿时李星回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怎么在你屋子?” “你昨夜被人熏了迷香,幸好我听到动静,不然你就被人掳走了,我早说要你睡在我身边,这样你才安全。” “那为什么你不把我弄醒?”卫长缨疑惑。 李星回嘿嘿笑,他干嘛要把卫长缨弄醒,拥着卫长缨睡不香吗? “快让我起来,我要去看阿兄。”卫长作势要起。 “他没事,我去看过几次。” “那我也要起来,你把你的腿拿开。” 李星回哈哈大笑,不知怎的离开京畿后,他好像有一种脱离牢笼的感觉,无所束缚,凡事随心所欲,就如同当初他在北狄一样。 他拿开了腿,但手仍按着卫长缨。“我拿开腿了。” 卫长缨还是起不来。“把你的手也拿开。” 李星回只是笑。 顿时卫长缨气得又咬他。“你好可恶。” “阿兄真没事,你不用担心,长缨,我就想好好地抱着你,等过一会我就让你起来。”说完,他更紧地拥住卫长缨,粗壮的腿也缠卷过来。 那种姿势就好像是猛虎把猎物覆于掌下,令卫长缨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卫长缨干脆放弃挣扎,让他宽厚粗糙的手心抚过自己的肌肤,时间一久她便有些昏昏欲睡,不但是男人留恋温柔乡,女人同样会留恋男人的温情。 她把头深深埋在李星回的胸膛,听他咚咚的心跳声。 忽然李星回的手不动了,卫长缨探起头,只见他双眸紧闭,睡着了。 卫长缨先推开他的手,再推开他的腿,从榻上爬起。 唉!要从这男人的身边逃走真困难。 卫长缨赶紧洗漱,掩上门,去隔壁看张击衣。 这时张击衣已经醒来,瞪大眼望着屋顶的横梁。“阿兄,今日感觉怎样了?腿还疼吗?”卫长缨柔声问道。 张击衣没有看卫长缨,仍是望着屋顶的横梁,卫长缨只得先端来水喂给他。他喝了几口便不再饮,又呆呆地望着横梁。 “阿兄,我去伙房拿粥。” 卫长缨去伙房,里面有两个帮厨,一见到卫长缨进来便惊得嘴巴张圆。也没听清卫长缨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卫长缨端走一碗粥。 “娘子,这里还有几碟小菜。” 眼见卫长缨出门,两个帮厨才醒过神,拿起灶台上的小菜给卫长缨献殷勤。 “暂时不用,谢谢。” 张击衣目前吃不了硬食,即使是开味的小菜也不行,只能吃粥。 “麻烦两位帮忙做一锅鱼汤。”说着,卫长缨拿出几钱银子放在灶台上,笑道:“多的钱给二位打酒吃。” “行行,娘子,你去忙吧。” 昨日卫长缨一进客栈,客栈所有人都知道来了一位绝世美人。 卫长缨端着粥出去,两个帮工跑到门前偷看。 “这小娘子可真美!” 第145页 “人家那个阿兄也长得俊,就是腿断了,不知是什么人家才能出这么一对儿女。” 两人语气中满是艳羡,最后得出结论就是他们的父母也一定是男俊女美,才能生出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女。 “小娘子的夫婿说实话也挺俊的,就是看起来挺狠,昨日我多瞧了小娘子一眼,她夫婿就用眼瞪我,恨不得要杀我的样子。” “没错嘛,要是我有这么俏的小娘子,我也不让别的男人看。” 卫长缨没听到他俩的议论,端粥进入屋中,里面张击衣还是眼不眨望着横梁。 “阿兄,吃粥了。” 张击衣不语,卫长缨喂他吃粥,他也吃,只是不说话,也不看卫长缨。 卫长缨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像他这样高傲的人,突然之间双腿残疾了,这种折磨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阿兄,人生还很长,只要留着命,你的腿终有能治好的一日。” 一碗粥吃完了,卫长缨打来水给张击衣洗漱,张击衣自始自终无动于衷。 午后要起程赶路,但卫长缨瞧张击衣的神色不好,况且今日天气格外炎热,才在院中呆了一会就大汗淋漓,只能是再停留一日,不然这路上颠簸,张击衣的伤腿愈发难好。 李星回满心眼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夜里你不许在阿兄房里,那采花贼昨夜没得逞,说不定今夜还要来。” “你昨夜都把他吓跑了,我想他不会来了。” “如果我是他,你这么美,我一定会来。”李星回忿忿不平。 “你又不是采花贼,看你样子是想做采花贼。”卫长缨逗他。 瞬时李星回被逗急眼了,道:“才不是,我只采过你嘛,其他女人我没兴趣。” 很快到了夜里,卫长缨便催着李星回先睡,她去隔壁照料张击衣,李星回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时他是看到卫长缨苦苦哀求昭元帝饶过张击衣的性命,因此他才说要将张击衣带往北狄,不然昭元帝定会处死张击衣斩草除根。 他不是圣人,也有男人的心眼,毕竟张击衣与卫长缨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张击衣又比他英俊潇洒,还与卫长缨朝夕相处十五年,他要是没点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点想法不好说出来,但是醋坛子翻了是不可避免。 不过李星回还是担心卫长缨,当卫长缨进入张击衣的屋子后,他索性坐在门外靠着墙壁,这样贼人来了他也能很快知晓。 “哼!他们要是兄妹情深也就罢了……” 满天的星辰耀眼,一条宽广的银河横过天际,李星回轻易地找到织女星和牛郎星。 这是卫长缨教他认的。 看到织女星和牛郎星,李星回突然记起他带着的两盆葡萄苗,卫长缨是没工夫记得浇水的,而他也忘记了。“哎呀!天气这么热,可别干死了。” 两盆葡萄苗放在马车里一直没拿出来,因一直没浇水,几片叶子早蔫了。 “我拿到水井那里浇水,多浇一些。” 他抱起两盆葡萄苗往伙房方向走去,等他身影消失,一条黑影便从屋顶跃下,他像一只蝙蝠倒挂在屋檐下,向两个屋子窥视。 昨夜他与李星回只过一招,但从对方的杀气看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按理说他应该放弃,但他难舍卫长缨的美貌,今夜又鬼使神差地来了,他一直躲在暗处,当李星回抱着葡萄苗走后便从屋顶窜下。 一间屋子亮着,里面有个纤弱的身影在窗前晃动,黑影心中一喜,迅速推门进去。 屋里卫长缨正在倒茶,一见到昨夜的黑衣男子进来吓得手里的碗落在地面,跌了四分五裂。 卫长缨紧盯着他,向着门外喊道:“阿……” 才喊出一字,黑衣男子伸手一撒,一片白色的粉尘扬起,卫长缨鼻端只闻到一股幽香,便觉得头晕目眩,不能自持,她伸手撑住头,但还是两眼一黑晕倒在案台上。 男子所使的迷烟极为厉害,他已用这种方式污辱了好几名女子。 他见卫长缨晕倒,眼露得意,伸手便来抱卫长缨的腰肢。 手还没碰到卫长缨,黑衣男子耳畔便听到一声。“诶!” 黑衣男子抬起头,视线对上躺在榻上的张击衣,当卫长缨一入住客栈,黑衣男子瞧到后就暗中打听过,是一对夫妇带着断腿的阿兄。 “你居然没中迷烟?” 黑衣男子的迷烟极为强劲,没想到这躺在榻上的残疾男子却是清醒的,他向张击衣走过去。 躺在榻上的男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眉头印堂紧蹙在在一起,似乎看起来很疼的样子。黑衣男子掀开薄褥,只见他的双腿都被木板给固定住。 “腿断了,你还以为你能怎样?外面的那个傻小子此时大概被我的朋友给拖住了。” “不许碰我妹妹。”张击衣咬牙,腿部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快孪缩在一起,额上的冷汗不断渗出。 “哈哈,你说不碰就不碰,我偏要碰,现在我就先杀了你,再带你妹妹去风流快活。”黑衣男子杀心大起,拔剑向张击衣胸口刺去。 说时急那时快,眼见剑尖就要刺入张击衣的胸口,闪电间张击手的左手握住黑衣男子的手腕,那剑尖竟没能刺下去。 黑衣男子一愣,他哪里能想到躺在榻上的残疾男子能有如此快的反应,不等黑衣男子回过神,张击衣的右手握住剑尖,手指用力,便将剑尖给折断。 第146页 张击衣两指夹着剑尖,向黑衣男子的脖颈掷去,黑衣男子只觉一股疾风向自己袭来,他想要后退,但是握剑的手腕被张击及握得紧紧,只得用另一只手去阻挡,可剑尖瞬间穿透他手掌,钉在了他的脖颈上。 黑衣男子喉咙处咕噜作响,仿佛在吞咽口水,眼睛瞪得圆了。 “我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张击衣松开手,伸手向他一推,砰地一声巨响,黑衣男子便倒地不起,双腿向后猛地一蹬便就再也不动。 张击衣手撑着榻爬起身,但他的双腿已断,一动便就剧痛难忍,仿佛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痛。 他翻下榻,断腿撞到地面疼痛更是钻心。 “长缨。” 他向卫长缨爬过去,但疼痛又让他动弹不得,大颗的汗珠从发丝里渗下,衣裳没一会就湿透了。 门外传来忽促的脚步声,李星回也赶过来,他还没到伙房就被几名黑衣人截住,碍于还在大周的地界,李星回也不好大开杀戒,以免惹上官非,只是将他们打伤,这才匆忙赶回来。 李星回冲入屋子,便见到卫长缨倒在案台上,张击衣也在地上,还有一名黑衣男子死在屋里,形容正是昨夜见到的采花贼。 “长缨。”李星回晃着卫长缨。 “她中了迷烟,拿水浇在她脸上。”张击衣忍着痛道。 李星回赶紧拿起案台上的水壶,倒了一些水在手中,便扑在卫长缨的面颊上。受到冷水刺激,卫长缨陡地便睁开眼,她看到屋中的情形吓得叫起来。 “阿兄。”卫长缨去扶张击衣。 “长缨。”张击衣嘴角微有笑意,吐出一口气后,眼睛一闭便痛得晕过去。 “阿朗,你快把阿兄抱到榻上。” 李星回抱起昏迷的张击衣放到榻上,便来检查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尸体手中还握着断剑,脖颈正中插着小半截剑尖。 他回头望了榻上的张击衣一眼,想不到张击衣在双腿已断的情况下,还能折断剑尖并杀死黑衣男子。 “我只是胜在比他气力大,若不是当夜我穿着长缨给我做的那件有铁片的防护衣,只怕我早就死在他手上,根本不可能举起石狮砸断他的双腿。也幸得有他在,不然长缨……” 不由得李星回对张击衣生出几分敬佩之心。 “阿郎,你去让掌柜报官,就说杀了采花贼。” 既然出了人命,那就必须报官,不把此事解决便会一路有麻烦。 没多久官府就来了人,拿着缉拿采花贼的海捕公文对照,死尸模样确实与画影图形无异,便肯定是采花贼,遂将尸体给拖了出去。 那使君盘问了李星回几句,李星回便说是这采花贼对他妻子意图不轨,被他所杀。当听到李星回的名字,使君也不再多问告辞离去。 客栈里还有空房间,掌柜又给收拾出来一间屋子给张击衣居住。 这一闹又快天明,只能是再留一日。 卫长缨侍弄张击衣睡着后,便来李星回的屋子,李星回坐在榻上擦鱼肠剑。 “你在想什么?”卫长缨端着盆。 “长缨,那使君听到我的名字便什么都不问就走了,你觉得奇怪吗?” 卫长缨笑了笑,道:“多半是陛下八百里加急,告知沿途官吏,但凡你通过不许留难,其实陛下是希望你早日抵达北狄。” “是吗?” “你就先别想这个了,没事就行,你过来洗脸。” 李星回踱到案台前,卫长缨细心地给他擦脸,才几日他刮掉的胡茬就长出来,比之前更浓密,也更粗,摸着扎手,他的少年气褪去,多了几分狂野彪悍之气。 洗净手后,两人才躺到榻上相拥而眠。 这一日无事发生,至明日清晨三人才开始赶路,卫长缨买了许多干粮带在路上。 马车跑得快些,张击衣的腿便就受到震动,他咬着牙,但还是发出痛苦的□□声。 “阿郎,慢些,震动阿兄的腿。”卫长缨掀开帘子喊道。 马车放慢了速度,但马车毕竟不比平地依然颠簸,张击衣又疼得满身大汗,卫长缨赶紧给他擦汗,但那汗一层接一层,密密麻麻,如同雨打在窗上挂着的水珠。 “长缨,给我一粒药。”张击衣牙齿打颤。 “阿兄,你再忍忍,那药不能多吃。” “我忍不了,长缨,给我。” “不行,阿兄你忍忍。” 张击衣汗愈出愈多,他咬着嘴唇,道:“长缨,你不给我药,那我就咬舌自尽。” “阿兄。” 卫长缨被他吓到了,赶紧从怀中掏出小瓷倒出一粒药塞到张击衣的唇里,吃过药后张击衣的神色好了许多,冷汗也止住。 没一会张击衣又昏睡过去。 卫长缨发了一回呆,便掀开帘子出来,外面车板上李星回被太阳晒得也是满头大汗。 “阿兄睡着了?”其实李星回已经听到了。 “阿兄的腿要多久才不会疼?” “三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张击衣的腿骨是断裂成几截,如果骨头不长在一起就会一直疼。 卫长缨想了想,道:“阿郎,你先回北狄,阿兄的腿不适合赶路,我先带他到一处乡下地方住起来,等他不疼了,我们再去北狄。” “不行。”李星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第147页 “阿郎,你需要马上赶回北狄,我和阿兄会耽误你。” “别说了,我不同意。哼,长缨,你又想骗我,我才不上当。” “这次不骗你,再说陛下要阿兄去北狄,如果我们不去被陛下知晓,陛下一定不会放过阿兄。” “还是不信,我们一起走,不然我们就一起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卫长缨知说不通他,只好不提,免得他生气。 这一日走走停停,只走出几十里地,离最近的县城还有二十多里地,最终只能露宿野外。 给张击衣擦洗过身子后,卫长缨便将换下来的衣裳拿到小河边清洗。 “阿郎,你去河边沐浴。” 李星回学会了泅水,看到这条清澈的河流便想试试水性,他脱掉衣裳,只穿着亵裤便扎入水中。 “太莽了,哪能这样,待会腿抽筋可不管你。”卫长缨嗔他。 张击衣的衣裳还算干净,李星回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卫长缨搓了半晌才洗干净。 满天的星辉落入水中摇晃,李星回游得很远,也游得很快,一下子便离开岸边几丈远,这让卫长缨不禁又担心,他学会泅水也没多久,就怎么的这么狂起来。 “阿郎,你过来。”卫长缨招手他过来。 水里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就是因为太狂太不小心。 李星回转身游回来,他望着卫长缨,一双眼里镶着天上的月光,嵌着水中的星光,那张黝黑的面庞光辉生彩。 “你上来吧,水凉了。” “长缨,你不下来洗吗?”李星回捧起水洒向卫长缨。 “你在这里我就不洗。” “为什么呀?” “怕你动手动脚。”卫长缨不甘示弱地捧起水洒向李星回。 李星回扎了一个猛子,身子便沉入水中,水面上不见踪影。 “阿郎。”卫长缨站起身叫了一声。 水面上没有回应。 “阿郎,你在哪里?” 卫长缨惊得捂住嘴,只当是李星回溺水了,慌的又叫了几声,忽然脚下一紧,低下头一看,水中钻出一个头,满脸的水珠,正望着她笑。 正是李星回。 他一用力,卫长缨整个人就被扯得落到水中,但瞬间李星回就抱住了她。 卫长缨握起拳头去打他,但打在他身上都如挠痒般。 “长缨,我给你洗。” 他不由分说来解卫长缨的衣裳,卫长缨赶紧按住他的手,道:“这水凉,我不洗,你上岸来我给你擦干,待会阿兄就醒了。” 李星回恍若未闻,他本性野蛮,此时夜深人静荒郊野外哪里还管其他,自然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晶莹的肌肤像宝石发着光,将这满河的星光都压下去,显得黯淡了。 “长缨,我们……”说到这里李星回不再说,他好像恢复在北狄时的恣意,是没必要问的,他欢喜她,就要得到她。 他将卫长缨扛在肩上,就像在将打到的猎物扛在肩上。 两人在凝结了露水的草地上躺下来。 忽然卫长缨一阵干呕,李星回慌的用衣裳包住卫长缨,关切地道:“长缨,你不舒服吗?”他伸手去摸卫长缨的额头,卫长缨的额头凉冰冰的。 “没有,没有不舒服,可是刚才浸了凉水。”卫长缨推开他的手。 “明日进城后,我去请郎中给你诊治,顺便也帮阿兄诊治。” 卫长缨倚在他的胸膛,她应该是没有病的,如果不出所料,可能是有个人来了。下意识地,卫长缨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 第47章 上午在季城县停留,李星回将张击衣安顿好便去请郎中,到午后那郎中才请来。先给张击衣诊治断腿,自然是无能为力另请高明之说。 “烦请郎中为我阿兄开几副止疼药。” 说着,卫长缨便将上一位郎中开的止疼药方拿出来,那郎中看了后连连称赞,但又在其中加了一味药,让李星回和自己回去取药。 “等等,我内子也不舒服,也为她诊治一下。”李星回还记挂着卫长缨昨夜干呕。 郎中瞅了卫长缨一眼,虽有疲惫,但脸色尚好,不像有病的样子。 “小娘子,你坐下,待某给你诊脉。” 郎中给卫长缨诊了一盏茶工夫,便面露喜色,起身向李星回拱手道:“恭喜,夫人是有喜了。” 李星回没反应过来,重复着郎中的话道:“有喜了?”但说完后他立即反应过来,高兴得嘴角歪斜,从袖中掏出银子就要塞给郎中。 “郎君,这就去取药吧,小娘子的胎气不是很稳,也须得开上几副安胎药。”郎中没有接银子。 等李星回去后,卫长缨便去隔壁看张击衣,止疼药的药性过后他的腿又剧痛,脸上大颗的汗珠渗出,卫长缨只得用绢巾湿了水后给他擦汗。 忽然张击衣抓住卫长缨的手,道:“长缨,再给我一粒药,我受不了。” “不行,阿兄,吃多了你会发狂,昨夜你已经吃过一粒了。” “发狂就发狂。长缨,你快给我。” “不行,阿兄,我不能给你。” “给我。”张击衣用尽全力吼道。 卫长缨瞧着他,他脸上除了痛苦,也有癫狂的神色,果然素子说这种药不能多吃,他此刻就有些发狂了。“阿兄,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第148页 “难道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就不疼了吗?卫长缨,把药给我。” 张击衣抓起褥子掷到地上,两眼瞪得血红,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断腿之痛,说不出这种痛,就如同千万只小虫子在噬咬他的肉,饮他的血,他全身都是痛的,甚至脑子也是疼的。 卫长缨默默拾起褥子放到榻上,褥子也被张击衣的汗水给湿了。 “阿兄,我知道你很疼,但请你忍住,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疼了。”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要是不给我药,你就别说话,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卫长缨端来一碗凉水,柔声道:“阿兄,你饮点水吧。” 张击衣出汗多,嘴唇干枯发白,但卫长缨刚走近,他就一掌将碗打落。“出去,卫长缨,我不想看到你。” “好,我出去,你睡会。”卫长缨见他气得耳红脖子粗,也不敢在屋里惹得他发怒,只得出去等他冷静下来。 卫长缨在外面站了一会不放心张击衣,又在窗前偷看,张击衣躺在榻上没动,但面上冷汗淋漓。卫长缨伸手去摸怀中的小瓷瓶,她不忍心看张击衣痛苦,可是…… 她咬了咬牙,吐出一口长气,再次进入屋子。 榻上张击衣已经疼得没力气再看她,眼神茫然地望着屋顶的横梁。 卫长缨再也忍不住,倒出一粒药塞到张击衣的唇中。 渐渐张击衣紧皱的五官舒展开,但眼神依旧呆滞,卫长缨何尝见过他如此形象,捂着唇怕哭出来。 这时李星回回来,他在院子里叫卫长缨的名字,满满充斥欢喜的声音。 卫长缨赶紧出来,向李星回嘘声,示意他不要惊动张击衣。 “长缨。”李星回还是喜孜孜的,他突然得知要做父亲,那种开心怎么掩饰得住。“这几副是阿兄的止疼药,这几副是你的安胎药,你赶紧煎药吧。诶!还是我来煎药,你肚子里有孩子了。” 卫长缨把李星回拉进客房里,道:“你别那么大声,让阿兄听到会难过。” “天生大嗓门习惯了。”李星回偷笑。 在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每个人都是大声说话,不然那风就会把声音吃得一干二净,大声呼唤,让声音传得远,这样才能让羊群听到回家的路。 他让卫长缨坐在自己腿上,捧起她的脸细看,忽然道:“长缨,你的眼睛怎么红了?你哭过了?” “我没有哭,是看到阿兄这种情况难过,素子说那瓶药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发狂,我瞧他今日就有些发狂,样子很可怕。” “那就别给他吃,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药。” 卫长缨点头,她好几次打算不给张击衣吃瓷瓶中的药,但每次都被张击衣的痛苦打败了。 “长缨,你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那郎中说都快三个月了。” “我也不确定嘛!本来等中秋节后,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我就忘记了。” “这种大事还能忘记!”李星回抚摸卫长缨的面颊,忽然像是想起一事惊道:“昨夜我没压着孩子吧?”说着,他便去摸卫长缨的小腹。 这个时候卫长缨的小腹还很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有,不过以后你就得小心些。” 他睡觉的姿势可不老实,不是手压,就是腿压,推又推不动。 “好,一定。”李星回笑眯眯的,他还没有从要做父亲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蓦地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件事不好了,我要好久不能尝你的滋味了。” 卫长缨面红耳赤,伸手打了他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收收你的色心吧!” 自从成亲以来,两人的床笫之事还颇频繁。 李星回嘿嘿地笑,道:“长缨,我们该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谁说是儿子,是女儿。” 李星回摸着卫长缨的肚子,道:“我觉得是儿子,长缨,你给儿子起个名字。” “这才三月,离生还早呢,等生了再起不迟。” 李星回哪里肯等,央求道:“长缨,起个吧。” “那你起吧,你起儿子的名字,我起女儿的名字,到时若是男孩就用你起的名字,是女孩子就用我起的名字。” 李星回沉思起来,一时卫长缨先想好,道:“我可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做春及。” “哎呀!你都想好名字了,春及,嗯,这名字好听,那儿子叫什么呢?” “不急,你慢慢想,我去煎药。” 卫长缨从李星回腿上起身,拿起案台上的药去外面,这郎中怕李星回搞混药,还特意在药袋上写了药汤名。卫长缨先拿了张击衣的止疼药去煎,然后又用小吊锅子煲燕窝粥。 两边屋子都很安静,卫长缨看了张击衣,张击衣吃了药后便睡着了,卫长缨进去给他擦了汗,又到隔壁屋子瞧李星回。 李星回一脸愁容,眉头蹙得比张击衣还紧,看起来也很疼的样子。 “想个名字而已,别搞得这么苦恼,还有七个月,足够你想儿子的名字了。” 卫长缨轻轻抚平他印堂间的纹路,想个名字就把他弄得像受伤了一样,也实在是可笑。 一时燕窝粥煮好,卫长缨又盛了两碗,一碗给张击衣,一碗给李星回。 “阿郎,你吃粥吧,别再想了,看你眉头皱成什么样了?” 第149页 李星回仿佛没有听到,仍是手撑在额头上沉思,卫长缨见他想得辛苦也不好打扰他,只嘱咐他趁热吃粥,便就端着另一碗粥去张击衣屋中。 张击衣已经醒了,像往常一样呆呆地看着屋顶的横梁。 “阿兄,吃粥了。”卫长缨坐在榻前的几子上,舀起粥吹了几下递到他的唇边。 “你怀孕了?”张击衣突然问出一句。 刚才李星回取药回来,虽然院中说话声音不大,但屋里的张击衣还是听到了。 卫长缨料得他听到了,便道:“嗯,三个月了,阿兄,你就快做舅舅了。” “他大概不欢喜有我这么个残疾舅舅。” “不会的,他会欢喜他的舅舅。阿兄,等孩子长大了,你来教他功夫,教他幻术。来,吃粥吧。” 张击衣张开嘴,将小勺上的粥吞掉。 喂完粥后,卫长缨给他擦嘴,道:“晚上你想吃鱼汤还是鸡汤?” “随便吧。” “好,那我煲鸡汤。阿兄,你再睡会。” 卫长缨端着碗出来,回到隔壁屋子见李星回还在皱眉想名字,面前的一碗粥已经凉了。 “你呀!就别想名字了,看把你苦恼的。”卫长缨哭笑不得,还有七个月才生孩子,他这是急什么。 到底是这一日李星回没想出名字,到夜里睡觉时嘴里还咕噜。 半夜里起了风,卫长缨便醒过来,见窗没有关,便起身去关窗,窗外树摇枝动,一股腥涩之味在夜色中蔓延,是快要下雨了。 卫长缨掩了窗,正要去隔壁给张击衣关窗,忽听得李星回哧哧地笑。卫长缨只当是李星回醒了,叫了他一声,没料到李星回还是哧哧地笑。 “嘿嘿,这个名字好!” 顿时卫长缨哑然失笑,李星回为了给儿子起名字真是入魔了,居然梦中起名,待会问他究竟在梦中给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字。 到了张击衣的屋子,果然也没关窗,卫长缨赶紧关了窗,走到榻前探视张击衣。 张击衣紧闭双眸,卫长缨伸出手摸他的额头,又摸他的手,还好,体温正常。 卫长缨掩了门回来,一进来又听到李星回呵呵地笑,那笑声极为得意。“嘿嘿,长缨一定会说这个名字好。” 这个男人定是通了神,这会子在还在梦中得意,卫长缨决定弄醒他问问取了什么名字这样得意。 “阿郎。” 李星回被卫长缨推醒了。 他睁大眼望着黑暗中的卫长缨,慌道:“长缨,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要饮水?” “都不是。问问你,你给儿子起了什么好名字,一直在说梦话。”卫长缨揶揄他,取个名字而已,他这诚心都通了天地神灵了。 一语提醒了李星回,顿时他眉飞色舞,道:“长缨,我真想到了名字,这名字可好听,又霸气,一听就是我北狄的好男儿。” “是么?你说我听听。” “长缨,你听好了,是王不留行,王不留行。怎么样,这名字够威风霸气吧,比我的天无极名字可好听多了。”李星回得意洋洋,白日里想不出名字,没想到夜里做梦就梦到一个好名字。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长缨没做声,手指抚唇歪头瞧他,其实他的名字天无极真的是极好了,天代表至高无上,无边无际辽阔,无极则是万物最初的原始形态,也有无穷无尽的意思。 “阿郎,你有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卫长缨不动声色地问道。 “自是神告诉我的,不然我怎么会梦中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李星回还在得意。 卫长缨扑哧一笑,道:“你想想,你今日随郎中去取药,在他药堂中看到很多药材的名称,其中有一味药是不是叫王不留行?” 李星回被卫长缨问得怔住,他仔细一回想,确实就是如卫长缨所说,当时他趁郎中抓药时,他便瞅着那药箱上贴着的药名,其中王不留行这名字怪得很,他就多瞧了一眼,但并没放在心上。 “还真是的,长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恰好知道这味药,我想你定是在药堂瞧到这个药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梦里你便想起这个药名。”卫长缨捂嘴偷笑。 “长缨,你太坏,嘲笑我。” “我不嘲笑你,不过,这名字确实不错,很霸道威风,一听就是北狄好男儿的名字,那就叫王不留行吧。”卫长缨顺着他的话道。 “真的?”李星回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我也挺欢喜这个名字。” 李星回大喜,道:“那就定了,男孩就叫王不留行,女孩叫春及。不过我们北狄人没有姓,只有名,女孩就叫卫春及,和你姓。” 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如注,两人重新躺回榻上。 李星回习惯性地抱过来,手压在卫长缨的腰肢上,腿压住卫长缨的腿。 “把孩子压到了。”卫长缨吓他。 霎时李星回赶紧缩手缩腿,离卫长缨一尺的距离。“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了。” 一觉到天明,未曾想天明时仍在下雨,地面上一片泥泞,无法行路。 卫长缨不禁着急李星回不能赶回北狄,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李星回就丧失争夺北狄大单于的时机,到时继任大单于进犯中原就是大事。 第150页 他们虽出京畿几日,但走走停停,离京畿也不过三百多里远,到北狄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星回之前还着急赶路,自从昨日听说卫长缨有孕,他也不急着走,怕马车颠着了卫长缨的胎气,还说在这客栈多住上几日,把安胎药吃上十几二十副再走。 今日下雨,卫长缨没法在院里煎药,只好去伙房煎药。 “要阿郎先行,他必不答应,该怎么办?时机不等人。” 每次提及让李星回先行,李星回都是断然拒绝,现在她有孕在身,李星回更是不会同意。 正在煎药,店里的掌柜便急匆匆赶来,道:“小娘子,你快去瞧瞧,你那个阿兄在叫你名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阿郎不在吗?” “他出去了,说要给你买糕点,让我告诉你一声,我忙得就给忘记了,你不提起我也记不起来。” “那麻烦你帮我看下药,我去瞧瞧。” “行,你去吧。” 掌柜满口答应,自从卫长缨昨日入住后,就吸引不少人来住店,他家客栈一直都是十有九空,现在还供不应求,大多都是来瞧绝世美人。 卫长缨洗了手匆匆赶到张击衣的客房,里面一片凌乱,榻上的褥子和枕头都被扔在地上。 “阿兄。”卫长缨慌地拾起褥子和枕头。 “把止疼药给我。” “阿兄,你真的不能再吃那种药了,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 “我现在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卫长缨,你要是对我好就把药给我,不然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卫长缨眼中热泪滚滚,她是第一次听到张击衣向她放这种狠话,他是把她当成了仇人。“阿兄,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把药给你吃。” “假模假样对我好,其实你就是想疼死我,卫长缨,我没说错吧?” 疼痛让张击衣管不住理智,他急不择言地辱骂卫长缨,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此刻他疼得快要死了。 见卫长缨对他的辱骂不为所动,他只好哀求道:“长缨,把药给我,我只要一粒,一粒就行了。” “不行,一粒都不行,你要了一粒,明日又会要一粒。”卫长缨摇头。 张击衣不再说话,卫长缨靠近榻前,这时张击衣盯着她眼中冒火,道:“卫长缨,就是你和李星回毁了我一生。”骂完,他伸手抓住卫长缨的衣袖向外挪动,不料竟从榻上滚下来。 “阿兄。”卫长缨急得想要扶他起来,但她实在扶不起张击衣。 “长缨,给我药,我忍不了。” 张击衣大汗淋漓,那脸上的汗水就如雨水般往下淌,他穿着的亵衣亵裤湿得能滴出水。 卫长缨眼中泪落下来,此时是真正的无能为力,如果她能代替张击衣疼痛,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可是,这疼痛只能落在张击衣身上。 “长缨,我快死了,你要看着我死吗?” 卫长缨愈发难受,她抹了眼泪,道:“阿兄,你要保证这是最后一粒,以后你再不要吃了。”没有办法卫长缨还是心软了。 “好,我答应你。” 卫长缨从怀中取出小瓷瓶,正要倒出一粒,不妨小瓷瓶就被抢了过去。 她回过头,却是见到了李星回。“阿郎。” “长缨,不能再让阿兄吃这种药。”李星回握着小瓷瓶。 “李星回,把药给我。”张击衣一见到李星回便怒从心起,他砸断了自己的腿,现在还抢走自己的药。 “张击衣。”李星回直呼张击衣的名姓,他浓眉挑起,将手中的小瓷瓶举起。“从今日起,你永远吃不到这瓶中的药,不管有多疼,你就好好地忍着,不能忍就去死。” “阿郎。”卫长缨失声喊道,这个时候他还在刺激张击衣。 李星回看了卫长缨一眼,道:“长缨,不要心存不忍,你不忍心就给他吃了多少这种药,日后他发起狂病,你又如何治他?” 卫长缨被李星回驳得哑口无言。 “李星回,我要杀了你。”张击衣暴怒。 “杀我?你能杀我吗?张击衣,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难道要躺着杀我?” 张击衣握紧了拳头,愤怒中他忘记了疼痛,胸膛里满腔对李星回的仇恨,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李星回。 “阿郎,你别说了。”卫长缨觉得自己也要晕厥过去。 但李星回并没有停止,他将小瓷瓶中的药全部倒在手心里,笑道:“张击衣,你看着。”说完,他手握成拳头,再松开手时,手心里只有一片白色粉末。 他手一撒,那白色粉末便飘飘扬扬地飞走了。 “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李星回将小瓷瓶扔出了窗外,然后他大步离开屋子。 张击衣气得发抖,如果当初他不是看在卫长缨的份上心软,如果李星回不是卫长缨的夫婿,他至少有两次杀李星回的机会。 “阿兄。”卫长缨上前握张击衣的手。 不料张击衣将她的手甩开,他望着屋顶的横梁道:“以后我会杀了李星回,我再也不会想着他是你的夫婿饶过他了。” 他还是不如李星回狠,李星回是不会因为他是卫长缨的阿兄放过他。 说完,他闭上眼疼晕过去。 卫长缨赶紧给他擦汗,换下湿漉漉的亵衣亵裤,忙完后她也累得满头大汗。 第151页 回到隔壁的屋子,李星回坐在榻上也在生气。 卫长缨坐在他身畔,头靠在他的肩上。 李星回伸手拥住她,低声道:“长缨,你是不是因为我对阿兄说那些话,你生气了?” “没有,我知你用意,你故意激怒他,让他能忍住疼痛,可是这样会让他恨你的。”卫长缨闭上眼,她也累了,只想靠在这宽厚的肩上睡一觉。 “阿兄本来就恨我,我砸断了他的腿,他恨我,杀我,我都不会介意,希望他能挺过来。” 卫长缨在他肩上蹭了两下,道:“我现在好怀念我们在京畿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们夫唱妇随,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等我们到了北狄,我会让你更快乐,还有我们的孩子。” 李星回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他教他的孩子骑马、射箭、驯马、舞蹈,他要把他会的全部教给孩子。“长缨,你说我们……”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去瞧卫长缨,卫长缨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好好睡。”李星回抱起她放平在榻上,给她脱了鞋子,然后他坐在旁边瞧卫长缨。“我听听她的肚子,说不定能听到里面的小娃娃叫我。” 他笑得嘴角咧开,俯下身去听卫长缨的肚子,他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到。 “看来小娃娃太小了,还不会说话。” 李星回自言自语。 这时外面传来马嘶鸣的声音,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有客人来住店。 “你们这里可是有三个人投宿,两男一女,他们长得都挺好看,其中有一名男子腿断了,可是住在你这里?” 李星回一怔,这声音颇为耳熟,他一想竟是卫长绫的声音。 那掌柜并不回答,道:“小娘子,这种事不可说的,不然我们随意把客人的隐私说出去,以后谁敢住我的客栈。” 李星回听到这里赶紧推门出去,只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正是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四人。 他们撑着桐油伞,但身上和发丝都淋了雨。 “大姊夫。”卫长绫先看到李星回。 “你们怎么来了?”李星回实感意外。 朱律城府深,立即道:“我们进屋子说,别在外面淋雨。” “掌柜,你先帮我们送茶过来,再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饭菜做好送来。”李星回一面请他们进来,一面掏出银两给那掌柜。 那掌柜见朱律等人都是锦衣华服,男俊女俏,一口京畿口音,便知是京畿的士族大家,赶紧接了银两去准备饭菜。 众人一进屋,卫长缨便醒了,她见到众人也是满怀欣喜。 “大阿姊,我们可追得你们好苦。”卫长绫笑嘻嘻。 “怎么回事?”李星回一头雾水。 王琅琊擦着发丝上的雨水,道:“其实是陛下命我和安平侯追你,和你一起去北狄,助你登上大单于之位。她们两个是想去北狄玩,吵着要来,没办法只好带上了。” “幸好你们走得不算远,我们沿途一打听就知道你们住在这家客栈,就寻过来了。”朱律也是满脸雨水,但还帮着卫长绡拧干发丝。 “陛下真是想得周到。不过两位妹妹,去北狄路途遥远,风餐露宿,多有不便。”卫长缨提醒两个妹妹。 “大阿姊,长绫是个爱玩的,我早就警告过她了,她要跟来,以后吃苦受罪那是她自寻的,就不用管她。不过让她吃吃苦头,日后才好做当家主母。”王琅琊把卫长绫拉到自己面前。 卫长绫啐了他一口,道:“趁年轻就要四处见识一下,不然以后怀孕生了孩子,我可就被箍住了,哪里都去不成。”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没有负累,正是要及时行乐。”卫长绡附和。 卫长缨瞧了李星回一眼,李星回赶紧打个哈哈,道:“对,及时行乐。” 一时众人去隔壁看张击衣,张击衣也醒了,但一直在装睡。众人也不好打扰他,只好退出屋子。 因这家客栈已经人满,掌柜只得把自己家人住的两间屋子腾出来,给卫长绫等人居住,他们自己则挤到柴房去。 晚间酒席摆在客栈大堂里,卫长缨让李星回招待众人,自己则端了鸡汤去张击衣的屋子。 “阿兄,来饮鸡汤。”卫长缨将鸡汤放在案台上,拿了绢巾先给张击衣擦汗,然后将绢巾垫在他的下颌。 “扶我坐起来。” 卫长缨知他要自己吃,赶紧扶他坐起身,但腿一动他就疼得冷汗直冒,全身打哆嗦。 他咬着牙,大口地抽气,道:“把碗给我。” 卫长缨把汤碗递给他,他接住后,那汤碗也是颤抖不停,汤汁溅到他的手背上,便将那块皮肤烫红了。 “阿兄,我给你拿着吧!” “不用,我手没断,可以自己吃。”张击衣的语气很硬。 他握着勺子饮汤,可手一抖,勺子的汤全洒了。 “李星回,我绝对要杀了你。”张击衣咬牙切齿,这攒于胸口的愤怒暴发出来,使他瞬间忘记了疼痛,他扔掉了勺子,端起碗直接饮汤。 “阿兄,你饮慢点,汤很烫。” 碗里的汤饮完了,张击衣还将里面的鸡肉也吃得干干净净。 “明天我要饮鱼汤。” “好,阿兄,我过会来给你洗漱。”卫长缨给他擦嘴后,又扶着他躺下,这才拿着碗准备出去。 第152页 “长缨。”张击衣叫住她。 “阿兄。”卫长缨转头。 “你不要后悔你所做的事,我若活着,非杀李星回不可。” 卫长缨没有吭声,李星回故意激怒张击衣,就是让张击衣对他的刻骨仇恨而有生存下去,摆脱对止疼药的依赖,现在张击衣已经上钩了。 掩了门,卫长缨去大堂,那里众人正谈得热火朝天。 朱律之前对李星回很是嫉妒,但日后李星回要成为北狄的大单于,那就不再是他的对手,也不是竞争者,嫉妒之情烟消云散。 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玩的心态,至于李星回当不当北狄大单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了京畿,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长缨。”李星回向她招手。 卫长缨在李星回身畔坐下,案台上摆放着预先给她留出的饭菜。 “阿兄吃了没有?” “他吃了,说明天要吃鱼汤。” 卫长绫望着卫长缨嘻嘻地笑,道:“大阿姊,大姊夫说你有喜了,我们姊妹三人同日出嫁,没想到大阿姊先有宝宝了。” 原来李星回忍不住要他们分享自己当父亲的快乐,饮了一碗酒后便就说出来,惹得众人纷纷恭喜他。 “王不留行,这名字可真威风。”卫长绡笑道。 这也说了,李星回真是留不住话。 这一夜把酒言欢,饮掉了掌柜的三坛老酒,除了卫长缨有孕不能饮酒,其他人都饮了不少。 卫长缨望着两个妹妹,两个妹妹容光焕发,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霞,娇若桃李。 不得说,李元青还是会找女婿的,三个女儿都嫁了如意郎君。 朱律和王琅琊饮醉了,卫长绡和卫长绫扶他们去房间歇息,李星回也大概是醉了,不断地发笑,卫长缨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就是傻笑。 扶回屋子后,卫长缨打水给他擦身子。 “长缨,我有儿子了。”李星回抓住卫长缨的手。 “是的,你有儿子了。”卫长缨哄着他上榻睡,没想到他躺到榻上还是发笑。“把眼睛闭上。”卫长缨伸手抚上他的眼睛,将他的眼下往下抚。 没几下李星回安静下来,待松开手时李星回打起鼾。 “好好睡。”卫长缨亲了他的嘴唇,那粗硬的胡茬扎得唇瓣点点疼痛。 卫长缨泼掉水,又重新打了一盆热水到张击衣的房间,一进来发现张击衣竟坐起来。 “他们都歇息了?” “他们饮醉了,都歇了,明日他们再来见你。” 卫长缨将木盆放在案台上,拧了绢巾给他擦脸,不妨张击衣却握住她的手。“长缨,这几日我让你受苦了。”说着,张击衣擦去她发丝上的雨珠。 “我们兄妹之间说什么受苦,阿兄,你好好地活着,我就开心了。” “可我要杀李星回,你还会开心吗?” 卫长缨挣脱他的手,将绢巾放在盆中浸湿,再拧干后来擦张击衣的脸颊和脖颈。他又出一身的大汗,卫长缨解下他的亵衣亵裤,换上干净的衣裳。 “长缨,你回答我,我杀了李星回,你还会开心吗?” 卫长缨摇摇头,道:“阿兄,我知你不会杀阿郎,我若活着,你绝不会杀他,因为你不愿意我伤心难过。” “不,下次我会了。” 卫长缨将换下的衣裳放盆中,道:“阿兄,我扶你躺下来。” “不用了,我想坐着,睡太久了,我都舍不得躺下。”张击衣面无表情地摆手,示意卫长缨不要打扰他。 卫长缨瞧了他一眼,只得端起木盆出来,去伙房清洗衣物。 翌日清晨雨停,才卯时中便就出了太阳,李星回昨夜饮了太多酒,此时还在呼呼大睡。 众人都道不要吵醒他,便来张击衣的房间叙话。 卫长绡和卫长绫平日虽与这个兄长不怎么和睦,但此时看到张击衣的情形也是深为同情,张击衣的谋逆大罪如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有诛连到她们夫家和娘家,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因此,把张击衣带往北狄,他的腿残疾了,今生是没办法再回中原。 这样张击衣保住了性命,在中原的夫家和娘家也少了一个隐患。 卫长缨收拾好行装,坐到榻上逗熟睡的李星回,她淘气地扒拉开李星回的眼睛,向他的眼睛里吹气。 “长缨,你真坏,欺负我。”李星回被弄醒了,语气像个孩子。 这男人还说她欺负他,他手臂粗、腰粗、腿粗,肩膀的肌肉像牛犊子似的结实,只有他欺负自己的份。 他是带有野兽的性子,每每将她置于他的胸腹和四肢下,这是野兽捕获猎物时的姿势。 清玉公主选中的未来大单于的人选,当时她是以什么样的眼光选中了李星回? 这真是一个谜。 “快起来吧,天晴了,过会我们要赶路了。” “妹夫他们呢?” “早起来了,他们在阿兄的房里说话。” 辰时后众人赶路,朱律将张击衣背到马车上,刚才卫长缨不在时,卫长绫和卫长绡商量,三姊妹轮流照顾张击衣,因此今日就轮到卫长绡。 浩浩荡荡的一群俊男美女出行,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卫长绫生性活泼,站在马车上挥手。 “看把你得意的。” 第153页 王琅琊揶揄她,但心里却是高兴,卫长绫的容貌虽不是顶尖,但却深合他的心,两人虽有吵闹但也是片刻就好,今日吵过就绝不会闹到明日,是真正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一连数日天气晴好,到了榆州地界,碧绿连天的青山变成了漫漫黄土,连绵的山梁望不到头,极目远眺,苍凉之中有几分雄浑,雄浑之中又有几分豪迈。 除了李星回外,其他人皆没见过如此景致,都不由称奇。 “啊——” 卫长绫站在山梁上呼唤,从远处山梁间传来了她的回声。 “王琅琊欢喜卫长绫。” 回声悠远,山梁中到处都是王琅琊欢喜卫长绫的回声。 卫长绡觉得有趣,也对着山梁呼唤。 “长缨,你不去喊一两声吗?”李星回见两个姨妹都去喊,卫长缨不去喊一声,似乎自己很没面子。 “不喊,让你心痒。”卫长缨知他心思。 “好吧好吧,你不喊,我听听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有没喊我阿爷。” 李星回把头伏在卫长缨的小腹下,此时时间还早,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长缨,多久才能听到小娃娃的声音?”他愁眉苦脸。 “差不多一个月。” “还有那么久。”李星回不悦。 “有点耐心好不好,我都后悔了,你看长绡和长绫没怀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就不行,也不能像她们随意,我要是没怀孩子就好了。”卫长缨又逗他。 李星回愣住,眼珠转了半天,半晌他拉住卫长缨的手,道:“长缨,你不愿为我生孩子吗?” 卫长缨见他神色严肃,便知他又当真了,赶紧道:“我逗你的,你听不出来吗?” 李星回马上喜笑颜开,拥住卫长缨笑道:“我就知你在逗我,长缨,我好怀念你在我身下的温柔。唉!要等好久了!” 这说的什么话,太露骨了。 下午申时到了一个小城,城中只有一家客栈,条件比较简陋,但还算干净,便要了四间屋子。 客栈的食材不多,大多是羊肉,蔬果比较少,卫长缨端了一碗羊肉清汤送给张击衣。 “几位客官,明日最好多留一日。”掌柜笑眯眯。 “为何?”卫长绡问道。 “明日咱们城里选花魁,你们去看看,可美的姑娘。” 男人们身边已有美娇娥,对于选花魁不感兴趣,但是两名女子却倍感兴趣,在这个荒凉的小城中难道还会藏着什么绝色不成? 那定是要去看看。 第48章 夜已深,荒凉的小城更显寂静,偶尔有几声狗吠,其他便只有凄厉的风声。 到了榆州天气渐凉,相当于是京畿暮秋的光景,卫长缨拿了一床厚褥子去给张击衣,待回来时瞧到李星回在灯下出神。 “还不睡吗?难道你明日不去瞧选花魁?”卫长缨打趣他。 “有什么可瞧的,准没你好看。”李星回不在意。 “那也不见得,若这小城有美人,那多半是绝世美人,明日我都想去瞧瞧。” “我陪你去。”听到卫长缨要去,李星回也来了兴趣。 “看吧,本性暴露了,刚才你还说没什么可瞧的。” “那我不去了。” “心里有鬼,说去又不去。” “长缨,你让我去就去,不让我去就不去,总之我都听你的。” 这样说总不会有错了。 “我怎么听着你还想去,那你去吧。” 李星回倒在榻上,他怎么也说不过卫长缨,卫长缨总有理,他都是错的。 清晨众人都起得很早,大概是惦记着选花魁,喝过一碗羊肉清汤后众人便要去瞧。卫长缨却表示不去,要留下来照顾张击衣。 这些日子以来,张击衣的腿痛次数减少,但他整日地不言不语,即使卫长缨和他说话,十句也只理睬一句。当他看到李星回时,才能看到他神色的变化,那是刻骨的仇恨深入到他的每一分血肉里。 “大阿姊,我们把阿兄也带去看选花魁,他整天闷着,见不到阳光,那心里准是苦闷。让他瞧瞧选花魁,说不定瞧中哪个美人,他心情也会好起来。” 卫长绫想法与众不同,她一说出来后,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怎么呢?瞧你们的样子。” 卫长绫说得确实够惊世骇俗,士族大家最讲究身份门第,这花魁不过是身份低贱之人,是个市井间的玩意儿取乐,瞧瞧也就够了。 瞬间的震惊后,大家都笑起来。 “这主意不错。”王琅琊赞道。 张击衣是反贼余孽,也犯有谋逆大罪,已无出身可讲,中意什么样的女人都行,最重要的是让张击衣快点好起来。 大家都赞同,卫长缨也不好反对,只得在马车里铺上厚褥子。 王琅琊将张击衣背出来放到马车上,一行人便往举办选花魁的城隍庙。 不料到了城隍庙人山人海,原来这小城看着荒凉,但人也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有数千人之多。 马车没法挤进去,卫长绡也有办法,她置备了不少铜钱,一人一枚铜钱,竟让出一条容马车通过的道,挤到了最前面。 场中有十几个手执团扇遮脸的女子,估计就是参选花魁的人选,因瞧不到五官,众人都在议论。 卫长绡和卫长绫站在一起,两人最关心这些女子的长相。 第154页 “瞧身材还行,挺婀娜。” 卫长绫转过头,见王琅琊也目不转睛望着场中的女子,心头大怒,道:“王琅琊,你瞪那么大的眼睛干嘛?瞧不清楚啊!我看你的眼睛都快把那些女子吃了。” “我不看了,行不?”王琅琊转过头去。 “你眼睛没看,但心里在看。” 朱律听卫长绫训斥王琅琊,便低声道:“她们这些女人不可理喻,今日一大早我也被那个骂了,我说不去偏要我去,去了瞧两眼,她们又不乐意,真不知要我们男人怎么办?” 说完朱律又问旁边的李星回,道:“大姊夫,大阿姊没说你吗?” “没有,她让我开开心心地看。”李星回撒谎,明明昨夜他也被卫长缨说过了,可这不能说出来,多丢面子。 朱律和王琅琊一脸艳羡,直道是卫长缨通情达理。 卫长缨坐在马车里,一来她有孕在身,怕被人挤到,二来可在马车里照顾张击衣。她撩起帘子向外看,此时选花魁还没开始。 “阿兄,我扶你坐起来看。” “不看。”张击衣断然拒绝。 外间锣鼓声响起,选花魁开始,司礼人简短地说了几句,卫长缨在马车里一句也没听清,依稀是三年一度的选花魁。 卫长缨又撩起帘子,第一个出来的女子移开团扇,这女子瓜子脸,眉清目秀,是个小家碧玉,自然算不上绝色美人。 她表演了一段扇舞,没甚惊人之处,反响平平。 第二个出来的女子年纪要大上几岁,大概二十一二,鹅蛋脸,眉眼勾魂,容貌比第一个略强两分,她也表演了舞蹈,不过舞姿也一般。 一直到第第十二个女子都无甚出奇,容貌也无过人之处,才艺方面有的抚琴,也有作画吟诗。 周围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李星回等人却是乏味得紧,这些参选花魁的女子完全不及卫家三姊妹。 “没有什么看的,回去吧。”朱律劝卫长绡。 “还有一个,你急什么。” 果然又被训了,朱律无奈地摊手望天。 “别跟她们见识。”王琅琊感同身受。 第十三名女子是最后一个,大约十六七岁,但她的身形似乎比前面十二个要高大一些,体态丰满,她一移开面上的团扇,一双妙目便就不停转动,眉目传情。 她不算多美,但神色极为生动,眉毛又黑又浓又粗,竟不像中原女子的弯弯柳叶眉,两道平眉如同男子的剑眉,鼻梁高挺,嘴唇略厚,却有几分妩媚。 卫长缨一瞧到这名女子,眼中便露出了笑意,这女子给她的感觉好像李星回,野性十足,像只凶狠的小野猫。 她大概是会咬人的。 “阿兄,这女子长得好美,你瞧一瞧。” “不要让我看庸脂俗粉。”张击衣烦得不行。 那女子看着场外的众人,媚眼乱飞,她一上来便表演了空中大翻转,接连几个跟斗,引得围观老百姓不断喝彩。她的舞姿大胆奔放,完全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媚娇弱。 “太风骚了。”卫长绡和卫长绫嚼舌。 “就是,我瞧她的眼睛就是在对男人说,你们来啊,来啊。”卫长绫也不欢喜。 “要是在京畿,她准会被那些贵妇们给废了。” 京畿是中原礼仪的重地,士族贵妇最多的地方,家里不沾个皇亲国戚,或是有个名门望族的亲家,那都不算是世家大族。 男人们在官场,女子们管着这京畿的妇礼,虽然大周风气开放,但也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对于这种狐狸精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女子扭动腰臀,搔首弄姿,朱律和王琅琊却早早地把头撇向别处,以免卫长绡和卫长绫寻他们的麻烦。 只有李星回看得目不转睛,嘴角还有笑意。 卫长绡扯了扯卫长绫,向李星回努嘴。 卫长绫便走到马车前,低声道:“大阿姊,快出来管管大姊夫,他瞧那妖女都入迷了。” 卫长缨一怔,赶紧掀帘出来,果然看到李星回微笑的面容,他眼不眨望着场中热舞的女子。 王琅琊见到卫家三姊妹怒视便知大事不好,赶紧推李星回,道:“大姊夫,你快别看了,大阿姊要寻你麻烦了。” “怎么了?”李星回还不知怎么回事。 “出大事了,你瞧她们几个。”朱律压低声。 李星回扭头瞧到卫长缨对他怒目而视,他更是一头雾水,忙道:“长缨,我什么都没做。” “你眼睛什么都做了。”卫长缨咬牙切齿,朱律和王琅琊都看别处,就他直勾勾地望着那女子,显得在三个女婿中他最好色。 “我,我,我……”李星回张嘴结舌。 朱律和王琅琊对视一眼,心道卫家三姊妹都是不可理喻的人,亏李星回刚才还说卫长缨让他开开心心地看,可见是撒谎。 卫长缨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他,道:“回去。” 三名男子早想离开是非之地,呆得越久,女人就越能找到机会寻衅他们。 朱律赶着马车离开,众人跟在马车后面,卫长缨和李星回则走在最后。 “长缨,你听我说。” “说什么?色胚子。”卫长缨没好气。 “不,我不是……” 不等李星回说完,只觉身上一沉,他撇过头,只见刚才那热舞的女子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整个身子悬挂在他身上,吓得李星回赶紧伸手一推,但那女子却像八爪鱼似的粘在他身上。 第155页 “我的老天。” 卫长绡和卫长绫张大唇。 “要命了。”王琅琊闭上眼睛。 “李星回,看你做的好事。”卫长缨气得发抖,准是这女子看到李星回热烈的眼神,或者李星回给了她什么眼神暗示,这女子才会追出来。 “快下来,别胡闹。”李星回伸手扳那女子的手,才将她从身上扯下来。 “李星回,我要休掉你。”卫长缨见他们拉拉扯扯怒不可遏。 李星回按住卫长缨的肩膀,着急地道:“长缨,你听我说,她是我堂妹。” 话音落下,世间仿佛又安静下来。 卫长缨盯着李星回的脸愣了半晌,李星回又小心翼翼地道:“她是我堂妹,她叫海日。” 那女子忽然挤到卫长缨和李星回的中间,向卫长缨眨眼睛,道:“中原的女子真美,我一直以为中原女子以清玉公主最美,没想到你比清玉公主还要美。” 卫长缨本不相信李星回的话,认为是他骗自己,可这女子提到了清玉公主,这表明李星回并未说谎。 “你是北狄人?” “对呀,我是北狄公主,我叫海日,是休屠王的女儿。”海日完全没意识到卫长缨和李星回之间的矛盾,笑吟吟地介绍自己。 卫长绡向卫长绫耳语,道:“还是公主,居然这么没分寸,就是堂哥也不能这样吧。” “可能北狄人的风俗就这样,听说他们还有继婚制,娶后母娶嫂子都是能行的。” 李星回将卫长缨拉到一边,道:“长缨,你该明白我没骗你吧,我心中只有你,若别的女子我不会多瞧一眼。啊不是,是一眼也不瞧。她是我堂妹,我心中奇怪她怎么来了中原,还参加这选花魁,所以就瞧着她了。” 海日偷听他们的谈话,又挤到卫长缨身畔,笑道:“你是谁呀?你比清玉公主还好看呐!” “这是我的妻子,卫长缨。” “什么?你娶女人了。”海日一听便蹦起来,她抓住卫长缨的手,兴奋地道:“阿嫂,我这个阿兄十年前说过一句话,他告诉你没有?他说要娶比清玉公主美的女子,这句话,我们全北狄人都知道。” “我知道。”卫长缨放下心,看样子海日只是没分寸,倒不是她与李星回有什么苟且。 “阿嫂,我们都笑他做梦,清玉公主多美啊!他还想娶比清玉公主美的女子,这不是做梦么?没想到他去了中原,真娶了比清玉公主更美的女子。” 海日叽叽喳喳说不停。 “别说了,都让人听到了。”李星回一脸尴尬,这事让卫长缨知道就行,现在两个妹夫和两个姨妹也都听到,不然别人都会以为他是贪图美色之人。 “怕什么?美女就要配英雄,你是我们北狄第一勇士,自然就应该有世上最美的女子来配你。”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海日既赞扬了李星回,又赞美了卫长缨,还表明她与李星回纯是兄妹之情。 卫长缨胸口的醋意消失,料定是他们北狄风俗开放,便也就不再计较海日的行止。 “天无极,你们是要去哪里?”海日直呼李星回的北狄名字。 “回北狄。海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去参加选花魁了?你一个人?没人跟着你?” “我来中原玩玩,带人跟着我多扫兴,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到这里听说要选花魁,觉得好玩就参加了。不过你要回北狄,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回去。天无极,这些人都是你朋友吗?” 海日饶有兴趣地望着众人,这些人都是俊男美女,很容易得她的好感。 李星回赶紧将众人介绍给海日认识,海日十分热情地叫阿兄阿姊。 卫长绡和卫长绫虽觉得海日风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好说什么。 “咦!这是你们的马车吗?我正好累了,让我到马车里躺躺。” 海日也不管众人是否答应,跳上马车,掀起帘子便钻进去。 马车里躺着一名年轻男子,苍白的脸色,双眸紧闭,剑眉入鬓,脸庞瘦削,风从窗口进来拂动他的睫毛颤动,看起来十分沉静美好。 海日竟看得呆了。 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变成河底的水草,软软的。 卫长缨担心坏了,以张击衣的脾气只怕要让海日难堪,赶紧掀帘子劝海日出来,但一掀帘子却只见海日安静地坐在张击衣身畔,双目满是温柔,竟不是刚才那样叽叽喳喳。 也不知想了什么,卫长缨放下了帘子。 “二妹夫,赶马车吧。” 几人回到了客栈,当王琅琊背张击衣时,海日仍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张击衣躺在榻上,海日便搬来几子坐在旁边,她眼不眨地瞧着张击衣,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卫家三姊妹在隔壁房中议论,这种情况大概是海日看中张击衣了。 “是好事,我看多个人照顾阿兄。” 这些日子卫家三姊妹轮流照顾张击衣,卫长绡也感到疲倦。 “二阿姊,她比我们还小,瞧她那样子也不像会照顾人的,别还要我们照顾她。”卫长绫却没卫长绡这样乐观,海日是北狄公主,身份高贵,从小不干活,怎么可能会照顾人。 “先不用管这么多,只要多一个人对阿兄好就行了。” 卫长缨想得开,她能给予张击衣的关心毕竟是有限的,最多只能给予兄妹之情,但若有个女子以男女之爱来关心张击衣,这应该是张击衣最需要的。 第156页 因为每个人最终都需要一个归宿。 卫长缨端了热水去张击衣的屋子,张击衣只要腿一疼就全身出汗,这就必须帮他把汗擦干,还要换上干净的衣裳,不然就会着凉生病。 海日安静地坐在床榻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张击衣,想象张击衣睁开眼睛时的样子。 “阿嫂。”海日小声道。 卫长缨将木盆放在案台上,拧干绢巾给张击衣擦脸。 “阿嫂,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去了外面。 海日向窗里瞧了一眼,道:“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什么人?他怎么了?” “他是我阿兄,他叫张击衣,他的腿断了,不能走路。” “好可怜!怪不得他不想睁开眼睛,也不说话,大概是伤心。” 两人复进屋里,卫长缨又给张击衣擦汗,海日便端着木盆。 擦完汗后要换衣裳,换衣裳是最累的,张击衣是一个成年大男人,要给他翻身,卫长缨的力气实在不够,没想到海日的力气大,在她的帮助下,卫长缨很快帮张击衣换上干净的衣裳。 “阿嫂,以后这活就交给我来做。”海日低声道。 卫长缨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海日是客人,便是她欢喜张击衣,也不好让她来照顾张击衣起居。 “海日,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煎药。” “嗯,你去吧。” 海日坐在几子上,双手撑住下巴,又目不转睛望着张击衣。 她看了许久,那种认真的神色好像妻子在守护自己的男人。忽然,她伸出手抚向张击衣的眉毛,手指触着那眉毛,那感觉如同有一只小鸟在啄着她的手指,麻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这种感觉很快乐,也很兴奋。 蓦地,海日的手腕被捏住,然后从张击衣的面颊上移开。 “你不要手了吗?”张击衣冷冷地道。 他并没睡着,只不过是不想说话一直装睡,但是他能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本来张击衣不想理睬,可哪想到这个人太放肆,居然去摸他的眉毛。 这让张击衣十分恼怒,他一伸手便捏住海日的手。 海日瞪大了眼,她终于看到张击衣睁开眼睛,这是双很漂亮的眼睛,清透光润,像极草原上沐浴着阳光的河流。这样的眼睛才与他白皙的肤色相配,才与他的气质相合。 “你真好看!”海日由衷地赞美。 她没听到她的手腕被张击衣捏得咯吱作响,也没感觉到手腕欲折的疼痛。 这样的赞美是突如其来,是猝不及防,也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说,张击衣一脸无语,当然他不是对女子下手留情,只觉得这女子八成脑袋有毛病。 张击衣松开了手,将海日一推,道:“出去。” 海日被他推得一踉跄险些摔倒,但她毫不介意,在几子上坐下,面露微笑。 张击衣更无语了,他干脆又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一炷香工夫后卫长缨端着煎好的药来了,虽说是三姊妹轮流照顾张击衣,但卫长缨还是承担煎药的责任。 “阿兄,饮药了。” 张击衣睁开眼,便又看到海日一副傻笑垂涎自己的样子,道:“长缨,让她出去。” “阿兄,她是北狄公主海日。” “她和李星回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堂兄妹。” “我不想看到与李星回有关的人,把她赶出去。”张击衣火了,李星回害他断了腿,他的堂妹又来骚扰自己。 “阿兄,海日公主刚才帮我照看你,她人很好。” “她哪有照顾我,她……”张击衣没好意思说出海日摸他的眉毛,这北狄公主行事比男子还邪性。 “阿嫂,我帮你给阿兄喂药。”海日完全不在意张击衣的冷淡,接过卫长缨手中的药碗便要给他喂药,她像模像样地舀起一勺药吹凉,便递到张击衣的唇边。 张击衣把脸扭向一边。 “阿兄,吃药了,吃了药腿就会好。”海日笑眯眯地哄他。 卫长缨知他恨李星回,便也将恨意撒到海日头上,遂道:“海日,你去大堂吃饭吧,大家都在那里,我来喂阿兄饮药。阿兄现在和你还不熟,不好意思让你喂他饮药。” “那行吧,我吃完饭再来照看阿兄。” 海日像只兔子蹦蹦跳跳出去了。 大堂里李星回等人正在用餐,海日打了个招呼便一屁股坐在李星回身旁,拿起酒便饮。 “天无极,你们是打算去王庭吗?你要不先去我家吧。” 北狄自大单于下有十二王,十二王以金帐王为首,其次是休屠王、日逐王等,这些王之间虽说是堂兄弟,但其实也隔了两三代。 休屠王所在的部落离王庭较远,有大几百里路,但李星回既要争夺大单于之位,自然是要去王庭。 “我们有要事去王庭。” 休屠王也是大单于的有力竞争者,如果去休屠王那里,尽管金帐部落已灭绝,但李星回却是北狄第一勇士,他在北狄人中的声望很高,那休屠王估计会对李星回下手。 “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去王庭,我好久没见到清玉公主了。” 海日拿起一块羊肉嚼起来,李星回瞧到她手腕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痕。“你手腕怎么回事?” “是被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阿兄捏的。”海日没在意。 第157页 “他为什么要捏你?”李星回大吃一惊,这么大的手劲,是要把海日的手捏断。 海日满嘴塞的都是羊肉,含糊不清地道:“我摸他的眉毛,然后他捏住我的手腕,说我不要手了吗?”说到这里,海日想起当时的情形竟扑哧笑出声。 在座众人听海日旁若无人地说她摸张击衣的眉毛,便是最不守礼的卫长绫也不免要甘拜下风,猛翻白眼。 年轻女子去摸陌生男子的眉毛,这要多大胆才行。 李星回也感到尴尬,低声道:“海日,这是中原,你别太放肆了。” “那凭什么男子可以对女子用强,女子对男子就不能用强了?我们北狄还有抢婚,就只许男子抢女子,不许女子抢男子吗?我就是欢喜那个阿兄,他真的长得好好看。” 海日想着张击衣的模样,那皮肤居然比自己还要白。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从海日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多么脱俗,闻所未闻。 “高见!海日公主。”卫长绫笑道。 王琅琊立即低声道:“高见是高见,但你不要学。” “学了用在你头上不好么?” “那倒可以,但不能用在别的男人头上。”王琅琊警告。 到了夜里海日也不去别屋里,就只守在张击衣的屋子里,她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褥子便躺上去,任凭卫长缨劝了许久就是没同意。 天没亮,海日便给了掌柜一片金叶子,让他给自己套一架马车。 等马车套好后,海日进房间里,掀开褥子给张击衣穿衣。 “走开。”张击衣见着她就烦。 “我不走,以后我会天天在你身边。”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击衣倍觉无语,男未婚女未嫁,她在陌生男子房中呆一夜就足够坏名节了。 “没胡说八道,以后我就做你的腿,你想去哪里,我就背你去哪里。” 顿时张击衣怔住,这个北狄女子说要做他的腿,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一时间张击衣不知想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没感觉到腿疼。 等张击衣醒悟过来时,他已经在海日的背上。 尽管他卧床多日削瘦不少,但成年男子的体重不会轻,也有一百多斤,海日佝偻着腰,咬着牙,双手托住张击衣的双腿慢慢向外走去。 张击衣气坏了,海日居然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背他,这让他的自尊何存? 他伸出手,只要他一掌落在海日的头上,大概能把海日的天灵盖打爆。可是他的掌风还离海日的头还有一两寸时,海日的汗水滴到他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劈向海日头顶的手莫名地缩回来。 卫长缨和李星回刚出门,便看到海日吃力地背着张击衣,李星回正要去帮忙但被卫长缨拉住了。 “她真好!阿郎,我原以为自己也很好,但与海日比却差太远了。” 一个小女子对一个才认识一日的男子,便能好到这个地步,也不会有谁了。 “不,长缨,你对我也很好。如果换作我,你也会背我的。” “我才不背你,我背不动你。”卫长缨逗他。 “你就骗我说背我嘛!” “好,骗你,我背你。”卫长缨笑得腹痛。 到辰时众人出发赶路,因多了一架马车,这日比往日多赶了三十多里路。 住宿客栈时,海日又将张击衣背到客房里,众人都瞧着他俩赞许地点头。 “我算是彻底服了她,如果她要当我阿嫂,我也不反对。”卫长绫不禁感慨。 “这才刚开始,不知她能坚持多久,阿兄的腿残疾了,她能天长日久背阿兄吗?”卫长绡虽也认可海日,但还是不看好,毕竟海日是公主,身份在这里摆着。 今日入住的客栈更小,越往前走越荒凉,尘土飞扬,赶了一天的路,众人的脸皆是灰尘,说是灰头土脸也不为过。 掌柜备好了饭菜,卫长缨便让海日歇着,自己端着羊肉清汤去张击衣房中。 “阿嫂,还是让我来吧,以后照顾张阿兄的事都交给我来做。”海日眨眼,便端走了羊肉清汤。 王琅琊脸上有羡慕,叹息道:“看来阿兄走北狄这一遭,是走对了,不然怎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子,真是可遇不可求。” 顿时卫长绫一个爆栗砸在王琅琊头顶,道:“这么羡慕,你就娶一个北狄女子呗!” 朱律见王琅琊挨打,笑道:“三妹夫,我们还是不要发表意见为好。” 李星回不由赞同地点头。 “大阿姊,你看这三个男的一个鼻孔出气。”卫长绡翻白眼。 “待会回房去教训,现在我们用餐。”卫长缨笑道。 李星回赶紧将碗中的一块羊肉夹到卫长缨的碗中,道:“长缨,你多吃点肉。” 朱律和王琅琊见状,也赶紧将自己碗中的羊肉讨好地夹给各自妻子。 这夜里有海日照顾张击衣,卫长缨很早便入睡了,现在快四个月,小腹已有隆起。和别人怀孕稍有不同,她孕吐症状很轻,这一路奔波倒也不算太辛苦。 趁卫长缨睡着后,李星回便又偷听卫长缨的小腹,听了半晌还是没什么动静。 屋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这越往北走越冷,十里不同天。 李星回给卫长缨掖好褥子,他不禁发起愁,卫长缨生长在锦绣中原之地,而北狄终年寒冷,卫长缨能否适应那里的环境呢。 第158页 耳畔依稀传来一声马嘶鸣,李星回开门出去,他是惜马之人,奔波近一月,马也瘦了不少,便打算给马多喂一些饲料。 出来经过张击衣的屋子,里面亮着油灯,李星回下意识凑近窗子。 “你要我带你走?” 这是海日的声音。 “是,我不想见到他们。” 霎时李星回吃了一惊,张击衣居然要海日带他离开。 他赶紧回屋里,推醒了卫长缨,压低声音道:“长缨,刚刚我出去听到海日和阿兄说话,阿兄要海日带他离开,这可怎么办?” 卫长缨啊了一声,道:“这怎么能行?海日一个人是照顾不来的,我得阻止他们。”说着,卫长缨便披衣起身。 她顾不得敲门就进去,里面海日在收拾行装。 “阿兄,你要离开我们吗?”卫长缨开门见山问道。 张击衣神色淡然,道:“你都知道了,既然知道了,那就是这样吧。” “不行,阿兄,海日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而且也会很累。” 海日走上前,道:“阿嫂,我不觉得累就行了,张阿兄不适合与你们在一起,不然他永远都不会开心。你放心把张阿兄交给我,一个月后,我们在北狄见面,到时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张阿兄。” 卫长缨不语,海日说得也有道理,张击衣一看到李星回便生气,这也不利于调养身体。 “海日,这样你会很辛苦的,你能忍受得了吗?” “阿嫂,我很欢喜与张阿兄在一起,你就把他交给我,我什么都能忍得了。” 海日说得这么直接,卫长缨去瞧张击衣,张击衣神色未动,这让卫长缨有些为难。 如果张击衣对海日也有好感,自己也许不会反对,如果张击衣只是利用海日,那这不是害了海日吗? “海日,你出来,我有些话和你说。” 卫长缨拉着海日出来,两人到对面的回廊下。“海日,我知你欢喜阿兄,可是阿兄欢喜你吗?你为他这样付出,如果没有结果,或者他辜负你,你岂不是要恨他?” “我不在乎是否天长地久,我也不在乎他是否欢喜我,我只知道我欢喜他,瞧到他第一眼就欢喜他,所以我想体会一下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太快了是不是?”卫长缨还在提醒她,这毕竟关系一个女子的一生。 “不快,这就是天意吧,我在这里等你们,而你们就恰好带着张阿兄来了,我相信我与张阿兄是有缘分的。阿嫂,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他要再跟着你们,他只会不开心。” “你都知道了?” “知道,是天无极用石狮砸断他的腿,他恨天无极。阿嫂,你让他天天看着天无极,他心里岂不是如刀割,那腿伤如何好得起来?” “可是,海日,阿兄的腿可能好不了,他再也站不起来。” “那不要紧,我会做他的腿,他想去哪里,我就背他去哪里。我们北狄女人,天生的气力大,背羊羔子,背牛犊子,背草料。”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长缨再拒绝就是不通情理的,也太伤海日的心。 “好,海日,我答应你,你进去照顾阿兄吧,我去把阿兄的药收拾一下。” 顿时海日高兴坏了,抱住卫长缨亲了一口。 “她像火一样热情奔放,也许阿兄会中意她的。” 当下卫长缨回屋子,将张击衣的药和燕窝装起来,金银饰物也装了一袋。海日收了药和燕窝,但金银等物却不肯要,只说自己有钱,让卫长缨留着。 清辰时,众人都得知海日要带着张击衣独行,这个决定大家一致赞成。 在城外分别,海日赶着马车先到朔州,再从朔州到北狄的休屠部落所在地,而李星回等人渡悬河到九原,到了九原便就是北狄了。 众人目睹海日的马车离去,渐渐地消失在黄原尽头。 “开始觉得她风骚,厌恶她,但没想到她如此执着。”卫长绫感叹不已。 “我只想快到北狄,我要看看那里有什么样的好男子,是不是都像海日这样。”卫长绡故意拿眼看朱律。 朱律抬头挺胸,向王琅琊笑道:“三妹夫,我们可不能输给北狄的男子。” “但是,我们中原的女子也不要输给北狄的女子。”王琅琊故意把火烧到卫家三姊妹身上。 众人一笑而过,驱赶马车向前赶路。 十来日后抵达悬河边上的一个小镇,这里没有客栈,只好寻了一户人家投宿。 这个边远小镇平日也没什么人,突然来了风尘仆仆的六个人,把那户人家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卫长缨给的金饰安抚了他们的心。 当初他们离开京畿时,不方便携带银两,只能多带些金银饰物。在经过大市镇时,卫长缨将一些饰物拆卸下来换钱。 只是过了榆州后,几乎无大城,也无处换钱,只能以饰物交换。 主人家给他们煮了羊肉清汤,又烙了几个饼子。 众人早饿得肌肠辘辘,也顾不得礼仪大口吃起来。 用完餐后天色未黑,卫长缨和李星回出来散步,这小镇极小,只有一条不足三十丈长的街道,虽然天未黑,但街上的铺子也都锁了门。 房屋皆是低矮的夯土屋子,垒着院墙,上面满是泥土落后的小洞眼。才走得一会,卫长缨已看到好几处败落的屋子,料得是没有人居住。 第159页 “这里太荒凉了。” 此处差不多是寸草不生,满目黄色。 “过了悬河后就是草原。” 走了两刻钟,两人到了悬河边,这里风大,卫长缨冷得缩起肩膀,李星回赶紧脱下自己的袍子给卫长缨穿上。 “你不冷吗?” “我不怕冷,北狄可比这里冷多了。” 卫长缨在河岸坐下来,这里有许多被河水冲刷过的卵石,大的有拳头大,小的只有指甲大小,粒粒光滑,她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掷到河里,没想到那块小石块竟在水面上打起水漂。 “这是什么?为何石头会在水面上漂?”李星回第一次见,大惊小怪。 “打水漂。” “快教我。” 卫长缨便教他选扁平的小石块,横着轻轻抛出去,这样石块便会在水面上滑行。 李星回便专心去学打水漂,卫长缨望着对岸出神,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阿郎,我们赶马车如何过河,你看这边又没渡口。” 这把李星回也难住,他来中原是翻过乌蒙山,并不经悬河。如果不渡悬河,就得绕近十天的路程。 他凝视河对面,河对岸也是黄色,但那不是黄土,而是深秋草地的颜色。 北狄终于近在咫尺了。 第49章 天黑后,这座小镇更显寂寥,清淡的月影下黑影幢幢,便连狗吠声都不可闻。 “在我们北狄,比这里还要冷清,到夜里能做的事就是抬头仰望星空。”李星回略有些自嘲,由于要放牧,大多数民居隔得挺远。 这就是李星回担心卫长缨适应不了北狄生活的原历,不管是气候,还是其他,与中原完全不同。 看遍了繁花似锦,小桥流水,如何又看得下这一望无际的草原,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可是此时盘距在卫长缨的脑中的却是另一件事,如果李星回当上大单于,那他就得娶清玉公主,以清玉公主身份之尊,北狄大阏氏莫她莫属。 她并不是计较大阏氏的位置,而是她要与其他女人分享李星回,哪怕这个女人是公主,这是她容忍不了的。 本来她想在途中带着张击衣离开,可实在是没找到机会,后来海日又带走了张击衣。 “等你做了大单于,我想回中原。” 李星回怔住,他走到卫长缨的前面,两人面对面看着。 “那我们不用去北狄,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 “我也想,可是,你必须回北狄。”卫长缨神色黯然。 “没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长缨,我是为你才去争大单于,如果我做了大单于你就要走,我才不要去做大单于。至于谁当大单于,北狄攻打大周,我不管,也不会在意。” “你……”卫长缨对他无语。 李星回捧起卫长缨的脸颊,道:“长缨,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我们随遇而安,找个地方住下来,另一条路就是你与我去北狄。但是,你如果抛下我离开,我也会与大周兵戎相见。” 又来威胁她。 清玉公主失算了,怎么挑了他来做下任大单于。 卫长缨忍不住咬了他的肩膀。 李星回拥住卫长缨的腰肢,柔声道:“长缨,安心陪着我,难道你想让腹中的孩子没父亲吗?” 卫长缨摸自己的小腹,似乎腹中的这个孩子也让她没有退路了。 “嫁了我就是一生一世。” “才不。”卫长缨恼怒地推开他,道:“你若娶他人,我就休你。” 卫长缨生来高傲,别的男人三妻四妾,但她的男人就必须只能有她一个,否则就不要这个男人。 “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想离开我?”李星回若有所思。 “不理你。”卫长缨一个人往前走。 李星回很快追上她,又站在她的前面,两人四目相及。“放心,我也不愿意娶别人,你看你们卫家三姊妹一生气,我们三个男人就吓得气都不敢出,像老鼠见了猫。” 卫长缨被他逗笑了,似乎朱律和王琅琊都有些惧内。 不过,大周的风气就好像是男人惧内。 “其实,我也未必能当上大单于,便是我有幸当上大单于,我也会妥善安置乌桓的遗孀。至于清玉公主,我会送她回中原,她的使命完成了,今后就换你和亲了,维护北狄和大周的和睦友好,边界安宁。” “这不好,你送清玉公主回中原,不但让清玉公主难堪,更会让陛下以为你想再起战事。” 自古嫁出的女子回娘家,要么是和离,要么是被休。 李星回若真将清玉公主送回中原,这对大周是侮辱,也是挑衅。 “长缨,那你想法子安置清玉公主,我说的你又不同意。” “到时再说吧。” 只能是清玉公主主动向昭元帝上书要回中原,这才方可,可是清玉公主愿意离开北狄吗? 从河岸回来后,那户主人家还没睡,刚熬好了粥,两人趁热吃了一碗。 “阿翁,我们想去九原,可悬河边上无渡口,这要怎么过河?” “坐羊皮筏子。不过,马车和马都过不去,只能人过去。” “马也过不去?”卫长缨蹙起眉头,过了河到王庭还有很远的路,不可能靠脚力,况且还有许多行装要携带。 “羊皮筏子小,那马上去了要是发狂,人就得落水。” 第160页 李星回见卫长缨一脸难色,遂道:“长缨,过了河能很快到牧民,我们向他们买马便可以。” “这倒也行。” 一夜北风呼啸,清晨起来更冷,李星回给卫长缨裹上自己的羊皮袍子,这种袍子宽松,也不会勒到肚子。 卫长缨对着镜子自照,好像是一个牧羊女。 因马车和马都过不了河,众人便将马车和马都托付给这户人家,又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帮着喂养马匹,等返回来时再付给他们一笔钱。 镇上有一户是撑羊皮筏子的船夫,便就请他撑羊皮筏子送他们过去。 众人大包小包赶到悬河边,这岸边的河水略向有结冰,卫长绫伸手一摸,水冷得刺骨。 船夫将羊皮筏子扔到河中,几人瞧着这只羊皮筏子都不敢上,简陋得就像是一块木板飘在水面上,四面都没有护栏围住。 “王琅琊,这好吓人,要是河面上风大,会不会把我吹下去。” “没事,我抱着你,凭我的体重再大的风也吹不走。”王琅琊拍着胸口。 船夫向他们招手要他们上来。 “长缨,我扶你上去。” 卫长缨心中也怕,若是炎热夏日也无妨,此时天冷若坠河只怕会冻死。 “都上来吧,没事的。”船夫在羊皮筏子上饮酒。 卫长缨见船夫镇定自若,心中胆渐壮,与李星回先上了羊皮筏子。接着卫长绡和朱律也上来,卫长绫和王琅琊最后才上。 等几人坐定后,那船夫便撑开竹篙,霎时羊皮筏子向河中心飘去。 河上的风比河岸上大得多,风刀子刮得脸疼,卫长缨钻到李星回的胸膛,李星回也抱住卫长缨的头防她受冻。 卫长绡和卫长绫皆穿着裘衣,裘衣上有挡风避雪的帽相连,她俩便将帽拉上。 大约在河面上行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到对岸,李星回抱起卫长缨下羊皮筏子,这时众人的脸都被风吹红,王琅琊揉着卫长绫的脸,半晌脸上才有热意。 “真冷,冻死我了。”卫长绫直打哆嗦。 “当初就要你不来,你偏要跟着来,现在有苦头吃了。” “就要来,不然你在北狄这里见着了北狄美女,不知你还会干出什么呢?到时回到中原说不定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拖家带口了。”卫长绫翻他白眼。 “原来这就是你要来的目的,不是说的要出来见识一下吗?”王琅琊揶揄她。 “王琅琊你该死啦!” 卫长绫来打王琅琊,王琅琊哪能让她打着,前胸后背各背着包袱往前跑,这跑了一会身体便暖和了。 “他们两个真好!” 卫长绫和王琅琊打打闹闹的,两人都不会当真,但李星回总是当真,弄得卫长缨都不敢逗他。 天气太冷,除了卫长缨,几人都了饮酒取暖。 “大姊夫,现在到了北狄的地界,接下来就看你了。”朱律将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赶紧找到牧民的穹庐。” 李星回丝毫不敢大意,草原上的气候与中原不同,可能白天热,到夜里就如过冬,像此时已是仲秋,那夜里就会更冷。 如果找不到牧民的穹庐,露宿的话只怕第二日身体就硬了。 “怎么找?” “你们等等。” 李星回走到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卫长绫盯着他瞧,只见李星回在那里东走几步,西走几步,每个方向都站立一会,也不知在干什么。 “你们瞧,大姊夫在闻什么?这冷天冷地难不成有花香吗?”卫长绫打趣。 卫长缨转身瞧河对岸,一河之隔,那边黄土漫天,这边草原无边无际,养出两种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习俗。 这时李星回跑了回来,伸手指向身体的西侧,道:“我们朝这个方向走。” “大姊夫,你刚才在闻什么?”王琅琊对他刚才的举动不解。 “闻风中的牛羊粪味。” 顿时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 “大姊夫,你闻这个干什么?”卫长绡几乎要笑出声,一个大男人去闻牛羊粪味,脑子里想了什么? “北狄人是以放牧为生,在我们这片草原上也没有树木,取火用的是牛羊粪,有牛羊粪气味的方向必定是有人居住的方向。” 卫长绡笑不出声了,原来李星回闻牛羊粪味是这个原因。 “那我们走吧。”卫长缨笑着挽起李星回的手。 大家向李星回所指的方向前行,大约一个时辰后便看到几个穹庐,卫长绫喜得大叫。大概是卫长绫的叫声惊动穹庐里面的人,出来一位十来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也穿着厚厚的羊皮袍子,头发扎成数股小辫,两个脸颊冻得红扑扑的。 她黑溜溜的眼珠望着众人,似乎有些害怕,李星回赶紧走上前,用北狄语和她说话,那小女孩便又跑到穹庐里。没一会又出来两个人,应该是这小女孩的父母。 李星回用北狄语与他们交谈,便见他们跪下向李星回行礼,李星回慌地扶他们起来。 “大家进去吧。” 众人一进穹庐便觉全身一暖,原来穹庐里烧着火炉,将整座穹庐烘得暖暖的。 火炉上吊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香喷喷的羊骨头肉,一时众人都不禁垂涎欲滴。 这对北狄夫妇,男的叫恩和,女的叫阿润,他们得知了李星回的身份喜不自胜,赶紧端来马奶酒,给大家盛好羊骨头肉。 第161页 恩和所在的部落属于日逐王的地盘,据恩和说自从乌桓大单于暴亡后,其他部落首领纷纷争夺大单于之位,日逐王也命部落的男性随时准备战斗。 “王子,我觉得只有你才能当大单于。” 北狄的第一勇士,自然才够格当大单于,何况他又是金帐王的儿子。 因恩和家有火炉的穹庐只有两个,其他几个穹庐此时无法住人,因此恩和一家挤一个穹庐,他们六人住一个穹庐。 围着火炉四周皆铺有羊毛褥子,几人围着火炉躺下歇息。 大家行路辛苦,天还没黑便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卫长缨醒来,只见外面北风凄厉,她披上羊皮袍子掀起门帘出来。一到外面卫长缨惊呆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鹅毛大雪从夜空里飘落。 虽然在下雪,但那天却是蓝色,依然还能瞧到月亮的影子。 京畿也下雪,但雪并不大,顶多淹没脚踝,可这里的雪才这几个时辰便到了脚踝。 卫长缨伸手接雪,没一会手里接了好几片雪。 “长缨。” 李星回也从穹庐出来,他一醒就发现卫长缨不在,吓得赶紧出来看。“外面冷,别冻病了。”他握住卫长缨的手搓了几下。 “好大的雪,我想堆个雪人。” “等明日我帮你堆雪人,现在快进去吧。”李星回担心她初来北狄,身子不耐北狄的风雪。 “不进去,我再看一会雪。” 卫长缨抬头望天,大片的雪花往下落,有几片落在她的脸颊上,也有的落在她的眼睛上。她伸着双手,在雪地中转圈,但转得几下她就累得不行,快要摔倒时李星回及时扶住她。 “怀孕了,我就不能跳舞了。”卫长缨叹息。 “等孩子生了就能跳舞,那时我们一起跳舞。” 李星回望着她睫毛上的一片雪花,下意识地俯下身,他便将那片雪花含在唇中。 温暖和冰冷同时在卫长缨的眼皮上流动,她的眼睛湿润润的。 “阿郎,不知阿兄现在怎样了?如果他们也遇上风雪怎么办?会不会找不到牧民居住的穹庐?”卫长缨不禁担忧起张击衣,海日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子。 “没事,草原上的人都会闻牛粪的气味,判断有人居住的方向。” 听李星回这样说,卫长缨稍才放心。不过海日一人来中原,也应该是挺有本事的。 雪越下越大,羊皮袍子上沾满了雪,卫长缨这才不舍地进入穹庐。 两人躺在火炉旁相拥而眠。 这次卫长缨睡了很久,等她醒来时,穹庐里只剩下她,其他人都不见了。 卫长缨赶紧穿上衣裳,掀开帘子出去,只见大家都在外面堆雪人,这一夜雪地里的雪已经深到小腿。 “长缨,你看我堆的雪人。” 李星回喜孜孜来拉卫长缨,领她去看自己堆的雪人。 这个雪人大大的脑袋,肥硕的身子,一点都不好看。“长缨,这是你。”李星回在雪人的身上写下卫长缨的名字。 “是你,我才没这么难看。” 卫长缨捧起一团雪捏成团子,向李星回掷过去,李星回也不躲避,那雪团子便砸在他身上散开。“是你,就是你。”卫长缨不依不饶地又捧雪砸向他。 卫长绫看她用雪团子砸李星回也觉得好玩,于是也搓雪团子砸王琅琊。 王琅琊不甘示弱,也捏雪团子砸卫长缨。 “二阿姊,快帮我砸王琅琊,他居然砸我。” “好。”卫长绡马上搓了一个大雪团子砸向王琅琊,王琅琊是被左右夹击,他装作闪躲,其实是往两名女子的雪团子上撞,惹得大家直笑。 李星回给卫长缨搓手,把她的手搓得热乎乎的。 “我们今天要赶路吗?” “不下雪就可以赶路,下雪不行,如果下雪,我就会嗅不到风中的牛羊粪味,也就找不到牧民的穹庐,这样我们会有危险。” 天空中的雪很小,纷纷扬扬,落到手心里便化了。 “会下大吗?” “很难说,草原气候多变。” 李星回拥住卫长缨,两人窃窃私语,忽然李星回后背被雪团子砸中,他回过头,只见卫长绡和卫长绫捏雪团子砸他。 “砸我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们。” 他不说还好,一说两个女子砸得更欢了,好在雪团子砸在他身上也不疼,他也不理睬,继续拥着卫长缨说尽甜言蜜语。 “还是大姊夫境界高,佩服!”朱律大笑。 李星回听到朱律的赞扬,凑到卫长缨耳畔道:“怀抱美人,当然敌人在前也无动于衷了。” “色胚子。”卫长缨拧他的手臂。 在外面呆久了冷得厉害,两人便先进穹庐里,没一会听到外面恩和和阿润争执的声音,两人赶紧出去看。李星回一问,才知道昨夜羊圈没有关,羊跑出去一百多只。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其中还有二十多只怀崽的母羊。 两夫妇急得不行,你怪我,我怪你。 “别急,我和恩和出去找羊。”李星回安慰阿润。 一时李星回和恩和骑马出去找羊,卫长缨便在穹庐里烤火,阿润想和她说话,但奈何语言不通,只能干比划,可瞧了半天卫长缨还是不明白。 到午后李星回还没回来,这时天色突变,细小的雪花又变成鹅毛大雪,比昨夜还要大,寒风呼啸。 第162页 卫长缨不免担心李星回的安危,在穹庐门前瞧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李星回回来。 “大阿姊,你不用担心,大姊夫是北狄人,他熟知这里的情况,现在说不定在别人家中避雪,等雪停了就回来。”王琅琊安慰她。 卫长缨这才稍安心。 没多久穹庐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卫长缨心中一喜,直道是李星回回来了,赶紧起身去掀帐帘,只见有十来个人正往穹庐过来。 为首的那个人身材魁梧,壮实得像座黑铁塔,他披散着头发,额上系着一条狼毛编织的发带,左耳坠着一个硕大的圆形耳环。 他穿的是一件熊皮,熊头就挂在他的脖颈上,咋一看还以为他是头大黑熊。 是北狄人。 但这种装扮,绝对不会是北狄的无名之辈。 透过漫天的大雪,那黑熊般的男人也看到了卫长缨,眼神里倏地闪过一道光,脚下便加快了速度。 卫长缨赶紧放下帐帘,心口吓得扑通乱跳,刚才那人似乎看到了她。如今李星回不在,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不等她说什么,瞬间帐帘被挑起,挤进来十几个人。 正是卫长缨刚才看见的那些北狄人。 穹庐里的朱律、王琅琊两人先站起来,紧接着卫长绡和卫长绫也站起来,这不速之客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一个比李星回还要强壮彪悍的北狄男人。 那黑熊般的男人目光在穹庐内扫过,很快落在卫长缨的面孔上,他仔细地打量卫长缨,最后他的目光又聚在朱律和王琅琊面上。 “中原来的?” 这男子会中原话,但不标准,不过不影响朱律等人听懂。 他们穿着都是中原的服饰,还梳着发髻,而北狄人是不梳发髻的。 朱律和王琅琊对视一眼,两人都在想如何回答,如今李星回不在,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何出现在这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是从中原来的客商,想到北狄去选一些品质优良的马驹。” 朱律向那男子拱手,这个回答应该没什么问题。 男子眼睛未动,朱律说的话没有破绽,北狄出名马,不少小国想要购买北狄的马种,但北狄的马就如同北狄的土地一样珍贵,绝不外卖。 “马不卖。” “多少钱我们也愿意买。”王琅琊故意加上一句。 “多少钱也不卖。”男子的视线又望向卫长缨,伸手指向她,道:“除非是拿她来换。” 顿时朱律和王琅琊大怒,立即拔出腰上的剑。 这时阿润跑了进来,向男子跪下,快速地说了几句话,男子又问了她几句,阿润只是点头。 男子眼珠一转,大声说了一句话,霎时跟在他后面的男子都拔出刀,向朱律和王琅琊砍去,很快众人便打在一起,从穹庐里打到穹庐外。 卫长绫想要出去,却被其他人拦住,刀架在她的脖颈上。那边卫长绡想逃,也被抓住了。 男子向卫长缨走去,卫长缨赶紧后退,这穹庐里也没什么东西当作武器,她顺手拾起照明的油灯向男子掷去。那男子偏头一闪,油灯便落到地面。 地面铺着的是羊毛褥子,一遇火便燃,霎时众人都惊慌地往外逃。 卫长缨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那黑熊般的男子抱起来。 大火在他四周燃烧,他视而不见,笑道:“女人,把你的脸埋在我怀中,不然这火会烧毁你美丽的容貌。”说着,他大步跨过烈火,从容地走出失火的穹庐。 外面的人还打难分难解,这些北狄人功夫不高,但胜在他们气力大,一时之间朱律和王琅琊也无法胜过他们。 男子抱着卫长缨上了马,从他嘴里发出悠长的鹰啸声,那些打斗的北狄人立即后撤,飞身上马,眨眼之间一行人竟去远了。 第50章 漫天大雪,李星回骑在马上,他几乎被雪淋成一个大雪人。一个时辰前,他和恩和发现被困在山坳下的羊群,因风雪太大,这群羊迷失回去的方向。 两人驱赶羊群,可这时他们也快失去方向,这大风雪将飘散的牛羊粪味给遮掩。 李星回十分着急,卫长缨还在等待他回去,他极力辨别方向,寻找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牛羊粪味,以及那雪地中残留的马蹄痕迹。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离恩和的穹庐很近。 寒风中传来焦糊的气息,李星回循着气息望过去,前方有一团红色直冲风雪中,他不由瞪大眼睛细看。 那是火光。 在茫茫草原上,能着火的地方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恩和,那里失火了,我们快去救火。” 穹庐失火,财物损失是小事,最怕有人命伤亡。 两人顾不得羊群,骑马赶往失火处,有了火光指引两人很快赶到。 但是李星回却看到了阿润,着急的情绪立即变成欣喜,但瞬间的欣喜又变成着急。 恩和也发现失火的是自己家的穹庐,赶紧用袍子装雪往穹庐上撒。但这个时候,穹庐早烧掉大半,固定穹庐的支架也在坍塌,任是谁也救不了。 但好在这个穹庐是最外缘,每个穹庐也相隔几丈远,刮的是北风,这才没将其他穹庐燃着。 李星回寻找卫长缨,但只看到卫长绫、卫长绡、朱律和王琅琊。 “长缨呢?” 第163页 他以为卫长缨还在穹庐中没逃出来,竟往火中冲去,王琅琊一把将他拽住,他还着作势要往火里跑,一旁的朱律也拽住他。 “大姊夫,大阿姊不在里面。”卫长绫赶紧道。 李星回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长缨在哪里?在别的穹庐里吗?”说着,他便冲到其他穹庐里寻找卫长缨,但找遍所有的穹庐都没看见卫长缨。 “二妹,三妹,长缨去哪里了?” 众人不说话。 李星回急得不行,看着王琅琊道:“三妹夫,长缨她人去哪里了?” “大姊夫,大阿姊,她被人抓走了。”王琅琊硬着头皮道。 “什么?被谁抓走了?”李星回吃惊不小。 “是一个穿着黑熊皮的人,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黑熊皮。”李星回咬紧嘴唇,他已经知道是谁,在北狄只有一个人穿黑熊皮。 “王子。”阿润哭着跑过来,她跪在李星回的面前,道:“是格日乐图王子带走了夫人。” 阿润的话证实了李星回的判断,格日乐图,日逐王的大儿子,也是未来的日逐王,力大无穷,心狠手辣,是北狄的第二勇士。 他与格日乐图之间也有过节,格日乐图的妹妹吉雅中意李星回,但被李星回拒绝,这让格日光图怀恨在心。 半年前乌桓大单于追杀李星回,格日乐图也曾出过不少力。 格日乐图多半知道卫长缨是自己的妻子,想用卫长缨要胁自己。 李星回翻身上马,王琅琊赶紧拽住缰绳,道:“大姊夫,你要去哪里?” “我去救长缨。你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救了长缨就回来。” 这样大的风雪,格日乐图也应该走不了多远。 恩和跑过来,将弓箭和一袋干牛肉递给李星回,李星回将弓箭背在身后,又将装牛肉的袋子系在腰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双腿一夹马肚,那马便向风雪中狂奔。 其实此时李星回也不知格日乐图在哪里,因此他只能凭运气了。 这时候格日乐图离他不过是二十里外,暴风雪同样阻住格日乐图的脚步,这种大雪天最容易迷失方向,如果找不到穹庐就有冻死之虞。 他本来是想去阿润家投宿的,没想到让他见到卫长缨,风雪中的那一眼,这个柔弱的中原女子触动了他的心。 可是,这个中原女子居然还是李星回的妻子。 这就很有趣了。 走出二十里地后,格日乐图终于又发现几个穹庐。 那户牧民认识格日乐图,虽然瞧到他带着一名中原女子但不敢说什么,赶紧给他收拾出两个干净的穹庐,送上马奶酒和熟羊肉。 格日乐图将卫长缨放在火炉前,刚才他在马上抱着卫长缨,就感觉到她冻得发抖。 这个时节还不算太冷,真冷的时候还未到,她就冷成这样,等到隆冬时,只怕这柔软的身子捱不过北狄的寒冷。 李星回大概是想要了这女人的命吧。 坐在火炉前卫长缨仍是发抖,小腹也隐隐作痛。 “喂,你叫什么?”格日乐图递给她一碗马奶酒,道:“把它饮了,你就不会冷了。” 卫长缨没有接,也没回答他。 “天无极这家伙叛逃北狄,投向你们大周,没想到他又偷偷地回北狄,若被我抓到他,我非得将他千刀万剐,将他的肉一条条地割下来喂鹰。” 卫长缨一听就怒了,骂道:“该千刀万剐的是你。” “哈哈,你还真护着他。很好,不错。”格日乐图将碗中的马奶酒一口饮尽。 卫长缨低头寻思如何逃走,这男子分明就是李星回的仇人。忽然身子一轻,卫长缨被格日乐图提起来,他将卫长缨的头按在自己大腿上。 “女人,今后你就属于我了。” “你别胡说。”卫长缨斥他。 格日乐图哈哈大笑,道:“我,未来的日逐王,格日乐图,从不胡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誓言。只要你跟着我,你不但是未来的王妃,也会是未来的大阏氏。” “混蛋,你放开我。” “要我放开你,那你就让这大雪马上停止,如若不能,就乖乖的服从我。天无极那家伙有什么好的,在北狄时就与清玉公主不清不楚,败坏乌桓大单于的声名,大单于杀他全家是应该的。” “不许你污蔑他。”卫长缨用力推他,但连他一个指头都没推动。 北狄的男人强壮得令人可怕。 “我污蔑他?天无极也配我污蔑他?他与清玉公主眉来眼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女人,你别太傻被他骗了,在这大草原上,只有我格日乐图对女人才是一心一意的。来吧,我的女人,此刻我便让你体验快乐。” 说着,他便解卫长缨的羊皮袍子。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有身孕。”卫长缨拼命打他的手。 顿时格日乐图怔住了,他看着卫长缨从羊皮袍下露出的小腹,果然是有些凸起。原来这羊皮袍子太宽大,裹住卫长缨的身体看不出来是有孕在身。 但格日乐图并没有放开卫长缨,笑道:“几个月了?” 卫长缨见他没进一步侵犯自己,也不敢激怒他,遂道:“四个多月。” “哈哈。这么说,还有五个多月我就能做父亲了。北狄的男子不介意养其他男人的儿子,也不介意养仇人的儿子。” 第164页 格日乐图笑得十分大声,卫长缨却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星回就够不含蓄,海日比李星回更盛,但没想到这个格日乐图直白得让人匪夷所思。 他扶着卫长缨坐起,自己盘腿坐在卫长缨面前,道:“女人,在你生下孩子前我不会碰你,但等你生下孩子,就必须嫁给我,不然我就将你的孩子变成我的奴仆。当然,你要是尽心服侍我,我也会待你的孩子如亲生。” 卫长缨明白格日乐图是想用孩子威胁她,但那是后事,此时她得与格日乐图虚与委蛇。 “吃吧。”格日乐图又递给他一块熟羊肉。 卫长缨没有犹豫,接过羊肉吃起来。 格日乐图瞧着她,这女子并不是那种固执的人,他用用手段就能让她投向自己的怀抱。他起身走出穹庐,很快端来一碗奶茶。 “饮了吧!” 卫长缨也不设防地端起奶茶饮了一口,这个孔武雄壮的男子若想得到她有的是力气,但他既然说了等她生下孩子后,那应该不会在饮食里做手脚。 格日乐图很开心,他最初还以为这女子会要死要活,原来她挺会认清形势。 穹庐外天已经黑下来,格日乐图掩好帐帘,将两条羊毛褥子递给卫长缨。 “我提醒你,在北狄,若没有男人的胸膛温暖你,你可能会冻死。盖好这两条褥子,我不希望明日睁眼看见你已经硬了。” 这话无礼又直白,卫长缨听着有气。 “难道你们北狄未婚女子都冻死了不成?” “哈哈。你这小嘴真会怼人。女人,北狄的女人和你们中原的女人不同,她们的生命力像草一样坚强,即使是风雪也冻不死,等到明春还会活过来。可你就像一株花,风吹吹就折了。” 把中原女子说得这样没用,分明就是看不起中原人。 卫长缨不理他,抱着羊毛褥子到对面,在火炉周围躺下来。 格日乐图瞧着她,不得说这女子很有意思,她是软中有硬,表面上看着柔软,其实是有刺的。 卫长缨睡不着,这时候李星回回来没有?他应该知道自己被人抓走了吧?他或许在寻找自己的路上。她翻过身,只见格日乐图也在对面躺下来,鼻息声重,看样子是睡着了。 “不能急,再等一会。” 没多久格日乐图发出如雷的鼾声,卫长缨故意弄出些轻微的动静试探格日乐图,但格日乐图的鼾声却越来越响亮。 卫长缨掀开身上的褥子,悄悄向帐帘处走去,她揭开帘子,霎时一股寒风直吹胸口,全身如被凉水浇透了。 大雪飘飘扬扬,一丈之外根本看不见。 这种情况出去就是送死,卫长缨摸着小腹无奈地放下帐帘,又悄悄回到原来的地方躺下。 格日乐图睁开眼,他早将卫长缨的行径看在眼中,本想趁卫长缨逃走时将她拿住,到时就好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想到卫长缨又在火炉旁躺下。 “很聪明,懂得忍让。”格日乐图暗暗评价她。 卫长缨始终睡不着,这穹庐近在咫尺之处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就如同猛兽在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穹庐外传来了一声狗吠。 卫长缨侧耳倾听,但又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归于寂静。 她用褥子遮住脸,这时狗吠声又响起,这次是一声接一声,狗叫得很凶。 瞬间卫长缨又拉开褥子,狗叫得这么凶,说明是来了陌生人。 格日乐图坐起来,将弯刀悬于腰上,来的陌生人极有可能是敌人,要先做好战斗准备。 “女人,别装睡了,你猜猜是谁来了?” 卫长缨还是装作没听到,不予理睬。 “你说是不是天无极来了?” 瞬时卫长缨心中一动。 “哼!要是天无极来了,我就可以马上把他的肉割下来,把他的头做酒樽。” “你是妄想。”卫长缨容不得有人骂李星回,立即起身反唇相讥。 “我是不是妄想,你很快就能知道,但是你得希望来的这个人是天无极。” 穹庐外,狗越叫越凶,几乎是在嘶吼,然后脚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响起。 “格日乐图。” 有人在北狄语叫格日乐图的名字,穹庐里的格日乐图从腰间拔出弯刀,他用手指在弯刀上弹了一下,立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格日乐图站起身,道:“你的希望实现了,很快我会将他的肉割成一条条,然后由你拿着他的肉去喂鹰。”他再也不瞧卫长缨,大步走出穹庐。 风雪中一人一马立于夜色,这时格日乐图的仆从也从另一个穹庐跑出来,将那人围在中间。 格日乐图盯着那人,漫天的风雪将他们的面容都掩得几乎看不见,但那囫囵的轮廓让他们还是认出对方。 “天无极,叛逃北狄的无用之辈,你胆敢偷偷回到北狄,应该是大周也看不上你这窝囊废吧?” “把我妻子交出来。” 李星回骑马寻到这里便看到格日乐图的马,格日乐图的马是一匹黑色的骏马,但马额头有一道闪电标志,这在北狄是独有的,因此李星回一见到这匹马就认出来。 格日乐图仰天长笑,道:“天无极,那个中原女子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李星回心中大惊,道:“格日乐图,你对她做什么了?” 第165页 以卫长缨的容貌,这格日乐图很难不对她有企图,瞬间李星回心如刀绞,藏在袖中的鱼肠剑已经握到手心,只要格日乐图对卫长缨做出不轨之事,那他必取格日乐图性命。 “我可不是你那种见色起意的小人,你与清玉公主的丑事在北狄人尽皆知。天无极,那个中原女子现在是我的妻子,还有她肚子的那个孩子也是我的,从此后我便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李星回咬牙切齿,格日乐图污蔑他与清玉公主不说,还意图染指卫长缨,夺走他的孩子,士可忍孰不可忍,手中的鱼肠剑在空中一晃,缠在鱼肠剑上的黑布便随风飘逝。 “阿郎。” 风雪中传来卫长缨动听的声音,李星回如聆听仙音,眼神不自觉循着声音看去。 那美丽的面容透过了漫天风雪,仿佛是皎洁的明月,李星回一眼就看到卫长缨。 “长缨。” “阿郎。” 两人向彼此奔去。 刹那间他们就拥在一起,卫长缨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感触他怀中的温暖。许久卫长缨才抬起头,她踮起脚,轻轻吹去李星回睫毛上的雪花。 格日乐图看着他们相拥,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他异常高傲,便是清玉公主他也觉得不过如此,可是当看到卫长缨后,他的那颗心才开始有所动。 可是为什么最好的是却是李星回所有,而不是属于他? “天无极,今夜我让你葬身于此。”格日乐图对李星回一直心存杀意,此时妒火攻心,更是要置李星回于死地。 李星回将卫长缨拉到自己身后,道:“格日乐图,你休要大言不惭,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他俩都是部落的王子,自幼便认识,但一直水火不容,格日乐图更是视李星回为毕生对手,因为李星回,他才屈居北狄的第二勇士。 “那就试试,让我看看你去了中原后武功有没进益?” 格日乐图将弯刀执于面前,他向着弯刀吹出一口气,瞬间那气息在刀身上凝结成冰。 李星回侧过身,柔声道:“长缨,你去穹庐里,这外面太冷了。” “不,我要看着你,看着你打败他。”卫长缨面上漾出甜甜的笑容。 她的夫婿要与人战斗,她岂能躲到穹庐里取暖,她必须要站在夫婿的身后为他助阵。 “好,那你离远点,如果冷,还是要进穹庐。”李星回面上也满是笑容,他体会到夫妻一体的欣喜感,有一个女子是生也跟他,死也跟他。 “嗯。”卫长缨向后退出几步。 格日乐图瞧着他俩柔情蜜意,妒火更盛,道:”天无极,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说完,他便持着弯刀向李星回冲去。 李星回不动,待他来得近了,方才踏出两步,手中鱼肠剑向他刺出。 只是鱼肠剑短,不适合用来攻击,只能用来偷袭或是近身攻击,他只是佯攻,身子立即转到格日乐图的左侧,鱼肠剑向格日乐图的脖颈挥去。 格日乐图没想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见李星回一剑挥来赶紧转身,霎时他的头发被风拂起,剑风挥过,一缕发丝齐脖颈处割断。 霎时格日乐图大骇,没想到这把小剑竟如此锋利。 脖颈上有丝暖流淌下,格日乐图伸手去摸,手心中有点点的红色,然后雪花落下来,覆盖住红色。 这时卫长缨的身体一软,便缓缓地倒在雪地中,北狄寒冷的风雪将她催折了。 李星回迅速奔向卫长缨,他摸着卫长缨的手,手心冰冷。 “长缨。” “阿郎,我没事。”卫长缨吐着气。 李星回撕下衣襟包裹住鱼肠剑,放到自己袖中,便抱起卫长缨踏入穹庐中。 他坐在火炉前,将卫长缨放在自己腿上,一面让火驱赶卫长缨体内的寒气,一面让自己胸膛温暖卫长缨。 帐帘被挑起,格日乐图向里面看,他握着弯刀,只要这个时候他冲进去,对着李星回的后背就是一刀,那李星回必丧命。 “只样杀他倒让人看不起我。”格日乐图放下帐帘。 在火炉的烘烤下,卫长缨的身体渐渐恢复暖意,她摸着李星回的面颊,道:“阿郎,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居然会怕冷。” “不是,你很好,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对我有用,而且还是很大的用处,因为我看到你就开心。” 李星回拥紧卫长缨,心中叹息,他早就担心卫长缨禁不起北狄的风雪,现在还没迈入最冷的时候,甚至还没到最北端,卫长缨就已经承受不起了。 “长缨,我们回中原吧。” “不要,好不容易到了北狄,我只要多穿一些,靠在你怀中我就不会冷。” 卫长缨闭上眼,在李星回的怀中她终于可以安然地睡去。 李星回见她不再动,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便知她睡着了。“好好睡,长缨。” 天明后雪停了,但大草原上还是冷得厉害,呼气成冰。 李星回挽着卫长缨从穹庐中出来,对面格日乐图与他的随从也从穹庐中出来。 “天无极,如果你回来的目的是为了争大单于之位,那我要提醒你,你别太看得起你。你不过是一个背弃北狄的叛逃者,你没争大单于的资格。” 格日乐图也极有心计,如今乌桓大单于刚死,其他部落首领都在竟逐大单于的宝座。 第166页 那李星回突然从大周返回北狄,那其用意也自然是大单于之位了。 “格日乐图,你的父亲也不可能当上大单于。” 十二王中日逐王虽有实力,但排在休屠王之后,休屠王阿古拉在北狄人中也有很好的声望,相比残暴的日逐王,北狄人自然更希望休屠王成为大单于。 格日乐图哼了一声,道:“阿古拉那个老东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便是当了大单于,只会像乌桓大单于一样后继无人。” 北狄贵族男子也是三妻四妾,但休屠王阿古拉只娶了一位妻子,但两人多年都无生育,直到阿古拉四十岁时,妻子才生下了海日。 “天无极,你的女人我看中了,我会随时从你身边夺走她,还有你们的孩子。” 格日乐图放下狠话,便策马扬鞭远去。 李星回气得牙痒,他之前虽有嫉妒张击衣,但张击衣并没与他争卫长缨。此时格日乐图对卫长缨的染指之心,让李星回彻底有了危机感。 草原上的男人是不会被礼仪所束缚,他们只要看中了就会争夺。 第51章 太阳出来,白茫茫的雪地仿佛也染上一层金色,可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卫长缨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寂寞的地方。 如果没有李星回,卫长缨觉得自己在这里一日也呆不下去。 “那清玉公主能在北狄呆十年?那她是凭什么能让她留下去?” 卫长缨想着,或许是为了大周与北狄的世代和睦,为了这边疆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又或者看着她挑选的小男孩长大成人。 不知怎的,卫长缨便有些迫切想见清玉公主,看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大周对清玉公主的传闻有许多,最美貌、最有才学的公主,据说她去北狄和亲时,天下倾慕清玉公主的文人雅士皆跟随去了北狄,使大周的才子少了一半。 “长缨,你在想什么?”李星回吃吃地笑。 “你怀里好暖和。”卫长缨向他眨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腰。 “那当然了。”李星回一脸自得,他讲自己幼时赶羊走失方向,抱着一只小羊才没被冻死。 “清玉公主她不怕冷吗?” 李星回低头看着怀中的卫长缨,笑道:“清玉公主刚来时也怕冷,但她会穿得像一只小羊。” “像一只小羊。”卫长缨细细品味。 在京畿最冷的时候,只需要披一件裘衣便可,北狄还是太冷了,这样的气候确实不适合中原人。所以昭元帝的十年布局是正确的,这片土地即使被大周征服,中原人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迟早也会被北狄人再次夺走。 正因为寒冷,北狄人就需要强壮的体魄,不然他们也无法在这种地方世代生存。 两人甜蜜地说话,没过多久就到了恩和的穹庐,卫长绫先看到他俩,赶紧喊着王琅琊。 众人都从穹庐跑出来,恩和去牵马。 “大阿姊,你总算回来了。”卫长绡舒了一口气,以前她总与卫长缨不睦,有嫌隙,这到了北狄,反而姊妹连心。 “阿郎救了我。”卫长缨的声音有些羞涩,却又是掩饰不住的炫耀。 在恩和家用过餐后,众人开始赶路。不过昨夜穹庐失火,他们携带的衣物全被烧毁,但好在一些金银饰物并没损毁,朱律和王琅琊都给拣了出来。 卫长缨因自己将油灯扔向格日乐图造成的失火,心中过意不去,遂将自己的一对金步摇耳环送给了阿润。 阿润不肯收,在卫长缨万般请求下才收下,但她也将自己和恩和的一些衣物送给众人御寒。 因为卫长缨有孕在身,不能长时间骑马,恩和便用自己运物草垛的板车套在马上,又在板车上铺上厚厚的羊皮褥子,这样卫长缨可以躺在上面。 虽然不能像马车一样挡风,但比骑马要舒服许多。 一连几日赶路,便就深入北狄腹地,虽然没有下雪,但天气越来越冷,众人身上也越穿越厚,也换上了羊皮厚靴。 “瞧你们一个个的,穿得像只老羊。”卫长绫打趣。 “你也穿得像老羊。”王琅琊也揶揄她。 此时,他们把自己包裹得就像是长了长长羊毛的老羊。 “阿郎,还有多久才到王庭?” “大概还得两日。” 午后到了一个北狄人的集中居住点,这里穹庐很多,人也多,还有售卖饰物的摊贩,看起来像是一个集市。 这一路走来,众人看到的都是散居,没想到北狄也会有像中原一样的集市。 几名女子都很兴奋,在卖饰物的摊点不肯离去。 小贩们在草地上铺着羊皮褥子,便将各种饰物摆放在上面,有蜜蜡、玛瑙、狼牙等各种材质。 卫长缨看中了一对狼牙耳环,让李星回帮她戴耳环。 “怎么样?好看吗?” 李星回端详了良久,笑道:“像个小母狼。” “好啊!你骂我。”卫长缨不由分说就给李星回当胸一拳。 朱律和王琅琊在对面看狼皮,有狼皮制成的坎肩,最近他们跟着李星回学了几句北狄语,可以进行基本的交流,因此不会说的就打手势。 市集上有不少北狄女子在瞧他们,中原人的长相属于清俊的一挂,肤色也白皙,因此在强壮彪悍的北狄男人中,他俩是比较显眼的一对。 卫长绡手摸下巴若有所思。 第167页 “想什么了?眼都直了。”卫长绫看中一条蜜蜡做的项链,这项链足有一斤,中原的饰物都比较精巧,很少有这种大串的。 “你瞧他俩。”卫长绡努嘴。 卫长绫看去,只见朱律和王琅琊身畔围了许多年轻的北狄女子。 “这怎么回事?大姊夫身旁没人瞧他,倒有不少女人瞧他俩。”卫长绫也不解。 卫长缨听到她们谈话,插进来道:“我觉得是她们见惯了北狄男子,没有新鲜感。” 一语提醒了卫长绡和卫长绫,也是,那海日见到张击衣也是欢喜得不行,可能就像人吃多了肉,自然想吃清粥小菜了。 两名女子立即将两男子拉了过来,一人给了一拳。 李星回纳闷,这卫家三姊妹都爱打她们夫婿,不管对错都要挨打。 “你在想什么?我看到你眼珠转动了一下。”卫长缨马上逼问李星回。 “我,我只觉得中原女子好刁蛮,爱打人。”李星回不敢说,但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自然他又遭到了卫长缨当胸一拳。 王琅琊见他挨打,忙摆手道:“大姊夫,快别说了,我们认打就行,不然还要挨打。” “多嘴。”卫长绫毫不犹豫一拳打过去。 朱律聪明许多,知道不能开口,开口必被打,但卫长绡一记长钩拳还是打向他。 “为什么又打我?”朱律跳起来。 “让你和大姊夫、三妹夫共患难呗!”卫长绡不慌不忙地道。 简直是没天理了。 三名男子对视一眼,哑巴吃黄连。 三名女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便结伴去看衣裳,除了兽皮衣裳外,还有用羊毛编织的厚衣,这些羊毛都染过颜色,花花绿绿的很打眼。 “没法活了,我这来一趟北狄,每天都要挨我家那个几拳。现在是年轻,能挨打,等老了,我可不要被她打散架了。”朱律无语望天。 “也是,当初瞧着好好的一个女子,怎这么暴力?”王琅琊也不解。 李星回点头,是的,卫长缨那时候多温柔,善解人意,现在一言不合就打他。 “吉雅公主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卫长缨不懂北狄语,但见人群涌动,便见一群仆从围着一个穿着羊皮袍子的年轻女子骑马过来。 那女子的羊皮袍子十分紧身,在腰上束了一条狼尾,头发扎成两股又粗又黑的辫子,辫子里绑着小块的玉石,也有亮晶晶的贝壳。 不过她在发丝里插了一支五彩斑斓的孔雀毛,显得野性,又有几分妩媚风情。 卫长缨瞧她的脸,五官也是极好的,平眉凌利,眼睛又大又亮,是个美人。 那女子下了马,径直向李星回走去,霎时众人都望向李星回。 卫长绫扯着卫长缨的袖子,道:“大阿姊,你看那女人的神色。” 那女子眼中满怀激动,犹如有千言万语,她站在李星回面前,眼圈倏地就红了。 “不好,大阿姊,这女人莫非是大姊夫在北狄的相好。”卫长绡压低声音。 卫长缨生气了,这情形分明是情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李星回之前还瞒着清玉公主对他的情意,现在又出来了这么一个美人。 “天无极。” 李星回抬眼去看卫长缨,卫长缨咬牙切齿,一言不发,但那神情在说要弄死他。旁边卫长绡和卫长绫也是义愤填膺,搓拳摩掌了。 “吉雅,没想到你在这里。”李星回讪讪地不知要说什么,反正他一顿打逃不过了。 这吉雅就是格日乐图的妹妹,她幼时住在王庭,与乌桓的女儿阿丽塔为伴,因此从小跟在李星回的后面玩耍。虽说是青梅竹马,但李星回并不中意吉雅。 可吉雅却对李星回情根深种,她向李星回表白过几次,但都被李星回拒绝了。 当时吉雅还以为李星回是因为清玉公主才拒绝她,对清玉公主深痛恶绝。 “是我的仆从看到你,然后他告诉我。我以为你不会回北狄,但我忘记你是北狄人,雄鹰就算飞到了南方,也会眷恋北方的草原。” 李星回满脸尴尬,他已经瞅见卫长缨已经在用眼神杀他,只是这众目睽睽下他不知如何解释。 卫长绡和卫长绫也虎视耽耽,用手在脖颈上作出划过的姿势。 王琅琊虽听不懂吉雅说什么,但从吉雅的神色猜出她与李星回的关系不简单,在李星回背后低声道:“大姊夫,这事你要处理不好,不然这三个女人可饶不了你。” “大姊夫,这事你必须处理好,不然就会牵连我和三妹夫了。”朱律也压低声,卫长绡在向李星回示威时,眼神也偶尔晃过朱律面上。 李星回定定神,他走到卫长缨的面前,挽起卫长缨的手,道:“吉雅,这是我的妻子卫长缨。” 吉雅怔住了,她的仆从说发现李星回,还有几名中原来的人,但并未得知卫长缨与李星回的关系。刚才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星回身上,过于激动没有瞧到卫长缨。 这时看到卫长缨,娇美的容貌更胜清玉公主三分,吉雅心中不免自惭形愧,但随之又升起浓浓的妒意。 “天无极,你还是娶了中原女子。” 吉雅之前就认为是清玉公主夺走李星回的心,现在看来李星回就中意中原的女子。 “长缨,这是吉雅公主,日逐王的七女儿。”李星回又给卫长缨介绍。 第168页 日逐王的女儿,那就是格日乐图的妹妹的了。果然有其兄便有其妹,阿兄像头黑熊,这妹妹也像匹女悍狼。 “公主。”卫长缨点头行礼。 吉雅瞅着她的容貌,弯弯的眉眼,娇柔得像一株花,与她的野性妩媚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你真美,比清玉公主还美。” “公主,你也很美。”卫长缨回了一句。 吉雅心中有气,但面上还是强装出笑容,道:“天无极,明日举办叼羊大会,你和你的这些中原朋友不妨也参加,让北狄人看看中原人的风姿。” “到时再说吧。”李星回没敢答应,如果惹出麻烦又耽误去王庭,当然他不在意能不能及时赶到王庭,只是卫长缨看得比较重。 “你们现在还没落脚的地方吧?我命人给你们收拾穹庐。” 李星回想了一下,今日已无时间赶路,不如就答应吉雅,也免得喜雅难堪。“好。” 众人随着吉雅去她的行邸,当然也是穹庐,不过吉雅的穹庐与普通人有不同,穹庐里面又大又宽敞,装饰美观,地面上铺着上等羊皮织成的垫子,上面还绣着精美的花朵,走上去十分柔软。 因为是三对夫妻,吉雅便命人收拾出三个穹庐,每对夫妇各住一个。 卫长缨坐在火炉前暖手,从到穹庐后她还一句话都没说。 “长缨。”李星回心虚地拥住她。 卫长缨回头瞧他,道:“还不招吗?” “招什么?”把李星回问糊涂了。 卫长缨拿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重重一拍,道:“明知故问,招你和吉雅公主的事。” “我和她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不信,绝对有事,不然她见着你会是那样激动的神色。李星回,你老老实实地交待,一个字也不许隐瞒。哼哼,我卫家三姊妹绝不会放过你。” 虽然他们也是三个女婿,但在卫家三姊妹面前完全没有话语权。 李星回急得冒汗,道:“长缨,我和她真没事,就是她向我表白过几次,但我都拒绝了。” “就这样?”卫长缨拿眼觑他。 “嗯,就这样,我都是拿她当妹妹看的。” 卫长缨又凶起来,道:“有多少个像吉雅公主这样的女子,被你当作妹妹?” “没数过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李星回自知要倒霉了,他伸出手,道:“长缨,你打吧。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只欢喜你一个人,其他女人都不中意,我也不想瞧她们。” “怪不得你不愿意回北狄,原来是怕我发现你有这么多妹妹啊!”卫长缨揶揄他。 “唉!我不知要说什么,长缨,你就打我吧!” 正是说多错多,挨打一了百了。 卫长缨握住他的手,打了十下。 正要继续打,帐帘被挑开,卫长绫等人进来了,一见到卫长缨在打李星回的手,笑道:“大阿姊在打大姊夫,我们过会再来吧,等大阿姊打完。” “长绫,你们进来,我晚点再打。”卫长缨赶紧起身。 众人都进来坐下,李星回瞅着朱律和王琅琊神色不自然,料想也被打过了。 “刚刚那个吉雅公主来找过我们,说明天这里要办一个叼羊大会,希望我们中原人参加。” 原来吉雅想留李星回多住几日,怕李星回不答应,就转而去找朱律他们。 “这个叼羊大会是个什么回事?” 吉雅的中原话说得不标准,他们也只听懂一半,不懂一半。 “是一种祈福的形式。大家骑马争抢一只羊,谁最后抢到羊就是叼羊大会的胜利者,大家会给他献花环,给予他勇士的称号。胜利者将羊烤熟,分给别人吃,只要吃到羊肉的人都会在这一年无病无灾,心想事成。” 李星回一说完,卫长绫便拍着王琅琊道:“听到没有?你赶紧参加,给我赢只羊回来。” “对,我们中原人可不能输。”卫长绡手按在朱律肩上,然后她瞅着李星回道:“大姊夫,你也得参加,但你得代表中原,代表我们卫家。” “长缨让我参加就参加。”李星回笑容满面,他无所谓。 “那你参加吧,卫家的三个女婿,你们可不能输哦!”卫长缨笑道。 既然要参加叼羊大会就得商议个对策,一个人想要从几十人几百人夺得羊,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合作才行,三个男人便围在一起想法子怎么赢得叼羊。 但是骑马正是北狄人擅长的,朱律和王琅琊在这方面并无胜算,若论体力,也难以匹敌。 这时仆从来请众人去用膳,众人便起身跟着仆从前往。 吉雅陡然见到李星回情难自禁,刻间制造机会想与他见面,同时也想了解卫长缨。 全北狄女人都得不到的李星回,居然被中原女子抢走了。 她承认卫长缨很美,但那不是卫长缨抢走李星回的理由。 穹庐里摆着几张小案台,本来北狄人是围餐,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可自从她在清玉公主的穹庐里看到这种分餐,觉得这样更好。 因此也请人打造了几张小案台,平时用来摆放物品,若有客人便用招待客人摆放食品。 火炉里的火烧得很暖,吊着的大锅里的羊肉煮得熟透了,香气四溢。 仆从将大锅里的羊肉盛到木碗中,分送到每个人面前。 第169页 “几位中原来的客人,北狄物产贫乏,没有什么好招待,我先敬大家一杯马奶酒。” 吉雅坐在上首,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 众人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北狄饮食,遂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唯独李星回将卫长缨面前的马奶酒拿开,放到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她不能饮酒吗?” 卫长缨听着不爽,这吉雅用“她”指代自己。 “长缨有孕在身,不能饮酒。”说着,李星回便嘱咐仆从去取煮好的奶茶送来。 吉雅心中一痛,她心中的男人不但娶了妻,而且还要做父亲了。“恭喜你!”三个字眼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李星回笑了笑,用小刀将卫长缨碗中的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吉雅注视着他的这个动作。 “天无极变了,他以前哪有这么细心,都是别人服侍他,没想到居然还会给女人剔肉。”吉雅不禁暗想,如果此时坐在李星回身畔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我来给大家跳个舞,我们北狄女子能歌善舞。” 吉雅走到穹庐中间,双臂一挥开始跳舞,她跳的是骑马舞,肩部和手臂的抖动极是灵活,也非常有力道,比起中原的女子舞蹈又是一种不同风韵。 北狄的舞重在力量的展示,而中原的舞在于柔,在于千变万化。 王琅琊凑到卫长绫耳畔,道:“这个北狄公主在炫耀她的舞姿,你不上去压压她的气焰?” 卫长绫立即起身,道:“吉雅公主,我来陪你跳舞。” 她一上来就跳起绿腰舞,动作柔缓,如行云流水。卫长绡见状,也赶紧上来献舞。 没多久三人都跳得累了,各归各位。 “吉雅公主,我们大周女子能歌不敢说,但善舞是一定的,而且我们还精通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这是我们士族大家女子都必会的技能。” 卫长绫不无得意,不说别的,比跳舞那她可不会服输。 “我们北狄女子会射箭,会上马打仗,会养牛羊马。”吉雅不甘示弱。 正在争执,帐帘挑起一个魁梧的身影进来,他一进来穹庐中的光景似乎变暗了。众人的视线聚集在他穿的黑熊皮上,再然后到他脸上。 很粗犷的一张国字脸,眉如刷漆,他的目光扫过了穹庐中的众人。 当望着卫长缨时,他嘴角露出了笑容。 “中原的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李星回怒气暗生,只恨不得掀翻案台与格日乐图大战一场。 “格日乐图,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母亲一直在找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吉雅对格日乐图的出现也很惊讶,但格日乐图的话更让她吃惊。 “听说这里举办叼羊大会,我来看看。” “天无极,还有这两位中原的客人都会参加叼羊大会。” 格日乐图大笑,道:“太好了,天无极,叼羊大会上我们一决胜负。但是我们应该设一个赌注才行,不如我们就以你的妻子作为赌注,我赢了,她是我的。” 李星回怒极,他拉着卫长缨起身,一脚踢翻案台,霎时羊肉和马奶酒洒在羊毛褥子上。 “痴人说梦。”说着,李星回便挽着卫长缨的手出去。 朱律等人也赶紧追出去。 格日乐图仍是狂笑,吉雅推了他,道:“这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中原女人?” “我抱过她算不算认识?” 说着,格日乐图便去取大吊锅中的羊骨头肉,大口地吃起来。 在叼羊大会上,他一定让李星回输得颜面扫地。 第52章 清晨,吉雅派仆从送来新衣裳和一些女子用的饰物,卫长缨对着镜子,将发丝梳成两股长辫子,里面缠上珊瑚贝壳等饰物,然后在戴了一个有许多绒毛的额带。 李星回看得目不转睛,啧啧赞叹,道:“长缨,你扮成北狄女子真美!” 卫长缨本不想梳北狄女子的发型,但月份渐大,精力不如从前,梳成辫子就能减少打理头发的时间。 “留着这话给你的好妹妹们去说吧。”卫长缨取笑他。 “不,就只对你说。长缨,你太美了,我快按捺不住了……” “色胚子。”卫长缨伸手打了他一下,当然是不疼的,轻轻一下。 李星回嘿嘿地笑,趁着卫长缨不注意,低头在她面颊上一吻。 用过早餐后,一行人赶到叼羊大会的现场,此时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叼羊大会是北狄的一项大赛事,一般是冬季时举行,这时天气寒冷,无须放牧,农活减少,便就有空举办各种活动。 卫长绡与卫长绫也都换上北狄服饰,朱律和王琅琊认为要代表中原人出战,自然要穿中原服装,两人将襕袍的下摆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长袴,显得身姿特别修长。 不一样的服饰,不一样的气质,吸引不少北狄女子向他俩投来青睐的目光。 “咱俩跟来对了,没想到他们在北狄还很吃香。”卫长绡没好气。 “物以稀为贵,北狄女子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在大周时,瞧大姊夫的女人可不少,可在这里就没多少人瞧大姊夫了。” “也是,那海日公主见了阿兄都魔怔了,她们也不算什么了。” 两女子惴惴不安,如果北狄女子都像海日那样大胆,朱律和王琅琊还不得马上被撬走了。 卫长缨打量着场边参加叼羊大会的人,大多和李星回一样魁梧,因此李星回这个体格在北狄倒不是很特殊,这令卫长缨十分担心。 第170页 “你不能说是代表中原,如果一定要代表谁,就只能说代表卫家。” 卫长缨叮嘱李星回,他既然是要争夺大单于之位,那他就不能代表中原,不然他如何还能去争北狄的大单于之位。但是他可以代表卫家,毕竟他是卫家的女婿。 李星回点头,其实北狄人没有很重的国家观念,北狄就是多个部落的联盟。 “天无极。” 吉雅突然出现在面前,她打量了卫长缨一眼,向李星回道:“天无极,你这匹马太普通了,不如你就骑我的火焰驹。” “不用,这匹马就足够了。” 吉雅的火焰驹是西域的品种,全身火红,如同火焰,耐性和爆发力不比北狄马差。 李星回自然不会骑吉雅的马,不然又要惹卫长缨生气。 这时人群中哗动,只见格日乐图也来了,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还露出一条手臂和半个肩膀,平日披的黑熊皮则围在腰间。 卫长缨瞧到他肩膀上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熊,走动时,后背的肌肉都在颤动。 “这人可是阿郎的对手了。” 她心中正在思虑,格日乐图的眼神便向她看过来,卫长缨赶紧撇过脸去,但格日乐图却笑起来。 很快,参加叼羊大会的人选开始牵马进场,众人被拦至五十丈外,以免被马冲撞伤到。卫长缨摸了摸李星回的脸颊,笑道:“去吧,小心些,别伤着了。” “嗯。长缨,待会我赢了羊就烤羊肉给你吃。” 李星回也牵马进入场地,随后朱律和王琅琊也牵马进场。 今日叼羊大会的司礼人是吉雅公主,她走至场中,大声道:“图瓦沁一年一度的叼羊大会开始,今日来参加叼羊大会的除了我们北狄人,还有两位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大周人,让我们北狄和大周进行一场比赛,大家一起为他们鼓掌。” 霎时掌声如潮。 卫长缨放下心,看来吉雅公主也为李星回考虑过,没有刻意提起他,避免把他卷入到北狄和大周的竞争中。 格日乐图摆手示意大家安靜,道:“今日的叼羊大会,不仅是北狄与大周的比赛,也是我与天无极之间的较量,让所有人来评判谁才是北狄第一勇士。” 他的话音落下,人群中沸腾了,北狄第一勇士天无极之名如雷贯耳,没想到居然也来参加叼羊大会。 叼羊大会开始,李星回、朱律和王琅琊围在一起,今日参赛的人有六七十人,想要从这么多人中抢到羊简直是难如登天,此时只能随机应变。 三人商议,因为最后是将羊放到指定地点才算行,因此三人决定之前不发力,待有人抢到羊后来指定的旗杆处,然后再伺机争夺。不然就算抢到羊,也很容易被人截击。 当然最后的敌人肯定是格日乐图,需要重点盯防格日乐图。 一名老者将一只屠宰过的羊扔入场中,霎时场上沙土飞扬,众马奔腾,格日乐图一马当先往前,他刻意要在卫长缨面前显现自己的能力,这中原来的女子引起他的征服欲。 卫长缨紧张地看着场中,但场上实在太乱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她寻找李星回的身影,但哪里找得到。 没一会,好几匹马撞到一起,有人从马上坠下,被马踩踏到,那人就被抬出比赛场。 这让卫长缨更紧张,生怕李星回也会坠马受伤,虽然李星回擅骑马,但哪个北狄人不是如此,李星回并没有太多优势。 一时有名北狄男子抢到了羊,但骑马没跑出几丈,手中的羊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人抢走了。 如此几次,羊在众人手中辗转,但始终没人能将羊放到旗杆下。 格日乐图远远瞅着人群中的李星回,李星回到现在还没参与进来,很明显是想先保存体力,等别人的马跑不动时他就会出手了。 “无能之辈,狡诈至极。” 格日乐图双腿一夹马肚,便冲到人群中,众人正在争抢羊,但每个人都无法抢走那只羊。 也不知是哪一方卸力,或者都同时卸力了,又或者是谁用力太过,那只羊居然被抛出去。 格日乐图伺机而动,他飞身跃起,便将那只羊给接住,但他的身形刚稳住,就有人冲上去欲抢夺。 所有的叼羊者都希望自己是最终胜利者,毕竟勇士的称号太吸引人,不但会受人尊敬,还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因此虽有六七十人参加叼羊,但都是几个人,或是十来个人合作,共同赢得叼羊的胜利。 不过格日乐图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当然也不傻得单兵作战去叼羊,一个人再厉害,如果能对付得几十个人。叼羊的队伍中也有他的人,这些人各有任务,负责阻击,或是接应。 因此格日乐图见周边围满人,立即寻找接应的手下,将手中的羊用力抛给接应的人。 他力气大,手中的羊虽是经过处理,砍去头和四肢,清除了内脏,但还是大几十斤的重量,可是他一抛居然抛出好几丈远,正好接应的人接到羊。 此时接到羊就要奋力跑向旗杆放羊,但这是最容易失去羊的时候,很多人就等着这个时机来抢羊。 李星回伸手放到唇边发出哨声,他在提醒朱律和王琅琊,瞬间李星回骑马冲出去。 格日乐图也在奋力追赶。 但李星回却是有备,时间上比他快,两匹马错身而过,李星回便已将羊抢到手。不过李星回也不能一直将羊抢在手中,他也必须将羊传递出去。 第171页 李星回瞅着自己与朱律的距离,如果坐在马上,手上的羊肯定抛不远。他来不及思索,整个人便站在马背上,手上的羊瞬间抛出去。 围在朱律身畔的也有几人,他们也在等李星回把羊传出来,朱律十分精明,他纵马跑出几步,身子跃起,便从半空中截住羊。 只是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众人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围上来抢羊。 “三妹夫。” 朱律大声呼喊,可是王琅琊却被十来人困住,众人早知他们是一伙,因此就先困住王琅琊。 李星回纵马疾驰,但格日乐图也在追,两人的马并肩。 “天无极,这次叼羊你别想赢,你的女人从此后就是我的。她真美,像花儿一样。” 格日乐图故意激怒李星回,他知李星回只有两个人接应,现在只要围住那两个人,他再阻挠李星回,李星回便无办法抢到羊。 李星回一听到格日乐图提到卫长缨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不仅是对他的污辱,也是对卫长缨的污辱,他不容许有人觊觎他的妻子。 “格日乐图,以后我再从你嘴里听到你觊觎我妻子,我便会取你性命。” “哈哈!天无极,取我性命,你还没这个本事。”说着,格日乐图便拔出腰间的弯刀,向李星回的脖颈划去。 李星回身子往后偏便就避过弯刀,他速度极快,这瞬间袖中的鱼肠剑握在手心,向格日乐图的胸口刺去。“蠢才,缠着布条的剑是伤不了人的。”格日乐图弯刀再次砍向李星回的脖颈。 但弯刀离李星回还有几寸距离时,格日乐图便感觉胸口隐隐一疼,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低下头,李星回手中的剑刺穿他的衣裳,鲜红的血染红剑周围。 李星回并没有刺太深,只是刺破他浅层的皮肤。“格日乐图,杀你很简单。”说着,他手臂一挥,剑从格日乐图的胸口离开,却又在格日乐图的手臂划过。 血又渗出来。 “好剑,真锋利!”格日乐图赞道。 李星回将剑收回袖中,道:“格日乐图,这次我放过你,如果你再敢对我妻子有不轨之心,这把剑必刺穿你的心。”说完,他心中得意不已。 这把鱼肠剑的大小刚好能藏在袖中,而且锋利异常,用来偷袭或是近身搏斗,简直是神兵利器,令人防不胜防。 李星回纵马奔向朱律,朱律还被十多个人围住,哪里还冲得出来,他的力气又不如这些北狄人大,手中拽住的羊已被人夺去一大半。 “掷给我,掷给我。”李星回大喊。 朱律从人墙中陡地看到李星回,瞬间恢复了力气,他奋力一夺,竟将羊又拽回来,如李星回刚才那样从马上站起,立即把羊抛出去。 李星回飞身接起,然后又落在马背上,大家见他抢到羊立即拍马来追。 “马呀马,这次就要看你了。” 身下的马似乎听懂他的话,在人群中穿梭,左躲右闪,只是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堵截,霎时那些人骑马围成墙。 “起。”李星回拍着马腿,那马长嘶一声,四肢腾空而起,竟从众人头顶跃了过去。 这前面便只有王琅琊与两个人,李星回将羊在空中甩得飞转。“三妹夫。”手中的羊飞了出去。 王琅琊早就在等待,旁边的两人也在着手抢羊,但李星回甩得很高,他知王琅琊的轻功卓绝,因此刻意甩高让王琅琊去接。 “我来了。”王琅琊跃起身子,他旁边的两人也飞身去抢,但他轻功高明,纵得更高,左手一拽便将羊抱在怀中。眨眼之间,王琅琊落在马背,向放羊的旗杆冲去。 此时前面没有阻挡,王琅琊在离旗杆还没有一丈时便就跃下,将手中的羊放在旗杆下。 至此,叼羊大会结束了。 卫长绫脸上喜气洋洋,她的夫婿赢到了羊。 吉雅再次走到场中,宣布王琅琊为此次叼羊大会的获胜者,尊称他为勇士,亲手为他戴上花环,然后其他人也向王琅琊献花环。 “我要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我们三个人的胜利。” 王琅琊并不居功,把李星回和朱律也拉到场中,众人又为李星回和朱律献上花环。 午后几人要赶往王庭,吉雅对李星回依依不舍,但自知留他不下,只得目送他们离开。 两日后抵达北狄王庭,这里的穹庐更为集中,人自然也更多,相当于是大周一个小城的规模,至少有几千人的样子。 卫长绡和卫长绫两姊妹在挑饰品,这些玩意儿带回京畿,那些贵妇没见过必定会中意。 李星回也陪着卫长缨去看婴儿的衣物,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也得给他准备东西。若说要自己做,那肯定是来不及,只能是先买一些将就,自己再做一些。 但都是些羊毛编织的衣物,虽然保暖,但对于小孩儿的皮肤却又硬了。 “有没软点的布料?” 李星回摇头,北狄人穿的都是羊毛或是牛毛织就的衣物,这个地方没有蚕桑,也就不会有柔软丝滑的锦缎了。 “可惜我们带的衣物都被烧毁了,不然可以裁了给孩子当襁褓。” “这没事,我从小也是穿羊毛衣物。” “你皮厚肉粗,孩子怎么能和你比?”卫长缨白他一眼。 “长缨,我儿子自然也像我皮厚肉粗了,没事的,给他穿羊毛衣物就行。” 第172页 “那要是个女儿怎么办?她不像你皮厚肉粗,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这羊毛衣物搓磨。” 李星回想了一会,道:“要不向清玉公主借几件锦缎给孩子做衣裳?” “不好。”卫长缨摇头。 “我也觉得不好,还是等先安顿下来,我想法子去弄几匹锦缎回来,总之不让咱们孩子穿羊毛衣物,以免伤了他们的细皮嫩肉。” 目前也只能这样,如果实在弄不来,卫长缨便打算将自己和李星回的旧衣洗干净,再裁剪后做成襁褓。 身后有个人慢慢靠近,影子投在前面,李星回看着那影子倏地转身。 “赤骨。” 来的人是赤骨,他比以前更黑,五官更为突出,双目炯炯有神。“王子,我每日都来这里等你,我想会等到你。”说着,他又恭敬地向卫长缨行礼。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李星回感到奇怪。 “是清玉公主说你会回来,所以我就每日来这市集等你,今日果然等到你了。” 卫长缨抿唇不语,清玉公主想必是与昭元帝一直暗中有联系,那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情感有几分真呢?还只是为了昭元帝的十年布局? “王子,夫人,你们随我来,清玉公主早为你们准备好穹庐。” 赤骨一脸微笑,但是目光却又不自觉地向人群中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小珠没来。”卫长缨知他心思,他怕小珠也跟来纠缠他。“小珠在京畿打理绣坊,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赤骨面上颇有些尴尬,道:“那就好。” 众人跟随赤骨去穹庐休息,这是王庭为各国使节准备的驿馆,比起吉雅招待他们的穹庐装饰更为华丽,也更为宽敞。 因众人都有些累了,在洗漱后便就先歇息,等黄昏后再与清玉公主见面。 倚着温暖的火炉,卫长缨很快睡着了。 李星回却有些睡不着,心潮澎湃,从北狄到大周,再从大周到北狄,也就区区八个月的时间,他又回到出生的地方。 这走一遭下来,他的生命中多了卫长缨,还有他即将出生的孩子。 “命运待我还是很好的。” 穹庐外传来小狗叫声,李星回一惊,赶紧披衣起身,揭开帐帘一瞧却是赤骨在外面。 “夫人睡着了吗?” “睡着了。” “清玉公主想先见你,王子。”赤骨压低声音。 顿时李星回一愣,他回头看了卫长缨一眼,道:“等待会大家一起去见清玉公主,长缨她睡着了,我得看着她才行。” “王子,清玉公主说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这里我会看着,不会让夫人出事的。” 李星回想了一会,道:“那好,赤骨你千万不能走开,我去去就回。” 无论如何清玉公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使救命恩人难堪,而且他有些话也想和清玉公主说清楚。 “好,赤骨一定会誓死守护夫人,不让夫人掉一根头发。”赤骨举手发誓。 李星回也不再说什么,赶往清玉公主居住的穹庐,其实离得并不算远,大概一两里路,骑马半会子便到了。 离着穹庐还有百丈远时,便就有士兵守卫,清玉公主将她和亲带过来的大周士兵编成卫队,外层由北狄士兵守卫,中层和内层则由她的大周卫队守卫,层层防守,没有召令,任是谁也进不去。 士兵虽然认识李星回,但还是将他拦下,待通禀后再放行。 一盏茶工夫后李星回才被放行,当他站在清玉公主的穹庐前忽然迟疑了,他私下见清玉公主,如果让卫长缨得知只怕会生气。 “我应该拒绝的,长缨有孕在身,不能让她生气。”想着,李星回便想转身回去。 可是他刚转身,从穹庐里就传出一声悦耳圆润的声音。 “天无极,你进来吧!” 李星回愣住,他咬了咬嘴唇,还是掀开帐帘进去。 火炉前坐着一名女子,容貌绝美,穿着中原的服饰,梳着高椎髻,但没戴任何的发饰,便连耳环也未戴,一身素净的衣裳,如同天上的白云一样纯净。 “清玉公主。”李星回没有走近,离她十步远的距离。 “你坐下吧,这一别未有一年,你对我好像很生分了。”清玉公主轻轻摇头,她看着李星回道:“你比以前更强壮,在大周过得如何?我听赤骨说了一些,想听你说说。” 李星回盘腿坐在地面,道:“很好,我和长缨感情也很好,等过五个月我就要做父亲了。” 顿时清玉公主一怔,赤骨并未提及卫长缨有身孕。 “当初看你是小孩儿,没想到一眨眼你长大了,现在也要做父亲了。” 从帐帘外钻进来一只雪白毛皮的猫,它向清玉公主跑去,便窝到了清玉公主怀中。 “卫长缨,卫尊的长女,可惜我在大周时无缘见她,那时她也是小孩子,比你更小。赤骨说她长得很美,比我还要美,是吗?” 李星回点头。 清玉公主笑了,道:“你可真直接,就不能撒谎骗我吗?” “抱歉。” “不用抱歉,你骗我也没用,待会见着她,我知道你骗我反而会难受。天无极,这次你去大周回来,你变了很多,比以前沉稳。” 第173页 “都是长缨教导得好。”一提到卫长缨,李星回眼中便有笑意。 清玉公主看在眼里,道:“天无极,你要娶比我美的女子的愿望实现了,那还有一个愿望你也要尽力去实现它。” 李星回还说过一个愿望,同样那也是幼年说过的愿望,他要当北狄的大单于。 第53章 李星回回到驿馆时,卫长缨已经醒来,她正在裁自己的一件旧衣,五个月的时间看着很久,其实一眨眼就过了,越往后月份越大,她就没精力给孩子做襁褓了。 进来时李星回忐忑不安,他的手抚在卫长缨的肩上。 “长缨,刚才我去见了清玉公主。” “嗯。你们谈了什么?”卫长缨细心地将旧衣裁成一片片,这件旧衣大约能做两套小孩儿的衣裳。 “谈了你。” 卫长缨没再说什么,或许是情敌,但清玉公主也绝对是值得她佩服的一个女子。 从对草原的向往,在这些日子里,差不多变成了厌倦。单一的景致,实在无法让人长地欢喜,这里只适合小住,却不适宜中原人长住。 清玉公主能在北狄住上十年,这份毅力过人。 “长缨,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私自去见清玉公主。”李星回心虚不已。 “她若要见你,你还能不见吗?这样就太不近人情了。阿郎,我只要你的身心都是我的,不能有其他女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会离你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唯这个要求而已。 “不会有其他女人,我的心也容不下其他女人。”李星回拥卫长缨入怀,卫长缨对他如此,那他对卫长缨何尝又不是如此,在他们的心里都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 男女之间的情感本就是自私独有,排他的。 “让我听听咱们的孩子说话。” 李星回趴下身体,把耳朵贴在卫长缨的腹部上,忽然他啊了一声。“长缨,我儿子刚刚踢我了。” “是女儿。” “女儿会很温柔,这个绝对是儿子,哈哈,等他长大了,我就教他骑马射箭。” “阿郎,你扶我起来。” 坐久了腿脚麻,卫长缨起不来,李星回扶着她站起。“长缨,我得找几个人去中原购一些物品回来,你肚子大,不合适坐在地上,要有椅凳才行。” “也还好,要累了,我就可以直接躺下,就是起来不太方便。” “以后我会随时在你身边服侍你。” 卫长缨嫣然一笑,男人说出服侍女人多不容易。“我们出去走走。” 李星回给卫长缨穿上羊皮袍子,扶着她出去,外间天还很明亮,离黄昏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 这时仆从送东西过来,说是过会要去见清玉公主,请卫长缨换上这些衣物。 卫长缨打开看,里面皆是中原的衣物和钗饰,里里外外崭新一套,还有一件珍贵的狐裘。 “清玉公主她这是什么意思?”李星回皱眉。 “她大概知道我穿着北狄的服装,梳着北狄的发型,要我换回中原的装扮。阿郎,你帮我将羊皮袍子脱下来。” 卫长缨心中有点不满,她肚子大了,穿衣梳头都不甚方便,但她是大周人,晋见清玉公主也应该要着中原的服饰才对。 在李星回的帮助下,卫长缨才换上清玉公主送来的服饰,梳了高椎髻,将钗环等插在发丝里。 卫长缨对镜描了眉,抹了唇,涂了胭脂。 李星回喜得合不拢嘴,卫长缨若这样走出去,便是牛羊都要为她驻足了。 忙完天色已是黄昏的光景,两人准备去晋见清玉公主,刚出来就看到卫长绡与卫长绫也换上中原服饰,梳上高椎髻。 朱律和王琅琊同样也是中原装扮,襕袍和幞头,尽显风流倜傥意味。 他们说是清玉公主给送去的衣物,令他们换上。 顿时卫长缨又释然了,大约清玉公主想见故国衣装吧。 天冷得厉害,偶尔有小雪花飘落,卫长缨缩紧了身子,狐裘虽能御寒,但里面的锦衣却是不耐寒,不如北狄的羊毛衣物保暖。 众人步行前往,一路上的目光尽为他们所吸引。 北狄的老百姓议论纷纷,但没一句能让卫长缨听懂。 “大姊夫,他们说什么?”卫长绫问道。 “他们说清玉公主的娘家来人了,说你们男的俊,女的俏,衣裳好看,头发也好看。” 一时众人都得意了。 众人畅通无阻,大概清玉公主早就吩咐过,守卫的士兵没有阻拦。 到了清玉公主的穹庐前,众人都自觉在外间脱了靴子,仅着袜子进去。 穹庐里摆好案台,案台上也摆好马奶酒与熟羊肉,还有一碗酸奶。 清玉公主坐在上首的位置,众人一进来便向她行礼。朱律和王琅琊皆是有官职爵位的人,便以卑职谦称,卫长绡与卫长绫则以妾贱称。 因李星回已辞去官职和爵位,卫长缨已无诰命身份,则称自己是民妇。 清玉公主瞅着卫长缨,容光姝色,独步天下,眉目间如诗如画,语气不卑不亢,知礼懂礼,令人挑不出错。若论容貌,确实要胜出自己两三分。 “各位请坐,无甚招待,皆自便。” 众人早习惯按长幼排序,因此李星回与卫长缨在左,卫长绡与朱律在右,卫长绫和王琅琊在下。 第174页 卫长缨也在打量清玉公主,虽然之前何太后大寿,李星回画过清玉公主,但画上的人还是与此时所见的清玉公主不同。 眼前的清玉公主飘然出尘,不似凡间的人,举手投足优美动人。 “也只有这样的清玉公主,才能让大周的才子雅士趋之若鹜。” 卫长缨虽认为自己容貌胜出清玉公主,但气度却逊色不少,天之骄女的气度岂是寻常普通人能达到的。 “赤骨宁愿在小珠心中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心对清玉公主动摇一分,现在我也能理解了。”卫长缨暗忖。 便是有十七八个小珠,也不可能动摇赤骨对清玉公主的心。 “大家随意。” 李星回仍是将卫长缨面前的马奶酒拿开,令仆从去换热奶茶。 “抱歉,我忘记你有身孕了。”清玉公主面有歉意。 “不碍事。” 这次相见清玉公主更多的问起中原的事,众人便说起何太后的大寿,还有乞巧节和中元节的事,但都没提起中元节昭元帝被困隆回寺。 “长缨,听天无极说你擅画,你若有空便帮我画一幅太后寿辰图。” 卫长缨听清玉公主也称呼自己名字,赶紧答应下来。 “以后你长住北狄,咱俩便可多说话。” 戌时刚至宴席结束,众人行礼告退,从穹庐出来外间早黑透了,风声鹤唳,但是满天的星星比中原看起来更大又亮,似乎就在穹庐上面,用一根竹杆便能敲下来。 小雪花飘着,卫长缨伸手接住一片,但还来不及看,便在手心里融化了。 不知怎的,卫长缨心中寂寞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她回望着草原,分不清哪里是南方,此时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李星回的思乡之情。 “在想什么?”李星回低声道。 刚说出的话被风吃掉,一点也不剩,卫长缨没有听到,只见李星回的嘴唇动了几下。 “我想我应该与你随遇而安。” 卫长缨说出的话也被风无情地吃掉,李星回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回到驿馆,卫长缨的身子冻僵了,这冷风与中原的不同,如冰水浇在身上透心凉,骨头也酥了。李星回给她脱下狐裘,抱她坐在火炉前,渐渐卫长缨的身子才回暖。 “等到孩子出生前,你就不要出穹庐了。” 一直到四月前,北狄都会是冰天雪地,到五月河水才会解冻,那时草原的鲜花盛开。 “那我还不得胖成球。” 穹庐再大也不过是方寸之间,前后不过两丈多,还不及自己在尚书府的闺房大。 “胖才好,不然生的孩子就不强壮了。” 李星回向卫长缨手心里吹气,呵呵地笑,道:“如果生的是女儿,我想把她送到中原去,这里太苦了,女孩儿不应该受苦。” 卫长缨伸手揪他手臂,道:“别胡说,你忍心孩子远离父母?” “忍心。她在中原长大,就不会想着北狄,然后寻一个像二妹夫三妹夫这样的男人宠她,一生无忧无虑。” 不得说,朱律和王琅琊真是疼妻。 李元青的眼光还真是好,给她们三姊妹都找到了如意郎君。 “为什么不让女儿寻一个像她父亲一样的男人宠她呢?”卫长缨数着他的胡须,才数了一会就忘记数了多少,自从怀孕后她的记忆力就变得很差,时常忘事。 “我不好,我不够风趣,有时太认真,女儿不会欢喜她父亲这样的男人。” “不会的,女儿随她阿娘。” 卫长缨倚在他的胸膛,在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男人及得上她的夫婿,他像山岳一般守护着她,这份安全和归宿感任何人也给不了。 “如果是儿子,就让他留在北狄,男人受苦没什么,更能磨砺他。” “嗯。”卫长缨轻轻应着。 “等他长大了,每年都护送他阿娘回中原省亲一次。” 卫长缨怔住了,没想到李星回会想得这么细致,他知道她想念中原故土。“那我要你护送我回去省亲,中原的女婿也得见见岳父岳母。” “孩子没长大前,自然是我护送,孩子长大了,那就是孩子护送。” “那你曾经有没想过会娶一名中原女子为妻?” “没有,我生长在北狄,当然想的是娶一名北狄女子为妻,但是老天要让我欢喜中原女子。” “如果你未去中原,那你心中曾有过妻子人选吗?” 李星光挠着耳畔的发丝,笑道:“还没想过,但我母亲属意她的外甥女做她的儿媳妇。” “啊——原来你还有个未婚妻,你居然没向我交待?”卫长缨不由分说朝他胸口打去一拳,一拳不够,又打了两拳才完。 “不是未婚妻,只是我母亲的想法而已。” “好吧,你老老实实把你在北狄的桃花一个个交待,我听听还有多少个。” “没了,没了。”李星回哪敢再说。 卫长缨出了一回神,又道:“你打算如何争大单于的位置,我瞧王庭似乎没什么动向。” “十一月十一祭神节,所有部落首领会来王庭,届时会推选大单于人选。” “那他们要不推选你怎么办?”卫长缨颇为担心。 “那只不过是个形式,推选谁都会有人不服的,只能以武力取胜。长缨,你安心养胎,不用管这些事,我也不在意能否当大单于。如果当不上,我与你回中原。” 第175页 卫长缨笑了,道:“那你不思念你的故乡吗?” “思念的时候回来看看就行了,你和孩子重要。” 李星回想明白了,他们可以住在离北狄很近的地方,这样回京畿或是回北狄都方便。北狄气候寒冷,饮食单一,不适宜卫长缨长期居住。 她太怕冷了。 而最冷的时候远没有到来。 翌日直到午后卫长缨才起来,穹庐里虽有火炉,但毕竟不如砖石避寒,听了一夜的寒风呼啸,下半夜她才睡着,天气又冷,加上怀孕贪睡,她便不肯起来了。 李星回哄了几次,才把卫长缨哄起身,正要给她穿上羊毛衣物,但卫长缨却拒绝了,她还是坚持穿中原的服饰。 “这太冷了,不能御寒。” 中原的服饰精美柔软,但在御寒上差了许多。 “我不出去,就在火炉边。” 李星回没再劝,中原人的国家情怀很重,昨日清玉公主令他们穿中原服饰后,清晨他见到朱律他们,也皆是穿的中原服饰。 “那千万不要出去。” 草原上缺医少药,一旦生病就是非常危险的事。 因此有人生病,都是向清玉公主求药。 “天无极。” 穹庐外有人在喊李星回的名字,霎时帐帘被挑起,吉雅出现在穹庐里。她穿着厚厚的羊皮袍子,袍子上沾着雪花,原来外面在下大雪。 当吉雅瞧到卫长缨一身中原士族女子装扮时,眼睛不由瞪大了。 “这衣裳真好看,还有这些发饰也很好看。中原女子都是这样装扮吗?” 卫长缨摇头,道:“不是,中原等极森严,每一阶层的服饰和发饰都是有规定的,甚至发饰的数量也是有规定的,平民百姓家是不允许穿这种衣裳。” “吉雅,你怎么来了?”李星回又心虚起来,吉雅突然来,只怕卫长缨以为自己让吉雅来的。 “要推选大单于,我父亲,还有格日乐图他们都来了,这几日各部落首领都会来。对了,海日她应该会来吧,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吉雅提到了海日,卫长缨便想起张击衣,他俩也走了许久,不知近况如何。 李星回听到格日乐图也来了,心中万分不高兴,这人一来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有双眼睛始终在窥视自己的妻子。 “天无极,中原女子很美,不但是格日乐图欢喜,我相信其他来的王子也会欢喜。好了,我不说了,我去见清玉公主。” 吉雅走了。 李星回却在发愣,吉雅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其他王子也会欢喜中原女子。 “长缨,这些天记住千万不要出穹庐,外面有很多坏人。” “嗯。”卫长缨怕冷也不敢出去,她在帐帘前瞧了一眼,外面雪花飞舞,大地白茫茫。 用过餐后,卫长缨又有些犯困,但还是坚持缝制襁褓。 “累了就别做了。”李星回不免心疼。 “还好,累了我会躺下的。” 没过一会又有女子在外面叫李星回,卫长缨诧异的眼神看向李星回,李星回一脸尴尬,道:“我出去看看是谁?” “去吧,应该是好妹妹来了。”卫长缨没好气。 李星回刚起身便又坐下,道:“算了,不理她,我陪着长缨。”说着,他便给卫长缨捏肩膀,给她捶腿。 外面的女子连叫了几声,叫到后面还有些不耐烦。 “哦!是个坏脾气的妹妹!”卫长缨取笑他。 话音落下帐帘被揭起,一名穿着狼皮的女子进来,这女子穿着如同男子一般,披头散发,头上系着狼毛编织的额带,手臂和小腿皆绑有狼皮,野性十足。 五官同样极美,尤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小老虎一样,论姿色她比海日和吉雅都要出挑。 “天无极,我叫你好多声,你怎么都不理睬。我要不是听吉雅说你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回了中原。” 女子虽是说的北狄语,但语气却是埋怨的,这让卫长缨感觉,她与李星回的关系比吉雅更近,甚至比海日还要近。 她一进来眼神便全放在李星回脸上,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卫长缨的存在,当然也可能是刻意的忽视,因为吉雅不可能不说李星回带来了中原妻子。 卫长缨忖思,多半是这些北狄的公主们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李星回已经瞧到卫长缨脸上的不悦,赶紧用中原话道:“玛南,这是我的妻子卫长缨,过几个月我就要做父亲。” “是吗?若是姑姑还活着,嫁给你的应该是我。”这次女子忽然也说起中原话。 顿时卫长缨咳嗽了一声,这女子提到的姑姑莫非是李星回的母亲,那么她就是李星回母亲的外甥女,就是李星回母亲属意做儿媳妇的那位吗? 看来北狄婆婆中意的儿媳妇,与中原婆婆中意的儿媳妇不同。 “玛南,你别胡说了。”李星回沉下脸。 “怎么你还生气了?我有胡说吗?是姑姑亲口对我说的,你别说你不知道。天无极,我又没说要嫁给你,特润不比你差。哼,我去看清玉公主。” 玛南屁股一扭便气呼呼地掀帘出去。 “长缨,你别听她胡说。”李星回赶紧安慰卫长缨。 “她就是你母亲看中的儿媳妇吗?”卫长缨见他俩吵起来,心里还是蛮高兴。 第176页 “是我母亲想把她嫁给我,我才不中意这种无礼的丫头,多看一眼都不愿意。”李星回赶紧表明自己的内心。 “她也是公主吗?” “是独鹿王的女儿,玛南。我们别理这疯丫头,平常我与她也不怎么来往。” “怎么看你也像是撇清关系。”卫长缨窃笑。 “事实如此,长缨,你别胡思乱想,我在北狄没有中意的女子。至于玛南就更不可能,在我全族被乌桓屠戮的时候,身为我母亲的兄长独鹿王却置身事外。” “阿郎,这些公主为何此时都来王庭?是为了推选大单于吗?” 来了一个吉雅,又来了一个玛南,不知海日能不能赶到,卫长缨有些想见张击衣。 “祭神节除了祭神外,也是陌生男女相识相恋的节日,这个节日会持续七日。所以一到这个节日,许多年轻男女会来到王庭寻找意中人,王子公主也不例外。” “那你在这个节日找过意中人吗?” “当然没有了,如果有,我就不会去中原了,我会死也留在北狄。” “好吧,我相信你,虽然你有很多秘密。” “没,没有秘密。”李星回快急哭了。 卫长缨不再逗他,看他又快急眼了,不过北狄的这些公主也蛮有趣,各有特色,但她最中意海日,毕竟海日欢喜张击衣。 北狄的公主与中原的公主也是不同的,北狄的公主个个都像匹小野狼。 不过,这些公主都好像与清玉公主关系不错,都说要去看清玉公主,那清玉公主到底是用何种方法收服了这些小野狼呢。 “出生皇家的人自然有些手段,像阿娘也是有手段的,不然阿爷怎会对她恁好。” 此时想来,卫长缨觉得自己与李星回都被昭元帝算计了。 两人聊着,这时卫长绫进来了,她抖动身上的积雪,道:“大姊夫,我们吃腻羊肉了,二姊夫和王琅琊打算去打些兔子,但他们对草原不熟,你带他俩去吧?” 这些日子以后来,一路上吃的都是羊肉,饮的马奶酒,卫长绫的脸上起了好几个小疙瘩,是上火了。 不等李星回答应下来,卫长缨便先应承下来,她也吃腻了羊肉。 “三妹,那你多照看长缨。” 待卫长绫答应下来后,李星回这才背了弓箭出去。 卫长绫陪着卫长缨说了一会话,便用手掩呵欠,卫长缨见状便道:“三妹,你回穹庐歇息吧,我不需要你照顾。” “大阿姊,那你歇息,我回去了。”卫长绫巴不得卫长缨这句话。 卫长绫走后,卫长缨便偎在火炉前继续缝制襁褓,她做得很认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连头也没抬起来。 这两个多月赶路没做女红,生疏了许多,一会针就扎到她的手指。 中指渗出了血,卫长缨正要放到唇中吸吮,忽然身畔一人夺过她的手指,放到他的唇中。 第54章 卫长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格日乐图,她赶紧抽手,但哪里抽得动。“你放开。” 格日乐图仿佛没有听到,吸吮半晌才将她的手指抽出来,手指已没出血,但他却还是不放开卫长缨的手。“天无极这家伙真不会心疼女人,你这么大肚子还让你做活,你要是我的女人,我绝不会让你做任何事,让无数的奴仆来服侍你。” “不是的,不是他让我做的,这是我做给孩子的。”卫长缨赶紧解释。 “一样,即使是孩子的也不用你亲自动手,不然奴仆是用来做什么的,说来说去天无极还是不关心你。” “不是你说的这样,如果孩子没有穿过母亲做的衣物,那我怎么算是他的母亲呢。” 卫长缨又试着抽出手,但这次她非但没抽出手,格日乐图微微用力一扯,她便倒入格日乐图的怀中。 格日乐图挑起她的下颌仔细打量她,弯弯的眉毛如同画出来的一般,不同于北狄女子凌利气势的平眉,她像水做出来的人,软软的,糯糯的。 “在风雪中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好像看到圣洁的花开了,从此我的心里就装满了你,眼中也只能看到你。” 卫长缨蹙着眉头,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叫人了。” “哈哈。每个穹庐都隔得这么远,而且外面的风很大,你的声音传不出去。” 格日乐图的话音刚落,卫长缨便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她咬得很重,等松开时,格日乐图的手背上有明显的血痕。 “哈哈。我会记住你给我的这个印痕,永远记住。女人,等你生下孩子,我会再来找你,那时我就带着你和孩子一起驰骋在草原上。”说完,格日乐图便扶着卫长缨坐下,然后他起身大步离开。 帐帘甩动了两下便就归于平静,卫长缨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其实她有孕在身,并不担心格日乐图会对她做什么不轨举动,只是担心格日乐图会对李星回不利。 两个时辰后李星回回来,他们打了十几只兔子,只是他等不及烤野兔便来看卫长缨。 这时卫长缨已经靠着火炉睡着了,身畔放着婴儿的襁褓,手指上还捏着针,看得李星回心疼坏了,他赶紧将针从卫长缨手指取走。 到黄昏时卫长缨才醒来,见到李星回守在身畔便笑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了。长缨,你还是别缝了,不然你拿着针睡着了多危险,要是戳到你怎么办?”李星回仍是后悔不已。 第177页 “我只是想闭上眼,没想到就睡着了,以后不会了。” “别做了,我找人去中原买。” “这不同的,这是我为孩子做的,是他的母亲做的,意义不一样。” “那我在的时候你才能做,我不在你就不许做。” “好,我听你的。”卫长缨见他忧心忡忡哄他。 李星回这才展眉一笑,将卫长缨拥入怀中。 卫长缨问起他打兔子的事,今日他们三人出去还算顺利,在离王庭二十多里地时便猎了十多只野兔,还打了几只野狼,只是天气冷,他们顾不得上拖野狼,不然可以剥狼皮做褥子。 赤骨在门外喊李星回,李星回掀起帘子让他进来。 “王子,独鹿王来了,他要见你,还说要你带着夫人一起去见他。” “不见。”李星回断然拒绝。 独鹿王虽是李星回的亲舅舅,但李星回全无好感,气愤他对自己全家在生死攸关时刻置身事外。 “清玉公主说,他虽然对你不仁,你也不必对他不义,毕竟要推你做大单于,独鹿王还是能出力的,也要你去见见他。” 卫长缨心有所动,独鹿王怎么也算是李星回的舅舅,便是不出力也不会害李星回,去见见也无妨。 “阿郎,我与你一起去吧。” “太冷了,长缨,你别去。” “王子,独鹿王说你必须要带夫人去见他。”赤骨忙道。 “嗯,我去。”卫长缨作势要起身,李星回赶紧扶她。 李星回向赤骨道:“赤骨,你去回,我们过会就来。” 既然要见独鹿王,卫长缨便梳理头发,仍是梳了中原士族女子的高椎髻,这种发型最能彰显身份,当然这种发型也最需要钗环的衬托。 李星回又在旁边啧啧赞叹,卫长缨与清玉公主是两种不同的气质,清玉公主清丽脱俗,简洁,不戴钗环更合适,而卫长缨容颜明艳,钗环一戴,便如繁花盛开,满城富丽。 一出来便见到赤骨在外面,他带来清玉公主出行的马车,恭敬地邀请卫长缨入内。 但尽管在马车里,卫长缨还是感觉冷,这北狄的风无孔不入。 “长缨,你冷就靠在我怀里。” “不行,会弄花妆,再说把衣裳弄皱就不好看了。” 狐裘里的锦衣虽是好衣裳,但这种料子易皱,因此对坐姿十分考究,所以在中原才有那么多的礼仪。 很快到了清玉公主的穹庐,这是个专门待客的穹庐,比起起居的穹庐大上好几个,约摸能容纳百多人同时赴宴。 里面有不少人,卫长缨一溜眼过去,也不及细数,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 似乎是看到了吉雅,还有那个很凶的玛南,也瞧到了格日乐图。 当两人携手进来时,喧闹的穹庐立即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卫长缨。 那比朝霞还要璀璨,比月光还要皎洁,比流水还要温柔,没有人能形容出卫长缨的美貌。 坐在上首的清玉公主笑了,从中原来的女子总是能轻易攫住北狄人的视线,便连她都不如。她不能束缚住李星回这匹凶悍的狼,但卫长缨却做到了,而且还是特别容易。 两人进来后先向清玉公主行礼,然后李星回挽着卫长缨走到一位五旬虬髯汉子前,这汉子腰圆膀粗,一张四方脸,眼神锐利,脖子上挂着一串大珊瑚。 “舅舅。”李星回不情不愿叫了一声。 卫长缨也跟着叫了一声。 原来这人就是独鹿王,看来也是个狠角色。 “这是我的外甥媳妇吗?”独鹿王打量卫长缨。 “她叫卫长缨,父亲是大周尚书仆射卫尊。”李星回回答得很冷淡。 独鹿王又瞅了卫长缨两眼,便将脖子上的珊瑚取下来,道:“初来乍到不知外甥媳妇也来了,这串珊瑚作为见面礼送给你。” 卫长缨道了谢,便收下珊瑚串。 “玛南,孟和,过来见你们的表嫂。” 玛南和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踱了过来,玛南满脸不屑,尽管她最初也为卫长缨的容貌震惊,但毕竟是女性,更多的是嫉妒。 那名少年大约是年纪小,没有蓄胡须,眉眼狭小,嘴唇稍薄,他倒是挺亲热的叫了一声。“表嫂。” 此时穹庐中来人有的是像独鹿王这样的部落首领,其他人皆是部落的王子与公主,因此长辈们坐在前面,其他人都是随意而坐。 因卫长缨代表大周,便让卫长缨和李星回也坐在前面。 李星回帮卫长缨将羊肉切成小块,卫长缨只用手指拈起一小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饮奶茶也是抿上一口。 格日乐图在人群中偷窥卫长缨,他已经在无数人的眼中,看到他们对卫长缨的渴望。 “我非得到她不可。”格日乐图不小心将牙齿咬响,好在穹庐里不安静,也没人听到他的咬牙声。 酒宴结束后,清玉公主便让李星回送独鹿王回去歇息,却留下卫长缨叙话。 穹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清玉公主望着卫长缨摇头轻笑,道:“长缨,这世上断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你看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的羡慕,连我都要嫉妒你了。” “民妇何德何能与公主相比,公主如一片白云,气度高华,金枝玉叶,民妇才要嫉妒公主呢。”卫长缨赶紧道。 第178页 “像天无极那样桀骜不驯的男子,你却让他对你言听计从,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这样,他可不是个听话的好男人。” 卫长缨也摇头,道:“我与阿郎能结为夫妻,也只是时机,若他当初留在北狄,也必是以公主马首是瞻。” “你错了,天无极不是能被感动的男子,他若对你无爱,你便把命给他,他也不会感动。我在北狄十年,给予天无极的恩惠无法言说,但他只是把我当作阿姊。” 李星回会不会感动,卫长缨不清楚,但是赤骨倒真是不会被感动,赤骨对清玉公主真心实意,对小珠却是铁石心肠。 “我们就好好帮天无极,让他当成大单于,然后再一起服侍天无极,我们就做一对好姊妹。” 瞬时卫长缨脑中嗡嗡作响,清玉公主居然说与她一起服侍李星回,然后她们做姊妹,这是在说她也要嫁给李星回吗? “抱歉。”卫长缨站起了身。 清玉公主向她瞧了一眼,道:“坐下吧,不必激动,我并非要做天无极的女人,他可以只有你一个女人,但他不能只有你一个妻子。我嫁给天无极,这一切只是为了大周和北狄不起战事,边彊安宁,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卫长缨还是摇头。 “不,阿郎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你太激动了。长缨,你还是坐下吧,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他回到北狄后,他就不是李星回,而是天无极,是所有草原人的天无极,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妻子。而且他若不娶我,也做不了这大单于。” 清玉公主一直平静,神情自若,这让卫长缨心头火起,她越是这样镇静,就是拿捏好李星回必须娶她。 “公主,告退了。”卫长缨行了礼,转身走出穹庐。 外间大雪纷飞,寒风吹了个透心凉,忽然间卫长缨便就决定了。 要让大周和自己都满意,那只能是她离开。 毕竟她是背不起挑动两国战争和边疆人民安定的责任。 脚下的积雪踏出沙沙声,卫长缨艰难地行走,这时候她没感觉到冷,在她心里燃烧着的是愤怒。 赤骨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他听到清玉公主与卫长缨的谈话,他希望清玉公主能嫁给李星回,但也不想看到卫长缨难过。 卫长缨茫然地向前走,身后的脚印又被大雪覆盖。 暗色中一条魁梧的身影走向她,卫长缨看着那人,是格日乐图。 格日乐图并没有离开穹庐,他也躲在暗处,听到清玉公主和卫长缨的谈话,便也一直跟在卫长缨的身后。 他瞧着卫长缨眼角流泪凝结的冰,道:“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你流泪。” 卫长缨眼角又淌下热泪,但被寒风一吹便就凝成冰晶。“你能送我回中原吗?”此时,卫长缨只想回到中原,京畿的雪还没到来,那里还是山青水秀。 “好,我送你回中原。” 格日乐图脱下黑熊皮,裹在卫长缨的身上,扶着她的手臂远去。 赤骨远远地瞧着,但他却没有追,也没有阻止格日乐图带走卫长缨。“也许这样是最好的,清玉公主才是最合适王子的,夫人还是太妒了。” 他不明白卫长缨为何容不下清玉公主,明明清玉公主就表明李星回可以只有她一个女人,清玉公主要的不过是一个名份而已,这个名份也只是用来维护北狄与大周的和平。 赤骨赶回去禀告清玉公主,在穹庐前遇到送独鹿王回来的李星回。 本来早就应该回来,但独鹿王又拉着他说了推选大单于的事,李星回只得耐着性子倾听。 “王子。” 两人进来穹庐,偌大的穹庐里只有清玉公主坐着,她一如既往地优雅,见到两人进来神色也未动。 “长缨呢?”李星回一进来没看到卫长缨着实吓了一跳,他左顾右盼,道:“长缨回去了吗?” “她大概是走了。”清玉公主仍是神情自若,她猜测卫长缨大概是负气离去。 “什么意思?她回驿馆了?有人送她回去吗?”李星回眉上仿佛火烧火燎,他还没意识到其他可能性正在悄悄发生。 “她一个人走的。” 李星回脑中轰然一塌,这么冷这么黑的天卫长缨一个人走了,他什么顾不得说,拔腿便向穹庐外跑。 但是等他回到居住的驿馆,里面并没有人,给孩子做的襁褓静静地放在地面上。急得李星回又去卫长绡和卫长绫的穹庐寻找,最后他失望了。 李星回心如火焚,又跑回清玉公主待客的穹庐,清玉公主和赤骨还在,好像是在等他回来。 “长缨去哪里了?”李星回抓住赤骨的肩膀。 赤骨与李星回目光对视一眼,道:“夫人与格日乐图走了。” “什么?”李星回抓住赤骨肩膀的手用力,他咬着牙道:“赤骨,你看到格日乐图带走长缨,你为什么不阻止?你在京畿时,长缨是怎么待你的?她有亏待过你吗?” “夫人待我好,但夫人不是格日乐图带走的,是她自愿与格日乐图走。” “你胡说八道,长缨为什么要和格日乐图走?”李星回两眼冒火,赤骨一直不赞成他娶卫长缨,绝对是赤骨的诡计,故意让格日乐图带走卫长缨。 他松开抓住赤骨的手,但袖子里的鱼肠剑却落在手心中,他第一次扯下鱼肠剑上的布条,将剑横在赤骨的脖颈上,道:“是与你有关,是不是?” 第179页 赤骨平视他的脸,道:“王子,你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在京畿你便欲伤害长缨,我就不应该留你活着。”李星回这气非同小可,别人不明白卫长缨在他心中的重要性,难道赤骨也是不明白的。 清玉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天无极,你要杀就杀我吧,是我气走长缨。” 瞬时李星回一怔,他松开赤骨,转而面向清玉公主,道:“公主,你说什么?是你气走长缨?你为什么要气长缨?” “抱歉,我对她说,你要娶我,你可以只有她一个女人,但不能只有她一个妻子。” 清玉公主坐着没动,但她已经感受到李星回愤怒的眼神,在从前李星回看向她都是快乐的,从来不会有这种眼神,清玉公主甚至感觉到李星回的眼中有了杀机。 “你为什么要对长缨说这种话?”李星回咬牙切齿。 “我必须要说,你是未来的大单于,照顾我,还有乌桓的其他妾室,这都是你的责任。还有,你必须娶我,大周与北狄的和平要靠我们的婚姻。” 李星回将鱼肠剑插入腰间的皮带上,他举起面前的案台向另一个案台重重地一掷,霎时两张案台都碎成两半。 “王子,你不要伤害公主。”赤骨赶紧拦在他前面。 李星回推开赤骨,他向清玉公主走去,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手也越握越紧,骨骼咯吱作响。 清玉公主还是未动。 他们相隔着三尺的距离。 “这辈子我只娶长缨一个人,这是我对她的誓言。这辈子我也不会中意除了长缨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不管是谁,不管对我有多少恩情,我都不会在意,中原的那套礼仪对我没用,我天无极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 李星回气坏了,他一再安抚卫长缨不会另娶,但没想到却坏在清玉公主这里。 “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失去长缨,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能没有长缨。公主,你对我有恩,救过我,我不会杀你,但是以后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永远都不要见到你。” 李星回握成拳的手终于松开,他将脑中邪恶的想法驱赶出去, 他大步走向穹庐外。 “天无极,难道你不想当大单于吗?”清玉公主叫住他。 “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大单于,我本来也不想回北狄,是长缨劝我回来,但是你们把她气走了。如果我找不到长缨,或者长缨有三长两短,我必集结所有北狄人攻打大周。” 说完,李星回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对卫长缨的情是最初允婚的感动,成亲时震惊她的容貌,后来慢慢地在细枝末节的生活里情意越来越深。他忘不了卫长缨彻夜为他缝制衣物,为他做靴子,陪着他去山里取狮虎兽的血。 这些平凡的事,才能让他凶悍的心变得温柔。 清玉公主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十年对他的心血,还不如一个卫长缨。” 赤骨见她面有怆惶落寞之色,赶紧道:“公主,你别伤心,王子只是口不择言,等他找到夫人,夫人会劝他的,而且夫人也不会看着他攻打大周置之不理。” 清玉公主苦笑,忽然她大声咳嗽,身子向前伸,张开嘴便吐出一口血。 穹庐外的雪更大了,飘飘扬扬,将大地掩埋。 这时卫长缨坐着马车已经走出了十多里地,在这茫茫草原上即使相隔一里地也很难找到,从此李星回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卫尊的女儿决不与人共侍一夫。” 不能属于她一个人,她便不要。 “小珠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我又有何不可呢?况且我还有孩子,有孩子的陪伴足够了。” 格日乐图撩起帘子,向里面探视她。“怎么样?冷吗?” 卫长缨点头,这简陋的马车是不能挡住寒气的。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找到牧民的穹庐。” 这么冷的寒夜找不到穹庐,后果只可能是冻死。虽然格日乐图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卫长缨离开了。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个时辰,车轮陷入了雪坑中。 格日乐图又掀开帘子,道:“你坐在马车里别动,我下去推车。” 可是卫长缨没有回应他,格日乐图一惊,马上进入马车,只见卫长缨已经冻晕过去。格日乐图赶紧抱住她,企图用身体的热度来温暖她。 但没过一会,格日乐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冷。 “不行,我必须要赶路,不然我俩都会冻死。”格日乐图又脱下自己的衣裳裹在卫长缨的身上,他便又坐到车板去赶马车。 雪停止了,风中送来牛粪的气息。 格日乐图极力辨别着方向,然后赶向前方。 走出两三里地后,格尔乐图找到牧民居住的穹庐,这时卫长缨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格日乐图将她抱到火炉前取暖,又让主人去煮奶茶,他一点点地喂给卫长缨饮下。 腹中有了暖气,卫长缨也渐渐醒过来。 “我没死?” “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谢谢你!”卫长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格日乐图也笑了,卫长缨居然对他说谢谢。“你再饮点奶茶。”他扶着卫长缨坐起。 卫长缨饮了一大碗热奶茶,些微恢复了一些体力。 第180页 “躺着再睡会。”格日乐图安置她躺下,又给她盖了两床羊毛褥子,等到卫长缨睡着后,他才在旁边躺下,但没一会他又睁开眼探视卫长缨。 外间天快亮,但格日乐图不打算赶路,先让卫长缨缓过气。 “天无极和清玉公主不清不楚,招惹了吉雅和玛南不说,居然还辜负这么美的中原女人,下次见到他,我非得砍死他不可。” 卫长缨睡了很久一直未醒,格日乐图不放心,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如火烫。 这把格日乐图吓坏了,感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卫长缨整张脸都脸烧红了,脖颈里也在发烫,格日乐图只得用湿羊毛布敷在她的额头上降温。 “唉!中原女子的身子太弱了。” 如果到夜里还不降温,他就必须回王庭向清玉公主求药,但是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带卫长缨去中原,那时李星回就会找到他。 中午时卫长缨醒来,但还在发烧,只饮了一碗奶茶便又迷迷糊糊睡去。 格日乐图听主人家说卫长缨这是吹了冷风着凉,寒气入体,要烧一锅热水,洗个热水澡将体内的寒气发出来,幸许风寒就祛除了。 因此,他便去另一个穹庐里烧热水。 没过多久,穹庐前又来了一架马车,但赶车的却是一名眉飞色舞的年轻女子,她欢快地唱着歌。 “张阿兄,前面有穹庐,今日我们就不赶路了,在这里投宿,明天一早走,最多中午就能到王庭。” 这赶车的女子是海日,当日她带着张击衣从朔州去北狄,可等到回了自己所在部落,才知道父亲要参加十一月十一的祭神节,已经和母亲赶去王庭。 海日和张击衣一合计,决定也去王庭参加祭神节,因此在家里只歇了一晚便就又赶路。 “张阿兄,你的腿还疼不疼?” “还好。” 张击衣的腿疼比以前次数少得多,但他明白此生是再也站不起来,他只能坐着,或是躺着。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海日的陪伴下,他的心情也渐开朗,接受了断腿的事实。 “等歇下来,我给你按腿。”海日笑得很甜。 这天真无邪的女子和所有人都不同,她心里没有阴暗,不管多难她也会觉得是好事。 照顾一个残疾断腿的男人是多么麻烦的事,无论张击衣怎么骂她凶她,她却做得甘之若饴,笑呵呵的。 除了李元青和卫长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对张击衣。 到了穹庐前,海日也没工夫先去找主人家,而是背起张击衣去穹庐里,这马车里实在太冷了,先让人进去,再去找主人。 海日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以前会觉得吃力,现在轻轻松松背张击衣。 “我来掀帘子。”张击衣伸手去拉穹庐的帐帘。 两人进入穹庐,忽然张击衣咦了一声,他瞧到火炉前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上盖着羊毛褥子,虽然脸向着火炉,但那半侧脸实在太眼熟了。 “海日,你放我下来。” 海日低头背着张击衣还没发觉。“怎么了?” “你看那躺着的女子是不是长缨?” 海日将张击衣放在火炉前,去看那躺着的女子,她轻轻扳过女子的头,顿时大叫了一声,道:“还真是阿嫂!阿嫂怎么在这里?天无极呢?” 张击衣发现了不妥,道:“长缨没醒?你摸了摸看,她怎么了?” 海日赶紧摸卫长缨的额头,皮肤滚烫。“张阿兄,阿嫂生病了,在发烧。” “这个李星回怎么照顾她的?”顿时张击衣又气又怒。 “奇了怪,他们应该早就到了王庭,怎么还在这里?咦!有脚步声来了,准是天无极来了,我去躲着吓他一跳。”海日调皮地躲在帐帘后面。 穹庐外面格日乐图用脚挑开帐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忽然耳畔黑影一闪,有个人大声叫:“喂!” 格日乐图猝不及防,吓得手差点一颤,差点把木盆扔出去。 他循声向旁边看去,霎时四目相对,两人错愕不已。 “格日乐图,怎么是你?” “海日,你怎么在这里?” 海日和格日乐图认识,在王庭时常见到,此时两人颇为讶异。 “你别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 格日乐图不耐烦,他看到张击衣的形容便知是中原人,便知是海日带来的。他将水盆放到一边,便走到火炉前看卫长缨。 张击衣握紧拳头,从格日乐图的行止来看,似乎是格日乐图拐带了卫长缨,否则李星回不可能不出现。 他手指一抬,一枚细小的银针便向格日乐图射去。 格日乐图只感一股疾风向自己奔来,赶紧头一偏才躲过那枚银针,倏地那银针便扎在穹庐上。 “敢在北狄杀人,你大概是不想活了。我是日逐王的长子,北狄王子,你是想与北狄人作对吗?”格日乐图拔出腰间的弯刀。 海日赶紧拦在前面,道:“格日乐图,你想做什么?你休想对我的客人无礼。” “原来休屠王勾结中原人。” 海日呸了他一声,道:“那她不是中原人吗?” “她是我妻子。”格日乐图不屑一顾。 顿时海日与张击衣都呸了他一声。 “干嘛干嘛?”格日乐图莫名其妙。 海日又朝格日乐图呸了一声,道:“格日乐图,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我们不认识她吗?她是天无极的妻子,你抢天无极的妻子做什么?” 第181页 “谁说是我抢的,是她自愿跟我走,以后她会嫁给我。” “住嘴!不许你侮辱我妹妹。”张击衣大喝。 格日乐图望着面前的中原男子,虽容颜俊美,但与卫长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是你妹妹?” “如假包换。”海日向格日乐图嘟嘴。 格日乐图愣住了,下意识地他又将弯刀插回刀鞘中。他见张击衣一直坐在火炉前不动,双腿上盖着羊毛褥子,便猜测他的腿有问题。 “你带我妹妹想去哪里?是不是你把她抢走的?”张击衣虽然恨李星回,但事关卫长缨他就恼火了,这男子带着卫长缨别只怕还做了什么事。 “快说。”海日助声势。 格日乐图瞧着他俩一唱一和,便知他俩的关系,想骂海日被中原男人迷住了,可转而一想他自己也被中原女人迷住,就骂不出口了。 “都怪天无极。” “天无极怎么了?”海日忙问道。 格日乐图哼了一声,道:“是天无极用情不专,他与清玉公主谈婚论嫁。” “什么?这不可能吧?”海日失声。 “有什么不可能?海日,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清玉公主与天无极的传闻,他们在王庭关系就比别人好,乌桓大单于杀他全家,就是因为他不检点,与清玉公主眉来眼去。” 张击衣听到这里怒火万丈,直恨不得马上把李星回劈死在掌下。 “海日,我们现在就走,我要去杀了李星回。” “李星回,是谁?”格日乐图问道。 “就是天无极,这是他在中原的名字。” 格日乐图听到张击衣要去杀李星回,便道:“阿兄,那你们快去吧,天无极现在还在王庭应该。” “不要叫我阿兄,我不是你阿兄。”张击衣喝道。 海日笑得呲牙咧嘴。 “海日,你把长缨背到马车上。”张击衣吩咐。 “好。” 格日乐图见海日去背卫长缨,慌地上前拦住道:“海日,你放下她。” 海日白了他一眼,道:“格日乐图,怎么你还想我阿嫂带走吗?这可不行,你一个大男人带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传出去影响我阿嫂的名誉。” “我会娶她。” “轮得到你吗?”张击衣毫不留情训斥格日乐图。 “对,轮得到你吗?格日乐图你想什么呢?”海日也训斥。 “那就试试,看轮不轮得到我?”格日乐图又拔出弯刀,谁要阻止他带走卫长缨,那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张击衣一直没有动,他向海日急道:“天女散花。” 海日立即警觉,伸手捂住口鼻,但格日乐图却是糊里糊涂,只见一股白烟腾起,穹庐内不可见,格日乐图鼻端只觉一股异香,瞬间眼皮打架,他眨了眨眼,但头脑里却是昏沉沉的,只听扑通一响,格日乐图便倒在地上。 在格日乐图的意识全部丧失的瞬间,他的脑中划过了卫长缨美丽的面容。 他曾经抱过卫长缨,让卫长缨靠在他的怀里,甚至以为卫长缨是他的,但最终他还是失去了。 昨夜是他离拥有卫长缨最近的一夜。 稍过一阵,海日掀开帐帘,让穹庐里的迷烟散去。 张击衣因自己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而海日只是一名女子,恐路上被歹人残害,便就按天女散花的配方,制作了数枚天女散花,以防不测。 这一路行来,他们靠天女散花也躲过好几次劫难。 格日乐图倒在地上,海日过去踢了他一脚,道:“这家伙以前光欺负我,我踢他两脚再说。”说着,海日又踢了他一脚。 “我们走。”张击衣胸口怒火难平,没想到李星回还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早知他如此不专情,当初就不应该让卫长缨嫁给他,或者早就杀了李星回。 海日先将卫长缨背出穹庐,放在马车上,然后又进来将张击衣背出。 张击衣摸着卫长缨的额头,她全身如火烧般发烫,嘴唇干枯发白裂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布袋,里面有五六根银针。 因为腿疼,张击衣便用这几根银针给自己针炙,虽无法治好断腿,但能减轻疼痛。 他将银针慢慢插入到卫长缨的头顶,一连插了三根,没过多久便见卫长缨的头顶冒出丝丝白气。 卫长缨睁开了眼,当看到张击衣的面容时,她使劲地眨了眨眼,又闭上了,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我好像看到阿兄了。” “长缨,你没有做梦,真是阿兄。”张击衣握住她的手。 瞬时卫长缨又睁开眼,道:“阿兄,我不是做梦吗?” 张击衣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笑道:“你摸摸,我的脸是热的。” 卫长缨摸着他的脸,道:“阿兄。”说着,卫长缨泪流满面,呜呜地哭起来。 “长缨,你别哭。”张击衣一见卫长缨哭,便更加认为是李星回辜负卫长缨,心中暗暗发誓要将李星回碎尸万段。 哄了半天,张击衣才将卫长缨哄好,大概是哭了一场,卫长缨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张击衣气坏,他几次放过李星回,皆是看在他是卫长缨的夫婿才饶过他的性命,但李星回不但砸断自己的双腿,还辜负卫长缨,与其他女子另结姻缘。 手指捏响了,他揭去腿上的羊毛褥子,想要挪动腿,但腿未移动半分,钻心的疼痛却让他痛不欲生。 第182页 天黑后,海日和张击衣抵达王庭,按张击衣的意思,他们直接去找清玉公主和李星回。 海日心系张击衣,自然也气得不行,想要申讨李星回这个负心汉。 “张阿兄,放心,我会揍他,给我小姑子出气。” “啊——你说什么?”张击衣脸红。 海日一直称卫长缨为阿嫂,现在既然李星回要娶清玉公主,那卫长缨就与李星回没关系,海日干脆叫她小姑子,意思自己是张击衣的妻子。 “嘿嘿!”海日傻笑。 马车被守兵拦下,海日跳下马车,怒斥道:“你给我看清楚,我是休屠王的女儿海日公主,我要见清玉公主。” 见到清玉公主,就相当于找到李星回,说不定那负心汉还躲起来了。 “清玉公主不见人。” “那天无极在哪里?我们见他也行。反正一定要见到一个。”海日不依不饶。 她吵吵嚷嚷的,和守卫对峙,但这些守卫只听从清玉公主的命令,根本不让她进去。 “海日,我们先去找二妹三妹,把长缨安置下来,她在发烧。” 这个好打听,从中原来的客人住在驿馆,海日立即驾马车赶去驿馆。 张击衣摸着卫长缨的头,虽经过针炙冶疗后,卫长缨的体温有所下降,但身子仍是很烫,需要马上服药才行,不然就会有危险。 第55章 驿馆里只有卫长绡和卫长绫两姊妹,忽地见到张击衣也很欢喜。 听到张击衣怒斥李星回,卫长绫赶紧解释,道:“阿兄,这事你错怪大姊夫,是清玉公主单方面的意思,不是大姊夫说的。大姊夫听说大阿姊走了,急得昨夜就出去找,二姊夫和王琅琊也出去找大阿姊了。” 海日背着卫长缨从马车下来,大家慌手慌脚地往穹庐里抬,给卫长缨保暖。 卫长缨还没退烧,海日便再去清玉公主那里,准备向她求药。 等海日走后,张击衣仍是心有愤怒,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多出个清玉公主要嫁给李星回。清玉公主不是乌桓的遗孀吗?她比李星回大好几岁。” “是他们北狄的风俗,继承者要娶上任的遗孀,为的是不使这些失去男人的女人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乌桓大单于的其他妾室,大姊夫可以另作安排,但是清玉公主不好安排,她是和亲来的,代表咱们大周,大姊夫要做大单于就必须娶她,这样才能两国交好。” “其实,大阿姊在来北狄前就知道了,清玉公主会嫁给大姊夫,本来她不想来的,但后来因为照料阿兄你,她才来了北狄。大姊夫也一再向大阿姊表明不会另娶他人,可昨夜清玉公主却对大阿姊明说了,并说两国和睦就必须娶她。大阿姊肯定不能容忍大姊夫娶其他人,还要夺她正妻之位,又不想背上两国交恶的责任,就只好走了。” 张击衣听明白了,但他还是愤怒,道:“李星回就一定要当大单于吗?” “大姊夫倒没想当大单于,是陛下找了大阿姊,让大阿姊劝大姊夫回北狄争大单于之位。说是其他人当了大单于,可能会侵犯大周,因此还让二姊夫和王琅琊都来北狄,为了就是助大姊夫登上大单于之位。” “岂有此理,欺压一个小女子,让她背负这么大的责任。” “过几日就是祭神节,推选大单于人选,如果大姊夫没回来,当大单于就没指望了。” “那正好。”张击衣哼了一声。 卫长绡和卫长绫对视一眼,她们可不能这样想,朱律与王琅琊奉命来助李星回登上大单于之位,如果失败,回到中原后昭元帝必不待见他俩,轻则丢官,重则问罪。 “阿兄,大姊夫当上大单于,你住在北狄也就没人敢寻你的麻烦。再说,有大姊夫,大周边疆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安宁日子过。” 张击衣又哼了一声,道:“李星回他能活那么久吗?” “阿兄,你恨大姊夫砸断你的腿,但当时那情况,陛下也饶不过你。”卫长绡不满,张击衣算是因为李星回捡回了一条命,像张击衣这种诛连九族的大罪,昭元帝最后却并未诛连任何一个人。 一时海日回来了,带来了草药,卫长绫赶紧去煎药。 “清玉公主说小姑子现在还病着,不好打扰,等她好了再来看望。”海日跑急了,发丝里渗出汗。 “谁是小姑子?”卫长绡听得糊涂。 “长缨啊,你也是我小姑子。”海日一点都不尴尬。 卫长绡啊了一声。 张击衣面红耳赤,赶紧摆手道:“不是,我和海日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我们每夜都睡在一起,挨在一起。”海日不满。 卫长绡笑起来,其实海日这个性格很治张击衣,道:“行吧,阿嫂,你就好好照顾阿兄,拜托你了。” 顿时海日高兴得跳起来,抱着卫长绡狠亲了一口。 张击衣也不再作辩解,懒得废口舌,海日年纪小,只是一时的新奇感,日子久了就会厌倦,自然就会离开他了,再说他身有残疾,也不能耽误海日。 药煎好了,卫长绫喂给卫长缨饮下,到下半夜时果然退了烧,只是人还没清醒。 众人累得人仰马翻,到天明时才去睡。 到了午后,朱律和王琅琊先后回来,见到卫长缨心中十分高兴。 “你们赶紧想法子通知大姊夫,让他也回来,不然就错过推选大单于了。”卫长绡提醒。 第183页 他们两人原本是与李星回一起找卫长缨,今早李星回让他俩先回王庭,毕竟卫长绡和卫长绫也需要人照顾,把两名女子放那里也不安全,李星回打算独自往前寻找。 “大姊夫大概是想去日逐王的部落,他猜测格日乐图会将大阿姊带到那里去。” 追是追不上的,得想法子通知。 “去问问清玉公主如何通知大姊夫,不然大姊夫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没准就追到了中原。”卫长绡忧心忡忡。 “那我再去一趟。”海日自告奋勇,她自以为是张击衣的妻子,那卫家的事都与她相关,自然义不容辞。 清玉公主虽算是卫长绡和卫长绫的姨母,但皇家的亲情淡漠,和没有一样,因此还不如海日与清玉公主熟悉。 稍过一阵卫长缨醒来,她出了一身汗,卫长绫和卫长绡赶紧给她擦汗,换上干净的衣裳。 这出了汗,卫长缨也长了一些精神,见众人都在面前。 “我在哪里?” “王庭。大阿姊,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你不声不响走了,大姊夫现在还在找你,一直没回来。” 卫长缨撑起爬起,但卫长绫按住她道:“大阿姊,你才出了汗,就不要起来了。” “我想,我想回中原。” “大阿姊,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大姊夫已经向清玉公主表明,他只娶你一个人,也不会中意除了你外其他任何一个女人。” “他,他这样说了?”卫长缨眼中仍是无光。 “说了,他还向清玉公主发了火,把案台都砸了,他当着清玉公主说,如果找不到你,或者你有三长两短,他就带着北狄人来攻打大周。大阿姊,你放心吧,大姊夫心里只有你,他是宁可不做不单于,也不会娶清玉公主。”卫长绫柔声安慰。 卫长缨闭上眼,嘴角溢出一丝浅笑。 她自然知道李星回对她的感情,可是除了感情外,他们面对的事有很多,这些都能拆散他们。 穹庐外传来激烈的脚步声,人未至声音便已传进来,“长缨,长缨。” “是大姊夫回来了。”卫长绡喜出望外。 原来李星回在半路上遇到格日乐图,才得知张击衣和海日又带走了卫长缨。 格日乐图被张击衣的天女散花迷晕,晕了七八个时辰,其实这天女散花的配药并不如张击衣从前在东华岛所配,药性减轻不少,若按以前,至少得晕上一天一夜。 两人狭路相逢,自然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大打一场,一个认为对方用情不专,一个觉得对方拐走自己妻子。 李星回刺了格日乐图一剑,然后匆匆赶回王庭,他料定张击衣和海日一定是去王庭。 帐帘被揭开,李星回冲了进来,他一眼便看到躺在火炉边上的卫长缨,而其他人竟都未入他的眼中。 “长缨。”李星回抱起卫长缨,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 众人听着他哭,也无一人去解劝,悄悄退出了穹庐。 “你别哭了。”卫长缨伸手擦拭他的眼泪。 “长缨,你可别再走了。”李星回仍难忍心头的疼痛,这是他唯一的亲人。“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中原。” 卫长缨轻轻摇头,道:“不行,你将来要做大单于,怎么能回中原?你是一辈子留在北狄。” “我不做大单于,我只想做你的夫婿,做你的孩子的父亲。长缨,你不要想其他,那些不是你该背负的,无论谁当上大单于,清玉公主都会有办法阻止大周和北狄两国交战。” “听说你对清玉公主发火了?” “嗯。你是我生命存在的意义,其他的我不在乎。嗯,我就是白眼狼,忘恩负义,我不怕别人骂我。” 卫长缨笑了,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你去向她道歉吧!” “不行,她把你气走。”李星回断然拒绝。 “可她对你还是很好,你不应该向她发火,她有她的想法,想通过与你联姻稳定两国的关系。” “那你就应该留在我身边,只有你能驯服我,别人都不行,不然我会咬人。” 说了一会话卫长缨又虚弱地睡着了,李星回摸着她的额头没有发热,这才放心下来。 他俯下身子亲吻卫长缨,半晌依依不舍出来。 众人在另一个穹庐里说话,李星回进来后便径直走向张击衣,他在张击衣面前跪下,顿时惊得众人不知所措。 “阿兄,谢谢你!” 如果不是张击衣将卫长缨带回王庭,他还不知要去何方寻找卫长缨。 实话说,张击衣英俊潇洒,功夫更在他之上,他对张击衣是有几分嫉妒,既然有嫉妒,也自然要将张击衣当成敌人。 因此他下手并不如张击衣留情面,张击衣会照顾卫长缨的想法,对李星回网开一面,但他断无这种心思。 张击衣白了他一眼,道:“不必谢我,我不是带长缨回来见你,她生病了需要向清玉公主求药,对于你,我迟早会向你算那一笔帐。” “阿兄,只要你把长缨带回来了,不但是救了她,也是救了我。”说着,他给张击衣连磕了三个头。 张击衣面无表情,但心中早百感交集,李星回为了卫长缨不顾脸面,居然当众向自己磕头,若是自己决然做不到。 旁边王琅琊和朱律赶紧把李星回扶起来。 第184页 “天无极,你还没给我磕头呢?我也出了大力的。”海日向李星回挤眉弄眼。 “行啦行啦,给阿兄磕了就行,你就等当了我们真阿嫂,让大姊夫再给你磕吧。”卫长绫掩嘴笑。 “我马上就当你们的真嫂子。”海日高了兴。 李星回不敢多聊,道谢了几句又回去照顾卫长缨,这一夜他又拥到卫长缨温暖柔软的身体,心中安祥无比。 连服了两日的药,卫长缨的风寒病也渐好转,但不能出穹庐。众人暂时也不去瞧卫长缨,以免把冷风带到穹庐里,只托李星回代为问侯。 李星回在穹庐里鼓捣东西,有车轮子,还有些木板,也不知在做什么。 卫长缨瞧了一会,道:“阿郎,你在做什么?” 李星回抬起头,笑道:“我在京畿看到有这种椅子,用两个轮子,便可以推着椅子走,这样阿兄可以坐在椅子上,就不用人背他了。” “你以前不是不喜阿兄的吗?”卫长缨嘟起唇。 “阿兄把你带回来了,他就是我的恩人。” “嗯。那你做吧,小心点,别伤着手了。” 话没说完,李星回的手指就被木头压住,疼得他对着手指吹了几口气。 两个时辰后轮椅做好,李星回在穹庐内推动,但轮子被卡住了,只得又拆了重做。 “不如找二妹夫三妹夫帮帮你吧。” “我自己来就行,我就不信我做不出来。” “阿郎,你考虑过承重没有?”卫长缨忍不住提醒他。 “过会做起我试试,如果我坐着没事,那阿兄就更没事。” 这第二次拼装,李星回有了经验,很快将轮椅安装好。试着可以推动,他便坐上去,但听咯吱一声,木板断裂了,李星回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这木板材质不好,需要换坚硬的。阿郎,你摔疼没有?” “不疼,我是男人怎么会疼。”李星回咬着牙,这么坐下来的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他是男人不能说疼。 草原上没有树木,更难寻坚硬的木材,这两日为了做轮椅,李星回已将驿馆里的木质物品都给拆了,还将卫长绫和卫长绡的木盆都拿走。 “阿郎,你别在我这里,你去见清玉公主,后日就是祭神节推选大单于。” “不去,也不想见,我就陪着你,我要是一走开,你又不见了怎么办?还有格日乐图说不定就在附近,他要是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吃一堑长一智,李星回不想再承受失去卫长缨的痛苦,在他一生中已没有比守着卫长缨更重要的事。 他伏在卫长缨的肚子上听里面的动静,没一会胎儿就踢了他。 “嘿嘿。准是个儿子,踢得这么用力,不过,我还想要个女儿。”李星回咧开嘴笑。 “那你最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想要。” “选一个。” “还是儿子吧。”李星回显得难为情。 “如果是儿子,将来你让他娶哪里的女子?” “他中意哪里的就娶哪里的,我很开明,不会阻止他,只要他开心。” 卫长缨沉默一会,道:“清玉公主现在怎样了?” “不清楚,听海日说每日也是呆在穹庐里不出来。”李星回一直没去见清玉公主,那天他放过狠话,希望永远不要见到清玉公主。 “你,和赤骨一样,都是铁石心肠。” 那日清玉公主说李星回不是能够感动的人,卫长缨还不相信,此时她终于信了,李星回和赤骨一样都是无法被任何恩惠感动的人,他若是感动了,那只可能是爱上你。 “小傻瓜,小珠和清玉公主是不同的,小珠对赤骨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在里面。清玉公主不同,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目的,我不否认她对我有恩,但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北狄和大周的和睦。” 虽然清玉公主有目的,但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我中意你,是因为你不掺杂任何目的对我好,我不是傻子,我能分清你们谁是完全发自内心。当你答应我七日后来迎娶你时,我就发誓一生只爱你。” “若那时候被赐婚的是别的女子,她也答应嫁给你,你也会爱上她吗?” “大概会。但是赐婚的是你,就没任何其他的假设。” 卫长缨自此相信姻缘天定,若早一刻晚一刻,都碰不到这样的机缘。“但你还是去见见清玉公主,三日后推选大单于,你难道还不打算见她吗?迟早要见的,你就先解开这个结。总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不信,我怕你撒谎。” “再不骗你了,你如此待我,我怎么忍心骗你?这一生,我们就要纠缠在一起了。” “那我再相信你一次,长缨,你要是骗我,那我一生就与大周为敌了。哼哼,我可不是吓你,我最铁石心肠,忘恩负义。” 没有人会这样骂自己,李星回一再说他是白眼狼,忘恩负义,无非他就是不希望卫长缨离开他。 “好,我听到了,你去见清玉公主吧。” 李星回给卫长缨盖好褥子,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方才去见清玉公主。 不过在去之前,李星回便先去找海日,让她代为照顾卫长缨。 经过市集时看到有人在售卖刀剑,顿时李星回有了主意,如果找不到坚硬的木材,还可以打造一个铁制的轮椅,这样比木质更耐用。 第185页 马蹄声得得,李星回心中豁然开朗,卫长缨回到他身边就无牵无挂,他对清玉公主的一丝恨意也就消失无踪。 赤骨陡地见到李星回一怔,赶紧上前行礼。“王子。” “清玉公主歇息了吗?” “没有,她在抚琴。王子,公主这几日心情不甚好,你如果要见她,请不要说过激的话。”赤骨担心他还是来责怪清玉公主。 “我去看看她。” 李星回进入穹庐,里面清玉公主坐在火炉前抚琴,琴声充满幽怨,诉说无尽心事。 囫囵的影子投射在琴架上,清玉公主抬起头,当瞧到李星回时,她的神色猛地一动,手指用力便被琴弦割到,汨汨的鲜血流淌出来。 李星回赶紧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粉,撒在清玉公主的手指伤口上。 手指割得有些深,半晌才止住血,李星回找到一条锦带,给清玉公主扎紧伤口。 “抱歉。”清玉公主神色恢复如常。 “不用说抱歉,我也欠你的。” 卫长缨回来,一切恩愁消散,李星回心中天地高远宽阔。 清玉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我在你心中,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清玉公主,你觉得我面目可憎。” “不是,你还是从前的清玉公主,是我不是从前的天无极。公主,如果我当上大单于,我会送你回中原。你不必再留在北狄,维护北狄和大周的和平就交给长缨。” “你决定好了?”清玉公主嘴角浅笑,她大概是第一个被遣返的和亲公主。 “决定好了。所以,公主,你可以考虑让其他人当选大单于,我并不是你唯一的一个。” “如果你没有做大单于,你会去哪里?” “去中原,但应该在离北狄很近的地方。” 清玉公主点头,道:“好,你回去吧,我想想,或许你并不是当大单于的最好人选。” 李星回把金创药放在案台上,道:“如果出血,伤口再上一次药。”说完他便起身离去,今日他说得十分明白,他是决计不会娶清玉公主,清玉公主也会考虑大单于的新人选。 出来后,李星回便去找铁匠铺子,让铁匠打一把轮椅,他画出轮椅的图。 但是铁匠认为纯铁会很重,不易推行,建议只用铁打出框架,其他地方仍是用木板。 两日后铁匠将框架打出来,很合李星回的意。恰好这铁匠家中有木板,李星回便干脆买下他的木板铺到框架上,再合力将轮子装上去。 李星回坐上去只觉十分稳当,他便又让铁匠坐上去,自己试着推行,居然很顺手。 他兴冲冲地推着轮椅回去,然后在轮椅铺上羊毛褥子。 “长缨,你坐上去感受一下。” 李星回扶着卫长缨坐上轮椅,他在穹庐里推了两圈,只是穹庐地面铺的是褥子不方便推行,一会便将褥子绞到轮子里了。 “这个还不错,阿兄会欢喜的,你快去送给阿兄,以后海日就轻松了。” “好,我马上去。” 李星回兴高采烈地推着轮椅去找张击衣,张击衣的腿因他而断,目前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天空中又飘起雪花,但他心中暖融融的。 卫长绡两姊妹都在张击衣的穹庐里叙话,她俩越来越欢喜海日,当初她俩也是最厌恶海日,觉得海日风骚,现在开口阿嫂闭口阿嫂,把海日哄得不知天南地北,嘴巴笑得没合拢过。 “阿兄。”李星回推着轮椅进来,见到海日后,他也笑着叫了一声阿嫂。 瞬时海日得意坏了。 “大妹夫,你推的是什么?”海日也改口了,她也不叫天无极的名字,改为大妹夫。 不过关于这称呼,卫长绫和卫长绡讨论要怎么叫,李星回是海日的堂兄,海日之前是叫卫长缨阿嫂。 如果按女方来说,卫长缨要叫海日阿嫂;但如果按男方来说,海日又要叫卫长缨阿嫂。不过李星回心怀愧疚,便以女方称呼为主,称海日为阿嫂了。 “轮椅,给阿兄坐着,你在后面推就能前行了。” 海日大喜,马上要来试验,李星回抱起张击衣坐到轮椅上,海日便站在轮椅后推动。除了在穹庐里要稍用力推外,在外间较易,只是海日掌握不好方向,每每把轮椅推歪方向。 张击衣也心生欢喜,他出来时都是海日背他,或是躺在马车里,如今有了这轮椅,就省了海日多少力。 “太好了,张阿兄,明日我推你去看祭神节。” 趁着海日推张击衣时,李星回悄悄地回去照顾卫长缨。 没想到清玉公主又派人送来了很多东西,有衣物饰品,也有一些滋补的药品。 明日是祭神节,这是北狄最热闹最隆重的节日,时间持续七日,七日内有许多的活动或比赛。 朱律和王琅琊应清玉公主之邀,参加了射箭和赛马比赛两项,卫长绡和卫长绫也参加舞蹈赛事。李星回不参加任何比赛,他只陪着卫长缨。 卫长缨的身体已大好,便想明日去看祭神节。 “明年再看吧,今年就别看了。” “那哪行,二妹夫和三妹夫他们都参加比赛,我不得去给他们助威吗?明日我可得要去看。” “明日不行,等最后一日吧。”李星是能拖就拖一日,卫长缨的身子也会一日好似一日。 第186页 “不行,最后一日就少了好多可看的,后面不看还行,第一日最热闹,非看不可。我听说第一日会有祭祀,很多人穿着鬼怪的服装跳舞。” “没,没有的,我是北狄人就不知道有这个,祭祀也是很普通的,和你们中原没两样。” 李星回违心地骗卫长缨。 “海日难道不是北狄人,是海日告诉我的,那究竟是你骗我,还是海日骗我?我可要找海日问清楚。” 李星回嘿嘿地笑,道:“不是不让你去看,你身子还未全好,出去又受了风寒怎么办?” “不会的,我多穿一些就行了,我瞧也只瞧一会,又不是瞧上一日几日的。” 李星回想了想,道:“那好吧,你听我的,我让你出去。” 顿时卫长缨一拳打在他胸口,他假装疼痛往后倒去,嘴里乱嚷:“我被打死了,我被长缨打死了。” “死了怎么还在动,还在说话?” 李星回听到立即不动,头歪向一侧。 卫长缨瞧了他一眼,笑道:“应该舌头还要吐出来,眼睛瞪着。” 李星回听说,马上翻白眼,舌头吐出来。 “现在应该还没死透,过两个时辰我再看看。”卫长缨捂嘴笑。 顿时李星回翻身起来,抱住卫长缨道:“长缨,你太坏了,故意瞧我笑话。” “谁让你装死的。” 天一黑两人便歇息,穹庐外寒风呼啸,如鬼哭狼嚎般,仿佛要将屋顶给刮走。 李星回起了身,卫长缨也要起来,被李星回按住。“你躺着别动,我出去加固一下,不然穹庐会被风吹走,还有阿兄那里都得加固。” 出来没有下雪,只有狂风,李星回将穹庐底部用泥土埋住,又将大石头吊在穹庐上。不过吊大石头也很危险,太重也会将穹庐压垮。 加固完穹庐,李星回又去张击衣住的穹庐,海日正在外面加固,她身轻,被狂风一吹,身子被风吹得跑,亏得李星回将她拽住。 “你进去照顾阿兄,我来。” “不行,我去看看二姑子三姑子,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大风会将穹庐刮跑。”海日一种照顾妹妹的心态,加上大家又都叫她阿嫂,她益发觉得自己有照顾他们的责任。 “我过会去他们那里,你不用,风太大有危险。” 海日想了想,只得进入穹庐。 李星回给他们的穹庐加固后,又赶去朱律和王琅琊那里,两人的穹庐离得很近。 两对夫妇正在穹庐里说话,听到李星回说要给穹庐加固防吹走,赶紧出来帮忙。因今夜风大,李星回嘱咐他们不要睡得太死。 下半夜里风停了,李星回才敢安心睡,到翌日辰时后才醒。 卫长缨见天色大亮便埋怨起晚了,错过了祭祀舞,李星回只得说如果看不到,便自己跳给她看。 李星回给卫长缨裹得厚厚的,整张脸遮得只露出眼睛。 卫长缨对镜自照,笑道:“阿郎,我这样在你身边,你就不怕别人笑你吗?” “不怕,这样安全。”李星回诡笑,把卫长缨的美貌遮住,就没有男人会对卫长缨起意。 所以这一招既挡风挡寒,又挡男人的目光,可谓是一举两得。 从穹庐出来看到海日推着张击衣,李星回低声道:“长缨,我应该多做一个轮椅,推着你走路,你现在挺着大肚子走路太累。” “我才不坐轮椅。我每日呆在穹庐里,都走不上百步,要多走路才行,你看我现在胖了好多,等到生孩子时我只怕胖得不能动了。” 海日瞧到李星回身畔有个包裹严实的人,便问道:“大妹夫,我大姑子呢?” “这不是。”李星回指着卫长缨。 “你怎么把大姑子包成这样了?”海日哑然失笑。 “包厚一些就不会感染风寒了。” 卫长缨也向海日打了招呼,见张击衣穿得单薄,遂道:“阿兄,你冷吗?” “不冷,我不习惯穿太多。”张击衣所呆的东华岛也是比较冷的地方,他习惯寒冷,因为冷,他便会自觉用内力抵抗,相当于是在练功。 “二妹三妹她们呢?” “海日去找过他们,他们人不在,应该去了市集,今日祭神节必定有许多卖货的。” “那我们也去。”卫长缨也想去买些孩子用的物品,她这一病体力不如从前,估计也做不起两套小孩衣裳鞋袜,须得买上一些备用。 众人赶去市集,一路上不少女子向张击衣侧目,他实在是太俊美了,白皙的皮肤仿佛美玉一般泛着光泽,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那眼波像太阳照在皑皑积雪上,虽然冷却是灿烂的,高鼻薄唇,风流倜傥,莫可逼视。 海日瞧着她们艳羡的目光不禁心花怒放,她们瞧着张击衣就如同在瞧她,因为她得到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李星回瞧着海日得意的神色,像极他最初在京畿的时候,那时他一点不在乎别的男人去瞧卫长缨,还觉得卫长缨的美貌就该让天下人知道。 可现在他却不愿意卫长缨的美貌给男人看到,格日乐图让他感到危机感。 忽然一名女子跑过来,不由分说将一条红丝巾搭在张击衣的脖子上,然后便跑开了。 “阿郎,这是什么意思?”卫长缨奇怪。 不等李星回回答,海日便笑道:“这是表示好感。大姑子,你说阿嫂我的眼光好不好?才让你阿兄出来,就有女子看中你阿兄了。” 第187页 “阿嫂,你就不怕别的女子把阿兄抢走了吗?”海日这自得的神色不禁让卫长缨好笑,就是李星回也得甘拜下风。 “不怕,我会与她们公平竞争。” “阿嫂,我问你一件事,阿郎在北狄有人给他送过红巾吗?”说着,卫长缨便去瞅李星回。 “当然有了,在张阿兄来之前,大部分的北狄未婚女子都中意他。张阿兄来了后,大概都要中意张阿兄了。” 张击衣扯了扯海日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吹捧自己。 “张阿兄,你不用谦虚,我说的是事实。”海日最喜赞美张击衣。 卫长缨瞧着她脸上幸福的神色,忽地想起那自缢身亡的郦贵妃,至始至终卫长缨都没向张击衣询问起郦贵妃,也不知张击衣和郦贵妃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有没有真情的存在。 但斯人已逝,一切随风,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到了市集,果然今日比往常都要热闹,大家都穿着盛装,头上和脖颈上都戴着各种各样的饰物,极力地把自己的美展示出来。 卫长缨低头看自己,唯独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 “你讨厌。”卫长缨啐了李星回一口。 “怎么骂我起来了?我做错什么了?”李星回一头雾水。 “我不要做粽子。” 李星回这才明白过来,笑道:“明年就不用做粽子,今年是因为你身体还没好,就只好做粽子了。” 在市集,瞧张击衣的人更多,男女老少都向张击衣投来惊艳的眼神,这是和北狄人完不同的类型,如同是画中才有的人。 又有几名女子向张击衣献红巾,海日也不阻拦,笑眯眯的。 “我好佩服她的心态。” 李星回嘿嘿笑,道:“我心态也好。” “才不是。”卫长缨伸手打了他一拳,然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阿兄的腿没断,该会有多少女子中意他啊!这以后可要苦了海日。” “是我害了他。”李星回也叹息。 “算了,如果他的腿没断,陛下也不会放过他,他来了北狄遇到海日,这也是命。日后,我们多帮着阿兄和海日。” 一切恩怨是非以张击衣断腿结束了,不然兹事体大,尚书府、安平侯府、永宁侯府,还有他们的亲戚六眷都难逃这场劫难。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看似残忍,但是保全了所有人。 雪花飘起来,卫长缨仰起脸,雪花落在她的眼睛上,很快被眼中的热气融化了。 “长缨,你的眼睛真好看,有一片湖水。”李星回啧啧赞美。 看来北狄的男女很欢喜赞美别人,这是个好风俗。 “阿郎,祭祀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大家都在逛街?”卫长缨还是盼望看祭祀。 “午时,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候。” 午时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怪不得所有人都在闲逛,原来祭祀还没开始。 忽然李星回站住不动,他压低声音道:“长缨,休屠王来了。” “什么?海日的父亲来了,他在哪里?”卫长缨吓了一跳。 海日到王庭有几天,但她还没去见父母亲,一直忙着照料张击衣。 前面大步走来一位北狄老者,紫膛脸,眉毛很长,但双眉却是白色。在他身后跟着四五名士兵,手执刀剑,周围人见到他们,便下意识地往后退。 等那老者过来时,李星回便喊道:“王叔。” 休屠王来王庭也有数日,但他一直与其他几位王在谈事,北狄十一王都有染指大单于之位的心。休屠王是其中最年长,也最有实力的一位。因此休屠王抵达王庭后,就开始拉笼其他王,希望他们能推选自己为大单于。 虽然他听说李星回已回北狄,也猜到李星回也有意争大单于,但休屠王怎会把李星回放在眼中。 李星回的金帐部落不复存在,顶多只有清玉公主支持他。 “天无极,你回来了。”休屠王拍着李星回的肩膀。 不等李星回说话,那厢海日就看到休屠王,大喊道:“父亲。”她推着张击衣过来,一边推,一边挥手打招呼。 休屠王看到海日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张击衣,他先是震惊张击衣的相貌,然后又惊讶张击衣坐在轮椅中被自己女儿推行。 他瞧着张击衣腿上盖着的褥子,马上意识到张击衣的双腿有残疾。 可是女儿推着他,那他俩是什么关系? “海日,他是谁?”休屠王没有表现出与女儿久别重逢的喜悦,相反而来的是担忧,他不愿意心中所想的事被料中。 “父亲,这是我未来的夫婿,他叫张击衣,是天无极的大舅兄。” 海日喜孜孜的,完全没发现休屠王变了脸色,女子自寻夫婿在北狄不算过份,但休屠王的女婿若有残疾,这可就是大事。 休屠王听女儿说轮椅上的残疾男子是他未来的女婿,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昨夜他见过日逐王,想把海日嫁给日逐王的长子格日乐图,换日逐王推选他为大单于。 两个部落联姻昨夜已议定,休屠王怎得知女儿居然不声不响给他弄来了一个女婿,而且还是一个残疾女婿。 “来人,给我把公主带走。”休屠王喝道。 跟在休屠王身后的几名士兵,立即冲上前去拉扯海日。 第56章 第188页 卫长缨和李星回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休屠王会当众抓女儿,海日推着轮椅只能腾出一只手,哪里是几个如狼似虎汉子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李星回赶紧去拦,将几名士兵与海日隔开,这时卫长缨也去扶住轮椅。 “天无极,你是要阻止我管女儿吗?”休屠王握紧拳头,唇上的胡须不停抖动。 “不敢,只是这几个人太粗鲁,我怕伤着海日才出手。” 海日也急了,道:“父亲,我做错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回去再说。”休屠王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教训女儿,到头来丢脸的也只是自己,而且他还要给海日说与日逐王联姻的事。 “我不回去。”海日也赌气。 “你跟不跟我走的?”休屠王火冒三丈。 张击衣缓缓地道:“海日,你随你父亲走吧。” “不行,我不走。”海日跑到轮椅前,双手握住轮椅。 休屠王咬着牙,周围围观的人太多,他对海日是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但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海日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卫长缨赶紧安慰她。 “我们去前面看看。” 张击衣猜测休屠王突然动手,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毕竟海日说自己是她的未来夫婿后,休屠王就变了脸色,谁能愿意自己女婿是残疾呢。 “海日,我有些不舒服,回穹庐。”张击衣心里也有些失意。 “好,我推你回去。” 两人心情不好,卫长缨也不好劝什么,只得让他俩先回去。 “海日的父亲好像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卫长缨也在猜测,这休屠王突然变脸,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我会帮阿兄的,海日也欢喜阿兄。”李星回安慰她。 一时卫长缨也没了兴致想要回去歇息,这正如李星回所愿,两人也回了穹庐,等到午时再出来看祭祀。 大概是不放心张击衣和海日,两人便先去瞧他俩,可一到穹庐里只见里面一团乱,张击衣神色呆滞,两眼无神坐在轮椅上,海日却不见踪影。 “阿兄,海日呢?”卫长缨吃了一惊。 张击衣手撑在下颌,他抬头看了卫长缨一眼,道:“被她父亲的人带走了。” “啊——这个休屠王怎么这么阴险,怎么来暗的?”卫长缨气坏了,看着是个忠实老厚形象,实际上阴险狡诈。 “我去找休屠王。”李星回也气得不行。 “不用去找,就让海日走吧,我一个残疾不能拖累她。”张击衣低着头。 “阿兄。”卫长缨蹲在张击衣面前,握着他的手道:“阿兄,你说实话,你到底中不中意海日?” “说这个做什么?” 张击衣咬着唇苦笑,他也很难明白内心的想法,最开始他是讨厌海日的,可是海日不厌其烦地照顾他,将他背进背出,风雨无阻。 海日就像是他的双腿,一个人怎么会不欢喜自己的腿呢。 “我知道你欢喜海日,否则你就不会难过了。”卫长缨柔声道。 “阿兄,我这就去找休屠王,把海日带回来。” 李星回深有这种意中人离开自己的体会,上次卫长缨不辞而别,他就痛不欲生。 不等张击衣回应,李星回已经冲出穹庐。 “阿兄,只要你与海日真心相爱,那其他的就不要管了,海日不会嫌弃你残疾,相反她还会因此更心疼你。”卫长缨也心疼不已,她素来可怜张击衣,而李星回又砸断张击衣的腿,她除了可怜同情外,又多了愧疚。 张击衣没再说什么,内心里他是渴望海日回来的,如果海日离开了,那他又将会没有腿。 这时李星回骑马怒气冲冲赶往休屠王歇息的驿馆,穹庐前的守卫将他拦住。 “我要见王叔。”说着,李星回便将几名守卫打倒闯进去。 穹庐里休屠王正襟危坐,海日蹲在地面上哭泣,头发散乱成一团,脸上还有一块红痕,看来是被休屠王打过了。 一见到李星回进来,海日便哭喊道:“大妹夫,快来救我,我父亲逼我嫁给格日乐图。” “什么?” 李星回怔住,休屠王要海日嫁给格日乐图,莫非是他与日逐王达成了什么协议。 是了,准是大单于的位置。 休屠王年迈,在北狄人中很有声誉,也是最有实力的。 “王叔,格日乐图不会娶海日,海日也不会嫁给格日乐图。” 休屠王见李星回大刺刺闯进来,心中怒气暗生,但碍在李星回是他堂弟的儿子,他也不好喝斥李星回,听到李星回说格日乐图不会娶海日,便道:“这是我和日逐王的家事,不用你多管闲事。” “格日乐图已经被我刺伤,他要养伤,大概没时间娶海日,而且他也不中意海日。” “什么?”休屠王霍地起身,他没听说日逐王提起此事,道:“天无极,你说你刺伤了格日乐图?” “是的。格日乐图拐带我妻子,被我刺伤,王叔,难道你想要这种人品不端的女婿吗?” 休屠王沉吟不语,他见过格日乐图几次,算不上有好感,只是为了得到日逐王的支持,才要将女儿嫁给格日乐图。 “是的,我可以作证,格日乐图贪图美色,拐带天无极的妻子,被我撞到了,当时他还想杀我呢。”海日赶紧道。 第189页 休屠王的眼神更深了,道:“海日,你说格日乐图想杀你?” “是,他见我撞破他的事,拔刀就想杀我。父亲,你若要把我嫁给这样的人,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说着,海日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海日,你别傻。”李星回急了。 “父亲,你回去告诉母亲,今后海日见不到她了,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海日将匕首往脖颈里压,霎时一条血痕便显现出来。 休屠王还是不说话,如果不将海日嫁给格日乐图,那日逐王就不会支持他。 “王叔,格日乐图曾对我说过,日逐王也想当大单于,还说你只有一个女儿,将来也只会落得像乌桓一样的下场,没有继承人。”李星回道。 顿时休屠王一愣,他只有一女,没有儿子,便是当上大单于,又有谁来继承他的大单于之位,到时又有各部落推选大单于。 “好吧,海日,你不用嫁给格日乐图,但你也不能嫁给那个中原人。” “为什么?我中意他,我欢喜他,我就要嫁给他。”海日嚷起来。 “你要嫁给他,那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休屠王自觉退让了一步,没想到女儿还是这样强词夺理。 海日忽然沉默了,她放下脖颈上的匕首,默默瞧了休屠王一阵,便跪下来向休屠王磕头,一连磕了百多个头,等她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淤青。 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穹庐外走去。 休屠王也不吱声,他知海日已经用这种形式向他拜别。他倔强,可他的女儿更倔强。 “海日。”李星回追出去。 一路上海日没有说话,她并没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知道自己一生的追求,因此就朝那个目标前进。 到了张击衣居住的穹庐前,海日下马后先没进去,她拍了拍脸,使自己脸上换过一种神色,她要永远以一种开心快乐的心态去见张击衣。 “张阿兄,我回来了。” 海日像一只快乐的花蝴蝶飞进了穹庐,霎时张击衣黯淡的眼神变得光亮起来,可才一会他又撇过头。 “你回来做什么?好好陪你父亲吧!” “我陪父亲干嘛?他又不需要我陪,有我母亲陪他就行了。所以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张击衣心中欢喜,但他还是装作淡然不在意的样子。 卫长缨咦了一声,道:“阿嫂,你额头怎么青了一大块?你脖颈上还有血?你受伤了?” 张击衣这才慌地去看海日,果然海日的额头上淤青了一大块,脸颊上也有巴掌的红印,脖颈上也有一条清晰的血痕,顿时他就急了,抓住海日的手道:“你父亲对你做了什么?” 见到张击衣关心自己,海日高兴坏了,道:“没事没事,他是我父亲,打就打吧,哪家父亲不打儿女的。我脖子上的是我自己用匕首划的,不过从此后,他就不会管我了。” 李星回拉了拉愣在一旁的卫长缨,两人心领神会,便携手出来。 路上,李星回向卫长缨说了事情经过,引得卫长缨一阵感叹。 “嘿嘿,想当初岳父没有阻止你嫁给我。”李星回得意。 卫长缨笑得腹痛,当时他岳父也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皇命难为而已。到此时,只怕他岳父心中最满意的女婿是朱律和王琅琊,不是他李星回。 “阿郎,我们去看祭祀。” 刚才因为张击衣和海日的事扰得卫长缨没有心情,现在海日回来了,她的心情也好起来。 “你不是说要回去歇息吗?”李星回却不情愿了。 “我不歇了,我要去看,你要不愿意我就不理你。”卫长缨威胁他。 “好吧好吧,我们北狄人都栽在你们中原人手里了。”李星回故意咬牙切齿。 卫长缨笑得直不起腰。 等他俩赶到祭祀场时,祭祀已经开始了,几十名体形魁梧的男子□□上身,脸上、胸腹和腰背都涂着各色颜料,头上插着羽毛,腰间围着狼皮,或是熊皮。 他们围着一堆篝火跳舞,手里有刀剑的,也有拿火把的。 忽然又有几个人托着一整只羊上来跳舞,虽然托着羊,但是身体灵活,十分亮眼。 “阿郎,这是什么意思?” “北狄人是以放牧为生,羊群最大的敌人就是狼,还有熊,这是向狼和熊献祭羊,希望它们不要骚扰羊群。” 卫长缨点了点头,道:“那你参加过祭祀没有?” “当然有了,年年都有我,我可是领舞的。”李星回又得意起来。 卫长缨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道:“能不能谦虚一些?你在中原挺好的,怎么回到北狄后就原形毕露了?” “我说的事实嘛!” 卫长缨笑了,似乎海日也不谦虚,他们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很率直。 祭祀舞很长,分成不同的小节,每个小节表达的意思不同,有祈求无天灾的,风调雨顺的,无狼患熊患的,无疾病的。 这场舞跳下来也是非常需要力气,没有一定体力真跳不来。 到黄昏时祭祀完成,接下来是篝火舞会,烤全羊,大家围着篝火跳舞,到明日就是各种赛事。 此时卫长缨已经支撑不了,她看完全场祭祀,腿站麻了,身子僵了。 回到穹庐里卫长缨便躺下,李星回给她按腿。“长缨,明日你就别去看了,人太多,要是被别人挤着就不好了。” 第190页 “那可不行,明日还要去给二妹他们助势呢?” “一点都不听话。”李星回发牢骚。 卫长缨也嘿嘿地笑,道:“等看过他们比赛后,我就不看了,天天躺在穹庐里等孩子出生。” “好吧,我作为孩子的父亲勉为其难答应。” 两人正在说笑,外面传来赤骨的声音。 赤骨一来,必是与清玉公有关,两人的神色不免都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李星回拉起帐帘,赤骨进来恭敬地向他俩行礼。 “王子,清玉公主请你马上去议事堂,休屠王他们都在那里商议推选大单于。” 推选大单于本原定在明日夜里,没想到会提前一日,李星回颇感到意外。 卫长缨一听便就催促他去,李星回迫不得已,只好跟着赤骨一起去议事堂。 不过他并没对当大单于抱有期望,上次他对清玉公主明说如果当了大单于,便将清玉公主送回中原,料得清玉公主不会再支持他。 只是这话他没对卫长缨讲,卫长缨听了少不得要生气。 不过对他来说无所谓了,两种结果都如他的愿,当不上他就带着卫长缨回中原,想念北狄就回北狄住上一阵,这样逍遥快活。 临行前,李星回嘱咐卫长缨不要出来。 四周黑透了,只有祭祀场上的火光冲透云宵,把那一片天空染得血红,隐隐约约听到欢乐的歌声。 细小的雪花落下来,打落在脖颈里微凉。 议事堂也是穹庐,只是比待客的穹庐小了一半,外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士兵,李星回进去时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瞧了一眼,来的人除了北狄十一王外,还有北狄的贵族和大臣。 清玉公主也在,她依旧坐在主位,在整个北狄,除了大单于,大阏氏就是最尊贵的人。 但只是表面,实际上大阏氏只有名誉,但无实权。 论辈份,李星回是最小的,也是最年轻的,他坐在最外面,这里也最靠近帐帘。 “现在人来齐了,大家可以自由推选大单于的人选。”清玉公主发了话,尽管没有实权,但还是代表着北狄最尊贵的人,因此她要作为推选大单于的司礼人,甚至是决判者。 众人讨论起来,李星回懒得听,执起案台上的酒壶,给自己倒马奶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旁若无人地吃起羊肉。 日逐王先起身,向清玉公主行了礼,道:“大阏氏,我乌恩齐,推选休屠王阿古拉,阿古拉是最适合继承大单于的人选,年长有德,在北狄人中颇有声望。” 此时日逐王还不知海日的事,仍是依着从前的协定支持休屠王,当然日逐王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在北狄并不得人心,多半没有人推选他当大单于。 可是休屠王只有一个女儿,自己儿子娶了她,那将来休屠王去世,那自己儿子便就有机会成为大单于。 清玉公主点头,示意日逐王坐下,道:“休屠王德高望重,确实是适合当大单于。” 话音落下,安乐王起身,道:“我推显录王索布德,他治下的部落人人富裕,马壮羊肥,如果索布德成为北狄大单于,那北狄人都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十一王各怀心机,私下互相勾结,一时被推选出三四个人,但推选休屠王的最多。 贵族和大臣们的意见也不统一,众说纷纭。 日逐王争得最凶,他仗着自己儿女多,也不把众王放在眼中,他摩拳擦掌几乎要打起来。 清玉公主默不作声,等众人争得累了,她才笑道:“大家都推选心目中的大单于人选,如今我也推选认可的大单于人选。” “是谁?” 虽然十一王只是表面维持对清玉公主的尊重,但清玉公主在老百姓中的声望可比他们高得多。 清玉公主向李星回望去,李星回仍在饮酒,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的,他已得到人间最珍贵的女人,其他的早不在乎了。 “我推选天无极。” 猝不及防的话钻入李星回的耳中,他错愕不已,前些日他明确表示过当选大单于,便会将清玉公主送回中原,按理清玉公主便会另想大单于的人选,怎么可能还会推选他呢? 不等李星回说话,反对声便开始了。 仍然是日逐王,他这次没有起身,大声道:“天无极不行,他何德何能当北狄大单于?” 清玉公主微微一笑,道:“北狄的第一勇士,有何不能当大单于?” “他太年轻了?”日逐王不服。 “乌桓大单于成为北狄大单于时也是二十岁,谁敢说乌桓大单于太年轻了。” 顿时日逐王被问住。 “大阏氏,虽说我是天无极的王叔,但我也不同意天无极成为大单于。乌桓大单于年轻有为,天无极如何能与乌桓大单于相提并论?” 休屠王动了气,他早知清玉公主会推选李星回,如果不是他年老城府深,只怕便将外间传闻清玉公主与李星回的事给骂出来。 清玉公主不动声色,道:“那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大单于?说出一个标准,我们可以按这个标准寻找,最后选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大单于。” 众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休屠王起身,道:“大阏氏,推选大单于可是我们北狄最大的事,一日几日是选不出来的,今夜已晚,不如就到这里,明日接着再议。” 第191页 再继续讨论下去也没结果,但好在知道对手有哪些,便能针对下药了。 “行,明日再议。” 众人纷纷退去,最后穹庐里只剩下清玉公主与李星回。 从进来到此刻,李星回都没说过一句话。两人都坐着,穹庐的氛围十分缄默。 “天无极,你快回去吧。”还是清玉公主先开了口。 李星回站起身,但他不是走向帐帘,而是走向清玉公主。 “为什么还要推选我?我说过,我若当了大单于,就会送你回中原。”他叹了一口气。 清玉公主平静地望着他,道:“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天无极,我想我没有选错你,十年前你还只是小孩子时,我就选了你。” “所以,我所学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选了我,成为未来的大单于?” “是的。我想,我只有一件想错了,那也是我没预料到的,但还好,结果一样便行。”清玉公主的声音很低,低不可闻。 “是什么事错了?”李星回好奇起来。 清玉公主轻轻地笑,道:“我以为你会欢喜我,是不是,我想错了。” 李星回咬住唇,他对清玉公主的感情从来就没超过男女之情。“公主,你太好了,我是配不上你的。在你心中想的都是国家大事,而我想的只是一个家。” 他们的思想和见解分歧太大,从而清玉公主无法让李星回产生归宿感。 ”因为我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男人。”李星回自嘲。 “天无极,虽然过程不像我预料的那样,但结果是相同的,那我就放心了。毕竟你能辜负我,但你不会辜负卫长缨。” 最大的幸运,就是李星回还是爱上了中原的女子。 李星回也笑起来,道:“清玉公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究竟对我是什么感情?” “那和对乌桓一样,我来北狄的目的,就是维护大周和北狄的和睦,两国永无战事。” 李星回点点头,这和他心里所想的一样,清玉公主并不是爱他,而是为了两国的和平,那他心里就不会再有愧疚,觉得辜负了一个好女子。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清玉公主凝视他的背影淡出穹庐,才深深地叹息。 她对李星回的感情真如对乌桓一样吗?她看着这个小男孩长大,变成英俊的男人,看着他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她真的就无动于衷吗? “我十年做的这些事真多余!就像我在天无极心中也是多余的。” 第57章 寒夜里,李星回的心无比畅快,既然清玉公主对他没有爱,那他就完全没心理负担。“长缨才是最爱我的,她什么都为我着想,我今生今世也只爱长缨。” 他用力地拍着马腿,让马跑得更快,这样他能更早地回到卫长缨的身畔。 穹庐里卫长缨还没睡,李星回一蹦三跳地进入穹庐,他拉起卫长缨便想跳舞,忽然想到卫长缨已怀有身孕,赶紧扶着卫长缨坐下。 “怎这样开心?”卫长缨讶异。 “就是开心。” “推选大单于怎样了?” “没结果,这事没个十天半月就没结果,今日只是推出几个人选,都有人恨不得动手了。” “那清玉公主推选你了?”卫长缨小心翼翼问道。 “嗯。但是没人服我。” 卫长缨咬住嘴唇,道:“那可怎么办?如果让休屠王当上大单于,他这么奸狡阴险,肯定又会攻打大周,骚扰边彊的老百姓。” 自从看到休屠王带人强抢海日后,卫长缨就对休屠王没有好感,但好在海日明事理。 “休屠王和日逐王现在是一派,安乐王与显录王是一派,其他人也结成几派,都想当大单于。明晚接着议,推选大单于。”李星回说得甚是轻松,他对大单于之位没有太多想法。 “你说,他们会不会搞暗杀呀?”卫长缨想到中原争夺皇位,皇室中人互相暗杀的那些事。 “有可能,但我不怕他们。” 争夺大单于之位,北狄人也与中原人一样,毕竟人性是一样的。 两人躺下歇息,一夜无话,翌日醒来时又在飘落小雪,地面上已经白了。卫长缨担心下雪,各种赛事也会停办,但李星回却说风雪无阻。 卫长缨穿得比昨日还多,依然只留眼睛露在外面。 上午射箭比赛,卫长绡和卫长绫一大早便赶到了,卫长缨到射箭场时便看到她俩在摇做的小旗帜呐喊。 “留点劲再喊,我和二姊夫还没上场呢?”王琅琊提醒卫长绫。 对于射箭,朱律和王琅琊都是不惧的,将帅之人皆精通骑射,有百步穿杨的本领。昨日两对夫妇还特意寻了一个地方练习射箭,因此都没去看祭祀。 “二妹三妹。” “二妹夫三妹夫。” 卫长缨和李星回向他们招手。 昨日卫长缨也做了一个小旗帜,打算在他们比赛时摇旗呐喊。 “还有多久到二妹夫和三妹夫?”卫长缨问道。 “至少半个时辰,参加射箭比赛的人好多,我感觉全北狄人都参加了。”卫长绫摊手。 这也难怪,北狄的男子都擅长骑射,焉有不参加之理,而且一旦比赛胜利,将会获得无尚的荣誉,甚至还有一头牛、一只羊和一匹马的奖励。 “二妹夫和三妹夫准赢。”卫长缨给她俩打气。 第192页 “不敢说,我瞧他们都厉害。你看,那个人,看起来都没瞄准,一箭就射中靶心。” 射箭比赛也分几场,第一场是射静物,即射靶心。第二场射移动物,第三场抢射。 射静物时,每个人十支箭,谁箭中靶心最多便为胜,如有相同者,便接着再比,直到决出胜者。 卫长缨和李星回正津津有味看射箭比赛,不妨有人走到李星回背后,对着他的后背就是重重一拳头。 霎时李星回回头看,却是吉雅。 吉雅脸上有怒气,她得知李星回刺了格日乐图一箭,今日看到李星回后她便打了李星回一拳。 “天无极,这是我代格日乐图打你的。”说着,吉雅就跑开了。 李星回没有在意,格日乐图觊觎卫长缨,他何止只给格日乐图一剑,他杀格日乐图的心都有。 半个时辰后轮到朱律和王琅琊射箭,五个人一组一起射箭,在规定的时间内要将十支箭全部射出,超过时间有箭没射便作废。 卫长绡和卫长绫都紧张得不行,甚至忘记摇旗呐喊。 “二妹夫必胜。” “三妹夫必胜。” 卫长缨挥着小旗子喊了两嗓子,李星回也喊了好几嗓子。 此时场中的人根本听不到场外的人叫喊,全部身心都在手中的箭上,或是前方的靶子。 很快众人都射出箭,去核验时,唯独朱律和王琅琊是十发十中,进入下一轮比赛。 卫长绡和卫长绫高兴坏了,在他俩身边跳舞。 ”别高兴早了,十发十中的可不止我们两个人。“朱律提醒她俩。 基本每组都是十发十中的,北狄人擅骑射也是名不虚传的,可是令朱律和王琅琊汗颜的是,这些参赛的人却是普通人,而他俩是自幼学习射箭。 午后第一轮比赛完,约摸有七八十人进入第二轮比赛,这次射移动物,每人三支箭,三支箭全中者参加第三轮抢射。 移动物是将靶子掷向空中,在百步外要将靶子射中。 一时轮到朱律,卫长绡紧张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卫长绫扶住她的身子。 “没事的,二姊夫能行。”卫长绫虽是安慰卫长绡,但自己心中也是紧张不已。 第一声鼓响射箭,朱律拉弓放箭,命中。 瞬时卫长绡吁出一口长气。 接下来的两箭,朱律都射中了活动靶。 “我不行了,我好紧张,二阿姊,你扶着我。”卫长绫也开始紧张。 王琅琊无语,道:“让你们不要来看,你们偏要来,你看你现在这样,让不让我担心你。” “三妹夫,你快去准备吧,三妹她没事的。”卫长缨笑道,其实若是李星回参加,估计自己也会紧张,哪个不想自己的夫婿技高一筹,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王琅琊大概是被卫长绫影响到心态,他只射中了两只移动靶。 “唉!太可惜了。”卫长绡嘴里虽说着可惜,但却是庆幸,这样少了一个人与朱律争。 卫长绫生气,道:“亏我昨天陪你射箭。” 王琅琊心里正烦,被李星回拉到一边,卫长缨也赶紧安慰卫长绫,后面还有骑马比赛。 很快第二轮决出了近十多个胜利者,进入第三轮比试抢射。 这次是将上百只活鸟放飞,不限射多少箭,但射中活鸟最多的就是射箭比赛的最终胜利者。 朱律将一筒箭挂在腰上,这筒中的箭皆刻了记号,到时便可凭记号确认每人射中的活鸟。 卫长绡不敢看,便就背过身体。 十多名参赛者聚在场中,这时一群人提着笼子过来,每只笼子装的都是活鸟,鼓响后,揭开笼子上的盖子,群鸟争先恐后地向天空飞去。 朱律赶紧放箭,他也没空看自己是否射中,接下便去取第二箭射去。 眨眼之间鸟飞都得看不见影。 地面有十数只被箭射中的死鸟,大家拔下箭,核验箭上的记号。 朱律射中了两只鸟,其他人皆只射中一只。 当宣布朱律是射箭比赛的胜利者时,卫长缨还不敢看,双手捂住耳朵。 卫长缨拉开她捂耳朵的手,笑道:“二妹夫胜了。” 卫长绡瞪大了眼,转过身看到好几个女子正娇羞脉脉地在给朱律献红巾,她马上就不高兴了,想要去阻止,但只跑出两步又停下脚步。 夫婿的名望越高,觊觎他的女人就越多。 朱律牵着一头牛、一只羊还有一匹马出来,他笑道:“这怎么搞?” “你养着呗!我们在北狄还要呆一段时时日。”王琅琊哈哈大笑。 “关键现在寒天雪地的,我到哪里去弄草料给它们吃?” 卫长绫想了想,道:“干脆就卖了吧,换些东西我们好带回京畿,反正我们走的时候也不能带这些回去。” “那这事就交给大姊夫去办,给我们换一些东西回来,不用多好,只要是京畿没有的就行,我们回京畿后可以送给那些贵妇们开开眼。” “行,交给我。” 今日没有他们的赛事,明日有骑马比赛,王琅琊向卫长绫夸向海口,一定也给她赢回一头牛、一只羊和一匹马。 天气冷得厉害,众人返回居住的穹庐,因卫长缨的穹庐是最大的,众人便到她的穹庐去烤羊肉吃。朱律和王琅琊在北狄呆了一些日子,也学会了杀羊,因此杀羊的活交给他俩。 第193页 女人们坐在穹庐里烤火聊天,李星回去接张击衣和海日过来。 “大阿姊,你说你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卫长绫盯着卫长缨的肚子,这快六个月了,卫长缨的肚子大了许多。 “我看是男孩。”卫长绡也打量了半天。 卫长缨笑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子,男孩太调皮了。不过阿郎说,要是女孩就送到中原去,他说北狄太苦了,让女孩到中原生活,将来寻一个像二妹夫和三妹夫这样的男人。” “要是女儿,那就送给我来养。”卫长绫马上道。 “我也行。” “二妹夫与三妹夫真的很宠你们,我看着羡慕死了。” “大姊夫也宠你啊,不过他们三个人都挺好的,咱们阿娘这挑女婿的眼光真是没得说。” 说着,李星回回来了,他挑起帐帘,让海日推着张击衣进来。 轮椅在褥子的地面不好推行,很快卡住车轮,李星回便将张击衣抱下轮椅,让他与卫长缨挨在一起。 “长缨,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听到长绡说阿娘好眼光。”张击衣心情极好,昨日自从发生休屠王带走海日的事后,张击衣发觉自己也离不开海日,他对海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依恋之情。 “阿兄,阿娘给我们三姊妹找的三个女婿,我们都很满意,所以说阿娘的眼光好啊!” 海日听说,便也坐来笑道:“我的眼光更好,能找到张阿兄。” 霎时众人笑坏,也没有人能够像海日这样不谦虚了,夸别人的同时还把自己也夸了。 “大阿姊,你会画,你不如就将阿兄和阿嫂的画像画上一幅,我们回中原时带回去给阿娘瞧,阿娘准得高兴死,阿娘一心盼望阿兄成家,这下终于实现了。”卫长绫出主意。 “这要得。” 众人都齐声赞成。 海日望向卫长缨,道:“大姑子,你可得把我画美一些,不然我婆婆就说我长得不好看了。” “不会的,阿嫂,你挺美了。” 三个女婿在外面切羊肉,听到里面的笑声便都挤进来看,海日便道:“大妹夫、二妹夫、三妹夫,你们快去干活,我们等着吃烤羊肉。” 羊肉切成薄片,大家围坐一起烤羊肉,把酒言欢,直到天黑后才各自散去。 李星回与卫长缨躺在榻上,这样的日子十分惬意。 “好想我们兄弟姐妹永远在一起。” “阿兄是不会走的,二妹他们随时都可以来北狄。” 以前在尚书府里,卫长缨和两个妹妹关系不睦,可没想到成亲后关系反而亲密起来,这也是意想不到的。 “阿郎,你该去议事堂了。”卫长缨提醒他。 “不急,让我再抱你一会,长缨,你越来越香了。” “油嘴滑舌。”卫长缨的揪了他一下。 穹庐外的风声呼啸,依稀传来赤骨的声音。 “赤骨来了,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李星回没有动,反而更紧的拥住卫长缨,道:“长缨,以前我总是想念北狄,想念故乡,可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才知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有了你,我才会有家的感觉,不然即使身在北狄,我也在漂泊无根的。” “我也是,阿郎,我好舍不得你。”卫长缨的头在他的肩膀蹭着。 赤骨又在叫李星回,这次不得不起身了。 李星回亲吻卫长缨的唇,道:“困了先睡,不必等我。” 他起身出去,夜空里鹅毛大雪飘落,赤骨站在穹庐外,头发已经被雪白了一大半。 议事堂中又是李星回最后一个来,他照旧坐在最外面。 今夜与昨夜一样,没多久便就吵起来,众人也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标准,只是将要求越加越多,最后这个人几乎不存在世上了。 独鹿王起了身,道:“如果选不出来,那就以武力决定,毕竟我们北狄崇武。” 他一说,众人立即反对,首先是休屠王道:“你这是私心吧,想推选你的外甥,这里你外甥最年轻,体力好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我们岂会是他的对手?” “阿古拉,本来就应该谁最厉害谁就是大单于,不然要一个老迈的打又打不了的当大单于是做什么?是图他年纪大吗?”独鹿王说话毫不留情。 独鹿王也有自己的计较,众王中他唯独与李星回有亲缘,其他人关系太远,李星回若做了大单于,不管如何不会亏待自己的亲舅舅,因此他也倾向推选李星回为大单于。 休屠王气得七窍生烟,独鹿王分明就是骂自己年迈老朽。 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今晚的推选大单于又以失败告终。 但这是正常的,从来就没有和平推选出大单于的例子,所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单于都是靠武力夺取了大单于之位。 李星回和独鹿王走在最后,独鹿王的地盘与休屠王离得最近,两个部落的牧民时常为牧草和羊群过界发生武斗,休屠王还抢占了不少他的优质牧场。 “阿古拉那老东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天无极,舅舅力撑你当大单于。” 与其让外人当上大单于,不如自己外甥当大单于,不管有没好处沾上,但坏处总是没有的。 回来卫长缨没睡,坐在火炉前缝襁褓,慌得李星回赶紧抢过襁褓,道:“你身子都还未大好,就别做活了,不然劳力劳神就越发好不了。” 第194页 “我差不多好了,做这个不碍事,还有四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我得赶紧缝起才行。” 卫长缨问起今夜推选大单于的事,李星回便将议事堂的一幕说了。 “舅舅说如果要打,他部落的人就全听我调动。” “王庭这边有多少兵力?” “十万左右。” “这么少?”卫长缨吃惊。 “不少了,北狄地广人稀,加起来的总人口也只有百来万人,人少的部落才五六万人。不过北狄是全民皆兵,战时都是兵,闲时就放马牧羊。” “如果王庭和独鹿王的兵力加起来,能打败任何一个部落。” “自然了,王庭的兵力是最多的,不然就无法让其他十二王臣服。现在就是担心他们之间有结盟,若是三个以上,王庭就很难打败他们了。” 卫长缨点头,道:“推选大单于出来的人选,谁的胜算比较大?” “休屠王,目前所知,他联合了日逐王,还企图将海日嫁给格日乐图。” “我们分化休屠王和日逐王,让他们不能结盟。” “怎么分化?” “让海日和阿兄成亲啊!”卫长缨窃笑。 顿时李星回一拍大腿,笑道:“长缨,还是你有办法,我们就给海日和阿兄办婚礼。明日,咱俩就去找他们,海日肯定很高兴。” “就是感觉好过份,我们让海日和阿兄成亲却是想分化她的父亲与日逐王的结盟。”卫长缨蹙起眉头。 “但是海日也不可能嫁给格日乐图,迟早日逐王会知道的。” 卫长缨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种行事有算计的味道,遂又道:“明夜你去议事堂时,当着休屠王的面,替我阿兄向他求亲,这样日逐王便知海日不可能嫁给格日乐图了。” “太好了,就这么办,明夜我就能见到日逐王吹胡瞪眼的样子了。” 当夜睡下无事,到翌日时海日居然先来了,这次她是背着张击衣来的。 穹庐里只有卫长缨,李星回去挤新鲜羊奶,准备回来给卫长缨煮奶茶。 海日面颊红红的,神态忸怩,模样极是害羞,这一点都不像往常的海日。卫长缨瞅她神色奇怪,便猜是有事求自己去办,估计多半是与张击衣有关。 她进来后也是左顾而言其他,一会问下卫长缨是否习惯北狄的饮食,一会问孩子的名字取了没有,但这些事都是平日聊过的。 “阿嫂,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卫长缨也不与她打哑谜。 海日脸更红了,她揪着衣角,还是没说。 “是和阿兄有关吗?阿兄他怎么了?”卫长缨只当张击衣对海日做了亲密的举动,海日才不好意思说出来。“不会是阿兄对你做了那个吧?” 顿时海日慌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大姑子你别误会,张阿兄哪里是那种人,他对我可是规矩得很。” “那是什么事?阿嫂,你快说吧,我都急了。” 海日见卫长缨真急了,道:“大姑子,是这样的。我父亲想将我嫁给格日乐图,虽然那日父亲没怎么太为难我,但我怕他心里还有那个想法。所以,我想和张阿兄成婚,这样我父亲就没法子逼我嫁给格日乐图了。” 卫长缨怔住了,昨夜所想的心思,老天现在就派海日来实现了,海日真是她的福星。 不,是大周的福星。 海日挠着耳后的发丝,笑道:“你是张阿兄的妹妹,我想让你去向我父亲求亲。” “阿嫂,这是阿兄的意思吗?”卫长缨问道。 “不是。他不可能说这些的,他总是说我在他身边,是他拖累了我。” 卫长缨点头,道:“阿兄是心里有你才会说这些,也都怪阿郎砸断了阿兄的腿,不然你和阿兄就是神仙眷侣。” “我不嫌张阿兄残疾,如果张阿兄腿没断,他只怕不会看我一眼,他只会中意中原的美女,像我这样不懂礼仪的北狄女子哪能入他的眼。” 卫长缨不由爱怜地看向海日,海日的形象与最初看到她的时候大相径庭,没想到海日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不是,阿兄不管断没断腿,他都终会遇上你,然后欢喜你。” 海日嘿嘿地笑,道:“我也这么想,但张阿兄不承认。” “阿兄脸皮薄。” “大姑子,你阿嫂阿兄的终生幸福就靠你了。” 说着,海日捂着脸跑出去了,她虽是性格大大咧咧,没有中原女子的羞涩和矜持,但是自己主动要婆家去向自己娘家提亲,这总是难为情的。 卫长缨坐在穹庐里,海日的到来就似乎是为减轻她的罪恶感,昨夜她提出分化休屠王和日逐王的办法后,怎么也消除不了自己算计张击衣和海日的感觉。 等休屠王与日逐王聪明失败后,便可以让李星回去联盟休屠王,不管怎么样,他们除了原来的叔侄关系,还是儿女亲家。 第58章 等李星回回来后,他便去请了卫长绡等人来穹庐中商谈给张击衣提亲之事,众人心中也皆赞成张击衣与海日的婚事,毕竟张击衣回不了大周,一生功名无望,他能娶一个北狄公主也实在是幸运。 况且海日对张击衣那行事,众人看在眼里也是赞不绝口。 不过既然要提亲,就得备礼,但众人远道而来,都不曾带有厚礼,或是值钱的东西。卫长缨虽有些钗环,但对于休屠王来说那并算不得什么。 第195页 “大姊夫,你们北狄男方去女方家提亲,一般聘礼是什么?”卫长绫感到好奇。 “羊和牛,还有马。” “还是这些。”卫长绫啊了一声。 “是啊,我们北狄人只需要这些,也不需要钱财,想买什么,拿羊去换就行了。身上的衣物也是羊毛做的,穹庐也是羊毛和牛毛,或者是羊皮或牛皮做的。”李星回呵呵笑。 卫长绡想了想,道:“那以海日的身份,聘礼需要多少牛羊马?” “至少是一千只羊,五百头牛,两百匹马。” “阿郎,那我们去哪里弄这么多的牛羊马?”卫长缨蹙眉。 李星回也沉默了,如果是以前他可以轻易拿得出这些聘礼,现在他连一只羊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向牧民买?” “牧民不会卖的,北狄人喜欢珊瑚蜜蜡之类的珠宝,他们对金银之类不感兴趣。”李星回摇头,一般牧民的牛羊马是不会卖,除了留够口粮,便就是与其他北狄人交换珊瑚蜜蜡。 “那要怎么办?我们去哪里凑这么多牛羊马,就是现养也来不及了。” “我想想办法。” 李星回其实有了办法,但不能说出来,如今有这么多牛羊马的只能是清玉公主,又或者是去找自己的舅舅独鹿王。 等众人走后,李星回又在穹庐里沉思,找独鹿王的话不知他是否舍得,昨夜他虽然力撑自己,但李星回却又不是很相信,临阵倒戈的事不是没有。 可是要找清玉公主,李星回又不愿意,他对清玉公主说的那些话,有时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太忘恩负义,他不能有求清玉公主时就去找她,一旦不需要清玉公主便将她送走。 那自己真是十足的恶人,白眼狼。 “长缨,我去找舅舅。” 目前李星回还是先打算找独鹿王,不管自己能否当大单于,但张击衣的婚事他是必须要帮忙的,不能袖手旁观。 “你去吧,早点回来。”卫长缨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但只碰了一下她赶紧离开。 “再亲我一下。”李星回眉开眼笑。 卫长缨摸着嘴唇,道:“不亲了,你的胡须扎嘴。” 李星回嘿嘿地笑,向卫长缨挥了挥手便钻出穹庐,骑马赶往独鹿王的驿馆。 实际上离得并不远,骑马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但是李星回没见到独鹿王,却遇到玛南。 玛南是他的表妹,有着北狄第一美女的之称,青睐她的北狄男子数不胜数,她的眼光也颇高,也没什么男子能入她的眼。 李星回的母亲是玛南的姑姑,姑姑看侄女肯定是越看越欢喜,才有了想让玛南做自己儿媳妇的心思。 玛南大概是优越惯了,对姑姑的心思是既不反对,也不拒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对李星回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两人虽是表兄妹,但李星回与她并不亲近,却与清玉公主来往得多。 在玛南的心里,是对李星回有怨恨之情的。 “天无极,你来做什么?”玛南还在记恨上次李星回给她没脸。 “我来找舅舅。” 玛南切了一声,道:“这里没你的舅舅,我父亲可高攀不上做你的舅舅。” 李星回听她冷嘲热讽,要是平时就懒得理睬了,可今日实是有要事,只得道:“我等舅舅回来。” “我父亲现在可不在这里,清早他就赶回部落了。” 李星回一怔,如果独鹿王真走了,那他昨夜支持自己的话可能就是空话,又或是改变了主意,又或者被拉到别的阵营去了。 “告辞了。”李星回一眼也不愿意看玛南,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子无法引起他的好感。 玛南见他一言不合便走,马上拦住他道:“天无极,你就这样讨厌我?一句话也不愿意与我说?” “你不是有特润吗?让他陪着你好了。”李星回厌恶至极,推开玛南便走。 顿时玛南便拾起桌上的马鞭便李星回背后掷去,打在李星回的后背上,但李星回无动于衷,头也没回大步地走出穹庐。 从穹庐出来,李星回看到了特润。 特润是玛南舅舅的儿子,玛南、李星回和特润都是姑表亲,但特润从小是在玛南家里居住,独鹿王也是将他当半个儿子来养。 虽然特润也很出色,但还是远不及李星回。 金帐王的儿子,王子,北狄第一勇士,这些头衔,特润是拍马也追不上。 他的父亲出身低微,只是一个普通牧民,只是他的姑姑长得美,才能凭美貌嫁给了独鹿王。因此特润长到五岁时,他的父母便将他送到独鹿王这里,希望独鹿王能好好教导他成才。 特润自知身份低微,因此也特别的努力,射箭、骑马、驯马等各种活动赛事也是极力参加,可是北狄第三勇士与第一勇士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李星回的父亲未当金帐王时是王子,他的母亲是公主,身份高贵,李星回一出生便就禀着双方父母优秀的血缘和身份而高人一等。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世人瞩目的中心。 “你来做什么?”特润对他怒目相向。 “我来见舅舅,对你的玛南没兴趣。”李星回直明点明特润的心思,特润钟情玛南,之前听到李星回的母亲说要玛南嫁给李星回,把特润气得要死。 玛南是公主,特润只要娶了玛南,一家人身份地位高涨,就可以永远摆脱牧民的身份了。 第196页 “如果你对玛南有企图,我绝饶不了你。” “你想太多了,我妻子比玛南美貌温柔。”李星回马上回了一句。 “天无极……” 李星回翻身上马,一溜烟便跑远了,他哪有心情掺合特润与玛南的事。 回来后卫长缨见他脸上有怒气,便知事情没成,遂劝他放开怀,事情终有解决的办法,或许休屠王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聘礼。 本来卫长缨是有生母的遗物,可是那些字画也尽烧毁在火中了,便是不烧毁,北狄人大概也不会中意这些字画。 “阿郎,不如就把那粒鲛人泪送给休屠王吧。” 卫长缨想了想,鲛人泪就是张击衣送给自己的,现在只不过是用来给张击衣提亲。 自从卫长缨与李星回成亲后,她便将这粒鲛人泪交给李星回随身保存,毕竟李星回常有事务外出,被人暗算的机率大,带着鲛人泪比较放心。 因此,这粒鲛人泪才没毁在火中。 “看来只能如此了。”李星回叹息。 “阿郎,今晚你可以先向休屠王提亲,听听他有什么要求,可能休屠王并不止要这些牛羊马,又或者他什么也不要。” “什么都不要不可能的,海日是公主,一分聘礼也没有说不过去。” 夜里赤骨又来请李星回去议事堂,这次李星回想着提亲一刻也没耽搁,作为晚辈他照旧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 他环视穹庐,果然没有发现独鹿王的身影,看样子是真离开王庭了。 李星回看向坐在上首的清玉公主,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她坐得稳如泰山,神情自若,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动摇她的心。 “她不像人间的人,我怎么配得上她?还是长缨好,温暖,我拥着她就快乐。” 今日的会场依然是休屠王与日逐王的主场,两人一唱一和,李星回瞅着日逐王,多半是因为休屠王膝下只有一女,将来休屠王一死,这大单于之位能落入格日乐图手中。 “这些老家伙天天如此高谈阔论也不嫌烦,还不如打一场。” 李星回懒得听,这样推选大单于只是浪费时间,与其在这里听口水,还不如大打一场。 他起了身,依北狄之礼向休屠王躬身行礼,道:“王叔,我代表我的舅兄张击衣,向你的女儿海日求亲。海日与张击衣情投意合,望王叔能成全他们。” 此言一出,顿时整个议事堂都鸦雀无声。 日逐王脸越来越黑,休屠王说将女儿嫁给他大儿子,没想到李星回却来了这么一出,当着众人的面代一个中原人向休屠王提亲,还说休屠王的女儿与那个中原人情投意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休屠王也是猛地一愣,没想到李星回居然在这种场合向他提亲,他赶紧去看日逐王,日逐王眼中有意味不明的深意,似乎在怀疑他。 “天无极,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中原人?你回去对你舅兄说,不要痴心妄想,我女儿只嫁北狄人。”顿时休屠王大怒,李星回竟敢破坏他与日逐王的结盟。 李星回早猜到休屠王有如此一说,不慌不忙地道:“王叔,我没有胡说八道,海日与我舅兄早就心心相印,从中原到北狄相处了近两个月。” 日逐王脸色铁青,看样子李星回说的属实,那么休屠王说的联姻之事也基本上是诱骗他结盟罢了,等休屠王坐在大单于之位,只怕就不会将女儿嫁给格日乐图。 休屠王气极败杯,他好不容易说服日逐王结盟,如今竟被李星回破坏了。 “天无极,你休想我把海日嫁给那个中原人。”休屠王气得胡须乱抖。 日逐王听休屠王如此说,便知海日确与中原人情投意合了,哼了一声怒道:“阿古拉,你居然敢骗我,你别再想我支持你做大单于。” 这时坐在上首的清玉公主开口了,道:“休屠王,儿女的婚事还是让儿女自己来作主吧。” “大阏氏,我北狄儿女绝不能嫁娶中原人。”休屠王气得火冒三丈。 清玉公主笑了笑,道:“我也是中原人,乌桓大单于尚能娶我,如何海日不能嫁中原人?强扭的瓜不甜,何妨就遂了海日的意。” 休屠王脸色大变,清玉公主此举就是当众向他逼婚了,此时他已经失去日逐王的支持,单凭一己之力,实难与其他部落抗衡。 他再次拂袖离去。 众人也都告辞,议事堂中只剩下清玉公主与李星回。 “天无极,海日中意的那个男人是长公主的儿子吗?”清玉公主还没见过张击衣,今日突然听到颇为意外。 “嗯,他叫张击衣,是晋国公的孙子。” 清玉公主点头,晋国公满门抄斩时,她那时才几岁,印象不深。与李元青也无甚交情,毕竟李元青年长她许多岁,两人亦不同母,但张击衣还是算她的姨侄。 “昔年天下第一美男子张南蔚,美冠天下男子,料想他的儿子也决不会差,不然海日不会中意的。” “嗯,阿兄的相貌远胜于我。”说着,李星回心下仍是有几分嫉妒,他一向骄傲,自恃不凡,但唯一承认的就是张击衣在他之上。 清玉公主哦了一声,笑道:“你嫉妒他?” 被清玉公主看穿了,李星回稍稍有些尴尬,道:“有一些,但也很愧疚,如果我没砸断他的腿,他和海日就是天下最美满的姻缘了。” 第197页 “你砸断他的腿?这怎么回事?”清玉公主吃了一惊。 李星回便将自己与张击衣的过节简单地说了一遍,并说了他们之间的几次交手,皆是张击衣处于上风。 清玉公主许久没有做声,李星回还是野性难驯,他这也不是恶念,只是天性如此。中原人受过礼仪教导,束缚较重,顾忌较多,未免会畏首畏尾,不然败的只可能是李星回。 因为李星回心中全然没有顾忌,所以自己这十年来的心血算是白废了。 “天无极,既然要提亲,你可准备好聘礼没?” 这正好问到李星回的心事上,他正为这事发愁拿不出聘礼。 “没有。白日里我去找舅舅想借一千只羊、五百头牛,两百匹马,可是舅舅又走了。” 清玉公主见他一副不甘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像极李星回幼时的模样,笑道:“那这聘礼我来出吧,海日是公主,你说的这些是不够的,要翻上一番才可。” “这不好吧?”李星回握着拳头。 “没什么不好,我也算是张击衣的姨母。况且海日和张击衣成婚后,分化了休屠王与日逐王,你还可以趁机拉笼休屠王,让他转而支持你。” “这不太可能,王叔他对大单于之位志在必得。” “也许他会改变的,毕竟他年迈,又没儿子。” “明日我再去找王叔向他提亲。” 清玉公主点头,道:“明日,你不如与张击衣一起去。” “这恐怕不行,是海日私下来找长缨,要长缨帮阿兄去提亲。阿兄觉得他双腿残疾,也不好提求亲,怕拖累了海日。” “那我明日去瞧张击衣,我也想见见他。” 两人议定,李星回便告辞回去,心头的大事算是落了地,可是又欠了清玉公主人情。 他先去张击衣那里,悄悄告诉海日关于清玉公主明日要来看张击衣,并说清玉公主已经准备两千只羊、一千头牛、四百匹马给张击衣作为向她父亲提亲的聘礼,喜得海日一蹦三尺高。 到了明日,众人一起去张击衣那里,大家说起来与清玉公主都是沾亲带故的。 今日天晴,虽然冷,但是没下雪,朱律和王琅琊大清早便起来杀羊,准备迎接清玉公主。李星回去挤羊奶,几名女子则坐在穹庐里聊天。 卫长绫撩开帘子向外看,笑道:“咱们卫家的家风真好,这三个女婿干活真卖力。” 在中原,这种活男人是不会做的,比如她们的父亲是从来不干家务事的,不过也是因为有下人做。但是三姊妹觉得即使没有下人,父亲也不会做家务活,他认为那是低贱之人做的事。 “还是出来一趟好,希望他俩回中原后继续保持。”卫长绡吃吃地笑。 出来一趟,夫妻间的感情增进不少,男人也更疼女人。 “如果阿爷阿娘也跟着来就好了,说不定阿爷也会抢着做家务。”卫长绫笑道。 “不可能。阿爷准是让三个女婿去做,他才不会做,再说阿爷从来没拿过菜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到北狄只会觉得受罪。” 卫长绡不认可卫长绫的话,父亲那为人可是让她看透了,文人架子大。 巳时清玉公玉坐马车赶到,陪同的有赤骨,赤骨见到李星回与卫长缨,还是恭敬地行礼,尽管他内心向着清玉公主,但李星回还是他的旧主人。 海日心无城府,抱住清玉公主便亲,惹得众人发笑,怪不得海日一见到李星回就挂他身上,若清玉公主是个男人,海日也估计挂上去了。 张击衣因坐在轮椅上无法行礼,只能向清玉公主点头示好。 清玉公主仔细地打量他的相貌,单论五官确实是在李星回之上,风流倜傥,颇有中原传统美男子之风,如果他的腿没有断,世上断无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使李星回嫉妒。 “击衣。”清玉公主亲切称呼他的名字。 “公主,草民身有残疾,不能行礼,望请见谅。” “不用行礼,你是我大阿姊的儿子,其实我也算是你们的姨母,亲戚之间就不用太多礼节,这样反而生疏了。” 清玉公主看着他们,男人们干活,女人们歇息,心中直道是卫家的女儿们会御夫。“我一直以为卫长缨善妒,其实是卫家的女儿们都崇尚一夫一妻,若她们的男人不爱她们,那男人也做不到如此。” 李星回煮羊奶,朱律和王琅琊便负责烤羊排,三人分工干活,有条不紊。 “若女子都如卫家的女儿,若天下的男子都如他们三人,这世上都是美满夫妻了。” 清玉公主忽然想到自己,她来北狄和亲十年,其实乌桓对她也是相当疼爱的,但清玉公主总是对乌桓不温不火,她更热衷与老百姓打成一片,获得老百姓的赞扬和支持。 大约她未爱过乌桓,她并不介意乌桓是否爱她,甚至也不去想这个问题。 “我应该是错了,我应该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而不是操劳国家大事。”此时清玉公主方有些后悔,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也无法抛下她身负的责任。 大概大家都知道清玉公主要和张击衣说向休屠王提亲的事,怕张击衣尴尬,众人找了借口出来,只留清玉公主和张击衣在穹庐里。 “击衣,其实今日来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第198页 “公主,你说吧。”张击衣也知清玉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来。 “昨夜天无极向休屠王代你提亲,本来今日他还要上门去提亲,但我觉得你和天无极一起去提亲更有诚意。” “什么?李星回代我提亲?他怎么自作主张?”张击衣来了气。 “先别生气,这事是海日去求长缨的。你想一个女子都为你做到这样,你难道还要迟疑下去吗?你应该安海日的心,给她一个结果。” “我……”张击有苦难言,他每想自己双腿残疾,就不敢对海日有想法。 “不要想太多,你只有娶海日,那才是对海日最大的报答。击衣,你只问你心里有没海日,如果没有海日,我便不劝你。” 张击衣咬住嘴唇,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三个人,是李元青、卫长缨,还有就是海日。 海日是他意料外的人,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对海日的所作所为感动,但那次海日被休屠王抓走后,他才知道自己在内心是依恋海日的。 他从来没对谁有过依恋之情,这种情感让他内心安定,让他可以放心地入睡。他甚至不用想,就知自己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海日。 张击衣闭上了眼睛,瞬间脑中闪过海日微笑的样子。 “有。”他低低说了一声,只说出一个字。 清玉公主笑了,像他这样内敛的人说出这一个字实属难得,若非是极欢喜也断说不出来。 “那午后,我们就一起去找休屠王提亲。” “好。”这次张击衣没有迟疑,刚才那个“有”字让他放下一切顾忌,他也想拥有这个单纯的女子,看着她的傻笑,那样他的心也会平静下来。 第59章 午后,众人都换上干净簇新的中原服饰,海日推着张击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去休屠王的驿馆,准备向休屠王提亲。 “张阿兄,我感觉自己好幸福!”海日眉开眼笑,这是全家出动。 张击衣没说话,但是握住她的手,这一握他心里的所有遗憾和痛苦都好像烟消云散了。 他望向前方和李星回携手的卫长缨,卫长缨的面上也有像海日这样的喜悦,如阳光般夺目,慢慢他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终于放下了,但他的心里从此拾起另外一个单纯女子。 张击衣仰起头,蔚蓝的天空下有一片白云飘过,他望着那片白云,看着它向南飘去。“我一生的痛苦是我不懂得放下,放不下家仇,放不下长缨,但以后不会了。” 此时休屠王正因昨夜的事先闷气,忽见到这么一大群人要向自己提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着仆从驱赶。 “休屠王。” 清玉公主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休屠王,你连我也要赶吗?” 顿时休屠王一怔,他气在心头,根本没瞧到在人群中的清玉公主。“大阏氏,这是我的家事,你就不要管。” “但这也是我的家事,张击衣的阿娘是我的阿姊,我是张击衣的姨母,姨母来替姨侄提亲无可厚非。”清玉公主立即摆出自己与张击衣的关系。 休屠王气得吹胡瞪眼,道:“大阏氏,就算你是他姨母,我也不会同意把海日嫁给他。海日是我的独生女,就不说他是中原人,他一个残疾人如何给我女儿幸福?” “父亲。”海日赶紧跪在休屠王面前,道:“女儿只有嫁给张阿兄才会幸福,这与他是否残疾无关,不然女儿嫁给任何人都会生不如死,请你成全女儿吧!” 说着,海日又向休屠王磕头,她磕得很用力,没几下额头便被戳破了皮,流出血。 张击衣咬着牙,双手撑在轮椅上,忽然他向前一扑,身子便从轮椅摔下来。 “阿兄。”卫长缨正要去扶他。 张击衣却摇了摇头,向休屠王爬过去。 卫长缨不禁热泪盈眶,伏在李星回的怀中。“长缨,王叔他会答应的。”李星回柔声安慰她。 张击衣艰难地在地上爬行,但双腿连弯曲的能力都没有,一被碰到就钻心地疼痛。他只能用双手向前撑,大颗的汗珠从他发丝里淌下,疼痛使得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海日仍是拼命地磕头。 终于张击衣爬到海日的面前,他无法跪,只能趴在地上。“休屠王,我虽残疾,但我一定保证会好好照顾海日。” “你怎么保证照顾海日?是海日照顾你吧!”休屠王毫不留情地讽刺。 一个双腿残疾的人,就意味着什么活都做不了,所有事务都得压在海日身上,甚至海日还要照顾他。 而且让人知道他北狄王的女婿是一个残疾人,这传出去让他的脸往哪里搁,都会说他的女儿嫁不出去,只能嫁给一个残疾人。 张击衣被休屠王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确实没有过多的能力照顾海日,但我能与她一起死,她若先死,我必陪她死,决不多活一日。” 卫长缨眼圈泛红,忍不住要哭,李星回赶紧搂紧她。 “那有什么用?”休屠王仍是不屑一顾。 卫长缨推开李星回,也走到休屠王面前跪下,道:“休屠王,你是海日的父亲,也是我的长辈,今日我也给你下跪,请你成全海日与我阿兄。” 李星回也赶紧跪下,道:“王叔,阿兄的腿是我所伤,他本不是残疾人,我保证会寻名医治好阿兄的腿,请你成全他俩。” 第199页 卫长绡和卫长绫对视一眼,赶紧拉着各自夫婿也跪下求情。 清玉公主正要跪时却被休屠王拦住,道:“大阏氏,你这样让我难堪,你身份高贵,岂能向我下跪?不然所有北狄人都会指责我了。” “休屠王,我们是不应该逼你同意这门婚事,但你可是有要求?请你尽管提出。” 海日听到,也哭着道:“父亲,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吧,我和张阿兄一定办到。” 休屠王哼了一声,他瞥了李星回一眼,道:“天无极,我有话和你说。” 李星回赶紧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踱到穹庐里,面对面彼此瞧着。 “王叔,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对自己侄子不必觉得说不出口。”李星回似乎是猜到休屠王的心思。 休屠王又哼了一声,道:“天无极,我要你不得与我争夺大单于之位,这样我方可把海日嫁给那个中原人,否则一切免谈。” 果然是这个要求,李星回微微一笑,道:“好,我答应你。” 休屠王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李星回至少要考虑几天才能作答,没想到这么快就应允了。“天无极,你就不用考虑一下吗?不用和清玉公主商量?” “不用考虑,也不用商量。” “好,你爽快,我也爽快。我同意海日嫁给你舅兄。” 只要李星回不争夺大单于之位,那其他人就不足为惧了。 两人从穹庐里出来,休屠王先扶起海日,海日赶紧扶起张击衣,李星回将张击衣抱回轮椅中坐着。 休屠王打量着张击衣,此刻的他的头发完全湿透了,脸色苍白,论模样确实没人比得上这个中原男子,美中不足的就是双腿残疾。刚才李星回说要寻医给他治疗,休屠王根本不信。 “我答应让你娶我女儿,但你得准备两千只羊、一千头牛,还有四百匹马,作为向我女儿求亲的聘礼,以后你也只能住在北狄,不能回中原。” 海日马上露出了笑容。 张击衣脸上也出现喜色,但持续时间较短,刚才李星回和休屠王进穹庐说话,必定是李星回答应了休屠王什么条件。 “谢谢!” 如今休屠王已答应了婚事,众人赶紧返回居所去各自准备,接下来就是送聘礼,还要筹备婚礼。 卫长缨身子略有不适,大概是动了胎气,李星回便先送她回穹庐歇息。 饮了热奶茶,卫长缨便依着火炉躺下来。 “现在好些没?”李星回趴下来听她的腹部,里面胎动得厉害,但胎儿一动,卫长缨眉头皱紧。“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心疼他母亲,长缨,他把你踢疼了吧?等他出来了,我就好好教训他。” “你舍得教训吗?”卫长缨白了他一眼,现在孩子还没生,他就一副孩子奴了。 “当然舍得,谁让他欺负他阿娘的。” 卫长缨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眼道:“休屠王在穹庐里和你说了些什么?他要你答应他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要求,就是让我不要争大单于的位置了。” “你答应了?”卫长缨大惊失色。 “嗯。答应了,我也不想当大单于。长缨,以后我和你静静地过日子。”李星回并没太多的失落,如今回到北狄他早没任何遗憾。 卫长缨半晌不语,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放心,王叔也不会轻易发动战争。”李星回见她神色黯然便又安慰她。 “总有个万一是吧。”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是我砸断了阿兄的腿,我必须要补偿他,如今海日愿意照顾他,我正是求之不得。” 卫长缨点点头,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就在北狄住着,如果北狄有异动,我们就想法子通知中原,让他们有所准备。” “这也是个法子。长缨,你躺着歇息,我再去找王叔,问这聘礼要送到哪里?” 卫长缨嗯了一声,目送李星回出去。 一个多时辰后李星回回来了,已和休屠王商议好,需将这些聘礼送到休屠王的部落,并且海日和张击衣也得在那里举办婚礼,然后婚后两人与休屠王一起起居。 休屠王要求明日便得将牛羊马赶往他的部落,因此今夜不能歇息,要将牛羊马数目清点出来。 “他这是要将你支走。”卫长缨不满。 “算了,我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阿兄的腿却因我再也站不起来。” 事已至此卫长缨也是无可奈何,只期望休屠王安分守己。 “明日我与你一起走。” 李星回摸着她的脸颊,道:“又要辛苦你与我一起奔波了。”把卫长缨放在王庭,他是不放心的,只能带着卫长缨一起走。 “与你在一起就不辛苦,再苦也是甜。”卫长缨抿唇笑。 李星回嘿嘿地笑,俯下身亲吻她的唇,笑道:“你的唇也是甜的。” “油嘴滑舌。”卫长缨打了他一下。 “长缨,今夜我不能陪你了,我找二妹和三妹来陪你。” 今夜只怕朱律和王琅琊都得忙,这么多的牛羊马不容易清点出来。 “阿郎,这么多的牛羊马就我们这几个赶吗?这能赶得过来?”卫长缨没敢说,这几个人中也只有李星回会赶牛羊马,这要怎么赶才行? “没事,清玉公主会安排人一起赶,我们几个人肯定是赶不过来的。” 第200页 还有一件事就是李星回担忧的,现在只是小雪还算好,牛羊马啃枯草也能充饥,但要是大雪纷飞,地面被积雪覆盖,这些牛羊马没有草料就无法赶到休屠王的部落。 因此要祈祷不要下大雪。 卫长绡和卫长绫两姊妹听说李星回已答应休屠王不争大单于之位,心中也是无比失望,这意味着回到京畿后她们的夫婿丢官失爵,这是极大可能性的。 之前没有诛连他们,但现在又未助李星回登上大单于之位,只怕会数罪并罚,因此丢官失爵是最轻的。 “干脆回去让阿爷也不要做官了,我们一家人都到这北狄来放马养羊,就算不到北狄,我们一家人到处游山玩水也行。”卫长绫笑道。 “阿爷不会的。”卫长绡摇头,父亲奋三世余烈才在这京畿有一席之地,他是绝不会辞官。 这一夜三姊妹各怀心事,卫长缨也是浮想连翩,这近一年来的变化太大,她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北狄。“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在那里。 没多久天就亮了,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三姊妹赶紧起身洗漱,原来是三个女婿回来了。 他们昨夜忙了一夜清点,眼睛里布满血丝,三姊妹都心疼得不行。 计划是辰时后动身赶路,因此这还有一个多时辰,卫长缨便嘱咐李星回赶紧去睡觉,自己则去收拾衣物。 没一会李星回发出如雷的鼾声,卫长缨坐在旁边瞧他,自从回北狄后,李星回就比以前又黑了许多,但他的五官却反而更出挑了。 卫长缨伸手抚摸他的胡茬,这硬硬的胡茬刺得她手指依旧疼,但那种疼却是开心的。 “我何德何幸能做你的妻子?”卫长缨轻轻地笑。 她决定以后要向李星回学习北狄语,不能只让李星回说中原话,自己也应该陪他说北狄语。 以前她很憎恨李元青,十五年来皆是在李元青的冷眼中度过,可李元青也为她挑了李星回做她的夫婿,卫长缨觉得自己可以原谅李元青了。 “希望以后的日子无忧无虑。” 做个平民百姓也好,虽不能男耕女织,但放马牧羊也是很好的。 辰时转瞬即到,李星回起身,他的双眼还是红红的,卫长缨打来热水给他敷眼睛,缓解眼睛的疲劳。 三对夫妻加上海日和张击衣起程赶往休屠王的部落,清玉公主送出几里地,在众人的挽留声中才返回。 休屠王的部落还在北边,离王庭大概是五六天的路程,但赶着这么多的牛羊马,至少得十天才能赶到。 黄昏时赶出六七十里地,但众人不再往前走,就在此安营扎帐篷。 卫长缨瞧着面前的牛羊马,黑色的是牛,白色的羊,青色的是马,一眼望不到头。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中原女子出嫁有嫁妆,那北狄的女子有嫁妆吗? 这话不好直接问海日,卫长缨悄悄问李星回。 “有的,富裕的家庭嫁妆比聘礼多。” “也是牛羊马吗?”卫长缨好奇。 “嗯,是的,还是这些。”李星回大笑。 “那你打算怎么还清玉公主借给你的聘礼?” 虽然清玉公主说是作为姨母送给张击衣的聘礼,但李星回觉得要归还才行。 “还有阿郎,如果休屠王做了大单于,那清玉公主要嫁给休屠王吗?”卫长缨昨夜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休屠王那么大的年纪,都可以当清玉公主的父亲。 “应该会。清玉公主太执着她的责任,她会嫁给休屠王。” “可不是说休屠王对海日的母亲很痴心吗?” “我想休屠王会妥协吧!” 扎好了营帐,李星回扶着卫长缨躺在里面,这走了一天,卫长缨微微感到腹中疼痛,如今胎动越来越频繁,李星回每次就说是儿子,只有儿子才这样顽皮。 这夜里卫长缨也很早便睡熟了,在李星回的身畔她什么都不用想,放心大胆地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长缨感觉李星回起了身,她睁开眼,营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见一团囫囵影子在动。“阿郎。” “长缨,你在里面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怎么了?” “有狼,估计是狼群想要吃羊,我得把它们赶走。” “狼群?”卫长缨吓了一跳,来了北狄这些日子,她还一直没遇到狼群。 “嗯。长缨,你一个在里面我也不放心,我先送你到海日和阿兄的营帐里,让他俩看着你,我再去赶狼。” 等卫长缨穿好衣裳后,李星回扶她去海日的营帐里,没想到卫长绡和卫长绫也来了,原来朱律和王琅琊也听到了狼嚎,想着把她们安置到海日这里。 “我三个妹夫都是心有灵犀。”海日大笑,她扶着卫长缨坐在最里面,道:“大姑子,你怕冷,坐最里面。你们都不要怕,有狼来了,我就一刀一个。” 海日眉飞色舞,她自幼在草原上见惯了狼,丝毫不害怕。 张击衣忍俊不禁,他所见的女子中这般自信的只有海日了。他悄悄地狼嚎了一声,海日先是一惊,茫然四顾,忽然发现是张击衣在学狼嚎,便大声道:“张阿兄,你欺负我,哼哼!” “你不是不怕吗?”张击衣逗她。 “真狼我不怕,你这假狼我怕。” 众人笑坏了。 第201页 这时外间传来了凄厉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三名女子吓得抱在一起,海日见状又开始吹嘘,并拿着弯刀走出营帐,但一会儿便听到她外面大喊一声,便逃回营帐里。 “怎么了?”张击衣揶揄她。 “好多狼,到处都是发光的黄眼睛,吓死我了,至少有一百多头狼。” “啊!一百多头狼。”卫长绫吓坏了。 “没事,还有我。”张击衣也笑起来,他手里握着一些小石头,虽然他的腿残疾了,但是他的手能打,如果有狼进来,手里的小石头便会掷出去,那比刀的威力更厉害。 这次因为赶着大批牛羊马,也吸引了草原上的狼群纷纷而来。 狼嚎声不断,声音也越来越近,海日掀起帘子向外看,有几匹狼正在向营帐走来。 “张阿兄,有狼要进来了。”海日握紧了弯刀。 她的话音刚落,一匹狼就探头进来,但马上又退出去。但瞬间三匹狼冲了进来,海日手中的弯刀砍下去,张击衣手中的小石子也掷出,霎时石头径直砸进狼头里,几匹狼便就倒在地上。 卫长缨不由庆幸,如果她没来张击衣的营帐,那现在说不定就被狼吃掉了。 “海日,外面还有狼没有?”张击衣问道。 海日又掀起帘子向外看,外面还徘徊着十几匹狼,但是没敢走近营帐,可能知道里面人多。“张阿兄,外面还有十几匹狼。” “好。它们要是进来,你负责一匹狼,其他的交给我。” 海日嘿嘿笑,他们这种夫唱妇随共同杀狼的感觉太好了。 狼群一直没有进来,直到李星回等人回来,见到营帐里三匹死狼吓了一跳。 “长缨,你没事吧?”李星回慌得去看卫长缨。 “没事,是阿嫂和阿兄把狼杀死了。”卫长缨握住李星回的手,又看朱律和王琅琊,道:“狼群都赶走了吗?有没损失?” “目前没有,只是狼群发现了这么多的牛羊马会一直跟着。” “啊——狼群会一直跟着。”卫长缨捂住嘴唇。 “不用怕,狼只敢伤害落单的人,人多它是不敢的。” 李星回把三匹死狼拖了出去,便带着卫长缨回自己的营帐。 “累了吧,赶紧睡,过会天就亮了,我们又得赶路。长缨,真是辛苦你,你大着肚子还要跟着我东奔西走。” “我不累,是你累了,昨夜你就没睡。”卫长缨心疼地摸他的脸颊,往这北狄走一遭,李星回不见长胖,却反而比在京畿消瘦了。“我做妻子没有照顾你,实感愧疚。” “傻瓜!哪有妻子照顾夫婿的,当然是夫婿照顾妻子了,夫婿是男人嘛!你只要在我怀里就行了。”李星回拥她入怀,只有拥着卫长缨柔软的身子,那劳累就都化为乌有。 两人躺下,这一夜再无话到天明。 一时李星回先醒了,他起身亲吻卫长缨的唇,便悄悄穿上衣裳去外面挤羊奶。 不料海日也在挤羊奶,张击衣坐在轮椅上看她。 “阿兄,阿嫂。” 海日回头看见他,笑道:“我挤了一小桶,大妹夫你拿去煮吧。” “好。” 李星回提着桶,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得到了美满的姻缘,可是清玉公主却还在执着她的家国大义。 “其实我也希望清玉公主得到幸福。” 此时休屠王应该当选北狄大单于,毕竟李星回退出后,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清玉公主也会嫁给休屠王,这让李星回于心不忍。 “今生今世我也还不了清玉公主的恩情,只有等我还了长缨的情,来世再做牛做马偿还清玉公主。” 李星回打算好,等张击衣与海日成婚后,他便携卫长缨去秀容长居。秀容地处中原,但离北狄很近,也离休屠王的部落近,这样也好时常来看望张击衣。 第60章 一连几日赶路,终于在预计的时间内赶到休屠王的部落,不过途中被狼和黑熊咬死了十几只羊,如今这些狼群也跟着来到此地,给牲畜和牧民带来极大的灾害,因此李星回便让海日组织人手杀狼 海日给大家都安排了舒适的穹庐歇息,还筹备热闹的篝火舞会给大家接风洗尘。 这一夜众人疲惫不堪,很快便睡了。 等到翌日醒来,穹庐外白茫茫的一片,鹅毛大雪飘落,将天掩盖得看不见。 李星回舒了一口气,幸好昨日将牛羊马赶到了,若迟了一两日后果不堪设想。 卫长缨起身,李星回便按住她道:“别起来,外面下雪冷,你多睡一会。” “下雪也得起来呀!” 孩子的襁褓一直没有做起,再不做孩子就出生了,可就没有衣裳给他穿了。 “长缨,我们是等孩子生了再回中原?还是在中原生孩子?”李星回这几天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回中原生孩子,那卫长缨又得辛苦奔波。 可要在北狄生孩子,这里环境差,生产时出意外请不到郎中。 “就在北狄吧,等孩子两三岁了,我们再去中原。” “那你不想念中原吗?”李星回托腮,他在中原时就想北狄想得厉害。 “想,但存着希望更好。” “对,长缨,还是你有智慧,我就是榆木疙瘩。”李星回眉开眼笑,只要把回中原当成一种希望,那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第202页 其实中原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他们来北狄皆食北狄饮食,但北狄人却无法吃惯中原饮食。 卫长缨笑了,她的心中充满向往,明年春暖花时,那她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到时她的全部心思就在孩子上了,哪没有太多的工夫胡思乱想。 穹庐外传来跺脚声,很快海日钻到穹庐里,她打着身上的积雪,笑道:“还以为你们没起来呢?去我那间穹庐吧,大家都去了。” 现在要等到休屠王从王庭回来给海日和张击衣办婚礼,等婚礼后几日他们方可离开。 “我们现在就去。” 卫长缨放下手中的针线,和李星回去海日的穹庐。 穹庐里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一问之下才得知是海日的表兄妹。他们对中原人很好奇,目光不断在张击衣和卫长缨的面上晃过,偶尔也去看朱律等人。 “昨夜里打死了二三十匹狼,剥了皮,给我们每个人做一件狼皮衣裳。” 这大雪天狼群找不到食物,便会到人类居住点来,但狼群还是防不防胜,虽打死了二三十匹狼,但还是有羊群损失。 “草原上有多少狼?”卫长绫很感兴趣。 “那可多了,说不定比人还多,我们年年闹狼患。” 海日的部落在北狄的最深处,也是草原的最深处,狼的数量也是最多的,而这些狼大多数是从罗刹国而来。 罗刹国比北狄还要寒冷,食物匮乏,狼群找不到食物,就逐渐向南而来,它们聚居在北狄,当然也有的经北狄进入更温暖的中原。 大概是长期与狼斗智斗勇,北狄人也像狼一样坚韧不拔,锲而不舍。 吃完羊肉后,海日的表兄妹便约大家出去打猎,这大雪天除了狼,还有野兔和其他野物。 因卫长缨有孕在身,李星回要留下照顾她,朱律和卫长绡夫妇,王琅琊和卫长绫夫妇便跟着他们去打猎。 “你不去吗?”卫长缨问他。 “不去,我本来就是北狄人,打猎都厌倦了,还不如陪着你,瞧着你的脸心里开花。”李星回躺在卫长缨的身畔,侧身而卧,手撑在左脸颊上。 卫长缨埋头缝制襁褓,这种温柔沉静的样子是李星回最爱看的,他百看不厌,能让他坐上一日不说话都行。 穹庐顶上传来吱吖的声音,李星回出去瞧了瞧,道:“雪太大了,我把穹庐顶上的雪给铲下来,不然会把穹庐压垮。” 差不多到了北狄最冷的时候,这时候的雪便不会再融化了,直到明年春季冰雪融化汇入河流里,灌溉这无边无际的草原。 头顶上轰隆隆地响,卫长缨坐不住,遂也到外面来看。 李星回用一根长棍挑着穹庐上的积雪往下扒拉,好在穹庐顶是圆伞形,扒拉积雪也不费劲,没一会扒拉完了,卫长缨便要他去扒海日穹庐上的积雪。 “这用不着,这是海日的地盘,她会找人弄雪的。” 李星回扶卫长缨进入,这才出来会卫长缨的手就凉冰冰的,李星回搓了半晌才把她的手搓软。 四五日后的夜里,有仆从突然来找李星回,说休屠王回来了要见他。 没想到休屠王这么快就回来了,李星回原以为他至少要在王庭逗留十天半月,进行大单于的加冕仪式才会返回。 在休屠王的大帐里,李星回看到了神色憔悴的休屠王。 “王叔。”李星回向他行礼。 休屠王瞥了他一眼,道:“天无极,你应该称呼我大单于。” “大单于。” “海日和你舅兄的婚礼过几日便办,办完后,她俩留在此处,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照应海日。” 李星回知他要留在王庭继任大单于,因此部落的事管不了。 “加冕仪式何时举行?” “二十日后,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海日的婚事。” 两人简短地聊了两盏茶工夫,李星回便就告辞出来。 但等他回到穹庐却看到一脸不悦的海日,李星回笑道:“马上要成婚了,怎么你还不高兴呢?是阿兄得罪了你了吗?” “不是。是我父亲,我就不懂他为什么要去做大单于?他又不像别人有儿子,可以继承大单于。” “哪个男人没有当大单于的想法呢?” “可是……”海日一屁股坐在褥子上,扁了扁嘴,道:“可我父亲做了大单于,那清玉公主就要嫁给他了,我母亲就不高兴了。” 卫长缨心有所动,她曾经也为这件事苦恼过。 “那你父亲是怎样想的?” “我父亲自然要按北狄的风俗来了,要娶上任大单于的所有妻妾。我母亲这几日都在与他吵架,听说还打了好几架。” 李星回恍然大悟,怪不得看到休屠王很憔悴,大概是夫妻间闹矛盾所致。 “男人有了权力就不像从前一心一意了,我父亲多半是想生个儿子,拿着北狄继婚风俗压我母亲,我母亲都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种事没办法,男人要娶,女人也拦不住。 “大妹夫,有没办法让我父亲不做大单于,他做休屠王就行了,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到时我再给他俩生几个孩子,这样不是很好吗?” 海日很苦恼,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母亲,都是她的至亲。 “没有办法。除非王叔自己不当大单于,但你觉得可能吗?” 第203页 卫长缨也安慰她,道:“阿嫂,你就别想这事了,这事你管不来。先想你的婚事,高高兴兴的。” “只有这样了。父母能管儿女的婚事,儿女却管不了父母的婚事。” “海日,刚才王叔也说了过几日就给你和阿兄办婚事,还说婚后让你们留在这里,我也可以留在这里。”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作伴,张阿兄也有大姑子亲人在身边。”海日脸上勉强展露笑颜。 等海日走后,卫长缨忽然也苦恼起来,张击衣不日便要成婚,自己作为妹子自然要备礼了,可是身边并无什么值钱之物。 “阿郎,我们好像没有礼送给阿兄?” 李星回被提醒了,也愁眉苦脸起来,确实没东西拿的出来,总不能把张击衣送给卫长缨的鲛人泪再返还回去吧? 他掀起帘子向外看,外间还在下大雪。 “我们好穷!”李星回感叹。 “去找二妹夫他们想办法,看他们有没办法。” “好,我去了。” 李星回钻出穹庐去找朱律和王琅琊,没想到他们也在为送礼的事发愁,毕竟是大舅子成亲,这妹夫得送厚礼才行。可是目前他们连薄礼都备不出,正在抓耳挠腮想法子。 卫长绡准备将自己头上的钗环送给海日,可都是戴过的,送人也不好看,但实在没其他东西了。 “这要在中原就好办了。” 想了几个时辰都没想出法子,李星回垂头丧气回来。 卫长缨见他这样,便道:“算了,阿兄也知我们的情况,便是不送礼也不会怪我们的。” 虽如此,李星回还是寝食难安。 卫长缨起了身,她缝了几个时辰的襁褓,脖颈酸痛,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向外看。地面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她看着雪出神了。 “长缨,你别站那里,会冻病的。”李星回拉下帐帘,将卫长缨拉回火炉前。 “刚才我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李星回喜出望外。 “我瞧外面大雪,又听你说雪到明年三四月才会融化,因此我们不如利用这些雪,做出一些雪雕来,给阿嫂和阿兄的婚礼增添别样风采。而且听说北狄也是黄昏时候举行婚礼,那么夜里火光映着这些雪雕一定非常美。” “做雪雕?”李星回瞪大眼,卫长缨的这个想法真是闻所未闻,但是听起来好有趣。 “对,做雪雕,我们身上没有值钱之物,就不要从这个着手送礼了。所以,我们只能送一些有意义的礼。” “那做什么雪雕?”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好的兆头,比如鹤、凤凰、龙,龙凤呈祥,还有可以做阿嫂和阿兄的雪雕。我们在雪雕上挂灯笼,大家在被雪雕簇拥的雪地中欢歌起舞。” 李星回满脸堆欢,卫长缨的这个法子越听越有趣。“长缨,这听起来很可行,我这就去找二妹夫他们,说说你的意思,看他们意下如何?” 一时间李星回迫不及待地去了,但没一会就把朱律等四人带过来了。 “大阿姊,我赞成你这个法子,有意义,我们可以把自己祝福的意思用雪雕表现出来,再说积雪几个月都不融化,就可以看好久的雪雕了。” 卫长绫马上表态,她是一听就同意。 “就怕我们做不好雪雕。”卫长绡稍有为难。 “没事,包在我身上,我和长绫最乐意做这个。我们在京畿府里,平日就弄个陶土烧烧,做些碗碗碟碟的,做雪雕我们拿手。”王琅琊拍起胸脯。 “对,我还和王琅琊说,要是被罢官了,我和他就到乡下烧个窑,包管也赚得盆满钵满。” “那就做雪雕吧,毕竟我们也拿不出别的礼来。”想了一会卫长绡还是同意了。 “二妹,你不擅长做雪雕,不如就做一些灯笼,到时我们挂起来,映着火光瞧雪雕。”卫长缨笑道。 “那行,我来做灯笼。”这合了卫长绡的心意,做灯笼她还是得意应手的。 主意一定,众人便开始忙活,做雪雕合了卫长绫和王琅琊的心意,他们最开心。 茫茫草原中到处是雪,李星回和朱律也不擅长做雪雕,便就帮他们运送积雪,很快积雪堆成了小山包。 王琅琊量尺寸,与卫长绫商量做多大的雪雕,卫长绫的意思是越大越好越喜庆。 “反正我第一个做鲤鱼跃龙门。”卫长绫拿定了主意。 “要我帮你吗?” 卫长绫切了他一声,道:“忙你自己的吧,不需要你帮。对了,我还要做龙凤呈祥、三羊开泰、凤鸣朝阳、金鸡报喜、并蒂同心、花开富贵,这些你不许和我抢。” “你咋把好意头的都抢去自己做,也给我留几个吧!” “王琅琊,亏你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这能难倒你吗?你赶紧去想吧。不然我又想出其他的,可真没你的份呢。”卫长绫眉毛一挑,便开始挖雪做雪雕。 “那鸾凤和鸣、石麟呈彩、缘凤新雏、比翼齐飞、松鹤舞凤、凤雏麟子、金鸡独立、牛气冲天、福虎生威、鹤立鸡群、龟龙麟凤、灵猴献宝、金猴献桃,这些可都是我的,你不许抢。”王琅琊也不甘示弱。 没想到卫长绫反手一掌打在他肩上,道:“你怎抢了我这么多,我刚刚也想到了,我不管,这些都是我的,你不许做。” 第204页 “你……”王琅琊气得要吐血,道:“还有没天理?” “就是没天理,你打我呀,打我呀!”卫长绫洋洋得意,她自然知道夫婿不会打她,王琅琊舍不得弹她一手指头。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王琅琊恨恨地跑去对面做雪雕。 卫长绫向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这时海日推着张击衣出来,见到李星回在铲雪,王琅琊和卫长绫在堆雪,便笑道:“你们在堆雪人,我也来堆一个,堆我和张阿兄。” “阿嫂,我们不是在堆雪人,你误会了,天气冷,你快进去吧。”卫长绫不希望太早让海日知道大家为他们做雪雕庆祝新婚。 “我们才出来,在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海日哪肯走,她本来年纪小,也是贪玩的,以为大家都在堆雪人,那自然要堆一个了。 “那行,你堆吧。”卫长绫也不敢说太多,不然就被看出端倪了。 海日跳到李星回运来的一堆雪中,霎时就淹没了身影,等众人寻她时,她却从另一侧钻出来。 张击衣坐在轮椅上瞧着她,眼神渐渐飘远了。 在十年前,京畿下大雪,他和卫长缨在尚书府里堆雪人,因为两人把衣裳都弄湿了,结果被李元青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罚了一天的饭。 但他一点都不怕,悄悄去伙房里偷饭菜,和卫长缨吃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他可以照顾卫长缨,可现在他没有办法照顾海日,甚至也不能帮她堆一个雪人。 “我这一辈子都会亏欠海日。” 他想起当初见到海日时还想杀她,当海日背他的汗水滴到他的手背上时,他才改变了主意。 以前他把所有的感情都给母亲与卫长缨,现在他要全心全意去对海日了。 半晌的工夫海日堆出了一个两尺多高的雪人,她在雪人上写下张击衣的名字。“阿兄,你看,像不像你?” “像。”张击衣顺着她的意思。 但哪里会像呢?海日也不会堆雪人。 “咦!三姑子和三妹夫在做啥?”海日又发现卫长绫和王琅琊的异常,两人的行止看起来不像是堆雪人。 她悄悄走到卫长绫的背后,卫长绫正在测算雪雕的大小,不妨被海日吓了一大跳。 “阿嫂,你这样很吓人!”卫长绫捂住胸口。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还有大妹夫和二妹夫还在往你们这里运雪,你们要这么多雪干嘛?”海日嘟起唇。 “到时你就知道了。” 海日见她不说哼了一声,走回张击衣身畔,道:“他们准有秘密瞒着我们,张阿兄,他们不肯说。” “没事,过会他们做好了,你就知道他们在干嘛呢。” “好吧!张阿兄,你们这些妹妹和妹夫古古怪怪的。” “不管他们,我们去那边,我教你练武。” 最近海日一直在向张击衣学习东华岛的功夫,张击衣便将一套剑法化成刀法,一招一式地教她。海日没什么学武的天份,一日只能学会一招,还要练上百多遍才能掌握。 穹庐里卫长缨与卫长绡在做灯笼,聊起以后的日子。 这次李星回失去大单于之位,卫长绡担心回到京畿后朱律会丢官罢职。 “阿兄的那件事后,陛下虽没处置我们,但心中肯定也是不高兴的。所以,他才会派他们两人到北狄来协助大姊夫,可大姊夫也没做上大单于,这回去后陛下肯定饶不了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 “长绫说回乡下烧窑,那我也打算去乡下买几块地,和朱律过男耕女织的日子。大阿姊你呢?与大姊夫留在北狄放马牧羊?” “目前是这样打算的,不过阿郎说要搬到朔州去住,那边离北狄近,回京畿也方便。” 卫长绡点头,道:“这样也行,也好,我们四兄妹都有了归宿。” 人生最大的幸事,就是亲人还在,别的就不重要了。 没想到卫长绡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要是放在以前卫长缨不敢想,成亲对两个妹妹的改变都很大,当然对她改变也大。 “以后我们住腻了,就可以每个兄弟姐妹那里走一走,住上几个月。” “对哦!每年换几个地方住。”卫长绡高兴起来。 “阿爷和阿娘肯定是不愿意离开京畿的。” “我们就一年中有一个月去京畿住,闹他们。” 那种景象卫长缨简直不敢想,三个女儿、三个女婿,一个儿媳妇,一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尚书府可真是热闹了。 到天黑的时候,卫长缨的鲤鱼跃龙门做出了鱼身,鱼头还没做出来,等鱼头出来便就做鱼鳞和鱼尾。 那厢王琅琊的福虎独立也做出了身子,虎头也做出来,也是等明日细雕。 “王琅琊,你说这眼睛怎么弄?” “用火炉里的灰,水搅匀了,捏成团,放在火边烘干。” 卫长缨看着很兴奋,也做一个雪雕,想了想笑道:“我有主意,大家看可行可不行?” “大阿姊你说吧,这主意准行的。” “这次阿嫂阿兄成亲,阿爷阿爷在京畿无法来,我们就做阿爷阿娘的雪雕,让雪雕来代替阿爷阿娘观礼,大家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太好了!”卫长绫兴奋得满脸放光。 第205页 “那我们这里长绫和三妹夫手艺是好,就由他俩来做阿爷阿娘的雪雕。” “行,我做阿娘的雪雕,王琅琊做阿爷的雪雕,到时吓阿兄一跳。” 李星回听到后默不作声,他见他们兄妹其乐融融,不免想起他的父母了。 卫长缨回身见到李星回的神色,便知他的心思,拉着他回到穹庐里。“阿郎,等阿兄的婚事完了,你便将你父母和兄弟姐妹画出来,我们也来做他们的雪雕,把他们的雪雕放在穹庐四周,就好像他们还在你身边。” “好,长缨,你太好了,我也是这样想的。”霎时李星回激动坏了。 “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但我想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当然了。”李星回眼中含笑,他很早就想画父母的画像,但一直都不得闲,等张击衣和海日的婚事一完,他就有空闲了。“长缨,我还要做你的雪雕,然后做一个我的,让我父母亲看看他们的儿子儿媳。对了,还要做一个孩子的雪雕。” “那这样一家都团圆了。” 刚说完卫长缨便觉小腹一痛,李星回赶紧道:“我儿子又踢你了,这个坏家伙,等他出来了我揍他。” 他说要揍孩子,但卫长缨肯定他绝对舍不得。“你舍得吗?” “当然舍得,我现在就揍他。” 李星回高高地举起手,但却缓缓地落下,最后他的手抚上了卫长缨凸起的腹部,目光中满是欢喜。 第61章 上午卫长绫便将一条长达两丈的巨大鲤鱼跃龙门的雪雕做出来,而王琅琊也做好福虎生威的雪雕,而且连金鸡独立做出来。 两人担心时间不够,便先做出大概的轮廓,让李星回和朱律把轮廓拍结实。 “哇,这是什么呀?”海日看到鲤鱼跃龙门惊呆住了,她虽然在小河中见过鱼,但没见鲤鱼,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张阿兄,他们在做什么?” “在做雪雕。长绫做的是鲤鱼跃龙门,相传鲤鱼只要跃过了龙门,便就能化成龙飞升天界。” “啊——这意思真好!那个呢?三妹夫做的啥?” “福虎生威和金鸡独立,这些都是中原的好意头。那头凶猛的就是老虎,是中原的一种猛兽,住在山林里,被喻为山中之王。” “张阿兄,他们做这个干什么?” “大概是为我们的婚礼吧!” “真的么?” “我猜的,应该是长缨出的主意,她就会出这种主意。”张击衣猜得很准,这种主意只有卫长缨想得出来。 “张阿兄,我也想做雪雕。”海日来了兴趣。 “这个看着简单,其实不太好做。你看你堆的雪人,就没一个样子。” “好啊!你说我堆的雪人不好,我不理你了。”海日故意背过身子,但才片刻她又回过头,张击衣正目不转睛望着她,霎时海日脸上发热。“张阿兄,我们往前面走去。” 海日推着轮椅走了,雪地上留着两行车辙,这时卫长缨也从穹庐里出来。 她先去欣赏鲤鱼跃龙门,这条大鲤鱼可谓是逼真,鳞片也雕得很细,如果能给雪雕上颜色,那效果估计会更真。 “大阿姊,你瞧是我的鲤鱼跃龙门好,还是王琅琊的福虎生威好。” 卫长缨又去瞧福虎生威,这尊福虎雪雕很有气势,做出山中之王的威猛,尤其是昂头长啸的神态,就和卫长缨去丹丘山遇到的虎一模一样。 “都挺好。” “不行,大阿姊,你必须分出一个高下,不许和稀泥。”卫长绫不依。 王琅琊在那边听到,笑道:“当然是我的福虎生威好了。” “福虎生威有气势,但鲤鱼跃龙门栩栩如生,难分高下。但要选一个,还是鲤鱼跃龙门吧,这条大鱼一看就是很喜庆。” 卫长缨想,到时在鲤鱼跃龙门后面插长棍,长棍上绑着牛毛线,然后在牛毛线上系上灯笼,光照在鲤鱼跃龙门上,那颜色绝对好看。 王琅琊听到不服,拉着李星回和朱律问道:“大姊夫,二姊夫,你们说到底是谁的好?” 李星回和朱律对视一眼,这可怎么说呢? 如果说王琅琊的好,那女人们肯定会说他们男人帮男人,回去后又要罚他们。 “男人都不帮男人了。”王琅琊郁闷,分明两个姊夫都不想得罪他们的妻子。 卫长绫一拳头打在王琅琊的肩膀,道:“你做的不如我的好,当然不帮你了。” 卫长绡白了朱律一眼,拉着卫长绫道:“长绫,我们别理他们,时间紧,你赶紧做雪雕。” 三姊妹专心去做雪雕,三个女婿却在她们背后挤眉弄眼,尤其是王琅琊做出各种踢腿咬牙揍拳的动作,想要打卫长绫。 朱律也恨刚才卫长绡白他一眼,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 于是他也学着王琅琊挥拳,可是才挥出一拳,女人们就转过头,朱律装成打拳,道:“好冷,打一套拳暖和一下。” 王琅琊也赶紧装出打拳的样子,笑道:“我也冷了,打拳暖和一下。” 但是女人们根本不信。 卫长缨瞧着李星回,道:“阿郎,你冷不冷?要不要也打拳?” “我不冷,我可没打拳。”李星回赶紧否认。 卫长绡走到朱律身畔,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走到他面前,冷哼一声道:“夫婿,我也很冷,我也要打拳暖和身子。”说完,她一拳打在朱律的胸口。 第206页 “王琅琊,过来我帮你暖和身子。”卫长绫嘻嘻地笑。 “不用了,我自己暖和身子。”说着,王琅琊握拳砸向自己的胸膛。 卫长绫这才满意,三女子又转过身去。 朱律不敢说话,只用脚在雪地上划出“没法活了”四个字,但划完他又赶紧用脚擦去。 李星回和王琅琊都看到,王琅琊也用脚在雪地写出“教训她们”,随后也擦去。 唯李星回没表态,朱律和王琅琊看向他。 李星回只得用脚划出“算了”,和女人们计较,倒霉的总是男人。 “你们又在干嘛?”卫长缨笑道。 “没干什么,长缨,你累了吧,我送你回穹庐。”李星回找了个借口,想离开是非之地。 卫长缨确实站累了,便由李星回扶自己回穹庐。 她坐在火炉边取暖,李星回赶紧煮奶茶,趁着这工夫卫长缨问道:“阿郎,刚才你们在做什么?脚下划着什么秘密暗语,还不敢说出来。” “只,只是男人间的一些话。”李星回嘿嘿笑。 “准不是好话,想怎么算计我们三姊妹?” “我可不敢。” 这卫家三姊妹如此凶残,算计她们准要倒霉,李星回才不会那么傻。 “长缨,我只会好好疼你宠你。”李星回展露迷人的笑颜。 “你笑得真假。我警告你,不许与你的两个妹夫同流合污,不然殃及池鱼,我可不管你。” 李星回摸了摸脸,又露出笑容,道:“我笑得假吗?我笑得很真的。” “假得不行,皮笑肉不笑。”卫长缨坐下来做灯笼,昨日做的灯笼数目还不够,等到成亲的那天多挂些灯笼,火光映着雪雕才好看。“你快出去铲雪吧!” 李星回被揭露了心思,讪讪地与卫长缨缠绵了一会才出来。 外间朱律与王琅琊两人喜笑颜开,这种情形令李星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怎么眨眼间就像变了个人。 看来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各有不同,适才还同情他俩,原来自己同情了个寂寞。 周围的北狄人看到他们在做雪雕,也纷纷来观看,还帮着他们运雪。 等到成亲那日,做起了二十多座雪雕,像卫长绡不会做雪雕,也堆了几个雪人凑热闹。李星回在雪地中插上长棍,在棍子上缠上牛毛织成的线,下午时将灯笼挂了上去。 北狄地处北方黑得早,灯笼里的微光照在雪雕上,洁白的雪雕有了颜色变得更生动。 海日穿着崭新的服饰,推着张击衣出来,张击衣也是装扮一新,中原的服饰更显出他的潇洒风流。 大家将准备好的红巾,依次上前献给他们,祝愿他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这一夜里大家欢歌载舞,直到翌日辰时外面都还没有人。 卫长缨先醒了,瞧着身畔的李星回还在呼呼大睡,这几日他累坏了。 “我们四兄妹都有归宿了,老天还是待我们不薄。” 以前卫长缨一直为张击衣的终身操心,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谁也没想到张击衣居然娶了一个北狄女子。 他的母亲是公主,他的妻子也是公主,可见他就是与公主有缘。 “长缨,嘿嘿。”身畔李星回发出了呓语。 卫长缨侧过身瞧他,他脸上还在笑,必是他梦中又梦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笑成这副德性。“你梦到什么了?快醒醒。”卫长缨伸手推他。 李星回睁开眼,瞧到卫长缨便要往她身上爬,吓得卫长缨赶紧推开他。“你干什么?” 顿时李星回醒过神,尴尬地道:“抱歉,长缨,我忘记你有身孕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在蓝天白云下面快乐,所以我还以为在梦里……” “下流胚子,尽做这种下流梦。”卫长缨啐了他一口。 “唉!好久了,想念你的滋味嘛!”他脸上有悻悻之色。 “想念我的滋味,来,给你咬一口。”卫长缨笑着将自己的手臂递给他。 “别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那个。”李星回诡笑,将卫长缨的手臂放回褥子里。“别把手臂拿出来,小心着凉了。” 夫妇俩磨蹭半晌才起身,这时外面已经有人了。 卫长缨坐在火炉前梳头发,忽然她叹了一口气,道:“阿兄成亲了,长绡和长绫他们也要离开,我们姊妹又得分离了。” “以后我们常去瞧他们就是,等孩子出生,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当大单于就是有这点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李星回越来越不后悔自己未争大单于之位。 “大阿姊,我们能进来吗?” 正想着两个妹妹,便听到卫长绫的声音。 “可以进来。” 卫长绡和卫长绫进来,看到李星回也在里面,笑道:“大姊夫,你出去一会吧,我和大阿姊说些话,你在不方便。对了,外面有两个男人找你。” “有人找我?”李星回直当是休屠王派人来寻他,赶紧整理衣裳出去。 他一出去,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朱律和王琅琊,两人皆是喜气洋洋的,仿佛昨夜新婚的是他俩。 “你俩找我啊!” “哈哈。”两男子还得意起来了。 “你俩到底怎么了?被揍了?”说着,李星回伸手指向穹庐里,意思是他俩被卫长绡和卫长绫给揍傻了。 第207页 “嘿嘿,我们也要做阿爷了。”王琅琊眉飞色舞,昨夜卫长绫就告诉他有身孕了。 “是的,没想到她们两个藏得这样好,一直也不说,到昨夜才说出来。”朱律满脸放光,他早盼望卫长绡给他生孩子,家族中他这个年纪的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李星回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拱手恭喜,怪不得他俩神色不同常人,原来是要做父亲了。 他想着自己初得知卫长缨怀孕时,神情也是异于常人,估计外人看来也是傻乎乎的。 “那就先别回中原,在北狄养胎,北狄的饮食养人,生的孩子也是壮壮的,而且怀孕了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这几个月相处,李星回也难舍他们,索性就先留人。 “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暂时就先留在北狄,等孩子出生了再回中原。” “还有孩子的名字也起好了,不管生男生女,我们的孩子是在北狄有的,也是北狄出生的,我家的孩子叫朱北生,三妹夫的孩子叫王狄生。” “这俩名字真不错,朱北生,王狄生。” 朱律和王琅琊的想法有部分这个原因,但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想留在北狄,看情况有没别的变化,毕竟昭元帝交给他俩的任务没完成,回去也不好复命。 顿时李星回大喜,刚才卫长缨就在说舍不得两个妹妹回中原。“我去告诉长缨,让她欢喜。” “不用了,她们女人会说的,我们男人去打猎。” 李星回被拉走了。 穹庐里卫长缨听说两个妹妹有喜也是高兴万分,又听说她们暂时不回中原更是喜从天降,卫长绫还提议等她们的孩子出生了,三姊妹一起抱着孩子回京畿去看阿爷阿娘。 “最好是等着海日也生了孩子,让阿娘瞧瞧她的孙子。” “对了,海日他们知道你们有喜了吗?” “他俩此刻还没起来,新婚不到午后起不来的……” 卫长绫刚说到这里,帐帘就被挑起,海日钻进来笑道:“谁说我起不来的?我早就起来了。”海日在外面已经听到她俩有喜,赶紧也恭喜她俩。 “到时我们兄弟姐妹,女的带女婿,男的带媳妇,再带着孩子一起回中原。” “这可得把阿爷阿娘愁死,这么大一群人,十几个人。”卫长绡笑得腹痛。 海日喜孜孜的,她生性就是喜欢群居,巴不得兄弟姐妹们都在一块,现在卫长缨他们都留下来,那以后也不怕张击衣寂寞,想念家乡和兄弟姐妹们。 “以后男人们放羊放牛,我们女人挤羊奶牛奶。” 海日计划着把牛羊马分一些给他们,突然听到外面有咳嗽声,海日恍然大悟,笑道:“和你说话,把张阿兄忘记在外面了。” 她赶紧将张击衣推进来,张击衣唉声叹气,道:“说个话就把我忘记了。” “是太高兴了嘛,你马上有三个外甥了。” 张击衣在外面早听到了,道:“挺好的,你也努力。” “你努力才对。” 瞬时众人都大笑起来。 几日后休屠王赶去王庭进行大单于的加冕仪式,海日的母亲赛罕没有去,她决定留在女儿的身畔,在女儿的一生中,她永远是唯一的。 卫长缨颇为感同身受,如果换作是李星回,她也是如此,因此她常常去探望赛罕。 赛罕也很欢喜卫长缨,将自己的珊瑚和蜜蜡送了她许多,卫长缨也回赠中原的服饰和钗环。 日子不经意过去,转眼冬去春来,卫长缨大腹便便,即将临盆,但这时的北狄还处于冰天雪地中。因为行动困难,卫长缨也不再出来,整日地呆在穹庐里。 夜里李星回瞧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比别人临盆时要大得多。 “准是个胖小子。” 这孕期每日都吃牛羊肉、饮的奶茶,都是滋补人的食物,有时卫长缨怀疑是自己长胖了,而不是胎儿大,不禁发愁产后自己的身形。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明早你又得忙活。” 海日分给李星回和卫长缨几百只羊,因此时还是冰天雪地,只能喂草料,而羊吃得又多,他一整天都在搬运草料,还要检查有没怀孕的母羊,照顾生产的母羊和小羊。 “要抱着你才能睡着。” “别胡说,你先睡,我把这点缝完了便来睡。” 卫长缨日日呆在穹庐里只能做襁褓,勉强赶出了两套衣裳,当然两套是不够了,幸亏赛罕又送了一些小婴儿的衣裳过来。 “明日又有两只母羊要下崽,我在想你什么时候生孩子?我都等不及了。” 卫长缨无语,哪有这种男人啊,把自己妻子生孩子居然与母羊下崽放到一起说。 “你等等吧,总是这几天。” 十月怀胎,算日子也快到了,这两日卫长缨隐隐感到小腹往下坠,差不多是快临产了。 李星回躺在褥子上,忽然他又爬起身给卫长缨按肩,道:“长缨,忽然我觉得生个女儿也好,女儿会更疼她母亲,而且咱们的女儿一定像你一样美。” “你可是说过女儿要和我姓的,不许反悔。”卫长缨提醒他。 “不反悔,北狄人也没有姓,卫春及,我记得这个名字,但是,我的王不留行……” 卫长缨听他还是惦记儿子,笑道:“别着急,这胎要是女儿,下次就会是儿子了,王不留行这名字总会用得上的。” 第208页 李星回马上高兴起来,他虽说卫长缨腹中是儿子,但始终不是很肯定。他也并非只喜儿子,只是儿子长大了才能照顾他的母亲,女人是做不了放羊牧马的艰苦活。 而且女人也不应该受这种苦。 “大妹夫。” 穹庐外蓦地传来海日的声音,这夜里听着竟有些哭腔。 卫长缨一怔,海日不会是与张击衣闹了矛盾吧。 果然海日哭得跑进穹庐里,她满脸泪痕,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了?阿嫂,是阿兄欺负你了吗?”一时卫长缨只能想到这。 “阿兄怎么可能欺负阿嫂呢?”李星回不太相信,平日里见到张击衣对海日可是温柔体贴,说话从不大声,而且张击衣对海日还有一种感激之情。 海日哭得很大声,卫长缨只得道:“阿嫂,我这就去找阿兄,问问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阿兄的错,我去说说他。” “不是张阿兄的错。” “那是谁的错?”卫长缨糊涂了,不是张击衣的错,那就是海日的错。 “不是这个,是我父亲回来了。” “王叔回来了,你哭什么?”李星回莫名其妙,草原上信息不通,几乎听不到王庭那边的事。“是王叔娶了清玉公主吗?” “不是,是我父亲快死了,他身受重伤。” “什么?这究竟怎么回事?”李星回猛吃一惊。 “大妹夫,你快去看我父亲,他要你过去。”海日仍是哭。 “好,我马上去,海日你别哭了。”李星回心中也着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郎,你快去吧。” “长缨,你就在穹庐里别出来。”李星回叮嘱卫长缨,便带着海日赶去。 此时休屠王的大帐外围满了人,看到李星回和海日来后便赶紧让开路。 李星回神色严肃,定是王庭那边出了大事,那么清玉公主是否安全呢。“赤骨会保护她的,她应该没事的。”虽然对清玉公主放过狠话,但李星回内心还是关心清玉公主。 大帐里挤满了人,大多是休屠王的下属,只见休屠王仰躺在褥子上,衣裳血迹斑斑,脸色苍白,似乎是不行了。 休屠王原是闭着眼,听到脚步声后他霍地争开眼,当看到李星回后,黯淡的眼神突地放出一道明亮的光芒。他向李星回伸出手,但只伸出一半便又无力地垂下来。 “王叔,这是怎么回事?”李星回及时握住他垂下的手。 休屠王张了张嘴,这时跟随的人道:“王子,是日逐王乌恩齐怀恨在心,他联合了安乐王、显录王、清灵王、左明王攻打王庭,大单于也伤在乌恩齐手上。” “可恶。”李星回咬牙切齿。 休屠王虽当选大单于,但刚上位他的统治并不牢固,毕竟北狄大单于都是世袭制,众王对休屠王继任大单于是面服心不服。 尤其是日逐王乌恩齐因休屠王将海日嫁给中原人,这让日逐王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日逐王联合了离王庭较近的安乐王、显录王、清灵王和左明光,一起攻打王庭。 王庭只有十万兵力,而他们五王加起来有三十万,而且是合围之势,休屠王来不及反应就被围了王庭。 日逐王逼休屠王交出大单于之刀,休屠王哪肯咽下这口气,双方大战,休屠王年迈被日逐王所伤,王庭的兵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休屠王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才能回到部落,但此时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完全是回来交待遗言。 赛罕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她后悔没有阻止阿古拉去王庭,如果阿古拉不当大单于,也就不会遭此噩难。 “天……天……无极。”休屠王说话已力不从心,他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若是没有这份毅力,他只怕早就死在了途中。 “王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李星回知道他要交待遗言。 休屠王从身侧抽出一把镶饰宝石的弯刀,递给李星回,道:“大单于的缺月宝刀,给你……以后……你……你就是北狄,北狄的大单于。” 李星回狠狠一怔,当初休屠王与他争夺大单于之位,以将海日嫁给张击衣作为交换条件,可是才几个月,休屠王却让自己继任大单于。 但是…… “拿着,我不行了。” 李星回心中一颤抖,他下意识地接过缺月宝刀,这时休屠王喉咙咕噜作响,唇角淌出了一条黑血,头一歪,便就去了。 赛罕与海日大声嚎哭,张击衣也是眼圈发红。 李星回站起身,两手高举弯刀过头顶,大声道:“各位,阿古拉大单于已去世,我天无极接任大单于之位,誓为阿古拉大单于复仇,三日后起兵攻打乌恩齐。” 霎时大帐内所有人都跪下,高呼为阿古拉大单于复仇。 休屠王既死,接下来就是准备他的葬礼,赛罕和海日哭得晕厥过去,李星回只得派人将她们送回去,让卫长缨三姊妹照料。 卫长绫和卫长绡照料海日,卫长缨则去照料赛罕。 赛罕哭晕了好几次,每次醒了就又哭,这让卫长缨看得心里难受。 “如果阿郎不在人世了,我不知能否活下去,可能我会把孩子养大,但孩子养大了,我就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阿郎了。” 赛罕陡地抓住卫长缨的手,道:“千万不要让天无极做大单于,他会丢命的,不要让他当大单于,平平淡淡做个牧民,这样他才能与你活到老。” 第209页 顿时卫长缨心中一惊,心疼得厉害,仿佛被人用手在挠心窝一样。 那阵李星回已经告诉她接任大单于,只是卫长缨还没时间多想,就得去照顾赛罕。 快到天亮时,赛罕催着卫长缨回去歇息,她这才回穹庐。穹庐里没有人,李星回不在,卫长缨坐了一会又去看海日。 海日哭得眼睛肿得像馒头,任凭谁安慰都没用。 忽然她爬起身就往外跑,慌得几人忙拉住她。“我要去杀了乌恩齐,我非杀了他不可,给我父亲报仇。”她闹嚷嚷的,力大无穷,卫长缨等人都是有孕在身也按不住她。 她一推,差点把几个孕妇都掀翻在地,蓦地张击衣拿起木棍,在她后颈上一击,海日转过身见是张击衣,伸手指他,但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晕倒了。 “阿兄,你……”卫长缨吓坏了。 “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我来照看她。”张击衣叹息,如果不控制海日的情绪,严重就会心智丧失。 “好,阿兄,你也别急。” 一时卫长缨等人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各自回去。 李星回依旧没回穹庐,这个时候他也回不来,休屠王突然过世不知有多少事要处理,除了葬礼,三日后他还要去攻打日逐王乌恩齐。 躺在穹庐里卫长缨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眼皮子重得睁不开,可心里就是不得安宁。 莫非李星回就是做大单于的命么? 明明她已经接受李星回放弃争夺大单于之位,也决定与李星回放马牧羊,可是峰回路转,李星回在意料之外接任了大单于。 此时卫长缨不再考虑清玉公主会不会嫁给李星回,而是李星回会不会也像休屠王一样。 活着比什么都好! “只要阿郎活着,他要娶清玉公主,我也不在意了。” 卫长缨紧紧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睡,过会她还得去照料赛罕。 一直到深夜后李星回才回穹庐,这时卫长缨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抚摸卫长缨的面颊,这次他可能不能陪着卫长缨生产了,也不能亲眼看到孩子出世。 后日他便带着八万人向王庭进发,在短时间内是回不来,而卫长缨的临盆可能就在最近几日。 “长缨。”他轻轻地呼唤,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卫长缨。 卫长缨就在他的呼唤声中醒来,她的唇角轻轻一扯,笑容便露了出来。“阿郎,你回来了?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给你用热水敷眼睛。” “不用了,长缨,你好好睡。” “你不睡吗?昨夜你就没睡。” “没事,我有过三天三夜不睡,这一夜没睡不碍事。” “这不同。后日你就要出发去王庭,如果你不歇息好,怎有力气去打乌恩齐?” “那我睡一会。” 李星回在她身畔躺下来,让卫长缨枕在自己的臂膀上。 卫长缨的脸挨着他的肩,她伸出手去摸李星回唇上的胡茬,就这一夜一日不见,李星回唇上的胡茬又深了许多,也更扎手了。 “你会活着回来吗?” “当然会了。我说过,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活过来见你。” “可我怕你骗我。” “我从来不骗人,尤其不骗你。长缨,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安心等我回来。” “不。”卫长缨断然拒绝。 “怎么了?”李星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头有硬硬的茧,这是做针线活留下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长缨,如果你没怀孕,我会同意跟我一起去,可你现在快要生孩子了,是不能跟我走的。乖,听话,安心留在这里,二妹三妹,还有你阿兄,都在这里。”李星回柔声道。 卫长缨轻轻摇头,道:“我一定要去,不然我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不希望见到你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有我的孩子还没见过他的父亲。” 李星回咬住了嘴唇,他几乎又要被卫长缨打动。 他想起一年前去丹丘山取狮虎兽的血,当时卫长缨也是要跟着去,记得他说:“就算是再亲密的夫妻,我也不能一直带着你,如果将来我要去打仗,那要我如何带着你?” 而卫长缨却说:“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 难道现在就是为了印证以前说过的话吗? “不行,我不能让你有危险。长缨,你必须留在这里。” “不,我就不答应。” “那我把你捆起来。”李星回神色严肃。 卫长缨不说话了,她坐起来观察李星回的神色,看李星回是在吓她,还是说的真话,可是李星回的神色一直很严肃。 “你要把我捆起来?” 李星回与她面对面坐着,如果他再心软,就会让卫长缨陷入危险的境地。 “是的,我现在就会把你捆起来。” 卫长缨也不说话了,她撑着起身,走到火炉的另一边躺下。 李星回想要过去安慰她,可还是忍住,不如就让她恨自己,也总比让她有危险好。 夫妻俩隔着火炉,这个深夜里谁也没睡着。 天没亮李星回起身,他踱到卫长缨的身畔看了看,想要伸手抚摸卫长缨的面颊,可手指还没碰到又缩了回去。 太多的依恋会使他离不开卫长缨。 第210页 他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卫长缨等李星回出去后立即睁开了眼,她一直在生气,李星回从没对她说过重话,虽然她知道李星回是不愿意她有危险,但她还是生气了。 时间一晃又到了夜里,这个晚上休屠王的遗体火化,他被放在柴枝上,柴枝里淋了马奶酒,垫上了羊毛褥子。 赛罕和海日给休屠王换上平日他中意的衣裳,将他的弯刀别在腰上。 众人默然不语,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李星回回头看赛罕和海日,示意是否要开始火化。 赛罕知他的意思,便走到柴堆前瞧休屠王,细小的雪花落下来,她轻轻地用袖子拭去,然后她又走回海日的身边,低声道:“去看看你父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海日也走上前,但只瞧了一眼她便大声哭出来,捂着嘴跑开。 “天无极,点火吧,让你王叔安息。”赛罕轻声道。 李星回将手中的火把插入柴堆中,没一会火光冲天,烟雾袅袅,休屠王的面容在烟雾中再也瞧不清了。 赛罕嘴里念念有词,但没人能听清,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给相伴一生的夫婿唱的挽歌。 大火烧了很久,所有人都静静地默立。 忽然扑通一响,赛罕晕倒了,李星回赶紧派人将赛罕送回穹庐照顾。 到下半夜时大火才熄灭,李星回在灰烬中拾了一些没烧掉的骨头装敛起来,然后在十里外的小坡下安葬。 李星回凝视着这堆不起眼的小土堆,休屠王大概也想不到他生前有着广阔的土地,可死后却也只能占到这小小的一块甚至放不下他身躯的地。 “当大单于有什么好?” 李星回落下泪,他为自己而落泪,他害怕自己也是这种结局。 因为他是不能死的,他还要照顾卫长缨和他未出生的孩子。 天明时分,李星回回到穹庐里,卫长缨正坐在火炉前缝衣裳,见他进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怎么起这么早缝衣?你昨夜没睡吗?” 李星回握住她的手。 卫长缨因为怀有身孕,不能去看休屠王的葬礼。 “你睡吧,过会你就要走。”卫长缨的神色仍是淡淡。 “还在生我的气吗?” 卫长缨没有回答,推开他的手,继续缝制手中的婴儿衣裳。 “长缨,抱歉。” 卫长缨仍是不想说话,她转过身子背对李星回,李星回叹了一口气,他大步又走出穹庐。这时卫长缨才回过头,泪流满面。 过了两个时辰,卫长绫闯进来,急火火地道:“大阿姊,大姊夫就要领兵出发了,你不去给他送行吗?” 休屠王意外身死,临终前将大单于之位传给李星回,这让朱律和王琅琊颇觉意外之喜。因此,李星回领兵攻打日逐王,朱律和王琅琊自然都要跟去,本来打仗也正是他们的本领。 “不去送行了。”卫长缨摇头。 卫长绫还不知他俩发生了争执,只当是卫长缨怕去了伤心,便道:“那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姊夫的?我去告诉他。” “没有了,我要说的他都知道。” “好吧!”卫长绫不好再说,她也要给自己夫婿送行,便又跑了出去。 李星回看到卫长绫心中一喜,但卫长绫却向他摇头,顿时他心中一凉,道:“长缨她不来?” “大阿姊可能怕来了伤感吧,所以也就不来送行了。” “那她有话对我说吗?” 卫长绫仍是摇头,道:“她说她要说的,你都知道,就不必说了。” 李星回心中一片惘然,这是卫长缨第一次生他的气,但却是在他出征的时候,她甚至不来给他送行,也不带话给他。 “我回来了再向她赔罪吧!” 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发了,卫长绫等人都跟在后面,海日推着张击衣走在最后。 送出几里地后,卫长绫等人追不上,只能遥摇地挥手。 李星回不时地往后看,军队已经走出二十来里地,这里再也看不到穹庐,可他心中却在奢望能看到卫长缨。 “我不该说那句话的。”他懊悔不已。 他咬着嘴唇,此去王庭生死难料,他以八万兵力对抗乌恩齐的三十万兵力,无异是以卵击石。 “我不会死的,便是死了我也要想法子活过来。”谁也无法体会他心中的不舍,他多留恋那温柔又温暖的身体,还有那美丽无双的面庞。 一滴热泪落下来,瞬间在脸颊凝结成冰。 “大单于。”一名骑马纵马奔过来。 “什么事?” “后面有一个女子骑马追我们。” 瞬时李星回心中大恸,他来及细思,便掉转马头向后面奔去。 他用力地拍着马腿,期待马能跑得更快一些,但这时不知是时间慢下来,还是马跑得慢,他还是没看到那骑马追来的女子。 煎熬中李星回终于到了队伍的尽头,然后他看到一张花下销魂、月下销魂的脸,还有那行也思、坐也思的柔软身子。 “长缨。” 虽然他说不愿意卫长缨跟来,但他一出发就深深地后悔了。 卫长缨就像他的影子,人是不能没有影子的。 第62章 卫长缨望着向自己奔过来的男人,他说要将自己捆起来,可看到自己来了,这奔向自己的笑容却越开越多,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第211页 “长缨。”李星回跃下马,他不由分说也将卫长缨抱下马。“你怎么来了?说了不让你来的。” “那你把我捆起来啊!” “不捆,我舍不得。”李星回取下她背后的包袱扔到雪地中,紧紧地拥住她的身子。这世上也只有卫长缨愿意跟他一起生,一起死,生死相依。 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也不知卫长缨是如何追上来的,他哪里还忍心责怪卫长缨。 他像只小鸟不停地啄着卫长缨的嘴唇,表达对卫长缨的喜爱。 “你突然跑出来,二妹他们会担心你的!”半晌李星回想到这个问题。 “我留了字条,说要陪你去王庭征战。” 李星回点头,他彻底被卫长缨感动了,他心里也被卫长缨的爱填充满,甚至填满他全身的每寸血肉。 “以后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 “嗯。我们快赶路吧!”卫长缨嫣然一笑。 李星回将卫长缨抱到马上,拾起雪地上的包袱上马,两人并辔而行。 一时朱律和王琅琊见到卫长缨冒着临盆的风险,挺着大肚子追来,不由万分诧异,但心中却是极为羡慕,李星回有妻如此是死而无憾。 两人也时不时地回头往后看,不免寄望卫长绡和卫长绫也会追来。 到了下午扎营,李星回便扶着卫长缨进入营帐歇息,问长问短。 卫长缨的面上有些红潮,下腹坠得厉害,便道:“你去拿热热的奶茶让我饮一口,我躺一会。” “好。”李星回答应着,去取热奶茶,等他回来时,却只见卫长缨身后染了一片手掌大小的血渍,吓得他差点将手中的奶茶扔出去。“长缨。” 卫长缨见他失声,忙道:“你怎么了?” “你出血了,你不知道吗?” “出血了?我肚子有些痛,可能是要生孩子了吧。” “什么?要生孩子了。”李星回一阵欢喜,一阵又为卫长缨担忧。“长缨,我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卫长缨也不懂临盆要做什么,想了想道:“你去把孩子的襁褓解开,还有去端热水来给我擦身子。” “好。长缨,你躺着歇息。”李星回亲了她的额头,赶紧去寻卫长缨带来的包袱。 包袱里放着两套婴儿的襁褓,他也不知要用哪一套,只好全部拿出来。然后李星回手忙脚乱地去端热水,偏热水一时还没烧起,急得他直跺脚,又担心着卫长缨,只得先进来照看。 卫长缨面上出了不少冷汗,刚才还只是隐隐疼,现在疼得在厉害。 李星回给她擦汗,道:“长缨,很疼吗?” “嗯。”卫长缨吐着气。 李星回摸着她的肚子,道:“儿子,你快出来吧,别让你阿娘疼了。出来,快出来,你阿娘的肚子那么小,你在里面呆着也不舒服。” 说了半天他那认真的神色把卫长缨逗笑了。 “长缨,儿子不理我。” “他出来了就理你了。” “哼哼。他真是不听话,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这个时候出来,等他出来我非得打他不可。”李星回怨怨念。 卫长缨瞧他骂儿子的口吻与说自己一样,其实他才舍不得打儿子。 士兵送来了热水,李星回耐心地给卫长缨擦洗下身,血流得很多,李星回又惊又怕,大呼小叫,差点他就晕了过去。 “阿郎,你歇息一会,或者睡会觉,你这样子弄得我怕。”卫长缨揶揄他。 “我第一次嘛!” 盆里的水染红了,李星回端出去倒,结果在外面看到两个鬼祟的身影,仔细一瞧却是朱律和王琅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学习经验。” 两人诡笑,他们的妻子也是身怀六甲,几个月后便要生产,因此想知道李星回是如何照顾生产的妻子。 他们瞧到李星回端着满盆的血水,吓了一大跳,齐声道:“出了这么血啊!” “没有。”说着,李星回将盆中的血水倒在雪地上。“两个妹妹生孩子还早呢,你们也不用这么早学习经验,等我了解清楚了再告诉你们,现在我也是第一次,还没经验传授。” 李星回再次端来热水,却只见卫长缨牙关紧咬,双手揪住褥子。 “长缨,早知生孩子这么疼,我就不让你怀孕了。”他急得团团转。 “你别转了,你这一转我更疼,眼也花。”卫长缨反过来安慰他。 李星回坐在她身畔,卫长缨汗如雨下,只得赶紧给她擦汗,擦身子,一直到天明时孩子还没有出生的动静,卫长缨早累得晕睡过去。 他出来找到朱律和王琅琊,以及几个休屠王的心腹,让他们先行动身,他等孩子生下来后就会追上来。他深知,如果军队一停,高昂的士气就会中断,这样不利于征战。 大军走后两个时辰,卫长缨屏住全身力气,只听哇地一声啼哭,孩子出生了。 李星回来不及细看,喜孜孜地道:“哭得这么响亮,准是个男孩。” 卫长缨爬起身,瞧了一眼,虽然刚出生,面上脏脏的,但从五官看是个俊俏的孩子,似乎是皮肤有些黑。这么说,孩子是随了李星回。 “阿郎,你去把匕首在火上过一下。” “好。” 李星回在火上过了匕首,拿来给卫长缨,卫长缨咬了咬牙,便用匕首割断了脐带。当她抱起孩子时,眼神突然一怔,忽然笑开了。 第212页 完了,李星回要失望了。 “阿郎,是个女儿,她要叫卫春及了。” “啊——”李星回头大,这孩子皮肤黑,可不能是个女儿,会影响她的美貌。 瞧着李星回憋屈得要哭的样子,卫长缨只得又安慰他。 “不是啊,女儿皮肤黑就不美貌了。” “也不一定要美貌啊!只要健康就行了。” “怕她找不到好夫婿。” “你想得真多,她才这么小,说不定过几日皮肤就白了。” “不会了,我瞧女儿长得像我,我就黑黑的,是我害了女儿,她随了我的黑皮肤。”李星回捶足顿胸,他仔细看孩子的五官,还真是和他一模一样,这样皮肤黑也不奇怪了。 “没事啦,会长美的。”说着,卫长缨给孩子包襁褓,突然身下又是一阵坠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下出来似的。 “怎么了?长缨,还很痛吗?” “我好像又要生了?” “什么?又要生了?什么意思?”李星回一头雾水。 “肚子里还有一个。”卫长缨赶紧把孩子交给李星回,便在榻上躺下来。 李星回抱着孩子,握住卫长缨的手,脸上又喜孜孜的。 这次卫长缨生的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又生下来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皮肤白皙如雪,五官也同样俊俏,李星回喜不自胜。 “长缨,又是个女儿,你看皮肤随了你。唉!以后大女儿长大了会怪我的,她随了我皮肤黑。” 皮肤白的孩子五官像极了卫长缨,就好像是卫长缨幼时的模样,没想到两个孩子各随了他们之中一个。 割脐带时卫长缨又讶异了,道:“阿郎,这个是儿子诶!” 李星回一看,还真是儿子,他并没有喜色,相反一拍大腿道:“不得了,大女儿更会怨我,她弟弟像她阿娘,随她阿娘的美貌。” 女儿像阿爷,儿子像阿娘。 “别想太多,这说明女儿将来会像你一样舞刀弄枪,儿子像我就会斯斯文文的,不过,他这模样说不定能当天下第一美男。” “天下第一美男?”瞬时李星回眼中一亮,他瞧着卫长缨手中的那个娃,摇摇头道:“我还是希望女儿是天下第一美人。” 目前卫长缨还没有奶,两个小家伙饿得哇哇大哭,只得让他们先吸吮。 李星回将羊奶煮热,一点点地喂给两个孩子饮。 饮饱羊奶后,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李星回坐在一旁傻笑。 “别看了,我们收拾准备赶路。”卫长缨提醒他。 “不用急,长缨,你刚生完孩子歇一会。” 肚子还是隐隐作痛,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身下仍有出血,卫长缨只好躺下歇息。 李星回一手抱一个孩子,看了这个看那个,怎么也看不够。 “卫春及。” “王不留行。” 他低声叫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大概是把两个孩子吵着了,同时大哭起来,慌得他又赶紧喂羊奶,才哄得两个孩子又睡着。 歇了一个时辰后,卫长缨坚持要赶路,李星回拗不过,只得与卫长缨一人抱一个孩子骑马赶路。 到黄昏时两人终于赶上军队,原来朱律等人放缓行军速度,以免李星回追不上来。 瞧到两人胸前各挂着一个小婴儿,朱律和王琅琊不由分说便抢走了,朱律抢走的是女婴,王琅琊抢走的是男婴,两人瞧得眉开眼笑。 “大姊夫,大阿姊,这个小丫头可真好看,以后就给我家做儿媳妇吧。”王琅琊看着怀里的皮肤胜雪的孩子越看越喜欢,便就先拉起娃娃亲来。 “我这个也真俊,给我家做女婿。”朱律也不甘示弱。 李星回哭笑不得,这两孩子的皮肤会让人弄错他们的身份。 “二妹夫,你抱的是我的女儿;三妹夫,你抱的是我的儿子。” “什么?”两人都惊讶起来。 “唉!女儿随了我皮肤黑,儿子随了长缨皮肤白。”李星回又不爽了,如果女儿和儿子肤色换过来就好了,这可不是美满。 “那就给我家做儿媳妇好了,这面相说不定会是个女将军,那我家就威风了,男将军自古就有,难道这女娃会是一个花木兰不成?” 朱律更喜了,女生男相,非富即贵。 “我这个就是女婿了,男生女相,拜相封侯。”王琅琊也满意得不行,何况这孩子长大后,天下第一美男子跑不掉的,比起张击衣还要俊上两分。 李星回看着他俩手中抱着的孩子眼馋,道:“那能不能先把你们的媳妇和女婿还给我,我给他们喂羊奶。” “不行,我们来喂就行了。” 一个自认是未来公公,一个自认是未来岳丈,端起羊奶来喂比李星回还尽心尽力。 “孩子起了名字没有?我家儿媳妇叫什么?”朱律满脸笑。 “女儿叫卫春及。” “什么?我儿媳妇和岳丈一个姓?”朱律大惊,中原人对姓氏看得很重,李星回居然让自己的亲骨肉和岳丈家姓,简直是匪夷所思。 “长缨生孩子辛苦,女儿就和她姓。” “那我女婿叫什么?不会也姓卫吧?”王琅琊瞪大眼,怀中的孩子越瞧越俊,卫长绫准满意他抢了天下第一美男子当女婿。 “王不留行。” 第213页 “这,这,这……”王琅琊说不出话,就没一个和李星回姓。 “我们北狄人没姓,所以姓什么不重要。”李星回解释。 王琅琊舔着脸笑,道:“大姊夫,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既然北狄人没姓,姓什么不重要,以后能不能让你儿子和我女儿生的孩子随我姓,也姓王?” “好啊,随意。”李星回不在意。 王琅琊喜坏了,不但捞着天下第一美男子做女婿,还能让外孙和自己姓。 朱律不无羡慕,好在自己要的是儿媳妇。 李星回见他们照看孩子无微不至,只好去照顾卫长缨,这时卫长缨早在营帐里躺下了。 “孩子呢?”卫长缨见他空手回来,脸上还有悻悻之色。 “二妹夫和三妹夫在给他们喂羊奶。”李星回不爽,孩子他都没抱够,就被两个妹夫抢走了。“二妹夫要咱家的女娃做媳妇,三妹夫要咱家的男娃当女婿,现在不给我抱孩子。对了,三妹夫还要咱们的孙子和他姓王。” 卫长缨呵呵笑,道:“他们是初见到孩子欢喜,过会就会还给你了,有你抱孩子的时候。” “长缨,我给你擦身子。” 李星回又欢喜地伺候卫长缨,给她打来热水擦洗全身。 戌时后朱律和王琅琊把两个孩子抱了回来,两个孩子都吃饱了呼呼大睡,看得李星回爱不释手。 几日后大军抵达王庭二十里外,并在此处驻扎,李星回派出探子混到王庭里打听。 夜间探子回来报,清玉公主被乌恩齐软禁,乌恩齐还迫使其他部落的首领来王庭向他臣服,只是乌恩齐没有得到象征大单于的缺月宝刀,还不能进行大单于的加冕仪式,他便自称是代大单于。 李星回与卫长缨商议,他想混入王庭先将清玉公主救出来,以免乌恩齐用清玉公主威胁他。 卫长缨虽有些担心,但还是答应下来。 两个孩子在哭,李星回抱起一个哄,这个没哄好,便又抱起那个哄,于是都没哄好。 “你去吧,孩子交给我。” “好,长缨,辛苦你了。”李星回吻她的唇,又抱起两个孩子各亲了一下。 走到帐门前,李星回依依不舍地回头,卫长缨向他摆手示意他快去,李星回这才赶去王庭。 夜空里下着鹅毛大雪,天气冷嗖嗖的,但这场雪后,北狄就差不多迎来了真正的春暖花开,冰雪融化,那时草原上会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 清玉公主的穹庐前把守着许多士兵,李星回根本无法靠近,他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从穹庐里走出一个人,李星回定睛一看,居然就是乌恩齐。 “他来做什么?”李星回蹙起眉头。 他不知乌恩齐早对清玉公主垂涎三尺,此次乌恩齐争夺大单于之位便是欲将清玉公主据为己有。可是清玉公主能同意嫁给阿古拉那老家伙,却不愿意嫁给乌恩齐。 刚才乌恩齐欲对清玉公主用强,没想到清玉公主宁愿自杀也不让乌恩齐得逞,乌恩齐只好悻悻而去。 等乌恩齐走远后,李星回躲在暗处故意向士兵大叫:“不好,代大单于遇袭,快去救代大单于。” 他一喊,众人不知真假,哗哗地向乌恩齐刚才离开的地方奔去,一时间穹庐前空无一人。 李星回赶紧进入穹庐,只见清玉公主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发丝垂在地面的羊毛褥子上。 “你还来做什么?我说过不会嫁给你。” 顿时李星回一惊,莫百刚才乌恩齐是来向清玉公主逼婚。 “公主。”李星回压低声音。 瞬间清玉公主回过头,见到李星回黝黑的面庞,眼睛倏地瞪大了。“天无极,你怎么来了?” “公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跟我走。”李星回伸手去拉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蹲得太久,起身后走路一瘸一拐,李星回担心士兵返回,赶紧将她背在身后,大步窜出穹庐。 刚出穹庐便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李星回慌忙背着清玉公主一路狂奔。奔跑中,他似乎感觉到清玉公主的身子一震,但此时逃命要紧,容不得他多想。 身后的声音渐渐湮息,李星回才舒一口气,他将清玉公主放下,伸手在唇边吹出哨声。 霎时一匹黑马从夜色中飞奔过来。 “公主,你快上马。” 清玉公主没有动,身子在微微颤抖,李星回借着雪光一看,清玉公主面有痛容。 “怎么了?公主,你不舒服吗?”话音刚落,李星回看到雪地中的血渍,他吃惊地道:“公主,你受伤了。” 李星回这才发现清玉公主背后有一支箭,原来士兵返回来后正好看到他们逃走,有人便放了冷箭,其中有一支箭射中清玉公主,但幸好这支箭没有射中清玉公主的要害。 “公主,你忍着,很快就能回营。” 此时身上没有金创药止血,而且寒天雪地的,无法拔箭,只能让清玉公主忍痛回到营地。 “好,我们快走。”清玉公主疼得打哆嗦。 李星回抱着清玉公主上马,因清玉公主背后有箭,只能坐在后面。 “公主,你抱紧我。” 李星回拍着马腿,驱马前行。 清玉公主抱住李星回粗壮的腰,心中不由波澜起伏,虽然她与李星回来往多,外人看来他们十分亲密,但他们始终没有逾矩的行为,甚至连她拥住李星回的腰也是第一次。 第214页 她想起刚才在李星回的背上,那是多结实的一张背,像土地一样厚实。她多想永远在李星回的背上,这样让灵魂永远附在上面。 “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卫长缨呢?” 或许是容貌,但容貌不应该是李星回在意的原因。 “卫长缨应该有值得他深爱的地方。”清玉公主想不出来。 不知不觉中清玉公主将脸颊偎在李星回的后背上,从衣裳里散发出来的强烈的男性气息在鼻端缭绕,清玉公主不禁脸红了,想要将脸移开,可还是不舍。 李星回察觉到清玉公主的脸贴在自己背上,但他只是以为清玉公主疼痛难忍,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抵达营地时,清玉公主早痛晕过去,李星回抱着清玉公主进入营帐。 “长缨。”他大声喊道。 营帐里卫长缨才哄两个孩子睡着,被他这一大声嚷,两个孩子又哇哇大哭,卫长缨赶紧一手抱一个摇晃。 李星回将清玉公主侧放在榻上,卫长缨瞧到清玉公主背后的箭,道:“怎么受伤了?阿郎,你没事吧?” “我没事,清玉公主流了很多血,要赶紧把箭□□止血。” “好。”卫长缨将两个孩子放下,去取金创药,回头却见李星回看着清玉公背后的箭一动不动。“你还不拔箭吗?” “长缨,你把清玉公主伤口周围的衣裳剪开。” 李星回本想折断箭羽,然后让卫长缨给清玉公衣脱衣拔箭,可折断箭羽肯定会扯动伤口,遂让卫长缨剪开清玉公主箭伤周围的衣裳。 卫长缨慌地去拿剪刀,将清玉公主的衣裳一层层地剪开,直到露出背后雪白的肌肤。 箭刺得很深,整个箭头都没入肌肤里。 “长缨,我要拔箭了,你按住清玉公主,千万不能让她动,不然我怕她一动,箭会断在她身体里。” 卫长缨点头,按住清玉公主的肩膀。 李星回凝神,半晌他才伸手握住箭,但他握箭的时候,箭还是扯动了伤口,清玉公主在疼痛中睁开了眼。 “公主,你别动,阿郎在给你拔箭。”卫长缨忙道。 清玉公主神志还是迷迷糊糊,她趴在褥子上,这时李星回右手握紧箭,顺着箭的方向迅速拔出,霎时鲜血从伤口汨汨而出。 “啊——”清玉公主痛苦叫出声。 李星回赶紧洒金创药,然后拿绢布用力按住伤口止血。 约摸压了半炷香时间,李星回才敢松开手,这时伤口还在微微渗血,金创药已经被血湿透,他便重新洒上金创药,又用一块干净的绢布按压伤口。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这时伤口才没有渗血,因包扎伤口要脱衣,李星回便到营帐外面等待。 “公主,我帮你脱衣包扎伤口。” “谢谢你,长缨。”清玉公主面色苍白如纸。 卫长缨轻轻一笑,帮清玉公主脱下衣裳,细心地包扎伤口。等伤口包好后,卫长缨便寻出干净的衣裳给清玉公主换上,还给她穿上了羊皮袍子。 “这是……”清玉公主摸着羊皮袍子,上面有李星回的气息。 “是阿郎的,公主你受了伤,失血多,要穿暖一点。” 说到这里时,两个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卫长缨赶紧去抱,清玉公主这才发现营帐里还有两个小婴儿。 清玉瞧着卫长缨的腹部,惊道:“孩子已经生了?” “嗯。前几日生的,是一儿一女。” “真好!龙凤胎,长缨,抱给我瞧瞧。” 卫长缨把孩子抱给清玉公主看,清玉公主瞧着,笑道:“这个像天无极,是个儿子;这个像你,是个女儿。” “不是呢!这个是女儿,那个是儿子。”卫长缨笑道。 清玉公主顿感尴尬,卫长缨看出她尴尬,道:“其实也不只是公主弄错,大家都弄错了,阿郎也在责怪他自己,说女儿随了他,长大了会恨他。” “也很不错的,两个孩子无论像谁,都是个俊孩子。对了,长缨,你们怎么在这里?” 卫长缨便将休屠王逃回北地部落,临终前将大单于之位和缺月宝刀传给李星回,在给休屠王办完葬礼后,李星回便领兵攻打乌恩齐。 “这大单于之位终究是天无极的。”清玉公主叹息。 “公主,你先歇一会,我去看看阿郎煮好羊肉和奶茶没有?你失血过多,须得补一补。” 卫长缨抱着孩子出去,以免孩子啼哭影响清玉公主歇息。 一会李星回进来,他端来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刚煮好的羊肉。清玉公主失血过多,口干舌躁,便将奶茶一饮而尽,李星回便又端来一碗热奶茶。 “天无极,长缨和你的孩子是在你们来的路上出生的吗?她快临盆了,你怎还带长缨长途跋涉?” “是我们出发的第一夜出生的,长缨坚持要来,我不让她来,她悄悄跟来的。以前凡是有危险,她就一定会跟着我。” “我知你们夫妻情深,但这次是打仗啊!不能比的。”清玉公主难以理解。 “在京畿时,我独自去取狮虎兽的血,长缨坚持要去,我曾说,就算是再亲密的夫妻,我也不能一直带着你,如果将来我要去打仗,那要我如何带着你?” “是啊!这怎么能带着她,幸好孩子平安出生了。” “可是长缨却说,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 第215页 顿时清玉公主愣住,她只想到李星回对卫长缨情深,却没想到卫长缨对李星回情更深。 这样的深情,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是了,我好像听赤骨提起过。” 提到赤骨,李星回马上问道:“公主,赤骨现在怎样了?他还活着吗?” “他被格日乐图打伤了,我也不知他现在怎样?”清玉公主神色黯然,她没想到十年前对一个快要死掉的小男孩的拥抱,却让这个男孩子把整颗心都给了她。 “赤骨如果没事,他听到我要攻打乌恩齐,应该会来找我。” “你何时攻打乌恩齐?王庭的残兵也全归顺了乌恩齐。” “后日,我们长途跋涉,须得休整,不然乌恩齐以逸待劳,我们必输无疑。而且,我已经写了书信,令人送给我舅舅,希望得到他的援兵。” “希望独鹿王能伸出援手。”清玉公主咬唇。 “公主,你歇息吧,我去看长缨和孩子。我们就在隔壁的营帐里,有什么事找我们。” 待清玉公主点头后,李星回便走出营帐。 卫长缨在给两个孩子分别喂奶,本来只以为是一个孩子,没想到却来了两个,幸好做了两套襁褓,不然孩子都没有穿的。 只是卫长缨的奶水不够,两个孩子还要饮羊奶才行。 女孩比男孩要凶,两个睡在一起,女孩总是无意有意地打男孩。 “长缨,女儿像你爱打人。”李星回揶揄她。 他话音一落,卫长缨便打了他,道:“明明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时李星回已经不再怨恨女儿随了自己,道:“我女儿将来会是花木兰,女将军,以后我就把大单于的位置传给女儿。” “你不传给你儿子吗?”卫长缨笑他。 李星回瞅了儿子几眼,道:“儿子太美貌了,震不住人,不合适做大单于。” “那就是女儿留在北狄,儿子送到中原去养了?” “还是自己带着养。”李星回嘿嘿地笑。 卫长缨早知他舍不得,也不再嘲笑他,取了热水给他洗脸洗手。二人躺下歇息,一夜无事。 翌日午后大军休整,士兵突然来报,卫长绡姊与海日夫妻俩来了。 原来他们看到卫长缨留的字条后,卫长绡和卫长绫便也想效仿卫长缨去追自己的夫婿,与海日夫妻俩一商量,海日也一心想给父亲报仇,因此隔日四人便坐了马车追赶。 只是马车速度慢,他们今日午后才赶到。 众人团聚无不欢喜,朱律和王琅琊得偿所愿,更是开心。 “长绡,这是我给咱们儿子找的媳妇,她叫卫春及。你瞧瞧,这小手多有力道,将来准是花木兰,女将军。”朱律是武将出身,见小女孩天生大力,便觉得是习武的好苗子。 卫长绡也很喜欢,这小女孩虽说皮肤稍黑,但五官俊,是个好相处的孩子,不会斤斤计较,将来婆媳关系融洽。 “和我们卫家姓呀!” 朱律听到这里忽然意识不好,卫长绡会不会有样学样,以后自己的娃也会姓卫,他打了哈哈掩饰过去,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厢王琅琊也抱着小男孩给卫长绫瞅,笑道:“长绫,咱们的女婿多俊啊!长大了天下第一美男子没跑的。” 卫长绫瞅着小男孩,肤如白雪,眉目如画,不由赞道:“真俊的娃!难为怎么生出来的,这个女婿我要了,将来我女儿准会感谢咱俩替她寻这么俊的夫婿。” 海日也在旁边瞅着两个娃,两个娃都可爱,尤其那个男孩比张击衣还要俊。 可是自己来晚了,一个也没得到。 “你们太霸道了,就不能给我留一个娃吗?” “哈哈。”顿时大家大笑。 海日拉住卫长缨的手臂,不依地道:“大姑子,你得再生一个给我,生男生女都行。” 不等卫长缨答应,李星回便洋洋自得地同意了。 晚间又传来好消息,前去送信给独鹿王的人回来报,独鹿王已经同意派出援兵,三日后出发。 这令李星回十分开心,独鹿王至少有六万兵力,与自己的兵力加起来就有十四万。 当下李星回以大单于的身份,向其他部落首领皆发出援兵书信,请他们一起平叛日逐王等反贼。当然,李星回之所以发出这样的书信,倒不是希望他们能派来援兵,而是制止他们投靠日逐王。 清晨,李星回便让使者送书信给日逐王将与他一战,不料到了夜间李星回都没有出兵,这让日逐王气了个半死。 士兵一日都没吃喝,严阵以待,没想到李星回居然缩在窝里不出兵。 第二日,李星回依然让使者送来一战的书信,日逐王拿不准李星回的心思,只得让士兵又严阵以待一日,弄得日逐王的士兵精疲力尽,情绪烦躁。 第三日,李星回又送来书信,但这次不是求战,而是告诉安乐王,独鹿王已经奉他的命令去夺安乐王的地盘。 这让安乐王大吃一惊,安乐王的部落与独鹿王的部落相邻,如果独鹿王趁自己不在,而抢夺自己的地盘,那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安乐王不顾日逐王的要求,执意撤兵回自己的部落。 安乐王一走,王庭的兵力少了七万。虽然李星回的兵力仍与王庭有悬殊,但安乐王这一走,就引起其他王的顾虑,如果也有人像独鹿王这样趁兵力空虚夺取地盘,那就是得不偿失。 第216页 几日之内,显录王、左明王、清灵光纷纷带兵离开,王庭兵力只有日逐王的八万兵力,与王庭原有的残兵三万。 夜中,李星回整装待发,卫长缨将做好的香囊挂在他的脖颈上,香囊里有一张平安符。 “平安归来。” “等我回来。”李星回伸手摸她的脸颊。 这柔滑的面颊让他摸了又想摸,好几次他想移开手,可总是难舍。 末后,他死劲地咬了一下唇,唇上被咬出一排血窟窿,疼得他心中抽搐,他这才缩回手,大步走出营帐。 他没有去看两个孩子,如果看了孩子,他可能就出不了这个营帐。 卫长缨追出营帐,但只看到李星回远去的背影。这时,她多想像以前那样追去,与他一起上战场,她就坐在他的马后面,为他挡住所有的剑和刀,还有箭。 她抬起脚,可才踏出一步,营帐里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慌得卫长缨又钻到营帐里。 是女儿在哭,她哭的声音最大。 卫长缨赶紧抱起女儿摇晃,但她还是哭,卫长缨只好撩开衣裳喂奶,这才将女儿哄得止住哭声。 没一会儿子醒了也哭起来,卫长缨又抱起喂奶,哄着,摇着。 “这次,我要食言了,我不能陪阿郎一起上战场,为他挡剑,因为我有两个孩子,我必须把他们养大成人才行。” 只要这个夜过去,李星回就会回来。 “大阿姊。” 卫长绫和卫长绡进来,她俩刚才也与各自夫婿话别,送上了平安符。因想到卫长缨要照顾两个孩子,便过来帮忙照看。 “他们没事的,他们都不是短命鬼。”卫长绫笑呵呵。 卫长绡点头,道:“对,卫家的三个女婿都长命百岁。” 过了一会清玉公主也来了,然后海日和张击衣也来了,海日本来也想去杀乌恩齐,但被李星回给劝下,让她安心照顾张击衣。 营帐外的夜仍是漆黑,大雪飘落,寒风刺骨。 但这场雪后,春天会来临。 众人在营帐里欢歌笑语,以一种快乐的心态迎接李星回得胜归来。 “昨夜,我和朱律说,如果生的女儿就和我姓,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不同意。” “我也和王琅琊说了,那家伙也不同意,我便说大姊夫也让女儿姓卫,他居然说北狄人没有姓,所以姓什么都无所谓。如果孩子和我姓,那他就是入赘的,死活不同意。” 卫长绡和卫长绫申讨各自夫婿,海日也插进来,笑道:“我的孩子让他姓张,和张阿兄姓。” 清玉公主瞅着她们,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唯独她还在为大周尽心尽力,尝尽孤独与寒冷。忽然她又想到李星回曾经说过,若当大单于,会送她回中原。 “或者我真该回中原了,那是我的故乡,魂牵梦萦的故乡。” 她不能再呆在北狄,或许就像李星回说的,她的使命完成了,换卫长缨来继续。 “不知赤骨可愿随我去中原?” 想到赤骨,清玉公主心中隐隐作痛,赤骨就像她不经意埋的一粒种子,不经意间这粒种子发芽长大了,变成了粗壮的参天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可是她精心呵护费尽心血种的种子,却是为别的女人遮风挡雨。 “赤骨到现在都没出现,如果他知道天无极在讨伐乌恩齐,他应该会来的。他没来,也许他不在人世了。”想着,清玉公主心中一片悲伤。 卫长缨挑起帘子向外看,天黑得可怕,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明。 她转过头看向营帐里,卫长绡和卫长绫各抱着一个孩子,忽然间她笑了,什么话也没说,她便跑出了营帐。 海日看到卫长缨跑出去正要叫她,便被张击衣制止了。 “让她去吧。” 第63章 大雪纷飞,一骑白马飞驰在无边的夜色中,卫长缨心中热火沸腾,她还是放不下她的夫婿,也放不下她曾经说过的誓言。 一起生,一起死。 “阿郎,我来了。”此去生死难料,但卫长缨无悔。 此时李星回正在与乌恩齐的大战中,他独立迎战乌恩齐和格日乐图父子,乌恩齐四十有五,正是年当力壮的时候,比起他的儿子不逞多让,一把弯刀使得疾如雨快如风,刀刀致命,砍向李星回的要害。 而格日乐图对李星回更是恨之入骨,他几次被李星回所伤,恨不得立即将李星回毙于马下,再马踏万下方能解恨。 两父子齐心协力,左右夹击,李星回不禁险象环生。 旁边的朱律和王琅琊瞧到,都想过来帮忙,但他们也被乌恩齐手下的猛将缠住,哪里脱得了身。他俩虽说在北狄住了近半年,饮食餐餐肉食,体力比以前有所增长,可还是不如自幼生长在草原上的人。 只能是凭着自身精湛的武艺保住自身,若救他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李星回倍感吃力,乌恩齐和格日乐图两父子若是单独一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两人夹击,人又在马上,刚开始尚能迎战,但百招过后就有些力不从心,体力大耗。 他暗暗叫苦,如果没有援手,自己不死也会受重伤。 格日乐图看出他已不敌,大叫道:“父亲,我们快杀了天无极,然后攻入中原,中原的土地和美人都归我们父子所有。” “妄想。”李星回奋力挥出刀。 第217页 乌恩齐正恨李星回救走清玉公主,听到格日乐图的话正合他心意,精神大振,手中弯刀挥向李星回的脖颈。李星回持刀抵挡,但后面格日乐图的弯刀也砍过来。 “休要伤天无极王子。” 一个声音大喝,李星回心中一怔,这声音是赤骨。 但他来不及看,赶紧侧身避过身后格日乐图的一刀。待转过身时,只见来人果真是赤骨,赤骨额头上绑着狼尾,手中舞着弯刀,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 赤骨之前被格日乐图砍伤,差点丢了性命,躲在一个牧民家中养伤,他早听说李星回要攻打乌恩齐,但奈何身上伤还没痊愈,只得耐心等待。 今夜他得知李星回已经开始攻打乌恩齐,也不顾自己的伤还未痊愈,便就骑马追来。 赤骨砍杀了好几个士兵,忽然看到乌恩齐和格日乐图正在围攻李星回,立即杀退周围的士兵,向李星回冲过来。此时见到格日光图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有了赤骨的加入,李星回立觉轻松不少,他迎战乌恩齐胜算在握。 刷刷的几刀,乌恩齐被李星回逼得策马后退。 李星回看准时机,一刀划向乌恩齐的脖颈,但乌恩齐反应甚快,头一低躲过去。但李星回的速度更快,乌恩齐低头时,他右手袖中的鱼肠剑早握在手心,向前一刺,便就直直刺入乌恩齐的胸口。 鱼肠剑锋利无比,即使乌恩齐身着厚厚的羊皮袍子,但在鱼肠剑面前如同切豆腐般轻易。 乌恩齐没听到皮肤被刺穿的声音,便感觉胸前有湿液的东西滑淌下来,他低下头,这才看到胸前插着一柄短剑,顿时他眼睛瞪大了。 李星回迅速抽回剑,霎时乌恩齐胸前血流如注,他想伸手去堵,但这瞬间大口喘了几口气,身子便如倒栽葱从马上摔下来。 “父亲。”格日乐图大骇。 赤骨趁机弯刀攻击他的面部,格日乐图躲闪不及,一道血痕从额头直到面颊,他不敢再应战,拍马向雪地中奔去,赤骨赶紧去追。 李星回跳下马,检查乌恩图是否已死,这时一名乌恩齐的士兵悄悄在他的身后,手中的弯刀向他背后砍去。 等到李星回发觉时,那士兵的刀离他的后背还有半寸的距离,这时他已没有躲闪的可能性,李星回直道必死无疑,忽然那士兵身子打了个冷颤,仿佛被蛇咬了一样,然后倒在雪地中,血淌出来,洇红了雪地。 李星回回过头,只见卫长缨呆呆地站在雪地中,手中握着一把剑,那剑尖上犹淌着血。 “长缨。”李星回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的命又被卫长缨救了,不由分说他拥住卫长缨。“长缨,有你真好!” 卫长缨就像他的幸运神,但是更让他感动的是卫长缨实践了她的承诺,她要与他一起生,一起死。 只见卫长缨愣愣的,她刚赶来就看到那名士兵偷袭李星回,来不及多想,她拾起一把剑就刺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以前她连鱼都杀没过。杀了那名士兵后,卫长缨自己就吓呆了。 一名乌恩齐的士兵挥着弯刀向卫长缨砍过来,李星回抱着卫长缨身子一转,他一脚踢落那士兵手中的弯刀,然后弯刀顺势一划,那士兵便被割断了脖颈。 李星回见众人还在拼杀,遂割下乌恩齐的人头,跃到马上高喊:“乌恩齐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投降者饶尔等不死!” 他连喊三声,乌恩齐的士兵便有少开始扔掉兵器,双腿跪下来。 首领已死,他们再战已无任何意义。 没多久,所有乌恩齐的士兵都投降李星回,原意为李星回效命。 战斗虽然结束了,但双方死伤惨重,李星回令人清点人数,他便先带着卫长缨回营地。 两人骑在马上,卫长缨偎在李星回的怀中,这个时候他们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就代表所有要说的话。 “长缨,长缨,我没有爱错你。”此时在李星回心底的都是这一句话,他没有选择错人,也没有爱错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得上卫长缨对他好。 直到回到营地,两人还是没说一句话,紧紧地依偎。 营帐中众人正在等待他们回来,当清玉公主看到李星回抱着卫长缨进来时,眼神又被深深地触动了。是的,她虽然对李星回费尽十年心血,但那是有目的,或许她是对李星回有爱。 可那份爱,远远不能与卫长缨相比。 当昨夜卫长缨跑出营帐时,她们之间对李星回的爱就分出了高低。 “我败得心服口服。” 卫长绡和卫长绫没看到自己的夫婿,忙跑到营帐外看,可外面也没有他俩的踪影。“大姊夫,他们俩个怎么没回来?不会是……” “没有,战斗结束了,乌恩齐死了,二妹夫和三妹夫在清点伤亡人数,要晚些回来。” 李星回放下卫长缨,他快步去看海日和张击衣手中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早吃饱了羊奶,睡得十分香甜,嘴角不时翻出清亮的涎泡。 “乌恩齐死了,太好了,我父亲能瞑目了。”说着,海日哭起来,慌得众人赶紧安慰她,一阵好劝才让她止住哭声。 李星回又看向清玉公主,道:“公主,赤骨也活着。” “真的?”瞬时清玉公主的眼光热烈起来。 “是真的,他去追格日乐图。” 第218页 清玉公主放下心,她一直在担心赤骨的安危。 至晚间时朱律和王琅琊回来,两人身上都是血迹,略受了轻微伤,卫长绡和卫长绫两人心疼得不行,拉到各自的营帐里给他们上药。 双方伤亡人数惨重,乌恩齐方伤亡有四万人,而李星回这方伤亡人数也达到三万人。 这不知会有多少老人失去儿子,多少妇女失去了她们的夫婿,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李星回望着油灯出神,任是孩子的哭声也没惊动他。 “阿郎。” 卫长缨伸手推他。 李星回忽地起身,抓住她的手,道:“长缨,对不起,以后我不能去中原了。” 卫长缨愣了一下,但马上道:“嗯!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因为战争而死,所以我要做北狄的大单于,而我做了大单于,我就不能去中原了,那你就要永远留在北狄。” “好啊!”卫长缨点头。 “对不起,但我会让你一年回一次中原,但最多你只能离开三个月,剩下九个月在我身边。” “好。”卫长缨还是爽快地答应。 李星回眼中一动,倏地一颗热泪淌下来,卫长缨轻轻摇着头,伸手去揩他的眼泪。“以后有你在的日子,草原上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和平,没有战争,所有人都在这片土地上放马牧羊,欢歌载舞,老人有儿女,女人有夫婿,孩子有父母。” “我会努力,长缨,我会让所有的北狄人都过上快乐的日子。” 睡在褥上的小女儿被李星回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便大哭起来,李星回赶紧去抱她,没想到她一伸手便抓住李星回下巴。 虽然只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但她的力气很大,扯住李星回的短胡茬,这一扯疼得李星回五官都变形了。 卫长缨赶紧解开她的手,没想到她还不愿意,张开嘴又放声大哭。 “长缨,咱们这女儿可不得了,一定会比她弟弟出息。”李星回喜不自胜,小婴儿的这把手劲惊人,像他幼时,只是出生成了一个女儿家。 “别这样说,你儿子听到会不高兴的。”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传来赤骨的声音,原来是赤骨回来了。 李星回掀开帐帘,让赤骨进来。 赤骨刚到营地,他先去见清玉公主,然后清玉公主便让来见李星回和卫长缨。 “见你去追格日乐图,可追到他?” “王子,我追了他百多里地,还是让他跑了。” “他只要在北狄总会有人见到他。”李星回不怎么担心,乌恩齐的残兵败将现在已归顺他,格日乐图就算回到他自己的部落也无用。 赤骨瞧着两个孩子,便道:“王子,这是你和夫人的孩子吗?” “是的,出生有十多天了。赤骨,你瞧瞧我女儿俊不?” 李星回抱着女儿给他看,赤骨瞧着这小婴儿几乎和李星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肤色都随了李星回,差点笑出声来。 “小公主很俊,像王子。” “那当然了,她会是我们草原上的女英雄,女勇士。”李星回洋洋自得。 赤骨奉承了几句,便就告退去见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正在营帐里发呆,赤骨进来后也不出声,便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守候。 良久清玉公主才回过神,道:“赤骨,我要回中原了,你呢?” “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此生此世赤骨不离公主。” 清玉公主点头,其实不用问,她也知赤骨的答案,她这十年的心血和努力,只是得到了赤骨的忠心。 “我会向中原皇帝上书回中原,得到答复后,我便会起程回中原。赤骨,你若同我一起走,就是离开生你养你的故乡,从此没有回来的可能。” “公主就是我的故乡,赤骨的命是属于公主的。” 清玉公主唇边一笑,握住了赤骨的手,这双粗糙的大手就如同李星回的手一样,并无多大的不同,甚至还能给她安心的感觉。 而李星回的手却是让她感觉虚无不定的,因为她抓不住李星回的心。 几日后,李星回与众人回到王庭,因这数月来北狄接二连三发生事情,内乱导致十多万人死亡,牲畜损失严重,李星回决定在后日便进行大单于的加冕仪式,以安定人心。 加冕的前一夜李星回去见清玉公主,他进来时,清玉公主正在伏案写书信,他便站得离清玉公主稍远的地方。 “天无极,你不必离那么远,这书信你也应该看。”清玉公主放下笔,向他招手。 “你写的什么?”李星回仍是离她三尺远的距离。 清玉公主将案台上的书信递给他,李星回接了过来,目光匆匆一瞥,便已将上面的字看完了。 原来这是清玉公主给昭元帝的上书,书信中说在北狄已十年,如今北狄已新任大单于,与大周关系素好,而她患有寒疾,便想回到中原安养,请昭元帝准许她归京畿。 “公主,你……” “天无极,其实这应该我提出来比较好,不然到时我就丢脸了。”清玉公主自嘲地笑。 “抱歉。公主,如果你想留在北狄,那就留下来。” 清玉公主摇头笑了笑,道:“我并不中意北狄,这里太冷了,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为了什么你都清楚。如今有长缨代替我,我也没留下来的必要。这么久了,我也很想念京畿的山山水水,该回去了。” 第219页 “那赤骨呢?” “他说与我一起去中原。” 李星回抿着唇,目前日逐王、休屠王、金帐王空缺,李星回本想封赤骨为日逐王,既然赤骨愿与清玉公主去中原,李星回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天无极,这封书信你交给朱律和王琅琊带回,他俩奉命来北狄协助你登上大单于之位,如今功成,他们估计不日也就回转中原了。让他们把书信交于陛下,陛下有决断后遣人来北狄接我,我便可回中原了。” “好。”一时李星回不知说什么。 “天无极,当初你说要将我送回中原,可是你的真话吗?”清玉公主笑道。 真话是真话,但只是代表那个时候的真话,当李星回真的当上大单于后,他反而觉得自己意气用事,对清玉公主咄咄逼人了。 “抱歉,我说了很多不当的话。” “明天就是加冕了,我这里有一套衣裳和钗环,是准备去你那里送给长缨的,既然你来了,那你就带回去吧。”说着,清玉公主便起身走到榻前,榻上的锦盒里放着一套中原女子服饰和钗环。 “这套衣裳是我和亲时,陛下亲手送给我的,但我一直没有穿过。还有这钗环,是何太后被封太后时所佩戴,因我远嫁便也送于我。” 李星回道了谢。 “那你快回去吧,不然两个孩子要闹腾了。”清玉公主催他。 李星回略愣了愣,便就端着衣物钗环离开。在帐门前他又回头看清玉公主,刚才他见到清玉公主上书昭元帝回中原,心里不免升出几分愧疚之意,感觉是自己逼走了清玉公主。 不可否认,清玉公主是对他有恩的。 李星回神思恍惚,不知不觉进入了穹庐,卫长缨见他神色黯然,手中还拿着一只锦盒。 “阿郎,你怎么了?” 李星回望着卫长缨,道:“长缨,清玉公主上书陛下要回中原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北狄这么大,我好像容不下她。” “那我们就劝她留下来。” “她不会留下来的,我伤了她的心。” “那我去求她留下来。” “不用了,先让她回中原,等过上一两年我再邀请她来北狄做客。” “那也行,清玉公主离开中原十年,也应该回去看看。” “长缨,这是清玉公主给你的衣裳和钗环,说让你明日册封时穿上。” 卫长缨接过他手中的锦盒放在榻上,但打开后吓了一跳,这竟是一套褘衣,而钗环居然是十二树。 “这可使不得,我不能穿。” “为什么不能穿?不就是一套比较华贵的衣裳吗?”李星回不解。 卫长缨知他不懂,遂道:“这套衣裳叫褘衣,是皇后才能穿的礼服,像我的父亲是二品尚书仆射,我只能穿花钗翟衣,像这钗环,皇后能佩戴的数目是十二树,我只能佩戴五到九树。” “还分得这样细?” “当然了,品级所限,你在中原做过长安侯,不应该一点都不清楚嘛!” “哈哈,我忘了,可不想记这么多规矩。” 卫长缨捧着这套褘衣,清玉公主虽是公主,但她的礼衣其实是和自己一样的,也是花钗翟衣。可能因为清玉公主是和亲出嫁,昭元帝便将她的品级提升为皇后,故而才赐清玉公主褘衣。” “长缨,明日你穿着就是。我也是一国之君,那你穿皇后的礼服并无错。况且你还要代表大周,穿得华贵不正好体现大周大国风范。” 翌日辰时后众人忙碌起来,卫长绡和卫长绫来给卫长缨穿褘衣,这样华贵雍荣的衣裳一个人是穿不了的,层层叠叠需要几个人协助,头饰也是如此。 海日对着卫长缨左瞧右瞧,她看中了卫长缨身上的褘衣,心里计划着也做上一套来穿。 “大姑子,你可真美!我不管,你赶紧再生一个孩子给我,是男是女我都要。” 海日没抢着孩子心中不平,基本上天天催卫长缨再生一个孩子。 张击衣坐在轮椅上,一手抱一个孩子,他也很中意这两个孩子。那个小男婴和卫长缨很像,比他幼时还要俊出好几分。 “海日,你不用让长缨再生。等长绡长绫走了,将来陪着这两个孩子的是咱们的孩子,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会更深。” 被张击衣一提醒,海日眼中放光,笑道:“对对,近水楼台先得月。订了娃娃亲又怎样,我孩子可是在北狄。” 卫长绡和卫长绫对视一眼,道:“阿嫂,你要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就只有把媳妇和女婿带回中原了,我们亲自养。” 眼见着几个人要争起来,卫长缨只得劝架,道:“阿嫂,你想长绡和长绫不会只生一个,到时你再和他们做亲家。” 此时都只是戏言,孩子长大后会知道是怎样呢? 在草原长大的孩子,会被娃娃亲束缚吗? 午时大单于的加冕仪式开始,李星回穿着北狄人的服饰,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戴了一顶帽子,帽子上缀着数颗宝石,双手举起缺月宝刀走向祭台。 祭司将水洒向天空,又从嘴里吐出火,这是北狄人看来天地万物中最神秘的两个。 水与火,与人息息相关。 如今上天将水与火的能力赐于北狄大单于,将由北狄大单于带领北狄人民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繁衍生息,与天长存。 第220页 加冕仪式进行了一个时辰,本来后面还有许多仪式,但李星回考虑到耗费财力物力便就省略了。 这时李星回既已成为北狄的大单于,理应接下来就是册封大阏氏。 卫长缨身着褘衣,莲步轻移,在众人的惊讶和赞叹中走向李星回。 清玉公主在人群中望着卫长缨的背影,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被册封为大阏氏,只是当年她并没有穿这套褘衣。而她未穿的理由,只是因为乌桓并不是她所爱之人。 为所爱之人,穿上最华贵的衣裳,女为悦己者容。 这次大单于的加冕仪式,清玉公主本来不想来的,甚至还拒绝了李星回的两次请求,但最后还是鬼始神差的来了。 赤骨站在她的旁边,目光一直未离开她的面庞。 第64章 次日,朱律和王琅琊来向李星回辞行,如今李星回已就任北狄大单于,他们也该回京畿复命。 “干脆等到两位妹妹生了孩子再走。”李星回挽留,卫长缨知道两个妹妹要走一定不舍。 “大姊夫,我们出来许久了,家中人定对我们颇多惦念。” 在北狄大半年,两人心中也十分怀念故乡和亲人,此时事成功退,正是时候。 听到他俩如此说,李星回也不好再劝,便让他们多留两日,给他们备下送行宴。 两日后,朱律和卫长绡、王琅琊和卫长绫两对夫妇起程回中原,卫长缨给他们准备了舒适的马车,铺上厚厚的羊毛褥子,煮熟的羊肉和羊奶。 姊妹们依依不舍,不断地挥手,直到马车远去不见踪影。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卫长缨心中无限的惆怅。 身畔的李星回拥紧她,虽心中也有此感,但他是在故乡,惆怅稍轻,在心中一晃而过便就没有了。 可他想到清玉公主在收到昭元帝回书后,也会与赤骨离开北狄,心中的惆怅又加深了几分。 很快,时光如白驹过隙,朱律等人离开已有月余,这时草原上迎来了真正的春季,野草蓬勃生长,五颜六色的花朵竟相争艳,河流解冻,草原上充满了生机。 卫长缨和海日抱着孩子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这暖暖的太阳晒得周身舒畅。 “二姑子和三姑子差不多到京畿了吧?” “差不多了,不过她俩有身孕,马车不会很快,或者要晚上十来日也不定。” “大姑子,你感到寂寞吗?” 卫长缨笑了笑,没有说。当然不寂寞是不存在的,即使有李星回陪着她,但心里还是感觉到寂寞。 “在北狄就是这样的,地广人稀,除了牧马放羊,挤挤羊奶牛奶,也没其他事可做。北狄人在这里出生,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倒没什么,可能你们中原人不会习惯,会觉得太无聊了。我听张阿兄说,在中原这个时候要踏青赏花,逛月老祠,有很多好玩的事。” 卫长缨也佩服清玉公主在北狄呆了十年,这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下去。 “阿兄在做什么?” “他在捣鼓药,说是给我们驻颜青春的,我才不信有这种药。”海日笑道。 卫长缨也笑,张击衣成亲后性子也变了很多,他在东华岛学过医术,便试着给北狄人看病。如今,张击衣比李星回还忙,一天上来海日也与张击衣说不上几句话。 “海日,明年我们一起回京畿。” “好啊!上次我就只到了榆州,没有深入中原,想想都可惜。”海日兴高采烈。 午后李星回才回来,他新任大单于,有许多国事要与臣子商议。 部落联盟制让李星回认为是个隐患,为避免像日逐王私下结盟的事发生,李星回打算效仿中原集权制,将所有的兵力收归于大单于。 虽仍设十二王,但十二王不再是部落的首领,他们只能拥有少量的仆从,而不能再有征召兵力的权力。 但这个想法要实施,在目前也是非常艰巨的,但必须要在一年内实施。 “怎么呢?眉头皱成这样?”卫长缨见他双眉紧蹙,笑着伸手给他抚平。“别皱了,这样才好看嘛!皱眉好像老了十几岁。” “他们老是反对我,气死我了。” “这是必然的,如果没有反对意见,不就是一言堂吗?阿郎,多听听他人的意见,如果别人说得有理,你不应当听吗?便是他们没理,你应该设法让他们明白,不要总是怒气冲冲的。” 李星回拉着卫长缨坐到自己腿上,道:“这帮家伙都是乌桓留下的老臣,固步自封,思想守旧,一点变通都没有。” “那你就耐心一些,就像对我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你的美貌不说,还没有你的温柔。” “可你现在是大单于,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长缨,还是你说话好听。要是这帮老家伙也像你这样温言细语的,循循善诱,我也就听进去了,不会跟他们吵,但这些老家伙声音比我还大。” 卫长缨捂嘴笑,道:“北狄人的脾气不都这样吗?你该习惯了。” “没想到做大单于这么累,这有什么好当的,我还是想过和长缨在一起放马牧羊的日子,无忧无虑。”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阿郎,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在北狄,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大单于了。” 小婴儿被吵醒了,哇哇大哭,依旧是小女婴在哭,小男婴却是乖乖的睡觉。 第221页 李星回抱起小女婴逗弄,那小女婴看着他笑,忽然伸手抓向他的下颌上的胡茬,李星回马上撇头,没想到小女婴没抓住反而不乐意,哭得更大声。 “好啦,别哭啦,给你抓。” 李星回凑近脸,那小女婴便揪住他下颌的短胡茬扯,一边扯一边咯咯笑。 “给我吧!”卫长缨不禁摇头。 李星回将孩子递给卫长缨,笑道:“咱们的女儿是个可造之材,小小年纪就与众不同,这样我可担心我们的儿子了,他太斯文了。” 小男婴甚是沉稳,极少哭闹,他常常用大眼睛滴溜溜地看人,像很有城府的样子。 “我看儿子将来比你有出息。” “哈哈。咱儿女都比我有出息。” 两个孩子的性格迥异,一个嚣张,一个沉稳,卫长缨时常觉得这对姊弟是投错了胎,阿弟赶得早些,错投了女胎,而阿姊来得晚,错投了男胎。 “长缨,你最近去看了清玉公主没有?” “昨日去过了。” 卫长缨隔日去看清玉公主,清玉公主的身子好像比从前差了许多,时常咳嗽,她也不常出来,整天地呆在穹庐里,有时抚琴,有时作画。 “她可好?” “我看不怎么好,她心事太重了。” 乌桓的那些妾室都有了妥善的安置,解决了这些孤儿寡母的后顾之忧,只有清玉公主是不好安排的。 卫长缨也想让清玉公主嫁给李星回,可是又下不了这个决心,当然李星回也不会答应。 “我没有时间去看她,长缨,你就多看她,料得过不了多少日子中原便会有人来接她离开了。” “不管有多忙,你还是抽空去看她,她大约见到你心绪会好起来。” “那你不吃醋吗?” 卫长缨笑了笑,不管怎样清玉公主是对李星回是有恩的,如果不是清玉公主写书信让李星回来中原,她又怎能与李星回结成夫妻呢。 天气越来越暖和,草长得更茂盛,这时从中原来接清玉公主的使臣来了。 他们带来了昭元帝给李星回的书信,还给卫长缨带来卫长绡与卫长绫的书信。 给李星回的书信是愿两国交好,永无干戈,李星回当即回了书信,让使臣转交给昭元帝亲启。 宴会后,卫长缨在穹庐里拆启妹妹的书信,一看内容不禁笑得腹痛。 原来两个妹妹要卫长缨别忘了给孩子订的娃娃亲,不能让海日近水楼台先得月,十六年后,他们的孩子就会到北狄来寻亲。 当时虽然开玩笑似的订了娃娃亲,但卫长缨着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如果儿女不中意,做父母的也不能强迫。 再者,妹妹的孩子将来也未必会中意他们订下的娃娃亲,所以,这变化的机率太大了。 中原的使臣在北狄逗留了三日,明日便要返程。 当夜,卫长缨坐在穹庐中收拾衣物,她想挑一件旧衣给清玉公主做留念。 翻来覆去,她只看中了一件羊皮袍子。 这是李星回常穿的那一件,把它送给清玉公主是最合适不过。 卫长缨抚摸着羊皮袍子,这样的一件羊皮袍子从穿上的那一刻就伴随着主人,不管有多脏都不会清洗,顶多只能擦拭,一旦浸过水后就不再保暖。 她俯下头闻着羊皮袍子上的气息,满满的都是李星回留下的味道。 也许在某年某月某日的夜里,清玉公主拿起这件羊皮袍子,就会想到李星回。 卫长缨将羊皮袍子折叠起来,装在锦盒里,外面又用锦缎包住。 这时李星回陪中原使臣饮宴回来,见到卫长缨在收拾,便道:“长缨,你装了什么?” “清玉公主明日就走了,我选了一件礼物送给她。” “什么礼物?”李星回大感好奇。 “不告诉你,不过我想清玉公主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走,阿郎,我们去找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仍住在原来的穹庐里,这几日见到家乡来人后,清玉公主的脸色稍有些红润和兴奋。 清玉公主说来的使臣当中,有两位都是她曾经的乳娘,还有她的几个表弟表兄,也难为昭元帝为她费心了。 “长缨,我将我的一些衣物收拾起来,虽然有些是旧衣,但留给你们做个念想,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凭衣念人吧。” 没想到清玉公主和自己想到一块了,卫长缨便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清玉公主,道:“公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也是念想,你收下吧!” “好。刚刚海日也来了,也送了我礼物,我现在是来者不拒,有礼就收。我看看你这是什么?” 卫长缨忙拦住她,道:“公主,等我们走后再拆吧。” 清玉公主一怔,但马上明白过来。 “公主,隔一两年长缨回中原省亲时,你便与她一起返回吧,你在北狄住了十年,这里也算是你的故乡了。”李星回一脸诚恳,他虽说自己忘恩负义,但也只是一时意气的话。 “那再说吧。也许我在中原厌倦了,可能会去西域,也可能会出海,又或去百越,这都说不定的。想想也真好,我不再是大阏氏后,我终于是自由身,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主,你说得我都心动了。”卫长缨笑道,这曾经也是卫长缨的梦想,与李星回走遍天涯,可是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第222页 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李星回和卫长缨才告辞回去。 草原的夜幽深,微风拂面,鼻端花香和青草的清香扑鼻,卫长缨抬起头仰望天空,从此她只能仰望天空来想故乡的人。 “你送给清玉公主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奇,你快说!” “不说。” “说吧,那么大的盒子装的是什么?不会是把咱们的孩子给装进去的吧?”李星回自己吓了一跳。 “看你想什么呢?行啦,告诉你,是你的一件羊皮袍子。清玉公主想你的时候,看一看羊皮袍子心里就会舒坦。” “长缨,你真是有心。” “是你欠了清玉公主,一件羊皮袍子又算得了什么。希望来世我们都是普通人,不需要再担负起各种责任。” 李星回心知刚才清玉公主的话对卫长缨有触动,其实他也心有所动,无官一身轻,而他既为北狄的大单于,那便是挑起北狄的兴亡,从此不会有他歇下来的时候。 “等儿女大了,我把担子给他们,到时我们两个去周游大好河山。” “以后的事以后说吧,我可不看你画饼。” 虽然又有些惆怅,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生来就有遗憾。 翌日辰时后清玉公主起程返回中原,临行前王庭的老百姓都来送行,一直送出十里路。在清玉公主的催促下,老百姓们才离去。 这时李星回和卫长缨也不能往前送了,只能在此依依惜别。 “天无极,我几句话想和长缨说,你且令众人退出十丈远。” 李星回只当清玉公主要说自己,因此不愿意有人听到,便令众人各向后退出十丈,便连他也退出十丈。 卫长缨坐上清玉公主的辇车,辇车上清玉公主抱着一件羊皮袍子,正是昨夜卫长缨送去的一件。 “长缨,很感谢你,你送的这件礼物很很欢喜。我会一直保留,也会每日怀念你们。” “公主,我和阿郎也会每日怀念你。” 清玉公主抿唇一笑,道:“这辇车是十年前我来北狄和亲时乘坐的,没想到现在我还要乘它回中原。曾经我以为我会老死在北狄,居然也有回去的一日,这世上的事真说不定。” “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哪里。我曾经也以为会在京畿生儿育女,可也没曾想到会来北狄。” 清玉公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道:“这个,你带着,要藏好。” 卫长缨接过来,这小瓶是玉制,瓶身上雕刻着一枝梅花,栩栩如生,她揭开瓶盖,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的丸药。“这是什么?” “毒药。” 瞬时卫长缨差点将手中的黑色丸药给扔了出去,清玉公主见状,赶紧又将她手中的丸药放入小玉瓶中。“要想大周永远安宁,我们就必须要舍得。” “舍得什么?”卫长缨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舍得你所爱的人。” “我不明白。”卫长缨眼神变深,她好像不明白为何清玉公主要说这些,但又有些明白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周的儿女应将国家大事放在首位,有大家才有小家,大爱重,小爱轻。北狄人野心勃勃,他们血脉里流淌的是征服的欲望,在这暂时的平静下面,你永远想不到这一年两年后会发生什么。” 卫长缨听到这里忍不住了,道:“公主,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天无极要兴兵侵犯中原,你就把这药给他吃,只用一粒便行。” 卫长缨全身在颤抖,她根本没想到清玉公主会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凝视着清玉公主的面容,清玉公主神情自若,似乎这些话一直埋藏在她的心中。 “公主,在你心里有没爱过阿郎?” 如果是深爱的人,又如何下得了这种手呢。 卫长缨不禁怀疑起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感情,正因为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感情,使卫长缨和李星回都深觉得辜负了她,而有几分负罪感。 “把这瓶药拿上吧,以后你会明白我有没爱过天无极。” 清玉公主把小玉瓶又塞给卫长缨,卫长缨赶紧推,道:“公主,我不要。”可清玉公主还是把药塞到了她手中。 “看吧,你还是接了,这是大周的儿女该担负起的责任。好了,长缨,你下去吧,天无极还在等着你。” 卫长缨神思恍惚,她踏下了辇车,等她一转身,辇车开始向前,渐渐离她远了。 “长缨。”李星回走上前,他打量着卫长缨的神色,卫长缨的脸略有些苍白。“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去握卫长缨的手,不料去触到她手心的小玉瓶。“手里有什么东西?是清玉公主给你的礼物吗?快给我看看。” “不是。”卫长缨赶紧把手放到背后。 “给我看,不给我看,我就抢了。”李星回作势要抢。 “你别抢,我给你看就是了。”卫长缨只得摊开手。 李星回拿过小玉瓶瞧了几眼,打开看,倒出几粒黑色丸药,他闻了闻,道:“还挺香的!这是什么?吃的吗?” 卫长缨定了定神,道:“不是吃的。清玉公主说,要把这个小玉瓶埋在土里,就相当于她留在了北狄。” “是这样啊!我们现在就掘土把它埋了。” “不用现在,我们回去埋。” 第223页 李星回抱卫长缨上马,两人合乘一骑赶向王庭。 卫长缨依靠在他的怀中,右手不经意地打开了小玉瓶的瓶盖,她的手向下,小玉瓶中的黑色丸药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草地上。 她对李星回的爱,与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爱不同。 “我生命里,是我的夫婿最重要,再没有别的。” 做完这件事后,卫长缨舒了一口大气,她闭上眼,任和风吹拂,阳光扑面。 “长缨,你睡着了吗?” 李星回小声地在她耳畔说着,那呼出的热气像小虫子在她的肌肤上爬着,但卫长缨却不愿意睁开眼。 这时清玉公主的辇车已经走出了几里地,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羊皮袍子,那里面充满李星回的气息。 气息并不好闻,是男人的汗味。 清玉公主的眼前不禁出现了一幅画面,年幼的李星回在草地上打滚,那时刚下过雨,他把衣裳弄得脏兮兮,连脸上都沾上了泥水。 清玉公主记得自己那时给他擦脸上的泥土,还给他洗过手。 “那真是一段很好的回忆,只是我与他无缘。” 辇车忽然停了下来,赤骨掀开帘子,低声道:“公主,发现了格日乐图。” 顿时清玉公主一怔,道:“那他人呢?” “他晕过去了,好像是被黑熊打伤了。” “我去看看。” 赤骨扶着清玉公主下车,只见辇车的左前方的草地中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面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虽然闭着眼,但清玉公主还是认出是格日乐图。 格日乐图□□着上身,前胸和后背被熊爪抓出数道血痕,身形比以前削瘦了许多。 那日李星回杀了乌恩齐后,赤骨又趁机砍了格日乐图一刀,但最终还是让格日乐图逃之夭夭,没想到今日冤家路窄。 “公主,让我杀了他。” 清玉公主摆了摆手,道:“赤骨,给他马奶酒饮。” 赤骨心中虽不情愿,对格日乐图也恨之入骨,但还是遵照清玉公主的吩咐取下腰间的酒袋,给格日乐图喂了一口马奶酒。 瞬间格日乐图就醒过来,当他看到清玉公主和赤骨时猛吃一惊,道:“是你们。” 赤骨哼了一声。 格日乐图瞅了赤骨一眼,道:“要杀就杀,我会怕你们不成?” “公主,你要怎样处置格日乐图?”赤骨不理他。 “给他食物和马奶酒。” 顿时赤骨和格日乐图都惊呆了,但赤骨还是遵照清玉公主的吩咐,拿来了一大包熟羊肉扔给格日乐图,又扔给他几袋马奶酒。 “赤骨,我们走吧。”清玉公主正待上辇车。 格日乐图望着清玉公主的背影,忽然问道:“你们去哪里?” “回中原。”清玉公主没有回头,上了辇车。 辇车向前行了半炷香工夫,赤骨又上了辇车,道:“公主,格日乐图在后面跟上来了。” “让他跟吧,北狄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公主,难道你要让格日乐图跟你去中原?”赤骨咬牙。 清玉公主没有回答,此时她心中正在蕴量一个未成熟的计划,过了一会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 第65章 十六年后。 又是一年的春季,草原上绿草如茵,五颜六色的野花竟相盛开,河流如同纯净的绸带弯弯曲曲地淌过。 卫春及骑马跨过河流,虽然才十六岁,但她已经跑过了北狄所有的地方。 这匹马是李星回的青骢马,因卫春及十分喜爱这匹马,在卫春及十六岁生日时,李星回便将这匹青骢马送给她做生日礼物。 卫春及和草原上的女孩子很不同,年轻的女子都酷爱打扮,但她总是着男装,头发用一块红巾绾住,当她骑马奔跑在草原上时,就像一道灿烂的阳光在流动。 她是草原上未婚男子渴求的伴侣,但永远是可望而不渴求。 此次卫春及是从海日那里回来,因为海日又怀了孕,卫长缨做了两套婴儿襁褓让海日送过去,卫春及在舅舅家里住了一个月,如今才回去。 马跑得累了,卫春及跃下马,让马自由自在地啃食青草,她便四脚朝天地往草地上一躺,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身畔有人在唤她。 “醒醒。” 卫春及睁开眼,只见面前有名骑马的少年,看年龄和她差不多大,那少年皮肤白皙,眉毛却是又粗又浓,眼睛亮晶晶的,含着些笑意。 “小妹妹,请问王庭怎么走?” “谁是小妹妹,我看你比我还小,问路也不懂礼,你要叫我阿姊。”卫春及眉毛一挑。 少年在马上拱手行礼,道:“请问这位阿姊,去王庭怎么走?” “你去王庭做什么?”卫春及瞧这少年一副中原人的装扮,便知他是从中原来。 少年唇边一笑,道:“我去王庭退婚,走到这里迷路了,幸好你懂中原话。如果你带我去王庭,我可以给你金子,有了金子你就可以买珊瑚。” 这少年听闻母亲说北狄的女子多戴珊瑚蜜蜡之类的珠宝,他见卫春及未戴任何珠饰,衣着朴素,只当是名家境贫寒的牧女。 “退婚?你为什么要退婚?”卫春及还是不直接回答他。 “告诉你也无妨,是我父母当年为我订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北狄人。你想我从来没见过那女子,如何能盲婚哑嫁?在我们中原,男女皆有追求配偶的自由,我要寻一个中意的女子为妻。” 第224页 卫春及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你就是嫌弃对方是北狄人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未见过,没有感情。我不中意她,勉强娶了她,婚后也不会幸福。” “你去见了她,如果恰巧又中意她,你难道还要退婚不成?” 少年在马上怔了怔,张开嘴笑,牙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可不信一见钟情,我是中原人,应该娶中原的女子才对。” 卫春及立即啐了他一口,道:“是哪家的父母瞎了眼,居然给女儿安排这样的婚事。哼,我们北狄女子也不会嫁给你们中原男子。” “你带我去王庭,自然就知道是哪家的父母了。不过我看阿姊人挺精明的,你父母一定是聪明绝顶之人,绝对不会把你许给我这种男人。” “那是自然,这天下没人与我父母相比。”卫春及轻蔑地看着他。 “哈哈。”少年一脸不信,只是笑。 卫春及下定决心等到了王庭便给这少年一点颜色,遂道:“行,你跟我走,我正好也要回王庭。” “多谢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少年又拱手。 “你叫什么?”卫春及歪头瞧他。 “我叫朱北生,阿姊,你呢?” “你叫我阿姊就行了。” “这里离王庭还有多远?天黑前能否赶到?” “看你迫不及待地退婚,放心,两三个时辰便能到。”卫春及心下暗笑,等到了王庭便将这个朱北生抓起来。 她伸手在唇边吹出哨声,正在啃草的青骢马立即奔过来,卫春及飞身跃马,朱北生瞧到她行云流水般的姿势不由赞了一声。 “走。” 两匹马在草原上驰骋,卫春及跑了一阵,发觉朱北生的马也能紧跟,暗想:“原来他的马也是好马,居然能跟上我的青骢马。” 跑了一阵,朱北生忽然问道:“阿姊,你瞧后面是乌云吗?黑压压一片。” 卫春及回过头,只见后方一片烟尘正在向他们袭卷,大叫道:“不好,是狼群,我们快跑。” 在草原深处随时可遇狼群,卫春及听舅娘说,当年他的父母护送聘礼时,成百上千的狼群一路跟随,一直到了北地,他们杀了很多年的狼,但狼患一直存在。 “我们跑得过吗?” “跑不过也要跑,真跑不过时就杀狼。” 朱北生听她说话沉着机警,想她不过和自己一般年岁,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敬佩之情。他着实又细打量了卫春及几眼,皮肤微黑,但五官却是极出挑,英气勃勃。 忽而见到卫春及腰间挂着的弯刀,心里叹道:“北狄女子还是比中原子彪悍,虽不及中原女子温柔多情,但别有风情。” 两人骑马向前,只跑出一阵,后面的狼群就来得近了。 卫春及勒住马,拔出腰间的弯刀,道:“不用跑了,我们迎战。” “行。”朱北生也拔出刀。 来的是二三十匹狼的狼群,这在狼群里属于比较大的一支狼群,但卫春及在草原见多了狼,且多次组织灭狼,根本不惧狼群。 朱北生瞧着她无畏的样子暗暗称奇。 很快狼群便只有几十丈的距离,本来狼极少攻击人,但这支狼群已经饿了许久,也就顾不得太多。奔跑在最前面的是头狼,是整支狼群的头领,也最大最壮。 “朱北生,你看到跑到最前面的那匹狼没有?那是头狼,要先把它杀了,震慑狼群。” “行,这头狼交给我。” 话音落下,狼群眨眼便至,将卫春及和朱北生团团围住,低声嘶吼。 狼是极其聪明的野兽,不会冒然进攻,一般会衡量自己与对手之间的差距,一般觉得有胜算才会出手。 那匹头狼瞄准了卫春及,率先向卫春及扑过来,朱北生眼疾手快,赶紧策马去迎,那头狼来不及躲闪便被朱北生的刀劈成两截。 “好刀,好力气。”卫春及赞了一句。 这少年虽年轻,但力气却不比自己父亲逊色,卫春及心中对他生出一两分好感。 眼见头狼已死,虽对狼群有震慑,但这支狼群太饥饿了,它们不愿意放弃到口的食物,突然群起而攻。 卫春及挥起弯刀,接连砍出几刀,刀刀砍中狼,逼得狼群向后退出几丈远。 她去瞧朱北生,那厢朱北生也砍杀了几匹狼。 这时狼群不敢再向前,卫春及挥刀吓唬,瞬间狼群一哄而散,它们自知不是人的对手,遂识趣地逃离。 手上溅了狼血,脸上也有几滴,卫春及去附近的小河边洗脸洗手。 洗完脸后,卫春及便将绾头发的红巾扯下来,在水里荡了荡便来擦脸。 一旁朱北生聚精会神地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看什么?”卫春及捧起水洒向他。 朱北生笑了笑,并不去擦水珠,那水珠便渗到眼睛里,顿时眼睛里反射出光。 “没想到你笑起来还挺俊的。”卫长缨忽然觉得与他订亲的那家父母也不算完全没眼光,至少这少年长得还不错,武功也过得去。 “你也很好看,如果与我订婚的那女子像你这样,我就娶她。” 卫春及白了他一眼,道:“我才看不中你,你虽然俊,但比我阿弟可差远了。” “男人不比相貌,比功夫,比力气。”朱北生不在意。 第225页 “就是不比相貌,你的功夫和力气也不如我父亲。” “是吗?那就去比一比。” 两人再次上马,这次路上没有遇到狼群,黄昏时顺利赶到王庭。 此时集市已撤,只见无数洁白的穹庐在草原上绽开,十分幽静的感觉。 “喂,你退婚的那家叫什么名字?我帮你问问住在哪里。” 朱北生想了想,道:“我父母订下的那家女子,名字叫做卫春及,其实她是我大姨母的女儿,比我大几个月,说来我们还是表姊弟关系,只是她在北狄,我在中原,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瞬时卫春及怔住了,这少年居然是来向自己退婚,可她从没听父母说过有给自己订亲。 但这少年说得这么仔细,料想不应该是胡说八道,也不会有人千里迢迢跑到北狄来退婚,这多半是真的。 原来她骂的那对瞎眼的父母,居然是她的父母。 “你真不打算见这个卫春及吗?不瞧瞧她的?” “不瞧,我退了婚后还要赶回中原。不过,阿姊,你愿意去中原吗?如果你来中原,我必带你游览中原的大好河山,尝遍中原的美味佳肴。” “你可是好像刚才说过不中意北狄女子。” 朱北生嘿嘿笑,道:“你例外。” 卫春及淡淡一笑,心想待会打你个头破血流。“朱北生,这晚了你也没地方住,你且到我家去歇息,正好让你与我父亲比试比试。不过,你得先把眼睛蒙起来。” “为什么要蒙眼睛?”朱北生蹙起眉头。 “不想让你知道去我家的路。” “这么麻烦。”朱北生虽然不情愿,但听着卫春及如何吹嘘她父亲力大无穷,便想真去见识一下。 卫春及解下头上的红巾给他蒙住眼,顿时一股幽香扑入鼻端,朱北生不禁神魂动荡。 “你就坐在马上,我会牵着马走,你可别扯下红巾,不然我就找人把你赶出北狄,让你退婚也退不成。”卫春及一阵吓唬。 再往前走就是士兵把守的王庭,士兵正要喊她,被她伸手示意嘘声。 卫春及牵着马往里走,一直到了自己的穹庐面前。“你下马来。” 朱北生下了马,卫春及挽着他的手进入穹庐,朱北生只觉被触及的地方一片柔滑细腻,有几分心猿意马。“我能解下红巾吗?” “再等一会。” 卫春及出来,找了一名婢女去请自己的父母来。 稍过片刻,李星回和卫长缨赶来,他们听说宝贝女儿回来了,这一个多月不见着实想念。 刚要叫卫春及的名字,便被卫春及制止,两夫妇才发现穹庐里还有一个蒙着眼睛的男子。 “这是谁?” 卫春及扯下朱北生面上的红巾,笑道:“父亲,母亲,你们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李星回打量着朱北生,很年轻的一个后生,浓眉大眼,十分俊俏,尤其是眼睛特别有神,这模样与自己女儿也相配。 他见女儿带回来一个年轻男子,又问自己的意见,心中便当成是女儿带回来的意中人。 “不错。”卫长缨也是如此想。 朱北生瞧着面前的夫妇,年纪三旬已过,但不到四旬,男子英武过人,女子美貌无敌,只是那女子却穿着中原服饰,显然是中原人。 “父亲,母亲,这个人是来我们北狄退婚的。”卫春及笑道。 “退什么婚?”李星回讶异地瞧着朱北生。 “来咱们家退婚呀!他说他叫朱北生,说母亲是他的大姨母,他不想盲婚哑嫁,娶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为妻,千里迢迢到北狄找我们家退婚。” 顿时朱北生如晴天霹雳,他吃惊地看向卫春及,道:“阿姊,难道你就是卫春及?” “正是,如假包换。朱北生,你说退婚,行,我答应了。” “啊——不,不是……”一时朱北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与卫春及相处才几个时辰,但他看到了卫春及身上展示出来的不让须眉的豪气,而且他俩还一起杀狼,对卫春及有几分好感。 “父亲,还有,他还想和你比功夫和力气,父亲,你好好教训他一下。” 朱北生更是张嘴结舌,他哪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种情况,他赶紧向李星回和卫长缨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大姨夫,大姨母,外侄给你们磕头了。” 卫长缨赶紧扶他起来,笑道:“你是长绡的儿子,当年长绡还是怀着你离开北狄的,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当年李星回虽说让卫长缨每年都回中原省亲,但路途遥远,且北狄内乱较多,又有天灾,卫长缨也一直未回中原,这一晃就是十六年了。 李星回拍了拍朱北生的肩膀,只觉肩骨结实,便道:“不错,春及说你要和我比功夫和力气。” “不敢,大姨夫。”朱北生见到李星回,便知自己的父母未有虚言,真是人中之龙,出类拔萃的人物,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父亲,母亲,他是来退婚的,不要和他废话。”卫春及提醒。 “不退婚,我可没说退婚,我是来求婚的。”朱北生慌改改口。 “你……”卫春及咬牙切齿,哪有这种赖皮无耻的男人,明明对她说是来退婚,现在又来说是求婚。“朱北生,我才不嫁给你。” 朱北生眼珠一转,马上又跪下道:“岳父,岳母,小婿朱北生常听父母提起春及,心中爱慕不已,便就先行来到北狄意欲求婚。” 第226页 他脑筋转得飞快,干脆改口称呼李星回和卫长缨是岳父岳母。 李星回想起自己当年去尚书府送聘礼也是如此,不禁深有感触,扶起朱北生笑道:“贤婿不必多礼,春及刁蛮任性,不必与她见识。” 卫春及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这朱北生不过叫了父亲一声岳父,他就投向了朱北生,居然还叫起贤婿,真是岂有此理! “我不教训你,我就不是卫春及。”卫春及气得差点吐血。 “北生,抱歉,大姨母一直未给春及提起你们的婚事,因为觉得你们尚小,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卫长缨倍觉歉意,因她背井离乡,心中并不想女儿也如此,再者儿女才十六岁,虽说可以成亲,但卫长缨还想把儿女多留一段时日。 朱北生自从叫了岳父岳母后就表现得异常亲热,握着李星回的手不放,道:“听说我还有一个表兄,叫王不留行,请问他可在?” “你表兄也在,春及,你去叫你阿弟来见北生。” 李星回眉开眼笑,有女婿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简直比自己儿女还要贴心。 一时便来了一位形容俊逸风流的男子,虽是北狄人装扮,但感觉更像是中原人,朱北生不觉自惭形愧,他一向自诩外貌出色,没想到大姨母家的表兄才真是世上罕有。 “我阿娘常称表兄长大了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此时一见果然如此,这风采令北生憾颜。” 卫春及翻白眼,暗骂:“真会奉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不留行和朱北生也马上熟络起来,李星回看着更欢喜。 卫长缨悄悄推着李星回,笑道:“比你当年会说话,更会讨人欢喜。” 这也难怪,朱律当年就十分会哄卫尊,他的儿子自然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我当年太笨了。”李星回窃笑。 当下,李星回摆下宴席招待朱北生,言谈中得知朱律和王琅琊都晋升为国公,这十六年间又征战了百越、百夷、新罗、扶余等国。 “外公和外婆也很安康,前年外公辞了官,他们常常念起你们。” 当问起清玉公主时,李星回甚是意外,原来清玉公主当年回中原时,遇到了负伤的格日乐图,并将格日乐图带到了中原。 昭元帝封格日乐图为宁安侯,赐名李君重,并将清玉公主下嫁给他,如今倒也夫妻恩爱,生下三子一女。 卫长缨不语,她并未将当年清玉公主离开北狄时,给自己毒药的事告诉给李星回,以免破坏清玉公主在李星回心中的印象。 当然卫长缨也清楚,清玉公主和昭元帝只不过是故计重施,以防李星回有侵犯中原之心,而格日乐图便是用来取代李星回的人选。 “其实,清玉公主是不需要爱的,她一样可以坚强地活着。” 朱北生还说出了一个令卫长缨高兴的消息,就是赤骨娶了小珠,两人共同经营南街的“织襕”绣坊,如今“织襕”可是京畿最出名的绣坊,里面的绣娘达到了两三百人。 每个人都是需要归宿的,再铁石心肠的赤骨也不例外,当他娶了小珠后,他就会明白小珠并不比清玉公主对他差,甚至还要胜出许多。 人生姻缘有定数,但每个人都寻到了最终的归属。 现在就是这些小辈的姻缘了。 在王庭住了三天,朱北生便想去看望舅舅舅娘,李星回觉得正好培养这对小夫妻的感情,遂让卫春及与朱北生一起去。 卫春及也想路上给朱北生教训,也欣然同意了。 两人才走几日,朱律和卫长绡、王琅琊和卫长绫两夫妇便赶到了王庭,原来卫长绡看到儿子的留书说要去北狄退婚,赶紧找朱律商量,决定赶到北狄去找儿子。 他俩和卫长绫一说,卫长绫也一想自己的女儿也十六了,也是出嫁的年龄,想着当年订的娃娃亲,两家一合计,便就带着儿女赶往北狄,一则亲人团聚,二家为儿女完婚。 卫尊辞了官赋闲在家,李元青也是百无聊奈,一听说他们要去北狄,也决定跟随前往。而且李元青还惦记着张击衣,心心念念要见儿子和儿媳。 朱律和卫长绡除了朱北生这个儿子外,后来又生了朱难南和朱靖两个儿子,卫长绫则生了两女一男。 李星回和卫长缨陡地见到这么多的亲人喜不自胜,只是李星回在卫尊面前仍是讷讷的,并不及朱北生在他面前从容。 “多学学你女婿。”卫长缨揶揄他。 李星回讪讪地笑,明明知道朱北生是来退婚的,但朱北生脑筋转得快,跪在他的面前,叫一声岳父就把他的心融化了。 想当初他去见卫尊时,只是单膝下跪,还叫的是世叔,果然不如自己的女婿会来事。 “大姊夫,怎么没看到北生和春及?”卫长绡想着儿子,又急着想见未来儿媳妇。 “他们去见阿兄阿嫂了,走了几日。” 卫长绫的大女儿王狄生和王不留行相差半岁,她见王不留行面貌俊美无俦,风流倜傥,中原竟无男子及得上,才瞧得一眼,一颗芳心便系上了王不留行,心中直欢喜父母为她订下如此美满姻缘。 王不留行也很满意王狄生,温婉动人,有他母亲的风范,言语间不禁对王狄生更多爱护关心。 卫长绫和王琅琊看在眼中,喜在眉梢,这对小儿女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第227页 “长绫,你看还是我当初眼疾手快抢了一个娃,看看,多俊,以后咱俩可就有一个天子第一美男子的外孙了。” “王琅琊,可惜大阿姊没多生几个,不然我们那两个孩子都有着落了。” 两夫妇瞅女婿,越瞅越喜爱。 那边卫长缨和卫尊谈话,两父女也是不禁落泪,十六七年不见,恍如隔世重逢。 李元青也深悔自己当年没有善待卫长缨,也表达了歉意,卫长缨自是谅解了她。况且李元青照顾父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卫长缨也不会与她计较。 翌日,众人准备去见张击及和海日,本来理应是张击衣和海日来王庭,但张击衣腿不便,众人才决定去见他俩,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 李星回将国事暂交给臣子,他与卫长缨陪同众人前往。 这一路上朱律等人不断感慨,这都是当年他们帮张击衣送聘礼时走过的路,只是那时白雪茫茫,而不是现在这样鸟语花香。 卫尊看到三个女婿老怀宽慰,不禁又试三个女婿的才干,行酒行令,三个女婿都知他的心思,都故意输给卫尊让他开心。 试完女婿的才干,卫尊自然要试女儿和孙辈们的才艺,众人都各出本事,但王狄生的一支《蜂花蝶恋》舞,令众人都甘拜下风。 不过武人出生,三个女婿也进行射箭比赛,可最终都败给了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虽年纪小,他气力不如父亲,但目力过人,像鹰的眼睛一样,能看清一里外的情形。他能一箭射双,这个本领无人不叹服。 “哈哈。我女婿太厉害了。”卫长绫拉着王不留行看。 只是王不留行的性格像李星回,并不如朱北生一样会说话,面对卫长绫的关爱他略显青涩,只敢叫卫长绫三姨母,而不敢叫岳母。 没几日众人到了张击衣和海日的部落,李元青见到十几年的不见的儿子顿时老泪纵横,母子俩抱住哭成一团。 许年母子俩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张击衣拉过海日,笑道:“阿娘,这是海日,是你的儿媳。” “阿娘。”海日大方地叫了一声。 李元青审视海日,是个善心的好女子,她早听说海日将张击衣背进背出的事,赶紧掏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塞到海日手中。 “海日,你把这个拿着。” “谢谢阿娘。”海日也不推辞,又拉过自己的女儿,道:“快叫阿婆,这是你亲阿婆。” 海日和张击衣在十年前生下一个女儿,名叫张骊,十分乖巧可爱,她小嘴一张,两颊便有酒窝,喜得李元青抱着她猛亲,嘴里叫着乖孙。 卫长缨瞧了一圈没看到卫春及和朱北生,便道:“阿兄,春及和北生没到你这里吗?”按理说,两个孩子早就到了,总不会是路上吵闹还未到吧。 顿时提醒了海日,海日赶紧道:“见到亲人太高兴了,差点忘了。春及和北生都到了,他们现在正同罗刹人打仗。” “什么?”众一惊。 “我们部落和罗刹国比邻,前几日,有数千名罗刹人闯到这里来,强占牛羊和草地,我们便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打了两次,几个时辰前他们又来强抢牛羊,春及和北生就赶过去了。” “岂有此理!”李星回气坏,他搓拳摩掌,怒道:“小小罗刹人居然欺我北狄人,我现在就去杀他们。” “我们也去。”朱律和王琅琊都兴奋起来,自从五年前征伐扶余后就几乎是赋闲的状态,他们的刀剑都快生锈了。 朱律叫着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 “走,跟着阿爷去杀敌。” 王琅琊的儿子才七岁,这次没有带来,他羡慕地看着朱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杀敌。 这个时候卫春及和朱北生正在与罗刹人在激烈的战斗中,这些罗刹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体形比北狄人还要魁梧,罗刹人打起不并不吃亏。 两国虽都在苦寒之地,但罗刹国更是北中之北,常年冰天雪地,作物无法生长,一些罗刹人便想到强占北狄的土地,和北狄牧民发生了两次战争。 卫春及挥舞着弯刀,奋力去杀身畔的一名罗刹人,这名罗刹人比她高出许多,腰大膀圆,几乎有卫春及的两个。两人的刀相及,那罗刹人力气比她大,震得卫春及虎口发麻。 “啐。”卫春及啐了一声,左手弯刀再次挥出,右手向下一抖,藏在袖中的鱼肠剑便握在手心,那罗刹人只防备着她的弯刀,却不知她右手握有鱼肠剑。 卫春及佯攻他的面部,那罗刹人握刀去挡,但不防卫春及的右手的鱼肠剑直刺他的心口。 鱼肠剑锋利异常,即使裹着布条仍透出凛冽寒气,剑尖直刺那罗刹人胸口,只见那罗刹人身子打了一个冷颤,卫春及便收回握剑的手,霎时罗刹人胸口血涌,砰地向后倒去。 虽然杀了一名罗刹人,但更多的罗刹人围上来,卫春及毕竟是女子气力有限,渐渐不敌。 朱北生也被几名罗刹人围攻,但他的情形比卫春及略好,他见卫春及力不能及,拼力杀退身边的几名罗刹人,向卫春及跑过去。 卫春及已经险象环生,手中的鱼肠剑再锋利,但那只能近身搏斗,对付多人并无用处。 背后冷风逼近,卫春及心道不好,但听身后啊了一声惨叫,她回头一看,朱北生已将偷袭她的罗刹人一刀毙命。卫春及刚要说话,却见朱北生背后的罗刹人举起刀。“小心,你身后……” 第228页 朱北生没有回头,他早发觉了,倏地一个转身,手中佩刀直刺罗刹人胸口。 卫春及眼中有笑意,两人在途中一直吵架争执,还打了几场,她还放狠话这生绝不嫁朱北生,除非是她眼瞎,可危急时刻真情显现。 两人背靠背杀敌,这样防止有敌人偷袭,但是罗刹人还有很多。 “今天我们死在一起,算不算是夫唱妇随了?”朱北生笑道。 “算。”卫春及脱口而出,他们是父母安排的姻缘,也就是天定的姻缘。 “好,我们就拼命地杀!” 血越溅越多,两人脸上、衣衫上都沾满了血迹,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他们自己的。 “春及。” “北生。” 熟悉的声音在草原上散开,顿时杀麻了两人精神一振。 “父亲来了,我父亲来了。” “我阿爷也来了,还有难南和阿靖也来了。”朱北生喜出望外。 有了众人的加入,卫春及和朱北生士气大振,他们奋勇杀敌,直到黄昏时罗刹人被杀退,血红的夕阳挂在天空,草原恢复了安宁。 朱律瞧着满身血迹的卫春及,简直是赞不绝口,道:“真是虎父无犬女。”他最是开心,当初他觉得卫春及胆量过人,将来会是女将军,现今看果然没瞧错。 他是武人出身,自然也希望朱北生领兵打仗建立功勋,朱北生若有卫春及这样的妻子协助,还愁不能建功立业? 王琅琊更羡慕了,偏生他当年只抢了王不留行,把卫春及这样的虎女留给了朱律。“唉!我抢了也没用,我儿子才七岁。” 众人如众星捧月簇拥着卫春及和朱北生回去,穹庐里几名女子见他们皆是一身血吓了一跳。 “长绡,这是咱们家的儿媳,杀了一百多个罗刹人。”朱律迫不及待地就给卫长绡介绍。 卫长绡和卫长绫打量着卫春及,这小女子和普通女子的身形也差不多,但脸上的神彩却如李星回那般坚毅,双目炯炯,听到她杀了一百多罗刹人,更是打心眼地佩服。 “以后北生出征,有春及协助他,咱们朱家可真就光耀了。” 听到这句话,卫春及忽然道:“要我嫁给朱北生,除非朱北生留在北狄。”如今战事已了,卫春及又看朱北生不顺眼了,记恨他要向自己退亲,便想刁难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卫长绡道:“春及,你是嫁给北生,自然你要去中原了,我们朱家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是嫁给朱北生,我是娶朱北生,我是北狄公主,如果外嫁就只能是和亲,和亲自然是要嫁给中原的皇帝。朱北生他又不是皇帝,所以只能是他来北狄和亲嫁给我。” 李星回赶紧拉过女儿,劝道:“春及,哪有男子和亲的理?你别无理取闹了。” “怎么没有?父亲你当年去中原,不就相当于是和亲吗?” 一句话把李星回噎住了,虽然他当年不是和亲,但性质也相当于是和亲了。 “卫春及,你愿嫁就嫁,不嫁就算了。”朱北生火大。 “你凶什么?朱北生,咱们到外面打一场。我要是输了,就去中原;你要是输了,就给我留在北狄。” “好。” 众人赶紧劝,但哪里劝得住,两人跑到穹庐外拉开架势,但许久两人都没开始打。 刚才与罗刹人对敌的情形涌入二人脑中,那个时候他们心心相映,共同杀敌,夫唱妇随。 忽然朱北生收住刀,走到卫春及面前,二话不说便将卫春及抱起扛在肩上,便向草原的深处跑去。这时天色黑透,无边的黑暗淹没了他们。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2022.8.31.21:3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