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 第1页 《人非草木》作者:小花狗【完结+番外】 简介: 随祎×白宴: 摆烂且现实的娱乐圈选秀文。 分手的时候随祎觉得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我先混出头再找你。 导师是前男友不要紧,事业心爆棚,非逼着自己冲进决赛才要命。 决不决赛重要,关键是娱乐圈很小要不然我们重新来过。 整体画风很平淡,台前幕后小人物很多,真实的娱乐圈很摆烂。 看得下去的给狗子一个收藏和关注吧_(:зゝ∠)_ Tag列表:娱乐圈、破镜重圆、虐恋、HE 第1章 “我和你分开已经很久了” 入冬的北京已经是满天的霾,东三环高耸的写字楼从一片灰扑扑里探出头来,白宴把自己裹在毛线帽和口罩里,不情不愿地往大厅里走,两个看起来很精致的白领女孩从电梯的仪容镜里打量他,捂着咖啡杯怯怯私语。 白宴经纪人在这栋楼的第十层工作,有两间自己的小隔间,一间做办公室,一间摆了几个懒人沙发做会议室,阿西是个不怎么了解娱乐、只有三流资源的经纪人,白宴平时的活儿都外包给他。 “小白,你来啦!等你好久了!”阿西反常的热络,从桌脚边拿了瓶矿泉水给白宴。 白宴倚在桌边等他开口,身子裹在大衣里只有瘦瘦一点,露在外边的皮肤很白,小而翘的鼻子在室外冻得有点红,让人看不出年纪。 “北方卫视今年S+的选秀,怎么样?”阿西满面红光,得意洋洋地说。 白宴愣了愣,狐疑地看他:“北方卫视?” “是啊!”阿西提高了音量,“月底就开始录了,导师阵容都宣了,选手好像还在筛。” “我都二十六了,哥你能给我找点靠谱的活吗?”白宴无奈。 阿西挠了挠蓬乱的自来卷,小声说:“关键是靠谱的戏也不找你拍啊……而且北方卫视啊弟!多好一机会!去年那个谁搁秦皇岛拍了俩月,完了回头出来就演《明知故犯》的男主了!才第十九名!就俩月……搞不好你半个月就出来了,我俩还能一块过年你知道不!” 白宴没什么表情,口罩下的嘴绷紧了,静了一会才说:“行,你帮我答应吧。” “好!明天我去载你,我们一起去台里一趟,签个合同顺便跟导演打个招呼,成不?”阿西笑开了,“我跟你说这节目铁定火!北方下血本请导师了,随祎常驻你敢信?好像还有简安妮,主持人听说是吴越。” “随祎?”白宴恍惚了一下,反问他。 “是啊,就是那个号称八百万活粉的随祎!不是什么超级模仿秀!”阿西埋头刷了一会手机,把一张新鲜出炉的宣传海报放到白宴的面前。 正中间是个比例很好的男生,背和肩膀因为造型的缘故显得格外直,略微浓重的妆容下还是看得出原本就很隽秀的脸,鼻子很挺,能隐约看见落在边上的阴影,腿也很长,是白宴亲眼见过的不用软件修饰的长。 “我不去了。”白宴只看了一下就移开眼神,口气斩钉截铁,阿西还没收回手机,就看见面前的人莫名其妙地像是一阵风般摔了门出去。 正赶上午饭时间,电梯里的人摩肩擦踵,白宴等了三趟还没空位,有点不耐烦地蜷了蜷手,信息提示音从裤子口袋里传出来。 “尊敬的客户:您合同尾号*0041的个人商业用房贷款,于20191228应归还贷款本息9901.4元,截至20191228 12时00分,已扣金额1.85元,请您及时存入足额。若已存入或正在途中,勿需理会。感谢您的支持!【中福银行】” 白宴抓着手机的指尖已经发白,孜孜不倦电梯发出细微的传送声响,他感觉自己好像叹了口气,又转身往刚才的小隔间走去。 阿西第二天果然收拾得人模狗样,开着刚换的新桑塔纳来接白宴,跟着一辆辆蹭光发亮的商务保姆车一同从四惠桥往北开,嘴里时不时哼几句小曲,白宴靠着车窗不说话,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头疼。 一辆保姆车缓缓地超过他们,黑漆漆的车窗倒映出他颇惨白的脸,白宴扫了一眼右视镜,看见自己显而易见的眼袋,不由得更加丧气。 “诶,刚才那个是白宴?”季珍从副驾驶上回头。 随祎正在闭着眼睛,没什么精神地睁眼:“嗯。” “他这么大了,还参加这种节目……啧。”季珍低头翻了几页企划书,毫不犹豫地把白宴代入了选手栏。 随祎顿了顿,才说:“他看起来挺小的。” 季珍听完,从后视镜里抬起头看他:“你很关注啊?” “还好。”随祎神色很淡。 “忘记了你们俩是大学同学。”季珍意味深长,“不过看你们俩现在差距太大了,估计他也不太想和你来往吧?” 随祎没说话。 “到时候要是让你点评他,也太尴尬了。”季珍像是有些小心地观察他,又抛出了一句话。 “没什么要紧事你可以休息一下。”随祎说。 季珍又啧了一声,才从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点开南珠娱乐官方网站的最新一条新闻,说:“上半年签的,今天公布了,你持股百分之三十一,估计你的粉丝都知道了。” “嗯。”随祎点头。 “还有啊……”季珍测过头,隔壁那辆白色桑塔纳又追了上来,“这次比赛你多顾着点小易,董事会很看好他,你别又不当回事了。” 第2页 随祎敷衍她:“好。” 季珍见他的表情,张了张嘴还是没开口。 “我也是董事会的。”随祎垂着头玩手机,半晌又说。 刚过早晨十点的微博已经很热闹,随祎开了小号,漫无目的地刷着五花八门的娱乐消息,几张三分钟前发布的路透消息弹了出来。 场景就是车外,萧瑟的树枝上落光了叶子,远处是北方卫视后门停车场上斑驳了的指示路线,黑色棉服的男生正从一辆白色桑塔纳里下来,烟灰色的围巾把脸包了一半,不太清晰的图片里隐隐能看见有些冷冽的神情。 配文发布的账号是个粉丝一般的娱乐营销号:救!目前only2019年纪最大的选手!还有人记得吗?之前演文艺电影出道的……文案最后还配了几个流汗的表情包,随祎往下拉评论,大多都是冷嘲热讽的观众,好几页了都没看见一个替他说话的粉丝。 热评第三是这次节目里舞蹈导师的粉丝,带着看热闹的语气回复:“他好像和随祎还是大学同学,想到节目播出的画面我已经脚趾扣地了。” 随祎面无表情地往上翻,长按了一会屏幕。 录制安排得很紧,参赛的一百多个选手都赶在这几天签约,巨大的会议室里人来人往,白宴和阿西缩在角落里等着副导演喊名字,落地窗上倒映出两人乌青的黑眼圈。 会议室门还没被推开的时候,门外就传来 一阵骚动,白宴耷拉着眼睛往门口看,就看见几个人簇拥着着一个人走进来。 随祎个子很高,半张脸从身前挡住他的人头顶露出来,脸上没有波澜,几乎是立刻扫视了整个会议室,没什么表情地掠过了白宴。 白宴怔了怔,继而觉得自己心里猛跳,像是重型卡车碾过陈旧马路、让人觉得烦躁不安的闷响。 会议室里的人都停下来看他,有个坐在白宴隔壁的年轻选手压低了声音惊呼“随祎”,有条不紊的工作忽然停了下来。 副导演是个很清秀的女孩,连忙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笑着招呼随祎:“随老师!这么早!” 季珍笑着和她点头。 “顺便先过来。”随祎声音不大,瞥了一样桌上堆成小山的合同。 “这不是开始得有点着急!实在没办法就一起来喊来台里签了,随老师的不在这里,我带您去办公室?”副导演绕了出来,对随祎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易已经签过了?”季珍忽然问。 副导演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说:“签过了,早上很早就过来签了,很勤奋的一个孩子。” 季珍像是料到了,笑着说:“多多照顾了。” “哪里的话!你们多多照顾我们才是!”副导演一边寒暄,一边给随祎开门。 随祎侧了侧身走过去,最后给白宴留了个没什么神色、微微向下瞥的眼角,无视了满屋子的欲言又止的问号,轻轻地又出会议室去了。 “真好啊……”坐在白宴隔壁的年轻人自言自语,“唉……” 阿西在一边掰手指正无聊,凑上去问他:“怎么了啊弟?”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也一个人呆得无聊,就和他聊起来:“就大公司的,很厉害。” “这个人啊?大公司?”阿西挑着眉问,“我都没咋听过他。” 年轻人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随祎你都不认识?南珠的一哥啊兄弟!还是合伙人,这次他们公司来了两三个人,估计就其中一个人出道吧,我们都是来刷脸的……” 白宴看了眼他手上的信息卡才十九岁,口气不咸不淡:“除了第一,九十九个人都是来刷脸的。” “我也觉得!”男生停止了怨声载道,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说:“我猜肯定是他们公司那个易圣卿拿第一了。” “怎么说?”阿西又问。 “太子呗,随祎能参加这个节目不就是冲着他吗,肯定有啥交易!”男生故作老成,小声议论:“我看到时候随祎肯定对他大夸特夸,一路保送直接登基!” 阿西露出惊讶的表情,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男生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南珠娱乐和随祎的辉煌事迹。 白宴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 几十号人堵在会议室里,硬是空着肚子折腾到下午才结束,白宴瞅了眼合同上的劳务费,连细则都没看就签了字,把一沓纸丢给阿西:“我去个洗手间。” 台里的卫生间没暖气,白宴在洗手台哆嗦了好几下才拧开水龙头,对着脸泼了几把冰水。 湿漉漉的手掌支在台面上,他有些失神地站了一会,从刚刚的慌乱里爬出来,大概是有三四年没见过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随祎,真的碰到了,心里又好像没准备好。 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沉,扯着五脏六腑往下坠,白宴缓了一会,又在想随祎的变化,好像是比先前瘦了一点,头发短一点点,看起来还是很精神。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白宴刚刚在心里临摹的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在他隔壁的洗手台站定,哗啦一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随祎脸色有点阴,微微皱着眉头,透过大片的镜子看他。 “……”白宴愣了愣,抬手抹了一把脸,控制着脸上的平静和默然,却又感觉喉咙好像被堵住。 “艾佳文化传媒?”随祎冷笑一声,“发展得挺不错。” 第3页 白宴脸色变了变,艾佳文化传媒是阿西花了十几万在上海注册的代理公司,平时他和另外几个小演员社保都交在这:“你调查我?” “报名表上写的,需要查吗?”随祎语气里透着点刻薄。 空气安静了一会,白宴垂着头看了一会水池里不太明显的灰色水垢,转过身准备出门。 随祎忽然伸手,准确地攥着了他的手腕,黑色的面包服只是表面蓬松,被他的手圈住后就只有薄薄的一层,能摸到关节起伏的轮廓。 白宴僵了僵,微微回头看他:“你有事吗?” “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的?”随祎的嗓子有点哑。 “和你无关吧?”白宴觉得好笑。 随祎拽着人不放,白宴只好转过身站稳了对着他,恢复了平稳的声线从额前传来:“……这么久没见,也不打个招呼?” 白宴回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像机器人一样巡逻了一圈的随祎,觉得被诬蔑的无奈。 “我没有别的意思,”随祎往他这靠了小半步,遮住了一部分吊顶上的灯光,“就是……” 白宴心里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猛跳,被拽着的手微微发抖,闭了闭眼打断他:“随祎!” 随祎居然低眉顺眼地闭了嘴,垂着眼睛看他。 “我和你分开已经很久了,”白宴一字一句道,“无论是我做什么,还是你做什么,都和对方没关系,你懂吗?” 随祎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跟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截然相反。 白宴抬起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刚洗完的手在棉服上留下几点水渍。 随祎有点绝望地看着他,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难看了,卫生间里还是很冷,寒风吹过沾上了一点水的手掌,微微刺痛的凉。 老套的破镜重圆,开工! 第2章 “我们不认识” 北方卫视往东走两条街就是东城最大的商圈,几家全城闻名的私房菜开在正中心高层商场的顶楼,季珍被随祎按了三次电话之后有点绷不住表情,对着全桌的人有些抱歉地笑笑,拍了拍坐在她隔壁的易圣卿:“小易给导演敬个酒。” 易圣卿前年刚满十八岁的时候签的南珠,长得很标致,业务能力也很好,是随祎和季珍一起推给节目组的。 “导演,我……”易圣卿刚刚站起身,包厢的雕花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又悄悄地坐回去。 随祎面上没什么血色,木着一张脸往里走,在季珍边上坐下来。 “来这么迟!”季珍压着声音问他:“干什么去了?” 随祎看了她一样没说话,拿起面前的高脚杯:“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陈导我敬你。” 总导演笑呵呵地挥挥手,说:“这有什么!随祎你来我可太安心了!” 季珍又瞄了随祎一眼,端着酒杯也说客套话,推着易圣卿上前:“之后小易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一定的,一定的。”陈小龙这些年胖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着,看起来很和善的样子。 包厢里的空调打得很热,随祎的渐渐恢复血色,这才左右打量了一圈,发现季珍约的都是台里的高层,怪不得差点冲他发脾气。 “小易的话分哪个班不要紧,唱歌跳舞都很好的,长得也美。”季珍堆着满脸的笑,毫不吝啬夸奖:“在公司集训每次也是拿满分。” “年轻人前途无量!”坐在陈小龙边上的副台长赞许,“这次节目结束了,小易也来台里的晚会露一手吧!” “那他可太荣幸了!”季珍提高了音量。 “随祎要是能一起就更好了。”副台长又说,笑着看向随祎。 随祎的表情一如既往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说:“个人参赛的白宴。” 气氛忽然诡异了一些,陈小龙和副台长都是满脸空白的表情,再边上的宣传总监抬了抬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随祎,她记得这么个人,按照之前选角导演的说法,和热门选手不是一个年代的艺人,主要是初期用来制造热点话题的。 “是我的大学同学。”随祎说。 季珍皱了皱眉,易圣卿有点好奇地看她,又看了看随祎。 “那还真是缘分。”陈小龙摸不透随祎的意思,说了句可以任意解读的废话。 “也请您多多照顾了。”随祎有些滑稽地双手拿起高脚杯,静静地看着陈小龙。 季珍在桌下拍了拍他,绷着脸给他递眼色。 包厢里陷入良久的沉寂,随祎自顾自喝了半杯红酒,又坦然地放下酒杯。 “大家动筷子,随祎不能多喝,晚上还得拍东西,对不住对不住!”季珍瞪了他,又恢复了往常。 黑色保姆车刚在晚高峰之前驶上了绕城高架,林立的高楼在窗外向后退去,随祎喝了几杯酒,抱着手臂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季珍脸色铁青地坐在他身边。 “你今天有点过了。”季珍忽然说。 随祎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马路:“你不也没跟我商量就安排?” “你现在是合伙人……”季珍无奈,“也应该做点什么。” 随祎沉默,车子拐了个弯,直接开进了郊区的摄影棚里。 棚里是纷乱的脚步声,随祎被领到临时围起来的更衣室边上,造型师的眼线拉到了眼角,弯腰抱起一套白底缀红花的西装,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展开。 第4页 出发的那一天北京下了暴雨。 北京的航班大面积延误,阿西陪白宴蹲在候机厅打游戏,座位对面是三块巨幅奢侈品新年广告。 “这人忒眼熟了。”阿西趁着角色死亡的时间跟白宴吐槽,“为什么穿一身牡丹花在身上呢?” 白宴抬起眼睛,懒懒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广告牌,转了个方向继续打游戏。 “白,你认识他对吧!”阿西冷不丁问。 白宴摁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反问:“谁啊?” “这个随心所欲。”阿西指着广告上被放大了的随祎,“我寻思这人你铁定认识。” “嗯。”白宴没回头,含糊地应了声,低着头专注输出,操控着小人把阿西丢在敌人面前。 “我靠!”阿西的屏幕迅速灰了,“怎么回事儿啊!签合同那天,我看你挺不得劲的。” 白宴没理他,过了一会又把手机摁熄了,蹲在原地发呆。 “得,我不问了。”阿西很仗义地也挂了机,看着白宴丧气得不太明显的脸,“要不先看看流程?” 白宴点点头,从包里捞了半天摸出一本裹了塑料皮的台本,页角已经卷边,角落里标了几个字:个人选手。 “我瞅瞅。”阿西把头挨着他,一字一句念了起来,“Only2019将分为四轮,每轮比赛平台vip用户均可指定仅限一位选手每日进行点赞投票?啥玩意啊?还要进北方TV投票呢?” 白宴蹲在一边不为所动,只觉得脚好像有点麻。 “我看看啊!”阿西看了他一眼,继续读:“一月三十号,100进60……二月十五号,60进35……这你应该一月三十号就能结束吧?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年,这节目安排太好了!太棒了我觉得!” “我谢谢你。”白宴面无表情地说。 “最终出道以决赛轮粉丝投票为准,第一名成员可作为only出道,享受明日北极星计划,出道同年三部电影拍摄,一部电视剧和五家一线代言。”阿西停了下来,扭头看白宴:“要不咱们争取下第一名呗?” “……”白宴白了他一眼。 候机厅里忽然急促地响起登机提示,周围的人流渐渐流动起来,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了一下,阿西摸出手机看时间,又不慌不忙地放回去:“没到我们,看完吧!” 白宴顺着台本看下去:请每位选手在进入基地前拍摄以下短视频。 “咋还有东西要拍?”阿西把台本拖到自己眼前:“请选手拖着行李箱对镜头说出‘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 阿西带着东北味的口号让他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从手上冒出来。 “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白宴还是穿着签约时候的那件黑色棉衣,对着手机镜头恹恹地说。 手机拍摄效果不佳,有一半的时间他的脸都隐在晦暗里,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也皱起眉头,从监视器里抬起头问:“各位导师,请对这位选手写下初印象吧。” 导师台上的三个人表情各异,一时间没人开口。 “我觉得他是不是有点累?”舞蹈导师没忍住开口:“看起来超级不情愿诶?我能给他写‘好好休息’吗?” 执行导演笑了笑,说:“可以的,安妮老师。” 随祎在走神,另一个说唱导师脸色也有点不太好,执行导演犹豫了一会,还是说:“CD老师,你想对这位选手说什么呢?” CD表情变了几番,扯了扯自己抹了油的脏辫,犹豫开口:“这个选手好像比我大很多捏,可能不太适合说唱。” “额,好的。”执行导演把目光移向随祎,“随老师呢?” 随祎的思绪被拖回来,心里酸胀得不行,白宴看起来确实很累,那件黑色的杂牌棉服看起来也四处漏风,拍视频的地方很嘈杂,背后人来人往,好像在很匆忙地赶路。 “随老师?”执行导演又喊他。 随祎几乎是逼迫自己平复下来,对她说:“我,我也跟安妮一样吧,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执行导演愣了愣。 录制间铺满了厚实柔软的地毯,导演组的人来来往往轻悄悄地踩在上面,只有拍摄设备和取暖器的工作声,没等她再说话,陈小龙的声音透过喇叭传了进来:“A组注意!初舞台二十分钟后开始第一次录制!各个部门收到收到回复!” “收到。”执行导演训练有素地喊。 演播厅里观众席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白宴套了一件米色的卫衣混在一群刚成年的小孩群里,垂着头偷懒,刚打了个哈欠,边上有只手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看见签约那天和阿西搭话的男孩,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欣喜地看着他:“哥,你还记得我吗!我也是个人练习生。” “啊,记得。”白宴对他的热情有些莫名其妙。 “终于有个认识的了!感恩!”男孩贴着白宴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名牌给摆正,“我叫高斯嘉!” 白宴看了看他的名牌,顺手把腰间的名牌给压扁了:“我叫白宴。” “我知道你,白哥!”高斯嘉一脸正经坦白,“我那天看见你名字了,还上网搜你了,有营销号发你的照片。” “哦。”录制开始了一个多小时,导师席上还是空空的,白宴莫名有些倦,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场务从台阶下面爬上来,给每个选手发气氛道具,一个北方TV的硬质手卡,一个冠名商的柠檬公仔,还有一瓶冠名商新年主推的柠檬酸奶,白宴把公仔塞在腰后边,闭上眼睛休息。 第5页 高斯嘉压低了声音,问:“你和随祎导师是同个大学的吧?” 白宴睁开眼,僵了一会,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们熟吗?”高斯嘉投来羡艳的目光,眼神和眼角的碎钻一样闪闪发亮。 “我们不认识。”白宴几乎立刻回答,扭过头语气很肃穆:“每年这么多学生,又不是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高斯嘉叹口气,说:“唉,好吧,还以为你和他很熟,到时候能带带我。” 白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看向舞台不再说话。 全场关灯的时候,白宴还是陷入了一阵紧张,周遭都变得昏暗,只有几簇白色的灯打在舞台中央,没有人说明流程或是报幕,随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走进光里,握着特制的话筒开始唱歌。 是一首几年前、随祎刚出道时候发行的老歌,主题是初衷。 白宴胸腔里的心跳停顿了几秒,像是踩空楼梯般心悸了一会,接着竟然有些愤怒,愤怒地在意。 他不可思议地笑了笑,他竟然还在意,居然是在这样一种几乎让他觉得可耻的场合下,白宴清醒而诚实地认输。 歌曲伴奏完全结束之后,空荡的演播厅里掌声轰鸣,周围几个不认识的选手甚至擦了擦眼角,白宴感觉自己像是个木偶,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随祎。 主持人两三步走上舞台,跟随祎握了握手:“随祎,好久不见!” 随祎跟他点点头,转过身发现观众席的灯已经亮起来,百来个化了舞台妆的选手身边长满了卡通柠檬。 “大家好,我是随祎。”随祎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抬起眼睛环视了整个观众席。 “我还以为你会唱新歌!”主持人瞥了眼自己的手卡,单刀直入地问:“可以介绍一下新歌吗?” 随祎从准备室开始就有些忐忑,心跳时重时轻,这时没什么给新歌做推广的心思,声音飘忽不定:“就是新专辑的主打,风格和之前差不多。” 主持人语塞,等了一会没听到下文,又瞄了一样手里的提示:“那首秀选择这首歌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首歌,”随祎有些近视,脑子很乱,丢了个公式化的答案:“因为这首歌是在唱初衷,我希望大家在only这段旅程里,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台下又默契地响起掌声,白宴垂着眼睛看手里的公仔,高斯嘉摇摇他的手臂,口气像是大受感动:“白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啊!” 白宴无语地看他,说:“为了拿劳务费还贷。” “啊?”高斯嘉没听懂,愣了愣又扭头看随祎。 “其实你要来的时候,制作组和导演组都超激动,还有你的粉丝直接蹲在陈导工作室的门口等活干,你知道吗?”主持人表情很夸张。 “是么?”随祎敷衍道。 “而且我们知道,对面也有一个和你关系很好的选手,”主持人拿手卡指着观众席,笑得神神秘秘,“也可以说是很有缘分吧!制作组的妹妹几乎都是你们的双人粉。” 随祎不解地看向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台本还是无果,猛地在余光里找到白宴。 “来,小易,跟大家打个招呼!”主持人说。 随祎没有说话,眼神停住了。 像是热锅释压一样的嘘声在身边响起,白宴低着头目光沉沉的,把手里的柠檬公仔攥得很紧。 第3章 “你现在是演哪出” 刚翻年,秦皇岛的气温已经到零下,天台上粗粝的海风又急又快,刮得人有些麻木。 过了凌晨,导演喊了录制中场休息让大家一点钟集合,白宴进基地之前没有接受过训练,干坐了七八个小时也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面前机位的信号灯没多久就熄了,大概是已经采够了他和高斯嘉的镜头。 室外的环境算得上惨绝人寰,大部分选手都选择去准备间或者呆在原地休息,高斯嘉像个不停歇的永动机一样喋喋不休,白宴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逃了出来,从遮光布后面走出来就看见了通往顶层的楼梯。 演播厅所在的大楼只有五层,不远处是一片没开发完全的海滩,有些刺骨的风从裤脚里灌进来,白宴摸着黑往上爬,看见天台半开着的铁门。 刚踏进天台他就敏锐地发现里面有人,白宴站在楼道的廊灯下,看见被挡在云层背后苟延残喘的月亮照出一个身影,个子很高肩膀也宽,架在护栏上的手边有一点橘红色的火光。 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背对着白宴的人迅速掐灭了手上的火,转过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随祎的脸隐在夜里,表情变幻了几番,有些复杂地问他:“你来找我?” 白宴心里生出被误会的无奈,给了个否认的表情,转身要下楼。 “喂!”随祎喊他,语气很急。 白宴停下来,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随祎走进天台入口的灯光里,表情不算太好,手里还握着个手机,说:“你一个人跑上来干什么?” 白宴盯着天台不太平整的地板,声音很闷:“透个气而已。” “冷吗?”随祎低头问他,“先下去吧。” “你先下去吧。”白宴感觉自己不太想和他待着。 随祎露出了他很久没见过的、颇不认可的表情:“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起下去吧。” 第6页 一种无能为力又失去控制的感觉满出来,让白宴心生焦灼,他抬起头看着随祎的眼睛,很直接地拒绝:“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能不能先下下去?” 长久的沉寂之后感应灯暗了下去,夜风好像是忽然之间变大的,吹得两个人的衣角呼呼作响,白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以前常有的低落中,随即放弃进入天台,结束了和随祎的对视,迈开步子往楼道里走。 白宴走一脚深一脚浅地刚走了两步,就被被劣质装修的地面绊了一下,面朝楼梯地摔下去。 随祎在漆黑里抓住了他,握着他的手臂把人给拉正,刚刚握着的手机几乎是同时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叫醒了楼道里的灯。 白宴只穿了一件卫衣,随祎手掌的触感很轻易地传递到他的手臂上,昏黄的灯洒在地上,像裹了一层不太明显的蜂蜜。 过了一会,白宴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轻轻说:“谢谢。” 随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 “什么为什么?”白宴反问。 “这个节目一点都不好。”随祎有点着急,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幼稚:“这里很辛苦,也不适合你,你为什么要来?” 白宴看他一眼,语气很淡:“这个节目怎么了?” “肯定是对你有所图才邀请你的。”随祎有点语无伦次,皱着眉头看他,“要是之后揭你伤疤,恶意炒作,你怎么办?” 感应灯闪了两下,白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大概随祎太久没和他说过这种话了,让他有点陌生。 随祎靠得很近,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满是灰尘的扶手上,像是把人圈在拐角处,靠近耳朵的脸侧好像出了一点汗,粉底有些斑驳,微微向下的桃花眼里面夹带着血丝,直直地看着白宴。 白宴又花了几秒钟认真端详了一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你现在是演哪出?”白宴语气很冷,“什么情深义重的戏码吗?” 随祎顿住,紧绷着嘴角没说话。 “我来参加当然是因为他们给钱。”白宴冷静地说:“他们给钱,我给话题,合理交易,有什么为什么?” “……”随祎张了张嘴,没说话。 “倒是你,老同学。”白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到底想干嘛?” 随祎咬了咬嘴唇:“我就是担心你。”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白宴后退一步,像是有点冷一样抱住了双臂,“随祎,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白宴又退了半步,意料之中看着随祎变了的脸色:“为什么你认为你觉得的就是对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不靠近你就没有什么值得当心的。” “白宴。”随祎带着点哀求喊他。 “我是不太懂你们这类人,但是节目组如果拿我开涮,原因也会有你吧?”白宴歪了歪头,漠然地看他:“我是和导师同一届毕业混成现在这样的回锅肉,要不然就是导师力挺,落魄的昔日同学遭非议。” “无非就是这些。”白宴语气变得轻松,“我都想过了,没什么。” 随祎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白宴看着他,像是询问一样:“让我安安稳稳地混过去,可以吗?” 楼道里安静了一会,随祎握着他的手指好像在安抚什么一样缓缓地动了几下,又轻轻放开了。 “随祎。”白宴又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做什么都很容易,但是我不是的,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好吗?” 随祎看着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低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拉过白宴塞在他手里,隔了一会才说:“好,你多保重。” 白宴的表情变得有点抗拒,但还是接住了那件外套,沉默地看着随祎弯腰捡起手机下楼。 随祎走得有点慢,过了几分钟才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白宴麻木地看向自己手里的外套,是一件带了设计的冲锋衣,内胆配套装好了,适合户外防风保暖。 天台的铁门终于悠悠关上,金属碰撞的脆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宴慢慢地坐在台阶上,莫名地发现自己整个人在微微发抖,大概是后半夜气温急剧下降的原因,鼻腔也被风吹得酸涩,视线里忽然模糊一片。 铁门外的风还在嘶吼,白宴摸到冲锋衣内里的一点热度,一滴水轻轻地打在布料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录制用的设备调试到整整一点半,陈小龙才勉强点头,让统筹把选手都喊回来,白宴吹了好一会的风,惨白着一张脸进了卫生间的隔间,刚呆了一会就听见外边低低的议论声。 “我简直艹了,怎么不直接做导师算了。”有个南方口音的男生说。 有人附和:“唉,这出场够我吃一年了,还单独让他清唱。” “你说我们还比啥啊!直接宣布易圣卿是o就行了。”另一个北方口音的男生说。 “随祎也夸得出来,牛b!” 南方人越说越起劲:“谁知道背地里什么关系,不是说随祎爬到现在也是……” 白宴动作很快地推开门,塑料门把手啪一声磕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借过一下。” 三个人愣在原地,嘴张到一半噤了声。 第7页 白宴推开面前驼背的黄毛选手,语气不太好:“还不走,选管门口喊好几遍了。”没等他们开口,径自出了门。 “他谁啊?”身后的人莫名其妙。 “走吧走吧。” 设备调整之后,整个观众席像是被架在巨大的手术台上,惨白的灯光打在每个人的头顶,白宴摸了大半天的鱼,这会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缀满了彩色两篇的眼角,光滑能看出人体轮廓的服装布料,都没办法掩藏所有人的困倦。 平静下来之后,他忽然对随祎的这几年有些好奇。 阿西混迹于四五层资源外,他近三年几乎没有好好拍过戏,像现在这样守在摄像机边上的日子几乎没有,随祎从北方电影学院毕业那年就一直在往上走,虽然他有意屏蔽和随祎相关的消息,但总归知道他很忙碌。 应该也经常这样,呆在逼仄的临时化妆间里,一天下来累得整个眼睛都是红血丝,然后像刚才那样在天台抽会烟。 白宴很想抵抗自己纷乱的思绪,但越是抗拒,就越是想到更多其他。 去签约的那天他好像忽然受到了点拨,他和随祎的分开确实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差距:他好像还在为生活奔波,职业规划一塌糊涂,而随祎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出名,走到哪里都被掌声和注视包裹,这种区别让他觉得有些不堪,又有些心酸。 话筒测试的声音响起,白宴往舞台看过去,随祎又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导师席上了。 拉着行李到大通铺的时候,白宴恍惚有种高中时代的错觉,只是周围的男生大多比自己年纪小,又都长得不错,才让他又回到现实。 “白哥!”高斯嘉已经录完舞台,心情很轻松,迅速地找到了一个靠墙角的双人架子床,挥着手让白宴和他搭伙。 白宴走过去,心安理得地占领了下铺,把行李箱靠在墙角。 刚关灯没多久,天好像就亮了,渐渐往上爬的朝阳往屋子里投来柔和的光,白宴睁开眼睛,看见被窗户切成四方的光斑,周围是时大时小的呼噜声。 白宴轻手轻脚地起来,往隔壁楼的洗漱室走,路过两栋楼之间长廊的时候,有个短发的女生跟他打招呼。 “白老师!”白宴认出她来,是负责个人选手的实习生统筹。 “这么早?”女生诧异,“你不多休息一会吗?今天晚上是你诶!” “我?”白宴愣了愣。 女生低头看手机,点开了几个文件之后才说:“今天晚上的初舞台有你,加油喽!” “好,谢谢。”白宴不太有状态,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换了上台的服装,造型师把他一水的卫衣给丢到了一边,给他套了品牌赞助的件黑色绸缎衬衫,纽扣边上绣了一圈银色牡丹花,隐隐透出不太结实的胸膛。 “不错!去吧!皮卡丘!”造型师在仪容镜里朝他眨了眨眼,像流水线上的质检员一样喊:“下一个!” 白宴上台之后就觉得大脑空白,舞台灯打得很亮,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茫茫宇宙里无目的漂流的小船,好一会才回过神。 阿西给他买了一首很老的、版权很便宜的歌,一边买一边安抚他这叫复古。 白宴也觉得挺好,起码老歌的音准和节奏他都能跟上,现场的混响很足,白宴有点无措地把眼神停留在正前方,虽然因为灯光面前是茫茫一片。 伴奏还没结束,白宴就听见高斯嘉在台下面又喊又叫,主持人走过来例行公事地说:“这位选手,自我介绍一下吧!” “大家好,我是个人选手白宴。”白宴也例行公事地鞠了个躬。 “你今年是二十六岁?”主持人问他。 白宴点头:“是。” “之前是有拍过两部电影。”主持人看着手卡上的信息,“为什么会想到来参加?” “因为导演组邀请报名了。”白宴轻松地笑了笑。 “哈哈!”主持人笑了两声,“要不然说说现在的感受,看到这么多比自己优秀比自己年轻的弟弟们,是什么感觉?” 观众席上有人模糊地骂了一句,很轻的笑声传了开去。 白宴的神情淡了一点,还是很配合地说:“觉得他们很棒。” “那对于回锅肉这个称呼,你有什么想法吗?”主持人也感觉敷衍,逐渐加快了语速。 “就还好。”白宴想了想,说:“也是实话,主要我也没怎么下锅。” 观众席上忽然变得死寂,灯光被拉远之后白宴看清了正对着自己的导师席,随祎表情有点差地看着自己,舞蹈导师眼睛笑得弯弯,另一个则在抠着手神游。 “那轮到我们导师评价。”主持人头也没抬,计算着这段内容只有百分之零的可能性被剪进正片,“女士优先,安妮老师。” “啊,我觉得歌很棒耶!”简安妮凑近了话筒,“你以后可以尝试一下舞蹈,你身材超好诶!” “谢谢老师。” “我觉得你也可以试一下rap!”说唱导师吐着舌头比了个手势,“这样会显得你的歌比较有律动!年轻一点!” 主持人又问了随祎,随祎的脸色不太好,没有停顿地折过桌上的话筒:“挺好的,下一个选手可以开始了。” 事实上选秀现场就是这么无聊 第4章 “谁要过去做绿叶啊” 第8页 录完初舞台的那天,秦皇岛的天气罕见地反常,好像有一场欲下未下的雨,靠近海边的演播大楼始终带着点咸湿的气味。 随祎的保姆车跟在选手拍摄的大巴后面,季珍和宣传接他去上海录另一档节目。 选手的宿舍楼安静得有点沉闷,拉了警戒线的闸门外站着几个背着单反相机的人,插着口袋时不时往里看一眼,边上是被水汽熏得有点陈旧的塑料方凳。 “真够早的……”司机下车申请出入证,坐在副驾驶的公司宣传小声地感叹。 季珍和随祎坐在后排,顺着她的话往窗外看。 “这些是粉丝?”季珍有点诧异,“节目不是还没播么?” 宣传是今年刚来南珠的,转过头解释:“是代拍,卖图的,这会价格还低,估计都是过阵子再买。” “小易的图也安排代拍了。”宣传又说,“天气太差了,怕没有粉丝过来。” “好。”季珍表示知道,侧过头看随祎。 随祎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休息,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想说些什么还是没舍得浪费他休息的时间,于是也靠着座位闭上眼。 刚过六点半,选手鱼贯出了宿舍楼,或是尖锐或是粗犷的喊声响了起来。 “易圣卿!易圣卿!易圣卿看这里!” “李哥!李修杰!哥!哥!” “罗尧!尧尧!看看妈妈!” …… “白宴!白宴!” 随祎闭着的眼睛在眼皮下滚了滚才慢慢睁开,往大巴车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棉服的衣角,贴了防窥膜的大巴车窗黑洞洞的。 他动一下,脚碰到了车门上的置物盒,麻木而冰凉的腿忽然复苏了一样,路边一个陌生人喊的名字把他的思绪拉得回笼。 随祎有种猛烈失重的错觉,像是对峙一样又瞟了好几眼窗外严严实实的大巴。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又碰到白宴了,不是在网络上搜索名字时候看到的,不是偶然在各种商业祝福视频里看到的,而是实实在在能说话、能抓住的人。 随祎想下车,但茫然之间忽然记起白宴跟他说的那句不要再说话,依稀也记得自己好像送了一句保重。 司机办好了出入证,哗地一下拉开车门,冰凉潮湿的海风灌了进来,打在随祎的半边脸上。 随祎满身的血凉了一些,接着是长久的脱力感。 机场和户外拍摄的场地在两个方向,三辆大巴有序地左拐,保姆车稳稳当当地往前开,车子前方的障碍物消失,视线变得明亮而开阔。 “随哥,你睡不着啊?”宣传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在发呆,转过头来虚着声音问。 随祎嗓子有点哑,说:“没事,你睡你的。” 宣传看了眼睡着的季珍,强撑起精神:“你这次录的感觉还好吗?” “嗯。”随祎潦草回答。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让他们改。”宣传说,“有没有让你骂人发飙之类的?” 随祎摇摇头,垂着眼睛不说话。 “那就好。”宣传看他情绪不高,闭上嘴不说话了。 前夜好像下过雨,整个沙滩变得浑浊,走两步鞋底就被成团的沙子黏得不能看,负责户外拍摄的副导演皱紧了眉头,最后招了招手把制片和几个选手统筹喊过来。 “练习室的景搭好了没有?”副导演摸出一根烟。 “昨天好的,后天开始录。”制片说。 “去室内录吧。” 白宴拿到分组介绍卡前刚在海边吹了三十分钟的冷风,这几天又总是反复惊醒睡得不好,脑子昏昏沉沉的。 高斯嘉早早地就选好了舞蹈组,表示如果白宴和自己一组可以教他跳舞。 主题曲叫《Only》,白宴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编舞,相比起边上时不时惊呼两声的高斯嘉,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唱两句蹦跶两下,或者是一边唱一边挥手的歌舞安排。 显得有点低智,白宴在心里想。 “各位选手都拿到介绍卡了吧?”执行导演站在训练的台阶上,扯着嗓子对一窝蜂的选手喊。 “拿——到——了!”齐刷刷地喊声,让白宴觉得自己像是在幼儿园。 “一会我会公布这周投票的前三名,然后这三位选手就先选择自己主题曲训练想要去的组,想要去随祎老师组里的就选声乐,想去安妮老师组里的就选舞蹈,想去CD老师组里的就选说唱,后面选择的选手按照排名选择队长,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的,那我们开始吧!”执行导演撸了一把头发,把马尾扎高了一点,“这周前三名的选手先到我这边,易圣卿,李修杰,罗尧。” 白宴抱着腿靠在角落里,享受着做背景板领工资的幸福感,懒懒地看着易圣卿和另外长相也很秀气的男生走出人群。 可能是因为随祎的缘故,他对易圣卿的直觉不是很好,但说实话,易圣卿长得很漂亮,是无论哪个角度放摄像机都能扛住的脸,因为年纪很小所以脸上还有点稚嫩,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 易圣卿没有犹豫地选了声乐组,另外两个人又陆续选了舞蹈和说唱,执行导演这才宣布大家可以自由选择队长。 分组拍摄到第四十分钟的时候有些进行不下去,易圣卿选了声乐组之后,几乎没有人停在他的面前,白宴看了看自己的顺序,九十七名。 第9页 “他太强啦,谁要过去做绿叶啊!”前面排着队的港台选手压低声音。 执行导演中途喊停了两次,挪了几个算得上熟脸的选手过去,高斯嘉选完之后又跑到白宴身边:“白哥,一会你选声乐。” “为什么?”白宴看了一眼站在台子上的易圣卿,“你自己选的舞蹈。” “你也喜欢安妮哦?”高斯嘉吃惊。 “那没有。”白宴如实回答,他对不拍戏的女艺人几乎都没有印象。 “那就对了嘛,你跟易圣卿一组,肯定镜头很多,加油!”高斯嘉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事实上白宴根本没得选,等他拿着顺序卡走到队伍最前面的时候,只剩下易圣卿的队有空位。 “谢谢啊。”白宴把手里的卡递给他,连一个正脸都没给摄影机留下,往队伍的最后面走去。 易圣卿接过卡片的时候愣了愣,像是很迷惑的样子。 分完组就有工作人员进来送盒饭,白宴接过来一个半热不凉的塑料盒,米饭很硬,荤菜是很油的肥肉,青菜好像有点生。 他嚼了两口菜,看着周围埋头吃饭的选手,心里忽然感慨这份工也不好打。 易圣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饭盒跟他搭话:“白哥。” “……”白宴打量着他,没答应。 “谢谢你选声乐。”易圣卿说得很小声,对他笑了笑。 白宴看着他,居然从他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一点小心翼翼,过了一会才说:“谢什么,本来就只剩你了。” “别人都不情愿。”易圣卿语气认真,从自己的饭盒里挑出了一根青菜:“总之谢谢你,认识你很高兴。” 白宴被他弄得不知道怎么回话,转过头看见执行导演站在门口朝他招手,身边站了个戴眼镜的女生。 “怎么了?”白宴索性把饭盒给丢了。 执行导演语速很快,把身边的女生推给他:“这是你们组的编剧,你一会跟沟通一下。” 白宴顿了顿,说:“好。” “白老师,你好,我是咕咚。”戴眼镜的女生说话细声细气的,“我们去外边沟通可以吗?” “好的。”白宴跟着她出门,把挽上去的手袖给放下来。 “白老师,是这样的。”编剧扶了扶眼镜,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之前是南珠他们组的编剧,然后导演说个人选手这组有点问题,所以我就被换过来了。” “什么问题?”白宴觉得一个中午都让人焦躁。 “就是这样,因为本来导演他们邀您来是想说做一个其他领域年纪比较大的选手的对比。”编剧斟酌了一下,继续说:“就是说想做一下反差这种感觉。” “然后?”白宴皱了皱眉。 “但是您现在就是很佛,之前好几条内容都用不了,就是没有效果。”编剧很为难地看他,“导演让我过来跟您沟通一下,我们调整一下状态您看可以嘛!” 白宴终于听懂了,没什么表情地听她继续说。 编剧把手里的不算薄的文件夹给他,口气很小心:“因为我们估计您大概是到第二轮,所以重点的东西都给您放第一轮训练和排名公布了,如果按照剧本的话,应该第一轮排名公布的时候您就会有一个热搜,您一会可以看看,有什么问题直接喊我就行,我就在边上。” 匪夷所思和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来,白宴翻开文件夹,他大概有两年没有好好拿过剧本,再拿到的居然是选秀真人秀的剧本。 扉页上面有一排灰色的水印:仅供选手参考,节目内容请个人保密。 他随手翻了几页,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表现,确实有十万八千里远,不仅没有展现出回锅肉选手对于舞台的热爱和渴望,还像个游离在节目外的临时工,和活泼和谐的男生们格格不入。 “你们就没有备选的人吗?”白宴忍不住问。 “啊?”编剧不太明白。 白宴有点无奈:“这里面有些我要是做不了,节目怎么办?” “你做得了!”编剧坚定地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下午宣发部会看片,你看不看?”从上海回北京的飞机上,季珍又问了一次。 随祎这几天见到她就要被洗脑你已经是合伙人应该多关心一下公司艺人的情况等等,此刻自我放弃地点了点头。 “行。”季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慰,“一会我说你也去。” 《Only2019》的第一期长达三个半小时,宣发拿到的版本是随祎和南珠娱乐选手所在的片段,花字和特效还没有做好,宣传选了二倍速还要播五十分钟。 随祎看了几分钟就觉得有些无聊,自己的脸在屏幕里看起来像块木头,季珍在他边上啧了几声,靠过来低声问他:“你在秦皇岛生病了啊?” “没有。”随祎说。 “这录的什么呀。”季珍很实在地评价,“我要是导演我恨死你。” “嗯。”随祎表示赞同。 易圣卿初舞台的片段有些长,慢放了好几遍结束动作之后又播了几个选手的表情,最后定格到简安妮捂着嘴惊呼的样子。 “好皇啊。”跟着随祎进组的宣传问,“这会不会被骂啊?” “还好吧?”另一个宣传说,“剪得挺好的,看起来就是那么回事。” 第10页 季珍碰了碰随祎的手臂,问:“什么感觉?” 画面已经从舞台跳到真人秀,一群人坐在铺了毯子的地上吃午饭,随祎看到易圣卿拿着一个被打码的饭盒和一瓶赞助商的饮料坐到了白宴身边。 远远看去两人好像说了几句话,白宴保持着录制时候一贯冷淡的样子,易圣卿倒是很反常地笑了几下,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 “这也放进去?”季珍用手撑着头,对节目安排有些不解:“都三个半小时了,又臭又长。” “季姐,你不懂!”宣传赶紧说,“这是让粉丝都能近距离看他们的生活,窥私欲。” 季珍嗤了一声:“吃饭也要看?” “这不是吃得很艰苦吗!粉丝看了多心疼!”宣传又解释,“粉丝一心疼,这个钱不就都到了北方卫视的账户里了。不过,说这次初舞台就要开始推了,北方说个人节目片段播放量前二十的都会安排各种曝光资源,下血本啊救命!” 随祎被她们吵得头疼,有些烦躁地又往前拉了一下进度,后面大多是选手的后采,三个南珠娱乐的选手各自领了集训时候安排的人设,发挥得中规中矩。 “你们先看,我走了。”随祎没什么情绪地起身,拿了手机往外走。 “不看啦?”季珍不服老,还在跟宣传辩论,忙中回个头跟随祎嘱咐:“让小齐送,别自己开车啊你!” 论节目策划和选手到底谁更无聊。 第5章 #白宴说我想走到最后# 初舞台预告是在一个周四的午饭时间放出来的,导演组也是在同时通知了所有人必须上交手机,紧接着开始有属于北方卫视的热搜一个一个往上爬,各种强编的、确实好笑的梗冒了起来。 白宴在初舞台预告里出现了两秒,一秒直到胸前的特写,一秒露出全身牛仔裤的远景。 北方卫视的滤镜很足,白晏在镜头里白得发光,录了一小半的锁骨小巧精致,衬得黑色丝绸衣莹莹发光。 白宴的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后援会像另外几十个选手的后援会一样,配合着粉丝运营的要求,带着#only2019#的话题转发宣传,转发了整整三个小时,微博下面才跳出了两个赞。 “怎么有这么多微博要转发啊……”袁圆坐在电脑前感慨,低头给白宴发了一条消息。 [圆圆:哥,这个节目怎么有这么多微博要转发啊?] [白:你随便转下就好,不要花太多心思了。] [圆圆:好吧。] [白:大概还有一个月,辛苦了。] [圆圆:不辛苦,你怎么样?] [白:挺好的,我的手机要上交了。] [圆圆:好吧,那你注意休息。] 白宴的手机用了有两年,有些不灵敏,最后一个再见的表情包卡顿了几下没有发出去。 选手准备室里挤满了人,像是有十几个促销喇叭在工作,白宴被吵得头疼,靠在门边等着选手统筹过来安排,编剧半小时前又给他塞了一个剧本,软磨硬泡地威逼利诱。 “这十句,你挑一句说可以吗老师求你了!”咕咚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了。 “一句就行吗?”白宴看了看满眼酸不溜秋的话,皱着眉头有点勉强。 白宴犹豫了几秒,从一大段话里挑了一句勉强算是符合自己处境的一段话,用咕咚的笔在下面划了一道直线。 他的手指很长,握着笔的地方骨节分明,看起来带点消瘦的感觉,咕咚顺着他的手望去,看见自己在昨天凌晨三点半打下台词: “虽然我一直都走得不顺,但是这一次我想走到最后。” 上台之前,咕咚还守在杂乱的准备室里,翻来覆去地给他解释这句话应该用到的语气,说着自己也觉得怀疑,最后只胡乱地给他打气,虚着声音喊:“白老师,你加油!” “嗯。”白宴回了个礼貌性的点头。 “这次说得好,搞不好你就真的走到最后了。”咕咚又喊。 白宴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被统筹领着走到了舞台最后放的等候席,舞台灯光一如既往的惨白明亮,他感觉到厚重的妆容在眼皮上的重量,微微地眯起眼睛看向远处。 随祎还是像之前录节目那样静静地坐在导师席上,脸色被灯光打了一圈柔光,看起来不太严厉。 白宴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手术台上被刨开的病人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了。 “虽然我一直都走得不顺,但这次我想一起走到最后。”白宴说出这句话时,袁圆正坐在公司洗手间的马桶上看初舞台结束后的下期预告,没忍住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按照以往,白宴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走得不太顺也确实是他的现状,姑且忍受了。 还没看完最后几分钟,阿西的电话就跳出来,把视频画面给覆盖掉。 “圆圆啊,你瞅见没?”阿西的声音好像在户外,风把手机听筒吹得嗡嗡响。 “什么?”袁圆不太理解。 “白宴上那啥热搜了!”阿西的口气很雀跃,“你是专业的,你看看,看看怎么操作下!” “啊?我看看。”袁圆毫不犹豫地把电话给挂了,点开了娱乐榜单,看见最下方漂浮着白宴的名字。 #白宴说我想走到最后#。 “这什么啊?”袁圆不太理解地看着话题里的内容,几个官方账号带着一个切了三个镜头的白宴的视频,翻来覆去地发酸溜溜的话。 第11页 袁圆当然不是专业的,她只是一个因为工作无意认识白宴的影评人,莫名其妙地被阿西拉着给白宴注册了一个参加《Only2019》专用的后援会官方微博。 虽然她并没有操作什么,但白宴的热搜还是肉眼可监控地往上攀升,于此同时后援会官方微博的后台跳出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私信。 有几条问官博是否有人在管,有几条问官博是否还招人,还两条字数很多、占领了大半个手机屏幕的私信。 袁圆点进去主页,发现是个刚注册还充上了会员的小号。 [111111_:官博有人管吗?] [111111_:上热搜了不管一下吗?转发完正片看到其他有白宴的片段也需要转发不知道吗?后援会有没有建组控评?上了热搜还不发一下广场吗?每次单人的舞台要组织刷播放量不知道吗?不保持在前二十名下一期镜头就很少你不知道?第一轮投票都开始多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开链接?] 袁圆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因为没考好被劈头盖脸痛骂的时候。 袁圆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噼里啪啦地往私信框里打字:“你这么厉害,你来啊。” 对面几乎是立刻跳出了新的消息:把账号给我。 袁圆愣了愣,对面又发了了一串数字,语气放缓了一点:这是我微信,你加一下,你要是没时间管,给我就行。 “……”袁圆看了这条消息一会,还是复制了号码加上微信。 账号显示对方是一个刚注册的小号,不过实名认证已经通过,袁圆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选择了添加。 没过两分钟,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紧接着问她:你姓什么? 袁圆还没回,对方又说:看到你昵称了。 一条一万六千块的转账从界面跳了出来,袁圆吓了一跳,发了个问号。 [随便起个昵称:我小程序今天购买上限了,你记得买两千套饮料,把卡投给白宴。] 直到对面把小程序和投票教程的内容发过来,袁圆才弄清楚这个节目残酷而粗暴的选拔方式,又聊了几句之后才发现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匆匆地结束了这个对话:“替老白谢谢你了,我投完给你凭证。” 对方发了个好字,袁圆才摁下收款。 “但这次我想一起走到最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里,白宴不轻不重地说完这句话,第一期节目到此戛然而止。 初舞台播出这天,随祎正好碰上了半年难得一次的休息日,季珍发了三条消息提醒他记得看易圣卿的节目。 节目很有看点,每隔两三分钟就想让人嘘声一次,随祎看了一会就感受到北方卫视惯用的剪辑手法,甚至可以想到是哪个工作室的导演安排的花字。 易圣卿大概被太多人关照过,无论是镜头美感还是故事线都无可挑剔,季珍过了大半个小时又在工作群里发了四条消息表示对第一期节目的满意。 随祎看了眼又放下手机,拿起遥控器把节目往前拖了两分钟,倒数第二分钟是白宴穿着初舞台的黑色衬衫缓缓唱歌,最后一分钟是他穿着声乐组的制服发表宣言。 一个星期前他在秦皇岛录制了分组,分组这场他只录了两个小时,因为赶时间的原因,季珍没肯让导演给他安排太多内容,因此他全程都很松弛,像是个普通观众一样,默默地看着台上的这些人。 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带着没法掩饰的稚气。 白宴天生的娃娃脸,站在其中倒没有很突兀,但好像又和这里不太一样,没有什么蓬勃的欲望,也没有什么活力。 一直到简安妮拿着话筒追着他问:“白宴,你来到这里的目标是什么?” 简安妮在海外呆了很多年,一板一眼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随祎愣了愣,接着就看见白宴像是背书一样开始回答。 “虽然我一直都走得不顺。”白宴的语气很平静,抬起眼睛看着前方的导师席,灯光配合着发言缓缓地暗了下来,接着随祎就看见他明显愣了愣的眼神,隐约能感觉正对着自己。 像是运行太久的软件卡顿了几秒之后,白宴的口气随着追光灯变得飘忽,怔怔地说:“但这次我想一起走到最后。” 简珍妮也顿了几秒,才问:“你说这一起,是想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吗?” 白宴回过神,啊了一声。 “这个一起,是想和所有选手一起走下去吗?”简安妮又提示他。 “嗯,是的。”白宴点了点头。 身后声乐组的选手们齐齐鼓掌,易圣卿率先把手举过了头顶,用力地拍了几下,特写机位背后站着的编导摆弄了一下机器,把镜头从白宴推到易圣卿的脸上。 声乐组大多是些没什么人气、投票名次靠后的选手,刨去已经是全场焦点的白宴,易圣卿在其中显得很亮眼。 白宴像是梦醒了一样,侧过头看后台躲着的咕咚,咕咚的脸上写满了感激,朝他比了个棒的手势。 属于声乐组的舞台部分结束,银白色的追光灯渐渐弱下去,导演的喊停的声音从耳返里传来,接着棚里的照明灯陆续亮了起来。 “大家休息一下。”有人喊。 初舞台播出的隔天阿西就预约了电话,选手统筹拿着自己的手机跟他招手,白宴从一群对着练功镜的选手身边挤出来。 “白!”阿西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白宴飞快地捂住了听筒。 第12页 “怎么了?”白宴瞅了瞅手机屏幕上的日历,“距离月底还有半个月,等我淘汰了你再来接我。” “淘汰啥啊淘汰!”阿西语气很急,“你知道你现在多少名吗?” 白宴对他的心情进行了一番评估,最后略微保守地说:“八十九?” “五十三!”阿西恨不得从手机里钻出来,“五十三你知道吗!” “……是么?”白宴有点意料之外,笑笑没搭话。 “跟你说,你现在可太多粉丝了,这才播了两天,圆圆那个粉丝群都有三百个人了。”阿西热情高涨地继续说,“还来了个特别厉害的女生,非要帮她管后援会,圆圆最近可太忙了!” “好,还有什么其他事吗?”白宴怕他再说下去手机都要没电了。 “没了,就是你现在可牛了!”阿西重复。 白宴练了三天主题曲,只觉得手脚酸痛得抬不起来,敷衍地说:“行,我知道了,谢谢她,等我月底淘汰了请她吃饭。” “啊?”阿西愣了,“淘汰啥啊淘汰?” “什么?”白宴心里莫名有点慌。 “你都五十三名了,后天就截止第一轮投票了,你又不在六十名之后,你淘汰啥啊?给我好好呆着!”阿西口气明媚地训他。 白宴明白过来,听见阿西在手机那端继续念叨:“我作为你经纪人哈,我也认真地钻研了一下你们这个投票,圆圆跟我说因为你的节目播放量在前二十名,所以北方卫视单独给你做了宣传,这个宣传有了,粉丝不就来了!” “而且,你还有好几个特有钱的粉丝,你知道吗!圆圆说因为你和易圣卿一组,所以镜头很多,管这叫吸血你懂不?总之,这个易圣卿蛮不错的,你多跟他交流交流。” 白宴站在墙根,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不待见的那个随心所欲也很喜欢他,这小孩我瞅着不错。”阿西停了一会,问他:“白,你咋了啊?” “没事。”白宴找回了声音,口气很淡。 “是不是太累了啊?”阿西放轻了声音,“我听你粉丝群里的人说,你们在秦皇岛都吃不饱睡不够,还行吗你?” “我还要录多久啊?”白宴没头没尾地问他。 “如果第二轮淘汰,应该是二月中旬,过年是赶不上了。”阿西忽然听出了他一点别的情绪,“白,你是不是不想录啊?不舒服啊?有人不待见你啊?” 白宴没说话,向练习室里看过去,练习的身影挤满了落地的镜面,没有人说话,脚步声和呼吸声塞满了整个房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宴忽然有种怅然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来做什么,想做些什么,甚至连自己到底想留还是想走都弄不清楚,他大概只能明白这些迷茫的症结来源于什么,但即使知道,他好像也无法做些什么。 出去玩就写不动,在反省了! 第6章 “选了大学同学的组是什么感觉” 声乐组总共有二十九个人,助教拿着展示舞蹈用的平板站在第一排,房间唯一的固定监控架在靠近左侧的门边的中间,正好可以拍到坐着的人,橙色的信号灯有规律地跳动着,练习室正中的上方是一个播放实时影像的大屏幕,清晰地投影着三十个人的动作。 白宴学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了第二轮后悔,如果知道这个主题曲舞蹈动作设计得十分违背人体动作的惯性,他一定会要求阿西和他重新分配劳务报酬的比例。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助教划拉了两下,把主题曲舞蹈投屏在大屏幕上,乱糟糟的实时监控变成了干净的舞蹈画面。 有人停下动作,但没有人说话。 “没什么问题的话,大家就先根据视频练习一下,晚上导演组会过来取材,辛苦啦!”助教的脸上洋溢着不太明显的、即将下班的喜悦,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头也不回地出了练习室。 放松的聊天声从四处蔓延开来,白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倍速的舞蹈视频,随即准备自我放弃。 “白哥。”易圣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语气很欢快地喊他。 白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白哥,我来教你吧?”易圣卿压低了声音,凑在他的耳边说。 隐约有阵热气吹到耳边,白宴不适地避了避:“没关系,不用了。” 易圣卿被拒绝也还是很热切,眼睛很亮:“就十分钟,很快就能学会的。” 白宴在上电视出丑和克服社恐两者间犹豫了一会,最后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 “好嘞,你按照我说的步骤记。”易圣卿往外走了两步,手脚立刻伸展开来,很轻巧地样子:“其实这个歌的动作只有三类,你面对镜子,按照我的顺序分模块记一下。” 白宴透过镜子看他,易圣卿的个子比他高,身材和脸色也很健康,抬起下巴的时候薄薄的眼皮从练功镜里睨着自己,舒展得让人赏心悦目。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色惨白,眼神还有点阴郁,按照常理人都喜欢看边上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更何况随祎。 莫名其妙,越想越烦。 易圣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白宴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说了声抱歉才开始按照提示跟着易圣卿比划动作。 “对的,这是第一个部分。”易圣卿停下动作,微微碰了碰白宴的手臂,把他的掌心往上抬,“大概是这样比较准确。” 第13页 白宴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双手齐高举过头顶,一只脚还微微向前翘着,看起来有点滑稽,不过总算是有了一点样子。 还没等到导演组来取材,白宴就因为用力过猛扭到了脚,背对着易圣卿惨叫了一声坐在地上,脚踝的位置隐隐作痛,红肿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开始放大。 边上有两三个人停下来看着他,易圣卿也吓了一跳,绕开人群要去找场务拿药。 “没人拍还这么能演。”休息区有个头发半长不短地人轻声说。 白宴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也往外去,脚踝刺痛的感觉很明显,只好一瘸一拐地慢慢走。 晚饭照例是盒饭解决,白宴脚上裹了一层药膏贴纸,拿着选手统筹给他的饭盒坐在餐厅角落的地毯上。 扒了两口饭,有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白宴抬起头,看见高斯嘉笑嘻嘻地看着他:“白哥!” “你脚受伤了?”高斯嘉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低头打量了一会。 “嗯。”白宴汗流浃背一整天,疲于应付他。 “易圣卿他弄的啊?”高斯嘉抬头问他。 白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自己扭到。” “啊?”高斯嘉表情变了变。 “谁跟你说他弄的?”白宴把饭盒放下,心里渐渐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高斯嘉努了努嘴,压低声音 :“就声乐组的人说的,我还以为他怎么你了。” “有病。”白宴扯了一下嘴角。 选手统筹从门背后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大家抓紧时间!十分钟之后准备!” 聊天的声音停止了,只剩一次性木筷子碰在塑料盒上的声响,白宴随着人群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嚼了两口觉得自己活生生像个非法劳工,又放慢了速度。 再回去时练习室已经架好了新的机器和灯光,白宴站在队伍的尾巴上,侧过头能看见练功镜。 一阵嘈杂过后,白宴从镜子里看见随祎走了进来,身上是明显搭配过的衣服,妆化得有点重,脸色看起来和之前两三次一样有点疲倦。 “欢迎我们的随老师。”执行导演在监视器边上站着,颇熟练地推进流程。 三十来个半大的男孩开始齐声鼓掌,随祎撑起个笑容,环视四周打招呼:“嗨。” 白宴侧了侧身,刚把半边脸隐在人群里,就听见执行导演喊他:“小白。” 随祎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也看向他,好像在等他开口。 “选了大学同学的组,是什么感觉?”执行导演很自然地问,语气没什么恶意,也听不出善意。 白宴停了一会,舔了一下嘴唇才说:“很奇特的感觉。” “你们是同班同学吗?”执行导演又问。 白宴看了看随祎,等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好像不愿意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边上的选手轻声哇喔了一阵,编导指挥着把镜头往易圣卿的位置推,机器嗡嗡地运作着,盖掉了一些议论声。 白宴松口气,正要低下头,已经有点陌生的随祎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是同班同学,但是不太熟悉,基本上没有说过话,我也没有听过他唱歌,这次可以好好听一下。” 几个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静下来回过头看他,随祎的表情很自在,像是在一个平常采访中回答了一个普通的问题。 白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确定是羞耻还是愤怒,只知道自己的脸好像腾一下地热了。 凌晨三点钟的练习室静悄悄的。 屋顶的照明灯通宵亮着,记录用的监控照常工作着,大屏幕上是空荡荡的房间,角落里坐着一个穿了训练服的人,白宴嫌宿舍吵得慌,躲在角落里闭眼休息。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皮鞋底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是一个突兀的入侵者。 白宴从胳膊里抬起头,看见随祎拿着个手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通话:“具体需要哪些你文字发给我,我统一……” 练习室里亮得有些刺眼,随祎站在原地闭了嘴,隔了一会才放轻了声音:“我有点事,后面再说。” 随祎挂断电话,慢慢走到他面前,神情很复杂,和之前在镜头前的样子全然不同。 白宴感觉到自己精疲力尽之余抬起头看他,随祎脸上的妆卸了一半,像是用纸巾随意擦了擦,沉默地俯视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宴居然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冷峻,又回想起之前在天台和洗手间自己大放厥词的样子,竟然有些心虚,慢吞吞地站起来,想主动结束这个滑稽的场面。 “白宴。”随祎的声音有点哑,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白宴夹在监控头和练功镜之间,准备装耳背,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外走。 随祎啪地一下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掌心正对着监控头,大屏幕上亮堂堂的练习室实时画面消失了,变成了黑洞洞的一片。 “这么迟还在?”随祎垂着头看他,听不出什么情绪。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白宴后退了半步,贴着镜面抬起头看随祎。 练功镜有点凉,冰得他后背一丝丝麻,白宴对着随祎瞪了半天眼睛也不见他开口,只好说:“我要回去了。” 随祎听出了一点怯,居然有种久违又陌生的兴奋,非但没有往后退开,反而往前跨了一步,把面前的人卡在手臂和镜面之间。 第14页 一阵难以形容又有些熟悉的气息逼近,白宴像根木头一样茫然地戳在原地,这几天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忽然飘走了,他站在原处没动,心里想着,这是在干什么呢? 随祎已经花了的脸上忽然涌起来一点血色,贴着白宴又往前靠近,心里鼓噪起来。 白宴静了一会,平缓的心情终于变化了,下意识地推了推随祎的手,没推动。 随祎这几年大约对身材管理得很勤,透过布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着的手臂,白宴有点心慌,抬起头有点迷惑地看他。 “在练主题曲?”随祎口气很轻,歪着头看他,露出领子边上一个小小的耳返。 白宴脑袋里闪过很多念头,好像忽然收到了蛊惑性很强的暗示,顺着他的问题点了点头:“嗯。” “想拿勤奋第一吗?”随祎好像已经料到他的回答,接着说。 “是。”白宴停顿了一会才回答。 “练习时长有二十个小时吗?”随祎意有所指地说。 白宴感觉自己陷入了更混乱的困惑,语速变得有点慢地重复他的话:“练习时长……二十小时?” 随祎和他目光相接,脸上的表情不变:“很努力,你辛苦了。”说完,欺身上前用右腿抵住了白宴。 凌晨三点钟的练习室仍旧静悄悄的,正中的大屏幕一片漆黑。 随祎身上很热,带着一点海风的气味,白宴脸上的表情空了一会,挣了两下没挣脱开。 过了一会,他听见自己有点勉强的声音:“这是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了很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的样子,随祎有点想摸摸他,顿了顿还是没动。 白宴觉得随祎这几年变了很多,很多行为变得很难理解,同时变得难以沟通。 他瞥见随祎领口的话筒夹子,等了很久随祎都没开口,所以只好再问:“随老师,你在这里是干什么?” 用腿贴着的时候,随祎感觉到白宴的身体不太健康,隐隐能感觉比从前消瘦了一些,靠着镜子只有薄薄的一片,好像伸手就能掐断一样。 他察觉到自己又产生了最近时常有的焦灼又无力的情绪,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拨着燃烧的柴火,直到白宴这句随导师点醒了他。 随祎沉默了一会,说:“只想拿勤奋第一?” 白宴垂下头不再看他,胸口很酸涩。 “成长第一也可以拿的。”随祎觉得自己在冷静地胡言乱语,“只要进步分是最高的,就可以拿成长第一。” “成长第一?”白宴动弹不得,下意识地反问。 “你练吧。”随祎用力地捂着摄像头,往前靠了靠,肩膀抵着白宴的脸颊。 温热的鼻息打在脸上,白宴怔在原地,下颌卡在随祎颈边的收音话筒上,他感觉随祎的右腿重重地压着他,又不太温柔地动了动,好像在确定固定得足够严实。 “你练吧。”随祎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太激烈地重复:“你继续练,练到我满意为止。” 白宴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抬起眼睛看着随祎,说不出话来。 随祎从他的眼睛里解读出了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思考了几秒之后又挣扎了一会才松开了右腿,扯了个看起来有些难受的笑容:“收音已经关了。” 白宴的眼神变了变,随祎的笑容变得有点苦:“早就关了。” 练习室里静了几秒,白宴像是大梦方醒,刚刚随祎是打着私人电话进来的,可笑和痛苦的情绪交杂着涌了上来。 随祎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推开,白宴大概用了全力,脸上染了一点红,甩开随祎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外走。 临近新年,岛上的夜风有些凛冽,砸在建筑外墙上发出低哑的声响,像是被关进牢笼里的野兽在嘶吼,连接每栋建筑的水泥道被露水浸湿,散发出不太好闻的味道。 练习室外是走廊上沉寂的墨黑,白宴灰色运动衫和夜色逐渐融为一体,许久之后,随祎缓缓地松开放在监控摄像头上的手,一阵短暂的延迟,黑色的大屏幕跳了两下,恢复了实时监控的画面。 第7章 “相信我你会走到最后” 还剩几天就过年的时候罕见地下了雨,水珠里夹带了一些冰粒子,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往北的高速公路上积满了雨水,冷灰色的路面像是一片沉寂的海,前方偶尔路过的车子像是一只飞速的鲸鱼,劈开了海面。 随祎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前排坐着的宣传在和季珍汇报第一期节目的情况。 “小易的我看过了。”季珍没抬头,手机里看着别的消息。 宣传愣了一下,小声地说:“就是常规的宣传。” “热搜呢?”季珍直接地问。 “有一个造型的。”宣传心虚地回过头,“品牌那边帮忙推的。” 季珍看了她一眼,说:“这是金主爸爸发力,跟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很冷,宣传抿了抿嘴没说话,等着被数落。 “没事。”随祎睁开眼睛,靠着椅背悠悠开口,语气很淡:“没什么好的就不要推了。” 宣传有些紧张地看了随祎一眼,又赶忙解释:“给过来的看点还是很多的,但是随老板说不想推,就没沟通发稿了。” “是吗?”季珍诧异,转过头看随祎:“是什么看点,给我看看。”最后一句是说给宣传听的,但还是看着随祎。 第15页 宣传从手机里翻出文件发给她,忐忑地感受车里有些微妙的气氛。 司机像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目视前方稳稳地开着车,打了一把方向盘驶出高架。 季珍看了几分钟,也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说:“这些都是什么话题?怎么这么多这个白宴?小易的呢?” “……这个是节目组拿过来的。”宣传的声音绷得很紧,答非所问。 “这种话题确实没什么好推的。”季珍放下手机,想了一会有点生气,“陈小龙怎么回事?这节目在这么做下去还能看?宣传也是弄得稀烂……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了。” 随祎脸色不动,往车窗外偏了偏头,看向高架远处林立的有些萧瑟的楼群。 “诶,不对啊!”季珍又想起什么,“之前说让小易跟你互动的内容,第一期怎么没播啊?剪掉了?” 刚转过身的宣传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回头说:“第一次看片的时候是在的,但是最终节目给剪掉了,小易第一期发挥得不错,人缘也很好,大家都抢着进他的组,导演特地说想弱一下他和随老板的关系,免得有人黑他。” 季珍想了想,勉强表示同意地点点头。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祎拉开拉链拿出来看了眼,前排如坐针毡的宣传给他发了条消息:“随老板,任务完成,我没说错吧?”说完发了几张用红色涂鸦笔涂划过的文档截图,有一些连着白宴的名字,有一些连着易圣卿的名字,后面跟着几张没压电视台台标的截图。 随祎垂着眼睛看了一会截图,抬头问:“诶,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在小会议室呆了有多久,白宴只记得自己吃了三个同样配菜的盒饭,剩余终于易圣卿不耐烦地对他说:“白宴,你行不行?随祎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废物啊?” 白宴张着嘴想解释,却感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侧了侧头,看见随祎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表情讥讽地看着他:“是啊,你怎么会是个废物?” 塞着的棉花仿佛变成了细小的针,扎得人喉头沸血一样生疼。 “白哥!”易圣卿的语气变了,由远到近地传到耳边,“白哥,醒醒,你没事吧?” 白宴睁开眼,大汗淋漓地从地上坐起来,小会议室里的白板上写着易圣卿单独针对他的建议,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白宴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很荒唐的梦,勉强笑了一下,跟易圣卿道歉。 小会议室里没有摄像头,易圣卿的脸色还是很焦急,压低了声音问他:“白哥,你脸色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是不是发烧了?”说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白宴不露痕迹地躲开,只说:“没关系,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那,你还练吗?”易圣卿犹豫了几秒,还是问。 白宴停了一会,说:“练吧,也没别的事。” 第一次公演选曲,易圣卿没什么犹豫地挑了一首抒情歌,导师的首次考核在后天,白宴作为声乐组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过正经声乐训练的人,正被胜负欲爆棚的易圣卿押在小会议室补课。 “白哥,其实你发声挺好的。”易圣卿没化妆,评价白宴的时候像个故作老成的小孩,“应该很快就能好,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白宴无奈地苦笑,没回他。 易圣卿的表情像是很纠结,在小会议室边上的懒人沙发坐下,自言自语地说:“唉,我的,不该选这首歌的。” 白宴看了他一眼,用手支着头又播了遍易圣卿选的歌,是随祎早两年风格很不像自己的一首苦情歌,在所有发行的平台都拿了不错的榜单,算是一首热门曲目,易圣卿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了这首歌。 然而白宴有自己无法克服的问题,首先他确实五音不全,但当时让他签合同的时候阿西笃定地和他承诺参加节目不需要会唱歌,其次他并不喜欢随祎的声音。 声乐组里的选手大多都比他和随祎小半轮,对随祎声音的评价大多带着点崇拜,带着点白宴听不懂的词汇,说他很苏很蛊还不油腻,是个人停了都会喜欢。 白宴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人,无论是现在还是两年前录音棚里随祎的声音,都让他感到不安、焦躁和恐慌。 易圣卿把圆珠笔别在耳后,挠着头看印着歌词的打印纸,最后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白哥,要不然你就只合唱,给加两个念白可以吗?” 白宴没忍住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想象了一会易圣卿策划的念白,不知道会不会和编剧咕咚酸溜溜的台本一样。 公演前夜,随祎像是个路过的工作人员一样,在练习室里晃了一圈应付导师审核,执行导演喊了四个摄像机进屋,一次性拍够了素材,随后态度很好地放走了随祎。 白宴单曲循环了三天随祎的歌,恍惚间觉得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最后易圣卿过来喊他下课才回过神。 “白哥,吃饭了。”易圣卿身边意外地站了一个男生,白宴觉得眼熟,应该也是声乐组的选手。 “白哥,一起吗?”易圣卿边上的男生口气熟悉地问他。 白宴站起来,跟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演播厅后台到食堂有一条不算长的人行通道,边上放了几个粉丝送的花篮,为首是一篮占据了很大一快墙角的烟灰色洋桔梗,最上面放了一张手写的卡片:小易小易,勇夺第一。 第16页 “你的诶!”边上的男生用肩膀撞了易圣卿一下,笑得看不见眼睛。 易圣卿也撞了他一下,难得地害羞了一会,没走两步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喊:“白哥!白哥!” 白宴抬头:“怎么了?” “你的花篮,你看。”易圣卿像是献宝一样把他拉到一大簇白色洋牡丹前面,“给白宴的。” 白宴愣了愣,看向花丛上的卡片,是一句打印出来的祝福语,在一片俏皮的贺卡里显得有些沉闷,看了一会又觉得好像能给人一点力量。 “有手机么?”白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转头问易圣卿。 易圣卿像是没料般顿了顿,倒是边上的男生毫不犹豫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白哥你用了记得还给我,我就剩这一个了。” 白宴点点头表示感谢,拿了手机到角落打电话。 “喂?”听筒那端传来袁圆不太确定的声音,“哪位?” “我。”白宴压低了声音。 袁圆叫了一声,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你拿到手机了啊?” “借的。”白宴透过缀了黄英的洋牡丹望向贺卡,“你给我送花篮了啊?” “哦,那个啊……”袁圆在手机那端停了一会,诚实地说:“是后援会另一个姐姐送给你的。” “谢谢她,让她别浪费钱了。”白宴粗略地数了数花朵的数量,有些心疼。 “这个姐姐很有钱,没事!”袁圆丝毫不愧疚,“她有小孩了,所以不太方便来现场看你,所以让我代表大家来看看你。” 白宴有点不太相信:“你来看我?” “对啊,我在现场了。”袁圆口气很自然,仔细听能听见周围嘈杂的动静。 “你不上班啊?”白宴震惊,“你请假了?” “是啊,一姐说报销让我来看你,说这可能是你唯一一个舞台,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来看你。”袁圆理所当然地说。 白宴问:“一姐是谁?” “就是给你送花篮的这个姐姐,之前初舞台投票给你花了两万多。”袁圆解释。 “……”白宴陷入了更大的震惊,“别这样,你让她别再乱花钱了。” 袁圆不太认同:“怎么会,你现在好多粉丝,有一两百个了。” “总之,你帮我转达一下。”白宴有点头疼地强调,“千万别再乱花钱了。” “不过哥,一姐给你写了什么祝福啊,让我看看,她都不告诉我。”袁圆忍不住又问。 白宴安静了一会,像个束手无措的小孩一样看着花篮,最后故作轻松地说:“你猜。” 八点整,袁圆还是在现场预热轮播的大屏幕上看到了那簇挤得不像样的白牡丹上的卡片,几个很细的印刷字体组成了一句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宣言:相信我,你会走到最后。 “白宴家怎么这么霸总啊?”几步外在手里藏了黑卡的女生说。 有人回应她:“这是妈粉吗?口气也不妈。” “谁知道。”女生调整了一下手掌的位置,正对着舞台。 袁圆歪着脑袋盯了大屏幕许久,想要分析出当事人是出于什么心情写下了如此大言不惭的祝福,还没想出个头绪,压在屁股口袋里的手机接连着震动了十几下。 袁圆单手划开屏幕,看见一组白宴已经修完的上班图,图里白宴穿了一套灰色丝质的长袖衬衫,妆容和发行都和初舞台很详细,应该是造型师从第一期节目里总结出了心得。 照片来自宿舍楼下、大巴车和演播厅后台入口三个地方,看得出来拍得很用心,每一张都挑了白宴耐看的角度。 [随便起个昵称:你打个logo,发一下微博吧。] [圆圆:姐你在现场?] [随便起个昵称:买的图,你抓紧,还有两个热搜话题,带上图蹭一下。] [圆圆:好。] [随便起个昵称:我一会有点事,有什么新的内容你记得转发一下,迟一点我联系你。] [圆圆:好的。] 袁圆看着对方和自己宛如甲乙方的对话,心里升出一些诡异的感觉,直到手机屏幕和观众席的灯光都完全暗了下去,她才回过神来看向舞台。 三个导师上了台,和主持人不太真诚地寒暄了一会,接着一群人从另一侧后台往前走,在舞台的最后面乌泱泱坐了三四排,选手席没有开灯,袁圆眯着眼睛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白宴。 主持人正在解释之前主题曲考核的标准,又对最终的考核结果卖了个关子,大屏幕忽然切进主题曲练习的花絮,几十个挂着黑眼圈的男生或是满头大汗或是气喘吁吁,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服在镜子前重复地比划动作。 一瘸一拐的白宴忽然在镜头里出现,接着旁边出现了一行字:单日练习二十小时。 花絮的配乐是鼓点很明显的燃向纯音乐,伴随着这行字敲了一个力量感十足的鼓点。 第二行字跳了出来:第一次尝试唱跳。 “勤奋第一选手,白宴。”主持人吴越的声音和第三行字几乎同时蹦了出来,“恭喜小白,请来到舞台中央。” 袁圆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后排黑压压的人群里走了出来,白宴的脸上有些藏不住的茫然,随着主持人的声音走到舞台正中央,背后是不太响亮但是长久的掌声。 导师席上的三位导师表情各异,也都鼓起了掌,袁圆看向坐在正中面无表情鼓掌的、传说中白宴的大学同学,眼皮不安地跳了几下。 第17页 晚安 第8章 “我觉得我期待错了” 除了白宴拿到勤奋第一这个光环有些诡异以外,整场公演进行得十分流畅。 声乐组候场的时候,全场的灯光亮了,导师席上空荡荡的,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在休息,演播厅里的气味不太好,像是空气流通很差的仓库。 袁圆偷偷摸摸地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收到了一堆指令。 [随便起个昵称:勤奋第一的微博记得转。] [随便起个昵称:转了发到群里让大家去评论一下。] [随便起个昵称:一会结束了我有点奶茶和咖啡,留了你的手机号,会送到现场,你跟别的后援会的人分一下。] [随便起个昵称:打个招呼,让她们后面多照顾白宴。] “救命……”演播厅的灯光渐暗,袁圆只来得及回复了一句好的,又匆匆把手机藏了起来。 再抬起头来时,声乐组的成员已经在台上站定,照明用的顶灯熄灭了,成员身后是大片灰色意识流风格的手绘海报,像幻灯片一样一帧帧跳动着。 白宴站在靠近角落的位置,背靠着一个像是木桩子的道具,大屏幕上亮起歌曲的名字,是来自随祎的《草木》。 歌曲很慢,几个成员合声的部分处理得很细腻,听起来绵长而哀伤,歌声的末尾,没什么参与感的白宴说了一句简短到有些突兀的拜拜。 直到伴奏结束,照明灯光猝不及防地亮起,台下还是一片死寂。 “我们掌声鼓励一下。”主持人在台阶上停了几秒,还是率先举起话筒打破了现场的安静,“大家觉得好听吗?” 台下传来伴随着尖叫的掌声,主持人又转向右边的导师席:“随老师听了觉得怎么样。” 白宴还在滥竽充数还拿了勤奋第一的自我反省中,听到这句话也看向了导师席,随祎的脸好像有点黑,远远地看着自己。 背景乐切换的速度倒是很快,迅速地进入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要煽情的部分,缓缓地播起一段纯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来,随祎像是调整了一会,脸色不再那么差劲,只是口气很冷峻地说:“你们选择这首歌的时候,我还是很期待的。” 主持人为了带动气氛喝了一句彩,接着问:“那随老师对他们的表演满意吗?” “我觉得我期待错了。”随祎定定地看着台上的人,让人觉得仓惶。 白宴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低着头数舞台角落的气氛道具,易圣卿往前站了半步,揽住了白宴的肩膀,口气很硬地说了一句:“谢谢导师”。 两个卡着安全栏杆站着的粉丝不满地替易圣卿吐槽了两句,话里透露出对白宴拖后腿的不满,被观众区的收音话筒完整地播了出来。 台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易圣卿的眼神里好像有些愤懑,举起话筒又插了一句:“虽然随老师对我们的舞台不太满意,但是我觉得我们组的表演很棒,谢谢每一个选择我、相信我的兄弟。” 话音落下,白宴感受到肩膀靠着背的位置被轻轻地拍了拍。 直到离开演播厅,寒风唰唰地往衣服里灌,白宴猛跳的心脏才平息一点。 随祎对声乐组完全不留情面,即便《草木》的现场评分最高也没有给过一句评价,最后只是克制地说了一句:“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白宴跟着人群一起回到水泄不通的后台,几个叫不上名字的选手纷纷拥抱易圣卿,好像在表达安慰。 场记和花絮编导手上的摄影机长久地架着,闪光灯和收音用的话筒分秒未歇,易圣卿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挂着很疲倦的黑眼圈。 “白哥。”易圣卿喊他,“你吃饭吗?” 白宴刚放松了一些,看到易圣卿带来的人流,语气紧绷地说:“我不吃。” 易圣卿好像不太在意,直接朝他走过来,表情如常:“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他们都要吃饭。” 白宴很无奈,还是默许了易圣卿跟他并肩往外走。 警戒线外只剩三三两两的人,背着单反相机的粉丝大叫了一声,接着就有几个镜头通过铁栅栏伸了进来,快门声咔咔地响了起来。 白宴有些不适,易圣卿在边上没什么反应地继续往前走。 “哥。”易圣卿叫他。 “啊?”白宴被他叫得心慌。 “你别往心里去。”易圣卿斟酌了一下,说得很委婉。 白宴觉得自己的大脑最近处于超负荷运转中,想了半天只好问他:“什么别往心里去?” “随老师给你的评价。”易圣卿的语气很真诚,让白宴有种回到中学时代的错觉,“他平时说话都很温和,最近可能压力有点太大了。” 白宴平缓地嗯了一声。 易圣卿转过头,继续说:“我签合同那天,随老师就有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白宴的表情兀地变了,张了张嘴确认:“我吗?” “我以为你们很熟。”易圣卿继续说,“他从导演的工作室出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你是他同学,我还看了你的电影。” 白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是顿了顿脚步。 易圣卿觉得他要说些什么,但白宴一直没开口,他便扯开了话题:“白哥,你为什么来参加比赛啊?” “为了赚钱啊。”白宴笑了笑,终于发现这是唯一一个不让自己难受或尴尬的问题,“我还有二十八年的房贷。” 第18页 “这么久。”易圣卿感慨,“我在南珠的师哥也天天都在说结婚买房的事,大家都有自己的计划。” “你为什么来参加比赛啊?”白宴被逗乐,反问他:“还这么拼。” 易圣卿转过头看了看白宴在莹亮的月色下显得很柔和的侧脸,说:“我一直都没什么目标,随老师和珍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做了之后我的粉丝好像都很开心,我也就很开心,如果拿了冠军,她们应该会更开心。” 两个人走进了宿舍楼遮挡起来的昏暗里,白宴忽然觉得易圣卿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所以我应该争取拿冠军。”易圣卿的口气很坚定。 “那很好。”白宴没再说什么,宿舍的正门出现在眼前。 堆满了架子床的房间很杂乱,随处都是已经卷边的台本和不太干净的衣服,白宴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身体走回自己的床前,直直地躺了下去。 凌晨十二点半,接送粉丝往返市区的大巴终于抵达,袁圆手里抓着赞助商送的应援棒,被推搡着上了车。 手机隔着手套在掌心震动了两下,袁圆抽了只手点开。 [随便起个昵称:后天中午发布主题曲单人视频,还会公布等级。] [随便起个昵称:记得让大家去发弹幕,如果播放量不行就发给上次我推给你的人。] 大巴车里没有暖气和灯,袁圆活动了几下手指,想把现场复杂的情况给她发过去,大约是手指温度太低的原因,摁了几下才点开对话框。 袁圆想了想,直接拨了语音电话,提示音响了两下就被挂断,拒接提示后面跟了一条新信息。 [随便起个昵称:家里人睡了,不太方便,你给我发语音吧。] “随便,不好意思啊。”袁圆脱了手套,缩在车窗边小声地说:“今天老白拿了勤奋第一,据说是第一轮淘汰可以加三千票。” 前排坐着的女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袁圆犹豫了几秒,脱了另一只手套开始打字。 [圆圆:今天唱得很少,估计镜头也不多,而且感觉导师对他不太满意,没给好话。] [圆圆:这种情况怎么办啊,随便?] 屏幕上正在输入的提示跳动了好一会,袁圆才收到对方的回复。 [随便起个昵称:没事的。] [随便起个昵称:到时候看节目情况吧,没事。] 袁圆蓦地想起宣布勤奋第一的时候,来自导师席不太友善的注视,头绪又有些乱了,想了一会还是扯了句别的:“随便,你这么喜欢老白,不来现场看他,会不会觉得有点遗憾啊?” 听完这句,手机像是变得卡顿,提示电量低,提示黑了下去。 随祎裹了一件超过膝盖的羽绒服,跟活动的宣传站在他身后跺脚,靠近直达停车场的电梯间才越过随祎,上前一步按了电梯。 电梯间里很暖,随祎感到热风打在脖颈上,又干燥又温暖,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老板。”宣传小心翼翼地提醒,“到了。” 商务车把电梯口遮得严严实实,随祎迈开腿钻进车里,全身卸了力一样瘫在后座上。 宣传上了车就摁开头顶的灯,翻开手写的笔记本开始复盘,看了几页才说:“老板。” “嗯?”随祎有点恍惚。 “我感觉,小易他们这组出来这段,可能有点麻烦。”宣传顿了顿,“按照这么剪,估计黑粉能骂半个月。” 随祎用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潦草地回应她:“没关系。” “……就是我个人觉得啊……”宣传踌躇几秒,转过身壮着胆子继续说:“小易他们这组其实表现得挺好的,虽然跟您没有办法比!但是,大家都给好评只有你没给,到时候剪出来就显得你刻薄,故意为难老同学了。” 随祎睨了她一眼,宣传立刻闭上了嘴。 车子上了高架之后便畅通无阻,宣传像是下定决心般又回头:“老板,要不然还是要求导演组把你的评价给删了吧!” 气象预报显示这几日都是大雨,而车窗外月朗星稀,把车里照得明亮而清晰,随祎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发脾气,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了,就这样。” 公演结束的当晚,白宴又像之前那样睡得很浅,半夜醒来的时候,呼啸的风打在窗户上,声音有些恐怖,他平躺在床上,脑袋逐渐清醒了一些。 首先是冷静地计算了一下距离第一轮淘汰的时间,接着又想阿西这个月有没有准时打钱,贷款会不会拖欠,最后才想起唱完《草木》的时候,随祎那张看起来几乎没有温度的脸。 歌词他记不全,只记得随祎好像在歌里说,希望自己是棵树。 为什么要是树?他没想通,也不太想明白。 一整晚反反复复地惊醒,白宴眼睛酸胀、肌肉酸痛地准时在九点半爬了起来,刚拿了洗漱用品走出宿舍,就看见一个戴着绿色毛线帽的人蹲在门口堵路。 白宴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她:“你不是来找我的吧?” 咕咚抱着一沓纸站起来,口气很讨好:“白老师,你这么早呀!” “你要干嘛?”白宴脑海里迅速地闪过咕咚在剧本里带给他的伤害。 “我们开个会嘛!”咕咚的脸颊冻得很红,上前一步挽住了白宴的手臂,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他的口杯里:“来来来,我们去会议室说。” 第19页 手机里是昨天他和易圣卿一起离开演播厅的照片,路灯下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羽绒服的男生并肩走着,白宴一脚踩在了易圣卿的影子上,图片修得很有意境,最上方加了几个手写字,活脱脱像张电影海报。 “这什么?”白宴咬着牙刷,麻木地问。 咕咚的脸上泛起一些不属于零下气温的红,说:“你再看这个。” 白宴看着她又划拉了几下,把手机推到自己面前,屏幕上是实时的热搜榜单,显示他和易圣卿一起出现在第四名:#易圣卿白宴故事感#。 “这什么?”白宴面无表情地重复。 “爱情。”咕咚郑重其事地说,“开玩笑的。” 白宴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你俩昨天半夜上了一个高位热搜,所以台里半夜给我派活了。”咕咚扶了扶眼镜,开始说正事:“让我给你改剧本,尽量留到第三轮,多做一些话题。” “这可以随便改的吗?”白宴无语,“之前说好的我就到第一轮。”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嘛!”咕咚着急地劝他,“而且多留两轮也很好啊,后面白老师你接戏接商务都好谈的呀!到时候赚更多钱不好吗?” 白宴扫了一眼,看见她手里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本子,不说话了。 “白老师,你应该感受过爱情吧?”咕咚试探着问,“我现在跟你说后续你要做的,你就用你之前感受过的,来理解我让你做的事,可以吗?” 窗外忽然飘起了绵密的雨,白宴侧头看过去,心里没什么波澜,他或许是感受过爱情的,那个人在昨天给了他一个差评。 第9章 “有我们会更幸福吗” 秦皇岛忽然放晴了,灰蓝色的空中飘过几片瘦巴巴的白色云朵, 编剧咕咚觉得自己也即将迎来自己事业的晴天,起码白宴现在看起来很好沟通,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立刻拒绝,甚至还能主动地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白宴把自己的牙刷和口杯放在一边,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表情看来有点麻木。 “白老师,你谈恋爱吗?”咕咚忽然问,笑得很狡黠:“放心啦,这个我不会记录进去的,大家都差不多。” “谈过。”白宴自暴自弃地说。 “什么感觉啊?”咕咚露出羡艳的眼神,“我都没谈过。” 白宴想了想她写出来的真人秀剧本,毫不意外地点头:“谈恋爱就是那样,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美好,大部分都是很难受的事。” “对对对!”咕咚赞同地鼓掌:“就是这一种,自带be感,让大家知道,只有在only里面,你们才是幸福快乐的,要一直一直把你们留下来,太对了!” 白宴无言地看着她,决定还是不再说话。 咕咚热血澎湃地又阐述了一会对他和易圣卿之间的理解,末了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举到白宴面前,是一个橙色白色相间的话题页面,明晃晃地写着一百两个字。 “这什么?”白宴像往常一样继续发出疑问。 咕咚一边签到一边解释:“这是你和小易的超话,我创建的。” “哦。”白宴停止了追问。 “不过老师,还是有几个问题。”咕咚上下翻了翻笔记,“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歌,类似奠定了你的爱情观这种。” “没有。” “……好吧。”咕咚犹豫了一会,“那你有没有ktv必唱曲目之类的,我给加到内容里去。” “……没有,你看公演了吗?我像是会唱歌的人吗?”白宴忍无可忍。 咕咚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有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可以从中感受到爱情的那种。” 白宴看了一会咕咚眼巴巴的表情,有点不忍心,想了想才说:“绿豆汤。” “好的!”咕咚埋头飞快地打字,自言自语道:“这个好特别啊,怎么安排啊……” 会议室的门被利落地推开,门外站着个人选手的实习统筹,气喘吁吁地说:“白老师,准备一下,要录外景了。” “现在?”白宴诧异,“通告表上面今天没有我。” “通告不准!雨停了,导演想把运动会给录了。”实习统筹大言不惭,“白老师,你穿件衣服,外面有点冷。” 白宴勉强藏了藏消极怠工的表情,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吞吞地往宿舍走,咕咚还在他身后坐着,比了个鼓舞的手势,喊:“白老师,加油哦!” 宿舍里已经走得没几个人,只有高斯嘉和两个白宴没说过话的选手,一边别名牌一边往外走。 高斯嘉朝他挥了挥手:“哥,走了!” “你先走,我拿个外套。”白宴侧了侧身给另外一个人让道。 “我给你拿,我给你拿。”高斯嘉绕到他的床边,抄起枕头边上的外套往外跑,路过白宴时揽着人就出了门,白宴被他撞得差点摔倒,还没回过神就被拖到了车上。 大巴车出了基地就飞快往前,转弯和急刹让人有些头晕,白宴死死地抓着手里的冲锋衣,扭过头看着窗外。 “哥,你不冷吗?”高斯嘉穿着羽绒服,坐在他斜对角的位置,哆哆嗦嗦的。 白宴咬了咬牙根没理他,感觉鸡皮疙瘩在手臂上蹿了起来。 “哥,你嘴都冻白了。”高斯嘉指了指他的嘴,又看了看他手里搭了内胆的冲锋衣:“不穿吗?” 第20页 露在冲锋衣外面的有柔软的绒面,被白宴抓得有些乱了,高斯嘉凑近了打量:“这不是你的吗?我拿错了?” 逼人的冷意一点点爬了上来,白宴感觉窒息般说不出话来,迟疑了几秒之后,还是把冲锋外套穿了起来。 穿了一会内胆就暖了,袖子有些长,手指被完全遮住,白宴忽然有种没由来的安心,哈了一口气,把胸前的拉链拉到顶端,遮住了小半张脸。 下车之前,实习统筹又在车里走了一圈点人头,目光落在白宴穿着的外套上,表情有点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引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去看白宴后,却没说什么就走了。 白宴被晃得昏昏沉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围的眼神,纠结了半分钟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隔壁表情看起来也很奇怪的选手:“你们在看什么?” “你和易圣卿关系都这么要好了啊?”隔壁坐着的选手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白宴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个衣服不是他的吗?”选手斜着眼睛打量他,“N家的,南珠娱乐打包代言的,这件限量,他们公司每人一件。” 好像有一块石头在心里落地,白宴脱力般放下双手,袖口处的拉链碰到安全带的锁扣,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巴车缓缓地停下,有一半的车轮压进了沙滩里。 陈小龙和几个执行导演站在监视器旁边,头发被海风掀得快要竖起来,再边上是一个用广告帐篷搭起来的临时休息区,篷布紧紧地合着。 “大家今天辛苦一下。”陈小龙像教官一样走到队伍面前,难得地开口鼓励人。 “今天我们把运动会的内容给录了,后面轻松一些。”执行导演拿了个扩声喇叭喊,“大家安安心心过年!” 有人在队伍里举手:“导演,过年放假吗?” “别问!”陈小龙笑了两声,“问就是没有!” 一时间队伍里怨声载道,白宴茫然地看着周围人哀怨的表情,没什么情绪。 “大家先录节目,后面还有惊喜!”陈小龙卖了个关子,让工作人员开始组织运动会。 距离公演结束刚十一个小时,还有选手顶着没卸干净的发胶,所有人挽起裤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泥沙里走,没走两步又被身后跟着的工作人员催促:“跑起来,跑起来,拍完这段再走!” 白宴跟着人群跑了一段,就感觉手脚发软,好在在他眼睛一黑栽到地上之前,执行导演在后方喊了一句停。 “大家停一下!”执行导演脸颊冻得通红,“休息区这边休息一下。” 海边的风能把地给冻裂,冷飕飕的像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刮着人,白宴跟着人流走过去,微微仰头看见眼睫毛上凝结的白霜,不自觉地又打了个寒颤。 “随导师来探班啦!”场务推了个不锈钢的食品推车,在满是积水的沙滩上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休息区的篷布前。 推车上放了几个饮料框,整齐地码着几十杯热饮和小吃杯,执行导演脱了手套开始递东西,一边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大家排队过来领,有咖啡、奶茶、姜茶和甜品,领了就在边上,不要离开拍摄镜头,不要靠近海边!” 湿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白宴把脸埋进外套里,风势好像减缓了一些,但还是吹得他有些耳鸣。 外套里传来混合不明的味道,有化妆品自带的香料味,有海边久久散不掉的咸湿气味,还有一股不算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莫名安心。 随祎像往常一样被人簇拥着走到选手中间,像是背剧本一样鼓舞了大家几句,然后他看见了裹着冲锋衣站在角落里的白宴。 白宴的脸比平时更白,隐约有些灰,看了他一会之后移开了眼神。 “大家都喝东西了吗?”随祎如常地转过头,开始筛查哪个选手手上没拿东西,“小易,过来。” 易圣卿愣了愣,不太情愿地接过他递来的奶茶,小声抱怨:“这个容易胖。” 随祎看了他一眼,易圣卿立刻把吸管塞进嘴里。 白宴再抬头的时候,随祎单手拿了个滚圆的纸杯站在他面前,声音很低:“你不喝吗?” 随祎放轻声音的时候很有蛊惑性,白宴失神了几秒,才有些拘束地接了过来:“谢谢。” 随祎看了他一会,垂下眼睛,余光瞥过白宴身上的外套。 执行导演拿着本子走过来,请随祎补镜头,白宴趁着人多往后排走,消失在编导的镜头里。 “小白。”边上帮忙干活的编导拍拍他的肩膀,“累了吧。” 白宴勉强笑了笑,感觉到嘴巴干裂带来的微微痛感。 “诶。”编导遮着嘴小声说,“你主题曲是A你知道吗?” 白宴明显不太信任地看着她。 “真的!”编导强调,“一会就公布了。” 白宴站在原地,好像一个作弊拿到好成绩的学生,局促而尴尬,不知作何反应。 编导笑着说:“其实我感觉随祎对你挺满意的,你的A就是他给的,他还给你提名了勤奋第一,说你练习二十个小时,把罗尧给挤掉了。” 白宴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像是飞机降落时候一样轰鸣。 编导又说了句继续努力,拿着对讲机走向场地的另一边。 白宴捧着随祎刚刚丢给他的甜品纸杯,有些混乱、又好像漫无目的地往人群外走,直到感觉到海风又重新灌进脖子里,才慢慢地剥开纸杯的盖子,里面是大半杯微微散发热气的绿豆汤。 第21页 随祎刚坐在帐篷里吹了两分钟暖风,季珍的电话准时抵达,宣传小陈颤颤巍巍地朝他递来手机。 “随祎!”季珍的声音很大,吼得随祎神经跳了两下。 “怎么了?”随祎明知故问。 季珍在听筒那端咬牙切齿:“勤奋奖的提名为什么没跟我商量?” “小易已经拿了完成第一了。”随祎口气轻松地解释。 “那你也不能随便推荐别人,南珠还有选手在比赛,你忘了?”季珍反问,隔了一会又说:“我觉得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啊,没有吧。”随祎敷衍道。 “你是不是和你的老同学有仇?”季珍想了一会,问他。 随祎有点无辜,忍了一会还是说:“无仇无怨,你别管这了,多看看影视组吧。” 口气不算太好,影视组近期运营的情况也不太好,季珍像是噎住一样没回答。 手机震动了两下,随祎没等她再开口,说:“我有消息,先挂了。” 宣传站在边上,神色很担忧的样子,随祎冲她摇了摇头,低头打开手机,白宴后援会的人发了一条官方账号的视频链接,又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圆圆:随便,老白是A诶!] 随祎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拿起手机回复她。 [随便起个昵称:挺好的,记得组织弹幕。] [圆圆:好的姐!] [圆圆:姐!我太高兴了!老白太幸福了!有你太幸福了!] 帐篷外的风大了一些,裹挟着海水气味从缝隙里钻了进来,从小陈的角度看过去,随祎的表情好像空了,像是缝隙里灰蒙蒙的天色一样茫然。 随祎怔了许久,才活动开已经僵硬的手指,继续打字。 [随便起个昵称:有吗?] [圆圆:?啥] 随祎在内心挣扎了一会,换成了委婉的表述:有我们会更幸福吗? [圆圆:当然啊,你什么都懂,还帮他宣传,教我们投票,还花钱给他投票,让这么多人都看到他,还不好吗?] [随便起个昵称:嗯。] 随祎陷在白宴和袁圆给他的矛盾答案里,帐篷外传来了执行导演的喊声,录制又继续了。 [圆圆:说起来老白这个人无欲无求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在节目里说自己想干嘛。] 随祎回忆了一会,意识到她提及的是白宴在录制分组时候说的那句“想走到最后”,理智告诉他这有很大概率是导演组花钱请白宴说的台词,但他还是觉得那是真的。 是白宴为数不多,主动提及的欲望。 [随便起个昵称:那蛮好的。] [圆圆:随便,如果老白这次没淘汰,下一轮你是不是还要花钱啊?] [随便起个昵称:嗯。] [圆圆:唉,什么狗屁节目啊!这样子要到什么时候!姐你对他也太好了吧!你要做到什么份上啊!] 随祎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手足无措,还没等回复袁圆又给他发:你对他这么好总有点要求吧!等他出来我让他请你吃饭!谢谢你!随便姐! 随祎顿了顿,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苦笑。 [随便起个昵称:我没什么要求,就是看他想到哪里,尽量帮帮他让他走下去,其他我什么都没想。] 我什么都没想,随祎关上对话框,眼底晦暗不明。 会! 第10章 “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 首次飞离秦皇岛的途中,随祎就已经意识到他和白宴已经分开很久的事实,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很难自如地控制对于白宴的态度。 无论是什么时期的白宴,都好像一阵雾霭,让他在茫然无措间感到不安和焦灼。 比如现在,宣传正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打开白宴和易圣卿的双人路透图, 是南珠其他的同事刚刚发到群里的帖子。 随祎很轻易地辨别出缩略图上的白宴,把冲锋衣穿得很规整,拉到最上端,看起来有点傻,易圣卿穿着节目组发的羽绒服,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我看看。”随祎忍了一会,还是对小陈伸出了手。 宣传把手机递过来,粉丝和不认识他们的路人纷纷在评论里刷起了好配,随祎黑着脸下意识地顶腮,季珍的语音消息忽然从宣传的手机里弹了出来。 随祎看了一眼小陈,点开了季珍的消息:“小易和这个姓白的图是哪个人弄的啊?粉丝这边没有审核就让发了吗?搞什么鬼啊!到底在干嘛!” 季珍的语气很急,小陈在边上缩了缩肩膀,随祎把手机还给她,面无表情地看帐篷外的风景。 宣传忙不迭地打电话回去,断断续续地解释:“应该是野站……对……群里都问过了……没有人开双人站……营销号也问过了,都是自发搬运的,没有节目组投的……可能就是粉丝都喜欢……好的,好的,我后面注意监控,嗯,嗯,好……公演后天审片……好,知道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宣传抬头看了随祎一眼,然后接着说:“都挺顺利的,导演这边也挺满意的。” 随祎皱了皱眉,掀开篷布往外走,阴郁而逼仄的气氛凭空消失了,只剩下吵吵嚷嚷在拍摄的选手和满脸倦容的工作人员。 帐篷边上被几张纸板搭了一个隐蔽的角,临时用来更衣。 纸板索索地响了两下,随祎警觉地看过去,一个很眼熟的、蓬乱的头顶从侧面探出来。 第22页 白宴露出一双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从巨大的纸板背后走出来。 他的脚步很轻,随祎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绷紧了下巴等白宴开口。 白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了节目组的羽绒服,手里抓着叠成三折的藏青色冲锋衣,手指关节冻得发紫。 “你的衣服。”大概是因为疲倦的缘故,白宴没有前几次单独和他说话时的尖锐感,声音也软软的:“不好意思,穿错了今天。” 随祎站在原地看他,没有动。 “谢谢。”白宴等了一会见他没动,又轻声说。 随祎沉默了几秒,伸手把冲锋衣抽了过来。 白宴安静地站了一会,鬼使神差地问:“勤奋第一,你为什么推荐我?” 四周是纷乱嘈杂的人群,远处的海风压抑地嘶吼着,随祎低头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节目组建议的,我就推荐了。” 白宴哦了一声,看起来不太想走的样子,也垂下眼睛,封闭的小空间沉寂下来。 “可以来拿手机了哦!”帐篷背后传来场务的声音,“要打电话的过来找我!” 像是从一个很安稳的梦里被叫醒,白宴缓过神来,扒开厚实的纸板走了出去。 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十二的电,白宴想了一会,还是给阿西拨了个电话。 “白!”阿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背景里是音质不太好的东北广场舞热门曲目。 “上个月的钱你有没有给我打啊?”白宴直入主题。 “打了!打了!不影响你还贷!好吧!”阿西哀怨地长叹一口气,顿了顿又说:“老太太那边也替你去看望过了,身体老好了,好像还在看你的节目。” 白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怎么滴?你兴致不高啊?”阿西抬手关了音乐,“我瞅着节目里面,你们好像成天在跳舞,累着了?” “还好。”白宴恹恹地说。 “吃得饱吧?”阿西婆婆妈妈地继续问,“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白宴无奈,“我很好,放心吧。” 阿西琢磨了一会,口气变得小心翼翼:“是不是你那个老同学欺负你了?” 白宴不太想提起,装傻:“什么乱七八糟的,袁圆最近怎么样?” 阿西果然被拐了过去,说:“这丫头好得很,说是要继续追逐电影梦了,你的后援会她都不管了,全部都是那个随便一姐在管,她人还在国外,感觉也挺辛苦的。” “那你怎么不管?”白宴很无语,“让女孩子辛苦。” 阿西深吸一口气,语速很快地开始解释:“我这不在这给你谈生意吗!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火嘛?经纪人有这么好当的吗!昂!” 白宴对阿西半吊子的商务谈判能力表示怀疑,但还是没有拆台,停了一会才说:“谢谢你啊。” “……”阿西在听筒那端愣了愣,声音放得很轻:“你说这干啥,还等着你火了给哥挣点钱。” 白宴把手机丢回储物筐里,低电量的提示音从筐里陆陆续续地跳出来,让人有些烦躁,实习统筹一遍一遍锲而不舍地数着手机数量,头发上粘了几粒湿漉漉的砂子。 台本上已经完成的运动项目被红色水笔涂掉,只剩下短短三行字。 白宴站在队伍中间,脚底是潮湿沙滩带来的粗粝感,他排了一会队,没忍住回过头去,临时休息区的篷布已经被撤走,只剩下空荡荡的几根不锈钢支架。 有种走在楼梯上一脚踏空的心慌,白宴又转过身看另一侧的停车场,同样空荡荡的,往常载着随祎的商务车已经开走,留下几道明显的车辙。 “白哥,怎么了?”高斯嘉排在他身后,头发已经湿漉漉的,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东张西望。 “没事。”白宴回过头来,没再说话。 “白哥你的,还要不要啊?”高斯嘉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带盖纸杯,是接力赛之前白宴塞到他手里的。 “要的。”白宴接过纸杯打开,里面是已经不成样子的绿豆汤,“谢了啊。” “客气。”高斯嘉笑得露出大白牙,“你很饿吗?我去跟选管说一声,低血糖吗?” 白宴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喝了一口绿豆汤,豆子没有煮开,带着壳嚼起来口感很差。 队伍出发得很快,前方的人一个箭步往外冲,白宴把纸杯放在脚边的沙地上,做出一个往前的准备姿势。 南珠娱乐的独栋大楼坐落于城区的东北方,周围均是高耸入云的商务楼,出入其中的大多是装扮入时的上班族,更显得南珠大楼里穿梭的人的邋遢与散漫。 宣传小陈的搭档在距离新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不堪压力辞了职,于是小陈独自扛起了执行和宣传两项工作。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她忘记自己有几天没有好好洗过头,准时在九点钟打开了随祎工作室的微博后台。 日常的辱骂和质疑铺天盖地弹出来,红色圆点的信息提示像是狙击枪的瞄准点一样让人神经紧绷,小陈往下翻了七八页,没什么情绪起伏。 一条不带表情、很长的消息浮到最上方,时间显示是在十分钟前发送的。 小陈的眼皮跳了跳,预感不佳地点开。 “小室,我业内的姐妹跟我说随随在节目里特别关照白宴是真的吗?是公司逼他的吗?南珠是不是准备签白宴啊?之前就一直奶易圣卿,这狗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脱离南珠啊!小室你要给你老板争口气!答应我好吗呜呜呜呜呜!” 第23页 小陈挠了挠头,作为一个按时领工资的南珠娱乐打工人,很平静地删掉了这条私信,继续往下翻。 会议室投影屏上的时间显示接近十点,小陈从手机里翻出昨天剪辑好的视频,熟练地进入随祎的超话里,写文案点发送一气呵成。 刚摁下发送键,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随祎穿着常服走了进来。 “……老板?”小陈从办公椅上弹起来,“你怎么来公司了?” “今天不是看片吗?”随祎挑了个靠近投影屏的位置坐下。 “啊?”小陈一时分不清状况,“你给我说声,我去接你。” “没事。”随祎不太在意,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时不时地点几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噢。”小陈有点忐忑地坐下,又在群里多此一举地发了一条号召宣传同事来看片的消息,才连上电脑播第二期的粗剪。 “for nanzhu”的半透明水印斜着压满了大半个屏幕,小陈低下头开始计算易圣卿的镜头时长和特写不太好看的画面时间点。 过了一会,随祎的歌通过易圣卿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陈下意识地看过去,随祎正抬着头看十个选手的远景镜头,好像有点失神。 接着是随祎自己的声音,在镜头里冷冰冰的:“希望你们下次继续努力。” 随祎回过神来,透过镜头觉得自己有点陌生,转过来想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刻薄,还没等开口,就看见小陈面露凶光地把圆珠笔一摔。 “好你个陈小龙!这也不删!缺大德了你!老娘杀了你!”小陈对着屏幕怒吼到。 最后随祎还是同意了小陈的建议,让季珍打给陈小龙,把自己评价十分严苛的片段给删除。 “对嘛,这个不删,首先是对你不好,然后对小易也不好,最后是对草木组也不好,总不能让别组的粉丝看到,导师对这个节目百分百的不满意,结果草木组还是第一。”小陈苦口婆心地解释。 随祎没接话,垂着眼睛看手机。 小陈环视了一圈无人能回应的会议室,只好继续独自看起了剩下的节目。 随祎像是在看照片,往前往后一直在翻图片,偶尔放大了看,一些是单人的照片,一些是好多人挤在一起的照片。 “小陈。”随祎抬起头,面无表情。 “在。”小陈按下暂停键,“怎么了?” “你也觉得白宴和小易很配吗?”随祎想了一会,“就是这些图。” 小陈心中警铃大作,迟疑着不敢回答,心想随祎不愧是合伙人,已经有闲心开始管艺人的宣传工作了。 “就可能粉丝很喜欢吧……”小陈瞄了眼随祎的脸色,认真地敷衍:“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很养眼的,小易跟他站一起气场真的太强了,我要是粉丝我也会爱上他的。” 随祎没说话,扭了扭脖子。 “其实还好啦,老板你别担心,小易的粉丝还是很铁血的,而且他在节目组训练很认真,人缘也很好。”小陈摸不准随祎的意思,只好说一些没什么用的话来活跃气氛。 “下一次录制是什么时候?”随祎岔开话题。 “大年三十。”小陈脱口而出,接着详细地介绍了一下《Only2019》节目组惨绝人寰的赛程设置,“大年三十录淘汰,春节当天让淘汰的人回家,很缺德的安排。” “好。”随祎点了点头,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投影屏上的节目已经播完,停在片尾赞助商的广告图上,随祎站起来的时候用手撑了下桌子,意外又划开了手机,一句人声从手机公放出来,是《Only2019》的正式宣传语。 “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 小陈呆了呆,感觉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随祎摁掉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熄灭了,小陈张了张嘴想开口,被他打断:“你送我回家吧,明天没事的话你也休息吧,是后天去对吧?过年不在北京也先跟大家打个招呼!我们公司有人去春晚吗?珍姐这次跟吗?” 随祎语速很快,好像在跟小陈汇报工作,气氛有种颠倒地诡异。 小陈消化了一会他的意思,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一边忙不迭地点头:“对的,二十九过去,我到时候和司机一起过去。” “好。“随祎低头摸了摸鼻子,终于舍得推开会议室的门。 两根乱糟糟的线马上就搓在一起了 第11章 “是真心话不冒险” 书房打开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一张很新的梨花木书桌,地板上铺了静音用的毯子,背后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风格、未开封的书籍。 总体来说,随祎的书房是个摆设,从他两年前搬进这套公寓后,他没有看过一本书,书房的隔音很好,大部分时候随祎用它来开视频会议。 季珍手上的股权其实比他少很多,但是和董事会的人很熟悉,所以大部分时候,南珠娱乐的经营计划都由她来说。 随祎能感觉到自从他拿了股权之后,董事会这群看起来对娱乐行业不太感兴趣的股东们的变化,从前大部分时候他只会在花里胡哨的年会和财经新闻上看到他们,而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偶尔还会像是一把切菜很顺手的刀,仿佛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但从随祎开始出现在董事会视频会议的画面里,这种和谐、蓬勃的氛围忽然就消失了。 第24页 网络通畅的情况下画面非常清晰,随祎能察觉到到这些年长的股东们无一不透露着诧异,工具刀也会要钱了。 “具体的情况就如我刚才所说的,让艺人之间流通起来,让部分大艺人带来流量,同时建立起南珠的品牌质感和观众对于我们的信任感和美誉度,”季珍戴着眼镜,在视频里看了随祎一眼,“让大量的小艺人带来盈利,长期密集地从平台或者是用户这边获得流水。” 随祎抬起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样,双手放在视频镜头外。 “详细的项目资料,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刚才邮件里发的年度企划。”季珍很得体地笑了笑,“老板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一个看起来快要睡着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什么时候会有下一个随祎?” 季珍愣了愣,看向视频里随祎的位置,随祎移开了眼神看向另一旁,脸色没什么变化。 “哈哈哈!”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秃头男人抢先开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随祎,一年赚几个亿的还是来分钱的?” 轻笑声透过无线网络清晰地传入书房,随祎被摄像头捕捉到的脸没什么波澜。 季珍顿了几秒,开了句玩笑圆场。 随祎看着平板里密密麻麻十几个人头,心烦意乱地按点了静音的图标,想了想还是没有关掉摄像头。 董事会视频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再过五个小时,小陈就会像贼一样悄悄地把车开到楼下,然后鬼鬼祟祟地上楼喊随祎出差。 “还行吗?”季珍打了电话过来,声音也很疲倦。 “嗯。”随祎敷衍地回答。 “别理他们。”季珍安慰得很无力,“对了,你明天要去录制了?” “今天。”随祎说。 “我就不陪你了。”季珍说话的语气让随祎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你上期评价小易那段我已经让他们删了,后面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行。”随祎也没什么心情,“挂了。” “等等!”季珍喊住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你在外面找宣传公司的事,董事会已经知道了,你小心点。” 随祎沉默了一会,说:“不是给我自己找的,你别担心。” 季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大年二十九,几辆导师商务车跟着一辆堆满了年货的小货车驶入录制基地后门,大红色的春联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隔间,强行堆砌出来的新春氛围让整个演播大楼看起来稍微温暖一些。 小陈又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随祎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脸色阴沉地一直在发消息,不像是单纯的起床气。 车子在停车位已经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有粉丝聚集在后门。 “随老板,到了。”小陈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 “嗯。”随祎戴好口罩,又把毛线帽往下拉了一些才下车。 手机镜头和快门声直到进了大楼才停下,随祎拐了个弯,面前只剩下小陈一个人。 “诶,”随祎喊她,“你最近有跟季珍说什么吗?” 小陈正在开路,吓了一跳:“说什么?” “找宣传的事情。”随祎直截了当地说,“你听见我打电话了?” 小陈愣了几秒,很惶恐地说:“老板你要开了我?我哪里做错了你给我说!” “……算了。”随祎皱着的眉头更紧一些,“不是要开你,也不是要换。” “好!”小陈把眼泪收了回来,电光火石间忽然意识到随祎的意思,结结巴巴问了出来:“老板你要从南珠走啊?” 随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表示不太明白。 “不是啊。”小陈自问自答,“你要是走带上我吧!忠心耿耿我本人!” 随祎没说话,径直地走向化妆室。 小陈是南珠里难得的聪明人,没再多说什么,小步快跑地超过随祎,给他推开了化妆室的门。 化妆镜边上的柔光灯泡把整个空间照得透亮,有两个化妆师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休息。 随祎走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前坐下,扯下了口罩和帽子。 小陈走到沙发区,脸上堆了个礼貌的笑容,说:“今天我们家老师的化妆师没跟,麻烦两位老师了。” 其中更年轻的女孩飞快地站了起来,双手握紧了放在身前,很激动的样子,说:“不麻烦不麻烦!” 语气热烈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去,小陈迟疑了一会,还是没要求换人,回过身去给随祎汇报接下来的内容。 粉扑轻轻拍在脸上的时候,随祎刚放松的眉头又皱紧了,像是不太舒服地样子往后躲了躲。 小陈顿了顿,继续说:“一会先去探班声乐组的小游戏,真心话不冒险。” “哪个组?”随祎破天荒地提问,声音隔着个柔软而巨大的粉扑,听起来瓮声瓮气。 “草木组。”小陈心想,当然是草木组,易圣卿在草木组,为什么要去别的组。 “他们这个组不拆吗?”随祎感觉到看不见的粉末飞进了喉咙,忍住了咳嗽继续问。 小陈往下拉了拉文件的页面,说:“到明天录淘汰就重组了。” “好。”随祎没再问下去,小陈松了一口气。 细腻的粉底遮住了随祎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上了眉粉的眉头也不再紧紧皱着,小陈抱着手在椅子后方看着,发觉化了妆之后,老板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 第25页 咕咚抱着台本出现在练习室的一瞬间,白宴感到自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生怕她下一秒就拿着新的剧本扑倒在自己面前。 “各位老师好!今天的游戏环节由我来负责!”咕咚认真地鞠了个躬,“真心话不冒险。” 白宴抱着腿坐在地上,压低了自己的身子,生怕被点名。 咕咚翻开本子,不太熟练地逐字逐句念起了游戏规则:“真心话不冒险,是只说不冒险的真心话,括号,因为场地及道具限制问题,不进行大冒险环节,反括号。在这轮游戏中,大家按照抽牌大小逐一回答粉丝提出的真心话问题,如果觉得答案太冒险,可以选择跳过这个问题,同时增加一点冒险值。游戏结束时,冒险值最高的选手将从粉丝们提出的冒险王游戏中任意抽取一项完成。” 手里握着一个新年吉祥物的男生举起手:“冒险王游戏又哪些啊?” “我看看啊!”咕咚又往后翻了几页,“额,俯卧撑两百个,女团舞三十秒不停歇……之类这种吧。” 白宴心里一阵恶寒,忽然又觉得咕咚作为编剧写出来的真人秀剧本也不是那么差劲。 “那我开始喽!”咕咚从镜头背后走出来,摊了一把带数字的卡片在地上,“大家现在可以抽啦!” 白宴翻过自己手心里的牌,运气意料之中的差,按照牌面他是第二个回答问题的选手,刚想叹口气,就看见边上坐着的易圣卿老老实实地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牌正对着摄像机,说:“我是第一个。” 咕咚立刻抛出第一个问题: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以前有喜欢过的人吗?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易圣卿仰着头看她,犹豫了一会,表情很严肃地说:“这好像是三个问题。” “哎呀,总之都要回答的!”咕咚在心里默默嫌弃了一会策划同事的敷衍,“小易可以展开说说。” “没有喜欢的人,以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理想型的话……”易圣卿露出在思考的样子,“还没有仔细想过,希望是脾气温和一点的,真诚一点的就可以了。” “什么样叫真诚一点的?”白宴对面坐着的人问,扬了扬下巴。 “就对人对事都很真诚,很真实就好了。”易圣卿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有点恼怒地看着他:“像白哥这样的就很好!很真诚!” 对面坐着的人笑了两声,吐槽易圣卿:“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无效答案!白哥你别像他一样没意思啊!”说完,瞟了瞟白宴手里的卡片。 白宴顿了顿,接着就收到了咕咚一如既往诚挚的目光。 “白老师,你好好回答!”咕咚使了个眼神,想要提醒白宴和自己关于剧本的讨论,“昨天我们不是说过嘛!” “啊……”白宴回想起教人谈情的咕咚,比易圣卿还烦。 “白老师,你好好回答!”刚调侃过易圣卿的男生模仿咕咚的语气,逗得全场哈哈大笑。 白宴硬着头皮,想到自己在节目中二十六岁高龄,只好说:“以前有喜欢的人。” “哇哦!”咕咚露出诧异的表情,看了看易圣卿示意白宴,“现在呢?有喜欢的人吗?” “……”白宴停了一会,没忍住问:“这也是可以问的吗?你别骗我!”这段时间他和袁圆通了几次电话,大概了解了一些参加节目的潜规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膈应人,什么膈应人也必须说。 “这个要回答的,是从粉丝这边收集来的问题,真的你看!”咕咚把本子推到白宴面前,上面印了十个截图,第一张的感叹号数量比白宴的年龄还大,最下方显示有一万多个点赞。 一万多个人都想知道这个屋子里的人有没有喜欢的人,过去有没有喜欢的人,白宴有点迷惑。 “所以白老师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咕咚把重音落在喜欢两个字上面,强调了一下。 练习室里人很多,加上红彤彤的新春布置,显得杂乱又拥挤。白宴想起和咕咚开会时提及的喜欢,对人好的喜欢,为人好的喜欢,全都是来源于和随祎相处的经验,换到现在这个时候谈论,只觉得乱得让人心烦。 坐着的选手轻声笑着,拍摄的机器在身后滴滴地发出提示音,热风空调在角落里嗡嗡地吹着,白宴觉得吵闹,喉咙里堵着说不出话来。 “在玩什么游戏?”有人越过了设备拖在地上的插线板,走了进来。 白宴跟着所有人一起回头,看见随祎在自己背后站定,脸色很轻松。 周围好像静了下来,不再让人焦躁,取而代之的是在演播大楼里少有的安定,白宴觉得这个地方实在奇怪,一开始随祎在这里让他焦虑,后来随祎在不在都让人焦虑,直到现在,随祎在了好像又不太让人焦虑了。 从白宴的角度看过去是没有任何皱褶的裤脚,随祎的背挺得很直,像是用尺子画了一条线往下拉,下巴的线条也很好,隐约能看见微微凸起的锁骨。 白宴看了几眼,吞咽了一下,便移开目光。 “随老师!”咕咚惊喜地叫了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粉丝身份,“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是真心话不冒险。”易圣卿很礼貌地纠正咕咚。 “对。”咕咚点了点头,“我是顶班的,b组执行导演今天发高烧了!” 随祎很有镜头感地对摄像机笑了笑,接着在白宴和易圣卿的中间坐了下来,朝咕咚示意:“继续吧!” 第26页 咕咚笑得看不见眼睛,又翻开台本确认了一下游戏的规则,接着很没有专业度地看向白宴:“白老师还没说完!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白宴感觉到属于随祎、不算太陌生的气息包裹住了自己,让他安定之余有点忐忑,他迟疑了一会侧过头,看见随祎也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第12章 “随祎今年真的是疯了一样” 善意的嬉笑和讨论声让白宴有点恍惚,他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答的问题,只记得咕咚翻来覆去地追问,随祎坐在边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直到最后有人岔开了话题,追着问第三个回答的人。 拍摄近景用的摄像机缓缓移开,白宴跳得很快、没有规律的心脏终于平息下来。 “下一个是谁?”咕咚环视四周,话音刚落,练习室的门被推开。 贴了春联的玻璃门碰到了扛着摄像机的编导,发出一声闷响,门外站着一个脸很生的女生,不像是导演组的人。 “所有选手休息大厅集合,马上。”女生的声音很冷静,但还是带着风雨欲来的感觉。 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女生才看到曲着腿在地上坐得好像不太舒服的随祎,立马变了脸色,蹲下身来:“随老师,我是宣发组的,选手这边有点情况,您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 随祎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有些严重,顿了顿还是问:“什么情况?” 来通知集合的女生犹豫了几秒,语焉不详的样子:“节目的问题,粉丝这边出了点小情况。” 随祎点点头,站起身给鱼贯而出的选手让了个道,瞥见白宴慢慢地站起来,好半天了还在原地,低着头磨磨蹭蹭不出去。 “小易。”随祎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喊住他身边的易圣卿,“有什么情况不要着急,先跟经纪部联系。” “好的。”易圣卿点点头,态度充分展现了自己是个好员工。 白宴跟着易圣卿也看了过来,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表情变得和周围人一样有些慌张,转了个身看向练习室的出口。 “记得先打电话给经纪。”随祎看向他们俩的方向,语速变得很快,但咬字很重。 易圣卿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碰了碰白宴的手臂:“白哥,我们走吧。” 踏出练习室,新春的气氛陡然不见,半小时前喧哗的大厅消失了,只剩下眉头紧锁、神色紧绷的工作人员,低着头用发消息或是在用手机通电话。 负责选手的统筹导演站在休息大厅的台阶上,手袖挽到了肘部以上,脸色不太好地拍了两下手:“大家安静一下。” 大厅里变得一片死寂,统筹导演深吸了口气,说:“节目出了点情况,我长话短说。” 白宴蓦地发现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甚至能感觉到站在他背后的人咬着牙发抖的声音。 “因为投票的问题,有一些选手的后援会在公开募集。”统筹导演扒拉了一下头发,继续说:“节目收到了一些观众的举报,电视台和平台都收到了批评,也影响到下一期节目的备案号。” 边上的选手吸了口气,像是天塌了一样。 这些年来白宴不算内向,但通常对于人际和环境的变化的适应过程很慢,连来到节目都很难进入到当局者的身份,比如现在,整个大厅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而他只能很迟钝地理解情况不太好的主要原因。 统筹导演招了个手,场务端着一个蓝色的周转箱走出来,她的嗓子很哑,还是竭力大声:“大家拿了手机都先给公司打电话说一下情况,没有公司的同学请联系自己的后援会,无论有没有募集,都提醒一下,不要发公开募集!不要发公开募集!好吗?” 没有人回答,选手们没什么秩序地走到周转箱前翻出自己的手机,白宴站在人群外等了一会,才过去取自己的手机。 他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空空的塑料筐,忽然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是被关在了这里,认识了几个性格还算不错的朋友,偶尔能见到随祎。 这种感觉只存在了几秒,白宴便强制着抛掉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手机用了很久,屏幕上布满了陈旧的细小划痕,开机的过程有点卡顿,白宴等了一会才给阿西播去电话。 提示音响了很久,没有人接通,白宴又给袁圆弹了个语音电话。 “老白!”袁圆的背景音很空旷,大概又躲在洗手间休息,“你们发手机了啊?” “导演让我们打电话,让粉丝别募集。”白宴说,“你没有公开发过吧,别影响你。” 袁圆叹口气:“我们没发过,不过之前随便,就是我跟你说给你花了好多钱的那个姐姐,她之前买饮料给你投票的购买记录被截图了,有追着这个说的,说随便开募集,不然一个人怎么能出那么多钱。” “……然后呢?”白宴问。 “我给她发消息了,还没回我。”袁圆说,“现在粉丝这边很乱,节目组的宣传和一个后援会的人在群里吵起来了,还把聊天记录发了出去,好像都没法继续沟通了,让粉丝跟经纪公司沟通去了,我给西哥打电话了,没打通,随便也不回复我,没人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白宴忽然从麻木而机械的宿舍生活中醒悟过来,感受到这一切是真实存在且与他息息相关,于是回想了一会统筹导演的话,只好重复:“你记得别公开募集就行,如果有别人要开,你提醒一下。” 第27页 “好。”袁圆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沉稳,过了一会又说:“哥其实你别太担心,大家都在骂前三名,没人理我们,主要是随便,我怕有粉丝人肉她。” 白宴立刻感受到袁圆的话带给他的焦虑,说:“那你赶紧联系她吧,联系到了也跟阿西说一声,让她别再花钱了,我不会晋级的,后天录完淘汰,我就回去了。” “好吧。”袁圆的口气里有藏不住的惋惜,“老白,其实我挺喜欢你唱歌的,虽然唱得不好吧,但也比你平时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看,你唱草木那首歌的时候太美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白宴被袁圆念叨得头疼,及时打断了她。 袁圆停了两秒,说:“那先这样,总之你别太担心,大家都盯着易圣卿,连随祎一起骂,说导师带进来的还不避嫌什么的,还有李修杰,他唱得比你还难听,现在是第二你知道吗?对了哥你知道你排名吗,现在是五十三,不一定会淘汰的啦,不过你安心比,比完就好了!” 休息大厅的照明灯把整个空间里的人映得无所遁形,白宴呆立着,看着斜纹木地板上自己的影子,有点说不出话来。 郊区的网络不太好,下载软件的时间有点长,白宴沉默着盯着加载的进度条,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这个袁圆口中粉丝集中聚集的软件不算难用,账号是早前袁圆给他注册的,头像用的是节目组统一拍摄的制服照,页面上的搜索栏一目了然,下拉的榜单里密密麻麻地堆了几十个带了井号键的词条。 白宴纠结了一会,找了个看不见人的偏僻楼梯口,熟练地打下随祎两个字。 演播大楼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天空是介于黑色和灰蓝色之间的墨蓝,显得静谧而宽广。 按下搜索之后,关于随祎的内容泱泱而来,像是忽然在白宴的世界里放了一颗肆无忌惮的炸药。 首页是随祎的个人微博,封面是一张看起来不太随意的个人照,下面排列着几个粉丝群和超话广场,显示今天有十几万人在这个广场里发布了新的内容。 大部分是随祎的粉丝留下的内容,有一些是上次录制时候的照片,有一些是今天在演播大楼门口的照片,还有一些加了滤镜和配乐的视频,话题无一不是#随祎only2019#,夹杂着几个净化之类的字眼。 白宴突然意识到似乎真的有很多人喜欢随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曾经期望的。 往下拉能看见易圣卿的名字出现在随祎的名字后面,由几个很热门的媒体账号发出,语气不太好,说的话拐了好几个弯,最终都指向一个意思:由易圣卿后援会集资扯到随祎带易圣卿进节目有失公平,都是黑幕,北方想强捧南珠还有人不知道吗? 几条内容的发布时间都在今天下午五点左右,白宴试着消化了一下这几条微博的意思,才点开下方的评论区,跳过顶着随祎头像的用户发言,和袁圆说的大差不差,几乎都在骂随祎,偶尔还会配上个让白宴不明所以的表情包。 “实在不想说,易圣卿配吗?随祎这波真的有点恶心。” “我真的是要笑死,易圣卿粉丝哪来的脸说不给镜头啊,第一期播之前的预热花絮都能剪出来一个小时了,这不是随祎保的我不信。” “随祎今年真的是疯了一样,完全没好感了。” “节目好没意思,易圣卿和随祎什么时候打包滚蛋北方卫视再出来骗钱可以吗?” “真就张口就来呗,随祎还偏袒易圣卿?主题曲唯一的A都避嫌给了白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易圣卿值得全A好吗?” 白宴感觉到胸腔一阵胡乱绞着的疼痛,手指轻轻碰了碰页面最上方随祎被粉丝修得有些失真,但还是很好看的照片。 手机屏幕显示还有三分钟就要重新上交手机,白宴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拔了出来,按照袁圆给到的信息,逐字打下随便的昵称:111111_。 导师用的化妆间里只有小陈一个人在着急,来电铃声没有停歇过,大多数她只是看了眼号码便挂断,专注地用微信向不同的人发消息。 随祎坐在化妆桌前的滚轮椅上,头微微仰着,没什么情绪地闭着眼睛。 手机在茶几上又响了起来,小陈瞥了一眼,是来自北京的座机,还没回忆起这是公司哪台电话,就已经条件发射地接了起来。 “喂?”小陈看了眼随祎,按下免提。 对面是个年轻男性,不太流畅地问:“请问是超级无敌好喝蔓越莓气泡吗?” “什么?”小陈愣了愣,想起来这个账号是易圣卿后援会的管理者在使用,绑定了南珠娱乐的公用手机号。 “我问,你是不是微博上的超级无敌好喝蔓越莓气泡。”对方放慢了声音,“这里是朝阳网警。” 随祎在化妆镜里睁开眼睛,小陈一阵惊悸:“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这边接到举报,说你在网络上非法集资涉嫌诈骗,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对方的语气很温和,“你先别紧张,先说一下你这边的真实情况。” 随祎微微皱起眉,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小陈看了看随祎,拿起手机切回了听筒,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警察同志,是这样的,我是帮他们做代购的……诶,对,不是诈骗,您说诈骗怎么敢直接发到网上呢对吧!“ 第28页 化妆间的门轻轻合上,随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切换各个软件的账号。 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十几下,不同软件像是爆炸了一样弹出一堆消息。 微信里白宴的粉丝聊天群里乱作一团,有人截了论坛被删除的帖子截图,说第二期节目会延迟上线,还有人发了路人评论白宴的微博,问大家是不是也需要成立一个反黑小组,袁圆在群里安抚大家,说自己已经去了解情况了,让大家别着急,过了半个小时又发了一大段话,让大家别在微博上发募集的内容或是提起募集。 随祎几乎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私聊里有几个比较热心的白宴的粉丝都发来关心的消息,袁圆很啰嗦地强调了三遍:“姐,你记得把你的微博和朋友圈的个人信息删干净,我怕有人人肉你!”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论坛的扒皮贴,把这个星期购买赞助商饮料金额前十的粉丝都粘贴了上来。 随祎的小号在第六位,后面跟了一串分析:白宴家,一姐,一直说是时差党,买饮料的ip地址我爬了,是北京的,百分之八十是自导自演有富婆粉丝,百分之二十是小团体装富婆。 随祎扯了下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轻蔑的表情,轻车熟路地点开微博登上小号,准备伪造一条内容澄清,方向就是时差党没有人民币托北京的朋友代购。 右下角的私信栏有一个红色的圆点,随祎愣了愣,点开这条来自唯一能给他发送消息的白宴的私信。 [Only2019白宴:你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支持,也谢谢你这么照顾圆圆。我应该拿不到好的名次,你多照顾自己,不用再给我花钱投票。希望这次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祝你一切顺心。] 白是真的不想努力 第13章 “那你为什么来” 大年三十,录制基地里的热风被开到最大,夹带着暖气的温度,把整栋演播大楼烘得很闷。 随祎早早地化好了妆,像往常一样窝在休息室里玩手机,临近开始的时候,季珍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喂。”季珍的声音听起很累,“小陈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她结束了我让她去找你,你一个人没什么问题吧?” “没。”随祎言简意赅。 “那就行,节目备案号的事应该解决了,没什么问题,司机一直都在,你有事给他电话。”季珍还是不太放心,“我回老家一趟,年后才能再见了。” 随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反问:“你回老家?” “嗯。”季珍像是在收拾东西,没有急着挂电话。 “你不去春晚?”随祎问。 季珍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话:“我回家离个婚,情况有点复杂,总之需要回去一趟。” 随祎有些诧异,出于礼貌说了一句:“保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季珍有点悲从中来的意思,好像把随祎当成小孩,倾诉也变多了:“随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随祎对这类话题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话不要说得太好听,到后来过日子的时候,你好他也不乐意,你不好他也不乐意,有的时候好像这辈子只能和你在一起,然后转头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总之男人真的很复杂,也可能是人本身就很复杂。”电话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拉链声,季珍靠近听筒说:“先这样,我一会关机,八点左右落地。” 随祎没再说话,利落地挂了电话。 七点钟,演播厅的背景音乐换成了节目主题曲,音量被调到最大,震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白宴按照公演小组的成绩排序,坐在了选手席的第一排,按照实习统筹的安排,正对着导师席的位置,前方三四米的椅子上贴着一张半透明的坐席牌,上面写着随祎。 出场音突然响起,白宴垂下眼睛,感觉到有人慢慢地走上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挡住了一点落在他身上的灯光。 现场的气氛有点微妙,有一种勉强的热闹,夹杂着有些隐秘的严肃,让白宴感觉有些不适。 角落里站着的导演嘴里叼着一根烟,表情并不轻松地看着舞台上,脸上熬出了一点油光,示意灯光师把光再打亮一些。 白宴感受到舞台灯打在头顶的温度,随祎很近的地方坐着,拍了拍面前的话筒在试音。 沉闷的击打声之后,随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扩音器里传来:“一二三。” 话筒里有细微的电流声传过,第一次淘汰录制正式开始,随祎的语气很平和,正在跟大家打招呼,白宴感觉心脏的位置又变得鼓噪,渐渐变成了长久的轰鸣,他看到随祎被时装西服衬得很宽阔的肩膀。 白宴抿了抿嘴,低下头瞥见脚本的固定摄像机,努力地笑了笑。 一阵异常的电流声从主持人的话筒里传来,啪的几声,灯光和音乐戛然而止,整个演播厅陷入一片漆黑,白宴抬起眼睛,发现面前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 演播厅里一阵哗然,紧接着是选手们低声的私语蔓延开来,扩音器轰地响了一下,也归于死寂。 “草。”白宴听见角落里抬着摄像机的编导低声骂了一句,周围的人都骚动起来。 统筹导演的声音从舞台中央的房间传来:“停电了!大家别紧张!先在原地休息,听我的安排再移动。”靠近后台的地方有几个地方亮起几块手机屏,屏幕光打亮了后台的一小块区域。 第29页 周围的选手都在说话,白宴挥了挥手,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骤然停了暖风的空间渐渐变冷,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台微弱的屏幕光也暗了,白宴才听到总导演的声音。 陈小龙的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暴躁:“都先回休息室,等来电了再录!“ 人群开始向外移动,身后不断有人踏空楼梯,发出小声的惊呼,白宴什么都看不见,索性也跟着前方的脚步声,脚尖抵着后跟往前挪动。 右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宴感觉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用食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 对方的手指和手掌都熟悉得过头,随祎的手一向干燥而温暖,白宴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接着不可置信地想转过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逼仄空间里,随祎若有若无的气息。 “大家小心脚下。”随祎声音从头顶传来,和录节目打招呼时一样稀松平常。 白宴在嘈杂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随祎握着他的力道逐渐变大,直到出了演播厅,借着微弱的月色能看见导师休息室的门牌,随祎才陡然放开他,抬手去开门。 下一秒,白宴就感觉自己的领子被提了起来,被一股力给拖进了导师休息室里。 裹了隔音棉的门被随祎甩了一把,发出清脆的关门声,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白宴贴着墙顿在原地,缓缓地睁开眼睛,想要找到随祎的位置,他心里慢慢升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很大程度和随祎有关,关于自己一个不太差的结论——他确实想和随祎呆在这里。 “你在这里待着吧。”休息室里死寂了许久,随祎声音很低,“外面很多人。” 白宴朝声源转过身去,没有回答。 “可以先在这里休息。”随祎很镇定地说,好像刚才随意把他拉进休息室的人不是自己。 白宴犹豫了一会,轻声说:“谢谢。” 随祎好像有些局促,和有灯光时候的淡定自如完全不同,说:“坐沙发上吧,如果累的话,可以睡一会,沙发就靠着门口。” 好像两人之间已经不会再有北方电视台里碰面时候那样的冲突,白宴忍不住有点想笑,用膝盖胡乱碰了碰,果然碰到了皮质沙发的边缘。 “你累吗?”白宴反问,“你可以先休息,不用管我。” 随祎站在原地,好像一个等待审判的人,想了很久,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白宴等了一会,又说。 “我?”随祎不太确定地问, 白宴发现自己居然适应了这种闲聊的气氛:“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来参加这个比赛吗?” 随祎想起天台上不太愉快的碰面,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来?”白宴的口气变得认真,“要夸人,要唱歌,又要被骂,也是为了赚钱吗?” 房间里很暗,白宴的声音很轻,毫无缝隙地包裹着随祎,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梦。 随祎的喉结滚了一下,声音有点哑地开口:“也是为了赚钱吧。” 白宴自顾自地点点头,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事。”过了一会,白宴又说:“之前募集影响到节目的事,这些粉丝会怎么样?” 随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你的后援会没有开吧?” “应该是没有……”白宴忽略了随祎语气里的笃定,斟酌了一下措词:“但是有一个粉丝比较特殊,她公开花过很多钱,都是用来投票的,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 “……”随祎有种被剥开的尴尬,含糊地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白宴追问:“我朋友说已经有粉丝被警察约谈了,她这种情况,调查什么的会影响到工作生活吗?不太懂你们做节目的。” 随祎失笑,接受了白宴把他和节目组归结为一类人:“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白宴安静了一会,说:“那就好,谢谢。” 有那么一瞬间,白宴觉得堆积在身体里沉甸甸的东西消失了,无论是困顿现状被看见的羞耻,还是对于过往难以解脱的痛苦,都在这个只剩下声音的黑房间里消散了。 他往前两步,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劳累很久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白宴用脚探了探,坐在了沙发上。 沙发微微下陷发出轻响,隔了一会,随祎忽然又开口:“她应该很希望你出道吧?” “……大概吧。”白宴有点无奈,“这个节目只会出道一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那她肯定也希望你往前走远一点。”随祎的语气很重,“所以才会花这么多钱。” 白宴愣了一下:“是吗?” “你的粉丝肯定知道你不会是第一名,但是你走得越前面,能选择的东西就越多,能得到的东西也越多,她可能只能给你投票,不能给你这些,所以才会花这么多钱。”随祎说得很快,忽然意识到自己剖析得太多。 “嗯。”白宴的情绪被搅得很乱,没有再说下去。 “你不想晋级吗?”随祎毫不避讳地问,“是因为我吗?” 白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怔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也不是的,就是觉得这里不太适合我,我只是在工作。” “等结束了,都会变好的。”随祎很平静地说,“都会变好的。” 第30页 他本来想说相信我,但隐约又觉得白宴应该不会再相信他,于是只好干巴巴地重复上一句话。 嵌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忽然打开,化妆镜上的柔光灯泡也陆续亮起来,整个休息室被照得一览无余。 白宴被强光照得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随祎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脸上是没来得及藏起来、在他看来有些无端的落寞。 “来电了。”随祎说完,神色又变了。 准确来说,只是表情消失了,白宴感觉刚才和自己一起躲在昏暗角落里聊天的随祎好像凭空消失了,面前又是每一次录制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只会在适当的场合微笑的随导师。 “那,我先回去集合了。”白宴站起来,低着头找门的位置,眼睛落在茶几下垫着的地毯上。 随祎满肚子的话也落了回去,看着白宴消失在门口。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到化妆桌前常坐的位置上,支着腿坐下来,像平时一样翻看手机,等着负责导师对接的工作人员进来喊他。 随祎其实什么也没看,手机里的信息很多,但他好像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上下翻了一会手机,他搜出白宴的对话框,有些犹豫地开始打字。 [随祎:等结束了就好了。] 紧接着系统提示跳了出来: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刚亮起的灯光微微跳动了一下,大约是电压不太稳定。 随祎把对话框往左滑动删除,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切换账号,手机很配合地在手心里疯狂震动起来。 新的账号里只有白宴的粉丝和一些黄牛,随祎慢慢地翻看消息,顺便把闲聊的记录都一一删除了。 袁圆照例问候得很勤,八点多就发来消息。 [圆圆:随便,今天应该是录淘汰了。] [圆圆:你还没起吧,我算了一下问题应该不是太大。] [圆圆:姐我先去加班了,你多注意身体,别熬夜!] 随祎说了句好的,便切回粉丝群的首页,群里多了一个新加入的人,看起来是个公用账号,个人介绍里有一小段解释:白宴反黑组。 反黑组一口气在组里发了十几条内容,很平静地让大家去举报打卡。 白宴的粉丝除了袁圆大多和他本人很像,在公共场合总是很安静地呆在角落里,做事说话都是慢吞吞的,有什么新的消息也总是最迟知晓,很难做出聚集起来投诉网友的举动。 随祎有些不好的感觉,挑了个链接点开。 是一个头像和内容都很新的小号,配了一张白宴正好闭着眼睛的节目截图:“白宴吸血吸够了没[欣喜][欣喜]我这一辈子也忍不了长得丑的废物b人[欣喜][欣喜]拉瓜没妈妈啊不好意思忘了你本来就是孤儿[欣喜][欣喜]嘻嘻。” 休息室里的暖风很大,随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凉了下来,抓着手机的指节发青微微发青。 晚安好梦 第14章 “没想到我会晋级” 季珍接到随祎电话的时候正在客厅里看春晚,女儿和即将成为前夫的丈夫紧挨着坐在一起,像是看什么定时炸弹一样盯着她的手机。 “喂?”季珍走到阳台上。 随祎喊她:“姐。” 季珍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知道了吗?”随祎说,“我找宣传的事情,不是给我自己找的,你帮我个忙。” 季珍捏紧了外套,深吸了口气做心理建设:“具体怎么帮?” 随祎的眉心皱了起来,想了很久才开口:“白宴,你之前也提起过得,我大学的时候欠他一个人情,这次想帮帮他,你帮我找,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初舞台播出之后,随祎才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赞助商的投票需要有很多人帮忙扫卡,节目数据需要长时间在线巡逻,就连节目上了热搜都需要宣传公司进行引导,否则一切就像是只会短暂喧嚣的潮水,什么都不能给白宴留住。 而他顶着自己的名字,大部分时候都寸步难行。 季珍嗤笑了一声,说:“没想到是这种事?多大人情啊?要这么还?” 随祎没回答。 “我给你问问。”季珍说完,话头一转:“不过我帮你这次,后面你也多给我面子,行么?” “好。”随祎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了。 季珍迟疑了几秒,还是说:“你和他具体什么事能说吗?我心里有个底。” 良久,随祎有点艰难地开口:“大学时候的好朋友,之前我不太看好他来参赛,说的话不太好听。现在看来节目效果还行,所以想拉他一下。” “你们都毕业多少年了,这么多年都没听你提过。”季珍说得很温和,没有再追问:“你早些时候不帮他,现在要帮,人家乐意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想一出是一出?” 随祎也想不通自己,积攒了一堆给自己的问题,来到岛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想要靠近白宴,但理智回笼的时候又会告诫自己不能和白宴有过多接触;一方面他觉得这个节目消耗白宴,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从这个节目里搜刮更多资源送给白宴。 他只能把这些无法解释的情绪理解为自己的反复,以至于自己都嫌弃自己的诡异操作。 想不明白,越想越不明白,随祎放下手机,靠着椅背想再休息一会。 第31页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小陈发来了一个巨大的文件包,文件名显示是新一年的音乐企划,后面咚咚咚地跟了四五个音频文件,名称都是新歌的demo。 小陈毕恭毕敬地给他发消息:随老板,新年好,开工了。 随祎反应过来,长达一个月,只需要轻轻松松录综艺、商业站台的假期结束了。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统筹拿着对讲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随老师,录制开始了,您这边准备一下?” 随祎朝她颔首,整了整衣服站起来,不紧不慢地往演播厅走,一边从她手里接过几个厚厚的灰色信封。 《Only2019》第一次淘汰的录制很仓促,陈小龙直到开机前一秒还在抱怨诸事不顺,紧接着又盯住监视器。 随祎上台之前已经拆开了四十个淘汰选手的名单信封,反复扫视了三遍才确认里面没有白宴,他想起白宴提起节目不太有精神、和发表宣言时候截然不同的样子,心里有点复杂。 “第三十五名,他是训练二十小时的勤奋第一,是想要走到最后的白宴。”简安妮手扶着胸前,对着话筒念出白宴的名次。 “恭喜白宴,来舞台中央。”主持人递给他一个话筒。 白宴有些诧异的表情在监视器里格外明显,编导面不改色地往他的脸上推近了一些。 主持人问:“有什么感想吗?” 白宴像大多数时候那样,顿了顿没有说话。 “随便说点什么就行。”主持人捂住话筒,提示白宴。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白宴抓着话筒蓦地有点紧张,好像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些存在感,意外的还有些不错。 “没想到我会晋级,”白宴诚实地说,“谢谢大家。” 导师们的脸上没什么变化,白宴甚至感觉说唱导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简安妮拨过话筒,说:“小白,你进步很大哦,继续努力,希望能欣赏到你的舞蹈。” 身后的大屏幕上在轮播白宴的练习照和舞台海报,把每一个日期都填满,强撑着用来克服疲惫的精神好像忽然放松了,白宴在座位上微微晃荡着腿,颇轻松地看完了整场录制。 随祎像刚才一样坐在他面前,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好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录完后采的时候,执行导演像是大发慈悲地告诉白宴可以去一趟便利店,还主动把手机还给他:“不过,名次要保密!” 白宴拿了手机刚走出大楼,就发现咕咚像准备突袭一样躲在门边的灌木丛里。 咕咚没抱电脑,朝白宴招招手。 “怎么了?”白宴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凝重。 咕咚气鼓鼓的:“白老师,我们边走边说。” “我真他妈就无语了。”咕咚骂了一句,“导演组脑子有坑,拖拉机开过去都会翻车,赛制改了不告诉我,先告诉宣发组,现在整个剧本要重来了。” 白宴没消化出太多信息,只好沉默地走着。 “可能这就是外包编剧吧。”咕咚自怜自艾,“白老师,我跟你长话短说,因为粉丝募集的事情,后面的半决赛开始不能再让粉丝投票了,所有投票都在今天晚上截止了。” 比赛结束了?白宴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所以我们之前说的,让你展现好哥哥人设的剧本,作废了,现在!”咕咚口气严肃。 “很好。”白宴点点头。 “我们现在去讨论一下,然后晚上我再修改剧本,好吗!”咕咚把一包蛋黄酥放在白宴的手里,“走走走,我们去会议室。” 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便利店在十几米开外亮着灯,从容而稳定。 二零一九年最后一天,春晚帷幕缓缓落下,关于《Only2019》的最大变故在平静而压抑的跨年中终于到来。 白宴开始察觉到异常是在凌晨三点钟,咕咚一边推着眼镜一边删删减减地敲字,表情很木。 “要不然明天再改吧?”白宴指了指咕咚的黑眼圈。 “不行不行,明天就来不及了。”咕咚有些魔怔地碎碎念,“明天就要宣布取消投票和only卡了。” “什么?”白宴打了个哈欠,没有听清。 咕咚像是考虑了很久,才合上笔记本,小声说:“白老师,我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 “嗯。” “明天节目组会宣布取消比赛投票,号召粉丝解散后援会,然后宣布后续晋级规则和only卡使用方法。”咕咚犹豫地说:“有可能大家都不看了,也有可能节目都不播了。” “那是好事啊!”白宴心想,但还是没开口浇灭咕咚的满腔热情。 “如果告诉我的是最终版本,那节目肯定是没救了!”咕咚很痛苦地挠了挠头,“后面的晋级都靠场内和场外的导师,每轮淘汰每个导师有一张only卡可以保送一个人进决赛!之前投票投得死去活来根本就没有意义!到底为什么要改赛制!” 白宴看着她,好像在试图感受一些愤怒。 “到底为什么要让我们改赛制!这个是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人在意秀粉的心情啊!”咕咚愤而撕开一袋新的蛋黄酥,“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编剧没人权吗!” “你别太生气了。”白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安慰。 “我气死了!白老师,按照我们之前定的剧本,你肯定是可以圈粉无数,然后一路爬到决赛圈的,这样子的话根本就行不通了!”咕咚的表情有些无奈。 第32页 “为什么大家都想我进决赛?”白宴有些不解,好像周围所有人都在催促他,赶紧往前走,快去决赛圈。 咕咚向他投来不太理解的眼神:“当然是希望你好……好吧,虽然我是作为编剧,很希望我负责的选手能多一些舞台,但是大部分关心你的人,都希望你进决赛吧,毕竟这是一件好事。” 白宴试图理解她解释里不太相关的几件事,怔了怔没有反驳。 春节的气氛并没有给新的一年带来太多希望,白宴作为重点选手被迫和真人秀编剧一块熬起了夜,好像在一同等待天亮后的结局。 咕咚像其他节目工作人员一样,满脸充斥着茫然和焦躁,电脑屏幕里叮咚一声,节目整改的文件包从群里弹了出来,宣布了最终答案。 “白老师……”咕咚看着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叹了口气:“only现在好像是在选秀,你好像参加了选秀,但实际上没有。” 文件包的最后一张是关于only卡的使用方式,only卡的外观已经设计好,用样机展示了实体的效果,放在介绍页面的最左侧。 “每轮淘汰赛导师可以使用一张only卡保送一位选手进入下一轮?”小陈趴在副驾驶上,用手机浏览最新的录制方案,“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这个内容?” 十分钟前,随祎交给她一个新的小号和价值十万块的新年红包,接着在时钟还没跨进新一年时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帮白宴对接宣传商和粉丝后援会。 小陈花了一会时间才理解老板的意思,接着频频点头:“原来找宣传是这个事!珍姐都跟我说了!” “我们是不是要签他啊?把他和小易一起推出去?”小陈收了十万块,情绪很亢奋,天马行空地猜测。 随祎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 “哦。”小陈及时地闭上嘴。 “就是帮个忙。”随祎没忍住,有点掩耳盗铃地补充道。 小陈露出很负责任的表情,点点头。 除夕夜里,市区的机动车道整洁而静谧,如同无人进入的乌托邦,勾勒着楼群的灯带像是流淌在建筑外立面的星光。 随祎捕捉到一些陌生的字眼,坐直了身体,问她:“only卡是什么?” “就是说加了一个环节,导师可以在每一轮保送一个选手进下一轮。”小陈低着头看手机,有点疑惑:“为什么要加这个环节啊?本身就那么多投票了,把节目搞得这么复杂?小易肯定没啥问题,随老板你可以保送另外两个?不过这样保送好吗?到时候会被骂黑幕吧?想不通……” 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节目带给他不太良好的感觉的时候,随祎都会下意识地切到只用来关注白宴的小号,看看网络上又发生了哪些事。 后台堆积的私信和季珍的消息一起弹了出来。 第一条私信来自系统,提示他举报的五个账号被核实进行过辱骂和人身攻击,已经被禁封。 第二条私信是白宴的一个小粉丝转给他的节目组官方内容,点开看到一张白底黑字的公告,声明为了保证节目质量,《Only2019》从六十强开始取消粉丝投票环节,以导师和专业评审团的打分内容作为晋级标准。 第三条私信是袁圆发给他的链接,一个八卦小号在认真地爆料,说Only后续的比赛都是导师给通关卡,易圣卿大概率会o出道了。 节目粉丝的问号和脏话占据了很多篇幅,满城风雨即将要落下的样子,随祎沉着脸,点开季珍的消息。 “only赛制改了,后面你的保送卡都留给小易。” “节目照常录制,下个星期录创作真人秀,你记得多cue小易。” 车子路过一个减速带,颠簸了一阵,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 随祎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水泥墙面,光秃秃灰扑扑的,他忽然在这一旦而摧的错觉里,理解了白宴的顺从和消极。 他好像为白宴折腾了很多,但最终什么都没能带给他。 薛定谔的选秀 第15章 “运气很好”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能反应一个人的情绪不好,反应慢、邋遢和怠工。 当满屋子烦躁不安的选手都出现类似白宴的情况时,执行导演已经开始考虑大批量往基地请心理医生的申请。 不过眼前的景象也证明,这间宿舍里的手机并没有被收干净。 “各位同学,动起来!”执行导演鼓了鼓,“十分钟后大厅集合,分组录制!” 白宴顶着个鸟窝头从洗漱间走出来,正巧撞上表情有点空洞的易圣卿。 “白哥。”易圣卿带着脸盆和他点头,这个动作好像成为了他的惯常动作,但白宴对此感到有些不适。 “你不要老对着我鞠躬。”白宴很直接地说,从态度和语气都很不符合这档节目的气质。 易圣卿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演播厅里已经架好了机器,年轻和不年轻的工作人员都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死寂填充了几十米高的房间,衬得周围空荡荡的。 咕咚抱着电脑躲在角落,瞥了眼四周,大多选手脸上都露出了祈祷般的表情,少部分像白宴一样木然,总体来说,这六十个人把演播厅塞得更死气沉沉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执行导演没有选择公布新的赛制,只是在唉声叹气之后告诉大家新的赛程开始了。 第33页 “这次分组的方式是……”执行导演深吸了口气,“抽签。” 聚光灯下的很多人都露出了不太理解的表情,但更多站在机器背后的人还是表示了对策划的同情,去掉所有投票排名之后,抽签是唯一能解决顺利录制的办法。 大把被折好的打印纸纸条被塞进纸箱里,选手们毫无秩序地围在执行导演的身边,一只一只手塞进箱子里又抽出来,碰到另一只手。 白宴当下就打开了手里的纸条,射灯明晃晃地照着上面的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任由摄影机在他的面前移来移去,负责花絮镜头的工作人员盯了半分钟的监视器,确定不能捕捉到白宴任何波动后,才跟对讲机说了声:“换个人吧。” 手里的纸片很轻,和这段时间一样,白眼发了一会呆,被高斯嘉从后面抱住脖子:“白哥!” “干嘛!”白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纸。 “我们换换吧!”高斯嘉压着声音讨好他,“我们换换呗。” “……”白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不想去说唱!cd这个变态狂!”高斯嘉把揉成半团的纸展开,“你也不想去声乐组吧!” 摄像机慢吞吞地又移了回来,正对着他和高斯嘉,白宴看着他手里的纸,顿了顿。 “你看cd对你评价这么好,随老师天天批评你,你跟我一换,不是两全其美?”高斯嘉松开他的脖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白宴看了一会手里的纸条,往下撇撇嘴,没说话。 “换吧!换嘛!”高斯嘉感受到胜利的曙光,双手握紧了白宴的小臂。 演播厅挂了遮光布的门被哗啦啦推开,一台摄影机被扛着倒退着往里走,随祎化了全妆,看起来很精神地往里大步走,正对上白宴和高斯嘉,目光在两人结拜一样的姿势上停了两秒,又往演播厅中央走去。 “不换!”白宴有种作弊被发现的心虚,转过头拒绝他。 随祎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吹走了演播厅里久未通风的沉闷,好像是发黄灯光里呲啦的火光,给人带来了新的、明亮的希望。 满屋子的沉寂被驱散,选手们好像又看见了成名风光的苗头,慢慢地配合起来,跟着执行导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三十分钟,三位导师仍然像收银员一样站着,面前的选手一一上前签到,领走自己的本子。 白宴走到随祎面前时没有抬头,仿佛是急着买单的顾客,双手往前平摊。 随祎不太明显地挑了一边眉毛,然后把手里的流程本和歌词本放在他手里,忍不住问:“怎么选了声乐。” 白宴抬起头,从随祎的话里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唱歌天赋:“抽签抽的。” 语气很平淡,意料之中的声乐导师感受到一丝嫌弃。 “运气很好。”随祎的手指还搭在歌词本上,很有导师风范地笑了笑。 白宴觉得心脏猛跳了一下。 随祎的声音有能辨别出来的疲惫,但好像又有无法描述的轻松。 “运气很好。”白宴身后站着的选手重复,很崇拜地看着随祎。 白宴有些用力地抽走本子,绕到队伍后面。 他的个子不出挑,半个后脑勺在人群里忽闪忽现,随祎看了几眼,低下头接过工作人员递的本子。 高斯嘉领了说唱的歌词,愁眉苦脸地拿着一沓纸走到白宴边上。 “好背。”高斯嘉自言自语,张开手抱住白宴。 发胶和化妆品的香气窜进鼻子里,白宴皱了皱眉。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开始换内存卡,导师和选手各自围坐一团。 中途休息的时候,随祎又像进来的时候那样,被人拥着出去。 白宴感觉有些累了,靠在角落里的装饰架上,余光里是随祎永远挺拔的背。 “白哥。”高斯嘉又凑过来,盯着白宴手里的本子:“看看你的题呗?” 封面是声乐组和节目的logo,白宴翻来,看见分组的选题,策划好像青睐植物,给声乐组划分了三个主题,花、草和木。 主题下面是大片的空白,高斯嘉愣了愣,扭头问他:“怎么没歌词?” 说唱组的台本是大片的词,而声乐组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白宴有点不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执行导演松了口气的样子,指了指演播厅的边门:“声乐组录分队了,就差你了!” 白宴强迫自己从游离中爬出来,跟着人往外走。 混乱嘈杂的讨论声渐渐远去,执行导演放轻了声音:“还好随导师提醒我,不然人都没齐。” 白宴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一时间脚步有些乱。 声乐组的二十几号人占领了最大的练习室,随祎跟大家一样盘着腿坐在地上。 暖气很足,随祎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录制。 小陈抱着他的外套和保温杯缩在墙角,手机不停地震动着。 新账号的昵称很随便,显示是个女生,临时找来的宣传团队拉了个聊天群,不断地往群里发送实时发布的通稿。 从她短暂的职业生涯经验看来,这几个为白宴服务的工作人员很专业,无论是照片还是措辞都恰到好处,动作麻利之外话也很少,和常见的、阿谀奉承的宣传不太一样。 第34页 另一个被拉进群里的女生据说是白宴后援会的管理者,出于礼貌发布通稿之前也会提醒她。 但她总是很客气,除了好的以外只会回答:我不太懂,你们决定就可以。 小陈甚至怀疑过对方是个自动回复的机器,直到她主动往群里发了一张微博的截图。 链接里是节目组在招募第二场公演的观众,公演当天的投票数将决定三十五强的名额去向。 “后援会是不是应该报名啊?”袁圆在群里问。 名为小白only的聊天群死寂了两分钟,负责内容制作的成员才打破沉默。 “圆圆你把链接发群里。” “我们都去报一下名。” 小陈很嫌弃地撇了撇嘴,正准备打字瞎说些什么,练习室的灯忽然亮了两个度。 执行导演带着白宴进来,几台机器一起被打开,发出微不可闻的滴声。 随祎抬头看了眼白宴,又低下头去,露出一些很专注的表情,听旁边的选手说话。 几个真人秀编剧窝着坐在角落里,脸上的表情很茫然。 咕咚恍然大悟,才反应过来白宴缺席了前二十分钟的录制,因此随祎才喊了停。 不再打投,笔记本电脑里写了整整几百页的台词建议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为别的选手创建了新的文档,咕咚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白宴的热情已经熄灭。 白宴是她门槛很低、绝对划算的投资,她唯一付出的只有时间和精力。 按照她的理解,没有易圣卿的人气影响,白宴的名字将迅速地消失在网络中。 “开始吧。”执行导演比了个手势,接着坐到了监视器后面。 角落里站出来一个编剧帮忙控场,抓着几张刚打印出来,还没来得及装订的流程表。 “随导师,第一个主题,我们先选哪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 随祎看了几眼手里的东西,诧异地问:“这是原创主题?” “对的。” 随祎毫无没准备的羞愧,说:“有些难了,我还以为会放在下一轮。” 编剧笑得有点尴尬,只想赶着录制:“那我们先开始哪个主题?” 随祎没有对这个生硬的打断露出不适,只是耸了耸肩,垂下头把歌词本翻到了第二页。 白宴隔着两个人看他,随祎的鼻梁和眉骨的轮廓很明显,在妆容的修饰下有种抢眼的好看。 随祎这两个月来让人觉得没有边际的不稳定感骤然消失了,录节目的时候只剩下游刃有余的松弛,白宴迟钝地感受到这几天确实发生了什么。 “先草吧,我很喜欢草木。”随祎抬起头给摄影师一个表情,“怎么好像又在打歌。” “我也喜欢。”离得最近的选手附和。 “是我最喜欢的歌!”另外一个选手喊了一句,掌声和叫好声响起来。 半晌,白宴克制地抬起头,看着摄像机前没有什么瑕疵的随祎,又冒出了陌生而微妙的情绪。 “哪位同学想选草?”编剧的语调往上扬了扬。 一只白得不太健康又有些瘦的手从最外圈举了起来,白宴抬起眼睛,语气很淡:“我。” 随祎轻松自如的表情有些变化,喉结滚了滚,没说什么。 “小白?”编剧很诧异“你要选草吗?” “嗯。”白宴还没能在心里合理解释自己的动机,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 编剧等了一会也没见随祎说话,只好扭过头看白宴:“你为什么选这个主题啊?” “就觉得……自己……”白宴毫无准备,只好胡言乱语,“像根草?” 练习室里有人笑了,白宴脸上像是被点着。 随祎在对面静静地看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是觉得在漂泊?”声乐组意外地没有热门选手,唯一有话题性的白宴又开始了惯常的神游。编剧头疼地替他圆场。 “我之前有看过你的资料。”随祎忽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练习室的中央。 “你的参赛原因写的是要还房贷。”随祎的口气就像是一个很细心的、循循善诱的老师:“既然你已经买了房,为什么还觉得自己在漂泊?” 白宴没想到导师也会看到报名表,窒息而无措的感觉涌了上来。 过了好久,白宴才含含糊糊地说:“也还好吧。” 编剧自暴自弃,想要结束毫无看点的选组,往白宴手里塞了一个话筒。 “小白,反向选择,先唱一段,随导师确认是否合适。”编剧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流程表。 白宴接过话筒,忽然想起上一次公演时候随祎的评价,他忘了自己唱到最后时声音是不是真的像锈了的齿轮,也不确定同组的其他选手有没有在心里嫌弃他。 但他记得坐在导师席正中间的随祎,给了一个差评。 紧张夹杂着微妙的心情,白宴下意识攥紧了话筒,低下头看了两眼地板。 随祎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神很沉。 白宴慌张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动作,比如握住话筒时用力地按两下,才用手指圈紧。 比如不耐烦的时候也不会说出口,只会垂下眼睛,用目光在地上巡逻。 随祎几小时前才从埋头冒充白宴粉丝的焦灼里解放出来,这会眼神好像也敏锐了一些。 白宴很久没有露出像现在一样鲜活的样子,看得他有片刻的失神。 第35页 随祎记起来白宴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也是这样,辅导员拿起教室用的话筒递给白宴,然后满脸期待地笑着。 白宴用力地捏了两下话筒,才轻声说:“大家好。” 谢谢 晚安 第16章 “班长” 随祎刚进大学的时候还没学会察言观色,个人性格也不像现在一样蘑菇,大部分事都写在脸上。 比如报到的那天,黑着脸坐在最后一排,唬走了每一个想坐在他周围的女生。 最后排那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男生虽然很帅,但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随祎为北方学院的作曲系准备了大概一年半,顺利拿到通知书那天才发现北方学院已经悄摸着把名字改成了北方电影学院,还根据专业大类改革,把他塞进了表演系。 虽然觉得学校的行为有些离谱过头,他还是安慰自己都差不多,毕竟艺考和高考这套流程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谁知道明年考的学校会怎么样? 直到教室门口挤满了背着相机的媒体,随祎才意识到这个学上得确实荒谬。 表演系开学热闹地在彼时还不算热闹的微博上轰轰烈烈地逛了一圈,星二代、富二代在互联网里打得不可开交,夹杂着几个还算亮眼的小草根。 随祎就是其中一颗草,还没等他见到老师,他的履历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普通家庭出身,爸爸是个老师,妈妈是个工程师,高中生活和他的出身一样普通。 随祎对此一无所知,有个腿很长的女同学上台自我介绍,报出了一串自己的代表作,从国民电视剧到青春网剧,末了还加上一句:“大家想了解更多的话,可以去百科上搜我的名字。” 随祎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前排有人回头看他,瞟了一眼又赶紧回头。 最后排那个男生明明来头很小,脾气倒蛮大的。 自从腿长女演员下台后,新生自我介绍愈发夸张起来,班导甚至拿了个主持话筒,五十来个人的吹嘘透过音响轰炸整个教室,随祎听得头疼。 最后一个被班导拉上台的是一个躲在门口的男生,瘦瘦弱弱看起来营养不太好的样子,有点紧张地接过班导手里的话筒:“大家好。” 阶梯教室里爆发出一阵轻笑,好像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随祎抬起眼睛,看到那个站在演讲台上的男生,用力地捏了两下话筒。 班导见怪不怪,拍了拍他的肩:“先找个位置坐下吧。” 前排歪歪扭扭坐在座位上的同学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演讲台上看起来有些苍白和瘦弱的男生环顾了一下教室,好像不太在意地往前走,径直走到了随祎的面前,笔直地坐下来。 白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向黑板的方向。 随祎隐隐有种安全距离被破坏的感觉,侧过头瞥了一眼这个没什么眼力见的男生。 白宴穿了一件带帽子的白色卫衣和一条洗得有点白得牛仔长裤,没什么存在感地坐着,睫毛在傍晚的余晖里根根分明,眼睛一眨也不眨。 随祎看了几秒,移开了目光。 九月独有的、干燥的秋风浓烈而绵长,像是一直巨大却温柔的猛兽,裹挟着新生活的味道朝随祎扑来。 夕阳完全落下,新生的首次见面也到了尾声,班导看着一群小屁孩像孔雀一样飞舞了整个下午,满脸疲倦地推动流程:“那最后我们选一下班长吧?” 阶梯教室里静了下来,师生间得天独厚的压迫感充斥了整个教师,连忙着摆拍的小明星也停了下来。 大家都露出不太情愿的样子,班导有点无奈地笑了,虚虚指着前方准备翻拍的手垂了下去。 小明星们太忙,哪有时间做班长。 每天忙着消费的小土豪看起来就不靠谱,还是算了。 终于找回主场的班导扫视了好几遍,才把手掌摊开,朝有些远的角落里展开,露出很慈爱的微笑:“那就让随同学……” 话还没说话,随祎不太友善地反问:“为什么是我?” 班导的话堵在喉咙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胡乱解释:“因为你文化课成绩最好!” 随祎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班导看着最后一排唯二能使唤的学生,很肯定地点点头:“同学们,觉得随祎可以胜任班长一职的请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随祎看了一眼边上坐着的男生,白宴也跟着大家的动作鼓起了掌。 随祎有点不可置信,但还是没能阻止自己成为北方电影学院表演系二零一三级的班长,并开始干起了苦活。 班导和颜悦色地把宿舍表丢给了他,告诉他可以开始登记住校的名单。 “虽然他们都不住校,但还是辛苦你登记一下哈。”班导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支水性笔。 随祎黑着一张脸,忍住骂人的冲动,像是个不太乐意做生意的老板,等着人过来登记。 大部分人都是过来填了个名字就走开,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排在靠后的位置,弯着腰附身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拿起桌上地水性笔。 随祎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瞥见他隐隐约约露出的胸口和锁骨,也是瘦瘦的样子,看起来用力碰一下就会碎。 碰什么?随祎回过神来,移开目光,看见面前的人在表格的最末写了个名字,白宴。 第36页 随祎的喉咙跟着方方正正的笔画动了动,没有说话。 “班长。”白宴语气很平地问他,“这个是在几楼?” 随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他的宿舍门牌号,一连串的英文加上一个数字。 随祎愣了几秒,遇到了大学生涯的第一个无解的问题。 最后是刷着指甲油的宿管阿姨带他们找到了宿舍,一座不算太新的小红楼,走廊里很空,大部分房间都空着。 “你是这个。”宿舍阿姨指着走廊最尾巴的靠左的房间对着随祎说。 “你是这个。”阿姨看向白宴,指着靠右的房间。 “谢谢。”白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忽略了随祎的存在,往宿舍里走去。 宿舍里很空,四套桌椅和架子床一尘不染,白宴走向靠近阳台的位置,轻轻地放下行李箱。 行李箱的轮子有些微微变形,在昏黄的傍晚里耷拉着头。 随祎对形同虚设的舍友很满意,入住当天就过上了独居生活。 班导发来消息,嘱咐他表演系免军训但要上军事教育。 “记得点名哈,提醒同学们记得去。”班导最后发来一句语音。 随祎面无表情地关上对话框,把班级名单丢在下铺的木板上。 军事教育安排在全校最大的报告厅里,表演系的人没有穿迷彩服,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各个角落。 随祎刚跨进报告厅的大门就被头发花白的讲师抓住。 “随祎是吧?”讲师喊住他。 随祎站定了脚步,转过头看他。 “你们班的,点名。”讲师用手指点了点讲台桌上的名单,“表演系的。” 随祎愣了一会,走过去才看到和班导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花名册。 “点呀!”讲师催他,从眼镜片底下看他。 随祎有点无奈,还是收起抱怨的表情,拿起名单开始喊人。 大概是刚入学的原因,小有名气的小明星和还对大学生活充满新鲜感的公子哥都准时参加了培训。 随祎顶着满教室的好奇和探究,埋头喊名字,顺利地念到了最后一行。 白宴的名字前面带了一个星号,后面用括号加了一个备注:转。 随祎抬起头,喊到:“白宴。” 人头攒动的教室里散发出嗡嗡的闲话声,没有人作答。 讲师背对着他,不太熟练地调软件。 随祎扫视教室一圈,像挑水果一样挑着没有穿迷彩服的人,确认白宴缺席。 他又看了看花名册上的名字,星号和备注让它显得格格不入,好像被隔得远远的。 随祎想了一会,在白宴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钩。 军事教育的内容冗长而琐碎,四周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随祎有点烦,从口袋里拿出耳机。 耳机的线缠成一团,乱得就像现场。 随祎耐着心扯出一只耳机,塞进右边耳朵,细腻绵长的音乐传进耳朵,让他安心了一些。 北方的样貌和家乡完全不一样,炙热和干燥占据了每一天,大部分从高中生活禁锢中解脱出来的灵魂都很聒噪,一点一点降低着他的期待。 随祎侧着脑袋听歌,一边用圆珠笔在教辅书上划拉。 直到时长两个小时的晚间课即将结束,他都没看到白宴的身影。 手机里班级聊天群疯狂地往外弹消息,随祎顺手设置了屏蔽,却看到班导在群里说话。 “你怎么在群里?”随祎不太礼貌地发去私聊。 “……这是我的班啊!”班导有点无语。 随祎关掉聊天窗口,不经意看到群聊人数,五十一个,不多不少正好等于班级人数。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打开群成员名单一一看过去。 果然,白宴在班级群聊里也缺席。 耳机里的歌正好放到尾声,戛然而止的伴奏后是嘈杂的教室背景音,随祎想起名单上那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名字,想了想又给班导发去消息:“白宴不在群里,老师。” “谁?”班导一脸搞不清状态的样子。 “白宴,51号。”随祎强调。 “哦哦!”班导回过神来,“转系的那个同学啊!我拉他一下?” 群消息显示白宴被拉进群,又迅速地被其他消息淹没。 随祎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看又关上。 下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报告厅外的走廊迅速地热闹起来,又盖去教室里的熙熙攘攘。 晚间课结束之后的西门广场拥挤得不行,随祎骑着自行车穿过广场,顺手给自己买了洗漱三件套。 砖红色的宿舍楼在路灯下莹莹发光,随祎刷卡进门,宿管阿姨在值班室里看着韩剧,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随祎抑制住心里发毛的感觉,拐了个弯从楼梯口往上走。 表演系的宿舍楼是多年前被划进北方学院的老洋房,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动静,月光透过长窗投进来。 随祎拎着个脸盆走回宿舍,从兜里掏钥匙准备开门。 还没等他把钥匙拿出来,身后传来一声吱呀,晃晃悠悠地响彻整个走廊。 随祎觉得自己的汗毛竖了起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余光里有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脚边,不长不短看得出来是个人的样子。 过了几秒,白宴有些迟疑的声音传来:“班长?” 第37页 随祎觉得自己额头的汗流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白宴穿着短袖衫和拖鞋站在门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你在这干嘛?”随祎随口问。 “……”白宴被问得语塞,“我住这。” “哦。”随祎拿出钥匙胡乱开门,摁亮了宿舍的日光灯才回头:“你怎么没去上课?” 即便是不会看一页课本,上课能够听音乐和闲聊的课程,对于刚从作曲系滑到表演系做班长的随祎,也还在潜意识里尊重起自己的职责。 “上什么课?”白宴看着他,口气直接得听不出愧疚。 “……”随祎把脸盆放在门边的置物架上,对他的泰然自若有些诧异。 白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款式有点旧、带键盘的智能机,低头翻了一会,问:“今天课表里没有课。” 随祎想起没有拉白宴的班级群,心里的气忽然消了。 “算了,没事。”随祎说。 白宴还站在原地,迷惑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笑。 随祎看了他一会,说了句拜拜便关上门。 下铺上的被套还没有装上,随祎摊开被单胡乱地收拾。 这个大学对他来说有些陌生,而白宴和他在这其中像是不应该存在的意外。 表演系的学生从来不住校,所以小楼里的宿舍总是空着。 同班同学上台介绍自己演的电视剧,或是投资了市中心某个百货商场的项目经历。 大家假装认真地上课,出门之前把仪容整理得完美无瑕,是为了应付蹲在绿化带里的各路媒体,点名时喊到都会格外温柔。 他与自己的无意闯入还没和解,就看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这个班级的人。 但偏偏白宴一副反应迟钝、坦坦荡荡的样子,让他觉得唯独只有自己是意外,心脏一下一下慌忙地跳。 晚安! 第17章 “你怎么又不上课” 对门的同学是个奇怪的人,这是随祎入住第二天就得出的结论。 走路轻悄悄的,缩在水房的角落里,冷不丁地出现在你的背后,背着个双肩包要出门的样子。 随祎手里握着手机,瞥了眼屏幕,早上七点半。 “……”随祎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回到宿舍继续补觉。 大学的第一堂课是在十点钟,随祎起得有点迟,在小跑向教室的路上抓了抓头发,通过一些暴力手法维持着自己的形象。 随祎坐下来才发现隔壁是一个脸和脖子不一样白的男生,五官长得小巧精致,看起来很眼熟。 “班长是哪个?”汉语言的导师嗓门格外嘹亮,“过来点名。” 随祎条件反射地心烦,听见点名两个字就想发火,憋了一会才站起来,熟练地走到讲台上拿起花名册。 百无聊赖地点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随祎忽然有些其他预感,抬起头在教室里搜寻了一圈。 白宴不出意外地又缺席了,随祎挑着眉看着末尾两个小小的字,不动声色地在后面打了个钩。 汉语言的导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把准备好了的课件和教科书都丢到了一边,认认真真地讲起了故事。 还是随祎认知里,属于老一辈的、俗套的爱情故事。 “古往今来,哪个文人不谈爱情?”导师愤愤地拍了几下讲台,“创作也一样,写书、拍戏、唱歌,心里都要有爱,才能打动人。” 随祎支着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还有人俏皮地顶嘴,边上眼熟的男同学倒是听得很入迷,随祎没什么兴趣,在桌肚子里摆弄手机。 随祎虚放在屏幕上地手指顿了顿,点开班级群名单,往下拉到了最后一个,头像是一片像素很低的、种了山茶花的菜园子,昵称是白。 随祎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申请好友,接着飞速地摁熄了手机屏幕,好像有什么让人尴尬的东西藏在里面。 直到第二小节课过半,他才收到白宴通过的提示。 白宴发了一句软件自带的招呼,接着问:“请问你是谁?” 随祎莫名地有点冒火,用力一脚踩在前排椅子的横杆上,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叫。 周围的人纷纷回头,随祎叹口气,把手机放回课桌上,给白宴回消息:“我是随祎。” 对话那头的人消失了很久,好一会才说:“班长?” “你怎么又不上课?”随祎把消息发出去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奇怪,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街坊邻居,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男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他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懊悔自己的行为,抬起头又看见满教室朝气蓬勃的表演系同学,觉得白宴就是班导口中那种需要特别注意的同学。 就当完成班长的义务,随祎想。 手机震了一下,白宴回复他:“我看今天没有课啊?” 随祎觉得又好笑又可气,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电子版的课表发给他:“你哪里看到今天没有课的?” 作为一个刚十八岁,进入到一个不太常态大学的男大学生,随祎显然没有意识到作为班长需要学会感同身受。 过了两分钟,白宴给他回消息:“对不起,我没有拿到这份课表。” 白宴穿着简餐店里劣质的胶印围裙,拿着手机有点迷茫,又点开了学校系统。 第38页 网页刷新得很慢,跳出来一行灰色的系统提示:暂无查看权限。 白宴纠结了一会,把手里的垃圾桶放回原处,走出店门给随祎播了个电话。 “喂?”随祎的声音压得很轻,听筒里还有老师在讲课的声音。 “班长。”白宴想了一会,“我找不到我的课表。” 随祎明显愣了一下,说:“上网站看。” “显示我没有权限。”白宴说。 随祎停了一会,想起白宴手机那个看起来不太灵光的旧手机,忽然无师自通般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下课铃响起来,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汉语言导师。 导师很有自知之明地合上课本,把幻灯片和电脑一并关了。 随祎没有跟着人流出门去,垂着头找到班导的号码。 “老师,我是随祎。”这是随祎进大学之后,第一次认真自我介绍。 “哦哦,随祎啊……”班导问到:“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白宴说他看不到课表,怎么办?”随祎没经过什么思考就问。 “白宴啊……”班导用一样的口气回答:“是那个转系的对吧?” “对。” “这个我不太清楚啊,可能是系统的问题吧……”班导轻飘飘地说,好像这个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他应该怎么办?”随祎忍住了略微的不适,继续追问。 班导想了想,语气没什么变化:“让他自己去教务处问问吧,这个我也不清楚。” 随祎被答案弄得语塞,班导有点不耐烦地说:“有这样的情况应该自己早点去教务处的,怎么开始上课了才说。” 电话被匆忙挂断,随祎心里有点沉重地站了一会,蓦地有种长大成人的错觉。 这个不太常见的大学里,人和人之间拥挤又疏离,有着自己坚持的包装和秘密,对其他人和环境是近乎冷漠的不好奇。 随祎胡思乱想地从阶梯教室里出来,课间时段的校园很嘈杂,可能是生活空闲了下来,也可能是骨子里的英雄主义作祟,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同班同学不管。 他走向教学楼的值班间,开口问坐班的学生:“同学,你好,想问下教务处在哪里?” “就在这边五楼。”值班的是方才上课时觉得很眼熟的男生。 随祎的脚步直接掉了个头,留下一句:“谢了。” 教务处门口拍了一小段队伍,大部分都是一些新生,随祎皱了皱眉,还是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随祎刚排进办公室,门口的学生助理就朝他伸出手:“同学,学生卡。” 随祎把学生卡递过去。 “什么事啊?” “课程异常。”随祎弯下腰签到。 “在这边等一下吧?”学生助理态度很温和地把卡递给他。 快要到下课的时候,随祎才排到主任的桌前。 教务处主任像是江湖郎中一样地问:“同学,什么事啊?” 随祎把学生卡递过去,说:“不是我,是我的同学,他的课程系统进不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算上学分。” 他越说越觉得白宴的态度可气,明明是自己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好像考不了试的人不是自己。 “你不是他本人啊。”主任拿起学生卡和电脑屏幕上的人对比。 “我是他班长。”随祎脱口而出。 主任透过镜片看了看他,用鼠标点开白宴的信息页面,没说什么。 “他没进表演系啊?”主任表情很诧异,“他班主任呢?” “班主任不管他。”随祎面无表情地说。 “你得让他自己过来一趟。”主任的表情严肃起来,“影工转过来的都需要重新报小课,他这样影响学分会毕不了业的。” 随祎问:“现在替他报可以吗?” “不行,要么让他班主任来一下。”主任扶了扶眼镜,“影视工程学科今年取消了,他也是不走运。” “好。”随祎对大学生活的离奇又有了新的认识,“我一会跟他说。” 随祎几乎是立刻想好了教育白宴的话术,既不关心自己,也不融入集体。 “那你快去吧。”主任和蔼地挥挥手,“你是班长呀?” “嗯。”随祎点点头。 “你很负责呀。”主任笑得很欣慰,“很难得。” 随祎背起包跟她道谢,转身出门。 通往宿舍的路上人群渐渐减少,脚边有几个形状很奇特的石头,随祎靠近踢了两脚,感觉心情轻快了起来。 回到宿舍是晚饭结束的时间,随祎敲了敲白宴的门。 没人应答,随祎有点烦躁,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还没回来?”发完又觉得口吻有些奇怪,只好关上手机屏幕减缓尴尬。 直到宿舍断电,随祎才听到门外轻轻的开门声,他拉开门,看见正抓着门把手的白宴呆在原地。 随祎很不理解地看他,表情不算好:“你怎么这么晚?” 刚说完,随祎又陷入这几天常有的、矛盾又尴尬的境地,他觉得自己管得太宽,又觉得白宴像根很容易折断的草,不管不行。 “有一点点事。”白宴拉开门,把双肩包从身上脱下来。 “你明天去教务处一趟。”随祎很冷酷地说。 “是因为逃课吗?”走廊里很昏暗,白宴的表情有点紧张。 第39页 “不是。”随祎其实有点困了,还是耐着心跟他解释:“你转过系,要过去重新选课。” “好的,谢谢你。”白宴点点头,用手抓住门板,好像在等着随祎关门。 “拜拜。”随祎潦草地说,“你记得去。” “好。”面前的门缓缓关上,周围又归于平静,随祎站了一会,看了几眼空荡悠长的走廊? 很陈旧,有很多浮尘跳动,依旧是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人。 但随祎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他想起白宴那张看起来很疲惫的脸,也轻轻地拉上门。 早课的缺席率直线上升,两百人的阶梯教室看起来很空旷,多媒体已经打开,放着通识课的封面页。 随祎已经习惯了半路被叫去点名,十分熟稔地拿出花名册。 又超过一半的人迟到缺席,随祎像之前一样,不慌不忙地跳过最后一个名字,然后在最后打了个钩。 把花名册放回原处的时候,教室门口不断有迟到的学生敲门,随祎目不斜视地下了讲台,往最后排的座位走去。 整整一个星期,白宴从没有在任何一个教室出现过,随祎姑且也认为他去了教务处。 他打的每一个钩,都是为白宴保管的一个秘密,随祎想着,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感觉。 他给白宴发消息:“又翘课?” “下午就去教务处。”白宴说。 随祎啧了一声:“你还上不上课了?” “上的,谢谢班长。”白宴回得郑重其事。 随祎终于满意,收起手机准备听课,手机在抽屉里又震动了一下。 随祎挑了挑眉,不动神色地又把手机摸出来。 “兄弟,你最近咋样啊?”是去了隔壁城市的发小。 随祎说:“就那样。” “你上新闻了知道吗?我看你们学院美女好多啊,有没有看上的嘿嘿?”发小提了一个随祎不太感兴趣的话题。 “没注意。”随祎敷衍他。 “说说嘛!我上课太无聊了!”发小坚持,“肯定有让你看上眼,每天多看几眼的女生吧!” 随祎看了眼消息,没回复。 “我们院就四个女生,我真无语了。”对面还在滔滔不绝,随祎抬手把震动关了。 讲台上的导师投来若有若无的眼神,随祎思绪有点飘忽。 没有多看几眼的女生,倒是有一个忍不住多教育几次的男生。 他没有什么想聊的,又无聊地呆到了下课。 中午回宿舍区正好碰上第一波新生快递,纸箱像摆地摊一样堆在园区门口。 随祎皱着眉头从人流中穿过。 值班的门卫喊他:“诶!小子!你是住红楼的吧!” 表演系的宿舍向来只有他和白宴进出,门卫眼尖,把寄到红楼的快递丢给他。 随祎接过包裹,是一个邮政的陆地快件,收件人只备注了一个白字。 他挑了挑眉,毫不羞愧地看了看寄件人,来自南方城市的一个福利院。 随祎的表情收了回去,心情有点复杂,脚步也停顿下来,他看了一会签收单,轻轻叹了口气。 表演系的宿舍楼里只住了两个人,所以他很轻松地把这个寄件地址和白宴联系在了一起,有种莫名的情愫正在干扰他的思考,一方面是对自己偷看别人隐私的心虚,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猜测中的白宴的处境有些奇怪的悲悯。 接着冒出来的是一些很碎片的细节,比如白宴看起来不像智能机的翻盖手机,洗得很白的牛仔帆布包,等等。 等他回过神来,正好砰一声撞在宿舍楼的玻璃门上。 第18章 别人送的红豆饼 随祎揉着脑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觉得自己地行为有些诡异。 床板很窄,翻身的时候会有吱呀的声响,他动一下,响声就会打断自己的思绪。 从宿舍阳台投进来了几片夕阳的光斑,随祎想了一会,坐起来给发小消息:“在吗?” “在在在,咋了?”对面回复得很及时。 “我觉得我最近有点奇怪。”随祎看着这条和自己语气不太像的文字,按下发送。 手机来电立刻响起来,发小揶揄他:“有情况啊?”话音最后绕了几个弯,颇具八卦气息。 “我们宿舍有个很奇怪的人。”随祎思考了一下红楼宿舍的实际居住情况,直接把白宴归类为自己的舍友,“他基本上不来上课,也不怕挂科,很少看到他人。” “电影学院富二代都这样的。”发小总结。 “他看起来很寒酸。”随祎马上否认,“也不是说多寒酸,反正看起来过得挺辛苦的,肯定不是富二代,然后每天都不上课,也不在宿舍呆着,熄灯了才回来。” “哦。” “我提醒过他好几次,可是每次上课点名,他还是不在。”随祎没什么顺序地继续说。 “所以嘞?”发小有点摸不着头脑,“随祎你不是当班长当上瘾了吧?这你也要记这么久,不会还要跟老师打报告吧?” 随祎身为在应试教育洪流下长大的普通男生,对发小所说的班干部管理办法表达了不屑,先是强烈否认发小的想法,接着陷入了自己的困惑之中。 “我就是觉得,我有点过分关注他。”随祎找了句比较恰当的解释,“一开始是因为班导给我烂摊子,后面就觉得不管他,他可能就真的不上大学了。” 第40页 “……你好有责任感。”发小称赞,“展开说说,具体怎么关注。” “主要是看他有没有上课,有没有回宿舍。”随祎回顾了一下开学这两周以来的情况,“我基本上见不到他,偶尔几次都是熄灯的时候。” “然后呢?”发小打了个哈欠。 随祎做了一回心理建设,说:“我今天帮他拿了快递,还看了是从哪里寄来的。” 发小愣了愣:“那实属有点变态了。” “……是吗?”随祎不太确定,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好兄弟,还有别的吗?我看你们班还有电影明星,讲讲?”发小扯开话题,“你平时上课他们也去吗?长得和电视上一样吗?” 随祎回想了几秒才放弃,如实回答:“没什么印象了。” “好吧,我服了你。”发小没再追问,“所以今天就说这事啊?我还以为你咋了。” “没别的事。”随祎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匆匆挂了电话。 这里的夏天很难熬,像把人放进电烤箱里上下管高温烘烤,随祎站起来打开墙边的电扇,老旧的叶片嗡嗡地转动起来。 相比于高中时代的作业和考试,大学时候的困惑似乎变少了,但变得更难解决了,随祎想了好久,在新买的竹席上呆得昏昏欲睡,才得出了一个新的答案,可能是因为没有空调,这个宿舍的入住率才这么差。 晚间的气温已经降下来,地面还有日晒的余热,随祎被闹钟吵醒,饿着肚子去上晚课。 两百人的大课坐满了整个台阶教室,对上座率很满意的导师跳过了点名的环节,和蔼可亲地打开了四五年都没有更新过的课件。 是一节和文学有关的通识课,大部分和历史有关,少部分在谈论阶级和爱情,导师讲得也很生动,随祎居然听得有点入神,直到隔壁的骚动打断了整节课。 “这位同学,手机收起来。”导师口气很严肃地说。 随祎侧过头去,看见阶梯教室的最左侧坐了一个看起来有点局促的女生,长相很熟悉,大约是之前演过电视剧的明星。 边上有个男生偷偷举着手机对着她,闪关灯跳了两下,这才被导师注意到。 演过电视剧的小明星并没有海报里那么明艳动人,相反的只剩下和这个教室完全不融洽的气质,看起来很紧张,坐在小小的座位上一动不敢动,眉头微微蹙着表达不满,但又控制着表情没有制止拍照的陌生同学。 随祎对这个同班女同学没什么同情的心情,转过身用手支着头看黑板。 课件上放了一句摘录,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起自尊,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随祎还没读懂这句酸溜溜的话,手机震动了一下,新消息提示发小给他发了一则链接,是十分钟前刚刚传到论坛上的,北方电影学院文学通识课的现场直播,好多艺人在现场,我来替大家看看脸保不保真。 “好兄弟,又看到你了!”发小激动地说。 随祎点开帖子,里面有三四张女明星不同角度的手机拍摄图,随祎也在角落里坐着,在画面最边上有点畸变。 但尽管是这样,还是有人在评论里提到他:“最后排右二是谁啊?好清秀的小哥哥。” 下面有人回复她:“表演的随意,不是清秀小哥哥,是高冷大哥。” 随祎才反应过来上面提的右二是他,不爽地啧了声,表达对错别字的不满。 “好无聊。”随祎简短地评价了这个帖子。 发小问:“所以孙小小长得和电视里一样吗?你有没有和她说过话,脸有没有动过?我看挺自然的啊。” “不知道。”随祎敷衍他。 “好兄弟,不要这么小气嘛!”发小追问:“这么大个白富美在你面前都没兴趣?你出家了啊?说说吧!” 课堂恢复了秩序,随祎有点不耐烦,反问他:“说什么?” “白不白,腿长不长?是不是比电视上瘦?”发小挑了几个很简单的问题。 随祎瞥了一眼屏幕,抬手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有点不理解发小的好奇心,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有点腼腆的女孩子,是很白很瘦,但是感觉没有白宴瘦,肩胛骨都透着衣服可以看见。 随祎手下一重,用圆珠笔把课本划拉了个破口,他心里一跳,心想发小真的无聊,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九点半的时候,教学楼外下起了雨,夏末特有的雷阵雨,风很轻雨点很大,砸在地面上劈里啪啦地响。 随祎的雨伞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顶着瓢泼大雨跑回宿舍,一边盘算着买一辆自行车。 回到宿舍已经湿了大半,随祎的头发淌着水进楼,后颈上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黏在脖子上湿哒哒得很不舒服。 隔壁宿舍门上的小窗意外地亮着,昏黄色的光从小方块玻璃里跑出来,大概是台灯。 随祎的脚步顿住,脚底的水渍被踩出刺耳的响声,过了几秒,亮着灯的宿舍门开了。 白宴的动作很轻,从门背后探出头来,笑了一下。 随祎几乎没见他笑过,先前的几次碰面,白宴不是愣愣地说话就是一脸木讷,衬得现在有点不太真实的鲜活。 他笑起来有一对月牙形的卧蚕,看起来年纪很小,不像是个大学生,提着个白色小塑料袋的手伸出来,说:“班长,这几天谢谢你。” 第41页 “……什么?”随祎的视线移到那个塑料袋上,隔着包装能看见里面是个印了花纹的纸袋子。 “我选完课了,谢谢你。”白宴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房间外面,“请你吃夜宵。” 随祎的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红豆饼。”白宴强调了一下,随祎才发现他好像剪了头发,和前些天满头乱飞的蓬松短发不一样,剪成了初中时候男女生一样的妹妹头,刘海不算整齐地盖住眉毛,看起来很无害。 “谢谢。”随祎接过塑料袋,碰了碰白宴的手指。 可能是淋雨回来的缘故,随祎感觉白宴的手滚烫又干燥,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想忍不住再碰一下。 随祎把自己从神奇的胡思乱想中拔出来,潦草地说了句谢谢,背过身拿钥匙开门。 关上门之后,他才觉得门外那种炙热又缺乏氧分的空气被隔绝了,因为温度提升无序加速的心脏也冷却下来。 他把红豆饼的包装捏得有点潮,纸皮软塌塌地黏在饼上面,是高中时候校门口偶尔会有小摊贩现做的车轮饼,两个带圆孔的模具一套,滚出来圆溜溜十几个饼。 鬼使神差的,随祎拿起手机对着红豆饼拍了一张照片。 他飘飘忽忽地咬了一口,里面绵密的红豆沙带着没融化的白砂糖,他觉得自己本该和白宴说些关于课程的事,来显得这个道谢显得更顺利成章,但他神奇地忘记了大部分跟课程有关的东西,全部注意力都被白宴笑起来的眼睛、看起来很热的手和可怜兮兮的白色塑料袋吸引了。 尽管他很理智地确认了对于白宴的好奇来自于他和这个学院的格格不入,但换一种严肃说法叫做他认为白宴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随祎琢磨了一会,把手里的红豆饼吃完,塑料袋和纸袋被揉皱。 熄灯没多久,随祎感觉自己翻了几百次身,窸窸窣窣地摸过手机,在学生网里搜白宴的名字。 这东西从随祎上高二时开始流行,他一向对这种内容单一重复,只用来曝光个人隐私东西不太感冒。 白宴这个名字不常见,他换了几个平台,都没有找到任何信息。 随祎有了一些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失落,翻了翻高中同学的主页,还有几条打招呼的私信。 信息流里是来自全国各地纷彩的大学生活,好像除了上课什么都有。 随祎点进关注的一个乐队主唱的首页,最顶上热度飘红的还是先前的一首原创单曲,最新的照片是一个堆满了草莓的蛋糕,配文是一个笑脸和一个爱心,点开评论还有人送上了祝福,笑着调侃:“祝99,我狗粮也吃饱了!” 从小喜欢到大的主唱恋爱了,随祎有点吃惊,怼天怼地怼情侣的主唱也不免落俗,还在评论区腻腻歪歪地夸赞女朋友的手艺。 真俗套,随祎一面想着,一面上传了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 露出小半个边的红豆饼,边上的包装纸湿漉漉的,随祎秉着认真分享又不暴露隐私的原则,配好文案:别人送的红豆饼。 大半夜猫在网上不睡觉的高中同学一大把,随祎刚发完就跳了四五条新消息出来。 “随哥????” “随意被盗号了兄弟们!” “哇,你也爱吃红豆饼?” “……饿了,报复社会啊!” “谁送的?[眨眼]给我也来来一个!” 随祎发完动态,才后知后觉这种行为像是在模仿主唱,一种有些狼狈的羞耻感腾地升起来,他几乎可以在一片是漆黑里感觉到自己脸红,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心痒痒了一会,破罐破摔地给白宴发消息:“谢谢,红豆饼很好吃。” 叮一声,白宴给他回复:“谢谢你帮我签到。” 随祎吓了一跳,纠结了一会,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白宴又说:“这个在北门买,晚上七点半之后,地铁出来左转。” 随祎已经忘记了红豆饼的口感,只觉得这样和他说话的白宴即新奇又让人开心。 好像一根悉心栽培了很久的树苗忽然长高了,会说话之余还要和你做朋友。 “你为什么一直不去上课?”随祎有了新的自我定位后,冷不丁地问。 大概是受了班长不少好处,白宴很诚实地回答:“在打工,还有几天就结束了。” 随祎收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树苗监护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脑袋发热地说:“你去吧,我帮你签到。” 对面的消息隔了很久才过来,只有一句谢谢,随祎不算满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消息栏跳出新的提示,时间正好跨过零点。 发小给他最新的学生网动态点了个赞,没一会又在下面留了句言:“谁送的?随祎有情况啊!好兄弟,谈恋爱了不给我说!” 红豆饼的卖相很差,随祎愣了愣,陷入了醍醐灌顶的震惊里。 第19章 “资料你的班长已经帮你填了” 白宴接到电话时正是店里的高峰期,店长取消了收银台点餐,让白宴去用餐区帮忙。 靠窗的位置坐了个头发全白了、戴着眼睛的老爷爷,眯着眼睛看手机,点了几下表情很懊恼地叫白宴:“小孩,来一下。” 白宴很利索地把抹布塞进围裙的侧袋里,弯下腰来:“怎么了?” 第42页 “这个怎么弄,你帮我弄一下。”老爷爷显然耐心告罄,“给我点碗炸酱面就行。” 白宴抹了抹手,点开菜单发现没有绑定线上支付,犹豫了几秒钟从裤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行云流水地下单炸酱面,把手机还给了面前的老爷爷:“已经好了。” “钱怎么给你?”老爷爷有点着急地问。 没等他回答,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提示他半小时前有人添加他的好友,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你是谁?”白宴打了前两个字,输入法自动跳出了完整的句子,很不客气地给对方发了过去。 “我是随祎。”白宴想起来对门住的那个面色不善的同学,印象里还是班长。 没说几句白宴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随祎的口气很生硬,感觉像是小学时候院里用竹编警告小朋友们注意礼仪的主任,公事公办地告诉他记得选课。 白宴理解了一会,才知道之前让他等着的新班导没有给他换好课,更没有像约定好的那样帮他换好课。 整整一个下午,白宴都在焦灼不安,直到临近傍晚的空档里,他才找机会喘了口气,找到店长。 “不干了?”店长诧异地看他。 “已经开学了。”白宴解释,“不能做白天的活了。” 店长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乐意,白宴的脑子转得很快,平时话也很少,这两三个月以来,点餐收银进货服务都做得好,少了一个人店里大概是忙不过来。 白宴见他很为难的样子,说:“那要不然,老板你再招一个人,招到了我再走。” 店长满意地点头,说:“就这两三天吧。” “嗯。”白宴松了口气,简餐店里拥挤又肮脏,充斥着不新鲜的油烟味和刺鼻的调料味。 但这样的地方让他觉得很放松,不仅仅是微薄收入带来的,还有种在混乱中蓬勃的错觉,让白宴觉得安心不少。 说实话他并不习惯大学生活,或者说他并没有真正地进入到这个学校里,电影学院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些紧张,更多时候表现在他给每件事、每句话都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迟钝,虽然白宴不太介意。 傍晚客人不太多的时候,店长又叉着腰挥手,把白宴调回了收银台:“先把中午的钱点下收起来。” 白宴站回柜台里,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脚跟,帆布鞋的鞋底已经被磨平,原有的花纹图案只剩下一点,踩在粘腻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些滑。 收银台的付款都被锁在机器里,只有一张二十元的纸币露在外面,被计算器压在角落里,旁边放了一张纸巾,写着几个很有力道的字:炸酱面,谢谢! 城市靠近西边的副中心地铁站会在十一点开始清场,景观灯会伴随着末班车一起关闭,白宴比平时提早了十分钟下了班,游刃有余地走到了地铁站。 地铁的播报字正腔圆,白宴坐在不锈钢长椅上,虚着声音模仿广播。 后背传来时有时无的酸痛,他歪着脑袋靠在扶手上,再一次点开了学校的课程网站,页面在地铁里跳转得更加缓慢,过了整整一站路才显示:你没有查看权限。 白宴叹了口气,体力透支带来的疲惫感被放大,那种被遗忘、被抛弃的无力感缓缓地生出来。 “北方学院到了,请您从左边车门下车。”广播里的女声还是冷冰冰的,如同身后的不锈钢长椅一样。 白宴把双肩包背到身后,慢吞吞地出了地铁站,周围卖小吃的摊贩已经收了一大半。 从出站口走到南门的红楼宿舍区正好是二十五分钟,白宴看了一眼已经低电量的手机,大概能在十二点左右到宿舍。 用钥匙打开宿舍门的时候,白宴背后传来一阵疾风,对门宿舍哗地打开了。 白宴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看见脸色很臭的班长。 随祎冲他扬了扬下巴,下颌的线条很好看:“你怎么这么晚?” 白宴犹豫了几秒,含糊地说:“有一点点事。” “你明天去教务处一趟。”随祎的语气很严肃,对话的原由顺着就被解释清楚,白宴把换课这件事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又从学校的课程网站上找到教务处的电话。 刚打完最后一个数字,屏幕上提示电量耗尽,手机自动关机了。 红楼宿舍区没有走廊灯,熄灯之后整栋楼黑得可怕,只有窗外的路灯还有一些光亮,伴随着行道树摇曳的枝叶显得十分诡异。 白宴的视力到了晚上就很差,摸着黑从走廊走到水房洗漱,又摸着黑爬上了宿舍的小床。 他的身体很疲惫,但思绪却很清晰,一边计划着明天下午要给教务处打电话,一边分析这个有点陌生的新班长对他的耐心有多少。 白宴想着,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根绳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过了一会迷迷糊糊地困了。 临睡着之前,他忽然意识到,随祎这种公事公办管着他的行为,居然成为了目前他和这所大学唯一的连结,就算班长的脸色再黑,他也能领会出一点自己存在的必要。 窗外的路灯微微地闪动,他感觉到心里那些感觉被抛弃的无力感又烟消云散了,贴着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宴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胡乱地给手机充了一会电,赠送的天气预报跳了出来,提示他今日晚间有雨。 第43页 他往背包里塞了一把银行赠送的雨伞,穿上昨天脱下的帆布鞋,拿了脸盆准备洗个澡。 简餐店推出了夏日新品,白宴按照店长的意思更换了门口的招牌,所谓的夏日新品套餐,就是在原来的盖浇饭里加上一些腌制的酸萝卜。 “很清爽啦。”店长解释,“对了,替你的人晚上就来了,你今天做最后一天。” 白宴如释重负,点了点头说好的。 没到傍晚店长就准备好信封袋,把他喊进办公室。 “这个月的。”店长把牛皮信封递给他,“多的是红包,你可是我们店里第一个大学生。” 白宴笑了笑,没说话。 “赶紧走吧,晚上就别干了。”店长笑盈盈的,“去逛逛街,这里还是很热闹的。” 白宴跟店里的人打了招呼,背上背包往外走。 城西的百货楼崭新而密集,白宴在几座金属色外立面的建筑间走了一会,忽然觉得有点累了,坐在沿街的花坛边开始刷招聘。 玻璃窗倒映出他的样子,穿着有点旧的体恤短裤,抱着一个背包,表情恹恹的。 白宴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机里。 按小时计费的工作多数是白天的,只有几个零星的夜间收银,距离学校很远。 白宴迟疑了一会,准备翻到家教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内容。 “又翘课?”新消息跳出来,跑完了最后一个句号提示发件人叫随祎。 “下午就去教务处。”白宴隐约感受到了他在生气,立马发消息澄清。 “你还上不上课了?”对方好像更加生气。 “上的,谢谢班长。”白宴郑重其事地回复,收起背包往学校赶。 教务处的主任年纪有些大,看起来温和又周全,听见他的名字就了然地哦了一声。 “资料你的班长已经帮你填了,你确认一下拿着单子去机房选课就可以。”主任把两张纸放在他的手里。 “好的,谢谢老师。”白宴很局促地道谢。 “还有什么事吗?”主任扶了扶眼镜。 白宴问她:“老师,我之前没上课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上课?”主任用鼠标点了几下信息表,“显示你都有签到。” 白宴没说话,主任便误以为他把没选上课当成了缺席,颇有耐心地解释:“下周之前选上就行了,不影响平时成绩。” 他犹豫了一会,感觉自己用上了攒了大半年的社交魄力,追问:“老师,我这种情况会影响我们班级吗,班长的优秀之类的?” “哪能呀?”主任笑了,“不过你们班班长很负责,帮你问得很仔细,不会受影响的,去吧孩子。” 白宴抓着选课单,一路胡思乱想,一脚深一脚浅地找到机房,按照提示选好了课。 主任说得很轻巧,但他不傻,也猜测出随祎帮了他不少的忙,花了不少力气。 白宴走出教务处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大概欠了随祎一个很大的人情。 过往的、懂事的经历里,除了院长没有什么人给过他恩情,白宴有些恍惚,在心里把随祎摆到了一个很诡异的高度。 白宴心里事情很多,从教务处走了十几分钟才回到宿舍。 宿舍门外的角落里有个很不起眼的小包裹,最外面用牛皮纸加胶带裹了一圈,包裹单朝里被墙角挡住。 他心里动了动,走过去捡起来,果然是福利院寄来的,院长的字迹。 白宴废了些力气才把包裹拆开,都是些小东西,用玻璃瓶装好的酱瓜,一些钢笔文具,细毛线打的手套和围巾,还有十几张张被压的很平整的纸钞。 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电话。 “婆婆。”白宴喊人的时候带了一点尾音,“东西收到了,你不要给我钱了。” 院长的声音听起来笑眯眯的:“开学了,要的要的,去买套新衣服剪个头发。” 白宴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沉。 “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院长开启了新的话题:“要多和同学交流,好好上课,知道吗?” 他想起自己的缺课记录,心很虚地嗯了一声。 “吃饭什么的还习惯吗?”院长的语调很慢。 “很习惯。”白宴说,“别担心我。” “哎呀,哪里会不担心,你第一次跑那么远,钱不够要给我说,知道吗……” 白宴挂电话的时候鼻子有点酸,虽然独自和离别已经是常态。 他把工资和院长寄来的钱收进钱包里,拿了钥匙出门。 地铁站附近有自动存款的机器,白宴给自己留了两张纸钞,把剩下的钱一股脑全放进学费卡里。 他看见存款机屏幕上的自己,头发很长盖住了一点眼睛,看起来精神很差,活像流浪在银行自助柜台。 白宴找了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理发店,很严谨地提了自己的诉求:“剪短,不要烫不要染。” 拿着剪子的小哥有点不甘心,开口:“小帅哥你皮肤这么白,染个浅色很好看的。” 白宴看了他一会,继续说:“不办卡。” 理发师最后给他剪了个很规整的短发,并且表达了对作品极高的满意度。 白宴觉得清爽了不少,付了钱把支出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备忘录最下方有一句不带数字的话,要谢一下班长。 第44页 白宴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入夜之后的地铁口渐渐热闹起来。 推着小吃车的摊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各色香味慢慢飘了起来。 白宴在路边站了一会,把立起的招牌都看了一遍。 其中最贵的是一个卖车轮饼的摊位,用毛笔写了招牌,车轮饼五块一个十块两个。 白宴径直走过去,看着几个车轮饼热乎乎地出锅,语气很轻地问:“哪种口味好吃?” “你吃甜的吗?吃的话买红豆的,红豆好吃。”摊主忙得挪不开手。 “要一个。”白宴递过去一张五元。 随祎拿到这个红豆饼的时候,它已经完全凉了,但是白宴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红豆饼递给他。 随祎的身上带着雨水的味道,湿漉漉的气息很有压迫感,白宴感觉整个人被裹在其中。 接着是从脖颈间蔓延开的、有些异常的热,像是雨后地面蒸腾的雾气,白宴莫名地紧张,如同生病时勉强上课般,大脑一阵空白。 随祎看起来很从容,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时还碰了碰他,随祎的手很凉,像暴雨里无声的闪电,冰得他怔在原地。 第20章 “最近还一起上学啦” 第二天,从打工生活里暂时解脱出来的白宴违抗了生物钟,睡到了八点半。 一推开门,随祎像个门神一样靠在门边,表情不是很友善。 白宴想试探地开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随祎眼皮下有一圈乌青,看起来像是被一晚上的狂风闪电吵得没睡好,气压很低:“今天上不上课啊?” 白宴消化了几秒钟,意识到随祎是在询问他,才点点头:“上的。” “……那走吧?”随祎在学生网上和高中同学闲聊到凌晨三点钟才睡着,几个人针对红豆车轮饼的内地市场和关于恋爱中购买红豆味食物的概率进行了深刻的探讨。 直到手机关机,随祎都没有说出这块红豆饼是购入谁手,让发小知道这是白宴这种困难生送的,未免也有些缺德。 随祎的中学时代里没什么和人一起上学的记忆,失眠了大半夜之后头晕烟涨地爬起来,蹲守在宿舍门口准备督促白宴上课。 “好的。”白宴反手带上门,把背包背好,扯着背带等随祎先走。 随祎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对面宿舍的内部,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三张桌子都空着,最靠近阳台的桌子上有一个小玻璃罐,反射着清晨的日光。 白宴在他右侧靠后的位置,脚步很轻。 “你之后还打工吗?”随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他。 白宴愣了愣,语气很谨慎:“应该会。” “哦。” “不过会尽量挑晚上的,白天我会去上课的。”白宴迟疑了一下,像是担心随祎会生气一样补充。 随祎的脚步顿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近了,他可以看到白宴头顶傻乎乎的发漩,还有看起来同样傻气的呆毛。 “白天也可以。”随祎的情绪有点复杂,想了好久才说:“我会给你签到的。” 白宴笑了笑,没说话。 随祎的余光里能看见他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弯,和平时木木的样子不一样。 十点钟是周三的小课,几十个人需要绕过整个学校,去最靠近北门的排练厅学朗读,随祎拿着手机地图导航,边走边指挥白宴从面前的小桥上过去。 五曲桥对面是个小花园,三个仙人掌形状的长椅错落有致地放着。 “班长,这里好像是死路。”白宴犹豫了一下,回过头说。 随祎熬了半个通宵,眼皮酸得睁不开:“地图让我们往这边走。” “这里是去花园的死路。”白宴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决定拆台:“我从北门回来都是走右边的。” 随祎嗯了一声,用手摸了摸鼻子,收回了正要踏上栈道的脚步,转身往边上的水泥路走去。 抵达排练厅的时候正好十点,北门外停了几辆跑车,随祎对这类东西没什么概念,但边上路过的学生低着头议论纷纷,于是侧过头问白宴:“这是什么车?” 白宴也摇摇头,只顾着埋头往排练厅走,随祎跟在他身后,有些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小臂,瘦瘦的但是很结实,像是哑铃中间横杆的部位,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握住。 白宴跟随祎一同走进排练厅的时候,四周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如果说随祎本身就是一个气质比较特殊的存在,那白宴无疑增加了这种气氛。 随祎和往常一样无视了这些注视,无论是好感的或者是别有深意的,拉着白宴的手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排练厅铺了人字形的木地板,原本空旷的房间被几十把黑色的折叠椅填满,随祎喜欢中间靠后的位置,不是那么突出又不太离群。 白宴自从进了排练厅,浑身不适的感觉又冒了起来,有些不安地在随祎的身边坐下。 陆续有人从正门进来,都穿戴得很整齐,还有几个人戴着墨镜,进门的时候像是自带电影音效,慢动作一般地把它摘下来。 随祎觉得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如果在这里读完大学,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侧过头看了看白宴,依旧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第45页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没化妆的男生站到他们面前,表情有点阴郁地指了指白板上的课堂规则:“三人一组,你们是两个人吗?” 白宴愣住,下意识地看向随祎,等着他开口。 随祎认出他来,是上次大课时候觉得很眼熟的男生:“随便。” 男生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打招呼。 “他是明星。”白宴忽然小声说:“班长。” 随祎感觉到耳边有一阵热气,回过头看见白宴的眼睛,很认真说话时候特有的表情,看起来很圆很亮。 “……什么?”随祎避无可避,完全忘记白宴说了什么。 “我阿婆很喜欢他。”白宴没有察觉,很难得地小声絮叨:“原来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 “他是谁?”随祎从忽然加速的心率里回过神。 白宴声音放得很轻:“他叫游程,他很有名,你没看过他的电视剧吗?” “哦。”随祎露出不太感兴趣的语气。 抽剧本的时候,对方终于舍得开口,情绪不高的样子:“我是游程。” 白宴是最后一个拿本子的,是个很常规的革命故事,随祎是要参军的新兵,游程是做思想辅导的团支书,他是新兵刚过门的媳妇。 “……”白宴目瞪口呆。 “你的台词很少,挺好的。”游程说话很斯文:“免得一会老师揪着你不放。” 随祎虽然对这类故事很陌生,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居然也觉得这样的组合很不错,配合着游程点头:“挺好的。” 白宴没有什么可挣扎,打开了这个名为红萍的留守女人的剧本,人物的情绪很夸张,他看得脸都皱成一团。 朗读老师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指着白宴说:“这位同学已经开始看剧本了,看得很深入啊,感觉都入戏了,就从你们组开始吧!” “……直接开始吗?”白宴拿着自己开头的剧本,不知所措地站在镜子前,感觉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随祎站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没事,你就当念绕口令。” 游程转过头有点疑惑地看他,白宴硬着头皮念了出来:“老成!” 一声嗤笑响起来,随祎立刻循声看过去,是当时在大课上看起来紧张兮兮的女明星,发小还问过她的脸真不真。 “啊,挺好的挺好的。”没有等随祎接台词,朗读老师就打断了白宴,“首先他是成,后鼻音要发准,然后情绪要把握住,你要想你昨儿刚和他成亲呢,今天他就要走了,你俩这辈子可能都见不上面了,你不难受?” 白宴露出很局促的表情,随祎皱起眉头,没什么顾及地侧过头看他。 白宴的口音不算重,但正儿八经念起革命本总觉得有点怪,说不上哪里怪,但也不能算是好笑,随祎想着,被刚才那句嗤笑弄得有些火大,回过头看了一眼孙小小。 孙小小抱着手臂,一只脚踩着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划拉,像是感受到随祎有点凶狠的眼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白宴被堵在开始的地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随祎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难受,有种走在很陡的斜坡上怎么跑都跑不起来的感觉。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发现了一些隐秘的渴求,关于自己在大学期间究竟想做些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的渴求,他想罩着白宴。 虽然用这个词有中二少年港片看多了的嫌疑,但这似乎是他来到北方电影学院之后,为数不多能提起兴趣的事情,大概是不怎么负责任的班导把他任命为班长那一刻就成立的事情,之后的大学生活里,他都想以我是白宴班长为理由,把白宴划进他的生活圈。 起码不能让他选不上课,最好是不要再有人像现在这样笑话他。 “老成——”经过朗读老师的辅导,白宴又发出一句凄厉的喊声。 几个坐在折叠椅上的行内人都很礼貌地控制着表情,只有孙小小又拧起眉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随祎看着他,情绪忽然安定下来。 “不对。”朗读老师再次打断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在白宴的本子上划了两条线,俯下身说:“这句应该是扬起来的,中音放在后面,你想象一下一个战乱时候,无依无靠的女人,对着马上要诀别的丈夫,会是这样的表情吗?你这个样子也太恐怖了。” 白宴没什么头绪地停下来,转过头像是求助一样看了一眼随祎。 随祎已经收起了方才冷冷的表情,嘴角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像是打气一样朝他点了点头。 白宴自暴自弃地翻开剧本,用不太高但是很低落的语气说:“老成。” “嗯。”随祎跳过团支书的台词,抢先游程应了一声。 朗读老师把圆珠笔别在耳朵后面,琢磨了一会,点点头说:“这样也成。” 直到临近期中考试,白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兼职,一是表演系的课程安排像是在桌上丢了把沙子,散得人头疼,更主要的原因是身兼唯一舍友和班长两职的随祎好像对上课有着无比的热情,每天都会邀请他一同上课。 白宴月末给福利院打电话,院长也乐呵呵地表达了对他生活现状的满意:“好好上课,多交朋友,这样好的呀。” 第46页 “嗯。”白宴嘴上应着,心里还是有点虚。 “不要老是想着赚钱的事情,这一点钱婆婆有的,小意思。”院长俏皮地说。 “谢谢婆婆。”白宴又短暂地陷入了愧疚之中。 “班长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很安静,院长大概有了空闲,又问:“最近还一起上学啦?” “一起上的。”白宴回答。 “今天没听你提他了,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院长笑了,“班长这么照顾你,你也要好好谢谢人家,互相帮助,懂伐?” 白宴顿了几秒,耐心地说好。 大概是他提起班长的次数有点多,随祎像是一个在异时空加入了福利院的小孩,无论是谁跟白宴通电话都要提上一嘴,口气像是福利院终于新来了一个比白宴大的孩子,然后牵着他的手非让他喊哥哥。 白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激灵,连忙挂了电话。 “白宴。”宿舍门口传来福利院当红新人随祎的声音,“走了。” 白宴收起手机,小跑着出去。 “先吃饭?”随祎垂下眼睛问他,顺手接过了他还没背起来的双肩包。 “都可以,看你。”白宴暗自用了一下劲,没能夺回自己的背包,只能让随祎单手提着它,软塌塌的背包跟着脚步一晃一晃。 “去西门。”随祎拉住他的手腕,往人行道的方向走。 北方刚刚入秋,白宴换上了长袖,随祎的手心隔着布料一点点传来热度,让他心里动了一下。 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得有些诡异,会让他暂时的失神几秒,而这种情况最近频发,又加剧了这种诡秘。 随祎比他走得靠前,往四处看搜寻着可以吃晚饭的店,西门广场人迹寥寥,随祎挑了一家看起来刚开张的日式拉面店,问他:“吃拉面?” 白宴没说话,只点点头。 拉面店靠近西门广场的中央,正对着一个罗马风格的露台,同样风格的楼梯盘旋而上,给楼梯口留了一处死角。 随祎越过楼梯留下的一片阴影,有个不算陌生的男声传来,白宴也意识到,抬起头看他。 “你现在的意思是,你老婆发现了,你就要一脚踹了我?”游程压低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随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把白宴的手攥得更紧。 白宴被他扯得往前一步,目光里看到随祎绷紧的下巴,很紧张的样子。 他有些茫然地被拉着走,游程的声音渐渐远了:“你不是说你会离婚的吗?现在不是正好吗?” 第21章 “我这样算不算喜欢你啊” 直到点完餐,偷听游程通电话的尴尬还挥之不散。 白宴剥了一双筷子,低着头等餐,桌面铺了条纹餐布,被玻璃板压得很平整。 “刚才的话,就当没有听过吧?”随祎消化了好久,终于把游程的话理解了大半,虽然信息很复杂,但他总觉得只要当作没听到就好了。 小有名气的小演员,流窜在学生街里,还在处理一段听起来不是很健康的感情。 “好。”白宴盯着桌面。 随祎停了一会,又问:“那是游程吧?” “应该是的。”白宴回答。 “是我听到的那个意思吗?”随祎忍不住又问,好像在确认什么。 白宴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 被北方人民改良了的拉面陆续端上桌,面汤很浓很白,盖住了下方的配菜。 两个人埋头吃面,有了可做的是,桌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终于散去。 随祎如果碰到这种事会怎么样?白宴夹了一块子面,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这个想法,随祎会碰到这样的事吗? 他很好奇,多过于对地铁夏令时候究竟多晚停运。 “班长,你谈过恋爱吗?”白宴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谈恋爱这几个字像是新学的外语一样陌生。 随祎毫无所动地说:“没有。” “哦。”白宴低下头,又搅起一团面条,两根青菜跟着汤汁被挑起,在面汤上打了两个转。 “我之前上专业课。”随祎像是像起什么,接着说:“老师跟我说,谈恋爱的人都搞不好音乐,恋爱影响创作。” “这样子吗?”白宴有点怀疑地抬起头。 随祎点头,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想谈恋爱,也不可能谈恋爱。” 白宴像是听懂了,点点头:“哦。” 浓稠的面汤被搅得起了几个气泡,白宴把筷子没入碗中,啪地戳破了最大的那个。 自习室在期中考试期间被填得水泄不通,随祎找了一会才看到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 “去那。”随祎像每一次安排、指挥白宴那样,抓着他的手往阶梯教室的末尾带。 白宴被拉了一把,一脚踩在水平差很小的台阶上,扭了一下。 有点微微地疼,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白宴抿了抿嘴,抬起另一只脚,跟上随祎的速度。 “我不能理解。”随祎把几份模拟卷摊在桌上,“为什么要学数学?” “这是微积分。”白宴更正他,把自己的卷子拿出来,已经规规整整写满了答案,夹在其中的草稿纸被叠得很整齐。 随祎被写好的卷子吸引目光,拿起白宴面前的东西:“你的怎么有答案?” “我做完了。”白宴说,“前几天没熄灯的时候。” 第47页 “……”随祎有点不可置信:“全部?” “啊?是的。”白宴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随祎忽然感受到跟屁虫过于优秀的压力,撑着一边脸开始看他的答案:“你不是没上课吗?怎么会做这些?” “……和高中的差不多。”白宴摸不准他的表情。 随祎有点诧异:“你是文科生吗?” “我是理科生。”白宴再次更正,“我是影工转过来的。” “……”随祎无言以对。 “后来我们系被取消了,我就被调剂到表演系了。”白宴放轻了声音,像是在做迟到的个人介绍:“我是理科生,也没有上过表演的专业课。” 随祎看了他一会,又想到自己同样的经历,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就做完了。”白宴总结,从包里拿出一支笔。 随祎没回答,垂下眼睛看卷子,白宴的字很板正,像是他人站在那里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拖沓,方方正正的。 白宴长得很秀气,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脸很白,皮肤很好,手也好看,看起来不像是一直在打工的穷学生,随祎沉默着胡思乱想,觉得招生处把白宴塞进表演系也不错,起码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个人,心情会很好。 他在学生网搜索白宴那天有偷偷搜过快递单上的福利院,几乎没什么信息,看起来是个规模很小、不太正规的福利院。 “只是觉得你怎么会报这个学校?”随祎自顾自地说,那种找到同类的错觉又产生了。 白宴扭过头看他,目光毫不躲闪:“学校给钱的。” “啊?”随祎有些迷惑。 “报考北方学院,给发奖学金,比学费还多。”白宴解释,表情很自然:“多很多,所以我来了。” 随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白宴,产生了一些略微失落的心情,他静了一会,跟白宴说:“看书吧。” 白宴又很听话地转过头去。 随祎抓着笔转了两圈,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才找到学校的网站,在新闻那一栏找了一会,才看到今年招生的消息:为了响应国家教育政策,北方电影学院从东南沿海二十五个县城里招收了五十名学生,多为县里的高考状元,根据高考排名进行奖学金扶助,白宴的名字在第二档的表里,大概拿了随祎十年的学费。 随祎看了一会名单,又打开学生网,在搜索框里输入白宴的名字,搜索结果为0。 期中考刚结束,白宴就找到了很合适的家教,给初中生上数学,学生家在市中心,坐地铁只要二十分钟。 随祎收到期中考成绩的时候正在食堂吃饭,习惯性地用背包给白宴占了一个位置,一边用手机刷着群里的消息。 白宴几乎所有成绩都是第一名,几个通识课分数也高得很离谱。 不一会就有人在群里夸起了白宴,一边喊着学霸一边在群里圈了他,白宴大约是在上课,没有回复任何人。 随祎咽下嘴里的饭,有些不爽。 关于白宴是个小天才的秘密他只提前一个星期知道,现在却有一些陌生人在群里嘻嘻哈哈地跟他说话。 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易察觉的高兴,因为白宴对专业课的排斥,导致他也觉得这群人不太友善,现在因为区区一个期中考试,大部分人就换了对白宴的态度。 又有些自家小朋友出息了的感觉,随祎笑了笑。 屏幕上的成绩单忽然变成了来电画面,一个没有备注但是很熟悉的号码弹了出来。 随祎收起笑,接了起来。 “随祎?”母亲的口气很谨慎,“没有在上课吗?” 随祎有点无语:“现在六点半,吃饭的时间。” “哦哦,要准时吃饭。”母亲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又压低了声音:“你爸爸不让我打电话给你。” “那你别打。”随祎有点烦躁。 “我不是担心你。”母亲的语气有点责怪:“你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来一个电话,我们都担心你。” 随祎静了一会,说:“我挺好的。” “你别生你爸爸的气,他总觉得唱唱歌跳跳舞的,没有出路的,他一心以为你也想做工程师呢。”母亲絮叨,“他还不是担心你,就是他嘴上不说,不然你艺考的时候就不让你来了。” 话头一开,就有点老生常谈的味道,随祎忙不迭打断:“我知道,我没生他的气,是他生我的气。” “哎,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父子俩了。”母亲又长长地叹气:“你说你也如愿了,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要搞得气氛这么差啦。” 随祎没说话,低下头把手里的筷子丢回餐盘里。 “他那天看新闻看到你了,说你瘦了,还问我是不是没给你汇钱。”母亲挑起了新的话题,“我说怎么会,他又问我,你这些同学家里都是当明星的,你在里面会不会不适应。” “不会。”随祎的口气很干脆,“也不都是当明星的。” “哦?是么?”母亲好奇,“你爸爸就说,你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堆里,怕你过得不舒服。” 随祎可以想到原话,大概率是我们这种家庭干嘛要去上这样的专业、不是一路人吧早知道就该让他去学工程云云。 “你还好吧?”母亲还是担忧,忍不住又问。 随祎说:“我挺好的,没有什么不适应,这边也不都是有钱人家的学生。” 第48页 比如白宴,鞋底看起来随时都要坏掉,背的包总是让人觉得兜不住书,但是除了这些以外,他总是站得很直,表情很认真,收拾得很干净,看起来很乖,于是又让人无法注意到别的了。 “随祎?”母亲把他从神游里拽出来,“总之你要好好的,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好。”随祎应到。 入秋之后的地铁口变得冷清,连卖纪念品的摊贩都肉眼可见的减少。 初中生今天的作业格外多,白宴是踩着末班车的时间回来的。 车厢里没有人,隧道里的广告灯在车窗外忽明忽暗,配合着地铁加速的呼啸声,有些瘆人。 白宴打开手机,发现有十几条消息提及了他,点进页面才发现班主任把他的考试成绩给丢出来进行了大肆宣传。 十来个同班同学很捧场地夸了他半个小时,白宴一个一个往下翻,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看到随祎名字。 忽然有点失落。 白宴抬起头,看见黑色车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有些陌生的脸,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失落,只不过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就没有办法遏止一样,心情低落得越来越严重。 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想要用一个比较笨的办法探究原因,于是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句话:朋友不夸自己很难受怎么办? 白宴把随祎归类为朋友,毕竟这个问题的范围会比较宽泛,大概很少有人会因为班长不夸奖自己而难受。 结果页面的答案看得人云里雾里,白宴拧着眉头看了一会,退出了页面。 方框里还有两个历史记录,是在西门广场偶遇游程那天晚上搜索的,白宴先是搜索了“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然后又搜索了“同性恋”。 跟朋友不夸奖自己不同,这两个问题有很专业的解答,从医学角度和情感角度,用生硬客观的句子或者是一长段心里鸡汤解释了四五页。 白宴看完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被汗浸透,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游程这样是正常的,但是不太对。 他忘记自己看了多久,只记得学校的无线网络很差,每次翻页的时候都会缓冲很久,而他很着急。 地铁滴滴地报了两声信号,缓缓地打开。 白宴向外看去,自己居然在胡思乱想间坐到了目的地,白色的照明灯给大理石镀了一层光,看起来静谧又严肃。 出口已经关了一半,白宴从剩下的出口走了出去。 逼近凌晨的夜色很沉,白宴被灌进地铁口的风吹得一哆嗦,抬手把领子给拉好。 地铁口到学校北门有一个矮矮的自行车棚,一个很高挑的身影立在那里,白宴觉得很熟悉便抬头瞥了一眼。 随祎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每次在宿舍门口那样站着等他,肩膀很放松,双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 白宴有片刻的失神,接着是胸腔里巨大的轰鸣声,他小步跑到随祎面前,语气很高兴:“班长。” “走吧?”随祎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白宴看不出来他等了多久。 像是被什么最佳答案砸中了,白宴亦步亦趋地跟着随祎,像解大题的时候一样在心里把公式和证明铺开,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列好综上所述之前的所有内容。 “班长。”白宴喊他,一脚用力踩在路灯的影子上。 “怎么?”随祎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宴感觉自己的手有点僵硬,说:“我上高中的时候,老师说我特别会总结,做题很懂得找规律。” 随祎笑了笑:“看出来了,期中考第一名。” “我最近有看很多资料,也总结了一下我的表现。”白宴顿了顿,有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我观察了三天我的心情,关于你的。” “比如?”随祎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心里突然猛跳。 “你没有夸我,我就会有点失落;你来车站接我,我特别高兴。”白宴往前一步,扯住随祎的袖子。 随祎停下来,看着他不说话。 “我这样算不算喜欢你啊?”白宴看着他的眼睛问。 第22章 “抱一下行不行” “随导师?”执行导演的声音由远及近,叫醒了随祎。 随祎抬起头,脸色难得地失控,说:“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你觉得白宴同学可以进入你的组吗?”执行导演很客气地再次提示他。 随祎的表情恢复了,像过去每一次对着摄影机那样,微微地笑了笑:“我觉得白宴的声音很有特点,很适合这个主题。” 滴水不漏的评价,不管怎么剪都不会引战的回答,白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会表达得很好。”随祎停了一会,感受到白宴的眼神,又补充。 最后进入声乐草组的只有六个人,随祎对音色很挑剔,把几个很冷门的选手聚在了一起。 白宴满头雾水地变成了声乐草组的leader,茫然地接过执行导演的队长徽章。 同组的选手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站好,安静得像是路过的工作人员。 分组录制到尾声的时候,执行导演拿出几个小盒子,随祎如同颁奖一样给每个人递了一支笔。 “这是我最喜欢的笔,希望能给你们带来灵感。”随祎把笔放到白宴的手心里。 白宴垂下头看了看那支笔,没有像别的选手一样道谢,随祎眼睛下方的妆已经花了,一小块粉底有点斑驳,露出一点黑眼圈。 第49页 “好的,辛苦各位!”执行导演喊了一声。 白宴还愣在原地,手里抓着那支圆珠笔,很普通的款式,念书的时候学校里会一整盒一整盒地购买。 随祎整理了一下领子,被引导着往外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是一个电影慢镜头,远远地从白宴的视野里消失。 几个场务拎着热饮进房间,给大家发奶茶,一个总是跟在随祎身边的女生跟着场务一起递奶茶,和颜悦色地说辛苦了。 白宴手里被塞了一杯很烫的巧克力,场务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随导师请大家喝奶茶,大家辛苦啦。” “小易!”一起发奶茶的女生找到易圣卿,摸了几杯才找拿起一杯热饮:“喝这个。” 白宴不自觉地盯着他们看,易圣卿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蹦一跳地过去找她:“陈老师。” “还好吗?”小陈的目光变得慈爱,压低了声音又叮嘱了好几件事情。 白宴抓着巧克力站在原地,直到易圣卿朝那个女生指了指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女生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还在纳闷,女生已经走到他面前,又递了一杯热饮,口气惴惴不安:“白老师,喝奶茶。” “……我已经拿了,谢谢。”白宴有点纳闷,跟她点了点头。 “再喝一杯?”小陈听到他的回答,像是长舒一口气:“随导师送的。” “谢谢。”白宴避开了她有些探究的眼神,转过身加入了手工的整理队伍中,假装忙碌。 随祎被赛制变动弄得心乱如麻,对于混乱状态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在过去的工作的时间里,他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适应各种变化,但这些都不关白宴。 他在休息室里坐了一会,执行导演进来过一次,小心翼翼地说半小时后安排采访。 节目化妆师很熟练地走过来,给他补好了眼妆和粉底,又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随祎刚闭了一会眼睛,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响了。 季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背景音里还是热热闹闹的老家:“今天过去岛上了吗?” “刚录完分组。”随祎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季珍停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我认真地看了一下新赛制,这个情况对小易还是比较危险的。” “嗯。”随祎敷衍道,看见镜子里自己没什么血色的脸。 “决赛之前,你的only卡一定要留给小易,同公司舆论这一块,我会处理好的。”季珍强调,“这几天给他谈了不少后续的合作,他必须拿冠军。” “……”随祎有点无奈,没回答她。 “还有你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我都发到你邮箱里了,你自己看看,上点心,辣的冷的都别吃了,控制一下。”季珍说个不停,像是在宣泄什么。 “姐。”随祎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打断她,“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季珍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祎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粗重地喘了口几口气,然后说:“我先挂了。” 随祎抬手按了按眉心,酸胀中有点疼,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的收藏夹,深呼吸了两下,点开置顶的视频收藏夹。 一段用手机直拍的电子屏幕、收音很差的视频变成全屏。 没有磨皮的白宴对着镜头有些生硬地说:“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 余光里随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动了动手指,又播了一遍。 小陈拎着外套推开门的时候,白宴正好喊了十遍口号,随祎侧过头,很熟练地把手机屏幕关上。 “随老板,导演给的明天的流程,现在过吗还是?明天也一样,不过明天可能要先看三月份的剧本。”小陈愣了一下,继而颠三倒四地汇报起了工作。 白宴跟她说话的口气弄得她心里不太舒服,一副不认识她的表情。 随祎潦草地说:“随便。” 小陈很少见到他这副样子,无论是通宵拍戏还是熬夜录歌,随祎几乎没有过丧气的样子,在镜头里和幕后都像是在脑袋上栓了根永远不会松懈的线,忍不住问:“老板,你没事吧?” “我没事。”随祎失笑,有种情绪难得放纵的快感。 “那还看吗?”小陈摇了摇手里的东西,“一会十点钟还要采访。” 随祎看她很紧张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忍,说:“过吧,晚上早点休息。” 节目后采的问题很常见,随祎几乎没有过脑子,事半功倍地提前结束。 执行导演三下五除二地把采访用的小道具收了起来,一边扒拉一边很有诚意地跟随祎道谢。 小陈笑嘻嘻地拿起随祎的包,准备收工。 “你车上等我。”随祎忽然说,“我一会过去。” 小陈幸福且忙乱的手顿在空中,想了一会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先走了。 随祎觉得眼睛酸得要命,是被强光照久了的疼,又像是好几夜没睡着的疲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调了个头往选手用的练习室走过去。 他很想见一下白宴,虽然几个小时前他们才见过,但他还是这么想着。 声乐组的练习室还亮着灯,监控的路线卡在门缝里,两三根黑色橡胶材质的管往房间走去。 第50页 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地不理智了,但想要见白宴这个想法像是一颗落在肥沃泥土里的种子,刚被丢进去就疯狂地冒起了新芽,接连着枝繁叶茂,抵着他的喉咙让人呼吸不了。 随祎推开门,练习室空空荡荡,墙脚有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更衣间,厚重的帘子晃晃悠悠的。 他犹豫了几秒,有点筋疲力尽,准备关门。 临时更衣间酒红色的帘子动了动,一只手伸出来,把幕布掀起来。 白宴坐在地上靠着墙,像是梦游一样地看着他,表情很麻木。 随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像是在彩票店里刮出幸运号码的顾客,兴奋而又艰难地确认事实:“你怎么在这里?” “……宿舍很吵。”白宴好像没睡醒,像每次躲在练习室迷迷糊糊被编剧抓到的时候一样。 随祎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发烫,脑子却麻木了一样。 白宴有点迷惑地看着他,挣扎着把眼睛完全睁开,盯着随祎不说话。 随祎觉得自己心里丁点大的愿望忽然像苍天大树一样蓬勃了,从练功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推开门走进去,把身上品牌赞助的外套脱了下来,克制着心里起伏不定的波澜,稳稳地走到监控摄像头边上,哗地改住镜头。 白宴有点清醒了,但还是一声不吭。 “白宴。”随祎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 他用推把白宴拢在身体和墙面之间,有种孤注一掷的任性。 白宴嗅到了遥远但熟悉的味道,脑子有点空白地往后仰了仰。 “抱一下行不行?”随祎开口,语气竟然有些委屈,垂下头看白宴的眼睛。 白宴沉默了一会,很冷静地说:“你怎么了,碰到什么事了?” 随祎觉得自己像是硬生生撞到了一堵墙上,表情有点难看,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 “你抱吧。”白宴忽然说,语气里有点视死如归的样子。 随祎撑到一半的力卸了,有点行将就木的味道,朝白宴靠过去,与其说是抱人不如说是压着人,下巴用力地抵着白宴的肩膀。 白宴被砸得眼花,苦笑一下。 随祎无声地靠了一会,侧过头吸了口气,用嘴唇贴着白宴的脖子。 白宴觉得心里又打了一小阵鼓,沉默地任由他像只巨型犬一样裹着自己。 随祎陷入了飘然的舒服里,一时间居然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直到一句清脆的喊声把梦境打破:“白老师!” 无辜被当作抱枕的白宴全身僵硬,顿了好久才想起把身上的随祎推开,神色慌张地掀开了更衣间的一个角。 “白老师?”咕咚戴了一副新的黑框眼镜,站在练习室入口。 白宴只觉得惊悚,用脚踢了踢随祎,要把人往更深处的角落推。 随祎看了一眼白宴只穿了短袜的脚,忽然有种久违的旖念,顺从地往角落里滑了一段,收起有点长的腿,把自己藏得很严实。 “你在换衣服?”咕咚仔细地看了看白宴,觉得他脸色很古怪。 白宴把帘子拉紧,快步地走到咕咚面前:“怎么了?” 咕咚看了他好一会,才说:“想跟你说说后面的安排。” “好。”白宴答应得很干脆,“我们去餐厅说吧。” “啊?”咕咚愣了愣,“在这不就行了。” “走吧走吧。”白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作势要把人送出门。 咕咚被推着转了个身,睁大了眼睛:“欸!这个是谁的外套?” “……不知道。”白宴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不太流畅地回过头,看见监控摄像头上面挂着的外套。 咕咚站定脚步,扶了扶眼镜:“这个是随导师的吧?刚才录制的时候穿的。” 白宴咽了一下口水,没说话。 咕咚面色很严肃地看了一会,朝白宴招了招手:“白,你过来。” “怎么了?”白宴故作镇静地问,余光瞥了眼纹丝不动的更衣间:“我们快走吧!” “你过去,拿一下随祎的外套。”咕咚语气变得很急,直接喊了随祎的名字。 白宴顿住,不太理解地看着咕咚。 “快拿!”咕咚皱了皱眉,“拿起来往我这走一下就行。” 白宴头皮发麻,只好走过去拿起外套,外套很薄,几乎察觉不到重量。 咕咚从屁股兜里飞快地摸出手机,一边往前走一边拍了几张白宴拿着外套的照片,接着松了口气:“好了。” “你在干嘛?”白宴像丢什么烫手山药一样把外套丢了回去。 “我想到新路子了!”咕咚表情很坚定,“一百西皮的一,可以是易圣卿的易,也可以是随祎的祎。” 白宴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我是主持人,我直接改!”咕咚自顾自地点点头,顺手点开了刚才照的、有些模糊的照片,虽然不清晰,但能看出来是白宴拿着品牌方赞助给随祎的外套。 “白老师,你等等,我发个贴。”咕咚把笔记本夹在咯吱窝里,极其熟练地打开论坛。 白宴面无表情,心里焦灼得不行,目光里看见咕咚飞快敲下的标题——《[吃瓜]i师生恋在吗,速速下注祎白!》。 咕咚面露红光地按下发送键,然后对上白宴很复杂的目光,乍然一笑:“没事,都是假的!别紧张!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是嗑得开心就好了!” 第51页 那听你的吧 第23章 “可以吗leader” 临时更衣间里空气不流通,随祎放松地坐在地上,被陈旧的味道闷得喘不上气。 他听见白宴没什么技巧地催促人,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掀开酒红色的帘子,整个练习室安静得如同真空环境,他抬起头,看见监控摄像头连着的信号灯规律地亮着绿色信号,自己的外套像是块抹布一样裹着整个镜头。 随祎无意识地笑了笑,直到听见自己的笑声才回过神来。 小陈在车上等得昏昏欲睡,笔记本被架在大腿上,放在键盘上的手掌敲出了大段乱码。 “走吧。”随祎拉上门,跟司机轻声说。 司机在后视镜里跟他点了点头,缓慢地把车倒出了车位。 回到酒店已经凌晨四点半,小陈哀嚎着撤回文档里的操作,一边在嘴里咒骂自己。 节目组给随祎订了顶层唯一的套房,值班的大堂经理毕恭毕敬地等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谢谢。”随祎露出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把套房的门轻轻合上。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收起脸上的表情,低头看见低电量的提示。 随祎叹了口气,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客厅里的灯没开,脚下的地毯平整松软,他深吸了口气,回忆了一下更衣间里近乎腐朽的气味。 其中夹杂着白宴身上的味道,还有下巴到肩膀皮肤的触觉,有点凉,但是很舒服。 “没救了。”随祎睁开眼,没什么情绪地自言自语,把边桌上的手机够了过来,点开和小陈的对话框。 在车上睡得打呼噜的人此时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往和随祎的对话框里发着工作文件。 新歌的小样,上个月的宣传数据的总结,拟合作的电影剧本,下个星期综艺录制的流程表。 随祎冷冷地等着手机震完,小陈结束了狂轰滥炸之后说:“随老板,最后一个流程比较急,其他的你随便看看就行了。” “好。”随祎很配合地回复。 小陈喜出望外地发了一个感恩的表情包,只觉得今天大明星老板的心情很好。 “还有呢?”随祎忽然说,“后援会宣传的东西。” “啥?”小陈思考了片刻,确定随祎的后援会已经交给粉丝独自运营两年有余。 “叫圆圆的那个。”随祎一手敲字,一手有些迟缓地摸了摸鼻子。 “哦哦,白宴的啊!”小陈恍然大悟,“外包公司说明天会给上周的,我到时候发你啊!” “好。”随祎回复完,没有缓存任何文件,把手机丢回了桌上。 小陈蹲在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两只手哆哆嗦嗦地伸出来打字,想了想还是找到了负责白宴宣传的聊天群,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季珍找的宣传很靠谱,晚上十一点还在群里确认第二天要发布的物料,白宴这周的镜头很少,他们找了很多以往的内容,甚至连面试节目时候的视频都加了滤镜,准备在第二次公演之前,对白宴的长相和音色大夸特夸。 小陈随手点开一个竖版的视频,白得发光的白宴在镜头里呆呆地说:“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吧。” 这句话她听得有些麻木,总觉得很熟悉,但白宴这一句好像熟悉得很诡异,她又点了一下播放,终于把这句话和随祎手机里的声音百分百重叠起来。 第二天的录制流程其实很简单,随祎要负责三个小组节目的辅导,完成填词之后再录制小样,最后把小样送去内容组编曲。 随祎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戴了个棒球帽就去探班,对自己的黑眼圈熟视无睹。 小陈表情很痛苦地跟在他身后,黑眼圈更加严重。 “随导师!”声乐草组的执行导演很激动地拉开门,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进度怎么样?”随祎俨然一副关心选手的表情,尽管这些被他私心塞进组里的选手他根本叫不出名字。 选手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白宴坐在靠里的位置,正仰起头看他,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脸比一月份的时候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太好。 负责个人选手的编剧坐在白宴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随祎被看得有点毛,移开了眼神。 “一句都没写出来。”离得最近的一个选手坦白,“随老师,我们都不会。” 白宴在他的余光里抿了抿嘴,看起来有点低落,随祎顿了顿,继续问:“已经讨论了哪些部分?” 白宴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扉页是整片的空白:“都还没确定。” 随祎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在本子上划了两根线,把分配部分和流程给划了出来。 “谢谢。”白宴很小声地说。 因为随祎的加入,声乐草组的吊车尾选手们显得有点紧张,纷纷坐直了等着随祎安排,不敢随意说话。 咕咚在白宴身边行云流水地打字,听见白宴的声音才抬起头,看见随祎低着头,被压得几乎看不见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很柔和的弧度。 随祎早期出道冷漠得近乎木讷,直到出道一年多被南珠签下后,才走起了乖张不驯的路子,此时此刻却被一个几乎是素人的个人选手逗笑,咕咚心中感慨万千,好嗑,太好嗑了。 第52页 身后忽然响起劈里啪啦的打字声,白宴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咕咚在以他的选手号码命名的文档里加了大半页,密密麻麻的黑字还在不断变长。 他预感不祥地吸了口气,意识到丧气了一整周的咕咚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随祎字迹有些潦草地飞快写了一段简谱,看了看靠在门边打哈欠的小陈,把本子递回白宴的手里:“这是根据你们组音色的情况写的,只有一小段副歌,你们可以参考这个拓展。” “……”白宴垂着眼睛,围着的选手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找编曲老师拓展。”随祎很直接地帮他们作弊,“我先去别的组,一会下午我过来帮你们分词,leader记得带领好大家。” 白宴没回答,耳朵微微红了一点尖。 小陈还没完全睁开眼,又跟着随祎进了声乐木组,随祎忽然没来由的亢奋,像是过往做专辑时候,歌曲上线前页的状态。 “进度怎么样?”随祎很从容地走进全是热门选手的房间,靠近门边的摄像师像是准备攻击一样迅速地架好机位,利索地按下录制键。 “随老师!”木组队长罗尧是除了南珠以外、另一个热门公司的主捧,打从进了节目就对随祎异常热情。 “展开说说。”随祎抱着手臂站着,神色没什么变化,还是很温和的样子。 “真的太难了!hard模式!”队长露出很委屈的表情,口气像是在撒娇。 小陈躲在监视器背后看随祎的特写,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听见随祎在屏幕里继续说:“歌曲应该已经完成了吧,歌词的部分大家开始分了吗?” “还没有!”角落里的选手说:“还没决定好。” 随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营业感,想了想才说:“我觉得歌曲这个部分挺好的,我没什么多的建议了。” 罗尧愣了愣,说:“老师,你还没听。” “听过了,刚才来的路上制作组给我听的。”随祎面不改色地敷衍。 “那老师你有什么建议?”罗尧站起来,靠近随祎把本子递给他,歪着脑袋等他说话。 随祎比他高一个头,从摄像师的角度看过去,他像是靠在随祎的肩膀上,小陈对着监视器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在手机里添加了一行备忘:罗尧倒贴的画面记得让节目组删掉。 “歌曲挺好的,我没什么建议。”随祎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分词的时候,可以考虑把比较好的部分留给其他同学,因为我觉得你已经非常出彩了,作为leader可以多多照顾一下大家。” 随祎说得不紧不慢,被领口的话筒清楚地收了进去,罗尧的脸有一瞬间停滞,周围的组员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那我下午再来看你们的成果。”随祎例行公事地说,转身喊小陈:“走了。” 出了练习室小陈就啧啧称赞,早起的困倦全都被随祎打消了:“老板,你好牛啊,治茶有一手。” “什么意思?”随祎不太理解。 “不重要。”小陈摇摇头,笑容逐渐放肆:“我早就看罗尧这个小矮人不顺眼了!” 随祎没理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新歌的demo重做吧。” “啊?”小陈的笑容裂了,“重做?” “新专做快歌吧,这首不太合适,我过几天重新写了再做。”随祎面色如常,把满脸惊恐的小陈丢在身后。 “老板!老板!”小陈凄厉地哀求,“发行都谈好了啊!五月啊!为什么要重做啊!真的来不及的,真的!老板,你冷静一下,你等等我,重新编可以吗?重写真的来不及了!” 声乐草组是当天最后一个分完词的,随祎重新化了妆,穿了一件看起来不太舒服、但明显是品牌赞助的西装外套,胸前有根很精致的链子,从锁骨的位置绕到手臂内侧。 白宴盯着那根银色的链子,有点走神。 随祎刚录完后采,声音有些哑,被暖气吹得口干舌燥,习惯性地把外套脱下来,丢给小陈。 练习室里灯火通明,机器运转和人声吵得白宴脑袋嗡嗡响,他目光有点呆地看着随祎把外套脱掉,肩胛骨张弛有力像一张蓄满的弓,贴着自己的时候很紧,宛如一块发烫的石头。 “白宴。”随祎似笑非笑地叫他:“leader,歌词分配讨论好了吗?” 白宴愣了愣,说:“还没。” 随祎像是料到了一样点点头,然后像他们一样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伸手拿过放在地上的本子。 大部分歌词后面都标好了人名,只有开场和高潮部分的后缀是空白的,随祎挑了下眉,很意外的样子:“这几句没人愿意唱吗?” “大家都觉得自己唱得不好。”边上的男生开口,“不敢唱呀。” 男生年纪很小,看起来像是刚成年的样子,随祎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随导师,你来安排吧。”另一个看起来也很小的男生有些焦虑,“白哥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随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白宴,白宴抱着腿坐着,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这些歌词不关他的事,把自己活生生地衬成了大家长。 “你们都唱一句副歌我听一下。”随祎拿起铅笔,表情变得认真。 刚刚学了两句声乐的小男生们好不露怯,大大方方地接起龙,白宴最后一个轮到,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 第53页 随祎用铅笔在本子上点了点,沉思了一会,用很专业的口吻分析:“白宴这段不太好,所有和声的部分都去掉,不要唱了。” 围成一圈的选手面面相觑,白宴也抬起头。 “把和声的部分去掉,唱开场和高潮这两句。”随祎神情不变,在开场的歌词后面写了个白字。 白宴看不太清那个字,但依稀能看出熟悉的轮廓,心里忽然打起了鼓。 “可以吗?leader?”随祎声音很低,侧过头问他。 “可以的。”白宴回答他,随祎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没说话。 他脚步很飘地走回化妆室,心里像是有无形的结被解开,进而有了一些奇妙的感觉,白宴好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不再把自己裹在密闭的壳里,随祎胡乱地想。 化妆间的门被轻轻合上,高强度录制了整天的疲惫席卷而来,随祎仰着头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前的卸妆巾擦脸。 小陈从化妆镜里看他,表情带着点微妙的严峻。 “怎么了?”随祎莫名其妙。 “老板。”小陈压低声音,“刚才声乐草组唱的,是你的新歌吧?” 随祎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了要重做。” 小陈深吸了几口气,忍住自己储备了二十几年的脏话,拿出刚刚就震动不停的手机,白宴的宣传群里正在络绎不绝地跳出刚刚发布的宣传稿,,业务能力很强的宣传人员轻快地说:“今天的内容发完啦,#白宴音色好绝#热搜第二十五,请查收!” 小陈:? 第24章 “他好爱他呜呜呜呜呜” “老板,你再考虑一下,我们看看怎么补救!”小陈揉着头发,哀求地看着随祎。 随祎粗暴地用卸妆巾擦了擦嘴,露出有些灰白的嘴唇。 “老板……”小陈很为难,“这样子我会被珍姐杀了的。” 随祎看了她一眼。 “不杀我也会把我从南珠的大门口丢出去的。”小陈表情很严肃,在心里筹划起跑路的计划。 “你先去车上等我。”随祎不太在意地掠过她的求救,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失去固定的刘海散落下来,遮住了眉毛。 “你要干嘛?”小陈很警觉地看着他。 随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厕所。” 导师用的洗手间被设置在走廊的尽头,随祎路过窗台,外头的天色灰蒙蒙的,若隐若现地飘着白絮,地上有一层薄雪,被踩得脏兮兮的。 楼道外有一块没人经过的空地,随祎看了一会,转了个身又往录制大楼的方向走。 练习室里没有人,屋子正中的摄像头还在运行,随祎迟疑了几秒,往临时更衣间的方向走去,哗地拉开帘子。 更衣间里也没有人,只有几件选手训练时候换下来的短袖衫。 按理来说,每天在这里找到白宴的可能性很小,但随祎还是有些不合常理的失落,走道里的玻璃被擦得很亮,雪粒打上去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声,路灯的光从建筑间的缝隙落下来。 他在走道里站了一会,有种身处虚拟世界的错觉,这里只有镜头、话筒、油烟味很重的饭盒、没完没了的台本和要把人照瞎的灯。 这里还有白宴,所以显得更加不真实。 小陈设置的日程闹钟震动了一下,提示他记得看明天公演录制的脚本,最后强行打了一个颜文字想缓解工作的压力。 随祎点开,声乐组又被放到了第一批录制,大概也是南珠打点安排的。 脚本很明显被季珍改过,碰到节目部分被打了一堆括号,时不时地提醒他要和易圣卿互动,在页尾贴了两套撑在衣架上的服装,左边写着随,右边写着小易。 随祎看了眼备注,是南珠合作的品牌方的秋冬新款,色系和风格都很相似,是铁了心要炒西皮的态度,还提醒小陈要记得取衣服。 “……”随祎冷冷地看着文档,一股烦躁的感觉在心里挥之不去,摸了摸裤子的口袋,往楼顶走去。 室外的风大得惊人,吹得人振聋发聩,远处是镇子里的零星灯火,高处的空气很清爽,就是刺骨的凉。 随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很简洁的盒子,品牌logo被镂空了刻在底部,用来装口红的大小。 周围是一片死寂,随祎觉得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他站了一会,直到脸被吹得有些麻木,才咔哒一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香烟和打火机。 香烟是定制的细香烟,味道很轻,随祎打火,拢着火光点烟,低下头吸了一口。 “随祎?”角落里传来一句有些熟悉的、轻轻的喊声,随祎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接着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阴影里慢慢地走出来。 白宴穿了一件很厚实的黑色羽绒服,半个脸都埋在蓬松的领子里,正吃惊地看着他。 好像是顺利成章,两个人一同陷入了某种静默之中。 白宴想起两个月前在这里碰到随祎的时候,误以为随祎借关心之名挖苦自己,难得地反击了好几句,又想起昨天没来由的一个拥抱,算是拥抱吗,白宴不太确定。 随祎只吸了一口的香烟烧了小半段,烟灰落下来烫得他回过神,他把烟按熄在栏杆上,站着不说话。 这段时间和他独处时,白宴一直有点紧张,和在北方卫视里碰到的感觉不一样,过往的怨怼和不甘都消散了,只剩下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两个人之间被架上了一层毛玻璃,看也看不清了。 第54页 “你怎么在这里?”随祎率先打破死寂,声音是劳累过后的微微带哑。 “楼下太闷了。”白宴回答,惯常的理由:“有点吵。” 随祎很潦草地笑了笑,看起来有点累,他和白宴远离人群站在这里,和周围的人全然不同的样子,颇有点大学时代的意味。 “你怎么没走?”白宴走近了两步,离他两三米远,像是平常聊天一样问他。 随祎的笑变得有点勉强,很直接地说:“抽烟。” 精致的小盒子被他随手放在围栏上,熠熠发着冷光。 “大学的时候你挺爱护嗓子的。”白宴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变得干巴巴的。 随祎定定看着他,没说话。 “那我先走了。”白宴抬起头跟他道别,不像是在录制时候那样没完没了地闪躲,口气很直接的样子。 随祎不笑的时候神色有点冷,说:“等等。” 白宴很听话地站在原地,随祎心底的难过渐渐地漫过喉咙,他有点艰难地说:“你明天不是要公演吗,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完了。”白宴很早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但是很难听。” 随祎失笑,低着头看他:“你再唱一次我听一下。” “……不用了吧。”白宴露出很勉强的表情。 随祎笑着说:“快点,我是你导师,我教你。” 宛如某个记忆开关被扣动,白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点很久远的熟稔的气息,于是呆在原地好一会,才问:“唱什么?” “你的部分,从头唱一遍。”随祎毫不自知地靠近。 白宴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室内的味道都被夜风吹散,唱歌和说话的时候会呼出一些雾气。 随祎很认真地听完,想了想才说:“你记一下我说。” 白宴点点头,随祎才接着说:“第一句,你记得第四个字开始用力,最后两个字用气音,声音小没关系,但是不能断。” “副歌这个部分,只有沸腾这个词你咬得用力一点就行。”随祎蹙着眉,又说:“开场的时候,灯一定是打在你身上的,你记得直视射灯,可能眼睛会有点难受,但是舞台效果会很好。” 白宴的脸忽然变得有点热,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随祎,好一会才点点头。 随祎发觉自己大概说得太多,喉咙有点发干,移开目光说:“你今天回去早点睡吧。” 直到车子驶入酒店的地下,随祎才发现自己的烟盒被丢在了天台。 “随老板。”小陈瞥了眼忙着搬行李箱的司机,压低了声音:“珍姐刚才打电话找你。” “哦。”随祎有点困,“怎么了?” 小陈犹豫了一会,说:“她让你给她回电话。” 随祎想都不想,拿出手机拨电话,嘟声还没响起来,季珍就接了电话。 “喂。”随祎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季珍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像是没想到他的反应:“怎么了你?” “没什么,有事?”随祎单刀直入地问。 季珍沉默了几秒,说:“今天又开董事会了。” 随祎没什么意外,但还是绷紧了嘴角,语气不变地问:“说了什么?” 季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随祎,居然有点长辈般的想念:“无非就是说那些,如果今年的电视剧还是像去年那样就怎么样怎么样的。” “怎么样?”随祎明知故问,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明年就不拍了?” 季珍哑然,手机里安静了一会,她才有说:“主要是小易的事,我心里没底,跟你再说一声。” “小易怎么了?”随祎被小陈引着进了电梯间,似乎感觉出季珍的不对劲。 话开了个头,季珍长出了口气,开始解释:“当时是我们俩要求推小易,签了对赌才把他留在南珠的。” “他确实不错。”随祎想也没想地说,“他做得很好。” 易圣卿是他和季珍这几年来唯一一个有共同意见的高潜选手,这两个月他满心扑在做白宴背后的粉丝,甚至没有怎么关注过他。 “赛制改了呀!”季珍的口气很急,“你忘了吗!给你股份的条件!让你去only2019做导师而且要配合和小易的宣传,他必须要第一名出道,这个对赌输了是我们俩扛!” 随祎的脚步停了,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本来小易的人气根本就不用担心,肯定是第一没跑了。”季珍叹气,“就是不知道最后赛制会怎么样,不过起码可以把他保到决赛。” 小陈滴地给他刷开套房的门,房间里很赶紧,日化用品被收拾得很整齐,像是无人来过的样板房。 随祎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咬紧后槽牙,说:“only卡?” “你看了吧?你千万千万记得,千万千万要把每一张only卡留给小易,懂吗?”季珍很严肃地说,“我怕你现场一上头,把only卡给了你的老同学。” 随祎哑火,季珍的声音从听筒里继续传来:“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不然你也不会托我帮忙,小陈帮他做事我也不管了,反正你是老板,但是这个事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你可千万要记得。” “好。”随祎沉默了几秒,说。 第二次公演的场馆被安排在一个海上剧院里,潮湿粗粝的沙滩上架起了栈道,密密麻麻地通往水面上的建筑。 第55页 靠里的栈道上站了很多带着应援物的粉丝,五颜六色的手幅和发光物堆了满地。 随祎的保姆车跟着安保车驶进了警戒区,后台外的走廊很窄,竭尽所能地摆了几十个花篮,随祎放慢了脚步,看见小陈给白宴安排的花篮,不太会出错的配色,配上很常规的祝福语。 他没有停顿地走过去,有种逐渐明朗的感觉,白宴终于像是其他选手一样,有了大家都有的后援会和花篮,还有大部分艺人都有的宣传,这一切似乎朝着随祎所期望的方向去,白宴不再像念书时候那样与四周格格不入,走很多弯路还得不到好的结果。 他自顾自地想,有些凄凉地意识到自己和白宴越来越远、趋于平和的关系。 边上响起快门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表情惊恐地看着随祎,大概是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小陈很熟练地要上前删照片,嘴巴倒是很礼貌:“这位同学,随老师还没做妆发,不能拍哦。” “没拍到脸。”女生没头没脑地说。 “……后台也不能拍的。”小陈暗自震惊于对方的厚颜无耻,“你是哪个组的?” 随祎想起她是负责白宴个人线的外包编剧,摆摆手让小陈作罢,低着头走进了化妆间。 海上剧场的电压不太稳定,节目组为了防止上次录制的情况,整整调试了三个小时。 随祎呆在化妆间百无聊赖,很厌恶地推开了小陈暗度陈仓带进来的、别的电视台的综艺邀请方案,说:“你跟季珍讨论就行,我晕字。” 小陈咋舌,过了一会又说:“随老板,要不然你写歌吧,我给你搞钢琴。”说完把手机里的模拟钢琴小游戏打开。 随祎转过身,拿出手机不再理会她。 白宴的超话自从有宣传负责运营后,渐渐变得有条不紊,热门广场里是他不同期数里的内容,粉丝讨论的区域也很繁荣的样子,他随手刷了几页,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人入随祎×小白吗!all白表示嗑疯了,移步‘祎白’超话,不好嗑我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doge]!” 随祎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停顿地点进他和白宴的西皮超话,超话的人数不多,但是物料出奇精致,要不是他知道白宴那个半吊子经纪人根本不会玩微博,随祎甚至怀疑这是白宴的另一个宣传团队所为。 超话创建还不到一周,总管理员是一个刚注册就充了会员的小号,随祎点进她的首页,看见最新发布的路透,他侧着头站在后台的走廊里,像是很深沉地看着白宴的花篮,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个影子轮廓落在大朵的花瓣上。 “他好爱他呜呜呜呜呜!!!!!!!!”博主声势浩大地列了一排感叹号,随祎嘴角弯了弯,手指轻轻下移点了个关注。 第25章 “我很满意” 加高的舞台被做成树林的样子,不规则的背景墙缀满了真的树叶,绕着舞台的支撑结构盘旋而上。 白宴站在中心的位置,身上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米白色毛衣,头发很自然地放着,在灯光下显得干净而蓬松,聚光灯像是随祎说的那样,笔直地从观众席的中轴位置切进舞台,然后稳稳地停在白宴的脸上。 灯光很热,他有一刹那的失神,脑袋里有嗡嗡的响声,像是大风吹来的声音。 射灯在空中做出虚拟花瓣的效果,细碎的小白点慢悠悠地在空中飘着,白宴忽然想起随祎说的话,于是顺从地朝着射灯的方向看去,极亮的白色光线像是要通往另一个世界,他握着话筒的手有规律地捏了两下,然后按照随祎说的技巧,唱起了开场。 耳返里是自己的声音和恒定的伴奏,白宴觉得鼻子很酸,继而闭上了眼睛。 伴奏结束的时候,台下沉寂了一会才爆发出掌声,白宴转过头,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找随祎的位置。 随祎远远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很沉。 白宴心里有点忐忑,跟着耳返里的指引来到舞台中心,面前落下一朵用作气氛道具的白色棉絮,他伸手把东西抓到面前,然后听见了随祎的声音。 “我很满意。”随祎回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 “听说这首歌也有随导师的参与,可以分享一个其中的趣事吗?”主持人看着随祎,把另一个话筒塞进白宴的手里。 白宴愣了愣,抓着两个话筒站在原地。 “其实一开始我对声乐草组没有什么很高的期待。”随祎开口:“不过大家都很努力,表现超出我的想象。” 主持人笑了,问另一位导师:“安妮老师呢?” “真的很棒!”简安妮的眼睛里露出惊喜,“我的期待值被拉起来了!” “leader!”年纪比白宴小了好几岁的说唱导师问:“你是怎么理解这个主题的啊?” 白宴看向他,表情像是没做好准备。 “很好奇欸,这个词曲的发挥真的超出我的想象。”说唱导师看不太出好意地笑了笑:“我都想请你给我写歌了,简单说说是怎么理解这个主题的?” 同组的选手像是抄作业被抓到的学生,掩饰不住紧张地互相对视。 随祎的下巴绷得很紧,面沉似水,白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字句若隐若现。 他又沉思了一会,把手里多余的话筒递给边上的人,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们组的同学都是个人选手,很多同学都没有公司,甚至没有和家人联系过。” 第56页 导师席上的人表情都顿了顿,说唱导师也愣住,好像收到了无关问题的答案。 “我们像是一群没有根的草聚集在这里,有首很老的歌怎么说的,叫萍聚?因为这首歌,我们相聚在这里像是野草抱在一起,想要扎根下来,所以就有了这首歌。”白宴内心很复杂,不断暗自回想咕咚写过的、酸溜溜的台词,转换了几番变成现在这个答案。 没有任何照明的观众席陆陆续续地响起掌声,年轻女孩声音嘶哑地喊着同组另一个小男孩的名字。 关于这首歌创作的过程已经无人在意,更遑论大多数观众并不能理解的词曲处理,公演在半个小时内就被推向了整场节目的高潮,随祎被逐渐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喊得恍惚,神情有短暂的空白,听见全场的焦点跟他道谢。 “随祎老师给我们的帮助很多,这次合作我们会永远记在心里。”白宴像是换了个人,显得从容而真挚。 白宴大概有好几年没有喊过他的名字,甚至他没有听过一声随导师。 这句话里过分的体面,让他终于察觉到这几年岁月的流逝,白宴不再像是学生时候那样傻乎乎的,学会了修饰和包装,懂得在有机会的时候,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随祎感觉像是一个正在兑奖的幸运观众,一边刮出了一个大奖,一边又有实现愿望后的怅然若失,虽然他能给白宴做的、白宴做得都已经是现下最最好的了。 “导师呢,还有什么要说的?”主持人在耳返里接到了导演的提示。 随祎一只手搭在话筒上,安静了一会才说:“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气氛背景音轰然响起,主持人示意大家回头,现场观众投票已经结束,计分器上显示白宴成为小组第一。 隔壁站着的小男孩转身抱住白宴,口气很由衷地祝贺他。 白宴勉强地笑了下,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背。 声乐组开了个头,后续的节目都往温情路线走着,很顺利地骗走了大片观众的眼泪。 咕咚戴着工作牌坐在角落里,不屑地撇撇嘴,对白宴组以外的选手嗤之以鼻,埋头专注地写着八卦帖子。 她手起手落胡乱发泄了一通,听见主持人开始宣布结果。 白宴作为三个声乐组的票数第一,成为第一个晋级三十五强的选手。 咕咚手指卡壳,仰着头从音响缝隙里看向舞台,白宴的表情有种温顺的茫然,像是在理解最后的结果,她鼻子忽然有点酸,低下头红着眼眶看着屏幕里大段的文字。 在她的爆料文档里,白宴是根无依无靠的杂草,怀着对未来的来到这里,是个对外包编剧很耐心的小哥哥,很讨几个导师的喜欢,每天除了呆在练习室也没有别的爱好,终于通过勤奋的练习取得了更好的声乐成绩。 除了成绩,咕咚按了几下删除键,把白宴实力大涨的部分给去掉。 她眼睛里都是血丝,仰着头扫视了整个候场区,坐在椅子上的选手大多和她一样疲惫,和白宴一样整整两个月都没有长进。 被灯光和剪辑包装出来的奇迹并不存在,咕咚转过头,看见随祎微微扬起眉毛,泰然地慢慢鼓掌。 舞台灯渐渐变暗,只留下通往后台的一小盏照明灯。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摁紧了删除键,把刚刚打完的稿子给清空。 阿西接到消息的时候晚高峰已经过去了,袁圆在电话里很开心地嚷嚷:“进35了!” “啊?啊!挺好的啊!”阿西愣了半晌,才说。 “你怎么了?”袁圆躲在剧场出口指示牌的背后,有点疑惑地问:“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阿西看起来兴致不高。 “那你这么丧干嘛?”袁圆不太理解,“白搞不好会进决赛,以后跑组不愁了!” 阿西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没说什么便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袁圆被白宴的比赛结果震得兴奋过头,差点忘了入场时间。 暂时休息的粉丝排着队,向工作人员展示手环后一一进厂。 候场时大家都默契地保持沉默,好像力气只能放肆地用在录制的时候。 袁圆摸回白宴的粉丝区,小心翼翼地从棉袄口袋里拿出手机。 [圆圆:姐姐!你知道了吧!白晋级了!] [随便起个昵称:嗯] 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好像有意料之中的信心。 [圆圆:姐!我最近都没发图!我要做点什么好?] 另一个群里是随便给白宴拉的几个宣传,每天十几个小时接连不断地发着精修物料和通稿,像是没有脾气的机器人。 [随便起个昵称:让他们发就可以。] [圆圆:好吧。] 导师席忽然亮起灯,冷色的灯束打在几个导师的脸上。 袁圆好奇地看过去,随祎最先坐回位置上,拿着个手机,表情很冷地摆弄着。 边上的造型师举着一个半张脸大的粉扑,慢吞吞地给他补妆。 手机震了一下,袁圆下意识地低头看手机。 [随便起个昵称:你要是比较有空,可以去看看他的cp超话,发点东西也行。] [圆圆:什么?] 袁圆按照他的关键词,搜出了十几个带了白字或者宴字的微博超话。 置顶的文案大多奇奇怪怪,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看完。 第57页 人气最高的是一个叫做祎白的话题,袁圆的眼皮跳了几下,不太利索地点进首页,在置顶看到了一张合成的照片。 白宴不太高兴地现在左边,右边和导师席正中的人一模一样地对上。 袁圆陷入了迟疑,挑了个热度很高的双人图转进聊天框里。 作图的博主叫做咕咚咕咚嘿呦喂,也是祎白超话的创建人。 [圆圆:这个?] 袁圆转发完这条消息,头皮发麻地抬起头。 随祎在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上了妆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手机,指尖碰了碰屏幕,接着不露痕迹地笑了笑。 “大家手机收一下!开始了啊!”招募观众的男人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急哄哄地维持秩序。 [随便起个昵称:你可以看看这个。] 袁圆把手指放在屏幕上,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便起个昵称:你看看这个人,怎么样?] [圆圆:哈?] 再抬头的时候,观众席的灯已经全部关闭,袁圆把手机藏回口袋里,脸色紧张地看向台上。 靠近观众席的台上站了一个没化妆的男人,周围忽然骚动起来,袁圆好奇地问前面的粉丝:“这谁啊?” “陈小龙!”粉丝表情很亢奋。 “他谁啊?”袁圆不解。 “……总导演。”对方很无语地看着她,“你是路人吗?” 袁圆愣了,对方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好笑,自顾自笑了起来。 有人低声议论,一边骂了几句脏话。 陈小龙的表情很复杂,像是进行什么反省一样,语气很凝重地宣布新赛制。 去掉了线上投票的部分,去掉了品牌赞助榜单,回到最原始的竞赛形式,现场观众和导师投票。 “除此之外,导师在每轮还拥有一次only卡特权。”陈小龙继续说:“在六十进三十五和三十五进二十的赛程中,可以给任意一位选手发放only卡,这位选手也将进入到下一轮的比赛中。” 虽然早早就有传闻和风声,但总导演郑重其事地宣布带来了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袁圆清晰地听见身后的女生骂了一句,接着低声说:“陈小龙你丫给我退钱。” 昏暗的环境中,粉丝的表情隐隐带着愤怒,袁圆夹在其中,也感觉到了莫名的焦躁。 “草了,终于知道随祎为什么要做导师了。”边上传来粉丝的对话。 “他是不是早聊到会这样,要进来保易圣卿啊?”另一个人轻声说。 “这破节目到底还能不能做了,陈狗要不别干了,让我来。”粉丝恨铁不成钢地说。 “随祎今年真的……”头发扎成了小丸子的粉丝自言自语。 边上握着黑卡偷偷拍戏的站姐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丸子:“随祎怎么了轮得到你在这里七嘴八舌?你谁啊你哪家的啊?” 袁圆被吵得慌,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舞台,远离身后风雨欲来的气氛。 身处漩涡中心的随祎很淡定地坐在位置上,好像全然听不见喊他的声音。 主持人语气很微妙地邀请随祎使用only卡特权,像是像搅动正常的气氛。 袁圆跟着全场的人一起注视着他,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随祎的表情很淡,几乎看不出情绪,扯了扯耳边的麦克风,说:“我给小易。” “草,他在干嘛啊!”背后的女生穿着易圣卿的应援服,手里握着他的手幅:“是有多恨啊!” 袁圆被周围几方议论弄得疑惑,像是不能理解一样看着巨大录制厅里的人群。 这里有摄像机和气氛灯光,还有无数为星光而来的粉丝,她们眼中有无限好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无限坏的、无限有风险的、无限不确定的未来。 她忽然有点担心白宴,探着头像捕捉到他的身影,但候场区只剩满目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袁圆收回了目光,想起为白宴做了很多的随便,是来自于大洋之外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不自觉有些感慨。 回去要好好谢谢她,袁圆这么想着。 第26章 “我会把only卡给你” 大通铺里的空气有些难闻,劣质零食和赞助商酸奶发酵的味道,还有冬季长期见不到太阳的被褥味道。 第二次公演的录制已经完成一半,次日进行导师评分公布和淘汰。 陆陆续续有选手从床底拿出行李箱,动静很大地收拾东西。 白宴觉得吵,假装不经意地往外晃,想偷摸躲到练习室去。 宿舍区的诡异的火药味蠢蠢欲动,首先爆发争吵的是同个公司的两个选手。 白宴走到靠外的床位边,听见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个子很高的选手忽然骂到:“你他妈再收看看?” “……”边上收拾东西的选手停在原地,哭丧着脸看着金毛。 白宴认得这个金毛,每周都会出现在赞助商投票榜单的前三,叫李修杰。 李修杰看起来有超过年龄的老成,却又有异于旁人的蓬勃。 “明天才公布结果,你听我的,等明天再哭行不行?”李修杰蹲下来,把对方行李箱里的两件衣服捞出来。 白宴有点尴尬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放轻脚步往外走。 宿舍区外已经断电,路灯关掉后一片抹黑。 走廊的角落里站了个影子,看起来阴森又落寞,白宴不太在意地走过去,看见易圣卿靠在拐角处的栏杆上。 第58页 他平时很有精神,此时驼着背在发呆。 白宴放慢了脚步,犹豫要不要开口。 “白哥。”易圣卿在阴影里喊他。 白宴站了一会,走过去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眼神定定地看着远处。 关了灯的影视基地很幽静,气温还没回暖,偶尔有一阵风吹来,已经麻木的脸上一阵刀割般地疼。 “白哥,你晋级了高兴吗?”易圣卿幽幽地问他。 白宴略微迟疑,想了一会才说:“高兴啊。” 起码按照合同里的说法,这半年的贷款可以不用操心了。 易圣卿又安静地坐了一会,白宴忽然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忧郁:“我不高兴。” 白宴没说什么,微微侧过头看他。 “本来晋级是应该高兴的,但是我不想这么晋级。”易圣卿的语气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不想这么晋级,你知道吗?” 他和之前谨慎乖巧的样子大相径庭,白宴想起他一开始时候的样子,犹豫了几秒才说:“我知道。” 易圣卿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晋级了应该高兴,不是吗?”白宴干巴巴地安慰他。 “我以为我会像别人那样,从一开始到结束,都做第一名,然后拿冠军。”易圣卿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呼吸不上来。 白宴愣住,在肚子里找了很久才说:“晋级了,就有可能拿冠军,这也很好。” 易圣卿转头,神色很复杂:“白哥,你真的不懂,如果我是像你这么晋级的也行,好过我现在这个样子。” 空气安静了一会,白宴从栏杆上跳下来,他靠着墙壁没说话。 “白哥,我好羡慕你。”易圣卿终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说着说着带了点哭腔。 远处的村庄有几盏近乎颓然的灯,白宴无声地笑了笑,自己又被定义为值得羡慕的人。 最后宣布结果的现场有些过分的沉重,除了白宴、易圣卿、几个小组第一和另外两个被only卡保送的选手,大部分选手像是代宰的羔羊般束手站在等待席上。 白宴挪了挪脚步,把自己藏在大片阴影里。 他侧了侧头,看了眼坐在座位上的随祎,没什么情绪,身体微微往后仰,很放松的样子。 边上的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是舞蹈组的第一名,露出一个很毫不掩饰、很灿烂的微笑。 “……”白宴回他一个不解的眼神。 对方笑得更开,露出八颗牙齿,轻声说:“之前没打过招呼。” 白宴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着主持人。 计分名词从后往前念,没说几个人就念到了高斯嘉,白宴顿住,看见人群中有个小平头走了出来。 高斯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感言,大概的中心意思是虽然运气不好,但是以后还是会继续努力。 “希望我的粉丝能够相信我。”高斯嘉哭着说,“我会用未来的时间证明给你们看,还有我的好朋友,白宴,白哥,希望他能走得更远,永远爱你!” 拍摄近景的编导用如同非条件反射的速度把镜头推到距离白宴三十公分的地方。 白宴只感觉面前变得黑洞洞,来不及消化高斯嘉的深情祝福,露出了一个僵硬地笑容。 “谢谢only2019。”高斯嘉最后抹了把泪水,全包的眼线稍稍晕开,变成一条黑色毛毛虫。 等到所有名次宣布结束,舞台俨然变成了一锅乱炖的粥,录制的信号灯熄灭,各种意味的眼泪和笑声纷飞。 白宴被几个叫不上名字的人抱了好几轮,最后被高斯嘉哭湿了肩膀。 “哥,我不想走。”高斯嘉人高马大,把头埋在白宴的肩膀上,压得他喘不上气。 候场的工作人员很有经验地安抚着情绪崩溃的选手们,有几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引导着导师离场。 被四个人包围的随祎三步并作两步地下台,被西装裤包裹的腿在灯光下格外修长,白宴越过高斯嘉有点厚的背,有点不太自然地偷看随祎的背影。 按照过去的两个多月,下一次随祎再过来录制,大概是十天后。 白宴胡乱想着,会更久吗,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双开的隔音门被推开,随祎的脚步顿住,从一片昏暗中转过身来,像是在找什么一样环视演播厅一周。 白宴被挡得严严实实,只看见随祎半个侧脸。 “怎么了?随老师。”艺人统筹也停下脚步。 舞台被强光照得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还有事吗?”艺人统筹又问。 随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走吧。” 录制现场的舞台灯被关闭,只剩下照明用的白色大灯,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凌乱而明显,无序地描绘着略显荒诞的场景。 白宴路过宿舍大门的时候,李修杰正低着头帮人收拾行李。 昨天哭鼻子的选手很平静地坐在床沿,两只脚在晃荡着,伸出手指挥李修杰把自己的东西分好类。 “别捣乱。”垂头整理东西的人语气很低落,伸手把抵在自己背上的脚给挪开。 “大家,集合一下。”执行导演抬着一个蓝色流转箱进来,故做轻松地喊。 “大家把手机领一下。”执行导演说。 被淘汰的选手恢复了秩序,依次排队领取自己的东西。 第59页 “所有选手都可以取。”执行导演喊,“后面不收手机了。” 白宴正发呆,听见这句话也走过去,咕咚躲在执行导演的身后,朝白宴挥了挥手。 白宴拿起自己的手机,跟着她出门。 “白老师。”咕咚有点勉强地笑了笑,“恭喜你。” 白宴笑了下,没回答。 “之后可以随便用手机了。”咕咚没头没脑地说:“反正都是现场观众投票,也没有线上打投了。” 他从咕咚的表情里看出了疲惫,又稍微理解了一些这场宛如战争的比赛。 咕咚拍了拍手,给他打气:“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进到半决赛了!” “没意思,特别没意思。”咕咚垂头丧气地摇头,又说。 “嗯,谢谢你。”白宴很真诚,“碰到你这样的编剧很幸运。” 咕咚的脸色像是被雷劈了般错愕,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是外包,我很菜的。” 白宴不置可否,找了个露天的位置坐下来。 天色已经完了,临近春季的晚霞带了一点粉色,挂在天际线的位置格外艳丽。 白宴开机,手指在空中停顿了很久,才点开之前袁圆给他装上的微博。 小小的图标里有一个冗杂而暴躁的世界,满目都是粉丝在哀嚎,白宴看了几条后台的私信。 喜欢他的人好像和他很像,说话没有太多情绪,连关心人的话都吞吞吐吐,只能通过末尾的祝福感受到一点喜欢。 白宴看了十几分钟,犹犹豫豫地点开又关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复。 有个与众不同的人,在同一条微博里艾特了他和随祎,语气亢奋得像喝多了,久别重逢肯定是真的之类的句子颠来倒去地说,最后加了十几个感叹号。 白宴迟疑了一秒,点了一下随祎的名字。 随祎的主页精致而简洁,背景是一张空境,头像是明显修过的侧脸图。 白宴往下拉了几次,看见随祎的新歌和新代言的奢侈品。 文案的部分很短,除了歌曲和品牌名几乎没有别的信息,白宴认真地看了一会,很客观地在心里评价:修了的照片没有真人好看。 随祎在海报里几乎不笑,像是刚进大学时候那样,只是肌肤的纹理按照修图师的个人风格被处理得有些粗粝。 手机信号不太好,白宴花半分钟缓存了两张随祎随手拍的风景照,然后不太在意地点了关注。 随祎的手机是在vip候机室里响起提示音的,铃声是类似动漫开场一样花里胡哨的音乐。 边上端着咖啡的服务人员顿了顿,把咖啡稳稳地放在他面前。 小陈也迟疑了一会,这像是一款粉丝很爱用的追星软件,会提示用户你关注的明星上线了。 随祎面色不变地拿起手机,小陈摇了摇头,怀疑自己幻听了。 解了锁之后的提示栏露出前两行字:可爱的1111111_,你关注的@only2019白宴 刚刚关注了@随祎1 ,快来看看他有什么新消息吧。 随祎把翘着的腿放下,又把刚刚拿起来的咖啡杯放回原处。 从小陈的方向看过去,随祎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 他有些混乱地打开聊天软件,抱着抽奖一样的心态给白宴的账号发去好友申请。 叮一声,白宴几乎是立刻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随祎的喉咙动了动,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图片.jpg)你怎么去过这里?] [sy1:……] 图片是去年秋天随祎在某个专辑封面取景地的照片,里面露出半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古树。 是白宴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sy1:正好拍摄路过。] [白: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随祎心里有点紧张,隔着屏幕他没法感受到白宴的情绪,只能试探着聊一些别的话题。 [sy1:晋级了以后节目组有说后续安排吗?] [白:还没有。] [sy1:后面考核什么也没说吗?] [白:你是导师,应该我问你吧?] [sy1:导师我不会知道的。] 白宴垂着脑袋,坐在休息区的土豆沙发上,咬着嘴唇,像是在思考很困难的问题。 边上是忙着送人的选手,有几个控制不住又哭了几声。 他咬了咬牙,抬起手把对话框里的消息发了出去。 [白:他们说这个比赛很没意思,还说你的only卡已经和易圣卿绑定了。] 白宴把锁了屏,不再去看手机。 新消息的提示跳了出来,显示出随祎说的第一句话。 [sy1:他们是谁?] 耳边响起飞机登机提示,随祎忽然有点烦躁,一边打着字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落地玻璃外有飞机陆续起飞,发出被闷在窗外的轰鸣声,像是被困住的咆哮。 随祎用两只手一起在屏幕上打字,连按了两下确定键,把消息发了出去。 [sy1:谁说我的only卡跟他绑定了?如果你没有拿小组第一,我会把only卡给你。] 随祎没什么契约精神地直接忽视了自己和季珍的约定,心里憋着口气往前走,把提着大公文包的小陈给丢在后头。 白宴很久都没有再发来消息,他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手机,可是它再也没有震动过。 接送明星的摆渡车已经在出口等他,轿车后座的门被打开一半,屋外的风有些大,营造出莫名的、让人更加惆怅的萧条感。 第60页 随祎像是一阵风上了车,没等司机动手就狠狠地关上门,巨大的声响让他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为白宴做了很多,而白宴根本没有感受到过。 第27章 “我就是希望你开心” 黑色的轿车在靠近停机坪的时候忽然刹了车,然后像是不受控制一样调了个头,往反方向开去。 背着相机早早在廊桥里等着的粉丝面面相觑,隔着升降台和玻璃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小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个平板,页面定格在即将要合作的品牌书上:“……老板?” “你要有急事你可以先回去。”随祎口气不咸不淡。 小陈咬了咬牙,心想我的急事就是工作,然后极其熟练地拿出手机,跟随祎确认:“那我改成明天早上的?” 随祎想了想,说:“凌晨也行。” 小陈的表情有点复杂,过了一会才说:“也不用这么拼吧,反正明天不到也没事。” 话里话外透出一点消极怠工的态度,随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机场服务的司机下了车,小陈一个箭步冲到了驾驶座的门边,把即将没电的平板扔在车窗前,然后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随祎把自己塞进有点窄的副驾驶,腿架在前方不太施展得开。 机场高速的路边规律地排列着电线杆,光秃秃地立在开阔的土地上,很有规律地往后倒退。 惨白的路灯发出不太稳定的光,把电线杆树林照得很瘆人。 小陈适应了一会车子的操作,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老板,白宴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随祎转过头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 “我不是在打听你的隐私!”小陈很紧张,“今天回来的路上,我听见化妆组的人说你在休息室看白宴的微博,我就是想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她们七嘴八舌的。” “……你不是知道吗?”随祎的口气有些微妙,“大学同学。” 小陈把在仪表台上的东西扶正,稳稳地超了个车:“老板,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想着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你做到这个份上,你不想说就算了。” 小陈说完,抽出眼神看了看随祎。 随祎的表情有点阴沉,过了好一会才说:“大学同学。” 如果说还要加上什么定义,那大概是前任关系,但随祎对这种过去时的东西向来认为没有意义,不知道该从何再说起,他和白宴到底是什么关系,再多再多,总不能让他说是导师和选手的关系。 他不愿意。 车子在高速口自动交了费,小陈拐了个弯,国道的路灯变成了黯淡一些的橘黄色,道路也颠簸一些。 “老板。”小陈不怕死地又说:“你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哪种?”随祎斜着眼睛看她。 小陈放缓了车速,鼓足勇气地问:“我也是网上随便看的,之前你跟白宴有互动,小道上就传南珠要签他,可是我看珍姐连他是谁都记不清。” 随祎用手撑着头,等着她继续说:“然后这几天上网的时候,也不知道北方卫视是怎么搞的,老是有员工出去爆料,说你对白宴特别好,是不是他被你包……” “他们有病?”随祎脸色很沉地打断她。 “哈哈,我就说嘛!”小陈干笑两声,想要说一些话挽回老板的情绪:“我想也是瞎说的。” 随祎看向窗外,沿着国道有许多拔地而起的小楼,零星的灯火和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往前延伸,他停了很久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宣传就是帮他一个忙,你好好做,不会亏待你的。” 接送淘汰选手前往机场的大巴车往返了两趟,连带着被夹在背包上的节目吉祥物,大厅里的行李箱已经全部消失。 负责选手管理的工作人员戴着几个工人进了宿舍,四处挑挑选选,定了几个位置让人安装监控摄像头。 有个选手抱着脸盆路过,表情里有点不满:“怎么这里也装摄像头啊?” 工作人员皮笑肉不笑,说:“现在只有三十几个同学啦,素材有点不够用了,导演让我们多取一些生活镜头。” “哦。”头发很乱的选手把牙刷塞进嘴里,慢吞吞地走了。 “诶!75号同学。”工作人员看着他的名牌,直接喊出了他的序号:“之后不可以用自己的牙膏啊!知道吗?要用品牌方发的。” 乱毛选手点了点头,把脸盆里的牙膏丢进垃圾桶,又趿拉着拖鞋走了。 白宴坐在床上,仰着头看自己床位上方的摄像头,黑色的球形小机器转了几圈,绿色信号灯滴滴地响了几下。 “这个是每天都会开吗?”白宴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 坐在梯子上的师傅低头看他,把嘴里咬扁的烟取出来,嗓门很大地说:“不知道啊!我就是来装东西的!”说完,把烟灰往木质梯子上弹了弹。 烟味窜进鼻腔,让人有些不舒服,白宴躺下来,拉起一点被角盖住了肚子。 装摄像头的师傅被工作人员潦草地送走,选手管理又进来喊人:“易圣卿、李修杰、罗尧,衣服传一下,小会议室开个会。” 易圣卿在白宴对角的位置上整理衣服,听见这句话又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 工作人员的离开带走了大部分的动静,宿舍区死寂了一会,忽然有人开口:“为什么叫他们三个啊?” 第61页 “取消排名了,谈话呗。”有人立马回答。 白宴记起在之前两个多月,每周的排名公布时候,大厅屏幕里的前三个头像都是他们。 他伸手想拿边上的水杯,手机率先响了起来。 “喂,小白。”阿西在电话那头喘着气,语气不太好:“我刚去医院了。” 白宴的心脏往下沉了一点,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才问:“怎么了?” 阿西过了好久才回复,还是喘着气火急火燎地样子:“刚护士喊我付钱去了,没什么大事了现在,前几天状况不好,我想着咋也给你说一声,结果圆圆这丫头你那能打电话了不给我说声,今天指标又回去了,没啥事。” “好。”白宴安静了一会,“真的谢谢你。” 宿舍区空了一大半,被褥和行李箱被收走,露出了大片的金属床架,连接的地方被焊得歪歪扭扭,显得丑陋而萧瑟。 白宴又说:“谢谢你啊,阿西。” 阿西像是没料到一样,愣了好久才说:“这有啥啊,你咋了啊?” “钱还够吗?”白宴又问,“这几个月。” “……够的啊!”阿西的语气变得有点担忧,“你是不是被欺负了啊?咋回事啊跟哥说,俩月没跟你说话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宴摇了摇头,摇完了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又说:“真的挺好的。” “……真的?”阿西很怀疑地问,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随心所欲,他欺负你了?” 白宴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随祎,语气变得很无奈:“没有!哎,我不跟你说了啊!我挂了!” 阿西诶诶诶了几声,没留住要挂电话的白宴,只好自顾自地说:“挂了啊!房贷会给你定时汇过去的啊!你当心点啊!” 手机屏幕变黑,白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床头发呆。 明明只是一次工作,却让人觉得怅惘,可能是这些陆陆续续被清空的床位,可能是碰到了不太真实的随祎,白宴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想甩掉这些胡思乱想。 执行导演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可以上网、可以去小卖部、可以在食堂大吃大喝也可以去操场上溜达。 白宴把手机放回枕头下,仰躺着发呆。 枕头下又传来持续的震动,白宴有点烦躁,拿起来看见和随祎的对话框疯狂地跳动,打破了宿舍区带给他诡异而空洞的感觉。 白宴目光有点沉,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才点开接听键。 随祎的声音很低,也像是徒步跋涉了很久一样喘着气,口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喂?” 白宴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屏着气息把手机贴紧了耳朵。 “我在演播厅的天台。”随祎给自己报了个定位。 白宴陷入了神游之中,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晚上就走,你能不能过来见我一下?”随祎用一种很奇怪的祈使语气,小声地说。 海风很大,呼啸着通过手机听筒灌进白宴的耳朵里,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努力了一会才集中注意力。 “好吗?”随祎最后问他。 白宴的胸腔有种诡异的聒噪,如同高中时期参加大型竞赛时候写不完题目的感觉,教室后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像是淅沥的雨声。 他大梦方醒般地从床上爬起来,朝宿舍区的大门跑去。 通往天台的防火门有一些生锈,推开的时候发出齿轮碰撞一样的声音。 猛烈而刺骨的北风打在脸上,身上沉闷的气味被吹散了,白宴抬脚跨进去,努力地睁开眼睛。 随祎还是穿着那件很挺括的长款大衣,脖颈间空荡荡的,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白宴往前一步,把整个身子露出来,有些用力地带上门,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随祎,随祎也笑着看他。 “你不是走了吗?”白宴走进几步,躲在随祎的轮廓里,感觉风被挡掉了不少。 随祎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睛看他:“感觉应该来见你一下。” “见我干嘛?”白宴问他,毫不躲闪的样子,他的确有些迷惑,也不知道随祎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对他似乎一直很困难,像是从大学时代遗留至此的不及格学科。 “就是,想看看你。”随祎在车上愤懑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忘记了自己是在委屈和愤怒的煽动下驱车返回。 “你为什么想看我?”白宴很直接地问,“随祎。” “啊?”白宴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随祎像是一脚踩进了过往的时间里。 “我们这样算什么啊?”白宴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像是准备认真和随祎探讨课后作业的学生。 随祎看了他一会,表情里有说不清的东西。 白宴等了很久没听见他说话,又若无其事地给他解围:“想不出来就算了,我很多时候也想不明白。” 狂风吹散了头顶的云,月色变得清晰,随祎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拢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试探性地伸手,捏住了白宴的手心,等了一会不见他挣扎,又攥紧了他另一只手。 白宴的手心很热,软得像是没有力气,随祎张了张嘴,好久才发出声音。 他小声而诚恳地说:“其实我可能还是和之前那样。” 白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手臂动了动还是没挣开随祎,然后侧了侧头,移开目光,专心地看着随祎落在右边的影子。 第62页 “我就是希望你好。”随祎的语气变得有点艰难,“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要录不喜欢的网络综艺,不要去参加电商节日的直播带货。” 随祎有些无措地一股脑说个没完,把之前查过白宴的事都坦白了。 “哦。”白宴觉得鼻子有点酸,看着随祎不太清晰的影子轮廓。 “我就是希望你开心。”随祎苦笑了一下,许了一个有些奢侈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过得好,你怎么想都可以,这次都听你的。” 白宴在随祎颠三倒四的解释里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痛苦,像是被压抑在逼仄空间里的杂草,抵着障碍物很辛苦地低头。 他动了动挣开被握住的手,上前一步抱住随祎,把手藏进了他的定制大衣里。 内衬是羊毛布料,暖烘烘地盖着手臂,舒服得让人安心。 随祎的身体变得很僵硬,感觉到一阵很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下巴上,他很用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吗?” “你想怎么想都可以。”随祎像是个失信用户一样再次强调,忽然感觉到有些异常的热度,伸出头探了探白宴的额头:“你发烧了?” 岛上临近惊蛰的时候大降温,白宴不幸中招后被医务人员投喂了几片消炎药,然后继续参加第二次公演录制,大起大落地完成录制之后病情终于顺利加重。 他迷迷糊糊地点头,接着感觉到嘴角被轻轻碰了碰。 第28章 “可以嗑一口师生情吗” 夜里的风喧嚣得过分,白宴觉得身体里一阵冷一阵热,拽着随祎内搭的衣摆不肯撒手。 随祎的手心很凉,摸在额头上很舒服。 天台的边缘位置有一排嵌入式的格栅灯,把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白宴仰起头,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红。 随祎很久没有见到白宴露出这样的神清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依赖的感觉,他忽然很想亲他一下,然后确实这么做了。 “你发烧了。”随祎把人裹进大衣里,抱住白宴有点瘦的身体,犹豫了几秒后才说:“先进去。” 防火门把风声隔绝在门外,随祎垂下头,鼻尖贴着白宴的额头,他不再像之前一样用命令的口气说话,反而带了点哄人的意思:“你发烧了,先回宿舍好不好?” 白宴抬起眼睛看他,眼皮被烧得有点肿,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送你到宿舍门口,你自己进去,好吗?”随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白宴头重脚轻地踩着楼梯下楼,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忘了最后是怎么回到宿舍,只记得随祎在宿舍区的门口把他转交给了一个女生。 “我靠!”小陈忍不住低声问,“老板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打晕了?” 随祎满脸无奈,说:“你赶紧把他送进去。” 白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架着胳膊回了宿舍,宿舍里的暖气打得很热,身体里忽冷忽热的感觉忽然消散了。 边上床位的选手上前帮忙,向小陈投来奇怪的眼光,小陈匆匆忙忙给人盖好被子,像是个误入男生宿舍的流氓一样溜了。 白宴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被吵醒的时候宿舍的灯还没熄,脚上的帆布鞋也没脱,被子卷了个边,盖在小腿往上的位置。 宿舍区的管理员推着小推车进门,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选手聚集在闲聊,毫不客气地去拿推车里的东西。 “白宴,给你拿了啊。”边上的选手在窗户的边桌上放了个圆筒纸杯,是刚才扶了他一把的男生。 白宴懵懵地点头,感觉全身酸软,愣着坐在床上没说话。 过了一会,边上的选手又踢了踢他的床沿,声音很小:“是随导师送的,加班餐。” 白宴转过头去,看了那个纸杯一会,上面的品牌很熟悉,好几次执行导演送到录制现场的加餐,也是这个餐厅的。 他掰开盖子,是一罐用料很足的瘦肉汤,边上塞满了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中药。 “这是我吃得最好的一次比赛。”上铺的选手给白宴剥了个一次性汤勺,从床位的边沿递下来。 “你是要笑死我,还比起伙食了。”边上的选手笑了笑。 “我参加三届了兄弟,今年真的伙食好,我都吃胖了。”上铺真回锅的选手很认真地强调,“随祎!周到!” 白宴舀了一口汤,很清淡的南方口味,温度很高像是刚送过来没多久,有些干涩地疼着的喉咙也好像被抚平了一些。 咕咚是在新脚本第四次被驳回时提出的离职,确切地说是终止合作。 负责内容的组长没有立刻回答,大概是被别的消息给叫走了,咕咚犹豫了一会,还是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组长,我是觉得既然赛制已经改成这个样子,选手这边的个人表现对名次的影响也不会太大,重心可能还是要放在导师的部分比较合适。” “?”对方发来一个问号。 “最后选手会不会晋级都是由舞台投票和导师的选择决定,真人秀部分写剧本的意义在哪里呢?也不能帮助选手发现自己的风格,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排名。”咕咚迟疑几秒,还是说:“做的无用功啊,毫无意义。” “……我不太认可你说的。”编剧组长反驳她:“不写剧本的话,这群逼崽子在镜头前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不知道吗?他们是工具人啊,内容制作组才是主角,你还不明白吗?” 第63页 咕咚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吧。” 过了两分钟,对面又发来一段修改意见,让咕咚在两个脸还不太熟的选手的部分再加一些暧昧线,最后说:“明天早上八点之前给我就行,早点休息。” 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正好跨过零点,咕咚忍住砸键盘的冲动,把文档一键设置为清洁版本。 她打了两行字,烦躁得不行,拿手机翻出微博发新动态:都是假的。 动态刚发出,评论区就热闹得不得了,熬夜的粉丝们纷纷留言,好奇的、悲伤的、嘲讽的字句堆叠在一起。 “咕咚劳斯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个?” “sy塌了吗?” “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是sy啊?咕咚大妈铁血白宴唯粉还有疑问?天天盯着别人吸血反噬了吧?” “这也要巡逻……” “咕咚是不是知道什么啦?小白会不会进决赛啊呜呜呜呜呜有没有人告诉孩子啊!” “白宴倒贴失败咯!还大号关注,自己下场炒师生失败了吧!略略略略略略略略!” “到底怎么回事啊?” “说说清楚吧到底怎么了啊!” 咕咚看着不断跳出新提示的页面,感觉止不住的心力交瘁,她确认自己已经完成了把白宴推上风口浪尖的任务,又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她打开键盘补了一句评论:三次元吐槽,打扰大家了。 评论区变得更混乱了,咕咚还没来得及再拉架,特别关注列表里的随祎上线了,新消息叮咚一声跳出来,显示@随祎1 关注了@only2019白宴。 咕咚张了张嘴,紧接十几个提示像是金图吐泡一样响个没完:@随祎1 关注了《only2019》剩余的选手,应该是从官博列表从上到下点的,一个都没落下。 节目宣传群炸开了锅,导演组的几个执行导演疯狂地艾特几个负责外部宣传的工作人员,语气像是火烧房子。 “这个是谁去沟通的事啊?怎么关注选手没有提前说啊!” “赶紧起来发营销号了!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热搜出现在我的首页!” “话题词定好没有?我让官博也发一下!#随祎关注所有only选手#这样可以吗?” 咕咚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热闹非凡的宣传群,又撇了眼自己的文档,明天早上改不出个人选手组的新剧情线,大概也没人会问责了。 白宴睡到下半夜又惊醒,意识朦胧间伸手摸了摸边上的位置,床位剩余的位置很窄,没有人躺着的位置是带着潮气的冷。 窗外透这一点微光,室内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白宴恍然大悟,现在是在秦皇岛。 白宴木木地躺了一会,睁着眼睛数上铺床板上的木纹,没数几下,忽然感觉自己被莫大的荒凉包裹着。 一种让人觉得很难受的、凄凉的感觉一点点从喉咙里挤出来,慢慢地缠住脖子。 他呆滞了一会,从枕头边上摸出手机,没头没脑地给随祎发消息。 [白:你在吗?] [sy1:在。] 白宴看了一眼时间,临近凌晨五点,宿舍里的暖气已经停了很久,被子里的热度也散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屏幕里显示随祎打了很久的字,白宴等了一会才看见短短的一句话。 [sy1:怎么了?这时候醒了?] 人发烧的时候总是有一些无师自通的时候,白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焦躁,好像下一秒就要拨电话过来。 [白:半夜热醒了。] [白:你没睡啊?] [sy1:这么热啊?] 白宴盯着那句话很久,嘴角慢慢地弯起来,隔了一会才继续回复。 [白:你怎么没睡啊?] [sy1:在工作,明天有点事情,比较急。] 随祎略过了详细的工作内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摸鱼造成的延长要靠休息弥补,已经成了他循规蹈矩做偶像的习惯,但这一次因为白宴造成的失衡有些夸张,所以只能用熬夜过流程来堵住小陈八卦的嘴。 [白:谢谢你送的那个汤,还有之前送的。] 随祎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读台本,看到这句话直起了身体,这种介于客套和熟悉之间的口气让他又陷入了忐忑,他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很久,一个字也没有打出来。 [白:你是不是因为要送给我,才给大家送的?] 白宴咬着嘴把问号发了出去,他大概不算个聪明人,但是也不傻,随祎找了条很曲折的、对他好的路线。 [sy1:是。] 白宴看了一会那个句号,脸上的表情渐渐空了,像是没有办法控制情绪一样变得很悲伤,手机的光线有些刺眼,他到这会才适应了睁开眼睛。 [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手机屏幕暗了一些,白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最上方,正在输入四个字有条不紊地打了很久的省略号,随祎的新消息才进来。 [sy1:本来觉得应该比赛结束再说的,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以前也是,现在也是,但是有的时候不知道这样对你算不算真的好,所以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sy1:你先睡觉,好不好?] 白宴看着这段完全不像是随祎说出来的话,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给锁上,直到手指不太抖的时候,才又摸索着去碰开机键,却发现屏幕黑乎乎的,彻底没电了。 第64页 清晨跟着随祎一起上热搜的,还有节目未开播就已经在家里开直播的高斯嘉。 粉丝们不再组织打投之后,整个only的微博超话上都是闲得出屁的网友,高斯嘉的直播只开了二十几分钟,就涌入了好几万人。 “啊?名次啊?”高斯嘉对着镜头露出迷惑的表情:“不知道啊,只告诉我我淘汰了。” 弹幕上有人大喊离谱,还有人刷总导演的名字,最后补上两三句咒骂。 高斯嘉一夜没睡,含糊不清地念着弹幕上的问题:“高高你和谁比较好啊?有没有人送你去机场?” “我和白哥关系好啊,他没送我。”高斯嘉的表情有点难过,“不过可能忙,不怪他。” “能不能说一点小秘密?不能播的那种!”他跳过几条看起来不太友好的内容,找了个看起来认真提问的粉丝回答。 高斯嘉很为难的样子,说:“不能播的不能说啊!” “白哥和谁关系比较好,私下人怎么样?”高斯嘉凑近屏幕,“他人很好啊,就是不爱说话,感觉挺深沉的。” “没来机场送我,挺伤心的。”高斯嘉做出一个哭泣的表情。 弹幕里议论白宴的人多了起来,网友们渐渐地不再刷一些热门的选手,讨论起个人选手组的几个人。 “白宴没感觉和谁关系好吧?”高斯嘉思索了一会,“他不爱说话啊,很少跟大家一起玩,他和随导师说的话都比我多,哈哈!” 立刻有人在评论里开始科普随祎和白宴的渊源,最后还问:可以嗑一口师生情吗?毕竟是大学同学,关系应该不错吧? 高斯嘉笑了两声,说:“关系太差了,白哥选了随导师的组,气得一天吃不下饭,躲在练习室不回来睡觉。”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过了,干笑了两下:“也没那么夸张,但是关系一般吧。” 高斯嘉刚看到直播间的小火花变成了两朵,忽然屏幕一黑,正中间有一排信号已断开的文字。 接着,屏幕上跳出来电,是导演组负责选手招募的副导演。 高斯嘉头皮发麻地看着手机,有种在大清晨接了午夜幽灵的错觉。 对面说话的人变成了一个男声,语气冰冷得像是机器:“高斯嘉先生,您在今天早晨的微博直播行为已经违背了双方和合同内容。” 直到挂断电话,高斯嘉都还没弄明白对方嘴里的某某法第几条,只知道自己的微博忽然就变成了禁言状态,连直播那栏的按钮也变成了灰色,怎么按也按不动。 请文明爆料 第29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赶在化妆之前,随祎背好了录制节目的要点,小陈在边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颇有点威胁成功、小人得志的感觉。 她和随祎都熬了一宿,两个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好,小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造型师的技术,安心了不少。 随祎其实不太累,或者说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里,他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忽然变得格外敏感,脑海里不同的事纷乱地跳动着,一会是写新歌的时候,一会是白宴的样子,不知道烧退了没有。 他在略快于平时的心跳里完成了所有工作,然后很配合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等上妆。 小陈靠着行李箱在一边等他,备用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随祎从后视镜里看她,嘴角翘着。 “老板,你能别这么笑吗,有点恐怖。”小陈经过昨天义务司机一事,完全放开了胆子和随祎说话。 “……”随祎收起笑。 季珍每日例行的电话拨了过来,随祎心情很好地接起来。 “……你们已经在现场了?”季珍吃惊地问,“这么早?昨天我看小陈群里改签了,是怎么了吗?” “怎么了?”随祎忽略她的问题。 “哦,是这样,今天下午你录完采访如果还早的话,去一下only的粉丝见面会,小易也会去,还有另外两个选手。”季珍的情绪听起来已经恢复不少:“在市中心那边,我没跟节目组说死,你看要是来得及就去一下,不剩多少时间了,小易这边你上心一点,真的得记着点,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知道了。”随祎声音沉了一点,回答她。 “还有,你上次给你那个老同学找到宣传,前几天结算了,我直接从你这个月的钱划了,账单发你的邮箱里了,你有空看…算了,就是跟你说一声。” 随祎心里那点亢奋的小因子又跳了几下,说:“好,谢谢珍姐。” 季珍像个啰嗦的家长,又逮着新专辑和易圣卿“唯一”出道的事情说了好久,才打着哈欠挂了电话。 小陈抱着他的外套,满脸震惊地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说:“老板,你是不是还没跟珍姐说,新歌要重做啊?” 随祎愣了愣,用表情告诉她答案。 小陈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从手机里翻开商务部给她同步的日程表,随祎新歌的发布日期已经被排在了五月三日。 “不用五月三日。”小陈喃喃自语:“等下期节目播了,你们就能听到新歌了。” 白宴唱的,小陈面无表情地想。 随祎的手机叮叮咚咚地跳出两三条消息,提示账户被扣了三十几万,一条带着加密链接的邮箱提示跟在后方。 随祎伸手点开其中的一个文档,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白宴这个月的宣传总结,密密麻麻的表格里写着各项数据,几个折线图很稳健地往上爬升。 第65页 这些数字和线段像是砖块和灰土,一点点建立起白宴在这个网络中的基础。 休息日结束的时候,选手管理给整个宿舍区来了一次大扫除,之前被藏在各种缝隙里的手机和平板都被翻了出来。 白宴的床底里也有一支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选手管理有点无奈地收了起来,叹气道:“真的不知道收手机有什么意思。” 自从实现了手机自由之后,选手呆在练习室的时间骤减,大部分时候会在寝室里玩手机或者是在休息区听歌。 助教的舞蹈课连续空场好几次,执行导演忍无可忍地来宿舍区赶人,白宴被一个不太熟的选手拉去练习室,成为今天为数不多的学生之一。 助教的年纪很轻,看起来不比大部分选手大几岁,很贴心地给他们开了教学视频,又真人示范了几遍,才让大家自行练习:“这个是总决赛的时候可能会用到的舞蹈,建议大家好好学。” 白宴学着他的样子转了个身,被自己的左脚绊了一下,助教投来很无奈的眼神,走上前把他的手臂和背部掰成正确的样子。 “老师,你来教教我!”白宴前面的红头发的选手语气像是撒娇,挥了挥手吸引助教的注意力。 助教调整好白宴的姿势,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往下沉一点。” “老师,这个舞是出道的时候跳的?”红头发语气试探。 助教漫不经心地敷衍:“可能吧,反正学着没错,总归会有镜头的。” “老师不要说得这么凄凉,我会哭的。”另一个选手说到。 白宴感受到了练习室里突如其来的沉闷,放下了双臂,像是有点疲倦地站着休息了一会。 助教一边掰着面前人的背部,一边在练功镜前观察整体的动作,不太在意地说:“做明星这种事情,还是要有点底子的,没投入的话大家运气都差不多,是吧?”他说完,从镜子里看了白宴一眼,表情有点微妙。 莫名其妙接收到一个问句,白宴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把身体拗成之前奇怪的样子,幸好没等他纠结完,助教就喊了解散休息。 他走到练习室的角落里,很自然地融入背景墙,拿出手机,袁圆给他注册了小号,白宴平时都用这个小号看内容。 他划了几下,全都是随祎今天早上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的、从各种角度拍过去的照片。 白宴打开几张大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关注了好多随祎相关的内容,他习惯性地点进随祎的超话,像是之前几天那样,点了个签到。 随祎超话里的内容像是永远不会停止更新,置顶的科普帖子像是杂志那么厚,白宴已经保存下来,偶尔会看一小段,每行字后面都会带着别的链接,可能是一小段视频,也可能是几张图片,他每次都点开看完,也看了大半段。 在这些链接里的随祎近乎神奇,和白宴记忆里的随祎大相径庭,但剥开灯光、舞台效果、配乐和脸上的妆容,又好像和那个随祎没有什么区别。 他看得有点入神,粉丝群里有人发了新的预告链接,是今天晚上only2019的粉丝见面会,海报正中是随祎一开始的定妆照,白宴动了动手指,给几个在群里上蹿下跳粉丝的评论点了个赞。 今晚送到演播基地的盒饭少了半箱,执行导演不再拿着扩音器喊人,整个宿舍区的竞赛气息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抱着友好结束的心态,导演组组织大家一起在大厅观看今天的直播。 在过去两个月霸占了所有投票榜单前三名的选手穿着制服站在镜头前,台下是一群艰难控制着自己表情的粉丝。 白宴觉得三十几个人的大厅安静了许多,在靠近电子屏的位置坐了下来,盒饭里是整个春季都没有变过的菜色,他很熟稔地挑起香菇油菜里的小青菜。 升降台上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喷干冰,随祎穿着套剪裁很奇怪的西装,从幕后走上来。 白宴盯着他看,感觉随祎鼻子上的阴影很奇怪,像是落笔很重的油画,他看了一会,低头扒了口饭。 主持人是江浙沪地区做直播很有名的一个女生,现场有些煽情的气氛被她带偏,刚聊了两句就开始自由发挥起了问答游戏。 随祎的呼声明显比其他三个人高,主持人把他安排在高脚凳上回答问题。 “随祎导师,这段时间做导师辛苦吗?”主持人问。 随祎笑了笑,说:“他们比较辛苦。” 主持人把话筒依次送到选手的嘴边,易圣卿和罗尧都像是个小迷弟一样,对着镜头放了两轮随祎的彩虹屁。 李修杰撑起个笑,看起来情绪不是很高,想了想才说:“对老师教了我很多,很感谢他。” 分镜头推过来,随祎笑了笑没说话,他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个人,常年制霸舞蹈组和说唱组,除了初舞台点评,随祎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 “那下面是死亡问题了啊!”主持人翻了一张手卡,轻声问:“随导师觉得,三位选手里,谁目前的表现最让你满意?” “我都很满意。”随祎眼睛也不眨地说:“就是他们对自己太严格了,老是对自己不满意。” “是这样吗?”主持人默许了他的敷衍,又示意并排站着的选手拿起话话筒。 罗尧率先举起自己的话筒,支支吾吾地复述了几遍随祎的原话,笑得很憨。 第66页 易圣卿表情很麻木地站着,不太像拿起话筒的样子,随祎看了他一眼,说:“下一个问题吧。” 主持人拿起一张新的卡片,问:“台上三位选手里,随导师最期待哪一位选手下次的表现?送上一句祝福吧!” 随祎像是想了一会,扬了扬下巴:“小易同学,下一场要表现得更好,我相信你有无限的可能。” 屏幕里台下的观众池爆发出很响的喊声,透过音响传进了演播大楼的大厅里。 白宴没什么表情地听完最后一个问题,把筷子戳进盒饭里,一股脑地丢进桌子边上的垃圾桶。 随祎刚结束直播就感觉眼皮直跳,虽然按照他的生活态度,不存在迷信这种习惯,但他还是有点不好的感觉。 小陈跟在他身后往停车场走,手机像是装了永动机,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随祎瞥了眼她的屏幕,看见南珠公关组专门服务他的聊天群接连不断地跳着红点,小陈的脸色看起来很严峻,手指飞快地点开一条条消息,每一条都是不存在。 随祎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她:“怎么回事?” 小陈不留神,差点撞到他的背,犹犹豫豫地说:“就是早上有个选手直播,现在都是一些黑你的帖子,在安排删了。” 随祎嗯了一声,过了会才问:“直播说什么了?” 小陈忸怩了一会,吞吞吐吐的:“就是说你和白宴关系不好,现在你和白宴是大学同学的事被扒出来了,还是一个班。” “而且你之前在节目里还说你和他不认识,大家都说你火了给老同学穿小鞋,阴阳人。”小陈挑了几个关键词,说完又赶紧表忠心:“当然,我知道老板你对白宴不要太好,全天下你对他最好了,好吗?” 随祎脸色不变地看她一眼,很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台的时候小陈帮他调成了静音,此时堆积了十几条消息。 除了季珍平时没什么人联系他,除了几条系统提示以外,剩下的消息都在白宴的对话框里。 随祎的眼皮加了个速,跳得更厉害了。 他点开对话框,发现白宴给他发了十几条标题咋咋呼呼的链接,都来自于不同平台,看起来像是自己粉丝的作品。 视频内容千篇一律,都是些和随祎合作过的新人采访,或者是些刚复出的、年纪有些大的歌手,中心思想都在说随祎这个人如何如何好,在合作中多么多么照顾自己。 剪视频的粉丝用粗的字体做了结尾,写到:“随祎绝世大好人!让我们一起说!谢谢随祎!” 随祎面无表情地逐一看完视频,甚至记不起里面有些人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什么,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几页,看到白宴给他留的最后一句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地下停车场冷清而肃静,风一点点灌进不太实用的薄外套里,随祎站在远离秦皇岛一千多公里的城市中心区,忽然感觉无比贴近大学时候的白宴。 大概这个人还是和大学时代一样,喜欢举例,喜欢科普,喜欢搜集信息,然后找到规律。 随祎对着手机笑了笑,感觉三十个小时连轴转的疲惫忽然涌了上来。 “小陈。”随祎的声音有点哑,“你看看白宴那边,有不太好的东西,也帮他处理下。” 小陈从埋头苦干里匀了个眼神给随祎:“好的,老板。” “还有。”随祎径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only下一次录制是什么时候啊?” 小陈爬进副驾驶,对着空气翻了个隐秘的白眼:“下个星期二,下个星期二!” 第30章 “我爱缝隙里的我自己” 惊蛰过去,整个北方的气温都回升了不少,品牌方送的衣服渐渐有些穿不住,随祎好几次套了西装上下班,回到家才摸到颈边的细汗。 久而久之,肩膀的位置总是有红疹子,小陈给他配过一些药,但随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丢在角落里又不用了。 一到正午的时候,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就有些痒,随祎克制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挠,反而抓起了手机。 白宴自从发了一串链接之后就不再说话,随祎有意地跳过了那些视频,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没办法通过信息跟白宴解释清楚这些,只好每天发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中午吃什么?”随祎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下巴抵着膝盖,删删减减发出了今日第一问。 聊天框对面像是失联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喝不喝绿豆汤?”随祎抓了抓头发,又问。 小陈仿佛从休息室的沙发上弹射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哎呀,别动头发,求你了老板!” 随祎盯着手机屏幕,把手收了回来,隔了一会又抬头:“陈。” “又咋了,老板!”小陈觉得近期工作压力灭顶,心想着趁下个休息日一定要去做做心理咨询。 “送个绿豆汤。”随祎说。 小陈麻木地移开目光,打开手机下单。 “那附近还有别的吗?”随祎又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怎么换来换去就是这些东西?” “没了,要不我去做?”小陈自暴自弃地给店主转账,“荒郊野外的,有人接就不错了。” 随祎垂着头看手机,不置可否。 小陈看了看他,打开手机里的文件递给随祎,说:“小易下期的脚本,老板你看看?” 第67页 “你们定就行了。” 小陈的手滞在半空中,口气很哀怨:“老板,珍姐让你看了给点意见。” 随祎提了口气,接过手机开始一目十行,小陈在边上幽幽地说:“老板,珍姐说你是个未雨绸缪、居安思危的人。” 随祎听出点其他意思,看了她一眼。 小陈立刻噤了声。 随祎不太有情绪地笑了笑,问她:“你最近很喜欢帮珍姐管我?” 小陈摇摇头,把手机拿了回来,闭上嘴不再说话。 随祎恢复了面无表情,拿起手边的台本又看了几眼,两三句赞助商要求的台词被红色的荧光笔加深,看起来像是一滩污渍。 随祎垂着头看了一会,把这几句话背了下来,背完又算了会数,想着刨掉交通、酒店和造型师的费用,这些话一个字大概也值几万块。 他胡乱神游了一会,有些心浮气躁地低头玩手机,把几个软件翻来覆去地滑,什么也看不进去。 休息室的门响了两下,负责活动的工作人员面色浮肿地推开门,明显为了这场活动长期没休息好的样子。 随祎把手机调成静音,想了想还是没有递给小陈,一条新提示无声无息地跳出来,他抽出手划开,看见白宴一板一眼的消息。 二十六岁的白宴和大学时代没什么变化,受了帮助收了好处不能假装不知道,即便是没什么用处也要说一声谢谢。 [白:谢谢绿豆汤。] 像是在谢绿豆汤而不是随祎。 随祎笑笑,把手机放进西装的内侧口袋。 周而复始,白宴接过新脚本的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词,没完没了的真人秀剧本和听起来没什么区别的公演选曲,围着大屏幕的选手越来越少,加上执行导演送上来的、和前几次选组时候一模一样的绿豆汤,周围好像陷入了什么诡异的、鬼打墙一般的节目里。 个人选手组换了新的编剧,白宴觉得奇怪,本来想问问咕咚怎么回事,结果接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她,再加上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于是作罢。 天气刚回暖的时候喝绿豆汤很舒服,白宴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用腿装绿豆汤的纸杯圈住。 新脚本比之前的三轮都薄一大半,新编剧的台词语气正常许多,大片白宴的部分都用粗体标注自由发挥。 白宴很快就看完脚本,等着执行导演宣布分组方式。 易圣卿和另外两个选手已经离开秦皇岛整整一个星期,据说是在拍摄一开始约定好的几支广告。 不在场的人自行分成了三个组,易圣卿顺理成章地作为声乐组的队长,白宴从执行导演的手里接过纸片,翻过来是一个dance,他有点烦躁地看了看黑板上的名字,舞蹈组的队长是李修杰。 边上坐着的选手抽到了说唱,满脸写着放弃,自言自语:“反正在哪都一样,啥也不会啊我!” 白宴听完,颇为认可地点点头,反正自己什么都不会,在哪个组都一样。 总不可能一直在声乐。 他把绿豆汤的纸杯捏扁,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易圣卿三轮声乐组了。”背后有人明目张胆地议论起来。 一个压得很轻的声音说:“害,皇太子还是皇太子,没投票也是会登基的。” “每日一问,随祎到底看上他什么,要这么捧?”有人感慨。 率先发问的人笑着说:“怎么样也比你好看,不看上他难道看上你啊?” “……你们越说越离谱了啊,难道随祎真的喜欢男的?”有选手露出惊恐的表情。 “反正没听他和女的谈过。” 选手惊呼:“我草,那我要离他远点!” “笑死了,你丫省省吧,人家独宠易圣卿,你谁啊?”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 “好爱哦,追到节目里来了。” 白宴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分组纸片轻轻的,好像要飘走一样。 他回过神,攥紧手里的纸。 执行导演分完了东西,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站直了身体拍拍手,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分好组之后,大家可以去练习室找助教,助教会先带大家熟悉新歌曲的。” “以及,今天是周日,晚上会播最新一期内容,大家感兴趣的,晚上可以在大厅看哦!” 白宴感觉自己只在大厅里发了一会的呆,吊在大厅正中的时钟就指向了七点钟,看起来同样很疲惫的工作人员正像运货一样往大厅拉餐车。 电子屏被调到了北方卫视,节目片头的饮料官方是易圣卿和李修杰,两个人在镜头前生疏得像是不同星球的人类,然后很生涩地举起饮料碰了碰杯。 白宴在微博上看过这个片段,随祎和易圣卿相关的微博下,有粉丝在评论里发了视频截图大喊绝世爱情,他大概能理解粉丝的意图。 无非是想委婉地告诉别人,随祎和易圣卿并不熟悉,白宴这么想着。 开场就是声乐草组的舞台,歌曲只有一分半钟,大部分镜头都推到了白宴的脸上。 他有些不太习惯地看着电子屏上自己硕大的脸,声音也被修得很过分,有些饱满得失真。 不过好在歌还算好听,白宴忽然想,如果是随祎唱这一句“我爱缝隙里的我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68页 简安妮评价了两句,cd的提问和白宴当时颇有些亮眼的回答都被截掉,画面进入到了下一组表演,易圣卿站在刚才白宴在的位置,灯光变得更亮了一些。 这组是首快歌,灯光的风格变了两番,随着气氛干冰一起结束。 易圣卿拿着话筒站在正中间等主持人提问,白宴记起那时候自己已经下场,跟整组人一起在后台休息。 “随导师觉得怎么样?”主持人在屏幕里笑着问。 随祎的脸被灯光打得很白,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然后很温和地说:“我很满意。” 白宴怔了怔,脸上的表情空了。 随祎的镜头很快就过去了,他呆在原地很久,很仔细地回想了随祎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语调和姿势。 这确实是对着白宴、说给声乐草组的那句我很满意,白宴想了很久,抬起头去找周围人的反应。 声乐草组几乎全部是个人选手,只有另一个人和白宴一起进入了下一轮。 他在角落里搜寻到同组的选手,此时正一脸平静地盯着大厅的电子屏。 白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节目的结尾是一小段很潦草、很仓促的淘汰片段,一堆人在舞台上抱在一起,角落里能看见高斯嘉半个平头,还有白宴尽量抬起、有些无措的一只手。 晚餐的盒饭一一被放到选手面前,香菇油菜和青椒小炒肉被透明塑料盒挤成了很难看的形状,耷拉着盖在有些油的米饭上。 白宴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把一次性筷子放在餐盒上,不再动了。 边上的选手不太在意地打开盒饭,眼睛还是看着屏幕,大口地扒起饭来。 白宴心里一阵惶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古怪而失衡的感觉包裹着他,让人头重脚轻间喘不上气来。 节目预告播完的一瞬间,执行导演就把屏幕给按熄,活生生不让同电视台的其他同事多赚一点收视率。 “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执行导演放下遥控器,一脸严肃地说。 熄灯的时间过了许久,白宴还是没有睡着,他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上铺的选手已经打包离开秦皇岛,只留下几片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隙。 他透着缝隙看着天花板,意识变得更清醒。 白宴呆呆地看着那几道木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他又翻了翻和随祎的聊天记录,消息的来往并不频繁,看不出什么来。 接着又打开微博,胡乱地搜索消息,先是搜了随祎,又看了几段春晚时候,他和女歌手合作的片段。 声音有些大,边上打鼾的选手翻了个身,他才反应过来,把手机调成了无声模式。 在一片死寂、幽暗的夜里看默片是件让人有些难受的事,白宴的手动了动,在搜索栏里打下随祎和易圣卿的名字。 两个人过往的视频很多,最热门的是随祎第一次带易圣卿上综艺节目。 一年多前的易圣卿很青涩,跟在随祎的背后,不太好意思地走上台,不太会说话,每次举起话筒之前,随祎都会帮他铺垫好久。 白宴眼睛有点酸,不小心松了下手,手机跌下来砸在脸上,有些疼。 他把手机塞回被子里,有些茫然地回想了一会视频里的随祎。 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温和得过头了。 带着易圣卿上台的样子很像大学时候喊他上课,给易圣卿结尾的时候和课堂上替自己回答问题一模一样。 他的鼻子连带胸腔一起变得很酸,喉咙里像是有泡了盐水的海绵,一点一点膨胀到他发不出声音来。 白宴察觉到自己流了几滴眼泪,然后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选手管理叫醒的,白宴的眼睛微微发涩,隐约觉得头有些疼。 执行导演毫无耐心地在宿舍区门口喊人,几个编剧和选手管理上蹿下跳地喊人起床。 靠近演播大楼的入口被封了几个,只留下最靠近东边停车场的一个,背着相机的人沿着围栏拥挤地站着。 白宴双眼朦胧地从走廊里走出去,正对上从东门驶入的黑色保姆车。 路边站着的保安小跑着开了车门,随祎跨过车子底部的台阶,很轻松地下了车。 白宴站在原地,感觉心怦怦个不停。 尖叫声和快门声交错响起,气氛躁动得让他想混进去,跟着人群喊一句随祎的名字。 或者看过来一眼也行,白宴呆呆地停下脚步。 保姆车稳稳停着,另一个人越过保安,也从后排下了车。 易圣卿小跑几步,跟上随祎的速度,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走着。 白宴心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甸甸的负面情绪取代了已经在喉咙边的、随祎的名字。 他觉得心脏酸涩得像是被利器绞住,又好像表达不出来这种感觉,于是只能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会,平静地回过头去,找组织录制的工作人员。 白宴木然地往回走,余光里瞥见自己的手背,苍白里带着点乌青的血管,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手打酸了 第31章 “你怎么了” 随祎走下廊桥的时候,保姆车像往常一样在出口的位置等着,他从最后两节台阶跳了下去,心脏轻盈地飘着。 空气的味道好像都不一样了,余光里机翼旁边的天色蓝得要命,很有夏天的感觉。 第69页 他越过小陈的位置,自己给自己拉开车门,易圣卿在座位上坐直了,神情很拘束地看着他。 “随老师。”易圣卿点了点头。 随祎嗯了一声,坐下来,小陈背着个大背包,艰难地坐上副驾驶,说:“航班只差半小时,节目组就安排了一辆车。” 随祎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没说话。 “小易这次还是声乐组。”小陈看了看司机,扭过头像是在跟随祎说话。 随祎面色没什么变化,易圣卿有点紧张的视线在他和小陈的身上跳来跳去。 令人有些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商务车穿过几个北方不太常见的隧道,昏黄的隧道灯让人有些犯困。 易圣卿在另一侧的位置上如坐针毡,小陈闷声不吭地坐前面。 随祎看他们别扭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说:“你干什么,有什么事就说。” “老板……”小陈迟疑着开口,“哎,没事。” 随祎侧过头去,干脆不问了,小陈在手机里给他发消息。 [陈狗子:老板,我给白宴做宣传,小易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嘴巴上不说,心里会觉得很奇怪,再就是投票取消之后,这孩子一直挺没信心的,跑过来问我,您大发慈悲鼓励鼓励他吧。] 随祎一目十行地看完,收起手机,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下了高速,省道变得有些泥泞,车子拐弯的时候会轻轻地颠簸,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了一下。 小陈不死心地又发了一条消息。 [陈狗子:老板,我知道你做事有你自己的理由,你先看完了再骂我求求了,小易是你和珍姐带进来的,公司这么多人他只信任你们俩,现在比赛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没给他打个气,还帮竞争对手搞事,站在他的角度想,肯定心里不好受,再加上没打投这个事,他现在更觉得自己倒霉了,真的,他就是运气不好。] 随祎没什么表情地看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小易。” “诶。” 随祎想了想,问他:“新一轮声乐组的题目有给你吗?” “还没,回去才知道。”易圣卿如实回答。 “好好准备。”随祎口气不咸不淡,“不要做靠运气的选手,做好了再站稳,别人才不会骂你。” 易圣卿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似懂非懂地看着随祎。 “会羡慕你。”随祎说完,露出有点疲倦的样子,靠着座椅合上了眼睛,准备睡觉的样子。 “你的运气不差,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随祎闭着眼睛,像是个年纪很大的长辈一样,故作老成地说。 窗外有车子呼啸而过,毫不犹豫地超车,车尾的转向灯一扫而过,很凛冽的样子。 《only2019》录制园区好像有些特殊的能力,每次随祎走进演播大楼的时候,都有种自己的眼睛变成了变焦镜头的错觉。 只要是白宴在,他都能够迅速地捕捉到他的位置,然后自动虚化周围的背景。 前两次来录制的时候,随祎观察过这个问题,这好像不依靠视力好坏,而是一种感觉,就是每当他感觉到白宴就在附近,白宴就会忽然进入到他的视线里。 事实上拉开车门的时候,他就在余光里看到了白宴,一副睡得不太好的样子,头发微微地翘了一个角,嘴巴干裂而灰白。 跟着从机场赶到现场的粉丝在栏杆外撕心裂肺地喊他,随祎用余光打量了一会在走廊上呆站着的人,然后目不斜视地往导师的休息室走去。 简安妮意外地早到了,在走廊里和随祎正打上照面,一边抠着美甲一边别有深意地跟他打招呼:“随导师这么迟才来,不像你啊?” 随祎扯了下嘴角算是打了招呼,没有停顿地继续往前走。 “诶,随祎!”简安妮喊住他,“去我那边聊下?请你喝杯咖啡?” 随祎的脚步慢了一点,脸色不变地开口:“怎么?” 小陈也迅速进入了作战状态,警觉地看了看简安妮身边两个有些魁梧的保镖,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几步,不太客气地挡住随祎半边身子。 “沟通一下合作的事情嘛。”简安妮眨了下眼睛,像是感受不到他们不太友好的回应。 两杯从市区一路颠簸、已经凉透了的咖啡被放在玻璃圆桌上。 “随老板。”简安妮收起笑容,换了个语气,问:“易圣卿是你推荐的吧?” 随祎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我听人说,就是瞎听说啊,你在节目里挺照顾白宴的,是考虑像换人推吗?”简安妮语气很冷静,和镜头里常露出的感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你们南珠是想换个人吗?” 边上站着的小陈露出一点藏不住的、焦灼的表情。 “你都说是瞎说了。”随祎没有正面回答。 简安妮把玩着手里的墨镜,像是考虑了一会,说:“那我不太明白,南珠看上白宴什么。” 随祎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不太掩饰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哎,我说实话,我们俩现在都做老板了。”简安妮说,“我工作室现在青黄不接,个个扶不上墙,我听说你在帮白宴,还以为你们不打算要易圣卿了,我说那不如给我好了,我很疼小孩子的。” “你理解错了。”随祎勾了下嘴角,没什么情绪地说。 “算了算了,我这边搞错情报了。”简安妮及时打断他,挥挥手:“不送,我继续头疼去了。” 第70页 随祎没回答她,起身往外走,小陈松了口气紧跟着他。 专用的休息室里很整齐,新添了几瓶矿泉水,经过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小陈忍不住开口:“老板,简安妮什么意思啊?这是明目张胆地抢人啊?” 随祎没接话,打开手机翻了几页微博,室内又安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他是作为南珠的标签来到这里的,而在白宴这边,无论怎么小心谨慎,都不能做到毫无痕迹。 就这么失衡地往前走了,他忽然觉得有点累,又有一些想见到白宴。 明明已经淘汰了六七十个人,整个演播厅还是像挤满了人一样闹哄哄的,负责幕后的工作人员哑着嗓子确认工作,选手做好了发型,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 随祎一进门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演播厅最右边的位置,白宴习惯站着的位置。 最右边站了个个子很高的平头选手,随祎又瞥了一眼,没找到白宴。 “随导师来了啊。”执行导演笑容满面地把人请到了位置上,然后转了个头脸色大变,拿着对讲机喊到:“各就各位!快点快点!十分钟之后开始!” 编导赶紧把黏在一起的人群拨开,年轻的面孔在舞台前上蹿下跳,随祎看了一会,找到了白宴的位置。 白宴还是在靠右的位置,只是下意识地把脸躲进阴影里,他的骨架很小,稍稍地调整位置,就能把整个人藏在别人的背后。 随祎突如其来有种不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叠在胸前,怎么也挥不掉。 他隐约觉得,白宴又像是刚重逢时候那样,整个人像是浑身有刺,习惯性地避开光线,躲在角落里不想见人。 几个导师看起来情绪都不高,浑浑噩噩地宣布完这一轮的比赛主题,干巴巴地等着执行导演推进流程。 随祎空闲的时候又看了眼角落里的人,依旧是只有一个衣角,人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忽然着急起来,很没有职业素养地渴望着收工。 角落的摄影机运行得有些发热,直到录制结束,随祎都没有看到过白宴的脸。 回休息室的路上很安静,随祎沉着脸走得很快,小陈摸不着头脑地跟着,面前的人忽然停下脚步拐了个弯:“我去个洗手间,你先回去等我。” 小陈很识相地走了,一个问题也没有提。 随祎的步子迈得很大,边往天台的方向走,边拿手机给白宴发消息。 [sy1:你在哪里?] [sy1:我去找你。] 聊天框里一片死寂,随祎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但他只能感觉到不对,却又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傍晚的夕阳还是很强烈,天台的风刮得很凶,嘶吼着在靠近信号塔的位置旋转。 随祎绕着整个天台走了两圈,才确定里面空无一人。 练习室和最远离楼梯口的洗手间里也是空荡荡的,随祎的额间流下一点汗,风一吹有些微微地凉。 他站在演播大楼的长廊里,有些恍惚地站了一会,像是没法承受白宴毫无消息的状态,自暴自弃地往宿舍区走去。 路上闲逛的选手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把手机偷偷卡在腰间按下快门键,随祎觉得脸上的妆好像已经花了,但他不太在意地假装没看见。 宿舍区只有寥寥几人,随祎没什么犹豫地走了进去。 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扭过头看着他,随祎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底,在一张光线不太好的小床上找到了正在发呆的白宴。 白宴的情绪不高,握着手机坐在床边,套了一双看起来很厚的袜子,嘴角爆起来的死皮上有一点浅色的口红,大概是刚才录制节目时候留下的。 随祎像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喊他:“白宴。” 白宴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随祎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又说:“跟我出来一下。” 白宴感受到旁边人的目光,并不比装在床位正上方的摄像头令人舒服,他很平静地穿好鞋子,跟着随祎出门。 离电梯口最远的楼道间是个常年封闭的安全通道,随祎很熟悉地把门拉开,拽着白宴的胳膊把人拖了进去。 略显沉闷的空间里漂浮着尘埃,味道并不好闻,白宴被扯得一个趔趄,心跳变得很快。 他贴着墙站好,脸色变得紧张,很警惕地看着随祎。 随祎悬了好久的心脏往下落了一些,放轻了声音,有点委屈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白宴站在原地,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一堆细小的窟窿,一点点地透着风,他憋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随祎歪了一下脑袋,垂下眼睛想看清他的表情:“怎么了啊?” 白宴的眼眶和鼻子蓦地红了一圈,惯常平静的脸色忽然塌了,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觉得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随祎慌张地伸手去擦眼泪,语气很紧张:“怎么了啊?别哭,怎么了?” 白宴说不出话来,眼泪被越擦越多,湿漉漉地淌了一脸。 “怎么了,你别哭,小白。”随祎心里很酸,眉头越拧越紧。 白宴想用力说出声来,却好像怎么都做不到,接着就感觉手臂上多了一股力,背部被扯着离开了有些凉的墙面。 他往前跨了一大步,被随祎抱进怀里,随祎的手心很暖,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用下巴抵着白宴的肩膀。 第71页 随祎像是哄小孩那样一遍遍地抚着他的背,然后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他额前的碎发。 白宴闻到发胶和化妆品不太好闻的香味,一边哭着一边往后退,把脑袋从随祎的肩膀上移开。 随祎从善如流地放开他的肩膀,然后很自然地低下头去,靠近白宴的嘴角,吻了过去。 白宴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随祎闭上眼,含住他的下唇,不带停顿地覆过去,把人压在墙边。 过了好久,随祎才把人松开,语气很担忧地说:“你怎么了?” 白宴被亲得有点晕,眼睛和耳朵都还有点红,懵懵地问他:“你怎么亲我?” 随祎预感不太好地微微皱起眉头。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是错的吗?”白宴的声音很轻。 随祎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像是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头顶冒着金星,他还下意识地想去看,正对上白宴通红的、眼神很认真的眼睛。 第32章 “我有个朋友” 北方电影学院靠近城市最西边,地铁口出来的地方月色很好,可惜有人无心看。 白宴脸色很坦荡,不紧不慢地说完自己的结论。 随祎手里还抓着白宴补课用的文件夹,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白宴站在原地,表情慢慢地消失。 “我这样算不算喜欢你啊?” 随祎未满十九岁的脑袋里装满了高考考点和乐理知识,唯独没有喜欢这个词,更别说来自于同性口中的喜欢。 白宴等了他一会,没得到什么回答,然后低头踹了一下脚边的碎石子,慢慢地说:“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随祎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白宴把他手里的东西扯走,文件夹里有几张纸露在外边,割得他手心有点疼。 白宴把文件夹捏得沙沙作响,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力量在蓄积。 地铁口的照明灯啪地响了一声,灯光被调低了一个度,两个人的脸默契地融进阴影里。 “我先走了。”白宴不再等他,头也没抬地往回走。 随祎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已经空了的双手垂在身侧,有些酸乏的感觉。 白宴在视野里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随祎在夜风里像是罚站一样呆了许久,被钉着的脚终于松动了一些,只是沉得让人发慌。 他像是一个刚刚接受了新学科的差生,认真地思考起了白宴的话。 随祎走了两步,觉得小腿发酸,于是顺理成章地把走不动归咎于在地铁口等太久。 白宴喜欢他吗?随祎的慢吞吞地走着,思绪有点飘,他意识到这确实是白宴自己的问题。 那他自己的问题是什么,随祎的心里猛跳,是如果白宴喜欢他还怎么办,还是他喜不喜欢白宴。 随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有种头顶被雷劈了的错觉。 他隐约感觉到背上有一些汗,被风一吹就有些凉。 随祎拔起莫名沉重的腿,加快步子往回走。 宿舍的玻璃门已经关了,大厅里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几只小虫绕着灯泡飞舞。 随祎犹豫了一会,没有刷开大门,而是拿出手机蹲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他的腿很长,抵在靠近下巴的位置,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学着白宴常用的方式,在自带的搜索栏里打了几个字:男生喜欢男生。 过了零点的网速很快,几个关联问题出现在搜索栏下方,“男生喜欢男生正常吗”、“男生喜欢男生怎么治疗”,看起来像是很多人有过困惑。 随祎的表情变得更沉,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下巴绷得很紧。 过了一会,他又找到了一个关键词,很利索地在搜索里继续打字:同性恋。 这个名词的解释清晰而简洁,说明百科很认真地解释了白宴的问题,同性属于性倾向的一种,指对同性产生情感、爱情或者性的吸引。 随祎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抱着大腿,读完了长长短短十几篇文章。 手机滴了一声进入自动关机,把他从电子资料的世界中叫醒。 对门的房间一片昏暗,连正门上方的门窗也黑洞洞的。 随祎脚步很轻,在白宴的房间门口站了几分钟。 整栋宿舍楼静悄悄的,连带着红楼外都变得静谧,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摸着黑窸窸窣窣地找到锁孔,开门进了宿舍。 随祎找了个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边发呆边等手机开机。 和白宴的聊天框被他开开关关好几次,最终还是关上了软件。 学生网提示发小刚刚给他留了言,随祎心里乱糟糟的,立刻给发小拨去电话。 “好兄弟,你等等我,我去阳台。”嘟声只响了一下,对面就接了起来。 “嗯。”随祎应他,在心里组织问题。 “咋了啊兄弟?”发小问他。 随祎的喉咙又像是发不出声音那样钝钝地疼,安静了好一会才说:“我有个事问问你。” “诶,你说。”发小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 “我有个同学。”随祎给白宴找了个称呼:“他今天问我……” 他说了半路,声音哑下去。 “啊?问啥了?”发小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追问。 随祎犹豫了几秒,说:“他问我,他是不是喜欢我?” 第72页 “啊?”发小疑惑地反问:“什么叫她问你她是不是喜欢你?” 随祎停一会,没什么创意地照搬了白宴的原话:“他说我夸他他就很高兴,去接他他也会高兴,所以他觉得他是不是喜欢我?” 发小笑出声:“我天,我们随祎终于懂事了,冬天还没过,春天就已经来了!哪个女生啊,是明星吗?漂亮不!” “是个男生。”随祎回答。 “啊?”发小的声音劈了个叉:“我草,怎么是男的啊,你这是碰上变态了?” “……他不是变态。”充电宝的信号灯闪了几下,随祎有点烦躁。 “男的喜欢男的,不就是变态吗?”发小继续说:“你们电影学院这样的是不是特别多啊?你这也太倒霉了……” “他不是变态。”随祎语气不太好地打断他。 “……行吧。”发小声音虚了下去,“他爸妈知道他这样吗?” 随祎顿了顿,说:“他父母好像去世了。” “难怪,父母不在了没人管才这样。”发小的口气有点惋惜。 随祎眉头皱紧,不太客气地说:“算了,你他妈懂个屁。” 没等发小再开口,他就率先挂了电话。 房间里死寂得让人难受,充电宝的提示灯又熄灭了一格,只剩下两个荧光色的绿点,幽幽地发光。 随祎仰头躺在床上,决定自己解决这些困惑,他不觉得白宴有问题,只是他没有一些很好的解释去辩证。 他也乐意管白宴,不管是在教务处跑上跑下,还是去仓库拿快递、去地铁站接人,都可以。 白宴是因为这些喜欢他的,如果不这么做了,白宴还会喜欢他吗?随祎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瞪着眼睛,那如果白宴不喜欢他了,他还会这么做吗? 随祎的念头越来越多,脑袋和四肢都变得很沉。 随祎整夜都睡得很浅,天未吐白就被屋外的鸟鸣吵醒。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没换下的外套,后背被外套上的帽兜卡得生疼。 电量已满的提示持久地亮着,随祎拿过手机,只有一条发小发来的新消息,道了个歉,让随祎别往心里去。 信息很短,没有提及另一个人,好像白宴不存在一样。 门口忽然有一阵轻响,随祎觉得自己的神经元都奔向了耳膜,聚精会神地听着。 对门的方向传来开门声,隔了十几分钟,又被轻轻关上。 随祎听不见脚步声,又想象着白宴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样子。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正好是五点半。 窗外陆陆续续响起别的声音,清洁工人的扫地、垃圾车运行的动静此起彼伏,随祎等了一会,终于找不到白宴的动静。 期中考结束后逃课率疯涨,随祎心里堆着事,态度很差地上台点名。 花名册重新印刷了两次,白宴名字前的星号已经消失,变成了表演系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学生。 随祎顺手在白宴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钩,然后抬起眼睛扫视教室一圈。 其实不用扫视,进教室的一瞬间,他就能感觉到,白宴不在这里。 随祎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稳稳当当走在路上,忽然踩到深洼的失衡感,然后因为这次踏空,陷入了寝食难安的境地。 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大半夜睡睡醒醒的疲倦涌了上来,随祎刚闭上眼睛休息,就感觉旁边坐了个人。 他睁开眼,看见游程脸色灰败地坐在旁边,表情很茫然的样子。 随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游程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脸跟他打招呼。 随祎潦草地回应了一句,侧过头继续发呆。 手机忽然震动了十几下,随祎很迅猛地点开消息。 表演系的班级群正在讨论圣诞节的团建,几个上过几次新闻的女生很热情地攒局,一边说着拍摄班级vlog的计划。 “也可以做大家的期末作业啊!”其中一个女生在群里说。 “……这么多人出去会有记者吧?”有人反对。 班导破天荒地跳了出来,建议大家可以通过这次团建好好认识一下,末了艾特随祎,说:“班长表个态吧。” 随祎面无表情地把提示点掉,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 班导没等到他回复,便忙着和大家确认,全然不顾正是上课时间:“除了白宴请假回家的,大家都去吧?大后天我来给大家安排车,到时候我做摄影师哈!” 随祎立刻给他发去私聊:“白宴请假?” “啊,对,你到时候算名字别算上他。” “他什么时候请的啊?请假多久?请假干嘛去?”随祎打字很快,向班导发去了三连问。 班导停顿了一会,默默容忍了随祎领导般的态度:“今天请的啊,回老家了,元旦回来,圣诞这个活动你晚上有空策划一下,我们明天一起讨论下。” “……他老家在哪里?”随祎无视了后半段话。 一百分钟的大课像是被拉成了无限长,随祎第四次看手机的时候,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游程坐在这一排阶梯教室入口的位置,像是僵住了一样,表情变也不变地看着前方。 随祎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耳朵嗡嗡地响,什么也听不进去。 第73页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难看,连游程都侧过头看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随祎故作镇定地回答。 游程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能别一直晃椅子吗?” 随祎把踩在前排座椅上胡乱碾着的脚收了回来。 “我头有点晕,谢谢了。”游程没什么表情地说。 随祎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和白宴在西门广场撞见他的那天。 有一个想法猝不及防地跳进来,随祎迟疑了一会,凑近了一些问:“游程?” 他闻到一阵不太好闻的味道,大概是隔夜的酒味。 游程麻木地转过脸来。 “有个问题。”随祎在心里斗争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同性恋、喜欢男人,诸如此类的字眼。 他想了一会,才问:“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的?” 游程像见鬼了一样看他,然后摆出了演员接受采访时候的表情,说:“你不是被哪家媒体买通了问我的吧?” 随祎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的。”游程的声音很虚,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样子。 随祎脸色不太好地结束了对话。 “或者你换个问题问。”游程忽然来了兴趣,毫无生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 “你有情况?”游程追问。 随祎被他看得发毛,然后花了一分钟在心里给白宴找了一个新称呼:“我有个朋友。” 有了称呼以后,他顺畅地隐去了白宴的性别,把这几个月来的事一一说清。 游程认真地听完,笑了笑说:“这不是在跟你表白吗?” 随祎的表情忽然空了,像是听不懂这句话一样看着他。 游程说:“他又不是在跟你探讨学术问题,所以你在纠结什么?” “……不知道。”随祎吐了口气,觉得心里更沉了一些。 “你现在想做什么?”游程脸上露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循循善诱。 想这个词很带有煽动性,随祎想了一会,诚实地说:“想看看他。” 游程问:“看完,然后呢?” “没想好。”随祎说。 “那就去呗,去了再说。”游程扯了下嘴角:“面还是能见的吧?” 随祎垂着头,碎发落在眼前,挡住了他的眼神。 “是白宴吧?”游程压低了声音。 随祎露出错愕的表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游程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还能是谁?还有个朋友。” 下课铃响了起来,欢快而清脆地打破了整个教室的沉闷。 游程动作很利落地站起来,给随祎让了个位置,说:“去吧。” 对不起又迟到了(每天都在道歉的狗 第33章 谢谢你能来找我 往南的火车像是个少年,轻快地奔驰在原野上,周围的风景渐渐发生变化,从荒芜的土地变成了点点翠绿。 随祎坐在靠窗的位置,椅背很直,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手机被调成静音,最新的聊天停留在导师给他发的一张图片,图片里是白宴手写的家庭地址,距离学校一千多公里的东南沿海,具体信息是一所福利院。 随祎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仓皇而钝重,像一个马上就要失灵的天平,只能把所有力气都用在维持它的稳定上。 他还没想明白,但还是听从了游程给他的建议,先见到白宴。 乘务员推着小车路过,用南方口音叫卖,把随祎拖进了陌生的环境里。 “帅哥,啤酒瓜子要吗?”乘务员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随祎。 随祎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指着货架上啤酒说:“那给我拿一个这个吧。” 第一次喝酒时候的味道涌回了口腔里,酸涩得让人想流眼泪,随祎闷着头喝了几口酒,拿出手机给白宴打电话。 对面的忙音响了很久,没有人接起,边上坐着的妇女怀里抱着几盒礼品,表情很奇怪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点警惕。 随祎又喝了几口,胡乱地抓乱头发,拿起手机给白宴发消息。 “你在老家吗现在?” “可以接电话吗?”随祎发完这条消息就开始后悔,总觉得语气似乎有些太过卑微。 “我去和泉找你了。” 随祎咬了下嘴,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把啤酒馆捏扁了丢到一边,继续打字:“你在和泉吗?我在车上了。” 隔了两分钟,对面发来消息。 白宴说:“你坐哪班车啊?” 随祎对着手机得逞地笑了笑,心脏稳稳地落了回去,拍了张车票的照片发过去。 和泉并没有泉水,是坐落在沿海平原上的一座小城,火车站建于二十世纪末,站台上贴着的瓷砖已经有些剥落,一半人行道露在屋檐外,地上积了几滩水渍。 火车减速到一半的时候,随祎就看见了站台上的人。 白宴穿着很耐脏的灰色短款棉衣,领口磨了毛绒绒的一圈,神情很严肃地站在黄线外半米的位置,像是数格子般一个一个找过去。 随祎隔着玻璃看见他瞪大的眼睛,然后笑了一下,站起身背起背包。 汽笛声短暂地响了一阵,随祎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车,神情自如地站到白宴的面前。 第74页 “……”白宴的表情很紧张,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想说什么?”随意靠近了一点,开口问他。 随祎一说话白宴的心就跟着跳起来,很心虚地没说话。 车厢把白宴的脸颊映得有些红,他抓着手机很局促地抓紧了又松开,心里算着随祎上车的时间。 “小白。”随祎的声音忽然放软了一点。 白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抬起头露出诧异的表情,感觉到夕阳被面前的人挡住了一些,余晖在随祎的身上描了个边,看起来安全又可靠。 “我看了你的档案,你比我小一岁。”随祎自顾自地说,好像这是什么要紧事,“就叫你小白。”他又强调。 白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师傅,去和泉大酒店。”白宴伸手拦了辆等了很久的出租车,不等随祎说话就把人拉上了后座。 师傅叼了根烟,眯着眼睛和他们搭话:“你们是过来玩啊?” “嗯。”白宴糊弄地应了一声。 “大学生啊!”师傅单手打着方向盘,笑着问。 随祎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抢先一步说:“是啊!” 白宴坐的位置很少,贴着座位的边缘,侧过头看了看随祎,眼神没什么闪躲,但有些复杂。 师傅在后视镜里笑了笑,调侃他:“来找女朋友啊?” 白宴皱起了眉,裹在棉衣里有些消瘦的背很警觉地直了起来,很防备的样子。 随祎愣了愣,转过头看了一眼白宴,心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作祟,语气很轻松地说:“是啊。” “哪家小姑娘,这么俊的男孩子。”师傅把烟丢出窗外,笑得看不见眼睛:“好福气喽。” 随祎伸手扯了下白宴的手臂,又轻轻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眼睛里带着笑意说:“是啊。” 白宴肉眼可见地变得更紧张,连找零都忘记拿,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随祎接过老板手里的零钱,摸了摸鼻尖,说:“谢了啊,师傅。” 白宴走得很快快,随祎跟着他,看着面前的背影,一边踢着沿街的碎石子,一边用目光描着他的背影。 夕阳落下后,沉闷空气里的水气堆积起来,天色渐渐阴霾起来,有些急的晚风从领口灌了进来,带着南方特有的凉意。 白宴领着他进了和泉大酒店,酒店的园区很大,装潢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好在设计和材料都很高端,看起来倒还是气派。 “你的身份证带了吗?”白宴回过头,跟他说了今天的第三句话。 随祎把身份证放进他的手里,碰了碰他的手心,白宴像是被虫子叮了一样缩回了手,转过身给随祎办入住去了。 电梯间里有块不太清晰的仪容镜,随祎没什么遮掩地看着镜子里的白宴,白宴垂着头,露在碎发外面的耳尖很红。 白宴给他刷开门,然后很耐心地等随祎先进了门,然后“啪”一声把门关上,像是蓄势待发的小动物一样抵在门上,看着随祎。 他生气的时候脸颊会鼓起一点,随祎看了看,就觉得憨得很可爱。 “你为什么来这里?”白宴鼓足了勇气,很认真地打开话题。 随祎从教室开始一路很晕的脑袋忽然清醒了,像是卡壳一样说了句废话:“你不回我消息,我想问你参不参加团建。” 白宴的脸色颓了下去,气鼓鼓的表情消失了,过了一会才说:“我已经请假了,不参加。” 随祎见他这样有些慌张,不管怎么样,他不想白宴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个事情有了方向,另一个问题也就渐渐清晰了,他到底喜不喜欢白宴,随祎想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问一问,而不是被心里无用的挣扎给拖死。 “我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随祎伸头给了自己一刀,用白宴惯有的提问方式说到。 “我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随祎被自己这句模糊而暧昧的话吓了一条,然后学着白宴前两天在地铁口自我剖析那样,说:“我来的路上想了一下,你那天在校门口,说你喜欢我。” 白宴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后退了一步,不留神撞在看起来不太稳固的房间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厅通往房间的天花板上挂了一盏很复古的灯,灯泡散发出很暖的鹅黄色,随着空气里的震动晃动了几下。 “你说你喜欢我,我那天很紧张,但是我很高兴。”随祎用很别扭的口吻向他解释,抿了抿嘴:“我不说话还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宴看着他,眼里有很难形容的东西。 “你不理我了,我很难受。”随祎迟疑了一会,口气很艰涩地说:“见不到你也很难受,我来的路上想了很久,我可能是喜欢你。” 微微晃动的灯泡终于静止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带着花纹的深色地毯上。 随祎咽了一下,有点紧张地说:“我喜欢你。” 白宴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随祎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在心脏和嘴巴的互相抵抗里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整体过程有些挣扎,让他看起来很狼狈。 他等了一会,白宴像是个手脚不太协调的机器人,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抱住了随祎的腰,他抱得有点用力,手臂在随祎的背上微微发抖。 第75页 随祎的思绪缓缓回笼,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伸出双手拢住白宴,蓬松得过分的棉衣被压平,面前的人被结结实实地回抱住。 灰色棉衣领口的布料蹭到了随祎的下巴,一路上盯着看的衣服居然是这样的触觉,随祎觉得很奇妙,把头埋在白宴的肩膀上。 “班长。”白宴忽然喊他,声音气若游丝。 “嗯。”随祎抬起头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随祎。”白宴又喊,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在。”随祎无师自通般地安慰他,“怎么了?” 白宴哑了声,动也不动地继续抱着他,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把人抱得很紧。 随祎小心翼翼地全盘接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到面前的人松开了手,他低下头,学着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动作,低下头轻轻吻白宴的头发,然后不太熟练地抬手,扶住白宴的后脖颈,把他的脸给掰到面前。 白宴被他掐着仰起头,然后感受了所谓的接吻,随祎的嘴唇有些干裂,亲人的时候有点用力,咬得他有点疼,他感觉胸腔有一架高速发动的飞机持续轰鸣着,带着他的心脏在这个吻里震耳欲聋。 水气从门里氤氲而出,带着湿意在房间里弥漫开,头顶的吊灯晃晃悠悠的,发出柔和的光。 随祎把人抵在靠近衣柜的地方,手掌不规矩地探进白宴的衣服里,白宴穿的毛衣很贴身,勒着他的手腕有些扎手。 面前的人一动也不敢动地垂着头,双手撑在衣柜的靠下的隔层上,头发散落下来蔽住了表情。 白宴的身体很柔软,随祎用拇指摸着他的背脊往下,眼神暗沉地捉住他的嘴唇,一下一下、不太轻柔地舔舐着。 他吻了一会,又抽出手窸窸窣窣地把白宴的外套剥掉,把遮住腰的毛衣给推了上来。 白宴很顺从地勾着他的脖子,腿像是有些软,慢慢地坐在衣柜的隔板上,毫无生气的样子。 像是死了一样,随祎一阵心惊肉跳,猛地睁开眼睛,从梦里醒来。 房间里的顶灯已经关掉,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白宴穿得很整齐,枕着手躺在离他二十公分的位置,呼吸很均匀,像是睡得很沉的样子。 居然是梦,随祎满头冷汗地坐起来,转过头看了一眼整齐得像是从没有人动过的衣柜,居然做这样的梦。 他的脑袋很沉,缓了好一会,才看到自己穿着鞋子就躺在床上,白宴在边上蜷成一小团,睡着的样子很放松。 窗外已经是彻底的黑,很近的鸣笛声连绵不绝,随祎深吸了几口气,才调整好乱七八糟的心跳。 白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撑着手坐起来,表情很懵:“班长。” 随祎有点心虚地应他。 “你不睡了吗?”白宴问他,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吧?” 从城西前往和泉的火车长达二十五个小时,随祎长手长脚在硬座上受了一天的苦,最后还喝了罐啤酒,把全身的疲惫都掀了上来。 “我不困了。”随祎的眼皮其实很沉,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胡言乱语。 白宴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那你饿吗?” “饿了。”随祎说。 白宴很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说:“那我带你去吃饭。” 随祎站起来,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问他:“酒店和打车的钱,多少?” 白宴愣了下,不说话了。 随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钱包,胡乱地把几张纸钞扯出来,折了两下要塞进白宴的手里。 白宴脸上困倦的表情消散了,不太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随祎的动作。 随祎的手顿在空中,两个人之间拉出一个很古怪的距离,影子打在墙上像是一个断开的门字。 “白宴。”随祎叹了口气,声音放得很软:“我不想你这样。” 随祎看了看他,继续说:“我不想来找你给你造成负担。” 窗外的街灯照了进来,搅乱了房间里的光影,白宴抿嘴,没什么犹豫地往后又退了一步,说:“你来我真的很高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打车和酒店只是想让你休息得好一点,所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随祎看着他听完,心跳漏了一拍。 白宴的眼神微微垂着,声音变低了一点:“谢谢你能来找我。” 第34章 “其实上了大学也很好” 入冬的夜空晴朗无云,月色倾倒下来,把并不繁华的城市微微照亮。 离开和泉大酒店,沿着没有护栏的道路往下走着,路旁的灯火稀疏,看起来居住的人家并不多。 白宴走在他的右手边,把下巴埋进毛衣的领子里。 随祎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点,颇不熟练地找到白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你想吃什么?”白宴小声地问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叫随祎。 随祎很别扭地说:“我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哦。”白宴闷声闷气地回答。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临到一个看起来很热闹的街口,白宴扯了扯他的衣角:“带你去我高中时候最喜欢的店吧?” 沿街的面店一半露在室外,长条形的塑料桌横跨了整个店铺的门框,像一道白色的长梯。 第76页 白宴拉着随祎在门外的位置坐下,然后跑到店主的身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随祎立刻就感受到了目光的洗礼,微胖的老板娘的手上抓着个比脸还大的汤勺,狐疑地向外探头,看了看随祎,往锅里扔了一大把面条。 回到和泉的白宴生动了很多,拿着几根筷子朝他走来,路过门槛位置的时候,轻轻地跳了一下。 随祎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扶着脑袋看他。 “你喜欢吃面吗?”随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家很好吃。”白宴答非所问。 “我还以为南方人不喜欢吃面。”随祎把隔壁的凳子拉近了一点,等白宴坐下。 “我什么都喜欢吃。”白宴坐在原地,对着灶台上的雾气翘首以盼。 随祎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不太克制地盯着人看。 老板娘轻巧地端着两碗排骨面走过来,打量了随祎一会,啪地放了一个碗在他面前,随祎撇了眼白宴面前堆起的排骨小山,有种外乡人被排挤的错觉。 白宴任由他看着,低下头从碗里夹了块排骨,丢进随祎的碗里,丢了一块,又夹一块,像是愚公移山一样把碗里的排骨给转移过去。 “你自己吃。”随祎忍不住打断他。 白宴行云流水地停下动作,夹了一筷子面。 “小白。”随祎声音放轻了一点,“你为什么不拿我的钱。” “啊?”白宴鼓着腮帮子问。 随祎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适,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你总要让我花一点钱吧。” 白宴眨了下眼睛,指了指微胖的老板娘,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去付钱。” 随祎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灶台边上:“老板,多少钱?” “……三十。”老板娘表情很古怪,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是小白同学啊?” “是。”随祎回答。 “大学同学啊?”老板娘追着问。 “是的。” 老板娘神情了然:“他大学同学都是明星啊,你是明星吗?” 随祎正儿八经地说:“我不是。” “你长得挺像明星的。”老板娘又说,“你和我们小白是好朋友啊?” 随祎顿了顿,琢磨了一会她的态度,点了点头说:“是的。” 和泉的夜晚并没有想象中安静,深夜里的小摊愈发热闹起来,各色小吃在街边热腾腾地冒着雾气。 “那我送你回去?”白宴偷偷地摸了摸没有什么变化的肚皮,问他。 随祎想了一会,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白宴很不认同地摇摇头,扯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和泉大酒店在向上的坡道边静静伫立着,有几个小隔间亮着灯,随祎的脚步越来越慢,然后停在原地。 “那你要回去了吗?” 随祎的语气带了点罕见的委屈,压低了声音说到。 白宴愣了愣,也停了下来。 “你不能和我呆一起吗?”随祎像是进化了般,抛开了十九岁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变得诚实而直接:“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白宴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那呆到十二点,我再回去。” “不行。”随祎立刻拒绝。 “那你十二点还不睡觉吗?”白宴呆了一会,提出问题。 “我要去你家。”随祎毫不客气地给了解决方案。 白宴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轻轻地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 随祎不说话了,垂着头看他,眼巴巴的样子。 最后还是一同坐上了公交车,车厢里蓝色调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得人有些犯困。 随祎拉着白宴坐在右边靠后的位置,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跟着车子晃动。 “班长。”白宴凑过来喊他。 随祎听到称呼就条件反射地提高了语调:“嗯?怎么了?” “其实我家是福利院。”白宴迟疑了一会,说:“就是很多小孩那种,都没有爸爸妈妈,一起住的那种。” 随祎看着他,没说话。 “他们也叫孤儿院,不过我们都不喜欢,所以就不这么叫。”白宴解释,勉强笑了一下。 随祎握住他的手,也笑了笑。 往郊区的方向车流渐渐变小,几辆轿车从窗外掠过,留下尖锐的鸣笛。 “班长。”白宴有点局促地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忘记了。” 随意握紧了他的手,说:“没事啊。” “我真的忘记了。”白宴很严肃感谢人的那股劲又上来了,又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随祎打断他:“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偷看过你的快递,我错了,我先道歉。” 白宴愣住,表情呆呆地听着随祎用四个我做主语解释了一番,然后回过神来,很别扭地看向窗外。 “一会你要怎么跟你婆婆说?”随祎意有所指地问。 白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婆婆知道你,是班长。” 随祎很受用地点头,然后顺着他的角度也看向窗外。 抵达郊外的时候,夜空清澈了许多,远望能看见点点闪烁的星光,比路边的街灯柔和许多,空旷而平坦的公路往远处延伸,被街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明暗相间的道路延绵着。 第77页 和泉第三福利院原本是在市中心,接连碰上小城的几次改革,迁址到了最东郊的位置,再往东几十公里就是内海。 福利院的三层小楼外围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架了几根竹子做晾衣杆,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一楼的位置透了点灯。 白宴领着他往里走,用钥匙打开大厅的门,随祎背着包,控制着自己轻手轻脚的。 大厅里摆满了各种椅子和小沙发,显得有些凌乱,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奶奶坐在沙发上小憩,怀里还抱了个热水的暖炉。 院长比随祎想象中的年纪大一些,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的沟壑很多,好在气质很温柔的样子,看起来柔和不少。 “婆婆。”白宴过去推了推她,轻声喊。 院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回来了?” “去房间睡了。”白宴作势要扶她。 “这是谁呀?”院长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变了变,从眼镜上方打量随祎,“怎么在这里。” 随祎立在原地,很紧张地用脚碾了一下地,在肚子里准备草稿:“院长好。” “是班长。”白宴截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哦!是班长啊!来找小白啊?”院长很感兴趣地看他,瞌睡全醒了。 随祎心虚,笑着点了点头。 “婆婆,去睡觉了。”白宴很执着地赶着人,把院长塞进了一楼拐角的房间里,又嘱咐了几句,才把卧室的灯给关了。 随祎呆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抓着包,终于原形毕露一样很无措地看着白宴。 白宴过来拉他的手,往楼梯的方向引:“我住四楼,小声一点点,大家都睡了。” 随祎垂了头任由他拉着,四楼只架了一个小阁楼,靠近窗户的位置只有半人高,白宴把门给锁上,像是松了口气。 随祎觉得他轻手轻脚的样子很可爱,又会想了一下他像只猫一样很敏捷爬楼梯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班长,你笑什么?”白宴问他。 随祎收了笑容,问:“不让人笑吗?” “那你要睡觉吗?”白宴跳过了他的问题。 “现在不困。”随祎傍晚睡得很好,加上吃了面,有点精神抖擞的意思:“你给我看看你的照片吧?” 白宴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请人到家里做客都会看相册的。”随祎回忆了一会自己为数不多的经历胡乱解释,隔了一会又说:“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相片。” 白宴想了一会,从书架里扒拉出一本很厚的皮质相册。 “这是福利院的。”白宴拉他坐在矮得过分的小床上,“应该也有我的,不过不多。” 皮质相册看起来比这栋楼年纪还大,每页的塑料夹层都有裂开的缝隙,白宴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指着一张只有黑色和黄色的老照片:“这个应该是我。” 一个表情很严肃的小男孩拿着牙刷站在劣质的风景名胜布景里,抿着嘴盯着镜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怎么这么凶啊?”随祎用手碰了碰照片里的小孩。 白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在想什么。” “刚来这里的照片吗?”随祎心痒痒的,把照片抽了出来。 白宴又摇头:“我一出生就被婆婆带回来了,只知道我姓白。” “哦。”随祎干巴巴地回答。 “她那时候还在市政府工作,找了个很厉害的老师给我取名字,希望我以后安乐清闲,就叫我白宴。”白宴歪着头说,“不过叫什么都可以,姓什么都行。” 随祎看着他,目光有点沉。 斜着的屋顶上有对着夜空的天窗,一丝丝冷风窜了进来。 随祎看着他,目光沉沉的。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方向感,也许是这个很厉害的老师,也许是其他,随祎在自己对白宴的欲望之外又有了别的冲动目标,他和院长,和这个厉害的老师一样,希望白宴以后能够安乐清闲。 白宴低着头又翻了好几页,找到了一张集体照,抽出来放在随祎的面前,说:“这个是初中毕业的时候。” 随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白宴站得笔直,表情和小时候一样严肃,头发被户外的风吹起,在空中乱飘。 “你怎么照相都这么严肃?”随祎忍不住说。 白宴想了一会:“不知道,放松不下来。” “只要有镜头就这么紧张吗?”随祎把另一张照片也放到自己面前,像是所有者一样毫不客气地翻来翻去。 “可能吧。”白宴说。 “你初中的时候也和大学一样吗?”随祎问他。 白宴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就是不爱和人说话,不上课,老师也不太管你。”随祎想了一下,客观地描述了一下白宴刚进大学的情况。 白宴摇头,说:“不是的。” “那是什么样?”随祎抬起眼睛看他。 “初中的同学和老师都对我很好。”白宴笑了下,“可能是因为我成绩好吧?大家都喜欢成绩好的小孩,同学的父母也不会介意我是福利院的,会让他们多让着我,老师也喜欢我,院长去开家长会的时候都很高兴。” 随祎摸了摸他的头。 “高中也是,大家都对我很好。”白宴思索了一会,“出了和泉不一样吧,好像别的地方的人都觉得,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都会很古怪,很内向,脾气不好,或者是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 第78页 “但是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一直到高考都过得很好,可能老师的名字取得很好。”白宴揉了揉眼睛,眼眶有点泛红。 “嗯。”随祎像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其实上了大学也很好。”白宴眼底有点困倦,“碰到你了。” 白宴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隔着被子躺下来,露出很惬意的表情。 随祎觉得喉咙有点涩,垂着头看他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头。 “班长,好困啊。”白宴的语调有点飘忽。 随意声音很轻,说:“睡吧。” 天窗外的云层被吹开了一些,月光更加清澈地落了下来,把静谧的院子从黑暗中托了起来。 第35章 “我想自己开工作室” 六点不到,随祎就感觉耳边响起了厨房独有的噪声。 他撑着睁开眼睛,床边空空荡荡的,早起的低气压带来晕眩的感觉,随祎深吸了口气,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 带有坡度的天花板在白日里显得格外逼仄,随祎不小心磕了下头,彻底清醒过来,穿上外套下楼。 院长戴着老花镜在开放的餐厅里切菜,见到随祎很欣喜的样子,招了招手:“班长,来。” 随祎走过去,语气审慎地和她打招呼。 院长笑得眯起眼睛,干脆菜也不切了,抹了抹手:“班长大老远过来找小白,是有急事啊?” 随祎干笑:“我也回家,正好路过,院长您叫我随祎就行。” 院长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问:“哪个祎啊?” “一个衣服的衣,一个韦字那个祎。”随祎脱口而出。 “好名字。”院长擦了擦眼镜,两人对望一眼,随祎蓦地觉得自己开家长会来了。 “小白带你去哪里玩了吗?”一阵安静过后,院长又问。 随祎胡乱说:“玩了,都玩了。” “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就放心了。”院长把眼镜戴了回去,“我还担心他在学校不习惯。” 随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学校还好吧?”院长忍不住又念叨,“这个小孩,话么也不多,我就担心他,好事坏事都不爱和我们说。” 随祎想起白宴昨天絮絮叨叨的样子,不太认同地在心里默默反驳。 “哎呀,你吃早饭没有。”院长忽然问,“你先赶紧去洗漱,来吃饭吧。” 随祎忙不迭点头,风卷云残地消失在客厅的尽头。 早餐是南方常见的豆浆油条,随祎坐立难安地被院长按在餐桌的正中央,跟一群小孩等着开饭,在桌子下用手机给白宴发消息。 “你去哪里了?”随祎问他,一只手接过院长递过来的油条。 白宴立刻回复:“你醒了?我去城里帮家里办点事,一会就回来。” “诶,你是新来的吗?”对面半大的小男孩盯了随祎一会,问他。 他还没回答,院长便一掌拍在小男孩的背上:“好好吃饭,瞎说什么。” 男孩埋下头,隔了一会又抬起来:“那你是他朋友啊?” 随祎点了下头。 小男孩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那你也喜欢吃面啦?” “嗯。” “那你也喜欢喝绿豆汤,也要去高考咯?”男孩倒豆子一样追着问他。 随祎点头敷衍他,然后迅速地捕捉到了关于绿豆汤的信息。 “那你们会做同学喽?”男孩手里的油条已经拖到了桌上,好奇地看着随祎。 随祎终于舍得回答:“我们就是同学。” “好吧。”男孩说,“那小白这次回来多久啊?” 豆浆没有加糖,带了一点黄豆原有的醇香,随祎想了想才说:“他有事,等他忙完了,我再带他回学校。” “哦。”男孩看不出有没有失落,倒是院长端了一盆水煮蛋表情有些微妙,拿了个滚烫的鸡蛋放在随祎面前,笑了笑说:“现在都是回学校了。” 随祎剥着鸡蛋的手顿了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白宴说的有事,确实是有事,他拿着院长的身份证,在城中心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办完年底的手续。 随祎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像是被福利院的小孩折腾得头疼。 白宴签完最后一个字,出了门就伸手打车,计价表第一次跳动的时候稍稍心疼了一下,又焦急地去看路上堵不堵。 开往福利院一路畅通无阻,白宴饿着肚子冲到餐桌边的时候,桌边只剩院长和随祎两个人。 随祎手里不太熟练地掰着几根菜叶子,抬起头看他。 “弄好了呀?”院长满脸笑容,问白宴。 白宴点点头,才觉得喉咙跑得生疼,满桌子找水喝。 随祎没什么犹豫地把面前的水杯推了过去,白宴顿了下,拿起水杯喝干净。 把水杯放回桌子上的时候,才看见院长眯着眼睛从镜片后看他:“小白。” 白宴转过头看她。 “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白宴下意识地看向随祎,班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好像又看出了点什么,莫名其妙地说:“明天就回去了。” “这么快啊?”院长扯过边上日历,看了眼日期,“明天就要走哦!” 白宴点点头,不太熟练地撒谎:“元旦学校有活动,必须要参加。” 第79页 随祎的眼皮跳了一下,坐在一边没有打断他,又听见白宴说:“所以明天要回去了。” 院长露出一点失落的表情,转而又振奋起来,说:“哎呀,那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我去一下市场。” 白宴心里的愧疚作祟,凑上去要陪她,被挥挥手赶开。 院长从门口的小柜子上摸出个手掌大小的钱包,冲楼上喊了一声,三四个小孩跑下楼,围着她出门去了。 随祎突然理解了电视剧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的感受,犹犹豫豫地站在白宴的身后,明知故问:“明天就回去吗?” “回吧?”白宴迟疑了一秒,“我感觉你在这里好难受啊。” 随祎没有否认,看了他一会。 他忽然在光线不太好的屋子里感受到了一种茫然的心动,屋外的光线带着一些浮尘投了进来,极细的尘埃变成了闪烁的光点,变成了某种蠢蠢欲动的渴望。 随祎伸出手,极其熟练地摸了摸白宴的头,头发上还有屋外湿冷的触觉,在手心里有些凉。 白宴呼了两口气,拉着随祎的手要上楼,逼仄的楼梯让人只能前后走着,随祎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白宴的后脑勺随着脚步微微地晃动着,像是俏皮的小动物。 那股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安定又从心底冒出来,自从再见到白宴,他心里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悬空感就消失了,好像白宴这两个字就能占足他身体里所有的防备系统,让人沉静下来。 但或许也是因为白宴跟他说过的话具有更强大的效应,随祎想着。 再在和泉站坐上红皮火车是充满了红色的圣诞节,随祎背着自己的包,手里提着院长给白宴带上的特产。 白宴很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火车缓缓停下,嘴角抿得很紧,露出人多时候惯常的紧张表情。 汽笛声很吵,白宴微微皱了下眉,像是玩老鹰抓小鸡那样把随祎护着进了车厢,车厢里的人很多,弥漫着若有若无、有点古怪的味道。 随祎把人塞进了靠窗的位置,又接过他手里鼓鼓的背包,接连着垒在自己腿上,白宴动了动想拿回去,被他一把抓住手。 白宴很敏感地停住,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班长,我自己拿吧。” 随祎没说话,握着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一点。 白宴很难得地迟疑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很多人。” “很多人。”随祎没什么感情地重复,完全没有做贼心虚的自觉,很严肃地把白宴的手抓好贴在自己的腿边。 白宴看着他满脸的郑重其事,被拥挤不堪和汽笛声带来的烦躁一瞬间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温柔而舒服的触觉,他碰到了随祎掌心里的一颗茧,不自觉地笑了笑,又偏向了车窗外。 随祎精神百倍地熬了一整天,像是有什么磅礴的责任感,硬是抱着所有行李直到晚上。 硬座区域的乘客开始昏昏欲睡,白宴也垂着头,打了个哈欠,随祎看了看他,抬手把白宴的脑袋往肩上压。 白宴迷迷糊糊陷入睡眠之前喊了他一声:“班长……” 随祎用脸侧抵着他的头,问:“怎么了?” “别坐过站。”白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把什么艰巨的任务交了出去。 随祎没回答,车厢里安静下来,横陈在两人之间只剩下车轮撞击铁轨的动静和白宴的气息。 随祎感受到脸侧的温度,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接着是更长一些的波动,他忽然想记点什么,于是用另一只手点开手机的备忘录。 备忘录里有几篇写了半截的歌词,歌词上方贴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已经写满了的五线谱。 “歌词就是你想到什么,先把它写下来。” “你的曲很容易打动人,就是词的问题。” “你心里想什么,有什么愿望,你先把它写下来。” “后面再去调整和延展就行。” “你可以先试试。” 随祎回想着艺考时候声乐老师说的话,很努力地辨别自己现下的心情,按照步骤一点点剖析自己的愿望。 除了考上已经不存在的声乐系以外,他有了第二个明确的愿望,就是和一直和白宴呆在一起,一直照顾他。 这个念头像是劈在了他的心脏上,让他又酸又涩的同时清晰明了了许多,随祎想了一会,在手机备忘录的标题里打下初衷两个字。 车窗外很黑,凝神看能找到大片颇煞风景的荒地,随祎打字的速度快了一些,好像是去到了大片开阔而自由的原野。 出了西站,白宴抬手就要打车,随祎有点犹豫地拦了一把. “我感觉你脖子都动不了了。”白宴指了指他的脖子。 他枕着随祎的肩膀睡了大半宿,醒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就听见随祎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很疼的样子。 最后还是上了一辆很老旧的出租车,师傅是个很热心的本地人,张口就问:“小伙子来北京玩啊?” “嗯。”随祎出了一趟门,学会了糊弄。 “你们去电影学院干嘛?”师傅问,“要去看明星啊?” “是啊!”白宴学着随祎的语气敷衍他。 “电影学院见不着明星,你们得去中央电视台!那块儿明星多!”师傅口气很激动,“你早上往那儿门口一坐,那车子来来往往的,里面全载着明星呐!” 第80页 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我看你俩也挺好看的,也能做明星!”师傅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地继续聊着:“听说做明星一年挣好几百万啊……” 出租车在一个冗长的红绿灯前打了转向灯,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路口是一个新建没多久的文创园,大片雪白的平房在高楼林立的市区显得有些突兀,园区门口标了几个很瘦的艺术字体,写着北方路八十九号。 再拐一个弯,就进入了北方学院的校区,出租车在校门外停下,气势很足地掉了个头。 从正门到宿舍还有十分钟的路程,临近假期的校区人迹寥寥。 随祎走了几步,一言不发地把白宴手里的袋子扯走。 白宴抬起头看随祎,只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和有些乌青的下眼睑。 “班长。”白宴忽然开口。 “怎么了?”随祎看他。 白宴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说:“没事,叫叫你。” 随祎不觉得奇怪,应他:“嗯。” “你以后想拍戏吗?”白宴想到出租车上司机师傅的话,“以后要做明星吗?” 随祎愣了下,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想做歌,唱歌也可以。” “签唱片公司?”白宴大概搜刮了几秒才提出问题。 “我想自己开工作室。”随祎把与很多人相似的梦想脱口而出,“自己做一个音乐工作室。” 白宴小声地问:“音乐工作室是什么样的?” “就是有一个工作间,写歌、录歌就行。”随祎也没有见过正儿八经的工作室,按照想象中的样子,故作镇定地描述。 “工作间都是什么样的?”白宴穷追不舍。 随祎有点茫然地说:“就跟路口那种白房子差不多。” 白宴的脑海里跳过路口的那片白房子,还有一个硕大的、黑色的八十九号标志。 “一般是两三个房间,一个录音室,一个控制室,可能还有一个房间会放乐器、写歌。”随意 白宴点点头,没再说话。 沿着人行道的杨树已经光秃秃,日光透过枝干打在地上,干冷的空气窜进耳鼻里,已经枯萎的枝干纠缠在一起,和红砖外立面的宿舍楼互相映衬着。 第36章 “如果你答应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宿舍,随祎很自如地把东西提进了白宴的房间里,然后像根定海神针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白宴弯着腰把东西粗粗地收拾好,转过身看着随祎。 随祎站了一会,忽然曲起腿,往白宴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表情有点委屈:“腿好酸啊。” 白宴啊了一声,有点无措:“那怎么办?” “我坐一会。”宿舍里有半温不热的暖气,随祎脱下外套,把手肘撑在椅背上。 他坐着往后伸展了一下身体,领口往下拉了一截,锁骨清晰地露了出来,白宴看了一眼,觉得脸有点烫,回过头胡乱地又把衣服给塞进抽屉里,然后转过身又看了一眼。 随祎想多留一会,拧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 “班长。”白宴低着头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塑料饭盒,“你要不要吃饭。” “要。”随祎干脆地坐好。 白宴窸窸窣窣地打开塑料盒,像是献宝一样地从抽屉里拿出筷子给随祎。 两个人默契而安静地吃完了院长给白宴打包的大部分东西。 随祎看着白宴有条不紊地收拾桌子,手不太自在地蜷了一下,心里盘算着怎么继续待在这里。 隔了一会,白宴给他抽了张纸,说:“班长。” “啊?”随祎抬头看他。 白眼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你要不要过来住?” 随祎心里那些小心思消散了,可以说是有些呆地看着白宴。 “这边朝南,而且会比较安静。”白宴毫不在意地继续解释,“而且这是最后一间宿舍,我没有舍友。” 随祎面色不变地站起来,推开门出了房间,白宴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他已经抱着一堆被褥又折返。 随祎用脚抵着即将阖上的门,把怀里的东西放在靠外的床上,枕头的位置低着白宴的床位。 白宴愣了一下,慢慢地走过去,把随祎的被子弄平整。 随祎表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满意,又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把原来宿舍的衣柜给搬空了。 他把一摞一摞的衣服放进去,有些好奇地拉开白宴的柜子,里面只有几套当季的衣服,颜色都偏暗,随祎不太赞同地皱了下眉,又把门给关上。 随祎像是刚入学时候那样,很迅速的熟悉了自己的新地盘,然后坐在白宴旁边的课桌上,支着脚拿出有线耳机听歌。 两个人就这么各做各的事,像是一起生活了许久的舍友。 只有随祎知道自己心里的忐忑,他听了一会歌,忍不住又看白宴。 白宴桌上堆着几分封面很花哨的册子,看起来像是在准备给初中生补课的资料,表情很专注的样子。 他看得有点入神,耳机里的歌词都飘远了,忽然之间,手机噔噔噔地响个不停,随祎皱褶眉头看向屏幕,发现班级群里发了几十张图片,都是这两天班级团建的合照。 合照里的人不全,除了随祎和白宴,几个忙着拍戏的学生也不在。 第81页 随祎眼前一亮:“小白。” 白宴从厚厚的书堆里抬起头看他。 “跨年你想不想出去玩?”随祎表情很认真地邀请他。 临到跨年的前一天,随祎才收到音乐节门票的快递,说是跨年音乐节,实际上就是搞了个小酒吧,把场地清空之后搭了个小舞台,让几个驻唱上去乱吼。 酒吧的老板姓李,之前从随祎的手里买过几首demo,特地喊他过去听歌。 跨年当天的人流很大,白宴跟在随祎身后走得有点恍惚,接着就感觉随祎握住了他的手。 随祎的力气比他大,偶尔会把他的手捏得很疼,他往前走了几步,随祎就用肩膀抵着他,给他撑出了一点空间。 老板叼着一根烟坐在吧台前,眯着眼睛跟随祎招手:“这里。” 随祎的表情很冷,边上站着一个讷讷的白宴,显得格格不入。 “你朋友啊?”老板问。 随祎的表情松了一些,点头:“嗯。” 白宴不是很自然地笑了笑,表示打了个招呼。 老板推了两杯温水过来,语气公事公办:“我最近新签了两个人,你给我听听,给点意见。” 随祎点了点头,然后绕着吧台找了半天,拿了个带垫子的高脚凳让白宴坐好,喝了口水看向舞台。 场地里的光暗了下来,紫色和蓝色的射灯交替变换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抱着吉他上台,声音偏低,带了点哑。 白宴表情很严肃地听完,看见随祎低着头跟老板说话,老板缩了缩脖子,表情不太好的样子。 “好听吗?”随祎跟他说完话,站回白宴的身边。 “好听。”白宴笑了笑,很捧场地说。 随祎露出点不屑,贴着白宴的耳朵说:“好听个屁!” 架子鼓的声音响起来,在换场的间隙里没命地敲,一下一下打着人的耳膜。 “唱得还行,声音不好。”随祎客观地评价,温热的鼻息打在白宴的耳朵上。 昏暗的酒吧里,人的五感被放大,白宴忽然觉得鼓槌在自己的心上重重锤了一把,带来短暂的失声。 “我没听过你唱歌。”白宴仰起头,毫无征兆地说。 随祎还没解读完他的话,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口:“那我唱给你听。” 白宴愣了下,仰着脸说不出话来,随祎挡住了酒吧里有些炫目的灯光,缓缓地透过来一些温度,像是一个庞大而安全的保护系统。 随祎习惯遵从自己的直觉,就算白宴有一天换了说话的方式,总是以我想要什么或是我想怎么样向自己开口,他也会做到。 随祎说完,摸了摸鼻尖转头去找酒吧的老板,然后往中央的小舞台走去。 酒吧的老板颇有深意地凑过来看了看白宴,说:“你真是他朋友啊?” “是。”白宴的心思都跟着去了小舞台。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朋友。”李老板毫不客气地继续打量他,“他还没在我这唱过歌呢,托你的福。” 白宴平日迟钝的心脏跳动忽然很有规律地加速,莫名地激烈起来。 中央小舞台换了个灯光,变成了光泽度很好的蜂蜜颜色,淡金色的光裹着随祎。 “他写歌这个!”酒吧老板锲而不舍地跟白宴搭话,伸出个大拇指在他面前晃。 白宴笑了笑。 “唱得也好。”酒吧老板越说越夸张,“他不唱歌,乐坛的损失,我一辈子的遗憾。” 贝斯声蹦了几个出来,像是在试调,接着缓缓响起伴奏,台下站着的人纷纷目光,鼓掌欢呼起来。 随祎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认真准备,然后嘴角向上勾了一下,说:“今天我唱的是一首告白的歌。” 台下响起酒精催生的尖叫。 “卧槽,这是干嘛?”老板很震惊地扭过头,才发现高脚凳上已经没有人。 “如果你答应了,就给我发一个1。”随祎的语气流畅起来,视线转了一圈,眼睛里落满了光。 白宴站在很拥挤的人群里,身上有些人,仰着头不敢眨眼睛。 随祎唱的歌他没听过,是一首节奏不快不慢的民谣,歌词里唱台风过境的夜晚,我好像忽然爱上了你。 按照酒吧老板的说法,随祎的声音很好,技巧很好,外型也很好,整个人在灯光下像是颗钻石。 白宴笑了起来,在哄闹的人群里无声地张了张嘴。 快到结尾的时候,随祎把立麦上的话筒扯了下来,动作不是很熟练,但是看起来很帅气的样子。 他的神色很淡,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没有好像,我确实是爱上了你。 最后一个鼓声落下,四下的喊声震耳欲聋。 白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随祎走,一边找回自己平稳的思绪。 随祎绕了几遍才在摇滚区找到他,拉着他的手很熟稔地侧了个身,用身高的优势隔出点空间。 白宴茫然地被他牵着走,一步都没停歇地出了酒吧的大门。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年轻人成群地站在马路边,随祎垂下头看他,有些不易察觉地担忧:“小白。” 白宴无意识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随祎见他没有反应,心里打起鼓来,有点不安地抓住白宴的手心,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不喜欢,我以后……”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白宴却惊醒一样,把手抽了出来,胡乱地从棉袄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 第82页 随祎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了一下。 白宴的表情很紧张,把手机转了个向,屏幕正对着随祎。 手机大概是用了很久,屏幕上有道很明显的裂痕,把屏幕里的字给折成了两半,不算大的屏幕磨损得厉害,靠近下方的玻璃已经花了。 随祎心里很乱,一边想着要给白宴换一支手机,一边又有些自暴自弃地看向手机上的内容。 白宴打开了一个聊天框,收件人的名字叫做班长,消息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阿拉伯数字1。 随祎垂下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很冷,白宴迟疑了几秒,往前走了一步贴近他,不太沉稳地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随祎的嘴角。 一二年的最后一天并不是好天气,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夜幕里的云层低垂着,像是压在人的肺腑上。 随祎早早地打了车,提前回了宿舍,两个人缩在白宴的被窝里看电影。 雨夹雪带来了很明显的降温,白宴往随祎的身上靠了靠,像是环抱着一个巨大的暖炉,四肢都缠了上来。 随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热了,电影里的对白也听不进去,感觉喉咙像是着火了一样难受,不轨之心焦灼起来。 白宴毫无察觉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翻译,直到被随祎压在床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脸侧的枕头陷下去一些,白宴眼睛睁得很圆,看着随祎不说话。 随祎的喉咙动了动,伸手把播着电影的手机给摁熄。 房间里只剩窗外的光源,随祎适应了一会,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白宴抬起手,力道很轻地抱住了随祎的肩膀,像是一个已经被约定好的信号,随祎轻轻碰了碰他的嘴,继而变得很有侵略性,捏着他的下巴慢慢地亲下去。 白宴的脑子变得很空白,全身都被湿热的感觉包裹着,随祎的手很顺利地越过了他的睡衣,一下一下很用力地抚着他的胯骨。 随祎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很克制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夜间的雨落了下来,狂风把宿舍的门窗砸得哐哐作响,白宴的耳朵和脖子泛起一点红,表情呆呆的。 随祎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手心传来慌乱但有力的脉搏,催着他的心跳也陡然大声了。 刚入学的那段日子,白宴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和的,但越往后,随祎才感觉到他被迟钝掩藏的坚决和韧度,他眨了下眼睛,慢慢地停下动作。 白宴福至心灵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微微地抬手,扯过随祎的领口,仰着脸吻了一下他的下巴,随后又咬住了他的嘴唇。 随祎把卸下的力又压了回去。 宿舍阳台的窗外起了一些白雾,在昏黄的路灯下泛起光芒,随祎感觉自己像是被包了起来,裹进一片柔软和潮湿之中。 白宴有短暂的失神,迷迷糊糊间听见随祎有些低哑的声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白宴在紊乱的鼻息见,轻轻地附和他。 元旦当天九点,随祎就被班导的电话吵醒,他莫名有点心虚,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老师。” 对面的人愣了愣,像是被随祎难得的好态度镇住了:“随祎啊?” “怎么了?”室外风很大,随祎耐着性子问他。 班导确认了他的声音,说:“过几天有个剧组过来我们班海选,你组织一下大家,千万都记得来,大导的电影。” 随祎皱了下眉:“怎么组织?” “通知到位就行。”班导说,“资料我一会发给你,你记得每个人都单独通知。” “……”随祎忍了忍,说:“行吧。” “特别是游程、孙小小这些,你通知的时候记得让他们确认回复啊!”班导继续念叨,“千万别忘了。” 随祎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没等拉开阳台的门,班导又给他发来了两个文件,他随手点开,是一个电影的简介。 第37章 “你像他男朋友” 班导给传闻中的大导预定了一个阶梯教室,四五个戴着眼镜、头发很长的副导演坐成一排,面无表情地坐在讲台下。 随祎和班导一起把讲台给搬开,留了一块几平米的空地给学生发挥。 导演是常年在国外发展的文艺片专业户,胡子和头发都已经花白,穿着常见的汗衫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教室外站满了人,随祎瞥了眼,大部分都不是表演系的学生,神情很拘谨地排着队准备台词。 游程和孙小小很给面子地给他回复了收到,此时也排在队伍里,边上站了像是执行经纪的人。 “这是片段台词哈,大家可以先熟悉一下。”顶着棒球帽的助理编剧抱了一捆纸四处发放,递了一张到随祎的面前。 随祎抬手表示拒绝,然后拿起手机假装很忙碌。 他刚打开手机,白宴就给他发来消息:“我补完课了!去教室找你吗?” “好。”随祎不自觉地笑了笑。 面试的学生很多,但大多有些紧张,背台词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围着导演坐着的一群工作人员脸上浮起不耐烦的神色。 班导躲在门边,给排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接着招呼游程,压低了声音说:“游程,你先进去,快过来。” 游程有点别扭地走过去,随祎给他让了个位置,然后倚着走廊靠窗的位置休息。 第83页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游程的表情很自如,嘴巴一开一合像是自己在说话,随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 讲台下的几个人表情没什么变化,过了两分钟,游程拿着台词页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情绪。 “继续继续。”助理编剧轻声提醒班导。 面试的队伍又缓缓地往前挪动了一点,随祎又打了个哈欠,白宴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没结束啊?”白宴做口型问他。 随祎有点无奈地点头,然后指了指排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白宴吐了下舌头,靠着他站好,慢慢地整理手里的教材,一点点塞进背包里。 直到孙小小臭着脸走出教室,班导的表情才彻底变得难看,额头间冒了些细汗。 助理编剧站在门口,脸色很焦急,手里的台词页发得只剩下几张,然后走到随祎和白宴的面前:“你们俩要不要试试。” 随祎很抗拒地蹙起眉头。 “你俩外型这么好,试试呗!”助理编剧被随祎躲开,往白宴的手里塞了张纸。 班导也推了白宴一把,催促他:“去吧去吧。” 随祎的脸黑了下来,越过白宴的位置,语气很不好:“我去吧。” 好像阶梯教室里是什么龙潭虎穴,随祎看了两眼台词页,最上方写着未命名三个字,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打印的时候无标题,还是电影的名字就是无标题。 台词很短,随祎木着一张脸说完,坐在台下的导演们脸色也黑了一点,头发花白的总导演摁了一下面前的话筒开关,很和蔼地说:“好的,下一位。” 随祎没什么犹豫地从后门走了出去,满脸诧异的白宴被助理编剧从前门推了进来。 临近春节的高架被堵得水泄不通,靠近北郊狂风粗粝而嚣张,吹得车窗闷响。 白宴坐在驾驶座的后排,表情有些不太明显的紧张,随祎坐在他的身边,脸色很沉静。 计价表调到了三位数,司机有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搭话。 “你们去电影厂干啥啊?”司机问。 随祎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俩是演员对吧?”司机没得到回答,反而兴奋起来:“是不是去拍戏?” 白宴垂在腿上的手悄悄地挪过来,拉了一下随祎的手袖。 随祎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腕,语气很平淡地说:“不是。” 不是拍戏,而是试妆。 头发花白的导演听完白宴念的台词,激动又古怪地叫好,然后让人给白宴留了个地址,让他四天后过来试妆。 “虽然是试妆,但是如果效果好的话,就直接定了。”助理编剧眼睛笑成一条缝,“千万别迟到,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随祎很有攻击性地站在边上,总觉得他们像是什么诈骗团伙,要不是能在人物百科上看到和这个老头一样的脸,他可能已经报警了。 头发和胡子一样白的老头叫许无忧,百科下的国际奖项排了一长串,据说定居国外,偶尔回来拍一些片子报奖。 这次的无标题是在几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一部电影,上个月开始在国内选角,随祎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白宴试的是男主角,沿海小镇一个高中生。 “班长。”白宴喊他。 随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他。 “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很快就出来。”白宴的眼神停在他皱着的眉头上,“班主任说一般就半个小时左右,你找一个暖和的地方。” 随祎给出租车付了钱,然后把人送进了灰色的铁皮大门。 北方电影厂的围墙比大多数建筑高出一倍,看起来威严而神秘,随祎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着,在手机里继续刷着电影的信息。 导演许无忧不是个勤奋的导演,但有作品的年限很长,时间跨度快赶上随祎父母的年纪,有好几部随祎也看过。 铁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随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一辆贴满了防窥膜的轿车缓缓驶了出来,然后减了个速,停在随祎的面前。 车窗降下来,孙小小戴了副墨镜在后座上看他,语气很微妙:“班长?” 随祎看着她,没说话。 “你也太关心同学了吧?”孙小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定妆也要陪着来?是准备做白宴的经纪人吗?” 铁灰大门轰然关上,随祎皱了下眉头。 “白宴还挺纯的,难怪许老头喜欢他。”孙小小把墨镜摘了下来,表情说不上好坏,“没想到是他。” 随祎耐心告罄,反问:“你走不走,好狗不挡道。” 孙小小翻了个白眼,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忍了一会,升起窗户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白宴顶着有点乱的头发出了门,随祎等得心神不宁,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这样?”随祎顺了一把他的头发。 白宴眼圈有点红,手里拿着脱下来的外套,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做头发的老师给抓的,说高中生的头发都很乱。” 随祎的心脏落了回来,不再胡乱琢磨。 两个人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打到了回学校的车,出租车有点脏,坐垫灰扑扑的,脚垫上粘了一些不明物体。 白宴避开脏的位置,轻巧地上了车。 随祎心里酸了一下,坐到白宴的身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第84页 白宴扭过头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导演怎么说?”随祎问他,很顺手地从他手里拿过外套。 白宴穿着很单薄的毛线衣,肩胛骨在说话的时候微微起伏:“没说什么,就说后面会给我打电话。” “好。”随祎的声音有点僵硬,停了一会又说:“你有碰到孙小小吗?她跟你说了什么?” “啊?”白宴回想了一会,“是那个长头发的女生?” 随祎点了点头。 “有看到她,但是没有说话。”白宴如实说,“也没有和她对戏。” “嗯。”随祎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像是踏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却又没有什么方向感的时候。 白宴的手机在随祎的口袋里震动起来,铃声是有点傻气的流行歌,随祎对这类歌曲很不满,但还是没提出让他换铃声的要求。 “喂?”白宴看见陌生的号码,以为是兼职的通知。 对面的人语速很快地说了几句话,白宴很茫然地看向随祎,好一会才回答:“我现在不方便,后面联系可以吗?” 随祎的眉头挑了挑,还没问出口,白宴就说:“是一个记者,说想采访我。” “我不想做采访。”白宴很罕见地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随祎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网页开始搜白宴的名字,有几条相同的新闻稿件在最上方飘着,还有几张白宴在阶梯教室里的照片。 那天白宴刚给初中生补完课,背着个书包进了阶梯教室,表情呆呆地念完所有台词,然后就被导演团队评价为上品的白纸,和无标题的主角百分百契合,没隔多久,就有人放出白宴在阶梯教室的路透,网络媒体称呼他为游程的同班同学,再啰嗦一点的记者写:游程不敌素人同学,无标题试镜落选。 随祎看了几篇新闻,面无表情地顶腮。 天色黑了下来,绕城高架上的路灯同时亮起,把六车道的高速路照得很通透。 “小白。”随祎声音很低地喊他,“先不接受采访了。” “嗯。”白宴很迅速地应他。 “也先不补课了。”随祎继续说,“等这个事结束了,好吗?” “好。”白宴说。 随祎犹豫了半分钟,继续说:“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送你去。” 寒假开始的前一天,随祎收到了游程请假的短信,说是要拍电视剧,大概需要在国外呆三四个月。 随祎拎着一支铅笔坐在白宴的位置上写曲,脚边摆了个木吉他,又慢吞吞地在纸上画了几个音符,才拿过手机看消息。 “随班长,帮我签个到,我四月回来,不想和班导请假了。” 随祎瞥了眼,给他回:“你自己说,我不想给你签到。” “求求啦!好麻烦啊!帮个忙啦!”游程回复。 “不。”随祎脸色不变。 过了一会,游程又说:“好心的班长,看在白宴的份上,就帮帮我吧,许导的戏我彻底没希望了,才接了新戏的。” 随祎顿了下,坐直了打字:“什么意思?” 游程直接拨了电话过来,态度很好地说:“班长,帮个忙啦,请假的话立马就会被知道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随祎在另一个频道说。 “白宴不是定了男主了吗?无标题的主角都改名叫小白了,我等这戏等了好久,你和他这么要好,就当补偿我了吧!”游程很哀怨地加重了补偿两个字。 “定了吗?”随祎过滤了其中的信息。 游程在电话里有不同于平日的开朗:“定了啊,孙小小是女二,但是她乐意,给白宴做配,估计现在酸得不行。” “……她也要演?”随祎语气里的不适显而易见。 “是啊,估计这两天就拍了吧。”游程把话题扯回来:“哎,帮忙签到,行吗?我好烦啊……” 随祎答应他,然后挂了电话。 台词练习被安排在学校附近的酒店,位于高层的会议室拉了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边上站了几个保安。 白宴还是背着日常用的背包,很谨慎地看了一眼会议室,指了下边上的洗手间:“我去一下。” 随祎接过他的包,站在造型有些夸张的洗手间外。 两米高的整面镜片里倒映出孙小小的身影,戴着标志性的豹纹框墨镜,在拐出来的地方愣住。 “班长啊?”孙小小的脸上又浮现那种让随祎很不舒服的笑容:“又陪白宴啊,真成经纪人了?” 随祎脸色很阴地看她。 “我看白宴确实需要个经纪人,我看他平时话都不会说。”孙小小像是在认真思索,压低了声音:“你不像经纪人,你像他男朋友。” 随祎有瞬间的失重,不是很顺畅地搓了搓指尖。 拐角里的白宴往后退了一步,走出镜子反射的画面,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很短暂的时间在巨大的犹豫下让人体感变长。 他在落地镜面的折射里看见随祎绷紧了下巴,说:“白宴很快就会有经纪人,轮得到你管?反而是你,女二号也要经纪人陪吗?” 孙小小满脸震惊地瞪他:“你……你和他是一对吧,你们好恶心!” “我陪他来这里关你什么事?我们是不是一对关你屁事?”随祎带着点戾气,想起先前发小给他看的新闻,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闲的话,多管管自己的脸。” 第85页 第38章 “我不会搞到真的了吧”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是错的吗?”白宴的鼻尖有点红,眼睛睁圆了看他。 演播大楼上方的乌云很缓慢地移动,月光不经意地移动了一下角度,随祎的脸色反常地白,僵在原地动不了,有种钝重的疼痛感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让人喘不上气。 白宴站了一会,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手指不太自然地蜷了蜷,拉了一下随祎的手。 随祎从满腔的鼓噪里醒了过来,把面前的人抱紧了,像是叹气一样地松了口气,说:“不是。” “这是你说的。”白宴很顺从地把头放在随祎的肩膀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决赛结束后,都会好的。”随祎的手很用力,语气像是乱了阵脚,胡乱发誓道:“都会好的,我保证。” 白宴好像接受了他保证,带着点鼻音半醒不醒地说:“那你要记得回我消息。” 随祎的心情像是在原地做了两轮升降机,在心里勾勾缠缠了半天,才回想起上一次白宴跟绿豆汤道谢后自己没有回复。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白宴被雨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吵醒,看了眼时间,接近五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烧了好几天终于降了下来,白宴在昏暗的房间里反而清醒了,伸手去找手机。 随祎从天台下楼就直奔机场,两点多给白宴发了好几条消息,絮絮叨叨的,说自己落地了,说半决赛的流程还没出,让他注意身体,最后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白宴看着那句“回秦皇岛”,不自觉地笑了笑。 第二栏有一个好友申请,一个狗狗头像的人发来好友申请:白老师,我是咕咚。 白宴通过的下一秒对面就发来了消息。 [咕咚:白老师!!!这么早就醒了?!!] [咕咚:还是没睡啊?] [白:醒了,怎么了?] [咕咚:还好我有你的报名表,不然都不知道你的号码。] [咕咚:我被开啦!] 白宴有点诧异,回想了一下咕咚在演播大楼的刻苦程度,不太理解地发了个问号。 [咕咚:不过不重要,我本来就不想干了。] [白:……] [咕咚:我就是觉得应该跟你打个招呼。] [白:那祝你以后顺利。] [咕咚:哎,谢谢你。] 屏幕上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白宴等了好一会,才收到新的消息。 [咕咚:本来我是没那么快走的,但是赛制确定改了之后,这个节目也不需要我们这样的外包编剧了。有点复杂,总而言之就是从选秀变成了定期歌舞表演,加上我是写人物线的,后面都是需要写综艺的老师来做冲突线,我也写不好,所以就提早走了。] 长长的一条消息里看不出是非对错,只知道咕咚对他的态度没变,白宴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了。 咕咚又发来新的信息:“不过白老师,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希望你能走远一点。之前我做你们组的,会给你多安排台词,后面不是我写的剧本,你也要多说话啊,不然编导都不给你镜头,随导师也这么喜欢你,你一定要加油!” 白宴在满眼漆黑中沉静下来,过了一会才回复她:“好的,谢谢你。” 正午后的练习室攘攘熙熙, 舞蹈组的录制流程和声乐组很雷同,白宴照常领了几张纸的台本,站在角落里等着工作人员调度。 简安妮早早到了现场,化了很夸张的妆容,白宴看向她的时候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五官。 “白宴?”舞蹈组的leader小声提醒他挪位置,示意他大屏幕上正在缓冲的舞蹈demo。 白宴看了李修杰一眼,笑了笑转了个身,侧脸对着镜头。 编舞的部分有点难,对白宴这种程度来说,难得有些夸张,和主题曲的风格差很多,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几遍,也没看清几个动作。 李修杰站在他的边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他:“这你能行吗?” 舞蹈组大多是熟脸,半决赛分组忽然塞进来一个白宴,气氛都变得有些古怪。 白宴顿了顿,不是很确定地说:“我尽力。” 取代了咕咚的女生像之前一样站在门边,很专注地看着编导镜头里的变化,只是神情木木的,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简安妮录了几段和选手的互动之后便出了练习室,站在边上的李修杰迅速收起笑容,很认真地开始说明动作的标准和要点。 白宴听得一知半解,跟着助教站好了位置。 “诶——对,来,脚起。”负责后排几个人的助教在镜子里盯着白宴,挑着眉让他先做,“跳!转身!” 白宴跳起来时余光扫过边上的监控摄像头,心里突然跳了一下,再落地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动静。 右脚脚踝隐隐作痛,接着是难以忽视的疼,扎得骨头都难受。 其他选手和助教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李修杰穿过几个人站到他面前,皱着眉看了两眼,说:“这不行,先回去休息吧。” 助教站在边上,身上有很呛人的香水味,语气不太好地问他:“你没热身吗?” “……没有。”白宴支着手,坐在地上。 “好吧。”助教蔫声蔫气地说,“怎么不热身就来了。” 脚上刺骨的感觉越来越强,白宴绷着脸,疼得说不出话来,没过几分钟,隔壁的执行导演就跑到了现场。 第86页 “怎么会这样呢?”执行导演蹲在白宴的身边,说不上是埋怨还是担忧。 “我送他回宿舍休息吧。”李修杰不带情绪地说,俯下身拉起白宴的一只胳膊。 白宴被拉起来,手边的台本哗啦哗啦地落了一地。 “能走吗?”李修杰把人架着出了练习室。 白宴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左脚上,走得不太稳,还是摆摆手说:“可以可以。” 宿舍区安静得有些可怕,大部分架子床已经被搬空,看起来萧条得要命。 李修杰陪着他走到门口,不经意地看了看宿舍区入口的监控摄像头,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说:“好好休息。” 宿舍区里闷得透不过气,白宴靠在床上休息,脚踝不声不响地肿了一大圈。 期间负责宿舍区管理的工作人员来过一趟,态度不冷不热地丢给他一瓶跌打用的药油。 “你先休息下,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工作人员司空见惯地说,“医生进来不太方便。” “好。”白宴赶紧点头。 工作人员没再说什么就走了,白宴长舒了口气,拿起药油找使用方法,印在瓶子上的使用方法已经磨损得只剩一半,底部有一串生产日期,他凑近看了看,保质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白宴又拧了几下,瓶盖像是被凝固的液体给粘住了,于是把东西放回简易桌板上,仰着头躺平。 情绪又变得有些乱,这个位于秦皇岛远郊的演播基地像是一个聚合反应的容器,催生着各种复杂的思绪。 他有点想随祎,但又很理智地意识到,不太应该把脚踝受伤的事告诉随祎。 白宴翻了个身,给手机充上电,翻了几页随祎的消息。 一个小时前准备出发前往秦皇岛的机场图,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眼睛。 原定于五月初上线的实体专辑原因不明地推迟了,大部分粉丝都像是已经知情了一样,纷纷表示继续期待。 昨天出席盛典活动是倒数第三个走红毯的,身上的西装是一个长期代言的奢侈品品牌,这段时间常看随祎穿。 白宴等了好几秒才缓存了一张随祎全身的照片,很修身的白色西装,里面是大片水墨花瓣的衬衫。 照常来说,这种风格的衣服让人很容易显得花里胡哨,但随祎走红毯的时候几乎不笑,眼睛和嘴角都平平的,意外地有种清冷的美感。 白宴瞥了眼他的喉结和下巴,脸上有点发烫,伸手关了微博,开始百无聊赖地扫射有关人员。 他翻出和阿西的对话框,才发现有接近一个月没给他去过消息。 [白:哥!] [你西哥:房贷的钱转了已经,院长很好。] [白:……谢谢。] 白宴看着阿西自动回复一样的消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虚,正准备再说点什么,阿西又打断了他。 [你西哥:我忙着呢,你没啥事自个儿玩去。] 脚踝处的胀痛不见好转,白宴又扒拉出袁圆的名片。 [白:圆圆,你在忙吗?] [圆圆:在外面开会呢,咋啦老白?] [白: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无聊。] [圆圆:你不训练吗?我看群里说下个星期二半决赛。] [白:脚扭伤了,去不了。] [圆圆:有没有处理啊?严不严重啊?医生怎么说?不会影响比赛吧?] 白宴看了一会消息,心里有点难受,录节目的这这两个月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差一点点就忘了,他们三个人的日子大部分时候还是水生火热的。 [白:没什么问题,你忙吧。] 白宴坐了起来,感觉胸腔里憋了一点气,有点凶地又从桌子上扯过药油瓶子,用力地拧了两下,没拧开。 天还没暗透,卷层云就逼仄地压了下来。 助教把舞蹈demo单独发给了每个人,白宴把视频调成慢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回忆着李修杰给他安排的位置,有点滑稽地比划着动作。 脚踝的情况不见好,中途有个不是很熟悉的选手给他拿来一瓶冰得冻手的矿泉水。 白宴敷了一会,感觉脚底到脚踝的位置都麻了。 手机震了两下,系统提示随祎搭地航班提前抵达了机场,他看了一眼户外的温度,又点开视频。 这个功能是他自己加上的,用随祎的身份证、手机号和七八年都没改过的密码绑定的,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很多粉丝都会关注航班。 怪我记性太好,白宴掩耳盗铃地向自己解释,继续聚精会神地看屏幕里标着七号的舞蹈演员。 没看几秒画面又暂停了一下,提示他来了新消息。 [咕咚:白老师!白老师!看看这个!] 离开了秦皇岛的咕咚还是很活泼,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定点定时地找白宴聊天。 白宴打开她发来的论坛链接,开篇是两张图,第一张是随祎目光沉沉地站在粉丝送给他的花篮面前,第二张是声乐草组表演结,他抬着头听随祎点评的时候。 后面跟着拉不到尽头的字,首个段落就是随祎在洗手间拦着他的片段,白宴很警觉地坐直了,一字不漏地看下去。 虽然随祎确实在洗手间拦下过他,但实际情况和帖子里描述的相差甚远,他既没有红着脸跟声乐导师表白,也没有不小心滑倒,正好摔到随祎的臂弯里。 第87页 [白:……这什么?] [咕咚:同人文啊,怎么样,好看吧?] [白:好扯。] [咕咚:扯吗?很贴啊!这就是你和随祎。] [白:哪有啊!] [咕咚:哪里没有啊?就是你们啊!] 白宴有点烦燥地又看了几段,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把新的消息发出去。 [白:我有这么……夸张吗?] [咕咚:这哪里夸张了?白老师,你也是在岛上呆过的人,现实情况比这个抓马好吗?那个谁和那个谁天天两个人自己玩都被警告了多少次了,我猜那谁应该也勾搭过随老师,哎,没办法,人气太旺了。] [白:是么?] 对面没了声音,隔了好一会手机又失控般震动起来。 [咕咚:不对啊,白老师!] [咕咚:我给你看这个,你第一个反应不应该是澄清自己是直男吗?] [咕咚:你真是弯的?] [咕咚:你真的暗恋随祎?] [咕咚:还是你们真的有一腿!] [咕咚:我不会搞到真的了吧?] 白宴握着手机愣在原处,手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打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咕咚这段话,心里堵得慌。 好在过了一会咕咚又自顾自地解释:“哎,白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俩没关系,你别生气,这不是自娱自乐吗,我就是瞎写的,你说哪里不对,我改改。” 白宴抿了下嘴,胡乱说:“你随便写吧,我反正无所谓,但是随祎感觉不是这种会卖萌的人啊……” 他心有余悸地回复完,随祎的消息就跳了出来,一个很可爱的小猫奔跑表情包加上一句我到了。 白宴的手不太利索地抖了抖,手机无声地落在床垫上。 第39章 “你在看什么呢”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将于十五分钟后到达,地面温度为三摄氏度。”乘务员的播报伴随着轰鸣响起。 飞机落地后带来难以忽视的颠簸,随祎睁开眼,从毛毯里抽出手机发消息。 [sy1:我到了。] [白:好。] 随祎把这个字看了几遍,竟然有些荒唐的安心,边起身边处理其他的消息,一一答复完才切换回小号。 袁圆和白宴其他的粉丝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每天絮絮叨叨节目的新消息,活生生像被折磨得神经衰弱的赌徒。 第二次公演播完之后,白宴似乎又吸收了大波粉丝,连袁圆都在问他要不要让后援会扩招,把管理的账号交出去。 [圆圆:感觉她们比较有经验。] [随便起个昵称:再看看,你把她们账号推给我一下。] [圆圆:行!] [圆圆:这打仗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白已经快不得行了。] [随便起个昵称:?] [圆圆:我刚和老白联系了,他脚崴着了,估计这次舞蹈够呛。] [随便起个昵称:什么时候的事?] [圆圆:就今天吧?下午才和我说的。] [随便起个昵称:情况怎么样?] [圆圆:不是很严重吧,说还好。] 对面的消息忽然断了,袁圆等了一会没见她回复,又切出聊天界面,只见日理万机的富婆姐姐在白宴的宣传群里引用了每一条物料,从一说到五题了一堆修改意见。 宣传人员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好的。 随祎开着静音模式在商务车上看视频,小陈瞥了一眼,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商务车出了停车场,把大部分粉丝甩在了机场高速上,小陈在副驾上坐立难安地挪了挪屁股,犹犹豫豫地说:“老板……” 随祎眼睛也没抬地开口:“有事赶紧说。” “……好吧。”小陈泄气,“刚在路上珍姐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应该是看到新歌在公演上被唱了。” 随祎神色不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让你尽快给他回电话。”小陈鼓足勇气说完最后一句话。 风雨欲来裹挟着沉闷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车厢,随祎关上视频,给季珍打电话。 嘟声只响了一下,季珍的声音听起来像压着火:“落地了?” “刚到。” 季珍等了一会,见他没说话,问:“新歌,什么意思?” 随祎抬手摸了下鼻子,隔了一会才说:“正好可以发了。” 季珍被气笑,反问他:“正好可以发了?” “反正都会发的。”随祎说。 “我真的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珍发出一声嗤笑,“在国外折腾了两个月,每天大把花钱,就是为了这个反正?” 随祎不说话了。 “你和这个姓白的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想管了,这个歌是你自己的,有什么损失也是你自己的,但是劝你一句,别太过火了。”季珍平静了一点,没什么好气地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随祎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 季珍噎住,隔了一会才说:“后天第二季度的董事会。” 随祎的脸色沉了一点,抬手把口罩戴好:“知道了。” 近来他和季珍的沟通并不平和,小陈大气不敢出地站在随祎身后,终于松了口气。 随祎出道的年头不算长,头尾算上正好五年,这些时间并不能改变太多,只能让人更迟疑和软弱。 第88页 华北半岛上看起来有些荒诞的演播基地,实际上是他无忧无虑的游乐场。 白宴像是无形但无比坚固的屏障,抵挡了绝大部分破碎的、沉重的瓦砾。 随祎拉开车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小陈。” “咋了?” “之前带去剧组的药箱还在吗?”随祎下定决心一般问。 “在的,行李里面,老板你怎么了?”小陈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放酒店里就行。”随祎提了一下鼻子上的口罩,没什么表情。 随祎在酒店换好了采访用的衣服,剪裁有点奇怪的衬衫和一圈绕在锁骨上的金属链子,脖子露在只有几度的空气里有些冷,他打完哆嗦之后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扭伤用的喷雾放在了裤子口袋里,挺直了背,推开门走出去。 小陈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等他,看起来是刚挨了训。 “走吧。”随祎把有些厚重的外套丢给她,直接进了电梯。 采访的提纲是在去演播基地的路上看完的,小陈完整地打印了下来,用圆珠笔标了好几个关于新戏和新歌的问题,在几个选手相关的问题后面写了一句备注:选手评价随便说说,不用提小易。 随祎扫了几眼准备好,一头扎进了采访间里,坐在位置上试光的人站起来,向随祎鞠了个躬。 他刚坐下,编导就从显示器背后探出头来,不太好意思地问随祎:“随老师,那个,裤子口袋的东西能拿一下吗?这边拍出来很明显。” 随祎把喷雾拿出来递给小陈,抱歉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开始。 临近尾声,节目编导给出的问题反而变得温和,随祎几乎没有思考就结束了采访,跟着小陈出了采访室。 大楼外的风很喧嚣,带着刃刮在人的身上。 随祎迈出大楼的瞬间就顿了顿,小陈缩着脖子站在他的身边,远处的快门声已经响了几下,有两个很眼熟的粉丝正举着笨重的单反对着他。 心里不太好的预感冒了出来,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随祎像是鬼上身一样说了每次路过这里都会说的话:“你先去车上等我,我……” “你去一下洗手间。”小陈生无可恋地重复。 随祎没说话,伸手跟她要了喷雾,转身往练习室和宿舍区的方向走。 他脸上带着妆,在几个练习室进进出出都像是在做探班的花絮,易圣卿看到他的时候还愣了愣,下一秒又看见随祎消失在摄像机的背后。 随祎胡乱走了几圈,停在了宿舍区的门口,没什么停顿地往里走。 白宴用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手机被横放在枕头的位置,里面正放着随祎在某次跨年晚会上的独唱节目。 随祎在原地呆站了会,心里变得酸涩,有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才往床边走去。 白宴的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满脸惊恐地看向他,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 随祎很不见外地在床沿坐下,用口型跟他说:“脚,怎么样?”说完,还指了指白宴露在空气里的脚腕。 脚踝的位置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边缘透着红,青色的血管没入松松垮垮的裤管里。 随祎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手,表情不是很确定,拿起喷雾看印在瓶身上的说明书。 “你怎么来了?”白宴扯下耳机,声音很轻地问他。 随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能来吗?” 白宴察觉到他话里带的黏,说:“可以的,就是怕影响你。” 随祎皱起眉头:“影响什么?” “没什么。”白宴不想继续说了,岔开话题:“这是什么?”他指了指随祎手里的东西。 随祎觉得手心热了一些,把他的脚腕抓住,喷了两下。 白宴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感觉一双温热的手覆在疼得已经有点麻木的脚踝上。 随祎垂着头,动作很轻地给他揉着崴伤的位置,额前的碎发微微地晃着,透过发丝的缝隙能看见他很专注的眼神。 再往下是很利落的下颌线条和缠在脖颈上的项链,随祎的锁骨很分明,被金属的光泽衬得很好看。 白宴怔怔地看了会,才被随祎打断:“很痛么?” “啊?”白宴呆呆地看着他。 “很痛?”随祎放轻了动作,神色里透着担心:“选管有没有联系医生。” 白宴从美色中醒过来,摇了摇头说:“不怎么疼,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随祎的表情还是很不放心,但没再说什么。 “你这次录多久啊?”白宴小声问。 随祎把他的脚给扳正了,又把被子盖到了白宴小腿的位置,才说:“三天。” “哦。”白宴应了声,没再说话。 “你在看什么呢?”随祎示意枕头的位置,明知故问:“我进来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白宴移开眼神,假装没听到的样子,随祎长手长脚,越过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手机没有密码,点开就是常用的微博,白宴登着一个乱码的账号,首页里飘满了各色各样的随祎。 随祎不太明显地笑了笑,点进账号的首页,白宴转发的时候习惯不带文案,半个小时前连转了三四条随祎从机场下车的照片。 全身黑乎乎的,脸也看不见,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第89页 白宴的脸变得很红,鼻尖红透了像是要滴血,伸手要夺过手机。 随祎单手把人挡住,另一只手很流利地刷着白宴的微博,大大方方地浏览。 这段时间他的行程很忙,白宴转发的大多是他的机场照,浑身上下都是品牌方的赞助,终于有一套看起来很正常的休闲装,是今年准备推的睡衣风。 拍图的人是个很多年的粉丝,文案很露骨地留了一句:老公,草窝! 随祎挑了下眉,毫不羞耻地读完这句话,又看向白宴的转发文案,慢慢地念出来:“加一?” 白宴想在墙上找个缝隙钻进去,一边扯了个外套盖住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喊:“别说了!” 随祎忍了一会,轻笑出声,隔着外套抱住面前的人。 白宴在外套里哼唧了几声,抬起手从外套里挣出来,整张脸通红,像是气鼓鼓的样子。 “你别看了!”白宴把手机拿走,眼睛瞪圆了看着随祎。 随祎很安分地垂下手,眼睛弯弯地看他,过了一会才说:“我没有带手机,借我看看吧。” 白宴很怀疑地看着他。 “好无聊啊。”随祎又说。 白宴看着他不说话,制暖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响声,像是某种熟悉的信号,把两个人笼罩在微妙的气氛里。 随祎放弃了借手机的幼稚要求,往前俯了下身,把白宴压在一片幽暗中。 白宴磕磕巴巴地答应他:“那、给你好了。” 随祎穿得很少,嘴唇也很冰,白宴在慌乱间尝到了一点很难察觉的甜,然后很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随祎捧住他的脸,舌头轻轻地探了进去,眼角泛起了明显的红。 白宴觉得胸腔的位置冒着热气,耳边是飞机降落般的轰鸣,闭着眼从喉咙里呜了一声。 两个人缠在架子床的角落里闹了一会,随祎才卸下压住面前人的重量。 白宴坐起来,有点迟钝地把手机递给随祎:“手机给你。” 随祎顺势握住他的手,看起了白宴发的原创微博,几乎都是给歌曲打分的内容。 微博从一个半月前开始,白宴每隔几天就会给他的歌曲打一个五星,然后写上一段像是日记的感想,他出歌还算勤快,从一五年到现在有二十几首歌,白宴按照年度顺序一一打了满分。 随祎表情慢慢消失了,带着鼻音问他:“你都听了啊?” “听了。”白宴很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 随祎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空调持续地发出运行的噪音,手机震动的闷响从随祎的裤子口袋里传出来。 小陈撕心裂肺地在听筒里吼:“老板!老板你在哪啊!你赶紧回来吧!珍姐刚打电话说找不到你!晚上提前开董事会了!你赶紧给她回电话吧!你是不是把她拉黑了?她说要跟你先对清楚!” 小陈喊得中气十足,没开免提也能听清,白宴听到了完全陌生的字眼,有点疑惑地看向随祎。 随祎的眼神暗了一点,说了句好的就挂了电话。 “那我走了?”随祎脸上莫名多了点疲倦,揉了一把白宴的头。 演播基地的信号很差,收发消息都有短暂的延迟,半岛宛如向与世隔绝秘境延伸的阶梯,随祎跨出宿舍区的步伐矜重而果断,像是踏进了某个不存在的、浮淖而残酷的战场里。 第40章 “我很废物吗” 距离演播基地二十公里的酒店顶楼,走廊里的簇绒地毯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噪音。 小陈把随祎常年积灰的笔记本打开充上电,放在套房客厅的茶几上,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随祎没卸妆,眼线在眼尾洇成了一团阴影。 视频会议里的季珍优雅而从容,和几分钟前在电话里和随祎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我们就开始吧?”季珍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共享屏幕上跳出去年整年度的财报,靠右的位置有几个向下走得不太明显的折线图。 除了随祎,屏幕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季珍像是没察觉一样,有条不紊地介绍着去年的情况,把重音落在了缴税的字眼上,界面上的麦克风都显示开启,却没有任何人开口。 “每个季度的详细情况在后面的资料里,各位老板感兴趣地可以看看。”季珍滴水不漏地结束:“如果大家没有疑问的话,我开始介绍第二季度?” 没有人说话,季珍在视频里动了下手指,文档跳到了下一页。 五个南珠新人的头像被截成小块,像是标注一样贴在各个项目后面,季珍指着易圣卿的头像说:“最快落地的应该是only,预计四月底,only决赛结束,易圣卿如果拿了唯一出道位,后续冠军跟北方卫视合作的内容会有演唱会、电影、综艺和电视剧,演唱会的收益比较低我这边不详细介绍,电影这块全面启用超一线配置,保守估计票房在十五亿以上,给小易预留的是男二的位置,另外综艺已经完成十二家品牌招商,赞助费预估在十个亿左右……” 随祎的表情很淡,和满屏的面露精光格格不入,他看着一张塞了几十亿资源的幻灯片,不太明显地往下撇了下嘴角。 “哎?随祎呢?”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股东问。 另一个人无视了当事人在场的情况,追着屏幕里的季珍问:“对,随祎今年做什么?” 第90页 季珍咳了两声,语速有点慢:“随祎第二季度除了only暂时没有别的大活动,新专辑和演唱会计划是安排在年底,演唱会冠名是已经谈好了……” “他不拍戏啊?”季珍被人打断,“除了only还有别的综艺吗?” 季珍暗自吸了口气,保持脸上的表情:“正在接洽的有几个,资料我可以同步给大家。” 她瞟了一眼随祎,见他还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犹犹豫豫地继续说:“基本上都是和南珠深度合作的卫视……” “哎呀你不要跟我说这些。”狭长镜片后面透出不耐烦的眼神,“你就告诉我哪些综艺和电影能上,别跟我说专辑和演唱会。” 线上会议室里沉寂半晌,季珍才开口:“目前没有确定的。” “行吧,那就赶紧让易圣卿出道。”股东们看起来不再有耐性,有几个率先地挂了视频。 最后惯例剩下季珍和随祎,季珍看着他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加重了许多:“听见了吧,他们现在就想小易出道。” 随祎脸色很冷地用手支着脸,没说话。 “我们俩安安稳稳送小易出道,你下半年想怎么出歌就怎么出歌。”季珍总结。 酒店送来的不西不中的晚餐已经凉透,小陈踌躇了一会,还是推开门送了进去。 随祎神色带点疲倦,坐在沙发上发呆。 “老板?”小陈喊他,“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祎没动,在客厅的顶光下宛如精致的雕塑。 小陈噤声,把几面上的电脑给收走,又把几个餐碟放在他面前。 白瓷碟子碰在玻璃上发出脆响,随祎像是惊醒过来,抬头看着猫着腰的小陈:“怎么了?” 小陈叹了口气,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祎拿起筷子,胡乱地夹了一筷子东西塞进嘴里,小陈看了看他,忍不住问:“老板,你压力很大吗?” 随祎看她一眼。 小陈进南珠有几年,刚来的时候随祎刚崭露头角,大约有三年的时间,他都和公司其他艺人不一样,总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也是这小半年跟着随祎往返录制,才稍微熟悉了一些。 “你失眠吗?我给你整点热牛奶?”小陈瞥了眼他拧紧的眉头,“明天的录制还挺早的。” “不用了。”随祎语气很平淡地拒绝。 “老板,我多嘴问一句。”小陈犹豫着没走,“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珍姐和你说啥了?我能做点什么吗?” 随祎坐了一会,没说话。 “那我先走了?”小陈等了一会,连台本都没对就要走,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你好好休息。” “……我很废物吗?”随祎不知怎么的,声音很低地问她。 小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很复杂:“老板你在说什么?” 随祎摇摇头,好像笑了一下。 “你要是废物,那内娱就灭亡了!”小陈震惊之余开始反驳,“老板!随老板!你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影视歌三栖这二十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做啥都牛逼说的不就是你吗?” 小陈越说越离谱,随祎及时打断了她:“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老板。”小陈收起正在演讲的表情,“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我知道你们都有难处,但你这么厉害的人,肯定想做什么都能做到的。” 随祎不置可否,没再着急着赶人。 “你想做什么啊?”小陈忍不住八卦,“老板,我特别好奇,像你们这样的成功人士,都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很多啊。”随祎敷衍她。 “比如呢?”小陈锲而不舍,“我感觉大部分人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随祎把筷子放了回去:“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后来慢慢就想明白了。” 他私下难得说大段的话,小陈面露好奇:“想明白什么?” 随祎顿了顿,说:“不告诉你。” “啊……”小陈有点哀怨。 “我要睡觉了,门给我关好。”随祎起身,往卧室走去。 白宴是顶着满屋子诡异的目光进的练习室,李修杰背对着他,表情有些诧异地从镜子里打量他。 练习室正中间的电子屏是黑的,取而代之的是在贴在每个选手胸前的位置牌,白宴扫了一眼,发现每个人的位置往前跳了一位数,九个人的舞蹈变成了八个人,自己的号码牌被粘在一个娃娃脸的选手胸前。 “我们出去说吧。”李修杰的脸色在一群表情复杂的选手里显得格外正常,他把围绕在脖子上的毛巾甩在地上,在练习室门口截住白宴。 白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到楼梯口的视线盲区里。 “你脚好点了吗?”李修杰瞥了眼他的脚踝,隔着袜子能看见很明显的肿胀。 “好一些了。”白宴有点心虚,脚尖动了一下想显示还好的状态。 李修杰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过了一会才说:“我跟导演组说了这个情况,如果实在不行你就不跳了。” 白宴愣了愣,问:“不跳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参加公演。”李修杰说,“舞蹈我已经重新排了八个人的版本,到时候你实在不行,就跳八个人的。” “哦。”白宴点点头,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参加公演的话,就是直接退赛的意思?” 第91页 “应该不是吧。”李修杰迟疑了一下,“我听导演组的意思是,真人秀的部分还保留。” “哦。”白宴稍微有些低落,“就是直接去掉了。” “……别这么说。”李修杰的情绪也不高,“到时候应该会给你推个话题什么的,第七期没有白宴这种。” 白宴有点恍惚:“是么?” “嗯。”李修杰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只剩四天了,组里还有其他人,大家都很想进下一轮,我也得对他们负责。” 白宴想了一会:“九个人的舞蹈,不会再练了对吧?” 李修杰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执行导演也觉得麻烦,估计晚上迟一点会找你。”李修杰的目光暗沉,低着头看着大理石地面:“对不起,白宴。” “这是我的问题。”白宴的语气很平静。 “我昨天争取过了。”李修杰盯着地上的水墨花纹,表情渐渐变得难过:“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你们这样。” 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白宴没能解读出这个你们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些闷:“没关系,那我先回去了。” “嗯,你能走吗?”李修杰终于抬起眼睛看他。 白宴脸上的表情很空,说:“可以的,谢谢。”他扫了一眼练习室的不锈钢门框,转了个身回宿舍区。 他突然有些迷茫,像是走在光滑地面上的那种不确定感,好像随时都要失衡摔跤,脚踝处刺痛的感觉把他扯回现实。 白宴走了一段,手臂不太自然地微微弯曲,回过头看了一眼练习室,李修杰还站在原来的地方,背部稍稍驼着,远远地看着他。 两个人的身影之间被一种很难形容的落寞连接起来,李修杰抬起手挥了挥,像是跟他说拜拜,又像是让他小心地走。 白宴用很慢的速度回到宿舍,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床上坐了一会,没有人跨进宿舍区的大门。 他想了一会,小心地避开右脚,弯下腰把半旧的行李箱拿了出来。 床尾压了好几件冬天的外套,被白宴架着腿压了两个星期,已经缩成一小块。 他没费什么力气地把衣服装进箱子里,又放了几样不常拿出来的日用品,二十四寸的箱子就只剩下一块很小的角落。 白宴茫然地坐了一会,不安定的感觉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给随祎发消息,像是一个把期中考搞砸的乖学生。 聊天框里有好几个转账,随祎按照生日快乐的顺序给他转了两轮红包,连感叹号都包了一个红色的封皮。 [sy1:生日快乐,开开心心。] 白宴恍惚了一会,看了眼日历,才打字:“谢谢。” 随祎大概是在休息室,从他有些古怪的道谢里察觉出不对,很快地回复他:“怎么了?录制不顺利?” 白宴心虚地看着手机屏幕,犹犹豫豫地打字。 [白:没有,挺好的,你呢?] [sy1:也挺好的。] [sy1:你看这个。] 随祎给他发了一段十几秒的视频,白宴缓冲了半分钟才打开,是一段户外大屏的快剪,每个屏幕上都放着白宴在声乐草组的海报,边上写着生日快乐,十几个大屏坐落在大江南北,最后在地图上连成一个不太标准的白字。 白宴默默看完,心里有点酸涩。 [白:这是今天的吗?] [sy1:你的粉丝给你做的。] [白:这个越来越好,哈哈。] 每句生日快乐后面都跟着同样的字体,写着祝福白宴越来越好。 [sy1:圆圆说有点土,不过我觉得还挺好的。] [白:嗯。] [白:你怎么认识圆圆?] 对话框显示随祎打了很久的字,白宴等了一会才收到新的消息。 [sy1:你后援会的会长,我看微博上大家都这么叫她。] [白:怎么样才是越来越好啊?] [sy1:你怎么了吗?] [sy1:可能大家希望你能出道,或者拿到好的名次,以后发展得越来越好。] [白:嗯。] [sy1:但这只是我们觉得,不代表你一定要做,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怎么样会比较开心,我就希望你怎么做。] 随祎的消息跳得很快,自动把自己和粉丝归类成了我们。 [白:拿到好的名次真的会更好吗?] [sy1:大概率,也不是绝对的。] 随祎很耐心地跟他解释起了比赛结束后的项目资源,然后很客观地说:“这个选秀真正能带给你的东西都在决赛之后,等节目结束了,你们才真正开始。” 白宴理解了一会,很不客观地问:“你也希望我拿好名次吗?” 对话框仿佛暂停了很久,随祎回复他:“嗯。” 第41章 “能不能让我上台” 宿舍区的日光灯陆陆续续亮起来,明晃晃地打得人眼睛生疼。 白宴坐在床边,右脚有些别扭地放在上铺用的爬梯上,陷入了长久的动摇里。 他像是一株不合时宜的苗木,在狂风大作、天寒地冻的深冬里,有了破土而出的念头。 他有点想留下来,白宴俯下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外套,从窗户的倒影里看着自己。 穿着不算整齐的运动服,头发有点乱,脸色白得不太健康,嘴巴没什么血色地干裂着,表情看起来有点呆。 第92页 白宴抬手抓了两把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 选手管理抓着一沓纸从门口进来,神色很严肃。 “白宴?”选手管理吃惊地看着他,扫了一眼堆在地上的行李箱。 “怎么了?”白宴不太想站起来,坐直了跟她说话。 选手管理看了几眼行李箱里的东西,说:“是这样,助教这边提出来,你的脚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建议你先去市里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再安排治疗。” 白宴微微仰着头,问:“那公演呢?” 选手管理没有停顿地回答:“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身体比较重要。” 白宴表情不变地追问:“如果我不参加公演,就自动淘汰是吗?” “……这个情况比较特殊。”选手管理愣了一下,“也不能说是淘汰。” “是自愿退赛?”白宴心里已经没有疑惑,很难得地强势起来,打断了选手管理接下来的话。 “我不退赛。”白宴很平和地说,像是随机飘洒的种子忽然找到了着落的地方,“能不能把我安排进别的组?除了舞蹈都可以。” 选手管理向他投去很怀疑的视线,张了张嘴没说话。 “或者留在舞蹈组,我自己跟助教沟通。”白宴的眼神亮了一点:“我不会影响其他人,能不能让我上台。” 对方的脸拉了下来,看起来不想继续沟通的样子。 白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攻击性,然后很温和地继续说:“麻烦你先帮我沟通一下导演组吧,这个终止合同和保密协议我先不签,可以吗?” 选手管理又站着看了他一会,没什么表情地出了门。 白宴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然后很郑重地在手机里开始搜索自己的名字。 铺天盖地的消息涌了出来,从阿西送他到机场那天开始算起,各色各样的造型被修成海报和视频,在话题里漂浮着。 他有些惘然地看着自己的微博超话,想是看见了新奇的大陆。 白宴认真地看了大半个小时,默默地记了几段粉丝的内容,然后往床上一躺,拿出备忘录开始做记录。 他对自己的决定毫无把握,但随祎的一个嗯又驱使着他往前,白宴列了几个粉丝留言里的关键词,计划在不一定能参加的半决赛里扬长避短。 接着又列举了几个理由,按照对导演组的吸引程度排了个序,打算用在明天的谈判里。 随祎第四次对着白宴的生日海报露出自以为不明显的笑意后,小陈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公共休息区里按角落坐了三个导师,相隔的距离不近不远正好画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气氛有些不易察觉的压抑。 简安妮头顶着卷发棒朝他走来,看起来一副很熟悉的样子:“随老师。” 随祎把手机合上,嘴角扯了扯算是打招呼。 “诶,问你个事啊。”简安妮坐在他对面,翘起二郎腿,凑过来小声地问:“你们不打算签白宴对吧?” “怎么了?”随祎没有正面回答。 “他不马上要淘汰了吗?我想北卫不签他,南珠不签他,我可以。”简安妮笑眯眯地说,“你跟他熟嘛,给我牵个线。” 随祎拧了一下眉头:“马上淘汰?” 简安妮愣了下,说:“导演给我说的啊!是他吧?临时退赛了,说是腿受伤,太麻烦了,刚给我改的本子,你看。”说完,不以为意地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 刚印出来的纸张还带着点余温,随祎翻了两页,没有找到白宴的名字,有点魂不守舍地抬头:“已经签完了吗?” 简安妮顿了几秒才知道他指的是终止协议:“应该还没有吧,明天真人秀会录完。” “简安妮。”随祎想了一会才开口。 简安妮想是见鬼一样看着他:“干嘛忽然叫我名字,吓死我了。” “拜托你个事。”随祎的眉头皱得很紧,“你帮我留住白宴,我还你一个人情。” 长得有些夸张的假睫毛动了几下,简安妮有点疑惑:“这怎么留啊?” “你给他编个不用脚的舞。”随祎脱口而出,“我记得你有这样的舞。” 简安妮看了他几秒,耸耸肩:“OK,编完呢?” 随祎脸色不变:“然后你跟导演组说想单独给白宴编舞,给每一个选手公平的机会,再做一波你个人的宣传。” 简安妮的表情有点崩溃,对随祎深谙炒作表达了震惊,问:“那那你,给我什么人情?” “年底我给你写首歌。”随祎眼皮也没抬,把写歌说得像是请客吃饭。 简安妮无语:“我唱歌很难听。” “那你提。”随祎说。 简安妮抠着指甲,深思熟虑了一会:“下次你帮我演个mv呗。” 随祎神色很复杂地看着她,接着点了点头:“行。” 简安妮的目光变得更古怪了,没忍住问:“你和白宴到底什么关系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拍mv诶!” 随祎摸了下鼻尖,手指上夸张的戒指蹭得皮肤有些凉:“大学同学。” “那我就谢谢他啦!”简安妮心满意足,“我给他编一个漂漂亮亮的舞。” 随祎低着头说了句谢谢,又翻了几页简安妮的本子,个人选手里只剩下白宴,末页上编剧的联系方式里甚至少了一个名字。 第93页 白宴像是过去的几年一样,像是一张没有重量的纸片,消失得无声无息。 白宴的东西还没收拾完,新编剧就带着笔记本在宿舍区找到了他。 新编剧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站在边上憋了半天才说:“白宴同学?” 对面的人明显比自己小一些,白宴脸上赧然,不太平稳地站起来,说:“是我。” “想跟你沟通一下下一期的内容,还能走吗?我们去大厅会比较方便。”新编剧笑了笑,很客气地跟他说。 “可以的,麻烦稍等一下。”白宴扒拉了一会,从床头拿出自己的名牌,粗暴地往腰上一拍,“走吧。” 大厅里的小圆桌几乎被占满,各个组的选手正在和执行导演和编剧开会,新编剧找了个靠角落的懒人沙发,示意白宴坐下。 “这个是我刚写的,没来得及打印,你看看。”新编剧看起来和咕咚差不多年纪,说话意外的老成。 “好。”白宴看向电子文档,第八期关于自己的内容洋洋洒洒写了两页。 “安妮老师会重新帮你编舞,你只需要站在右上角的位置做同样的手势就可以。”新编剧的表情很严肃,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上的光。 “好。”白宴有些懵。 “真人秀会单独拍你和安妮老师的练习,这部分的台词我已经写好了,你看一下,可以的话最好今天晚上背一下,机位也备注在边上了,到时候记得配合一下镜头。”新编剧的脸上始终不温不火,语气很强势。 “……好。”白宴又有了第一次和咕咚开会时候的迷惑,“舞蹈还是找助教吗?还是要找安妮老师。” 新编剧已经合上了笔记本,一副要去找下一个人的架势,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舞蹈动作又不重要!小白同学,你还是认真看看剧本吧。” 面前人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个倨傲的后脑勺。 简安妮教给他的动作简单得有些过分,白宴倚着练习室的把杆看了两遍,就记得七七八八了。 几个助教配合着展示了整支舞蹈,简安妮叉着腰点了点头,对效果很满意。 “好的,安妮老师,再补一下你教白宴的镜头,可以吗?”执行导演对着简安妮说,白宴站在一边,如同不会说话的工具。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简安妮兴致很好,把裙摆卷了几圈,绑在腰后面。 她化了很浓的妆,看起来气质很冷冽,走到白宴的身边,表情很专注地把他的手抬起来,顺着腰线拗成很舒展的姿势。 做了标准动作的白宴身型修长,在镜子里很漂亮,简安妮啧了一声,压着声音问:“白宴,你没准备签南珠吧?” 白宴反应了一会,摇摇头。 “条件好呀。”简安妮又扶了一下他的手,好像很严厉地说:“稳住,别动。” 白宴感觉自己背部到手腕的肌肉都被绷紧了,站稳了不敢动。 简安妮又看了一眼练功镜,转过头对着编导喊:“来来来,这个角度,拍起来好看,一会特写再定一下。” 编导木着脸把镜头推到了白宴的胸前,停留了十几秒。 录音的房间里裹了厚厚的隔音棉,吸顶灯把室内照得通透。 随祎表情不太好地坐在调音台边上,抱着手眼色很沉地看着易圣卿。 易圣卿垂着手,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检讨。 “没事没事,再来一遍就好。”负责伴奏录音的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给两人打圆场。 随祎向来耐心有限,声乐组所有人的伴奏大多一次录完,只剩下易圣卿的部分还没完成。 “不好意思,我……”易圣卿咳了两声,“我可以喝口水吗?” 随祎问他:“喝水有用吗?” 易圣卿低下头,小陈从随祎背后冒出来,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哎呀,状态不好嘛,最近训练太累了吧?喝点水。” 随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师,要不然我晚上再来。”易圣卿想了一会,忽然开口。 “行吗?”录音的工作人员看向随祎。 录音室陷入了死寂,过了一会,随祎说:“老师先休息一下吧,晚上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工作人员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那你们先聊,有事随时喊我。” 小陈笑容满面地送走看起来想立刻消失的录音室,然后关上了门。 “老师。”易圣卿的表情垮了下来。 随祎叹了口气,说:“比赛多久了,状态怎么回事?” “……就是忽然这样了。”易圣卿把矿泉水放在调音台上,语调很低地给自己辩解。 “我也就一个月没听你唱歌。”随祎拎起一张乐谱,表情缓和了一点:“赛制的问题,对你影响有这么大吗?” “有。”易圣卿下意思地说。 随祎看了他一会,说:“自己调整吧。” “老师,公司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了?”易圣卿忽然抬头问。 “谁跟你说的?”随祎觉得荒谬。 易圣卿迟疑了一下:“没有谁跟我说,就是我自己感觉的,你和珍姐之前对我很严格,但是最近不太管我了。” 随祎站起来,脸色没什么变化,又把矿泉水拿起来递给他,像是一个鼓励的信号。 易圣卿伸手接过,打量着他的表情。 第94页 “季珍和我都看好你,公司也看好你。”随祎思索了一会,很难得地开口:“想唱歌就好好唱,别受其他影响,没有人放弃你,南珠那些老头还等着你给他们赚钱,每天数着日子等决赛。” 易圣卿的表情像是没料到般呆滞了一下。 “好好准备吧。”随祎把乐谱丢给他,往门边走:“还没二十岁,心思就这么重。” 小陈像是个失聪的机器人一样给他拉开门,在随祎背后给易圣卿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十九岁。”小陈自言自语,“小易真的小啊,十九岁我还没上大学,老板你确实对他挺严格的。” 随祎不带情绪地笑了下,把手上的本子塞给小陈,然后抽走了自己的手机,把外套穿上,快步跟她拉开了距离。 “我感觉你对白宴就不严格。”小陈若有所思,抬起头看见已经走了有些距离的随祎:“老板?!你干嘛去?” “我下班了。”随祎低头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好,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停车场等我。” 第42章 “白宴” 升温来得气势汹汹,宿舍区长时间开启换气空调,驱赶着不太好闻的沉闷气味。 白宴用随祎留下的喷雾又上了一次药,一边揉着一边祈祷痊愈。 选手管理说的驻场医务人员并没有来,但脚踝已经消肿,除了走路时候稍有些痛,大部分时候白宴并不像个病号。 他拿起手机去准备去练习室看舞蹈demo,走了几步忽然胆战心惊地认识到,因为不太严重的扭伤带来的琐碎麻烦,差点让他在浑浑噩噩里离开节目。 白宴加快了速度,在脚部传来的刺痛里平复下来。 他按照的视频里刚练了两轮动作,随祎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sy1:小白,来天台。] [sy1:一号楼。] 楼顶安全门被频繁地开闭,在地上擦出明显的痕迹,白宴推开门,熟悉的背影靠着栏杆站着,低着头在摆弄什么东西。 一个花色很老的、很小的蛋糕被放在栏杆的位置,随祎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脸上有很难察觉的得意,说:“生日快乐。” 白宴的呼吸停了一下,慢慢地走过去。 “补昨天的。”随祎背着探照灯,神情被半隐在昏暗里,抬手摸了下鼻尖。 这是他有些紧张的标准动作,白宴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生日快乐。”随祎又重复,像是执拗地想得到什么答案。 白宴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 入春的夜风变得很柔顺,掠过皮肤带来一阵舒爽,随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才反应过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勺子递给他。 “吃蛋糕。”随祎干巴巴地说。 白宴很配合地挖了一大块蛋糕,接着犹豫了一下:“随祎,明天公演。” “对。”随祎下意识地皱眉,“节目有问题?” “不是。”白宴把勺子递给他,“你吃吧。” “怎么了?” 白宴纠结着说:“选管晚上不让吃东西了,明天会肿。” 随祎表情很意外:“你都这么瘦了,他还管你?” “就一起管。”白宴把勺子塞进他的手里,“你帮我吃吧。” 白宴的脸有些原因不明的潮红,大概是练舞的缘故,随祎无端地从其中感受到了撒娇的意思,身体里某种尘封许久的情绪又蠢蠢欲动了。 他把蛋糕塞进嘴里,也不管明天有几个机位对着自己,对着白宴扯了个小心翼翼的笑:“生日快乐。” “我很快乐了。”白宴像是被逗笑,抿了抿嘴:“之前的事,也谢谢你。” 随祎听完,耳根不露声色地红了一点,看着他想问之前的事是指哪些事,白宴又说:“明天我会努力的。” 随祎很没有导师风范地认真点头,像是一个等着白宴上台的粉丝。 “你要看吗?”白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刚才自拍了一个视频,你看一下,站在导师的角度。” 白宴语气又变成了近乎无情的理智,点开了视频。 随祎的眼神跟着视频变得晦涩,喉结上下动了动,隔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很好。” 公演当天,天气并不好,直到十点钟,天色都是灰蒙蒙的。 提着几个蓝色周转箱的选手管理脸色更甚,几乎不掩饰恶劣的态度:“手机放一下。” 正在敷面膜、捯饬头发的选手小声地抱怨起来。 “今天开始不能用手机了,大家都把手机放一下。”选手管理站在门口常排队的地方,用力地敲了两下周转箱。 塑料材质碰在墙面上发出难听的声音,宿舍区的气氛陡然诡异了,靠近出口的人踌躇着,把抓着的手机丢了进去。 隔了一会,正在准备公演的选手默契地排成了队。 “这是怎么回事啊?”排在白宴面前的人问。 “嘘……”更前面的人压低声音打断他,“有人去爆料来着,现在在查时间线,封消息。” “啊?什么料啊?”敷着面膜的人疑惑,“有这么严重。” “据说是说选手谈恋爱,男的和男的。”更前面的人回过来用虚着声音说,“不过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白宴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阵耳鸣之后,身后的人推了推他,说:“兄弟,没事吧?” 第95页 白宴惊醒过来,找了个理由溜进洗手间,胸口不太规律地起伏着,抖着手点开手机里的论坛。 爆料相关的内容不多,只有一条每分钟都有回复的热门帖。 “无自证,说个瓜吧,only宿舍男男恋爱被拍了,内存卡都被锁起来了,导演组正在紧急查消息泄漏情况。” 评论里是互联网万象,有的表示质疑,有的觉得无聊,有的让楼主展开说说的,有的觉得这是北方卫视在炒作。 “然后呢然后呢?是哪一对啊?我嗑到真的了?” “有没有别的瓜啊,这料太绿了。” “北方还有没有底线了,这也炒,是要吸干lgbt最后一滴血吗?” “不至于不至于,现在搞甄姬节目真的会完蛋的,北方还不至于吧?” “不要最后放出来是工业糖精,我会鲨了楼主的。” “到底是谁啊,提示一下可以吗?” 白宴屏着气又往下翻了一页,画面变成了报错提示,帖子已经被删除。 他退回首页,看见满屏的问号。 “删了????是真的????” “救命??????不会我对家是甄姬吧!!!!!” 白宴的脑子轰地短路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呼吸,选手管理的声音中气十足地穿过墙面:“还有谁的手机?差两个,赶紧啊!马上去后台了。” 白宴从胆战心惊里醒来,翻开和随祎的聊天记录,毫不犹豫地点下全部删除,又卸载了几个平时用来关注随祎的软件,然后长按关机键。 洗手间里的门板哐哐地响了几声,人来人往带来嘈杂的声响,白宴推开门,表情很沉静地把手机递了出去。 因为选手陆续淘汰,后台准备室意外地变得开阔起来,没有手机的选手百无聊赖地站着,等着执行导演喊名字。 白宴的神经被兀自猜测弄得很紧绷,身体很僵硬地站在角落里,有点焦虑地在脑海里回忆动作。 李修杰在不远的地方看了他两眼,走过来问:“还行吗?” 白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还是跟他点了点头。 “脚可以?”李修杰又问,“自己上台没事吧?” 白宴用力地往外伸了下右腿,木着脸很冷静的样子,表示自己状态良好。 脚底传来难以忽视的痛感,他深吸了两口气,惯例从摸了一下口袋,准备再看一遍简安妮的示范动作。 裤子口袋里空荡荡的,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白宴的脸色变得有点差,执行导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舞蹈第一组可以准备了。” 李修杰举手示意收到,拍了拍白宴的肩膀,准备推着他往前走。 白宴抬头看了看他,觉得刚复习完的动作变得更加模糊了。 第三次公演没有主题,导演给它包了一个简单到近乎粗暴的竞技模式,每组节目完成之后,现场的选手进行秘密投票,总票数第一名的组内成员全员晋级,剩下的选手进入第二轮投票。 在第二轮投票之前,三位导师进行only卡的权益行使,可以指定一位选手进入决赛,导演近乎麻木地宣布完规则,主持人便对着像是文艺汇演的舞美介绍起了节目内容。 如果要让现场观众用一个词来形容第三次公演,那就是一塌糊涂。 声乐组从开场就抢了拍,负责最重要部分的易圣卿频频忘词、跑调,最后带着整组人一起唱到了沟里。 简安妮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舞蹈组做了一个很柔和的现代舞,从白宴不小心站错点开始,除了李修杰以外,所有人都栽进了蝴蝶效应里,用乱七八糟的节奏,全身僵硬地跳完全程。 舞蹈结束的时候,简安妮的脸随着舞台灯一起黑了下来。 本来就是几句歌词翻来覆去糊弄的说唱组在前两组的衬托之下,竟然显得有些出众。 投票提示灯嘟了一声,在大屏幕上亮了起来。 台下静悄悄的,安静之中透露着不太好的气氛,观众低着头投票,几个穿着应援服的粉丝在一边唉声叹气,把说唱组送上了第一名。 坐在随祎边上的CD很错愕地看着结果,没忍住说了一句脏话。 随祎的表情不比简安妮好,眉头微微蹙着,无意识地顶腮。 “好的,那么恭喜我们的说唱组,全员进入决赛。”主持人也愣了愣,很迅速地拿起话筒圆场:“那么接下来,请各位导师对另外两组的选手进行简单的点评。” 简安妮的话筒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冷笑。 “然后也请导师们使用自己的only卡!”主持人朝导师席比了个手势,镜头便推了过来。 简安妮冷着脸,说:“随导师先说吧?” 随祎把话筒拨过来,表情也不太好,但还是丢出了很官方的评价:“我觉得这次公演,大家都没有让我感受到进步。” 声乐组和舞蹈组并排站在舞台中央,易圣卿和李修杰肩抵着肩。 “队长有什么看法?”简安妮面无表情地问李修杰:“觉得大家表现得怎么样?” 即便是已经出道了好几年,李修杰还是卡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之后继续努力吧,我对你还是有很大期待的。”简安妮很干脆地说,然后对着台下的编导说:“这句要剪进去啊!” 易圣卿脸色很白,很忐忑地等着随祎开口。 第96页 随祎扫了一眼舞台上的选手,没什么表情地说:“小易,我一直很相信你的实力,这次在技巧和处理上有一些生涩,不过情感的部分我觉得还是打动到我们了,希望你后面能给我们看到你更多的可能。” 盘着腿坐在后台的小陈松了口气,这段评价是早上她临时给随祎编好的,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叮嘱随祎:“老板,要是小易翻车了,你就说这句。” “这句上次说过了,观众说我睁眼说瞎话。”随祎闭着一只眼睛化妆,瞥了眼手机屏幕,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哎!好东西百试不爽!”小陈忙着确认稿件内容,“反正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说都可以,小易的粉丝也会帮你说的,只要你的粉丝别骂他,这段话能用一万年。” 控制台上的工作人员把一束很亮的光打在了易圣卿的脸上,他鞠了下躬,声音不太自然:“谢谢导师。” “好的,万众瞩目的时刻来了,导师们,请使用你的only卡!”主持人很亢奋地继续说。 CD作为胜组导师,满脸轻松地选了声乐组的一个外籍选手,用英文邀请他下次一定加入说唱组的节目。 简安妮看了一眼随祎,情绪缓和了一些。 “李修杰。”简安妮直接报了名字,“决赛要跳得比之前都好。” 李修杰的表情很沉静地说谢谢。 舞台下的欢呼声蔓延开来,摇滚区带着李修杰手幅的粉丝捂着脸,松口气般平复着呼吸,整个演播厅生动了起来。 “随祎导师?”短暂的热闹之后,主持人把目光转向随祎。 舞台灯被调成了暖色调,在剑拔弩张的现场显得很突兀,连续半个月的密集飞行给随祎带来了短暂的晕眩。 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强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然后看向台上。 白宴挤在靠近幕后的位置,有半边肩膀甚至没有光线,脸色是不太健康的白,很安静地看着他。 随祎遥遥地读出了他的情绪,疲惫的、懊恼的、一些其他的,他的心脏变得紊乱,蓦地想起了这这几年来的一些小事,莫名的,没有由来的事。 有一年春晚结束,他从电视台往外走,低着头在手机里搜着已经消失了的白宴的消息,好像没有人帮白宴做过宣传,最新的消息停留在大三那年,写着白宴是游程的素人同学,凭借眼神戏赢了当时已经拿过最佳男主的游程。 细雪落在手机上,立刻化成了水,随祎被冻得有些难受,一边在心里想什么时候白宴会在新闻里变成随祎的同学,或者其他。 监视器里随祎的表情很平静,单手拿着话筒说:“白宴。” 第43章 视频没有声音 偌大的演播厅陷入了死寂,主持人的表情很迷惑,像是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不太顺畅地又重复了一遍:“随导师的only卡要给谁?” “白宴。”随祎神色不改地说。 连后台也变得哗然,小陈满脸震惊地站起来,仿佛舞台马上就要山崩地裂。 “希望能在决赛听到你唱歌。”随祎眼神很淡地说完,很坦然地看着舞台上的人。 白宴的脸上有明显的错愕,直到李修杰把话筒递给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力地捏了两下话筒,然后像其他人一样鞠躬道谢。 主持人看了眼台下给他比手势的导演,笑着说:“恭喜白宴选手进入决赛。” 台下的议论声像是一场很短暂的横风,随着主持人的话停了下来。 风暴一停,演播厅里的嘈杂就歇在了地上,各色各样不该在镜头前显示的表情都显露出来,像是要冲破摄像机的桎梏。 白宴的心里涌上来不太好的感觉,像是积在脚步的滩滩死水被车轮碾过,溅起冰凉的、肮脏的水花。 陈小龙在台下喊了停,时间显示刚过凌晨,粉丝统筹从四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态度很恶劣地清唱。 “CD老师的镜头再补两个,大家先休息吧。”陈小龙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 这是收工的信号,剩下的淘汰部分将安排在明天,所有人松了口气,一点点地挪出多舞台灯的照射范围。 随祎被北方卫视的工作人员领回了休息室,小陈抓着手机丧着脸看他。 “什么表情?”随祎明知故问。 小陈自暴自弃地问:“老板,我能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随祎抽了张卸妆巾,擦了擦嘴。 “only卡不是小易的吗?”小陈的语气里隐约有点质问的意思。 随祎表情很轻松:“小易虽然发挥不好,但是他的粉丝会送他进决赛的。” 小陈抱着手臂,透出很有怀疑的信息。 “台下有一半他的粉丝。”随祎不咸不淡地继续说,“不用我给only卡,他也会晋级。” “……万一呢。”小陈忍不住反问。 “我能给他很多别的帮助,不是只有only卡。”随祎答非所问,口气没什么耐心。 小陈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可是你也不太管他了啊,都在管老同学。” 随祎把外套脱了下来,抓了两把头发,看了小陈没说话。 “老板。”小陈壮着胆子继续说,态度很真挚,“小孩子的心思很敏感的,你对他好不好立刻就能知道,珍姐最近忙,你最近这样,小易的状态不好很正常,你们别怪他,他真的太需要机会了。” 第97页 随祎从她手机拿过手机,轻笑了一下:“小易的机会还不够多?季珍为了他吃了多少顿饭,他想要机会,别人不想要吗?他已经有了很多机会了,以后也会有。你要搞清楚,谁是你的老板,所有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他怎么不可以?” 小陈抱着他的外套,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像是被霜打了一样。 随祎的语气有点重,说完才觉得这不是老板对待新人的态度,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再说什么,看了眼小陈:“走吧。” 小陈把两个巨大的手提包给扛起来,一溜烟地去给随祎开门。 商务车里死气沉沉的,随祎闭着眼睛在休息,小陈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默默地在前排办公。 后半夜的气温很低,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季节,随祎戴了口罩下车,快步的越过几个蹲在停车场的粉丝,垂着头进了电梯。 手机震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随祎看了眼来电人,季珍。 随祎把手机递给小陈,小陈讷讷地说:“珍姐。” “开免提。”季珍开口。 随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轿厢,像是没听到。 “随祎,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来北京,导演组里有董事会那边的人,我估计明天就能知道了,你现在回来,我们说清楚后面怎么说。”季珍意外地冷静,“你先别跟我吵了,赶紧回来。” 电梯叮了一声,电子屏显示已经抵达顶层。 两人隔着手机僵持着,小陈瞥了眼随祎的脸色,小声地说:“……明天还要录淘汰。” “录什么录!赶紧回来,直接开车回来。”季珍打断她。 随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抬手又按亮地下停车场的楼层,说:“先挂了。” 小陈条件反射地把电话挂断,然后反应过来:“回去吗?老板?” “回吧。”随祎说。 高速上车辆寥寥,偶尔有负载严重的火车出现在视野前方,路边是鳞次节比的楼房,死寂地伫立着。 季珍在公司最角落的会议室等着她,屋子里的灯被全部打开,驱散了一些困意。 随祎推门进去坐下,小陈在玻璃门外站了一会,在走廊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天边露了一点白,从会议室的玻璃窗俯瞰,能看见蜿蜒的高架和高架下打扫卫生的清洁员。 随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季珍的口气很疲惫:“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已经给了。”随祎很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应该让我录完明天的淘汰,小易大概率是票数第一。” “我会不知道吗?”季珍无可奈何,不打算和他生气的样子:“只是去年我们把小易推销给董事会,现在你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那群老头心里能舒服?” “那要怎样?”随祎抬起头,脸色有点烦躁,像是学生时代的样子。 “……你先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季珍瞥了他一眼。 随祎的目光垂下来,下方的黑眼圈很重:“小易会拿第一。” “我知道。”季珍说,“不是他,是白宴。” 随祎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季珍叹了口气说:“之前你让我帮忙的事,我都尽量帮你了,你这样子也不能帮到他啊?” 楼下有突兀的鸣笛声响起,清晨终于来临了。 “不给他的话,可能就淘汰了。”随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他进不进决赛区别有那么大吗?”季珍毫不犹豫地戳穿他,“你不会以为他能拿冠军吧?” 随祎不轻不重地回答:“我没那么天真。” “随祎。”季珍又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人的想法是无止尽的,一开始你只是想帮他一把,后面想让他进前位圈,然后想让他进决赛,最后一定会想他拿冠军。” 随祎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这样没什么,但这很早就背叛了我们的初衷,你参加only是为了让小易出道,好让自己自由点,现在你反过来自己断自己的路,是怎么想的?再说了,先不说除了小易,这个节目里还有多少公司等着拿那个位置,白宴现在这个状态,北方卫视能不能让他出现在决赛里都很悬,你做这些,有用吗?” 随祎表情很冷淡地坐着,满脸不太配合的样子。 “你不要昏头了!”季珍的语气变得着急,“你要帮他,可以有别的方式,你现在这么做,我们俩都很难交代。” “已经做完了。”随祎破罐子破摔,抬手摸了下鼻尖。 季珍看了他一会,从会议室的桌子上拿过手机,点了几下好像在找什么资料:“我没想到最后会这样,如果一开始我知道,我肯定不帮你找宣传公司。其实刚比赛的时候,我记得提起白宴你很奇怪,一会高兴一会不乐意的,我还以为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后面又拼了命地要保他进决赛,我和小陈都被你弄得迷糊了,你和白宴到底是什么情况。” 季珍说到这里停下来,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她把手机递给随祎:“前天,导演组的人把这个邮给我了,我一看,就明白了。” 随祎用余光瞥了眼,后脊蓦地凉了一些。 手机里是宿舍区角落俯拍的视角,监控摄像头的像素很高,甚至可以看见随祎没卸干净的妆。 视频没有声音,被调成了十六倍速。 第98页 画面里随祎穿了一件很单薄的衬衫,拎着一罐喷雾去找白宴,搓暖了手给白宴的脚踝上药,还玩了一会对方的手机,最后亲了他一下。 随祎盯着屏幕一分不差地看完,表情变得很空茫。 季珍看着他的反应,说:“我俩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随祎下意识地看向她,像是没反应过来。 “我俩是一条船上的人。”季珍重复道,声音微微有点抖:“我会帮你解决,但是肯定是有代价的,肯定是有代价的。” “你要怎么做?”随祎像是突然醒过来,表情很严肃地问:“能不能我自己解决。” 季珍难以置信地看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祎,你不要发昏了,你想想你自己走到现在有多难,为了这么一个事,你要……” “我没有冲动。”随祎很冷峻地打断她:“我知道这很难,我们两个可能也不能继续合作了,但还是拜托你。” 天彻底亮了,北京灰蒙蒙的云雾托着温暖而明亮的太阳,纠缠在一起的道路往天际线的方向延伸着。 “但还是拜托你。”随祎的声音变得有点干涩,“尽量别影响他。” 季珍看着他,嘴唇翕动,没能说出话来。 “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做到。”随祎终于示弱,“他之前很辛苦,我不想他再这样了。” “……至于到这个份上吗?”季珍的脸色很难看,背对着满窗的朝阳。 “姐,谢谢你。”随祎把手机放了回去,勉强笑了下,“辛苦了。” 季珍忽然有些恍惚,宛如看到了四年前背着吉他站在他面前的随祎,站得很直,好像背上的吉他一点重量也没有。 也是表情这么认真地向她做自我介绍,然后把硬盘放到她的手里,说谢谢姐。 她陷入了一种很难摆脱的低落里,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推开门走了。 随祎的肩膀垂了下来,坐在会议室的椅子发呆。 小陈蜡黄着脸走进来,毫不遮掩自己偷听完全程的行为,看起来快哭的样子。 “老板……”小陈小声地说:“回家吗?” 随祎站起来,没什么情绪:“走吧。” “老板,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小陈收到了惊吓,“公司要封杀你吗?” 随祎被她逗乐,说:“我也是公司的老板,不会这么严重。” “那珍姐以后不带你了吗?”小陈忍不住又问,“你以后不管小易了吗?” “嗯。”随祎穿好外套,看起来还是精神很好。 小陈万念俱灰:“那我怎么办?” 随祎停下脚步,侧过头问她:“白宴的宣传,还是你在管吧?” “啊,是啊。”小陈点点头。 “如果最后我真的从南珠走了,你要跟着我做我和白宴的宣传,或者是在南珠继续带小易,都行。”随祎越过她,摁亮了电梯。 小陈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随祎。 “你仔细想想。”随祎率先进了电梯,“走吧。” 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打盹,被随祎拉开门的动静吓醒,眼睛里满是血丝地看着他们,忙不迭的发动车子。 小陈惯例把随祎送到家门口,想往常一样排查楼梯间,然后叫了他一声:“随老板。” 随祎买的公寓层高绝佳,小陈的声音在过道里回荡着。 “怎么了?” “我会在南珠带小易的。”小陈很平静地说,“可能一个你加一个白宴,这样打包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小易是我进公司带的第一个小朋友,就像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他好,就像是你无条件地希望白宴好,不管他做到什么样,够不够优秀,我都希望他好。” “嗯。”随祎脸色不变,像大部分时候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小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有就是南珠庙大,虽然累,但是呆得安心,我还是想要安稳一点。”边上的电梯响了声,开始向下运行。 “有点矫情,不过跟你歌里唱的一样。”小陈继续说,“人又不是花花草草,都是有想法有欲望的,你想要白宴,想要白宴好。我也一样,我想要安稳,想要小易变成下一个你,我们打平了。” 一声很隐秘的、几乎听不见的碰撞响了起来,大概是电梯落了地。 第44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三次公演录制的最后一天是个晴天。 天色耀眼而蔚蓝,正午的太阳带着燃烧时候的橙黄色,像是金属靠近火焰的色泽。 粉丝成群地聚集在演播大楼门口,身上无一不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包,脸上有轻微的汗渍,是露天等待安检留下的。 袁圆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场,拿着早上才收到的二维码入场,门票是随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大清早就让袁圆去秦皇岛看半决赛投票,随便的态度很坚持,袁圆只好答应。 “不用做其他的,你就看看他情况怎么样,回来跟我们说说。”随便留了一句言便消失了。 袁圆领了投票器,猫着身子进了观众区。 “现在到哪里了?”袁圆拍了拍站在最前方的粉丝,小声问。 对方摇了摇头,也很迷惑的样子:“不知道,好像直接投票了。” “怎么投啊?”袁圆摆弄着手里的机器,像是不太明白的样子,“想问下白宴的投票过了吗?” 第99页 对方斜了她一眼,说:“他保送了。” “啊?”袁圆愣了愣。 “昨天随祎保送他进决赛了。”头上绑着几串闪闪发光的小辫子的粉丝露出不屑地表情:“不知道他今天还来干什么。” 袁圆看了她一眼,很大度地假装没听到,看向台上找白宴的位置。 白宴和另外几个选手坐在最右边的晋级区域,脑袋微微俯垂,表情被遮了大半,看起来并不放松的样子。 袁圆琢磨了一会,从她对白宴不算太深的了解里,感受到了他的纠结与低落,再发散一些,竟然能从他空空的表情里解读出一丝苦笑出来。 她拿出手机,跟随便实时报道起来。 [圆圆:我看到他了。] [圆圆:老白被保送了,要参加决赛。] [圆圆:看起来不太高兴啊,这个随意为什么要保送他啊?] [圆圆:他俩肯定有过节,这个随意是不是羞辱他?!!!] 消息顺畅地发了出去,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袁圆换了几个位置都没能让白宴听见她的声音,只好作罢。 另一个绑着发光辫子的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试探着问:“你是谁的粉丝啊?” “白宴。”袁圆没好气地说。 “诶!那你能帮我家投个票吗?”女生好声好气地问。 “谁啊?”袁圆问她。 “易圣卿,一会你选八号就可以。”女生的语气很软,凑过来帮她选好了数字,“谢谢你啦,感恩了。” “……没事。”袁圆愣了下,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把手指放在了投票键上。 后排突然有阵嘈杂声,呵斥声夹杂着哭叫声穿透力极强,越过大半个演播厅,传到前排。 袁圆跟着大家一起回头,只见保安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正用力地向外拉。 女生手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扇子,手掌背后的青筋微微暴起,同样努力地挣扎着,挂着工作证的粉丝统筹在一旁站着,很不耐烦的样子。 粉丝离场是在晚上八点,淘汰名单宣布时不会有观众在现场。 节目策划称此为隔离,不能让节目受众因为看着自己喜欢的偶像淘汰而丧气,于是设置了这么个环节。 导演组在上周的花絮里沾沾自喜地说过这个设计,被大片怒气送上了热搜话题。 直到录制结束,白宴都像是第一次公演时候那样神游天外,袁圆在台下像是追着风筝一样绕了好几圈,都没能和他说上话。 她站在门口的站点等车,牙齿被夜风吹得打颤,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看消息。 随便给她回了消息:“……保送怎么了?” 袁圆在站牌下咬牙切齿:“感觉怎么说,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总怕别人会骂他。” “名次比名声重要。”随便的口气很冷酷,“他今天状态怎么样?” “没什么精神,感觉累了。”袁圆如实地说。 “圆圆,之后你来确认小白群里的东西。”随便像是犹豫了一会,打字道:“如果你愿意,以后你来做他的宣传。” “啥?”袁圆愣了。 “之后群里的小陈不会再管小白的事,如果你不方便,你先帮他看一阵,我会再安排别的人。”随便郑重其事地打了一长串话。 大巴车缓缓地停下,在站台下被冻得缩成一团的观众鱼贯而入,袁圆回过神来,挤在人流里上车。 车子打着暖气,没有开灯,昏昏沉沉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车厢。 袁圆僵硬的手指缓过来一些,给随便回消息:“我和老白本来就是一个公司的,当然都可以了。” 车子驶出演播基地,在不太平稳地省道往前走。 “不过姐姐,你打算管他到什么时候啊?”袁圆很直接地问,“他肯定是不会出道的,你还要花钱给他做宣传吗?” 说完,才觉得语气有些古怪,袁圆抓着手机解释:“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作为粉丝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你不可能一直管着他,他现在不知道我们这样,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不让你这么做的。” “为什么?”对面发问。 “老白不会欠人人情的,别人对他好一定是经过他的同意才可能对他好。”袁圆的思绪被带偏:“等他比赛结束了,肯定要说我的。” “不会的。” 那种熟悉的、古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袁圆迟疑了一下。 “我会尽力的,我可以一直管他。”对面又跳出新消息。 袁圆不知怎么,从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她想问随便到底怎么想的,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还是退出了和随便的聊天框,看见早些时候自己给她的备注:富婆/女企业家/宝妈/随便。 白宴的宣传群里跳出几条新的消息,袁圆点开才发现群里少了个人,十几张新路透的照片被发送出来,照例圈了随便和她。 袁圆等了一会,没见随便说话,便在群里说了句好的。 随祎不参加半决赛淘汰录制的理由很充分,一场国际品牌的商业活动临时邀请了他,当天晚上就在上海举办。 小陈默然地忙前忙后,很仔细地确认了各种内容,临时向导演请了假。 陈小龙的态度很好,乐呵呵地表示同意,委婉地表达了想让随祎在品牌活动上给only2019做宣传的愿望。 第100页 “嗯嗯,好的好的,谢谢导演啦!”小陈面无表情地说,语气很热切。 随祎靠在沙发上休息,很不讲究地仰着头,口罩遮到了眼下。 候机厅里很安静,放在一边的果盘和咖啡没有动过的痕迹。 小陈翻了几页台本,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她看了一眼没有睡着却没有任何反应的随祎,走到落地窗前接通。 “你是这个这个叫易圣卿的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啊?”听筒那端是个有些年纪的民警。 “我是,怎么了?”小陈捂了一下话筒。 民警态度很好:“是这样啊,有个小姑娘啊,买了一个骗子的门票,偷偷溜进现场之后被保安给发现了,现场是有发生争执,双方都动手了,现在给送到派出所来了,也不肯告诉我们名字。” 她屏住气,等着对方说下去。 “她看起来还没成年,不肯告诉我们名字,也联系不到家长,只留了你的电话。”民警提高了音量,“你能来一下吗?” 小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现在不在秦皇岛,你方便把电话给她一下吗?” “诶,行。” 小姑娘哭着接起电话,对着小陈喊姐姐,报出了自己的网名,小陈认得她,是个还没上高中的学生。 “诶,没事,你先别哭。”小陈压着声音安慰她。 随祎睁开眼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 “你有受伤吗?”小陈见他醒了,索性大声起来:“警察有没有送你去医院?” “已经去过医院了。” “那你赶紧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让他们过去接你,好吗?”小陈耐着心说。 小姑娘的哭腔更重了:“不行啊,他们会打死我的。” 小陈语塞,听见警察在背景音里议论她,小孩子胡闹云云。 “那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小陈转变了思路,“有没有其他姐姐一起来,附近大学的?”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说没有,小陈听完,头皮发麻地站在原地。 “姐姐,你能不能来接我啊,外面好像有记者,我好害怕啊。”小姑娘像是临近崩溃,哭得越来越大声。 小陈满脸凝重地站了一会,随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有什么急事你去吧。” “……”小陈扭过头,露出很无语的表情。 随祎歪了下头,看起来很认真:“感觉是要紧的事情,现场有司机接,没关系。” 小陈抿着嘴不说话,他瞥了眼:“是节目组有事?” “老板。”小陈喊完才觉得气氛有些变了,“我觉得还是得我过去一下,现场太多媒体了,我怕他们乱写。” “去吧。”随祎笑了下,四下忽然又变得轻松了,“节目要紧。” 小陈看了他一会,不遑多想,打开软件订机票。 结束录制的当夜天气很好,虽然温度随着夜晚下降,但月色格外清晰,溶化了灰蒙蒙的浓云。 晋级和淘汰的选手被一同塞进大巴,车子只行驶了三分钟便到达了宿舍区。 白宴有点犯困,跟着人流往里走,选手管理木着脸在门口发手机。 宿舍区进入了淘汰录制后特有的岑寂,有几个表情很淡定的选手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白宴动作很慢地从把箱子推回床底,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 脚踝已经不太疼了,放在枕头边上的喷雾只用了少许。 他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想象里,总觉得周围的一切是他的臆想,忽然变成了班长的随祎也是,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喷雾罐子也是。 手机亮了一下,已经清空了记录的聊天框里跳出随祎的消息。 [sy1:录制结束了吗?] 白宴从紧张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结束了。” [sy1:我也刚结束。] 随祎说完,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他对着半人高的化妆镜的自拍,镜子里倒映的化妆间只有随祎一个人。 他穿着剪裁很特别的灰色西装,里面配白色衬衣和黑色高领打底衫,裹得严严实实对着镜子笑着。 [白:……干嘛?] [sy1:我以为你想看。] 白宴不说话了,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点了保存。 [sy1:小白,你跟我打电话吧。] 随祎的声音听起来很哑,和聊天框里的语气全然不同,说不上来是疲倦还是其他,白宴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习惯的伪装,累的时候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累,生气的时候不让别人感受到他生气。 白宴裹紧了节目组发的外套,站在天台避风的角落里,声音很轻地问他:“你今天在哪里啊?” “在上海。”随祎的声音很低,说话带出的气息像是打在他的耳朵上。 “哦。”白宴闷声闷气,“去上海干嘛?” “耍帅挣钱。”随祎回答他,“你呢,今天累吗?” “就是站着,什么事也不做。”白宴犹疑了几秒,“你为什么要把only卡给我啊……” 随祎闭了闭眼,像是对白宴的撒娇很受用的样子,把only卡说得像是什么稀奇的珍宝:“我之前就说了要给你的。” 白宴又不作声了,抬头看着月亮。 残缺的月亮有些黯淡,只投下淡淡的光,看不见的海仍旧是黑沉沉的一片,远山的影子像是露出獠牙的怪物,张口要吃掉一切的样子。 第101页 白宴扯开了话题,问他:“你是不是很累啊?” “是啊!”随祎半开玩笑地回答。 电话这头安静了一会,白宴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有隐隐的担忧:“那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感觉我什么都不能帮你。”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周遭又恢复了沉寂,随祎熬了两天,全身酸痛地坐在空气很差的临时化妆间里,不可抑制地鼻酸了一下。 第45章 “是谁帮了你啊” 一大片浑浊的云压在远处的海面上,信号不太好的通话又陷入了沉寂。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呆了一会,随祎哑着嗓子开口:“小白。” “嗯。” “你说说话吧。”随祎很认真地请求,“再说说话。” “说什么?”白宴问。 “都可以。”随祎摸了摸鼻子,“没听见你的声音,就感觉有点不踏实。” 白宴忽然明白了什么,像是愚笨的学生忽然变得聪慧,慢慢地说着废话:“我在秦皇岛。” 随祎在化妆镜前无声地笑了笑。 “我在秦皇岛参加选秀。”白宴一边说着,自己也觉好笑,笑着说:“你要是想听我说话的话可以去北方TV看节目,要是想看我可以来秦皇岛。” 电话里传来随祎很轻的笑声,白宴等了一会,听见他说好的。 “你回宿舍吧。”随祎有种闻到白宴气息的错觉,“外面很冷。” 白宴低着头看着天台黑黝黝的地板,好像是舍不得一样,隔了一会才说好的。 冷风从领口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白宴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连日被训练和真人秀台本折磨得近乎劳损的脑子终于松懈下来,他迟来的有些想念随祎。 执行导演拉了一个只有决赛选手的聊天群,大半夜就往里丢粉丝见面会的资料。 二十强选手都会参加决赛前的粉丝见面会,地点被安排在北京的某个商圈。 淘汰的选手和晋级的选手似乎都高兴不起来,宿舍区死气沉沉的,此起彼伏的消息声音宛如游戏里的枪击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白宴看完了十几页的活动流程,才打开其他消息,袁圆给他发了好长一段话,先是祝贺他进入决赛,接着委婉地说了一些网上对他和随祎的议论,总而言之让他要注意随祎。 “感觉不是什么好人。”袁圆总结,白宴一目十行看完消息,打开了从昨天早上开始就热闹非凡的论坛。 论坛里关于“被拍”、“男男”的内容已经消失,粉丝大多都在讨论决赛名单和第三次公演的内容,那些帖子仿佛没有存在过。 白宴抿着嘴翻了好几页,确认什么都没有之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期间还看到了几个讨论自己的帖子。 大多都是吐槽他走得太顺利,肯定是签了大公司,金主到底是谁这么坚挺,诸如此类等等。 白宴对自己的负面评价倒不在意,只是每次在评论里看到有人讨论他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心里都会莫名地怦怦跳,论坛里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总有种被人剥开的错觉。 宿舍区的灯准时熄灭了,每张没清空的床上都透出莹莹的屏幕光,白宴放轻了动作,好像动静大些就会被人发现什么似的。 他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态称为心虚,然后侧着身躺下,用背部遮住手机屏幕,犹犹豫豫地给随祎发了个晚安,才把手机塞回枕头下。 隔了一会,随祎回复他:“晚安。” 小陈赶回上海之前就给随祎的套房订了午餐,然后在下午三点钟和季珍一起抵达了酒店。 随祎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午饭吃了一半,对面的电视墙正在放only2019的往期回顾,一群选手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季珍直接刷卡进门,动作很利落地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这里的厨师怎么样?”她用手捏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才问。 随祎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说:“还行。” “嗯,下次也可以住这家。”季珍赞许地点点头,语气很轻松。 “谈完了?”随祎笑了笑,“这次这么快。” 季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你知道这些人的,花钱的事半年研究不出一个结果,送钱的事,我人还没到,门就开了。” 小陈站在边上,表情很僵硬地看着两个人有来有回,慢吞吞地说:“那珍姐……我先出去等你?” “没事。”随祎当即替她回答,“你坐着吧。” 季珍扶了下眼镜,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 “你别这么沉重。”随祎歪歪头,把手肘架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腮看她。 “随祎,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次我真的尽力了。”季珍铺垫了几句,才继续说:“北方这边已经把监控的事处理好了,但是他们有别的条件,下半年的三部电视剧,他们希望南珠做第一投资方。” 随祎眉头轻蹙,说:“你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季珍的口气很疲惫,像是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要投多少钱?”随祎问。 季珍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会,说:“三部下来的话,两三个亿吧,不过这个钱南珠来出。” 随祎挑了下眉,脸上有些意料之外的神色。 “……但是董事会要求你出让股份。”季珍继续说,表情很冷静:“他们比我更早拿到硬盘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第102页 随祎低笑,还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也行。” “我跟他们battle过,如果要你出让股份,你肯定是要解约的。”季珍的语速变得快了一些,“他们还是想收回你手里的股份。” 随祎耸耸肩,没说话。 季珍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有些难受,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这些人手里那么多公司,就要盯着一个南珠,手里有你的东西,比谁都会打算盘……” “就这样吧。”随祎开口截断她的话,“白宴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季珍愣了愣,摇了摇头,声音变轻:“他就是一个普通选手,没人会为难他。” 小陈靠着餐桌站在一边,神色也变得凝重,像是很难接受。 随祎被她们的表情弄得有些无奈,扯开了话题,侧过头问小陈:“派出所怎么样啊?” “啊?”小陈站直了身体,看向随祎:“哦,就是一个粉丝,被黄牛骗了,处理好了已经。” “好。”随祎语气很淡,抬起眼睛问:“董事会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签转让书?” 半决赛淘汰的选手是被一辆大巴同时送去机场的,演播基地的选手越来越少,靠近演播基地大门外的粉丝和媒体却越来越多。 白宴同剩下的选手一起站在大厅里,像是高中毕业时候那样跟淘汰的选手告别。 被淘汰的十几个人意外地淡定,表情冷静之余甚至有种解脱。 舞蹈组大部分人都被淘汰,一一上前和队长拥抱,李修杰像是撸大型犬那样揉了揉每个人的头。 年纪最小的选手被他摸了把头,忽然像是要哭了一样,又抱了抱他。 白宴站在李修杰的身边,有点手足无措,像是在适应这种比赛礼仪,向面前的未成年张开了手臂。 对方看了看他,把哭丧的表情收了起来,余光也没给白宴留下,转过身拖着箱子走了。 白宴有些瘦的胳膊滞在空中,像是在拥抱一个无形的、有些尴尬的球体。 “路上小心。”李修杰瞥了眼白宴,把几个舞蹈组的选手连推带赶地送上了车。 班车发动的噪声很大,车屁股冲着演播基地,留下难闻的车尾气。 “走吧。”李修杰碰了碰白宴的肩膀,示意他往回走。 只剩下二十个人的宿舍去看起来有点凄凉,白宴睡在靠里的位置,周围十米的床位已经干干净净,莫名有种孤岛的感觉。 李修杰背着个已经收拾好的单肩包,默不作声地走到他的身边。 “……怎么了?”面前出现很突兀的阴影,白宴抬起头。 “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走。”李修杰瞥了眼他的行李,“我看车已经在门口了,一会导演应该会过来喊我们去北京。” “好的,谢谢。”白宴低下头,把换洗的衣服塞进节目组发的行李袋里。 李修杰倚着对面的架子床,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可能还有一会。”白宴低头盯着行李袋,很委婉地传达赶人的态度。 “没关系,我等你。”李修杰站着没动。 白宴有点无奈,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才站起身:“走吧。” 宿舍区前往停车场走廊边的几棵树木已经冒满了新芽,点点绿色缀在灰扑扑的演播基地里,居然也有点夏天的味道。 “之前重新编舞的事,对不起。”李修杰嘴唇微动,忽然开口。 白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李修杰话里带话,欲言又止:“其实我只比你小一岁,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没事,这个是我自己的问题。”白宴换了一只手拎包,跟他隔开一点距离。 “这种出道很久,都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很难受。”李修杰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但是我没有什么能力,所以帮不了你。” 白宴觉得他越说越离谱,及时打断了他:“没有这么夸张,你帮我很多了,很感谢。” 李修杰看了看他,过了一会才问:“你最后是怎么让简安妮重新编舞的?” 白宴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 “是谁帮了你啊?”李修杰有些犹疑:“总不会是随祎吧?” 白宴的眼皮跳了一下,语速很快地回答他:“当然不是。” 李修杰没有接话,一边走一边笑了笑。 “我跟执行导演求情了。”白宴用了一个很陌生的字眼来解释。 “原来是这样。”李修杰垂着头往前走,“那你也有一直帮你的人吧。” 白宴打量了他一会,想着怎么揭过这页,过了半分钟才说:“当然,你也有吧。” 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添了几个监控摄像头,人走过去的时候会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接着绿色的运行灯会亮起,机器进入到工作模式。 “我也有吧,但是可能跟你不一样。”李修杰反常地进入到别有意味的语气里,“总感觉帮你的人,很有能力,能帮你做很多。” 白宴停下脚步,表情变得有些警惕,看着他说:“你有话可以直说。” 李修杰也挺下来,有些无奈:“就是随便聊聊。” “你可以找别人聊。”白宴的脑海里闪过论坛里的各色评论,“我不是很想聊天。”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边上路过的工作人员频频头来目光。 李修杰比了个投降的手势,速度很快、很配合地往前走,把白宴甩在了后头。 第103页 “大家到齐了吗?”执行导演背了个比自己高的双肩包,站在副驾驶的位置点头人,“一会先给大家确认明天的活动流程,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定,一定,一定及时先问我好吗?”执行导演强调,“不要再跑去问经纪人,明白吗?” 大巴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点头。 白宴抱着本子坐在最后排,垂着头看流程,脖子有些微微地酸疼。 边上轻巧地坐下个人,他下意识地皱眉头,抬起头想再次拒绝李修杰的闲话邀请。 易圣卿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很轻:“白哥,这里没人吧?” 白宴顿了顿,摇摇头。 “那我坐这。”易圣卿把行李袋放好,像白宴一样拿起了本子。 白宴偷偷瞥了他一眼,记起前些天的那张only卡,猜不到易圣卿的意思,但上次在走廊里碰见时候的不确定和阴霾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公认的出道候选人又回到了刚见面那时候自如、轻松的样子。 “白哥,你的红毯代表是谁?”易圣卿问他,指着本子上的流程内容。 二十强选手的后援将会安排一名红毯代表去到粉丝见面会现场,和选手一起走过设置有花瓣雨的红毯,环节称为走花路。 白宴看着流程设计,心里一阵恶寒。 “这怎么感觉像是结婚啊?”易圣卿也觉得不对,露出嫌弃的表情:“红毯代表会怎么选啊,好尴尬啊……” 易圣卿说完,白宴看了眼本子上的渲染图,也看出一点婚礼现场的意思,大概是节目组从观众这边征集的建议,投其所好罢了。 他瞥了两眼,思绪胡乱飞了起来,如果随祎也在。 白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顶着易圣卿诧异的目光,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红着耳朵给袁圆发消息:“圆圆,明天见面会,我的红毯代表是谁啊?” 袁圆几乎立刻回了消息:“啊,你已经在彩排了啊?是我啊,除了我还会是谁,随便在国外又回不来。” 第46章 “你跟随便已经联系上了啊” 后台人头攒动,随处都是彩排胡乱留下的道具和服装,执行导演把选手带进准备室。 准备室里是二十个粉丝代表,满脸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偶像来认亲。 白宴一眼就看到了袁圆,朝她招了招手。 袁圆小跑过来,摆弄着白宴的胳膊,像是确认什么物件一样,一边用肉眼扫描,一边说:“看起来没瘦,还好。” “每天像猪崽一样。”白宴说,“每天准时让我们吃盒饭。” “脚还疼吗?”袁圆关切地看他,“随便特地让我问的。” “……你怎么还告诉她啊。”白宴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这种私事。” 袁圆不太赞同地看着他,组织了一会语言才实施教育:“什么叫私事,你知道随便有多爱你吗?担心你才让我问你的。” “哦。”白宴摸了下头,碰到头发上有些黏的发胶,又缩了回来。 “这个姐姐真的对你很好,等你比完赛我再跟你说。”袁圆递过去一个保温杯,很警惕的样子:“我偷偷带进来的,你一会去后台悄悄的,悄悄的……” 白宴有点无奈,刚接过杯子就被执行导演叫住:“白宴和后援会的,过来一下。” 袁圆很热切地应好,拽着白宴跑到已经布置好的红毯边上。 几个巨型的装饰立柱上订了节目组的logo,两侧是连绵的、有些拥挤的花束,地上铺了银白相间的地毯,往对面的黑色签名墙去。 “一会我在这里喊名字,到你们的时候就走出来,然后。”现场的执行导演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满脸认真地勾住白宴的手臂,作出小鸟依人的样子:“然后!粉丝挽着对方的手出来,要按照音乐的节奏走,优雅,懂吗?” 白宴很震惊地看向他,过了一会,袁圆才犹犹豫豫开口:“不挽着,行吗?” “都行啊,看你们。”络腮胡子笑了笑。 白宴把表情收了回来,跟着袁圆站在后排候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飘起铃声,引来侧目。 白宴瞥了眼号码就挂断,是前几天刚被他删掉备注的、随祎的号码。 袁圆跟着声音向他手边移去目光,看了一眼又看向台上,若有所思地说:“你跟随便已经联系上了啊?” “什么?”音响设备里传来导演有些烦躁的声音,白宴没听清,转过头看她。 “随便刚不是给你打电话吗?”袁圆觉得奇怪,指了指他抓着的手机。 “随便?”白宴很茫然地看着她。 袁圆的目光变得狐疑:“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啊,这是随便国内的号码啊,她有的时候回国会用这个手机发消息跟我联系。手机号是北京的,尾号是你的身份证上面那个假生日啊,我不会记错的啦……” 几个荒唐的察觉冒了出来,白宴怔在原地,神色变得有些难以形容,袁圆的声音很轻,时不时被巨大的背景音给淹没,起先还有些疑惑不定,但事实就这么横梗在他面前。 白宴在一片嘈杂里反而压低了声音,问:“你和随便熟吗?他的微博是哪一个?” 这个名字里有六个一的粉丝上线不太稳定,常常在后半夜转发一些白宴的新内容。 袁圆打开她的主页:“她平时都在国外,在线不太稳定。” 第104页 “嗯。”白宴很镇定地接过来,从个人资料开始看起。 “随便平时话很少,不过她很有钱。”袁圆很认真地解释,“第一次公演之前,后援会都没有钱,东西都是她买的。” 随便的关注列表里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only2019的官博,一个就是白宴。 话题倒是关注了好几个,白宴伸出微不可查地抖动着的手,点开了他的话题列表。 最近活跃的超话是白宴的个人超话,经常关注的超话是一个叫做一百的cp超话,白宴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开这个超话。 话题的置顶是他和随意的照片,两个人之间隔了几个被马赛克的选手,看起来是过年期间拍摄真人秀时候场记拍的。 “诶!”袁圆拦了一把,没挡住白宴的手,胡乱地解释了起来:“哎,她有阵子沉迷你和随祎的cp,西西哥说你很讨厌这个人,这个随心所欲。” 白宴的脑袋垂着,没有说话。 “本来其他粉丝有点介意的,但是她说随祎是导师,没有竞争,加上她确实很能花钱,大家都不担心她爬墙,所以也就由着她了。”袁圆解释道,一副怕白宴生气的表情。 “他给我花了多少钱啊?”白宴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带着一点鼻音问。 “挺多的。”袁圆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怎么了,老白。” 白宴无视她的问题,执拗地问:“他花了多少钱,做了很多事吗?”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得问问后援会的财务组,不过你生日时候的应援都是她做的。”袁圆说,“就是点亮你的名字那个户外大屏,是她策划的,全程都是她一个人在联系……” 白宴捏着她的手机,垂着头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诶老白,你怎么了……”袁圆被他突如其来的低落吓到,“你不喜欢我以后让她不做了,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话音刚落,执行导演就带着粉丝统筹过来赶人,扯着嗓子对着喇叭喊:“后援会的,后援会的,先回观众席了!马上集合!马上走了!” 袁圆等不到他说话,拿起手机一步三回头地离场:“杯子里的东西记得吃,随便姐姐吩咐的。” 白宴被抽走手机,从这个沉沉的发现中醒来,磕磕绊绊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记忆搜到了随祎的小号。 系统很智能地提示他和这个人产生过沟通,白宴点开对话框,看到了跨年时候的对话记录。 [Only2019白宴:你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支持,也谢谢你这么照顾圆圆。我应该拿不到好的名次,你多照顾自己,不用再给我花钱投票。希望这次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祝你一切顺心。] 随祎应该是那种,意气风发,想做什么都会去做,做了什么都会做好的人。 起码在白宴心中是这样的,他不想让随祎和他琐碎的比赛联系在一起,这些都不是属于他的标签。 白宴的心里很酸,没有办法平息下来,久而久之变成了茫然无绪的不安,仿佛站在大雨里,周围的水珠又重又急,把他裹在白茫茫的水雾里,什么都看不太清。 他忽然意识到随祎为他做了很多,接着在这个真相里缺氧发昏,胸腔里的心脏好像因为应激而快速起伏着,白宴努力定了定神,虚虚地举了下手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后台的洗手间有些乱,人来人往留下了很多脚印,白宴找了个隔间锁上门,才大大方方地点开随祎的首页。 六个一最常互动的账号并不是节目组,也不是白宴后援会,而是一个每天更新图片和小作文的个人账号,叫做咕咚咕咚嘿呦喂。 白宴的思路变得不能更清楚了,点开了咕咚的主页,她在半个月前停止了更新,大概和被辞退有关系。 随祎很喜欢转发她写的小作文,无一不在说着白宴和随祎的羁绊和纠缠,最新一篇写的是白宴在公演上是怎么演绎随祎的歌,最后一句是惯例呐喊:这契合程度,我可以认为这是随1给白宴写的歌吧! 随祎在某个凌晨四点转发了这条内容,配文和大部分转发的粉丝一样:“同意。” 白宴看着这两个字,感觉心里酸涩的感觉变得更汹涌了,他好像能想到随祎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大概率是个收工很晚的日子,他坐在粉丝们常拍到的那辆商务车里,从车辆寥寥可数的高架上呼啸而过,一边困得要打哈欠,一边点击了转发。 选手统筹在洗手间的门外喊人,通知二十分钟后所有选手侯车。 白宴只觉得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他的心里装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点点侵蚀胸腔。 边上还有门板开开合合的声音,白宴没什么犹豫地拨去电话。 随祎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两边的环境都很安静。 隔了一会,随祎才开口:“小白?” 白宴撇撇嘴,无声地掉了颗眼泪。 “你在彩排吗?”随祎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开口:“不方便说话?” “嗯。”白宴很轻地应了一声。 “我到北京了。”随祎放松下来,“昨天才说今天有见面会,一会就去现场。” “嗯。”白宴摸了摸脸,摸下一些被眼泪浸得湿漉漉的粉底。 “晚上就能见到了。”随祎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那晚上见。” 第105页 白宴嗯了一声,很配合地挂了电话,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一些别的,随祎的语气很轻快,但有种掩耳盗铃、故作轻快的感觉。 听起来好像有些疲惫,不过疲惫好像是他的常态,白宴反反复复地想着,就这么顶着难捱的感觉推开门。 他在洗手间压抑着哭了一会,回到后台才觉得有些脱力。 袁圆给他的保温杯被藏在椅子的背后,白宴振作了一会,打开保温杯准备在导演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吃东西。 保温杯里是没有冰过的绿豆汤,像是刚出锅没多久。 “今天据说会很晚,杯子里的东西记得吃。”袁圆临退场时候说的话跳了出来,“随便姐姐吩咐的。” 白宴的眼圈被猛冲上头的酸涩染成粉红色,他仰起头刚喝了一口,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造型师满脸油光地站在他背后,生无可恋地说:“补下妆,您别揉脸了,成吗?” 白宴盯着屏幕里的自己,脸上已经是斑驳的几块。 “有心事啊?”造型师捏着块粉扑给他补粉底,“我看你们压力好大呀,刚那边还有个在吐呢。” 白宴装着事,心不在焉地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说唱组的罗尧拎着个塑料袋,脸色灰败地蹲在门边。 “太苦了,看你们。”造型师感慨,把白宴袖口处的粉底用力擦掉,拍拍他的背:“到你了。” 执行导演在门边喊他的名字,声音冷静得像是机器。 白宴走过去,看见另一个门的门外站着袁圆,她化了舞台妆,看起来很隆重的样子。 最终走上红毯的时候,袁圆还是没有采用络腮胡子大哥的建议,只和白宴肩并肩地往前走。 实际上是银白色的红毯很长,围着临时搭建的场地拐了三次弯才会到尽头。 第一个拐角是一面黑色的签名墙,白宴接过袁圆手里的笔,不太流利地写了个白字。 第二个拐角站了几个半人高的小孩,手里提着一个装着花瓣的竹篮,片刻不歇地往外撒花瓣,小朋友的手小,一次只能丢少少几片,在直播镜头里看起来,乐趣大于美感。 “我靠,这这么像结婚啊?”袁圆掩着嘴说话,声音小得白宴以为是幻觉。 “还好我没挽你的手,这不得被粉丝骂死?”袁圆又说,“不过这个感觉好奇怪,我觉得我像是你爹,把你送到你的另一半手中。” 白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袁圆想了想,也觉得不对:“好吧,你是我爹。” 第三个拐角从户外通往室内的舞台,三米高的装饰门由几个工作人员手动控制,阻隔户外红毯和室内舞台之前。 白宴和袁圆走到了门前,两边的人才用力把门拉开。 舞台的主色调是冰蓝色,舞台灯是冷色调的白光,很繁复地打在台上,随祎穿了一套品牌赞助的黑色西装,自若地站在舞台中央。 边上站了几个已经进场、看起来很疲倦的选手,把他衬得更熠熠了。 白宴短暂地发怔,然后听见袁圆毫不掩饰地吐槽:“怎么随心所欲在台上啊,我无语了,这下子真的像结婚了。” 随祎远远地看着他,表情是一贯的平平,眼角有微微的笑意。 白宴恍惚间有种蝴蝶在手心扇动翅膀的错觉,手心和胸腔里都痒了一下。 第47章 “我想在这里给你开一个工作室” 随祎其实已经快要记不起那段日子。 他和白宴之间的混乱是从大四的冬天开始的,那年的冬天格外严酷,跨年那阵飘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北京都变成了混沌的白色。 大导的电影拍了整整三年,导演组时不时给白宴发通知,他便转三趟公交去到郊外的片场,起先随祎送他去过几次,后来白宴不让他再去了。 无标题在西郊租了一块地搭,搭了学校和宿舍的实景,看起来和北方学院无异,偶尔白宴还会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剧本。 直到大四,红砖宿舍都没有新生住进来,随祎把自己的宿舍改成了简易的录音室,用海绵把阳台的门给封上。 白宴的宿舍理所当然地成为两个人的窝,不过只铺了一张床。 随祎手长脚长,每次都是抵着墙壁睡着,醒来的时候用脚碰一下白宴的脚背,暖烘烘的。 白宴从梦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无标题剧组熬走了一批国内的工作人员,又熬走了几个配角,接着就是孙小小退组的消息。 国内像她这样年纪的女演员不多,传闻是孙小小为了无标题的女二婉拒了多个电视剧女主,最后经纪公司承受不了才终止了合同。 白宴拿着新剧本回宿舍,有些茫然地跟随祎提起这件事。 随祎手里抱着个吉他,皱了下眉:“换演员?” “嗯,和她有对手戏的都要重新拍了。”白宴把背包放回椅子上,翻开新剧本看了两页。 “你也要重拍吗?”随祎不咸不淡地问,手里拨了下琴弦,吉他发出一个不耐烦的低音。 “嗯。”白宴看了他一眼。 随祎抬手把面前已经写了大半的纸给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地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这个戏,没完没了了。”随祎没什么情绪地说。 白宴看了他一会,有点笨拙地扯开话题:“你今天写得怎么样?” 随祎抬起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第106页 气氛忽然压抑了一些,白宴意识到说错了话,抿了抿嘴。 “你真的喜欢拍戏吗?”随祎忽然提问。 白宴愣了下,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随祎刷了一下和弦,房间里平和了一些。 白宴陷入了思索,没有说话。 随祎不太高兴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往下撇,脸颊气鼓鼓的样子。 “你没想过吗?”随祎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刻薄的意思。 白宴愣愣地站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的身上是从公交车里有些难闻的气味,汽油的味道、陈旧皮革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让本就逼仄的宿舍变得更难以忍受。 白宴看见随祎微微皱着的眉头,独自走向阳台,默不作声地推开落地的玻璃移门,户外温度极低的空气涌了进来,给鼻腔带来粗粝的感觉。 白宴少见地无视了随祎的话题,在满眼灰蒙蒙的雾霾里,有些惆怅地思索起来。 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真的喜欢拍戏吗? 宿舍里的死寂直到晚上才结束,随祎戴了帽子准备出门,像是犹豫了一会,还是对着桌前的白宴说:“我出去一下。” 白宴脸上没有别的情绪,很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 随祎把门拉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变远,白宴的手指有些僵硬,板正地坐在书桌前像是天人交战了一番,然后才站起身,从随祎的垃圾桶里扒拉出几个被揉得很结实的纸团。 纸团被小心地摊开,上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乐谱,五线谱画得很潦草,粗细不太均匀,音符的位置也修改了好几次,随祎下笔很重,在好几个位置戳破了纸张。 白宴从手机里找出钢琴游戏的软件,一一对着音符的位置按下琴键。 音调的起伏很大,被白宴用匀速弹出来,显得很激昂。 “很好听的啊。”白宴有点惆怅地自言自语,用手机一点点压着已经卷起边的纸张,压在了键盘桌的位置。 手机震了几下,是院长。 白宴深吸了口气,像是每次开拍前准备那样,接着接起了电话:“婆婆。” “诶!”院长的口气像往常一样,很开心地说:“吃饭了吗?” 白宴才觉得肚子有些饿,说:“吃过了。” “我们也吃过了。”手机那头传来小朋友嬉戏的声音,有种让人觉得很暖和的错觉,“班长和你一起吃的啊?” “……是的啊。”白宴有点心虚地说。 “好嘛,要按时吃饭。”院长慢悠悠地开口,说着每次通话的名言:“年轻人,要照顾好身体,身体才是本钱。” “嗯。”白宴耐心地应,想了想又问:“婆婆,你觉得我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院长愣了愣,反问他。 “就是毕业了之后,做什么比较好。”白宴解释,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明年就毕业了吗。” “那你想做什么啦。”院长带着笑意问,“这种问题哪有问别人的。” “我就是没想到。”白宴很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总是在终结他和随祎一些很通俗的对话。 大三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和随祎修完了表演系的所有课程,像是高中每一门学科一样,白宴用他习惯的技巧和总结,拿到了不错的分数。 而随祎似乎对表演很反感,不喜欢多谈一个词,只在专业课考试结束的那一天问他:“毕业了之后,你想干嘛?” 白宴抱着表演用的简陋道具,愣在原地,半天答不上话来。 记忆里随祎第一次对他露出那种有些严苛、不耐烦的神色,态度不算很好地问:“你不会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吧?” 白宴张了张嘴,吃了满肚子初夏微闷的空气,没说出话来。 随祎等了半分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冷着脸从白宴手里接过傻里傻气的表演道具,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你自己都没想到,我怎么会想到呢?”院长语气里的笑意加重,“那凡事都是要看缘分的,一开始我也不是你们的院长,只能说顺其自然,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嗯。”白宴的脑袋有些昏沉。 “一辈子那么长,做什么都可以的,你要是喜欢演戏,那就去演戏,要是不想拍了,就不拍了。”院长继续说,“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了,这样就很难得了。” 十二月底的学校有些冷清,入夜之后的寒气又稍稍增加,随祎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雪粒就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 细雪落在肩膀上,搭配人迹稀少的街道,让人觉得更惨淡了。 随祎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捏紧了一个被攥得温热的优盘,他又站了一会,招了辆出租车。 酒吧的生意和天气一样惨淡,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边。 随祎没说话,坐在他面前的高脚椅上。 李申见到他,表情变得有点丧,小声说:“不是说给你打电话再过来嘛。” 随祎的肘部架在吧台上,脸色不善:“我知道被退货了。” 李申叹气,从兜里掏出一把优盘,挑出一个银色金属外壳的递给他:“哎,他们现在说法很多,反正就是都没看上。” 第107页 “具体说了什么?”随祎的口吻客观得不像话。 李申歪着头想了想:“之前几个说是风格太前卫了,现在市场根本接受不了,我觉得纯粹就是他们土鳖,听不懂。” 随祎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说:“还有呢?” “后来这几次,就是不喜欢,反正没看上。”李申耸了下肩膀,表情有点无奈。 吧台边站着忙碌的服务生给随祎递了杯温水,继续低着头擦桌子,不锈钢酒柜倒映着随祎有些冷的眉目,按照柜子的边框切成了一条一条。 随祎没说话,把对方挑出来的优盘放进口袋,又丢出来一个新的,很麻木地说:“这是新的。” “……你这是母鸡下蛋呢?”李申很吃惊地看着他,“兄弟,歌不是这么写的,你别把自己逼坏了。” 随祎拿过杯子喝了口水,没说话。 李申隔着玻璃打量他,语气里多了些前辈的意味:“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自律的。” “不混圈子,爱惜嗓子,很勤快。”李申扬了扬新的优盘,“跟老母鸡似的。” “滚。”随祎声音很轻地吐出一个单字。 “但是,兄弟,别这么逼自己,我听了你最近的歌,确实有点干,是不是最近太紧绷了,这个写歌是需要灵感滴。”李申很真诚地看着他。 “李哥。”随祎的喉咙动了动,“前年到现在,一首都没人收,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个?” 李申的脸沉下来,说:“你别这么说。” 随祎很平静地扯了下嘴角,说:“可能是以前运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真的能做这个,其实不太合适,对吧?” 震耳欲聋的伴奏声响了起来,驻唱大步跨上酒吧中央的小舞台,手里还拎着一瓶冒着水珠的啤酒,有些亢奋地唱了起来。 周末的场子结束得很迟,随祎支着手听到了凌晨两点多,两个驻唱喝了一些酒,一边跑调一边精神百倍地轮流霸占小舞台。 手机震了下,白宴给他发来消息:“晚上要补一个内容,我去基地一下。” 随祎盯着消息看了一会,有种茫然而失真的感觉。 “小白啊?”李申打了个哈欠,问他。 随祎反应了一会,点了点头。 “你最近这样,他知道吗?他不好受吧也?”李申不经意地提,“感觉也好久没见他了,他怎么样啊?” “挺好的。”随祎下意识地说,“还在拍戏。” “你俩还挺有意思的。”李申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大半夜赖在我这。” “没有。”随祎摸了摸鼻尖,把已经凉了的温水很干净,“走了。” “行。”李申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当心啊。” 细雪化了之后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天上的云已经散了,几颗不太明显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 随祎转了两趟夜间车,在无标题的拍摄基地门口下车。 拍摄基地周围看起来荒无人烟,有些渗人的可怕,随祎找了个避风的位置站着,脚底有些刺骨的冰。 他玩了一会手机,屏幕上就提示电量消耗异常,于是又把手机给放回口袋。 刚放回两分钟,随祎又觉得不对,拿出来飞快地给白宴发了条消息:“我在摄影棚门口等你。” 发完消息没过多久,铁门就被推开,吱呀地响了一下。 白宴还穿着拍戏用的高中校服,外头裹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我们走吧。” 随祎跺了几下脚才恢复知觉,说:“结束了吗?” “我的部分很早就结束了。”白宴把门抵着关了回去,往前走几步拉住随祎的袖口,“走吧,我打车了。” 随祎在满目的昏暗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出租车的计费表在夜间疯狂地跳着数字,白宴的眼睛有些熬夜带来的血丝,小声地跟他说话:“班长,谢谢你来接我。” 随祎握了握他的手。 “今天你累吗?”白宴微微仰着头问他,“感觉你最近特别累。” “还好。”随祎把目光移向窗外。 车窗外是沉睡着的、幽静而安详的城市,出租车减速下了高架,拐了个弯继续飞驰着。 北方路八十九号的园区从眼前一闪而过,成片的白色小楼大多挂了颇有些艺术气息的招牌,看样子是已经投入使用。 白宴被车载空调吹得昏昏欲睡,拽着随祎的手臂嘀嘀咕咕地说话:“班长。” “嗯?”接连被拒的沮丧忽然平复了一些,随祎贴近他问。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想干嘛。”白宴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了起来,“那种很长远的规划,没有人教过我,所以…我也回答不上来,不过如果说有什么我很想做的事,我想在这里给你开一个工作室。” 白宴伸手胡乱地指着车外的某个地方,随祎瞥见一个巨大的八十九号,隔着羽绒服把人抱住。 第48章 “你在哪里” 白宴杀青的日子正好是春节,随祎正好回城南的家里吃年夜饭,剧组给大家订了水饺。 饺子是常见的馅,看起来像是冷冻柜里的预制品,白宴还穿着高中的校服,抱着一盒水饺,满脸稚气未脱地站在角落里。 许无忧很难得地走过来和他聊天,中文已经很流利,一口咬下一大个水饺。 第108页 白宴站着吃了几口东西,才意识到对方并排和他站着。 “拍到你大学毕业了!恭喜!”许无忧举了个不存在的杯,手背上的老年斑很明显。 白宴有点拘禁地笑了笑,点头道谢。 事实上许无忧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他在无标题的剧本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的无声戏,副导演习惯让他自行发挥。 很多时候,白宴在片场恍了个神,副导演就在他身后喊了卡。 “你怎么看待这部作品?”许无忧又吃了一个水饺,用很书面的口吻问他。 白宴愣了下,说:“我吗?” “是的,结束了拍摄,感觉如何?”许无忧说。 “……其实感觉不太真实。”白宴实话实说,笑了一下:“感觉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过去了。” 许无忧点点头,说:“生命就是这样的。” 白宴看着他,没说话。 棚内的大灯被陆陆续续关掉,只剩下几盏照明的灯,四下变得萧索了一些。 “汉语里这么说的。”许无忧补充,“青春,是这个词吧。” 白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青春就是这样的。”许无忧乐呵呵地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这么过去了。” 许无忧等了一会,没听见白宴的声音。 白宴很恍惚,像是有些困倦地看着远处,愣愣地站着,没说话。 录影棚里的温度渐渐下降,北方冬天的干冷味道弥漫开来,打着哈欠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满地乱缠的线被一点点清理干净。 铁门被打开,推车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方形蛋糕,是特地定制的杀青蛋糕。 游程跟着推车走进来,穿着很薄的大衣,口罩也没带。 “新年快乐。”游程存在感很强地跟大家打招呼,让身边的工作人员给大家分蛋糕。 白宴吃了一肚子水饺,还是从场务手里拿过蛋糕,等到游程跟身边的人聊完,才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小白?”游程挑了挑眉,心情很好。 “你除夕还过来?”白宴咬了一口蛋糕,奶油很冰。 “过来拜拜师。”游程压低声音,“许无忧下部戏,我想也争取下。” “祝你顺利。”白宴很诚恳地说。 游程迟疑了几秒,问:“那你呢?我怎么从来没见你跑组?” “跑组?”白宴顿了下。 “你拍了这,找戏拍不是很好找,怎么从来没见你去剧组面试啊?你之后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发展吧?”游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白宴看了看他,游程的嘴唇很灰,身体不太好的征兆。 “我没想好。”白宴说。 “这还没想好,你要不然签个公司吧,我给你推荐。”游程的手冻得通红,拍了拍白宴的肩膀。 录影棚的大铁门又被推开,下半夜刺骨的风从缝隙里窜进来。 游程缩了下脖子,边上的工作人员就拿了一块比床单还大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 “算了。”白宴犹豫着拒绝,“我也不知道我适合吗,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啊!”游程有点无奈,“都要毕业了,你总归为自己考虑下吧。” 白宴瞥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哎,我这种大红人就是受不了朋友这样,你要是想好了给我说,行吗?”游程劝他,“这样总行了吧?” “谢谢。”白宴冲他点了点头。 “其实你要想做别的也行。”游程若有所思,“你之前不是准备学影工吗?再去进修下也可以,搞后期或者是做制片熬一熬,你要有想做的……” 白宴很突兀地打断他:“写歌唱歌的有吗?” “啊?”游程呆住,“主题曲吗?这种一般都是音乐工作室在做,我记得随祎会写歌,你不会是想给随祎拉工作吧?” 白宴手指蜷着,有点僵硬地点头。 游程脸上露出了一点羡慕,啧了两声:“真是感天动地同志情。” 白宴垂下头,不说话了。 “那好吧,作为唯一知情人,我会给他留意。”游程感慨完,表情又变得认真。 “要是我喜欢的人想帮我,我可能会哭。”游程开玩笑道,做了一个哭的表情。 白宴心里惶惶,笑笑没说话。 无标题的拍摄结束得毫无征兆,录影棚已经超出了租期,奶油蛋糕还没分完,拍摄用的设备就被运出了铁门。 当时轰轰烈烈来选角的导演组在拍摄前就陆陆续续地出了国,只剩下许无忧和最小的徒弟驻守北京郊外。 白宴赶上夜间班车回了学校,错过了安排在早晨的聚餐,游程探班探进了最后的杀青宴,录了几段视频发给他,也算参与了。 因为孙小小中途退组,外加几个主演都是没什么人气的学生,无标题几乎没有杀青报导。 白宴的第一部 电影和他的大学生活一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大年初一破天荒地睡到了快中午,白宴醒过来的时候,阳台外是正对着床的、正午的太阳,刺眼得不行。 随祎已经回到宿舍,背对着床坐着,桌上像往常一样放了几页纸。 白宴蓦地感受到了一些没由来的落寞,从随祎有点丧气的背影里。 第109页 书桌上的台灯还开着,发着微弱的光芒,相较于室外的阳光几乎感受不到,随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笔尖已经钝了的铅笔划了几道线。 从上铺的位置看过去,前几行错落排列着的音符被涂黑,白宴把棉被弄出一点声音,轻声问:“你回来了?” 随祎嗯了声,没有转过头,把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 校园里响起了正午的铃声,悠悠地飘荡在没什么人的宿舍区,随祎从桌边站起身,拉上了落地窗上头的深色窗帘。 大四开始后没多久,失踪了两年多的班导又重新缠上了随祎,把督促同学们准备毕业答辩的任务又推给了他。 随祎比过去两年都忙碌,大部分在寝室的时候都很沉默,接了电话就会往外跑。 不过这只是白宴的感觉。 到了夏末的时候,宿舍不开冷气已经不再难熬,随祎接了一通半分钟的电话,又拿着手机出门:“我去一下教务处。” 白宴看着他出门,眨了几下眼睛,又有点心虚地跑到随祎的桌前,拿起那些他看不太懂的乐谱,有些只是揉皱了,有些被铅笔涂得黑黝黝的,有些被笔尖戳破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无声地看了一会,在桌前叹了几分钟的气,拿起背包一一装好了。 李申看到白宴的时候有点诧异,但还是拉开个凳子表示欢迎。 白宴坐下来,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很礼貌地叫他。 李申愣了愣,他见白宴的次数很少,算起来大概也有半年没见了,也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不安里有些失落,再认真地琢磨一会,还能感觉出一点委屈。 “怎么了?”酒吧白天改成了咖啡馆,李申用咖啡杯给他接了杯水。 “李哥。”白宴学着别人叫他的样子,“就是有一些随祎这段时间做的东西,他一直觉得不好,我带过来了,你能不能帮他看一下。” 李申脸上有一闪而过迷惑,直到白宴把几张纸递了过来。 随祎写草稿时候的字迹很潦草,沿着四个方向东倒西歪地乱涂,极不耐烦的样子。 “我不太懂。”白宴想了很久,终于说:“但是我看他好像只跟你联系,所以……” 李申叹了口气,眼神里有点遗憾的意思:“我会帮他看看的。” 白宴垂着眼睛,听见他把重音落在了帮字上,才松了口气,脸上的仓皇和无措也少了一些。 “不过现在很多搞音乐的都喜欢自己开账号,你让他开一个,把这些东西传上去。”李申摸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我之前给他说过,他不乐意做,我觉着你劝劝他,真有用。” 他叼着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其中几个软件的图标,含糊地说:“现在我们这些老男人去卖歌人都看不上了,就喜欢年轻小孩,随祎自个儿整整也很强。” 白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眼神停留在他的屏幕上。 “这些我给他整整。”李申像是收起一摞纸牌那样,把白宴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叠好,“你下回让他自己过来取,编曲到底还学不学了啊?” “好。”白宴捏着咖啡杯,关节在夏末的余热里有些发白,“谢谢李哥。” 通风很差的半地下酒吧并不适合做咖啡馆,整个下午门可罗雀,吧台酒精的味道甚至改过了咖啡豆的香气,白宴借用着不太稳定的无线网络,下载好了几个软件。 七点刚过,酒吧里的氛围灯就被打开,生生把傍晚的夕阳找出了一点旖旎的意思。 “小白。”李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啤酒,“这么叫你可以吧?” 白宴想起过往来这里的时候,李申总是跟酒保称呼他为随祎的小男朋友,耳朵不自然地红了一点:“都可以,您随意。” 李申哈哈大笑:“我不随意,我不随意,随祎是你的。” 白宴噎住,从耳尖红到了脸颊。 “你赶紧回学校吧。”李申灌了一大口啤酒,“随祎不在,我可不留你到晚上。” 白宴有点迷茫地看着他。 李申干笑两声,指着手机上的时间:“你看,再过四个小时就没有回学校的地铁了。” 白宴折腾完最后一个软件,站起来背好书包。 “注意安全!”李申挥了挥手里的啤酒瓶,目送他出门。 从酒吧外的台阶爬上来,穿过一条狭窄不堪的小路,十分钟就能到地铁站。 气温已经变低,白宴的小腿晃荡在风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凉。 他垂着头把信息填好,然后才传了一张宿舍外的梧桐树作为头像。 随祎的歌大多是半成品,开始和结束的位置总会有一些对话的声音。 白宴传了几个,又听了一会。随祎高中和刚上大学的时候喊李申老师,后来变成了李哥,声线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塞着耳机挤进人流,略显粗糙的音质隔绝了嘈杂的环境。 手机里提示有两封新邮件,白宴挤在车窗边,在轰鸣里打开邮箱。 第一封是随祎给全班群发的消息,说明了毕业选题的各项要求。 第二封来自无标题剧组,是一张拍摄结束的结算单,末尾用美元标注了白宴的片酬。 白宴愣了愣,换算了一下才得到意料之外的数字。 一个想法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他的心里。 第110页 它跳的速度很快,让白宴有点心慌,他胡乱翻了一些网站,才找到了几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中介电话。 没等他把电话存下来,屏幕里就闪起了随祎的号码。 “喂?”白宴的声音在摩肩接踵的车厢里有些渺茫。 “你在哪里?”随祎嗓子很哑,听起来情绪很差。 信号很弱,白宴只能捕捉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出去有点事,马上回去了。”白宴捂着手机,想把声音捂进去。 随祎的语气放松了些,还是问:“现在在哪里?” “地铁上,还有十二站。”白宴探头瞄了一眼站牌。 “好。”随祎说完,听筒里充斥了地铁运行带来的噪音。 两个人在不存在的沉默里呆了一会,随祎才挂了电话。 地铁口依旧是四年没有变化的小吃摊,空气里漂浮着油炸食品和劣质糖精的味道。 白宴从地铁口的台阶上下来,脚步有点沉地埋头往前走,路过灯管已经报废的告示栏时被叫住。 “小白。”随祎站在路灯的死角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白宴抬头,表情有点懵,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他面前。 “来接你。”随祎看了他一会,很平静地说。 第49章 “他自杀了” 随祎像往常一样接过他手里的背包,逃一样地往回走。 白宴偷偷地把他的东西拿走了,心虚地低着头跟着面前的人。 “我放在这里的东西呢?”开灯的瞬间随祎就觉得有些不对,宿舍里很整洁,像是被收拾过的样子。 “……”白宴僵了几秒,准备坦白从宽。 “丢了就丢了。”随祎欲盖弥彰地把门关上,门锁落下发出清脆的动静。 白宴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语气很艰难地说:“随祎。” “啊?”随祎不死心地翻着东西,几摞纸被掀开,整个桌面又变得凌乱。 “班长。”白宴又喊了一声,又不出声了。 “怎么了?”随祎烦躁地把东西又推回原处。 白宴的心跳加快了,一点小心思七上八下地跳着。 “我前几天去剧组的时候,游程来探班了。”白宴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头说起:“他朋友最近在找人做电视剧的插曲,他让我问你感不感兴趣。” 随祎下意识地皱眉:“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白宴不自在地弯下腰换鞋,很流利地撒谎:“就是正好碰到了。” “哦。”随祎垂下眼神,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宴搓了搓手指:“我昨天在路上碰见李哥了。” 随祎的眉头又紧了:“哪个李哥?” “李申。”白宴转过身装着也在收拾东西的样子:“在路上碰到的。” “哦。” 白宴开了空调,冷气打在两个人的头顶上:“他说酒吧的几个歌手都在网上开了账号,其中一个人还挺顺利的,不打算继续在酒吧唱了。” “我也看了好多。”白宴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故作轻松地问:“我就想问问,你考不考虑……” 随祎的表情变了,像是压抑着什么,声音有点抖:“不用做这些。” 白宴的手指蜷紧了,说:“我是觉得这个模式很新,好像也很多人选,你也可以……” “不用。”随祎的脸阴了下来,浑身难受地动了动,凳脚子啊地面擦出了刺啦一声。 白宴恍恍惚惚地闭上嘴,有点说不下去,勉强地笑了一下。 随祎瞥见白宴笑了,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一些,他其实有些苦闷,也有些紧张,但既不肯承认自己的恐慌,也不敢面对自己实际上并没有想通的事实。 气氛沉闷了一会,白宴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随祎不说话。 随祎则拒绝更多的眼神交流,手忙脚乱地拉开阳台的移门,冲进去洗漱。 白宴动了动,也挪到门边,从洗手台上的镜子看他。 随祎粗暴地抹了几下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着镜子里的白宴投去疑问的眼神。 白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究竟是担忧还是困惑也说不清,隔了一会,他又努力地笑了笑:“早点休息。” “好。”随祎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漂浮在天边的厚云微微地挪动了位置,光芒很弱的月色撒了下来。 隔了没多久,游程就约白宴吃饭,地点在一间味道一般、价格有些离谱的酒楼里,只说了句有个认识的制片朋友。 他邀自己的原因自然不用多说,白宴犹豫了一会,还是带上了随祎的手稿。 游程很放松地坐在包厢里休息用的沙发上,液晶电视和点歌台都开着,明明还没开饭,却营造出一种酒足饭饱之后活动的错觉。 “白宴!”游程一把捉住他的手,把人带到沙发前。 白宴礼貌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手挣出来。 摊着双臂坐着的制片很年轻,戴了个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地看他:“许导提过你。” 白宴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许无忧,尴尬地点了点头。 许无忧很少在片场说话,跟白宴对话的次数更少,他大概率觉得是不能用许无忧用过的演员来推销自己,只好撑着个笑。 “我男朋友。”游程贴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第111页 白宴转过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你有求,尽管提。”游程笑得眼睛弯弯的,让白宴想起很早时候在福利院和院长一起看的某部电视剧,剧里面的游程还没成年,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无忧无虑。 白宴的眼神露出一点感激,思索了一会,才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做了一些歌,游程说你们也买一些歌做插曲。” “哦?”金边眼镜的制片人了然,“你推销的是歌啊!你是游程的同学,我还以为你想拍戏。” 白宴愣了愣,理解了一会:“嗯,主要是歌,拍戏的话,我其实只拍过一部。” 游程忍不住笑了,像是被他逗乐,揽过白宴的肩膀:“哎呀,白,别这么紧张,随便聊聊,你放松一点。” “好。”白宴僵着背,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交出随祎的音乐账号。 “感觉你蛮上镜的,怎么不考虑拍戏啊?”制片人从口袋里抖出一支烟咬着。 白宴想了想:“也考虑的。” 制片人打了火,笑着问他:“那卖歌还是拍戏,总要有优先吧,只能挑一个,挑哪个?” “歌。”白宴说,表情有点严肃地看着他:“他的歌很好。” 制片人哈哈笑了几声,游程又感慨了一句:“感天动地同志情。” “谢谢老师。”白宴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他所见过的人际往来,学着一些工作人员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会记得的,你别这么客气!”游程被他的态度弄得不好意思,拍了拍白宴的肩膀。 包厢的门被轻叩了几声,游程收起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喊了一句进。 几个服务生单手托着碟子走了进来,像是机器人一样冷酷地上菜,最后走进来一个穿着改良旗袍的女生,绘声绘色地介绍菜品。 游程大概心情不错,指着几道菜一一点评,声音比平时柔和很多,娇憨地喊着要吃哪些哪些菜。 制片人也不像刚才那样油滑,很耐心地转动着圆桌上的玻璃盘,一样一样地给他夹。 白宴听着这些食物满世界地飞,思绪乱飞,心里的悬而未决加剧了。 散场的时候,制片人给白宴留了张名片,满脸认真地说不用客气。 白宴接过来,有点勉强地道谢。 游程在酒楼的大门口很张扬地跟他拥抱,在白宴的耳朵边低语:“白,不要愁眉苦脸的了,一切都会好的。” “嗯。”白宴闭了闭眼,反手也抱了抱他,然后慢吞吞地往附近的公交车站走。 酒楼里从四大洲运来的东西其实并不好吃,白宴心里很乱,菜也没吃两筷子。 但比起肚子饿,眼下有太多的事情,让他罕见地心烦意乱起来。 首先是随祎肉眼可见很差的状态,不知道如何劝慰,不知道如何保护他的敏感和自尊心,白宴想着,又回头瞥了眼游程坐上的那辆车。 再是他并不能多做些什么,并不能像戴着金边眼镜的制片人那样留下名片,甚至他并没有想好自己能做些什么。 如果非要在毕业这一年给出什么答案,白宴只希望随祎顺顺利利的。 站台边上有卖小吃的手推车,放着一些看起来已经冷了的煎饼,白宴瞄了眼,还是放弃了带着煎饼挤公交车的想法。 花边新闻比需要转乘的公交车更早到达了北方电影学院。 一些网站的及时推送上跳出了白宴的照片,确切地说是游程和他的照片,三个小时前见过的那块酒楼招牌被打了马赛克,只剩下游程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中央,边上是贴得很近的制片人和如同路过的白宴。 媒体形容游程和他的关系还是同学,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冰释前嫌,再花了大半段篇幅解释了两个人在许无忧选角时候的事,像是真的有死去活来这么回事。 白宴有点无奈地关上新闻页面,某种来自于童年时期特有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手机震了一下,提示银行卡有新的入账。 白宴一只手握紧了扶手,另一只手点开了不是很流畅的银行后台,确认片酬的最终金额。 公交车上混杂着汽油和体味,在离北方电影学院最近的路口拐了个弯,满车厢的人随着惯性往一侧晃动,脏兮兮的车窗外出现八十九号成片的、雪白的平房。 白宴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下,恶心的感觉从喉咙边泛了起来,他在刹车减速中挤向后门,提前下了车。 投入运营之后的园区仍旧很有秩序,外立面两年如一日的雪白,人流很少,行道两边的花花草草都维护得很好。 白宴立在站点的位置,呆呆地看了一会造型创意颇有心思的八十九号大门,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八十九号的围墙做得不高,却莫名地隔绝了学生街嘈杂的喧嚣声,每栋小楼的入口正反错落地排开,木质带雾面玻璃的小门看起来不算牢靠,边上是刷了漆的铁艺路灯,挂着一块小铁片,刻了每个门的号数。 整个园区宁静得让人觉得安心,像是城市中央被切割出来的一小块真空区。 随祎是在班级群里看到游程和白宴吃饭的新闻的。 他被班导烦得不行,刚在群里编辑完新的公告,就有每天泡在网络上的闲人发了条链接进来,说:“时隔一个月,我们班又有人上新闻啦,还是得游程啊!” 第112页 群里面冒出几个人,排着队地吹嘘游程。 等了十来分钟,游程没说话,白宴也没说话。 随祎拧着眉毛扫完他们的聊天记录,又点开了新闻的链接,他研究了一会才认出这是在市中心的某条街边,往东开十分钟是班上小姑娘最喜欢去的老佛爷,隔壁是成片的四合院。 游程请白宴吃了一顿不太便宜的饭,随祎意识到这点后,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 他又放大了图片,看到了游程边上穿着西装的人,和他们不是一个年纪,大概是游程的经纪人。 随祎胡乱地撸了几把头发,心里烦躁得要命。 他想打电话给白宴,又觉得没什么理由,折断了两只铅笔的笔尖后,白宴抓着钥匙推开了宿舍的门,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你在家?” 随祎怔了一下,白宴又说:“我是说,你怎么在宿舍?” “今天没什么事。”随祎摸了下鼻子,“班导让我不用过去了。” “好吧。”白宴身上和手上都空空的,把钥匙丢回了书桌前的塑料盒子里。 傍晚的天气不错,书影在阳台外晃悠悠的,属于盛夏闷热的气息已经消失匿迹,正好是介于夏天和秋天之间、北京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你怎么和游程吃饭去了?”随祎尽量隐藏了自己的不满。 白宴像是做坏事被抓包,迟疑了几秒:“他之前推荐我去面试,这次也是。” “哦。”随祎略过他不太有说服力的解释,随口说:“你饿了吗?去吃饭吗?” “饿了。”白宴盯着满屋子的落日余晖,很诚恳地说。 “那走吧。”随祎避开他的眼神,重新拉开宿舍的门。 门外是干爽而安静的走廊,不存在的阴霾好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满地被窗框割成方形的夕阳。 白宴扯着随祎衣服的下摆,像是撒娇一样又重复:“饿了。” 随祎换了一只手抓手机,另一只手握住了白宴。 手机响起了铃声,来电提示很焦灼地提示着来点人是游程,随祎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还是接了电话。 对面是个很年轻的女声:“通了,通了。” “喂?”随祎感觉不太好。 “你认识游程吗?就是那个演员,我看他给你的备注是班长。”护士谨慎地问。 “我是,怎么了?” 护士犹豫了一会,说:“游程现在状况不太好,在医院抢救,需要有人过来一下,他的手机里只有经纪人和几个同学的电话,想问问你方不方便让老师联系一下家长。” 随祎的眼皮跳了一下:“方便,我现在跟老师说。” “好的,谢谢你。”护士匆匆忙忙地要放下电话。 随祎叫住她:“能问一下,他怎么了吗?” 手机那端安静了一会,护士很冷静地回答:“他自杀了。” 忙音一点点传来,随祎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见白宴同样茫然的眼神。 夕阳完全落下,穿着短袖已经有些凉,夏季尾巴尖上是大群人呼啸着走远的学生时代,还有藏匿在蓬勃意气下的无力。 不是随白! 第50章 “那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 游程不太专业地用水果刀在手腕上割了几道,挺莽撞地伤到了动脉,两个小时之后被酒店的服务生送到了医院。 随祎拎着不中用的果篮去探病,游程平躺在床上,脸色灰得不像人,胸前几乎没什么起伏。 “随祎。”游程很虚弱地喊他,证实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随祎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表情有点复杂地看着他。 游程眼神飘忽着看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衬得他的脸色悲恸了起来。 随祎站了一会,犹豫着问他:“怎么忽然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段日子过得混沌,本身对游程的事没什么兴趣,但想来想去还是应该问一声,所谓的人情世故算是对随祎即将融入社会生活最后的通牒。 游程苦笑了一下,病房里沉寂了下来。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吧?”游程恹恹地说。 随祎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 游程用很怀疑的目光看他:“现在没有了,是前男友。” “哦。”随祎的语气很冷淡,不打算安慰他的样子。 游程张张嘴,像是浑身长满刺一样开始说:“白宴没跟你提过么?他有老婆的,和我好了好几年,他老婆是个演员,不算有名,比我来差远了。” 游程的脸在现实里看起来瘦得有些脱像,五官搭配起来有点骄横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透出挣扎和反抗的态度。 “不知道他喜欢他老婆什么,可能是觉得有面子吧,虽然我是猜的。”游程看向随祎,眼神很凉凉的:“我就是想让他老婆知道,所以才叫白宴吃饭,但是这个狗东西,被他老婆发现了之后,一句屁话也不敢说,电话也不接了。” 随祎终于有了表情,不太友善地看着他。 “我猜他老婆知道了。”游程很笃定地说着,“这可能就是他的选择吧,可能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随祎站在离他有些远的位置,用怀疑的目光凝视他。 “可能我本身就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这样,这本身就是错的。”游程张开嘴,无声地哭起来,有几滴眼泪从下颚落了下来,“是我错了。” 第113页 随祎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宽慰他的话,但又找不到任何的句子。 游程等不到任何安抚,幽幽地问他:“你们也是错的。” 随祎沉默地看着他,有些勉强地忍让着。 窗户外的景色被尘土覆盖着,半夜大概落了半场雨,也没把城市洗刷干净,反而显得有些脏。 “你和白宴也许也是错的。”游程的目光又飘向窗外,语气变得不太确定:“是不是你们也是错的,如果白宴以后要拍戏,你要唱歌……” 随祎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他察觉到游程谈话中的变化,从锋利渐渐变得柔和,变得空洞。 “我先走了。”随祎很冷静地通知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转身出了布置得很精致的病房。 靠近房门的位置有一个小巧的玄关柜,上面堆着一些不算名贵的补品,还有几只巨大的输液瓶,很唐突地夹在几份礼物之间,像是有人进来过,刚推开门又离开了。 游程在房间里又喊了句什么,夹杂着哭腔什么也听不清,随祎心里乱七八糟,按错了两次电梯的上下键。 白宴站在医院外的石墩子上等他,表情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石墩子是水墨花纹的材质,在雾蒙蒙的空气里几乎不太容易看见,随祎只觉得白宴凭空高了一截,很轻易地找到了他的位置。 白宴朝他挥了挥手,很平和地笑了笑。 随祎不太自在地摸着鼻子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你手机没有电了。”白宴慢慢地解释,“我去教务处找你,老师说你来医院了。” “哦。”随祎很顺手地想接过什么东西,才发现白宴身上空空的,什么也没带。 “饿了吗?”白宴问。 随祎点点头,不太自在地把手塞进了裤袋里。 “走吧。”白宴下意识地扯了下他的胳膊,很自然地往前走。 最后回到了西门的小街上。 没到傍晚,大部分摊位还没开张,去掉了各种小板凳和塑料桌,只剩下满地不太明显的油渍,看起来实在不算舒服。 随祎很习惯地走进两个人常去的面馆,老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是又臭又长、家长里短的连续剧。 白宴帮两个人点了餐,想起这部剧里还有高中时期的游程。 随祎吃饭时候是惯常的安静,很熟练地给白宴剥了一双筷子,接着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埋头在面碗里。 手机来了电话,白宴瞥了眼,是随祎的爸爸。 随祎抬手摁了静音,若无其事地又夹起一筷子面条。 白宴的筷子顿在空中,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震动停了几分钟,又来了新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随祎看了一眼,才接起来。 对面是个声音很温柔的女声,说话很轻,白宴低着头偷听,一个完整的信息都捕捉不到。 随祎房右手放下筷子,微微皱起眉:“我没有开通,你们认错人了。” 对面又说了几句,随祎的眉头更紧了一些:“歌我没传过,账号不是我的,我不想签。”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又解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随祎拿起筷子又低下头。 白宴咬着筷子,犹豫了几秒:“谁啊?” “骗子。”随祎语气如常。 “啊?”白宴愣了下,“骗子?” “这个人说在网上看到我的歌,想签我的个人约。”随祎不太在意地说,“李哥不会把我的歌放到网上的,估计是找错人了,要么是骗子。” 白宴的表情有点垮,迟疑着说:“再聊聊呢?万一真的是你的歌。” “不要。”随祎很干脆地说,“而且我只想卖歌,我不想签约。” 小店里的厨房传来液化气点燃的声音,清脆一声动静截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白宴努力地消化了一会随祎的意思,才隐约记起他们几乎不讨论未来,对对方的打算也一无所知,唯独有那么一次随祎问他到底想做什么,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其实我有把你的歌传到网上。”白宴挣扎了一会,仿佛视死如归地说。 随祎抬起头看他,有点发怔地眨了下眼镜。 “好多人都这么做。”白宴隐去了李申的建议,“我以为你不介意,对不起。” 他的道歉给得很坦荡,再琢磨一会还有点耍赖的意思,随祎怔怔的表情只维持了三秒,继而像刚才那样皱起了眉,声音很低沉地质问他:“你干什么?” 他和随祎几乎没吵过架,大约两个人没碰过什么大事,也没有大部分成年人的忌讳。 没有什么争吵的经验,于是责怪和辩解就变得激烈起来。 随祎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很有压迫性:“你干嘛要多管闲事?你懂什么啊?” 白宴吊着的心砸了下来,抿着嘴移开了目光。 “你关心你自己的事不就行了吗?你不要管我行不行?”随祎有点自暴自弃,“你管我是因为觉得我不可能做好吗?” “我没有。”白宴的表情很难受“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随祎的下巴绷着,脸色由短暂的无措和愤懑变成了阴沉:“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宴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他大概知道随祎的性子,无论是开口劝他还是越过他直接开通音乐账号,最终的结果也只会这样。 第114页 “你是最好的。”白宴没脾气地说。 随祎没再开口,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很冷像是能戳破东西似的。 紧绷在两人之间的线无声地断了,过往建立起来的默契与和平都破碎了,好像都和一开始一样了。 白宴坐在原处,手里还拿着筷子。 过了很久,他叹了一口气,否认、混淆了一切。 随祎脸色很沉地站起来,仿佛没有办法听见别的声音,径直走了出去。 白宴出门时候去买了单,老板摆摆手表示已经付过了,分辨率很差的屏幕上还是那群人,成日困在布景像是样板房的屋子里,只需要谈些家长里短就行。 夕阳落尽,西门的小街和广场逐渐热闹起来,空气都像是松弛下来,穿着拖鞋和睡衣的学生在机动车道上闲逛,偶尔有辆轰响的跑车掠过。 白宴走出去时已经找不到随祎的身影,人行道被小摊贩占了大半,挤得人惶惶。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拙劣,正好走到了广场旋转楼梯下的位置,想起几年前在这里偷偷听见游程和人打电话,从此打开了对随祎感情的门。 西门外热闹的区域小小一块,白宴记忆力极佳,每走几步想起在这块地砖上,随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大部分时候是问白宴去这里行不行,吃那个行不行。 很少的时候,白宴会提一些想吃的东西,随祎会点头或者说好。 看到他手上和肩膀上有东西是一定要拿走的。 吃饭完白宴要去片场或者是做家教,也会悠哉地把人送到地铁站。 白宴鼻子有点酸,很克制地没再想下去,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站了一会,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随祎虽然大多时候冷漠,但脾气还算好,向来不和人热处理任何问题。 白宴在书桌前枯坐了几个小时,插电的台灯准时地跟着熄灯时间关闭,随祎还是没有回来。 他把手机的屏幕按亮了,有些恍惚地看了看时间。 手机屏幕刚过零点,白宴有种微妙的错觉,好像这间寝室真的只有他这个人住着,从开始就没有一个叫随祎的人搬过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桌脚边的吉他,打破了突如其来的臆想。 接着陷入了另一个念头。 白宴忽然想起了一些话,意识到也许他会和随祎分开,随祎确实很好,但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偏差。 北方电影学院的一方小天地窄得可怜,没有人来纠正过他们,告诉他也许他和随祎根本不是一类人,直到这个偏差值变得无限大,他才发现和随祎隔着那么一层。 白宴深想了一会,天色就渐渐变白了,没多久台灯又啪地一声亮起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很久没打开过的笔记本电脑,逐字逐句地开始打下毕业论文的题目列大纲。 再抬头的时候,天好像又黑了,室外没有一丝风,只有树叶互相摩擦时候轻微的声音。 白宴的肩膀有些酸疼,浑身被无奈和疲惫灌满,停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又会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门锁的位置响了一声。 随祎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脸上有些邋遢,身上的衬衫也有些皱。 白宴回过头看他,感觉更累了一些。 “回来了。”白宴很无力地粉饰和平。 随祎没有回答,拉开离白宴最远、对角的那张椅子,凳子脚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白宴像是被震醒了,猛地看向他,脸上的表情空了。 “随祎。”白宴的声音很轻。 随祎背对着他,微微动了下肩膀,像是听见了的样子。 “你很累吗?”白宴还是下意识地提问,接着又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 随祎侧过身来看他,眼神有点冷。 “我一直以为我清楚你累的原因是什么,最近才发现我好像理解错了。”白宴的语气很无力,“有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不在你边上,你会比较轻松。但是我又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轻松了很多,所以……” 空气忽然凝固了,带着点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随祎看着他,很平淡地反问:“所以?” “我昨天听见你和游程说话了。”白宴用了很大的力气,勉强保持冷静地陈述:“他跟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随祎沉默着,没什么反应。 白宴撑了个笑,说:“我还记得我刚去剧组的时候,有一次孙小小也这么跟你说,但是那时候你很生气地反驳了,还骂了她,我想你可能是不认同的。” 屋外几年如一日茂盛的树枝被风吹响。 “然后昨天游程和你说那些的时候。”白宴声音哑得有些说不出话,“你没有说话,我猜你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随祎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很艰难的样子。 “我想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白宴的鼻子发酸,声音彻底哑下去。 第51章 好好地发展 我也会的 随祎皱着眉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努力在理解他的意思。 屋外的风逐渐大了,成排的路灯亮了起来,光线透过阳台的窗户落了进来,室内平整方正的阴影被月色和灯光切碎了。 “对吗?”白宴抖着声音问他,极力确认什么。 第115页 随祎像这半年来一样,无意识地、习惯性地沉默着。 白宴像是得到了一个很确切的答案,这个答案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藏在身体里的心脏,让他有种诡异的错觉,胸口的位置嗤嗤地漏风。 没有人再打破近乎逼仄的宿舍里的沉寂。 随祎把衣架上的防尘布丢在木质的吉他上,堆出一个不太平整的鼓包。 白宴坐了一会,转过身去继续打着毕业论文,输入法里跳出一个个字,他有些迟缓地盯着屏幕,然后慢慢地删了一些字。 正好赶上周末不熄灯,随祎戴上耳机,沉着脸开始看一些白宴不太了解的视频。 白宴回过几次头,屏幕上的画面变了好几次,从录音室变成了舞台,再变成街头。 他胡乱地在网站上搜着论文用的资料,看了几句再用手打几句,拼拼凑凑了大半夜。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随祎像是个忽然会活动的雕塑,从靠了一夜的椅子上站起来,像上一次进来那样,无声无息地推了门出去。 宛如有人在淡青色的天际扯了个口子,橘色的朝霞露出了一点,然后天光慢慢地被撑开,连带着白宴吊着的心。 他花了大半个小时收拾东西,然后把东西很整齐地放进大一时候带来的那只行李箱里,拉链氧化了一小半,拉起来很钝。 宿舍里有些乱,白宴呆呆地站了一会,还是没有再碰随祎桌上的东西,只是拿上了宿舍的钥匙。 前往公交车站的水泥路不太平坦,行李箱磕在石子上几次要绊倒他,白宴干脆把箱子拎起来,不紧不慢地往校门口走。 周末早晨的公交车人很少,前排是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妈,齐齐地向白宴投去探寻的目光。 白宴的脚步有点浮,刷了两下才扣了款。 他挑了个靠近后门的位置坐着,身体随着车子颠簸晃晃悠悠的。 抵达下一站的时候,后门正对着某个小区,提着菜篮的大妈表情很奇怪地从白宴身边下车,踌躇了一会才指着白宴的脸说:“小伙子,你这是咋了?没事吧?” 白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手里擦到了一把水渍。 “哭成这样是咋了啊?”大妈的菜篮子哐哐地砸在公交车的车门上,“没事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事。”白宴惊醒过来,随手擦了几把脸,然后扯着嘴笑了笑。 大妈们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直到司机的催促声响起,才矫健地下了车。 白宴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是去年过年时候随祎给他换的智能机,功能之一是两个人之间发短信不需要再收费,他意识到自己又掉了几滴眼泪,于是抬起头开始编辑消息。 他想了很久,没有找到太多合适的话,只好发了一句像是同窗各奔东西的祝福,他让随祎好好地发展。 消息发送后就进入了低电量模式,白宴等了一会,屏幕没有再亮起来,又很忐忑地发消息说我也会的。 手机嘟了一声,彻底没电了,公交车的惯性把白宴带得往前一些。 “火车西站,到了。”站点播报的女声响起,关于随祎和大学时代的线索轻巧地断了。 随祎在李申不伦不类的酒咖里呆了两天,中途还被怂恿着上台唱过两次歌。 他的状态不算好,进拍的时候有点拖沓,顿了几秒才勉强没忘记歌词。 李申拎着啤酒在台下看他,表情还是一贯的赞赏,等他走回吧台前才调侃:“怎么回事啊?开始唱苦情歌了?” 随祎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说你们毕业也忒忙了,怎么胡子也不刮啊?”李申很嫌弃地指了指他的脸,“一会去地铁口要饭,收获肯定好。” 不知道哪句话不对,随祎的脸色阴沉下来,把玻璃杯用力地放回去。 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酒吧眼花缭乱摇着酒的手都顿了顿。 “哎,这又是怎么了?”李申拍拍脑袋,“我说错了,行不?” 随祎满意了,垂着头不说话。 酒吧里又切回了唱片背景音,嘈杂而浮躁的气息包裹着所有人,随祎喝光了杯子里的温水,抬起眼皮问:“给我倒个酒行吗?” 李申愣住,边上的酒保也咋舌。 最后李申给他开了瓶啤酒,表情有些不安:“随啊,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事。”随祎回答很果断。 李申很不客气地又点了根烟:“其实你总来我这玩,我挺高兴的。” 随祎不太懂他有些突兀的煽情,瞥了眼啤酒瓶里起起伏伏的泡沫,问:“干什么?” “你高中的时候我还能带带你,现在我老了。”李申吐了口烟,半遮住脸上的皱纹:“我现在教不了你啥,你是不是也考虑再找找别的老师啊?” “嗯。”随祎低着头应了一句。 “我说真的,你比我行,现在也差不多时间了,别自己瞎折腾,赶紧出去看看。”李申很有耐心地重复。 “嗯。”随祎极少碰冰冻的啤酒,凉得脑袋也清醒了一些。 李申把剩下半只烟摁灭了,问:“上次跟你说的,去开个音乐账号,报个歌曲比赛什么的,考虑怎么样了啊?” 啤酒喝了一大半,随祎的眼角绯红,有点犹豫地缓缓点头。 “你听我一句,好不?”李申的神色有些苦恼,“现在搞音乐都是靠策略的,我是过时的人了,现在的市场是你们年轻人的。” 第116页 随祎歪着脑袋看向他,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将来发达了,带上我。”李申笑了笑,“会吗?” “会。”随祎闷声闷气地点点头,“一定会。” “那你现在就开账号。”李申没忍住,又拿了一支烟出来,用下巴指了下随祎的手机,“我前俩月给你编的那些个,都给我传上去。” 随祎有点迟钝地看向手机,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带点挣扎和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李申被他的神色弄得有点紧张,“哎,这么讨厌就算了。” 随祎把手机攥紧,有点晃神。 “咱们写歌也是为了挣钱,挣钱了就要尊重这个商业市场,对吧?”李申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 “对。”随祎松开手,任由李申给他捣腾了好几个软件,接着一一用手机号自动注册。 系统提示手机号已被注册,随祎的酒劲下来了一一些,侧过头去看屏幕的内容,主页连带着头像已经被设置好,几首大学期间的歌曲按照时间顺序在半个月前已经完成上传,点击量还算亮眼。 由北往南的火车一般只在和泉停留四分钟,白宴脚步有些浮地下了车,一头栽进了东南沿海的气息里。 福利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白宴推了下门,门板背后用链条虚虚地固定着,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了起来,他又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 中西式混搭的小楼空荡荡的,几声回音扫过他的脸。 院长躺在病床上还是笑呵呵的,胸部以下的身体毫无力气地放在床上。 白宴背着双肩包,站在已经有些年头的仪器边上,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了老了,总要摔的,这次不摔,下次也摔。”院长的声音精神得具有欺骗性,“不要哭喽。” 金属的床头柜上有两颗熟得不行的苹果,像是精挑细选过的结果,白宴转了一圈,没到找水果刀,只好放弃。 “小白,出来一下好伐?”之前定时在福利院做早午餐的阿姨在病房外跟他招了下手。 白宴顶着巨大的核桃眼走了出去。 对方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连声安慰:“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啦,年纪大了都会这样的,况且你婆婆她有保险的,现在情况也还好。” “嗯,谢谢您。”白宴低着头,一些头发散落在眼前。 “孩子们都送到市里其他福利院了,婆婆后面也照顾不了他们,好吧?”阿姨用探寻的口吻问,“以后你不忙的时候,多来看看她,住院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政府不会不管她的。” 白宴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和泉医院的几栋楼都不太高,从走廊的位置能看见一楼的地上落满了不能吃的野果。 院长吃过了午餐和药,早早地睡着了,白宴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手里攥着已经有些剥落的绿漆栏杆,斑驳生锈的位置磕得手心生疼。 口袋里的手机充满了电,他在走廊上呆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般拨出电话。 接电话的人还是操着一口很标准的首都话,客客气气地喊他白先生,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我之前有预定一个房子。”白宴没打招呼,很直接地说:“我现在不想买了,可以退款吗?” “……”电话那头的中介顿住,像是没听过这样的要求:“您这边是已经付过五万块定金了吗?” 白宴停了一会,说:“不是的。” 中介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然后就听见顾客接着说:“我是已经付了百分之五十的钱。” “啊?”中介不可思议地反问:“已经付了首付吗?” “对的。”白宴的语气很坦然,“我现在能退吗?” 通话那头的人被堵得说不出话,说了好几分钟的合同细则,最后总结:“这个是不支持退款的,不过咱们要是真的想出手,我这边也会给您留意一下其他客户有没有需求,不过这其中可能会产生一些手续费,也是需要你和其他客户一起承担的。” 白宴想了一会,说:“好的,请您帮忙留意,谢谢。” 靠近午后的阳光稍微有些热,烫得满树不知名的虫子也喧嚣起来。 答辩顺序出来的那天,随祎松了一口气,打印机慢吞吞地往外送着时间表,他和白宴的名字被随机到了同一个上午的组里。 他发现找不到白宴是在好几个下午之后,李申开导了他很久,把珍藏在酒吧私人卫生间里的最后一把剃须刀,像是送儿子一样把人送回了地铁口。 白宴的东西很少,在随祎不太好的收拾习惯下几乎没有存在感。 随祎的自尊心在回到寝室的时候失效了,不过手机听筒那头只有机械的关机提示,他等了整个下午,才发现白宴总是放在上下铺楼梯上的短袖衫凭空消失了,才确定他是回和泉去了。 按道理下个星期是答辩周,白宴应该会在周末的时候再回学校,随祎犹豫着要不要再赶一次火车,答辩的时间就这么到了。 导师对他研究的所谓音乐在影视作品中的作用嗤之以鼻,表示这种题目只有上个世纪的人会感兴趣,但最后只是笼统地提了几个小问题,让随祎好好准备答辩。 最后一次组会时,随祎的手机如同一只定时炸弹响个不停,他心里跳了一下,盯着导师的目光在桌面下方打开了和白宴的聊天框。 第117页 白宴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只是先前注册的音乐账号忽然多了许多粉丝和私信。 他看得有点烦,想了想还是调成了震动模式,心不在焉地继续开会。 答辩的地点在视野很好的阶梯教室里,正好是许无忧几年前来面试演员的那一间。 随祎穿了件带领子的衬衫,占了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一只腿懒散地架在前排的横杆上,余光看着每一个进门的人。 他的序号靠前,上台的时候还是早晨,教室里的光线极佳,后排有几个女生举着手机拍照,到最后致谢的部分,甚至有穿着运动马甲的中年男人扛起了相机。 随祎很沉着地举了个躬,最后扫视了整个教室,没有看到白宴的身影。 十一点半,答辩组的老师们打着哈欠开始午饭时间,随祎从桌肚子里抽出手机,给白宴发消息,语气很平地问他在哪里,答辩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没等他再打电话,后排有个穿着宝蓝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向他,声音很柔和地和他打招呼:“你是随祎吧?” 随祎很敷衍地抬起头看她,以为是哪个明星同学的亲戚。 “怎么了?”他的表情有些不驯。 “我是南珠娱乐的工作人员,叫季珍。”女人很有礼貌地在离他三个位置的地方坐下,“你的歌我们觉得很不错,想问问你考虑……” 随祎的眼神动了动,打断了她:“稍等!”说完,几步跳到了班导的面前。 班导抱着一个饭盒路过,被吓了一条:“随祎,你干嘛?” “白宴没来答辩!”随祎很严肃地汇报情况,“你通知他一下吧!” 班导很奇怪地看着他,说:“很多人今天都不答辩啊,有事的都提前答辩了,白宴没给你说吗?” 耳边刮过一阵闷热的风,发出悉悉的声响,留下了满地的沉寂和空荡。 第52章 “那可能我没看到电话” 途径和泉的火车班次并不多,每年还有减少的趋势,随祎没带什么行李,头顶扣了一个棒球帽,一副临时出行的样子。 有几个很眼熟的女生从地铁口跟到了火车站,犹犹豫豫地想跟他说话,大概是见随祎表情凶得有些过分,才克制着没开口。 随祎大概了解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是他已有的粉丝,在阶梯教室堵住他的女人往他的邮箱里发了一份培训计划,洋洋洒洒写了如何在三年内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歌手。 随祎并没有真正地接受李申所说的商业逻辑,他只希望白宴不要再生气了。 火车票薄薄一张,握在手里不太有实感,随祎硬生生地坐了十几个小时,一点困意也没有,火车匀速钻进山洞里,沉寂的黑色呼啸而来,又把他唤醒了一点。 “什么意思?”随祎的脚有点肿了,站在离福利院十几米处的小吃摊,拧着眉毛问店主。 店主手里的动作不停,说:“院长生病了,私人的,关掉啦!” “院长去哪里了?”随祎追问,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 “我不晓得啦,好像是说身体不太好,去看病了。”店主想了想,露出懊恼的表情。 随祎由紧张变得有些挣扎,像是很难理解一样看着他:“你有联系方式吗?” 店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很实在地拿出了满是油渍的电话簿,指着上面的一个座机号码。 随祎知道这串数字,是平时院长给白宴打电话时候常用的,如果不出意外,他拨出这个号码的同时,街对面那栋锁住的小楼客厅里会想起清脆的电话铃。 “谢谢。”随祎表情很困难地说。 他在近乎荒凉的人行道上走了一会,克制不住地鼻酸了。 随祎呼吸有点急促,在南方的骄阳下头晕目眩,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这种认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胸腔。 一辆轿车从他的身边擦过,尖利的风声在他混杂着挣扎和不安的脑海里炸开,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太多痛苦,只是持续地茫然着。 和泉这个地方很小,随祎好像有些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两天,终于想要向人求助。 首先想到的是游程,但立刻根据最后一次谈话造成的结果放弃了这个想法。 接着是从来不知道已经谈恋爱的父母和发小。 随祎呆站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李申。 接通前的提示音响了很久,李申像是没睡醒:“随祎?” “……李哥。”随祎的声音很哑,像是不太确定。 李申在对面沉默了一会,问他:“那你现在还有可能找到他吗?” 随祎几乎是立刻有了答案。 不需要纠结、没有怀疑的答案跳出来的同时,他才终于有了难以忍受的痛苦,继而带来了生理性的疼痛。 炎热的县级进入了短暂的沉寂,又似乎有巨大的轰鸣。 李申最后在电话那头劝他:“你先回北京吧,好吗?” 直到八月底,白宴才记起毕业证书这回事。 班导的座位上坐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体态和气质极佳,应该是入学的新生。 对方看到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两本册子,说:“学长,你的毕业证书。” 白宴愣了一下,打开发现里头的照片还是刚上大学时候拍的,勉强地笑了笑:“谢谢。” “只剩你一个人没拿啦!”女生笑嘻嘻地说,“我有关注你的电影欸,延迟上映了,好可惜。” 第118页 “……谢谢。” 女生语气很诚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线。” 白宴转身准备走,背后又传来女生的声音:“对了,之前随祎学长有要过你的联系方式。” 白宴的脚步顿住,有点无措地回过头。 “我给他啦,你的号码,但是他没打通,估计找你有急事,你给他回一个吧。”女生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他来了好几次,不过我听说他签大公司了,学长你赶紧要一个联系方式。” “那可能我没看到电话。”白宴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然后逃似地推开门。 新生季的校园里总是熠熠的,车流和临时摊贩也多了起来,白宴走了一小段距离,蓦地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一个人很轻松地就能走进新的世界里,就像是水珠像低处坠落一样容易。 他终于感受到和随祎的正式分别,有一种很难形容的、饱胀的酸痛,慢慢地向身体蔓延,全身都钝痛起来。 手机铃声适时打断了他的负面情绪。 电话里的声音很客气,是之前沟通过的中介。 “白先生,这边有几个买家在问了,您看我们什么时候碰个面,聊一下。” 白宴的脚步停在原地:“已经有人问了吗?” “是的,意向很大,可以好好聊一下价格。”中介的口气喜气洋洋的。 身后有私家车鸣笛,白宴吓了一跳,换了个位置站到树荫下。 “……要不然我还是不卖了。”白宴难以启齿。 手机那头停顿了一会,中介换了语调,有点慌张地说:“卧槽,别啊!价格可以商量的,你觉得开价低了我们再调高嘛!” “不是。” 白宴受本能的驱使,下意识地说。 “我不想卖了。”白宴很诚恳,表情在电话看不见的地方也很真诚:“之前是家里有急事,需要钱周转,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没有那么急用钱,我还是想留着。” “行吧。”中介语气不太好,“那你要是想出手了,再跟我说。” “好的,谢谢啊。”白宴道谢,声音低落下去。 学校里多了许多垂着长须的老树,像是没日没夜地垂着头无声地说着冗长低语。 随祎录制首张专辑之前去过一次李申的酒吧。 酒吧这几年经历了咖啡馆、独立书店等运营失败,终于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只在夜间开张的酒吧。 运营的情况不太好,驻唱的歌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小舞台上的贴纸都掉了颜色。 李申站在吧台里,靠着台面给随祎丢了瓶矿泉水。 随祎拧开喝了小半瓶,沉默地坐着。 “在哪里录啊?”李申好奇地问。 随祎说:“去上海。” “好啊。”李申感慨一下,“等着听你的歌了。” 随祎又灌了几口矿泉水。 “家里怎么说啊?”李申很无趣地又提问。 “没怎么说,随便我。”随祎脖子垂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大理石台面。 “哦。”李申抓抓头。 正门上的风铃响了两声,有客人推门进来,晃了一圈在吧台前坐下。 李申喊了一句,正在外头擦桌子的酒保溜了进来,哐哐地弄起了饮品。 “小白呢?”李申安静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什么眼色地提问。 随祎像是没听到一样,动也不动。 “真的就找不到了?”李申问,“怎么就联系不上了?” “嗯。”随祎含糊地回答他。 “真奇怪,就因为这点事?”李申不解地看着荒废的小舞台,“他给你注册账号,你跟他生气,就这么分手了?” 酒吧里粘腻的、嘈杂的气氛压得随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思索了很久,答非所问:“注册的账号都被关了,公司不让开。” 白宴不喜欢拍照,几乎没有给他送过礼物。 随祎很早的时候在学生网上发过一个红豆饼,他就习惯了每次结束实习的时候,给随祎带一只红豆饼。 明明小吃摊上有很多口味,芒果、紫薯和芝士的销量都渐渐地超过了红豆,白宴还是习惯只买红豆。 包装油纸的质量不好,如果随祎没有去接他,带回宿舍的时候油正好浸透一层,能隐约看见金黄色的外壳。 随祎心里又开始了那种细微而绵长的酸痛感,声音很轻:“联系不上也挺好的。” 李申听到半句,问:“什么挺好?” “我也不想他再看到我那个样子。”随祎兀自说着。 酒保把不锈钢调酒瓶用力地扣在桌上,发出干脆的落地声音,像是一个尘埃落定的指令。 边上点了鸡尾酒饮料的两个女生认出随祎,大大方方地过来要签名。 随祎摆了摆手,没多解释。 背景音乐切了首歌,是首早年很火的、用于告白的民谣。 李申的肩膀被拍了拍,随祎抬起眼睛问他:“你这个舞台还能用吗?” “这个?”李申指着贴纸已经被蹭得有些破旧得小舞台,“可以啊。” “我能唱一首么?”随祎站起了身,头顶距离很短地抵着有些老旧的装饰灯。 舞台侧面的音响沙沙地响了几下,接着响起有点失真的伴奏声音,随祎很懒散地坐进小舞台上的旋转椅,拿起尾部已经生锈的话筒,漫不经心地从中途接过伴奏唱起来。 第119页 正好是随祎第一次在酒吧里唱的歌,有些傻气的歌词,台风来了的时候,我好像爱上了你,没有好像,确实是爱上了你。 随祎眼神很黯淡地唱完大半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拿着话筒说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表白。 等我好一些再联系你,随祎想着,能答应吗? 伴奏的最后一个重音落下,随祎抬起眼睛环视四周,有人拿着手机在录像,表情很激动。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随祎又想。 陈旧的老楼里,逼仄的楼道里摆满了可以堆叠起来的塑料板凳。 白宴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抓着刚刚打印出来的彩色简历,简历里的内容有些混乱,除了无标题已经曝光的几张定妆照之外,只剩下表演系一些怪里怪气的课程描述。 他另一只手抓着手机看新闻。 页面里这段时间正兴起的社交软件,各种新闻都以视频和口播的形式汇集在上面。 画面里几乎看不见随祎的表情,现场的环境很暗,但可以看出是李申的酒吧。 手机的收音很差,随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是能听出是哪首歌,白宴攥得指节发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机械地又把视频调到了开始的位置。 视频上方的弹幕渐渐变多了。 有人说这个是南珠的新人,感觉还不错。还有人吐槽准备出道立刻做假偶遇路透,南珠娱乐祖传的营销味道。 评论里跳出来一个说自己在现场的路人:“真人好好看!就是形容不出来的好看!比视频里好看!而且好像在酒吧只喝水,好自律哦!爱了!” 白宴的表情动了动,排在他前方面试的人从写字间里走了出来,脸色很臭。 他从凳子上站起身,准备往里走。 那人拦住他,说:“别去了,是骗子。” “怎么了?”白宴有点不解。 “就是骗钱的。”对方露出很老练的表情,说:“说是找广告演员,进去了就让你交钱拍照,要你花钱做演员书,别去。” 白宴犹豫了一下,问:“我自己有不行吗?” “肯定和你说不符合标准。”对方很着急地准备要走,“随便你,你去吧。” 后面排着队的人群立刻走了几个,嘴巴里嘟嘟囔囔地骂人。 白宴迟疑了几秒,不知道该不该走。 对面小隔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戴着个很文艺的鸭舌帽,操着一口东北话站了出来:“艾玛!隔壁都是骗子,你们想做演员的给我张照片留个电话就行,感兴趣地找我啊!” 长长的队伍听完他的话,又散了一些。 白宴站在一边探寻地看他,还是没说话。 “欸?”鸭舌帽眼尖,走了几步靠近白宴:“这位兄弟,我看你资质贼好,你有照片吗,给我几个。” 白宴抽了一张简历给他。 “白宴?”鸭舌帽对着简历念字,“还拍过电影!老好的苗子了,留给电话给我。” “好。”白宴拿出手机,关掉了随祎的新闻。 “我叫阿西,你叫我西哥就行。”鸭舌帽很没有距离感地拿过他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跟着你西哥,以后一定比这些什么歌手还火。” 白宴愣了几秒,才无奈地笑出来。 手机铃声在走廊里回荡了一圈,阿西从安心地挂掉电话,很认真地叮嘱他:“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啊。” 白宴点点头,说了句好。 声音很轻,是一种介于气音和真声之间的声音,又飘渺又真实,随着闷热的空气带着过往摇曳着。 第53章 “他好爱他”2.0 追光灯和摄影机很流畅地跟着白宴和袁圆的行走轨迹,快门声很有规律地此起彼伏。 随祎站在舞台的中央,有种突如其来的紧张。 他出道的时间不算长,但胜在顺利,早早地就去过国内外的各种场合,见过各种大得找不到边际的舞台。 但他偏偏在这时候有种焦灼的紧张,在only2019临时搭建的见面会舞台上想起了第一次在酒吧里唱歌的时候,白宴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呆在人群里,但仿佛总有一束光追着他,随祎很轻松地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虽然这种功能失效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就像是安稳地运行着的机器,忽然被拔掉了电源。 直到季珍陪着他去北方卫视签约,才重新地插上了电源。 随祎很难解释这其中的逻辑,只是在人群拥挤的会议厅里,他又瞥见了白宴的身影,自动寻人的机器刹然地被打开,强行支配着他的身体运作了起来。 袁圆很配合地接过话筒,认真地背了一段随祎在小号上给她准备好的祝福词。 白宴的表情很淡,随祎隔着他几步,很认真地祝福他。 台下有一小片区域的人激动起来,不太整齐地喊着白宴的名字,手里挥动着着几个花花绿绿的手幅。 换了新编剧之后,白宴又丧失了长篇大论的能力,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好几遍谢谢。 后面顺序的选手依次上了台,摄像机和话筒有条不紊地又安排给下一位选手。 白宴的背挺得很直,像往常一样站在角落里,几乎不和其他摄影机互动。 随祎很谨慎地偷偷看他,总觉得白宴好像在短短的几天内变了一些,被某种从容和安宁包裹住了。 选手下台的时候,粉丝已经被统筹带出了现场,两家媒体见缝插针地约了随祎的专访,问了几个关于only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就追着随祎后续的计划。 第120页 小陈不在,随祎干脆正面拒绝,只说:“目前都不确定,专辑还在做。” 休息室里没有人,随祎在桌上翻了半天才找到小半瓶卸妆水,用纸巾蘸着擦了擦脸。 卸妆水和化妆品的味道很难闻,镜子里的随祎皱起了眉。 放在一侧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随祎打开和白宴的对话框。 白宴大概是下台就给他发了消息,几条消息堆叠在一起冒出了提示。 [白:随祎。] [白:随导师。] [白:你这样取名字会被粉丝发现的。] [白:要不然微博也改成随便好了。] [白:你取名字真的好随便啊。] 随祎怔怔地看着屏幕,许久才回过神,摸了摸鼻子,把账号切了回去。 对话框里一切正常,袁圆五分钟前还在一口姐一口随便地喊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sy1:你怎么知道的?] [白:不告诉你。] 白宴很难得地和他开玩笑,过了一会又说:“谢谢你,真的。” 随祎的鼻子酸了,抬起眼睛看见化妆镜里笑得有点傻气的人,然后摁下拨去电话的按钮。 听筒里还有大巴车里嘈杂的背景音,车厢里引擎隐隐约约的动静、选手聚集着聊天。 随祎等了一会,听见白宴小心翼翼的声音:“喂?” “还在回去的路上吗?”随祎开启了一个很日常的对话。 白宴压着声音:“嗯。” 随祎看见镜子里自己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打错了。”白宴好像松了口气。 “没有。”随祎讷讷的,“就是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白宴安静了几秒,声音里带点笑意:“你可以去刷微博。” 随祎像是傻了一会,隔了好久才声音很低地说:“就是想你单独跟我说说话。” 白宴看过很多关于随祎的采访,刚出道的,近两年的。 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而骄傲的,对待自己的短板和缺陷理直气壮得近乎野蛮,总有人断言他的性格不会在娱乐圈长久地发展,但他还是凭借着实力挣开了束缚,走到今天。 随祎好像很难和人服软,以至于白宴这段时间听见他说这类话的时候,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感受是不真实,更小一些的是羞涩和无措。 白宴想了一会,小声而鉴定地说:“好。” 随祎好像笑了一下,声音很低。 接着他又问:“决赛你还会选声乐吗?” 大巴车进入一个北方郊外不常见的隧道,山体岩石带来的轰鸣更近了一点,白宴的眼睛有点热,在一片喧嚣和混乱之中回答他:“会的。” 随祎没有说话,不知道有没有听清。 挂掉电话,隔壁不太熟悉的选手投来好奇的目光,笑得很狡黠:“你女朋友啊?” 白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嗨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选手的脸上写着开不起玩笑,没意思地转过头去。 白宴把头侧向窗外,涂了绿色油漆的隔离带在视线里向后飞驰,晃得人头晕。 新编剧把本子递给白宴时表情很古怪,大巴车刚刚停稳,白宴伸手够了一下,才抓稳那本看起来有些厚的脚本。 决赛的选组依旧简单得近乎敷衍,按照决赛晋级的顺序,二十位选手选择自己的导师,因为被随祎保送,白宴会排在李修杰和罗尧之后作为第三个选择导师的选手。 新编剧给他安排的台词热血得很老套,让白宴想起了大学话剧社里的作业,偏偏新编剧好像在给他加戏份,导致他和摄像机的互动又多又傻。 白宴佯装认真地看了几页,很客气地和编剧说谢谢。 “你应该还是会选随导师的组对吧?”新编剧再次确认。 “嗯。”白宴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行李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就没问题了,你看看熟,你这个我就不调整了啊。”编剧如释重负,语气像是在死线交上作业的学生。 “谢谢老师。”白宴在秦皇岛的日子里终于掌握了新的技能。 他像是很开心地接受了编剧的安排,然后对看过的真人秀剧情线毫不在意,最终也必然不可能按照她的心愿执行。 半决赛内容播出,白宴久违地登上了一个只有自己的热搜。 热门广场的内容无非是在讨论他被随祎保送的事情,翻来覆去地发了许多随祎宣布名字时候的视频。 袁圆在视频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随祎的表情,很冷静,几乎找不到情绪,念出白宴名字的时候举重若轻,和台下的哗然和夸张的节目特效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大部分观众都在猜测白宴到底走了多大的关系才能留到现在。 一小部分的人说起了阴谋论:“随祎手上这张卡给谁谁受罪好吗?声乐组能送谁了就问?找来找去只有白宴这么个软包子可以欺负,这福气给你你乐意啊?” “我乐意啊!我蛋都走了,我想乐意都乐意不了!” 极个别内容和热搜广场格格不入,争分夺秒地嗑起糖来,像机器人一样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他好爱他。 她按照随便的要求接手了白宴的宣传,战战兢兢地迎来了第一次公关工作。 随便像往常一样忙碌,偶尔在群里提几句意见。 第121页 负责搜集资料的工作人员往群里发了几条热搜的评论,没过几分钟,随便就发了一段长文字:“说随祎的卡没人要,给谁谁倒霉,就这个评论,顶上去,快点。” 袁圆还没来得及说话,群里立刻有人回复了好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私信随便:“姐!我们这样甩锅随祎是不是不好啊?” [随便起个昵称:?] [随便起个昵称:怎么不好了?] [圆圆:那你不是说宣传都是通的吗,被随祎那边发现了怎么办啊?老白毕竟不算明星。] [随便起个昵称:……不用担心这个。] [随便起个昵称: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袁圆的劝阻起不到任何作用,随便三言两语地指挥着群里的人,不要钱似的往广场里灌和随祎有关的评论。 大约是随祎平时的人缘一般,这种负面的猜测一出现,出现了大批的赞同者,和随祎同期出道的各种艺人粉丝干脆顶着头像下场,随祎的粉丝也纷纷奋起反击,几种说法在热搜广场里上蹿下跳,短短半个小时把白宴的消息给搅得沉了底。 一个多小时后,随便大摇大摆地又出现在群里,像是视察板把每张截图看过去,然后心满意足地说:“今天先这样吧,收工。” 袁圆松了口气,盯着手机屏幕总觉得那句收工怪里怪气,像是录制节目时候导演才会喊的话。 随便说完这句,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出现。 临近初夏的气温已经有些难耐,袁圆在凌晨三点半热醒,在满眼漆黑里想起给随祎泼了一天脏水的事,心虚地瞪着天花板开始告解:“菩萨在上!今天是情况紧急,我们不是故意这样的,看在随祎大明星和我们随便姐姐同姓的份上,这次不要算我们头上了……” 她神神叨叨地说完一大段,困意又袭来,在满身细汗里又睡过去。 随祎换了个助理,而且好像还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大概是临时助理。 一大清早,白宴装作不经意路过后采准备室,最后确认了这个事。 新编剧大半夜地跑去宿舍区报喜,说他上了热搜。 他有点茫然地打开手机,发现带着他名字的广场除了随祎,全是些和only2019无关的艺人,新编剧的表情兴奋又微妙,好像是第一次尝试做坏事的小孩。 白宴敷衍了她几句,倒头准备睡觉。 新编剧看得眼睛有点充血,同样敷衍地安慰他:“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白宴想也没想地睡着,第二天准时醒来,在演播大楼外的步行道上反复路过,远远地看了随祎几眼,才回练习室准备。 执行导演拿着手卡进门,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各就各位。 决赛周的策划复杂得有些离谱,各种流程策划得花里胡哨,像是九宫格火锅里塞了六种底料。 选组设置在三个练习室里,导师戴着隔音耳麦和眼罩接受选手的盲选,等到二十位选手完成选择,导师才能摘下眼罩。 随祎对这种套路轻车熟路,完全不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调整坐姿和仪态上。 耳麦的海绵很厚实,闷得耳朵发热。 没过几分钟,他在近乎寂静的黑暗里感受到了一些动静。 一开始是门被打开的震动,接着是似有似无的脚步,有很轻的气流扑到了面前,大概是有个人站在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随祎不算粗神经,他的注意力已经从坐得端正变成了想像出面前人的样子。 没来由的,他忽然记起了大一时候白宴刚转系,从教室门外走进来的样子,走路也是这个样子,脚步很轻但很干脆,没什么犹豫,存在感很弱。 这是白宴。 监视器里的随祎很隐秘地勾了下嘴角,笑意只存在了一秒,又立刻消失了。 白宴在一根莫名其妙插在随祎面前的立牌前站好,颇为熟练地和摄像机打招呼,然后说出了新编剧从来没写过的台词:“随导师希望我在决赛里再唱歌,我也是。” 随祎摘下眼罩,很克制地没有顺从生理反应在镜头前傻兮兮地眨眼,而是下意识地看向白宴。 白宴笑得很温和,透着一点不像他年纪的傻气和可爱,背后是比他高半个头的易圣卿,表演很严肃,如同前来求教的学生。 “和我想的差不多。”随祎在镜头前收放自如,声音里带着没休息好的鼻音。 白宴没什么掩饰地看着他,表情很认真。 随祎避开镜头,不经意地动了动衣领,把夹在衣服上的话筒调整好,极其自然地跟着执行导演的节奏推动选组。 他现下并不安稳,和东家并不愉快地掰了,只身一人离开北京录节目,因为季珍戛然而止的商业活动之外,还要坐在练习室里装作乐善好施的导师。 但正好白宴在这里,随祎忽然又踏实了许多。 忘定时了……dbq 第54章 《盘点一百cp的双箭头》 “只有这些吗?”随祎眯着一只眼睛,半张脸大的刷子在另一边的眼睛上扫动,化妆师和助理一左一右地站着,台本被举在他的面前。 临时负责助理工作的场务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这个我也不懂,但是导演只让我给你这些。” 决赛考核的题目又是导师命题,声乐组的部分给了大量留白,让随祎自行发挥。 第122页 他摸不准南珠和北方最后的沟通结果,甚至不知道是否是季珍出面,只能在原处等着,除了一些必要的工作信息,小陈似乎也蒸发了一样,不再昏天黑地地催他筹备新歌。 说不上有多失落,但确实有些不太习惯。 随祎化好妆,确认了手机没有新的消息,才跟着场务进了练习室。 选手的造型明显出自不同的造型师,几个人粗粗打了阴影,几个人瞄了上台才会有的长眼线,其中就有白宴。 白宴站在队伍的中间,毫不知情地看着他,表情还是淡淡的。 执行导演宣布完规则,随祎很浅地笑了下,说:“导演的意思是让我随便考你们。” 除了易圣卿,大家很配合地跟着节目效果笑了起来。 易圣卿和来南珠娱乐面试时候一样,宛如不知道期末成绩的学生。 随祎看他很紧张,开了个头:“小易。” “在。”易圣卿像军训般上前一小步,背部绷得很紧。 “你想唱什么?”随祎靠着练功用的栏杆,问得很轻松:“有选好solo的歌曲吗?” 易圣卿犹豫了几秒,表情很僵:“有。” “唱什么?”随祎又问。 “初衷。”易圣卿没什么停顿地回答。 随祎想了想,按照去年季珍和经纪部最终的讨论结果,易圣卿会在决赛的时候表演他的出道歌曲,然后很漂亮地拿下唯一出道位,成为第二个随祎,在内地发展得顺风顺水。 只是从only2019开始的当天,随祎就很没有契约精神地和既定计划越走越远。 他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么多事,随祎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谢谢。”他看着易圣卿说,“谢谢你选择我的歌。” 剩下的人纷纷报上自己的选曲,抓着最近的摄像机大段大段地说着肺腑之言。 “白宴?”随祎歪了下头,从人群缝隙里找到白宴的位置。 白宴迟疑了几秒,说了一个名字。 练习室没有开冷气,人挤人带来得热气蒸得随祎有些迟钝,他觉得这首歌格外熟悉,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白宴看着他,是一种只属于他独特的眼神,头还是微微垂着,只有眼神像是不经意地抬起,看得人心有点痒。 编导老师把镜头转向白宴,等了半分钟,见他没有在说话,便又移开了摄像机。 执行导演根据通告流程没什么感情地推进每轮录制的内容,以拍手声作为信号提醒所有人各就各位。 几盏白色的补光灯被推进了一些,随祎视线里的景色茫然了一些,他顺着白宴报的歌名终于想起了两句零零碎碎的歌词。 很短,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歌词,和台风有关,说我确实是喜欢上了你。 随祎从思索里惊醒过来,没什么克制地转头看向白宴,不太专业地失去了表情管理。 白宴在补光灯照不到地地方笑了一下,眼角弯了弯。 声乐组的拍摄任务不重,总导演甚至没有来现场看过。 选手在机器上挑完自己的伴奏,排着队给随祎唱歌,等着导师给建议。 还有两个轮到白宴,随祎转着手里的铅笔,用余光不经意地瞥了眼队伍,然后举起手喊助教:“老师,这边帮忙听一下。” “好嘞。”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从皮质沙发上弹起来。 随祎有些狼狈地逃掉了白宴的试音。 逃掉了那首他只唱过两次的、甚至忘记名字的民谣,然后漫无目的地在演播大楼里闲逛,从没有特地搭配过的裤子口袋里摸到了两根烟,一个人爬上了顶楼。 初夏的风从南边来,和先前比起来温和了不少,随祎没带火,把烟咬在嘴里,眼神有点空地看着远处。 海水的眼色由灰白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浅蓝,连波澜都变轻了。 他有点找不到原因的害怕,大概是这首歌所带来,是他二十几年来最无法掌控的记忆。 白宴和他的过去仓促得有些庸俗,好像他再走进这这首歌里,就又推开了那扇门,重新回到二十岁出头、无能为力的日子。 他想看看白宴唱这首歌的样子,又不想听见那些歌词。 随祎心事很重地在大风里咬了十几分钟的烟蒂,终于强行抚平了心里莫名其妙的皱褶,不紧不慢地下楼去。 易圣卿心事很重地站在练习室门口,很有技巧地避开了所有摄像头,远远地看见他,很有礼貌地招了招手。 随祎走到他面前:“在外面干嘛?” “随老师。”易圣卿有点不安,“珍姐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 随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说决赛周你可能没什么时间照顾我,让我别受你的影响,你是有什么事吗?”易圣卿问得很直白,停了几秒又说:“你和公司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都让你好好准备别分心。”随祎说,“能做到吗?” 易圣卿紧张地抿了下嘴:“我就是有点担心。” 随祎不冷不热地笑了下:“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你以后不会再做我老师了。”易圣卿的表情变得难看,“珍姐没说,但是我觉得她是这么个意思。” “……”随祎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受:“又不是学生,我也教不了你太多。” “不是的。”易圣卿声音很慌张,“我就是怕以后我都跟你说不上话了。” 第123页 随祎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你微信找我,好吧?” 易圣卿像是罚站,杵在随祎面前点了点头,说:“珍姐说你有其他的事要忙,我觉得可能很重要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随祎看着他,心里冒出点不太明显的愧疚来,易圣卿各方各面都很好,超过二十二岁的随祎一大截,非要说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心理素质不行。 他想了一会,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要求,大概也觉得易圣卿都能做到:“好好加油。” 《盘点一百cp的双箭头》。 白宴在练习室学了一会出道曲的舞蹈动作,没几分钟就满身大汗地钻进浴室,出来就看到随祎给他发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帖子。 他拿着毛巾擦头,好奇地点开内容,发帖人好不羞愧地曝光了自己的真实账号,咕咚咕咚哎呦喂。 里面林林总总写了他参加比赛以来和随祎的所有互动,无论是随祎莫名的批评还是白宴毫无内容的眼神,都被描绘得有声有色,就差编个目录出版。 白宴看到一半,随祎又劈里啪啦地发来好多截图,用红色的涂鸦笔圈圈画画。 [sy1:这个瞎说。] 截图里是楼主对随祎心路历程的猜测,一开始只是为了带公司新人进节目,结果发现大龄龙套男妄图和新人捆绑,一边厌恶一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大龄龙套男。 白宴对着手机笑了下,随祎又给他发来语音:“你别理她们说的,你很小,看起来很小,很可爱。” 随祎像个赶不上时代的长辈那样,对着白宴一通称赞,好像生怕他对八卦消息认真。 [sy1:这也是错的。] 楼主说另一种可能性是,随祎早年在美国参加电影活动的时候,就看过白宴的处女座无标题,从那时候就默默暗恋白宴,没想到节目里遇到了。 [白:你去洛杉矶的时候,有看过无标题?] [sy1:没有。] [sy1:无标题没有公开放映过,我问过几次,都没看成。] [sy1:可能还是我人脉不行。] 白宴怔了怔,手里的毛巾落在床沿上,他很迅速地捕捉到了随祎话里的情绪,复杂得有些不真实。 有点委屈,又有点自嘲的味道。 白宴看着对话框,迟迟说不出话来,最后拍了拍他的头。 帖子长得拉不到底,在最末的位置安利了几个白宴的出圈物料,毫不掩饰地拉票。 下方有追了大半程节目的粉丝留言。 “好男科啊,牙口好啊楼主。” “现在血都这么吸了吗?白宴家吃相怎么这么难看啊?” “纯纯路人,对这俩人都没感觉,但是真的想不通啊,白宴半决赛就在台上像根木头一样站了几分钟,随祎就给了保送,没一腿我真的不信啊,白宴手里是不是有他把柄啊,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楼主对各种入流、不入流的攻击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置顶了自己地评论:“关注我首页,更多一百细节糖。” 白宴又感受到了随祎从前在感情里非有个是非的态度,一旦说了什么喜欢的话,就无时无刻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在不在眼前,都很恳切。 倘若觉得自己没什么爱人的本事,又会大刀阔斧地要切断所有牵扯。 白宴有种被哀愁和烦躁包围的感觉,很焦灼地上下滑动着帖子,久久平静不下来。 随祎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不再长篇大论地发表意见,只说:“你不喜欢就不看了,都是瞎编的。” “嗯。”白宴回复他。 “不过我一直喜欢你是真的。”随祎很固执地总结了一句。 凌晨三点半,救护车哑着嗓子开进了演播大楼。 警笛早早地被关了,只剩下红蓝交替的警示灯,在临时停车点晃得人心惶惶。 白宴睡得不深,被人群的骚动吵醒,塑料拖鞋打在地板上搅得他有点起床气。 宿舍区的角落里有人低声骂着脏话,白宴终于翻身起床,很无奈地问:“怎么了?” 本以为是导演组又突发奇想了什么夜间探访的游戏环节,直到他看见几个选手没什么血色的脸。 靠近门口的位置停了个医疗床,几个被口罩蒙得看不清脸的男生动作很小心地把李修杰抬了上去。 白宴愣了愣,走近几步。 李修杰的脸色近乎灰了,表情很冷峻地用手捂住了右边眼睛,一道很细的血流从指缝间滑出来。 周围站了几个工作人员,全都吓得不轻,李修杰倒是很沉着,配合着护士的询问,束手束脚地把自己塞进医疗床里。 救护车不紧不慢地开走,警示灯拐了个弯,只留下一小段影子。 白宴走出去,找到一个负责宿舍管理的工作人员:“他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赶紧回去。”工作人员神色惶恐,没什么好气地赶人:“都回去睡觉,好好睡觉。” 白宴站在宿舍区的门边,盯着脚上的拖鞋好一会。 “天花板掉下来了。”某个舞蹈组的选手凑在他耳边说,“他在睡觉,睡到一半石头砸到眼睛里了。” 白宴顺着他的手往天花板看,陈旧的墙皮斑斑驳驳,有气无力地趴在墙上,正对着李修杰床铺的位置上正好有个缺口,露出手掌大的水泥板。 “好倒霉啊……”隔壁的人瞪着那块水泥板。 第124页 白宴看了他一眼,说:“我先去睡了。” 宿舍区里又蔓延开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带着疲倦的鼾声都消失了,吊在顶部的日光灯最后亮了几分钟,又按顺序依次关闭了,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点缀着整个房间。 白宴心里有点复杂,翻了几个身还是没睡着,犹豫了很久,还是拿出手机准备给随祎发消息。 手机信号栏多了一个叉,无线网络的信号也消失了。 他心里跳了一下,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某种惊悚的效果,坐在床上看了看四周。 向着海边的那片窗台没有拉上窗帘,月色漏进来一些,照亮了窗台,白宴顺着光线,看见一个人有些颓然地站在窗边。 易圣卿的头发湿漉漉的,一半脸露在月光里,表情很复杂地凝视着窗外。 白宴坐在床上,抱着脚也看向窗外,远处似乎有无声翻滚的泡沫,在墨色的天幕里卷起淡淡一层白色。 快结束了!快决赛了! 第55章 “去做想做的事” 天亮的时候,宿舍区的网络终于恢复了正常。 白宴睡得不太安稳,翻来覆去地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是他拿着话筒在前面跑,咕咚和几个执行导演在后面追着把他逼到悬崖,一会是他和随祎在和泉的火车站台上,他怎么喊随祎都好像听不见他说话,翻着栏杆爬上火车走了。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他揉着眼睛打开。 随祎凌晨就发来了消息,语气很冷静,大概是知道了一些情况:“醒来能用手机了给我回个消息。” 白宴抬手发了个表情包,一只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小动物,很开心地打着招呼。 袁圆看到了节目组凌晨发的说明,很担心地问他:“你没事吧,小白?你们宿舍是塌了吗?你别睡上铺啊!” 跟着消息的是only2019的官方说明,解释了李修杰眼睛意外受伤的原因,最后用词很谦卑地表示了歉意,希望他早日康复。 评论里是炸了的粉丝们,用极度难听的词汇从节目组骂到制作人,字字泣血到最后统一以你们赔得起吗收尾。 白宴心底有点怅然,他大约知道李修杰来到这里的目的,见过他近乎悲愤地把白宴和自己划成一类人,然后说着没时间了之类的陈词。 他不算踏进过所谓的娱乐圈,但也明白这其中的危若朝露。 李修杰每每提起错过的那些机遇和自己再过两三年就迈进三十大关的年纪,总是隐隐带着狠,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别人的。 白宴一般都盯着舞蹈教学的视频,假装没听到的样子。 李修杰对他的研究很深,大概是来源于同类的认知,笑了笑提醒他:“你不也是吗?电影没上线,你不难受吗?” “还行。”白宴说的是实话。 他对人生和职业没有过多的规划,总觉得走到哪里,想做什么就试试能不能做到,是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怪物。 白宴很难被编剧写得煽情台词触动,也不太理解为了梦想掉眼泪抱怨的同事。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在一些人的身上看到随祎的样子,然后陷入一短暂的沉思,想着随祎这几年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有没有遭受这些。 他没有想法,唯独在意的是随祎的想法。 白宴被自己的总结吓了一跳,把脸埋在手臂里,隔了一会才抬起头来。 整个演播大楼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氛,还有些迷信的工作人员笃定地认为流年不利,建议换个场地录制决赛。 他格格不入地其中享受着久别重逢的细小喜悦,不合时宜地红了耳朵。 随祎反复地出现在他的台本上,偶尔是一个随字,偶尔是声乐组导师,台本被他握成卷,带着些隐秘的雀跃攥在手心。 距离决赛还有四天,今天轮到声乐组的人先试舞台效果,音响组的工作人员表情很凝重地就位等待。 白宴试了两句,稳稳地进了前奏,伴奏很轻,抚平了所有神经末梢上焦灼。 南珠娱乐对随祎忽然的放任给了他极大的自由。 除了偶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粉丝,随祎在演播基地里常常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种错觉。 导演组的人大概也听到了风声,对他不再毕恭毕敬,让人自在不少。 在声乐组留下的选手几乎都已经是成熟艺人,他没有太多可以指导的地方,莫名地有种第三者的疏隔和恍惚。 白宴彩排前给他发了消息,语气很兴奋的样子。 随祎只犹豫了半秒,还是从休息室钻出来,往演播厅去。 有些模糊的伴奏声从楼道的尽头处传来,配合着鼓点一下下砸在他身上。 随祎的脚步有点乱,半只脚踩进门里的时候,白宴已经唱完了最后一句。 执行导演在台下举着喇叭冲他提意见,说:“差不多了,还有其他的吗?” 白宴的表情变了一些,像是很稚嫩的破绽,然后没有停顿地打断了执行导演:“我可以留一点念白的时间吗?” 执行导演很奇怪:“这歌没有念白啊?” 白宴在不太明亮的舞台照明灯下抿了抿嘴,说:“我想说点话。” “那你说吧。”执行导演不太在意,已经低下头开始翻开之后的流程。 随祎站在近乎黑暗的门边,心里动了一下。 第125页 他不算敏感,少年时期总是忙着逃离说教,出道之后对圈子里的套话、虚话和场面话几乎没有分辨的能力,只是习惯性地隔绝以避免麻烦。 但他突然捕捉到了白宴裹在百无聊赖下的一点情绪,很少的一点,但是却格外清晰,好像是封存已久忽然开始运作的某些东西。 随祎的喉咙上下动了动,有点忐忑地看向台上。 白宴很轻巧地说:“现在还没想好,大概十秒钟,老师你方便给我留个光吗?” “好啊。”执行导演拿起圆珠笔划了个圈,“追光行吗?” “谢谢老师。”白宴乖巧地说。 随祎听完一整段没什么内容的对话,没有得到猜测的答案,紧缩的心脏又送了回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季珍给他打来电话。 “你在彩排?”季珍像是听见什么稀奇事。 随祎反问她:“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去都不去了。”季珍笑了下,“这么敬业,你不去也没人扣你钱啊,决赛露个脸就行了。” “给得太多了。”随祎也跟她开玩笑,“不好意思不来。” “这是还没签转让书。”季珍提醒他,“签了还能心情这么好?” 随祎心情没什么波澜,问:“到底什么事?” “李修杰退赛了。”季珍微微叹口气,“决赛也参加不了,正在准备手术。” “哦。”随祎不太理解,“猜到了,特地跟我说这个?” “北方卫视现在焦头烂额的,让南珠帮忙先别宣布和你的事。”季珍解释,“毕竟很多人也是冲你来的,决赛之前不想再有变故了。” “你们决定就行。” “董事会那边不太乐意,折中让我们在决赛结束的时候公布。”季珍的声音落寞下去,“所以这几天得把转让书签了,我让小陈去找你,你一直在秦皇岛吗?” 随祎嗯了声,通话两端沉默下去,季珍在离话筒很近的位置又叹了口气。 “别叹气了。”随祎的口气很轻松,“谢谢你,姐。”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only2019,那只能是倒霉。 决赛前夕,一个总结only2019晦气事项的帖子被几个平台上的粉丝手手相传,从赞助商销量下滑开始细数,到赛制修改、粉丝流失、选手受伤等各种离谱事件,说得一路追着节目来的粉丝也唉声叹气。 “陈小龙,要不你去拜拜佛吧!”楼主最后把标题改成了对总导演的喊话。 长久无法驱赶的哀愁萦绕着整个园区,节目组能做的只有让选手们都搬去下铺,同时改善录制期间的伙食。 大家都极有默契地期待着结束,却还是在各种场合里表现出依依不舍。 白宴也是在最后一次后采中发现的,在他前面排队发言的选手都在摄像机前掉了眼泪,转身出了采访间就把脚本给扔进垃圾桶里。 “选手白宴,留下你在only2019的最后一句话吧。”执行导演抛出了统一的问题。 白宴想了几秒,还是没有按照脚本里的提示回答。 “虽然比赛结束了,但是大家都有一个新的开始。”他说完这句,忽然福至心灵,读懂了每一次随祎跟他说的那句比赛结束就好了。 “希望我们都能拥有开心的未来。”白宴冲着摄像机笑了一下,“不要害怕,去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过好每一天。” 祝福语有点土气,他笑得很放松,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鼻子微微皱起一点,口气诚恳而珍惜。 执行导演在摄像机后面微微愣了下,很配合效果地抹了把脸,眼睛有点红。 录完采访后,白宴回了一趟宿舍区,最靠近门边的床位空了,李修杰胡乱堆在床上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 窗外是导师入场用的停车位,之前一直跟着随祎的助理独自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地拐进艺人休息室。 白宴把床底的行李箱取出来,像周围的选手一样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 他把自己带来的冬季衣物放好,随祎的助理又风风火火地从休息室出来,手里抓着一个文件袋,低着头爬进驾驶室。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公用的床头柜上,白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算太好。 他放空了一会,望着满床铺的杂物发呆。 头顶的广播刺啦响了几声,传来执行导演已经干哑的声音:“全体选手请到化妆间准备,进入决赛的选手请前往一号化妆间,其他选手请前往二号化妆间。” 他的腿迈得比思绪快一点,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往门外走。 耳机里还放着个人表演的民谣伴奏,遮盖了一些广播被关闭时候的杂音。 决赛舞台比之前大一倍,舞台灯光的亮度也被调高,但九十几号人同时站上去还是显得拥挤。 白宴有点迟钝地跳完了主题曲,站在人群里喘着气,想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 导师的位置也调整过,随祎坐到了原来简安妮的位置上,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神色淡淡地看着舞台。 白宴偷偷地瞥了一眼,想起来粉丝总爱在随祎超话里喊的斯文败类,轰地一下红了耳根。 他这段时间觉得自己脸皮很薄,大概从心底也觉得像个高中生一样天天追着随祎的照片喊帅哥是件很羞耻的事情。 第126页 主持人很煽情地说着开场,把他地思绪拖了回来,中途还放了一段李修杰躺在病床上录的视频。 他的嘴唇都已经干裂破开,还是很细心地上了一层底妆,看得白宴有点难受。 视频黑了之后,进入选手的个人表演环节。 白宴的歌被安排在第三个,伴奏还没响起来的时候,气氛用的白色烟雾已经覆盖了整个舞台。 大屏幕上的白宴没什么表情,身上的气质温和而纯粹,几乎找不到舞台竞技的感觉。 随祎透过白雾看不清他,只能抬着头看实时屏幕,下巴被拉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鼓点声落下,白宴抿了抿嘴,脸颊微微地鼓了一下,用力地抓了两下话筒。 前奏进得很顺利,说不上太多的技巧,但气氛和音色绝佳。 随祎很专注地听完整首,接着看见白宴又举起垂在身侧的话筒。 舞台服是一件很宽松的衬衣,白宴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这是一首表白的歌。” 白宴的声音通过话筒里电容的加工,变得格外清晰:“我想通过这首歌,祝我们拥有未来开心的每一天。” 随祎想起了一些超出他承受范围的东西,带着点挣扎皱起了眉毛。 “去做想做的事。” 白宴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目光在舞台灯光下熠熠生辉。 “爱想爱的人。” 白宴的声音轻了一些,但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坚决和安定。 追光灯准时熄灭,连带着几米宽的大屏幕也黑下去。 随祎觉得自己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真空的容器里,周围的声音都渐渐走远,只留下安静又缓慢的影响。 他几乎是慌张地把实现从大屏幕移向舞台,只看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随祎原本以为,自己不能再听得这首歌,但它这么真真切切地响起来的时候,又好像没有什么夸张的冲击力。 灯光切换了一个风格,下一位选手站上了舞台。 随祎从失神里醒过来,正对上第三号摄影机,颇有导师风范地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他在这几分钟里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其实可能非常脆弱,而白宴不是。 白宴从某种意义上把他推向了人生转折,然后很爽快、很潇洒地离席,这个结论让他觉得有些很难克服的慌乱,又有些理所当然的愤怒。 第56章 “1” 演播厅外是粗粝而长久的海风,在距离基地不太远的地方,隐而不发地推着时间往前走。 各大媒体平台和屏幕前的观众陷入了已经被安排好的兴奋和躁动中,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戴着末日狂欢的味道。 袁圆从随便的手里领了票,押着阿西来到了秦皇岛,一起看白宴的最后一次舞台。 阿西进门之后就开始犯困,撑着手缩在座位上,直到听完最后的念白,才有点憋闷地说:“他怎么变得这么酸溜溜的?” “啊?”袁圆忙着鼓掌,抽了个眼神看阿西。 阿西很嫌弃地看着已经黑了的舞台:“平时让他跑个组像个木头,唱歌唱得这么含情脉脉。” “你懂什么?”袁圆毫不客气地反驳,“这叫真情实感,真情流露,你也不看你带回来的剧本,我看完——呕——” “哎,你咋说话的。”阿西拧着眉毛。 “嘘嘘嘘,看比赛看比赛。”袁圆敷衍地拍了拍他,全场的灯光暗了下去,台上的人被清空,台下的人忙着玩手机,源源不断地往外发着消息。 袁圆坐了一会也感觉无聊,拿出手机开始刷消息。 微博的关注列表不要命一样地跳着新消息,最新一条停留在关注人的最新发布上,随便发了一条很短的微博,连在一起像是某段打错的数字。 1111111_:1。 后台很忙,随祎坐在被独立隔出来的化妆间里,一个人坐着,有点无助的样子。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笨,但是总在这种时候有些迟钝,白宴和他不一样,习惯用更温和、更委婉的方式来表达很多态度。 而随祎总是晚来地明白,最后只觉得有愧。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他就读懂了白宴的意思,还是和从前一样,轻松地跨过了随祎地执拗和自尊心,完成了一次很隐秘的告白。 随祎觉得自己像是个侥幸的小孩,无端地得到了很多宽容和偏爱,下意识地打开了白宴的聊天框,犹豫了几秒还是关上了。 他像是终于苏醒,不太流利地打开用来关注白宴的微博,标点符号也不带地打下了一个1字。 随祎萌生了很幼稚的想法,他想带着白宴从嘈杂而拥挤的秦皇岛上逃跑,具体去哪里再说。 不过没等他继续幻想,执行导演很突兀地拉开隔绝光线用的帘子,探进来半个头:“随导师,马上开始了,辛苦准备一下哈。” 随祎的大脑很配合地停止胡思乱想,然后按照脚本上的流程继续运作。 现场投票的环节快速而粗暴,没什么悬念地把易圣卿和罗尧送上了冠军角逐的位置上,随祎抽空看了眼票数比例,易圣卿几乎是压倒性地超过了对方。 候选选手剩下一分钟的展示环节。 按照彩排的安排,他们都会用三十秒的时间说一些话,再展示半分钟的才艺,易圣卿的表情很亢奋,从开口唱歌之后就忘记了所有安排,清唱了整整一分钟。 第127页 随祎瞥了眼台下,总导演穿着一件节目的文化衫,满脸愁容地站着。 随祎在各种问题的干扰下,见证了only2019冠军的诞生过程,接着下意识地四处找着白宴的位置。 易圣卿最后拿起话筒的时候很沉着,感言也很短,只是很简单地说:“以后我会继续努力让自己留在舞台上。” 他把话筒从嘴边拿开了一些,又急忙地补充:“还有,谢谢一路以来帮助我的所有人。” 璀璨的金色烟花在他身后炸开,耀眼的缝隙里是其他决赛的选手。 “恭喜易圣卿!”主持人的声音厚重而有穿透力,“你是唯一。” 气氛用的喷气机把少年额间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白宴在候选区里挺直了背,偷偷地瞄了一眼在导师席上的随祎。 观众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无形但锋利的刀刃,把疲倦的赛程和冠军的未来切割开来。 随祎在满目的彩色飘带里找到了白宴的位置,然后得到了一个很温和的目光。 剩下的选手没有显示任何的名次和排序,节目组和粉丝之间像是也有一些默契,没有人提出疑问。 伴随着易圣卿获奖感言的结束,南珠娱乐发出了第二条新闻。 距离祝贺易圣卿夺冠的微博只有二十几分钟,南珠娱乐宣布和随祎的合约终止,双方友好地结束了合作关系。 没过五分钟,营销号搬运的内容已经满天飞,图片内容里还附上了随祎和易圣卿的对比图,很客观地为新冠军戴上了随祎接班人的帽子。 两边粉丝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各自抱走了已经非常忙碌的偶像。 有人发出了大经纪人的朋友圈截图,季珍在图片里说得情深意切,对过去表示感谢,祝福随祎越来越好。 随祎的粉丝自动过滤了这些场面话,欢天喜地地转发抽奖,话里话外地表达了对南珠娱乐的不满。 二零一九年初,本以为占据记忆的会是选手们哭得梨花带雨的画面,最后只能用凌乱和迷糊来描述。 演播厅直播用的机器终于停止了工作,只剩下几个编导扛着摄像机录制花絮,主持人的脸色垮了下来,声音沙哑地对着话筒说:“大家休息一下,半个小时后前广场的大巴车集合,庆功宴啦。” 导师席下台的台阶隐藏在一片阴暗里,随祎下台的时候踉踉跄跄,久违的头晕袭上来,他在复杂却放松的情绪里迎来了比赛的结束。 白宴的表情很平淡,这档超过三个月时常的比赛对他来说稀松平常得像是去吃了顿便饭。 “随导师,您这边可以了吗?”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门边站着,小心翼翼地问他。 “可以了。”随祎克服了头晕,迈开腿往外走。 陈小龙站在一辆大巴车边上抽烟,远远地和他招手,压着嗓子问他:“怎么说,庆功宴要去的吧?” 随祎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刚刚南珠发了申明,挺敏感的,你不去一会又有一堆破事要解决了。”陈小龙叼着烟,说得很直接。 “去啊。”随祎停在他面前,表情看不出情绪,语气很轻松。 “那行。”陈小龙嘿嘿笑了笑,“你这去了不是给我们节省水军费用吗。” 后台的照明灯被关闭,白宴摸着黑找了半天手机。 易圣卿在他身后开了个手电筒,表情很平静。 白宴回过头,看见自己被挡在他的影子里,扒拉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谢谢。” “你找什么呢哥?”易圣卿叫得很亲近。 “手机。”白宴说完,抓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右上方有个红色的小点,提示电量过低。 “那我们一起走?”白宴转过身,看见易圣卿又靠近了一步。 白宴站直了身体,没提出异议:“好。” 下了决赛的选手们看起来都很疲惫,没人特地跑来祝福易圣卿,两个人像是透明一般走到了一辆没人的大巴车前。 “白哥,你和随老师,是好朋友吗?”易圣卿移了一下手机的方向,手电筒的白光落在了金属的台阶上。 白宴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含糊不清地说:“不算吧。” “随老师和南珠解约了。”易圣卿侧着身子往后排走。 “为什么?”白宴愣住,“什么时候?” “就最近吧。”易圣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示意了一下边上的位置。 白宴的思绪像是生锈的齿轮,缓慢而生涩地卡了一会,他动作很轻地坐下来:“什么原因啊?” 易圣卿露出点不安:“正式的申明说个人发展方向不合适,但是就是一个说辞。” 南珠娱乐的资源横跨影视综,给随祎配了最好的音乐制作团队,根本不能算作一拍两散的理由。 白宴怔了一会,易圣卿又开口:“之前带随老师的经纪老师现在带我。” 大巴车发动起来,车厢里陆陆续续上了几个人。 白宴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随祎身后、头发卷卷的女生。 “经纪人说好像是因为我。”易圣卿说得很小声,顿了几秒之后又说:“还有你。” 白宴感到了焦躁,嗯了一声没有再提出别的疑问,拿出手机搜了一会随祎的新闻。 其实不用搜索,随祎解约相关的新闻就在热门内容里飘荡着,一张解约说明被截成了各种尺寸,放在各个媒体账号里被人解读。 第128页 “我不敢多问。”易圣卿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是因为低电量还是其他,新闻的页面变得卡顿,白宴有点焦虑地划了几下,屏幕就黑了下去。 “所以是因为什么?”白宴转过头,神色空空的。 “我不太清楚,但是可能和之前的保送有关。”易圣卿不太自然地看向车窗外。 整座园区在零星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沉重而压抑地凝视着即将出发的大巴车。 “我不知道该不该是我告诉你。”易圣卿看了一会窗外,“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白宴的耳边像是刮过了一阵尖锐的风,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白哥,我也有我的问题。”易圣卿的语气低落下去,“我想知道,到底能不能拿这个冠军。” 白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点无奈。 “我现在没有疑问了。”易圣卿放松下来,“那你呢?” 庆功宴安排着市区和郊区接壤的一家海鲜馆里,几十张圆桌上早早地摆好了几道菜。 工作人员往后挤满了十几张圆桌,百无聊赖地等着导演和选手,场务拿着话筒在简陋的台子上试音。 音响里的杂音很重,发出沙沙的动静。 白宴有点恍惚,眼睛里困倦带来的血丝,被易圣卿拉着在决赛轮的选手群里坐下。 主桌隔了两张桌子,他捏着手里的一次性碗筷,往入口的位置看了几次。 随祎和陈小龙并肩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坐进了主桌。 白宴手里的塑料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继而被麦克风里的人声给盖了过去。 陈小龙脸色通红,像是喝了一点酒微醺的状态,站在台子下发言:“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我做代表,先感谢一下我们的导师团。” 白宴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随祎。 随祎的背很直,像是无意地看向他,又移开了目光。 “谢谢随祎导师。”陈小龙眯起眼睛,“这段时间真的很辛苦,付出了很多。” 不太整齐的掌声响了起来,其中有慢吞吞的、有激动昂扬的、有客气敷衍的。 白宴迟疑了两秒,也抬起手拍了两下。 他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焦虑中,或许是易圣卿在大巴车上的那段话带来的迷惑,或者是比赛结束之后需要找到的答案。 随祎总是说,比赛结束就好了。 桌上的看起来不太新鲜的海鲜已经冷透了,酱料和小菜在运送中洒了一些,不太好看地落在塑料桌布上。 这一切看起来并不好,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的脑子里塞满了疑惑,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向随祎开口。 忙碌的服务生从夹缝里递了一碗带汤的水饺进来,碗上边飘着袅袅的白气,熏得白宴眼睛有点酸。 他好像有很多问题,而解答的人坐在远离他几米的圆桌边,举着一个很劣质的塑料啤酒杯,滴水不漏地接受别人的祝福。 当时为什么要把only卡给我? 为什么和南珠解约? 和我有关系吗? 比赛之后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白宴在心里毫无章法地列着想知道的问题,然后有些难过的发现这些东西都可以归类为一个很笼统的题目。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有点艰难地用脆弱的塑料勺舀起个圆滚的水饺,然后埋下头咬了一口。 白宴记起自己制造的那个混乱而仓促的分别,接着尝到了很咸、又有点酸的饺子馅料。 他胡乱吃了几口,负责宿舍区的选手管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语气不轻不重:“大家吃饱了吗?” 圆桌上的人抬起头看她。 “差不多的话,先一起去主桌敬一下导演和导师哈。”选手管理拎起满满一玻璃瓶的啤酒。 第57章 “你之前说的我都做了” 随祎的眼神淡淡的,几乎是有点冷漠地看着白宴。 白宴手里的啤酒有七八分满,透明塑料皮和金黄色的透明液体把随祎切成了两半。 主持人和简安妮有点尴尬,面面相觑想要读出现在是哪出。 “谢谢导师。”白宴弄不清他的意思,垂下头又说了一句,余光瞥见随祎有点微红的耳垂。 他忽然反应过来随祎大概是喝醉了,于是什么也再问,仰头把度数很低的啤酒喝光了。 随祎的酒量不算好,白宴是知道的,只是强在他控制力极强,几乎没有因为喝酒失态过。 白宴趁着跟总导演说话,又看了他几眼,看起来冷静得像是在镜头前。 他稍稍安心,拿着杯子朝自己被安排的位置走去,把随祎留在身后一片嘈杂而混乱的人情世故里。 同桌的决赛圈选手喝得都有些迷糊,疲倦和酒精地同时袭击让人昏昏欲睡,白宴看了看周围人半醒不醒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发短信。 [白:你一会怎么走啊?回北京吗?] 对话框里很久没有弹出新的消息,白宴回头看了眼,位置上已经空荡荡的。 原本呆呆地坐着,在人群里格外挺拔的随祎消失了,如同变法戏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在半个屋子人的注意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时刻关注着他的白宴都没有发现。 白宴才了解随祎掌握的隐遁能力有多强,已经超乎了他过往从网络上则摘取的了解。 第129页 正对着主桌的大屏幕里开始播放三个多月前拍的主题曲视频,某种惆怅的气氛涌了上来,四下闲聊的声音渐渐落了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屏幕,冷色调的蓝色光线落在各色脸庞上,夹带着没有卸干净的化妆品,发出莹莹的光。 白宴怔了几秒,在陷进这种没来由的惆怅中把自己拔了出来。 秦皇岛的演播基地天气总是很极端,不是狂风就是烈日,大部分选手在其中都会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继而怀念起空调很足、通风很好的公司练习室。 许多带着成名梦的选手在繁重的集体训练中败下阵来,接受了即便是成为稍微有些名气的普通艺人,也需要太多看不见的运气和努力。 于是这段不算平常,又没有多么稀奇的比赛经历,大多沦为了往后生活的谈资。 本来白宴也是这么认为的,Only2019在往后的日子里,最多会算作个人简历上的一句话,或者是阿西和人喝酒聊天时候的推荐语:他参加过Only那个选秀的。 但这些从他走进北方卫视的签约会议室开始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随祎很出名,但离他很远。 随祎变了许多,但好像有些地方和大学时候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个节目让他又重新遇到了随祎,在一种很难形容、极其古怪的气氛下。 他感觉到了屏幕之外随祎的息怒和不安,后知后觉地学习着一点点加固自己,白宴失神地看着大屏幕,直到手机消息响了一声。 [sy:来负二层的停车场。] 白宴几乎是立刻认出平时载着随祎进进出出的那辆保姆车,车尾靠右边的为只有一个很小的擦痕,要靠近了才能看见。 车牌是北京的区域牌,数字不太好记,不过白宴记下来了。 他绕了半圈走到后排的车门外,哗啦地推开门,车里只有随祎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里,双手很平稳地搭着腹部,看起来在闭目养神。 白宴愣了愣,拉上门,动作很轻地坐在他身边。 真皮坐垫发出很轻的声音,身边的人睁开了眼睛。 随祎好像有点迟钝地看向他,眼神有点朦胧不清,低下头像是找了一会,把白宴的左手抓在手心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比完赛了啊?” “比完了。”白宴垂下头,看着他泛红的手腕。 “嗯。”随祎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很肯定的样子,说:“比完就好了。” 白宴忽然心很酸,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 随祎喝了酒,抓着白宴的力气很大,一边收紧手心一边喃喃:“比完赛,我们能不能和好啊?” 白宴愣了几秒,眼神落在他的手上,酸涩的感觉从胸腔蔓延到了眼眶。 过了一会,几颗眼泪砸在随祎的手背上。 “小白。”随祎带着酒精气味哀求他,“别哭了。” 白宴忍了一下,没忍住哭得更厉害。 “我有改了。”随祎很委屈地解释,“你之前说的,我都做了。” “你做什么?”白宴有点疑惑地抬头。 随祎撇了撇嘴,有些野蛮地把人拉近了一些,语速很慢地说:“就是,就是之前你让我,开通那个音乐账号,我后面都开了。” 他喝醉时说话带着点小孩子的蛮不讲理,松开白宴的手给他翻手机,准头很差地指着自己的音乐平台账号,后面跟着一个五百多万的数字,是粉丝数量。 白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胸口饱胀的酸意也被冲淡了。 “知道了。”他笑了笑,眉头还是微微蹙着。 “你说要签公司,我也签了。”随祎理直气壮地说,接着又小声下去:“不过我刚解约了。” 车厢里暗得不像话,白宴蓦地感受到了他如同浓雾般的悲伤,像是谜团一样无法捕捉,却又环绕着、包裹着自己。 “是顶级娱乐公司。”随祎不太甘心地补充,攥着白宴的手更用力了一点。 白宴看着他,短暂地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如果你答应的话。”随祎等了一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你就……” 入口处有车辆缓缓地驶来,刺眼的白色光线跟着刹车的声音拐了几个弯,又消失在车行道的尽头。 “如果你答应的话。”随祎嘟嘟囔囔,好像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干脆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白宴看了他一会,脸色很平静地贴近随祎,然后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声音很小地说:“答应你了。” Only2019结束的这天,白宴如同他过去的二十六七年一般,没有成为大红大紫的出道选手,但却收获了一次绝佳的好运气,阴差阳错地走回了随祎的身边。 随祎宛如宕机,挺直着背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白宴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僵硬,手指像是放慢了好几倍,慢慢地动了动,又再次握紧了白宴的手。 随祎给司机放了一天的假,直到周围大大小小的车辆走干净,睡得很好、容光焕发的司机才回到了车上。 车子已经发动了,空调调成了小档不紧不慢地运行着,后排东倒西歪地睡了两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司机心里一惊,摘下墨镜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确认被压在下方做肉垫的那个人是他的老板。 “……随老板?”后排的两人睡得很熟,身上的衣服和昨天在直播里的一样,像是刚下了节目就在这辆车上睡得不省人事,司机犹豫了几秒,还是试探性地开口。 第130页 白宴立刻清醒过来,撑着手拍了拍随祎的肩膀。 车厢里还有残留的小麦发酵的香气,司机的表情有些尴尬和古怪,即便见多识广也摸不清面前的情况。 看起来像是导师和选手从庆功宴上喝到了车里,感情挺深的,司机心想。 随祎身体很疲倦,挣扎着醒了过来,下意识地看向右手边,白宴在距离他三十公分的地方端坐着,表情有点生硬地看着他的司机。 “随老板,是回去还是?”司机思忖了一会,决定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忽略车上另一个人。 随祎的理智回笼,顿了顿收回要握住白宴的手,声音很镇定地说:“回家。” “好嘞。”司机立刻转过身,像是迫不及待地打起了方向盘,直到驶出秦皇岛的地界都没有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一眼。 白宴反应过来,随祎说的是在北京的家。 某种期待又难为情的矛盾的感觉袭来,白宴忽然有点紧张,感觉背上的汗毛被车载空调吹得立起。 他还没来得及驱赶这种异样的感觉,司机很上道地打开了音响,电子屏幕边的音响传来随祎的歌。 白宴记得这一首,是他出道第二年的时候发行的,随祎的声音还带点稚气,老爱唱苦情歌,引得早期的粉丝心疼得要命。 “要去一下公司吗?”司机打了一把方向盘,驶入一个高速分流口,在后视镜里很小心地问随祎。 随祎顿了几秒,表情很坦然地直接说:“小陈应该是忘记告诉你了。” “啊?”司机的脸色有点凌乱。 “我和南珠解约了,你这边跟我到这个周末就行。”随祎语气很轻松。 “啥?”司机大吃一惊,握着方向盘的手哆嗦了一下,“为啥啊!随老板?” 似乎所有人对随祎解约都表现了吃惊,大概是因为在娱乐圈里强强联合是约定俗成的事,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好像两者之间一旦有一方率先解除了这种联系,就代表了某种衰弱的信号。 随祎笑了笑,说:“只开了我,没开你,回去问问小陈,后面有你忙的。” 商住一体的高层大厦在工作日格外的热闹,进入市区之后,司机很细心地察觉到后方跟着的几辆轿车,车牌和车身都并不起眼,但能看见副驾驶上紧紧贴着玻璃的粉丝。 “老板,我绕几圈哈。”司机还是习惯地喊他老板,脸色很严肃地掉了个头。 直到那张印着随祎和一瓶设计很浮夸的护肤品巨大广告牌在白宴面前出现了五次之后,司机才把后方的可疑车辆给甩掉,像随祎一样来去无踪地开进地下停车场。 下沉的保卫亭里走出个制服很整齐的保安,面无表情地给车子开闸,期间还偷瞄了几眼车内。 随祎习以为常的样子,等车停稳后才拉开门,很熟练地把自己藏在一个拐弯的死角里,接着回过头跟白宴招招手:“小白,这里。” 白宴撑着车门走下去,看了眼置若罔闻的司机,然后跳进了随祎笼罩的阴影里。 电梯运行时候几乎没有声音,很微弱的失重感让白宴有片刻的晕眩,随祎面色不动,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房产中介,很庄重地给他打开了门。 白宴表情很平静地立在公寓的门口,看着随祎,没说话。 随祎似乎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话,硬生生地站了半分钟,然后说:“你累不累,先洗澡吧?” “……”白宴的平静裂开了一些。 “……你先进去。”随祎对暧昧而尴尬的气氛毫无察觉,再次使用了胡搅蛮缠的办法。 白宴往前跨了一步,公寓里的温度感应灯慢慢地亮了起来。 随祎的公寓很开阔,带着长沙发的起居室、开放式的厨房连成了一个大平层,右侧有两扇扇紧闭的、木制的门,大概是卧室、书房之类的。 “你先洗澡吧。”随祎很强硬地说,也不管白宴双手空空,就把人往浴室的方向推。 白宴还穿着主题曲表演时候的帆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上起居室的地毯。 随祎胡乱地把人塞进浴室里,耳根罕见的有点红,眼神向下飘忽着,不太敢看白宴的样子。 整片陶瓷墙面的浴室很凉快,白宴有点无可奈,抵着浴室的门说:“随祎。” 门外响起了几下脚步声,没有人回答。 “随祎!”白宴哭笑不得,把浴室的门拉开一小道缝隙:“你给我一双拖鞋。” 随祎由恍惚不定变得紧张,违背了作为偶像的稳重形象,毛手毛脚地给白宴找拖鞋,先是看了一圈浴室门口,又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的鞋柜去拿。 他把鞋子放在白宴的面前,蹲下身像是要帮他脱鞋。 白宴怔了一会,也蹲下来,单手拉开了一边的鞋带。 随祎有点凉的手指碰了碰他,两个人的手在鞋带上发无意识地打了一会架,白宴很坚持地隔开了他的手,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鞋脱了下来。 对方的额头靠得很近,贴着白宴的侧脸。 “我洗澡了。”白宴站起身,语气很生硬地说,接着关上了门。 dbq小花狗跪下了……(明天也更 第58章 “我买的是商铺” 白宴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才犹犹豫豫地推开门,随祎头发半湿地站在门口,大概是在另一个淋浴间匆匆洗漱完,穿着一套灰色的家居服,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兢兢业业的门神。 第131页 门里探出一个同样湿漉漉的头,白宴有点忸怩:“有没有衣服。” 随祎抬起手,递给他一套看起来没怎么穿过的黑色的缎制睡衣,和白宴初舞台的那套演出服很相似。 只不过抓在手里的时候触感好了许多,白宴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晃晃脑袋又钻回门后。 靠近嵌入式电视机的窗户被推开大半,傍晚的风算是和煦,强势地卷进来,风声像是有人在轻声呜咽。 随祎靠着墙,有点凝重地咬着半支烟,见他出来,立刻摘下来,慌不择路地在金属窗台上压灭,然后很没有素质地丢了出去。 好像这样白宴就看不见一样。 随祎站在墙边,脸上能找到很少一些做错事的表情,白宴朝他走了几步,拖鞋在地毯上留下一圈更深的水渍。 “随祎。”白宴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句话宛如赦免的信号,随祎紧绷的下巴终于放松下来,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抱进怀里。 沐浴后特有的潮湿气息窜进他的鼻子里,白宴的身体很薄,隔着绸缎布料能很清晰地摸到背部的关节,有种让人迷惑的脆弱感。 白宴有些意外,不太自然地动了动。 他一动,随祎就圈得更紧,像是在无声较量。 窗外的日光淡了一些,正是傍晚临近天黑的时候,成片的橘粉色晚霞联系起整座城市的建筑群,艳丽得有些失真。 “随祎。”白宴闷闷地喊了他一句,口气里多了点其他情绪。 “怎么了?”随祎的声音有点飘忽。 白宴定下心来,很强硬地掰开随祎的手臂,沉默地看着他。 随祎不死心地拉着他的手腕,表情看起来像是有点烦闷,盯着白宴的脸想找到一些线索。 “我问你啊。”白宴扬起头看他,故作镇定来表明自己占了上风。 “你问吧。”随祎恹恹地回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白宴停了一会,在纷乱的想法里找到了最初的问题:“你当时知道我会来参加这个节目吗?” “不知道。”随祎言简意赅。 “那你看到我在……”白宴眨了下眼睛,表情没什么变化:“是什么想法?” 随祎没料到他的问题,抿了抿嘴不说话。 “你说嘛!”白宴抬手碰了碰他的小臂,表情和语气都柔和了许多,颇有蛊惑的能力。 随祎看了他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看到你参加,我真的很开心。”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白宴还是呆了几秒,然后带着点鼻音说:“……哦。” “还有别的要问吗?”随祎的声音很低,把人拉近了一点。 “有!”白宴抬起眼睛看他,“后援会的那个一姐,随便,一开始就是你吗?” “……”随祎愣了几秒,“一直都是我啊。” “那些钱都是你花的?”白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随祎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想不出他指的是什么:“……哪些钱?” “袁圆说你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万。”白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夕阳很有时间概念地藏匿到地平线下,微弱的光线落在随祎的脸上,给随祎一贯冷漠的精致侧脸镀了层淡金色的边。 “我没算过。”随祎面不改色地说。 白宴的脸上写着恨铁不成钢,憋了一肚子话最后只说:“你就是评委,你还花这个冤枉钱!” 说着蹦出了一点久违的、来自南方的乡音,随祎在大学初期的时候听过几次,后来白宴很认真地上完声形之后,就很难再听到了。 急得说方言的白宴隐约露出了大学时候的样子,让随祎陷入了短暂的恍惚里。 “不花钱也是不可能的。”随祎干笑了一下,“大家都花钱。” 白宴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随祎有点委屈:“大家都花钱,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给你花钱?” “因为我就是去赚钱的啊,我就是去打工,去赚通告费。”白宴很无奈。 随祎不太赞同地看他:“小白。” “啊?”白宴被他突如其来的较真吓了一跳。 “没有人会去选秀里赚通告费,从报名开始,大家想的都是怎么花钱、怎么努力让自己出名,赚以后的钱。”随祎又叹了口气,“是我错了,以为你想往前走。” 白宴看了他一会,说:“一开始不想的。” 随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歪着脑袋看他。 “一开始是节目组的编剧让我这么说的。”白宴诚实地说,“后来慢慢就想了。” “为什么?”随祎问他。 白宴往前跨了一步,大大方方地抱住了随祎的腰,顾左右而言他:“比赛挺累的。” “比完赛就好了。”随祎很温和地又说了一次。 “那些应援、写信什么的,也是你做的吗?”白宴把头靠在随祎的肩膀上,口气很好奇。 “是啊。”随祎觉得自己已经自暴自弃,厚着脸皮承认。 白宴顿了顿,说:“谢谢你啊。” “那我们这是和好了吧?”随祎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白宴仰起头看他,表情有点诡异的沉重,好像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随祎的眼神往旁边闪了闪,语气不太坚定:“我昨天问你的,你没说。” 第132页 “随祎。”白宴把脸又埋了回去,声音闷闷的,“其实就算我们以后又分开了,再碰到你的话,还是会答应你的。” 随祎很不满意地反驳:“不能就算。” 隔了一会,他又纠正自己:“不要再分开了。” “而且,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说。”随祎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我什么都还不知道,你就把我判死刑了。” 白宴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语速很慢:“你那时候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压着他肩膀的手掌忽然用力了一些。 “我觉得你都懂的。”白宴释然地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一次机会都不给我?”随祎有点压抑地说了一句很俗的、像是早年言情剧台词的话,声音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怨,好像在远远地挽留二十岁出头的白宴。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一次机会都不给我?”随祎说完,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白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微微震动的胸口和很难掩藏的哭腔,这个发现让他难受得要命。 随祎极少哭,在白宴参与的大部分时间里,几乎是以一个刻板的不驯的样子出现的,就算非要找到某个失落而艰难的时刻,那也必然是潇洒的。 李申连续退了他十几首歌的时候,随祎的脸色也还是无波无澜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在随祎的心里是很重的,就如同随祎在自己的生命里一样。 白宴看了他一会,声音轻得像是抓不到:“我只是觉得,我并不能让你更顺利。” 随祎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用以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好像我不在,你能更好一点。”白宴隔着睡衣布料,一点点抱紧了他,“我只是希望你好一点。” “没有。”随祎带着鼻音说。 “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白宴最后说。 随祎忽然有点烦躁,很委屈地反驳他:“我过得不好啊。” “可是你现在很好啊。”白宴忍不住笑了,忽然闻见了某种很淡的香氛味道,大约是随祎沐浴后留下的,带来莫名的安心感。 随祎放弃了和他的辩论,很专注地把人抱住。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碰到你。”白宴的脸有点红,不太犹豫地说:“你来找我的话,我都会跟你回家的。” 随祎收到了关于白宴的免死金牌,大概是刚刚,也可能是很久之前。 白宴的金牌令箭是个主动而暧昧的信号,随祎垂下头贴着他的脸侧,很慢地亲着,另一只手摩挲着白宴的背。 颇具侵略性的吻落了下来,从脸颊流连至脖颈,白宴有些被动地配合他,抱着随祎的手缓缓地松开,像是变得无力。 随祎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闭着眼睛堵住了白宴的嘴,带着热度的柔软侵入口腔,让他的思绪和理智一同蒸腾了。 白宴很顺从地把自己的重量放在随祎的手里,被带动着坐下,接着就被紧紧压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随祎很缓慢地抚摸他,眼睛里像是涌起了浓雾,有些迷惘地看向白宴,像是询问一般看着白宴。 真实的世界好像回来了,白宴在无法控制的战栗里喊他:“随祎,随祎。” 随祎动了动胯贴紧了他的腰,听见白宴很小声地说:“随祎,可以的。” 白宴被压得更紧,在绵密而长久的痛感中找回了自己暂停了的、无声的记忆世界。 天色完全黑了,柔和而充满诗意气息的墨蓝色覆盖了片刻前浓烈的晚霞,落地玻璃前的百叶窗合上了大半,没精打采地挂在离地半米的位置。 客厅里没有开灯,白宴在一片昏暗里更加清醒了起来。 他好像解决了自己的困惑,意识到自己无比渴望与随祎关联起来、捆绑起来的个人愿望。 他发了一会呆,想要挣扎着起来,旁边闭着眼睛的随祎伸手把人捞过去,又用空调毯滚得严严实实。 “你没睡着?”白宴吓了一跳。 随祎把人抱紧怀里,闭着眼蹭了蹭他的头顶,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鼻音。 “晚上了。”白宴对着挑高的天花板瞪着眼睛,干巴巴地没话找话。 “你饿了么?”随祎问他,身上传来稳定而舒服的热度。 “没有。” 公寓外的城市灯光有规律地亮了起来,各色的霓虹灯在窗帘上缀成了带着光泽的圆点。 “随祎。”白宴喊他。 “嗯?”随祎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有点倦。 白宴迟疑了一会,还是问:“你跟南珠为什么解约了?” “……”随祎睁开眼,像是没料到。 “易圣卿说是因为我。”白宴继续说,侧过头看他:“是因为把only卡给我?” “也不是。”随祎犹豫了几秒,换了个方式撒谎:“本来就差不多了,正好现在合适。” 白宴看了他一会,闷闷地说:“现在合适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好骗,就是因为你老是给我放水吗?” “我没有!”随祎义正言辞,“没有老是!你的初舞台勉勉强强,一公其实唱得不错,二公是你自己比进去的,我只是在三公的时候给你only卡了。” “……”白宴表情很无语地看着他:“所以就是因为这个。” 第133页 随祎看向别处,摸了摸鼻尖没说话。 “现在会怎么样啊?”白宴感受到了来自前男友巨大牺牲的压力,“你要赔他们钱吗?” 随祎没忍住,笑了一下:“不用。” “那会怎么样?”白宴口气紧张起来,“封杀你?以后不能再唱歌拍戏?” “不会!”随祎捏了捏他的脸,“就是不和他们一起工作了,昨天的车和司机。” “真的?”白宴很怀疑地看他,“那这个公寓呢?也是公司的?” 随祎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逗他:“是啊,马上流落街头了。” 白宴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收留我,让我去他家住。”随祎提高了音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个房子也是只能住到周末吗?”白宴的神情凝重起来,想了想说:“不过我和阿西袁圆一起租房子,我要先跟他们说一声,然后我们这两天去看一下比较适合你住的。” 随祎有点奇怪地打断他:“你不是自己买了房子吗?在节目里老说的那个,为什么还和他们一起租房子?” 白宴的表情空了,看着随祎,不说话。 “在老家买的?”随祎察觉到了一些古怪的地方,侧过头注视他:“给院长买的?还是什么?” “……其实,我买的那个。”白宴轻轻推了推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不是住宅。” 空调毯从他的肩膀上滑下来,随祎轻轻皱起眉头,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白宴说:“我买的是商铺。” 随祎用手撑着沙发也坐了起来,接着听见白宴很平静地说:“当时想给你做工作室的。” 第59章 “搬家” 北方路八十九号后来并没有成为炙手可热的演艺基地。 北方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多都往南方的各个影视基地去了,所剩无几的都只出现在手机屏幕中,满世界地飞。 设计得很巧妙、背负着美好期许的八十九号文创园即便多年后依旧维护得很好,雪白的墙面没有被恶劣的天气腐蚀,硕大的黑色地标仍旧熠熠生辉。 只是这里没有任何一家生产艺人的娱乐公司,反而成为了少儿教育的聚集地。 随祎从车库里扒拉出大半年没有开过的黑色越野车,在光线已然很差的地下室里戴好了墨镜,然后朝着白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白宴很迅速地爬上了副驾驶,看起来做贼心虚的样子。 从东往西的行驶方向正好在第二个下班晚高峰里逆行,随祎开得很稳,偶尔车流慢下来的时候,还会抽空观察后方有没有可疑的车子跟着。 白宴握着安全带,时不时侧过头,看看随祎。 随祎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二十分钟前抱着自己几乎是大哭的人不是他。 “……别看了。”随祎的面色不变,有点别扭地说。 纵使车厢里很昏暗,白宴还是能看见随祎泛红的眼角,把本来就很好看的眼角勾勒得更精致了一点。 “你管我?”白宴的小秘密被掀开,理直气壮地说。 随祎拧起眉毛,佯装生气:“我不管你谁管你?我是班长,懂?” 白宴有刹那的失神,继而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主动偃旗息鼓。 “小白。”随祎想起什么,“你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就是未命名的片酬。”车窗外的汽车信号灯延绵成大片红色的光,“拍完没多久就发了,本来没有那么多的,但是导演说超时太久了。” “……”随祎想起这么回事,有点心虚地愧疚了几秒:“你全部都拿去买那个店铺了?” “是啊。”白宴收回目光,不太在意:“当时八十九号在我们学校推销,首付的价格和我收到的钱一模一样。” 随祎摘下墨镜,看着前方不说话。 “我觉得这个数字挺有缘的。”白宴继续说,终于放松下来,松开了拽着安全带的手,“没想太多,反正就是买下来了。” 驾驶座上的人很沉默地开着车,没有说话。 “怎么了?”白宴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忍不住问。 越野车缓缓地停在人行道前,正上方的交通信号灯由黄色跳转成红色,随祎的声音很低,像是很难受的样子,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你那时候肯定很辛苦。”随祎的语气有点压抑。 白宴怔了怔,鼻子忽然有点酸,指了指前方说:“不会。绿灯了。” 信号灯跳到通行的位置,两侧有车辆无声而敏捷地越过,随祎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松开刹车往前去。 过了两个街口,再往右拐弯就是北方路八十九号的地标,黑色的艺术字,错落有致地嵌进大片的广场空地里,在深夜里显得肃穆而庄重。 随祎绕了两圈才停好车,白宴在靠近入口的位置等到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 空了将近四年的商铺是一座两层的小楼,看起来单层只有四五十平的样子,门外有根笔直的黑色路灯杠,上面挂了个复古造型的灯泡,澄黄的光均匀地洒在门前的小台阶上,正门是一面装饰了长虹玻璃的木门。 白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摸着黑摁下墙边控制吊灯的开光。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亮起来,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也没有肉眼可见的灰尘,两侧的窗户被紧紧扣好,入门正对着一个小仓库和上二楼的台阶。 第134页 随祎看了很久,深吸了口气问:“上面是什么?” “也是空的。”白宴很熟练地打开楼梯边上的壁灯。 随祎迈开腿往上走,然后看见了成片被木质材料包好的墙面,是用来隔音的槽木吸音板,很有规划得在三面围城一个梯形的样子,中间再装一块隔离玻璃,铺好地毯,就是一个绝佳的迷你录音室。 白宴跟着他上了楼,很安静地站在随祎身后。 随祎听见了命运戏弄他时候发出的巨大轰鸣,也看见了许多年前白宴独自一人偷偷画下的、关于两个人的蓝图。 大多数蓝图看起来总让人觉得美好得失真,但是白宴不一样,他的蓝图是立体的,四十平米大,六米多高,塞满了钢筋和水泥,还有看起来很重,不知道怎么搬上二楼的槽木吸音板。 整间屋子看起来坚固而充满力量,散发着狂妄的希望。 随祎在面积很小的二楼站了很久,眼眶无法控制得红了一点。 “随祎。”白宴想要阻止他在外面大哭出声。 “那以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随祎转过头看他,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好吗?” 白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本来就是给你的。” 随祎思绪回笼,问他:“贷款那么难还,为什么不租出去。” 白宴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前本来想卖掉的。” “……”随祎露出一个被石头砸了脚的表情。 “又有点舍不得。”白宴坦白,“后面想出租,但是他们都想把这几面墙拆掉。”他指了指顶天立地铺好的槽木板。 随祎的眼神动了一下,又听见他说:“我不想拆,又觉得不太吉利,所以一直也没租……” 白宴啪地按亮了藏在木质墙面里的灯带,说:“然后,就去参加only了。” 北方路八十九号的文创园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创业工作室,交通拥堵、停车不便,建筑面积小得放不下太多专业的设备,还有随时随地能闯进粉丝的开放管理。 但随祎还是有应该在此的迷信,攥着拳头在几分钟之内想了许多,要把南珠里放的那些机器给搬过来,录音室外面要再加一个长一点的沙发,白宴可以在这里休息。 至于白宴,随祎回过头:“我带你去搬家吧?” 白宴有点茫然地又被拖回车上,看着随祎有点不解:“为什么去我家?” “搬家。”随祎不太讲道理:“你现在搬过去一百九十九号。” 一百九十九号是方才他们出发的地方,是随祎前两年全款买下的商用公寓,白宴三个小时前在那里和他做了爱。 “啊?”白宴彻底傻了。 “我现在开车过去,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回家。”随祎很冷静地说着计划,完全没有蛮不讲理的自觉。 白宴呆了半分钟,直到随祎很期待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好吧,我先给他们说一声。”白宴抽过他的手机,输了个小区的地址,然后打开微信发消息。 手机上方是红色的低电量提示,三个人的群里还有几十条未读消息,白宴瞥了眼不动声色提速的随祎,硬着头皮点进聊天框。 [白:我今天晚上回去啊。] [圆圆:舍得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啊?也不要我们接?] [圆圆:回来吧回来吧正好吃火锅!] [圆圆:西西哥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 [圆圆: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要开吃了。] 随祎开车时候和唱歌很想,总是带着点很专注的迷人气质,白宴在后视镜里多看了几眼。 “好看啊?”随祎打了把方向盘,嘴角微微地扯了下。 “……”白宴撇了撇嘴。 “我们小白考驾照了吗?”随祎的心情愉悦得很难掩藏,抬起眼睛从后视镜里直视他:“过段时间去学吧。” 白宴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没考?” 随祎笑了笑,掉头开进一条很窄的单行道:“我之前看过你的简历。” “你没有开过车。”随祎很认真地总结,“我猜的。” 而且开车的人对后视镜很敏感,白宴大大方方地偷看,大概是对这个道理一无所知。 “哦。”白宴把自己缩进座位里,小声问:“那些我跑龙套的视频合集,也是你整理的吗?” 随祎想了一会,说:“你说我发的那些吗,不是我,是你的粉丝。” “我的粉丝?”白宴还是对这个形容有点陌生。 “她整理好了发给我,我才发的,还是我们的西皮粉,叫咕咚。”随祎踌躇不定,还是说:“她应该特别喜欢你,我好像在后台见过她,买了黄牛的工作证进来看你,还在后台拍你的应援花篮。” 白宴恍然大悟:“她不是粉丝。” “她是带我的编剧,不过没有带到最后。”白宴伸手推平随祎蹙着的眉头,“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热衷写我和各个人的故事。” “还有谁啊?”随祎有点不爽。 “后面她最喜欢写你。”白宴赶紧补充,“她说你对我特别好。” 随祎勉强满意,不再追问。 “她写的东西很好,其实是我们配不上她。”白宴若有所思,小区的侧门渐渐出现在视线里:“她写台词的时候,每句话都想很久,经常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只能帮我写十分钟的台词。” 第135页 随祎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她想的,就是别人喜欢的。” 白宴指了个几乎没什么建筑的方向,是小区临时停车的地方:“往这里,但那些我们后来都忘记了,真的记得的可能只有她。” 看了全部节目的粉丝为了某些时刻哭得不成人样,比赛轰轰烈烈地结束,其实选手们都忘记了,真的记住了那些瞬间的,可能只有编剧和认真的观众。 越野车很野蛮地碾过废弃工地上高低不平的水泥板,停在了只有一盏照明灯的空地上。 随祎刚把车熄火,漆黑的手机屏幕里忽然跳出了来电提示,显示来点人是简安妮。 车子里的气氛急转直下,随祎惯有沉静的表情裂开了一点,活像个被捉奸的老男人。 白宴愣愣地看着架在支架上的手机,随祎有点着急地解释:“忘记什么时候留的号码!我没跟她打过电话!” “……我知道。”白宴有点无奈,“上次舞蹈组的事,选管跟我说过,你找的她。” 随祎从慌张里冷静下来,想起了简安妮给自己卖过一次人情的事,“哦,对。” “你接吧,感觉是有重要的事。”白宴把他的手机从支架上掰下来。 随祎又看了他一眼,才划开免提。 “喂?随老板!”简安妮精神百倍,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通接近凌晨一点的私人电话。 随祎被她的音量震得清醒了,说:“怎么?” “还是上次那个事!帮我给小易牵个线吧!我们公司真的没人啦!”简安妮说得很急,语气不太好:“上次我找你,你不给我婉拒了吗?然后我就去找了李修杰,他合约不是快到期了吗,这次也是前三,我觉得也蛮好的。” 随祎皱了下眉,没找到她的重点。 “结果他眼睛受伤了,住院住到一半,跟我说他不打算再搞这个了,要回老家去。”简安妮说得有点生气,“你说我,商务给他找好了,各种老师经纪人全都给他配好了,他给我来这一出,我气死了!!!” 白宴吓了一跳,咽了下口水离手机稍微远了些。 “所以?”随祎听了大概,眉头皱紧了一点。 简安妮语气放软了一些,开始胡乱求人:“还是那个事嘛,我知道小易跟南珠签的不深,南珠这次这么坑你,你心里不恨呐,把小易丢给我,让他们没钱赚,一箭双雕!你再考虑一下了,mv不要你拍了,你帮我跟小易牵个线,我可是帮你把白宴留在舞蹈组了,他有你什么把柄啊,你不帮我我就找他了!” “行行行!”随祎在变得更离谱之前打断了她:“我考虑一下。” “好的哦!好好考虑!”简安妮喜出望外的样子和摄像机里的反差很大,听的白宴心惊肉跳。 随祎没有停顿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顺手解开了勒着白宴的安全带。 “走吧。”随祎表情很自如地下车,像是已经熟悉了白宴生活了两三年的小区。 完结倒计时(终于T T 第60章 “我们走吧”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老旧,灯泡散发出微弱的、不太稳定的光。 随祎拉住白宴的手摸着黑往小区内部走,鞋底在满是砂子的路上碾出轻微的声响。 白宴被他拖着走了两步,张开手和他十指相扣。 随祎的脚步放缓了一点,和他肩并肩地走着。 “随祎。”白宴一下一下踩着自己的影子,“你会把易圣卿推荐给简安妮吗?” 随祎很意外地看看他:“你怎么会关心这个?” 如果节目组有天需要票选吃瓜选手,白宴绝对是最后一名,两耳不闻台上事,一心只想出节目,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座右铭。 “不是因为我才欠的人情吗?”白宴理所应当地反问。 随祎很难得地被堵住了,隔了一会才说:“小易是我和季珍,就是我的经纪人,我和她一起签回来的。” 白宴停了下来,等着他说完。 “我是南珠第一个入股的艺人,所以过我手的练习生都会签的比较松。”随祎捏了一下他的手指,脸色严肃起来:“小易的想法很简单,所以当时签的合同也不严格。” 两个人站在小路边,花坛里响起一阵簌簌,一只看不清花色的野猫溜了进去。 白宴没太听明白,随祎轻轻叹了口:“意思就是,现在小易想从南珠脱身,很容易。” “所以你要把他推荐给简安妮?”白宴诧异,想起简安妮的声音,不太赞同地看着随祎。 随祎换了一只手捏,笑了笑:“所以很有可能别人多说几句,他就会跟人跑了。” 白宴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不再让随祎动了:“简安妮说南珠坑你,是什么意思?” 随祎抬起另一只手,揉了几下眉心:“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白宴盯着他的表情,不再追问。 “对小易来说,呆在南珠是他最好的路。”随祎没有正面回答,“小易是我的学生,我不想让他走下坡路,简安妮可能知道我和南珠最后不欢而散,所以才这么劝我。” 白宴看了他一会,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单元楼的门洞里亮起昏黄的灯,一个穿着牛仔外套和拖鞋的男人站在屋檐下,不耐烦地敲了敲金属防盗门,哐哐两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第136页 随祎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了陪着白宴来北方卫视签约的那个男人。 “还不进啊?准备搁着聊一宿呢?”阿西嘴里叼着根烟,双手拎满了塑料袋。 白宴翻了个隐秘的白眼,拉着随祎往单元楼的方向走。 随祎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像是第一次站上万人体育场里的舞台那样,忐忑不安地跟阿西打招呼:“你好。” “你好!”阿西毫不客气地把装着两袋生菜和一盒豆腐的塑料袋丢进随祎手里,很防备地拉过白宴:“咋回事啊?你们不是都比完赛了?” “是啊。”白宴毫无察觉,又把随祎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啥情况啊,你别吓哥。”阿西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和他有仇吗?” 白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祎默不作声地把两袋火锅食材给抢了回去,塑料袋互相摩擦发出唰唰的声响。 这种类似丑媳妇见公婆的诡异情绪在袁圆推开门的时候上升到了极点。 很久没有拎过包的随祎挡在了白宴和阿西的面前,表情不太自然地跟袁圆打招呼:“你好。” 袁圆手里的漏勺应声落地,在逼仄的楼道里发出哐当一声响。 她蹲下身捡起东西,语气同样尴尬:“随导师!” 随祎听得头皮发麻,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 “进来吧?”袁圆不太确定地问,给白宴递了个眼神。 “哎,你们干嘛呀。”白宴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口气,把人推进了门。 阿西没说话,很自觉地接过袁圆手里的活,动作熟稔得像个老父亲,站在半开放厨房边上的小餐桌上。 白宴像是累了,拉着随祎进了自己的房间,头也没回地说:“火锅好了叫我们。” 说完,不轻不重地把门给关上。 房间很小,靠着墙的是一张单人床,和当时白宴在福利院里的格局几乎一样,靠着床头的位置有个钉在墙上的书架,放了几叠卷了边的打印纸。 白宴指着床尾的桌椅:“你坐着。” 随祎往前跨了两步,坐在白宴铺得还算整齐的床铺上。 “……”白宴由他去,拉开衣柜准备收拾东西,衣柜里各个季度的衣服不算多,一如他在大学时期的风格。 他好像总是不正面回答随祎的要求,又完成了随祎的任何要求。 随祎有些怅然地看着他悉悉索索翻东西的背影,福至心灵般地又多了解了一些白宴的内心世界。 “我可以看吗?”白宴回过头,随祎示意了一下床头的复印纸。 白宴点头:“是之前拍戏的剧本。” 有些泛黄的封面上标注了开机时间,大多都是三年前,白宴的台词很少,好几页才会在一场群戏里出现一次,每句话都用彩色的荧光笔做了标注。 白宴划线的方式和大学几乎一样,平平整整像是在做图。 “小白。”随祎开口,“你喜欢拍戏吗?” “喜欢啊。”白宴转过身,把一个空荡荡的行李袋丢给随祎,“你帮我打开一下。” 随祎把行李袋撑开,又接过白宴手里的衣服:“你大学的时候,每次坐车去拍戏开心吗?” 白宴把几件款式很简洁的内搭抖开,又胡乱地卷好,塞进随祎怀里:“开心啊。” “真的?”随祎怀疑地看着他,“后来你拍戏开心吗?” “……”白宴看了他一眼,有种敷衍不下去的无奈:“就是工作,说不上来。” 随祎抓住他的手,表情很认真:“你仔细想一想。” “……好吧。”白宴停下手里的动作,有点烦躁地往床上一坐:“其实我一直不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觉得我也没有讨厌的事。” 随祎垂直眼睛看他,没说话。 “这个世界上也有什么也不想做的人吧。”白宴耸耸肩,“我读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你有喜欢的事情,真的很好,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也希望你好。” 房间外传来清晰的切菜声,刀锋很有规律地撞在砧板上。 “那你总要允许我没有喜欢的事。”白宴晃了晃他的手,“小时候大家都读书,我也读书了,后来学表演,我就去表演了,可能我并不喜欢,但是我能拍,可能也比很多人做得好。” 随祎对这句话还算满意,紧绷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也希望你开心。”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白宴继续说,“但是我做很多事都不算太困难,所以还好,可能这两年不太顺吧。” “……以后会好的。”随祎打断他,抱住很乖巧地坐在床边的人,“你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熟悉而让人安心的气息环绕上来,白宴感到一阵困倦,把头抵在随祎的肚子上,一动不动了。 叩门声响起,阿西不情不愿地喊:“吃火锅了。” 两只桌角被架在厨房里的小餐桌旁摆了四把花色各异的椅子,袁圆端坐在正对着客厅的位置上,很标准地对随祎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坐。” 随祎坐下,椅背上的连接处发出咯吱一声。 “我想搬出去住,不过房间给我留着。”白宴拿起筷子之后就说。 阿西看了随祎一眼,又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本来就没几天搁家里。” 袁圆递给他一把漏勺:“为什么啊?” 第137页 “为什么留着?”随祎的手放在桌面一下,忽然冒出一句。 袁圆电光直接理解了一些,试探性地看着随祎:“随导师?” 大歌手维持着脸上镇定的表情,很努力地保持自然:“他后面跟我一起住了。” “啊?”袁圆在状况里外往返,看着白宴:“为什么啊?” 阿西抬眼睛看了看白宴,满脸懒得解释的样子。 随祎想了一会,还是找不到如何解释的头绪。 “他是我男朋友。”白宴被两个人像扫描仪般的眼神弄得忍无可忍,“我们要同居。” 小餐桌上死寂下来,电磁炉发出嗡嗡的运行声,红色的番茄汤底一点一点冒起气泡,慢悠悠地破灭了。 阿西很不爽地撇嘴:“早不说这关系?报名给你废老大劲了。” “之前没联系上。”随祎很殷勤地解释,“比赛之后才找到他的。” “之前?”袁圆咬着筷子,一点点修复自己崩开的表情。 白宴丢了几片土豆,漫不经心地说:“是啊,之前谈过,后面分了,最近又好了。” 他说得很小声,轻飘飘地带过了在随祎心里显得有些沉重的时间,像是举重若轻地为他翻开了一页,送给他一个不劳而获的、完全崭新的开始。 “啊?”袁圆连筷子都咬不住了,“之前谈过啊?” 白宴是弯的她大概了解一些,虽然更多时候她只觉得白宴是没什么感情的机器。 “嗯,谈过。”随祎很郑重地点点头,像是复读一样重复白宴的话。 阿西踩着共享单车在深夜买回来的食材只被消灭了一小半,大部分被他冻进了冰箱。 袁圆拽着两个人不放,脑门上写了几百个问号。 “反正就是这样,你们两个不许跟任何人说。”白宴的耐心即将用尽,最后强调。 袁圆咂舌:“好吧,没想到你真的喜欢男生,我替你的女友粉们心碎一秒钟吧。” 随祎的身体有些突兀地僵了僵。 袁圆无视了白宴警告的眼神,感慨:“你粉丝好多初恋追星哦,肯定很破灭,还有那么多死忠粉,还有随便姐姐,她要是知道你喜欢男人,不知道会不会ptsd。” 白宴很无语地看她,忍了忍没忍住:“他就是随便。” “……”随祎挪开目光,看向莫须有的远方。 白宴懒得再解释,丢下一客厅混乱的局势,独自进了房间。 袁圆反应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随祎,又花了半分钟在心里很轻易地关联起“随便”、“随祎”、“1111111”这几个名词,久久合不上张开的嘴。 客厅里陷入了几十分钟前已经出现过的沉默,袁圆张了张嘴,试探地喊:“……姐?” 随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你叫我随祎就行。” 结束了北方卫视重磅节目录制的随祎,刚刚和东家解约,被季珍评价为无业游民的随祎忽然失去了几个称呼,他无法再以南珠某某的身份去接触活动,仍然很难快速反应导师这个身份,于是又做回了只有随祎这个名字的人。 或许还多了个白宴男朋友的称呼。 “……好的。”袁圆怒了努力,叫不出来。 “之前比赛的时候,谢谢你。”随祎很诚恳地说,让她想起像是个卑微乙方服务客户的时候。 “不客气。”袁圆的思路被带偏,糊里糊涂地帮他把白宴变成自己人:“我应该的。” “所以你平时也是做宣传的吗?”随祎反客为主地问。 袁圆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吧,我是做新媒体的。” “就是写公众号的。”阿西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偶尔也做策划啊!”袁圆不服气地冲他喊。 阿西火上浇油:“做得能看吗?你自己瞅瞅,哪次能看啊?” 袁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随祎。”白宴如同救命的声音在卧室门边响起,“你过来一下下。” 随祎朝他走去,速度快得差点绊倒自己。 白宴把行李袋递给他,表情有点藏不住的小雀跃,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地说:“我们走吧。” 随祎忽然想起不算太多年前,白宴总是习惯起得很早,然后轻手轻脚像是做贼一样跑去水房,拎着半瓶没有完全烧开的热水,然后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座位前等着随祎收拾好自己。 接着红楼宿舍外的树荫下响起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闲聊和自行车驶过间偶尔响起几声汽车的喇叭声。 然后白宴会从椅子里站起来,眼睛弯弯地说:“我们走吧。” 第61章 “好啊” 北京好像是在一夜之间热起来的,白宴在八点多钟拉开了窗帘,感觉到带着很高温度的干燥阳光,像是某种用于杀菌的射线。 随祎躺在床上,懒懒地用手臂遮住眼睛,满脸写着想要赖床的意图。 “不起来吗?”白宴问他,顺手脱了睡衣,背对着床找衣服。 随祎适应了光线,木着脸说:“我是无业游民。” 白宴忍不住笑了:“那你休息吧。” 随祎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下,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好可怜啊!待业在家还没有人陪!” “……”白宴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去,很难理解地看着随祎。 自从节目录制结束之后,随祎的画风逐渐变得诡异起来,演播基地里那个冷眼看人的导师成了撒泼耍赖的好手,时不时还会陷入莫名其妙的碎碎念里。 第138页 白宴偷偷在网上研究过这个现象,据说是失业后遗症。 背负着造成男友失业的愧疚感,白宴从搬家当天开始就很积极地开始找活,大半夜地给阿西又打了电话。 阿西一边刷锅一边骂他:“好你个小子,终于想起这事了。你可是今非昔比了,我跟你说后面特出得涨价,你知道不?” “有没有比特出稍微赚钱一点的?”白宴直截了当地问。 “现在好几个特出找你呢,先干着呗,只拍几天就拿钱,不挺好吗?”阿西把锅里的污水哗啦一声倒了出去,“哎算了,你下星期来公司一下好了,我这几天多问着点。” 白宴和随祎在家里度过了很悠闲的一周,然后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随祎撑着手从床上做起来,扬起连脸不太满意地看他,下巴被拉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我走了哦。”白宴有点心虚地瞥了眼随祎的喉结,“晚上回来。” 随祎没说话,用力拍了一下肘部下垫着的枕头。 “那你抱我一下。”随祎面无表情地要求,“现在。” 白宴把手里的背包放下,走过去动作很轻柔地把人抱住,抬手裹住随祎身上很好闻的味道,用力地、无声地吸了一大口。 随祎很受用,懒洋洋地说:“再亲一下。” 白宴凑过去,碰了碰随祎的嘴角。 “袁圆他们不来接你吗?”随祎终于满意,提起了正事:“你现在也有粉丝了,在路上注意安全。” “我直接打车过去。”白宴从床边站起来,把衣角捋平,露出个很放松的表情:“到停车场就好了,袁圆在那边等我。” 随祎想了想,还是没再说话。 “我走了哦。”白宴提起包,第三次说到,小心翼翼的样子。 随祎笑了笑,比了个拜拜的手势。 白宴出了门,关上门的瞬间,听见起居室里随祎的手机响了起来,隐约还能感受到茶几震起来的动静。 季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问她:“……你认真的?” “我暂时不会考虑。”随祎眼睛垂着,很淡漠的样子。 “这个不是你以前的梦想之地吗?”季珍诧异,“我记得你刚来南珠的时候,天天说你要去国外哪哪哪做歌,然后进军国际市场。” 随祎想起更年轻一点时候自己狂妄的豪言壮语,有点尴尬地打断她:“我当时随便说的,面试需要。” “……好吧。”季珍虽然狐疑,还是放弃了追问:“不过这个公司在美洲真的很不错,你过去发展也很好啊,而且在那边南珠也不会为难你,虽然钱可能没有在内地赚的多……但是也不少了。” “珍姐,谢谢你。”随祎听出一点她的无奈,“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季珍再度收到婉拒,语气变得不太好:“你是要气死我。” 随祎撑着腰站在沙发旁,看着落地全身镜里的自己,穿着毫无款式的全棉睡衣,虽然还是好看的,但看起来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你知道的啊,我又不会英语,为了帮你聊这个事,我还找了个翻译,而且你不是不想你爸妈管你吗,去国外也蛮好的。”季珍忍不住又说,“而且我做这事要是被南珠的人知道,我也不好……” “我没有顾虑。”随祎很诚实:“我不想出国,我以前什么也不懂,随便说的。” “我知道你尽力了,你不用管我了。”随祎往沙发上坐下,语气柔和了一些:“我自己有数。”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季珍叹了口气:“你自己有数也行。”声音里有很难察觉的惆怅和惋惜。 “之前的事,谢谢你了。”随祎摸了摸鼻子。 季珍明显愣了愣,说:“都谢了几次了。” “这些事很重要,比其他事都重要。”随祎的解释让她有些云里雾语。 “行。”季珍放弃劝导,“那你之后打算怎么样啊?” 随祎想了几秒,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往幕后创作也可以。” “你别逗我笑。”季珍不相信,“你才多大啊?其实我也挺生你的气的,我熬了多久啊,才碰上跟你合作,你起码要火到三十六岁吧?我靠你就能安详退休了。” 随祎反驳她:“我刚去公司的时候你很不看好我。” “……有吗?”季珍怀疑地问:“我只记得你天天脸很臭,好像我欠你钱。” “不说这些了。”随祎忽然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地问:“珍姐……” 季珍很警惕地反问:“又干嘛?我们俩可不是同事了!” “……就是。随祎抿了抿嘴,很委婉地开口:“北方卫视之前不是拍到了我和小白的视频吗?就是你帮着解决的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个视频你有吗?” 听筒里死寂了几秒,季珍忍无可忍地骂他:“你是不是变态啊?” 隔音效果极佳的玻璃外是属于北京的灯光通明,车流在高架上来来往往,画下一道道线条流畅的光带,随祎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烦,用遥控器把窗帘给关上了。 刚刚被挂断的手机还有些热,在茶几上嗡嗡地又响起。 白宴推开门的时候,随祎还穿着早上那套睡衣,神情很泰然地靠在沙发上,正好在对电话那头的人告别:“好的,拜拜。” 第139页 “……我回来了。”白宴的手架在门把上,确认他挂了电话才开口,顺带关上滴滴作响的正门。 随祎挂电话时候的表情很柔和,不像是和人谈工作的样子,白宴迟疑了一会,没忍住:“谁啊?” “小易。”随祎不太在意地说,像平时一样张开手,作出要抱抱的手势。 白宴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随祎问他,“今天不顺利吗?” 白宴盯了他一会,没说话。 随祎心里忽然又涌出来某种很慌乱的情绪,像是不会水性的人在泳池里碰不到底的不确定感,他走过来拉住白宴的手,又把他身上不知道装了什么死沉的包给摘了下来。 “你怎么了?”随祎微微歪着头,耐心地问他。 白宴想了想,还是很直接地问:“你不是说不会把易圣卿推荐给简安妮吗?” 即将二十八岁的随祎几乎百分之百地完成了年少时候的梦想,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但白宴不想他变成一个坏人。 “你把他推给简安妮,他以后走歪了你不会难受吗?”白宴义愤填膺的样子,“他不是你的学生吗?” 随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消化了几分钟才明白简安妮这个名字出现的原因。 “……不是这个事。”即将二十八岁的随祎变成了很有耐心的人,拉着白宴的手轻轻笑了:“南珠给他出新专辑,有两首歌是他自己写的,让我帮他看看。” 白宴蹙着的眉头放松了一些。 “虽然我已经不是他老板了。”随祎解释,“但是我还是老师,他刚录完就把demo发给我了,顺便打了个电话。” “嗯。”白宴垂下脖子,有些做错事的愧疚。 随祎看了他一会,笑笑:“你以为我干嘛了?” “没干嘛!”白宴的脸有点红,“你让开,我要去换衣服!” 随祎拦在他的面前不让人动,有点戏谑地把手机递给白宴:“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查我的手机,半个小时前才发的文件,密码是你生日。” “我不看我不看!”白宴挪开延伸,耳朵也微微红着,伸手去推随祎。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跌进沙发里,白宴被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随祎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很安宁的感觉,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把人压得更紧了,闭上眼睛喃喃:“休息,休息一下。” 白宴感受到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传来,于是安静下来。 “随祎。”过了一会,他问:“你最近有感觉更好吗?” “嗯?”随祎侧过头亲他的脖子,不明所以地反问:“再碰到我之后,你有变得更好吗?” 脖颈间有绵绵的鼻息,起居室里安静了很久,随祎才轻声说:“有。” 白宴没回答,从随祎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 “有变更好,真的很好了。”随祎很肯定地说。 计划起回一次和泉是在盛夏时了,随祎已经适应了安安心心呆在家休息的生活,心情好的时候会上网挑一些计划放在工作室的家具。 白宴的工作体感多了起来,也接受了他的建议,每天清晨让阿西开着桑塔纳来接。 随祎提过几次换车,都被阿西很强硬地堵了回来。 “我是他经纪人啊,大明星。”阿西戴着十年前从地铁口淘来的墨镜,很骄傲地说。 白宴扯了扯随祎的衣角,示意他算了。 隔了两天,阿西送白宴回家的时候又凶神恶煞地上楼兴师问罪。 “你干啥让袁圆辞职?”阿西简直要崩溃,“你什么意思啊大哥?” 白宴溜进起居室,拿着湿纸巾做基本卸妆,茫然地看着两人。 “她在你公司上班?”随祎有点无语地看着门口像是来追债的人。 阿西反问:“不然呢?” “行吧,那我再考虑一下。”随祎毫不客气地关门赶人。 大门隔绝了阿西最后的质问,随祎回过头,看见白宴对他笑了一下,眼角很熟悉地弯了起来。 他走过去,白宴从有点夸张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小声说:“给你带的。” “谢谢你。”随祎瞥了眼手里利乐包上的logo,是白宴最近接到的短期代言。 白宴一脸认真,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我最近有种感觉。” “什么?”随祎问。 “我觉得我也可以赚钱养家了。”白宴说完,露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 随祎听完,也愣了愣。 这是一个很通俗的,近乎庸俗的常见词,轻而易举地概括了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有的人拖家带口,有的人孑然一身,回到那片屋檐下,就是回到家。 但是他不一样,在随祎完整的记忆里,白宴似乎没有提过这个词。 他暂时还没有找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也没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安顿下来。 院长照顾过他,福利院也许能算作个家,但是白宴没说过,福利院一而再再而三地搬迁,最后干脆被取缔了,所以直到最后都没成为第一个家。 随祎觉得自己很轻易地获得了某种很重的信任。 他把那盒牛奶放回了白宴的手心里,声音有些哑:“其实我不会失业的。” 白宴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啊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我很有钱,之后也是。”随祎面不改色地给自己贴金,“最近老是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总感觉如果我过得太好,你就随时准备……像之前那样。” 第140页 随祎很笨拙地避开了白宴不告而别的事实,继续紧张而郑重地说:“我会继续做歌,会继续努力的,也会照顾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他像是个第一次登上选秀舞台的青涩选手,一番自白后等着评委的最终评价。 白宴表情很沉静地看了他一会,撕开牛奶盒上的习惯,插好了又递给随祎:“好啊。” 随祎的喉咙动了动,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跟我一起回趟和泉吧。”白宴说。 正文完。 后面还有两个小小番外(无关紧要的 第62章 番外 除夕 撇开春节联欢晚会,北京的除夕其实并不热闹。 暖气出了点问题,室内的温度偏低,白宴窝在床上看了半天的电影,直到阿西拿着锅铲进来赶人。 “赶紧起!赶紧起!大过年的,在床上长霉啊?”阿西恨铁不成钢,丢了件新羽绒服到白宴床上。 白宴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点奇怪地看着床上的羽绒服,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过年给你的新衣服。”阿西说完,把锅铲扬得像起义的旗帜,气势汹汹地往袁圆的房间去了。 新年衣服,白宴感动了几秒,直到掀开羽绒服的正面,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上绣了几个很清晰的小字,北方电影学院。 大概又是母校批发生产的时候,阿西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拿来的。 袁圆尖叫着被阿西赶出房间,手里还捏着几个房间通用的遥控器,顺手打开了堪堪只能坐下三个人客厅的电视机,像素不太好的屏幕里正在直播春晚的后台。 脸被涂成五颜六色的舞蹈演员挤在一起,向镜头打招呼,现场主持人的普通话很标准,一板一眼地说着新年祝福。 白宴套了件毛衣走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是懒懒的,找了个板凳坐在电视机前发呆。 墙上的时钟跨过六点半,直播镜头从团体舞蹈的休息室转向了语言表演的候场区,几个相声演员和摄像师做起了极其老套的互动。 他又等了一会,没见主持人有切换场次的意思,便慢慢地站起来,从客厅摸去厨房给阿西帮忙。 阿西做菜的风格融合了东北和川渝的风格,既咸又辣,白宴吃了几口就饱了,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袁圆抱着碗饭坐在他身边,抬手把声音调到了最大,开场的报幕刚结束,几个老一辈歌唱家带着几个年轻歌手上了台,热热闹闹地唱起了开场舞。 画面切成了远景,舞台的最右侧是个很高的男生,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色西装,显得腿很直。 白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画面看了很久,有点失神。 阿西趁着他发呆,丢了一大块红烧猪蹄到他的碗里,等着他发飙。 镜头从每个表演者的身上切过去,最后停留在白色西装的身上,旁边用红色中国结描了个花纹,下面是两个书法字体:随祎。 白宴瞥了眼碗里的猪蹄,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背对着电视机开始啃猪蹄。 “咋滴,春晚还开胃啊?”阿西有点诧异地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你吃饱了吗?” “你吃饱了吗?”这是随祎第一次跟小陈说话。 春晚的后台混乱得如同春运期间的北京西站,南珠娱乐今年送了五个艺人上台,季珍忙得脚不沾地,派了个实习生跟着看起来最靠谱的随祎。 随祎的发型做了一半,边上是矮他一个头的造型师,正神情严肃地给他补妆。 小陈手里拿着个电视台统一发放的盒饭,菜、肉和饭都吃了大半,她蹲在地上反应了几秒钟,判断不出随祎是不是在骂人。 毕竟随祎的表情很淡,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很客观地在提问一般。 “吃饱了!”小陈从地上弹起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随祎老师?” 随祎看了看她手里的盒饭:“珍姐刚才找你,我看你在吃饭,想说你吃完去找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季珍已经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脚里踩着比女演员还高的高跟鞋,迅速地找到了小陈的位置:“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到吗?手机呢?” 小陈把饭盒丢到一边,拿起跟充电宝连在一起的手机。 “没信号了,不好意思啊,珍姐!”小陈的表情垮了一点,低着头等着挨骂。 季珍简直头大,说:“赶紧去媒体室!你随祎老师的东西都确认了才能让他们发,听见没?还有!手机给我连着网!” 小陈提起双肩包一溜烟地跑出去,没过两分钟又跑回来,把随祎的手机交还给他。 随祎做完造型,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开场,下意识地打开网页的搜索框,历史记录很敏捷地跳了出来,像是个很有精力的小孩。 “白宴”、“白宴 无标题”、“白宴 北方电影学院”很团结地排列在搜索框里,随祎面无表情地挑了条内容点进去,很熟练地选择最新消息。 最新新闻的发布时间没有意外地停留在了六年前,白宴背着大学时候的那只包,表情呆呆地看着抓拍他的人,文章无一例外地都在说游程,给他打上了“游程同学”的标签。 除了新闻以外更新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剧组的资料表,显示某个角色的饰演者叫做白宴,但一张海报都没有。 第141页 随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很嫌弃地发出一声冷哼,想着这些记者大概根本不懂得抓热点,为什么还不把白宴的标签换成随祎的同学。 “随祎。”季珍从极度亢奋和极度焦虑中缓过神来,捏着个一次性纸杯喝水,“下半年的规划出来了,你现在听听吗?” “可以啊。”随祎收起手机看着她。 季珍像是没料到他会同意,顿了半天拿出手机来,翻了几页才说:“主要还是专辑和演唱会,场次和上半年一样,多了个选秀节目,北方台想让你去做导师。” 随祎皱紧了眉头,反问:“选秀?” “就是之前101那种,叫做only。”季珍摆了摆手,“算了你也没看过,反正你就是过去做个导师,正好带带小易,他现在缺曝光,这个机会正好。” “好的。”随祎的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导演组的统筹敲了门进来,很客气地请随祎候场。 季珍追在后面,陪他走了几步,嘴里絮絮叨叨:“我回头把资料发你,你先看看,这个选秀蛮有意思的,你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合适的潜力股,再给签到南珠来嘛,我们俩一起带……” 后台的门轻轻合上,人潮嘈杂的声音被挡在厚重的门外,随祎拿起话筒,很沉静地闭了会眼睛,想要调整好状态。 耳返里传来导演组的信号,他弯腰站进升降台里,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刚才季珍口中的那个蛮有意思的选秀only,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飘忽地存在了一会,随祎有点不屑地想,选秀节目能有点什么意思? 选秀节目能有点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