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刑侦]》 第1页 《忘不了[刑侦]》作者:三伏第一天【完结+番外】 文案: 《被哈士奇叼回狗窝后我成了他的心尖宠》 《狐狸精熬迷魂汤,我哭着喝完后真香了》 分局刑警队长邢岳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有了个完美的小男朋友。 长得好看,人又乖,会做饭,会熬汤,还会做家务;会主播,会写文,还会勾搭人。 用他的话说就是:跟个狐狸精似的,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就是笑点低了点儿。 “谁啊,谁笑点低啊?我笑点至少一米八好么?” 缉毒警项海最近的心情也很好,因为他交了个把他宝贝得不行的老男朋友。 就是脾气有点狗,记仇,炸毛,护食护得凶,还一边冲人龇牙一边哭。 因为这人泪点还不到一米五。 “不好意思,我他妈泪点一米八八,谢谢。” 邢岳:小海,你好好上学,别老是惦记着,那啥。 项海:哥,你好好改造,等你出来咱们再,那啥。 邢岳:笑一个? 项海:那你让我摸一下。 邢岳:啧,你少勾搭我啊。 项海:你还用勾搭呢? 你是宇宙里最亮的那颗星,你是我为之璀璨的宇宙。 直球哈士奇X半直球小狐狸 1v1 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邢岳,项海 ┃ 配角:挺多的 ┃ 其它:年龄差 一句话简介:有山有海还有玫瑰花 立意: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 第一章 五月二十五日,天气,晴,非常晴。 太阳明晃晃地挂着,泼下炽烈的光。空气被炙烤得扭曲起来,像在高温中跳舞。 分局大院里没有多少阴凉,没出任务的警车都安静地卧在烈日下,就像一只只蛰伏的警犬。 办公楼三楼的一扇窗子跟前闪出一个人影,伸手扯过半边窗帘,挡了挡越来越多斜进屋里的阳光。 “行不行啊?”那人拽着窗帘同时大着嗓门问着。 “再过来点儿,我这半拉桌子还没挡上呢。” “啧,”那人有点不耐烦,又拉了两下,“到头了。你就不能往里边挪挪?” “我还往哪挪?要不咱俩换座!” “凭什么跟你换座?” “就凭你把那半拉窗帘给拽坏了!” “怪我咯?是谁啊,一会儿要晒太阳一会儿又嫌太阳晒的,我是专门伺候你拉窗帘的?” “唉呀,都消停会儿吧。”一个年长些的声音阻止了他们的对掐,“你俩多大了?小学生啊?” 另一把更上了些年纪的声音呵呵地笑着,“就冲你这虎劲儿,这半拉窗帘早晚也玄。” 等到四个人重新安静下来,屋里就只剩了键盘的敲击声。 邢岳屏蔽了几个人关于窗帘的讨论,叼着烟,面无表情地追着屏幕上匀速输出的结案报告。 修长的手指快速扫过键盘,就像在弹一首烂熟于心的曲子。除了偶尔停下来吸一口烟,再弹掉烟灰,就再没有多余的停顿,报告即将进入尾声。 可惜,被电话铃声打破了节奏。 键盘声停了。邢岳吞下最后一口烟,接起了电话。 “喂。” “嗯。” “行。” 点了“保存”按钮,他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头。屋里的四个老老小小,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张着眼看他。 “老秦,小伟。”他站起身,从桌上抓起手机和车钥匙。 秦鹏和张晓伟应了一声,跟着站了起来。 三个人一边朝门口走,他又一边转过头向着剩下的一老一少,“老唐,二河,你俩看家。” “是。”两个人一齐答应着。 才走到楼梯口,手机响了。邢岳扫了眼屏幕,犹豫了足有十秒钟,还是接了起来。 “妈。” 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没有温度没有起伏,平直得犹如当年老爸的监护仪上那条无波的长线。 在这么个非通常规话时间,毫无征兆地接到老妈的电话,邢岳在接起电话的同时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下一刻,他还是停住了脚步。 已经开始下楼梯的秦鹏和张晓伟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等着他。 他一边皱着眉听着,一边将手里的车钥匙扔过去,并示意俩人先下楼,给他一分钟。 秦鹏接住飞来的钥匙,跟张晓伟先下去了。 老妈终于讲完了。邢岳的手指埋进短发,狠狠抓了几下,压制着上窜的心火,“那我住哪去?” “你们局里不是有宿舍吗。” “不是,”他焦躁地舔着嘴唇,“你把我房卖了,是不是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 “那不是你的房子,你只是住在那里。” “行行,是你和我爸的,那好歹我也能继承个一砖半瓦的吧?” 邢岳万万没想到,这种只发生在地方电视台调节类节目里的狗血桥段,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成了故事的主角。 “依照法律是有你的一份。”老妈很官方,就像个专门负责打遗产官司的律师,“我会把卖房的钱,按照法律规定的比例算清楚,你的那份我会打到你卡里。” 第2页 行啊,罗美华女士,还跟你儿子讲上法律了? “好了,你忙吧。给你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儿。另外房子里的东西你抓紧时间搬走,下周末之前给人腾出来。” 邢岳就没话说了,而且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老妈就是有这种魔力,哪怕刚刚中了五百万彩票,只要她一个电话过来,也能叫你的快乐瞬间灭顶。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邢岳会觉得老妈这技能还挺牛,跟智能空调似的,随时捕捉热点,并及时替它降温。 在老妈的经营下,他们家就像个高级样板间,宽敞,明亮,精致,整洁,要啥有啥,就是没人气儿。 收起电话,他深吸了口气,稀释着体内不断膨胀的烦躁,然后就迅速跑下了楼梯。 毕竟有人等着跳楼呢。 院里的一辆车四敞着门,空调被轰到了最大。秦鹏和张晓伟正对它进行物理降温。 见邢岳出来了,秦鹏把后面车门关了一边,自己钻进了驾驶室。 “哎哟我操,”他触电似的朝一边挪开屁|股,“烫死我了!” 接着又试探着慢慢挪了回去,“今天是有多少度啊?” 张晓伟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副驾驶,掏出手机扒拉了几下,“我靠,三十六度!”说完还把手机伸到秦鹏眼前晃了晃。 邢岳这时也坐了上来,随手关上车门。 “邢哥,今天三十六度呢!”张晓伟回过头又把这个惊人的消息传播了一遍。 邢岳嗯了一声,冲秦鹏说,“正阳路学院路路口,食品厂小区,有人跳楼。” “哦了。”秦鹏扣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车就飞了出去。 分局距离食品厂小区不算远,平时开车也就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的时间,还不足以让邢岳消化掉刚才那个电话带来的烦躁。他不明白老妈这又是抽的什么邪风,她的原话是,“我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 邢岳鼻子里轻轻一哼。这话说的,好像过去的三十来年,她过的都是老爸和他这个儿子的生活似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跟老妈讨论这些,因为没意义。 做为一个即将无家可归的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租个房子。 局里的宿舍就算了,那都是给光棍们准备的。虽然他也是光棍,可光棍和光棍还不一样。 可找房子要花时间,这对他来说有点奢侈。 或者干脆买一套小户型?那就更奢侈了。他手头那点儿存款,买个厕所都不够。 至于老妈承诺给他的那部分钱,他根本没打算要。如果自己真的拿了那些钱,那就连理论上的家都没了。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凝滞。按说食品厂小区早该到了,可这会儿他都盘算起如果凑足首付需要借多少钱了,车还在路上拱着。 邢岳收回目光朝前挡风那看过去,一辆越野的大屁股,把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堵死了。”秦鹏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搞的车里的三个人都跟癫痫了一样。 邢岳看了眼手机,中午十一点四十。 “老秦你找个空把车停了,我和小伟先过去。”说完也不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这里距离食品厂小区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放眼望去,满是通红的尾灯。要是就这么一路开过去,等人到了跳楼的那位估计也投胎了。 这一片地区有大学中学小学,不远处还有家商场,老家属区和几个新旧小区若干,还有省里的电视台,以及一片拆了一半的旧厂房。听着就叫人心塞。 眼下正赶上中午放学时间,到处是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和几倍于他们的家长一起,紧密地填充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 按说跳楼这种事通常当地派出所就处理了。今天之所以到了分局这边,主要是因为这人属于屡教不改,有案底,吸毒,这次还带了管制刀具。另外眼下还正赶上省里开展普法教育宣传以及集中整治治安犯罪严打时期。 邢岳其实心里有数,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跳,他就是想搞事情。可即便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得给他百分之百的关注。 赶到了食品厂小区,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栋七层住宅楼,就像一朵出类拔萃的奇葩,引得无数的居民从小区各个方向蜂拥而至,乌乌泱泱地围在楼的四周。 楼下拉起的警戒线根本拦不住人们汗流浃背的热情。 “哎王姐,这是谁要跳啊?” “李东兴呗,还能有谁。” “又是他啊!他跳楼上瘾是咋的?” “这回又是闹啥啊?” “闹钱呗!他还能闹啥?要不就是闹他媳妇。” “没几天活头了还不消停,不知道积点德啊!” 邢岳拨开人群,挤断了几位大姐的对话。 “哎妈呀!挤啥啊挤,没看见这有人啊!”一位大姐狠狠地白了过来。 “这么大个子,站后面还看不着咋的?” “就是,咋这么爱凑热闹呢!” 张晓伟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来来来,几位大姐麻烦让个道,警察办案。” “哟,警察啊!” 几位大姐连同前面的观众立刻朝两边一分,邢岳顺利出了圈儿。 “哎王姐,现在警察都长这么精神吗?” “可不是咋的,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啧啧,带劲。” 第3页 “也不知道都有没有对象,我那俩外甥女都单着呢。” “问问,哎你问问呗!” 张晓伟一个没忍住回头就说,“我没对象。” 几位大姐赶快摆手,“没说你呢。” 邢岳撩起隔离带钻了进去,看见有几个派出所的同志正在维持着秩序,劝围观的群众离开,可根本没人听。 “去找个人问问情况。” “是!”张晓伟转身跑了。 邢岳朝楼顶仰起了头,白亮的太阳正下方有一个人影,头顶正午骄阳,仿若有圣光加持。 这个高度掉下来,耶稣显圣也救不了。连救护车都不用叫。 要是再低个两层,或许还能救一下... “邢哥,派出所的同志过来了。”张晓伟在旁边叫了他一声。 “邢队。”跟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就朝他打招呼。 邢岳收回目光,循着声音看过去。 你凝视着太阳,太阳也凝视你。太阳是霸道的,专治各种凝视。 邢岳正要跟派出所的同志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眼前哪哪都是两个大黑点子。 他赶快用手按了按眼珠,又使劲闭了闭眼,再强行睁开时,干涩的视线只勉强看清了对方制服上的警号“015633”。 “邢队!”这时秦鹏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手里还拎了只扩音器,“救护车堵路上了,说还得十分钟...” 话还没说完,周围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哎哎!” “赶快闪开!” 人群不约而同朝后一缩,中心场地顿时扩大了一圈。 “啪”的一声,单元门前砸下一块砖头,碎渣子溅出好远,打在了几个围观群众的腿上。 “吓死我了!还以为他真跳了呢!” “这他妈李东兴真缺德,往下扔砖头?” “老小子一辈子不干好事!” 不能等了。 “老秦,想办法让这些人散散。”邢岳说完又转头招呼张晓伟,“你跟我上去,派出所的同志也叫上,情况路上说。” “是!”张晓伟答应一声,就带着派出所的同志跟在邢岳身后跑进了单元门。 一边爬楼,一边听015633同志介绍情况。 “李东兴就住这栋楼,有赌博、诈骗和故意伤害前科。三年的吸毒史,长期家暴,最近媳妇带着孩子跑了。年初被诊断出淋巴癌晚期。曾经两次试图跳楼。这是第三次,身上带着刀。” 一步三个台阶,他们很快就爬到了楼顶。 邢岳忍不住瞥了张晓伟一眼,这什么身体素质?爬个楼喘得呼呼啦啦的。人家派出所同志还一路介绍情况呢,也没喘出他这么大动静。 虽然都没来得及照面,但邢岳对015633同志印象不错。身体素质可以,情况摸得透,另外说话声音还很好听。 楼顶上已经有了两位派出所的同志,还有两位大概是居委会的。四个人站在距离李东兴十几米的地方,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 015633原地站住,没再靠前。邢岳示意张晓伟也留下,自己朝李东兴慢慢走了过去。 发现邢岳靠近,李东兴立刻拿刀对准了自己脖子,微弯着膝,朝楼的外沿蹭了蹭,“站住!再走我就抹脖子!” “行啊大哥,都听你的。”邢岳抬了抬手,在距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住,同时用视线丈量着李东兴与楼顶边缘的距离。 那把没开刃的破刀还在他脖子上架着,干瘪的皮紧裹着凸出的喉结。邢岳都怀疑即便一刀下去,他这副骨头架子还能不能挤出二两血。 “先把刀放下,”邢岳点着一支烟,“有啥难事就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来根儿烟不?”说着把烟递了过去。 李东兴紧盯着邢岳,又盯向那支烟,正犹豫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跟着脸上就涌出了一把鼻涕和两窝眼泪。 最终他还是没去接那烟,不过举着刀的手倒是离开了脖子,顺势拿袖子在鼻子上蹭了一把,“我要媳妇!” “没问题啊,”邢岳又把烟叼上了,“这不居委会的同志也在么,回头就让他们给你介绍个知冷知热的大姐...” “滚J8蛋!”李东张嘴就骂,吐沫星子喷出好远,“我他妈要我自己的媳妇!” “哦,找嫂子啊。”邢岳也不生气,还很好脾气地掏出了电话,“嫂子电话多少,我现在就给你联系。” “废,废他妈话!要有她电话我自己不会找啊!”李东兴说着又蹭了一把鼻涕。 “你意思是想让我们把嫂子找回来?” “对!还有我姑娘!都给我找回来!”李东兴骂骂咧咧地嘟囔,“不孝女!你爹都他妈要死了,也不知道回来伺候伺候!” “行,这事找我就算找对人了。”邢岳一边说着,一边给手机屏幕解锁,“我这手机能连公安系统,想查谁就能查谁。” 正说着,他手机上来了条微信。 邢队,不能让她们回来。那娘俩躲了两次都被他找到,最后一次才算藏住了。 李长期家暴,导致他媳妇强烈脑震荡,右耳失聪,多出骨折。他连孩子也打! “查着了吗?”李东兴使劲抻着脖子看。 “别着急,得先连进去才能查。” 那两条微信都来自张晓伟,不过字肯定不是他敲的。 邢岳回了过去: 他媳妇照片有么? 第4页 “连进去了。嫂子叫啥名?”邢岳抬起头问李东兴。 “叫王霞!” “王...霞...”邢岳在手机上敲字,等了一会儿,他哎了一声,“这么多叫王霞的。” 又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有三十多个呢。” “嫂子多大岁数?” 李东兴皱着眉想了想,“属狗,比我小四岁。” 邢岳都懒得骂他,“那大哥你今年多大岁数啊?” “我五十一!” “那嫂子就是四十七...” 这时张晓伟发过来一张照片。邢岳点开看了一眼,一个中年女人,脸上大片的青紫,眼眶也肿了。看着不像四十七,老了足有十岁。 “找着了吗?”李东兴等得心焦,脚底下不自觉地朝这边挪了挪。 “有了。”邢岳看着手机,“不过四十七的也有三个呢。” “咋这么多同名同姓的!”李东兴烦躁地抱怨着。 “王霞,女,四十七岁,丧偶...”邢岳盯着屏幕念着。 “丧偶?操,老子还他妈没死呢!丧个J8偶!”李东兴就像根儿点着的炮仗,立刻就炸了。 “不是这个?”邢岳又往下念,“王霞,女,婚姻状况,离异。” “他妈的臭娘们儿!离离离,一天到晚就知道离,老子一天不松口你死也别想离!”李东兴早已被躁怒和毒瘾冲昏了头脑,任何一个话题他都接得上。 邢岳真想一脚给他卷楼下去算了。 “最后这位我看看...哎,”邢岳一皱眉,“这位上礼拜刚刚过世了。” “啥玩意??”李东兴浑浊的一双眼瞪得老大,哈欠也停了,“死,死了?” 邢岳冲他点了点头。 “那老子还他妈折腾个屁!”李东兴丧气地啐了一口,可马上又想起来,“那我姑娘呢?把她找回来也行,她总还活着吧?” “你就不问问你媳妇怎么死的?” 李东兴这样的人邢岳见识过很多,比这更没下限也不会让他惊讶,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膈应。就好像一块爬满蛆虫的烂肉,人人见了都能绕着走,可身为警察他就得负责给收拾了,还不能带手套。 “不用问,抠死的!”李东兴像受了老大委屈似的,撇着个嘴,“一天天就他妈守着那块八毛的嚎丧,老子在外面能不输钱?” 邢岳直接打断了他:“死因是交通意外,肇事方酒驾,全责。嗬,还是辆宾利。” 李东兴立马就不骂了,又蹭了一把鼻子,“那,那得赔偿吧?” “不知道,这上面没说。” 李东兴急了,“必须赔偿啊!我们好好一个家,都他妈支离破碎了。我姑娘还没成年呢,就没妈了!我媳妇不能白死,必须赔钱!赔偿精神损失费!开宾利的更得多赔,最少两百万!要不然跟他没完!我他妈得给自己媳妇讨个公道!” 李东兴激动的声音又糙又躁,好像两块烧热的石头在互相摩擦,绝对算得上是一种精神污染。 邢岳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提醒他,“话是这么说,可这位死者王霞是不是你媳妇还不知道呢。” “肯定是!必须是!这绝对错不了!”这时候李东兴也忘了要抹脖子了,手里的刀尖儿冲着邢岳的手机指指点点,“你那手机里写没写受益人是谁?肯定有我名。” “没看见你名,”邢岳继续翻着手机,“就一张死者生前的照片,要不你就来辨认一下。” 见李东兴还在那盘算,邢岳就又说,“你也别太难过,这个也不一定是嫂子。我再帮你看看那个离异的...” “等会儿!”李东兴终于按捺不住了,“你把那照片拿给我看看。” “你自己过来看吧,我恐高,你那地方挺吓人。”邢岳把手机朝前递了递,脚下却没动。 犹豫了一会儿,李东兴终于离开了危险的边缘。 “照片呢?锁屏了。”李东兴来到邢岳跟前,扒着他的手机看。 邢岳把手机屏幕解锁,点开一张照片递给他。 李东兴一看就愣了,“这谁啊?这他妈不是我媳妇。” 邢岳哦了一声,把手机重新锁了屏,揣进兜里。然后抓过李东兴的胳膊,把他手里的刀卸下来,扔到一边。 “那得恭喜你啊大哥,你家不用支离破碎了。” 那条胳膊全是骨头,都硌手。邢岳也没敢使劲,怕给他捏折了。 李东兴这才醒过味儿来,开始无力地挣巴,“操!你骗我!你他妈敢骗我!”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精神污染。 邢岳拧着胳膊,把他交到迎上来的两个派出所同志手里。 李东兴被带下楼,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死活你们都得把人给我找回来!要不然谁他妈也别想好...” 第二章 “邢哥,刚才那微信是派出所同志拿我手机发的,”一边下楼,张晓伟一边跟邢岳汇报,“他说有些情况得跟你反映。后来看局面控制住了,说去下面维持秩序, 就走了。” 邢岳嗯了一声,然后重重地拍上张晓伟的肩膀,“伟哥?” “哎呦哎呦,亲哥,您是我亲哥!咱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好不好?”张晓伟肩膀顺势斜歪下来,麻利地陪上笑脸。 “我没你这烂秧子亲弟。”邢岳摸出根烟,张晓伟飞速奉上了打火机。 第5页 “你怎么回事,就爬个楼至于喘成那样?丢不丢人?不怕人派出所同志笑话你啊?” “嗐,我寻思啥事儿呢。”张晓伟松了口气,“领导,这不能怪我,咱这工作性质在那摆着呢。我早上三点多才睡!” “昨天咱俩脚前脚后出的门,北京时间21点50分。” 邢岳吐了口烟,“三点多才睡你干啥了?” 张晓伟皱了皱鼻子,“就...打会儿游戏呗。” “那是理由吗?”邢岳提高了声音,“实话告诉你,昨晚我也玩儿了一会儿。” “知道,我看见你上线了...”张晓伟顺嘴就接了一句。 邢岳站住,目光冷了下来。 “邢哥我错了!”张晓伟一个激灵,然后立马就萎了。 “张晓伟我告诉你,”邢岳拿着手机点着他的胸口,“在我这,体能不行说啥都没用。不行就给我练去!下了班你爱干啥干啥,整宿不睡我也管不着。但你要是影响了工作,别怪我找你晦气。” “我知道了。”张晓伟已经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声音低了至少八度。 邢岳今天是严厉了一点,这么说也是希望张晓伟能当回事。 爬个楼喘成狗,这没啥大不了的,毕竟也没落在后头。可如果是追逃呢? 嫌疑人嗖嗖跑路,你跟后面呼哧呼哧喘粗气?嫌疑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呢?或者人家看你弱鸡,恶向胆边生,回手给你办了呢?再极端一点,有同志为了掩护你,光荣了呢? 嫌疑人跑了也就算了,大不了挨批,降职,再不济给你开了,甚至你活该把命赔上。 可要是赔了命的是群众呢?是兄弟呢?这种沉重你背得起么?能活活压死你。 邢岳觉得张晓伟都快哭了,就轻轻推了他一把,俩人继续下楼,同时也缓和了语气,“以后只要晚上不出外勤,就去健健身,跑跑步什么的。你才多大岁数,都娄了哪行啊。我也熬夜,也打游戏,也没见像你似的。” 说话间,他们走出了单元门。李东兴已经被带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张晓伟属于给点阳光就要灿烂的类型,见邢岳眼神没那么吓人了,就立刻顺坡下驴,“邢哥,我哪能跟你比啊。” “你差哪儿啊,我又多啥啊?”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咱警局的super star啊!”张晓伟已经彻底灿烂起来了。 “我他妈...”邢岳差点一脚踢他屁股上。 “咋了咋了?咋还唱上了?”秦鹏这时候也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只喇叭。 邢岳指着已经逃到远处的张晓伟,“咱伟哥,啊,今天爬个楼,人派出所同志啥事没有,他喘的跟狗似的,还好意思跟我贫呢。” “就欠揍!”秦鹏挥舞着扩音器,“我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他向来是无条件站邢岳这边。 “怪我吗怪我吗?”张晓伟远远地冲这边嚷嚷,“人那小同志腿多长啊!你们俩大长腿咔咔往上窜,我这小短腿儿不得紧捣腾啊!” 他一边朝后退一边鼓动着上衣,“哎老秦,你把车停哪了,赶紧的,热死了。” 等回到车上,堵成疙瘩的路面开始松泛。虽然速度还提不起来,但至少不用老踩刹车了。 “李东兴带走了?”邢岳依旧坐在后排。 “嗯,”秦鹏一边开车一边说着,“不过也关不了多久。说是隔几天就得去趟医院,晚期了。” 邢岳没说话。 “他那媳妇跟了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打的啊...啧啧。”估计刚才在楼下他从那几位热心大姐那没少听八卦。 “家里啥啥都败光了,房子也卖了,据说连孩子上学的课本啥的都卖废品了。媳妇想离婚,他死活不答应。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孩子跑了。” “说是他之前已经跳过两次了?”张晓伟侧过头问。 “嗯。这不是查出得癌症了吗,没钱治又没人管,这才想起去找那娘俩回来。人媳妇早看透了,不想回来,他就闹跳楼。第一次还真给他媳妇骗回来了,结果没咋地又打起来了。” “操,这人没救了。”张晓伟忿忿地说着。 “第二次他又闹,人媳妇就再没上当。不过最后还是给他找着了,连拉带扯的给人往回拽。也是他现在身体不行了,支巴一会儿就虚了,娘俩这才又跑了。然后就再没让他找见过。这不今天才又闹起来了。” “哼,瞅着吧,他消停不了。”张晓伟不屑地撇着嘴,“要我说他就是作死呢。下回再跳也甭管他,让他跳。我就不信了,要是他真敢跳,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哎我可告诉你啊,这话也就在这车里头,出去你小子嘴上可多个把门儿的。要是被群众听见,非投诉你!”秦鹏总担心张晓伟这虎玩意儿挺大个嗓门出去乱说话。 “嗐,我知道,你当我傻啊!” “你以为你奸啊?” 邢岳斜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逐渐抽象成色块的风景,听着前排的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各种颜色渐渐被速度拉扯成线,耳边的两个声音也开始模糊。像是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邢岳处理过不少跳楼的案件,以至于已经说不清是这些案子找上了他,还是他主动靠近着它们。 对于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渐渐总结了一些经验。其实说经验也不准确,只能说是一些看似有着某种共通性的数据。 第6页 就拿李东兴来说。 选择在周末正午的人流高峰时段,如此大张旗鼓地登上楼顶,邢岳就有很大把握他并不想死。他的行为大概率只是源自一次未经任何深思熟虑的冲动。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死亡的边缘,却从未想过要真的跨出那一步。 反观那些决定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大地的人,往往会选择在夜深人静,万物沉寂下来以后。 可无论坠落前如何安静,随着那一声闷响,沉寂都会被打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昨夜流逝的那个生命不过是今天午饭时的一段谈资,或许撑不到下午就没了热度。 粗粝的大地注定掀不起任何涟漪,只有被鲜血浸染过的那片土壤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在想什么?打算向这个世界宣告什么?可曾后悔过?活着的人都无从得知。 就像邢逸清,曾经的省公安厅副厅长,在那个初秋的寂静凉夜,轻飘飘地迈出了那隔绝生死的一步。 究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的儿子么? 他犹豫过么?他害怕么?后悔么? 这些注定无解的问题无休无止地困扰着邢岳。 一瞬间而已,人就没了。十八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老爸就消失了。 他试图从一组一组惨烈的数据中寻找答案。数据是诚实的,也是冷酷的。它们不会说谎,却也忠诚地守护着主人最后的秘密。 再说回李东兴,选择了自己家的楼顶。 或许他根本没多想,毕竟这儿最近也最熟,反正他根本也没打算跳下来。 至于是七层还是九层,无所谓,效果都够。 可邢逸清呢?选择从公安厅那座五层办公楼的楼顶跳下来,也是因为就近吗?邢岳不信。 他只知道,五层楼这个高度有些玄妙。可以生,可以死,还可以生不如死。 “邢哥...邢哥?”张晓伟的呼唤强行把他拉回到现实。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夜。还是那个三十六度的大白天,车窗外阳光耀眼。 “你电话响半天了。”张晓伟有些奇怪地提醒着他。领导这样走神的时候可不多见,魂儿明显没在三次元。 邢岳搓了搓脸,赶紧掏出电话。 “喂。”几乎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状态。 “嗯。”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就过去。” 一听这话,车里的两个人就知道又有事儿干了。 果然,挂了电话,邢岳冲着秦鹏说,“掉头,去武义路长青大厦。” 前面眼见着就到分局大门口了,秦鹏二话不说,猛地提速,然后车头朝门里一扎,迅速掉了个头,随即便汇入了对面的车流。 “邢哥,啥情况?” “有住户报案,说长青大厦一间公寓内有很浓的臭味,今儿天热,尤其明显。物业又联系不上业主。” “完,完完!”张晓伟两手一摊,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他痛心地摩梭着身上的T恤,“我这昨天过的水儿,今天刚穿上,都没等到打折,又要废。” 秦鹏瞥了他一眼,“矫情劲儿吧,说得跟你有多洁癖似的。” “这跟洁不洁癖有关系吗?就我再埋汰,那臭味也不能当闻不见啊,洗都洗不掉。” “唉,”张晓伟一声长叹,“可惜了我这限量款,五百多块呢。” “多钱??”秦鹏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到六百。” “就一短袖??”秦鹏还是不能相信,趁着红灯的功夫揪了揪他胸前那花里胡哨的一堆图案,“这上面乱糟糟的都啥玩意...大扑棱蛾子?就这玩意你花了小六百块钱?” “啥大扑棱蛾子啊!”张晓伟把他的手掀开,“这是纵横银河系的机械翼展,是科幻,高科技,懂吗?” “烧包!个败家玩意儿!”绿灯了,秦鹏又踩下油门,“我要是你爹,就狠狠揍你一顿,然后让你光腚!” 张晓伟哈哈地笑起来,“我说老秦你这思想有毒啊,与时俱进点儿行不行?你要就这么管你儿子,那小烁得多可怜啊。” 说着他又回过头去看邢岳,“邢哥你说是不...” “哎...哎!邢哥,你,你这啥时候...”张晓伟目瞪狗呆。 “不是,邢哥,咱不带这样的好不好!你这也太过分,太气人了!” 看着后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件黑色T恤,正往身上套的邢岳,张晓伟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逼了。 邢岳整理好T恤,就只是靠在后座上笑。 既然张晓伟已经意识到是自己傻逼了,他也就不废话了。 秦鹏扫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嘿嘿嘿地,乐了足有五分钟。 这是邢岳的一个习惯。在车上扔两件旧衣服,碰上特别“刺激”的案子就提前换上,然后大不了一扔。后来旧衣服用完了,就买了一打一模一样的黑色T恤。不过这也就是夏天,等到了冬天就全凭毅力了。 到了长青大厦楼下,邢岳看见局里的法医车已经在那了。早就等在门口的保安把他们三个一路带了上去。 长青大厦一共有二十八层,属于高级公寓性质。被报案的那家在十二层,业主几年前就把房间租了出去。现在业主和这个租户都联系不上。 第7页 才一出电梯,那股熟悉的,又永远无法适应的味道就直窜头顶。秦鹏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张晓伟身上的大蛾子,张晓伟回了他一个大白眼。 1209室的门敞着,能看见法医和痕检人员忙碌的身影。 邢岳没急着进去,先是在长条形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又研究起电梯口的摄像头。 “小邢。”里面忙差得不多了,法医老吴出来看见了邢岳他们,就主动过来打招呼。 “哟,吴总,今天您亲自到场啊。”邢岳没想到今天负责现场的,会是分局乃至整个市局法医界的天花板,老吴同志。 不过瞄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面容苦涩的年轻法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就见老吴耷拉着眼皮,朝身后斜了一眼说,“啊,带这两位小公主出个现场。” 老吴是局里出了名的刚。 最为被大家传颂的名片场就是,他曾经左右手两把解剖刀,冲着门外一堆催尸检报告的人说,“都别逼我!给我逼急了,我就往这解剖床上一躺,给你们来个现场教学!”因此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一声吴总。 两人也打过好几次交到,彼此印象都挺不错。 “怎么个情况?”邢岳一边问,一边随着老吴和两个年轻法医返回屋内。 这是个十分敞亮的大开间,连着带落地窗的阳台。此刻光线很足,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滤去了温度,只留下了一屋子的明媚。 也正是这不合时宜的温柔气氛,让仰躺在地上的那具女尸更显诡异。 “你,说说吧。”老吴指了指公主一号。 一位年轻的小法医急忙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哗啦哗啦往前翻着。 “死者女性,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综合尸表状态,室内温度等因素,死亡时间初步推断为一个星期以前。”说到这他偷瞄了老吴一眼,见他没反应,又盯回笔记本,“死者无出血性外伤,考虑到颈部有明显扼压痕迹,初步判断死因为机械性窒息。” 小法医又瞄了老吴一眼,“死者下|体有撕裂伤,但阴|道内提取不到精|液,怀疑生前遭到猥亵。另外死者身上无捆绑约束痕迹,无挣扎抵抗伤,因此我怀疑为熟人作案。还有...” 公主一号又开始翻笔记本。 老吴掀起眼皮,看着公主二号,“你给补充补充?” 公主二号更紧张,一边翻笔记本,一边又去看尸体。 “行行行行,”老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翻呢,该记的都不往脑子里进,笔记本上它能有吗?” “你怀疑你怀疑的,这里头需要你来怀疑吗?尸检都没做,你怀疑什么怀疑?作为法医的职责是什么,还得跟你们说多少遍?” “吴总啊...”邢岳看两个小法医挺可怜,想帮着劝劝。毕竟屋里又是刑警又是痕检的,当着这么多人,俩小孩儿不要面子啊。 可老吴明显谁的面子也不打算给,继续疾风骤雨,“死者耳后有皮下出血点,嘴角有细微开裂你们记了吗?口腔查了吗?胸骨有轻度塌陷,你们那笔记本上有吗?没有精|液就是生前遭到猥亵?谁教你们的?我教的?” 俩小公主瘪着嘴,脸都青了。 “去去去,外面等着去!”老吴终于给俩人撵走了。 “吴总啊,你这也忒严厉了点儿,给人小孩儿自信心都打击没了。”看着那一对灰溜溜的背影,邢岳有点于心不忍。 这时老吴才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他们啊,就是太自信了,自信过了头!” “总觉得自己理论挺强,天天给我叭叭高科技,实际上手就毛毛愣愣,还没怎么着呢就有结论了!这不是误导刑侦方向吗?跟他们都强调多少次了...” “干这活就必须得细,心得静!经验是一方面,关键是态度。沉不下去,总在上面漂着,那能行?”老吴满腹的恨铁不成钢。 “眼瞅着要退休了,我是搜肠刮肚地想教,他们倒是给我学啊?” “吴总你消消气儿,得给人点儿时间,谁不都是打这么过来的?当年我师傅也没少损我啊。”邢岳把腰一叉,站了个大八字,学着当年自己师傅的口气,“你多牛逼啊!地球还能装下你不?你咋不上天呢?” 老吴难得一笑,可看起来还是相当严肃,“老郑当年那点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抱怨局里硬塞给他一个牛哄哄的秀才徒弟,说除了能祸祸小姑娘还指望他干什么呀?成天跟我们装模做样,唉声叹气的,不就是想显摆他徒弟比我们徒弟都强?” “后来看我们服软了,他这才美了,承认自己是捡了个宝儿。”老吴又看了眼邢岳,“不过你师傅也没少念叨,说怎么也想不明白,放着那么多牛逼地方你不去,为啥非窝咱们这一线当个刑警?” “嗐,”邢岳摸了摸鼻子,“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这里有我的父老乡亲呗!” “你小子...”老吴摇了摇头,“那什么,死者的死因那俩玩意没说错,基本可以确定是机械性窒息。具体的等尸检报告出来,我让人给你送去。” “好嘞,谢谢吴总。” “那尸体我们就拉走了?” “行。”痕迹检验那边也完事了,尸体就可以带回去做进一步尸检了。 老吴一声招呼,门外候着的俩徒弟麻溜地进来,把尸体抬走了。 第8页 邢岳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或许是因为天热,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不流通,死亡的气场凝滞不散,又或许是因为方才吴总的那句话。 为什么非要回来当这个刑警。 为什么? 他说不清。 第三章 和现场负责痕迹检验的同志碰过头,邢岳他们得到了这样一些信息。 这个房间就是第一现场,死者就是在这里被人杀害;尸体曾经被移动过,但范围很小;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提供死者身份信息的东西,手机,钱包,银行卡,身份证,一概皆无;现场采集到一些指纹和鞋印,需要回去以后做进一步比对和甄别;现场很干净,有刻意打扫的痕迹,两个垃圾桶都是空的;唯一提取到的异物,是在沙发底下的一处死角,发现的一块金属碎片。 “就是这个。”痕检员将证物袋递给邢岳,里面是一块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属碎片。乌黑发亮,有些弧度,也很有质感。 “从断口边缘的纹理看,应该不是自然脱落,像是被摔断或者折断的。” 邢岳点了点头,又将这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只是隔着证物袋,触觉受限,一时又想不出来。 送走了痕检的同志,他再次审视起这个房间。 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而且全是高级货。沙发正对着电视机,中间的茶几上空空荡荡,电视遥控器被随意地扔在沙发的一角。 邢岳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却什么节目也没出现。又来回调了调,还是没有。 他这才注意到,电视机没连任何外接设备。机顶盒,网络电视盒子什么的都没有,甚至连一根有线电视的信号线也没接。 想了想,邢岳拉开电视下面的柜子,果然看到里面放着全套的游戏设备。游戏机,手柄,模拟器...都是最新款。 “就只玩游戏啊。”他自言自语着,同时又拿起遥控器,挨个功能地搜索起来。 在提示连接蓝牙设备的页面,邢岳的目光锁定了屏幕。 那上面显示的蓝牙设备,除了自己和张晓伟的手机,还有一个叫“AAATOPGEAR”的名字。显然是曾经连接过电视机,并且是唯一接入过的蓝牙设备。 联想到那个黑色金属碎片,方才盘旋在脑中的那个若有若无的念头似乎更有了些轮廓。 正琢磨着,秦鹏领了一个人进来。 “邢队,这位是大厦的物业经理,他刚刚联系上了1209的业主。那人出国旅游去了,电话刚开机。“ 邢岳看向那个物业经理,那人急忙说:“业主说这房子是大半年前租出去的,跟租客签了两年的合同。业主一家人在国外,暂时回不来,不过他手机里有当时签合同时候拍的照片。”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邢岳接过手机,把上面的照片放大,一眼就看见了租客的姓名,李震。再看年龄,二十三岁,身份证信息显示是本地人。 他眉心动了动,把手机还给物业经理,“这楼里的监控都开着呢吧?麻烦你把这个月十五号到现在,包括这一层,电梯间,大厦门禁,停车场出入口,所有的监控视频复制一份给我们。” “好好。”物业经理一面拼命点头,一面就往外走。着急去调监控是其次,主要是这屋里的味儿,他再呆一会儿就要吐了。 “小伟你跟着过去,我和老秦到下面等着。” “我和他一起去吧。”还没等张晓伟答应,秦鹏就主动跟了过去。 张晓伟回头撇着嘴,“咋的,还不放心我啊?” 秦鹏推了他一把,“少废话吧,快走。” 三个人一起离开了1209室公寓。另外两人去了监控室,邢岳独自回到车上。 烈日下的铁皮吸足了热量,又变得滚烫。车门一开,呼地涌出一股热浪。 敞开车门散着热气,邢岳站到一片树荫下点了支烟,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手机上有几条微信,他点开来看,其中有一条是方乔发的。 方乔是邢岳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之一。 俩人关系也挺有意思,虽然是同桌,可直到毕业都没说过几句话。反倒是上了大学以后,联系才多了起来。 究其原因,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当年邢岳很是瞧不上方乔那一副“老子又帅又牛逼,人人都爱我,因此我就拽得二五八万”的架势。 而方乔看不惯邢岳的原因就更单纯了。这货竟然比他帅,比他牛逼。班花校花挨个过来撩,他只当人是空气。眼神过分嚣张,还总一副看傻逼的表情看自己。简直十分欠揍! 老邢,在不? 方乔是高二时候转校到他们班的,还是复读了一年。据说是被未来的高考搞得心理压力过大,病了。 不过后来他对邢岳酒后吐了真言。当时转学是因为在原来学校,他轰轰烈烈地失恋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那女生是我真爱,只可惜她不懂爱情。” 邢岳知道,无论方乔朦胧还是清醒,这话都不能信。 这傻逼真爱太多了。他的生活除了跟真爱谈恋爱,就是被真爱甩,剩下就是在追求真爱的路上。 当年因为过于自信,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校园剧男一号本号,于是方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就跟人姑娘表白了。 第9页 然而剧情并没有按照他的剧本展开,那位女同学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拒了。 人家原话是“你有毛病吧?” 原来是悲剧。 这面子简直就丢到了太平洋。他脸皮就是再厚,被这样狠狠地打也会疼。 于是他就装病,跟他妈说,这学校学习氛围不好,导致他压力过大,抑郁了。 给他老妈吓的,干脆替他办了休学,在家养了半年。然后就转到了邢岳他们学校,成了另一部校园剧的男一号。 因为他多读了一年,年纪就比班里大多数同学大一些,所以大家都喊他老乔。他为了追求心理平衡,强行装嫩,逮谁也都要加个老字。 这人还有一毛病。发微信就发微信,非要先问你“在不在”,“忙不忙”。你不回一句,他就不说正事儿。 邢岳的工作性质导致他经常看微信不及时,等他看到方乔的信息,再回一个“说”,那边人早不知干啥去了。等方乔看到他的回信又过去了大半天,因此还得重新确认。 于是翻看俩人的聊天记录,里面充斥着大量的“在不”,“说”,“在不”,“说话”,“还在不”,“滚”...... 后来邢岳被他弄烦了,就警告他,“有话你就直接说,再他妈没完没了地问,我给你拉黑啊。” 可方乔不。他说,前戏得做足,否则他心里过不去,难受。 方乔的这条微信是下午两点多发的,邢岳按照老规矩回了条: –说。 意外的是,那边很快就回了过来。 狗逼陈文愿,产房传喜讯,他生了。 陈文愿?邢岳从记忆里挖了挖这个人... 挖出来了,也是他高中同学。 牛逼啊。男的女的? 方乔立刻发了一条半分钟的语音。 “傻逼啊你?什么男的女的,你跟我装呢?陈文愿,你想不起来是谁啊?就那个狗逼,马上都儿女双全了。现在人又升了,副处!上哪说理去?就那么个玩意儿,还他妈走上人生巅峰了,操!” 邢岳感觉方乔的唾沫星子都顺着电流喷到自己手机里面了。 “啧啧,听听。你这妥妥的羡慕嫉妒恨啊。” “放屁。我他妈嫉妒他?你少跟我装清纯啊,你敢说你不生气?你大圣人啊?” “我气什么啊 我气的着么?” “就那狗逼,还不是抱他老丈人大粗腿上去的?要不凭他?啊呸!就是他媳妇的一舔狗!当年要不是你甩了李倩,能轮得到他?” “我甩了谁啊?是人甩了我好不好。” “你他妈还笑?现在后悔了吧?傻逼了吧?” “操,你他妈不上班啊?挺大个嗓门聊微信,就你这工作态度,还想升副处?这就是你跟人陈文愿的差距,懂不?” “滚J8蛋,我这不趁下班之前,着急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么。刺激刺激你那颗不上进的心。” “你见过比我更上进的人么?哎对了,讲真,有个事要找你帮忙。” 方乔立刻把电话打了过来。 “哎呦喂,”他把尾音拖得老长,贱兮兮的,“难得咱邢Sir张嘴求人啊,我他妈好荣幸啊。说吧,啥事儿?” 邢岳没空跟他废话,“我要租套房子,你有资源么?” “租房子?干啥?金屋藏娇啊?”一听这个,方乔立刻就来精神了。 邢岳按了按脑门,觉得跟方乔说点啥真是累。心智不坚的,永远说不到正经事上。 “我他妈金屋藏尸行不行?”邢岳叼着烟,把电话换了个手,“我那房子卖了,马上就露宿街头了。你不房管局大尾巴狼么?帮忙给找找?” “谁他妈大尾巴...”方乔刚要骂人,忽然惊了,“哎,卖,卖了?咋能卖啊!你家那房子多好啊!为啥卖?你咋想的?是不是缺钱?周转不开你吱声啊,先跟我这挪点也行啊。还差多少?合同签了没?还能撤销不?” 这一通密集的问题甩过来,邢岳都插不上话。 “我妈卖的,不知道为啥。就,卖了。” 方乔那边这才安静下来,并且沉默了好一会儿。邢岳老妈的厉害,他也是知道的。 他长长地“唉”了一声,沉痛地问:“那你可住哪啊?” 邢岳都无语了,不明白此次对话的意义究竟何在? “我他妈这么半天跟你说啥呢?这不是让你帮我找个房子吗?老乔你这脑容量堪忧啊。” “噢对对对,”方乔嘿嘿地笑起来,“那你啥要求?我帮你看看。” “也没啥要求。”邢岳想了想,“就,离我们分局近一点吧,大小无所谓,最好是安静一点的,还得干净点。” “你这还叫没要求啊?” “你就看着帮我找吧,要快。”邢岳看见秦鹏和张晓伟从楼里出来了,“下礼拜就得给人腾房,要不然我就得躺大街上。” “操,这话说的,不行就来我这呗,又不是装不下你。”方乔很够意思地邀请他。 “不去,辣眼睛,你家哪哪都是少儿不宜。”邢岳笑着把烟头按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滚!操...”方乔在电话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行了,挂了。拜托啊!”邢岳挂断电话,朝车子走去。 终于赶在晚高峰到来之前,邢岳这一队人马回到了局里。 第10页 在他们之前出去的两拨人也回来了。一屋子的男人热闹得像刚刚结束期末考试的大学宿舍。 上午的那两个案子并不算复杂。 其中一个是附近大学的女生宿舍报案,她们晾在阳台的内衣裤无端失踪,怀疑学校有变态。 这事儿先是被报到了学校保卫处,结果内衣还是一件接一件地丢。女生们嫌学校保安不作为,一怒之下就报了警。 另一个案子是家暴,一位丈夫报警说自己被老婆打了。 原因是什么呢?因为老婆发现家里丢了东西。 自己的几件首饰,还有个名牌包包不见了,怀疑家里来了贼,就要报警。丈夫就死活拦着不让报,说也没啥大不了的东西,丢就丢了,别麻烦警察,就当是破财免灾。 老婆就不乐意了,说你这是破我的财,免你的灾呢?俩人越说火药味越足,于是就升级成了对骂。后来丈夫一时吵昏了头,不小心露了真相:那些东西都是他拿去送红颜知己了。 双重打击之下,老婆登时就气疯了。顺手抄起健身用的一只哑铃,就把丈夫给砸了。然后趁着丈夫被砸得晕头转向,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大伙正热火朝天地聊着这两个案子,邢岳他们就回来了。 今天天热,几乎每个人回来都是一身的汗。可邢岳他们是真·一身臭汗。三个人一进门,屋里人就立刻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你们是不是人?啊,还有没有点儿人性?”张晓伟一手指着捂着鼻子的郑双河,另一手掀起自己身上的T恤拼命鼓动着,“说你呢二河,把手给我放下!” 郑双河绕了一大圈站到了窗边,“别逼逼了,赶快洗澡去吧!还扇呢!” 秦鹏这时已经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毛巾和洗发水,还有换洗的衣服,回头冲着正和张晓伟对扇的一群人说,“都偷着乐吧,就你们伟哥这件衣服扇出来的味儿,闻一鼻子,至少十块钱。现在都免费赠送了。” “老秦你还有完没完?”张晓伟立刻就不扇了。 秦鹏没理他,径直走到邢岳这边,“走啊邢队,去洗洗吧,这味儿也真够呛。” “你们先去。”邢岳已经打开了电脑,“我这还有个报告,徐局催了好几次了。” “哦,那我们先过去了。”说完就跟着一堆人呼呼啦啦朝后面楼的公共浴室去了。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了邢岳独自对着屏幕,敲着那一份并不要紧的报告,键盘的咔哒声也好像被放大了几个分贝。 其实他早就受不了身上的味儿了,简直都要窒息了。可他还是要等大伙都回来以后再去洗。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洁癖,只是自打发现自己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以后,他就开始刻意避免与一帮大老爷们儿,尤其是熟人,一起出现在公共澡堂,更衣室这样需要赤诚相见的地方。也不是担心自己有反应,他还不至于那么饥渴。 邢岳只是单纯地想,有朝一日,当自己的与众不同被人发现,他不希望这些或熟或不熟的男人,在吃惊之余,产生一些令彼此都厌恶的联想。 譬如。 “没想到邢岳是这么个人啊?我以前可还跟他一起洗过澡呢!” “完了,都被他看光了。” “藏得够深的啊,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看别的老爷们儿光屁股!” “难怪他一直单着,人模狗样的,那脑子里指不定是啥画面呢!” “操!恶心!” 明明什么也没做。 对女人没兴趣,不等于见着个男人就想上。就算是直男,也不会天天对着身边的女性发情。否则还配叫什么高级动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都懂。可要是人人都讲道理,还要警察干啥? 而他自己就是个警察,又身处于这么一个充斥着百分百男性荷尔蒙的地方。这种奇怪的孤独感怎么解释呢? 就像现在。 报告敲了一半,洗完澡的一群人就陆陆续续回到了办公室,空间渐渐被带着水汽的薄荷味填满。 作为屋里恶臭的源头,邢岳站起身,正打算趁着没人赶紧去洗一洗,却被副局长一个电话叫进了办公室。 “徐局。”邢岳进门打了个招呼。 徐枫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几位局领导里,数他跟邢岳的接触最多。 正要叫他坐下,徐枫忽然皱了皱鼻子,“你这是刚从现场回来?” “是。” “有困难?”徐枫照例询问着。 “还行,已经有些眉目了。” 徐枫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对于邢岳的业务能力,他一向还是很放心的。 “今天叫你来,有两个事儿。”徐枫点着一支烟,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来,坐下说。” 第四章 邢岳可称得上是徐枫的爱将。 两年前的刑警队长老郑,也就是邢岳的师傅,到了年纪退下去以前,就向局里推荐邢岳接自己的班。可当时大多数领导都认为邢岳太年轻,怕他担不起这个重任。正是徐枫的力挺,最终还是让邢岳坐上了这个位置。 那个时候的邢岳就像新鲜出炉的炒栗子,可口却烫手。 说到底年纪不算什么,比他更年轻的刑警队长也不是没有过。真正令领导们举棋不定的是他的背景,也就是他的老爸邢逸清。 回溯到三十多年前,邢逸清就是从这间分局走出去的。 第11页 从一名普通刑警,到刑警队长,到分局副局长,局长,再到市局,省厅... 从最年轻的刑警队长,到最年轻的副厅长,一路走来,邢逸清的每一步足迹都扎实,且闪着光。倘若他还在位,邢岳就算再废物,相信也不会有谁能挡着他进步。 可实际情况却是,曾经的警界之星已经陨落。 邢逸清不在了。 更因为他以那样一种激烈而又离奇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作别,导致他不但人没了,曾经的功过,人脉,以及种种千头万绪,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邢岳来了,而且是如此优秀,如此耀眼。 他到底为何而来?谁也猜不透。子承父业?不像。替父鸣冤?那更是扯淡。纯属巧合?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揣测是虚无缥缈的,可还是有着某种力量。 邢岳就在这种讳莫如深的关注之下,一步一步,沿着邢逸清曾经的轨迹行进着。 “目前省里开展的普法教育宣传活动已经进行到了关键阶段,任务艰巨,必须毫不松懈地,坚决地,贯彻执行。”徐枫先给他要说的头一件事定了调子。 大概为了配合此事的高度,他离开座椅,开始在办公桌边缓缓踱步。 邢岳此时的表情管理很到位,恰到好处地严肃着,目光随着领导兜圈子。 以徐枫的习惯,如果要讲两件事,那一定是先拣好的说。 “作为普法教育的对象,大学生群体更是重中之重。”徐枫每一步都像踩在蚊香上,一圈一圈,被猩红的香头追着朝事件的核心绕过去。 仅凭这点线索,邢岳还是没什么头绪,只能继续严肃地猜着。 “好在咱们辖区内的大学本身对普法教育就很重视,对这次的活动也十分配合,积极性很高。”徐枫继续做着铺垫。 突然,邢岳感觉有一根蓝银色的线从脑后穿过,还自带着“咯噔”一声的BMG。 这一刻他有如柯南附体。 果然,真相来了,“因此局领导决定,从辖区内各单位,包括消防大队,派出所,以及咱们局里的刑侦,经侦等支队,抽调骨干力量,走进校园,走到大学生身边,开展面对面,手拉手的普法宣传和教育工作。” 哦。邢岳已经明白自己为啥被叫来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绷着了。放松了脊背,眼尾也跟着下垂,一副“随便,你看着办”的“乖相”。 “为了不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进度,也为了能让更多的学生能有机会参与到我们的这个活动,局里跟校领导研究决定,活动定在周末,明天上午9点。”绕完了最后一个圈,徐枫又缓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回去。 “你抽空准备准备,上好这第一堂课,给此次活动开个好头。”说完他用力按灭了烟,算是给第一件事画上句号。自己也圆满地坐了回去。 “是。”邢岳答应着。 这种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愿不愿意都得上。 徐枫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自然,神色也如常。 于是就又点起一根烟,同时拿出一叠纸放到了桌边。 “这是...秦鹏这次的材料。”说完又慢慢靠回到椅背上。 如他所料,邢岳站起身把那叠纸抓了过去,瞬间就皱起了眉,“又不行?” 乖相没了,这人要炸毛。 徐枫没说话,只是吐出一团烟雾,将自己隐在后面。 邢岳直接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身子向前探着,“徐局,这都第几回了?三回了吧?事不能过三啊。” 徐枫从自己制造的烟雾里钻出来,带着先发制人的严肃,“什么话?晋升这种事是靠熬年头吗?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身为队长,你自己必须首先把态度放端正!” 对面的毛儿还龇着呢,巴掌已经打了,接下来就要给顺顺。徐枫深谙此道。 于是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这次晋升竞争很激烈,秦鹏他...优势不明显。” 邢岳似乎没领情,追着就问,“这离最后考核结束还一个多月呢,怎么材料现在就给退回来了?” “初期筛选就没优势了,早点给个结果,也省着他惦记。也可以提前为下一次晋升做做准备嘛。”徐枫两手交叠着,搭在肚皮上,打了个官腔。 “怎么就没优势了呢?还要多明显?”邢岳没接招,直接给刚了回去,“论破案效率,论工作态度,论责任心,论贡献论成绩,哪一点他没优势?不就是差在学历上么?那玩意能震慑嫌疑人,能降低发案率吗?” “你给我小点儿声!”徐枫身子一挺挣开椅背,啪啪地拍桌子,自己比邢岳嗓门还大,“还反了你了!” “秦鹏是不错,可谁又比他差啊?人家别的同志工作态度就不好,责任心就不强?别人样样不比他差,学历又比他高,把他刷下来怎么的?不服啊?不服进修去,考去啊?” 邢岳错开目光,疾速地思考着,很快又看向徐枫,“徐局,不瞒您说,老秦不是不想进步,可他有实际困难,克服不了的那种。” 徐枫没接茬,等着他把话说完。 “老秦他有...”邢岳面色沉重,“学业性学习障碍症,遗传的,治不好。一看书考试什么的,就,喘不上气儿。” 徐枫盯着他,足足凝滞了有半分钟,直到被烟烧到了手指。 第12页 他把烟头狠狠朝烟灰缸里一按,碾了几碾,一边点头一边说,“行,行,行啊!我现在才有点儿明白你师傅了,我也是真服你啊!” “徐局,您不知道,就因为这病,老秦都...”邢岳的态度十分恳切,真实得好像这病就长在他身上。 “滚蛋!”徐枫终于被逼得失去了风度,爆了句粗口。 他把那叠材料从邢岳手上拽过来,又重重朝桌上一甩,“年纪不大,还学会护犊子了?瞎话张口就来,还一套一套的。” “啥玩意儿?什么症?还喘不上气儿?”徐枫用力松了松领扣,“我怎么觉着我有点儿喘不上气儿呢?”他是真有了点缺氧的感觉。 “徐局您消消气儿。老秦他确实不容易,眼瞅着快五十了,哪次行动也没落在后头,比年轻人都拼!论经验论技术论态度,他要是评不上,那真叫天理难容!您再给使使劲儿...”邢岳的诚恳是发自内心,语速也在不断加快。 “行行行。”徐枫还是打断了他,摆了摆手,“这玩意是我使劲儿的事吗?你以为我没使劲儿?” 说着又把那叠材料推了过来,“你去,该干啥干啥去。那个什么症,该治就治。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要是材料充分了,我这边该推荐还推荐。” 邢岳闭嘴了。抓过材料,笔直地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狗玩意,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徐枫盯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一回到办公室,秦鹏就迎了上来,“邢队,那个叫李震的资料调出来了。他登记的住址是在滨江东路那边的一个别墅区,跟他父母住一起。” “嗯。”邢岳答应着,回到自己的位置,将那叠纸锁进抽屉,“小伟呢?” “那边跟二河一起看监控录像呢。”秦鹏回答着。 邢岳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水,蹭了蹭嘴唇上沾的水珠,“准备一下,咱俩十五分钟以后出发,去会会这个李震。” 急匆匆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邢岳就和秦鹏一起开上车出发了。 红日早已沉入江水,水面依然粼粼地闪着光。华灯初上,城市像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呈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周末的晚高峰已接近尾声,车子沿着滨江路,一路朝远离市中心的方向行进,速度越来越快。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匆匆在邢岳的侧脸滑过,再顺着后颈钻入衣领,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这李震还是个富二代,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买卖做得挺大。”秦鹏坐在副驾驶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放着好好的大别墅不住,非自己出去租房子?也不知道这有钱人都咋想的。” “叛逆期吧。”邢岳一手握着方向盘,一侧手肘抵在车窗边,头顺势歪过去,捋了捋还没干透的短发,指间便沾了些温凉的水汽。 “都二十三了,还叛逆啊!”作为一个爹,秦鹏表示不能理解。 “这东西跟年龄也没多大关系。”邢岳把另一只手也搁回到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磕碰着。 邢岳的手很好看。瘦却有力道,手指长又匀称,从指尖到手腕,每一处起伏都分明。即便虚握着,也很容易吸引目光。 自打被方乔注意到这一点,就不止一次地问他是不是小时候弹钢琴练出来的。 邢岳就实话实说,自己连钢琴盖都没摸过。 可方乔死活不信,“就你家,小时候你妈能不按着你学钢琴?就我这么没音乐细胞的,还被逼着学了两年呢。” 不信就算了。要是邢岳告诉他,打从记事起,就从没有人按着他学过任何什么东西,方乔就更不能信了。 别说方乔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只散养的狗,他就这么自由自在地长大了。都不知道这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也是,”秦鹏嘿嘿一笑,“咱小伟也差不多这年纪吧?我看他叛逆得还不轻呢。” 邢岳的眼角弯了弯,唇角也勾了起来。 四十分钟以后,天黑透了,他们终于到了李震家那片别墅的大门口。 出示了证件,俩人由保安带着,兜兜转转,来到了一栋别墅跟前。 别墅的大门紧闭,每一扇窗都是黑的,就连院子里的草坪灯都没亮。 秦鹏还是按了半天的门铃,毫无意外,没人开门。 “这家经常没人么?一般都什么时候回来?”邢岳问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保安。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保安搓着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陪上笑脸。 邢岳就不再问了。眼下这种情形,就算保安知道点儿什么,也是问不出来的。 于是保安一路赔着不是,又把他们两个原路送了出来。 “有点儿意思啊。”秦鹏递给邢岳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儿子儿子联系不上,爹妈也跟着不见人。” 邢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回去?”秦鹏问他。 邢岳揣起手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上车,咱们去个地方。” “去哪啊?”秦鹏也忙钻进车里。 “江北赛车场。” 别看秦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地方他还真没去过,连听都没听过。 又开了半个小时,几乎到了郊区,邢岳终于把车停下了。 第13页 秦鹏下了车,看着眼前好大的一片空旷,里面是被无数的轮胎和红红白白的水泥墩子隔出来的曲曲弯弯的赛道。 他有些懵,四下打量着,“李震...会在这?” “应该不会。”邢岳也环视着这片场地,又深吸了口气,试图捕捉轰鸣声过后,还残存在赛道上的那种令人肾上腺素激增的油料味道。 “来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人能给点儿消息。”他朝不远的一片灯光处指了指,“走,去那边看看。” 夜幕下的赛车场显得有些寂寥,虽然大亮着灯,可赛道上一辆车也没有。 旁边一处,走高级4S店与大排档混合风的屋子门口,倒是停了不少辆摩托。 一张长桌上搁满了头盔,七八个闲人围坐在四周。发现邢岳他们朝这边来,就齐刷刷甩过脸去看。 “这都是些啥人啊?”随着距离被拉近,秦鹏越看那几个歪歪扭扭坐着的越不像什么好人。一个个要么一身黑,要么一身花,不是披头散发,就是头皮刮得溜光,还都一水儿想找茬的表情瞅着他们。 “一二三四,甲乙丙丁,不用管他们,就盯着中间那个抽雪茄的。”邢岳低头跟秦鹏说着,然后就冲那边扬了扬下巴,迎着那雪茄男的视线走了过去。 雪茄男老早就看见邢岳了,可直到他站到了对面,也没出一声,就那么歪着头看着。 他不说话,邢岳也不开口。俩人就那么Battle似的对视着,谁都不肯眨眼。 作为这一行为的受害者,方乔曾经很郑重地跟邢岳建议过,让他好好管理一下自己的眼神。 想当年他初来乍到这个新学校,新集体,本来就还挺兴奋,又挺期待的。结果迎面就被邢岳那过分嚣张,又过分冷淡的眼神给伤害到了。 后来他跟邢岳翻旧账,“那是欢迎新同学该有的表情吗?跟那么个欠揍的玩意儿同桌,我这校园生活还他妈能有曙光吗?要不是觉着大概率干不过你,我他妈早收拾你了我跟你讲!” “哎呦,我当谁呢,原来是邢岳老弟啊。”Battle很快分出了胜负,雪茄男率先开口。 只是他嘴上招呼着,可身子还赖在椅子里一动没动,“有日子没见,小两年了吧?” “大洋哥,”邢岳也不冷不热地招呼回去,“是挺久的了,我看那边场地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雪茄男吐出一团烟雾,这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怎么样?玩儿两圈儿?兄弟们可一直都惦记着你呢。”说完他龇着牙笑了笑,反倒显得不真诚了。 “别说,我手还真有点痒痒了。”邢岳回赠了一个更没诚意的笑容,“不过今天不行,我是专程来跟大洋哥打听事儿的。”说着他侧了侧身,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儿,老秦。” “老秦,这位是许大洋,江北赛车场的老板。” 秦鹏和许大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只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许大洋看上去三十六七岁,微胖,皮肤挺白,一副长期浸淫于吃喝玩乐的假笑面孔,算是这七八个人里头,发型最正常的。 他啧啧两声,又大力吸了口雪茄,对着两边的人,烟头却冲着邢岳点了点,“瞧瞧,两年不见,咱邢岳老弟更帅了,而且还学会客气了。要说这警察对伍,就是能改造人,哦不对,是能锻炼人啊。” 秦鹏眉头蹙成一团,越看这许大洋越觉得他不是什么好鸟。不明白邢岳怎么会跟这种人认识,还称兄道弟的。 见邢岳没打算接他话茬,许大洋有些没趣,只好翻过这一页接着问,“说吧小老弟儿,想打听点啥事儿?” 邢岳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李震,后来一直都在这玩儿吧?最近见过他么?” 许大洋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邢岳要打听的是这个人。很快,他脸上就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李震啊,之前是一直在我这玩儿呢,不过最近老没见着他了。估么着以后也见不着了。” “怎么回事?”邢岳问他。 “你不知道啊?那小子摔车了,有一年了吧。啧啧,那叫一个惨啊...”他嘴里叫着惨,可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又朝左右看了看,那几个一二三四,甲乙丙丁也十分配合,都跟着不怀好意地嗤嗤笑了起来。 邢岳皱了皱眉,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都不愿意听见摔车这种事,尤其还摔得很惨。 “摔哪了?摔到头了?严重么?” 许大洋肩膀很夸张地抖着,嘿嘿地笑了半天,才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裤|裆,“是摔到头了,不过是下面那个。” 第五章 离开许大洋那一票人,再回到车上已经过了十点。 秦鹏坐在副驾驶,满脸的欲言又止,一副“完了,品学兼优的儿子学坏了,竟然搭上了二流子,这可怎么办”的表情。 邢岳也没急着发动汽车。得给这个爹吃颗定心丸。 他把身子陷进座椅,两手朝方向盘上一搭,开始交待,“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来这里玩车,所以就认识了许大洋,还有后来的李震。” 秦鹏很是意外地“哦”了一声,没料到邢岳能主动坦白。于是立刻就换上一副“太好了,叛逆期的小孩儿肯主动敞开心扉,还有救,老父亲好高兴”的表情。 “这地方最早是许大洋和几个人合伙开的。后来那些人慢慢就撤了,许大洋又添了不少钱,最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14页 “他还搞了个摩托车俱乐部,起了个巨傻逼的名,叫AAA。” 这些闲置的记忆早已被封存,还贴上了“不爽,勿动”的标签。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翻出来晾晒。 “我在这碰见过李震几次,不算熟。” “啪”地摁着火机,火苗照亮他半垂的眼。烟被点着,他仰头吸着,又懒懒地吐着烟雾。 “那小子车开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不过咋呼得厉害,全场就没有比他更高调的。每次来都带一帮女的,呼呼啦啦跟他妈粉丝团似的,不是在场边儿嗷嗷叫,就是咔咔自拍。” 邢岳曾经很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不单是对李震,而是对自带观众来赛车场的所有人。 无聊,幼稚,俗! 有那心思你多花点儿在练车上,也不至于每次都输得那么惨。叫一帮人过来,就是为了围观你丢人? “有一次,一个女的还把手机甩到了赛道上,然后就踩着大高跟,跳舞似的去捡。我他妈差点没撞上她。” 人都没事,可当时他的车还是跟后面冲上来的一个车剐了。 对于这种低级错误邢岳很烦,再加上对方态度嚣张,他就也没惯着。于是双方闹得挺不愉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震。后来因为些别的事,我就不去了。主要也是...没时间。” 黑暗中烟头又亮了一下,这故事也就算讲完了。 那个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原来你是真喜欢摩托啊,我还以为你那车纯是...”话说到一半被强行收住,秦鹏讪讪一笑。 “纯是啥?装逼泡小姑娘用的?”邢岳歪过头,眉梢一挑,眼皮半垂着。 “我可没说啊!”秦鹏赶紧否认。 邢岳又把头转回去,盯着不远处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赛道,好一阵沉默,“老秦,我求你个事儿。” “啊?”秦鹏被他这状态弄得有些紧张。 “你去参加进修,考个证,行不?” 秦鹏的肩膀松下来,原来是这事。 他尴尬地摩挲着已经钻出了一截胡茬的下巴,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次又没戏了,是吧?” 邢岳没说话,只是叼着烟,又靠回到椅背里。 秦鹏又搓了搓脸,也摸出一根烟点上,“邢队,我都,都不好意思了,要不咱拉倒吧。我真不是那块料。” 他猛吸了一口,和着一声叹息吐出一团烟雾,“当兵以前我就不爱念书,退伍以后到了咱们分局,就是一门心思办案子。你让我出外勤,蹲守,抓逃,干啥都行!就是别让我上课,考试什么的。别说去学了,就你现在跟我这么一说,我脑子都开始僵了。再说,也是真没那功夫...” 邢岳也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是不是那块料先放一边儿,你就先去报个名,权当是帮我个忙,行不?哪怕最后不去学呢,也算你有心进步,好歹让我给你写材料的时候能有点新花样,也给我省点儿脑细胞。” 这下秦鹏更不好意思了。 邢岳看着他,“你是不知道,我他妈当年高考作文都没下过这么大功夫。”又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要不然我总分还能再提上几分。” 秦鹏一口吸掉了剩下的小半截烟,可能是有点急了,呛得咳了两声。 他低下头,嘿嘿笑着,用手按了按咳的有点发烫的眼眶,“行了啊,没那几分你也已然是学霸了。不过邢队,我谢谢你,也佩服你,真的。我们家小烁将来要是能赶上你一半,我就挺知足的。” “你才行了啊,这正说你呢,扯你们家小烁干啥?”邢岳掐灭了烟头,“人孩子将来等着上清华呢,还没怎么着,你这当爸的先知足了,那哪行呢?” 说着他发动了汽车,“以后没事你少在局里泡着,小烁明年就高考了吧?这可是关键时期,你真得上点儿心。不是指望你在学业上帮他什么,就说你能多在他身边晃晃,这对小烁来说就非常...” 邢岳突然紧咬住嘴唇,感觉话被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又烫又涨。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那一波翻涌的情绪,“别让他总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没人疼没人爱的。有你往他身后一站,他心里才有底,就...不会慌。” “行,听学霸的!”秦鹏受了点拨,抬起头,眼里满是感激。 邢岳偏过头去扯安全带,深吸了口气。 才把安全带扣好,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会儿,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 “是小伟吧?是不是他那边有啥发现了?”秦鹏问。 “不是他。”邢岳把车子驶离了赛车场的大门,“有消息再说。先送你回去。” 一路开到秦鹏家楼下,给他放下,邢岳自己又朝分局开。 刚才的电话就是张晓伟打的,说是监控视频有了些发现。 路上他又给张晓伟打了回去,“二河也在么?你们吃饭了没?” “没呢啊邢哥!食堂早关门了,我们一直废寝忘食地坚守工作岗位来着!”张晓伟激昂的声音传来,“这会儿都要饿晕了!人二河有女朋友爱的零食供养,我就只能靠钢铁般的意志硬撑着啊邢哥!” “你要不要脸?我他妈没给你吃啊!”听筒的角落里传来了郑双河不满的声音。 “那叫点外卖吧,我也没吃呢。”邢岳这会儿饿得胃直抽抽,才想起来自己大半天没吃饭了,“多叫几个菜,回去我给你报销。” 第15页 “好嘞!”张晓伟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 这个时间,尽管路上还有车在疯跑,可午夜那种独有的落寞气质已经开始在城市里蔓延。 邢岳打开收音机,想随便找个什么调调陪自己一程。可连换了几个台,不是患者们大赞壮阳药三剂见效,就是情感专家分析男朋友劈腿前女友该不该原谅他。 真是有意思。这些午夜特有的衍生物。 一个红绿灯将他拦下来,醒目的红色数字开始了倒计时。 他趴在方向盘上,两眼聚焦着不停变幻的数字,远处的万家灯火就被虚化成了无数颗毛茸茸的星星,雾一般弥漫在他眼底。 困,累,躁!想睡觉,想睡觉,想睡觉。 这念头在脑子里狂跳,不小心又把自己即将无家可归这事给勾了出来。 于是他把收音机关了。 “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红色的数字还在递减,这时变成了28。 邢岳默念起入警时宣下的誓言。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些方方正正,上纲上线的文字总能让他在某些时刻回归平静。 这是他的独门咒语,是百试百灵的心灵鸡汤。比什么“加油,你可以,明天会更好”之类挠痒痒似的话牛逼多了。 “...... 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咒念完了。他轻舒了口气。 万家灯火闪烁。人民正在安居乐业。 绿灯刚好亮了,邢岳踩下油门。 回到局里,一进门就看见张晓伟正兴奋地掰着一次性筷子,外卖餐盒铺了一桌子。 见邢岳进来了,他立刻又热情地掰了一双,“邢哥你回来得正好,饭刚到,快过来吃,点了你最爱吃的锅包肉!” “差不多行了啊,”郑双河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邢哥什么时候说他最爱吃锅包肉了?你这马屁拍得有点过了。” “滚!你他妈就嫉妒邢哥独宠我一个。”张晓伟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我操!”郑双河刚刚端起一盒米饭,“求你闭嘴吧!我他妈都要吐了。” “行了你俩,我看你们根本就不饿。”邢岳洗了手,也来到桌边,端起一盒米饭,“视频有什么发现?” 张晓伟夹了一筷子菜,正往嘴里扒饭,听见邢岳问他,就急忙往下咽。噎得他直伸脖子。 “行行,先吃饭,吃完再说。” 这一顿外卖吃得也是匆匆忙忙。 吃完饭三个人凑到电脑跟前,张晓伟一边操作一边给邢岳讲,“那个租客李震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视频里,是五月十六号。他是头一天,也就是五月十五号回的家,直到十六号离开,中间再没出过门。邢哥你看,这是他前一天回家,进入大厦时,门口的监控拍到的视频。” 邢岳看着屏幕。视频很清晰,画面上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只挺大的盒子,正在用门禁卡刷开大门。 年轻人中等个儿,身材略显单薄,一头精致的短发,将五官衬得多了几分立体。 是李震。是他认识的李震。那个曾经把半长的头发染成蓝色,扬手脱了外衣,朝他展示刚刚成形的腹肌,并叫嚣着要替自己带来的女孩压惊出气的李震。 只是视频里的他比那时要安静了许多,也瘦了不少。 “十六号中午十一点五十,有人来送外卖。从视频里外卖员按门铃通话,以及后来跟大厦保安了解的情况可以确定,外卖就是送到1209的。” “接着十二点零九分,女死者来到长青大厦。不过她没有按门铃,而是直接按的密码开门,并进入大厦。” 视频中一个年轻的女孩熟练地按着密码,然后推开大门,步子轻快地走了进去。那个时候人还是鲜活的,一头微卷的长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死者和李震认识,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张晓伟抬头看向邢岳。 “能证明她去的就是1209么?”邢岳问。 张晓伟挠了挠头,“电梯内视频显示她到了12层,然后拍到她出了电梯向左拐,1209就在左侧。不过电梯口的监控范围有限,拍不到她具体进了哪个门。物业经理说是出于保护业主隐私什么的,就没在每一层加装更大范围的监控。” “后来她就再没出现过?”邢岳又问。 “对,”张晓伟对此很肯定,“这是李震当天下午四点二十二分,最后一次进入电梯的视频。在这之前和之后,直到有人报案,死者就再没在任何一段视频里出现过。” “李震是怎么离开的知道么?” “是开车走的。”郑双河接着回答,他是负责查看地下停车场的监控。 “李震乘坐电梯,一直到了地下停车场,然后在四点五十六分,开车通过了停车场出口,离开了长青大厦。” “还是辆新车,没牌儿?”邢岳看着汽车驶离停车场出口的画面。 “是。这车我们也在大厦物业那边查过,大约是一个月以前,李震第一次开回来的,新车,一直没上牌。” 还真是不骑摩托了。 邢岳看着视频上的时间,“他在停车场里坐了半个小时才走?” “是啊,估计是吓傻了,要么就是给谁打电话求救呢吧。”张晓伟分析着。 邢岳靠回到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现在暂时可以把李震列为本案第一嫌疑人,明天看看吴总那边的尸检报告能不能出来。” 第16页 他看向郑双河,“二河明天你先查他那辆车,看他开到哪去了。然后查他的手机通话记录,看看他在车里都联系过谁。还有,能不能从中梳理出死者的联系方式。” “明天把王斌和程亮也叫来,查近期的失踪人口报案。另外再去一趟长青大厦,让物业提供更早期的监控视频,死者应该不是第一次来,看看有没有她和李震一起出入的画面。” “李震有可能已经外逃,而且极大可能是和他父母一起。” “啊?”郑双河和张晓伟有些吃惊,不知道邢岳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联系航空公司,还有海关出入境,监控他们一家人的动静。同时查他们家名下的车,再联系交通队,查各个高速的收费站,说不定是开车跑了。” 然后他又安排张晓伟,“你明天去查一下市里的医院,看从去年...一月份吧,到现在,有没有李震的就医和住院记录。尤其注意外伤方面。” “外伤?”张晓伟有点懵,“他受过伤吗?” “很有可能。”邢岳点了点头,“而且应该还挺严重,可能...伤到了生殖器。” “我操...”张晓伟没忍住这一声惊呼。也不知道是惊讶于李震受的这个伤,还是邢岳竟然知道李震受了这个伤。 不过跟着他眼睛就是一亮,“所以说当时法医的初步鉴定结果显示,死者曾遭人猥亵却提取不到精|液,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邢岳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张晓伟这回倒是安静了,跟郑双河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都回去歇着。明天...”邢岳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准确地说,这已经是明天了。 “明天事儿还多着呢。” “是。”张晓伟和郑双河开始收拾桌上的饭盒。 吃饱了饭困劲儿就变本加厉地往上涌。这会儿俩人直打哈欠,答应得有气无力。 “哎对了邢哥,老秦呢?明天怎么不叫他过来?”张晓伟强打着精神问。 “你总惦记人老秦干啥?”邢岳也困了,帮着他们一起收拾,打算赶快弄完了好回去睡觉,“让他歇一天,这么多人暂时够用了。” 张晓伟蔫蔫地哦了一声,拎起塑料袋出去扔垃圾。 郑双河也拎了一袋垃圾跟在他后面,低低地奸笑了两声,“傻逼了吧?还他妈独宠呢,人邢哥对老秦那才叫独宠呢。你充其量也就是一...那叫什么来着?对,答应!比陪嫁丫头强点儿也不多。” “滚一边儿去吧。”张晓伟已经没精神骂他了。 北方的初夏就是这样,白天那阵令人狂躁的炎热来得突然,去得更是彻底。这会儿邢岳穿上了夹克,都还觉得有点凉。 他跨坐在摩托车上, 将衣服拉链拉到了顶,盘算着时间,把手机闹钟定到了早上8点。那个什么课是没时间准备了,等着临场发挥吧。 然后他又点了支烟,顺手刷了刷朋友圈。 今天是平凡的一天,注定和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无法在朋友圈里掀起什么波澜。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一天又是特别的。特别开心,特别难过,特别忙碌,又或者特别孤独。 方乔在一如既往地高调秀恩爱。 这张自拍八成是现任真爱女友处理完发给他的,P得有点过,把俩人磨的跟两根化了的冰棍儿似的,邢岳险些没认出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方乔的开心,在照片里乐得跟孙子似的。还酸了吧唧地配了句英文:Love is perfect, and love is true.后头还跟了一颗小红心。 邢岳也一如既往地给了他中肯的评论:傻逼。 再往下翻,他意外地发现了秦鹏的一条朋友圈。 照片里是一个少年的背影,正趴在台灯下奋笔疾书。是他的儿子小烁。 而那一刻他就站在儿子身后,拍下了这张照片。同时还感慨了一句:都不容易。 邢岳在下面点了个赞。 随后他就收起手机,戴好头盔,拧动油门,一人一车钻进了黑夜。 第六章 8点一到,手机闹铃准时响起。邢岳腾出手给它按灭,继续刷牙。 尽管凌晨3点才睡,可没等到闹铃叫,到了6点半他自己就醒了。 邢岳没有赖床的习惯,也少有机会睡懒觉。不过今天早起也不单纯是生物钟作怪。他惦记着挤出点时间,把自己在这个家的东西收拾一下。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带两个卫生间和两个阳台。房子的结构很好,位置也好,还是学区房,当年邢逸清就是为他上重点高中准备的。 不过这房子基本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毕业回来以后更是如此。 四个房间有三个常年锁着,邢岳的活动范围基本就仅限于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还有偶尔去一趟的厨房。 搬家是件麻烦事,原本他压力还挺大。 这么多东西要怎么弄?拿啥不拿啥?扔啥留啥?标准又是啥?对于那些纪念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甚至说完全不具备实用意义的东西,比如,那三个长期闲置的房间里的一切,带走还是留下? 于是他叼着烟,趴在阳台上思索。 肯在周六一大早出门的,除了赶早市的大爷大妈,就是被狗撵出家的主人。安静的小区,就说狗子们的欢场。 有的狗很热情,比如这只大金毛。离着老远就挣着主人奔过来,巴掌宽的狗绳被绷得笔直。 第17页 主人很无奈,讪笑着,斜着身子踉跄过来,和那只巨型贵宾犬的主人打招呼,“哎,你看这孩子...” 巨贵的主人很好说话,两个主人就借着狗孩子聊了起来。 可是巨贵很矜持,全程冷着脸。任凭金毛摇头摆尾地献殷勤,它胸脯拔得笔直,狗头始终高傲地扬着。 金毛则始终很没眼色地雀跃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弯着,像是在笑。 邢岳狠吸了口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看两只狗互动,还从头看到尾,闲的? 这是只属于一只狗的狂欢。邢岳感慨于它的卑微却不自知,还那么没心没肺地快活着。他觉得那只巨贵一定不是第一只拒它于千里之外的狗。 那么热情,就好像从没被伤害过。 “操,这他妈不就是狗版的老乔么?”就觉得这场景眼熟,原来根儿在这呢。 刚才困扰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先不想了。 把不确定留给未来的新家,如果它足够大... 那就先搞一搞能确定的。 他找了几个行李袋,把衣柜里冬天的衣服拿出来塞进去。再就是鞋子,还有骑车和打球的那一堆装备。 然后就结束了? 看看,没什么技能又没什么特长的好处就在这了。什么钢琴,提琴,架子鼓,什么笔墨纸砚,红缨枪,大宝剑,统统没有。 这搬起家来多轻省? 又朝脸上扑了两捧水,冲掉残存的泡沫,邢岳拽过毛巾擦脸上的水珠。 镜子里的他比刚刚毕业那会儿成熟了不少,不过总体变化不大,还是一样的帅气。至于眼下那两道浅浅的乌青,也就减0.5分吧。 对于自己很帅这件事,邢岳基本上是从周围人的口中慢慢建立起认识的。初中同学说,高中同学说,大学同学说,研究生同学说,同事说,领导说,街道大妈说,就连犯罪嫌疑人也说。 尤其是方乔,给他洗脑洗得厉害。 “老邢,这脸长你身上真是白瞎了,一点价值都没体现。啧啧,太白瞎了...” “就不说脸吧,就你这身材,啊,要安我脑袋下边儿,我他妈立马就原地出道了!那些个离我而去的女人,都给我哭死吧,让她们馋我这身子,活活馋死!” 他还格外喜欢评价邢岳的眼睛,“远看是个人,近看是条狗,还他妈是条很diao的狗。真的老邢,你去当警犬得了!” 邢岳拿毛巾蹭了蹭发梢上的水珠,歪过头,盯着镜子,对那两道像是在自我挑衅的目光很不满意, 他的眼窝略深,眼睛大小合适,瞳色深黑,睫毛细密,带着恰到好处的内双,就是眼尾有点向下掉。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被方乔叨叨的,后来他自己都承认,是有那么点狗里狗气的。 严肃了,太凶。活泼了,过萌。居中,又显呆。 这个度,实在难把握。 邢岳把毛巾扔到一边,暗暗佩服自己,还他妈有闲心琢磨这个呢? 8点15了。他必须在15分钟之内吃完早饭,穿好衣服,出门。 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想着前些天买的面包还有两片。拿出来一看,早已成了微生物的温床。 灌着咖啡,他又琢磨起今天要不要穿制服? 按照徐局的指示,这次的教学要本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宗旨,要和大学生们保持良好的互动,不要把气氛弄得过于紧张。人家是学生,不是嫌疑人,要把握好分寸。 这可太难了。 最终他放弃了制服,选择了一件自认为挺活泼的白衬衫,又穿了条合体的黑色长裤。 今天是去学校,也不打算骑车。于是他抓起手机和烟就出门了。 邢岳的家离那所大学不算远,时间很充裕。 路上打了几通电话,郑双河在局里,王斌和程亮去了长青大厦,张晓伟已经到了市第一医院。 都是好同志。 邢岳又叮嘱他们,催一催法医那边,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他。 刚收起电话,出租车就停了。 “到了。”师傅提醒他。 “谢谢。”邢岳付了钱,下车。 这是一所综合性大学,校园面积很大,环境也不错,大门就很气派。不过整体氛围与他曾经念的公安大学,差别还是很大的。 今天是周末,清晨的校园一派春风拂面的祥和。不见了平日赶场似的学生,就连林荫路也安逸了许多,或浓或淡的树影交叠着,惬意地等着人去踏破。 邢岳难得有闲逛的机会,一路溜达着朝教学楼走。可才溜达了一会儿就有点转向。 他拦住两个大学生问路,“同学,请问三号教学楼怎么走?” 两个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变得古怪,像是拼命绷着劲儿。 其中一个鼓了鼓嘴,然后朝左边指,“往那边,第一个路口左转,一直走就到了。” 另一个左手抱着书挡在俩人中间,右手躲在后面拼命去拧指路那个女生的胳膊。 “哦,谢谢。”邢岳就朝那女生指的方向走。 走出挺远,就听见那两个女生在后面跺脚,还捏着嗓子不敢大声喊,“妈呀我死了!我死了!” 什么毛病? 转过弯,果然就见到路的尽头有一栋教学楼。 金色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树梢,照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照在脚下的柏油路面上,也照在邢岳的身上。一切都带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第18页 他摸出一支烟,打算趁着进去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抽两口。还没来得及点火,就听身后有人叫他,“邢队?” 邢岳回过头,眼底映出一张朝气蓬勃的笑脸,迎着光,同样也是金灿灿的。 “真是您啊,我还怕认错人了呢。”那人紧走了几步,然后立正,抬手敬了个礼。 距离拉近,那笑容更清晰了,可邢岳没见过。 不过这声音他绝对有印象。扫了一眼那人制服上的警号,是015633同志。 “噢,是你。你是”邢岳朝他伸出了手。 015633立刻伸手和他握在一起,“正阳路派出所民警,项海。” 两只手握了两下,随即分开。 “那天多亏你了。当时乱糟糟的,也没来得及跟你道声谢。”邢岳说。 “邢队您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项海笑着说。 “李东兴后来怎么样了?” “一直关着呢。不过,过两天就得给他放了,还得送医院去。他的病...还挺麻烦的。” “我看你对他的情况了解挺多的。” “是。他是我们片区的重点关注对象,所里一直盯着呢。” “哦。” 聊完这些,邢岳一时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好,有了五秒钟的冷场。 好在项海接着问他,“邢队您怎么来了?不会也是来上课的吧?” 邢岳嗯了一声,又摸了摸鼻子,“你不用这么客气,也不是在局里边,叫我邢岳就行了。” “这...不好吧。”项海有些为难。 “没什么不好的。总您您的叫,我感觉自己比我们局长岁数还大了似的。” 项海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像挺开心,头朝后微微仰着。 “行,要不就跟那天那个同志一样,叫你邢哥吧。” “嗯。”邢岳答应着。 说到那天那个同志,他又想起当时张晓伟的话。忍不住朝项海打量了一眼,腿还真长。 行吧,算是难为张晓伟了。 “邢哥你也是来上课的吧?就那个普法教育课。” “对,局里派我来的。怎么,你也是?” “是啊,这学校就在我们片区。”项海又笑了起来,“我们陈所说责无旁贷,就把我抓来了。” 邢岳也跟着笑了笑,“为啥就抓你呢?” 项海捋了捋半长的刘海,“嗐。说我素质过硬,又有亲和力,一定能出色地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呗。” 邢岳更笑了。看来这当领导的,忽悠人的套路都一样啊。 “你咋还穿制服来的?”看他穿得如此正式,邢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随便了。 “我们陈所还交待了,这种教学活动,要做到既严肃又活泼。我寻思着也别太活泼了,就把制服穿上了,好歹往回勾一勾。”项海一边说一边乐。 邢岳觉得今天自己笑得有点多,可还就是停不下来。 领导们的说辞实在没什么新意,他和项海竟然都想一块去了。合着严肃还是活泼,这个度全靠制服来把握。 正好,那今天他就来负责严肃,项海负责活泼。 “要不咱进去吧,”项海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了。” “行。”邢岳和他并肩朝教学楼里面走,看他手上还捧着个本子,就问,“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项海有点不好意思,“多少准备了点儿,要不可讲什么呢?我又不会临场发挥。不过我们所长说了,我这次主要就是配合分局的同志。所以到时候还是邢哥你讲,我就在旁边溜溜缝儿。” 邢岳很惭愧,赶快说,“我啥也没准备。既然你准备了,还是以你为主,我配合。” 项海想了想,也没多客气,就点头说,“行。” 上课的地方在四楼,是一间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多媒体教室。此刻学校教务处的王副主任已经等在了教室门口,见他们两人从楼梯口上来,就立刻伸出双手热情地迎了过去。 “哎呀,邢警官,项警官,感谢,感谢啊!”王副主任大力地握着两人的手,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感谢两位警官,放弃了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到我们学校,为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普法教育课!这对于我们学校和每一个学生,都很重要。我仅代表校领导,感谢二位的到来!” “王主任太客气了,”邢岳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促进大学生普法教育,提高全民法制意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倒是我们应该感谢校领导的大力支持和全力配合。” 王副主任很高兴,红光满面地把他们朝教室门口让去,“同学们对这次活动的反响很热烈,积极性很高。我们前天才把通知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一些同学的反馈。我真担心这间教室的座位不够用呢!” 进了教室的门,邢岳的目光扫视着一层层的座位,然后又落回到王主任脸上。 王主任的笑容稍显不自然,“呵呵,离开始还有几分钟时间,我们再等等。唉呀,现在的学生啊,让他们周末起个早,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呵呵呵。” 教室里二百多个座位,稀稀拉拉点缀着那么四五十个学生。一个个没精打采,东倒西歪,还都一撮一撮挤在后头,一大半在桌子上趴着。前面十几排,空空如也。 说好的很重视,积极性很高呢?邢岳很想掏出手机拍张照片,拿回去给徐局看看。 第19页 听到前面有动静,那几十个学生这才抬起头来。教室里瞬间就是一静。 王副主任尴尬地示意邢岳和项海再等等,自己则板起脸走到一个大概是学生会干部的同学跟前,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人都哪去了?我昨天是怎么跟你交待的?” 那学生站在原地拼命挠头。 王副主任又往后走,打算将躲在后头的学生朝前撵,好歹先撑撑门面。可还没等他开口,其中的二十几个女生就像逃难似的,抓起自己的背包,水杯和手机,迅速占领了前两排。 王副主任的神色这才好看些,又回到俩人身边,“呵呵,看吧,同学们还是很热情的嘛。” 几个女生在座位上坐定,就掏出了手机,开始明目张胆地对着邢岳和项海拍照。拍完了就低头在手机上敲字,还有的把头埋在背包后面小声发语音。 就这么干巴巴站在讲台边上,邢岳略感尴尬。回头看了一眼项海,见他正低着头在玩手机。 于是他也把手机拿出来,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全是方乔。在刚才来教室的路上,因为怕影响上课,邢岳就提前把手机静音了。 方乔不但给他打了电话,还发了挺长的一条语音。 邢岳小心翼翼地点开来听。 “干啥呢?打电话也不接,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啊?还他妈在我照片底下骂我?是不是有被我们的true love刺激到?快J8给我回电话,房子给你找着了。你到底着急还是不着急?整的我倒是起早贪黑的,我他妈怎么这么贱啊!” 邢岳忍不住笑,赶快趁着课还没开始,背过身,给方乔把电话拨回去。 电话还没通,就听身后的女生又捏着嗓子啊啊啊起来。 邢岳举着电话撇回头去看,就见那几个女生正在互相掐胳膊拧手,捅咕来捅咕去的。 这都什么毛病?? “哟~~邢Sir~~~~”,电话通了,传来了方乔阴阳怪气的声音,“死鬼你好忙啊,这几年的情爱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啊。” 方乔嗓门挺大,邢岳真怕旁边的项海也听见。 于是他拼命压低了声音,“别他妈废话了,我这正忙着呢,赶紧的。” “忙忙忙!一天天就知道忙!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孩子你还管不管,过不了咱就离!” “......”邢岳瞬间无语。 “你他妈有病啊?能不能说正事儿?” 电话那头方乔嘎嘎地笑了一阵,“这是对你的报复!那什么,房子找着了,就我们单位一阿姨自己家的。原来是他儿子和媳妇住着,没住一年俩人就出国了,刚刚才空出来,阿姨就想租出去。离你们单位挺近。房子我没去过,就看了点儿照片,感觉还行,就是没家具。那阿姨人也挺好。你考虑考虑?” “行啊!还考虑啥啊,就它了。”邢岳挺高兴,“具体在哪?随时都能搬么?” “就华鑫园小区,你知道吧?房子现在空着,你随时想搬都能搬。” 那个小区邢岳知道,离分局不远,骑车估计用不了十分钟,挺完美。 “行!那你帮我问问那阿姨,什么时候签合同啥的,我想尽快搬过去。” “操,你不问问多大面积,多少钱啊?” “多少钱不都得搬么。那,有多大啊?” “两室一厅,一个卫生间,俩阳台。” “行,就它了。完美!你帮我问问...唉,不行你就帮我把合同签了吧。钱我回头给你,我还真不一定有时间去见人家。” “行行行,你多忙啊!我他妈就是一闲出屁来的催巴儿,专门供你奴役。挂了。” 邢岳也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有点心虚地侧过头看了看,见项海还在一声不响地看着手机,应该是没听见什么吧。 然后他就坦然地转回了身。 “我操?” 第七章 邢岳不禁震惊了。就打个电话的功夫,原本空置率达到80%以上的教室,几乎已经全部坐满,而且人还在一个跟一个地往里进着。 看了眼项海,这时已经收起手机,朝他笑了笑。 又看了眼时间,9点10分了。 于是他来到王副主任身边,“王副主任,我看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王副主任此刻正心满意足地观摩着人头攒动的教室。 放眼望去,座无虚席。这上座率简直满分。看来这学生会的工作还是相当到位的。 听邢岳这么一提醒,他急忙说好。接着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并无可奈何的表情,“抱歉啊邢警官。唉,这些个学生实在是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他一边说一边去关前门,还冲在最后一刻挤进来的学生嗔怪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就不能早起10分钟?” 前门关了,后门还留着,仍不断有学生低着头溜进来。座位不够就席地坐在过道上。 “同学们,请安静。”王副主任站在讲台正中,拍了拍手,等到教室彻底静下来,才愉悦地宣布,“今天,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五月,我校,迎来了法制教育工作历史上重要的一天...” 邢岳挑了挑眉,觉得这位的调子简直比徐局拔得还高。 “为了提高同学们的法制意识,同时也为了配合我省开展的普法教育宣传工作,学校特意请来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警官,为同学们上好这一课。” 第20页 下面悉悉索索骚动起来。手机纷纷对准了讲台上的人,背后是一双双闪着亮光的眼睛。 “接下来我就向大家做个介绍。这位是,我们东江市公安局振华分局刑警大队队长,邢岳,邢警官。” 邢岳冲王副主任点了点头,然后目视前方,朝一众学生们敬了个礼。 观众席立刻躁动起来,中间还夹着不少手机快门的咔嚓声。 “我靠!不是拍电视剧吧!” “我要窒息了!” “静音啊姐妹!清醒一点!” “怎么没穿制服啊啊啊!” “以及这一位,咱们正阳路派出所民警,项海,项警官。” 项海也上前一步,朝同学们微微一笑,抬手敬了个礼。 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死了死了!我死了!!” “好帅!帅我一脸!!” “妈蛋他好白!皮肤好好啊!” “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好看啊!” “好幼好甜!我要做个魔鬼!” “那么现在就有请...”王副主任朝这边看过来,邢岳后退一步,把项海让到前面。 “有请项警官,先来给大家讲一讲。大家欢迎!” 说完他带头鼓掌,下面立刻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项海冲王副主任笑了笑,然后走到了讲台正中,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讲桌上。 “同学们,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问大家几个问题。”环视着如狼似虎的观众,他开始上课。 “第一,你们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是犯罪行为么?” “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有声音在下面回应着。 “还有贪污,受贿。” “还有诈骗!” “还有绑架!” 项海点了点头,“没错,这些都属于明显的犯罪行为。” “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如果在你们的身边,发生了一些不明显的,潜藏的,或者模糊不清的犯罪行为,你们可以识别,并意识到可能存在的风险么?” 说笑声渐渐小了,手机也放下了不少,大家的注意力开始被项海的问题吸引过来。 邢岳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比如说呢?”一个男同学问。 “比如,有的同学很想找一份兼职,正巧一个老乡,或者同寝室好哥们,好姐妹的老乡过来说,他手上就有兼职工作,待遇很好。只要先交1000元的保证金,明天就能上班。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不少人开始小声议论,但没人举手答腔。 “再比如,有些同学平时花钱没什么计划,或者想给女朋友的生日一个惊喜,手里的钱就不够了,又不好意思总跟家里要,怎么办?” “打白条呗!”有人张口就来,带着理所当然的得意。周围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说,“就是。安心贷,无忧贷,校园贷,各种贷呗!” 项海也笑了,“信用卡用来吃大餐,白条用来买包包,安心贷用来还信用卡,校园贷用来还白条。” 随后他敛去笑容,“好,那么问题来了,到了还款的日子还不上钱怎么办?” “...就,继续捣腾,继续借呗。”还是刚才那个男生,可明显底气没那么足了。 “那如果就在你焦头烂额,还不上钱的时候,一个哥们说,你帮我给人带点东西吧,挺急的,我走不开,带一趟给你500块钱,咋样?” “啥东西啊?”男生问他。 “啥东西你甭管,肯定不会害你就是了。我你还信不着么?” “...那我总得知道是啥吧?”男生还有些警惕。 “嗐,咱俩这关系,就跟你直说了吧。我一哥们倒腾了不少国外的电子元器件,不过你也懂的,就,走私的呗。都是美元结账,还不能正常走银行,所以手上攒了不少美元现金。现在着急拿这钱去给下家结账,想找人帮忙给送一趟。” “哦。”那男生很认真地盘算了一会儿,“这样...也行吧,反正下不为例呗。就算给逮了,我就是一跑腿儿的,也赖不到我头上。” 项海没发表什么意见,却将目光沉了沉,进入了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严肃状态,“我再说一种情况。” “有一天,一位老师通知你,你有一门课挂科了,找你去谈谈,并且答应给你额外的辅导,保证你补考一定过。但是辅导地点不在学校,而是在老师的家里。你会怎么做?” 这算是抓住了学生的命门,底下人立刻紧张起来。 “那也得去啊,”一个女生小声地说,“老师都点名了,还能不去么?” 项海抿了抿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问,“如果到了老师家里,发现只有你和老师两个人,而且老师的某些举动让你很紧张,甚至觉得不舒服。你会怎么做?” 话音未落,二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王副主任。 “这个...那个...”王副主任尴尬地朝项海求助。 项海不看他,只等着同学们的回答。 就在女同学集体沉默的时候,一个男生说,“这事...真不好弄,女生们还是得当心。挂科是小事儿...” 项海却打断了他,很认真地看着那个男生,一字一句地说,“这种事不分男女,男生也同样可能面临危险。” 一下子,男默女泪,全场都哑然了。 邢岳始终在一旁观察着。 第21页 他对项海这种先抛出问题,再对学生进行引导,然后循序渐进地让他们了解什么是犯罪,以及通过辨识犯罪,进而规避可能存在风险的这种教学方法很认同。 针对学生的普法教育,像这种实实在在,又深入人心的东西,比什么上纲上线的大道理都有用。 可他有点儿看不懂项海此刻的这种投入。 就凭自己这双眼睛,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同志似乎比在座的学生还入戏。与其说他是个宣讲者,倒更像一个亲历者。 或许这是他推动教学气氛,提高大家关注度的手段?抑或是他亲手处理过这样的案子? 这种情况也有,特别是一些从警不久的年轻警察。 在经手一些特殊的,或者挑战他们底线的案子以后,很自然地被带入到某种情绪,以至于与被害人产生了共情,甚至很长时间都沉浸在那种状态无法自拔。所以每每谈到此类案子,都会再度引发他们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小孩儿经到底历过什么呢? 项海轻舒了一口气,再次给了同学们一个和煦的笑容,“大家别紧张,我只是举了个例子。”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当你意识到身边潜藏的犯罪行为,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时,你知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 同学们似乎还沉浸在上一个例子产生的联想中,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反应。 项海用食指关节轻扣桌面,重新找回了观众的注意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预防犯罪比制止犯罪更重要。如果人人都知法懂法敬法,就不会轻易去犯罪。因为我们知道犯罪的代价,也知道犯罪对自己和别人造成的伤害。” “这就需要我们提高法律意识。同时这也是对我们自身最有效的保护。” “有时候犯罪就在身边,可我们根本没意识到,因为我们不懂。如果当时能意识到那不是所谓的开个玩笑,不是简单地帮朋友个忙,就可以让自己远离伤害,甚至还能帮助更多的人远离伤害。” 这话说得挺好。不是假大空地打官腔,却把这次课的核心和目的表达得明明白白。看学生们的反应,也都挺接受的。 邢岳有点怀疑,这个项海不会是专门负责搞宣传工作的吧?如此信手拈来,声音又那么好听,难怪他们所会派他过来。 接下来,项海就结合着那几个例子,把相关的一些法律制度,以及应对问题的方法讲了讲。可以说是有理有据了。 最后,他把三个问题一一做了解读。因为它们是实实在在的案例,是有答案的。 那个给了老乡1000块钱找兼职的同学,打那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个老乡。 那个帮哥们带东西的同学,在把所谓的美元带过去以后,那边很大方地给了他1000块钱,还说下次缺钱还可以来找他们。结果那个同学就真的继续给他们带东西。直到后来被警察当场摁住,才知道他带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元,而是冰|毒。 而那位去老师家补课的女同学,在第一次受到了老师言语上的一些暗示。虽然觉得不对劲,也感觉很不舒服,但因为胆子小,又害怕只是自己多心,就选择了忍受和沉默。也因此她受到的第二次,第三次,和更多次的伤害。直到被迫与那老师发生关系,并被拍下果照。后来那老师更是以此相要挟,多次与她发生关系。直到那个女生因为长期以来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患上了抑郁症,最后自杀了。 不过好在命是救回来了,可人却毁了。 “说了这么多,总结一下,我想要大家记住的是,”项海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再次环视着教室,“学会保护好自己,远离伤害。” “如果万一伤害发生,也不要怕...” 他的两只手撑住讲台,身子朝前微倾,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有着强烈感染力的笑容,“因为,警察叔叔会保护你们。” 台下静默数秒,然后就迸发出狂热的掌声。 虽然里面也夹杂着“快给我人工呼吸”,“帅惨了”,“A爆了”,“都别跟我抢”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可就连王副主任也听得出,同学们的掌声和他的掌声一样,都是发自内心。 邢岳也忍不住鼓掌。 小同志这堂课准备得很充分,效果也很好。可以说很成功。 于是他一边鼓掌一边想,“我他妈可讲个啥呢?” 项海在掌声中走下讲台,依旧朝邢岳一笑,把他让了上去。 站到讲台正中,他清了清嗓子。下面的掌声立刻停了,腾出来的手又拿起了手机。 目前的气氛有点活泼,作为严肃担当,邢岳觉得自己该有所行动。 “刚才项警官讲的非常好,也很全面,相信各位同学一定都有所收获。那么接下来,我们不妨换个方式。” 说着他又从讲桌后头走出来,用管理过的眼神把屋里的二百多人扫了一遍。 “我们采取问答的方式。你们问,我来答。大家可以就任何关于法律,或者刑侦方面的问题来提问,我知无不言。” 突然的降温,让空气产生了瞬间的凝滞。 对于在举步间就想出了如此绝妙的办法,邢岳感觉自己牛逼得跟曹植似的。 这种问答的方式特别好。你问我就答,你不问,就别怪我不答。反正该讲的项海都讲完了,这堂课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自己无非就是配合着走个过场,回头也好跟徐局交差。 第22页 沉默还在继续,王副主任有些沉不住气,向同学们发起了号召,“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和分局的刑警队长面对面沟通,大家踊跃一点儿,不要害羞嘛。” 还是那个学生会干部最懂王副主任,第一个举手发言,“请问邢警官,警察是不是都可以带枪?” 一听这个问题,周围的同学都兴奋起来,纷纷朝他伸出大拇指。 邢岳说,“不是每一个警察都配枪,比如交警就不会。有一部分警察可以在执行任务之前,按照严格的程序规定,申请和使用枪支。对于刑警来说,配枪的情况会多一些。但也需要按照规定申领,使用和管理枪支。” “...哦。”那个学生抓了抓头发,“我看电影电视剧里的警察都拿着枪,这岂不是不尊重事实,会不会误导观众啊。” 邢岳继续看着他,“你也说了,那是电影电视剧的情节。” 那个男生又哦了一声,然后就安静了。 “还有哪位同学有问题?”邢岳又开始扫视众人。 又一个男生站了起来,“邢警官,你开过枪吗?” “开过。” “那你...打,打死过人吗?” 现场倏地静下来,一双双被他扫过的眼睛,又反过来紧张地盯着他。 “我有过,在现场击毙犯罪嫌疑人的经历。” 那个男生默默地坐下,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前排的几个女生也从趴在桌上的姿势,换成了紧靠在椅背上。 “那当警察岂不是很危险?枪林弹雨什么的。” “是会有一定的危险性,不过这种危险并不单纯来源于你所面对的犯罪行为。枪林弹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还有什么?” 项海也一直认真地听着他们的问答。 他觉得邢岳的回答很实在,就是人严肃了点儿。不过此刻他也很想知道,邢岳所指的另一部分危险是来自哪里。 邢岳深黑的双瞳盯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你凝视深渊,深渊就凝视你。黑暗的东西看久了,你就有可能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这下教室里彻底安静了。同学们就像被什么黑色的东西罩了起来,明明没有凝视深渊,却感觉自己被深渊深深地凝视了。 好一会儿,那个提问的同学才怯怯地问了句,“那...怎么破?” 邢岳勾了勾唇角,算是缓和一下自己制造的紧张气氛,“一句话,心向光明。” “甭管那深渊有多黑,只要坚信总有一束光会照进来。跟着那光,就不会迷路。” “那...要是没有呢?或者你没等到呢?” 邢岳干脆倚在讲桌的一边,朝那个男生微微扬起下巴,“也简单,自己去做那束光。” 第八章 没有等来铺天盖地的掌声,同学们仿佛被什么力量给禁锢了,就那么眨巴着眼睛看着邢岳。 邢岳被太多双眼睛盯得有点发毛,就又清了清嗓子,“那个,咳,谁还有问题?” 他觉得气氛可能被自己整得过于严肃了。毕竟还是孩子啊... 好在又有一个女生勇敢地站了出来,“邢警官,学校有变态总偷我们衣服怎么办?” 邢岳有点意外。昨天也没来得及听下面人详细汇报,就知道他们接了个大学生丢内衣裤的案子,没想到就是这所大学的事。 这个问题立刻引发了一波共鸣。好几个女生跟着嚷嚷,“对啊对啊,恶心死了!” “很恐怖的,能进来偷内衣,说不定还能干什么呢。” “我们寝室都丢了好几件儿了。” 另外几个男生就跟着起哄,“别看我们啊,跟我们可没关系。” 王副主任觉得这事儿被抖到邢岳面前,学校挺没面子,就严肃地说,“好了好了,都安静。这事学校一定会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清楚的。” 邢岳对那女生说,“昨天出警的就是我们刑警队的同志,这事儿已经立案了。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调查清楚的。” “哇,这么巧哇!”女生很惊喜的样子,还啪啪地拍着手,“原来昨天的警察,就是邢警官的人哇!” 邢岳无言以对,自己大周末跑来就是哄孩子玩儿的? 他觉得自己跟这帮学生之间的代沟,足有两个张晓伟那么深。 不过与其由着她们这么哇哈哈,不如趁这机会做一个群众满意度调查,“同学,昨天我们的警员在现场有没有第一时间向你们出示证件?有没有按规定做现场笔录?有没有出现敷衍塞责,或者态度蛮横的情况?” 女生显然没料到会遭到连续的反问,再加上始终被邢岳那么居高临下地盯着,登时就白着脸僵在那。 好一会儿才又变成红脸儿,拼命摆着手说,“没有没有,都特别好,特别负责,真的,证件我们也都看见了。” “哦。”邢岳放心了。 这时候女生似乎渐入佳境,“就是......” 邢岳立刻又看她。 “就是...都,没有你帅...”女生的声音越来越细,但还是顽强地把话说完。 “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 “姐妹!你可以!!!” 教室整个就High翻了。拍桌子的,跺脚的,互相抱团儿拧胳膊的。 邢岳顿时被这波噪音吵得耳朵嗡嗡直响。 第23页 这特么什么学校??这都是些什么学生?? 他按了按脑门,刚好侧过头瞟见独自站在一边儿,正乐得前仰后合的项海。 这小同志笑点也太低了。 这玩意,好笑么?为什么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没有Get到? “安静!安静!!”王副主任强行占据了C位,拍着讲桌喝斥,“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都给我安静!” 教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接下来同学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启发,进入了记者招待会模式。只是被刚才那女生带的,问题逐渐跑偏。 “邢警官,做女刑警的话,可以化妆吗?” “邢警官,你一般周末都去哪玩儿?” “邢警官,你多高啊?有一米九吗?” “邢警官,当刑警的话,对外貌有啥要求吗?” “邢警官,你是怎么保持身材的?” 这一波密集的盘问搞得邢岳想掀桌子。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是时候结束这堂既严肃又活泼的法制教育课了。 于是他最后一次扫视了众学生,同时敲了敲讲桌的侧面,“各位同学,时间关系,下面我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现场再一次安静下来,女同学们都在急剧地思考着。 “邢警官,”一个幽幽的女声率先从教室后方响起,“你有女朋友么?” “......” 教室沸腾了。就像凉水浇进了热油,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都炸裂了。 邢岳觉得自己还是心太软,就,自作孽不可活。 还搞什么最后一个问题,直接下课不就完了? 王副主任又C位了,“安静!都给我安静!不要敲桌子!不许破坏教学设施!” “你们这么吵,让邢警官怎么回答问题?!” WHAT??? 邢岳吃惊地看着王副主任。这人到底算哪头儿的? 他被吵得脑仁儿疼,可接下来突然的安静更叫他受不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忽然有了那种,在梦里果奔,一路上被众人静静围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说好的人人都会脱衣服,可最后只有他当了真。 作为在场唯一的自己人,邢岳下意识去看项海。却发现这人也是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似乎比同学们更期待知道答案。 背叛。妥妥的背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不就是女朋友么。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甩出两个字,“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可以!!!” “扶我起来!!!” “哥哥康康我!!!” “王副主任,”邢岳拽上项海,一起来到还在无力地维持着秩序的王副主任身边,大声喊着,“我看今天的课就到这吧!活动很成功,同学们也很热情!再次感谢校领导对这次活动的大力支持!” 王副主任也再度握紧了俩人的手,用力摇晃着,“感谢!感谢两位警官!这次的活动非常成功!” 教室被噪音灌满,王副主任的嘴一张一合。邢岳只能根据口型判断他在说,最后大家一起合个影,为这次活动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王副主任主动站到了邢岳和项海的旁边,叫过来那个学生会干部,准备让他给拍照。 还在下面蹦迪喊麦的学生们发现这个情况,立刻也不喊了,呼啦啦围过来,纷纷抢占有利的位置。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一个男生。 声音不算很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邢警官,那,你有男朋友吗?” 疯了...疯了...全他妈疯了! 那个男生瞬间被尊为神。其余的,男生操操操,女生啊啊啊,掐胳膊拧手已经无法满足她们表达的欲望,开始互相摇肩膀掐脖子了。 这屋里就没一个正常人! 邢岳已经接近了极限,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虎狼之地。 匆匆跟王副主任和一些学生合了个影,再次谢绝了王副主任的挽留,他拉着项海逃出了这间教室,随手带上门,把那一屋子的疯癫都封印起来。 “操。”俩人并肩走下楼梯,直到一楼,才算缓过口气儿,“这叫什么事啊?这他妈都是些什么学生?” 邢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跨出大门立刻就点了根烟,又递给项海一支,“抽烟么?” “谢谢。”项海接过烟,却始终低着头,肩膀抖个不停。 邢岳见了也忍不住乐,“我说,你这个小同志也太不够意思了,不伸出援助之手也就罢了,还跟着那帮玩意一起笑,还笑得如此开心?” 项海强忍着点着了烟,急慌慌吸了一口,吐出一道烟雾,终于仰起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邢岳发现项海的笑很特别。除了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再就是,明明笑得那么恣意,那么畅快,以至于整个人都快笑翻了,可笑声却总是浅浅的。 好像多余的分贝都被挡在了喉咙里。只把最好听,最叫人着迷的那一部分释放了出来。 跟方乔那种好似家禽一般的噪音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对,对不起啊邢哥。我实在是,嘿嘿,没忍住。” “行啊,”邢岳被他笑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那就甭忍着了,别再给你憋出个好歹的。” 第24页 项海的肩膀又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哎对了,问你个事儿。”邢岳压低了些声音,“我看你跟那帮学生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吧,那些年轻人的词儿你肯定也懂。” “哪些年轻人啊?邢哥你别把自己孤立出去好不好,你不是年轻人么?” “跟他们比我就是一老年人。”邢岳吸了一口烟,“刚才我就听他们在下面叨叨PPPP什么的,那是在说啥呢?怎么听着感觉像骂人呢?” “PPP?什么PPP?”项海有点懵。 邢岳拧起眉,“她们就那么偷偷摸摸说的,我也听不太清,就听见什么P什么P的。” 项海琢磨了一下,“你说...CP?” “哎对,就是CP!这词儿啥意思?” 项海盯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真不是故意装糊涂,这才抓了抓自己的脸颊说,“也...没啥意思,就,那帮小孩儿瞎闹的吧。” 邢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他怀疑项海根本也不知道这词儿是啥意思。 看着他那样,项海一时没忍住,“邢哥,我发现你还,挺清纯的。” “我操?”邢岳立刻直着眼看他,足足看了十秒钟,“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必须是夸你啊!” “那你这夸人的方式,还挺别致呢。” “还行吧。”项海感觉又要开始乐,于是赶快低下头去看手机。 “哎,王副主任把刚才咱们那合照发过来了。”项海在手机上点了点,又抬起头问他,“给你也发了吧?” “没有,”邢岳叼着烟,朝项海的手机上瞥了一眼,“我没加他微信。” 项海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要不,我加你微信,然后把照片传给你?好歹留个纪念呗?” “行啊!”邢岳很痛快地掏出手机,在项海的手机上扫了起来。 其实照不照片的,邢岳根本没所谓。他倒是挺乐意借这个机会,加上项海的微信的。好像错过了这一次,就再没机会了似的。 添加了联系人,邢岳忽然把手机拉近到眼跟前,“嗯??警察叔叔??” “啊?”项海答应了一声,好像邢岳就是在叫他。 “不是,”邢岳又给逗乐了,“你这小孩儿,好意思吗你?” 原来项海的微信名竟然就叫“警察叔叔”,头像还是一个卡通警察毛绒玩具的照片。 “谁是小孩儿啊?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项海也跟着乐了起来。 “哎我就问你,”邢岳戳着自己手机上项海的头像,“你们所长加你微信没?” “他叫你一声‘警察叔叔’,你敢答应吗?” 项海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谁叫我都敢答应,人家我可正经是个警察叔叔呢!” 邢岳笑着吐了一口烟雾,“警察叔叔可能是真的,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 项海又仰起头,发出了浅浅的笑声,“邢哥,不带你这么打击报复的好不好?” 俩人正笑着,邢岳的电话响了。 是郑双河打来的,告诉他老吴那边送来了尸检报告,而且死者的身份也确定了。 邢岳挂上电话,又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半了。 “着急回局里么?”项海问他。 邢岳嗯了一声,把烟头掐灭扔进了垃圾桶。 “邢哥你开车来的?” “没有,打车。” “这个点儿怕是不好打吧?” “是啊。” “要不我捎你一段儿?反正也是顺路。” “行啊!”邢岳挺高兴。从这里到正阳路派出所,刚好可以路过分局,要是项海能把他捎回去,就省的站路边等车了。 眼看着快走到学校大门口了,邢岳问他,“你车停哪了?” 项海指了指不远处的自行车棚,“那边呢。” “自行车啊?” “不是,电动。”说着他拿出遥控器车钥匙,摁亮了一台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电动车。 “这玩意...能驮人么?”邢岳怎么也没想到项海所谓的捎他一段,是用电动车。 “咋的邢哥,瞧不起我们小轮啊?”项海一边说着,一边把电动车推了出来。 “小轮儿??” 项海跨了上去,又摁了一声喇叭,“这位就是小轮同学。” “我服了。”邢岳是真的服了。就一电动车,他还给起了个名? “上来吧?”项海那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支在地上,邀请邢岳坐到后座上。 邢岳有些无语,准确地说是有点下不去腿。 “这,这能行么?”他左看右看,怎么看这个局促的后座也装不下自己。 “怎么不行呢。邢哥你千万别小看我们小轮同学,人家动力十足,推背感什么的都有。” 邢岳笑了两声,“牛逼啊。那我今天就体验一把你这速度与激情。” 跨上了后座,可两条腿还在地上蜷着,低头找了半天,也没发现能踩脚的地方。 “脚搁哪儿啊?” 项海转过身子,低着头给他指,“那两边有踏板,你给放下来,脚就踩那上头。” 项海也是短发,但比邢岳的长一些,而且他的发丝很软,带着浅色的光泽。 初夏的阳光洒在他头上,就在他低头的时候,细软的发丝就乖乖地跟着垂了下来。 第25页 这让邢岳联想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不过说实话,这座位不怎么舒服。脚是有地方踩了,可两条腿也因此蜷成了一个挺夸张的角度,整个人就好像蹲在了后座上。 “邢哥你扶好啊,我这起步可挺猛的。” 邢岳觉得好笑,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什么抓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了项海的腰上。 项海启动了电动车,小轮同学载着他们慢慢悠悠地出发了。 走了一段,邢岳在后座就问,“说好的推背感呢?” 项海的头又朝后仰了仰,大概又是在笑,细软的头发就那么被微风轻柔地撩动着。 “不想想咱俩多沉呢!小轮同学的压力可从来没这么大过。人可是第一天拉活儿。” “意思我还挺荣幸的呗?” “啊呗。” “行。”邢岳勾了勾唇角。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还本本分分地扶在项海的腰间。没有用力,可还是能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温度。 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抬了起来,放回到自己的腿上。 他什么都不扶,就扶自己。 如果说最开始扶上项海的腰还能解释为无心,可要是现在还摁着不放,就绝对是有意了。 所以这种事儿,他不能做。 邢岳承认,自己对项海的第一印象就不错,第二印象更好。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要在这个小警察的身边,他就总是忍不住想笑。 可也正因为如此美好。 再好的东西,如果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就别碰。就像两根注定不会有交集的铁轨,各走各路,越了轨就会发生事故。 还是让这个笑点很低的小同志,在属于他的世界里继续没心没肺地笑吧。 第九章 电动车抄着近路,绕开了各个堵点,十五分钟以后就停在了分局门口。 邢岳慢慢从电动车后座上挪下来,站在地上拽了拽裤子,又轻轻抖了抖腿。 这车吧,确实挺方便。可坐得他有点儿,蛋疼。 “腿麻了?”项海问他。 “哦,还行。”邢岳立刻就不抖了,“那个,谢了啊。” “客气。”项海冲他一笑,“那,那我走了啊,邢哥你忙着。” “嗯,你慢点儿。”邢岳也朝他笑了笑。 只驮着项海一个人,小轮同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很快便消失在邢岳的视线里。 于是他又拽了拽裤子。 “邢队,你瞅啥呢?” “我操!”邢岳给吓了一跳,没留意身边什么时候还多了个人。 一回头,发现是老唐,手里还拿着几个空饭盒。 “我说老唐啊,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呢,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邢岳这会儿心还咚咚跳着。 老唐呵呵地笑着,模样很是慈祥,“我动静挺大的啊,是你自己出神儿了吧,我都在旁边站半天了。你在这瞅啥呢?” “没,没啥。想事儿呢。”邢岳把手插在兜里,“这大礼拜六的,你咋又来了?” “队上这不是又有案子了么,中午过来给你们打点儿饭,要不然你们几个又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老唐是局里的老刑警,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 他从没主动提出过要养养闲什么的,可邢岳还是尽量不给他安排像出外勤这样的任务。不想让他这把年纪了还辛苦是一方面,主要是邢岳希望他能太太平平地退休,中间别出什么岔子。 他也跟局里申请过,想把老唐调去下面的派出所,当个副所长什么的。级别上升一升,退休工资也能涨一涨。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位置。 之前倒是有几个所有过空缺,可老唐还不想去。他一年前刚抱了孙子,家里离着分局也近,那几个所的位置都太偏,就不愿意过去。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有每天来回折腾的功夫,我不如帮你们打打饭,回家抱抱孙子呢。 老唐也知道邢岳在有意照顾他。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就是无论过年过节还是周末,但凡队里有大案子要加班,他准到。也不干别的,就是给大伙打饭,有时候还带水果和自家包的饺子什么的给大家吃。 “饭呢?”邢岳看着老唐手里的空饭盒。 “都打完一拨了。这不是二河说你马上就回来吗,我就寻思着再去打两个菜。” “走走,甭打了,咱回去。”邢岳揽着老唐的肩膀就往回走,“我跟他们一块吃点儿就得了。” 等进了办公室的门,邢岳一眼就看见了屋子正中的张晓伟,正光着个膀子在那耍呢。 “干啥呢这是?” 王斌立刻自告奋勇就过来汇报,“邢哥,今天食堂有丸子汤,人老唐就给咱打了一盆儿。这货,就跟一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拿个大勺子上去就捞丸子,一下还捞了好几个。你想那丸子连汤带水儿的多烫啊,他也不吹吹就往嘴里送。结果啪唧,丸子又摔汤盆里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啊,那热汤就给他崩身上了。这不正在那擦呢么。” 张晓伟拿了条凉毛巾捂在胸口上,还在哼哼唧唧地擦着,“我早上就没吃饭,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谁想到那丸子那么烫啊!咱食堂啥时候油水这么足了?” 张晓伟身子骨很结实,小麦色的皮肤裹着起伏的肌肉线条,透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光泽和张力。 第26页 不过这人的个性着实糙得厉害,基本上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不好意思”。当着这一屋子大老爷们儿的面,如果今天这汤是洒到他裤子上,没人会怀疑,他必定会当场脱得就只剩一条内裤。 邢岳就说,“差不多行了,赶紧擦擦把衣服穿上。” 程亮也跟着说,“就是,看着你那肉|体我都没食欲了,汤都让你给祸祸了。” “滚蛋。”张小伟白了他一眼,然后又委屈巴巴地说,“我这也没别的衣服了啊。要不就等我脱下的那件,身上那大油汤干一点儿的,我再接着穿吧。” 邢岳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扔给他,“穿我的吧,新的。” 张晓伟立刻乐了,“谢谢邢哥!” 他把T恤套上,还低头揪着下摆瞅了瞅,“嘿,正合适,就稍微长了点儿。” 王斌已经忍无可忍了,“你要不要脸,那是一点儿吗?都他妈包臀了好吗?” “滚犊子!”张晓伟又不乐意了。 老唐一直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这时候他很是好心地建议,“晓伟啊,你再好好练练,没准这一年两年的,个儿还能再窜一窜。” 张晓伟都快哭了,“老唐!你这专门扎我心呢吧!我都多大了还窜一窜?往哪窜啊我?” 郑双河在一边狂笑不止,拼命拍桌子。 邢岳也乐了,“行了,捞你的丸子吧,这会儿肯定不烫了。” 告别了邢岳,项海并没有回派出所,因为今天他休息。 在下面路口掉了个头,然后就骑着电动车一路回家去了。 路上他拐去了超市,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 回到家,先把警服换了。然后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放进冰箱,接着又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 这一系列算是常规操作,只要不加班,他的周末生活大都是这么过的。今天算是被上课耽误了点儿时间。 吃完饭,他找了三个保温饭盒,把早已准备好的粥,红烧肉和糖醋排骨满满地装了进去。 粥是他头天晚上精心熬的。里面除了大米,还加了小米,糯米,红枣,山药,还有自己榨的豆浆。香香稠稠的一大盒。 准备好这些,项海又拿出一个大号的双肩包,把饭盒一个一个装进去,上头又塞了好多水果,直到双肩包的拉链几乎都拉不上了。 背着满满登登的双肩包,他出门坐了一趟公交车,中间又换了一趟,辗转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一片小区的大门口。 从大门到他最终的目的地,又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进了一个单元门,爬上三楼,项海这才喘了口气,抬手按了几下门铃。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门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门口,笑呵呵地叫他,“小海啊。” “吕叔!”项海也笑着朝老人打着招呼,然后跨进门,再把门随手带上。 他一边卸着身上的背包一边说,“叔啊,你咋又不问清楚是谁就开门了呢?每回来都说,每回都不听。” 老人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有啥好问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我一听那门铃响,就知道是你。” 项海也无奈了。他换上拖鞋,扶着老人回到客厅,让他在老藤椅上坐好,“那下回我来之前先给你发微信,告诉你我还有多长时间到。那时间以外的,谁敲门你也别开。” “我可看不明白你们那些玩意。”老人有些发福的身躯慢慢靠回到藤椅上,“让你小子说的,我还成老废物了。别说没碰上坏人,就算碰上了,我俩还指不定谁收拾谁呢。想当年我飞檐走壁的时候...” “哎呀哎呀,”项海赶快接过话茬,“您可太厉害了。不过叔啊,咱换个词儿行不?派出所所长飞檐走壁,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有啥好不好听的,谁还能记着我这个过期的老所长?也就你。” “咋的,听您老这口气还不太满意?”项海去洗过了手,又转回到老人身边,“有我惦记着多好啊。我长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会做好吃的,不比一百个人惦记你还强么?” “强,比一千个人都强!”老人很是满足地笑着,随手从茶几上摸过一支烟点着了。 “不过小海啊,你也别总一趟一趟地往我这跑,逢年过节的来看看也就得了。”老人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项海的背影说着,“都挺忙的,有那功夫你歇会儿,干点儿自己的事儿,行不?” 这话几乎每次项海来,老人都要念叨一遍,跟念咒似的,可项海根本不听。到后来也觉得项海都被说疲了,可他还是每次都要说。 当年拉了项海那一把,也不是指望他报答什么的。就算是报答,十年了,该还的也早还清了。虽然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没个孩子,可也没动过把项海当儿子养的心思。 其实自己媳妇也提过几次,说:“反正小海也早把这当家了,干脆就改个称呼,咱俩也当一回爹妈。” 可他一直没同意,“你以为爹妈那么好当呢?捡回来一个便宜儿子就自动成爹妈了?你不得管他啊?还得教育他,得护着他,得爱他。咱除了给人孩子点儿吃喝,还给他啥了?就这,人小海已然把你当亲妈似的孝敬了。要真成了儿子,他就更得惦记着给咱俩养老了,那咱可就真拴了人孩子一辈子了。你好意思啊?反正我是不好意思。” 第27页 听他这么说媳妇还不乐意了,“哎老吕,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意思吗?我啥时候说要拴着孩子了。”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你说咱是不管他,不护着他,不爱他吗?一来这孩子实在是太乖,太叫人省心了。二来,我就总觉着小海这孩子吧,心事挺重的。你看他总是乐呵呵的,可有时候吧,明明也好像挺开心的样子,我咋就感觉挺心疼的呢?” 一听这话他也就跟着叹气,“你是没见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呢,就那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你见没见过早先,那被兽夹子套住的狐狸,自己折腾得皮开肉绽的还跑不了?可见着我吧,它还就知道,我不是来要它命的,是来给它打开夹子的。小海差不多就那样。” 项海这时候已经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摆到了桌上。他一边听着老人的唠叨,一边打开了红烧肉的饭盒盖子,拿手扇了扇,“吕叔你闻闻,香不香?” 老人的鼻翼扇动的几下,很诚实地说,“香!真香!” “馋不馋?” “你小子!”老人又从藤椅上坐了起来,“逗我玩儿呢?” 项海哈哈地笑着,放下了红烧肉,“按说都不该让你吃这么多肉的,你看你那肚子...” 说着又拿起了盛粥的饭盒,“这才是正经该吃的,养胃。回头让刘姨热了,你俩一起吃。可香了,比肉还香。” 老人看了看那盒粥,咂咂嘴,还是又去盯红烧肉,“粥肯定是好粥,可香还是肉香。” 可说完老人又皱起了眉,“小海啊,这些都是费工夫的玩意。下回你来就来,别花那么多时间整这些。年纪轻轻的,有这时间多花点儿在你自己身上。我们老两口吃点啥还不是一顿...” “哎吕叔,”项海干脆蹲到了老人面前,一只膝盖着地,一只手撑在老藤椅的扶手上,“你就说,我做的东西好不好吃吧。” “好吃。” “那你爱不爱吃吧?” “...爱吃。” “这不就得了?”项海仰头看着老人,“既然吃点儿啥都是一顿,那为啥不吃我做的?” “唉,你这孩子。”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手拍了拍项海的肩膀。 “对了,刘姨呢?又上居委会报道去了?” 项海一边和老人闲聊,手上也没闲着。先是把他带来的食物腾进老人自己的饭盒,又把新买的樱桃拿去厨房洗。 “是啊,一天天整的跟上班似的。”老人略显疲倦地靠在藤椅上,闭起眼睛跟项海说话,“其实啥正经事儿也没有,成天跟那些个老娘们儿一起,不是给人两口子劝架,就是替人保媒拉纤儿的。” “哎对了,小海啊,”说到这老人又把眼皮睁开,“你也还没对象呢,回头让你刘姨给你留意着。这个人,自家孩子不给张罗,净替别人瞎忙活。” “嗐,我才多大啊,不着急呢。”项海站在水池边,看着水面下鲜红透亮的大樱桃,拿手指来来回回拨弄着。 “我也是老糊涂了,都记不住你今年多大了。得有...二十三了吧?” “嗯,快了。” “那再等两年也行,不过也不能大意。这日子过得啊,可快着呢。要是碰见好的也千万别错过。”老人又重新闭上眼,慢悠悠地叮嘱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跟你刘姨结婚了。” “行。”项海两只手撑着水槽边缘,朝厨房的窗外望着。 窗外的一根树枝上落了只小鸟,也不叫,就那么自己抓着树枝儿左顾右盼的。这个时候又飞来一只跟它一模一样的,扑棱着翅膀紧挨着它落到了旁边。兴许是嫌这个新来的太过热情了,原本的那只还没等它落稳,就拍着翅膀飞跑了。 “等有了对象,可得领回来给我们看看。” “那是必须的。”项海收回目光,继续洗樱桃。 老人自己也呵呵地笑着,“我们小海,长的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还有啥来着?” 项海把洗好的樱桃拿到老人跟前,“还会做好吃的。叔啊,你这死记硬背哪行呢,得发自内心啊。” “内心,内心着呢。”老人被他逗得一直笑,眼角层层叠叠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所以说小海的对象肯定也差不了,要不可配不上我们小海!” “肯定的。”项海捏起一颗樱桃送到老人嘴边,“叔,吃樱桃吧,特别新鲜。” 第十章 陪着老人聊了会儿天,项海先把晒好的衣服收了,一件件叠整齐。然后把老人常吃的药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快吃完,需要补充的。最后又再三再四地叮嘱老人,记得喝粥,肉要少吃,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开门,有什么事一定给他打电话... 出了老人家的单元门,天已经擦黑了,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项海点上了一支烟,朝公交车站走去。 背包里现在只剩了三个空饭盒,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可他的步子却不如来的时候显得轻快。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忙碌了一整天,疲倦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 五月二十五号对于项海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自己的生日有时候都想不起来,可这一天却怎么也忘不了。 昨天吃过晚饭,他就打了辆车,去了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师范附小。 第28页 差不多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要来这里一次,就像某种仪式。纪念多年以前,将他的人生切割成两半的那一天。 师范附小算是他的母校吧,虽说没能念到毕业,但他还是挺怀念那一段短暂而又模模糊糊的快乐时光。 小孩儿嘛,记忆就跟金鱼似的,上午发生的事儿恨不能放学就忘了,比如说当天的语文作业。 可也总有些自认为挺牛逼的高光时刻,会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甚至能伴随一生的时光。 比如某一次期末考试,每一科成绩都是一百分的自己,闪闪发光地站在讲台上,被老师当众表扬得下不来台。还有某一天,几个自认为能看透一切的小子,呼啦啦围过来,大着嗓门喊:“哎项海,告诉你个秘密!那个XXX她喜欢你!” 这些单细胞的小屁孩儿,还就是能把日子过得五颜六色的。 如今学校的操场比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小了一些,但是更漂亮了。大门这里的管理也更严格了,晚上还有保安值班。 不像十二年前,学生家长什么的进进出出还都挺随便。要不然当时妈妈怎么就能领着舅舅,大模大样地走进来,把他给接走了。 之所以对五月二十五号这个日子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时他们整个年级都在教学楼前操练队列。烈日下,老师扯着嗓子喊,“同学们,今天已经二十五号了,距离六一运动会只剩一个星期了。看看你们走的队列,有一排是齐的吗?” “你们几个,瞅谁呢,就说你们呢,还在那闹呢?刚才是谁啊都顺拐了?都站好了!” 现在项海觉得,那些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屁孩儿是挺讨厌的。老师在上面越是发火,下面的同学闹腾得就越欢。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逆反心理。 他还记得当年老师总是说“你们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其实还真不是。老师的话他们都听进去了,可正是因为听进了耳朵,才叫这些个小屁孩儿疯得更忘我。 隔着学校大门的栅栏,项海望向正对着大门的教学楼门前的一片空地。当时班里的同学就是站在那个地方,排着稀松扭曲的阵型,接受着班主任老师的训话。他甚至还记得在阳光下,老师因为用力过猛而喷出的唾沫星子。 当时他把这个“笑料”告诉了旁边的男生,结果几个人就笑做一团,你捅我一下,我踢你一脚,停都停不下来。现在想想那个场景,简直是太无聊,太...欠揍了。 就在他们几个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项海突然看到了出现在班主任身边的妈妈。当时给他吓得一个激灵,甚至在那一瞬间还以为,老师怎么这么快就把家长给找来了?这是什么速度? 不过老师并没计较他们几个捣乱的事,而是跟妈妈到一边聊了一会儿,就把项海叫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让他跟着妈妈走了。他还记得刚才和他互殴的几个男生眼里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妈妈让他去教室里取书包,还给他介绍身边的那个男人,说是他的舅舅。于是他就很乖地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打了招呼。 妈妈领着他一路回了家,走的就是每天他上学放学的那条路。或许是因为当时还是上课时间,他总觉得那条路走起来跟平时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可能是太安静了吧,没有了那些撒得遍地都是,蹦豆一样闹腾的小学生们。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项海就离开了学校的大门,沿着当年的那条路朝当年的那个目的地走着。这条路比过去拓宽了不少,也更整洁了。路灯下,满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们。 如果当时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项海觉得自己肯定会走慢一点儿,至少要和老师告个别,还要跟那几个你一拳我一脚的小伙伴告个别。最后再跟自己作为师范附小的一名小学生的身份,告个别。 当年的那些同学几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们应该也早把自己忘了吧。 到了家,妈妈推出来两个早就收拾好的大箱子,说是把他的衣服,书,还有一些玩具都装上了,还说让他再回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拿的可以装到书包里。 项海不明白,“拿去哪儿?” 妈妈告诉他,“小海,妈妈有点事,必须要离开一阵子,照顾不了你了,你就先去舅舅家,让舅舅和舅妈照顾你。舅舅家还有一个姐姐呢,你们可以一起玩。” 项海觉得这事儿很突然,一时间没办法接受。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舅舅,怎么好就住到人家里去?妈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扔下他不可,不能带着他一起去么? “那爸爸呢?他还没回来呢。”他觉得要是爸爸回来了,发现他们娘俩都不见了,肯定得着急。 “不是跟你说了吗,爸爸做生意出差去了,可能遇到点儿困难,妈妈就是去找他,去帮帮他。” “哦。”这么说项海就好理解多了。 可是,一定要去这个舅舅家么?这一去到底要多久? 他又看向妈妈,觉得这事儿也许还有得商量。以前他也不是没自己在家呆过,三天五天的都没问题。可妈妈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于是他就只好去了自己的房间,往书包里装了几本漫画书,还有一套还没拆开包装的挺高级的彩色笔,又抓了几包零食,最后把一条备用的红领巾也装上了。 才要拉上书包的拉链,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聚宝盆”。 第29页 那是一个带米老鼠的图案的,装巧克力剩下的铁皮盒子,挺精致的。里面存着爸爸妈妈给他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剩下的一些零用钱。 给他压岁钱的时候,爸爸妈妈说,“我们小海又长大了一岁,这钱拿着去买喜欢的东西。”可他觉得自己也没什想买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什么都不缺。那就先存着吧。 “聚宝盆”就放在书架上,夹在一堆课外书中间。他只有在往里面放钱的时候才会打开,至于攒了多少都没数过。 虽然还说不好拿上这些钱能做什么用,可项海还是把铁皮盒子也装进了书包。 离开了家,离开了妈,离开了属于自己的一切,项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舅舅走了。 原本他对舅舅家也没什么概念,总以为就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甚至可能就是几条街以外的另一个小区里面。可当舅舅领着他踏上了火车,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要离开东江了。 直到这时,项海才有点儿慌了。他开始后悔,不该这么轻易就答应妈妈,最起码可以闹一闹,至少也该哭一哭吧。 虽然爸妈一直都夸他很乖,是他们的大宝贝儿子。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乖不乖的还有啥用?爸妈都不在了,又乖给谁看?谁还能来宝贝他呢? 于是他想挣开舅舅,跑回去告诉妈妈他还是决定不走了,六一学校还要开运动会,他还报名参加比赛了呢。可手被舅舅攥得死死的。 就这样,在2005年5月25日这一天,他从一个项海,变成了另一个项海。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项海随着几个乘客上了车。这时候车上的人不算多,他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大半天儿的时间,微信图标上显示的未读消息已经超过了一百条。点进去一看,带着大大小小红色数字的头像有不少,一屏都装不下。还有更多被静了音的群,上面的数字更大。 项海翻看着,挑了一些相对重要的信息回复着。 其中一个叫“夺命混凝土”的微信号发来了一条消息,叫他有些意外。内容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想约他一起吃饭,不过要等下了晚自习以后。 项海立刻就答应了,又问那人想吃什么。 夺命混凝土就说还没想好,晚上到滨江路那边转转再说。 约好了混凝土,项海又继续向下翻着新消息。等看完最后一条,已经换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这次他坐到了最后一排,还是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新消息都翻完了,手指再往下一滑,就是邢岳的头像。 他把俩人的对话框点开,里面的聊天记录只有一张照片,就是他转发给邢岳的那张合影。 项海把照片放大了一些。 背景乱糟糟的全是学生,什么姿势都有。 有的强行卡住有利位置,安排好表情,就等着按下快门。有的身子离得挺远,却拼命把脑袋挤进镜头中间。还有的干脆站在圈儿外,拿他和邢岳当背景在自拍。 项海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邢岳的那个评价,“这他妈都是些什么学生?” 不过即便在这样闹腾的一张照片里,邢岳还是很显眼,叫人第一眼就看得见。 满面红光的王副主任站在邢岳右边,微秃的发际线有点儿反光,可从表情还是看得出他很投入。 自己则站在邢岳的左手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俩人之间的距离被周围的学生们挤压得几乎到了极限。 而中间的邢岳却没有一丝笑容,满脸的不耐烦简直就要溢出屏幕。微微皱着眉,两眼直盯着镜头,好像再晚一秒钟,那个负责按快门的学生就会有危险。 “他是有多高啊?”项海忍不住想。 项海觉得自己也不算矮了,可从照片上看,还是比邢岳低了半个头。 其实在白天还没开始上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兴许是做警察时间更久的缘故,邢岳的身形非常端正,又很挺拔,身材...也很好。就是那种即便穿着最简单的T恤,一动不动地站着,也能很容易地让人猜到职业,并且自行想象他穿上制服的样子。 就是人严肃了点儿。 虽说整节课邢岳也没正经回答学生们几个问题。除了那个问他有多高的,还有好多问题邢岳都没回答。包括最后那个几乎让他原地爆炸的问题,都没有答案。 “刑警官,那你有男朋友吗?” “这种问题也没法回答吧...”项海靠在忽明忽暗的车窗上这样想着。 不过他还是挺喜欢那堂氛围略显奇怪的法制教育课的,尤其是邢岳的那一句“自己去做那束光”。 是啊,再暗的地方,也总会有光照进来。 跟着那光,就不会迷失方向。 项海退出了和邢岳的对话框,把手机也按灭了。 街边的路灯早已经亮了,时快时慢地从车窗外划过。暖色的光映着他的侧脸,就像胶片电影里的一组长镜头。 项海阖上眼,打算趁下车前眯上一会儿。 第十一章 邢岳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重新梳理了案情,并制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根据吴总的那个公主二号送来的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被确定在五月十六号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死因为机械系窒息。 死者的□□有撕裂伤,阴|道内有出血性外伤。残留的血迹经鉴定后属于死者自己,除此以外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其他人的□□或血迹。 第30页 好在通过检查死者胸骨的轻微塌陷,包括嘴角处长度为1毫米的裂痕,以及对气管和肺部的解剖结果证实,死者有被人抢救的迹象。 也正因为如此,法医从死者的嘴唇,颈部,胸部以及口腔内,都提取到了不属于死者的DNA样本。经检验,几份DNA样本均来自于同一个人。 另外,死者身份也已经确定,姓金,叫金玲。二十一岁,东江本地人,父母都是电厂的职工。中专读的会计,毕业以后一直没找什么正经工作。 五月十八号上午,金玲的母亲曾去派出所报案,说女儿自打十六号一早出门以后就再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从金玲母亲提供的照片可以断定,长青公寓1209室的死者就是金玲。目前已安排其父母前去认尸。 死者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通过她母亲提供的电话号码,郑双河已经查过了这个号码的通讯记录。 其中与李震的号码第一次联系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三号,而最后一次是在今年的五月十二号。中间有过大概六,七次的通话,每次持续时间都不长。 死者用这个号码注册了微信,技术人员已经调取了她这个微信的聊条记录。其中在五月十五和十六号两天,与一个叫“游乐园”的微信号有过这样一些消息往来: 亲爱的你都多久没找我啦?真不想我啊! 真不想。 行!你真行!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啊? 挺着呗。 几串语音信息过后。 那你明天过来吧。 嘻嘻~ 给你带吃的? 不用。 五月十六号中午十二点零三分。 我就快到了啊,你家楼下那密码没变吧? 没有,直接上来吧。 这是两个微信号之间最后的一条消息,也是金玲的微信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调查还显示,李震当天下午在停车场内曾经拨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爸另一个是给他妈。通话时间分别为7分42秒和2分19秒。 李震那辆没上牌的车,最终被发现停在了机场附近的一个露天停车场里。因为新规划的停车场还没开始建,这一大片预留地就被大家自发地开拓为一处免费的停车场。 由于是免费的,所以根本也没人管。 里面的车出出进进,想停哪停哪,想停多久就停多久。但是被人剐了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摄像头。 也正因为如此,下车以后李震是如何离开的,接下来又去了哪里,暂时就都没了方向。 另外,海关没有他们一家三口出境的记录。而民航那边却提供了一个消息,早在五月十二号,李震他爸就飞去了广东,而且订的是往返机票,回程日期是在五月二十七号,也就是明天。 而李震和他妈均没有被发现有乘坐飞机或火车离开东江的情况。 李震爸妈的名下各有一辆车,他家的建材公司名下还登记了三辆车,不过都是货车。从十六号到现在,由周边的各条高速和国道收费站的监控结果显示,这五辆车也都没有通过的记录。 “你们说这小子会不会根本没打算外逃,就一直在东江什么地方猫着呢?”张晓伟拧着眉,眨巴着眼睛问道。 “不好说。要真是开车走,也不一定就非用他们家的车,准知道自家那些车都会被盯上。”郑双河继续分析。 “要能知道他是怎么离开机场那个破停车场的就好了,不过离那最近的探头也在差不多一公里以外呢。” “我觉得当时在长青大厦停车场里,那小子就是给他爹打电话求救呢。他爹一准儿给他支招,教他怎么避祸,还是从大老远的遥控指挥。”王斌也加入了讨论。 “这么看李震很可能就是在他妈的协助下藏起来的。老爸负责支招,老妈负责实施,这一家人配合还挺默契。”程亮也说着。 “法医不都有DNA了嘛,只要能跟李震的对上,那就算给他固定了!” “你这不废话吗,你有李震的DNA啊?上哪对去啊?” “我看还得从他们家的社会关系入手。他妈很大可能就一直跟李震在一块儿呢,娘俩一起跑的。那肯定得找熟人啊,没准就是娘家亲戚呢!” “够呛,咱们第一时间就能想到娘家亲戚,他们肯定也防着咱们这一手呢。” “他家别的地方倒是还有几处房产,可我想应该不会往那些地方藏吧。” ...... “那邢哥你啥意见?”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半天,最后几个人的视线都朝邢岳看了过来。 邢岳这才按灭了手里的烟,先给这四个青年竖了竖大拇指,“行,挺好,说得都挺有道理。这大半天儿没白忙活。” 平时碰上棘手的案子,他喜欢先让手底下人自由发挥,想到什么说什么,各抒己见。只要肯想,肯动脑子,哪怕说的是错的,也是一种收获。 “死者身上没发现有李震的指纹,我问你们,要是到时候李震来个死不认账,你们怎么办?” “不认账不行啊,有他的DNA啊!”王斌说道。 “有DNA就能证明是他杀的?那人家要说当时跟金玲亲热来着呢?” “那,那,那满屋子都是他的指纹,偏偏就死者身上没有,他怎么解释?” 邢岳又点上一支烟,在烟雾中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这得问你们警察啊!人不是我杀的,当然没我的指纹了。我还说是有人要陷害呢,我他妈才是受害者呢。” 第31页 “那她怎么就偏偏死你屋里了?你走以后就再没人进去过!”张晓伟被他带的有点入戏。 邢岳把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摇晃着脚尖,继续眯着眼说,“你怎么证明她就进了我那屋?怎么证明我走以后再没别人进去过?监控视频给我看看?” “我操...”张晓伟低低地骂了一声。 “尸检报告写的清清楚楚,金玲是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死的,你是下午四点多走的,在你离开之前金玲就已经死了!”郑双河也下场帮腔。 邢岳又把眼神瞟向郑双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下午四点从那门里面出来了?证据呢?再说你们这报告里写了,尸体被移动过,我还怀疑是谁给移动到我家去的呢。” “邢哥,你,你这不胡搅蛮缠吗?”张晓伟有点儿对付不下去了。 邢岳靠在椅子上笑了笑,“我这就胡搅蛮缠了?你是没见过那真的胡搅蛮缠的。” 然后他又看向一脸不服的几个人,“说到底,是咱们的证据没固定住,有缺口嫌疑人就有可能钻空子。想要给他摁死在这,就必须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现在尸体有了,死因有了,挨边儿不挨边儿的证据也有了不少,那动机呢?李震到底为什么杀人?” 程亮皱着眉琢磨着,“我觉他应该是激情杀人,原本没打算杀她的。要不怎么还给她做心肺复苏呢?” 邢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所以说,等给李震找出来,就要从他的心理矛盾入手,揪住他的杀人动机,引着他往咱们的道儿上走。”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点着头。 “说到动机,”邢岳又看向张晓伟,“医院那边有啥进展么?” 张晓伟这才为之一振,急忙说:“有,有进展!” 可说完神色又变得有点惨,啧啧地说,“李震的确受过伤,还挺严重,是在去年四月份。” 接着他又很是诡异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直勾勾盯着邢岳说,“医生说,他,他那个啥,算是废了。” 邢岳差点被他给气乐了,“你他妈...你神神叨叨跟我这瞎嘀咕什么,倒是跟大伙儿说啊!” “哦!”张晓伟这才从自己制造的奇怪气氛里走出来,嘿嘿笑着,又跟几个人介绍说,“李震在去年四月份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是他自己骑摩托摔的,伤得挺严重。最关键是,伤到了命根子。根据医院的病历显示,当时他是双侧□□破裂。虽经过几次手术进行了修复,但由于伤情比较严重,还涉及到一些神经损伤无法恢复。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现在就无法正常,咳,□□。” 其余的三个人均是面色一肃,然后就开始莫名地彼此交换起眼神。 “邢哥,”张晓伟忽然扭扭捏捏地说,“我的意思是,就那个,你吧,骑摩托什么的,也,也得小心点儿。” 邢岳被他说得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手里的打火机险些没飞过去。 好在其余三个热血青年已经先他一步动手围攻了张晓伟,把他摁那捶得嗷嗷直叫。 “不过邢哥,这,八成就是他的动机了吧...”等几个人重新恢复平静,郑双河凝重地问道。 邢岳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郑双河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然后捏着拳头说,“到时候就从这下手,撬开他的嘴。” “那也得先把他找着啊,”王斌挠头,“要不DNA也没法验啊。” 然后四个人一齐开始挠头。 邢岳又吸了一口烟,“别忘了,明天李震他爹可就回来了。” “哎对呀,”张晓伟一拍大腿,“爹回来了,肯定得去找儿子啊。咱们只要跟着他,准能摸到李震的脉!” “拉倒吧!就冲他给李震千里传音支招那股子劲儿,他傻啊,一回来就奔儿子去了,那还叫什么老奸巨猾啊?” “我也觉得是。我想他十有八九,回来以后还得去他那建材公司上班呢,就跟啥事没发生一样。” “反正他早晚得跟那娘俩联系,不行咱就监控他。” 见大伙琢磨得差不多了,邢岳就又提醒道,“当爸的回来了,咱不就有DNA了么,除非他不是亲爹。” 屋里顿时响起了劈里啪啦拍大腿的声音。 “邢哥,啧啧,你主宰我崇拜,这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只能爱你...”张晓伟揪着身上的T恤开始抒情。 “哎呀我去!!”另外几个人全都受不了了,“这马屁拍的,比唱的还好听呢!” “求你闭嘴行不行!我他妈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伟哥,你可真张得开嘴啊!” “行行行,”邢岳搓了搓胳膊,也觉着恶心了,“别在这废话了,过来把任务分一下。” 邢岳给几个人分派了接下来的任务。 郑双河跟王斌继续挖李震一家人的社会关系,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些线索。 张晓伟和程亮明天去机场,盯着飞回来的李震老爸。然后再想办法请他配合做DNA检验。 是的,要请人配合,不能强来。毕竟目前还只是怀疑阶段,如果人家就是不肯配合,还得再想办法。 不过这时候邢岳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大学生内衣裤被盗的那个案子,就问程亮,“昨天那个女生宿舍的案子,是你出的现场吧?” “啊。”程亮答应着,“我跟刘兆宁和吴浩一起去的。” 第32页 “什么个情况?”邢岳还记得昨天在同学们面前许下的承诺,于是就认真过问了一下。 “咳,就,她们女生宿舍楼,一层二层,挨着个的丢衣服。”程亮挺无奈地说,“特别是内衣裤什么的,晾在阳台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失踪了。” “跟宿舍管理员还有学校保卫处都反应过,保卫处也派保安来看过几次,可还是丢。” 邢岳哦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你们啥打算?” 他这样问着,可脑子里却莫名地晃荡起项海的影子。包括他站在讲台一边,前仰后合地笑着,还有阳光下那乖乖垂下的发丝。 “我们昨天采集了些脚印儿,还有指纹。那宿舍楼挨着学校的一面院墙,挺背的,有可能是校内人员作案,也有可能是外来人员翻墙进来的。” 啧,这事儿不都拉倒了么?咋还没完没了了呢?邢岳开始在心里深深地瞧不起自己,同时也努力地想把项海的影子赶走。 可那位正经的警察叔叔,就像是被种在了他脑子里的一颗种子,越是想把它挖走,扎根就越结实。 很快,那颗种子就开出了花,冲着阳光,还就那么很好看地笑着,挑衅似地问,“邢哥,你咋这么清纯呢?” “那装个监控啊!”张晓伟忍不住发声,“这还用想吗?” “你有没有脑子?”程亮皱着眉看他,“女生宿舍,对着阳台,安摄像头?你咋想的?” “哦!”张晓伟这才恍然大悟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头。 “就你这样还想找女朋友?”郑双河不放过任何打击张晓伟的机会,“趁早消消停停,就自己撸一辈子得了!” “滚!都给我滚!”张晓伟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你他妈有个女朋友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有女朋友牛逼啊!我是不稀得找!男人,先立业后成家,懂不?” 王斌和程亮一起笑嘻嘻地怼他,“伟哥才是真心凭实力单身呢,注孤生,注孤生。” 张晓伟扑过去就去勒他俩脖子,“再逼逼?你俩不是单身啊!再逼逼试试?” “哎,那个...”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邢岳突然说话了,“问你们个事儿。” 几个人这才安静下来,都回过头瞅着他。 邢岳摸了摸下巴,“你们...也算是年轻人吧?” “啥叫也算啊,我们正经是年轻人啊邢哥!” “那我问你们个词儿,”邢岳很认真地看着他们,“CP是啥意思,知道不?” 第十二章 如此不着调的问题,把四个年轻人吓了一跳。 这人还是他们的邢哥吗? “你们也不知道?”看着几个人一脸懵逼的表情,邢岳皱起眉。 看来这年轻人和年轻人还不一样,一出了校门也就不算啥正经年轻人了。 差个两三岁简直就差出去一个时代呢。 “CP啊,我知道。”张晓伟率先清醒过来。作为这四个人里头的青春担当,他毫不犹豫地说,“就是两口子!” 邢岳有些吃惊,犹疑着又看了看另外三个人。见他们也跟着点头,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对于这个答案,他还是挺意外的,同时也很迷惑。 这么简单点儿事,项海为啥给了那么个含含糊糊的回答?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知道的话,为啥不像张晓伟这样,大大方方告诉他答案? 觉得不好意思?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难道是他当时想多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想“多”了的多,是多少?有1个G那么多吗?有现在自己想的这么多吗? 假设,这事儿的复杂程度=耗费的脑细胞数/琢磨如此无聊问题花费的分钟数*与单身时间成正比的饥渴系数,请问,邢岳同学,你他妈还能不能琢磨点正经事儿? “邢哥,我发现你还,挺清纯的。” 操,谁啊,谁清纯啊?我他妈一点儿都不清纯好不好? 邢岳已经彻底进入了自我提问,自我回答,自我否定,再自我批判,最后自我总结的一条龙式的复杂程序里。 “咋的邢哥,怎么想起问这个词儿了?”张晓伟对八卦,尤其是邢岳的八卦永远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谁跟谁CP了?” 见邢岳不吭声,他眼睛就亮了,“邢哥,你跟人CP上了??” 邢岳被他吵的脑子有点乱,程序也中断了,就摆了摆手,“没谁,没你事儿。” 然后就冲着程亮说,“小亮你还是继续跟大学那个案子吧,回头跟刘兆宁,吴浩你们仨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天我让老秦过来,和小伟一起去机场。” “是。”程亮答应着。 “行,今天就到这,时候也不早了。”邢岳看外面天都黑了,扫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六点四十了。 “这几天大伙都再辛苦辛苦。”他站起身,挨个拍了拍四个人的肩膀,“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 邢岳跟着几个人一起下楼,他也不在这熬着了。 趁着今天时间还早,他打算去看看罗美华女士,也就是已经开始过上了自己的生活的老妈。 正走着,忽然发现头盔没拿。刚想回去取,才又想起来今天根本没骑车。 那今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来着? 于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他又想起了那个号称起步挺猛的小轮同学,以及那朵阳光下的小花,“邢哥,你可扶好啊...” 第33页 “操,没完了是吧?”他冷酷地提醒着自己,“能不能要点脸?” 这时手机上来了一条微信,就把那一串按也按不住,还在不断啵啵啵啵冒出来,反射着七色光线的气泡们,全部扎破了。 老邢,在不? 邢岳立刻回了过去: 说。 方乔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那个房子给你租下来了,房租也交了。先交了三个月的,还有一个月押金。现在钥匙在我这,你什么时候有功夫来拿吧。或者你啥时候想搬,我给你送过去。地址我等会给你发手机上。” 邢岳给他回了一排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同时心里涌起好大一阵感激。方乔这办事效率可以的,自己无家可归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不过电话里,方乔那种异常安静又不带半个脏字的腔调,让邢岳很不适应,立刻就判断出这人情绪不怎么高。 他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咋了老乔?听着不High啊。” “听出来了?” “能听不出来么?你这都回归正常人类的声音了。” “操。”这一句骂得也是有气无力的,果然不正常。 “咋回事?” 一声沉重的叹息顺着电流传过来,邢岳感觉手上的电话都跟着沉了至少半斤。 “唉,我,又失恋了。” 邢岳就哦了一声,稍微担着的心瞬间就归位了。 原来是失恋啊,还以为咋回事了呢。 失恋之于方乔,可以说就是他人生的三种常态之一,实在没啥好令人惊叹的。 不过鉴于人家刚刚尽心尽力地帮自己搞定了房子,弄不好还是一边失着恋一边帮的,邢岳此刻也只能尽量地表现出同情。 “啥时候的事,昨天你俩不还挺腻歪呢么?” “就今天下午吧。” “为啥啊?” “可能是嫌我...太他妈热情了吧。” 邢岳一时无语。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不配开导别人失恋,更何况是方乔的这种。 其实方乔的失恋,也就那么回事。哼唧几天,发几篇酸溜溜的朋友圈也就过去了。可眼下的确是他失恋苦味最浓的时候,做为一个有良心的铁子,邢岳必须要做点什么。 “行了,你没吃饭呢吧?等着,我过去找你。” “算了,我没胃口。”方乔依旧沉浸在Low Low的气氛里。 “我估计二十多分钟吧,你琢磨琢磨想吃点啥。” “唉,我什么都吃不下。” “有车过来了,挂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邢岳坐的出租车到了方乔家楼下,方乔已经等在了单元门口。 邢岳也没下车,方乔直接坐进来说,他想吃烤串。 滨江路自西向东,横跨了半个东江市,在离市中心不算远的地方,刚好绕了两个大弯,形成了一个躺倒的S形。 由于这里依着江水,却又风平浪静,离市中心又近,渐渐就被开发成了以餐饮和娱乐为主的一处市民休闲中心。 S形的前半段主要以大型商场,高级餐馆,西餐厅,咖啡店这样调调的场所为主。而后半段就比较接地气了,夜市,大排档,各种烧烤店。尤其是在天气暖和起来以后,每天到了后半夜人都不散。 今天是周六,人格外多。邢岳和方乔转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有位置的店。 屁股才挨着凳子,方乔就招呼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他看都没看就说,“来两串大腰子。”又看向邢岳,“你也来俩?” 邢岳摇头,“老乔你悠着点儿,这正失恋呢,你不怕...上火啊。” 方乔淡然一笑,就跟个什么世外高人似的,然后就低下头看菜单。 很快,各种串儿就陆续摆上来了。为首的是两串滋滋冒油的大腰子。 方乔一手抓着一串腰子,一手举起扎啤,“来,老邢,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今夜,这桌上没有女人!” 邢岳也端起自己的啤酒,跟方乔碰了碰,“老乔你想多了,这桌上从来也没有过女人。” 方乔灌下一大口啤酒,唉了一声,又撸下一块腰子嚼了起来。 方乔人其实长得还可以,虽说达不到他自诩的那种程度吧,但也能算得上是个帅哥。不胖不瘦,细皮嫩肉的,就是眼睛有点儿细长条,总给人感觉色眯眯的。不过这也不算冤枉他,他本身就挺色眯眯的。 一转眼,一串腰子进了肚,方乔正式进入了吐槽环节,“哎老邢,你就说我这颜值,啊,跟你比是差那么一丁点儿,可也在平均分以上吧?别的条件也还行,我就想找个真爱结个婚,咋就这么难呢?” “你还真是奔着结婚去的啊?”邢岳有点意外。 方乔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抓起了另一串腰子,难得正色地说,“老邢,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每一段感情,都是非常认真的,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那这回这姑娘为啥甩你?她不打算结婚?” 方乔又灌下一大口啤酒,苦涩地摇了摇头,“她嫌我,才认识几个月就惦记着跟她上床。说我这不是谈恋爱,是他妈过日子,还说我就是一色逼。她要的是谈恋爱,要谈,不要干,懂吗?” “老邢,你说实话,我色吗?俩人认识好几个月了,啥啥都挺好的,就,上床了,这不挺正常的吗?难道还非等到洞房那天?真要是到那时候才发现不和谐,那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不负责任啊。” 第34页 看着他痛心疾首地撸完了第二串腰子,邢岳就很诚恳地建议,“老乔,不行你少吃点儿腰子啥的,你这体质可能...要不然下一个真爱还得嫌你太热情。” “滚蛋!”方乔不高兴了,“我体质咋的?好歹我还能失个恋呢,你他妈还不如我呢。” “操,你还有闲功夫跟别人比赛失恋呢?” “你是别人吗?你不是我铁子吗?” “哎老邢,说真的,你真不憋得慌吗?还是说你偷摸处了女朋友没告诉我?要不然,这么多年,就自己撸,也伤身啊!” “难怪大腰这么香,你都不吃...” “我他妈!”邢岳手里的一根签子差点儿就飞了过去,“你再说,你他妈再大点声! “你看,又急了。这是咱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讨论,纯学术性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是,咳,不行,我也绝不会往外说,还得全心全意张罗给你治病呢。” “我操!”邢岳把扎啤杯往桌上一墩,“谁他妈不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行了?我他妈牛逼的时候能让你看见么?你就活该被人甩你知道么,就等着自己撸一辈子吧!” 方乔撇着嘴,冲邢岳比了比大拇指,“行,行!够,够爷们儿!下回你牛逼的时候,让,让我看看啊!” 邢岳觉得他好像有点多了。 “服务员,再,再来两串腰子!” “操,还他妈吃?不嫌躁得慌啊!” “给,给你点的。” “我不吃!” “你不吃,我吃。”方乔嘿嘿地笑着,“吃完涨劲儿,我给你搬家!陪,陪你到世界的尽头。” “然后你,你再陪我到天荒地老。咱,咱俩就,就凑合一块儿过得了。” 邢岳看出来方乔是彻底喝大了。 方乔的酒量其实不太行,可架不住他就是不肯下桌。新叫的两串大腰子上来了,于是他又灌了两扎。 直到那两只眯缝眼儿几乎都睁不开了,他才终于答应要回家了。 离开了烤串店,方乔就那么挂在邢岳身上,半梦半醒地被他拖着走着。 顺着这条香气扑鼻,炭火闪耀的星光大道一直走,过了一个路口,再往前走一段就可以打到车了。 “你行不行啊,别他妈吐我身上。”邢岳听见方乔打了个嗝,声音有点潮。 “咋的,你还嫌弃我啊。”方乔的眯缝眼儿彻底闭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任由邢岳牵着走,“你忘了...你喝多的时候了?” “我没忘,因为我没喝多过。” 方乔慢慢站住脚,眯缝眼儿顽强地掀起一道窄缝,“牛逼啊,瞪着眼睛说,说瞎话呢。那年,啊,就,就你上大学之前,你忘了?咱俩,还有那谁,你他妈喝的都,都不省人事了。不是我俩给,给你送回去的啊?” “我装的,就是懒得走路了。” “我操?”方乔慢吞吞皱起眉,就那么眨巴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又挂上来继续走,“行,你行。也,也不知道是,我傻逼,还,还他妈是你傻逼。” 邢岳正打算说,不用问,永远是你傻逼。忽然发现前面的那一片灯火阑珊处,有个人影十分眼熟。 对面迎着他们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很瘦,穿了条能装下两个他的大肥裤子,一件能装下他三个的,不知道几个X的大T恤,带着顶棒球帽,脖子还挂了条大银链子,双手插着兜,正面无表情的往这边走着。 而他旁边那个人,尽管没有穿警服,可邢岳还是隔着老远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项海。 第十三章 啧啧,人生就是这么巧,世界它就是这么小。上哪儿说理去? 很快的,项海也看到了邢岳。 他先是吃惊得停下了脚步,然后小跑了几步赶过来,“哎邢哥?这也太巧了吧,咱们又见面了!” “无巧不成书么。”邢岳也朝他笑着。 “你,你们这是...”项海看了眼正摽在他身上的方乔,发出了灵魂拷问。 邢岳在那一瞬间差点没把方乔扔地上。 “哦,我哥们儿,喝多了。”邢岳说道,跟着又解释了一句,“失恋了。” “哦。”项海笑了笑,却没有要给他介绍自己身边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的意思。 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应该是个高中生,有那么点儿痞里痞气的。这会儿正虚着一条腿,打量着对面这两个奇怪的老年人。 邢岳瞥了他一眼,同时猜测着他和项海的关系。 弟弟?不像。模样比项海差远了。亲戚?也不太像,看态度也不是很亲近的样子。朋友?什么朋友? 这时,死鱼一样的方乔挺了挺身子,闭着眼就问:“哎,咋,咋不走了呢?说好的陪,陪着我到天荒地老呢?咋的,现在就,就想把我抛弃啊?” 邢岳真的很想现在就把他抛弃,而且是抛到江里,让他顺流而下。 棒球帽高中生很明显地撇了撇嘴,看了眼方乔,又看了眼邢岳。 “那个,你,你们吃了没?”邢岳强行转换了话题,虽然他压根不关心那个“们”吃没吃。 “没吃呢,邢哥。”项海依旧是笑呵呵的。 方乔的声音和语气,让他觉得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下,认为应该就是今天在电话里怪腔怪调地叫邢Sir的那个人。 第35页 当时这人嗓门很大,所以项海在旁边避无可避地听见了他们电话里的一些内容,包括什么房子,家,孩子,离婚啥啥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还挺吃惊的。 对于项海的这个回答,邢岳做了一个快速而精准的分析,结果让他很不满意。 他问的是“你们吃了没”,项海的回答是“没吃呢”。这明显是他们两个都没吃饭,并且正打算一起吃的意思。后面又着重加上了“邢哥”,这又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顺带着跟那个小老弟儿介绍了他这个老哥哥么? 项海同志,我只是你的邢哥,可不是他的!再说了,项海到现在也都没向自己介绍那个二逼少年呢。 而且邢岳又打量了一下项海。 没有了警服的约束,那种蓬勃的少年感,就像被春风拂过的蒲公英,一路扶摇而上,轻轻扑在脸上,迷了人的眼睛。 小同志上身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衬衫,袖口卷了几道,露出了半截手臂。干干净净的手腕上还系了条银色的手链。下身穿了一条修身的黑色牛仔裤,一边膝盖上头还有个洞,隐隐约约露着里面白皙的皮肤。 腿真长。 不是,这明显是出来消遣的打扮,而且怎么看怎么觉着跟那个高中生还有点儿搭配的意思。 “行啊,年轻人,世界是你们的,青春也是你们的,不是我和我身上这条死狗的。” 邢岳忽然觉着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也不能说不是滋味,是有那么点儿酸溜溜的滋味。这股子没来由的心酸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他忽然能体会到,高中期末考试过后,一个学渣看着两个学霸在心有灵犀地对答案时的那种心情了。 这根本是两个世界啊。 见邢岳莫名就沉默了起来,目光还有点虚,项海就怀疑他是不是也有点喝多了。 “邢哥...邢哥?”他指了指方乔,“我看你哥们儿,好像要吐。” “我操!”邢岳顿时就清醒了。撇过头,就看见方乔正皱着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他妈真要吐啊?”他拿肩膀顶了顶,打算让这货离自己远点儿。 方乔嘴里叽里咕噜了半天,终于舒展了眉头,长出了一口酒气。 他依然歪挂在邢岳身上,始终闭着眼,又拿手摩挲着邢岳的肚子,很是淫|荡地说,“不,不吐,不能吐。那,那四个大腰子,还,还没吸收呢。我俩,你俩。嘿嘿嘿嘿。” 然后他一边淫|笑着一边扬手打了个响指,“吃啥补啥,等我涨,涨了劲儿,明天一下子就能给你搞,搞,搞定!” 邢岳觉得今天一时心软陪着方乔出来吃饭散心,绝对是个错误。这货真不能可怜,可怜他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明显听见那个二逼小孩儿低低地“我去”了一声。不过这时候他也不能去骂方乔,跟一个喝多了的傻逼可还能计较什么呢? 于是他就冲着项海解释说,“哦,他意思是明天要帮我搬家。因为我明天,要搬家。” 看邢岳的眼神,项海觉得这个自称吃了四个大腰子的哥们儿有点危险,就赶快顺着他问,“邢哥你要搬家啊,搬哪去?” “华鑫园小区。 项海的眼睛一下子就被不可思议点亮了,“华鑫园?是靠着学院路那个么?” “是啊。” “不是吧邢哥,我就住那啊!”他满眼惊喜地笑了起来。 嗯? 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不是,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么巧啊。”邢岳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跟死狗一样的方乔好像也不那么碍眼了,隐约还有那么点儿可爱。 “是啊,这也太巧了吧。”项海笑着问他,“那邢哥你住哪一栋?” 邢岳赶快掏出手机,去翻方乔发给他的地址,“华鑫园北区26栋,1单元402。” “什么情况,这还得现看地址呢?”项海更笑了,“你这明显是不熟悉地形啊。” “是不熟,我还一次没去过呢。”邢岳收起手机。 项海有点吃惊,这属于盲搬啊。 “那,那要不明天我帮你搬家吧,反正我也没啥事儿。” “这...不好吧,太麻烦你了。”邢岳自己都觉着这话虚伪得有点厉害。 “嗐,有啥麻不麻烦的。咱这不马上就成邻居了么?”项海的诚恳却很真实。 “再说,”他又指了指邢岳身上的方乔,“我觉得你这朋友明天大概也指望不上了。” “呵呵,说的也是。”邢岳瞥了一眼正把手上的油往他衣服上蹭的方乔,还真怕这货又突然醒过来。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妙。方乔还是那个方乔,依然跟死狗一样,可这会儿邢岳已经不觉得他烦人了。相反还很乐意接受他死狗的这个设定,并且心甘情愿地让他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时候项海身边那个小痞子的表现有点碍眼。大概是嫌这两个人聊起来没完没了,他有点烦了,就在那左右□□替着抖啊抖的。 项海也瞧出来了,就准备结束这次偶遇,“那邢哥你先忙着,明天搬家一定叫我啊。对了你大概什么时候搬?” “怎么着也得下午了,我东西还没收拾,搬家公司还没找呢。”邢岳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那抖腿少年。项海对他如此迁就,更让他感觉不爽。 第36页 “邢哥你可真沉得住气。”项海笑着说,“那明天我等你消息。” “对了,要是你那边需要人帮忙收拾东西什么的,也叫上我吧,我还挺会收拾东西的。” “行,那先谢了啊。” 虽然不太懂“会收拾东西”是个什么技能,甚至也没指望项海真的会来帮自己搬家,可邢岳还是挺高兴的。如果没有身边这两个多余的人,他觉得项海应该也愿意和自己再多聊一会儿吧。 目送着邢岳拖着方乔离开,项海朝那个高中生一招手,“走吧,看你想吃点啥?” 高中生把两只手从两侧的裤兜拿出来,又塞进了两个屁股兜里,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吃烤串吧,我要吃一串腰子。” 项海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嗯。”高中生很确定,“我就看看那玩意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爱吃。” “谁们啊?”项海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那东西了?” 高中生呵呵地笑着,“说错了,是他们。” 项海领着他找了两个位置坐下,又点了些烤串。 等烤串端上来,高中生说,“项海哥,咱们来点儿啤酒吧!” 项海拿起一串羊肉,“你还没成年呢,就喝可乐吧。” 高中生一脸的不屑,“切!人家小学生现在都会喝啤酒了好不好?” “哪个小学生喝啤酒了?你把他叫来我看看?” 高中生撇了撇嘴,把棒球帽的帽檐转到脑后,拿起了那串腰子,“项海哥,你吧,年纪也就跟我哥似的,可说话怎么跟我爸似的!” “你这小孩儿,怎么占我便宜呢?” 高中生咬下一块腰子,正嚼着,忽然就愣住了,琢磨着这个逻辑,“不是,项海哥,咱俩到底谁占谁便宜呢?你们警察叔叔怎么能这样呢?” 项海笑了起来,“咋样?腰子好吃么?” 高中生皱着眉嚼了半天,好容易咽下这一口才说,“就,就这个,刚才那人,吃了四串儿?没事儿吧他!” 项海更乐了,“有那么难吃吗?” 高中生咂摸着滋味,很认真地点评着,“啧,怎么说呢,也不能说难吃,就是有股子怪味儿,还挺腻的。” “那就别吃了,吃点别的。” “没事儿,都点了,不吃浪费。”说着又撸下一块咬在嘴里。 俩人吃了半个多小时,项海看他吃的差不多了,就问他:“王铎,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王铎扔下签子,拿过纸巾擦手,拧了半天手指才说,“项海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看我也没干什么吧。就,跟那几个朋友一起玩玩儿,也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吧。” 他把纸巾扔在桌上,有点泄气地说,“要真这么不声不响就溜了,人还不定怎么琢磨我呢,那我在我们学校还怎么混啊!” 项海也不急着让他表态,就问他,“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平时都玩儿什么?” 王铎皱了皱眉,把头上的棒球帽又转了回来,“就一起玩玩滑板,打打球,有时候还一块打游戏什么的。偶尔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 说完他摸出一盒烟,自己抽出一根点上,又递了一根给项海。 项海接过烟点着,吸了一口,又弹了弹烟灰,“这烟不错啊,周凯给的?” “嗯。” “你们一块儿吃饭,也是他请客,玩球的场地,也是他花钱订的?” “是啊。” “那他还挺有钱的,”项海吐出一口烟雾,“他到底靠什么赚钱?还是家里给的?” 王铎显得有些烦躁,晃着腿说,“我哪知道,人有钱就花呗,还轮的着我管么?再说,人家混社会的,怎么着还不能弄点儿钱花花。” “原来混社会就能有钱花,”项海笑了,“那我可还混什么警察啊?” 王铎瞅了他一眼,摘下棒球帽,狠狠地在头上抓了抓,又把帽子扣上,“他是有不少小弟,做小弟的肯定得给老大上供吧,要不凭什么罩着他们啊?” “那你怎么不上供呢?” “我又不是他小弟!” “不是小弟?那我就有点儿看不懂了。”项海叼着烟,一根一根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你看,人家花钱请你打球,请你吃饭,还给你这么好的烟,你被人揍了还替你出头,然后你还不是人家小弟,也不用上供。那他图啥?图你长得好看?还是图你会替他花钱?” “我,我不是他朋友吗!朋友之间来来往往的,哪有算这么清楚的?” “那周凯是你的朋友么?” “当然是啊!” “朋友间来来往往的,”项海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看他,“那你给人家什么了?” 王铎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别跟我说,人家就图你这份真诚的友谊。” “唉呀项海哥,你就别说了。”王铎烦躁地嘟囔着,然后就闷着头抽烟。 项海的两个手肘支在桌上,放轻了声音说,“王铎,你说的那些小弟,他们给周凯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铎不吭声。 “那样的钱,你也花了,还能说你不是他小弟?” 王铎一下子抬起头,有点委屈,“我,我真没想当他小弟!我就当他是哥们儿,一起玩玩儿,我也没想让他给我花钱!” 第37页 项海不急着反驳,就那么抽着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王铎,过了这个暑假你就高三了吧?你到底打不打算考大学?” “考啊,念高中不就为了考大学么?”王铎拿着一根吃剩的签子,拨弄着其它签子,“重点什么的是肯定没戏,不过我们老师说了,只要我别往下出溜,普通大学还是没啥问题的。” “挺好。”项海把烟头按灭,“不过我友情提示一下,如果到时候你犯了什么事儿,或者别人犯了事,把你卷进去,是一定会影响你高考的,这你知道吧?” 王铎愣在那,手上的签子也不动了。 “回头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周凯手底下那些小弟,有哪个是打算高考的。或者说,有哪个是曾经打算考大学又考不了的。” 王铎这才有些慌,捏着手指说,“项海哥,我,我得上大学,我必须得上大学!” 项海按了按他的肩膀,“别着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看行不行。” 王铎紧张地盯着他。 “你爸爸是检察院的吧?” “嗯!”王铎点头。 “这样,这几天你先躲着点周凯,尽量别跟他们见面。然后你买几条好烟,要贵一点儿的,主动给他送去。就说你都快高三了还总在外面晃荡,不好好学习,把你爸惹怒了,给你胖揍了一顿,然后就天天看着你。还说再让他看见你在外面瞎混,就过去当场给你把腿打折。” 王铎蹭了蹭鼻子,忽然有点想笑,“别说,这还真像我爸的原话。” 项海却没笑,“然后你就把烟给他,说谢谢他这段时间的关照。也没啥好表示的,就请他抽个烟吧。等将来高考完了,再来找他。” 王铎皱起脸,“这,这玩意他能信么?” 项海朝椅背上靠过去笑了笑,“当然不信了。” “啊?那,那我这不是找挨揍吗?” “不会。”项海看着他,“也就是现在,你还有机会骗他,他就算不信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可要是再晚些日子,这招恐怕就不灵了。那时候就算你爸真杀过来,他们大概也不怕了。” 王铎听了个似懂非懂,可还是拼命点着头,“嗯!我听项海哥的!” 项海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他,“那你有钱么?买烟什么的,没有我给你拿点儿。” 王铎急忙说,“有,我有钱。” 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使劲拉下帽檐,“我他妈就是个二百五,还以为自己挺牛逼呢。” “你是挺牛逼的。”项海乐了,“要不是那天你堵着派出所门口给人小孩儿骂哭了,我还发现不了你这人才呢。” 王铎躲在帽檐底下笑,“那小孩儿就是一傻冒,缺心眼儿似的。他妈在派出所门口朝他同学要钱,要钱不要命啊这是。” 项海又点上一支烟,“说明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就冲这个,你也不是当周凯小弟的料。” “唉。”王铎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拄着下巴,朝桌上一趴,“项海哥,你说...这人世间,怎么就这么复杂啊。” 项海被他说得一愣,好半天才朝他脑袋上一戳,“你才多大啊,还人世间,你的人生才刚开头呢。” 说完他又盯着自己手上猩红的烟头,在烟雾里虚着眼,喃喃地说,“不过...的确挺复杂的。” “哎,项海哥,”王铎忽然很好奇地问,“是不是你们当警察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见识过,那些混社会的,有时候还得被迫跟他们称兄道弟,就跟无间道似的?” “混社会的我是见过不少,不过没有称兄道弟的。那也不像话啊。” “没有吗?”王铎撑起身子,“我看刚才你跟那个,呃,要搬家的就挺亲的,还叫他哥呢。” “谁?”项海被他说得懵住了。 “就刚才那人啊,长挺高挺帅的,还挎着那个吃了四个大腰子的。” “你说邢哥??咳咳...”项海被烟呛住,连声咳嗽起来,几次想说话都没能成功,“你,你说,咳咳,他是混社会的??” “不是么?”王铎摘下帽子,挠了挠头,“我看他那眼神儿就是混社会的,比周凯可牛逼多了,估计是个老大什么的。” 项海笑得都趴桌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起来。他必须得为邢岳正名。 “你这小孩儿别乱说啊,人可是警察,正经的刑警队长呢。” “啊?”王铎大吃一惊,“警察还有那样的呢?”又指了指项海,“警察不应该都是项海哥你这样的么?” 项海也给他说迷糊了,“那样是啥样?我这又是啥样啊?” “就...”王铎继续挠头,“我也说不清。反正自打认识了项海哥,我就觉得警察都该像你这样。不像那人,俩老爷们儿搂搂抱抱的,还什么你俩我俩,天荒地老的。” 项海把烟头按灭,没说话。 “哎项海哥,四个大腰子那人,不会也是警察吧!”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 “我看也不像。”王铎又把帽子扣上,抱怨着说,“不过那刑警队长是不是有职业病啊,怎么总拿那种眼神儿扫描我?就跟看罪犯似的,整的我都心虚了。” “别瞎说,我怎么没发现呢?” “那肯定啊,”王铎撇着嘴,“你俩是同行,他看你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就,可温柔了。等到我这就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得罪他了呢。” 第38页 “是么?” “是啊!谁能得罪他啊,人家我可还是个孩子呢!” 说完王铎自己先噗地笑出声来。 项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今夜注定无眠。 邢岳打了辆车,先把死狗一样的方乔送回家,然后连敲带打的,总算拿到了自己新家的钥匙。 期间又联系了秦鹏,跟他交待了明天和张晓伟去机场盯李震老爸的事。最后又找了个搬家公司,定好了明天下午三点来搬东西。 回到家,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 本来也没打算带什么的,可看了方乔发给他新家的照片,里面光溜溜一览无余,就跟认真清理过的犯罪现场似的,连卷手纸都没留下。于是只好临时决定,把床,沙发,各种家电什么的都搬过去。 装东西可太烦了,尤其在累了一整天以后。 漫漫长夜,没空睡眠。邢岳独自一个人撑起了一整条流水线。 打开一只空纸箱,把东西一件件塞进去,把纸箱合上,咔嚓咔嚓扯过胶带,把箱子封好。下一个。 啧,置办齐一个家竟然要这么多东西?还是说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让一个空房子变成家?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另外,这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没拆包装的家庭料理机?全新的一套《天天美味精选365道家常菜》?年代感十足,里面却一张照片也没有的厚相册?还有一副麻将?? 这些诡异的东西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边潜伏了长达数年之久。可怕。 看来这屋子里没用的东西还真不少。 既然是多余的,为啥还要出现在这个家里?是带回来才发现不喜欢?还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某一时刻替这个了无生气的家注入点儿什么气息? 扔扔扔,都他妈扔了!多余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邢岳把纸箱子踢到一边,朝沙发上一倒,用胳膊挡住刺眼的灯光。 去他妈的不搬了!爱咋咋地! 我他妈就是只狗,说撵走就撵走。还租什么房子,以后就他妈住纸箱子里得了! 不过这些狠话说得毫无意义,因为旁边连个跟他抬杠的都没有。于是躺了一会儿,邢岳搓了搓脸,又爬起来继续干活。 即将告别这个独自生活了十年的家,感慨也不能说没有,可的确不多。 住这里还是住那里,不过都是一间屋子。买的还是租的,不过都是放一张床。开放式厨房还是封闭式厨房,也就是煮一包方便面。单门冰箱还是双门冰箱,里头的面包该长毛还是会长毛。 邢岳扔下手机,继续流水作业。 项海坚持把王铎先送了回去,这才回到自己的家。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拿过手机,开始翻看和回复留言。 大部分留言都是催他更新的。有一些是针对他之前节目提的问题,还有一些是向他咨询的。 回复完这些留言,他打开微信。又有不少红色的数字冒了出来。 等把这一切都料理完,又翻开了朋友圈。 项海在生活里的朋友不多,除了在警校时的几个同学,再就是现在所里的同事。 算不算朋友,他也说不好,但感觉不是“四串腰子”和邢岳之间的那种关系。 不过他微信上的好友却有很多很多。 看到王铎发了条朋友圈,是一张逆着光装酷的自拍照,上边配的文字是:有点儿想当个警察了。 项海笑了笑,给他点了个赞。 手指继续向下滑。忽然,花花绿绿的屏幕上意外地出现了邢岳的头像。 点开邢岳发的那张照片,里面是一只“凹”字形的纸箱,就像横空被一记铁拳击中。背景应该是阳台,阳台以外是灯火尽熄的午夜。 图片也没加什么文字,只有一个那种表示微笑的表情。 “这么暴躁啊。”项海对着屏幕笑了起来。看着那变了味儿的微笑,邢岳手劈纸盒时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看了一眼那条朋友圈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前,那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 “他这是不打算睡了吧。”项海揣测着。 对于邢岳这种明天搬家,头一天晚上才开始收拾东西的行为,他表示很不能理解。就好像搬家这事儿是晚饭的时候临时决定的。 看着照片里略显模糊的背景,感觉邢岳家的阳台很大,华鑫园这边都没有这么大的阳台。也不知道他到底为啥突然要搬家。 是从家里搬出来和女朋友同居么,还是...跟女朋友分手,被扫地出门了? 不是说,没有女朋友么... 项海揉了揉眼睛,对自己这种发散性思维也是服气。人家因为什么搬家,关你什么事啊? 不过出于难以抑制的好奇,接下来他还是点开了邢岳的朋友圈。就好像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邢岳的上一条更新竟然是在去年,时间是12月31号晚上11点58分。 那是一张高糊的照片。背景黑乎乎的,前景显得很亮。能看到汽车灯柱里带着残影狂乱的雪片,还有一块像做贼一样匆匆掠过镜头的高速指示牌,“东江 293km”。 照片上的文字是:新年快乐。 再往前就又跨越了小半年。那是一条转发的信息。 内容是一位叫胡广宇的北大心理学博士,在一家似乎挺厉害的国外期刊上,发表了一篇犯罪心理学研究的文章,并且获得了很多同行的高度评价。 第39页 邢岳给这篇微信加上了“老胡牛逼啊!”的评论,以及一整排竖起大拇指的表情。 这是他同学么?项海抿起嘴角,有点羡慕的样子,“他不会是北大毕业的吧...” 接着往上翻,时间又退回了三个多月。 这一条邢岳发的是一张生日蛋糕的照片,上面乱七八糟插了不少蜡烛,拍摄的角度也很敷衍。 背景有电脑屏幕,杯子,文件夹,手铐,还有远处桌上的几个饭盒。旁边还有不少人像是在鼓掌,只是都没有拍到脸,照片截止到胸口位置就没了。 这张照片他写了一句“谢谢”,还配了个害羞脸红的表情。 项海留意了一下日期,2016年4月11日。 “原来是白羊座啊...”他又笑了起来,“难怪这么暴躁。” 不过,今年的这一天,怎么就没蛋糕了呢? 这个时候项海其实有点儿困了,可还是忍不住继续朝前翻着。好在邢岳的更新很少,基本是以季度为单位的。 再往前似乎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照片里几个男人正围着一桌残席比划着,一个个不是红着脸,就是眯着眼,神态萎靡,明显都喝多了。 其中有个人很眼熟,正是四串大腰子同志。那人正指着镜头大笑,也不知道在笑啥。 这张照片里并没有邢岳,他只是在文字上刷了一波存在感: 来来,都看看啊!这帮子社会的败类,人类进步的绊脚石。有人一天就吃了一顿饭,有人他妈一顿饭吃了一天。我祝各位人渣新年快乐!你们就快乐,你们就这样! 项海笑得手机差点儿没掉在脸上。 于是他干脆坐起身子,盘着腿靠在了床头。 从这张照片里他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四串腰子”绝对不是警察。 又往前翻了几屏,时间已经跨越了好几年。 忽然,项海的手指停在了一张邢岳的正面照上。 这张照片就是他的头像。 照片虽然只拍到了肩膀,可邢岳身上那笔挺的制服,端正的警帽,以及帽檐下那两道似乎可以穿透屏幕的目光,还是让项海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视线被屏幕牢牢抓住,几乎忘了呼吸。 好一会儿,才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才又注意到照片上的四个字:永远忠诚。 项海原本觉得邢岳其实挺不上相的,因为他本人比头像要帅多了。 头像的照片里过多的严肃,还有那么点嚣张的眼神,以及微微扬起的下巴,多少抹杀了一些他的帅气。 至少不如在自己身边笑着的时候好看。 可当他看到了这张“永远忠诚”的制服照,却莫名地被吸引了。 虽然他自己也穿制服,也有证件照。可邢岳的却...怎么说呢?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 好像他就是为了这一身深蓝而生的。 项海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情不自禁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的照片便立刻退回到原来的大小。 天光放亮的时候,邢岳终于收拾完了。 他感觉自己快瞎了,脑子都木了,一切的生理指标都迟钝了。 他一头扎进沙发,一秒钟不到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十一点。他头昏脑胀地爬起来,洗了个澡,拿上头盔就出门了。 昨天由于方乔那货的捣乱,他没能去看老妈,所以今天要补上。 他们母子团聚的频率大概保持在每周一到两次,具体是1 还是2要看邢岳能抽出多少时间。不过就算万一他每天都有空,这个频率也不会变。两次就算封顶了。 除了次数上的限制,去拜访罗美华女士的时间也需要进行严格的把握。 以今天为例,邢岳要卡在她午饭以后,午休以前的这一段空挡。 早了,就要面对“没准备你的饭,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这样的问题。晚了,那干脆就别去了。罗美华女士的午睡时间不容打扰。 邢岳在楼下吃了个麦当劳,又坐那给老秦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和张晓伟已经等在机场了。 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邢岳现在这个家距离老妈的那个家不算远,骑着摩托大概也就二十分钟。 说起老妈的那个家,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作为一家人曾经短暂居住过的那个地方,还挺有些玄妙。 那是一片警戒森严,却又环境优美,颇有些闹中取静的住宅区,紧邻着省政府。 住宅区里有不少单独的二层小楼,还有一些四层高,容得下八户人家的矮楼。 邢岳曾经的这个家就在一栋矮楼内的三楼。他还记得当年的邻居是一位省交通厅的副厅长。 之所以说玄妙,是因为老爸已经不在了。不单不在任,而且还不在世了。 按理说应该人走茶凉,人去楼空吧。可直到今天,也没人提让老妈腾房子,以及彻底搬出这个大院的要求。 不过没提就太好了,因为就算提了老妈也绝不会走。 罗美华女士的原话是:“我看谁敢撵我?欺负完我们老邢,还想欺负我?只要我站着,谁也别想让我离开。除非我躺下,给我拉走。拉走之前,我这一腔子的血,就挨着个地喷你们家大门上!” 听听,多可怕!就这素质还自称副厅长夫人呢。 尽管对老妈各种看不惯,可就这一点,邢岳是绝对服气的。他打死也做不到。 第40页 自打老爸离开,他就再没在这个家住过一晚。 不是说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什么的,而是他不喜欢那些自己根本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邻居,用那种像看着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一头独狼的眼神看自己。 看得他想炸毛!想打人! 可老妈不在乎。看吧,谁爱看谁看。谁看我,我就给谁看回去。 老妈不是狼,是莫得感情的机械战士。 邢岳把老妈产生这种行为的原因归结为短时间内的巨大心理落差,以及长时间以来的情感缺失。 换句话说就是,一下子从优雅贵妇,变成了优雅寡妇。 而自己那死鬼老公,临死了,还被扣上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黑恶势力保护伞,以及利用职权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帽子。 财不财产,保不保护伞的她都不关心。可不正当男女关系??还是多名??? 邢岳觉得导致老妈行为激化的那个刺激点,大概就是在这了。 因此这一通乱七八糟的事儿搞下来,最终形成的结果就是,老妈依然保持优雅,独自居住在这套宽敞的大屋里。 而邢岳则心甘情愿地住在那套刚刚被老妈卖掉的房子里。 这种结果冥冥中就是最好的安排。 老妈不用看着邢岳在她眼前晃荡,邢岳也不必感受老妈常年的低气压。各自安好各自好。 来到了大院门口的警卫处,尽管邢岳和他的车是在他们的系统里有登记的,可还是免不了被盘查了一番。 在警卫来来回回对照他的脸和他证件上的照片以后,这才将他放了进去。 这也是他不愿意经常回来的原因之一。 来到了那栋熟悉的小楼门前,邢岳拿出门禁卡刷开了大门。慢悠悠晃到了三楼,又拿出了另一张门禁卡,刷开了301室的门。 进屋换上拖鞋,就看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罗美华正优雅地坐在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上,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只好看的茶杯,悠闲地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罗美华放下书,也没起身,就抬头朝门那边招呼了一声,“邢岳来了啊。” 邢岳也回敬了一声“妈。” 这一回合两人就算打过照面了。 在这个家里邢岳没有小名。就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老爸曾经叫过他小岳。后来自己大了一些,老爸就和老妈一起,都叫他邢岳。 这让邢岳总感觉自己像是来这个家做客的,或者是被什么亲戚寄养在这里的一个孩子。 后来老爸死了,自己就更不经常回家了。每次回来,老妈也只是说“邢岳来了”,从没听她说过“邢岳回来了”。 虽然也就是一字之差吧,可在邢岳听来,就知道这里是一个他可以来,却不是他能回的地方。 “你吃过饭了吧?”罗美华的目光又回到了书上。 “吃了。妈你吃了么?”邢岳按照固定的套路聊着。 “嗯,吃过了。” “杜阿姨走了?” “嗯,走了。” 杜阿姨是常年来这里给罗美华做饭的一位家政阿姨。每天的工作是买菜,做两顿饭,以及收拾屋子。 邢岳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往靠背上一歪,开始看手机。 就这么和谐地相处了一会儿,罗美华问他,“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下礼拜能搬完吗?” “嗯。”邢岳一直看着手机也没抬眼,“今天下午就能腾出来。” 罗美华停顿了一会儿,“邢岳,你的那部分钱...” “妈,”邢岳抬起头,两只眼布满了血丝,“钱你留着用吧,我也用不上。” 罗美华没说话,见邢岳又把眼低下去玩手机,这才又拿起了那本书。 就这么安静地交流了大概半个小时,差不多到了罗美华午休的时间,邢岳今日份孝心也算是尽完了。 他很识趣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又背课文似的叮嘱老妈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就离开了这间房子。 第十五章 下了楼,邢岳没急着走,就靠在摩托上点了根烟。 虽然也没说几句话吧,可和老妈这半个多小时的相处还是折损了不少精力。这种疲惫和打完一场球那种酣畅淋漓的累还不一样,一个是劳力,一个是劳神。 他需要在明媚的阳光下充充电。 叼着烟,他给方乔发了条微信: 老乔你还活着呢?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边有动静。这傻逼不会是腰子中毒了吧! 正琢磨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下,远远地就见有好几个保安正迈着坚定的步子,朝他这边围拢过来,身上的步话机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操!”邢岳骂了一声,把半截烟头扔到地上,又拿脚碾了几下。 再他妈见! 跨上摩托,一溜烟回了家。回到那个被大大小小纸箱填充着,即将属于别人的房子。 距离三点还有一个半钟头,这时间卡得不上不下,叫人无所适从。 正打算再联系一下搬家公司,问问他们能不能提前一个小时过来,这时候手机自己先响了。 还以为是方乔那货终于从醉生梦死中苏醒了呢,点开一看,竟然是项海。 邢哥,开始搬家了没?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邢岳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甚至有一瞬间的头晕。不过浑身的萎靡忽然就不见了。 第41页 这小孩儿,怎么跟兴奋剂似的? “你他妈矜持一点儿能死?”按住了躁动的自己,他又倒回沙发里,举着手机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项海看着挺真诚的,不像是虚伪客套的那类型。既然他主动问要不要帮忙,应该就是真心的。 那,到底要不要叫他来呢? 平心而论,邢岳还是挺愿意让项海过来的,不单是愿意,甚至还有点期待。 可是,就这么放纵自己的欲望能行么?这不是明知故犯么?说好的自律呢? 这时项海又追了一条消息过来: 反正我现在也闲着呢。 啧,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自他妈什么律啊。 这...太麻烦你了吧,警察叔叔。 按下发送键的同时,邢岳被惊到了。原来自己竟然可以如此的不要脸。 项海的消息也很快回了过来,先是一串龇着牙的笑脸表情。 邢哥不带你这样的好不好?我这还上赶着去给你帮忙呢。 你把位置发过来吧,我马上就出发。 邢岳觉得很神奇。明明是文字消息,可自己仿佛已经听见了项海那迷人的,浅浅的笑声。 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去,并叮嘱一句: 慢点儿啊,不着急。路上小心点儿。 项海回了个OK的表情,就没动静了。 邢岳放下手机,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加速。 “操!你紧张个屁啊!” 紧张?竟然用到了紧张这两个字? 一个顶着对儿小犄角,身披黑斗篷,尖嘴猴腮的分|身从他身体里剥离出来,绕到身后,用手中的微型三叉戟不停地戳他。 被这个小人儿驱赶着,邢岳从沙发上站起来,绕着迷宫一般的纸箱阵走了几圈,又跑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发现胡茬有点长,想修理一下,可剃须刀已经被打包进不知道哪个箱子里面去了。 唉,算了。这番好似少女重逢初恋男友般的小鹿乱撞,哎操不是,是上蹿下跳,让邢岳愈发地瞧不起自己。 好在这时候秦鹏来了个电话,让他又找回了点儿智商。 “邢队,李远达已经下飞机了,没见有人来接他,自己打车回去了。我们一路跟着呢,看意思是打算回他家那别墅。” “行,先跟一阵,看他会不会接触什么人。等等二河他们那边的消息再说。” “哦了!” 然后他又给郑双河他们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反馈是,目前已经梳理出了李震家一些比较有嫌疑的社会关系,主要集中在李远达的几个老战友,还有他公司的几个长期合作伙伴身上。接下来要把这个范围继续收窄,争取尽快筛选出有价值的调查对象。 挂了电话,邢岳有那么一瞬间的惭愧。 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还以为项海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拿起一看,是方乔。 老邢,我才起来。过去帮你搬家啊? 邢岳赶快回了一条: 不用。 方乔也很快回了过来: 那太好了。 操,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又过了几分钟,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 邢哥,我到你们小区大门这儿了。 邢岳这才想起没告诉项海自己在哪栋楼。于是他马上一边朝楼下跑,一边给他回信: 等着我,马上到。 说马上到,就马上到。 他一路跑到小区大门附近才放慢了速度。一边闲庭信步,一边朝门外张望。 “邢哥!”老远的,项海就在门外朝他招手。 阳光下那朵美丽的小花又开了。 “警察叔叔!”邢岳这才紧走了几步,笑呵呵地朝他挥了挥手。 毫无意外地,项海又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邢哥,求你饶了我吧行不?再这样我可要改名了。” “人家我可正经是个警察叔叔,谁叫我都敢答应,”邢岳捏着嗓子,“这话谁说的?” 项海立刻掏出手机,“我不正经了,我现在就改!” “别别!”邢岳急忙拉住他的手腕,“我不说了行不?你该正经还继续正经。” 说着又赶快松开,“不过,咳,你还真敬业,一看就是来干活的。” 项海今天穿了双白色的运动鞋,一条挺宽松的黑色运动裤,上身套了件浅蓝色的长袖T恤,袖子撸到了手肘,一副要跟人掰手腕的架势。 “谁说不是呢。”项海也打量着邢岳,“也不知道咱俩今天到底谁要搬家。” 由于今天要去拜见优雅的老妈,不好太随便,邢岳就套了件黑色的衬衫。这会儿跟朴实的项海站一起,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中介,准备领着项海去看房。 “那看来找你帮忙算找对人了。”邢岳领着项海往小区里面走,“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真能来,还以为你就是开玩笑呢。” “这能随便开玩笑么?昨天都说好的。” 邢岳和他并肩走着,“这话得分谁说。就方乔,哦,就昨天我那哥们儿,说了今天要帮我搬家,你就必须当他是开玩笑,认真你就输了。怎么样?刚给我发消息了,说才爬起来。” 项海笑着替方乔说话,“人不是喝多了么,再说还吃了那么多腰子。” 邢岳也乐了,想都没想就说,“腰子吃多了,跟他起不来床是因果关系么?” 第42页 项海愣了一下,然后就低下头开始拼命憋着笑。 邢岳也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问题,尴尬之余强行挽回颜面,“我说你这小孩儿笑啥呢?想歪了吧你!” 项海抬起头,一脸收不住的笑意,“谁想歪了啊?谁是小孩儿啊!” 邢岳呵呵一笑,心里警告自己赶快他妈的闭嘴。 项海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邢哥你家这小区环境这么好,干嘛搬走啊?华鑫园那边可不如这儿。这离你们分局也不算远吧?” “我家这房子卖了。” “哦。”项海就不再问了。 “对了,你喝点什么?”想到家里现在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状态,邢岳拐去了一家便利店,打算给项海买点东西喝。 “喝水就行。”项海一边说着也跟了过去。 “要带甜味儿的么?” “不用,白水就行。” “那要苏打水么?” “不用邢哥,就没气儿的,普通矿泉水来一瓶就行了。” 邢岳想了想还是说,“要不再来瓶果汁吧!很好喝的。” 项海笑了起来,“我说邢哥,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儿行不行啊?” “行。”于是邢岳买了两瓶水,又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哎不过说真的,我看你跟那些个大学生也没啥区别。你毕业了么?不对,你成年了么?” 项海刚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水,一听这话险些呛到,“邢哥!我都快二十三了好不好!” “那就是二十二。”看他反应如此激烈,邢岳也笑了起来,同时心里默默做着减法。 2822=6。自己比人家足足老了六岁。 啧啧,岁月抡起刀来还真是不留情啊。 “九零后。那你也就刚毕业呗?”邢岳就像个过年时来串门的烦人的远房亲戚似的,没完没了地盘问着。 项海摇了摇头,把瓶盖拧上,自嘲地笑着,“哪有啊,我连大学的门儿都没摸过呢。” 邢岳回过头,发现项海不像在开玩笑。这叫他很是意外。 就冲昨天在大学讲台上的那一番演讲,邢岳就觉得项海脑子里挺有东西的,而且思路清晰,各种刑法相关的内容都引用得很到位也很谨慎。 邢岳还想过找机会问问他是不是自己的小师弟呢,可现在他却说连大学都没上过。以他这个年纪来讲,确实有点不正常。就连张晓伟那个二愣子小青年儿还混了个大学毕业呢。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马上他就继续灌着咖啡说,“其实大学啊,上不上的也就那样。你就看昨天那些个学生吧,都什么素质,一个个跟神经病似的。” 项海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就那么一边走一边左右手来来回回抛着那瓶水。 邢岳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他已经感觉到了项海情绪上的变化,虽然很细微,可还是感觉到了。 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张晓伟化了?这些说话不过脑子,嘴上没把门儿的事,一直是张晓伟的特长,自己可从来不这样啊。 你跟人家很熟么?瞎他妈打听什么啊? 好在俩人很快就到了邢岳家楼下。 项海看见停在门口的摩托,就凑到跟前摸了摸,“这车好酷啊。”说着还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邢岳也没吭声,就那么领着他上楼了。 打开房门,项海迎面就被垒的跟快要崩盘的俄罗斯方块似的纸箱子给惊到了,“我去,邢哥,这么多箱子,都是你自己装的啊?” 邢岳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有些缓不过神。他点了根烟,嗯了一声,同时又递了一支给项海。 项海接过烟捏在手里,却没着急点着。他想起了那只“凹”形的纸箱。 难怪会那么暴躁。这么多箱子,估计他真的是一晚上没睡吧。 “邢哥,你知道这一共有多少个箱子么?” 邢岳叼着烟往墙上一靠,“不知道,等会儿我数数。” 项海立刻从运动裤兜里掏出一支马克笔,夹在手指间晃了晃,“我就知道是这样。还好我有备而来。” “这干嘛的?” 项海这才点起烟,吸了一口,然后打开马克笔的盖子,朝箱子山走过去,“你看着吧。” 他在一个箱子上写下一个大大的“1”,外面还画了个圆圈儿。然后又在下面的箱子侧面画了个“2”,依次就是3,4,5,6... 他在箱子中间穿梭,一边低着头画圈儿,一边给邢岳解释,“这样给每个箱子编上号,一共多少个不就清楚了?回头等搬家公司搬完了,万一弄丢了哪个,按顺序一排,也就查出来了。” 邢岳依旧靠在墙上抽着烟,目光追着他。 项海忽然抬起头,“哎邢哥,这每个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你在外面标记了么?” 邢岳吐出一片烟雾,再透过烟雾看着他,“干嘛?” 项海无奈了,“箱子都封上了,回头要是真弄丢了哪个,光知道编号,也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东西啊。” 邢岳挣脱了墙面,朝他走过去,“箱子都丢了,上面写的啥还能记着?” 项海眨巴眨巴眼睛,被自己的逻辑逗乐了,“也是噢!” 这一次邢岳却没跟他着笑。 这小孩儿的情绪似乎恢复得挺快,又这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了,好像刚才的不开心没来得及留下任何痕迹就消散了。 第43页 可邢岳看得出来,那不是简单的不开心,那是遗憾,是很深很深的遗憾,永远无法弥合的那种。这种心情再次被人触动的时候,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就平复的。 项海朝一堆箱子上一趴,想要强行替自己的智商找回些场子,“那不写清楚箱子里装的是啥,搬过去以后先拆哪个后拆哪个?” “有分别么?全拆了不就都知道了?” “那总得有个先后吧?你打包打到天亮...”项海环视这屋子,“我就不信你今晚还能有精神再挨个拆开。” 见邢岳忽然不说话了,项海抓了抓头发,“哦,我,我瞎猜的。你看这么多箱子,就,你一个人...” 邢岳又吸了一口烟,“也是,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必须有道理啊。”项海又笑了,“就比方说明天眼看着要上班了,得刮刮胡子吧?哎邢哥,你看你现在就该刮胡子了...就这箱子的海洋,啊,你能知道从哪个里头能拆出剃须刀么?” 他又安静了,就那么着了魔一般,直看着项海。 “嗐,就甭说明天了,”项海歪着头,笑着,吸了一口烟,又在吐出的烟雾里眯起了眼,“今晚你总得刷牙,总得洗澡吧?牙刷呢?洗发水呢?” 邢岳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强烈而又炙热的念头。 他几乎被这个念头给烫到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哎,项海。”邢岳干脆把烟头按灭在了纸箱上。 “啊?”项海被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邢岳叫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不再是小孩儿,也不是警察叔叔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呢,咱这不马上就成邻居了么。” “邢哥,你连自己家还都没去过一次呢。好像我告诉了你,你就能知道在哪似的。” “那你先说说呗,我认认真真记下来。”说着他就掏出了手机。 “还用这么正式呢?”项海又笑了起来,“我微信发给你吧。” 说完他就开始在手机上敲字。 跟着邢岳的手机就响了。 他点开信息念着,“华鑫园北区17栋,1单元301。” 同时项海的手机也响了一声。点开一看,是邢岳回复的一个OK的表情。 “行,我记下了。”邢岳把手机揣起来,“认认真真的那种。” 第十六章 直到马克笔画出的圈圈几乎盖不住箱子的底色,项海才终于给所有的纸箱都编了号。 他由衷地冲邢岳竖起了大拇指,“整整五十个箱子邢哥,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还行吧,”邢岳把给自己准备的那瓶水也递了过去,“主要是到最后箱子都用完了,要不我还能再装几个。” 项海接过来拧开盖子就灌了一口,抹了抹嘴,“看着吧,等会儿搬家公司的人来,肯定得嫌你箱子太多。” “凭啥?这玩意总比冰箱沙发什么的好搬吧。” 项海摇了摇头,一副内行的口气,“邢哥你这是没经验,人师傅搬家都爱搬大件,虽说沉点儿吧,可三下两下就完事了。零零碎碎的,像这些箱子什么的,人得楼上楼下多跑好几趟呢。既费功夫又费劲儿,关键还耽误人家挣钱。” “你懂的还挺多。”看着项海那一副头头是道的老干部表情,邢岳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个才开始放眼看世界的年纪。 “那必须的。”项海得意了。 这时候搬家公司打来了电话,说他们马上就到。 十分钟以后,搬家公司的三位师傅站在屋里,六道目光交错地扫视着,“哎妈呀,这么多箱子啊,这可耽误事儿了。” 邢岳瞥过眼,项海就抿着笑与他对视,两条眉毛向上挑了挑。 “是有点多。”邢岳没好意思笑,又冲着几位师傅说,“咱回头不行该加钱就加钱。” 其中一个师傅一脸方正地说,“那不能,该多钱就多钱,都是公司定好的,我们不能乱加价。” “对,我们那都是正经公司。”另一个师傅也说着。 “行了,抓紧整吧!”最后一个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就戴上了手套,“要不天黑都整不完。” “那,辛苦几位大哥了。”邢岳不得不赔上一个笑脸。 “没事儿,我们也一起搬呢。”项海在一旁帮腔,一边说着就朝一个大箱子奔了过去。 邢岳伸手就给他拽了回来,“你呆着。” 师傅们也没理他俩,一人抱起两个箱子就出门了。 “邢哥,”项海小声凑过来,“咱俩一起帮着搬速度还能快点儿。”他觉得邢岳可能还是有点放不下架子,不愿意深入劳动第一线。否则也不至于穿得这么板板正正地来干体力活。 邢岳直接把他摁到墙上,“你在这看堆儿,就,数数吧,50个数啊,数明白了。” 说完自己抱起两个箱子就跟了出去。 这人,还来了这么一手?项海贴墙站着,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就觉得邢岳还是没怎么把他当成年人。 既然叫数数,那就数吧。 12345678,刚才搬走了八个箱子。 一会儿的功夫,三个师傅和邢岳一个跟一个地回来了,又搬走了八个箱子。 项海点着一支烟,看着这四个人进进出出,就像一列小火车。身边的箱子一个一个被装上了车厢,变得越来越少。 第44页 当数完二十九个箱子的时候,他注意到邢岳进门前已经卷起了两边衬衫的袖子。 视线从手指拉伸至光|裸的手臂,又被漂亮的肌肉线条牵动着。那种由骨相上透出的利落,却恰到好处地被半卷起的衬衫柔软了。 就像邢岳身上独属于他的那种...既严肃又活泼,既清纯又不怎么清纯的气息。一张一弛,似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存在感,却格外的强烈。 三十号箱被搬了起来。项海盯着扣住箱子的那双手,很好看。发白的指尖,还有隆起的经络,都在跟地心引力较着劲儿。 小火车已经拉走了三十六个箱子。再进门时,项海看见邢岳领口的扣子又解开了一颗。 两粒欢脱的扣子就能释放出不大不小的一片空白。 项海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就在邢岳费力地抱起一只大箱子时,主观上他并没有纵容自己不安分的视线钻进那片微张的衣领。作为视觉动物,他只是被动地存储了一组定格,画面正中是一小段平直且漂亮的锁骨。 “...37”,他继续数数。 只剩最后的几个箱子了,项海把刚进门的邢岳拽住,“邢哥你歇会儿,就这几个了我来搬吧。” 邢岳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抹了抹额角上渗出的汗珠,“你,你数着呢么?” “数着呢。” “那,接着数。” 项海仍拉着他不撒手,“那你数会儿呗,我搬会儿。” “从一而终,不是,有始有终懂不懂?”邢岳也是有点晕了,“接着数,数到50。” 说完挣开他的手,又抄起了一个箱子。 啧,这人,还挺拧。 48,49,50。耶! 接下来,师傅们就开始搬家具和电器。 邢岳这时也靠墙站着,喘着气,拿舌尖润了润嘴唇。 “邢哥,”项海摸出自己喝了三分之一的那瓶水,递给他,“我这还有点水,要不,你,你先喝两口?” 邢岳也没客气,接过来拧开盖子仰头就喝,一口气把大半瓶水灌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一位师傅在厨房冲他喊话,“老弟啊,你这冰箱还插着电呢。给你拔了啊?” 邢岳抿了抿嘴唇上沾的水珠,偏过头冲厨房喊,“行,拔了吧。” “你这里面东西可别坏了。”师傅好意地提醒着。 “没事儿,里面啥也没有,空的。” 目送着冰箱从眼前经过,项海就悄悄地问,“邢哥,你家这么大个冰箱里面啥也没有,是摆设啊?” 邢岳看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咋的,看不起我们大冰啊?” “大冰??”项海一脸的迷惑。 邢岳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乐。 “我靠。”项海一下子明白了,瞬间就笑了起来,“行,我服你了!” 邢岳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出来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师傅买几瓶水。” “我去吧!”项海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不用。”邢岳早已先他一步出了门。 站在原地,项海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就跑去了阳台,推开窗子,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很快,邢岳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邢岳走出单元门,自己点了一支烟,又过去给三个师傅一人递了一支,然后四个人聊了几句就走了。 居高临下地目送着邢岳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项海仍继续在窗边趴着,直到邢岳远远地又重新闯入视野。 邢岳右手拎着一只大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走着走着又换到左手,右手掏出手机看了看,又点了点,然后贴在耳边听着。听完了又凑在嘴边说了几句,就把手机收进兜里,再把袋子又换回到右手。 一路回到楼下,把水分给还在休息的搬家师傅,三个人呵呵地笑着,大着嗓门说“谢谢啊。” 邢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单元门口,项海离开阳台,跑回到原来的位置,贴着墙站好。 邢岳拎着瘪下去的袋子回到项海身边,从里面摸出瓶果汁递给他。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谢谢邢哥。” 果汁还是凉冰冰的。 邢岳自己拧开一瓶水,喝了两口,“本来还想给你买瓶奶茶呢,不过没有凉的了。” 正美滋滋喝着果汁的项海一听这话就觉得泄气,“邢哥,我二十好几的人了...你咋不给我买根冰棍儿呢?” 邢岳笑了起来,“不是怕化了么。” 这时候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来看,然后凑到耳边。 项海立刻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嗓门很大,手机根本无法约束。 “那狗逼绝对没安好心我跟你讲。你看他那朋友圈没?就他妈紧跟着我俩,哦,我和我前女友,那照片后头发的,用心何其毒也!说显摆又不正经显摆,放他妈几张高山大河,笨鸟先飞的照片,又他妈云山雾罩地说些个不着边儿的酸文。最过分的,啊,还他妈说什么,感谢所有帮助过他和还没有帮助他的人。操,这他妈什么意思?这不就艾特我呢吗?” 邢岳感觉方乔的吐沫星子好像都喷过来了,尽管把手机拉远了些,还是被他的魔音给攻击了。 他稍稍侧了侧身,把音量压到了最低。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谁他妈艾特你了?你是不是闲的?闲的你不来帮我搬家?人都升了凭啥不能显摆,你都没升呢,你还少显摆了?” 第45页 这条消息才发出去,几乎在同时,新的消息就进来了。显然那头的人根本没听邢岳说话。 “你是没跟他说话呢,电话里更气人!还他妈特意跟我说,让我把你也叫上。还说什么,都是老同学,可一直也联系不上你。你听听,这是个什么逼人?要真心想联系你,跟谁打听不行,就他媳妇也肯定存着你电话呢!现在把咱俩叫去摆明了就是想羞辱咱们啊老邢。明知道我刚刚失恋,你呢,又大概率只能自己撸个天荒地...” 邢岳以光的速度把后面的话给摁断了。 这傻逼必须要给他拉黑了! 揣起电话,又灌了两口水,邢岳尽量很自然地转回身。 “是方乔,受刺激了。”他觉得项海大概或多或少也听见了点内容,毕竟方乔今天的嗓门格外大。但要说从头至尾都听去了应该不至于。 “我们一高中同学,人家儿女双全,又刚升了副处,就想趁这个机会找我们这些老同学聚聚。结果他就非说人家臭显摆,是故意刺激我们这些要啥没啥的。这人脑回路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原来你们是高中同学啊。”项海的重点好像有点偏。 “嗯,”邢岳答应着,“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项海笑了笑,又灌下一口果汁,“他也没有女朋友?” 邢岳哼哼了两声,“他啊,没少有过。” 不过说完他才觉得项海这话问的有点问题,什么叫“也”没有? “那他就不去了呗,那个臭显摆聚会。”项海对这个八卦话题似乎还挺有兴趣。 邢岳认真琢磨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难说,要不怎么说他不算正常人呢。依着我对他的了解,这人骂得越欢,去得就越干脆。” “为啥啊?” “因为他就喜欢被人羞辱,然后再当面给人羞辱回去,否则他就难受。” 项海愣了一下,然后就仰着头笑了起来,“邢哥你这不就是羞辱人家么?” 邢岳呵呵一笑,“我这是夸他呢,他爱听。” 项海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友谊,“那你也得一起去呗?人不也邀请你了么?” “不去。” “为啥?” “没意思。” “你不喜欢那人?” “谈不上,我对那人...没印象。” “那是...他不喜欢你?” “也许吧。” “为啥?”项海觉得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 邢岳发现这么会儿功夫项海已经问了好几个“为啥”。 不过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话都没说过的一个人,凭什么讨厌自己?索性就套用那个最万能的解释,“可能是我牛逼吧。” 东西终于都搬完了。三个师傅又跟邢岳核对了一下华鑫园那边的地址,就上车出发了。 邢岳又回屋里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邢哥,你是不是还得酝酿个仪式,跟这个家告个别?要不要我先回避?”项海半开玩笑地说着,还作势要往门外走。 “不用,”邢岳给他拉回来,“告什么别啊,我俩也没啥感情。一套房子而已,也算不上家。” 说完就进了卧室,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只头盔。 黑色的一只是他平时带的。另一只白色带着灰蓝图案的,是从前去许大洋的赛车场玩的时候带的。 他把黑色的递给了项海,因为这个跟他的车更配。 “走吧,项海同志,捎你一段儿?” 项海抱着头盔愣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噢,楼下那车是你的!” 然后马上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刚才摸的时候你也不说。” “摸呗,”邢岳轻轻推着他朝门口走,“随便摸。” 到了楼下,邢岳带好头盔,跨坐在摩托车上,双脚支着地,冲项海歪了歪头,“上来?” 项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头盔,也跨坐在后座上。 邢岳侧过头,“你得扶好啊,我这起步可挺猛的。” 项海立刻又笑了起来,只是浅浅的笑声在头盔里显得有些闷,“邢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们小轮同学。” 邢岳也笑了,“我说真的,否则就不是侮辱你那么简单了。” “行。”项海二话没说,就把两只手扣在了他的腰上,“这样?” 邢岳没回答,只是发动了摩托,挂着空挡,原地拧动着油门。 引擎发出了畅快的轰鸣声,像在笑,更像在炫耀。 这时那个穿着黑袍子的小人儿又出现了,手里的三叉戟狠狠地戳着他的腰,“满意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 摩托车快活地出发了,速度果然不是小轮同学能比的,惯性险些把项海甩到地上。 趁速度再次飙升之前,他的两条胳膊牢牢地环住了邢岳的腰。 前胸和手臂都传来属于邢岳的温度。或许是因为刚才搬家的一通折腾,他觉得邢岳的体温有点高。 引擎仍在加速,车子带起了风。 风很狂,可项海的世界依然安静。 头盔隔绝了风声,邢岳宽厚的肩背就像一面盾牌,把身后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路才走到一半,项海就感觉到邢岳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摩托车靠边停下。邢岳摘掉头盔,接起了电话。 第46页 这次绝对不是方乔,因为电话两头的人都没有对骂。 项海掀起面罩,夹杂着烟火气的细风轻轻扑在脸上,带着惬意的温度。 他闲闲地坐在后头,看着邢岳把电话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头也跟着朝右侧倾过去。 于是,他就发现邢岳左侧的耳垂后面,有一颗痣。 还挺,性感的。 电话还在继续,邢岳开始烦躁地抓头发,“啧,现在啊?” 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邢岳就妥协了,“行吧,你带着小伟先过去,我,我...” 项海立刻捅了捅他。 邢岳回过头,就看项海伸出食指朝自己的胸口指了指,然后又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邢岳立刻会意,不过还是犹豫地看着他。项海跟着又点了点头。 邢岳这才转回头,“你们在局里等着,我二十分钟到。”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第十七章 “项海同志,这可真是,太麻烦你了。” 来到了华鑫园,新家的楼下,邢岳惭愧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才好。想一鼓作气冲上去和项海握个手,又想不如拍拍他的肩膀。可怎么着都觉得不对,最后只能自己尴尬地搓了搓手。 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他是真心感激项海,也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忙,你可倒好,搬了一半,干脆把钥匙扔给人家,自己溜了。 “哎呀邢哥,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就别跟我客气了。”项海脸都有点红了,“赶紧的吧,那边不还等着你呢么。” “行吧。”邢岳汗都淌下来了,“那,那这边就拜托你了。回头师傅们搬完,你还得帮忙把钱结一下,然后我转给你。” 他越说越没底气。合着自己搬了趟家,就花钱买了一堆纸箱子。房租是方乔给垫的,现在搬家的钱还要欠项海的。 项海赶快冲他摆手,“求你了邢哥,赶快走吧。” “行。”邢岳眼下也真是没别的办法,于是带上头盔准备走人。 “哎邢哥,回头钥匙怎么给你?你半夜回来进不去屋怎么办?”项海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就放你那吧。房东给了两套钥匙呢。” “哦。” “那我走了。”邢岳发动了摩托。 “哎邢哥,”项海又把他叫住了,“那什么,你,你小心点儿啊。” “嗯!”邢岳隔着头盔冲他笑了笑,怕他没感受到,又点了点头。 车轮碾过路面,承载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轰鸣而去。 在后视镜里他看到项海还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背影摆了摆手。 邢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了。就那一眼,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给撩了一下,有点儿轻,又有点儿痒。脑子里竟然第一次闪出了“去他妈的不上班了”的念头。 啧啧。多可怕。肩上的责任呢?曾经的誓言呢?人民的重托呢?脸呢?都不要了? 狠狠拧了拧油门,“轰”的一声,引擎重重地回应着,那些没头没脑的念头就这样被抛在了身后。 今晚大概率又要熬夜。邢岳觉得自己需要再干一杯咖啡。 来到分局,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几个人手里举着筷子,围着一桌子的饭盒正准备吃饭。 见邢岳进来了,张晓伟头一个就招呼起来,“邢哥,你吃饭了吗?我们这正要开吃呢,没吃过来一起吃吧!” 邢岳还真有点饿了,就赶快洗了手,也来到桌边端起了一个饭盒,“老唐人呢?” “人儿子媳妇今天带孩子过来,他抽空过来给咱打了个饭,就回家看孙子去了。”张晓伟一边扒饭一边跟邢岳说着。 邢岳刚拿起筷子,忽然就想到了此刻还在饿着肚子搬箱子的项海,顿时眼前的饭菜就不香了。 就冲刚才项海那跃跃欲试的劲头,这会儿没人摁着他了,铁定是撸胳膊挽袖子,跟着师傅拼了命地搬箱子呢。 这边可是四楼啊,刚才自己跑上跑下的,也才是三楼。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一阵心疼,赶快掏出手机给项海发了个微信。 先抽空吃点东西吧。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别跟不要命似的搬东西。 “邢队,果然不出咱所料,李远达回他家那别墅呆了没有二十分钟就去公司了,一直呆到差不多五点半。”秦鹏一边吃饭一边跟邢岳汇报着。 邢岳揣起手机,也开始吃饭,“你说他那个姓赵的战友去找过他?” “对,那人叫赵铁军,去他公司找的他。后来俩人一起出来的,然后就一起吃饭去了。我这才让二河跟王斌继续盯上,我俩回来给你汇报一下情况。” “要说这李远达也真够沉得住气啊。”张晓伟咽下一大口饭,开始分析,“自己儿子都成杀人犯了,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出差出差,该上班上班,下了班还跟老哥们儿一起吃饭,他咋想的?心也忒大了。” “那个赵铁军是干嘛的?”邢岳问。 秦鹏说,“二河他们查过这人,是做外贸生意的。主要是跟俄罗斯那边,倒腾粮食还有松子儿什么的。” “俄罗斯?”邢岳挑了挑眉毛。 “嗯。”秦鹏重重地点了点头。 邢岳又慢慢地扒了两口饭,好一会儿才咽了,然后就若有所思地问,“老秦,你说...这个李远达知不知道咱们在盯着他?” 第47页 秦鹏也慢了下来,咂摸着这里面的滋味,“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知道。” “那他这个时候,把这个做外贸的老战友约过来,俩人还明目张胆地一起去吃饭。这算是什么意思?” 张晓伟这个时候吃的差不多了,把饭盒一撂,“照我看啊,李远达这么做无非就是两个目的。要么是跟这个赵铁军真有事儿,要么,就是让咱们以为,他跟这赵铁军有事儿!” 邢岳想了想,“你们跟李远达正面接触过了么?” “还没呢邢哥。” “我估计李远达吃完饭就得回家。等会儿联系二河,如果发现他回了别墅,咱们就去会会他。” “是。” 这时候邢岳的手机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项海发过来的一张自拍照。 背景是空荡荡的屋子,想必就是那个自己还未曾谋面的新家。 地上摆着几只纸箱,上面铺了一层报纸,报纸上摆着不少外卖的饭盒,还有几瓶水。三个搬家公司的师傅正围坐在纸箱周围,举着手里的饭盒朝镜头笑。 而镜头最前面,是项海放大了的笑脸,一起入镜的还有他举着手机的半截胳膊。 如此鬼畜的角度,又是前置镜头,还把自己放到了镜头最前面,即便这样,颜值还照样在线。上哪说理去? 邢岳都怀疑自己眼前是不是加了个什么滤镜,否则这人怎么就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这不科学。 邢哥,我们都吃上了,你就甭操心了。你自己吃了没? 邢岳又把那照片放大了端详,慈祥得有如一个刚刚学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去: 我也吃了。 回头等忙完了请你吃大餐。 项海立刻回了一个小胖子捧着个空饭碗,舔着嘴傻乐的表情包。 “邢哥,你,你笑啥呢?有啥好玩儿的吗?”张晓伟在旁边观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还踮起脚尖朝他手机上瞄过来。 邢岳立刻恢复了正常,把手机锁屏,揣回兜里。 “少废话,去给二河打个电话。” 张晓伟哦了一声,就乖乖地去打电话了。 这时邢岳才注意到正在收拾饭盒的程亮,刘兆宁和吴浩,这大学女生内衣神秘失踪事件调查三人组。 “你们仨怎么也来了?” 刘兆宁心里好一阵凄凉,满脸的委屈,“邢队,我们仨一直都在呢好吗?” 吴浩跟着委屈巴巴地说,“我还以为邢队你没顾得上理我们呢,感情是压根就没看见我们啊。” 程亮最后补上一句,“不能因为我们那案子不重要,就连带着我们也不受待见吧!” 邢岳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快把三个人招过来,“这叫什么话?谁说你们的案子不重要了?案子不分大小,都重要。我刚才是真没看见你们。” 秦鹏这时凑过来帮腔,“瞧你们仨那样,跟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都别跟你们伟哥学知道不?” “哎老秦,我招你惹你了,你总打击我干啥?”刚好张晓伟打完电话回来,然后他又转头跟邢岳说,“邢哥,千万别搭理他们,他们仨纯属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好几个女生都加他们微信了,给他们得瑟的啊...” “滚蛋,你不就嫉妒我们吗?” “是谁说的啊,‘早知道跟你们这个案子了’。” “就是,竟然还不要脸地要求我们在朋友圈发跟你的合照,还他妈你得在中间儿...” “行行行,别掐了啊。”邢岳及时地制止了他们,“大学那边怎么样了?有进展么?” 程亮双手比了两个OK,一脸的得意,“搞定了!” 原来,程亮他们三个当时在现场采集到的指纹,在指纹库里比对出了一个结果,属于一个叫林小有的人。 这人二十六岁,两年前因为盗窃和在公交车上猥亵女乘客被拘留过。 程亮他们带着林小有的资料先去了学校保卫处,打算问问看这人有没有在学校工作或者出现过。 学校保卫处的人看了半天,说没见过这人。不过林小有没有,林大有他们这倒是有一个。 程亮几个人一听就赶快问是怎么回事。保卫处的人就拿来了林大有的资料,说他是学校的一个保安,已经在这边工作好几年了。看照片跟林小有很有几分相似。 于是林大有就被请进了保卫处。一问,果然,他有个亲弟弟,正是叫林小有。 一年以前,学校请来了施工队,对一栋旧的实验楼进行翻新改造。林大有想着给自己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找点儿事做,就介绍他进了施工队,这样两人在学校还能经常见见面。 后来旧楼改造工程结束,施工队就撤了,可林小有的心却留下了。 打那以后他就三番五次借着来学校看大哥的由头,有事没事就来校园里转悠。学校对外来人员的监管也不严格,他竟然就混了个来去自由。 于是一来二去,心痒难耐,就把魔爪伸向了女生晾在阳台上的内衣裤。 最后,程亮他们几个跟着林大有来到他弟弟居住的房间时,林小有正躺在铺满了内衣裤的床上睡大觉。 再后来就是押着林小有去指认犯罪现场。 现场很热烈。女生们在对犯罪分子表示愤慨和鄙视之余,更是对三位办案刑警表达了由衷的感谢和赞赏,并热情地加了他们的微信。 第48页 “行,干得不错。”邢岳冲三人竖了竖大拇指,“不过我可跟你们说,现在的女大学生都挺,那什么的,你们没事可别瞎撩。” “哪什么啊,邢队?”吴浩有点儿好奇。 邢岳斟酌了半天,终于想出四个字,“难以琢磨。” 说完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二河那边还没给消息?” “没有。我再问问吧。”张晓伟又拿起了手机。 邢岳坐在座位上,点了一根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秦鹏,“老秦,我问你个事儿。” “如果有一个小年青,比小伟还小的年纪,各方面都挺优秀的,可就是没上过大学,你说...能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秦鹏的预料,他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优秀也不一定就非上大学不可,也许人家就是不想念呢。” 邢岳摇了摇头,吐出一团烟雾,慢慢地说,“不是,他应该...是很想上大学的。” “谁啊?”秦鹏问他。 “哦,一,一个,朋友。” 秦鹏就又想了想,“这么说的话,可能就是他身体条件不允许,或者是家庭条件不允许吧。别的...除非是他犯过事儿给拘了。” 邢岳盯着他没说话,脑子里在一个挨一个地排除着这些臆想出来的可能性。 难道是,家庭问题?能是啥问题?没钱供他? “邢队,”秦鹏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你说的不会是...李震吧?” “不,不是。”邢岳立刻否认。 不过他这才意识到,项海和李震几乎就是同岁,项海年纪可能还要再小一点。可他身上的那种沉稳,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叫人觉得温暖又坚实的东西,李震身上却是半点儿都没有。 “邢哥,”这时候张晓伟举着手机过来了,“二河跟你说话。” 邢岳接过电话,“二河?” “邢哥,李远达和赵铁军从饭店出来了,俩人分别开车走了。我让王斌打了辆车跟着赵铁军,我这边跟着李远达。现在他往滨河路去了,看意思是要回他家那别墅。” “行,你继续跟,我们这就过去。” “是!” “注意安全!” “是!” 邢岳叫内衣案三人组回家了,他开车拉着秦鹏和张晓伟直奔李震家的别墅。 到了别墅大门,远远地就看见了郑双河的那辆车正停在门外。 等车停下,郑双河就钻了进来,“邢哥,李远达已经进去了。我想着等你们过来,就没跟进去。” 邢岳点了点头,给门口保安出示了证件,一路开着车到了李远达家的大门口。 敲开了别墅的大门,迎接他们的正是李远达本人。 看见邢岳他们四个人,他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不怎么惊讶,只是很礼貌地问了句,“请问你们是?” 邢岳向他出示了证件,“我们是振华分局刑警队的,关于一件凶杀案,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李远达很客气地把他们让进了客厅,并请他们在沙发上落座,还拿来了几瓶看上去挺高级的水。 “请问警察同志,你们说的凶杀案是怎么回事?谁被杀了?是我认识的人吗?” 邢岳没回答,只是打量着偌大的客厅,反问道,“李先生,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么?” “哦不是,还有我太太和儿子。不过他们现在不在家。” “去哪了?” “出去旅游了。” 邢岳收回目光,直盯着他,“去哪旅游了?” 李远达微微地笑着说,“去日本了吧。他们娘俩早就商量着出去玩的,最后具体决定去哪了,也没跟我说。这些事我向来也不操心。” 邢岳眯了眯眼睛,“是么?那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你总该知道吧?” 李远达思索了片刻,“应该是...十六或者十七号吧。那时候我人在广州,小震也只是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们准备出发了,也没说几点的飞机。” “你儿子是叫李震吧?” “对。” “你说他给你打了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十六号下午吧,具体几点我得查查手机。” 邢岳没再问话,侧过脸给了秦鹏一个眼神。 这个李远达有点儿意思。接下来他要观察观察。 秦鹏立刻就接着问道,“李先生,你说你太太和儿子出国旅游了,可海关那里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出境记录。这点你怎么解释?” 李远达大吃一惊,“啊?没有记录?这,这不可能吧!他们只是出去旅个游,总不至于偷渡吧!” “那你有他们两个人的机票信息吗?订单,支付记录,民航短信等等,什么都可以。” “没有,这些东西都是我太太弄的,我从来没管过。” “警察同志,你说我太太和儿子没有出境记录,那,那他们人呢?去哪了啊?”李远达这时才显得有点慌了。 秦鹏没理他,继续追问,“照你的意思,他们娘俩自打十六七号就没了消息,也没联系过你,你也不联系他们,这说得过去吗?” 李远达就唉声叹气地说,“唉,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我太太那人吧,挺厉害的,家里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她们娘俩商量好的事,我一向很少过问。何况在那之前我人就不在东江了,这不今天才回来吗。要不是你们找上门,我还以为他们俩在国外玩儿着呢。” 第49页 秦鹏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与邢岳对视了一眼。 邢岳没出声,黑沉沉的眼珠继续紧盯着李远达。 第十八章 秦鹏接下来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转入正题,“李先生,五月十六号下午,在武义路长青大厦的1209室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你儿子李震有很大的作案嫌疑。这也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希望你与我们警方配合,提供你儿子的下落。” “什么?杀人?”李远达满脸的惊惶,“你说,小震他,他杀了人?” “李震目前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这,这不可能!警察同志,你们可要调查清楚,我们小震怎么可能杀人呢?”李远达腾地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步,又捋了捋半白的头发,“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李震自打案发后就消失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李远达又重重地坐回到沙发里,“我说过了,他和他妈去旅游了啊!” 说到这,他猛地又站了起来,“警察同志,小震和他妈不会出事了吧!不会是,被人给绑架了吧!” 这演技可以。邢岳简直就想给这位影帝鼓掌了。 秦鹏沉着脸,“李先生,请你不要转移话题。凶手在现场遗留了大量的指纹和DNA,这些是铁证,赖不掉的。” “那些什么DNA,都是李震的?” “所以才需要你配合,告诉我们李震的下落。只要找到他验过DNA,如果真不是他干的,嫌疑自然就解除了。”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他,他失踪了啊!” 秦鹏差点就骂人了。他深吸了口气,正打算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想到李远达却抢先一步,直接撸起袖子,露出了半截胳膊,“你们要DNA是吧?给你,拿我的去验吧!” “这点医学常识我也懂。我是他老子,要是我的DNA跟那个什么现场的DNA八九不离十,就说明是李震干的。要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你们就别再找李震的麻烦!哦对了,我还得报案,她们娘俩现在都失踪了!” 见他就这么主动送上门来,秦鹏很意外,随后就非常惊喜,正准备上去将他带走,却被邢岳拦住。 “李先生,感谢你的配合,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后续我们会再来拜访。”邢岳从沙发上站起身,跟李远达握了握手,“至于你说的李震和你太太失踪的事,你可以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李远达重重地握着邢岳的手,“报案,必须要报案!” 离开李远达的别墅,一路回到车上,他们每人都点起了一支烟,四个人一齐吞云吐雾。 邢岳把前后的窗户都放下来。这车就跟着火了似的,四下里冒着烟。 “邢队,李远达都要主动配合验DNA了,咱为啥不带他走呢?”秦鹏对邢岳最后的决定表示不理解。 邢岳的手肘搭着车窗,指腹在下巴上缓缓摩挲着,“老秦,我在琢磨一个事儿...” 几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小伟,我问你啊,”他从后视镜里看向张晓伟,“假如说,你在外面犯了事儿,就说你把金玲给掐死了吧,你肯定也害怕吧?那么接下来你的第一个电话会打给谁?” 镜子里张晓伟愣愣地半张着嘴,然后翻了翻眼珠,在脑子里勾画起自己邪恶的一面,“这,这个啊,肯定是先打给我妈!要直接告诉我爸,都等不到警察枪毙,他非先捏死我不可。” “二河你呢?”邢岳又回过头去看郑双河。 “我啊,应该...会先告诉我姐吧,让她先去通通气儿,然后再告诉我妈,最后是我爸。” 邢岳吸了一口烟,又在烟雾中眯起眼,“那老秦你说说,为啥李震会第一个给他爸打电话呢?而且通话时间明显比给他妈的那个电话要长得多?” 秦鹏脑子有点乱,但模模糊糊地好像又摸着些门道。他狠抽了一口烟,刺激着疲惫的大脑细胞,想叫那个朦胧的念头再清晰一些。 “邢哥,你的意思是...李震打那个电话,不是为了找李远达支招跑路,而是纯粹因为更怕他老妈?”郑双河似乎率先开了窍。 邢岳又看向张晓伟。 “也就是说,李震他们爷俩,都听他妈的,他妈才是大BOSS?”张晓伟也有思路了。 邢岳最后又去看秦鹏。 “李远达只是个障眼法,是被推出来顶缸的?”秦鹏的那个念头也终于清晰起来了。 邢岳叼着烟,对这一轮分析做了个总结,“我觉得,咱们一开始的方向有点偏,或者说,咱们被自己给误导了。” 三个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二河,李震他老妈的背景调查了过么?” “没,没怎么查。就,知道她叫冯雁,无业,是个家庭主妇。别的就...”郑双河开始拼命挠头。 “没关系,明天好好查查这个人的背景,说不定能有大收获。” “是!” “邢哥,我还是不明白,为啥不给李远达验一验DNA?要是对上了,咱还费这个劲干啥?”张晓伟扒着邢岳的座椅靠背问着。 邢岳仍然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你敢保证,李远达的DNA就一定能对上?” “肯定能啊!这案子肯定是李震做的,那李远达的DNA肯定没跑啊!”张晓伟连用了三个肯定。 第50页 “案子是李震做的,可你敢保证,李远达的DNA一定能对上么?”邢岳似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张晓伟这才有点懵了,“邢哥,你,你是说...” “我就问你,如果验了李远达的DNA,结果证明跟现场留下的DNA不存在遗传关系,那时候会怎么样?” “那,那,我们就,被动了啊。” 郑双河吞了吞口水,小声地说,“邢哥,你是说...李远达不是李震的亲爹?” 邢岳把剩下的烟头按灭,“这话我可没说。” 秦鹏这时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他那么主动地跳出来,还撸胳膊挽袖子的。这是给咱们下的套儿啊!” 邢岳转头扯过全带,发动了汽车,“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明天查查李震老妈的资料说不定就有思路了。” 张晓伟住得远,邢岳就让他开着另一辆车回家了。自己把剩下两个人挨个地送了回去。 已经十一点多,他快要困疯了,恨不能眨个眼的功夫就快速地睡上一觉。他也懒得再回局里去骑摩托,干脆直接开着车回去了。 不过半梦半醒的大脑又轻车熟路地把他带回了原来的那个家。到了小区门口,他才发现走错了路,只好又折回去重走。 等到他终于掏出钥匙,第一次开启这个新家的大门,已经是五月二十八日凌晨十二点半了。 原本邢岳预想画面大概是这样的: 吱嘎嘎打开尘封的防盗门,闻着带着些许霉味的空气,在黑暗中像绕梅花桩一般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纸箱子,再借助手机的微光,在结了蜘蛛网的墙壁上摸索着开关,最后点亮这一屋子的寂寞。 然而脑补的这一切都没发生。 当房门被拉开,迎接他的是带着点儿桔子味道的清新空气,暖色的厨房顶灯,以及客厅里贴着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子。大的在下,小的在上,一看就是俄罗斯方块高手干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一个个被圆圈儿圈起来的数字,都齐刷刷扬着脸,仿佛在等待他的检阅。 邢岳打开了客厅和两间卧室的灯。里面的家具都是自己带过来的,现在已经各就各位,俨然成了这个新家的一部分。看着都还挺自然,好像它们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再转到厨房,一样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要不是贴在“大冰”门上的一张纸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救过一个田螺姑娘? 邢岳揭下纸条看着,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行字: “邢哥,钥匙给你放餐桌上的那个碗里面了。” “另外,打开冰箱有惊喜。” 于是他就按照这藏宝图发布的指令,打开了冰箱的门。 大冰终于不再是一个空荡荡的摆设。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矿泉水,果汁,牛奶,甚至还有几罐咖啡。 中间的一层是一袋面包,以及几盒看起来软绵绵的蛋糕。 最下面,竟然还有一颗滚圆的大西瓜。 邢岳缓缓地关了冰箱门,那满满的生活气息就跟着熄灭的冰箱灯消失在眼前。 这是幻象吧? 他又把冰箱门打开,带着深绿色花纹的大西瓜还在。 这是项海为他准备的?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在冰箱前陷入了沉思。这种久违的被关照感,竟让他有点不安。 这种惊喜,可以接受吗? 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已经接受了。 因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好到他没办法拒绝。 他掏出手机想立刻向项海表达感谢,可看了眼时间,还是忍住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这个新家,尽管是租来的房子,尽管还是他一个人,可已经有了两个人的气息。 收起手机,轻飘飘去了卫生间,邢岳打算参观一下这个新家的洗澡设备,然后洗个澡赶快睡觉。 然而当卫生间的灯被点亮,他整个人就凝在了门口。那一瞬间几乎忘了要呼吸。 洗手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支没拆封的牙刷,一支牙膏,一个手动的剃须刀,还有一瓶洗发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好一会儿,邢岳才又动起来,走过去拿起了剃须刀,慢慢拆掉包装。眼前浮现起项海趴在那堆箱子上,歪着头冲自己笑的模样,“邢哥,你看你现在就该刮胡子了...”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茬的确是有些碍眼了。 许是连续几天熬夜的结果,这会儿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红。没有了那份嚣张,微微下垂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格外的乖顺。 狗里狗气得愈发厉害了。还是条被人顺了毛儿,感动得想要摇尾巴的狗。 邢岳揉了揉眼睛,没再犹豫,掏出手机就给项海发了条微信: 谢谢。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神奇。 之前的那个房子,自己花了十年的时间也没能跟它培养出什么感情。 可这间还不如原来一半大小的房子,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全貌,就已经单方面地爱上了它。 项海躺在床上,捏着自己酸疼的胳膊,满脑子全是纸箱子。 当时送走了搬家师傅,他又给邢岳的新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本打算放下钥匙就走的,可耳边总是回荡着邢岳的那句“一套房子而已,也算不上家。” 到底怎么样才能算得上是个家呢? 第51页 于是项海就按照自己有限的理解,给邢岳留了一盏灯,在冰箱里存了些吃喝,又赶在水果摊收摊之前,抱回了一个大西瓜。 因为他记得,当年自己被老所长领回家的时候,刘姨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凉冰冰的大西瓜切了,一块接一块地递给自己吃。然后还把他领到冰箱跟前说,这里面吃的喝的都有,想吃啥就自己拿。还说看见那两块蛋糕没?那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她和老所长都不爱吃这些齁甜的东西。 最后就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以后这儿就是他的家了。 照例料理完各种留言,项海正打算睡觉,邢岳的那条信息就过来了。 “这会儿才到家?”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分了。 犹豫了一下,项海还是选择了不回复。 不过他又翻起了和邢岳的聊天记录,觉得挺神奇。昨天还只有一张大合影,这会儿已经多出了几屏的消息。 项海现在还挺庆幸自己今天主动问了那一句,要不要过去帮忙的。否则搬家搬到一半被人叫走,就凭他目前对邢岳的认知,说不准那人就会干脆把眼一瞪,“操!不搬了,都他妈扔了!” 要不然就是给那个叫方乔的同学打电话?不过那人好像也不怎么靠谱,看着就色迷迷的,说话又大嗓门,喜欢骂人,还刚刚失恋。 更重要的是,他还就那么口无遮拦地说邢岳“大概率只能自己撸到天荒地...老。” ...... 这是真的?算是他们之间公开的秘密么?自己该怎么理解合适? 不过这种事儿吧,还真不能细想,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动了动心思,就... 项海快速摁灭手机,关了灯,一个翻身趴到了枕头上。 可趴了半天还是睡不着,觉得热得慌,就又爬起来灌了杯凉水,再强行把自己按回到床上。 第十九章 第二天,项海照例一早就来到了派出所。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去了副所长陈章的办公室。 “陈所,等会儿我和刘忆就把李东兴提出来,然后给他送回那片居委会去了?” “嗯。”陈章点了点头,“李东兴情况比较特殊,虽说现在病得挺严重,可对社会潜在的危害性还是存在的。该走的流程都要认真走完,人放回去以后,咱们这边对他的监控不但不能放松,还要适当加强,明白吗?” “是!”项海站直了身子。 汇报完毕,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陈章的办公室,却又被叫住。 “项海啊,”陈章笑呵呵地点了根烟,朝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于是项海又转回来,坐到了那椅子上。 “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市局的电话,是关于那个大学生普法教育的事儿。他们已经陆续收到了不少高校的反馈,市局还特别提到了咱们片区的那个大学。他们不但最早给出了反馈,而且据说反响还特别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笑容地隔着空气,朝项海点了点。 “啊,是么...”项海只能跟着笑了笑,也不知道陈所的这个“特别好”标准在哪儿。 “据说同学们的学习热情比预想的还要高,”陈章缓缓吸着烟,很是慈祥地看着项海,“尤其是对你的课,给了很高的评价,说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有用就好...”项海附和着,总感觉陈所这话还有后续。 “这也给了学校一个很大的启发。他们有想法,打算把与执法机构的这种合作方式搞成常态化,形成一个持续的项目。”陈章弹了弹烟灰,问项海,“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项海十分严肃地想了想,开口说,“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也说明我们的这次合作很成功。不过要形成长期项目的话,还是得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毕竟人家上大学还是以学业为主,要是因为咱们这个活动,给同学们增加了负担,耽误了学习就不好了吧。” 陈章掐着烟,笑呵呵地,“行啊小子,这官腔拍的比我还溜!” 项海忍着笑,“没有啊陈所,我这都是发自内心的。” “行了吧,”陈章冲他摆了摆手,“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八字还没一撇呢,真实施起来,要协调解决的事儿还多着呢。不过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冲你这叭叭劲儿,也跑不了你。” “陈所,我举双手赞成这个项目。”项海的神色既凝重又带着大局观,“不过我觉得,这么有意义的活动,应该让更多的同志都参与进来,争取让咱们所每一位同志,都有机会和大学生们做真诚的交流和沟通。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哎呀行了,这事儿就到这吧!”陈章赶快把烟掐了,准备让项海走人,“你在咱们所算是屈才了,难怪人家邢岳都被你给比下去了。” “啊?”毫无防备地听到邢岳的名字,项海一下就安静了。 “啊什么啊,你那天不是跟分局的邢岳一起去的吗?” “是,是啊。”项海莫名地有点儿心虚。 “人家可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研究生毕业,还是市局和各个分局里边最年轻的刑警队长。就这,都没干过你小子。”陈章言语间的得色十分明显。 “据说那帮学生都反应他太过严肃,有点儿吓人,再就是些个跟这次活动不挨边儿的评价。总之,他那边教学效果挺一般,不如你。呵呵,你小子这回算是给咱们所争光了!”陈章再次实名表扬了项海。 第52页 “这么牛逼,不是,这么厉害啊。”可项海似乎只听了前半段儿。 他轻轻靠回到椅子里,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跟着又翻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不过他身子马上又朝陈章倾过去,“其实邢队讲的很好的,真的。至少我听了就挺有感触的。是那帮学生瞎捣乱,净扯些没用的东西。” “讲的好与不好都跟咱没多大关系。”陈章见项海还赖着不走了,就又点上了一支烟,“就算下次再有这种活动,也不可能再派他来参加了。毕竟人家的工作重点也不在这上头。” “嗯。不过邢队真挺厉害的,讲的真挺好的。”项海还不死心,非要再替邢岳刷刷好评不可。 “谁也没说他不行啊,”被项海拐的,陈章的话也莫名多了起来,“可业务上太行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儿,毕竟还有不少人盯着他呢。” “谁啊?”项海想都没想就问了。 “啧,瞎打听什么?”陈章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话有点儿多了,于是赶快把项海打发走,“去,该干啥干啥去。李东兴不提了?” “是。”项海站起身,离开了陈章的办公室。 邢岳按掉闹钟,毫不犹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有些睡眠不足,可这并不影响他神清气爽地迎接来到这个新家后的第一个清晨。 他特意把闹钟提前了一个小时,因为他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办。 第一,他要出去溜达溜达,目的是熟悉一下环境。 于是洗漱完毕,他就下了楼。 他这个家在26栋。四下里观察了一下,越往前楼号就越小,往后的就越来越大。于是他就往前走。 19,18,17。 邢岳很快就找到了17栋。于是就站在楼下,朝1单元301的那个阳台望着。 这个时候项海应该已经上班去了,因此他可以大模大样地看个够。 301的阳台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扇窗子半开着,贴着玻璃的窗边,摆着几盆花。 看了眼手机,从走出家门一直到站在项海家楼下,慢慢悠悠地,也就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 还真是方便啊。 于是第一件事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 那么第二,就是要在新家吃一顿早餐。 尽管在溜达的途中,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炸油条的香味儿,可他毫不动心。因为这顿早餐必须在家吃。 回到家,邢岳很开心地打开冰箱,拿出来牛奶,面包,还有一盒软绵绵的蛋糕。 牛奶倒进杯子,放微波炉里热一下,面包塞进吐司炉里烤一下,蛋糕搁在一只盘子里。完美。 期间他还点开微信,把昨天没来得及听的,来自方乔的那几段60秒的语音也听了一遍。 邢岳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心情很好,以至于方乔那骂骂咧咧的大嗓门好像都不那么刺耳了。就跟奇葩背景音乐似的,陪着他美美地吃完了早餐。 多么美好的一天!现在方乔可以闭嘴了。 穿好衣服,揣上手机,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边走边喝着,邢岳精神焕发地出门上班去了。 今天是周一,是徐局给几个支队的队长们开例会的日子。 推开会议室的门,邢岳感觉自己跟进了妖怪的洞穴似的,里面烟雾缭绕,面对面几乎都看不见人。 啧啧,太不健康了。 要说在以前他也不觉得怎样,他自己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妖怪中的一员。可今天怎么着都觉得不顺眼,和他健康清新的气质严重不符。 再看看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这群妖怪,一个个的,不是哈欠连天,就是两眼发直。除了发际线告急的,就是顶着个大油头,用手咔咔捋头发的。 啧啧啧,瞧他们那样,真是没眼看啊。 就说禁毒大队的周勋吧,那头发几天没洗了?不能抽空洗洗再来开会啊?本身就长得五大三粗的,再这么一搭配,这人还能看么? 还有经侦的孙友良,头发没剩多少了,胡子倒挺长。不能刮刮胡子再来开会啊?还跟那唰啦唰啦地搓呢。还能不能有点儿人样? 他真想拿出桔子味儿的空气清新剂,给这群妖怪都净化净化。 就这帮子人,啊,还一边抽着烟,一边讨论早饭都吃的啥呢。听来听去,除了没吃的,剩下的不是炸油条,就是炸油饼,都是些不健康的油炸食品! “也就我过的是人日子吧,”邢岳暗暗想着,“至少从今天起,我就是这群妖怪中间最先修了人道的。” “来来来,开会了。”徐枫准时进场,坐在会议桌的正中位置,“啧,都把烟掐了!这屋眼睛都睁不开了。” “人都到齐了吧?” 除了没来的都来了。简单的开场白过后,徐枫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首先是传达了市局的一些指示。包括最近严打期间,治安刑事案件发案率有所下降,但要谨防严打结束后的反弹。另外,要提前为下个月的国际禁毒日的宣传活动做好准备。最后还对省里这次即将进入尾声的普法教育宣传活动进行了总结。 说到这,徐枫先点了经侦大队队长孙友良的名,“礼拜天让你去给学生上课,你去了吗?” “去了啊!”孙队一脸的理直气壮。 “你讲的都啥内容啊?” “就讲讲经常发生在大学生身上的那些个网络诈骗,还有各种套路的非法贷款啊什么的。主要目的就是让那些小孩儿提高警惕,小心上当。” 第53页 徐枫皱起了眉,“那为啥人家学生反应,你就跟个爹似的,挨个数落人家花钱没数,就知道张嘴朝爹妈要钱给对象买东西。还说人不孝顺父母,不心疼爹妈赚钱不容易,给人好几个学生都骂哭了?” “哦,”孙队摩擦着单薄的发际线,“可能是他们理解有偏差吧。” 徐枫的眉心更紧凑了,点上一根烟,又把目光转向邢岳,“你呢?” “我也去了啊。”邢岳坦然应对。 “你咋讲的啊?” “我主要采用的问答模式,就回答了一些同学们感兴趣的问题。”邢岳波澜不惊,这都是他实打实做过的,绝不掺假。 徐枫狠吸了口烟,“你都回答的啥,啊?跟人学生说你开枪击毙过嫌疑人?还说你没有女朋友?” 一众妖怪顿时爆发出一阵怪笑。 “都严肃点儿!”徐枫敲了敲桌子,“看看你们那样儿,还指望你们替咱分局争争脸呢。结果一个一个的,谁也指望不上!” “人家正阳路派出所这回可露脸了,被市局点着名地表扬啊。”徐枫明显地酸了,“人陈章是啥心情,我又是啥心情?人家就派了一个小片儿警,就把你们这帮玩意儿全干败了!” 邢岳猛地抬起头,嘴比脑子还快,“你说项海啊?” 徐枫冲他一瞪眼,“咋的?你还不服气啊?” “服!服!我太服了!”邢岳绝对是百分之一千地服气,差点就站起来热烈鼓掌了。 他心里这个美啊,就跟徐局夸的是他一样。 “行了!”徐枫结束了这个让他心烦的话题,“下面各个支队,把手上案子的进度汇报一下。” 项海和刘忆俩人把李东兴提出来,一路走完各种手续,就押着他,准确地说是架着他,准备给他送去食品厂小区那一片的居委会。 赌博,吸毒,家暴,扔下孩子不管,桩桩件件,无一不是项海最最痛恨和不能容忍的。可偏偏李东兴就能把诸多罪恶集于一身。 要不是因为这身警服,项海连看都不愿意看这个人一眼,更别说用手去碰他。 可现在他的手里却不得不攥着那只枯瘦的手臂,忍受着这个令他极度厌恶的人,将半个身子都瘫在自己肩上,还有作为一个放弃了一切尊严的瘾君子,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几乎令他窒息的恶心的味道。 不过李东兴也不是他见过的这类人的第一个。 赌博,吸毒,放弃一切,然后支离破碎。 这一系列顽疾就像是并发症,几乎不会单独存在。只要沾上一个,就会自然而然地染上所有。没有人能痊愈。 李东兴看上去比前几天跳楼的时候更虚弱了,可嘴里依旧不闲着。 骂老婆死抠着钱不给他花,骂女儿不孝不管他死活,骂牌友合着伙地坑他,骂当初领着他吸毒的人,现在就因为他暂时没钱不搭理他,骂黑了心肝的医院不给他好好治病,就知道忽悠他花钱买高价药。最后又艾特所有人,骂这个社会如此冷漠,不给他这个可怜的老实人一点儿生存的机会。 项海架着他慢慢走着,两眼冷冷地盯着前面的路,尽可能地屏蔽掉李东兴的声音。 他觉得李东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病毒,他不想被这些病毒侵蚀。 刘忆实在受不了了,就冲李东兴说,“能不能请你安静一会儿?总共就十来分钟的路,你忍忍,到家你爱说啥说啥。这会儿就让我们耳根子清静清静行不?” 李东兴哼哼了几声,又恹恹地说,“警察同志,能不能给根儿烟抽抽?” 刘忆摸出烟盒,将里面最后的一根递了过去,又帮他点着火。 然后他又朝项海说,“哎项海,你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项海就掏出烟盒递给他。 李东兴吸着烟,又慢吞吞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项海,翻着眼珠回忆了一下才说,“哎警察同志,我,我是不是见过你?” “对,就上次我媳妇报警,你来过我们家。”说着他就拔高了声音,“操,想起来了,那次你他妈差点没把我胳膊拧下来!” 项海始终没看他一眼。 刘忆使劲提了提他的胳膊,“李东兴,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打媳妇都打出名儿了,还有理了你?” 第二十章 正阳路派出所到食品厂小区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车程。 项海和刘忆架着李东兴来到院里的停车场,原地等了一会儿。所里的车过来了,他们就把李东兴架上车,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 李东兴几乎哼哼了一路,不断打着哈欠,涕泪横流。说浑身难受,哪哪都疼,好可怜。还问项海和刘忆能不能借他点钱。俩人各自看着窗外,尽量忽略此人的存在。不过最后他还是讨到了大半盒烟。 车子停在居委会门口,两个人又架着李东兴下了车。迎面碰上两位居委会大妈,正你一句我一句,堵着大门相互吐槽。 “你就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啊,都什么素质?这不就是小流氓吗?” “摊上这号的邻居,可糟心死了!” “谁说不是呢?瞅给人老太太折腾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要是出点啥事可咋整?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是啊。也不知道都啥样爹妈教出的这些孩...哟,项海来了啊,刘忆也来了。” 第54页 看见俩人架着李东兴过来,两位大妈各自朝两边一分,把大门让了出来。 项海就跟她们打招呼,“王阿姨赵阿姨,咋了这是?啥事儿给气成这样?” 那个姓王的大妈就唉声叹气地说,“这不我们这边儿有个老太太,挺大岁数了,自己一个人住着。本来心脏就不好,结果她家楼上也不从哪搬来个小青年儿,这个闹腾啊...动不动就整一帮狐朋狗友回来,在家叮叮咣咣的,也不知道是跳舞啊还是干啥。老太太说她家房顶那灯都直晃悠,墙皮都掉了两块。” “关键还总是半夜三更地闹,”另一位姓赵的大妈接着说,“好几次了,老太太给那闹哄哄的音乐震的啊,心脏都直突突。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敲那家门,寻思商量着让他们小点儿声。可那一屋子人根本就不开门。” “这不实在没办法了,老太太就找到居委会,想让我们出面给协调协调。” 王大妈一边说,一边把两手一摊,“结果我们跑了两趟了都没见着人。唉,愁人呐。” 项海就问,“要我们这边出面帮忙不?” 王大妈又叹了口气,“这事儿啊,还得以调解为主,毕竟楼上楼下住着。我们还是先把人找着协调协调吧,要是实在有困难再找你们帮忙。” “行,那有啥事儿王姨你就直接打我手机。” “好,少不了麻烦你。”王大妈这才有了点笑容。可随后话风就毫无征兆地一转,整个人也跟着进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哎小项啊,你现在有对象没?要是没有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正好我一个老姐姐家的闺女,人长得可漂亮了,也是大高个,跟你特般配!就是岁数可能比你大点儿,你属啥的?嗐,不过女孩儿大点也好,懂事儿,知道疼人。这俩人在一块儿过日子吧...” “哎呀王阿姨,王阿姨!”项海赶紧把渐入佳境的王大妈拦住,“那什么,我有对象了,都,都快结婚了。谢谢啊王姨。” “啥?要结婚了?”王大妈很吃惊,又上下打量起项海,不相信自己这双金睛火眼会看走眼,“你才多大啊?” 这时候旁边的赵大妈过来说话,“哎呀,早点结婚稳定下来也好,趁年轻力壮的赶快把孩子生了,你爸妈还能帮忙带一带,两口子都不耽误工作。” “那倒也是。”王大妈虽然点着头,可还是咂着嘴表示惋惜,“啧啧,也怪我,下手晚了。我还跟人姑娘说呢,给她介绍一个长得特别精神的小伙儿,个儿又高,人还好。这不人姑娘照片我都给要来了...” 一直在旁边当观众的刘忆这时候有了动静,“王阿姨,那照片给我看看呗。” 王大妈立马就不乐意了,“你不都结婚了吗?” 刘忆就解释,“是我弟弟,他还单着呢。” “哦。”王大妈这才有些释然,又把刘忆看了半天,这才说,“行吧,不过你弟弟长得...” “我操!”被夹在中间的李东兴突然嗷唠一嗓子,把两位居委会大妈吓了一跳,“你们有完没完?老子他妈瘪着肚子陪你们在这闲扯淡,你们居委会管不管饭?给我整点儿吃的,我他妈走不动了!” 两位大妈齐齐地瞪了他一眼,满脸的厌恶。不过还是就此结束了介绍对象话题,把项海他们领了进去。 在居委会办理了相关手续,就算把李东兴正式交接了。又叮嘱两位大妈多留神,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派出所打电话,项海和刘忆就离开了。 回到车上,项海从兜里掏出包湿纸巾,给了刘忆一张,自己也拽出一张擦手。 刘忆乐了,“哎呦,看不出来你还挺洁癖。” 项海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擦着每一根手指,“我只对李东兴这样的有洁癖,对别人都没有。” 刘忆显然对他这话没怎么理解,不过也学着他仔细地擦着手,“哎不过项海,没看出来啊,小小年纪,你竟然都要结婚了,这啥时候的事儿啊,没听你提过呢?” 项海这才抬起头笑着说,“结什么婚啊。我要不那么说,咱俩就得给摁那唠一整天。你没看王阿姨那眼睛都亮了么,再不走,二胎都唠出来了。” 刘忆这才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挺惦记那个“人长得漂亮,又是大高个”的女孩儿的,毕竟自己那单身的弟弟外型条件不如项海。他担心项海什么时候得了空,也回去找王阿姨要那女孩儿的照片,就试探地问,“你还这么年轻呢,以后机会多的是。而且那姑娘不还比你大不少么,你肯定也不能接受比你大的吧?” 项海看出了刘忆的心思,就想故意逗逗他,“能啊,怎么不能呢?” “啧,别说,我还就喜欢岁数比我大的。” 这下刘忆还真有点紧张了,“真的假的?那,那大你多少的合适啊?” 项海假装琢磨着,又掰了掰手指头,“怎么着...也得大个五六岁吧。” “啊?”刘忆真的惊了。 “人王阿姨不是说了么,年纪大的知道疼人。”项海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叨叨着,“我可得找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我的。” “哦。”刘忆的神色变得复杂了。 “哈哈哈!你还真信啊?”项海终于忍不住了,两手拍着大腿,仰头笑了起来。 “我操!”刘忆这才反应过来,“你小子逗我玩儿呢!” 第55页 回到派出所,俩人刚跨进大门,项海就被门卫的大爷叫住,“哎项海啊,有人找你。” “谁啊?”项海停住了脚步, “一个小姑娘,在这儿坐半天了。”大爷一边说,一边朝门卫室里面指。 刘忆听了也站住脚,好奇地朝门卫室里面一瞄。发现里头还真坐着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还背着个大书包。这才不怀好意地朝项海笑了笑,自己先走了。 看见项海进了门卫室,那小姑娘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蚊子似地朝他打招呼,“项海哥。” “是你啊,”项海笑着朝那小姑娘走过来,“等着急了吧?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小姑娘没吭声,就那么低着头站着。 项海谢过了门卫大爷,领着小姑娘进了派出所的办公楼。 他看了眼手机,就问那小姑娘,“这还没到放学时间呢,你怎么就跑出来了?你们老师知道么?” 小姑娘两手紧紧拽着书包带,半天才说,“我今天,没去上学。” 项海又看了她一眼,也没说别的。 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一个号。她人瘦,身上的校服就显得格外肥大,袖口卷了两道,上衣下摆兜着屁股。怎么看也不像个初二的学生。 项海把她领进楼上一间没人的小会议室,让她坐下,又把她书包摘下来放到一边,自己就坐到她对面,“李莫,你不去上学,又自己跑到这儿来,你妈妈知道么?” 李莫摇了摇头。 “那她人呢?” “上班去了。” 还没等项海再开口,李莫就忽然抬起头问他,“项海哥,我爸是不是在这关着呢?我能不能看看他?” 见项海不出声,小姑娘瘪了瘪嘴,垂下了眼睛,“他们都说我爸活不了几天了,所以...我妈不让我来,不许我见他。可我还是想,再看他一眼。” 李莫的头更低了,眼睛埋进了刘海,看不见表情。只有几颗闪亮的东西掉下来,砸在她手背上。 项海站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又拿过纸巾递给她。 李莫接过纸巾,在脸上蹭了蹭,就那么低着头,把半湿的纸巾绞在指间。 项海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地问,“李莫,妈妈为啥不让你见他,你知道么?” 李莫用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可是项海哥,他就要死了。”李莫抬起头,小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就让我偷偷地看他一眼就行。我不说话,不让他发现,也不让我妈知道。那样他就不能再把我妈抓回去了。” 项海无言以对,只是又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小姑娘的愿望很简单,可他却不能满足,并不是因为李东兴已经离开了派出所。 李莫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她偷偷摸摸也要再看一眼的人,那个让她又怕又念的人,已经不再是一个爸爸了。 李东兴早已放弃了一切,也包括她这个女儿。 在还能离开的时候离开,小姑娘心中或许会有些遗憾,可终究还能留下一个可以被称作“爸爸”的影子。 如果这个时候再被李东兴把她们母女捏在手里,结局一定会朝最不堪的方向发展。 当那种人性最丑陋的东西展现在眼前,而且还由自己的父亲来亲自示范,小姑娘会受不了的。 小姑娘还小,一辈子的路还长着呢。她需要美好的东西,她应该得到美好的东西。 项海捏着一张纸巾,不知不觉竟有些失神。直到听见李莫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两声,这才问她,“你吃早饭了么?” “...吃了。” “吃的啥?” “就...包子,粥什么的。” 项海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去拉她,“走,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李莫顺从地站了起来,回过头去拿书包。 项海伸手把她的大书包拎过来,背在自己身上,“咱们去吃麦当劳吧?” 李莫点了点头,不过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项海哥,我想先去个厕所。” 项海就领着她去了厕所,自己等在外面。 等了足有十分钟,李莫才慢吞吞地走出来。项海就过去问她,“不舒服么?是不是拉肚子了?” 李莫扯着自己校服的拉链,拧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项海哥,你能不能,借我十块钱?” 项海马上掏出钱包,抽出张一百的递给她。 李莫没接,“不用这么多,就,十块钱就行。” 项海把钱塞进她兜里,“我没零钱,你拿着买早餐吃。就你这小身板,早上不吃饭还能行?” 李莫又绞了半天手指,才红着脸说,“不是,我不是买早餐用...” “不买早餐买啥?”项海想也没想就问了。 于是李莫就不吭声了。 看着她扭捏的表情,项海忽然就明白了,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哦,那个,你,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姐姐过来。别走啊,就在这等着!” 说完他就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可两个女警一个在出外勤,另一个吃饭去了。于是他又一溜烟跑回来。 “走吧,”回到李莫身边,项海拍了拍她的肩,“姐姐们不在,哥哥也一样。” 第56页 第二十一章 项海领着李莫出了派出所,走了十来分钟,进了一家便利店。 他自己站在收银台边上,把李莫朝里面推了推,“去吧,想买啥买啥,我就在这等着。” 李莫低着头蹭进去,很快又蹭出来,手里捏着一小包卫生巾。 项海无奈了,就跟收银员买了只最大号的袋子,又领着李莫折回到卖卫生巾的那个地方,把袋口一撑,“来,把这个装满。” 李莫皱了皱眉,“不用...那么多,都用不完。” “这玩意儿又不过期,就,慢慢用呗。” 李莫犹豫了一下,就又挑了两包装进袋子里。 项海不指望她了,干脆自己上去,挑着摆在最显眼位置上的那几种,一样抓了三四包扔进袋子里。 见袋子还有空闲,就又带着她去到卖零食的地方,挑了些肉干,软糖,巧克力什么的把袋子塞满。最后又拎了一桶牛奶。 “项海哥,太多了。”李莫拽着袋子为难地说,“太多了,我,我,没钱还...” “没钱也不能不还啊,”项海冲她笑着说,“先欠着,等你大学毕业,上班赚了钱,再连本带利地还给我呗。” 结了帐,项海领着她出了便利店的门,“你...还去厕所不?” 李莫瞅了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那去麦当劳上吧。”项海就又领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包卫生巾递给她。李莫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换了另外一包,揣进校服兜里,去厕所了。 李莫是在一次项海出警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她妈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小姑娘就跪在地上,拼命抱着李东兴的腿哭。哭得嗓子都哑了,眼泪也干了。 项海还记得,当时李东兴被自己扭着胳膊,疯了一样又叫又骂,就好像这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要不是当着小姑娘的面,他真想一个巴掌甩过去,让那张嘴永远别再发出声音。 后来他就把手机号留给了李莫,让她有什么困难就给自己打电话。小姑娘哭着收下了,可之后一次也没给他打过。哪怕是第二次出警,再一次当着她的面,带走了李东兴,一直到今天,始终都没联系过他。 李莫出来了,坐到了项海对面。 “想吃点儿啥?” “什么都行。”小姑娘洗了脸,这会儿看上去更安静了。 “那我可就随便买了啊,你坐这等着吧。” 项海买了两份套餐,把其中的一份可乐换成了热牛奶,又加了一份鸡翅和一个小玩具。 李莫喝下几口牛奶,就捏起了那个玩具,“项海哥,这是套餐赠的吗?” “不是,”项海一边吸溜着可乐一边说,“我看那儿童套餐里面东西也太少了,估计不够你吃的,就单买了个玩具给你。” 小姑娘来回捏了捏,就慢吞吞把玩具揣进兜里,跟着就叹了口气才说,“项海哥,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好不好。你可别再把我当小孩儿了。” 项海听得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她这个年纪,不是小孩儿是什么呀? 可马上他又不笑了,他想起了邢岳。 那个曾经张口小孩儿,闭口小孩儿,还想拿奶茶和冰棍儿打发他的刑警队长。 在那人眼中,自己到底是个啥形象?就跟这穿校服的小姑娘似的? 不会吧... 很快,桌上的东西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于是项海又去买了一份鸡翅。 小姑娘啃鸡翅啃得很香,项海就看着她笑,“你还挺能吃,吃这么多,还长这么矮。” 李莫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却没停。 他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问她,“你后来怎么都没给我打电话呢?不是说了有困难就找我么?” 李莫始终垂着眼睛,“没什么困难,就,没打。” “那你有微信吧?我加你微信吧!” 李莫舔了舔嘴边蹭的油,又摇了摇头,“我没微信。” 项海直起身子,“骗谁呢?就你们这些小孩儿,哪个没微信啊。还对我保密呢?是不是嫌我老了,就不爱加我啊?”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这腔调莫名地耳熟。 李莫放下啃得光溜溜的鸡骨头,把手擦了又擦,这才说,“项海哥,我没手机了。” “手机呢?” 李莫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爸拿走了。” 项海嗓子有些堵,伸手就把烟摸了出来。意识到这里不能抽烟,又揣回兜里。 他脑子里在飞快地思索着,想替李东兴找个理由,让李莫相信自己的亲爹如此地没下限,并不因为他是个混蛋。可李东兴他就是个混蛋,因此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还是没话可说。 “项海哥,”李莫忽然凑得很近,用最小的声音问他,“我爸那病,是因为吸毒才得的吧?” “什么?”项海怀疑自己听错了。 忽然提高的声音把李莫吓得一激灵,立刻缩了回去。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朝这边看过来。 项海赶紧又压低了音量,“这是谁跟你说的?” 李莫看着他,怯怯地,“没,没有谁说。因为我看我爸毒瘾犯了的时候,就,就跟生病似的。现在他真的病了,我就想...” “李莫!”项海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又险些失控。 第57页 “项海哥?”见他脸色发白,李莫就更害怕了,“你,你怎么了?” 项海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上下起伏着,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好一会儿,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这才松开手说,“对不起。” 李莫把手缩回来,看着他有些担心,又有点忐忑,“项海哥,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你的事儿。”项海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渐渐恢复了正常,“对不起,是我太大声了,吓着你了吧?” “我没事。”李莫觑着他的脸色,扯过一张纸巾攥在手里,很快就被拧成了麻花,“项海哥,要不今天就不看我爸了,我先走了。” 然后就站了起来,“谢谢项海哥请我吃饭,还有那个玩具。”说完就去拎她的书包。 “等等。”项海伸手拦她,又把人按回到座位上,“再陪我坐会儿吧。” 说起李东兴毒瘾发作,小姑娘那平淡的神情让他揪心。 哪怕撒谎说自己吃过早饭时,她还会口齿打结,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可提到那种丑陋到令人窒息的画面,却接受得坦然。 不是她不懂是非,只是她的世界本就是颠倒的。 在她的世界里,爸是用来躲的,妈是用来打的,而自己,天经地义就是被用来忽略的。 习惯于此,会觉得外面的世界大差不差,也就那样。 直到有一天,当她发现,原来别人的爸妈,每天晚饭后的散步,是要手牵手的;原来别的女孩儿,是可以因为早餐不合胃口而闹脾气的;原来别人的爸,不但记得女儿的生理期,还会亲自给女孩儿煮红糖水。而不是让女儿为了买一包卫生巾,硬着头皮向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成年男人伸手去讨十块钱。 原来别人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连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回忆,在别人眼里都像默片时代的喜剧电影,夸张到尴尬,滑稽到心酸。更别说那些连她都觉得上不得台面的日常。 那时她会卑微到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也许现在还不算晚,让她试着去看一个平凡却值得去追求的世界。 项海轻轻搓着手,小心地筹措着语言,“李莫,吸毒,是不对的。但你爸的那个病,跟吸毒应该没什么关系。任何人都可能生病。有些病治得好,有些病还不行。” “至于他犯毒瘾的样子,”项海又放低了声音,“你试试看,能把它忘了么?” 小姑娘皱起了眉,像是在试,又像是不太理解他的话,“项海哥,这东西...也忘不了吧。” “你试试呢?”项海鼓励地看着她,“对了,你喜欢花么?” “什么花?” “什么花都行。你想想,花多好看啊,那么多颜色,还有那么好闻香味儿。” 李莫翻着眼珠,就那么想了一会儿,“嗯,还行。” 看她对花好像没什么兴趣,项海就又问,“那咱不说花了,你喜欢什么?或者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可爱?” 李莫鼓了鼓腮帮子,“我最喜欢猫,我觉得小猫特别可爱。可我妈不让我养。” 项海撑着下巴问她,“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长毛的还是短毛的?” 李莫挺认真地想了想,就好像真的在给自己选一只小猫,“长毛短毛都行吧,不过我最喜欢黑色的,最好是爪子尖儿和嘴那一圈儿是白色的,就跟黑猫警长那样的。” 说完她自己也翘起了嘴角。 “行,就黑猫警长那样的。”项海看着她,“那李莫,你试试看,以后如果不小心又想起你爸...犯病的样子,或者任何你不喜欢看到的样子,就马上去想想那只小猫。” “你看小猫咪多可爱啊,毛茸茸的软呼呼的,还冲你叫呢。你不得给人准备点好吃的啊?” 李莫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有了点儿感觉,不过她又说,“项海哥,我还没有小猫呢。” “不得提前做做准备么?就冲你这么喜欢,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能有。”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搜了搜猫的照片,点开一张黑白猫的照片递给她,“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李莫拿过手机看着,把照片放大又缩小,“就是这样的。真可爱!” 项海就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别说,是挺可爱的,你还真会挑。” “那从今以后你就把这照片印在脑子里,但凡想起什么不好的画面,就用这照片给它盖住,就只瞧这猫咪,行不?” 李莫点着头,可看项海的眼神又有些复杂,“项海哥,我觉得你还挺幼稚的。那个玩具,不会是给你自己买的吧?” 项海愣住,然后就笑了起来,“你这小孩儿,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小姑娘终于也笑开了,“我也没夸你呀。” 俩人笑够了,项海问她,“吃饱了么?” 小姑娘点头,“饱了!” 于是项海站起身,背上书包,拎起袋子跟着李莫走出了麦当劳,“那个,你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下午还能上课么?” “能上。”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项海哥,我自己能走。” 刚巧一辆出租车经过,项海伸手给拦下来。 “那你就自己先回家,把东西放下,休息休息,下午好好去上课。”项海打开车门,让李莫上了车,又把书包和袋子放到座位上。 第58页 “嗯,知道了。” 项海又掏了一百块钱塞给她,让她付车费。 最后他趴在车窗上说,“李莫,刚才问你的话还没答应我呢。就只看那猫咪,不想别的,行不行?” 小姑娘点了点头,“我答应你,项海哥。” 说完还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项海这才离开车窗,又朝里面摆了摆手,看着出租车带着李莫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一个上午的会,把邢岳那一身的清新气质磨活活地损了99%。 吊着仅存的一口仙气儿,他头昏脑胀地走出会议室,正碰上拎着一兜饭盒,要去食堂吃饭的秦鹏。 “走啊邢队,吃饭去?”秦鹏老远就冲他打招呼。 邢岳就走过去,加入了吃饭的队伍,“咋就你自己呢?别人呢?” “上午出了两个案子。”秦鹏一边走一边跟邢岳汇报工作,“一个入室的,卖电动车的一个店被人给撬了,老唐带着刘兆宁和王斌过去了。还有一个是交警大队那边报过来的,说有两车追尾了,车上有个小孩儿受了点伤。可肇事车主把车和小孩儿都扔那,自己跑了。大崔带着田向,程亮和吴浩过去了。” “老唐也出去了?”邢岳皱眉。 “嗯。”秦鹏看出来邢岳是不放心,就又笑着说,“哎呀,就一入室的,没问题。” “人老唐都说了,‘趁邢队不在,我得赶紧走’。放心吧,人家是老刑警了,心里比咱有谱。再说还有刘兆宁和王斌跟着呢。” 邢岳就笑了笑,“小伟跟二河呢?” “在屋里研究冯雁呢。这不打发我出来给他俩打饭么。” 秦鹏说着就提溜起那几个饭盒。 “有啥发现么?” “好像是有点儿意思了。俩玩意嘀嘀咕咕,一惊一乍的也不跟我细说,小伟还往档案室跑了好几趟。” “去档案室干啥?” “说是涉及到一起旧案。”秦鹏呵呵地笑着,“可二河就非说他是看上人档案室那小姑娘了,要不去一趟还不行?还说下回他自己去,不叫小伟去。俩人就在那掐上了。” 张晓伟浑身的槽点可谓数不胜数,其中最能引起他强烈反弹的就是关于找对象。 他自己说的,自打上高中起,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想谈恋爱。 这是一个“过去进行时”加“现在进行时”的混合句。可重点是,加了ing的不是动词“谈”,而是“想”。 吃过饭,邢岳就和秦鹏拎着饭盒回了办公室,他还给辛勤工作的两个年轻人买了两罐可乐。 饭盒盖一打开,张晓伟和郑双河立刻闻风而动,举着筷子就过来了。 “怎么样二位?有啥发现?”邢岳本打算等他们吃完饭再问的,可看着张晓伟那一脸藏不住想要八卦的表情,就配合着问他。 果然,就见张晓伟咽下一大块红烧肉,扒了两口饭,又灌了一大口可乐,然后把嘴一抹,情绪这就上来了,“邢哥,何止有发现,是有大发现。啧啧,这简直就是一出刑侦题材的狗血言情大戏啊!” 郑双河在一旁专心吃饭,头也不抬地说,“呵呵看见没,咱伟哥对言情的定义他就是跟人不一样。” “滚。”张晓伟赶紧抽空骂了他一句,然后就接着说,“邢哥,你先听听这组数字,然后再告诉我你怎么看。” 邢岳点了根烟,闲闲地往椅子里一靠,“来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于是张晓伟就开始了。 “1993年3月16日,有人报案说,在一家叫“北北”的歌舞厅发生了斗殴事件。两伙人总共有十三四个,打得挺厉害,都动刀了。结果就是有一个人被当场捅死。” “过了四天,也就是3月20号,包括主犯在内的所有人就都被抓了。这个主犯叫高玄宇,当时二十五岁,还是个高干子弟,人就是他捅死的。跟着一起被抓的,还有他的时任女友,冯雁。” 说到这,张晓伟故意顿了顿,给了邢岳一个“怎么样?意不意外”的眼神,眉毛还耸了耸。却发现对方没有什么表情,就只好接着说。 “3月20号俩人被抓起来以后,冯雁关了几天就放了,可高玄宇就再也没能出来。最后给判了个死缓。不过后来在里面表现不错,又被减刑到有期徒刑25年。”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冯雁出来没多久,也就俩月吧,就结婚了,对象就是李远达。他们结婚的日期是1993年5月19日。” “高潮来了啊邢哥,”张晓伟干脆放下饭盒,撸起了袖子,“这两口子婚后7个月,李震出生了,时间是1993年12月23日。当时医院的出生记录我们都查了,顺产,足月,7斤多的大胖小子。” “所以说,你想表达什么呀?”邢岳对他这抑扬顿挫的节奏感也是没辙了。 “我想表达啊,啧,冯雁他们这一家人感情是真不错。”张晓伟趁机去扒了几口饭,又接着说,“你知道吗邢哥,冯雁她老爸,也就是李震的姥爷,原先是城建局的一个领导,退下来以后自己开了个建材公司。等到李震出生以后,老爷子就把这个公司全全交给了李远达。要知道,冯雁还有俩哥哥呢,可谁也没捞着,老爷子就是这么偏爱这个女婿。” 说到这,邢岳和秦鹏对视了一眼,彼此也都心照不宣了。 秦鹏就说,“难怪那天李远达那么主动跳出来,还真是护着那儿子啊,那状态可不像是装的。看来这一家人感情是不错。还真是挺狗血的。” 第59页 “别着急啊,”张晓伟一脸幕后大BOSS的表情,牢牢掌握着节奏,“还没说完呢,这后头还有彩蛋呢。要不怎么说是刑侦题材的言情大戏呢?你们猜怎么着?” 张晓伟激动地扫视着几个观众,却碰上了一道道冷漠的目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热情,“嘿嘿,当年高玄宇捅死人那个案子,就是在这,就是咱们分局办的!”他加重了“咱们”两个字,同时还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怎么样?牛逼吧?当年老子被咱的人抓了,24年后,儿子又落咱手里了。邢哥你说神不神奇?” “你可别乱说啊,”秦鹏给正在兴头上的张晓伟降了降温,“这些可还都没证实呢,你先别在这老子儿子的。” 1993年...邢岳默默计算着,那时候自己4岁... “小伟,高玄宇那个案子的档案你找来了?” “是啊邢哥,人档案室的小陶同志特别配合咱们,可帮了不少忙呢。” 郑双河立刻很夸张地拖了个长音,“可不是吗!” “你拿过来给我看看。”邢岳按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朝张晓伟伸出手。 张晓伟赶快放下饭盒,跑过去把那份档案拿给邢岳。 邢岳接过来,一边翻动着一边独自朝窗边走。 24年前的纸张明显带上了岁月的痕迹,尽管字迹依然清晰,可纸面的颜色早已不是纯白。 略过了前面冗长的办案记录,他直接把档案翻到最后。 在那里,果然出现了那个他最最思念的名字。 “思念”??还“最最”??邢岳被自己这反应给吓了一跳。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是真没思念过,更谈不上什么“最最”。 今天这事儿纯属意外,算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既然遇见了... 邢岳的指尖有些抖,在手心里狠狠握了一握,再张开,才又轻轻地抚了抚“经办人员”那一栏里邢逸清的名字。 就算是穿越时空地打个招呼吧。 老爸的字迹是如此熟悉,就那么潇潇洒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24年前的老爸大概也就是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吧?可人家早结婚了,儿子都4岁了。没记错的话,再过两年就当上副局长了。 就冲这些,自己也比老爸差远了。能不能当个副局长不知道,反正媳妇和儿子他肯定是没有了。 呵呵,这种略显奇怪的上帝视角忽然让邢岳觉得挺好笑。 他合上档案,转过身递给了秦鹏,“老秦,这案子当年是咱们徐局参与经办的,你回头去找他了解了解情况,说不定还能挖出些东西。” “哦。”秦鹏接过档案,感觉挺意外,也就直接朝最后一页翻了过去。 “啊?这案子是徐局办的?我还真没注意呢。让我看看!”张晓伟也立刻凑了过去。 秦鹏一眼就看到了邢逸清的名字,以及他后面的徐枫。 他“啪”地合上档案,立刻紧张地盯着邢岳。 “哎,干啥呢老秦,我还没看着呢!”张晓伟不满地嚷嚷着。 “邢队,你,你干啥去?”见邢岳独自朝门口走,秦鹏就想要跟上去。 邢岳头也没回,“我去宿舍躺会儿,有点儿困了。忙一上午了,你们也歇会儿吧。” 身为队长,邢岳觉得此时自己的行为很不专业。把手底下的人发出去干活,自己却关了门,朝宿舍里一躺,不像话。 可他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一会儿。 他感觉有点累,虽说这种累也不是躺一会儿能解决的,可他今天还就是躺了。他就是想任性一次。爱咋咋地。 倒在床上,无所事事,睁着眼,也根本睡不着。于是他拿出手机,玩了会儿游戏,也没什么意思。 打开微信,心不在焉地翻着。想到自己还欠着方乔的房租钱没给呢,就给他发了条消息: 老乔,那房租一共多少钱,给个数,我转给你。 等了一分钟,方乔也没理他。 积蓄了一个早晨的精气神儿已经彻底消耗干净了,连1%都没剩。这会儿邢岳觉得自己是肉眼可见地颓了。 于是他眼前又浮现起今早会议室里的那群妖怪。 OH NO...... 人是贪婪的动物,好东西一旦拥有过就还想要更多。就比如今早那一份桔子味儿的好心情。 那份好心情是项海给的,于是在这个至Low时刻,邢岳就格外贪婪地想看项海冲着他笑,或者听听他说话,再不济,给他发两个表情包也行。 对此他很矛盾,也十分痛恨自己。 把人家当充电宝了么?自己没电就想起人家了,怎么就这么自私呢?给你充一次电算是江湖救急,咋还能上瘾了呢?还能要点儿脸不?你跟人家是一套系统的么? 脑子里是这样想的,可自作主张的手指早已点开了和项海的对话框。 什么叫贪婪?这就叫贪婪。 简单来说,贪婪就是道理我都懂,可该不要脸还是不要脸。 项海,在不? 才要点击发送,邢岳一下子就惊醒了。 我操?这不是方乔化了么? 于是他赶快把那几个字删了,重新输入。 项海,晚上你有啥安排么?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 多么直接的表达,把方乔的那一套甩到太平洋里去。 第60页 等了两分钟,也没见项海回消息。又看了眼时间,还处在午休时段,可能是吃饭去了吧。 再等等...一秒像一年... 没等来项海,却等来了方乔。 方乔给他回了个数字,同时又问: 怎么样邢Sir,那房子可还凑合? 邢岳把钱给他转过去,然后敲了两个字: 很好。 呦嗬?评价这么高?比你原来那房子还好? 必须的。 呵呵,傻逼。 这周六陈文愿请客,你去不去? 不去。 那我一个人去你放心啊? 我操!邢岳手机差点没掉在脸上。他是真的被这看似没过脑子,但好像又过了脑子的话给膈应到了。 他觉得再跟这人聊下去,自己八成得阳痿。想痛骂回去,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能刺激到对方的词。 最后只能无力地回了一句: 你滚吧。 正要退出和方乔的聊天窗口,看看项海回他消息了没,这时候手机画面忽然切换到了来电显示。 打来电话的竟然是许大洋。 邢岳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就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第二十三章 “邢岳老弟?”电话里传来许大洋懒洋洋又强行热络的声音。 “大洋哥。”邢岳也就那么招呼回去。 “上次你过来找我,还以为你打算再回来玩儿呢,等了几天也没见着人。怎么着,还记恨哥哥呐?以后就真再不过来了?”许大洋的语气显得挺轻松,邢岳甚至能听得出他在抽烟。 不过这也就是客套,差不多两年没联系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绝不是为了叙旧。何况他跟许大洋的交情也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没有的事儿,这都多久了,不至于的。我是挺想去玩儿的,可没时间。”邢岳也就那么顺着他扯着。 “那改天抽空过来玩两圈儿吧,我这最近到了几辆新车,贼带劲!我就觉着跟你特别配!” “行啊,哪天过去瞧瞧。” “那咱可就说死了啊,一定得来!兄弟们还真是惦记你呢。哎你可别多想,咱就纯玩儿,纯跑跑圈儿,不带别的那些。” 邢岳的目光一沉,捏着电话的手指明显用了力,指尖泛白。 于是他又把手机换到了左手,“大洋哥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得去啊。等忙完手头这案子就过去。” “哈哈!咱邢岳老弟就是敞亮!那我可就等着了!”许大洋在电话里显得很高兴,似乎对邢岳的回答很满意,于是这才算过渡到正题。 “今天给你打电话呢,主要是说这么个事儿。”电话那头吧嗒抽了口烟,又吁地吐出去,“那天你不是跟我打听李震嘛,哥哥我呢,就把这事儿放心上了。可巧今天上午跟一哥们儿吃饭,聊着聊着就提起李震来了,他说昨天好像看见那小子了。” 邢岳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在哪看见的?” 感受到邢岳语气有了变化,许大洋更得意了,“在明州郊区的一个酒吧里头。” “明州?” “是啊。那边也有一俱乐部,昨天还有场比赛,我那哥们是过去玩儿的。等晚上一帮人就去酒吧喝酒,然后就看见一人,感觉应该是李震。” “确定么?” “怎么说呢,”许大洋咂着嘴,“只能说差不多。” “他也有一年多没见李震了。甭说他了,就算我见了也未必能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当时人乱糟糟挺多的,他就是远远地看见一人,晃了几下就找不着了。他还说呢,兴许是李震之前在我这出了那么档子事儿,不好意思过来玩儿了,这才大老远地跑明州去了。自己就别上赶着跟人打招呼了,也就拉倒了。” “大洋哥,你那哥们儿电话能给我么?我详细问问他。” “啧,这个啊...”许大洋显得很为难。 邢岳也表示理解,马上又说,“那能不能再帮我详细打听打听,那个酒吧具体在哪,叫什么名字?”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我现在就出发往明州赶,你那边问出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给我电话行不?” “行啊,这没问题。那我现在就联系他。”许大洋挺痛快就答应了。 “那先谢谢大洋哥了。哎对了,这事儿最好别让第四个人知道。” “嗐,我懂!我嘴可严着呢!”许大洋哈哈地笑着,显然已经忘了自己转头就把哥们的话告诉了邢岳,“那邢岳老弟你等我电话吧。哎对了,一定得过来啊,我这可等着呢。” “行,我肯定到。” 挂了电话,邢岳就立刻返回了办公室。进门一看,老唐那一队人马已经回来了,正张罗着吃饭。 “老秦呢?”邢岳扫了一圈,没见着秦鹏。 “去徐局那了。”张晓伟过来搭腔。 “哦。”被许大洋这么一打岔,邢岳似乎已经忘了方才的那个插曲。 他一边去拿车钥匙一边说,“小伟你跟我去一趟明州。” “现在?”张晓伟很吃惊。 “对。”邢岳揣上钥匙,又灌下半杯水,“二河,等老秦回来,你跟他...” 正说着,秦鹏就进来了。 “你回来的正好,”邢岳朝秦鹏走过去,“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在明州的一个酒吧看见李震了,我这就带小伟过去。等下你帮我跟明州那边打个招呼,把情况说明一下,看他们能不能派两个人协助我们,过会儿在路上我把酒吧的详细信息告诉你。” 第61页 “然后你带着二河去一趟第一监狱,把高玄宇提出来,问他当年和冯雁的关系,然后采集血样,回来尽快验DNA。”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试探一下,如果他不知道孩子的事儿,就别跟他提李震。” “是。”秦鹏边听边答应着。 见邢岳这就准备动身,又把他叫住,“那个...邢队,徐局让我跟你说,如果有空的话就去找他聊聊。要是忙案子,就,就再说。” 邢岳愣了一下,看着秦鹏,很快又错开目光,“哦,那什么,你帮我跟徐局解释一下吧,就说我去明州了。替我谢谢他。” “行。”秦鹏答应着,可目光中还是有点担心。 方才在徐局办公室,徐枫还特意问他,邢岳看了那档案以后情绪怎么样。 他就只说没啥特别的,都挺正常。徐枫就叹了口气,让他转告邢岳,如果愿意就过来找他聊聊。 可邢岳明显不想聊。 明州在东江以北,两个城市距离将近300公里。一路上都是张晓伟在开车,邢岳就在不停地打电话。 许大洋还真给了不少消息。包括酒吧的名字,位置,甚至还提供了明州那个俱乐部老板的电话。 他马上把这些信息告诉秦鹏,让他立刻联系明州那边的同行,争取在他们赶到之前能派人过去,最好能再给他们提供点儿有价值的消息。 然后又给老唐打电话。让他安排俩人,接替郑双河重点排查李震一家人在明州那边的社会关系。 才安静了没多久,电话又响了。是明州那边的兄弟单位。他们已经安排好人手,就在高速出口等着。因为那个俱乐部和酒吧在明州郊区,距离这个高速出口不远,他们就选在那里与邢岳他们汇合。 跑出去将近200公里,电话都被打烫了,才算彻底安静下来。邢岳觉得嗓子在冒烟,可翻了半天,车里一瓶水也没有。 “邢哥,要不到前面服务区买几瓶水吧?”张晓伟一边开车一边问。 “算了,忍会儿吧。”邢岳靠在椅背上,总算有空点上一支烟。这个时候去服务区,至少要耽误十五分钟的时间。 下了高速,明州这边的警察果然已经等在了那。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两辆车就直奔那个酒吧开了过去。 这一片算是明州郊区的一处度假村,守着一个很大的湖,群山环绕,绿树掩映,风景很不错。 度假村的外围开了不少饭店和酒吧,邢岳他们去的就是其中的一间。 找到酒吧老板,给他看了李震的照片。老板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印象。 他又叫来一个那天当班的服务员辨认,也说没见过。 由于现在还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那天当班的服务员大部分都没来,还有的干脆今天休息。 于是邢岳就请酒吧老板把几个今天上班的员工提前叫过来,另外几个休假的也要了联系方式。 在问遍了那天当班的所有服务员以后,他们得到的信息是:那天李震应该是一个人来的,没见他跟什么人聊天,也没人过去与他接触。他就自己坐在吧台跟前喝酒,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赛车片段。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离开的时间大概是晚上9点多。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离开。酒吧的屋里屋外都没有监控。 这条街上唯一的监控是在距离酒吧五六百米的一家酒店大门口,但是监控范围十分有限。再有就是拐进酒吧街之前,主路路口信号灯那里的交通监控。 于是邢岳就拜托明州的两位同行,让他们帮忙调取红绿灯和酒店大门的监控录像,并做一个筛查。看看昨晚8点到10点之间,经过红路灯拐入酒吧街,但没有在酒店门前出现过的车辆。 然后谢过了这两位,就让人先回去了。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也不好意思让他们陪着加班,还得指望人家帮忙查监控呢。 告别了明州的同志,邢岳和张晓伟又马不停蹄赶到了距离酒吧街六七公里远的那个赛车场。结果老板还不在。问了几个员工,都说对李震没什么印象。 邢岳就继续联系赛车场老板,得知人家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吃海鲜呢。于是俩人又一路杀到了那家饭店。 赛车场老板看了李震的照片,表示见过他两回。第一次应该是几个月以前,第二次就是在昨天。不过他说李震来这边并没有骑车,也没见他跟谁一起,就是一个人坐那看着。这个老板还过去跟他打过招呼,见他没有要聊天的意思,也就算了。 一路忙到现在,除了确定李震的确在这里出现过,就再没有别的有价值的线索。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两段监控的调查结果。 当邢岳开车拉着张晓伟返回东江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路上俩人都没什么话,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又累,又饿,又渴,他们只想赶紧回家。 路过一个加油站,邢岳把车开进去加油。 张晓伟神情呆滞地说他就要饿死了,邢岳就进去给他买点吃的,顺便买几瓶水。 等着结账的时候,他这才有空看了眼手机。半天的时间,微信上累积了不少新消息。 当看到项海头像上那个红色的数字3,他的脑子这才轰隆一声,算是带着疲惫的身子重回了人间。 完犊子了。 第62页 就那么撩了一句说请人吃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是人干的事儿? 这要说出去怕是连方乔那种渣男都会耻笑自己。 他急慌慌点开和项海的对话框,迫切地阅读着。期间手抖,险些没把手机摔地上。 不好意思啊邢哥,中午出了趟警,一直没顾上看手机。晚上我有的是空,要多少有多少。回头你定好时间告诉我吧,我准到。 邢哥我下班回家了。你那边是不是忙着呢?不行咱就改天吧。 邢哥,你没事儿吧? 这是三条自带音效的文字消息。 平白的文字就那么带着项海好听的声音显示在手机屏幕上。邢岳甚至能从这并不存在的语气中判断出,项海没有不高兴,也没怪他渣。 他立刻给项海回消息。才敲下一个字就放弃了,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邢哥?”项海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真实的声音就此传入耳朵,比他臆想出来的更好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邢岳先下嘴为强,来了个道歉三连发,“我他妈太对不起你了。真的项海,我是真给忘了。中午给你发完消息,我这边一个案子有了点儿线索,然后就一直忙到现在。我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邢岳生怕语言不足以表达他的歉意,就用语速来弥补, 电话那头项海就笑了起来,“哎呀打住吧邢哥,你这一句话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哪至于的啊。你不回消息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忙去了。就是后来挺担心的,想着你别碰上什么麻烦。” 邢岳听了心里立刻就是一暖,就跟盖了一块小毛毯似的,热乎乎,还毛茸茸的。 “我下午去明州了,一直跑到现在。这会儿还没回东江呢,估么着...还有100公里吧。” “啊?这都几点...都十二点了啊。你在开车呢么?” “没有,在这加油呢,这不才看见你的消息么。” “哎。”项海叹了口气,“邢哥你嗓子都哑了,是不是一直没吃没喝啊?” 邢岳感动得都快哭了。于是更裹紧了那块小毛毯,拽得牢牢的,“没呢,哪顾得上啊。这会儿在加油站买了两瓶水,再买俩面包,凑合一口就得了。” “那你等会儿还回局里么?” “不回了,直接回家,再熬就废了。” “那,要不邢哥你再忍会儿,就别吃面包了吧。我,我给你叫个外卖,等你到家给你送过去。”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谁家的小天使啊?怎么可以如此善解人意啊! 邢岳觉得如果自己有根儿尾巴,这个时候肯定都能摇出八级大风来。 “不用了吧,这,这也太麻烦你了。再说这都几点了,哪儿还有外卖啊。”随后他又被自己的虚伪给恶心到了。 “麻烦什么啊,”项海还挺认真,“我知道有一家,7*24小时的,味道还不错,回头你到家之前给我消息,我去你家楼下等着。” “这,不好吧,明明说我要请你的。”邢岳抑制着心中的狂喜,嘴上继续扮演着那个低段位的心机男。 “啧,你就说吃不吃吧?” “吃。” 项海笑了起来,“行了,那我等你电话。那个,路上小心点儿。” “嗯。”邢岳举着手机,直到那边传来了嘟嘟声,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他摸了摸鼻子。 那份桔子味儿的好心情,好像又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邢岳结了帐,拿着两瓶水和两个面包回到车上,还给可怜巴巴的张晓伟买了两根烤香肠。 张晓伟已经迷离了,歪靠在座位上,仰着头,灵魂仿佛已经顺着大张的嘴出窍了。 邢岳捅了捅他,又把烤香肠凑到他鼻子跟前,张晓伟这才奋力地睁开了眼。 “邢哥,你再晚回来一分钟,我就光荣了。”张晓伟用面包裹着香肠大口咬下去,又一口气灌了半瓶子水。 “哎邢哥,你的呢?你咋不吃呢?”他发现邢岳把面包和烤肠都给了自己。 邢岳就只是喝着水,淡淡地说,“我回家再吃。” 张晓伟鼓着腮帮子嚼着,同时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邢岳。 由于能量得到了补充,这会儿智商也跟着上线了,“我说邢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邢岳一口水差点儿呛到。明明没有女朋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惊一乍的是从何而来。不过他没动声色,打算听听张晓伟这二愣子都在琢磨些啥。 “我哪来的女朋友。” “没有吗?”张晓伟一边吃一边分析,“你看你那天,就问我们CP是啥意思。然后第二天,就咱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你还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就,就那样笑。郑双河跟他对象尬聊的时候就那么笑,我见过。再说现在,你肯定也饿了吧,可你也不跟我一块儿吃面包,非要回家吃。是不是你对象在家做好了饭等着呢?邢哥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哪样了?”邢岳被他给逗乐了。 张晓伟一脸的委屈,“自己回家吃爱心晚餐,就给我投喂面包,你忍心吗邢哥?” 邢岳发动了汽车,“意思是我谈个恋爱,还得带上你呗?” 张晓伟立刻瞪圆了眼,“邢哥你真谈恋爱了?” “滚蛋。吃你的面包吧。”加饱了油,邢岳把车重新开回到高速路上。 第63页 速度直压着超速临界值,微凉的夜风从车窗缝里灌进来,呼呼啦啦地响。可他并不觉得刺耳,反而感觉特别地痛快。 风声越烈,就证明自己的速度越快,就可以更早一点见到项海。 邢岳一直觉得一见钟情什么的都挺扯淡的,也就是在小说电视剧里面才会有这种桥段。可眼下自己的状态如果不用一见钟情,似乎也不好解释。 跟项海相识,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天,但那个滚烫的念头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甚至不知道两个人到了什么程度才算是谈恋爱。 是不是该有那么一个临界点,就像个开关似的,“啪”地一开,恋爱就算正式开始了。 可这种开关应该是成对儿的吧,自己和对方手里各攥着一个。只有当两个开关都打开时,才算来电。否则顶多算是单恋。 不过邢岳又觉得,像方乔那种死皮赖脸追求真爱的才是单恋,自己这种大概连单恋都算不上。 因为单恋的结果,最差也就是被狠狠地拒绝。可他呢,连人家能不能允许自己单恋都不知道,或许他连单恋的权利都没有。 想到这他又不免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还是那句话,人是贪婪的,而他还就放纵了自己的贪婪。 因为他想,去喜欢项海。 你看人家扑棱蛾子是怎么做的?黑暗中看见了火光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不是因为心里的那种渴望怎么也按不住? 虽然最后的结果大多挺惨,被燎得劈里啪啦的。 可是不那么被燎一下,怎么能感受火的温度? 既然那么喜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邢岳才不会做那个只肯远远看着的扑棱蛾子。他要飞过去,哪怕最后被燎得焦黑。 张晓伟的家离着分局还挺远。他觉得自己是撑不到回家了,也不想麻烦邢岳大老远把他送回去,就决定在局里宿舍对付一宿算了。 于是邢岳就给他送回宿舍,然后跨在摩托上给项海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十分钟之内到家。 华鑫园26栋楼下,项海就站在1单元的大门口,手里拎着挺沉的一个袋子。 邢岳停好车,一边摘头盔一边朝他跑过去。到了跟前就把那袋子接过来,“项海同志,我仅代表我自己,感谢你!” 项海就笑了起来,“那是不是还得敬个礼啊?” 邢岳二话没说,立刻挺直了脊背,用最标准的姿势朝他敬了个礼。 “哎呀邢哥,你可饶了我吧!”项海赶快把他的手拽下来,“这大半夜的,咱俩这是干啥呢?” 邢岳也呵呵笑着,打开手中的袋子朝里面看。发现里头是几个保温饭盒,规规矩矩地摞着。 “这么高级啊!我以为你说的7*24是麦当劳呢。” “麦当劳能行么?你大老远奔回来,怎么着也得招待个两菜一汤吧。” “还有汤呢?”邢岳眼睛都亮了。 “那必须有啊。” 看邢岳拎着饭盒就朝楼上走,项海站在单元门口有些犹豫。按说外卖送到了,小哥儿总不至于还得陪着客户一起吃饭吧? “走啊,瞅啥呢?”见他没跟上来,邢岳就停下来招呼。 项海这才跟了上去。 邢岳掏出钥匙打开门,又把客厅的灯点亮。 项海一眼就看见了依然整齐靠墙排列的纸箱子们,几乎跟自己昨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邢哥,你这是不打算收拾了吧?” “收拾啊,这不还没腾出功夫呢么。”邢岳踢掉鞋,直接光着脚走到餐厅,把饭盒搁在餐桌上。 项海也把鞋脱了,却发现门口只有一双拖鞋。看邢岳已经光着脚走了,就把那双拖鞋给穿上了。 “哎项海,这家餐厅叫啥名?回头你发给我。就冲人家这么晚了还给送餐,我就必须再点个七七四十九回。” 项海坐到餐桌边,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好,“急什么,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再说。” 邢岳洗了手,左手勺子右手筷子地回到餐桌,坐到了项海对面。 “要不,你再吃点儿?”他觉得让项海就这么在一边看着自己吃还挺不好意思。 “邢哥我看你还是不饿。”项海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邢岳笑。 “那好吧。”邢岳也就不客气了,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饭盒盖子。 然后,他就呆住了。 原先他以为,外卖嘛,也就那样。包装再高级里面也就是那些乍闻起来很香,吃不到一半就很油腻的菜式。何况又是这个时间,哪还有什么正经馆子营业。好在他现在饿得跟狼似的,再难吃的东西也咽得下去。 可眼前的这些,清清亮亮,干干净净,而且散发出的香气...这是种什么样的香气?好像有点儿印象,却又好像特别遥远。 项海看他就那么叼着勺子,盯着桌上的饭菜两眼发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仪式。 “吃啊邢哥,你在这研究啥呢?” 邢岳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获得了某种许可,这才伸出勺子,舀了一勺汤。 热乎乎香喷喷的排骨冬瓜汤滑进喉咙,一路留下了让他沉迷的味道。 新鲜的排骨被熬出了浓郁的香味,冬瓜的火候也恰到好处,熟得几近透明,却不会软烂,只把它独特的清香融进了汤水里。 第64页 邢岳又舀了一勺喝下去,然后又是一勺,又是一勺... 他一边喝,一边拼命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个味道的记忆。应该记得的... 想起来了。 那是当年距离他高考还有最后几个月的时间,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吧,邢逸清,罗美华,还有他自己,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的情形。 饭菜还是家政阿姨帮忙做的,味道应该是很好,因为他还记得老爸当时点评说,“这顿饭有家的味道。” 对了,是这么说的。那种近乎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的味道。 邢岳对那一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锅排骨冬瓜汤。其实具体是什么味儿他早就忘了,只记得很香,因为自己连干了三大碗。 他又想起老爸当时还破天荒地给他倒了一小杯白酒,给老妈也倒了一点,三个人举起杯,碰在一起。老爸的祝酒词是,“预祝邢岳高考取得好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 啥是他理想的大学?老爸肯定不知道。 当年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准备出发去学校报到的前两天,老爸还问呢,“邢岳你到底报的是哪所大学?”得知他就要启程去上海了,老爸这才吃惊地说,“这么远?咋没选个近点儿的学校呢?” 回忆这东西,就像埋在地下的一串土豆。不小心挖出了一颗,整棵秧上的一串儿就跟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头。 可邢岳不打算想起这些,他想把这些土豆子按回去。 他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喝汤,想踏踏实实地吃完这一餐。这可是项海专门给他送来的。 项海就在对面瞅着,目睹他闷着头,就那么一勺接一勺地喝汤,偶尔会舀上一块冬瓜。 这么爱喝啊。 “邢哥,别光喝汤啊,吃点排骨。这还两个菜呢,你怎么不吃呢?” 项海把另外两个饭盒朝他跟前推了推。 “这是个椒麻鸡。一整条大鸡腿儿肉做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我就只放,就只点了个微辣的。” “这个蒿子杆也吃点儿,大半夜的不能太油腻,得吃点青菜。” 邢岳很听话,项海让他吃啥就吃啥。吃完了鸡肉又吃青菜,吃完了青菜又去扒饭。 “这饭怎么还五颜六色的?” “这是杂粮饭,比白米饭健康。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太好吃了。”邢岳忙得头也顾不上抬,“感动得我都快哭了。” 项海笑了起来,“至于么邢哥,你这泪点也太低了。” “比你笑点高就行。” 项海愣住,“啥意思?你说我笑点低啊?” “你觉得高啊?” 项海直接就笑趴在了桌子上,“我笑点至少一米八好么?” 邢岳吸了吸鼻子,终于从饭菜上抬起了头,看着项海,“我泪点一米八八。” 邢岳的泪点高低不知道,项海自己都快笑哭了。他揉着眼睛问,“咋样邢哥,到底好不好吃?” “好吃,真心好吃。”邢岳由衷地说,“我得有十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项海忽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你把这家店的电话给我吧,下回我还定他家的。打这以后我就要告别泡面了。” 项海的手机搁在桌面上,这会儿被他无意识地来回翻动着,像烙饼似的,“邢哥,下回你想吃的时候告诉我吧,我帮你订。” “啥意思?”邢岳看着他。 “这家吧,只接受熟人预定,不熟的不行。” “是么?”邢岳放下筷子,“那这家的老板还挺牛逼呢。” “是挺牛逼的。”项海点着头。 “看这意思,你跟那老板挺熟呗?” “嗯,很熟。” “有多熟?”邢岳今天的汤可能喝的有点多,这会儿感觉有点儿上头,以至于嘴有不受大脑控制的趋势。 “有多熟啊...”项海拄着下巴在那笑,“熟到穿一条裤子那种。” 哟嗬?邢岳心里就呵呵了。 从刚才起,就有一股脱了缰的情绪开始在他身体里乱撞。再加上这一大碗排骨冬瓜迷魂汤的催化,他现在就很想把这种渐渐不受控的情绪给发泄出去。 可要怎么发泄呢? 很熟是吧?穿一条裤子是吧? 邢岳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什么魔鬼给附身了。 现在,他盯着项海那为了个什么牛逼的饭店老板而扬起的嘴角,还有大概是因为困倦而变得狭长的眼睛,就感觉这人,跟个妖孽似的。 他一边不断警告着自己闭嘴,一边又像个醉酒的无赖一样,控制不住地说着,“那你俩这裤子码挺大啊。” 项海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可邢岳竟然还没完。 “还是说,人家把裤子脱了,你才穿上过来的?” 第二十五章 其实话说到一半,邢岳就知道自己完了,全完了。可他还是倔强地把后半句也说了。然后他就彻底凉了。 人凉了,心也凉了,充血的脑子也凉凉了。 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项海的表情,手里的勺子不知怎么的就被掰成了90度。 呵呵,就他妈这样吧。邢岳继续折磨着那只勺子。 从下一秒起,项海就会把他这个狗玩意儿拉黑,远离他这个垃圾人。就像方乔说的,他就自己撸到天荒地老就得了。 第65页 他沉默,项海也不说话。可总不能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对不起。”邢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对不起项海,对不起。你,你就当我是条疯狗吧。”这会儿他的嗓子更哑了,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不想听。 “你先坐会儿,我,我去把饭盒腾出来。” 邢岳把饭盒拿进厨房,把剩下的汤倒在自己的一只大碗里,然后就对着水龙头开始刷饭盒。 这时他的眼前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幅画面,就是一座大坝在开闸泄洪。积蓄已久的洪水就像被引爆了一样,毁天灭地地喷了出来。 操!不就是开了个水龙头么,哪来的洪水啊?这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说好的泪点一米八八呢? 邢岳关上水龙头,把刷了一半的饭盒扔在水池里,抓起桌上的烟和火机,转身去了阳台,又把阳台的门在身后关上。 这算什么啊?这他妈算什么啊?? 徐局还说找自己聊聊,有什么好聊的?不就是翻了一眼旧档案么,自己招谁惹谁了? 可人家项海又他妈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啊?我都挺努力学习了,成绩也挺好的,凭什么你们就连我去哪念大学都不知道? 我他妈算是个父母双全的孤儿么?还是一只散养的哈士奇? 不过你他妈又凭什么拿人家项海撒气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人家是你什么人啊? 邢岳趴在阳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一下一下地抹着眼睛。 可眼泪这东西吧,就跟打喷嚏似的,你越想控制它爆发得就越凶。才抹掉了一串儿,新的一串儿跟着就下来了。以至于到了最后,邢岳就顾着左一把右一把地蹭眼睛,连自己到底为什么哭都忘了。 操。这实在太没面子了,这是老爷们儿干的事儿?跟条疯狗似的把人家项海给骂了,然后一扭头,自己倒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跑一边抹眼泪去了。 人家可还叫你哥呢,是不是该改口叫声“邢姐”? 唉,眼睛火辣辣的疼,眼皮也一定肿了,因为视野都从宽屏变窄屏了。 现在这副德性,更没脸去面对项海了。 不过说不定人家已经自己摔门走了呢?那可就太好了。 烟抽完了。邢岳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吸到多少,鼻子里像塞了两块大石头。他蹭了蹭发烫的眼睛,这才拉开了阳台的门。 可惜,项海没走,也没有坐在餐桌那,而是站在厨房的水池边,刚刚刷完最后一个饭盒。 听见开门声,项海朝那边看了一眼,就把水龙头关上,拿毛巾擦着饭盒上的水,“邢哥,在你家抽烟必须得去阳台是么?” “不,不是,随便,想在哪抽在哪抽。”邢岳现在的嗓子简直就像是砂纸糊的。 “我操。”项海也被这沧桑性感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他把擦干净的饭盒搁在一边,给自己点着一支烟,靠在了水池边。 “饭呢?还有鸡腿呢?”邢岳的视线四处乱扫,“刚才剩的那些放哪了?” “倒了。”项海看着他,“垃圾桶里呢。” “操。”邢岳好一阵心痛,他本打算搁冰箱里明天接着吃呢。 “操谁啊。”项海吸了一口烟,“想吃我再给你做。” “啥??”邢岳呆若木鸡,不是,呆若木狗。 “至于么邢哥,”项海叼着烟笑了,“就一顿饭呗,还给你馋哭了。” “操!谁,谁他妈哭了?谁啊?谁啊?”虽然理亏,但气势不能输。邢岳立刻瞪起了桃子一样的狗眼。 项海歪着头,又长长地吐出一道烟雾,直扑向那对通红的眼睛,“以后馋了就说话,我7*24小时接单,免费,都不用你拿眼泪换。” “你他妈...” “还自称一米八八呢,”项海眯起眼,“邢哥,我看你泪点最多一米五。” ....... 邢岳感觉自己被项海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给羞辱了,不过他一点脾气也没有,相反还挺受用?甚至希望项海把他羞辱得再狠一点儿。 可项海还就不羞辱了。 他一边往袋子里装饭盒一边打哈欠,“邢哥我回去了,都快三点了,再等会儿天都亮了。”然后拎起袋子就往外走。 “哎项海!”邢岳把他叫住。 “嗯?”项海回过头。 “那个,咳,你把我拉黑吧,微信上边。” “为啥?”项海皱起眉。 “你也看见了,我这人,挺他妈操蛋的,不配活在你微信里。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就直接给我拉黑得了。”邢岳也不看他,偏着头去看冰箱。 “不是,邢哥你咋想的?”项海本来都困得有点儿迷糊了,这下又被他给气乐了。 “你欠着我搬家费不还,还在这占领道德制高点,让我主动给你拉黑,你这圈钱的手段挺高端呢。” “我操。”邢岳这才记起这茬,“我现在就还,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你。” 然后他就开始在身上乱摸,“哎,我手机呢?” “你自己慢慢找吧。”项海拎着袋子,出去穿上鞋,推开了大门。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邢岳才清醒过来。急忙抓起钥匙追了出去,“哎等会儿,我送你!” 项海没走出多远就被邢岳给撵上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第66页 凌晨三点,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树叶动也不动,这一方天地之间就只剩了他们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邢岳感觉自己这一天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这会儿终于平稳地归了位。 可眼下越是平静,他就越觉得对不起项海。 将心比心,如果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极有可能他会当场把桌子掀了。当然了,打根儿上起,他也做不出大半夜亲手做了饭再给人送去这种暖心的操作。 可项海就做到了,然后人家也没掀桌子。不但没掀,还默默地把饭盒给刷了。 单就这份好脾气就是自己比不了的。更何况人家又那么会做饭,还是搬家小能手,连徐局都夸他了。可自己呢?除了比人家多吃了六年...外卖,好像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都没有。 沉重的负罪感浮出水面,他是真的搜肠刮肚地想补偿给项海些什么。可泡在水里的负罪感冷冷地说,“精神上人家比你富足,物质上,你他妈还欠人钱呢。” 邢岳狠狠地踢开了路上一颗小石子,可好死不死,正打在与他一步之遥的项海的腿上。 “哎?”项海回过头,又低头瞅了一眼,“过分了啊邢哥,你骂我也就算了,咋还打我呢。” “对不起对不起!误,误伤,绝对是误伤!”邢岳嘴都不太利索了。 “啧,再说对不起,我就真给你拉黑。” 于是邢岳就不说话了,把手插在兜里默默地跟着。他还真怕项海给他拉黑了。 先前主动提出让项海拉黑自己,其实就是赌项海大概率会不忍心。这么摆在明面儿上,回过头项海应该也不好意思再悄悄拉黑自己吧?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继续明目张胆地苟活在项海的好友列表里。 啧啧,这小心机,跟失了宠的后宫嫔妃似的。 “邢哥,你一般下了班都怎么吃饭?”项海一边走一边问。 邢岳家的大冰箱就那么空着,项海就猜到他应该很少在家里吃饭。 至于今天为啥主动给邢岳送饭,他自己也有点儿说不清。或许是因为手头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或许是因为听见邢岳哑着个嗓子说,打算喝瓶水,啃个面包凑合一顿就算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就这么凑合着哪行啊。 他也看出来邢岳今天是心里有事儿,不然不会哭得那么厉害。这饭菜就算再好吃,总不至于真给感动得泪流满面吧。 可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这个泪点高达一米八八的男人哭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呢?白天李莫的眼泪都没他这么汹涌。 好在邢岳自己就收住了,要不然小姑娘还可以哄一哄,他这一款的,还真不好弄。 “外卖,或者在外面吃,有时候也吃食堂。” “从来都不做饭?” “也做,煮个面什么的。我煮面煮的还挺厉害的。” 项海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煮面煮的厉害是个什么概念。不过看邢岳的表情似乎对这个技能还挺自信。 “总吃外卖多不健康啊,你也学着做点东西吃呗?” 邢岳直接摇头,“不行,没那技能。我觉得这玩意应该是遗传的,我家就没这基因。我算是我们家最会做饭的那个了。” 项海有点儿震惊了,这是啥家庭啊?难道说他们一家人就靠点外卖活着? “你知道么项海,就今晚那个汤,我总共就喝过两回。上一次还得追溯到十年前,那时候我还上高中呢。”邢岳挺平静地说着。 或许是刚才释放的那一波眼泪,把积蓄在心里的各种不良情绪都给溶解并带走了。就好像一只撒了气儿的高压锅,随时都可以掀开盖子。他现在甚至不介意给项海展示锅里头煮得稀烂,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那些东西。 项海转过身,然后就一边看着他一边倒退着走。 就一碗汤,也要等上十年? 他觉得这大概就是邢岳的泪点所在吧。十年前的那碗汤一定对他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否则今天也不至于如此触景伤情。 喝进去的是五味杂陈的汤,置换出来的是稀里哗啦的眼泪。 不过,自己到底该后悔给他煮了这碗汤呢,还是该庆幸煮了这碗汤呢? “是么。”项海把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向邢岳,“那一回也给你喝哭了?” “操!”邢岳立刻就站住了,“能不能别提这个了?能不能给我留点儿脸?” “啧,邢哥你能不能小点儿声,三更半夜的,那边灯都给你喊亮了。” 邢岳赶快往旁边瞅了一眼,发现那边一个单元门口的声控灯还真亮了。看来自己这肺活量还可以,就扯着这劈了的嗓子,还能兴风作浪呢。 项海低着头笑了半天,然后又抬起头来说,“以后邢哥你就别总吃外卖了,想吃啥告诉我,我给你做。我还挺会做饭的。” 第二十六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听这话,邢岳才又无耻地跟了上来。 他又开心了。 是的,今天是丢了脸,却似乎因此收获了一张长期饭票?还是带点餐功能的那种。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所谓的浪漫吧!他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家的味道”这四个字。 “项海,我挺佩服你的,真的。你看你,小小年纪就自带这么多技能,比我强太多了。跟你一比我就跟个低能儿似的。”于是喜悦之下,他就开始发自内心地吹捧起来。 第67页 “邢哥你能别说了么,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说了,谁小小年纪啊,我怎么又成小小年纪了?”邢岳这种对于年龄差的执念让项海很是无奈,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十年前念高中的话...算起来,他现在也就二十七八岁呗? “呵呵,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很牛逼,那天给学生上课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牛逼了。” 邢岳向来信奉有话直说,更何况前面眼看着项海就要到家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吹捧完,“项海,你就是我见过的最牛逼的,小年轻。” 这种面对面,近距离的,毫无原则的,没完没了的彩虹屁,让项海有点儿招架不住。 于是他把手伸进了裤兜。 “我不行,要说牛逼还得是邢哥你。”他低着头,肩膀抖了抖,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根被弯成了180度的勺子。 “我操!”邢岳顿时就惊了,“你,你啥时候...不是,你把这玩意拿着干啥啊?” 项海家单元门口的灯立刻就亮了。 大意了,实在是太大意了!这东西绝对算得上是他的黑历史,怎么可以落到项海的手里? “来来,给我,这是我家的勺子,你还给我。”邢岳上前两步就去抢那勺子。 项海赶快朝后退了两步,把手藏到身后,“现在归我了。这是你牛逼的铁证啊邢哥,我可得留好了。” 邢岳的额角都冒汗了,“我牛逼的东西多着呢,你把勺子给我,我给你换个别的,比这更牛逼的。” 项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不用了,我就喜欢这勺子。你看它这弧度,啊,多么的完美。” “喜欢勺子是吧,那你把这个给我,我给你换根儿直的。” 单元门口的声控灯刚刚熄了,下一秒马上就又亮了起来,就像给邢岳的舞台特效。 “不换了,我就喜欢这个弯的。”项海看出来邢岳是真的急了,他自己也乐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但他还就是跟邢岳杠上了。毕竟都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 他要让这个顶多大自己五六岁,却频频跟自己拍老腔儿的刑警队长付出点儿代价。 邢岳也不抢了,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打算跟项海讲讲道理,“不是,你留着这么个破勺子干啥啊?不能用了都。” 项海站那喘着气,举起那只勺子,嘿嘿嘿着说,“这已经不再是一把勺子了邢哥,它是一个符号,是一种象征。它用自己悲惨的经历告诉我们,谁再看见你哭,下场就是这样,活活地被你给掰弯了。” 项海还在那笑,可当他发现邢岳的表情不对,就不笑了。再回放一下自己刚才的话... “操,傻逼么你...”他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揣起勺子,又在裤兜里朝自己大腿狠狠地掐了一把。 这时候声控灯恰好灭了。 邢岳不说话,这灯也亮不起来。于是尴尬就在这一米见方的黑暗空间内迅速蔓延开来。 项海用饭盒袋子挡着脸打了个哈欠,“那个,邢哥,我,我上去了啊,太困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刚进了单元门,就被叫住。 “项海。”邢岳还站在门外,这次他的音量控制得挺好,灯没有跟着亮。 “嗯?”项海只好又回过头。 邢岳把两只手都插在兜里看着他,“那勺子你就留着吧。” 单元门里比外头更黑,邢岳就冲着那个黑洞说话,看起来就像在自言自语,“还没谁见过我哭呢,只有你。而且我不掰人,更不会掰你。我就只掰勺子。” 是啊,就让他留着吧。 他说得对,这勺子就是个符号,也是个见证。见证了自己是如何口无遮拦地伤害了项海。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发誓,否则下场就和这勺子一样。 项海这时候脑子跟抽了真空似的,感觉就快要窒息了。他很怀疑邢岳根本不知道“掰弯”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是个连“CP”都不懂的,那么清纯的一个人...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邢岳只是在意刚才又被自己揭了短? 可这话落到耳朵里,怎么就这么烫呢?不但烧脑,还烧耳根。 不懂的话,就请你别乱用词儿,OK?? “行。”项海站在漆黑的门洞里答应着,“那,那我就上去了。” “等会儿。”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又被邢岳叫住。 “干嘛?” “你出来,来,站外边儿。在那黑乎乎的地方我看不见你。”邢岳往后退了一步,给项海腾出点空间。 项海只好又走出来,站到邢岳对面,“啥事?” “你会包饺子么?” “...啥??”项海凝滞了足有十秒钟。 “包饺子,会不会?”邢岳看着他,脸上挂着笑。 项海也有点儿想笑,可还是憋住了,“我要说不会呢?” 邢岳笑得更明显了,“那你得学啊。” “凭啥啊?”项海觉得邢岳这逻辑有点儿不讲理,可还就是忍不住想跟着他笑。 “因为我想吃饺子了。” 项海强行皱着眉看了他半天,终于说,“邢哥,我发现你,脸皮真挺厚的。” “是么?”邢岳摸了摸下巴,“还行吧。” “是谁说的啊,想吃啥就告诉你,你负责给做。我就想吃饺子了。最牛逼的小年轻是白叫的么?” 第68页 “行行。”项海答应下来,可马上又觉得自己被邢岳给带沟里去了,“哎邢哥,你这啥逻辑啊,什么最牛逼小年轻,那是我说的吗,那不是你说的吗?” 邢岳这时候也乐得肩膀直颤,“少废话,你就说做不做吧。” 项海也被他给气迷糊了,赌气似的,跟着就喊了一声,“做!” 然后头顶的灯立刻就亮了。 “操,你他妈小点儿声。”邢岳乐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凌晨三点在这做做做的,你要做什么呀你。” 项海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流氓了,绝对是有理说不清的那种。他想抽支烟刺激一下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的大脑,可浑身摸了个遍,也没找到烟盒。 “邢哥,我要收回之前的话。你这个人吧,其实一点儿都不清纯。” 行啊,不清纯,脸皮厚,臭流氓,说啥都行,他都愿意接受。只要能替这小年轻出出气。 邢岳也看出他大概是困了,就决定放他回去,“行了,回去吧。没事儿琢磨琢磨啊,包饺子,要是不会还得抓紧学。” “那你想吃啥馅儿的?”项海站着没动,并且自动自觉地进入了饺子馆服务员的角色。 “都行,带肉的就行。” “打算哪天吃?” “啧,这不好说...就暂定周末吧,要是有变化我提前通知你。” “操。”项海对他这近乎强盗般的安排表示服气,谁叫牛逼是自己吹出去的呢。 “那邢哥你也赶快回去吧,这都几点了,明天还上班呢。” “嗯,你先上去,我看你家亮灯了再走。” “你还知道哪个是我家呢?” “当然了,就是窗跟前有花的那个。”邢岳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行吧,那我走了。”说完项海转身就进了单元门,然后三步两步跑上了三楼。 黑漆漆的单元门里传来关门的声音,同时三楼的声控灯也亮了。 几秒钟以后,那个窗跟前摆着花的阳台也亮了起来。 项海从阳台窗户探出头,看见邢岳还站在原地,正抬头朝他看着。 他朝邢岳摆了摆手。邢岳也朝他摆了摆手。 “回去吧。”项海冲他说着。 邢岳还是看着他,又倒退着走了半天,这才转过身不见了。 项海关了窗,看着那几盆花,“这么黑的天也能看得到?” 第二天,邢岳被电话铃声吵醒。 他迷迷瞪瞪抓过电话,也没看是谁,就接了起来,“...嗯?” “邢哥!” “谁...”邢岳简直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电话那头传来张晓伟难以置信的声音,“邢哥你没存我电话啊,不是,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邢岳皱起眉,还是不打算睁开眼,“啥事。” “邢哥你嗓子咋回事?是不是生病了啊?”张晓伟感觉电话那边的声音就像个连抽了十包烟的老年人。 “别废话,有事说,没事赶紧挂。”邢岳尝试着睁开眼,可失败了。他翻了个身,用手在眼皮上按了按,感觉挺Q弹。 “这不一上午没见着你人吗,就问问你今天还过不过来局里。” “...几点了?” “十一点了邢哥。” “我操。”邢岳一下子就不困了,可意识还没怎么跟得上,“你咋不早点叫我呢?” “......”张晓伟震惊到无语。 这时候邢岳才算是被自己的逻辑给唤醒了,“不好意思,我才醒,还有点儿晕。” “邢哥你是不是病了?要不就在家歇一天吧。” “没事儿,我等会就过去。”他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那什么,你帮我打点儿饭吧。” “行。”张晓伟应了一声,“对了邢哥,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高玄宇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跟1209现场遗留的,存在遗传学关系。” 一听这个,邢岳算是彻底精神了,一下子就从床边站了起来,“你让老秦和二河准备一下,下午咱们再去找李远达。” “是。”答应完了,张晓伟又压低了声音,略显扭捏地说,“邢哥,那个,老秦...他刚才又跟崔振东干上了。” 邢岳原本拿着电话走到了卫生间,正打开水龙头接水打算刷牙,听张晓伟这么一说,又把水龙头关上,“咋回事?” “嗐,还不就那点破事儿呗。”张晓伟悄么声地打着小报告,“上午大崔说是要找你汇报一下昨天那肇事逃逸的案子,结果一直没见着你人,就问老秦你上哪去了,请假了没。老秦就说邢队请假也不能找我批啊,有啥事等邢队回来再说呗。然后大崔就不乐意了,在那阴阳怪气儿的,还说什么要去问问徐局,你到底请没请假。那老秦能惯着他吗,俩人就干上了。” 邢岳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头发里乱抓。 镜子里他一头乱发,就像刚跟枕头打过一架。眼皮还有点儿肿,眼底满是血丝,黑眼圈也重了一个色号,还皱着眉,形象实在不怎么样。 “你跟老秦说,别让他跟大崔起冲突。等会儿我到局里会跟大家解释清楚的。” “哎呀,有啥好解释的?多大点儿事啊!邢哥你别老惯着崔振东。平时谁有个案子有个事儿啥的,不都是说走就走啊。他算干嘛地呀!” “行了,忙你的吧。我等会儿就过去了。” 第69页 挂了电话,邢岳挤了一截牙膏开始刷牙。 这种近乎无意识的,机械性的刷牙动作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清洁牙齿,第二可以给大脑一个空闲。 崔振东像这样挑他的刺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对此邢岳觉得无所谓。他只是不希望手底下的人因为这种事产生什么矛盾,这样对谁都不好。 毕竟到了外面是要在一个战壕里战斗的战友,要是彼此间还要防着,甚至互相拆台,那这工作干脆谁也别干了。 他对崔振东没什么敌意,相反还挺欣赏。这个人三十六七岁,干了十几年刑警,身体状态和刑侦经验可以说都处在一个最佳时期。他办案子也挺有一套,之前也侦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早早地就把自己摆在队长继任者的位置上。因此当郑队退下去,邢岳走马上任以后,这人的心态就有点儿变了。 对于他的这种态度,邢岳也表示理解,还主动找他聊过好几次。可在崔振东眼里,邢岳大概就是个刑法背得挺溜的复读机,除了学历高点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毕竟小屁孩儿成了自己的领导,俩人也就维持着表面上过得去的关系。 后来也不知他从哪打听到,邢岳的老爸就是邢逸清,这人的心态就又有变化了。 他曾趁跟邢岳讨论案情的机会,意味深长地感慨,“唉,我要是也有一个当副厅长的爹,也不至于干到现在还在一线当个小警员。可惜咱没有啊。” 邢岳就一笑,“巧了,我也没有,不也当了队长了?所以说,咱这行还得凭实力说话啊,大崔。” 对于邢岳的老爸是邢逸清这件事,局里像秦鹏,老唐这样资历比较老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不可能成为秘密,也没什么好保密的。现在连崔振东都知道了,其余那些个年轻人早早晚晚也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吧。邢岳觉得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并没有去沾老爸什么光。 还是那句话,一切凭实力说话。因此他更不可以输。 刷完牙,又洗了个澡。他从冰箱里拿了罐项海给他存的咖啡就出门了。 第二十七章 到了局里,邢岳正爬着楼梯,刚拐过弯,迎面就碰上了正要下楼的崔振东。 “哎哟,邢队,好久不见啊。” 邢岳朝他扬了扬下巴,“吃饭去啊,大崔。” 崔振东站在高他几阶的台阶上,倚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吃完了。上来才发现烟没了,这不就打算下去买一包么。邢队,这是不是也得跟你请个假?” 这功夫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走过路过的都免不了回头关注他们俩人一眼。 “用不着,咱队上没这个规矩。”邢岳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的烟,“要不你先来一根儿?” 崔振东没打算接他的烟,倒是比了个OK的手势,“你说不用就不用,反正咱队上啥规矩,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邢岳又把烟揣起来,“上午你找我了?是为了昨天那个案子吧,等会儿你上来咱们聊聊。” “哟?”崔振东一下子推开了楼梯扶手,站直了身子,又朝下走了两个台阶,“邢队你这消息很灵通啊!别看一上午人不在单位,可这屋里的一切风吹草动全都尽在掌握啊。” 邢岳也往上走了一个台阶,站在崔振东的旁边,“是的,这也是管理者的一门必修课。” 崔振东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难看。 邢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快回,我还正想听听那扔孩子的案子是咋回事呢。”说完就继续上楼去了。 他先去洗了个手,然后就直奔办公室。一进门,张晓伟就扑上来了,“邢哥,听说你刚才把崔振东给怼了?” 邢岳也没看他,眼里只有饭盒,“你听谁说的?” “所有人。” 邢岳这才瞥了他一眼,“你们就不能传播点正能量的事儿?” “这就是正能量啊邢哥!” 邢岳也懒得跟他掰扯,直接拿起饭盒开始吃饭,“你们少瞎传啊,大崔下去买烟去了,正好跟我碰上,就聊了两句案子的事。” “这你也信?”张晓伟直瞪着眼,“他那抽屉里烟多着呢,就没见他断过。” 邢岳没理他,只是闷着头吃饭。可才吃了两口,就皱起眉,“这饭咋这么难吃,你从哪买的?” “食堂呗,还能从哪啊。”张晓伟朝他饭盒里看着,“小炒肉加炝炒圆白菜,有荤有素,经典搭配啊。” 邢岳又夹了一筷子菜,仔细品了品。嗯,确实难吃。 看他一副吃药的表情,张晓伟也觉得奇怪,“我中午吃的也是这俩菜,觉得还可以啊。邢哥你不一直说咱食堂的菜挺好吃的吗,今天咋还挑上了?” 邢岳没再抱怨,继续吃饭。 完了,丫鬟身子还生出了公主病。 偌大的分局食堂还满足不了你了?顿顿都要求7*24小时私房菜的标准可还行? “老秦和二河他们呢?”邢岳一边吃一边问。 “吃饭去了,还没回来呢。” “哦。” “邢哥,你眼睛有点儿肿了。” “没有。”邢岳头也没抬。 “肿了。我看出来了。” 张晓伟指了指自己的眼皮,“就这儿。” 邢岳放下饭盒,“你是不是闲的?” 第70页 张晓伟立刻就闪了,转身朝门口走。 “干嘛去?” “下去买包烟。” “那你帮我带罐可乐吧,要冰的。” 张晓伟眨巴眨巴眼睛,“冰水行吗?冻大冰坨子那种,效果可能更好一点儿。”他一边说一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皮。 “你他妈!”邢岳刚端起来的饭盒又撂下了。 张晓伟以光的速度跑了。邢岳继续吃饭。 啧,真有这么明显? 等到邢岳吃完,秦鹏和郑双河一帮人也回来了。没过两分钟,张晓伟也进来了,递给他一瓶冻得跟钻石似的的矿泉水,瓶子外面还挂着白霜。 邢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晓伟就冲着他嘻嘻嘻地笑。 邢岳一把抓过那瓶冻手的冰坨子,咚的一声搁在桌上,就没再碰它。 “老秦,二河,过来说一下高玄宇那边的情况。”邢岳走到一张他们经常用来讨论案情的空桌子跟前,把秦鹏和郑双河叫了过来。 “邢队,你嗓子咋的了?”秦鹏走过来问他。 “没事儿,可能上火了。” “我那有菊花茶你泡点儿?那冰水就先别喝了。”秦鹏指着桌上的那个冰坨子。 “不喝了,先说正事儿吧。”邢岳觉得自己就多余让张晓伟这个二愣子给自己买什么冰可乐。 几个人围成一圈,秦鹏就把昨天去监狱提审高玄宇获得的一些情况给邢岳做了个汇报。 据高玄宇交待,他在被捕以前与冯雁的确是男女朋友关系。 俩人认识了一年多,他也承认他们发生过性|关系,不过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因为当时他总觉得冯雁这个女孩虽然挺漂亮,家庭条件也挺好,但是脾气有点儿大,控制欲比较强。就是什么事儿都得听她的,要不然就开始作。 高玄宇认为她这种性格可能与她爸妈的溺爱有关。因为冯雁打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到了二十几岁人还是瘦巴巴的。所以她的父母就特别疼她,可以说对她是百依百顺,生怕她有一点儿不顺心。因此久而久之,冯雁就也就很自然地要求身边的人也像她的父母一样对待她。 当年高玄宇家条件也不错,他也不是奔着结婚才和冯雁交往的。用他的话说就是,反正俩人也没啥事,就在一块混着。而且听他的意思,主要还是冯雁总摽着他。 因为中间过有一阵,他嫌冯雁太作,就提出俩人分手算了。可冯雁还不干,寻死觅活地算是又把他给弄回来了。 不过他觉得冯雁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只是接受不了这个男人,在没得到她许可的前提下,单方面提出分手。 就是分手可以,但是这个决定要由她来做。 不过高玄宇就特别后悔,如果当时能跟她分手,后来也不至于蹲监狱,还差点儿把命搭上。 因为那晚在北北歌舞厅,两伙人之所以打起来,起因就是冯雁。 她在跳舞的时候跟对方的一个女的撞了一下,她就非说那女的是故意的,让人给她赔礼道歉。那女的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二话不说就跟她干了起来。 结果两个女人的战争很快就演变成了两伙人的战争。 最开始高玄宇并没打算动手,可架不住冯雁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搓火,“对象都被人给欺负了,你就这么看着,是不是老爷们儿啊你!” 就这样,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把人给捅了。 “我们就说让他配合调查一起旧案,需要提取点血样,他挺痛快就答应了。我们觉得他根本不知道冯雁当时怀孕的事儿,所以也没跟他提。” “嗯。”邢岳点了点头。在不影响案子进展的前提下,这种事能不提还是不提吧。虽说李震有权利知道真相,但说与不说只能由他的父母来决定。 “我们还问他呢,后来冯雁有没有来看过他。他说一次也没来过。” “不过他也知道冯雁很快就结婚了,找了个倒插门的二十四孝老公。” 秦鹏正说着,忽然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跟着周围的几个人也纷纷朝门口看。 邢岳背对着门坐着,他猜到应该是崔振东回来了,也没回头。 果然,崔振东进了屋,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邢岳始终也没抬眼,就一直看着秦鹏,“老秦,你接着说。” “哦。”秦鹏这才把注意力拉回来。 崔振东斜靠在座位上,点着了一根烟,把两腿一伸,一声不响地也跟着听了起来。 看完了手里的DNA检验报告,邢岳把那一叠纸放到桌上,“现在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手上有了直接证据,接下来就是要让李震尽快归案。” “明州那边的同志正在帮我们筛查监控,可咱也不能就指望人家,还是得从李远达身上入手。” “老秦,”他看向秦鹏,“这报告徐局看过了么?” 邢岳就这么突然提到徐枫,给秦鹏吓了一跳。他以为邢岳会有意回避可能会涉及到邢逸清的一切。 “已经向徐局汇报过了。” “他什么意见?” “他也认为应该利用这份报告,让李远达配合交待李震的下落。” “嗯...另外,”秦鹏有些犹豫,“徐局还透露了一个当年办案的细节。”说完就直看着邢岳。 第71页 邢岳也看着他,等了一会儿,“说啊,瞅我干啥?” “哦。”秦鹏这才接着说,“当年因为冯雁并没直接参与斗殴,所以只是被治安拘留了几天。不过就这她爸妈还是找到了局里,手里拿着一沓子医院的诊疗记录和诊断证明。说冯雁身体不好,这病那病的,在拘留所里这么关着,身体吃不消。另外他们也托了不少关系,反正最终冯燕关了两天,就被弄出去了。” “虽然人是出去了,可后来负责办案的...咳,同志,还是去医院做了调查。” “医生也提供了证明,冯雁确实身体不太好,也一直在他们医院看病。说她本身免疫力就有问题,上中学的时候还摔过一次,摔得挺狠的,伤了骨盆和腰椎,进而引发了一系列感染。经过了两次手术,又住了挺长时间的院,最终算是给治好了。可医生说,以后恐怕会影响生育。因为怀孕会比较困难,即便怀了孕,生产过程也会有很高的风险。” “冯雁毕竟不是主犯,去医院调查也只是针对她父母出示的那些诊断证明,所以这些调查结果并没有被记录。只是在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咳,同志内部进行了交流。” 邢岳被这一通吭吭咔咔,字斟句酌的表达方式弄得很无奈。他真想问一句,“老秦,你如此小心翼翼却又欲盖弥彰的样子,你们家小烁见过么?” “大崔,”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崔振东,“我记得你以前办过一个用DNA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案子,当时是爷爷和孙子吧?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要不你也讲两句?” 崔振东正歪在椅子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被邢岳忽然这么一叫,立刻就坐直了。 他是利用DNA破过一个案子。当时这方面的刑侦手段还不算很普及,那个案子办得挺漂亮,也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不过那个时候,邢岳应该还在念高中呢吧? “啊,是有这么个事儿。”崔振东也不好继续赖在椅子里,就站了起来。 秦鹏见了就绕到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把先前的位置留给了崔振东。 崔振东就补上了那个空位,“那是好多年前了。我们从现场的一根钉子上留下的血迹中提取了DNA。当时嫌疑人潜逃了,父母也都没了,就还有一个爷爷。后来就是验了那老爷子的DNA才确定的嫌疑人。” “那怎么能确定,嫌疑人就是老爷子的这个孙子,不是别的孙子?” “老头孙子辈儿的男孩儿就他一个。” 邢岳哦了一声,又接着问,“那你觉得,凭这份鉴定报告,能让李远达乖乖交出李震么?如果他一口咬定李震就是他亲生的,该怎么办?” 崔振东盯着邢岳,同时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着。他怀疑邢岳是不是借着讨论案情的由头,给他下了个套,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全队人面前出丑。 权衡了半天,他这才谨慎地说,“法律上他是李震的父亲,可要说是亲生的,就得拿出证据。我们手上有证据证明高玄宇才是亲爹,除非他也能拿出这样的证据。” “另外,当年冯雁被放出来以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肯定要去医院做检查。这些记录我们到医院都能查到。除非这两口子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儿子的亲爹是高玄宇,否则就必须把李震交出来。” 说完,见邢岳只是冲自己竖了竖大拇指,他这才松了口气。 正要回去自己的座位,却又被叫住,“哎大崔,再跟大伙儿聊聊你们昨天那个案子吧?” 第二十八章 项海这半天儿过得很是煎熬。 昨天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一早来到派出所,就赶上陈章给大伙开会。 两个小时的会开下来,项海的腿都快给掐肿了,总算是没当场睡过去。 原本计划着吃完中午饭趴桌上眯会儿,可刚趴下,“夺命混凝土”的微信就来了。 项海哥,我把烟给周凯了。 项海趴着给他回了两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 他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要不我电话里跟你说吧。 项海直接把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王铎接起电话,当头就来了一句,“项海哥,你猜我现在最崇拜谁?” 项海被问了个莫名其妙,“谁啊?” “就是你。” 项海更懵了,“怎么个意思?” “项海哥,我今天把烟给周凯拿过去,然后就按你教的说了,你猜他咋说?” “咋说?” “周凯马上就问,‘这是你爸说的?’,他真就没信。” 项海立刻坐直了身子,“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把话咬死了啊,说这是我爸原话。然后周凯就那么盯着我看,足足盯了有两分钟,都快把我给瞅毛了!” 项海皱起眉,“他没跟你动手吧?” “没有!”王铎的口气很轻松,“后来他就把那几条烟收了,只说了一句‘你小子火候掐的挺准啊’,然后就让我走了。” “之后我就好奇啊,就跟以前一个还挺熟的哥们打听,周凯那话到底是啥意思。那哥们就说,原本周凯打算过阵子让我帮他干个啥事儿的,具体是啥他也不知道。就听周凯的意思是,我爸是检察院的,就算我折了,也没啥大事,何况我还没成年。” 项海听了直按脑门,“你这小孩儿,哪来那么多好奇心啊!还打听?” 第72页 “王铎你听我说,甭管周凯怎么打算,你跟他们都已经彻底断了。你的身份就是一个准备高考的学生,他们就算把天捅漏了也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去打听,行不行?” “我知道,你放心吧。”王铎吸了吸鼻子,“我说这些呢,就是想告诉你,项海哥,我也想当警察了,就当个像你那样的警察。” 项海乐了,“好事儿啊,这我得支持!” 王铎也嘿嘿地笑着,“你知道吗项海哥,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爸,他都惊了,直说我们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可给他高兴坏了,跟我这通唠啊...零用钱都给我涨上去了。” 项海的嘴角弯了弯,想象着那对父子当时的场面。 “不过我这成绩吧,选择面也比较有限。像公安大学那种的,干脆就别惦记。到时候报哪个学校还得再研究研究。” 对于大学,分数线这些东西项海原本没什么概念,但听到公安大学四个字,他的心还是像被人捏了一下。 “那个...公安大学,分...很高是吧?”他又趴回到桌子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抠着桌上的一个文件夹。 “那是相当的高...”王铎的语气挺夸张,“就我这水平,俩摞起来差不多能够着人家脚面吧。” “这么牛逼。”项海一下一下抠着文件夹上的标签,很快就给抠坏了。 “嗐,它牛逼它的,咱没那命也不操那个心。我就踅摸我够得着的呗。” “说不定再过五年,项海哥,我就成了你小弟呢。” 项海笑了笑,终于放过了那个文件夹,“说不定那时候我还当上局长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王铎哈哈哈的笑声,“那我这起点可太高了,项海哥,到时候我就抱你大腿了!” 挂断了电话,原本的睡意也没了。 项海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尝试着修复了一下被抠坏的标签贴纸,失败以后就开始发愣。愣了一会儿,又开始无意识地翻着手机。 微信联系人那里出现一个数字“1”,点开一看,是一个叫“momo”的微信号发来的好友申请,验证信息那栏写着“项海哥,我是李莫”。 他马上通过了验证。 刚加上联系人,李莫就发来了消息,是一个说着“Hi”的小姑娘表情包。 项海给她回了一个猫咪打招呼的表情包。 李莫,你手机拿回来了? 没有,这是我妈妈的手机。 妈妈让我谢谢你,还让我把上回的钱还给你。 你跟妈妈说,钱先存你那,等你满十八岁了再还我。 那还有好几年呢。 我这给你算着利息呢。 李莫回了一个摊开手摇着头的表情包。 项海勾起了唇角。 项海哥,能不能给我发张你的自拍? 干嘛? 我跟我同学说,你长得特别特别帅,比她们粉的爱豆什么的帅多了。可她们说无图无真相,让我拿照片说话。 你们这些小孩儿,不好好学习,成天瞎琢磨什么? 谁是小孩儿啊,人家好几个都有男朋友了好么。 那我更不能随便给你照片了。 为啥啊? 万一你同学暗恋我可怎么办?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过来一个满脸冷汗的表情包,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项海笑着按灭了手机。 被这两个小孩儿这么一折腾,困意彻底没了。 崔振东被邢岳叫住,只好又转回身。可还没等他开口,邢岳又问,“昨天你是带着田向他们几个一起去的现场吧?” “啊。” “要不,就让田向说说?你帮着给补充补充。” “...哦。”崔振东咂摸着滋味,朝最外围一个角落里的年轻人招了招手,“田向啊,你过来把昨天丢孩子那案子讲讲。” 田向来到刑警队也有两三年了,小伙子工作勤勤恳恳,很稳重,办事也细心。就是人有点儿腼腆,不爱说话,跟黄花鱼似的,净溜边儿。邢岳觉得他一个月讲的话,都不如张晓伟一个小时叨叨的多。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聚焦到众人的视线之下,田向的脸顿时红得就像只熟虾,手脚都没处放了。 邢岳冲大伙儿一扬手,“别都在这杵着了,不累啊!” 说完他自己坐到了一边,把刚才的位置留给田向。 田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顺着拐,走了过来。 “别紧张,都是自己人。”邢岳笑着说,“今天让你来讲呢,一是帮大伙熟悉熟悉案情,二是给你伟哥示范一下,什么叫惜字如金。” 张晓伟一听就嚷嚷上了,“邢哥,你表扬田向就好好表扬呗,非捎带着打击我干啥,整的我都没优点了似的。” “谁说你没优点啊,”邢岳靠在椅子上点着一支烟,“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打击。” 屋里的十几个人哄地笑开了。郑双河立刻见缝插针地喊起了口号,“伟哥牛逼,向伟哥学习!” 大伙儿顿时更乐了。张晓伟蹭地窜了过去,一个锁喉,用胳膊勒住了郑双河的脖子。 “行了行了,别掐了。”邢岳也乐了,“田向你说你的。” 田向也瞅着掐得热火朝天的俩个人正嘿嘿地笑着,这会儿听邢岳示意他开始,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就是声音还有点儿放不开。 第73页 “昨天,在解放东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俩小轿车追尾了。可后面那车的司机不但不签责任认定书,还非说前面那车别他,结果两个司机就吵吵起来了。然后前车司机就要报警,后面那司机就不让,俩人又开始撕吧。这个过程中,前车司机发现后车副驾驶还有个小孩儿,脑门直淌血,坐在那哇哇地哭,他就说先给小孩儿送医院。可后面那车司机死活不同意,后来干脆上车就要走,前车司机就死拽着车门不让他走。其实就在他俩吵吵的时候,前车的一个乘客已经报警了。看交警来了,后车那司机干脆连车带孩子全不要了,就跑了。” “那孩子不是他的?”邢岳问。 “不是。”田向继续说,“当时交警把孩子送医院,问他爸妈是谁,可孩子太小,也就三四岁吧,根本说不清。他们也怀疑这孩子是拐来的,就直接给我们打了电话。” “孩子身份查出来了么?” “查到了,是新平街那边一家服装批发市场里一个摊主家的。两口子三天前向当地派出所报的案,说孩子就在市场里,自家摊位附近走丢了。” “司机身份查到了么?” “还没有。” “车呢?” “那车挂的是东江本地牌照,不过是辆□□。原来的牌儿是内蒙的,车主半年前就已经把车报废了。” 邢岳琢磨了好一会儿,“下一步你们什么计划?” 田向张了张嘴,还是看向了崔振东。 于是崔振东就把话接了过来,“我们还是想以车找人。查这辆车在东江的行驶轨迹,以及在内蒙那边报废以后的处理情况。” “另外那孩子在被送去医院以后,除了外伤,医生还发现他精神状态不太好,就给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发现小孩儿体内有残留的镇静类药物的成分。” “操!真他妈畜生!”崔振东还没说完,秦鹏就骂了起来。 邢岳也皱起了眉,“大崔你接着说。” “因此我们怀疑,嫌疑人很可能是惯犯,甚至是团伙作案。但我们搜集到的指纹,在指纹库里没有比对出结果。” “不过那孩子后来清醒了,倒是提供了一个线索。他说只记得那几天他住的是平房,不是楼房,早上还能听见鸡叫。” “我们打算对市区的出租房进行筛查,特别是城南那片平房区。另外再搜集一下东江,以及临近市县儿童走失的案件,看有没有串并案的可能。” 邢岳点着头,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思索着。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了地图。 “新平街在城南,假设嫌疑人也住在城南的平房区,那你们说,他带着孩子一路向北,开到解放东路,是打算去哪儿...” 崔振东看着他,又看了看田向,然后也掏出了手机。 邢岳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移动着,“解放东路再向北两个路口,然后向西,走不到五公里,就能上国道,还可以上高速。” 他把屏幕上的地图向右滑动,“无论是国道,还是高速...” “内蒙!”崔振东猛地从手机上抬起眼,直盯着邢岳。 邢岳也抬起了头,跟他对视着,“这案子大崔你带人继续跟,人手不够就再叫上几个,这事儿还得抓紧。”说完又拍了拍田向的肩膀。 崔振东也没多话,揣起了手机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哎对了,这会儿趁大家都在,我说个事儿。”邢岳站到屋子正中,提高了些音量。 十几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 他蹭了蹭鼻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这两个案子本该上午就碰完的,拖到现在...快两点了,原因就是我迟到了。我没出现场,也没请病假,就是睡过头了。” 一屋子人谁也没说话,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就都去看崔振东。 崔振东脸色有些难看,梗着个脖子,就抬眼瞅着房顶的灯。 “这事儿呢我回头会去向徐局汇报。还是那句话,咱们该去现场去现场,该跑线索跑线索,该休息也休息,该请假还是请假,谁都不能例外。就这么无缘无故地不见人了还能行?今天我这是个反面教材,算是给大家提个醒,也跟大家道个歉。” 说完他就微微低了低头。 大伙儿更安静了。谁都没料到邢岳竟然来真的,看着崔振东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咳,”秦鹏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就准备上线。 “老秦,”邢岳抢先一步,“你现在就联系李远达,咱们今天一定得让他把李震交待出来!” “...是。”秦鹏又瞥了崔振东一眼,这才坐了回去,准备打电话。 邢岳回到自己的桌边,那瓶大冰坨子已经融成了一座微型的冰山,悬浮在冰水里,时不时地冒上来一串气泡。 他拽了几张纸巾,把桌面上的水渍擦干净,又把瓶子外面凝成的水珠也擦了,然后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两口。 从嗓子到胃,一路冰凉。 重新拧上盖子,他背过身,把瓶子按在了眼眶上。 第二十九章 人呢,有时候就是这么一种出尔反尔,口是心非的动物。 “乖,起来干活,今晚放假,早早上床睡觉。”睡意弥漫的白天,大脑就是这样哄骗着倦怠的身体。 可下了班,渣渣大脑就变卦了。 项海在一个广播类的APP上有一个自己的栏目,内容是通过讲解一些身边的真实案例,向听众,尤其是青少年听众宣传一些实用的法律知识。 第74页 这里面没有滔天的罪恶,没有枪林弹雨,没有惊心动魄,可能连最起码的悬疑也谈不上。因为讲这些故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只是单纯地想要给那些深一脚浅一脚临渊而行的孩子们点一个亮儿。 他没上过大学,也不是什么法律界专业人士。所讲的一字一句,都来源于自己的眼睛和心。 作为一个平凡的小警察,能量微乎其微,所接触的案子也走不出正阳路派出所辐射的这一亩三分地,或许一辈子也碰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足够了。 就像当年的派出所所长吕松江,几乎半辈子时间都花在了合兴路派出所。既没有亲手抓捕过什么公安部A级通缉犯,也没有一举捣毁过什么贩毒团伙。甚至所做的一切,出了合兴路派出所的辖区,几乎就没人知道了。 可对于当时,像动物一样在城市里游荡的项海来说,向他伸出手,并把他领回家,进而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老所长,就是那道将他照亮的光。 现在他自己也是个正经的“警察叔叔”了,可相比于老所长,他觉得还是差了好远。 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时空,身穿警服的他再次遇见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他首先想到的可能不是去拉住那个项海的手,而是转身就逃。 因为他觉得那个小孩儿,很可怕。 手就像爪子,亮出了每一只爪钩,上头沾着甚至不属于他的血。头发又脏又长,像动物打了结的鬃毛,里面绞着这个城市每一处角落的污秽。眼神也不像个人,荒芜得犹如一片废墟。甚至连他周围的空气,都让人感到窒息。 这样的一个生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自生自灭,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可当年的吕松江就把这样一个可怕的小孩儿领回了家。 所以项海一辈子都感激老所长,还有虽然觉得扎手,却还是努力地关照着他的刘阿姨。 在这个栏目上项海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从开始的一个听众也没有,到后来有了几十个上百个粉丝。再到现在,每天光是评论和各种留言就有几百条。 这里面有提问题的,有向他求助的,有把他当树洞倾诉的,也不乏骂他根本不专业的,还有单纯刷屏凑热闹的。 每一条留言他都会去看。哪怕只有一个人说“有用”,他都会很高兴。 今天要更新的内容已经准备好了,就是结合王铎的例子,讲一讲“身边那些看起来很酷的朋友”。 等到录制完毕,再把音频上传,项海感觉自己的眼皮已经快黏到一块了。 强撑着洗了个澡,等不到头发干透,就一头栽进了枕头。 与此同时,在分局的观察室里。 邢岳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了。今晚必须要拿到李震的口供。 隔壁的审讯室里亮着灯,李震微垂着头坐在桌边。 因为担心他看到自己会引起情绪波动,邢岳始终没露面,把问口供的工作交给了秦鹏和张晓伟。自己则领着郑双河和程亮坐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透过玻璃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好了,我们开始吧。”秦鹏看了一眼旁边负责记录的张晓伟,又看向对面的李震。 “姓名。” “李震。” “年龄。” “二十...三岁。” 李震很配合,问啥答啥。声音不高,完全没了当年在赛道边那股子张扬的狠劲儿。邢岳倒是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反而更有些分量。 今晚的行动比预想的顺利。在甩出高玄宇这个名字的时候,邢岳就知道李震跑不掉了。 尽管此前李远达一直发挥稳定,可在那一时刻,这个始终顶在最前面的背锅男一号,演技瞬间就崩盘了。 他白着脸,嘴唇也没了血色,微微颤抖着,甚至都没有一句抵赖,脱口就问,“小震他知道了?” “没有。”邢岳看着李远达。 或许是错觉,他觉得这个体面的中年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迅速地衰老了至少十岁,连智商都跟着下线了。要是能联系上李震,他们还会出现在这? “是否告诉李震,什么时候告诉李震,由你和冯雁来决定。我能告诉你的是,目前高玄宇也还不知情。” 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李远达来说,算是定心丸还是定时炸|弹。高玄宇现在还不知道,但随时都可以知道。关键就看他的选择。 看来张晓伟没说错,这一家人感情还真是好。眼前李远达的痛苦和纠结不是装的,虽然他演技挺高,但是这种发自内心的悲伤是演不出来的。 呵呵,这可真是,不是亲爹胜似亲爹。李远达还真是疼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有那么一瞬间,邢岳竟然羡慕起李震来了。 这事儿如果摊在自己身上,还真说不好亲爹邢逸清会是个什么反应。他会像李远达心疼李震这样心疼自己吗? 心疼?啧啧啧,这词儿听着就透着矫情。 等等,邢逸清,应该是自己的亲爹吧...不会自己的家也曾经上演过这种狗血的亲情大戏吧?? 不会不会,自己绝对是如假包换的亲儿子。因为不止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和邢逸清很像。 其实也没有很像吧... 邢岳觉得也就眉眼那里跟老爸有几分相像。唉,四舍五入,就算十分相像吧。其余的部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随了谁,既不像邢逸清,也不像罗美华。至于脾气秉性,他们一家三口,更是像三个独立的圆圈,没有一丁点儿的交集。 第75页 他还记得在自己初中毕业的时候,老爸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了似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邢岳,你啥时候比爸爸还高了?”惊奇之余又开始自我安慰,“可能是你爸比年轻时候矮了。” 邢岳当时就给老爸怼了回去,“爸,我还得再长呢,你还得继续抽抽。等再过五年我蹲着跟你比。” 邢逸清不服不忿地打量着儿子的脸,“光长得高有啥用,关键还得看气质。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精神多了。” 邢岳撇着嘴没吭声。这种无从考证的事儿,就让老爸吹去吧。 就像那些个把孩子考试卷拍得啪啪作响的亲爹们宣称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门门考试都是一百分!” 就吹呗,吹多了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时空机,邢岳既不能验证老爸年轻时候到底有多精神,也不能在五年后蹲着跟老爸比个儿。因为才过了四年,邢逸清就不在了。别说蹲着了,躺着都没得比了。 李远达跌坐回沙发里,半天都没说话。 “已经有人在明州那边见过李震了,我们正在查监控,找到他是迟早的事。在这之前,你手里还有主动权。如果李震能自首,并且主动交待犯罪经过,将来在量刑上一定会有所考量。” 他还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邢岳必须要让他尽快做出决定。 “否则,我们只能继续扩大取证范围,当然也包括高玄宇。” 李远达有些迟钝地点着了一根烟,睁着眼,却谁也不看,就只是沉沉地吸着,“警察同志,你有孩子吗?” “没有。” 李远达点了点头,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那等以后你有了孩子,或许就能理解了。” “我不是怕小震认回高玄宇,当然我也并不希望这样。” “那孩子特别依赖我,什么事都不瞒着我。就连那天他,错手杀了那个姑娘,也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 “所以我怕,帮不了他,会让他失望。我从没让小震失望过。” 这种心情邢岳还真就理解不了。他既没做过那个可以依赖爹的孩子,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给哪个孩子当爹。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给别人的爹摆摆道理。 “到底是完美的好父亲形象重要,还是给你儿子一个解脱的机会重要。杀人所带来的负罪感会毁了他。李震这么年轻,还有机会,希望你能想清楚。” 吸完了手上的烟,李远达终于站起身,“我能不能去打个电话?” “可以。” 于是他就去了隔壁房间,足足打了二十分钟。出来以后,他红着眼,说要带李震去自首。 邢岳趁热打铁,当即决定让秦鹏带人跟着李远达去拘捕李震。 回到分局,等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终于看见秦鹏他们押着李震回来了。后面跟着李远达和冯雁。 办好了相关手续,李震直接就被带进了审讯室。 或许是一路上各种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李震显得挺平静,只是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爸妈,一句话也没说,就乖乖地跟着走了。 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李远达又崩溃了。止不住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通红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关不住的水龙头。 啧啧,这大老爷们儿哭天抹泪的,真是没眼看。 想到十几个小时以前,自己就曾如此难看地在项海面前嘤嘤嘤,久违的羞耻感就在邢岳心底荡了一荡。 相较于哭得像个五十多岁的宝宝的李远达,冯雁就显得安静多了。 这个二十四年前的不良少女,现在看起来依然挺漂亮。身材纤瘦,穿着时髦,脸上没皱纹,头上没白发。一看就是被富足和宠爱滋养着过活的,以至于岁月都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目送儿子被带走,她的视线又转回到自己这位感情丰富的老公身上。也不劝,只是朝他身边贴了贴,然后就那么虚着眼,失了焦距一般盯着面前的空气。 邢岳在角落里默默地站着,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奇妙。 冯雁和李远达这两口子...那词儿叫啥来着?哦,CP。这对CP明显就不在一个频道,可冯雁的亲儿子却被这个后爹收拢得服服帖帖的,李远达也把这娘俩爱得跟什么似的。 瞧人家这日子过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邢岳又有点儿酸了。 再想到这个女人曾经被邢逸清亲手逮过,老爸自诩的颜值巅峰她也亲眼见过,他就忽然有种想过去和她握握手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另外再问问,当年在她眼底记录下的那幅人像,如果还有存档,方不方便给他拷贝一份? 有病。 邢岳把手揣进兜里,转身去了观察室。 第三十章 “金玲是我杀的。” 审讯室里,李震直接就撂了。这让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杀她。”李震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是她逼我的。她一直撩我,然后还,笑我。” “我从没伤害过女人,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我不想杀她的。” 李震声音颤抖着为自己辩白。这不意外,几乎每一个坐在这个位置的人都要替自己辩白。 不过邢岳愿意信他,不单是因为他曾经试图替金玲做心肺复苏。 第76页 当年在赛道上,在他最张狂最不可一世的时候,为了那个根本都算不得女朋友的女人,李震就曾用手指着高出自己一头的邢岳,恶狠狠地叫嚣,“今天我他妈非替思思出气不可!” 对于踩着高跟鞋冲上赛道拣手机的那个女人,邢岳是挺来气的,可也没打算怎么着,人都没受伤就是万幸。 可毕竟是自己的车跟后面车刮一起了。他们这两个受害者还没说啥呢,肇事的自己还被气到了?然后还有人替她拔创? 所以邢岳当时也就没客气,不是冲那个女的,就是冲李震,“我怎么她了?自己不懂规矩还有理了?” “你他妈盯着人看是几个意思?” 邢岳觉得这纯属找茬,“都他妈上场了,还怕人看啊?” “操,他妈都给人吓哭了,你看不见?”李震摔掉外衣,愤怒的手指险些就戳到邢岳脸上。 邢岳狠狠掀开那只手,同时感到无语。就看一眼还给吓哭了?咋的,我这眼神儿有毒啊?至于吗? 之前他是瞅了那女的一眼。都害的他撞车了,就略带谴责地看一眼也不算过分吧? 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打那以后他再没见过李震,直到今天。 李震这个人呢,毛病确实不少,可愿意护着女孩儿也的确是真的。 以前邢岳只当他是装逼装习惯了,现在倒觉得他这部分性格,或许是耳濡目染地受了李远达的影响。 李震还在继续交待着案发当日公寓里发生的事。 原本那天他答应让金玲过来,就是想俩人一块吃个饭,玩玩游戏什么的。可金玲一进门就开始亲他,来势汹汹,还不停地撩拨。 李震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可火还是被撩了起来。他有点不信邪,还有点侥幸,说不定被这么一刺激就好了呢?于是就亲了回去。 俩人一通操作,彼此摸了个热火朝天,可李震的关键部位还是很平静。金玲开始以为他这是故意绷着,要么就是自己点的火还不够。可后来手都伸进去了,那边还是无动于衷。 于是金玲就有点急了,半开玩笑着说,“故意气我是吧?你是不是打算当太监?” 这算是触了李震的逆鳞,不过当时他也还是忍了,就拎着金玲往门口推,让她赶紧走。可金玲还就跟中了邪似的,不肯半途而废,回身把李震往墙上一推,就去解他裤子,“我看你还能绷着”,然后蹲下去就开始给他口。 结果白费了半天劲,李震那边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金玲就泄气了,“你有病吧?就跟我较劲是不是?我都这样了还不行,好歹给点儿反应行不行?” 有病,这样,都,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直戳心窝,凌迟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自信。再看看那死气沉沉的下半身,那一瞬间,李震彻底崩溃了。 他一把掐住金玲的喉咙,死命地狠朝地上按去。又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只空啤酒瓶,照着她的下半身就捅了进去。 “谁他妈有病!你他妈才有病!让你犯贱!犯贱!” 李震回忆说,当时他的脑子像被强行清空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了嗡嗡声,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疯狂状态。 等发泄完了,周身沸腾的怒气熄了,金玲也不动了。甚至过去很久,他都无法相信,这么畜生的事竟真是自己干出来的。 “后来...” 手机忽然响了,邢岳走出观察室。 电话被迅速接起,没讲上几句又匆匆挂断。 他阖上眼,手机重重地抵在额上,又敲了敲,像是在与闻讯而来的烦躁对峙。 这个世界怎回事?就他妈不能消停一个晚上?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儿? 睁开眼,他马上把电话给老唐拨了过去。 几分钟以后,项海的手机响了。 铃声叮叮当当响了半天,就在要被自动挂断的时候,项海终于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嗯?谁...” 电话里瞬间传来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呜呜呜呜,项海哥,项海哥!呜呜呜呜!” 项海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是,是李莫吗?是你吗?李莫!” 电话那头的哭声连成了线,根本容不下呼吸,“呜呜呜呜,项,项海哥!!呜呜呜呜!” “李莫,你冷静些,先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妈妈呢?” 项海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小姑娘这么不要命了似的哭,一定是出事了。 “呜呜呜呜,妈,妈妈,呜呜呜,我妈妈…”李莫抽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项海把电话开成免提,一边跳下床去穿裤子,一边冲电话喊,“李莫,你深吸一口气,吸一口气。别害怕,项海哥在这呢,我一直陪着你呢!你先吸一口气!” 小姑娘拼命止住哭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吸着气。 “李莫,是不是妈妈出事了?” 一听这话,小姑娘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项海穿好了裤子,就去拽搭在椅背上的警服上衣,“是不是你爸找来了?” “嗯,嗯,呜呜呜呜,是,是!”止不住的抽泣让李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项海摸着黑套上上衣,抓起电话就往外走,“你们在哪,是不是在你家?” “嗯,呜呜呜,是,是,在,呜呜呜呜,在楼,嗯,嗯,楼顶!” 第77页 项海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他真想撕了李东兴! “李莫,你听我说,你不要上楼,去楼下,单元门口,等着我,我马上就到!听见了吗?” “呜呜呜呜,听,听...” “你不要上楼去,听见了没有?” “听,嗯嗯,听,见了!” 砰地关上门,项海跑下楼,一头冲进了黑夜。 “老唐啊,不好意思,得麻烦你跑一趟了。”邢岳拨通了老唐的电话,老同志大概睡得正香,电话接起来还迷迷瞪瞪的。 “嗯?啊,邢,邢队啊。我,我现在就...哎我鞋呢?” “食品厂小区,李东兴又要跳楼。老秦和小伟这边在做笔录走不开,你离着最近,只能把你叫起来了。”虽然觉着不忍心,可眼下必须动用老同志的力量了。 李东兴选择这个时间跳楼,邢岳觉得他这次怕是要来真的。 “好,我这就过去。”老唐这会儿听起来已经彻底清醒了。 “我跟二河现在就出发,咱们在楼底下碰头。” 挂断电话,邢岳又回到了观察室。 李震那边进展得挺顺利,他跟程亮交待了几句,就带着郑双河出发了。 汽车亮起大灯,快速驶出分局大门。车头一个急转,后轮“吱”地碾过路面,甩下一道粗黑的线。 从这个地方经过的车子似乎永远都那么急,多一秒钟都不愿意等,以至于转弯处的路面已经被碾得变了颜色。车痕左一道右一道,旧的还没褪,新的又压下来。 分局到食品厂小区十五分钟的车程就像个弹性十足的盲盒,充满了不确定性。可以在三十六度的正午被成倍地拉长,也会在这个清凉的午夜被压缩到极致。 “邢哥,这李东兴就是上次被你们弄下来那人?”郑双河坐在副驾驶,一手紧拽着头顶的把手,另一手扳着旁边的扶手箱。 “嗯。”邢岳两眼直盯着不断后退的路面,速度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咋这么快就给他放出来了?”郑双河觉得今天的车有点儿飘,自己的手心都跟着冒汗。瞟了眼仪表盘,指针直挺挺地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他有病。”这话说得没任何情绪,不像在骂人,也听不出烦躁。 指针又朝右掰过半个格。 李东兴的确有病,还病得不轻,这是项海告诉他的。当时他们在一起爬楼梯,后面还跟着喘成狗的张晓伟。 项海还说过,因为有病,这人关不了几天就得放出来。那是在教学楼前,他被清晨的阳光笼罩着,叫了自己一声“邢哥”。 项海...项海... 对了,那天是他和项海相识的日子。可惜当时都没见着他的脸,只记住了那个声音,还有他胸前的警号。015633。 一想到项海,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似乎松弛了少许,脚下的油门也得到了喘息。感受到这一变化的郑双河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人在干啥呢?这个时间,应该早就睡了吧?注重养生的人大多不会熬夜。 他觉得项海就挺会养生的,或者说,是挺会生活的。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做得一手好菜,还敢放出话来让他随便点。 牛逼。不是还答应了给他包饺子么。 周末能吃到饺子么? 第三十一章 直到看见几乎与自己同时出现在李东兴家楼下的养生小青年,邢岳才知道这人没睡。准确地说,应该是睡了,又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首先请观察他的发型。 细软的头发平时总是乖顺地垂在额上,这会儿却倔强地分成了二八开。而且八的那面也不服帖,前后左右地张扬着。如此非主流的发型,明显是趁头发还湿着的时候,奋力在枕头上拱出来的。 这么一看,邢岳就很想替托尼老师们说句公道话:人,是剪不丑的,除非你是真的丑。 其次请看他的着装。 邢岳的目光顺着那噩梦般的发型一路向下,然后就停在了项海的胸口。 只见胸前一马平川,啥也没有。015633呢? 他皱了皱眉,这人是不是... “邢哥!”电光火石间,项海已经到了他跟前。 见他喘着气,满脸的焦急,邢岳就也没说别的,“你怎么也来了?” “邢哥,你看没看见一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大概这么高,叫李莫。”项海也顾不上解释,一边问,一边比划了一个到自己胸口处的高度。 “我也刚到。”邢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小姑娘,但看见老唐正朝这边过来,就想先问问老唐。 不过项海等不及了,已经朝四周喊了起来,“李莫!李莫!你在哪?” 才喊了几声,漆黑的楼道里就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项,项海哥?” “李莫!”项海立刻朝那个影子跑了过去。 “项海哥!呜呜呜呜!”那个影子也张开双手,朝项海扑了过去。 李莫一头扎进项海的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浑身哆嗦着,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项海哥,呜呜呜呜,项海哥!” 项海弯腰紧搂住小姑娘,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我在呢,李莫,我在呢,别怕,啊,有项海哥在呢!” 邢岳没有跟过去,他把先到一步赶到的老唐叫到一边,“什么情况?” 第78页 老唐还有点儿气喘吁吁,用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今天,李东兴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他说医院拿假药糊弄他,把他给治坏了,现在看他没钱了又见死不救。人医生解释了,不是不给他治,他到现在还欠着医院不少钱呢,而且这人根本也不配合治疗。” “好说歹说他也不听,就那么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地说让医院把钱退给他,要不就躺那等死。最后好不容易让保安给弄出去了。结果从医院出来他就去了他姑娘的学校,在那又闹了一场。” 邢岳朝那边看了一眼,小姑娘紧紧抓着项海的手臂,正抽抽噎噎地跟他讲着什么。 “后来学校就给李东兴的媳妇王霞打电话,王霞没办法,只能赶过来。可她人还没到,李东兴就把他姑娘领回家去了。” 邢岳皱起了眉。 “邢队,不能让她们回来...他连孩子也打!”他还记得当时项海在微信上说的话。 不远处项海替小姑娘擦着眼泪,又拢了拢她凌乱的头发,小心地跟她说着什么。 “王霞到了学校没见着人,又联系不上她姑娘,就只能回家。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肯定是没好事,王霞就被李东兴拽着上了楼顶。本来说是还要拽上他姑娘的,可被王霞死活拦下了。然后那小姑娘就报了警。” 夜深了,本已沉睡的小区又被唤醒。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拿着手机,强撑着迷茫的眼。 “老唐,联系医院,叫急救车过来,再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维持秩序。”邢岳低声说着,心中的烦躁再度升腾起来。 “是!” 楼下光线很暗,只有远处的一盏路灯和穹顶时隐时现的半弯新月。 围观的人开始四下张望,捕捉着事件的焦点。 有人抬头去看楼顶,黑黢黢一无所获。于是更多的人也朝楼顶看,却不知道该看什么。而一些更敏锐的人开始把手机对准了李莫。 邢岳朝项海走过去,把李莫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低下头,“带她去车里。” 项海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眼四周,揽住李莫的肩,三个人快步朝警车走过去。 “邢哥,我和你一起上去。”项海低声说着。 “不用,我们人手够用。” 让李莫坐进车里,项海轻轻关上门。“就让我去吧,我答应了李莫,一定要把她妈妈带回来。” 邢岳看着他,“那我也答应你,一定把王霞带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邢哥!”项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求你!” 邢岳动摇了。 他喊来郑双河,“车里是李东兴的女儿,叫李莫,你负责看好她。我和,咳,派出所的同志先上去。” “是。”郑双河绝对服从,对自家领导的这个决定没有产生任何质疑。 本来嘛,派出所的同志对李东兴的情况更了解,并且在分局警力不足的时候协助办案,于情于理于制度于流程,这都是很正常的安排。 所以说邢岳同志,你可心虚个什么呢? 没空做心理分析了,邢岳带着项海一路跑进了单元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逐层亮起,速度很快,再次第灭掉,直到七层的灯也被点亮。 “项海!”在爬上楼顶之前,邢岳拽住了已经冲到了他前面的项海。 项海回过头,眼里倒映着灯光还有邢岳的影子,细细碎碎的,叫人看不清。光秃秃的警服上下起伏着,催促着邢岳赶快把话说完。 邢岳背着光,黑沉沉的眼珠直看着他,“冷静点,你太激动了。” 项海这时的状态很像那次的法制教育课。当时的沉浸式教学,让在场的学生几乎都陷了进去。而现在的他比那时更加投入。 这种状态的共情很危险。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警察,不是受害人,也不是受害人的家属。”邢岳手上加了力,紧攥住他的手腕。 项海的眼珠动了动,盯着邢岳的眼。 就像他细软的头发,项海的眼睛颜色也偏浅淡,像两块琥珀,里面封印着他的情绪。 笑的时候有光,带着煦煦的温度。而这时却有凌乱的细纹,封住的情绪溢出了些许,叫人看不懂。 “如果你不明白这个,就别上去。”说完,邢岳松开了他的手腕。 这时头顶的声控灯熄了,项海眼底的情绪也跟着隐入了黑暗。 没有了光,对面的人吸了口气,让到一边,同时站直了身体,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邢队。” 邢岳皱了皱眉。虽然听得出项海不是在斗气,而是在向他承诺“我明白了”,可是这一声称呼还是让他别扭。 没再说话,他越过项海,三两步赶上去,推开了通往楼顶的门。 究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的儿子么?他犹豫过么?他害怕么?后悔么? 漆黑的楼顶,迎面扑来一阵风,卷着这些无解的问题一股脑缠了上来。 “妈的,快打,听见没有,快他妈给我打!” 黑暗中传过来的打骂声屏退了一切杂念,邢岳循着声音靠过去。 “打死我吧!你就打死我吧!我死也不打!”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变了形,像碎了一地的玻璃。 “妈了个逼的的臭娘们!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是李东兴的声音。嘶哑,狂躁,带着粗糙的戾气,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被人狠狠地铲进了碎石堆,“是不是给你脸了?” 第79页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李东兴一遍又一遍催问着,却没空听女人的回答。巴掌声就像节拍器,噼里啪啦响起。问一句就响一声。 “李东兴,李,啊,啊!你这个混蛋!你,啊!”女人无力地咒骂着,既骂不出什么花样,更没有多少力度,根本抵不住雨点般甩下来的巴掌。 项海跟在邢岳身后悄悄地靠近着,看到距离他们二十多米的一截竖井边上,一个黑影正骑在另一个黑影身上,左一下右一下抡着胳膊。 大概是打累了,李东兴骑在王霞身上,呼哧呼哧喘着气,抓过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塞过去,“打!快给我打!别逼我扇死你!” 王霞把电话扔回到他脸上,“畜生!你就是个畜生!她可是你亲闺女,你还是不是个爹?还算不算个人?” 李东兴狠啐了一口,“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不是亲闺女还轮不到她呢!当闺女的就该孝敬老子!命都是我给的,没我哪来的她?什么他妈人不人的,不把命续上,还当他妈什么人?” “李东兴你个混蛋!你死,你去死!你早就该死!我跟你一起死!”王霞拼了命地狠推了李东兴一把,把他从自己身上掀开,然后就朝楼顶边缘爬过去。 李东兴被推得一歪,倒在地上。看王霞是要跳楼的意思,猛地把缠在腰里的绳子一拽,被栓在那一头的王霞就被扯得摔在地上。 “臭他妈娘们!我让你死了吗?”他弓起身子,把王霞像拖狗一样拖回来,又狠狠地骑了上去,“丧门星!娘俩一对儿赔钱货!老子牌桌上那点儿手气都让你们嚎没了!” 邢岳现在距离那竖井有二十多米,李东兴忙着打人,暂时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竖井距离楼顶边缘大约有七八米远。除了这里,楼顶再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邢岳偏过头冲项海使了个眼色,将下巴微微一扬。 项海立刻会意,矮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朝着李东兴身后的方向绕过去。 与此同时,邢岳正面迎着李东兴走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黑夜有种神秘的力量,能将同色系的情绪无限放大。丁点儿大的事,经过夜的折射,就能大过天。 嚎啕大哭,歇斯底里,胡言乱语,狂,怒,绝望,一切在阳光下显得不正常的东西,这时都变得合理。 这是一个异空间,自己的不堪不会被窥见,因为没人在关注你,空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着扮演另一个自己。 这是一面有魔力的镜子,有人爱它,有人恨它,有人畏惧它,还有人,决定打碎它。 “啪”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 “谁?”李东兴闻声抬起头。 楼顶很黑,是整栋楼最接近夜空的地方。他的眼里更是一片浑浊,只恍惚间看见一颗猩红的亮点。 “我。” “你?”什么也看不见,连轮廓也没有。但是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拼命回忆着。 亮点忽明忽暗,在不断靠近。 “你,是你!”想起来了,是上次把他从楼顶骗下来的那个警察! “又他妈是你!”李东兴警惕地拽紧了手中的绳子,“滚,滚一边去,再他妈往前走,我把她扔下去!” 邢岳仍在靠近,“怎么个意思?嫂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让你往楼底下扔的?” 王霞也看清了邢岳。她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这个人是她最后的机会。 “救命,救,救命!”她拼命想推开李东兴,两腿狠狠在地上蹬着。 李东兴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救他妈什么命?老子就是你的命!”又指着邢岳,“你敢指望他?这他妈警察一句实话没有!” 一听邢岳是警察,王霞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警察同志,求你救救我们小莫,求你把她带走!别让李...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住了脖子,“臭娘们!你敢断老子的生路,我...” “李东兴!”邢岳喝了一声,“你想死还是想活?” 李东兴松了手,呼呼地喘,像一个漏气的风箱。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但他想活,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想。 王霞咳嗽着,也在哭着,“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我的小莫...呜呜呜...” 李东兴喘了一阵,又积蓄了些力气,拽紧了那根绳子,冲邢岳骂,“废他妈什么话?老子当然想活,我还没活够呢!” 邢岳心里一阵冷笑。自己这么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还真是高看了他。 “想活就带着你媳妇过来,我给你指条活路。”他注意到项海已经绕到了两人的背后,在距离竖井不足十米的地方。 “用不着!”李东兴把嘴一撇,“指望你?哼!谁他妈都靠不住!老子自有活路!” “哟嗬,牛逼啊,怎么个活法?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滚蛋!我他妈跟你说不着!”李东兴说完又转念一想,“除非你,你去把我姑娘带过来,我就跟你唠唠。” “不行!”还没等邢岳说话,王霞已经尖锐地喊了起来,“警察同志别听他的!他疯了!也不知从哪听的,说跟亲生子女换血,就能治好他这病!他要逼着小莫跟他换血!李东兴,你就是个活畜生!你怎么不早点死!让雷劈死你!” 王霞又踢又打,可这会儿李东兴也顾不上她,指着邢岳,“听见没?去把我姑娘带上来!要不然我把她们娘俩全弄死!” 第80页 换血??厉害了!看来这求生欲还真是能催生出无限可能啊。 他发现黑暗中项海动了,就立刻一抬手,“别动!”话却仍像是在冲着李东兴,“等会儿,让我想想...” 他慢慢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出烟雾,“李东兴,你他妈上过学么?有脑子么?这玩意也能信?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你一个警察懂个J8!”李东兴的表情不屑极了,“人家用这法子都治好多少人了,眼瞅就咽气儿的都活过来了!” “是么?”邢岳惊讶地拖长了声,“那,这属于高科技啊。得花多少钱?你有钱么?” “管得着么你?人家说了,先治病,后给钱!啥叫救死扶伤,啥叫大爱无疆,懂个屁啊你!” 邢岳笑了。这是啥医院?精神病院?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你说这是啥地方?正好我有个亲戚,也是晚期了,你给我介绍介绍,我也带他去看看。”他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给过李东兴这样一个承诺。如果是真的,这事恐怕还得再挖一挖。 李东兴警惕地往楼边退,又把王霞也扯过去,“你家人死活关我屁事!老子没那个义务!你给我滚远点,再往前我可告诉你...” 李东兴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邢岳身上,脚下距离楼顶边缘不足三米,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指向邢岳。 这时,不再被他压制的王霞双手撑着地,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将腿狠命一蹬,就着这股力,猛地撞向李东兴。 李东兴正骂得口沫四溅,毫无防备。“咚”的一声,被王霞一头撞在身上,腰也被她两手紧紧锁住。 王霞就象只沉默的羊,扑向了它的屠户。 就在王霞撑起身子的时候,项海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王霞撞上李东兴的同时,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上衣,抓了个空。 不过下一瞬,他就踩住了还拖在地上的绳头,一手迅速捞起绳子朝腕上一缠,另一手紧抓住王霞后背的衣服。 与此同时,巨大的惯性已经将这对夫妻推离了生命的轨道。 李东兴嚎叫着,两手拼命舞动,像褪了羽毛又想起飞的乌鸦。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地朝楼下斜了过去。 王霞一声不吭,仍紧紧抱住李东兴的腰,深埋着头,在楼顶边缘一截不足二十公分高的石台上绊了一下,后背被项海抓着。她害怕惯性就此停下,又朝石台蹬了一脚。 什么叫电光火石,什么叫力不从心,邢岳总算是领教了。 刹那间,几个人的动作就像五倍速的慢镜头,慢得似乎一切都来得及,又好像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项海奔跑时被风撩起的发丝,咬得泛白的嘴唇,抓向王霞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慢慢收紧的尼龙绳,渐渐失控的距离... 还有李东兴不断变形的脸,张牙舞爪的手臂,以及王霞那义无反顾的一蹬。 “项海!!!”这一声像来自空灵的山谷,回荡着,与黑暗不断碰撞着,可就是传不进他念的那个人耳中。 “我在跑,我他妈在跑啊!”邢岳急了。 几米远的距离,能要多久?他腿长,两步足矣。 可仅仅两步而已,怎么还就跑出太空漫步的效果了? 麻烦谁把慢镜头特效关一下行不?? Ok,如你所愿,可别后悔。 时间轴恢复了正常,一切都快得让人目眩。 “啊!!!我操|你妈!我操|你妈啊!!!”李东兴整个人悬在半空,天崩地裂地嚎叫着。 他腰里的绳子绷成了一根钢筋,几乎要将他截成两段。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悬一线?? 绳子的一端还在王霞身上,同样紧箍着。可她仍一声不吭,任由邢岳在上面拽着她的胳膊,李东兴坠在下面。 而绳子的另一头还缠在项海手上。 他整个人几乎已经平躺在地上,两脚蹬住凸起的石台,将自己卡在阴阳之间。手臂几乎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质量格外好的尼龙绳毫不留情地勒进了他干净的手腕。 邢岳拎着王霞的胳膊用力向上提,另一手顺势抓住她腰间的绳子,李东兴也跟着向楼顶靠近了一截。他已经不叫了,像只哑了的破钟,死气沉沉地坠着。 “邢,邢哥,快,快点儿,我,快不行了!”每一个字都较着劲儿。 白色尼龙绳又韧又滑,尽管项海仍死死拽着,可绳子还是在一寸一寸地从他手中溜走。自掌心处滑过的绳子,已经被染红。 王霞被提上楼顶,看着那一段段红白相间的绳子,邢岳很想拿剪刀把系着李东兴的那一截剪断,给所有人一个解脱。 可他不能这么干。身为一名警察,人民的公仆,也得为这人渣服务。 同样的,项海也是警察,流血流汗不流泪,要为这人渣的烂命保驾护航。 操! 心疼!针扎着一般的疼! 生气!想和自己打一架那种的气! 你他妈动作就不能再快一点儿? 李东兴也被拎了上来,扔在地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郑双河和派出所的同志也赶了上来,强光手电的灯柱准确地罩在他们身上。身边乌泱泱围上一群人,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 “邢哥!你没事儿吧!” “项海,项海?” 第81页 “操,赶快把绳子整开!” “搜搜他身上还有没有武器?” “这人快没气儿了!赶紧的!” “谁有手绢啥的?快,给包一下!” “不用...我没事。” 太多人挡住了邢岳的视线,他只能从人缝儿里看见项海还躺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 “你怎么上来了?那小姑娘呢?”邢岳深吸了口气,转头问郑双河。 “老唐看着呢!”郑双河紧张地盯着邢岳。 刚才在楼下,李东兴那凌空一嗓,着实给他吓了一跳,“邢哥你没事吧?没受伤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邢岳摇头,“救护车来了么?” “来了,”说着他就看向门口,“哎,医院的人也上来了!” 奔过来三个白大褂,其中两个抬着副担架。 “来让一让!让一让!病人在哪?”为首的那个女医生拨开人群,露出了地上的三个人。 项海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了一边。 “你是病人?”医生显然先注意到了他满手的血。 项海摇头,指了指李东兴,“先看看他吧。” 这时候王霞已经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同样白着脸,但已经渐渐回了魂。 李东兴还倒在地上,死人一样。 女医生把三个人都迅速观察了一遍,做出了判断,“无关的人都往后退一退!”又冲人墙外一招手,“让担架过来!” 为李东兴做了现场处理,就把他挪上了担架。 “病人家属呢?”女医生又问这一圈人。 大家都去看王霞。 女医生皱了皱眉,过来扶上王霞,“你可以走路吗?别太勉强,不行就再叫一辆车过来。” 王霞无力地摆着手,“不用了,我,能走。我,跟你走。” 于是一个派出所的同志把王霞背了起来,跟着担架队伍,一堆人又潮水一样褪了下去。 “邢哥,咱也下去吧?”郑双河问邢岳。 “你先下去,”邢岳目光从项海的手上扫过,“你和老唐辛苦一趟,跟着王霞和那小姑娘去医院。如果王霞没啥问题,就送她们回家。注意她们的情绪。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说着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是!”郑双河答应一声接过钥匙,然后又问,“那邢哥你呢?不走吗?” “我还有别的事。” 郑双河哦了一声,转身就跑了下去。 仍有两个派出所的同志围着项海,皱着眉,咧着嘴,啧啧个不停。 “项海啊,你这手,唉呀,啧啧,走,我领你上医院!” “太他妈险了,小项啊,今天多亏你了!” 发现邢岳靠近,三个人,六只眼一齐看了过来。 邢岳没去看项海,伸手和另外两人分别握了握,“辛苦所里的同志们了,这大半夜的,都赶过来了。” “嗐!我们有啥辛苦的,今天多亏了你和项海了!”其中一人感慨着。 “是啊,今天这事儿也太悬了!”另一人说着又看了项海一眼。 “我也没做什么,今天主要是项海的功劳。”邢岳平淡地说着,目光却没去看项海,“要不是有他在,李东兴和王霞都没命了。” 项海在那俩人身后看着,却一直没等来邢岳的目光。 他觉得邢岳说话的语气有些怪。 “那什么,我俩先带他去医院...” “我来吧。”邢岳伸手拦住了准备去拉项海的两人,“交给我吧。正好我这边还有些问题要问,项海同志。” 项海一下子紧张起来,张着眼,紧望着邢岳。可邢岳仍没在看他。 他忽然觉得,就还挺想跟所里这两位一起走的。 “哦,那,那好吧。”那两位犹豫着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项海,“那项海你完事儿在家好好养养,不行明天我们替你跟陈所请一天假。” “行。”项海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还能说啥。 两人一边议论着一边走了。 通向走廊的那扇门开了又关上。 一时间,刀光剑影的楼顶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第三十三章 对视着,对视着,项海迅速败下阵来。 这种幼稚的比赛规则就是,谁先笑谁就输。 “邢哥,我都这样了你还瞪我。”项海张着两只手在身侧,与身体各成15度角。 还笑?这人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 “谁瞪你了?”邢岳知道自己没瞪人。 “这儿就咱俩,不是你瞪的还能是谁?” “我没瞪你。” “这儿就咱俩,你没瞪我瞪谁呢?”见招拆招,这逻辑简直满分。 项海知道他没瞪人。 瞪出眼眶的目光是冷的,薄且锋利,尖锐得像武器。而邢岳的目光是热的,厚重且复杂,却比冷兵器更叫人难以招架。 于是他主动认怂,扔出笑呵呵表情包,转移邢岳的视线焦点。 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看见邢岳开始脱衣服。 项海立刻紧张起来,“邢哥,你,你干嘛?” 自打到了老所长家以后,他就再没当着任何人的面赤|裸过上身,也不习惯看别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脱光上衣。更别说是邢岳这款的。 可邢岳不说话,只看着他,一颗接一颗地解开纽扣。 第82页 他的两眼无处安放,只能四下乱转,像火中取栗的猴子,停下来就会被烫到。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浅蓝色的衬衫带着体温,离开了它的主人。 原来衬衫里面还有件白色T恤呢。 项海松了口气。 可隐隐的,又有那么一丢丢失望是怎么回事? 邢岳小心地拾起他的左手,把衬衫袖子轻轻搭在手腕上,又一圈圈绕下去,直到包裹住整个手腕和掌心。接着又捞过右手,如法炮制,用另一边袖子缠住这只手掌。最后又用前后襟的布料将两只手固定。 项海的皮肤很白,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下仍白得发光,如此便衬得他手腕上的勒痕格外狰狞。还有弥漫了整个手掌的血,虽然已经半干,可邢岳依然不敢细看,觉得头晕,觉得心脏失重。 晕血?传出去大概会被笑成饼。 几乎没有哪个警察身上没见过血,因为这本就是一份要由热血来成就的职业。 这伤要是在自己身上,邢岳大概连医院都懒得去。回家自己冲冲,再抹点药水也就完了。 说句对不住老爸的话,要是邢逸清当年两手血淋淋地回家,邢岳十有八九也不会觉得心疼,顶多是吃惊。然后就等着听罗美华凉飕飕地关怀她的老公,“哟,挂彩了?护花使者不好当吧?玫瑰是好看,可也扎手。劝你悠着点,别那么热情。” 可面对项海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邢岳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衬衫,项海啧啧地说,“邢哥,你这衬衫颜色浅,这么一弄,估计是洗不出来了。” 邢岳没抬头,也没停手,“就没打算洗。” “那怎么弄?”项海抬起眼看他,发现那对漆黑的眼珠被睫毛挡了个严严实实。 “扔。” 项海皱眉,衬衫是无辜的。好好的一件东西说扔就扔了,这也太... “太浪费了吧!” “那你说怎么弄?”邢岳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项海探了探头,下巴冲着被裹成哆啦A梦似的两个拳头,“我看这两只袖子顶多染了下半截,上面应该没事,前胸跟后背也是好好的。” “所以呢?”邢岳猜不出这人在想啥。 “所以说,不用扔。改造一下,又是一件完美的衣服。” “改造?”邢岳舔了舔嘴唇,“咋改造?谁改造?我改造?”他觉得这人脑子里缺的弦恐怕还不止一根。 “当然是我啊。”项海乐了。 切,这人又瞪眼睛了,可他一点也不怕。相较于先前那种滚烫的沉默,他更擅长应付这套来得快去得也容易的狗脾气。 这话说得邢岳都有点儿好奇了。他点着一根烟,看戏似的,“你咋改造?说我听听。” 项海盯着他手里的烟,“给我也来一根呗。” 邢岳就又抽出一根送到他嘴里,替他点着。 项海仰起头,深吸了一口。邢岳又帮他把烟拿掉。 吐出的烟雾飘散在夜风里,项海挺认真地说,“特别简单。就,把下面沾了血的袖子剪掉,再把毛边处理一下,不就是短袖衬衫么?不照样能穿么?” 邢岳眯着眼看他,确定这人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那要是这儿也染了呢?”邢岳指了指自己肩膀下面的手臂位置。 项海吸了吸鼻子,“那就把袖子都剪了。剩下的等冬天套毛衣里面,还能露个领子呢。” 邢岳听出来了,这绝对是胡说八道。 他想笑,又不能笑,心疼期还没过呢。可嘴上还是控制不住地问,“要是领子也染了呢?” 项海马上低下头,肩膀抖个不停。半天才扬起脸,面色微红,“那把领子也剪了!” “就剩个褂子?”邢岳觉着自己就快忍不住了,“干啥用?” 项海的脸更红了,猛吸了口气,“留着,给你抬杠的时候穿!” 说完他再也绷不住了,笑得弯下了腰。 “操。”邢岳也瞬间破功,笑得烟都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人笑,很容易做到收放自如。笑着笑着没劲了,自然就停了。可两个人,就会产生共鸣,一个葫芦一个瓢,此起彼伏。甚至最初的笑点早已无关紧要,只要一个人呼吸间还有一丝笑意,马上就会成为另一人新一番的笑料。 就这样,俩人站在黑漆漆的楼顶,前仰后合地笑了足有两分钟。 神经病啊!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儿? “操!别他妈笑了。”邢岳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叼起烟,把项海的那一支又送到他嘴里。 项海也吸了一口,把烟雾吹向夜空。 好痛快!他觉得自己有好久都没这样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了。 “走,去医院。”邢岳又把那支烟拿回来,伸手去拽那衬衫包裹的拳头。 “嘶!”一个没留神,项海从牙缝里吸了口气。 邢岳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 一阵大笑麻醉了心情,竟叫他忘了项海的手还在疼。 于是他又安静了。 项海暗暗咧嘴,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好不容易把邢岳那一阵情绪岔了过去,这会儿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邢哥,你刚才不是说,有问题要问我么,啥问题?”项海一边说,一边自己朝门那边走。 邢岳只能跟过来。 眼瞅着就要到门口,这才问,“很疼吧?” 第83页 “就问这?”项海回过头看他。 “不然呢?” 又来了! 项海就叫了起来,“疼!疼啊!哎哟疼死了!他妈的。” 邢岳盯着他看,忽然觉得,就,很想揍他一顿。 于是把剩下的半截烟塞他嘴里,“自己叼着吧。”然后走过去替他拉开门。 项海叼着烟,乐呵呵跨进走廊,门在邢岳身后关上。七层的声控灯亮了起来。 项海低着头下楼梯。没了双手的配合,走起路来重心多少有点飘,只能格外留神脚下的落差。 才下了几阶,他忽然站住,“我操?” 邢岳走过去,见那半截烟掉在了地上。 项海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眼里一半尴尬一半难以置信。然后又低头看自己,接着又抬头看他。 邢岳明白了,挑起眉,“发现了?” 项海的脸唰地红了,“邢哥,你看见了不早告诉我!” 自己胸前的警号,胸徽,兜...全没了。 “告诉你什么啊?”看他那样,邢岳莫名地觉得解气。 “我衣服穿反了。” “哦,”邢岳伸手拽了拽他翻进去的衣领,这时声控灯灭了。 他缩回手,咳了一声,灯又亮了。 “我以为你故意的呢,就为了抬杠特意打扮的。谁知道你们小年轻都咋想的,咱也不懂,也不敢问。” 啧,这人,真记仇! 项海白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自己,又觉得好笑。 他动了动肩膀,蹭了蹭脖子,嗤嗤地笑着,“我说那扣子,怎么半天系不上呢...” 邢岳也没理他,从旁边绕过去,继续下楼。 “哎邢哥,”项海叫住他,把衬衫拳头抬起来。 “干嘛?”邢岳回头。 “那什么,你先帮我解开,我把衣服翻过来。” “...忍着吧!” “不行,那多难看啊。不给咱警察队伍丢人啊?” “黑灯瞎火的,没人看你。” 瞧他那头型吧。 项海皱起脸,“那也不行,磨,磨的荒。” 邢岳又走回来,站在他对面,“都磨了快俩钟头了,也没听你说难受。” 项海又忍不住笑,“没发现也不觉得难受,知道了,就,真磨的荒。”说着又把衬衫拳举了起来。 灯又灭了。 悉悉索索,邢岳摸着黑把衬衫解开,又一寸一寸地从项海的两只手上绕下来。 谁都没再发出声音,声控灯就一直黑着。邢岳这次才没有晕血。 可是接下来他又替项海犯难,这衣服该怎么翻?用谁的手? 他既想帮项海,又不想帮。既希望项海要他帮忙,又怕要他帮忙。既担心自己想太多让项海尴尬,又怕项海不想他尴尬而忍着自己的尴尬不说... 我滴妈,这一系列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体,简直复杂得跟俄罗斯套娃似的。 “邢哥,”项海小心地开口,“那个,要不,你到楼下等我?”他生怕把声控灯给唤醒。 “行。”邢岳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转身就走。 黑暗中,两人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没想到邢岳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项海觉得意外地轻松。 他跟邢岳的情况不一样。出门时着急,他警服里面是空心儿的。哪怕黑着灯,也会别扭。 听着邢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勾起两根手指,开始龇牙咧嘴地解扣子。 邢岳放轻了脚步下楼,成功地规避了每一盏声控灯。快到一楼时,抬头往上看,仍是漆黑一片。 离开了闷黑的楼道,他把衬衫搭在肩上,迎着风,又点了一根烟。 惊心动魄的午夜场已经散尽,看台上空空如也。只能从现场遗留的矿泉水瓶子,啤酒罐子,还有楼边被踏平的一片绿化带猜测,观众们应该都很尽兴。 那边地上是啥?一只拖鞋?还有半截腰带? 这日子都不过了还是咋的? 邢岳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夜风清凉,可他的额角却滚着汗珠。 积蓄了许久的冷汗这时才敢冒出头来,一波又一波,顺着鬓角,下颌,后背,拧成股地往下淌。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回忆刚才的一幕,很后怕。 如果两人都不是警察,他大概会照着项海的屁股狠踢一脚,然后骂他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缺心眼儿?” 一个人去硬抗两个自由落体的成年人,不是缺心眼儿是啥? 项海虽然个子挺高,身体素质也不错,可那一把小身板儿看着就没几两肉。巴掌大的小脸,瘦长的腿,能有几斤重? 李东兴和王霞就算再柴也是成年人。两个人穿成串儿坠下去,一个惊恐一个绝望。 这样的两个人会产生多大的力量?足够把第三个人也拉进深渊。 如果当时自己再慢一步,如果那两人都拼命地挣动,如果缠在项海手腕的绳子系了死结....刑岳真的不敢去想。他害怕。 可作为警察,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只要穿着那身制服,哪怕是反穿的,项海做什么也都是应当应分的。如果两人调换位置,他也会做同样的反应。 可这事自己做可以,项海做,他就不能接受。 这些话终究只能烂在心里,无论出于什么立场和身份,都说不出口。 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如果都没有发生。让他惦记的那个人还在。 第84页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邢岳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个人就开始叫他,“邢哥!” 邢岳站起身,看着项海正走出漆黑的门洞,头发还呲着,015633挂在胸前。 项海的声音很好听,既润又醇,还带着些许的少年气。每当这个声音喊他一声“邢哥”,邢岳就觉得漫天的乌云都跟着散了。 项海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笑着把两手一递,手心冲下,“来,快给我绑上!” 第三十四章 现在,正是夜最沉的时候。科学研究表明,这个时间最好被用来做深度睡眠。 这会儿邢岳和项海站在路边,面对着飞驰而过的大货车,被掀起的风尘扑了一脸。 “开这么快!呸,多不安全啊!害人害己不知道么?”项海冲着消失的车尾吐着灌进嘴里的土。 “你还有这份闲心呢?”邢岳则看着手机。 约了车,可这个时候根本没人接单。平时无处不在的出租车也都隐了身。 “邢哥,要不咱走过去吧,也没多远。”最近的医院离这走路大概要20分钟,有站着等车的功夫,估计也走到了。 “你能行么?”邢岳担心他太累。 “咋不行呢,”项海笑着说,“我腿又没事儿。” 邢岳又看了他一眼,好像除了有点困,别的倒还正常。 “那走吧。”于是邢岳就领着他穿过隔离带,回到了人行道上。 这个时节,街边的大树早已抽出了浓密的枝叶,不但拦下了汽车的轰鸣,也把路灯投下的光筛成了宽窄不一的线。 人行道变得很静,只剩了两对脚步声。 “邢哥,也不知道李莫怎么样了?”看着眼前夜影斑驳的路面,项海脑子里又浮现起小姑娘惊恐无助的脸。 不远处蹲了只小猫,大概是吃饱了,正翘起一只爪子舔毛。 半大的年纪半大的胆儿。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警觉地抬起头,耳根转动着,琢磨着,然后撒腿就跑。又不跑远,只是钻进围墙,隔着铁栅栏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邢岳立刻掏出电话,“我问问。”然后绕到项海的右手边,换成左手拎着他的一副拳头。 “邢哥,不用一直拎着我了,多累啊。”项海瞅着他。 “你是我?”邢岳不看他,低着头拨电话。 “嗯?”项海没听明白。 邢岳没再理他。电话接通了,“二河,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邢岳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似乎一直在讲话,可一个字也没漏出来。 盯着提溜着自己的那只手,项海悄悄地把胳膊朝上抬了抬。可马上,就被打压了回去。 他抬起眼,正碰上邢岳不满的目光。 那人皱着眉,一边听电话,一边垂下眼冲那两只不老实的手抬了抬下巴,然后又掀起眼皮,朝他瞪了过来。 骂人都不用张嘴的? 又听了一阵,邢岳就说,“行,那辛苦你俩了。等会儿你把他们先送回去,然后去医院看着点李东兴。明天一早我找人去换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咋样?”项海侧过头问。 “没啥事了,王霞的身体问题也不大,”邢岳的眼睛仍盯着手机屏幕,“那小姑娘也没事。这会儿我们的人正要送她们娘俩回去。” 他翻着微信,看到秦鹏的留言。说打了他的电话没人接,李震那边的口供已经录完了,一切顺利。 “那李东兴呢?”项海又问。 “还在医院呢,算是脱离了危险期,可人还没醒。我叫人看着他。”邢岳继续看微信。 “他说的那个...换血,是怎么回事?” “等他醒了,我会再问。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就得好好挖一挖。” 项海一直盯着他看,可他的视线始终在手机上。手指在屏幕上乱动,节奏越来越快,也不知道在看啥。 “邢哥?” “嗯?”邢岳闷着头答应着。 不对。项海站住,他觉得这人很有问题。 自打在楼顶把李东兴和王霞拽上来,除了冲他瞪眼睛,这人好像就再没正眼看过他。 邢岳还在低着头看手机,忽然感觉手上一顿,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怎么了?” 项海距离他不到两步,歪了歪头,“你怎么了?” “少废话,赶紧走。”邢岳撇开目光,拽着他继续走。 可没拽动。 “邢哥,我得罪你了?”项海现在更加确信,邢岳就是在躲着他,不愿意看他。 “你有病?”邢岳有些不耐烦,防御式地冷起脸。 “那你怎么不看着我?”项海早看透了,他现在就是只龇着牙的纸老虎。 “你好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邢岳开足了马力,决心一定要顶住这一波攻击。 “我不好看?”项海也豁出去不要脸了,非给他这一波假模假式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不可。 我操?邢岳还真就被问住了。任凭项海挑衅似的扬着脸,竟无言以对。 怎么会不好看呢。 他好看,真的好看。 可又不仅仅是好看。 一想到这张让他挪不开眼的脸,差点就像流星一样在夜空消失掉,邢岳就不敢再多看一眼。怕这美好的一切就此化进风里,倏地散了。 第85页 “咋的邢哥,被我这帅气的外表给俘获了?”项海忍着心底麻麻地泛起的鸡皮疙瘩,挑着眉质问。 纸老虎那一双眼明显呆住了,不再嚣张,还略萌。这一波较量胜利在望,所以他不介意再不要脸一点儿。 邢岳怔了少许,震惊之余又有些想笑。 “你要不要脸?” “不要。”项海现在也承认自己笑点确实不高,可能连一米五都不到。 “瞅你那头型吧。” “我头型咋了?”项海不知道邢岳是故意诈他,还是自己头发真的乱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可两只手又被牢牢摁着。 “好看。”邢岳看他两眼朝上翻着,都快对到一起了。 鉴于反穿上衣在先,项海这会儿对自己也有些没底,“邢哥,你拿手机给我照照!” 邢岳就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 项海伸着脖子,在镜头前左右晃着脑袋,“哎呀,哎呀哎呀...” 自己就这么忽扇着,晃悠了一个晚上?还当着那么多人?还当着邢岳?还问他‘我不好看’? ...... 可是!胜败在此一举。如果这时候自己怂了,纸老虎的眼睛又会回到手机上。 骨子里那么热情的一个人,不忍心看他冷着脸冷着眼,独自困在那莫名的情绪里。 虽然项海也说不清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情绪。 于是他从镜头前退下来,扬起眉淡定地一笑,“别说,是挺好看的。” 邢岳的目光落在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里。那里有光,有让他着迷的东西。 “......你个,狐狸精。”搜肠刮肚地,邢岳总算找到了最能表达他此时心情的那个词儿。 对,狐狸精,勾搭人的狐狸精!自己被勾搭了。 “啥玩意??”咫尺的距离,项海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刚才说了个啥?? 邢岳开心了。 憋闷了一个晚上的坏心情终于找到了最正确的出口。 “啥什么啥?你还走不走?都他妈几点了!”邢岳抬起膝盖,如愿以偿地轻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 项海朝前踉跄了两步,又回过头,继续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不是,邢哥,你,你咋还骂人呢?我招你惹你了?” “谁狐狸精?啊?你说谁狐狸精?” 谁狐狸精,谁狐狸精,狐狸精...这词儿洋洋洒洒跟了他们一路,直到被医院急诊室的大门拦下。 邢岳拿着一叠单据,“我去交钱,你自己进去看,能行不?”他还是不敢面对那双手,也不想被项海知道自己的怂。 “没问题。”项海答应着,又盯着他手里的单据,“邢哥,这单子你别给扔了,回头还能报销呢。” 邢岳斜看了他一眼,“你可真会过日子。” 项海立刻笑着回敬他,“你可真不会过日子。” “行了,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嗯。”项海答应一声,转身朝急诊室走进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邢岳这才过去收费处交钱。 三更半夜还忙成狗的职业,除了警察大概就是医生了。 都是些替别人的生命操持,奔走的人。 项海从没在这个时间来过医院。原本以为急诊室会很冷清,值班的医生护士可能都在打盹。想着自己要把人家喊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当他进了急诊室,才发现这里的喧闹和血腥程度,丝毫不亚于一个犯罪现场。 有打架脑袋被开瓢滋滋冒血的;有喝得人事不省,摔得骨头露在外面仍打着呼噜的;有从车祸现场抬过来的;还有被鱼刺卡了嗓子的... 项海基本上算是这间屋子里最清醒的病人。 因此他被告知先坐那等一等,医疗资源要先紧着那些清醒不了的。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期间他想给邢岳发消息告诉他这边的情况,可手又不方便。还想着或许他等得不耐烦自己就走了,或者会进来看看。可始终也没见他的人影。 终于轮到项海了。 小护士先替他清洗了伤口,又抹上药水。见他穿着警服,就多看了两眼,“这是工伤吗?” “算是吧。”项海回答。 “怎么弄的?”小护士又看了他一眼。口罩上方的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绳子勒的。” 小护士皱了皱眉,“啧”了一声,缠纱布的动作更小心了。又叮嘱他,“这几天伤口别沾水,每天换药,别吃刺激性食物,多休息。”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放心,好好养着,应该不会留疤。” “好的,谢谢。” “那个,你,自己会弄吗?”小护士好像有点不放心,“不行你就还是来医院,我帮你换药。” “没事儿,我能行。”项海冲她笑了笑。 再次谢过了小护士,项海拎着一大包瓶瓶罐罐的药水药膏,还有一堆纱布和棉球走出了急诊室。 外面的等候区很安静。一排排的塑料座椅,有红有白,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十来个人。 项海一眼就看见了邢岳,在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倚着硬邦邦的塑料靠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这人睡得还挺沉。头仰着,枕着身后的墙,嘴唇到下巴再到喉咙被牵扯出漂亮的线条。白亮亮的灯从正上方照下来,细密的睫毛就投下一道弧线。 第86页 是啊,太困,也太累了。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和邢岳相识才几天?可几乎每一天都在熬夜。 窗外已经蒙蒙地有了些亮色,黑夜已经褪去,新的一天即将正式登场。 项海不忍心把他叫醒,自己也困得睁不开眼,索性就隔了几张椅子坐下,也往后那么一靠。 可这塑料凳子直直坐着还凑合,想靠着睡觉还真不舒服。 他左右变换着姿势,怎么躺都觉得硌的荒。又歪过头看了眼邢岳,睡得纹丝不动。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伸得老长,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一副睡着也要较劲儿的模样。 正看着,“哇啦”一嗓子,一个小孩儿的哭声陡然响起。项海毫无防备,被吓得一蹦。 歪在椅子里的十来个人都被这一声给喊精神了,纷纷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拼命哄着,“哦哟哦哟,不哭不哭了噢,打完针就好了,就不难受了噢!乖宝宝!哦哟哦哟...” 邢岳也被吵醒了。皱着眉,满脸的火气,眼皮双得很夸张。他收回腿,放开双手,直了直身子望过去。发现项海正坐在不远处,这才搓了搓脸,问他,“完事儿了?” “嗯。” “啥时候出来的?” “就几分钟。” “咋不叫我?” “...正要叫你呢。” “你坐那么远干啥?” ...... 这人,毛病可真多。 项海拎着袋子过来,坐到他旁边。 “大夫咋说?” “没大夫。就小护士帮忙处理了伤口,上了点药。” “那护士咋说?” “护士说,”项海吸了吸鼻子,“要加我微信。” “啥玩意?”邢岳立马就不困了,狗眼一立,“你加了?” “啊。” 狗眼又一沉。邢岳狠狠舔了舔嘴唇,用手一指,“你就撩吧,啊!” 顿了顿,咬着牙说,“你就是一狐狸精我跟你讲,净他妈勾搭人。” 项海腹肌都笑出来了。 “还他妈笑!”邢岳觉得自己又要被他传染,拼命忍住,站起身,去拽他,“起起起,还赖着呢,赶紧走!” 出了医院的大门,很快就打到了车。 上了车,俩人并肩坐在后排,邢岳就嘱咐他,“今天你就在家歇着吧,不行明天也歇了吧。” “嗯,今天睡觉,明天再说。” “你这手,能拧动钥匙么?”邢岳朝那双手看过去,纱布从手腕一直缠到手掌,也裹住了半截手指头。 “没问题。”项海举起手,勾了勾上半截手指,表示还可以伸缩自如。 细碎的红线从纱布的边缘钻出来,朝他指尖的方向蔓延,不算密集,可依旧像小针,扎着邢岳的心。 他收回目光,“等会儿你手机定个闹钟,就,十二点半吧。” “干啥?” “不吃饭啊?” “还定时起来吃饭?”项海乐了,“啥时候醒了啥时候吃呗。” “让你定你就定,别到时候敲你家门听不见。” “谁敲我家门?”项海看着他,“外卖么?不用了邢哥,回头醒了我自己叫个外卖就行。” “不定就算了,别关机就行。”邢岳头枕在靠背上,倦倦地闭起眼,“要是敲不开门,我给你打电话。” 第三十五章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一个艳阳天。 把项海送到楼下,邢岳自己也摸回了家。 进了门,一头栽进沙发。他要抓紧时间睡会儿。 赶在昏睡过去之前,他定了个闹钟。才扔下电话,又抓起来,撑着眼皮给秦鹏发了条微信: 二河还在医院看着李东兴,等会你找个人去换换他。 几乎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人就睡着了,手机砸在胸口。 两个小时的时间,脑子里挤进了成堆的碎梦,就像个万花筒,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 睡得不安稳,他的睫毛抖个不停。 时而,罗美华揪着邢逸清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时而是电话被接通,里面传出罗美华冷得发颤的声音,“邢岳,你,回来一趟吧。你爸,可能,不行了。”时而又是在漆黑的楼顶,迎着风,邢逸清背着身,像在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他冲那背影喊了一声“爸!”一转眼,那背影又变成了项海,依旧站在楼顶,面冲着深渊。 每一段梦境都与他有关,但每一组片段他都只能旁观。 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本色演出。 班主任老师拿着他填好的志愿表,语重心长地劝,“邢岳啊,再考虑考虑,你成绩那么好,再多添几个学校,啊?” 少年不说话,老师很无奈,“你咋这么死心眼儿,为啥就报这一所大学啊?” 邢岳看着那少年转回目光,嘴唇动了动,可说了什么,他还是听不见。 手机闹钟终于响了,将他从稀碎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按掉闹钟,他的胳膊沉沉地搭在眼睛上。 操,这觉真他妈不如不睡。 又躺着喘了会儿气,邢岳“腾”地坐起来,拿着手机晃去了阳台。 点上一根烟,他拨通了罗美华的电话。 “妈。”电话被接起,他率先打招呼。 “邢岳啊,”电话里传来罗美华平淡的声音,“有啥事儿吗?” 第87页 “那个,”邢岳的语气也尽量保持自然,“中午我想过去一趟,能不能跟杜阿姨说,让她多加点儿菜?”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像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说,“行,我等会儿跟她说一声。” “我十二点过去,就是你们平时吃饭的时间。” “可以。” “妈,你那,有饭盒么?最好是带保温功能的。” 罗美华又静了一下,邢岳赶快解释,“我装点儿饭菜就走,不在那吃了。” “哦。”罗美华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动,“有饭盒,等会儿我给你找出来。” “嗯,谢谢妈。”邢岳说完也安静了一瞬。其实他还想说,能不能让杜阿姨做个汤?香一点儿的,最好是用排骨煮的。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邢岳,”听他这边没了动静,罗美华忽然问,“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邢岳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手机扔地上。 这什么情况?自己把有对象这事儿写脸上了? 张晓伟那二愣子这么问也就罢了,毕竟是天天见面,那人又格外喜欢八卦。 可罗美华这边算怎么回事?一个星期见不着一次两次,她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灭绝师太范儿,现在还是隔着电话。就这,也能听出来自己有对象了? “可问题是,我他妈也没有啊!”至少现在还没有...吧。 这种两头不靠的失落感让他很郁闷。 “没有。”他实话实说,“就我一个朋友,受了点伤,也是因为我,所以想给他带点东西吃。” “哦。”罗美华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关心。她问了,他答了,话题就算结束了,“行,那你中午十二点过来吧,我让杜阿姨给你留好饭菜。” “嗯。”邢岳答应一声,两边各自挂了电话。 站在阳台上抽了会儿烟,他还是决定再给杜阿姨打个电话。 杜阿姨五十来岁,人很和气,每次见他都是笑眯眯的。夸他长得帅,个子又高,甚至还记得他的生日。 每到逢年过节,邢岳都会给她发红包。也没多少钱,就是个心意。表示他还惦记着她,也感谢人家还记得自己。 “邢岳啊,”电话里杜阿姨依旧笑呵呵的,“多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把阿姨都忘了吧?” “哪能呢,”邢岳也笑了,“最近挺忙的,就没过去。” “哟,那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又瘦了吧?”杜阿姨叹了口气,“你那工作也是的,熬人。” 邢岳抿了抿嘴唇,“没有,我挺好的,没瘦,都胖了。” “杜阿姨,刚才给我妈打电话了,我中午回去,想蹭顿饭吃。” “嗐,你这孩子,回自己家还说什么蹭饭吃。”杜阿姨挺高兴地问他,“说吧,想吃啥,阿姨给你做!排骨爱吃不?鱼呢?要不,红烧肉?” “阿姨,我想喝,排骨冬瓜汤。”邢岳脱口而出,可忽然鼻子就一酸,声音都跟着有些发颤。 妈的,这个坎儿算是过不去了。 “行!”杜阿姨满口答应着,“这好说。还馋别的不?” “没了,”邢岳深吸了口气,“不过阿姨,饭菜我得打包带走,就不在家吃了。” “哦,行吧。”电话里的声音略显失望,“在哪吃还不一样,吃了就行。” “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警察,受伤了。您做饭好吃,我想带给他尝尝。”邢岳依旧毫不隐瞒。 “哟,邢岳啊,你这是,有对象了吧?”杜阿姨语气里透出了些兴奋,有点儿要八卦的意思,“也是警察?你们一个单位的?多大了?咋还受伤了呢?咋整的?严不严重?吃点啥补补?” “阿姨...阿姨,”邢岳简直都无语了,“不是,不是对象。” “还...不是呢。”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行啊,要还不是,你就抓点儿紧,岁数也不小了。” “行。”邢岳在电话这头答应着。 抓点儿紧...抓点儿紧... 挂了电话,他抓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去冰箱里拿项海给他存的咖啡。 却发现冰箱几乎又空了。只剩了一个大西瓜。 于是他把西瓜抱出来。瓜皮贴在发烫的皮肤上,凉丝丝的。 西瓜熟得刚刚好,刀刃才一碰,“咔嚓”就裂开一道缝。 邢岳把西瓜拦腰切开,红通通的瓤透着水灵。 他抱起一半,坐到餐桌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 “哎,邢队,你来了啊!”看见邢岳出现在门口,一屋子的人都挺吃惊。 “还以为你今天歇了呢。”秦鹏走过来说,“今早你给我发消息时候,都快六点了,你不会那时候才回家吧?” 邢岳想打哈欠,拼命忍住了,憋得两眼通红,“差不多吧。” “那还不在家歇着?”秦鹏觉得他状态不太好,人显得蔫,说话语速都慢了半拍。 “过来瞅瞅。”他环视着四周,“老唐呢?” “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秦鹏说,“邢队,听说昨晚闹得挺吓人,李东兴和他媳妇都吊到外头了?” “嗯。”邢岳不是很想再提昨晚的事,回答得慢吞吞的,“李震那边都完事儿了?” “完事了,该交待的全交待了。接下来就看法院怎么判了。” 第88页 “行。”邢岳答应着,走到椅边,全身心地坐了进去,惹得椅子嘎吱一声响。 “邢队,我看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左右今天也没啥事儿。”秦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平时可不是这样。 邢岳看了眼手机,“等会儿吧,还没到时间。” 这话听得秦鹏莫名其妙,正想再劝劝,老唐从门口进来了。 “哎,邢队,你来了啊,正好。” 邢岳顺着声音偏过头,看见老唐正朝他这边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他微微皱了眉,是昨天那个小姑娘,李东兴的女儿,叫...李莫吧,她怎么来了? 小姑娘个子挺矮,瘦巴巴的,身上套着肥肥大大的校服,手里还攥着一个小口袋,紧跟在老唐身后,看着自己脚尖。 “刚才我到楼下,正碰上这小姑娘自己在门口转悠呢,说是要找你,也不敢上来。”老唐介绍着,说完又回身把李莫朝前领了领,“小姑娘,你不是说要找邢队吗?这位就是。” 李莫抬起眼,邢岳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她走过来。李莫跟着自己的视线就仰起头。 可能因为角度过大,她碰上邢岳的目光,就没忍住又朝后退了两步。 邢岳有那么一瞬间的郁闷。 昨天听这小姑娘一口一个项海哥地叫着,别提多亲近了。又看着她猛扑到项海怀里,哭得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怎么到了自己这,就跟见鬼似的。 都是警察,差别就这么大吗?可能是因为还不熟吧... “你好。”于是他主动跟她打招呼,“我是邢岳。你找我有事儿?” 说着还朝她伸出手。功夫要做足,就冲自己这么热情,小姑娘也该对他亲近一点儿了吧。 李莫又抬头看他,接着又去看他的手,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和他握了一握。 邢岳心里啧了一声,这小孩儿手怎么那么小,尺寸跟闹着玩儿似的。 客气完了,他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莫没吭声,只是动着眼珠,把整间办公室环视了一圈。 邢岳就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吧。”说完就在前面引着她出了办公室的门。 可接连转了几个会议室都被人占着,最后实在没地方去,李莫就被领进了观察室。 小姑娘坐在椅子里,四下打量着,最后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大面玻璃上。 邢岳坐在她对面,见她对这玻璃墙似乎挺感兴趣,就主动介绍说,“这玻璃你能看见对面人,可对面的人看不见你。” 李莫收回目光,开口说,“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 邢岳就站起身,开门出去,进了隔壁的审讯室,冲墙上的镜子摆了摆手,然后又转回来。 “你刚才看见我没?”邢岳问李莫。 “看见了。” “那你自己去隔壁试试。”邢岳看出来小姑娘眼里有了些亮光。 李莫抿起嘴角,起身去了隔壁。在审讯室里,看看桌子,又摸摸椅子,最后伸头盯着那一片镜子。也学着邢岳,朝镜子里的自己挥了挥手。 回到观察室,邢岳问她,“能看见我么?” 李莫翘了翘嘴角,摇头,“真的看不见。” “可我看见你了。你摆了两下手,是左手。对不?” 小姑娘眼睛闪了闪,又点了点头,看上去也没那么紧张了。 不过很快,目光又黯了下来,“邢警官,昨天听二河哥说,项海哥受伤了。我早上给他发微信,他没回。我没敢给他打电话。” 邢岳挑了挑眉。 项海哥...二河哥...邢,警官...行,行啊。 “你项海哥睡觉呢,估计没听见。” 李莫垂下头,“那他,伤得严不严重?” 严不严重?怎么说呢,得分人。项海他自己说没事儿,医院的小护士也说还行,可要让邢岳说,“这人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你说严不严重?” “不严重,你别担心,就,擦破点皮。”邢岳言不由衷地安慰着。看得出小姑娘挺担心项海,自己就别火上浇油了。而且项海应该也不想小姑娘替他担心吧。 李莫吸了吸鼻子,眼睛深埋在刘海里,“都怪我。” “怪什么你?他是个警察,这就是他的工作。擦破点儿皮算什么。”啧啧,听听,啧啧啧啧。 “可是,原本他也没上班,是我把他叫来的。” 原来是你! “那么晚了,项海哥肯定正睡觉呢。我看他衣服都穿反了。”李莫越说越难过。 嗯??这话得记下来,邢岳想。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转告给项海,到时看他怎么,抬杠。 “这跟几点钟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邢岳严肃了神情,“只要他还是警察,这就是他应该做的。” “而你,现在的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另外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妈妈。别的都不用想。” “你今年上几年级了?” 李莫抬起眼,有些发愣,“初,初二。” “明年就中考了?”邢岳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今天又不是周末,这个点儿,你怎么不上学?你们老师让你出来了?” 李莫的脸皱了皱,朝后一缩,“我没跟老师请假。” “旷课?”邢岳把眼一瞪,“都要中考的人了,还敢旷课,你胆儿挺肥啊。” 第89页 “你项海哥当年,啊,学习就特别好,人从来不旷课。” 邢岳决定敲打敲打这个小姑娘。一个初中生,动不动自己就不去学校了,这还能行? 李莫撇了撇嘴,把放在脚下的那个口袋拎到桌上,“我知道了。” “我就是想问问项海哥怎么样了。二河哥告诉我,你昨天和项海哥在一起,所以我想...谢谢你,邢警官,也谢谢项海哥。” 说着她一点点剥开口袋,里面钻出一小块绿色。等口袋完全褪下,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花盆。 她把花盆连同袋子朝邢岳那边推了推,“我想谢谢项海哥,他对我那么好,可我也没什么东西...” 李莫拼命忍住眼泪,声音却抖得厉害,“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花的,可我也,没钱买,漂亮的花。就买了,这个。” 小花盆里是一颗绿油油的仙人球,顶着满脑袋的刺儿,圆滚滚地卧在泥土中间。边上还有两粒指甲盖大小的,塑料做的小花,也插在泥土里。 “邢警官,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项海哥?然后,替我,谢谢他。” 邢岳把袋子拽过来,捏起小花盆,捧在手心里。 原来他喜欢花啊...自己竟然都不知道。也是,他那阳台上不就摆着花么。 “行,我一定替你交给他。” “邢警官,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李莫有些不好意思。感谢两个人,就只带了一份礼物。 邢岳的眼睛弯了弯,“巧了,我也喜欢花。” 他把小仙人球轻轻放回桌上,“这个,就算你送我们俩的礼物吧。” 第三十六章 原本计划着在局里呆到十一点半再走,可现在邢岳改了主意。 还不到十一点,他就跑了。 开着摩托转悠了半天,终于在大学附近被他找到一间花店。 这种地方,跟自己永远没交集,平时谁会留意? 曾经他见过,不少的男男女女,手里捧着一大把的花,穿梭在拥挤的人潮里。怕花被挤坏了,还高高地举过头顶,满脸的神圣,就跟准备去点燃奥运圣火似的。 邢岳对这种形式嗤之以鼻。这么傻逼的事儿,他这辈子都不会做! “欢迎光临!”见有顾客进门,两个店员同时过来招呼。 这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一左一右,笑盈盈地把邢岳夹在中间。 “那个,咳,我买把花。”他一手提溜着装着小仙人球的袋子,一手摸了摸鼻子。 满屋的香气直扑在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应。 店里各种的花,满眼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邢岳的目光四下乱扫,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个啥。 “请问您想选点什么花呢?”其中一个女孩热情地招呼过来。 “选...”他也不知想选什么花。 “那您是打算送给谁呢?”女孩眨了眨眼,“是送给女朋友吧?” 邢岳的目光扫过来,女孩怔了一下,马上改口,“哦,是打算送给母亲么?” 邢岳盯着她,皱起眉。 女孩咬着嘴唇,败下阵来。 另一个女孩马上接过去介绍说,“您看这是我们今天新到的玫瑰品种,油画系列,颜色特别漂亮。还有这个,重瓣芍药,也是新品。现在是半开,您回去插在花瓶里,很快就能全开的。这边是百合,各种颜色都有,香气持久,花期又长。您看喜欢哪一款?” 邢岳的视线跟着女孩的介绍东一眼,西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满眼的娇翠。 “那个...”邢岳措着辞。 两个女孩一齐看着他。 “你们这...有没有...就...”邢岳斟酌了半天,“阳刚一点儿的花?” 两个女孩四只眼睛,同时就瞪圆了。 察觉到她们表情不对,邢岳马上又找补,“哦,我是说,阳光,咳,阳光一点儿的花。” “哦,有,有的!”女孩迅速回过神,返身从一只花桶里抽出一支递过来,“您看这种喜欢么?” 这是一支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像是吸饱了阳光,温暖而炽烈,紧密地环绕着深色的花芯儿。像一张笑脸,看着他。 “嗯,就是它了。”邢岳觉得很喜欢。 两个女孩也松了口气,又问,“那您需要几支呢?” 邢岳想了想,“要,二十二支。” “好的!”两个女孩答应一声,就迅速忙活起来。 一转眼,二十二支向日葵,又搭配了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草,满满地捧在怀里,就像一团火。 “您看用这个颜色的包装纸可以吗?”一个女孩抖开两张纸。 一张是浅浅的黄,一张是淡淡的白,上面隐隐地洒着淡黄色的小点点。 “行。”邢岳点头。这个,他也喜欢。 两个女孩麻利地配合着,很快便漂漂亮亮地包好了一束,连系着的丝带也是浅黄色的。 “您看要不要加上一张卡片呢?我们这里可以替您免费加卡片哦。” 卡片?邢岳琢磨着,“加上吧。” “那,要写什么内容呢?”女孩继续热情周到地招呼着。 “就写...节日快乐吧。” 女孩转着眼珠,像是在搜索最近有什么节日。 “儿童节。”邢岳提醒她。 “噢!”女孩恍然大悟。 第90页 “那个,请问,”看着那一大捧的花束,邢岳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你们这可以送货么?” “可以的!”女孩说,“三公里以内我们可以免费送货。远一点的话,就要收费了哦。” 邢岳松了口气,能送就行。他写下地址。 “这个地方...可能需要收费了哦。” “没事,该收就收。”邢岳说,“不过,一定要保证,今天中午十二点半,送到这个楼下。可以做到么?” 女孩面色一肃,点头保证说,“可以!一定准时送到!” 邢岳很满意。付了钱,走人。 几乎是踩着中午十二点的秒针,邢岳进了罗美华的家门。 “妈。”他照例打着招呼。 “邢岳来了。”罗美华从餐桌边站起身,朝门口走过来。 “杜阿姨。”邢岳又提高了嗓门,朝厨房那边招呼了一声。 杜阿姨闻声从厨房赶过来,笑呵呵地说,“邢岳回来啦?可真准时,说十二点,就十二点,不愧是当警察的。” 邢岳也呵呵一笑。 “哟,你这孩子,咋瘦了这么多,”杜阿姨啧啧地说,“看你那脸,都啥色了?一看就是不正经吃饭,又不好好睡觉的。” “没有,杜阿姨,”邢岳敷衍着,“我哪瘦了,胖了好几斤呢。就最近忙了点儿,熬个夜也正常。” 这时罗美华说,“进来一起吃饭吧,我们也刚把菜摆上。” 邢岳看了眼墙上的钟,“不吃了,我跟人约好的时间,晚了不好。” 罗美华和杜阿姨一齐甩过头看他,目光中似乎有相同的意味。 邢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急忙问,“那个,杜阿姨,饭菜,汤什么的...” “哦,好了,都装好了。”杜阿姨赶快折回厨房去,又拎了一个袋子出来。 “家里保温的饭盒只有一个,我给你盛汤了。剩下的就用普通饭盒装着。” “行,谢谢杜阿姨。”邢岳接过袋子,沉甸甸的。 “那,我走了。”说完又看向罗美华,“妈我走了。” “嗯,”罗美华看着他,“劳逸结合,你也别总熬夜。” 邢岳答应了一声,推开房门。 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邢岳站在项海家楼下,点起了第二根烟。 他真的很困,困得脑子里像有人在甩鞭子,一抽一抽的疼。 同时他也很紧张。紧张得想去厕所。 终于,在第二根烟还剩一半的时候,花店的人来了。 还是其中的一个店员,骑着辆电动车,车上一抹金灿灿的光。远远看见了等在楼下的邢岳,一路风驰电掣地杀了过来。 女孩跳下车,把一捧向日葵送到他手上,喘着气说,“没,没迟到吧?” “没有,谢谢你。”看那女孩一副紧张的神情,邢岳也有点过意不去。 女孩露出笑容,“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感谢您选择我们店的花。”说着又掏出手机,“方便的话,加个微信吧?以后店里有什么活动,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哦。” 说实话,邢岳内心是拒绝的。他没有随便加人微信的习惯,特别是这种一次性的好友。 可人家女孩儿就那么举着手机站在自己面前,眼睛还忽闪忽闪的,满满的期待。自己总不好说,别加了,加也没用,买花这种事儿,空前绝后,就这一次。 “行吧。”邢岳掏出手机,在女孩手机上扫了一下。 女孩很高兴地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眼睛一亮,“哎呀,您是警察啊!” “嗯。”邢岳把手机又收起来。 女孩抬眼看了看他本人,又去看手机,然后抿起嘴唇,脸上红扑扑的,“可真帅!” 花束被邢岳抱在怀里,哗啦哗啦直响。他拎起装饭盒的袋子,还有那只仙人球,“咳,那个,谢谢你,再见。” 说完冲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单元门。 来到301室的门前,邢岳先喘了口气。这时候他的心脏咚咚乱跳,跳得他更想去厕所了。一定是早上的西瓜闹的。 稍微平稳了呼吸,压下尿意,他抬起手准备敲门。 可手还没落下,门就开了。 项海的笑脸出现在门边,“邢哥,你迟到了。” 邢岳的手还停在半空,盯着门里面的人,“没有。” “迟到了。” “没迟到。” 项海回头看了眼表,“北京时间,十二点三十三分。迟到了三分钟。” 邢岳垂下眼皮,“少废话。你不睡觉在这干啥呢?” 项海把门敞开让他进来,“不是你说的让我定闹钟么?我这不是被闹起来了么。” 邢岳进了门,又回身把门关上。 “哎呀,花!”看见了邢岳怀里的花,项海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看见了还不接过去?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项海也没动,就看着他笑,“我哪知道是不是给我的啊。” “滚蛋。”邢岳感觉脸有点儿发烧,把花递过去,“赶紧的,我他妈想上厕所。” 项海把花接过去,埋头看着,又抬起头笑着,“谢谢邢哥!” 邢岳把鞋脱了,拎着两个袋子进了屋,放在桌上,“还有这个,李莫那小孩儿送你的。”他把仙人球从口袋里掏出来,递到项海面前。 第91页 项海把花放下,两只缠满纱布的手捧起小花盆,“李莫去找你了?” “嗯。” “她,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旷课,让我给教育了。还嘱咐我替她谢谢你。” 项海低头看着那小仙人球,抿起嘴角笑了笑。又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刺,软软的,都不扎手。 他这会儿穿了条挺宽松的白色运动裤,裤腿两边带着条细细的红线,上身套了件黑色T恤,明显大了不止两个号。胸前还写着几个大字... 邢岳眯了眯眼,“你这衣服上写的啥玩意儿?” 项海把小花盆搁回桌上,低头抻起衣服下摆,胸前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天涯海角。 还是那种老年人表情包专用字体。短短四个字,揉进了几百种颜色,旁边还有一颗亮澄澄的太阳,以及象征海水的几道蓝色波浪线。 邢岳乐了,“你到底多大岁数,啊,你见过有六十岁以下的人这么穿的么?” 项海也仰起头笑了起来,“这是去年居委会王阿姨她们出去旅游时候发的,剩了不少,非给我一件。那我就穿着呗。” 邢岳发现他的头发已经不呲着了,又回归了乖顺地垂着的状态,就问,“你洗澡了?” “啊。” “不说不让沾水么?” “那也不能不洗啊,一身的土。”他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带着手套呢,手腕那都系上了。” 邢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就垂着眼站在那。 “那个,邢哥,你不说要上厕所么?”项海朝里面指,“那边就是,快去吧。” “哦。” “哎等会儿,”项海去门边,手指勾起两只拖鞋放他脚边,“穿这个吧。” 邢岳把拖鞋穿上,又朝门口看了一眼。那边鞋架上还有一双拖鞋,加上项海自己穿的,一共三双。 “这,有点儿小。” “那穿我的吧。”说着,项海就把自己的拖鞋脱给了邢岳,光着脚站在地上。 邢岳把拖鞋换过来。期间他偷瞄到,项海穿了双白色的船袜,抬腿的时候,露出了脚踝,白白净净的。 他去厕所,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提醒,“那个袋子里是饭,你别动,等会儿我来弄。” “行。”项海答应着。 见邢岳关了洗手间的门,他又把那束向日葵抱了起来,凑近了闻,没有香味儿。却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张小卡片。 他把卡片轻轻捏起来,上面有两行秀气的小字,看上去是小姑娘的手笔。 “小项同学,儿童节快乐。 你邢哥” 项海忍不住地笑,小声嘀咕着,“怎么不自己写?” 他拿着卡片轻轻扫过向日葵橙黄的花瓣,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对着他,带着盛夏的温度。 “1,2,3,4,5,6,7,8...”仔细数了一遍,一共二十二支,二十二朵笑脸。 他把花抱去卧室放好,卡片被单独夹进书里。 第三十七章 上完厕所,邢岳拧开水龙头洗手。早上的西瓜吃的有点儿多... 关上龙头,他拽过旁边的一条毛巾把手擦干。 项海家的洗手间很干净,一尘不染的,还有淡淡的桔子味儿,也不知道源头在哪。 搭好毛巾,忽然发现原本整洁的洗手台上多了好些水渍,都是自己留下的。 于是赶快扯了些纸巾去擦。刚擦好,又发现镜子上也甩了几颗水珠,就再去擦镜子。可地上也有... 我操,邢岳服了。自己是鸭子么?洗个手而已,怎么扑腾的到处都是水?平时在自己家,好像也没这样啊... 正忙活着,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许大洋发来的一条语音。 “邢岳老弟,听说李震被逮了?这回你也算忙差不多了吧?咋样,这周末过来玩玩儿?好东西哥哥可一直给你留着呢!” 然后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原本邢岳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也就算了,他还是不怎么愿意再和许大洋那些人来往。可看了照片,又有点动心。 用许大洋的话就是,这车,和他很配。 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种想法过去从没有过。 于是他就给许大洋回了过去: 周末肯定到。 许大洋也很高兴,回了一个拍着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就是眉毛眼神到处跑,挺猥琐的。 从洗手间出来,邢岳一眼看见项海正往餐桌上摆盘子,急忙赶了过去。 “哎哎,干啥呢?不说了让你等我来弄吗?” “没事儿的邢哥,哪至于那么严重啊,整的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了似的。” “少废话,坐那等着。”邢岳把他手里的盘子夺过来,又把饭盒一个个从袋子里搬出来。 掀开盖子,排骨冬瓜汤特有的味道,很香,缭绕地散着热气。 项海抬起眼看着,见邢岳没什么异常,正专心地掀着另外三个饭盒的盖子。 又是这个汤啊...怎么就只爱这一款?这汤和这饭菜他是从哪弄来的? 见邢岳没打算解释,项海也就不问。 另外三个饭盒里面,一个装了亮堂堂的油焖大虾,另一个是香菇油菜,还有一盒米饭。 邢岳把两个菜折进盘子,又拿勺子把汤盛进两只小碗,最后又去盛饭。 期间掉了颗饭粒在桌上,他随手拣了,扔进嘴里。 第92页 “邢哥,”项海盯着他问,“你洗手了么?” “操!”一听这话,邢岳像受了巨大的伤害,把饭盒往桌上一扔,眼尾垂下来,一脸的委屈。 项海瞬间笑得头发都快飞起来了。 “你他妈...”邢岳又生出了想揍他一顿的心,同时还得忍着不跟他一起笑,“你是不是人,啊,有没有人性?我他妈在这伺候着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项海人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满屋子飘的全是他的笑声。 算了。邢岳坐回去,继续盛饭。不跟这人计较了,免得被他拉低了笑点。 一会儿,项海终于又爬回桌面,用T恤袖子蹭着眼角,“对,对不起,邢哥。” “滚蛋。”邢岳白了他一眼。对不起个屁!一点儿诚意也没有,还他妈笑呢。 笑够了,两个人开始安静地吃饭。 项海攥着勺子,尝了一口汤,味道很不错,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艺。 邢岳把那盘子大虾整个拽到自己跟前,刚想捏起一只,又把手缩回来。站起身,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稀里哗啦地冲了起来。 等到水声停了,他就湿着两只手出来,水珠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掉。 回到桌边,拽了几张纸巾,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项海,把手擦干。 然后手腕一翻,一双干净漂亮的手送到项海眼前,十根修长的手指弹琴一样动着,“看清楚了啊,我可洗干净了。” 说完就不再看他,低着头,捏起一只大虾,开始剥壳。 去掉虾壳,剩下白嫩嫩的虾肉,带着弹性。邢岳把剥好的虾肉扔回盘子,浸在原有的汤汁里,再拎起第二只,继续剥。 发觉项海那边半天没动静,他抬起眼,看见对面那人抓着勺子,不吃也不喝,直盯着自己的手在看。 “不吃饭你瞅啥呢?” “你怎么不吃?” “没看我忙着。” “剥好了怎么也不吃?” “啧。”邢岳不耐烦了。拽过纸巾擦了擦手,用筷子把蘸了汤汁的虾肉都拨进项海的碗里,“少说话,多吃饭,知道不?” 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剥虾。 项海垂着眼,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虾仁。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这个周末吃不成饺子了。” “...你想吃饺子了?”这话问得慢吞吞,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变成他想吃饺子了? 项海吃惊地抬起头,发现邢岳仍在认认真真地剥虾。 乌黑的短发略显凌乱,光洁的额头,两道同样乌黑的眉,一双黑漆漆的眼,眼尾下垂,好半天才眨一下,眨一下又用了好半天。 明显是困得不行,脑子已经开始不清醒了。 “想吃啥馅儿的?”邢岳还没反应过来,仍慢吞吞地问着。 “邢哥,别剥了。”项海去拽那盘子,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干啥?”邢岳条件反射似的把盘子摁住,眼又瞪了起来,“松手。” 见他碗里的虾还没动,又不高兴了,“啧,你怎么回事?给你剥好了还不吃,等我喂你啊!” 项海看着他,缓缓松了手。握回勺子,舀起一只虾送进嘴里,Q弹,微甜,香气四溢。很好吃。 把最后一只虾剥完,邢岳去洗手,回来开始专心吃饭。 他啃了两块排骨,又扒了两口饭,然后问,“项海,你周末有啥安排么?” 项海把嚼着的虾咽下去,“要去一趟合兴路那边,看一个,亲戚,然后就没啥事了。” “哦。”邢岳琢磨着,“合兴路,那可挺远的呢。到时候你叫我,我开车送你过去。” 项海没吭声,低着头,勺子在饭碗里捣着,半天才说,“邢哥,你可别对我太好了。” 邢岳从饭碗里抬起眼,挑了挑眉,“咋的?你还有意见?” 好一会儿,项海才吸了吸鼻子,又扬起脸,笑得像只狐狸,“我这人可贪着呢,你让我上了瘾,小心被我缠上。” 那一瞬间,邢岳就感觉心脏像被一只什么动物的爪子,狠狠挠了一下,脸刷地红了。 他赶快低下头猛扒饭,声音被闷在饭碗里,“操,狐狸精,告诉你少勾搭我,我他妈百毒不侵。” 项海的笑声又飘了起来,“说谁呢邢哥,你自己勾搭完了人,还倒打一耙。” “我勾搭谁了?”邢岳终于缓过一口气,抬起头。 项海捏起嗓子,眼睛还忽闪着,“哎呀,您是警察呀!可真帅!” 我操?邢岳彻底惊呆了。 项海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你还加人微信了。” 无话可说,颠倒黑白,还他妈躲楼上偷窥!这日子没法过了。 邢岳蹭地站起身,端起两个盘子,“你还吃不吃?不吃撤了啊!” “吃,吃!我还没吃完呢!”项海拼命抱住自己的饭碗。 他快笑疯了。 原来,逗弄邢岳是件这么好玩儿的事。 吃过饭,邢岳站在水池边刷碗。 “项海,周末要是有空,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项海倚着厨房的门,看他刷碗。这人也不知倒了多少洗洁精,鼓捣出的泡沫足有一尺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 洗完了碗,邢岳用毛巾擦着手。 第93页 项海的家哪哪都很干净,整整齐齐的。这让他感到紧张,也有些拘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随时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破坏环境。 “邢哥,你去歇会儿吧。”项海看他就那么站着,慢腾腾地擦着手,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 “嗯。”他搁下毛巾,晃到了客厅,看见沙发,便沉沉地陷了进去。 这家的沙发,也沾了狐狸精的妖气,勾搭他,缠着他不放... “项海,你这有咖啡么?”邢岳把自己瘫进沙发里,闭着眼,仰头枕着靠背,腿伸得老长。 “没有,茶行么?” “也行。”他慢吞吞地应着,觉得脑子里那根抽动的鞭子节奏越来越快。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上下眼皮往一块儿凑。 “那你等会儿,马上就好!” “好。”项海又听见邢岳答应了一声。 可等他一通忙活,把浓浓的一杯茶端进客厅,才发现邢岳早就睡着了。 “这姿势...还挺难拿。”把茶杯搁在茶几上,项海抬起胳膊比划了两下,试图还原邢岳的睡姿。 头要仰着,脸向左侧着,半埋进沙发靠垫;一只胳膊要搭在头顶,手背蹭着身后的墙,手指还要抓着头发;另一只胳膊搭着沙发扶手,手肘朝外,手朝里;身子往右边扭;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长。 更重要的,整个人由于力矩,扭矩等各种矩的不平衡,还在一寸一寸地缓缓歪倒。而且全程人还不能醒。 终于,在项海的注视之下,邢岳整个身子倒进了沙发,只把两条腿留在了地上。 见他睡得不省人事,项海就踮着脚过去,悄无声息地蹲到了沙发边上。 虽然觉得这种行为挺变态,可他还是把脸凑了过去,盯着邢岳看。 这人睡得很沉,睫毛垂着,一动不动。可能是因为半侧的脸被手臂抵着,呼吸声重了几分,嘴唇也微张着。 就这么可耻地观察了一会儿,他又歪过头,去看邢岳左耳垂后面的那颗痣。 如愿以偿地看了个够,他这才站起身,喘了口气,扪心自问,“你他妈不会真是狐狸精变的吧。” 见邢岳的腿还在地上拖着,他小心地勾起一只裤脚,把一条腿拎上了沙发。 还挺沉。 接着又去拎另一条腿。 可到底手还有些使不上劲儿,拎到一半,腿“咚”地掉回地上。 项海吓得一缩,原地没敢动,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等了一会儿,人依然一动没动。 唉。他默默叹了口气,这该是有多困啊... 作为同行,项海大概能想象得出邢岳的工作强度,一定比自己更忙,压力也更大。 而他的生活,项海并不了解。 只是隐约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事儿,不痛快。背上有包袱,不轻松。一些炽热的情绪被压制着,不得释放。因此但凡给了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出口,那一团火就会冲出来,燎人。 正站在沙发边发呆,邢岳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项海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客厅,躲进厨房。 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手机一直在响,可没人接,直到被自动挂断。 才松了口气,铃声又响了起来,没完没了的,好像一定要把邢岳叫醒。 项海撇了撇嘴,皱起眉。 终于,在第三遍铃声就要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邢岳的声音有些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问,“咋说的?” 又静了一阵,“现在人还能说话么?” 最后,“知道了。你在那等着,我这就过去。” 电话没了声儿,屋子里静得出奇。 项海又回到客厅门口,叫了他一声,“邢哥?” “嗯?”邢岳仍躺在沙发上,姿势没变,只是用手指在一下一下按着脑袋。 “你要走?” “嗯。”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短发更显得乱了。 “去趟医院,”他抬起眼看着他,眼底通红,“大夫说,李东兴大概,快不行了。” 第三十八章 这是项海在今天第二次趴上阳台。 一次是等着邢岳来,一次是送着邢岳离开。两次那人都不知道。 走之前,邢岳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想要跟着一起去看看的要求,原话是,“你闲的?有啥好看的?” 至于李莫,邢岳说,“李东兴再浑也是她亲爸。她要是愿意来谁也拦不住,要是不来,谁也挑不出毛病。想关心她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看见你这样,只能让她更不好受。” “哎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斜瞥着眼,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调调,“人小孩儿可都看见了,你堂堂的警察叔叔,啊,把衣服穿反了。丢不丢人?我要是你,这两天就低调点儿,消停地养着,省得勾搭起人家嘲笑你的心。” 说完他一口气灌下了那杯半凉的浓茶,皱了皱眉,“你可真实在,放了多少茶叶?” 项海趴在阳台上朝下看。 走出单元门的时候,邢岳已经戴好了头盔。接着长腿一撩,跨上了摩托。 低着头在手机上摁了一阵,把手机收了,又从兜里拽出手套戴好。拧钥匙,点火,引擎发出通透的轰鸣声。 就这么走了?目光追着渐行渐远的引擎声,项海叹了口气。 第94页 这警惕性可真够低的,还刑警队长呢,被人暗中监视了都不知道。 啧,被监视了两次都不知道。 早上他把闹钟定在了12:20。时间一到就爬了起来,接着就听见了楼下的引擎声。 跑到阳台上去看,见邢岳熄了火,下了车,却站着不动,就那么靠在车上抽烟。 抽完了一根,又点上一根。 他还挺纳闷,说是十二点半到,就非卡在12:30分才上门不可么? 继续暗中观察...发现邢岳抬起头,然后又吸了一口,就把烟扔了。 顺着他的目光,远远地飞来一辆电动车,车上的女孩儿长发乱飘。 是在等她么?项海下意识往后一缩。 但看见女孩儿下了车,把一大束花送到邢岳手上,又听他挺客气地说着谢谢,就又往前探了探。 好漂亮的花啊!满满的一束,满怀的笑脸,正望着他。 项海的心怦怦直跳,莫名地激动起来。 这是准备送给自己的么?应该是的吧!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不该提前趴在这偷窥。如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开门,被邢岳送上这束花,一定会更惊喜吧。 不过即便是眼前,也已经足够惊喜了。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再后来,就看见邢岳犹犹豫豫地加了那女孩儿的微信,然后硬梆梆地说了声再见,就消失在单元门口。 可那女孩儿却没离开。探着脑袋朝门里面看了一眼,就开始兴奋地发语音。 “咋样咋样?我靠,知道吗,他本人比头像帅一百倍!” “对啊!没想到竟然是警察!妈呀,这简直就是制服的诱惑!” 微信提示音咻咻咻响个不停。 “唉呀,哪来得及啊,刚加上他就走了!悔死了,手太慢了我!” “你们知道他有多高吗?就我,还穿着跟儿鞋呢,都得仰望啊!我靠,那肩,那腰,那腿,那身材,我滴个小心脏啊...” 咻咻咻... “哈哈哈哈,去你的吧!谁馋谁知道!反正我是看了个饱!” “嗨,你们就别惦记啦!人家有主啦!都送花了。” “对呗。不过我跟你们说,他选花的品味还挺清奇的,当时还问有没有...” 估么着邢岳已经到了门外,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听。 “看看,啊,到底谁是狐狸精。”项海又把花从卧室里抱出来,放在餐桌上,一边慢慢拆着包装纸,一边自言自语,“净瞎撩,勾搭人小姑娘。” “身材好了不起啊?我也不差啊。真是的。” 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 家里有一只铁皮的小水桶,是以前买来盛水浇花用的。他把包装纸里面的“小太阳”一支支抽出来,剪了根儿,去掉多余的叶子,长长短短地插进小桶里。再搭配上些小草,摆上餐桌。 黄澄澄一隅,满屋子的阳光。 “邢哥,这边儿!”医院的走廊里,张晓伟老远地就冲邢岳招手。 “哎,这位先生,你小点儿声,医院里请不要大声喧哗。”路过的一个小护士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哦。”张晓伟缩了缩,目送着护士离开。 邢岳来到他跟前,“你能别瞅了么?” 张晓伟回过头,嘿嘿一笑。不过马上又严肃起来,“邢哥,大夫说,李东兴可能也就是这一天半天的事儿了。” “家属来了么?” “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人还没来。” “他还能说话么?” “够呛。”张晓伟撇了撇嘴,“就在那哼哼呢。” 邢岳来回踱了两圈,像在思考,又像在拖延时间。他的确不愿意进去。 医院这种地方,他很不喜欢,能不来尽量就不来。 他甚至更情愿去凶案现场。 那里的残忍很直接。血腥,恐怖,腐朽,恶臭...但都不如医院让人来得绝望。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的生命能终结在某个亡命徒的枪口下,也好过像沙漏里的细沙,留不住,又肉眼可见地在医院的一张病床上慢慢流逝。 “走,进去看看。 李东兴趟在病床上,盖着个被子,干瘪得像出土文物。闭着眼,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只余下痛苦,格外清晰地盘桓在他的脸上,扭曲着五官。 “李东兴,李东兴?”张晓伟在床边叫他。 “喂,喂!”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李东兴这才哼哼了两声,仍没睁眼。 “啧,够呛了。”张晓伟回过头,冲邢岳瘪了瘪嘴。 邢岳往前走了两步,也站在病床边。他觉得李东兴比昨天在楼顶时,更丑了,是那种毫无生气的丑。 “喂,李东兴,”他叫了一声,“你和了,自摸清一色,这把还你坐庄,这么多钱都不要了?” 李东兴又哼哼了两声,同时眉心动了动,像是努力想睁开眼睛。 张晓伟竖起大拇指,“邢哥,还是你有办法。” 邢岳从旁边拽了把椅子坐下来,“李东兴,我知道你能听见。那血你还换不换?李莫我都给你领来了,就差你说的那大爱无疆的大夫了。怎么联系他?你告诉我,我帮你把他找过来。” 李东兴一点点睁开眼,一边哼哼着,一边似是要说话。 “你说吧,”邢岳又往前凑了凑,“我听着呢。” 第95页 “打,打针,”李东兴气若游丝,发出的声音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再给我,打一针。” “你不打算治病了?” “打针。” “你想死还是想活?” “打,打针,快点。” 邢岳缓缓直起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走了。 结束了,这人已经彻底放弃了。关于他的一切即将结束。 来到病房外面,邢岳对张晓伟说,“你在这等着,我过去找大夫聊聊。” 从李东兴嘴里是套不出什么东西了。如果真有他所说的那么一个人,说不定也接触过别的患者,甚至医院的医生也能有所耳闻。 “换血?”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医生接待了他。听明白来意,医生先是一愣,琢磨了片刻,便换了副很轻松的口吻说,“不是吧警察同志,这事儿你也能信?” 邢岳没吭声,只是用眼神问他,“你看我像闲的陪你扯淡的人?” 接收到目光,年轻医生讪讪地笑了笑,“这,这话啊,十有八九是那个叫刘长明的神经病说的。” “神经病?” “是啊,”年轻医生耸了耸肩,“正常人谁能干出这事儿?” “这人干嘛的?”邢岳开始觉得整件事越来越像个笑话。 “这人有四十多岁吧,家就住这附近。据说当年也是学医的,后来也不怎么的,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就不太正常。倒也不惹事,就是成天自己四处晃荡,逮谁都说要给人治病。” “还尤其喜欢在医院附近转悠。一会儿说自己有祖传秘方,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卫生部专家。还说自己专治疑难杂症,能起死回生。先治病,后给钱,治不好,分文不收。” 邢岳听得心里开始冒火。还他妈挺有医德?这人真是神经病?? “李东兴十有八九就是被他给忽悠了。不过就他那么神神叨叨,云山雾罩的,正常人谁能信啊?”年轻医生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屑,又显得挺不可思议。 邢岳一时无语。这事儿正常人是不能信,可李东兴算正常人么? 一个不正常的人要抓着一个正常的小姑娘去换血,还要把一个正常的女人往楼底下扔,还差点捎上项海,自己还兴师动众地叫人来盯着...结果到头来这一切就是场闹剧,只是因为那么个神经病的一句话? 搞笑呢?? “既然知道了这个情况,你们医院也不管管?” 年轻医生皱了皱眉,显然邢岳的态度让他感觉不自在,“这是医院能管的事儿吗?”他把两只手朝白大褂的兜里一揣,摆出了送客的架势,“真要说管也该你们公安局管吧?” “再说了,人家虽说是精神有问题,可也没危害社会吧。就是说说胡话,也没真坑到谁。咱还能把人嘴堵上,不让他说啊?” 这还真就把邢岳问住了。 也是,这事儿医院还真管不着。没死人没伤人,没骗财没骗色,警察也管不着。 那...自己这么起早贪黑,上蹿下跳的算干嘛地呢?项海弄得两手的伤,又算干嘛地呢? 呵呵。 邢岳回到了李东兴病房外面,拍了拍张晓伟的肩,“走,回去。” “哎?”张晓伟挺吃惊地跟上来,“咋的,邢哥,不看着了?” “不看了。” “那李东兴咋办?” 咋办...邢岳没回答。自己的命,自己管。这个人以后只会出现在他的结案报告里。 出了医院大门,张晓伟递过来一支烟,“邢哥,咱直接回局里吗?” 邢岳把烟点着,吸了一口,“你自己回去吧,回头跟老秦把李震那案子的报告好好写一写。” “那你呢?” “我回家,睡觉。” “哦。”张晓伟叼着烟,忽然嘿嘿一笑,“邢哥,我发现吧,这有了对象的人,就是喜欢回家。” “滚蛋,”邢岳忽然被他给逗乐了,“我他妈两天没回家了好不好?” 张晓伟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得了吧邢哥,以前三天不回家也不是没有过,也没听你吵吵要回去睡觉。” 可接着他又有些不高兴,“邢哥,你别光顾着自己幸福啊,也给我介绍个对象呗。” 这话邢岳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说得他跟什么恋爱高手似的,也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也还不算有呢”。 “你不是喜欢档案室那小姑娘么?” “唉,”一提这个张晓伟更泄气了,“我是挺喜欢人家啊,还加了她微信呢。可聊了几次,每回都是,一聊天她就要去洗澡,一聊天就洗澡。” “邢哥,你说这女的咋都那么爱洗澡呢?” 邢岳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啧,这人,可咋整... 连他都能听出来这里面的味儿了,可也不忍心继续打击他,就给他出主意,“你也别总瞎聊了,来点儿实际的。” “啥实际的?” “...你给人...买束花吧。” 张晓伟听了眼睛立刻亮了,“邢哥,你给你对象买花了?” “...啊。”邢岳本不想跟他说这些的。这人就喜欢八卦,嘴又欠,回头指不定又到处瞎传些什么呢。可又一想,传就传呗,怕啥? 张晓伟立刻兴奋得搓手,“效果咋样,管用不?” “啥叫管用,啥叫不管用?”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样,邢岳又有点儿后悔多嘴了。 第96页 “就...”张晓伟翻着眼珠,“人家收了花,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呗!” 邢岳吸了口烟,吐着烟圈,认真回忆了一下,“我觉得他,挺喜欢。” 第三十九章 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邢岳终于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天已经擦黑了。 他还挺纳闷儿,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怎么天还没黑透。抓过手机一看,“我操?”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七点二十了。 “牛逼。”他默默给自己鼓掌。 既然醒了,就别在床上赖着了。 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把屋子里每一个房间的灯都点亮,然后就去了客厅,又歪在了沙发上。 一天半没吃东西,这会儿感觉走路都有些打晃,被唤醒的肠胃也开始嗷嗷怪叫。 拿过手机,准备叫个最快的外卖,可视线还是先被微信图标上的一串红色数字吸引了过去。 来来,看看,看自己消失的这一天里,这个神奇的世界都发生了些啥? 一个被置顶的,名叫“急事打电话别微信”的群里: [email protected]邢岳邢哥,局里组织给缉毒那边的王战青捐款,问咱这边啥时候能统计出来。 邢队今天歇了。 哦。 王战青咋了? 说是前昨天被一伙人劫了,腿给打坏了。 操! 妈的! 谁去食堂? 我。 +1 +1 [email protected]张晓伟 你不去啊? 不去! 王战青...邢岳想了想。这人他知道,四十出头,人高马大的,挺受周勋器重。 不同于在出警时受伤,私底下警察被劫又被打,这可不个是小事。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要说比刑警更招黑的估计也就是缉毒警了。遭遇的无一例外,全是亡命徒。 邢队你没事吧?明天还来局里不? 邢警官你好,小店今天又新到了两款向日葵,非常漂亮哦!新品上市还有限时优惠哦!有空的话一定过来看看哦!? 老邢,在不? 老邢,在不? 老邢,你他妈再装死我给你拉黑! 邢岳,你就是个狗! 邢岳啊,你那个同事受伤好点了没有?上回拿的饭人家爱吃不?你们还想吃啥告诉阿姨,阿姨给你们准备。 邢哥!你给我出的那都啥主意啊!我完了,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了!邢哥,你得对我负责! ...... 邢岳按了按脑门。 一直翻到了最后,也没见有项海给他发过消息。这叫他略感失望。 不过再一想,也没啥。毕竟也没到那种每天都聊微信,还要报平安的程度。既然人家不给发,自己就给人家发呗。 项海,你手好点了么?换药了么? 很快,消息就回了过来。 邢哥,你终于醒了? 嗯??邢岳稍微坐直了些身子,什么情况? 你咋知道?你又偷窥我? ......啥叫又? 我刚才从楼下路过,看你家亮灯了。 你今天上班了? 是啊,才到家。 手好点了么?换药了么? 好多了。药也换了。 俩手都坏了,你咋换的? 到医院找昨天那小护士帮我换的。 这时候项海正端着杯水,靠在厨房的水池边悠悠地喝着。看着突然就安静下来的手机屏幕,预感到今日份快乐又要来了。 啧,自己是不是太坏了,总这么欺负他,好么? 等了好一会儿,手机提示音才又响起来。 人护士都挺忙的,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就别总麻烦人家,医疗资源本来就紧张。 项海刚喝下的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哈哈,太快乐了! 我也这么想的,可人家非要帮忙不可,整的我也挺为难的。 那边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你有啥好为难的?你不去医院人家还能来你家拽你去啊?现在医疗资源多紧张你知道不?就是被你们这帮无病呻吟的玩意儿给占用了。你少去给人添乱,就是对医疗事业最大的支持,知道不?” 杯子里的水晃得厉害,差点儿洒在地上。项海急忙把杯子放到桌上。 “...你他妈是不是在那乐呢?” “没,没有啊。我这不,听你上课呢么。” 电话那头的人自己倒是乐上了,“那你领会了没有啊?” “领会了。不过邢哥,我这俩手都坏了,自己也没法弄啊。” “要不,你帮个忙?” “......”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起来,跟着就是拒绝,“不帮。不会。” 项海有些意外,没想到邢岳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还以为他会挺乐意帮忙的呢。 “那个,邢哥,你吃饭了么?”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你打算怎么吃?” “叫外卖。你呢?” “又吃外卖啊?” “不然呢?你手又不能用了。哼,还说包饺子呢,也不知道二零几几年能吃上那一口。” ...... 这人,看样子是真睡醒了,脑子又清醒过来了。 “我手坏了,不还有你的么?” “我,不会。” 第97页 “不会不能学啊?”不会还有理了? “......” “你过来我这吧邢哥,我教教你。顺便把我晚饭也解决一下。” “行。” 邢岳扔下手机就去了洗手间。洗洗脸,刷刷牙,发现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有点儿乱。用手呼噜呼噜...唉,就这样吧。 不过,去人家,这算做客吧,不好空着手。可拿点儿啥呢? 邢岳转悠了半天,最后打开了冰箱。 “哎,邢哥,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呢?” 项海打开门,见邢岳手里还拎了个袋子,不是透明的,看不出里面装了啥。 “好东西,给你补补,这不光荣负伤了么。” 项海好奇地接过来,撑开袋子朝里面看。 “......西瓜?” “啊。”看着他的表情,邢岳的嘴角扬起笑意。 “这不会是,之前我给你那个吧?” “是啊。”邢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不是,邢哥,你咋好意思呢?”项海也绷不住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切的!”邢岳理直气壮地笑了起来。 “行,我服了。”项海把西瓜搁进冰箱。 邢岳把鞋脱了,准备换上拖鞋。忽然发现昨天鞋架上的两双拖鞋没了,换成了一双新的,看上去尺码挺合脚。 他也不多话,美滋滋地就穿上了。大小正合适。 “邢哥,”项海把西瓜放好,转回头打量着他,“你今天看起来,特年轻。” 他今天穿了件挺宽松的运动裤,出门前随手拽了件T恤,深蓝加浅灰色的宽条纹,又穿了双帆布鞋。因为平时见他几乎都是穿着衬衫,因此项海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啥意思?”可邢岳立刻就敏感了。他觉得在项海面前,无可挽回的高龄就是他最大的痛点。 “你嫌我老呗?” “邢哥,你讲不讲理啊。”项海无奈地笑起来。夸他也不行? 他发现邢岳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亮得很,一看就是睡饱了,充满了斗志。 “你一个穿夕阳红旅行团纪念款大背心的人,”邢岳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那充满了时代感的天涯海角,“还好意思嫌我老呢?” “嗯,我错了。”项海认输。这人好胜心可真强,嘴上一点儿不肯吃亏。 “原谅你。”邢岳这才进了屋,“打算教我点啥技能?” 他晃悠到餐桌跟前,看到了安放在小铁皮桶里的向日葵,被打理得比在花店里更好看了。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应该是挺喜欢的吧。 还没等项海答话,好一串不甘寂寞的咕噜声,趁着这个空挡就钻了出来。声音还挺大,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咳,”邢岳努力保持镇定,同时拼命收紧了小腹,“说啊,吃啥?” “哦,要不咱就吃...” 咕噜噜噜... “那个,咳,你...” 咕噜噜噜噜... “我就是...” 咕... “.......” 咕噜... “操!”邢岳终于被逼疯了,一直收着的气也松下来,两手抱着肚子,“就吃泡面吧!” “行,你说吃啥就吃啥。”项海答应着,觉得这事挺好笑,可偏偏又笑不出来。 他拿了两包泡面出来,“够么?” “够。再加两个鸡蛋吧。” 项海就又从冰箱里拿出三个鸡蛋,“我加一个就行。” “吃这么少?”邢岳不满地打量着他,“难怪你这么瘦。” “瞧你那小身板儿吧,要不然那天怎么会...”话说到一半,后半句被生生吞了,掉进空荡荡的肚子里。 项海抬起眼看着他。邢岳撇开目光,“锅呢?” 项海就把煮面的锅递给他。邢岳接过来,去水池边打开水龙头。 接了半锅水,他把锅放在炉灶上,却没点火。依旧背着身,低头看着锅里还没平静下来的水面。 “项海,”他叫了他一声。 “嗯?”他看着他的背影。 “你见过跳楼摔死的人么?” 项海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同时心里莫名地一缩。 听不见他回答,邢岳就继续自说自话,“我见过,还不少呢。有不认识的,也有认识的。有当场就死了的,也有,被送进医院,躺了几天,浑身缠着绷带,插满了管子,连着各种仪器,人事不省地撑着,可最后还是死了的。” “真挺惨的。”他似乎笑了一声,接着又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把火点着。 “我跟你说这些呢,主要是想提醒你,谁的命都是命,警察也一样。该拼命的时候咱就得拼命,可毕竟命只有一条,你自己掂量着点儿。如果明摆着搭上自己的命也挽不回,就放手。留着自己的命还能继续发光发热,做更有意义的事。” “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别冲动,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警察,不是受害人。这世上过得惨的人多了去了,可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可以去帮,但不能替他们去活。” “另外,”火苗舔着锅底,水的温度在攀升,发出了些声响,开始不断有小气泡冒出来,“你的命是你的,可也不单是你的。不要忘了。” 说完他又把火拧大了一些。锅里的水“嗡嗡”地响得更厉害了。 项海站在他身后怔怔地听着。 第98页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天邢岳为什么躲着他,不愿看他了。 因为他害怕了。 其实当时冲过去抓住那绳子,也就是一瞬间的反应。至于说是因为承诺了李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也不知道,也说不清,更来不及想。 虽说当时挺危险,可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并没像邢岳说的那样忘我。 只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大概感受就不一样了吧。 别人...忽然觉得这个词儿有些扎眼。 别人是别人,邢岳是邢岳。或许邢岳不是别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害怕。 “面呢?”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了大气泡,邢岳回过头,又伸过手来。 项海把两包面递过去。 邢岳拆开包装,一边把面饼朝水里倒,一边问,“你喜欢吃溏心儿的鸡蛋么?” “喜欢。” “那你今天有福了。”邢岳把火调小了一些,又把调料也撒进锅里,“我煮面最厉害的地方在哪儿你知道么?就是我煮的鸡蛋个个都是溏心儿的,而且都不带破的,也不会粘锅底。” “给我双筷子。” 项海又把筷子递给他,“牛逼啊。你咋这么厉害呢?”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煮面技能就是这个。 邢岳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一时得意,还拽了句文,“无他,惟手熟尔。” “啧啧,不愧是学霸。”项海也看着他,觉得他这项平平无奇的技能在闪光。 可邢岳马上就不笑了,还把目光一沉,“谁学霸?” “你呗,都说你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 “谁说的?少瞎传我告诉你。”邢岳忽然变得很不耐烦,抓过那三个鸡蛋,噼里啪啦地磕进了锅里。 “不是瞎传,是我们陈所说的。”项海不明白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这不是在夸他么? “谁说的也不行。”邢岳又拿后背对着他,“学霸就是个骂人的词儿我跟你讲,以后少提。”手里的筷子毫无章法地在锅里乱搅,“你也少听。” 项海觉得莫名其妙,“学霸”招他惹他了?在什么情况下这词儿也都是褒义词好不好? 邢岳的手转得跟风火轮似的,项海伸过头去看,“邢哥,别搅了,蛋都碎了。” “哪个蛋碎了?”邢岳终于停了手,透过腾腾的热气,也朝锅里面看。 “你那俩。” “......你他妈,”邢岳把筷子朝锅里一扔,偏过头,狠狠地舔着嘴唇,“你就欠吧,啊!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已经是个残疾人了,我他妈非给你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项海的肩膀抖得跟触了电似的,肚子也憋得生疼。 他捞起那双筷子,攥在手心里拼命在锅里捣,“邢哥,你消消气儿。你看,我这个也碎了,稀碎稀碎的。” “咱俩的都碎到一锅里了。” 第四十章 “下面朝主席台走来的是,五年一班代表队。”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挥舞着鲜艳的红旗,精神焕发地向我们走来了!” “他们的口号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赛出成绩,赛出风采!’让我们为他们鼓掌,为他们加油!” “噗!”张晓伟靠在窗台上,差点没笑喷。 “邢哥你听见没,‘比赛第一,友谊第二’,五年一班的小朋友们,这是要玩儿命啊!” 邢岳照例坐在电脑屏幕前,嘴里叼着烟,手上敲着键盘。 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屏幕,“你是不是闲的?李震那案子报告写完了?” “就差个尾巴了,”张晓伟又恹恹地回了座位,“你不得让我喘口气儿啊邢哥。” 时隔一天,又回到办公室,一切照旧。 出现场的出现场,跑线索的跑线索,敲报告的敲报告,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距离分局不远就是一所小学,今天是六一,是小学生开运动会的日子。 一早过来,喧天的锣鼓,振奋人心的口号,就和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一阵一阵地顺着敞开的窗口朝屋里灌。 不过这也算是千年不变的陈词滥调了吧。邢岳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大喇叭里喊的就是这一套。这都多少年过去,竟然一点儿没变。 对哦,今天是六一。 想到这,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抓过手机。 节日快乐。 他给项海发过去一个红包,价值六点一元。 红包马上就被接收了。项海回过来一个大青蛙的表情包,绿油油的,喜极而泣,一边磕头一边说谢谢。 邢岳笑起来。他从哪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表情包。 别看你手残,抢红包速度还挺快。 我还能再快点儿,不信你再发一个试试。 你要不要脸? 要。 明天你打算啥时候去合兴路那边看亲戚? 上午吧。不过我还得先去趟超市买点东西。 那八点半在你家楼下等你? 行。谢谢邢哥! 不客气。 ...... 收起电话,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一抬头,正碰上张晓伟幽怨的目光。 邢岳也没理他,锁了电脑的屏幕,就去了徐枫的办公室。 昨晚在和项海吸溜面条的时候听他提起,他们派出所的所长因为身体原因,最近正在办退休,大概很快就要离开工作岗位了。 第99页 如果没有意外,陈章很可能会接任。这样一来,老唐就有了个机会。他得抓紧找徐枫争取争取。 说起昨晚那锅面条,项海是拿勺子吃的。面,鸡蛋几乎都捣成了渣渣。 看着粥一样的那碗东西,要不是饿得心慌,邢岳真下不去嘴。 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能,就这样被糟蹋了。 不过项海竟然还吃得挺香,最后连汤都喝光了。也不知道对食物要求标准如此低的一个人,是怎么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来。 “徐局?”敲开了徐枫办公室的门,邢岳探进来半个身子。见徐枫正坐在办公桌后头,手里捏着一叠文件在看。 听见动静抬眼瞅了瞅,徐枫就示意他进来,随后视线又回到了那叠文件上。 “坐吧。”徐枫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邢岳坐下,观察着领导的表情,感觉徐枫今天比较深沉。 “徐局,我昨天听说个事儿,”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正阳路派出所所长要退了。” “嗯。”徐枫应了一声,目光还在文件上。也不知道这一声是表示他听见了,还是表示邢岳说的这事儿他也知道。 “他们副所长陈章大概率会升上去。” “嗯。”徐枫继续简单地回应着,态度不是很明朗。 “您看,是不是得帮老唐争取一下?这机会可难得啊,老同志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该动一动了,您说是不?” “嗯。” 邢岳皱了皱眉。不明白徐枫这简简单单地一“嗯”,到底算什么个意思?知道了?还是同意了? 管他呢!就当他是同意了。 “那我先替老唐谢谢徐局!我回去先帮他准备材料,我们可就等您这边好消息了啊。”说完他站起身就要走。 “等会儿。”徐枫的视线终于转移到邢岳身上,“坐着。” 邢岳只好又坐了回去。 “你小子,耍什么心眼儿?啥玩意儿就等我好消息,我答应你啥了?” “您刚才不都嗯了么。”邢岳可不能让他反悔。 “嗯就代表同意?” “嗯。”邢岳郑重地点了点头。 徐枫没理他,决定先把这事放一边,“我问你,王战青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是。”早上一来他就已经组织了大伙捐款,自己也掏了两千块钱。 “这事儿你怎么看?”徐枫缓缓摸出一根烟,点着。 “具体情况我还不太了解。上午想找周勋聊聊,没见着他人。我打算下午去趟医院,看看王战青,顺便问问情况。” “嗯。”徐枫沉沉地点了点头,这回倒是像经过深思熟虑的。 “周勋那边肯定也会查,但是,这事儿,你们刑警队责无旁贷!” “是!” 徐枫狠狠抽着烟,又缓缓地吐出浓重的烟雾,“咱们自己人出了事儿,就一定要咱们自己人来解决。听见了没有?” “...是!” 邢岳被领导今天的气势吓了一跳,这跟他平常的人设差距有点儿大。 徐枫向来以温和著称。虽然也经常跟他们瞪眼拍桌子,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两句就完事了。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王战青受伤的事给刺激了,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儿公安局副局长的做派,倒像是个hei|社|会老大。 徐枫继续抽着烟,眼半眯着,目光始终停在邢岳脸上,“‘自己的弟兄,得自己护着,指望别人还行?’” “这是过去,我的领导教给我的,今天,我再原封不动转交给你。” “懂了吗?” “是!”邢岳站起身,朝徐枫敬了个礼。 “嗯。去吧。”徐枫摆了摆手。 邢岳转头走了。 徐枫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办公室的门,继续抽着烟。 “走啊,项海,吃饭去?”刘忆从位置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走。”项海也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跟着刘忆走了。 今天意外地清闲,整个上午,一屋子的人几乎都在。 项海也摸了一上午的鱼,准备着下次更新内容的手稿。 “吃啥呢?”项海问。 “吃面?”刘忆反问。 派出所不比分局,没有自己的食堂。平时大伙要么自己带饭,要么订外卖,要么就是在附近随便吃点儿。 “面啊...”经过了昨晚,项海觉得自己近一个星期都不怎么想吃面了。 昨天邢岳煮的那一锅...东西,着实挑战了他的底线。无论从卖相,还是口感,都叫人一言难尽。 不过!既然是邢岳煮的,就算哭着也要吃完。何况有一部分还是他自己亲手鼓捣碎的。 “那,吃饺子?”刘忆又提议。 “行!”项海复议。 隔着两条街的路边,立着一溜儿大大小小的饭馆。其中有一家饺子馆开了不少年,生意一直不错。正赶上中午饭点儿,饺子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各自点好了饺子,俩人就坐着等。项海拽了几张纸巾,把自己和刘忆面前的桌子擦了擦。 “你这手能拿筷子吗?”刘忆看着他的手,总觉得有点惨。 “能。已经好多了。”项海说着就冲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刘忆啧了一声,“你也是,以后悠着点儿。多险啊,我听着腿肚子都转筋。再说了,那天又不是你值班,你跑过去干啥?” 第100页 “嗐,我认识李莫,就是李东兴的女儿,那天小姑娘给我打电话了。” “就是上次来所里找你那个小孩儿?” “嗯。” 刘忆叹了口气,“摊上那样一个爹,也真是倒霉。” “是啊。”项海望向窗外,“不过还好,她还有个妈。” “哎对了,你听说了吗,前两天有个警察被人打了,据说伤得挺厉害。” “是么?哪个所的?” “不是派出所的,是分局的。” “啥?哪个分局?谁啊?”项海吓了一跳,可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脑子有病。都说了是前两天的事,邢岳昨晚还跟自己一块吃面条呢。 “就是振华分局的。是谁不知道,就知道是干缉毒的。” “伤得严重么?” 刘忆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估计,应该不轻吧,不然这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 项海没吭声,拿着手机,情不自禁地点开了和邢岳的对话框。没有新消息。 又翻了翻邢岳的朋友圈,还停留在一个礼拜前的那次更新,无辜的纸箱。 “要说干缉毒的是挺危险,但凡沾了毒品的,就没一个正常人,都是不要命的主。” “是啊...”项海又点开了邢岳的头像,与那两道有些冷,又异常火热的目光对视着,“不过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当个缉毒警。” 刘忆睁大了眼看他,“真的假的?” “真的。”项海摁灭了手机,抬起头,“特别想。” 刘忆看着他,再看他那手,真担心哪天他脑子一热,背着冲|锋|枪,孤身一人冲进哪个贩毒团伙的窝点,把人老窝给端了。 “我说项海啊,在哪儿不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和谐社会保驾护航啊。咱所还装不下你了是咋的?” “也是噢。”项海乐了。 饺子端了上来,冒着热气,一个挨一个,白白胖胖地挤在盘子里。 项海艰难地分开筷子,夹住了一个饺子,滑溜溜。他张开嘴,迎向颤巍巍的筷子。 “啪嗒”,饺子掉在碗里。 刘忆从他开始夹饺子起就盯着。全程看得他自己的手都直跟着使劲儿。最后见饺子终于如愿以偿地掉了,这才笑起来,“哎呀,可累死我了。你还是用勺子吧!” 项海也笑起来,“不行,我还就不信了。” 正拿着筷子跟饺子作斗争,饭店里一下子涌进一阵喧闹声。 一帮学生呼呼啦啦出现在门口,饺子馆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引得店里所有人纷纷侧目。 五个男生拥着三个女生,都是初中生,穿着校服,却都不齐整。 一个男生撸着袖子,敞着怀,露出里面打球穿的大背心,一边耳朵还钉着两颗闪亮的耳钉。两个女生的校服裤腿卷起一边,露着细白的腿,另一边肥肥大大地盖住脚面。长头发披散着,烈焰红唇,上挑的眼线,五颜六色的指甲上还镶着钻。 “这边有座儿!”一个男生吆喝了一声,八个人就涌向了一张只容得下六人的桌子。见凳子不够,又大剌剌从旁边拖过来两只,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吱声。 刘忆皱起眉,“哪来这么多学生?” 项海转回头来,“今天是六一。” “噢。”刘忆恍然大悟,可随后又说,“都这么大了,还过六一?” 项海微沉着目光,“没满十四周岁,就都是儿童,就要过六一。” 刘忆嗤了一声,“这么大个子,说十八了都有人信。”又看着他们那副做派感慨,“这么半大的孩子,犯起浑来才最可怕,不知轻重,比成年人还难弄。” 项海没吭声,低着头继续夹饺子。 “老板!人呐?点菜!我们要吃饺子!”一个男生扯着脖子喊,就好像周围人都不存在。 “我要吃纯肉的!” “操!吃死你!瞅你那肥样儿,跟个猪似的!” “就他妈你好看!” “老板上点啤酒!要冰的!” “你们仨也喝点儿。” “不,我要喝果汁!”一个女生有点儿娇地说着,“要鲜榨的。” 七嘴八舌点好了饺子,就听一个男生说,“咋样,珊珊姐,给个话呗!别看你比我们小,我们可都叫你姐了啊。” “就是!平时追我们远哥的女的可多了,有的比你还漂亮呢。” “哎呀你会不会说话啊,追过女生吗你?”说话的是要喝果汁的那个女生。 “不过珊珊,我要是你就答应,当周远女朋友,多有面子啊。” “我...我,我想,先走了。”又一个女生的声音。 “走什么走啊?饺子还没上来呢。哎,你俩,看着她点儿。” 项海放下筷子,再次回过头去。 就看见一个女孩局促地站在另外两个女孩儿中间,想走又走不掉,被两个大红唇按下,一边一个挽住她的手臂,“别走了珊珊,多扫兴啊。” “就是,咱们不是说好了,等会去逛街喝奶茶吗?” 那个带着耳钉的男生坐在对面,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手往膝盖上一搭,轻佻地看着她,“咋的,你还不乐意?” 刘忆也在朝那边看,觉得不可思议,“不是,现在这小孩儿都这样吗?” 项海又把身子转回来,没答话。 第101页 “珊珊姐,我们远哥可从来不追女生,你可是头一个!” “你知道周凯哥吧?那可是咱远哥的亲哥,亲哥,懂吗?” “以后有远哥罩着,你就是咱学校女生的老大,多牛逼啊!” “就是,就她俩,以后就是你的跟班儿了。” “去你的!”两个女生一边笑,一边扔过来一团纸巾,“我们跟珊珊是闺蜜。” “我,我还是先回家吧,我也不饿,我妈说让我放学赶快回家...” “哎呀,你都多大了,还听你妈的...” “就是,丢不丢人啊。” “程珊珊,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你找来,你要就这么走了,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这你让我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你,在学校又怎么混啊?” 刘忆越听越觉得别扭,“这不小流氓吗?这些小孩儿爹妈都怎么教的,知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外面没个人样?” 项海蹭了蹭鼻子,把一旁的警帽拿过来戴上。 “你要干啥?”刘忆愣了一下,想伸手去拽他,却晚了一步。 项海已经站了起来,正了正帽檐,“我去教教他们,让他们做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_ 第四十一章 一桌子少男少女忽然安静下来,又吃惊又奇怪,又带着那么点紧张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警察。 那个被敬为远哥的耳钉少年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把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可马上又踩了回去,扬着脸,盯着项海看。 项海没看他,掏出警官证出示给在座的学生,然后就问那个叫程珊珊的女生,“同学,刚才是你说要回家?” 女生睁大了眼睛,迅速朝耳钉少年瞄了一眼,这才慢慢站起来,“嗯,是我,我想回...” “哎,我说警察叔叔,这什么情况?我们也没犯法,大家都是来吃饭的,你凭什么管我们啊。”耳钉少年打断了女生的话,晃着腿,吊儿郎当地问。 其余的几个男生女生本来都是一脸的紧张,听了这话,也跟着松下来,纷纷附和着,“就是啊,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吃顿饭也不犯法吧。” “我们又不是罪犯。” “今天可是六一儿童节呢。” 项海侧过脸,对上那挑衅的目光,“我在跟你说话?” 少年一噎,脸上有些不好看,“她是我女朋友,无缘无故的,你盘问她干啥?” 项海看那女生,“你是他女朋友?” 女生的目光在项海和那男生的脸上来回地转,半天,才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项海又转头看了眼男生身上的校服,“你是十七中的?” “啊!”男生毫不示弱。 “你叫...周远?” “...啊,咋了?”男生略慌,可还是强作镇定地梗着脖子,只是踩在凳子上的腿放了下来,不停地抖着。 项海没回答,从兜里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笔,翻了几页,就开始在上面写字。 周远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干嘛?我怎么了你就记我?我犯法了?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吗?” 另几个男生见势也跟着站起来,“对啊,我们犯什么法了?” “别以为我们不懂,我们是公民,你这是侵犯人隐私!” “小心我们投诉你!” “把他警号记下来!” 项海笔头一顿,看向其中一个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生登时不说话了。 “你呢?”项海又问另一个。 所有人都哑了。 “靠!”周远气急败坏地把凳子一踢,“吱”地一声,“记,让他记!有啥的?我,十七中初二六班的,姓周名远。你找我们老师,不,找校长告状去,大不了请家长,多大点事儿啊?” 项海头也不抬,笔尖仍在本子上划动着。 周远鼻孔都撑大了,气势汹汹地,继续亮出自己的牌,“告诉你,我谁都不怕,老师办公室门槛都让我踩平了。反正我明年就毕业了,我爸妈求着我还来不及呢!” 项海终于不写了,收起笔,把那一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程珊珊,“我叫项海,正阳路派出所的。这是我的手机,还有我们所里电话,以后有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你不是要回家么,想回就回,这儿没人拦着你。” 女生接过那张纸,折了一道揣进兜里,感激地看了项海一眼,回身抓过书包就跑了。旁边的两个烈焰红唇也没拦她。 发觉自己好像被耍了,周远更气了,指着他,“我要投诉你!你,你恐吓未成年人!你就是个黑警察!” 然后又朝旁边一个男生腿上踢了一脚,“操,你们是死人啊?” 被踢的男生紧绷着脸,又去看另外三个男生。人多力量大,几个人正打算组团上,项海忽然问,“你哥是周凯?” 周远听了眉毛一扬,似乎又多了些底气,“对啊!” 项海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行,把他叫来派出所聊聊。” 他太清楚这小孩儿的心理了。 同学怕他,老师烦他,爸妈惯着他。 别的初中生忌惮的他统统不在乎,在他的一套秩序体系里,甚至连警察也不放在眼里。 第102页 但他怕周凯。因为他在学校的一切风光都是他混社会的哥给的。 而周凯呢,或许也不怕警察,但一定不愿意无缘无故跟警察扯上关系。毕竟他也有他所依附的人。倘若小弟频频被警察盯上,那丢卒保车就是必然。 就让周凯教教他弟弟做人。 周远果然急了,“这是我的事儿,跟我哥有啥关系,你凭什么抓他?” 项海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翻着手机,“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早就想请周凯过来唠唠了,一直没腾出功夫。巧了,今天多亏你提醒我。” “哎!”见项海是来真的,周远更急了,“你别给他打!我错了!你抓我还不行?” “你错了?”项海的手指停止了划动,“你错哪儿了?” 周远拧着眉,一脸的不服气,“你说我哪错就哪错行了吧?我都认,行了吧?” 项海把手机收了,“行,那我先不打。你来打。” “我?”周远瞪大了眼,又朝四周看了看,“现在?” “对。” 饺子馆里安静得很,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在朝这边看着,更别提同桌的那几个学生。 周远的脖子都红了,恨恨地盯着项海,“我,我晚上回家,当面跟他说还不行?” “不行。” 项海觉得这小孩儿头顶都快冒烟了,但他也没心软。既然这一巴掌打了出去,就得让他知道疼。 周远怒气冲冲地掏出电话,又冲着周围人喊,“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撅着嘴拨了一个号码,他把电话按在耳边。 “哥,是我。” “不是...就,唉,我那个...” “唉呀,我不是追程珊珊嘛,今天我们一帮人带她一起来吃个饭,然后她不乐意,就想走,我就不让。然后...”他瞄了眼项海,“然后正好,碰,碰上一个警察,他...” 话似乎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周远的脸越来越皱。 “不是,我没有!我,我没怎么着她...没吓唬...我没说你...”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只能默默地听着。 最后,他嚅嗫着,“嗯,知道了...”都快哭了。 收起电话,他抹了抹眼睛,冲着项海,“我哥说,让我跟你道歉。” “你哥说?”项海一挑眉。 “不是,是我,我要跟你道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也不欠我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了那个小本子,“但我希望你能跟刚才的那个女生道个歉,诚心诚意的。” 他在本子上快速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把那页撕给他,“这是我的电话,还有我们派出所的电话。遇上什么难事可以随时找我,保证比你吆五喝六的管用。” 周远瘪着嘴接过来,攥成一团塞进兜里。 “行了,你们继续吃饭吧。”项海说完,转头回了自己的桌。 “你可真行。”刘忆看着又拿起筷子的项海,挺无奈地摇了摇头,“啥事儿你都管。” 项海笑了,“嗐,碰上了就管管,碰不上也就没办法了。” “你刚才还真打算把那个什么周凯叫来啊?” “叫什么啊,我连他电话都没有。诈那小孩儿的。” “你可真行!”刘忆又感叹了一遍,“你觉得,那小孩儿真能道歉?” “不知道,希望吧。”饺子有些凉了,反倒更容易夹了。 “不过项海,我发现你吧,好像特别招小孩儿,还特别招小姑娘。”刘忆笑呵呵地说着。 他把后者归结于项海长得好看,至于前者因为啥,他也说不清。 “少来啊,”项海一脸的严肃,“谁招小姑娘了,人家我可是清清白白着呢。” “操,”刘忆乐了,“真不要脸。” 下午从医院回来,邢岳就在座位上出神。 王战青伤得挺重,远比之前他想的还严重。 两条腿,一条胳膊粉碎性骨折。剩下的那条胳膊也没好到哪去。肩,背,肚子,脑袋...到处都是伤。整个人都肿了,像个黑紫色的外星人,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周勋说都是棍棒伤,而且都避开了要害。明摆着就是奔着折磨他来的。 不打算要他命,但也不想让他好好活。 这会儿周勋的头发更乱了,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都打绺了。本来脸就黑,这回黑里还透着青。跟鬼似的。 “这不是冲战青一个人来的,这是冲我们全队来的!”周勋掏出一根烟,在手里捏着,“这顿棍子,是他替我们全队人挨的。” 他的声音有些抖。医院里不让抽烟,他手里的烟被拧得稀碎,“好好的一个人,原来多壮实呢...他媳妇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一对儿双胞胎儿子,刚上初中。” 邢岳陪着他站在病房外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透过门上的窗,看见王战青被裹的像个木乃伊,一动不动地躺着。媳妇就坐在旁边哭。 七尺高的汉子就这么倒了,凭空就矮了半截儿。 “目前有啥线索么?”邢岳收回目光,问周勋。 周勋摇了摇头,“那天是他媳妇夜班。战青就是在去接他媳妇回家的路上被劫的。那些人肯定盯了他有一阵了。” “最近些日子我们是抓过不少人,把那些人挨个捋了一遍,有那么几个可疑的,目前正在查。可也不能排除是过去结下的仇。” 第103页 “眼瞅着就到国际禁毒日了,这就是在打我们的脸啊!” “不单是你们,是打咱们所有警察的脸。”邢岳按了按他的肩,“行了,这事儿就交给我们吧。你们该忙啥忙啥。那帮人,一个也跑不了。我保证。” 周勋也没说别的,就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疲惫地点了点头。 回到分局,邢岳让秦鹏带着两个人,去缉毒大队那边,把他们手头嫌疑人的资料都拿了回来。他自己去了捐款的地方,又添了两千。 查现场遗留物,调监控,寻找目击证人,梳理嫌疑人社会关系...一步一步,这都是些常规操作。 可只有这些,还不行。 这种逆天的事儿,这么重的伤,一个两个人干不来,三个四个都不够。 像这种团伙,人越多,就越容易留下痕迹。而且“把警察给收拾了”这种事,或许会成为他们像同类炫耀的谈资。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妖风可能吹不进文明世界,但,在黑暗处,一定会有人听到风声。 邢岳掏出钥匙,打开了桌子最下边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只旧手机。 他拿出来其中一只,又翻出手机的充电器,插在电源上。 过了一会儿,窄小的屏幕亮了,还是那种最原始的绿色,发出幽幽的光,带着浓浓的时代气息。 开机画面是像素级的,开机音乐也是滴滴答答,电子质感十足。 这种土到掉渣的手机最大的优点就是安全。按键式机身,没有多余的功能,连摄像头也没有。除了打电话,就只能发短信。 许是太久不开机了,捕捉到信号,短信声就连成了串儿,叮叮当当响了足有一分钟。打开一看,除了运营商,连一条广告信息都没有。 邢岳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他把电话拨了过去。响了两声,那边挂断。 很快,又一声短信的提示音响起。他打开来看,只有一个数字“11”。 他把短信删除,清空了通话记录,随后关机,拔掉了充电器。 作者有话要说: 向奋战在第一线的公安干警同志们致敬!(··ゞ 也包括用老人机的邢岳同志。 第四十二章 “线人”这个名词似乎和那个非智能手机一样,透着古早的味儿。 这个不能被称作职业的职业,曾经活跃在黑白两道。那个时候几乎每个警察手上都有线人,有的数量还不少。 不过,毕竟都是游走在秩序边缘的人,交换的也都是利益。因此,被自己信任的线人坑了的警察有之,利用完了被无情抛弃的线人亦有之。这种不见诸于笔墨的合作关系,就这么不黑不白地存在了很久。 后来,由于刑侦技术和手段的不断提高,对警察纪律性的要求不断增强,“线人”这一“职业”基本就从警察的视野里消失了。 官方的说法是:不许再搞线人这一套。 可暗地里,这种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从没断过。 夜里十点半,邢岳离开了家。没开车,也没骑车,打了辆出租,直奔滨江路附近的一条高级酒吧街。 十一点刚到,他推开了一家叫“惹火”的酒吧大门。 大门很重,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前一秒还能听见虫鸣,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音浪就几乎能掀掉头皮。 尽管做足了准备,可打开门的一瞬间,邢岳的脑子还是轰的一声,耳朵差点没给震飞。 门在他身后关上,整个人置身于低音炮的火力范围内,他觉得心脏被震得直突突。 明天是周末,这个午夜注定格外喧嚣。 邢岳极少出没于这种地方,一是没时间,二是没兴趣。仅有的几次光顾全是为了查案子。对此,方乔就觉得很不理解,说他活得就像个老年人。 酒吧里说黑不黑,说亮也不亮。意味不明的光线和着劲爆的节奏四下乱扫,恰到好处地让你可以看见什么人,却又看不清。前一秒人在热舞,光线划过魅惑的眼影,下一秒,人就到了眼前,眼里带着火。 “惹火”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邢岳琢磨着,可他并不想惹火。于是绕过了蛇一样缠上来的女孩儿。 跟他约在这里见面的人叫贺雄辉,人如其名,长的跟熊似的。算是他很重要的一个线人。 这人三十七八岁,路子挺野,跟各条道上的人都说得上话。这酒吧就是他开的。虽说算不上什么巨富,可花起钱来也毫不含糊。 据说他老爸就是干这个的,原来爷俩搭档,干得风生水起。可后来也不知道因为啥,当爹的折进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于是就剩了他自己。 对此邢岳一度很迷惑,这样一个人,为啥愿意当他的线人?图啥? 如果说打算寻求什么庇护,那么凭他的人脉,应该很容易搭得上比自己更高级的角色。 贺雄辉倒是也犯过事儿,谈不上有多严重,无非是生意上引起的事非,打架斗殴砸场子。动手的都是小弟,他本人就站在边上看着。可作为营业场所负责人,他还是被逮进去,关了几天。 像这些事邢岳当然不会管,一是没必要,而且贺雄辉压根也没张口。 摸不透这人真实的意图,就没办法信任他。 为此,倒是贺雄辉主动找过他几次,提供了不少线索,帮他们破了几个案子。 第104页 邢岳在一开始就跟他挑明了态度,“别指望我在关键时刻捞你。如果你犯了事儿,我照抓不误。”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人情。就像朝存折里存钱,现在一笔一笔地存,为的就是在将来连本带利地取。邢岳可不打算给他从自己兜里掏钱的机会。 可对此,贺雄辉也没什么表示,只丢下一句“有事打电话”,就走了。 后来过了好久,直到现在,贺雄辉也没求过他一次。 今天是邢岳第一次主动找上他。至于这个人情以后怎么还,就再说吧。 酒吧内的空间十分的大,中间是下沉式的吧台和舞池,四周转着圈的有两层,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卡座。 跳动的光柱集中扫向正中的舞池,那里挤满了漂亮的身体。有男有女,脸上带着笑,眼神里满是欲望。 邢岳也不知道贺雄辉在什么地方,但相信他一定能看到自己。于是就在吧台边儿,找了个挺显眼的地方一靠,叫了杯啤酒,小口抿着,等着他上门。 很快,有人找上了他,却不是贺雄辉。猩红的指甲按着猩红的酒杯,朝他面前一推。 邢岳抬起眼,身边出现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带着亮闪闪的妆容,正勾着眼看他。 女孩儿朝他一笑,尽显妩媚。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在说什么。看口型应该是“请你喝杯酒”的意思。 邢岳看着她,端起自己的啤酒喝了一口,把身子转向另一边。 女孩儿尾巴一样,也跟着转过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眼里带着些惊奇,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也更多了几分挑战自我的决心。 这女的身上抹了些啥玩意儿?香味直冲鼻子,邢岳想打喷嚏。 女孩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磕磕绊绊,总有停顿,最后才回到他脸上。 这目光叫他很不爽,瞬间皱起眉,转身就要走,却一下被她拉住。 “我操?”邢岳毫不客气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看向女孩儿的目光中带上了些火气。 可女孩儿压根没看他,从吧台上拿过一支笔,又抽出张卡片,唰唰唰写下一串数字,用红艳艳的指甲压着,推到他面前。 邢岳瞥眼过去,是个手机号。再看那女孩儿,向他扬了扬下巴,又眨了眨眼。 于是邢岳也拿过笔,在那串数字下面添了几个字,又把卡片推了回去。 女孩儿抿着嘴角,带着自信又满意的笑。目光又在邢岳脸上转了转,这才捏起那张卡片看。 可下一刻,笑容就没了,漂亮的脸蛋渐渐皱成一团。 她咬着牙说了句什么,邢岳同样没听见。可看口型很容易就能猜到,“神经病!” 卡片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女孩儿撩了下长发,狠狠瞪了他一眼,迈开雪白的大腿,走了。 她走了,邢岳就不用动了。他继续靠在吧台边儿上,慢悠悠喝着啤酒。 用同样的方法,又撵走了两拨女孩儿,邢岳炸毛了。 把第三杯啤酒干了,杯子朝吧台上一扔。这他妈贺雄辉,不会是骗自己来消费的吧! 像是感应到他的耐心耗尽,贺雄辉终于出现了。 尽管光线晦暗,可邢岳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站在二楼的一根柱子旁边,高大壮硕的身躯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对视了一会儿,贺雄辉双手插在兜里,转身走了。 邢岳的目光紧盯着他,一路下楼梯,来到下沉层,朝一个角落走过去。 他跟了过去。也来到那个角落,发现那里有一扇门,挺隐蔽的,但是门没锁。 推门进去,转着圈下了两截楼梯,经过一段走廊,又推开了第二道门。 门里是一间极宽敞的房间,像办公室,又像娱乐室。有沙发,办公桌,文件柜,吧台,酒柜,还有一张台球桌,甚至还有两台游戏机... 贺雄辉正站在吧台边上,倒着一杯红酒。见邢岳进来了,就问,“喝吗?” “不喝。”邢岳不想喝,而且贺雄辉明显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就只准备了自己的杯子,还问他喝不喝? 放下酒瓶,端起酒杯,贺雄辉喝下一口,看着邢岳,“说吧,啥事儿?” 贺雄辉比邢岳矮了半个头,但是整体看上去却比邢岳大上一号。头发剃得比光头长点儿也不多,单眼皮,眼睛倒不小。 就这么个大武僧似的人,还总喜欢假么三道地装斯文,常年穿着身西装,偶尔还戴副眼镜。结实的手臂把上衣袖子撑得很紧张,花里胡哨的纹身从领口和袖口钻出些许。从头到脚,违和感简直满分。 邢岳转悠到台球桌旁边,随手抓起白球,朝一堆彩球那边一推,“哗啦啦”,彩球被打散,各种颜色乱撞。 “前两天,我们分局的兄弟被人算计了,这事儿你知道不?” “听说了。” “知道是谁干的么?” “不知道。” “能查到么?” “差不多。” “那...” “等我消息。” 答应得这么痛快,邢岳觉得意外,还有点意犹未尽。这就算聊完了? 他摸了摸鼻子,“贺雄辉,你到底为啥帮我?你想要什么?” 贺雄辉放下酒杯,晃悠到台球桌旁,拿起球杆,弯下腰,照着白球推了一杆。白球猛撞向一颗红球,红球弹库,接着滚入底袋。 第105页 他直起身,把球杆朝肩上一抗,问邢岳,“玩儿不?” 邢岳把眼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于是贺雄辉就自己玩儿。他又狠推了一杆,“没有为啥,我也不想要啥。” 邢岳皱起眉,“你有病?”这种不清不楚,装神弄鬼的态度让他恼火。 贺雄辉也不理他,自己围着球桌来回地转,比划着,“愿意帮的时候,你就收着。等什么时候不愿意了,你求我,我也不帮。” “哗啦”,又是一杆进洞。 这话对邢岳来说简直就是拱火,可好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何况眼下还求着人家。既然有人愿意上赶着白帮忙,那他就收着。 邢岳走过去,从他手里拽过球杆,弯腰瞄了瞄。一杆下去,白球打着旋儿撞向库边,改变了方向,直把躲在角落的黑球逼入底袋。 “啧,” 贺雄辉抽了抽嘴角,“你不守规矩啊。” 邢岳把球杆扔还给他,“哪儿那么多规矩。”说完转身就走。 “哎,等会儿。” 贺雄辉从后面叫住他。 邢岳回过头。 “刚才,你给那几个小姑娘写的啥?” “我操?”邢岳不可思议地瞪起眼,“你他妈躲一边儿偷看来着?”这是个什么人,什么癖好? 贺雄辉难得笑了一下,“不是有意的。我得确定没人跟着你。” 邢岳压下火,转头继续朝门口走。 “问你呢,写的啥?” 邢岳舔了舔嘴唇,又回过头,“凭啥告诉你?” “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想要啥吗。” “...就要这?”邢岳觉得这人脑子真有点儿不正常。 “对,就这。” “操,真他妈有病。”邢岳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扬起脸,冲贺雄辉抬了抬下巴,“六个字,也送给你,共勉。” “啥?” “拒腐蚀,永不沾。” 说完,转身拉开房门,走了。 贺雄辉盯着闭合的房门,咂摸着其中的滋味,“...操,这人,真他妈有病。” 再度推开了“惹火”厚重的大门,周围倏地静了下来。 邢岳按了按太阳穴。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叫脑袋里像是绷起了一根细弦,“铮”的一声。 这他妈破地方,再也不想来了。 打车,回家!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邢岳下车溜达进去,打算乘着夜色放松一下脑子。 经过17栋1单元楼下,发现301室的窗户还透着光。 “都几点了还不睡。”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快十二点半了。 现在几点了? ?? 项海上传了新一期的音频,刚刚洗过澡,正拿毛巾擦干头发,准备睡觉,忽然就收到了这条莫名其妙的微信。 问你呢,几点了? 十二点半了。 知道了还不睡觉? 消息没有人回,但阳台的灯很快亮了起来。项海探出头,“邢哥?” 项海家楼下没有路灯,倒是有几棵浓密的大树。由亮处朝楼下看,只有一片黑漆漆。 黑暗中闪出一个亮点儿,跟着项海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趴那瞎瞅啥呢? 项海一乐,把头缩回去,跟着走廊里就响起了关门声。 声控灯追着他的脚步亮起来,项海以超过光的速度奔出单元门口。 “邢哥,大半夜的你咋来了?” 见他火急火燎地跑下来,邢岳心里美得厉害,可表面上还要保留些矜持,“路过。” “又加班了?” “没有,有点儿别的事,出去了一趟。” “哦。” 说完,项海忽然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味儿?” 邢岳的鼻翼也动了动,“没闻着啥味儿。” 项海继续抽动着鼻子,跟警犬似的,慢慢朝邢岳身上嗅过来,“邢哥,是你身上的,是香味儿。” 是那种很妖娆的香,又带着点儿野,还混着丝丝缕缕酒精的味道。叫人浮想联翩。 邢岳揣在裤兜里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觉得自己真是多余把他招下来。 他低头象征性地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没有,没闻见。” “有,很香,很香。”项海十分肯定,“我站阳台上都能闻见。” “滚蛋。”邢岳被逗乐了,“那你回阳台上去闻闻试试?” 这就算承认了? 项海眯起眼,歪着头,意味深长地冲他摇着手,“哼哼,邢哥,你是不是...” 本想再开他句玩笑,可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他把手收回来,拽了拽缠在上面的绷带,“行,那我再回去闻闻。” 说完冲他笑了笑,又抬手在空气里抓了抓,“白白。”然后转身走了。 邢岳直愣愣站在原地,甚至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项海的影子就消失了。 等他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发现那个阳台的灯已经灭了。 关了灯,项海摸着黑爬上床,把自己摊平。 这事儿,可真够傻逼的。他把被子拽过来,蒙住脑袋。 风风火火跑下楼去,就已经挺傻逼的。最后又灰头土脸地溜回来,简直没有比这更傻逼的事儿了。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 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走了,又是在惩罚谁啊。谁欠了你什么吗? 第106页 可心里就是不好受怎么办?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一点一点吸光被子里的氧气。 就在快要窒息之前,手机忽然响了一声。隔着被子,平时清脆的叮咚声变得有些闷。 他掀开被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抓过手机来看。 到阳台上来。 项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去了阳台。只是这一次没开灯,这样反倒能看得清楚些。 可漫无目的地搜索了半天,眼睛都瞪酸了,也没见半个人影。 看见了么? 没有啊。 没有就对了。我回家了。 ...... 正想问“那你叫我来阳台干啥”,邢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项海,有些话,说不说在我,不过听不听在你。” “咳,我呢,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也干不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他妈纯情得很!” “你呢,有空去趟医院,找你那小护士修理修理鼻子,顺便把脑袋也照照。我怀疑你脑子有坑。” “......” “还有,”邢岳吸了吸鼻子,“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准时在楼下等着,最多等你五分钟,过时不候。我他妈忙着呢!” “...还,还有么?” “挂了!!” ...... 项海又摸回卧室,摁着了台灯,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 “我脑子有坑?”他按了按脑壳,可能还真有。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把夹在里面的那张卡片拿了出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拉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铁皮盒子。 十几年了,盒子上原本活泼的图案经过时间的打磨都有些花了,露出了铁皮的本色。 打开盖子,里头只有几张照片,空落落的。 他把那张祝他儿童节快乐的卡片放进去,压在照片上面。想了想,又跑去厨房,把先前被邢岳掰成180度的那只勺子也翻了出来,同样搁进盒子里。 这样,“聚宝盆”看起来就圆满了许多,热热闹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他妈纯情得很!” 有种你再说一遍? “挂了!” 咔! 第四十三章 “邢哥!”第二天,项海在早上八点二十分来到楼下,发现邢岳已经等在了那。 邢岳很高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邢哥,你不说八点半准时到么?这咋还能提前呢?”项海瞅着他笑,就看他能绷到什么时候。 “我乐意。”果然,高冷不过一秒。 “吃早饭了么?” “没。” “咋不吃呢?” “吃啥啊?啥也没有。就半拉西瓜还给你拿去了。” 项海差点儿给气乐了。这人咋这么多歪理?还如此记仇。 “走走,上楼,我早饭都做好了,就等你来吃了。” 邢岳被他一路连推带拽地上了楼,好像还挺勉强,“啧,行吧。” 在吃完了两个煎蛋,两片火腿,一小碟拌笋丝,一个包子,以及第二碗肉末蔬菜粥以后,项海问,“味道咋样?” 邢岳一抹嘴,“凑合吧。反正能吃饱。” ...... “再帮我盛半碗。” 吃饱喝足,来到楼下。 “邢哥,你车呢?”项海四下找了半天,也没见他的摩托。 “那边。”邢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SUV,又按了下钥匙,车前的灯闪了一下。 “这,这是你们局里的车?”项海没料到他说送自己还不是用摩托。又一想,把公车开回来私用,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不是局里的,是,我妈的。”昨天下班,邢岳特地去了趟罗美华那里,把自己的摩托扔在那边,把这车开了回来。 这是他上高二的时候家里换的车。现在看款式已经有些旧了,可车况却特别的新。因为买来之后也很少有人开。 车子一直放在罗美华那,可她自己基本不碰。她只喜欢坐,不喜欢开。 平时出门就打个车。偶尔去什么远的地方,就叫邢岳开车送她。 而邢岳只有在天冷的时候,偶尔上下班开上一阵。 结果就是,这车买来超过十年,连一万公里都没跑到。 项海打量着这车,挺漂亮,也挺新,就是不知道为啥邢岳的妈妈会喜欢这么男人味儿十足的大块头。 “咋不骑摩托呢?” “你手残,不怕掉下去啊。”邢岳坐进驾驶室,“再说不还要带东西么。” 项海撇了撇嘴,拉开门坐上了副驾驶。 “安全带,自觉点儿。”邢岳偏过头提醒他。 “哦。”项海就侧过身子去扯。不过下一刻邢岳的身子就倾了过来,几乎贴上了他的胳膊,替他扯过安全带,扣好。 项海毫无准备,被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地跳。因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邢岳的呼吸扫在他脖子上,滚烫的。 邢岳自己也扣好安全带,又拿出手机,“你说的地方在哪?我导个航。” 项海把地址告诉他。 邢岳一边看着地图上规划的路线,一边问,“你总去这里么?” “嗯,差不多每周去一次。” “这么远,你怎么过去?” 第107页 “坐公交。” 邢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手机,“你有驾照么?” “有啊。” “以后我尽量送你,要是没空,你就自己开这车去。” “不用了,邢哥...” 邢岳又抬眼看他。 “...那好吧。” “你这人吧,就是废话太多。”邢岳收起手机,发动了汽车,“先去超市吧。” “我去,怎么这么多人!”邢岳推了辆购物车,站在超市门口,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头,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 “今天周末,人肯定多一些。”看他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项海忍不住问,“邢哥,你上一次来超市是什么时候?” 邢岳斜瞥了他一眼,“在你牙还没长齐的时候。”说着又轻轻拽了他一把,“跟紧点儿,别回头给你挤丢了,还得拿个大喇叭找你。” 于是项海就紧跟上去,贴着邢岳走。 “你打算买点儿啥?”邢岳推着空车,边走边四下张望。说实话他也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来超市买东西是哪一年了,印象中那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多的人,里面的东西也没有这么让人眼花缭乱。 “买点水果,蔬菜,肉,鸡蛋...之类的吧。”项海拿手指勾着购物车,引着它朝卖水果的地方走。 “你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去?” “有多有少吧。以前会自己做好了带过去,今天不是不方便么。” “那么远,你怎么带?”邢岳光是想想就觉得沉重。 “也还好...就,那么带着呗。”看见了卖西瓜的,项海就拉着他过去,“去买个西瓜吧。” 难得今天有车,项海就打算多带些东西。 站在一堆翠绿的西瓜跟前,他用手指敲敲这个,扣扣那个,还把耳朵凑上去听。 邢岳在旁边看着他这一通挺专业的操作,心生佩服,“你还会挑西瓜呢。” 项海一边敲一边说,“不会啊。” “那你在这装模做样的干啥呢?” 项海乐了,“没看人家挑西瓜的时候都这样么,这显得内行。”他拍了拍手底下的这个,“就是它了,保甜,不甜不要钱。” “行了吧,别装了。”邢岳过去把那颗大西瓜抱进推车里,然后回过头说,“那什么,师傅,要不你帮我也挑一个?” “好嘞!” 没花多少时间,推车几乎就被填满了。 “邢哥,你自己不买点啥么?你家那冰箱又空了吧?” “嗯,”邢岳也觉得应该添点东西,不然明天的早饭都成问题,“那买点面包吧。哎对了,上回你给我那个咖啡还挺好喝的,我再买点儿。” 于是项海就领着他到了一溜冷藏柜跟前,里面琳琅满目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咖啡。还有各种果汁,酸奶,苏打水,气泡酒... 邢岳很吃惊,挨着个地拿起来看,觉得自己实在土得可以。 他对这一类食品的认知到便利店就封顶了,没想到竟然可以有如此丰富的选项,惹得他每一个都想尝尝。 “邢哥,”看着他那样,项海觉得好笑,又有点儿心疼,递给他一个很花哨的小罐子,“喝奶茶不?” 邢岳摇头。 又递上一个更加粉粉嫩嫩的小瓶子,“还有可可爱爱吸吸冰呢,喝不?” 邢岳低头瞅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 “滚蛋。”说完他自己也乐了。 他挑了几款咖啡,又拿了些果汁,朝车上放。这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小岳。” 他没当回事,反正也不是叫他。超市里熙熙攘攘的,可能是谁家的孩子走散了吧。 “小岳?”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距离似乎也更近了些,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仍然没在意。 倒是项海回过头去看,又转回来,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 邢岳这才偏过头,然后随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过去。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又叫了一声,“邢岳?” 见他终于回头了,喊他的那个女人这才笑起来,“真的是你,我还怕认错人了呢。多少年没见了,都不敢认了。” 邢岳惊奇的目光迅速沉了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看着她,没说话。 那女人倒是不在意,依旧笑盈盈地,又上前两步,“怎么,不认识了?我老了那么多吗?”说着一只手掌扶在自己的脸颊上,很爽朗地笑了起来。 邢岳当然认识她。 她叫曲薇,就是罗美华口中那朵“好看却扎手”的玫瑰花,是唯一能让优雅的老妈变身悍妇的女人,也是当年扣在邢逸清头上的那项“利用职权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罪名的犯罪对象。虽然不知道“多名”那个说法是怎么来的,但邢岳肯定,她这一名是实锤的。 对于时隔多年,这个女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邢岳感到吃惊。可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刚才叫他什么?小岳?? 见邢岳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站着,脸上阴晴不定,项海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对面的人还一直耐心地等着他说话呢。 邢岳这才应了一声,“你好。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对于这个女人,邢岳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恨。真正恨她的只有罗美华。 按说当儿子的应该跟妈同仇敌忾,可鉴于这么多年来,罗美华的种种,以及这个家的种种,邢岳其实还挺同情邢逸清的。因此对于曲薇,也不大恨得起来。 第108页 而且这女人似乎还不怎么把自己当外人,几次见面对他表现得都很热情。大概是因为性格的原因,人总是笑盈盈的,倒不像是装的。这或许跟她的职业有关。 曲薇是一所重点高中的英语老师,人长得挺漂亮,打扮得也洋气。即便现在上了些年纪,眼角也有了细纹,可整个人的状态还是能叫人眼前一亮。就像她头上用一条头绳随意系起来的长卷发,给人亲近感,叫人很容易对她失去防备。 “是啊,这也太巧了。”曲薇笑着说,“我倒是经常来这,可从没碰见过你。” “不过小岳,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见你好像还没有这么高呢。”她看向他的头顶,仰着脸。 小岳?? 见那两道居高临下的目光再度冷下来,曲薇这才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邢岳,我是...嗐,一直跟着你爸爸这么叫习惯了。如果你不喜欢,我跟你道歉,我改。” 邢岳真的想象不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应该很古怪,或者很吓人。因为项海一个劲儿地在后面拽他的衣服,还小声地问,“邢哥,邢哥?你怎么了?” 跟着你爸爸??叫习惯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当我是傻逼么?我有几个爸?邢逸清有几个儿子?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 “邢逸清在家,当着我的面,但凡叫过我一声小岳,我他妈跟你姓!”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暴躁的独白。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他保持着应有的克制,“没关系,不用道歉。” 曲薇垂下眼,笑着叹了口气,“唉,我这个人呐...”不过随后又仰起脸,看着他问,“你现在都挺好的吧?工作还顺利吧?” “还行。” “那就好。”她把垂下来的一缕卷发挽到耳后,“我一直想联系你的,可又怕你...没时间,你们当警察的总是忙忙碌碌的。今天碰上了,真的是,挺好的。” 说完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项海。 项海立刻说,“那个,你们聊着,我,我去那边转转...” “你呆着。”邢岳伸手就给他拽了回来,朝自己身边一按。 曲薇就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曲薇,你是小,你是邢岳的朋友吧?” “你好!”项海也马上招呼回去,“我叫项海,是邢,呃,邢岳的,朋友。” “挺好,挺好。”曲薇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又看向邢岳,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妈,你干嘛呢?” 循声看过去,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推着满载的购物车朝这边走过来,面色不悦。到了跟前就埋怨地说,“妈我服了,你让我去排队结账,自己在这跟人唠嗑。” 说着瞥了眼对面的两个人,“你怎么跟谁都能唠一块儿去呢,可真行。” “小阁,怎么说话呢,不许没礼貌。”曲薇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头,以示惩戒。 邢岳眯起了眼。这小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中等个,穿了件白色T恤,运动短裤,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 不用介绍也知道是曲薇的儿子,因为那张脸有七成是她的模样。至于那剩下的三成,邢岳就不禁揣测起来。 “呵呵,千万别跟我说...”他的手一下子紧紧攥住购物车的把手,心中开始演绎起一出荒诞而又狗血的大戏。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曲薇刚开了个头,就被少年不耐烦地打断,“妈,我排队去了,你快着点儿,我回去还想看会儿书呢。” 说完推着车子就走了。 “哎,小阁,啧,邱阁!”曲薇冲那背影叫了两声,少年头也没回。 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邢岳,还有项海。这是我儿子,马上就高考了,我想着领他出来转转,放松放松。这孩子平时也不这样,可能还是有点儿紧张。你们俩千万别往心里去。” 项海笑了笑,“没事的。” “他叫,邱阁?”盘算了半天年纪,邢岳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曲薇看着他,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意味。咬了下嘴唇,然后扬起下巴,“对,叫邱阁,十八了,今年高三。” 然后又补上一句,“我前夫姓邱。” 邢岳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目光。 项海急忙接过话去,“那提前祝他高考取得好成绩。” “谢谢!”曲薇又笑了起来,看着项海,“那我先替小阁谢谢你们啦!” 说完她拿出手机,“邢岳,咱们加个微信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你有空我请你吃饭,咱们再好好聊聊。” 加微信?还聊聊?开玩笑呢? 邢岳绝对不可能加她微信。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项海拼命冲他眨眼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最后竟然真的拿出手机,加上了她。 “行,那就不耽误你们了,”曲薇收起手机,冲他们两人笑了笑,“我先走了。 临走又朝项海伸出手,爽声一笑,“很高兴认识你。” 项海也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我也是。” 人渐渐走远了,邢岳还在低头看着手机。 曲薇的微信名叫“Chirs Qu”,头像是她自己的一张照片,应该是早些年拍的,挺漂亮,样子比现在年轻不少。 照片里的人一头蓬松的长卷发,发尾乱飘,像是正站在风里。头上扣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大概是怕被风吹掉,用一只手捂着。 第109页 照片恰到好处地定格了曲薇的快乐,笑得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也不知这照片是谁拍的,镜头里的笑容如此纯粹,想必也会受到感染。又或者,曲薇就是因为那个拍照的人才笑的。 看着被曲薇按住的那顶棒球帽,上面银白色的图案虽然被手指遮住了大半,可邢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也有,一模一样,是局里面发的,执勤的时候戴过。 这时候,他忽然有了种挺奇妙的感受,就是,他已经完全不讨厌这个女人了。 他收起手机,问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的项海,“知道刚才那人是谁么?” 项海摇头。 “你猜猜。” 项海不敢猜,于是继续摇头。 邢岳勾起唇角,那副神情就像个准备打小报告的小学生,目的是向全班同学揭发自己那个背信弃义的同桌,还要说他的坏话! 因为那人和自己不是一伙的,居然是老师那边的人。 他亲眼见的,老师真的好喜欢他,被他逗得一直笑。 “她啊,是我爸曾经的女朋友。” “牛逼吧?” 说完他嘿嘿了两声。 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邢哥,消消气儿,来,啃块西瓜,贼甜!” 第四十四章 “邢哥,吃糖不?薄荷糖。”项海朝自己嘴里扔了一颗,又晃了晃手中的小盒子。 买来的几大兜东西被搬进了后备箱,他们俩人也各自上了车。 “来一个。”邢岳把手伸过去,项海在他手心里倒下一粒糖。 邢岳仰头把糖扔进嘴里,嘎崩嘎崩嚼了,匆匆感受着唇齿间冒出的丝丝凉意。 “邢哥,这玩意儿你得含着,不能嚼。”项海口中的糖才化掉薄薄一层,正绵绵地释放着清凉。 “谁规定的?”邢岳把糖渣咽了,又伸出手,“再来一个。” 项海乐了,又朝他手心里倒了一粒,“你当这是抽奖呢?还再来一个。你吃这么快,都把我吃穷了。” “你怎么这么抠?”邢岳又嚼了一粒,像赶时间似的,三两下又给咽了。 自打邂逅了那个...爸爸的女朋友,项海就发现邢岳明显进入了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 就像打了过期的鸡血,精力旺盛,却副作用明显。 比如,他把冷藏柜里几乎每一种“看上去不错”的饮料都拿了一支;又跑去卖零食的地方,把一包一包的膨化食品,肉干,瓜子,棉花糖朝车上扔,还一边嘀咕,“这没吃过...这也没吃过...操,都他妈没吃过呢。”最后又去了卖熟食的柜台,买了香肠,炸鸡,烤鸡翅,还有酱牛肉... 期间项海一直劝他,先少买一点,买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可他不愿意,直说要好好补一补,把过去缺的都补回来。还说非把冰箱填满不可。 经过生肉柜台,项海问他要不要买些排骨,可以再给他做排骨冬瓜汤。他却把脸一扭,说不要,以后都不再吃那玩意了。 感觉他那股子邪劲儿还没过,项海就又晃了晃手里的糖盒,“还来不?” “来!”邢岳又把手一摊。 盯着他的掌心,项海摸了摸下巴,“邢哥,我给你看看手相吧。” “你还会看手相呢?”邢岳表示怀疑,但同时也被他挑起了好奇心。 “会。” “就像你会挑西瓜似的?” “啧,你到底看不看?” “看。”邢岳把手又向前递了递。 项海捏着他的指尖,把手掌拉到自己眼前,低垂着头,半仙儿似的,煞有介事地观察起来。 他哪会看什么手相啊... 忘了是在哪里,他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有关人的情绪波动与控制。其中有那么一段,是讨论如何让处于亢奋状态的人回归理智。 大致的意思就是,要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最好是能挖掘一个新的兴趣点,让他释放多余的热情。但是过程要缓,切忌用力过猛,以防那人从一个极端掉向另一个极端。 说白了就是,既要勒着,又要哄着,左手顺着毛,右手戴上嚼子... 否则烈犬一旦疯起来,怕是连它自己都咬。 “不得了,啧啧,邢哥,你这是大富大贵的命啊。”项海指着一道掌纹感叹起来。 邢岳盯着他的头顶,那里无端翘起一撮毛儿,“真的假的,大富大贵为啥我还没钱?” 项海抬起头看他,想说“没钱你还乱买东西”,不过说出口的却是,“只因时候未到。” “那啥时候能到?我着急。” “天机不可泄露。” “再看这个,这是生命线。”他又指着另一条最长的线,“这么长,说明你会长命百岁。” 邢岳没吭声,继续看着他的头顶。 “这是事业线,很清晰,没分叉。”项海在他手掌上点了点,“你现在就在这,看见没,接下来就到这,向上拐了发现没?” 说着他又抬起头,眼里带着艳羡的光,“邢哥,这说明你要升官了,估么着要当局长了。” 邢岳就默默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又低下头,稍作思索,在另一处点了点,“这是智慧线,啧,有点儿浅。”说完肩膀抖了抖,再抬起头时,笑得像一朵小花,“邢哥,你可能,智商不太够。” 第110页 “操。”邢岳终于乐了,眉梢挑了挑,“你说我傻逼呗?” “我可没说!”嘴上说着没有,笑得却更厉害了。琥珀色的眼睛里带上了细碎的光。 怎么个意思?还笑哭了? “还有呢?”邢岳瞟了眼自己的手心,又抬眼看他,“感情线咋样?给我看看,我比较关心这个。” 项海不笑了,抓了抓头发,沉思着把头低了下去。那撮倔强的毛被按倒了。 “感情线啊...在这呢。”他指了一条先前没照顾到的纹路。 “咋样?”邢岳往跟前凑了凑,顺着后脑勺,一路看向他的脖子,白白净净的。 “还行。” “还行是啥意思?” “还行就是,开始不咋地,后来到这儿,看见没,有点儿弯了,打这之后就好起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说明在这儿,你遇到了一个贵人。” 邢岳收回目光,同时也拿回自己的手,“你意思是,原本我是个贱人。” ...... 这脑回路着实出乎意料,项海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鼻子,把脸扭向窗外,“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反正该点拨的,我已经点拨了,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邢岳抓过被他扔在一边的薄荷糖,倒出来两粒,一齐扔进嘴里,没嚼,由着它们悠悠地释放着甜意,“想笑你就笑,憋着不难受么?” “还行。”项海打开车窗,把胳膊架上去,脑袋伸出窗外。 “哎,你知道看手相这门手艺的技术核心在哪儿么?” 项海摇头。 “就是要分清左右。” 项海没动静,像是在等着他把话说完。 邢岳把他揪回来,摁在靠背上,面冲着自己,“男左女右,懂不?能分清不?” “你拽着我右手在那一通瞎分析,占了我的便宜还骂我是傻逼。” 邢岳的舌尖扫荡着那两粒糖,轻轻磕碰着牙齿,“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职业道德,业务素质最差的骗子。” 说完他扯过安全带把项海捆了,又把那盒薄荷糖扔到他腿上,“你啊,也就敲敲西瓜吧。可别出去给人瞎算去,小心挨揍。” 然后烈犬自己也被安全带勒住,不再发疯,乖乖地开着车走了。 项海“呼”地喘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就想,这人的智慧线,啧,可能真的不太行。 汽车停在吕松江家楼下,邢岳拎着满满的两大袋东西,跟着项海进了单元门。 “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着。不用着急,多呆会儿。” “那你干啥?” “我在车里躺着睡一觉,玩两把游戏。” 项海没吭声,继续上楼。他不想邢岳就那么自己呆着... 来到门口,邢岳把东西放下就要走,被项海拦住。 “干啥?” “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得了。” “那哪行,我又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我。” “没事儿,家里就他们老两口,人都特别好。” 邢岳还是很犹豫,觉得这太唐突了。虽说路上听项海大概介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吕松江原来也是警察,可一个陌生人就这么忽然进了门,会很尴尬吧... “哎呀就这么定了。”项海说话间已经开始抬手敲门。 老所长说过的,等他有了对象,要领回来给他们看看。邢岳还不是他的对象,但还是想带给老所长和刘阿姨瞧瞧。 毕竟他们老两口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毕竟邢岳那么帅气,那么耀眼,而且是他越来越喜欢的人。 他希望老所长和刘阿姨也会喜欢这个人。 邢岳立刻又把袋子拎了起来,站到项海身后,并且开始紧张。 很快,门开了。 “哟,小海来啦!”开门的是刘阿姨,满脸的笑容。 “刘阿姨!”项海也招呼着进了门。 刘阿姨目光一扫,立刻就发现了他缠着绷带的手,一把捞起来,笑容就没了,“哎呀,这,这咋整的?受伤了?你这孩子是不是又逞能了?快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去解开绷带。 “哎哎,刘阿姨,”项海急忙拦住,“别解啊,我好不容易系上的。不严重,真的,就蹭破点皮,这马上就好了。” 刘阿姨却没听他那个,紧拽着他不撒手,回头冲屋里喊,“老吕你干啥呢?赶紧出来,小海受伤了!这手都不行了!” 刘阿姨六十多岁,圆脸,个子不高,身材略发福,花白的短发烫着卷儿,说话又快又脆,显得人很有精神。 “啧,瞎咋唬啥啊?”屋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过来,“你这人说话一点儿谱都没有,小海咋的就不行了。” 项海也是头疼,急忙转移话题,“刘阿姨,我真没事儿。我今天不是自己来的,是带我,一个朋友一起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挣开手,把邢岳拽过来,推到前面。 刘阿姨这才注意到项海身后还有人,一边说着“你这孩子,咋不早说”,一边看着被推到自己眼前的邢岳,仰起脸,既惊又喜地说了句,“哟,这,这孩子咋这么高,得有两米了吧!” 邢岳赶紧打招呼,“刘阿姨您好,打扰了。”同时脑门飘过几条黑线,我是电线杆子么? 第111页 不过很快,刘阿姨就把项海忘到一边,拉着邢岳问,“你是小海的朋友?叫啥?多大了?”然后也不等邢岳回答,就啧啧地上下打量着,笑眯眯地说,“这孩子长的,可真好看。” 项海看邢岳还一直拎着沉沉的两大包东西,赶紧让他放下,同时表达着不满,“刘阿姨,你不说我是最好看的么,咋又夸别人,还当着我的面?” 刘阿姨左看右看,眼睛始终停在邢岳脸上,嘴里对付着项海,“少夸你两句能咋的,再说人这孩子,就是比你好看。” 说完又扭头冲里面喊,“哎老吕你磨蹭啥呢?小海带朋友来了!赶紧的!” 说这话时,吕松江已经到了跟前。他皱着眉挖了挖耳朵,“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我不聋都被你喊聋了。” 说完他笑呵呵看着项海,“小海来啦。”然后又把目光转向邢岳,愣了一下,“这是...” 项海急忙给介绍,“吕叔,刘姨,这是我朋友,邢岳。” 邢岳赶紧鞠躬,“老所长好,刘阿姨好。” 刘阿姨就继续笑呵呵地夸他,“这孩子,可真有礼貌。” 吕松江的目光仍停在邢岳脸上,像是看不清,又朝前走了两步,“你说,你叫邢...” “邢岳。”项海抢答,“吕叔,邢哥也是警察,人家可厉害了。” 邢岳瞥了他一眼。他挑了挑眉毛。 吕松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问,“你也在正阳路派出所?” “不是,老所长,我是振华分局的。”邢岳生怕项海又胡说八道,赶快抢着说。 “振华分局...”吕松江小声叨念着,仍看着邢岳,许久,才又问,“你也是,刑警?” “是。”邢岳习惯性地站直了身子,不过跟着又觉得奇怪,啥叫“也是”? “吕叔你不知道,”项海又开始给邢岳刷好评,一只胳膊搭上了老人的肩,“人家我邢哥,那可是咱们整个东江,所有市局分局里面,最年轻的刑警队长。牛逼吧?” “是吗。”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邢岳咬着嘴唇,给了项海一个“你是不是欠收拾”的眼神。 “哎呀,都在这站着干啥,快进屋里坐!”刘阿姨终于不看邢岳了,把门口的三个人往客厅赶,“小海啊,去,领着邢岳去客厅坐。” “老吕啊,你也去,赶紧的,我给孩子们拿水果去。” 三个人离开了门口。吕松江却拖在后面,脚步很慢,看着邢岳的背影有些走神。 雷厉风行的刘阿姨很快就端来一盘水果,又给三人倒了茶,自己朝沙发上一坐,“小海啊,你这手咋弄的?跟阿姨说实话!” 可还没等项海张口,就又转头问邢岳,“邢岳你知道吗?他这手咋弄的?小海总不跟我们说实话。” “我知道,刘阿姨,”邢岳放下茶杯,端端正正地回答,“他就是,逞能来着。” “我就知道!”刘阿姨立刻拧起眉,手指隔着空气戳项海,“我就知道!” “唉呀行了,”吕松江把老伴挥舞的手推开,“他人这不是好好的吗,当警察的哪有不受伤的。你就别在这比划了,琢磨琢磨中午给俩孩子整点啥好吃的。” “不用麻烦了,老所长,我们早上吃过饭了。” “对,吕叔,我们吃过了来的。” 刘阿姨马上说,“那不是早饭吗!都来家里了,还能不吃饭就走?” “那个,我们早上吃的挺饱的,都不饿呢。” “对,刘姨,吃的特别多。” ...... 邢岳咬着牙,朝那边看了一眼。可项海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他,但笑容早已蔓延到耳根。 “现在不饿,等会儿就饿了。咱们中午饭就晚点儿再吃。”刘阿姨不容置疑地问,“邢岳啊,你爱吃啥?阿姨给你们做。” 项海忽然灵机一动,“刘姨,要不咱包饺子吃吧。”说完又转过头问邢岳,“邢哥,你爱吃饺子么?” 邢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爱吃。” 刘阿姨笑着一拍巴掌,“行!那咱中午就吃饺子了。” “邢岳啊,你想吃啥馅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充值吗?涨智商那种,充一百送一百。 你好,看手相吗?胡说八道那种,摸一只手送一只手。 报警!把这两个骗子抓起来! 第四十五章 这一顿饺子吃得那叫一个香。 刘阿姨包的牛肉馅儿蒸饺,邢岳吃得忘乎所以,简直什么烦恼都没了。 后来老两口还要继续留他吃晚饭,被他诚心诚意地谢绝了。等到终于放他们离开的时候,街灯都亮了。 坐上车,项海由衷地说,“邢哥,我发现你真挺能吃的。” 邢岳撩了撩眼皮,也发自内心地说,“项海,我发现你真挺欠的。” 项海自己拽出安全带扣好,“你打击不到我,刘阿姨恨不能天天夸我,说我可乖着呢。” 邢岳凉飕飕一哼,发动了汽车,“人家还说我两米呢。你信么?” 项海乐了,“我信!” “滚蛋。” 车子驶出了小区大门,汇入了主路上的滚滚车流。 “哎对了,项海,我怎么觉得刚才老所长一直看我呢,就跟认识我似的。”邢岳一边开车一边说。 第112页 有好几次,他都发现老所长在盯着他看,甚至在被他发现以后都没有转开目光。既像入神,又好像出神,把他看得直发毛。 项海其实也注意到了,他也觉得奇怪,老所长和邢岳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 “你说他过去一直在合兴路派出所工作?”邢岳不记得曾经跟这个所打过什么交道。 “是啊。”项海也没听老所长提过,跟振华分局那边有过什么往来。 “哦,算了,不想了。”想不明白的事儿,就不废脑细胞了。 “兴许是审美疲劳吧,毕竟平时只能看见我。今天你来了,觉得新鲜。”项海替他想出了这么个理由。 邢岳又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能别夸自己了么?” 项海笑了起来,胸口直颤,“你又不夸我,我就只能自己夸自己。” 邢岳正想说“那你坐稳了,可别被我夸飞了”,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扫了眼屏幕,竟然是崔振东。这会儿路上的车不少,他直接按下了免提。 “喂,大崔。” 那边直接就说,“拐孩子那人给逮住了,我们现在正押着人回局里。” 邢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完,那边电话就挂了。 “有事儿了?”项海侧过头去问他。 “嗯。” “那把我放下吧,我打个车回去。”项海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后背一下紧贴在座椅上。 “不用,顺路,先给你送回去。”说着他把钥匙掏出来递过去,“后面的那些东西你帮我拿上去吧,我怕放车里给捂馊了。” “行。”项海接过钥匙,揣进兜里。 “钥匙就放你那吧,我这还有一套。” “哦。”项海的手还在兜里,指腹摩挲着钥匙上的齿,“邢哥,你还真信得过我。” “开玩笑呢?”邢岳偏过头冲他一乐,“要是连你都信不过,我可还能信谁啊?” 看项海怔在那不说话,就又皱起眉,“啥意思?你信不过我?” “信。”项海的头轻轻靠在椅背上,“我信。”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早已亮起大灯,像一双双各具情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 “对了邢哥,听说你们分局有人受伤了?” “你也听说了?” “是啊,”项海侧过脸看着他,“很严重么?” 邢岳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盯着车头前方被照亮的路。 于是项海就不再问,犹豫了一下,又说,“邢哥,那你可,小心点儿。” 邢岳的眼尾就弯了弯,带上了些笑意,“你不是说我能长命百岁么,我那两米长的生命线是闹着玩儿的?” 项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给他看的是右手,不灵的,可又怕说出来就真的不灵了,于是只能把脸转回来,另找了个话题,“刚才电话里那人好像挺不客气。” 邢岳笑起来,“这你也能听出来?” “啊。”不知怎的,项海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也不叫你一声邢队,就那么直不楞登的,像话么?” “这有什么啊,”邢岳更乐了,“爱叫就叫,不爱叫就不叫。我又不差他叫我这一声。” 项海的两只手抱在胸前,皱起眉,目光转向车窗外,“这人怎么这样。” 邢岳瞄着窗边的后视镜,转动着方向盘,车轮碾过一道弯,“嗐,都不容易。” 把项海放到楼下,邢岳一路杀回局里。刚把车停好,一辆警车呼啸着就冲进了院,嘎吱一声,停在他旁边。 车门打开,崔振东风尘仆仆地跳下来,朝邢岳这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径自朝大门走。身后田向几个人扭着一个带手铐的人也下了车,朝他打着招呼,“邢队!” 邢岳走过来,冲他们点了点头,“辛苦了。还没吃饭呢吧?” “没呢。”田向说, “行,把人先带进去,等会儿我给大伙叫外卖。” 田向几个人都乐了,“谢谢邢队!” 审讯室里大亮着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桌子一边,枯发满头,整个人灰蓬蓬乱糟糟地堆在椅中。对面坐着崔振东和邢岳。 崔振东冷眼瞅着那人,手里的笔朝桌上一扔,往前拽了拽屁股底下的凳子,“吱”地一声。对面的乱发男人一个哆嗦。 “说说吧,都干过啥事儿,一字别落,往外倒,倒干净了。” 那男人抬起头,满脸的苦大仇深,“警察同志,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没干过啥啊。” 崔振东嘴角一撇,漏出“啧”的一声。这话在这屋里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简直要对它产生抗体了。 进了这间屋子,就怕你不说话。但凡你开了口,撒谎,狡辩,抵赖,哪怕是骂人,大哭,都是突破口。 “侯强,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你就讲讲,你是怎么被冤枉的,都冤枉你啥了?”崔振东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问着。 刚才嫌疑人一开口,他就知道这人离全撂不远了。还没定罪就喊冤,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也不多一个意思。 果然,那个叫侯强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今天崔振东是主审,邢岳就在一旁听着。他对崔振东办案还是放心的。 第113页 这人有一套自己的办法,特别是在审讯这一块。尤其擅长抠住嫌疑人的漏洞,进而步步紧追,占据主动。 “侯强,你上过学吗?懂法吗?” “上,上过初中。” “知道拐卖妇女儿童是什么罪过吗?” 侯强垂着头,“我,我没,没拐...” 崔振东像是没听见他说的,“拐卖妇女儿童罪,十年打底儿,到无期也不算封顶。对于犯罪证据确凿却拒不交代,或者情节特别严重的,”他顿了顿,“你知道无期再往上是啥吧?” 侯强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警警警察同志,我我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于主动交待犯罪事实,并有立功表现的,比如协助公安机关抓获同案犯,会予以从轻或减轻处罚。”崔振东没理他,继续像背书一样宣讲着。 “我我我说,我全全全都说。” 崔振东哼了一声,把两手朝桌子上一架,等着他交待。 这个侯强家住在距离东江四十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本人没啥正经职业,也不愿意种地,常年游手好闲。 前两年他来东江打工,想赚点钱花花,可连换了几份工作,不是嫌累,就是嫌钱少。直到后来认识了一个叫芸姐的女人。 据他交待,这个芸姐五十来岁,也在东江打过工,做了十来年的保姆。之所以会找上侯强,是觉得他看上去挺老实,并且缺钱。 “这个芸姐真名叫什么?住哪?你们平常都怎么联系?” “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大伙都管她叫芸姐。从来都是她来找我。” “大伙?”崔振东一皱眉,“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一个叫老包的,应该是她老公。另外还有几个,就都是听她在电话里联系的,没见过真人。” “她找上你,让你做什么?” “她让我在偏一点的地方租个房子,然后把孩子送过来,让我看着。过两天给我地址,让我送走。” “这事儿你干过多少次了?” “就,就这一次,这是,头一次。” “侯强!”崔振东忽然一拍桌子,侯强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窜起来,然后就是一脑门子的汗。 他抬起带着手铐的胳膊,在脑门上抹了几下,“第,第三回。” 审了三个多小时,侯强知道的东西被掏了个干干净净。 回到办公室,邢岳问崔振东,“下一步你什么打算?” 崔振东点上一根烟吸着,“肯定是要找那个芸姐了。她手上说不定还有孩子。” 邢岳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儿要闷着来,不能漏了风声,防止那帮人狗急跳墙,把手里的孩子...处理掉。” 催振东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邢岳也点上一根烟叼着,翻看着手里的办案记录,“上次车里的那个孩子,是他父母报的案?” “是啊。”崔振东不知道他又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后来你们查近期东江儿童走失的案件,有啥发现么?”邢岳的目光仍在纸上快速游动着 “没啥发现。”崔振东仍在揣摩着他的意图,“有一些报案的,不过后来都找到了,而且那些孩子基本都挺大的了。” 邢岳这才抬起眼,把那叠纸扔在桌上,深吸了口烟,“你觉不觉得奇怪,听侯强的意思,那个芸姐这两年一直在捣腾孩子。可为什么,没人报案呢?” 项海拿着钥匙打开了邢岳家的门,摁着了门厅的灯,换上唯一的那双拖鞋,抬起头,然后就是一阵窒息。 呃...箱子们...还在。 大多数箱子还整齐地摞着,有几只散在一边,被拆开,但里面的东西还在。大概是想找什么,可连着开了几个盲盒,都没找见。 项海感觉自己的强迫症都快犯了。可邢岳的东西也不好随便动,只能选择不看。 他把超市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打开冰箱,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食物被分了类,整整齐齐地码进去,填得满满的。于是冰箱终于成了邢岳希望的样子。 接着他把每个屋子的灯都打开,简单地转了一圈。 卧室的床上倒是整整齐齐,床单连一条褶皱都没有。床头柜上没有灯,有一只马克杯,里面有小半杯水。 对面是一张写字台,上面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根手机充电线。 床脚处是一个单人沙发,挺好看,上面搭着一套睡衣。 房间的另一角支着一个简易衣架,上面挂了几件衬衫,以及一套制服。 项海挠了挠头,这屋里,没有衣柜?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邢岳搬家的时候,原来的那个家里是有衣柜的,不过是那种定制的整体式衣柜,搬不走。 离开卧室,又转去客厅。 沙发,茶几,电视,空调...该有的都有,看起来还都挺高级。可就是明显跟主人没什么互动,电视机连电源都没插。 又回到那些箱子跟前,项海觉得发愁,替邢岳发愁。 不过再一想,没有这些东西,邢岳这几天过得也挺好。或许箱子里的也不是什么必需品。 那到底什么才是他的必须? 项海觉得邢岳的生活,好像什么都不缺,可又总像少了点什么。 他本人对于这些物质上的需求,似乎只维持在了一个生存的最低点。 第114页 冰箱是空的,高级的电视机没插电,衣柜也没有,就连餐桌旁的四张椅子,也只拉出了其中之一,保持着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 他又想起了在超市里,那个叫曲薇的女人喊他“小岳”时,邢岳脸上的表情。以及后来,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拼命朝推车里塞东西的样子。甚至又回忆起他捧着那碗汤,一勺接一勺地喝,然后又一串接一串地掉眼泪。 他忽然觉得,邢岳想要的东西可能真的不多,只是谁都给不了他。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项海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电话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嗯?”他迷迷糊糊接起来。 “干啥呢?还睡呢?都几点了?年纪轻轻这么懒,像话么?”听筒里传来邢岳的大嗓门,中气十足,还微微有点儿喘。 项海翻了个身,皱起眉,使劲揉着眼睛,“几点了?” “都七点了!”邢岳的语气很夸张,就像在说晚上七点。 “才七点...”项海还是没能睁开眼,“干嘛啊,起这么早。” “还早呢?”邢岳的声音有些空灵,像是在楼梯间,随着一声关门声,“我都跑完五公里了回来了!” “......” 啥情况,老年人的作息时间,都是这样的? “起起,赶紧起,你忘了答应周末要陪我出去的?” “去干啥...逛早市么?”项海一只眼睁开一道缝,觉得光线有些亮,又闭上。声音也没怎么醒过来,懒洋洋的。 “逛个屁早市。”邢岳被他给逗乐了,“赶紧起,给你四十分钟,该洗洗,该涮涮。我去买早餐,等会儿去你家找你。” “哦...” “别再睡了啊,抓紧时间,你不还得化化妆啥的?” “操!”项海顿时给刺激醒了,“邢哥,你,你,你行...” 那边邢岳嘿嘿嘿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项海自己也乐了,把电话扔到一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果然又是乱呲着。 项海平时上班早,周末通常会睡个懒觉。他也不知道昨晚邢岳是几点回的家,回家以后又干了啥,导致这人如此亢奋,大礼拜天的早起去跑步。 他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穿的还是上一回去吃烤串碰见邢岳时的那条黑色牛仔裤,一边的膝盖上有个洞,上面套了件白色T恤。 把家里简单归置了一下,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了水,再把向日葵的水换上新的。刚把手洗干净,邢岳就拍门了。 “邢哥,你这是,什么组合啊?”看着他左手拎了麦当劳的袋子,右手提着两盒豆腐脑,项海很迷惑。 “周末大促,买汉堡送豆腐脑。”邢岳乐呵呵地把东西递过去,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就像真的薅了麦当劳的羊毛。 项海接过来,站在那看他解鞋带。 今天邢岳穿了条灰蓝色的牛仔裤,裤型不肥不瘦,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两条长腿,裤脚偏长,半盖住鞋面,搭在鞋跟处的边缘泛白,散着些许毛边。 上身套了件黑色T恤,胸前的图案是一只大狗,戴着顶白色的头盔,耳朵竟然还能从头盔里钻出来,四只粗壮的大爪子牢牢摁着地面。 邢岳解开帆布鞋的鞋带,把鞋子蹬到一边,穿上拖鞋,一抬眼见项海仍站着没动,“瞅啥呢?拎着不沉啊?” 项海这才转身把东西放上餐桌,“看你衣服上那图案呢,感觉有点儿眼熟。” 邢岳低头瞅了瞅,这不是条狗么? “邢哥,等会儿到底去哪啊?”项海一手捏着汉堡,一手攥着勺子舀豆腐脑。 “江北赛车场。” “赛车?”他挺意外,腮帮子停止了鼓动。 “嗯,我过去玩两圈儿,你就装装我的粉丝,行不?”邢岳看着他,还真怕他不答应。 说这话时,他耳边响起了啪啪的打脸声。是的,他被打脸了,被自己打的。 当初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最烦那些自带观众来赛车场的人!” 无聊?幼稚?俗? 才两年过去,就真香了。 回过头再理性地分析一下自己当时的心理,说很烦也是真的,可这烦里面多多少少还是藏着那么点儿羡慕吧。 每一场下来自己都是头一名,可场下的每一声喝彩都不是为自己,就连玩儿的那么烂的人都能得到掌声。 这让他联想到连自己念什么大学都不知道的那一对儿爹妈。 如今他也有了喜欢的人,有了想要把自己最骄傲的那一刻分享给他的那个人。所以那天在许大洋把新车的照片发过来的时候,他立刻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想带着项海一起去赛车场。 让他在赛道边看着自己,看自己第一个冲过终点,把第二名远远地甩在后头。然后笑着替自己鼓掌,为自己叫好。 “到底行不行啊?”看他一直在那嚼,也不说话,邢岳有些心急。 项海把嘴里的汉堡咽了,这才说,“行,当然行了。” “不过邢哥,咋说得这么可怜,你连一个真爱粉儿都没有么?” “没有,要不怎么还找你这个假粉呢。”邢岳的汉堡吃完了,开始一边捞豆腐脑一边喝咖啡。 项海把剩下的一点汉堡全塞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是假粉,我是你的脑残粉。” 第115页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儿。 这会儿空气中还能感受到些许凉意,可阳光已经开始叫人上头。 邢岳解释说,这也就是为啥非要赶早过去的原因。真等到日上三竿,寸草不生的赛车场会晒得你怀疑人生。 “戴上这个。”上了车,邢岳从后座上拿过一顶棒球帽,扣在项海头上,“那地方没什么阴凉,别给你晒黑了。”说完他自己摸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 车子迎着阳光驶了出去,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在了江北赛车场的大门外。 邢岳下了车,从后座上拽下一个很大的背包,挎在肩上。 “这是啥?”项海看那包好像还挺沉。 “衣服,头盔,还有鞋。”邢岳背着包,领着项海朝赛车场里面走。 湛蓝的天空下,红白相间的隔离带,黑亮亮的赛道,在微风下轻轻飘扬的小旗子,还有已经开始在空气中蔓延的油料味道,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邢岳看了一圈,然后指了指赛道中间一个小岛样的休息区,那里撑起了几张大伞,伞下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一个小吧台。 “等会儿你就去那边坐着吧,有阴凉,还看得清。吃啥喝啥随便点,记我账上就行。” “哦。”项海答应着,也朝那边看了看。 这个休息区设计得还挺巧妙,刚好面对着赛道的一处大弯,相当于被赛道转着圈儿地围了起来。虽然中间隔着不少轮胎和水泥墩子,可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驶过的每一辆车,而且车子还都是处在最精彩的过弯状态。 邢岳又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架到项海鼻梁上,“你也别光闷头吃喝,好歹也抽空给我鼓鼓掌什么的。假粉也别假的太厉害了。” 项海吸了吸鼻子,忽然脚尖向里,站了个内八字。然后左右腿交替着勾起来,膝盖几乎碰在一块儿。 他一边这么很欠揍地撇着腿跳,一边拍手欢呼,“哇塞,邢哥你好厉害哦,好帅哦,我他妈好崇拜你哦!” 邢岳被惊得一呆,等他缓过神想过去收拾项海的时候,那人早已经跑出去十几米,站在安全地带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邢岳就远远地指着他,手指点了又点。最后啥也没说,走了。 项海目送着他朝一间带大落地窗的屋子走过去。屋子门口摆了几张长桌,也撑着几片大伞,桌跟前或坐或站围了不少人。 有人看到邢岳过来,就开始吆喝。说的什么听不清,就感觉那些人好像挺兴奋,都朝他围过去,原本坐着的几个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项海推了推眼镜,自己朝那片休息区走了过去。 这时候休息区人还不多,只有几个女孩儿凑在一把大伞下面,叽叽咯咯地聊着天,喝着五颜六色的饮料,互相拍着照。 项海到吧台边上,要了一杯加冰的苏打水。 吧台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大花衬衫,戴着墨镜,脖子上长长短短挂着几条链子。 矮个子一边熟练地朝杯子里加着冰块,一边问,“跟哪位一块儿的?” “嗯?”项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矮个子看了他一眼,就解释了一句,“跟谁一起来的,回头就记谁账上,这会儿不用给钱。” “哦,”项海就告诉他,“邢岳。” 矮个子手上正倒着苏打水,忽然顿了一下,眼睛从墨镜上面露出来看着他,然后又瞅了瞅旁边的高个儿。那高个儿也心有灵犀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矮个没说别的,继续倒苏打水。然后在杯子里插了根吸管,搅了搅,冰块撞出清爽的咔哒声。 “加冰苏打。”他把杯子推给项海。 “谢谢。”项海拿过杯子,转身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喝水。 正吸溜着,就听见吧台里那俩人开始小声嘀咕。 “啥情况?邢岳回来了?真的假的?” “不会吧,没听说啊。” “我瞅一眼。”高个从吧台里走出来,走到休息区边上,抬手遮着阳光,朝那栋房子的方向望过去。 很快他又折回来,“操,看不清。不过我看那边人挺多,都在那站着呢。” 项海的位置离吧台很近,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紧贴着椅背,支楞起耳朵。 “我问问老三,他在那边呢。”矮个说着就发了条微信。 很快电话叮咚了一声,“我操,还真是他。老三说邢岳是过来了。” “那今天可有意思了。” “他都多久没露面了,我以为他再也不来了呢。” “估计是许大洋服软了,死皮赖脸给人求回来了。” “啧,要说人邢岳也够可以了,换作是我,早跟他干上了。” “是啊,许大洋那事儿办的可真不地道,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就是啊。后来邢岳不来了,我还觉得挺可惜的。我挺爱看他骑车,带劲儿。” 项海在一边听了个抓心挠肝。想知道那个什么许大洋到底干了什么不地道的事,把邢岳惹生气了。可那俩人嘀咕了半天,跟猜谜似的,还就是不细说。 “哎,听说后来邢岳当刑警队长了?” “啥后来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还真看不出来,他那样的,竟然是警察。” “嗐,这有啥,他爸就是警察。估计是家传的。” 第116页 项海把杯子搁回桌上,不吸溜了,专心听那俩人聊天。 除了在超市的那一次,邢岳从没提起过他爸。没想到他的爸爸竟然也是警察。 “你不知道?他爸当年可挺牛逼的,最后都当到副厅长了。” 项海的眼睛一下瞪圆了。这八卦,可真够劲爆的。 “我操,这么牛逼。那邢岳这属于官二代啊!” “没有,算不上官二代。他还没当上警察呢,他爸就死了。” “死了?” 死了...项海忽然感觉浑身一凉,像是忽然被人推进了冬天。 “嗯,好像是跳楼死的,据说当时上上下下闹得动静挺大。啧啧,也是够惨的。” “操!这,这啥时候的事儿,没听说啊...” 后面两个人又说了什么,项海没听清,也不想再听。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呼呼的风声。 好一会儿,才又回荡起邢岳在煮面时,背着身问他的那句话,“项海,你见过跳楼摔死的人么?” “我见过,真挺惨的。” 大伞下又挤进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欢欢笑笑地涌向吧台,叫着饮料和啤酒,同时报上了自己这边车手的名字。 不知什么时候,吧台这边放起了音乐,带着节奏,撩拨着气氛。 比赛还没开始,赛道上只零星有几辆车,不急不忙地跑着,像是在找感觉。 项海把墨镜摘下来,卡在帽檐上,低着头坐着,左手抠着右手的绷带。抠了一会儿,又换成右手抠左手。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本来也没有多严重,不就是蹭破点儿皮... 楼顶上的那次意外对于他,也就是这么点儿皮外伤吧。看着好像挺吓人,满手的血。等把血擦干,就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对于邢岳,那又是种什么样的伤害?他也说不好。也许是内伤吧。 不青不肿,不破皮不见血,却永远也无法愈合。 一杯水喝完,赛道上的轰鸣声渐渐密集起来。花花绿绿的骑手,跨着跃跃欲试的车子,一圈一圈,忽快忽慢地跑着。 项海挨个地瞅着,这些人都带着头盔,一闪而过,看不清哪个是邢岳。好像哪个都不是。 他又去了吧台,对那矮个说,“来杯蜂蜜柠檬茶,加冰。” “好嘞。”矮个答应一声,就开始忙活。 这时闲在一边的高个凑过来搭讪,“你是邢岳的朋友?” 音乐声有点大,话几乎要喊着说才听得见。 项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陪着他过来玩玩儿。” 高个“哦”了一声,又打量着他,“以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来。” 项海把帽檐向上推了推,朝那高个大声说,“以后,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哇,逛早市去!” “走呗,老邢。” “等等,我先到健身器材那练十分钟。” “好嘞,那我去撞会儿树。” 第四十七章 休息区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年轻人。喝着酒,聊着天,还有的和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着身子。 赛道上的车子开始向起点处靠拢,轰鸣声渐行渐远。 忽然,吧台那边的音乐声停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来得及收声的几个人蓦地被暴露在寂静之下,赶紧捂了嘴,然后就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而大多数人则站了起来,齐齐转头朝起点那边望过去,有些激动地说,“开始了,开始了!” 项海也站起来,走到休息区的边缘,撑着栏杆使劲地看。可除了连成片的颜色,啥也没瞧见。 正当他后悔着当时应该问问邢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骑啥样的车,有没有啥标记,休息区瞬间躁动起来。 尖叫声刚刚冒了头,就被由远及近,疾速拉升的轰鸣声吞没了。 项海赶紧又伸着头去看。 阳光下的赛道闪着光,上面飞驰而来的每一辆车子也在闪光。像身披战甲,从天而降的骑兵。 从起点到休息区的距离看上去挺远,可在车轮下却不算长。 可就是在这不长的一段距离里,已经有人跑在了最前面。 第一声轰鸣“嗡”地从眼前一扫而过,紧接着是第二,第三,后面就连成了片。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项海还是认出来了,那个人是邢岳。第一个从他眼前经过的人,就是邢岳。 因为他记得那个头盔,搬家那天见邢岳戴过,白色的头盔上带着灰蓝色的图案。 认准了人,项海的目光就追了上去,随着那风驰电掣的身影,在赛道上快速飘移。 没多久,那个身影再次从他眼前飞过,与第二名的距离又拉远了些。 这回项海有所准备,看清了他身上的衣服和车子。 衣服也是白色,肩膀到手臂是蓝白交错的色块,大腿外侧和腰间带着一道深灰条纹。脚下则是白色搭配着些许深蓝色的靴子。 那辆车子同样是以白色为主,没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点缀,车头和车尾是银灰色,车身侧面勾着几道亮蓝色的线。 很快,车子又回来了。 每当车队经过休息区,就会在这里掀起一阵狂热的尖叫和欢呼声。 项海瞅准时机,赶在第一辆车转进弯道的时候,两指压向嘴唇,响亮地打起口哨。一声接一声,直到车尾消失在弯道的尽头才停下来。 第117页 他对赛车这项运动一窍不通,对摩托车也不了解,站在这纯属看热闹。 可才看了一会儿,就发觉这东西的确很叫人上瘾。那种速度与激情的碰撞,那种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人心跳加速,血脉喷张。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叫他上瘾的或许不单是这个运动本身。 作为一个纯外行,他看不出多少门道。但是作为视觉动物,车开得漂不漂亮还是看得清的。 他觉得邢岳的车开得就特别漂亮。 明明个子那么高,却可以将身子压得那么低,几乎就平贴在了车上。特别是在过弯的时候,身子随着车身倾斜,角度极大,膝盖几乎碰到了地面。可紧跟着,反向再转,整个身子又带动车身迅速朝另一边压了下去。 就这么看了几圈,项海也摸出了些规律。想要把后面的人甩开,直道时没多少办法,关键就看转弯。弯转得漂亮,几个回合下来,后面的人就被甩掉一大截。 邢岳的领先优势越来越明显了,有点儿一骑绝尘的意思。 项海点了根烟,趴在栏杆上看着。发觉身边有人,转过头去看,是那一高一矮。这会儿吧台没有顾客,他们也跑到前面来看热闹。 他递去两支烟,一高一矮挺高兴地接了过去,点着。 “这也没啥悬念啊,肯定又是邢岳第一。”俩人知道项海是和邢岳一起的,就有意在他面前说了些好听的。 项海笑了笑,问他们,“我看那些人衣服和车子上都带着‘AAA’,这是啥意思?” 他观察了半天,发现除了邢岳,其余的人身上几乎都有。 “哦,你不常来吧?”高个抽着烟,主动搭上来,“许大洋整的那个俱乐部就叫‘AAA’,但凡身上带这仨字母的,都是他俱乐部的人。” “那,怎么不叫邢岳参加?”项海怀疑那个叫许大洋的欺负人。方才这两人说的那个不地道的事儿,可能就是指不让邢岳加入俱乐部。 高个乐了,还没等说话,被矮个先抢了过去,“他倒是想呢。要是邢岳乐意,他得美死!” “怎么说?”项海非常好奇,往俩人跟前凑了凑。 高个看他什么也不懂,是圈外人,又是跟邢岳一起的,就也不瞒着,“他们这些俱乐部之间经常有比赛。”说着,他压低了些声音,拇指和食指互相捻了捻,“玩儿钱的。” 项海挑起眉,“你是说,赌输赢?” 高个点了点头,又说,“要不许大洋为啥那么死乞白赖地想让邢岳加入他的俱乐部。邢岳车开得好,那将来就是他的摇钱树。” 这时那个矮个也不甘寂寞地加入进来,“可惜人邢岳不乐意。” “是啊,”高个八卦的热情被撩了起来,干脆扔下项海,冲着矮个说,“那天你没在吧,可惜了,简直都他妈给我看傻了!” “我没在,”矮个一副懊悔的模样,“后来听人说,那边六七个人给邢岳围上了,就差动刀子了。” “是啊,我操!那可是实打实的真揍啊!” 项海听得脑袋嗡嗡直响,正想追问到底怎么回事,邢岳伤得严不严重,就听那矮个又问,“这事儿后来到底咋了结的?” 高个不屑地哼了一声,“给打服了呗!都干趴下了,自然就了结了。” “而且后来,许大洋也一通给人说好听的,又赔了那边不少钱,这才算拉倒。” “真牛逼。”矮个撇了撇嘴,“邢岳就一点儿没伤着?” “怎么可能呢?”高个吸了口烟,“那么多人,哪能不受伤。当时我看他脸上,手上都有血,可人就是没倒。” 项海的心通通地跳,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指尖都凉了。 他喘了口气,又继续打听,“那些人到底为啥打人?就因为比输了?” 高个又哼了一声,“要不怎么说许大洋不地道呢。” “他骗邢岳说就是大伙一起玩玩儿,转过头又跟那边人说邢岳是他俱乐部的,然后就在邢岳身上下注。后来邢岳跑赢了,那边人本来就不痛快,又不知从哪打听的,说邢岳根本不是许大洋那边的人,哪个俱乐部都不是,就非说他是来捣乱的。一帮人就给他围上了。” “那次邢岳差点儿就把许大洋也收拾了,不过后来还是没动手。打那以后他就再没来过。” “也不知道他今天为啥突然又来了。”矮个一边看着赛道上转圈疯跑的摩托一边问。 “可能是过来试新车的吧。我看他骑的是最新款,跟他挺配。” “我看不像。就凭他,到哪儿还骑不上新车啊?” “那你说为啥?” “我哪知道,没准儿...许大洋管他叫爸爸了。” “操...”俩人嗤嗤地笑了起来。 项海又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按灭。 这些事从没听邢岳讲过,估计他永远也不会提起。 “哥们儿,来两瓶啤酒!”吧台那边来了顾客。 “哎,来了!”高矮个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回去。 赛道上,轰鸣声响在远处,彼此追逐,可还是渐渐拉开了距离。 项海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准备着,等待第一个闯进镜头的那个人。 轰鸣声再次拉近,越来越响,从左到右鼓动着耳膜,就像环绕立体声。 第118页 就在音量到达最高点的那一瞬间,项海按下快门。“咔嚓”的一声,画面被定格。 因为速度过快,画面中的人和车子都有点儿虚,带着些残影。不过项海还是很满意。 白色的摩托车在飞驰,前轮甚至离开了地面。就像一匹扬起前蹄的白马,嘶鸣着,载着背上的白衣少年,乘风而起。 车子们已经跑了多少圈儿项海也没数,一共要跑多少圈他也不知道。只是在那杯柠檬茶喝干净的时候,休息区再次躁动起来。 “最后一圈儿啦!最后一圈儿啦!” 所有的人都围到了栏杆上,尖叫声,加油声,鼓掌声,早早地响成一片。 项海也换了个地方,找到一个更靠前,更显眼些的位置,把棒球帽摘下来,捏在手里等着。 过来了,车子过来了!最后一次通过这个弯道。 “邢哥!邢哥!加油!!邢哥!!”项海朝栏杆外面探出半个身子,老早就开始挥舞手中的棒球帽,一手拢在嘴边,拼命地喊了起来。 他觉得邢岳肯定是听不到的,也看不见。可作为脑残粉,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必须要让休息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有独属于邢岳的那一份! 领头的车子率先进了弯,白色的车身撞进了这一片喝彩声。 这是最后一道大弯,转过去,就直接锁定第一。 突然,本该再压低身子冲刺的车手毫无征兆地直起了上身。车子瞬间失去了压力,也不再随着弯道的弧度侧倾。 休息区惊呼声一片,什么情况? 项海更是愣在那,手里还举着棒球帽。 下一刻,就见车手扬起原本攥着油门的右手,伸出食指,直直朝休息区指了过来。 车子失去了动力,靠着惯性,速度依然很快,可眼瞧着后面的车就追了上来。 休息区的人都看傻了,一个个忘了鼓掌,也忘了叫好,都直愣愣地盯着那只从自己眼前划过的手。 项海更是呆滞了,“这人,要干啥啊??有毛病啊??眼瞅着就到终点了,他在耍什么宝啊???” 车子虽然少了动力,但巨大的惯性仍带着邢岳,擦着休息区观众的视线飞驰而过。以项海为圆心,沿着长长的弯道,画出一条巨大的弧线。 周围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终于缓过神来,尖叫声四起,扎得人耳朵生疼。并且众人的目光纷纷沿着邢岳指尖的延长线,朝项海这边看了过来。 项海的头发根儿都炸起来了,脑子也空了,脸就像烙过火的饼,又烫又僵。 操,这人也太高调了吧!他脑子到底在想啥啊?? 项海迅速扣上棒球帽,把帽檐使劲朝下拽了拽,从栏杆上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溜回到最边缘的座位上坐好。 由于这一套莫名其妙的骚操作,邢岳被人超了过去。 后来过了弯道他也不急着撵,就那么晃晃悠悠地开到了终点。 至于最后是第几名,项海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高调秀嗯啊!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车子都陆续过了终点,然后又纷纷集中到了那栋落地窗房子跟前。车手们下车,摘了头盔,拢成一堆儿开始聊天。 休息区这边的人也渐渐散了。项海戴好帽子和墨镜,慢慢悠悠朝那栋房子的方向溜达。走到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往一个水泥墩子上一靠,点了支烟,朝那一堆人看过去。 邢岳也在那中间,很显眼,项海一眼就把他找到了。 这会儿他一手拎着头盔,衣服的拉链半开着,一手拽了些纸巾在擦汗。 骑手们围在一起抽着烟,说说笑笑。其中竟然还有两个女孩儿。 两个姑娘个子都挺高,细腰长腿,身上的赛车服凹凸有致。摘掉头盔,一个亚麻色长发被拧成一根麻花,另一个则是顶着一头抢眼的亮粉色短发。 俩人和方才一起在赛道上切磋的男人们说笑着,像是很熟的样子。 项海远远地瞧着,发现她们说着说着,走位就变了。通过不着痕迹地和旁边人交换位置,两个姑娘渐渐移动到邢岳身边,仰起脸开始跟他聊天。邢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圈人迸发出一阵笑声。女孩儿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格外清脆。 这时,头顶麻花的那个女孩儿借着哄笑的机会,打算伸手在邢岳肩上拍一拍。可巧,刚好赶上邢岳错开一步,从旁边的桌子上拎起一瓶水,拧开盖子灌了几口。 女孩儿扬起一半的手又落下,继续看着邢岳。见他一直在喝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又转去和同伴聊天。 邢岳一歪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项海,就拎着水瓶子离开了那个小团体,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两个姑娘跟着回头,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停在项海跟前,才转回去。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邢岳把头盔朝胳膊上一挎,举着那小半瓶水,在项海眼前晃了晃,“哎,哎,往哪儿看呢?” 项海摘下墨镜,卡在帽檐上,眼睛眯了眯,“看那两个姑娘呢。” 邢岳拧开瓶盖,把剩下的水一口气灌了,空瓶子捏的嘎嘎响,“差不多行了吧。” 项海没理他,朝那边扬了扬下巴,“人家姑娘看你呢。” 第119页 邢岳眉毛一挑,“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看我?” 项海险些被他这逻辑唬弄住,“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人家?” 邢岳拿着已经捏扁了的瓶子在头上蹭了蹭,“咱俩谁先看的?” 项海终于忍不住乐了,“邢哥,咱俩是小学生么?” 邢岳右手攥着扁扁的瓶子,敲着左手的手心,“你刚才,给我加油了么?” “咳!”项海使劲清了清嗓子,“邢哥,你听听,我嗓子都喊哑了。” 邢岳的眼尾带上了些笑意,并不明显,不过还是能看得出他很满意。 “你去车子那等我一下,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行。”见他并没有打算解释那惊鸿一指的意思,项海就也不问。把墨镜重新戴好,朝车子走过去。 “哎,”才走了没两步,又被叫住,“那眼镜是给你挡太阳用的,别躲那后头四处瞎看。” 项海琢磨了一下,又折回来,径直走到邢岳眼前,探着头,微微扬起脸,镜片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 “操!”邢岳被吓了一跳,朝后猛退一步,“你干啥?” “你说的,不叫我瞎看。”项海又往前跟了一步,“那看你行不行?” 邢岳的脸立刻红了,嗓子发紧,像被绳子勒住的尖叫鸡,手心拼命在裤子上蹭着。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史无前例的近,近到能看得清项海脸上细小的绒毛。 “你,你离我远点儿,再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要朝后退。 却被项海一把拽住了胳膊,“远了看不清,我近视。”说完反倒更近了。 “你,你你近视个屁!”邢岳感觉自己快炸了。 项海的目光躲在墨镜后头,仔细观察着邢岳的眉眼处,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伤疤。 他很喜欢邢岳的眼睛,清澈而真诚。虽然这会儿里面全是慌张,可还是很好看。 还好,没有伤疤,干干净净的。 跟着又看了看他的额头,也没有疤。 可刚才那高个说了,邢岳的脸上有血。会不会是伤在头发里? 不过来不及再看了,因为邢岳已经跑了。 “哎,邢哥,你跑啥啊?回来,我再给你看看面相。”项海站在原地,朝远去的邢岳招手。 “滚蛋!”邢岳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就是个大骗子...” 回到车上,邢岳把空调开到最大,出风口对着自己狂吹。 他的短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打着绺,鬓角也挂着汗珠。 项海把风量调低了些,“直吹着容易感冒。” 邢岳就把出风口朝旁边推了推,拿出手机看上面的消息。 “骑车很累么?出这么多汗。”项海在旁边看着他问。 “必须累啊。”邢岳仍看着手机,耸起一边肩膀,蹭了蹭脸颊上滑落的汗珠。 “不过,我看还挺有意思的,挺带劲儿。” 邢岳从手机上挪开目光,侧过脸看他,“你喜欢么?” “嗯,挺喜欢的。以后你来骑车都带上我吧,我就负责给你加油。” 邢岳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你想不想,自己也试试?” “试什么?”项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骑车?” “嗯。” “我哪会啊!”项海乐了,“我也就是骑电动车的水平。” “不会不能学啊?”邢岳扬起眉毛,把项海曾经说他的话原路奉还,“只要你想,就肯定行。” “真的假的。”项海很怀疑,觉得这东西要求很高,自己怕是够不到。 邢岳又看回手机,“你回头先把驾照考了,练好基础,一步一步来。” 他一边翻着微信里的消息,一边说,“你行,就算别人都不行,你也一定行。” 项海都不知道怎么接。他本人都没自信的事儿,也不知道邢岳哪来的这么大信心。 邢岳低着头,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阵,就把手机放下,“去吃饭吧,我饿了。” “行。”项海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老早就说要请你吃饭的,说吧,想吃啥?我请客。”邢岳一边说着,一边绑上安全带。 “我不挑,啥都行。”项海回忆了着邢岳什么时候说过要请自己吃饭的话,发现也不过才一个星期的时间,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邢岳想了想。他对吃的东西就更没什么讲究了,但是请项海吃饭,当然要挑好的。 可啥是好的呢? “去吃,龙虾自助吧!” “啥?”项海瞪直了眼,“龙虾?还自助?”只是什么虎狼组合?听起来就让人肉疼。 “邢哥,你是不是钱多了没处花啊?” “我没钱。” “那你还乱花?” “请你吃饭那叫乱花么?” “这东西我可消受不起,吃了怕晚上睡不着觉。” “方乔都去过了,说挺好吃的。” “他是他,我是我。” “啧,又不花你的钱。” “邢哥,你要是真憋着难受想花钱,就买个衣柜吧。” 邢岳正想方设法地说服项海去吃大餐,忽然听他提衣柜,就愣在了那。 这事儿,他几乎都忘了。早起穿衣服的时候会想起来,可出了门就忘在了脑后。 第120页 “不愿意?”看着他那副表情,项海猜不出他在想啥。 “不是。”邢岳忽然没来由地感觉一阵无力,沉沉地靠在座椅里,眼睛盯着车顶,“我就是想,请你吃,好吃的东西。” 他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给项海,想让他拥有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可每每却只会没头没脑地乱抓。 项海喜欢什么,需要什么,甚至在想什么,他都不知道。 可项海却总能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甚至比他自己还更了解。 他能给到项海的,永远都是简单,粗暴,直白,换成任何什么人都可以做到。而项海给他的,却总是独一无二,谁都无法取代。 这感觉让他无比沮丧。 他甚至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不懂得该如何关心别人,尤其是在乎的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会。没有人给过他正确的示范。 自己的情感世界简直就是一片沙漠,空有炙热,却遍地荒芜,完全没有方向。 “好吃的东西多了,就非得龙虾啊,还自助?” 项海笑起来,“要不咱去吃水煮鱼吧?好久没吃过了,还挺馋的。” 邢岳仍呆呆地盯着车顶,一声不吭。 “行不行啊?”项海捅了捅他胳膊。 “就这?”好半天,邢岳才终于歪过头,短发蹭着头枕,沙沙地响,“你就没点儿别的要求?” “还真有。” “啥?”邢岳马上坐直了身子。 “能不能求你把那堆箱子收一收?” “......” “我是真看不下去了,昨天我强迫症差点儿就犯了。”项海看着他,发现他眼里刚刚亮起的小火苗又熄了。 “啥意思?你嫌我邋遢呗?” 又来了。 “你去我家厕所参观没?”邢岳干脆侧过身子,一副必须要把这事掰扯清楚的架势,“桔子味儿的闻见没?干净得能当餐厅发现没?” “......” 项海不懂,这些跟把箱子收起来这事儿有啥关系,只知道自己的强迫症又要犯了。很想强迫他赶紧闭嘴。 “你以为那都谁收拾的,啊?我...” 正说着,邢岳身上传出了“嘀嘀”两声,既响亮又单调。 就见他从兜里摸出一只窄小的手机,模型似的,在上面喀哒喀哒按了两下。 “11” 邢岳“啧”了一声,按了按脑门,回了个“。”,然后就把短信删了。 “邢哥,为啥你还用个老人机?”项海很好奇,这么难听的提示音已经绝迹很久了。 邢岳瞥了他一眼,把电话装进兜里,“你见过哪个老人用这样的手机?” “那这是干啥用的?”项海更好奇了。屏幕这么小,也的确不像给老年人用的。 “给外星人发信号的。”邢岳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离开了赛车场,“你导个航?” “去哪儿?” “不是吃水煮鱼么。” “好嘞!”项海兴高采烈地开始导航。 “吃完饭,我就去买个衣柜。”邢岳一边开车一边说,“要是有空,你帮我看看?” “行啊!”项海笑起来,“不过邢哥,你量尺寸了么?” “...没有。” “那得先量好尺寸才能买。” “哦。”邢岳盘算了一下,“那,晚饭前能搞定么?” “差不多吧。”项海也盘算了一下,“也不用着急,家具城关门挺晚的呢。” 邢岳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晚饭后,先睡一会儿。” “怎么了?”项海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早起跑步的后遗症? “晚上,我要出去一趟。”邢岳老实交待着。 “会很晚么?” “说不好,”邢岳侧过脸看了项海一眼,又转回去看路,“可能去去就回。” 这时候,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在他心里滋生。 他有了惦记的人,又有了一个惦记他的人。可巧,这两个就是同一个人。 这种1+1gt;2的双重幸福感让他几乎忘了那条冷冰冰的短信,也不想去考虑晚上可能会面对的一切。 “也许会晚一些。”他又补充了一句。 项海没吭声,低下头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沿着既定路线缓缓移动的圆点儿。 他不喜欢这么多的“也许”和“可能”,尤其是对于一个准备半夜出门的警察,尤其这个人还是邢岳。 这让他没来由地感觉一阵心慌。 第四十九章 有一首挺老挺老的歌,就是唱警察的。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邢岳很喜欢其中的这一句。 那歌实在年纪不小了,如今只偶尔出现在某些文艺汇演或者什么表彰大会的演出环节。他听老唐哼哼过,从前,记得也听邢逸清哼哼过。 在穿上这身制服之前,邢岳对警察这一职业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邢逸清是警察,警察就是邢逸清。警察会吃饭,会睡觉,会吹牛,会发呆,会受伤,会死...大概就是这样。 斗转星移,若干年以后,自己身穿制服站在警徽下宣了誓,从两千多公里外领回了被拐走的孩子,挖地三尺拼凑齐了受害人七零八落的尸体,在嫌疑人开枪前一秒扣动了扳机,在寒风中送别了战友...渐渐地,他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属于自己的理解。 第121页 “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这话虽然被他奉为心灵鸡汤,但的确太过官方,恢宏得叫人遥不可及。 如果把它翻译成大白话,应该就是那句歌词,“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入警的第一天,他就许下了“永远忠诚”的誓言,为此,他时刻准备着。 誓言就是誓言,落地成钉。 如果这份誓言需要用热血来成就,那么,他绝不犹豫。 邢岳是真有点儿怵贺雄辉那间酒吧了,叮叮咣咣吵得人头疼不说,还要时刻留神“拒腐蚀,永不沾”。 十一点刚到,他在“惹火”附近下了出租车。走到门口,正打算推门进去,忽然被身后一辆车的大灯晃了两下。 他回过头,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一片树影下,没挂牌儿。见他回头,又闪了两下车灯。 邢岳就朝那车走过去。到了跟前,副驾驶的门弹开一道缝。 他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端坐在驾驶位的贺雄辉随即发动了汽车。 “有线索了?”车子开出了一段路,邢岳才问。 贺雄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人不知道咋想的,半夜三更的又把一副眼镜戴上了,还是金丝边儿的。 “是什么人干的?” 贺雄辉没吭声,仍开着车,像是酝酿了一会儿才问,“霍延这个人,你知道吗?” 邢岳的眉梢动了动,这个人他听说过。 四十多岁,有钱,还是很有钱的那种。生意做得很大,而且都是能见诸于阳光的“正经买卖”。 如果说贺雄辉的“路子野”还有些偏“黑”,那这个霍延的道道就可以说“白”得发亮。 传言他背景很深,是不少头头脑脑的座上宾。最早也有过些案子和他或者他的公司扯上关系,可最终都因为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了。现在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就连这种“捕风捉影”的牵扯也不存在了。 “你说,是他找人干的?”邢岳皱起眉,觉得这似乎有些说不通,缉毒那边的人怎么会得罪霍延呢? “不是他找的人,不过,跟他的人有关系。” 车子一路向西开,渐渐远离了灯红酒绿。街灯下的公路越来越冷清,贺雄辉的车速也越来越快。 “操,到底什么意思?你他妈能不能痛快点儿?”邢岳被他这挤牙膏似的节奏搞得火大。 贺雄辉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还扶了扶眼镜,“你能不能文明点儿?” 邢岳的心火都快烧到头顶了,“你能把那眼镜摘了么?” 他早就看那玩意不顺眼了。就这么个跟鲁智深似的人,不是应该戴条大金链子么?架着副眼镜装什么书生? “我眼镜碍你啥事儿了?”贺雄辉没搭理他,继续狠踩着油门。 “你都不照镜子么?” “照。”他说着就朝着后视镜瞄了一眼,“贼帅。” “我媳妇说了,最爱看我戴眼镜,带劲!” 邢岳深吸了口气,忍下了他媳妇的重口味,“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跟霍延到底有什么关系?” 贺雄辉有些没趣儿,瞟了眼车窗外飞过的路牌,开始说,“那伙人一共四个,外地来的,打算在东江落脚。霍延有个手下叫赵朗,外号狼哥,这伙人就是奔着他来的。” “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没那么容易能跟人搭上线。狼哥当时的意思是,让他们多少弄出点儿响动来,算是投名状。也能证明他们是干净的,别是你们警察的卧底什么的。”说着又瞟了邢岳一眼。 邢岳眯了眯眼,指腹在唇边缓缓摩挲着,“那个什么狼哥,是干啥买卖的?投奔他,就得先打一个警察?还怕警察来卧底?” 贺雄辉嘴角一扬,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跟着又说,“不过,那四个人原先是干啥的我倒是打听到了。” “干啥的?”邢岳立刻看过去。 贺雄辉的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手指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同时鼻翼微动,“倒腾粉儿的。” 邢岳的目光猛地一沉,一对眼珠像洞黑的深潭,死死盯住贺雄辉,眼神像是结了冰,“你是说,霍延,贩毒?” 贺雄辉很不自在地“啧”了一声,脸朝窗外偏了偏,想要屏蔽掉邢岳的目光,“我没说!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 邢岳收回目光,很快冷静下来,心里开始默默地盘算。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贺雄辉忍不住又瞅了他一眼,“我打听到了那四个人落脚的地方,现在就带你过去认认。回头你把人一抓,这事儿就算了结。” “我跟你说,现在他们跟狼哥根本扯不上关系,就更别提霍延了。所以你趁早别动那心思。” “而且原本狼哥那边的意思也不是让他们去收拾警察,是他们自己蠢,急着表忠心,会错了意。现在这事儿闹得挺大,狼哥他们还愿不愿意再联系他们都不好说。” 车窗外的路灯在加速后退,一盏连着一盏。邢岳的目光虚盯着后视镜,那里面有被甩掉的路灯落寞的影子。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贺雄辉的话,“为什么是王战青?为什么选他?” 贺雄辉皱起眉,“没有为啥,哪那么多为啥!年初,你们分局缉毒的抓了一票人,应该是狼哥的小弟。那四个傻逼大概就想着替狼哥出气,就挑了个缉毒警收拾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他倒霉,赶上了!就这么简单。” 第122页 邢岳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手肘抵在窗边,手指在太阳穴一下一下按着,“你说的对,不是王战青也会是别人...” 跟着,手就握成了拳,“所以说,这事儿,没完。” 一看他这个态度,贺雄辉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把金丝边儿眼镜扯下来,朝前挡风玻璃那一扔,“操,我他妈就不该管你这破事儿!” 邢岳这才收回目光,朝座椅里一靠,闭上了眼,“那你掉头,现在走还来得及。” 车子并没有掉头,反倒像撒开缰绳的黑马,在午夜一路狂飙。终于在四十分钟后,停在了一片旧厂房附近。 这里在两年前是一座钢材加工厂,规模不小。后来因为环保和扩建的原因,整体搬迁去了郊区。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厂房,等待拆除。 这地方本来就偏,自打散了人气,更是荒芜得像一座鬼城,连街边的路灯都不亮了。 贺雄辉把车灯关了,一路摸着黑,缓缓停在了距离钢材厂大门不远的一堵破围墙下面。 他朝歪歪扭扭锁住的大门一指,“从这进去,里面有几栋平房,是原来厂子的值班室。整个这一片就那里还有电,那四个人惹了事儿以后就藏在这。” “估计这一段时间他们也不敢出来乱走,只能在这儿窝着。你认准了地方,回头过来逮人就得了。” 邢岳透过车窗玻璃,观察着这个地方。 这种旧工业气息浓郁的废墟,在白天看还有那么点儿颓而不废的艺术感,可到了晚上,就只剩了夜幕下浓黑的剪影,像一片钢铁墓地。 看了一会儿,邢岳打开车门,“我进去看看。” “操!”贺雄辉骂了一声,也急忙下了车,压低了音量,“你他妈有病啊!” 邢岳也低声说,“我必须确认人就在里面,而且必须是四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贺雄辉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崩着字,“我他妈说在,就一定在。你他妈信不过我,还找我干个屁!” 邢岳的目光始终盯着那一片漆黑,“这种事儿,和信不信得过没关系。”说完就贴着破围墙朝大门那边走。 贺雄辉快被气死了,恨不能自己跳上车就走,把这傻逼警察扔在这。 可随后还是紧追了两步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他妈找死!操,警察就因为都像你这种愣逼才他妈挨揍的,知道不!” 贺雄辉的手劲儿很大,像一把钳子卡在胳膊上。 邢岳差点儿一个条件反射,去反扭那手腕。 “你给我松开。”他指着掐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警告贺雄辉。 “别他妈不知好歹!”贺雄辉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俩人正较着劲,忽然远远地有灯光晃了一下。 “有车过来了。”邢岳掀开他的手,俩人一起贴到破围墙跟前,将自己隐在更暗的地方。 车灯越来越亮,已经可以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了厂房大门口,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车灯还亮着,那人站在灯柱里,低头点了支烟。 借着灯光,贺雄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狼哥的人。”他更加压低了声音,同时在墙上也更贴紧了身子。 “你能肯定?”邢岳心里一阵狂喜,正愁找不到把两拨人捏在一起的证据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废话。”贺雄辉恨不能掐着嗓子说话,“我他妈见过这人,他也认识我。” 这时那人把车锁了,拎着个口袋,叼着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大门里面走进去。 邢岳也从破墙的阴影里走出来,低声冲着贺雄辉说,“你现在就走,离这远点儿,然后找个人报警。” “报警?”贺雄辉愣了,“那你呢?” 邢岳没回答,只说,“别让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说完就朝那大门走了过去。 “操!”贺雄辉知道他要干啥了,这才真急了,“你他妈傻逼吧?逞什么能?”过去又拽住他的手腕,“你以为你是超人啊!” 邢岳把手一扬,狠狠甩掉了贺雄辉,“让你走就赶紧走。” 说完从墙边一堆废弃的边角料里踅摸了一圈,拽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管,掂了掂,还算称手,就是短了点儿。 “我不是超人,可要是连这几块料都摁不住,我这警察就他妈算白当了。” 项海洗过澡躺在床上,来回翻腾了半天,却睡不着。 抓过来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后半夜十二点半还多了。 他又点开和邢岳的对话窗,仍然没有新消息。也没有错过的未接来电。 邢岳说或许会晚一些回,究竟是多晚?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下午他们去了趟家具城,订了个衣柜,回来以后就各自散了。临走时他想说让邢岳到家以后给他个消息,可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又翻腾了半天,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他开了灯,把衣服穿上,揣上手机和烟出了门。 这个时候的小区,意料之内的安静,只有些风过树梢的哗啦声。 起风了,空气中带上了湿气,泛着土腥味儿,似乎是要下雨。 项海来到26栋1单元楼下,抬头朝4楼看着。 窗子里没有光,黑沉沉的,看不出家里究竟是没有人,还是人已经睡了。 第123页 那辆黑色的SUV就停在楼下,还是下午他离开时的样子,车头的角度都没变过。挡风玻璃上掉了几片树叶,卡在雨刮器上。 他点上一支烟,继续仰着头朝楼上望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个啥。 或许是等着那房子里忽然亮起灯。 可直到一根烟燃尽,那窗子依然是黑的。也没有一个人走进这单元门。 他又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或许还在忙吧。”他猜测着,很想发条消息问问,却又不敢。 这时,一大颗水滴“啪嗒”落在屏幕上,模糊了聊天窗口里邢岳的头像。跟着又是第二,第三滴。 “操,下雨了?”项海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被雨声包围。 他把屏幕上的水渍在衣服上擦了擦,把手机揣回兜里。又最后朝4楼的阳台看了一眼,没等来期待的光。 于是他转过头顶着雨离开了。 第五十章 “哥几个,狼哥的意思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吧?” 厂房院里的一间平房内亮着灯,是这一片钢铁墓地里唯一的光源。屋里四个人或坐或站,无一不是铁青着脸,盯着眼前一个穿花色T恤的人。 “这事儿现在闹得挺厉害,那帮警察都跟疯了似的。这是狼哥的一点儿意思,哥几个先出去躲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说着花T恤把手里袋子搁在桌上。 四个人里面一个身子骨最壮实的从破椅子里站起来,“狼哥这么说,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也太小瞧我们哥几个,真当我们是要饭的了?” 这人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外地口音,言语间透着狠,“我们为啥要收拾那警察,还不是为了给狼哥出口气?现在一句出去躲躲就给我们打发了,当我们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面子往哪搁?以后谁还敢来投奔狼哥?” 花T恤假笑了一声,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手里摆弄着电话,不紧不慢地说,“咱别提为谁出气这话行不?有谁听见狼哥让你们去干警察了?” “是,你们干这事儿是为了狼哥,所以狼哥也领情啊,这不跑路费都叫我拿来了吗。” 他斜瞥了眼桌上的袋子,“我要是你们呢,就麻溜地带着钱走人,趁现在还走得了。” 小个子咬了咬牙,脸上带了阴鸷,“我们要是就不走呢?” 花T恤这下连假笑都没了,脸一沉,“那就把命留下。” 小个子不屑地嗤了一声,“真以为我们怵那些警察?” 花T恤把手机朝上衣口袋里一塞,手慢慢摸向腰间。 跟着,小个子就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耳朵里传来花T恤凉凉的声音,“你还当想要你命的是警察呢?” 邢岳贴着墙,一直躲在门外听着,同时透过门缝观察着屋里的情况。 屋里正中是一张旧方桌,带着几个抽屉,周围有几张破椅子,上面坐了两个人。房顶有一盏没有罩的灯,扯着长长的电线直甩到门外。光秃秃的灯头上拧着一只灯泡,瓦数挺大,直挺挺照着桌边站着的三个人,还有那只冰冷的□□。 他微微皱起眉,那个狼哥的人竟然掏出了枪,这是他没想到的。 “咋样?好好考虑考虑?”花T恤冷笑一声,眼角余光瞥向另外三个人,“咱们好聚好散,将来江湖再见,多好...” 话音未落,头顶的灯倏地灭了,黑暗霎那间吞噬了屋子里的一切。 紧接着“咣当”一声,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几乎在同时,花T恤已经调转枪口,朝房门方向连开了五抢。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迸射出点点火花,乒乒乓乓的枪声在空荡的厂房里回荡着。 眼前没有一丝光亮,一下子谁也辨不清方向。花T恤在狂甩下几颗子弹以后,就凭感觉朝房门奔过去。 可脚步还没动,就感觉抓着枪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跟着就是一拧。他“嗷”的一声,身子跟着手腕拧动的方向就是一挺,膝盖却弯了下去。“啪嗒”一声,枪也掉在地上。 枪被人踩住,同时花T恤的手被反拧到身后,胳膊像要被卸掉一般。 跟着他感觉头皮一紧,头发被人从后面揪住,整个脸就扬了起来。然后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朝面前的墙猛掼了出去。 脑袋“咣”地撞到墙上,整个人就贴着墙面软了下来,慢慢地斜瘫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另外四个人还在愣神的功夫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听见了踹门声,枪声,还有花T恤的惨叫声,却始终没看见对手。 黑暗给了他们逃生的机会,却也蒙住了他们逃生的路。等几个人回过神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发现那扇被踢开的破门已经又被关上了。 “喀”的一声,破门被落了锁,跟着就听见金属擦刮墙砖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原地跪好,手抱头,别乱动。” 四个人这时才彻底醒了。傻子才会站着不动,在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以后,四人纷纷凭着记忆摸向自己的家伙。 两人抓着一尺多长的刀,另外两个各自攥着一根钢管。 但是,该砍向哪里? “你是谁?”是那小个子的声音。 没人回答他。 屋里静得叫人头皮发炸。四个人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第124页 这时屋顶的铁皮传来“嗒”的一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跟着,两声,三声地连成了线,节奏越来越快。 竟然下雨了。 “老三,把门弄开!”小个子低吼着吩咐了一声。 有人开始悉悉索索地动起来,很快“啪”的一声,打火机被点亮,腾起的火苗照亮了一张亡命徒惊惶的脸。 那火苗正要朝门口方向移动,不知从哪飞过来一截钢管,正砸在举着火机的那只手上。 钢管当啷啷掉在地上,那个老三“嘶”地一声,抱着胳膊蹲了下去。屋子再次陷入黑暗。 “操!”小个子被激怒了,不管不顾地朝门口奔过去,沿途撞上了椅子,被他一脚踢开。 就在他手刚摸到门锁的瞬间,就感觉一只手臂从后面勒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猛地朝地上一甩,整个人就像只没手没脚的口袋,重重地栽了下去。 小个子到底比花T恤结实,抗击打能力也强,才摔倒就要爬起来。可手还没摸到地面,就被一股力量扳着肩膀,再次掀翻在地,面朝下,两只手臂被同时拧到身后,腰也被牢牢地踩住。 胳膊被掰得太疼了,感觉就要从肩膀上脱离了。他拼命想忍住,可最后还是“啊”地喊出了声。 有了这个空挡,其余的三人,一个再次打着火机,拧开了房门,另外两个借着微弱的光,循着小个子的惨叫声,挥舞着手中的刀,直扑了过来。 小个子再次被拎了起来,后背挨了一脚,迎面就朝着那两个耍刀的同伴飞了过去。 那俩人吓得朝两边一闪,算是没误伤同伙。小个子撞翻了他们身后的两把椅子,扑倒在墙边。 这时,那只裸|奔的灯泡突然亮了起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几个人纷纷用手挡着光。 刚才跑出去开灯的人这时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根钢管,堵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 屋里的五个人倒了俩,其中一个人事不省,满脸的血。另一个正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 另外两个人一手拎着家伙,一手在眼睛上捂着,嘴里还骂骂咧咧。 而第五个人,没见过。这会儿站在屋子正中,微微扬着下巴,正半眯着眼俯视着他,像尊煞神。 很快,四个人适应了光线,再次凑在了一起,然后二话不说就准备围上来死拼。 邢岳扬手朝房顶连开两枪,“砰砰”两声枪响让那四个亡命徒收住了脚。 “别动,把手里的东西扔了,俩人一组,背靠背站好。”枪口对着几个人的脑袋。 小个子眉毛一拧,“你是警察?” “嗯。”邢岳面无表情,“怎么着,想把我也收拾了?” 小个子没吭声,目光快速在屋里扫荡着。发现了刚才花T恤带来的那个口袋,这会儿已经掉在地上,一叠钞票从袋子口露出了头。 “想啥呢?”邢岳冷着眼,“什么钱都敢惦记。有命拿,你们有命花么?” 小个子像是突然品出了什么滋味,冲着邢岳说,“警官,这钱就留这,你放我们走。” 邢岳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视线慢慢在这四个人身上划刻着,最后落到了他们手里的钢管上,枪口朝下点了点,“你们,就是用这玩意儿打的人?” 小个子摸不准他的用意,没吭声。 “怎么,怂了?敢做不敢当?” 见邢岳没有放水的意思,小个子把嘴一撇,狠啐了一口,示意另外三人散开,自己则朝着邢岳慢慢走了过去,“对,就是用这玩意儿打的!哈哈哈哈,把那警察揍得,跟狗一样满地打滚儿,真他妈过瘾!” 四个人渐渐围成了圈。 这是一场赌注,筹码是命,就赌邢岳不会开枪。 如果输了,顶多赔上一条命,还剩三条。可如果赢了,手上就多一条命,还是警察的命,另外还有一袋子买命钱。 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既然干了一个警察,就不怕再干一个! 邢岳收回枪,三两下卸了弹夹,扔到墙角。 刚才开枪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破枪就剩了两发子弹,已经被他打光了。也不知道那花T恤咋想的,带着半夹子弹出来吓唬人? 不过无所谓,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用枪来收拾他们。 王战青怎么受的伤,这几个人就要怎么还回来。 这不合规矩,更不合规定。这片旧厂房就算再荒也不是法外之地,该遵守的就要遵守。 可是怎么办呢?碰上四个亡命徒拒捕,并且暴力袭警,手无寸铁的警察只能就地取材。总得活命不是? 邢岳直盯着他们,目光落进对方的眼睛,一个挨一个。 亡命徒又怎么样,在走上死路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是亡命之徒。 可但凡出现了生机,亡命徒也照样想活,和任何人一样。 想活,就会怕死,就会怕挡住他们活路的人。 机会越大,他们就越怕。怕死,怕失去这偷生的机会。 “爸,你这咋整的,啧,还警察呢,也忒惨了点儿。” 刚上初中的那年,邢逸清忽然受伤了,还挺严重,住进了医院。 邢岳去医院看他,看见他半侧着身子靠在床头,后背,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里面还隐隐透着红。 当时他只觉得这情景挺不好接受。 第125页 在他的印象里,邢逸清很厉害,很强壮,很...很牛。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揍得这么惨?不是警察么,警察怎么还会受伤? 一旁的罗美华冷冷一哼,把目光瞥向窗外,“你爸奋不顾身,英雄救美来着。多光荣啊。” 邢逸清也没理她,把邢岳叫到床边,“啥意思,你小子还瞧不起爸爸了?怎么着就忒惨了?” 邢岳撇了撇嘴,看着他身上的伤,“这还不惨啊。爸,你这警察咋当的,还能被坏人给收拾了。” 邢逸清乐了,“谁被坏人收拾了?你知道那些人被你爸收拾成啥样了么?” 邢岳没答话,在床边挤着坐了下来。他懂,老爸又吹上了。 吸了吸鼻子,他看着邢逸清,“爸,你害不害怕?抓坏人的时候。” 邢逸清摇了摇头,“不怕,也不能怕。” “为啥?” 邢逸清看着儿子的眼睛,“不怕,是因为坏人其实更怕你。不能怕是因为,如果你怕了,他们会察觉到,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收拾你。” 邢岳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太懂,“那他们怕你,是因为你是警察么?” “是,也不全是。我脱下警服,他们照样怕我。” 邢岳的眼睛亮了亮,“为啥?” 邢逸清依旧看着那双眼睛。它们和自己的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怕我,是因为我是正,他们是邪。正邪不两立,邪天生就怕正,正也一定会压倒邪。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从眼睛里就能看得到。”说着他抬起手,指了指邢岳的眼睛。 当时邢岳听了个稀里糊涂,只觉得老爸是在给自己上课,又吹了一篇大道理。 不过后来,直到自己也成了警察,直到今天,这话他始终没忘。 嗤,怎么又想起邢逸清了,那个背叛了自己信任的爹,不是早就决定忘了么! 邢岳把邢逸清从脑子里赶走。 他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从那四双眼睛里捕捉到了畏惧。果然,他们怕了。 呵呵,自己明明只有一个人,四比一他们也怕了?自己明明没穿警服,两手空空,他们也还是怕了。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小个子突然喊了一声,“上!” 两把刀,两支钢管,从四个方向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邢岳侧身躲过两刃刀锋,同时徒手接住一根钢管,攥紧了朝身边猛地一拽,钢管另一头的人就是一个踉跄,被带到了他跟前。 这时另一根钢管砸到他背上,可他就像没知觉一样,头也没回,抬手照着眼前那人的胳膊弯,从下往上那么一垫,那人立刻嚎叫一声,胳膊也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邢岳顺势抓住他整条手臂,一个过肩摔,那人的半边身子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抱着一边胳膊,两只脚拼命在地上蹬踹着。 而他手里的那根钢管已经到了邢岳手上。 就在另外三个人被地上躺着那位的惨叫声吓愣的瞬间,邢岳一棒子下去,正甩在那人的大腿上。 于是那人又是“嗷”的一声,仿佛忘了胳膊上的疼,身子立刻朝另一边卷了起来。 邢岳垂着眼看着地上佝偻成虾的那个人,没有表情。 跟着又抬起眼,手中的钢管也随着目光,挨个指了过去,“你?你?还是...你?” “继续?” 第五十一章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响。这是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没想到来得如此凶猛。 屋里的三个人像是被同伴连续的嚎叫声惊住了,邢岳挨着个地招呼了一圈,竟没一人上前。 邢岳哼了一声,“都不来是吧,”又低头看看地上的那个,“那就还是你吧。” 说完一棍子抡起来,又砸在他另一条腿上。 “啊!!!”那人发出了沁人心脾的一吼,音量已经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小个子像是被喊回了魂儿,用刀指着邢岳,“你他妈警察还打人!” “嗯?”邢岳撩起眼皮看着他,“你意思是,警察就只能活该被你们打?” 小个子鼻翼喷张,喘着粗气,跟另外两个对视了一眼,“妈的,上!干死他!” 他觉得眼前这个警察简直油盐不进,也不按套路出牌。现在想要从这里脱身,只剩了你死我活。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刀就率先砍了过来。可还没容他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觉得一阵恶风扑来,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邢岳一个转身躲过了另外一刀和一棍,正好绕到小个子身后,回手又是一棍,砸到他撅着的屁股上。 小个子捂着肚子,滚出去好远。 另外俩人迟疑了一瞬,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打,邢岳的棍子已经上了他们的身。 俩人手里的家伙叮叮当当掉在地上,一人捧着一只胳膊嗷嗷地叫。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困在这屋里,被连绵的雨声包裹着。屋外雨点溅起的潮气似乎也带上了血腥味儿。 按理说手上没了武器的人是不是就应该放过? “... 哈哈哈哈,把那警察揍得,跟狗一样满地打滚儿,真他妈过瘾!” 啧啧,不行。 回想着王战青浑身被绑得几乎看不见一块皮肤,回想着他媳妇守着他哭,回想着周勋的话,“好好的一个人,原来多壮实呢...” 第126页 不行。不行啊。 邢岳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把那根钢管朝地上一扔,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来到捧胳膊大叫的那俩人跟前,先拽过左边那个,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拳就搂到他肚子上。 那人立刻捂着肚子弯下腰,可脸正撞上邢岳提起的膝盖。整个人就朝后仰了过去,重重地倒在地上,血从鼻子和嘴里蹿出来。 紧接着,邢岳又拽过了右边那个。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恐惧,不过这不足以让他心软。 当初王战青倒在地上的时候,但凡这几个人能有一丁点儿心软,他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结果。 邢岳抡起巴掌,狠狠甩在那人脸上。 那人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喝醉了一般,噔噔噔倒退着扑到那方桌上,把桌子撞翻了,自己倒在地上。 他两只手无意识地乱挥,像是在抓眼前不存在的星星。跟着一歪头,就疯狂地呕吐起来。 邢岳转回头,开始搜索另外两个目标。 最先倒下的那个人这会儿正拖着两条腿,拼命朝门口蠕动着。无奈一条胳膊也废了,单靠唯一一条胳膊在地面上划动着,速度慢得可怜。 而那个小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顽强地爬了起来,并且找到了那个装钱的口袋,刚刚跨出门口,踉跄着冲进雨里。 邢岳跟过去,途径在地上爬的那个,用脚踩住他唯一好用的那条胳膊。那人就不爬了,开始趴在地上哀嚎。 邢岳蹲下身,抓住那人乱糟糟的头发,把他的脸强行仰起来与自己对视,“疼么?” 那人一脸的惊恐,也不叫了,就那么瞪着眼盯着邢岳,拼命呼吸。 “问你话呢,疼不疼?”邢岳手上加了力。 “疼...疼!”那人咧着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也不知道这么实话实说,到底能不能合了这个煞神的心意。 “这样就疼了?”邢岳没什么表情,又碾了碾脚下的那条胳膊,“这不还剩一只好的么?” “别,别!”那人看出了邢岳的意图,吓坏了。他不想以那么痛苦的方式,再失去最后一条胳膊,“警官,求,求你!” 邢岳放低了声音,却更增加了压迫感,“我问你,当时那警察求饶了么?” 那人哪还敢说话,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实话实说!”邢岳忽然又提高了声音。 那人抖了一下,又咽了咽吐沫,才说,“没,没有。” 邢岳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那你凭什么求饶?我又凭什么饶了你?” 那人彻底绝望了,哭求起来。 邢岳看着他,忽然对这人失去了兴趣。他拎起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那只胳膊,又松开手,让它“啪”地掉在地上。 那人的哭嚎声更厉害了。 这么一个没骨头的人,就让他烂泥一样在地上瘫着吧。而王战青就算躺着,骨头也是硬的。哪怕碎了,骨头渣子也会扎手。 邢岳站起身,去追那小个子。 外面的雨很大,比在屋子里听起来更急。地面早已积了水坑,雨点掉在里头,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水泡。 在这漆黑的雨夜,小个子佝偻着奔逃的背影就像个鬼,又像游荡在这钢铁坟墓里的孤魂。 他身上挨了两棍子,跑不快,只能捂着肚子,瘸瘸点点地小跑,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那人有没有追上来。 可没用多久,那个人还是出现了。 那道高高的身影梦魇一般跟了上来,速度似乎也没多快,可任凭他怎么加快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直在缩短。 再有不到二十米就是厂房的大门,如果能跑出去... 小个子再次回头,却发现邢岳已经到了眼前,距离近得可以看清雨水正顺着他的鬓角淌下来。 小个子不跑了,开始快速地四下踅摸。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一截钢筋,大拇指粗细,头上弯成一个钩子,带着寸许长的尖儿。 他立刻扑过去,把那钢筋抓在手里,同时把那个装钱的口袋卷了卷,放在地上。 回过头,小个子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竖起手中的钢筋,“兄弟,别赶尽杀绝了好不好。还是那句话,钱你拿着,我从东江消失,行不行?” “谁是你兄弟?”邢岳脚步没停,胸口直冲着那弯钩,“你兄弟在屋里趴着呢,你不管了?” 直到衬衫的纽扣抵住了那金属,才站住,“我兄弟在医院躺着呢,我得管。” 眼见软的不行,小个子只能豁出去硬拼。他一咬牙,手腕一翻,调转了那钩子的方向,朝着邢岳的脖子就横扫了过去。 邢岳抬手一挡,顺势攥住了钢筋的另一头,弯钩的尖儿扎进了手臂,划出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淌出来,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 两个人在这根钢筋上较着劲,不过小个子那边很快就败下来。他想把钢筋拽回来重新抡过去,可连拽了两次,那一头就像卡进了石头缝,纹丝不动。 他正想做第三次尝试,可忽然整个身子就被手里的钢筋带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松手,就感觉眼前一阵前天旋地转,双脚离了地,横空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重重地摔在泥水里。 他仰面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从这个角度看,雨滴大得吓人,乒乒乓乓地朝脸上砸。却因为脖子被按住,怎么也躲不开。 第127页 邢岳把手里的钢筋甩到一边,扣住小个子的喉咙,凑近了他的脸,“说,那个狼哥是干什么的?” 小个子大张着嘴,像出了水的鱼,喉咙咯咯地响着。 邢岳稍稍松了手劲儿,小个子立刻咳嗽起来,拼命喘气。 “别让我问第二遍。” 喘了一阵,小个子干脆闭了眼,平摊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我叫你说!” 小个子又猛喘了几口气,犹豫着,最后还是说,“卖毒品。”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邢岳一瞬间还是觉得血往头上涌。 他揪着小个子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拎起来,“那霍延呢?” 小个子晕头转向,任由邢岳揪着,勉强在雨水里睁开眼,“谁?” “霍延!” 小个子想了想,然后迷茫地摇头,“不认识,没,没听过。” 这时,黑漆漆的雨幕里有灯光闪过,红红蓝蓝的很是醒目,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警笛声。 小个子忽然松了口气。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警察赶紧来,也是头一次觉得这警笛声还挺好听。 邢岳抬头看了一眼,警车的速度很快,不过,他还有时间。 他再一次捏住小个子的喉咙,“说,为什么是王战青!” 他的声音很低,却压迫得小个子几乎要窒息,“谁,谁?” “那个警察!” “因,因为他是典型,被报道过,露过脸!”小个子简直快被逼疯了,只盼着警车能快点过来。 “你他妈放屁!”邢岳又把他拎起来一截,“缉毒的人从来就没露过脸,你们他妈在哪看见的?” “有,那,那个警察露过。”小个子又在脸上抹了一把,“刘强给我看过,就,就在一个新闻里面,有,有那警察的照片,没挡着脸。” “刘强是谁?” “就是,刚才开枪那人。” 警笛声越来越近,小个子痛苦的表情也逐渐清晰起来。 邢岳一把拽起他衣服的下摆,朝头上一搂,连着他的两条胳膊,捆在一块儿,打了个死结。又踹了一脚,让他倒在地上。 随后他一路折回到那间亮灯的平房。 四个人还都在地上躺着,三个在哼哼。刚好花T恤的身子也动了,不过还没有完全清醒。 邢岳过去把那人揪起来,发现这个叫刘强的,鼻子还在淌着血,眼神涣散,不大能聚焦。 “刘强?” “...啊?”花T恤下意识地答应着。 “你认识王战青?” “...啊?”刘强似乎听不懂邢岳的话。 邢岳就拖着他,像拖死狗一样,一路来到门外,把他朝水坑里一扔,然后跟上去。 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刘强脸上,冲刷着他脸上的血,也让他逐渐清醒。同时也落在邢岳身上。 他浑身早已湿透,带着大片洇开的血迹,也不知道都来自于谁。 刘强被从水坑里拽起来,“王战青,你他妈在哪见的他?” 刘强眼里没神,视线像被雨水冲散了,呆滞地望着邢岳。 “说!”邢岳怒了,恨不能把他脖子拧断。 不过这时他们已经被脚步声包围了,警车上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邢岳把他狠狠扔在地上,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等邢岳最终回到家,雨停了,天也要亮了。 他把湿衣服脱了扔在一边,打算直接去洗澡。这时才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 “我操。”他站在镜子前,使劲儿回头看着。发现背上有一道紫黑的印子,从左肩一路斜下来,足有杯口那么粗。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觉得胳膊也疼。翻着手臂一看,那道足有十公分长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伤口边缘被雨水浸得发白。 再凑到镜子跟前仔细瞧瞧,眉角,下巴上也有些细碎的伤口,都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他叹了口气。人抓到了,可心里也没有多少高兴。 想了想,他拿过手机,给周勋发了条微信。 告诉战青,人全都抓住了。 发完了他就把手机扔在一边。现在是凌晨四点,周勋铁定不会回信的。 没想到,手机刚撂下,就“叮”了一声。 他又拿起来看,是周勋回的消息。 邢岳,我欠你个大人情! 邢岳勾了勾唇角,把手机放下,打开了淋浴的龙头。 热水喷洒下来,顺着由骨骼和肌肉撑起的曲线蜿蜒着,冲刷着雨夜留下的所有痕迹。 被大雨淋透之后的那个热水澡,总叫人感觉格外舒服,还带着那么点劫后余生的踏实感。 周勋还真客气,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徐局都说了,“自己的弟兄,得自己护着”。 这里头,谈不到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 洗澡澡!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等邢岳到了办公室,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 “邢哥!”他前脚刚迈进门,张晓伟就扑了上来,比着两只大拇指,“太牛逼了!你真是我的偶像!我更崇拜你了!” 邢岳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他还感觉有点儿累,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第128页 “哎哟我操!”后背刚挨着椅背,他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跟着就是一阵嘶嘶哈哈。 “咋了邢哥?”张晓伟给吓了一跳,“你这椅子咋了?有钉子?”说着就扒着椅背去看。 “啧,你别添乱。”邢岳把他扯开,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没敢再靠上椅背。 “邢队,你受伤了?”秦鹏也凑过来。他先注意到了邢岳袖口露出的一截绷带,还有他脸上那些细小的口子。 “有一点儿。”邢岳胳膊肘拄着桌子,又小心地朝后挪了挪,“那几个货呢?” “关着呢。”秦鹏看他像是绷着劲儿,就又问,“刑队,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啊?” “没有。”邢岳不想在局里再讨论这事儿,就岔开话题,“那什么,周勋他们还没开始审么?” “哦,周队他们是要审的,可刚才一帮人又呼呼啦啦出去了,好像走得挺急。” “又出啥事儿了?” “不知道,”秦鹏摇了摇头,“可能是有案子吧。” “我知道!”张晓伟又出现了,“我刚才进大门的时候正碰上他们往外跑,我揪着他们人问来着,说又有人受伤了。” “操。”邢岳皱起眉。最近怎么回事,衰事儿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是周勋衰神附体,还是他们整个分局都走背字儿。 “这回又是谁啊?”邢岳甚至怀疑,再这么衰下去,下一个怕是就会轮到周勋自己,“他们缉毒那屋是不是风水不好?” “不是咱们分局的人,”张晓伟靠在邢岳的桌子上,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说是派出所的一个同志。” 邢岳的心猛跳了一下,“是谁?” “不知道。”张晓伟撇了撇嘴。 “哪个所的知道么?”邢岳站了起来。 “他们着急忙慌的就说了一嘴,”张晓伟挠着头,“我听着,好像说的是正阳路派出所。” 邢岳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好像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又瞬间褪了个干净。 “邢队,你,你咋了?”秦鹏发现他脸色忽然白得吓人,没有一点血色。 邢岳摆了摆手,抓起手机就给周勋拨了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他,一定不会的... 邢岳拼命地安慰着自己,可手已经抖得几乎拿不稳电话。 听筒里一直在“嘟嘟”地响,可就是没人接。 挂了电话,耳边就只剩了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又剧烈,震得他胸口疼。 “邢队?”秦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邢岳眼中的那种慌张和魂不守舍,他从未见过。 邢岳像是什么也听不见,抓过车钥匙就跑了出去。路上仍在不停地给周勋打电话。 他需要听见周勋那边的准确消息,他需要听见周勋亲口告诉他,那个人不是项海。 钻进车里正准备发动,电话终于接通了。 “周勋,受伤的人是谁?”邢岳迫不及待地问着。 “啊?”周勋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弄得一愣。 “正阳路派出所有人受伤了,是谁?是谁??”邢岳急得就快要骂人了。 周勋那边听起来乱糟糟的,他本人也是喘着气,像是在边爬楼梯边讲话,“你,你也听说了?具体是谁,我还没,没来得及问呢。我这正在现场忙...” “操!”邢岳骂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周勋这边还在气喘吁吁地讲着呢,忽然电话就断了。 “操,这人,什么毛病?”他瞅着黑屏的手机也骂了一声,就继续忙去了。 “妈的,指望不上,谁他妈也指望不上!”邢岳一边痛骂着周勋,一边发动了汽车。 他很生气,心里又莫名地委屈,替项海觉得委屈,“不是你队上的人,你他妈就不关心!”他狠狠踩下油门,车子蹿了出去,车轮冒起一溜烟。 一路杀到正阳路派出所,把车朝门口一停,他跳下来就朝办公楼里面跑,刚好撞见正跑出门的刘忆。 “哎,同志,你们陈所在么?”邢岳不认识刘忆,但见过陈章。他觉得这事儿只有问陈章才最靠谱。 “你是?”刘忆也不认识他。 “我是分局刑警队的。”邢岳赶紧把证件掏出来给他看看。 “哦,”刘忆匆匆扫了一眼,“我们陈所不在,出去了。”说完就想赶紧走。 “等一下!”邢岳又把他拦住,“你们这,是不是有人,受伤了?” 刘忆皱起眉,挺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他不懂这个分局的人跑过来添什么乱。 “是,是谁?” 刘忆更不乐意了。我们的人受伤了,关分局的人什么事啊?瞎打听什么? 见刘忆不说话,邢岳干脆直接就问,“是不是,项海?” 刘忆一愣,觉得很意外,“你认识他?” 见他都没有否认,邢岳简直快疯了,恨不能扳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让他赶紧说。 “我是他朋友!” 刘忆这才抿起嘴唇,又点了点头,“是,项海。” 邢岳的目光瞬时就凝滞了。竟然真的是他...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个晚上没见,就受伤了呢?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又受伤了?那些不好的预感,怎么总会成真呢? 说来也奇怪,刚才明明急得像要爆炸,可这会儿听到了确切的消息,邢岳反倒镇定下来了。 第129页 “他现在人在哪?” “就在人民医院。” “知道是怎么受的伤么?严不严重?” 刘忆摘下警帽,狠狠地抓了抓头发,又戴上,“我也是刚听说这事儿,正打算去看他,结果又赶上要出警。”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上午食品厂小区居委会的王大妈给项海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处理个邻居噪音扰民的投诉。” “这事儿我也知道,前些天还听王大妈提过。是一个老太太家楼上住进来几个小青年儿,天天半夜三更的折腾。后来居委会那边也调节不好,这才找项海过去帮忙。” 刘忆懊悔地捏着手,“当时所里人都出去的差不多了,就剩了项海和一个女警,俩人就搭伴儿过去了。” “就是调节个邻里矛盾,能有什么大事儿啊。”刘忆再次烦躁地拽下警帽,“听说他们把那家的门敲开了,结果,里面的人有好几个,而且还,还,还在吸毒。” “吸毒...”邢岳刚刚镇定下来的精神又要崩溃了。 “唉,反正最后是项海把那几个人都堵在屋里了。” “是,他把,那些人堵屋里了?还是,那些人,把他给堵屋里了?”邢岳像机器人一样问着。 他觉得这两种情况虽然效果差不多,但结果还是有区别的。 凭着自己对项海有限的了解,极有可能是项海把那些渣子堵在门里。可他还是存了些侥幸,或许是后者呢? 如果是后者,那些人或许就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那样,项海可能还不至于太吃亏。 刘忆却没听出来这二者有啥分别,不都是被人给围了么? “唉,”他又狠狠叹了口气,“总之是受伤了。” “要只是些皮外伤也还好,最要命的是...” “等等,等等,你等会儿。”邢岳打断了他,掏出一根烟点着,猛吸了两口。 刘忆这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对他来说信息量有点儿大,他必须先消化消化。 只是,皮外伤,还好?那还要怎样?还有什么更要命的? “接着说吧。”邢岳在心里罗列了无数种可能,同时也预想了无数种应对的办法。总之,只要人还在,就好。 刘忆看着他。因为距离近,就发现他脸上有些新鲜的伤口,而且睫毛颤得厉害。 大家都是同行,刘忆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于是犹豫了半天才说,“最要命的是,那些人拿,用,用过的注射器,扎,扎到了项海身上。” 说完这话,刘忆发现眼前这人的睫毛停止了颤动,像是被冻住了,眼里一片漆黑。 过了好半天,邢岳才眨了眨眼,喉结滚动了两下,“哦,行,谢谢你。” 然后把烟头扔了,“那什么,我,我去看看他吧。”说完转身就朝车子走了过去。 刘忆答应了一声,目送着他上了车。可等了半天,车也没动。 关上车门,邢岳坐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发愣。 自己还真的是很天真啊。算计了半天,甚至连项海脑袋被打出了坑,最后变成植物人这种结果都想过了,却唯独没想到这个。 现实总是如此出乎意料,总是给人措手不及,又总是叫人无力。 他还那么年轻,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如果事情真的朝最黑暗的那个方向发展,他的那条长路上还会有光么? 他那么爱笑,笑的那么好看,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要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邢岳感觉眼眶开始发烫。抬手蹭了蹭,手背上湿漉漉的,脸上的几处小伤口就像被撒上了一把盐。 “我他妈服了。”邢岳扯着袖子使劲儿在脸上蹭着,于是袖子也沾湿了一大片。 他是真服自己了,过去也不是这样啊,什么时候养出了这么个破毛病? 真想化出一个分|身来,把自己这个娇滴滴的本尊踹倒在地上,然后狠狠擂一顿。 不过骂归骂,不得不说,眼泪这东西还真称得上是释放情绪的利器。 邢岳搓了搓脸,重新镇定下来,然后就发动了汽车,直奔省人民医院。 尽管心里还是火烧火燎,七上八下的,可他现在必须要冷静,还有好多事等着他来做呢。 如果最后证明只是一场虚惊,那就再好不过。可这等待的过程势必十分煎熬,他得陪在项海身边,和他一起熬。 如果,如果事情真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他更要陪着项海。 “喜欢”这两个字虽然从没说出口,可在他心里,自打这个念头萌生的那一刻起,就和誓言一样,是算数的。 誓言就是誓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带条件,没有期限。 更何况项海都说了,信自己。 这份信任,岂能是辜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好凉凉... 邢哥,借个火吧! 第五十三章 人民医院的一间病房外面挤了不少人。邢岳远远地看着,大半都不认识。 有老所长吕松江,有刘阿姨,有陈章,还有一个女警,一位大妈,以及医生,警察若干。 吕松江和陈章在和医生聊着什么,神情严肃,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那位大妈坐在椅子上拍大腿,左一下右一下,一边拍一边痛不欲生地哭。旁边的小女警和刘阿姨就劝,一边劝一边抹眼泪。 第130页 邢岳看得直心烦。在走廊尽头来来回回遛了好几圈,这帮人还不散。 他很想去看看项海,想把无关的人都撵走,只留下几个能正常交流的,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又熬了大半个钟头,这帮人才终于散了。病房门口的一排椅子上,只剩了吕松江两口子。 “老所长,刘阿姨!”邢岳立刻走过去,跟他们打着招呼。 吕松江抬起眼,见是邢岳,表情有些意外。而刘阿姨则立刻朝他招手,两眼通红,“邢岳来了啊,快过来,这边坐。” 邢岳走到跟前,却没坐,“刘阿姨,项海呢?我想看看他。” “在里边儿呢。”刘阿姨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朝旁边的病房门指了指,“你进去看看吧,不过他这会儿还没醒呢。” 邢岳答应了一声,就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又轻轻迈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病房里很安静,有两张床,一张是空的。项海一动不动地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头侧向一边,像是睡着了。 邢岳轻手轻脚走过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但他的心却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地,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吵。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完这短短的五六米距离。 怕吵醒项海,却又希望他能马上睁开眼睛。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没见,竟像半辈子那么长。 终于来到了他身边,邢岳小心地蹲下来,单膝着地,手搭在床沿上。 项海侧过来的脸正对着他,紧闭着眼,很平静。就是脸色不太好,白得疲惫,平时鲜红的嘴唇也少了血色。 即便如此邢岳还是觉得他好看,这算不算男朋友滤镜? 男朋友啊...啧啧,可真敢说。 邢岳还是第一次看见项海熟睡的样子,那对琥珀色的眼睛被挡住了,睫毛动也不动地垂着。 见惯了这人平时总是笑呵呵,又精力充沛的模样,这么忽然安静下来倒让他觉得心慌。 他的视线把项海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细软的头发垂在枕头上,身上套着件蓝白条的病号服,领口张得有些大,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白皙的脖子和一边的锁骨。被子盖在胸口下面,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原本手上的绷带都拆掉了,干干净净的手背上扎着针,用胶布固定着,上面连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水的几个袋子,高高地挂在输液架上。里头的液体一滴接一滴,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身体。 除了另一边胳膊上缠着的纱布,他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伤,或许是叫被子盖住了吧。 项海的呼吸声很浅,就像药水在嘀嗒,眼睛看得清,耳朵却听不见。 邢岳不敢出声,只在心里一遍遍问着,“怎么还不醒啊,要睡到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看我呗?” 项海既不回答他,也不睁眼,就那么安静地呼吸着。 人有的时候会很奇怪。在闹哄哄的环境里就想静止,到了静悄悄的地方又忍不住想要搞事情。 邢岳就没能忍住。 他伸出手,弯起手指,在项海的脸颊上轻轻刮了刮。 见他仍无动于衷,又得寸进尺地,拿指腹在他的眼尾处蹭了两下。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以前邢岳总是怀疑项海是不是偷偷化了妆什么的,因为他的眼睛特别漂亮。尤其是眼尾,狭长又微微上挑,就像被眼线笔勾上去的。简直全方位碾压自己的那双狗眼。 今天就趁这个机会验证一下。 翻过手看了看,指腹上没有一点颜色。看来人家是天生的。 牛逼。 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又小心地离开了病房。 “老所长,刘阿姨。”出了病房的门,邢岳重新跟老两口打了招呼,然后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怎么样,小海醒了吗?”刘阿姨转过身子问他。 “还没有。” 刘阿姨一听眼泪又掉下来,长长地叹着气,“唉,这孩子,咋总是这么倒霉呢。逞什么能,这得遭多少罪啊!” 吕松江皱着眉制止老伴儿,“行了,你就别哭了,净添乱!” “什么叫逞能?小海是好样的,做的对,没给警察丢脸!” “对个屁!”刘阿姨马上就不哭了,拿纸巾使劲拧了拧鼻子,“还不都赖你!成天跟他瞎叨叨,给他洗脑!本来那孩子心眼儿就实在,这回好了,脸是没丢,命丢了!” “啧!”吕松江更不爱听了,“什么啊就命丢了,小海那不好好在那躺着呢吗!你少咒他啊我告诉你!” “啥叫好好躺着?”刘阿姨的音量瞬间就拔高了好几度,“要是好好的,他在那躺着干啥?” “哎呀刘阿姨,”邢岳赶快挡在中间,“您消消气儿,医院里面不让大声喧哗,回头护士该过来了。” 刘阿姨这才又软下来,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唉,我们小海啊,实在太可怜了。呜呜呜...” 邢岳也不敢再问她,便转过头问吕松江,“老所长,医生怎么说?” 吕松江伸手摸出一根烟,才想起在医院不能抽烟,又装回去。 “那支针头,还有那几个人的血样,医院正在化验。小海的血样也在化验,结果还得等两天才能出来。” “不过为保万一,医院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小海用了阻断的药,估计...问题不大。就是那玩意药劲儿挺大,要不小海咋一直不醒。唉。” 第131页 邢岳听了多少松了口气,可跟着就是好一阵心疼。 “老所长,当时到底是咋回事?怎么项海会一个人被堵在屋里了呢?” 吕松江半垂着眼皮,沉沉地讲着,“上午,居委会的大姐领着项海和那个女警去找那家人做调解,敲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门敲开了。她说开门的是个男的,三十来岁,看样子迷迷瞪瞪的。开了门也不让他们进,就留了一道缝,堵着门口说话。” “那大姐就跟他说,让他们安静点儿,楼下老太太心脏不好,总这样下去容易出事儿。可那人没听几句就烦了,就要把门关上。” “当时小海站在那大姐身后,正对着门缝,那个女警站在另一边儿。发现那人要关门,小海就赶紧把居委会大姐拉到一边,用脚卡在了门口。” “那男的见这架势,就想推开他,把门关死。这时候小海一下子就把门撞开了。那人大概是惊了,撒腿就往门外跑,直冲着居委会大姐就过去了。结果被小海一把拽回来,朝里面一甩,随手就把房门给锁了。就这么着,他自己也被锁到屋里了。” 光是这么听着,邢岳都觉得头皮发麻。他真想把项海揪起来捶一顿! 屋里面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就敢把自己锁进去?这人就是脑子有坑! “上锁之前,门外俩人就听小海冲她们喊,这屋里有毒品,赶紧叫支援。” 邢岳明白了。有人吸毒的地方都会有种特殊的味儿,项海一定是在那人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 老人停顿了半天,又摇了摇头,这才说,“后来等所里的支援到了,小海已经把屋里的人都摁住了。一共四个,三男一女。” “唉,都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弄的。就知道那女的,把一支他们刚刚用过的针管,扎到了小海肩膀上。” 话说完,老所长就沉默了,邢岳更是安静得像不存在。耳边只剩了刘阿姨的呜咽声,“我的小海啊,我的小海啊...呜呜呜...” 好一会儿,邢岳才吸了吸鼻子,想从这悲伤的气氛里挣脱出来,就问吕松江,“老所长,是不是得通知一下项海的家人?毕竟这么大的事,他爸妈肯定要担心的。” 一听这话,刘阿姨那边顿时哭声更大了。 吕松江被哭得直心烦,就冲她摆手,“你上那边哭去,我这跟邢岳说话呢。” 刘阿姨站起身就走,抹着眼睛去了洗手间。 见刘阿姨走远了,吕松江这才看着邢岳,声音却愈发沉重起来,“邢岳啊,这话,我从没跟第二个人讲过。因为上回,我看小海跟你挺亲,另外,我也觉得你...能信得过。” 邢岳看着老人,忽然感觉很紧张。他不知道老所长要讲什么,只知道是与项海有关。 有关项海的一切他都想听。可看老所长的神情,再回想起方才刘阿姨的状态,他又有些不确定。 他担心老所长要告诉他的这个“秘密”,项海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担心自己还够不上可以分享这种“秘密”的资格。甚至担心项海会因此怨恨自己。 可同时,他又真的很想知道。 由不得他在“听”还是“不听”之间做出选择,吕松江就开了口,“小海他啊,没有家人了。” “爸,妈都没了。我和我老伴儿,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后来直到这事儿过去了很久,邢岳始终回忆不起自己当时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只记得老所长说完那句话,他的大脑就静止了。 这很不对。 那个像阳光般温暖的人,那个把自己的生活点亮的人,那个总是在笑,又笑得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家人呢?怎么可能只剩他孤单单一个人呢? “我是在他十一岁那年把他领回来的。”老所长还在慢慢地讲着,闭着眼,陷入了回忆,“当时那孩子,瘦的跟猴子似的,身上又脏又破,还青一块紫一块的,都不知道在街上游荡了多长时间...” 邢岳静静地听着。他想象不出老所长描述的那个项海。项海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又脏又破呢? “那时候,我把他拽住,那孩子也不认识我啊...”老所长说着,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泛起笑意,“可他就那么看着我,就冲着我笑。我能看出来他害怕,像是防着我,又像一直在等着我。反正他当时的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后来我也调查过,”吕松江又缓缓睁开眼,“小海就是东江本地人。他爸早些年是做生意的,着实赚了不少钱。后来因为赌博,又染上了毒瘾,把家底都败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以贩养吸。最后被抓了,枪毙了。” “小海他妈,跟着他爸,也吸上了毒。最后人失踪了,不知是死是活。” “我也问过小海,他妈离开以后,都发生了啥,他怎么就流浪了呢?可他不说,一句都没说过。我也就不问了。” “唉,这孩子啊,你别看他平时总笑呵呵的,可他心里装的事儿比谁都多。” “想当年上学的时候,他成绩特别好,从没让我们俩操过心。可高中毕业他就不念了,非说要上警校,要当警察。” “我和老伴儿都不同意,想让他上大学。他那成绩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可他就是不听。” “我都明白,他是想当警察,也是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就想着能早点儿毕业,早点儿工作。” 第132页 “我们又不是供不起他,可这孩子就是拧,到底还是念了警校。” “我也知道他为啥非要当警察不可...当年,我是怎么把他领回家的,他心里都记着呢。” 说到这,吕松江忽然停了下来。许久,才看着邢岳问道,“邢岳啊,我想问你,你...认识邢逸清吗?” 邢岳怔怔地转过头,迟钝地应着,“认识,他是,我爸。” 吕松江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点着头,“我就说呢,我就说呢...” “邢岳啊,我跟你唠叨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吕松江凝着眉,很认真地看着邢岳,“小海是个好孩子,可他的时间都没怎么花在自己身上,我也没见他带过什么朋友回来,你是第一个。” “能看得出,小海挺喜欢你,你俩关系也不错。我就希望呢,有空的时候,你能多关心关心他,照顾照顾他,平时多联系。让他也过过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过的日子。” “过去我认识邢局,所以我也信得过你。你看,能答应我不?” 吕松江的眼里满是期待,等着邢岳的回答。 邢岳坐直了身子,郑重地看着吕松江,“老所长你放心,我会照顾项海的。” “我不怎么会关心人,也不太懂照顾人,但我愿意学,我一定能学会。” “我喜欢项海。从今天起,我也是他的亲人。” 第五十四章 看时间不早了,邢岳约了辆车,把老所长和刘阿姨送回家。 吕松江本打算联系一个医院的护工,晚上帮忙照看项海,被邢岳拦住了。 “老所长,刘阿姨你们放心吧,我看着他。” 邢岳愿意留下,吕松江当然更放心。嘱咐他如果项海这边有啥消息就打电话。 刘阿姨更是千叮万嘱,还说明天做好早饭给他们送过来。 送走两位老人,邢岳又回了病房。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搬了把给陪护准备的椅子,轻轻搁在项海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嘎吱...” “操...”邢岳心里长骂了一声,虚坐着,抬眼看了看项海,发现他没反应,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这才继续坐了下去。 坐稳了,他就开始盯着那塑料管里滴嘀嗒嗒的药水。袋子里的液体还剩一半,也不知照这个速度多久能滴完。 项海的呼吸还算平稳,胸口起伏的频率几乎不变。药水每滴七下,就完成一次呼吸。 就这么盯了足有十多分钟,他才挪开目光,正想拿出手机来看看,项海忽然动了。 邢岳吓得直接就静止了。 项海的头从左边歪到了右边,脸转向他,皱着眉,好像挺不高兴似的“哼”了一声,眼睛仍然紧闭着。 邢岳没敢动,直等到项海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这才小心地离开那张椅子。 “嘎吱...” “......” 他来到床边,发现项海的额上渗出汗珠,刘海打着绺贴在脑门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子也被从胸口直接踹到了大腿。 看起来特别不舒服的样子。应该是很难受吧... 邢岳很着急,却钉在那不知该做什么好。想了会儿,他拿手背轻轻贴上项海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果然很烫,难怪会难受。 邢岳更急了,不知道这种情况算是药物反应,还是并发症?要不要把医生叫来看看?自己该不该给他扇扇凉?不过又想起感冒发烧的时候,好像要用被子捂起来。 于是他轻轻拽着被子,打算重新给项海盖上。可被子被踩住,没拽动。 更要命的是,这么一蹬一踹一翻身,项海本就松松垮垮套着的病号服下摆也被扭歪了,露出了小腹一片光洁白皙的皮肤。 邢岳也没好意思细看,就打算再使使劲儿,把被子从他脚底下拽上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门就开了。 邢岳吓了一跳,急忙把抓着被子的手收回来。 原来是一位护士,进门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邢岳瞥了眼她的胸牌,还是位护士长。 “病人情况怎么样?”她护士长一边问着,一边抬头看了看药水的余量,又观察了一下滴嘀嗒嗒的速度。 邢岳往旁边让了让,没吭声。他觉得这护士嗓门有点儿大。 护士长五十来岁,不苟言笑,看起来十分干练。发现这个病人家属傻站着不说话,就转过头去看。 于是邢岳就捏着嗓子,几乎用气音说,“还行。就是,他发烧了,很烫。” 护士长皱起眉,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发烧和昏睡都是用药后的正常反应,不用太担心,过后会自行恢复。” “另外,”护士长撇了撇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病人睡得很沉,听不见。” 邢岳不太确定地搓着手,然后试着清了清嗓子,放大了些音量,“咳,那个,他什么时候能醒?”说完又看了看项海,果然没动。 “这个还不好说,等下点滴用完了再观察看看。” “他这么热,是该捂着,还是晾着?” 护士长又瞅了他一眼,目光愈发复杂起来。然后看了看项海,干脆利落地替他整理好衣服,顺手一拽,把被子重新拉回到胸口处,“注意保暖,别着凉。” 邢岳认真地点着头,表示记下了。 第133页 “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护士长看了眼时间,“这药点完之前我会过来。” “请稍等!”看她要走,邢岳赶紧把人叫住,“请问,那个检验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护士长的目光柔软了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再看了眼昏睡的项海,过去替他把被子又掖了掖,“这个要问医生。不过按以往的经验,最快也要到后天吧。” 说完从兜里摸出一支电子体温计递过来,“你可以给他量量体温,只要不超过39度就没事。” “谢谢。”邢岳感激地接过来,“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等会儿他醒了,要是饿了,该给他吃什么?我还要准备些什么?” 护士长看他一脸的诚恳,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了,就也耐心地告诉他,“去准备点水吧,病人醒来以后会口渴,要多喝水。病房里有热水瓶,可以去打热水,但没有杯子。” “可以准备些有营养的食物,挑病人平时喜欢的口味。受药物的影响,病人可能会没有胃口,但一定要吃。” “另外,要留意病人的情绪。后期病人很可能会出现情绪低落的情况。身边最好能一直有人陪着他。” “好的!谢谢!非常感谢!”邢岳差点儿就冲过去跟护士长大力握手了。 “没什么,”护士长简单笑了笑,又补充道,“对了,病人腿上有伤,可能最初几天行动不方便。如果不想去洗手间,你可以去楼下商店买些辅助性用具,就不用下床了。” “......哦......哦!” 邢岳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的腿竟然也伤了?有多严重?严重到下不来床?那,辅助性用具,怎么辅助?人辅助,还是用具辅助?辅助到什么程度? 见他像是没有别的问题,护士长就离开了。 邢岳原地站着,看项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也跟着出了病房。 在外面逛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又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他一边把东西朝桌上摆,一边在心里挨个打勾:水果,水,杯子,纸巾,湿纸巾,洗漱用品,毛巾,还有一束花。 至于那个什么辅助性用具,他没买。他觉得项海是铁定不会接受辅助的。 才把东西收拾好,项海又翻了个身,哼哼了两声,手无意识地去拽衣服的领子。 邢岳赶紧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手背上的针给碰掉了。 项海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满头的汗,鬓角也湿漉漉的,眉心紧皱着。 看着他这副样子,邢岳的鼻子就像挨了一拳,酸得很。他猛吸了口气,忍住了。 他把项海的手臂重新放平,又把连着的管子理顺。方才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收银员朝他的袋子里塞了一本商品宣传册,薄薄的几页。他把那册子拿过来,轻轻地给项海扇风。 直扇到项海又重新平静下来,他才搁下那册子,掏出了护士长给的体温计。 犹豫了一下,他把项海病号服的扣子又解开一颗,掀开领口,又小心地抬起一条胳膊,让他把体温计夹在胳膊底下,再把被子掖好。 项海的身体滚烫,胳膊的骨头像烧化了似的,软绵绵的。邢岳守在旁边,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等待着温度计的结果。 指尖传来远高于自己体温的温度,邢岳低下头,看着那只没了力气的手,把它拾起来,搁在自己的手心里。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他张开五指,项海的手指就垂下来,与他十指相扣,“赶快醒吧,不然被我占了便宜你都不知道。” 邢岳收拢手指,把那只手牢牢握着,将热流引向自己的掌心。 直到体温计“嘀嘀”了两声,他这才把项海的手松开,再把体温计轻轻拿了出来。 38.9℃ “操。”邢岳被这个卡在临界值的数字难住了。还不到39,可四舍五入不就是39么?这可怎么弄? 还是先观察一下吧,等会儿再量一次看看。 时近黄昏,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屋里的温度和色彩也跟着流逝,安静又朦胧。 邢岳拿着刚买来的毛巾去了洗手间,放在水龙头底下搓了半天,然后浸透了凉水,又拧了个半干。回来折了几道,盖在项海脑门上。 袋子里的液体又少了些,大概还剩三分之一。他盯着滴落的药水出神。过了会儿,把毛巾翻了个面儿。 后来项海都没再翻身,于是他又坐回到那张吱吱嘎嘎的椅子里。 一时间无事可做,邢岳把手机摸了出来。 大半天的时间累积了不少新消息,可他一条都不想看,没心情。 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直翻到“警察叔叔”的头像才停下来。 点开聊天窗口,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几天前,他叫项海“到阳台上来”。 再往前翻,就是自己祝他儿童节快乐,还有他收到红包以后发过来的那个表情包。 邢岳情不自禁勾了勾唇角。他觉得项海的笑容无处不在。在记忆里,在屏幕上,在字里行间,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情包里,都有。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和项海的聊天记录总共也没有几页,浓缩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短暂时光。这么逆着时间线往前翻,俩人就又从熟变成了不熟。 这感觉还挺奇妙,就像带着上帝视角看一部已知结局的电影。里面的对白变得装模做样,还带着试探性的欲盖弥彰。就连一个最普通的表情符号,都好像有了别的意味。 第134页 翻到开头,他点开了那张大合影,把照片放大,直到屏幕上只剩了他和项海两个人。 照片里项海笑得很开心,身子被旁边的学生挤得朝自己这边歪,却还努力保持着一点距离。 可自己那又是什么表情?真丑。 他点开项海的头像,把“警察叔叔”的备注名改成了“项海”。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小海”。 这时他留意到项海的“朋友圈”有更新,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没关注过他的朋友圈。这实在不科学。 邢岳自己的朋友圈因为疏于照料,荒芜得很。几个月才有一次的更新也大多敷衍,就像莽原上的一棵棵枯树,了无生气,又彼此间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可打开项海的朋友圈,就仿佛走进了一座花园,满眼的生机。 封面的背景是一捧向日葵,花瓣上挂着水珠,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邢岳觉得这花看着眼熟,好像就是自己送他的那一束。只是背景不再是餐桌,而是阳台外的绿树,还有叶片缝隙间斑驳的光影。 邢岳有些开心。 最近的一条更新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是个转发的链接,配了一串文字“第212期:你真的会打报警电话么?” 这是啥意思?邢岳好奇地点了进去,画面跳转到另一个APP的界面。 这是一个广播类APP里的一档栏目,主播就叫“警察叔叔”。栏目里有212期节目,最新的一期就叫“你真的会打报警电话么?” 邢岳很吃惊,赶紧把手机音量调低,点了进去。 弹出的窗口拒绝了他的点击。 “...还要先登录?” 于是他就迅速注册了个账号。用户名叫啥名呢?就叫...红领巾吧。 点开那期节目,他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听着,里面传出项海熟悉的声音。 真的是他!邢岳简直又惊又喜。 项海用他那好听的声音在讲,当遇到危险时,如何正确地拨打报警电话,如何在电话里快速准确地描述你的情况,如果暂时不具备报警条件该怎么办,以及在警察赶来之前如何保护自己... 节目大概二十分钟。邢岳才听了五分钟就着急退了出来。点赞,收藏,打分,打赏,发好评...... 难怪上次在大学讲课时项海那么得心应手,原来是经验丰富啊。 啧啧,这人可真是个宝藏。他到底带了多少技能? 又回到朋友圈,邢岳继续往下翻。 接着的一条更新是张照片,时间就是在昨晚。 照片里是一辆风驰电掣的白色摩托车,前轮离地。骑手低伏在车身上,被车头挡住了脸。 尽管车上的人被速度模糊了轮廓,可邢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一瞬间,他整颗心像被提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狂喜,跟着又是莫名其妙的紧张。 就是那种被喜欢的人喜欢了的狂喜,以及随之而来的,自己何德何能被那么完美的人喜欢的紧张。 心潮澎湃地把“自己”看了好半天,最终他无耻地把那靓照保存到手机里。 照片缩小到原来的尺寸。这时,邢岳才注意到上面还有两个字。 “飞吧!” 飞吧,飞吧...他久久地盯着那两个字,直到手机自己锁了屏。 是啊,是该飞一飞了,总是原地踏步有什么意思?这不是他的性格。 要往哪飞?当然向着光。 邢岳抬起头,看着依旧沉睡的项海。 窗外彻底黑了下来,病房里没开灯,屋里的一切也跟着融入了夜色。 可宝藏就是宝藏,自带光芒。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会发光。 那就飞吧!追着那光! 作者有话要说: 飞吧!追着光!飞吧! 第五十五章 项海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一盏柔亮的小灯笼罩着,周围都是白色。又眨巴了半天,才看明白自己究竟在哪。 他尝试着把来医院以前的时间轴捋一捋,可脑子就像烧沸的水,咕嘟咕嘟全是泡泡,又热又吵,没有一点可供回忆生存的空间。 “失忆了?”他有点害怕,“不会...成植物人了吧!” 他赶紧试着动了动,可身子前所未有的沉,仿佛有一吨重。 真成植物了?项海更急了,又试着动了动手脚,同样的沉重,并且胳膊和腿都在疼。 能感觉到疼就说明还有救吧。这叫他稍稍宽心。 于是他想要坐起来,因为很热。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很。 可原地蠕动了半天,手脚都抽不出来。 “这,谁干的啊?”他发觉自己被紧紧裹在被子里,被子外头还是被子。 难怪这么热!项海手脚并用打算把被子掀开,可这东西就跟盔甲似的,纹丝不动。 “操。”折腾了一会儿就耗尽了力气,又出了一身的汗。他疲惫地躺回枕头里。 身边忽然“嘎吱”一声,还没等他偏过头去看,就听有人说,“你醒了?” 项海没想到这屋里还有别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邢岳正站在床边。 “邢哥?”他很吃惊,于是更想坐起来了,“你,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邢岳看着他,“你总乱动什么?” “我想坐起来。”项海放弃了蠕动,仰在枕头上喘气,“邢哥,你拽我一把,我起不来。” 第135页 “躺着吧,坐起来干啥?”邢岳没动。 “热死了。”项海舔着嘴唇,“好渴啊,我想喝水。” 邢岳就按下了床边的一个按钮,床头缓缓升起,项海也跟着渐渐坐直身子,半靠在床头。 “这样行么?”邢岳问他。 “再来点儿。”项海想坐端正些,他不想在邢岳面前表现得那么虚弱。 邢岳又按了两下,“这样?” “嗯,行。”项海挪了挪身子,“邢哥,你帮忙把外面那被子拿走吧,快把我捂死了。”他一边说着,汗珠就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邢岳把那被子掀开,放到了另一张空床上。 项海这才感觉松快了一些,两只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搭在腿上。 邢岳打开热水瓶,朝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又拧开一瓶纯净水,掺了半杯。端起杯子感觉了一下温度,这才递过去。 “谢谢邢哥。”项海双手接过来,仰头把水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舔着嘴唇,把杯子又递回去,“再来一杯吧。” 邢岳就又给他倒了一杯。 两杯水下肚,项海这才感觉有了点精神,嘴唇也恢复了些颜色。 “邢哥,现在几点了?”窗外黑咕隆咚的,连可供参照的月光都看不见。 邢岳看了眼手机,“一点多了。” “啊。”项海抓了抓头发,“都这么晚了,邢哥,你赶紧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是万万没料到邢岳会出现在这,虽然挺开心,可还是不好意思让他留下。毕竟不是家人,也不是那种能守在一起的关系。 “你管的可真多。”邢岳非但没走,反来到床边,推了推他被子里的腿,“让让。” 然后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看着他,“之前我让你去照照脑袋,你去了么?” “嗯?”邢岳思维跳跃得有点快,项海这会儿还有点跟不上。 “我说你脑子有坑,你不承认,怎么样,现在承认了么?” 项海张着眼望着他,迷茫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笑了起来,“邢哥,不带这样的。我都躺医院了,你就别挤兑我了好不好。” 邢岳垂下眼,看着他缠着纱布的手臂,“那你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怎么回事?说详细点儿。” 项海顺着他的目光也低下头,把胳膊收进被子里,“嗐,我想不起来了啊。我现在脑子跟凝固了似的,啥都想不起来。” 见邢岳皱眉,他就笑着说,“真的邢哥,我差点儿连你是谁都忘了!” 邢岳盯着他,“你敢忘了试试?” “不敢,我也不试。”项海的肩膀轻轻颤动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唉,项海一笑,邢岳就觉得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他摸出体温计递过去,“再量量看看。” “哦。”项海接过来,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领大敞着,开成了性感深V。 他脸立刻红了,把领子敛了敛,系上一颗扣子。 邢岳说“再量量”,说明之前已经量过了。这可太尴尬了,那岂不是... “藏什么啊,都看过了。”邢岳抿起嘴角,“别说,你这小身板儿,身材还挺好。” “邢哥!”项海的脸顿时通红通红的,比38.9℃的时候还红,“你,你咋这样啊!” “少废话,赶紧量。”邢岳终于有了些笑意,“你以为我想看呢,吃亏的是我,懂不?” 项海的脸还红着,撇了撇嘴,悉悉索索地把体温计夹到胳膊底下,“不懂,这种亏我从来没吃过。” 话才说完,他忽然顿了顿,然后沉沉地靠向床头,紧闭着眼,嘴半张着,疲惫地呼吸起来。 邢岳慌了,立刻站起来,“你赶紧躺下!” 项海像是累极了,只轻轻摇了摇头,喉结不停地来回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刚才还泛着红的脸颊,已经变得苍白。可他就是不肯躺下。 “操,求你听我一回行不行?”这人可真拧啊,难怪老所长也说拗不过他。 邢岳还从没这样求过什么人,可即便求了,那人也肯不听。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刚才那一阵难受劲儿过去了,又或许是攒了些力气,项海闭着眼吸了吸鼻子,轻轻地说,“邢哥,这屋里,怎么有香味儿呢?” 邢岳抹了抹眼睛,朝桌子走过去,“我买的花,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他把那束花抱过来,递到项海跟前。 项海这才缓缓睁开眼,脑袋离开了床头,笑起来,“谢谢邢哥。” 说完伸手把花揽进怀里,闻了闻,又朝里面看着,“咋没有卡片呢?” “你哪来那么多要求?”邢岳又挨着床边坐下。 项海把脸埋进花束,细细地闻着,忽然肩膀耸动了两下,声音带上了哭腔,“邢哥,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我感动得都哭了...” “操,”邢岳吓坏了,赶紧往前挪了挪,扳起他的肩膀,“你,你真哭了啊!” 项海抬起眼,眼尾上挑着,整个人笑得直抖,“真的啊,你看我这眼泪哗哗的。呜呜呜。”说完就用手去抹眼睛。 邢岳给气的够呛,狠狠咬着嘴唇,“你他妈...是不是人,都啥时候了,还笑?” “不然呢?”项海笑着,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那我还跟你一起哭啊?” “谁,谁他妈哭了?”邢岳立刻瞪起狗眼,把脸朝旁边一歪,扬起下巴。 第136页 项海忽然不笑了,把花放到一边,又往邢岳跟前探了探身子,“邢哥,你脸上这是咋整的?”刚才离得远还没注意,这会儿俩人都被头顶的小灯照着,邢岳脸上的那些伤口就变得很明显。 “没咋!”邢岳把脸歪得更狠了。 “啧,让我看看!”项海一着急,忽然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邢岳的脸被转过来,被迫与项海面对面。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自己在对方瞳孔中的倒影,并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一个急促,另一个更急促。 项海也被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惊到了,静止了几秒钟,这才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还捏着邢岳的下巴。 妈耶......太尴尬了!项海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咳,”他松开手,决定把这出戏演下去,否则半路退场只会更加尴尬,“邢哥,你,你脸上这伤是咋整的?是不是昨晚出,出去弄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导致邢岳也尬住了,大张着眼,瞪着项海的眼。 好在这时候,体温计很贴心地“嘀嘀”了两声。 “哦,量好了。”项海赶紧把体温计拿出来,一边同步替自己解说着,“我看看多少度。” 还没等他看清,就被邢岳抢了过去,“我看看。” 38.6℃ 稍稍降下来一点,可还是很高。 “多少啊?”项海伸过头去看。 邢岳没理他,把体温计放到一边,站起身,“你再喝点水吧。”他觉得喝水似乎挺管用。护士长也说了,要多喝水。 “行。” 项海接过邢岳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完。然后蹭了蹭嘴唇上沾的水珠,把衣领又拽紧了些,“怎么感觉有点儿冷呢?” 刚才那一阵火烧火燎的热劲儿忽然散了,这会儿他感觉不但身上的汗没了,而且还凉飕飕的,直想打哆嗦。 邢岳一听赶紧把床上的花拿到一边,又把刚才拿走的被子抱回来,结结实实给他围了起来,“就不该听你的!” “你他妈净瞎捣乱!”邢岳紧皱着眉,四处掖着被角,生怕哪里漏进风去。他后悔不该一时心软把被子掀了,明知道项海就是会忽冷忽热的。 “让你躺着也不听,让你干啥都不听,谁的话都不听!” 情绪翻涌上来,邢岳有些刹不住车,发泄似的唠叨着,嗓门越来越大,“你就拧吧!你他妈就是脑子有坑!那屋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就敢往里闯,还他妈把门锁上!你是运气好碰上四个,要是六个呢,要是八个呢!操!你他妈就不知道替别人想一想!别人有多担心你都不知道!你要是...” 说到这,邢岳忽然说不下去了,把被子一扔,转身去了窗边。 这一通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项海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静得吓人,只剩了邢岳一下接一下,吸鼻子的声音。 项海被卷在被子里,看着邢岳的背影,心里翻腾起一万个感叹号! 他又又又,又哭了?! 自己到底咋回事!有毒么? 这都第几回了?跟邢岳认识总共也没几天,自己都把他惹哭几次了? 这人看上去绝不是个哭包啊!怎么到自己跟前,就,变了? “邢哥,我错了。”项海诚心诚意地道歉。不为惹他哭,就为了叫他跟着担心,就该道歉。 “错个屁!”邢岳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依旧背着身,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就是个骗子,净他妈忽悠人。你那些道歉根本就不值钱!保质期都不到一天!” 项海听着想笑,又不敢笑,也没力气笑。他靠在床头,侧过脸,看向窗边。 窗外一片漆黑,邢岳就两手撑在窗台上朝外看着,也不知道在看啥。 “邢哥,我错了,真的,我再不那样了。”他冲着那背影诅咒发誓,“我要是再瞎逞能,就,就...” 项海一时间也想不出啥东西既能威胁到自己,同时又能让邢岳解气。 邢岳稍微动了动,脸藏在自己肩膀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斜看着他。 “就,”项海抿起嘴唇,像是忍着笑,又像在给自己鼓劲儿,“就把‘狐狸精’这仨字写我脑门儿上,我天天顶着去上班。” “操。”邢岳又把脸转回去,面对漆黑的窗口。 这办法简直太好。这人就是个狐狸精,把自己的魂儿给勾去了。 觉得自己这招像是管用了,项海这才疲惫地转回脸,闭着眼靠在床头,淡淡地说着,“我啊,是一个人习惯了,当时真没想别的,而且那种情况哪还有功夫多想啊。以后我会小心的,尽量...” 正说着,他感觉被子动了一下,像是被人压住了。 他睁开眼,发现邢岳正坐在自己对面,眼圈通红,睫毛还湿漉漉的。 “干啥?”项海坐直了身子,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项海,”邢岳神情很严肃,吸了吸鼻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说呗。”项海躲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不觉间捏在了一起。 邢岳咬了咬嘴唇,又改了主意,“不是,不是有话跟你说。是,我要做一件事。” 项海没吭声,直直地看着他,心里疯狂地揣测着他到底要做啥事。 “项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的这事儿你不喜欢,冒犯到你,我会跟你道歉。到时候你骂我,或者直接给我一巴掌,怎么都行,我都受着。而且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骚扰你。” 第137页 邢岳一对深黑的双瞳望着他,目光清澈而又热烈,像水与火的完美结合。 他又深吸了口气,“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还能和你做个朋友。希望你别讨厌我。” “邢哥,你,你到底要干啥啊?”项海越听越觉得迷糊,也越来越心急,两只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话说完了,邢岳也下定了决心。 他没再犹豫,身子向前倾过去,阖上眼,在项海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 3′○) 第五十六章 项海的脸颊很烫,邢岳的嘴唇也很烫。 俩人就这么被彼此的炽热灼烧着,陷入了抓心挠肝的沉默状态。 邢岳缓缓睁开眼,又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项海,等待着他的审判。 他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就是项海愤怒地甩他一个耳光,然后骂他是变态,让他马上滚。除了这个,他什么结果都能接受,都乐意接受。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项海有什么动静,他又有些沉不住气。 “说话啊。”他努力保持着镇定,不想让项海瞧出他的忐忑。 项海抓了抓脸颊,那里还很烫。都不知道是自己体温过高,还是邢岳的那个吻还在燃烧。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空荡荡的,飞得老高,久久不能落地。 对此,他也曾有过肖想,但也不过是肖想罢了。 且不说邢岳是不是和他“一样”。即便一样,邢岳那么优秀,那么耀眼,那么一往无前...让他只能遥遥相望,只敢偷偷地肖想。 可现在,那个他只敢憧憬的人就坐在面前,那双让他着迷的眼睛正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 还能说啥呢? “那要是,没有呢?” “嗯?”邢岳觉得有点儿绕,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如果我不喜欢么。那,如果,我喜欢呢?” 如果你喜欢... 邢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寻宝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宝藏,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再次朝项海靠过去。 这一次,他吻住了项海的嘴唇。 这是邢岳这辈子第一次接吻,对此他没啥经验。以前只在屏幕上见过,里面的人亲得热火朝天。不过他总觉得那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那到底怎样才算有真情实感呢?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 他喜欢项海,很喜欢。所以想吻他,特别想。 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想让他知道,他没有拒绝自己,自己有多高兴。 他也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热情了,貌似中间跳过了不少步骤。项海这人虽然看上去挺活泼,但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是挺矜持的。这么直接,会不会把他吓跑? 可他也没办法。这种喜欢,一旦有了回应,哪怕只有一丁点,就再也藏不住了。 项海的嘴唇软软的,微张着,很烫。 邢岳发誓,自己绝没有对此有过幻想。因为这实在太过遥远,连手都没拉过呢。 不过很神奇,这又好像和他想象的一样。不对,是比他想象的更美好。他觉得自己被灌醉了。 经过短暂的迟疑,感觉到项海似乎有了回应。这令他欣喜若狂,进而得寸进尺地抬手抚上了项海的脸颊。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项海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本来就不大清醒,这会儿更像是狂风过境,一切杂念都被连根拔起。 没了大脑的指挥,身体便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邢岳的吻温柔而又热烈,能看到他睫毛在颤动,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抚在自己的脸颊上。 项海觉得自己已经沦陷了。还没有得到大脑的允许,就自行闭上眼,轻轻地回应了过去。 不过,理智与情感这对相生相克的宿敌,从来不会甘心于一直被对方压制。情感升腾得越是炙热,理智的反击就越猛烈。 就在这个项海认为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才来到医院。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变得冰凉,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 操!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疯了吗?这也能忘吗? 懊悔和自责铺天盖地袭来,转眼就将他吞没,让他窒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明知故犯? 邢岳正全情投入,忽然感觉项海开始向后躲。他也没多想,也没空多想,就顺手勾住项海的后脑勺,制止他乱动。 可项海反抗得更厉害了。只是手脚都被困在被子里,使不上劲儿,头也被扣住,只能拼命地撇开脸。 “这人咋回事?怎么突然就不乐意了呢?”邢岳觉得奇怪,刚才明明能感觉到他的回应,都,挺投入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害羞了?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他不甘心,不想就这么放手。还没亲够呢。 “唔!!”正努力着,邢岳忽然弹开,皱起眉,唇上冒出大大的一颗血珠。 “操!”他拿手背蹭了一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又一颗血珠原地冒出来,“你他妈咬我!” 他舔了一下,又抿起嘴唇,血珠化进嘴里,舌间顿时弥漫起一片腥咸。 项海的嘴唇上也沾着血,把他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 第138页 他拼命挣动着,急促地喘着气,脑门上全是汗。 总算把两只手从蚕茧一样的被子里抽出来,接着他把被子拽起来,朝头上一蒙,不动了。 目睹这一连串的操作,邢岳很震惊。什么情况?这人突然就自闭了? “哎,哎,你干嘛?”他伸手去拽那被子,没拽动。 项海从里面把被子攥得死死的,瓮声瓮气地说着,“邢哥,你走吧!离我远远的!” “我对不起你。回头,你,你也得去查查。”他不确定邢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挨的那一针,如果还不知道,那自己简直就太恶劣,太恶心了... “你先出来,出来再说。”邢岳又去掀他的被子。 “走吧,你赶紧走吧!” 项海懊悔得快要爆炸了。干脆蒙着被子躺了回去,蜷成一团儿,手狠狠朝床上捶着。 “我完了,就这样了,就让我这么呆着吧!”他不敢再见邢岳,谁也不想见。就这么自生自灭算了。 那被子上下起伏着,沉默地消化着愤怒。 邢岳还是第一次见项海发脾气。严格地说这也算不上发脾气,因为实在没啥杀伤力。像对着镜子炸毛的猫,顶多能吓唬吓唬自己。 于是他趴到床边,开始隔着被子呼噜毛,“哎,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刚才让你躺着吧,你死活不干。这会儿让你坐着吧,你又躺下了。你怎么总跟我唱反调呢?” 等了会儿,见项海还是闷着,就继续说,“你看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捏着被子里项海的胳膊,“你说吃水煮鱼,我就吃水煮鱼,你说让我买衣柜,我就买衣柜,你胡说八道给我看手相,我就让你看。我怎么这么好啊。” 项海依然沉默着,反倒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邢岳捏了会儿胳膊,又去捏他的肩膀,“我可从来没亲过别人,你是第一个,结果你他妈还咬我。我现在都心理阴影了,你不得对我负责啊。” 邢岳忽然停了手,凑近了,“啧,我不会遇上渣男了吧,”又在他头上敲了敲,“你他妈不会占了我的便宜,就不认账了吧?嗯?” 被子看上去平静了些,项海也终于开了口,声音闷闷的,“邢哥,你该知道,我是为啥来医院的吧?” “嗯,听说了。”邢岳继续捏着他的肩膀。 “你也知道,那玩意,是会传染的吧!” “哪玩意啊?” “你说呢?” “不懂。” 邢岳手上没停,“我就知道,得了的病才会传染。没得的,我不懂咋能传染。”项海的肩膀紧绷着,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哪来的这么大劲儿。 “万一要是得了呢!” “那得治啊。” “邢哥!”项海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邢岳站起身,重新坐回到床边,看着他,“我跟你说过吧,我不是随便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种事我绝不会强求,如果你拒绝,我马上滚。”他舔了舔自己红肿的嘴唇,“可既然你说了喜欢,就得有喜欢的样子。喜欢不是随便说的,得明白这话的分量。” 项海看着他,琢磨着这话,觉得自己像是在什么终身合同上按了手印。 “意思就是,你得学着习惯,从今往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咱俩就算拴一块儿了。”邢岳给这个事件定了性。 项海一时没忍住,皱了皱眉。 “有意见?”邢岳扬了扬下巴,“有意见先憋着,等会儿我说完了统一提。” 于是项海只能憋着。 “既然拴到了一块儿,就别动不动假装撵我走,除非你来真的。” “我没假装...”项海马上就憋不住了。 邢岳眉梢动了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 好吧,项海败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假装的... “这一笔我先记着,啊,还有这个,”邢岳指了指自己嘴唇上的那道口子,“以后再慢慢跟你算。” 这人可太记仇了。 “现在再说说你的那个‘万一’。”邢岳垂下目光,把项海的一只手拿过来,强行掰开五指,跟自己的交叉握在一起。 “要是真万一了,那也没啥好说的,就得治,还得活。”他把项海的手紧紧握住,“我会陪着你。我活着一天,就陪你一天。 项海低下头,看着十指相扣的那两只手在想,这就算是,拴到一块儿了吧? 这感觉可真好。他的思维飞了。 邢岳的手真暖,手指真漂亮,原来好看的手还可以同时拥有这样的力量...... “要说这事儿呢,是很倒霉,可也只能想开点儿。总不能啥好事都落到你一个人头上是吧?” 好一会儿,项海才抬起头,有些迷茫。有很多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了么?怎么没感觉到? “你看你,长的还行,有鼻子有眼儿的。而且不缺胳膊不少腿儿,智商也够用。”邢岳把项海的手松开,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给他分析,“说话声音呢,也挺好听,各种技能也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把气氛烘托至最佳,“现在你还有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单就这一条,不知多少人得活活羡慕死。” ...... 第139页 项海的手指猛地抠住被子,差点又拽起来把脑袋蒙上。 “老天已经给你开了这么多天窗,就随手关了一扇门怎么了,你有啥好抱怨的?” 这话虽然尬出了水,可细想想,说得还真对。 是啊,老天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礼物,怎么还不知足呢? 项海抿起嘴唇,舌尖扫到一丝血腥味,又看了眼邢岳嘴上的那道口子。 唉,真是两败俱伤的一吻,不浪漫到了极点。 “邢哥,还疼么?”他朝邢岳的嘴唇指了指。 “废话!”邢岳瞪着他,“能不疼么?”他是真疼,而且这会儿比刚才更疼了,导致他说话的尺度都变窄了。 项海就朝他跟前蹭了蹭,探过头,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这样好点儿不?” 看着近在咫尺的狐狸精,哦不是,是自己帅气的小男朋友,邢岳在心里笑开了花。于是他摇了摇头,“还那样。” 项海就又亲了一下,“这回呢?” 邢岳撇着嘴,“还差点儿意思。” “那你挺着吧!”项海到了极限,立刻退了回去。不过动作有点儿大,导致他没忍住“嘶”地抽了口凉气,手按在了腿上。 邢岳的笑意立刻没了,把他的手拿开,掀起了被子,“让我看看。” 知道拦也没用,项海就也没拦着,把被子拽了拽,“其实也没多严重,就是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 他左边小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倒没上夹板,应该没伤到骨头。 “怎么弄的?”邢岳小心地按了按,感觉着伤势,不算很严重,但也不轻。 “嗐,”项海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当时先摁住了一个,正拿手铐把人往暖气上铐呢,谁知道后面突然又蹦出一个。” “那人抡起个折叠凳子就往我后背上拍。我躲了,可没全躲开,就,砸我腿上了呗。” “大意了。”他最后又总结了一句。 邢岳瞥了他一眼,重新把被子替他盖好。 “项海同志!”他拍上项海的肩,晃了晃,“你的思想很有问题,态度也不够端正!” “......” “你这次敢说大意,下次大意就敢要你的命,你信不信?” “......”他这调调,让项海渐渐捏起了拳。 “你急于控制嫌疑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凡事都要讲究方式方法,光有勇气是不够的。一次成功的拘捕,是要建立在对现场环境,以及对你自身业务水平的充分认识基础之上才能完成的。知道不?” “报告邢队,”项海坐直了身子,“我想打人。” “打谁啊?” “打你!行不行?” 邢岳乐了,抓住他捏紧的拳头,朝自己这边带了带,然后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过来,你男朋友我给你支两招。” “哎呀,我男朋友你可真好。” “啧,你听不听?” “听!”项海立刻把脑袋凑过去。 邢岳这才说,“两句话。第一,别拿后背对着你以为没人的空间。第二,就算被迫转过身,眼睛也不能只朝前看。” 项海表情严肃起来,仔细揣摩着这两句话的意味。 他认真听讲的样子让邢岳很满足。 这两条其实不是他的原创,是邢逸清讲的,就是在他受伤的那次。这是理论,也是经验之谈,但并非百试百灵。 实际情况总会出人意料,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否则邢逸清当年也不会挨刀,自己昨天也不会挨那一棍。 当然,这些有损形象的事儿就不必提了。 “邢哥,”项海竖起大拇指晃了晃,“我好崇拜你哦。” “不过你能不能再讲讲,你脸上那伤,还有袖子里缠的纱布是咋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  ̄3)(ε ̄ *)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刘阿姨和吕松江就拎着大包小包赶了过来。 推开门,就看见项海正靠在床头坐着,而邢岳在另一张空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哎呀小海啊,你咋不躺着呢,坐起来干啥?”刘阿姨把手里的东西朝桌上一放,就朝这边走过来。 “我都躺一天了,头都躺晕了。”项海朝旁边挪了挪,让刘阿姨坐在床边,“刘阿姨,这才几点啊,你跟吕叔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还早啊?都八点多了,要不是你吕叔磨磨蹭蹭的,至少还能再早半个小时。” 她摸了摸项海的额头,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小海啊,感觉咋样?好点儿没?脑袋倒是没昨天那么烫了,可脸色还不太好。” “已经没事儿了刘阿姨,不用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打游戏呢么?” “什么没事?昨天都快把我吓死了!”刘阿姨声调立刻高了,“小海啊,我可告诉你,以后要是你再这么虎...” “唉呀,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吕松江也把东西搁下,朝这边踱步,“人家邢岳还睡觉呢。” “一早上催催催的,着急给小海送饭,到这了又叨叨叨的不让人孩子吃。你到底要干啥?” 刘阿姨白了他一眼,想怼回去,可一时也没什么词儿,就站起身去拿饭盒。路过隔壁的床就朝邢岳瞅了一眼,“这孩子睡得可真实在,这么大动静都没醒。” 第140页 “邢哥快天亮的时候才睡。”项海赶紧说。 “那也得叫起来吃饭啊,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嗯...”项海掀开被子,朝床沿上挪,“那我叫他吧。” 刘阿姨赶紧又折回来把他按住,“哎呀,你可老实点儿吧,谁叫他还不一样!” “没事儿刘阿姨,昨天我就自己下床了。正好起来活动活动,还是我叫他吧。” 刘阿姨看他站得还挺稳,就松了手,过去和吕松江一起把饭盒一个个往外拿。 项海翘着受伤的腿,一蹦一蹦地来到隔壁床边,就看见邢岳正趴着,脸朝着墙,脑袋挤在枕头底下,睡得很香。 “邢哥,邢哥?”他轻轻叫了两声。 没反应。 “邢哥?”他又提高了些声音,同时晃了晃邢岳的胳膊。 “嗯...”邢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也没睁眼,脑袋又朝枕头底下拱了拱。 “起来吧,吃饭了。” 又没反应了。 项海正打算再叫狠一点,忽然注意到他后背衣服上像是脏了一片,雪白的衬衫透着暗色。昨晚屋里灯光暗还没注意,这会儿天大亮着,就变得明显。 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衣服没脏,那颜色像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回头瞅了一眼,见那老两口正忙活着,项海就飞快地掀起邢岳的衣领,“唰”地朝里面瞄了一眼,又迅速把衣领按回去。 ...... 手速太快,眼神没跟上,啥也没看见。 于是他又操作了一遍。 这回看清了。邢岳结实的肩膀上一片青紫色,像纹了一团乌云,拖着洇开的长尾,席卷了大半个脊背。 项海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人不会真是纹了个什么意识流的图案吧?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情不自禁地隔着衣服,朝乌云的起点处按了下去。 “哎!!!”邢岳大喝一声,立刻支楞起来,满脸的火气,“你他妈...” 忽然发现老所长和刘阿姨也在,正回过头朝这边看着,于是他赶紧刹住,爬起来乖乖打招呼,“老所长,刘阿姨。” “邢岳醒啦,”刘阿姨满脸笑容地看着他,“昨晚累坏了吧!辛苦你了。赶紧起来洗洗脸,阿姨给你们带早饭来了。” “哦。谢谢刘阿姨。”他答应了一声,下了床站在地上。等到刘阿姨把头转回去,这才捏着嗓子说,“你什么毛病?” 项海也拼命压着声音,“你后背是怎么弄的?” 邢岳把领口的几颗纽扣重新扣好,“你能不能矜持点儿?趁我睡着就偷窥,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癖好。” 说完就朝洗手间走过去,却被项海揪住,“别打岔! 见两人半天没动静,刘阿姨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催,“小海啊,你俩干啥呢?赶紧的,洗脸刷牙,过来吃饭。等会儿都凉了。” “邢岳啊,你也去,你扶着点小海。” “哦,好!”他答应了一声,就拉过项海的胳膊,朝自己手臂上一挎,“走吧,小海。” 项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刚才叫自己啥? “赶紧的,我饿死了。”邢岳扶着他,一点一点朝洗手间挪过去。 “差不多行了啊,就叫你一声,至于这么高兴?” 项海扬起脸,“你哪看出我高兴了?” “不高兴你笑啥?这一通抖,跟触电了似的。”邢岳也笑起来,侧过脸看着他。 项海没吭声,继续扶着邢岳的手臂朝前走。 他就是高兴,就是想笑,就是停不下来。 一整天没吃东西,邢岳真的是饿坏了,饭碗端起来就没放下过。 刘阿姨一个劲朝项海碗里夹菜,“小海,你吃啊,多吃点儿,增加抵抗力。” 项海答应着,筷子却几乎没动。他还是没什么胃口,看着饭菜觉得很香,可就是吃不下。 邢岳这才停下扒饭的手,把碗搁在桌上,“那我也不吃了吧。回头这么多东西都被我一个人吃了,显得我很能吃似的。” 项海瞥了他一眼,只好也端起了碗。 刘阿姨疼爱地摸了摸项海的后脑勺,“吃不下也得吃,啊,不然身体就完了。”又冲着邢岳说,“邢岳啊,你也吃,多吃点儿。能吃是好事,要不你怎么就比小海壮实呢。我就总觉得他太瘦。” “是啊刘阿姨,”邢岳又端起了饭碗,“我也这么觉得。” 项海就夹在他们中间,面无表情地吞咽着。 “邢岳啊,”半天没出声的吕松江忽然问,“你嘴是咋整的?怎么破了呢?昨天我记得还好好的。” 邢岳和项海同时一个激灵,立刻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朝吕松江看了过去。 吕松江正端着杯子喝水,忽然被俩人这么一看,还吓了一跳。 “那个,我昨天,不小心自己咬了一下,就破了。”邢岳解释说。 项海低头吃饭,胃口似乎好了不少。 吕松江哦了一声,又说,“咬这么狠,可能是缺肉了。” 说完就转头看向刘阿姨,“回头你给邢岳做点红烧肉带来吧。” 刘阿姨就笑着说,“行,这还不好说?不过我的手艺不如小海。”说着又摸了摸项海的后脑勺,“回头让小海再给你做一顿尝尝。” 正说着,病房门忽然开了,潮水一般涌进来一堆人,全是警察,中间簇拥着两位大妈。 第141页 领头的邢岳认出来了,就是昨天在派出所门口碰见的那个,后面跟着在病房门口哭的那个女警。两位大妈其中之一就是昨天啪啪拍大腿的那个。 眼见这一帮人朝项海围过来,邢岳放下碗筷,不着痕迹地退到了一边。 一转眼,项海就被鲜花,果篮,还有五花八门的营养品礼盒包围了。 他还有点懵,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我没事了,好多了...可那一堆人似乎也没在听,彼此间唠得火热,话题渐渐没了他这个主角。 “项海啊,你可真行!你可真行啊!” “昨天听小唐回来给讲,我们都快被吓死了!” “是啊,小唐这一通哭啊,你看她现在眼睛还肿着呢。” “确实太险了,小项啊,下回你可不能整这么悬的了!” “主要还是怪我,唉,不该给小项打电话的!” “这哪能怪您呢,谁知道屋里是那么个情况呢!” “唉,你们不知道,昨天可把王姐难受坏了,说这要是小项有个三长两短,她真就没法活了。” “王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们陈所说了,会组织警力把片区所有的出租房都筛查一遍,到时候还得找你们居委会帮忙呢。” “要说这食品厂小区最近也真是不消停,李东兴才闹完没几天,又出来这事儿。” “李东兴那回也是让项海赶上了。” “李东兴后来咋样了?” ...... 项海抱着一束花,视线穿过热情的人群,四下寻找着邢岳的影子。就发现病房的门开了,又被关上。 离开了病房,邢岳一个人溜达到楼下,在树荫里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今天的天气不错,清晨□□点钟的太阳正跃跃欲试地攀向树梢,就像这个年纪的少年,总能给人以期待。 阳光透过半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他半眯起眼,感受着似有似无的温度,吐出几缕淡淡的烟。 这一夜可真长,长得像沉在海底的漩涡,人在里面打转,永远到不了尽头。 不过太阳到底还是升了起来,一如既往。现在人闲在阳光里,又觉得夜似乎也没那么长。有些滋味还没来得及回味,天就亮了。 他叼着烟,给秦鹏拨了个电话。问问他自己不在的这一天局里有没有啥要紧的事儿。 “也没啥事儿,就是昨天徐局找你来着。我说你受了点伤,回去歇着了。” “哦。”邢岳吸了一口烟,“他说啥事了么?” “没有,就说等你回来过去找他一趟。” “周勋那边有啥动静么?那几个人呢?” “周队他们审了仨,剩下两个还在医院呢。” “操。”邢岳冷哼了一声,“还他妈挺娇。” 秦鹏乐了,“邢队,你这回下手的确是狠了点儿,那几个要是身子骨再差点,都得给拆零碎了。” “他们都偷着乐吧,”邢岳把烟头掐了,“要是换成昨天,连医院都用不着去了。” 秦鹏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问,“邢队,昨天看你走的挺急,没出啥事儿吧?” “没事儿,”邢岳按了按嘴唇上的伤,“都过去了。” 秦鹏就没再往下问,“那今天你还来局里不?” “嗯,我等会儿过去。” “用帮你打点儿饭不?” “不用了,你们吃吧。” 挂了电话,邢岳又掏出一根烟。想了想,把烟夹在手指间没点着,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盯着屏幕上那道火辣辣的伤,他啧啧了两声,“这人,下嘴还真狠。” 他拿舌尖舔了舔,痛感还很新鲜。 回想起昨晚的那个吻,虽说结局惨烈,可前半段还是很完美的。项海小心翼翼的回应,还有不断加速的呼吸,让他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麻酥酥的。 唉,真想退回去重来一百遍。 他举起手机,选了个角度,让一片阳光刚好落在那伤口上,然后按下了快门。 如此清晰的犯罪证据,在阳光下无处遁形。保存下来! 刚把烟点着,手机就响了一声。 邢哥,你走了么? 没有,楼下抽烟呢。 哎呀,我也想抽一根儿了。 你干嘛呢?那帮人还在? 安静了一会儿,项海发过来一张照片。 邢岳点开一看,顿时笑开了。跟着又疼得“嘶”了一声,用手指揉了揉嘴唇。 照片里,两位居委会大妈一左一右,把项海夹在中间,脸上洋溢着“愿世界和平”的微笑,三个人周围摆满了鲜花... 项海站在C位,穿着病号服,头发略呲着,满脸写着高兴??手里举着明晃晃的一面锦旗,两边垂着穗儿。 “英勇无敌好卫士,共建警民鱼水情。” 邢岳笑得嘴都快裂开了,马上给他回了两排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 你可太厉害了!我都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收过一面锦旗呢。 那这个给你。 不要,我没你英勇,受之有愧。 项海回给他一个表情包,是一只暴躁的大青蛙,在掐另一只青蛙。 邢哥你上来吧,他们准备走了。 行,我抽完这根就上去。 给我留一口。 邢岳笑了笑,把手机摁灭,继续坐着抽烟。 第142页 烟还剩半支,少了主人的催促,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这时,微微起了一阵风,沙沙地拨弄着树叶,长椅上的光影也跟着摇曳起来。 一缕光正好落入邢岳的眼底,他下意识歪了歪头,抬手挡住了那道晃眼的光线。 阳光就这样被他拢入掌心,一团温热。 这感觉挺奇妙。 邢岳活动着手指,光被裁剪成线,在他修长的指间跳跃。 他叼起烟,吸了一口,烟雾飘渺,缠绕着那些耀眼的线。 忽然,他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阳光,得把自己那英勇无敌的小男朋友带出来,晒一晒。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累坏了吧?” 第五十八章 病房的门推开一道缝,邢岳探进头去。 屋里只剩了项海,正靠在床头坐着。听见开门声转过头,立刻笑了起来。 “人都走了?”邢岳问他。 “走了。” “老所长和刘阿姨呢?” “我让他们也回去了。这边没啥事,就别在这耗着了。” “哦。”邢岳又把头缩回去,然后背着身把门顶开,把什么东西拖了进来。 项海好奇地扒着床沿看,等邢岳转过身,发现他竟然推了辆轮椅。 邢岳把轮椅推到床边,见项海就那么瞪着眼睛看着,就拍了拍轮椅的座位,“瞅啥啊,来,上车,快点儿。” 项海笑了起来,“这,这是啥车啊?邢哥,你从哪弄的这玩意儿?” “这是,动车。”邢岳也乐了,“你不是说想抽烟么,我从医院借的,带你出去兜兜风。” 项海的眼里全是惊喜,蹭到床边,两手一撑,就挪进了轮椅里。 他把胳膊搭在扶手上感受了一下,又往椅背上靠了靠,“还挺舒服的。” “那还用说么,”看他坐稳了,邢岳就调转了方向,朝门口推过去,“也不看是谁开的。” 项海仰起头,伸手比了个六六六,“邢哥棒棒的!” 邢岳垂下眼,正碰上他的目光,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 “等会儿。”项海正要低头,邢岳忽然把轮椅停住。 “干嘛?”项海只能继续仰着脸看他。 邢岳俯下身子,在他的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 项海怔住,立刻就红了脸,然后飞快地朝门口扫了一眼。 “瞅你那怂样,能不能有点儿出息?”邢岳被他这反应逗乐了,继续推起轮椅,“还英勇无敌小卫士呢。那锦旗别是你自己花钱找人做的吧?” “是好卫士...”项海低下头嘀咕着,拼命把刘海朝额头上按。 “甭管是啥吧,”邢岳舔了舔嘴唇,“你得洗洗澡了,都有点儿咸了。” “邢哥!!”项海的脸都红透了,“你,你可,真烦人!” 一路推着轮椅,邢岳带着项海回到了刚刚离开的那张长椅。他坐下来,把轮椅并排停在自己身边,中间隔着长椅的扶手。 “阳光可真好啊。”项海闭起眼,深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是自由的味道。”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呢。” “嗐,我在这跟蹲监狱也差不多吧。”他睁开眼,手伸了过去,“邢哥,来根儿烟呗?” 邢岳给他递过去一支,又替他点着。 项海狠狠吸了一口,仰起头,吐出烟雾。 “邢哥,你说,那些犯罪的人都咋想的,这么自由自在的不好么?”他眯起眼,享受着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有啥过不去的事儿,值得用自由去换?” “我哪知道,我又没体验过。”邢岳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等以后有机会我进去了,再把心路历程告诉你。” “用不着,”项海叼着烟,靠在轮椅里,“要是你真有那么一天,我可怎么办啊?”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这是个好问题,但对于恋爱“小学生”来说明显有些超纲。 “咱俩就算拴一块儿了”这句话的后劲儿还真大,很上头,叫人说胡话。 项海在脑子里拼命掐自己的脖子。 还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脸?能不能别这么迫不及待?这种跟个小媳妇似的话,怎么可以张口就来? 邢岳则是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回放着,并且搜肠刮肚地想,这话该怎么接? 想拍着项海的肩膀说,“放心吧,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光天化日的,单是有这么个念头,鸡皮疙瘩就已经掉了一地。 算了,还是都闭嘴吧。 于是两人分头抽着烟,揣着各自的心事,不相望。 煦煦暖暖的阳光之下,气氛莫名地凝重起来。 “邢哥,你后背上那一大片,到底怎么弄的?”眼看着一支烟就快抽完了,项海终于开了一个新话题,“还有你那胳膊,还有脸上,昨天问你也不说。” “昨天,哦不对,是前天晚上,逮了几个人,不小心弄的。”邢岳的手指在脑门上挠着,“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多严重。” “过来让我看看。”项海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不是都偷看过了么。”邢岳没动。 “那你让我明目张胆看看行不行?” 第143页 “在这儿?”邢岳朝左右看着,“你可真不嫌我吃亏。” 项海没辙了,撇了撇嘴,“挺疼的吧,那么一大片。” “不疼。” “不疼你趴着睡?” 邢岳叼着烟,“你别瞎按,我就不疼。” “操。” 项海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你出去,就是为这事儿?” “嗯。” “逮了几个?” “五个。” “你一个人?” “啊。” 项海深深地皱起眉,“邢哥,咱俩到底谁脑子有坑?” “可能都有吧,”邢岳仰着头,眯了眯眼睛,“但我的肯定没你的深。” 项海斜瞥着他,“你量了?” 邢岳扬起嘴角,没吭声。等了一会儿,忽然叫他,“小海?” “...嗯?”项海顿了一下,他对邢岳的改口还不太习惯。 邢岳的笑意变得明显,眼角弯着,“刚才嗡的一声,你听见没?” “没有啊。”项海不知道他在笑啥,总觉得好像有点儿没安好心。可他的确没听见什么嗡嗡声。 “你怎么会,嘿嘿嘿,听不见呢?你知道那是啥声不?”邢岳像被人点了笑穴,已经有些坐不住,身子开始朝一边歪。 “不是,邢哥,你到底乐啥呢?”项海被他笑得心里没底,“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邢岳猛地坐直了身子,表情很严肃,“嘘,又来了,听见没?” 看他那样,项海直觉这人可能要搞事情,自己还是别说话比较安全。 见他不上钩,邢岳再也憋不住了,敲了敲他的脑门,“那就是你说话时,你脑子里那大坑的回音啊!” “......” “哈哈哈哈!”邢岳笑得歪到长椅上,惹得几个路人直朝这边看。 项海按了按脑门。这笑话可真冷,在太阳地里都嘶嘶冒凉气。 好半天,笑意慢慢褪了,邢岳也有些乏了,这才又爬起来,仍喘着气,蹭了蹭泛红的眼角,“你咋不笑呢?” “这,没啥好笑的吧。”项海不想扫他的兴,可实在是笑不起来。 “也是。”邢岳讪讪地哼了两声,又摸出了一支烟,“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吧。” 再? 项海觉得他有点怪。看着他的侧脸,刚才铺天盖地的笑意没留下一点痕迹,眼尾低垂着,反倒像带着些落寞。 他搬着轮椅的轱辘,给自己调了个方向,面朝着他,“邢哥,你怎么了?” 邢岳却没看他,只是把烟点着,懒懒地吸着,“不听就算了,正好我也不会讲。” “......” 他又看了眼时间,“等会儿我就回局里了,晚上下了班再过来。” “嗯。”项海答应着。 “你一个人行么?” “没事儿,放心吧。再说还有护士呢。” “那你上厕所怎么办?等会儿我扶着你上个厕所吧。” “不用,你扶着,我尿不出来。” “操。”邢岳迅速朝四下瞄了瞄,小声地说,“你想啥呢?我是说扶着你胳膊好吗?” 项海的目光有些茫然,可忽然眼睛就大了一圈儿,跟着就埋起脸,肩膀狂抖,“我服了!邢哥,你想啥呢?我说的就是扶着胳膊好吗!” 邢岳这才反应过来,连耳根都红了。真的,自己在想啥呢?怎么就龌龌龊龊的? “你又想啥呢?咱俩说的是一个意思,你笑啥啊?”他决定强行挽回些颜面。 项海扬起脸来,抹了抹笑出的眼泪,拼命地摇头,“不,不是,你跟我说的,绝对不是一个意思!” “滚蛋。”邢岳把烟扔了,站起身就去推轮椅,“走走走,回去!公共场所,你他妈注意点儿。” 项海已经笑歪在轮椅里,带得邢岳推着轮椅的手都跟着颤。 “你能别笑了么?能不能要点儿脸。”邢岳推着轮椅不紧不慢地走着。项海坐在里面东倒西歪,低垂着头,后颈的骨节白得明显,朝衣领下延伸着。 笑跟哭差不多,都带着主人也解释不清的叛逆情绪,别人越是劝就越是停不下来。 可笑比哭好,停不下来才最好。 于是邢岳就差不多劝了一路,“能别笑了么?” 医院是个永远不会冷清的地方,尤其是上午的黄金时段,这会儿更是挤出了早高峰的感觉。 邢岳推着项海,小心地躲避着火急火燎的病人家属,在路过一个停车场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的一个背影很眼熟。 好像是...老妈? 人影交错,无一不是脚步匆匆,那个疑似罗美华的身影在人丛中闪了两下,就消失了。像是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谁啊,邢哥?”轮椅停住了,项海发觉邢岳朝远处看着,像在找人,就也抻着头朝人群里张望。 “刚才看见一个人,有点儿像...我妈。” 项海仰起脸看他,“那你追过去看看,我在这等着。” 邢岳摇了摇头,“已经走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说着他掏出了手机,“我打个电话问问。” 项海又朝人群里看过去,除了病人就是病人的家属,没有什么愉快的表情。他就在猜,如果真的是邢岳的妈妈,那她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人的,抑或是知道邢岳受伤了,放心不下过来看他的? 第144页 可随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叫曲薇的女人。 “妈。”电话接通了。 “哦,没啥事。就是,刚才在人民医院这,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来医院了么?” “哦。” “没了。” “嗯。” 邢岳的这个电话很安静,也很简洁,应了几声就挂了。 项海一直仰着脸在看着,发现他也没什么表情,很平淡,睫毛垂着,轻轻抿着唇,把手机装进兜里。 “怎么样?”项海问他。 “是我妈,她说...来看个朋友。”邢岳挺意外,没想到,罗美华还有朋友? “不会是来看你的吧!” “嗤。”邢岳扯起嘴角,“不可能。” 项海抓了抓头发,或许邢岳的妈妈还不知道他受伤了吧。按那人的性格,大概率也不会跟人提,也可能是不想他妈妈担心。 不过按他的理解,孩子好端端出现在医院,当妈的总要问一问因为啥吧。可刚才听邢岳蹦出的那几个字,哪个也不像在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也不敢再继续打听了。 邢岳推着他回到病房,一路沉默着。 进了门,把热水瓶灌满,又把几支瓶装水拿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嘱咐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邢岳就准备离开。 “邢哥,”项海又靠在床头坐着,“晚上我等着你回来一起吃饭。” “嗯。”邢岳答应了一声,不过跟着又说,“还是别等了吧。你先吃,我还说不好几点能回来呢。” “没事儿,几点我都等着。” “行。”邢岳朝他笑了笑,“那我争取早点回来。”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点儿,别瞎想... 第五十九章 “徐局?”邢岳敲开了徐枫办公室的门,探进半个身子。 徐枫从一堆文件里抬起眼,见是他,就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邢岳进了门,坐到沙发上。徐枫又朝他招了招手,于是他又改坐到徐枫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 “听老秦说昨天您找我?” 徐枫胳膊支在桌上,左右看着他的脸,打量了半天才说,“你挺能耐啊?刑警队那么多人,就显着你了是吧。” 邢岳直了直身子,目光微沉,“是。我一点一滴的进步,都离不开局领导的培养,和同志们的支持。今后,我会以更加饱满的工作热情,和更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投身到...” “行行行行,打住。”徐枫比了个手势,让他闭嘴。 他怀疑邢岳脑子里是不是有本字典,存着专门对付自己的词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样的。 “今天叫你来,是有两个事儿。” 早已习惯了徐枫的这种叙事节奏,邢岳调整好心情,准备接收一个事儿和另一个事儿。 “老唐的材料已经报上去了,结果出来至少还得一个月。不过,”徐枫的身子朝前探了探,略微压低了声音,“据可靠的小道消息,他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邢岳立刻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礼,“我代表老唐,感谢局领导对他的帮助和提携!” 这可是大好事。老唐能有个好归宿,他心里很高兴。像开了一扇窗,感觉这阵子盘桓在头顶的阴霾总算透了些亮。 徐枫示意他坐下,接着又说,“另外一个事儿。” 徐枫点上支烟,“市局刑警队那边最近缺人缺的厉害,所以想从下面各个分局抽调些人手过去。”他看了邢岳一眼,“你琢磨琢磨,看派谁过去合适,这礼拜把人报给我。” “哦。”这消息倒是有些意外,不过邢岳跟着还是答应了一声,“是。” “嗯,去吧。”两件事说完,徐枫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邢岳站起身,转头朝门口走。 看着他背上若隐若现的青黑,徐枫有些迟疑,还是把他叫住,“邢岳。” 邢岳站住,转回身。可被徐枫盯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 “算了,没事了,你出去忙吧。” 徐枫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啥要把他叫住,好像有话说,可看着他的眼睛话又没了。于是就让邢岳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邢岳和邢逸清很像,这是他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感受。 想当年邢逸清就坐在自己现在的位置,而作为“小弟”的自己就坐在对面,一如现在的邢岳。 时间过得飞快,闭上眼,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再睁开,早已物是人非。自己的位置变了,视角也跟着转了方向。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又觉得邢岳和邢逸清很不一样。 有些东西被继承下来,刻进了骨头,抹也抹不掉。却又被不同的血滋养着,结出了不一样的果实。 同样的炙热,一个如烈酒入喉,一个却像在灰烬下忽闪着的火种。 出了徐枫的门,邢岳先回了趟办公室,见老唐没在,又上楼去找周勋。 缉毒大队的办公室就在刑侦的楼上,带着浓浓的“禁毒”风。 一个集体无论大小,总会或多或少地带上领导者自身的气息和性格。办公室也一样。 或许是缉毒这一行的工作性质决定的,缉毒警大多不会抛头露面,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所接触的嫌疑人更是“鬼”比“人”多。因此,以周勋为首的这群人,都,长得挺随便。 第145页 随便的身材,搭配上随便的发型和随便的脸,坐在随便的办公桌前,随便地抽着烟。以至于邢岳一进门,还以为这些人都是周勋复制粘贴出来的。 “邢岳啊,来这边坐。”周勋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翻着,洋洋洒洒铺了一桌子。发现邢岳进来了,就把桌上的东西朝旁边一推,露出一片桌角,又拉过一张椅子搁到自己旁边。 邢岳坐下,发现周勋今天难得的发质蓬松,脸上的胡子也刮得挺干净,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正打算下去找你呢,昨天也没顾得上。”他递给邢岳一支烟,又送上火,“哎对了,昨天你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有啥事儿啊?” “没事儿。”邢岳凑近那火苗,把烟点着。 “操,没事儿你挂我电话?” “没事儿才挂电话,有事儿电话能挂么?” 周勋一愣,这话听着,怎么好像还挺有道理? “嗐,别的都不说了,我代表战青,还有我们全队,谢谢你。”说完一巴掌拍在了邢岳的肩膀上。 “用不着。”邢岳把他的手掀开,“我过来就是想问问战青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周勋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接下来就是努力恢复。医生说,恢复得好就还能走,但肯定是走不利索了。” 他重重地吐着烟雾,“唉,队里是回不来了,可能会转到后勤,或者别的文职单位吧。” 邢岳没吭声。突然转去文职肯定很难适应,但好歹也算保住一条命。至少他的媳妇不用再提心吊胆,一对双胞胎还有爸爸。 “我合计着,借着宣传禁毒日这个机会,给他申请个二等功,也算没白遭这一回罪。” 邢岳哦了一声,不过马上就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的话,项海也得是二等功啊!” “谁?”周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就是正阳路派出所受伤的那个同志啊!”邢岳很不满。这个周勋,竟然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项海的名字。 “噢,噢!”周勋恍然大悟,跟着又一巴掌拍上了邢岳的肩,“对了,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他猛吸了口烟,往跟前凑了凑,“你认识那小孩儿吧?” 邢岳皱起眉,“哪小孩儿啊?” “就是你刚才说的,派出所那同志,叫项海的?” “啊,认识啊。咋的?”不知道周勋在打什么主意,邢岳提高了警惕。 周勋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点头,同时还咂着嘴,“我觉得那小孩儿,啧,真不错!” 邢岳冷眼瞥着他,“你啥意思?” 周勋沉浸在伯乐的快乐中,没留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我这边本来人手就不够,这回战青走了,就更缺人了。” 邢岳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默默对答,“谁不缺人啊?你走一个,我这边还要走俩呢。我比你更缺。” “所以我就想啊,把项海那小孩儿争取过来。”周勋眼里闪着光,看着邢岳,“你觉得咋样?” “不咋样!”邢岳断然掐灭了他这个念头。 “为啥?”周勋挺吃惊。他只是给邢岳分享自己的这个计划,并没有征求他同意的意思,更没想到他会反对。 “你这太危险。” “啥,啥玩意儿?”周勋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嘴里说出来的。 “哦,我意思是,这事儿光你自己想没用,得征求人家本人的意见。毕竟在你这可比在派出所累多了。” “那是肯定的。”周勋狐疑地看着他,“总不能硬把人拽过来。” “不过,你不是认识他吗,我就想跟你打听打听情况。他人咋样?靠谱不?” 邢岳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这话问的。人咋样?靠不靠谱?呵呵。 我说他是天底下最最牛逼的人你会信?我说就没见过比他更靠谱的人你会信?我说把咱俩的技能捆一块儿再乘以二都赶不上人家你会信?我说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办公室人家会看不下去,会犯强迫症你会信? 可惜,如此良言一堆,却说不出口。 不过同时,邢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明明比周勋更缺人啊,凭啥只有他可以去争取项海?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点燃了,几乎要拍案而起! 想想吧!每天可以和帅气的小男朋友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出现场,一起吃饭,有事没事还能指挥指挥他,犯了错误还可以明目张胆地批评批评他,没人的时候甚至可以... 想到这,他一个激灵。这似乎不太好吧。 可又一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无异于是朝项海手里塞了一把放大镜,自己所有的毛病都将无处遁形。 到那时,项海或许会觉得他这人也就那样,平平无奇,原本的好感和神秘感荡然无存,然后就会开始失望,甚至会开始讨厌自己... 嘶......太可怕了。 周勋就看着邢岳直勾勾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目光空洞中又透着复杂。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哎,我问你话呢。” 邢岳已经脑补了一出悲剧,被周勋强行喊Cut,眼珠这才动了动,“你问,啥来着?” 周勋皱起眉,“我问你项海那小孩儿人咋样,靠不靠谱!” “哦。”邢岳按了按脑门,“他人...特别好,特别靠谱,比我强。” 第146页 说着他站起身就准备离开,又四下看了看,微微皱眉,“你们就不能把这屋收拾收拾?啧,看得我强迫症都快犯了。” 项海无聊地在床头靠着,手背上扎着针,开始了新一轮的滴滴答答。 他特意让护士把针扎在左手,这样可以空出右手来看看手机。 自打前天晚上更新了一期节目以后还没登上来看过,这会儿他打开APP,被弹出的消息吓了一跳。 怎么凭空冒出这么多的留言和打赏? 通常他每更新一期都会收获一些评论和打赏,数量有多有少,但总体稳定。不会突然变凉,也不会莫名爆火。 可今天,新增的评论上千,被打赏的金币也突破了以往不止一个数量级。 什么情况?粉丝暴涨了么?去后台查了一下,新增的粉丝也才四个而已。 他点开了回复数量最多的一条评论。 无聊:这讲的也太水了叭!给幼儿园小朋友讲去叭!笑死,这年头还有人不会打110吗?不会吧不会吧??拜托主播用点脑子好不好。这种水平就不必出来丢人了吧。给你一星都嫌多。再不努力提升,会果断取关。 啵啵奶茶:我觉得还可以啊。 人间绝色:+1。再说,主播声音那么好听也值回票价了。 红领巾:@无聊,你会,你来,话筒给你。 无聊:@红领巾,讲的不好还不让人说话了? 红领巾:没不让啊,你倒是说人话啊。 无聊:我说不说关你pi事? 红领巾:我pi没事。 和为贵:楼上的,要撕出去撕,你们吵到我的眼睛了。 无聊:呵呵笑死,你殷勤的样子,像极了主播的舔狗。 红领巾:呵呵笑死,你无聊的样子,狗都不舔你。 啵啵奶茶:哈哈哈哈哈哈! 大头:本来要睡了,现在不困了。 无聊:你有病吧!评论区是你家的?我爱说啥说啥! 红领巾:你有病吧?评论区是你家的?我爱说啥说啥。 人间绝色:@多加香菜谢谢,速来,你老公评论区翻车了。 红领巾:@人间绝色谁老公? 无聊:懂了,你就是主播的小号! 红领巾:你不懂,我是主播的小唢呐,吹一段儿送你上路。 和为贵:...... 啵啵奶茶:哈哈哈哈哈哈! 多加香菜谢谢:嚯!! 无聊:你这是恐吓,是人身攻击!你信不信我报警! 红领巾:信。请按照警察叔叔教的,用正确的姿势拨打报警电话。谢谢。 系统通知:@无聊,您好,感谢您对主播的支持。您的留言涉嫌违规,请您在畅听的同时,遵守留言区规定,文明交流,合理发声。点击这里查看《节目留言板块规定》。 系统通知:@红领巾,您好,感谢您对主播的支持。您的留言涉嫌违规,请您在畅听的同时,遵守留言区规定,文明交流,合理发声。点击这里查看《节目留言板块规定》。 红领巾:好的。 啵啵奶茶:哈哈哈哈哈哈! 多加香菜谢谢:@红领巾,你好乖哦~ ...... 项海感觉脑袋嗡嗡的。那些ID像连了麦,在耳边吵个不停。 那个“无聊”他见过,不是第一次挑刺了。一般对于这种评论他就只当看不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节目不是为了满足每一个人,而是讲给需要的人听。 可这个“红领巾”又是谁啊? 他点开“红领巾”的主页,发现这是个昨天才注册的新用户,个人信息里面除了一个名字啥都没有。所关注的主播也只有他一个,订阅的节目也只有他这一档。 翻看这个人发出的评论,他把自己栏目下的每一期节目都点了赞,并且评了一个“鼓掌”的表情包。 碰到有别的用户夸自己,他会挑几个回复人家“同意”。碰上无端挑刺儿的,就怼一句“你来?”。 另外,每一期节目他都打赏了一百金币。 这新增的两千多金币,让项海有了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同时也让“警察叔叔”的主播等级直接上升了一级。 这个大方的奇葩是谁啊? 第一个出现在项海脑子里的人就是邢岳。可跟着他又甩了甩头。 这么幼稚的事儿,应该不会是他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穿上我的小马甲,吹起我的小唢呐,滴滴哒滴哒... ( ̄_, ̄ ) 第六十章 今天意外地清闲,邢岳准时下班。 他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赶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就见项海正一条腿站着,趴在窗台上朝外张望着。 听见响声他回过头,立刻就有了笑容,“邢哥!” 他一蹦一蹦地跳过来,声音都跟着颤,“今天这么早啊!” 邢岳紧走了几步迎上去,让他扑在自己的手臂上,“你小心点儿,急啥啊。” “想你了呗。”项海扬起脸看他,眉目间带着那种心愿得偿的快乐。 这话就像一壶新熬的蜜糖,咕嘟咕嘟灌下去,又暖又甜。 “这么直白?”邢岳扶着他,享受着暖,品着甜。表面上稳的像个恋爱高手,可心里却像钻进一只撒欢的野狗,正疯狂地摇着尾巴。 第147页 项海挎着他的胳膊一瘸一瘸地朝里面挪着,“直白点儿不好么?” 项海觉得自己变成这样是受了邢岳的影响。要是搁在过去,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都会起鸡皮疙瘩。没想到今天亲口讲来,眼都没眨一下。 他把邢岳带到桌边,“刚好,刘阿姨送来的饭菜还热乎着呢,她给你做了红烧肉。” “你坐着吧,我来弄。”邢岳让他坐到床边,把饭盒拿到小桌上,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对面。 掀开饭盒盖子,扑鼻的香气。邢岳搓了搓手,接过项海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肉。 “白天又有人来看你了?”嚼着肉,他注意到那边桌子上的东西似乎又多了一些。 “嗯。”项海也夹了一块,“来几个所里的同事,陈所也来了。” “你人缘还挺好。”邢岳笑着。 “还行吧。”项海略显得意。 “对了,我们局长今天跟我说,老唐...”邢岳一边吃饭一边跟他闲聊,“你见过老唐吧,就是上次在李东兴家楼下。” “嗯,见过。” “他说老唐很有可能去你们所,接陈章的班,当副所长。” “是么。”项海眨了眨眼,“那他人怎么样?凶不凶?” 邢岳呵呵一笑,“他啊,特别慈眉善目,跟老寿星似的。” “那我可就放心了。”项海也笑起来。 说到这,邢岳忽然停住,咬着筷子的尖儿,“小海,你想过...离开派出所么?” “嗯?”项海抬起头,腮帮子鼓动着,“干嘛离开?我就喜欢当警察。今天陈所还表扬我来着呢。” “不是不当警察,是换个地方。比如,去分局。” “分局?”项海停下筷子,“你说,你们分局?” “嗯。” “没想过。”项海摇了摇头,“嗐,想也没用啊,也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要是可以呢,你愿意么?”邢岳继续试探着。 项海琢磨了一下,忽然皱起眉,还压低了声音,“邢哥,你意思是,想办法偷偷把我弄进去?这...不好吧,影响不好。” “操,你想啥呢?”邢岳被他这拐弯抹角的思路逗乐了,“干嘛偷偷的啊,咱大大方方的好不好?” 项海像猜谜似的思索着,不过很快就开了窍,“你是说,老唐留下的那个位置?” 邢岳没吭声,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刑警队当你的小弟?” 啧,好像也没有很惊喜的样子。咋回事,是刑警队不吸引他,还是自己没有魅力? 再拿周勋试试。 “前些天我们分局有个缉毒的兄弟被打伤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知道。” “现在命是保住了,可人伤得挺重,不适合再干缉毒了,大概会转去文职单位。” 项海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缉毒那边现在也缺人手。”邢岳继续观察着。 就见项海猛地抬起头,像换了新电池的机器人,两眼放光,抑扬顿挫的大嗓门充满了科技感,“邢哥,你,你是说,我,我可能,有,机会?” 岂有此理。邢岳撇了撇嘴,酸了。 难道“太棒了,可以和男朋友在一起上班”不该是整件事的重点么?不值得期待么?亏得自己先前还激动了半天,甚至连如何在不打击他积极性的前提下婉拒他进刑警队的理由都想好了。 没想到小丑竟然是自己。 见项海仍眼巴巴地等着,邢岳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你就先跟我说说呗!” 项海抓着耳朵求着。 邢岳咬了一口肉,再扒一口饭,“真好吃。太香了。” “哎呀邢哥,”项海有些泄气,“你咋这样。” “你就那么撅着嘴坐着吧,啊,看我给不给你说。”邢岳简直有一百种办法吊他的胃口。 项海只好又端起碗。 吃过晚饭,邢岳又找来轮椅,把项海推出去遛遛。 天色半明半暗,在外面野了一天的小鸟纷纷回巢,挤在枝杈间叽叽喳喳地闹着。 医院的小路亮起了灯,灯下三五一群地凑着些病友,彼此交换着各自九死一生,又得以重回人间的经历和心情。 俩人又找到白天的那张长椅,刚巧是空的。邢岳扶着项海从轮椅挪下来,和自己并肩坐到长椅上。 没了阳光的普照,世间万物都渐渐冷却下来。曾经有多烫,现在就有多凉。 “冷不冷?”邢岳问他。这长椅白天就躲在树荫下,这会儿更是没什么温度。 “不冷。”项海摇头。 “不冷也用不着这样。”邢岳伸手把他胸前敞开的纽扣系上一颗,“又没啥胸肌,就别露着了。” “操。”项海夺回自己的领口,“有胸肌也不能露着啊。不是,谁露着了啊?”差点儿又被他绕进去。 “再说了,谁说我没胸肌,人家我身材可好了。”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嗤嗤地笑了起来。 邢岳才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火,又掐回到指间。 刚才的一瞬间他几乎脱口而出“真的么,让我看看”,终究还是憋住了。 听说人单身久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颜色,听什么都像是调情。邢岳觉得自己现在就处在这个危险的阶段。 第148页 要是一直单着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又尝了些甜头。这叫他有了种枯木逢春的感觉,恨不能得到任何一点儿暗示,就立刻把自己奉献出去。 老树发了新芽,四季便只剩了春天。春天是个躁动的季节。 因此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格外小心。这种错误早上就犯了一次,切忌再犯。如果让项海误会自己是个老色胚可就麻烦了。 在这上面,方乔就是前车之鉴。 邢岳重新把烟点着,淡淡地吸着,“你少给自己洗脑,洗多了该当真了。” “本来就是真的好吗?”项海仰起头笑着,浅浅的笑声在喉咙里打转。 他伸直了没受伤的那条腿,上下晃荡着,“想当年人家舞蹈老师都夸我身材比例好,特别适合跳舞呢。” “跳舞?”邢岳惊了,烟险些掉在地上,“你还会跳舞?” 说这话时,他眼前闪过一排排画面。 民族舞,交谊舞,广场舞,大秧歌...洁白的哈达,深V的绸衫,包臀的阔腿裤,还有和着鼓点绽放的红红绿绿... 可再搭配上项海的脸,每一帧画面都异常的违和。他想把这些画面从脑子里挖出去。 “不是不是。”项海赶紧说,“我可不会跳。” “操,那你逗我玩儿呢?”邢岳莫名地松了口气。 “嗐,就是小时候,我妈给我报的舞蹈班,非逼着我...” 话才说了一半突然就没了。 邢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时失明又失聪了。项海明明就在身边,几乎肩挨着肩,可忽然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那个被黑暗填充的轮廓是谁? 项海藏了起来。紧咬住嘴唇,暂停了呼吸,闭上眼,把自己融进浓黑的夜色里。 这是他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十年未曾提及的字眼,怎么就毫无防备地跳了出来。十年的时间,白费了。 说好了再也不提的,说好的全忘了的。 他觉得对不起那个十一二岁的自己。 最近的两盏路灯离得挺远,投向地面的光晕彼此没有交集,中间隔着大片的黑。只有猩红的一点,忽明忽暗,将绵延的夜色烫出一个洞。 邢岳猛吸了口烟,红点狠狠亮了一下。 项海可以不说话,但他没理由安静。他知道项海躲在哪,却不能伸手去拉他。那样只会让他藏得更深。 在秘密不再成为秘密之前,它永远只属于项海一个人。 既然他想躲着,就陪着他一起躲起来。 “咳,”邢岳清了清嗓子,侧过身,“那你知道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报过啥班么?” 等了一会儿,那个轮廓终于有了回应,摇了摇头。 邢岳嘿嘿笑了两声,又吸了口烟,“啥也没有。” “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是班里最最自由的人。” “我的课余时间可多了,可惜没什么人跟我玩儿。人家都忙着补课呢。弹琴,画画,外语,跆拳道...” “哦,对了,还有跳舞的。”邢岳把烟叼在嘴里,抬手揽过项海的肩,在他手臂上搓了搓,“小老弟儿,你当年学的什么舞啊?把身材练得这么好。” 项海转过头,依然沉默着,像在犹豫,又像在体味邢岳描述的那种自由。 “说说呗,”邢岳笑着,被烟雾迷得眯起了眼,“回头我也去练练。” 许久,邢岳的烟都快燃尽了,他才终于开了口。 “芭蕾。” “......” 空气凝固了,像块琥珀,把他们封在里面。俩人就那么对视着,谁都不肯眨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封印终于“噗”地裂开一道缝。 “哈哈哈哈哈哈哈!”邢岳噼里啪啦地拍着大腿,笑得几乎断气。 “操。”项海自己也笑了,见邢岳笑得停不下来,又觉得不好意思。 “至于么邢哥,还有完没完?” 邢岳踩灭了被笑掉在地上的烟头,抹着眼睛,又揉了揉扯得生疼的嘴唇,勉强止住笑意,“那你怎么,嘿嘿,还说不会跳呢?” 他脑子里又有了些画面。里面的人旋转跳跃但很模糊,像打了码,看不清脸。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来。 项海摸了摸鼻子,“我总共也没去几次。” “为啥不去?” “...来根儿烟。”他朝邢岳勾了勾手指。 火光照亮他低垂的眼,跟着又熄灭。黑暗中又亮起一颗猩红的点。 “不爱去,我根本就不喜欢跳舞。”他吐着烟雾,回忆着,“而且那老师使劲儿掰我的腿,太他妈疼了。” “可能是我柔韧性不好吧。”他像是笑了一声,“我妈...也不知道给我报了多少班,反正都是她喜欢的。” “那时候我可忙了,”他朝后一靠,枕着硬梆梆的椅背,瞪着夜空,“可还是啥也没学会。因为后来她又把那些班都退了。” 他抽着烟,自言自语着,语气平淡,“让我学我就学,不让我学我就不学,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我他妈可乖了,乖得跟傻逼似的。” 嚯?这算是发脾气了?邢岳在旁边默默听着。原来他也有脾气啊。 可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了下文。这就算发完了? 邢岳没忍住,乐了。 这也叫发脾气?还不如自行车车胎漏气动静大呢。 “过来。”他伸过手臂,勾住项海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别扯没用的了,说点正事儿。” 第149页 “周勋今天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来着,大概是想把你争取过去。” “周勋?” “我们分局缉毒大队的队长。” 项海瞬间把邢岳的手臂掀开,坐直了,“你怎么说的?” “操,你能不能利用完我再嫌弃?” 项海赶紧又把他胳膊抱过来,在手背上搓了搓,“到底怎么说的?” 邢岳抽回胳膊,看着他,“你就那么想干缉毒警?” “想,特别想。”项海也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比给我当小弟还想?”邢岳还是有点不死心。 “嗯!”项海丝毫没犹豫。 “行。”邢岳把他往旁边一推,站起身,“我也就是考验考验你。你以为我小弟是那么好当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项海自己爬上轮椅,“那周队什么时候能找我啊?” “先别叫那么亲行不行,你还不是他小弟呢。”邢岳瞥了他一眼,“你等着吧,他比你着急。” 项海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搓了搓手,“明天等结果出来,我就出院,回家等着。” 对哦,明天检验报告就出来了。这么关键的事,差点就忘了。 项海又靠回到轮椅里。 邢岳推着他穿梭在路灯投下的光晕里,影子时短时长。 “邢哥,我好像,有点儿害怕。” 轮椅停住,项海仰起脸,邢岳低下头。 “咋办?” “没办法,挺着吧,我比你更害怕。” “......” 轮椅继续向前滚动,邢岳的脚步跟在后面,“害怕是正常的,这叫黎明前的黑暗。” “咱俩一起害怕,一起挺着,负负得正。然后天就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 第六十一章 “邢哥,邢哥?”项海趴在床边叫着。 “邢哥,醒醒,大夫过来了。”他晃着邢岳的胳膊。 邢岳的眼皮终于掀开一条缝,脸埋在胳膊底下,“嗯...谁?” “大夫,送报告来了。” 浑沌了两秒钟,邢岳腾地翻身坐起。他昨天已经跟徐枫请好了假,就等着今天出结果。 大夫胳膊底下夹着一叠检验报告站在一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儿。把报告交到患者手里,再检查一下伤情,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准备出院了。可这个病人,非要拽着自己的家属一起来听结果。 而那个家属就像几辈子没睡过觉似的,晃了半天也不醒。真把医院当成自己家了? 那个病人也真是,伤的是腿,又不是手,就舍不得多用点儿力气?跟挠痒痒似的,什么时候能把人叫起来。要是自己过去... 病人家属终于清醒了,和病人肩并肩站到自己面前,大夫这才一脸端正地从胳膊底下抽出那叠纸。 不过感受着眼前的两个人既紧张又期待的神情,大夫又有那么一瞬间的出戏。 他想到了宣旨的公公,圣坛前的牧师,以及婚礼现场的司仪。 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检验报告递到项海手里,“结果出来了,你看一下吧。” 项海接过来,手有点抖,翻开第一页才扫了一眼又合上,递给邢岳,“邢哥,要不你帮我看吧。” “哦...行。”邢岳的手指在短发里狠狠抓了抓,接过来,稀里哗啦一通翻,习惯性地去看最后一页。 他的目光在纸面上乱跳,好像停下来就会被烫到。手比项海还抖,眼前奇奇怪怪的字母和各种看起来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又不懂的字都带着重影。 项海本来就挺紧张,看他闷头研究了半天也不说话,就更紧张了,“邢哥,咋样啊,啥结果?” 邢岳紧皱着眉,像跟那报告有仇,“等会儿。别打岔。” 于是项海就继续等着。 大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看了眼时间,两只手插进兜里。他不明白,那么一张冗长的化验单明细有啥好研究的。 “大夫,”邢岳终于抬起眼,把报告合上,“请问,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项海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大夫。 大夫揣在白大褂兜里的手指捏了捏。这人,就看了个寂寞,还看得那么认真? “咳,结论就是,五份血样,还有那个注射器里残留溶液的样本,检测结果都是阴性。” 邢岳吞了下口水,又问,“大夫,我想再确认一下,阴性就是指,没病吧!” 大夫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哦。”邢岳深吸了口气。他能感觉到项海目光,不过没回头,继续问,“大夫,那个,请问他可以出院了么?” 大夫斟酌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出院以后要注意休息和饮食,不要做剧烈运动。如果有什么不适,及时反馈。” “好的。谢谢。”邢岳把那叠报告折起来,紧紧攥在手里。 “好了,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大夫从兜里掏出手,伸过去,“祝贺你,警察同志。” 项海急忙也伸手过去,和他握住,“谢谢,谢谢!” 大夫的工作完成,离开了。邢岳把人送出病房,然后关上门。 才转过身,还没站稳,就感觉眼前一花,项海已经飞了过来。 第150页 他被扑上来的人紧紧抱住,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上,“咚”的一声。 好疼! 多么热情的小男朋友,腿都瘸了冲劲儿还这么大。 邢岳当然也立刻回应过去,把项海狠狠搂在怀里。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很复杂,喧闹得像庆典现场。一百支烟花被同时点燃,说不清哪一朵更绚烂,哪一朵最长久。 总之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人,项海顶多排第二。 “邢哥?”好一会儿,项海才有了动静,声音拢在自己和邢岳的身体中间,有些闷,“你又哭了?” “没有。”邢岳的脸埋在项海颈间,同样闷着声。 他这次真没哭。因为这会儿他正感受着项海脖子上脉搏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从疯狂渐渐趋于平稳。 这种活生生的,带着体温的律动让他安心。 “我看看。”项还松开胳膊,扳过邢岳的脸看着。还真是没哭。 “你咋不哭呢?” “操,你咋不哭呢。”邢岳撇过头,挣开他的手,“你哭一个给我看看。”他还从没见项海哭过呢。 “我不会。”项海笑起来,“再说,我也没你哭的好看。” “滚蛋。”邢岳把他从自己身上掀开,“走,咱们回家。” “......嗯。”项海答应着。 刚才大夫亲口说他没事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心情瞬间攀至顶点。 加速的心跳产生了巨大的能量。他想大喊,想奔跑,想放肆地拥抱邢岳,来释放掉这一波来势汹汹,又无处安放的热潮。 不过这种汹涌的东西来得猛,褪得也快。这会儿他已经挺平静了。 可听到邢岳说了句“回家”,他一下子就怔在原地。 这话简直比医生的话更上头。醇得不搀一滴水。 “干嘛?还不想走?”见他站着不动,邢岳就回过头问。 “不是...”他这才跟上来,一歪一歪地走向窗边。 窗外的风景其实每天都差不多。蓝天,绿树,白大褂,红十字,芸芸众生。在变的只是看风景的人。 昨天翘首期盼的人,现在正在招呼自己回家。 老天待自己可真好。 “邢哥,”他转过身,背靠着窗,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邢岳笑起来,“我自由了!” “东西可真多。”邢岳办好了出院手续,再把病房里存的一堆礼品搬上车,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 “明天拿到所里给大伙吃。”项海看着那一堆东西也挺犯愁。 “你明天还打算上班?” “想去...”项海坐进车里,“要不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你可得了吧,”邢岳坐上驾驶位,拉过安全带扣好,“你消停地呆着吧,养养你的瘸腿。大夫不是说了么,不能剧烈运动。” “我不剧烈...” “你懂啥叫剧烈?” “......那你拿着,回头带去分局给大伙分了。”项海也系上安全带,“给周队他们带点儿。” “啧,”邢岳一听这个又不乐意了,“你能不能收敛点儿?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地拍马屁?至少别当着我的面拍行不?” 项海笑起来,“不当着你的面拍还有啥意思。” “操。”邢岳也乐了,“你这是个什么心理!” 项海还真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刺激?” “......” 车子停在楼下,项海下车,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哎呀,总算回来了!” 邢岳关了车门,点上一支烟,“别抻了,赶紧上楼,我饿了。”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一转眼已经到了中午。 他叼着烟走到项海跟前,曲着膝盖,身子矮了一大截,“上来。” “干嘛?” “背你上楼啊。”邢岳侧过脸,“快点儿。” “不,不用了,邢哥。”项海往后退了两步,“我,我慢慢走就行。” “啧,别废话,赶紧的。”邢岳伸手把他拽回来,“等你爬上去我都饿死了。” “别了吧,邢哥,我,我挺沉的。”项海还是很不好意思,盯着邢岳的后背。看见他脊柱两侧的肌肉绷紧,在T恤下面起伏着。 邢岳直起身,手指掐着烟狠狠吸了一口,“你能不能痛快点儿?咱俩在楼下这么拉拉扯扯的有意思么?” 说完又弯下腰,“你爬上来,别窜。” 项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搂着邢岳的脖子。 邢岳直起身子,揽住他的腿,往上颠了颠,“你都瘦了,回头多吃点儿,补一补。” 项海没吭声。不过他忽然想到刚才邢岳让他别窜,又想起在病房里邢岳被自己狠狠地撞到门上。 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邢哥,刚才你撞疼了吧!”项海简直后悔死了,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邢岳背着他进了单元门,走得不快,但很稳,“开玩笑,你看我像那么娇气的人?” 项海撇了撇嘴,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他的下巴搁在邢岳的肩上,眼前刚好是他左边耳垂后的那颗痣,随着爬楼梯的节奏,在他的视线里微微摇晃着。 项海的呼吸正扑在脖子上,邢岳觉得很痒,想歪过头蹭一蹭,又不好意思乱动。 第151页 一路盯着那颗痣到了二楼,在邢岳转头的时候视线错了位。项海发现在邢岳浓黑的短发中间,有那么一根特别扎眼,就在他耳后的位置。 “邢哥!”他一下子勒住了邢岳的脖子。 “嗯?”邢岳被勒得停下脚步,侧过脸看他。 “你,你有一根白头发!”项海的语气很强烈,就像忽然发现邢岳把头发全剃光了。 “哦,是么。”邢岳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一根白头发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别说他了,连张晓伟都有白头发了。 “那你帮我拔了。” “哎,算了,别拔。”他才说完又反悔了,“人家说拔一根会长十根。留着吧,这可是时光的馈赠。”说完他笑了起来。 项海没说话,却更收紧了手臂。 “哎,你松点劲儿,想勒死我啊!” 于是项海就松了松,把脸贴到邢岳的背上。 他很后悔,昨晚不该揪着邢岳说话,没完没了的,一直聊到凌晨三四点。 昨天在医院,无所事事的他几乎睡了一个白天,结果到了晚上就特别有精神。他让邢岳给他讲分局的事,讲缉毒大队的事,讲他们刑侦的事,还讲他是怎么孤身一人把那五个人摁住的....... 邢岳就一直陪着他聊着,有问必答。却从没问过他一个问题。 他觉得邢岳的这根白头发就是被自己折腾出来的。自己在医院的这几天,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邢哥,”他抬起头,看着邢岳的侧脸,“我帮你把那根白头发拔了吧。” 邢岳又站住,“那长出十根怎么办?” “那我就继续拔。长多少拔多少。” “操,你对我可真下得去手。”邢岳把头转了转,“那你就拔吧。” 于是项海把周围的黑发拨开,小心地挑出那根白发,两个指尖捏住,用力一揪。 “嘶!”邢岳脖子缩了一下,“还挺疼。” “给我看看。”他怀疑项海直接拽了一撮下来。 项海摊开手掌。他凑近了才看清,一根很短的头发贴在他掌心,从头白到尾。 “还真是。”邢岳也有些感概,岁月不饶人啊... 他“呼”地吹了口气,那根来自时光的馈赠就化作一阵风,飞了。 “哎!”项海急忙伸手去抓,结果抓了个空,“别扔啊,我还要留着呢!” “留着干啥,下崽儿啊。”邢岳继续背着他上楼。 “这可是你第一根白头发,多有意义啊。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项海后悔自己的手慢了一拍。 邢岳很夸张地哼了一声,“一根白毛你当宝贝儿似的留着,我亲你的时候,你咋不珍惜着点儿?那还是我的初吻呢,都被你糟蹋了。” “操!”项海的脸唰地红了,“邢哥你小点声!这楼里可还有人呢!” 邢岳的大嗓门在自带拢音效果的走廊里回荡着。 到了三楼,邢岳把他放在门口,嗓门依然很大,“你糟蹋完我又不认账,还捂着嘴不让我说,你可真是个渣...” 项海赶紧开门,把他推了进去。 这时候邢岳的手机响了。他一边关门,一边接起电话。 “喂,啥事儿?” “我今天请假了。” “啧,我怎么就不能请假呢?”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项海,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 “啊,问了。”他朝项海瞥了一眼,“乐意着呢。” 又听了一会儿,“那当然好了,”再次瞥着项海,“那就赶紧的吧!” “嗯,行。” “啧,行了,挂了!” 他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嘴撇成弧形,“是你周哥,惦记着你呢!直跟我打听,就怕你不愿意去当他小弟。” “嗤,你们俩还真是绝配,”邢岳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隔空互相拍马屁!” “哦不对,不是隔空,是隔着我!”他的两条长腿叠在一起,脚尖晃荡着。 刚才在电话里,周勋表示既然项海愿意过来,就要抓紧操办调动的事,同时还要替他和王战青一起,申请个人二等功。 啧啧。 项海往他跟前挪了挪,揽过他的肩膀,认真地说,“他是周队,不是我周哥。” “我就你一个哥,别人谁都不行。” 说完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我也不渣,一定对你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正确地拍领导马屁》 第六十二章 邢岳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要“被人负责”的这一天。 项海的脸近在咫尺,手还搭在自己肩上,嘴里说着既土又撩的情话...如果这也算情话。 要不是他一脸的认真,邢岳几乎就要把这当成某种仪式的开场白。 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来着? 孤男寡女,暧昧的气氛,恰到好处的时机,刚好容得下两人的沙发... “时机”这个虚无缥缈的玩意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破案讲究时机,抓捕嫌疑人讲究时机,买房买股票也讲究时机。 时机把握得好,你就是如鱼得水的锦鲤。反之,就是四脚朝天的王八,再想原地翻身可就难了。 邢岳觉得自己现在就背着重重的壳,两只脚着地,另外两只朝天。 是顺势推倒,进而走上人生巅峰,还是会错了意,从此被钉在老色胚的耻辱上,关键就在于对眼前这个“时机”的把握和判断。 第152页 不过这么多年的警察也不是白当的。在四目交错的一瞬间,他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项海的目光很纯粹,满满的责任感,没有自己期待的这啥和那啥。 邢岳忽然预感到自己这个恋爱可能会谈得很艰难。 他现在倒是越来越能体谅方乔了。那人可能真的不是色,只是一把年纪,却被撩而不自知的人撩拨了。 邢岳已经愣了有一会儿,项海不知道他在想啥,也没敢动。 是不是自己说要对他负责什么的,太突然,时机不对?或者这话对他来说太沉重,有压力了? 可总不能勾着他的下巴说,“别指望我对你负责”吧。 这时,邢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拽了拽裤子,朝门口走,“我去,咳,把车里的东西拿上来。” “哦,那我订个外卖。”项海拿出手机,“邢哥,你想吃啥?” “我都行。”邢岳也没回头,直接出了门。 等他把东西一趟一趟都捣腾进屋里,就看见项海胳膊上搭着衣服和裤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洗手间走。 “你干嘛?”邢岳走过去想扶他。 “洗个澡,”说着他揪起衣领,朝里面闻了闻,“我觉得我都馊了。 邢岳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再忍两天吧,腿还没好呢。” “没事儿,其实外面就擦破点皮。”他拉开洗手间的门,“哎对了,邢哥,我电话搁桌上了,要是外卖送过来,你就帮我接一下。” 说完他进了洗手间。门在身后关上,“喀”的一声落了锁。 邢岳搓了搓手,然后莫名其妙地踮着脚,凑到洗手间门外,大声问,“那你,能站得住么?摔了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项海的声音,“邢哥,你不会,又打算扶着我吧!” “操。”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跟着又放大了嗓门,“别不要脸了。” 里面项海笑了起来。又过了几分钟,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邢岳只好回到餐桌边坐下。可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又站起来拽了拽裤子。 或许是条件反射,稀里哗啦的水声让他涌起尿意。可厕所被占着,这又叫他尿意更急。 裤子更不舒服了。操,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烦躁地点上一支烟,可转悠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盛烟灰的东西,只好去了厨房,把烟灰弹进水池里,再打开龙头冲走。 这时,餐桌上项海的电话响了,他急忙跑回去看,发现来电人是“吕叔”。 他拿着电话凑到洗手间门外,敲了敲,“小海,老所长给你打电话了。” 里面的水声停了,“啊?” “老所长的电话!”邢岳提高了声音。 “哦,帮我接一下吧,估计是问我出院了没。” “能行么?” “没事儿,接吧。”说完水声又响了起来。 于是邢岳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他告诉老所长和刘阿姨,项海没啥事,现在人已经到家了,叫他们放心。 电话挂断,返回了锁屏界面,屏幕还亮着,桌面竟然是项海自己的照片。 “这人,还挺自恋。”邢岳笑了起来。 总算找到了个能分散些精力的事儿,他拿着手机又回到厨房的水池边。 照片里的项海穿着一身警服,警帽端在手里,站得笔直,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笑。 这应该不是最近的照片,因为照片里的人剃着寸头,看上去很精神,也很稚嫩,比现在的项海更年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邢岳吸着烟,看着屏幕,很快,屏幕黑了。 用手指碰了碰,年轻的项海又跳进他眼里。 他推测这应该是项海警校刚刚毕业时照的,带着愿望即将实现的骄傲,笑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他顶多也就二十岁吧。 多好的年纪,多可爱的男朋友。眉眼丝毫没变,笑容也没变。 邢岳弹了弹烟灰,吐出一团烟雾。 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啥呢?好像在念大二? 十八岁考上大学,然后退学,十九岁又重新考,二十岁念大二...没错。 他勾起手指,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轻轻刮了刮,二十岁的项海依旧冲着他笑。 这笑容他怎么也看不够。 他把屏幕按灭,继续抽着烟。 项海应该是很喜欢当警察的,但一定也很想上大学。不用老所长说,在他和项海还不算熟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原因。那时的项海不过是一个才见了两次面,就热心肠地来帮自己搬家的小警察。 这世界还真是离奇。离奇得残酷。 邢岳忍不住在想,如果项海的爸妈没染上毒品,他大概会在那个富足的家庭里,被宠爱着长大吧。弹琴,画画,学外语,练芭蕾? 然后按部就班地上初中,上高中,考大学...现在大学毕业了,也许在读研究生,也许出国了,也许已经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可无论如何,也不会遇见自己。 如果这是道选择题,该怎么选? 真他妈残酷。 不过,倒也不难。 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认识项海。让他在爸妈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过没有自己的日子。 可惜,现实早已替所有人做了另一种选择,谁也改变不了。 第153页 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么? 这时屏幕又亮了,是一串陌生的来电。 邢岳把烟掐灭,接了起来,同时洗手间的水声也停了。 等他把外卖餐盒摆上餐桌,项海也出来了,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 “还挺快的。”毛巾在脑袋上呼噜了两下,就被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知道味道咋样,我看评分还挺高的。”他拉开椅子坐下,邢岳坐在他对面。 刚拿起筷子,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啥?”邢岳看着他,刘海打着绺垂在脑门上,脸色比之前在医院时好了不少,笑容还带着些水汽,身上的“天涯海角”被笑得变了形。 “邢哥,”项海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气氛里出不来,“你,你洗手了么?” “操。”邢岳无语了。这么个伤自尊的陈年笑料怎么又被捡起来了,自己还要被羞辱多少回? “你好意思么?占着厕所那么长时间。”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我在厨房洗过了好么?” 项海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仍嗤嗤地笑着。 好一会儿,他低着头咽了一小团儿米饭,然后扬起脸,“邢哥,说实话,当时,你是不是暗恋我来着?” 邢岳正嚼着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急慌慌咽了,“啥,啥玩意儿?” “我说,上回你给我送饭的时候,是不是正在暗恋我。”他咬着筷子,眼睁睁看着邢岳红了脸。 “啊呸!你,你可真自恋!”邢岳的目光没处安放,只能低头猛扒饭,“太自恋了!” “你敢说没有?”项海眯起眼看他,眼尾狭长。 “太敢了!”邢岳把饭碗一撂,抬起头,瞪着狗眼。 “我啊,从不搞暗恋那一套,我都是明着来。” “......” 这话倒是把项海将住了,没法接茬,只能闷下头吃饭。 “哎,那我问问你。”邢岳忽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他也有些事想搞搞清楚。 “嗯?”项海又抬起头。 “你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暗恋我来着?”他把问题原样抛回去,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 虽然暗不暗恋的,对他们现在的关系影响不大,但这是个关乎面子的原则性问题,必须有个结论。 大概谁先开始暗恋,谁就比较没面子? 人的心理就是挺奇怪的,往往正是因为自己先有了什么心思,才会怀疑别人也有。所以邢岳判断,项海在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肯定心虚。 不过依着他的了解,这人太怂,即便是暗恋也一定不敢承认。 可出乎他意料,项海也没犹豫,就“啊”了一声,抿起嘴角,看上去还挺镇定,“我是暗恋你来着,怎么了?” “我操?”这下倒是轮到邢岳无言以对了。 他抓着手机,在桌上来来回回地翻着,盯着项海看。 行啊,这人出息了,脸都没红一下。 他朝他扬了扬下巴,勾起唇角,“那你啥时候开始暗恋我的?嗯?时间,地点,原因,来,都交待清楚。” “操,哪有你这样的,邢哥,”项海终于绷不住了,脸烧得通红,“我都已经承认了还拷问,我不要面子啊。” 看他那样,邢岳心里喜欢得不行,可脸上还不敢露出来,只是央求着,“你跟我说说呗,我想听,特别想。” 项海垂着眼,撇了撇嘴,筷子在碗里搅了半天,才说,“就,就是,那次在大学里,上完课以后吧。” 邢岳听了心里简直要乐疯了,好像同时有一屋子的人在鼓掌,山呼海啸地向他表示祝贺,“恭喜恭喜恭喜你!” 原来,在自己开始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正喜欢着自己。 这么幸运的事,还不值得恭喜么? 可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绷住。 “哦,那你,咋不明说呢?” 这人,还真忍得住,非要别人先表白不可。还好自己脸皮厚,要不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项海只是低垂着眼,不回答。 “说啊。”邢岳朝前探了探身子,歪着头,捕捉着项海的眼神。 “因为...”又等了好一会儿,项海才开口,面前的米饭几乎都搅碎了,“你那么好...我,不敢。” 邢岳一瞬间僵在了那,刚才还在雀跃不已的心脏像被人猛抽了一鞭子,疼得一缩。 凭什么!!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发现他忽然安静了,项海这才抬起头,“邢哥?” 邢岳深吸了口气,又拿起筷子,“好个屁。” “吃饭,”他把菜朝对面推了推,“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 于是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难得的清闲叫俩人觉得无所适从。 项海坐在沙发的一头,打开电视。邢岳坐在另一头,歪在沙发扶手上,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邢哥,你喝咖啡不?”项海一边调台,一边问。 “你这不是没有么。”邢岳倒是真的很想喝一杯。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吃饱了就格外犯困。 “有,后来我准备了。”项海说着就搁下遥控器,站起身,去厨房。 “哎,”邢岳把他叫住,“你坐着,我去吧。” 第154页 “没事儿,我活动活动。” 邢岳又歪回到沙发里,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发愣。愣了一会儿,咖啡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咋样?”看着邢岳抿了一口,项海坐在旁边问。 “好喝。”邢岳又喝了一口,“你不来一杯?” “我不爱喝咖啡,没这习惯。” 邢岳就没再说话,默默地喝着。 项海又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邢哥,你平时没事儿在家都干啥?” “哦,也不干啥,就,看看电视什么的。” 项海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看样子他应该还没发现自己家的电视没插电。 “你呢?”邢岳问他。 “我啊,也差不多。”项海其实也很少看电视,偶尔打开一会儿,也就是听个响。 邢岳捧着咖啡杯,想了想,“小海,改天休息的时候,咱们出去玩玩儿吧。” 项海回过头,“行啊。玩儿啥?” “......”邢岳卡住了。是啊,玩儿啥呢? 项海这样的年轻人,平时都是怎么消遣的? “我想想吧。”他决定回头去问问张晓伟和郑双河。 “行。”于是项海转回去,继续调台。 新闻,国际新闻,唱戏,婆婆媳妇小姑子,广告,不孕不育,电视购物,皇阿玛,斗地主,广告... 终于,电视画面停止了切换,定在了一个东江本地的电视台。 这大概是个新闻节目,外景记者在做采访,背景像是一所高中的大门,四周围满了人,面色都不轻松。 被采访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略显勉强的微笑。 记者:您现在是什么心情?紧张吗? 中年男人:很紧张。我觉得比我儿子还紧张。 记者:这次高考,您对孩子的期待是什么? 中年男人:唉,就希望他能正常发挥吧。就怕他紧张,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 记者:您觉得孩子的压力大吗? 中年男人:挺大的。孩子们也不容易。不过,家长更不容易,呵呵。 “又高考了啊...”项海看着屏幕,自言自语着。 最近各种事儿太多,竟然没留意已经到了高考的时间。 邢岳也盯着屏幕,可脑子里想着别的,根本不知道电视里在演啥。 听见项海的话,他这才回过神。 记者:您的孩子有心仪的大学吗? 中年男人:有。他早就想好了,专业都想好了。 记者:那方便透露一下吗? 中年男人:呵呵,还是不说了吧。 记者:呵呵,好的。感谢您接受采访。预祝您家的考生取得好成绩,考入理想的大学。 中年男人:谢谢,谢谢。 邢岳探过身,一把从项海手里抢过遥控器。咖啡在杯子里猛地一晃,险些洒出来。 “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他飞快地切换着频道,屏幕上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地换。 “邢哥,你到底要看啥节目啊?”项海眼都花了,觉得自己都快被晃吐了。 “看这个。”邢岳终于停了下来。 “现在打进电话,不但可以享受超低折扣,还能获得一份价值998元的大礼包!” “您心动了吗!心动了吗!!心动不如行动!!” “大礼包数量有限...哎呀,才几分钟的时间,我们的热线电话就...” 项海皱起眉,看着屏幕上表情夸张的一男一女,又回头去看邢岳。 他竟然爱看这种节目? 邢岳却看得津津有味,眼都不眨。 就在刚才,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非常模糊的念头,甚至连基本的轮廓都没有。 但他能感觉得到,它已经存在了。 像深埋进土里的种子,没有发芽,但已经生了根。 如果过去已无法改变,那未来呢,可以么? 可以,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哦,总是想这啥那啥的...啧啧。 第六十三章 “邢哥,咱能换个台么?”项海实在受不了了。那个声称电话被打爆,分分钟售罄的限量版大礼包,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抢完。 而且他发现邢岳也没在看,目光只是放在上面,根本没有焦点。 邢岳把遥控器递给他。 项海接过去换了个台,顿时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这时候邢岳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电话被接通,“周勋,那个刘强你们审了么?” 项海把电视关了。 “不是,我发现你们现在挺体贴啊,要不要给他供起来啊?” 邢岳左手抓着电话,右手摆弄着打火机,斜靠在沙发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操,我亲手揍的,伤成啥样我会没数?” 项海在一旁就盯着那打火机在邢岳的指尖打转,时而停下来蹿出一簇火苗,然后灭掉,再转。 “他就是装的。这人滑得很,我建议你赶紧审,他背后的事儿还多着呢!” 电话那头周勋说了什么听不清,可邢岳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沙发桌上有一小盒薄荷糖,里面还剩了两颗。项海把糖倒进嘴里,盖子扣好,找准时机,轻轻递到邢岳手边。 第155页 “不单是涉枪的事儿,”邢岳一边讲电话,一边无意识地把薄荷糖盒子接过来,“打人的那四个傻逼就是奔着赵郎来的。刘强那天就是过去替赵郎打发他们上路的。” 项海又不着痕迹地抽走打火机。于是邢岳就开始翻来覆去转那个糖盒。 “反正你抓点儿紧吧。刘强不过是只虾,赵郎也是小角色,大鱼还在后头呢。” “哦,不是,就是顺便问问。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儿。” 邢岳一边说,一边把糖盒的盖子抠开,又按下,再抠开,啪嗒啪嗒地响。 “市里的电视台最近有过什么关于缉毒的报道么?去你那做过啥采访么?” 邢岳认真地听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手上的糖盒不响了。 “操,可真行!”他骂了一句,糖盒应声瘪了一块。 “哼,反正这事儿是够他妈操蛋的。回头得跟徐局唠唠,让局里跟电视台那边交涉一下。要不下次别他妈指望谁能配合他们。 “嗯,行了,就这事儿。”糖盒又转了起来。 “啧,”他忽然扭头看了项海一眼,“不懂,不知道,别问我。” “你能不能别这么磨叽?” “挂了!” 他没好气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这周勋,咋跟个老太太似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咋了?”项海转过头来问他。 “说知道你受伤了,问我,要不要过来看看你,还跟我打听你住哪。” “那你咋说?” 邢岳也偏过脸看他,半垂着眼皮,“我咋说的,你没听见?” “哦,说周队像老太太?”项海笑了起来,“那我拍马屁告状去。” “你敢!”邢岳恨恨一指,却发现手里莫名其妙攥着一只薄荷糖的盒子,“这什么玩意儿?” “哈哈哈哈!”项海瞬间笑翻了。 笑点总算来了,再晚一会儿他自己都绷不住了。 这时候邢岳也明白了,把空盒子朝桌上一扔,“有意思么?你几岁?” 项海仰面倒在沙发靠背上,只剩了出气儿,没进气儿。能看见他肩膀在狂抖,却几乎听不见笑声。 笑点可真低啊,也就一米吧。 “你啊,就是长得太着急,智商明显没跟上,和人家柯南整个反着来。” “你就是个外表异于常人,智慧还不如小孩儿的未成年人。” 其实嘴上说了啥邢岳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项海的喉咙上。 这个角度,性感一览无余。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么好听的声音就是从这么漂亮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相互成就,又互相造就。像一件人体工学的杰出作品。 人笑得气息不稳,喉结就抖个不停。邢岳盯着看,目光也不自觉地跟着打晃。晃得他神魂颠倒。 项海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猛喘了两口气,捏了捏发酸的腮帮子,“邢哥你几岁,你见哪个正经成年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划拉破烂儿的?” “我不正经,但我也是成年人。”邢岳的视线终于又回到项海的脸上。 “我也是成年人,而且我还正经。”项海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尽。 “成年人,就干点儿成年人该干的事。” “干啥?” “你说呢?” 一个没留神,项海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这里充满了诱惑。 体温,呼吸,心跳,欲望,漆黑的眼,唇上的伤,都属于同一个人。 这个人在诱惑着自己不断靠近,而自己根本不想抵抗。 呼吸还没来得及调匀,就再度急促起来。 属于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滚烫的,像在互相取暖。 项海的舌尖下是邢岳唇上的伤疤,那是他留给他的,破坏了嘴唇原本温润的触感,但他很喜欢。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伤疤的来历,所以才格外性感。 因此他狠狠地吻着,哪怕听见邢岳疼得轻轻哼了一声,也没停。 伤疤很快会痊愈。在它消失之前,他要把它描摹下来,刻进记忆里。这样就不会忘,也忘不了。 项海的吻来势汹汹,就像急着要证明什么。 邢岳心甘情愿地配合着,一手扶在他腰间,一手撑在自己身后。 他很想就目前的形势做一个分析,可大脑有些缺氧,是供血不足的症状。 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格外卖力地工作着,将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此刻最需要充血的部位。可明显不是大脑。 也是,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大脑。 项海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感觉到邢岳的身子在一点点倾斜,干脆两手朝他肩上一按,给他来了个痛快。 邢岳被那个一直追着自己啃咬的小兽撂倒了,仰面躺在沙发上。他先是一愣,跟着就心花怒放起来。 他开心死了。 见项海也愣住了,就生怕他清醒过来,赶紧揪住他胸前的“天涯海角”,把人拽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 “继续。” 其实他现在嘴挺疼的,伤口又回到了新鲜状态,火辣辣的。可他还挺喜欢? 和风细雨般的初吻太清淡,会忘得快。带着痛感的才够尖锐,会刻进记忆里,永远也忘不了。 哇,自己好变态啊。邢岳一边摸进项海的T恤一边这样想着。 第156页 好在项海也紧跟他的步伐,撩起了他的上衣。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项海的手停了下来,把自己从邢岳身上撑开。 “没,没事,不,不用管它。”邢岳急了,紧拽住他的衣服,想再争取一下。 电话就压在身下,一边闷响一边震动着,把刚刚预热好的气氛一点点驱散。 项海直起身子,捏着嗓子,就像怕自己的声音会被收进电话里,“还是接一下吧,一旦是要紧的事儿呢。可能是周队吧。” “我XXX!!你XXXX!!”邢岳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周勋,忍着把他拉黑的冲动,无比烦躁地从身底下拽出手机。 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半温的神经瞬间就全凉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项海,“是我妈。” 被他这么一看,项海也莫名地紧张起来。朝后挪了挪,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上衣,又把刘海抓了抓。他有种“把别人家儿子欺负了,结果人家妈妈找上门来理论”的错觉。 “接,接啊。”手机还在响着,他提醒邢岳接电话。 “哦。”邢岳这才回过神,从沙发上爬起来,坐端正,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妈。” “邢岳,你忙着呢?”罗美华平直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没有,没忙。” “哦。我明天早上赶飞机,你过来送我去机场吧。” “行啊。”邢岳这会儿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妈你要上哪去啊?” “去北京。” “北京?”邢岳挺意外,“去干嘛?有啥事儿么?” “有点事。” 邢岳皱起眉,他觉得罗美华有点怪。虽然她一直都挺怪,可今天格外怪。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虽然没明说,但看老妈走得挺急,他直觉应该是麻烦事。 “不用了。”罗美华平淡地拒绝了他,“你就送我到机场就行。明天一早六点半的飞机。” “这么早?”邢岳更觉得奇怪了,“妈,到底啥事儿啊,你就不能跟我说说?” 电话那头罗美华顿了顿,“我就是过去看一个朋友,早去早回。你不用惦记了。” 又是看个朋友?邢岳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头疼。老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朋友? 想当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那么多年,罗美华一次北京都没去过。或许那时候,还没有这个朋友? “行吧...那我明早四点半去接你,来得及么?” “可以。你别睡过了。” “嗯。”邢岳抿了下嘴唇,“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罗美华沉吟了一下,“还没定。我尽快吧。等订好机票我给你打电话。” “行。”邢岳拿着电话,点了点头。 “那你忙吧,没别的事儿了。” “嗯。妈再见。”邢岳挂断了电话。 见他就那么握着电话发愣,项海又凑到跟前,呼噜着他的后背,“怎么了?” 邢岳吸了吸鼻子,“我妈,说...明天一早要去北京,叫我开车送她去机场。” “她没说啥事儿?”项海觉得这好像也不算啥问题... 邢岳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我还是回去看一眼吧,要不总觉得不放心。” “行。”项海也站了起来,准备送他。 走到门口,邢岳忽然回过头,“小海,你等会儿有啥事么?” “没有啊。” “那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啊?”项海被吓了一跳,“去,去你家?” “不是,”邢岳解释着,“你在楼下等我,我上去看一眼就走,很快。” “哦。那,行啊。” “你别多想啊,不是,不是针对你...”邢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是我妈她,不怎么喜欢别人去她那。对谁都是,我也一样。” “嗐,你想什么呢邢哥。”项海笑了起来,“别瞎琢磨了。” “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嗯。” 邢岳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着项海进了卧室。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不想一个人去罗美华那里。 不放心老妈,想回去看看。这种罗美华并不需要的关心他不愿表现得太明显。 要是在从前,他独来独往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有了项海。 守着炉火呆久了,就更不愿回去滴水成冰的地方。 他希望项海在身边,这让他感到踏实。 当他再次从那个家里走出来时,可以从容地接受自己只是个过客这件事。因为有人在等着他,他有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 不过,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项海很快换好了衣服,一瘸一瘸地走了出来,“走吧。” “小海,你要是不想去,也别勉强。我就是那么一说。”邢岳后反劲儿地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哎呀邢哥,你怎么也跟老太太似的。”项海笑着把他朝门口推,“赶紧的吧。我顺便也出去透透气,这几天可闷死我了。” 车子停在罗美华家楼下,邢岳解开安全带,“小海,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最多五分钟我就下来。” “不用着急邢哥,反正我也没事,在这坐着挺好的。你多呆会儿。” 第157页 邢岳没再说什么,打开了车门。 项海看着他刷开了单元门,然后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他又四下打量着这片小区。环境很好,位置也好,楼与楼之间稀疏错落,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 他觉得这小区真不错,很安静。但安静得叫人拘束。 还不到两分钟,单元门就开了。邢岳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车子这边走。 他拉开车门,同时挂断了电话。 “这么快?”这还没到五分钟呢。 “我妈没在家,电话也没人接。”邢岳拧着眉,又给杜阿姨拨了过去。 结果杜阿姨连她明天要去北京这事儿都不知道,只说罗美华告诉她这几天自己不在家,先不用过来了,等她回来再联系。 放下电话,邢岳点上一支烟,又递给项海一支,“抽烟么?” 项海接过来点着。 邢岳把两边的车窗降下来,靠在座椅靠背上,一声不响地吸着。 “等会儿你再打一次,可能人在外面,没听见。”项海安慰着他。 他能感觉到邢岳和他妈妈关系一般,可这会儿也同样能感觉到他的烦闷。 邢岳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吐着烟雾,再看着它们顺着车窗飘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说,“小海,你觉得这地方咋样?” “这地方啊,挺不错。”项海又望向车窗外一栋栋端庄静谧的小楼,然后收回目光,“不过跟你不搭。” 邢岳笑了,“还真是,难怪我在这住不下去。” “那你说我跟哪儿比较搭?” “你啊...”项海叼着烟,摸了摸下巴,“我看你跟华鑫园就挺搭的。” 邢岳转过头去看他,“那你呢?” “我啊,”项海也笑了,“我跟华鑫园也挺搭的。” “那意思是,咱俩也挺搭呗?”邢岳的眼角弯着,伸手在项海的脸颊上轻轻刮了刮。 “不然呢?”项海歪过头,顺势在他手上蹭了蹭。 俩人继续抽着烟。香烟几乎在同时燃尽。 “邢哥,”项海捏着烟头,把手伸出车窗外,瞄着不远处一尘不染的路面,“你说,咱俩把烟头扔那路上咋样?” 这主意可太好了! 邢岳立刻来了精神,也把烟头伸出窗外。 “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扔!”项海说。 “嗯,哎,等会儿!”邢岳正要做准备,发现远远的有一队保安走了过来。 “看见那些人没?”邢岳朝那一队人指了指,“等他们走近点咱再扔。” “好嘞!那你来数一二三。” 邢岳的目光追着那几个人,等待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一。” “二。” “三!” 话音刚落,两颗猩红的点在空中划出两道长长的弧线,冒着烟,坠落在规规矩矩的路面上。 一队保安愣住,然后就朝这边指指点点,互相交头接耳。 “走。”邢岳升起车窗,扣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哈哈,痛快。 项海看着后视镜,直到那道庄严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 “邢哥,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 “滨江路的别墅区。” 邢岳偏过头看他,“老区还是新区?” “老区。”项海的两只手捏在一起,“我在那出生的,忽然想回去看看。” 第六十四章 沿着滨江路有两个别墅区,一老一新,中间隔着一道江水。 老区位置更靠近市中心,规模略小,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新区稍远,但规模更大,周围还有森林公园和购物中心,人气挺旺。 滨江路上车流半密半疏,邢岳的车子夹在其中,速度不算快。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转了方向,落到项海那一边。阳光透过车窗,金灿灿地洒在他身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邢岳看着前方的路,项海则始终侧着脸,神游窗外。 他关闭了情绪,像睁着眼睡觉的人。邢岳猜他正陷入回忆,只是读不出其中的悲喜各占几成。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前面不远处是快速路的一个出口。有不少车子亮起转向灯,朝最右侧车道汇拢过去。 邢岳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轻轻转动方向盘。目光扫过项海的侧脸,发现他的视线正随着路边一块缓缓靠近的指示牌移动着。 “是在这右转吧?”邢岳已经完成了并线,前面的一溜车子刹车灯时亮时灭,速度越来越慢,还时不时地有车子打算硬挤进来。 那块指示牌上写着“清波苑”,下面是一枚大大的箭头,朝斜上方指着。 “邢哥,要不,还是不去了吧。”项海像是突然醒了,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嗯?你确定?”邢岳问他,车子却并没有改变方向。 项海显然不确定。他看着邢岳,像是期待他来替自己做这个决定。 刚才在邢岳家楼下扔出的那颗烟头,毫无征兆地点燃了他想回来看看的念头。 当时这念头很强烈,简直势不可挡。 可一路过来,一路动摇。直到看见那块路牌,仅存的一点坚持也消失了。 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回来看什么?他甚至连那个“家”的门牌号都不记得了。 第158页 那栋房子早已有了新的主人。他,连同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 所以说,回来找哪门子的存在感呢? “不行了,已经过实线了。”邢岳旁边瞄了一眼,“要是真不想去,等会儿下了滨江路,我在前面掉个头。” 他盯着前车车尾的红灯,腾出右手把项海的手握住,“要是还没决定,就再想想,来得及。” 写着“清波苑”的指示牌已经被甩在身后,眼下车子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沿着那箭头指示的方向移动。 项海紧紧抓着邢岳的右手,手指冰凉,像刚刚扔掉一块冰。 “要不要把空调关了?”邢岳把他的手指攥进手心。 项海摇了摇头,又看向窗外。 这里的一切,除了路牌上的那个名字,都是陌生的。说不好是它们变了,还是他忘了。 直到车子停在清波苑大门口,项海也没再提让邢岳掉头。 邢岳觉得他心里还是很想来看看的,只是需要一个更强大,更完美的理由。哪怕是因为自己硬拖着他过来的呢? “是这儿么?”车子熄了火,停在别墅区气派的大门外。这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喷涌的水柱整整齐齐地簇拥着一座欧式风格的雕像。 项海隔着车窗玻璃看了半天,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是...是吧。” 邢岳乐了,“什么情况,你自己住过的地方还记不住么?” 项海紧抿着嘴唇,拼命回忆着。可越是努力脑子就越空。 相较于模模糊糊的旧档案,大脑还是更乐于响应新鲜感。因此,当记忆中的画面无法和现实重叠,就会迅速被鲜活的现实覆盖。 想想还怪好笑的。珍藏的胶卷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冲洗,却在终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曝了光。在回忆里苦守了十几年的那个家,那段短暂的快乐时光,现在彻底消失了。 思绪凝滞了一会儿,项海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 “是这,没错。” “你确定?”邢岳看着手机地图,“清波苑一共有三期,这是一期的入口,你...” “邢哥。”项海打断了他。 “不去前面再看看?” “不用。在这看一眼就够了。” “你可想好啊,别回头后悔了又赖我头上。” 项海看着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怪我误导你,害你认错了门,表错了情,给你脆弱的小神经带来了巨大的损失。”邢岳斜靠在座椅上,看着一脸错愕的项海,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 项海歪过头,躲开那只撩闲的手,“我有那么无耻么?” 邢岳笑了,“那谁知道呢。毕竟我是吃过亏的人,得防着点儿。” 项海皱起眉,“你吃什么亏了?” 邢岳把车窗降下来,点着一支烟,“想当年我刚来分局的时候,我师傅带着我办过一个案子。那是我接触的第一件凶杀案,所以印象很深。” “当时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 邢岳叼着烟,瞥着项海,发现他听得还挺认真。 “想听么?不想听我就不讲了,怪吓人的。” “操,邢哥你就别端着了,赶紧讲吧。”项海正听得入神,头皮都跟着发紧。他当警察的这几年,还从没接触过命案。他很想听听邢岳的这些经历,也想跟他学一学。 “那好吧。”邢岳满意地吸了口烟,继续讲,“尸体当时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衣服,证件,随身物品,啥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七岁中间,身高大约162,曾做过阑尾切除手术,并且右肩部有一块胎记。” “就在尸体被发现前两天,有个男的报案,说自己媳妇失踪了。因为两口子头一天了吵架,所以开始就怀疑是离家出走。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消息,他这才报了案。” “当时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只能先从失踪人口开始调查。所以这男的就被请过来了解情况。” “结果这人一听死者的年纪,身高,还有做过阑尾手术,就立刻说这肯定是自己媳妇,还吵吵着要认尸。” “不是还有胎记么?这个对上了么?”项海没忍住插了一句。 “你好聪明啊,”邢岳朝他吐了团烟雾,“好好听着,我还没说完呢。” “当时我们问他,他媳妇身上是否有胎记,纹身一类的印记。他说记不清了,好像有。然后就坚持要认尸,说只要看一眼就够了,自己媳妇化成灰他也认得。” 说完他斜斜地看过来,“咋样?这话听着耳熟不?” “......” “总之呢,他就去认尸了。结果刚一照面,人就晕了。” “......”项海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那然后呢?” “然后,等他醒了,就哭天喊地,一口咬定,那就是他媳妇。” “既然他这么肯定,这就算是个重要线索,我们就打算安排验他女儿的DNA。结果还没等开始呢,你猜怎么着?” 项海立刻说,“他媳妇回来了?” “哎呀你可太聪明了!”邢岳的手又伸了过来,使劲捏了捏他的脸。 “啧,邢哥你能别动手动脚的么,我这听得挺认真的。”项海给自己也点了根烟,“那尸体到底是谁?后来这案子破了么?” 第159页 “案子破了。不过我跟你说这事儿呢,重点不在这案子破没破。” “那重点是啥?” “重点是,第二天,那个媳妇就领着她男人找到了分局,说让我们赔偿他的精神损失。” “他损失啥了?” “说是被那具尸体刺激到了。他媳妇的原话是,”邢岳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我哪点儿像那尸体了?啊?你们警察安的什么心?凭什么吓唬我老公?把我们当小白鼠啊?看把人吓的!这事儿没完!我今天就是要个说法!简直太欺负人了!’” 项海一边皱眉一边又忍不住笑,“邢哥,你这讲得也太身临其境了。” “那后来到底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的跟你没关系,你也别打听。”他拍了拍项海的肩膀,“我今天讲这个呢,就是想告诉你,要保护好自己,就一切按流程来。别误导人,也别被人误导。这世上啥人都有,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他打开车门,冲项海勾了勾手指,“下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大老远的,来都来了。” 见项海没动,又绕过来打开这边的车门,“既然你说想看看,那就好好看看。隔着层玻璃看算什么。” 他把项海扶下车,关了车门,“我这主要也是为了自保,省的回头你后悔了,又跟我翻旧账。我这人吃过一次亏,不可能再吃第二次。懂不?” 项海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牵着走到了清波苑大门的入口,接着就被保安客客气气地拦了下来。 在得知他们既不是业主,也不是访客,只是想进去逛逛的两个闲人,保安又微笑着把他们劝退了。 “这回死心了吧?”邢岳又扶着他走回来,“不是你不想,也不是我不想,是人家不让。” “嗯。”项海点着头。 “这地方管理还挺严,果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啊。” “邢哥,”项海忽然站住,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你帮我拍张照片吧,就在大门这。” “...行。”邢岳接过手机,走远了几步。 项海站在这方寸之间,尽量表现得自然。身后是漂亮的喷水池,更远处是“清波苑”三个大字。 这算是一种告别么?大概是吧。 邢岳背负斜阳,长长的影子也闯进了镜头。 他按下快门,记录了这一瞬间。 第二天早上四点半,邢岳准时出现在罗美华家门口。 这会儿的天是深蓝色,空气微凉。 罗美华的行李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拉杆箱,单凭这个也判断不出这趟旅程究竟要持续多久。 邢岳把箱子拎下楼,塞进车里。 罗美华坐在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里。 “妈,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或许是天色暗的原因,他总觉得罗美华的脸色也不透亮。 “没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早起。睡一觉就好了。”罗美华撑起身子,“出发吧。” 邢岳就不再多问,直接发动了汽车。 等到把罗美华送到机场,再返回来,天已经大亮了。 他停在楼下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起来了么? 项海很快回了过来。 早起了。 邢岳就直接给他打电话过去,“你起这么早干嘛?” “我今天要上班了。” “你可真是个劳模!” “在家太无聊了。” “那你等着,我买早餐过去找你。” “行。” 等邢岳拎着早餐进了项海家的门,发现他警服都穿好了,正在把那面红通通的锦旗卷成卷儿。 “你还打算带着它?”邢岳把早饭搁在餐桌上。 “当然要带啊。”项海把卷好的锦旗也搁在桌上。 “你不怕别人说你臭显摆啊。” “谁这么阴暗啊。”项海笑起来,“这本来就是给所里的,又不是给我个人的。” “再说,这玩意也没法挂家里吧?” “不懂,别问我,”邢岳洗了手,坐到餐桌边,“咱也没得过锦旗,也没这烦恼。” “邢哥,你这可太酸了。”项海坐在他对面,“明天我就给你定制一个。” “少废话,赶紧吃。等会儿送完你我得早点到局里,还有事儿呢。” “啥事?” “啧,你咋这么好奇呢?” 吃过早饭,邢岳把项海送到派出所门口,嘱咐他下班给自己打电话。如果自己也能准时下班,就过来接他。 等到了分局,办公室的门还没开,他是第一个。 今天可太早了。 他又下了楼,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再回来时,人才陆陆续续到了。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倒水的倒水,打哈欠的打哈欠。 终于等到崔振东进了门,邢岳把他叫住,“大崔。” “啊。”崔振东站住。 邢岳从座位上站起身,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走,找个地方聊聊。” 第六十五章 之前徐枫说的,从刑警队抽调人手去支援市局的事儿,邢岳权衡再三,已经有了人选。 对于不安于现状的人来说,这是一次绝好的上升机会。 那边有更广阔的平台,更多的“大”案子,当然就有更多立功露脸的机会。前提是你得有那个能力,还要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 第160页 综合来看,崔振东的条件最符合要求。 年龄,学历,经验,工作态度,他各方面的优势都挺明显,就是性格有时略显别扭。不过邢岳相信,如果到了市局,换了领导,他这个毛病一定会无药而愈。 邢岳也不是没考虑过秦鹏。一来他的学历确实拉胯,二来年龄也不占优。到了市局相当于一切从头开始,等他熬出来,也该退休了。 “领导,找我啥事儿?” 邢岳找了间小会议室,和崔振东面对面坐着,看着他点起了支烟,左腿架上右膝,朝椅子里斜斜一靠。 “市局刑侦队那边目前缺人手,计划从各个分局抽调些人过去。”邢岳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我这边打算推荐你。今天找你,就是问问你本人的想法。” 崔振东一时间没了动静,像挂了副奇怪的面具,表情僵直,指间的烟雾凝成笔直的一缕。 邢岳也不急,点上烟,由着他慢慢消化。 崔振东思维挺活跃,因此总喜欢把事想得过于复杂。这倒不能说是什么缺点,得分情况。 办案的时候还就怕你是粗线条,把一切简单化。可在与人相处上,邢岳也只能说,他不是自己这一卦的。 就比如现在,虽然他外表沉得像一滩死水,但邢岳知道,这人脑子里怕是都转出火花了。 是怀疑自己给他下套,打算整他?还是担心自己先捧再杀,就为了证明他不安分,早有了上位的心? 这些东西邢岳都懂,但没兴趣,不过别人有兴趣他也管不着。况且想法在人家脑子里,脑补得再精彩也不能扒开来看,就算能扒也别扒。 说穿了都是为了工作,彼此间维持着最纯粹的工作关系就够了。只要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对得起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那就是好警察。 不过这崔振东思考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儿,比他手上那截摇摇欲坠的烟灰还长。 邢岳有些不耐烦,弹了弹烟灰,把烟灰缸朝对面推过去,“咋的大崔,睡着了?” “哦。”崔振东这才动了一下,烟灰因此掉在了裤子上,又被他拍掉。 “我,我愿意去。” “行,那我就把你的材料先报给徐局。”邢岳朝前探着身子,把烟按进烟灰缸里,“这几天你自己也准备准备,局里和市局那边可能会有人找你谈话。” 借调的这种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不犯什么大的错误,这个人以后九成九就算是调进市局了。这也是崔振东愣了足有一分钟的原因。 邢岳说完就站起身准备走人,“回头你把手里的案子...” “邢,邢,邢...”崔振东也站了起来,想叫住他,可后面那个字就像刚出锅的饺子,在嘴里翻来覆去,就是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不用这样,还是叫我邢岳吧,这样咱俩都自在。”看看,单是这种超越纯粹工作关系的苗头就足以让人不自在。 “对了,芸姐那案子有啥进展么?” “...哦,有,有些进展。”崔振东回过神,“我们通过侯强提供的那个手机号,锁定了跟芸姐有密切联系的一些人。目前正在对这些人进行调查,也给几个兄弟单位发了协查通报。那个芸姐的租住地也找到了,不过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和她老公已经跑了。” 邢岳点了点头,“下午叫上老秦,田向还有小伟,咱们把这个案子再过一遍,你也把手头的资料做个交接。” “嗯。”崔振东也点着头,不过跟着又站直了身子,“是。” 邢岳就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 “邢,邢岳。”崔振东把他叫住。 邢岳回过头。 “那个,谢,谢,谢谢你。” 邢岳也没拦着,就看着他把这句烫嘴的话讲完,脑子里却想起项海之前评价他的话,“也不叫你一声邢队,就那么直不楞登的...这人怎么这样。” 项海当时的模样挺有意思,邢岳现在想起来更想笑了 “你不用谢我,”一想到项海他心情就好了,连崔振东看着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这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儿。能不能站住脚,能出多少成绩还要看你自己。” “不过,你是咱们振华分局走出去的人,这一点,到什么时候也别忘了。”说完他在崔振东的肩上拍了拍,就离开了会议室。 与此同时,在正阳路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里,项海正坐在陈章的对面,接受领导谈话。 陈章最近心情不错。再过些日子,他的任命就正式下来了。到那时候,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别人叫他一声“陈所”了。 “项海啊,你的伤咋样了?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他对项海的事还是挺关心的,毕竟太过凶险。 “没事儿了陈所,不用休息了。”项海朝他礼貌性地笑了笑。 陈章打量着他,觉得他好像瘦了,就叹了口气,“项海啊,你这次是立了功,不过也的确是莽撞了。下回可不能这样,要讲究方法,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 “是!”项海立刻站了起来。 陈章摆摆手让他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分局的周勋找过你了吧,就是那边缉毒大队的队长。他递上来的材料已经到我这了。” 项海紧张地看着那叠纸,又看向陈章。 第161页 陈章抽着烟,“老实讲,我是挺舍不得放你走的。不过所里还是要尊重你个人的意愿。你...愿意去分局吗?” 项海蹭地又站了起来,“报告陈所,我愿意。” 陈章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年轻人啊,沉不住气,想啥说啥。就算愿意,也别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他又示意项海坐下,“你小子,这么积极,摁都摁不住,咱所里还真装不下你了?” 项海却没坐,仍站得笔直,“陈所,我喜欢咱们所,喜欢在这工作。可我更想当缉毒警,特别想。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陈章愣了一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没说不让你去,你先坐下。” 项海这才重新坐回椅子里。 默默地抽了会儿烟,陈章又看向桌上的那叠纸,斟酌着,“项海啊,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的情况......我有一些了解,也支持你的决定。” 项海猛地一个激灵,像被人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陈章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了解了什么情况? 是指自己的爸妈都吸毒,爸爸不单吸毒还贩毒,最后被枪毙,妈妈吸得放弃了一切,把自己扔给一个陌生的舅舅,然后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这个情况么? 这一瞬间,他又想藏起来了。藏到一个没有光,谁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刻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推到了热闹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用那种惊奇又厌恶的目光。 陈章知道了,所里的领导肯定都知道了。周勋也一定会知道。 那,邢岳呢?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陈章也有点慌了,“小,小项啊,你千万别多想。” 他赶紧站起来给项海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你不要多想,这是组织上正常的人事调查,每个人都有,我也一样。” 项海半垂着头,盯着面前的纸杯。里面的热水散出浓浓的白气,扑进他眼睛里。 “项海,你抬起头,看着我。”陈章按灭了手里的烟。 项海无法拒绝,只能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我跟你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白自己即将从事的是什么事业。还是那句话,不要意气用事。” “一个人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也有可能是阻力。是动力就好好利用,但要懂得控制,不能被它顶着乱冲乱撞。如果是阻力,就勇敢地去面对,争取早一天把这包袱卸下来。” 陈章神情严肃地盯着他,直到他点了点头。 “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总免不了碰上个把亡命徒。”陈章的胳膊支在桌面上,搓了搓手,又拿起一支烟,“可缉毒警碰上的,无一例外,全是亡命徒。” 他沉浸在重新腾起的烟雾里,眯起眼,像是问着项海,也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现在咱们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嗯?” 项海摇了摇头。 “你猜猜。” 项海想了想,猜了个数字,“七十?” 陈章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七十七啦。” 项海还真有些吃惊,难怪感觉身边的老年人越来越多了。 “可你知道,咱们国家缉毒警察的平均年龄,停在哪儿吗?”陈章的笑意消失了。 项海张着眼。他不知道,更不敢猜。 “只有,四十一岁。” “你懂吗,项海,只有四十一岁......”他沉沉地叫着项海的名字,却像在对别人说话。 他觉得项海可能懂了,但更可能没懂。毕竟他还太年轻,对于生死的理解和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一样的。 年轻的生命是美好的,是冲动,是热血沸腾,是不顾一切的,因此也是最容易消逝的。 陈章收回心神,再次严肃起来,“项海,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做为警察,在派出所也好,在分局也好,当民警也好,做缉毒警也好,你必须要保持清醒,不能意气用事。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更要对自己兄弟们的生命负责,懂吗?” “是!”项海站起身,挺直脊背,朝陈章敬了个礼。 陈章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深吸了口气,目光落进项海的眼睛,“咱们把生命交给国家,但国家也希望咱们能好好活着。明白吗?” “是!” 从会议室出来,邢岳直接上楼去找周勋。 他主要想问问刘强那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另外顺便打听打听项海工作调动的进度。 缉毒大队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里,周勋正叼着烟坐在电脑跟前,眯缝着眼盯着屏幕,然后又低头敲键盘。敲几个字,抬头瞅一眼。 两天没见,他的头发又打绺了。 邢岳直接搬了把凳子坐到他旁边,看着他那比按键还粗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小心地敲着。 周勋朝这边瞥了一眼,又看回屏幕,“邢岳啊,啥事儿?” “那个刘强审了么?”他看着周勋打字,真恨不能替他敲键盘。 “啊,审了。”周勋又小心地按下保存键,这才狠狠地吸了口烟,从屏幕前转过身子,“那小子什么都认了,就是不承认认识赵郎。” “操。”邢岳皱起眉,不过也没太多意外。要是这么简单就认了,还叫什么顽固的犯罪分子? 第162页 “那你咋办?” “接着审呗。”周勋抓了抓头发,“唉,主要是没有直接证据,就靠着那四个也不行啊。” “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那天你是怎么找到钢铁厂去,把他们堵那的?”周勋琢磨着邢岳肯定是搞到了什么消息,就想看看他那还能不能搞到别的线索。 “啧,这你就别打听了吧。”邢岳挑了下眉,“要是有啥消息,我再告诉你。” 周勋也就不问了。 “那个,咳,”邢岳往他跟前凑了凑,“项海调动的事咋样了?” “哦,办着呢。”周勋又叼起烟,给邢岳也递过来一根,“我把报告打上去了,也收到正阳路派出所那边的回信儿了。他们把项海的资料给我传过来了。” 他被烟雾呛得半眯起眼,“嘿,没想到,那小孩儿还真是跟咱缉毒这行有缘啊。” “啥意思?”邢岳下意识地开始警觉。 “你还不知道吧,”周勋把烟掐在指间,“他爸妈都是......” 话还没说完,邢岳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掀翻在地上。 他拽着周勋就朝门口走,力气大得吓人,“走,出来,外面说。” “哎,哎!”周勋没防备,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撞在他身上,“操,你他妈干啥啊?” “你有病啊!操!松开!松开!” 邢岳不理会他的挣扎,一路连拖带拽,直到把他塞进了安全通道。 “嘭”的一声,厚重的安全门在身后关上,通道里亮起了灯。 “你什么毛病?啊?你他妈什么毛病?”周勋终于把邢岳的手甩开,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胳膊。路上听见“嗤啦”一声,他怀疑自己的衣服都被拽裂了。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邢岳阴着脸,沉着声音。 “什么玩意什么意思?”周勋气还没消,又被他问得发懵。 “你提项海的爸妈是什么意思?你他妈不想要他了?”邢岳比周勋高出大半个头,背着光,周勋整个人沉在他的阴影里。 周勋也是一肚子火,猛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啥呢?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要他了?你是不是有病??” “那你提他爸妈是啥意思?” “操!还他妈不让提了?”周勋瞪着眼,安全通道里回荡着他的大嗓门,“哪个新来的不得做背景调查啊?你不用还是我不用啊?啊?他咋就特殊了?还是你傻逼啊?” 邢岳这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也是。 “我就提了那么一嘴,操,谁说不要他了?”见邢岳似乎是萎了,周勋更来气了,“不要他我他妈在这儿忙活个屁?我他妈话还没说完呢...” 他回头扒着自己的肩膀看,“你他妈把我衣服都拽坏了!” 这时邢岳也有些尴尬,双手插进裤兜里,“哦,那是我误会了。” 他吸了吸鼻子,“我,我的意思是,既然想叫人家过来,就提前做调查,要是觉得不行就拉倒。现在人家正心心念念盼着呢,再,要是再因为这些......这样不好。” “他特别看重这次机会,都跟我打听好几次了。把他调过来,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所以,你也绝不可以让他失望。” 周勋和他互相蹬着,就这么僵了半天,这才皱着眉说,“我看你真是不太正常。你俩很熟?他是你亲戚?” “这你甭管。”邢岳掏出烟,自己一根,周勋一根,“总之今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他把两支烟都点着,“刘强那个案子我会找线索,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明天,赔你件新衣服。” 说完叼起烟,转身拉开安全门走了。 又是“嘭”的一声,走廊里亮起的灯照着周勋满是问号的脸。 “这人,跟他妈疯狗似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冷静,别冲动,别咬人,别撕人衣服。 第六十六章 “走啊邢哥,吃饭去?” 到了午饭时间,张晓伟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提溜着一只饭盒来到邢岳跟前。 这时候屋里除了他们,就剩了老唐和郑双河。那两个人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 邢岳正趴在桌边,在一张纸上勾画着,圈儿套着圈儿,线绕着线。见张晓伟过来就把笔搁下,那张纸也被他撕碎,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他站起身,四个人一起朝门口走,“老秦呢?” “上午有个案子,出去了。”张晓伟晃了晃手中的饭盒,“说晚点儿回来,让我给他打个饭。” 出了办公楼大门,张晓伟就过去勾住老唐的肩,神秘兮兮地说,“我说唐所,啥时候请客啊?这回得整顿大的吧?” 老唐依旧笑呵呵地,任由着张晓伟的手拍拍打打,“多大是大啊?” 张晓伟收回胳膊,张开两手比划着,像抱着一只大水缸,“怎么着,也得这么大吧!” 老唐背着手走在后面,慈眉善目地看他胡说八道。 他是打算请客的,请顿大的。但他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谢谢邢岳。 他很感激邢岳。这事儿他从没主动要求过,可邢岳一直替他想着,并努力着。 即使到了现在,邢岳也没向他透过任何口风,他也不打听。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第163页 邢岳走在前面,觉得这楼里简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很奇怪,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通过空气么?还是脑电波? 按说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徐局和他自己,现在连张晓伟都知道了。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了。 神奇。 食堂已经涌进了不少人,大厅里充斥着杂沓的人声,和千年不变的烟火气。 四个人排队打饭。邢岳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的周勋,正端着餐盘跟他们队上的人打招呼。 几乎在同时,周勋也看到了他。 对视的瞬间,周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放下餐盘,坐在他的人中间,开始吃饭。 “邢哥,你啥时候把周队给得罪了?”张晓伟站在他身前,回过头小声地问。 “啧,”邢岳皱起眉,“还能不能有点你不知道的事儿?” 就听郑双河在他身后抢答,“伟哥除了不知道自己为啥单身,别的他全知道。” “滚!”张晓伟隔着邢岳狠狠剜了一他眼,转回身去。 打好了饭,四个人找了张空桌坐下开吃。 期间,郑双河的手机放在桌上,一会儿震一下,一会儿又震一下。每震动一次,他就停下筷子拿起来看,脸上带着不明显却又藏不住的笑意,噼里啪啦敲上几个字,然后继续吃饭。 “嗤,德性。”张晓伟终于忍不住了,“有对象的人多了,也没见谁像他这么腻歪。” 郑双河眼睛盯着屏幕,手上敲着字,嘴上怼回来,“单身的人多了,谁也没有你酸。” “我呸吧!你少在这自作多情了!邢哥我都不酸,我酸你?” 此话一出,六道目光从三个方向同时把他锁定。跟着他又和另外俩人一齐盯向邢岳。 邢岳始终冷着眼,直到张晓伟在他的注视下萎了,埋下脸去吃饭。 饭桌上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 邢岳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吃饭了没? 他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我正吃饭呢,给你直播一下我们食堂。 他远远地偷拍了周勋那一桌人,把照片给项海发过去。 看见没,中间头发最乱那个就是周勋,旁边那几个都是他小弟。 请问你的强迫症还好么,哈哈。 发觉邢岳已经不再盯着自己了,张晓伟这才抬起眼。发现邢岳正在手机上敲字,唇角微扬,目光中的温度和刚才相比,一个寒冬一个盛夏。 他眼珠动了动,蕴含着千言万语的视线投向另外俩人。郑双河心有灵犀地甩给他一脸的惊叹号,老唐则皱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二河,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干啥?”邢岳一边等着项海给他回消息,一边问。 “哦...哦!”郑双河回过神,试探着问,“邢哥,你,你是问,我和我对象吗?” “嗯...差不多吧。”邢岳转着手机,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 郑双河挠了挠头,“我们啊,就,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街,有时候跟她的闺蜜什么的一起唱歌,玩游戏。要是她们不带我,我就自己在家打游戏,或者约人踢球,然后去我姐家蹭饭。哦,有时候我俩也一起去她家蹭饭。大概,大概就这么多吧。” 他把自己的恋爱日常扒了一遍,感觉应该是相当全面了。 邢岳哦了一声,接着问张晓伟,“那你呢?” 同时又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小海,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吧。 你爱看啥类型的? “我?”张晓伟愣了一下,然后就瘪了瘪嘴,“打游戏,睡觉...相亲。” 邢岳没再搭理他。他觉得这两个人的意见都没有多少参考价值。项海和他们都不一样。 又看了眼手机,这人怎么还不回消息? 干嘛呢?睡着了? 才得到我,就冷落我。不是你暗恋我的时候了? 你可真是无情啊! 这时候四个人都吃完了,等着张晓伟又去帮秦鹏买了一份,就一起离开了食堂。 项海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一遍又一遍看着屏幕上邢岳发来的消息,却不知该怎么回。敲了不少字上去,又逐个删掉。 “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邢哥!我已经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不过,你愿意和一个毒贩子的儿子一起去么? “不是你暗恋我的时候了?” 是啊邢哥。那时候我的秘密还只属于我自己,我还敢看着你的眼睛,还可以对着你笑。 “才得到我,就冷落我...” 没有啊邢哥。我还没有得到,就要失去了。我就要失去你了,邢哥。 “你可真是无情啊。” 是啊,真无情。咱们拴不到一块儿了。从今往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我已经那么喜欢你了。 他又点开邢岳发来的那张照片。 原来这就是分局的食堂。原来那个人就是周勋。一个还没见过面的人,却像掐着自己的命。 所以说,他打算什么时候揭自己的老底?给个痛快吧! 下午,他跟所里请了假,回家去了。 出租车停在楼下,他慢慢走进单元门,再一级一级爬上楼梯,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第164页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换下警服,洗了把脸,来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可很快又爬了起来。 屋子里太安静了,充斥着邢岳留下的气息。像洒进窗的阳光,明明无处不在,却怎么也留不住。 他抓起茶几上的烟,去了阳台。 阳台上的花虽然这几天疏于照料,枝杈却依然青翠,就是叶片上积了薄薄的灰。 项海叼着烟,拿着喷壶朝花叶上喷水,再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耐心地侍候着每一片叶子,直到它们再度油亮起来。 他喜欢花。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还经营着一片花圃。那里是他的精神花园。 以前他经常做噩梦。 梦见不停地搬家,他背着书包,永远走在路上;梦见爸爸粗暴地从他手里抢走那只带米老鼠图案的铁皮盒子,把里面厚厚的一沓钞票掏出来,再把空盒子扔给他。他哭,可妈妈就在一旁看着,告诉他要乖;梦见自己紧紧挤在火车的夹缝里,脚下是咯噔咯噔的铁轨,耳边是呼啦啦的狂风;梦见黑暗中,那个让他无比恐惧的声音叫他过去看电视,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梦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结了冰的江水边;梦见推开一扇门,里面的人眼神涣散,从胳膊上缓缓抽出一支针管递过来,莫名其妙地笑着让他也试试,于是他伸出手,结果发现面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就会种下一粒花籽,然后用心去灌溉。花籽很快发芽,长高,抽出绿叶,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十年了,花圃不断壮大,挤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花。 不像阳台里的这些,花期只有短短几天。在他的花园里,那些花儿永不凋谢。 继续做梦,继续种花。 只要够勤奋,那些鲜艳的颜色就会保护他,慰籍他。 可邢岳不是噩梦,而是他最缤纷的一场美梦。他的花园也帮不了他。 项海站在那愣了好半天,这才放下手中的喷壶。他去搬了张凳子,放在阳光下。 他坐在凳子里给吕松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即将去分局缉毒大队的事。 吕松江先是很意外,接着还是祝贺了他。跟陈章说的差不多,再三地强调缉毒警的危险性,以及嘱咐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项海又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听着。直到电话那头说,让他周末带着邢岳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饺子庆祝庆祝,他这才问,“吕叔,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有人天生就会犯罪么?” 吕松江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吧。你问这个干啥?” 项海没答他,却继续问道,“那吕叔,你说...犯罪会遗传么?”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好半天,吕松江才叹着气说,“小海啊,你,你别再钻牛角尖儿了!” “你这孩子,就放过自己吧。”吕松江的声音有些抖,“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怎么,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 吕松江的话没说完,大概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项海吸了口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着烟雾,“是啊吕叔,你说,我咋是这么一个人呢...” “小海啊,你听我一句。人不能无限制地往心里装事儿,会憋爆炸的。你得学着往外倒一倒,啊?” “行,”项海答应着,他不想让老所长担心,“我试试。” “小海啊,要不你回来住几天吧,正好我和你刘阿姨都挺想你的。”吕松江听出了他的敷衍,于是更担心了。 “嗐,我没事儿吕叔,你放心吧。”项海笑了起来,“真没事儿。我周末回去吧,回去吃饺子。”他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了,不该跟吕松江说这些。 好说歹说,总算挂断了电话。 可下一秒,邢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挺忙啊?”邢岳的语气有些不满,嗓门挺大,“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又占线,耍大牌呢?” 电话里传来“嘭”的一声,像是关了车门,邢岳的嗓门也降了下来,“算了,先不跟你计较了。你准备下班吧,我现在过去接你。” “邢哥,我已经回家了。” “我操?啥意思?不是说好了等着我去接你么?” 项海咬了咬嘴唇,看样子周勋还没跟邢岳揭底,但他不想再等了,“邢哥,我想,跟你坦白个事儿。” “坦白?”邢岳笑了一声,“是表白吧!” “......不是。就是坦白。” “哦,那你等会儿,我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不,不用了邢哥,我就在电话里坦白吧,就现在。”项海怕等会儿见着邢岳,自己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你说吧。”邢岳静静听着。 “......” “说啊!” “......” “啧,不说我挂了?” “别挂!”项海深吸了口气,“邢哥,我,我爸妈都吸毒,我爸还贩毒,后来被判了死刑。我妈,据说是没钱了,还得了病,最后走投无路,跳江了。” 终于说出来了。 电话那头,邢岳问他,“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啊?就,就是,觉得你早晚也会知道,所以...” “项海,”邢岳直接打断了他,“说实话,我现在对你非常的失望。” 第165页 项海的心凉了。 “首先,作为一名警察,你连‘坦白’的定义都没弄清楚。坦白是指犯罪分子对其犯罪事实的主动供认和交代行为。你是犯罪分子?你有犯罪事实?你他妈瞎坦白什么呀?” “我那有几本刑法学和犯罪学的基础理论,建议你有空好好学学。对自己要求严一点儿,别成天吊儿郎当的。” “......” “其次,你用了‘坦白’这个词,就是既看轻了我,又看轻了你自己。” “对此我很不高兴。因为我个人很看重这个,希望你也能重视起来。” “第三,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周勋也知道。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知道。” “爱谁知道谁知道。你藏不住,但也用不着整天拿着大喇叭四处宣传。” “你是你,你爸妈是你爸妈。这年头,谁还没个不靠谱的爹妈?” “最后,你他妈不理我,自己在这瞎琢磨,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我都给你记着呢。” “所以说,项海,我对你很失望。你现在还有啥好说的?” “......” “没有?那我挂了!” “哎,有,我有。” “说啊!” “邢哥,我想你抱我一下。” 第六十七章 邢岳觉得自己现在的脾气是真好,跟条老狗差不多。 一进门见项海张着手,他二话不说就投怀送抱;项海说邢哥你就别骂我了,他就马上闭嘴;说亲一下,就乖乖凑过去;又说想亲他眼睛一下,就主动低头,都不用瘸腿的男朋友踮脚尖儿。 哪怕项海对他说“谢谢”,他很不爱听,竟然也忍了。 唉,卑微啊,谁叫岁月不饶人呢。 人家年纪轻轻,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机会,而自己只会有大把的白头发。 况且他这辈子只打算谈这一场恋爱,所以说就别较真儿了。凑合凑合得了。 抱够了,项海抬起脸,轻轻叹了口气,“邢哥,我现在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你当然幸运了!”邢岳勾着他的肩,吊儿郎当地虚着腿,“你看你,小小年纪就找到了真爱。再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找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操,”项海乐了,“我是什么个玩意儿啊!” 邢岳也笑起来,“你就是个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的玩意儿。” “那邢哥你如此优秀,咋还找了这么个玩意儿呢?” “被勾搭了呗。”邢岳笑得肩膀直颤,“要不咋说你是个狐狸精呢。” 项海甩开他的胳膊走了,“差不多行了啊。” 邢岳这才换上拖鞋进了屋,“你咋不开灯呢?” 这时候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项海家里只有厨房的一盏小灯朦朦地亮着,光线弱得几乎跨不过厨房门口。 “哦,我习惯了。你把灯打开吧。”项海说着自己先点亮了厨房的顶灯。 邢岳把每个屋里的灯都摁着。这是他的习惯,进门就开灯。他觉得这样的屋子才不显得冷清。 点完灯,他去厕所洗了手,又回到厨房,“咱们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项海已经打开了冰箱,“我来做饭。” “能行么?你这腿脚。” 项海扒着冰箱门,琢磨着做什么好,“我手不是好的么。” “那我帮你。” 邢岳兴奋地搓了搓手。 “就做一个...小炒肉,凉拌苦瓜,再加一个丸子粉丝汤,行不?”项海回过头问他。 “太多了吧......”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拼命点头。 项海就没再征求他的意见,取出各种材料,麻利地准备起来。 “那我干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邢岳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项海才把淘好的大米倒进电饭锅,正摁下盖子,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活,“邢哥你按一下电源吧,就是那个‘开始’按钮。” “哦。”邢岳走过去,“嘀”的一声。然后他就站到了一边。 帮忙这种事儿,心意到了就行了,添乱就免了。 项海开始切菜,动作相当熟练。刀刃破开食材的经络,声音急促且清脆。手边垒起的菜丝粗细均匀,长短齐整,连肉片的厚度都是统一的。 “你慢点儿,别切着手。”邢岳在一旁就像在看魔术表演,眼花缭乱的同时又担心魔术师穿帮。 “不会的。”项海的手速没变,也没抬头。 “你别是为了在我面前炫技,咬牙硬撑呢吧?不至于的,真的,就算你切得跟手指头那么粗,我也不笑话你。”邢岳挺诚恳地说着。 项海终于抬起头。他的刘海有些长了,用手背撩了一下,笑起来,“谁啊谁啊?这都是基本操作好么?我现在就算闭着眼睛也切不到手,你信不信?” 邢岳愣了一下,才说,“我信,你可别闭眼睛。” 于是项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砧板上,垂下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颤动着。 邢岳曾经很喜欢厨房里的这种叮当声。他觉得这是 “家”里才会有的声音,是人间烟火的前奏。以前放学路上,碰上谁家的窗子里传出这种声音,他总会忍不住停下来听一会儿。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声音很刺耳。好像刀刃砍削的不是青菜,而是项海最宝贵的少年时光。 老所长说项海的时间都没怎么花在自己身上,那他的时间都去哪了呢?闭着眼睛操作这么牛逼的技能要练多久呢?现在切不到手,那以前呢? 第166页 远远的,一阵消防车的警笛声打破了城市的安宁,红色的警灯流星一般闯进万家灯火。某一些人,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正经受着煎熬。 “小海,”邢岳过去把他的手按住,“别弄了,咱们出去吃。” 项海转过头,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就去旁边那商场吧。正好我要买件衣服。” “买衣服?”项海更迷惑了。 “给周勋的。上午我把他衣服弄坏了。” 项海放下手中的菜刀,转过身,与邢岳面对面站着。 邢岳的眼底清澈,装不下太多复杂的东西。就像现在,项海和他对视,邢岳却偏过脸去,不看他。 “邢哥,你怎么了?” 邢岳伸手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搂着,脸贴着他的头发,“你教我做饭吧,上回就说要教我来着。以后我来做饭,你什么都不用管。” “那我干什么啊?” “你想干什么都行。看书,看电视,打游戏,干啥都行。” 项海的下巴搭在邢岳肩上,两手圈住他的腰,好一会儿才说,“邢哥,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不是!”邢岳慌忙把他拉起来,“我没有!” 项海笑了起来,眯起眼,又指着邢岳的眼睛,“哼,还说没有?” 他回身拿过一包烟走去阳台,抽出一根,靠在窗边点着,让烟雾飘出窗外,“我其实过得还行,没有你想的那么惨。所以邢哥,你千万千万别可怜我,否则我会真的觉得自己惨。” 他笑着叼起烟,随手拿起喷壶朝窗边的花叶上又喷了两下,“我挺喜欢做饭的,真的,就像我喜欢这些花。没人逼我,我也没被关进小黑屋里当童工。” 他深吸了口烟,又继续笑着吐出烟雾,“我就这么一个牛逼的技能,要是也被你学去了,我压力会很大的。” 邢岳仍站在原地,距离他几步远,“对不起,小海,我,嗐,我就是心疼你,没别的意思。” 他也掏出一支烟点着,靠在水池边,“这些东西,我总是表达不好。不如你教教我这个吧。” “教什么?”项海没听明白。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想像你关心我那样关心你,照顾你,可是我不会。”他吸了口烟,又笑了一声,“其实你可以可怜我啊,我不介意。因为有时候我他妈都觉得自己挺可怜。”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从小到大,你算是最关心我的人。”他低着头,盯着地面,“我也不怕你笑话,那次你帮我搬家,回来看见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他妈感动得都哭了。” 他继续抽着烟,回身把烟灰弹进水池里,“所以我也想为你做点啥,让你也感动感动,可我还是不会。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挺可怜的?” 吸掉最后一口烟,项海把烟头按灭在花盆里,朝邢岳张开手,“邢哥,过来。” 邢岳偏过头,又转回来,“不去。你过来。” 于是项海就过来了,再次把邢岳圈住,头枕在他肩上,“邢哥,那我也跟你坦白吧,哎不对,是,是说实话吧。” 他收紧了手臂,眼窝抵在邢岳的脖子上,“我十岁,还是十一岁的时候来着,去了我舅舅家。他们一家人其实对我也还行,就是后来我舅妈又生了个弟弟。大概是怀孕的时候烦吧,还要照顾我和姐姐,有一次她就抱怨说,我是个吃闲饭的麻烦精,给这个家添乱,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从那天起我就学着做饭,洗衣服,做家务。我不想当个吃闲饭的,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他在邢岳的脖子上蹭了蹭,又转回去枕在他肩上,“后来我去了老所长的家。他们老两口对我特别好,什么也不叫我做。可我不能吃闲饭,也不能给他们添麻烦。而且后来我也真的挺喜欢做饭的,因为有成就感。” “这么看的话,我也有点儿可怜,就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咱俩就算扯平了吧。” 他抬起头,扳着邢岳的脸,轻轻亲了一下,“邢哥,你别学我。我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就喜欢你胡说八道,喜欢你记仇,喜欢你一边讲大道理一边骂人,喜欢你的大嗓门。你要是真变成我这样,那我不成了跟自己谈恋爱么。再说了,你也学不会。” 项海笑着,又亲了他一下,“行不?” 邢岳垂着眼看着他,“我啥时候胡说八道了?” “我,我胡说八道,行不行?”项海更笑了,松开他,打开水龙头洗手,“那还出去吃不?” 邢岳瞅了眼电饭锅,“米饭都好了,就不出去了吧。” 项海拿过只盘子,把切好的菜装进去,放在一边,又拿过一块姜,切着薄片,“邢哥,你真把周队的衣服给弄坏了?” “嗯。” 项海抬起头,“为啥?” “误会。” 项海又继续低下头切姜片,“那周队平时穿衣服都啥风格?” 邢岳想了想,“抗造,禁脏,中老年风,还得是深色系,不然显得他脸更黑了。” “他比你还稍矮一点儿,可腰有你两个那么粗。你说就这么个人,啊,别的正经风格也Hold不住他啊。” “邢哥,周队是不是得罪你了?”项海又把切好的姜片切成细丝。 “没有,我俩关系好着呢。” 正说着,邢岳的手机响了。是秦鹏。 第167页 “喂。”邢岳把电话接起来。 “邢队,刚刚新源路一座旧仓库发生火灾,现在火已经扑灭了。但是在现场出现两具尸体。消防那边已经报告了分局,我和晓伟现在正往那儿赶。” 邢岳皱起眉,这么说刚才的那些消防车就是奔着新源路去的。 “你把详细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出发,咱们在现场汇合。” “是。”秦鹏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要走么?”项海放下手里的刀。 “嗯,有个案子,挺急的。”邢岳一边说就一边朝门口走。 “你还没吃饭呢。”项海跟了过去。 “等会路上随便吃点儿。”邢岳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在项海脸上亲了一下,“你先吃,吃饱点儿。明天咱们再一起吃。” 说完他穿好鞋,推门就走了出去。 等到项海趴上阳台,就只看见汽车亮起通红的尾灯,在前面拐了两下,就不见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邢岳赶到了新源路上那栋黑黢黢的旧仓库门前。下了车,刚好秦鹏和张晓伟也到了。 “什么情况?”三个人碰了头,邢岳问秦鹏。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消防大队接到的群众报警,消防车一路赶过来时,这地方其实都烧得差不多了。等到把火彻底灭了,才发现屋里有两具尸体,已经烧焦了。” “尸体呢?” “法医抬走了。” 邢岳看了眼还在滴水的废墟,“这仓库的主人是谁?” “目前还不清楚,正在查。” “起火原因知道了么?” “消防的人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因为在几个起火点都发现有残留的助燃剂成分,而且用量还不少。” “那两具尸体是在什么位置被发现的?” “说是在仓库的一个死角里,靠着墙。” 邢岳摸了摸下巴,同时观察着四周。这时候仍有不少人围着,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讨论着。 “有目击者么?” 秦鹏摇了摇头,“据周围的群众反应,当时发现起火的时候,火势已经挺很猛了。没看见有人从火场出来,也没见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 “这地方有监控么?” 秦鹏继续摇头,“这一片基本都是些旧仓库,有的连门都坏了。本来说是要统一拆除,改建物流中心的,可一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没人往这存东西,也就没人装监控。” 邢岳点了点头,又问,“你车上有手电么?” “有!” “拿过来,咱俩进去看看。”回头又压低了声音对张晓伟说,“你留在外面,把二河也叫过来。你俩分开,在这四周转转,听听这些人都在说啥。” “是。”张晓伟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悄悄退出了人群。 这时秦鹏拿来了两支强光手电,打开电源,两道白光打在狰狞焦黑的残垣断壁上。 “小心点儿。”邢岳叮嘱了秦鹏一句。 俩人循着白光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第六十八章 被火烧透的旧仓库呈现出令人绝望的死黑,强光手电的灯柱扫过,又泛着诡异的白。像一张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湿淋淋地泡在显影液里,拼凑出一幅真实又恐怖的画面。 “哎呀,这味儿。”秦鹏一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 也不知道这仓库里曾经存了些什么东西,现在只剩了一屋子刺鼻的气味,和满地焦黑的渣子。鞋底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抬脚时又能感觉有些黏。 邢岳拿手电把仓库内部扫了一遍,发现这屋子举架很高,头顶还隔出一层,由一段楼梯跟下面连着。这会儿楼梯只剩了架子,楼上的地板也被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从门口走到屋子尽头用了不到四十步,邢岳的手电照向墙角。 那里同样一片焦黑,但又几处仍保留着地板本来的颜色。 “尸体就是在这被发现的?”邢岳问。 “应该就是这了。”秦鹏也跟上来,拿手电四处照了照。这周围都被烧得变了颜色,只有这里没被殃及,像是火苗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邢岳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味直冲脑门。 经过大火那么一烧,再被高压水龙头这么一喷,现场几乎剩不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单就地板上的痕迹来判断,死者应该是在丧失行动能力以后被扔在这的。 通常的纵火案,嫌疑人大多以报复为目的,对特定的对象实施犯罪。目标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处建筑。如果提前把被害人杀死,就失去了通过纵火实施报复的意义。 可要说这场大火是为了毁尸灭迹,隐藏被害人的身份,未免又显得太过欲盖弥彰。 这片旧仓库虽说大多废弃,可好歹也邻近城市中心,周围还住了不少人。凶手不选择荒郊野外,还挑了晚饭这么个时段,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焚尸么? 况且,如果是单纯的焚尸,着火点应该就在尸体周围,或者说尸体本身就是火源。可从实际的着火点分布来看,凶手倒更像是冲着这房子来的。 这间仓库到底什么来头? 邢岳站起身,又朝那副摇摇欲坠的楼梯走过去。 楼梯中间的木制踏板早就烧光了,只剩了铁制的扶手,和最上面的几根栏杆,横搭在扶手中间。 第168页 他试了试温度,已经不烫手了,又摇了摇,楼梯架子有些晃,但还算稳。 他把手电递给秦鹏,“老秦你帮我照着,我上去看看。” 秦鹏接过手电,两道白光一齐对准了楼梯顶的那几根铁栏杆,“小心啊。” 邢岳拿目光瞄了瞄,先朝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向前,跟着猛地一跳,两只手攥住栏杆,身体随着惯性前后晃动,楼梯架子也跟着吱吱嘎嘎地响。 “邢队,你,你小心点儿!”秦鹏仰头举着手电,不由自主地跟着来回挪动着脚步。 邢岳来回晃了几下,感觉这栏杆还撑得住,就稳住了身体,然后一个引体向上,跟着双臂用力一撑,抬腿跨了上去。 他站上二层,拍掉粘在掌心的黑渣子,朝楼下伸手,秦鹏把手电扔给他。 楼上的面积不足楼下的一半,除了地板上的那个大窟窿,其余地方烧得不算厉害,就是被熏得挺黑。 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单人床,上头是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床垫,和黑黢黢堆在角落的被子。床边立着一张矮方桌,上面原本应该是一盏台灯,不过已经软成了一滩泥。 除此之外就是两张凳子,几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 邢岳站在原地,轻轻地抽动着鼻翼。 楼下那股刺鼻的气味在这里弱了些,因此除了烟熏火燎的焦糊味儿,他还隐约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老秦,你那有手套么?”他站在那个大窟窿边缘朝楼下探头。 “车上有。” “那你帮我拿一趟,要是有证物袋也拿几个。” “是。”秦鹏转头走了。 很快,他又回到那个大窟窿底下,把一个袋子扔了上去。 邢岳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副手套带上。 他拎着袋子来到床边。先拉开那张方桌的抽屉,里面是空的。 他从袋子里掏出几只棉签,在抽屉的各个角落蹭了蹭,然后分别放进证物袋。 合上抽屉,他又轻轻挑起床上的被子。 邢岳皱了皱眉,那种异样的气味更浓了。 他小心地把被子一点点摊开,最后“啪嗒”一声,两支被烫软了,已经黏在一起的注射器掉在了地上。 他盯着那东西,冷冷哼了一声,“可真是无处不在啊。”随后捡起来,装进了证物袋。 最后他把那被子重新叠好,卷成一个卷儿,夹在胳膊底下,回到那大窟窿跟前。 “老秦,接着。”他把被子和那个袋子分别扔下去,然后自己又顺着原路跳了下来。 “这是啥玩意儿?”秦鹏捧着被子,撇着头,躲过那股刺鼻的焦糊味儿。 邢岳把袋子接过来,晃了晃,“有人在这里吸毒。” “操。”秦鹏跟在邢岳后面朝门口走,“那咱们现在回去?” “嗯。去法医那边看看。”邢岳想了想又说,“回头先查这仓库的主人。” 项海一个人吃过晚饭,把饭菜留了一半给邢岳。 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他换了件衣服下楼,骑上电动车走了。 在距离华鑫园差不多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家不温不火的老商场,开了不少年,但始终旺不起来。近两年随着越来越多餐饮商家的入驻,这地方才逐渐有了些人气。而原本占据了五层楼的化妆品和服装柜台,已经被压缩到三层。 项海很少来这里,进门看了眼楼层指示牌,就登上扶梯,直接去了三楼。 作为销售主力的女装单独占了一层,而男装则和运动装,婴幼儿商品,家居用品混搭挤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也不热闹。 或许是到了快打烊的时间,项海一路走过去,售货员远比顾客多。发现有人从自己柜台前经过,无不放下手机,投过来热情的目光。 “欢迎光临,有什么能帮您?” 项海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很老气的男装柜台跟前,售货员笑容可掬地跟他着打招呼,并邀请他进去瞧瞧。 “哎呀,您的腿不方便呢。”发现他瘸着,售货员就过来打算扶他。 “哦,谢谢,我能行。”项海谢绝了她的好意,自己走到一排衣服跟前。 “您打算给什么人选呢?父亲么?”售货员跟过来站在他身后,准备向他推荐。 “......不是。” “哦,那您是给多大岁数的人选呢?喜欢什么风格呢?” “大概...四十多岁吧,要...老气一点儿的风格。” 售货员愣了一下,随后甜甜地笑了起来,“四十几岁不算老呀,干嘛不选个年轻些的风格呢?” “嗯...”项海沉吟着,“反正颜色要深一些,不能太花哨。” “而且质量要好,就是...要很结实。” 售货员笑得更灿烂了,“您放心吧,我们这是正经专柜商品,质量都有保证的。三个月内包退包换。” 说着拿过一件咖啡色的短袖T恤,带着些暗纹,在手里抖了抖,“您看这件怎么样?这是我们的新款,卖得特别好,就快要断码了。” “您需要多大码的?” 项海摸了摸,觉得这件还行,就比划着,“大概比我矮一点儿,腰...有我两个那么粗吧。” 售货员微微皱眉,从上到下快速地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停在他的腰间,想了想,“那XXL差不多。”说着就回去换了一件递过来。 第169页 项海拎着衣服的两肩,贴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那边有镜子,您可以过去照一照。”售货员把手一扬。 项海走到镜子跟前,左看右看,就怀疑邢岳是不是太夸张了。周勋有那么显老么? “要是不合适,还能换吧?”他回过头问。 “放心吧,能换。您把小票留好就行。” “那就这件吧。”项海把衣服递回去,“多少钱?” 售货员迅速把衣服折好,“698。” 还挺贵。“打折么?”项海问。 “这是我们的新款,没有折扣的。”售货员看着他,在等他做决定。 “哦,那没有就没有吧。” 项海付过钱,售货员把衣服连同小票装进一只纸袋子,交到他手里。 “感谢您的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项海在售货员热情的欢送声中离开了柜台,拎着袋子,慢悠悠朝电梯晃过去。 这时候商场里人更少了。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了一对母女模样的人,从母婴区拐出来,也朝着扶梯走过去。 项海走得不快,前面两人走得更慢。其中的年轻女孩儿挺着大肚子,由年纪大的女人扶着,步子很是沉重。 大概是姥姥或者奶奶陪着准妈妈,来给即将出生的宝宝买东西吧。项海这样想着。 他也不着急回家,索性掏出手机,一边翻着,一边跟在她们后头。 “咱们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你说是不是?” 项海隐约听见那个妈妈对女儿说着,“哪个当妈的不寻思着给孩子创造个好条件,你说是不是?” “孩子将来吃好的穿好的,上好大学,娶好媳妇,你心里也踏实,你说是不是?” 项海听着想笑。这个当妈的总是喜欢问“你说是不是”。 “要是跟着你们两口子,这孩子一辈子可就完了。你说,你们能给他提供啥好条件?你们连养活自己都费劲。你说是不是?” 项海微微皱起眉,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不过他并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机,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要不是诚心诚意喜欢这孩子,能带你来这么高级的地方买东西?”那女人拎了拎手中的纸袋,“刚才你也看见了,这玩意多贵啊,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布料。可我眼都没眨一下。将来这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那个年轻的女孩儿始终没吭声,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你就想开点儿吧,顺顺当当把这孩子生下来。你老公都同意了。”那女人伸手在她后背上抚着,“你们还年轻,等以后日子宽裕了,还不是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哎,小心电梯。”她扶着孕妇,小心翼翼地站上扶梯,两个人缓缓沉了下去。 项海跟俩人隔着五六级台阶,也上了电梯。 他垂着眼,看那女人掏出纸袋里的东西,是一套水蓝色的小衣服,笑眯眯地说着什么,又翻来覆去地展示给那个孕妇。 准妈妈也伸手过去摸了摸,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尽头,那女人又小心地把孕妇扶下来。俩人继续慢腾腾地朝下一段电梯走过去。 项海一路跟着。 期间那女人回头看了两次。发现后面是一个小年轻,瘸着腿,胳膊上挂着个购物袋,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脚下的路都不看。 出了商场大门,两个女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项海点了支烟,一瘸一拐地沿着马路朝前走。 一辆出租车停下,两个女人上了车。 项海立刻也伸手拦了一辆,同时记下了前面那车的车牌号。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跑了差不多七八公里,前车拐进了一片旧家属楼,最后停在一栋矮楼的单元门口。 项海提前让出租车司机停下,远远地观察着。 那女人把孕妇扶下车,又说了几句话,俩人就分手了。孕妇进了单元门,那女人又钻进出租车。 等了一会儿,见那孕妇没再出来,项海就让出租车司机继续朝离开的那辆车追了过去。 兜兜转转,那辆出租车竟然又回到了商场楼下。 那女人下了车,迈着小碎步,匆匆忙忙跑进商场。 项海没有跟进去,就坐在车里盯住商场的大门。 大约过了十分钟,就在商场关门前的两分钟,那女人出来了。脚步悠闲,显得很轻松。 一直提在手里的纸袋子被她折了几道,团成团儿,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 锻炼身体,努力赚钱。 第六十九章 还没睡? 邢岳站在楼下给项海发这条消息时已经是半夜了。 他从分局回来,习惯性地先拐去项海家楼下瞅一眼,见那窗口里还透着微光。 “邢哥你回来了?”项海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同时人也出现在阳台。 “你这人怎么总熬夜呢?提醒你,熬夜老得快。”邢岳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仰头看向趴在窗口的人,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阳台上的人也在向他挥手,“你都不怕,我怕啥。” “操。”邢岳朝阳台上指指点点,“你别得瑟,苍天饶过谁,早晚你也有老的那一天。” 他的嗓门有点大,项海都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是顺着电流传过来的,还是在空气中漫延的,“嘘...我不怕邢哥,等我变老的时候,你也还是比我老。” 第170页 “操,你再笑?”邢岳压低了嗓门,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他很享受这种真实又踏实的感觉。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的热忱随时都能有回应,哪怕是在午夜。甚至还能再大胆些想象着和那个人一起变老。 淡淡的灯光拢着项海的笑容,而笑声却透过手机传至耳边。那么远,又那么近。两个人的情绪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彼此拉扯,并来回传递着。 “行了,你赶紧睡吧,我回去了。”他又朝楼上挥了挥手。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啪”的一声响,黑漆漆的夜里亮起一颗红点。 “哎邢哥,你等我一下。”说完阳台上的人就不见了,电话也挂断了。 邢岳的烟几乎吸掉了半支,项海终于出现在单元门口,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邢岳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扶着他的手臂,“你说你,瘸了吧唧的,叫我上去不就得了。” 他边说边撑开一个口袋朝里面看,“这是啥?” “晚饭。我猜你肯定还没吃呢。” “你猜对了。”邢岳笑起来,同时又打开另一个袋子,“这又是啥?” “衣服,给周队的。”项海蹭了蹭鼻尖,等着邢岳评价他拍马屁。 邢岳看了看,把衣服收回袋子里,“这个你送我吧。明天我再给周勋买一件。” “嗯?”项海皱眉,“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 “这衣服挺...老气的,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了,你不是总嫌弃我老么。” 项海简直无语了,“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再说这尺寸也不合适,你穿估计又肥又短的,多难看啊。” “没事儿,肥了凉快,短了我就塞腰带里。” “......” 项海想象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太丑了。 “邢哥,别闹了。这就是给周队买的,是我替你给他买的。”项海哄他,“以后我再送你别的,更适合你的。” 邢岳挺夸张地“哦”了一长声,“我懂,‘以后’嘛,我懂。” 不过跟着还是靠了过来,“那我就代表周勋同志,谢谢你。”说完就凑上前打算在项海脸上亲一下,“哎,不对。” 他笑起来,“这他妈怎么有点儿怪啊。” “我不代表周勋了,就代表我自己。”他在项海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 然后又重重握住项海的手,上下晃了晃,“这是代表周勋的。” 项海也笑了,“邢哥,你戏可真多。” 邢岳的动作搅了周围的空气,项海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又凑到邢岳跟前,“邢哥,你身上这是啥味儿?”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塑料燃烧的味道。 “你鼻子可真好使。”邢岳也朝自己身上闻了闻,“刚才去了一个火灾现场。” “发现尸体了?” “嗯。”邢岳又低头闻了闻。项海不说他也没啥感觉,这会儿忽然觉得这味儿冲鼻子。 之前他和秦鹏回到分局,就先去了法医那边,正碰上从家里赶来的老吴。 这是个大案子,所以老吴亲自上阵。他们到的时候看到老吴正在套白大褂,身后跟着那两个徒弟。 邢岳就把现场发现有疑似毒品的情况告诉老吴,提醒他检查一下尸体血液里是否有毒品残留。 老吴答应着,又看了眼焦炭一般的尸体,摇了摇头,“烧成这样,要是DNA数据库里比对不出结果,死者的身份怕是就很难确定了。” 邢岳点头表示明白。 老吴让他先回去,“我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结果,你就别在这耗着了。等报告出来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好嘞。那谢谢吴总。” 告别了老吴回到办公室,没过多久,张晓伟和郑双河也回来了。 俩人在围观的人群里来回钻了半天,听到唯一觉得有用的消息是,那仓库已经闲置了很多年,但是在一个多星期以前,屋里忽然亮起了灯。但是没人留意曾经有什么人或者车子进出。 接下来要做的,除了等法医的报告,就是调查那仓库的来历,另外还要把现场采集回来的证物送去化验。 邢岳简单布置了一下明天的工作之后就叫大伙散了。 “对了邢哥,跟你说个事儿。”邢岳那边的案子不方便打听,项海就把晚上自己碰到的那两个奇怪的女人给邢岳讲了一遍,“后来我一直跟着她来着,知道她住哪。” 邢岳立刻警觉,他想到了那个“芸姐”。 “你拍照片了么?” “拍了,就是天黑,不大清楚。”项海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给他。 邢岳把照片放大,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各自不高,身体微胖,站在路边,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招手拦车。由于光线比较暗,照片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她的轮廓。 “我没敢惊动她,就跟到她住的地方,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人也没再出来,我就走了。”项海认真汇报着,“反正我觉得挺可疑的。邢哥你觉着呢?” 邢岳把手机还给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对,项海同志,你反应的情况很重要。”说着又握住他手摇晃起来,“我代表组织,感谢你。” 啧,这官腔打的。项海撇了撇嘴,“邢哥,你代表什么组织啊,人家组织同意让你代表了么?” 第171页 邢岳乐了,朝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就让我代表一次,过过瘾行不?” 项海也笑起来,抓了抓被揉乱的头发,“那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把照片发给我。我争取明天带个人过去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去看看。” “嗯。”项海点了点头。 “那你上去吧,这都几点了。”邢岳把他轻轻朝门口推了推。 “哎,邢哥,”项海犹豫了一下,“那个,上回你说的书,回头借我看看呗。”他始终记着邢岳的话。 他知道自己跟邢岳的差距挺大,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不想让邢岳觉得自己吊儿郎当。 他想努力赶上去,想变得更好,并且他已经有了一个方向。 “行。”邢岳碾着掉在地上的烟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小海,那天我说的你别太当真。你没有让我失望,从来都没有,真的。你特别好,是最好的。” 邢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好。他希望项海能放过自己的过去,想拉他出来,又害怕用力过猛,把他推向另一个自我怀疑的极端。 或许是太心急了。自打那个念头生了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被热情滋养着,疯狂生长。 可这到底只是他的愿望,项海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想努力实现的,究竟是谁的愿望? “那不行,我必须得当真啊。”项海拉过他的手,捏着他的手指,“邢哥,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不过使使劲儿,兴许能比现在再好一点儿。” 邢岳看着他,用力攥了攥他的手,没再说什么,只是亲了他一下,“回去吧。早点睡。” 项海点点头,“那邢哥你也早点睡。” “嗯。”邢岳看着他走进单元门。 项海进了家门,又趴上阳台,果然看见邢岳仍站在原地,抬着头,看着他。 他摆了摆手,“快回去吧邢哥。” 邢岳没出声,也没再冲他挥手,就那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拉开车门。 第二天上午,秦鹏拿了一叠材料递到邢岳面前。邢岳翻了翻,是一份房屋买卖合同的复印件。 “那个仓库的所有人查到了,叫贺焜,东江本地人,不过早些年犯了事儿,现在在第一监狱服刑。” “贺焜?”邢岳挑起眉,目光正落在那份合同末尾贺焜的签名上。 “嗯。”秦鹏观察着他的神色,“怎么,这人你认识?” 邢岳抬起眼,摸着下巴,缓缓摇了摇头。 人他不认识,可这个名字他挺熟。 这不正是贺雄辉那个折进去的亲爹么。 “这人犯的什么罪?” “领导hei社会组织罪,外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秦鹏说,“判了个无期,不过后来减刑到二十年。” “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秦鹏想了想,“应该有十年了吧...” 邢岳微微眯起眼,琢磨着。 他直觉这事很有些蹊跷,可究竟哪里不对现在又说不好。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正要问法医那边的报告出了没有,就看见老吴的两个徒弟之一,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进来了。 “邢队,尸检报告出来了。吴总让我给你拿过来。” 邢岳站起身,把报告接过来,“谢谢!”又看着那人迷迷蒙蒙的双眼,“辛苦了。那个...你,要不坐这歇会儿?” 小法医木讷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回去了,回家睡觉去了。” 说完晃晃悠悠转过身,游魂一样飘走了。 秦鹏见了啧啧地说,“咱们吴总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邢岳翻看着两份尸检报告。 第一份显示,死者因多脏器受伤导致了失血过多,并伴有颅脑损伤,最终引发死亡,而并非死于火灾。另外死者体内有少量毒品残留,但不过量。 但因为大火,尸体严重变形,导致无法辨认,DNA数据库里也没有比对出结果,目前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定。 邢岳把这份报告递给秦鹏,开始看第二份。 第二份报告显示,死者的主要死因为注射毒品过量,但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死者还有呼吸。 和第一个死者不同,这个人的身份通过DNA数据库比对得以确定。 死者名叫袁杰,三十九岁,一个星期以前刚刚从第一监狱刑满释放出来。 服刑原因是,参与hei社会组织,外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邢岳把报告合上,递给秦鹏。 呵呵,有意思。这蹊跷事儿不就自己冒出头来了? 秦鹏看完报告也皱起眉,“邢队,这人不会是跟贺焜一块儿的吧?这也太巧了吧?” 邢岳想了想,又看了眼时间,“你先准备一下,等会儿咱们去一趟第一监狱。” “是。”秦鹏答应了一声,拿着两份报告走了。 邢岳叫来田向和张晓伟,把昨天项海发给他的照片给俩人转发过去,让他们拿着照片去问侯强,看能不能认出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芸姐。 然后他就坐回自己的座位,两条腿搭上另一张椅子,轻轻晃动着脚尖。 他觉得那个叫袁杰的死绝对不是巧合。因为往往越是看起来像巧合的事,就越是有意为之。 可另一个死者又是谁?跟袁杰是什么关系? 第172页 那个贺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伸手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摸出了那只旧手机,在手指间转了足有五分钟,还是放了回去,又把抽屉锁上。 还是先去会会那个爹,回头再来问这个儿子,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第七十章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在省第一监狱的讯问室里,当邢岳见到贺焜时,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按照“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原理,他想象中的贺焜大概就是贺雄辉的老年版。一身疙瘩肉,外罩着迷宫一样复杂的纹身。 等见了本人,才发现这俩人除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别无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显然这眼镜戴在贺焜脸上就和谐多了,衬得他像一个退休的老教授。 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眼神有问题,还是跟贺雄辉一样,喜欢拿眼镜装点门面。至少在邢岳看来,他比他儿子眼神更好。那两道目光像一对冰锥,要不是有镜片拦着,怕是会直刺到邢岳脸上。 贺焜带着手铐,被狱警领着,坐进邢岳和秦鹏对面的椅子里,有规有矩,神态安闲。只是自打迈进门口,视线就始终在邢岳的脸上打转,就好像他才是这间讯问室的主人。 邢岳也同样盯着他,没有表情。 他很不喜欢贺焜这种连掩饰都懒得唬弄一下的嚣张眼神,再配上那副看上去已经被改造成守法公民的忠顺表情。邢岳就在心里冷笑,千年老妖立志做新人?别逗了。他的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狡黠,像一副盔甲,把日趋老迈的身体护得密不透风。 他这种人邢岳也打过交道,总的来说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来软的,他就像滩泥。来硬的,他就是烂泥里藏的石头,纹丝不动。 因为无所欲,所以无所惧。 对于这么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能诱惑到他的只有自由,偏偏谁都给不了。 既然不能给他甜,就只能让他疼。否则别想从这人嘴里套出半个字。 可这条老蛇的七寸到底在哪呢? “贺焜。”秦鹏叫了他一声。 “到。”贺焜应声抬起头。他早已收回了视线,正看着腕子上的手铐,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着。 “今天我们来是要找你了解些情况。”秦鹏推过去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吧?” 贺焜微微向前探身,瞅着桌面上的照片,像是在努力辨认,“看着眼熟。” 他的声音很沉,略显苍哑,当真就像一条刚刚结束冬眠,沙沙地钻出洞口的老蛇。 “眼熟?”秦鹏冷笑一声,“跟了你那么多年,又陪着你蹲了十年监狱,结果才混个脸熟?叫人情何以堪啊?” 贺焜扯动着嘴角,“报告警官,我狱友挺多的,不可能每个都熟。而且我老了,记性也差,好多人都已经忘了。” 跟着目光一转,“你说是不是,邢警官。” 对于贺焜忽然叫出自己的名字,邢岳多少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吃惊。像他这种人,虽然身陷囹圄,看似与世隔绝,其实该知道的他全知道,想知道的也都能知道。 他从没跟贺焜打过交道,暂时还猜不透这人的意图。不过这倒是让他重新审视起贺雄辉主动给自己充当线人的用意。 贺焜的目光仍紧紧地盯着,捕捉着邢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想探探眼前这年轻警察的斤两。 对于陌生的猎物,老蛇会先释放一波毒液,再观察猎物的反应,最后才决定是绕开它,还是吃掉它。 邢岳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上,迎着贺焜的目光,“你记性这不挺好么,连我这个没见过面的人都记得。袁杰跟了你十几年,忘不了。”他把又照片朝前推了推,“要不你再好好看看?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张照片,应该挺好认的。” 贺焜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眼珠动也没动。 “不信?”邢岳有些无奈地又掏出一张照片,反扣在自己面前,“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袁杰死了,就在昨天。”他又指了指贺焜眼前的那张照片,“既然活着的你都认不出来,尸体的照片也就甭看了,看了你更认不出来。真挺惨的。” 贺焜面无表情地盯着邢岳,桌子底下的手指在亮铮铮的手铐上来回摩挲着。 许久,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倒扣的那张照片上,“邢警官,那个,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以。”邢岳把照片慢慢推到他面前,并好心提醒着,“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贺焜抬起右手,左手也跟着上来。手铐磕碰着桌面,声音有些尖锐。他掀开照片,叠在那张人物还是鲜活的照片上头,默默地看着,始终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这是袁杰?” “错不了。”邢岳靠回到椅子里。 “他是怎么死的?” 邢岳挑了挑眉,“怎么,你认为他不是烧死的?” 贺焜的嘴角微微动了动,“要真是烧死的,邢警官就不必来找我了吧?” “当然。我们也不是来跟你讨论袁杰的死因的。”邢岳把这个话题搁在一边,从秦鹏手里又接过一张照片递过去,“这地方有印象不?新源路上的一家仓库,是你自己的产业,总不会忘吧。” 贺焜朝照片瞥了一眼,没吭声,等着邢岳把话说完。 “很可惜,这地方昨天失火了。”邢岳摇了摇头,“啧啧,烧得精光。不知道你买保险了没有。” 第173页 贺焜这才认真地去看那照片。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仓库熊熊燃烧的火焰倒映在眼底,把目光中的冰霜驱散了。他看着那火苗狂舞,眼珠耀得通红。 邢岳眯起眼,观察着对面的这条老蛇,正如他之前观察着自己。 随后他再次靠近,“我们来呢,就是想问问你,为啥袁杰刚刚刑满释放,就死在你的这间仓库里?看看你能不能提供点线索。袁杰得罪过什么人么?还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还是...他得罪了你?” 邢岳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跟着就拿起了笔,做出要记录的样子。其实他根本没指望贺焜会交待什么。 他就是要试探,贺焜的这副盔甲下到底有没有软肋。 还好,看来这老家伙还知道疼。 于是邢岳最后再补上一刀,“至于袁杰的死因,他的确不是被烧死的。” 贺焜抬起眼,目光有些浑浊,眼中的火还在烧。 “经过尸检,法医认定他死于毒品注射过量,而火是在他处于昏迷时烧起来的。所以......”邢岳转动着手里的笔,朝他扬起下巴,“你有什么想说的?仔细回忆一下,任何发现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 讯问室里安静了足有十分钟。 邢岳收回桌面上的几张照片,重新装进文件夹,递给秦鹏。 “今天就到这吧。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想起什么,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说着他冲旁边的狱警点了点头。 贺焜一言不发,站起身,跟着狱警出去了。 出了第一监狱的大门,秦鹏上了车,坐在驾驶位,“邢队,你说贺焜这老小子跟这事儿到底有没有关系?” 邢岳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不好说。不过看样子,他应该知道谁可能跟这事儿有关系。我有预感,他还会找我。” 他看了眼时间,“先回局里吧。” 秦鹏答应了一声,就发动了汽车。 邢岳拿出手机,正打算联系项海,却意外地发现就在几分钟以前,曲薇给他发了条消息。 邢岳,你明天有空吗?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地方你来选,我请客。 末尾还加上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包。 邢岳皱起眉,直接退出了聊天窗口。他对曲薇的邀请没兴趣,也不明白为啥她如此执着于想跟他聊聊。有啥好聊的?不尴尬么? 他抓了抓脑门,叹了口气,又把聊天窗口点开。 不好意思,我明天有事。 他不喜欢曲薇,但也不算讨厌。不得不说,如果是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他甚至对这个女人印象还不错。 可他们并不是陌生人,更没有彼此熟悉的必要。 不过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不必置之不理,礼貌拒绝她也就算了。 很快,曲薇又回复他: 没关系,那你忙吧。咱们下个周末再约看看。 邢岳啧了一声,不禁有些心烦。 他靠在车窗边,点开了项海的头像。 在干嘛呢? 犹豫了半天,他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在前面加上“男朋友”三个字。 他总觉得这是年轻人之间才可以用的称呼。平时嘴上随便叫一声也就罢了,要是一字一字敲在屏幕上......何况项海也从没这样叫过自己,人家可是正经年轻人呢。 很快,项海回了他一张照片,是一本摊开的书。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早上刚送到项海手里的一本《犯罪学教科书》,上面还有自己的笔迹。 邢岳直起身子,把照片放大,然后给他回过去一排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 真用功。都看完两章啦? 应该说才看完两章。我看书挺慢的。 急什么,看得快记不住也是白搭。 嗯。邢哥,你的字写的还挺漂亮的。 邢岳立刻翘起嘴角。 还行吧。 不过你别看我的注解,会影响你自己的理解。回头你拿涂改液什么的,把我写的都盖上。 没事儿,我喜欢看你写的东西,感觉挺有帮助的。 邢哥,这是你上大学时候看的书么? 邢岳的手指顿了一下,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才又轻轻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对。 屏幕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邢岳耐心地等着。 可几分钟过去了,对方一直在输入,邢岳渐渐失去了耐心。 在他自己准备开始输入之前,项海的消息终于过来了。 邢哥,那个公安大学很难考的吧? 邢岳斟酌着,给他回了过去。 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但也绝不容易。关键就在于你的决心。 等了一会儿,项海没再回消息,邢岳又问他。 你在所里还有别的衣服么? 有啊,干嘛? 你把警服换下来。下班的时候我开车去接你,咱们一起蹲个点儿。 是去昨天那女的家吧? 对。 好嘞! 那你继续看书吧,到时候给你带晚饭。 是,邢队! 邢岳笑了笑,又给张晓伟拨了个电话。 “小伟,那个照片找侯强辨认了么?他怎么说?” “哎,邢哥,我们找侯强认了,可他看了半天,说不像芸姐。” “能确定么?” 第174页 “不能。他就说照片挺模糊的,看不清,就觉着照片里的人好像比芸姐矮,还比芸姐胖。” “知道了。你准备一下,等会儿我回局里拉上你,咱们去蹲个点儿。” “是!” 邢岳挂断电话,陷进椅背里,长长地喘了口气。 秦鹏开着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邢队,等会儿你还要和小伟出去?” “嗯。”邢岳懒懒地应着。 “去哪啊?要不我跟小伟去吧!” “不用。”邢岳摇了摇头,“就是芸姐那案子,有个嫌疑人,我过去盯一下。” 秦鹏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要不就让大崔过去呗,他人这不还没走呢么。” “算了。”邢岳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车流,“案子都交接完了,就别让他掺和了。说不上哪天就去市局了,估计也就是十天八天的事儿。” 秦鹏就没再说什么。 邢岳忽然坐起来,拍了拍秦鹏的肩,“老秦,去市局的事,你别多想。对于你来说,那未必就是个好去处。” “嗐,邢队,你,你这话说的。”秦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自己啥情况我还没数么?” “我可啥也没想,真的。我知道,大伙的事儿你都记着呢。”他看着前面的路,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帮你分担点儿。这活永远也干不完,心永远也操不完。我得管我自己儿子,你也得过自己的日子。” 邢岳朝他肩膀上捶了一下,笑着说,“我懂。谢了,老秦。” 说完摸出一支烟点着,又递给秦鹏一支。 秦鹏吸着烟,试探地问,“邢队,听小伟说,你有对象了?” “啊。”邢岳又靠回椅子里,叼着烟,“他还说啥了?” 秦鹏乐了,“他说你忽然就宣布谈恋爱了,然后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还说你对象可贤惠了,天天给你□□心晚餐,你就天天给对象送花,还说‘你没发现邢哥现在都不爱吃食堂了么’。然后就又叨叨人人都有对象,就他没有,说你们成天秀恩爱,撒狗粮,让他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到了最后,秦鹏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操。”邢岳也笑起来,“别听他胡说八道。” 自己哪有天天送花?不就送了那一次么? 秦鹏笑着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他那张嘴还能有个谱?” “不过邢队,你可别嫌我唠叨啊。”他把烟掐在手里,以过来人的口气讲着,“既然有了对象就得多花点时间在对象身上,这两个人的感情得花时间去经营。” “嗯。”邢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嗐,我媳妇这些年就没少抱怨,说跟我结婚还不如单身呢。”秦鹏讪讪地笑着,“所以说,干咱们这一行的找个对象也不容易,人家总得要迁就咱们。” “邢队,你对象没嫌你总加班啥的?” 邢岳吸了口烟,摇头,“从来没有。” “那可挺好的!”秦鹏发自内心地替邢岳高兴,“那邢队你更得珍惜啊,能碰上这么一个人可真是不容易!” “是啊。”邢岳笑了,“是不容易。” “我珍惜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学习,下班蹲点儿,抽空谈恋爱! 第七十一章 蹲守是个苦差事,过程大多漫长而又枯燥,结局除了惊心动魄,就是一无所获。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从革命浪漫主义角度思考,甚至可以把它当成一次约会。美中不足就是带了个灯泡。 邢岳回到分局接上张晓伟,把车开到正阳路派出所附近的麦当劳,打包了三份晚餐。 新炸的薯条飘着诱人的香气,张晓伟美滋滋接过来,把脑袋凑在袋子口使劲儿闻着,“邢哥,买这么多,咱俩能吃得完吗?” 邢岳留了一份给他,把另外两个袋子拿过来,“闻你自己的,别挨个祸祸。” 说完就拿出手机给项海打电话,“下来吧,我车停在你们楼门口。” 挂了电话,他把车开进派出所大门。 张晓伟捏起一根薯条扔进嘴里,“邢哥,还有谁啊?” 邢岳没理他。等车子停下,就偏过头示意,“你去后面。” “为啥?”张晓伟不解,仍坐在副驾驶嚼着薯条。 “喂啥吃啥,少废话。” 张晓伟把薯条搁回袋子里,拿纸巾擦了擦手,撇着嘴,“邢哥,我发现你现在对我挺冷淡的。” “滚蛋,赶紧下去。”见项海已经到了大门口,邢岳直接下车,先朝那边挥了挥手,然后开门把张晓伟拽了下来。 张晓伟老大不情愿地下了车,再顺着邢岳热腾腾的目光,就看见了项海。他觉得这人好像挺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项海到了跟前,笑着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项海,咱们见过的。” 张晓伟还是一脸茫然,迟疑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在李东兴家楼上,忘了?” “噢!”张晓伟这才算被激活了,又把项海的手狠狠握了两下,“想起来了!嗐,你没穿警服,我都没认出来。你好你好!我叫张晓伟。” 他边说边打量着。上回兵荒马乱的,没来得及看项海的正脸,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腿挺长的。这会儿面对面站着,才发现这人还挺帅。 第175页 “你抓完薯条,就把油往人家手上蹭?”邢岳站在一边,盯着那两只握个不停的手。 “我都擦过了。”张晓伟松开手,又在自己身上抹了两下。 “用这个吧。”项海掏出一小包湿纸巾递过去。 “哦,谢谢。”张晓伟接过来,拽出一张在手指上拧着。 “行了,上车吧。”邢岳招呼他们,又把一个麦当劳袋子递过去,“小海,这是你的,路上凑合着吃点吧。” “谢谢邢哥。”项海笑呵呵接过来。 张晓伟站在原地,目送着项海坐进副驾驶,眼睛眨巴着,把口袋里的汉堡拿出来,打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邢岳回头看他还傻站着,就皱起眉,“你打算在这吃完?” 张晓伟摇头,然后慢吞吞上了车。 刚才他恍惚间有那么种错觉。邢岳和项海说话时的表情,就跟他拿着手机和对象撩闲时的表情差不多,甜了吧唧,腻了吧唧的。 作为一个从高中起就目睹别人谈恋爱的单身青年,张晓伟对自己这方面的眼光还是很有信心的。酸是酸了点儿,但酸得精纯且毒辣。 因此他感觉有些迷惑。 项海也拿出薯条来,边吃边问,“邢哥你吃了么?” “还没,等会停了车我再吃。” “那薯条该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事儿。”邢岳偏过头朝他笑了笑,“你吃你的。” 项海拿过可乐吸溜着,无意间扫了眼后视镜,正碰上后排张晓伟滴溜溜的目光,于是就隔着镜子冲他笑了笑。 张晓伟也扯着嘴角,“哎项海,刚才看你腿好像有点儿不利索,不要紧吧?” “没事儿。前些天受了点伤,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哦。”张晓伟就继续咬着汉堡,“听缉毒那边的人说,前些天你们所有人受伤了,不会就是你吧?” 还没等项海回答,邢岳就把后视镜朝自己这边掰了掰,“你瞎打听什么?” “我这不是跟项海唠嗑嘛。”张晓伟低下头喝可乐,“我寻思他这么帅一警察,要是腿坏了,就挺可惜的。” 邢岳又朝镜子里瞥了一眼,没吭声。 他觉得今天张晓伟的废话格外多。 这时候项海忽然回过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觉得邢哥是我见过的警察里面最帅的,你觉得呢?”神情还很认真。 邢岳差点一脚把刹车踩到底。 一听这个,张晓伟立刻支楞起来,“没错!所以我们分局惦记他的小姑娘可多了!” “真的啊,”项海侧过身子朝旁边看了一眼,“那好厉害哦。” “你们能闭嘴么?”邢岳觉得这车里的氛围有些诡异。 “那当然了,据说市局那边也有呢!”张晓伟继续接着话茬,“不过呢,现在邢哥已经有对象了,她们惦记也是白惦记,浪费感情。” 项海一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可乐险些洒出来。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被一片羽毛扫过,飘得厉害。 “转过去,别看我。”邢岳全神贯注地盯住路面,一手搭在窗边,一手握着方向盘。 于是项海就乖乖转了回去。 这时候张晓伟吃的差不多了,又拽出一张湿纸巾来擦手,“唉,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咋就没人关注咱们这些优秀的单身人士呢,你说是吧,项海?” 项海也拿出汉堡咬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说不好,我也不是单身。” 张晓伟手中的湿纸巾掉在地上。他猛扑过去挤在前排两个座椅中间,“你,你也有对象了?” “啊。” 张晓伟急了,“你才多大啊?你有我大吗?” “我就快二十三了。” “操,”张晓伟失神地望向后视镜,里面只有自己孤独又幽怨的眼,“我他妈都快二十五了。” “你别着急啊。”项海一边吃一边安慰他,“我跟我对象就是一起办案子的时候认识的。” 张晓伟的眼神果然又明媚了,“你对象也是警察?” “嗯。”项海点头。 “你们所的?” “不是。” “那是哪的?分局的??” 这时候邢岳重重在车窗上敲了两下,“你俩有完没完?不想讨论案情就都闭嘴。我带你们出来是闲扯淡的?” “张晓伟我警告你,”他冷冷地盯着后视镜,“再没完没了叨叨你那点破事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还有你。”他又斜瞥向身旁。 项海张着眼看他,拼命抿住嘴唇,肩膀微微发颤。 “有对象了不起啊?”邢岳挑了下眉,跟着又翘起唇角,埋怨了一句,“显摆什么呀。” 于是接下来便没有人再扯淡,直到车子安安静静地停在几栋旧楼跟前。 “就是这,”项海朝左边的一栋楼指了指,“一单元。” 这一片原本都是些老楼,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了这么四栋,前后依偎地坚守着。 楼很破,黑黢黢的,像在夜里抖开翅膀的乌鸦。 每栋楼都是五层,两个单元,一共二十户人家。其中大多数窗户是黑的,有的干脆连玻璃都没了。楼下的单元门也不见了,光秃秃的墙上画了几个大大的圈,里面写着“拆”。 邢岳透过车窗观察着四周。 第176页 这里来往的人不多,偶尔有车子经过。马路对面是一大片空地,被楼盘广告牌转着圈儿地围着。 邢岳的车子距离那栋楼大概二十多米,停在一辆破旧的货车旁边,并不显眼。 “先观察一会儿。”邢岳发出了命令,其余两人都安静地盯着窗外。 遥遥无期的蹲守就此开始了。 就这么盯了近一个小时,没人进,也没人出。 这时,项海忽然感觉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把屏幕调暗,捂在手里看着: 明天去看电影吧。 他朝旁边瞄了一眼,见邢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空荡荡的单元门口,手机在大腿上来回地翻着。 吕叔叫咱们周末去吃饺子。 邢岳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点开来看,然后在屏幕上敲着。 那吃完饺子去看电影吧。 行。对了,那件衣服你给周队了么? 给了。那人还真就大言不惭地收下了。 不然呢? 怎么着也得客气客气,假装推辞一下吧。 项海抿起嘴角,朝车门那边靠了靠。 邢哥,你在局里那么受欢迎,这让我压力很大啊。 邢岳皱了下眉,也朝自己这边的车门靠过去。 受欢迎个屁。你少听他胡说八道。 那他怎么会知道你有对象的?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项海的手指顿了一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邢岳朝那边看了一眼,又皱起眉。 你觉得我不该告诉他? 你不高兴了? 项海赶紧回过去。 没有没有。 就是,挺意外的。 邢岳没有再回消息,而是侧过脸,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疑问,“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项海的手机又震动了一声。 不单告诉他,我还想告诉全世界呢!意外么? 项海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 这还不够意外么? 他觉得邢岳的勇气和热情总是能令他意外。 张晓伟坐在后面,听着前排此起彼伏的嗡嗡声,手里摆弄着自己那静悄悄的手机。 终于,他憋不住了,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你俩干啥呢?工作的时候,能不能别谈恋爱?” “邢哥,你不让我扯淡,自己扯起来没完。这像话吗?” “还有你也是,项海,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没完没了地秀恩爱,合适吗?” 他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身子朝后一靠,眼望着窗外,“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就在车里的气氛即将尴尬起来的时候,邢岳的身上传出一阵单调的铃声。 他从兜里掏出那只旧手机,看了一眼,摁断了来电。 自打从监狱回来,他就把这手机带在身边。正如他所料,贺雄辉果然主动把电话打了过来。 只是他既不接听,也没回短信。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再次被他挂断。 直到第三遍铃声响过他才接了起来,默默地听着。然后只“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车内重新陷入寂静,每一支手机都哑了。 邢岳看了眼时间,回头对张晓伟说,“不等了,你下去走一圈,探探路。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张晓伟答应一声就推门下了车,再轻轻把车门关上。 他先站在原地左右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洞洞的单元门口。 车里少了一个人顿时更安静了。 不过,即便只剩了两个人,蹲守的任务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又过了一会儿,项海小声地问,“邢哥,你们这车里装监控了么?” 邢岳转过头,“没有啊。” “你确定?”项海还有些不放心。 邢岳压低了声音,“不是,你打算干啥啊?” 项海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邢岳就听话地凑了过去。 “要是没装监控,我想亲你一下。” “绝对没装!”邢岳十分笃定,“你亲吧!” 项海差点笑场。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捧起邢岳的脸,闭上眼,吻了下去。 他已经忍了半天了,实在等不到任务结束。 这是具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一吻,短暂却深刻,足以让邢岳发自内心地爱上蹲守这苦差事。 当他睁开眼,项海完美的轮廓就在眼前。 这让他觉得这个任务有必要再执行一遍。 当俩人再次分开,邢岳舔了舔嘴唇,对这次行动做了一个总结,“小海,我觉得吧,你和你对象在警车里亲一下这事儿,还挺刺激的。” 项海的目光仍停在他嘴唇上,“那你觉得我对象咋样?能显摆一下不?” 邢岳笑了,“还行。不过跟我对象比,还差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俩干啥呢? 第七十二章 邢哥,这楼道里有三户铁定是没人住,大门都被广告糊死了,一楼两家还有五楼一家。剩下的暂时还不好判断。我在门口听了半天,就三四家有动静。 第177页 五分钟以后,张晓伟发来了这条消息。 邢岳这才松开项海的手,给他回过去。 那出来吧。 项海的两只手搓了搓,“邢哥,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对不住张晓伟呢。” 他后知后觉又做贼心虚地惭愧起来。人家被领导派出去认真搞实业,自己却拉着人家的领导躲在车里搞事情,实在不像话。 “用不着。”邢岳看着单元门口,等着张晓伟出现,“你不知道,我们伟哥最大的优点就是抗击打能力强,每天不被打击一顿,他吃饭都不香。” 跟着他自己又笑了起来,“再说,要是让他一直在车里坐着,那才叫对不住他呢。” 项海正要再张口,忽然发现邢岳收敛了笑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同时目光已经锁定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项海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暗中的那个人影低着头,脚步很快,正从他们面前的这条小路直插过来。 邢岳立刻拿起电话。 “你站着别动,先别出来。” 那人还在沿着小路疾行,目的地要么是他们盯的这栋楼,要么就是它旁边的一栋。 “怎么了邢哥?” 邢岳盯紧了那个人影,同时计算着时间。 “有人朝你那边过去了,现在距离单元门差不多三十米。电话别挂,听我指令。” “是。邢哥我现在就在一楼。”张晓伟的声音压得极低。 邢岳没出声,目光追着那个快速移动的人影。还有不到二十米。 “好。你现在慢慢走出来,继续打电话。”邢岳低声发出命令,“出门朝右转,从他旁边经过,不要引起目标的警觉。” “是。” 几秒钟以后,张晓伟的身影出现在单元门口,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从兜里摸出烟,出门朝右一转,迎着那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同时含含糊糊地说着,“行行行,你说去哪就去哪儿,反正是你消费,我就负责喝酒。” 说这话时,他距离那人影大概四五米远。那个人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但是没停。 张晓伟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不紧不慢从那人身旁经过,一边吸着烟,一边下意识地侧过头扫了一眼,然后脚步朝外偏了偏,像是有意要跟这个狭路相逢的陌生人保持距离。 “不吃火锅,操,我他妈中午刚吃的火锅!” 张晓伟与那人擦肩而过,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逐渐远去。 这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慢慢走到了一单元门口,回头朝张晓伟的方向又看了看,确定他不会再折回来,这才掏出电话按了几下,然后小声讲着。 邢岳仍攥着电话,同时迅速思考着对策。 这时候项海把他们吃剩的麦当劳袋子捡起来拎在手里,“邢哥,我跟过去惊他一下。等他出来,你上去。”说着他朝顶层指了指。 邢岳紧盯住项海的眼睛。项海冲他点了点头。 邢岳只能叮嘱他一句,“小心。” 他明白项海的意思,但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眼下没有时间给他筹划更周全的方案。如果这人就是冲着那女人来的,不趁这个机会摸清那女人的住处,今天的行动就算失败了。 破案的时机向来转瞬即逝。也许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因此邢岳必须迅速做出判断。就算有风险,此刻也只能让项海试一下。 这时候那个人影已经钻进了单元门。 项海轻轻推开车门,拎着几个袋子,用最快的速度靠了过去,到了单元门跟前才放慢了脚步。 他故意咳了一声,又使劲跺了跺脚,然后抱怨一句,“这破地方,连个灯都没有?” 邢岳观察着项海那边的动静,同时又把电话放在耳边,“你先别回来,找个地方藏好,等我命令。那个人也许还会按原路回去。” “是!” 项海也已经消失在单元门口。黑洞洞的大门死一般的沉寂。 邢岳挂断电话,也悄悄下了车,躲进旁边的那辆旧货车的阴影里。 项海拎着袋子,拖着脚步,开始摸黑爬楼梯,边爬边小声嘟囔,“这破楼可真省电。” 过了二楼,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他发现前面有个人,不上不下的,正靠墙站着。 项海不说话了,朝一边让了让。见那人仍站着不动,就越过他,继续一瘸一拐地向上爬。 来到四楼,头顶只剩了最后一层,他的心噗通噗通跳得越来越厉害。 楼下的那个人没有丝毫动静,项海猜测他应该也在紧张地观察着自己。 那人的目标可能是三,四,五层这六户人家其中之一。事到如今,项海只能硬着头皮赌上一把。 他爬上了五楼,发现左边一家的大门糊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右边一家的情况稍好。 他去敲左边那家的门,同时祈祷楼下那位的目标不是在五层。 “咚咚咚”敲了半天,毫无意外地没人开门。 项海掏出电话,打给邢岳。 “人呢?给我开门啊!” “操,你说我在哪,在你家门口啊!” 邢岳拿着电话,静静地听着。 “什么情况?我他妈大老远的都把东西给你拿来了,你才告诉我不在家?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你遛我玩儿呢?” 第178页 项海扯着嗓门,整个楼道都回荡着他不满的声音。 邢岳继续保持安静,听着电话里那装模做样的腔调,脑子里却浮现起刚才和项海在车里亲吻时的画面。 他没忍住,在这么个紧张的时刻,还是勾起了唇角。 项海这个人实在没多大脾气,难得骂了一回人,在他听来,也跟小狗汪汪叫差不多。 就像送给他的吻,哪怕来势汹汹,只要他想,也随时可以掌握主动。 不过他不想。他很享受小狗毫无杀伤力地朝他猛扑的过程。 “疯了吧你?这么个黑咕隆咚的破楼,让我等你半个小时?”项海的电话仍在继续,语气很不客气,“不管,我走了。” “我他妈瘸着个腿跑这么远,你好意思么?” 项海转过身,准备朝楼下走。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邢岳的声音,“目标大概要出来了,你走慢点儿。” “你他妈就欺负我好说话,不信换一个人你试试?”项海开始下楼,控制着速度。 “我不换。”邢岳忽然没头没脑地接了这么一句。 项海愣了一下,跟着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可是你说的。”他调整情绪,继续保持愤怒状态。 “嗯,我说的。”邢岳答应着,可马上又严肃起来,“目标出现,朝左转了。” “他进了隔壁单元。你继续下楼,在一楼等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行了,不说了,你自己想办法吧。挂了!”项海那边也结束了表演。 邢岳迅速从另一边绕过去,贴着墙,幽灵一般钻入漆黑的楼道。 “邢哥。”项海也到了一楼,见他闪进来,用气音叫住他。 邢岳两步来到他身边,“他在隔壁盯着呢,你正常走出去,就藏到那辆旧货车旁边,等我消息。” 项海点头,见邢岳准备上楼,又一把将他拉住,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小心。” 邢岳回过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快走。”说完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项海深吸了口气,拎着几只袋子,出了单元门,继续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饶了一个圈,又回到那辆旧货车旁边,贴着车门,蹲在阴影里。 很快,隔壁单元里探头探脑地钻出一个人,左右观察了许久,这才小跑着溜回一单元。 项海本想给邢岳发条消息,提醒他目标上去了,不过最后还是没动。他相信邢岳一定已经有所准备。 此时邢岳正站在五层楼的一个角落,紧贴着墙,竖起耳朵捕捉着楼下的动静。 有人上来了,脚步很轻,明明很心急,却不得不小心地试探。每爬几阶就停下来前后观望。 邢岳认为他的目标应该在三楼或者四楼,就目前的情况看,四楼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人上了五楼,就只能把他当场摁住。这样一来就缺少了他与那女人接触的直接证据,势必会对后续的审讯造成困难。不过既然迎头撞上,再让他跑了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脚步声停在四楼,逡巡了少许,传来了敲门声,跟耗子挠门差不多。 一扇门开了,漏出一地微光,与四周的黑暗揉杂着,边界并不分明。 “咋磨蹭了这么半天!”是一个女人抱怨的声音。 “进去说,进去说。”敲门的男人催促着,一边把女人朝里面推,一边迅速带上身后的大门。 邢岳向前探着身子,顺着楼梯间的缝隙向楼下观察。从那片光出现的方向判断,那个男人进了401室的门。 他重新退回到墙边,拿出手机给项海发消息。 那人进了401。注意观察,如果他出去,看他手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随时给我消息。 项海立刻给他回了过来。 收到。 不过十分钟,那扇门又开了。微光一闪即逝,门被快速关上,脚步声再度响起。 目标出去了。 很快,邢岳就收到了项海的消息。 目标出现。手里抱着个孩子,拿被子包着,有微弱的哭声。 目标出门右转,按原路返回了。 邢岳让他五分钟以后上来,然后就给张晓伟发出命令。 目标已经离开,很可能按原路返回。你注意观察。那人手里有个孩子,你跟上去,小心别惊了他。随时向我报告位置。 张晓伟也立刻回了过来。 是。 五分钟以后,项海和邢岳一起站在五楼的墙边。 “邢哥,接下来怎么办?” “想办法把门敲开。” 现在屋里的情况不明,还有没有其他孩子也不知道,不能硬闯。况且仅凭他们两个也闯不进去。 可要怎么才能把门敲开呢? 刚才那男人一定把路上遇到张晓伟和项海的事说了,屋里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有所警觉。这样一来再想骗她开门就更困难了。 项海琢磨了片刻就问,“邢哥,刚才那人敲门的时候有啥暗号么?” 邢岳摇了摇头,“敲门声很随意,不像是暗号。” 于是项海就在手机上鼓捣了一阵,然后趴在邢岳的耳边嘀咕。 邢岳想了想,很快便点了头。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401的门口。 邢岳紧贴着门边的墙,只等有人来开门。而项海则站在门后,在屏幕上按了一下,手机里瞬间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第179页 这哭声又急又脆,一声紧跟着一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来回碰撞着。 项海朝邢岳点了点头,抬手开始敲门。敲门声同样急切。 很快,一串脚步声停在门口。里面的人大概趴在门镜上看了看,可走廊里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王勇?”里面的女人隔着门问了一声。 项海把手机音量调高,敲门声愈发急促起来,同时压着声音回应,“快点儿开门,赶紧的!” 那女人大概被催得急了,就没再犹豫,“咔”的一声打开门锁,窄窄的一道光柱投在地上。 邢岳的手指瞬间嵌进门缝,猛地朝外一拉。开门的那女人手还握在门把手上,也跟着被拽了出来。 “哎!哎!你,你是......”她满脸的惊恐,话还没说完,就被邢岳摁住。 “别动,别出声!” 与此同时,项海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门。 老式的楼房几乎没有客厅,进门就是一条过道,一左一右连着两个房间。 左边的一间黑着灯,门半掩着。右侧的门大开着,灯光,电视广告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时传出来。 “谁啊?咋了?” “不许动!警察!”话音未落,项海的身子已经堵在了门口。屋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还抓着遥控器。 那男人只懵了一瞬,就本能地朝项海扑过来,打算夺门而出。 “不许动!”项海再次警告,可明显不管用。那男人已经到了眼前,近得能看清他脸上邋遢的胡茬。 既然警告没用,项海也就不废话了。 他一侧身,躲过那人张牙舞爪的胳膊,同时让出门口。眼见有了希望,那人冲得更凶了。 可一只脚才迈出门口,项海一个胳膊肘就砸在他背上。 那人“嗷”的一声扑倒在地,脑袋撞上墙。还没来得及喊疼,腰就被项海死死踩住,两只胳膊也被拧到了身后。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警察就能擅闯民宅啊?我要告你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这时候被邢岳掐着胳膊制住的那个女人回过神来,开始扯着脖子大喊。 邢岳“嘭”地关了门,拎着那女人来到项海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男的已经被项海牢牢控制住。 他的目光又转向手里的那个女人,“你叫什么?说!” 那女人一双三角眼,白眼仁儿居多,朝邢岳翻了翻,“我又没犯罪,凭什么告诉你!你们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啊?” “你呢?你叫什么?”项海按了按地上那男人。 那男人艰难地撇过脸,见那女人一脸斗争到底的表情,就又埋下头,不吭声。 这时,半掩的那扇门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像只没力气的小猫。 邢岳把那女人拎进去,打开灯。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看上去还没满月的婴儿孤伶伶躺在一张大床上。要不是发出了哭声,几乎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孩子哪来的?”邢岳冷冷地问那女人。 “什么哪来的?当然是我生的!” “你生的?”邢岳打量着她,“那个什么王勇抱走的孩子也是你生的?” “什么王勇,我不认识。”女人两眼一翻。 正说着,掉在地上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邢岳一手按住那女人,腾出另一只手把手机捡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王勇”的名字。 邢岳把手机送到那女人眼前,让她看清楚,然后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瑛姐,这孩子咋一直哭啊,还哭得有气无力的。”电话一接通,那头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嚷起来,“我看他好像要够呛了!咋办啊?不会死在我手里吧?” 没等他说完,邢岳就挂断了电话。 跟着又拿出自己的电话打给张晓伟,“动手。一定把人摁住!那孩子有危险!” 收起电话,邢岳狠狠地拎起那女人,“瑛姐是吧?这回王勇是谁想起来了?” 项海把地上那男人也拎了起来。 两个人身上都没带手铐,邢岳把项海的鞋带抽出来,把这一男一女的大拇指分别捆在一起。 “邢哥,请求支援吧?”项海看着蹲在地上的两个人。 邢岳点了点头,“你在这看着他们,等待支援。我去接应小伟。” “好。” 走到门口邢岳又回过头,“你能行么?” 项海笑了笑,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第七十三章 在回分局的车上,项海一路抱着那个不时啼哭的小婴儿。 这是生命起始时的模样,已经有了些重量。可他始终觉得怀里轻飘飘的,像抱着一只氢气球,稍不留神就会飞走。 就像一颗种子,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风卷入了激流,水的方向就是它的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浮沉,努力不被湮没,连找个能让它落脚的石缝都成了奢望。 是缺了本该拉扯他,抚慰他的那双手吗? 项海又收紧了些手臂,希望自己的体温能给这个注定飘摇的生命带来至少片刻的安宁。 生命不该被放弃,尤其是被创造他的人。 能被轻易放弃就意味着他并不珍贵,所以破碎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被打上了“残次品”的标签,在命运的每一次选择中,都注定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第180页 项海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到了分局,小婴儿被交到了有经验的女警手里照顾。 项海摩挲着自己的手臂,那个小生命带来的温度正逐渐消散。 这时候邢岳还没回来,他孤独地站在宽敞的大厅里,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是他第一次来分局。 作为邢岳每天工作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地对这里生出许多亲切感。可眼下邢岳不在,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觉得应该在这等邢岳回来,至少要知道那个叫王勇的被抓住了没。还有被他抱走的那个孩子,还好么? 好在这时有人路过,见项海站在那发愣,就过去问他找谁。 他简单说明了情况,那人就告诉他刑侦的办公室在楼上,他可以去那里等。 于是项海就上了楼,很快就找到了刑侦的办公室。这时候屋门敞着,还亮着灯,里面却没人。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没人邀请他进来,当然也没人拒绝。 他走进办公室,四下张望着,好奇哪一张桌子是属于邢岳的。 很快,他觉得自己找到了。 只有在靠门的那张桌子上搁着一大杯咖啡,桌边的椅背上还搭着一件夹克,他在邢岳家见过。 他走过去,拉了一把椅子,挨着邢岳的位置坐下。 他不好意思直接坐在邢岳的椅子上。 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有邢岳在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整个世界都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他。可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变得胆怯起来,好像总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只等着他犯错。 他不可以犯错。犯错就意味着麻烦,他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因此他不断收缩着自己的欲望,谨慎地活着。 桌子的一角摞着厚厚的几本书,上面盖着一叠纸。 他歪过头去看书脊,《刑事侦查学》,《刑法学》,《犯罪心理学》,《禁毒学教材》,还有一本《高等数学》和几本高中英语教材。 这些也是邢岳上学时看的书么?他猜测着。 而最上面一张纸是打印好的公安大学招生简章。 他很想把那叠纸拿过来仔细看看,可最后还是忍住没动。 邢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 收起手机,他又轻轻碰了碰桌边的那只咖啡杯,发现已经是空的了,就把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这时候门外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项海立刻站起身,朝门口望过去。等了一会儿,又失望地坐回去。 他耸了耸肩,再次四下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最后目光落在邢岳搭在椅背的外套上。 外套的袖子安静地垂着,像睡着了,和他肩并着肩。 项海低下头,一只手钻进了那个袖口,手指捻动着衣料,前后摇晃着。于是外套被吵醒了,陪着他一起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这么手拉手地度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外套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小海!”邢岳人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 项海急忙松开手,站起来,“邢哥!”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他一瞬间就觉得开心起来。 张晓伟就在邢岳身后,看见项海也跟着打招呼,“哎项海,你没走呢啊。” “没呢。”项海朝一边站了站,“我想等,你们回来,问问情况再走。” “哦,”张晓伟大剌剌走回自己的位置,抓起桌上的半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抹嘴,“抓住了,那男的抓住了,那小孩儿送医院了。” 说着他放下杯子,又朝项海竖起大拇指,“我听邢哥说了你们怎么逮的那俩人,项海你行啊,还真有两下子!厉害!” 这时候邢岳已经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端过来,一个用他自己的马克杯盛着,另一个用的是局里的纸杯。 他背对着张晓伟,把纸杯子递给项海,“你咋干坐着呢,自己也不倒点儿水喝,不渴啊!” 项海抿起嘴角,看着邢岳,指了指那马克杯,小声说,“我想喝这杯。” 邢岳稍稍一愣,跟着就笑起来,把马克杯递过去,“哪杯还不都一样,都是从一个桶里接出来的。” 项海接过来灌了两口,把杯子搁在桌上。 邢岳一口气把纸杯里的水喝干净,又去接了一杯,对张晓伟说,“今天辛苦了,你赶紧回家吧,人明天来了再审。” 张晓伟答应了一声,又问,“邢哥你不走吗?” “我等会儿就走。” “哦,那项海也不走吗?” 邢岳皱起眉,“你能别瞎操心了么?” 张晓伟蹭了蹭鼻子,“我的意思是打算捎项海一段儿,他腿不是还不利索吗?” “行,那我替他谢谢你。赶紧走。” 张晓伟这才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磨磨蹭蹭地朝门口走,边走还边朝项海又竖了竖大拇指。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项海这才笑起来,“我发现伟哥还挺有意思的。” 邢岳呵呵了两声,“但凡他能少有点儿意思,也不至于找不到对象。” 他看了眼时间,“咱们也走吧。” “行。”项海一边答应着,就朝门口走。 邢岳随手关了办公室的灯。屋里一下子就黑了,反倒把承载着夜色的窗子衬得明亮起来。 第181页 月光斜进来,将方方正正的窗格放大,再平铺到地上,刚好其中的一个格子把他们围住。 项海忽然感觉自己被拦腰圈住,倒退了两步,身子又被扳着转了180度。 “干嘛?”他明知故问。邢岳的脸近在咫尺,一只手还缠在自己腰间。 “你说干嘛。”邢岳又凑近了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屋里没装监控,所以咱俩得亲一下。” 项海笑起来,“邢哥,你的意思是以后只要到了没监控的地方,咱俩就都得亲一下?” “少废话,严肃点儿。”邢岳收紧了手臂,“你就不能像我配合你那么配合我?” “行,我配合。”项海严肃起来,同时主动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到邢岳的吻落在自己唇上,有那么点儿心急,却依然很温柔。 同时他还在感受着邢岳的呼吸,以及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钻进发间的修长的手指,和温热的掌心。 身体被牵绊着,可灵魂却自由得像在飞。 项海感觉飘飘然起来,于是他圈住邢岳的脖子,让自己靠得更近。 而此时邢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项海的头发又细又软,缠绕在指间,那触感像丝绸。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分开,邢岳舔了下嘴唇,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估计再有十来天你的调令就能下来了,等过来分局,你最好放老实点儿,别成天勾搭我犯错误。” 项海很无语,“邢哥,你咋总是颠倒黑白呢?咱俩到底谁勾搭谁?” “必须是你啊。”邢岳笑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从没干过这事儿。” “行,那我不勾搭你。”项海把手从邢岳身上拿开,“我勾搭别人去。” “你敢!”邢岳立刻收紧了手臂,把项海牢牢困住,“你要是敢勾搭别人,我就让你好看。” 项海笑得很开心,“不用,我本来就好看。” “操,你要不要脸。”邢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才把项海松开,“咱们走吧。” “嗯。”项海转身去开门。 两个人下了楼,上了车,邢岳又看了眼时间。 “还有别的事儿么?”项海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嗯。”邢岳简单答应着,发动了汽车,“还要出去一趟。” 项海也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邢岳没说话。 项海立刻回想起先前邢岳接的那个电话,那种古早又单调的手机提示音,他很有印象。上一次邢岳就是收到这个手机的短信以后,半夜三更地跑出去,然后就受伤了。 这次又是这个时间。 他的心提了起来,却什么也不能说。犹豫了半天,只是叮嘱了一句,“那你小心点儿。” 这话其实毫无意义,连自我安慰都算不上,因为项海并没有感觉被安慰到。 “放心吧。”邢岳笑着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就是找个人聊聊,了解点情况。没事儿。” 项海抓了抓被弄乱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午夜时分,邢岳再次推开了“惹火”的大门。 又是一个周末的狂欢夜,舞池依旧在沸腾。酒精和音浪带来的欢愉,让每一个舞动的灵魂都沦陷。 这次邢岳没有在吧台边逗留。他轻车熟路地推开角落的那扇门,直接进了贺雄辉那间带着浓厚娱乐氛围的办公室。 贺雄辉显然正在等他,既没有喝酒,也没玩台球,只是坐在沙发里抽着烟,连那副金丝边眼镜也没戴。 邢岳也没客气,直接坐进了他对面的沙发,点上一支烟,朝他扬了扬下巴,“有话就说吧?” 这次碰面出乎意料的短暂。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邢岳就离开了。 穿过喧嚣的舞池,绕开如火焰般舞动的身体,邢岳径直朝大门走去。电流一般乱窜的光柱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跟着又照亮了旁边那些漂亮的面孔。 邢岳向来都觉得这地方吵得厉害,多留一分钟都不愿意。 可今天,就在要推开大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折回到吧台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啤酒。 啤酒很快被送到他面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觉得不够凉,就又要了些冰块加进去。 只是冰块还没来得及为啤酒降温,他就一口气把剩下的啤酒全灌了下去。 于是他又添了一杯。 他想给自己降降温,因为此刻他需要一个冷静的大脑来消化贺雄辉给的消息。 贺雄辉只是一个传声筒,负责原封不动把他老爹贺焜的话转述给邢岳。 刨去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以及贺焜极不文明的牢骚话,核心内容如下: 第一,袁杰从不吸毒,碰都没碰过。 第二,他们老贺家,以及他手下的人也从来不碰毒品。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碰。 第三,和袁杰一起被烧死的那个人,他不敢说一定是谁,但建议邢岳去查查近期失踪的警察。 第四,那场大火,以及死在那仓库里的两个人,他知道是谁干的。但这是旧账,跟邢岳无关。他的账他自己了结。 第五,既然无关,就不要多管闲事。免的落得和邢逸清一样的下场。 第七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项海就到了邢岳家门口,也没敲门,自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就进去了。 第182页 昨晚临下车前,他让邢岳到家以后给他发个消息。可一直等到睡着,手机也没动静。 今早睁开眼,才看到邢岳在凌晨三点发过来的消息。告诉他明天按原计划去老所长家,让他早点过来,自己直接拿钥匙开门,别敲门。 “邢哥?” 回身把门关好,项海轻轻叫了一声,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于是他把鞋脱了,却发现邢岳家仍然没有第二双拖鞋,只好光着脚走进屋。 他先去了卧室,见床上板板正正的,没有睡过的痕迹,就又去了客厅。 果然,邢岳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连衣服都没换。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 听呼吸声应该睡得很沉,可看姿势又觉得他睡得不舒服。 项海走过去在旁边坐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邢哥?” 邢岳没动,但似乎“嗯”了一声。只是脑袋闷在沙发靠垫下面,叫人听不清。 项海鼻子抽了抽,好像闻到一丝酒气。又往邢岳身上凑过去,酒气便更浓了。 好家伙,半夜三更的,跑出去喝酒了? 他就使劲晃了晃,“邢哥,醒醒,你不嫌闷得慌啊?” “啊。”邢岳这才算正式醒了,把脑袋上的靠垫掀开,头发拱得乱糟糟的,满脸的疲惫。 他转过头,盯了好一会儿,视线才勉强能聚焦,“你,你咋进来的?” “......” 项海皱了皱眉,“不是你让我拿钥匙自己进来么,还不许我敲门。” “哦。”邢岳记起来了,又闭起眼,笑了起来,声音懒洋洋的,“你还真不客气。” “操!”项海的脸红了,立刻站起身,“那我走了。” “哎哎!”邢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重新拉回到沙发上,笑得更厉害了,“你这人,咋这么不经逗呢,小心眼儿。” 邢岳就那么在沙发上赖着,软绵绵的,完全没了平时的精神头,还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项海觉得这很不正常。 “邢哥,我觉得你可能病了。”他伸手去摸邢岳的脑门,感觉温度还算正常。 “谁有病啊,你骂谁呢?”邢岳这么说着,手却覆在项海的手背上,按着不让他走,“我觉得你就是想找机会摸我,占我便宜。”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色的。” 这会儿项海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喝多了,还没完全清醒。 项海的手很暖,是那种叫人贪恋的温度,像入夏后的第一缕微风。 邢岳自己的掌心却有些凉,因此他紧抓住那只手不放,带着它,一路滑向自己的眼眶。 “邢哥...”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项海愈发觉得邢岳不对劲,也跟着紧张起来。 自己掌心下的眼窝滚烫,而手背的触感却冰凉。而邢岳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动,就那么死死地按着他的手,就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溜走。 项海很担心,却又不敢惊动他,只能守在一边,就那么看着他的喉结来来回回滚动了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小海,要是我说,我现在想我爸了,你会笑话我么?” 项海吃惊地看着他,猜不出昨晚他经历了什么,但还是马上就说,“不会。” “是么?”邢岳晃了晃头,狠狠在项海的掌心下磨蹭着,“可怎么会这样呢?一直以来,我明明都挺恨他的。” “他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连我考了什么大学也不知道。” “你知道么小海,我们连一张合影都没有。”邢岳的鼻翼扇动着,声音有些颤抖,“可他却给曲薇拍了那么好看的照片,他们一定很开心。” 他拼命压制着情绪,胸口却起伏得厉害。 “那我算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么,我不该恨他么?” 项海默默地叹了口气,感觉手心已经沾湿了一片。 “可我现在竟然想他了,那么多年,就算白恨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立场呢?” 项海把邢岳的手拿开,自己的手也离开了他的眼睛。 邢岳立刻把脸转去一边,挤在沙发靠背的空隙里,睫毛打着绺,湿漉漉的。 项海把他的脸扳回来,指腹在他的眼尾处轻轻蹭了蹭,带走了那些不甘心的泪水。 “邢哥,你这哪是没立场啊,明明就很坚定啊。” 他笑起来,抓了抓邢岳乱糟糟的短发,“我觉得呢,其实你一直都是想着他的,只是因为没得到回应才会恨他吧。” “你越恨他,其实就是越想他。” “说穿了,根本就是一码事儿,你说你跟自己较什么劲呢?还哭了。” 邢岳皱起眉,吸了吸鼻子。 项海把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感慨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邢哥,你咋这么爱哭呢?这让我压力很大啊。” “操!”邢岳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他妈还没难受完呢,你他妈就笑话我......” “别乱动,我还没说完呢。”项海直接给他推了回去,两手按住他的肩,“半夜三更的自己偷偷跑出去喝酒,嗯?” 他挑了挑眉,目光斜近邢岳大张的领口,“还污蔑我色?说我占你便宜?” 说着他勾起衣领,歪过头朝里面看着,“这才叫占你便宜呢,知道不?” “哎呀,邢哥,你身材可真好。”他色眯眯地舔了下嘴唇。 第183页 “操!”这会儿邢岳简直什么都忘了,想爬又爬不起来,急得脖子都红了,“你个臭流氓!” 项海笑得不行,“咋俩谁是臭流氓?一大清早的把我骗过来,还让我自己开门,结果你就故意这么衣衫不整的朝这一趟,勾搭我犯错误。昨天你是怎么教育我的来着?” 邢岳被他说得又气又不好意思,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小海,说实话,我总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项海服了。这人心理活动可真多,还都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他在邢岳嘴唇上狠狠亲了一下,又把他的胳膊拿开,“邢哥,要是我说,我这人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款没出息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变态?” 邢岳看着他,抬手在他脸颊上刮了刮,“你是挺变态的。” “操,你可真烦人。”项海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去拉邢岳,“别磨蹭了,吕叔和刘阿姨还等着咱们呢。” 邢岳被拽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先去洗个澡,很快的。 “那我去准备一下早饭。”项海边说边朝外走。他早上特意做好了早饭带过来的。 “哎,”邢岳把他拉住,“你怎么光着脚呢?” “你说呢?” 邢岳赶紧把鞋脱给他,自己光着脚站着,“下回你带着拖鞋过来。” “......”项海朝他竖起大拇指,“行,我服了。” 邢岳笑着钻进了洗手间,回身把门带上。 项海洗了手,找出两只碗,把带来的米粥分成两份。 洗手间里很快传出水声。项海在餐桌边坐下,叹了口气。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带着从超市买的东西,敲开了吕松江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刘阿姨。见了面照例是满脸的笑容,然后照例把两人点评了一遍。 “小海看上去好多了,就是头发长了,该剪剪了。” “邢岳脸色不太好,”她皱起眉,又在邢岳胳膊上捏了捏,“好像还瘦了。等会儿你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客厅。吕松江正靠在那张老躺椅上,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项海刚坐在沙发上,吕松江就问他,“小海啊,你调职的事儿,进展咋样了?” 项海看了眼邢岳,又回过头说,“邢哥说再有十来天调令差不多就下来了。” 吕松江就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调职?往哪调?”刘阿姨显然才知道这个消息,很吃惊地问,“你不打算当警察了?” “不是,刘阿姨,是调去分局。”项海解释着,“就是邢哥他们那。” “哟,那你这是要在邢岳手底下干活了?”刘阿姨笑了起来。 “不是的刘阿姨,项海是要去当缉毒警。”邢岳主动如实报告着。 “啥?”刘阿姨一听,腾地站了起来,看了看项海,又瞪着眼去看吕松江。见他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就狠狠地用手指着他,跟着又指了指项海,“你们,你们俩,可真行!” 吕松江冲她摆了摆手,“这是小海自己的事儿,你少掺和。”说着又看了眼手表,“不是说包饺子吗,赶紧准备啊,这都几点了。” 刘阿姨惊天动地地“哼”了一声,扭头去了厨房。 “刘姨,我帮你弄!”项海赶紧跟了过去。 见两个人走远了,吕松江端起桌上的大茶缸,慢慢喝了一口,才问,“邢岳啊,实事求是地说,你觉得小海他能行么?” 虽然不确定他问的是业务能力方面,还是精神承受能力方面,可邢岳还是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他一定行。” 无论吕松江指的是哪个方面,他都对项海有信心。 吕松江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继续抿着茶。 这时候邢岳搓了搓手,小心地问,“老所长,那个,您以前,跟我爸熟么?” 吕松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杯里的差水险些晃出来。 他把大茶缸搁回桌子上,靠回躺椅里,“也谈不上很熟。我们是在他到市局当了局长以后,工作中的接触才多起来的。” 邢岳就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 倒是吕松江又接着说,“那些年,邢局在任的时候,办过不少大案子,下面各个所里还有几个分局的头头脑脑们都服他。” 他看着邢岳回忆着,就好像坐在眼前的就是邢逸清,“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毒品的案子。当时那案子闹得动静挺大,也是邢局在任上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后来,他就去了省厅。” “是什么案子?”邢岳立刻警觉起来,“后来案子破了么?是他破的么?人抓住了么?” 吕松江眉头深锁着,像是在拼命回忆。可等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那案子有些高开低走。开头闹得挺厉害,可最后只抓了几个小混混就了结了。” “我记得,当时没等到结案邢局就调走了。哦,应该说是升上去了。后来,这案子是来接他班的新任局长办的。” 邢岳马上又问,“当时那个新局长是谁?” 吕松江没回答,只是从躺椅上缓缓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第184页 邢岳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这事儿,随便问问。” 吕松江闷闷地嗯了一声,抬手端过那只大茶缸,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末,语重心长地说,“邢岳啊,这没结的案子就要努力去办,这结了的案子,它就是结了。结了,就表示结束了。” 邢岳看着他,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有些莫名其妙。 吕松江继续盯着他的大茶缸。 他的茶沏得很浓,又很烫,杯里的茶水颜色很深,深不见底。 “邢局是个好领导,好警察,更是个了不起的人。”吕松江抬起眼,透过热茶腾起的白气看着邢岳,“但是这人呢,无论有多了不起,也不是万能的,都是有极限的。”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说不准将来还有能超过邢局的那一天。” “我这么个老头子没啥能耐,也帮不到你。”他沉在雾气中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我只有一个忠告,送给你,也送给小海。” “凡事要量力而行,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听老人的话没错。 第七十五章 日落之前,在吕松江家的楼下,夕阳把空气都染成了粉红色。 邢岳坐在车里,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敲着,还时不时哼哼两声。 终于敲完了,他把手机搁在一边,揉了揉肚子,“唉,我好像吃太多了。” “不是好像吧。”项海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忙活,“你到底吃了多少个饺子,数了么?” 邢岳无力地摊在座椅里,摇了摇头,“不计其数。” “我数了。”项海朝他笑着,“说出来吓死你。” 邢岳偏过头,“你不好好吃饭,监视我干啥?”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极限是多少,能不能打破上回的记录。” 邢岳皱起眉,“上回你就监视我了?” “啊。”项海笑得更厉害了。 “操。”邢岳想了想,忽然又有些得意,“看来你觊觎我很久了。” “没多久。”项海飞快地一算,“也就不到两个星期。” 这话说的。 邢岳使劲儿咂摸着其中的滋味,“意思是,我这么容易就被你给得到了,你觉得没啥挑战,就不珍惜我了呗?” “操,邢哥,你这脑回路......我真服了。”项海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把脸转向窗外,“你真是饺子吃多了。” “少转移话题。”邢岳给他扳回来,忍着笑,但语气相当认真,“说,是不是我主动投怀送抱的,让你缺乏新鲜感了?” “邢哥,你能别说了么?”项海的脸都红了,“我都不好意思听了,你咋还好意思一直说呢?” “我问心无愧,有啥不好意思的?”邢岳一边乐,一边不依不饶地挤兑着,“你之所以觉得不好意思就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这人歪理可真多,项海干脆闭嘴。 不过又想了想,他还是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惭愧了?” “没有。”项海望着窗外的斜阳,又笑起来,“就是忽然觉得挺神奇的。” “上回来吃饺子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说着又转过头,“这回就有了男朋友。” 这话邢岳可太爱听了,立刻心里就轻飘飘,暖洋洋的,像阳光下一朵被晒化了的棉花糖。 他凑过去在项海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巧了,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项海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离开。 他很喜欢看着邢岳,无论远近,都喜欢。 最喜欢的还是那双眼睛,特别是当他望向自己的时候,倒映在其中的那个笑容总是格外的开心。 像是被项海的笑容传染了,邢岳也跟着笑起来,“我男朋友也是吃饺子送的。” 项海无奈地松开手,觉得邢岳的思路就是挺神奇的。会无缘无故说些肉麻又不着调的话,叫他尴尬得脸红心跳。可等到真的需要肉麻一下的时候,偏偏又总是出戏。 嗐,没办法,谁叫自己就喜欢这一款的呢。 “难怪你吃那么多。” 其实他并没有替邢岳数着,只是见邢岳放下筷子以后,刘阿姨就一边念叨着“邢岳啊你多吃点儿,别跟小海学,吃那么少,看你都瘦了!”一边又给他的碗里添了两个饺子。邢岳就只好一边客气着,一边又拿起了筷子。就这样几轮过后,邢岳始终都没能放下筷子。 “我也不想啊。”邢岳又揉了揉肚子,“刘阿姨太热情了。我才吃完两个,就又来两个,吃完这两个,又来两个。”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我吃的越快,她添的就越快。我俩就跟比赛似的。” “唉,你就不会留一个在碗里,先别吃么?”项海听着都替他着急。 之前在饭桌上就想暗示他来着,可邢岳始终沉浸在与刘阿姨的Battle之中,根本接收不到他的眼神。 “操,你不早说?”邢岳这才后知后觉地被自己蠢到了。 “这是最基本的餐桌逃生技能吧!” “我哪知道啊,”邢岳笑着说,“以前也没人这么给我夹过菜。” 可话说完了,他又有些笑不出来,只好讪讪地呵呵两声,“下次,下次我就知道了。” 邢岳此时眼中的落寞像针一样扎在项海的心上。 第185页 他朝立刻张开手,“过来邢哥,抱一下。” 邢岳却把脸一扭,“不用。” “啧,那你抱我一下行不行?算我求你还不行?” 邢岳这才转过身子,犹豫了一下,就和项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好一会儿,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项海搂着他,下巴搭在他肩上,一下一下呼噜着他的后背,就像在给他顺着毛。 “邢哥,咱们去看电影吧。” “嗯。”邢岳像是点了点头。 “最近有一个大片儿,都说挺好看的,就去看那个吧。” “行。”邢岳又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买票吧?” 这回邢岳却摇头,“等天黑的。” “......为啥?” 邢岳这才把他放开,“咱们去汽车电影院看。” 项海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地方从前只是听说,还从没体验过。 邢岳挠了挠他的下巴,笑着,“头一次和男朋友一起看电影,要特别一点儿才行。” 说着他就靠回座椅里,正准备发动汽车,这时候电话却响了。 他接起电话来按在耳边,对方只简单讲了几句,他“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有事么?”项海预感着电影可能要泡汤。 “是周勋。”邢岳放下手机,“明天我要和他一起去趟市局。” “有案子?” “就是上回仓库失火那案子。”邢岳并没细说,更没打算提另一具尸体可能的身份。 昨晚从贺雄辉那出来他就第一时间联系了周勋,让他想办法去几个分局还有市局打听打听。 他也知道这种事很难。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警察,十有八九会是卧底的缉毒警。这种身份一般人是打听不出来的。如果不是,或者说曾经是警察,那么想从警局内部打听也是不容易。 不过刚才在电话里听周勋的意思是,市局缉毒大队的队长命令他带上自己一起过去。这样一来怕是就...... 邢岳搓了搓脸,觉得有些沉重。 “邢哥,要不咱改天再去吧。”项海察觉他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不用。”邢岳深吸了口气,发动了汽车,“说好的今天就是今天。” 下了滨江路,在江水的南岸有一大片沙滩,被高高低低的绿树和灌木圈着。因为地势平整,又临着江水,距离快速路出口也不远,后来就被改造成了一个汽车电影院,人气还挺旺。 邢岳把车子开进去,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停下。 这时候天还没黑透,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就下了车去江边散步。 晚风拂过江水,温热中浸润了清凉。 江边的人很多,有老有少,都被这惬意的晚风抚慰着。长长的江岸上满是欢笑声。 邢岳买了一大桶爆米花让项海抱着,自己则拎了两大杯可乐。 “邢哥,你竟然还能吃得下?”项还一边走一边抓了颗爆米花扔进嘴里嚼着,又香又甜。 “给你吃的。”邢岳喝了口可乐,“人家看电影的时候不都得吃这玩意儿么。人家吃啥,你也得吃啥。” 项海立马就觉得这爆米花好像更甜了,又美滋滋地抓了几颗嚼了起来。 沙滩上有不少小孩子,几乎人手一把小铲子,都在奋力地挖坑。挖着挖着,就伸手下去掏。小手抓了一丁点儿的沙子上来,看了看,扬在地上,又继续挖坑。 “邢哥,你小时候来江边玩儿么?”看着这些挖沙挖得忘乎所以的小孩儿,项海回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 “来啊。”邢岳也看着这些小朋友,“我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还来过呢,不过我都是来这骑自行车。” “在沙子里骑?”项海看着他。 邢岳点头,“怎么费劲儿怎么来呗。” 跟着又笑起来,“那个年纪的小孩儿不都那样,精力过剩。” 项海眯起眼,想象着那个年纪的邢岳费力地蹬着自行车,跟沙子也跟自己较着劲儿。 “你呢?也来这玩儿么?”邢岳问他。 “来。小的时候,经常来。我爸妈带着我一起来。”项海回忆着,“来了就没完没了地挖沙子,跟这些小孩儿一样。” 天色越来越暗,不挖到天黑不肯回家的孩子们开始被家长拽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他们的沙坑,临走还非要再拎上一小桶沙子。 这时,邢岳忽然有了一个神奇的想法。 他勾住项海的肩,“小海,你说,若干年以前的某一天,咱们俩会不会在这片沙滩遇见过?” 项海顿时被这个奇怪的脑洞点亮了。他兴奋起来,“很有可能!” 邢岳看着他,得意地笑着,“我觉得咱们肯定见过。” “你在那傻乎乎地挖坑,我在旁边帅气地骑车。说不定那时候你还光屁股呢。” “操!”项海也笑起来,“谁啊!你上初中的时候,我都上小学了好么!” “那谁知道呢。”邢岳笑得越来越开心,“可能你当时正往自己挖的坑里撒尿呢。” “那我也不至于光屁股啊!”虽然知道是假的,是邢岳在胡说八道,项海的脸还是红了。 邢岳又笑了两声,揽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总之,咱们老早以前就见过了。” 第186页 赶在电影开场以前,他们回到了车上。 今天上映的是最近挺火的一个进口大片,主打视觉效果。情节紧张,特效让人目眩的那种,很适合在电影院观看。 电影的主线其实比较简单,就是讲述一个很牛逼的孤胆英雄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的故事。在跟外星入侵者作斗争的同时,穿插着男女主角浪漫的爱情,以及英雄成长的故事。 因为这个英雄其实是个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自幼父母双亡,童年时代过得相当惨。但是英雄就是英雄,硬是在逆境中顽强地成长起来,最终承担起拯救人类的重任,并且啪啪打脸曾经欺凌他的那些恶人。 虽然故事情节略显俗套,但是架不住人们就是吃这一套。再加上男女主角颜值高,身材火爆,哪怕早知道是个正义必胜的结局,也不妨碍观众捧着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大屏幕上还在播着广告,周围的车子看起来都老老实实的。 很快,正片开始了。项海坐在副驾驶,盯着屏幕,嚼着爆米花。 电影开篇就是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特效,再配合着震耳欲聋的音效,立刻紧紧抓住了观众的眼球。 在一番凸显敌人战斗力很强,但男主角更强的战斗结束以后,英雄凯旋,准备接受美女主角热情的拥抱和亲吻。而镜头画面也一改刚才的紧张和刺激,进入温馨又甜蜜的状态。 这时候项海注意到周围不少车子的门开了。 “邢哥,那些人怎么都去后排坐了?”项海一边嚼着爆米花一边问,“那还能看见么?” 邢岳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就觉得这人一会儿明白,一会儿又挺糊涂的。 “你去后面试试就知道了,效果挺好的。” 项海想了想,“那为啥不一开始就坐后面?” “就是先坐在前排,发现效果不好,才挪去后面的。” “那咱俩也坐后面去?”项海问。 “行啊!”邢岳很开心地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就挪去了后排。 项海皱起眉,“这也不咋样啊,还不如前面呢。”他发现前排的座椅多少挡住了些视线。 邢岳把他捧着的爆米花捅拿开,扔到前排,“别吃了。” “你傻啊,谁坐到后排是真为了看电影啊!” 项海愣了一瞬,马上就明白了。 “操。”他这才觉得自己是过于天真了。 而这时大屏幕上的浪漫正在进行,男女主角大胆地缠绵在一起,一组组特写镜头叫人脸红心跳。整个影院似乎都陷入了极致的暧昧。 既然明白了,就不装糊涂。 项海偏过头,正碰上邢岳期盼的眼神,热火火的,像要把他点燃。 于是他立刻扑过去,主动投入那无比热情的怀抱。 男女主角甜蜜的对白配合着旖旎的音乐,回荡在车厢里,掩盖了他们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个略显局促的小世界里,对于彼此身体的渴望却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们拥抱着,亲吻着,触碰着,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剧情中。 项海轻轻咬着邢岳耳垂上的那颗痣。借用邢岳的话就是,他已经觊觎了好久。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而对于邢岳,这倒更像是种折磨。因为项海听见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呼吸也重了几分,身体上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 不过这时候他明显比项海更心急。 见项海的手始终执着地流连于自己的腹肌,他终于忍不住了,干脆抓着那只手,一路带了下去。 车窗关着,车厢里的温度在迅速升高。 而这时屏幕上早已变换了场景,男女主角火热的互动结束了,画面的颜色也变得陈旧,像在回忆。 汽车音响里突然“呯”的一声巨响,像一扇门被重重地关上,吓了所有人一跳。 “我操!”大概是太投入了,项海差点儿蹦起来,“吓死我了。” 邢岳这时也不得不睁开眼,调整着急促的呼吸,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真热。”项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从邢岳身上爬下来,坐到一边。 邢岳坐直了身子,也抹了抹鬓角的汗珠,“那,咳,我去把空调打开。” “算了,忍会儿吧。”项海觉得如果这时候去开空调,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怕是会叫旁边的车误会。 “还是打开吧。”邢岳这时候也热得不行,又渴的厉害,“顺便我把水拿过来。”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裤子,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推开了车门。 他发动了汽车,打开空调,又把两瓶水扔到后座上。 关了车门,他故作镇定地靠在车边,点了支烟。 他得缓缓。 汽车空调送来了凉风,项海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瞥向被遗忘了许久的大屏幕时,看见镜头里一个小男孩儿正站在一个黑洞洞的门外,犹豫着,影子被拉得老长。 “过来,到我身边来。” 画面里只有小男孩瘦弱的背影。那是英雄的童年,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T恤,和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 说话声从那扇门里头传出来,是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像在命令。 除此以外就只有电视机混乱的广告声,时而在唱歌时而尖叫。还有一只老旧的风扇在转着,锈迹斑斑的叶片切割着空气,嗡嗡地响。 第187页 “没听见我的话吗?”那个没露面的男人又说话了,“过来,陪我看电视。” “广告结束就是卡通片,你不是最喜欢那些蹦蹦跳跳的东西吗?” 镜头切到小男孩的正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热,小男孩瘦消的脸上全是汗,他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依然满是恐惧。 “过来,看,卡通片开始了。”那男人像是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过来。” 于是小男孩像被施了魔法,违背着自己的意志,缓缓挪动了脚步,背影逐渐消失在那扇黑乎乎的门里面。 放完了风,邢岳把烟掐灭,拉开车门坐进来。 就看见项海跟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的电影屏幕。 有这么好看么?他也朝屏幕上瞅了一眼,只有一只破风扇在转。 “哎,哎,不渴啊,喝点水吧?”他把一瓶水递过去,见项海没接,就用水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干嘛呢?看傻了?”邢岳感觉项海的状态像是被电影吸去了魂魄。 他伸手在项海的眼前扫了扫,可项海的眼连眨都没眨一下。 “那你靠在椅背上看不好么?”说着他就去拉项海的胳膊,“坐这么直,不累啊。” 可没想到项海就像触电了一般,猛地抽回胳膊。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我操?什么毛病?”邢岳愣了,赶紧也下车追了过去。 项海跑的飞快,等邢岳追上的时候,他已经跪在场边的一处灌木丛跟前,疯狂地呕吐起来。 可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邢岳都懵了,急忙跑过去,跪在他旁边,拼命呼噜着他的后背,“怎么搞的!” 前一分钟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吐了? 吃坏肚子了?可自己还是好好的。 热的? 病了? 总不会是被自己给折腾恶心了吧? 可项海却似乎不打算接受他的安慰,一边拼命干呕着,一边跪爬着朝旁边挪了挪,躲开了他的手。 这下邢岳更看不懂了。 自己有这么叫人恶心么?? 他再次朝项海靠近,却又一次被躲开。 他不死心,再次靠近,再次被躲开。 邢岳站起身,咬了咬嘴唇,“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水。” 说完他转头又跑回车里,拿了一瓶水。 目光扫过大屏幕,画面再度明亮起来。一会儿的功夫,英雄已经结束了痛苦的少年时代,并获得了即将伴随他战斗的铠甲和武器。 “给。”邢岳回到项海身边,把水递过去。 这次项海没有拒绝,接过来,拧开盖子灌了几口,漱了漱,又吐掉。 邢岳什么也没说,就站在一旁看着,却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项海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他完全猜不透。 渐渐平稳了呼吸,项海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唇上的水珠,垂着头。 “对不起邢哥,对不起。” “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抱抱,抽根烟... 第七十六章 邢岳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原本简单得有些枯燥的生活开始变得充满了不确定性,像被塞进了薛定谔的盒子。 就拿今晚来说。 在把车子停在项海家楼下,并目送他上楼的时候,邢岳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而当他站着抽完了第二支烟,也没等到项海从阳台上探出头和他告别,甚至连那扇窗都没有被灯光点亮。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失望,甚至有些难过。 推开自己家门的一瞬间,迎接他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屋子漆黑,这时候他一如既往地平静。 可当他照例把每个屋子的灯都点亮,整个房子却还是空空荡荡,地上只有一道影子。这时候,他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孤独。 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他很少感觉孤独,尤其是毕业回来以后。 而此时此刻的这种孤独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像海啸。哪怕头顶的灯再亮,也驱不散。 换了拖鞋,他晃去客厅,斜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可按了半天,电视机也没一点反应。坏了?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没插电源。 于是他把电源接通。可看着黑漆漆的屏幕愣了一会儿,又把遥控器扔回到沙发上。 他去卧室换了衣服,又转去厨房灌了一杯凉水,然后去洗澡。 洗手间的镜子擦得很干净,清晰地映着他的脸,还有喉结和锁骨上那一片一片殷红的印记。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直到这时他这才敢百分百确信,就在刚才,项海对他的渴望是真实的。 不是假的,不是伪装的,也不是违心的。甚至比自己对他的渴望还要强烈。 那个时候的他们在燃烧着,像两团不同颜色的火。 “操,我还就不信了。”想到这,邢岳抓起电话,转身靠在洗手池边。 镜子里便只剩了结实而又利落的脊背线条。 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交给那个叫薛定谔的老外。他要把那个盒子砸烂。 感觉好点儿了么? 第188页 他接连给项海发了两条消息。 你知道我在干啥么?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就又发了一条。 我正在想你,希望你也一样在想着我。晚安,男朋友。 按下发送键,他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打开了淋浴的龙头。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又亮了起来,同时“叮”的一声。 项海仍然没去碰它,继续坐在阳台上,吸着烟。 于是那光亮挣扎了几秒钟,又熄了。 他知道这消息是谁发来的,所以才更不敢碰。 回来的车上,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今晚自己的行为这样古怪,大概把邢岳吓坏了。不止于此,自己还躲开了他的手,一次又一次。 他一定伤心透了。 可是提心吊胆了一路,邢岳却什么也没问,连一句话都没说。 这着实让他松了口气,并且由衷地感激。 烟燃尽了,项海立刻又点上一支。 不过早晚还是要问的。自己能藏到什么时候? 他又一次胆怯起来。不敢去想。 伴随了自己十年的噩梦突然间被投射在巨幅屏幕上,供每一双眼睛观赏。 他完全僵住了,像三九天被捞出水的鱼,无法呼吸,瞬间就定格在挣扎时的模样,连那片精神花园都来不及拯救他。 还以为自己早已经长大了。 项海叼着烟,伸手抱过窗边的一盆小花,放在膝上,摸着黑,拿干净的毛巾不停地擦拭着。 终归还是如此胆怯。 他沉迷于邢岳的热情,更羡慕他的勇敢,并深深地被吸引着。 被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着,说不定自己也能变得好起来吧?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躲进了黑暗。 既可悲又可耻,就像个见不得光的鬼。 “哎,邢岳,这边儿!” 老远地,邢岳就看见周勋站在市局办公楼门口,在朝自己招手。 邢岳锁了车门,摸出一支烟点着,朝他走过去。 “都等你半天了。”周勋的手里也夹着烟,脚边还扔着几只扭曲的烟头。 “不是说好了9点么?”邢岳看了眼时间,“这才8点50。” “啧,不得提前点儿啊,你当是看电影呢,卡着时间开始?”周勋说着把手里的半截烟掐灭,扔在地上,“走,进去。哎对了,材料都带了吧?” 邢岳没动,打量着他。 周勋穿的正是项海送的那件T恤,看上去还挺合身,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 “瞅啥啊?”顺着他的目光,周勋也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也不知道说句谢谢。”邢岳面无表情。 周勋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毫不在意,“不用谢,这是应该的。谁叫你把我衣服拽坏了。” “嗤。”邢岳收回视线,“走吧。” 他跟在周勋后头,一边朝楼里面走,一边又掏出手机看了看。 仍然没有项海的消息。 邢岳咬了咬牙,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同时在项海的“瞎他妈琢磨罪行备忘录”里又重重地记下了这一笔。 市局缉毒大队的队长叫江渊,这时候正坐在一间会议室里等着他们。 见俩人进了门,这才站起身,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朝对面的椅子一指,示意他们坐在那。 周勋没急着坐下,而是向江渊介绍着,“江队,这位就是邢岳,我们分局刑警大队的队长。这案子就是他们队负责的。” 邢岳就朝江渊敬了个礼。 江渊看上去四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人很瘦,一头短发,两鬓微微泛白,看起来很精干。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从火里焠出来的,目光凌厉又带着锋芒。 他的视线从邢岳脸上扫过,并没做停留,只是点了下头,算是认识了,随后就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周勋和邢岳这才也分别坐下。 “江队,要不让邢岳把那个案子的情况先介绍介绍?”周勋也不啰嗦,直接进入正题。 江渊没说话,只是目光再次回到邢岳脸上,没有再移开,像是在示意他开始。 这人,谱摆的还挺大?这副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局长呢。 邢岳对这个江渊第一印象不咋地,在心里默默给了他59分。不过表面上还是很自然,把那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 这期间,江渊鹰一般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他。 这让邢岳非常非常,不爽! 自己来这是主动配合他调查的,又不是犯人。对待自己的同志就算做不到像春天般温暖,但也不至于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吧? 我得罪你了?吓唬谁呢? 于是他没犹豫,更没躲,直接回敬了过去。 对于这种形式的对决,邢岳可从来没怵过。 介绍完案情,江渊继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这线索你从哪得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邢岳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江渊虽然职级比他高,但一来不是他的直线领导,连虚线的上级都算不上,当然没必要向他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 再说了,哪个警察没点儿自己的渠道。把消息无条件分享给你,你就接着,还瞎打听什么?这是基本的规矩吧? “这消息可靠吗?”江渊似乎并没领会到邢岳的情绪,继续追问着。 第189页 邢岳蹭了蹭鼻子,耐着性子,把手里的一叠报告递过去,“这是尸体的DNA检验报告,江队可以看一下。” 江渊既然肯把他们找来,心里一定是已经有了计较。要是他手底下的人一个也不缺,根本无需这样多此一举。 既然是有目的而来,那消息的真假,拿这报告回去对比一下,自然就会有结论。 何况我说这消息可靠,你就能信?开玩笑。 江渊这才收回目光,伸手把材料接过来,搁在面前的桌上。 等他再抬起眼时,却看向周勋,“你那边,王战青他现在怎么样了?” “哦,好多了。”周勋挺直了脊背,“再过一个多星期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江渊点了点头,又问,“那几个嫌疑人呢?定案了吗?” 周勋狠狠地皱起眉,“打人的已经定案了,就是那个赵朗,始终找不到能跟他扯上关系的线索。” 江渊又沉默下来,可很快视线又转向邢岳,“听说,那几个人也是你抓住的?” 邢岳正一肚子腹诽地打量着这个人,忽然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答应道,“是。” 江渊那种扎人的目光又落进邢岳的眼睛,接着问,“那个赵朗,你知道?” “知道。”邢岳回答。 “那,霍延呢?”这时,江渊撇开眼,伸手拿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放下。 邢岳紧盯着他,却没看透这人问自己这些问题的真正目的。 “听过。”他依旧实事求是地回答着。 江渊没再问别的问题,也没再看他,而是站起身,“感谢你们的配合,大周末的,还把你们折腾来一趟。” 周勋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也赶紧站起来,伸出手去,“江队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江渊的手和他握了握,又朝邢岳伸过去。 邢岳也早就站了起来,见江渊竟然主动和自己握手,有些意外。 “江队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一边跟江渊握手,一边又把周勋的话重复了一遍。 敷衍地握了两下,邢岳就打算把手抽回来。 没想到江渊却加了劲儿。 邢岳立刻警觉起来。 江渊微微仰着头看他,目光中的凌厉却丝毫不减,“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你消息的来源,说不准以后还得麻烦你。” “是。”邢岳应了一声。 “谢谢。”江渊嘴角动了动,好像笑了一下。 “不客气。”邢岳抽回手。 现在他更加确认,江渊这个人,自己非常不喜欢! 出了市局的大楼,周勋主动递过来一支烟,“邢岳,我看江队好像对你印象不错。” 邢岳把烟点着,瞥了他一眼,“莫非你眼神有毛病?” “啥意思?” 邢岳没理他,径直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你回局里吗?“周勋在后面问他。 “不回,我要回家。” 周勋就嘿嘿地笑了两声,“行啊,小样儿的,这有了对象的人,他就是不一样。” 邢岳一下子刹住脚步,回过头,“你说啥?” 周勋像没听见似的,转头上了自己的车,一踩油门,走了。 邢岳站在那,咬了咬嘴唇。他怀疑自己谈恋爱这点儿事,在局里是不是连食堂的大妈都知道了。 他现在很想把张晓伟狠狠擂一顿。 回到车上,他立刻给项海打了个电话。 “操!还关机??”邢岳来气了,又拨了一遍。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你他妈!”邢岳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他准备立刻杀过去。可刚发动了汽车,一抬眼,却看见江渊正站在门口,抽着烟,朝这边看着。 邢岳坐在车里,江渊站得那么远,应该看不见,更不可能认得他的车。可他就是觉得江渊在盯着他。 “这人绝对不正常。” 不过眼下邢岳没空搭理他。 他很忙,要赶回去把那个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对他为所欲为,还屡教不改的男朋友好好收拾一顿。 第七十七章 项海被一波连续不断,又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时,脑袋里嗡嗡直响。 “谁,谁啊?”他下意识地问着,同时下了床,朝门口走。 敲门声还在继续,就像有人跟这扇门有仇。 “谁啊?”到了门口,项海又问,同时趴到门镜上朝外看,却发现里面黑乎乎的,像是被人堵住了。 “开门!”外面的人理直气壮地回应了一句,说完又“咚咚”敲了两声。 是邢岳。项海顿时就清醒了。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又跑去镜子跟前,把头发抓了抓,又跑回来,把门打开。 邢岳正站在门口,表情有些不耐烦,手还停在半空。 可等门真的开了,这一瞬间两人互相瞪着,又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才起?”僵持了一下,还是邢岳先开了口。 他看见项海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还挂着两道乌青。 “嗯,不小心,睡过头了。”项海站在门边,又把翘起的头发按了按。 他昨天一夜没睡,直到窗外亮起来才感觉困了。 邢岳一路气势汹汹而来,本想给他点厉害瞧瞧,可一见他这副样子,就什么脾气都没了,只剩下心疼。 第190页 唉,邢岳觉得自己算是完了,被拿得死死的。 “不让我进去么?” 项海赶紧把门拉开,自己让到一边。 邢岳进了屋,回身把门带上,又问,“你为啥把手机关机了?” “......关机了?”项海愣了,然后马上说,“我,我看看。” 他跑回卧室,不过很快又跑出来,去了阳台。 手机还在阳台上,他按了按,确实没反应。 他拿着手机回来,有些不好意思,“没电了。昨天忘了充电。” “昨晚就没电了?”邢岳审视着他。 “嗯...嗯。”项海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也说不好手机是什么时候没电的,但昨晚邢岳发来消息的时候肯定还有电。 “所以说,昨晚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也没看见?”邢岳转着手里的车钥匙,垂着眼看着他。 行啊,这人还学会说谎了。 “你给我发消息了?”项海抬起头,决定厚着脸皮装到底。 邢岳眉梢动了动,可跟着又差点笑起来。这人演技太差了,不适合撒谎,还没怎么着,自己的脸先红了。 “你去充上电,把手机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项海答应了一声,却仍站着没动。 “你就不想知道我跟你说了啥?”邢岳歪着头,捕捉着他的目光。 “想,想啊!我等会儿,就立刻充电。”项海继续硬撑着,说出的话都没什么逻辑。 邢岳默默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逼他了。 “我也没啥事,就是打不通你电话,过来看一眼。”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换上拖鞋,自己走到客厅,又坐进了沙发。 项海跟在他身后,心里很是忐忑,觉得邢岳这是打算当面质问他了。 邢岳皱起眉,“你站那干嘛?” 他坐着,项海就直戳戳站在对面,就像来找他汇报工作。 “哦,我,我才起来,活动活动。”项海说着就原地挥动着胳膊,做了一组扩胸运动。 邢岳看着他,直到他又静止下来,忽然就感觉自打昨晚,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拉远了,变得不那么自然。 这让他很不适应。 项海也看着他,等着他问话,又怕他真的开口。 等了一会儿,就听邢岳问,“小海,我得罪你了么?” 项海赶紧摇头,“没有。” 邢岳扬着脸看他,目光里有些委屈,“那你为啥要惩罚我?” 项海的心立刻揪成一团,低下头,“对不起,邢哥。” 他觉得对不住邢岳,一时都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道歉。是昨天自己奇怪的举动,还是后来的单方面切断联系,或者是刚才他撒的谎,还是这所有的一切累积在一起,伤了邢岳的心。 “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邢岳说着就解开了领口的两个扣子,扯开衣领,露出一片平直,漂亮的锁骨。 项海这才抬起头,就看见邢岳正一手扯着衣领,一手指着锁骨上两个用签字笔歪歪扭扭勾出来的,形状很不规则的圈。 这是什么东西?项海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昨天你留给我的,现在颜色褪了。怕你不认账,我特意用笔勾出来,留个纪念。”说着他系好扣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这,还有这,都有。不过我没好意思全画出来,毕竟上午还得去市局呢。” 项海大张着眼站在那,一脸的问号,被雷得连耳根都红了。 听他的意思,如果上午不用去市局,就会把脖子也画上圈儿? 不是,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用笔圈起来?他是咋想的? 另外,这些真的都是自己留下的么?自己昨天怎么会如此疯狂? 不过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邢岳所说的“惩罚”竟然只是这个。 他沉默地站在那,使劲捏着自己的手指。 邢岳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揉了揉肚子,“我饿了,早饭就没吃。” 项海立刻就说,“那你等着,我马上去做饭。” “不用。”邢岳叫住他,“咱们出去吃吧,吃点儿好的。” 然后他就朝沙发扶手上一靠,“给你二十分钟,好好收拾收拾。” 说着又带了些嫌弃地打量他,“瞅你那样儿,这么颓废,日子不过了是咋的?” 项海无言以对,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拢了拢,犹豫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邢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邢岳看着他,“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项海的嘴角动了动,可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邢岳就冲他摆了摆手,“赶紧去,别磨叽。” 一个小时以后,俩人面对面坐在一家西餐厅临窗的一张桌边,看着服务员一盘接一盘地朝桌上摆着食物。 “邢哥,是不是点太多了?”项海小声地问。 邢岳点了两份牛排,一份招牌沙拉,一份橄榄油煎虾,一大份炸薯条,另外还有一大盘的特级海鲜意面。圆润的面条裹着浓厚的汤汁,缠绕着红彤彤的龙虾,香气甚是诱人。 “不多吧。”邢岳一手刀一手叉,“我都饿坏了,你不饿么?” “我也有点饿了。”项海也拿起刀叉。 “那就吃吧。”邢岳开始切牛肉,“等会儿再给你点一个那什么,提拉米苏?我看评价都说挺好吃。” 第191页 项海也低下头去切牛肉。切下一块来,才说,“谢谢你,邢哥。” 邢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搭话,又继续专心吃肉。 这间餐厅布置得很有情调,室内的灯光偏暗,只有靠窗的位置稍亮。配合着舒缓的音乐,氛围安逸又闲适。再加上美味的食物,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只是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一餐。 这时候,服务员笑盈盈地朝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个精致的本子。 “两位先生,请问对我们餐厅的菜品还满意吗?”小姑娘站在桌边,微微俯身,甜甜地笑着问道。 “哦,挺好的。”邢岳回答完了又朝对面看过去。 项海也点了点头,“很好吃。” 小姑娘很开心,又继续问,“那二位对我们餐厅的服务还满意吗?” “挺好。” 项海也跟着说,“满意。” 这时小姑娘笑得更甜了,把手里的本子摊开在桌上,中间还夹着一支笔,“感谢二位对我们餐厅的肯定,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把对餐厅的意见写在这个留言簿上吧?我们真诚地欢迎您对我们提出任何意见和建议。” 见邢岳无动于衷,她又把本子朝前推了推,“请您多多支持的我工作呀!稍后我们还会送上一份精美的小礼品哦。” 说完她朝俩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吃个饭还这么麻烦。”邢岳朝那本子瞥了一眼,又问项海,“写么?” “写吧,也不费事。”项海说,“要不然她怕是也完不成任务吧。” 邢岳就把本子拽到跟前,“嗤,这玩意儿,肯定都是拣好听的说啊,会有人真的提意见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前翻了两页,看着前面顾客的留言。 “提拉米苏太好吃啦!!牛排也是棒棒的!太喜欢这家餐厅啦!” “表白Vicky小姐,人漂亮服务态度也好,声音也甜。老板给她加薪吧!” “给男朋友过生日来的,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开心!” “......” 邢岳皱了皱眉,没想到这爱留言的闲人还挺多。 他拿起笔,在手上转了转,正要落下,忽然抬头看了看项海。 项海正一只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子撞在一起,项海慌忙垂下眼,去看他的笔尖。 邢岳想了想,在空白的一页写了起来。 写完了,把本子转了个方向推给项海,“你也写两句吧。” “行。”项海把本子拉到跟前,拿起笔。 眼前的这一页是邢岳刚刚写下的话,字很好看,但略显潦草,像是一口气连下来,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这家餐厅很好,环境,味道,服务都是满分。只是坐在我对面的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希望吃完这一餐,他能开心起来。” 项海手里的笔尖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朝对面看,发现邢岳正转头望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深吸了口气,埋头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又把本子推了回去。 邢岳这时才转回头,去看项海写在他那一段话下面的文字。 “其实他很开心,自从遇见你的那天起就一直很开心。昨天的事他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他。” 邢岳立刻唰唰唰又写了一行字,把笔一扔,同时把本子又推了过去。 “再说一句对不起,我就跟你绝交!” 项海看了,又低下头去写。 “那我就说谢谢吧。谢谢你,邢哥。” 谢谢你原谅了我,谢谢你让我的秘密只属于我,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邢岳看了皱起眉。 “谢谢也不许说!” 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项海抿起嘴角。 “邢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我不想总是给你添麻烦。” 邢岳笔走龙蛇,最后写下一句。 “我没出息,你麻烦,咱俩正好是绝配,谁也别嫌弃谁。” 项海终于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把这张写满了字的纸撕下来,折了两道,装进兜里。 邢岳看着他,挑了挑眉,“满意了?” 项海又把那本子推给他,“邢哥你好好写写,认真点儿,人家不还说有礼品呢么。” “操。”邢岳把本子拽过来,又拿起笔,“想要礼物你自己不写,让我写。” “你的字好看。”项海看着他笑着。 这时,那个服务员又朝这边走过来,笑眯眯地到了跟前,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巧的礼盒,“请问您的意见已经写好了吗?” 邢岳嗯了一声,把本子递过去。他注意到她的胸牌上写着“Vicky Wang”。 “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女孩儿很开心,“这是我们送上的一份小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说着她把小礼盒搁在桌上,又拿起了留言簿。 翻开来,就看见灌满了整张纸,足有巴掌大的一个“好”字。 她的笑容微微一滞,接着却像是更开心了。收起留言簿,走了。 “邢哥,人家不会以为你是故意捣乱吧。”项海一边拆着那礼盒一边问。 “得了吧,那本儿里就没有比我更诚心诚意的了。”邢岳看着从礼盒里拆出的东西问,“这是啥?” 第192页 “是个钥匙链。”项海把那个小东西拿到眼前看着,钥匙圈上缀着个挂件,是只小狗,还挺可爱。 忽然,他像是想了起什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一串钥匙,从里面拆下一把,套在这个钥匙链上,递给邢岳。 “这是我家的钥匙,邢哥下回你过来就不用敲门了。” 邢岳很高兴地接过来,可嘴上却说着,“该敲门还是得敲门,要不然哪天碰上啥少儿不宜的,就太尴尬了。” “......”项海已经开始尴尬了,“你是少儿么?” 邢岳忍着笑,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碰上了,我也不用尴尬?” “操。”项海发现自己又被带进了沟里。他把脸转向一边,“不用,那时候我肯定比你尴尬。” 邢岳嘿嘿地笑着,把钥匙收好,还想再逗逗他,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是秦鹏。 “喂,老秦。” “邢队,刚才法医那边的人来电话了,说火场的那具无名尸,有人来认领了。” “是什么人?”邢岳目光一沉,已经有了预感。 “是,是市局的人。” 邢岳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光又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我知道了。那个,你现在在局里么?” “我在。” “行,我等会儿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像是有些走神。收回视线,又不知该停在哪,最后还是落在项海脸上。 “怎么了邢哥?” “哦,我,等会儿得回局里一趟。” “那赶紧走吧。”项海说着就准备去结账。 “没事儿,不急,再坐会儿。”邢岳却按住他,“你等会儿干嘛?” 项海说,“我啊,打算去理个发,然后就回家看书去。” 邢岳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个,小海,去缉毒大队的事儿,你想好了么?” 项海一愣,“想好了啊。”跟着他就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周队又变卦了?他不打算要我了?” “不是不是,”邢岳赶紧摆了摆手,“没变卦。我就是随便这么一问。” “吓死我了。”项海这才松了口气,“邢哥,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邢岳就没再说别的,站起身,“走吧。” 两个人出了餐厅,他把项海送回去,然后直接开车去了分局。 项海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上电。 等到屏幕终于亮起来,他就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微信。 可看着“收取中...”这三个字,还有前面转个不停的圆圈儿,他感觉百爪挠心。 终于,手机叮叮当当地收取了全部的未读消息。 他点开邢岳的头像,一遍一遍地看着最后的那一条消息。 许久,他才放下手机,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把那只铁皮盒子又拿了出来。 打开盖子,最上面就是邢岳曾经夹在送给他的花里,祝他儿童节快乐的那张卡片。 他把从餐厅的意见簿上撕下来的那张纸也放了进去,压在卡片上头,又重新盖好盖子。 这里面珍藏着他全部的快乐,其中大半都是邢岳给的。 “谢谢你,男朋友。” 我也一样在想着你。 第七十八章 一个星期以后,项海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几乎在同时,一场简单却沉重的葬礼在人民墓园举行。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寥寥十余个,全是警察,只是没有人穿制服。 江渊带着手底下的五六个人,周勋也带着分局的几个缉毒警,邢岳则带上了秦鹏和项海。 在这之前他已经问过了周勋和项海的意见。项海当然愿意,周勋也不反对。毕竟正式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严格地说,项海已经是一名缉毒警了。 虽然还没正式去分局报道,就先参加了这样一场特殊的葬礼,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冲击力可能比较大。 可换个角度想,或许是一件好事。 直面生死,能够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未来自己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肩负的使命究竟有多沉重。 而邢岳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给项海因为过度兴奋几乎到沸腾的热血降降温。 像是在迎合此时人们的心情,打早上起天空就阴沉沉的,又渐渐飘起细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雨丝轻细如发,被风吹得乱飞,打在身上毫无感觉。可站得久了,衣服还是被沾湿了一片。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葬礼。 墓地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小片石阶,上面摆满了鲜花。 陪同逝者下葬的是一枚警徽,几块奖章,以及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一串警号。 现场出奇地安静,悲伤如细雨一般无声无息,却早已打湿了每个人的心。 没有人落泪,也没人向逝者敬礼。甚至有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项海就问过邢岳,这位牺牲的警察叫什么。可邢岳说他也不清楚。 人们只会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个人,一个和墓园里千千万万的逝者一样的人。他也曾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有自己的生活,有父母妻儿。 不同的是,他们将永远不能来这里祭奠他。 项海最后一个走过去,将一大束白色的菊花轻轻放在墓前,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向这位素未蒙面的前辈告别。 第193页 有人倒下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只要这条路还需要有人继续走下去。 葬礼结束,一行人稀稀落落,顶着细雨朝墓园大门走。 邢岳他们三个缀在最后头,慢慢地走着。 路上,邢岳主动给秦鹏和项海互相做介绍。 “小海,这位是老秦,秦鹏,我们刑警队的老大哥。” “老秦,这位小同志叫项海,刚刚从正阳路派出所调过来的,去周勋他们那边。将来就是咱们的同事了。” “你好你好!”项海赶紧伸出手去。 “你好!”秦鹏也伸手过去,和他握了握,笑着说,“欢迎欢迎啊。” 说完又端详着项海的脸,“邢队,人家小同志看起来好年轻啊,是不是比小伟还小啊?” 项海主动地说,“我比伟哥小两岁。” 秦鹏有些意外,“你也认识张晓伟?” “嗯,”项海笑了笑,“上次邢哥带着我们蹲点儿来着。” “就是抓那个瑛姐和王勇那次。”邢岳解释着。 “噢。”秦鹏恍然大悟,接着又笑呵呵地感慨起来,“不过项海看着可比咱们小伟稳当多了。” 邢岳掏出烟,递给秦鹏一支,又抽出一支给项海,顺道瞥了他一眼,“人家不单稳当,还很牛逼呢,一个人就干倒了四个。要不然周勋咋死活非要把人拉过来呢。” 这下秦鹏更吃惊了,“四个?”他又重新把项海打量了一番,“就是...上回食品厂小区吸毒的那个案子?那四个人,就是你摁住的?” “......嗯。”项海很是不好意思,低着头,趁秦鹏不注意,在邢岳的胳膊上使劲捏了一把。 秦鹏朝他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说,“真行!不过那次可是够危险的。” 对于那天的事他印象很深,主要是因为邢岳在听说正阳路派出所有人受伤以后,就立刻跟丢了魂似的。他之前可从没见邢岳如此慌张过,像是变了一个人。 看来当时受伤的就是他?秦鹏琢磨着。 这么说,邢岳跟这个小同志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哎邢队,咱们现在也缺人啊,你咋不把项海争取到咱们队上呢?”秦鹏问。他觉得如果项海能来刑警队,应该也是一把好手。 “嗐!”邢岳很夸张地拉了一长声,“我也想啊,可人家看不上咱啊。” “还没咋地呢,就周队周队地叫上了,啧啧,可亲了呢。” 项海快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气死了,憋得脸通红,赶紧摆着手跟秦鹏解释,“不,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行了,你就别解释了,我们都理解。”邢岳的眼角弯着,拍了拍项海的肩,“在哪还不是为人民服务呢,是不?” “......”项海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秦鹏也呵呵地笑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觉得邢岳和这个小警察的关系是真的挺不错。因为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邢岳笑得很开心,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眼睛也在闪光。 他以前好像从没见过邢岳这样。 挺好的。 江渊和周勋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甩开后面的人好大一段距离。 两个人抽着烟,开始谁都没说话,直到远远地看见了墓园的大门,江渊才忽然开口,“跟邢岳在一起那小孩儿是谁?看着眼生。” “哦,叫项海,是刚刚从下面派出所调到我们队上的。”周勋介绍着,“调令昨天刚下来,还没报道呢。” 江渊点了点头,接着问,“我看他跟邢岳好像挺熟?” “好像是。”周勋抓了抓头发,“应该是以前就认识。” 江渊吸了口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想起把他调上来的?” “这不是缺人吗。”周勋叹了口气,“本来人手就不够,战青又走了。” “刚好有个居民区里群聚吸毒的案子,让项海碰上了。他一个人把四个嫌疑人全摁住了。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孩儿各方面素质都不错,就把人争取过来了。” “而且......”周勋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据我了解,在他小的时候,他爸妈都吸毒,他爸还因为贩毒被枪毙了。”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江渊的脸色,又继续说,“结合他目前的表现,我觉得,这可能也不是个坏事。我看他能行。” 听周勋说完,江渊没吭声,只是继续默默地吸着烟。 直到香烟燃尽,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行,那你就好好培养吧。” “不过,我的建议是,”他盯住周勋的眼睛,“他是新面孔,暂时先少让他露脸。说不定,以后有任务能用得上。” 周勋也看着他,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再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的事,每个人都很忙碌。 首先是老唐的调令也终于下来了。 在前往正阳路派出所赴任之前,他兑现了诺言,结结实实请全队吃了顿大餐。 席间,大伙左一杯右一杯地给老唐敬酒,既替他高兴,又有些不舍。 最后,他终于喝多了,端着酒杯,跌跌撞撞地过来,非要再跟邢岳喝一杯。 他红着脸,含糊不清地说着感谢的话,还来来回回地叨咕着,让邢岳多保重,凡事量力而行,别钻牛角尖。 最后他还保证,一定会再回来看大伙,给大家带好吃的。 第194页 紧接着,崔振东也离开了,雄心勃勃地去了市局刑警队。 他并没有请客,只是在临走前抱了一箱子烟过来,留在队里。 再有,就是罗美华回来了。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是音信全无。偶尔邢岳打电话过去,她也只是匆匆讲上几句就挂了。 每次邢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罗美华都是说还要再等几天。 邢岳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老妈是不是打算给他找个后爹,自己跑到北京相亲去了。 直到有一天,罗美华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邢岳她明天回东江,并告诉了他航班信息,让他去机场接她。 邢岳按时到了机场,把罗美华接上车。 罗美华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好像还瘦了,一路上只是疲惫地靠在座椅里,不说话。 “妈,你是不是病了?”邢岳看着她,有些担心。他记得临走的时候罗美华的状态就不大好,这会儿却更差了。 罗美华摇了摇头,睁开眼,“没有。就是累了,一大早就起来了,昨晚也没睡好。” 邢岳皱起眉。他记得临走的那天早上,罗美华就是这么说的。 “明天我请个假,还是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一旦......” “都说了没事!”罗美华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些情绪。 见她这样,邢岳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所以说你到底去北京干啥了啊?爬长城了,还是跑马拉松了?你去见的都是些啥朋友啊?” 罗美华没再理他,又闭起眼,靠回到椅背上。 邢岳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上窜的心火,继续沉默地开车。 当然,在所有的这些事里面,最最重要的就是,项海要来分局报道了。 这天一大早,邢岳就过来接他一起上班。 一进门,他就没忍住乐出来,“操,你不嫌热啊!” 就见项海全套的行头都置办齐了。衬衫,领带,外套,警帽,穿戴得整整齐齐,既精神又帅气。 “第一天去上班,态度不得认真点儿啊。”项海没跟着他一起笑,表情很严肃。 邢岳更笑了,揪着自己身上的T恤鼓动着,“那你好歹先把帽子摘了行不?外面都三十多度了,你不怕中暑啊?” 项海这才把帽子摘下来,夹在胳膊底下。他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唉,是挺热的。” 邢岳从桌上拿过一本杂志,给他扇风,“实话跟你说,除了咱们局长,日常真没人这么穿。” 说着又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你说你整的这么正式,回头再把周勋吓着。你是不知道他们那办公室。” 项海接过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第一天还是要正式一点儿吧,我得给周队留下个好印象。”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邢哥,咱们走吧。” “着啥急啊,我还没吃饭呢。”邢岳一屁股坐到了餐桌边,“有吃的么?” “唉呀,别吃了,路上买点儿得了。”项海伸手去拽他。 “操,你他妈虐待我。”邢岳坐着不动。 “赶紧走吧邢哥,”项海扯了扯衣领,“我快热死了。” 邢岳刚喝下一口水,差点没笑喷。 他站起来,把项海拽到跟前,捏起他的下巴,“来,我给你降降温。” 说着他吻上项海的嘴唇,可还没亲过瘾,就被挣开。 “操,邢哥,你别撩拨我了行不行?”项海的脸热得通红,额上的汗又冒了出来,“还嫌我不热啊。” 看着他那样,邢岳笑得肚子都疼,立刻又勾住他的肩膀,朝他脖子上轻轻吹着气儿,“那你来撩拨我呗,我不嫌热。” 项海就要被他折磨疯了,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落在制服上。 他把邢岳掀开,冲出屋子,站在走廊里朝门里指,“邢哥你可真烦人。” 二十分钟以后,车子停在了分局的大院。 时间还早,院里的车很少,人也不算多。 “凉快不?”车子没熄火,空调持续送出凉风。 “凉快。”项海坐在副驾驶,摸了摸脑门,头上的汗已经干了。 “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纯属自己找罪受。”邢岳看着他,依旧还是想笑。 “我缺心眼儿,不是才能显得你更聪明么。”这时候,项海热得发昏的大脑也清醒了过来。 “操,你还有没有良心?”邢岳直接把空调关了,“你就热着吧,啊!” 项海笑起来,“我有良心着呢。”他挠了挠邢岳的下巴,“谢谢你,邢哥。” 邢岳偏过头看他,看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他又把空调打开,然后凑过去,在项海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上去吧,在三楼。” 他朝项海笑了笑,“预祝我男朋友在新的工作岗位,一切顺利,继续牛逼,继续发光发热。” 项海却坐着没动,仍就那么看着他。 “瞅啥呢?傻了......” 话还没说完,邢岳冷不防地被抓了过去,嘴唇上一片温热。 项海很投入地吻着,就像忘了正身处分局的大院,不远处还有车子不断地停进来,甚至能听见警察们彼此间的说笑声。 等到邢岳终于被放开,他大睁着眼,舔了舔嘴唇,又做贼一样朝车窗外看了一眼,随后狠狠指着项海,“你,你,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在家的时候不亲,非来这亲,你,你......” 第195页 项海直接无视了他的指责,正了正衣领,把警帽戴好,又朝后视镜里照了照。 “邢哥,我帅不帅?”他转过身子,端端正正地问道。 邢岳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实事求是地说,“帅。” 项海满意地点了点头,推开车门,“邢岳同志,再见。你男朋友我准备去发光发热了。” 说完他就下了车,随手关了车门。 站在原地,把身上的制服拽得笔挺,项海就头也不回地朝分局的大楼走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周一的上午,照例被用来开会。会议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烟雾缭绕。 会议依旧由徐枫主持,各个环节也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先是由他宣布上级部门的各种指示和精神,接着就是各个支队汇报手头的案情,最后是他的总结性点评。 邢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表情严肃,看上去就像在认真聆听着徐枫的讲话,眼都不眨。 做为领导,徐枫早已见惯了手下人这种周会专属面具。 越是看上去全情投入,比如说邢岳那样的,就越是没什么真实感情。 只看他那空荡荡的眼神就知道了,和平时跟自己唇枪舌剑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知道,但从不会说破。有时候,和谐的会议氛围就要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维持。 邢岳的目光追随着徐枫抑扬顿挫的手势,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芸姐的那个案子。 那天他们抓到的“瑛姐”本名叫刘瑛。她对自己伙同王勇拐卖两个婴儿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又鉴于在她的手机里找到了芸姐的联系方式,她也承认,自己和芸姐是一伙的。但是对于项海曾经跟踪过,和她接触过的那个孕妇,她却死活都不肯承认。只说是在商场里碰上,就随便聊聊,又看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自己就好心地送她回家。 据刘瑛供述,这个贩婴团伙就是芸姐组织的。芸姐是她的上线,而她只是众多下线之一。 据她的交待,最开始芸姐是听说有人想养个儿子,就替人四处去踅摸。等找到孩子交给那人,从中收取所谓的“好处费”。后来她尝到了甜头,就开始主动去找孩子,同时也找“买家”。 时间久了,她在这一行混出了名气,所谓的“客户”也越来越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开始发展“下线”。 目前她们这个团伙的运作模式就是,下线负责找孩子,芸姐负责联系买家。一切交易都要经过她的手。等拿到了钱,她再给下线分“提成。” 这个芸姐非常狡猾,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她手里的孩子从来都是交给别人看管,只等她联系好买家,再给出消息,孩子就会被送走。而且她落脚的地方也是一换再换。刘瑛提供的几处地址,刑警队的人赶过去,都扑了空。 而之前从刘瑛手里解救出的那两个孩子,是她背着芸姐,尝试“单干”的结果。 她看芸姐大把地数钱,而自己忙活了半天只能分到些零头,就越来越眼红。于是便找了王勇这么个同伙和她一起干。 但由于做贼心虚,既怕被警察抓到,又担心被芸姐发现,她急着找到了孩子,就匆匆忙忙想要出手。结果两个孩子才出生没多久,就开始了辗转,又缺乏照顾,险些死在她们手里。 至于那个孕妇,项海领着邢岳找到了她的家。 那是一个两口之家,丈夫和妻子。 之所以会和刘瑛搅在一起,原因听起来也很简单。妻子怀孕了,但是两个人养不起这个孩子,所以只能为他找一个好的出路。 两个人最开始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可等他们到了医院,“刚好”就碰上了自己没孩子,又特别喜欢孩子的刘瑛。 最终的结果就是,夫妻俩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交给刘瑛抚养。而求子若渴的刘瑛,则答应给他们两口子六千块钱,做为妈妈的营养费。 谈话的过程中,那个妻子始终不承认他们这是卖孩子的行为,只是不停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她根本不知道刘瑛是人贩子,自己也是被骗了。 可当邢岳问她,那所谓的营养费怎么解释,她又不吭声了。 不过,这笔交易毕竟没有成型,仅凭这种口头协议,也无法给这夫妻俩定罪。更何况,孩子都还没有出生。 离开了那个孕妇的家,两个人回到车里,一时间都很沉默。 法律是维护公平正义的武器,却只有当犯罪发生以后才能发挥作用。它可以惩罚犯罪,却无法制止犯罪。对于未发之罪,有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它发生。 好一会儿,项海才开口,“邢哥,你说那个孩子出生以后,还会被卖掉么?” 他很替那个孩子未来的命运担心。且不说他将会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单就“曾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掉”这一条,就足以毁掉他所有的快乐。 邢岳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项海的目光有些茫然,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怎么会舍得?为什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邢岳继续沉默着。对此,他也无法解释。 印象里邢逸清和罗美华唯一的一次争吵就是和他有关。 记得那时候他才上小学吧,有一天半夜爬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地听见爸妈的房间里传出吵架声。 第196页 其实说吵架也不准确,因为基本只有罗美华一个人的声音。 罗美华一边哭着,一边说话,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究竟说了些什么邢岳听不清。 而邢逸清全程只有一句话,虽然竭力压低了声音,可邢岳还是听见了。 “再怎么说,小岳都叫你一声妈。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把他扔下。” 接下来就听见罗美华哭得似乎更厉害了。 后来邢岳爬回床上,躺在那琢磨。老妈什么时候把他扔下了么? 他拼命回忆着。恍惚间涌起一丝记忆。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老妈曾带着他去江边玩,结果两个人走散了。 几经辗转,等他最终又回到家的时候,自己有没有哭已经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看见老爸的两眼通红。 “邢哥?”项海发现他虚着目光,坐在那出神。 邢岳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又抓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邢岳,你们手里的那个案子下一步什么计划?” 周会进行到各个支队的案情汇报环节,徐枫先点了邢岳的名。 “我们已经锁定了两家嫌疑人曾经出没的医院,并且重点在监控里面的两个护士。她们都曾经跟芸姐接触过。”邢岳汇报着,“我怀疑一些新生儿的信息就是她们主动提供的。” 徐枫吸着烟,点了点头,又看向周勋,“你那边的新人已经来了?” “是。”周勋坐直了身子,“今天来报道的。” 邢岳听了立刻斜了周勋一眼。 而周勋也感受到他的目光,眼珠转过去,似乎还朝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岳就又把两只手抱在胸前。 这时候就听徐枫继续说道,“最近咱们局里的人事变动比较大,大家要做好手底下人的思想工作,尽量减少由此带来的影响。” “另外,”他看向周勋,“国际禁毒日的宣传活动要抓紧进行,还有到时候的表彰大会,该做准备的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是。”周勋继续答应着。 散了会,邢岳头昏脑胀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在座位上撅着个嘴,摔摔打打的张晓伟。 邢岳喝了一口水,问他,“你犯什么毛病?闲的?” “邢哥,我好不了了,真的,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张晓伟的脸色又苦又酸,就像被西瓜那么大的柠檬给砸中了,“之前档案室的小陶不爱搭理我,说是不想找警察当对象,我也没话说。可现在呢!” 他义愤填膺地来到邢岳跟前,“她跟着后勤的几个小姑娘,全呼到缉毒的办公室去了,那个热情啊!” “想当年我去找她们领两根儿笔都得说好话,这会儿那几个女的抱着一堆东西,巴巴地给缉毒那屋送过去了。还说什么,以后缺啥少啥就直接打电话,还把她们自己的手机号留下了!” “邢哥,你说这像话吗!咱办公室没电话啊?” 竟然有这种事儿? 邢岳面无表情地坐到椅子里。 “我知道,她们就是冲着项海去的!”张晓伟继续吐槽,“要不然,就缉毒那屋,平时谁愿意去啊?” “我当时就跟她们说了,人家项海已经有对象了,让她们趁早省省吧。可她们让我闭嘴,还说让我上一边儿呆着去。” 张晓伟瘪着嘴,都快哭了,“这太不公平了,邢哥!你说,你实话实说,我有那么磕碜吗?” 邢岳被他吵得有些心烦,皱起眉,“你以为你找不着对象,就只是因为磕碜么?” “那,那还有啥啊?”张晓伟如遭雷劈,“不是,邢哥,我,我真的就那么磕碜吗?” 邢岳更不耐烦了,摆了摆手,把他撵走,“你上一边儿呆着去。” 于是张晓伟哭丧着脸走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 邢岳拽出一根烟点着,坐在那吸了两口,就站起身,踱出办公室的门,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到了缉毒大队的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屋子里好几个女警,正围在一张桌子跟前,笑得花枝乱颤。 “哎项海,你微信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啊?” “就是啊,你是谁的警察叔叔啊?这不是占我们便宜吗?” “你是什么星座的?我是双鱼座的。” “我是摩羯的。” “哎项海,你真不热啊?” “唉呀你别让他脱,多帅啊!我觉得比邢队穿制服还帅呢。” “我都没见过邢队穿制服。” 邢岳默默地站在门口,只觉得万般滋味在心头。 而此时周勋正在屋里旁若无人地溜达着,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可就是看不见这一拨嘻嘻哈哈的妹妹。 “真好啊,可真干净啊……”他一会儿摸摸窗台,一会儿又拿鞋底蹭着地面,“原来这玩意是这个色的啊。”他不停地感慨着。 邢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咳了两声,背着手,晃进了屋。 “邢哥。”项海第一时间看见了他,立刻从人堆里站起来。 几个女警这才注意到他,停止了说笑,立刻原地站好。 邢岳朝他们点了点头,却没打算靠近,“你们聊,继续。” 说着他慢悠悠地朝周勋走过去。 第197页 “有事儿?”周勋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沉浸在闪闪发亮的办公室所带来的快乐之中。 邢岳走到他跟前站住,四下看了看,评价道,“头一次见你们这这么干净。” 周勋呵呵一笑,“我也是头一次。” 邢岳冷着脸,眉梢动了动,“所以说,你把人找来,就是替你收拾办公室的?你当人家是免费劳力呢?” 周勋一听立刻皱起眉,“关你啥事?” “影响到我了。”邢岳看着他。 “影响你啥了?”周勋也瞪着他。 “影响了我的心情。” 周勋愣了足有十秒钟,这才说,“你该干啥干啥去,少在我这晃荡。” 接着又朝着那几个女警,把手一挥,“你们也是,都散了!都没事儿干了是不是?” 几个姑娘立刻悉悉索索地涌向门口。 “你也请回吧?”等人都走了,周勋转回目光,盯着邢岳,继续清场。 他也觉得纳闷儿,今天这屋里的闲人怎么这么多?还都赖着不肯走。 邢岳没再说什么,也没去看项海一眼,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可紧跟着,项海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他赶紧点开来看。 下午留神听着点儿电话,有你的快递,注意查收。 作者有话要说: 咱俩的星座,特别合! 第八十章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邢岳给项海发来消息。 能走了么?我去车里等你。 项海看着手机,却还是坐着没动。 再等一会吧。 放下手机,他盯着桌上那无比灿烂的一大捧玫瑰,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就在今天下午,他火速蹿红了。 现在全局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缉毒大队那个新来的小警察,在报到的第一天,就高调秀恩爱。从一楼到三楼,抱着老大的一束花,一路被狠狠地围观。 等他回到办公室,以周勋为首的整个缉毒队都炸了。 所有人都像磁铁一般吸附过来,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眼珠子瞪得老大。 “这,这是玫瑰花吧?” “我靠,这么多!得有多少朵啊?” “我数数。12345678……” “还数啥啊,肯定是99朵!” “你怎么知道不是100朵?“ “行啊你,小项,挺厉害啊!” “我还是头一次见真人拿这么多真花。” “这玩意挺贵的吧。买这些得花多少钱?“ “好香啊!咱这屋里可从来没这么香过。” 项海夹在中间,脸早就红透了。他很想钻到桌子底下,或者拿一只口袋把脑袋罩起来。 这一拨人还没褪,上午的那群女警又闻讯赶来了,打一进门就开始尖叫。 “哇!玫瑰!!还是香槟色!太漂亮啦!” “啊啊啊!这是我最最喜欢的颜色!” “这个包装也好高级啊!肯定很贵!” “项海,我能拍张照片不?” “呜呜我嫉妒了,我深深地嫉妒了!” “万万没想到,我酸完了女的,还要酸男的,还是在咱们这单位?” “哎呀,这里面还有张卡片呢!” 项海一个激灵从椅子里蹦起来。 “这,这,这个不能看!” 他吓得汗都冒出来了,急忙把卡片拿过来,死死地捏在手里。 周围的人立刻满脸坏笑。 “哟哟哟!” “小项害羞了。” “救命啊,我更酸了!” “……” 项海觉得自己彻底红了,是视觉上的那种红。因为他看见自己连手背的颜色都变了。 “行了行了,看一会儿就得了,都该干啥干啥去!” 好在这时周勋站出来,把七嘴八舌的一堆人都打发走了。 回过头他又冲着项海皱起眉,“你也是,就不知道低调点儿?回去跟你对象说说,别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看着那花,他又摇了摇头,惋惜地嘟囔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行,有这钱干点儿啥不好,买这玩意不当吃也不当喝的......” 于是项海一整个下午几乎就粘在了椅子上,连厕所都不想去。 我看周勋都走了,你还磨蹭啥呢? 邢岳又来催了。 项海离开椅子,跑去门口瞅了一眼,这会儿走廊里人已经不多了。 他返回去抱起那束花,又来到门口。确认走廊里没人,撒开腿,一口气跑下楼。冲出大门,又一口气跑到邢岳的车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邢岳正坐在车里等着。 打项海跑出大门他就看见了。抱着花,一路跟做贼似的朝这边跑。他就一直透过车窗看着,觉得好笑。 项海直到坐进了副驾驶,还在呼呼地喘着气。 邢岳把身子转向他,又看着他手里的花,勾起唇角,“哟,花?挺好看啊。” 项海喘匀了气,没吭声。 “哪来的?不会是打算送给我的吧?”邢岳笑着问他。 项海斜了他一眼,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念着,“此花献给这楼里最帅的那个警察。” “嗯?我看看?”邢岳一本正经地把卡片拿过来,仔细瞧着,“人家也没说是送你的啊,你怎么自己就对号入座了呢?” 第198页 看着他那一副装模做样的表情,项海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不然呢?还能是送给谁的?” 邢岳立刻笑了起来,“你还挺自信?说不定是送我的呢?” “那为啥给我打电话?” “可能是我的粉丝什么的,害羞呗。不好意思直接面对我,就让你帮忙转交一下。”邢岳越说越开心,笑个不停。 “你还有粉丝你呢?”项海盯着他笑弯了的眼睛看着。 “这话说的,我咋就不能有粉丝呢?”说着,邢岳又勾了勾项海的下巴,“就许你勾搭人,就不兴别人也勾搭勾搭我?” “我勾搭谁了?”项海把他的手掀开,忽然又皱起眉,“谁勾搭你了?” “还说没勾搭?那一屋子的人,都是你勾搭来的。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我是问,谁勾搭你了?”项海仍皱着眉,心里竟然还有那么点儿紧张。 “就,那个狐狸精呗!”邢岳简直开心死了,笑得靠回到椅背里,“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勾搭我,烦死了。” “操。”项海终于演不下去了,笑了起来。 他又低下头,凑近了花瓣闻着,“这花真好看。谢谢你,邢哥。” 虽说尴尬了一整个下午,可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邢岳这才心满意足地发动了汽车。 “不过邢哥,下回还是别买了,挺贵的。”虽然喜欢,但项海还是替邢岳心疼钱。因为下午他听一个女警说,这种品相的玫瑰,再加上这包装,没有一千块钱绝对下不来。 就像周勋说的,这是飘浮在生活以外的东西,不当吃也不当喝。美好和浪漫留在记忆里,有一次就足够了。 “这有什么的,你不是喜欢花么。”邢岳却毫不在意。 他对钱向来没什么概念,这也导致他手头一直没多少存款。更何况是项海喜欢的。 当时挑花的时候,本来是打算选更贵的蓝色玫瑰。因为他觉得那种蓝明亮又纯粹,就像海水,送给项海最合适。可惜店里的蓝玫瑰不够99支了,只好换了个颜色。 “是喜欢......”项海垂下眼,手指轻轻感受着那些柔软的花瓣。 “喜欢就行。”邢岳发现,如果项海开心,就会令他自己的好心情加倍。这种买一送二的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玫瑰独特的馨香弥漫在车厢里,温柔中又带着坚强。项海贪婪地呼吸着。 忽然他抬起头,看着他,“邢哥,那你喜欢什么?” 他也想给邢岳同样的惊喜,想看着他为了自己的礼物而雀跃不已。可直到今天,他只知道邢岳喜欢骑车。别的......还有什么? 以前,他能感觉到邢岳的生活里似乎总是缺了点儿什么,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可现在,这种感觉好像也淡了。因此邢岳究竟想要什么,他就更不明白了。 赶上了一个红灯,车子在路口处停下来。 邢岳转过头,回应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犹豫,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红色的数字在倒计时,时间在肉眼可见地流逝着。 见他呆愣在那,邢岳就皱起眉,“怎么个意思?我自作多情了?” 项海回过神,急忙摇了摇头,“不是!”又看向车窗,“绿灯了。” 邢岳这才又踩下油门,把信号灯甩在身后。 项海看上去挺平静,可心却在猛跳。他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被邢岳这种直白的热忱击中,每一次都能让他如潮汐般澎湃起来。 他觉得邢岳就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能量。哪怕只是偶尔迸射出一枚火星,也足以将他点亮。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安。 这样可以吗?自己值得吗?他很心虚。 “邢哥,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了。” 他很矛盾。既希望自己在邢岳的心中有一个完美的形象,又害怕有朝一日,当邢岳发现他根本就不完美,会加倍地失望。 “我怎么想的你会知道?你撬开我脑袋看了?”邢岳握着方向盘,目光始终看着前面的路。 项海的视线却又落回到捧在怀里的那束花上,他觉得邢岳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邢哥,我是说真的。”他抱紧了手中的玫瑰,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它们最最绚烂的时候,“你把我看得太高,一旦摔下来,我会很疼的。” 听他这么说,邢岳撇了撇嘴,又哼了一声,“不是我把你看得太高,是你把自己看低了。其实你就站在这地面上,跟我一样,跟任何人都一样。” “你啊,唯一的毛病就是爱自己瞎琢磨。”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后视镜,转动着方向盘,把车子拐进了小区的大门。 “这么说吧,就算你站在大坑里,我也得给你挖出来。就算你站到楼顶上,摔下来,我也得给你接住。” 汽车停在项海家楼下,邢岳这才侧过脸来看他,“怎么样?满意不?感动不?” “嗯,特感动。”项海抿了抿嘴唇,诚心诚意地说,“邢哥,你真好。” “别光是嘴上说啊,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项海的眼睛亮闪闪的,被他这么盯着,邢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比如赶紧弄点吃什么的,我快要饿死了。” “好嘞。”项海立刻推开车门,跳下来。 第199页 晚饭是三个菜,一个汤。两个人照例面对面坐着。 这是邢岳期盼了一整天的幸福时刻。 “你今天都干嘛了?”他一边吃一边跟项海聊天,“周勋给你安排啥活了?” “周队给了我些资料,让我先熟悉案情来着。”项海也边吃边汇报着,“就是王战青受伤,还有仓库失火那俩案子。” 邢岳立刻皱起眉。他很意外,“周勋说,让你跟这俩案子了?” “应该是这意思吧,”项海停下筷子,看着他,“要不然让我看资料干啥?” 邢岳琢磨了一下,又问,“那他有没有跟你提江渊?” “没有。”项海摇头。 见邢岳没再问别的,项海就又说,“邢哥,我觉得周队好像还挺看重我的。”他笑着,神情里还有些得意,“他说让我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他还说收我当徒弟呢。” “啥?”邢岳更加意外了,直接撂下了筷子,“这是他亲口说的?” “啊。”项海看着他,对他此时的意外也感觉很是意外。 “哦,那,还挺好的。”邢岳恢复了表情,又把筷子拿起来。 他闷头去扒饭,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 他觉得这事有点儿不正常。 周勋肯给项海当师傅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是,这收徒的速度有点快。 想当年他进刑警队的时候,也是被考察了几个月才认下师傅的。项海第一天上班就被重点培养了?周勋究竟是怎么想的?打的什么主意? “咋了,邢哥,有啥不对的么?”项海观察着他的神色,就觉得他在琢磨事儿。 “哦,没什么。”邢岳抬起头,“机会难得,那你就跟他好好学呗。” “另外,那两个案子,我们这边也在跟,只是方向不同。你别着急,我这边有了啥线索,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那两个案子邢岳的确一直在跟,他总觉得这背后牵扯的是同一拨人。为此他还主动联系过贺雄辉几次,可那人始终不肯露面,像在有意躲着他。 后来他干脆又去了趟第一监狱,把贺焜又提了出来。 可等见了面,邢岳的脸立刻就冷下来。 不过几天的时间,贺焜这条老蛇就迅速地衰老了,变得十分颓废。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不再咄咄逼人,像是枯萎了一般,毫无生气。 “我老了。”还没等邢岳发问,贺焜先主动开口,声音苍老又虚弱,甚至能勾起人的怜悯,“我快死了,就要死在这监狱里了。” 邢岳抱着手臂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在搞鬼。” 像贺焜这种人,在这个时候,绝不可能任由自己衰老下去,也绝不可能让自己变得虚弱。他会死,但绝不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老死。 他还有旧账要算。 再联想到贺雄辉最近的古怪表现,邢岳就更加坚信,这老鬼在搞事情。 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在监狱的讯问室里耗了半个小时,邢岳什么线索也没拿到,全程只有贺焜的哼哼和唠叨。 他不停地说着自己又老又可怜,浑身的病。还抱怨监狱不人道,非但不给他安排治病,连病号饭也不准备。 总之一句话,他怕是就要死在这监狱里了。 “对了邢哥,周队还夸你来着呢。” 邢岳回过神,抬起眼看着他,“他?还能夸我?” “啊!”项海笑着,“夸了半天呢。” “他夸我啥了?”邢岳也好奇起来。 “夸你牛逼。”项海叼着筷子尖,莫名地有些骄傲,“他说那两个案子都是你拿下来的,帮了他的大忙。说你可太牛逼了。” “操。他都是这么夸人的?”邢岳也笑了起来,“不过,既然他非要这么说呢,我就只好笑纳了。” 项海也跟着笑起来。他看出了邢岳眉宇间的得意。 他很喜欢这个样子的邢岳,既自信又帅气。怎么都看不够。 其实除了这些,周勋还说了些别的,他不打算告诉邢岳。 当时周勋指着身上,他送的那件T恤问他,“看见这衣服没?是邢岳赔我的。” 他就问周勋为啥。 周勋告诉他,因为之前提到他的父母,邢岳不乐意了,担心他因此失去来缉毒大队的这次机会。 邢岳不单急了,还动手了,自己的衣服就是在那时被他弄坏的。 不过周勋并没生气,还笑呵呵地说自己赚了。只不过看当时邢岳的样子,真的被吓了一跳。他知道邢岳脾气有点儿臭,可还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 “呵呵,看来你俩关系不错,他还挺护着你的。”周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说着。 项海只是拼命地点着头。 如果不是在局里,当时他一定会立刻飞奔到邢岳身边,狠狠地拥抱他,再由衷地说一句,“谢谢你,邢哥。” 其实他也不想总是把“谢谢”挂在嘴边,可除了谢谢,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喜欢邢岳,同时也感激他。感激他或大着嗓门,或默默无声地为自己做的一切。 他也很想为邢岳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报答,只是为了让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喜欢他。 为此,他可以等,等这样的一个机会。 第200页 他期待着,也准备着。 而且他有预感,应该不会等得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害羞了。 嚯嚯嚯,牛逼了。 第八十一章 热恋中的人究竟该是种什么状态?邢岳觉得,这还是要因人而异。 自己身边可供比较的样本不多,因此总结出来,参考价值也不大。 就拿方乔来说,这人的恋爱大概走的是......什么风?邢岳还真说不上来。他甚至怀疑方乔到底有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方乔向来信奉透过肉|体去触摸灵魂的恋爱模式。但他们双方的灵魂都藏得挺深。因此,他的恋爱往往都是始于肉|体,也止于肉|体。 相比之下,郑双河的恋爱就显得正常了许多。用张晓伟的话就是,“天天腻歪,天天腻歪!吃了没,喝了没,几点下班?这一套磕我都背下来了,你们就不能整点儿新鲜的?” 对此,邢岳难得地表示赞同。 他曾经见过郑双河的女朋友几次,就在分局的楼下,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等着郑双河下班。看到男朋友从楼里出来就开心地扑过去,俩人就此开始腻歪。郑双河驾轻就熟地替女朋友拎着包,然后他对象就朝他的胳膊上一挎,满脸幸福地说,“去吃好吃的吧?” 邢岳认为他和项海的恋爱与以上两种都不一样,也很难将自己带入其中任何一种形式。 首先说肉|体,他当然渴望,但并不把这个作为他们恋爱的终极目标。 两个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为了项海的一个眼神就想入非非,甚至幻想出一些脸红心跳的画面。现在反倒不会了。而且这种态度甚至随着恋爱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坚决起来。 现在的他更沉醉于和项海相处的平平常常的每一天。 上班,下班,吃饭,聊天,拥抱,亲吻,偶尔在分局的走廊里擦肩而过,有时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虽然难免还是会想入非非,但他仍然十分享受这些略显平淡的瞬间。 另外,他也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两个人都不再有所顾忌,完全向对方敞开自己的时候。 这方面邢岳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做到,但项海似乎还不行。 他能感受到项海的渴望,但同时也感觉到他在克制。 他不知道原因。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只是和他一样,在等那个“对”的时机。 因此他愿意等,愉快并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等。 至于互相腻歪,就更不存在了。也不是不想,而是实在没空。 自打来了分局,项海就变得更忙了。 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写稿,更新他的栏目。 偶尔吃过晚饭,无事可做,又不想一个人回家的时候,邢岳干脆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项海看书。 项海看得很认真,有时甚至会忘了邢岳的存在。 对此邢岳的心情很矛盾。既为项海骄傲,也替自己可怜。 至于埋在心里的那个想法,他暂时还不想让项海知道。 他希望项海能上大学,但这只是他的希望。 如果项海没有这个意识,他愿意引导他,如果没信心,他可以鼓励他。但这终究是项海的人生,这种选择也只能他自己来做。 每每想到这些,邢岳就觉得自己的责任还挺重的。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想夸夸自己。 “我可真是个不错的男朋友。” 在每年的国际禁毒日这一天,市局都要召开一场覆盖全市警察的禁毒宣传和先进代表表彰大会。 今年也不例外。 每次大会邢岳都会参加,可今年这次令他格外期待。 原因很简单,因为自己的男朋友不但会一起参加,而且还要作为个人二等功获得者,披红戴绿地上台领奖。 因此这天邢岳早早地就过来接项海上班。 可当项海拉开门,一眼看到门外的人,他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邢岳穿制服。 就和第一次看到邢岳头像时的感觉一样,他觉得邢岳就是为了这一身深蓝而生的。 修长,挺拔,轮廓分明,浑身散发着飞扬而又英挺的神采。同为警察,他甚至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只有那一双眼睛,和那两道目光依然是他熟悉的,温柔又热烈,带着浓浓的笑意正望着他,眼尾乖顺地垂着。 “哎,哎,瞅啥呢?傻了?”邢岳一手端着自己的警帽,一手在项海直勾勾的两眼前打了个响指。 见项海也已经穿戴整齐,他就不打算进去了,朝走廊那边侧了侧头,招呼一声,“走吧?” 可还没等他转身,就冷不防地被项海拉住,又猛地被拽进了门,跟着门就在他身后关上。 “我......”后面不文明的那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邢岳就被项海狠狠地按在墙上,亲吻起来。 这个吻来得异常突然,又前所未有地热烈。以至于邢岳足足被动了五秒钟,才如梦方醒一般同样热烈起来。 “激情”这玩意儿可真是叫人上头。那种毫无防备的惊喜,如赛车冲刺般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人极度迷醉。 项海的身体紧贴过来,就像要和他融化在一起一般。一手揉搓着他的头发,一手撩进外衣,隔着衬衫,在他背上来回地抚摸着。 第201页 邢岳立刻感到周身热血沸腾,忍不住又开始想入非非。 怎么搞的?项海这算是,突然开窍了? 为啥开窍?契机是什么?动机又是什么? 算了算了,哪还有功夫分析这些。 或许今天,那个“时机”就到了。 哎呀,这,这也太突然了。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 而且眼下这个时间点也略显仓促,毕竟等会儿还要赶去开会呢。可抓紧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应该还来得及...... 想到这,邢岳就更激动了,甚至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马上开始解自己外衣的扣子,同时另一只手去拽项海掖得板板正正的衬衫。 就在邢岳脑子里已经快进到后续场景的时侯,项海却把他放开,舔了舔嘴唇,轻声地说了句,“邢哥,你真帅!” 跟着他渐渐平复了呼吸,才又说,“咱们走吧。” “......” 项海整理了一下衬衫,又把外套穿好,回头看着他,“不走么?” 邢岳只觉得一口热气闷在心里,憋得他必须骂人,“你,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项海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操!”邢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把两只手插进裤兜,恶声恶气地说,“走不了!等会儿!” 说完又斜瞥着项海,嗤了一声,“你还挺冷淡?” 项海这才垂下眼,也瞄着邢岳,然后吸了吸鼻子,“我不冷淡,其实我也得等会儿。” “你等多久?”邢岳问。 “你等多久?”项海反问。 “我...至少五分钟。” “那我得十分钟。” “操!”邢岳无言以对。他后悔自己先露了底线。 “因为我年轻嘛。”项海笑得脸都红了。 “滚蛋。” “邢哥!”张晓伟举着手机,老远地就冲邢岳跑过来,“咱俩合个影吧!” 市局礼堂外的大厅里,三五成群地站满了人,聊着天,抽着烟,打着哈哈,等待着大会开始。 像今天这样的活动,所有警察一定都是正装出席。放眼望去,烟雾缭绕的大厅里一片深蓝。只看背影,是不是熟人甚至都难以分辨。 好在无论是哪里,邢岳永远都显眼。张晓伟打一进门就看见了他。 “哎,项海也在啊,正好,咱们一起合影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好奇地摸了摸斜挎在项海胸前的那朵巨大的红花,“我说项海,你这,可真喜庆,跟个新郎官似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项海的大红花已经快要被队上的人摸蔫了,而且人人都说他像新郎官。对此他已经免疫了。 “伟哥今天真帅。” 有了警服的加持,张晓伟的颜值确实比平时提升了几分。 “嘿嘿。”这话让张晓伟很开心。他晃了晃手机,“那趁着我这么帅,咱们合个影吧!” 说完就自行站到邢岳身边,把手机高高地举过头顶。 比划了一会儿,他回过头,“邢哥,你低一点儿。这个角度显得我腿太短了。” “你照不照?”邢岳早就不耐烦了,一直在忍着。因为叫张晓伟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和项海还从没有过一张合影呢。 张晓伟又朝前挪了挪,“啧,这...离镜头近,又显得我脸有点儿大。” “伟哥,把手机给我吧。”这时候项海朝他伸过手。 于是项海重新举起手机,找好了角度,按下快门。 张晓伟拿回手机,迫不及待地把照片点开来看,“邢哥,你咋不笑呢?你看我跟项海都笑了。” “那什么,小伟,你给我和项海拍一张。”邢岳一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张晓伟抬起头,眼睛眨巴着。 “快点儿!”邢岳催促着,又把手机朝前递了递。 “哦。”张晓伟揣起自己的手机,又去接邢岳的,“邢哥,刚才你咋不张罗让项海给咱俩拍一个呢?” 项海赶紧说,“等会儿我就给你俩拍。” 张晓伟举起手机,看着屏幕里站在一起的两个人,瘪了瘪嘴,“拍不拍的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先来后到的顺序,这是个态度问题......” “你他妈...” “哎,邢哥,站好了,我,我准备拍了啊!”看着镜头里邢岳就要朝自己过来了,张晓伟赶紧朝后退了两步。 “等会儿。” 邢岳转过身,面朝着项海,替他把胸前的大红花整理了一下,让它支楞起来。又趁机捏了捏他的下巴,压低了声音,“新郎官?” 项海的脸唰地红了,赶紧朝邢岳身后的张晓伟瞄了一眼。 邢岳这才转回来,冲张晓伟微微扬起下巴,“来吧。” 张晓伟眨巴着眼睛,盯着屏幕,就觉得项海的脸似乎红的厉害,就像被那大花朵晃的。 邢岳朝项海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肩膀紧挨着。他们身后没有人,只有几大棵盆栽。 他把手藏到背后,又拽了拽项海的袖子。于是项海也把一只手悄悄背过去。 两个人的手在身后紧紧地攥在一起。 “拍好了!”张晓伟朝两人喊着。 “再多拍两张。”邢岳说,“我刚才好像闭眼睛了。” “没有,挺好的。”张晓伟说,“邢哥你刚才还笑了呢。” 第202页 “让你拍你就拍。”邢岳愈发觉得张晓伟让他心累。 于是张晓伟又替他们拍了几张。 邢岳刚拿回自己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看照片,礼堂的大门就开了。 由于等会儿要上台领奖,项海坐到了靠前的位置。邢岳跟自己队上的人坐在中间靠右的一排。 千人礼堂很快便座无虚席,大会准时开始。 像这种大会的流程几乎是固定的。先是省厅领导讲话,然后是市局领导讲话,最后是先进人物代表讲话。 而台下的观众就负责认真聆听,用心体会,并在恰当的时候,根据领导的职务高低,响起各具长短的掌声就可以了。 终于等来了颁奖环节,场内响起激动人心的音乐,和经久不息的掌声。 邢岳从没走上过领奖台,也不知道在上面会是种什么心情,但应该不会比此刻他坐在台下更激动,更骄傲。 他为项海高兴,为自己的男朋友骄傲,为能成为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的男朋友而感到庆幸。 虽然距离主席台有些远,他还是举起手机,调整好焦距,在项海捧起奖杯,朝他这边笑着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颁奖环节结束,又是新一轮的领导讲话。 市局领导要对近一阶段禁毒工作的严峻形势进行分析,还要对接下来的工作进行部署。 观众席也恢复了安静。 邢岳摸出手机,调低了屏幕亮度,把刚才拍的照片给项海发了过去。 听见我给你鼓掌了么? 等了不到一分钟,项海回了过来。 听见了,我还看见你了呢。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表情包,邢岳翘起嘴角。 看见个屁,那么多人,能看见才怪。 真的看见了!再多的人我都能看见你。 邢岳更开心了。 对了邢哥,周队说,我这个二等功还有奖金呢。 牛逼啊。有多少? 两万块! 太牛逼了!你这是一夜暴富啊! 那你抱我大腿吧,我把奖金都给你。 我只抱大腿,不要钱。 那我请你吃大餐。 不要。我想吃红烧排骨。 那我天天都给你做。 对了邢哥,把刚才咱俩的合照发给我看看呗。 邢岳就把刚才张晓伟拍的几张都发了过去,又跟了几条消息。 我觉得照得还行,你觉得咋样? 这可是咱俩的第一张合影,回头我冲出来,摆在家里。 你要不要? 等了一会儿,没见项海回消息,就又发了一条。 你干嘛呢? 他抬起头,朝项海的方向看过去。 因为项海仍挎着大红花,有几分显眼,从背影能分辨得出来。邢岳就看见他正偏着头,像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而对面那人完全背着身,邢岳认不出来。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项海的消息才回过来。 刚才是江队过来了,跟我聊了一会儿。 邢岳立刻警觉起来。 江渊? 嗯。 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啥,就问了问我的个人情况,又聊了会儿我目前跟的那俩案子。最后就让我好好干,还祝贺我来着。 邢岳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正从项海旁边的位置站起来,微微躬着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众席,朝礼堂的后门走过去。 别说,伟哥的拍照技术还挺好。 项海把自己和邢岳的合影放大了又缩小,翻来覆去地看着。他也很满意。 照片里的两个人紧挨着。他笑得很开心,邢岳也同样地笑着,头稍稍偏向自己。 回想起照片背后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还有邢岳的那一句“新郎官”,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给邢岳回消息。 回头也帮我冲一张吧,我也要摆在家里。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邢岳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朝斜后方看过去,才发现邢岳的位置早已是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夺笋哪,瞎撩扯,白激动了。 第八十二章 礼堂外的大厅里稀稀落落站了几个人,有两个在打电话,其余的在吸烟。 隔着厚厚的门,礼堂内领导的讲话只能勉强地透出来只言片语。 邢岳安静地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叼着烟,紧盯着礼堂的两个出口。 一支烟燃尽,他接着点着了第二支。这时出口的门被推开,江渊走了出来。 邢岳并没过去叫住他,只是目光一路跟随。很快,就被察觉到了。 “这么巧。”江渊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邢岳这边走过来。 “不算巧,我等你半天了。”邢岳把手里的烟扔掉,迎上去。 “有事?”两个人在中途碰了头。江渊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又朝四周扫视了一圈。 “有事。”邢岳也看了眼大厅里的人,然后朝大门方向侧了侧头,“江队不介意的话,出去聊聊?” 江渊二话没说,转头就走。邢岳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市局礼堂。 两个人来到停车场,江渊拉开一辆车的车门坐进去,邢岳也没犹豫,直接就坐进了副驾驶。 “说吧。”关了车门,江渊微微斜过身子,直截了当地看着邢岳。 第203页 邢岳也不绕弯子,“江队,我想问问,你们打算让项海干什么?” “我们?”江渊的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摸出烟盒来,抽出一支烟点着,“我们是谁,你又是谁?” 邢岳没心思跟他玩文字游戏。江渊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他索性直接挑明,“你们是不是打算让他去做卧底?” 江渊吐出浓浓的一团烟雾,虚浮的雾气里,他的目光仍然尖锐,“你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话?” 邢岳也沉在这迷雾中,“以一个,协助你办案子,但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因为你的失败而再赔进去一个兄弟的警察的身份,可以么?” 烟雾散尽,江渊的脸已经结了霜,额上的青筋突起,话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他被狠狠地戳中了。血淋淋的伤口还没结疤,就又被人掀开。他恨不能宰了邢岳。 邢岳明白他的心情,也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可事关项海,他做不到心平气和。 他也承认自己的私心,甚至承认自己这样做很不专业。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他不会这么针锋相对。 没办法,人总是自私的。 如果这种事落在自己头上,他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项海不一样。 如果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项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进深渊,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对不起,江队。”邢岳深吸了口气。他为自己说了伤人的话道歉,但并不会就此放弃,“我们是警察,必须服从命令,干什么都是应该的,这些我都懂。” 他垂下眼,摩挲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被点亮,上面显示着几分钟前项海发来的消息,“邢哥,你去哪了?怎么看不见你了?” 他把手机反扣在腿上,抬起头,直视着江渊,“但是项海还年轻,而且他这个人,一腔子热血,又拧得很,明知是火坑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尤其是涉及到毒品这一块......” 邢岳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想必他的背景你也了解。我猜,这也是他特别想当个缉毒警的原因。” “但是,你们不能利用他这个心理。”说到这,邢岳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他赶紧猛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大概没人真的愿意去做卧底。可他一定愿意,我知道,他一定愿意。” 江渊始终盯着他,像一只受了伤的鹰,眼角布满了血丝。 邢岳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江队,无论你们下什么命令,项海一定都会无条件服从。但是,我,我只希望你能公平。” 他紧紧攥着手机,就像在刚才拍照时紧握着项海的手,“他也是毒品是受害者,他没有罪,不需要为谁来赎罪。我希望,你们,能让他明白这一点,再做出决定。” 艰难地把这些话讲完,邢岳摸出一支烟点着,靠回到座椅里。 他的心情很不好,连吐出的烟雾都显得沉重,就那么静静地凝在他周围,久久不散。 江渊手里的烟早已经燃尽。他降下车窗,把烟头扔出去,顺势把手肘架在窗边,摸了摸下巴,再次打量起邢岳,“你...跟他什么关系?” “这个你不用知道。”邢岳叼着烟,打开手机,给项海回了条消息。 有点事,等会儿就回去。 “呵呵,有意思。”江渊竟然笑了一声,望向窗外,眼角堆起几道皱纹。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解开衣扣,将警服脱下来,朝后座上一扔,“给你看点儿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解开里边衬衫的袖扣,卷起袖口。 邢岳立刻皱起眉,不自觉地朝旁边躲了躲。 说话就说话,脱衣服干什么?这人什么毛病? 袖口被卷起一截,露出精瘦的手腕,那里有一条伤疤,小拇指粗细,沿着手腕处的血脉,一路向上延伸。 江渊继续卷着袖口,像慢慢掀起了幕布。一寸,两寸,那道仿佛没有尽头的伤疤就越来越多地显露出来。 纵穿整条小臂,爬过手肘。像一条丑陋的枯枝,硬是被活生生地嵌入了皮肉,再与骨血共生,不断缠绕着向上攀爬。 袖口卷到手肘上面一点,就动不了了。可那条伤疤似乎大半个身子还在隐藏着。 江渊放弃了袖口,转而又解开了自己胸前的几颗纽扣。 他拉开警服的衬衫,露出大半个胸膛。 那里是枯枝的根。在它还鲜活的时候,曾经开出了一朵狰狞花。 邢岳很吃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渊,脑子里禁不住想象起这伤疤形成时惨烈的场面。 展示完了,江渊重新把扣子扣好,又把袖子放下来,“这是当年我做卧底的时候留下的,十多年了,已经淡了不少。 他又点起一支烟,淡淡地吸着,“惨是惨了点儿,可好歹我的命还在。” 邢岳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揣测着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你说得没错,这次的确是我的责任,我的工作出了问题。”他叼起烟,手指拢了拢泛白的短发,“是我害了我的兄弟丢了命,死得那么惨。” 他的喉结耸动了几下,又把烟夹在指尖,眯起眼睛,“想当年,我被弄回来,我师傅看着我那副惨样,也是这么说的。那是我唯一一次见我师傅哭。” 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像在聊别人的故事,“可我从没怪过我师傅,真的,我只恨那些王八蛋。” 第204页 “不过,怎么说我都还活着,可我那兄弟...”他轻轻地吐着烟雾,“他怪不怪我,我都不会知道了。我倒是希望他恨我。” 邢岳在一旁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来就不大会安慰人,这会儿更是无话可说。何况他觉得江渊也不需要人来安慰,而且谁也安慰不了他。 “那时候我到底是不是自愿去当卧底,说实在的,我真想不起来了,可能也是服从命令吧。”他把一截烟灰弹到车窗外,又继续吸着,“我只记得,我师傅对我说过,‘只要案子没破,就会有人牺牲。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现在我还活着,可我师傅他已经没了。” 邢岳再次看向这个人,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带着那半支烟也在轻颤。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局长也找我谈过话。他说把我派出去是局里的意见,让我别埋怨我师傅。” “他还说......”说到这,江渊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邢岳,“他说,作为警察,应该服从命令,但我仍然可以选择。” 江渊鹰一般的眼睛直盯住邢岳,语速很慢,就像在努力发现着什么,“卧底工作很重要,但并不是我们破案的唯一条件。没人真的愿意去做卧底,如果我选择退出,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希望我能明白这些以后,再做出决定。” 说到这,车厢里陷入沉寂,只剩了邢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江渊却没理会他这个问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在缉毒这一行干了二十年,真心佩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师傅,另一个就是当年我们局长。”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我那个徒弟也没了。”他猛吸了一口,剩下的小半截烟一下子化成了灰,烟头被狠狠地扔出窗外,“只有我还活着。” “我活着,就要继续破案,就要继续送人去做卧底。” 江渊收回神,搓了搓脸,又偏过头去看着邢岳,“刚才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会考虑。我说的这些,你...就忘了吧。” 开玩笑,邢岳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愈发心急,继续追问江渊,“你是不是认识邢逸清?当时他在市局办的那个案子,你是不是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渊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冷漠的领导脸,更加不理会邢岳的问题。他整理了一下衬衫,朝窗外偏了偏头,“你下去,我忙着呢。” “喂!”邢岳来气了,“是你让我上来的!” “现在我让你下去。”说着他就发动了汽车,“还是你打算跟我走?” “操。”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回手“嘭”地把车门关上。 江渊的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只留给邢岳一团尾气。 “神经病!”邢岳冲着江渊远去的方向踢飞了一颗石子,又原地站了一会儿,就从兜里摸出那支老人机,开始给贺雄辉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再拨过去,还是一样。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也不见有消息过来。 “他妈的!”邢岳狠狠地骂了一声,给贺雄辉发去了最后的短信。 我一个小时后到你那,最好别让我扑空,否则你他妈就完了!别挑战我的耐心。 收起老人机,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项海发消息。 小海,我在停车场,你出来一下。 等了没几分钟,就看见项海跑了出来,新郎官的大红花格外惹眼。 才远远地看到项海的影子,邢岳就觉得自己肉眼可见地明媚了,刚才烦闷,暴躁的心情几乎消失殆尽。 唉,项海大概真的是自己的一贴良药吧。他这样想着。 “邢哥,你咋不进去呢?” 来到邢岳身边,项海见他就那么站在停车场中央,也看不出是在干啥。 “我有点事,等会儿要先走,晚上你自己开车回去吧。车钥匙给你。”邢岳把车钥匙递到项海手里。 “哦。”项海有些意外,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又不敢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邢岳本打算交待完就走的,可看着阳光下,项海垂在额前的发丝,还是没忍住过去拉了他一把,“走,去车上说。” 项海答应了一声,就跟着他朝车子走过去。 到了跟前,他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却听见邢岳说,“坐后面吧。” 项海愣在那,手还停在门把手上,但看到邢岳已经坐进了后排,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坐了过去。 其实邢岳也没打算怎么着,只是想和项海一起坐坐,说说话,不想中间隔着冷冰冰的一堆东西。 可当他发现项海的神情不那么自然,像是有些紧张,这才猛然想起上回看电影时发生的事,顿时后悔得不行。 “那个,对不起,小海,我,我忘了。”他紧张地搓着手,“其实我,我啥事也没有。要不咱还是出去吧。” “不用,邢哥,我没事,真的。”项海急忙拉住他的手。 看着邢岳如此紧张,又如此小心翼翼,他很惭愧,又有些心疼。 于是邢岳就坐着没动,只是低着头,轻轻捏着项海的手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项海又反手把邢岳的手抓在手心里,问他,“邢哥,我晚上做红烧排骨,你回来吃饭不?” 第205页 邢岳抬起头看着他,“这么好?我想吃啥,就能吃到啥?” “那是必须的。”项海朝他笑着。 邢岳抬起手,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小海,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啊。” 邢岳却摇了摇头,“我还不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你就已经对我很好了。” “嗐,那会儿我不是...在暗恋你么。”项海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嗤嗤地笑起来。 邢岳揽过他的肩膀,靠在他身上,又在他头顶轻轻亲了一下,“小海,我跟你说,今后在分局工作,你真得学机灵点儿,别整天傻了吧唧的一根筋。就算当了劳模,也不是啥活你都能干,懂吗?” “操!”项海从他怀里挣出来,又气又笑,“谁傻了吧唧啊?不是,邢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啥形象啊?” “少废话,你谦虚点儿。”邢岳也笑起来。 “你还让我谦虚?”项海瞪大了眼睛,被他这不讲道理的脑回路搞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啊。你看你,戴上了大红花,明显就骄傲了。”邢岳笑着,又把他揽过来,手指在他的发间轻轻地摩挲着,“我没跟你开玩笑. 古人都教你了,凡事三思而后行,知道不?” “你脑子里那坑已经够大了,就别再继续挖了。” “......” “碰上啥想不明白的事,先别急着做决定,回来跟我商量商量,行不?” 项海被邢岳困在胳膊底下,声音有些闷,“邢哥,我现在就有个事想不明白了。” “啥事?”邢岳把他松开。 项海坐直身子,抓了抓弄乱的头发,“机智如你,咋还找了那么个傻了吧唧的男朋友呢?” 邢岳笑得胸口直颤,眼睛弯成了线。 他抬手又把项海刚刚整理好的头发抓乱,“这个啊,因为我那男朋友其实是个狐狸精,天天打着做好吃的的名义,给我灌迷魂汤。” “这不晚上还说要给我做排骨吃呢,其实就是想趁我迷糊了,好勾搭我。” “......操。”项海就知道自己不该瞎问的。 不过随后他又蹭了蹭鼻子,看着邢岳,“你想多了,邢哥。你觉得你,还用勾搭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喝汤~ 第八十三章 这个时间的“惹火”纯净得像灰姑娘的水晶宫殿,毫不吝惜向凡人敞开了大门。里头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干干净净地蛰伏着。等待着午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蕴含着欲念的魔法再次将它们点亮。 邢岳先回了趟家,把警服换下来,又戴上一副墨镜和一顶棒球帽,然后出门打了辆车。 车子停在“惹火”的马路对面,邢岳坐在里头观察了好一阵,直到出租车司机再次不耐烦地催促起来,这才下了车。 才关上车门,出租车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邢岳并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树荫下点起了一支烟。 没过几分钟,一辆汽车缓缓驶来,刚好停在他跟前。 依然是那辆没牌照的黑色轿车。在大白天也跟幽灵似的,副驾驶的车门无声无息地嵌开一道缝。 邢岳把烟扔了,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开出去,跑了十几分钟,驾驶位上的贺雄辉才朝旁边斜了一眼,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整得跟明星似的,你咋不戴个口罩呢?” “你管的着么?”邢岳把棒球帽摘下来,拨了拨头顶的短发,“去哪?” “当然是去没人的地方。”贺雄辉的车速逐渐加快,“怎么,害怕了?” 邢岳嗤地一声,“少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之前我联系你,为什么不回话?” 贺雄辉也同样嗤了一声,“我他妈是给你打工的?还随叫随到?你给我发工资了吗?” “那今天你怎么又来了?” “你不是威胁我吗。”贺雄辉把嘴一撇,“我他妈好害怕啊。” 邢岳皱起眉,忍了忍,又问,“贺焜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那当然了。那可是我亲爸,有啥话当然得跟我说。”贺雄辉朝前面挡路的车猛按喇叭,然后一脚油门超了过去,“他说的话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啊?” 邢岳的目光冷下来,把棒球帽又扣回到头上,朝座椅里一靠,“贺雄辉我告诉你,你爸现在在监狱里装病,你们俩要是继续跟我装模做样, 这阴阳怪气的,我就有办法让他弄假成真,你信不信?” 贺雄辉狠狠地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车子继续在车流中穿行,将一些愤怒的喇叭声甩在身后。 沉默了一会儿,邢岳继续问他,“你爸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为什么要装病?” 贺雄辉面无表情,“他说,让我现在离你远点儿,少掺和你们那些破事儿。” “现在?”邢岳转头看着他。 “嗯。” “那以前呢?” 贺雄辉不吭声。 邢岳侧过身子,“听你这么说,以前你送上门来当我的线人,是你爸的意思?” 贺雄辉抬手蹭了蹭鼻子,“也可以这么理解。” “为什么?”邢岳立刻提高了嗓门。他这时的心情很复杂,吃惊至于更多的是恼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耍了。 第206页 “不知道。”贺雄辉摇头。 “操!”邢岳更怒了。 “我真不知道!”贺雄辉“啧”了一声,又皱起眉斜撇了他一眼,“当年我爸就是跟我说,让我留点儿心,要是你那边碰上啥没头没脑的案子,能帮的就帮一把。”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邢岳几乎要吼出来。他最是受不了这种蒙在鼓里,被人像木偶一样操纵的感觉。 贺雄辉不由得也跟着烦躁起来。他猛地转动方向盘,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响声,“你去问他!我他妈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车子一阵颠簸,扬起一路烟尘,最终停在了一座旧的铁路桥底下。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碎石杂草,不远处还扔着一辆锈迹斑斑,没了轱辘的破自行车。 两个人都没下车。贺雄辉把窗子降下来,透透气。 邢岳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贺焜究竟为什么要帮忙,他一定会弄清楚,但不是现在。 “我问你,你们家仓库失火那案子,是不是赵郎的人干的?” 贺雄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打火机,才总算把烟点着,用力地吸了一口,“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没凭没据的,你们警察能拿人家怎么样?” “你爸说的那笔旧账,是什么意思?也是跟他有关?” “这是我们老贺家的事儿,你管不着。”贺雄辉健硕的身子斜靠在窗边,把一团烟雾吐出窗外。 “难不成,当年他折进去,就是因为霍延?”邢岳也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继续试探着。 “我说了,你管不着!”贺雄辉瞪起眼。 “行,那不问这个了。”邢岳也靠向窗边,“你爸在监狱里装病,是演给谁看呢?他想干啥?” “操,啥叫装病啊?”贺雄辉表现得很气愤,“他本来就病了好吗?” “啥病?” “各种病!”贺雄辉提高了嗓门,“好人在那地方呆久了都得生病,何况我爸都那么大岁数了,能没病吗?” “那你是啥打算?” “我?”贺雄辉犹豫了一下,又朝邢岳看了一眼,“当然得想办法把我爸弄出来治病啊,我这么孝顺。” 邢岳冷笑一声,“那我祝你这孝子成功。” 他轻轻弹了弹烟灰,又继续问,“那个袁杰跟了你爸那么多年,才出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死得那么惨。你爸就这么忍了?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贺雄辉把视线转向窗外,不去看他,只是继续抽着烟,“这跟你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邢岳冷着声音,“这是我的案子,他是被害人。甭管他活着的时候干了什么,现在人死了,我就必须查到底。严格地说,你和贺焜都有嫌疑。所以趁我还客气的时候,你最好能配合。不然咱们就换个地方说话。” 贺雄辉恨恨地盯着他,嘴皮子动了动,最后猛吸了一口烟,把余下的烟头扔出窗外,然后硬梆梆地说,“我爸说这是他的事儿,不叫我瞎掺和。” “所以说你就真的不掺和了?”邢岳表示怀疑。 贺雄辉哼了一声,“我不掺和,你最好也少掺和。” “有些事你们警察能管,有些事管不了。管了对你没一点儿好处,最后弄不好还把自己搭进去。犯不上。” 贺雄辉一副为了邢岳好的口气,还带着极大的不屑,“反正某些人最后都得给他办了。你管他是被警察枪毙了,还是掉沟里摔死呢。死了就完了呗。” 邢岳很无语。觉得跟这个法盲实在没啥好说的,而且大概率他也真是不知道多少内情。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事,”邢岳紧盯着他,“我们的人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这是眼下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卧底的差事最后真落在项海头上,他不能让项海再重蹈覆辙。 “这你叫我怎么说?”贺雄辉摸了摸下巴,“人又不是我害的。” “你就琢磨吧,如果是新人,肯定就是考验他的时候露馅儿了,叫人看出了破绽。”贺雄辉分析着,“要不是新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瞥了邢岳一眼,颇有意味地说,“也许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定是被人给卖了。这还得在你们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啊。” 邢岳没理会他的挑拨,正琢磨着这事,忽然兜里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还是座机。 于是他直接挂断。通常这种号码不是骗子就是广告。 可很快,那号码又拨了过来。 鉴于它这么执着,邢岳只好接了起来,“喂?” “你是邢岳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还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邢岳很纳闷。还没等他反问对方是谁,就又听见那人说,“哦,我这里是人民医院。” “哪儿?”邢岳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省人民医院!”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得连旁边的贺雄辉都听得见。他侧过头去,疑惑地看着邢岳。 “你是罗美华患者的家属吧?”对方看来是个医生,干脆利落地说明了打来电话的原因,“患者现在同意做手术,但是需要家属的签字,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邢岳按着电话,怔在那里,张了张嘴,半天才问了一声,“谁??” 第207页 “罗美华!”那医生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患者?手术??”邢岳还是没大反应过来。 贺雄辉看着他,也跟着皱起了眉。 “是啊,你不知道吗?患者的肝癌已经接近晚期,现在做手术都有些迟了。”医生叹了口气,“不过目前也只有手术这一个办法了。” “你是她的儿子吧?抓紧过来一趟吧。我姓关,到了肿瘤科直接找我就行。” 邢岳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人僵在那,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连对方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都不知道。 “哎,哎!”等了好一会儿,贺雄辉见他还是那么傻坐着,就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没事儿吧?” 邢岳这才回了魂,收起电话,喉结滚动了两下,“没事。” “那个,我送你去医院吧?”贺雄辉觉得他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邢岳“嗯”了一声,跟着又摇了摇头,“你,你到前面大路上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贺雄辉也不坚持,直接发动了汽车。 项海掐着时间关了火,然后掀起了锅盖。 一阵浓香的雾气扑在脸上。 他抽动着鼻子,同时夸着自己,“哎呀,我可真是好棒棒啊。”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嘶,好烫!” 于是他赶紧吹了吹,扔进嘴里。 还是有点儿烫,不过真的很好吃。 对此他很满意,美滋滋地放下了筷子,拿起手机。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邢岳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正打算发个微信问问,邢岳的电话却先一步打了过来。 “喂,邢哥,你啥时候回来啊?排骨都给你做好了,可香了!”项海乐呵呵地说着。 “那个,小海,我现在在人民医院呢,你能过来接我一下么?”邢岳的声音有些哑,显得有气无力的。 项海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邢岳慢吞吞地说着,“是我妈,她住院了,我刚看过她,现在准备回去。” “噢,行行,那你等着,我马上过去!”项海的心咚咚直跳。 知道邢岳没事他松了口气,可听着邢岳的声音,叫他马上又紧张起来。 挂了电话,邢岳继续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 他觉得浑身没劲,像是刚经历了一顿毒打,身上的骨头全都被砸碎了。再顺着四处漏风的伤口,朝身体里灌入了冰渣。 就在这盛夏天儿里,他竟然浑身冰凉。 本来出门打个车就可以回去了,可他不想。他想让项海来接他,想靠近火炉取取暖。 他艰难地从兜里掏出烟盒,才发现里面只剩了最后一支。于是他把这支烟点着,默默地吸着。 下午在医院里的经历简直就像一出魔幻闹剧。 那位姓关的医生向他介绍罗美华的病情,洋洋洒洒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总结起来就是,罗美华在差不多半年前就被确诊了,当时医院就建议她做手术,但她不愿意。至于为什么,医生也很迷惑。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以及中间她自己跑了几趟北京的专科医院,最后的结论就是,必须手术,必须马上接受手术,而且对手术的效果,也不能抱太大希望。 邢岳像听天书似的听着关医生的话。终于等到他讲完,这才去了罗美华的病房。 几分钟的路,每走一步他就感觉身体里的情绪距离爆发就更进一点。当他推开病房的门,就觉得自己只要张张嘴,就会立刻爆炸。 可结果呢,他硬是把这爬到嗓子眼的火苗给咽了。因为罗美华刚刚吃过药,已经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忽然感觉老妈是那么的陌生。 他很想把她摇醒,向她狂吼,“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干什么??” “我他妈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还是不是我妈?” “你把我当什么?从小到大,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我究竟哪做错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可这些山呼海啸最终只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他守在病床边,等着罗美华醒来。直到天黑,也不见罗美华动一下。 于是他就离开了病房。 这时候他忽然又感到一丝庆幸,还好罗美华一直睡着。否则他真的害怕老妈给出他那些问题的答案。 到了医院楼下,他给杜阿姨打了电话。拜托她过来帮忙看一宿,明天他会请专门的护工过来。 杜阿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邢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项海的声音。 “你怎么坐这啊,黑咕隆咚的。”项海朝他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黑么?”邢岳倒不觉得。 他朝一边挪了挪,让项海坐到他身旁。 “这是啥?”他看着项海手中的袋子问。 “红烧排骨,刚出锅的。”项海把饭盒掏出来,搁在两人中间的长凳上,“我估计你肯定来不及吃饭,就直接带来了。” “饿了吧?”他一边说着,就打开了饭盒盖子。 “好香啊。”邢岳端起饭盒,凑近了闻着。 第208页 “你尝尝?”项海把筷子递给他。 邢岳接过筷子,夹起一块排骨送进嘴里。 “好吃么?”项海看着他。 “好吃。”邢岳一边吃,一边吸了吸鼻子,“太好吃了。” “那你就多吃点儿。”项海伸手在他的后颈上捏了两下,又顺势在他后背上呼噜着,“吃完了我就带你回家。” 第八十四章 吃完了排骨,项海开着车送邢岳回家。 一路上邢岳就那么安静地坐着,靠着窗,城市的灯火流星一般不断从他眼中闪过。偶尔车子被红灯拦下时,他的侧脸就被街边的霓虹映得光怪陆离,却又显得格外的寂寞。 “邢哥?”项海叫他。 邢岳只是“嗯”了一声,目光仍留在车窗外。 “你看看我呗?” 邢岳这才回过头。 “邢哥,这个时候应该哭啊,你咋不哭呢?”项海逗他。 邢岳那双清澈的眼中满是落寞,看得项海很心疼。如果泪水能把它们冲淡,他倒是宁愿邢岳再哭一场。 “操,你又羞辱我。”邢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要哭的意思。 “既然不打算哭,就跟我聊聊呗。”项海继续逗他,更是在求他。 “聊聊......”邢岳低下头,挨个捏着自己的手指,“我妈...她得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要不是手术需要亲属签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前一阵她去北京也是为了这事。可她非告诉我是去看朋友。” “上次在人民医院看见她,也是这么说的。”邢岳冷笑了一声。 “她把我家那房子卖了,把我像撵狗一样撵出来,理由是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结果,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他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按理说我不该生气的,因为我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印象里,她都没有抱过我。” “小时候,有一次还差点把我扔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有意的。” “你说,你想听哪个?”邢岳再次无力地靠在窗边,指尖追逐着窗外一闪即逝的灯火,“我家这些破事儿多着呢,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他想说,想把这些多年来困扰着他,却怎么样也想不明白的事统统倒出来。 项海甚至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他,邢岳就又继续说了起来,“小海,你还不知道吧,我爸其实也是警察,只是十年前就不在了,是跳楼自杀的。” 项海开着车不敢分心,可他这会儿有些后悔了。自己随便一句“聊聊”,却像是火上浇油,反倒勾起了邢岳更多的伤心事。 可邢岳仍在滔滔不绝地聊着,“那时候我刚上大学,军训还没结束就跑了回来。我爸还剩最后一口气,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面,靠呼吸机维持着。医生的意思是,已经没希望了。” “当时我妈哭得死去活来的,”邢岳按了按太阳穴,又嗤地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感情有多好呢。其实我们一家三口,就跟合租在一间房子里的三个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邢岳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兜,才想起自己的烟已经没了。 “有烟么?”他问项海。 “我兜里有,自己拿。”项海说。 他从项海的兜里掏出烟盒来,给自己点着一支,又问,“你要么?” “来一根。” 于是他又递了一根到项海嘴边,替他点着。 吸着烟,邢岳又继续自顾自地唠叨,“后来我爸死了,我就办了退学,回来又读了一年高三,考了公安大学,也成了警察。” “总有人问我到底为啥要当警察。呵呵,我他妈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当警察。” “我知道你为啥要当警察。”项海说。 邢岳偏过头去看着他。 “邢哥,可能你不承认,可我觉得打心眼里,你还是挺崇拜你爸的。所以才会去当警察。”项海也看了他一眼,“你爸他,应该很牛吧?” 邢岳转回目光,继续吸着烟,又抓了抓头发,“应该是...挺牛的吧,反正比我强。” “我靠!”项海的语气忽然变得夸张,“比你还牛?那得多牛啊?你已经是最牛逼的了好不好?” 邢约皱起眉,咂摸着这话的滋味,半天才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没有,邢哥。”项海笑了起来,“真的,我是真觉得你特别特别牛逼!” 邢岳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这男朋友滤镜有点儿厚啊。” “跟你的比还薄了点儿。” “少扯淡。”邢岳也笑了。 “啧,你咋就不信呢?这话我可是摸着良心说的。”项海信誓旦旦笑着。 “是么?”邢岳转过头,跟着身子也靠过来,“你良心在哪呢?让我也摸摸。” “操!别闹,我这开车呢!” 车子停在邢岳家楼下,两个人下了车。 邢岳抬起头,望着那黑咕隆咚的阳台,就叹了口气,“小海,我不想回去。让我去你那呆会儿吧。” 项海笑了,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就朝自己家的方向走,“行,你说啥都行。只要别再趁机摸我良心就行。” “滚蛋。”邢岳被他揽着,摇摇晃晃地走着,“刚才我啥都没摸到,你根本就没良心。” 第209页 项海就靠在他身上,嘿嘿地笑着。 走着走着,邢岳忽然说,“小海,你家有酒么?等会儿陪我喝一杯吧。” 项海立刻说,“没有,我现在去买。不过...我酒量不太行。” “那就喝啤酒吧。”邢岳看着他,“啤酒行么?能喝二两不?” “操。”项海笑着推了他一把,然后猛地跳到他背上,“邢哥,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罚你背着我!” “你这还没喝呢,就醉了?”邢岳揽住他的腿,又往上颠了颠,背着他慢慢地朝前走。 走了一会儿,项海就要下来,可邢岳不同意,就这么一路把他背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门口。 项海趴在他背上觉得特别的温暖,又格外地踏实。于是一只手就很不安分地在他胸前呼噜着,“邢哥,你的良心比我的大。” “......” 从便利店出来,两个人提着满满一大兜啤酒回了项海的家。 “邢哥,喝酒得有个主题吧,咱们这回的主题是啥?”项海把啤酒整齐地排列在沙发桌上,自己打开一罐,又替邢岳打开一罐。 邢岳看着面前的啤酒,想了想,“为了世界和平。” “......” 项海朝他竖起大拇指,“牛逼。” “少废话。”邢岳笑起来,举起自己的啤酒,“来,先干一杯。” 项海也举起啤酒和他碰在一起,“干杯。敬咱们那些不靠谱的爸妈!” 邢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狠狠地朝他竖起大拇指,“牛逼!干杯!” 说完他就仰起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把空啤酒罐搁回桌上。 “真的干了啊?”项海看着他,又捏了捏自己手里才喝下三分之一的啤酒罐。 邢岳眯起眼,朝他扬了扬下巴,“你看着办。” 项海一狠心,把剩下的啤酒也一口气干了。 这时候邢岳的手机响了一声,打开来看,是杜阿姨发来的消息。告诉他罗美华一切都好,已经吃过晚饭睡下了,让他放心。 他谢过了杜阿姨,告诉她自己明天一早就过去换她。 “对了,我得跟领导请个假。”邢岳忽然想起这个茬,“明天我还得去医院呢。” “邢哥,明天是礼拜六。”项海提醒他。 “操,我都忘了。”他的电话差点儿就拨了出去,于是把手机扔到一边,又叹了口气。 “医院那边,手术的日期定了么?”项海小心地问他。 邢岳摇了摇头,“医生只是说,越快越好。” 他从沙发上溜下来,坐在地上,又打开两罐啤酒,自己拿起一罐慢慢地喝着。 项海也跟着下来,坐到他旁边,拿起另一罐,跟他的轻轻碰了一下,“别放弃,也许就有奇迹发生。” 他自己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笑着说,“其实你比我强多了,我连我妈究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都说她跳江了,可到现在也没人见过尸体。” “我家最后的那个房子也被她卖了,”项海转着手中的啤酒罐,“我舅舅跟我说,原本我妈答应给他一笔钱,让他抚养我长大,可后来他一分钱也没拿到。” 项海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至于我爸,那就更别提了。” “哎邢哥,你说会不会,当年我爸就是被你爸抓住的?”他转过头,笑着问。 “别瞎说。”邢岳把手里的啤酒干了,空罐子扔回桌上,随手又开了一罐,跟项海的碰在一起,“来,再干一杯,敬......我们自己。” “哎,等会儿!”项海匆匆忙忙把手里剩下的啤酒喝光,又打开一罐新的,这才又跟邢岳碰了一下,“干杯!” “你悠着点儿啊。”邢岳看着他,“别回头喝多了耍酒疯。” “不至于。”项海朝他摇了摇头,一口气又干了一罐。 邢岳也干了。于是桌上又多了两只空罐子。 “邢哥,你说,咱俩都挺靠谱的,为啥咱们那些爸妈,都那么不靠谱呢,嗯?他们都咋想的?”项海朝邢岳身上一靠,很是不满地埋怨着。 “咱们那些爸妈...”邢岳觉得这话有点儿怪,还有些好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桌上的空啤酒罐越来越多,东倒西歪的,有些还掉在了地上。其中大部分是邢岳喝的,可项海确实越来越迷糊。 他打开最后的两罐啤酒,递给邢岳一罐,“来,咱们最后,再干一杯。” “这杯要敬谁?” 邢岳接过来,看着项海脸颊微红,眼睛已经眯成了线,还皱着眉,使劲儿琢磨着。 “敬......”项海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忽然嗤嗤地笑起来,把啤酒高高地举起,“敬,我的男朋友!” “好,敬我的男朋友。”邢岳笑了,也举起啤酒罐,和他轻轻碰在一起。 酒喝完了,项海迷迷瞪瞪地出去找了个垃圾袋,把空啤酒罐一个一个装进去,样子很是认真,同时还不忘提醒着,“都十二点多了,邢哥,你,你该回家了。” 邢岳仍坐在那没动,看着他,“我不想回去。” 项海就抬起头,皱了皱眉,“你想,住我这?” “行么?” 项海把手中的垃圾袋仔细地系好,琢磨了半天,“也不是,不行。” “真的?”邢岳的眼睛顿时亮了。原本对此他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想趁着项海迷糊着,逗逗他。 第210页 项海点了点头,站起来,提着垃圾袋,稀里哗啦地朝客厅外走。 没走多远又站住,回过头,很严肃地说,“不过,你得放老实点儿。别以为喝多了,就可以乱来。” “......” 邢岳也站起来,同样严肃地说,“我睡地上。” 项海又琢磨了一下,转头走了,“那倒,也不必。” 邢岳赶紧跟上去,抢过他手里的垃圾袋,“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嗯。”项海站在那,打了个哈欠,然后慢吞吞点了点头。 邢岳三下五除二把垃圾处理了,跑回来说,“这么晚了,咱们赶紧睡吧。” 项海又“嗯”了一声,然后晃去卧室,打开衣柜,开始在里面翻腾。 “给你穿这个。”他把那件天涯海角大T恤扔给邢岳,又扔给他一条大短裤,跟着又翻了起来。 “这内裤是,新的,你穿吧。”项海最后把内裤也扔给他,然后命令道,“去洗澡吧。” 邢岳抱着衣服站在那,还有些没缓过神。 这,好像比他预期的进展还要快一些。 他看了眼那条内裤的尺寸,又贴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这个,我穿好像有点儿小吧。” 项海茫然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内裤,忽然就怒了,“操,你,你瞧不起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邢岳震惊了。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项海就已经扑上来,开始扯他的裤子,“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来,让,让我看看,你,你能大到哪儿去?” 这下邢岳彻底震惊了。 他赶紧抓住项海的手,同时护住自己的裤子,“我错了,我错了!行不?” “这,这个一点儿都不小!真的,我穿还大呢。” “你应该瞧不起我才对呢!” “这,这还差不多。”项海放过了他,呼地喘了口气,然后朝床上一躺,“那你去洗澡吧。” “要不,你先去吧。”邢岳把他拉起来。 他怀疑等自己洗完澡,项海一定已经睡着了。 “也行。”项海倒是很好说话,又翻出自己换洗的衣服,晃晃悠悠地去了卫生间。 邢岳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还有些心有余悸,“看来他这酒量是真的不太行。” 等到邢岳也洗完澡出来,项海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的里面,面朝着墙,应该已经睡着了,旁边给他留着一个枕头。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然后小心地在项海身旁躺下。 这个同床共枕的时刻来得有些突然,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激动得要命,可实际上却意外地平静。 是因为年纪么?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邢岳抬手把床头的灯关掉,然后轻轻翻了个身,背朝着项海,准备睡觉。 可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背后一阵悉悉索索,跟着项海就贴了过来,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 “邢哥,你定闹钟了么?”项海的脑门抵在背上,声音比刚才更加迷糊了。 “定闹钟干嘛?”邢岳并没回头,小声地问他。 “明天,不是要一早去医院么。” “......哦,我现在就定。”邢岳说着就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邢哥,你...别害怕,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项海一边闷声嘟囔着,一边拿手胡乱搓了搓他的胳膊,“我陪着你,一直都陪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少瞧不起人我跟你讲。 第八十五章 有的人酒品挺差。借着酒劲儿胡作非为,酒醒了又死都不肯承认。 就比如项海。 第二天一早,当邢岳描述他昨晚喝多了,并且意图对自己耍流氓时,项海不但认账,还非说是邢岳自己喝大了,把自己做的事硬安在他头上。 呵呵。那为啥被闹铃叫醒的时候,你的一条胳膊外加一条腿都压在我身上?挺沉的,害得我做了一宿的噩梦? 对此,项海却反问他,为啥你会睡在我的床上?我邀请你的?有证据么? 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挤在床边,像条带鱼一样直溜溜地躺了一宿,无事发生。早上起来,不但累得腰酸腿疼,还要被扣上臭流氓的帽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真的流氓一下了。 吃过早饭,邢岳给罗美华和杜阿姨也带了一份,便和项海一起早早地来到医院。 “邢哥你进去吧,我就在这等你。”项海在病房外找了张椅子坐下。 “要不你先回去,等晚点儿再过来?”邢岳不想项海就这么一个人坐着,说不准要坐多久。 “你就甭管我了。”他拍了拍怀里抱着的一本书,“我正好坐这看会儿书。” “行吧。”邢岳搓了搓手,转身去了病房。他当然是很希望项海能陪着他的。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病房的门开了。项海看见邢岳陪着一位五十左右岁的阿姨出来,把人送到了电梯口,跟着又折回了病房。 病房里,罗美华刚吃过早饭,正半靠在床头坐着,脸色依旧显得苍白。 “妈,喝点水吧,温的。”邢岳把水杯递到她跟前。 罗美华接过来喝了两口,又递还给他。 “上午我再去找医生谈谈,争取尽快把手术日期定下来。”邢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捏着手指。 第211页 罗美华只是点了点头,便靠在了背后的枕头上。 她梳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平时总是被打理得一丝不乱,连白发都极少见。今早洗漱过后,虽然也整理了一番,可还是没了往日的精致。邢岳甚至还在她头顶看到了不少白头发。 对于她这种冷淡的态度,邢岳至今仍无法理解,不过气也早就消了。再怎么样,都是妈。要是平时健健康康的,还能跟她吵两句。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妈,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邢岳低着头,继续折磨着自己的手指,“医生说,最开始发现的时候,如果做肝移植,还是很有希望的。” 昨天听医生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的愤怒和懊悔达到了顶点。 “你觉得我会拒绝么?”此刻,他瘪了瘪嘴,有些委屈,“我,我这个人...还挺简单的,没那么复杂,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他抬起头,“要是医生说现在可以移植,我立马就去办手续。妈,肝脏这东西...” “邢岳,”话还没说完,罗美华忽然打断了他。 她坐起身子,目光扫了过来,“你应该,很恨我吧?” 邢岳愣在那,好半天才摇了摇头,“不至于,顶多有时候会很烦。” 罗美华却皱起眉,追问道,“哪怕这么多年,我从没喜欢过你,也不恨我?” 从没......喜欢过? 邢岳就像被一柄重锤击中,脑子里哗啦的一声,跟着就感觉浑身唰地一凉。 他知道罗美华不喜欢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也时常开导自己,“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感觉。”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或许是他理解错了呢?或许罗美华只是表面冷淡,背地里还是喜欢他的呢? 当妈的,怎么会真的讨厌自己的儿子呢? 可是现在,听见自己的妈妈亲口说出“从没喜欢过你”,邢岳仅存的一点儿侥幸也破灭了。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就感觉地底的凉气拼命朝身体里灌,冷得他两条腿都在打颤,“我,我不明白,我到底哪做错了?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我?” 他拼命搜刮着孩子不受亲妈待见的理由,就觉得无论怎样也不至于如此。 方乔就曾经说过,他小时候不爱学习,三天两头被请家长。在学校给女同学写小纸条,跟着狐朋狗友瞎混,回到家又作天作地。饶是这样,还被他妈妈当宝贝似的宠着。 所以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美华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吐出来,“作为一个妈妈,我不称职。我也承认,我很自私,但我不后悔,也没法去后悔。” “你是个...好孩子,很出色。”罗美华的语气里难得地有了些波动,“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过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平静,目光望向床脚洁白的被单,“这个手术做了也没多大意义。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随即,她又看着邢岳,“在我床边的柜子里有一个白色的盒子,里面是你爸留下的东西,现在归你了。你去,把它拿走吧。” 说完她又沉沉地靠回到枕头上,闭起眼,“至于我,除了痛苦,大概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以后你是恨我还是骂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死了,就都结束了。” 罗美华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就像列高速驶来的火车,一节跟着一节地从邢岳身上碾过,连个让他喘息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捏成了拳,又慢慢松开。 自己的妈怎么会如此任性?用她的话就是,怎么能如此自私? 单方面掀起了风浪,不管对面自己的儿子到底能不能承受,就劈里啪啦地把想说的话刀子一样地甩过来。最后一句“都结束了”,就真的结束了。 是因为她的病么? 这个时候的人,肯定会感到绝望,心情也一定很差吧。 “妈,那个手术,还是要做。”尽管心里在山呼海啸,邢岳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医学水平这么发达,你......” “邢岳,听我的话。”罗美华再次打断了他。 她紧闭着眼,语气也又一次激烈起来,“去看看你爸留下的东西,然后再决定,还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妈。” 项海正闷着头看书,就感觉身边卷过一阵风,书页也跟着掀了起来。 他抬起头,就看见邢岳正站在自己面前,像一团乌云,“走吧。” “这么快?”项海把书合上,他一章的内容还没看完呢。 邢岳没再说别的,转头就朝电梯方向走过去。 项海赶紧跟上,“怎么了邢哥?”他觉得邢岳的脸色很不好。 走到电梯口,邢岳狠狠地按了几下按钮,咬着牙说,“我爸,我妈,还有我,这仨人,至少有一个不正常!要么就是全他妈有病!” 看着那半天也不动一下的楼层数字,他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 “邢哥。”项海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来。又握住他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捏着,“别这样,别这样。” 他觉得邢岳就快要爆炸了。 电梯向上爬了一层,又不动了。邢岳就紧盯着那数字,同时紧紧地攥着项海的手。 终于回到了车上,项海问他,“咱们回去么?” 第212页 “去我妈那。”邢岳发动了汽车,“她说,有我爸留下的什么东西,让我去看看。” 可车子才走出去几米,又停住。他很不确定地偏过头,“小海,你说我应该去看么?” “是什么东西?”项海问。 邢岳摇着头,“不知道。估计...不是啥好东西。”从刚才罗美华的反应就看得出,邢逸清留下的,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 难道是一张巨额的欠条?罗美华还了一辈子也没还完,现在由他继承,继续还? “那你想知道么?”项海又问他。 沉默了少许,邢岳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项海搓了搓他的胳膊,“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邢岳立刻拼命地点头。 “那走吧。” “这客厅可真大!”站在罗美华家过分整洁,又不失华丽的客厅中间,项海感叹着。 虽然没看到全部,但他感觉这间房子比他和邢岳现在住的地方加在一起还要大上好多。 “你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他提高了嗓门,问邢岳。 那应该更寂寞吧。 邢岳从另一个房间转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白色的盒子,不算大,比普通的鞋盒还小一圈。 “嗯,她觉得别人烦,看我也烦,就喜欢一个人。” 邢岳坐到沙发里,招呼项海,“过来坐啊。” 于是项海就坐到他旁边,看着搁在他腿上的盒子问,“打开么?” 邢岳点着头,可手上却没动,仍按在盒子上,“小海,你说这里到底是啥东西?”他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听我妈那意思,好像我看了这里面的东西,她就不是我妈了似的。” 项海皱起眉,打量着这盒子的体积,“难道说,是一沓子存折?” 邢岳也皱起眉,“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爸给你留了一笔巨款,从此以后你就过上了六亲不认的生活?” “操。”邢岳撇了撇嘴,倒是放松了些,“你这什么脑回路。” 不过马上又紧张起来,“你别说,之前他们都传言我爸是畏罪自杀,还说他的罪名之一就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别是在这里头呢吧?” “唉,你就别瞎琢磨了。”项海觉得他这脑回路才叫绝了,“你也说是传言啊,不可能的。你爸绝对不可能干这事儿。” “你咋知道?”邢岳看着他。 “因为他是你爸啊!”项海毫不犹豫,十分笃定地看着他。 “行吧。”邢岳深吸了口气,没再犹豫,直接打开了盖子。 项海也伸过头去看。 里面没有存折,也没有现金,只几张照片和一些证件。而压在最上面的,是一枚警徽,和一串独一无二的警号。 邢岳轻轻捏起那串警号看着,半天才吸了吸鼻子,“这就是我爸。” 说完就把它放在盒子的一角,和那枚警徽摆在一起。 项海赶紧搂着他,又在他背上呼噜着。 压在警徽下面的,是一本结婚证,里面还夹着几张照片。 邢岳把结婚证拿起来,先抽出了里面的照片来看。 其中的一张里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男人揽着女人的肩,女人紧靠在男人的怀里,两个人笑得格外开心。背景是东江有名的那座教堂,两个人正站在教堂前的广场中央。 “是我爸!”邢岳立刻就认出来了。 “嗯。”不用他介绍,项海也认得出来。因为那个人笑起来和邢岳一模一样。 “那个人是谁?也,也不是我妈啊。”邢岳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可能是...时间久了,人的样子变了吧。”项海忽然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儿危险。 “绝对不是。”邢岳却十分肯定,“我妈我还认不出来?” 照片里的女人比罗美华高,穿着双运动鞋,额头还能贴着邢逸清的下巴。别的不说,只看这笑容,就从没在罗美华的脸上出现过。 邢岳皱起眉,又满脑子疑惑地拿起了第二张照片。 还是这两个人,只不过中间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女人抱着小婴儿,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的手依旧揽着女人的肩膀。两个人仍然笑得开心,只不过相比前一张照片里的青春飞扬,更多了些初为人父母的紧张。 看到这,邢岳更懵了,瞪着那个小婴儿,“这,这他妈不会是我吧?” “可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妈啊!” 看他这副样子,项海当然更糊涂了,只好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你吧。这么小,也看不出来像你。” “对了,看看照片后面,有没有写字什么的?” 邢岳立刻把照片翻过来,却什么也没有。 他又把第一张照片也翻过来看,同样的一片空白。 这时候,邢岳的脸色开始发白。回想起罗美华的话,他渐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一张照片呢。”项海提醒他。 邢岳的指尖发颤,又拿起了第三张照片。 这里面没有邢逸清,只有那个女人,抱着刚才的那个小婴儿,闭着眼,在他的小脸上轻轻地亲着。 邢岳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胸口跟着剧烈地起伏。 他把那照片看了一会儿,又翻到背面。 第213页 这次却不是空白。 那里有一行秀气的小字:小岳,妈妈最爱的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第八十六章 墙上的钟嘀嘀哒哒地响着,时针又缓缓地爬过了一个数字。 项海越来越感觉没底,因为邢岳已经愣在那快有十分钟了。 最开始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震惊,惶恐,甚至痛苦。可渐渐的,这一切都消失了。 现在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项海压根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早知如此,或许他不该选择和邢岳一起打开这个秘密。 其实这个时候,邢岳如爆破现场般惨烈思绪已经尘埃落地,甚至开始神游天外了。 一开始他震惊于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妈?跟着又惶恐于她人去哪了?最后他痛苦于,原来自己是有小名的,也曾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但这些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在他的记忆里,他只叫邢岳,是条享受着“自由”却又总是期待着被圈养的野狗。 然而这一切邢逸清知道,罗美华也知道,却没人告诉他。 这时再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那一次次落空的期待,简直就像是笑话。 “邢哥...”项海更紧张了,因为他看见邢岳捏着那照片,肩膀一抖一抖的,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笑。 “啊?”邢岳转过头,脸上还有笑意,“哦,我没事,甭担心。” 他这才放下手里的照片,又打开了那本结婚证。 里面的照片竟然还是黑白的,再看一眼日期,是自己出生的前两年。 “......宋晓”他读着那上面的名字,接连念了好几遍,最后吸了吸鼻子,把它合上。 挨着它的,是另一本一模一样的结婚证,想必是邢逸清的。邢岳没有打开看。 在这两本结婚证下面,是第三本结婚证。 打开来看,还是邢逸清的。只不过照片中的另一半换成了罗美华,时间也跟着跨入了九十年代。 项海看着邢岳,见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垂着眼,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又放下。 后面再没有更多的结婚证出现,倒是有一本离婚证。 邢岳皱起眉,忽然觉得邢逸清简直就像狗血家庭伦理剧里的男主角。这个看似一潭死水的家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翻开离婚证,毫无意外,男女主角就是邢逸清和罗美华。 最终,邢岳笑了笑,把盒子连同里面的一切秘密都搁到桌上,从兜里掏出烟来。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吸烟,也从没出现过烟草的气息。而此刻烟丝被火苗点燃,幻化成半透明的烟雾,迅速弥漫了整个房间。 邢岳又递了一根给项海。 可项海接过来,却没好意思点着。他觉得他们俩人的这一行为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不过邢岳却毫不在意。 他眯起眼,肆无忌惮地吸着。没有盛烟灰的东西,就干脆弹落到一尘不染的茶几上。 “小海,来,你帮我捋一捋,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不好使。” 邢岳叼着烟,一本正经地朝着项海扳着手指头,“你看啊,第一,我有一个亲妈,但后来莫名其妙地,人就不见了。第二,我一岁多的时候又有了个后妈,现在人躺在医院里。” 他空出手,朝茶几上弹了弹烟灰,又重新把烟叼在嘴里,“第三,从头到尾,我只有一个亲爸,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死了。第四,我后妈和我亲爸,在我初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这事儿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因为那俩人始终住在一个屋檐下。” 这时候,他竟然又想起了曲薇。 “你知道么小海,”邢岳把烟干脆按灭在茶几上,撇了撇嘴,“想当年,我爸头上的另一条罪名就是,利用职权与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现在我也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 “邢哥,你别瞎说!”项海一把拽过他,搂在怀里,拼命地安抚着,“你别乱想,还说不叫我瞎琢磨呢。那都是欲加之罪,根本都是没影的事儿!” “你别乱想......” 邢岳也抬起手搂住项海,把脸狠狠地埋在他的颈间,感受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小海,我就是觉得吧,我这命挺硬的。”他在项海的脖子上来回磨蹭着,“别回头把你也克了。” “操!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啊,没完了是吧!”项海终于急了,把他推开,“你克谁啊,克谁啊?我是那么好克的么?你以为你是谁啊!” 邢岳觉得他是真急了,脸都红了,声音也提高了至少十个分贝,“谁的命不硬啊?来来,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有多硬?啧,甭管你有多硬,我一定比你还硬!不信咱俩就比比!”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邢岳一时间竟被震慑了。 可紧跟着,又觉得别扭。 他又想起了某人昨晚借着酒劲,要强行扒自己裤子的事儿。 于是在跟项海对视了几秒钟后,他一头歪倒在沙发上。 项海还在全身心地替邢岳担心着,却发现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毛病?”项海看着他,皱起了眉。 邢岳使劲捶着沙发,笑得眼角飙泪,“不用比!我,我比不了!你绝对比我硬!我他妈,已经萎了!” “操。”项海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脸更红了。 第214页 他抓过打火机点着了刚才的那支烟,指着邢岳,“邢哥,你的良心呢?那么大的良心呢,也萎了?” 邢岳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在沙发上打滚儿。过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他喘着气,揉了揉眼睛,意犹未尽地说着,“小海,说真的,以后你可千万千万别在外面喝酒,这后劲儿也太大了,我都招架不住。” 项海没理他。 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空气中只剩了时钟的滴答声。 邢岳仰着脸,盯着房顶上的灯,好半天才说,“小海,我没有家人了。” “我...妈,今天亲口说的,她从来没喜欢过我。” 项海立马扑过去,趴在他身上,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邢哥,我不是你的家人么?” “你是。”邢岳勾起唇角,看着他,在他的脸颊上刮了刮,“我错了,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 项海撑起身子问他,“那,等会儿咱们就回医院去?” 邢岳顿时又泄气了,烦躁地抓着头发,“不去!” 跟着又撇了撇嘴,“至少今天不想去。” “你还是会管她的吧?”项海问。 “能不管么。不过得让我先缓缓。” 沉默了一会儿,邢岳又叹了口气,“我还想问问她,我亲妈去哪了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 正说着,项海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赶紧爬起来,掏出手机来看,“是周队。” 邢岳也坐起来,有些紧张。因为他深知这个时间打来电话,通常都没什么好事儿。 “周队!”项海把电话接了起来。 “那个,项海啊,有个案子,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来。你那边儿没啥问题吧?”周勋在电话里下达着命令,“具体地址我已经发到咱们群里了。你抓紧出发吧。” “是!我马上出发!”项海立刻答应。 挂了电话,他就打开他们的微信群,看周勋发来的地址。 “有案子?叫你过去?”邢岳在旁边问。 “嗯。”项海一边答应着,一边点开地图,“还行,十六公里。” “什么地方?”邢岳又问。 项海按灭了手机,抬起头,“是一家叫惹火的酒吧,在滨江路酒吧街那边。” “哪儿??”邢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滨江路那边。” “不是,那酒吧叫啥名?”邢岳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惹火啊。”项海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 邢岳没说自己究竟知不知道,只是继续追问,“周勋说是什么案子了么?” 项海摇头,“就说让我赶紧过去。” 说着他就站起身,“我得走了。” “等一下!”邢岳叫住他,自己也从沙发里站起来,掏出车钥匙递过去,“你开我车去吧。” 项海接过来,“那你咋办?” “我的摩托还一直在这扔着呢,正好今天骑回去。”自打上回骑车过来,把汽车开走,他的摩托车在这已经闲置一个月了。 “行。”项海这才把车钥匙揣进兜里。 邢岳正打算再嘱咐他两句,自己身上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秦鹏。 “操,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他低声地骂了一句,又示意项海先别走,等他接完电话。 “喂,老秦。” “邢队,刚刚我们接到报案,在距离天阳高尔夫球场差不多五公里的一条小路上,发生了一起三车连撞的事故。中间那车的司机当场死亡,副驾驶上一人重伤,已经送医院了。后座上还有一人,目前...失踪了。” “失踪?”邢岳皱起眉,“这是谁说的?” “是副驾驶那人说的。他说是被后面那车下来的人,给拉走了。” 邢岳舔了舔嘴唇,又问,“失踪那人的身份核实了么?” “已经核实了。”电话里,秦鹏顿了顿,“那人叫赵文宇,二十四岁,是赵郎的儿子。” 一听见这个名字,邢岳的视线立刻朝项海扫了过去。 项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你们已经到现场了?”邢岳收回视线,继续问秦鹏。 “到了。” “把地址发过来,我马上过去。”邢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咋了邢哥?你那边也有案子?”项海觉得邢岳此时格外地严肃。 邢岳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最后只是再三地叮嘱他,“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项海笑起来,“别傻了吧唧的一根筋,是不?” 说完他朝邢岳摆了摆手,“那我走了,你也小心点儿。” “等会儿!”邢岳又把他叫住,紧赶了两步过去,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把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小海,别忘了,你是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家人。” “......忘不了。” 项海答应着,又从他怀里钻出来,“邢哥,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头一天当警察,不至于这么紧张好不好,整的我都没信心了。” “行,那你去吧。”邢岳这才放开手,“有事打电话。” 项海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转身离开了。 邢岳站在原地,等房门在项海的身后关上,就立刻掏出了那只老人机给贺雄辉拨电话。 第215页 这一回贺雄辉倒是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语气相当不耐烦,“干啥?” “惹火是怎么回事?”邢岳直接就问。 “操!我他妈让姓赵的那王八蛋给坑了!”贺雄辉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骂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店里混进来一帮学生,操,已经查过身份证了,都他妈是成年人。”贺雄辉气急败坏地讲着,“结果快到天亮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帮警察,非说我这招待了未成年人,还卖给他们酒!” 邢岳紧皱着眉听着。 “结果警察那么一问,操!那帮学生全他妈没成年!那些身份证都他妈是假的!” “更他妈操蛋的是,这几个小兔崽子身上竟然全带着毒品!”贺雄辉简直就要把电话摔了,“警察问他们毒品哪来的,这群小王八蛋竟然说,是在我店里捡的!” “我他妈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你怎么能肯定是赵郎的人干的?那几个学生你认识?”邢岳又问他。 “我昨天根本就没在店里!”贺雄辉继续骂着,“这么没品的事儿,除了姓赵的那伙人,别人谁还能这么下三滥?” 邢岳沉默了一下,又试探地问,“那赵文宇,是什么情况?” “谁??”贺雄辉反问,“赵什么?” “算了,没什么。”邢岳岔开话题,“你人现在在哪呢?” “在家啊!不过你们警察刚才又给我打电话了,我他妈还是得过去。” “行了,我知道了。”邢岳就不打算再多问了。 “哎我说邢岳,你们警察得秉公办案,可不能他妈的冤枉好人啊!” “你他妈还是好人呢?”邢岳冷笑一声。 “废话!我们店里还有街道发的好几张奖状呢!” “......挂了!” 挂断了电话,看着客厅茶几上的那只盒子,还有极不和谐的几撮烟灰和两只烟头,邢岳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 他搓了搓脸,过去把盒子盖好,重新放回到罗美华的房间。又找来抹布,把茶几擦干净。 随后就拎上头盔,离开了罗美华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东西不要互相攀比,这样不好,容易伤自尊。 第八十七章 一路跟着导航,项海把车子开到了“惹火”门前不远的路边停下。他看见局里的两辆车就停在前面。 “周队。”进了“惹火”的大门,项海跑过去跟周勋打招呼。 周勋正站在那准备布置任务,回头见是项海,就招手示意他过来,“项海啊,你来的正好。” 他转回头继续对包括项海在内的几个人说,“今天早上当地派出所接到举报电话,说这家酒吧接待未成年人消费。结果来这一查,那几个小孩儿不但喝了酒,身上还有毒品。现在人已经给带到分局去了。” 周勋拢了拢打绺的头发,“可那几个小孩儿不承认毒品是他们带进来的,一口咬定是在这酒吧里捡到的。” 他环视了四周,又看向眼前的几个人,“现在酒吧的老板已经在路上了。那个,李超,你去调一下监控。项海,你去跟那边的几个服务员了解了解情况。剩下的,在这屋里采集证据。” “是。”几个人答应了一声,就各自散去。 项海和那几个服务员聊了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给王铎发了个消息。 怎么样王铎,最近学习还顺利不?周凯后来没再找你的麻烦吧? 那边的王铎几乎是秒回。 项海哥你总算想起我了!要不我给你打电话吧! 项海笑了,直接把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项海哥!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电话里传来王铎兴奋的声音,背景略显嘈杂。 “我不是怕打扰你学习么。”项海也笑着,“哎你这是在哪儿呢?怎么不上课?” “不是吧项海哥,今天是周末,而且现在是中午,不得让我吃个饭喘口气儿啊?你咋比我爸还狠?” “忘了忘了,不好意思。”项海乐了,“那什么,我就是问问,后来周凯没再找你的麻烦吧?” “没有!”王铎很夸张地拉着长声,“我现在属于好学生队伍,他早就把我放弃了。” “他还在你们学校那片混么?” “在啊。我总能看见他,人家现在又有新小弟了。” 王铎的语气还有些不屑。 “是么。”项海谨慎地问,“你知道是谁么?” 刚才从服务员那得知,昨天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好像是二中的学生,他就立刻想起了王铎。 “知道,就是七班那三个混子。”王铎哼了一声,“反正他们就是混个高中毕业,也没打算考大学。” “你能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么?”项海又问。 “能啊。”王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跟着又疑惑起来,“哎项海哥,这仨人不会是摊上啥事儿了吧?还是周凯摊事儿了?” “没有。我就是想了解点情况。”项海又提醒他,“不过这事你别跟他们说,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明白么?” “嗐,我懂!”王铎嘿嘿地笑着,“作为未来的人民警察,项海哥你觉得我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吗?” 项海听了也笑起来,“行,那谢了!” 第216页 挂了电话,很快地,项海就收到了王铎发来的消息。不但有三个人的名字,竟然还有几张照片。 项海哥,照片是从我同学的朋友圈里扒出来的。那仨人我给你圈出来了。 项海抿起嘴角,给他回了一排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 他拿着照片去给那几个服务员辨认,随后就回到了周勋身边。 “周队,刚刚了解到的情况,那六个小孩儿里面,有三个是东江二中的学生,而且最近都跟一个叫周凯的社会人员走得很近。” “周凯?”周勋有些意外。 这人他知道,是个小角色。但顺着这条线向上捋,会扯到赵郎。 “你能肯定?” 项海点头,“我拿三个人的照片让店里的服务员辨认过,是他们没错。” 周勋搓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间酒吧的老板叫贺雄辉,是贺焜的儿子。而前一阵失火的那间仓库就是贺焜的,里面的死者之一刚好是贺焜的手下。 这两件案子本来没什么联系。现在听项海提到了周凯,这倒让周勋对仓库的那个案子有了些联想。 正琢磨着,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贺雄辉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大热天还紧绷绷穿着一身西装的人,项海替他觉得勒得慌。还有那副莫名其妙的金丝边眼镜...... 贺雄辉先是看了项海一眼,然后就冲着周勋说,“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守法公民,这店我开了十来年,依法纳税,从来就没沾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我看见什么了?少扯这些没用的。”周勋一脸严肃,“我问你,那几个学生说毒品就是在你店里拿到的,你怎么解释?” “他们陷害我。”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那为啥要陷害你?” “人心难测。”贺雄辉扶了扶眼镜,“或许是受人指使。” “受谁的指使?”周勋追问。 “不知道啊。”贺雄辉两手一摊,“这还得靠你们警察同志还我个公道啊!” “严肃点!”周勋瞪了他一眼,“我问你,认识赵郎不?” 贺雄辉嘴角朝下撇着,哼了一声,“我想说不认识,但很不幸,我认识。” “你跟他有仇?” “没有。”贺雄辉翻着眼珠,“我膈应他,纯粹因为他就是个王八蛋。” “你文明点儿!”周勋一皱眉,警告他,“想早点洗清嫌疑就老实配合,给我们提供证据。要不然......” 正说着,兜里的电话响了。 他示意项海看着贺雄辉,自己走到一边接电话。 贺雄辉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根烟点着,又递了一支给项海。 “不抽了,谢谢。”项海没接,“贺先生,如果你有任何可疑的证据,请如实提供给我们,这样才有助于尽早破案。” 刚才周勋提到赵郎,他就意识到周凯和赵郎有关系,而且说不定市局牺牲的那位缉毒警,也跟赵郎有关。 他提醒着贺雄辉,“案子一天不破,这酒吧就不能正常营业,受损失的是你自己。如果真是有人陷害,不把他揪出来,昨天那种事儿还会源源不断地发生。你防都防不住。” 贺雄辉一皱眉,“我说警察同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呢?” “我不知道。”项海耸了耸肩,“不过我感觉你好像知道。” 贺雄辉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上下打量着,“你是新来的?” “嗯?谁说的?” 贺雄辉没吭声。 项海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问,“贺先生好像对我们分局很熟啊?” 贺雄辉叼起烟,把脸转到一边,不再看他。 这时候周勋挂了电话,走回来冲着项海说,“那几个小孩儿的家长来了,你回去帮忙处理一下。另外...” 他凑到项海耳边,压低了声音,“一定让他们把周凯交待出来。等有了证据,就第一时间把周凯摁住!” “是!”项海一个立正,然后转头跑了出去。 在三十几公里外的天阳高尔夫球场附近,邢岳此时正头顶烈日,看着眼前被两辆旧皮卡死死地挤在中间,从三厢豪车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一堆废铁,不住地感慨,“啧啧,够狠的。” “是啊,真够惨的。”秦鹏站在他旁边,“看来这两辆皮卡就是在这堵着他呢。” 邢岳点着头,“受伤那人的身份确定了么?” “确定了,是赵文宇的保镖。” 邢岳透过变了形的车窗看着后座上的血迹,“看样子那个小赵伤得也不轻啊。” “通知市里的各个医院,一旦发现符合赵文宇特征的重伤患者,立即向分局报告。” “是。”秦鹏答应着。 “血液样本采集了么?”邢岳又问。 “已经采集了。” 邢岳用手搭了个阴凉,顺着这条小路朝远处看,“这里应该还有第四辆车出现。” 秦鹏点了点头,也朝那个方向看着,“不过这条小道没有摄像头。再往前差不多三公里,到了主路上才有。” 邢岳又转过身,看向高尔夫球场的方向,“也说不定是回球场了。” “回头叫人调球场的监控看看。” “是。”秦鹏一边答应着,一边招手叫过来两个人,吩咐着。 第217页 邢岳看着这三辆破车,就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贺焜的人干的,而且大概率赵郎的心里也有数。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找到贺焜的证据。另外,还能不能把那个赵文宇活着弄回来。 而最重要的就是,该如何利用这件事,把赵郎严丝合缝的堡垒撬开一个缺口,进而狠狠地咬死他。 “哎老秦,你说,那个赵郎现在知不知道他儿子被绑架了?”邢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秦鹏。 “不好说。”秦鹏咂着嘴,“我估么着,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邢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叫上二河,咱们去会会他。” 赵郎家的别墅,豪华,气派,高调。 等进到这里面,就觉得比外边看起来,更豪华,更气派,更高调。 “操,真他妈有钱。” 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郑双河咬牙切齿地感慨着。 “哼,就是不知道他那儿子还有没有命花。”秦鹏冷笑着说。 邢岳则在盘算着等会儿赵郎可能的反应。 他见过赵郎的照片,是个五十左右岁的中年人。沉稳,老辣,却总是面带微笑,像个春风得意的政客。 怎么看,也对不上“狼哥”这称号,更看不出是个双手染血的毒贩子。 “不好意思,三位警官,让你们久等了。” 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并不急促的脚步声,赵郎从楼梯上走下来,并远远地朝邢岳三人伸出手。 邢岳他们三个也站起来,伸手依次和他一握,“没关系。” 赵郎看上去和照片上没啥分别,一样的和煦,“不知道三位警官找我什么事?” 秦鹏和邢岳对视了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就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赵郎眼前,“赵先生,请你辨认一下,这个是不是你儿子赵文宇的车?” 赵郎接过手机,眯起眼看着。 照片上一团废墟,勉强能看清车的颜色。但是车牌还是好的,被拆下来,搁在旁边的地上。 邢岳则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观察着这匹老狼。 “这...”赵郎微微皱眉,“看车牌是文宇的没错,可这车...” 他抬起头,“这车是怎么回事?” 秦鹏面无表情地拿回手机,“赵先生,你咋不问问你儿子什么情况了呢?” 赵郎眉头一舒,不急不慌地说,“噢,因为我知道文宇没在车上,他昨天去了外地。” “外地?”秦鹏看着他,“哪?” “这个,就不说了吧。”赵郎呵呵一笑,“文宇他应该没给警察同志们惹什么麻烦吧。” 他说着,目光却缓缓扫向邢岳,微笑地看着他。 邢岳没什么表情,也看着他,并没报以同样的微笑。 “那就怪了。”秦鹏摸了摸下巴,“为什么你儿子的保镖说,车祸发生时赵文宇就在车上,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拽出去,拉走了?” “这不可能。”赵郎收回目光,继续呵呵地笑着,同时摆了摆手,像是觉得秦鹏在讲笑话,“文宇人都不在东江,又怎么会在那车上?要是他真出了事,我这个当爸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方不方便提供一下赵文宇的电话,我们回头会联系他核实情况。” “当然。” 赵郎一招手,便有人送上来一张名片,交到秦鹏手里。 “如果没有别的事...”赵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副准备送客的架势。 邢岳也站起身,主动伸出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谈不上打扰,三位也是为了文宇着想,我该感谢才是。”赵郎微笑着和邢岳握了握手,就准备叫人送他们出去。 可下一刻,他却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因为邢岳并没有松开。 “再冒昧地问一句,赵先生,你就只有赵文宇一个儿子吧?”邢岳盯着他问。 “对。”赵郎又抬起眼,神色没变。 邢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松开手。又环顾四周,不无羡慕地感慨了一句,“这房子可真不错。不怕你笑话,我都有点儿羡慕你儿子了。” 说完他冲赵郎笑了笑,领着秦鹏和郑双河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别墅的门,郑双河气呼呼地说,“妈的,老家伙竟然不承认!” 邢岳对此倒是不觉得意外,要是轻易就认了,那还是赵郎么?他是不会给警察以可乘之机的。 “现在怎么办?”秦鹏问他。 “回局里。”邢岳点上一支烟,“把刘强,还有上回袭击王战青那四个人,再提出来,再审!” 忙活了一整天,等到路灯亮起来的时候,邢岳终于离开了分局。 邢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我做好晚饭了,等你回来一起吃。 小海你先吃吧,我这边弄不好要通宵了。 行吧。那你要是能提前回来,给我打电话啊。 好。 邢岳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他对项海撒谎了。 这个时候他没有在忙,也不在分局,而是人民医院的停车场,正靠着摩托,抽着烟。 最终他还是回到医院,回到了罗美华的身边。 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虽然不喜欢这样,可他更不想让项海再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第218页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屋里的灯没开,只有微光从窗口透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见罗美华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 这时候他竟然莫名地松了口气,跟着就打算马上离开。 “邢岳。”还没走到门口,罗美华就叫住了他。 “......妈,”黑暗中,邢岳答应了一声,“我以为你睡了。” 病床上悉悉索索有些响动,罗美华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 邢岳赶紧折回来,帮她垫好靠背。 “喝水么?”邢岳问她。 罗美华点了点头。 于是邢岳就借着窗边的微光,给罗美华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打算开灯。 罗美华喝了水,把杯子递回去,没有等邢岳发问,就主动开了口,“宋晓...是你的亲生母亲。” 邢岳无声地站在床边。他很庆幸没有开灯,这样他和罗美华就都不必看清对方的表情。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本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而来的,可真的从罗美华嘴里说出来,他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在你还没满周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一次交通意外。”罗美华就像在自言自语。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邢岳想。 应该很悲伤才对吧?痛哭流涕也不过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悲伤不起来。 “那时候你太小了,你爸工作又忙。后来,经人介绍,他就和我结婚了。”罗美华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婚姻与爱情。 “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你爸的。那时候,我也挺喜欢你。” 邢岳抬起眼看着她。 原来她还是喜欢过自己的啊。 “你很可爱,也很乖。就是那一阵子,你总会哭个不停。我就整晚地抱着你,哄你睡觉。” “我不是个恶毒的后妈。”罗美华的语气难得地柔软了。 “后来,你三岁多的时候,我怀孕了。”她像是笑了一下,“你大概早就忘了。本来,你会有个弟弟的。” “可是,没有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怀过孩子。这辈子,我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孩子,我有多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罗美华的声音有些哽咽。 邢岳很难过。甚至比刚才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消息还要难过。 他险些就问出“我不是你的孩子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这样的蠢话。 还好他忍住了。 “所以,我开始恨你爸,也恨你,更恨我自己。”罗美华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淡,“要不是我不听你爸劝,天寒地冻的,非要去琴室,也不会摔那一跤。” 这可真是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邢岳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 “在你四五岁的时候,大概你也忘了吧,我带着你去江边玩儿。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孩子,一岁的,两岁的,三岁的...可就是没有我的孩子。” “所以我就鬼迷心窍一样的,把你一个人扔在那,自己回家了。” 邢岳深深地吸气,仍觉得喘不上气来。像是被关在一只罐头里,闷得他想立刻摔门跑出去。 可他哪也不能去,只能坐在这,把这个悲伤的故事听完。 “后来,你爸把你找回来了。他求我,他哭着求我。他说对不起我,但是求我对你好一点。” 罗美华变得激动起来,“可是我做不到!越来越做不到!” 终于,她捂着脸,拼命地呼吸着,“你爸,他原本是叫你小岳的,可是我不让,我不允许。我的孩子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他那么喜欢你,还叫你小岳。” 她哭了起来,“你是邢岳,只能是邢岳。在这个家里,他只能叫你邢岳!” “我和你爸爸,像仇人一样生活着。可是,我离不开他。” “我很爱他!却永远无法原谅他。” 作者有话要说: 虎摸虎摸... 第八十八章 这一夜,罗美华和邢岳讲的话比过去二十多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又好像把未来的十年也预支了。 从宋晓到曲薇;从和邢逸清无话不谈,到两个人无话可说;从邢逸清当上了分局副局长,到升任省厅的副厅长;从他忙得顾不上她的情绪,到最后丢了自己的命;从结婚到离婚;从邢岳总爱黏着她,到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从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到如今躺在病床上失去了一切。 这中间邢岳几乎没有插话,更没有问问题。只是默默地做她的听众。 其实他的头很疼,很想抽烟。可医院不允许,否则这时候他大概已经拆开了第三包。 终于,在天亮之前,罗美华太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邢岳替她把枕头放平,尽量让她能躺得舒服些。然后就一直坐在椅子里,直到天亮。 他很困,但不敢睡,因为担心会做噩梦。今天的素材足够他连续做上一个月的噩梦都不会重样。 好在后来杜阿姨过来了,给罗美华带来了早饭,把他换了回去。 出了医院的大门,热烈的阳光猛地倾泻下来,邢岳感觉好一阵头晕目眩。 于是他赶紧点上一支烟。 叼着烟,他一边朝停车场走一边掏出手机。 第219页 一天没见了,他很想念自己的小男朋友。 邢哥,我去局里了。饭菜给你留着呢,要是饿了就自己过来吃吧。 “可真是个劳模。”邢岳看了眼这条消息的时间,早上七点四十。如此勤奋,估计还是为了昨天“惹火”的那个案子。 将近二十个小时,才收获了这么一条微信。他讪讪地收起手机,抬腿跨上了摩托。 回到家,先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然后他就摸去了项海的家,轻车熟路地大吃了一顿。 与此同时,在一片居民区内的一个角落,正安静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 车里面,周凯被项海和另一名缉毒警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对面坐着周勋。 “怎么样,小子,想明白没有?”周勋看了眼时间,“五分钟过去了。” 周凯抬起眼,态度不服不忿,“我都说了,那些毒品跟我没关系。烟是我给他们的没错,可谁知道他们从哪搞的毒品啊。这锅我可不背。” 周勋冷冷地一哼,“那报警电话你怎么解释?凌晨四点三十七分,得胜小区大门附近的公用电话,有印象不?要不要把监控调出来,看看你那副鬼鬼祟祟的尊容?” 周凯立刻皱起眉,左手转着右手上的戒指,耳朵上穿着的两只银色耳环不安地晃动着。 项海盯着身旁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梳着寸头,眼里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狡黠,周身都散发出让他生厌的气息。 项海又想到了王铎。如果不是提早抽身,怕是现在蹲在局里的就有他一个,还谈什么考大学。 “我告诉你周凯,我们今天抓你,绝不是因为你打个匿名电话,坑了几个学生这么简单。”见周凯在动心眼儿,周勋当即给他压力,“你大哥是肖腾飞,你跟他混了两三年,四处划拉小弟,零敲碎打地替他送毒品。这些你当我们都不知道?” 周勋忽然提高了音量,“周凯,就算你今天一个字不撂,我们照样能治你!现在是给你一个机会!是替人背锅,还是给自己留条活路,你最好想清楚了!” 周凯猛地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去,两只手狠狠地捏在一起,脑门上渗出一层汗珠。 就在这时,被放在一边周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腾飞哥”三个字。 周凯一个激灵,汗水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项海拿过手机,指着屏幕,又点了点,“周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还年轻,不要用自己的人生填别人脚下的坑。现在我数三个数,等会儿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三,二,一。”项海接起了电话,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喂,腾飞哥。”电话接起的一瞬间,周凯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干他妈什么呢你,这么半天才接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不满的声音。 “嗐,我忙活到天亮才睡,都困迷糊了。”虽然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周凯还是不由自主地陪上了笑脸。 “你在家呢?”肖腾飞有些怀疑。 “没有。刚,刚被我弟吵醒了,然后就饿了,就出来找点儿吃的。” “哦。”那边像是信了。 项海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捏起烟盒,用眼神示意他。 周凯立刻会意,“那什么,腾飞哥,那几个学生现在都进去了,我给他们的东西...到时候警察不会来找我吧?” “你慌个屁啊!”肖腾飞不屑地骂道,“没凭没据的,他们说那玩意是你给的,你就承认啊?你死不认账,警察能他妈把你怎么地?” “也是。”周凯干笑了两声,“这回那姓贺的酒吧应该完了吧!要是他还敢开门,我就再带人过去。” “不用。”肖腾飞却制止了他,“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说这事儿,最近那酒吧你先别碰,等我消息。” 周凯哦了一声,见项海朝他使眼色,就又问,“为啥啊?咱不收拾他了?” “你少问。”肖腾飞有些不耐烦,“让你别动就别动。” “另外,最近你消停几天,没事儿少出来晃。等这阵风声过去再说。” “我知道了,腾飞哥。”周凯这边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挂断了。 “肖腾飞这是什么意思?”项海把电话收好,问周凯。 “我也不知道啊。”周凯一脸的茫然,不像在撒谎。 项海就看着周勋。 周勋想了想,扔过来一副手铐,“给他铐上。先回局里。” 面包车与邢岳的摩托几乎是前后脚停进了分局的大院。 邢岳摘下头盔,正好看见项海和一个缉毒警押着周凯下了车,周勋跟在后面。 项海一眼就看见了邢岳,远远地朝他笑了笑。 邢岳也勾起嘴角,朝他扬了扬下巴。 周勋看见他,就朝这边走过来。其余人押着周凯进了分局的大楼。 “瞅瞅你,”走到跟前,周勋上下打量着他,一副见了渣男的表情,“都是有对象的人了,咋还这么浪呢?不知道收敛点儿?” 邢岳皱起眉,“我他妈浪什么了?不是,我啥时候浪过啊?” 周勋朝停在一旁的摩托歪了歪嘴,“这不就是你专门骗小姑娘用的吗?成天招蜂引蝶的,还说不浪?” 第220页 “操!”邢岳简直都无语了,就觉得周勋的思想简直比外表更显老,“别他妈废话了,少败坏我名声我跟你讲!” “哎,问你,刚才抓的那人是谁啊?”邢岳朝楼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小角色。”周勋点上一支烟,又递给邢岳一支,接着就把昨天贺雄辉酒吧那事儿大概讲了讲。 这些邢岳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打算向周勋透露自己和贺雄辉的关系。 “正好,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听周勋讲完,他又把赵文宇失踪的事讲了一遍。 周勋听了立刻皱起眉,狠狠地吸着烟,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 他这才明白肖腾飞为什么突然给周凯打来了那个电话。 他们朝贺雄辉下黑手,一转眼,自己老板的公子就被绑了票。要是再不收手,怕是赵郎就要绝后了。 “什么情况?”邢岳问他。 周勋嘿嘿一笑,“没事儿,没什么。” 说着又朝邢岳一扬手,“谢了啊!”就转头朝办公楼走过去。 邢岳愣在原地,被他那过河拆桥式的笑容惊呆了。 “操,可真他妈无耻啊!”他大声地感叹着。 周勋头也没回,仿佛没听见。 邢岳转过身,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打算把手里的烟抽完就上楼。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邢哥,回头! 邢岳立刻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手机又响了。 抬头啊。 邢岳听话地抬起头,就看见项海正趴在三楼的窗台上,朝他笑着。 他也笑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项海。 看了一会儿,他朝另一个方向过去,边走边在手机上按着。 很快,项海就收到了消息。 下来,去后面的宿舍。我在那等你。 一看到这个,项海立刻做贼心虚般地朝两边瞄了起来。 周勋还没回来,屋里的几个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于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离开窗台,闲庭信步地朝门口走,就像平时去厕所一样。 可刚跨出门口,他就撒开腿,狂奔下楼。 长长的楼梯,三两下就蹦到了底。冲出办公楼,朝着邢岳的方向就飞了过去。 宿舍楼在分局大院的一个角落,紧挨着围墙。这个时间,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出入。 项海从没来过这个地方,进了大门,就看见两边是长长的走廊。 这时候,邢岳的消息及时赶到。 别跑那么快。进门左转,走到头。 项海看着手机,差点笑出声,同时又感觉心脏在怦怦地跳。 按照邢岳的指引,他拐进左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见一间宿舍的门开着一道缝。 他还是有些没底,没敢直接推门,就先敲了几下。 “邢哥?” 又轻轻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于是他小心地推开门,探着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点暗,他左右寻找着邢岳的影子。 “喀”的一声,门在他身后锁上。 项海猛地回头,就看见邢岳正站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邢哥!”项海乐了,立刻扑过来,撞进邢岳的怀里。 邢岳朝后退了两步,贴在门上。 项海搂着他的脖子,稍稍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哇。邢岳开心了。 他最是喜欢项海的这种热情,也最受不了这种热情。 他猛一转身,反客为主地把项海按在门上,以一点五倍的热情,回应了过去。 好半天,两个人才分开。 邢岳轻轻喘着气,又把项海搂在怀里,由衷地说,“小海,我想你了。” 项海的下巴搭在他肩上,手摩挲着他的后背,“至于么邢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多久没见了呢,其实还不到一整天。” 邢岳这才把他放开,“这跟多长时间有关系么?你良心呢?” 一提到良心,项海就笑起来,赶紧把话题岔开,“那个,你吃饭了么?” “吃了,去你那吃的。我还把碗都洗干净了呢。” “那你好棒棒啊!”项海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 邢岳也笑起来,不过很快又不笑了。 他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小海,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 “嗯?” “我昨天,其实,没在局里加班。”他叹了口气,“我去医院了。” “哦。” “你不意外?”看他一副淡定的表情,邢岳自己倒是有些意外。 项海抓了抓头发,“嗐,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下邢岳更意外了。 “昨天晚上... 我来分局了。”说起这个,项海也觉得不好意思,“你说要通宵,我就想着把饭给你送过来吧。结果你没在。” “后来我又去你家楼下,看你的车也没在,就猜你应该是去医院了。” 话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无声的尴尬。 安静了一会儿,项海主动问,“那昨天,你跟...你妈妈聊了么?” “嗯。”邢岳恹恹地走到一张床边坐下,“她说,宋晓是我的亲妈,在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项海赶紧跟过去,坐到他身边,“所以她才不喜欢你?” 第221页 邢岳摇头。 他觉得这些前因后果乱得像一堆纠缠的枯藤,越是没了生命,彼此间反倒纠结得更厉害,就越是理不清。 自己都理不出头绪的事儿,又怎么跟项海说。 他叹了口气,“本来,她也该有自己的孩子,可因为一次意外,孩子没了,后来就一直都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她看我烦。我爸工作忙,总是顾不上她,她就看我爸也烦。再加上我爸喜欢我,她就更烦。” 说到这,邢岳也烦了,“总之,就是因为这些破事,后来他俩就离婚了。” “我们这个表面破碎,其实内在更破碎的家,就那么神奇地维持着。直到今天,曝光了,就什么都没了。” 项海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他以为自己的家就够乱套的,这么一看...... “小海,昨天我...我妈,跟我说我亲妈去世的时候,我应该特别特别难过才对吧。我以为我会哭呢。”邢岳垂着头坐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我没有。” “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对此,邢岳很在意。 因为在当时,他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这个消息都没有听罗美华亲口承认不喜欢自己所带来的伤害更大。 或许是因为提前透支了悲伤,剩下的只有沉重的无力感。 “说什么呢你!”项海一把抓过他的手,紧紧握着,“邢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热血的人了。” 他又心疼地在他手背上搓了搓,“那时候你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就别折腾自己了,行不?” 邢岳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又看着他,“你说你,酒量也不行,要不晚上就再陪我喝两杯。” “我怎么就不行了?”项海有点不服气,“上回我不也喝挺多的么。再说,先天不行,后天还不能练么?你陪我练练。” 邢岳笑起来,“算了吧,陪你练,最后损失的是我的尊严。” “操。”项海也笑了,同时又有些心虚,“你损失什么尊严了?损失了多少?二两还是三两?” 邢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免得以后他真的滴酒不沾。 于是他岔开话题,“哎对了,刚才看你们逮了个人,是干嘛的?” “是个混混。”项海说,“在二中那边混的,总喜欢找学生替他跑腿。以前在派出所时候我就知道他。” “前天他给了几个学生带着毒品的烟,混进一个酒吧,然后他又打匿名电话举报,就是为了整那个酒吧老板。” 邢岳点了点头。 “这人的老大叫肖腾飞。听周队的意思,他们都是赵郎那边的。” “噢...”邢岳这才明白方才周勋的恍然大悟是怎么来的。 他心里嗤了一声。这个周勋,藏着掖着的,还跟他玩儿神秘呢。 正聊着,项海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就立刻站起来,“我得走了,周队说有重要的事,要开会。” 邢岳也站起来,“那我也回去了。” 跟着又提醒他,“酒吧那个案子你一定一定要小心,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个赵郎...很危险。” “知道了。”项海一边答应着,一边朝门口走。 “对了,以后你要是累了,可以来这里休息。”邢岳跟在他后面,“我有钥匙,你也可以叫我一起来。” 项海回过头,“一起?那我还能休息么?” 邢岳立刻皱起眉,“你啥意思?” 项海绷着笑,“你啥意思?” 邢岳晃到他旁边,在他肩膀上轻轻撞了一下,“你那脑子里都想啥呢?” 项海就撞回来,“你想啥呢?” 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门,他就被邢岳一把拽回来,牢牢地困在身前。 “我想的是为人民服务!你呢?”邢岳垂着眼看他。 项海立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邢哥,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浪回家浪,别在外面浪。 第八十九章 “好了,情况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吧?” 周勋倚在办公桌边,被手下人围在正中。 “周队,照这么说,那帮人暂时不会对贺雄辉采取进一步动作了?”李超问。 周勋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可就麻烦了。仅凭那几个学生的口供,没有直接证据,别说肖腾飞了,连周凯咱们都摁不住。”李超一摊手,开始犯愁。 周勋当然也明白。于是他更加犯愁地点起了烟。 涉毒案不同于普通的刑事案件,最讲究“人赃并获”。 只有证人,证言不行,甚至掌握了毒资,毒品还是不够。要想把交易双方一网打尽,往往需要在交易完成的一刻才能采取行动。这就意味着,警方必须事先对交易人员,以及地点、时间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打击毒品犯罪需要大量可靠的线人,甚至卧底缉毒警提供情报的主要原因。 之前发现这案子可能会扯上赵郎,着实把周勋高兴坏了。可兴奋劲儿还没怎么上头,就凉了。 赵文宇被绑架虽说还没定案,可肖腾飞的那个电话几乎就说明了一切。在确定儿子平安之前,赵郎那边铁定是不会再有任何动作了。 第222页 他沉沉地吐着烟雾,问手下的人,“贺雄辉那边有啥动静吗?” “他撒出去不少人,到处嚷嚷着要让算计他的人好看。还说早晚要弄死某些王八蛋,还要让他们断子绝孙。” “……” 周勋继续抽着烟。屋子里一片安静。 这时候,项海忽然问,“周队,如果我们跳过周凯,直接摁住肖腾飞怎么样?” 周勋抬起眼看他,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讲完。 “赵文宇出事,他们上面肯定放出话来,让底下人别再去招惹贺雄辉。”项海的目光闪亮,紧盯着周勋,“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去“惹火”闹事,你说会咋样?” 周勋猛吸了一口烟,在烟雾中眯起眼,“那肖腾飞必定会挨收拾,然后他就得去收拾周凯。” “要是他找不到周凯的人呢?”项海追问。 “那…他就得自己过来看看,是谁在挑事儿啊。”周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项海抿起嘴角,“那,要是他来了就回不去了呢?或者,回去跟他老大解释,却没人信他呢?” 周勋终于乐了,手指不住地朝项海点着。 随即又招呼大伙,“来,都过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楼下刑侦的办公室也来了不少的人,或坐或站地凑在一起,各自汇报着手头掌握的情况。 “赵郎那边没见有什么动静,好像比平时还更消停了。”秦鹏说,“不过咱们的人目前也只能在远处蹲守,不能靠得太近。” “医院目前也没啥消息。”郑双河跟着说,“收治的一些车祸伤者,也没有能跟赵文宇对上的。” “那个受伤的保镖我们也看着呢,没发现有赵郎的人过去。”张晓伟补充道。 “高尔夫球场和几个路口的监控还在查,目前没发现什么可疑车辆。”王斌最后一个汇报。他和程亮主要负责寻找现场的第四辆车。 邢岳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 他觉得这案子就像眼下贺焜和赵郎的关系一样,陷入了僵持。 他们彼此间在互相试探,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 表面平静,却是山雨欲来。 他已经把“惹火”的案子通报给了队上的人,大家也一致怀疑这两个案子就是贺、赵两家的互相报复。进而也怀疑起先前仓库失火的案子,会不会也是赵郎的人干的。 对此,邢岳并没给大家更多的暗示。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也包括贺焜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邢岳站起来,走到窗边,来回踱着步,“如果真是贺焜的人绑架了赵文宇,你们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应该...不是为钱。”秦鹏看着他。 “更不可能是为情啊!”张晓伟嗤嗤地笑着。 “那就只能是为仇了。”郑双河十分笃定地把两手抱在胸前。 “为仇的话,是活着的赵文宇更有用,还是,死活不论?”邢岳靠在窗台边,扫视着众人。 大伙面面相觑。 张晓伟咧了咧嘴,“邢哥,照这么说的话,那个赵衙内要够呛啊!” 邢岳未置可否,只是吸了口气,侧脸看向窗外,“所以说,咱们的动作要快。” 作为受害人,无论赵文宇曾经犯下什么过错,都不该由贺焜来审判。 可是看贺焜那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把赵文宇活着找回来。 贺焜和赵郎之间的过节,不单是仓库的那场大火,以及惨死在火场的袁杰,还有袁杰没碰过,却大量残留在他尸体里的毒品,更是贺焜口中的那笔“旧账”。 到底是什么旧账呢? 邢岳的视线落在窗外,没什么焦点,却刚好看到周勋急匆匆地从楼里走出来,后面跟着项海和李超。 三个人边走边说着什么,上了一辆车,一溜烟开出了分局大院。 “这是要干嘛去?”邢岳目送着那车跑远,猜测着,“有新线索了?” 又站了一会儿,他回过头,“老秦,当年贺焜和袁杰他们那案子,是咱分局办的么?” 秦鹏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我记得那是市局的案子。” 邢岳离开了窗台,又回到大伙中间,“继续监视赵郎那边的动静。” “医院那边也一样。”他看向郑双河和张晓伟,“另外,我就不信那两辆皮卡上的人都没事儿。凡是医院收治的车祸伤者,都要严密筛查。” “监控那边也得抓紧,不行就再叫两个人过来帮忙。” “是!”几个人答应了一声,就分头忙活起来。 邢岳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的角落,翻出江渊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好半天,那边才接了起来。 “你好江队,我是邢岳。” “你好。”江渊也打了个招呼,但并不热情。 “是这样,江队,我们手头有个案子,嫌疑人牵扯到十一二年前的一个旧案。当时那案子是市局负责的。不麻烦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把相关的资料调出来,我们想做个参考。” “你那嫌疑人叫啥?” “贺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说了句,“行。” 这时,邢岳忽然又说,“还有另一个旧案,我也想顺便参考一下。” 第223页 “说。” 邢岳咬了咬嘴唇,“也是差不多在那个时间,邢逸清调去省厅前,在市局办的最后一个涉毒的案子。 吕松江的回忆,还有贺焜的那句“免的落得和邢逸清一样的下场”,就像两根钉子楔在他的心上。 他觉得邢逸清当年没能了结的那个案子绝不简单,说不定还与最后他的自杀有关系。 邢岳很想找到答案。 电话那头又沉默起来,比刚才的更久,以至于邢岳还以为江渊掉线了。 “喂?江队?” 又过了好半天,江渊才有了动静,“我现在没空。你晚上9点以后过来吧,还是上回那个会议室。” 这边邢岳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电话就挂断了。 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屏幕,邢岳就觉得包括周勋在内,这帮干缉毒的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项海以后不会也走上这条路线吧? 想到这,他又点亮了手机。 小海,晚上一起吃饭不? 可等了半天,项海也没回他消息。 晚上九点一刻,邢岳如约来到市局。 还是上次的那间会议室,江渊还是坐在那个位置等着他,手边摞了两个档案袋。 邢岳在他对面坐下。俩人隔着会议桌互相盯着,不知该谁先开口。 自打上回在市局礼堂的停车场,那次不怎么愉快的交谈之后,再见到这个人,邢岳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就像对方正在洗澡,自己不小心一头撞了进去。虽然都是男人,可彼此间还是有了种心照不宣的尴尬。 对此江渊也有同感,只是没有邢岳那么强烈。所以他先开口,“说说吧,那个贺焜又干啥了?” 邢岳清了清嗓子,就把赵文宇被绑架的事讲了一遍。 “你怀疑是贺焜干的?”江渊看着他。 邢岳点了点头。 “这跟贺焜当年入狱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邢岳斟酌了一下,“因为他说,他跟赵郎之间有笔旧账。” 江渊的眉角动了动,鹰一般的眼睛直盯过来,“他还说什么了?” 邢岳正在犹豫,该不该向江渊透露更多,因为他怕牵扯出贺雄辉在为自己做线人这事儿。 江渊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直接就问,“我们兄弟牺牲的消息,也是他告诉你的?” 邢岳看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江渊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手指摩挲着下巴,“他还真信得过你啊。还跟你说了什么?” 邢岳一咬牙。话说到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说,让我少管闲事,别落得和我爸一个下场!” 反正今天也是为了这句话才来的。他要把心里的钉子□□。 江渊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藏都藏不住。像只盘桓的鹰,同时发现了敌人和猎物。 他坐不住了,从椅子里站起来,在会议室里来回地走着。精瘦的手指在半白的短发间抓弄着,像是烦躁,又像是不知所措。 就这么遛了足有五分钟,他才终于又坐回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缓缓地点着,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会的,别听他胡说八道。” 莫名其妙。神神叨叨。 邢岳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手边的档案袋,“江队,能给我看看不?” 江渊叼起烟,拿起一个袋子,打开来看了一眼,然后在桌上推给他。 邢岳立刻拿过来看,发现是贺焜和袁杰的案子。 于是他又指着另一个,“还有那个。” 江渊却没动,反倒把那只档案袋压在胳膊底下。 他吸着烟,又吐着烟雾,再趁着两人中间的空气变得模糊时,问了句,“邢岳,你到底为什么要当警察?”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怎么人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邢岳觉得自己都快对这几个字ptsd了。 他烦躁地抽出一支烟点着,“我不知道,你也管不着!”说完又指向那只档案袋,“你到底打不打算给我看?不给我就走了。” 江渊看着他,缓缓把手底下的档案袋推了过去,“就在这看,不能拿走。” 不拿就不拿呗! 邢岳一把扯了过来,三两下打开封口,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沓纸。 他低着头翻看起来,很专注,但还是能感觉到江渊的目光在片刻不离地盯着他。 盯得他心里冒火。 于是他狠狠地朝椅背上一靠,椅子嘎吱了一声。跟着又把档案举到眼前,截断了江渊的视线。 时近凌晨,邢岳走出市局的大门,没骑车,直接在门口打了辆车,直奔“惹火”。 他刚刚给贺雄辉发了短信,让他在“惹火”等着自己。 因为邢岳有问题要当面问他。 他要弄清楚,邢逸清与贺焜,一警一匪,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当年贺焜被邢逸清亲手送进了监狱,如今却让自己的儿子给他这个仇人的儿子做线人? 邢逸清头上的第三条罪名,“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到底时真是假? 邢逸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邢岳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了。 下了出租车,邢岳直接推开了“惹火”的大门。 脑子里一团乱,他甚至忘了去留意,这间官司缠身的酒吧,怎么又红红火火地热闹了起来? 第224页 就在距离“惹火”不远的一片树影下,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里,周勋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操?”他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周队,我怎么看那人像,像邢队呢?”旁边的李超像蚊子一样,小声地在他耳边嗡嗡着。 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勋的电话震动起来。 “周队周队,我们刚才看见邢队进去了。”另一个蹲守点儿的缉毒警打来电话,“怎么办?” 周勋狠狠地拢了拢头发,“先别动,继续监视。” “是!” 挂断了电话,周勋盯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人,三更半夜地跑这儿来干啥?”他拼命琢磨着。 “潇洒来了?浪来了?不能吧...” “可他妈别坏了我的正事儿!” 明天是周一,是上班的日子。要开会,要交报告,要见客户...可这一切却仿佛与眼前的这些人无关。 被酒精麻醉着,被音浪冲击着,被舞池里妖娆的身体包围着。 这是一个没有烦恼的空间,是一个快活到让人模糊了时间的世界。 “这帮人都不用上班么?”邢岳很不理解。 他顶着叮叮咣咣的音乐和闪电般的灯光,拨开狂欢的人群,穿过舞池,朝酒吧的那个角落走过去。 周围满是一闪而过的陌生面孔,有人在朝他笑,有人的视线电流一般在他身上绕。 与他无关,他统统看不见。 可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舞池正中央,猛地回过头。 灯光依然在闪烁,漫无目的地乱扫。 无边的喧嚣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邢岳的视线望向酒吧的一个角落。 那里很黑,就连被灯光扫过的机会也很少。 可他还是看见了,那里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也正远远地看着他。 在某个人的眼里,无论在哪,他总是那么醒目,一眼就看得到。 何况此时他就站在舞池的中央。 瞬间的寂静过后,音浪又在邢岳的耳边炸开。 他收回视线,转过头,继续朝贺雄辉的办公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潇洒,不想上班。 第九十章 目送着邢岳的背影消失,项海被几个人扯住了胳膊,拉回到座位上。 “干嘛呢小帅哥?瞅谁呢?看见美女了?”一个妖娆的女人勾着笑,细白的手臂挂着几串明晃晃的手链,自来熟地搭上了项海的肩,猩红的长指甲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捏。 “人家看帅哥呢!”另一个艳丽的女人披着长卷发,斜倚着个男人调笑地说着。 “够花的啊!”红指甲垂着卷翘的长睫,拿眼角斜睨过来,“没看出来,你还男女通吃呢!” 酒吧里的音乐震天响,这些促狭、暧昧的话也都被扯着嗓门喊出来。 项海闪掉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再次站起来,“几位,你们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可就找别人了。有的是人等着呢。” “哎你急什么啊,坐下。”长卷发又来拉他,“谁说我们不要了?” “这么跟你说吧,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她的眼影魅惑,丰满的嘴唇被明艳的唇彩包裹着,一张一合,“再说今天这屋里,除了我们,你也找不到别人能包了你的货。三百五百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够费唾沫星子呢。” 项海正要把胳膊抽回来,却又被另一只手按住,“钱我们有的是,你陪我们喝点酒,咱们交个朋友,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说话的还是一个女人,梳着漂亮的短发,裸|露的肩头铺满了纹身,一直顺着胳膊蔓延到手腕。 这时候在座的两个男人也跟着帮腔,语气却不怎么客气,“就是啊,坐这喝几杯。不喝酒算什么老爷们儿?还是你不打算给我们彤姐面子?” “操,你别威胁人家啊。”红指甲笑骂着,自己端起了酒杯。 “就是,我怎么听这话酸了吧唧的,你们别他妈是吃醋了吧!”长卷发也笑了起来,挂在耳垂上大到夸张的耳环左右乱颤。 那两个男人脸色变得难看,但也没发作,只是冷冷地瞥着项海。 那个被叫做彤姐的女人,抬起布满纹身的手臂,朝他招了招手,“来,坐下喝酒。” 又上下打量着,精致的眉梢动了动,“你长得这么帅,干嘛做这个?陪我玩儿吧,高兴了,回头我送你辆车。” 旁边的几个男男女女立刻嗷嗷地叫了起来,打着口哨,鼓着掌,夸张又放肆地大笑着,“小帅哥你走运啦!” “彤姐你太偏心了吧!” “哎你叫什么名啊?多大了啊?” “哎你过来啊,坐啊!” “操,他皮肤可真好!我那些护理的钱,全他妈白花了。” 项海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两手揣进裤兜,紧紧地攥着。 他不敢说话,因为只要一张嘴,他就会吐出来。 这种生理和心理性的双重厌恶和恶心,他太熟悉了。 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喉咙滚动了半天,又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只希望肖腾飞那帮人赶紧过来。哪怕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哪怕头破血流,也好过站在这,像玩偶一样被这些人羞辱。 第225页 眼前的五个人,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大,有的甚至还更年轻。他们穿着时髦,妆容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像被钞票精心打磨过。 项海不明白,作为同龄人,为什么他们喜欢过这样的生活。 他深吸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扔在桌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的我没兴趣。” 彤姐勾起唇角,不屑地笑着,手指按住那包东西,滑到自己面前,“脾气还挺大。” “跟我玩儿卖货不卖身这套呢?” 旁边的人立刻又是一片哄笑。 项海的手又揣回兜里,什么话也没说。 她扯开包装,手指捏起一粒药片样的东西,朝自己的酒杯里一扔,端起来,轻轻摇晃着。 “这个算我请你的。”她抬起下巴,看着项海,“喝完了咱们去跳舞,跳到High。” 盯着酒杯里那光怪陆离的液体,项海脑子里早已尘封的记忆忽然就冒了出来。像潜藏在他的那片花园土壤下的魔鬼,躁动着,破土而出,把他苦苦经营的花朵踩在脚下,碾成了一地烂泥。 小的时候有过几回,他曾经撞见过,自己的爸妈忽然就变得很奇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很害怕,哭着问妈妈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 可妈妈告诉他没事。还说让他乖乖的,不要对别人说。 于是他就很乖地,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直到现在。 可那一幕,早已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想彻底忘掉,却根本做不到。 “来啊,别这么矜持好不好?”桌上的几只手纷纷伸向那包药片,各自取了一粒,扔进自己的酒杯,“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弄来好东西,咱们大伙儿一起High!” 项海咬了咬嘴唇,再次朝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示意这几个人稍等,转身去了吧台,给自己单独要了一杯酒,端过来,一饮而尽。 “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这人有个毛病,从来不爱占人便宜。High可以,但咱们各High各的。” “东西卖给你们就是你们的,我只要钱。我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操!真J8抠门儿!” 在座的男男女女顿时骂开了,“真他妈不识抬举!” “见过钱吗你?掉他妈钱眼儿里去了?” “没劲!太他妈没劲!” “还怕我们不给钱是怎么的?妈的,穷死你得了!” 几个人越骂越难听。 项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盯着桌上残留的药片。 就在邢岳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贺雄辉正坐在他那台专属游戏机跟前,认真地打着游戏。 听见动静他偏过头瞅了一眼,又马上看回屏幕,“回头我是不是该申请个警民合作先进单位啥的,要不你们局里就给我发个锦旗。好家伙,这他妈左一出右一出的,一拨还没伺候完,你这一拨又...”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后背的衣服被人大力抓住,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从椅子里揪起来。 “我操!”贺雄辉急了,“你他妈有病?” 邢岳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眼神冷得吓人,“说,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贺雄辉先是被吓了一跳,跟着就怒了,用力想把他推开,却推不动,“滚!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邢岳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 “惹火”刚刚被搜出了毒品,怎么没过一天又恢复营业了?在局里看见项海跟着周勋出去,神神秘秘的,给他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回。刚才又亲眼看见他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岳强压下火,让自己冷静下来,“是不是我们局里有人找上你了?怎么跟你说的?你答应他们什么了?他们到底要干啥?” 贺雄辉的胳膊猛地一扬,把他甩开,“疯狗,你他妈就是条疯狗!” “你们自己的破事儿,不他妈问你们自己的人,问我干屁?” “邢岳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儿,少惹我!老子现在是配合你们工作,别他妈得寸进尺!” 贺雄辉气得直喘粗气,恶狠狠地整理着被拽得七扭八歪的衣襟,才发现衬衫扣子都绷掉了几颗。 邢岳深深吸了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跟我说说,我们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们要干什么?” “滚!”贺雄辉怒气没消,“我他妈没空伺候你。”说着就去到吧台边,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邢岳跟过去,“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给你道歉。” 他的道歉是诚心的。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只要事关项海,他总是搂不住火。就像贺雄辉说的,冲动得像条疯狗。他也不想这样,可是根本就控制不住。 贺雄辉一仰头,整杯酒就灌了进去,把空酒杯朝旁边一扔,坐回到沙发里,“我告诉你邢岳,要不是我家老子拦着,我他妈早就揍你了。” 邢岳本来就是为贺焜的事来的,可眼下却顾不上了,“回头我让你揍,怎么揍都行。但请你告诉我,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事儿他只能问贺雄辉,不能去问周勋。 一来周勋未必肯告诉他。二来,如果周勋已经部署了行动,那这会儿他的人一定正在外面守着,刚才自己进来他也一定看见了。现在这静悄悄的,自己打电话出去,势必会引起周勋的怀疑。 第226页 他担心项海,但不能破坏缉毒队的行动。 贺雄辉白了他一眼。既然“请”字都用上了,心里窝着的气也跟着消了不少。 他点上一支烟,架起二郎腿,“他们要引那个叫肖腾飞的上钩。” “怎么引?”邢岳急忙过去,坐在他对面。 “中午,他们人过来,告诉我晚上可以正常营业,条件是配合他们抓人。” “大概两个多小时以前,我叫人散出去消息,说警察压根没证据,不能把我怎么样。还说那些个学生的老大不服气,说一定会再过来狠狠地整我一把。” 邢岳往前探着身子,“所以说,项海就是在钓那个肖腾飞?” “谁?”贺雄辉皱眉。 “就是外面那个警察,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了。” “哦,对。”贺雄辉继续抽着烟。 “怎么钓?拿什么钓?”邢岳继续问。 贺雄辉不耐烦地瞅着他,“废话,你说拿什么钓?当然是毒品啊,不然还能是蚯蚓啊?” “他身上带着毒品?”邢岳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的心顿时像失重了一样,没有一点着落。 现在他不单要担心项海的安全,更担心他的承受能力。 那些他最最痛恨的东西,那些夺走他一切的恶魔,他真的准备好了么?他可以应对么?他能承受么? 贺雄辉扬起脸看着他,就觉得邢岳这警察当的真是不咋地,一惊一乍的,至于么?还刑警队长呢,都不如外面那个小警察淡定。 他摆了摆手,“就一包摇|头|丸,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不带着点真东西,什么傻逼鱼会上钩。” 邢岳只好又坐下,却是如坐针毡,“那他现在在外面干啥呢?” “卖摇|头|丸呢呗!”贺雄辉晃动着脚尖,“动静越大,那帮人上钩就越快。” 邢岳又站了起来,不停地来回走着,像关在笼子里的狮子。 他非常不安。 贺雄辉的目光紧盯着他,有些迷惑,但更多的是觉得眼晕。 外面的几个人骂够了,就各自端起酒杯,准备灌酒。 “等等!”项海拦住了他们。 “先把钱付了。回头你们嗑得迷迷瞪瞪的,赖我的帐怎么办?” 他不能让这几个人真的吞了那些药片,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东西是他带来的,是真货。虽然这些男男女女都不是第一次嗑药,但不能嗑从他这个警察手里递过去的药。 一听见这话,一个男人立刻站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桌上的一只空酒瓶,“妈的,没完了是吧?别给脸不要脸!” 长卷发也搁下手中的酒杯,斜瞥着项海,嗤了一声,“穷货。丧气。” 这时候那个彤姐勾了勾手指,旁边另一个男人就把桌上的一瓶洋酒递了过来。 酒瓶已经开了,在座的三女两男,一共五个人,各自倒了半杯,瓶里的酒还剩了大半。 她把酒瓶推到项海跟前,抬眼看着他,“今天你不给我面子,又扫了我们姐们儿的兴,不过钱我一分不会少你的。但就像你说的,咱们一码归一码。” 她扫了一眼那大半瓶洋酒,“你把这酒喝了,我们给你钱,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了。咱们谁也不欠谁,下回我们还照样买你的东西。” 彤姐闲闲地看着他,却完全没有商量的口气。其余四个人也都死死地盯着他。 项海低头看着眼前的酒瓶。 好多啊,琥珀色的液体。 他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他的手心捏出了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邢岳。 想起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想起了他的话,“你说你,酒量也不行,要不晚上就再陪我喝两杯。” “算了吧,陪你练,最后损失的是我的尊严。” 就说让你陪我练练吧? 想到这,项海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 他不再紧张,甚至还觉得轻松起来。 就当是练练。练好了,下回陪着邢哥喝上两杯。 他拾起酒瓶,拧开瓶盖,冲着那个彤姐,“这酒我喝了,就当给几位赔个不是。” “不过,我酒量不行,喝的慢,大家别见怪。” 彤姐的嘴角勾了勾,扬起下巴,“喝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几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戏一般,兴致勃勃地把项海围在中间。 他舔了舔嘴唇,横下心,仰头灌下一大口。 烈酒入喉,就像滚烫的炭火,一路灼烧着,落入胃里。 项海重重地放下酒瓶,拼命喘着气,可每一次呼吸都都像在喷火。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地燃烧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男男女女拍手大笑起来,“不是吧!才喝了一口就这样了?” “是不是男人啊你?” “喝!快接着喝!” 项海再一次举起酒瓶,把眼一闭,咕嘟咕嘟连着灌了下去。 酒瓶“咚”的一声被搁回到桌上,项海拼命地咳嗽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从胃里一路涌了上来。 红指甲看了眼酒瓶,兴奋地拍着桌子,“还有三分之一,小帅哥,我给你加油!赶紧的!” 还有三分之一... 项海的耳朵里嗡嗡地响,舞厅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就像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在他的心脏上敲着。砸得他快要爆炸。 第227页 还有三分之一,顶住! 他又一次举起了酒瓶,刚灌下两口,就感觉有人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肩上,跟着身子就被猛地扳了过去。 他扔下酒瓶,目光艰难地聚焦,勉强看清了眼前这个满脸不痛快的男人。 正在看好戏的几个男女都站了起来,不满地嚷嚷着,“哎,哎,干什么的你?没看我们这喝酒呢?” 那个男人三十左右岁,满脸的横肉,一边眉骨上还有长长的一道疤。 他根本没搭理那几个年轻人,只是揪着项海的衣服,咬牙切齿地问,“你他妈谁啊?打哪儿冒出来的?” 这时候,项海的酒劲慢慢上来了,神智开始变得模糊。但他还是牢牢地记着今天的任务。 他知道,鱼咬钩了。 肖腾飞出现了。 于是他反手把肖腾飞猛地一推,又踉跄地跟上前去,一把攥住对方的衣襟,狠狠地呸了一声。 “我他妈,是,是,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小海海,顶住! 第九十一章 “老板,肖腾飞进来了!” 听着电话里手下的汇报,贺雄辉问,“几个人?” “三个。” “目前啥情况?” “好像跟那警察干上了。” 贺雄辉撇了撇嘴,“估计过一会儿外面的警察就会进来。你们几个盯紧点儿,别叫人浑水摸鱼。” “知道了老板!” “人来了?”贺雄辉刚挂断电话,邢岳马上凑了过来。 贺雄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就站起身,晃悠到台球桌跟前,拎起一根球杆。 “现在啥情况?他们多少人?”邢岳紧跟过去,“我们的人吃没吃亏?要不你出去看一眼!” 贺雄辉刚弯下腰打算推上一杆,又缓缓站起身,很是不解地把球杆拄在地上,皱起眉,“啧,我发现你这人现在怎么变得磨磨唧唧的?以前也不这样啊。” 就说上回去钢铁厂逮人吧,邢岳一个人拎着半截钢管,直不楞登地就闯进去了,自己拦都拦不住,惹急了他还要揍人。 怎么现在...... “我媳妇送我儿子上幼儿园都没你这么磨叽。” 怎么现在跟个小媳妇似的? 邢岳很烦躁,又开始来回地走。 他担心得要命,却不能出去看,也不能打电话问。 “哗啦”一声,贺雄辉一杆出去,毁了阵型的彩球开始四下乱撞,“消停等着吧,人家肖腾飞不比你着急?” “怎么说?”邢岳转回头看他。 贺雄辉抡着球杆,在桌面上比划着,“刘强还记得吧?就上回在钢铁厂,差点让你干死那个。” “他不是给关着呢么?”邢岳问。 “是啊,就因为他挂了。”贺雄辉又狠狠地推了一杆,“原来肖腾飞和另外几个小子都是跟着刘强混的,现在大哥挂了,这几个小弟都急着要上位呢。” “本来搞了我这么一下,肖腾飞机会挺大的。”贺雄辉哼了一声,“现在凉了。 刚刚那一杆,一个球都没进,他索性也不打了,一屁股坐在台球桌上,“所以你们那小警察,叫,叫...” “项海!” “哦,对!”贺雄辉接着说,“他出的主意,冒充刘强另一个小弟手底下的人,过来整我。” “这不就摆明了给肖腾飞上眼药吗?一方面跟他抢地盘,另一方面,赵郎都说了,不让他再动手。回头真把赵文宇折腾死了,肖腾飞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赔的。” “你们到底把赵文宇弄哪去了?”邢岳立刻见缝插针地问。 贺雄辉把眼珠一翻,看向别处,“听不懂你说什么。” 邢岳现在也顾不上跟他纠缠这个问题。他抱起手臂,开始琢磨眼前这事儿。 见他不说话了,贺雄辉就拿着球杆指点起来,“我看人家那小警察可比你稳当多了,脑子也好使,还比你年轻,比你帅。不行就换人吧,让人家当个队长啥的,你下去凉快凉快。” 舞厅里依然喧嚣。一个角落里起的争端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大概是没料到项海竟然有这么大胆子,肖腾飞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暴怒。 “妈的!”他一拳就砸了过来,带着恶风。 项海赶紧往旁边闪,无奈酒精上头,动作还是慢了一点,被拳头蹭在脸上。 不过他也顾不上疼,顺势就拽住了肖腾飞的胳膊,躬腰用力一扛,就是一个过肩摔。 “呯”的一声,肖腾飞整个人砸在了桌子上。 伴随着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酒杯,酒瓶纷纷滚落到地上,各色的酒水着玻璃渣,一片狼藉。 跟着肖腾飞来的两个小弟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就朝项海扑了过去。 项海根本不管这两个人,眼里只有肖腾飞。 他跨过去,不等肖腾飞爬起来,就直接把人摁住,一条胳膊用力朝背后一拧,冲着正向他扑上来的两个人吼,“滚开!老子是长明哥的人,你们动我一下试试!” 一听见这个名字,被按在桌上的肖腾飞立刻炸了,“我操|你|妈的刘长明!你他妈敢阴我!我非弄死你不可!” 接着又冲那两个小弟吼,“你俩他妈的死人啊!上啊,干死他!” 第228页 一句话点醒了小弟们。那两个人各自亮出匕首,朝着项海就捅了过来。 项海没办法,只能松开肖腾飞,顺势朝后一滚,拽了张椅子,挡在自己身前。 肖腾飞立刻爬起来,也亮出了自己的家伙。 先前准备嗑药的两男三女,早已经吓呆了。此时又看见三支明晃晃的匕首,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你推我搡地就想往外跑。 “站住!”肖腾飞手里的匕首一晃,拦住了他们的路,“一个也别想走!” 来的时候,他亲眼看见项海正和这几个人喝酒,还有说有笑的,就直把他们当成一伙的。 那个长卷发冲在最前头,盯着鼻尖儿前的利刃,吓得直结巴,“我,我,我,要回家!凭,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见肖腾飞没搭理她,就又嚷着,“你,你知道,我,我是谁吗...” 话还没说完,肖腾飞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长卷发“啊”地惨叫一声,原地转了几个圈,扑倒在座椅上。精致的长发狼狈地蒙了一脸。 五个人都不敢再动一步,也没人再叫一声。 项海这时候抡起椅子,已经掀翻了其中一个小弟,却被另一支匕首在后背上划了一道。 T恤破了口子,血一点点洇了出来。 眼角余光扫见倒在地上的酒瓶,还有旁边的那包药片,他把手里的椅子朝对面的人扔出去,就从地上抄起了那只酒瓶,在桌沿上狠狠一敲。 “肖腾飞!”他举起半截酒瓶,直冲着肖腾飞,“你他妈坏了老子的好事!” 又指着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药片,“我的货都让你踢了!你他妈赔我!” 肖腾飞揉着被拧得生疼的胳膊,朝地上瞅了一眼,嘴一歪就啐了过去,“我赔你个J8!” “就拿这种破烂货也敢出来拆我的台?姓刘的那怂货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可别装了吧!”项海晃着手里张牙舞爪的破酒瓶,眼里全是鄙夷,“长明哥说了,你的玩意儿才是烂货。全他妈是糊弄警察的,都不如白糖提神。要不然姓贺的怎么屁事儿都没有?”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性和职业操守,肖腾飞更怒了,攥紧了手里的匕首,“你他妈放屁!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 “呵呵,捅死我,你也是个卖假药的。”项海扬起了挑衅式的笑容,“以为谁不知道呢,往里面乱掺东西,你当是卖糖豆呢?坏了咱们狼哥的名声,我看你也是活腻歪了。” “你他妈胡说八道!”肖腾飞快被气疯了。 他气急败坏地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然后一回头,看见距离他最近的红指甲,就过去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扯了过来。 红指甲吓坏了,一边捂着头,一边拼命地尖叫。 肖腾飞一使劲,红指甲就被迫仰起了脸。 她的妆早就花了,精致的脸蛋上纵横交错的全是泪痕,长睫下的那双眼睛里噙满了恐惧。 肖腾飞抖了抖手里的那包粉末,冲着项海冷笑,“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这货到底提不提神。” 说着就喊过来一个小弟,让他帮忙。 红指甲吓得拼命朝后躲,无奈头发被死死地揪住,只有一对细高的鞋跟在地上来回地扭动着。 项海皱起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边喊道,“你们可真行!几个老爷们儿收拾一个女的,丢不丢人啊!” 肖腾飞只甩过来一句,“等会就轮到你!” 看着他们手里的那包东西,项海深吸了口气,没再说话。 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老板,警察都进来了!” 贺雄辉立刻从沙发里站起来,“人都抓住了?” “都抓住了!”手下在电话里汇报着,“还有几个先前跟那警察买药的,也都给扣了。” “知道了。”挂断了电话,贺雄辉咂着嘴,“这帮人,还不知道把我这地方祸祸成啥样呢。” 他抬起眼,正打算跟邢岳说一声,却只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邢岳早就跑了。 舞厅里的音乐声仍在响着,灯光倒是停止了闪烁。 原本狂欢的人群已经闪到一边,围了大大的一个圈,惊恐地看着那个角落。 “不许动!原地蹲好!都老实点儿!” 周勋带着六七个警察已经控制了局面。 “保护好现场,搜搜他们身上还有没有武器!” 周勋发布命令的同时,已经亲手把肖腾飞按在了地上,“姓名!” 肖腾飞不说话。 周勋发了狠,拽着头发强制他抬起了头,“叫什么!” “......肖腾飞。” 周勋咬了咬牙,把他的头按回去,掏出手铐给他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演戏就要演全套。 当邢岳冲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李超把项海也按在地上,拧着他的胳膊,嘴里装模做样地喊着,“别动!老实点儿!” 项海特别老实,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任凭李超把他的两只手铐在身后。 他感觉有点累,头也昏昏沉沉的。要不是刚好趴在地上的一滩酒水跟前,酒精味儿直朝鼻子里钻,他还真想就这么趴着多歇一会儿。 这时,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让我来。” 第229页 项海立刻睁开眼,拼命扭回头去看,可角度不允许,他什么也没看见。 “别乱动。”那个声音又说了一句,却一点也不严厉。同时,他感觉自己被铐住的手被人攥在掌心,特别的温暖。 项海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算彻底松了下来。 他的额头抵着地板,也顾不得上面的污秽,把脸埋起来,抿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周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见邢岳单膝跪在地上,正打算把项海拎起来,就只当他是来帮忙的。想问问他今天来“惹火”是啥目的,可眼下又不是时候。 最后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瞅了瞅项海,朝他点了点头。 最后,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之下,肖腾飞和他的两个小弟,以及那嗑药的三女两男,还有项海,都被警察带了出去。 现场沉寂了片刻,便开始疯狂地议论了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掏出了手机。 嫌疑人被带上了警车,陆陆续续地离开。 最后终于只剩了邢岳和项海两个人。 为防万一,邢岳没打开他的手铐,只是扶着他,沿着马路朝前走。 “你还行么?”他低声问着。他打算走远一点再打个车。 “还行。”项海慢吞吞地点着头,身子却不自觉地朝邢岳这边靠了过来。 “靠我身上吧,再坚持一会儿。”邢岳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项海没再说话,只是背着手走着,脚步偶尔踉跄。 走着走着,项海忽然站住,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有些迷蒙,“邢哥,我练好了。” “嗯?”邢岳看着他的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项海嘿嘿地笑了一阵,然后头就耷拉下来,抵在他肩上,“我都练好了。” “晚上,可以陪你喝两杯。” “你那么好,应该,开心一点儿。” 邢岳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把项海紧紧地搂在怀里。 项海一身的酒气,连刘海都是湿哒哒的。 邢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练的?练了多少? 他轻轻抚摸着项海的后背,就觉得手上黏黏的。 翻过手掌一看,全是血。 他赶紧把项海转过去,扶稳。 黑色的T恤破了长长的一道扣子。他掀开T恤,借着路灯的光,就看见项海白净的后背上,有一条足有半尺长的伤口。 伤口不算很深,但足够狰狞。血顺着伤口淌下来,有些凝固在皮肤上,但更多的已经渗进了衣服,连裤腰都洇湿了一片。 邢岳就感觉一阵眩晕,好像自己失血过度了一般,连心脏都快要跳不动了。 他赶紧把项海的衣服放下来,解开手铐,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搀扶着项海来到路边,这个时间的车很少,邢岳急得想骂人。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车,邢岳伸手把它拦下,扶着项海,小心地坐了进去。 出租车司机扭回头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项海,又闻着浓浓的酒气,皱着眉说,“喝多了吧?行不行啊,可别吐我车上!” 邢岳就催促他,“不会的。赶紧走吧。” 可司机还是不怎么放心,“等会儿他可别闹啊,车在路上跑着,可危险。” “不会的。”邢岳又说了一遍。 他把项海揽过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他很老实的,特别老实。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了,辛苦了! 第九十二章 “小海...小海?” 下了出租车,邢岳把项海背在背上,偏过头叫了两声,没动静。 项海的脸就在眼前,呼吸均匀地扑在他脖子上,带着些酒气。 邢岳一口气把他背回了家,轻轻搁在床边。害怕碰了背上的伤,就让他趴在了床上。 从酒吧出来,一路都黑咕隆咚的。这会儿在灯光下,邢岳才看清项海到底有多狼狈。 后背上的大口子就不必说了。原本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沾了酒,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上面竟然还挂着几颗亮晶晶的玻璃渣。 上衣和裤子因为都是黑色,也分不清上面哪一片是血迹,哪一片是酒水。只有一撮撮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灰尘,泥浆一样,显得格外扎眼。 邢岳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已经后悔支持项海去缉毒队了。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啊...... 可走上了这条路,后悔也没用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替项海处理一下伤口。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项海身上的T恤脱了,扔在地上。 刚才在路边摸着黑的匆匆一眼,已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现在头顶的灯光明亮,项海赤着上身,那条伤口就那么血淋淋地瞪着他,再加上项海的皮肤又格外白皙。 那一瞬间,邢岳的脸都绿了。就好脚下的电梯突然开始自由下坠,整个人忽忽悠悠地抓不住任何依靠。 他赶紧扶住了身后的桌子,然后又跌跌撞撞地摸进洗手间,拿了条毛巾回来,盖在项海的背上。 “废物,可真是个废物!”他毫不客气地痛骂自己,然后一边深吸了口气,一边稳住“嗵嗵”乱跳的心脏。 再去看趴在床上,半|裸的男朋友,怎么瞧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230页 是了,是裤子太不协调了。 项海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家里哪哪都是一尘不染的,怎么能忍受穿着脏兮兮的裤子趴在床上? 于是邢岳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小海,那个,我帮你把裤子脱了吧。就是因为太脏了,不是别的。你看行么?” 项海没出声。 “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许了啊。” 得到了默许,邢岳小心地搬动着项海的身体,伸手把他的腰带解开,又解开牛仔裤的纽扣,拉下拉链。 顿了顿,见项海还是没表示反对,就一鼓作气把他的裤子拽了下来。 “腿真长。” “不是,这人还是有点儿偏瘦啊。” 出于本能,邢岳发自内心地感慨了起来。 项海的腿又长又直,线条也很好看。在这样一个不合适宜的时刻,邢岳竟然忍不住欣赏了至少十秒钟。 “操,真不要脸!你还是不是个人?”紧接着,他又开始了自我批判。 不过随后,他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想,“不愧是芭蕾小王子。” “不看,不,不看。”迷迷糊糊地,项海忽然说话了。 邢岳一个激灵,赶紧挪开眼,无力地辩解着,“没,没看,我没看!”说着赶紧拽过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腿上。 “不喜欢。”项海又嘟囔起来,“我不喜欢。” 听口气有些急,还像是有些害怕,以至于一条腿都跟着抽动起来。 邢岳这才发现他不是在跟自己讲话,赶紧凑过去。见他两只眼仍紧闭着,还微微地皱着眉。 “说梦话了?”邢岳挺意外。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个爱好,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关系。 这时,项海又说话了,“舅舅呢,舅舅呢...” 他瘪了瘪嘴,像是要哭的样子,“舅舅呢,我回舅舅家...” 邢岳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他隐约记得有个说法,遇到人说梦话的时候,不能随便接。 可看项海好像挺难过的样子,又怕他一直陷在这不愉快的梦里,就试着搭话,“小海,走啊,我带你走,回你舅舅家。行不?” 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梦做完了,项海没再说什么,只是唇角动了动,呼吸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邢岳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舅舅?他回忆起来。 记得项海曾经提过,离开他妈妈以后,就去了外地的舅舅家。那里有他的舅妈,还有一个姐姐。舅妈好像对他的态度一般。 就是在那个家里,才过十岁的小孩儿开始学习做饭,做家务,活得小心翼翼。 可后来他为什么会离开舅舅家呢? 吕松江说就是在东江捡到的项海。那个时候,他的样子很惨。 他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了爸妈,为什么一个人又回东江来? 他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活的呢? 想到这,邢岳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却碰到几颗锋利的玻璃渣子。 他又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把他背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再给他擦擦头发,擦擦脸,擦擦手,身上也要擦干净。 上回项海的手受伤,从医院开的药水,棉球和纱布还剩了不少,邢岳见过。 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把这一堆东西找齐了。又拧了条温热的毛巾,搁在一边。 盯着项海的后背,邢岳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掀起盖在伤口上的毛巾。 “哎哟我的妈呀。” 还好,这回他只是晕了那么一下,就挺住了。 他先拿湿毛巾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又捏起棉球,吸饱了药水,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上。 大概是疼了,项海背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人也哼哼了两声,把脸扭了个方向,冲着里面的墙。 邢岳赶紧朝伤口上吹气,提心吊胆地问,“疼了吧?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我轻一点儿,你忍一忍啊,一会儿就好了。” 见项海没再有动静,就继续抹起药水来。 抹了一遍,晾一晾,他正打算再抹上一层,就听见项海又说话了,“钱呢?” “啊?” “钱呢?这盒子里的,钱呢?” “什么钱啊?”邢岳不由自主地又搭上了腔。 “钱呢?我的钱呢?”可这一次项海没领情,继续质问着。 “我没拿你的钱...” “我的钱呢?钱呢...” “多少钱啊?” “钱呢...” 项海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个问题,邢岳怎么解释都不行,直到他自己放弃了,才又慢慢安静下来。 这种状态让邢岳有些担心。他跪在床边,摸了摸项海的额头,又把手放回自己脑门上。 “唉,是不是有点儿热啊。” 他想给项海量量体温,又不知道体温计放在哪。 正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邢岳赶紧接了起来。 “喂。”他压低了声音。 “项海咋样了?回家了吗?”是周勋。 “回家了。睡了。”邢岳应付着,又把盖在项海腿上的毯子朝上拽了拽。 “我听李超说他好像受伤了?不要紧吧?” 邢岳拿着电话去了客厅,语气相当不满,“那么老长的一条大口子,你说要不要紧?” 第231页 “我操!多长啊?那赶紧送医院啊!”这下周勋也急了。 “得了吧,早干啥了?”邢岳依然对他存有怨气,“但凡你能心疼他一点儿,也不至于这样。” “你这不屁话吗?”周勋立马不乐意了,“他是我的人,我能不心疼吗?” 邢岳更不乐意,“什么叫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难道是你的人?” “啧,行了,没事挂了。”邢岳没功夫跟他掰扯这些。 “哎,那什么,回头你跟项海说,让他在家歇两天,不用急着来上班。” “嗯。” “对了,今天你去那酒吧干啥?是不是去找贺雄辉?他跟你说啥了?赵文宇有消息了吗?你接下来啥打算...” “几点了,现在都几点了?”邢岳真服了,“你们抓的那些人还不够你操心的?挂了!” 他没好气儿地揣起电话,又回到卧室,却震惊地看到,项海竟然翻了个身。大概是觉得身上热,把盖在腿上的毯子也踹飞了。 “要了亲命了。”邢岳感觉头都大了。 药水还没涂完,纱布也没贴上,而且这个姿势... 他赶紧过去,一边哄着,一边推推拉拉,“小海啊,你,你翻过来,啊,翻过来...” 项海被他弄烦了,半梦半醒地皱起眉,又舔着嘴唇,“好渴,想喝水...” “喝水喝水!你等着。”邢岳立刻跑了出去。 等他拿了水回来,发现项海竟然爬了起来,呆坐在床上,使劲儿揪着头发,“头疼...头疼...” “哎别揪啊!”邢岳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来,先喝点水。” 项海始终闭着眼,一口气把水灌了就想再倒回床上。 邢岳眼疾手快地把他接住,继续哄着,“你趴着,听话,先趴一会儿...” 这次项海没再反抗,乖乖地翻了个面儿,趴在床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邢岳在脑门上抹了一把。这么会儿功夫,他忙活了一头的汗。 趁着项海再次翻身之前,他抓紧时间把药水又涂了一遍,再用厚厚的纱布把伤口盖住,最后拿胶布固定牢。 他的动作很小心,态度也格外认真,可在这过程中,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地浮现起方才项海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不否认,自己就是个饥渴的老色胚。同时也承认,项海的身材真的挺好。 也不怪这人偶尔的自吹自擂。 平时穿着衣服总觉得他有点瘦,可脱了衣服才发现,手臂,肩膀,后背,小腹,腰...条条块块,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于是他一边在心里夸着自己的宝藏男朋友,一边替他擦着头发,一边陷入了遐想。 终于,项海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邢岳也比较满意。把东西收拾好,打算去洗个澡,就在项海身边挤挤睡了。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项海身上唯一的那块布料上面。 刚才不觉得怎样,这会儿项海又白白净净起来,内裤就显得有些扎眼。 项海今天穿了条浅灰色的平角内裤,现在那上面除了有血迹,药水的痕迹,水迹,竟然还有一个完整的手掌印记。 邢岳不可置信地张开自己的手,大小,形状都对得上。 “操...” 他很郁闷,觉得自己这活干得也忒糙了。但他敢拿警徽保证,自己真不是有意的。 纠结了半天,他最终还是凑到项海的身边,小心地问,“那什么,小海,我帮你换条内裤吧。你身上的这条太脏了,穿着也不舒服是不是?” “严格地说,你现在属于病号,所以不用不好意思。”邢岳趴在床边,一边说服着他,同时也在说服自己,“我是照顾病号的人,所以也不用不好意思。” 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 于是他在衣柜里找了条干净的内裤,想了想,把屋里的灯关了。 此时,尽管心里没有任何不纯洁的念头,尽管摸着黑,可把手伸过去的一刻,邢岳还是犹豫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么做不对,甚至还很龌龊。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行为对项海来说都是一种冒犯。 他赶紧又过去趴在床边,跟项海承认错误,“对不起小海,我不该那么说的,连想都不该想。对不起!” “我错了,再不会那样了,你骂我吧。” 项海当然没有骂他,只是安静地趴着,脊背微微地起伏着。 邢岳惭愧地站起来,把内裤又收进衣柜。 他搓了搓脸,打算赶紧去洗个澡,趁天亮前还能睡一个小时。 他感觉很累,昨天在医院就是一夜没睡,今天又连续熬到了这个时间。脑子已经快要短路了,不然刚才也不会冒出那种念头。 这时,项海忽然翻过身,腿来回蹬了两下,手紧攥住毯子,嘴里嚷嚷起来,“你在干嘛?” “......” 邢岳立刻原地静止,没敢出声,连眼都不敢眨。 等了一会儿,项海又问,“妈妈,你在干嘛?” “你们在干嘛?” 说着说着,声音就明显带上了哭腔,“你们怎么了?生病了么?” “妈妈,你们是不是,生病了?” 邢岳无措地站在黑暗里,看着被梦境纠缠的项海,不安而又难过地哼哼着,没有眼泪,鼻子却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抽动着。 第232页 他从没见项海哭过。相反,无论什么时候,项海总是在笑着。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或者动不动就哭上一通的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可有时候,他真的希望项海也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 或许在清醒的时候发泄了情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完没了地被这些噩梦纠缠。 一个人的时候,他到底做了多少梦?那些梦都是什么颜色? 邢岳不敢去想。 但眼下的这个梦,他很容易就能猜到内容。 项海的梦境还在延续着,他的腿又动了两下,忍着哭,小心翼翼地说着,“妈妈,我乖...” “我不对别人说,我乖。” “妈妈...” 后来项海又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说的什么却渐渐听不清了。 等他重新安静下来,邢岳走过去倚着床头坐好,轻轻扳着他的肩,“过来,小海,靠我腿上。” 他让项海朝这边侧过身,拿了个枕头抵在他背后,这样就不会压到伤口。又把毯子拽过来,盖在他身上。 “睡吧。”他抚摸着项海的头发,“好好睡,我看着你。” 项海像是听见了他的话,抬手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身边来回磨蹭着。 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他闷着声说,“花没了。” “嗯?” “花没了。” “什么花没了?钱花没了?” “我的花,都没了。” “...哦,没了我再给你买。要多少买多少。” “蓝色的喜欢么?下回送你蓝色的。” 项海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独自唠叨着,“那么多花,全没了。” 说着竟然还叹了口气,“我的花,多好看呢。” 邢岳没再搭话,只是把毯子给他掖了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会儿好像没那么烫了。 第九十三章 “下雨了?” 邢岳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发现走廊窗户的玻璃已经变得朦胧起来。水珠拧成线,一绺追着一绺地往下掉。 站在窗边,透过纵横交错的水帘,他看着楼下一张张撑起的伞,像五颜六色的浮萍,四处漂散。 今天上午他向局里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赶在医生上班之前就到了医院。 跟罗美华的主治医生聊了半个多小时,把手术的日期定了下来,就在这周五。 医生象征性地开导了几句,鼓励病人和家属都不要放弃希望。不过最后还是很直接地告诉他,鉴于罗美华目前的情况,手术最终的效果不会很乐观,具体能有多大作用也不好说,让他一定有个心理准备。 在听着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邢岳有一阵的恍惚。 医生的诊室里有一张床,是给病人看诊用的。邢岳的目光就落在那床上。 他很想躺那歇会儿,哪怕就睡上五分钟也好。 路面已经积了些小水坑,周遭的伞开始蛇形走位,可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邢岳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就去了罗美华的病房。 推开病房的门,罗美华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看脸色依然很差,可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不少。 “你来啦。”罗美华抬起头,把手里的书搁到一边,竟然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吃早饭了吗?” “吃了。”邢岳撒了个谎,“妈你吃过了么?” 罗美华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床边的小桌,“早上你杜阿姨来过了,带了不少东西。你过来吃点吧。” 邢岳也没再推辞,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饿了。出门的时候赶时间,他什么东西都没吃。 罗美华没再说什么,又拿起了书。 邢岳一边吃,一边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几乎又恢复了平时的优雅状态。 头发打理得很整齐,连病号服也系得平平整整的,还涂了淡淡的唇色。 邢岳有些看不懂了。不过这也算是个好事吧。 他继续吃着饭,过了会儿才说,“妈,医院那边把手术日期定了,就在这周五。我觉得可以,医生也说越早越好。你觉得呢?” 他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罗美华会是个什么反应。如果她不肯配合就难办了。 没想到罗美华很痛快就答应了,还破天荒地表示,“我没意见,你看着安排吧。” 邢岳吃惊不小。 “哦,”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措着词,“妈,那个,手术么,肯定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风险。不过你也别压力太大,咱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好起来的。” 罗美华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邢岳觉得今天跟老妈的交流出奇地顺畅。不过这种鸡汤一次性也不能灌得太多,不然味儿反倒淡了。更何况罗美华也从来不吃这套。 于是他又拿起勺子,闷头吃饭。 还没吃上几口,就听罗美华忽然问,“刚才我和你杜阿姨还聊起来,邢岳,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对象?” 邢岳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他急忙把饭咽了,神情复杂地抬起头。 罗美华也正看着他,目光中少了冷淡,平添了许多温度,倒不像是随口问的,“有了?就是上回你去我那拿饭要送过去的那个同事?” 第233页 邢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说想瞒着她,只是这话忽然从罗美华嘴里讲出来,叫他很不适应。 “到底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还是...人家还没同意呢?” 妈呀...邢岳更不知道该说啥了。这还是那个灭绝师太一样的妈么? 见他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罗美华淡淡一笑,就低下头去看书,“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如果是真心喜欢人家,就抓紧追。要是追到了,就好好相处。认真一点儿,你也不小了。” “记住,一定要找个和你心意相通,在乎你,关心你,知道心疼你的人。不然......” “嗐,不过你们两个都是警察的话,也...也没办法。” 邢岳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罗美华。 过了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坦白地说,“妈,我是有对象了,就是上回那个...同事。” 罗美华抬起眼,目光中竟然有些欣喜,“那她对你好不好?” 邢岳点头,“特别好。” 罗美华看着他,像是很满意的样子,也点了点头,“那就好。” 顿了一下,又水到渠成一般轻松地问,“要是不介意的话,这两天把人家领过来,让我看看呗?” 邢岳呆若木鸡。 见他这副表情,罗美华立刻又说,“哦,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在意。只要你们能好好相处就可以了。” “......不是。” 邢岳都不知该怎么说。 他并非因为自己性取向而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是拒绝把项海带过来给她看,只是...... 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罗美华嘴里讲出来,而且态度亲切得就像个亲妈。尤其是现在,明明白白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连最后一丝伪装的亲情都不需要了,不是该更冷漠才对么? 这种诡异的关心让他有些惶恐。 不过再想一想,也就平静地接受了。 既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既然自己还叫她一声妈,既然她都这样说了... “我不介意。”邢岳坦诚地说,“不过我得先问问他,如果他也不介意,我这两天就带他过来。如果他不愿意,就,也不能勉强他。” 罗美华笑了,“好。” 她看着邢岳的眼睛,忽然又问,“你很喜欢她吧?” 邢岳也看着她,点了点头,“对,很喜欢。” “喜欢就好。”罗美华轻轻舒了口气,又靠回到床头,继续看书。 等邢岳吃完饭,又坐了一阵,罗美华就说让他回去上班,不用一直陪着。 邢岳看了眼时间,叮嘱她有什么事一定给他打电话,然后就离开了病房。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医院里不好叫车,邢岳顶着雨跑出医院的大门,在路边拦车。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他弯腰钻进车里,雨水就顺着他的睫毛滴了下来。 “去振华分局。” 向出租车司机报上了地址,他就靠在后座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车子在路面上飞驰,偶尔“哗啦”的一声,溅起一片水花。 邢岳惦记着项海的伤,摸出手机想打给他。解锁了屏幕,又担心他还没起被自己吵醒,就又把手机放下。 他会愿意和自己去见罗美华么?邢岳心里有些没底。会不会把他吓跑了? 可罗美华又是怎么回事? 正盯着车窗外斜斜的雨丝发呆,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秦鹏。 “喂,老秦。” “邢队,今天你还过来局里不?” “过去,我现在在路上,还有...二十分钟。” “哦,有这么个情况。刚刚收到消息,赵郎出现在省第一监狱,是去探视贺焜的。” 邢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上午。” “贺焜见他了?” “嗯。”秦鹏别有意味地说,“俩人聊了好一会儿呢。” 邢岳立刻警觉,“这么说,赵文宇一定还活着。” “应该错不了。”秦鹏也表示同意。 前排的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邢岳快速地思考着。他想到了贺焜忽然间就变得病怏怏的样子。 “老秦,等会儿你就带上二河去一趟监狱,我怀疑姓贺的想出来。你们查一查他是不是在办保外就医,如果是,看目前进展到什么阶段了。” 秦鹏很吃惊,急忙答应,“是。我俩马上出发。” “另外......” 邢岳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在江渊提供的那份档案里曾经提过,贺焜在被捕以前,一直喜欢狗。家里养着好几只膘肥体壮的烈犬,走到哪身边都会带上一只。 曾经有那么几回,有人堵上门来找麻烦,他也不叫手下人动手,只是把狗放出去。最后那些人带着一身的血跑了。 对此贺焜表示很骄傲。 据说在若干年前,他养的一条狗还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始终把这些狗当成宝贝。还雇了专门的人伺候着,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有病看病。 “另外你叫人查一下,”他压低了声音,“从前跟贺焜走得近的,有没有干兽医的。” 秦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 第234页 赵文宇受了伤,又不往医院送,还要让他活命,就得找人来看病。治人的大夫不可靠,那就找治动物的。 “是。我马上找人去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邢岳这边才把手机放下,还没喘上一口气,叮叮当当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竟然是田向。 “报告邢队,就在刚才,芸姐那个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邢岳的神经立刻再度绷紧,“什么情况?” 田向急急地汇报,语气中带着激动,“之前咱们不是发了针对芸姐和她老公的协查通报吗,刚刚我们接到明州市局的电话,他们那边前些天抓了一个入室盗窃的。那人偷了点儿现金,首饰,还有个笔记本电脑,第二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被人给举报了。” “后来警察去他家起赃的时候,就发现这人还是个惯犯,家里存货还不少。其中有个挺土的花布包,被他扔在墙角。里面有一个记事本,两张银行卡,还有两只挺破挺破的旧手机。当时他嫌那俩手机不值钱,就在那扔着了。” “但是明州那边的警察发现那个记事本里的内容挺奇怪,一笔一笔的,像是交易记录。有疑似人名的代号,有疑似交易价格的数字,还有性别,年纪这样的内容。他们传了张照片过来,等会儿我给你发过去看看。” “最重要的是,那两张银行卡的开户人,其中有一个叫罗大勇的,就是芸姐的那个老公!”说到这,田向兴奋得几乎喊了起来。 “太好了!”一听这个消息,邢岳马上什么疲劳都没了。 他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我就快到局里了,估计再有五六分钟吧。你和小伟准备准备就下来,带上车钥匙,等我到了,咱们马上就奔明州!” “是!”田向答应一声,就开开心心地挂断了电话。 邢岳也有些兴奋。这么久了,那个倒卖孩子的案子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手机“叮”的一声,田向发来了一张照片。 邢岳把照片打开,放大了来看。 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记事本里,普普通通的一页,上面写了几行字。 字写得不好看,却很大,因此表达的意思一目了然。 邢岳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4月9日,瑛,男,5个月,4500收,已定。” 邢岳的眉心皱了皱,狠狠地按灭了手机。 “老弟,你是警察啊?”眼见要到了分局的大门,出租车司机忽然搭话。 邢岳从愤怒中回过神,“嗯”了一声。 司机咂着嘴,感慨了一句,“唉,那你挺辛苦啊。” 车子拐进分局大院,邢岳远远地看见了田向和张晓伟,正顶着雨朝一辆汽车跑过去。 “都挺辛苦。您也一样。” 邢岳说着,就朝那辆车指了指,“就停那车旁边吧。” 出租车停下,邢岳付了钱,开门下车,直接钻进了另一辆车的后座。 当项海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就听见了窗外淋漓的雨声,跟着就是来自后背的一阵疼。 “哎哟!”他叫唤了一声,抬起脑袋,又觉得头简直就跟篮球那么大,左右脑还处于即将分裂的状态。 于是他又趴了回去,缓了半天,才一点点地爬起来。朝背后一摸,感受到一团厚厚的纱布。 他坐在床边,努力挖掘着昨天的记忆。 记得...自己在大口地灌酒,然后肖腾飞来了,就跟他和他的两个小弟打了一架;跟着周勋带着队里的人就进来了,自己被摁在地上,铐上手铐;然后邢岳就出现了,攥着他的手,把他拎到路边...... 然后,就断片儿了。 他闭着眼,使劲儿揉着太阳穴,感觉后背疼的同时又渴的要命。 “怎么会有人那么喜欢喝酒呢?”他很不能理解,还是说因为自己的酒量太差? “那我到底算练出来没有?” 坐了一会儿,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打算去喝点水。 可走着走着,就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我操!”这时他刚好路过穿衣镜,赶紧又倒回来,盯着镜子里那个光着膀子光着腿,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内裤的人。 而且这内裤...... 项海又凑近了些,这内裤上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红红黄黄黑黑,星星点点,斑斑块块的。而且侧面那里像是...手指印? 他转过身,又扭着头看。 是手印没错,因为后半截手掌就挂在自己屁股上。 “......” 所以说,昨天自己喝断片儿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对着镜子,把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背后那一大团纱布下面火辣辣的伤口在疼,其它都挺正常。 想了想,他又背过身去,掀开内裤,朝里面瞅了一眼。 小兄弟也很平静,没什么异常。 于是他又回去卧室,套了件T恤,换了条干净的内裤。 他知道一定是昨天看到自己的衣服脏了,邢岳帮他换下来的。对此,他也没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只是由衷地感激,在自己人事不省的时候,邢岳为他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 洗漱完毕,他就跑去厨房找水喝。这时才发现,餐桌上竟然摆着饭。 他揉了揉肚子,立刻感觉饿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可桌上的饭菜看上去应该是早餐。 第235页 一碗粥,一个煎蛋,两片火腿,两个玉米饼,还有三碟小菜。 项海在餐桌边坐下,轻轻捏起压在盘子底下的一张字条。 “小海,起来以后记得吃饭,如果凉了一定热热再吃。吃完了就趴着休息,别碰了后背的伤。另外,周勋说了,让你这两天在家歇着。你就乖乖地歇着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项海捏着那纸条看了半天,最后贴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放下纸条,他拿着早已经凉透的早饭,准备去热一热。 忽然,他抽了抽鼻子,隐约闻到一丝糊味儿。 四下一踅摸,就看到炉灶边的一只锅,上面也贴着一张纸条。 “吃外面的,这个放着别动,晚上我回来弄。” 项海好奇地掀起锅盖。 “......” 里面是一团棕黑色的不明物体,跟锅底密不可分,散发出阵阵焦糊味儿。用手指抠了抠,坚硬如陨石。 原来餐桌上的是外卖啊。项海笑了起来。 这人是几点起来的?是不是弄到一半睡着了? 他把早饭一样一样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趁等着的功夫,他又溜达去阳台,打算料理一下自己的花。 这时,他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只小瓶子。 那是一只玻璃瓶,像是装果汁的,只有巴掌大,盛了小半瓶水,湿漉漉地挤在一排花盆中间。 瓶口处插了一支淡黄色的小花,只有那么一朵,是城市里最最平凡的蒲公英。 项海捧起玻璃瓶,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 细碎的花瓣没有一丁点儿香味,可他还是觉得很甜。 “叮”的一声,微波炉里的早饭热好了。 他把小黄花挪到餐桌上,让它陪着自己一起吃早餐。 第九十四章 “邢哥,邢哥?”张晓伟回过身,推了推躺在后座睡了一路的邢岳,“醒醒,咱们到了。” 邢岳坐了起来,皱着眉朝窗外望了望,光线刺得眼睛愈发地疼,“到了?” “到了,路上没堵车,挺快的。”田向已经把车子停进了明州市局的院里。 三个人下了车,发现虽然天空阴沉沉的,但地上一点都没湿。 “这雨出了东江就没了。” “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比咱们那凉快呢?”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进了市局的办公楼。 接待他们的警察挺热情,刚好是上回协助调查李震那案子的两个警察其中之一,因此对邢岳和张晓伟都有印象。 “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那警察笑呵呵地跟他们握手,“你们还没吃饭吧?” 午饭时间已接近尾声,那警察就把他们领进了食堂,快速解决了一顿午饭,期间又把案情过了一遍。 吃完饭,他们立刻提审了那个入室盗窃的嫌疑人。 没费什么口舌,嫌疑人就很痛快地交代了犯罪经过。 那是他十几天前光顾的一栋居民楼,因为地点比较偏,周围也没有保安,阳台连护栏都没装,所以当时他很轻松就进去了。 只不过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有挺多牛奶,奶粉之类的食物。于是他就拿了那个布包,还顺手装了几盒牛奶。 嫌疑人交代完了,邢岳就让明州的警察帮忙,准备押着他去指认犯罪现场。 接着他又翻看起罗大勇的资料。 这人五十岁,户籍登记的地址是距离东江数百公里的一个村子。家里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而妻子的名字就叫张芸。 邢岳指着屏幕上张芸的照片,对田向说,“立刻把照片发回去,让侯强辨认。” “是。”田向答应一声。 邢岳又打开那个记事本。里面一页一页,内容还不少。 他翻到最后一页。 6月25日,娄(护),女,2个月,3800,已定。 这是记事本里的最后一条记录。 又对比着银行提供的,罗大勇那张银行卡的交易记录,邢岳注意到在6月25号这天,这张卡曾有一笔“3800元”的提现。 想了想,他就问明州的警察,“能不能请银行帮忙查查,这笔交易是在哪进行的?看能不能调取监控?” “没问题。”那警察很痛快地答应了。 “另外再看看,那附近有没有妇产医院,或者诊所?如果有的话,里面有没有姓娄的护士?” “行,我马上找人去查。” 邢岳谢了那个警察,合上记事本,就招呼张晓伟和田向,“走,咱们跟着人家去现场看看。” 项海吃完饭,把厨房收拾干净,就乖乖地跑去床上趴着。 他拿着手机点开微信,先看一眼邢岳有没有发来什么消息。结果啥也没有,有点儿小失望。 然后又点开一个叫“无毒大丈夫”的微信群,发现里面飘着不少红包,还有人在呼叫他。 [email protected]项海,赶紧抢红包,一会儿没了。 [email protected]项海你咋样了,不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email protected]项海,上午后勤和档案室的几个姑娘又组团来找你了,然后失望地走了。 你咋看出人家失望了? 好吧,失望是我自己加的…… 不要脸。 嘤嘤嘤。 操,揍他!让他嘤!@所有人 项海趴在床上笑得不行。 第236页 他立刻在群里回了句,“报告,报告,我来了!”然后就开开心心地领了红包。 原来这些红包是由周勋牵头,大伙专门发给他表示慰问的。钱数不等,其中数周勋的红包最大。 于是他赶紧又发了条消息表示感谢。 谢谢大伙的红包,我又行了!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周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样项海,感觉好点儿了没?” “我没事周队,”项海从床上爬起来,“不严重,明天就能去上班了。” “嗯?邢岳不是说很严重吗,说口子那么老长。你说实话,到底严不严重,到底有多长?”周勋的口气听起来很认真。 “没有那么严重...”项海挠头,“可能昨天黑咕隆咚的,邢哥,呃,邢队他也没太看清。总之我明天就能回去上班。” “哦,不严重就好,那也不用着急回来,再歇一天,好好养养。” 知道项海没事,周勋也就放心了,忽然话锋一转,又乐起来,“不过没看出来啊,你小子酒量还真不小。大半瓶子酒,眼都没眨就灌了。” “嗐,我酒量很差的,从来都没喝过那么多酒。后来都喝断片儿了。”项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喝断片儿了还把肖腾飞那仨小子揍了?你是武松转世吧?”周勋笑着逗他。 这下项海更不好意思了,“可能是,那酒度数低吧,后反劲儿?” “那酒度数可不低了,40多度呢。” “啊?”项海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那种洋酒只比啤酒厉害一点点呢,“我说我的脑袋咋那么疼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自己的酒量是不是真的被锤炼出来了? “唉!”周勋听了重重地叹了口气,“项海啊,辛苦了啊。” 项海使劲挠头,“没有,没有。”然后赶紧岔开话题,“那个,周队,后来肖腾飞他们交代了么?” “就交代了他们带毒品,还有找人嫁祸那酒吧的事儿。别的就没啥有价值的线索。”周勋的语气有些疲惫,还有些丧。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利用肖腾飞打开一个缺口,再向上牵出赵郎集团里更高层的人物。可审来审去,那小子只承认自己贩毒,栽赃,闹事,就是不交代他的毒品来源。 项海皱起眉,“那个刘长明他也没咬么?我看他俩好像挺不对付的。” 当晚在酒吧,项海就是曝出自己是刘长明的小弟,才让肖腾飞暴跳如雷的。 “咬了。”周勋哼了一声,“他说那晚的毒品就是刘长明给的。切,纯属扯淡。” “他俩半斤八两,属于狗咬狗,都是替人干活的,刘长明哪来的毒品给他。” 项海握着电话陷入了沉思。 “行了,这事儿你先别操心了,好好歇着吧。”周勋说完就准备挂断电话。 “哎,周队,等等。”项海拦住他。 “肖腾飞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你看,能不能安排我进去,套一套他的话?” 周勋沉默了,好半天才问,“你打算怎么套?” 项海看着雨点掉在窗台上溅起的水珠,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只能见机行事。” “那你的伤...”周勋还是很犹豫。 在没办法打开局面的情况下,项海这个建议的确是个好办法。虽然这样套来的话不能成为证据,但可以为下一步行动提供重要的线索。 前提是项海真的能从肖腾飞口中套出话来,还有就是他的身体能撑得住。 “嗐,我没事儿,真的。”项海笑起来,“再说了,人都给拘了,他还能打我啊。” 周勋想了想,终于点头,“行,那就试试。等你明天过来...” “不行,周队,事不宜迟。”项海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现在回去,带着伤,他容易相信。要是等过了夜,他一定会起疑心的。” “那你能行吗?”周勋还是很担心。 “没问题。”项海从床上站起来,“我马上就出发。” 挂了电话,他就开始穿衣服。可刚把裤子提上,又觉得不对。 他跑去翻垃圾桶。果然,自己昨天的一套衣服,正脏兮兮地在里面团着。 “操,真恶心。” 项海皱着鼻子,用一根手指拎起那件破破烂烂,皱皱巴巴,还散发着浓浓血腥气息的T恤。虽说是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可还是很嫌弃。 要把这一套东西再穿回去,需要一定的勇气。 于是他找来个塑料袋,把它们塞进去,准备等到了局里再换上。 “邢哥,咱们要不要去加点儿油?”张晓伟握着方向盘,瞥了眼油表的指针,就快走到了尽头。 邢岳坐在副驾驶,也偏过头看了一眼,“加点儿吧。”这里距离东江还有差不多一百公里,剩下的油怕是不够跑回局里。 三个人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 下午带着嫌疑人去指认了现场,又把房东叫过来开门。结果屋里光溜溜,什么都没剩,人早就跑了。不过房东还是指认了张芸的照片,“没错,就是她。当时看她可怜巴巴的,还带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才把房子租给她的。” 后来银行那边也传来消息,那笔提现交易是在一台提款机上进行的,位置在一座商场的楼下。从提取的监控画面看,取款人带着眼镜和口罩,脑袋上还包着条头巾,像是个女人。 第237页 而在那台提款机周围差不多五公里左右范围,有妇产科的医院和诊所一共有三家。经过一番排查,倒是有一位姓娄的护士,但是最终嫌疑也被排除了。 接下来就要扩大搜索面积,对全市更多的医院进行排查。另外还要调取提款机附近街道和建筑的监控录像,看看能不能发现这个提款人的行踪。 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儿,他们三个也不能一直在这耗着,最后只能请明州的警察继续帮忙调查,他们连夜返回东江。 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个加油站,张晓伟把车子拐了进去。 等油加满,邢岳就进去付钱。 张晓伟和田向也下了车,原地伸了个懒腰,跟在邢岳后面,也进了加油站的便利店。 “你们来干嘛?”邢岳排队结账。 “下来活动活动,顺便买包烟。”张晓伟排在他后头。 “我一起买吧,你们甭排着了。” “谢谢邢哥!”张晓伟和田向听了,都笑嘻嘻地离开了结账的队伍。 这时,张晓伟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一角的烤香肠机器上,里面的香肠油亮亮的,正慢条斯理地翻滚着。 他眼睛眨巴了两下,又抻着头朝窗外看了看,问邢岳,“哎邢哥,你觉不觉得,这地方挺眼熟,咱们好像来过。” 邢岳也抬起眼,朝四周看了一圈,又望向窗外,“好像是。” 张晓伟忽然欢快地一拍大腿,“对了,就是上回,为了李震那案子,咱俩从明州回东江,也是半夜三更的来加油,就是在这!” “当时我都快饿死了,你给我买的面包和烤肠。忘了?” 邢岳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真巧。 看着正滋滋冒油的烤香肠,张晓伟不无感慨地说,“缘分啊!真是缘分。” 然后又对一脸好奇的田向说,“你不知道,人饿的时候,那烤肠有多香!等会儿咱们也买两根吃。” 邢岳就说,“你们去拿吧,我一起结账。” 张晓伟更乐了,“那邢哥这回你吃不?上回你就没吃。” 这时候田向说,“白话半天,感情就你自己一个人吃的啊。咋不给邢哥吃点儿呢?” “嗐,你不知道。”张晓伟皱起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人家邢哥那时候刚刚有了对象。他对象可贤惠了,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回去吃呢。” “这事儿当时谁都不知道,邢哥就跟我一个人表白了...” “你他妈...”邢岳在柜台前狠狠咬着嘴唇,“你还吃不吃?” “吃,吃!”张晓伟赶紧闭嘴,绕到一边去拿烤肠。 结了帐,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啃着烤肠回到车上。邢岳仍留在店里。 这个世界还真是很奇妙。 一个多月以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自己就站在这里,心急火燎地给项海打了个电话。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只是一个热心肠的“警察叔叔”,知道自己一整天没吃没喝,就主动说给自己送饭。 后来他就第一次吃到了项海亲手做的饭菜,还有汤。 太好吃了。那滋味邢岳始终记忆犹新,永远都忘不了。 也是在那一天,自己犯了浑,放下筷子就冲项海说了伤人的话,还十分丢人地大哭了一场。 一想到这些,邢岳就恨不能把自己打一顿。 还好那时项海很大度地原谅了他,不然这辈子大概就错过了。 多好的男朋友! 邢岳此时感慨良多。 于是他怀着澎湃的心情,掏出了手机。 “操!关机??”邢岳仿佛听见了梦破碎的声音。 怎么又关机了?没电了?可他人不是一直在家么?睡着了? 还是...晕倒了?? 邢岳立刻紧张起来,同时十分后悔白天一直没能联系项海。 又拨了两遍电话,仍然是提示关机。 他想了想,就把电话打给了周勋。 “喂,邢...” “周勋,你今天联系过项海么?”周勋话还没说完,就被抢了过去。 “啊,联系过。他...” “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一直关机。这不正常,我怀疑他可能晕倒了。昨天他伤得挺厉害的,还喝了那么多酒。” “哦,没有没有,下午他...” “我现在人不在东江,你帮我去他那看一眼。我把地址发给你。要快!” “啧,你能不能听我把话...” “赶紧的,赶紧的!” “操,你他妈还能不能让我说句话啊!”周勋终于怒了,“晕什么晕啊,你想象力咋那么丰富呢?他人现在局里呢,电话估计是没电了。” “啥玩意儿?”邢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人在局里,”周勋压低了声音解释着,“跟昨天那几个小子关一块儿了,想法子套套他们的话。” “......” 邢岳一口气闷在嗓子眼里,想骂人都发不出声。此刻他真想顺着电流钻过去,把周勋摁在地上捶一顿。 好半天,周勋才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行,周勋,你他妈可真行!” 周勋皱起眉,这人又发什么疯? “我...”回敬的话才开了个头,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邢岳一阵恶风刮回到车上。 几乎就在同时,分局的拘留室里,项海正穿着那身气味一言难尽的衣服,倚着墙,坐在小屋的角落里。 第238页 而蹲在另一角的肖腾飞和他那两个小弟,已经瞪了他三个小时,眼珠子都快瞪出了血。 项海斜瞥过去,翘起嘴角,“腾飞哥,我有那么好看么?你们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操|你|妈!”肖腾飞的牙都快咬碎了,又不敢大声,只能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发泄他的愤怒。 项海不屑地哼了一声,“骂,有种你就大声地骂。没种你就憋着。” 肖腾飞脑门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朝栅栏外瞅了一眼,然后就迅速挪到项海旁边,“你他妈最好死在这里面,要不等出去了,我让你死得更惨!” 项海嗤地一声笑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肖腾飞,“不是吧腾飞哥,你还惦记着出去呢?你咋想的?啊?” “要我说啊,你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警察手里。要不然...”项海说着,还怜悯地上下打量起来,“你以为咱们狼哥能让你死得很舒服?” 一想到自己这回折进来就是被刘长明害的,回头在狼哥面前,那个烂人又不知道会怎么搬弄是非,肖腾飞就觉得眼前发黑,恨不能扑上去,把眼前刘长明的这个狗腿子咬死。 “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他妈受伤了,失血过多,得养养。”项海眯起眼,惬意地靠在墙上,晃动着脚尖,“反正我身上干干净净,啥把柄也没有。顶多就算个寻衅滋事,关上几天,罚点儿钱,就拉倒了。” “长明哥说了,等我出去就提拔我。”他谐谑地瞥了肖腾飞一眼,“提拔我到腾飞哥你的位置哦。” “长明哥还说了,你占着茅坑不拉屎,早该滚球了。” “XXXXXXXXXXX!!”肖腾飞气得脑袋都冒烟了,掐着嗓子骂了好长一串脏话,项海听得直皱眉。 “提拔你?他他妈也配?”肖腾飞狠狠地啐了一口,“也就你这傻逼玩意儿能信!还他妈巴结他,早晚坑死你!” “过去当然是不行啦,可现在你不是进来了么?”项海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不行了,长明哥自然就行了呗。刘强那个位置,已经是他的了。” “XXXXXXXXX!”肖腾飞又骂了一通,然后就一副看弱智的表情看着他,“你和刘长明真他妈是绝配,一对儿天真的傻逼!” “你以为大哥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你们长那屁股了吗?”他斜撇着嘴,满脸的鄙夷,“不说他,就说雷涛,要是没干死那卧底的警察还有那姓袁的,狼哥能提拔他?” “就刘长明那烂人样,就你这智商,地球都毁灭了也轮不上你们俩!” “行啊,腾飞哥,你这嘴炮挺强啊。”项海冷笑一声,“我承认智商不行,但架不住我有机会啊。” “人家雷涛是牛逼,可我也能努力啊。赶明儿我也弄死个警察,或者干脆把姓贺的弄死,说不定到时候雷涛还得管我叫声大哥呢。” “操!滚|你|妈|的!”肖腾飞听不下去了,气得狠狠踹了项海一脚。 “哎哟,你他妈打人,在警察局里你还敢打人!”项海忽然拔高嗓门,嚷嚷起来。 他的声音立刻招来了警察。 “干什么呢?”警察敲了敲铁栅栏,狠狠地瞪着里面的几个人,“到了这里头还不老实?不打算出去了是不?” 说完又指着项海,“你,出来!” 肖腾飞和两个小弟赶紧朝远处挪了挪。 项海站起来,只是紧张地看着他,没动。 “说你呢,出来!”警察不耐烦了,“咣当”一声打开门锁,朝他招手,“出来!赶紧的!给你换个地方,看你还唠嗑不!” 项海没办法,只能低着头磨蹭到门口,一把被警察拽了出去。 又是“咣当”一声,门被锁上。 肖腾飞又啐了一口,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一路回到缉毒的办公室,周勋正坐在屋里抽着烟。看见项海回来,立刻把烟掐灭,跑过去,“咋样?” 项海的目光闪亮,嘴角挂着笑,狠狠地点了点头,“成了!” 他把肖腾飞的话原封不动地汇报给周勋。 周勋听完激动得要命,来回搓着手,“太好了,太好了!” 说完又拍着项海的肩,“辛苦了!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儿,我还没呆够呢。”项海嘿嘿地笑着。 “行了,这都半夜了,你赶紧回家歇着。身上那伤还得注意,千万别感染了!” “是。”项海答应着,“我把衣服换了就走。” 终于能把这身衣服脱了。 他跑去厕所,换回干净的衣服,又把这身血衣装进塑料袋。 为防万一,这东西还不能扔,说不定后面还用的上呢。 项海拎着塑料袋下楼。 他很开心,很兴奋,也很有成就感。因为自己套出了杀害市局那位缉毒警的凶手。 英雄的血不会白流,他的命也一定要有人来偿! 出了分局大楼,他摸出手机打算叫个车,才发现手机竟然没电了。 这时,不远处的两盏大灯闪了两下,刚好晃到他的眼睛。 “这谁啊,这么没素质。”项海皱起眉,不满地朝黑暗处望着。 车灯又闪了起来,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于是他就朝那车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邢岳的车。 “邢哥!”他立刻乐了,绕到副驾驶那边,直接拉开车门,就要往车上爬。 第239页 “谁让你上来的?”邢岳坐在驾驶位,冷冰冰地看着他。 “不让我上来,你闪我干啥?”项海才不管他那个,笑嘻嘻地坐了上来。 果然,邢岳马上就没脾气了,叹了口气,“你就气我吧,啊,把我气死了你就高兴了。” 项海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狠狠亲了一下,笑着说,“不会的,只要我高兴着,你就不会生气。对不?” 完了,邢岳感觉自己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撇了撇嘴,看着项海,“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不?” “啥日子?”项海有点懵。今天不是邢岳的生日啊,也不是自己的生日。 “今天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饭的,第一个月零十九天的纪念日。” “......” 项海眯起眼,脑子里搜索起这个特殊的日子。 “哦!”他恍然大悟,“所以早上你就做了那么一锅东西,回馈给我?” “操。”邢岳笑了起来,同时又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个不算,失误了。” 项海也笑起来,把他扯近了,又轻轻亲了他一下,“谢谢你,邢哥。纪念日快乐!” 邢岳没让他离开,揽着他,在他后背上轻轻摸了摸,“还疼不?” 项海摇头,跟着又在他耳边说,“邢哥,我现在酒量可以了,改天再陪你喝两杯吧。” 邢岳这才把他松开,看着他的眼睛,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我现在,挺开心的。” 项海也朝他笑着,“开心就好。那咱们回去吧?” “嗯。”邢岳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不过他又忽然想起个事儿。 “对了,小海,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啥事?”项海看着他。 邢岳蹭了蹭鼻子,“就是,我妈说,想见见你。” “你看行么?” 第九十五章 “见我?”项海一脸的错愕,眼睛张得老大。 “啊。”邢岳把车子开出分局大院,见老半天了他还在瞪着自己,就解释说,“别多想啊,我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妈是说想见见你,不过我还没答应下来呢。” 项海缓缓收回目光,舔了下嘴唇,忽然感觉口干舌燥。 这问题绝对超纲了。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见家长”这个词。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另一半的,都不存在。 “邢哥,确认一下,你妈妈说的见我,是,是那个意思么?”他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邢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哪个意思?” “就,那个意思啊。” 就是,作为两个人恋爱的一个重要阶段,以结婚为目的,通过把自己打扮得喜气洋洋,并带上精心挑选的礼物,采取上门拜访的方式,获取对方父母认可,的那个意思啊。 看他一脸的严肃,邢岳就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指的是那个意思,那的确是那个意思。” 街边的霓虹一闪而过,刚好照亮了邢岳翘起的嘴角和满是笑意的眼睛,于是项海就明白了。 “邢哥,这东西...你怎么能随便开玩笑呢。” 刚才搞的他紧张得要命,这会儿发现邢岳只是在逗他,就莫名有些恼火,脸涨得通红。 “你生气了?”发现他脸色不对,邢岳慌了,赶紧在路边找了个空位,把车子停下。 “别生气啊,我没跟你开玩笑。这种事儿我哪能随便开玩笑啊?”他转过身子,也把项海扳过来,极力分辩着。 刚才他的确只是打算逗逗项海来着。 因为在他看来,带着男朋友去见罗美华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他不是去征得罗美华同意的,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只是单纯地满足老妈的一个愿望,让她看看自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但没想到项海对这事格外认真。 现在看着他的那双眼里全是委屈,邢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脑残! “小海,我发誓,我真不是开玩笑!”他紧握着项海的手,摇晃着,“我妈亲口说的,想见见你,她也是实心实意的!” 项海垂着眼,嘴唇紧抿着,憋了半天,才问,“那她知道,你喜欢男的?” “不知道。” 这下项海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抬起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邢岳赶紧解释,“她是知道我有对象了,就说想见见我喜欢的人。是我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这跟男女没有关系!” 项海又把头低了下去,手指摩挲着邢岳的手背,又憋了好久才说,“如果她...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了。” “......嗐!”邢岳这时才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觉得既无奈又心疼。 “你想啥呢?”他在项海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不是,我在你心里倒是个啥形象啊?” 见他的头还耷拉着,就捏住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小海,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爱自己瞎琢磨。” “你觉得我是那种别人一句话就能离开你的人么?” 项海看着他,眼里的委屈变成了不安,“可她不是别人,是你妈啊。”虽说不是亲生的。 “那你还是我的家人呢。”邢岳捧着他的脸,指腹在他的眼尾处轻轻蹭着,“我也是你的家人,忘了?家人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呢?” 第240页 项海没说话,只是把脸紧贴进他的掌心,贪恋着那里的温度。 别人的家人或许不会,可他的家人,从来都是说离开就离开的。 邢岳明白他的心结,就郑重地说,“小海,我今年都28了,好不容易碰上喜欢的人。除非你亲口说不喜欢我,否则就算死缠烂打我也不会离开。” 项海抬起头,看着邢岳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忽然就感觉自己那片已经荒芜的花园,又重生了。 他紧紧地搂住邢岳,把脸深埋在他的颈间,“邢哥,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他从没如此喜欢过一个人,更没有亲口承认过这种喜欢,甚至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他没有邢岳那种勇气。他知道自己很怂,却又被邢岳身上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敢深深地吸引着。 把“喜欢”放在心里,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一旦讲出来,就成了两个人事。 他不说,除了觉得不好意思,更是害怕自己的喜欢太过沉重,会成为邢岳的负担。 他不想给邢岳添麻烦,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而此时邢岳的心情已经到了心花怒放的边缘,要不是考虑到项海的情绪,他早就彻底绽放了。 他当然能感受到项海的喜欢。可自己知道是一种心情,听项海亲口讲出来又是另一种心情。这种满足感...怎么说呢,比在三伏天的烈日下吃上一大口冰镇西瓜更舒坦。 他轻轻捏了捏项海的后颈,“所以说,你愿意跟我去见我妈么?” “愿意。”项海点着头,这才跟邢岳分开,“不过我还是紧张。万一她要是不喜欢我,那还挺尴尬的。不是说她连你也不喜欢么。” 邢岳挠了挠脑门,“唉,我妈那人吧,怎么说呢,性格是高冷了点儿,但也不是不近人情。要说冷漠外加阴阳怪气也主要是针对我和我爸,对别人还算正常。” 这一点他对罗美华还是有信心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不喜欢项海,头一回见面,也不会当面给他难堪的。 再说了,她怎么会不喜欢项海呢?没人会不喜欢项海吧? “行,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虽然并没有被邢岳这话安慰到,该有的紧张一分也没少,可项海还是乐意去的,甚至还多了点儿期待。他希望能给邢岳的妈妈留下一个好印象。 “明天下班吧。”邢岳看了眼时间,“哦,应该说今天下班了。” “我妈的手术就安排在后天,她可能就是打算在手术以前见你一面吧。” “那后天我请个假,陪你一起去医院。” “行。”邢岳也没客气,正准备发动汽车,忽然又想起来,“对了,今天你到底去局里干啥了?是不是皱勋把你叫过去的?” “不是。”项海赶紧摆手,又把刚才混进去套肖腾飞话的经过讲了一遍。 邢岳听完把嘴一撇,“哼,你这么劳模,周勋是不是特喜欢你啊?” “是吧。”项海终于又笑起来,“他还给我发红包了呢。” “为啥给你发红包?” “是慰问红包。”项海美滋滋地说,“队里的人都给我发了。” 邢岳“啧啧”了两声,就发动了汽车,“没看出来,你还挺财迷。” 就说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项海呢? 第二天,秦鹏那边的调查就有了消息。 贺焜果然是在办保外就医,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前面各个阶段都顺风顺水,最后只卡在监狱长的审批这一块。 邢岳翻看着秦鹏递过来的资料。 单从这些材料本身来看,贺焜的申请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当然这么说的前提是,他那一身的病都是真的。 贺焜一定是很想出来,而赵郎既然主动找上门,也一定是想自己的儿子活着回来。两个人各有所需,就一定会交换利益。 贺焜的筹码是赵文宇的命,那么赵郎又会拿什么来做交易呢? 邢岳又把材料来回看了两遍,抬起头问秦鹏,“知道贺焜这申请最后为啥被拒么?” “就说是证明不充分,不构成保外就医的条件。”秦鹏耸了耸肩,“反正就是那一套词儿呗,挺官方的。” 邢岳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问,“这个监狱长什么背景?” 秦鹏凑到他跟前,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我查过,这个监狱长叫袁国平,原来是明州监狱的监狱长,差不多三年以前调过来的。” 邢岳立刻看向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起眼神。 一个地市级的监狱长,忽然就调任到省会城市的省级监狱,还是一把手。 只能说一句,此人牛逼啊。 “邢队,这事儿你咋想的?”秦鹏看着他,小心地问了一句。 邢岳扬起眉,把材料朝桌上一扔,笑了,“老秦,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赌一千块钱,贺焜的这个申请,最晚明天就能过。” 秦鹏却嘿嘿一笑,“我可不赌。”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邢岳说完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下班,“哎对了,那个兽医查到了么?” “还在查,目前还没什么发现。” “行,那你辛苦一下,再跟紧点儿。”说着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我今天有事,早走一会儿。” “好嘞。”秦鹏答应着,就把那叠材料拿走了。 第241页 出了办公室的门,邢岳一边下楼一边给项海发消息。 能走了不?我去车里等你。 项海很快回了过来。 我五分钟后下楼。 邢岳收起手机,走到车子跟前,把车门打开来散热气。 见散的差不多了,就坐了进去。一抬眼,就看见项海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楼门口,发现了他的车,就飞快地朝这边跑过来。 车门关上,项海在座位上直喘气,一颗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淌了下来。 邢岳吃惊地打量着他,又看向他捧在怀里的一大束鲜花,然后赶紧打开了空调。 “这是你准备的?”邢岳指着那捧鲜花。 几大支百合开得正当时,四周搭配着水粉色的康乃馨。百合香气浓郁,瞬间就弥漫了整个车厢。 “嗯,我下午订的。”项海抹着额头上的汗,“结果又被周队给批评了。” “他批评你干啥?”邢岳皱眉。 “说我,怎么又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项海嗤嗤地笑起来,看着邢岳,“上回就批评我来着。让我跟我对象说,要低调一点儿。” “操。”邢岳也笑起来,“回头你跟他说,那已经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结果了。” 说完又打量起项海,“大热天的,你穿这么正式干啥?” 刚才项海跑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人穿了件板板正正的白衬衫,合体的黑色长裤,以及一双干干净净的黑皮鞋。 帅是特别的帅了,可就是有点儿热。 “这不是要去见你妈妈么,不得正式一点啊。”项海抓了抓头发,也觉得不好意思,“下了班也来不及回去换,我就穿着来了。” “结果他们都说我是要去相亲,还自带鲜花。” 看他这么认真,邢岳忽然觉得很感动,就把他拉过来,亲了一下,“谢谢。” 项海却看着他,皱起眉,“邢哥,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邢岳压根没想那么多,早上随便套了件T恤就出门了,牛仔裤也是随手拿的一条,大腿上还有个洞。 他扯过安全带系好,“没事儿,你好看就行了。我就当你的陪衬。” 车子停在医院楼下,项海捧着花下了车,“完了,邢哥,我又开始紧张了,咋办。” 这可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邢岳笑起来,“那你别紧张不就行了。” 项海咽了下口水,跟着他朝住院部的楼里走,“邢哥,后来你跟你妈提过了没有?” “提啥?” “啧,你说呢?”项海瞪起眼。 “哦,没提。就是告诉她我对象要来看她。”邢岳按下电梯按钮。 “唉,你可真行。”项海听了更冒汗了。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电梯来了,邢岳把项海赶进去。 等到了罗美华病房的门口,项海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捧着花的手冰凉。 “我天哪,你放松点儿行不?”邢岳没料到项海紧张成这样,在他的后背上摸了摸,就推开了病房的门。 “妈,我们来了。”邢岳一边招呼着,一边朝里走。项海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罗美华一早就收到了邢岳的消息,知道他下了班要带对象来看她,就一直等着。 为此她特意离开了病床,化了淡妆,还把病房收拾得一丝不乱。 她感到意外,因为随着时间的临近,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小小地紧张起来。 “你们来啦。”听见邢岳的声音,正站在窗边的罗美华回过身,迫不及待地朝门口看过去。 就看见邢岳的身后跟着一个帅气的男孩子,个子比邢岳稍矮一些,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哦,”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迷茫地看了眼邢岳,又去看项海,最后又看着邢岳问,“这位是,你的同事?” “是同事。”邢岳拉着项海的胳膊走到罗美华跟前,“也是我的男朋友。” 项海赶紧朝罗美华鞠了一躬,并开始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项海,今年23岁,是振华分局的一名警察。这花送给您,希望您早日康复!” 一口气说完,他就过去把花搁在桌子上,然后马上又回来站好。 “......哦。”罗美华微张着嘴,目光也凝固了。 这意外着实有点儿大,让她措手不及。 站在那消化了将近一分钟,她这才回过神。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赶紧招呼项海,“你好,你好。快坐吧。” 她自己坐到椅子上,让邢岳和项海两个人坐在床边。 “抱歉,刚才失礼了。”罗美华轻轻按着额角,“因为邢岳从没提过这事,所以...” “没事的,阿姨,不要紧。”项海赶紧说。 罗美华笑了笑,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目光落在两人之间,见项海的手正紧紧抓着邢岳的手。 这时项海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赶紧把手松开。 可邢岳却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把他的手攥住。项海故作镇定地想要推开,反倒被邢岳抓得更紧。 罗美华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抬起眼,不再去关注那两只手,“你叫项海?这名字很好听。” 项海礼貌地微笑。 “你比邢岳小...5岁?” 这题邢岳会,于是他抢答,“是6岁。其实他还没到23呢。” 第242页 说完又侧过脸看着项海,“是吧?” “...嗯,马上就到23了。” 罗美华看着他们,忽然想说,年轻真好啊。 “妈,你不知道,别看他年轻,人家刚进分局,就得了个个人二等功,比我强多了。”邢岳在旁边拼命地吹捧起来。 项海尴尬地接收着罗美华的目光,捏了捏邢岳的手指,希望他赶紧闭嘴。 罗美华似乎对这些丰功伟绩没什么兴趣,她问,“项海,你们认识多久了?” 项海想了一下,“不到两个月。” 罗美华有些吃惊,还不到两个月么? 可邢岳已经承认了很喜欢他,还说他对他特别好。 她不是怀疑,只是作为一个经历过人生起伏的人,觉得这种没有根基的所谓爱情,太过飘渺,甚至有些儿戏。 “邢岳跟我说,他很喜欢你。那你呢,喜欢他吗?” 不知怎的,那种久违的,陌生的,作为一个妈妈的责任感,忽然从罗美华的心底冒了出来。 项海也愣了一下,没想到邢岳的妈妈问了个如此直白的问题。 要是搁在从前,他大概会不好意思承认。可现在不会了。 “喜欢。我也喜欢他。” “有多喜欢?” 不到两个月,四十几天,在漫长的人生中,不过是弹指间。能有多喜欢? 项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罗美华,反手把邢岳的手握进掌心。 “阿姨,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花~~ 第九十六章 很显然,罗美华被项海的话触动了。然而此时更激动的还是邢岳。 这话他昨天才听过,但就算再连续听上一百遍也不会厌,更何况还是当着罗美华的面。 项海他进步了,不怂了,更坦诚了,连目光都不躲闪了。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他非把项海搂过来,狠狠亲上一口才行。 他可太喜欢自己这个男朋友了。 罗美华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种山盟海誓般炽热的恋情她也曾经历过。 虽然当初的热恋早就被二十几年彼此折磨的光阴磨损得干干净净,而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也早已不在人间,可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她还是会心地一笑。 无关男女,只要眼下这份感情是真挚的,是热烈的,就没有遗憾。 尽管对这两个只谈了四十几天恋爱的人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并不抱什么希望,可当她看到邢岳眼中无法掩饰的喜悦,还有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就想着,那就祝福吧,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邢岳这么开心了。 于是她没再问什么,就笑了笑说,“那就好。” 说完回身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个红包,红通通,金灿灿的,递给项海,“第一次见面,本来该好好准备一份礼物。可我现在这个情况,仓促间也想不到该准备什么。这个你拿着,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吧。” 项海的目光顺着罗美华的手看过去,没敢接。 那红包鼓鼓囊囊的,含金量一定很高,他当然不能收。 “不,不用了,阿姨,谢谢您。”项海赶紧摆手。 邢岳也十分意外,没想到老妈竟然还有这一手。不过再看向红包的封面,那个明晃晃金灿灿,巨大的“囍”字,又觉得不符合罗美华的审美和风格。 见项海不肯收,罗美华也没继续拉扯,就直接把红包交给邢岳,“邢岳,你替项海收着吧。” 发现他始终盯着那个大“囍”字,就解释说,“早上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让你杜阿姨帮忙带一个红包过来,匆匆忙忙的,也挑不到合适的。” 邢岳“哦”了一声,接过来,又翻到背面。果然,跟“囍”字相对的是“百年好合”四个烫金大字。 邢岳就把红包收了,“谢谢妈。” 见邢岳都不客气了,项海也只好跟着说,“谢谢阿姨。” 看着他们,罗美华沉思了少许。 她觉得自己就要做手术了,就想着趁这个机会,尽可能多叮嘱他们一些。只是一来没什么准备,二来她对两个男孩儿之间的交往也没多少了解,就只能捡自己能想到的,重点的内容来叮嘱。 于是她就郑重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之间的感情好是好事,不过,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着想,感情再好,必要的防护措施也不能少,安全最重要。这才是对彼此感情负责任的态度,你们明白吗?” 项海不是很明白,尝试着理解了一下,就回答说,“知道了阿姨,您放心吧,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见罗美华微微点头,项海就笑了笑,进一步解释起来,“阿姨,其实我们的工作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危险,一般出任务也碰不上持枪歹徒什么的。要是真有那种情况,我们都会穿防弹衣,防护措施都会做好的。” 罗美华听了,稍微皱了皱眉,又转过目光去看邢岳。 邢岳重重点头,表示项海说的都是实话。 见状,罗美华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哦,那就好。” 然后她又看着邢岳问,“邢岳,项海的父母你见过了吗?他们对于你们交往有什么意见吗?” “......”这问题让邢岳有些措手不及。 第243页 “阿姨,我......”见邢岳打了结,项海就打算主动解释一下。 才开了个头,就被邢岳抢过去,“唉呀,妈,咱们别讨论这些了。” “那什么,你吃晚饭了么?我们还饿着呢,要不咱一块吃吧,我叫个外卖。” “我吃过了。”罗美华说,“你们还是回去吃吧,我这边也没别的事了。” 她的确也没别的什么好叮嘱的,见也见过了,就打算放他们离开。 “没事的阿姨,不着急,我都没饿呢。”项海说着悄悄捅了捅邢岳,“邢哥你饿了?” “哦...其实我也不饿。”邢岳看了他一眼,又去看罗美华,“妈,我是怕你饿了。” 说到吃饭,邢岳又想起项海的一个重要包袱,“对了妈,小海做饭可好吃了,比杜阿姨手艺还好呢。” “是吗?”罗美华又吃惊了一回。 “真的。”邢岳就好像自己有这个技能似的,不无炫耀地说,“就那个排骨冬瓜汤,妈你记得吧?我觉得小海做的就比杜阿姨做的味道更好。” “是吗。”罗美华淡淡地回应着。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们早已名存实亡的一家三口最后一次的团圆,也是最后一次围坐在一起吃饭。 她还记得那时邢逸清提议举杯,为即将参加高考的儿子加油,还称赞那汤好喝。 邢岳大概也觉得好喝,连喝了好几碗。 可那汤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早已记不清了。因为她并没有多少兴趣,那汤也不是她做的。 她的生活似乎一直与厨房和餐桌无关。也曾经一度跃跃欲试地打算学学,可那种热情很快就被浇熄了。 “我的手艺...还行,反正邢哥说好吃。”项海两只手在腿上搓着,“阿姨,要不明天我做点好吃的带过来,您尝尝?” 罗美华挣脱了回忆,又回到现实。 她略微怔了一下,便也没推辞,“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她对项海的厨艺没抱什么期待。邢岳那种夸张的称赞很显然是有“男朋友”光环的加持。 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能把自己喂饱就不错了,厨艺能好到哪去? 不过既然项海是一片好意,她也乐于成全。这样大概邢岳也会高兴吧。 邢岳果然很开心,朝项海笑着,还不忘说,“到时候也带上我的一份。” “行。”项海也看着他,笑了起来。 罗美华看时间也不早了,再加上自己也感觉有点累,就准备打发他们回去,“好了,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们回吧。吃完饭,也早点休息,不要总是熬夜。” 项海就站起来,“那,阿姨,我就先走了。明天早上给您送早饭过来。” 罗美华点了点头,也从椅子里站起身。 邢岳跟着项海往门口走,“妈,我去送送他,等会儿回来。” “不用了,你们一起走吧。我一个人可以,你就不用陪着了。”罗美华也走过去,送他们出门。 “行吧。”邢岳也没再坚持,跟项海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的门。 项海按了电梯,就急不可耐地把系得板板正正的衬衫从裤子里拽出来,又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袖子也卷了起来,“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邢岳就拿出那厚厚的红包给他扇风,“这样好点儿不?” “嗯嗯,果然好多了。”项海笑起来。 “财迷。”邢岳也笑着,继续给他扇风。 “邢哥,我觉得你妈妈,她人挺好的啊。”以前听邢岳的描述,他已经自动把罗美华脑补成了慈禧。 “给你红包就好了?”邢岳斜斜地看着他。 “不是......我就觉得她挺通情达理的,又支持咱们的工作,还提醒咱们注意安全什么的。” “嗯。”邢岳抬头看着电梯上缓缓变换的数字,“可能是想起我爸以前受伤的事了吧。” “邢哥,要不你留下再陪她待会儿吧,我自己先走。 邢岳犹豫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妈她喜欢一个人待着。” “邢哥!快起来!” 第二天一早,邢岳先被手机铃声吵醒,跟着又被电话里项海昂扬的一声震得耳膜生疼。 “几点了...”他闭着眼问。 “都六点了!” “都...”邢岳皱起眉。 这两天他严重睡眠不足,这会儿睡得正香。 “我早饭都做好了,你赶紧起来,咱们好去医院啊!” “......” 邢岳捋了捋思路,“你还真做了啊?” “那必须的啊,昨天不是说好的么!” 邢岳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你先吃,我再睡十分钟,肯定起...” “不行,赶紧起。等会儿咱们带上早饭去医院,和你妈妈一起吃。” “......” “别睡了啊,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下楼。” 那头挂断了电话,邢岳继续在床上趴着。 两分钟以后,手机又响了。 “邢哥,我猜你还没起呢吧?” “...你猜对了。” “唉呀,你快起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邢岳一下子睁开眼。 “下楼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邢岳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十分钟以后他下了楼,发现项海已经等在楼下,手里拎着一只大口袋。 第244页 “什么好东西?”邢岳走过去迫不及待地问,同时接过那只口袋。 项海眨了眨眼,两只手捧起脸颊,“就是我啊。” “......操。”邢岳足足愣了半天,才终于心甘情愿地服气了。 随后,两个人就到了医院,陪着罗美华一起吃了早餐。 看得出罗美华心情不错,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不少,完全不像准备进手术室的状态。 “小海,我妈好像特喜欢你。”去分局的路上,邢岳一边开车,一边由衷地说着。 “我也发现了。”项海看起来美滋滋的。 邢岳勾了勾唇角,“啧,我怎么有点儿酸呢?” 项海笑起来,“酸什么啊,她不就是夸了一句我做饭好吃么,不至于的。” “她可从来没夸过我。”邢岳还真有点儿酸了,跟着又说,“不过我看我妈好像很震惊,估计昨天我夸你手艺好,她压根没相信。” “那是啊。你都替我吹出去了,我不得更卖力表现啊。”项海看起来更开心了。 “不过小海,准备了这么多,你早上几点起来的?” “四点多。” “四点?”邢岳睁大了眼,赶紧伸出手,心疼地在项海大腿上搓了搓,“辛苦你了!累坏了吧!” “没事。”项海也在他的腿上搓了搓,“谁让我年轻呢。” “滚蛋。”邢岳把那只手扒拉开。 到了分局,项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勋请假。 “咋了?你那伤又严重了?”周勋看着他,很有些担心。 “不,不是。”项海赶紧解释,“是我个人的私事。” “哦,行。”周勋很痛快就批准了,重新叼起烟,“对了,你准备一下,等会儿跟我去趟市局,把酒吧那案子和肖腾飞交待的东西,给江队做个汇报。” “是。” 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在市局见到了江渊。 还是在那间会议室,项海把周凯指使学生把毒品带进酒吧,周凯跟肖腾飞的关系,以及如何诱捕肖腾飞,还有在拘留所里,从肖腾飞嘴里套出的话,详细地给江渊做了汇报。 江渊全程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未发,直到汇报结束,才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朝项海点点头,“挺好,干得不错。” 获得了领导的夸奖,项海很开心。 “江队,下一步咱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拘捕那个雷涛?”周勋一边给江渊递了支烟,一边问。 江渊接过烟点着,同时“嗯”了一声。 这个人当然要抓。不仅仅因为他是赵郎集团的二号人物之一,更是杀害自己弟兄的凶手。 江渊默默地吸着烟,忽然问周勋,“你说在酒吧外面蹲守的时候,看见邢岳进去了?” “对。”周勋笃定地点着头。 听见邢岳的名字,项海立刻警惕地支楞起耳朵。 江渊吐着烟雾,他知道那时候邢岳应该是刚刚从他这离开,就直接去找了贺雄辉。看样子这俩人还真是走得挺近。 “江队,我总觉着邢岳跟那个酒吧老板好像认识。”周勋严肃地分析着。 因为那天晚上邢岳就一个人,直接进了那酒吧,而且在里面待了那么久,直到他领着队上的人冲进去,又神秘地出现。绝对不是去消费的。 江渊未置可否。 项海在旁边听着,脑子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邢哥竟然跟那个酒吧老板认识?没听他提过啊?我跟他说起酒吧那案子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那酒吧老板跟赵郎他们有牵扯,这不会对邢哥有啥影响吧?周勋和江渊不会在怀疑他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过,他俩到底什么关系?那人看着五大三粗的...” “我都把我这边的案子交底了,邢哥咋还对我保密呢?一点儿口风都没露...” 项海瘪了瘪嘴。 那天晚上兵荒马乱的,他也没顾得上去想,邢岳为啥会突然出现在那酒吧。 这时,江渊冷不防地问了一句,“项海,你跟邢岳,很熟?” “啊...”项海被吓了一跳,“哦,挺熟的。” 他有些心虚。不知道江渊所说的“很熟”是个什么程度。 江渊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给了周勋一个眼神。 周勋立刻会意,站起身,往门口走,“那什么,你们先聊着,我去个厕所。” 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项海不禁有些紧张,猜不出江渊还打算对自己说什么。 江渊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并一下一下,持续不断地按着,“林胜是我的兄弟,也就是那个牺牲的缉毒警。我跟你在他的葬礼上见过面。” 项海紧盯着他,揣摩着这话的意思。 “他是卧底,已经干了两年多了。他的牺牲,我要负主要责任。” 项海继续听着。 江渊的视线终于离开了那只烟头,看着项海,“你知道他为什么当了缉毒警,又为什么去做卧底吗?” “不知道。”项海摇头。 江渊也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他是个警察,赶上我这边缺人,他就过来了。又赶上需要人去卧底,他就去了。”江渊的目光沉沉,像深不见底的黑洞,“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自愿的,我也永远无法知道了。” 第245页 “可无论是不是自愿,都要有人去做。”他的目光忽然又锋利起来,“所以他牺牲了,还会有别人。” 项海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明白了江渊的意思。 “江队,我愿意!而且我绝对是自愿的!”项海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挺直脊背,目光直视着江渊。 江渊也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小警察,脑子里却回荡起邢岳的声音。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大概没人真的愿意去做卧底。可他一定愿意,我知道,他一定愿意。” “他这个人,明知是火坑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尤其是涉及到毒品这一块...” “我只希望你们能公平。“ “他没有罪,不需要为谁来赎罪。我希望,你能让他明白这一点,再做出决定。 他果然愿意。并且,他果然跟邢岳很熟,或许是非常熟。 江渊在心里默默地笑了笑,朝项海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你能有这个想法很好,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考虑。不过...”他又点上一支烟,靠在椅子里,“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当缉毒警,又为什么愿意去做卧底?” 项海抿起嘴唇,垂下眼,“没有为什么,也不为什么,就是,愿意。” 他不明白江渊问这些干什么。自己已经自告奋勇了,还不够么? 对他的回答江渊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反倒和缓起来,“凡事都是有原因的,你的决定也一样。” 他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烟灰,“或许你还没想清楚,不过也不急,慢慢想。” “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缉毒警察是你的职业,抓毒贩子,收缴毒品,是你的职责。你可以喜欢这个职业,也可以不喜欢。但这里面不要掺杂任何个人的感情。” “你不是来报仇的,更不是来赎罪的。” “如果你有罪,就不会穿上这身警服。如果你有仇,就等脱了这身警服再去报。” “总之,你只是一个,以缉毒为职业的警察,而已。” 而此时的邢岳已经盯着电脑屏幕,敲了一上午的键盘。 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明天又要请假,手头积压了不少的报告。他要趁今天处理完。 他感觉键盘都被自己敲烫了。 中午去食堂匆匆吃了午饭,又回来继续敲。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秦鹏忽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一脸的高深莫测,“邢队,你猜怎么着?” 邢岳叼着烟,视线终于离开了屏幕, “?” “贺焜的保外就医申请,批了。” 邢岳立刻皱起眉,很快又舒开。 他冷笑一声,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按灭,“牛逼啊。” 秦鹏摸了摸下巴,“这么看的话,那个赵文宇是不是要被放了?” “理论上是。”邢岳按下保存键,然后就把电脑关了,“不过,也难说。” “老秦,你帮我盯着点儿,我出去一趟。” “是。”秦鹏答应一声就走了。 邢岳揣上了自己的手机,又拿上那只老人机,就离开了分局。 路上,他给贺雄辉打电话。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有事儿。” 贺雄辉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没空!” “你最好有空。” “没空就是没空!” 邢岳的语气渐冷,“你爸就要出来了,我琢磨着提前给你庆祝庆祝。” “最难的一关都让他过去了,你也不希望最后出什么岔子吧。” 电话那头贺雄辉沉默了好一阵,才甩下一句,“操,你行!” “上回那个铁路桥,记得不?一个小时以后,那儿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注意安全,懂么?” “阿姨,我懂。” “不,你不懂。” 第九十七章 眼下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地处北方的城市也不能例外。 一路迎着滚烫的斜阳,邢岳把车子开到了上回贺雄辉带他来过的那个废弃的铁路桥下。 这里依旧荒芜,只有停在碎石地上的一辆黑色轿车。 邢岳把车停在轿车旁边,开门走下来。 大概是嫌车里热,贺雄辉也早已下了车。正站在铁路桥下的一片阴凉里,抽着烟。 桥下有凉风,缓缓掀动着他西装外套的一角,也把他吐出的烟雾迅速吹散。 邢岳踩着碎石走到他对面,贺雄辉就扬起脸朝别处看。 “眼瞅着你们父子就要团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邢岳也点上一支烟,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贺雄辉没理他,继续眺望远方。 “哎我特好奇,你爸到底得的啥病?多久能好?这...好得太快了也不行吧,有点儿假。” 贺雄辉终于给了他眼神,只是目光很不友好,“有事说事,别搁这给我阴阳怪气的。” “行,我说事儿。”邢岳一笑,“请问,你爸跟赵郎怎么商量的?是等他出来再放人,还是两边同时进行?” 贺雄辉继续扬着脸抽烟,“不懂你说的啥意思。” “那我换个说法。”邢岳来回踱着步,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咯”响。 “没记错的话,你爸是知道袁杰被烧死在你家那仓库里以后才突然生病的。这咱也理解。”邢岳很有些感慨,叹了口气,“你爸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知道忠心耿耿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弟,忽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死得那么惨,肯定上火。一上火,就病了。” 第246页 贺雄辉叼着烟,无比厌烦地白了他一眼。 “结果更让他上火的是,干出这么没人性的事儿的人,竟然是赵郎那个王八蛋。”邢岳无奈地摇着头,“这新仇加上旧恨,你爸那么大岁数了,也真够他那副老身板儿受的啊。” “邢岳,我警告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贺雄辉终于听不下去了,把烟狠狠朝地上一扔,掏出手机,“看见没,你瞎逼逼那些话我都录音了。将来这就是呈堂证供,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哟嗬?”邢岳还真是挺意外,这个法盲,竟然知道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了?不过呈堂证供是个什么玩意儿?电视剧看多了吧。 “行,真孝顺。”邢岳朝他竖起大拇指。 难怪今天贺雄辉出奇地克制,无论自己怎么挑衅都没骂人。看来在贺焜出狱前的这段关键时期,他是绝对不想惹事。 “我今天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赵文宇失踪那案子。”邢岳回到贺雄辉面前,“希望你能提供些线索。” “因为这起绑架案的目的不是为钱,而是为仇。因此我怀疑嫌疑人并不打算留活口。我们需要赶在嫌疑人动手之前,把赵文宇找到,并活着解救出来。” 贺雄辉一脸不解地盯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干啥?我又不认识那个什么赵文宇,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是这样,”邢岳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就在绑架案发生的前一天,有人指使几个未成年的学生,带着藏了毒品的烟,去你的酒吧进行消费,后来被人发现并报了警。” “经过调查,那个指使者就是赵郎的一个手下,同时也承认是他报的警,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因为这件事,你想要报复赵郎,所以就绑架了他的儿子。” “而且在调查期间,也有不少人能证明,曾听你亲口说过,‘要赵郎那个王八蛋好看,要弄死他’之类的话。对此你怎么解释?” “......” 贺雄辉眼珠子瞪得溜圆,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邢,邢岳,你他妈,不是个人!你他妈是个畜生!” 邢岳立刻警告他,“贺雄辉,注意你的态度!”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你想跟我回局里聊聊?” 贺雄辉的脸都气歪了,“滚!什么J8怎么回事?你他妈回去问你们局里那些缉毒警,老子跟你说不着!” 邢岳皱起眉,“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你那酒吧早上查封,怎么晚上又开张了?谁批准你营业的?有相关文件么?而且据说当晚在里边又发现了毒品,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是栽赃陷害?” 贺雄辉气得脑子都沸腾了,扑过来一把攥住邢岳的领口,“你他妈再胡说八道试试,我弄死你!” “哎,我警告你啊,趁早给我松开!”邢岳没反抗,指着那两只愤怒的手,“你那电话可还录着音呢,呈堂证供什么的,忘了?” 贺雄辉鼻子里喘着粗气,又盯了邢岳半天,才猛地把他推开。 邢岳也不生气,整理了一下领口,“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贺雄辉不想再被干扰,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 “行吧,那我再问个别的。”邢岳十分大度地跳过这个问题,慢悠悠地朝这边走。 “袁国平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你们怎么跟他搭上的线?” “不知道。不认识。” 贺雄辉这会儿也清醒了,发现刚才险些破防,上了邢岳那狗东西的当。索性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对付过去。大不了等自己老爸安安全全出来,再找邢岳算账。 “不认识?不能吧。”邢岳站在他身后煽风点火,“人家可是第一监狱的监狱长,还是你老父亲的大恩人。要是没有人家批的条子,你爸能出来?” “不知道。”贺雄辉咬定了这个原则不放松。 “要不然...就是和赵郎有关系,拿这事儿换赵文宇一条命?” “不知道。” 邢岳轻轻哼了一声,正打算继续敲打他。忽然,目光被他背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起先贺雄辉一直站在阴凉里,躲避着阳光。刚才被邢岳气得想揍人,整个人就跳了出来,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这会儿的夕阳西斜得愈发厉害,却依然耀眼,黄橙橙的阳光就那么大片大片地泼洒下来。 阳光下,被两个人鼓动起的灰尘在乱舞,无声无息地落在贺雄辉深色的西装外套上。而同时粘在那上面的,还有两根白色的毛。 那不是人的头发,绝对是动物的毛,在贺雄辉的背上结结实实地黏着。 邢岳又抽出一支烟点着,缓缓地吸着,同时仔细观察着。 不单是那两根,袖子上,小腿上,都有。 “你还有事没事儿?没事儿我可走了。”这时,贺雄辉偏过头,拿眼角斜瞥着他。 “你去哪?”邢岳忽然问。 “...管得着吗你?” “行吧,那今天先这样。刚才那些问题你再琢磨琢磨,下回我再找你。”邢岳悠悠地吐着烟圈,眯起眼睛看着他。 “没事别他妈总骚扰我。”贺雄辉不耐烦地甩下一句,就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邢岳叼着烟站在原地,看他上了车,却不急着离开。 邢岳笑了笑,一歪头,“噗”地把半支烟吐得老远,朝黑色轿车摆了摆手,就钻进了自己的汽车。 第247页 两辆车依次碾过碎石小路,扬起一片烟尘。 邢岳扫了眼后视镜,见贺雄辉的车就跟在他后面,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从通往铁路桥的这条小路拐出去,是一条东西向的主路。往东是返回市中心,向西则越来越靠近郊区。 邢岳向右转动方向盘,车子上了主路,一路向东。 他的车速不算快,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贺雄辉的车子也拐了上来,依然跟在后头。 就这么一前一后跑了不到三公里,贺雄辉的车子开始加速,很快就从后视镜里消失,又“唰”地超到了他的车前。 两辆车交换了位置,依旧是一前一后。只是贺雄辉的车越跑越快,邢岳跟了差不多五公里,就看见前面车转向灯也不打,直接一个右转,拐进了一条岔路。 邢岳没有跟过去,继续直行。 又走了一段,他把车子靠边停在一片树荫下,静静地盯着后视镜。 不到两分钟,一辆黑色轿车从刚刚那条岔路里拐出来,重新进入他的视线。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车牌。但邢岳可以肯定,就是贺雄辉的车。 那车出了岔路口,向左猛拐,一骑绝尘般迅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邢岳立刻把电话打给秦鹏,“老秦,你马上联系交管局,让他们帮我查一辆牌号为‘江A 81888’的黑色奔驰轿车。” “现正在民安路自东向西行驶,目前大概到了民安路与建设路交叉路口往西3公里左右的位置。” “查到以后跟踪它的行驶轨迹,立刻向我报告。要快!” 电话那头秦鹏答应了一声就挂了。 邢岳重新发动汽车,掉了个头,控制着车速,远远地跟了上去。 自打从市局回来,项海一整天都在琢磨江渊的话。就觉得有时明白,有时糊涂,心情也跟着变得莫名其妙。 中午他想和邢岳一起去食堂吃饭,下楼瞄了一眼,发现他人不在办公室。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给邢岳发消息。 邢哥,你今天加班不? 等会儿咱们再去趟医院吧,我觉得你妈妈自己一个人挺孤单的,明天就要手术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 项海就装作找他有事,下楼去了刑侦的办公室。 结果人根本没在。秦鹏告诉他说,邢岳有事出去了,走了好一会儿,下班前肯定不会回来了。 于是项海就一个人下了搂。到院里一看,果然,邢岳的车也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边走边想,“还要不要去医院呢?” 虽然邢岳总是说罗美华喜欢一个人独处,可接触了两次,项海还是能感觉到她挺孤单的。至少在医院里是这样。 明天就要手术了,这时候心情一定很紧张吧。要是能有人陪着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只是这会儿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东西,罗美华也一定吃过晚饭了,他索性就空着两只手去了医院。 来到病房门外,项海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罗美华的声音。 项海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阿姨,您好,是我。” 罗美华正靠在床头看书,发现是项海,很意外。又朝他身后看了看,“是项海啊。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邢岳呢?” “邢哥今天加班,他很担心您,所以让我来看看。” 罗美华笑了,招呼他,“过来坐吧。” 她在笑项海的小心思。这话绝不可能是邢岳说的。 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她自认还是了解邢岳的脾气。 项海过去坐在椅子上,“阿姨,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吃晚饭了么?” “吃过了,感觉还可以。” 她看着项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对邢岳的这个小男朋友印象很好。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今早那一顿诚意满满的早餐。 邢岳的性格热烈,像火。虽然在这个家里始终压抑着,可她还是能感受得到。这一点大概是来自邢逸清的遗传。 而项海给她的感觉却是清澈而又平静,像水。这似乎更对她的脾气。 因此她也有些好奇,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相互吸引,走到一块儿的? “阿姨,我给您削个苹果吃吧。”项海见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不少水果,还有水果刀。 “我不想吃了。你吃吧。”罗美华说着就把一颗苹果递到项海手里。 项海只是拿手攥着,并没去咬。 “我听邢岳叫你,小海?” “嗯。”项海点头,“阿姨,您也叫我小海就行。” 罗美华没出声。她也挺愿意这样叫的,却叫不出口,尤其是当着邢岳的面。 还记得当年邢岳小的时候,曾经纠缠了好一阵,问她为啥别的小孩都有小名,他却没有。 她岔开话题,“邢岳工作很忙吧,经常加班吗?你呢,不用吗?” “我偶尔也会,但是邢哥比我忙多了。”项海说着又把苹果放回到桌子上。 “那你们一般下了班都干什么?” 项海挠了挠头,“不加班的话,下了班吃过晚饭,我就看会儿书,邢哥一般就打打游戏什么的。” “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吗?”罗美华似乎发现了重点。 第248页 “没,没,没有!”项海赶紧摆手,“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挺近的,但是绝对没住在一起!” 罗美华笑着安慰他,“不用紧张,住在一起也没什么的。只要注意安全就好了。” “......” 项海使劲咂摸这话的滋味。 这已经是邢岳的妈妈第二次提及“安全”两个字。联系眼下的语境,自己昨天是不是理解错了? 想到这,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不是,现在长辈们都这么开放了么? 听到项海说喜欢看书,罗美华有了些兴趣,就问他,“你现在在看什么书呢?” “在看《犯罪学教科书》”,项海搓了搓脸回答。 “......哦。”罗美华又把身子靠回到床头。 “是邢哥推荐给我的,还有几本,都是他以前看过的。”说到这,项海有些小骄傲,“邢哥是学霸,可他不许我说。” 看他脸上挂着的笑,罗美华也勾起唇角,“嗯,邢岳上学的时候,成绩的确一直都很好。” 她虚望着病房的白墙,回忆着,“从小学到高中,我印象里他只有一次被叫了家长。” 项海眼睛一亮。对于邢岳的这种黑历史他很有兴趣。 “我记得是他刚上初中那年吧,我被老师叫去学校,因为班上的两个女孩儿被他弄哭了。”罗美华轻轻按了按额角,“开始我还以为是邢岳欺负女同学,结果到了学校才知道,是那两个女孩儿都喜欢他,又因为谁是他女朋友吵了起来。” 嗯?还有这种事儿??项海默默地记了下来。 “那天正赶上邢岳生日,她们就拿着礼物让邢岳选,还说选了谁的,谁就是他正牌的女朋友。”罗美华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那后来呢?”项海着急听结果。 “后来,邢岳就看着她们说,‘我没兴趣交女朋友,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吧。另外,你们成绩那么差,咋还有功夫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呢?我要是你们,都上火死了。” “......” 项海满脸黑线。没错,这口气,太邢岳了。 罗美华摇了摇头,“然后两个女孩儿就哭了,后来又惊动了老师,就把三个孩子的家长都叫到了学校。” “这事儿也不能怪邢哥啊。”项海皱起眉,“我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是不怪他,后来我也没说他什么。”罗美华笑了笑,看着项海,“不过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女朋友。” “哦。呵呵...”项海尴尬陪笑。 “那你呢?”罗美华忽然想逗逗他,“应该也有过这种误会吧?” 她觉得项海这孩子这么帅,懵懵懂懂的时候,一定也有女孩子喜欢过他。只是他应该不会拒绝得像邢岳那么直白吧。 “我?”这倒是把项海问住了。 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光。可想了半天,脑子里就像凝了一团雾,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丁点影像。 于是他摇了摇头,“我好像没有过这种情况。” 邢岳是他的初恋,这一点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在此之前,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无论男女。也从没有人对他表达过喜欢。 可让他感觉茫然的是,邢岳在刚上初中的年纪就明确地知道他不喜欢女孩,直到现在。 那么自己呢?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 对此他完全没有记忆。 总不会是遇到邢岳以后才有这个觉悟吧? 绝对不可能。 见他似乎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罗美华就向前欠着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没有也正常,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成长环境也不一样。不用太在意这个。只要现在你们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项海看着她,讷讷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忙了一天,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项海站起来,“那阿姨您也好好休息。” “明天我请了假,跟邢哥一起过来。”他搓了搓手,“您也别太紧张,要有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罗美华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临走,项海有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这才离开了病房。 出了医院的大门,项海深吸了口气,仰起头。 夜空晴朗,满天的繁星。 他又看了眼手机,邢岳依然没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谁还没点儿黑历史呢? 第九十八章 东江市西郊有一处叫“桃花源”的半土半洋的别墅区。远看是烂尾豪宅,走近了又像农家院。 原本这里是按照高档地产规划的,无奈才有了些雏形,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就草草收尾,并把大片的毛坯洋房按批发价,挥泪大甩卖了。 结果就是,每一栋房子都按业主的喜好和审美进行了二次开发。因为没有物业,空地也多,各家各户院子都特别大,还可以自行圈地扩张。最终形成了这片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根据秦鹏提供的信息,邢岳一路踪着贺雄辉的车,到了这片“桃花源”。 他把车子远远地停了,等到天黑透,才自己步行进来。 小心地绕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在最边缘的一座院子外面,发现了贺雄辉的汽车。 第249页 这院子非常宽敞,正中是一栋三层小楼,左右两边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四周被一人多高的院墙围着。贴着围墙是一溜的灌木,以及两棵很有些年头的大树。 此刻院内狗声鼎沸,还夹杂着贺雄辉的吆喝,似乎他正沉浸在与狗的欢乐互动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人说,“小老板,饭好了,进来吃饭吧。” 贺雄辉答应着,又劈里啪啦地在自己身上一通拍打,“操,整我一身的毛!” 刚才那人又说,“那谁,小光啊,你把它们几个都弄进去,然后叫小六过来,一起吃饭。” “哦。”一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就开始吆喝狗,“走,走走,快走,都进去!”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才彻底安静下来,既无人声,也无狗声。 由于这一户在小区的尽头,院子一侧只有大片的荒草,一棵大树,以及树下的一张石头桌。 这时候入夜已深,夜空中洒满了星星。 天上的星星闪一下,地上的虫子就叫一声。 邢岳倚着树根坐着,听着虫鸣,驱赶着疯狂的蚊子,给秦鹏发消息。 老秦,你找个大点的车,再带上两个人,沿着刚才你给我的路线,到桃花源这来。车先别开进来,离远点停着,等我消息。 收到。 退出和秦鹏的聊天窗口,邢岳这才看见项海的消息。 邢哥,我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你妈妈吃过晚饭了,状态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邢岳抬起头观察了一会儿,见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又低下头回消息。 辛苦你了。我在外面蹲点儿呢,说不好几点能回去。 项海很快回了过来。 蹲点儿还聊微信? 可以跟你聊十块钱的。 不聊了,太贵。 我给你钱,行不? 我才值十块钱? 操,你给我花十块钱嫌贵,花到你身上又嫌便宜了? 邢岳没忍住翘起嘴角,赶紧又抬头听了听,依然没什么动静。 项海那边同样是好一阵安静。邢岳猜测他也在笑。 轰走了盘桓在脖子周围的蚊子,他忽然灵机一动,把手机伸向身边的草丛,按住了“说话”按钮。十几秒钟后抬起手指,发出了一条语音消息。 这是虫鸣声么? No No No,这是独家音乐会,只送给你一个人。 项海又是好半天没动静。邢岳觉得他应该会开心吧。 发现自己偶尔还挺浪漫的,他不免暗搓搓有些得意。 又过了一会儿,项海才发来新消息,话风却骤然变得严肃。 邢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问呗。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女的没兴趣的? 邢岳一下子皱起眉。这是个啥问题? 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觉得不方便说就算了。 邢哥,我不该问的,你就当我没说吧。对不起。 邢岳又赶走了一波蚊子。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是你忽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懵。 这种东西,还能是怎么知道的?就,那么知道了呗。总不会是被人点拨的吧? 上学的时候他就对女生没兴趣,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个沉迷于学习的好学生。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甚至连女同学玩笑间碰了自己的胳膊都觉得不舒服。 都这样了,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自己明白的呗。算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邢岳觉得大概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不过,项海为啥会突然想讨论这种问题? 邢哥,那这种情况,都是天生的么? 邢岳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这人是怎么了? 什么叫这种情况?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这又不是病! 况且,不是天生的,难道还是后天培养的? 邢岳斟酌着要怎么回复他比较合适,才敲下两个字,就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 他赶紧把手机摁灭。 “老黄,我看那小子死不了了,明天晚上我就给他整走。搁在这也不安全。”是贺雄辉的声音。 “行,现在他也能挪动了。”说话的是先前招呼他吃饭的那个人,听起来上了些年纪。 “小老板,老板他到底啥时候能回来?” “快了,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唉,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老板一面。” “嗐,老黄,你说啥呢!以后咱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比我爸都硬实。” “唉呀,你可别这么说。” “行了,我走了。你就再多看他一天,明天我就叫人把他弄走。” “行,你放心吧。” “辉哥你这就要走了啊。”是那个叫小光的年轻人的声音。 “嗯。” “那你路上慢点儿。” “嗯,你跟小六把那货看好了啊。” “辉哥你就放心吧!” 贺雄辉没再跟他们继续寒暄。随着一阵越来越远的引擎声,他离开了。 老黄和小光一路聊着回了屋,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又等了一会儿,邢岳这才贴着围墙外的灌木,摸进了大门。 第250页 他早就观察好了,这院子四周没装监控。许是附近平常也没什么外人走动,院子的大门只是象征性地关着,并没有锁。 邢岳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星光下,三层小楼的一层和二层亮着灯。左边大一些的平房一溜的铁门都紧闭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狗的咕噜声,还有踩翻食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想必是犬舍。 右边的一间平房要小很多,也亮着灯,但里面静悄悄的。 邢岳小心地绕到犬舍后头。 那里竖着一排铁架子,很结实的样子。上面码了不少狗粮,还挂着一条一条铁链子和手腕粗的牵引绳,最底层压着一个工具箱。 邢岳琢磨了一会儿,从工具箱里拽出个一字改锥,掂了掂。然后又从兜里掏出手机。 屋里,老黄和小光正闲坐着看电视,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犬吠声。 小光赶忙跑到窗边往院里看,结果一个人影也没有。 “吵死了,这些破狗,又瞎叫唤。”他回到沙发上,懒洋洋朝旁边一歪。 狗越叫越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估计又是来野猫了。”老黄指使他,“你出去看一眼,要是没事儿就让它们消停消停。” 小光满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推开门,就朝犬舍走过去。 “哪来的猫啊。”他站在犬舍门口嘟囔着,接着又开始吆喝那些狗。 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大狗们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了零星的几声。 “真烦人。”小光又抱怨了一通,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听见像是手机的震动声,从犬舍拐角处传过来。 他立刻循着声音走过去,探头朝拐角里面看。 地上躺着一只手机,正“嗡嗡”地响着,屏幕在漆黑的角落显得格外亮。 “谁手机掉这了?”小光又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别人,就走向那亮光。 手机还在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小老板”三个字。 “切,是老黄的手机啊。”他撇了撇嘴,就准备弯下腰去捡。 手指还没碰到屏幕,他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跟着两边腮帮子就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别出声。”邢岳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改锥抵住了他的脖子。 小光惊恐地睁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想是喊人,却根本叫不出声。 不是忌惮脖子上的改锥,而是掐住他两腮的手就像钳子,让他的嘴大张着,也只能这么张着。 改锥紧紧压迫着颈动脉,“过去,拿一条铁链子,绕自己手腕上。” 小光听话地挪过去,从架子拽下一条铁链,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两道。 邢岳的目光微动,迅速朝铁架子瞥了一眼,“靠过去,贴着它站好。” 小光的后背就贴在铁架侧面,站得笔直。 邢岳扔了改锥,立刻攥住铁链的一头,捏住小光两腮的手也跟着松开。 小光本想趁这个空档喊上一嗓子,可大张的嘴一时间竟然还是合不拢。 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又被一根粗绳勒住了嘴,随后整个人就被捆在了铁架子上。 邢岳回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机。 老黄在屋里听见外面安静了,就等着小光回来。可等了一会儿,没见小光回来,狗却又忽然闹得更凶了。 “啧,这小孩儿,干啥都毛毛愣愣的。”老黄皱着眉搁下遥控器,从沙发里站起来,决定自己亲自出去看看。 才走出门口,就同样被一只冰凉的改锥抵在脖子上。 邢岳如法炮制,只是这次没捏住他的嘴。 “别出声,我可不想伤你。” 老黄显然被吓了一跳,身子顿时僵住,没敢发声。 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六十出头的年纪,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他自知就算对方没有武器,两个自己捆到一块儿也不够对方划拉的,就理智地选择配合。 “你,你要干啥?要钱?” “我问你,赵文宇是不是在这?” “谁?不,不认识。” 邢岳哼了一声,索性把改锥扔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他。不过要是你不老实,那个叫小光的可就悬了。” 老黄扬起脸,“你是赵郎的人?” “这你不用管。”邢岳推了他一把,“带我过去找他。” 老黄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他朝那间平房走了过去。 他边走边盘算,小六在里面守着,到时候他们二对一,总还有机会。 到了门口,邢岳示意他叫门。 “小六啊,开门。”老黄在门上敲了几下,又朝里面喊。 “来了。”门里传来一串脚步声。 听见门锁“喀”的一声,老黄就做好了准备。他豁出去了,决定在小六开门的一瞬间就抱住邢岳的腿,再大吼一声,让小六给这人迎头痛击。 可门才露了一道窄缝,邢岳一脚就踹了过去。 门被弹开,把站在门口的小六狠狠地撞飞,摔到地上。邢岳拎着老黄进来时,就看见他正紧捂着脑袋,两条腿在地上来回地蹬着。 老黄这才慢半拍地感到绝望,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小六,就被邢岳拽着胳膊,进了里边的一间卧室。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脑袋上蒙了只黑口袋,大概是听见的外面动静,他“呜呜”地哼哼着,有气无力地挣扎起来。 第251页 邢岳松开老黄,“去把他脑袋上蒙的东西摘了。” 老黄走到床边,摘掉那只黑口袋,露出一个年轻人伤痕累累的面孔,嘴还被堵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邢岳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那个人也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他见过赵文宇的照片,可以确定就是眼前这位。只是照片里的赵文宇衣冠楚楚,风光无限。而眼前的这人光着膀子,身上缠满了纱布,头发跟烂鸡窝似的,胳膊上还连着一只吊瓶。 “他是赵文宇?”保险起见,邢岳还是跟老黄确认了一下。 “嗯。”老黄点了点头,“那个,现在你能把小光放了吧?” 邢岳没理他,也没打算替赵文宇撕掉贴在嘴上的胶布。 他拨了个电话,“老秦,你立刻开车过来,顺着桃花源中间的那条路,一直走到头,赵文宇在这。”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你,不是赵郎的人?”老黄吃惊地看着他,“你是,警察?” 邢岳“嗯”了一声,也不担心他逃跑,就回到屋门口,把还躺在地上哼哼的小六拽起来,拖进卧室。 老黄叹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这人是警察,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小光也一定没啥危险。 很快,两束汽车灯光射进院子,秦鹏带着郑双河和张晓伟冲了进来。 “我操!”他们一股脑涌进屋,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感慨哪一个才好。 邢岳朝床上一指,“把赵文宇带回去,小心点儿,他伤得挺厉害。” 又指了指靠着墙哼哼的小六,“还有这个,是贺雄辉的小弟,外面铁架子上还有一个,都带回去。” “这老头儿呢?”张晓伟指着老黄。 “也带走。” “是。” 几个人先拔掉赵文宇胳膊上连着的输液管,又七手八脚地把他往车上抬。 “警察同志,我,我就是个兽医,给我们老板看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去警察局了吧。”老黄皱着脸,恳求着。 “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需要了解了解情况。”邢岳拒绝了他。 老黄就叹了口气,又搓着手,“那,那能不能让我把狗先安顿安顿,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邢岳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这时候赵文宇,小光,小六都被弄上了车。 邢岳就对秦鹏说,“你们先回去,把赵文宇送医院,看好了。剩下这个等会儿我带回去。” “行。”秦鹏点了点头,又叮嘱他,“那你小心点儿。” “嗯。你们赶紧走吧。” 关上车门,秦鹏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离开了这院子。 “走吧,去安顿你的狗。”邢岳回头看着老黄。 老黄也没再说别的,直奔狗舍。 看着他挨个门地进去,给里面的狗子添上粮,倒满水,又挨个在每一只狗头上摸了一通,邢岳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时间。 快十一点了。 终于,把狗子们都伺候满意了,老黄锁上最后一道门,又指了指那三层小楼,“我去把灯关上。” 邢岳冷着眼跟了过去。送佛送到西,二十分钟撸狗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最后的几分钟。 两个人先去关了二楼的灯,又下来把电视关了,再关掉一楼客厅的吊灯。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行了吧?”邢岳的耐心已经接近了极限。 “走吧。”老黄继续叹气,一步一晃地朝门口走去。 正要拉开门,忽然手腕被邢岳攥住。 他紧张地回过头,就见邢岳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老黄朝门口侧了侧耳朵,没听见有啥动静。 邢岳立刻把窗帘拉起来,扯着他贴在窗边。 很快,一阵汽车引擎声就传了进来。 邢岳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 “你们的人又回来了?”老黄这时候也听见了汽车声,压低了声音问。 邢岳摇头。这绝对不是秦鹏他们的那辆车。 “那是谁?”老黄顿时紧张起来,脑门冒了汗。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除了贺雄辉的人,除了警察,还能有谁? 两道雪亮的车灯射向窗口,邢岳往后闪了闪,把窗帘的缝隙又收窄了些。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中间,车里走下来三个人。 他们四下打量着,见中间的三层小楼黑着灯,只有旁边的一间平房里还有亮光,门也大开着。 “进去看看。”一个男人吩咐着。 另外两个人就朝那间平房跑了过去,很快又跑出来。 “涛哥,没人!你看这个!” 邢岳再次凑近了窗帘的缝隙。 汽车的灯柱里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半侧着身,看不清脸。 他接过另外一个人递来的一团衣服,还有一只剩了一半液体的吊瓶。 “涛哥,文宇少爷肯定就在这。” “狗日的让他们跑了!” 那个被叫做涛哥的人没说话,缓缓转过身,开始扫视着这间院子。 这时老黄猛地捏住邢岳的胳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雷涛!” 邢岳的目光瞬间向他扫过来,像闪着光的冷兵器。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老黄。 第252页 老黄咽了下口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是赵郎的爪牙,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雷涛。 就是杀害市局缉毒警的那个凶手。项海给他讲过。 邢岳又把脸转向窗口。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开始变得兴奋。 今晚,他要亲手把这个畜生摁死在这。 屋外,雷涛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扔在地上,从腰里摸出一把手|枪,命令两个手下。 “给我挨个屋地搜,看还有没有喘气儿的。” 第九十九章 狗是天生敏锐的动物,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便不顾一切地向主人预警。 屋外的犬吠声震天。 这叫声揪着老黄的心。他躬着身子,藏在邢岳下面,扒着窗帘的窄缝朝外面看。 院子里那三个人果然被狗叫声吵烦了。 雷涛指使一个小弟,“你去,把它们收拾了。” 那小弟手里捏着匕首,又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涛哥,我就这么一把小刀,也弄不过它们啊。” 从吼声和铁门的撞击声就能判断,里面关着的都是怪兽,随便拎出一只都比自己膀。 他欲言又止地盯着雷涛手里的枪。 “弄不过也得弄。”雷涛丝毫没可怜他。自己的枪带过来可不是收拾狗的。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邪邪地笑起来,“姓贺那老狗最喜欢这些畜生,你去把它们皮扒了,回头给老贺头儿披上。哈哈哈哈!” 隔着窗,老黄打了个哆嗦,心脏病差点犯了。 他侍弄了一辈子的狗,这些生命已经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更何况它们是老板千叮万嘱让他好好照顾的。 “你找死?”邢岳一把揪住准备往门口冲的小老头儿。 “不能让他们动那些狗啊!”老黄都快哭了。 “你出去保准比狗死得还惨信不?”邢岳压着火的同时还要控制住音量。 “那我也得去试试!”老黄比吃了秤砣还坚定。 “啧。” 邢岳又朝外面看了一眼,见那个小弟正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朝犬舍走过去。 他转回头,盯着老黄的眼睛,“你去三楼,找地方藏好。我对付他们。” “这...”老黄迟疑。一对三,对方还有枪,这个警察两手空空,就连刚才吓唬他的改锥都没了,拿啥对付? “这房子的电闸在哪?” “在,在厨房。”老黄朝黑暗里指了个方向,“警察同志...” “赶紧走!”邢岳没功夫跟他废话,推了他一把,就抓起身后桌上的一只杯子,“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就像嗅到血腥的野兽,屋外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甩了过来。 准备去收拾狗的那个小弟也趁机站住,看了眼房门,又去看雷涛。 雷涛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老黄提着心,一声不响地爬上了二楼,又继续朝三楼爬。 厨房的墙上有窗,星光透进来,荧荧地有些亮儿。 邢岳迅速朝那微光跑过去,还顺手抄起了沙发上的电视遥控器。 “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 三个人堵在门口,汽车大灯的光柱也应声涌进来,把鬼一样的三条影子拉得老长。 雷涛四下看了看,就一摆手,“把灯打开,搜。” 一个小弟就开始在墙上摸索灯的开关。 就在这时,在黑暗里沉默的电视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刚好赶上个战争题材电视剧正进入高|潮,乒乒乓乓的枪声不断。 雷涛的枪管发烫,电视屏幕上多了个小洞,并以它为中心开始四分五裂。跟着就灭了。 “开灯!”雷涛狠狠咬着牙。刚刚自己被耍了,慌乱中竟然还开了一枪,这让他无比恼怒。 一个小弟终于摸到了开关,来回按了半天,“涛哥,停电了!” 雷涛恨不能过去踹那个猪头一脚。几秒钟前电视还亮了,现在就停电了?摆明是被人拉了电闸。 他观察了一下,就注意到了远处微亮的厨房。 “强子。”他叫过刚才被差遣去收拾狗的那个小弟,朝厨房那边扬了扬下巴。 强子会意,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厨房的门本来就大开着,他跨进门,警惕地猫着腰。 雷涛等在原地,恍惚间好像听见厨房里有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强子?” 没有回应。 “妈的!”雷涛彻底被激怒了。 他叫过来另一个小弟,小声吩咐着。 话说完,那小弟猛地抬头,瞪大了眼,捏着嗓子说,“涛哥,强子还在里头呢!” “让你去就去!”雷涛的眼里闪着瘆人的寒光。 那小弟缩了缩脖子,转身朝汽车跑了过去。刚才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涛哥比笼子里那些烈犬还可怕。 雷涛摸不准厨房里有几个人,就贴着客厅的墙慢慢靠近,同时朝里面喊,“我说,朋友。” 等了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人回应,“啥事儿,畜生?” 雷涛的脸色变得难看,不过他还是忍了,“你是贺雄辉小弟吧。咱俩没仇没怨的,我也不难为你。把赵文宇交出来,我就让你走,怎么样?” 里面人哈哈笑了两声,“我是贺雄辉他爹,也就是你爷爷。” “操!你他妈到底是谁!”雷涛的火再也压不住了。 第253页 那个声音大声回答,“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听清了么,孙子?” 雷涛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可马上他就笑了起来,笑得很放肆,还兴奋地拍着巴掌。 “警察啊,那太好了!” 他笑着,慢悠悠摸出一支烟点着,火光也没能消融他眼底的寒意。 他玩味地看着那跳跃的火苗,“你不知道,我这人最喜欢玩儿警察了。”说完朝那火苗吹了吹。 邢岳此时正坐在厨房的一个角落,倚着墙,脚边躺着那个叫强子的小弟。 他听见外面雷涛在笑,“操,跟非洲土狼叫唤似的,真他妈难听。” 他本来打算把雷涛引进来,可那孙子没上当。正琢磨着别的法子,忽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他立刻贴着墙挪到了窗台下。 门外雷涛还在继续跟他说话,“警察同志,就你一个人?可真是孤胆英雄啊。看来他们老贺家跟警察走得还真近,狼哥一点儿没冤枉他们。” 脚步声停下,与他一墙之隔的那个人轻轻推开了他头顶的窗。 “哎,那个贺雄辉不会真的认你当爹了吧?” 邢岳哼了一声,原来雷涛一直在试图分散他的注意。 他仰起脸,紧盯住那个窗口。 忽然,窗外一亮,跟着一个火球就飞了进来,“啪”的一声砸碎在厨房门口的地上,火苗就乘着四散流淌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 很快,第二个火球也飞了进来,砸在了同一个地方。 外面的雷涛不再说话,开始欣赏这幅逐渐成型的炽烈画面。 多么熟悉的场景。 他自己都觉得神奇,看来这就是警察的宿命。 地上的火苗在迅速靠近,邢岳把腿收回来。见强子的脚就要被燎了,又把他往墙角拽了拽。 外面的人又把胳膊悄悄伸了进来,打算把窗户关死。 邢岳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顺势站了起来。 那人吓得“啊”了一声,就拼命挣着朝后躲。 邢岳一手揪住他的衣领,跟拎鸡一样,把人从窗口拖进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地上的火苗迅速爬上了他的身体。 他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开始在地上打滚。 邢岳从地上拎起强子,扒下他的上衣,把人从窗口扔了出去。 地上那人还在拼命地挣扎。越是挣扎就越是引火上身。 邢岳瞅准时机,把强子的上衣盖到他身上,这才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出火海,也从窗口扔了出去。 这时候,厨房里的东西也开始燃烧,释放出滚滚浓烟。 邢岳屏住呼吸,跳出了窗。 外面,强子还直挺挺躺在地上,另一个小弟身上的火已经差不多灭了,正趴在一边哀嚎。 见他们俩都死不了,邢岳就朝前院绕过去。 他必须尽快把雷涛控制住,不然这房子就危险了,老黄可还在三楼藏着呢。 等他回到前院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院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桃花源的老老小小被连续不断的狗叫声惊醒,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纷纷赶来看热闹。结果发现这家的房子竟然着火了。 “我的妈呀,这房子里有没有人啊?老黄在不在里头啊?” “赶紧打119!” “已经打了!” “那车是谁的啊?还亮着灯呢,咋还堵到人门口了?” “谁家有灭火器啊?” “唉,这房子要够呛了!”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基本上都是干着急。 邢岳紧张起来。雷涛手上有枪,现场这么多群众,真把他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他已经摸到了那辆汽车跟前,见后门和后备箱盖都敞着,地上还扔着一截塑料管。 估计雷涛那小弟就是从汽车油箱里抽了汽油,做的两颗□□。 浓烟开始从房子正门向外翻滚。 邢岳听见雷涛在里面叫骂了两声,就开始往外跑。 于是他立刻钻进了汽车的后排,把车门轻轻关上。 这边刚关好车门,雷涛就跑出来了。 浓烟呛得他直咳嗽,等揉了揉眼睛,就看见院子里一堆的人,也把他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攥紧了枪,可想了想,又悄悄收起来。 “有人跑出来了!” “这人是谁啊?好像不是老黄啊!” “哎,哎,你是这家人吗?你没事吧?” “屋里还有别人吗?” 雷涛一声不响,低头钻进了汽车。 引擎声响起,汽车轰鸣着,疯狂地朝院外倒过去。 围观的人尖叫着躲开。 汽车倒出了院子,车尾一甩,后备箱的盖子竟然“嘭”的一声自己合了起来。 雷涛立刻紧张地回头去看。 邢岳这时正挤在后排的座位下面,屏住了呼吸。 没见有什么问题,雷涛这才一脚油门,沿着来时的路,把车子朝小区外面开。 尽管车速很快,邢岳还是能听见有人的说话声从窗外掠过。 几分钟后,车子拐了个弯。 邢岳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桃花源,回到主路。他的车就停在这条路上。 这是一条新修的路,路面很宽,车流不算密集。而且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应该没有多少车了。 第254页 正是好机会。 他小心地翻转身子,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朝车窗外瞄了一眼,然后猛地窜起来,勒住了雷涛的脖子。 这下着实把雷涛吓了一跳。他双手离开方向盘,一手去拽邢岳的胳膊,另一只手就去摸枪。 “不许动!”邢岳警告他。 见他的手摸向腰间,邢岳赶紧也腾出一只手去抢那只枪。 车子失去了控制,在两个人的争抢下蛇形狂飙。 这时,汽车的灯光一晃,邢岳的余光瞥见对面有个人,正骑着自行车逆行过来。 眼见着车头就奔那人撞了过去。 那人也看见了这辆疯狂的汽车,吓得车把来回乱拐。 邢岳只好松开夺枪的手,狠狠转了一把方向盘。 趁着这个空隙,雷涛掏出了手|枪。 邢岳干脆把方向盘打死。 汽车像蒙住眼的疯牛,开始高速原地打转。车轮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很快就冒出黑烟。 由于惯性,车里的两个人都被甩到一边。雷涛的枪也脱手掉在地上。 见雷涛挣扎着想去捡枪,邢岳就把手一松,方向盘迅速回转。 汽车又朝反方向转了过去。 两个人再次被甩到了另一边。 趁雷涛的身子还歪着,邢岳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汽车的喇叭长鸣,邢岳从后排跳到副驾驶。 他一手攥住方向盘,就准备去捡地上的枪,却被对面雪亮的车灯晃了眼。 这时候他才发现,经过刚才的一阵乱转,这车已经开进了对面的车道,此刻正在疯狂地逆行。 对向的汽车拼命闪灯、按喇叭,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并甩下一长串咒骂声。 利用这个空档,雷涛一胳膊肘砸在邢岳眼眶上,又低头去捡枪。 邢岳的眼前金星乱跳,赶紧摸了摸,眼珠还在。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方向盘了,眼瞅着雷涛已经把枪抓在手里,他一手攥住雷涛拿着枪的手腕,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车门上。 “我操|你|妈的死警察,我今天非弄死你!”被逼入绝境,雷涛也急了。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个警察活着离开。 他被邢岳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还是拼命拿两只手攥着枪,一点点朝邢岳的头压过去。 “呯”的一声,子弹出膛,火药味弥漫开来。 两个人同时静止了下来。 不过一秒钟,邢岳就溺水了一般,深吸了口气,心脏剧烈地跳动。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雷涛也瞬间清醒,刚才的一枪打空了,这警察还活着! 眼下的这个位置再往前几百米就是一个交叉路口,横向交汇的那条路串起了几片大型小区,和许许多多的饭馆。因此时常有交警在这个路口附近设卡,查酒驾。 不远处就停着一辆警车,还有一辆警用摩托,红红蓝蓝的警灯闪个不停。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被拦下来,交警朝司机敬了个礼,正准备递上酒精检测仪,就看见对面一辆车逆行着,七扭八拐地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 太猖狂了,这是喝了多少啊?! 两个交警也顾不上那辆白色的轿车,直接来到路中间,朝着醉醺醺而来的黑色轿车招手,示意它靠边停下。 可那辆车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反倒扭得更厉害了。 眼见就冲到自己面前了,两个交警这才分头闪开。 其中的一个慢了半步,被车尾刮倒,翻滚到路边。 黑色轿车继续斜冲,跟着就是一声巨响,和停在路边的警车顶在了一起。 警车被横着挤出去好几米,最终卡在路边的隔离带上。 暴躁的黑色轿车这才停了下来。 枪声刚刚响过,邢岳几乎要把枪夺了下来,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同时车身猛地一震,他整个人就被甩到了前挡风玻璃上。 雷涛比他更惨,脑袋撞上玻璃,一脸的血。 不过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马上打开车门,踉跄地跑下车。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过魔幻,那个白色小轿车的司机都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拎着枪,晃悠悠朝自己走过来,竟然意识不到应该发动汽车。 这时候邢岳也从车里爬了出来。他的肩膀和后背撞上了玻璃,至于有没有流血他不知道,反正没感觉到疼。 一下车,他就看见了那个被撞倒的交警,正躺在路边,另一个交警正要扶起他。 而雷涛已经拉开了那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门,把呆若木鸡的车主揪下来,甩到一边,自己坐了进去。 再想赶过去上车已经来不及了。 邢岳一边朝那两个交警跑,一边喊,“你们没事吧!” 那个没受伤的交警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警惕地站了起来。 “我是振华分局的。”邢岳赶紧自我介绍,同时掏出证件。 那个交警这才放下戒备,“怎么回事?” 邢岳来不及解释,匆匆看了一眼地上的交警,受了点皮外伤,看样子问题不大。 这时,那辆白色小轿车已经载着雷涛跑了。 “那人手上有枪,我去追,你们赶紧叫支援。” 邢岳扔下这一句,就跑向停在路边的警用摩托。 警车被撞瘪了,卡在隔离带和黑色轿车中间,只能用摩托追了。 第255页 邢岳跨上警车,拉响了警笛,直接把油门拧到底。 这时的那辆白色轿车只剩了两颗红点,在远处飘忽不定。 邢岳狠狠咬住嘴唇,连续换挡,把速度拉到了极限。 风声和警笛声在耳边呼啸,他眯起眼,不断地把挡在前面的车甩到身后。 红色尾灯越来越亮,渐渐的,连车牌也能看清了。 要想办法让雷涛停下。 邢岳快速扫了眼路边的指示牌,前面3公里处有岔路。 他从左侧一点点靠近,最后几乎贴到了汽车的后车门。 雷涛的枪口从车窗里伸出来,并没有开枪。 邢岳退下去,很快又追了上来。 就这样反复几次,白色轿车一点点被挤进了最右侧车道。到了匝道入口,就一头扎了下去。 邢岳紧紧跟在后头。 接下来的路越走越窄。白色轿车连续闯了几个红灯,最后竟然跑进了一条断头路。 “前方施工”的牌子被车灯照得直晃眼,路的尽头堆着高高的碎石堆,还有一辆铲车和压路机。 “妈的!”雷涛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想把车倒回去,邢岳的摩托已经把他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索性也不跑了,拎着枪跳下车,回手就朝邢岳开了两枪。 邢岳赶紧朝摩托后面一躲,没打着。 雷涛趁机跨过路基,跑下这条断头路。 路边不远处是个工地,两栋一模一样的高层写字楼已经颇具雏形,外面围的绿网已经撤了,只是外观还没有装点,灰突突地矗立着。 邢岳追着雷涛跑进了工地。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近了,雷涛就再次回头开枪。 枪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雷涛跑一阵就开一枪,直到子弹用完。 他把空枪砸向邢岳,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滚!!!” 邢岳知道,他害怕了。 原来你也会怕啊! 怕我吗? 怕我这个警察,还是怕我这个人? 雷涛被紧追着,愈发慌不择路。见空就钻,见坡就上。 等他觉得呼吸困难,心脏都快要爆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写字楼的中间。 邢岳依然在身后。 他跑不动了,但又不能停,只能拼命喘着粗气,继续向上爬。 邢岳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也很累,但他撑得住。他要看着雷涛一点点走入绝境。 终于,他爬到了楼顶。 这里的风很大,在盛夏天依然让人感觉冷。 雷涛跪在地上,拼命喘气,又拼命咳嗽。咳着咳着,又开始干呕。 他还想继续跑,但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邢岳也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又是这样一个午夜,又是在漆黑的楼顶。 这里很高,应该有三十层。跳下去,足够把人摔得粉碎。 邢岳在靠近,雷涛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往前爬。 这时,邢岳的耳边又回响起邢逸清的声音,“不怕,也不能怕。” 我当然不怕! 邢岳看着在眼前无力地挣扎的雷涛,怕的是他。 “爸,你害不害怕?抓坏人的时候。” 邢逸清摇了摇头,“不怕,也不能怕。” 邢岳的目光越过雷涛,投向楼顶尽头的黑暗。 爸,你害不害怕?当年站在生死边缘的时候。 告诉我,你怕过吗? 第一百章 邢岳没想到当他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江渊。 当江渊气喘吁吁地跑上楼顶,就看见远处地上黑乎乎地躺着两个人。 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厉害了,赶紧朝那两人跑过去。 到了跟前,发现其中的一个还喘着气,但毫无知觉,像是昏死了过去。身上还压了一块大石板。 另一个就是邢岳。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偏过头看了看,又把眼闭上。 他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下,“你没事吧?” “没事。”邢岳没再睁眼。他很累,连撑开眼皮都觉得疲惫。 “那起来吧。”江渊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干啥?”邢岳闭着眼,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起来,别躺这。” 邢岳躺的地方距离楼顶边缘也就两米的距离,这让江渊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想看见邢岳在这样的地方停留,尤其是在夜里。 “怕什么,我不恐高。” “我恐高,行不行?” 邢岳这才掀起眼皮,斜瞥过来。他觉得江渊今天的话有点多,不符合他日常的人设。 这时候伴随着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一堆人乌泱泱地涌了上来,人人都张着嘴喘粗气。 为首的是周勋。他急慌慌朝这边跑,跑到跟前又不说话,就是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 秦鹏就跟在他身后,一眼就看见了邢岳。 “邢队!”他跑过来,“你咋样?没事吧!受没受伤?” 这时候邢岳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躺着了,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事。” 跑上来的警察带着几只强光手电,雪亮的灯柱来回地扫。扫过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雷涛,也扫在邢岳身上。 “邢队,你的脸?还有脖子...”借着手电的光,秦鹏一把拽住邢岳,“过这边来,让我看看!” 第256页 邢岳这时候也没力气挣吧,就由着他拽着自己,离开了那个危险的边缘。 “邢队,你,你眼眶子青了。” 秦鹏盯着邢岳的脸看,感觉有点心疼。他还从没见过邢岳如此狼狈。 一边眼眶乌青乌青的,嘴角也破了,连带着半边下巴也变了颜色。 更要命的是,脖子上的一道擦痕,“这,这是,枪伤!”他拿过手电照着,使劲凑近了看。 “啧,没啥大不了的,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手电的光刺得人头疼,邢岳推开秦鹏的手,“那个,赵文宇咋样了?” “已经送医院了,放心吧,咱们的人看着呢。”秦鹏还是盯着他的脖子,懊悔地说,“唉,早知道我们就该晚走一会儿!” “嗐,这谁能想到啊。”邢岳拿手指碰了碰脖子上那道伤,火辣辣的,还挺疼,“我还得感谢那个老黄头磨磨蹭蹭地安顿那些狗呢,要不然也碰不上雷涛。” “哎对了,那房子咋样了,还有老黄...”正说着,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掀他的衣服。 “我操?”他猛地转过身,把站在身后的周勋也吓了一跳。 “你什么毛病?”他瞪着周勋,没想到这人竟然有这种恶趣味。 周勋的手还悬在半空,指着他,“邢岳,你后背那衣服都透了,赶紧脱下来看看吧。” “不用。”邢岳回手按住自己的衣服。 “我天哪,邢队,你这衣服都湿透了,赶紧脱了看看!”这时候秦鹏成了他背后的男人,也要去掀他的衣服。 邢岳有些急了,摁着衣服走到一边,摆脱这俩人的围攻。 “操,你不疼啊!”周勋还想劝劝,他看着都觉得疼。 “不疼!”本来真的不觉得疼,被周勋这么一提醒,反倒有了点儿感觉。 “邢队,还是脱了检查一下吧。”秦鹏也劝。 邢岳怒了,“脱什么脱?这么多人!” “怕啥啊?这不都是老爷们儿吗?”周勋对他这种略显矫情的矜持表示不理解。不就脱个上衣么,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脱裤子。 “不用。”邢岳皱着眉,“我累了,我要回家。” 又要回家?周勋咂着嘴。他发现最近邢岳好像变得特别恋家,动不动就说要回家,他都听过好几回了。 “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时候江渊走过来,“我看好像伤得挺严重的。” 借着手电的光他才发现,刚刚邢岳趟过的地方,蹭了一道道血痕。 “不用,我自己有数。”邢岳不想再跟他们争辩这些,只想赶紧回家。 不过说到医院他忽然想起来,天亮以后罗美华就要做手术了,就对秦鹏说,“对了,老秦,你明天帮我跟徐局请个假,我家里有点事。” “行。”秦鹏答应下来。 “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么?”江渊问。 “没什么。”邢岳瞅了他一眼。 这个江渊还挺自来熟?没记错的话,自己跟他也就是有过两次不怎么愉快的见面经历,连同事也算不上的那种稀松平常的关系。 邢岳转身就走,才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那什么,你们谁捎我一段,我车还在桃花源那边停着呢。” 说这话时,他看着秦鹏,却又被江渊抢了话头,“我送你吧。” 说完也不容邢岳拒绝,就朝楼梯口走去,边走边冲周勋说,“把雷涛直接押市局去,明天上班你过来找我,咱们开个会。” “是。”周勋答应了一声,就招呼人去把雷涛弄走。 邢岳只好跟着走了。 下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楼梯,等终于回到地面,邢岳的腿都哆嗦了。他真怀疑自己先前是怎么一口气爬上去的。 “还行吗?”江渊停下来看着他。 “行。”邢岳跟他保持着距离,走在后面。 回到之前的那条断头路,那里早已停满了警车。邢岳还看见了那辆白色小轿车的主人。被他征用的那辆警用摩托也被骑走了。 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 发现邢岳坐得笔直,有意跟座椅靠背保持着距离,江渊就说,“你靠着歇会儿吧,没关系的。” “没事。”邢岳把脸转向窗外。 江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脖子的伤口上,“邢岳,我替我那兄弟,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客气。”邢岳依然看着窗外。 这人江渊跟周勋一个样,都那么客气,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自己的兄弟,就得自己护着。”他吸了吸鼻子。 大家都是警察,不在一个单位,难道就不是兄弟了? 江渊的目光猛地一颤,狠狠地握紧了方向盘。 这句话他太熟了,是当年邢逸清在市局做局长时亲口说的,他的师父也是这么教他的。 终于把车子开回了家。 下了车,邢岳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自己家里亮着灯。 嗯?是走的时候忘了关么? 爬上楼,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项海的鞋子摆在门口。 “小海?”他叫了一声,轻轻带上门。 屋里没有动静。 他换上拖鞋,来到客厅,就看见项海正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手机。 这是在等着自己回来吧。邢岳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第257页 “小海,小海?”他过去,轻轻晃了晃项海的胳膊。 项海“嗯”了一声,半睁开眼,顺着声音转过头,目光迷离地看着他。 几秒钟后,项海“噌”地坐起来,手机也扔了,“邢哥,你,你这是咋整的?”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把客厅的灯点着,捧着邢岳的脸看,“你被人给揍了?” 啧,这叫什么话。 邢岳把他的手掰开,“开玩笑呢,我能被人揍么?这叫搏斗,懂?” 项海的目光马上又落在他肩膀上,浅灰色的T恤洇着一片血迹,格外地扎眼,“你转过来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就去扳邢岳的身子,同时又要掀他的衣服。 “哎哎,别,别闹。”邢岳怕他着急,就想先把他支走,“那个,我这也没有药水什么的,我记得你那还有...” 话还没说完,项海就跑了出去。 听见门“嘭”的一声关上,邢岳叹了口气,赶紧跑到镜子跟前先自己鉴赏鉴赏。 “操!”这他妈雷涛,也太缺德了。 打人不打脸,现在自己半边脸跟熊猫似的,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总不能逢人就解释,自己是搏斗,不是单纯地被揍。 实在太没有面子了。 他跑去洗手间,忍着疼,把脸洗了好几遍。擦干了水珠,眼眶和嘴角还是乌青一片。 “妈的。”他愤愤地扔下毛巾,又看见了脖子上的那道伤。 虽然只是一道擦伤,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枪伤。 于是他翻出两片创可贴,盖了上去。 这时候他才有些后怕。要是当时雷涛的枪口再歪上那么一丁点,自己现在怕是已经凉了。 果真那样,自己会被追认为烈士么?队上的人应该会难过吧。老妈会难过么?会哭么?项海呢?他会哭么? 想到项海可能会哭,他自己都快哭了。 有病吧! 他赶紧掐灭了这个念头,又把上衣脱了,扔到一边。 啧啧,惨,真是惨。难怪在楼顶那帮人都嚷嚷着让他脱衣服。 邢岳背朝着镜子,使劲回过头欣赏着。 这是撞车的时候弄的。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伤口,但是细细碎碎的口子连成了片,密如蛛网,从肩膀处开始,蔓延了大半个后背。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亏得是撞到背上。要是正面刚,自己怕是轻则毁容,重则送命。 这么一想,还挺幸运的。算是又捡回一条命。 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 项海才一进门,就看见邢岳正光着膀子站在镜子跟前,身后的镜子里映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对视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会儿,邢岳才在胳膊上抓了抓,“你速度还挺快。” 项海换了鞋,拎着东西进来,“过来,我帮你擦擦。” “嗯。”邢岳也没拒绝,到餐桌边拉过一张椅子,反着跨坐上去,趴在椅背上。 项海先去洗手间弄了条湿毛巾,一点点把血迹清理干净。然后才用棉球蘸着药水,轻轻抹在伤口上。 “嘶。”邢岳抽了口凉气,“疼。” “我轻轻的。”项海说着,在伤口上吹了吹,更加小心起来。 “这样呢?还疼么?” “好一点。还是有点疼。” 说实话,疼呢,是有那么一点点,但远没有到疼得叫唤的程度。 不过邢岳也说不好自己这时候是咋想的,就是想喊疼,还就是想让项海听见。 “到底怎么弄的?”项海一边蘸着药水一边问。 “撞前挡风玻璃上了。”邢岳趴在椅背上回答。 项海没说话,继续小心地擦着。 昨天一整夜,他几乎都要疯了。 自打发了那条消息,问了那样一个奇怪的问题,邢岳就失去了音信。 他猜测邢岳应该是有任务,顾不上回信。却又总是忍不住地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让他不高兴了。 自己为什么要问他那种奇怪的问题? 他提着心,恨不能隔一分钟就看一眼手机,一直到后半夜。 他不能发消息问,更不能打电话,只能这样等待着。 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干脆跑到邢岳家来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竟然睡着了。直到刚才被邢岳叫醒。 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生自己的气。或许是顾不上生气吧。这一整夜,一身的伤,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小海,你知道今天我把谁逮了么?”邢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雷涛。”邢岳有些得意。 “这么快!”项海很吃惊。这个人他刚刚给邢岳提过,就被抓住了。 “我厉害不?”邢岳更得意了。 “太厉害了!”项海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哎,疼啊,轻点儿。” “对不起。” “对了,那个赵文宇也找到了,人还活着呢。” “也是你昨天找到的?” 邢岳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 “邢哥,”项海停下抹药水的手,措着辞。他很想说“你可真是我的骄傲”,可又觉得这话由自己说不合适。 “嗯?”邢岳回过头看他。 “你真是我的偶像。”他在邢岳青紫的嘴角上轻轻蹭了蹭。 第258页 邢岳很开心,不过还是纠正了他,“我不是你偶像,我是你对象。” 项海这才也跟着笑了起来。 终于等到药水抹完,邢岳已经有些困了,可他还不想睡。 见项海把用过的棉球,纸巾收拾干净,他又哼哼起来,“小海啊,我疼。” “那怎么办?”项海果然又紧张了,“要不咱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邢岳从椅子里站起来,转过身,又坐下,正面朝着项海,“你过来,安慰我一下吧。” “怎么安慰?”项海站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的熊猫脸,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他赤|裸的上身。 邢岳的身材很好,不是他自吹自擂的那种好,是实实在在的好。好得让他脸红心跳。 “过来。”邢岳伸手把他拉过来,“站那么远干啥。” 项海像木偶一样被扯过来,站在他对面。 邢岳仰起脸看他,哼哼着,“小海,我疼,疼死了。” 项海垂着眼,在他乌青的眼眶上摸了摸,就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还疼么?” “疼。”邢岳一边说,一边拉着他,“你站着太高了,坐我腿上。” 项海只好跨坐到他腿上。 看着邢岳一黑一白的阴阳眼,眼角都带着笑意,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疼。至少不像他嚷嚷得那么厉害。 可邢岳已经打算要装到底了。 他闭着眼,在项海的耳边轻轻磨蹭着,“小海,你多安慰我一下吧。” 说着,就揽住项海的腰,凑到他唇边,吻了下去。 于是项海就给了他许多许多的安慰。然而邢岳被安慰到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安分。 他的呼吸急促,吻得也愈发热烈,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撩开项海衣服的下摆。 手掌摩挲着光洁的皮肤,邢岳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就朝椅背靠过去。 项海担心碰到他背上的伤,只好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撑住椅背。 可邢岳却不体量他的良苦用心,两只手在衣服里摸个不停,最后干脆卡住他的腰,用力地朝下按去。 听见邢岳焦灼地“嗯”了一声,项海忽然清醒。 他不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邢,邢哥,邢哥!”他紧张地呼吸着,强行和邢岳分开。 这声音把邢岳从沉迷中唤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项海正不安地看着自己,手掌下的脊背也紧张地绷紧着,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忘形了。 “对,对不起,小海。”邢岳赶紧把手抽出来,又把项海的衣服拽了拽,“我真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不用,邢哥,别这么说...”项海低下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懊恼。 邢岳没做错什么吧,为什么总是要因为这种事跟自己道歉。这在别的情侣之间,应该是很平常的吧! 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明明是自己不好,为什么道歉的是邢岳? 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沉默了少许,他忽然深吸了口气,扬手把自己身上的T恤脱了,扔到一边,重新捧起邢岳的脸,主动凑过去,吻着他,“邢哥,我可以的,咱们再试试。” “哎,小海,小海!”这下倒把邢岳吓到了,急忙把他推开,“你这是干啥啊。” “你别乱想,我,我就是今天抓了雷涛,有点兴奋过头了。”他摸着项海的头发,“是我不对。你千万别乱想。” “咱俩才认识多久啊,还没到那一步呢。今天是我过火了,我应该跟你道歉。” “快把衣服穿上。” “邢哥!”项海紧紧搂住邢岳的脖子,把脸藏到他身后,“对不起,对不起。” 他被痛苦,懊恼,愤怒,自责和迷惘吞没了,却不知该怎样摆脱。 谁能帮帮我么? 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 “行了行了,你就别勾搭我了。”邢岳在他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又抚摸着他的后背,“以后咱俩谁也不许说对不起这仨字。” 这时,他的手指碰到了项海背上的那道伤口,“对了小海,你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么?” 项海闷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从来不说梦话。” “那你...会做噩梦么?” 项海这才撑起身子,看着他,“谁都会做噩梦吧。你不会么?” “我偶尔也会。”邢岳也看着他,“我会梦见在黑咕隆咚的晚上,我爸站在楼顶,想要往下跳。我在后面拼命喊他,可他根本听不见。” 项海抿起嘴唇,在他胳膊上搓了搓。 “那你呢?你的噩梦是啥内容?” “我啊...”项海撇开目光,“内容挺多的。” 如果说邢岳的噩梦是一场电影,总还有散场的时侯。那么他的噩梦就是一部连续剧,一集完了就是下一集。 “小海,”邢岳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要不,你搬来跟我一块儿住吧。” “什么?”项海转过头,张大了眼。 “不是,不是睡一张床,就是住在一起。”邢岳赶紧解释,“我这刚好也空着一间屋子,如果你愿意,可以搬过来一起住。” 项海抓了抓头发,还是觉得过于突然。 “还能省钱呢。”邢岳找理由说服他,“你不是财迷么。” “那你打算收我多少钱?” 第259页 “你看着给呗。”感觉他像是动心了,邢岳的眼睛弯起来,“要是你能偶尔给我做点好吃的,不给钱也行。” 项海倒是很郑重,“让我考虑考虑。” “那你可抓紧啊。”邢岳把两腿颠了颠,“你不来,还一堆人等着呢。” “谁啊?” “就,想跟我同居的人呗。”邢岳笑着,又把腿颠了两下。 刚才俩人互动得有些激烈,再加上出了点儿汗,邢岳贴在脖子上的两张创可贴先是卷了边儿,然后就被颠了下来。 项海一眼就瞧见了创可贴下的伤口。 “邢哥,这是,枪伤??” “我操。”邢岳这才注意到掉在身上的创可贴,赶紧捡起来,想黏回去。 项海一把抢过来,扔到地上,“这是枪伤!” 他简直不敢相信。擦着脖子飞过的子弹,邢岳曾经离死亡有多近? 他竟然差一点就失去了他。 “邢哥,这可是,枪伤...” 原来死神的到来就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一毫米的距离。 跟生命相比,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嗐,我这不好好的么。”邢岳把他从自己腿上赶下去,又把衣服捡起来,给他套上。 “睡觉吧,我困了。明天还得去医院呢。”他说着走进卧室,也给自己找了件T恤套上。 “邢哥,我想好了。”项海看着他的背影,“我愿意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真的?”邢岳眼睛亮了,赶紧折回来。 “嗯,”项海点头,“只要你别收我房租,我就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太好了!”邢岳开心死了,在项海脑门上狠狠亲了一下,“那就让你先试睡一晚吧。” “那间屋里还没有床,你就在我床上试睡吧。” 项海看着他,“要是不满意,能反悔么?” 邢岳瞪起阴阳眼,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当然不能了。” 于是简单洗了洗,邢岳就趴到了床上,项海躺在他旁边。 “邢哥,你的床比我的宽。”摸着黑,项海体会着试睡的感觉。 “嗯。”邢岳才挨着枕头就有些迷糊了,胡乱应和着,“这样就不怕被你挤了。” “我挤你了?”项海朝里面挪了挪。 “嗯。” “邢哥,你还疼不疼?” “疼...” “你累不累?” “...累。” 项海侧过脸,看着他的后脑勺,“邢哥,你想过不当警察么?” “......嗯?”邢岳把脑袋转过来,朝着项海,“你不想当警察了?” “不是。”项海看着他,往跟前凑了凑,“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个,问问你。” “哦,没想过。”邢岳又闭上眼,“你想过么?” “我也没有。”项海忍不住用手指刮了刮他的眼睫毛。 “我不当警察...还能干嘛?”邢岳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你呢,不当警察,去干嘛?” “我也不知道。”项海干脆侧过身子,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我也没想过呢。”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只是今天看到邢岳脖子上的枪伤,莫名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他忽然想去买两份保险,一份留给老所长和刘阿姨,一份留给邢岳。 又想着,或许应该买个房子。 “邢哥,我觉得咱们应该攒点儿钱。” “我已经攒了一些了,你呢?” “邢哥?” 耳边只剩了邢岳均匀的呼吸声。 项海叹了口气,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翻过身躺平。 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百零一章 今天是夏至,夜短昼长。 当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窗外早已经大亮。 项海摁掉闹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感觉好像才阖上眼手机就响了。 他打了个哈欠,歪过头,见邢岳还一动不动地趴着,紧贴着床边。而自己正摊开四肢,名正言顺地躺在床中央,一条腿还搭在邢岳的腿上。 “......”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是真的。 难怪邢岳说被挤了。 可是,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也没这毛病啊,也不会说梦话。 应该不说梦话吧...他有些动摇了。 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从邢岳的腿上跨过去,下了床,拿着自己的衣服出去,回身把卧室的门带上。 洗漱完毕,他下楼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卧室的门依然关着。 时候不早了,他准备去把邢岳叫醒。 经过了一晚的沉淀,邢岳脸上的肿消了,可青紫的颜色倒好像更深了。 唉。 看着邢岳的脸,项海叹了口气,然后默默拿出手机。 这种难得一见的高光时刻,怎么能不记录下来呢? 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项海收起手机,把邢岳叫醒。 手术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半。吃过早饭,两个人早早地到了医院。 罗美华看上去挺平静,已经做完了手术前的准备,正靠着床头坐着,等待着。只是见到邢岳鼻青脸肿地进来,这才皱起眉。 她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也没多问。只是趁着项海出去打水的时候才说,“邢岳,以后要多注意,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第260页 “嗯。”邢岳点头答应着。 接着罗美华又叮嘱了一番,用词挺含蓄的,大概意思就是:项海人不错,又那么年轻,你要珍惜。另外,你本来就比人家大不少,要是弄个毁容,落个残疾什么的,将来就不好说了呀... 大不少... 不少… 邢岳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击。虽然这些都是事实,可听老妈亲口讲出来,又是一种双倍扎心的感受。 “知道了。”答应完了,他背过身,悄悄掏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啧。 差不多到了时间,罗美华被护士推进手术室。邢岳和项海两个人被隔在了门外。 一个上午邢岳都没怎么说话,项海拉着他坐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这等吧,邢哥。” “别着急,一定会好起来了。” 邢岳抬头看了眼手术室门上亮起的灯,真的会好吗? “邢哥,要不你靠我身上再睡会儿,有动静我叫你。”项海坐直了身子,把他的头朝自己肩上按了按。 邢岳就歪在他肩上靠着,可很快又坐起来,“不行,你太瘦了,硌的慌。” “啧,我这么完美的肩膀,你咋还挑三拣四呢?”项海抿起嘴唇。 邢岳叹了口气,抓过他的一只手,捏着手指,“我觉得我妈这几天跟我说的话,比过去的二十几年加在一起还多,可她现在人却病了。不过,要是没有这场病,她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更不会对我笑。小海,你说,这是不是挺搞笑的。” “我就不能有个既正常又健康的妈。” 是啊。 项海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就像在互相取暖两个人,只是对方的身体似乎比自己还要冰凉。 人生的境遇就是这么奇怪,似乎老天总是乐于开这种并不好笑的玩笑。 他热爱缉毒警这个职业,代价却是自己的爸妈吸毒,还让自己成了孤儿。 可又一想,如果自己顺顺当当地长大,可能根本就不会去当警察,也不会有机会遇见邢岳。 看来,想同时拥有幸福的家庭,疼爱自己的爸妈,一份热爱的职业,以及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的确是太过奢侈了。 还好,这些奢侈的东西,自己失去了一半,却也得到了另一半。老天待自己还算不薄。 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邢哥,”他攥着邢岳的手,“你现在已经有了越来越喜欢你,也越来越健康的妈,还有我这个又健康又喜欢你的男朋友,你咋还不知足呢?” 邢岳的唇角这才勾起弧度,转过脸来看着他,“小海,我觉得我妈好像特别喜欢你,连带着我也跟着沾光了。” “是么。”这话项海爱听,心里美滋滋的,“所以你又酸了?” “不酸。”邢岳笑着,“我高兴。” 等待是漫长的,两个人坐着,各自看着手机。 销声匿迹了一个多月的方乔忽然发来消息。 老邢,在不? 说。 最近你忙啥呢,咋不联系我呢? 邢岳撇了撇嘴。到底是谁不联系谁啊? 自打失恋以后,方乔就萎了,消沉了,不蹦跶了。这是他的常规操作。 现在忽然冒头,又装模做样,顾左右而言他,明显是又复活了。 我在医院。我妈病了,正手术呢。 消息才发出去,邢岳的电话就响了。 “我操,老邢,咋整的?这啥时候的事啊?你咋不早告诉我呢?是啥病啊?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邢岳皱着眉,把听筒拉远了些。 项海也转过头。这声音很熟... “操,你能不能小点儿声。”邢岳把手机贴在另一边耳朵上,“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你就别过来了,等手术完了,恢复几天再说吧。” “那到底是啥病啊?” “肝癌。” “......”方乔那边好半天才又有了动静,“操...咋,咋这样啊。” 邢岳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就问他,“找我啥事儿?” “嗐,也,也没啥事儿,这不想你了么。” 邢岳头皮一麻,“滚!” 项海在旁边抿起嘴唇,眯着眼,对他指指点点。 邢岳抓过他的手指,按在自己腿上,“有话说有屁放。你是又有对象了,还是提级别了?” 电话里方乔立刻嘎嘎笑了两声,“老邢,还是你懂我!我又给你找了个嫂子,这不昨天刚定下来,今天马上就跟你汇报么!咋样,够意思不?你开心不?” 邢岳捏着电话,舔了舔嘴唇。 方乔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快乐氛围中,不放过任何教育邢岳的机会,“说真的,老邢,你真得抓点紧,差不多行了,别挑得太厉害了。回头看我跟你嫂子幸福,你不又得难受么?你还真打算自己撸一辈子啊?” 要是搁在平时,碰上方乔像这样主动犯贱,他心情好了就骂他一通,心情不好就直接把电话挂断。 可今天,呵。 他歪过头,看着正一脸变幻莫测地盯着自己的项海,就一把勾住他的肩,把他搂过来,“不好意思老乔,让你失望了,我他妈有对象了,还是天长地久那种。你省省力气,留着等这个对象也吹了以后自己撸吧。” 电话那头像是掉了线。项海拼命捂住嘴。 第261页 “咋样,老乔,我够意思不?你开心不?”邢岳终于舒心地笑了。 足足又静止了十秒钟,方乔爆发了,“我操!邢岳,你他妈就是个狗!你个狗日的玩意儿!” “有对象了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你他妈对得起我吗?哪回我有对象了没告诉你?” “XXXXXXXXXX!!” 方乔的噪音污染太厉害了,邢岳只好又把手机换回另一边,“行了,闭嘴吧。我也没告诉别人啊,还不是第一个告诉你了。”罗美华不算。 方乔这才感觉舒坦了点儿,勉强接受,“那,把你对象照片发我看看,我也让你看看你嫂子。” “滚,少他妈占我便宜。” “咋的,还不想给我看啊?没事儿,就算长的磕碜我也夸,还不行?” 邢岳又朝项海看了一眼,扬起眉,“看照片有啥意思。改天咱们约饭,我正式给你介绍介绍。” 项海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行!够意思!”方乔就差隔着电话鼓掌了,“那回头我去看看阿姨,然后咱们就约饭!” “嗯。挂了。” 挂断电话,邢岳这才把项海松开。 “邢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项海看着他。 “什么认真的?” “就,你刚才电话里说的啊。” “你都听见了?” “废话,你俩嗓门那么大,能听不见么?”项海撇了撇嘴,“你不会真打算把我介绍给他吧?” 方乔的这种关系,和罗美华可不一样。他觉得邢岳应该只是心里不服气,打个嘴炮。 “当然是真的了。这事儿能随便开玩笑么?” “这,可以么?”项海还是不太能相信。 “怎么不可以?”邢岳看着他,“哦,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不是。”项海倒没有不愿意,他觉得这不是重点。 “邢哥,方乔他知道你,你...” “不知道。” “......” “等见着了,不就知道了。”邢岳的想法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坦率。 “好吧。”既然都这么说了,项海也是没辙。他只知道,邢岳的这种勇气和直白,自己是怎么也学不来。 “那你同意了?” “嗯。”项海点头。 邢岳这才露出笑容,“我要让方乔那老狗活活羡慕死。” 项海看着他,发自内心地说,“邢哥,你可真自信呐。” 邢岳在他下巴上轻轻挠了两下,“你这么好,我想让全世界都羡慕我。” 手术进行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终于,门口的那盏灯灭了。 关医生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邢岳赶紧迎上去,项海也紧跟过来。 “关大夫,怎么样?”邢岳紧张地问 。 关医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手术本身还算成功,摘除了患者的部分肝脏。但是癌细胞已有扩散的迹象,我们也尽可能地进行了清除。但是后续发展目前还不好说,要看接下来的治疗效果,和病人自身的抵抗力情况。” “你们就别在这守着了,回病房吧。等会儿护士会把病人送回去。” “好。谢谢大夫!”邢岳感激地跟医生握了握手,就目送着他离开。 可回忆着医生的话,他又有些茫然,“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项海呼噜着他的后背,“医生不是说了么,手术很成功。这病哪有一下子就全好的,慢慢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邢岳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回了病房。 不久,罗美华也被推回病房,直到下午才醒。醒了以后依然是昏昏沉沉的。 到了探视结束的时间,病房里不能留太多人,邢岳就让项海回去。 “你一个人能行么?”项海不太想走。 “没事。”邢岳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项海亲了他一下,“那我明天一早来,给你和阿姨带早饭。” “行。”邢岳朝他笑了笑,其实心里也舍不得他走。 项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出了医院,外头的天还大亮着,比白天凉快了许多。偶尔的一缕微风吹过,带来夏日里难得的惬意。 项海独自走出医院的大门,却不想坐车,就那么沿树荫走着。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路上的行人要么是匆匆赶回家吃饭,要么就是吃过了晚饭,出来散步纳凉。 偶尔能看见一伙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吵吵闹闹地经过。 项海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夹在两个拇指中间,鼓起腮帮吹着。 树叶发出“啾啾”的哨声。 这是他小时候就会的把戏。 吹了一会儿,他叼着树叶,继续一个人走着。 这时候,一对母子从后面赶上来,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小孩子的抱怨声撒了一路。 “我不想练琴!我就是不想练琴!不想练!” 这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被妈妈牵在手里,一边跺着脚,甩着胳膊,一边极不情愿地跟走。 “乖,宝贝听话,老师都夸你有进步了!”妈妈看了眼时间,一边哄着儿子,一边继续拉着他快走。 “我不喜欢弹琴!我也不喜欢那个老师!”小男孩嚷嚷着,发泄着不满。 第262页 “听妈妈的话,啊,我的宝贝最乖了!老师喜欢你呢。”妈妈轻车熟路地哄着儿子。 两个人越走越快,小孩子还在跺着脚,可嘴里又说了什么,渐渐听不清了。 这一幕可真眼熟。项海丢掉了口中的树叶,放慢脚步,想跟那对母子拉开距离。 小时候,妈妈没少这么哄他。只不过那时的他可比这个小男孩儿乖多了,从没有气到跳脚,更没有大声嚷嚷过。 因此妈妈总是很容易就能把他哄好,也总是夸他乖。 要是换做邢岳,怕是谁也哄不住吧。 想到这,他一下子笑出了声。 对了,邢岳说过,他的小时候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学过,就像只野狗一样自由自在地长大了。 老天果然就是喜欢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路边的树荫深处有一小块儿童运动场,里面竖着几个跷跷板,几只小动物摇椅,还有一架秋千。 大概小朋友们都被家长喊回去吃饭了,这会儿运动场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寂寞。 项海走过去坐上秋千,点了支烟,用脚撑着地,轻轻摇晃起来。 烟雾被推向远处,又随着秋千带起的风,扑在他身上。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项海回忆着。 警校毕业的时候还没这习惯,是到了派出所才开始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烟草第一次被塞进自己嘴里的情景。 那时他已经回到东江,没了家,没了妈,一个人在街上流浪。 又脏又破,狼狈得像个怪物。 碰上成群结对半大的孩子,有的笑他,有的围着他问他是哪来的,还有的拿石块打他。 他不说话,他们就骂他是哑巴,是傻子,是弱智。 惹急了,他就喊,“我不是哑巴。” 那些孩子就围着他哄笑,“哑巴说话啦!哑巴说话啦!” “不是哑巴,刚才我们问你,你咋不回答?” “不服?傻子,还敢瞪我们?” 这个任人可欺的小破烂儿的态度惹怒了他们。于是他们就把他按在地上打。 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一个人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砸他。 砸累了,就掏出一支烟点着,“来,小傻子,请你抽烟!” “哈哈,看我们对你多好!” 点着的烟被强行塞进他嘴里。他歪过头,吐到一边。 那些人被激怒了,一边骂他,一边按住他的头,有人掰开他的嘴,把整根烟狠狠塞了进去,“吃了它!吃了它!看你再敢吐!妈的。” 那种呛人的苦涩,还有烟头烫在舌尖的滋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喂!你们干啥呢!” 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迅速靠近。 “小兔崽子,你们这是干啥呢?” 骑在他身上的那些孩子一哄而散,跑的无影无踪。 “警察来啦!哈哈哈哈!快跑啊!!” 警察来了? 项海睁开眼,吐掉嘴里嚼得稀烂的烟草。 “小孩儿,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吧,受没受伤?” 是吕松江。 他把项海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这帮小兔崽子,也不知道他们爸妈都咋教的!” “小孩儿,你叫啥?住哪啊?” 项海盯着他帽子上的警徽,又去看他的眼睛。 他被打得浑身疼,嘴巴更疼。可还是朝吕松江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电话响了,他收回思绪。 “到家了么?”邢岳的声音传过来。 “还没呢。”项海笑了,“我没坐车,溜达着走呢。” “不累啊?” “不累。”他把秋千停下来,“你干啥呢?” “到外面抽根烟。” “巧了,我也在抽烟呢。”他看着手里的一小截烟头,“阿姨怎么样了?” “刚才醒了一会儿,又睡了。” “邢哥,你别着急,会好的。” “嗯。听你的。”邢岳乖乖地答应着,“你打个车走吧,别溜达了。” “行。” “那明天见?” “明天见。” 挂了电话,项海没有走,又把秋千荡了起来。 还没荡几下,电话又响了。 还以为邢岳又来催了,结果停下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接了起来。 “是项海吗?我是江渊。” “是,江队。”项海吓了一跳,赶紧从秋千上蹦下来。 “现在有个紧急的情况,我明天要带两个人去广东。你,没问题吧?” “我??”项海更吃惊了。 “对。你,还有我们队上的一个同志。有困难吗?” “没,没有。那,周队...” “周勋知道,这也是今天我们讨论的结果。具体情况明天你来了再说。” “是。” “明天上午九点你直接到市局找我,咱们开个会,熟悉一下案情。争取坐下午的飞机飞广东。” “...是。” 江渊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项海仍拿着电话发愣。 明天?广东?是什么案子,这么突然... 那邢岳怎么办? 他立刻把电话拨给邢岳,可还没接通,又摁掉。 第263页 该怎么说?去干什么,去多久,什么时候回,能不能回来... 邢岳还在医院,罗美华还没醒,要怎么跟他开口? 项海收起电话,快速回到路边,打了辆车。 回到家,他就开始忙活,一直到半夜。 他做好了红烧排骨,可乐鸡翅,炒了几个青菜,焖了米饭,又洗了些水果。再把这些挨个装进保鲜盒,拿去邢岳家,整齐地放进冰箱。 想了想,他给邢岳留了张字条: 邢哥,我临时有个任务,要离开东江,还不知道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但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抱歉,这几天不能陪着你了。但我会一直想你。 (打开冰箱有惊喜) 小海。 他把字条压在餐桌上,就离开了邢岳的家。 第二天,项海又起了个大早,带着做好的早餐去了医院。 “邢哥?”他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罗美华还在睡着,邢岳正坐在椅子上打盹。 听见声音,邢岳睁开眼,揉了揉歪得生疼的脖子。 “这么早就来了?”他捏着嗓子,从椅子里站起来。 项海把早饭放在桌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你几点起来的?”到了走廊一个没人的角落,邢岳这才放开声量,拉着项海笑起来。 “就正常点儿呗。”项海也笑着,“等会儿阿姨醒了,你们一起吃。” “行。”邢岳打了个哈欠,又晃了晃脖子,“你不一起吃么?” “我吃过了,等会儿,我得去趟局里。” “去局里干啥?”邢岳歪着头,“今天不是周六么?” “有点儿事,去开个会。” 邢岳嗤了一声,“周勋可真能使唤人。” “那你开完会还过来么?” “嗯。” “行吧。”邢岳有些不情愿地放开他,“那你快去吧。” “嗯。”项海点了点头,却没动。 “还有事儿么?”邢岳看他低着头,说走却又不走。 “没事。”项海抬起头,“那我走了?” “走吧。等会儿见。” 项海转过身,走了没两步,又突然跑回来,扑在邢岳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邢哥,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邢岳笑起来,摸着他的后脑勺,“干啥啊,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不就开个会么,周勋别是要虐待你吧!” 项海松开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儿。” “那我走了,邢哥。” 第一百零二章 “这人,怎么还不来?”邢岳又看了眼手机。 一整天过去了,项海始终没再露面。 “啥会啊,要开一天?”邢岳对周勋的工作效率产生怀疑。 这上了些岁数的人吧,官僚气息就是有点儿重,开会成瘾。三句两句话就能搞定的事,非要扯着别人陪他云山雾罩地聊起来没完。 下午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给项海发了几条消息,却像石沉大海。 他也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影响人家工作不说,还显得自己好像很黏人似的。 可眼瞅着天都黑了,项海还是了无音信。 罗美华已经完全清醒了,而且多少也能吃些东西。 邢岳请好了护工,又陪着罗美华吃了晚饭,告诉她明天一早再过来,就准备回家去。 临走时罗美华还在问,怎么没见着项海? 邢岳就实话实说,“今天局里有事。” “要是单位有事你也去忙吧,我这边有护工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不用总过来了。” 罗美华看他今天闲坐了一整天也是无聊,始终魂不守舍的,不停地看手机。而且要说照顾她这个病人,邢岳其实也帮不上多少忙。她不想把他拘在这儿。 “今天不是周末么,我也没啥事。”邢岳说着又把手机点亮看了一眼。 要说没事也是不可能。人要休息,可工作却像7*24的流水线。只要你不觉得累,随时都有活干。 别的不说,这一天下来,贺雄辉就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不接,就改成短信轰炸。直到那个老人机没电。 那些短信措辞毒辣,各种不文明用语和感叹号交织着,捏在一起能拼成一篇檄文,核心内容就是:你小子跟踪我,偷走赵文宇,打伤我小弟,还烧了老黄的房子,你他妈不是人!要是耽误我爸出狱,我他妈非弄死你!你等着,这事儿不算完! 他的愤怒可以理解,当然邢岳根本也不在乎这些威胁。 等着他去操心的案子多着呢,贺雄辉这个插曲根本排不上日程。 出了医院,邢岳直接开着车到了项海家楼下。 阳台的窗黑着,说明家里没有人。 可他还是不死心,也许项海已经回来,不小心睡着了呢? “小海?”拿着钥匙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 他开了灯,呼唤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两圈,果然没人。 “操,我还就真不信了。”邢岳回到车上,一路开去了分局。 他要亲眼见识见识,缉毒这帮人到底在忙活啥?这会开的,比春晚还长。 该不是又有啥埋汰活,硬塞给项海去干吧?就像上回把他扔进看守所,和那些混混关在一起。劳模也不带这么使唤的。 第264页 周末的夜晚,局里的办公楼依然灯火通明。 邢岳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挺热闹,四个年轻人正围在桌边吃西瓜。其中数张晓伟啃得最欢。 听见动静,张晓伟回头,见是邢岳,猛啃了两口,把瓜皮一扔,就张着手扑过来,“邢哥!” 邢岳毫不客气地把他拦下,扯了两张纸巾塞到他手上。 张晓伟嘿嘿笑着,把手上的西瓜水擦干净,再一抹嘴,“邢哥,你的英雄事迹老秦都跟我们讲了!太牛逼了!我太崇拜你了!” 又看着邢岳的脸,“不过邢哥,你这眼影啥时候能下去?不会留疤吧!” 邢岳没理他,朝桌上瞅了一眼,“哪来的西瓜?” “老唐给送来的,还是冰镇的呢!”张晓伟一边说一边把他往桌边扯,“邢哥你也啃一块吧,可甜了。” “老唐来了?” “是啊,才走没一会儿。你要是早来一步兴许就能碰上了。” “你们不回家在这干啥呢?”邢岳刚好也渴了,拿起一小块西瓜咬起来。 “我跟田向在医院看着赵文宇来着,下午回来的,换程亮和吴浩过去了。”张晓伟又抄起一块西瓜。 “辛苦了。”邢岳看了眼田向。 这两天他没在局里,大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忙活着。 田向捧着西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你俩呢?”邢岳又问刘兆宁和王斌。 “下午有个盗抢的案子,我俩刚从现场回来。” 刘兆宁放下西瓜皮,一边擦着手一边汇报着。 邢岳就点了点头,“你们都吃饭了么?” 四个人互相瞄着,然后又都心领神会地去看邢岳,嘻嘻嘻地笑,“还没呢,邢哥。” 邢岳也笑了,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把这收拾收拾,吃饭去吧。吃点儿好的,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好嘞!”四个人都乐了,迅速把一桌子瓜皮收拾了。 “对了,小伟,缉毒的人在开会么?你看见周勋了么?” “没有啊!”张晓伟眨巴着眼睛,“我没看见周队,不过下午看见李超了,好像他们没开会吧。我看那几个会议室一直都空着呢。” “哦。”邢岳微微皱起眉,转身出了办公室。 “哎邢哥,你不跟我们一块吃饭去啊?”张晓伟在后面喊他。 “我吃过了,你们去吧。” 缉毒的办公室也亮着灯,但只有李超和另外两个警察在。 “周勋没在么?”邢岳四下扫了一眼,问李超。 “没有。”李超从座位里站起来,“周队一早就去了市局,这会儿...应该回家了吧。” 邢岳就更纳闷了,又问,“那你看见项海了么?” “没有。”李超摇头,“我上午就过来了,没看见项海。” “邢队,你找周队有事儿?”李超觉得邢岳带着一脸不把人找出来就不罢休的表情。 “哦,没啥事,你忙吧。谢谢。”邢岳朝他点了点头,就下了楼。 回到车上,邢岳打着火,狠狠踩下油门。 这个周勋,肯定在搞事情!自己去市局开会,把项海也带着,还捂他的嘴,不让他跟自己说。 不用问,绝对是奔着江渊去的。 一想到江渊,邢岳就有心理阴影。这个人一定还惦记着让项海去做卧底呢。 妈的。自己先前叮嘱的那些话算是白说了。 江渊和周勋这俩老油条一唱一和地洗脑,项海肯定又被忽悠得热血沸腾了。明明答应过的,遇到事要跟自己商量。 邢岳越想越气,憋了一肚子火,把车子开到了市局。 跳下车,迎面竟然碰上了崔振东。 “邢队?”崔振东十分意外,迎上来,“你咋来了?是找我吗?” 自打到了市局,崔振东干的不错,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他很感激邢岳,过往的芥蒂也早就没了。 “大崔?”邢岳也挺意外,打量了着他,感觉他看上去状态不错。不过这会儿也没心情跟他寒暄,“那个,我来找江渊。他在么?” “江队啊,好像出去了。”崔振东给他递了根烟,“上午见着他了。对了,我还看见周勋了,他们好像开会来着。下午就再没见着人。” “除了周勋,还有别人么?” “有吧...”崔振东把烟点着,“我没太留意,我也不认识。” “行,谢了。”邢岳拍了拍崔振东的肩,又朝市局大楼里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坐在车里,邢岳立刻就给项海打电话。 关机。 邢岳很想骂人。忍着,又打了两遍。 依然关机。 他再也压不住火,狠狠朝方向盘捶了过去。 想到自己一整天心心念念等着他出现,怕打扰他工作连发条消息都小心翼翼,电话更是不敢打。结果呢,人家早就关机了。 自己真像个傻逼。 他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又把电话打给周勋。 因为突审雷涛,周勋昨天一夜没阖眼。今天又在市局忙活了大半天,晚上好不容易回了家,他随便扒了两口饭,倒头就睡。 这会儿睡得正香,忽然被铃声吵醒,他也没看清是谁,就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你在哪呢?”邢岳劈头就问。 周勋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就接了下去,“在家啊...” 第265页 “那项海呢?” 周勋这才有些清醒,看了眼来电显示,“哦,邢岳啊,你找他有事儿?” “我问你他在哪。” 周勋搓了搓脸,“啧,你找他,给我打电话干啥。” “你说呢?”邢岳的语气越来越不好。 感受到他的不痛快,周勋也没客气,“这是我们队上的事儿,你少管!” 笑话,自己睡得好好的被吵起来,他还没生气,邢岳倒先发火了。再说了,项海是他的人,给自己手下安排活,难道还要向你汇报? “那江渊呢?” 听到这个,周勋更不痛快了。这人管的也太宽了吧!惦记着自己的小弟,还想管自己的领导? “你要干啥?你到底想找谁啊?” “我找项海有事,他现在人失踪了,我就找你要人!要是你说不知道,我就去找江渊。” “操,你他妈有病啊!”周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项海有任务,出差了!” “出差??去哪了?” “你不用知道。” “什么任务?” “不方便透露。” 他不是不信任邢岳。但一来是被他惹烦了,二来,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不单是为了案子,更是为了项海和江渊他们的安全。 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明显是在调整呼吸。 “是不是因为雷涛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就别问了,等他们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他们??”邢岳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要是回不来呢?要是,他回不来呢!!” 周勋的耳膜被震得生疼,正要骂他丧气,就听见邢岳又沉下声音说,“我现在就在市局,我要把雷涛提走。” “不行!”周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冲着电话喊,“邢岳,你他妈少犯浑!” “为什么不行?人是我抓的,他涉嫌纵火,故意伤害,非法携带枪支,抢夺机动车。另外,我手里的另一件纵火和故意杀人案他也是嫌疑人。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把他提走?” 周勋一时语塞。 “周勋我告诉你,”邢岳的语气透着寒意,像是在咬着牙,“他会把你们审出来的,和你们审不出来的,全交待出来。”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操!”周勋简直要被他折磨死了,真想把手机摔地上,可最后还是拨了回去。 这人实在太浑了,却偏偏又占着理。雷涛是他豁出命去抓的,二话没说就把人交给了自己。现在他好意思说你们刑侦的案子不如我们缉毒的重要么? 电话接通了,邢岳坐在车里没动,等着周勋说话。 “今天下午,江队带着项海,和另一个市局的同志,去了广东。” “去干什么?” “邢岳,这个,你真的没必要知道。”周勋的口气软了,几乎在求他。 邢岳舔了下嘴唇,深吸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赵郎那些人跟我爸当年的案子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我必须要弄清楚。另外,项海也是我的家人。我不可能看着他不明不白地就消失了。如果有意见,你可以去徐局那投诉我,但我必须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唉。”周勋叹了口气,从床上站起来,“你等会儿。” 他抽出一根烟点着,站到窗边吸起来,“前一阵子我们就收到广东那边的消息,有一个新冒头的贩毒团伙,最近很活跃。而且有确切证据显示,那帮人正计划跟东江这边搭线。” “开始我们也只是怀疑,会不会是跟赵郎他们接头,结果昨天就证实了。因为负责跟那个团伙联系的,就是雷涛。而且昨天,我们正审他的时候,那边的短信就过来了。” “他们答应交易,但是要求雷涛这边表现诚意,带着钱,过去见个面。” “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周勋拼命抽着烟。几句话的功夫,一支烟就燃尽了。 邢岳静静地听着。他已经猜到了项海的角色。 或许在支持项海来分局,进缉毒队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了。 “我们昨天研究了很久,最后决定,江队亲自带着人去广东。因为那边的人跟雷涛一直是电话联系,互相都没见过面。” “要趁着这个机会,趁着雷涛被捕的消息还没扩散出去...也许再犹豫一会儿,机会就没了啊。” 为什么一定是项海? 邢岳的心像漏了个洞,凉风飕飕地灌进来,带走了每一滴血的温度。 他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不单是项海,任何一个警察,都不该承担这种角色。 谁的命不是命?谁不是某些人的家人? 可他还是问了,“为什么是项海?” 周勋一直在叹气,声音也越来越沉重,“因为他是新人,没人认识他,更保险,市局的另一个同志也是这样。” “而且,雷涛曾经让他的一个小弟跟那边的一个人联系过,两个都是年轻人。如果过去见面。雷涛没理由不带着这个小弟。” “另外,我们也综合考虑过,项海他个人素质好,积极性也高,人也可靠。所以...” 年轻...积极性也高... 周勋的声音还在耳边,邢岳却闭上了眼。 那个年轻的他,还能回来吗? 第266页 周勋又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可邢岳已经不想听了。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周勋又点上一支烟,“顺利的话,可能一个礼拜,不顺利的话,十几二十天,也有可能。” 他也听出邢岳的心情很差,尽可能地安慰着,“你也别太担心,广东那边会全力配合的。没有把握的话,江队也不会轻易行动的。他会看着项海他们俩的。” 这一点他敢保证。江渊是那种特别护着手下的人。如果注定这三个人有一个人要永远留在那,那绝对是江渊自己。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邢岳说项海是他的家人,到底是什么家人?弟弟?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弟弟? 邢岳不想再听了,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这事儿你们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昨天,昨天晚上。叫他今天上午来市局,我们又开了个会,一起把案情过了一遍。” 邢岳点着头。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今天早上,项海早早就来了医院。又为什么说着要走,却迟迟不愿离开。 还有那一句“邢哥,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可惜他当时不懂,都没有和他好好告别。 他没再问周勋什么,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夜深了,市局还亮着灯的窗口也越来越少。 人是要休息的,警察也不能例外。日子也总要过下去,时间更不会因为项海的离开而停下来。 相反,邢岳还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仁慈一些。 他发动汽车,离开了市局。 他要回家,他要回去等项海回来。 项海一定会回来的。当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见自己在等着他。 车子在夜幕下飞驰,耳边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有些寂寞。 他打开了收音机,想听人说说话,或者唱首歌,陪自己一程。 午夜的电台总是和白天的不同,就像那些在“惹火”里舞动的角色,都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一段和缓空灵的前奏响过,有人在轻轻地唱着歌。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邢岳把收音机关了。 他不想听这些。他要专心开车。 可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自己却哼唱起来。 “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终于回到家,打开灯,他把钥匙和手机朝桌上一扔。正要进卧室换件衣服,却发现桌上多了张纸条。 他捡起来,默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上面的字都模糊起来。 好吧,既然项海都说了,让自己等他。也说了,一定会回来。 他吸了吸鼻子,把纸条放下,转身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许多保鲜饭盒。那是项海昨晚替他准备的。 时间仿佛又穿越回两个月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那个热心帮他搬家,进而将他生活点亮的小警察,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男朋友。 邢岳把冰箱门合上。 他已经吃过了晚饭。好吃的东西留着明天再吃,还要带一些给老妈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王菲的 《我愿意》 第一百零三章 “老秦,哎,老秦?”吃过午饭,瞅了个空,张晓伟神秘兮兮地朝秦鹏招手。 “干啥?”秦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动于衷。 他不动弹,张晓伟只好自己凑过来,朝他桌上一趴,压低了声音说,“老秦,最近我发现了个情况,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啥情况?”看他那样,秦鹏准知道没啥正经事儿。 张晓伟又往他跟前凑了凑,把声音压到最低,“我发现,邢哥最近不大对劲。” 秦鹏斜瞥过来,“啥意思?” “你没发现?”张晓伟觉得秦鹏在故意装糊涂,想套他的话。不过也无所谓,他本来就是要跟秦鹏八卦的,因为这些天已经把他憋坏了。 这种每天捧着个瓜,却找不到人一起吃的痛苦,谁懂? “我觉得,邢哥可能,失恋了。” 终于说出来了!他长出了口气,然后就一副“你怎么看,来,说出你的想法”的眼神看着他。 秦鹏朝邢岳空着的位置看了一眼,“我觉得,你可能欠收拾。” “切。”张晓伟很是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这种人最没劲,明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还非端着,故意引着别人先说。唉,说就说吧,谁让自己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呢。 “你没发现邢哥最近话都少了吗?” “那分跟谁比。跟你比,谁的话都不算多。” “啧,你这是抬杠。”张晓伟又白了他一眼,“还有啊,我都观察好久了,以前邢哥拿着手机,总是一边聊微信一边偷着笑。可现在,他都不笑了,连微信也不怎么聊了。有时候还就那么盯着手机发愣,也不知道在看啥。” 第267页 “你没事总观察人家干啥!”秦鹏皱起眉。 “谁让我就坐他对面呢,一抬眼就能看见。”张晓伟表示无奈,摇头叹息着,“之前看他那么腻歪吧,我还挺嫉妒的。现在,唉...” “少在这瞎白话,你连个对象都没有,就能看出人家失恋来?去去,该干啥干啥去。”秦鹏想把他撵走。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邢岳最近的异常,但没往失恋那去想。 上回提起谈恋爱的事,印象里邢岳是很认真的,也很开心。这才多久啊,哪能说散就散了呢。 他觉得大概是邢岳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抓住雷涛的时候,他不就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了吗。 可那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过了这么久,还没解决吗? 张晓伟冷笑一声,指着自己,“我是没对象,但我这双眼睛,看别人搞对象已经看了十年,从来没走过眼!当初邢哥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被我一眼看破的!” “那你应该多照照镜子啊。”秦鹏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拽过一张纸巾开始擦桌子。 “啥意思?”张晓伟没明白,抬起胳膊让了让,又趴回来继续八卦,“而且吧,我还发现,邢哥跟周队之间好像也有点问题。” 秦鹏就那么看着他。 “那天我和邢哥去食堂吃饭,正好碰上周队跟李超,他俩就过来跟我们坐到一块儿。结果呢,周队和邢哥俩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互相连眼神都没有一个!给我和李超尴尬坏了!你说,这正常吗?” 是不太正常。秦鹏也觉得纳闷。 “哎,老秦,你说该不会是周队把邢哥和他对象搅和黄了吧!” 秦鹏对他这发散性思维感到无语,摇了摇头,“小伟啊,但凡你把这精神头用在破案上,年底局里的先进个人肯定是你,没跑。” “你少讽刺我。”张晓伟哼了一声,“我算看出来了,全队上下除了我,谁都不关心邢哥,也包括你,老秦!人邢哥白对你那么好了!” 秦鹏没吭声。 “你没发现邢哥都瘦了吗,多明显啊。”张晓伟叹了口气,“唉,他条件那么好都被人甩了,我觉得我还是别找对象了吧。” 秦鹏当然注意到邢岳瘦了,因为实在明显。别说他,连徐局都发现了。一次在走廊里碰见,徐局还问他,邢岳最近是不是病了? 他觉得邢岳没病,是累的。因为最近的一个月,全队上下明显感觉闲了,连加班的时间都变少了。而邢岳却像是住在了局里,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在,早上来的时候,他还在。 为此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可邢岳都说没什么,还说他喜欢上班,忙点儿挺好的。 忙一点是挺好的,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 正嘀咕着,邢岳回来了。 大概是刚开完会,他胳膊底下夹了一沓材料,另一只手在打电话,神情很严肃。 “消息准确么?”一进门,他就朝两个人扫了一眼。 张晓伟赶紧溜回自己的座位。 “好。”邢岳抬头看了眼时间,“你现在就跟当地派出所联系,我马上出发。” “就你们俩?”挂断电话,他又在屋里扫了一遍。 “哦,上午有两个案子,出去的两拨人还没回来。剩下的吃饭去了。”秦鹏赶紧搭腔。 “行,那就咱们仨吧。”邢岳一边说着,一边揣起车钥匙,又拿起了枪。 “咋了邢哥?”张晓伟也赶紧凑过来。 “芸姐有线索了,有人在她老家看见了她和她老公。”邢岳拿着杯子从饮水机接了满满一杯水,仰头灌了,“咱们现在马上出发。” “是!”秦鹏和张晓伟一齐答应着,各自抓起手机,带上了枪。 “邢队,你吃饭了吗?”三个人一边下楼,秦鹏一边问。 “我不饿。” “对了,今晚咱们肯定回不来了,明晚回不回得来还不好说。你俩跟家里人说一声吧。” 邢岳一边说着一边就给罗美华打了个电话。 秦鹏和张晓伟跟在他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 张晓伟瘪了瘪嘴,用口型说,“怎么样?” 秦鹏叹了口气。 下了楼,邢岳拿着钥匙打开车门,直接就要坐进驾驶位。 “邢队,”秦鹏跑过去拽住车门,“我开吧。” “不用。”邢岳没同意。 “邢队!我开吧!”秦鹏也不放手,坚持着。 “...行吧。”邢岳觉得这也没啥好争的,就把驾驶位让了出来。 张晓伟正站在一边看着,见状赶紧打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邢岳只好去坐后排。 上了车,邢岳在地图上定位了目的地,设置好导航,就把手机递到前排。 “就按导航走吧。四百多公里呢,争取天黑前能到。” “邢队,你把地址发给我,用我手机导航就行了。”秦鹏没接,“或者让小伟导航也行。” “对啊邢哥,用我手机吧。” “没事,就用我的吧,我这都导好了。”邢岳把手机扔给张晓伟,就靠在了后座上。 张晓伟把邢岳的手机卡在支架上,又跟秦鹏对视了一眼。 看见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他失恋了。 那个需要他时刻惦记的人都不再联系了。 秦鹏收回目光,又看着后视镜,“邢队,这还有大半天儿呢,要不你睡会儿吧。” 第268页 “嗯。”邢岳答应着,身子却没动,只是看向窗外。 他不觉得累,也感觉不到饿,就像个超人。他很喜欢这种状态。 项海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期间他们没打过一个电话,连短信都没有。他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可也还是过来了。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他焦虑,担心,疯狂地期盼着。因为周勋说过,如果顺利的话,项海一个礼拜就能回来了。 可现实却一直让他失望。两个星期过去了,项海还没有回来。 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项海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为此他隔天就要联系一次崔振东,打听江渊的消息。有时干脆自己去市局转上一圈。 如果真的有人牺牲了,市局那边肯定会得到消息吧。 可崔振东的回答总是没有。 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再后来,他开始试着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忙起来。忙得忘记一切。 于是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下了班就去医院陪着罗美华。 等到罗美华出了院,回家去修养,又请了杜阿姨过来照顾她,邢岳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 他太喜欢工作了,好像从没这么喜欢过。 因为只有大脑被无休无止的案子占据着,他才能不去想项海。 下了班,他也不愿意回家。回去也是一个人。 后来他想了个法子,干脆搬去项海家住。 在他生活过的地方生活,捕捉他留下的气息,照看他的那些花。 只是那些花却在他的精心料理下,日渐枯黄,叶子哗啦啦地掉。 它们一定也在思念自己的主人吧? 项海才是真正喜欢花的人,所以总能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所以说,小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我很想你。 “邢哥,这回的消息准不准?那个张芸和罗大勇真的回老家了吗?”车子开出了半个小时,始终没人说话。张晓伟实在憋不住了,开始没话找话。 “去看了就知道了。”邢岳依然看着窗外,“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嘿,要是能把她俩逮住可就太好了!” 为了这个案子,他们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每回都是扑空。可但凡有一丁点线索,还是要扑过去。 “要是真把那俩人逮住了,下一步是不是就得把那些倒腾出去的孩子找回来?”秦鹏一边开车一边问。 “对。”邢岳收回目光,“要全部找回来,一个也不能少。” “唉,要说这些人贩子是真可恨,可那些当爸妈的也是操蛋!”张晓伟恨恨地骂着,“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咋就能那么狠心,把自己亲孩子卖了!” “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吗?”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 “芸姐”这个贩婴团伙跟以往的拐卖案件还不大一样,孩子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都是那些孩子的爸妈心甘情愿,一手钱一手“货”地“卖”给她们的。 那个被小偷偷去的本子里记录的每一笔交易,都牵扯着一个不堪的故事,和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他们被明码标价,以“营养费”或“感谢费”的形式,为他们的父母换来了一叠叠或厚或薄的钞票。 因为不涉及儿童走失,所以没人报警。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将会悄无声息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然而最让人难过的是,即便把他们找回来,回归原本的家庭,那些手上沾满铜臭的父母,会真心接受他们吗?会不会再卖一次? 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案子总能让邢岳想到项海。 虽说不是被卖掉的,但也是被自己的亲妈亲手交了出去。他在他舅舅家应该过得很不好,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回来。 更不幸的是,在那个已经开始懂事的年纪,人生被改变了,可他还带着过去的记忆。 这两种人生就像甘露与苦酒,永远无法调和。 天黑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张芸的村子所在的派出所。当地的警察一边跟他们挨个握手,一边说着“辛苦了,辛苦了。” 邢岳紧了紧外套,“怎么样,可以确定张芸和罗大勇在村里么?” “基本可以确定。”一个派出所的同志说,“我们害怕打草惊蛇,没敢到处打听,只是叫人在村里转悠。几次经过张芸家门口都没见到她们两口子的人影,但能听见她姑娘在喊爸妈。相信这俩人应该就在屋里。” “他们家还有别人么?” “张芸两口子有一个姑娘,一个儿子。这房子平常就是儿子一家住着,姑娘已经嫁到别的村了,不常回来。今天应该是看张芸两口子回来了,这才回了娘家。” “这么看的话,那屋里应该至少有六个人,包括她儿子家的小孩儿。” 邢岳皱了皱眉,就对秦鹏和张晓伟说,“尽量别掏枪。” “是。”俩人答应着。他们当然也明白邢岳的意思。 北方的夏天短,秋天更短。时近九月,气温就随着日子节节下降。 而乡村的夜晚比城市里还要凉。 张晓伟没穿外套,站着说话的功夫,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69页 “你行不行?”邢岳看着他直搓胳膊。 “没问题!”张晓伟顽强地挺了挺胸脯,不过马上又缩了回去。 邢岳把外套脱了,扔给他,“穿着吧。” “不,不用,邢哥。”张晓伟想拒绝,“我不冷!” 邢岳没再跟他啰嗦,转头冲着派出所民警,“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进村。” “你们熟悉地形,叫几个人在她家附近的路口守着,然后再派三个人跟我们进去。” “记住,动作要快。进屋后第一时间控制嫌疑人及其家属。尽量不要惊动村里的人。” 像这种村子,不少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一旦有了冲突,村民们绝对是帮亲不帮理。到那时候,为抓捕造成困难不说,弄不好他们几个也会陷在这。 “是。”派出所的警察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布置人手。 张晓伟已经把邢岳的外套穿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就是袖子有点长。 “老秦,等会儿你负责控制张芸,小伟负责罗大勇,我负责张芸的儿子。”邢岳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整。 很快,当地派出所就布置好警力。三个民警随着邢岳三人潜进村子,悄无声息地摸到张芸家门口。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两间大瓦房,其中一间亮着灯。 屋里的灯光把窗棂投在院子地上,窗边偶尔有人影晃过,并传出一阵阵说话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父母,有儿孙。其乐融融。 邢岳带着几个人贴到房门口,轻轻推了推。门锁着。 他领着几个人闪到门后,朝其中一个派出所民警使了个眼色。 那个警察点了下头,就开始叫门。 “谁啊?”敲了两下,屋里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大军啊,我是孙会计。”那警察扒着门缝说,“那啥,村里发的化肥种子补贴,别人家都领了,就差你们老罗家了。整的我都没法报账。我给你带来了,赶紧的,领完了签字,要不然这钱丢了算你的算我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警察等了一下,又继续叫门,“干啥呢?开门啊!这都几点了,你还让不让我回家睡觉了。你们家整点儿啥事咋这么费劲呢!”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才想起脚步声,“来了来了。” 门锁被拧开,门才露了道缝,叫门的那个警察便一下撞了进去。 开门的正是张芸的儿子,叫罗军。他被撞了个趔趄,吓得“啊”了一声,紧跟着就想去关门。 可还没动地方,就被邢岳摁住,两只手被拧到身后,“别动!” “都不许动!”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邢岳拽着罗军,把门关上。 前后不到五分钟,屋里的男男女女便全被控制住了。 秦鹏摁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问,“姓名!” 那女人不说话,一双眼睛朝窗口瞄。 秦鹏手上加了力,“姓名!” 女人又把屋里的几个人挨个看了看,这才低声说,“张芸。” “你呢?”张晓伟摁了摁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罗大勇。”张芸的老公也没做挣扎,直接交待出姓名。 邢岳稍稍松了口气,冲另一个警察说,“搜一下,看屋里有没有孩子。” 那个警察挨个屋搜了一遍,回来说,“里屋床上有个一岁多的男孩儿。”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立刻尖叫着哭嚎起来,“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你们不能动我儿子!” 张芸也急了,挣扎起来,“那是我亲孙子,不是别人的孩子!” 邢岳冷眼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小孩儿的妈,“原来你们也知道心疼啊。” “那你用别人的孩子来养活自己的亲孙子,良心疼过么?” 像是被戳了痛处,张芸把脖子一梗,“警察同志,天地良心,我做的可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要没有我,那些孩子说不定早就没命了!有命活着,也是烂在那穷家里头。我给了他们活路,给他们找好人家!他们都得感谢我!” “你知道人家都叫我啥?叫我‘送子观音’!我是大善人,我干的都是积德的大好事!” 邢岳不断点着头,“行,行,你是大善人。” “我就问你一句,你收钱了么?” 张芸迟疑了一下,瞪起眼,“那不叫收钱!那是感谢费,人家诚心给我的!到庙上拜菩萨还得花点儿香火钱呢!” 邢岳深吸了口气,不再看她。只朝屋里的几个警察说了句,“带走。” 抓捕进行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几个主犯被羁押在派出所。第二天上午,又联系当地市公安局派了辆警车,协助他们把人押回了东江。 路上三个人换着班地开车,等回到分局,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 办理完交接手续,就立刻开始审问。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再加上先前抓住的刘强和“瑛姐”的供词,张芸和罗大勇两口子也没做什么挣扎,就不得不老实交待了。 等到做完笔录,已经是半夜了。 张晓伟伸了个懒腰,又揉着肚子,“邢哥,饿死我了,咱们吃饭去吧。” 秦鹏也说,“是啊,这两天都没正经吃一顿饭。” 邢岳按了按脑门,“你们去吧,明天我给你们报销。” 第270页 “一起去吧邢哥,你不饿啊!”张晓伟见他又不吃饭,也急了。 “我真不饿。就是有点累,回去睡觉了。” “邢队,你...”秦鹏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啥好。 “行了,赶紧撤吧。这两天辛苦了。”邢岳穿好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就下了楼。 城市的夜晚到底还是比村子里暖和些,每一盏灯,每一个飞转的车轮都在贡献着温度。 邢岳降下车窗,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他没有打开收音机,只是在风中眯起眼,自己哼着歌,开着车。 今天过得相当充实,他很满意。被这种疲惫感充斥着身体,相信今天可以睡得安稳些。 回到项海家楼下,他透过车窗望着漆黑的阳台。 看来他还是没回来。 每次回来的路上他都期待着惊喜。可惊喜从未出现。 邢岳搓了搓脸,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时间,周围的世界静得像一汪池水,只有月亮的影子映在里面。 邢岳朝单元门走过去,脚步声踏碎了宁静的水面。 “邢哥?” 邢岳的脚步顿住,一动不动。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邢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邢岳猛地回过身。 “邢哥...”项海从一片树影里走出来,站在月光下,“我回来了。” 看着那个叫他日夜期盼的人,邢岳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这是真的么?他不敢相信。 盼了那么久,项海终于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他应该立刻冲过去,可脚底却像粘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邢哥,是我,我回来了啊!”项海还穿着离开时的短袖T恤,背着一只双肩包。 “小海...”邢岳终于醒了,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清醒过来。 他朝项海奔过去,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邢哥,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项海紧贴在邢岳的胸口,感受着乱了节奏的心跳,还有那熟悉的温度。 “我回来了,邢哥...” 我好想你。 第一百零四章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之所以说它“玄”,是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总是“如影随形”。 原以为等到了“思念”的那个人,像荆棘缠绕般尖锐的痛感就会自动疏解,可在和项海拥抱的瞬间,重逢的狂喜就变成了患得患失。 项海明明紧靠在胸口,有呼吸,有心跳,柔软的发丝就在耳边磨蹭着,可邢岳还是觉得缺乏真实感。 毕竟人在梦中也有悲喜,除了这些情绪,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哎哟!”项海忽然捂住脖子。 邢岳无动于衷,只是视线不停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项海使劲在脖子上搓着,嘶嘶地吸气,“干嘛咬我!” 这一口咬得可太实在了,本来在外面站了一个晚上浑身凉飕飕的,这会儿疼得他后背冒了一层的汗。 嗯,是真的。邢岳舔了舔嘴唇。 是项海,他回来了。 他的小海真的回来了! 邢岳蹭了蹭鼻子,忽然弯下腰,两手一抄,项海就被打横抱了起来,再用力向上一抛。 “哎!哎!”项海惊叫出声,条件反射地去抓邢岳的衣服,却抓了个空。 耳边有风声,那一瞬间星星也好像更近了。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重逢的喜悦冲入夜空,带着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又疾速下坠,落回那双结实的手臂,又再度被抛起。 “邢哥!邢哥!”项海大喊着邢岳的名字,喊着喊着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笑,越笑越大声。 他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明明这种行为既幼稚又有点儿羞耻。可偏偏就停不下来,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又像着了魔。 几个单元门口的声控灯都次第亮起来,好奇地围观着这两个大半夜不睡觉的神经病。 连着扔了十几下,项海终于被放下来。 由于心情过分激动,动作有点大,这会儿邢岳大口喘着气,感觉眼前发飘。 项海还沉浸在兴奋中,一回头,忽然发现邢岳的身子直打晃。 “邢哥!”项海赶紧把他扶住,“你怎么了?” 邢岳搭上他的肩膀,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又摸了摸肚子,“我好像...饿了。” “那赶紧上楼。”项海揽着他的腰就往单元门口走。 才走了几步又停下,在他腰上抓了抓,“邢哥,你是不是瘦了!” “别摸了,痒痒。”邢岳把他的手拿开,自己走进单元门,“要摸回去摸,让你摸个够。” 项海追上来,一边爬楼,一边捏他的胳膊,又去摸他的后背。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啊。”邢岳一步三个台阶地向上爬,把项海甩在后头。 进了门,他打开灯,换了拖鞋,又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项海紧跟着进来,也换上拖鞋,把双肩包摘下来扔在地上。 他拉着邢岳来到客厅,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亮,“邢哥过来,让我看看你。” “唉,别看了。”邢岳扭过头,就想去沙发上坐着。虽然没照镜子,但他知道自己目前形象不怎么样。 “不行!”项海拽住他的胳膊。 第271页 邢岳瘦了好多。下颌的轮廓更加明显,连眼窝都深了,身上的T恤也轻飘飘的,就像穿了别人的。 “看够了没?”邢岳反手把项海扯到沙发边,自己坐下,“轮到我了。” “让我检查检查,看你少没少什么零件。” 他握着项海的两只手,低下头,认真地检查十个手指头。 项海却把手抽回来,“邢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知道邢岳会不好过,因为他自己也在煎熬。可眼前邢岳的模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他比自己想的过得更不好。 邢岳抬起眼和他对视着。 项海的模样没怎么变,也瘦了一圈,还黑了点儿,脸上有几个挺大的蚊子包。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可还是很漂亮。 “邢哥,我不是说,让你照顾好自己么。你怎么不听我的...”项海捧起他的脸,手指在他微垂的眼尾上轻轻蹭着。 本来邢岳的眼窝就略深,这会儿深得愈发明显。蹭着蹭着,两边的眼圈就红了。 “因为我想你。”邢岳仍盯着项海看,泪水却不受控地滑下来,掉在项海的手背上,“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把项海拉近,脸埋在他肚子上,“我每天都想你,可你每天都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肩膀也抽动起来,“我妈,老所长,还有刘阿姨,她们每天都问我,你去哪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项海紧紧搂着他,由着他发泄,可邢岳早已泣不成声,“方乔说我吹牛逼,说我根本就没有对象。队上的人都说我失恋了。可我有对象,我没失恋...” “分局没有你的消息,我就去市局,可市局也没有。” “我不敢看手机,就怕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我连接电话都害怕...” “小海,我不想这么没出息,可我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我想你,真的...” 到最后,邢岳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奇怪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情绪,这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把项海的衣服都弄湿了一大片。 而且自己这样动不动就哭,还总是只挑在项海面前哭,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项海肯定会嫌弃自己不够爷们儿吧。还会觉得他很难缠,把人黏得死死的,就像嚼过的口香糖。 因此他很想停下来。可硬憋住气,泪水反倒更汹涌起来。 项海索性也不劝,只是搂着他,一下一下呼噜着他的头发。直到他哭累了,自己慢慢安静下来。 不哭了,可邢岳也不好意思抬头,闷着声说,“小海,你去把灯关了。” “你不检查我零件了?关了灯还能看见么?” 邢岳想了想,还是坚持关灯,“你先关了,我去洗把脸,回来再检查。” 项海就转过身去关灯。 客厅里暗下来,只剩了被餐厅灯光照亮的门口。邢岳趁机站起身,跑去洗手间。 项海的T恤打湿了一大片,那是邢岳累积了一个多月的思念。 他把T恤脱下来,用鼻尖蹭了蹭,凉凉的却又有些暖,苦涩中还带着些甜。 都说恋爱是甜蜜的,可为啥邢岳的恋爱里除了眼泪就是道歉。这就是自己给他的恋爱体验么? 他把T恤狠狠甩到沙发上。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邢岳又回到客厅门口,“我开灯了?” “开吧。” 他吸了吸鼻子,又把灯打开。项海正光着膀子站在客厅中间。 邢岳揉了揉仍在发烫的眼眶,走过来,围着项海转了一圈,“你身上咋这么多蚊子包?” 还好,身上的零件一个不少。没有新的伤口,只是胳膊上青了两块。 “后面的半个月我们一直呆在一个村子里,屋里屋外全是蚊子。”项海在胳膊上抓了抓,“还有蟑螂。邢哥,你见过巴掌大的蟑螂么?” 邢岳扯着嘴角,“哪有那么大的蟑螂。” “有。还会飞呢。” 邢岳皱起眉,感觉有点儿恶心,这明显是在胡说八道,“那你咋没带一只回来给我看看?” “操,你不嫌恶心啊。”项海笑了笑。 “嫌。”邢岳这才也有了笑意,又把项海转了个圈,“还行。” 平平安安,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检查完了?要我脱裤子不?” “操,你敢么?”邢岳觉得项海就是故意逗他。 “有啥不敢的。你让我脱,我就脱。”说着就要去解腰带。 “哎算了,算了。”见他来真的,邢岳自己先怂了,“那什么,我要饿死了,你饿不?” “我也饿了。 “那我去煮面吧。”邢岳现在饿得要命,“我得吃两袋。” “我吃一袋,外加两个鸡蛋。” “行。”邢岳笑起来,“我也加两个。” 项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看不够,“那这回你可别搅碎了。” “你别瞎捣乱就碎不了!”邢岳说着就去了厨房。 项海去卧室又套了件衣服,跟过来。 “你去歇着吧,煮好了我叫你。”邢岳从冰箱里拿出四颗鸡蛋。 “我不累,我想看着你煮面。”项海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他。 没一会儿功夫,热腾腾的面条就盛进了碗里,端上桌,上面卧着完整的两颗鸡蛋。 第272页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面。 邢岳就感觉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泡面,到底还是自己的手艺棒棒的。 项海舀起鸡蛋咬了一口,“果然是溏心儿的。” “那是必须的。”邢岳骄傲了,“我都说了,只要你不瞎捣乱,我煮的鸡蛋就都是溏心的。” 项海朝他竖起大拇指。 “对了,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邢岳一边吃面一边问,“你咋知道我在你家呢?” “八点多到的。”项海也埋头吃面,热气扑在脸上,“我先去了你那,看你没在家,就想着你下了班一定会先来这边,就回来了。” “那你站外面等干嘛?钥匙没带么?”刚才见面的时候,项海的身上冰凉,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带了,我就是想等着你。” 邢岳抬起头,很满足地看着对面,好像一下子就幸福了起来。 和项海两个人坐在一起吃泡面,幸福就这么简单。 吃完面,邢岳把碗洗干净,看了眼时间,“两点多了,睡觉吧。” “嗯,你去洗澡吧。”项海把自己的双肩包拎起来,默默地收拾着。 他今晚的话似乎格外少。 “你先去吧。我怕等我洗完你都睡着了。”邢岳还惦记着睡觉前再跟项海聊会儿天。 “不会的,你去吧。我等着你。” “那好吧。” 邢岳去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就进了洗手间。 听见洗手间里有了水声,项海点上一支烟,去了阳台。 大概是怕他睡着,邢岳很快就洗完了。额头上还挂着水珠,身上带着薄荷香气。 “还行,你还真等着我呢。”看见项海站在阳台上,邢岳满意地笑了。 项海把烟头摁灭,朝他走过来,“你去躺着吧。” “嗯。”邢岳答应着。不知为啥,他总感觉项海今晚有点酷。 项海拿着自己换洗的衣服进了洗手间,里面满是邢岳留下的沐浴露的清香。 他把衣服搭到一边,看到浴巾架上搭着邢岳的浴巾,洗手台上也多了一支牙刷。 原来邢岳搬来这里住了。 至于什么原因,他当然猜得到。 项海拧开龙头,温热的水珠喷洒下来,浇在头上,跟着就把他整个包裹起来。 他拿过沐浴露,涂了一点在手心,任由淋浴的水线哗啦啦地响。 邢岳躺在床上等着,无聊地看了会儿手机,又支楞起耳朵听了听,洗手间的水声还在响着。 “洗这么长时间...” 终于,就在他困得被手机砸在脸上的时候,项海终于洗完了。 “睡着了?”项海的头发还湿着,进来坐到床边。 “快了。”邢岳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搁到一边,“你可真能洗。” “你睡里面吧。”项海轻轻推了他一把。 “为啥?” “省的我又挤你。” “我睡里面你就不挤了?”邢岳翻了个身,听话地挪到里面。 “试试就知道了呗。”项海站起身,把书桌上的一盒纸巾拿过来,放到床头。 “你拿它干嘛?感冒了么?” “没什么。”项海说完就关了床头的台灯,在邢岳身边躺下。 摸着黑,邢岳很满足地朝他这边贴了贴,“小海,你啥时候搬家啊?” 项海走之前答应好的,邢岳担心他变卦。 “你的那间屋子收拾好了么?” “没呢。” “那我明天去收拾一下,然后就搬。” “真的?”邢岳开心得支楞起来,“明天?” “嗯。” “那你明天不上班了?” “江队给我放假了,让我在家休息几天。” “算他有良心!”邢岳又躺回去,哼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那我也休息几天吧。” “可以么?”项海转过头去看着他。 “咋不可以呢?我都一个多月没歇着了。” 项海捞起他的一只手攥在掌心,手指沿着手背上微凸的血管轻轻勾画着。 邢岳瘦了,这脉络愈发明显。 “邢哥,明天咱们先去你妈妈那吧,然后再去看老所长和刘阿姨。” “行啊。”邢岳很高兴地答应了。 “我答应过老所长,如果有了对象,要带回去,给他们看看。” 邢岳一怔,然后猛地坐起来,“你说真的?” “嗯。”项海平静地看着他,“虽然已经见过面了,可那时候你还不是我男朋友。现在是了,我得重新把你介绍给他们。” 邢岳呆呆地盯着他的轮廓,就觉得项海像忽然变了个人。 “行么?” “...行,当然,行。”邢岳又缓缓躺了回去。 项海又接着说,“抽空你再联系一下方乔吧,咱们跟他约个饭。” “......” 邢岳翻了个身,面朝着项海侧躺着。今晚的好消息叫他应接不暇,跟做梦似的。 项海也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得让他知道,我邢哥可不是吹牛逼。他有对象,他的对象就是我。” “......小海,你没事吧?”他怀疑项海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项海看了他一会儿,就在薄薄的月光下凑他的耳边,“再跟他说,你不用自己撸到天荒地老。” 第273页 邢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项海绝对不正常,肯定是喝高了! “小海...” 可话还没说完,项海就吻了过来,进而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肾上腺素这东西,比酒精更上头,甚至不需要预热,只在一瞬间就能叫人迷醉。 入秋了,屋子里明明已经有些凉,可这会儿周围的空气却在不断升温。 邢岳的呼吸急促起来,就感觉入喉的一切都是滚烫的。由其当他感受到项海的手在一路向下滑。 “小,小海...”他勉强捡回些理智,把项海推开。 项海的手却没停,“可以么?” “......” 这怎么说?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那就,答应了。 第一百零五章 “邢哥,邢哥。”项海摇晃了好一阵,终于把脑门贴着墙,像昏过去了一样的邢岳推醒,把手机递给他,“你电话,响半天了。” 邢岳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把电话接过来,“...喂。” 项海还困着,又趴回到枕头上。 也说不上是邢岳手机的问题,还是他的通讯录里统统是大嗓门,项海就发现除了罗美华,但凡有人给他打电话,效果都跟开了免提似的。 “邢哥!” “...嗯。” “你没事吧?上午你没来,老秦发微信你也不回,你是不是病了啊?” 邢岳睁了半只眼,看了看时间,又把眼阖上,“我没病。今天歇了。” “唉!”张晓伟重重的一声叹息,那口气听着比秦鹏岁数还大,“邢哥,别硬撑了,咱就面对现实吧!” “失恋它不是病吗?它就是一种病啊!邢哥,你生病了,你就承认了吧!” 项海的眼睛马上睁开一道缝,眼珠转过来。 邢岳皱起眉,脑子清醒了一半,“你是不是闲的?” “邢哥,再这样下去,你人就要废了!”张晓伟不惧威胁,继续痛心疾首地劝着,“失恋咋了,日子就不过了?多大点事儿啊!你对象把你甩了,那是她没福气!” “不过说真的,邢哥,你可能是第一次失恋,所以打击比较大。像我,被甩的多了,就习惯了!这事你得看开点儿,不能钻牛角尖。” “没了对象,你还有咱人民警察这份光荣的事业啊!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我们,你也得支楞起来啊!” “现在大伙都知道你失恋了!可都惦记着你呢啊!” 邢岳彻底醒了。 “上午周队还过来找你呢,听说你被打击得都不来上班了,也替你上火啊。上回咱们去食堂吃饭你不理人家,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吧,可人家也体谅你了,还惦记着来看你呢啊!” 邢岳使劲掐着脑门,想象成在掐张晓伟的脖子,“我谢谢你啊!” “邢哥,咱们之间不说谢字!我就是...” “行了,知道了,忙你的吧。” “邢哥...” “不说了,我对象正睡觉呢,别给他吵醒了。” “......” 邢岳把手机朝枕头底下一塞,翻了个身,脸冲着墙,就听见项海在身后“嗤嗤”地笑。 他又把脑袋转回来,“哟,我对象醒了。早知道就不挂电话,再唠会儿了。” 项海伸手把他电话又摸出来,“来,给你,唠!” “算了算了。”邢岳闭着眼睛笑,“我又没失恋,跟他唠不到一块去。” 项海抱着枕头,眯起眼,“邢哥,你辜负了伟哥的一片好心。他多关心你啊。” “是啊,可关心了。”邢岳伸了个懒腰,“有他在,我在局里就不能有秘密。” 项海笑着翻了个身,发现他又贴墙躺着,就往旁边挪了挪,“昨晚我是不是又挤着你了?” “不知道,”邢岳揉着还有些肿的眼睛,“我睡得都没知觉了,你就是偷偷打了我一顿,我都不知道。” “哦。” 这会儿的天大亮着,忽然提起昨晚,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俩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对于邢岳来说,昨晚的经历可谓是他恋爱史上有绝对纪念意义的一个里程碑。虽说还没到关键的那一步,可就像项海说的,他真的不用再自己撸了。 整个过程...怎么说呢,接近完美吧。 被喜欢的人帮忙,跟自己亲历亲为,那绝对是更上一层楼的感受。 再加上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终于把项海盼了回来,因此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放松得跟面条似的,完事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为啥在临睡前,项海特意拿了纸巾。 事情进展到这,一切都很完美。 可接下来,当他也想要帮把手的时候,却被拒绝了。项海的理由是,刚才洗澡时不小心撸了一发,这会儿已经萎了。 这是什么鬼理由?这玩意还能有不小心的? 难怪他洗了那么久。 再说,萎了,才更需要他帮忙吧...... 本来想认真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可最后邢岳实在太累了。项海也就是下床洗个手的功夫,他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再想重提这事,就觉得怎么也张不开嘴。 好在项海说了,等下回。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他期待着下一回。 邢岳爬起来,从项海身上翻过去,“起来吧,都十一点了。” 第274页 项海却还是躺着,惬意地伸着懒腰,“啊,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那你就再躺会儿。”邢岳站在地上,“我得收拾收拾。” “干嘛?”项海睁开一只眼。 “去老所长家啊。”邢岳渐渐有了些紧迫感。 发觉邢岳开始紧张,项海就把胳膊朝脑袋底下一枕,带着副‘终于轮到你’的表情打量着他,“对,好好打扮打扮,是不是还得化个妆什么的?” 邢岳陷入了沉思,甚至没听出来这是他曾经调侃项海的原话,“小海,你说,我要是穿着警服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都行。”项海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是穿,我就陪着。” “唉,算了。” 他算看出来了,棍子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想当初去见罗美华的时候,项海紧张得一边冒汗一边手脚冰凉,自己不也在旁边看热闹来着。 他迅速把睡衣脱了,换上自己的衣服,“我得回去一趟,等会儿过来找你。”说完就去了洗手间。 没了热闹,项海也不躺着了。可才坐起来,就瞥见了一旁的那盒纸巾。 昨天,邢岳应该挺开心的吧,也很兴奋,不然也不会在最后关头还叫着自己的名字。 他抽了张纸巾出来,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纸飞机。 其实项海也很兴奋。这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又是和自己那么喜欢的人。 只是在邢岳也想要抚慰他的时候,他还是退缩了。 不是因为萎了。相反,他憋得难受。为此,等邢岳睡着,他又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他也有渴望,甚至比邢岳的更强烈。 想在邢岳的手中释放自己,想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还喊着邢岳的名字。 可他就是做不到。 “干嘛呢?”邢岳洗漱完毕,回来看见项海正站在那发呆。 “啊。”项海回过头,把手里的纸飞机攥成团儿,“没什么。你要回去了么?” “嗯。”邢岳进来拿自己的手机。 “你到底回去干嘛?”项海跟着他到门口。 “打扮呗。”邢岳笑着推开门,“你也赶紧收拾啊,我很快回来。” 打扮...项海脑子里立刻闪出许多画面,有这样的,还有那样的... 他待不住了。快速地洗脸刷牙,套了件长袖T恤就跑了出去。 外面阳光正明媚,湛蓝的天空中除了一颗滚烫的太阳,什么都没有。 项海站在邢岳家门口的一棵大树下,抽着身上的最后一支烟,踢飞了树阴下最后一颗小石子,又抬起头朝单元门里看了看。 他被吊足了胃口。决定最多再等两分钟,如果邢岳还不下来,就去敲门。 正想着,邢岳就出现了。 他紧走两步出了单元门,却被猛烈的阳光晃了眼睛。他抬起手遮了一下,看见项海正站在树阴下,就笑着跑过来。 “你咋不在家等着?” “哦...哎!”项海猛地甩了甩手。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了,直到被烫了手指他才发现。 “没事吧!”邢岳抓过他的手来看。 “没事。”项海把手抽回来。 “等着急了吧?”邢岳扯了扯衬衫的领口,把领带稍微松了松,“这衣服吧,搬完家就一直叠着,有点儿皱了,我刚才抓紧时间给熨了两下。” “咋样,不皱了吧?”他张开手臂,原地转了半个圈,背朝着项海,“还行不?” 项海直愣愣地看着。 黑色的西装上衣剪裁得体,衬得邢岳肩背的线条更加好看。西裤稍稍偏瘦,裤脚刚好搭上黑色皮鞋的鞋面。 邢岳又转回来。西装没有系扣子,衣襟微敞着,露出板正的马甲,把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收在里面。 “说话啊!”邢岳伸手在项海眼前扫了扫。 项海这才回过神,抬起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短发,“邢哥,你真帅。” 这话邢岳爱听。 他翘起嘴角,抬手勾住项海的肩,“废话,要不咋当你男朋友?” 说着俩人就往回走,车还在项海家楼下停着呢。 “邢哥,你这么正经,是不是显得我太随便了?”项海一边走一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 “不会,你穿啥都好看。”邢岳实话实说,“我也就难得这么正经一回。” 他掏出一支烟点着。刚才又是找领带,又是熨西装的,可把他折腾坏了。 “邢哥,回头你就穿这身去上班吧。” 项海的眼睛就像黏在了他身上。 “为啥?” “好看!” “你喜欢?”邢岳扬起眉,吐着烟雾。 “嗯!”项海狠狠地点头。 “喜欢也不穿。”邢岳嘿嘿一笑,叼起烟,“多难受啊,整的跟剪裁嘉宾似的,徐局非把我揪去谈话不可。” “那不穿你买它干啥?” 项海喜欢看他穿警服,就像喜欢挺拔的青松。但也爱看他穿西装,就像被微风轻抚的翠竹。 “嗐,我一大学同学,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去年结婚,让我去当伴郎。”邢岳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这衣服就穿过那么一次,然后就闲置了。” “哦,”项海绕到车的另一边,“你还当过伴郎呢?” “也就当过那么一回。”邢岳坐上车,随手关了车门。 第275页 “那,伴娘漂亮么?”项海坐在旁边问。 他听说有些地方的婚礼陋习是喜欢开伴郎和伴娘的玩笑,甚至尺度还挺大。 “我想想啊...”邢岳眯着眼回忆起来,“啧,想不起来了。我看一眼她微信吧。”说着就去掏手机。 “你们还加微信了啊?” “嗯。”邢岳点开手机翻看着,“我哥们和他媳妇当时想撮合我俩来着。” 项海的嘴立刻就撅了起来。 邢岳终于乐了,把手机一收,“操,你这就属于钓鱼执法!怎么样,把自己套进去了吧?” “那你们到底加没加微信?”项海皱着眉,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 “加个屁!”邢岳朝他脑袋上一戳,“我自己是啥情况自己还没数么?都没那心思还能瞎撩?” “把安全带系上。”他发动了汽车,又歪过头朝后视镜瞄了一眼,里面映着他笑弯了的眼睛。 他心里美滋滋的,因为项海吃醋了。 他还挺喜欢看项海为了他吃醋的样子的,嘴撅得那么老长,跟海马似的。 只可惜这种机会太少。 唉,自己这男朋友当的,也太叫人放心了叭。 邢岳的突然出现,把杜阿姨吓了一跳。 今天不是周末吧? 她愣在门口,“邢岳啊,你咋没上班呢?这是...参加婚礼去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见邢岳穿的这么正式。 “不是,杜阿姨,今天我休息,来看看我妈。”邢岳进了门,把身后的项海也拉进来。 杜阿姨这才注意到他后面还有一个人。 “小海,这是杜阿姨。”邢岳给他们做介绍。 “杜阿姨,他叫项海,你就叫他小海吧。” “杜阿姨好。”项海赶紧鞠躬。 “噢...噢!你好你好!”杜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开门口,招呼他们进来。 这就是邢岳的...男朋友吧! 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虽然已经听罗美华讲过,可突然见了真人,还是让她吃惊不小。 她不理解,两个男孩子,要怎么谈恋爱?而且两个人都这么好看,踏踏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过日子,不好么? 可是人家亲妈都不反对,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总忍不住替邢岳感觉可惜。也替邢逸清可惜。 他们老邢家,香火怕是要断了。 “邢岳来了。”这时候罗美华也迎了出来。 她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下楼去转转了。 项海见了急忙打招呼,“阿姨您好,我也来了。” 罗美华眼睛一亮,“项海也来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去哪了?我总跟邢岳打听,可他也不说。” 项海很惭愧地看了眼邢岳,就跟罗美华解释,“对不起,阿姨,前一阵我出差了。走得挺急的,也没来得及跟您说。邢哥,他也不知道。” 罗美华倒也没计较,只是“哦”了一声,就领着他们去客厅,一边慢慢地走一边说,“你们的工作特殊,我知道,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尽量跟邢岳说一声。他很担心你,最近都瘦了好多。” “虽说这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我也挺喜欢你,可邢岳是我儿子,如果你总是让他伤心,我还是会不高兴的。” ...... 邢岳的眼珠子瞪到了极限,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罗美华的背影。 “对不起,阿姨,我以后一定注意。”项海则更加惭愧地看着邢岳,又偷偷蹭了蹭他的胳膊。 杜阿姨跟在最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前面的三个人,摇头叹气。 “坐吧。”罗美华自己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招呼他们也坐下。 邢岳和项海挨着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那啥,你们坐,我给你们拿水果去。”杜阿姨找机会要撤离。 “杜阿姨,您别忙了,我们坐会儿就走了。”邢岳想叫住她,可人还是走了。 “邢岳,你这是要干啥去?”罗美华打量着他的行头。 “哦,等会儿我要去小海家,去见他,家人。”邢岳又拽了拽领带,觉得越来越勒的慌。 “是么。”罗美华只是点了点头,又去看项海,“你父母那边,会有什么困难么?” 单看项海的年纪,罗美华觉得他父母的年纪应该也不算大,至少比自己要年轻不少。想来应该不会难为他们吧。 “阿姨,我,我家...”项海打算跟罗美华实话实说。 可话头又被邢岳抢过去,“妈,没啥困难。我其实都去过他家了,只不过那时候还,还不是男朋友。” “哦。”既然邢岳心里有底,罗美华也就不操心了。 她朝沙发背上靠了靠,视线无意中扫过项海的脖子,就皱起眉。 “项海,你脖子上,那是怎么了?受伤了么?” 项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就一下子用手捂住,下意识地去看邢岳。 罗美华的眉头更紧了,也把目光投向邢岳。 被两个人盯着,邢岳吸了吸鼻子,就把项海的手拿开,凑过去,“咋的了?我看看,坏了?” “唉呀,你这是咋整的?” 项海盯着他,又把手按回去,紧紧抿住嘴唇。 看他俩那样,罗美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再次强调,“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276页 别总搞那些花样。 这算什么Play? 离开罗美华的家,俩人重新上车,又直奔吕松江的家。 可项海还是忘不掉刚才罗美华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句“注意安全”。 他都快对这几个字产生心理阴影了。最可气的是这阴影只罩在了他一个人头上,邢岳压根没懂。 这人到底是真没懂,还是装糊涂? “邢哥,你咋这样。”项海摸着脖子上的牙印。也怪自己早上走的着急,要是仔细照照镜子,就该穿件衬衫挡一挡。 不对,还是要怪邢岳。 谁叫他说回去打扮,勾搭着自己心急火燎地去看。 “我咋了?”邢岳偏过头看着他直乐。 他发现项海的嘴又撅得老长,“要不我现在就让你也咬一口,出出气,行不?” “啧。”项海使劲抓着头发。 这不是单纯咬一口的问题。 “唉呀,总之等会儿到老所长家,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啊。” “谁胡说八道了?”邢岳的目光立刻斜瞥过来,“我哪句话是胡说八道的?” “等会儿要是老所长问这是怎么弄的,我就说是办案子时候让嫌疑人咬的。”项海也不跟他争辩,以免又被他带沟里去,“邢哥你就别出声,负责点头就行。” 邢岳没吭声。 等了一会儿,项海转过头,发现他脸拉得老长,“怎么,不乐意?” “不乐意。” “为啥啊?”项海不理解。自己这要求过分么? 邢岳还是不吭声,直到遇上一个红灯,才猛踩下刹车。 项海没有准备,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 邢岳把身子转过来,一字一句地冲他说,“除了我以外,谁咬你都不行!” “瞎编的也不行!” “懂??” 第一百零六章 江渊昨天回到东江,先去澡堂子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约上几个哥们喝了一顿,最后就回家一觉睡到大天亮。 奋战了一个多月,该抓的人都抓到了,毒品、毒资一样没少。 最重要的是,他活着回来了,而且带出去的两个年轻人,也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几年前他就离了婚,之后一直一个人住。前妻带着孩子离开东江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 江渊不是东江本地人,他的父母兄弟也都不在身边。 他自知不是个合格的儿子,更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作为父亲也同样不及格。 他选择了生活,生活也选择了他。 但他还挺满意自己目前的生存状态。 没有牵挂,就没有软肋。他的存在或许无法给亲人带去幸福,但至少不会带去不幸。 对于一个从警二十多年的缉毒警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圆满的人生。 会有许多遗憾,但没什么好抱怨的。 第二天他睡到了自然醒,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览无余的晴朗。 路过一间花店,他停下车,进去买了三束白色的菊花。 林胜葬礼的那天一直在下雨,悲伤的情绪凝在沉重的空气里,压得人透不过气,连道别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就不一样了,阳光下的人民墓园一片安宁。就像个老朋友,沏好了茶,笑眯眯地斜靠在门前的竹椅里,等着好友上门。 林胜的墓前没有墓碑,自然也没有照片。因此江渊只能在脑子里回忆他的样子。 林胜是他徒弟。说实在的,这个年轻人生前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印象。反倒是他牺牲时的情景,江渊至死也忘不了。 他把一束花摆在墓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抽着烟。 江渊平时话就不多,这时候面对着隔绝阴阳的石块就更没啥好说的。 他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自己的徒弟,杀他的凶手已经抓住了,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可以安息了。 告别了林胜,江渊又来到了自己师父的墓前,同样送上一束鲜花。 师父的墓前有墓碑,上面有师父的名字和照片。只是相隔久远,照片上的人显得陌生,不像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江渊的师父没有死在毒贩子手里,而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他记得当时正在开会讨论案情,师父讲的口干舌燥,站起来想去倒杯水,然后人就倒了。 送去医院说是突发性脑溢血,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人就没了。 每年江渊都会来这里看看师父,也没啥好说的,就是问候一声。另外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至于当年的案子,他不好意思多讲。只能说他在努力,队上的人也都在努力,抓了不少人,取得了些成绩。 他们变强了,但是敌人也在变强。那两个罪魁祸首,至今仍披着光鲜的外衣,逍遥法外。 离开人民墓园,他开着车,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来到了城市的另一边。 这里是另一处墓地,比人民墓园规模略小,也更安静一些。 邢逸清就长眠在这里。 江渊把最后一束鲜花放在邢逸清的墓前。 这个曾经的市局一把手跟自己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记得十几年前,在他热血沸腾的年纪,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和奋斗的目标。 第277页 “自己的兄弟,就得自己护着。” 他至今仍记得这句带了些江湖气息的豪言壮语,以及邢逸清说这话时的样子。 打那以后,他的师父还有他自己,就都成了这话的拥趸。 只可惜他做的不好。林胜牺牲了,邢岳带了一身的伤。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邢岳不算他的兄弟,但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更是邢逸清的儿子。 其实在早年间,江渊曾经见过邢岳一次。 那时的邢岳还只是个初中生,个子瘦瘦高高,那双和邢逸清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冷漠的目光,远远地跟在邢局身后。 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与自己擦肩。 一面之缘,相信邢岳早就把他忘了。只是他没料到,再见面时,邢岳也成了警察,而且就工作在邢逸清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江渊点上一支烟,席地而坐。 秋日的暖阳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但很舒服。因此他想多留一会儿。 当年官方宣布邢逸清的死因是“畏罪自杀”。 罪名有不少,无一不是于党纪国法所不容。可江渊始终不信。 他不信那个曾经叫他不要怪师父,告诉他可以有选择的人,会是什么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那个人是保护伞,保护的只是自己的弟兄。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十年过去,许多人早就把他忘了。 香烟化成细碎的灰,洋洋洒洒地被微风带走。于是江渊又点燃了一支。 他忽然有了些小心思,想跟领导汇报一下自己刚刚取得的一点成绩。好让他知道,当年没了结的案子,自己仍在继续努力着。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们三个人都很艰难。 毒贩子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因为知道被抓了就会没活路,所以他们各个凶狠,毒辣,又极其谨慎和狡猾。 因此作为与他们正面交锋的缉毒警,只能更狠,更小心。 经过漫长的等待,变着花样地试探,和无数次临时改变交易地点,才终于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但毒贩子也是贪婪的,不会轻易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 最终,这个团伙在交易完成的一刻被一网打尽。 在那一瞬间,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江渊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那两个年轻人也在看着他。 兴奋驱散了疲惫,两张年轻的面孔都在闪光。 后来审讯的时候,据嫌疑人交待,广东这边原本有几个做大的团伙,都跟东江联系得挺勤,也都发了财,所以他们才动了心,也想搭上东江这条线。 江渊曾问他们,另外几个团伙跟东江这边的什么人做交易,是不是赵郎。 那人并不确定,但也说应该少不了他。 因为他是大户,有钱,有门路。据道上的传言讲,因为背后有人,赵郎从不担心被抓。所以他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 在回东江的路上,江渊给两个小警察放了假,让他们休息两天再回来上班。两个年轻人都挺高兴。 路还很长,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脚步不停,就一定能到达终点。 第二支烟抽完,江渊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墓园。 与此同时,在吕松江家楼下,邢岳和项海坐在车里。 “邢哥,你说,要是老所长不同意咋办?” 项海有些郁闷,怎么去见罗美华和老所长,到头来紧张的都只有他自己。 早上起床的时候邢岳明明还挺紧张的,可这会儿好像已经忘了,正对着后视镜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老所长和刘阿姨毕竟岁数大了,思想比较保守,项海担心他们可能不会像罗美华那么好说话。 “你说咋办?”邢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我问你呢。” “不同意...你就哭,就满地打滚。”邢岳明显心不在焉,来回摆弄着领带,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歪。 “我不会哭。”项海看着他搔首弄姿,“要不邢哥你哭吧,你哭的好看。” “滚蛋!”邢岳被戳了痛处,这才把眼横过来瞪他。 可随后又去照镜子,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还能看出来?” 他把脸转过来问项海,“还能看出来么?明显么?” 看着那对深黑的眼珠,项海心里忽然好一阵难过。 “对不起,邢哥。”他把邢岳搂过来,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 邢岳却把嘴一撇,“拉倒吧。我算看透了,你的道歉一点儿都不值钱。” “不就是‘对不起请原谅,下回还这样’那一套么。” 他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拎出一只大果篮,“走吧。” 项海也只好下车,伸手去抢那果篮,“邢哥,给我拎着吧。” “走吧你。”邢岳把他的手攥住,两个人十指交叉地握着,“你啊,等会儿好好表现比啥都强。” “咋样才算好好表现?”项海一边走一边问。 “就...”邢岳琢磨着,“拿出诚意,争取老两口同意呗。” “就说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没我就活不下去。”说着说着,邢岳自己也乐了,“说你这辈子非我不可,没我就不行,我是你的唯一啥的。” “操。”光是听着项海的脸就红透了。 第278页 他是真的服气,“邢哥,你把话都说尽了,让我无话可说。” 俩人来到吕松江家门口,项海稳了稳呼吸,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刘阿姨。 看见项海,她先是一愣,跟着就拧起眉,一把将项海拽近门,扬手甩出两巴掌,“啪啪”地落在项海背上,同时还带着节奏,“你这孩子,跑哪去了你!跑哪去了你!”跟着又回头朝屋里喊,“老吕,你快出来!小海回来了!赶紧的!” 邢岳在门外站着,欣慰地微笑。 刘阿姨的气还没消,拽着项海的胳膊继续数落,“你这孩子,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跑哪去了?不知道我和你叔担心啊!” 项海再次无地自容,一声接一声地赔不是,同时把邢岳推到前面,“刘姨,邢哥来了。” 刘阿姨这才看见邢岳,收敛了怒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邢岳来了啊。” 又看见他手里提着的大果篮,“你这孩子,买这个干啥,净乱花钱。快进来!” 她把邢岳拉到跟前,上下瞅了瞅,“邢岳啊,你咋瘦了这么多?” 这时候吕松江也出来了,背着手看着他们,“行了,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屋里坐。” “对对,快进屋。”刘阿姨这才放开手,把两个人朝屋里赶。 四个人都坐下,刘阿姨立刻又开始盘问。 “小海啊,这么长时间,你到底跑哪去了?给你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我跟你吕叔都担心死了。问邢岳他也说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干啥去了,啊?” “刘姨,我临时有个任务,出差去了。”项海老实交待,“走的挺急的,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刘阿姨一听就冲着吕松江撇嘴,“你看看,我说啥来着?原来他在派出所时候哪有这么多事儿?” 吕松江摆了摆手,“你说这都没用。出差咋了,年纪轻轻的,就得多锻炼,多吃苦。” “局里能挑上他,说明人孩子表现好,有本事。” 刘阿姨惊天动地地一哼,“拉倒吧!什么表现好,肯定是又瞎逞能来着。我还不知道他!” “行了行了,”吕松江皱起眉,“你少打击他。” 跟着又问项海,“你那任务,都完成了?” “嗯!”项海使劲点头。 吕松江就“哦”了一声,捧起茶缸,“那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这两天要是有空,多来看看你刘姨,她惦记你,多少天了睡觉都不踏实。” 项海心里一抽,赶紧坐到刘阿姨旁边,讨好地搓着她的手,“刘姨,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 刘阿姨的眼圈泛红,伸手拽了张纸巾沾了沾,“唉,你这孩子啊。” 她转过头,疼爱地摸着项海的头发,正打算再叮嘱几句,忽然就发现了他脖子上的牙印。 “小海啊,你这脖子,是咋整的?”她掰着项海的脑袋,凑到跟前仔细看,“这是牙印儿吧?你让谁给咬了?” “......” 项海无言以对,只能去看邢岳。 对啊,让谁给咬了呢? 谁知邢岳根本不接收他的眼神,只是探了探头,“是啊,你这咋整的。” 行! 项海把脖子扶正,就对刘阿姨说,“刘姨,我昨天,让狗给咬了。” “啊?”刘阿姨瞪大了眼睛。 邢岳的狗眼瞪得更厉害,还龇了龇狗牙。 “这,这也不像狗咬的啊。”刘阿姨很疑惑,又把项海往吕松江面前送,“老吕,你看看,这是人咬的还是狗咬的?” “我看看。”吕松江戴上老花镜,捧着项海的脖子,看了又看,“这明显是人咬的,狗牙不是这样的。” 说完才把项海松开,“小海啊,你说实话,是不是办案子的时候让人给咬了?这可不能马虎,那人有没有病?你上医院检查了没有?” 项海嘿嘿一笑,看着邢岳说,“没事儿吕叔,那人没病,我也没病。” “你这孩子。”刘阿姨这才放心,又朝他背上拍了一下,“吓唬我们玩儿呢?” 又聊了一会儿,见气氛预热得差不多了,项海深吸了口气,站起来。 “吕叔,刘姨,我想,跟你们说个事儿。” 吕松江和刘阿姨被这忽然严肃起来的气氛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眼。 邢岳也看着他,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项海舔了舔嘴唇,看着两位老人,“吕叔,我答应过你,如果有对象了,要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我现在谈恋爱了,我有对象了。” 两位老人半张着嘴,又继续愣了少许,这才开始惊喜。 刘阿姨脸上绽开笑容,不停地拍着大腿,“哎呀我的小海啊,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吕松江眼尾的皱纹也堆起来,点起一支烟,“这可是好事!我们小海长大了,哈哈。” 看着两位老人的高兴劲儿,项海有些不知所措。 他朝邢岳看了一眼,邢岳朝他点了点头。 “小海啊,那赶紧把你对象带来,给我们看看啊!”刘阿姨仍沉浸在喜悦中,“今天你咋不把人带来呢?” 项海又深吸了口气,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我带来了。” “啊?”刘阿姨没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第279页 他把邢岳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地看着两位老人,“吕叔,刘阿姨,虽然你们已经认识了,可我还是要介绍一下。” 他拉起邢岳的手,用力攥住,“这是邢岳,是我的男朋友。” 两位老人的表情再次凝固。 这一会儿的功夫,惊喜和惊吓交织袭来,让他们应接不暇。 “老所长,刘阿姨,你们好。”邢岳朝他们鞠了一躬,“我就是项海的对象,希望你们能喜欢我。”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了阳光里漂浮的灰尘在游动。 好半天,吕松江才摘下老花镜,声音有些沉重,“小海啊,别的事开玩笑就算了,这种事儿,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刘阿姨的心情也异常复杂,“是啊,我跟你吕叔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俩可不兴这么闹。” 项海朝前走了两步,单膝跪在他们面前,“吕叔,刘姨,我没开玩笑。” “我喜欢邢哥,他也喜欢我。所以我才带他回来,给你们二老看看。” 刘阿姨看着他,又抬起头看邢岳,觉得难以相信,“你们不是,同事吗?” 哥们和恋人,他能一样吗? 项海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对象。” 刘阿姨看着他,一时间还是觉得没办法接受,可又无话可说。 吕松江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也觉得荒唐。 可他忽然又想起上一回项海受伤的时候,在病房外,邢岳就曾经说过。 说他喜欢项海,说从那天起,他也是项海的家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或许他们在那个时候就有了感情。只是自己没发现,更没往那方面去想。 他叹了口气,“小海啊,我再问一遍,你们是认真的?不是闹着玩儿?” “是认真的。”项海重重点头。 吕松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他也知道,项海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稀里糊涂的人。既然说是认真的,就绝不会是开玩笑。 刘阿姨却还是不死心,来回看着他们两人,“唉,你说你们,这,这是图啥啊?” 刚才听说项海有对象了,她高兴得要命。立刻联想到俩人结婚生子,自己和老伴参加他们的婚礼,然后乐呵呵地抱上了孙子。 可现在,全破灭了。 项海笑着搓了搓她的手,“就图我喜欢他呗。” “刘姨,我特别喜欢邢哥,喜欢得要命,这辈子非他不可,没他我就活不了。” 刘阿姨听得直皱眉,看了眼吕松江。 老所长只是呵呵一笑,又捧起茶缸。 他又想起自己曾亲口说过,“我们小海,长的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会做好吃的。 “所以说将来的对象肯定也差不了,要不可配不上我们小海!”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话也算是应验了。 既然如此,刘阿姨也没啥好说的。 只要项海愿意,只要他过得好,有人疼他,珍惜他,自己和老伴就算不理解,也愿意接受。 她叹了口气,把项海拉回到自己身边,摸着他的头发。 唉,自己这辈子是抱不上孙子了。 又一想,邢岳的妈,从此也跟孙子绝缘了。 这俩熊孩子啊... 可转瞬间,她像是忽然开了窍,看着邢岳问,“邢岳啊,我们小海脖子上那一口,不会是你咬的吧?” 第一百零七章 从老所长家出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浓,把天边烧得通红。 回去的路上,邢岳安静地开着车,项海坐在旁边,隔一会儿就偏过头去看一眼。 “看我干嘛?”邢岳惬意地靠在座椅里,一只手肘搭着车门。 “我就看看你到底能笑多久。” “我笑了么?”邢岳的眼尾微垂,模样懒洋洋的,手指在车窗边轻轻捻动着。 项海不说话,老老实实坐回去。 等了一会儿,邢岳又朝这边偏过头,“怎么不看了?” “不是不让我看么。” “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了?”邢岳终于笑出了声,“再说了,我说不让你瞎捣乱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听话呢?” “谁瞎捣乱了?”项海也忍不住了,笑得肩膀直颤,“我啥时候瞎捣乱了?” 邢岳明明翘着嘴角,却还要装正经,“我就给老所长修个灯,瞅给你忙活的。” “我那不是怕你摔了,扶着你么?”项海已经歪到座椅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个屁,你他妈净拽我裤子来着!”邢岳像被传染了似的,也笑个不停,“你要是不扶,我就摔不了。” “最后你也没摔啊。” “废话,后来不是把你撵走了么?” “就为这个,你笑了一路?”项海坐直了身子,在眼角上蹭了蹭。 邢岳不答话,继续沉浸在自己酿造的快乐里。 “邢哥,你别总自己偷着乐啊。有啥高兴事儿,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呗。” 自打两人上了车,项海就发现邢岳一个人在那美得不行,眼角眉梢都像抹了蜜,勾着他想去尝尝。 有些快乐是需要分享的,可还有些快乐就是要别人眼巴巴求着才好。 “你猜。”所以邢岳就扭捏起来。 项海越是想知道,他就越不肯说,同时也越快乐。 “嗯...”项海琢磨着他平时的笑点,“是不是看见我被刘姨捶了一顿,你高兴了?” 第280页 “哈哈哈!”邢岳笑出了新节奏。 等笑够了,却只是摇头,“不是。” 项海被捶,他的确很开心,同时还发现这是条新路子。 以后但凡项海一根筋的毛病发作,就把他带过去,接受刘阿姨爱的毒打。 项海只好继续猜,“那就是吕叔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然后教育我遇上事儿多听你的?” 邢岳继续美滋滋地摇头。 怎么办啊,今天值得高兴的事也太多,简直都乐不过来了。 项海没了思路,“那就只能是你饺子吃多了,把自己的纪录又刷新了。” “滚蛋。” 邢岳今天的确吃了不少,把老所长和刘阿姨都看呆了。项海眼睁睁看着,老两口几次伸出去的筷子又缩回来,生怕邢岳不够,自己都没敢多吃。 后来刘阿姨又担心他撑到,按着不让他再吃。可邢岳一直喊饿。 “我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吧邢哥。”项海觉得他拿捏得也差不多了。 就冲他这得瑟劲儿,绝对撑不到回家。 可邢岳还就忍住了,一个人摇头晃脑的,笑得像朵花。 “邢哥你可真烦人。”项海发现他明显比刚才更开心了。 邢岳干脆吹起了口哨。 今天吃完饭,趁着项海去洗碗的功夫,刘阿姨把他叫进卧室,拿出一件东西。 “邢岳啊,这是当年我嫁给你吕叔的时候,家里给的陪嫁。” 她捧着一只红色的丝绒小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对碧绿的翡翠小锁,拇指大小,做工精巧,泛着温润的光泽。 “当年我的陪嫁有不少,但是那些年颠沛流离的,如今就剩了这对同心锁。”刘阿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回忆起自己出嫁时的模样。 她把盒子合起来,交到邢岳手上,“本来,我是打算等小海结婚的时候,把这个送给人家姑娘的。可现在...”刘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把它送给你吧。虽然你一个男孩儿可能也用不上,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抬起头看着邢岳,声音有些许发颤,“将来你们结不结婚的其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好好的在一起生活。” “小海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对他好,让他踏踏实实的,别让他伤心。” 邢岳紧握住那盒子,郑重地说,“刘阿姨,您放心,项海是我的家人,您和老所长都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刘阿姨点了点头,有几分欣慰,“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老吕说过,他信得过你,所以我也信你。” 后来这盒子就被邢岳揣在身上。他已经想好了这对同心锁的用处。 回到家,项海跟着他去收拾屋子。 那个空着的房间里面除了几只纸箱,就是闲置的电器,都堆在墙角。 项海就觉得那些纸箱很眼熟。蹲在地上瞅了瞅,果然在纸箱背面发现了马克笔画的圆圈,里面还圈着个数字。 “邢哥,这箱子你还留着呢啊?不会就是为了保留我的亲笔画吧?” “你少在那自作多情。”邢岳走过去,席地而坐,在箱子上拍了拍,“满的。是些用不着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我爸和我妈的。” “哦。”项海也坐到地上,四下打量着,“好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回头我买张床,再买个衣柜和书桌就差不多了。” 邢岳想了想,“要不你就用我的衣柜得了,反正还空着一半呢。” “也行。” 邢岳又继续得寸进尺地建议,“其实吧,要我说呢,床也甭买了。我那床挺大的,你也试睡过了,反馈不还挺不错的么。” “我主要是想替你省钱。你个财迷,回头买来就闲置了,你不得心疼么。” 项海看着他,眉毛挑了挑。 邢岳就朝着他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项海就又四下看了看,有点妥协,“那这屋子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啊。” “有啊!”邢岳指着屋子一角,“在那添一张大书桌,再买把舒服的椅子,这个房间就专门给你录节目用。” 项海一下子怔住,跟着脸就红了,“你都知道了?” “那当然了,”邢岳笑嘻嘻地呼噜着他的头发,“我男朋友这么牛逼,我能不知道么?” “最近你都没更新吧,我看你那些脑残粉都敲饭碗等着呢。” 项海抓了抓刘海。既然转发到朋友圈,自然是希望更多人看到。可被邢岳这么当面吹捧,还是叫他很不好意思。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ID。 “邢哥,那个叫‘红领巾’的,不会就是你吧?” 就是那个好评,点赞,打赏一条龙,还动不动就在线怼人的那个粉丝。 “啊,就是我啊。”邢岳一扬眉,笑得理所当然。 项海也笑起来,“你说你,刷刷好评就算了,干嘛还砸了那么多钱打赏。弄得我都直心虚。” “废话。我男朋友搞事业,不真金白银地支持,那像话么?”邢岳两只手拄在身后,闲闲地晃动着脚尖。 “谢谢邢哥!”项海很开心,“你就是我的大金主。” 邢岳也有些得意,“不过说真的,除了我还有人给你打赏么?” “有啊,就是没你这么密集。” “...是么” 第281页 这倒是有些意外。原本邢岳以为这就是个为爱发电的项目,项海坚持下来只是出于个人爱好,外加他的热心肠。 没想到还真能赚到钱? 这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评论区与人对线时,那条很扎眼的留言。 “对了小海,我有个问题,为啥有人叫你老公?” “...嗐,”项海抓了抓脸颊,“她们都是开玩笑的,谁也不当真。” “她们??”邢岳一下坐直了身子,两条腿一盘,指节用力敲着身边的纸箱,“说说,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看着他那样,项海就很想笑。 “项海同志,请你端正态度!你这种思想很危险,知道不?” “......”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作为这一事件的当事人和行为主体,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对评论区进行管理,并对不适当言论进行规劝甚至警告。” “唉呀邢哥,你可别说了。”项海尴尬地低下头去翻手机。 “你这是什么态度?嗯?”邢岳勾着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我看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的这种放任行为,已经对网络之外的某些善良、无辜的群众造成了实质性的、无法挽回的伤害! 项海发现这人越说越离谱,就挣脱他的手,“哪个善良无辜的群众被伤害了?” “我!” “...就知道是你。”项海服了,“那你被伤害成啥样了?” “体无完肤。” “是么。”项海低着头蹭了蹭鼻子,冷不防扑过去,开始拼命咯吱他,“来,我看看,怎么个体无完肤?” 邢岳被按倒在地上,来回地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操,别闹,你他妈,别闹了!” “那你求我吧。” “呸!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他妈...” “行。”项海干脆骑到他身上,咯吱得自己手都酸了。 邢岳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笑声耗尽了,想反抗,也只能是想想。 于是他选择求饶,“我求你,操,我求你了,行不?” “说清楚了,求我什么?”项海暂时停下,可手还按在他胸口,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邢岳闭着眼喘粗气,脸上的笑意还没消,嘴唇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说啥呢?大点儿声。”项海没听见,就把耳朵凑过去,两只手撑在他脑袋两边。 “快,再说一遍。” 邢岳这才睁开眼,像喝醉了似的看着他,又嘿嘿地笑了两声。 “我求你,开开心心的,长命百岁。” 原本邢岳计划着再舒舒服服地歇上一天,可第二天项海非要去上班。自己待着也没意思,也只好跟着他回了局里。 一进办公室的门,他就发觉气氛不对。 大家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看又不大大方方地看,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和他有眼神接触。只要他一抬眼,对方立刻就扭过脸,装作忙碌的样子。 什么毛病? 他仰头把手里的半杯水灌了,招呼秦鹏,“老秦,把张芸和罗大勇的口供拿给我看看。” 秦鹏就拿了两沓材料递给他。 邢岳一边翻着一边问,“他们交待的情况,跟那个笔记本上的记录都能对上么?” “基本都对上了。”秦鹏说,“但有几个涉及到中间有人倒手,还需要再进一步核实。” “要抓紧。”行岳合上材料,“还有刘瑛之前转手出去的几个孩子,也要调查清楚。” “是。”秦鹏接过材料,正要回自己位置,又被邢岳叫住。 “老秦,”他压低了声音,往秦鹏身边凑了凑,“这帮玩意是咋回事,怎么看我的眼神儿都怪怪的。昨天局里发生啥事了么?” “...哦。”秦鹏尴尬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向邢岳交底,“那个,邢队,昨天上午,小伟不是给你打了个电话吗...” “对啊。”邢岳不解地看着他。 “那啥,当时你不是跟他说,咳,就,那啥嘛...”秦鹏实在不好意思说得太清楚。 “......” 邢岳恍然大悟。 难怪大伙都用“邢哥失恋了,好惨...但为了面子,还强行装作和对象在一起甜蜜蜜的样子,实在太叫人辛酸了”的眼神看着他。 邢岳狠狠咬了下嘴唇,开始在屋里搜索张晓伟的影子。 张晓伟早就跑了。 而与此同时,在三楼缉毒大队的办公室里,项海同样的不自在。 大伙先是对他消失了一个多月又忽然归来表示好奇和问候,发现打听不出什么内幕消息就换了个话题。 “哎,项海,听说邢队是你哥,你是他弟弟?” “没想到你俩还是亲戚呢。” “他是你表哥吗?你俩也长的一点儿都不像。” “你小子嘴还挺严的。” “......”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谁说的啊?”总不会是邢岳说的吧。 “周队说的。”李超笑嘻嘻地冲他挤眼睛,“他也没明说,就暗示来着,后面都是我们自己领悟的。” 项海更懵了。 怎么会有这种流言蜚语,而且还是从周勋嘴里传出来的。 邢岳知道么?自己需不需要辟个谣? 第282页 正走神的功夫,李超又发现了新情况。 他歪着头,盯住项海的脖子,“哎,我说项海,你这,咋红了一块儿。” 项海脑门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李超意味深长地琢磨了一下,就问旁边的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吻痕吧?” 一听这话,屋里人就像被敲打饭盆声刺激到的散养的小鸡,从各个角落撒腿聚集过来,都扒着项海的脖子看。 “我滴妈,小项,没看出来啊,你挺能整!” “这就是吻痕啊!吻痕原来就长这样啊!” “嘤嘤嘤,我他妈也想要一个!” “我懂了。这叫小别胜新婚!” “对啊,项海走了一个多月,好家伙,昨天不定怎么折腾呢!” “小项啊,你悠着点,啊,年纪轻轻的,以后路还长着呢。” “他对象可真好,上回不还给他送花么!” 项海欲哭无泪。 “不是,你们听我说...” 还什么也没说呢,电话忽然响了。 是他对象。 “......喂。”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把电话接起来。 “喂,亲爱的,想我没?”电话里传来邢岳的大嗓门。 项海一个激灵,赶紧捂紧了听筒。 这个动作更招来了围观人群好奇的目光。 “说话啊!” 邢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腿朝旁边的椅子上一搭,手里拿着电话,眼睛盯着对面的张晓伟。 包括张晓伟在内的一屋子人,都竖起耳朵,盯着他。 “说话,想我没有,嗯?亲爱的!”邢岳说着比钢铁还硬的情话。 “操,你干啥啊......”项海几乎在用唇语说话。 “啧,什么干啥,我问你呢,想我没有。想了,还是没想。”邢岳晃着脚尖,观察着张晓伟的表情,“给句痛快话。” 项海头皮都要炸了。 这人什么毛病? 旁边这些明目张胆偷听的人,又是什么毛病?? “不说话我就跟你视频了啊。” 操。 项海咬住牙,勉强挤出一个字,“想。” “大点儿声。” “想!” “想谁?” “想,你!” 一旁的李超拼命给周围人眼神,“小别胜新婚!” “说完整点儿好不好,谁想我?” 谣言止于不可争辩的事实。邢岳豁出去了。 他今天就是要让这帮人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恋。 “我,我想你。”项海把眼一闭。 自己完了。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形象被定格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口哨和嚎叫声,邢岳满意地笑了笑。 “我也想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很安静,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邢岳把手机朝桌上一扔,站起来,正准备过去把始作俑者收拾一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邢岳啊。” 邢岳回头,看见徐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徐局。”他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走过去。 屋里的其他人立刻忙碌起来。 徐枫朝他招了招手,“你来一趟,有两个事儿跟你说说。” 说完就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 邢岳敲门进来的时候,徐枫正坐在办公桌后头,看着手里的几页材料。 他照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邢岳坐下说话。 于是邢岳就乖乖坐好,“徐局,有啥指示?” 徐枫把手里的材料推过去,自己点着一支烟,朝椅背上一靠,“两个事儿。” 邢岳把材料拿起来。 老规矩,两个事儿,这头一件应该是好事吧。 “东江日报想安排一次采访,这是他们报社的采访需求和介绍信。人下午就到,你准备准备。” 邢岳抬起眼,见徐枫正瞅着自己,又低头去看材料,“行,那等会儿我安排人,配合配合。” “用不着,就你吧。”徐枫摆了摆手。 “我?”邢岳皱起眉,“不行啊,徐局,我这还一堆正经事儿呢。” 徐枫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不容置疑地把胳膊架到办公桌上,“别废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人家指名道姓,就要你。” 还能这样呢? 邢岳一阵心烦,手里的几张纸被捏得发皱。 他觉得这就是徐枫挖的一个坑。自己既不是先进,也不是典型,出了振华分局的门都没人知道他是谁。报社怎么可能点他的名。 上回这种差事落到缉毒队,结果就是王战青倒霉。这回轮到刑侦头上,徐枫就把他推出去顶缸。 “徐局,像这种事以后咱们局里能不能少往回揽。”邢岳摸过烟灰缸,十分诚恳地递到徐枫眼前,“战青的事儿忘了?那可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回头我要是红了,也被什么人给盯上,一使劲给我打成植物人,我这辈子可就完了。人家我还没结婚呢...” “行行行行。”徐枫已经忍半天了,不耐烦地把才抽了一半的烟按进烟灰缸,“你少在这瞎白话。” “王战青是在电视上露了脸,你也就上个报纸,没准就是个代号。你倒是想红呢。” 邢岳没啥好说的。刚才也就是过过嘴瘾,这差事他知道肯定是跑不掉了。 第283页 不过说到结婚,徐枫忽然想起最近局里的一个传闻,“邢岳啊,听说你最近跟对象吹了?然后就天天加班,还不吃不喝的。” “前一阵子看你瘦了不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没有,徐局,我减肥呢。”邢岳坐端正。 “这是你的私事,我管不着。”徐枫的手指在桌面上严肃地敲了敲,“我只提醒你,别忘了手底下管着的十几号人,大伙可都看着你呢。” “...是。”邢岳很郁闷,又靠回椅背上。 这事没法解释,尤其是跟自己的领导。总不能当着他再给项海打一通电话吧。 说到这里,徐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皱起眉,“刚才路过你们门口,你在那干啥呢?嗯?都吹了还死缠烂打?搁那想你想我的,还当着你们队上人的面,好意思吗你?” “......”邢岳把嘴封上。 看他似乎还没从颓废中走出来,徐枫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别太上火。回头有合适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他也是不理解,以邢岳的条件,咋就找不着对象呢?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还被人甩了。难道那姑娘不想找当警察的? 岂有此理。 邢岳也是的,不就失个恋么,就整的要死要活的。像话吗? 多大点事儿呢。谁没失过恋是咋的? 邢岳一听赶紧解释,“不用了,徐局,谢谢您。那什么,我跟我对象又和好了。” “真的,我俩都要结婚了。” “......” 徐枫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就多余问。 他没好气地咳了一声,严肃起来,“行了,别废话了。说下一个事儿。” 他盯住邢岳的眼睛,“有人跟我反应,说你跟一个叫贺雄辉的人走得很近。有这事儿吗?” 有人? 邢岳立刻警惕起来。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等徐枫把后面的话讲完。 他要知道这个“人”都跟徐枫反应了些什么。 如果这时候急着撇清自己,无异于不打自招。那可就太蠢了。 徐枫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接着说,“这个人虽说是做生意的,但很有些背景,而且他爸是贺焜。” “贺焜你不会不知道吧。”徐枫继续看着他,“作为一个警察,如果跟这些人走得很近,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说法。” 邢岳默默舒了口气。 徐枫的话让他清楚了三件事。 第一,那个“人”就是冲他来的,而且绝对是有的放矢。 第二,那个“人”想利用他和贺雄辉的关系整他,但一切都还只是捕风捉影,手里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第三,徐枫还是信任他的。 徐枫看得出邢岳在盘算。其实他自己也在盘算。 贺焜和贺雄辉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 如果邢岳说不认识贺雄辉,他绝对不信。但是那个“人”反应的情况,他也不信。 这似乎很矛盾。 他既不相信那个“人”的话,又不可避免地被那些话影响。 同时,他既信任邢岳,又担心这种信任会被某些不可控制的力量所利用。 因为贺焜这个人实在特殊。 当年在那个震惊东江的制贩毒大案里,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贺焜。这人是□□头子,是千夫所指,是众矢之的。没人会怀疑他就是那案子的首犯。 可就是在贺焜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时候,邢逸清硬是把这案子翻了过来。 具体内幕徐枫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当年够判上一百回死刑的贺雄辉,最后因为领导□□组织罪,外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判了个无期。 而邢逸清却在那之后被提拔了,没过多久,又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如今,通过减刑和保外就医,贺焜已经出来了。 这个时间点很微妙。 他不知道邢岳跟贺焜父子到底有没有联系,就像他不知道当年邢逸清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替贺焜翻案。 他只知道这冥冥之中的牵扯让他悬心。 这些绝不是巧合。 直到现在他都信任邢逸清,不相信他是因为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才给了贺焜一条活路。 也正因为如此,他担心邢岳步上邢逸清的后尘。 无论是“被”成为保护伞,还是不知不觉间,真的成了保护伞,邢岳都难逃一劫。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一会儿,邢岳这才开口,“这人我认识,处理赵文宇被绑架的案子时接触过几次。” “贺焜我也接触过,是在处理新源路仓库纵火案的时候,去第一监狱找过他了解些情况。” “就是这样。”邢岳一摊手,“至于有人反应的‘走得很近’,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程度?” 徐枫拧起眉。 他被这种带着些挑衅态度搞得有点恼火。想再抽支烟,抓过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就狠狠地把空烟盒捏成团,“好了,我知道了。这事先放着。” “不管别人反应的情况是否属实,这都是一记警钟。该怎样处理好和一些敏感人物之间的关系,你最好做到心里有数。” “是,徐局。”邢岳当然明白徐枫的意思,就站起来,“那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第284页 徐枫没搭理他,只是从抽屉里又掏出一盒烟,稀里哗啦地撕着包装。 邢岳就离开了徐枫的办公室。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在被邢岳一对一谈心之后,张晓伟主动提出中午食堂他请。 秦鹏和郑双河很高兴地表示今天中午必须多打两个硬菜。 四个人正排着队,邢岳就感觉背后似乎有几道目光。 回过头,就看见项海几个人才走进食堂大门,正远远地看着他。 “项海,你哥。”李超拿胳膊肘戳了戳,嘿嘿地笑着。 项海无奈了,也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看见邢岳朝他们招手,几个人就走过去,排到秦鹏身后。 “你们有福了,赶上今天咱伟哥请客。”邢岳笑呵呵地看着项海。 项海也乐了,探着头问排在最前面的张晓伟,“这么好啊,伟哥为啥请客?” 张晓伟都快哭了,哼哼唧唧的,“我就打算请邢哥来着,也没说要请你们啊。” “你好意思吗?”郑双河第一个跳了出来。 “对啊,你好意思吗?”跟着所有人都兴奋地朝他指指点点。 张晓伟瘪着嘴去看邢岳。邢岳这次却没可怜他。 这是八卦的代价。 说到八卦,李超忽然好奇地说,“邢队,真没想到你是项海他哥呢。” 嗯?有这事儿? 邢岳回过身,疑惑地看着项海。 项海尴尬一笑。 是啊,我也没想到。 秦鹏惊讶地问,“真的假的?邢队,以前咋没听你说过呢?” 郑双河也惊讶地说,“邢哥,你真是项海他哥啊?你俩长的也不像啊!” 张晓伟更是把刚才的伤痛抛到脑后,挤过来,“哎呀邢哥,你咋不早说呢?” 跟着又恍然大悟般看着众人,“我说呢...你们不知道,上回我们仨去蹲点,邢哥就对项海可好了。当时我还纳闷呢,邢哥这是移情别恋了吗,咋对我这么冷淡呢...” 感受到邢岳冰凉的目光,他把后面的话咽了。 邢岳转过头去问李超,“你听谁说的?” “呃......” 李超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周勋?” 李超一咧嘴,算是默认了。 邢岳也是服了,这周勋的嘴也太大了。跟张晓伟俩人简直就像一对带着大功率扬声器的摄像头似的,天天在自己周围转悠。 在局里他还能不能有一丁点隐私?能不能?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捏住项海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个,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 他的拇指躲在后面,说话的时候指腹就在项海的后颈上轻轻蹭着,“这是我弟,他人老实,你们可别欺负他。” 大伙只当他是在开玩笑,都纷纷笑着说,“哪能呢!” 项海脑门上挂着尴尬的汗珠,只恨自己不能隐身。看见已经轮到张晓伟打饭了,就推了邢岳一把,“邢队,到你了。” “你叫我啥?”邢岳斜瞥着他,手指又在他后颈上捏了捏。 “邢哥。” “嗯?”邢岳微微低下头,用既得寸进尺又无比嚣张的眼神看着他。 “......哥。”项海此时很想给他来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 邢岳终于满意了。 “邢哥,快点儿,到你了。”张晓伟自己打完了饭,回头招呼他跟上。 邢岳这才把项海松开,笑眯眯地去打饭。 午饭后没多久,东江日报的记者就到了。 邢岳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了一下,就去了会议室。 推开门,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坐在桌边。看见他,就站起来,并热情地朝他伸出手,“邢警官,你好!” 女孩很漂亮,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些异域风情。因为化了淡妆的缘故,那种带着侵略性的美就被中和了几分。一头焦糖色的长卷发垂在肩上,有一缕被随意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精巧的耳环。 “你好。”邢岳伸手跟她浅浅一握,坐到了对面。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才手头有些事要处理。” “没关系,你能在百忙当中接受采访,我已经很高兴了。”女孩爽朗一笑,显得很真挚,同时递上自己的名片,“我叫辛苑,是东江日报的记者,很高兴认识你,邢警官。” “谢谢。”邢岳礼貌地向前探身,伸手去接名片。 两人搁着桌子,距离稍有些远。辛苑像是怕他够不到,就又把名片朝前递了递,指尖无意中擦过邢岳的手指。 邢岳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就收进衬衫的口袋。 “邢警官时间宝贵,那,咱们这就开始吧。”辛苑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一支录音笔,搁在桌上,眼睛朝邢岳眨了眨,“邢警官,不介意吧?” “叫我邢岳就行了。”邢岳的目光从她的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上扫过。 “好的。”辛苑的脸上始终带着甜茶般的笑容,“那,邢岳,你有名片吗?方不方便给我一张?” “不好意思,我没有。” “那好吧。”辛苑笑着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要不我们加一下微信吧。后续我整理好稿子,还要发给你看一下的。” 第285页 “不用了。你怎么写就怎么发,我没意见。”邢岳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桌边,随意翻动着手机。 辛苑微微皱着眉,抿起唇,嘴巴鼓了鼓,像是埋怨,又像在撒娇一般说,“邢警官,哎,不对不对,我说邢岳,你也太严肃了吧。还是说你们做警察的,都是这么不苟言笑的?这样搞得我压力好大呀。” 邢岳打量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又忽然靠前,“辛记者,能不能把你的记者证给我看看?” “没问题。”辛苑说着就从包里翻出记者证,递过去,“怎么,还怕我是冒充的?” 这回邢岳等她把证件放在桌上,才伸手去拿,“没有的事。职业习惯而已,希望你别介意。” “理解理解,没关系的。”辛苑大方地笑起来,长睫忽闪着,看向邢岳瘦长的手指。 邢岳盯着那证件看了会儿,又递回去,“谢谢。” 辛苑站起来,身子前倾,把搁在桌上的记者证拿回来,“怎么样,不是冒牌的吧?” “不过那上面的照片是三年前拍的,那时候我才刚毕业呢。哎,岁月蹉跎啊,现在都老了。”说着,她两只手捧着脸颊,哀怨地叹了口气。 邢岳垂着眼,就那么看着她。直到她掀开了笔记本,这才说,“稍等一下,我出去给你拿瓶水。” “好的。谢谢啦!”辛苑甜甜地一笑。 邢岳起身出门,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拎着一瓶水回来,搁在辛苑面前,自己坐回刚才的位置,“开始吧。” “OK。”辛苑俏皮地比了个手势,又抓过矿泉水,拧开盖子,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就打开了录音笔。 采访进行得中规中矩。辛苑问,邢岳答。 从刑警的日常,到一些工作心得,以及曾遭遇过的困难等等。 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邢岳低头看了看手机。 这时,辛苑忽然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据我了解,最近两个月,振华分局连续破获了两起涉枪的大案。其中的两个犯罪嫌疑人都是你一个抓住的,据说整个缉捕过程非常惊险。” 她把录音笔朝前推了推,一手托着腮,“怎么样,孤胆英雄,给我讲讲这两个案子吧?” 邢岳缓缓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项海啊,你过来。” 下午,周勋出现在办公室。一进门就朝项海招手。 项海跟着他进到一间小会议室,关了门,俩人面对面坐下。 周勋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有些迫不及待地表示,“唉呀,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趟辛苦了啊!” “不辛苦。”项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干啥,还是江队比较辛苦。” “在我跟前,不用那么谦虚。”周勋抽出两支烟,自己叼了一支,另一支递给项海,“昨天我跟江队聊了,他夸你来着,说你表现很不错。” 项海接过烟,心里很开心。 被领导夸奖跟被邢岳吹捧的感觉又不一样。 “这一回不但打掉了那个贩毒团伙,也让赵朗在广东那边的生意受了重创。”周勋狠狠地吸着烟,又沉沉地吐出烟雾,“只可惜眼下咱们还没有能把他摁死的直接证据,不过,照这样下去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项海跟着重重地点头。 通过这次行动,他已经对赵郎集团的来龙去脉有了些了解。 他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赵朗是江渊和周勋最大的心头患;还知道了刘强和雷涛,这两个被邢岳亲手摁住的亡命徒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也或多或少地清楚了这个人与贺焜父子的关系。 他还亲眼看见了江渊身上那条抽筋剥骨般骇人的伤疤;听他提起了牺牲的徒弟,早已不在人间的师父,还有曾经的市局局长。 虽然江渊和周勋从未明说,但他能感觉的到,这一切都与邢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哼,赵郎那老小子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周勋冷笑一声,“连着折进去两个手下,儿子又差点被人收拾死。老冤家贺焜倒是顺顺当当出狱了,接着就开始给他找麻烦。现在广东那边的买卖也让咱们端了。” “我有预感,他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就快到咱们跟他算总账的时候。”周勋罕见地面露凶狠,一咬牙,把烟头狠狠按死在烟灰缸里。” “是!”项海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两只手攥成了拳。 “不过,等真到了穷途末路那一步,他绝对会拼个鱼死网破。”周勋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又沉重起来,“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在东江经营了这么多年,想扳倒他,绝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现在,”周勋严肃地看着他,“更要提防他的小动作。” “他还敢主动招惹咱们?”项海不大相信,总觉得再厉害的老鼠也只能在阴沟里折腾。 “不好说。”周勋心有余悸一般地又点着了一支烟,“这个人,手段很多。” “那他会对付江队么?”项海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周勋摇了摇头,“他们是老对手了,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况且这次去广东,咱们这边的保密工作做得好,他未必知道是江队干的。” 项海这才点了点头。 周勋察觉到他的紧张,就换了副轻松的表情,“你也不用担心,他绝对找不到你头上。” 第286页 项海也笑了笑。他倒不是在担心自己。 可马上,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他会对付邢,邢队么?” 刘强和雷涛都是被邢岳抓的;赵文宇虽说是被邢岳找出来的,但着实吃了不少苦头;邢岳应该跟贺雄辉很熟;更重要的是,他是邢逸清的儿子。 项海两只手紧扣在腿上,“周队,赵郎会朝邢队下手么?” 周勋叼着烟,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孩儿咋还“邢队邢队”地叫呢,在自己面前装的还挺像。 “不排除这种可能。”周勋实话实说。 那人可是赵郎。 不过他也不想项海替他哥担心,就安慰他,“嗐,你也用不着太担心,邢岳是谁啊。” “他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楼下的会议室里,辛苑敲完了最后一个字,长长地出了口气,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崇敬的表情,“实在太惊险了!” “邢警官,我已经开始崇拜你了!”她说着,忽然站起来,把落在脸侧的长发朝耳后一挽,伸出手,“请接受我这个小记者对咱们人民警察的崇高敬意!” 邢岳看着那只热情的手,却没动,只是勾了下唇角,“不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辛苑见他不肯握手,咬了下嘴唇,两只脚原地跺了跺,执拗地把手举得更高,“邢岳,给个面子嘛。你这样,我会伤心的。嗯?”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收窄的职业套装下玲珑的身段,还有深开的衣领里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 邢岳还是没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就像在看一本无趣的书。 辛苑吃了个瘪,收回手,拽了拽上衣,又重新坐下,“算了。” 跟着又无奈地一歪头,“邢警官,你也太酷了吧。” 说完,她重新打开了录音笔,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又恢复了明媚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朝邢岳眨了眨眼,“那么,咱们就进行最后一个话题吧?” “邢警官,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你的父亲是邢逸清吧,也就是曾经的省公安厅副厅长。” 邢岳原本毫无波澜的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那么,就请你谈谈你的父亲吧?” 辛苑精致的脸上挂着邻家女孩儿般纯净的笑容,就像在和邢岳唠家常。 “请问,他是怎么从人民公仆一步步变成人民公敌的?” “为什么他最后会选择跳楼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里面有忏悔的成分吗?” “他的死,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你恨你的父亲吗?” “你会不会也走上他的路呢?” 辛苑轻轻撩了下长发,又把录音笔朝前推了推。 “邢警官,不介意的话,请回答我的问题吧?” 第一百零九章 星期五的下午,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半。 周末不打算加班的社畜们都上满了发条,把手头余下的工作严丝合缝地填塞进下班前的两个小时里。 下午,项海参加完队上的周会,就开始闷头写报告。 写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他就趴到窗边抽上一支烟,同时计划着周末搬家的事。 张晓伟一整天都在梳理张芸案被拐卖小孩父母的信息。这会儿他眼都花了,站起来原地伸了个懒腰,朝对面看了看,“哎老秦,邢哥呢,出去了?一下午没看见他人了。” 秦鹏正捧着这手机给邢岳发消息,嘴上敷衍了一句,“开会呢。” 邢队,我又跟东江日报联系过,他们最近没安排咱们分局的采访任务。那封介绍信我传真过去了,报社的人说他没见过,具体情况还要再调查调查。晚点给我回信。 放下手机,他一头雾水地点起一支烟。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邢岳忽然过来找他,手里还拎了瓶矿泉水。说让他查一查东江日报社有没有一个叫辛苑的女记者,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又大概描述了她的身高、样貌,还报上了一串记者证的编号。 等邢岳走了,他就开始查。可查来查去,也没找到符合邢岳描述的那个人。 报社倒是有一个叫辛苑的女记者,不过人家已经三十多了,因为刚生了二胎,目前正在休产假。 于是他就把这个结果微信发给邢岳。 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 老秦,我桌上压着一张东江日报的介绍信,你帮我查查真假。 会议室里,辛苑仍一声不响地看着邢岳,等待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仔细观察过,对面这个男人刚刚被自己戳了痛处。虽然表情没变,但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应该很愤怒吧?是不是连扑过来拧断自己脖子的心都有了? 她的嘴角微抿,内心有几分欣喜,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因为她最喜欢像这样不动声色地,用温柔刀一点点凌迟别人的痛苦。尤其是对待像邢岳这种男人。 刚才自己给过他不少机会,但凡他接受一丁点暗示,她都不会甩出最后的那一串让他痛苦的问题。 摧毁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面对邢岳,她更愿意选择让自己能吃些甜头的法子。 只可惜,这个男人没有就范。 “怎么了,邢警官?”她张大了眼,声音小心翼翼地,“是不是我刚才的问题让你不高兴了? 第287页 见邢岳无动于衷,她细白的手指就绞在一起,显得很紧张,“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此时辛苑的眼中像是蒙了层水雾,目光里满是歉意和自责,“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真不是有意的,请你相信我。” “你也知道,我们做记者的,为了完成采访任务,有时候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 说着就伸手打算拿回放在桌子正中的录音笔。 可笔的另一端却被人按住。 “嗯?”辛苑抬起眼,不安地看着他。 对方的力量大,录音笔很轻巧地落到了邢岳手里。 他低着头鼓捣了一阵,里面的所有记录就被删得干干净净。 “哎,你!”辛苑微愠,两只手拍在桌上,一侧的耳环跟着晃动起来。 邢岳放下录音笔,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辛苑身边。 辛苑的目光一路紧盯着。 “让让。”邢岳抓住笔记本的一角,垂着眼和她对视。 “你要干什么?”辛苑的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出于紧张,身子倒是不由自主地朝一旁挪了挪。 邢岳扯过她的笔记本,上下翻动着屏幕,然后就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在弹出的窗口里点了点。很快,屏幕就黑了。 “邢岳!”辛苑像是真的气了,“噌”地站起来,“你疯了!我电脑里的东西全没了!” 邢岳把电脑还给她,自己又绕回到对面坐下,“你不是问我问题么,我现在就回答你。” “不过,用这儿记。”说着,他在自己的额角轻轻敲了敲。 辛苑盯着他,忿忿地喘着气,“邢岳,你太过分了。不想回答就算了,干嘛毁了我的电脑和录音笔?我要向你们领导投诉你!” “行啊,去吧。能找到门不?”邢岳翘起腿,摸了摸下巴,“找不到吱声,我领你去。” 辛苑咬了下嘴唇。 “啧,完了。”邢岳一撇嘴,“上午刚被我们领导谈了话,说‘有人’爆我的黑料,下午就又‘有人’要投诉我。这个月奖金肯定没了。” 他一挑眉,神情戏谑,“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你什么意思?”辛苑的表情冷下来,坐回椅子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没意思。”邢岳也冷了脸,目光像结了霜,“我只是想知道,你以什么身份投诉我。” “记者?骗子?还是...毒贩子?” 辛苑没吭声,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手心立刻捏出了汗。 “另外,我还想问问。”邢岳朝她扬了扬下巴,“你来,到底打算干什么?” “整我?打击我?还是,想毁了我?” 会议室陷入沉寂。 辛苑疯狂猜测着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又知道了多少。同时更盘算着该怎么离开。 邢岳就看着她盘算。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低头点着,又扬起脸,“无所谓了。” 他吐着烟雾,抬手朝她指了指,“你们,活在深渊里,也必将葬身于深渊。” 烟雾散尽,他的目光再次落进辛苑眼里,就像在看一只笼子里的老鼠,“还想拉我陪葬?”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人阳光得很,跟他妈小太阳似的。” “不怕死就尽管继续过来撩我。” 烟雾再次腾起,他歪了歪头,目光轻佻,“我就好好照照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让你们看看自己是有多丑。” 邢岳的话让辛苑浑身冰冷,两只手在不知不觉地发抖。 她不是害怕,也不是生气,而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此刻她只狠狠甩这男人几巴掌,让他闭嘴,然后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舒服。 邢岳继续吸着烟,又靠回到椅背上,“我说话算话,下面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你拿脑子记好了,回去不是还得汇报么。” “第一,邢逸清从来不是人民公敌,他只是某些人的公敌。” “第二,他是死了,但他不需要忏悔,因为他没有罪。”说着,邢岳又朝对面的人指了指,目光也跟着剜过来,“你们才有罪,所以你们一定会死。” 他收回目光,又转向会议室的窗子。屋外阳光明媚。 “第三,对我的影响...我说,他离开以后我才开始懂他,估计你也听不明白。” “第四,我不恨他。他是英雄,是我的骄傲。” “最后,我当然会走上他的路。实际上,我已经走在了那条路上。” 邢岳转过脸来,“但我会活着,直到把你们这帮阴沟里的杂碎都送上刑场。” 说完,他叼起烟,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你,都记住了么?” 项海终于在下班前搞定了报告。 他关了电脑,再次来到窗边,抽完这支烟就下班。 完美。 正美着,一个女人的背影闯入视线。 女人的身材很好,一身特别合体的职业套装,脚下的细高跟被踩得“咯噔咯噔”地响。 她走得很急,看路线应该是奔向一辆红色的轿车。可才走了没多远,肩上的包却滑下来,掉在地上。 她迅速弯腰拾起,又狠狠朝肩上一甩,焦糖色的长卷发就乱了,显得有些狼狈。 第288页 这时,她背后传来一片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起哄声。 项海把脑袋探出窗口。 就看见在大楼门口,以邢岳为首,刑侦的十几号人都站在那,目睹着美女出糗。刚才那一阵起哄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这是咋回事? 项海好奇地叼着烟,又往外探了探身子。 站在邢岳身后的那些人,言语间都不怎么客气,有的甚至相当不客气。 而张晓伟更是往前蹿出几步,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用力一撅,掰成两半,再狠狠地朝那女人的背影甩过去。 “我去你妈的!” 被甩出去的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看着像手机,又好像不是手机。 秦鹏过去把他拉住,“算了算了。” 张晓伟喘着粗气退回到邢岳身边,“邢哥,为啥要放她走!” “是啊邢哥!”郑双河也跟过来,“就该把她扣住,审她,让她把知道的全吐出来!妈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骂着。 这时女人已经钻进了那辆红色轿车,猛踩下油门,“吱”的一声开出了分局的大门。 “妈的!便宜她了!” “滚吧!” 邢岳看着她离开,这才朝大伙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吧。没事儿都早点下班。” “叫你们来不是骂街的,是让你们擦亮眼。下回再遇上这种事儿,都警惕着点。” “那帮人的手段多着呢。” 说着他拍了拍张晓伟的肩,“都上去吧。”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楼,他自己却朝停车场走去。边走边低头按着手机。 这边项海的手机“叮”的一声。 劳模,能走了么? 能! 项海秒回。 那我去车上等你。 项海一溜烟就下了楼,几乎和邢岳前后脚地上了车。 “这么快!”邢岳看着他笑起来。 “我着急。”项海拉过安全带系好,“邢哥,刚才你们咋都跑楼下去了?我听伟哥还骂人来着,那女的是谁啊?” 邢岳正要发动汽车,就皱起眉,“你一天天的不好好上班,就趴窗台上看热闹?” “没有,就是偶然间碰上了。我一下午都努力工作来着。” “那人到底是谁啊?” 邢岳发动了汽车,忧愁地叹了口气,“小海啊,我今天叫人给欺负了。” “嗯??”项海一下子从座椅里支楞起来,“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就那女的。” “她咋欺负你了??” “那人是个骗子。” “你被她骗了?”项海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在警察局里头?” “嗯。”邢岳点头。 “唉呀邢哥,到底咋回事啊?”邢岳的态度越是不着调,项海就越着急。 于是邢岳就把下午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没等他说完,项海就撸起了袖子,“操,你干嘛放她走啊?” “不然呢?” 邢岳侧过脸,欣赏自己的男朋友发脾气。 每到这时,他就怀疑自己是个抖M。不但感觉身心舒畅,甚至还希望项海能再凶一些。 好变态。 项海却不出声了,只是面色沉重地盯着车窗外。 是啊,不然呢? 说她诈骗,邢岳又没损失钱;说她招摇撞骗,报社又不是国家机关;说她扰乱公共秩序,可她明显就是冲邢岳一个人来的;说她没安好心倒是真的,可又能怎么样? 一颗心再毒,也不能对它的躯壳进行审判。 周勋说的没错,赵郎的手段果然多,而且邢岳已经成了他的目标。 该怎么办呢? “哎,想啥呢?”见项海好半天不说话,邢岳晃了晃他的胳膊。 项海轻轻摇头。 要怎么办呢... 擒贼擒王,斩草除根。只有早一天把赵郎绳之于法,才能永诀后患。 周勋也说了,就快到跟他算总账的时候了。 “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她那点儿小伎俩,我一眼就看穿了。”邢岳觉得自己刚才把项海吓唬得太厉害了。 “嗯。”项海只是点了点头,显得心不在焉。 “啧。”见他这么敷衍,邢岳又不满意了,“你就没点儿什么表示?嗯?” 你对象我可是被人欺负了呢!你都不打算安慰安慰,亲亲抱抱什么的? 项海这才转过身子看着他,目光坚定,“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噗!”邢岳被他那模样逗乐了。抬手把他眉间拧起的疙瘩抚平,“咋保护?说来听听。” “还没想好。”项海抿起嘴唇。 还要等机会。 “甭想了,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怎么?”项海发现他忽然美了起来,险些错过了小区的大门。 “我需要贴身保护,”邢岳转动着方向盘,“7*24小时那种。” “......” “没明白?”邢岳斜了他一眼,“贴身,不懂?” “就是你每天都...” “我懂!”别说了... 邢岳把车子停稳,解开安全带,笑着张开手,“那你赶紧贴过来啊!” 晚饭前,邢岳答应帮忙收拾明天搬家的东西。 可吃过饭,他就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干净净的睡衣,舒舒服服地朝床上一躺,“你收拾吧,我帮你看着。” 第289页 项海拎着个空纸箱站在床边,“帮我看啥啊?” “就,看你装得整不整齐,别落下啥东西呗。”邢岳拿手撑着脑袋,惬意地看着他笑。 “那你可挺辛苦。”项海把纸箱搁在书桌上,开始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朝里面装。 “没事儿,看一会儿我可能就睡着了。”邢岳大度地说。 项海背着身,一边装箱一边笑,“邢哥,你要是困了就回自己家睡呗,非躺我床上干啥,回头又埋怨我挤你。” “操,你有没有良心?”邢岳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巾,团成团儿,弹到项海的后脑勺上,“说好的贴身保护呢,一顿饭功夫就忘了?” “刚才不是贴过了么。”项海把纸团捡起来搁在桌上,肩膀抖个不停。 “7*24小时,懂?”邢岳在他身后嚷嚷着。 “哦。”项海忍着笑,忽然又想起个事,回过头,“对了邢哥,周队为啥说你是我哥?你跟他说啥了么?” “哦,我就跟他说...你是我的家人来着。” 邢岳垂着眼,床头的灯光暖暖地斜照下来,他的睫毛就投下两片柔软的影子。 “别的都是他自己瞎领悟的,”他撇了撇嘴,“那人就是喜欢八卦。” 项海背靠着书桌看着他,“要不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哥吧。” “真的?”邢岳立刻抬起眼,目光闪亮。 “嗯。”项海点头,“可以么?” “太可以了!”邢岳开心得抓过一只枕头,紧紧地搂着。 其实自打中午在食堂,项海被胁迫着叫了他一声哥,他心里就痒痒的。 他喜欢项海这么叫他。不然张晓伟、郑双河他们都叫他邢哥,怎么能体现项海的不同? 这算是一个里程碑吧!标志着从此时起,他们就真的是彼此的家人了。 “那你现在就叫一个!”他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不叫。”项海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等想叫的时候再叫。” “脾气还挺大。”邢岳又把一个纸团儿弹到项海后脑勺上。 项海把纸团捡起来,和刚才的那个捏在一起,猛地回身,正好打在邢岳的脑门上。 “哎哟!”邢岳又发出了抖M的笑声。 纸箱快要装满的时候,项海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他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最上面的那只铁皮盒子拿了出来。 “哥,给你看个东西。”他抱着盒子坐到了床边。 听见他真的改了口,邢岳立刻美滋滋地凑过来,一手从身后搂住他的肚子,“啥东西?” “这个,还记得么?”项海晃了晃手中的一张小卡片。 这是邢岳第一次送他花的时候带来的。 “你还留着呢?”邢岳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他一直珍藏着。 “当然了。”项海放下卡片,又拿起一只弯成180度的勺子,“还有这个呢,记得不?” “操!”邢岳一骨碌爬起来,“这玩意你咋也留着啊!” “必须得留啊。”项海把勺子收回盒子里,“这可是你的黑历史。” 他笑着,又从盒子里拿起一张照片,“来,给你看看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小时候。” 邢岳赶紧从床上爬下来,和他并肩坐到床边。 “那时候,我好像三四岁吧。”项海把照片递给他,“我们一家人现在就剩下这张照片了。” 邢岳勾着他的肩,把照片摆在两人中间。 照片里,项海的妈妈看起来很温柔,也很漂亮,搂着小项海,笑得很甜。 项海的爸爸看上去也挺帅气,皮肤白净,就是脸上没太多笑意。 而项海就站在两人中间,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海军服,正乐呵呵地扬起小胳膊敬礼。 模样傻乎乎的。 邢岳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刮了刮,“你长得像你妈。” “嗯,他们都这么说。”项海吸了吸鼻子,垂着头,看着腿上的铁皮盒子。 “这个,是我的聚宝盆,以前我爸我妈给的压岁钱,还有用不完的零用钱,我都放在这里面。” 他把盖子盖上,晃了晃,“我从没数过里面有多少钱,但是记得很沉,应该有不少。” “我舅舅带我去明州的时候,我还特意把它带上。”他也说不清那时候为啥会特意带上这个盒子,而且直到他离开舅舅家也从没打开过。 “你舅舅家在明州?”邢岳有些意外。 “对。当时他领着我坐火车去的。” “可是,等我想回东江的时候,在火车站,我打开这个盒子,才发现里面只有一本厚厚的书,还有这张照片。” “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 邢岳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不敢问项海为什么离开舅舅家,一个人回东江,只能问,“那钱呢?” 项海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被你舅舅拿走了么?” 项海继续摇头,“应该不会吧。我想,大概是我爸,或者我妈。” “里面的钱可能早就没了,只不过我一直以为它们还在。” 邢岳心里越来越沉重。他总算明白项海为什么在梦里一遍遍地问着“钱呢,我的钱呢?” “那你是怎么回东江的?” 项海把盒子放到一边,靠在邢岳的肩上,“当时我都懵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买不了火车票。” 第290页 “然后我就想了个笨法子,”他笑了笑,“我觉得,只要沿着铁路走,肯定能走回家吧。” 邢岳听得鼻子发酸,紧紧搂着他。 “可能那时候我脑子就有坑,”他又笑起来,“我就走啊走啊,走得腿都要断了,还真的到了一个小站。” “可惜,”他瘪了瘪嘴,“我去问人家到东江还有多远,那人告诉我,我走反了。” “东江更远了。” 邢岳再也忍不住了,在眼睛上狠狠蹭了一把,“那后来呢?” “后来,我等来了去东江的火车,就是那种很老的绿皮车。我就偷偷地混上去,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找了个空藏着。” “碰上列车员查票我就跑,换个地方继续躲着。有时候躲在厕所里,有时候躲在座位底下。我很害怕,心嘣嘣地跳,就怕他们把我抓住,朝我要车票,然后再把我送回舅舅家。” “可能当时被吓得太厉害了,后来的好多年,我还经常能梦见自己卡在火车的两节车厢中间,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脚底下就是铁轨,模模糊糊的,速度快得看不清。” “我不敢动,也不敢喊。因为一动就会掉下来,一喊就会被人抓住。” 邢岳左一下右一下地抹着眼睛,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小海,别怕,我陪着你呢,我就在你身边。” “嗯。”项海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还会做那样的梦么?” 项海坐直了身子,在邢岳湿漉漉的眼角蹭了蹭,“前一阵还会,后来你来了,好像就没有了。” 邢岳觉得这样似乎还不够,又问,“那我在你身边,你能睡得安稳些么?” “能。”项海笑着,在他鼻尖上轻轻亲了一下,“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安心,从没做过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快,贴贴,叫哥。 第一百一十章 项海整晚就只装好了一只纸箱。 邢岳自己不干活,也不让项海干,一个劲地催他赶紧上床休息。 等到两个人躺在床上,又不肯睡觉,揪着他说了半宿的话。 “小海,你别睡,再陪我聊会儿吧。” 已经十二点多了,项海困得睁不开眼,翻了个身,脸朝着墙,“你说吧,我听着呢。” 几个小时下来,邢岳就像个热心的居委会大妈,把他的个人情况扒了个底朝天。 从平时爱喝凉水还是爱喝热水,到吃火锅喜欢什么锅底;从身高体重两眼裸视力值,到穿多少码的鞋和什么尺寸的内裤;从最喜欢哪个颜色的花,到为什么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它们却集体变黄;从在警校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到派出所有没有人欺负你;从周勋对你好不好江渊有没有为难你,到后来情绪被调动起来,又把那两人骂了一通。 聊着聊着,甚至还意外地发现,他们竟然是小学校友。 两个人都是在师范附小念的小学,而且都被一位姓陈的数学老师教过。只不过项海入学的时候,邢岳刚好毕业。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邢岳的问题五花八门,却无一有关项海在明州时的生活。 甚至有几次项海自己提到了舅舅,都被邢有意岳岔开。 这种小心翼翼让项海感到温暖,同时也觉得心里不是味,于是干脆转过身。 “哥,睡吧。” “不睡!”邢岳又把他扳回来,脸朝着自己,“我还没困呢,你年纪轻轻的,也太不顶用了吧!” “是啊,为啥你还不困呢?”项海只好又睁开眼。 “因为我身体好呗。”邢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在项海的脑门上亲了一下,“你看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就没啥想问我的?” 比如“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么”,“到时候会送我礼物么”,“哥你的生日是哪天”之类的。 项海抬起头,看着灯光下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满含着期待,“哥,我这个人其实挺怪的,是吧?” “怎么怪了?”邢岳没听明白。 项海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盯着自己的手肘,“我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其实...我身体也挺好的。可我就是做不到。” 他越来越没有底气,“我怕你会觉得,我没有像你喜欢我那么喜欢你。” 项海说着,紧抓住邢岳的衣襟,把脸埋进去。 喜欢没办法称量,也不该被拿来比较,但他知道,邢岳的喜欢要厚重得多。就像在跷跷板上,自己永远是被高高捧起的那一个。这种不能给对方同样快乐的游戏不公平。 该小心翼翼的人明明是自己,可在他们的恋爱里,邢岳却总是保护着他,让他随心所欲。 这同样不公平。 “...嗐!”邢岳总算是听明白了,觉得哭笑不得,“我以为你说啥事呢。” 他伸手把项海搂过来,在他后颈上轻轻捏着,“你这人是不是对谈恋爱有啥误解,还是对我有啥误解啊?你这脑子里除了,那啥,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东西?” “我,我是,比你色那么一丁点,可真没你想的那么饥渴。” “你别总成天瞎琢磨。那次,不是因为你回来了,咳,高兴么。” “再说,当时主要是你勾搭我来着,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真的。” 第291页 邢岳也有些郁闷,就觉得项海现在总是纠结这事,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可是我想。”项海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 邢岳不知所措,只好把他的眼皮阖上,“不,你不想。” 可等手拿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看着他。 看得他声音发涩,就像灌下一杯烈酒,勾起一团火,在喉咙里灼烧。 “...操,你可别,勾搭我。” “那你勾搭我试试。”项海就是那团无声燃烧的火。 而邢岳就像堆干柴,根本经受不起这种考验,立刻摁住他的肩膀,压下去,“可以试试么?” 项海点了点头,不过邢岳没看见。 他已经深埋在项海颈间,一只手正解着项海睡衣的纽扣,又含糊不清地问了句,“你确定么?” 项海就“嗯”了一声,然后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哥,能把灯关了么?” 邢岳赶紧把床头的灯关掉。 项海的身体和他的嘴唇一样滚烫,又很紧张,腹肌都隆了起来。 “你放松点儿。”邢岳亲吻着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舒缓着小腹上的沟壑。 可项海还是紧绷着,就在邢岳的手指刚刚钻进他内裤时,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躲了躲。 邢岳停了手,看着月光下项海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他不知道项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抗拒,他很想知道,但不能问。 项海已经一点点地向他分享了不少秘密,这对项海来说不容易。 但关于这个,始终是禁区。 或许这就是他所有噩梦中,最最沉重和黑暗的那个。 邢岳很想帮他,也能感受到项海也想尝试自救。可两个人都找不到方向。 “睡吧,别折腾自己,啊。”邢岳又亲了他一下,就要把手抽出来,可手腕却被用力按住。 “哥,我想试试。”项海舔了舔嘴唇,声音很低,但难得的坚决。 “你帮帮我。” 第二天,项海被一阵一阵“嗤啦嗤啦”扯胶带的声音吵醒。 他勉强睁开半只眼,朝身旁摸了摸。邢岳没在。 又是一阵“嗤啦”声,跟着就是“嗵”的一声响。 “哥?”项海爬起来,“你在干嘛?” “打包!”邢岳在厨房里喊。 项海把睡衣套上,一边系扣子一边朝厨房走。 厨房门口摞了几只箱子,他侧着身子挤进去,“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 “还早呢,都几点了。”邢岳停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见没,我都收拾差不多了。” “太厉害了。”项海朝他竖起大拇指,又拍了拍封好的几个纸箱,“里面的东西是分类装的么?” “没有。”邢岳倚着冰箱点上一支烟,“就那么随便装的,逮着空就塞点儿。” 项海没忍住皱了下眉,“你咋不分类打包呢?” 邢岳一瞪眼,“我给你弄妥妥的还挑三拣四?” 他伸手把项海拎过来,胳膊朝他肩上一搭,“要是指望你起来收拾,至少还得再等一个礼拜。” 项海偏过头看他,“昨晚要不是你瞎捣乱,我早就弄完了。” “昨晚不是忙么。”邢岳的眼睛立刻笑弯了,吐出的烟雾不怀好意地扑在项海脸上,“晚上的时间多宝贵啊。” 项海的脸立马红了,把他的烟抢过来,自己叼着。 “哎,等会儿。”邢岳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项海拽到面前,左看右看,“嘿,对称了。” “什么?” 他端详着项海脖子上已经变得浅淡的牙印,又美滋滋地把头歪向另一边,“一边一个。” 项海瞬间明白了,转头就跑出去照镜子。 很快,邢岳也出现在镜子里,笑得像个牙雕艺术家。 项海搓着脖子,和镜子里那双亮晶晶的狗眼对视,“又让那狗给我咬了。” “你他妈...”艺术家变了脸,一个恶狗扑食,“谁是狗,你骂谁是狗呢...” 正闹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邢岳抓过来一看,就朝项海晃了晃,“看见没,真正的狗在这呢。” 说完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邢,起来了没,干啥呢?” 项海叼着烟笑了起来。 “早起来了。”邢岳在项海乱糟糟的头发上呼噜了一把,“正帮我对象搬家呢。” 项海无声狂笑。 “......”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沉默,跟着就叹了口气,“老邢啊,真的,咱别这样了,行不?” “我他妈都失恋九九八十一回了,也没堕落成你这怂样。” “上回咱不都说好了么,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没对象憋得难受,跟我吹吹牛逼,这我都理解。” “好家伙,你这咋还变本加厉,自导自演上了呢?谁给你的剧本啊?哪来的对象啊?往哪搬啊你?” 项海听得清清楚楚,赶紧摸了摸毛,表示心疼。 邢岳干脆按下免提,把手机搁在桌上,“搬到我那。从今天起我俩就住一块儿了。” “操,没完了是吧?”方乔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还你俩?是不是还打算给你的左手和右手办场婚礼啊?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随礼啊?” 项海直咧嘴,连连摇头,把邢岳的左右手抓过来,挨个亲了亲。 第292页 邢岳本打算和方乔至少对骂上几十个回合,可这会儿却释然了。 他看了眼时间,“老乔,我现在不跟你废话。” “我对象说了,要请你吃饭。中午你有空没?” 方乔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更久,“邢岳,你他妈忽悠我呢是不?” 邢岳难得的心平气和,“忽悠你我不是人。” “你他妈本来就是个狗!” 项海拼命点头,又朝自己脖子上猛指。 邢岳忍住笑,把他的手抓住,“别他妈废话了,说,来还是不来?” 方乔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既不能相信,又百抓挠心地想过来看个真假,“真没忽悠我?你敢发誓吗?” “敢啊!” “那你就拿咱俩十几年的友谊发誓!” 项海和邢岳同时皱眉。 “行,我发誓,”邢岳冲着手机说,“要是忽悠你,我就没你这个朋友。” “操!”想了会儿,方乔才觉得这话不对味儿。 “行了,地方你选。选好了告诉我,咱们等会儿见。” “我对象催我干活呢。挂了。” “你他......”方乔的最后一句被生生掐断。 “谁催你了?”项海看着他乐。 “不用你催,我自律。”邢岳也笑起来,“你赶紧去收拾收拾,方乔干这种事儿积极着呢,一会儿就得发消息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方乔坐在一间海鲜酒楼华丽的包间里喝着茶。 这是东江挺有名的一家“不吃后悔,吃了更后悔”,以华而不实著称的饭店。他选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狠宰邢狗一顿。 让他吹牛逼,让他没完没了地吹牛逼,让他轻视他们之间的友谊。 以自己对邢岳的了解,方乔认为,那人有99.9%的概率会自己一个人过来。 到时候自己就一边吃着海鲜,一边尽情地羞辱他。 正计划着,包间的门开了,服务员热情地把外面的人让进来,“两位先生,这边请。” 方乔抻着脖子朝门口看。 服务员朝屋里的三个人微笑致意,然后又礼貌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方乔放下茶杯,站起来。 饶是他早已计划了种种可能,眼前的情形还是出离了他的想象。 前面那人是邢狗没错。一个月没见,除了人瘦了点儿,别的没变。 可他身后那人是谁?还挺帅。 邢岳拉着项海走过来,“瞅啥呢老乔,不认识了?” “啊...”方乔回过神,扶了扶特意架在细长条眼睛外面,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摆起了斯文,“请问这位是?” “那个,给你们介绍一下。”邢岳清了清嗓子,手指着方乔,看着项海,“这位是方乔,我哥们儿,十几年友谊的那种。你就叫方乔哥吧。” 项海真诚一笑,伸出手,“你好,方乔哥。” 方乔莫名其妙地伸出手,眼睛看着邢岳。 “这是项海,”邢岳也看着他,“我对象。” 实话实说,邢岳现在多少有那么点儿忐忑。 方乔和罗美华,和老所长、刘阿姨都不一样。 有亲情做纽带,即便得不到认同,亲情也还在。而友情,一念不和,或许就没了。 他自认为很了解方乔,可面对这种事,他也猜不出方乔会是种什么反应。 他当然希望能得到方乔的支持,毕竟是十几年的哥们儿。但如果他不理解,自己也完全能够理解。 方乔机械地和项海握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你好...你好,刚才他说,你是...” “我是邢岳的男朋友。”项海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 “哦...”可这还是引起了方乔无限的遐想。 这时门开了,服务员再次走进来,看着方乔问,“您好,请问您刚刚点的菜,现在可以上了吗?” “...哦,可以,可以。”方乔回过神,吸了吸鼻子,“那啥,老,老邢,趁着菜没上,咱俩出去抽根烟,这里头不让抽烟。” 说完又朝项海干巴巴一笑,“那个,你先坐着,喝点儿茶,我俩去抽根烟。” 然后就跟邢岳一前一后出了包间的门,下楼,绕到饭店后身的一个小巷子里,点起一支烟,“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我听听?” “你哪句没听清啊?”邢岳也点了支烟。 “行,老邢,你真行。”方乔狠狠朝邢岳一指,“我再问你一遍,这是真的,还是他妈的忽悠我?” 邢岳平静地说,“真的,我拿咱们十几年的友谊发誓。” “滚!操!”方乔怒了,“什么J8十几年的友谊?十几年的友谊你他妈一直不告诉我,非等现在才说?” 邢岳皱了皱眉,“你他妈嘴里干净点儿。” 方乔没理他,胡乱地抽着烟,把他们十几年的友谊像过电影一样匆匆过了一遍。 “我说呢...”他不住地点头,“我说你怎么从来就不找女朋友呢,人家校花倒追你都不干...” “我他妈这双慧眼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你他妈假清高呢!” “我说那回咱们去打球,那俩哥们儿开玩笑撩你,你咋拿球杆抽人家呢。”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邢岳,你他妈就是个狗,亏得我这些年对你掏心掏肺的。” 第293页 方乔骂一会儿,感慨一会儿。感慨完了,又接着骂。 等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又忽然怀疑起来,“你说他是你对象,有啥证据吗?别是你俩合伙逗我玩儿吧?” 邢岳无奈了,“逗你好玩儿么?”说完就掏出手机,把屏幕点亮,“看吧。” 方乔把手机抓过去,就看见锁屏的背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穿着警服。 一个是邢岳,笑得像个傻逼。另一个是刚才和他握手的那个小老弟,胸前还挎着一朵夸张的大红花,跟新郎官似的。 两个人的头轻轻靠向对方,都笑得很开心。 他“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回去。 真是没想到,邢狗还会这么笑呢?太贱了! 邢岳把手机揣回兜里,拍了拍方乔的肩,“对不起,老乔。今天的确挺突然的。” “我不是故意瞒你,不过,这种事,我也不愿意多说。希望你能理解。” 方乔把烟头扔到地上,拿鞋底来回碾着,“我明白,也理解,但还是生气。” 他撇了撇嘴,抬起头,“所以说,你是认真的?不是随便玩玩儿?” 邢岳挑起眉,“你说呢?” 方乔白了他一眼,“行,我懂!”跟着又朝他肩上拼命一拍,“我他妈,祝福你!替你高兴!行不!” 邢岳这才笑起来,“行。那我谢谢你。” “走吧,赶紧上去。”说着就推着方乔往巷子口走,“要不项海该等着急了。” 方乔走在前面,啧啧了两声,“德性!” 可走着走着,又忽然回过头,表情有些幽怨。 “干啥?”邢岳看着他。 方乔拢了拢精心打理的头发,“老邢,我现在怎么有点儿伤自尊的感觉呢。” “谁伤你自尊了?” “你!” “不可能。你的自尊四舍五入就等于没有,我拿显微镜都伤不着。” “滚!”方乔一拳打空,“真的,老邢,你把我整的都不自信了。” “我怎么你了?”邢岳准知道他没憋好屁,但看在友谊地久天长的份儿上还是得问一问。 方乔挺直身板,又把名牌外套整理了一下,“老邢,你说我,是不是挺万人迷的?” 邢岳摇头,“没看出来。” “我不帅吗?” “凑合着能看吧。” 方乔仰起脸,表情颇有些不甘,“那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对我有点儿想法啥的?” “......” “还是怕被我拒绝,连哥们儿也做不成,就一直忍着。所以这么多年你才心甘情愿地单着?” “滚!!!” “操!!!” 邢岳被这种毫无底线的自信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把方乔揪过来,“我警告你啊,等会儿上去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方乔不耐烦地把他甩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到包间,推开门,看见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项海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着茶。 邢岳过去坐在他旁边,“等着急了吧。” “没有。”项海笑了笑,拿起茶壶给邢岳倒了一杯,“喝点水吧。” 方乔坐在他俩对面,正酸溜溜地看着,项海又端着茶壶站起来,“方乔哥,给你也倒上。” 方乔一愣,也赶紧端起茶杯,“谢谢,谢谢。” 水倒完,他冲项海笑了笑,“那个,项海,不好意思啊,我跟邢岳挺久没见了,刚才在外面多聊了一会儿。” “没事,方乔哥,你不用这么客气。”项海笑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邢岳一杯茶喝完,又把杯子递过去,“老乔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会客气,所以你也别跟他客气。” “这茶还挺香。” 项海又替他倒了一杯,“那你多喝点儿。喝完我接着给你倒。” 方乔撇了撇嘴,端着茶杯坐了回去。 菜上齐,三个人开始边吃边聊。 方乔夹起一只虾,不紧不慢地剥着,“项海,你也是警察啊?” “对,我也在振华分局,跟邢哥一个单位的。” “哦。”方乔瞥了邢岳一眼。 就看见他连着朝碗里夹了好几只虾,一边剥一边说,“人家是劳模,又是奖章又是锦旗的,比我强多了。” 说完把剥好的虾放进项海碗里,又拎起了第二只。 项海低头笑着,夹起虾仁,咬了一口,“邢哥你也吃啊,我自己剥就行了。” “吃你的吧。” 很快,第二只虾仁也送到了项海碗里。 方乔搁下筷子,就感觉自己的虾好像不那么香了。 他举起酒杯,“来,老邢,先别忙活了,咱们仨得干一杯。” 项海赶紧放下筷子,把酒杯端起来。 邢岳把手擦干净,“老乔,项海酒量不行。” “没事的邢哥,我可以。”项海站起来,朝方乔举杯,“这一杯算我敬方乔哥的。”说完又偏过头去看邢岳,“还有邢哥。” 邢岳笑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项海也一点点把酒喝完,又赶紧喝了口茶水。 方乔也干了。 听项海一口一个方乔哥,喜气洋洋地叫着,他心里还挺美。 他也看出项海的酒量不太行,才一杯下肚,眼尾就红了。 第294页 看着邢岳那一脸的关切,方乔就觉得挺有意思。 在他的印象里,邢岳就不是个会无微不至照顾别人的人,尤其是在酒桌上。 邢岳的酒量很好,唯一一次喝醉是在他第二次高考完,他们几个哥们聚在一起,为他庆祝。 那时的邢岳很不开心,谁敬他酒都喝,没人敬他就自己喝。最后终于喝得不省人事。 等他们几个把他送回家的时候,又被罗美华吓得发誓再也不登他家的门。 可现在邢岳变了。 就像那张照片,脸上总是挂着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笑。 虽然模样真的很傻逼,但是真的挺好。 方乔吸了吸鼻子,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站起来。 “项海,这杯我敬你。” 见项海也准备倒酒,就摆了摆手,“你不用喝,这杯我自己喝。” “既然你是老邢的对象了,咱们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用瞎客套,有啥话我也就不憋着了。” 这话风让邢岳感到一阵紧张。 他看向方乔,可方乔根本没理他,仍注视着项海。 “我们老邢呢,狗是狗了点儿,可人还是好人。” “他能有个对象不容易,我替他高兴。我也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过得好,过得开心。” 杯中的酒水有些晃动,从杯口漾出几滴。 “看得出来,老邢对你不错。所以也希望你能踏踏实实的,好好对他。” “别让他伤心。” 方乔再次把酒杯举高,“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结束的时候,项海去结账,方乔又挂到了邢岳身上,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一瓶酒,项海喝了三小杯,余下的邢岳喝了三分之二。 “老邢啊,”方乔勾着邢岳的肩,眼睛又成了一条线,“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悠,悠着点儿,啊!” 他把邢岳勒住,转身手一挥,“项,项海脖子上那两口,是你啃的吧?还,还他妈,挺对称?” “你可真,真是个狗。不,不要脸。” 项海站在柜台前,感觉背上火烧火燎的同时,仍保持一脸的平静。 方乔的嗓门很大,但只要自己不回头,说的就不是他。 结完账走出饭店大门,就看见方乔正靠着邢岳在抽烟,眯着眼。 等他走近了,就笑着过来搭上他的肩,“老弟啊,难为你了,啊。刚才我替你把邢,邢狗给教育了。” “不过这事儿呢,你也要理解。他单,单身那么多年,憋,憋...” “哎哟我操!”方乔忽然一蹦,眼睛也睁大了,“你他妈,踢,踢我!” “别磨叽了,赶紧走,送你回家。”邢岳看了眼时间,“我下午还有事儿呢。” “干啥?”方乔脖子一挺。 “不说了么,正搬家呢。刚才收拾到一半就出来了。” 方乔又慢腾腾转过头问项海,“你,你俩,真搬一块儿去了?” “嗯。”项海点头,“今天必须搬完。”说完就和邢岳相视一笑。 方乔一听就撸起袖子,“我帮你搬!” “你可拉倒吧。”邢岳把他揪过来,拽着朝路边走。 项海笑着跑过去,扶住他,“方乔哥,上回邢哥搬家你就说要帮忙来着,结果喝多了,也没帮成。” 方乔的眼睛又眯起来,“有这事儿?”他转头向邢岳求证,“有这事儿么?” “忘了?在滨江路那边,当时你一口气吃了四个大腰子。”项海提醒他。 “噢!对对,想起来了。”方乔豁然开朗,“那腰子,有,有点儿咸。” 他很是感慨地咂了咂嘴,“那天,我才帮老邢找到房子,就,就他妈失恋了。” 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不但自己又找到了真爱,连邢岳这棵千年老树都有人灌溉了。 “方乔哥,我得谢谢你。”项海真诚地和他勾肩搭背,“那天就是因为你没来,邢哥才让我帮他搬家的。”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邢哥住同一个小区,离得可近呢。” 有这种事? 方乔一拍大腿,我他妈简直比丘比特还丘比,简直就是特别丘比! 他这么想着,回身就给了邢岳一拳,“老邢,你说吧,该,该不该谢我?嗯?” 邢岳翘起嘴角,朝正往这边开来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我谢你,这一辈子都谢你。” “少给我整这虚头巴脑的。”方乔又歪过头问项海,“你说呢?他,他该怎么谢我?” “只要别以身相许,怎么谢都不过分。”项海笑着,替他拉开出租车的车门。 方乔“啧啧啧”地扒着车门,被这股子恋爱的酸臭味儿熏得睁不开眼,“你俩可真,真他妈是绝配!” “赶紧上车。”邢岳把他朝后座里一塞,自己跟进去之前,在项海垂着的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 项海抿起嘴唇,关了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 把方乔送回去,两个人一口气忙活到晚上十点,才总算把家搬完。 邢岳累得动也不想动,就朝沙发上一躺,“小海,咱们睡觉吧。” 又来了。 第295页 项海给他倒了杯水端过来,“这么乱糟糟的你能睡得着么?” “我能。”邢岳强行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我不能。”项海想起了邢岳家那些曾令他窒息的纸箱,“好歹先简单收拾一下。” “唉呀明天再收拾吧,我都困了。”邢岳抱着他,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困了你就先睡呗。”项海摸着他的头发,心里在笑。 邢岳果然抬起脸,眉毛皱着,“啧,你可真没意思。” “那干嘛才算有意思啊?”项海笑起来,就觉得邢岳的那点儿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其实邢岳还真没往歪处想。 他看着项海脸上的笑容,抬手拨了拨他的刘海,轻轻地说,“小海,你生日就要到了。你想怎么过?有啥愿望?”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隆重些,要过得有意义。 最好让项海一辈子都忘不了。 项海没有准备,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你还知道我生日呢?” “废话!”邢岳把胳膊枕到脑袋底下,朝他瞪眼睛,“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当什么男朋友。” 说完又朝他扬了扬下巴,“那你呢,知道我哪天生日么?” “废话!”项海学他,“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当什么男朋友。” 然后又补上一句,“你还不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邢岳开心地笑了,“那你有啥愿望?” 任何愿望,他都要帮项海实现。 项海看着那双让自己着迷的眼睛,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哥,我想看你骑车。” “...就这?”邢岳愣愣地看着他,“就这点儿愿望?” “嗯。”项海点头,“我想看你拿第一。” 别搞上回的骚操作,我要看着你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我要为你加油,为你喝彩。 “这还不简单。”邢岳这会儿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泄气,“那除了这个,你就没点儿别的愿望?” 项海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行吧,”邢岳坐起来,“你这生日过的可真省钱。” “要睡觉了么?”项海往旁边让了让。 “睡个屁。”邢岳随手扯开最近的一个纸箱,发现里面全是书。 他搬起纸箱,“别坐着了,赶紧过来收拾。” “好嘞。”项海立刻美滋滋地跟了过去。 隔壁的空屋子里已经摆了一张宽大的书桌,还带着几层书架。 邢岳把纸箱搁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书来递给项海,项海再把它们依次码到书架上。 邢岳随便翻开一本,“我给你的那些书你看了么?” “看着呢。”项海把书接过来,“不过才看完一本。” “我看书慢,再加上前一阵子一直没功夫。” 他把那本书也放入书架,“不过我肯定会看完的。” 邢岳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给他递书。 两人很有默契地配合着,只是谁都没再说话。 忽然,邢岳就感觉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已经成熟,那颗早已经生了根的种子想要破土而出。 大概是时候了。 他从纸箱里拿出最后一本书,却没有递出去,“小海,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项海看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考一次大学?”他一字一句,郑重地问着。 项海的视线凝在他眼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别多想。”邢岳解释着,“之前是听老所长提过,他说你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就是因为想上警校才放弃了考大学。” “他和刘阿姨都觉得,如果你愿意,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我也是这么认为。” “我觉得你很棒,特别特别棒。” 邢岳把手里最后的一本书递过去,“如果那是你的遗憾,现在想试一试,我一定全力支持。” 项海缓缓地接过那本书,捏在手里。 没能念大学的确是他的遗憾,甚至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为此他很羡慕那些大学生,更羡慕邢岳。甚至连还是高中生的王铎也羡慕。 可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重拾这个机会。 “我可以么?”他不确定,在这方面他完全没有自信。 “你就只回答我,想,还是不想。”邢岳把他拉过来,握住他的肩膀。 “想。”项海没再犹豫。 “那你就一定可以。”邢岳在他肩膀上重重捏了捏,“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实现!” 项海放下手里的书,和邢岳拥抱在一起。 一定能实现,自己也可以没有遗憾! “谢谢你,学霸。” 这话飘进邢岳的耳朵,他立刻“啧”的一声,想要把项海推开。 项海却更用力地搂着他,“别动。” “哥,你就是学霸。” “我喜欢你是学霸,我特别骄傲。” 他摸着邢岳的头发,轻轻地说,“哥,我知道你为啥不许我提你是学霸,我都明白。”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真的。我比你想象的坚强。” 邢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一会儿,项海才和他分开,“哥,这事儿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第296页 “为什么?”邢岳不明白。 项海看着他,“因为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一,又是开会的日子。 徐枫准时推开门,走进烟雾缭绕的会议室。 “人都到齐了吧?” “现在开会。” “啧,把烟都掐了!” 千年不变的开场白过后,会议就从传达上级单位的各种指示精神开始。 大方向的事儿说完,各个支队开始汇报手头重点案件的进度。 徐枫先点了邢岳的名,“你那边的贩婴案,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邢岳就汇报说,“现在从张芸、罗大勇、刘瑛三人手中转手出去的全部二十一名婴儿,我们已经完成了针对婴儿父母和买家双方的身份比对。从今天起,我们就会正式开始解救工作。” 徐枫沉着眉,“这是个大案,市局,甚至省厅都很重视。” 他自己无意识地点起了一支烟,掐在手里,“解救工作很重要,但也会很艰难。你们要做好准备。” “是。”邢岳答应着。 徐枫又沉思了半支烟的时间,才把视线转向周勋,“你那边呢?” 周勋就开始汇报,“最近赵郎很消停。” “自打江队他们打掉了那个贩毒团伙,广东那边后来又顺藤摸瓜,连续端了几个窝点。这势必会影响咱们东江这边的毒品来源。” “赵朗那帮人现在跟广东那边的接触明显少了很多。但是这老小子绝对不会停手,所以目前我们正在调查他新的毒品来源。” “如果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源头,我们就有希望能切入进去,抓住赵朗贩毒的直接证据。” 徐枫点了点头,“听说,你那边的人受到了市局的表扬?” “啊。”周勋挺骄傲地笑了笑,“是项海,江队没少夸他。小孩儿挺不错。” 说着,他状似无意地瞟了邢岳一眼。 邢岳没有表情。 周勋就翻了翻眼珠,不再看他。 “挺好。”徐枫也笑了笑。 等到各个支队把各自负责的案子汇报完,会议也就进入了尾声。 这时,徐枫忽然又点了邢岳的名,“前几天那个冒名顶替报社记者的事儿,局里已经知道了,目前正在和东江日报一起进行调查。” “像这样的骗子,竟然堂而皇之地来公安局行骗,简直是岂有此理!”徐枫气愤地把烟头按灭。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邢岳只是默默地听着,没吭声。 周勋也在一旁拿眼瞄着他。 这事儿他也听说了,也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过当他又听说最后邢岳领着刑侦的一帮人,就站在大门口,像赶苍蝇似的,把那女骗子扫地出门,心里还挺佩服。 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儿。 “但是,”徐枫话头一转,朝邢岳指了指,“你的处理方式太过草率,影响很不好。” 徐枫本人对媒体采访这种事本来也不喜欢,无奈这属于政治任务,由不得他不喜欢。 可这次实在是太离谱了。 尤其当他听说,邢岳就像给手底下人上实践课似的,把那女骗子领去办公室,来了一场现场教学,再让她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就觉得离谱到家了。 局里当然不会因为这事为难邢岳,但徐枫也不可能装作没看见,总要在会上点一点。 “徐局,要我说啊,这事儿邢岳处理的挺好。”邢岳还没说话,周勋先跳了出来,“非但不该批评,还得表扬。以后谁再碰上这种事,就按这个标准处理。” 徐枫皱眉。 “我同意。”经侦的孙友良也跳出来,“这玩意,给她抓起来,也就是关几天的事儿,不疼不痒的,不解恨。” “就该像邢岳那样整她一顿,顺便还能给咱自己同志上上课。这他妈多生动啊!” “就是!”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邢岳啊,赶明儿你到我们那边再给讲讲。” “嗐,也别挨个屋讲了,回头开全员会的时候,让邢岳准备个稿,上台去讲。” “我看行。” 会议室里嗡成一片。 徐枫一仰头,把剩下的半杯茶水灌了,吐掉粘在舌尖上的茶叶沫子,然后把茶杯朝桌子上狠狠一墩,“散会!” 此时,在东江一所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贺焜正穿着病号服,靠在窗前的一把躺椅上,带着老花镜,细细地翻看着手机里老黄发给他的狗的照片。 贺雄辉则坐在靠墙的双人沙发里,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 照片看得差不多了,贺焜放下手机,摘掉老花镜,捧起放在旁边的一杯茶水,“我听说,最近赵郎在西郊那边买了块地,还盖了几栋房子?” “嗯。”贺雄辉的手指在屏幕上忙活着,“就几栋平房,穷嗖嗖的。” “回头你找人过去转转,打听打听,看他在那干啥呢。” 贺雄辉皱起眉,老大不情愿地放下手机,霹雳巴拉的打斗声也停了,“爸,你总整这没用的干啥。成天打听个小道消息,吓唬吓唬姓赵的儿子,零敲碎打,偷鸡摸狗的,有啥意思啊!” “咱就跟那狗日的硬刚,还怕干不过他是咋的?” 贺焜没接茬,继续喝着茶水,“你去叫人打听打听,要是有啥料,就想办法跟警察透透风。” 第297页 一听这个,贺雄辉更来气了,“透啥啊?我早就跟姓邢那警察绝交了。那小子不是个好玩意儿!净他妈坑我!” 贺焜撂下茶杯,口气不容置疑,“照我说的做。” 贺雄辉也把手机扔到一边,跑到贺焜跟前,“爸,现在你都出来了,我就更没啥好怕的了。” “以后咱还继续好好整咱的买卖,少掺和警察那些破事儿。你还指望人家给你发奖状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修养,贺焜已经恢复了精神,那双蛇一般的眼睛再度亮起狡黠的光,“你不懂。” “那你倒是跟我说明白啊?”贺雄辉急得放大了嗓门。 他总觉是得自己这个爹拿他当白痴。 贺焜又把茶杯端了起来。 有些事可以交给儿子去做,但有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一来自己这个儿子性格有些莽,容易沉不住气。二来,这是他那一代人的旧账,必须由他自己亲手来了结。 看着自己的爹不吭声,贺雄辉只好又耐下性子,蹲到躺椅旁边,“爸,你的仇,袁杰的仇,还有过去一笔一笔的帐,咱们都得算。” “那姓赵的就是仗着霍延的势力才有今天。那些个头头脑脑怕他,可咱不怕啊。” “我就不信,以咱现在的实力,整不死那狗日的!” 贺焜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目光尖锐如铁,“雄辉,你记住,赵朗一定要死,但他必须死在警察手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九月十七号是项海的生日。那天是礼拜五,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日子在忙碌中匆匆溜走,每一天,邢岳都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个人来用。 早出晚归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连续几个晚上都回不了家。项海想在局里见他一面都很难。 刚好这时候罗美华开始了第一阶段的化疗,邢岳也只在开始几天在医院露过脸。 项海倒是几乎每天都会去。他变着法地做些开胃又营养的东西,看着罗美华吃了又吐掉。 后来罗美华干脆不叫他来了。自己这种状态,就算是亲生儿子都不想多见。可项海还是偷偷地来。 被拐卖孩子的解救工作很难,比邢岳预想的还要艰难。 这十来天的功夫,全队上下,所有人感觉嘴皮子都被磨薄了,腿也跑细了,有的连头发都快给薅秃了。 人情与法律就像对相而驶的两列火车,越是交汇的瞬间,彼此间的排斥力就越强烈,任何试图在它们中间维持平衡的个体都会被撕得粉碎。 你选择了一边的站台,就不再是对面方向的同路人。 所以,当这些不顾人情,破坏别人家庭,甚至搞得人断子绝孙的害人精出现时,好一点的,全家人搂着孩子对着他们哭;严重一点的,满头白发的爷爷奶奶抱住他们大腿,或者干脆躺到警车轱辘底下哭;更恶劣的,全武行伺候。 每天除了解救就是在奔赴解救的路上,耳边萦绕的除了哭闹就是怒骂声。这种生活过得久了,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烦躁。 邢岳原本还计划着找一间烘焙工作室什么的,亲手学做一个蛋糕,等到项海生日那天给他个惊喜。后来才发现这根本不现实,他甚至连去蛋糕店挑一款成品的时间都没有。 浪漫未必需要花钱,但一定要花时间。 邢岳就觉得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浪漫的人。 好在项海也同样不浪漫。 最近一阵子周勋就像打了鸡血,几乎每天都霸着会议室给大伙开会。汇总新线索,分析案情,布置任务...项海觉得自己每天见他的时间比见邢岳的还多。 “开会。” 今天是周三,周勋照例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随手关上门。 他也不废话,直入主题,“下午刚收到的消息,最近赵郎在西郊买了挺大的一块地,盖了间仓库,还有好几栋平房。” “房子盖起来以后,来回出入的车就不少,基本都是货车。” “有人看见他们成桶地从车上往仓库里搬东西。” “来,大伙议一议,这老小子搁那整啥事儿呢?” 话说完,下面立刻有人举手,“他不会是打算自产自销吧!” 周勋没表态,只是点上一根烟抽着,继续听其他人的看法。 “很有可能。广东那边的货源断了,新货源又接不上,可他不能不赚钱啊。” “那一桶一桶的肯定是制毒的原料。” “操,这性质可就变了。” “要是真让他这么搞起来,咱东江可就成毒窝子了。” “不过,他这样也太大张旗鼓了吧?” “要不怎么说人家狂呢,明显没把咱放眼里呗。” “是不是能从原料的渠道方向入手查一查?” “那得首先确定那些就是制毒的原料。” “或许,这只是他的障眼法?” 会议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包括周勋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项海。 项海就看了眼周勋,见他示意自己继续,就接着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人明知道咱们在盯着他,还特意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很值得怀疑。” “制毒肯定要背着人,可太偏的地方,就像赵郎买的那块地,方圆几公里就那么几栋房子,反倒扎眼。” “而且制毒过程除了原料、试剂和溶剂,对水、电、气体排放的要求都很高。如果那个前后不靠的地方真是他的窝点,就算水电的问题解决了,排出来的废水和废气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第298页 “以赵朗目前对毒品的需求量来说,小作坊肯定满足不了。可一旦上了规模,在那种地方就更藏不住了。” “而且,咱们还要考虑到赵郎的性格特点。”项海抿起唇,眼神中难得一见地闪过一丝狡黠,“这个人,又狠又狂,而且睚眦必报。” “咱们害得他丢了广东的生意,更丢了面子。他吃了闷亏,会不会想要报复回来?” “怎么报复?就是不但生意照做,还要做得更大,更要做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 “所以我的想法是,他要么不做,做,就一定会找个能瞒天过海的幌子。” “所谓大隐隐于市,”项海的双手握成拳,目光扫视周围,“或许,他就藏在咱们身边。” 话说完了,可在座的人就像忽然被学渣逆袭的学霸,一个个都愣着,直到周勋带头鼓掌表示鼓励。 “行啊,小子,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他很喜欢项海这种工作态度,也欣赏他的认真劲儿。对于新人来说,这很难得,甚至比单纯的勇敢更可贵。 项海有些不好意思,“从书上看的。” 周勋点了点头,“嗯,挺好。” 一支烟抽完,他两手朝会议桌上一按,“下面说说我的想法。” 等到项海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他这才看到邢岳在十分钟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小海,我有任务,今天明天都在外面。后天一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项海赶紧给他回: 好,我等你。 注意安全。 接着又发了个两只大青蛙亲亲抱抱的表情包。 很快,邢岳的消息就回过来,竟然是一张自拍。 项海赶紧拿着手机跑出去,在走廊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这才把照片点开,再放大,细细地看起来。 邢岳坐在车里,斜靠着车窗,微微低着头,被斜进来的阳光勾勒出金灿灿的轮廓。 说实话,这照片的角度很鬼畜,还有点儿糊,也就是邢岳的颜值能撑得住。如果忽略掉那只比着“耶”的手,勉强可以打90分。 项海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直到有新消息进来。 看傻了吧?别偷着乐了,回家慢慢看去。 这两天要是想我了就拿出来亲亲。 项海靠着墙,用手机挡住脸,使劲儿地笑。 笑够了,才看见邢岳又说话了。 你就不能也主动给我发一张? 于是他赶紧整理好表情,把刘海抓了两下,盯着屏幕,一手比了个“V”,一手按下了快门。 邢岳斜靠在后座上,捧着手机,没完没了地端详着项海发来的自拍。 真好看。 同样的手势,项海看起来就自然了许多。还挺可爱? “邢哥?”张晓伟一边开着车,一边笑嘻嘻地顺着后视镜朝他看。 邢岳收起手机。 张晓伟就不再看他,开始像个半仙似的摇头晃脑,“邢哥,我发现吧,你跟你对象也不打电话,可比郑双河跟他对象天天打电话还腻歪。” “你好好开车!”秦鹏在旁边怼他,“你那俩眼睛不看着路,四处瞎踅摸什么?” 刚才,就在下班前,邢岳收到消息。一个被贩卖的孩子在邻省腹地,距离东江600多公里的一个村子里有了下落。于是他立刻就带上秦鹏和张晓伟出发了。 按导航的显示,跑完高速和省道,还有曲曲弯弯数十公里的小道。如果路上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可以在明天凌晨三点前抵达目的地。 邢岳只希望这一趟能顺顺利利,这样他就能在周五赶回来给项海过生日。 “邢哥,徐局不是说省厅很重视这案子么。”张晓伟控制着油门,紧跟在前面车屁股后头。 这会儿正赶上下班高峰,从局里出来快半个小时了,他们的车子还是走走停停的。 “怎么了?”邢岳问他。 “等咱把孩子全找回来,案子结了,能不能给咱记个集体二等功啥的,再多发点儿奖金。” “也不知道能发多少。”张晓伟已经贷款憧憬了起来,“能有两万么?” “不好说,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别惦记。” “唉!”张晓伟叹气,“一万也行啊。我都快穷死了。” “你钱呢?都干嘛用了?”秦鹏问他。 “攒着呢。我要买房了,正攒首付呢。” “你爸妈终于把你撵出来了?”秦鹏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意思。 “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好不好?”张晓伟白了他一眼,“我是实在受不了他俩了,天天叨咕我,看我干啥都不顺眼。” 一说到这个,张晓伟就憋屈,“我在家吧,就说我放假就知道打游戏,也不说出去跟同学聚聚,让人家给介绍个对象啥的。” “我出去吧,又说我好不容休息了,还不着家,就知道在外面瞎晃荡,没正事儿。” “哎,老秦,你说你们这些老年人到底想咋的?还让不让人活,嗯?” 秦鹏呵呵一笑,“那你现在攒多少了?” “也就两平米吧。”张晓伟继续叹气,跟着又扫了眼后视镜,“哎邢哥,你不打算买房子么?现在不买,回头等跟你对象结婚的时候,也得买吧?” 他知道前阵子邢岳从家里搬了出来,后来就一直住在租的房子里。 第299页 结婚? 邢岳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没想过。 是啊,结婚,成家...虽然结不成婚,也该有自己的家。 一个属于他和项海两个人的房子。 于是他打开手机,查了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我操?” 那个数字是认真的么? “咋了邢队?”秦鹏回过头看他。 “没事...”他收起手机,陷入了沉思。 钱都他妈去哪儿了呢? 时近午夜,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子丝毫不见减少,尤其还多了不少大型货车和拖车,铁甲猛兽一般从耳边呼啸而过。 最后的200多公里,换邢岳来开。 秦鹏坐在后排,大概已经睡着了。张晓伟在副驾驶上不住地点着头。 “你躺着睡会儿吧。”邢岳捅了捅他的胳膊。 张晓伟“嗯”的一声睁开眼,“不,不用,我不困。” “我陪你唠会儿嗑,省得你犯困。” 接连超过两辆大货车,轰隆声不绝于耳,邢岳根本听不见张晓伟在说什么。 直到离远了些,他这才又说,“你踏实睡吧,我不困。” 张晓伟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酸涩得冒出泪珠,“邢哥,抽根烟吧?” “行。” 张晓伟就递过去一根烟,又替他点着火。 邢岳狠狠吸了一口,歪过头,“啧,你把安全带系上。” “没事儿,”张晓伟蔫蔫地抽着烟,“系着勒的慌。” “少废话,赶紧系上。”说完又朝后面喊,“老秦,老秦?” “把安全带系上。” 秦鹏睡得迷迷瞪瞪的,答应了一声,抓过安全带扣好。 这是一场时间与命运的赛跑。 多耽搁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孩子的命运说不定就有变数。 早一分钟赶到就多一分把握,因此他们片刻也不敢停留。 抽着烟,邢岳感觉精神了不少,就打算把车速再提一提。 可前面总是有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压着,速度始终提不起来。 这车大概是刚刚被撞过,车屁股凹进一大片,一边尾灯灭了,另一边用厚厚的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着。 面包车就像个喝醉的流氓,在两条车道中间来回地钻,几次把正打算变道的邢岳又生生憋了回去。 “操,有病啊!”张晓伟也被晃悠得清醒了,“刹车灯都不亮了,还敢跑高速?” 邢岳也皱起眉,继续跟在它后头。视线里只剩了那两盏黯淡的尾灯。 又是一阵暴躁的轰鸣,一辆跟擎天柱似的大卡车从旁边超了过去。 感觉到面包车车速放慢,邢岳就开了转向灯,打算跟在擎天柱后头,把面包车超过去。 可就在他刚刚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的那一刻,面包车毫无征兆地突然变道,抢在他前头,跟上了擎天柱。 邢岳赶紧收了油门,把方向盘往回转。 高速路很黑,只有汽车的灯柱下是雪亮的,那里面翻滚着青灰色的烟尘。 就在面包车闪开的一瞬间,邢岳的眼前猛地出现一挂长车的车尾。 没有尾灯,没有示廓灯,没有一切本应该发光的东西。像通往冥界的入口,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靠近。 一瞬间很短,短到只够把刹车踩到底。 又好像很长,因为时间像被切割成逐帧的画面。 邢岳看见眼前的空间在一点点收窄,自己的车头一寸一寸地钻入长车的底盘。 他听见车轮声嘶力竭地摩擦着路面,听见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痛苦的“吱呀”声,还有张晓伟已经变了调的一声“我操” 他的脑子里甚至还有空闪过一个念头:小海,永别了。千万别那么快把我忘了!唉,算了,还是尽快忘了我吧。 直到被安全带狠狠勒住,这错乱的一切才停下来。 身后刺耳的鸣笛声在迅速朝他们靠近,最后“嗡”的一声从身边擦过。 邢岳来不及多想,赶紧试着再次发动汽车。还好,引擎没受伤。 他打开双闪,迅速朝后车窗看了一眼,同时把车子往后倒。 直到跟那辆幽冥挂车拉开安全的距离,拉起手刹,浑身的冷汗这才唰地冒了出来。 “小伟!老秦!你们没事吧!”他解开安全带,挨个检查那两个人。 张晓伟大张着嘴,气弱游丝,半天才哼出声,“哎,哎呀我□□祖宗!” 秦鹏正睡着,忽然被安全带勒住,也被吓得不轻。 他揉着生疼的胸口,“没,没事,我没事!” “邢队,你没事吧?” 邢岳摇了摇头,又朝车后看了看,“你俩赶紧下车。” “老秦,你把警示牌摆上,小伟打电话报警。前面那车肯定有问题,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他就推开了车门。 黑漆漆的长挂车就那么趴在车道上,任凭长长短短的汽车擦着它飞驰而过。 邢岳蹿上车头,猛敲驾驶室的门。 长车的司机正坐在里面打电话。听见有人敲门,这才把玻璃降下来。 邢岳恨不得把他从车窗里揪出来,扔地上,“你他妈干嘛呢?不想活了?你这车怎么回事?” 那司机苦着脸,“车坏了,我这不正打电话呢吗!” 第300页 “操!车灯呢?警示牌呢?你这么黑乎乎地停着有多危险知道吗?” “灯都不亮了。”司机都快哭了,“警示牌不知道啥时候丢,丢了。” 邢岳狠狠咬住牙,“下来!到护栏外面去等救援!” 司机二话没说,乖乖地跟着他爬下车,跑到高速的护栏外,跟秦鹏他们俩个汇合。 “报警了么?”邢岳问。 “已经报了。”张晓伟抹着脸上的冷汗,一眼看见了那个瑟瑟缩缩的司机,“操!你他妈有病吧!差点害得老子光荣了,知道不!!” “唉,行了,走吧!”秦鹏过来拉他,“咱们跟他耗不起。” 车子还能动,就得继续往前开。 不但要开,还要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 邢岳叮嘱那司机,“别回车里,就在这等救援,听见没有?” 司机拼命点头,也是满头的汗。 三个人又回到车上。 还好,除了保险杠掉了,引擎盖鼓了老大一个包以外,车子还撑得住。 张晓抓住安全带扣好,不停地吸着鼻子,“邢哥,你救了我一命。” “我爸我妈差点儿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秦鹏也很感慨,他差点儿就等不到儿子考大学了。 邢岳也系好安全带,然后默默地发动了汽车。 灯柱中的长挂车依旧狰狞,像个瞎了眼的恶魔,一对黑窟远远地盯着他们。 邢岳转动方向盘,从长挂车旁边经过,忽然感觉一阵反胃。 九月十七日,星期五,天气不算晴。 项海一个人早起去上班。 今天是他生日。他觉得无论如何邢岳也会赶回来。 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叫进了会议室。 “刚刚收到明州市局的消息,”周勋神情严肃,“昨晚他们抓了两个人,是在交易时摁住的。” “据这俩人初步交待,他们的毒品,就是来自东江。” 屋里的几个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明州市局也证实,这批毒品的成色和纯度,跟以往他们缴获的都不一样。”周勋的声音低沉,“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想了想,他抬起眼,指着项海和李超,“你俩跑一趟,请明州的同志配合,再把那两个嫌疑人好好审一审。” “然后把毒品的样本带回来一些。” 周勋说着,看了眼时间,“现在就出发,争取晚上赶回来!” “是!”李超立刻答应了一声。 项海迟疑了一下,随后也挺直了脊背,“是。” 两个人开着车直奔明州。 路上,李超歪过头打量着项海,“你今天话不多啊,咋了?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项海笑了笑,“这不开车呢么,注意力要集中。” 见他不愿多说,李超也不多问。随手打开收音机,挑了个轻松的音乐电台,“那你开吧,累了咱俩就换换。” “行。” 车厢里飘着轻快的节奏,李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路边的指示牌一闪而过:明州 90km。 项海捏紧了方向盘。 一路上很顺利,他们在午饭前就赶到了明州市局。 市局的同志在食堂简单地招待了他们一顿,就正式开始审讯。 审讯进行得也比较顺利,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 从交易方式,交易人,交易地点,到交易价格,两人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只是过程中他们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跟东江那边更熟,算是他们的介绍人,目前正在明州监狱服刑。 其实他们仨人是曾经的狱友,互相交流了不少经验。他们两个先一步出狱,可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被逮了。 李超立刻提出去明州监狱提审那个犯人。明州的警察表示没问题。 他站起身,却发现项海还坐着,“走啊,怎么了?” 他皱起眉,“项海,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他伸手在项海脑门上摸了摸,“操,冰凉的!”又摸了摸他的手,更凉。 “你生病了!”李超过去扶他。 明州的同志见了也过来帮忙,“赶紧到沙发上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是不是感冒了?我们这有药,给你拿点儿吃。” 项海却坐着没动,只是摆着手,“没事的,没事的。”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明州的警察端来一杯热水,他只是握在手里。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脑门上挂着汗珠,目光中带着恳求,“超哥,抱歉,我,我可能去不了监狱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李超笑了笑,“你就在这歇着吧,完事儿了我回来找你。” 项海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对不起。” “嗐呀,你可真逗。”李超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多大点儿事啊,还对不起,不至于的。” “不过你一个人在这行吗?” “行。”项海捧着水杯站起来,“我在这等着你。” “行,那我速去速回。你歇着吧,啊!”说完李超就和明州的警察急匆匆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了项海一个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手开始拼命地抖,越抖越厉害。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浇在他手背上。 第301页 手被烫得通红,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 这个城市,这个地方,是他全部噩梦的源头。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可他还是来了。 他鼓起勇气来到明州,却再没有多余的勇气走进明州监狱。 那里,埋葬着另一个项海。 这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愤怒,彷徨,耻辱和恐惧,一股脑全部翻涌上来,像带着血腥味的恶潮,灌入口鼻,没过头顶。 他感到窒息。他正在默默地沉入水底。 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能救他。 这种感觉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杯子里的水已经冷了,变成了他的体温,可还被他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 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他把杯子放下,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 “喂?” “您好,请问是项海先生吗?”对方是一个女孩儿,声音清亮,显得很热情。 “我是。” “噢,项先生您好,您订的花到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单位楼下,麻烦您出来取一下吧?” “花?”项海一下子捏紧了手机。 “是呀!”女孩儿像在笑着说话,“一百朵蓝玫瑰,九月十七号下午四点,准时送到东江市公安局振华分局楼下,没错吧?” 项海紧咬住嘴唇,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我现在,不在单位。”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女孩顿了顿,“那您的同事可以帮忙代收吗?” “可以,”项海深吸了口气,“我找人帮我去拿,请你稍等一下。” “没问题!”女孩儿又笑了。 “谢谢你。”项海由衷地说。 女孩儿一听笑得更开心了,“您太客气啦!” “对了,祝您生日快乐哦!” “谢谢...”项海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以后,“无毒大丈夫”微信群就炸了。 [email protected]项海,你今天生日啊!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快快乐乐! 周队说了,回来要请你吃蛋糕。@周勋 我啥时候说了? [email protected]项海,因为你,我第一次见到了99朵玫瑰花,又因为你,我又第一次见识了100朵玫瑰花,还是蓝色的! 嘤嘤嘤。 真有蓝色的玫瑰吗?是不是染的? 后勤和档案室的小姑娘又组团过来了! 生日祝福和蓝色的玫瑰花瓣充盈着手机屏幕,满得像要溢出来。 好漂亮的花啊。 项海的手指轻抚着那些花瓣,仿佛闻到了那种独特的馨香。 他又可以呼吸了。 邢岳应该还没回来,不然一定会给他打电话的。 项海又点开了邢岳发给他的那张自拍,凑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哥,谢谢你。 天擦黑的时候,李超回来了。 他进门就说,“哎,项海,今天你生日啊!咋不早说呢?”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超哥。”项海笑了笑。今天的祝福让他应接不暇。 “咋样,你好点儿没?”李超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他离开时好多了。 “已经好了。”项海有些不好意思,“等会儿回去我开车。” 两个人朝明州市局申请领了些毒品样本,就等着回去交差了。 回东江的路上,项海坚持他来开车,李超也就不跟他争了。 “超哥,那人都交待了么?” “都交待了。”李超简要地给他讲了讲。 “这一趟还挺顺利的。” 又过了一会儿,项海问,“超哥,现在明州监狱的监狱长,还是...袁国平吧。” 李超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聊起这个,“好像不是了吧。” “我听明州市局的同志提了一嘴,好像...姓池吧。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反正不姓袁。” 项海就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舅舅已经当上了监狱长。 姓池的人不多,应该不会错。 他的舅舅叫池御。当年项海离开明州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副监区长。 那袁国平呢? 或许,已经死了吧? 项海希望是这样。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堵了好一阵。 等到项海终于回到家的时候,九月十七号这一天,还剩了不到十分钟。 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抽着烟,看着那束漂亮的玫瑰花。 午夜的钟声敲响,他一个人度过了自己二十三岁的生日。 “生日快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邢岳终于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进门就喊,“小海!” 项海正坐在屋里看书,听见开门声就朝外面跑,“哥!” 他扑到邢岳身上,“你可算回来了!” “想我了么?”邢岳紧紧搂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颈间的气息。 “嗯!”项海拼命点头。 “对不起,小海,昨天没能回来给你过生日。”他的言语间满是懊悔。 项海又拼命摇头。 这一趟任务可谓沟沟坎坎,相当之不顺利。 解救工作遇到了严重的阻挠。在村子里,他们那辆受了重创的汽车,又被人一通乱砸。车窗碎了,连轱辘都被扎没气了。 第302页 直到半夜,才在当地派出所的支援下,艰难地把孩子带出村。 连续熬了两宿,这种状态是肯定不能再开车的,况且车也趴窝了。于是他们只能选择在当地住了一晚。 第二天,也就是项海生日那天,他们刚刚把支离破碎的汽车拾掇好,村民们竟然又跟了过来。 最后,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向当地所在的市公安局请求支援。等他们派了警车和几名警察过来,和秦鹏一起,把孩子送回东江。 而邢岳就和张晓伟两个人,换着班地开着这辆破车,一路经历了事故堵车,换轮胎,大雾高速封闭... 等到把张晓伟送到家门口,临下车的时候,他都快哭了,“邢哥,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咱俩一人一半!” “那老秦呢?”邢岳想笑又没力气笑,抽着身上的最后一支烟,两眼通红。 “鲜花和掌声留给他。” “行了,赶紧回家吧。”邢岳推了他一把,“这几天辛苦了,好好歇歇。” “嗯。”张晓伟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觉得刺剌剌的,也说不上是自己的手心儿糙还是脸上破了口子,“那邢哥你路上小心点儿。” 说完就下了车。 这时候他就觉得特别想回家,想听爸妈的唠叨。 邢岳看着他走进了单元门,才重新发动了汽车。 昨天临出发前,他就给项海发了消息,告诉他晚上十二点以前怕是赶不回去给他过生日了,只是一直没收到项海的回信。 今天早上他又告诉项海,应该下午就能到家。可现在天都黑了,他还在路上。 没能给项海过生日,他非常非常遗憾。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项海的第一个生日,原本应该有一份难忘的记忆。 项海二十三岁了。不知道昨天,他怎么过的?快乐么?有没有吃到生日蛋糕?有没有许愿? “快进来吧,”项海拉他进屋,“饭我早就做好了,热一热就能吃。” 邢岳脱下外套,“小海,昨天你是怎么过的?吃蛋糕了么?” “没有,我不爱吃那个。”项海笑着说,“有那么漂亮的花,哪还顾得上蛋糕啊。” 邢岳这才有了些笑容,却也是半苦半甜,“花喜欢么?” “当然喜欢,特别喜欢。我还从没见过蓝色的玫瑰呢。”说着,他又回到邢岳身边,想要吻他,“哥,谢谢你。” 邢岳却难得一见地把脸躲开,“等会儿的。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埋汰死了。” “没事儿,我不嫌弃。”项海还是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我嫌弃行不?”邢岳舔了舔嘴唇,又把手指蜷起来,“你瞧瞧,我指甲缝里都黑了。” “我看看?”项海攥住他的手指,根本没看,凑过去,挨个亲了起来。 “操!”邢岳的手猛往回抽,“你不嫌脏啊?” “不嫌。”项海笑得很开心,“反正我今天也没洗澡。” “那一起啊?”邢岳忽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见项海愣了,又赶紧嘿嘿一笑,“逗你玩儿呢。” 说完就准备去卧室拿换洗的衣服,却又被拽住。 “那就,一起呗。”项海直勾勾地看着他。 嘶,还有这这种好事? “真的?”邢岳顿时感觉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并且已经自动开始了预热。 “嗯!”项海点头。 邢岳立刻飞了过去。什么埋不埋汰的,去它的吧,反正项海都不嫌弃。 两个人磕磕绊绊地朝洗手间去,谁也不看路。等到了门口,火候已经预热得恰到好处。 邢岳正抓紧时间脱衣服,眼前却突然一黑。 “你关灯干嘛?”他看着门口项海的轮廓。 “有点儿...不习惯。”项海缓缓把身后的门关上,浴室里便只剩了从窗口透进来的一抹月光,“可以么?” “行...行啊。”邢岳当然怎么着都没意见,“那看不见怎么办?” “你还想看啥?”项海把上衣脱了,挂到墙边的挂钩上。 “也是。”邢岳嘿嘿地乐,“能摸着就行了。” 他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扒了,朝洗手池上一扔,就拨开了水龙头。 “哎哟我操!”花洒喷出冰凉的水,正浇在项海后背上,激得他一蹦。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忘了!”邢岳赶紧拉着他转了个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凉水。 项海也“嗤嗤”地笑起来,“差点儿就萎了。” “是么?我看看。”邢岳贴过去,“哦不对,我摸摸。” “操,别,别瞎摸行么?” “你把灯关了,可不就得瞎摸么。” 水柱很快便有了温度,“哗啦啦”地喷洒在邢岳背上,浴室里渐渐升腾起水雾。 眼睛适应了黑暗,窗口的月光就变得鲜明起来,清凉凉地打在水雾上,像一架老式的投影机,勾勒出两个缠绕的人影。 项海的后背被按在墙面的瓷砖上,有点凉。邢岳的吻又热烈得像在燃烧,所过之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滚烫。 渐渐的,他发现一个事儿。 越是在这种时候,邢岳的嗓门就越大,还尤其喜欢喊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无所顾忌,就像着了魔。 “哥,以后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太影响我形象了。”项海站在水龙头底下,抹了一把流进眼里的水。 第303页 “我怎么影响你形象了,你啥形象被我影响了?”邢岳摸着黑,朝手心里挤洗发水,感觉挤多了,就把多余的抹到项海脑袋上。 “就年轻人的形象呗。”项海的脑袋离开水源,在头发上搓着泡沫,“正常情况下,你怎么可能比我坚持时间长。” “我操?”一听这个邢岳立马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可能了,凭什么不可能啊!” 他抓起花洒,猛烈地朝项海身上滋水,“少找客观,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承认自己不行很难么?” “哎!谁不行啊,谁不行啊!”项海一边躲,一边去抢花洒。 “你说呢?这么快就忘了?”邢岳无比开心地浇灌着项海,在黑暗里笑得肆无忌惮,“刚才是谁啊,一个劲儿地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哈哈哈哈!” 这个澡洗了足有半个小时。 邢岳关掉水龙头,随手摸过一条浴巾,“这是你的还是我的?” “有区别么?”项海把另一条拿过来,擦身上的水。 邢岳一边在头发上呼噜着一边乐,“小海,你觉不觉得,咱俩一块儿洗澡,挺费水的。” “还费嗓子呢。”项海把浴巾蒙在脑袋上,笑得身体直抖。 “操,你个臭流氓。”邢岳也笑得停不下来,“赶紧穿衣服出去,我都要饿死了。” 项海擦干了水,摸过自己的睡衣套上。 邢岳也没拿换洗的衣服进来,就用浴巾朝下身一裹,“我开门了?” “嗯,开吧。” 邢岳打开浴室的门,一股凉风被带进来,“嚯,还挺冷。” 他搓了搓胳膊,就朝卧室走。 “等一下!”项海一把拽住他,“这是什么?” 邢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一条紫黑的印记,从左肩斜跨过胸口,一直延申到右肋。 他一咧嘴。这几天一直没脱过衣服,竟然把这茬忘了。 “你撞车了??”项海紧攥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 这种痕迹一看就是被安全带勒的,至于什么原因,不用问也知道。 “嗐,就去的时候碰了一下,没多严重。”邢岳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你先让我把衣服穿上行不?挺冷的。” 项海松开手,看着他走进卧室。 “哥,你是不是,因为着急赶回来给我过生日,才撞车的?”项海站在原地,就觉得刚才在浴室里积聚的热气,这会儿全都散尽了。 “你说啥呢。”邢岳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来,“你看你,又瞎琢磨了吧。” 项海的表情让他心疼,“小海,相信我,真不是那样的。” 他把项海搂过来,就感觉他身上冰冰凉,“你千万别乱想。” “我是赶时间来着,可那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他摸着项海湿漉漉的头发,“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责任,为了一个警察的责任。” 他收紧了手臂,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项海,“我在警徽下发过誓,会永远忠诚。忠诚于这个事业,忠诚于这身警服,也忠诚于这身衣服带来的责任。” “你也一样。”他在项海的头顶亲了亲,“你也是警察,应该明白。” 秦鹏是这样,张晓伟也是这样,大家都一样。 “我懂。”项海扎在他怀里点着头,又抱住他的脖子,“哥,我懂。” 可他还是很难过。 那样一条深深的印记,可以想象当时的撞击有多惨烈。 他不敢想象如果邢岳回不来会怎样。更不敢想象失去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除了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了。 所以,请一定把邢岳留下吧! “小海,”邢岳搂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很强烈,“我想唱歌。” 项海抬起头,“唱歌?” “对!” “现在?” “对,就现在!”邢岳看着他,“一分钟也不能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突然间冒出这个念头。作为一个生活无趣的“老年人”,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回去KTV唱歌是何年何月。 但他现在就是特别想唱一首歌。不,应该是两首。 “那走,我陪你去。”项海说着就去卧室换衣服,“不过我不能唱。” “为啥?”邢岳在后面跟着。 “我...五音不全。” “......别逗了。” “真的,我唱歌跑调。”项海把睡衣脱了,套了件T恤,“小时候我妈送我去合唱团,第一轮面试就给刷下来了。” “......” 邢岳皱起眉,不怎么相信。 项海又套上牛仔裤,看着邢岳的腿,“哥,你就穿这个?” 邢岳低头瞅了一眼,“哦。”赶紧也把睡衣裤子脱了,换了条牛仔裤。 俩人出门开上车,找了附近评价最高的一家KTV。 KTV这种地方其实邢岳也没少光顾,只不过都是为了办案子,所以从来也不受欢迎。 这次他才是货真价实来唱歌的消费者。 这会儿已经快半夜了,可KTV却到了沸点。 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邢岳不禁有些感慨。如果当时刹车再踩得晚一点儿,或者那一下再撞得狠一点儿,或许自己就与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无缘了。 第304页 可现在,再看这夜色中的繁华,看着那些不知扮演着什么角色的人,唱着,笑着,喝着,闹着。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太阳会东升,太阳会西落,没人会追问为什么。 想到这,他忽然莫名地有些骄傲。替自己,替项海,替秦鹏,替张晓伟,替所有的警察,感到骄傲。 他们要了一间小包,服务员热情地送来了饮料和水果。 邢岳的目的性很强,也不挑来选去,直接就点了那首他现在最想唱的歌,《少年壮志不言愁》。 音乐声响起,他拿起麦克风,等待着前奏。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项海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的背影。 他惊讶于邢岳的嗓音,更惊讶于,让他一分钟也等不了的,竟然会是这首歌。 作为警察,无论是老一辈还是新一辈,几乎没人会不知道这首歌。 这是为他们写的歌,唱的就是他们的生活。 邢岳唱得很好听,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就像在许下什么诺言。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 唱到这一句,他明显能感到邢岳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最后还是被压了下去。双眼紧盯着滚动的字母,无比郑重地把这一首歌唱完。 音乐声结束,两人都没说话。 邢岳蹭了蹭鼻子,把项海拉过来,递过另一只麦克风,“咱俩再一起唱一遍吧。” 项海往后缩了缩,“不行,我唱歌跑调,不是跟你说了么。” “怕什么。”邢岳又把他拽到身边,“像这种歌,有调没调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感情,是情绪,知道不?” 音乐声再次想起,项海挠了挠头,硬着头皮举起了麦克风。 这是献给警察的歌,他也是一名警察。这也是属于他的歌。 不过等到一曲唱完,刚才还略显凝重的气氛就有点变了。 邢岳挺意外。 原来项海并不是胡说八道,他真是的跑,跑得还挺远。 邢岳以前从没听过跑调的人唱歌,今天也算是开眼了。 “你还真是跑调啊。” 项海撇了撇嘴,“你以为我骗你啊。” 邢岳笑了,“行,跑就跑吧,跑多远我都爱听。 说完他又去给自己点了一首,然后转回头,冲着麦克风说,“小海,刚才那首是送给我自己的,也送给你,老秦,小伟,还有所有的兄弟们。”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他,“这一首献给你,只给你一个人。” 一段钢琴前奏响过,邢岳转过身,看着屏幕,带着一种与先前不同的情绪,和着音乐声唱了起来。 “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 “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 ...... “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你醉人的缠绵,也忘不了你的誓言” “何不让这场梦,没有醒来的时候” “只有你和我,直到永远” 唱完最后一个字,没等音乐声结束,邢岳就放下手中的麦克风,揽过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的项海,深深地吻了下去。 “小海,我爱你。 “祝你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 刘欢的《少年壮志不言愁》,以及,童安格的《忘不了》。 向人民警察致敬。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晚,项海失眠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枕边邢岳均匀的呼吸声,两眼空洞地望向屋顶,心情澎湃得就像准备第二天去郊游的小学生。 那么浪漫的场面,主角竟然是自己。 “他说了‘爱’。” 项海一点点拉起被角,盖过脑门。 这是一种奇怪的行为,因为根本没人在看他。 被子抖个不停,像捂着一只快乐的狐狸。 他说了爱。 他被人爱着,被自己喜欢的人深爱着。 项海又钻出被子。 这种喜悦没有人分享,他憋得难受,就按捺不住地想做点什么。 于是他翻了个身,勾起手指,一下一下地刮着邢岳的眼睫毛。 终于,邢岳皱起眉,哼哼了两声,转过身去,面朝着墙。 项海马上跟着挤过去,从后面牢牢地搂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背上。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有节奏地敲击着耳膜。此刻,这独一无二、带着体温的心音就像邢岳送给他的那首歌,只属于他一个人。 “听够了没?”耳朵里忽然传来闷闷的一声。 项海支起脑袋,“你醒了?” “废话。”邢岳背着身,声音迷迷糊糊的,“你总骚扰我,我能不醒么。” “那你陪我说话吧!”项海高兴了。 邢岳缓缓躺平,“几点了?” 项海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四点二十。” “......” 邢岳的身子转过来,把项海朝怀里一搂,“不说,睡觉。” “我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啊。”邢岳含糊不清地问。 “好啊!”项海更高兴,就想从他怀里钻出来。 “别动。”邢岳摁住他,“老实听着。” 第305页 “从前啊,有个王子,长得,贼帅。”邢岳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讲着。 “有一天呢,这王子吃完饭,闲着没事儿,就出去溜达。” “这哪国的王子啊?”项海闷着声,笑得肩膀直颤。 “啧,你听不听?” “听听听!” “......他溜达溜达呢,就走丢了,回不去家了。” “这王子咋有点缺心眼儿呢?” “啧。” “听听听!” “然后......他就着急啊。这可怎么办呢,父王还等着我回家继承王位呢。” 项海快要笑疯了。 “这时候,他发现前面有个房子,还挺好看,就过去问路。结果一敲门,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项海莫名其妙就入了戏。 “结果一开门,屋里是另一个王子。” 项海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狂笑不止,“哪来这么多王子啊?都谁封的啊?” 邢岳也闭着眼睛笑起来,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好听着,别打岔。” “这王子开门一看,嚯?来人身高九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掌中一口大宝剑,跨下...哦对,跨下什么也没有。” 项海已经笑得喘不过气,“完了,白长那么帅了!” 邢岳也彻底给笑醒了,“你到底还听不听啊?” “我听!我听!”项海竟然很想知道这小破故事的结局。 邢岳就继续编,“那王子二号一看,诶?黑灯瞎火的,这人就这么送上门来了?于是他赶紧说,快进来快进来,床上坐!” 项海再也忍不了了,脑袋钻出来,猛喘着气,“这啥王子啊,这不流氓么?” “烦人,我不讲了。”邢岳把眼一闭。 “哎呀,哥,讲吧讲吧,最后到底咋样了?”项海央求他。 “最后啊,这俩王子就在那小屋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话还没说完,邢岳猛一翻身,压到项海身上,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就像这样。” 第二天下午,两个人去医院看罗美华。 第一阶段的化疗刚刚结束,再休息两天,罗美华就能出院了。回家继续吃药,过一阵子再开始第二阶段的治疗。 邢岳先跟医生聊了聊。 医生的意思是,第一阶段的治疗效果还可以,但不可以掉以轻心,离最后的胜利还早。回家不但要坚持吃药,更要吃饭,吃有营养的东西,尽量恢复体力,为下一轮的化疗做准备。 病房里,罗美华半靠在床头,脸色很不好。 平时精心料理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掉得她难过又心慌。于是她戴了顶优雅的白色软帽。 听见有人进来,她才睁开眼,缓缓转过头,“你们来了。” “妈,你今天感觉咋样?”邢岳过去,坐到床边。 “还行。”罗美华又尽量坐起来一些,“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今天是周末。” “哦。”罗美华抽出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项海也坐吧。” 项海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妈,大夫说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回家。”邢岳替她垫了垫背后的枕头,“回家以后一定按时吃药。” 罗美华微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你现在胃口好点儿了么?能吃点东西么?” 罗美华先是摇了摇头,不过想了一下,又说,“上回,项海用山楂,山药和糯米做的那个粥,还挺好吃的。” 项海赶紧站起来,“阿姨,明天一早我就给您送过来!” 罗美华挤出一抹笑容,“谢谢你。这些天,可辛苦你了。” “没事...”项海抓了抓头发,“阿姨,您喝点水吧。” 他过去倒水,发现热水壶轻飘飘的,就对邢岳说,“哥,我去打点水。” 项海出了门,病房里就剩了他和罗美华两个人。 “邢岳,”罗美华沉沉地靠在那,薄得像一件随手搭在床头的衣服,“你爸的祭日快到了,今年,我大概不能去看他了。你自己去吧。” 今年是邢逸清离开的第十个年头。 往年,每逢清明和祭日,罗美华都是和邢岳一起去看他。 一家人团聚在他的墓前,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默默地站着。 可今年,罗美华觉得力不从心。而且,她也不愿让邢逸清见到自己这么没有光彩的样子。 邢岳点了点头,又看着她,“我想带项海一起去。” 罗美华并不反对,只是闭上眼,像在跟邢岳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惦记他的人很多,不止你和我。” “你爸那个人,从来都不会寂寞。” 在医院陪了一个下午,直到罗美华吃了药睡下,他们才离开。 出了医院大门,天已经黑下来。 邢岳低头点了支烟,又扬起脸把烟雾吹向夜空。 “走。”他搭上项海的肩。 “回家么?”项海跟着他朝停车场走。 “去江北赛车场。骑车去。” 项海站住,“现在?黑天?” 邢岳笑了,眉宇间带着少年样的神采,“夜场才带劲儿。” “今晚必须拿个第一给你瞧瞧。” 夜晚的赛车场果然跟白天是两个模样。 第306页 车子才停到大门外,就听见了场内High翻天的节奏。 上回来的时候,音乐声还只绕在休息区,这会儿整片场地仿佛都成了舞池。 “今天咋这么热闹?”下了车,俩人一边朝里面走,项海一边问。 “今晚有比赛。”邢岳照例挎着大背包,里面装着骑车的装备。 “跟谁比?你也参加么?”项海歪过头问他。 邢岳没回答,“你就看着吧。” 到了通往休息区的路口,两人分开前,项海叮嘱他,“哥,这回你可别瞎闹,好好骑。” “我瞎闹什么了?”邢岳乐了。 项海也笑起来,“你说呢?” “我看着你呢,给你加油。你就只管拿第一。” 项海一边后退着把话说完,就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休息区。 休息区跟上次比有些变化。凉伞全撤了,椅子换成了沙发,这会儿几乎坐满了人。另外吧台的一角还增设了热饮区。 正在吧台里忙活的依然是一高一矮的那两个人,衣服配色依旧扎眼,只不过花衬衫换成了长袖帽衫。 “来点儿什么?”矮个主动过来跟项海打招呼。 “一杯热柠檬茶。” “好嘞!”他立刻忙活起来,并照例询问,“跟谁一块儿?” “邢岳。” 矮个的动作一顿,和旁边的高个对视了一眼,又去看项海,就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印象,又接着继续忙活。 项海趴在吧台边,掏出两支烟递过去,“今晚这是跟谁比赛啊?” 矮个接过烟,别在耳朵后头。高个直接把烟点着,“跟红闪啊,邢岳没跟你说?” 项海摇头,“红闪是谁?很厉害么?” 高个嘿嘿一笑,朝休息区扬了扬下巴,“你没瞧今天的人特别多吗,这都是来看热闹的。” 项海还是一头雾水,“那人到底是谁?” 热柠檬茶好了,矮个把杯子推到项海眼前,“不是一个人,是个车队。就跟许大洋的AAA是一个意思。” 说着,他的眉毛又挑了挑,“上回围攻邢岳,结果被他给干翻的,就是这帮人。” 项海不免一阵紧张,“他们又来了?这么巧?” 怎么邢岳好久不来一次,来了偏偏又碰上这伙人?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矮个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点着,“你不知道?” “昨天,邢岳联系许大洋,说今天会过来骑夜场,结果当天许大洋就攒了今晚的局。” “红闪那帮人一直惦记着收拾邢岳呢,就是没逮着机会。” 项海捏紧了杯子,“许大洋是故意的!” 这时候高个也凑过来,“是不是故意不好说,反正他攒局,红闪就报名,然后人就来了。” 矮个抽着烟,“嗤”地一声,“许大洋就是个神经病,光想着从邢岳身上捞钱,也不寻思寻思,要是两拨人再干起来,他又得赔进去多少?” “看来上回还是赔少了,不长记性。” 项海狠咬嘴唇,“他又偷着往邢岳身上押钱了?” “还真不是。”高个一耸肩,“这回邢岳知道。” “也不知道他咋想的,忽然就同意了,答应今晚代表AAA跑一次。” 项海的心顿时揪在一起,觉得不是滋味。自己不该撺掇他来比赛的。 “...来了他们也拿不了第一。”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为了他,邢岳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许大洋的赌注,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矮个摇了摇头。 他挺喜欢看邢岳骑车,又觉得项海面善,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老弟,可没那么简单啊...” 他往前凑了凑,尽量压低声音,“红闪那帮人,是出了名的不讲究。赢了就算了,要是输了就得想方设法要找补回来。何况上回还让邢岳给收拾那么惨。” “那他们还想怎样?”项海更紧张了。 矮个往四周瞅了瞅,溜出吧台,朝项海招手,“你过来。” 项海赶紧跟过去。 俩人站到休息区外面,矮个朝那栋带落地窗的屋子一指,“看见没?那边穿黑红衣服的,就是红闪的人。” 项海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屋子外面站了几撮人,被门前的大灯照得清清楚楚。 有那么一撮,都穿着黑红配色的赛车服,正围在一起聊天。 “那个秃头,看见没?”矮个眯起眼,“个挺高挺壮的,在那抽烟的。” “嗯。”项海点了点头,“那是谁?” “那人外号叫二秃子,是红闪的二把手。”矮个的手指又往旁边一挪,“他边上那个,头发挺长的,就是红闪的老大,叫樊玖,他们都管他叫九哥。” “这俩人在一块儿比赛好多年了,互相配合,专整那些挡他们路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项海,“上回,他俩都被邢岳给收拾了。所以今天...你明白了吧?” 项海的脸沉下来。 “走吧走吧,”矮个拉着他回休息区,“比赛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啥绝对的公平。” “不过也甭急,邢岳未必会输。上回他们就整他来着,最后不还是让他给赢了?” 回到休息区,项海就开始给邢岳打电话。可连打了几次都没人接。 想必是已经换好了衣服,手机不在身边。 第307页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又离开了休息区。 红闪的那帮人仍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抽着烟,时不时四下扫一眼。 等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散了。 樊玖和二秃子俩人晃晃悠悠朝洗手间方向走,其余的人拿上头盔,一起去了赛道的起点。 这时候厕所里没别人,两个人一边撒尿一边闲聊。 “都跟他们说好了吧?” “放心,都知道了。” “妈的,总算逮着这小子了。” “不过九哥,那小子现在是警察,咱们也别太过。” “警察多个J8,操。既然来了,都他妈一样。” 哗啦啦响过一阵冲水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迎面碰上一个人,正朝洗手间里面走。 那人侧身进去,两个人在外面拧开水龙头洗手。 正洗着,里面响起手机铃声,很快电话就被接起来。 “喂?儿咂!” “找爸爸啥事儿?” 那人嗓门挺大,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樊玖和二秃子对视了一眼,就觉着挺新鲜。刚才那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怎么连儿子都有了,竟然还能打电话。 “噢,要比赛啊。那就比呗,好好比。” “啊?比不过人家啊,那就认输呗。” 樊玖和二秃子洗完手,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正要离开。 “啥玩意儿?比不过人家,就想给人使绊子?还叫着你那帮狐朋狗友,一帮人打人一个?” 樊玖停住脚步,皱起眉。 “不是我说你,儿咂,你这样的,可真给你爹我丢人!出去可别说我是你爸爸!” “技不如人呢,就回去踏踏实实好好练,练好了再来比。大家赛场上见真章。” “你说你,整不过人家,就琢磨那些不上道儿的损招,不嫌丢人啊?” 樊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把手里的纸巾攥成团儿,狠狠朝地上一扔。 “噢!”那人拖着长音,“上回你们就让人给收拾了?那咋还不长记性呢?” “都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唉,算了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能比就好好比,输了你也是我的好儿子。要是还惦记那些歪门邪道,你就没我这个爸爸!” “挂了!” “哗啦”的一声响过,项海拉上裤子拉链,走出来。 看见洗手池边的两个人,正双眼冒火地盯着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刚才说话声太大了,不文明了。” 说完就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手。 忽然,他感觉背上一紧,身体被一股力量扯离了洗手池,水还在哗哗地淌着。 樊玖攥住他的衣襟,一脸的狰狞,“你他妈哪冒出来的?刚才说什么来着?” 项海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干嘛?我就打个电话,招你了?” “放屁!你他妈装什么傻,在那占谁便宜呢?” 项海皱起眉,表示不解,“我教训我儿子呢,你跳出来干啥?难不成,你想认我当爸爸?” “去你妈的!”樊玖怒了,扬手就要打。 巴掌落下一半,手腕子就被项海抓住,另一只拽着他衣襟的手也被甩掉。 项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着脸,斗鸡一样紧盯着他。 樊玖停在半空的那只手被一点点压了下来。 这时候,旁边的二秃子过来劝架,“算了九哥,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我看就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他掰开项海的手,甩到一边,“咱走吧,比赛马上开始了。” 可樊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朝地上一啐,“你他妈哪儿的?是许大洋的人?” 项海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服,回身继续洗手,“我是邢岳的人。” “操!”樊玖一听更怒了,指着他,“你给我等着,我他妈非收拾死你俩!” 项海一笑,关上水龙头,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行啊,我等着。” “嘿嘿,告诉你,我就是个神经病,我盯着你呢。” 他抬起眼,“想比赛就老老实实比赛,少整那些狗屁倒灶的小动作。赢得了就赢,输不起就滚。” “敢动邢岳一下试试,我跟你拼命。” 正僵持着,外面的音乐声停了,有人“嘭嘭”地敲了两下麦克风。 “那个,咳!时间差不多了,还没到的车手赶紧到起点集合,过点儿了可就算你弃权啊。” 是许大洋的声音。 “走吧九哥!”二秃子过来拽他,“没时间了,别跟这傻逼废话!” 樊玖又狠狠瞪了项海一眼,转身带着怒气走了。 项海吸了吸鼻子,慢悠悠跟在后面,也出了洗手间的门。 这时邢岳已经好了头盔,正跨坐在自己的车上等着。 他四下看了看,就差樊玖和二秃子。 很快,那俩人也来了。拎着头盔从他身边经过,狠狠地盯了他一路。 有病。邢岳没搭理他们。 车手各就各位,起点处次第响起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像一群跃跃欲试的钢铁猛兽。 忽然,赛场的大喇叭里又传出敲麦克风的嘭嘭声。 “咳,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欢迎来到今天的比赛现场!” 第308页 所有人都是一愣。 邢岳猛地抬起头。 许大洋叼着雪茄,皱起眉,“这谁啊?” “今天,有一位宇宙级的赛车手参加比赛。他可太厉害了!太帅了!想必大家都知道是谁吧?” 邢岳抬起头盔的面罩,目光在赛道上捕捉着这个熟悉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个人会拿第一。来来,大家把手都空出来,准备给他鼓掌!” 邢岳的眼睛弯了起来。 许大洋狠咬住雪茄,冲旁边人说,“操,谁在那胡说八道呢?赶紧过去瞅瞅!” “不过呢,还有些人,车骑得不咋地也就算了,人也不地道。” 邢岳听见一旁的樊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操!” “你们记着,我看着你们呢!” “最后,祝那位宇宙级的赛车手......”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麦克风像是被强行关了。 邢岳笑了。 夜风轻抚过微垂的睫毛。 他放下面罩,十指交叉,把手套又紧了紧,然后就按在了车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儿咂!父王还等着你回家继承王位呐!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到项海再次回到休息区,高个和矮个都带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冲着他乐。 矮个直接竖起大拇指,“老弟,刚才那喇叭里是你吧?” 项海就笑呵呵地装糊涂,“谁啊?咋了?我干啥了?” 一通忙活下来有点口渴,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柠檬茶又喝了两口。 “甭喝那个了,我再给你整杯热的。”矮个表现得热络。 他觉得项海这人挺有意思。 “谢谢。”项海就把剩下的半杯柠檬茶递了回去。 热乎乎的柠檬茶才入口,休息区就迸发出一阵尖叫,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引擎轰鸣声吞没。 项海急忙冲向休息区的栏杆,将将赶上车队的尾巴从面前的大弯一扫而过。 跑在最前面的车子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弯道。 邢岳毫无意外地领先,只是优势还不明显。 亮眼的白色在深黑的赛道上飞驰,就像一道剑芒划破夜空,身后几个黑红的色块如影随形。 速度切割着空气,车轮卷起风,将赛道上的各种颜色模糊成一片飘移的残影。 唯有纯粹的白,永远醒目。 红闪领头的两辆车几次想利用过弯的机会实现超越,都没能成功。 一来速度跟不上,二来反超的线路被邢岳封得死死的,他们就只能一左一右地紧咬着。 很快,轰鸣声再次袭来,抓着所有人的眼球。 休息区正对着弯心,这里几乎是全程车速最慢的地方,过了这个点车手就会再次加速。所以大家都占据了最佳位置翘首以待。 然而“嗡”的一声,一道白影闪过,那么多双眼睛就只勉强看清了车身上“AAA”三个斗大的字母。 紧跟着又是“嗡嗡”两声,两辆黑色摩托几乎重叠着压过弯,车尾两条象征着闪电的红色锯齿张牙舞爪。 更多的车子依次从眼前飞过,观众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还是没悬念啊。”不知什么时候,高个和矮个也溜了过来,趴到项海旁边的栏杆上看热闹,“许大洋估计正嗦噜着手指头算钱呢。” 这会儿所有人都盯着赛道,吧台那边就冷清下来。 项海的眼里满是骄傲,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邢岳,看着他把后面的两个人越甩越远。 车子又在追逐中跑完了两圈,这期间高个连打了几个哈欠,只好又点上一支烟,“太他妈困了。等会儿完事你帮着收拾收拾,我得早点回去睡觉。” “昨晚又打麻将去了?”矮个问。 “嗯。” “还是跟你表弟?” “嗯。”高个讪讪一笑。 “操,谁说的啊,再跟那小子打麻将就不是人?” “嗐,”高个分给矮个一支烟,算是堵他的嘴,“那小子总撺掇我,说这回保证让我回本儿。” “让你回本儿?”矮个接过烟,“这玩意儿还能让的?” 高个替他摁着打火机,呵呵一笑,“是啊,后来我也觉得自己太傻逼了。” “不过那小子最近确实旺得很,不光打麻将赢钱,连工资都翻了好几番。以前总朝我借钱,现在给他牛的,还动不动问我缺不缺钱花呢。” 矮个听得直皱眉,“就那破药厂?不早就黄了吗?” “没黄,一直半死不活吊着呢,每个月几百块钱。”高个语气酸溜溜的,“谁知道最近咋回事,还咸鱼翻身了。” 他靠近矮个,伸出三根手指头,“我表弟说,上个月,光奖金就这个数。” 矮个一惊,瞪大了眼,“我操?牛逼啊!” “那破厂子到底生产啥药啊,这么赚钱,别是造假药的吧?” 正说着,项海忽然凑过来,“两位聊啥赚钱的买卖呢?算我一个呗?” 矮个笑了,“这话说的,要是有赚钱的买卖,我们还用在这混吗?” 高个就解释说,“是我一个表弟,在江北二药上班。江北二药你知道吧?” “嗯,知道。”项海点头,“那厂子不是说一直亏损,后来就黄了么?” “没有,不过跟黄了也差不多。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些死皮赖脸跟着耗的,比如我表弟,每个月从厂里硬抠出那么几百块钱。” 第309页 “现在又有钱了?”项海表现得很好奇。 “是啊。”高个一耸肩,“人家鸟枪换炮了。以前打麻将用扑克牌算账,现在都真金白银了。” “这么好啊...”项海十分羡慕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高个忽然压低了声音,把两个听众拉近了些,“我表弟怀疑,他们厂在造假药,要么就是改行做农药了。” “他说,厂子里排污点那个味儿啊,都冲鼻子,在那跟前站一会儿,眼泪都哗哗的。以前可没这么呛。” 说到这,高个又嘿嘿一笑,“我表弟还说了,以后可千万别买他们厂子产的药,除非是耗子药。” 项海也笑了,“没事儿谁乱吃药啊。不过他们厂现在还招人不?我也想拿真钱打打麻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可以帮你问问。”高个说着就打量起项海,“怎么着,你还真动心了啊?” “是啊,我穷死了,买烟的钱都不够。”项海搓了搓手,“要不,麻烦大哥帮帮忙?” “行啊。”高个立刻掏出手机,扒拉出一串号码,“这是我表弟手机,你记一下。回头就说是我朋友。” “我叫张辉,他叫张响。” 项海就把号码记在自己手机上,抬头冲高个一笑,“谢谢辉哥!” “客气。”张辉呵呵两声,继续趴在栏杆上看比赛。 三个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赛场上。 这时候邢岳已经把后面的两辆“红闪”甩出好远,速度丝毫不减。 后面的车子也渐渐拉开距离,落在最后的也是一辆“红闪”,越跑越慢,就像要放弃了似的。还时不时快速回头看上一眼。 项海觉得似乎不大对劲,就问身旁的矮个,“最后那人总回头干什么?” 矮个抻着脖子,眯起眼,观察了一会儿,“是挺怪的。” 又看了看邢岳。 此刻,第一和倒数第一相差半圈的距离,照这个速度跑下去,当下一圈邢岳再跑回来的时候,就会超过最后的那辆“红闪”。 “我操!”矮个猛捶了下栏杆,“他们这是想搞B计划啊!” “什么意思?”项海急忙问。 “A计划,樊玖和二秃子俩人,一个干扰,一个超越。如果失败了,就找一个吊车尾,等着邢岳扣圈的时候,靠过去碰瓷。” 项海一听就火了,“这不是犯规么!都没人管么?” 矮个咂了咂嘴,“老弟,你当这是F1呢?还犯规?你看这里面有裁判吗?” “一个场子有一个场子的规矩。在这,只要你别故意摔车,别往人身上扔东西,别整那些伸胳膊伸腿儿的大动作,你赢了就不会有人挑你毛病。” 项海狠狠推开栏杆,转身就走。 “哎,你上哪去!”矮个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想干嘛?” “我去找许大洋!”项海不能眼睁睁看着邢岳吃亏。 “啧,赶紧回来。”矮个给他拉回来,“找谁都没用。这些规矩邢岳都懂,来比赛的人也都明白。你就消停看着吧,啊。放心,邢岳吃不了亏。” 说话的功夫,大半圈已经跑完了,邢岳的车头和那辆红闪的车尾中间只剩了不到一个车身的距离。 项海蹿上栏杆,拼命探着身子张望。 两辆车追逐着朝休息区对面的弯道驶来。 这时候邢岳的车子紧贴着最里侧赛道的边缘,身体逐渐随着弯道的弧度向下压,车身倾斜得愈发厉害,左膝几乎蹭到地面。 而那辆红闪在旁边的车道,与他保持平行,也以同样的角度开始过弯。 两辆车并驾齐驱,邢岳在内,红闪在外,他的左膝几乎可以碰到邢岳的右膝。 休息区发出一片惊呼。 “我靠,太近了吧!” “不会撞上吧!” “那黑车是不是故意挡道呢!” 正说着,两辆车已经相继驶出了弯道,准备开始加速。 这时邢岳的车头已经超过了红闪大半个车身,后轮与红闪的前轮并行。 而那辆红闪就像突然发现了超越的时机,车头开始向左打。同时又像是过于激动,导致判断失误,车身顺势一歪,整个就朝邢岳的车尾压了过去。 休息区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项海的两只手死死攥住栏杆,手心里全是汗。 那辆红闪已经彻底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迸着火星,朝赛道里侧横推了过去。 而邢岳就像早料到他这一手,在红闪的车头倒向自己的一刹那,直起身,高速重刹,白色摩托一个翘尾,完美地躲过了横扫过来黑色摩托的车头。 弹指间,后轮重新落地,就像从云端跃下的白马。 待到四蹄着地,便所向披靡。 油门被重新拧到底,车子猛烈加速,把轰鸣声甩在身后,一骑绝尘,直冲终点。 休息区先是一滞,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等到这精彩的一瞬落幕,所有人开始疯狂地尖叫,呐喊! “啊啊啊啊啊!!” “太帅啦!!太帅啦!!” “牛逼!!!” “再来一次!!” 项海的嗓子几乎都喊哑了。 邢岳终于有了独属于他的喝彩声。不单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每一个人。 而这边的欢呼声还没断,之前跟在邢岳身后的那两辆红闪就追到了“事故”现场。 第310页 倒地的红闪正趴在赛道边缘,而摔车的那个车手被惯性甩出好远,这会儿刚刚从地上爬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樊玖和二秃子的车正迎面朝他驶来。 吓得他直接抱住头,原地蹲下。 樊玖在内,二秃子在外。 樊玖一个急刹,同时车头向赛道内侧猛掰。这是刹车的大忌。 毫无意外,他的车头开始乱晃,后轮剧烈打滑,挣扎了几下,就倒在地上。跟先前的那辆红闪一样,横推出去老远,搓起一溜烟尘。 而二秃子比他好一些,眼见着刹车不及,急忙车头向右转,甩出一个大弯,才勉强绕过同伴,同时稳住自己的车身。 他顾不上回头去看樊玖,重新调整方向,加速,追着早已没了影的邢岳跑了下去。 观众席像是又目睹了一出好戏,先是“诶”的一阵惊呼,接着便是“哈哈哈哈”笑成一片,最后统一伸出手,拇指朝下,“吁” 这场比赛可太过瘾了,妥妥地值回票价! 邢岳已经冲过了终点。 项海仍挂在栏杆上,和所有人一样,努力回味着。 听着周围人无休无止的惊叹和赞美,他感到很满足,又特别的骄傲。 他朝终点的方向探着身,等待着,却说不好在等什么。 很快,除了摔出赛道的两辆车,所有的摩托车都通过了终点。 场内的音乐声再度响起,节奏让带着油料味的气氛攀升至沸点。 在一片喧嚣中,那辆白色的摩托沿着赛道,朝这边缓缓开过来。 车手不急不慌,在靠近休息区的时候,放慢了速度。 沸腾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个车手。 项海的目光也紧追着他,心跳开始加速。 到了弯道的顶点,他轻轻刹住车。 车轮停止了滚动,在项海正前方停下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不知道这个人打算干什么。 邢岳只是停在那,双脚撑地,两手离开车把,随意垂在身体两侧。 头盔朝着观众席,却没有掀起面罩。 项海的心脏在狂跳。 他知道邢岳正在看着自己,就像自己也在看着他。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车手十指交叉,紧了紧手套,双脚离地,拧动油门。车子继续沿着赛道缓缓地开走了。 没有骚操作,没有瞎闹。他好好地骑完了全场,拿了第一,送给他。 休息区又恢复了活力。 “好帅!” “他在看谁啊?” “就当是在看我,嘻嘻!” 项海深吸了口气,从栏杆上蹦下来。 人群带着兴奋的余温涌向吧台,高个和矮个早已回归工作岗位,正忙得不亦乐乎。 项海没再继续逗留,离开了热闹的休息区,朝停在大门外的汽车走去。 站在车边抽完一支烟,又吹了会儿风,邢岳就出现了。 肩上挎着大背包,外套拎在手里,脸上带着笑,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 “怎么不进车里?钥匙不是给你了么?” “我就想在这等你。”项还开心地抿起嘴唇。 邢岳走到跟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上车。” 项海拉开车门坐进去,等到邢岳也坐上来,关上车门,这才扑过去,在他嘴唇上猛亲了一口,“哥,你真帅!” 邢岳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唇,耸起肩膀蹭着鬓角的汗珠,“我说话算话,这个第一送给你。” “谢谢你,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邢岳的头发湿漉漉的,汗珠顺着额角淌下来。项海抬手替他擦掉。 “别着急啊,”邢岳笑着回过身,从后座上拎过一只小袋子,“最好的生日礼物在这呢。”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只可惜没能在项海生日的当天送给他。 “是什么?”项海有些激动,好奇地朝袋子里面瞅。 邢岳从里面掏出一只红丝绒的小盒子递过去,“自己打开看看。” 项海接过来,缓缓打开,眼睛随之被点亮。 “是,项链?” “嗯。”邢岳把项链捏起来,“过来,我给你戴上。” 这是刘阿姨送的那对翡翠同心锁其中之一,一条白金的链子穿过两边的锁眼,同心锁稳稳地坠在中间。 项海的皮肤很白,邢岳觉得这一亮一润,一金一玉,跟他很配。 “喜欢么?” 项海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摩挲着坠在颈间的同心锁,“这...太贵重了。” 蓝色的玫瑰,赛车的冠军,还有这条项链。 邢岳给了他好多的礼物。这些礼物太过用心,太过珍贵。 他有些惶恐。 “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项海抬起头,“喜欢。” 他喜欢,又不仅仅是喜欢。 “喜欢就行。”邢岳笑了,“其实吧,这是我和刘阿姨合起来送你的。” 他指着那吊坠,“这是那天在老所长家,刘阿姨给我的,一对儿同心锁。” “链子是我自己加的。” “合起来送给你。” 项海又低头去看。 难怪那天从老所长家出来,邢岳那么开心,笑容藏都藏不住。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311页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哥,谢谢你。”项海觉得自己很没用,来来回回就只会说这么一句。 “谢啥。”邢岳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我不是你男朋友么?” “把安全带系上。”说完他自己也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这里到市中心还有点距离,一路上,项海隔几分钟,就低头瞅瞅自己的项链。 邢岳乐了。他觉得项海应该是非常喜欢。 “对了,小海,有个事儿,哦不对,有两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啥事?”项海总算把项链放下,抬起头看着他。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我爸的祭日了,到时候我妈可能去不了,你能陪我一起去么?” “当然了!”项海直了直身子,“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去。” “行。”邢岳朝他笑了笑,“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嗯。还有啥事?” “那个,咳,我想,买个房子。”邢岳说完,偏过头看了一眼,观察着项海的反应。 “行啊,买呗。”项海说,“不过,你有钱么?” “首付还差点儿。” “还差多少?我这有。”项海说。 “那可太好了。”邢岳看上去很高兴,又继续说,“既然这样,我,我是这么打算的......” “你看现在这限购政策越来越严了,我想呢,这套房子到时候就写你的名。等过一阵子,咱手上有了闲钱,就再买一套,写我的名,当作投资。” “你说咋样?” 项海听了个云里雾里,“这跟限购有啥关系?你买的房子,干嘛写我的名?” “嗐,你没听明白。这个房子,你也出钱了,就写你的名。等将来的第二套房子,也是咱俩一起买,到时候再写我的名。不是一样么?” 项海还是觉得糊涂,“那这套为啥不能写你的名?下一套再写我的,不也是一样么?” “对啊,都一样啊!”邢岳想方设法说服他,“就先写你的呗!” 项海皱起眉,就觉得邢岳在故意绕圈子,把自己往沟里带,“哥,你到底啥意思?” “什么啥意思啊,就这意思呗。”见他起疑,邢岳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扯了扯安全带,“要是没明白我再给你讲一遍。” 项海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和表情,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 “哥!” “操,干嘛?吓我一跳!”项海这一嗓子很突然,喊得邢岳头皮一麻。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项海的脸瞬间憋得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是不是想,想,如果你不在了,要留给我一套房子?” “唉,你瞎琢磨什么呢?没有的事。”邢岳不看他,只是盯着被车灯照亮的路,又扯了扯安全带。 他的心思被项海看透了。他就是这么想的。 自打那天从大货车的轱辘底下死里逃生,他就有了这个念头。 意外随时会来。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能留给项海什么? 爱情,回忆,思念......那些很美好,却都是虚幻,不能当饭吃。 他是个俗人。项海也是俗人。 俗人要生活,要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他就有了这么个打算。 反正也是计划着想买属于他们两个的房子。如果能平平安当然更好。如果不能,就把这房子留给项海。帮他好好地活下去。 “哥,你咋想的,啊,你到底是咋想的??”项海的声音有些颤抖。 邢岳从没见过他这么激动。 “你觉得,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一个人,还能在咱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里,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吗?” “换做是你,你能吗?” 邢岳没法回答。他紧攥着方向盘,忽然感觉一阵烦躁。 项海又低下头去摸他的项链,“哥,咱们好好的在一起,永远也别分开,不行么?” 邢岳叹了口气,伸手抓过项海的手,“对不起,小海,我不该说这些。” “我再不这么说了。” 项海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的手指在邢岳的手背上来回蹭着,一次次抚过手背上凸起的脉络。 “哥,别和我分开,别剩我一个人。” “我会很难过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到家,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沉重。在赛车场累积的兴奋感,一路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洗过澡,项海坐到书桌边看书,邢岳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屏幕里的人在蹦蹦跳跳地唱着歌,快活得像生活在另一个星球。又换了个台,一群古代人在打仗,屏幕上刀光剑影,却同样的寂静无声。 邢岳盯着光怪陆离的屏幕,目光没有焦点,脑子里在重新审视着自己和项海的关系。 项海是他的恋人,是一个成年人,也是个成熟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更成熟。 他不但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别人,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 可又因为他年纪小,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忽略掉这些事实,有时甚至真的当他是弟弟。 怕他吃亏,怕他受人欺负,怕他过得不开心。 想护着他,想看着他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现在,竟然还替他谋划起没有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312页 项海说过,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这话没错。 他勇敢,聪明,温柔,又坚强。是个完美的男朋友。 那么,在这个该轻轻松松,无忧无虑谈恋爱的年纪,和这样一个“爱”着他的自己在一起,他真的快乐么?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你干嘛呢?”他循着声音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项海正在把洗好的米倒进盛了水的锅里。 “煮粥。”项海低头点着火,“正事儿差点给忘了,明天一早要给阿姨送过去的。” 邢岳一拍脑袋,他也把这事忘了。 “咱俩一起弄。”他走进去,“我能干点啥?” 项海想了想,“冰箱里的山楂拿出来再洗一洗,然后把里面的籽去掉。” “OK。”邢岳立刻打开冰箱。这活简单,他能干。 项海自己拿过一截山药,带上橡胶手套,开始给山药去皮。 邢岳一边抠山楂籽,一边问,“等会儿把这些弄碎了,扔锅里一起煮就可以了吧?” “嗯...差不多。” “那行,我来弄,你进去看书吧。” “没关系,”项海站着没动,继续削着山药皮,“还是一起吧。” 他没好意思说,刚才在书桌边呆坐了半天,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山药去了皮,被切成段,放进锅里蒸。 这时,煮粥的水烧开了,鼓动着米粒向上翻涌。项海把火调小了些。 “这样可以么?”邢岳把处理好的山楂送过来。 项海看了一眼,“行。” 于是邢岳又闲了下来。 项海挨个检查着被掰成两半的果肉,从里面捡出几颗残留的山楂籽。 “哥,那个房子的首付,还差多少?” 邢岳刚摸出一根烟,正准备点着,又塞了回去,“哦,还差,一点儿...” “一点儿是多少?”项海背着身,继续问。 “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呗。” 虚荣心作祟,他给自己的存款打了厚码。其实这“一点”约等于二分之一。 他不想让项海知道,他这个工作了多年的老男朋友,手头只勉强能凑足6位数的存款。 项海转过来,“说真的,哥,你到底有多少钱?” “干嘛?”邢岳警惕起来,“想找我借钱?我可没钱给你。” 项海笑了,“我给你,行不?” “你很有钱么?” 项海摇了摇头,“不过肯定比你的多。” 邢岳敏感地挑了下眉毛,“那你有多少钱?” “甭管有多少,我全都给你。”项海朝他靠近,“肯定够首付。” 邢岳的心中涌起一阵古怪的暖意。好像在大雪天裸|奔时,有人递上一件厚厚的塑料大衣。 项海走到他眼皮底下,捏了捏他的下巴,“哥,我会努力赚钱,以后我养你。” “......” 邢岳把塑料大衣脱了,摔到地上。 “这位客人,请你自重。”他勾住项海的腰,朝自己身前猛地一带,“我他妈卖艺不卖身。” 项海紧贴在他胸前,踮起脚尖,轻吻着他,“那我倒贴,卖给你,行不?” 这倒是可以。 邢岳收紧手臂,低下头,一下一下回吻过去,“那你...有啥才艺?嗯?” “除了...唱歌,”他翘起嘴角,低沉的声音拢在项海的颈窝里,“哦,对了,还会跳芭蕾。” “操。”项海的脸瞬间就红了,把他推开,“哥,你咋这样啊。” 邢岳总算逮到了开心的机会,“哎,一点儿不夸张。那天真给我吓了一跳。” 他笑着拿手指蹭了蹭项海的喉咙,“你说你,说话声音这么好听,唱歌怎么就能跑调呢?” “还跑得那么远,差点儿把我也拐跑了。” “啧,你可真烦人!”项海挣脱他的手臂,抄起勺子,转身去搅和粥。 邢岳乐呵呵地点起一支烟,靠在冰箱上,闲闲地抽着。 米粒半熟,冒出浓郁的香气,热腾腾地弥漫在厨房里。 “哥,”勺子缓缓在锅里搅动着,“既然决定买房子,以后就别乱花钱了。像花啊、项链什么的,就别再买了。” 邢岳叼着烟,双手抱在胸前,“那能叫乱花钱么?” 项海没接他的话茬,“我知道你对我好,这就够了。” 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浪漫永远排在生活后头。 更何况,这世上最美的花早已根植在他的心里。那是邢岳为他种下的,永远不会败。 “你这话说的不对。”邢岳在自己制造的烟雾里眯起眼,“一千块钱放在那,没人会觉得开心。买一束花送你,你会开心,我比你更开心。” “200%的投资回报率,你还想咋样?” 论歪理邪说,项海自知讲不过他,只是低着头,说着内心最想说的话,“能每天看见你,我就很开心,不用花一分钱。” 糯米粥已经变得粘稠,哔哔啵啵冒着细碎的泡。 项海把切碎的山楂倒进去,又把蒸熟的山药放入一只大碗,一点点碾碎。 “小海...”邢岳忽然叫他。 “嗯?”项海回过头。 等了半天,却不见他说话。 于是他又转回去,继续把山药碾成泥,再把它们融进咕嘟咕嘟的米粥里。 第313页 正拿着勺子搅匀,邢岳的身体贴过来,手臂环住他的腰,温热的吻落在他后颈上。 “小海,我在,我会一直在。我保证。” “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你也要这样。” 项海抚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因为粥闻起来太香,邢岳忍不住喝了一碗。 等他刷完牙,回到卧室,项海正靠在床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你笑啥呢?”邢岳在他身边躺下。 项海把手机递过来,“哥,你看这个咋样?” 邢岳瞟了一眼,“这啥玩意儿?” “假发。” 邢岳又看了一眼,“我以为笤帚呢。” “这叫葬爱家族。”项海笑得胸口直颤,又继续翻手机,“哥,你说我整一个戴上咋样?” “行啊。”邢岳也乐了,“整俩呗,你一个我一个,咱俩戴着去上班。我要红的,你来个绿的。” 项海笑得歪倒在一边,“凭啥我要绿的啊?” “那咱俩都来绿的,行不?” “......” 笑够了,项海继续歪在床上点手机,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这个咋样?是不是正常一点?” 邢岳歪过头,皱起眉。 黄焦焦的一顶假发,倒是比刚才的葬爱系列正常了不少。半长不短的二八分,流海直愣愣地斜下来,遮住半边脸。 “你研究这些东西干嘛?不会真打算买吧?” “好玩儿呗。”项海拿回手机,继续翻。 翻着翻着,他忽然坐起来,“哥,你说,要不要给你妈妈买一顶好看的假发?我觉得她挺在意这个的。” 邢岳被问得一愣,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别了吧。” “我妈那人...说不好,反正挺怪的。” “要是真需要了,她大概会自己偷着买,买完了再大大方方地戴。可要是别人送她,她八成会翻脸。” 项海琢磨了一下,好像能Get到邢岳说的那个意思。 “唉,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摸不准我妈的脾气。”邢岳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两眼望天。 “我记得我爸死的第二年,有人上门说房子的事,就是她现在住的那个房子。” “那些人没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爸不在了,而且还是畏罪自杀,她就应该主动搬走。但凡顾及点儿脸面,也不好意思继续住在这。” “结果咋样你知道么?”邢岳转回目光。 项海摇头。 “我妈把那帮人都骂跑了。” 邢岳笑了一声,有些苦涩,“你也见过我妈了,知道她的样子。想当年,她比现在更高冷。” “你能想象得出,她站在门口,把那帮人堵在走廊里,指着鼻子,把他们骂得再没敢上门么?” “你们欺负完老邢,又来欺负他儿子,还敢欺负我!” “我看谁敢撵我?除非我躺下,你们直接给我拉火葬场!死之前,我这一腔子血,就挨着个地喷你们家大门上!第一个,就是你们厅长!” “这是她的原话。”邢岳勾了勾嘴角,“呵呵,可怕不?” 可怕。项海想象着那个场面,却猜不出当时的邢岳会是种什么心情。 “可你知道最怪的是什么么?”邢岳的目光又望向房顶,自问自答,“我爸在的时候,我妈从来都是喊他的名字,从没听她叫过老邢。” “她还不止一次地说,‘邢逸清,别以为离开你我就没地方住。我有钱,想住哪住哪,想在哪买房子就在哪买房子。你以为我喜欢这破地方呢?’” 邢岳又叹了口气,朝旁边蹭了蹭,枕在项海腿上,“小海,你说她到底咋想的?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项海当然也回答不了,只能摸着他的头发,跟着叹气。 “还有一回,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她被我的班主任叫去学校,挨了顿批。” 邢岳撇了撇嘴,“她那么爱面子,眼里容不下人的一个人,当着那么多老师、家长的面,被呲儿了一顿,我以为回来准得狠狠骂我。结果呢,她回到家,啥也没说,连提都没提这事儿。还是后来我去学校才知道的。” “你说,我妈这人是不是挺怪的?” 项海想起来了,这事儿罗美华跟他提过。 一个没留神,他揪住邢岳的头发,“还不是因为你瞎撩,把人家女同学们都惹哭了?” “哎!”邢岳头皮一紧,把他的手掀开,自己一翻身坐起来,“你揪我头发干嘛?” 项海撇着嘴,用那种眼神看他,“哼,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的,可真是个害人精!” “我操?”邢岳又惊又气又好笑,“你,你怎么知道呢?谁是害人精?谁瞎撩了?我他妈是受害者好不好?” “哼哼。”项海忍着笑,心里还莫名有些酸溜溜的,朝自己的眼睛指了指,“我什么都知道,我盯着你呢。叫你总勾搭人。” 邢岳简直给气乐了,“谁勾搭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人了?我他妈自律得很好不好?” 项海正前仰后合地笑着,忽然一怔,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问邢岳的那个问题。 “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对女生没兴趣了?” “当然了。” 第314页 “那,那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项海抿起嘴唇,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 邢岳也愣了一下,跟着也记起来,上回在桃花源蹲点儿的时候,项海就莫名其妙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还问他这种情况是不是天生的。 邢岳皱了皱眉,“小海,你怎么总是纠结这种问题?” “对女生有没有兴趣,难道自己还不知道么?” “就算小的时候不懂,大一点,到了上初中的年纪,肯定多多少少都明白了吧。” “而且,这当然是天生的,又没人教我。再说这也教不了啊。” 说着,他歪过头看着他,有些疑惑,“难道你不是这样么?” “啊?”邢岳忽然发问,让项海有些不知所措。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发白,“是,是啊。” 又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赶快睡吧。明早还要去医院呢。” 说完就翻身躺下,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三天后,项海在网上买的东西陆续都到了。 一顶黄焦焦的假发,一件花里胡哨、胸前装饰着碎钻骷髅头的帽衫,一条肥得裤|裆几乎吊到膝盖的牛仔裤,还有几件轻飘飘,但亮闪闪的首饰。 这天,跟周勋打过招呼,他开着局里的一辆车回了家。 戴上假发,套上帽衫,蹬上裤子,挂上零零碎碎的各式链子,最后又在假发外面扣了顶棒球帽。 站在镜子跟前,看着里面那个非主流二逼小青年,他掏出手机,来了张自拍。 出了门,开着车,一路来到距离东江市江北第二制药厂三条街以外的一个露天停车场,把车子停下。 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一辆破自行车,把汽车锁好。 拨了拨碍眼的长刘海,跨上自行车,吱吱呀呀地朝“江北二药”骑了过去。 “江北二药”是一家老牌国企,有近四十年的历史,辉煌时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由于技术落后,没什么创新产品,管理也跟不上,便日渐落没。直到最后,近千人的厂子只剩了不到一百人,靠生产些风油精,清凉油一类的东西,过着上三天歇两天的日子,每个月从厂里领上几百块钱。 可现在,这条千年咸鱼竟然奇迹般翻身了。 这不能不让项海产生某些联想。 药厂规模不小,项海蹬着破自行车,慢悠悠一圈儿转下来,竟然花了二十分钟。 只是透过围栏,能看到里面不少的房子都荒着,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副胳膊粗的链锁。有的房子干脆门都掉了,窗上的玻璃也碎得七七八八。 唯一人气比较旺的地方集中在药厂最里边的几栋厂房。能看到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往穿梭,有机器的轰鸣声,烟囱冒着烟,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儿。 他在厂子周围观察了一天。 工人什么时间上班,几点午休,几点开工,出入的车辆,还有大门口,那座被严密把守的值班房。 快到晚上下班的时间,项海坐在药厂大门斜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张响么?”他笑眯眯地说,“我是张辉哥的朋友,叫钱乐,是张辉哥介绍我联系你的。”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他嘿嘿一笑,“响哥,是这么回事。小弟我呢,现在穷得就差当裤子了,抽不起烟,更别提打麻将了。” “这不听说你那厂子里最近效益好,就琢磨着过来混口饭吃。” “人生地不熟的,还想请响哥多照应照应。”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项海就从路边站起来,甩了甩刘海,“响哥,眼瞅着就要下班了,我正好在你厂子附近,我请你吃饭吧!” “咱边吃边聊。” “嗐,再穷,请响哥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找好馆子给你电话。” “咱们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哎,响哥,这儿!这边!” 在距离药厂不远的一家火锅店里,项海找了张靠窗的桌,远远地看着外面一个穿着药厂工作服,身高、长相都符合张响描述的一个人,正双手插兜朝这边走。 等那人进了门,项海就站起来,热情朝他招手。 听见有人喊自己,张响循声转头,就见一个黄毛小青年儿,正透过热腾腾的白气,笑嘻嘻地向自己挥手。 他朝项海扬了扬下巴,走过去。 “响哥,我是钱乐。”项海搓着手,“快坐快坐,今天挺冷,吃火锅正合适。” 张响在他对面坐下,上下打量着,“钱乐...你跟张辉是咋认识的?” “辉哥不是在赛车场上班嘛,我这人闲着没事儿,喜欢看热闹,就总去赛车场玩儿。一来二去就跟辉哥混熟了。”项海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给他倒水。 张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懒洋洋的,中等个,不胖不瘦,不好看也不难看,稀松平常的大众脸。就是一对门牙略歪,说话时有点儿显眼。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问,“你咋想起找他给你介绍工作呢?” “嗐,我这人吧,就爱打麻将。那天跟辉哥唠嗑,就聊起麻将来了。他说头天晚上刚跟你玩儿了一宿,好家伙,你手气特旺,而且现在日子过得也是潇潇洒洒。给我羡慕坏了。” 第315页 “我现在穷的啊,都快忘了一百块钱长啥样了。” 项海捋了捋自己的长刘海,一脸崇拜的表情,“所以一听辉哥说药厂这边现在效益好,给的钱多,我就动心了。” “响哥你财大气粗的,这儿人头又熟,看在辉哥的面子上,就帮小弟一把吧!” 张响没出声,只是笑了一下,眼角眉梢带了些得意。 项海见了赶紧递上菜谱,“响哥,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我就点了个鸳鸯锅。剩下的肉啊,菜啊,海鲜啊,你随便点!” 张响接过来,随便翻着,“你这也太客气了,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项海嘿嘿一笑。 “你以前是在哪工作的?”张响低着头,一边在自助点菜单上勾勾画画,一边问。 “我没工作。”项海可怜兮兮地捧着水杯,“所以才穷嘛。” 张响抬起头,“那你怎么生活?谁养你?” 项海抓着脑袋上的黄毛,“以前靠我爸妈,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就...靠我哥。” 他瘪了瘪嘴,“我跟我哥住一起,他养我,给我零花钱。可最近他有了对象,就总催着我赶紧找工作,然后从他那搬出去。” “可工作哪那么容易找啊。”他托着腮,一脸的幽怨,“我又没啥特长,除了会打麻将。总不能让我去搬砖筛沙子吧,我这细皮嫩肉的......” 张响抬头瞥了他一眼,合上菜单。 项海甜甜一笑,“所以说,响哥,你就帮帮我吧!” 九月底的东江,怕冷的人已经穿上了棉衣。 打早上起就阴着的天,到了下午,已经沉得像要倒扣在头顶上。 没有阳光,温度凭空就降下来。快下班的时候,终于飘起雨。 凉雨被斜风那么一吹,像落进了骨头缝,除去胸中的一腔热血,连呼吸都是冰的。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只剩了湿淋淋的路面反射着路灯冷白的光。 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分局大楼依旧是灯火通明。 多功能会议室里,以徐枫为首的各个支队队长全部正襟危坐,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大屏幕。 大屏幕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个方块,每一块都透着肃杀的气息。里面的人,个个表情严峻,身上的警服笔挺,肩上银星闪耀。 “同志们,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说话的是市局局长,“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省第一监狱,十二监区的犯人黄涛,趁监区改造施工人员换班的时候,将其中一名施工人员杀害,伪装后冒充其身份,逃出监狱。” “此人犯罪手段残忍,情节十分恶劣!如果让这样的人流入社会,势必会成为危害社会安定,和广大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巨大隐患。” “而且,国庆长假就要到了。在这个关键时期,更不容许有任何潜藏的风险存在。” “因此,我要求,市局、各个分局、特警中队,协同作战,在全城范围展开搜捕。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黄涛重新归案!” 说到这,局长的口气略缓,做了个请的手势,“下面,就请监狱长袁国平同志,为大家梳理一下黄涛越狱的经过,希望大家能尽快进入角色。” 话说完,镜头变换,他就从屏幕上最大的一个方块,退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方块里。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接替了他的位置,出现在画面正中央。 “同志们...” 邢岳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正琢磨着那个黄涛,听见“袁国平”三个字,才抬起眼。 他就是省第一监狱的一把手,那个从明州监狱火箭蹿升上来的监狱长? 这人国字脸,鼻梁上架着眼镜,眉宇间一派方正。虽然上了年纪,但能看得出,年轻时应该属于比较讨女人喜欢的类型。 “黄涛,男,三十九岁,长庆市下辖清河县人。因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并于2013年11月20日开始,在省第一监狱服刑...” 邢岳继续盯着大屏幕,却并没有在听袁国平讲话。 黄涛的背景他太熟了,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因为这人就是当年他到分局刑警队以后,跟着师傅,破获的第一起大案,也是他亲手逮的第一个杀人犯。 没想到,几年过去,这人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 但这并不是重点。 此刻,在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的疑问是,这个袁国平,跟赵朗,或者说,跟霍延,到底是什么关系? 贺焜能顺利出狱,这个人起了关键作用。当时恰逢赵文宇被绑架,赵郎亲自去监狱跟贺焜见面。而在那之后,原本卡着的保外就医申请,就顺顺当当地获批了。 真可谓是,神来一笔。 要说是巧合,鬼才信。 邢岳眯起眼,看着屏幕上那个人一脸严肃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 忽然,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黄涛,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围捕黄涛的动员暨启动大会结束,徐枫把邢岳单独留下来。 “邢岳,这个黄涛,你一定有印象吧。” “是。”邢岳站直身体。 徐枫抽着烟,目光沉沉,“这件事你来负责,带上你的人,立刻出发,全力配合市局的部署,务必把这个人及早捉拿归案。” “另外,注意安全,有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第316页 “是!”邢岳敬了个礼。 “嗯,去吧。”徐枫拍了拍他的肩。 邢岳转身出去。 雨不算大,但一直在下。 静卧在分局大院里的车子都亮起了灯。交错的灯柱下,人影穿梭,雨线乱飞。 地面积了些小水坑,不断有脚步匆匆踏入,又急急离开。 “人都到齐了?”邢岳立在警车旁,拉开车门,目光扫过雨幕下的一道道剪影。 “报告!齐了!”秦鹏直身站在车子另一边,紧了紧外套。 话才出口,就成了一团白气。像雨夜中的坐标,更像发令枪响起时腾起的那片硝烟。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着。 “出发。”邢岳钻进汽车,关了车门。 车门关闭声此起彼伏。 秦鹏发动了汽车,拉响警笛,率先冲入雨夜。 才出了分局的大门,邢岳的手机就响了。竟然是崔振东。 “喂,大崔。”他接起电话。 “邢队,黄涛跑了!你那边也会加入围捕行动吧?”崔振东说话声很大,背景嘈杂,能听见车站广播提醒旅客准备检票的声音。 “对。你那边已经到火车站了?” “是啊,人都安排好了,我马上就要奔汽车站!”崔振东像在跑步前进,声音和气息同样急促。 “邢队,我这边有个情况跟你同步一下。”他终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站定,“黄涛当初是因为媳妇被强|奸,然后错手杀了那人他爸才被判的刑。” 这案子当时是邢岳办的,但崔振东也在分局,各种细节他完全清楚。 当年,黄涛和他媳妇来东江打工,俩人租住在一套平房里。有一天下班回到家,他就觉得媳妇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住在隔壁,跟他们一起出来的,一个姓王的同乡,趁黄涛外出干活,找上门来把她强|奸了。 黄涛怒火攻心,推门就去找那姓王的算账。 结果那人不在家,只堵着了他爸,老王。 毫无意外,俩人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动了手。结果厮打间,黄涛脑子一热,抄起菜刀就把老王给砍死了。 崔振东接着说,“上个月,黄涛媳妇来看他,带来了离婚协议书,找他签字。他二话没说就签了。按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崔振东顿了顿,“结果也不知道谁告诉他的,原来他媳妇要改嫁的人,就是当年声称‘强|奸’她的那个姓王的。” 邢岳已经皱起了眉。 崔振东叹了口气,“我觉着,这就是他拼了命也要越狱的原因。” 邢岳按了按脑门。 “另外,还有,”崔振东的声音忽远忽近,大概换了另一只手拿电话,“那个施工队的人其实没死,被黄涛拿锤子砸了两下,伤得挺严重,但已经给抢救回来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邢岳一下捏紧了电话,“你确定?” “确定。”崔振东没有犹豫。 这就有些玄妙了。 作为事件的负责人,袁国平没道理不清楚被害人的死活。既然清楚,为啥还要当着所有警察的面,说人已经被黄涛杀了。 把人杀死,和致人重伤,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 如果真的是“犯罪手段残忍”,“情节十分恶劣”,那么,在围捕过程中,只要黄涛认定自己走投无路,并且负隅顽抗,就有可能将他当场击毙。 可如果事实是,他有退路呢? 那么,袁国平的目的,究竟是想把黄涛抓回来,还是希望他死在外头? “邢队?” “哦,我在。”邢岳回过神。 听筒里呼啦啦一阵响,崔振动转过身,迎着风,“邢队,我得撤了。” 他用手拢住手机,压低了声音,“最后还有个情况,未必跟这案子有关,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 “第一监狱的这个监区改造项目,是前一任监狱长留下的。工程的承包商,施工队早就定了,就差开工了。” “但是后来,那个监狱长因为身体不好,突然就病退了。” “施工项目就此耽搁下来,直到上个月才重新启动。” “因为该签的合同早就签了,所以...”崔振东顿了顿,“新接任的监狱长只能按照原有合同继续执行。” “可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工程承包商肯定也要担责任。改造项目怕是要停了...” 电话两边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这种工程是肥差,只有把前任的人马都换掉,油水才能实实在在地落入自己的口袋。 又是一阵风声打破了沉寂,“那什么,邢队,不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崔振东开始奔跑,“有啥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好。谢了,大崔!” “你那边也要小心!”崔振东急促地丢下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落在车窗上的雨已经连成了线,秦鹏拨快了雨刮器摇摆的频率。 “邢队,咱们还继续奔高速入口吗?”他朝旁边看了一眼,见邢岳坐在那,捏着手机,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邢岳没出声。他在快速思考。 很快,他有了决定,“去江边,松浦码头。” “是。”秦鹏毫不迟疑,立刻加速,在前面的路口转弯。 黄涛的老家在清河县,离东江不算远。 第317页 他的前妻在那,那个姓王的也在。他此生全部的仇怨都在那个地方。 巧的是,清河县同样临江。 “松浦”是个小码头,那里会有船顺流而下,直抵清河。 闹出这么大动静,黄涛应该清楚,铁路、陆路对于他来说,都是死路。除非留在东江,否则只要他想走,想回清河,想报仇,就只有水路这一个出口。 邢岳有预感,在松浦码头会有所收获。 雨越下越大,气温直逼冰点。 他搓了搓手。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吃完火锅,项海和张响俩人站在饭店门口,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我操,真他妈冷。”张响裹紧了身上的工作服。 “这雨下得还挺大。”项海脖子一缩,把帽衫的帽子扣到脑袋上,“响哥,你咋走?” 张响手插兜,朝雨幕里扬了扬下巴,“我家就在这附近,紧跑几步就到了。你呢?” 项海吸了吸鼻子,指了另一个方向,“我骑自行车来的,车子放那边了。” “这么大雨,你还骑回去啊?” “是啊。”项海苦着脸,“不骑回去咋整,我哪有钱打车啊。” 张响一听,像是怕他张口向自己要钱打车,就急忙说,“那,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回头有信儿了我给你打电话。” “好嘞!”项海搓着手,朝他笑着,“那就拜托响哥了!” “好说。”张响冲他一摆手,捂着脑袋,冲进雨里,跑了。 等他走远,项海这才朝自己的破自行车跑过去。 一路顶风冒雨,骑回到停车场,项海冻得浑身哆嗦。 他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把自行车扔进后备箱,就赶紧钻进了骑车。 “冻死了冻死了。”他发动了汽车,把暖风调到最大,牙齿还是“喀哒喀哒”地朝一块碰。 淋湿的假发像一块烂年糕,沉甸甸地黏在脑袋上,被项海抓下来,扔在一边。 他呼噜着头发,摸出手机给邢岳发消息。 哥,你回家了么? 两分钟过去,邢岳也没回信。 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回局里,索性就不等了。 一路上,不断有警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警笛声让这个雨夜显得愈发不平静。 项海纳闷,又看了眼手机。群里面很安静,邢岳和周勋都没动静。 等回到分局,就发现各个办公室都大亮着灯,可院里的停车场已经空了。 “什么情况?” 他跳下车,一溜烟跑上楼。经过刑侦的办公室,发现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周勋正坐在那,一边抽烟,一边扒拉着手机。 “周队!”项海走过去,“咋就你一个人,大伙儿呢?” 周勋抬起头,发现是他,才“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整天都没见他人影,就问,“你白天跑哪儿去了?咋现在才回来?” 说着又注意到他这身打扮,就皱起眉,“你穿的这都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那裤子不能往上提提?裤|裆都掉脚面上了,不难受啊?” 项海嘿嘿一乐,拎了拎裤腰,“周队,你看我潮不潮?” 周勋一撇嘴,“挺潮,潮得都直滴答水。” 项海拿着杯子去接了杯热水,捧在手里,“周队,我看楼底下车都空了,出啥事儿了么?人都哪去了?” 周勋重新叼起烟,继续在手机上划拉着,“第一监狱有人越狱,刑侦的人都出去了。” 项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把杯子放下,摸出手机来看。 “别看了,邢岳正忙着呢,没工夫理你。”周勋头也不抬,“你今天到底干啥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项海还是默默地点开手机,来回刷了半天。 邢岳果然没搭理他。 周勋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在桌上敲了敲,“哎,哎,差不多行了啊。一会儿屏幕都搓出火花了。” 项海只好把手机收了。 看着他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周勋莫名地觉得眼熟。 对了,邢岳有时候不就这样吗? 于是他好心提醒,“项海啊,你们哥俩感情好是一方面,可也别什么都跟邢岳学。” “他那一阵矫情劲儿上来,跟个小媳妇似的。”周勋啧啧两声,“你要是也那样,我就别活了。” 项海赶紧调整好表情,在周勋对面坐下,一脸严肃地说,“周队,我有个情况要跟你汇报一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东江”这座城市,以纵横其中的那条江水为名。 东江水滋养着这方土地,也记录着一代又一代东江人的苦乐人生。 如片片浪花,或长,或短,或平平淡淡,或波澜壮阔。 水静时无波,人们欣赏江河秀美。唯有在风起时,才会翻涌起最澎湃的那一朵。 或许风止后,没人会记得它曾如何逆风而起。 可东江水知道,每一片曾经翻涌的浪花都会记得。 “松浦”是个小码头,这时候已经被入港的船填得满满登登。船舷浮沉,激荡出阵阵水声。 无星无月的雨夜,江水漆黑如墨,雨点“唰唰”地掉在上面,只有在强光手电扫过的地方,才看得见层层交叠的水纹。 第318页 一块人工浮岛接驳着岸边,向江水里蔓延出一块空地。 邢岳领着人站在上面,问身边刚刚急匆匆赶来的码头工作人员,“现在这一共停了多少船?” 工作人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大小小加一起,应该有28条。” 邢岳朝黑暗里望去,“船上有人么?” 工作人员摇头,“没有。人早就回家了,这种天气,谁也不愿在船上待着。” “岸边有灯么?” 那人继续摇头,并朝反方向一指,“只有办公室那边有灯。” 邢岳想了想,又问,“明天有去清河的船么?” “有。” “什么时间?” “早上9点半。”工作人员说完又补上一句,“如果江上不起风的话。” 邢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正好是晚上9点半。 还有12个小时。 来的人算上他自己,也是12个。 进出码头就只有那么一条路,此刻停满了分局的警车。 “老秦,你带一个人去路口守着。”邢岳说完又冲其他人,“剩下人跟我过去,挨个船地搜。” “邢队,我跟你一起去吧!让别人去守着!”秦鹏拦住他。 “不用,必须你去。”邢岳很坚决,把秦鹏推开,“不能让他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见邢岳带着人要走,那个码头的工作人员也跟了上去,“这儿我熟,我帮你们一起搜。” 邢岳同样拒绝了他的好意,让他回去办公室待命。 有警察在,就绝轮不到群众去冲锋陷阵。 回到岸上,10个人,两人一组,迅速散开。 临出发前,邢岳再次叮嘱他们,“黄涛复仇心切,又以为自己在监狱杀了人,肯定会破釜沉舟。” “如果哪一组发现目标,立刻叫支援。那人手上可能有锤子一类的凶器,务必小心,注意安全!” 他抹去掉进眼里的雨水,最后又补充道,“有机会一定让黄涛知道,监狱工程队那人被他打成了重伤,但人没死。他还有退路。” “是!”九个人齐声。 “行动。”十个人就此,两两散开。 邢岳带着张晓伟,直奔最远处的那条船。 岸上的泥沙浸了雨水,一踩一陷。中间大大小小的石块,又湿又滑。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强光手电也无法穿透的黑暗跑去。 到了船跟前,邢岳拽住同样被雨水淋透的张晓伟,压低声,“小伟,如果发现黄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开枪也要避开要害。这人留着有用。” “是。” “另外,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放心吧邢哥。”张晓伟捏紧了拳。 两个人上了船,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像拉开一张网,一点点向中心收拢。 仔仔细细搜了近二十分钟,确定黄涛并没有藏在这条船上。 两人跳下来,跟着就登上旁边的第二条船。 只是一条小型货船。船舱空无一人,甲板上一马平川,只在船尾处盘着手腕粗的一摞缆绳。 怎么看也不像能藏住人的地方。 张晓伟依旧搜船头,邢岳走去船尾。 这时,江面掀起一阵大风,细密的雨点瞬间斜砸下来,像一袋豆子泼在了甲板上。 邢岳刚刚走到船尾,还没站定,身子猛地跟着一歪。 他立刻蹲下,让身体保持平衡。 几乎就在同时,他听见船尾处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就像漂浮在水面的一块木头,随着浪头,撞上了船舷。 手电光“唰”地照过去,邢岳紧跟在后面。 他单膝跪在船尾,目光随着冷白的光柱,沿着船舷,一寸一寸在水面上巡视。 漆黑的江水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浑浊,冰冷,深不见底。 就在光线即将挪开的时候,几颗细小的水泡冒上来,碰触到水面,无声无息地破碎。 邢岳向外探出身子,手电光柱将那片区域套牢。 很快,更多的水泡冒上来。一串跟着一串,越来越密集,就像被手电光煮沸。 随着这些水泡,一个黑影也在朝水面靠近。 终于,“哗啦”一声响,水面开花,一颗脑袋钻出来,跟着就露出肩膀。 这是一颗光头,水从泛青的头皮上滚落。 “呼”的一声,光头大张着嘴,和着雨水,吞下他濒死前最痛快的一次呼吸。 “黄涛!” 邢岳立刻把手电交到左手,伸右手去拽他。 黄涛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江水里,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眼球灰蒙蒙的,除了在拼命呼吸,与死人无异。 眼见着就要被邢岳的手抓住衣领,他恢复了神智,继续大口喘着气,艰难地挥动一条胳膊,朝远处游开了一些。沉在水底的缆绳攥在他另一只手里。 “是,是,是你!”黄涛也认出了邢岳,“又,又是你!” 这时张晓伟也闻声跑过来,两道光柱交汇在黄涛的脸上。 “黄涛,听我说。你游过来,我带你回去,你还有机会,一切都来得及!” “哼。”黄涛面容僵硬,嘴唇不住地抖,“晚,晚了,什,什么都,晚了。” “我,杀,杀了两个,人,可,最,最该死的,还,还活着!” 第319页 “我要,杀了他们!” 邢岳把手电交给张晓伟,两只手扣住船舷,“黄涛,你看着我,看着我!听我说!” “监狱的那个工人没死,你把他打伤了,他人还活着。你还有机会!还有退路!” 黄涛青灰的眼珠动了动,脸上的肌肉随之一抽,“哼,你以为,我,我会,信?” “你们这些,警察,全都...”话没说完,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朝水里一沉,不过马上又一个激灵,钻出来。 他更加费力地喘气,嘴唇抖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黄涛!”邢岳大声喊,“你相信我!那个人没死,你还有机会!” “你的人生还没到终点!” “想想你的儿子!” 黄涛的下巴已经浸在水里,听见这话,忽然努力地向上挣了挣。 “没记错的话,他才14岁吧!他还没成年,还需要你!” “自打你进监狱,他就被送到了你父母那。你媳妇改嫁了,可他名义上还有个妈。要是你把她杀了,你儿子就真的没爸没妈了!” “你忍心吗?他才14,你就忍心让他这么过一辈子吗?” “只要你活着,他就有爸!他就有依靠!就有家!” “听我的,回来,跟我回去,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一天出去,就能早一天和他团聚!” “这种日子,难道不值得期待吗?不比亲手杀了他的妈,让他背着对你的仇恨孤独地活着,更值得期待吗?” 水中的那个汉子早已泣不成声,颤抖着,呜咽着。 泪水、雨水还是江水,大概他自己都分不清。因为泪水也是冰凉的。 “黄涛,”邢岳按住性子,再次把手递过去,伸到了极限,“你慢慢游过来,我拉你上岸。” 黄涛双眼无神,像被冻住。似乎听见了邢岳的话,身子晃了晃,却再无力向前。 他没有再张口喘气,嘴唇也不再颤抖,没有挣扎,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我操!”邢岳“嗖”地站起来。 “邢哥!” 两道手电光在江面乱跳,张晓伟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拦,邢岳已经甩掉外套,就从他身边,一个猛子扎进了黑沉沉的江水。 “邢哥!!!”张晓伟冲着邢岳消失的江面声嘶力竭地吼。 很快,邢岳冒出头,“别下来,赶紧叫支援,叫救护车!” 甩给张晓伟这么一句,邢岳就再次潜了下去。 “我操!!”张晓伟恨不能把水面劈开。可随后马上就朝不远处的同伴猛喊,同时让自己的手电光明暗交替地闪烁起来。 江水冰冷刺骨,没有一丝光。这种黑暗比缺氧更叫人感到窒息。 邢岳憋住一口气,快速下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身体去感知。 这里应该就是黄涛沉下去的地方,可水下暗流汹涌,黄涛早已松开了缆绳。 邢岳下潜了足有四五米,一无所获。 他在水底快速转身,顺着水流的方向,拼命划动。 冰冷的江水渐渐让手脚不那么听使唤,胸口像要炸裂一般的疼。 邢岳估算着自己的极限,不断有气泡从嘴里逸出来。 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 顺着水流继续向下潜。眼前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耳边只有汩汩的暗涌,像鬼蜮招魂的幡。 体温在迅速下降,可胸腔里却在燃烧。 就在他感觉即将爆|炸的一瞬,一片东西从指尖划过,像是布料。 邢岳立刻朝那个方向猛地一蹬,一团衣服被抓进手中,身体便随着那团重量向下坠。 邢岳已经到了极限。顺着那团衣服,他摸到一条胳膊,然后是胸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夹住那人的两肋,手脚并用,开始拼命向上浮。 操!水面到底还有多远?他想骂人! 胸腔里像有无数烧红的铁签刺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放弃,想痛痛快快吸一口气,哪怕吸入口鼻的只有江水,然后不做挣扎,舒舒服服地沉入江底。 那样,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这时,他眼前有了亮光,是强光手电的光柱,正在水面上晃。 还是要活着,还是不能放弃啊。 “哗”的一声,他勾着黄涛,钻出了水面。 他大口呼吸,拼命地呼吸,这人世间最平凡,却又最不平凡的空气。 “邢哥!!” 是张晓伟变了调的声音。 他迎着手电光,想看看距离岸边有多远,可强光刺眼,他没力气抬手遮挡。 “噗通”,“噗通”几声,有人跳下水,带着救生圈,快速向他靠近。 他仍剧烈地喘着气,颤着手指按在黄涛的脖子上。 还好,脉搏在跳。 还好,他们都活着。 与此同时,项海已经跟周勋汇报了自己发现,并把和张响见面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听完,周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沉默了。 他皱着眉,抽着烟。烟灰攒得老长,最后掉在裤子上。 见他也不打算处理,项海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把那撮烟灰弹掉。 “项海啊,干得不错!”周勋终于把烟头摁灭,又在项海的肩上拍了两下,“你坐着等一会儿。” 第320页 项海点头。 周勋拿着手机去了会议室。 闲下来,才感觉衣服湿哒哒的。想起自己在办公室柜子里还存了件T恤,项海就把骷髅头帽衫脱了,翻出T恤套上。 坐在那看了会儿手机,还是没有邢岳的消息。 又跑去窗边,局里的车也没回来。 一时间无所事事,他就把藏在衣服里的项链勾出来看。同心锁还带着他的体温。 几分钟后,周勋回来了,手里又夹上一支烟,进门就说,“江队马上过来,咱们等他一会儿。” “是。”项海把项链重新藏在衣服里。 很快,江渊就到了,短发上挂了些水珠。 他把项海叫过来,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刚才的情况,再详细讲一遍。”他要听项海最原始的汇报,才能做出判断。 于是项海又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江渊听完也沉默起来,不过很快就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那个张响,已经答应帮你介绍了吗?” “没说死,让我等消息。”项海的目光跟着他,“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你的个人情况,他没有怀疑?” “没有。”项海笑了笑,“他还说,如果以后我进了厂子,得学机灵点儿,不能再这么懒了。” 这时候周勋问,“你把电话留给他了?” “对,不过留的是另一个号码,前几天刚弄来的。”项海有些得意,“他加我微信了,去之前我还特意整了几条朋友圈呢。” 周勋乐了,“行啊你,整的啥朋友圈啊?” “就是打麻将,吃吃喝喝那些呗。”项海笑着,“还有九宫格自拍呢。” 周勋被他说得有些好奇,“拿来我看看?” 项海就把手机点了点,递过去。 周勋接过来,拿到江渊跟前,和他一起看,“这,这黄毛是你?” “是啊。”项海嘿嘿地笑,手指捋了捋刘海,“我买的假发。” “还有大金链子?” “假的,塑料的。”项海的肩膀颤了起来。 “行!真行!”周勋笑着把手机还给他。 江渊也难得地露出些笑容,看着项海的目光中有赞许,还有期待。 “项海,这个发现很重要,你的怀疑也很有道理。”他点燃一支烟,“如果张响能介绍你进工厂当然最好,如果不行,我们就要想别的办法。” “是。”项海立刻严肃起来。 烟雾缭绕,掩住了江渊的表情。 沉寂了半支烟的功夫,他才抬起眼,目光穿透烟雾,与项海对视。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项海,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项海挺直脊背,用最标准的姿势敬了个礼,大声回答。 “是!我时刻准备着!” 松浦码头,警车让出一条路,救护车风风火火挤进来。 黄涛盖着厚厚的毯子,躺在码头办公室的沙发上,捡回来一条命。 邢岳把湿衣服脱了,换上了码头工人的工作服,裹着自己的外套,也捡回一条命。 “邢哥,”张晓伟眼圈通红,“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都没这么害怕过。” 屋里的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地沉默起来。 他们庆幸,也后怕,更明白谁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邢岳抬手示意张晓伟过来。 可能是在冷水里泡久了,加上长时间闭气后又急速喘气,这会儿他的嗓子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 张晓伟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低着头,来到他身边。 邢岳在他湿漉漉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又按了按他的肩,最后拎起他的手,和他握在一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秦鹏领着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裹着冷风一股脑涌进来。 黄涛带着手铐,被送上救护车。邢岳跟了过去。 “邢队!”秦鹏一把拽住他,“坐咱自己的车吧!” 邢岳摇了摇透,凑到他耳边,哑着嗓子说,“我有话要问他。” 才直起身,又凑回去,“对了,向徐局汇报一下情况,他还等着呢。” “另外,问问他,能不能把黄涛先羁押在分局,别送回第一监狱。就说是我说的。” 说完他拍了拍秦鹏的肩,转身上了救护车。 雨还没停,救护车顶着闪亮的警示灯,在风雨里穿行。 车里,黄涛躺在担架上,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只剩下胸口在微微起伏。 邢岳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推了推他的胳膊。 黄涛缓缓睁开眼,眼珠朝这边斜过来。 邢岳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我现在说话不方便,你也是。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能回答我么?” 黄涛的眼珠又动了动,然后轻轻点头。 邢岳就继续在手机上敲字,然后递给他看。 “是谁把你媳妇改嫁的消息告诉你的,狱友?” 黄涛摇头。 “狱警?” 黄涛继续摇头。 “管教?” 黄涛点头。 邢岳表情不变,又敲下第二个问题。 “施工人员换班的时间,你还留在外面,这是临时安排的么?” 黄涛点头。 第321页 “只安排了你一个人?” 黄涛摇头。 “你打伤了那个人,跟着施工队混出去的时候,有人查你们的身份么?” 黄涛仍然摇头。 邢岳咬了下嘴唇。 “你知道袁国平这个人么?” 黄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邢岳敲下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再把你送回第一监狱,你会觉得,自己有危险么?” 黄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极力朝邢岳看过来。瞪了一会儿,又慢慢转回去。 思索许久,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邢岳就收起了手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星期六的早晨,一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按掉闹钟,又迅速缩回去。 供暖季开始前的这段日子总是格外难熬,再叠加了一场秋雨,房间里的温度就跌破了忍耐的极限。睁开眼,很快连眼珠都是冰凉的。 项海给了自己5秒钟的缓冲,倒计时结束,他一咬牙,凭借顽强的意志,钻出了被窝。 “操操操操操。” 尽管以光的速度套上了衣服,胳膊上还是起了层鸡皮疙瘩。 穿好衣服,他一个深呼吸,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20个俯卧撑。再站起来,才觉得浑身暖了。 邢岳还在睡着,一动没动。 他凑过去,掌心贴上他的脑门,感觉温度正常,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把门关上。 今天是九月二十五号,是和邢岳一起去看邢逸清的日子。 他打了个哈欠,去洗漱,然后开始准备早饭。 昨晚回到家,脱掉冰冰凉的湿衣服,他迫不及待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就直接钻进了被窝。 本来想看着书等邢岳回来,可一页还没翻完,书就掉在了地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把他躺平,头枕在枕头上,这才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把那人搂住,“哥...你回来了...” 关着灯,屋里一片漆黑,窗外没有月光,只有雨声。 那人不说话,他也没睁眼,只凭着彼此间熟悉的气息。 等到邢岳在身边躺下,他也重新睡着。不过很快又被吵醒。 “你干嘛...”他两条腿缩了缩,不满地嘟囔着。 自己热乎乎的被窝被掀开,邢岳钻进来,放跑了温度,带来一阵凉意。 邢岳还是不吭声,只是紧贴着他蹭来蹭去。觉得不够,又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项海始终闭着眼,渐渐皱起眉,“啧,别闹...” 可邢岳还是闹,撒娇似的,继续缠着。隔着衣服,浑身冰凉。 项海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睁开眼,翻了个身,撩开衣服,手在他背上一摸,“哥,你身上咋这么凉?” 邢岳的脑袋来回蹭了半天,终于贴着他耳边说了声,“冷。” 这话悄悄的,轻得像一次呼吸。 项海彻底醒了,手一抹,却发现小腹那更凉,就像一直卧在冰上,捂都捂不热。 “你是不是也挨浇了?” 邢岳不说话,只是脑袋上下动了动,算是承认。 “你到底干嘛去了?”项海不明白,他自己也淋了雨,可也没冻成这样。 说着就打算去摸摸邢岳的脑门,看他是不是发烧,可手却被按住。 “......哥,咱别闹了,行不?” 邢岳摇头。被子微微起伏,项海的掌心下渐渐焦灼。 尽管嗓子还哑着,邢岳还是重重地出了声。 他身上冰凉,可呼吸却像在这房间里点火。 火在耳根处烧起来,瞬间将项海点燃。 “小海...” 他又开始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手指埋进他细软的发丝,催促着。 他想要用这种真实的方式庆祝。 庆祝他们都活着,庆祝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折腾完,邢岳不愿动弹。项海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爬起来。 打开卫生间的灯,他发现洗手池边扔着几件衣服,是邢岳的,已经湿透了,上面还滚着不少泥沙。 项海皱起眉,一转头,又看到墙上还挂了套陌生的衣服,像是工作服,上衣背后写着“松浦船务”四个大字。 松浦...是那个码头么? 把自己洗干净,项海又钻回被窝,发现邢岳已经睡着了。 摸了摸他的脑门,感觉比刚才暖了不少,这才也躺下来继续睡觉。 可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邢岳就开始翻腾。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直到把被窝里的热气折腾得精光。 项海坐起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邢岳不说话,只是不安地来回翻动,最后干脆把被子一甩,滚到了墙边。 项海赶紧又给他盖住,“哥?” 邢岳抓着被角,还想掀开,哑着嗓子说,“热。” 项海拧开床头的灯,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短发乱糟糟的,紧皱着眉,眼窝烧得通红,额头上却一滴汗也没有。 项海立刻按住他的脑门。刚才还是冰凉的,这会儿烫得他的心揪成一团。 “哥,你发烧了,怎么弄的?你今天到底干啥去了啊?” 邢岳不说话,闭着眼,把手臂搭在眼眶上。 “我去给你拿药!”项海说着就跳下床,却被从后面拉住。 “小海,”邢岳睁开眼,半撑起身子,就那么看着他,目光却模模糊糊的,“你陪我去么?” 第322页 “什么?” “明天,去看我爸,你陪我去么?”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当然了。”项海坐回到床边,让他躺下,又替他把被子盖严实,“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邢岳这才把眼闭上,却还拉着他的胳膊,“那睡吧,太晚了。” “行,睡吧。”项海顺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定好闹钟,明天咱们早早地过去。” 邢岳终于安静下来,头一点点歪向一边。 项海把那只滚烫的手塞回被子,轻轻站起身。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 他可以肯定,邢岳绝对是掉水里了,所以衣服才湿透,所以浑身才冰凉,所以才发烧。 花了二十分钟,他用可乐和生姜片,煮了浓浓的一碗姜糖水,端到床边。 邢岳身上的被子又被掀了,人就那么晾着。 项海把他拽起来,哄着他把水喝了,才让他躺下,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果然,没过多久,邢岳的额头就冒出了汗珠。 身上烧得难受,连手心里都是汗,他又想掀被子,却被项海牢牢按住。 等他稍微平静了些,项海就跑去洗手间弄了条湿毛巾,搭在他脑门上。 很快,他又翻腾起来。项海就再把他按住。 反反反复复,直到那条毛巾变得半干,邢岳终于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项海又试了试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这时候窗外的雨声也停了。 早饭弄的差不多了,项海准备去把邢岳叫起来。 隔着卧室的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咳”、“咳”地清着嗓子,就跟准备发表演说似的。 推开门,他探进脑袋,“你醒了?” 邢岳正站在屋子中间,睡衣外面套了件厚实的卫衣,看见项海进来,又吭吭地清了清嗓子。 “领导这是打算讲两句么?” 邢岳笑了,在喉咙处捏了捏,试着说话,“咳,那个,我饿了。” 还好,虽然还不那么透亮,但他又可以说话了。 项海也笑起来,“饭已OK,请领导出来咪西吧。” 邢岳就过来搂着他朝外面走,“小同志,你这觉悟挺高啊。” “对了,我想先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 “还是先吃饭吧,”项海把他的衣服拽了拽,“吃完饭暖和,要不容易着凉。” “行。”邢岳很听话地去刷了牙,然后就坐到了饭桌旁。 项海去洗手间把暖风打开,提前吹着,又关上洗手间的门。 两个人吃着饭,项海就问,“哥,昨天你是不是掉水里了?我看你衣服全湿了。” 邢岳只是“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吃饭。 “那个越狱的人,后来抓住了么?” “抓住了。” “在水里抓住的?” 邢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差不多吧。” 项海就不多问了。 这时候邢岳又问,“昨天一整天,你干啥去了?” “哦,就,出去跑跑线索。结果等我回来,局里人都走光了。” 邢岳点了点头。 两个人继续吃饭。 一夜秋雨,把天空洗刷得透明。早上起来,头顶像盖着一块无边无沿的蓝色玻璃。空气很凉,但带着雨后特有的清爽。满地的落叶,有青有黄,叶片存了些雨水,折射着太阳的光线。 车子停在墓园大门外,项海跳下来,从后座抱出一大捧白色的花。 邢岳关了车门,两手空空,就点上了一支烟。 今天他穿了件半长的风衣,里面套了件高领毛衣。里里外外,都是和他的短发同样的颜色 “这可真安静。” 两个人朝里面走,项海捧着花,耳边只有鸟鸣,还有落叶随着脚步翻动的沙沙声。 邢岳听了一乐,“这地方要是热闹起来,还麻烦了。” 他深吸了口烟,“不过清明的时候倒是真挺热闹的,活人比死人还多。” 两个人继续走着,谁都没再说话。 这片墓园面积不算很大,邢逸清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一个角落,周围的邻居不算多。 就像罗美华说的,惦记他的人很多,他不会寂寞。 等他们俩人到的时候,墓碑前已经摆满了鲜花。 “怎么...这么多花?”项海惊呆了,转过头看着邢岳。 邢岳的手插在兜里,一耸肩,“别人送的呗。” “谁送的?” “不知道。”邢岳吸了吸鼻子,蹲下来,看着那些花,“这上面也没写名。”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和老妈过来,基本都是这样。 只是这一次格外多,因为今年是邢逸清离开的第十年。 “那...怎么办?” 项海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这一束显得有些寒酸了。 “什么怎么办?”邢岳回过身,扬起脸,阳光落入眼睛,他眯起眼,“就放这呗。” “许他们放,还不许你放?” “再说了,你跟他们能一样么?你可是我爸的儿媳妇。” 项海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谁,谁,谁啊,谁是你媳妇。” 邢岳的眼角笑弯下来,“那我是你媳妇,行不?” “唉呀。”项海挠头,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话题,“让让。” 第323页 邢岳就朝一边挪了挪。 项海走过去,把怀里的花郑重地放在墓碑前,然后站起身,立正,肩背笔直,脚跟一磕,向着邢逸清,极其标准地敬了一个礼。 “......” 邢岳满脸问号,“你干嘛?” “敬礼啊。” “我是问,你为啥要敬礼。” “不该敬礼么?” “......”邢岳无言以对,就觉得这人的脑回路还就是挺别致。 “过来,”他干脆席地而坐,把项海拉到身边。 项海挨着他坐下。 “咳,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叫项海。” 邢岳一本正经说完,就歪过头。 项海立刻会意,把刘海捋了捋,一脸严肃,“叔叔,您好,我叫项海,我也是警察,在振华分局工作。那个,邢岳是,是我媳妇。” “??” 邢岳凝滞了足有十秒钟,轰然笑倒。 项海本来就脸红,再看着邢岳笑得满地打滚,就恨不能过去把他揍一顿,“笑啥啊?这不是你说的么。” 更何况,有人在这种地方,笑得如此忘我么? 邢岳都笑哭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抹着眼睛,“你,你好歹悠着点儿说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我爸都给你吓活了!” 一阵微风掠过,拨弄着一地的花瓣,也把刚才那一阵笑声悄悄带走。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坐在邢逸清对面。 邢岳抽出一支烟点着,也递给项海一支。 邢逸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抽烟。 “哥,我觉得你爸挺帅的。” “还行吧。”邢岳也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那是他曾经最最熟悉的人。两个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只是时间久了,阴阳两隔,再看照片,又觉得有些陌生。 到底不是那个会说会笑,会和他比个儿,会吹自己颜值巅峰高得吓人的老爸。 “你俩很像。”项海看着那双和邢岳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笑意,也在看着他。 “嗯。”邢岳吐出烟雾,“所有人都这么说。” “不过,还是你更帅。”项海很实在地笑了笑。 “那是必须的。”邢岳也勾起唇角,身子朝旁边一歪,在项海脸颊上亲了一下。 “哎!”项海感觉不好意思,做贼心虚地朝邢逸清瞄了一眼。 邢岳被他这举动逗乐了,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 项海也觉得挺傻的,跟着也笑起来。 邢岳忽然就觉得,像这么热热闹闹的,邢逸清也会高兴吧。毕竟每次和罗美华过来,他们一家三口,谁都不说话。 他也觉得老爸会喜欢项海,因为他们都爱笑。 安静了一会儿,项海低头去闻面前的鲜花,“哥,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江队送的。” “江渊?” “嗯。”项海点着头,“他说过,邢,你爸爸,是他的偶像。” 邢岳一愣,跟着就“嗤”地一声,猛吸了口烟,“这是他跟你说的?” “是啊。” “他还跟你说啥了?” “他还说......”项海犹豫起来。 “说呗,怕啥,说来我听听。” “他说,‘邢局是个坚定的人,他会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但绝不可能自己从楼顶跳下去。’” 项海偏过头看着他,“他让我一定记住这些,还说不要信那些谣言。” 听他说完,邢岳目光有些发虚,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又转回去继续抽烟。 偶像...... 江渊被洗脑得可够厉害的。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到处给人发洗脑包,他倒是还坚持着。 现在又轮到项海。 要说这偶像的力量可真是无穷啊。 “哥?”项海忽然叫他。 邢岳转过头。 “你知道么,江队身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疤。”项海指着自己的手腕,“从这...”手指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最后停在胸口,“一直到这。” “是他年轻的时候,做卧底留下的。” 邢岳皱起眉。这个他知道,也见过。可江渊这人咋还喜欢到处给人展示呢? “你咋知道的?他脱衣服给你看了?” “不是...”项海撇了撇嘴,“我们一块在广东的时候,天热,总得洗澡,后来就都光着膀子来着。” 邢岳把眼一瞪,“你们还一块儿洗澡了?” “......” 项海无语。这是重点么?这人都关注些啥? “哥,你别总打岔行不行?”项海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看向那座墓碑,“江队还跟我们说,这笔帐一定要算,还有,许许多多的帐,都要算。” 所有的帐都要算,也包括邢逸清的。 那样的一个人,是深渊里的一盏灯,可以熄灭,但不能蒙尘。 还有邢岳的帐。 自己发过誓,会保护他。 还有自己的帐。 那些白色的粉末,那些彻底改变他人生的恶魔。 项海再次与邢逸清对视,那个人仍带着笑意,默默地注视着他。 为了这一切,他时刻准备着。 又坐了一会儿,邢岳看了眼时间,站起身,“走吧。” 项海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土。 第324页 两个人肩并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沿着进来时的路,慢慢朝外走。 “哥,等会儿咱去哪,回家么?” “去我妈那看一眼吧。” “大夫说第二阶段化疗啥时候开始了么?” “还没定,得看她身体恢复的情况。大夫跟我说...” 话说到一半,邢岳忽然站住。 项海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身黑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束淡色的花,蓬松的长卷发拢在脑后,微微低头,垂着眼看脚下的路,胸前还别了一枚白色的胸针。 项海认出来了,是曲薇。 他有些紧张地去看邢岳。 邢岳只是站在那,没什么表情。 此时曲薇也发觉到前面有人,抬起头,愣了一下,脚步放缓。可马上就笑着走了过来。 “邢岳!”她迎着阳光,抬手在眉间遮了一下,马上又放下,眯起眼睛,“没想到能碰见你。”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项海,笑着说,“是...项海吧,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一次。” 项海惊讶于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赶紧伸出手,“记得记得,你好!” 曲薇很大方地伸手跟他一握,“你好。” 收回手,她拢了拢怀里的花,仰头对邢岳说,“我是来看你爸爸的。” 邢岳“哦”了一声。肯定是来看邢逸清的啊,这还用说么。 然后他感觉也没别的话说,就侧身让开一条路。 曲薇却没动,“之前一直想跟你聊聊,可你的工作也实在没时间。” 她又抬手遮了下眼睛,眼角的细纹有些明显,“今天既然碰上了,不如你们等我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吃个饭,怎么样?” 说完又偏过头,笑着问,“项海也一起去,可以吗?” 第一百二十章 滨江路上的一家咖啡店里,飘着爵士钢琴的调子,声音不高不低,时不时有歌手烟一样的嗓音和进来。就像铺进窗的阳光,混合着带了些焦苦味的香气,恰到好处的惬意。 坐在窗边的一张沙发上,邢岳很迷茫,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脑子一抽,就答应了曲薇一起到咖啡店来坐坐。 现在三个坐在一起,要说啥?能说啥? 项海更迷茫。他坐在邢岳身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头,没完没了地翻着眼前的菜单。 “怎么样,选好了吗?”等了一会儿,曲薇笑着问他,“这家店的咖啡味道不错,甜品也好吃。你多挑几种,都尝尝。” 项海对咖啡没什么研究,就随便一选,又挑了个样子好看的蛋糕,然后把菜单递给邢岳,“哥。” 邢岳垂着眼看了看,选了一款咖啡,又随便挑了个甜品。 项海见了,就凑过来,悄悄地说,“哥,要不我也来跟你一样的咖啡吧。” 邢岳脑袋朝他那边歪了歪,“这个有点苦,你行么?” “应该行吧。” “小心晚上睡不着觉。” 项海抿起嘴唇,“睡不着正好看书。” 曲薇坐在对面,看着他俩的脑袋凑在一起,在菜单上指指点点,还有看向彼此的眼神,就淡淡地笑了笑,捧起面前的水杯,小口喝了起来。 咖啡很快送上桌,香气四溢。 项海尝了一口,舌尖泛起一层苦味。他微微皱眉。 “不喜欢?给你换个别的?”邢岳侧脸问他。 “不用,还行...挺好喝的。” 曲薇问他,“项海平时不喝咖啡吧?可能还不太习惯。” 项海冲她笑了笑,“是啊,我平时不喝。” 话说完,三个人就都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沉默了一会儿,曲薇稍稍转了转身子,“邢岳,你最近怎么样?很忙吧,我看你比上次瘦了不少。” “还行。”邢岳也只好抬起眼,把杯在放在桌上。 曲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妈妈也还好吗?”今天只看见邢岳和项海两个人过来,她有些奇怪。 邢岳两只手搓了搓,感觉这话题有些尴尬,“她,最近身体不好,生病了。” 曲薇的眼睛就睁大了,表情很是意外,“怎么回事?严重吗?” “肝癌。刚做完手术,正在化疗。” 曲薇怔了半天,肩膀才缓缓松下来,“她在...哪家医院?” 邢岳挑了挑眉。啥意思?不会是打算去看她吧? “医疗系统我有些熟人,可以帮忙联系这方面的专家,省内省外的都有。”曲薇也发觉邢岳大概是误会了,就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忙。” “哦。”邢岳摸了摸鼻子,“谢谢你。” 这时项海的蛋糕来了,他开始闷头吃蛋糕,一小勺一小勺的,不敢吃得太快。 “那个,你呢,你怎么样?”礼尚往来,邢岳也得问问她的近况。 “我也还行。”额上的一缕卷发落下来,她伸手一挽,语气显得轻松,“刚刚带完一届业班,这学期又开始带高一,多少能轻松些。小阁也出去上大学了...” “哦,我儿子,邱阁,上回在超市碰见的。你大概忘了...” “没忘。”邢岳平静地看着她,“我记得,当时你说他正准备参加高考。” 曲薇笑了笑,有几分欣慰,“对,他考的还不错,报了所上海的大学,已经去报道了,这会儿军训也差不多结束了。” 第325页 邢岳的眉心一动,又端起了杯子。 感觉到自己垂在桌面下的手被项海悄悄拾起来,攥进手心,他的眉心又舒开,低头默默地喝着咖啡。 曲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对于邢岳来说有些残忍,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她的心揪了一下,两只手也绞在一起。想说声抱歉,又觉得无从说起。 音乐声在这时恰好也停了,有了一段空白,才开始下一曲。 曲薇捏着自己的手指尖,好半天,才又开口,“邢岳,有些话...挺矫情的,怎么说都像是开脱。” 她两手合在一起,扬起脸,“那就当是开脱好了。希望你能听我讲完。” 邢岳没吭声,但他在听。 “你爸走得突然,给许多人留下了遗憾。你,你的妈妈,还有我,还有小阁...” “但只有你是最无辜的。因为除了你,别人都可以选择。” “他是你的爸爸,这没得选,你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别人的遗憾在记忆里,时间可以冲淡。而你的,会伴随一生。” “我只是希望,对于他,你的遗憾能少一些。” 她停顿下来,等待着邢岳的反应。 项海早已是如坐针毡。这这这,这是自己可以听的内容么? 他从沙发里抬起屁股,“咳,那个...” 邢岳伸手把他摁回去,眼睛看着曲薇,“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好。”曲薇深吸了口气。 “我跟你爸认识的时候,他已经离婚了。所以...” 准备好的腹稿,才开了头,就卡了壳。她脸上有些烫,后面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嗐,说这些也挺没意思的。”她的手背在脸颊上蹭了蹭,“总之,他没有背叛你们的家庭。” 对着一个小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年轻男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儿子,曲薇鼓足了所有勇气。 她并不觉得自己欠邢岳什么,但邢逸清说过,他亏欠邢岳很多。 人不在了,这些亏欠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邢逸清曾是她的爱人,两人的人生有过一段交集。因此她成了某些遗憾的见证者。 那些邢逸清想说但不曾说,更没机会再说的话,她觉得有必要让邢岳听见。 对此,邢岳的反应挺平静。 原本在这件事上对于邢逸清和曲薇的怨怼,早已在得知自己曾有个亲妈、亲爹和后妈偷偷离了婚、后妈又得了绝症以后,变得无足轻重了。 婚既然都离了,邢逸清当然有权利开始一段新感情。至于在他各个阶段的人生中,自己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邢岳说不清。 “当时是因为一个案子。”曲薇回忆起来,“我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被几个社会流氓给缠上了,来学校堵她。女生很害怕,就找到我。” 她忽然笑出了声,“哎,我这个人呐,也是挺傻的,就那么出去跟流氓讲道理去了。” 那时的她还年轻。 “讲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刀子就架到了我脖子上,那些流氓就成了劫持人质的罪犯。” “后来我就总在想,是不是我把事情给搞复杂了?”她又笑着搔了搔脸颊。 “再后来,你爸爸就来了。救了我,也救了那个学生,自己身上却挨了几刀。” 说到这,曲薇垂下眼,像在笑,可鼻翼扇动了几下,就抿住了嘴唇。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笑容,“后面的故事就挺俗的。我去看你爸爸,感谢他,还给他送了锦旗。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这就是她们既惊心动魄,又俗不可耐的爱情故事。像古早小说里的经典桥段。 原来是这样。 邢岳撇了撇嘴。难怪当时自己去医院的时候,罗美华就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英雄救美,苦肉计,玫瑰花好看但扎手这些酸溜溜的话。 “你爸...是个很好的人,真诚,热情,最重要的,还很帅。”曲薇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呵呵一笑,“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他。” 邢岳实在没忍住,脸朝一边偏了偏。发现项海的蛋糕已经吃完了,正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指纹。 说完了自己,曲薇的话头这才落在邢岳身上,“不过你爸也有个挺严重的缺点,就是在某些事情上,缺乏勇气。这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总结的。” 她看着邢岳的侧脸,“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不够坦诚,也不够勇敢。在这方面,他不如你。” 曲薇说着,目光却投向项海。 项海像是有所察觉,头埋得更深了。 “邢岳,你大概不知道,关于你,你爸过去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他的骄傲。” 邢岳这才缓缓转过目光,像听了个离奇的鬼故事,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是真的,”曲薇抿起嘴角,“他从来都是叫你小岳,夸你成绩好,夸你个子越来越高,还夸你长得帅,呵呵,和他很像。” 她淡淡地回忆着邢逸清说这话时的神情,“其实他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爱骑车,也知道你喜欢打冰球。还偷偷去看过你的比赛呢,回来就给我看他拍的照片。” 邢岳像失去了灵魂,一动不动地钉在沙发上,就连项海扣住他的手指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 既然这样...为什么? 曲薇垂下眼,“他很爱你,但已经失去了表达的勇气。” 第326页 邢岳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半杯咖啡。 他不懂。他想不明白。 既然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叫一声小岳,为什么不能抱抱他,为什么不能在自己比赛的时候,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为他大声加油。 这很难么?如此简单的事,难道还需要鼓足勇气么? 看着他的样子,曲薇有些心疼。在她眼里,邢岳到什么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有些“成年人”的无奈,他不懂,也解释不清。 从最开始顾及着罗美华的感受,邢逸清压抑自己对儿子的爱。到日子久了,压制成了习惯,邢岳也看似适应了这种氛围。 就像曾汩汩流淌的清泉,被石头堵住了泉眼。多少年过去,当石头被搬开,泉眼早已干涸。哪怕地下仍有暗涌,可终究不复那一汪泉水。 当年不曾说出口的爱,时隔多年,再没有勇气说出来。, 或许就像邢逸清自己说的,他不够坦诚,更不够勇敢。作为父亲,他很失败。 这种事,现在的邢岳肯定无法理解。有朝一日,当他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无可奈何,对于邢逸清当年的心境,或许能明白一二。 不过...... 看着对面项海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和关切,还有两个人碰在一起的手臂,以及邢岳回望过去,像在告诉他“没事,别担心”的目光......曲薇又觉得,或许邢岳不会有这种心路历程,也不需要去理解。 邢逸清到底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正像他说的,邢岳比他坦诚,更勇敢得多。 说出了盘桓在心里的话,曲薇轻轻呼了口气。 话说完了,剩下的就留给邢岳自己去体味。她相信,邢岳是会明白邢逸清的。 重新端起咖啡杯,咖啡已经失去了温度。她晃了晃杯子,想换个轻松些的话题。 “对了,项海,还没来得及问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也是警察,跟邢哥在一个单位。”项海回答。 “原来是同事啊。”曲薇挺意外,又打量起项海帅气又带着些青涩的脸,然后笑起来,“难怪你们关系这么好。” 项海也只好跟着呵呵一笑。 这时候,邢岳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灌了,杯子朝桌上一放,看着曲薇说,“那个,重新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他拉过项海的手,“项海是我同事,也是我的男朋友。”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项海,“这位是曲薇,高中英语老师,也是我爸的,女朋友。” 两个人同时愣住。 可巧,歌声和着伴奏华丽收尾,倏地一静,周遭的说笑声就膨胀起来,直到被新的节奏盖住。 还是曲薇率先伸出手,笑着说,“太好了。是该重新认识一下。” “你好,项海。” 项海站起身,再次和她握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重新坐好,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们警察...” “英语老师...” 两个人又是同时一愣,跟着就一齐笑了起来。 曲薇拢了拢长卷发,束得规矩些,“你小,你先说。” “还是你先吧。”项海有些不好意思。 “行。”曲薇笑着说,“我就想问,你们警察现在都有颜值指标吗,要不然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帅?” “......”项海红着脸,手指猛抠沙发扶手,“也没有...” “咳,那个,刚才我是想说,英语老师挺辛苦的吧,特别是教高中。” “还好。”曲薇继续笑着说,“带毕业班肯定会累一些,压力也大。不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而且,我挺喜欢这份工作,就不觉得辛苦。” “那还,挺好的。”项海搓了搓手。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邢岳闷头把自己的那份甜品全吃了。正想着问问项海要不要再加一份,听见两人聊的话题,忽然抬起头。 “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他看着曲薇。 “嗯?”曲薇被他这么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也跟着坐直了身子,“说吧,不用这么客气。” 邢岳就问,“如果,有一个人,过去读完高中,没能参加高考。现在他已经工作了,想重新参加高考,上大学,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项海猛地转过头,可邢岳的目光没动,仍看着曲薇。 “这个...”曲薇皱了下眉,没料到邢岳问的是这方面问题,“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读书是好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邢岳点了点头,又问,“那他还需要重新念高三么?” 曲薇笑了,“那倒不必。不是说只有高中生才有资格参加高考,现在社会上各种渠道挺多,想继续深造的人也不少。” 邢岳垂下一只手臂,把桌子下项海已经紧紧捏在一起的两只手握住,“那太好了。” “你在重点高中,这方面有经验,资源也多。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找些复习资料,练习题什么的?我先替他谢谢你。” 曲薇歪了歪头,发现项海紧抿着嘴唇,垂着眼,视线一直躲在桌子下面,就大概明白了。 “当然可以,没问题。”曲薇淡淡一笑,“我那别的没有,唯独不缺资料、习题、讲义、卷子这些东西。” “不单是英语,到时候其它各个学科的资料我都能弄到。做完的习题,我也可以找人帮他批,给他讲错题。” 第327页 “总之,还是那句话,想读书是好事,只要开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出了咖啡店,天已经擦黑。 曲薇谢绝了邢岳请她吃饭的好意,上了自己车,走了。 回去的路上,邢岳开着车,脑子里琢磨着曲薇的话。 后来,话题又回到邢逸清身上。邢岳无意中就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没结婚?” 原本把曲薇叫成邢逸清的女朋友,一来是他心里憋着气,再者他也的确不知道两个人到底结没结婚。 今天听曲薇提起这事,才知道她真的只是女朋友。 对此邢岳挺不理解,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吧,更不能是因为罗美华拦着吧?自己老爸不会真的这么渣吧? 不过曲薇解释说,原本他们是计划着结婚的。可就是在那个时候,邢逸清变得更忙了,有时一连两个星期都见不着面。 后来,邢逸清干脆就不怎么提结婚的事了。 到了最后,邢逸清跟她摊牌,说结婚的事要缓一缓。 具体原因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目前他办的案子有些复杂,牵扯很多。他担心这个时候结婚,弄不好会给曲薇和邱阁带来麻烦。 又过了些日子,邢逸清就被提拔为副厅长。再后来,毫无征兆的,人就没了。 “哥?”项海叫他。 “嗯?”邢岳收回思绪。 “谢谢你。” 一路上,项海脑子里全是邢岳和曲薇的话。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谢谢。 他的事,他的心愿,邢岳永远都放在心上,并且一直在为此努力着。 从最开始的一个念头,到一片模模糊糊的轮廓,再到现在,逐渐清晰,也越来越充实。 这不再是他的遗憾,不再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遗憾可以弥补,梦想也会实现。 他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变得更好的机会。他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只因为邢岳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又替他点亮了一盏灯。 邢岳乐了,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还能说点儿别的不?” “要是我每天都跟你谢谢谢谢的,你能受得了?” 项海摸了摸头发,“能啊。不过我也没啥可让你谢的...” 邢岳“哼”了一声,手搁回方向盘上,“你不懂。” 跟着又提醒他,“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大学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而且你现在上着班,想腾出大块的时间学习就更难了。你得有心里准备。” 项海点头,“我知道。”他会努力的。 “哎对了,你想过要考哪个大学么?” “想过。”项海转头看着他,“就考公安大学。” 邢岳笑了,没忍住又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行啊!” 不过马上又不笑了,“啧,我可告诉你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你可得注意着点儿。” “我注意啥啊?”项海没听明白。 邢岳斜了他一眼,“注意你的生活作风问题。” “啥??”项海皱眉。 “少装糊涂。”邢岳撇着嘴,“学校那地方诱惑挺多的,不比局里。到时候不许你勾搭人,也不许你被别人勾搭。” 项海刚想蹦起来反驳,忽然又觉得不对味儿。 诱惑挺多的...... 他咂摸着滋味,“哥,意思是说,当年你被人勾搭了呗?” “谁说的?”邢岳瞪起眼,“谁被勾搭了?” “那就是你勾搭别人了?” “滚蛋。少转移话题,我这正教育你呢。” 项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诱惑挺多的... 挺多的... 他心里忽然酸溜溜的,瘪了瘪嘴,“哥,你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你初恋?” “......” 邢岳万万没想到,点了把火,最后竟然烧到自己身上。 看着项海那一副无中生有的模样,他扯开嗓门。 “初恋!你是我初恋!你他妈是我24K纯金的初恋!行不?”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还是凉飕飕的。 邢岳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一整天,除了那顿早饭,就只吃了块蛋糕和一杯咖啡。 项海换了衣服,一边洗手一边说,“我来做饭。” “这么冷,咱们煮个汤吧?” “行!”邢岳很赞成。 “想喝什么汤?”项海问他,“排骨汤咋样?” “好!”邢岳开始舔嘴唇。 想了想,项海又试探着问,“排骨冬瓜汤,可以么?” 邢岳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竖起大拇指,“可以!” 项海笑了。 真好啊。好像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这样想着,把手擦干净,朝厨房走过去。 邢岳撸起袖子,跟在他后面,“我干啥?” “不用了,你歇着吧。”项海没打算让他帮忙。 “我帮你一起弄,不是快一点儿么。” “那也...未必。”项海从冰箱里把排骨和冬瓜找出来。 “操。”邢岳感觉受到了伤害,“你意思是我净添乱呗?” 项海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也不是每次。” “偶尔也不怎么添乱。” “你他妈...”邢岳正要爆发,忽然身上的手机响了。 第328页 “你等着,啊!”他愤怒的手指点了点,然后掏出了电话。 一看,竟然是徐枫。 领导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绝对没好事。 他皱了下眉,赶紧接起来,“徐局。” “邢岳啊,大礼拜六的,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没有没有,徐局您别客气。有啥指示?”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客厅里走。 “那个黄涛现在已经出院了,人没啥事儿。不过我听秦鹏说,你的意思是,把他先押在分局?” “是!”邢岳语气严肃,“我是这么打算的。” 徐枫有些迟疑,“这么处理,可不大合规矩啊。” 邢岳坐到沙发上,摸出一根烟,“徐局,黄涛越狱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背后很有些文章。” “这是什么意思?” 烟夹在指尖,没有点着。邢岳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报告徐局,我对袁国平,有怀疑。” “谁??”徐枫提高了调门,不知道是被他这话惊到,还是没听清。 于是邢岳就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袁国平,省第一监狱的监狱长。” 话说完,徐枫还没做出反应,就听见厨房那边“哗啦”一声,像是碗掉在了地上。 邢岳正要起身过去看看,就听电话里徐枫沉着声音说,“邢岳!注意你的态度!” “说话要有根据!不许你胡说八道!” 开玩笑。袁国平的级别比市局局长还高出一截,邢岳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飘飘一句,就敢怀疑人家? 这要是传出去,会惹出多少麻烦?邢岳这种极其莽撞又不负责任的行为,简直就是引火上身。 不过还好,这话也只说给了自己听。所以,徐枫果断地把他这个念头摁灭。 这时,门响了一声。 邢岳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出客厅,“徐局,我不是胡说八道,我可以对自己的话负责。” “邢岳!”徐枫怒了。 邢岳来到厨房,发现一只盘子碎在地上,切好的冬瓜滚落一地。 却没看见项海。 “徐局,详细的情况,我下周会向您汇报。”邢岳一边说,一边挨个屋地找。 徐枫沉沉的一口气,吹的麦克风呼呼地响,“好,我就听听你怎么说。” “但是在这之前,刚才的话,不许你对第二个人提起!明白吗?” “是!”邢岳痛快答应,然后赶紧挂断电话。 项海不见了。 厨房没有,卧室没有,洗手间没有,他的书桌前也没有。 刚才的一声门响,难道是出去了? 邢岳就给他拨电话。 厨房里传来项海的手机铃声。 没带手机? 再一看,外套也没穿,连鞋都没换。 邢岳挂断了电话。 天都黑了,他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恋去哪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华灯初上,正是万家灯火时。 在外的人脚步匆匆,越来越多的窗口亮起了灯。 两个小时,邢岳几乎翻遍了整个小区。每个单元门,每一层搂,甚至连垃圾桶都找了。 他边跑边喊,路过的人都回头瞅他。 遇到几个晚饭后出来遛弯儿的大妈,看他急得冒火,就问是不是丢了孩子? 邢岳摇头,问她们看没看见一个这么高,这么瘦,二十出头,穿着拖鞋的年轻人? 大妈们都说没看见,跟着又笑,“嗐,都那么大人了,丢不了。说不定是藏起来了,跟你闹着玩儿呢。” 是啊,藏起来了。邢岳知道,项海又把自己藏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 气温在持续下降,邢岳的脑门上全是汗,一团白气片刻不停地跟着他。 他越来越心慌。 明明一分钟之前还在开心地张罗着做排骨冬瓜汤,明明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项海!!”他又冲着黑夜漫无方向地喊了一声。 忽然,身后的灌木丛扑簌簌一阵响,邢岳立刻回头。 一只狸花猫“嗖”地蹿出来,后面紧跟着又钻出一只黑白花的奶牛猫,块头更大,很快把狸花猫追上。两只猫龇牙咧嘴地扭打了一阵,又一前一后地跑开。 邢岳一下子想起一个地方。 在小区的尽头,紧挨着围墙,有三棵大树圈成的一个隐秘角落。 因为鲜有人打扰,也不担心会扰民,小区里一些照顾流浪动物的人就在这里安置了些猫窝。秋冬避寒,春夏遮风挡雨,平时每天送来猫粮和干净的水,就算让小区的流浪猫有了个家。 这地方邢岳没来过,但曾经听项海说起过。 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吃饱喝足的猫咪大多各自散去,剩下的几只,有的打滚,有的舔爪。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猫咪早早地警觉起来。胆小的逃了,胆大的瞪起眼,耳根转动不停。 一场秋雨,树叶被砸落不少,但膨大的树冠凑在一起,还是把月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树下一片浓黑,隐隐闪烁着猩红的一点。 邢岳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下,仍大口喘着气,试探地叫了一声,“小海?” 红点亮了亮,又黯下来。 好半天,他才终于听见回应,“哥。” 第329页 “抱歉,我又给你添乱了。” 邢岳冲过去。旁边一直观望的几只猫咪立刻跳着跑开。 项海背靠着树干,坐在湿冷的地上吸着烟,显得格外单薄。拖鞋也早不见了,干干净净的白袜子踩满了泥。 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藏在这,像只不合群的流浪猫。 “小海...”邢岳小心地靠过去,不敢惊动他,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蹲到他身旁,“小海,你这么坐在地上,多冷啊。” 见他没反抗,这才拾起他的一只手,在掌心捂了捂,又贴上自己的脸颊,“跟我回家吧,啊?” 项海把剩下的半支烟按灭,脑袋耷拉下来,抵在自己的膝盖上。 “不想走?”邢岳低下头,“那我陪你坐着,等什么时候想回了,咱们再走。” 说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穿这么少,明天非感冒不可。” 外套带着邢岳的体温,项海朝里面缩了缩。 看危险解除,几只猫又无声无息地摸回来。胆大又黏人的甚至靠到邢岳身边,贴着他的裤管来回地绕。 邢岳伸出手,猫咪热乎乎的小脑袋就自动蹭过来,呼噜噜地撒娇。 他勾起唇角,“小海你看,我还挺有猫缘的。” 项海这才抬起头,眼睛从胳膊底下露出来,看见那只猫咪已经翻起了肚皮,两只前爪满足地翘着。 “它喜欢你。” 邢岳继续逗着它,“胆子还挺大,都不认生。” “比我胆子大。”看着邢岳的手指在猫咪的肚皮上轻轻挠着,项海也把手伸过去。猫咪却没领情,身子一骨碌,跑了,“到现在我还是一个胆小鬼。” 邢岳顺势抓住他的手,朝怀里一塞,“胆小的人可干不了缉毒警。” 手背感受着“咚咚”的心跳,他从邢岳的外套底下钻出来,看着他,“哥,如果我让你失望了,你怎么办?” 邢岳笑着把人搂过来,在他冰凉的脑门上亲了一下,“能怎么办啊,我是你媳妇这事儿现在连我爸都知道了,就凑合着过呗。” 见他半天不吭声,就反问,“小海,如果我让你失望,你打算怎么办?” 项海沉默了。 这时候,邢岳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项海抬起眼。 “小海,咱们回家吧。我给你煮面吃,加两个溏儿心的鸡蛋。” 这次项海没再坚持,从地上站起来。 大概是冻着坐久了,腿骤然间使不上劲儿,身子猛地往前扑过去。 邢岳急忙把他扶住,又把他两条胳膊塞进外套的袖子,然后朝自己肩上一搭,膝盖弯下来,“上来,我背你。” “不用。”项海想拽他起来,“我可以走。” 邢岳没听他的,捞起他的腿,往上颠了颠,“知道你能走,但我喜欢背着你,行不?” 项海没再挣扎,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周围很静,一地的月光。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邢岳忽然停下来,偏过头,“小海,我说过吧,咱俩以后就算拴到一块儿了。” 项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过。” “我还说过,哪怕你在大坑里,我也得给你挖出来。你站到楼顶,摔下来,也会给你接住。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邢岳这才继续朝前走,“记得就好。 项海收紧了手臂。 又走了一会儿,他贴到邢岳的耳边,“哥,等吃完饭,我有话想跟你说。” 吃过面,围坐在项海的书桌边,两颗心都异常忐忑。 踟蹰了许久,项海终于抬起头,不断捏着自己的手指,“哥,能把灯关了么?” 邢岳愣了一下,赶紧站起身,摁灭了头顶的灯。 黑暗里,项海只剩了一层淡淡的轮廓,“哥,那个袁国平,现在在第一监狱,当监狱长是么?” “...是,是啊。”邢岳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人,不过跟着就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项海忽然跑掉的原因。 “他是从明州监狱升上来的,对吧。” “对。” 项海停顿了一下,“我舅舅以前也在明州监狱工作。我回东江的时候,他是副监区长。” “......”邢岳脑子有点儿乱,一时理不出这话背后的头绪。 项海吸了吸气,开始讲他的故事。 “十岁的时候,我跟着舅舅到了明州,就住在他们家。” “家里有舅妈和姐姐,他们对我挺好。供我吃穿,还联系了学校,让我继续上学。” “不过那个时候,正赶上舅妈怀孕,估计有三四个月了吧,大概正是不舒服的阶段。我去了,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项海的语气挺平静,邢岳的心却在疼。他猜到了,项海怕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如果不是天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形成的。 “后来,到了冬天,我还记得是期末考试之前,舅妈生了个弟弟。他们一家人都很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不过舅妈和弟弟的身体都不太好,在医院住了好一阵才回到家。” “舅舅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她们,还要照顾我和姐姐,忙得不行。刚好我开始放寒假,就每天给大伙做饭,收拾屋子,帮舅妈看着煎药的锅。” 第330页 “可弟弟的身体还是不好,没过多久,又住院了。” “正赶上年底,监狱的工作特别忙,舅舅抽不开身,舅妈就把姐姐送去了自己娘家,她一个人去医院照顾弟弟。” “家里就剩了我自己,原本也没什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可舅舅不放心,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在身边。” 邢岳的心猛地一提。虽然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说到这,项海便和袁国平有了交集。 项海停顿了好久,“我在他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看书,写作业,等他下班,然后跟着他回家。” “就这么过了几天,”项海又顿了顿,“袁国平忽然来了。” 他从桌上摸过烟,点着,一边吸着一边继续讲,“看见他进来,舅舅挺紧张,所以我猜那人应该是他的领导。或许我不该跟着过来的,舅舅怕是要挨批了。” “不过,当时袁国平也没说啥,就转了一圈,看见我,问我是谁。舅舅告诉他,我是他姐姐的孩子,家里最近忙,没人照顾,只好带到单位来。” “袁国平就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困难,单位应当照顾。孩子挺乖的,你就带着吧。’” “舅舅这才放心,还挺高兴。” “接下来,袁国平几乎每天都来。开始跟我说话,还给我带了好多零食,看着我写作业。” 项海叼着烟,忽然低下头,“他夸我字写得好,作业完成得认真。还说...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小男孩儿。” 话说完,邢岳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 他过去一把将项海搂进怀里,“别说了,小海,别说了...” 故事讲到这,已经能猜到结局。即便没有想的那般不堪,他也不愿再听下去。 项海的脑袋在他胸前来回蹭了蹭,又钻出来,把他按回到椅子里,“哥,我没事儿,你就让我说吧。这辈子,我怕是也只剩这一次勇气了。” 邢岳又沉沉地坐在那,摁出一簇火苗,点着一支烟。 项海吸了吸鼻子,“也是挺倒霉的。多少天了,弟弟的病始终不见好。舅妈原本身体就没恢复,这会儿一上火,又倒下了。” “舅妈的爸爸妈妈,要照顾她,还要照顾姐姐和弟弟,实在焦头烂额,就催着舅舅赶紧请假过来帮忙。” “所以舅舅就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准备带着我去医院。” “这时候,袁国平就主动跟他说,可以帮忙照顾我一阵子。” “他说他女儿出国念大学了,老婆陪着,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怪冷清的。还说我很乖,这几天跟我也熟了,如果舅舅不介意,可以帮忙看我几天。” “小海...”邢岳再次求他。 项海还是摇了摇头,又猛吸了口烟,“总之,我就跟着袁国平回家了。” 吐出烟雾,他安静地坐在黑暗里,一点点揭开身上最惨烈的那条伤疤。 “袁国平的家挺大,他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里面东西也挺全。” “我坐在屋里写作业,他就在客厅看电视,偶尔进来看一眼,给我送些水果,让我累了就歇歇。” “我当时还挺感激他的,就像我舅舅,也挺感激他的。” “有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他进来叫我,让我出去陪他看会儿电视。” “我就跟着出去了。” 烟燃尽了,项海又接着点了一支,夹在指尖。 “他坐在沙发里,拍了拍旁边,让我过去,挨着他坐。我就过去了。” “电视里演的什么,我记不清,乱糟糟的。只记得当时屋里很亮,灯都开着。他摸着我的头发,问我,热不热。” “我说不热。” “他就说,你看这沙发这么干净,你的衣服那么脏,会把沙发弄脏的。” “我就低头瞅自己,觉得自己还挺干净的。” “可他...还是说我脏,让,让我把衣服脱了...” “小海,求你,别说了。”不知什么时候,邢岳的泪水已经滚落在衣服上。 项海就像没听见他的话,独自沉在烟雾里,“我不脱,他就说我不乖。还说小孩子在别人家做客,要乖,要听话,不然就很没礼貌。” “于是他就把我的衣服脱了,只剩了条内裤。” 项海吸着烟,吐着烟雾,安静地回忆着,“他摸我的头发,然后又摸我的肩膀,说我像这样就干净了。” “干净了,就,就可以坐在他腿上,看电视。” “小海!!”黑暗里,邢岳的泪水像断了线,苦味一滴一滴顺着唇角,铺开在舌尖。 “我错了,是我不好!”他哭着求他,“我不该让你回忆这些!忘了吧!求你,都忘了吧!” 对面的轮廓轻轻摇着头,“哥,这种事,忘不了的。” “我是个胆小鬼,除了在梦里,从没有勇气回忆这些。你让我说完,让我就勇敢这一次。” 他继续抽着烟,“袁国平抱着我坐到他腿上,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觉得别扭,觉得很怪。只有我妈才那么亲过我,我爸都没有过。所以我想躲开。” “后来,”项海的声音忽然又停了,隔了许久,“后来,他把电视换了个频道,把我的脸转过去,让我看。” 项海的喉结不停地来回滚动,颤着手指,勉强把烟咬在嘴里,“那时候灯很亮,特别的亮,照着电视屏幕,也照在我身上。” 第331页 “屏幕里,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亲,亲他。” “我不想看,可,可袁国平按着我,不让我转头。还跟我说,你看,这是正常的,大家都是这样的。” “可我还是不愿意。我不停地跟他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看这些。可他还是按着我,告诉我很快就习惯了,很快我就会喜欢。” “他不放我走,我就很生气,又很害怕。怕自己没礼貌,住在别人家,却惹主人不高兴。” “当时我也不懂...”他正说着,忽然一阵强烈的恶心,干呕了两下。 他摇了摇头,把邢岳推开,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当时我不懂,后来大了一点儿,才想明白。那时候袁国平已经硬了。” 他又在嘴边蹭了两下,“我想跑,却被他抓住,拖回来,按在沙发上。” “那时候头顶的灯特别特别亮,晃着我的眼睛,电视里又特别吵,好像有好多人在说话。” “袁国平趴在我身上,然后我就哭了,哭得很大声,他这才把我放了。” “他开始哄我,说在跟我开玩笑,说因为给我买了新衣服,才叫我把旧衣服脱掉。后来还真的拿出一套新衣服给我。” 项海重新平静下来,继续吸着烟,“他让我把衣服穿上,告诉我,今天的事不可以告诉舅舅,也不能对任何人讲。否则,舅舅就会被开除,到时候舅舅全家都会恨我。” “我答应了他,然后就去睡觉。” “但我一直睁着眼,盯着那门。我觉得如果我睡着了,他就会进来。” “后来,等他睡着,我就爬起来,装好书包,从他家里逃了出来。” 讲到这,项海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把灯打开。 屋子骤然亮起来,邢岳慌忙在脸上抹着。 项海又坐回到椅子里,很疲惫的样子,“后面的事大概你也知道了。” “我摸着黑跑回舅舅家,把那个铁皮盒子塞进书包,别的什么也没拿。” “我想回家,想回东江。想去找我妈。” “可到了火车站才发现,那盒子里一分钱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等我一路提心吊胆跑回东江,再敲开我家的门,结果开门的人我根本不认识。” “我问他是谁,他又问我是谁。”项海忽然“哼”的一声笑起来,“我说这是我家,他说这是他家。” “我说我找我妈,她叫池婧。那人说这房子就是池婧卖给他的,已经半年多了。” 项海说着,微眯起眼,又笑了一下,吞下最后一口烟,“半年多了...我还傻了吧唧等着她接我回来呢。” 邢岳像傻子一样呆呆地听着,两眼通红。想安慰他,却根本无从开口。 “我当时很生气,委屈得要命。”项海的目光又黯下来,“我漫无目的地瞎走,最后走到了江边。” “江水早就结冰了,但有人砸开冰钓鱼,留下不少冰窟窿。” “我就又想起袁国平来了,就觉得特别生气,又特别恶心,觉得特别脏。” “大冬天的,我把衣服全脱了,趴在冰窟窿边上,撩着混了冰渣子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我用雪块儿蹭身上袁国平碰过的地方,使劲儿地蹭,蹭得通红,蹭出了血。” “我一边洗一边哭,后来眼泪都冻在了脸上。”他垂着眼,吸了吸鼻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胆子那么小,只会哭。所以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哭了。” “再后来,我就开始四处流浪。因为害怕袁国平或者我舅舅找来,我就挑没人的地方待着,轻易不说话,呵呵,反正也没人跟我说话。” “那些小流氓都管我叫小哑巴,还说我脑子有问题。” “也不知道晃荡了多久,就记得树叶都绿了,我的头发长得老长,脏得很,就像块垃圾一样。” “好在那时候碰到了老所长,他把我领回了家。” “这就是我的故事。”项海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看着邢岳,“后来我当上了警察,最后就遇到了你。” 邢岳才止住的泪水又掉下来,不停地抹着眼睛,“小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项海还是摇头,“哥,你听我说完。” “袁国平的事,我忘不了,但可以不去想。要不是今天你在电话里提到这个人,我只当他已经死了。” “可另一件事,我不得不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两个人对望着,项海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哥,你说过,你在初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女生没兴趣,就知道自己天生不喜欢女人。” “可我呢,我在那个年纪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没喜欢过女生,但也没喜欢过男生。直到我喜欢你。” “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可我该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天生的?不是被,被,被改变的?” 项海的声音逐渐颤抖,“如果你是真的,我是假的,我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哥,我真的很害怕。” 谁能帮帮我... 好不容易等到项海睡着,邢岳偷偷爬起来,穿好衣服,关了卧室的门。 他点着烟,坐在阳台上项海平时喜欢坐的那张椅子里,默默地吸着。 第332页 今晚,是一场劫。 自己轻飘飘几句话,项海却剖出了胸中最鲜血淋漓的秘密。 然后呢?该怎么办? 说什么拴在一块儿,说什么把他从坑里拉出来... 他现在人就站在深渊里,告诉你他很害怕。 那么你呢?该怎么拉他上来? 他每天都活在矛盾里。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又拼命地坚持。只为了对得起你的这份喜欢。 可你呢?却只想着怎么能跟他上|床。 项海为什么总是要关灯,又为什么发那些奇怪的短信,他直到现在才懂。 如果两个人调换位置,项海一定早就明白。 自己简直就是个畜牲,每天陶醉于那些毫无意义的恋爱宣言。 他狠狠地搓了搓脸,继续盯着黑漆漆的窗外。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特别恨袁国平,恨不能亲手宰了他。可眼下真的恨不起来。 过去的帐要算,但更重要的是将来。 项海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 伤疤没办法愈合,但心结一定要解开。 项海需要帮助,需要有人帮他正视自己,接受自己,摆脱迷茫。 这不是一句“别害怕”,“我陪着你”那么简单。 徘徊在深渊里的人,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盏灯,更是一对能带着他飞出黑暗的翅膀。 可惜在这方面,邢岳不是专家,也帮不了他。 但他必须要为项海做点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找到“胡广宇”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 “喂,老胡,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搅你。” 电话那头的人嘿嘿一笑,丝毫没有睡意,“哎呦喂,行啊你,邢岳,一年没见,都学会不好意思了。” 邢岳勉强笑了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我出差呢,忙得要死,刚回到酒店。” “哦,那,那抱歉啊。你现在说话方便么?” “哎呀我去,”胡广宇直咂嘴,“邢岳,你是被改造了还是被绑架了?嗯?” “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邢岳就不跟他多客气,从椅子里站起来,“老胡,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胡广宇是邢岳的大学同学,也是他大学期间最好的哥们儿。 俩人本科时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寝室。研究生阶段各自选了不同的专业,但仍是室友。 毕业后,邢岳回了东江,成了一名警察。 而胡广宇因为研究生专业是犯罪学,期间选修了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课程,进而对心理学研究入了迷。毕业后第二年,他就去北大读了心理学博士。 就在去年,他结婚了,邢岳是他的伴郎。 要说胡广宇也是个神人,经历跟邢岳多少有那么点类似。 还是应届生的时候,他考上一所综合性大学,选了个当时挺热门的专业。但是就在高三的那个暑假,他疯狂地迷上了看侦探小说,和各种破案神剧。 用他的话说就是,“相见恨晚,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上了大学,热度未减。渐渐的,他萌生了想当警察的念头,同时对自己现在的专业充满了嫌弃。 于是混了一个学期,他退学了。 当他提着铺盖卷出现在家门口,他爸他妈气得当场吐血, 但这人天生就是个乐天派。被爸妈结结实实擂了一顿以后,就美滋滋地在家蹲了半年。把能找到的书都踏踏实实看了个遍。 之后,复读一年,他顺利考上公安大学,成了邢岳的室友。 提起“学霸”这词儿,邢岳向来不好意思往自己头上安。在他眼里,只有胡广宇这样的才是真·学霸。 本科四年,胡广宇的各门理论考试成绩几乎都是全班第一。无奈实操就比较拉跨。所以综合起来,总成绩他经常被邢岳甩在后面。 眼下项海的问题,邢岳第一个想到的帮手就是他。 不但因为他是心理学专家,还是自己的好哥们儿,更重要的是这人天生一副开朗的好脾气,从来都是乐呵呵的。这样的人才不会让项海感觉有压力。 “说吧,啥事儿?”徐广宇在电话里问。 邢岳想了想,“老胡,说之前,我想先问你个问题。” “问呗。” “性取向这东西...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可以改变的?” 胡广宇愣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瞬,“因人而异。” “就目前的研究结果而言,绝大部分人是天生的。但也有个别人,在儿童、青少年时期,性意识还不成熟的阶段,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对自身性意识的形成和自我认知产生偏离。” 听了这话,邢岳心里就是一沉。 他感觉嗓子发干,舔了舔嘴唇,“那,那如果是这种情况,性取向还,还会再改变么?” “已经形成性取向是不容易发生改变的。” “这可不是什么爱吃甜还是爱吃咸的问题。稳定的性取向一旦形成,并且人作为主体也接受了这样的形成,是很难再变的。” “如果本人对自己的性向有所怀疑呢?”邢岳继续追问。 “这...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需要跟本人做深入的交流,并且结合他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生活状态,综合判断。有时候左右摇摆的并不是人真实的性向,而是对自己和他人的认知。” 第333页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胡广宇说完,停顿了一下,“邢岳,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邢岳深吸了口气,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老胡......”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邢岳把项海这边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胡广宇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最后他说,“没问题,那你就找时间带他过来吧。我这边儿也实在走不开,要不然我就去东江找你了。” “行,回头我这边定好时间告诉你。” “嗯。对了,我现在在出差,估么着还得一个礼拜,完事儿我就回北京。到时候你们就过来吧。” “好。那个,谢谢你老胡,谢谢!” “......”胡广宇又啧啧地咂起嘴,“邢岳,再这样我就得跟你视频了。我怀疑你被什么生物给控制了。” 邢岳呵呵一笑。 顿了顿,胡广宇才说,“邢岳,回头我跟他聊的时候,一定会涉及到一些隐私。所以我想先问你一句,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问得很突然,邢岳愣了一下,但也没犹豫,“对,他是我男朋友。” 胡广宇就“哦”了一声,“行,那回头你们定好时间告诉我,我也提起准备一下。” 见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邢岳有些意外,“你就没啥想跟我说的?” “说啥啊?” “......” 电话那头胡广宇嘿嘿地笑起来,“我说邢岳,你觉得咱俩在一起混了这么多年,我这双眼睛是喘气儿用的?我学心理学就是没事儿找人闲聊天的?” 邢岳语塞。 胡广宇得意了,“别的不说,就冲搏击训练,教官找人做陪练跟女生对抗,别人都疯抢,就你往后退。还有咱跟师院搞联谊,人都拉群加微信,就你,说自己没微信。人家问你手机号,你又说没手机......” “唉呀行了行了,”邢岳有些尴尬,“就这点破事儿,你还记着呢?” “当然了。”胡广宇哈哈地笑,“不瞒你说,观察你,是我当年重要的娱乐活动之一。” “......操。”邢岳震惊,“你,你他妈藏得够深的。” “还能有你深吗?”胡广宇咕咚灌了口水,“你是不知道,去年你来给我当伴郎之前,我媳妇就惦记着撮合你和她闺蜜来着,让我直接给劝退了。” 邢岳更吃惊了,“是那个伴娘么?” “是啊。” “我说当时她怎么总拿白眼仁瞅我呢。”邢岳抓了抓头发,“你咋说的啊?” 胡广宇乐得直拍大腿,“咋说的你甭管。反正人现在都有男朋友了,你就别惦记了。” 两个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胡广宇看了眼时间,“操,都三点多了。我得睡觉了,你也赶紧歇着吧。” “项海的事你也别太着急,我会放在心上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邢岳点了点头,再次谢过,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个人继续在阳台坐了两支烟的时间,他感觉累了,这才站起身,去了客厅,倒在沙发上。 人闲下来,脑子里却还在不停地盘算。 身上有些冷,他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 冷着冷着,竟然睡着了。 于是梦就来了。 依然是那个漆黑的楼顶,冷风朝衣服里狂灌,雪片乱飞。 不远处,项海在哭着叫他,“哥!” 泪水还没来得及滚落就结成了冰。他抬手去擦,哗啦一声,一副明晃晃的手铐磕碰在一起,勒得他手腕泛红。 “哥!我害怕!”他哭着跪倒在雪地里,“我害怕!” 他无助地低下头,什么东西从颈间滑落,跌进雪里。 是那条项链,是他的生日礼物。 邢岳正要跑过去扶起他,再替他把项链捡起来,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小岳!” 邢岳回过头,是邢逸清。 他就站在楼顶边缘,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银星在寒夜里闪光。 他微笑地看着邢岳,告诉他,“不怕,也不能怕。” “小岳,你是爸爸的骄傲。” 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爸!!”邢岳急了,朝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 他有些慌,两手拼命朝衣服上蹭。可蹭着蹭着才看清,血迹已经沾污了身上的警服。 这时候,有人冲上来按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的警服扒下来。 “滚!干什么!滚开!”他一边挣扎,一边骂。 可身体就像被绳子捆住,根本挣不脱。 而那些看不清面孔的人已经把他的警服扒了下来,扔在雪地里,指着他大声宣布,“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警察了,因为你不配!” 邢岳不服,扑过去就想把警服抢回来。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只有漫天的风雪。 “哥,哥,哥?”项海的呼唤让他从梦境中一点点抽离。 风声没了,雪也不再飘。 邢岳睁开眼,项海正蹲在旁边,晃着他的胳膊。 “你怎么睡这了?”他的胳膊冰凉,项海隔着衣服搓了搓,“多冷啊。” 邢岳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哦,刚才出来接了个电话,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正说着,他忽然抬头朝窗外望,“下雪了么?” 第334页 “下雪?”项海也朝窗外瞅,“没有啊。” 窗外阳光明媚,满眼秋色。 项海觉得他不大对劲,就想拉他起来,“哥,你去床上睡会儿吧,时间还早呢。” 邢岳没动,反倒把他拉过来,“小海,你坐一会儿,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项海就在他身边坐下。 “小海,”邢岳搓着手,措着辞,“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你能这么勇敢,能告诉我你的秘密。我知道,这绝对不容易。” 项海把头低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伸手把项海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所以我就在想,你,不,应该是我们...” “咱们不能就这么躲着,这事一定要有个了结,这样你才能安心。” 项海抬起头,不明白他说的了结是什么意思。 邢岳去握他的手,但发觉自己的手冰凉,又松开,“我希望你能解开那个心结,能轻松地生活,不要总是没完没了的拷问自己。” “甭管是不是天生的,咱给它弄明白,然后大大方方地接受它。” “无论什么结果都好,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 项海又把头抵在他胸前,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邢岳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不过,想解决这些问题呢,就得找专业的人。这方面我肯定不行,你也不行。” “我有个同学,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哥们儿。人家是心理学专家,是真学霸,是个很靠谱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希望,不是,我建议呢,你能去和他聊聊,让他从专业的角度给你些帮助。”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你说是不是?如果他能帮着你认清自己,让你跟自己的过去和现在都有个交代,这不是挺好的么?” 邢岳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着他,“你别误会,不是想逼着你去接受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自己。” 他摸着项海的头发,“小海,我就是希望你好,没别的目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发自内心的那种。” 项海的脸仍深深地埋着。 他抬手搂住邢岳的脖子,脑袋在他怀里上下蹭着,“我愿意,哥,我愿意去。” 为了自己,更为了爱着他的人。 他终于抬起头,“哥,对不起,对不起...” “傻么你?对不起谁啊?”邢岳笑着,手指在他脸颊上刮了刮,“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知道么?” 第二天,上午开完例会,徐枫就回到办公室,等着邢岳来汇报关于袁国平的事。 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一问,说他开完会就出去了。 这时候邢岳的车已经开上了高速,目的地,明州。 他要去那里看看。去看看那个曾经把项海埋葬的地方,还有那个早已晋升为明州市监狱监狱长的池御。 他有话想问问这位舅舅。 车子停在明州监狱门外不远的地方。邢岳降下一截车窗,让烟雾顺着这道缝隙飘出去。 高墙、电网、林立的岗哨,是每座监狱的标配,那里面隔绝着另一个世界。 那是个成年人都不愿踏足的地方。 邢岳默默地吸着烟,盯着那扇沉重的铁门,想象着当年那个小孩儿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样子。 烟雾呛入喉咙,他感到一阵窒息。 下午,阳光转了方向,监狱的铁门缓缓打开。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出来,邢岳看了眼车牌,摁灭烟头,发动了汽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汇入车流,中间始终隔着另一辆汽车。 车子进入市中心,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片高档小区。 邢岳的车被拦下。他向保安出示了证件,说明了情况,随即被放行。 黑色轿车停在一栋楼前,司机下车,小跑过去,抢着拉开后座的车门,注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下来。 中年人跟司机讲了几句什么,司机点头,随即重新上车,把车子按原路开了出去。 中年人提着公文包,正要朝单元门里走,被邢岳出声叫住。 “池监狱长。” 池御停在单元门口,转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你是?” 邢岳递上自己的证件,“我是东江市公安局振华分局刑警队的,我叫邢岳。” 池御朝那敞开的证件扫了一眼,面色不悦,“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去我办公室谈。” 说着就要走。 “请等一下。”邢岳把他叫住,“有些情况需要向池监狱长了解一下。在办公室聊,恐怕不大方便。” 池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公事就去办公的地方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要是私事,就请你离开,我没兴趣。” 他转过身子,迈开了脚步。 “请问,你认识项海么?”邢岳冲着那背影问。 池御的脚步顿住,几秒钟后,身子才重新转过来,“你说,谁?” “项海。”邢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个人,衣着讲究,派头十足,长相也不错,甚至能看到几分项海的影子。 只不过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威严此刻已当然无存,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表情。 第335页 有震惊,有慌乱,有恐惧,甚至还有那么点儿...羞愧。 这表情试图扭曲他的脸,而他的脸正极力控制着这些表情。 两厢较着劲,挤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短暂的慌乱过后,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他紧盯着邢岳,“你究竟是谁?” 邢岳扯了扯嘴角,“我是东江的警察,刚才已经介绍过了。” “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为了一个案子,关于项海的。据说,你是他的舅舅,所以来找你了解些情况。” “案子?”池御重新警觉,“什么案子?” “凶杀案。”邢岳的目光刺进他眼里。 “凶杀?”池御不知不觉捏紧了拳,“谁,谁被杀了?这跟项海有什么关系?” 邢岳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项海,他死了。被某些人,杀死了。” 池御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后退了两步,扶着墙才站稳,“你,你说,项,项海他,死了?” “是啊,死了。很意外么?” 邢岳观察着他,想分辨他此刻的悲伤是不是在表演。 不过,邢岳倒希望是假的。因为如果是真的,才更令他感到恶心。 “池监狱长不介意的话,咱们去我的车上聊吧。”邢岳朝身后的汽车指了指,“这儿人来人往的...” “我的问题很简单,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体面不能丢。池御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上了车。 关了车门,邢岳侧过身子,装模做样地掏出一个笔记本,“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项海是什么时候?” 池御的喉结动了动,“差不多,十一年前。” “那时候他多大?” “十岁...还是十一岁。” “在什么地方?” “我的办公室。” “他为什么离开?” “......”池御的太阳穴鼓了起来。 “不知道?”邢岳在本子上随便一划拉,“他当时年纪那么小,离开以后,你去找过他么?” “找过。” “在哪找的?” “明州。” 邢岳皱起眉,表示不解,“他是东江人,你有没有想过去东江找找他?” “没,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在东江没有亲人。” 邢岳摸了摸下巴,“这么说,你是他当时唯一的亲人?” “......”池御再次沉默。 邢岳看着他,忽然靠近,放低了声音,“现在他死了,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你感觉怎么样?难过么?” 池御像忽然被人卡住脖子,呼吸停滞,眼眶发红。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邢岳蹭了蹭鼻子,把本子翻了一页。 “下面我再问个跟池监狱长有关的问题吧。” “项海离开明州...哦,不对,应该说他在明州失踪的时候,你是明州监狱的副监区长吧?” 池御沉默。 “据我了解,在那之后的半年内,你就升任了监区长。时隔两年,又被提拔为副监狱长。”邢岳感叹,“看来,你是深得领导信任啊。” 说着,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当时的领导是袁国平吧?也就是时任明州监狱的监狱长。” 听到这个名字,池御猛地抬起头,一颗汗珠跨过眉毛,掉进他眼里。 邢岳继续说,“后来袁国平升迁,你就接替了他的位置。” 他摇了摇头,再次感慨,“这种升迁速度,可真叫人羡慕啊。” 池御的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这些,跟项海的死有什么关系!” “是啊。”邢岳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你什么意思?”池御开始变得暴躁,“你想暗示什么?” “没什么意思。”邢岳合上手中的本子,“我只是想,要是项海知道,自己的舅舅日子过得这么好,肯定也会替你高兴吧。” “行了,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 邢岳把笔记本扔到一边,等着池御下车。 池御却没动,犹豫了半天,才说,“项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看他。然后替他下葬。” 听了这话,邢岳竟然笑了。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为什么?”池御盯着他。 “因为这是个旧案。” “他十年前就死了。” 你递的刀,袁国平动的手。 你们两个都是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我有300个收藏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月的东江,连续几拨的西伯利亚寒流过境,气温正式跌破了冰点。 好在供暖季开始了,家便有了叫人贪恋的温度。 邢岳订好了十月五号去北京的机票,同时再次联系了胡广宇。 而后便和项海提前跟队里人换了班,赶在国庆假期的前几天,把班值完。 清晨,当天边有了一抹亮色,温度反倒比午夜时更低,连空气都是蓝幽幽的。 才走出单元门,就感觉鼻尖一凉,还有些困倦的神经瞬间被清冽的空气唤醒。 “嚯,还挺冷。”邢岳一个激灵。 第336页 “你冷不冷?”他回身把项海外套拉链拉到顶。 “不冷。”项海说着,两人之间又升起一团白气。 “你还挺知冷知热的。”邢岳笑着把他脑袋上的毛线帽一拉,盖过眼睛。 “哎...”项海又把帽子推上去,“哥,你冷不冷?” “我比你穿的多。” 项海穿了件鹅黄色的薄羽绒服,刘海上压了一顶黑色的毛线帽。 邢岳看上去比他暖和。一件厚实的黑色大衣垂至膝盖,扣子系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领子,松散地堆着。 两个人都没多少行李。邢岳挎着一只旅行袋,项海背了个双肩包。 “走吧。”邢岳捞起项海的一只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捂着。 项海一边走一边在他手心里挠。 邢岳就捉住那根捣乱的手指,把它困在自己的指间。 项海偏过头冲他笑了笑,他也垂着眼,勾起唇角。 项海看上去状态不错,至少没有很紧张。这让他由衷地欣慰,并对即将和胡广宇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到了飞机场,时间还早,两个人坐在休息区等着。 太阳早已完整地跳出了地平线,远处有飞机刚刚离开跑道,正昂头爬升,迎着白亮亮的阳光。 候机大厅里一片暖阳,于是坐了没多久,邢岳就开始犯困。 “喝咖啡么?”项海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 邢岳撑起眼皮,脑袋歪到一边,“想睡觉。” 项海就坐高了些,“那你靠我身上睡会儿吧。” 邢岳想了想,“还是喝杯咖啡吧。” “那我去给你买,你等着。”说完就站起身。 邢岳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又看着他走近,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递到自己手里。 “谢谢。”邢岳接过来,靠在椅子里,慢慢地喝着。 “小海,你不困么?” 项海摇头,“不困。” 等了一会儿,没下文,邢岳就问,“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项海偏过头看他。 “你的经典语录啊,‘因为我年轻呗’。” 项海笑了起来,“以后我都不说这个了。” 飞机比预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降落在首都机场。两个人出去打了辆车,直奔胡广宇给的那个地址。 胡广宇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公寓当工作室。平时写报告、开会、课题讨论什么的,都在那里。 当出租车停在公寓门口,胡广宇刚好下楼。远远地看见邢岳下车,就撒开腿,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当场给了他一个熊抱。 邢岳也很开心,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老胡,你胖了啊!” “啧,你懂什么啊,这叫丰腴。” 说完就看向站在一旁的项海,笑着迎过去,伸出手,“你好,是项海吧?我叫胡广宇,是邢岳的大学同学。” “你好你好!”项海也赶紧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多少有些拘谨。 胡广宇个子比项海略矮一点,寸头,脑袋圆滚滚的,浓眉下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显得人很精神。 他看了眼手表,“要不咱先去吃饭吧,就在附近随便吃点,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行。”邢岳不反对,又看了看项海。项海也点头表示同意。 三个人就并肩朝公寓大门外走,随后拐进最近的一家湘菜馆。 吃过饭,又一起走回来,互相之间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说说笑笑的。 到了公寓门口,胡广宇朝马路对面一指,“那边有家咖啡店,环境挺不错的,邢岳你过去坐会儿吧。我那地方小,咱们三个怕是都转不开身。” 邢岳明白他的意思,应该是担心有自己在场,项海反倒放不开,影响谈话效果。就点了点头,过去卸下项海的双肩包,背在自己肩上,“去吧,我等着你。” 说着又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捏,算是鼓励。 项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邢岳就勉强地扯起嘴角,“进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胡广宇乐了,过去拍了拍项海的肩,“哎呀,走吧走吧,咱们走。” 回头又冲邢岳啧啧地说,“我这又不是啥龙潭虎穴,咋还整的凄凄惨惨戚戚的?没看出来啊邢岳,你还挺...” 目送着两个人消失在公寓门口,邢岳这才转过身。 项海跟着胡广宇进了公寓的大厅,胡广宇一边按下电梯一边绷不住地笑。 项海不明所以。 胡广宇蹭了蹭鼻子,“万万没想到,邢岳这小子也有今天。” “怎么了?”项海好奇地看着他。 电梯来了,胡广宇把他让进去,按下楼层按钮,“我记得大二那年,有一回邢岳回寝室,就看见我们一个室友正抱着被子坐那哭,他就问咋回事。我们告诉他,室友跟异地两年的女友分手了,正颓废呢。” “他就把眼一瞪,‘至于么?谈个恋爱还要死要活的。再说了,你坐这哭有用么,去找人家去啊!’” “室友就说,人家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这时候电梯门开了,胡广宇边说边领着项海出了电梯,朝一间公寓的门口走,“邢岳就一脸的不解,‘那你还哭啥啊?’” “然后又火上浇油,‘上回实弹射击,全年级你倒数第一,那么丢人的事儿你都没哭,这会儿就更不应该哭了。’” 第337页 项海听得直按太阳穴。 胡广宇笑着拉开公寓的门,请项海进去,“还没完呢。” “因为当时除了他,我们都有女朋友。他就往寝室中间一站,挨着个地数落我们。” “‘看你们一个个那样,不就谈个恋爱么?整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是抹脖子又是上吊的,还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脸?我就把话撂这,将来我谈恋爱,保准比珠穆朗玛还高冷!’” “......” 项海想象着他说这话时的样子,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胡广宇倒了杯水给他送过来,“所以刚才一看他那样,我就特想问一句,‘你的珠穆朗玛呢?’” 项海也笑起来,手指抓了抓脑门,忽然又抬起头问胡广宇,“上大学的时候,他哭过么?” 胡广宇摇头,“没有吧,反正我从没见过。” 不过跟着他就笑起来,看着项海,“我猜,你肯定见过,还不止一次。” 项海赶紧捧起水杯,闷头喝水。 胡广宇就拍着大腿说,“哎呀,我可太想见识见识邢岳哭是啥样了!下回他再哭,你偷着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呗?” 项海抿了抿嘴唇,“那可不行...” 胡广宇就更笑了,随后站起身,“你坐着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个东西。” 说完就进了里边的一个房间。 项海这才有空把这间公寓仔细打量一番。 客厅很大,连着带落地窗的阳台。一边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边薄薄厚厚的书脊,一册紧挨着一册。 他收回目光,就觉得这屋子怎么看也不像胡广宇说的,三个人转不开身的程度。 这时候胡广宇回来了,手上拿着个东西,坐到了项海旁边。 是一本相册。 他把相册摊开,放在自己腿上,“来,我给你抖抖邢岳的黑料。” 项海一下来了精神,赶紧放下杯子,凑了过来。 “这是我们寝室的第一张合影,那时候刚入学没多久。”胡广宇指着第一页的第一张照片说。 项海低下头仔细地看,可随后又皱起眉,“他站那么远干嘛?” 胡广宇就乐了,“我哪知道啊。”跟着又轻轻摇了摇头,“那时候...大家都还不熟,天南海北的,还不是朋友。” 照片里的几个少年明显分成了两拨,一边是邢岳,另一边是其他人,中间隔着一片空白。 那个时候邢岳应该是19岁吧。 个子很高,但身形不如现在挺拔。模样很帅,但稚气未消,还带着与全世界为敌的表情,眼里丝毫没有笑意。黑发也比现在的长,倔强地挺立着。 “这是我们几个第一次出去聚餐,给这个人过生日。”胡广宇指着第二张照片上的一个人,“那会儿应该是刚入冬,我还记得当时去吃了火锅。” 这个时候的邢岳还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靠边的位置,不过与其他人明显挨得近了些,肩上还搭着一只胳膊。 “这个,是你么?”项海指了指坐在他旁边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是啊,”胡广宇有些感慨,“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呢。” “我跟邢岳好像就是在这次聚餐以后才开始走得近的。”他笑着回忆着,“他那个人,看着挺酷的,其实......反正我俩挺合得来。” 相册一页一页翻过,从冬天到夏天。 照片里的人从青涩到成熟,从一株野蛮生长的小树,长成一棵挺拔的青松,又被许许多多的青松围绕着,筑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黑发变短了,眼中的笑意却多了,就和现在的他一样。 翻到最后,胡广宇指着最末的一张照片说,“这是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俩的合照。” “在那之后邢岳就回了东江,我呢,又准备了一年,然后就继续进修心理学博士。” 项海的目光始终停在这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两个年轻人肩并肩,意气风发,怀揣着各自的理想。 一想到就是因为邢岳的这个决定,自己才能有机会和他相遇,自己的人生才会有这样的变化,他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邢岳飞扬的眉间轻轻碰了碰。 而胡广宇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 “本科的时候,我们班一共二十个人,你知道现在还在一线当警察的有多少吗?” 项海抬起头,想了想,猜了个数字,“十个?” 胡广宇摇了摇头,垂下眼,指着照片上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项海的手指一下蜷了起来,紧紧攥着。 “那时候邢岳的成绩很好,理论、实操、综合演练,各方面都很优秀。”胡广宇笑了笑,“他总说我是学霸,其实我很佩服他的。” “研究生毕业之前,导师就建议他继续深造。将来留校也好,去其他学校也好,或者走行政路线,进对口的单位,总之想留在北京不成问题,而且发展绝对差不了。” “可他还是回了东江,就当了个警察,还是一线的刑警。” “说实话,当时我们都挺不理解的。”胡广宇合上相册,望向窗外。 这会儿的天有些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只有一位老教授支持他。”胡广宇又收回目光,“那位老教授是学校外聘的一位公安部刑侦专家,经常来给我们讲专业课。” “他就特别支持邢岳去当警察,还说邢岳就应该是一名刑警。” 第338页 他在圆滚滚的脑袋上抓了抓,“我记得老教授当年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就问过,‘你们为什么选择公安大学,有多少人想当警察?’” “当时所有人都举手了。” “后来他又问,‘那你们到底为什么想当警察?’” “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也都挺高大上的。可问到邢岳头上,他却说不知道。” 胡广宇笑了。 项海也抿起嘴角。这个答案他一点也不意外。 胡广宇顿了顿,这才转过头,看着项海,“说了半天邢岳,下面还是聊聊你吧。” “听邢岳说,你也是警察。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当警察吗?” 邢岳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一张桌边,灌下一杯又一杯咖啡,送走一拨又一拨客人。 隔一会儿,就抬头朝马路对面看一眼。 打了几个电话,订了今晚住的酒店,断断续续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手机没电了。 从包里拽出充电线,却没找见插头,只好硬着头皮朝店员借了个充电宝。不好意思白用,就又买了杯咖啡。 喝完就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夜幕降临,街灯在同一时刻被点亮,像环绕在巨大的黑森林蛋糕四周的生日蜡烛。 车灯、霓虹、万家灯火,城市的路面被装点成流光溢彩的黑丝绒飘带,为了在这一时刻获得新生的生命庆贺。 邢岳又趴回到桌子上,枕着胳膊,手指勾勾画画,桌面上浑圆的一块水迹渐渐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这时候,手机响了。 他赶紧支楞起来,一看,是胡广宇。 “喂,老胡,咋样了?” “淡定,淡定啊。”电话里,胡广宇语气轻松,“我这边结束了,项海刚刚离开,估计这会儿正坐电梯下楼呢。” “他不让我送,我也就没坚持,等会儿你去楼下找他吧。” 邢岳立刻站起身,边说边穿外套,“那,那,那结果咋样?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胡广宇又笑起来,“你放松点儿行不,我们聊的挺好的。” “不过出于职业操守,我不能跟你讲太多,你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我只能说,项海没有病,是个完全正常的人。” 这时候邢岳已经背着两个背包跑出了咖啡馆,忽然看见手里的充电宝,又赶紧折回来。 “人人都有心结,你我也一样。有的心结能解开,有的可能伴随你辈子。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学会和它共生。” “现在项海愿意把他最顽固的这个心结讲出来,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自愈是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不过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邢岳出了咖啡馆,来到马路边。 “本来想请你们吃饭的,可项海的意思是今晚你们已经有安排了。”胡广宇嘿嘿地笑着,“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咱们明晚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 邢岳站在路边,举着电话,呆呆地听着。 好像一下子懂了许多,又好像啥也没懂。 不过既然老胡说了,项海一切正常,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千恩万谢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项海一个人站在电梯里,抬头看着不断变换的数字。 这几个小时下来,他们聊了很多。 项海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把那个最最不堪的秘密说给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来听。 但他还是说了,甚至比对邢岳说得更加没有保留。 因为他想厘清自己的困惑,想获得帮助。 只是对此胡广宇并没有发表多少意见,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他一些问题。 他回答了,胡广宇就点头示意他继续。他答不出,胡广宇就笑着让他跳过。 除此以外,胡广宇还领着他做了几个测试。可测试的结果有没有及格,也没对他说。 直到最后,才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项海,你喜欢邢岳吗?” “喜欢。” “那...当你第一次发觉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 “恐惧?厌恶?压抑?焦虑?羞愧,还是痛苦? “都不是。”项海摇了摇头,看着他。 “我很开心。并且幻想着他也能喜欢我。” 电梯门打开,项海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出公寓大门,跑到马路边。 正对着公寓出口是一条人行道,两边立着供行人横穿马路的交通指示灯。 项海正要去按“行人通行”的按钮,才发现已经被马路对面的人按下了。 他这才抬起头,看见邢岳就站在对面,两个人中间隔着滚滚的车流,和长长的斑马线。 他踮起脚尖,朝邢岳挥手。 邢岳也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他就在这等着他。 这是一个繁忙的路段,双向四车道被填塞得满满登登。 车灯不停地从项海的侧脸划过,视线不断被阻隔,邢岳就在那一片灯火阑珊处时隐时现。 他怕那按钮坏掉了,又重新按了几下。 终于,绿灯亮了,两边的车子都缓缓停了下来。 项海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跑过斑马线,穿过两边汽车交错的车灯。 邢岳终于就在他眼前,在触手可以及的地方。 第339页 周围的人不少,各式各样的目光。 在绿灯熄灭的一刹那,他停住脚步,和邢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一刻,流光溢彩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的世界安静且璀璨。 项海狠狠收紧手臂,连呼吸也顾不上。 生命中有许多遗憾,却正是这些遗憾把你带到我身边。所以,我的世界又再次明亮起来。 很快的,身后的车流重新涌动起来,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在朝这边看。 他这才把邢岳松开,又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赶紧拉着他退到一旁的人行道,把自己的双肩包拿过来背上。 “怎么这么高兴?”邢岳还有些意犹未尽。 项海低头整理着背包带,表情认真,可还是能看得出他很开心,像偷偷考了个第一,又绷着不肯说的小学生。 其实邢岳也特别开心,说不清原因。就从项海奔向他的那一刻起,这种心情就没办法回落。 不过担心会让项海觉得有压力,眼下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哪有...”项海在脑门上抹了一把,“还挺热的。” 邢岳乐了,“肯定热啊,你看这街上还有比咱俩穿的多的么?” 项海就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了,塞进背包里,“你不热么?” “我也挺热的。”邢岳说着也脱下自己的大衣,搭在手臂上。 这个季节,京城的树叶都还是绿的,像一个月前的东江。夜风是惬意的,还带着些水气,就像那个时候站在东江的岸边。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站住就会挡路,两个人只好随着溜达。 “你饿不饿?”邢岳边走边问。 “饿。 “想吃啥?” “想吃...火锅。”项海回答。 “太好了,我也想吃火锅。”邢岳笑起来,“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火锅挺好吃的,不知道还在不在。我找找。” 说完就掏出手机开始搜。 项海把他的大衣拿过来,替他抱着。 在屏幕上划拉了一阵,邢岳很开心的抬起头,却发现项海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就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咋了?我脸上粘东西了?” “...没有。”项海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这时候,邢岳忽然想起胡广宇说的,项海谢绝他晚上一起吃饭的理由,就问,“对了小海,晚上你有啥安排么?” “没什么安排。”项海挠了挠脑门,又看向他的手机,“找到了么?” “哦,找到了,还在呢。离这也不远,走路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那走吧。”项海拉着他的胳膊加快了脚步。 这会儿正是饭时,火锅店门口坐满了等位置的食客。嗑着瓜子喝着水,等着服务员翻自己的牌子。 邢岳也领了个号,被告知前面还有12桌,然后就和项海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嗑瓜子。 火锅店规模不小,红红火火的,不断有人摸着肚皮走出来,同时服务员又不停地把新一拨客人带进去。 “咋这么多人呢?”邢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自言自语,“以前上学的时候,这店只有一层,也没这么多人排队。” 服务员又喊了个号,旁边的几个人开开心心地举着手里的号过去了。 邢岳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片,还有5桌。 自打坐下项海就很安静,也不嗑瓜子,只是低着头看手机。手指慢慢在屏幕上滑动着,感觉很投入。 邢岳实在无聊,瓜子也嗑不动了,就转过头问他,“你看啥呢?” 项海这才抬起眼,“哦,没啥...就随便看看。”说着就摁灭了手机,揣进兜里。 “排到哪儿了?” “快了。”邢岳又看了眼手里的号,“我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经常来么?” “没有,就来过两次。” “是给同学过生日么?” 邢岳一挑眉,“你咋知道的?” 项海笑着捏起几粒瓜子。 邢岳一琢磨就明白了,“是老胡告诉你的吧?” “他还跟你说啥了?” “你紧张什么呀?”项海把几片瓜子皮搁在手心里,眯起眼睛看他。 “开玩笑,谁紧张了?”邢岳很是无所谓地“嗤”了一声,重新抓起一把瓜子,在手里来回捏了半天,又问,“他到底跟你说啥了?” 项海把瓜子皮扔进一边的垃圾桶,两只手不急不慢地拍着,“也没说啥。” “就说你心里有一座珠穆朗玛。” “......” 邢岳陷入了沉思。 终于等来了位置,两个人才把屁股坐稳就麻利地点好了菜。 锃亮的铜锅像一座小火山,里头通红的炭火烤着,外面清亮的汤汁“嗞嗞”地响。两个人眼巴巴地等待汤水沸腾。 “对了,哥,咱们晚上住哪?”项海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下午我已经订好酒店了。”邢岳凝神盯着铜锅边缘泛起的气泡,跟着又抬起眼,补了一句,“标准间。” 可说完了他又想掐自己大腿。干嘛莫名其妙地提这个,项海又没问... 好在项海只是“哦”了一声,没说别的。 “对了,老胡那边儿,要不明天咱们再过来一趟吧。”邢岳小心地问,“来都来了,就多跟他聊聊。他那人...还挺有意思的。” 第340页 项海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哥。我们今天聊的挺多的,也挺好的,对我帮助很大。” “我还加了他的微信,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找他。” 邢岳就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锅。 锅底终于沸腾了,剧烈地冒着泡儿,又迅速被鲜嫩的肉片压下去,很快又再度裹着变了颜色的肉卷儿翻滚起来。 两个人开始闷头吃肉,觉得无比满足。 吃下第一波,他们的速度才慢下来,并且有空开始闲聊。 “哥,我觉得老胡人挺好的。” “嗯。” “他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个博士。” “怎么听着像说大熊猫似的。” 邢岳乐了,“那你对此有啥感想?” 项海也笑了,“就,跟普通人也没啥区别。” “本来就是普通人么。”邢岳看着他笑起来。 想了想,项海又说,“其实方乔人也挺好的,可跟老胡一点儿都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啊,一个学霸一个学渣。” “人老乔也不算学渣吧。” “分跟谁比。”邢岳把一撮青菜扔进锅里煮,“跟老胡比他就是妥妥的学渣。” “而且吧,人老胡是理性生物,他是...是不明生物。” 项海直接笑得后仰,“哥,不带你这么埋汰人老乔的。” “我没埋汰他,是他自己承认的。”邢岳乐呵呵地把煮熟的青菜捞进项海的碗里。 “他亲口说的,‘我就是个迷,所以每个真爱都读不懂我。他们还怀疑我可能不是地球人。’” “啧,我觉得有机会应该让老胡去研究研究老乔的心理,没准博士后就预定了。” 项海才夹起来的青菜又掉回碗里,笑得脸疼。 “不过,哥,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都是你的哥们儿,也是挺神奇的。” “是噢。”邢岳也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就很认真地总结了一下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兼容性比较高吧。” 他今天很开心,所以话也格外多。因为看到项海似乎已经从那片阴霾中走了出来,又回到了以前爱说爱笑的样子。 就像老胡说的,他在和他的心结共生。 他还是自己那个坚强、勇敢又帅气的男朋友。 因为吃得太饱,从火锅店出来,他们决定必须一路走回酒店。 慢悠悠走了一会儿,项海忽然停下来,抽了抽鼻子,“哥,我觉得好像要下雨。” “你闻着了?” “嗯。”项海又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是泥土的芬芳。” 邢岳正要嘲笑他,一颗水滴就打在了睫毛上,跟着又滚落到他脸上。 “我操?”他惊讶地伸出手,抬头望天。 更多的雨点落在他脸上。 淅淅簌簌,地面很快就变了颜色。 “牛逼!”他朝项海伸出大拇指,然后快速度地穿上大衣。 这时候项海也把背包拿下来,准备掏羽绒服罩在头上。 “进来!”邢岳却撑起大衣,整个把他裹了进来,背包也挂到了自己肩上。 这场雨来得突然,路上的行人毫无防备,纷纷捂着脑袋加快了脚步。 没人留意站在原地淋雨的两个人。 项海的头被蒙在大衣里,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邢岳的气息。 这气息诱惑着他想要吻他。 正要伸出手去想要捧住他的脸,一个吻已经轻轻地落在他唇上。 他立刻踮起脚尖回应过去。 雨声越来越响,雨幕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项海把脑袋钻出来,“哥,我觉得咱们还是跑吧。” 邢岳朝前面看了一眼,蒙蒙的雨帘中有一片暖黄的光,“那边好像有个酒吧,进去坐会儿吧,等这阵雨过去再走。” “行。” 于是项海就跟着他朝那个亮着灯的门口跑了过去。 绕过暖黄的灯箱就是酒吧的正门。钻进去,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叫人浑身一松。 屋里的人不算多,昏黄的灯光下,三三两两地散坐着。 复古的沙发,略显斑驳的木地板,长号和钢琴的合奏,整个空间充斥着旖旎老旧的调调。 “这是走怀旧路线啊。”两个人挑了个位置坐下,邢岳脱下大衣,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搭在一旁的沙发上。 “还是英文歌。” 虽然不是奔着听歌的目的来的,不过这种慵懒的氛围倒是很快就让人跟着放松下来。 项海主动提议,“哥,咱们喝杯啤酒吧。” “行啊。”邢岳当然乐意。 啤酒送过来,两人各端起一杯,轻轻碰在一起,又相视一笑。 “干杯。” 项海的酒杯刚挨在嘴边,又被邢岳拉住,“你可别真的干了啊。” “我知道。”项海笑了笑,只喝下一口。 邢岳端着啤酒靠在沙发里,一边小口抿着,一边闲闲地四处看。 这种久违的悠闲就像啤酒的泡沫,轻飘飘的,微醺却不会醉人。 酒吧里的人大多喜欢昏暗的位置,远远地只剩了一道轮廓。似乎在听着歌,又似乎没有在听。 这时候,萨克斯的节奏响起,跟着,轻快的提琴和不急不慢的鼓声和进来。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第341页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一个带着年代感的浑厚悠扬的男声唱起了这首歌。 这歌项海也听过,但并没有多深的印象。里面的歌词半生半熟,但这会儿却听得格外清楚。 跟着音乐,他看向还在侧着头打量着酒吧装饰风格的邢岳。 “You\'d be like Heaven to touch.” “I wanna hold you so much.” 邢岳又喝下一小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上沾了一点泡沫,被他伸出舌尖舔掉。 朦胧的光线虚化了他侧脸利落的轮廓。 “Pardon the way that I stare.” “There\'s nothing else to compare.” 歌声还在继续,邢岳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忽然发现项海在看着他,就立刻弯起眼角,“看啥呢?” 项海就重新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 这时,伴奏声徒然加快,男人的音量也高亢起来,像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 邢岳又看向别处,闲闲的,淡淡的,眼尾乖顺地垂着,手指轻轻敲着沙发的扶手,完美地契合着节奏。 项海却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放松地窝在沙发里。 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浑身是伤的刑警队长,也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的男朋友。 他就是他自己。那个挺拔、帅气,如火焰般热烈的邢岳。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歌曲进入尾声,男声又渐渐舒缓,像是他刚才热切的宣告已经获得了回应。 “let me love you.” “let me love you...” 雨停了,两个人又回到空荡荡的街上。 邢岳看着手机地图,“再往前走十五分钟吧,就能到酒店了。” 说完揣起手机,点了一根烟,“走吧,回去休息吧,都十一点多了。” 项海“嗯”了一声,却指着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说,“哥,你等我一下,我过去买包烟。” 邢岳就把自己的烟递过来,“甭去了,抽我的。” “没事儿,我很快回来,你等我。”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邢岳就继续站在原地抽着烟。 烟雾像浸了水汽,安静地缠绕在他身边。 很快,项海就回来了,双手插着兜。 “买了么?” “买了。” “那走吧。”邢岳把剩下的半截烟摁灭,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鸭~~~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天天开心,万事顺意~搞到很多很多小钱钱!^0^ 歌词出自:《Can\'t Take My Eyes off of You》 我个人很喜欢这首歌,尤其爱 Engelbert Humperdinck 的版本。 这也是我早就想好的一个情节,献给两个彼此相爱的人。 没想到刚好赶上新年的第一天,开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邢岳订的是一家四星级酒店,才开业没多久。 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来是因为位置合适,而且从网站上的照片看,房间也很让人满意。 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这家酒店的名字,叫“山海”。 听听,多应景。 在走去酒店的路上,项海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而且是越来越好,到后来竟然轻轻地哼起了歌。虽然听不出是什么调吧... 哎,多么可爱的男朋友!怎么唱歌就能跑调呢?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邢岳实在没忍住,拉住他亲了一口。 他希望项海永远都能这么开心,自己就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听他开心地唱那些没调的歌, 门卡朝墙上一插,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项海东张西望地走进去,长长地吹了声口哨,“这屋可真大。” 邢岳也挺吃惊。没想到这酒店的宣传照是如此保守。 这是一个套间,里间两张宽大的双人床,外间一溜宽大的沙发,沙发对面墙上挂着宽大的电视屏幕。 一切都很宽大。 换了拖鞋,他把包朝桌上一扔,就贪婪地扑向了沙发。 披星戴月地晃悠了一整天,他的肉|体想深度躺平。可那N杯咖啡又在他大脑神经上疯狂蹦迪。背景音乐就是项海哼哼的那支调儿跑到了南半球的曲子,还是混音版。 于是他就进入了一种肉|身与元神对立的割裂状态。 这时候项海已经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最后手在墙壁上敲了敲,“这墙隔音效果应该挺好的。” 邢岳立刻爬起来嘲笑他,“干嘛,你要开演唱会啊?” 项海十分大度地笑纳了他的嘲讽,又看他坐在那一边说话一边敲着肩膀,就撸起袖子走过去,“哥,你坐好,我给你捏捏。” “这,多不好意思啊...”邢岳嘴上假惺惺拒绝着,身子已经毫不犹豫地贴在了沙发靠背上。 项海就绕到沙发后头,开始一下一下在他肩膀上按起来。 邢岳哪享受过这种待遇,恨不能直接原地融化,舒服得连头发根儿都酥了。 他的肩膀很结实,想按出些效果需要花把子力气。于是项海就看似很卖力地摁着,像揉面似的。可脑子里满是别的东西。 第342页 有这样的和那样的,主要还是那样的。 有黑白的和彩色的,最后全是黄色的。 有上面的有下面的,他想选择上面的。 有正面的有背面的,这回必须是正面的。 有消音的有扰民的,这大概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有高清的有高糊的,最终效果全是打码的。 看网上有这么说的也有那么说的,理论和实践到底还是千差万别的。 嗐,瞎琢磨半天,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 “哎,我说你这人还能不能有点儿职业道德?”邢岳的脖子来回扭了扭,按住胸前鼓起的大包,笑着仰起脸,“爪子往哪摸呢?” 脑子想得歪,爪子当然就会走上斜路。 等项海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顺着邢岳的衣领摸了进去。 两个人就这么颠倒地对视着。 那只没尝到多少甜头的手又缓缓从衣领里退出来。 或许是角度的原因,邢岳总感觉项海此刻的眼神有亿点点不一样。 他有些紧张,一个翻身爬起来,“小海,你怎么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沙发。 当事人就在自己眼前,目光纯良,项海只好暂停了脑子里让人面红耳赤的小剧场。 他挺不自然地拽了拽裤子,“我洗澡去了。” “......” 邢岳一脸迷惑。这就算摁完了? “啧,你也太敷衍了吧,啊?” 差评! 邢岳的抱怨被关在了浴室门外。项海站在洗手池前,手撑着台面,久久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那双眼睛不再躲闪,里面有压抑不住的渴望。它们是健康的更是美好的,就像曾在邢岳的眼中看到的一样。 伤疤烙进记忆里,永远也抹不掉,但不会再成为他的噩梦。 他不再是站在冰冻的江边放声大哭的那个孩子,也不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黑暗里的那个小警察。 一切都没变,变的是他。 热水喷涌而出,很快便模糊了镜中的影像。 说实话,项海的这个澡洗得很艰难。 闭上眼就是和邢岳的小剧场,睁开眼又是自己急不可耐的小兄弟。 这样下去,怕是要被钉在早泄的耻辱柱上。 在邢岳面前什么都可以输,唯独这个,绝不能输。 于是,为了维护自己年轻人的健康形象,他撸了一发。 等出了洗手间的门,就看见邢岳还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举着手机,“小海,你想不想去爬长城?” 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我看明天天气挺好的,多云转晴,最高气温零上......” “哥,你赶紧洗澡去吧。” 邢岳的天气预报被无情地打断。他放下手机,不满地撑起身子。 就看见项海光着膀子,下身裹着条浴巾,已经进了卧室,只留给他一道白白净净的背影。 深藏功与名。 “什么情况?”邢岳皱起眉,“嫌我埋汰?” 他把鼻子埋进衣领里闻了闻,还有洗衣液的味道呢,香喷儿喷儿的。 等他洗完澡回到卧室,发现项海已经套上了睡衣,正盘着腿靠在床头看手机。 他站在那,一边假装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琢磨眼下的形势。 在家的时候,自己跟项海睡一张床,亲亲,摸摸,搂搂,撸撸,都是日常。 可现在,这屋里有两张床,还都是“宽敞”的床。 而且,虽说项海今天心情不错,可毕竟是来“看病”的,那件事对他的影响还在。如果这时候自己火急火燎地挤上去,怕是不太好。 斗争了半天,邢岳最后还是坐到了另一张床的床边。 他把毛巾扔到一边,低着头捋了捋头发上残留的潮湿,“小海,明天你是想爬长城还是去...” 眼前忽然一暗,灯光像是被人遮住。 他抬起头,发现项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正站在对面,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干啥?” 项海伸腿把他两边膝盖一分,挤进他两腿中间,低着头,“哥,我想...那啥。” “...哪啥?”邢岳一时间没太明白。 项海就把上衣脱了,扔回自己的床上,“你说呢?” 邢岳震惊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一会儿,向下移,看见了他的裤子。 顿时,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他明白了。 他舔了舔嘴唇,开始结巴,“小海,你,你不是...你,你是,真的...” “行吗?”项海没听他磨叽,直接问结果。 行“吗”???把“吗”字去了好不好? 邢岳立刻搂住他的腰,“太行了!我都行了好久了。” 项海乐了,直接把他朝床上一推,热切地吻了下去。 哇!邢岳就跟看焰火表演似的,一边目眩神迷,一边啪啪给自己鼓掌。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毫无征兆地,老树就开了花。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兴奋得像一只点着捻儿的大炮仗,“滋滋”冒着火星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眨眼间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睡衣的扣子,正伸手去扯项海的裤子,项海的动作忽然停了。 “等一下。” “唉呀别等了别等了。”邢岳的手继续忙活。 第343页 “那什么,哥...”项海拽住自己的内裤,“你知道,‘年下’么?” “啥玩意儿?”此时此刻,邢岳哪有心情跟他讨论这种学术问题。 “年下。” “黏谁?”邢岳终于停止了忙活,皱起眉。 “...不是黏谁...”项海吞了吞口水,“是‘年’,年龄的年。” “意思就是说,年龄大的,在下边儿...” 项海终于把话说完,并且眼睁睁看着邢岳的目光空洞起来。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要,那啥我?” 对此,邢岳还真有那么点儿意外。因为在他自导自演的那些不要脸的片段里,项海从来都是被他那啥的那个。 不过...也没啥的。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那啥,还是被那啥,只要是跟项海,他都乐意。 眼下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怎么会有人特意发明了这么个恶毒的词儿? 还年下?想必还有年上呗? 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干嘛非强调“年”? 我们年纪大的人招你惹你了?本来一把岁数,心理压力就挺大的,还年来年去的,能不能给留条活路? “哥,你不乐意?”项海觉着邢岳似乎软了。 邢岳这才回过神,把眼一瞪眼,“操,这他妈谁发明的词儿?是不是你?” “......” “年龄大怎么了?凭什么歧视我们?总强调年龄干啥?你们就能永远年轻啊?嗯?” 眼瞧着他越说越没谱,项海赶紧给他勒住,“哥,哥?” “你再白话一会儿我就萎了。” 邢岳赶紧撑起身子瞅了瞅。 “说啊,到底乐不乐意?” 邢岳把嘴一撇,“我要说不乐意呢?” “那咱俩就换位置。”项海说着就要坐起来。 “哎!”邢岳拉住他的胳膊,神情有那么点儿扭捏,“你是不是...特喜欢,那个什么...年下啊。” 看他那样,项海没忍住抿起嘴角,“也不是。” “就是这一次,第一次,我,我挺想的。” “哦。”邢岳垂着眼,抓了抓脑门,“那就,来呗。” 来就来,谁怕谁啊? 项海立刻美美地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哎等会儿。”邢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咱这挺突然的,东西也没来得及准备啊。” “我,我去看看,估计酒店里能有...” “不用了,哥。”项海拦住他,又把手伸向枕头底下,变魔术似的摸出来两个小盒子,“我准备了。” “......” 邢岳再次震惊。 “你,你一直带着这玩意来着?” “不是...”项海低着脑袋,开始拆开其中一个盒子的包装,“就是刚才去便利店买的。” “......” 不是说,去买包烟么? 邢岳一口气闷在嗓子里,无语凝噎。 自己简直天真得像个傻逼。 “你,你,你他妈...” 盒子被扔到一边,项海把他扑倒,“哥,你就别骂了。” 于是后半截不文明的话就被项海吞了,舌尖又被项海的舌尖纠缠着,因此邢岳再没机会发表意见。 项海认真地吻着他,前所未有的投入。 嘴唇,下巴,喉结,还有左边耳垂后的那颗痣...那是他的心头好。 邢岳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点点抽离,像灌了一杯极醇的酒。明明不会醉,身体却越来越自由,又越来越禁锢,叫他无所适从。 就在仅存的一丝理智消失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把项海推开,挣扎着想起来。 “你干嘛?”项海也正在兴头上,下意识地按住他。 可他还是想坐起来,同时手朝床边使劲儿够着,“关灯。” “小海,你等会儿...我去,把灯关了...” 这一瞬间,项海愣了。 像被雷击中,他静止在那,手还按在邢岳的胳膊上,却忘了用力。只有颈间的那条项链在急促地起伏着。 关灯这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已经忘了。 可邢岳还记着。他还没忘。 项海的吻没了,邢岳这才清醒过来。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就慌了。 “小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情|欲消失,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惊慌。 他更加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忽然听见项海叫了一声。 “邢岳?” 邢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直到项海又叫了一声。 “邢岳,”他看着他,“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 “什,什么?”泪水瞬间顺着眼尾滑了下来,留下湿漉漉的一道线,滚落在枕头上。 邢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手臂盖住了眼眶。 积蓄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一齐涌上来。 快乐、满足、期待、感动,还有委屈。他等了好久。 它们太过复杂,又太过强烈,甚至“我爱你”三个字也无法承载,只能化作泪水宣泄出来。 邢岳不想哭,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但根本停不下来。 手臂遮住了眼眶,可两边鬓角的头发已经湿透了。 鼻子堵得慌,呼吸变得不顺畅,他的嘴唇就微张着,项海甚至听见他哭出了声。 第344页 项海把他的胳膊拿开。邢岳立刻把脸扭向一边。 项海捏着下巴,又把他的脸转回来,“哥,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他一下一下亲着邢岳滚烫的眼眶,把还没来得及滚落的泪水带走,“以后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了。” “因为我已经不怕了。” 该小心翼翼的是我,你却总在替我说对不起。 我发誓不再哭,于是那些忍不住的泪水也是你替我来流。 我一直站在深渊里,直到你把那里照亮,又把我拉出来。 谢谢你兑现了承诺,更谢谢你让我变得勇敢。 谢谢你这么爱我。 情绪终于发泄完了,眼泪也干了。 这时候邢岳才终于腾出空来后悔。 太他妈丢人了。 他拽出脑袋底下的枕头,严严实实捂在脸上。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件比第一次和男朋友上|床时早泄更丢人的事儿,那就是身为那个什么“年下”,还没等男朋友使劲儿,就哭了,而且哭得连早泄的机会都没了。 一切都软了。不是,一切都完了。 自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哥,你别捂着了,不闷的慌啊。” 隔着枕头,项海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唉呀。”项海终于把那枕头抓起来扔了。 邢岳的两只胳膊都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张嘴,“你让我闷死算了。”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就听项海又说,“哥,我都脱了,不信你看看。” 邢岳心动了。但还是没有行动。 项海的声音忽然靠近,一个吻就落在他唇上,“你要是再不睁眼,我可就亲你了啊。” 邢岳还是没动。 于是项海的吻便一个接一个落下来。像颗快要烧化的玻璃球,从嘴角,到喉咙,又到锁骨,一路冒着火滚了下去。 终于,就在火燎到关键位置的时候,邢岳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邢岳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尬点还挺高的。 能让他觉得不好意思露脸的事,换做旁人,通常已经连夜抠出一条地道,搬去地心定居了。 在这方面可以甩出项海十八条街。 另外,他还有一个特点,也不好说算不算优点。就是尬过,就完事儿了。 尤其当注意力被转移,那就约等于无事发生。 就比如现在。 刚才有多丢人,这会儿就有多投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嘶!”项海实在顶不住了,爬起来,在脑袋上一通呼噜, 一小绺头发软绵绵地跌落在床单上。 “我操!哥,你把我头发都揪下来了。”他使劲搓着头皮,“你不能轻点儿啊!” 邢岳没有丝毫的惭愧,把眼一闭,意犹未尽地勾起嘴角,“能怪我么?谁让你头发长的不结实。” 项海本想再怼他两句来着,可看着暖黄的灯光下,那副既不讲理又格外沉醉的模样,又觉得特别好看,怎么也舍不得怼。 洗完澡本来潮湿的短发已经在枕头上蹭干了,乱糟糟的,只剩了两鬓泪水滚过的地方还湿着。 一边的耳垂通红,喉咙那里也变了颜色,都是被自己蹂|躏的。不过即便这样,这人的嗓子也始终没闲着。 最浪的还是那件半推半就的睡衣。扣子老早就被他自己解开了,大敞着,又不脱,就那么在肩膀上挂着。 像两扇门,里面关着令他渴望的身体,和正猛烈跳动着的一颗心。 至于再往下漂亮的腹肌以及别的什么,项海就不能再继续看了。否则先前在浴室的那一发就算白撸了。 他舔了舔嘴唇,上前跨到邢岳身上,两手撑在他脑袋两边,“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干啥?”邢岳这才睁开眼,可目光还像蒙着雾。 “等会儿你能不能小点声,”项海俯下身,在他耳边蹭了蹭,放低了声音,“本来我就挺紧张的...你让我多坚持一会儿行不?” 邢岳立刻笑了起来,模样特别无耻,“啥都往我身上赖!头发掉了怪我,自己坚持不住也怪我?” 说着脑袋就离开枕头,挑着眉朝下面瞅了瞅,“这不是还可以么...” “操。”项海就觉得是自取其辱了。 于是邢岳就笑得更开心了,再次闭起眼,掌心在项海光滑的皮肤上陶醉着,“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咱都实事求是一点儿。” “承认自己不行很难么?我又不笑话你...” “......” 邢岳,你行! 项海用目光把他锁死,然后默默拧开丢在一边润|滑|液,挤了一坨在手上。 “小海,”邢岳仍在美滋滋地白话着,“你说你,啊,那些没用的名词整那么明白,有功夫你锻炼锻炼身体。年纪轻轻的,就坚持不.....” “嗷”的一嗓子,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凉意贯穿。邢岳瞬间绷成了弦,疾速地喘着气。 “你,你他妈,不,不告诉我一声!” “怪我咯?”说完这句,项海就封住他的嘴,不许他继续骂人。 这是一场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博弈,冲激着对方,同时也消耗着自己。赌的就是一口气,和一个结论。 到底谁不行? 邢岳不能说话,可喉咙里的声音还是没断。 第345页 项海总不能把耳朵堵上,就只好闭起眼。 只是一旦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 他能感觉到邢岳皮肤滚烫,蒸腾着沐浴露的香气。手指又埋入自己的发间,无意识地抓挠着。整个人像被一根无形的火线拉扯着,不知该往哪去。 这滋味很矛盾,既想要挣脱,又想得到更多。 算了,不Battle了。 因为项海已经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就把邢岳放开。 两个此起彼伏地呼吸着,就像刚刚干了一架。 这会儿邢岳安静了,乖顺又老实。因为他这才开始真切地感到紧张,尤其目睹着项海正气喘吁吁地开始拆另一个小盒子的包装。 手抖得厉害,总是找不到头绪。项海很快失去耐心,焦躁地皱起眉,直接把整个盒子扯成两半。 “......” 邢岳下意识吞了吞口水,“那个...小海啊...” 他想劝项海冷静一点,悠着点儿,不用急着去证明什么,给彼此都留条活路... 可这话又说不出口。好像他怂了似的。 “哥,网上说,新手,从背后,那啥,会比较容易。”项海已经从破碎的盒子里抓出一只套套,扯开包装,正低着头,准备给自己武装上。 “......” 网上? “什,什么网?” 项海全神贯注,没抬头,“挺多的,都这么说。” “你啥时候...学习的?” “就,在火锅店等位置的时候。” 靠,太有心机了,竟然偷偷准备了这么久。反观自己就像个烂漫的学渣,连书都没翻一页,就敢过来参加考试了。 于是邢岳更慌了,就觉得这狐狸精好像要现原形。不由自主坐起来,想翻个身。 这时候,项海武装完毕,抬头,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又把他原路摁回去。 “可我不想。” “...为啥?” 邢岳张着眼紧盯着他,短发湿漉漉地凌乱着。 “那样就看不见你了。”项海亲了他一下,“我想看着你。” “......” 邢岳不知这话该怎么接。要谢谢他么?还是... 项海低头把那两条碍事的腿挪开,又抬起头,鼻尖儿冒汗,“哥,这回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啊...” 邢岳的两只手立刻紧攥住他的胳膊,想说你还是别告诉我比较好。 还没来得及,项海一个冲动,就把他那啥了。 毫无意外,邢岳开始拼命骂人,前所未有的激烈。像被猛火煮沸的水,每一颗气泡都非常不文明。 言语间主要是针对项海。除了威胁他轻点儿,就是警告他慢点儿,剩下的就骂他是个小畜牲。 可严格意义上来讲,刚才只那啥了一半。等那啥最终被进行到底,邢岳就骂不动了。 其实具体骂了些啥内容项海也没记住,就知道嗓门大得很。 他的脑子只短暂地替酒店墙壁的隔音效果担心了两秒钟,就彻底短路了。 第一次的体验难免叫人手忙脚乱。 虽说临时抱佛脚预习了些资料,可那些半真半假的文字里,也没提男朋友在床|上太勾魂怎么办?以及自己越是想好好表现,就越觉得把持不住怎么办?还有,胳膊上的肉快要被掐掉了怎么办? 不靠谱啊。真是不靠谱。 网上那些理论专家指望不上,邢岳更是指望不上,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可身体就像被接入了高压电,每一条神经末梢都严重过载。 电流“嗞溜嗞溜”地爬过被汗水浸透的皮肤,意识越来越模糊。 只记得最后,邢岳的头向后仰着,眼前是他下颌拉扯出的完美曲线。自己想伸手去碰,可才有了个念头,视线中的一切便全部消失了。 尘埃落定,项海把战场打扫干净,又去冲了个澡。回来发现邢岳竟然换了地方,正在自己的床上趴着。 他跳上去,趴到邢岳身边,“哥,你咋跑这边来了?” 邢岳闭着眼,脸埋在胳膊底下,“那床让你祸祸了。” 项海笑着朝他腰上摸了一把,“那不是咱俩一起祸祸的么。” 邢岳没搭理他。 “不去洗洗么?”项海看他的背上全是汗,到现在还没消。 邢岳还是不搭理他。 “哥,你累了吧,我给你捏捏。”项海关切地凑过来,在他胳膊上捏了两下。 “不用,我不累。” “也是...”项海就不捏了,脑袋挤到他胳膊底下,“你又没动。” “哥,其实我挺累的,要不你给我捏捏吧。” “你他妈!”邢岳终于睁开眼,支楞起来,“你是不是人?” 项海差点就笑岔了气,滚到一边,肩膀狂抖。 邢岳瞅了他半天,最后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起来,去给我拿瓶水。” “好嘞。”项海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跑出去拿了一瓶水回来,拧开盖子,递到他手里。 邢岳一口气灌下大半瓶,舔了舔嘴唇,把瓶子递回去。 项海把瓶盖重新拧好,“哥,看把你渴的。下回你小点儿声,喊了那么半天,墙都快被你喊塌了。” 忍不了了!邢岳猛一翻身坐起来。 “哎哟我操!” 屁股才挨着床,刚刚淡化的痛感又鲜明起来。顺着脊柱一路蹿到头顶,激荡出一身的汗。 第346页 “项海!你给我滚回来!”他瞪起眼,指着已经逃到房间角落,并笑趴在地上的那个人,“限你三个数,赶紧滚回来,听见没?” 毫无威慑地数完了123,项海仍在原地狂笑,他只好软绵绵地趴回去,嘴上愤愤然,“你给我等着,啊,你等着。” 见他又老实了,项海这才溜回来,挨着他趴着,一边在他腰上轻轻揉着,一边真心实意地心疼起来,“哥,很疼吧。这样按一按是不是好点儿?” 邢岳不吭声,默默地享受着项海的关怀。 至于疼不疼,这事儿吧,要从辩证的角度去思考。 疼是肯定挺疼的,不单屁股疼,嗓子也疼。疲劳程度就跟在主场看了场比赛有一拼。 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表现出来。这可是个面子问题。 看现在项海那嚣张的样,好家伙,要是再让他意识到自己如此骁勇,邢岳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也只配年下了。 见他一直闷着不吭声,项海有些担心,又往跟前凑了凑,小声地问,“哥,你是不是挺难受的?” “我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 “对不起。”他把脑袋贴在邢岳的胳膊上。 邢岳这才转过来,把他朝怀里一搂,“打住,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牛逼呢。” 项海的脑袋立刻又钻出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眼睛亮闪闪的,“那我牛逼么?” “......” 邢岳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把他往旁边一推,“滚蛋。” 可项海马上又黏回来,一条腿朝他身上一搭,“哥,你不知道,其实吧,我也挺疼的。” 邢岳再次无语,同时又觉得想笑,就把身子转过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摸着他的头发,“你这不是自找的么。” “是啊,我自找的。谁让我那么喜欢你呢。”项海仰起脸来看他。 这话邢岳永远也听不够,顿时心就软了,低下头去吻他。 就这么亲了一会儿,感觉到项海开始乱动,一只手又悉悉索索地伸到枕头底下。 邢岳停下来,就看见这小畜牲竟然又摸出一只套套,在手里攥着。 “我操??” “你,你他妈什么时候...”邢岳的震惊终于到了极限。 “就是,刚才给你拿水的时候。”项海已经开始撕包装。 “......” 趁邢岳目瞪狗呆的功夫,项海迅速把自己武装好,骑到他身上,“哥,你就再让我牛逼一回吧,行么?” 尘埃再次落定。 项海又冲了个澡回来,手里拿着瓶水。 邢岳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项海蹲到床边,奉上水瓶,“哥......” 邢岳闭着眼,平静地送他一个字,“滚。” “你喝完我再滚。”项海把瓶盖拧开,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邢岳这才睁开眼,艰难地撑起胳膊,把水拿过来,一口气全灌了。 喝完又像忽然想起什么,掀起枕头,看到下面空空如也,这才又沉沉地趴回去。 项海抚摸着这只惊弓之鸟,“哥,起来去洗洗吧,嗯?” 邢岳继续趴了一会儿,这才爬起来,坐在床边,“小海,去帮我把烟拿过来吧。” “酒店里不让抽烟。” “哦,对。”邢岳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还挺想抽一根的。” “我也想来一根。”项海说,“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楼下抽吧!” 邢岳斜瞥了他一眼,“你的烟不是没了么?” “有呢,”项海冲着他乐,“我不是去便利店买了么。” 酒店院子的一角有一片小花园。 一丛细竹,一座奇石,一汪清水,搭配着几株叫不上名,又过了季节的花,被半人高的一圈栏杆围在里面。 两个人就靠在栏杆上抽着烟。 这个时间,夜静得厉害。连风也没有,竹叶纹丝不动。只有两团烟雾无声无息地弥漫着。 “你冷不冷?”邢岳偏过头问。 凌晨的气温只有白天的一半,不过到底比东江暖和得多。两个人只套了件T恤,没穿外套。 “不冷。”项海摇了摇头。 他吐出一团烟雾,看着它们慢慢向夜空深处蔓延。 他很享受这样清凉、安静的夜晚,尤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可以听见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哥,你开心么?”他忽然转头看着邢岳,有些明知故问。 “当然了。”邢岳笑了笑,又反问,“你呢?” “我也是。” 他很开心。可极度的兴奋过后又有些惊慌,担心这美好的一切不过是灰姑娘那场华丽的舞会。天亮后,阳光刺破梦幻的泡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叼着烟,又仰头看向夜空。 雨后的夜空黑蒙蒙的,厚重得像随时会坠下来。无数的星星被遮在后面,哪怕再亮,彼此也照不见。 这让他忽然想问,“哥,你说...如果我们没有相遇,现在会怎么样?” 这是个好问题,沉重而又深刻,让人后怕。 邢岳吸着烟,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你,我和我妈,现在至少得疯一个。” “大概率是我。” “如果没有你...”邢岳眯起眼,试着想象了一下,“啧啧”两声。 第347页 “那我过得算是什么日子啊。” 如果没有你,我一定很不快乐。不过,也难说。 因为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快乐。 “那你呢?”邢岳转过身问,“你会怎么样?” 项海没回答,只是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间。 这样的问题,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邢岳在他头顶亲了一下,然后就轻轻摸着他的后背。 “哥,你说,这些都是真的么?我们会不会只是在做梦?”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他妈屁股疼,满意不?” 项海趴在他肩头笑了起来,收紧了手臂。 太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还好我们都遇见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撒个花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事实证明,大剂量运动过后,人的睡眠质量会被显著提纯。如果剂量翻倍,甚至能把黄金睡眠直接升级成白金。 所以,当房间里的手机铃声响了第二遍,陷入黄金睡眠中的邢岳才勉强被叫醒。 他皱着眉听了一会儿,又去推白金版的项海,“小海,你电话,响半天了。” 项海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迷迷瞪瞪钻出被子,几秒钟后又钻回去,“不是我电话...” 铃声继续吵着,邢岳勉强睁眼,“也不是我的啊,这乱七八糟的。” 沉默了一会儿,项海猛地把被子掀了,火燎一样蹿起来,“我操!坏了!” 他撒开腿奔向放在外间的背包,可才跑到卧室门口,铃声就断了。 他这么一惊一乍的,邢岳的困意就被折腾没了,也跟着坐起来。 没多久,就见项海又回来了,一脸凝重。 “怎么了?”邢岳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不是他平时用的手机。 项海一路都像在琢磨事儿,眉心微皱着坐回到床边,“哥,咱们回去的机票订的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能不能改成今天?”项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越早越好。” “为什么?怎么回事?”邢岳立刻皱起眉,又看向那支手机,“这是你的手机?” 这是项海为了进药厂专门准备的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只有张响。刚才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电话打了一遍,项海没接到,就又打了一遍。 这么看来,很可能是进药厂的事有了着落,想约他见面聊聊。所以他必须做好尽快返回东江的准备。 “哥,你先帮我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回东江。”他把邢岳的手机拿过来,递给他,“等会儿我再跟你详细说。” 邢岳一脸不乐意地接过手机,低着头在上面点了一会儿,“下午两点半有一趟,可以改签。” “行。”项海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半,然后就把电话给张响拨了回去。 “喂,响哥,是我,钱乐。”电话接通,项海的脸上堆起笑容。 瞥见邢岳一副要揍人的表情,就赶紧贴过去,替他顺毛。 “不好意思啊响哥,我,我睡过头了,电话都没听见。” 电话那头,张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可真行,这都几点了还睡,自己的事儿都不上心。” “嗐,昨天跟我哥玩儿去了,后半夜三点多才睡。”项海一边笑嘻嘻说着,一边在邢岳下巴上挠了挠。 “行啊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张响懒洋洋地说。 “哪有啊,”项海搂住邢岳的脖子,看着他讲电话,“我哥他根本不想带我,是我死皮赖脸非跟着来着。” “他都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带我出去玩儿,还说让我一个月内必须滚蛋。” “响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得救我啊。” 邢岳皱起眉,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项海咧了咧嘴,就听见张响说,“我给你打电话就要说这事呢。” “你小子命不错,最近厂子里走了不少人,正缺人手呢。我跟我们领导一提,他就同意了。说让你明天过来,就算面试一下子。” 项海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太好了!响哥,你就是我亲哥!” 邢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巨大的疙瘩。 “不过响哥,面试都问些啥内容啊,我没面试过,啥也不懂啊。” “嗯...”张响意有所指地犹豫了一下,“要不,晚上你出来,我给你简单讲讲?” “哎呀响哥,你真讲究!”项海立马心领神会,“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地方你选!” “就上回的火锅店吧。” “没问题!”项海又问,“几点?” “七点?” “哦了。”项海很高兴,“那咱晚上不见不散!” “行,晚上见。” 项海“嗯”了一声,又不忘补上一句,“谢谢响哥!” “客气。” 张响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项海撂下电话,就赶紧让邢岳改签机票。 邢岳却只是冷着脸翻弄着手机,“项海,你不觉得应该给我解释解释么?” “什么响哥?什么面试?哪儿冒出来的钱乐?你在那忽悠啥呢?” “哥,你先把机票改一下,等会儿我全都告诉你。”项海担心机票卖完了,自己赶不回东江。 第348页 盯着邢岳把机票改签,他松了口气,这才把先前发现药厂的事,以及拜托张响给自己牵线,混入药厂上班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听完,邢岳就那么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打算进那药厂?” “对。” “做卧底?” “嗯。” 邢岳深吸了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项海,你就没想过要跟我商量商量?” 项海抿起嘴唇,“哥,对不起。但这事,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做。” 邢岳久久没动,最后点了点头,“行。” 然后猛地把被子一掀,从床上跳下来,抓过自己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行,行!” “你说想看我骑车,许大洋他妈的在我身上押注又怎么样,我照样骑给你看。” “你说想看我拿第一,红闪那帮傻逼给我使绊子,我照样拿第一。” 他的脑袋狠狠地从T恤里钻出来,又扯过裤子。 “可你呢?你看了么?你他妈看了么?” 拉上裤子拉链,他转头抓起换下的睡衣就朝外间走,“我他妈在上面跟个傻逼似的表演,你在底下跟人聊得火热。” “我跟你说过吧,遇到什么事跟我商量商量。”他把衣服塞进背包,“哗”地拉上拉链,“这话就等于放屁。” “哥...”项海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邢岳停下来,站直身子,“这事儿周勋知道吧?江渊肯定也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自己。 这通脾气发得没什么道理,他知道。这事儿要是被自己碰上,也是同样的义不容辞,他也明白。 可他还是生气。觉得窝火,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今天要是不是被自己撞见,或许...... 他搓了搓脸,虚脱一般坐到沙发上,“小海,你还记得来分局报到那天,咱们去参加的那场葬礼么?” 项海没回答,但他明白邢岳要说什么。 “那个牺牲的缉毒警的亲人,直到尸体被抬回来,都不知道他在做卧底。” 他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小海,我不想也做那样的亲人。” “我不想你凭空消失,然后再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你的葬礼上。” “也不想,靠验DNA才能知道你是你。” 他想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有希望,有未来。项海要上大学,他要买属于他们的房子,过他们喜欢的生活。 这些愿望很奢侈么?或许是吧。 “对不起,哥。”项海走过来,在他对面的地上坐下,挤进他低垂的视线。 “这事儿我应该先告诉你的,对不起。” 他的手按在邢岳的腿上,轻轻捏着,“哥,我愿意做缉毒警,愿意做卧底,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事业,也不是为了什么人民的重托。我没那么了不起,没有那么宏大的志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 “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为了我爸妈,还有你爸爸。” “都是我的亲人。” “自己亲人的事,不靠自己,难道还要指望别人么?” 邢岳仍低着头,把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抓过来,攥紧。 “而且,这事儿目前也只是个猜测,还不知道真假呢。”项海笑了笑,“再说了,我多机灵啊,是那么容易就被发现的么?” 邢岳抬起头,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也跟着视线上移,看着他。 “哥,你比赛的时候,我在看,我一直在看。” 项海摩挲着垂在颈间的项链,“那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怎么会不看呢。” “不单是我,所有人都在看,都在为你欢呼,给你鼓掌。” “可我只想要你给我鼓掌。”邢岳的目光有些落寞。 “我知道。”项海站起来,跨坐到他腿上,两手搭着他的肩膀,“我都知道。” “那天,我拍得手都疼了,嗓子都喊哑了。后来你在下面看着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厉害。” “哥,你是我的英雄,是我的骄傲。”他轻轻吻着邢岳的嘴角,“我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依旧是各自一个背包,却感觉比来的时候沉重了许多。 “对了,还说晚上要跟老胡吃饭呢。”邢岳退了房才想起来。 项海也是一拍脑袋,“唉,我打电话跟他解释一下吧。” “算了,还是我打吧。” 两个人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路上邢岳给胡广宇打电话告别。 胡广宇很吃惊,原本晚上吃饭的地方都找好了。不过这种事他也理解。虽然不是警察,可警察的无奈他都明白。 只是觉得很可惜,好不容易和邢岳见上一面,也只能是匆匆一别。下次再见面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银色的机翼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迅速爬升,一阵失重感过后,机身渐渐恢复了角度,满载着旅客和他们沉甸甸的心事,一路向北。 两个小时的飞行,这期间两个人都没什么话。 项海在想着晚上和张响的见面,以及明天那个面试可能出现的情况。 而邢岳则一直靠在窗边,透过悬窗,看着如幻境般不断缩小、旋转着的山川江河。 第349页 人可真是渺小啊,不过是风中的一粒尘埃,却总是聚沙成塔,梦想去做那些改天换地的大事。 这时候项海靠过来,结束了他的神游天外,“哥,晚上我去药厂那边的一个火锅店和张响吃饭,你送我过去行么?” 邢岳看了他半天,然后点了点头。 “那附近有个停车场,你在那等我吧。不过,可能要等挺久的。”项海小声说着。 “没关系。多久都行。” “然后我要马上把见面的结果跟周队和江队做个汇报,或许会被他们叫去临时开个会。” “那我就送你过去,然后等你回来。” 项海点了点头,又从座位上露出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 他贪恋地凑在邢岳的耳边,“哥,你知道么,我特别爱你。” 邢岳转过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有多特别?” 项海抿起嘴角,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特别的特别。” 晚上六点半,车子停在江北二药附近的那个停车场。 邢岳坐在车里,目送顶着一脑袋黄毛的项海,穿着奇装异服,蹬着辆破自行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非常看不惯这身打扮。 尽管项海说这只是个过渡,等过些天和张响混熟了,就以改变形象的由头换掉这副装扮。可他还是不喜欢这些与项海格格不入的东西。 点着一支烟,他渐渐收拢思绪。 项海有事要做,他也一样。 首当其冲,就是袁国平。 所有的帐都要算。这个人要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付出代价。 为了项海。却也不仅仅是为了项海。 但这并不容易。 地位、权力、金钱、关系网、保护伞,跟他牵扯的方方面面,黑黑白白,把他武装得密不透风,坚不可摧。 而面对这些,邢岳除了一个决心,几乎什么也没有。 之前他已经把自己在黄涛越狱事件中的发现向徐枫做了汇报。当时徐枫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说了句,“不要轻举妄动。” 对此他也表示理解。毕竟徐枫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必须顾忌更多,不可能像他这样放任自己对高层领导的怀疑。 除非有切切实实,无法被扳倒的证据。 邢岳就是要找到这样的证据,无论用什么方式。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了贺焜。 这条老蛇在第一监狱盘踞了那么多年,高墙内外的事他全都清楚。更何况先前他的保外就医申请,就是扣在袁国平手上。又因为赵郎,才最终被袁国平盖了戳。 他需要贺焜的帮忙,但同时也需要一个说服他帮忙的理由。 按灭了手里的烟头,他把电话打给贺雄辉。 毫无意外,电话被挂断。再打,再次挂断。 他就给贺雄辉发短信: 帮我转告你爸,明天我去看他。 等了一会儿,手机“叮”的一声。 你谁啊? 警察。 警察千千万,我知您是哪位啊? 我是负责调查贺焜名下的仓库被人纵火,以及他的手下袁杰涉嫌被谋杀案子的那个警察。 过了足有十分钟,手机才又响了。 我爸明天上午有空。 只能你一个人过来。 邢岳的嘴角动了动,收起手机。 然后他又点着一支烟,手搭在车门上,看着车窗外的街灯,慢慢地吸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个季节的东江气候变幻莫测。昨天还是万里无云,一夜的时间,天空就成了铁灰色。 邢岳的车停在老地方,把项海和他那辆破自行车放下来,告诉他面试结束后打电话,自己过来接他。 “知道了哥。”项海的下巴朝棉服衣领里缩了缩,又从兜里拽出一副毛线手套戴上。 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隔着厚厚的外衣朝骨头缝里钻。 邢岳把他外衣的帽子扣在那一脑袋黄毛上,想再叮嘱他几句凡事多加小心,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就只在他脸颊上轻轻刮了刮,“去吧。” 项海跨上自行车,吸了吸鼻子,“哥,今天这么冷,晚上咱们去吃火锅吧!” “行啊。”邢岳这才有了轻松些的表情。 项海看着他,“那你路上小心点儿,我等着你。”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的轱辘就转动起来。 目送着他走远,邢岳才重新上车,直奔贺焜所在的医院。 今天和贺焜的见面是势在必行,但对于结果,邢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贺焜如今已经保外就医,日子过得无欲无求,自己手上没有什么能交换的筹码。 另外,就像徐枫曾经提醒他的,自己是警,贺焜父子是匪。这中间的关系既复杂又敏感,像一张结好的蛛网,不小心撞进去,就再脱不开身。到时候谁是谁的猎物,亦或有黄雀在后,都未可知。 而最让他在意的还是这中间会无可避免地涉及到邢逸清。 从某种意义上讲,邢逸清救过贺焜的一条命,这也是贺焜主动让贺雄辉帮自己的原因。可在知道老爸或许就是因为那个案子才丢了命以后,这种情绪就变得异常复杂。 他不愿老爸的名字再出现其中,这感觉就像在榨取邢逸清用生命换来的那颗酸涩的果实。 第350页 来到医院楼下,他推开车门,忽然感觉鼻尖上一凉。 摊开手,仰起脸,细白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皮肤上,化成一点一滴的冰凉。 竟然下雪了? 这是东江今冬的第一场雪,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天空还是铅灰色,雪花细得像盐,叫人辨不清出处。仿佛就在头顶尺许高的地方被凭空撒下来。 邢岳站在雪中给项海发消息,提醒他下雪了,路上注意安全。 可才按下发送键,项海的消息几乎在同时就进来了。 哥,下雪了! 邢岳勾起唇角,又点开后面跟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黑色的毛线手套摊开来,掌心落着许多看不出形状的小雪花。 邢岳也心血来潮地给自己的左手拍了照片发过去。 来,握一下。 医院的病房内温暖如春。贺雄辉照例靠在窗边的那张躺椅上,戴着老花镜,欣赏着老黄最新发来的那群狗儿子的照片。 听见病房门被推开,他只是掀了掀眼皮,目光很快又回到手机上。 邢岳四下打量着这屋子,然后把外套脱下来,搁在沙发扶手上,“贺雄辉没在?” 他挺意外,还以为这人会紧紧地看着他爹。 贺焜仍看着手机屏幕,“嗯,我让雄辉回去了。” 直到把最后一张照片欣赏完,他这才放下手机,从躺椅里站起来,摘掉老花镜。 “嗯?下雪了。”他眺望着窗外。 邢岳并没有主动搭话,而是在观察着这个人的背影。 相比在监狱里,贺焜就像换了一个人。头顶长出花白的头发,人也好像胖了一些,就连以往蛇一样的戒备似乎也不见了。 “我替老黄谢谢你。”贺焜背着身,率先开口,“还有我的那些狗,那天多亏了你。” 邢岳没出声。 “还有袁杰,你替我抓了雷涛,也算是给他报仇了。” “我抓雷涛可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了给谁报仇。”邢岳朝他走过去,“别说的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贺焜呵呵一笑,转过身,“邢警官,你来找我,想知道些什么?” 他也在观察着邢岳。 过去,他知道邢逸清有个儿子,知道他后来也当了警察,而且就在邢逸清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尽管素未谋面,可那天在第一监狱的讯问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个年轻人和邢逸清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然而经过短短的几次接触,他又觉得邢岳和邢逸清很有些不同。 “袁国平这人,你应该认识吧。”邢岳直接挑明了话题,“我想知道关于他的全部情况。” “全部?”贺焜手指捻动着窗边的一盆绿植,“那可是很多啊。” 邢岳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医院里不许抽烟。” 邢岳又把烟塞回去,“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贺焜背着手,在窗边缓缓地踱步,“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对付他?” “不是对付。”邢岳纠正他,“是在几件案子上他有嫌疑,所以要调查清楚。” “什么案子?” “前些天,第一监狱有人越狱,你应该听说了吧?”邢岳看着他。 “你怀疑和姓袁的有关系?”贺焜的脚步没停。 “对。” “越狱...”顿了顿,贺焜忽然笑了,摩挲着下巴上花白的胡茬,“这手法莫名眼熟啊。” “什么意思?”邢岳皱起眉。 贺焜继续悠哉地踱步,“我建议你回去查查,当年他在明州的时候,就是在他被提拔前不久,明州监狱也有人越狱。” “是不是觉得挺巧的?” 邢岳没吭声,揣度着他的神情。 贺焜停在他对面,声音低沉,“没记错的话,当时赵郎已经被盯上了,越狱那个正好是他那案子的一个关键证人。” “然后呢?”邢岳的目光紧盯着他。 “然后...”贺焜神情一松,耸了耸肩,“人就死了。” “围捕的时候被当场击毙。” 邢岳的手捏成了拳。 “还有呢?”贺焜的脚步又挪动起来,“还想知道什么?” “他跟赵郎,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沉吟良久,贺焜才偏过头看着他,“那我想问,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邢岳一挑眉,“我跟你没关系!” 贺焜的嘴角动了动,忽略掉邢岳的目光,停在窗边,看向窗外已是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你说说,我和邢逸清又是什么关系?” “你少提我爸!”邢岳顿时怒了。 而贺焜就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威胁,两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脸,“我没给过邢逸清一分钱,但他保了我一条命,也等于保了雄辉一条命。” “后来他死了,我活了下来。” “赵郎给过袁国平不少钱,所以姓袁的愿意保他,他也继续关照姓袁的。” “这两个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他转回头,看着邢岳,“这就是我和邢逸清的关系,还有袁国平和赵郎的关系。懂了吗?” 邢岳的目光冷得像要杀人。 他是不震惊,也不是生气,而是感到恶心。 翻江倒海的恶心。像被强行灌下一口恶臭的血。 第351页 好半天,他才深吸了口气,“你有证据么?” 而贺焜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又变回那条嗅到猎物的老蛇,“你有胆量吗?” “废话!” 这根本就是废话。除了胆量,他几乎什么都没有。 贺焜微眯起眼,声音有些沙哑,“那,你有帮手吗?” “当然。”邢岳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但脑子里马上就蹦出了项海的影子,紧接着又是秦鹏,张晓伟,还有队里的每一个人。他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因为老师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们,从警以后会经历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困难。但永远别忘了,你们不是独自一个人在战斗,老师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贺焜盯了他半天,这才收回目光,又恢复先前蛰伏的模样。 “等有了消息,我会让雄辉联系你。” 雪越下越大,已经不是盐一样细碎的雪粒。像初春的飞絮,一片叠着一片。 没错,就是这个。他终于明白了邢岳和邢逸清的不同之处。 两个人都不乏勇气,可那个时候,邢逸清只有孤身一人。 他当时的那个位置注定了,想帮他的人帮不上,而能帮的人又根本不会去帮他。他只能靠自己,直到最后走投无路。 而且,当年的邢逸清只是为了破案而破案,没有掺杂多少个人情绪在里头。可邢岳却不一样。除了所谓的“正义”,他刚才的目光里,分明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贺焜问,他觉得邢岳想问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有。”邢岳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袁国平在明州的时候,有没有过,性|犯|罪的记录。” 这话说得艰难,但必须要说出来。他需要帮手,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更多的证据,尤其是那些不会见诸于光的过往。 请? 贺焜转过身子。 “这些跟赵郎的案子无关,跟你也没有关系。”见他皱起眉,邢岳也不打算隐瞒,“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但很重要。” “所以,我不会让你白帮这个忙。需要多少钱,说个数吧。” 贺焜先是一愣,跟着就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怎么,你很有钱吗?” 邢岳看向别处,“要多少你先说,有没有,是我的事。” 贺焜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警察...可真有意思。” 站了老半天,他有些累了,又坐回到躺椅里,“行了,我知道了,有消息会告诉你。” “有什么条件最好事先说清楚。”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邢岳不接受这种看似慷慨的馈赠。 贺焜索性闭起眼,两只手交叉着搭在肚皮上,“你觉得我会拿这事儿来要挟你?” “怕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了黑恶势力保护伞?” “你倒是想,”他冷笑一声,“就凭你现在,有什么值得我要挟的。” “......” “你能把自己身上的零件儿保护齐全就不错了。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睁开眼,拿起手机,发现老黄又发来了新的照片,就摸过老花镜戴上,一边专心地看着一边说,“何况,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黑恶势力,我是守法公民,是警民合作的典型...” 发现一张很满意的照片,他来来回回看了半天,然后存下来,换成手机桌面,“雄辉的店里,还挂着不少锦旗呢。有空你可以去看看。” 出了医院的大门,雪片还在飞。地面的积雪已经能盖住鞋面,深的地方甚至没过了脚踝。 看了眼手机,项海那边还没有消息。 邢岳上了车,打开雨刮器,准备返回那个停车场。 今天和贺焜的见面,虽说最后的走向有些莫名其妙,但总体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原本还想再追问一下当年邢逸清那个案子的细节,可总觉得时机不对,最终还是放弃了。 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或许眼下是天亮前最冷的时候,可太阳总会升起,冰雪也终会消融。 他愿意等。 在停车场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漫天飞雪里才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趟着雪,走得挺慢。等到勉强能看清轮廓的时候,忽然蹲下去,在地上呼噜了半天,又站起来,把什么东西揣进了兜里。 邢岳趴在方向盘上,透过汽车玻璃,看着那个晃晃悠悠的小人,渐渐翘起嘴角。 这人在干啥呢? 等走近了,那个人停在车头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朝车子里招手。 邢岳就推门下车,“你的自行车...”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猛一甩手,一个黑影迎面飞了过来。 “我操!”冰凉的雪球糊了一脸,还没来得及抹开,第二个、第三个雪球就砸到了身上。 耳朵里传来十分欠揍的哈哈声,“哥,你这警惕性也太低了吧!” 等邢岳抹掉脸上的雪,那笑声已经飘出去好远。 “项海,你给我站那!” “怎么可能呢?”项海一边狂笑,一边又弯腰攒了个雪球扔过来。 太猖狂了! 邢岳索性也不追了,迅速捏了四五个雪球,瞄准了正蛇形走位的那个人影,劈里啪啦地砸了过去。 第352页 “嘿嘿嘿,没打着!” 项海绕着空荡荡的停车场狂跑,鼻尖冻得通红,大团大团的白气紧跟着,就像随时助他飞升。 实在太得瑟了! 邢岳又蹲下忙活起来。 项海提防着他的偷袭,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不留神,脚尖踢到埋在雪下的一截挡轮杆,“哎哟”一声,扑进雪地里。 机会来了。 邢岳猛跑几步,一个恶狗扑食,就把他摁在了原地。 项海滚了满身的雪,连头发都白了,脸也跑红了,大喘着气,像埋在雪地里的一棵萝卜。 “哥,我错了!”眼见着要吃亏,他立刻滑跪道歉。 “错个屁!”邢岳不吃这套。 他可太懂了他了,这人就是个没有感情的道歉机。一言不合就道歉,转脸就不认账。 他的对不起就和自己的眼泪一样不值钱。 “说吧,怎么办?”邢岳骑在他身上,摁了摁他的肩膀。 “你先下来,这是公共场合。”项海呼噜着脑袋上的雪,朝两边看了看,“你这姿势也,太,太那啥了。” 嗯? 说到那啥,邢岳脑子里立刻闪出许多滚烫的画面,每一帧都能和眼前躺在雪地里的人重合。 雪都冒热气了。 “小海,想让我原谅你么?” “不想。” “哎,操!想,我想!”项海把塞进他脖子里的雪掏出来。 邢岳就凑近了,“那你让我...那什么,年上一下子。” 项海盯着他挂着雪珠的眼睫毛,鼓了鼓嘴,“就,一下子?” “操!”邢岳想揍人了,“别废话,到底行不行!” “在这儿?”项海瞪着眼,又朝两边瞅了瞅,“哥,你也太奔放了吧,天还没黑呢。” “你他妈...” 邢岳忍不了了,确切地说,是被他这个既瞎捣乱又不要脸的问题给刺激到了,把他从雪地里拎起来,“走,回家。” 项海拍打着身上的雪,“回什么家啊,不是说好了去吃火锅么?” “别吃了,回去我给你煮面。” “啊?”项海不干了,“火锅咋就变成泡面了?” “怪谁啊?还不是因为你瞎撩拨。”邢岳拽着他的胳膊朝汽车那边走。 项海一边拗着一边乐,“哥,你别这么饥渴行不行?” “废话,我他妈都饥渴三十来年了。” “不是吧,你从一出生就开始饥渴了?” “滚蛋。” 邢岳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去,自己跑步从车头绕过来,也跳上车。 “哥,我还是想吃火锅。”项海脱下手套,塞进兜里。 “啧,那等完事儿了我再带你去行不?”邢岳一边心急火燎地发动汽车,一边哄他。 “那得等多久啊!我都饿了。”项海皱起眉。 “很快的。”邢岳敷衍了一句,“哎不对!”又觉得不对味儿,“操,你别打岔!” 项海简直快笑昏过去了,“哥,你咋跟个大灰狼似的?” “还不是被你气的。”邢岳自己也没忍住,乐出了声。 车轮“咯吱咯吱”地碾过积雪,项海蹭了蹭鼻子,歪过头,“哥,你说你,想那啥,连装备都没有,急急忙忙跑回去有啥用?” 邢岳愣了一下,“哦,你那不是有么。” “那我是买的。” “先借我一个行不行?”想了想,“借我两个。” “啧,还是借我三个吧。” “......” 项海无语,“哥,这东西,咱就别攀比了吧。” “不是你说的,要实事求是一点儿。” “回头你又趴那不动弹,还得使唤我给你端茶倒水的...” “项海!”邢岳嗷唠一嗓子,“你,你给我等着!” “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窗外大雪纷飞的时候,守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加了冰块的可乐,欣赏着对面那个明明饥渴得像条大灰狼,却又乖顺得像只拉布拉多的男朋友,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那双漂亮的手给自己剥虾。试问,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吗? 所以这个时候,项海就美滋滋地靠在桌边,手撑着下巴,眼里冒出许许多多小心心,钻过热辣辣的火锅香气,飘向对面。 “哥,你对我真好。” 邢岳没搭理他,继续全神贯注地剥虾。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为自己的小兄弟感到悲哀。 都,都那样了,狠话也放出去了,最后还是乖乖地跑来吃火锅。 呵呵。 就这样吧,别挣扎了,没救了。 什么叫色令智昏,什么叫无欲则刚,他现在全都悟了。 “哥,你的手可真好看。”项海色迷迷地舔了舔嘴唇。 呵,瞧见没,狐狸精又开始勾搭人了。 为什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什么自己就是刚不起来? “哥,你咋不看我呢?” 邢岳终于掀起眼皮,朝对面瞥了一眼,“你那破黄毛儿哪去了?” “兜里揣着呢。”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扮相还挺好看?” “还行吧。”项海夹起一片肉在锅里涮着,“不是你说的么,我怎么着都好看。” “......” 邢岳把剥好的虾仁扔进碗里,又拎起另外一只。 第353页 “你那自行车呢?” “让我锁到药厂附近的一个家属区里了。这样就省得来回搬了。” “今天那个面试都问你啥了?” “主要就是问我的个人情况,还有工作经验什么的。”项海把涮好的肉在自己的碗里蘸了蘸,“那个车间主任还挺忙,我等了足有一个小时他才过来。” 他把肉咽了,又往前凑了凑,“他说这工作也没多少技术含量,关键是看人。人要老实,要勤快,手脚要干净。” “他们还特别看重背景,恨不能把我的祖宗三代都问了一遍。” “你咋说的?”邢岳停下来看着他。 “就实话实说呗。”项海撇了撇嘴,“告诉他我爸妈都没了,现在跟我哥住一起。” “他就问我哥是干啥工作的。” 邢岳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项海抿起嘴角,“我说我哥是模特。” 邢岳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我发现你现在胡说八道挺厉害啊,张嘴就来。” 项海就只当是夸他,继续美滋滋地涮肉。 邢岳又垂下眼,“我可告诉你啊,让你进去是探路、摸底的,不是让你逞能、把人连锅端的。你的任务就是发现情况,后续的行动会有人安排。别到时候脑子一热啥都忘了。” “我知道,江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操。”邢岳把最后一只虾仁扔进碗里,“他说啥你都听,我说啥你都当放屁。” “哪有啊,你的话我都照办了啊。” “我说啥你照办了?” 项海朝四周瞄了瞄,然后凑得很近,“你说让我轻点儿,我不就听你的了么。” “......” 邢岳狠狠咬了咬牙,也朝两边瞅了瞅,“你他妈...现在脸皮咋越来越厚了?” 项海拼命捂住嘴,从指缝里说,“还不是被你带的。” “废话,我有那么多闪闪发光的优点你咋不学呢?” “比如说呢?” “......” “吃你的吧。”邢岳把一碗虾仁推到他跟前,“赶紧吃,吃完赶紧回家。” 于是项海就埋头吃虾,肩膀抖个不停。 吃的差不多了,他心满意足地拽了张纸巾擦嘴,视线无意中瞥向窗外。 “嗯?”他探了探脑袋,“哥,你看那人,是不是那谁?” 邢岳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叫贺雄辉吧,就是那个酒吧的老板。” 还真是他。 火锅店斜对面是一家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此时贺雄辉刚刚从大门里走出来,正站在路边,潇洒地点着一支烟。 很快,就有人把他那辆好几个“8”的车子开过来。 他不急不慌地看着手机,直到把烟抽完,这才钻进了驾驶室。 邢岳“嗤”地一声,“还挺浪。” 黑色轿车离开了洗浴中心门口,还没等收回目光,邢岳就发现停在火锅店附近的一辆皮卡亮起大灯,跟在了贺雄辉的车后。 两辆车前后驶出没多远,第二辆皮卡也朝着那个方向开了过去。 邢岳的眉梢一动,就觉得这情形有些眼熟。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打给贺雄辉。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 “操。”他站起身,把车钥匙递给项海,“我去结账,你去开车,要快。” 直觉告诉他不大对劲,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项海二话没说,接过钥匙就走。 等到两个人上了车,那三辆车已经跑出好远。 不过好在路上积雪还没除,车子开不快,而且这条路车流量也大,没过多久,后面那辆皮卡的车屁股就出现在视野中。 “哥,他们怎么回事?”项海还有些没摸清状况。 邢岳紧盯着跟自己隔了两辆车的那个目标,“还记得赵文宇是怎么被绑架的么?” 项海立刻明白了,“你是说这两辆车是赵郎派来的?” “有这个可能。” “那赶紧告诉贺雄辉一声啊!” “那傻逼不接我电话。”邢岳瞅准时机,超过了前面的一辆。 他后悔今天没把贺焜的电话要过来。 车子渐渐驶离了拥堵路段,上了快速路,车速随之加快。 “他们这是要去哪?”项海问。 “我估计贺雄辉是打算回家。”那人的别墅就是往这个方向。 两辆皮卡紧跟着,偶尔互相调换位置,有时也让别的车夹进来。 路越跑越偏,同行的车子越来越少,雪片也愈发疯狂地在灯影里打转。 邢岳掏出手机递给项海,让他帮自己把电话拨给秦鹏。 “老秦,”电话很快接通,“你现在叫两个人赶紧去贺焜的医院,找到他,让他给他儿子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赵郎的人现在很可能正跟着贺雄辉,两辆重型皮卡,估计是打算堵他。” 秦鹏先是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我马上带人过去。” “然后你们在医院盯一下,我担心赵郎会同时向贺焜下手。” “是!” 挂断电话,前面远远地闪出匝道的指示牌。 兴许是因为路上的车少,也可能是回家心切,贺雄辉不断提高车速。 两辆皮卡和邢岳的车也拉开了距离。 邢岳继续踩下油门。 第354页 忽然,前面那辆皮卡猛地提速,转向灯也不打,就一头扎进了匝道,飞一样离开了快速路。 邢岳“啧”地一声,和剩下的一辆皮卡,紧追着贺雄辉跑了下去。 “什么情况?”项海攥住勒在胸前的安全带。 “应该是绕到前面堵他去了。” 黑色轿车疯了一样地跑,邢岳的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很快,贺雄辉也离开了快速路,紧接着是那辆皮卡,然后就是邢岳。 三辆车,像三头在雪夜狂奔的狼,咆哮着,追逐着,钻入被积雪覆盖的一条无名小路。 “这个傻逼!”邢岳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贺雄辉抄了近路,这可正称了那两辆皮卡的心意。 最前面的车子在雪地里轧出深深的车辙,后面的就循着碾过去。 雪线之上是漫无边际的浓黑,稠得像墨,只有灯下的雪片在狂舞。 远处,黑暗里倏地亮起两盏灯,像潜伏的狼睁开了眼睛,和迎面驶来的黑色轿车的车灯交织在一起。 “妈的!” 邢岳狠踩油门,同时打开远光灯,快速闪烁。 此时他与贺雄辉的车子距离不到一百米,中间夹着那辆正在全力加速的皮卡。 大一号的车轮一路掀起积雪,盖向邢岳的车头。 这时候贺雄辉也终于醒了。 黑色轿车向左猛打方向,躲开了迎面撞过来的皮卡。可后面那辆已经斜插过去,封死了他继续转向的路线。 就在被它咬住的瞬间,黑色轿车又是一个反转,车轮剧烈打转,车尾扬起好大一片雪雾。 然而先前等在原地的那辆皮卡早已趁机追到跟前。 两辆皮卡,一前一后,谁都没有减速的迹象。 也就是一瞬间,在距离邢岳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三只野兽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呯”、“呯”两声巨响,三辆车刹住,又在巨大的惯性推动下,在雪地里滑出好远。 黑色轿车冒了烟,副驾驶和车尾深凹进去,破碎得看不出原本华丽的模样。 皮卡的车门迅速被推开,有人跳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他们在邢岳的车灯照耀下,旁若无人地扑向已经死气沉沉的黑色轿车。 邢岳踩住刹车,丢给项海一句,“叫支援,我过去拖住他们。” 说完就推开了车门。 雪还在下,剧烈的撞击过后,四周便只剩了雪落的声音。 “喂!”邢岳背着光,朝那六个人走过去,“站着别动!” 六人一齐转头,迎着汽车大灯的光,只看见一道修长的轮廓。 对方只有一个人,显然入不了他们的眼。几人只停顿了两秒钟,又继续去拆贺雄辉的车门。 “让你们站着别动,没听见?”邢岳走近了。 “滚!别他妈找死!”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扭过身子。 这人个子不矮,身上的皮衣随着他的动作摩擦出声。 另一个瘦子又发话,“你他妈谁啊?哪冒出来的?装什么大瓣儿蒜?” “我是警察。”邢岳停下来,掏出证件。 几人一愣,迅速交换了眼神,便像商量好一样,自动分化成两组。 其中四个朝邢岳围过来,剩下的皮衣男站在原地,一边盯着瘦子去拽变了形的车门,一边吩咐,“干死他。” 四个人同时亮出匕首。白刃从不同的方向对准了邢岳。 就在车门被拉开一道窄缝的时候,皮衣男忽然听见身后的雪地“咯吱”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脑袋就被一只手狠狠按住,“咚”的一声和瘦子的头撞在一起。 “哎哟!”瘦子的脑袋被弹开,又重重敲在车顶的铁皮上。他捂着头软到一边。 项海上去把皮衣男摁住,人紧贴住车门,一条手臂被他狠狠拧在身后。 “别动!警察!”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围住邢岳那四人的注意。 可还没等看清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手上的匕首就被卸下来,人“嗷”的一声,捂着胳膊倒在地上。另一个肚子上挨了一脚,横飞出去,栽进雪里。 “小海!”邢岳冲着这边大喊一声。 “我没事!”项海回应着,同时反剪着皮衣男的双手,把他摁在雪地里。 “操!你们他妈等死呢?上啊,干死这俩警察!” 皮衣男从积雪里别开脸,冲邢岳那边猛喊。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的时候,刚才被撞得满脸是血,歪倒在一旁的瘦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了起来。 他拽开车门,抖出匕首,刀尖抵住已经人事不省的贺雄辉的脖子,“都他妈别动!你俩再动一下试试,我捅死他!” 感觉背后的力道轻了,皮衣男使劲把身子一挺,摆脱了项海的控制,滚到一边。 项海不敢轻举妄动,迅速站起身向邢岳那边靠拢。 邢岳也朝这边跑过来,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你没事吧?”邢岳压低声音问。 “没事。”项海蹭了蹭鼻子。 “姓贺的呢?”他离得远,看不清贺雄辉的死活。 “受伤了,应该是昏过去了,还有呼吸。” 邢岳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候皮衣男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血,气急败坏地冲到车边,扯开勒住贺雄辉的安全带,把人拽出来,准备朝皮卡那边拖,同时冲手下的几个人喊,“赶紧,弄死他俩!别招更多警察过来!” 第355页 包括瘦子在内的五个人迅速拉开架势,把他们围在中间。 “操!上啊!”等到把贺雄辉完全拽出驾驶位,皮衣男抬眼一看,见那五个人都站着不动,就急了,“他们就俩人,你们怕个J8!” 邢岳和项海背靠背站着,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目光和周围的十道视线来回交错着。但他们不是困兽。 “小海,”邢岳缓缓解开外套的扣子,偏过头,“你怕么?” 项海摇头。 邢岳脱下外套,随手扔在一边。 “不怕就对了,因为他们怕你。” “你看着他们的眼睛,看见了么?” 那里面全是恐惧。 项海点头。自己明明连警服都没穿,可他们还是怕了。 “他们怕你,因为你是正,他们是邪。正邪不两立,邪天生就怕正。”这是邢逸清教给他的。 “我爸说过,这个时候,‘不怕,也不能怕’。” “嗯。”项海再次点头。 这话他记住了。 “你去对付那个穿皮衣的,保住贺雄辉的命。有问题么?” “没问题。”项海收回视线,目光锁定了皮衣男,和正被他一点点拖向皮卡的贺雄辉。 这时,卡在贺雄辉兜里的手机在拖拽中掉在地上,几乎在同时,铃声大作,屏幕照亮了四周的积雪,上面赫然显示着“爸”。 皮衣男分神,下意识就想把手机捡起来看。 瞅准这个机会,项海猛一甩手,跟着自己也扑了过去。 余光瞥见有个黑影朝自己脑袋飞过来,皮衣男抬手去挡。 毛茸茸的触感。翻手一看,一个假发套?? 项海几步到了跟前,抬脚把正欣赏着自己假发的皮衣男踹翻。 他扑进雪地里,正要爬起来,又被项海全身的重量压住。 这人和项海身高差不多,但体型壮了不止一圈。 项海有些压不住,还没来得及把他的胳膊掰过来,皮衣男猛一翻身,就把他掀了下去。 皮衣男转头就朝他反扑过来,“妈的,傻逼警察,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项海闪过飞来的拳头,本想顺势锁住他的胳膊,没想到皮衣男鬼得很,胳膊没收,反倒是肩膀跟着撞了过来。 项海就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墙,朝后连退了几步,一抬头,皮衣男的拳头又到了眼前。 这次他学聪明了,迅速猫腰,抱住皮衣男的腿,手上用力,把他整个人掀翻在雪地里。 原本皮衣男并没把这个小警察放在眼里,没想到撕扯了半天竟然还脱不开身。于是他怒了,越骂越难听,想翻身起来去拧项海的脑袋,却被牢牢摁住。 这一次项海没再给他机会。 雪片像是忽然变重了,加速下坠。黑皮衣仰面躺在地上,就感觉漫天的雪都打着旋地朝自己脸上落。 他甩了甩头,再睁眼时,正对上项海的视线。 他愣了一瞬。 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和警察对线。刚过,也怂过;跑过,也被逮过;恨过,也报复过。 对于他来说,警察更像一个符号,没有表情,只是如影随形。 无数次的遭遇,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一个警察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更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 那目光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恶,更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明明说不清,却又叫他打心里想要躲开的东西。 这个小警察,赤手空拳,连副手铐也没有,警服也没穿,为什么自己却只想躲开? 趁他发愣的功夫,项海迅速抓起他里面的毛衣,朝他脑袋上一兜,又扳住肩膀用力一掀。 像烙饼似的,皮衣男被翻了个面儿,跟着两条胳膊就被狠狠拧在了背后。 皮衣男闷在雪地里“嗷”了一声,同时就感觉自己背上的皮衣也被掀起来,把脑袋,连同两条手臂,一齐罩了进去,又被狠狠地打了个结。 项海抹了把头上的汗,试了试,捆得还算结实。又怕他站起来跑了,于是把他裤子拽下来,把两条腿也系在一起。 搞定了皮衣男,他赶紧回头去看邢岳那边。 却发现邢岳就站在被车灯照亮的飞雪里,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而地上的五个人,或趴或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哼哼着,不断地来回翻腾。 “哥!”他朝邢岳跑过去,脚下“咯吱咯吱”乱响。 到了跟前,他气喘吁吁地把邢岳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你没受伤吧?” “没有。” 项海稍稍松了口气,又抬头观察他的脸,也是干干净净的,这才笑起来。 “我过去看看贺雄辉,估计救护车就快到了。” 项海说着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腕。 “嗯?”他回过头看着他。 邢岳呼噜掉他脑袋上的雪,又弯腰替他把滚了一身的雪拍打干净,这才站起来,朝他竖起大拇指,“小海,你很棒,真的,特别棒。” 因为你是我的骄傲。 一直都是。 第一百三十章 原本寂寥的一条小路,这会儿挤满了人。红红黄黄蓝蓝的各色车顶灯把气氛搞得像Party现场。 三辆警察押走了123456,救护车拉走了贺雄辉,拖车拖走了他那辆支离破碎的大奔。 第356页 贺雄辉受了伤,但经过简单的处理后人已经醒了。 赶在人被抬进救护车之前,邢岳把他的手机揣进他兜里,还告诉他贺焜来过电话。 可是这个人,明明听得见,也能说话,结果只是眼珠子动了动,目光在邢岳脸上打了几个转,就闭上了眼。连句谢谢也没说。 呵呵,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倒也不能怪他,他们老贺家家风大抵如此。刚才贺焜打来电话时,邢岳跟他说了这边的情况。结果那人听完,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原装的亲爹和亲儿子。 人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现场终于只剩了他们的一辆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扬扬了一天的雪也停了。 夜空变得清亮起来,竟然忽闪起许多星星。 皑皑白雪就像块巨型的反光板,只是些细碎的星光,就叫天地间莹莹地真切起来。 “小海,咱也走吧。”邢岳回过头招呼项海回家。 他现在只想感慨一声造化弄人,节外又生枝,插曲套着插曲,想必今天也是“年上”无望的一天。 项海“咯吱咯吱”地跑过来,模样还有些兴奋,“哥,先别走,趁现在你教我几招吧!” “什么东西教你几招?” “就是...”他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两下,“就是刚才你咋那么快就能把那五个人撂倒的。” 邢岳乐了,“这有啥好说的。” “唉呀哥,你就教我两招呗。”项海央求他。 他是真心服气。就在刚才自己手忙脚乱摁住一个皮衣男的功夫,邢岳已经撂倒了五个,而且那五个人手上还都有凶器。邢岳自己毫发无损不说,还有空站在那看他的热闹。 邢岳本来是不爱讨论这些东西的,可此刻他心里那点儿属于老年人的自尊,被小男朋友眼中明晃晃的崇拜按摩得舒舒服服的。于是他就膨胀了。 “行吧。”他搓了搓手,两腿分立,朝项海勾了勾手指,“你来试着攻击我。” “这...不合适吧。”项海嘴上说着,却已经把外套脱了,扔在雪地上。 “别废话,赶紧的。”邢岳盯紧了他。 项海蹭了蹭鼻子,垂下的手捏成了拳,“哥,你可小心点儿,别真被我这沙包一样大的铁拳打中啊。” 看着他那样,邢岳按住抓心挠肝地想过去亲他一口的冲动,只是鼻子里轻轻一“哼”。 感觉到自己被藐视了,项海暗暗运气,静止片刻,然后出其不意,猛一拳就朝邢岳招呼过去。 “我操?这小畜牲还真没手软。” 邢岳这样想着,手上也毫不含糊。 他瞅准时机,一把擒住项海的手腕,顺势一带,再反向一折。项海的拳头就被扣向了肩膀,只剩手肘冲前。 紧接着,攥着他手腕的手向下用力,另一只手在他手肘上轻轻一推,项海就“哎哟”一声,身子别住了劲儿,只能跟着一挺,脚跟也虚了。 “怎么样?”邢岳挑了挑眉,同时又带着那只手腕一旋,项海整个人就被迫转了180度,一只手完全使不出力气,另一只手肘下意识地朝背后顶过来。 邢岳翘起嘴角,把那只送上门的手也攥住,“完了吧?” 说完膝盖在项海腿弯处轻轻一顶,“嫌疑人”就毫无反抗能力地朝雪地里跪下去。 这时候邢岳才把他两只手松开,又顺势搂住他的腰,赶在他扑倒之前把人捞起来。 “学会了么?”邢岳把他放开,临了,那只空虚寂寞的手还是没忍住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项海意犹未尽地把刚才的几个分解动作又比划了两遍,这才扬起脸,“哥,你反应真快!” “不是我反应快,”邢岳享受着被吹捧的快乐,“是你的站姿,包括你身体的角度,还有你的眼神都出卖了你。” “这是经验。”邢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多观察,慢慢的你就能大概猜到对手出拳的方向和落点。” “不过在这之前,你也得做好挨揍的准备。” 项海如获至宝地点了点头。 “还有。”瘾头被勾起来,邢岳就想再多教他两招。 “刚才穿皮衣那个,第一次你把他控制住,是不是又被摆脱了?” “是啊!”项海拼命点头,跟着又觉得不对味儿,“不是,哥,打那时候你就开始看热闹了?” 一想到自己当时的窘迫都被邢岳看在眼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不是重点。”邢岳把他拉到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跟他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想控制住这样的嫌疑人就要讲究方法。” “什么方法?” 邢岳就又把他转了半个圈,背朝着自己,“当时那人趴在地上,你是不是想控制住他,不让他动弹?” “是啊。” “那就得找准重点。”他把项海的一只手轻轻拧到背后,又按住他的腰,“手和腰才是发力点,所以要重点控制。” “本来你的体重就没优势,还想要全盘压制,这样力量就更分散了,不被摆脱才怪。” 有道理!项海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不过,就在他用心体会的时候,却发觉身后的“老师”越来越敬业,不但言传,还要身教。 拧着自己胳膊不放还不算,腰上的那只手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游移到他的小腹,并且正化整为零地向上爬。 第357页 他垂下脑袋看了看,又偏过头,“哥,你平常都是这么教别人的?” “废话。”邢岳无耻地笑了,并在他肚子上轻轻抓了抓,“哪有什么别人?你以为我谁都教呢?” 他恋恋不舍地把项海松开,“不过那时候你没有手铐,想彻底控制住他也很困难。” “那怎么办?” “你后来做得就挺好。”邢岳比划了一下,指的是他第二次抱住皮衣男的腿,把人掀翻在地的操作。 项海正准备沾沾自喜,就听邢岳话锋一转,“不过还是有提升的空间。” “因为你要考虑到雪地的因素,如果换做平地,你未必能占到便宜。” 项海就撇了撇嘴。 邢岳见了,又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来,你再来那一招试试,我破解给你看。” 来就来。 于是项海就朝后退了两步,猫下腰,又故意晾了一会儿,见邢岳精神有些放松,就冷不防扑了过去。 这一下他使了十成十的劲儿,目的就是不被邢岳破解。 然而,这摧枯拉朽的一扑,竞像撞进一团棉花。 邢岳以外强中干的气势,一触即溃,纸糊的一般,顺势就被推倒。 “哎!”项海被闪得够呛,直接扑在邢岳身上,两个人跟滑雪橇似的,溜出去好远。 等到雪橇停下来,项海彻底无语,“哥,你平时就这么抓人的?不嫌自己吃亏啊?”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落入了拉布拉多的圈套。 邢岳美滋滋地躺在雪地上,把他搂得紧紧的,“这招咋样?” “不咋样。”项海趴在他胸口,“你这属于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三千我也认了。”邢岳愈发收紧了手臂。 雪地莹莹透亮,像这样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每一颗雪粒都吸饱了星光。 属于夜空的璀璨均匀地铺撒在雪地上,也落入邢岳黑沉沉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正热切地看着自己,那么近,又那么清澈。项海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 趁他发愣的功夫,邢岳猛一翻身。 雪“咯吱咯吱”地响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邢岳眼里的星光不见了,项海琥珀色的眼睛转而被点亮。 邢岳低下头,在那对让他着迷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是鼻尖,脸颊,最后吻住他的嘴唇。 这里太过安静,只有身下的雪在“吱吱”乱响。 邢岳吻得意乱情迷,冰天雪地也没法给他涌动的热情降温。 在他眼里,项海本就白净的皮肤,这会儿被天上地下的星光包裹着,就像... 像什么呢? 就像一块细腻又可口的奶油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被馋得晕乎乎的,只想把蛋糕吞进肚里,不知不觉竟然问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害怕的问题,“...带了么?” “什么?”项海这时候也没比他清醒多少。 “套。” “......什么?”项海瞬间醒了一半。 “套套。”邢岳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 这下项海完全醒了,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推开,“你说啥??” “我问你带没带套套。”邢岳以为他没听懂,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 槽多无口。 项海一时间竟想不出该从哪个角度批判他。 这是能露天讨论的事儿?黑天也不行啊。况且,自己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哥,你疯了吧?你该不会是想...” “是。”邢岳脸都没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操。”项海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来一句,“你,你不嫌冷啊?” “嫌冷可以去车里。”邢岳又亲了他一下,“你就说带没带吧。” “当然没带!谁能天天带着它啊?” 邢岳有点点失望,“那以后你随身带着点儿。” “......为啥要我带?” “谁主张,谁举证,懂?” “我主张什么了?”项海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在被他往沟里带,“不是你主张的么?” “行行,算我主张。”邢岳厚颜无耻地笑了,“那我负责主张,你负责举证,行不?” 项海着实被他的脸皮厚到了,一时没控制住嗓门,“哥,你还讲不讲理啊!” “喊,你继续喊!”老色胚把推着他的那两只手按在头顶的雪地上,“在这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项海就看了他半天,最后抿起嘴唇,“咱俩到底谁喊破喉咙...” 在雪地里冻了半天,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邢岳开车回家,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 “哥,你感冒了。” “不是。”邢岳摇头,“肯定是你在心里偷偷骂我来着。” “糟糕,被你发现了。” “操,不许骂我。”邢岳笑起来,“只许喜欢我。”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项海转过头,看着他笑弯的眼角,“那你骂我怎么算?” “我啥时候骂你了?”邢岳斜了他一眼,“骂你啥了?” “你骂我是小畜牲。就是在......” “哎行行行行!”邢岳赶紧把话头掐住。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那属于项海的高光时刻,还是在自己的衬托之下。在自己高光以前,可不能让他太飘飘然。 第358页 等回到家,推开家门,屋里黑洞洞的。 邢岳摸着墙上的开关,噼里啪啦摁了半天,屋子还是黑的。 又换了一个灯,依旧不亮。 “不会吧,停电了?” “应该是停电了。”项海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我说小区里怎么黑咕隆咚的。” “唉!”邢岳又是一声长叹。 “叹什么气啊。”项海举着手机朝屋里走,“我去找蜡烛。” “有蜡烛么?” “我记得有。”项海的声音消失在书房门口。 邢岳颓废地摸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这一天天的,简直没一件顺心事儿。自己就是想那啥一下子,怎么就这么难? 屋子里有了些亮光。 邢岳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项海正捧着支蜡烛站在那。 他吸了吸鼻子,“好像有橘子味儿?” “嗯。”烛光映得项海的笑容暖暖的,“这是香薰蜡烛,橘子味儿的。” “你怎么还有这东西?” “心血来潮买的。”项海盯着那簇火苗,“因为我喜欢橘子的味道。” “放哪儿?”他又抬起眼问。 “放卧室吧。”邢岳说。 于是两个人就跟着烛火回到卧室。 蜡烛稳稳地搁在桌上,烛火便不再跳动,就连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或许是今日份的激|情和狂野都透支在雪地里,这会儿两个人无所事事地守着这散发着橘子香气的火苗,一时间竟然滋生出久违的尴尬。 “怎么突然就停电了呢?”项海没话找话。 “可能是下雪闹的。” “估计是。” “我手机快没电了。” “我的充电宝是满的,我去拿。” “算了算了,可能等一会儿就来电了。” “没电可真不方便。” “是啊。还说回来洗个热水澡呢。” “哥,”项海眼底的烛火轻轻跳动了几下,“你说古代人没有电,他们晚上可怎么过?” “就那么过呗。”邢岳的气息继续拨动着烛火,“有蜡就点蜡,没蜡就摸黑。” “一个人就上床睡觉,两个人就搂搂抱抱。” 项海没忍住笑出声,烛火就跟着猛跳了一下。 “你笑啥。”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废话。咱们都是古人进化来的,这种原始属性,现代人啥样,古代人也大差不差。” 烛火跳个不停,橘子的清香一点点搅动起凝滞的空气。 在这么个摇曳的氛围下,邢岳就觉得项海比刚才在雪地里更像奶油蛋糕了。 于是他把“蛋糕”拉过来,搁在自己腿上,“小海,要是你好奇的话,我可以给你示范一下。” “示范什么?” “示范...”他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蛋糕,“古代人晚上都干啥。” “...我不好奇。”项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 “别不好意思承认。”邢岳越吃越饿,两只手跟着摸进了项海的衣服。 “谁啊...” “实话告诉你吧...” 卧室在不断升温,邢岳加快了进度。他担心再晚一会儿,蛋糕就化了。 “我就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那你,在古代...是干啥的?”项海的气息开始不稳,烛火被撩拨得跳跃不停。 “......”邢岳这会儿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编这个瞎话。 “哥,”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项海脑袋里的大坑又跳出来刷存在感,“你不会是个,公公吧。” “操!”邢岳瞬间出戏,抬起脑袋,把最后一口蛋糕渣狠狠抿进嘴里,“小畜牲,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公公!” 他直接抱着项海站起来,把人朝床上一扔,跟着自己也扑了过去。 转眼间,衣服裤子扔了一地,项海变成了完整的一块蛋糕。 邢岳就沉迷在蛋糕的海洋里,唇齿间满是细腻又稠密的质感。 甜,热,黏,夹杂着性|感的颗粒。 离不开,也扯不断。 终于,是时候再次祭出那个问题。 他在项海的背上又咬了一口,然后凑到他耳边,“套呢,借我一个。” “不借。”项海的脸埋在胳膊底下。 “借不借?”邢岳一边威胁,一边手上小动作不断。 “哎,借!”项海溺水一般猛喘着气,拉开床边的抽屉,在里面胡乱抓了一把,转头塞到枕头下面。 他朝枕头上一趴,肩膀抖个不停,“这底下呢,你自己拿吧。” “操!” “枕头底下”对他来说就是个黑洞,是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行,你给我等着!” 他气势汹汹地从黑洞里摸出润|滑|液,挤在手上。 项海闭着眼,两只手一下子就把床单揪得死死的。 不过呢,邢岳最终还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因为他舍不得。 可项海的背上还是冒了汗。 直到被攥紧的床单一点点松开,他这才又摸出一个套套,给自己武装上。 他凑到项海身边,在他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小海,那什么,你忍着点儿...” 项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邢岳就按住了他的腰。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很紧张,又格外激动。 第359页 从喜欢到爱;从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到两个人的水到渠成;从空荡荡的房子,到叫他无比依恋的家。 现在,他只想和项海融化在一起。 像两种口味的奶油,一旦相遇,就再没办法分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电力供应恢复。 一时间,吹灯的吹灯,拔蜡的拔蜡,洗澡的洗澡,给手机充电的一边插线,一边在网上下单补充某些生活必需品。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话没错。重要物资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关键时刻总免不了看人家脸色。 又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项海趴在床上看书,邢岳躺在一边捣乱。 “小海...”他的目光黏着自己的手指,一节一节,来来回回地数着项海的脊骨。 “哥,我是真的没事,你是真心牛逼。”项海的脑袋又离书近了些,“而且我没事也不是因为你不牛逼,你就再别问了,行么?” “不是...”邢岳自我陶醉地笑了笑,还略带着些甜蜜的扭捏,“我是想说,当年你真不应该放弃学跳舞。” 项海的眼角立刻斜过来,充满了警惕。 “我看你柔韧性啥的,这不挺好的么。” “操!”项海立刻连耳朵尖儿都红了,一头扎进枕头底下,“你能别点评了么?” “呵呵。”邢岳干脆缠上来,伸手去掀那枕头,“这个人吧,只有在不断总结中才能不断进步。” “来,你起来,咱俩再一块儿盘点盘点。” 项海死死拽住枕头,就像扯着块遮羞布,“不用了,哥。你的技能已经满点了,没法再进步了。” “真的假的...”邢岳嘴上这么说,可内心早已自动认可了这种肯定。 他痴笑着,“那,刚才你也没个啥表示,我还以为自己没达标呢。” “什么表示?” 发现项海的防御松泛了,邢岳立刻挤过去,找他的颈窝,“就是...你也不出个声...也不提个要求啥的,我哪能知道你满不满意呢?” 项海终于被他从枕头底下拱出来,脸闷得更红了,“你意思是,让我跟你一样,也大呼小叫的?你不怕邻居报警啊?” “报呗!”邢岳笑得格外不要脸,“我就是警察,来报吧。” “哦对,你也是警察。正好,这事儿咱俩直接就内部处理了。” “......”项海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一翻身,背冲着他,“别闹了,我要睡觉了。” “行,那你先睡。”邢岳跟着就贴上来,在他背上轻轻啃咬着,“我再闹一会儿。” 不得不说,邢岳很擅长学习,更擅于总结。经过之前的一番摸索,现在的他每一口都能精准地咬在敏感的地方。 没过多久,项海只好又翻回来,“唉,你可真烦人。” 邢岳立刻美了,就准备正式开闹。 “哎,咱可说好了啊,”项海警告他,“这是最后一次。” “是今天的最后一次。”邢岳纠正他。 项海撇了撇嘴,“而且,等会儿洗澡就是纯洗澡,少整别的。” “我整啥了?”老色胚在一点点靠近。 “总之不许带无关的东西进洗手间。”温热的呼吸扑进耳朵里,项海没绷住,笑出声。 “那是无关的东西么?”老色胚开始啃他的锁骨。 “废话。哪个正常人洗澡还要拿个套套?” “你看你...”邢岳抬起脑袋,笑|淫|淫地看着他,“当时又不提。” “我就说么,让你出个声,提个要求啥的...” “哎,不对啊,当时你不也挺乐意的么,而且柔韧性啥的...” “我操!你能闭嘴吗?” 项海连脚趾头都红了,恨不能把他顺着窗户扔楼下去。 邢岳嘿嘿两声,这才全身心地压上去,一边亲着他,一边黏黏糊糊地表示,“别骂了...这回...咱换个面儿...” 时间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在这个轻易不出手的季节,项海每天风雨无阻地骑着破自行车去药厂上班,并且已经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 这笔钱经过周勋批准,他可以自己留着。 经过一段时间兢兢业业的工作,和别有用心的观察,项海对药厂的基本情况已经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药厂的生产车间分成两边。一边负责生产风油精、清凉油、樟脑丸这些东西,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而另一边负责“做药”。 两边车间被一道铁丝网拦着,泾渭分明。 至于那边究竟在做什么药,他也跟工友们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可所问之人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讳莫如深。 只传说是什么国家严格把控类药品,所以生产过程要保密,并且这样那样的要求还挺多。稍有不合格的工人就会被刷掉。 那边活多,人少,经常三班倒地连轴转。但相应的,钱给的也多。 连带着这边生产风油精的咸鱼们也跟着沾光。 否则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厂子,哪来的钱养活这些闲人。 另外,项海还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规律。就是厂子里送原料的车,每周进厂一次;而拉废料的车却是每天都来。 送原料的车可以自大门口长驱直入,而拉废料的车子却要被严密地盘查。 第360页 有一回,他曾试着赶在废料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晃悠过去,装作要出门。结果被冲出来的几个彪悍门卫恶狠狠地撵走。 当时他还梗着脖子跟他们理论,说自己是厂里的职工,凭什么不让走大门。结果门卫只让他赶紧滚,还说要不是看他穿着厂里的工作服,早就揍他了。 他把这些情况如数汇报给周勋,得到的指示是,想办法混入另一个车间。 这也是他接下来的计划。 可是,要怎么才能混进去呢? 自打贺雄辉险些被赵郎算计,邢岳就一直关注着贺焜那边的动静,提防他又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可眼巴巴等了一个多月,始终无事发生。 这种诡谲的平静比喊打喊杀更叫他不舒服。 于是他就主动去找贺焜探探底,结果刚好赶上贺焜在和老黄还有犬舍里的犬子们视频。 病房里呜呜嗷嗷汪汪,吵得邢岳脑神经一蹦一跳地疼。 而贺焜全程慈祥得有如一个货真价实的退休老干部,全然没把自己亲生的犬子差点被人弄死这事儿放在心上。 终于等到亲子互动结束,他放下手机,倒反问邢岳来找他有啥事。 邢岳没空陪他弯弯绕,就直截了当地问,贺雄辉的事他打算怎么办。 贺焜却把两手一背,“那是雄辉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他还表示,贺雄辉会按他自己的方式去处理。当然,前提是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毕竟他们爷俩现在都是守法公民。 邢岳一声冷笑,干脆又杀到贺雄辉那里。 到了酒吧,就看见那人正稳坐在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玩儿着游戏,俨然一副“人生几多风雨,往事不用再提”的态度。 除了门口多出的几个保镖,再没感受到任何变化。 邢岳当然不信这件事会如此轻易地翻篇,可他也不能专为这一个案子服务。事儿还多着呢。 偌大的城市,每天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案子一件接着一件。 可无论多忙,他总会挤出时间,去袁国平经常出现的地方蹲一蹲。 到了附近,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抽烟。 透过车窗,他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回家,又看着那人上班。数着他的汽车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看他满面春风地和人握手,也看他开着私家车,出入那些自己有钱也不允许消费的地方。 在这件事上的冷静和克制,连邢岳自己都没想到。 他自知是个很记仇的人,信守着新仇尽量不过夜,旧怨“虽远必诛”的原则。在他的字典里,绝没有“忘了”、“算了”、“忍了”这样的字眼。 更何况事关项海,又是这种堪比要人性命的深仇。 可他现在的情绪却意外地平静,像座休眠的火山。 他把原因归结为自己的生命有了牵绊,因而性格也变得稳重起来。 对付袁国平这种量级的对手,自己只可能有一次机会,所以必须一击致命。 因此,在那个机会到来之前,他愿意耐心地积蓄力量。 自打前天清晨,一位环卫工人在江滨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一袋子冻得硬梆梆的手手脚脚,全队上下就忙活起来。 出现场,做笔录,等待法医尸检报告的同时,还要继续寻找其他身体组织,包括最重要的人头。再就是筛查失踪人口报告,确定尸源,寻找第一现场,调监控,寻找目击证人... 像这种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命案,向来是刑侦工作的重中之重。 没线索愁,等到海量的线索涌上来,更愁。甭管看上去多么不靠谱,也要花时间花人力去一一甄别。 因此,对于本来就人手不足的刑侦队来说,只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天当48小时来过。 邢岳昨晚就没回家,今天到了这个时候,外头的天早就黑得透透的,还是不见人。 于是项海穿戴整齐,出门了。 整栋楼,只有刑侦的窗口还亮着,能看见不断有人影来回晃动。 屋里烟雾缭绕,每个垃圾桶里都塞满了饭盒。 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盯着屏幕逐帧地看视频,还有人在扒饭。尽管饭菜早就凉了,可还是扒得很香。 这时候,邢岳的电话响了一声。 他刚刚点着一支烟,朝嘴里一叼,拿起手机。 领导,还忙着呢? 看着屏幕,邢岳脸上的疲惫顿时消失了大半。 熬着呢。 我看你们今晚又是全员加班啊。 嗯?? 他立刻就跑去窗口。 外头黑冷黑冷的,还安静得很,路灯的光圈下也没有人。 瞎看什么呢? 他又把脑袋探出窗外,使劲儿地踅摸。 我能轻易让你发现么? 邢岳忍住没笑,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情况,揣起手机,稳稳地走出门,然后便飞一样跑下楼。 刚跑出门口,就听见不远处的几排松树后头传来口哨声。 于是他就急不可耐地钻进了小树林儿。 “哎,你慢点儿!” 项海正站在一棵树后头等着他,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 “你咋跑来了?”邢岳很兴奋,又有点儿心疼,“晚上多冷啊,你在这站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的。”项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了顶毛线帽,鼻尖冻得通红。 第361页 邢岳的手很暖,捧着项海冰凉的脸蛋捂了捂,又去捂他的耳朵,“有啥事儿么?”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在不在。” “肯定在啊,不然还能去哪。”邢岳乐了,“要是没事儿我早就回家了。” “我知道。”项海抿了抿嘴唇,微低着头,“我就是想你了。” 邢岳心口一热,美得差点原地转了个圈儿,立刻捧起项海的脸,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项海赶紧朝四下看,“靠,领导,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邢岳就把他的帽子朝下一拉,“你藏的这么好,我想影响别人都影响不着。” 项海又把帽子推上去,“行了,你赶紧上去吧,我看你一眼就得了。” “这就完了啊?还咋也没咋地呢。” “你还想咋地?”项海笑着,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这个给你。” 说着,他从怀里捧出一杯咖啡,还是滚热的,带着他的体温。 “给你充充电。”项海说着,轻轻推了他一把,“赶紧回去吧,你也没穿外套,冻死了。” 邢岳一手接过咖啡,一手狠狠地搂了搂项海。 完了完了,他又不想工作了。 他真想现在就跟项海一路跑回家,然后翻天覆地地那啥一场,或者两场。否则就无法抒发眼下这种想大喊一声“小海我喜欢死你了”的心情。 见他这么没完没了的,项海就把他推开,自己先离开了树影。又朝楼上的窗户看了一眼,“快回去吧!我也回家了,冻死了。” 说完就倒退着走,边走边朝他摆手。直到看见邢岳恋恋不舍地进了楼,这才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隔天,项海照例早起去药厂上班。 做为每天都是第一个进车间的劳模,他一丝不苟地开始了今天的工作:数风油精瓶子,以及检查瓶子上的标签有没有贴歪。 首先,拨出12支装满了风油精的小瓶子,发现其中的一只标签颠倒了,筛出去,换上另一只完美的,再把它们码进一个纸盒里。 接着再数出12支... 这种工作,日常由三个人来做。 拖拖拉拉,迟到早退,干三天,歇一天,中间再刨去抽烟、扯淡、打牌、喝茶的时间...这样,刚好可以完成KPI。 但是自打项海来了以后,整个流水线就被他承包了。 由于他过度勤奋,导致余下的两个人每天来得更晚,走得更早,牌技也越来越好。 他俩也曾好心提醒,劝项海悠着点儿。每天总共就那些瓶子,早早装完,好像显得他们的工作量很不饱和似的... 而且,在这个车间,干得再好也不会多给你一分钱。 大家都懂,“风油精”车间就是个摆设,没人指望它创造价值。 它真正的价值在于应付各方面的检查。 但凡有质检、消防、环保等等部门的人过来检查,都会被朝这边领。 所以,做为一家合格的药厂该有的证书、挂牌什么的,江北二药一样不少。 项海人勤快,嘴又甜,把几个工友哄得开开心心的。 本来嘛,既然人家小同志是新人,自愿多学习、多实践,愿意争当厂里的先进模范,他们当然也乐于成全。 反正自己也不会少拿一分钱。 这天,就在项海把装好的瓶子又倒出来,准备重新再装一遍的时候,之前面试他的车间主任突然走进来。 “就你一个?”那人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两圈。 “是啊,何主任。”项海仰起脸,充满干劲儿地跟他打着招呼。 那个何主任看了他好一会儿,又拧着眉思索了半天,最后才冲他一招手。 “钱乐啊,你过来,给你找点事儿干。” 第一百三十二章 站在主任办公室里,项海略显拘谨地任由何主任打量,同时也在拿纯善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很明显何主任有难处,眉头深锁着。似有应对,却又举棋不定。 既然叫自己来,肯定是要帮忙的。可作为药厂最不起眼的一条生产线上最末位的一枚小螺丝钉,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帮得上的呢? 也正因为如此,他有了种大胆的猜想,或许自己期盼的那个时机就要来了。 “钱乐啊,”何主任抽着烟,吐出浓浓的烟雾,“你来咱们厂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何主任。”项海搓了搓手,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嗯。”何主任点着头。 作为车间主任,他当然记得眼前这个小年轻是什么时候进厂的。非但如此,他还特意观察过他一阵子。 这小孩儿长的挺招人喜欢,也挺勤快,虽说活儿没啥技术含量,也还是干得挺认真。 尤其在把那一脑袋黄毛剃了之后,人也显得稳当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人没什么歪心眼儿,手脚还算干净。 就在项海刚进厂不久,何主任曾经把一枚挺沉的金戒指“落”在了他储物柜跟前的地上,当时更衣室里只有项海一个人。 令他满意的是,这小年轻并没把金戒指装进自己的兜里,而是把车间里的人挨个问了个遍,最后交回到自己手里。 虽说当时他还没动委之以重任的心思,但“人才储备”工作要提前做好。毕竟这个厂子目前的营生,还有他们伺候的老板......让他这个主任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 第362页 而真正让他对“钱乐”好感倍增的是,就在这小孩儿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竟然主动给自己送来一条价格不菲的香烟。 尽管动机是拐弯抹角地暗示,能不能给他多派活,让他多赚钱,因为他实在穷得厉害。不过,这反倒衬得他之前的“拾金不昧”尤为可贵了。 何主任收回思绪,“那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觉得自己的表现怎么样,对咱们厂子有啥看法?” “不要有顾虑,想到啥就说啥。” 说完,他架起二郎腿,朝椅子里一靠,掐着烟,摆出闲聊的架势。 “我啊...”项海抓了抓头发,同时揣摩他这话的用意,而后决定稳妥地打一套太极,再吹一波马屁,“我觉得咱们厂特别好,教会我不少东西,而且食堂的饭菜也好吃。” “我特别感谢何主任您,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这人没啥本事,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技能。但不会的我都愿意学,也能吃苦。只要...” 他嘿嘿一乐,“只要能多赚钱。” 何主任像是笑了一声,拨了拨团在眼前的烟雾,意有所指地问,“说到赚钱,钱乐啊,你知道咱们厂子靠啥赚钱吗?” “靠制药呗。”项海适当地装憨。 “那...制的是啥药,你知道吗?”何主任轻飘飘问着,同时也观察着。 “这个啊...”项海假作犹豫。 对于这种问题,没必要故意装糊涂,那样反倒显得他心虚。反正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他们造的到底是啥药。 “具体是啥我也不知道,就听说是国家管的挺严的,挺厉害药。”他继续挠头,“可能是什么高科技吧。反正不可能是风油精。” 何主任未置可否,直到把手上的烟抽完,这才问,“如果现在让你去那边的车间干活,你乐不乐意?” 项海眼睛顿时就亮了,“乐意!我乐意!” “为什么?”何主任挑了挑眉毛。 “因为能赚钱。”项海很实在地捏着手指,笑嘻嘻地说,“都说那边的工资高,还有奖金,所以我特别乐意。” 何主任呵呵一笑,“工资是高,可也会很累,还可能要加班,而且规矩也多...” “我不怕累!”项海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把胸脯一挺,“让我天天加班都没问题。” “而且我这人老实,我很守规矩的。” 何主任沉吟片刻,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你也知道那些药的重要性。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断了你自己的财路,更是断了咱们厂子的生路。” “我明白。”项海适时地抖了个机灵,“何主任,您放心,这些我都懂。”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也不说。” “我就只管闷头干活,闷声发财。” 何主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递给他,“这是那边的工作服,还有通行证,中午吃完饭你就换上,然后过去。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到时候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项海接过来,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连连道谢,不停地鞠躬,“谢谢何主任!谢谢何主任!我一定好好干!” 何主任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项海一溜烟回了更衣室,见左右没人,才把那套工作服打开来看。 他现在身上穿的“风油精”工作服是上下分开,最最普通的那种。浅蓝色的化纤面料,上衣两个口袋,裤子一对兜,左侧胸口还有一个兜,上面印着药厂的Logo。衣服背后是四个大字“江北二药”。 而手上的这套却是连体的。深蓝色的面料,质感滑溜溜的。从脑瓜顶一直到脚后跟,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全身上下别说兜了,连根线头儿都没有。 这明显是“什么也别想带进来,什么也别指望带出去”的意思。 项海把工作服原样收好,放进储物柜里。 此刻,他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深吸了口气,回到车间,继续装风油精瓶子,同时预想着下午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时近年底,各式各样的案件层出不穷。犯罪分子就跟赶场似的,纷纷高强度、高密度作案。搞得分局每一个支队都拉满了弦。 这也导致徐枫今天的例会严重超时。 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率先涌出一波烟雾。随后,头晕脑胀的与会人员才腾云驾雾地走出来。 连着吸了几个小时的二手烟,邢岳就像个被黑心棉作坊的边角料填塞的假人,思维浑浊而又破碎,咳一声,就喷出一团黑气。 他正打算下楼去外面呼吸些阳间的冷空气,净化一下自己的滤芯,却被人从后面叫住。 他回过头,就看见周勋正油头黑面地赶上来,到跟前一拍他的肩,“走,出去抽两根儿。” “......”邢岳站着没动。 刚才自己吸的二手烟,有80%都是周勋在旁边推送的。还嫌不够?还要再来两根儿?这是什么人间过滤嘴? “走啊?”周勋又返回头来拽他。 “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吃饭去了。” “哦,也行。”周勋捋了捋头发,“那我跟你去食堂,咱们边走边说。” 两个人并肩下楼,周勋一只手拢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悄悄话似的,脑袋也朝这边歪过来,压低了声音,“刚才徐局不是说,下个月,咱们公安要联合武警、狱警和国安,进行年底专项案情汇报和机动性、协调性大演练吗...” 第363页 “...嗯。”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这部分记忆有些模糊,因为当时在会上邢岳走了神,正琢磨着那个碎尸案。 通常听到像什么“全市警察系统”、“联合”、“大演练”之类的字眼,他就会自动跳过。反正这么高大上的活动,到时候自己只要代表全队响应领导号召,并积极配合就得了。 “徐局不是要求咱们把手上最典型、最拿得出手的案子汇报上去吗?” “啊。” 周勋放缓了脚步,试探地问,“你打算汇报哪个案子?” 邢岳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好意思问“这跟你有啥关系”。 “我报那个贩婴案。” 这是今年他们全队上下一起拿下的一个大案,为此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把这个案子汇报上去,要是能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奖励个集体二等功、三等功啥的,对大伙也算有个交待。 周勋听了像是松了口气,赶紧又接着问,“那...雷涛的持枪外加两个纵火案,能不能借我用用?” 两个人走出办公楼大门,被尼古丁麻醉的神经瞬间就冻得一个激灵。 “愿意用就用呗。” 邢岳的两只手插进裤兜。 雷涛是因为非法持枪、纵火、涉嫌故意杀人被捕的,这些都是典型的刑事案件。不过寻根溯源,这个人最初还是作为赵郎贩毒集团的骨干才被盯上的。 所以要说他是贩毒案的嫌疑人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让邢岳不理解的是,他们缉毒的人忙活了一年,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案子?别的不说,单说前两个月,项海被洗脑,不告而别地跟着江渊远赴广东,一举端掉几个贩毒团伙的那个壮举,就够周勋和江渊联合起来吹上半年的。 “周队,你这也不行啊。”想起项海,邢岳就适时地揶揄上几句,“我看你们一天天的也没少忙活,光出力不出活哪能行呢。” 他拍了拍周勋的肩,“就算是学渣,平时多少也得动动笔,别总是等到考试前才想起抄作业。” “唉!”周勋一声长叹,一肚子的苦水险些从眼角溢出来。 他是真苦,是真憋屈,也是真无奈。 在这么个替自己、替全队,甚至替分局争脸的时候,放着手里最出彩的案子不用,只能拣别人吃剩的,还要听这□□人阴阳怪气。 “你不懂...”他到底还是抽出了一支烟,苦涩地点着,“我手上有案子,有大案子。但目前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不能张扬。” “啧,我也不能跟你细说,要保密...” 看他那样,邢岳在心里默默一“呸”。 保密个屁。不就是把项海送进火坑当卧底的勾当么?作为那个热血小英雄的家属,我会不知道么? 因此,他只是狠狠白了周勋一眼,便直奔食堂大门。 可周勋还是跟着他,并且一路都在苦大仇深地叨叨着,跟祥林嫂似的,“唉,辛苦了一年,谁不想在大领导面前露露脸啊?” “不过这个事儿呢,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顺利的话,就有希望把赵郎那些人一锅端了。到时候...哼。” “这也是江队的意思。就连他带着项海他们去广东办的那案子他也不打算提。” 周勋狠狠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在这上面吃过亏,那可是血淋淋的教训呐...” “什么意思?”邢岳边走边问。 “你还记得林胜吧?就是市局牺牲的那个缉毒警。” 邢岳“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具辨不出模样的尸体,还有那场细雨中的葬礼,那是项海来分局缉毒队报道的第一天。 周勋又叹了口气,“当时林胜成功卧进赵郎身边,把江队高兴坏了。那可是近两年来,针对赵郎集团最大、最有成果的一次突破。” “后来,也是赶上年底的这种专项汇报,江队就把林胜,作为市局缉毒工作的一大亮点汇报了上去。” 听到这,邢岳忽然停住了脚步。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周勋也跟着停下来,把余下的小半截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灭,“所以,在那之后,江队就特别特别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林胜。” “唉,其实卧底这种事,复杂得很,说不准哪个环节就出了纰漏。” “当时听江队汇报的,都是咱们系统里的几个一把手,总不能是他们把消息漏出去的吧... “可江队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总是说......” “等等。”邢岳冷不防抓住周勋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什么?”周勋一愣。 邢岳把他拉到路边人少的地方,手仍紧攥着他的胳膊,“你刚才说,江渊把林胜做卧底的事,汇报上去了?” “是,是啊!”周勋瞅了眼自己的胳膊,那里被抓得生疼。 “当时都有谁在?” 邢岳忽然就感觉浑身冰凉,好像周身的血液瞬间都退回了心脏。 重荷之下,心脏像要破碎一般,疼得厉害。 他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我哪知道啊,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呗。”周勋“嘶”的一声,去掰邢岳的手,“操,你他妈轻点儿,有病啊!” 是啊,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市局领导,武警领导,还有监狱系统的一把手... 第364页 热血再次涌入四肢百骸,像滚烫的岩浆,烧得他红了眼。 “邢,邢岳,你怎么回事?”周勋觉得他不大对劲。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瞪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就好像跟自己有仇。 邢岳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快速思考。他要尽快做出决定。 尽管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袁国平的事必须要让缉毒的人知道。否则,项海就是下一个林胜。 哪怕江渊这次不做汇报,哪怕他再小心...可如果袁国平在某些场合,利用自己的权力主动过问呢? 这关系到项海的命。 但是,现在,他可以信任周勋么? “哎,邢岳?”周勋被他盯得直发毛。 他是信任周勋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同志。 但又不足以信任到可以托付性命。 很奇怪,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周勋手上,可项海的却不行。 他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 那个人的血液里不单要有使命,还要有仇恨,是那种由敌人的刀尖刻进血肉的仇恨。更重要的,他还要有绝不允许第二个兄弟在自己眼前牺牲的决心。 想到这,邢岳便有了决定。 他松开周勋的胳膊,在他肩上拍了拍,由衷地说了句,“谢了!” 然后,留下满脸问号的周勋,快步朝自己的汽车走过去。 一边走,他一边拨通了江渊的手机。 “你叫钱乐?” 对面的人看了眼手里的照片,又上下打量着项海。 “对。”项海点了点头。 “把口罩摘了。”那人命令道。 项海顺从地摘下口罩,拿手指勾着。 那人又仔细对比着照片,审视着他的脸。 随后摆了摆手,示意项海过一遍身后安检的机器。 等项海通过了检查,他才跟过去,又隔着工作服,把项海从头到脚仔细按了一遍。 在确认了他身上没夹带任何物品以后,这才又问,“谁让你过来的?” “是何主任。” “这边的规矩,你都懂?” “嗯,我懂。” 那人就撇了撇嘴,随后朝不远处的一个房间扬起下巴,“进去吧,里面有个空座,你就坐那。” 项海往那边瞅了一眼。 那人又从兜里摸出一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了大半瓶白色的粉末,“你的任务,就是给这些瓶子挨个称重。” “理论上,每个瓶子都是50克。” “看见上面的标签没?”那人指了指瓶身上的空白贴纸,“如果称完了,发现是51克,就在这上面写+1,要是48克,就写2。明白没?” “明白了。” “嗯,去吧。” 那人目送着项海的背影进了房间,又冲他喊话,“麻利点儿,仔细着点儿!那些瓶子,弄不完不许下班!” 项海又把口罩戴上,走进了这个神秘的房间。 这屋子的结构跟他之前装风油精瓶子的厂房差不多,举架很高,两面有窗,房顶有吊扇,还有几盏功率很大的灯。 房间正中摆着几张长桌,首尾相连。桌边均匀分布着椅子,椅子上有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工作服,戴着口罩,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挨个称量着面前小山一样的白色粉末。 项海默默地走向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坐下来。 他的面前也同样堆着一箱瓶子,每个瓶子里都盛着白色的粉末。除此之外,就是一台精密的天平,和一只笔。 这就是他接下来的工作。 项海摸过一只瓶子。很轻,不过50克。 可他的手腕却忍不住想要发抖。 里面的东西白得近乎纯净,像飘浮在云端的一场旧梦。只是那梦里的一切都无比狰狞,鬼一样撕扯着他的记忆。 隔着手套,他把那只瓶子攥得紧紧的。 “喂!你,看啥呢?”刚才的那人站在门口,手朝项海指过来。 “不赶紧干活,瞎看什么?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不懂赶紧滚蛋!” 项海赶紧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把手中的瓶子搁在天平上,仔细称量起来。 等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又经过了机器和人工的检查,脱下工作服,骑着破自行车,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 “哥?” 屋里亮着灯,项海一进门就找人。 邢岳听见动静,从客厅里走出来,接过他的外套,“这么晚。” “嗯,今天加班来着。” 项海换上拖鞋,然后就抽了抽鼻子,“你叫外卖了?” 他闻见了一股“异香”,像食物,又不怎么像食物。 “外卖像话么?”邢岳推着他去洗手,然后又把他拉进餐厅,“我亲自下厨来着。” 项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做饭来着?” “啊!” “我说这味儿...”他蹭了蹭鼻子,“咋这么怪呢。” “操,你能别打击我么?”邢岳一边说,一边把盛好菜的盘子搁进微波炉里加热。 “你必须感到荣幸。” 微波炉里暖黄的小灯亮起来,照在那盘精心准备的食物上,空气中的异香也随之变浓。 他倚在冰箱上,把项海拉到身前,“这可是我的处女,哦不对,是处男秀。” 第365页 “是么?”项海很开心,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可我记得,你已经不是处男了啊。” “滚蛋。”邢岳也笑起来。 “哥,谢谢你。”项海亲了他一下,又贪恋地趴在他肩上,“我特别荣幸。毕竟你这两场处男秀都被我赶上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 项海就急着想把菜拿出来,可身子却忽然被邢岳紧紧搂住。 “干嘛?”项海趴在他肩上笑起来,“不打算秀了?” “小海...”邢岳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嗯?” “等这个案子结束,咱们请几天假,出去旅游吧。” “...行啊。”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厉害,项海有些纳闷。 “你想去哪?”邢岳问。 “哪都行。你呢?” “那咱们去海边吧?去有山又有海的地方。” “好啊!”项海笑着,也跟着憧憬起来。 “小海?”邢岳忽然又收紧了手臂。 “嗯?” “......” 明明有一百个舍不得,一千个不放心,一万句叮咛,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有些事必须要去做。项海是这样,他也是如此。 可他更想带着他,去有山有海的地方。 “哥,你怎么了?”项海抬起脑袋。 “没怎么,我饿了。”邢岳喘了口气,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过来吃饭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明到来之前,项海不得已再次钻出被窝,去了趟厕所,然后又灌下大半杯水。 回来躺下没多久,就轮到邢岳开始翻腾。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等他放完水回来,就发现项海闷在被窝里,被角一抽一抽的。 “有啥好笑的。”邢岳疲惫地躺了回去。 “哥,你做的饭后劲儿也太大了。”项海翻了个身,脸朝着他,“亏得我肾好。” “闭嘴。”邢岳没睁眼。 “哥,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也没好意思问。你这道料理叫啥名?” 邢岳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叫‘吃现成的人少挑三拣四’。” 项海撑开他的眼皮,强行与自己对视,“那啥,你见过有谁把西红柿、鸡蛋、黄瓜、菠菜、排骨、土豆、蘑菇往一块儿炒的么?哦对了,还有虾仁。” “你见过?”邢岳把那只手拎下来,攥在手心里。 “没有啊。” “那今天可不就开眼了么?” “那你这道创意菜的初衷是什么?” “给你增加点儿综合性营养。” 项海把他的脸掰过来,“你到底放了多少盐?” “若干。” “糖呢?” “少许。” “为啥还有孜然?” “着急,看错了。以为是胡椒粉呢。” “急啥啊?” “废话,锅都糊了。” “所以菜是黑的?” “...那是酱油。” 项海舔了舔嘴唇,就觉得说着说着嗓子又齁的荒,“那炒好以后,你自己尝过么?” “没尝。” “为啥不尝?”项海有点儿绷不住了,准备开乐。 “没敢。”邢岳捏着他的手指,“我看那质地,挺他妈吓人。” “而且那味儿闻着也怪怪的...” 说实话,他当时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过期的火锅蘸料给炒了。 项海搂着他,浑身跟触电了似的,“别说了,哥,我又想尿尿了。” 邢岳瞅着身边笑得跟上满发条的毛绒兔子一样的那颗脑袋,就侧过身子,把那只尿点,不对,应该说是笑点很低的“兔子”搂进怀里安抚,“你可别尿我身上。” 结果发条“兔子”更狂躁了,不但把飙出眼角的泪珠朝他身上蹭,还拿胳膊把他箍得紧紧的,然后开始瞎感慨,“哥,你觉不觉得,咱俩还挺浪漫的?” “......” 邢岳觉得他怕是对浪漫有什么误解。 两个人守着一盘子重度美颜相机都救不了的玩意,吃一口菜要靠两口水往下顺,这也好意思叫浪漫? “你看,为了我,你竟然能做出那么难吃的东西。为了你,我竟然把那么难吃的东西给吃了。”项海在他背上胡乱画着心形图案,“这不比用蜡烛在地上摆字啥的浪漫多了么。” 邢岳的下巴抵着他的脑门,“呵”的一声,“没看出来,你的浪漫还挺重口味。” “哥,那你觉得啥才是浪漫?”项海闭着眼,感受着他喉结的微微震动。 “我啊...”邢岳很认真地想着,“我觉得...要是两个人,一辈子,能每天都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哪怕只是喝碗粥,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就挺浪漫的。” 这话像在指尖流转的一记和弦,简单的几个音节,朴实到连像他这样跑调的人也可以哼唱。却又是那么华丽,像交响乐的终章,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心脏。 在邢岳背上乱涂乱画的那只手静止了,又一点点垂下来,为这支“浪漫”的曲子勾出了一道休止符。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项海轻轻翻了个身,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哥,你再睡会儿吧。我先起来了。” 邢岳把他按住,“还早呢,等会儿我开车送你。” “还是别了,现在是关键时期,要是被人看见就坏了。” 第366页 “那你打车去。” “不用了,骑车挺好的。”项海笑了笑,“一贫如洗的人设可不能丢。” 等了一会儿,见邢岳始终沉默着,他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可邢岳也跟着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小海,我知道你很棒,你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拦着你。” “可我还是有个要求,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能答应我。 项海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做卧底的事,目前只有周勋、江渊还有我知道。一直到案子结束,也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你要小心。”邢岳也看着他,喉结忽然滚动个不停,“除了我们,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除非有我们在场,否则你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他的职级再高,也不行。” “哥...”项海莫名地有些心慌,总感觉邢岳有什么事在瞒着他。而且这种感觉打昨晚回家的时候就出现了。 “能答应我么?”邢岳追问。 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袁国平察觉了项海的存在会发生什么。更不敢去想,当项海知道袁国平在找他、在盯着他、想再次毁了他会是种什么心情。或许用不着姓袁的动手,他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被同一把刀捅两次,尤其是在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的时候,邢岳就觉得,这种安排简直残忍到滑稽。 “嗯。我答应你。” 见他点了头,邢岳才轻轻呼了口气,随后抬起胳膊。 项海就自动靠过去,让自己的脸贴在邢岳的掌心。 “小海,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指腹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蹭了蹭,邢岳又摸着他的头发,“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在连续高强度地称了一个多星期的瓶子之后,项海又先后被派去了两个技术含量相对更高的岗位。 先是去原料仓库接车。 等到送原料的车进来,他就和另外两个人把成桶的原料卸下来,搬进库房。再按照塑料桶的颜色,分堆儿、编号、做记录。等到有人来检查过,确认没问题以后,再逐桶地出库。直到下一批原料进厂。 之后他又被派去排污管网的出口抄表。 具体职责是:每隔一段时间,把排污口的几个仪表上显示的数字抄下来,并进行对比。发现数值超过某一指标,就打电话汇报。 等上一段时间,会有人电话通知他再继续观察。通常在这之后不久,数字就会恢复到正常区间。 无论是称瓶子还是卸货,他始终被严密地监视着。那些不用穿工作服的人,还有头顶的监控探头,把他和其他工友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只有在抄表的时候是相对自由的。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恶劣,带着三层口罩还是被熏得脑仁疼,没人愿意,也不需要去那里监工。 尽管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就是有人借这家药厂的壳子在制毒,可仅凭他的所见所闻,是没办法作为有效证据的。 想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要从原料交易,到制作过程,再到出货,以及后续的成品交易,每一个环节都要掌握实打实的、从任何角度都无法撼动的铁证。 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证据证明,这间制毒工厂背后的老板就是赵郎。否则即便端掉这个窝点,他迟早还会另起炉灶。 所有的这些发现,项海都详细地向周勋和江渊进行了汇报。 周勋倒还好,江渊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变得格外谨慎起来。那种千叮咛万嘱咐的程度,简直和邢岳有一拼。 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话:千万不要擅自采取任何行动,保证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不要尝试把手机带进去,也不要试图把东西偷出来;另外,最最关键的,除了他和周勋,不可以对任何人暴露身份。任何人,无论是谁。 对此,项海表示坚决服从命令。 虽然没把邢岳也知道自己身份这事儿告诉江渊,但他总有种感觉,江渊即便得知了也不会有啥意外。而且这俩人暗搓搓知道的事,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项海把自己周围的人分成四类。 第一类,最底层的,也是人数最多的,就是包括他在内的药厂打工人。每天“不听,不看,不说”,闷头劳作至少十个小时,换取一份相对“不菲”的报酬。 第二类是打工人的监工,也就是那些负责搜身、查岗、简单安排活的“马仔”。 之所以叫他们“马仔”,是因为别看这帮人成天骂骂咧咧、吆五喝六的,但仔细听,就能发现他们嘴里的,全是“吃喝嫖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鸡零狗碎。而且,当第三类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立马就变得点头哈腰的。 这个“第三类”人,项海认为应该是赵郎集团的小头目。他们达不到雷涛的级别,或许是跟之前逮住的肖腾飞差不多角色。虽然也是听吩咐办事儿,但手底下有不少小弟,也有机会接触赵郎。 至于第四类人,目前他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位何主任。 很明显他不是赵郎的人,却在替他办事。他不怕那些“马仔”,但也从不主动招惹他们。至于他为啥会走上这条路,还有待考证。 基于以上的种种,项海就觉得,仅凭他现在的身份,就算再混上一百年,也不会有啥实质性突破。 第367页 别说每天进厂出厂,都要经过人工和安检仪器的双重检查,连根毛都带不出去。就算是哪天赵郎来了,作为一枚药厂小透明,他也是见不到的。 所以,要想取得突破,首先要转变角色。 至少要从第一类,升级成第二类,才有可能摆脱严密的监控,还有机会接触到原料和“成品”。 这需要机会。 一个既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诚意”,又能取得“第三类人”信任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是等不来的,只有去创造。 经过了整整两天的深思熟虑,他把自己的计划汇报给周勋和江渊。 这两个人又进行了反复的讨论和推演,终于在第三天,给了项海答复。 “同意。按计划进行。” 这天,气温创下入冬以来的新低。 天是晴的,但冻得发白。太阳像是进入了省电模式,只敷衍地发些光。 午休的一个小时,是一天内“制药”车间的工人们唯一被允许自由活动的时间。 项海换下工作服,像往常一样,先去食堂吃饭,再随便在厂区里放放风,散散步。 照例,在这个时间,会有一辆拉废料的车停在工厂大门口,接受门卫的盘查。 项海远远地看着那车停下,一个“三类”小头目,领着两个“二类”马仔从车上跳下来,跟走出值班门房的四名彪悍保安打了招呼。随后,三名保安上车,留下一名站在原地,一边抽烟,一边跟那三个人闲聊。 项海静静地掐算着时间,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就把两手朝羽绒服兜里一揣,慢悠悠朝大门晃了过去。 由于货车要出厂,这时候出口处的自动伸缩门是敞开的。而在午休时间,角落一扇供行人出入的小门也是开着的。 项海到了大门附近,就准备朝那扇小门走。 正在这时,大门正对面的马路上东倒西歪地骑来一辆自行车,上面迷迷瞪瞪地坐着一个人,大冷的天儿,敞着怀,眼皮耷拉着,脸涨得通红。明显是喝大了。 那人强撑着骑到药厂门口,身子一歪,就连人带车地摔在了地上。 “操!谁,谁,谁他妈,绊我!” 听见动静,门口的几个人立刻警觉起来。可再一看,是个倒地的醉鬼,就又松了口气。 其中那个保安就准备过去把他轰走。 突然,一辆巡逻的警车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闪着警灯,转眼就停在了醉汉的旁边。 那个保安顿时刹住脚步,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眨眼的功夫,那个醉汉竟然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骂骂咧咧的,朝着药厂的大门就扑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警车的车门打开,跳下四名警察,一边吆喝着,一边追着醉汉过来,“哎,哎,站住,说你呢,别往前走了!” 那个保安迅速回头,和那个头目、两个马仔对视。 零下二十来度的气温,四个人的脑门上全都见了汗。 醉汉脚底下像踩着棉花,明明没什么方向,或许是被身后的警察撵的,竟然直奔着货车的车头歪过来,一副准备碰瓷的架势。 “站住!警察!” “前面的人听见没有!站住别动!” 四名警察已经到了距离货车不足5米远的地方。 保安、头目、马仔,四个人白着脸,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腰间。 “操!彪子!!” 就在几个人准备掏家伙的瞬间,旁边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一个人影就朝那醉鬼冲了过去。 “你这老狗,还他妈找我找到这儿来了!” 项海几步跑到醉鬼跟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朝地上一推。 醉鬼“嗷”的一声,栽倒在地。 项海立刻回头,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警察的视线,迅速朝僵立在原地的头目使了个眼色,同时两手隐蔽地朝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 这时候警察赶了上来,“怎么回事?你是干嘛的?” 项海转回身子,压根不理警察的问话,把醉鬼从地上拎起来,拖死狗一样,就朝马路上拽。边拽还边骂,“我今天非弄死你,要不咱俩没完!” 见状,警察就急了,立刻跟着过去,“站住!都站住!听见没有!” 醉鬼被一路提溜着,这会儿好像也清醒了些,挣扎着站起来,扬手就给了项海一拳,正砸在他脸上,“我去你妈的!” 项海冷不防被打了个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又被醉鬼一脚踹在屁股上。 “操!我他妈弄死你!” 项海急了眼,不要命一样扑过来,把醉鬼摁在地上,左右开弓。 警察被气坏了。 这俩傻逼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寻衅滋事?当他们是摆设是不是? “别打了!” “分开,赶紧给他们分开!” “都铐起来!” “带车上去!” 转眼间,四名警察,俩人一个,把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傻逼分开,扭着胳膊铐起来,押上了警车。 直到警车“呜呜嗷嗷”地开走,门口的四个人才像虚脱了一般,抹着脑门上的汗,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第368页 第二天,项海照常来上班。只是脸上多了几块淤青,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他套上工作服,过了安检,戴上三层口罩,去抄表。 低着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一串数字,他揉了揉被熏得生疼的眼睛,再抬头,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正是昨天那个小头目。 那人皱着眉,捂着鼻子,手上夹了支烟,简单地扫了几眼,就朝项海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来说话。 项海乖乖地跟了出去。 回到空气新鲜的地方,头目猛喘了几口气,这才问,“你叫钱乐?” “嗯。”项海点头。 “把口罩摘了。” 项海就摘下口罩。 头目打量着他青肿的脸,“昨天你是怎么出来的?” 项海吸了吸鼻子,“我就说...认错人了。” “反正我俩都动手了,也都挨了揍,谁也没占着便宜。” “后来警察把我俩教育一顿,就放出来了。” 头目点了点头,把烟叼在嘴里,盯着他,“你知道,昨天那车里装的是啥东西吗?” 项海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很实在地说,“但我知道,那是咱厂里的东西。” “何主任说了,咱厂里的药很重要,不能出差错,否则就是断自己的财路,也断了厂里的生路。” “我可还指望着咱们厂子发财呢。” 头目“嗤”地一笑,重重地吸了口烟,“行,你小子还真机灵。” 项海适时地投去谄媚的目光,同时憨厚一笑。 “去吧,把这身衣服脱了,然后过来找我。” “啊?”项海抑制着内心的狂喜,表面仍在装糊涂,“那我,还得干活...” “这活儿甭干了,”头目把烟扔了,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就跟着我,保你比干这个挣的多。” “好嘞!”项海立刻开心地应了一声,转头就朝更衣室跑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个慧眼识珠,主动认领项海当小弟的小头目叫蔡全。三十来岁,人挺瘦,长相勉强算周正。就是两道眉毛挨得很近,乍一看,总有种想要以理服人的架势。 不过令项海没想到的是,这人竟是个重度话痨。也许是平时逮不到人唠嗑,抑或是能逮的人已是唠无可唠,这一天下来,好家伙,项海就觉得比抄表还累。 就在他讲完了自己的情史、奋斗史、奋斗失败史之后,话题总算转到了“事业”上面。 “全哥,我在药厂数瓶子、抄表一个月也能赚不少钱,跟以前比简直就是一夜暴富。现在跟着你到底能赚多少?”项海很狗腿地给老大递烟,“你不知道,我是穷怕了,你就给小弟交个底呗?” 蔡全接过烟,项海赶紧又送上火。 烟丝忽明忽暗,蔡全慢悠悠地吸着,还颇有老大风范地眯起眼,“我问你,现在这世道,干什么买卖来钱最快?” 项海转了转憨直的眼珠,“抢劫。抢运钞车。” 蔡全听了就皱起眉,白了他一眼,“废话,那你咋不去抢呢?” “抢钱犯法啊!抓着就是枪毙。”项海一副知法懂法的样子,“说不定当场就给我打死了呢。” 蔡全哼了一声,“不犯法,还想暴富,回家买彩票去吧你。” “全哥...”项海谨慎地朝四下看了看。 “这么说吧,”蔡全把烟夹在手里,朝小弟点了点,“能一夜暴富的买卖都在刑法里写着呢。为啥有人被枪毙了,有人数钱数到手抽筋?你当他们都不识字儿?” 项海似乎有点儿开窍了,因此表情也开始害怕。 “我现在再问你,”蔡全看着他,“干啥买卖最赚钱?” 项海吞了吞口水。就算再傻的人也该明白了,刑法里面判得最狠的,就是来钱最快的。再结合着眼下这厂子的情况,答案呼之欲出。 “全哥,你是说,贩,贩毒?”他凑得很近,几乎用牙缝在说话。 蔡全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不介意小弟这么大惊小怪的,刚入行的时候几乎人人这样。 不需要给他们洗脑,只需给他们些时间。到时候,真金白银自会教他们做人。 “刚才不是说了吗,同样的买卖,有人就能赚钱,有人只会送命。你说这是为啥,嗯?” 项海陷入沉思。 蔡全没空等他思考,直接点出答案,“真正赚钱的买卖,就是明明在刑法里写着,可你干了,也不会送命。懂了吗?” 经过这一番敲打,项海瞬间释然,忐忑的目光也跟着变得灿灿然,就像在看一座金山。 “我懂了!”他搓着手,“全哥,以后我就全心全意跟着你混了!” 见小弟终于悟了,蔡全挺满意,拍了拍他的肩,纠正道,“不是跟我混,是跟着狼哥混。” “狼哥?”项海真诚发问,同时心里感慨,陪聊了一天,总算他妈的进入正题了。 提起狼哥,蔡全下意识望天,仿佛在仰望心中无所不能的财神。 接下来,他就把自己所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就是以赵郎为首,盘踞东江十余年的贩毒集团的核心业务及组织架构,为这个集团的新成员进行了介绍。 核心业务无需多说,就是贩毒,如今又升级到制毒。 至于组织架构,作为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带着几片叶子的一根小树枝儿,他也不知其全貌。只知道自己挂靠的那条大树杈本来挺粗壮的,却突然被人劈了,搞得他们这些枝枝叶叶也跟着凋零了不少。 第369页 “涛哥原来是狼哥的左右手,我们这些做小弟的也跟着沾光。”说起雷涛,蔡全的话更密了,“自打他折进去,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叹了口气,“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这地方,成天看着这帮人干活。没油水不说,还提心吊胆的。” “想当初涛哥在的时候,我们手里都拿着货,多少人上赶着来送钱的。” 说到这,作为这一事件的亲历者,以及生擒雷涛的大英雄的男朋友,项海捺下澎湃的心情,十分沉痛地问,“唉,涛哥那么厉害,咋还能折了呢?” “哼!”提起这事,蔡全就气得像失了宠的嫔妃,鼻子里喷着气,把嘴一撇,阴阴地说,“还不是被那个狗日的警察给算计了!” 操! 项海差点儿没骂出声。 骂邢岳是狗日的,不就等于骂他是狗? 他脑补了一套天马流星拳,外加一记过肩摔,才又凉凉地问,“全哥,你刚才不是说,咱们只赚钱,不送命么?” 蔡全瞪了他一眼,有些没面子,“人家涛哥折进去是因为别的事儿!” “哦~~~” 白话了一天,蔡全也累了。他口干舌燥地看了眼时间,“行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 “明天照常过来,等这边忙完我带你出去转转。” 经过了近半个月的连续奋战,那个江滨碎尸案总算有了些眉目。 散落在东江沿岸的剩余人体组织陆续被找到,也包括最重要的人头。继而死者的身份得以确定。 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通过对其家庭成员、工作场所、经济状况,以及死亡前一天的活动轨迹进行排查,首先排除了情杀和仇杀的可能。 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案件最终被定性为“财杀”。并且嫌疑人的范围也在不断收窄,最后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甲乙丙三人是朋友,合伙开了间KTV。其中甲是大股东,也就是本案的死者,乙和丙合力贡献原始股份的三分之一。 经过一年的时间,因为定位准确,外加地处黄金地段,KTV被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这时,急于赚钱的乙和丙就想趁热打铁,再开两家分店。可财大气粗的甲追求稳妥,也不想把自己的资金都搁在这一个买卖上面。 几次三番的讨论过后,甲始终没松口。 于是,在案发当日,也就是三人的最后一次讨论过程中,彼此间言语越来越不客气。最后乙和丙急红了眼,脑子一热,就把甲干死了。 事后,担心尸体被人发现,两人一不做二不休,找来十八般兵刃,把甲的尸体肢解后,开车到江边,沿途分N个地方进行抛尸。 目前乙和丙两个嫌疑人已被控制,并且初步交待了犯罪过程,肢解尸体用的作案工具也逐个被找到。所以现在,就剩下指认犯罪现场这一个步骤。 结束了最后一轮的录制口供,邢岳直接带人押着乙和丙去指认犯罪现场。 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这家KTV几乎就在贺雄辉的酒吧隔壁,中间仅隔着另一间酒吧。 路过的时候他瞄了一眼,酒吧的大门有人进进出出,只是眼下还不到高峰时段,门口的车位还有些空着。 过了药厂的下班时间,蔡全开车拉着项海和另外两个小弟,一路来到滨江路附近的那条高级酒吧街。 车子朝“惹火”的马路对面一停,蔡全就点着一支烟,隔着车窗玻璃点了点,“看见那酒吧没?” 车里的三个小弟跟着望过去,纷纷点头,“看见了。” 蔡全把烟一叼,“盯着点儿。” 项海懵懂地问,“全哥,盯啥啊?” 蔡全一副恨不能手刃仇人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这家酒吧的老板姓贺,最不是个东西,专门跟咱狼哥对着干。还他妈勾搭警察!” 蔡全降下车窗,朝外面狠狠啐了一口,又把玻璃升起来,“当时涛哥就是因为他们老贺家折进去的。还有肖腾飞,妈的...” 项海低头蹭了蹭鼻子,忍住没乐。 这事儿他可太知道了。那时候把肖腾飞骗过来,又当场摁住,并从他嘴里套出雷涛消息的小机灵鬼儿可不就是自己么? 提起肖腾飞,就不能不想到他曾经的老大刘强。 于是,仇恨的苦果连成了串,被蔡全一并采撷,又与众小弟含泪分食,“之前强哥也是栽在那狗日的警察手里了!” “妈的,狗日的。” “狗日的!”其余两个小弟纷纷附和。 项海皱起眉。 “对了,前几天狼哥叫人收拾那姓贺的,差点儿就成了,最后又是被那狗日的警察给搅合了!” “妈的,狗日的!” 短短十几分钟,邢岳已经被自己日了好几回。 项海觉得憋气,终于忍不住降下车窗,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 四个人就这么坐在车里口嗨挺没意思的,而且蔡全也觉得闷得慌,就推开车门,招呼小弟下车,“走,下去转转。” 车门劈里啪啦地关上,四个人叼着烟,走路带风地朝马路对面晃过去。 犯罪现场的指认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KTV顶层的一间办公室就是第一现场。杀人,分尸都在这里进行。 尽管乙和丙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可在现代化刑侦手段的光环之下,地上的血泊,墙上的大面积喷溅型血迹,还有从办公桌一路延申到洗手间的擦拭型血迹,根本无处遁形。 第370页 至此,证据链闭合。可以结案了。 邢岳疲惫地搓了搓脸,叫人带着两个嫌疑人下楼,自己跟在后面。 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自打项海去药厂打工,他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半失恋状态。 白天一定见不着面,晚上也不一定能见着。 两个人都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性质。往往是他休息的时候项海上班,项海在家的时候,他在加班。 而且电话不能打,微信也不能发,就这么长时间地失联着。 有时候,他就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项海的那张合影发呆。呆着呆着,竟然恍恍惚惚地代入了含辛茹苦的军嫂角色? “我在家乡耕耘着农田,你在边疆站岗值班。” “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 嘶...... 而且更让他郁闷的是,那天自己连夜下单,并付了加急快递费购置的豪华版“家庭装”套套组合大礼包,到现在还完整地在角落吃灰。 照这个趋势下去,那个大礼包怕是够用到自己退休。 这可真是太不“性”了。 他又叹了口气,走出KTV的大门,站在路边,寂寞地点上一支烟。 吸着烟,他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不远处有四个混混,正沿着这条路,满脸不痛快地朝贺雄辉的酒吧走过来。 “......” “全哥,咱要进去酒吧里面么?”项海揣着手,低头走路,边走边问。 “先不进去。”蔡全恶狠狠地吩咐,“先在这附近绕一圈儿。要是碰上贺雄辉的车,想办法把车胎扎了,或者把玻璃砸了。” “再不济,拿砖头绕着划几圈儿。” “...哦。”项海暗暗被他的这种报复手段震惊了一下子。 再抬头时,就感觉迎面有人过来,还没等看清是谁,就听蔡全拼命压着嗓子吼,“我操!坏了!狗日的,警察!!” 项海心里先是“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可马上就恢复理智,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再一抬眼,看向对面,心里又是更大的一声“咯噔”。 他下意识一顿,跟着就一猫腰,想跑! “别动!镇定!!”蔡全不愧是大哥,关键时刻按住耗子一样准备仓皇逃窜的小弟,沉声道,“他不认识咱们!” “别慌!就这么,溜达过去,千万别瞅他!” 于是,在脑门子上全是汗的大哥的带领下,项海“镇定自若”地迎着邢岳走过去 果然,这个狗日的警察没认出他们。只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眼角朝这边不经意一斜。 四个人顺利过关,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继续朝前走。 老大蔡全偷眼回头一瞄,发现邢岳已经推开了“惹火”的大门。 “妈的!”他吞了下口水,“太他妈险了!” 三个小弟还在擦汗。 “这狗日的警察果然是跟姓贺的狼狈为奸!” “全哥,咱,咱还进去吗?”一个小弟问。 蔡全咬了咬牙,“散了!” 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怎么和。今天不是行动的好时机,赶紧撤。 三个小弟如蒙大赦,立刻散开,各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蔡全正准备过马路回自己的汽车,就看见项海没有像另外两个小弟一样去路边打车,而是朝反方向走,就一把把他拽住,“操,你干啥去?吓懵圈了是咋的?” 项海指着远处,“坐公交!” “......” 蔡全神色复杂,这小傻逼要钱不要命啊属于是。 “别他妈坐了,赶紧打车走吧!” 项海艰难地斗争了一会,最后一咬牙,“我还是坐公交吧!” “从这儿打到我家得小五十块钱呢!” 蔡全无语。同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大的义务已尽,最后看了这傻逼一眼,走了。 项海跑到公交站,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坐了几站地,然后下车。 四下踅摸了一会儿,确认安全,这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他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操...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上邢岳,可真是日了狗了。 出租车跑了差不多十分钟,一辆黑色SUV忽然从旁边超了过去,又迅速压在出租车的前头,还很挑衅地左右晃了晃。 出租车司机正打算骂人,黑色SUV一轰油门,飞了。 项海立刻支楞起来,透过车窗,看见那辆车已经打开双闪,停在路边。 “师傅,麻烦停在那车后头。”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动方向盘,停在了SUV屁股后面不远处。 项海付了钱,跳下车,又原地观察了半天,确信没人跟着,这才一溜烟跑向那辆SUV。 拉开车门,屁股还没坐稳,他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声,“哥!” 可邢岳就像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踩下了油门。 “哥?”他又叫了一声,同时感觉到邢岳的情绪不佳。 邢岳依旧只是看着眼前的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项海本能地慌了,于是就主动把刚才那三个人是谁、他们去酒吧街干什么,以及蔡全收自己做小弟以后发生的事,刨去“狗日的”部分,一字不落如数交待了。 第371页 坦白完毕,车子刚好在家门口停下。 全程邢岳没说一句话,也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见邢岳推门下了车,项海也准备跟下去。可才解开安全带,副驾驶的门就被拉开。 邢岳把他从车上拉下来,锁了车门,一路拽着他的手腕上了楼。 “哥...”项海踉踉跄跄,越来越慌。 打开房门,邢岳推着他进了屋,随手把门一关。 之后连灯也没开,项海就被按在了墙上。 邢岳的吻来势汹汹,前所未有的霸道。像饿了一个冬天的野兽,乍然闻到了血腥。 黑暗里,四面八方全是邢岳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压得项海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有本能地回应着,可舌尖被吮得生疼,后背像要被生生嵌进墙里,也硌得生疼。 而邢岳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哥...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项海现在还处于半懵逼状态,“你,你要干嘛啊...” 邢岳极力控制着力道,咬住他的耳廓,同时捉住那只闲在半空无措的手,送到自己早已激动到变形的小兄弟身边,“你说干嘛...” 在问候“小邢”的瞬间,项海的心脏今晚第三次“咯噔”,然后就被从墙上拉起来,摸着黑,一路叮叮当当地去了卧室。 等来到床边,邢岳已经热气腾腾如新出锅的大包子。 “我操?”项海终于抽出空来震惊,“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几步路的功夫,包子就只剩了馅儿。 “别废话,赶紧的!”邢岳催促起来。 正打算过来帮忙,又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拉开衣柜的门,从角落里抱出他奢华版“家庭装”大礼包。 三下五除二把包装拆了,埋头在里面挑挑捡捡。最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这才朝项海露出笑容,“橘子味儿的,喜欢不?” “......” 项海险些笑场。 “啧,你怎么还站着呢?”他的嗓门又大了。 床板被吓得“咕咚”一声。 “不是,哥,你咋又变得跟大灰狼似的...”项海仰起脸,奋力抵住他的肩,“咱不至于的吧!” 都老夫老夫的了。 “很至于!” 邢岳把那两只试图反抗的手按向头顶,身子沉下去,一下接一下地吻着,“我想你...” “特别想你...” “你都不想我么?” “......” 这话还用问么,身体已经如此诚实了。 可邢岳还是想知道。 “说话,想我没有...”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项海耳边轻轻催问着。 这声音和呼吸追逐着钻入耳朵,彼此交织成一张诱|惑的网,把人束进来,再一起沉沦下去。 项海就感觉自己像100℃的水,沸腾得没了方向。所有的意识都化作蒸汽,渐渐离他而去。 他轻轻“哼”了一声,手指便埋进了邢岳乌黑的短发。 “想...我...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十五的月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洗过澡,邢岳懒洋洋朝沙发里一瘫,张嘴使唤正瘫在另一边的男朋友,“小海,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项海无动于衷,“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累了。”邢岳大言不惭地笑着,“也该你动弹动弹了。” 虽然知道想结束这种不要脸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搭理他,可项海还是没忍住,从沙发里爬起来的同时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也很累的好不好。” “呵呵,那不是后来么...”邢岳果然顺杆儿就爬了上来。 项海去卧室拿来手机,递给他。 “哥,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邢岳身上的T恤至少小了两个码,效果十分修身,因此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虽然很抓眼球,但还是浪得起飞,尤其像现在这样窝在沙发里,还露着半截腰。 邢岳一边在外卖APP里挑挑选选,一边逮着机会阴阳怪气,“哎,一天天的老也见不着人,就穿你的衣服过过瘾,假装我不是一个人呗。” 项海很想上去捂住那张颠倒是非的嘴,“你就不嫌勒的荒?” 邢岳缓缓摇头,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拉着,“你没发现我都瘦了么。” “哎,一天天的也没人给正经做饭,我就点个外卖,凑合活着吧。” “操!”项海终于忍不了了,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亏心不亏心啊!我哪天不是把饭菜准备好了才走啊!” 邢岳身子一晃,很狗地哼哼了两声,“你当喂狗呢,做好了搁那我就吭哧吭哧过去吃?” “吃什么重要么?重要的是心情,是一块儿吃饭的人。懂?” “衣带渐宽人憔悴什么的,没背过?” 项海选择把嘴捏上。那么多的亏不是白吃的,他现在已经悟了,跟邢岳打这种歪理邪说的嘴炮,想赢,就是输的开始。 点好外卖,邢岳一抹脸儿,瞬间又从狗变回人,乐呵呵地朝项海招手,“小海啊,过来挨着我呗,坐那么远干啥?” 这是典型没憋好屁的表情,项海没上当,“不去,挨着热。” “得了吧!”邢岳一个狗扑,把人叼过来,拿爪子搂着,在他耳边骚里骚气地吹黄风,“刚才坐我身上运动那么半天,也没听你喊热。” 第372页 项海的血压腾地窜了上来,冲得脸通红。 饶是老夫老夫,饶是对这些浪词浪调有了一定的免疫,他还是破防了。 他羞愤地甩开胳膊。 “哎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见目的达到,邢岳就大度地把他摁住,重新搂紧了,“嗐,这玩意...有啥不好意思的。” “那啥,你帮我个忙。”他一条胳膊很自然地朝项海脖子上一绕,把手机举到项海眼前,下巴惬意地搭在他肩上,“写个评价,客观点儿的。” “什么评价?”天真的项海毫无防备地接过他的手机。 “这个。”邢岳指了指屏幕上的订单评价界面。 项海的目光瞬间锁死,“‘夜夜笙歌’梦幻家庭豪华大礼包??” “嗯。”邢岳好心地同步解释道,“就是刚才咱用的。” “......”项海实在是无力吐槽,“这,这是啥家庭啊...” “正常家庭呗。”邢岳亲了他一下,“就比如咱俩这样的家庭。” 项海像地铁老人一样看着手机,“‘12种香型,12种激|情,在每一个梦幻午夜,为您和您的伴侣带来更持久的...’” 他看不下去了,“哥,你到底要干啥啊...” “写评价啊。”邢岳在逐渐暗下来的屏幕上点了点。 “为啥要我写?” “你不是用户...之一么,提点儿意见。” “我没意见。” “那我有意见,你来敲字。” “你就不能自己敲?” “啧!”邢岳抬起下巴,“你还是不是咱们这家的成员,能不能尽点儿应尽的义务?还能不能有点儿责任感?” 好家伙,就给套套写个评价,竟然上升到家庭责任感的高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渣男给渣了呢。 “唉,行行,你说吧,我敲。” 邢岳这才开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项海搬过来,靠在自己胸前,两手顺势搂住他的腰,下巴还搁在他肩上,“就写...东西还行...” 项海的脸偏了个角度,斜瞥过来。 “...你觉得不行?”邢岳也偏过头看着他。 “...没有。”项海抿了抿嘴唇,视线又回到手机上。 刚才,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像是满足极了,弯成幸福的弧度,就好像拥有了想要拥有的一切。 他怎么这么开心啊...项海边敲字边想。 “东西还行,”邢岳继续发表意见,“但是橘子味儿不推荐,不是正经橘子。用户不怎么满意...” 项海敲字的手指停下来,又偏过脸,“我也没说不满意吧...” “不是你说的,那橘子味儿有点冲么?” “废话。”项海的耳根又红了,“谁让你凑那么近啊...” “哦!”邢岳立刻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胸口颤动着,“那把后半句删了。” 项海就皱了皱眉,“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啧,别废话,接着写。”邢岳赶紧把他的脑袋掰回去,“那个...草莓味儿不错,推荐。” 项海乖乖地按着他的意思,把最后一个字敲完,就准备按下“提交”键。 “哎等会儿,还没完呢。”邢岳捏住他的手指,“最重要的还没说呢。” “你咋这么多意见啊。” “快写。”邢岳朝屏幕扬了扬下巴,一脸即将崩塌的严肃,“就写...尺寸有点儿小,建议整大一号。” “我操!”项海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按了“提交”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哥,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 邢岳身上的T恤差点儿笑裂,裹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项海就默默地看着这个像漏了电似的人,被他自己的无聊桥段撩的,倒在沙发上来回翻腾,“哥,你买之前算没算过,这么多套套,到哪年哪月能用完?” 大礼包一共12盒,每盒18只,掐指一算,一共216个。今天用了2个,还剩214。 这话算是问到邢岳心坎上了。他赶紧拿手背蹭了蹭眼睛,半撑起身子,一拍大腿,“问得好!” “这就涉及到了咱们这个家庭的责任与义务的问题,我得给你好好掰扯掰扯。” “......”又来了。 项海暗暗掐自己手心。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这不是又掉坑里么? “小海你看啊,”邢岳伸出三根手指,“今天我用了两个,明天给你用一个...” “等会儿!”项海一抬手,“凭什么你用两个,我只能用一个?” 邢岳笑看身处坑底,还不忘亲自深耕的男朋友,“你不是小么,让着你点儿...” 项海琢磨了足有一秒钟,然后就猛扑过去,“说谁呢!谁小?谁小啊?我哪小了!我哪小了!!” 老色胚笑着接受蹂|躏,毫不反抗,还看似妥协实则搓火地说,“行行行,你不小,行了吧?你说啥就是啥,行了吧?” “操!” “小项”受到了一万点伤害,项海就骑到邢岳身上,掐他的脖子,替小兄弟出气,“不是我说的,这是事实,这是事实好么!” 邢岳抓住那两只手腕朝自己身前一带,项海挂着汗珠的鼻尖就到了跟前。他垂着眼,挑了挑眉,“又不嫌热了,是不?” 项海还是很在意刚才那个原则性问题的。本来自我感觉还不错,可现在“用户”竟然这么反馈了... 他瘪着嘴,肉眼可见地萎了,“哥,是不是,我那啥...真的...不太行?” 第373页 邢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过火了,心里一抽,赶紧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唉呀我逗你玩儿呢,我,我胡说八道的!这你也信?” 见项海的嘴角还耷拉着,邢岳真的急了,“小海,我错了,我真是逗你玩儿的!” “你很行的,真的,比我行!我才不行呢,我那是嫉妒你呢!” 项海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他,手指扭着他的头发,憋了半天,才问,“那...那个,那啥的时候,你...那啥么?” 邢岳在脑子里做了一秒钟的完形填空,赶紧拼命抢答,“那啥!” 怕他不信,又打了个补丁,“特别,那啥!” 项海的嘴角这才翘起来,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门,“那就行...” “那你呢?”话既然说到这了,邢岳也很想知道项海的感受,“那啥么?” 项海瞅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下把邢岳的心撩得麻酥酥的,甚至有马上再试一个“水蜜桃”味儿的冲动。 他赶紧趁热打铁地追问,“有多那啥?嗯?给我形容一下呗。” “...这...咋说啊...”项海的脸又红了,想跑。 邢岳的两条胳膊把他困住,“这么问吧,从1到10,你能那啥到几?” 唉呀,这个问题可太黏人了。项海吭哧了半天,终于挤出一个数字,“10。” 邢岳立刻就美了,搂着他狠狠亲了一口。 “那你呢?”项海索性也不要脸了。既然“那啥”都被量化了,他也想知道知道自己的阈值。 邢岳毫不犹疑,脱口而出,“11!” 项海终于乐了。明知道这是纯纯的胡说八道,可还是被哄得很开心。 “所以说,小海啊...”老色胚摸着他的头发,“你看,咱的那啥值都这么高了,是不是在频率上也得规定一下子?” “以后甭管多忙,平均一个礼拜,咱俩至少也得各消费一个套套吧。” “不能再少了...再少,那么多套套,都要过期了。” 关于家庭的责任与义务问题又被摆上桌面。逻辑链闭环,完美。 项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做着简单的乘除法运算,“214个套套,每周用2个,能用107周。一年52个星期,那就是约等于两年。” “哥,你买的这些够咱用2年的了。” 不算不知道,邢岳着实被这个结果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也就几个月的量,没想到一竿子支到了2年后? “啊,后期咱还可以提升。”他觉得1年还是可以接受的。 项海却眨了眨眼睛,忽然畅想起来,“哥,你说,2年后的这个时候,咱们会在哪儿?在干啥?” 2年? 邢岳也跟着瞎琢磨开了,“肯定不会在这儿。应该在咱们自己的房子里。” 至于在干啥... “估计正在那啥吧,”他嘿嘿地笑着,“没准儿正在消费最后一个套套。” 2年啊...还远着呢。 管它在哪儿,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 外卖终于到了,两个人铺开盘子,照例面对面坐着吃饭。 吃了两口,邢岳就放下筷子,起身去了卧室。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换了干嘛?”项海看着他乐,“穿着呗,显得你身材可好了。” “箍得荒。”邢岳重新拿起筷子,“影响我吃饭。” 他夹起一大块肉放在碗里,“小海,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儿。” 项海一边扒饭一边说,“那衣服是两年前买的了,我现在穿也有点儿瘦了。” “那你等会儿再试试,已经被我撑大了。”邢岳呵呵笑着。 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想起在酒吧街碰见那四个自以为藏得挺好的混混,就问,“对了,刚才你们去贺雄辉的酒吧,就是为了扎他车胎去了?” 他知道赵郎一直盯着贺雄辉,但最近一段时间两边似乎都憋着。弓拉满了,箭始终搭在弦上。因此他怀疑今晚那个小混混还带着什么别的目的,只是项海还不知道。 “嗐,差不多吧。”项海也觉着这事儿挺搞笑,“那个蔡全就是个小头目,原来跟着雷涛混的。现在老大没了,被挤兑得够呛。” ‘ “他也就是带着我们认认路,撒撒气,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儿。” 邢岳“嗤”地一声,站起身,把盘子拿去厨房,“那你跟着他混,什么时候能出头啊?” “没办法啊,”项海也跟着站起来收拾餐桌,“只能等机会了。” “对了,哥,你一定要小心,赵郎现在把你恨得死死的,肯定会想办法对付你!” 对邢岳的恨意自上至下层层传递,到了蔡全这儿还咬牙切齿的,可想而知赵郎有多容不下他,否则对那些折进去的小弟都没法交待。 邢岳在明,他在暗。项海觉得邢岳简直就是移动的靶子,冷枪,暗箭,闷棍...随时都有可能要他的命。 邢岳把盘子、碗放进水池,倒上洗涤液,拧开龙头。水哗啦啦响了一阵,又把水龙头关上。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手擦干,摸过烟盒咬出一支烟,头一歪,把烟点着。 烟雾在胸腔里打了个转,又弥散在厨房上空。 邢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吧小海,他不会杀我的。” “哥...”项海皱起眉,他觉得邢岳还是没往心里去,这样未免太轻敌了。 第374页 “小海,你不明白...”邢岳轻轻摇了摇头,“赵郎是不会要我的命的。” 他偏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他不会杀我,因为他想毁了我。” 项海的心里倏地一凉,浑身打了个哆嗦。 邢岳转身靠在水池边,悠悠地吸着烟,“他想让我活着,失去信仰、没有希望、心如死灰地活着。” 他笑着吐出烟雾,“还记得上回那个假记者么?” 项海狠狠地咬了下嘴唇。他当然记得,那个用温柔刀杀人的女骗子,特意跑到分局,跑到邢逸清工作过的地方,用那种下作的方式揭开邢岳心底的伤疤。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邢岳这话的意思。 邢岳蹭了蹭鼻子,转过脸,“小海,我总觉得赵郎应该挺怕我爸的,但又不是怕他这个人。” 他叼着烟,眯起眼咂摸着那种感觉,可半天过去还是摇了摇头,“我说不清...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赵郎怕邢逸清,并不因为他是公安厅副厅长,而是怕他这个人,怕他身上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按说邢逸清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可那种本该随着躯体一起湮灭的东西,又在邢岳的身上复活了。 或许它原本就根植在邢岳的骨血里。 以邢岳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赵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却又不得不放在心上,像一根永远也拔不出的刺。 因为邢岳这块土壤似乎比邢逸清更丰厚,那种让他忌惮的“东西”,正在不断地汲取着营养,快速生长。 他害怕它长大,害怕它成熟,更怕它像火种一样四处出传播。 他甚至不在乎邢岳的死活,只想把那“东西”彻底消灭。 或许只有在邢岳活着的时候,让他,让他身边的人,让那些试图去感染、去传递火种的人,亲眼看着希望在邢岳身上湮灭,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因此,他需要在邢岳活着的时候,毁了他。 见项海站在那,脸都僵了,邢岳笑起来,“这么严肃干啥?我压根就不怕他。” “再说不是还有你么?”他刮了刮项海的脸颊,又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么?” 项海这才回了魂,重重点头,“哥,我说到做到。” 看着他那样,邢岳就又忍不住想要亲他,“那你可好好混,争取混个小老大当当。” 说到这,邢岳忽然心里一动。 既然赵郎的手下恨他恨得跟乌眼儿鸡似的,不如替他们创造个泄愤的机会,再把这个功劳给项海。 想到这,他又把水龙头拧开,一边刷碗一边美滋滋地说,“小海,回头咱俩合计合计,想办法帮你升个职。说不定雷涛那位置将来就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在说啥呢?小纯洁听不懂 _(:з」∠)_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地冻天寒,夜越来越长。 天儿冷了,江北赛车场进入了休眠期。 赛道上冷冷清清,旁边码着清理出的积雪,一道黑一道白,同步辗转蜿蜒。 这个季节比赛全都停了,只偶尔有个把不骑车就浑身难受的骑手,趁着正午阳光最足的时候,形单影只地跑上几圈。 而此时,在那间带落地窗的房子里,气氛却热闹得像粉丝见面会。 明星就是邢岳。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口随意松开两颗扣子,正端着杯红酒,透过玻璃窗眺望室外的寒冬。 身后的许大洋也端着酒杯,另一手夹着雪茄,笑得满脸开花。 许大洋一仰脖,把剩下的酒灌了,杯子递到旁边人手里,就指着不远处的赛道开始比比划划。 一会儿竖起大拇指,一会儿又一二三四地掰着手指头,最后五指张开,在空气里用力一抓,那神态就好像他的AAA刚刚收购了YAMAHA。 而邢岳一直挺配合地听着,偶尔点头。最后冲他举杯,仰头把酒喝干净。 许大洋更高兴了,拍了拍邢岳的肩,把雪茄一叼,扬手招呼一屋子的男男女女。 所有人都聚过来捧场,然后热烈鼓掌。 这时许大洋把邢岳推到中间,踮着脚勾住他的肩,继续口沫四溅地白话。 最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像是银行卡,又献宝一样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然后笑着交到邢岳手里。 邢岳也没客气,收下卡片,塞进裤子口袋,转头跟许大洋的手握在一起。 屋里又掀起一阵高潮,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 只是隔着距离,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为什么庆祝,完全听不清。 邢岳收回手,默默在裤子上蹭了半天,重新插进裤兜。 随后不经意一转头,目光落在赛场正对他的一个角落,微微皱眉。 那里像是有个人,又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反射了阳光,又倏地消失掉。 这时许大洋凑过来,也顺着他的视线伸直脖子,看口型应该是在问他“怎么了”。 邢岳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就收回目光。 当天,他还抽空去看了个房。 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他跑去了一个还在规划中,但价格已经在东江占领了制高点的地王楼盘。 这个楼盘的名字听上去就十分低调奢华有内涵,售楼处却又极度高端大气上档次。就连给来咨询看房的准业主的伴手礼,都是市场价288元的自助餐餐券。 第375页 邢岳背着手,站在一片沙盘跟前,听着售楼小姐天花乱坠的讲解,时不时问些问题,以示自己在紧跟她的思路,并对这楼盘很感兴趣。 正听着,他忽然一偏头,看向窗外。 “怎么了先生?您又想到什么问题了吗?”售楼小姐紧张地跟过来,也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望。 邢岳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或许...是我看错了。” 售楼小姐长出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容,并掏出手机,“先生您加我的微信吧!我姓叶,叶子的叶。这边楼盘有什么新消息我都会及时给您更新,您有任何问题也可以随时找我。您看可以吗?”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邢岳收到一件同城的快递,还是到付。 拆开包装,里面是厚厚的一个档案袋。 他掂了掂,又从里面抽出几张纸看了几眼,就塞回去,把档案袋原样封好,带着它离开了分局。 他开车来到贺焜的医院,上去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下来。 接着又去了“惹火”。 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等邢岳出来的时候,已是“惹火”的营业高峰。门口站了不少不怕冷的“精致”人,喝着酒,聊着天,起着鸡皮疙瘩。 不同的是,这回他竟然是被贺雄辉客客气气送出来的。 两个人混迹在纸醉金迷中,你一句我一句,闲闲地聊着什么。 期间贺雄辉递过来一支烟,邢岳咬在齿间。贺雄辉又摁着打火机,把火苗凑近,邢岳低头用手拢着,把烟点着。 过了半支烟的时间,有人把贺雄辉的新车开了过来。 贺雄辉拍了拍邢岳的肩,示意他上车。 邢岳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绕去了副驾驶。 可才拉开车门,还没坐进去,他猛一回头。 “喂!干什么的!”他狠狠甩上车门,指着马路对面某处,煞神一样冲了过来。 镜头开始剧烈晃动,一会儿天,一会儿地。前一秒还是带着残影的霓虹,跟着就变成乱了方寸的脚步。 “操!” 听筒里同样一片嘈杂,场面极度混乱又异常紧张。 镜头后面的那个人慌不择路,剧烈的呼吸甚至盖过了脚步声。 而邢岳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跟前,大嗓门又压制了那片喘气声。 “操!让你站住没听见?” “你干什么的?瞎他妈拍什么拍?” “把手机给我!给我,听见没!”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活腻歪了是不是?” 一阵拳打脚踢声过后,屏幕彻底黑了,只剩下那个自始至终没露过脸的声音在拼命嚎叫。 “你,你干嘛?” “这是我手机!” “抢劫啊你!” “操...” “哎哟!哎!!” “啊!!啊!!!” “XXX!警察打人啦!!XXX!警,警察打人啦!!” “杀人啦!!” “我操!我...” 三天后,邢岳一早就被徐枫叫进了办公室。 他敲门进来,见徐枫正埋头处理文件,就轻车熟路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等着。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徐枫放下笔,把文件合起来搁在一边,捧起冒着热气的茶杯。 “徐局,您找我?” 徐枫在茶杯边缘吹了吹,啜了一口,“下礼拜那个专案汇报会,你打算让秦鹏你替参加?” “是。”邢岳直了直身子。 “说说吧,”徐枫把茶杯放下,面色还算平静,“你自己为什么不参加?” “报告徐局,那个贩婴案从头到尾都是老秦在跟,案子的细节他比谁都清楚。他去比我去更合适。” 徐枫的鼻子里一哼,伸手摸出一支烟,“是啊,底下人什么都会,啥事都替你干了,那还要你这个队长干啥?还要我这个局长干啥?” 邢岳安静地装死。 “你以为上级领导就是听故事来了?”徐枫没找打火机,而是一点点地把手里的烟捏扁,“人家是想听你,作为分局刑警队的负责人,对本年度的大案,以及对你所肩负责任的一个总结和表态。你统统推给秦鹏算怎么回事?” 徐枫越说越来气,“你挺牛啊,人家领导排成队也请不动你呗?” “不是的,徐局。”邢岳目光诚恳。 “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徐枫没忍住提高了嗓门,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说说!” 邢岳抓了抓脑门,略显犹豫,又好像有些为难,“徐局,我最近...在忙别的事儿,实在抽不开身。” 这回真的把徐枫气着了,他“哼”了足有40分贝,“对,你忙,你多忙啊!” “最近可把你忙坏了,是不是?”他一拍桌子,同时着重强调了“最近”两个字。 于是,半个小时后,打徐枫办公室门前经过的人就被里面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喝吓得原地一蹦。 “邢岳!!” 跟着就是一阵犀利的瓷器破碎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现在还有没有一点儿警察的样子?咱们分局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门外的人很震惊,想贴过去听墙根儿,又不敢。只能原地做出路过样子,耳朵最大限度地伸长。 第376页 几分钟后,就听徐枫又是一声怒喝,“滚出去!” “停职一个星期!好好反省你的所作所为!想不明白就别回来!” “去,滚出去!” 那人脖子一缩,嘴一咧,赶紧溜了。 随后,办公室的门打开,邢岳走出来,吸了吸鼻子,下楼去了。 与此同时,蔡全的车正载着项海在路上飞驰。 蔡全一边开车嘴里一边“啧啧啧”,还时不时地偏过头瞥项海一眼。 “行啊,小老弟,没看出来,你蔫了吧唧的,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项海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嘶”地一声。 “全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没看我被揍成啥样了么?”他揉着青肿的脸,“亏得我跑的快,要不然不被打死,也破相了...” “行啊!值了!”蔡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项海身子跟着一歪,痛苦地“哎哟”了一声。 蔡全就又把手搁回到方向盘上,继续兴致勃勃地夸,“我说钱乐,你小子脑子是挺好使,那狗日的警察被你这么整了一把,不死也得掉层皮,绝对没好日子过!” 项海讪讪地陪笑,“是啊,我就是想整那狗...咳,的警察一把,给狼哥出出气!” “他们警察局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再往上揭发!要是还没人管,我就把视频剪了发到网上,到处发,搞臭他!” “行!”蔡全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你真行!” “不过,老弟啊,等会儿见着二老板你可得小心着点儿。”蔡全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微皱起眉,“我是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不过都说他那人...” 蔡全欲言又止地咂了咂嘴,“反正你留点儿神,问你啥就说啥,不问你就少吱声。听见没?” “...嗯。”项海也显得紧张起来,“谢,谢谢全哥。” 蔡全摇了摇头,继续开车。 他的二老板叫赵亭,是赵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三十出头,一表人才,据说还是在英国的什么大学念的研究生。本人可以说是由内而外地摆脱了毒|贩子、□□和暴发户的气质,而且还带着些斯斯文文的学者气息。 但传闻此人极难相处,阴狠,算计,喜怒无常,完全不是他表面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 如果说赵郎是狼,他就是豺。 他们兄弟到底是齐心还是阋墙,外人也说不清,只是能看得出,赵郎的儿子赵文宇,跟这位大他不到十岁的小叔不怎么对付。 自打雷涛倒台后,蔡全作为原本他手下的一个小分支,就带着手底下的小弟,被分配到另一个老大手底下干活,从此沦为后娘养的孩子。如无意外,将永无翻身的可能。 万万没想到,自己慧眼识珠,捡了这么个宝贝儿小弟。 孤身一人,把邢岳那狗日的警察给跟踪了,还拍下了他身为警察,身为人民公仆,却和赌车的奸商勾肩搭背,还和开酒吧的□□分子称兄道弟的证据,期间还有几次明显涉嫌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更过分的是,这个穷逼警察,竟然还打起了江畔豪宅的主意?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谁给的?为什么给的? 哼哼,答案呼之欲出。 最重要的,这个狗日的警察竟然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民群众给揍了,还揍得那么惨。 人民群众的哀嚎和他狂妄的叫嚣都一字不落地被收进了视频。 这回他就算跳进东江也洗不清了。 更绝的是,这个机灵的小老弟儿把视频、照片都匿名举报到了警察局,还连发了几个朋友圈。 再由他这个当大哥的转发并扩散,层层递进,被无数兄弟点赞,最后成功出圈儿,引起了赵亭的注意。 他的宝贝小老弟儿这是要火啊。 车子停在一个高级会所的门口,蔡全下车,项海乖乖跟在后头,俩人缩头缩脑地进门,找到了蔡全的“后娘”大哥。再由这个大哥领着,一路上楼,进了顶层一间安静的桌球室。 偌大的桌球室只摆了一张球台,被柔亮的顶灯照着。四周的沙发、酒柜一应俱全。 屋里的几个人全都站着,正围观一个人打桌球。见蔡全的老大领着人进来,目光才纷纷转过去,没什么表情。 “亭哥,”后妈大哥走到球台附近,小声地说,“人带来了。” 而赵亭就像没听见似的,仍拎着球杆算计着,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比划了半天,推了一杆,“啧”的一声,轻轻摇头。 桌上的球只剩了几颗,可几条线路都被自己封死了。他琢磨了半天,最终失去了兴趣,把球杆搁在球台上。 然后才像忽然想起门口还有人等着,抬眼朝那边看了看,“人带来了?” “带来了,亭哥。”后妈大哥始终等在一边,见老大发话,才回头朝蔡全示意。 蔡全就低着脑袋,领着同样低着脑袋的项海走到球桌跟前。 “你叫...” “...钱乐。”项海抬起头,“亭哥。” 对面的人身形瘦长,目测比自己还略高一点。长相精致,穿着讲究,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似有若无,一身极合体的西装,举手投足间让人隐约闻到冷冽的香气。 “多大?” “二十三。” “你收的?”赵亭一屁股坐到球台边,一条腿撑在地上,目光扫向蔡全。 第377页 “是,亭哥。”蔡全紧张应答,脑门子冒汗。 赵亭的目光重新回到项海脸上,打了几个转,又推了推自己的镜框,“你认识那警察?” “不,不认识。”项海赶紧说,“就是之前全哥带我们出去的时候,碰见过一次。” 赵亭又去瞥蔡全。 “是,是这么回事儿,亭哥。”蔡全边说边吞口水。 赵亭又想了想,朝原本站在屋里的几个人一扬下巴。 两个跟牛犊子似的汉子走过来,一人一条胳膊,把项海架着拎到球台边,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脑袋死死按在球桌上。 “亭,亭哥?”项海的声音慌乱起来。 赵亭从球桌上下来,重新拎起球杆,绕到项海跟前,稍稍弯腰,“你觉得我傻,还是那警察傻?” 又直起身,“就凭他...就凭你,跟了他那么久,他会没发觉?” “亭哥!”项海赶紧解释,“是因为那天,我,我闲着没事儿去赛车场溜达,看见一帮人闹泱泱的,刚好邢岳也在里边。” “我知道他总跟狼哥作对,就想着把,把他车胎扎了,或者把车玻璃砸了,也算给狼哥出出气。” 项海的脖子被按得生疼,呼吸变得不顺畅,“咳咳,之后看那赛车场老板跟他又是喝酒又是干啥的,我就躲到一边儿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段视频。当时也,也没想怎么着。” “后来我跟人打听才知道,那警察跟赛车场老板入伙了,他们赌,赌车,赚钱。我就寻思着,警察也不许干这个吧,就想回头没准儿能敲他一把。” 项海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先去了卖房子的地方,又去了姓贺的那酒吧。” “在我外面蹲了一个晚上,打算跟着他回家,看他住哪儿。没想到碰上姓贺的跟他一起出来,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我知道,姓贺的也不是个好东西,是狼哥的眼中钉。这俩人搅到一块儿准没好事!我就想看看他俩到底要干啥。” “结果不小心,被那警察给发现了,就揍了我一顿。” “亭哥,咳咳,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亭听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摸了摸下巴,朝按着项海的人说了句,“手。” 其中一个汉子就把项海的胳膊掰过来,手按在球桌上,强行让他五指分开。 “亭哥...”项海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 赵亭把手里的球杆调了个头,粗的那端搁在项海的手指上,轻轻点了点,“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认不认识那警察?” “不认识!亭哥,我真的不认识他!” 赵亭的嘴角微微抽动,手起杆落,硬木球杆结结实实砸在了项海的指骨上。 他“啊”的一声,瞬间就感觉手指失去了知觉,跟着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认不认识?” “不,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啊!” 又是一下。 项海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蔡全站在旁边,根本不敢抬头,心随着项海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一点一点地揪成团。 连着抡了好几下,赵亭像是有些累了,轻轻喘了几口气,又问,“那警察看见你拍他,就那么放你走了?” 项海小心地抽着气,说话也不敢大声,因为稍微用力,就震得手指剧烈地疼。 “我,我有两个,手机,一个是专门,玩儿游戏用的。当时看那警察要过来打我,我就把,把拍视频那手机藏衣服里,拿着另一个手机跑。” “那警察打我,然后就把我玩儿游戏的手机抢过去,摔到地上,给踩碎了。” “我就拼命喊,警,警察打人了,打人了,然后就有挺多人围过来。” “那警察,看人多,就,就又踹了那手机两脚,就走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亭哥。”项海有气无力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就是想替狼哥出口气。” 赵亭又琢磨了片刻,没再问别的,只是把球杆伸到项海下巴底下,稍稍用力,项海的脸就跟着扬起来。 赵亭端详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项海的脸拍了张特写,就朝那两个汉子示意。 两人把项海松开,从球台上拎起来,搁回蔡全身边。 蔡全看了眼那只肿成萝卜的手,想帮忙照顾一下,却又不敢。 赵亭看着手机上项海的照片,随口吩咐道,“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钱,钱乐。”项海咬住牙回答。 “钱乐,”赵亭把手机放下,“过两天你还过来这里找我,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他对这个年轻的小弟有些兴趣。 这人虽说挺怂,可揍了半天竟然也没掉眼泪;虽然看着有点儿滑头,可脑子还算聪明。他喜欢聪明的人。 虽说还摸不清底细,但他有办法弄清楚。 如果是“单纯”的小弟,他就打算留着用,正好自己身边还正缺这么个人。 要是这人有来头,甚至是警察的卧底,那就陪他好好玩玩儿, 他有一百种法子来折磨他。 离开了赵亭的会所,蔡全把项海扶上车,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也不知是该恭喜他,还是该可怜他。 最后叹了口气,“老弟啊,我送你去医院吧!” 项海紧咬着牙,摇了摇头,“不,不用,全哥,没那么严重。” 第378页 他的手指已经变得紫黑。脉搏每跳一下,手指就跟着震动,人就想打哆嗦。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哪儿?” 项海报上了老所长家附近的地址,刚好离这不算远。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就停在老所长家楼下,蔡全把他搀下来,“你行不行?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全哥。”项海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刘海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我自己上去就行,谢了全哥。” 蔡全也没再坚持,又嘱咐他回头去赵亭身边一定要多加小心,就上车走了。 项海在黑咕隆咚的单元门了里站了一会儿,确信蔡全不会再回来,这才抱着手臂快速离开。 出了小区,顺着小路走,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掏出手机,艰难地拨了个号码。 “哥。” 听见邢岳的声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跟着又莫名地觉得有些委屈。 “你,你能来接我一下么?”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徐枫的配合下,邢岳被成功停职了一个礼拜。这是他在徐枫办公室苦口婆心游说了半个钟头的结果。 这样他和项海才算没白忙活一场。 在那晚发生在“惹火”门口的警察打人事件里,邢岳承认自己的演技不太行。虽然在骂人环节情绪十分饱满,可到了武打场面,他险些没崩盘。 最后还是在项海猛烈的暗示下,才照他背上捶了几拳,屁股上踢了两脚。 结果等回到家,还被项海埋给怨了,“哥,咱不是都说好的么...刚才你比划那几下是打人呢还是打情骂俏呢?” 要是不挂点儿彩,绝对会引起那边的怀疑,还不如当时真刀真枪给他揍一顿。现在可好,他只能对自己下黑手。 于是第二天,他脸上就青了好几块,嘴唇也破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 出了徐枫的办公室,邢岳回去跟秦鹏交待了一下近期的工作,就从呜嗷乱叫的一屋子人中间挤出去,离开分局,心甘情愿地回家反省去了。 现在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坐下来,仔细研究贺焜寄给他的材料。 厚厚的一叠纸,记录着袁国平的累累罪行。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能猜到的,还有些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受黄涛越狱事件影响而搁置的第一监狱改造工程已经重新启动,因为人员管理不规范,原来的施工单位被解除了合同。工程被承包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巧的是,在袁国平被提拔之前,明州监狱的一次大规模改造工程同样是由这家公司负责。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明州的工程中,这家公司也是二次中标。 中标的原因与东江这次如出一辙:前一家工程公司因为管理上的疏忽,在施工时导致犯人越狱。而那个越狱后,在围捕过程中被当场击毙的犯人,正是当年赵郎案子的关键证人。 看到这,邢岳都觉得不可思议。 同样的套路,甭说药了,连汤都不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又玩儿了一遍。 这个袁国平,到底说他头脑简单好呢,还是该说他有恃无恐? 邢岳放下手里的材料,点着一支烟叼着,又拾起一叠照片。 这是袁国平出入几个高档小区、别墅的照片,同行的时而是男时而是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也都挺漂亮。 照片压在一叠房产证明上头,里面涉及的房产所有人有袁国平,有他媳妇,还有他的女儿。 而他的老婆孩子一直定居在国外,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趟。 也正因为如此,早些年,这个人身边总是出现些跟“生活作风”扯上关系的问题。 而那些事件的当事人,最后几乎全都成了他的“朋友”,口径也统一为“误会”,“开玩笑”或是“想不起来了”。 唯一的异类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十九岁,当时还是大二的学生。他也被袁国平“开了玩笑”,可他坚称那不是误会。 可惜,这个男孩儿还没来得及向更多的人说出真相,人就死了。 他死于一场离奇的交通意外,就在距离他的家不足200米的地方。 邢岳放下手里的材料,按了按发沉的额头。 这些血淋淋的文字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觉得内疚,是那种身为一个警察的内疚。 不单是对项海,也对那个年轻的大学生,还有这档案袋里的所有人。 他搓了搓脸,正打算继续往下看,手机忽然响了。 “小海?” “哥...你,你能来接我一下么?” 邢岳“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你在哪?你怎么了?” “没怎么,”项海报了个地址,“就是...有点儿远。” 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邢岳听得出来。 “你在那等着,我马上就到!” 听出了邢岳的焦急,项海又赶紧说,“哥,我真的没事,你别着急,路上小心点儿,我就在这等着你。” 邢岳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他把桌上的材料收回档案袋,锁进抽屉,然后抓过外套就跑了出去。 这是项海第一次求自己去接他。 那么怕给人添麻烦的一个人,竟然在大晚上的,开口叫自己去接他。 第379页 他到底怎么了? 邢岳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下,项海拉开车门坐进来。 “哥,你也开得太快了。下回可别开这么快,不安全。” 邢岳拼命观察着他。 这么看好像没受伤,精神也还行,就是脸色不好,白得没了血色,大冷的天,额头上全是汗。 “你手怎么了?”别的都还算正常,就是他的一只手连着半截胳膊始终揣在衣襟里。 “刚才不小心被门给夹了一下。”项海催他开车,“哥,走吧,我得去趟医院。” “你拿出来给我看看!”邢岳紧盯着他。 “哥...” “快点儿!”邢岳吼了他。 项海只好一点点把手从衣服里拿了出来。 邢岳呆住了。 白瓷样的手指,这会儿肿胀得像几根青萝卜,还是烂透了心儿、蹭破了皮的萝卜。 他呆呆地盯着那只手。项海明明没动,可那只手却抖个不停。 “哥,”项海尽量调匀呼吸,慢慢地说,“先开车吧,我,我疼...疼得厉害。” 邢岳深吸了口气,把外套脱了,团成团搁在他腿上,让他把手搭在上面,随后就发动了汽车。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弄的?” 这种事想瞒他是没可能了,项海索性就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一遍。 “哥,咱们别去人民医院,找个偏一点儿的医院。” 项海总担心去人多的地方会被赵朗那边的人撞见。 邢岳没说话,直接在前面的路口转了弯。 街灯一晃而过,他的脸转瞬又沉在阴影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夜空,只被闪电短暂地撕开一道缺口。 到了医院,医生看过片子,结论是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骨裂。不过还好,不算很严重,指骨关节没事。 于是医生替项海处理了外伤,又给两根手指套上夹板,最后开了粒止疼药,就让他回家了。 “把药吃了吧。”回到车上,邢岳拧开一瓶水递给他。 项海还有些犹豫,“哥,这药,不会上瘾吧?” “就一粒儿,不至于的。”邢岳轻轻抹去他额角的汗珠,“好歹你也先喝点水。” 项海就把水接过来,一口气灌了大半瓶,舔了舔嘴唇,“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娇气?” “...想什么呢你。”邢岳摸着他打了绺的头发。 “之前你后背伤得那么厉害,也没见你吃止疼药。” “那能一样么?你这是手指。” “十指连心...”邢岳说着,忽然鼻子猛一阵酸涩,眼圈立时就红了。 项海见了赶紧说,“那你喂我吃。”说完把嘴张开。 邢岳就把药片剥出来,搁在他舌尖上。 项海又灌了一口水,仰头把药咽了。 “哥,咱们回家吧。” 邢岳替他把安全带拉过来系好,“好点儿了么?还疼么?” “哪有这么快的。”项海笑了,伸手把他拉近,在他滚烫的眼眶上亲了亲,“哥,你别哭。” 回到家,大概是药劲上来了,项海就觉得虽然手不再那么钻心的疼,但人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邢岳煮了面,两个人分着吃完。然后就拧了热毛巾,把项海擦洗干净,又把牙膏挤在他的牙刷上。 项海慢吞吞地刷牙,他就在边上站着看。 项海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莫名地发笑,“哥,你这服务可真周到。” 邢岳也从镜子里看着他,“那请问你还有啥需求不?” 项海把嘴里的泡沫吐了,“我需要上个厕所。” “那我帮你扶着。” “...流氓。”项海嘿嘿地笑着,目光开始变得迷离,“我还要睡个觉。” “那我陪着。” “我要你抱着。”项海色迷迷地朝他贴过来。 “行,抱着,一直抱着。” 于是洗漱完毕,邢岳就靠在床头,让项海倚在自己身上,抱着他。 “这样行么?” 项海满意地点头。 “手还疼么?”邢岳来回揉捏着那只没受伤的右手。 项海又摇了摇头,甩出一个浑沌的念头,“哥,那天在售楼处,你到底加没加人微信啊?” “......” 邢岳早都把这事忘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啥,“没加。” 项海抿起嘴唇,眼睛阖上,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你别总瞎撩。” “我啥时候瞎撩过?”邢岳低头亲着他的头顶,“也就撩撩你。” “撩我可以...”项海美滋滋的,“哎对了,哥,你不会真打算买那个房子吧?” “我倒是想呢,”邢岳自嘲地哼了一声,“可哪来的钱啊。” 说到这,他忽然感觉很惭愧。自己每天忙忙碌碌的,却越来越为钱发愁。见了喜欢的东西,才动一动念头,就显得捉襟见肘。 如果自己有很多钱,就能买那座漂亮的房子,在里面铺满蓝色的玫瑰花... “哥,我的卡给你。”项海很大方地捏起他的脸,“明天你就去银行,把钱全都取出来!” “密码是170525。你可要记住了啊。” “这是个什么组合?”邢岳觉得这像是个日期,“是谁的生日么?” “啧,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那天啊。”项海挺不满意地皱起眉,“你不会都忘了吧?” 第380页 邢岳的心猛地一抽,手臂也跟着收紧,“没忘,我没忘。” 永远也不会忘。 项海这才又迷迷糊糊地笑起来,还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哥,你知道吧?” “什么?” “就是,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这事儿。” “......” “嗯?”项海仰起脸。 “知道。”邢岳的嘴唇贴在他发烫的额头上,轻轻地说,“我知道。” “那你呢?”项海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我更喜欢你。” “那咱俩到底谁先喜欢谁的?” “我先喜欢你的。”邢岳捏起他的下巴,吻着他,“那时候你高冷来着,我厚着脸皮使劲追你,你才答应的,忘了?” “哦,我觉得...好像也是这样。”项海终于又开心地笑起来。 可一转眼,他又忽然变得特别沮丧。 “哥...”他把脸埋进邢岳的胸口,来回磨蹭着。 “怎么了?” “今天赵亭砸我手的时候,我害怕了。”项海说着,蹭得更凶了,“我不应该害怕的。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哥,我想像你一样勇敢。”项海的声音闷闷的。 “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我还是害怕了。” “你别瞧不起我。” 邢岳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想对他说,小海,你已经很勇敢了,在我还不需要明白为什么要勇敢的年纪你就已经很勇敢了。还想劝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勇敢? 可这话根本说不出口。 对着那样一个把他当作目标,不停地努力着,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的男朋友,他说不出口。 好在项海嘀咕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邢岳抱着他又坐了半天,最后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项海的挣动惊醒。醒来就听见项海在不断地哼哼。 “怎么了?”他立刻坐直身子。 项海的手哆嗦着,嘴唇惨白,“疼,哥,我手疼!” “像要炸了似的。” 邢岳明白这是药劲过了。他无措地捧着那只手,“我去给你买药!” “不用。”项海艰难地摇了摇头,“家里有冰块么?” “有!我去拿!” 说着邢岳就奔向厨房。从冰箱里磕出一盒冰块,用毛巾包好,又奔了回来。 “把手放这上面!” 项海的手烫得吓人,挨着冰凉的毛巾,就忍不住想要抓紧。可手指才微微一动,立刻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慢点儿!”邢岳小心地把他整个手裹进毛巾。 他想替他去疼,如果可以,他愿意加倍地疼在自己身上,只要项海能好过一点点。可这种痛苦谁也代替不了。 直到毛巾被融化的冰水浸透,项海才感觉那阵火烧火燎的痛感舒缓了一些,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哥,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临走前,赵亭拿手机拍了我一张照片,我觉得他是想查我的底。” “那人心机很重,不好对付。当时就不停地追问我是不是认识你来着。” 邢岳立刻警觉,“他怀疑你是卧底?” 项海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好说。” “这个人...从外表上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项海回忆着当时赵亭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我坚持说不认识你,可他根本不信。” “我猜他应该是想留下我的,”这一点项海有几分把握,不然赵亭也不会特意把他这个最末尾的小马仔叫过去,“但必须是在摸清我的底细之后。” “哥,我有点儿担心,如果他发现我是警察可怎么办?” 这是次绝无仅有的好机会,是他和邢岳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能顺利留在赵亭的身边,将会给整个行动带来巨大的突破。 他不想失去这次机会,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邢岳心里立刻有了答案。 赵亭绝对在怀疑项海是卧底,而且证明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把他的照片拿给袁国平。 “小海,你别担心,他不会发现的。” 邢岳把他搂进怀里,揉着他的头发,“有我呢。” 不能让袁国平发现项海,更不能让他知道项海就是潜伏在赵亭身边的钱乐。 这个祸害不能留了。看来自己必须再加快进度才行。 “哥,你有啥好办法么?” “你甭管了。”邢岳看着他那只受伤的手,“你就负责照顾好自己。” “至于那个赵亭...”邢岳已经在心里把他在油锅里烹了一百零八遍。 “哥,你可千万别冲动啊!”项海吓得把脑袋抬起来。听刚才的口气,他都怀疑天不亮邢岳就会背着冲锋枪把赵亭给突突了。 “想啥呢你。”邢岳又把他的脑袋按回去,“我是警察,又不是hei|社|会。” “赵亭那帮人肯定会死,但只能死在法律的审判之下。” “咱们都好好活着。他们别想拉咱们陪葬。”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直到天亮项海才终于睡踏实。 邢岳把他安顿好,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离开了家。 车子一路开进市局大院,邢岳没下车,坐在里面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江渊出了办公楼,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第381页 “这么早,什么事?”他拉开车门,携了阵凉气坐进副驾驶。 邢岳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就把自己和项海合伙演的几出戏,以及项海因此引起了赵亭的注意,并被那王八蛋虐待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后续项海肯定也会主动汇报,但挨打的事他一定不会讲。 江渊一边听,一边点着了烟,沉沉地吸着。 说话的同时邢岳也在观察着这个人。 他觉得江渊似乎老了不少。原本还只是隐隐泛白的两鬓,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爬满了风霜。像个疲惫不堪的登山人,一直不停地爬啊爬,却始终望不到顶峰。 自打上回过来把袁国平的事讲了,邢岳就觉得江渊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 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失望和自责。 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坠落崖底,而他这个在绝壁间行走的人,等来的不是一架天梯,而是压在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的心里还有登顶的决心和希望么? 听他讲完,江渊立刻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个赵亭一定会找袁国平翻项海的底。” 邢岳点头,“不能让他知道项海的存在。” “我明白。” “不单是做卧底的事。”邢岳抿了抿嘴唇,“还有别的。” “项海小的时候,姓袁的见过他。”对待江渊,邢岳没有隐瞒,但也不打算细说。 江渊只是无声地吸着烟,并没有追问细节。 他早就注意到邢岳和项海的关系不一般,但究竟是怎样的不一般,他并不感兴趣,也绝不会问。这也算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默契。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把烟掐灭,“必要的时候我会终止这次行动,把项海调回来。” 尽管目前项海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但像这种明摆的火坑,他不能再让一个兄弟朝里面跳。 邢岳对他这个态度还算满意,“你先别急,或许还有机会。” 江渊抬起眼看着他。 “我手里现在掌握了大量可靠的证据,关于袁国平的。”这里面不单有贺焜提供的,更有他自己搜罗的。而且许多的证据两边都对的上。 “有多可靠?”江渊的眼中闪过两道冷厉的光。 “可靠到,如果上了法庭,就能让姓袁的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江渊精瘦的手指拢了拢斑白的短发,缓缓转动目光,望向悬挂在市局正门处的警徽。 如果上了法庭...看来邢岳也不傻,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能把袁国平送上法庭。 他又抽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邢岳,“你有一击制胜的把握吗?” “我不敢保证。”邢岳把烟点着,吸了一口,“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背水一战。” 袁国平多逍遥一天,项海就多一分危险。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渊在浓浓的烟雾里眯起眼。他当然也明白,对付袁国平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必将遭到疯狂的反噬。 “在东江...你怕是扳不倒这个人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比邢岳年长许多,在这片土地上几十年的摸爬滚打,让他更能明白这件事的不容易。 在这方面,邢逸清就是前车之鉴。他不忍心看着邢岳再步邢局的后尘。 “我知道。”邢岳转过脸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穿透迷雾,“所以我要去一趟北京。” 那里有他的老师,有坚定他走上刑警之路的老教授。 “从警以后会经历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困难。但永远别忘了,你们不是独自一个人在战斗,老师永远和你们在一起。”这是临别时老师们送给每一位同学的礼物。 而那位老教授,曾经的公安部刑侦专家,如今已调任中|ji|委工作。这也是邢岳此行的最大的寄望。 江渊收回视线,转过头。邢岳的目光落进他的眼里。他看到了希望。 于是他点了点头,随后,又再次重重地点头。 邢岳抿起嘴唇,“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保证项海的安全。”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哪怕一切顺利,等到袁国平伏法也需要许多的时间。而项海已经站在了火药桶上。 一旦袁国平有所察觉,必将联合赵郎进行疯狂的自救和反扑,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项海。 “这是当然。”江渊又重新叼起烟,慢慢地吸着。 对此他早已有了觉悟。如果注定有人要为此牺牲,他会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 有了他的保证,邢岳就不再提这事,转而问,“那个专案汇报会,你是怎么打算的?” 那个会他自己推了,可江渊必须得去。到时候无可避免地又会和袁国平面对面。他担心江渊一旦搂不住火,会被袁国平看出破绽。 江渊靠在座椅里,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边。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想当场掏出枪崩了那人,也想躲得远远的再也见不到他。 他恨自己更胜于恨袁国平,射向那个人的子弹会加倍反弹到自己身上。因此他不想看到袁国平的脸,就像他不愿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他狠狠搓了搓脸,重重地呼了口气,“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不用担心,穿不了帮。” 邢岳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凑过去,朝他勾了勾手指,“我有个法子,说给你听听。” 第382页 离开市局,邢岳在路上给胡广宇打了个电话。 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去北京,又把袁国平的事简要地说了说,然后让他帮忙联系一下钟教授,也就是那位曾经的刑侦专家。 胡光宇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一直混在北京,虽说离开了公安大学,但跟原来的老师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接着他就订了明天飞北京的机票。 原本应该今天就出发的,可他放不下项海。想着好歹再多陪他一天,至少陪他再去趟医院换换药。 回到家,项海还睡着。于是他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又挨着项海躺下。 项海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翻了个身。 “手还疼么?”邢岳问。 项海摸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哥,你去哪儿了?” 邢岳的胳膊冰凉,明显是刚从外面回来。 “小海...”邢岳也侧过身子,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明天要出趟门。” “去哪儿?”项海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北京。” “是去看老胡么?” 邢岳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全是,还有些别的事。” 项海就想问他能不能也一起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 如果邢岳有这个打算,就不会等到他开口问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的。”邢岳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背上轻轻呼噜着,“顺利的话当天就回,最迟也就是后天晚上。” 项海闷闷地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除去办案子,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分别。意识到这一点,项海的心里忽然感觉怪怪的,又特别不习惯。 他紧紧抓住邢岳背后的衣服。 “小海,我走这两天你就好好在家歇着,没事儿别出去。”邢岳叮嘱他,“我想赵亭这几天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确信,赵亭一定在等袁国平的消息,在这之前他不会有什么动作。 而袁国平到底能不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就要看江渊的表现了。 第二天中午,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出了候机楼,胡光宇的车子早已等在外边。 看到邢岳他显得特别开心,“邢岳,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邢岳也笑着朝他肩上捶了一下,“行啊老胡,容光焕发啊。” 胡广宇嘿嘿一乐,“防冷涂的蜡!” 车子驶离了机场,邢岳迫不及待地问,“联系上钟教授了么?“ “联系上啦”胡广宇酸溜溜地拉了个长声,“放心吧。” “你是钟教授的爱徒,人老先生可惦记你了。”胡广宇一扬眉,“听说你要来,老先生直接就让我把你往家里领。这待遇,啧啧...” 邢岳听了一滞,讪讪地望向窗外。 自打毕业回了东江,他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给钟教授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到了后来,电话慢慢也变成了微信问候。 没想到老教授还惦记着他。这让他愈发感到惭愧。 而这次他主动拜访,还是有事相求,手上除了厚厚的一叠档案,连份像样的礼物也没准备。 想到这,他就对胡广宇说,“老胡,我这趟来得挺匆忙的,等会儿你先拉我去买点东西...” “你可拉倒吧。”他话还没说完,胡广宇就笑了起来,“人老先生都说了,等你到了就直接过去,别整那些没用的。时间宝贵,抓紧办正事儿。” 这下邢岳就更不好意思了。 一个小时以后,车子在一栋住宅楼外停下。两个人下车,敲开了钟教授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钟教授,显然正在等着他们。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老先生,邢岳一下子变得异常激动,站在门口,身体笔直,抬手敬了个礼,“钟教授!” 钟教授见了他也很高兴,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招呼他们进屋,“来吧,进来说话。” 他觉得邢岳变了一些。瘦了,好像更高了,人也稳重了。没变的是那两道始终澄澈的目光。 邢岳觉得钟教授好像没什么变化,除了白头发略多了些,精神头反倒更好了。 两个人跟着钟教授进屋,被让在沙发上坐下。 彼此寒暄了几句,简单聊了聊各自的近况,就进入了正题。 “昨天听小胡简单介绍了一下你的那个案子,”钟教授从兜里摸出老花镜戴上,“你再给我详细讲讲。” “是!” 邢岳答应一声,就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那个厚厚的档案袋,递到钟教授手里。 钟教授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边看,一边听邢岳的汇报。 邢岳就把袁国平所涉的案子,一个不落,详详细细地讲给钟教授听。 其中也包括当年他在项海身上犯下的罪行。这一部分胡广宇也知道。 在这过程中,钟教授始终沉着眉,目光一直锁定在档案上。 直到邢岳讲完,又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眼,摘掉老花镜,“这些材料留在我这,我再仔细看一看。明天上午你们再过来。” 邢岳和胡广宇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另外...”钟教授微微皱眉,“你提到的他涉嫌泄露卧底警察身份的事,有证据吗?”他轻轻拍了拍膝上的档案袋,“我好像没有看见。” 第383页 邢岳立刻挺直脊背,“报告钟教授,证据正在收集中。”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渐渐捏紧,“一定会有的!” 第二天,邢岳和胡广宇准时来到钟教授家门口。 与此同时,在市局的多功能会议室门外,江渊正装端坐,等候召唤。 很快,会议室门被推开,市局交警支队队长走出来,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江渊就站起身,也朝交警队长点了点头,又正了正自己的警帽,迈步走近会议室。 会议室正中端坐着五位领导,他们对面的一张讲台上放着事先准备好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江渊进门,原地立正,向在座的几位领导敬礼。 其中的市局局长是他的老上级,彼此间都很熟,照例要对自己手下的兵有所关照,就笑着抬手示意,“来吧,开始吧。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了,流程都熟。” “是!”江渊答应一声,又敬了个礼,随后转身走到讲台后面站定,取下警帽,端正地搁在讲台的一角,开始汇报。 他今天汇报的内容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的亮点,也没什么槽点,算是走稳妥路线。 这一点局长也早知道。 他也曾问过江渊,今年他们缉毒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为什么没在报告中体现? 江渊的回答是,目前案子进展到关键阶段,环环相扣,在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前,他不想引起过多的关注。这也是本着对案子负责,以及对参案的兄弟们负责的态度。 对于这个说法,局长还算认可。毕竟林胜的牺牲对于市局,对于江渊,甚至对于他自己,都是不小的打击。因此,江渊会担心在领导面前有了承诺,却再一次高开低走,也是可以理解的。 汇报完毕,就进入了提问环节。 照例几位领导会根据汇报的内容提出自己的问题。 这种问题大多不会很尖锐,以变相表扬、肯定和鼓励为主。毕竟大伙忙活了一整年,都拿出了自己最亮眼的成绩来秀。这时候再较真儿,上纲上线地批评,弄不好会伤害基层同志们的积极性。 在市局局长象征性地提了几个问题,江渊一一作答之后,坐在旁边的袁国平提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记得...在去年的报告会上,江队长汇报了市局缉毒工作取得的一项重大成果,就是把咱们的一位同志成功地安插进了贩毒组织。” 他缓缓放下茶杯,和蔼地笑了笑,问,“不知道这一年来,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突破?今年的报告里,江队好像没有提起这件事。” 听他这么一问,市局局长率先皱了皱眉。 这是今年缉毒队,乃至整个市局最大的痛点,这个袁国平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正打算接过话头敷衍上几句,把这个问题岔开,不料江渊却抢先开口。 “报告袁监狱长,那次的卧底行动失败了。原因...还没有查明。” 局长略显不满地瞥了江渊一眼。 而袁国平则遗憾地摇了摇头,“是吗。原本去年听了你的汇报,我还十分期待你们今年的成果。可惜...” 不过随后他又重新提起精神,看着江渊,认真问道,“那么接下来,你们是否打算在这个方向继续有所动作?” “是。”江渊丝毫没有犹豫。 “噢?”袁国平像是来了兴致,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局长刚刚才平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个江渊是怎么搞的。这计划他从没跟自己汇报过,怎么突然就在这种场合冒了出来?太不严谨了。 江源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锁定对面的袁国平,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回,我们不打算派人进去,而是要把里面的人挖出来。” 袁国平眉梢微动,显得更有兴趣了,点了点头,赞许道,“这个想法不错。” “目前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江渊继续陈述,“我们刚刚成功争取到了他们组织内的二号人物与我们合作。” “噢?”袁国平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这的确是重大的突破。” “不过...”他颇为慎重地顿了顿,“既然是二号人物,我们能够信任他吗?与警方合作,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江渊轻轻扯了扯嘴角,继续回答着袁国平的问题。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二号人物并没有直接参与贩毒的活动,属于从犯。” “如果跟警方合作,作为交换条件,他将被免于起诉。” 袁国平的牙齿瞬间就咬紧了。 最后,江源挺直脊背,提高了声音,铿锵有力地结束了他的报告。 “这一次,我们有信心,必将把这个盘踞东江多年的贩毒集团连根拔起!” “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出马。” “敬请各位领导听候我们的捷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下午离开钟教授家的时候,邢岳的心情不错。 而且几乎就在同时,江渊的微信也到了,内容只有两个字:“成了”。 他长出了口气,立刻订了晚上回东江的机票,然后就找了间馆子,和胡广宇一起坐着边吃边聊。 “项海最近怎么样,还好吧?”胡广宇问。 第384页 “嗯,挺好的。”邢岳笑了笑,“他特别感激你,还挺崇拜你的。说你是他亲眼见过的第一个博士。” “嗐...”胡广宇笑着摇了摇头,夹了口菜,忽然挺感慨地说,“邢岳,没想到你这人颜控得还挺厉害。” “我怎么了?”邢岳被他说得有点懵。 “难怪在学校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找对象。”胡广宇挑了挑眉,“敢情咱们同学颜值都不达标呗?” “......”邢岳愣了一下,“操,你扯哪去了?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儿。”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颜控,“我是那么没内涵的人么?” 胡广宇“哼”了一声,又斜着眼打量他,“别在那装了。你敢说喜欢项海不是因为人家长的好看?” “换句话说,他要是长得抱歉,你会喜欢他?” 这个问题...还他妈挺尖锐。 邢岳叼着筷子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又结束了沉思。 “这么跟你说吧...”他模样一本正经的,唇角却勾着压不住的笑意,“要是打一开始他就磕碜呢,我俩肯定到不了一块儿。” “可要是他现在突然变磕碜了呢,哪怕是毁容了呢,我俩也绝对不会分开。” “我操。”胡广宇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被这股子爱情的酸臭味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放下筷子,打心眼儿里觉得饱了。 等到两个人从饭馆出来,早已是华灯初上。天色半明半暗,泛着幽幽的蓝。 “时间差不多了,送你去机场吧。”胡广宇招呼邢岳上车。 路上,他还不忘叮嘱,“那个案子牵扯很深,回去以后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邢岳点了点头。 “钟教授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另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好。”邢岳冲他笑了笑,“谢了老胡!” 他也偏过头看了邢岳一眼。 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忽然被一阵不可名状的情绪吞没。 几个小时后,飞机就会载着邢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冰冷,残酷,危机四伏。 而自己,还是继续在眼前这个被万家灯火点亮的世界里安逸地生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和牢骚,但都无关生死。 可邢岳原本和他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在大学那些年,他们是一个屋里的好兄弟;就像几分钟前,他们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只因为两个人选择了各自的生活。而生活又赋予了他们迥然不同的责任。 没有谁比谁的责任更重要,更没有人逼着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有些责任总要有人去承担,也不是每个人都甘心于那种选择。 “邢岳,”他腾出一只手伸过去,“祝你好运。” 邢岳也笑着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这一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整个十二月似乎都在为扎堆儿的各种节日预热。 车子经过一处热闹的商圈,广场上耸立着巨大的圣诞树,像一簇永恒的烟火,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声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邢岳的侧脸被那一刻的缤纷点亮。 “快到圣诞节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叹起来。 “是啊,快了。”胡广宇也在感慨,“新年也快到了。” 对于节日这种东西,无论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邢岳向来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更谈不上期待。 且不说那通常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就算闲着,一个人,也没啥好庆祝的。 或许是空气中的节日气氛浓度过高,刚才的那一瞬间,让他猛然有了种幻觉。 仿佛听见东江那座最著名的教堂敲响了新年的钟声。 进而他又想起了邢逸清留下的那张照片。 就在那座教堂前的广场上,邢逸清和宋晓他的父亲和母亲,曾经在那里相拥而立,笑得那么开心。 于是,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带着他心爱的人,站在赋予他生命的那两个人爱情开始的地方,和他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对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想到这,他立刻掏出手机给项海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大概在晚上10点前能到家。 很快,项海就回过来一个欢呼雀跃的大青蛙的表情包。 邢岳翘起嘴角,把手机收回兜里。 银色的机翼划过夜空,飞机难得准时地降落在东江机场。 邢岳没有行李,等到舱门打开,他穿上外套,背起随身的背包就下了飞机。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出口,他边走边低头看着手机,打算约个车回家。 正看着,屏幕上忽然跳出项海的号码,他赶紧按下接听键。 “喂,小朋友,你怎么是一个人呀?”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像在极力憋着笑,“过来,让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吧?” “...操。”邢岳立刻四下张望,“占我便宜,你在哪?” “我就在你的心里呀。”项海终于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几乎在同时,邢岳也看到了他。就在远离接机人群的一个角落,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戴了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正向他挥手。 邢岳立刻朝他跑了过去。 第385页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呗。”项海仰起脸,把帽檐向上推了推。 “怎么来的?” “开车呗。” “你那手能开车么?”邢岳看着他,强忍着想和他拥抱一下的冲动。 “不还有八根儿手指头是好的么。”项海说着,伸手朝外套的帽子里一掏,变魔术似的,摸出一小束花。 “送给你。”项海看着他,“庆祝你凯旋归来。”要不是这里人多,他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邢岳一大口。 “谢谢。” 这束花小得可爱,邢岳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束花。回去我把它裱起来,挂墙上。” “行了,哥,暗示收到了。”项海笑着拉住他的手,“回家吧。” 两个人牵着手,一路互相抠着手心,回到车上。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邢岳就被一股急切的力量拉了过去。 项海的吻热烈又绵长,人几乎顺着这个吻爬到了他身上。 好不容易分开,半边车窗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邢岳舔了舔生疼的嘴唇,又垂下眼打量,“你还能坚持到回家不?” “差不多吧。”项海气喘吁吁地回到座椅里,扯过安全带,“哥,我觉得我今天可以把下礼拜的指标提前完成一下子。” 这话让足足邢岳反应了几秒钟,才欲拒还迎地劝他,“还是别了吧,你手都那样了...” “不耽误,又不用手...”项海就觉得自己的脸皮肉眼可见地厚了。 “我发现你这人吧,蔫儿色蔫儿色的。”邢岳又适时地总结了一波,可眼神里却充满了赞赏。 项海乐起来,“那你呢?你是怎么色的?” “我当然是明目张胆地色。”邢岳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了同向的车流。 “哥,你这一趟还顺利么?”项海看着他问。 他也不知道邢岳忽然跑去北京干什么,也不会打听,只想知道他是否一切顺利。 “嗯,挺顺利的。”邢岳答应着,“哎对了,姓赵的这两天没骚扰你吧?” “没有,特别消停,谁都没找我。我一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来着。” “对了,哥,那个赵亭到底是什么背景,你知道么?” 到现在项海也只知道他是赵郎的弟弟,但这个人在赵郎集团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还是一头雾水。 邢岳把脑子里的一堆资料捋了捋,过滤掉跟袁国平有关的部分,挑有用的给项海介绍,“赵亭是赵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俩人年纪差挺多。” “之前他一直在国外,前两年突然回来了,看样子是奔着赵郎的生意来的。也没人封他,自己就登基成二老板了。” 邢岳冷笑一声,“这算是把赵郎和赵文宇一块儿得罪了。” “不过赵郎到底也没跟他撕破脸,还分了些买卖给他做。但都不涉及他们的核心业务,也就是看看场子,收收租那些活。” “赵亭这个人...心机很重,心气儿也高,始终憋着劲想干点儿大事。” 邢岳微微摇头,“可他一没根基,二没人手,又被赵郎他们爷俩看得死死的,到现在也没折腾出什么水花。” “但他挺有钱。” “据说是他爸留给他的,后来他自己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也赚了不少。” “既然都那么有钱了,为啥还想插手赵郎的生意?”项海表示不理解。 邢岳又哼了一声,“什么买卖能比贩毒来钱快啊?” 项海拧起眉,想起了蔡全对他进行入职培训时候说的话。 “那你觉得他能成功么?” “没戏!”邢岳把嘴一撇,“除非赵郎死了。” 项海缓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很快,他的眼睛亮了,“哥,我知道赵亭为啥会找上我了!” 邢岳歪过头,挑了挑眉。 “你想啊,原来赵郎从南边进货,那些渠道都握在他自己手里,赵亭是绝插不进手的。” “现在赵郎自产自销,那些渠道就不存在了,赵亭的机会也就来了。所以他现在肯定想直接插手药厂那摊事儿。” “可那里面全是赵郎的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但凡他搞点儿什么动作,赵郎立刻就能听到动静。” “只有我这个新来的,是个没根基、没靠山的小角色。” 项海越说越兴奋,“像我这样的,跟谁混不是混?跟着赵郎,再混一百年也就是个没名没姓的马仔。跟着他,就很有机会当大哥。” “拉拢我可比挖赵郎的墙角省事多了,既没风险也没啥成本。” “而且在药厂里干了这么长时间,各个环节是啥情况我都清楚,还那么牛逼地坑了个警察。” 他笑着挠了挠邢岳的下巴,“所以说,我简直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复合型人才啊!” 邢岳皱着眉躲开那只乱摸的手,“你这么兴奋干啥?” “我打算明天就去找他!” “你有病?”邢岳立刻瞪眼。 “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而且那天赵亭也说了,让我过两天还去那会所找他。”项海耐心地解释着。 “之前我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所以才有点懵。现在既然清楚他想要什么,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第386页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赵亭的最佳人选,也是唯一人选。 赵亭需要一个可靠马前卒,而他需要一条多金的大粗腿。两人各有所图,又恰巧能互相满足。 “而且你不也说了,赵亭不会发现我是警察么。” 他信任邢岳。 邢岳说不用担心,他就不会担心。 只要没了这个后顾之忧,他有信心一定能在赵亭身上找到突破口。 车子在信号灯前停下,邢岳摸出一支烟点着,沉默地吸着。 对于项海的决定,他既无法赞同,也没权力反驳。因为那不是他的选择。 确切地说,无论是项海还是他自己,早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 见他不吭声,项海又转过身子,搓了搓他的胳膊,“哥,其实咱还得谢谢这个赵亭呢。” “现在药厂就是一滩死水,要是没人来搅和,永远也掀不起风浪。” “只有把水搅浑,才有机会摸到大鱼,不是么?” 邢岳转过脸来看着他,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闪着光。 是啊,坚不可摧的城防,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就像江渊部署的那个万无一失的卧底行动,最后还是毁在自己人手上。 可是,掀起风浪的人,能在风暴的中心独善其身么? “哥,你相信我。”项海眨了眨眼睛,“我能行。” 这一天下来,袁国平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完了汇报会,他一分钟都不愿多待,就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坐在家里宽大的沙发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分析着江渊的话。 今天这个意外的“收获”让他无比震惊,同时也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 他不是没怀疑过江渊。 可一来江渊绝对不敢在今天这种场合,当着系统内最权威的几位领导的面,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这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这个话题是自己抛出去的,江渊的报告里压根就没提。 二来,正是那个什么所谓的“二号人物”,才叫整件事的可信度更高。 因为那个“二号人物”就是个行为不可预测的神经病,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一想到赵亭,袁国平就烦闷地摁灭了才抽了两口的烟,跟着又拽出一根点着。 他和赵郎是老交情,跟赵亭只打过几次交道。可每一次都能让他对这个人的感官差上几分。 这个人年轻,强硬,有野心。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念书把脑子念坏了,一回来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认为赵郎的生意至少有一半应该归他。 理由是赵郎发家的原始资金是他爸给的,而他爸的钱,都是和他亲妈一起赚的,跟赵郎的亲妈没一毛钱关系。 哼,这不是有病吗?上下嘴皮一碰,就强取豪夺来了? 你当这么多年,赵郎是舒舒服服卖白糖赚钱呢? 干着掉脑袋的买卖,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上上下下经营着那么复杂的关系。说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 再说了,就算给了你,就凭你,玩儿得转么? 按说这些都是赵郎的家事,跟他没关系,也轮不到他操心。 可今天,当得知赵亭那小王八蛋竟然跟警察勾搭到一起,他就坐不住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未免太狠,也太损了。 仗着自己身上没什么污点,就打着“二老板”的旗号跟警方合作。等到警察把赵郎和赵文宇连锅端了,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老板。 到时候再利用赵郎早已打造成型的毒|品网络,原地东山再起。 妈的。 光是想想,袁国平就觉得眼前发黑。也亏得今天从江渊口中套出了这个消息。 自己的一切都是赵郎给的。金钱,地位,权力。 如果赵郎第一个倒霉,那第二个就轮到自己。 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这光鲜的外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单是想想当那帮警察得知是自己出卖了林胜,那场景...叫他不寒而栗。 夹在指间的烟在默默燃烧,长长的一截烟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袁国平面无表情地点开手机里赵亭发来的那张照片。 钱乐...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年轻的面孔。 这小孩儿...模样很漂亮,至于是不是警察... 他冷冷一哼。 事到如今赵亭还玩儿这种小把戏。这边跟警察打得火热,转过头却让自己调查别人是不是卧底? 他打的什么主意?欲盖弥彰?烟雾弹?抑或是利用自己来搅浑水,迷惑赵郎? 想到这,袁国平的眉头一下子抽紧。 他妈的,这小子是想玩儿金蝉脱壳啊! 这个钱乐无论是不是卧底,将来都是赵亭的替罪羊。换句话说,即便没有钱乐,也会有孙乐,李乐。 到时候只要把所有的罪过往卧底身上一推,在赵郎的小弟面前,他就是清清白白的大老板。 如果自己现在告诉他钱乐是卧底,怕是只会提前引起他的警觉。 毕竟钱乐只是枚探路的石子,是不是卧底他赵亭心里比谁都清楚。 要改朝换代了,自己这个赵郎旧部活该跟着下课。何况赵亭打一开始就没把他瞧在眼里,就像自己也从没把他当个玩意儿。 所以,把一个不是卧底的人说成卧底,你袁国平安的什么心? 第387页 可如果自己说钱乐不是警察呢? 那就更简单了。放着那么个明晃晃的卧底不报告,你袁国平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赵郎给了你那么多钱,是请你来看热闹的? 再往深处想,如果自己真的冒冒失失去摸这个钱乐的底,就冲江渊现在这股子草木皆兵的劲儿,难保不会顺藤摸瓜怀疑到自己头上。 到那时候...... 想到这,袁国平徒手捏碎了余下的烟头,狠狠扔在地上。 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赵亭那个小兔崽子。 既然你要赶尽杀绝,我袁国平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来回踱着步,把整件事又从头到尾捋了几遍。 最后拾起手机,找到赵郎的号码,拨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查无此人。” 赵亭靠在沙发里,微皱着眉,反复琢磨着屏幕上这条意味不明的消息,直到夹在指间的烟燃尽,才把手机一扔,站起身。 “妈的。”他咬着牙,缓步踱到窗边,两眼冒火地俯看底下蝼蚁般忙碌的行人。 袁国平这个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老畜牲,男女通吃、干尽了龌龊勾当的老色胚。 什么叫“查无此人”?到底钱乐不是警察,还是说这个人压根不存在?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老狗玩儿什么文字游戏? 赵亭清楚,袁国平这么说就是存心恶心自己,以示他明明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看在赵郎的面子上,受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老板差遣的那种不甘心。 如果人是赵郎让查的,他怕不是要连夜把钱乐的祖宗三代都翻出来,然后再腆着脸来邀功请赏。 就像一次次在赵郎那里碰见他,他眼里那流于表面的客气所掩饰不住的轻视,到了后来甚至都懒得去伪装。在那样的目光里,自己渐渐从一个只配花天酒地的纨绔,成了个捡剩饭的叫花子。 一想起这些,赵亭插在裤兜里的手就捏成了拳。 回来这么久,他始终活在赵郎的阴影下。没有权力,没有亲信,没有自己的关系网,别说袁国平这样的外人,就连不少小弟也对自己阳奉阴违。 那些赵郎的狗腿子,不开眼的土包子,早晚有他们跪着求自己的一天。 而眼下他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就是那个药厂。那里是财富的源头,是权力的发动机,更是赵郎的命根子。 赵亭并不缺钱,也不缺手段,缺的是可靠的帮手。不是赵郎手下那种喊打喊杀的碌碌之辈,而是一个有脑子,有胆量,更要对他忠心耿耿的帮手。 可是这样的人...... 他烦闷地挪开目光,朝更远处望。忽然注意到那里有个人,正骑着辆破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过来。 视线随着那破自行车停在楼下,赵亭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亭哥。” 赵亭这才从窗边转过身,看见那天被自己敲打过的钱乐,正跟着他的两个小弟站在门口。 视线在那只缠着绷带,又打了夹板的手上稍作停留,他就示意两个小弟先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他和项海两个人。 项海很识趣地紧走了几步,来到赵亭旁边,“亭哥。” 赵亭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摸出烟盒,“抽烟?” 项海赶紧把烟盒接过来,抽出一支递回去,又奉上火。直到赵亭缓缓吐出烟雾,这才也给自己点着一根,嘴里感激道,“谢谢亭哥。” 赵亭又瞟了眼他那只手,“这么严重。” “没有没有!”项海惶恐地摆手,表示绝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自己太矫情,不抗打罢了。 赵亭吸了口烟,似笑非笑地吐出烟雾,转身朝沙发走过去,“你什么学历?” “高中毕业。”项海跟在他身后。 “怎么没念大学?” “我成绩不好,也不爱上学。” 赵亭坐进沙发,翘起腿晃了晃,忽然问,“你缺钱吗?” 项海愣了一下,随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赵亭就伸手从搭在沙发靠背的外套里摸出钱包,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沓纸币,也没数,夹在指间,“给你的医药费。” 项海惊慌失措地缩起手,“不用不用,谢谢亭哥关照,我有...” 眼见着赵亭的脸色沉下去,他这才凑过来,感激地接过那叠钞票揣进兜里,“谢谢亭哥。” 赵亭倚着沙发靠背,悠闲地抽着烟,“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啥正经事儿...”项海挠了挠头,“就瞎混来着。” “在药厂干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 “都干什么活?” “差不多的都干过了。”项海对自己的履历如数家珍,“开始在那边装风油精瓶子,然后去另一边装药、称瓶子、卸货、装货、抄表、扫地、清理设备...” 赵亭抬手打断了他,“听蔡全说,那天在厂子门口,他们那辆拉货的车差点儿被警察撞上,当时也是你解的围?” “嗯。”项海点头。 “那时候你就知道车里面装了什么?”赵亭扬起脸,微微眯起眼。 “不知道。”项海表现得很诚实。 “不知道为什么过去拦着?” “因为何主任说过,厂里的药很重要,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项海一脸爱厂如爱家的正义神情,“否则就是断了厂子的生路,也断了自己的财路。” 第388页 “当时我看全哥他们特别紧张,觉得那几个警察怕是要坏事,就赶紧冲过去了。” 赵亭把翘着的腿放下,又换成另一边继续翘,“那个何主任...你跟他很熟?” “不算熟,打过几次交道。”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项海转了转眼珠,很有深意地说,“我觉得他人挺好,对狼哥忠心耿耿的。” 赵亭一下子没绷住,“嗤”地冷笑出声,挑了挑眉,“那你呢?” 项海急忙把胸脯一挺,“我也是一样!” “你见过赵郎?”赵亭持续逼问,几乎不给项海思考的时间。 “没有。” “一个没见过的人,你瞎表什么忠心?” “因为全哥告诉我,踏踏实实跟着狼哥干,就能赚大钱。” “大钱?”赵亭冷笑,“能有多大? 项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现出一副穷惯了,见一百块钱都像金山,但又带着些不甘人后的小志气,“除了赚钱,我还想着好好表现,回头也能当个大哥什么的,手底下有几个小弟。就像全哥那样的。” 赵亭这才停顿下来,摸了摸下巴,“既然这样,不如你就跟着我混,怎么样?” 项海稍加思索,便很诚恳地说,“狼哥是大老板,您是二老板,都是我的老板。跟着谁,都是一样的,都有奔头。” 这是个很聪明的回答。既没有背叛赵郎,又委婉表达了愿意替赵亭卖命的决心。谁做老大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小弟来掺和。既然跟着谁都是混,干嘛不追随更赏识自己,能给自己更多好处的那个人呢? 赵亭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左看右看,觉得这个钱乐似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至于那条消息...他相信袁国平想恶心他是真的,但不敢拿这种事骗他也是真的。毕竟如果真叫警察的卧底混进来,赵郎那边他也交代不过去。 不过,这还不够。赵亭有他的手段来让自己安心。 他又回头掏了掏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小袋五颜六色的药片,扔在面前的桌上,看着项海,“这个,试过吗?” 项海的神经瞬间绷紧,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没,没有。” “那这些就给你了,尝尝。”赵亭紧盯着他的表情。 看着眼前的药片,项海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捏在一块儿。心跳声很吵,他担心被赵亭听见。脸色也一定很差,他微微低头,怕被赵亭窥见他此时内心的恐惧。 赵亭在观察着,在等着他的回答。他不能慌,也不可以害怕,更不能让赵亭失去耐心。 必须行动起来,立刻,马上。 可身子就像被冰封在原地,冷得想打哆嗦。 “怎么,不愿意?”赵亭面无表情。 项海用力捏了捏被夹板固定的手指。一阵钻心的疼自指尖向全身蔓延,把他从禁锢中唤醒。 他深吸了口气,“亭哥,我不能碰这个。” “这玩意儿会上瘾,沾上就是一辈子。等到没了钱,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就只能去偷。可这是您和狼哥的东西,我们不能起坏心,更不能做对不起老板的事。” “所以这东西谁都能碰,唯独我们做小弟的不行。” 赵亭稍微一愣。项海的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对此他挺满意,甚至比看着项海当场吞下几颗药片还要满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东西是用来赚钱的。”于是赵亭又朝桌子扬起下巴,“那你就去赚钱给我看看。” 他推了推眼镜,面有笑意,“晚上你想办法把这包东西卖了,就去姓贺的那酒吧。让我瞧瞧你有没有赚钱的本事。” 说完他垂下眼,看着项海把那包药片从桌上拾起来,又抬起头,“行了,你回去吧,晚上好好表现。” “是,亭哥。”项海把药片揣进兜里,转身走了。 看着他走远,赵亭这才又叫了两个小弟进来,吩咐了几句。 小弟听完答应一声,也跟着退了出去。 离开赵亭的会所,项海骑着破自行车,迎着寒风,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距离晚上还有不少时间,他无处可去。邢岳被停职了,正闲在家里。他不想带着那些脏东西回家,更不想让邢岳替他担心。 不知不觉就骑到了江边。他把自行车锁在一棵树下,独自沿着冰封的江边走着。 那只受了伤的手戴不进手套,一路被冻得通红。他把手揣进兜里取暖,指尖碰到那袋药片,又触电般抽出来。 他点上一支烟,尽量把手缩进袖子,视线撒向茫茫冰原。 这个时候的东江没了夏日的生气,与大地和天际冻结在一起,和十年前自己从明州跑回来时的情景一样。只是那时的江面还有不少冰窟窿,永远封存了那个孩子澎湃的情绪和汹涌的泪水。 眼前的江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他的轮廓。 人到底是长大了。 又继续走了一阵,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确认四周没人,掏出手机。 “喂,江队。”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包括晚上的安排一一向江渊做了详细的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项海,你说实话,你能撑得住吗?” “报告江队,绝对没问题。”项海毫不犹豫。 第389页 “我指的是...精神层面。” 项海捏紧了手机,“江队,请你相信我,我可以。” “我当然相信你。”江渊的声音沉甸甸的,“但你要量力而为,别逞强。就算这次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找机会。明白吗?” “是!” “晚上我会叫人过去盯着,关键时候会想办法配合你。放心。” “是!”项海又答应一声。 挂断电话,他把手拢在嘴边暖了暖,随后便离开那个角落,沿着来时的路,迎着风,朝自己的自行车走过去。 邢岳一觉睡到大中午,连项海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知道。 昨晚他被折腾得够呛,这会儿起来还觉得胳膊腿儿都在疼。 昨天那小畜牲仗着自己手不方便,但凡需要动手的事都要求他代劳。 衣服要他帮着脱,套套让他帮忙戴,更过分的是,自己美滋滋朝那一靠,上下嘴皮一碰,“哥,你自己使劲儿。” 听听,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一个人,就连那啥时候最基本的义务都不尽。 不过,什么锅配什么盖。邢岳就觉得自己也是够没出息,被使唤得屁颠屁颠的不算,还十分倒贴地问,“这样行不行?” 不过到了后来,项海就露馅儿了。那只没受伤的手生龙活虎,一通又一通操作下来,邢岳就渐渐感觉身体被掏空。 唉,这大概就是老夫少夫的烦恼吧。他这么不要脸地想着。 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他先给秦鹏打了个电话,询问一下队上的情况。正经事还没说完,张晓伟哼哼唧唧的声音就挤了进来。 “邢哥,你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啊?” “我们都可想你了!” “你到底咋得罪徐局...” “你起开!”秦鹏把他扒拉走,重新回到电话旁边,“邢队,你放心吧,最近队里一切正常。” “不过你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啊?” 邢岳朝沙发上一歪,“快了,明天不回后天也就回去了。” “明天礼拜六。” “哦。”邢岳抓了抓头发,“那就下礼拜一,肯定回去。” “行,那我们等着你。” 挂断电话,他继续在沙发上歪着,给余下的大半天做了个计划: 先去看罗美华,再去老所长家坐坐,然后赶在下班前去第一监狱门口蹲着,最后回来弄些吃的,等项海到家一起吃饭。 完美。 于是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出门了。 接下来,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他从老所长家出来,意外地接到了江渊的电话。 “啥事?”邢岳听着电话,开门上车。 “邢岳,项海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啊!”邢岳立刻炸毛,“他咋了?” 江渊顿了顿,略去了前面部分,只把项海晚上的行动大致说了一遍。 “邢岳,”感觉到这边要爆发,江渊提前给他摁住,“你先别急,要相信项海,我觉得他有这个能力,我信任他。” 信任个屁!邢岳嗓子里冒火,正打算隔着电话喷他,就听江渊又接着说,“这是他的案子,是他的职责,你别插手。晚上我会派人过去盯着。” “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让你过去帮忙的。” “我是想...”江渊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过来,“如果有机会,等他回去以后,你观察一下他的精神状态。” “毒品是他的心魔,这一点我明白。可作为一名缉毒警,这只是个开始。” “他要面对的敌人不单是赵郎和赵亭,更是那些毒品。这是一场他与自己的战争,会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江渊沉重的声音忽然上扬,“但我相信他会成功。” “他会真正勇敢起来,会最终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这上面,你帮不了他,也没人能帮他,你懂吗?” 临近午夜,“惹火”在沸腾。 而贺雄辉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正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玩儿着游戏。 忽然手机响了,他扫了眼屏幕,不耐烦地按下了暂停键。 “老板,我看外面有些不对劲儿。” “咋了?” “有人在咱们场子里卖摇|头|丸。” 贺雄辉皱眉,“给整出去!” “可我瞅那人有点儿眼熟,好像上回来咱这逮肖腾飞那警察。” “你能确定?”贺雄辉从椅子里站起来。 “我...看着挺像。” 贺雄辉琢磨了一下,“就他一个?” “应该就他一个。”手下顿了顿,“不过还有俩人,是在他之前来的,是赵郎的人。” “操!” “那俩人一直盯着他来着,不过看样子那警察不认识他们。” “这他妈...” 贺雄辉脑子有点乱,本打算立刻出去看看,可一想到那警察认识他,并且就在上个礼拜,自己刚刚配合邢岳那傻逼在酒吧门口演了出戏,当时挨揍的就是那小警察,就吩咐了一句,“继续盯着,别惊动他们。” “只要他们没打起来,就别吱声。” “另外...看着点儿那警察,别让赵郎的人把他给阴了。” “有啥动静随时告诉我。” “明白了,老板!” 第390页 挂了电话,他本打算拨给邢岳。可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 既然是那小警察的事,邢岳不可能不知道吧。 既然知道了,自己就懒得再掺和。 一想到那帮人又来自己的场子闹腾,他就十分心烦。 这帮警察简直跟膏药似的,黏上还就甩不掉了。把他这当实习基地了是咋的?走马灯似的蹿。真当他是警民合作先进个人啊? 项海兜里揣着药片,在沸腾的舞池间来回穿梭。 这是他第二次在这里卖摇|头|丸,甚至还有了些经验。什么人有兴趣,什么人真的愿意掏钱,什么人想试试却不敢。 只是上一回是假的,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 亲手操刀这种交易让他恶心。虽然披着毒贩的皮,可他还是警察。他也想过是不是可以自己掏钱把这些东西买下来。可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赵亭既然要试探,又怎么会让他钻空子。 所以,他总觉得赵亭的人在什么地方盯着自己。可舞厅里的一切都在闪烁,每一个面孔都是陌生的。 两圈转下来,药卖掉几颗。他揣着钱迅速离开,不敢去面对那些即将被快|感扭曲的脸。 转至远离吧台的一个角落,有几个年轻人围上来,要买货。 “你这玩意儿...纯不纯啊?”一个瘦高个掂量着装药的小口袋,“别他妈拿糖丸儿糊弄哥几个。” 项海把东西拿回来,“糊弄你我是孙子。” 瘦高个斜歪着肩,上下打量着,嘴角一撇,“牛逼谁不会吹?” “这样,你现场嗑一颗。要是你High了,这包药哥几个全包了。” “要是你他妈不High,”他又斜着眼朝旁边一扫,“我们就把你揍到High!咋样?” 旁边的三个年轻人当场附和,“对!嗑!快他妈嗑!” 项海把药揣回兜里,拨开人群,“不要就算了,我没功夫跟你们磨嘴皮子。” “操!站住!”瘦高个拔高了声调,“我他妈让你走了吗?” “赶紧给我嗑!别他妈给脸不要!” 余下的三人瞬间把项海围在中间,其中有两个上来就想摁他的肩膀。 “滚!”项海一甩胳膊,抽在一个人脸上。 “妈的,打人!”被抽那人捂着脸,“揍他!” 四个人一拥而上,开始拳打脚踢。项海用一只手招架,腿上,肚子上挨了几拳。 正打得热闹,瘦高个被人捏住脖子狠狠甩到一边,扑腾了两下,倒在地上。 另外三个混混也被人掀开。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分别挎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叉开双腿站在那,满脸不痛快地盯着项海。 “干啥呢?玩儿呢?”一个男人留着平头,阴沉着脸问,“药呢?还他妈让我们等到啥时候?” 项海从地上爬起来,有一瞬间的怔愣,视线快速从几个人的脸上扫过。 那四个混混他不认识,眼前这两男两女他也不认识。可这些人明显都是冲他来的。而这个平头似乎是来为他解围的。 他立刻有了答案。这人一定是江渊派来的。 这时候,那四个混混又凑在一起,骂骂咧咧地卷土重来。 “你们他妈谁啊?哪儿冒出来的?” “他妈欠揍!老子弄死你!” 平头压根不跟他们废话,扬手甩出两巴掌,再一通猛踹,四个混混就撞倒了一张桌子,堆叠在一堆酒瓶子上面。 “妈的。”平头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背,把身边那个浓艳的女郎搂过来,朝地上狠啐了一口,转头又冲项海嚷嚷,“瞅个屁啊?药呢?我看你他妈也是欠揍!” 项海赶紧把那个小口袋掏出来,递过去,“钱呢?” 平头抓过药片,一歪头,身后的另一个汉子就过来,把一叠子钞票塞进项海手里。 平头揣起药,回身又朝瘦高个他们踹了两脚,带着女郎,晃着膀子走了。 而就在这时,凭空冲出一帮穿着黑西装,更加五大三粗的汉子,把包括项海在内的五个人拎起来,推推搡搡地朝门口撵。 “都滚!麻溜滚!” “再在这闹事,弄死你们!” “特别是你!”一个黑衣汉子手指项海的脑门,“再他妈来这卖摇|头|丸,腿给你打折,听见没!” 五个人被狠狠扔到路边,“惹火”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四个混混凑到一块儿,谁也没再搭理项海,溜去路边打了辆车,钻进去,跑了。 十分钟后,赵亭的手机响了,他不紧不慢地接起来。 “亭哥,他们都走了。” 赵亭“嗯”了一声,问,“都拍下来了吗?” “放心吧亭哥,从头到尾都拍了。” 赵亭伸手拿起身旁的红酒杯,抿了一口,“他没发现吧?” “没有,谁都没发现我们。” “不过亭哥,后来钱乐和哥几个都是被姓贺的手下给扔出来的,好像还被揍了。” 赵亭又“哼”了一声,“知道了。” “把视频存好,我有用。” “知道了亭哥。” 赵亭挂断电话,继续品酒。 他心情不错,似乎并没有被贺雄辉的那个小插曲影响了兴致。 项海推开家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第391页 “哥!”他关好门,“你又做饭了?” 邢岳从客厅走出来,接过他的外套,替他挂好。 “哥,你今天又做的什么料理啊,这味儿...真刺激。”项海笑着换上拖鞋。 邢岳在一旁看着他,“小海,今天赵亭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项海朝他笑了笑,“他还给我医药费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他很好奇这“异香”的源头是锅什么妖孽。 邢岳跟在他后头,“那你今天过得咋样,还顺利么?” “挺顺利的啊。”项海回过头,“哥,你这是咋了?” 他觉得邢岳好像不大对劲,黏着他,却又不肯靠近,只是一刻不停地看他,目光软得像融化的黑晶。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又哭了。 “小海...”邢岳狠狠抿住嘴唇,“你说实话,今天到底过得好不好?” “你别骗我。” 项海看着他,捏了捏手指,“哥,我真的挺好的。” “今天...是有点儿不顺利来着,可后来又好了。” “我好像能摸到些赵亭的脾气了。”他抬起眼,笑了笑,“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好,那就好。”邢岳深吸了口气,强抑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张开手臂。 “过来,抱抱。” 第一百四十一章 “哥,他们都说赵郎背后的大靠山是霍延,这事儿真的假的?那个霍延不还经常上电视么,咋能跟赵郎他们搅一块儿去呢?” 睡觉前,俩人靠在床头闲聊。 邢岳把项海手上缠的纱布拆了,认真观察着几处伤口的愈合情况,好端端的又听见这些名字,就觉得格外心烦。 “能不能别在床上提那帮烂人,不怕阳痿啊?” “行行行,不提了不提了。”项海笑起来,“你萎了么?” “滚蛋。”邢岳嘴上没好气,却并没去阻止那只乱摸的手。 他伸手把放在一旁的药水拿过来,小心翼翼涂抹在项海受伤的手上,又吹了吹。等差不多干了又再涂一层。 “哥,你的手可真好看。” 据说有人“恋手”,项海就怀疑自己也有这么一癖,不然怎么就觉得眼前这双手不停地在自己心尖上抓挠。麻酥酥的。 隔着厚厚的男朋友滤镜,他甚至怀疑邢岳手背的脉络走势都是精心设计的,否则也不会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地呼应着自己的那个什么癖。 邢岳又拿过一卷新的纱布,全神贯注地往他手上缠,瞥了他一眼,很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我好看的地方多了...” “嗯,我知道。”项海的思维逐渐发散,“都见识过了。” 他抓起邢岳的手指贴在唇边,配合着别有深意的眼神,“还亲过了呢。” “操。”邢岳皱着眉把手抽回,“我发现你...” “青出于蓝是吧?”项海强行挤进他怀里,又抓起那只被他热恋的手摆弄着,“哥,你这么言传身教的吧,其实我也就学了点儿皮毛,不懂的地方还多着呢。” 邢岳垂下眼,看着怀里那个正在胡说八道的人。 这时候项海也仰起脸,正碰上他的目光,就抿起嘴角,“比如说...” 他朝上拱了拱,凑到邢岳的耳边,“哥,你是不是很喜欢...” “......” 饶是邢岳在这上面底线够低,也没顶住老脸一红。 可项海还没完,又把他的脑袋朝自己这边掰了掰,贴得更近,“那下回我就...” 邢岳终于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传播那啥言论的行为,把他的脑袋推开,“你敢说这也是我教的?这话但凡你再大点儿声说,就能有人报警抓你,信不?” 项海埋头很不纯洁地笑着,“干嘛大声,我就小声哔哔...” 他蹭了蹭鼻子,有些酸涩的开心。 整晚,邢岳的眼里都笼罩着沉沉的黑云,像是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雨,但那场雨终究没落下来。这会儿才终于又见了些阳光。 平时碰上不顺心的事邢岳总会迫不及待地跟他唠叨,像这样沉默地压抑着,项海就猜测十有八九是跟自己有关。因此他不想提,更不敢去追问。那些烦恼必定无解,不然邢岳也不会深陷在里面。 他摊开邢岳修长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掌心对着掌心,“哥,你看你的手比我的大一圈儿。” 十根手指,五对指尖,参差地交叠着。 邢岳也低头瞅了一眼,“我比你大是正常的。” “哥,咱就正常讨论,别瞎引申好么。” “我引申什么了?”邢岳终于被撩拨乐了,“你那脑子里现在除了马赛克还能不能装点儿别的东西?” “能啊,还装着你呢。”项海歪过头冲他笑,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正在我脑子里跟马赛克作斗争呢。” 邢岳看着他,忽然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同时收拢五指,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小海,你能不能...别再骑自行车了?” 他不敢相信,在吃穿不愁的今天,在这个省会城市里,还有人被北风撕裂了手背。而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种心情简直比最冷的笑话还冷。只可惜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却不能给他一丁点温暖。 “行,听你的, 不骑了。”项海赶紧答应下来,“正巧今天赵亭还问我是不是缺钱呢,我估计是他是看见我骑自行车了。” 第392页 领了几个月的薪水,现在又跟二老板混,理论上也该脱贫了。让“老板”注意到自己的贫穷,并相信他愿意为了钱卖命,目的就算达到了。 提起赵亭,邢岳终于爆发了。像一挺机|关|枪,先花一分钟问候了他全家。 “那王八蛋,一肚子歪歪心眼儿!手里有俩糟钱儿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自以为是全球高富帅代言人呢,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总觉着自己是怀才不遇,给他憋屈够呛。你等着吧,都不用咱们动手,赵郎早晚就把他收拾了!” “哎呀哥,别骂了,消消气儿。”项海赶紧给他顺毛,“我不也正朝这个目标努力呢么。” 说到这,项海忽然严肃起来,转过身面朝邢岳坐着,“对了,哥,你帮我分析分析。” “你看啊,赵亭现在肯定是想以药厂为切入点慢慢插手赵郎的生意。” “论威望他比不过赵郎,可毕竟是二老板,别的方面好像也不差啥。为啥这么长时间过去,反倒越来越打不开局面呢?” “而且一提起他,那帮小弟就都哼哼哈哈的,这是咋回事呢?” 作为赵亭的准心腹,项海觉得自己有义务替老板分析分析创业失败的原因,并在必要的时候强化这些短板,以便进一步激化与赵郎的矛盾,从而引导他走向更彻底的失败。 邢岳鼻子里重重一哼,“还用想么,就他那傻逼样,下面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上面没有硬实的后台。自以为是紫微星下凡,实际霸总形象全靠脑补。能干得过赵郎算怪了。” “......”这话是糙了点儿,项海尽可能提炼出其中的精髓,咂摸着滋味,似乎摸着些门道。 “你的意思是...他太飘了?” 联想到两次见面时赵亭的举止和言行,尤其是他看人时的眼神,的确是非常的高高在上。 “这么说吧,”邢岳干脆把知识点掰开了揉碎了喂给项海,“他这个人呢,在国外呆久了,甭管成绩咋样吧,算是书没少念。可赵郎呢,也就是个高中肄业的水平。所以,他头一个瞧不起自己这个暴发户的哥,第二个瞧不起那个地主家傻儿子的侄儿,第三,他看不上赵郎手底下所有的混混。觉得他们就是群乌合之众,都是狗腿子。” 邢岳说着又是一哼哼,“像他这么有档次的人,可不得等着那帮土包子跪舔,然后拥护他登基,再引导那个没文化的企业成功转型么。” “所以说,他看不上人家,人家更看不上他。”邢岳揉了一把项海的脑袋,“也就是你,上赶着找虐。回头小心那帮小弟也连带着不待见你。” “精辟!”项海高高地竖起大拇指,眉毛耸动着,“那后台是咋回事,再给展开来讲讲?” “你想听啥?”骂完这一通,邢岳觉得舒坦了不少,于是就有点刹不住车。 “赵郎是不是有大靠山?” “当然。” “那赵亭呢” “他有个屁。” “赵郎的靠山是不是霍延?” “八九不离十。” “那他会关照赵亭么? “绝对不会。那样对他没一点好处。” 项海缓缓点头。他觉得难以置信,那么个有头有脸、位高权重的人物,怎么会和大毒枭搅在一起?他图什么呢?钱么?可他明明已经很有钱了啊... 难怪道上都传赵郎有后台,从不担心被抓,连蔡全也这么说。难怪他敢披着药厂的皮,明目张胆地制毒。难怪江渊跟他斗了这么久,还是伤不到他的根本。难怪当年的邢逸清为此丢了性命。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哥,你说...”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会不会咱们内部,也有赵郎的人?” “......”邢岳被吓得够呛,“操,你,你别瞎猜。” “不是瞎猜...”项海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你想啊,他连霍延那样的都能收买,在咱们内部拉拢几个...” “让你别瞎猜就别瞎猜!” “不是,哥...”项海吞了吞口水,“要是真有这么个人,那我做卧底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他说着说着就觉得后背发凉,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会的。” “嗯?”他愣了一下,“什么不会?” 到底是不会有这么个人,还是说他不会被暴露? “总之,这件事你不用担心。”邢岳害怕他会继续追问,跳下床,埋头收拾药瓶和换下的纱布。 “你只要负责照顾好自己,争取早点把这个案子了结。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可是,哥...”他觉得邢岳的态度忽然变得奇怪,好像躲躲闪闪的,“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邢岳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小海,在这个案子上,你和我各有各的职责。” “你的职责就是收集证据,为最后的行动做好准备。我的职责是保证你的安全。” “至于你采取什么方式,我管不了,也轮不到我管。我这边也是一样。” “我们殊途同归。” 项海怔怔地望着他,张了张嘴。 邢岳拾起药瓶转头离开了卧室。 项海回过神,也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哥?”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邢岳低着头在洗手。 “你还想问什么?”邢岳没抬头,公事公办的语气显得十分冰冷。 第393页 项海的问题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是想说,那个,如果不拆掉赵郎的后台,他总会有机会东山再起。那我们的努力不是就白费了?” 可实际上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邢岳关掉水龙头,把手擦干,转过身,“你说的对。但这事我办不到,你也办不到。周勋、江渊、徐局,咱们这些人绑到一起也办不到。” “但有人可以。你放心。” 如果顺着袁国平这条线往上查,一定会查到霍延。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于钟教授和那个国家|权|力机关。他相信正义终将到来。但在这之前,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再看着项海,邢岳的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这却让项海立刻就绷不住了。他瘪着嘴,“你刚才,那么凶干什么。” “吓到你了?”邢岳心疼地伸出手。 但他并不后悔,也没法后悔。 项海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邢岳过去把他揽进怀里,亲着他的头顶,“原谅我吧。” 项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脸深埋着,不吭声。 “求你了,小海。”他在他耳边轻轻磨蹭着,“原谅我吧,好么?” 项海终于点了点头,把脸转过来一点,“哥,你这算不算家庭暴力啊...” “...不算吧。”邢岳勾起唇角,“要不你决定,你说算就算。” 项海的脸又转了回去,声音闷闷的,“我觉得算。” “行,算,那咱就立案了。”邢岳的胸腔微微震动着,把他楼得更紧了些,“你惩罚我吧,怎么惩罚都行。” “要不就以暴制暴。”邢岳低头亲着他的耳垂,放低了声音,“就用你刚才小声哔哔那招...” 项海被他的耳边风吹得痒痒,歪过头在肩膀上蹭了蹭,“那还能叫惩罚么...” 邢岳笑了,把他的脸捧起来,“那你说,怎么罚?” “不用了。”项海垂下眼,嘟囔着,“下不为例吧。” “这也太便宜我了吧。”邢岳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好歹也让我吃点儿苦头。” “得了吧。”项海撇开目光,“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周一,邢岳重返工作岗位,项海鸟枪换炮,打了辆车,去见赵亭。 上午的例会照常进行。只不过在正式开始前,徐枫花了十分钟,当众把邢岳敲打了一遍。 “无组织无纪律!” 徐枫措辞严厉,态度坚决,把桌上的烟灰缸拍得直蹦。 “这就是长期放松自我要求、自我约束的恶果!” “自由散漫,群众意识淡薄!这样的人,组织上怎么能放心委以重任?又怎么能对得起人民的重托?” “教训啊...同志们。”徐枫痛心疾首地敲着桌面,“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同时也为各位敲响了一记警钟。” “希望大家以邢岳同志为反面教材,提高恪守组织纪律的自觉性,加强对自身的要求,以身作则,为战斗在一线的同志做出表率!” “当然,作为邢岳同志的直接领导,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徐枫沉重地叹了口气。 邢岳一直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笔直。 这会儿他有些坐不住了,暗暗朝徐枫瞟了一眼,“差不多行了吧...咋还整得跟真事儿似的。” 其余的人,几乎全都是一头雾水,“批了半天,‘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事?有没有课代表给总结一下?” 而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周勋面色凝重,抽着烟,不时地跟着点头,表示徐局批评得对。这人无组织无纪律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该呲儿一顿了。 会后,在众人极度八卦的关怀声中,邢岳神色如常地离开了会议室,仿佛无事发生。 “亭哥,给您钱。” 项海从兜里掏出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递到赵亭面前。 赵亭照例翘着腿坐在沙发里,抽着烟,“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行。”项海仍举着钱,“就是碰上几个小子故意挑事儿。不过最后还是把东西都卖了。” 他确信,那四个混混绝对是赵亭派去的。 “哦。”赵亭假笑了一下,“那还不错。” “既然是你赚的,钱你就拿着吧。” “这...”项海假装犹豫。 赵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谢谢亭哥!” 给我就对了,这可是江队的钱。项海喜笑颜开地把钞票重新揣回兜里。 “你就还回厂里去吧,替我盯着点儿,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特别是赵郎那边。”赵亭说完,就不再搭理他,摸出手机来看。 “放心吧亭哥。”项海答应了一声,人却没离开。 过了一会儿,赵亭发现他竟然还在,就阴沉起脸,“你还不走?” “这就走...”项海陪着笑,“不过走之前,想跟亭哥说说厂子里的一些情况。” 赵亭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手机,“说吧。” “亭哥,您也知道,我之前在厂子里一直是跟着全哥混的。” 见赵亭没出声,项海就接着说,“全哥过去是跟着涛哥混的,后来涛哥被,被警察给坑了,打那之后全哥还有他手底下的不少兄弟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第394页 赵亭面色隐隐地显出不耐烦,不明白这小子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干什么。 “所以后来全哥和手底下的兄弟就被派到了药厂这边,无依无靠的,可可怜了。” 项海观察着他的神色,想判断这人到底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显然,赵亭没明白。 他把烟头狠狠一按,“你到底要说什么?” 项海一边心里嘀咕邢岳骂他一点儿不亏,一边诚恳地诱导这个二百五。 “我的意思是,厂里像全哥这种情况的兄弟可有不少呢。虽说大伙儿都死心塌地地跟着狼哥,可毕竟...我们这样的,跟狼哥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是走运,跟了您,可全哥他们就...”项海咂了咂嘴,一脸痛惜,“唉,没盼头啊。” 赵亭听完,盯了他半天,似乎听出了点儿什么。可这点儿“什么”与他日常的逼格相去甚远,琢磨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惯性思维给左右了。 “关我屁事。”他蹦出这么一句。 项海暗暗吸气,又在心里用邢岳的原话把他问候了一遍。然后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讲故事。 挑他听得懂的讲。 “亭哥,您是有档次的人,像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您肯定没兴趣。” “要不这样,我再给您讲个我的亲身经历,您听了肯定就明白了。” 赵亭的忍耐力已经流失了百分之六十。他推了推眼镜,“钱乐,我看你今天话有点儿多。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知道了,亭哥,您就再最后给我两分钟。”项海的忍耐力也耗去了一大半。 “说。”赵亭又点上一支烟,翘起腿。 “亭哥,我这人没出息,来药厂之前一直就瞎混,没工作。我爸妈早没了,一直是我哥养着我。”项海开始真情实感地讲述他这个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别看我这样,我哥可厉害了。”他两眼开始放光,“他是模特,长的又高又帅,不光身材贼好,手还特别...” 赵亭开始咬牙。 项海讪讪一笑,赶紧回归正题,“要说我哥的事业吧,最近两年好起来了,但前些年一直不行。” “那时候他就想不明白,为啥那些长的没他帅,身材没他好,啥啥都不如他,甚至还土了吧唧的人,却一个个的都比他红呢?” “后来他用心观察了一阵子,就发现那帮化妆师,造型师什么的,给那些人化的时候都可认真了。等轮到他,就随便抹吧抹吧就拉倒了。” 项海皱起眉,“当时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把人家给得罪了?” “我哥就说没有啊。好好的我得罪他们干啥。” “我就又问,那你平时给没给人家发个红包,请人家吃个饭啥的表示表示?” “我哥那人性子直,就说,他们干活公司发工资,这不天经地义的么?我没义务给他们发奖金。” “不过后来呢,他就发现,那些个走红的模特吧,没事儿就跟那些造型师往一块儿凑,唠唠嗑啊,请吃个饭啊,给点好处啊什么的。” “然后我哥也就试着这么来。果然,没多久,那帮造型师就不糊弄他了,都可上心了。” “最后我哥就总结,成功的关键之一,就是要具备广泛的群众基础。” 项海有意强调着最后几个字,同时用眼神示意赵亭,此处是重点。 赵亭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眯起眼,继续抽着烟。 见他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项海就抓紧把故事讲完。 “吃过这么一回亏,我哥算是活明白了,就又继续观察那帮人走红的秘诀。” “他发现这些人背后都有业内大佬,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勾搭上的,反正那些大佬都挺捧他们。” “所以那些好的资源总也轮不上我哥。” “我哥这人吧,有一点特别好。就是爱学习,不像我...”项海挤出一抹笑容“明白自己差在哪儿了呢,就能朝那个方向努力。” “反正最后吧,终于有大佬捧他了。从那以后,他的事业就顺风顺水的。” “所以他就总结出了成功的关键元素之二,就是一定要有大靠山。” 项海又顿了顿,给赵亭足够的眼神,和消化时间。 “不过打那以后他就有对象了,所以才着急把我往外撵...” “嗐,总之吧,就是因为这两条,我哥就红了。” “他最后还说了句,呃...”项海翻着眼珠,拼命回忆,“无,无...” “无什么来着...” 赵亭一挑眉,“无往而不利。” “对对对!”项海醍醐灌顶,拼命拍大腿,“就是这词儿!” “亭哥,还是您有文化,有学问,有档次!”项海最后狠狠尬吹了一波,“我才说了一个字,您就知道整个词儿了。” 赵亭当然没把这波无脑吹捧放在心上,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直到项海被盯得不自在,他这才朝沙发里一靠,淡淡地说,“行了,你回药厂吧。” “是,亭哥。那我就走了。” 项海转头离开,可还没走出门,又被叫住。 “你回去准备准备,我明天亲自过去看看。” “好嘞。”项海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赵亭的会所。 路上,他拼命压制着自己兴奋的心情。 赵亭终于要来药厂了。 第395页 他来一次,就会来第二次。来的多了,赵郎自然就会出现。 那么,掌握赵郎经营这间制毒工厂关键证据的那一天就不远了。 他捂着嘴闷笑了两声,又深吸了口气。 他盼望着今天能早点回家,好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邢岳。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赵郎挂断电话,把手机搁在一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能收到药厂那边的消息。告诉他二老板又来了,又在原料仓库待了一个多小时,又把送货的车子检查了一遍,又过问了近期的出货记录,又给一帮小弟开了会,还发了红包... 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相当幼稚,却又在零敲碎打中一步步逼近他的底线。而意识到自己正越来越多地被这些拙劣的小把戏影响情绪,他的心情就更加阴郁。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赵郎不喜欢,但也说不上烦,更谈不上恨。 毕竟年纪摆在那。一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四五岁的小子,他折腾,他胡闹,他口出狂言,不过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刷些可笑的存在感罢了。 晾他几年,偶尔给些甜头。等年纪大一些,慢慢看清现实,那股子叛逆劲儿也就过去了。 何况这也是自己老爸临终前的交待,让他尽可能关照这个弟弟。就算不帮他,至少也别害他。 因此,在赵亭回国后,哪怕儿子几次被他气得跳脚,赵郎也都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 直到今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与这个弟弟的关系。 他从没把赵亭当至亲,而赵亭早已视他为死敌。 似乎没看清现实那个人是自己。 赵郎从沙发里站起来,习惯性地来回踱着步,心绪乱得像窗外的飞雪。 那天袁国平的电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但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袁国平在撒谎。 这么想,并非出于信任,更谈不上什么兄弟情。而是他不相信那个眼高于顶、满脑子矜贵的弟弟,会忽然间生出这种手段和算计。 但袁国平不可能骗他。这个人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他比任何人都害怕自己出事。而挑拨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赵亭在这个时候选择和警察合作,对赵郎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更绝的是,这手段很隐蔽,要不是提前从袁国平那收到消息,恐怕直到警察破门而入,他都想不到是栽在赵亭手里。 这是一步险棋,可相较于最后的收益,那点儿风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借着警察的手扳倒自己...真亏他想得出来。要不是涉及自己,他都要替这个弟弟鼓掌了。 赵郎背起手,仰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了那个,废物。 不过赵亭未免也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被无数二流子簇拥着,每天只会舔着手指数钞票的暴发户,却看不见这“风光”背后长长的阴影。 有霍延罩着,他不用担心有人找自己麻烦。如今更是大大方方把制毒流水线搬进了药厂。 有袁国平帮忙,卧底的警察、对自己不利的证人,都会一个接一个默默地消失。 有无数小弟卖命,他纵横东江,积累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 可好处哪有白来的?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那些“帮”他的人,则更坏。 而那些人背后的每一个龌龊的勾当,自己几乎都是帮凶。 杀人,放火,挖黑料,洗黑钱,铲除异己,毁灭证据... 他是他们的白手套,用钱替他们的仕途铺路;他们是他的保护伞,用权力为他带来更大的财富。 这是一个诡异的循环,是一颗越滚越大,肮脏的雪球。 有时候他也觉得很累,明明赚了那么多钱,却丝毫体会不到它们带来的快乐。他甚至记不起上一次开开心心花钱是什么时候。 赚钱渐渐变成了一件他必须去做,又说不清为什么要做的事。 所以他也曾试想着慢下来,再一点点停下来,直到最后退出来。 可事实是,他正驾驶着一辆亡命列车,在不归路上疯狂奔驰。没人能让它停下,也没人敢让它停下来。上面的乘客没有中途下车的选择,除非死,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试想一下,当半路上车的赵亭突然夺过方向盘,并改线直奔警察局的时候,车上的乘客会有什么反应? 别人不敢说,但霍延肯定会第一个强行踩下刹车,跟着就跳车,与车上的所有人撇清关系。最后扔出一颗炸|弹,让身后的一切在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这就是赵亭的下场,可惜他根本不明白。 于是,在袁国平那个电话之后,赵郎就派人去盯着赵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来是他多多少少还存了些幻想,总觉得赵亭没那个智商,干不出那种毁天灭地的大事。同时也做着两手准备,看看他这弟弟到底在忙活啥,到底有没有跟警察搭上线。 可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让他心凉。 赵亭俨然已经成了药厂的常客,并大有接管一众小弟的派头。 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赵亭还试图接触一些“上层人物”。 这简直比他给警察做内应更让赵郎感到脊背发凉。 无论他是否能搭上线,只要这件事被霍延察觉,那后果...... 第396页 赵郎又踱回到沙发边,沉沉地陷了进去。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拿过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老袁,是我。” 今天是平安夜。在药厂视察了半天,到了下午,赵亭就撤了。 估计是有约,准备着晚上出去浪。 因此项海也被放了假。 前脚送走赵亭,他后脚就跑回家。路上拐去超市买了满满几大包东西。 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节日,但也要搞出些仪式感。况且难得今天时间充裕,他决定做一桌圣诞大餐。 路上他就给邢岳发了消息,叫他下班没事早点回来。 结果他这边米还没下锅,邢岳就一阵风似的,裹着雪花刮进了门。 “这么早?”项海吓了一跳。 “不是你让我早点儿回来么。”邢岳脱下外套朝椅子上一扔,就忙三火四地去洗手。 “我是说让你下了班,早点回来。”项海把他的外套挂起来,跟着去了洗手间,“这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呢。” “操,周扒皮啊你,不能可怜可怜我啊?”邢岳关了水龙头,手指朝他脸上弹了串水珠,“好不容易今天清闲半天。” 项海笑着拿袖子在脸上蹭了蹭,转头又回到厨房。 邢岳尾随在他身后,就觉得眼睛不够看,“我靠,这么多好吃的。今天是啥日子?” “是平安夜。”项海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锅。 邢岳兴奋地搓着手,“那我也来整一个菜。” 项海背朝着他,把新鲜的大虾倒进水盆里清洗,“哥,平安夜咱吃点儿平安的东西,你做的那些...等万圣节再吃。” 足足反应了十秒钟,邢岳才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操,你意思是我做的都是阴间的东西呗?” “行啊你,现在埋汰我都不用打草稿的?” “唉呀,别闹...”项海一边闷着头笑,一边拿胳膊肘抵住那只乱摸的手。 “少在这装模做样的。”邢岳在他身上揉搓着,又低头在他白净的后颈上啃了两口,“你着急忙慌把我叫回来,不就是想跟我闹么...” “......”项海无语了,“哥,你这脑子...” “别废话,老实点儿。”邢岳把他的身子扳正,“站好,我先搜搜你有没有携带武器!” “哎!操,哎!”项海躬起身子四处乱窜,“你,你往哪摸呢?” “不许乱动!别做无谓的抵抗!”邢岳把他揪回来摁住,“两腿分开,手抱头! “这是什么,嗯??” “私藏武器,是不是想偷袭我?说!” 项海被他折腾得脸通红,刘海都贴在了脑门上,“唉呀能不能别闹了,不吃饭了啊?” “吃...闹完再吃。” “不行,我都饿没劲儿了。” “我有劲儿,你不用有劲儿。” “......” “快走。赶紧。” 就这样,饥饿的小白兔被饥渴的大灰狼叼回了狼窝。 “哥,你不把窗帘拉上啊?” “哦,操,忘了。” “哎呀你慢点儿,拉链卡住了!” “操,疼!我肉啊!” “我那大礼包呢?” “我哪知道你藏哪了。” “...这个咋样,培根味儿的。” “......” “不喜欢?那...哈密瓜的?” “你笑啥?” “哥,别挑了,我都饿了。” “...嘿嘿嘿,明白了。我来了!” 热气腾腾的房间,有人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 项海歪过头,“哥,是你么?” 邢岳点头,“起来做饭吧。” 项海赖着不肯动,“搞了半天,最后还不是折腾我。你不是有劲儿么,咋还躺着?” “废话,你都躺多久了,该我躺了。再说了,刚才你也没出力,现在轮到你做贡献了。” “我怎么没出力啊,要不然能这么快吃上饭么?” “我操?”邢岳立刻支楞起来。 几个意思?这画外音怎么这么伤自尊? “你这是嫌我快了,对我表现不满意呗?” “你过来,来来!” 项海怕他又缠上来闹,就赶紧跳下床。 没想到邢岳也同时伸出魔爪,手指正勾在他的项链上。两个人这么一挣,项链断了。 项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赶紧伸手去捂,却抓了个空。 项链从颈间滑落,一缕银线倏地坠在地上,翡翠同心锁应声碎成两半。 两个人都呆住了。 许久,项海才缓缓蹲下,把两片碎玉和那条白金链子拾起来,搁在手心。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几乎同时在道歉。 “小海,都怪我!我...”邢岳后悔死了,恨自己那只没轻没重的手。 项海却拼命摇头,“对不起,哥,对不起...” 这是邢岳送他的生日礼物,明明那么珍惜,却还是断了。 “不,不是,不怪你,都怪我。”邢岳也赶紧跳下床,拽着他的胳膊,“没关系,那同心锁是一对儿,还有一只呢。明天我就去再配一条链子,更结实的,绝不会再断了。” “哥...”可项海还是低垂着脑袋,指尖在碎玉的断面来回摩挲着,好半天,才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第397页 “......嗐!我服了!”邢岳憋了半天,差点笑出声,“你,你可真能瞎琢磨!” “咋还搞起封建迷信这一套了?”他把项海紧紧搂进怀里,“不就是条项链么,跟咱俩有啥关系,你别瞎联想。” “可是...” “可什么是啊,没有可是。”邢岳把他拉起来,捧着他的脸,“咱们不是说好的么,谁也不会离开。” 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还有好多好多事等着咱们一起去做呢。” “买房子,装修,去旅游,你还要去上学...” “对了,还有200多个套套等着咱们用呢。” 项海很勉强地抿起嘴角。 “高兴点儿,嗯?”邢岳强行捏住他的脸蛋,向两边扯了扯,“我最喜欢看你笑了。只要你冲我笑,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再说,今天不还是那什么平安夜么?咱俩必须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项海狠狠地点了点头。 邢岳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今年最后一天你有啥安排?” 项海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那到时候咱们去教堂广场跨年吧!” “好啊。”项海的眼睛这才明亮起来,“我还没去那跨过年呢。” “我也没去过。”邢岳的手指轻轻刮着他的眼尾,“所以今年咱们一起去。” “听说那跨年挺热闹的,有新年的钟声,还有烟火表演呢。” “要是能赶上下大雪,就更好看了。” 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带着他心爱的人,去那个见证爱情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时空交错,在新年钟声敲响的一刻,或许他们可以得到邢逸清和宋晓遥远的祝福,或许四个人可以彼此道一声“新年快乐”。 “要是那天你加班怎么办?”有了这个美好的期待,项海不免又担心起来。 “哪能这么巧啊。”邢岳乐了,“就算加班,怎么也能腾出半个小时吧。” “行。”项海的脸上终于又有了阳光。 “那赶紧做饭,饿死了。”邢岳推着他往外走,“我来帮忙。” 第二天,项海照例陪着赵亭在药厂转悠。 赵亭顶着一副黑眼圈,显得没什么精神,不停地打哈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下午视察得差不多了,项海就跟着他去一间休息室歇着。 “行啊你,钱乐,”赵亭叼着烟,斜睨过来,“几天的功夫,成钱乐哥了,面子挺大啊。” “嗐,亭哥,您可别笑话我了。”项海赶紧贴过来,讪笑着说,“我哪来的什么面子啊,那都是看亭哥您的面子。” “要不是亭哥抬举,我现在还不一定在哪个旮旯看仓库呢。” “而且他们都说呢,自打亭哥来药厂,大伙就都觉着有盼头了,干活都来劲儿。” 赵亭没吭声,但看表情应该是挺受用。 他现在挺庆幸当初接受了钱乐的建议,亲自下基层转转。在这里看到的、了解到的,和平时那些小弟的汇报完全不一样。 直到现在,他才对赵郎的这个买卖有了个全面且直观的了解。 原来只知道他有钱,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原来只知道他的手伸得很长,没想到这个毒品网络已经向周围的几个省蔓延。 原以为他的狗腿子小弟都忠心得很,没想到...哼,也就那样。 原来对自己哼哼哈哈,现在一口一个亭哥叫着,尾巴都摇起来了。 这就是钱的魅力。当然,也是他赵亭的魅力。 既然那个没文化的暴发户都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自己没道理不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他又瞥了项海一眼。就觉得自己能挑中这个有头脑的小弟,也是个很牛逼的伯乐。 感受到老大的注视,项海赶紧陪上真诚的笑容。 “对了,我问你,霍延这个人,你听过吧?”赵亭问。 “听过,”项海说,“在电视里总能看见。” 赵亭吸了口烟,推了推眼镜,“听说赵郎和他走得很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赵亭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如果我跟他接触一下,怎么样?” 钱乐不知道,但他可是清楚得很。这个霍延就是赵郎的大靠山。 现在群众基础已经有了,就差一个硬实的后台。因此他想再听听这个钱乐的意见,如果自己把赵郎的这座靠山挖过来,可行性如何? 项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里面全是震惊,跟着又眨巴了半天,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亭哥,我觉得这事儿...不太行...” “为什么?”赵亭拧起眉。 项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您想啊,如果他真是狼哥的靠山,那他们的关系一定很铁。要说转过头来罩着您,对他...没好处啊。” 赵亭重重地吐出烟雾,思索着,“我也可以给他钱,而且不会比赵郎给的少。” “亭哥,”项海继续好心地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这可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他暗自为赵亭的天真烂漫摇头,“说句不好听的,狼哥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那霍延为啥还敢罩着他?肯定是狼哥能给他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好处呗。” “比如?”赵亭挑起眉。 项海吞了吞口水,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 第398页 赵亭似有所悟。 “当然啊,我,我这纯属瞎想。”项海赶紧又说,“我的意思是,狼哥离不开霍延这个靠山,霍延也离不开狼哥。所以,您...” 项海闭嘴,让赵亭自己去琢磨。 其实他劝赵亭打消这个念头,主要是觉得现在火候没到,怕赵亭折腾得太凶,提前领了盒饭。 自己到现在还没接触到赵郎,还得继续靠这个有档次的二百五牵线呢。 赵亭陷入了沉思。渐渐觉得钱乐说的有些道理。 正琢磨着,手机忽然响了。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就很不耐烦地皱起眉。 项海偷瞄过去,一阵欣喜。是赵郎。 “喂?”赵亭最终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说的什么项海听不见,只能尽力观察赵亭的表情。 赵亭只是耐着性子听着,没说话。但眉头越皱越深,咬着牙,几次想张嘴,最后又都放弃。 大约两分钟后,他硬梆梆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亭哥?”见他始终沉默着,项海壮起胆子叫了他一声。 赵亭掐灭了烟头,从沙发里站起来,来回踱步,“是赵郎,他让我过去找他,说是有事要问我。” 项海也赶紧站起来,“那,那您,去么?” 他也开始紧张了。 赵郎这个时候叫赵亭过去,十有八九是跟药厂有关。但这跟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原以为赵郎会亲自过来,没想到... 赵郎不会一狠心把赵亭弄死吧! 赵亭又想了半天,最后把胸脯一挺,“去,为啥不去。我还怕他?” 思来想去,他觉得如果赵郎真的打算对自己动手,就不会提前通知了,而且还特意把他叫去家里。 说完他转头看向项海,“你跟我一块儿去。再叫上几个人。” “是!”项海立刻答应。 此刻他心花怒放,激动得面色微红。 终于,要和赵郎碰面了! 一个小时以后,赵亭领着一众小弟到了赵郎家门外。 他只带了项海和另外一个小弟进门,其余的都留在了外面。 三个人穿过宽敞的客厅,上楼,直奔一个开着门的房间。 那里是赵郎的书房。 项海的心怦怦直跳,他捏了捏手心,目不斜视,紧跟在赵亭后面。 进了门,书房里点着一盏落地灯,金灿灿的灯柱,但灯光偏暗。 “你来了。”一个声音说,“进来坐吧。” 项海循声看过去。是一个不到五十岁的男人,两鬓微白,面容和煦。 赵亭也没应声,站在原地,朝赵郎的对面瞟了一眼。 “老袁也在,大家都是熟人了,坐吧。” 赵亭鼻子里轻轻一哼,径直朝两人中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项海跟在后面,等到赵亭离开他的视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出现在他眼前。 “亭少,好久不见了。”那个人笑着朝赵亭打招呼。 赵亭本不想搭理,可看了眼赵郎,还是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袁监狱长忙啊,见你一面不容易呢。” 这一刻,项海僵在原地,像一只被抽干了血的标本。 周围的空间,包括屋里的人,都变得极度扭曲起来。 赵亭的声音像来来自一台古老的劣质录音机,语速缓慢,声调滑稽,带着刺耳的杂音。 “袁—监—狱—长......” 项海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他不想看,想躲开,想跑,想跑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想跳进江面的冰窟窿里。 可他一动也不能动,浑身冰冷,牙齿在不住地打颤。 这时,赵亭才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目光不悦地扫过来,“干嘛呢?还不过来?” 跟在赵亭身后的另一个小弟赶紧偷偷捅了捅项海的胳膊。 赵亭的话吸引了屋里另外两个人的目光,他们这才发现门口还站了两个傻乎乎的小弟。 赵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袁国平的视线也跟了过来。 项海避无可避地与他对视。 这一刻,那种熟悉的,却又无法抑制的恶心,再次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干呕了两下,拼命捂住嘴,转头跑了出去。 “操!”赵亭没想到这个钱乐关键时候来这么一手,真他妈给自己丢人。 另一个小弟赶紧朝三位大佬哈腰,“对不起狼哥,对不起亭哥。我,我出去看看!” 见赵亭给他眼色,示意他赶紧滚,这才追着项海跑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靠,没事儿吧你!”那个小弟一路追出来,就见项海正跪在院子角落的一座雪堆旁,肩膀抽动着,呕个不停。 他跑过去,好心地拍着项海的后背,“你,你这是咋搞的?也太突然了。” 最近项海晋升为赵亭身边的红人,这个小弟也想趁这机会表示一下亲近。 项海呕得天昏地暗,就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争抢着堵在喉咙里,憋得他几乎要窒息。 好半天,才终于喘过这口气,他拼命地呼吸。冷空气像裹着冰碴,灌进肺里。 “咋样,好点儿没?”小弟还在继续拍,看着他脸色煞白,眼眶泛红,样子挺吓人。 项海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拍了,艰难地说,“没,咳咳,没事。” 第399页 小弟在旁边蹲下,又扯了扯他的胳膊,“没事就起来吧,多冷啊。” 项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半截手臂都埋在雪里,缓缓抽出来,手心结结实实攥了一团,一半是雪一半是冰。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了,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 那小弟始终探着脑袋观察着他,“你这到底是咋整的?” “吃坏肚子了。”项海虚脱地坐在雪地里,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可能,中午那肉不新鲜。” 小弟又皱着眉朝雪地里看了一眼,“可你啥也没吐出来啊?” “我...先前已经吐过一回了。”项海编了个瞎话,“有水么?” “哦,我去帮你拿。”说完小弟就朝他们开来的车子跑过去。 盯着他走远,项海迅速掏出手机,颤着手指,输入一串电话号码。 袁国平是... 指尖冻得不听使唤,手也抖得厉害,白气不停地朝屏幕上扑,遮挡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在心底无声地怒吼着。 他一口咬住那只不肯听话的手,狠狠地咬下去,直到渗出血丝,才让它安静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快速把短信敲完。 袁国平是赵郎的人!小心!! 短信发出,就迅速被删除。 项海收了手机,绷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这才沉沉地抱起双膝,头深埋进手臂里。 怎么会这样...... 自己不是已经长大了么,不是挺勇敢了么,一切不是都好起来了么。 可为什么就在刚才,过去所有的痛苦、耻辱还有恐惧,一股脑,全回来了。 “哥...” 他下意识摸向领口,才想起那条代表“同心”的项链已经不在了。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给你,喝点水吧!” 项海赶紧平复了呼吸,把脑袋抬起来。 “这么难受啊?”小弟又在他旁边蹲下。 “没有,可能是刚才吐得太狠了,有点儿头晕。” 他接过水灌了一口,漱了漱,吐掉,才又喝下几口,“谢谢。” 小弟蹭了蹭鼻子,朝别墅大门瞅了一眼,“钱乐,你可小心点儿,刚才我看亭哥脸都黑了。” 项海疲惫地吐着气,强作紧张,“这可咋办。” 他捏着手里的半瓶水,“亭哥肯定生我气了。” “那是必须的。”小弟抄着手,“太丢面子了。你不知道,亭哥最不爱在狼哥面前丢面子。” 项海又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比刚才更凉了,他似乎打了个哆嗦,“操。惨了。” “对了,刚才屋里的人,就是狼哥吧?” “你没见过狼哥?”小弟挺吃惊。 项海摇了摇头。 “刚才右手边的就是狼哥,他不戴眼镜。”小弟就主动给他介绍,看表情很有些崇敬,“狼哥多帅啊,而且人看着就和气。” “那,左边戴眼镜那人呢?是谁?”项海微微低下头,手里的水瓶被捏得嘎吱嘎吱响。 “不认识,没见过。”小弟耸了耸肩。他入行比项海早,但后来大部分时间都跟着赵亭,赵郎这边的情况他知道的也不多。 项海一仰头,把剩下的水全灌了,空瓶子扔进雪堆,“走吧,咱进去吧。” “你还敢回去啊?”小弟瞪起眼。 项海抬头盯住别墅二楼的窗子,手撑着膝盖从雪地里站起来,“必须回去。” 小弟蹲在那琢磨了片刻,也是。俩人跟着来是撑场面、保护亭哥安全的,哪有把老板扔那自己跑出来蹲着的道理。再说,刚才赵亭是叫他出来看看,看完了就该麻溜回去。 于是他也站起来,还替项海拍了拍身上粘的雪,“那等会儿可得小心,要是亭哥骂你,你低着脑袋听着就完了。” “嗯。”项海点了点头,“走吧。” 两个人又原路返回赵郎的书房,发现门已经关了。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俩人,目测是重量级选手。 发觉有人靠近,那俩人掀了掀眼皮,见是跟着赵亭过来,被当场吓的吐那两位羽量级选手,就微微撇了撇嘴角,没搭理他们。 小弟觉得他们这态度挺伤人,可又不敢吱声,就悄悄捅了捅项海。 项海会意,俩人同样一边一个,站在两位大块头旁边,守在书房的门口。 输人不输阵,不能再给亭哥丢人。气势不够,胆来凑。 两位重量级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边刚刚卡住位,门里就传出赵亭的爆喝,“放屁!你他妈诬陷我!” 门外的四个人眼神立刻都紧张起来。 “袁国平,你他妈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赵亭,你先...”是赵郎的声音。 “滚!”赵亭继续发飙,又调转了枪口,“赵郎你他妈跟姓袁的串通好的,想整我,是不是?” “亭少...” 只有赵亭的嗓门大,其余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你少他妈在这装好人!姓袁的我告诉你,我他妈早看你不顺眼了!” “我们老赵家的事你他妈跟着瞎掺和个J8?” “从前懒得理你,现在可好,搞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安的什么心?要舔赵郎你随意,敢他妈拿我当垫脚石,我弄死你!” 第400页 “操!自己他妈一裤|裆的糟烂事儿,以为谁不知道呢?我...” “赵亭!”骂声被赵郎喝断。 门外站的小弟听得直咧嘴,拼命给项海递眼神,“完犊子了,亭哥怒了,咱俩要倒霉!” 项海也朝他扯了扯嘴角,以示共情,可心里却在猜测赵亭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而且听上去是冲着袁国平去的。 后面赵郎和袁国平的话就听不清了,只有朦朦胧胧的嗡嗡声。 项海攥紧手指,希望赵亭的火烧得再旺一些,好给出更多的信息来。 “行,行!”赵亭的声音终于又传了出来,音量稍降,像在强压着怒火,“赵郎,那我就心平气和地问一句,证据呢?” “闭嘴!老子没他妈跟你说话!” “开什么国际玩笑?姓袁的,你他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啥证据没有,就敢说我给警察当卧底?” “你也就信了?” “等等,赵郎,这他妈不会是你跟他合伙编的吧?你想整我,就找姓袁的配合,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 “我他妈今天可真算是开天眼了,你们俩一对儿大傻逼!” ...... 后面的声音就变得杂乱,三个人互相叫着名字,赵亭断断续续的叫骂声混合着桌椅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像一台乱糟糟的戏。 项海站在原地,表面平静,内心无比震惊。 怎么回事?袁国平说赵亭是卧底??难道他是自己人???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江渊绝对会告诉自己,甚至没必要再派他来药厂。 他脑子有点儿乱,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快速思考着。 袁国平铁定与赵郎关系匪浅,这么看,当初林胜身份泄露的事十有八九就跟他有关! 项海狠咬了下嘴唇。 接着马上就想起在第一次见到赵亭时,他拍下了自己的照片。或许就是准备让袁国平帮着辨认的。 想到这,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可是,为什么袁国平没指认他,反倒把赵亭给扯进来了呢? 这毫无道理,他完全想不通。 忽然,耳边回响起邢岳的声音,“小海,你别担心,他不会发现的。” “有我呢。” “你的职责就是收集证据,为最后的行动做好准备。我的职责是保证你的安全。” “我们殊途同归。” 这时,他紧绷的心骤然一松,才终于明白了这些承诺的意义。 难怪邢岳不许他追问,大概他早就知道了袁国平的身份。难怪江队的态度后来也变得怪怪的,总是问自己撑不撑得住,或许他也知道了。 也许前些天邢岳突然跑去北京,也跟这件事有关。 想到这,他胸腔里像涌起一团炽烈的火,把周身的寒意都驱散了,甚至还差点把些滚烫的东西送出眼眶。 原来邢岳一直都在,从没丢下他一个人。 他兑现了每一个承诺。 项海深吸了口气,压下如海潮般翻涌的情绪。他的手又摸向领口,隔着衣服轻轻地抓了抓。 或许那枚同心锁早已烙入身体,永远都不会破碎。 书房里的吵闹声还再继续。项海重新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 现在,就只剩了最后一件事要做,而且必须成功。 为了邢岳,为了江渊,为了邢逸清,为了所有的缉毒警,也为了千百万曾经美好却最终支离破碎的家庭,更为了自己。 就像邢岳曾对他说的,那些人一定会死在法律的审判之下,而我们,要好好的活着。 书房里又断断续续吵了十几分钟,一串脚步声冲至门边,“哗啦”一声,门猛地被拉开。 赵亭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平时精致的发型凌乱着,衬衫领口敞了几颗扣子,领带也松了,歪在一边。 他一路冲出来,却忽然刹住脚步,回过头,语气阴寒,“赵郎我告诉你,别算计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输得起,你可未必。” “还有你,袁国平,卵子夹紧了,别他妈掉出来。” 说完,他回过头,走出书房,摔上门。一抬眼正看见乖乖守在门口的项海,就又咬了咬牙。 今天自打到这就不顺,这小子进门就给自己丢了个大人。本想收拾他一顿,可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自己身边还少不了他,只能先把这事放下。 他站在那,最后只是狠狠瞪了项海一眼,转头走了。 项海和另一个小弟紧跟了上去。 收到项海短信的时候,江渊正在开会。他看了眼手机,头顶就像炸开一道雷,立刻提前结束了会议。 他一个人留在会议室,又把那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项海和袁国平碰面了!而且赵郎也在! 该死的! 他紧紧攥着手机,精瘦的手背鼓起条条青筋。 这三个人怎么会碰在一起?项海会不会有危险?他能撑得住吗?袁国平会不会认出他?要不要提前把他弄回来? 他开始焦躁地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 项海一直与他保持紧密的联系,随时汇报着在赵亭身边发现的情况。 但江渊始终没向他透露和邢岳一起,利用袁国平,摆了赵亭一道的事。 第401页 项海不可能自己跑去见赵郎,一定是跟着赵亭一起。 赵亭和赵郎的关系他也很清楚,没事绝不可能去串门子,何况还有袁国平在场。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一定是他被赵郎传去对质了。 江渊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起来。 邢岳的这个计划非常巧妙,但经不起仔细推敲。一旦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这中间有第四个人在捣鬼。 到那时候,所有的火力都会集中到项海身上,袁国平也会怀疑到自己。那么项海的身份几乎不用他查,就能昭然若揭。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赵亭绝对会拼命洗脱自己,但赵郎应该没那么容易相信。他会让袁国平去查,去找更确实的证据。或许袁国平会重新注意到之前赵亭发给他的项海的照片,再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江渊一口气把余下的半支烟抽到底,烟头狠狠扔到地上。 这一段短暂的时间差,是他,不对,应该说是整个案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迅速做出选择,是咬牙坚持到底,还是把项海叫回来,从长计议? 到现在,项海那边已经拿到了许多确切的证据。 药厂的布局,人员分工,进货出货,安保守卫,等等等等。文件、视频、照片、电话录音,各种证据都有。 他们甚至还秘密监控了袁国平还有那个何主任。只等最后发令枪响的一刻。 可唯独还缺少赵郎与药厂的关系这条关键性证据。 少了这一条,药厂可以端掉,但赵郎迟早还会东山再起。 要是就此终止行动,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样的话,他对不起自己身上的那条伤疤,更对不起那些逝去的英魂。也对不起项海再三再四的恳求。 行动开始前,项海就多次向他保证过,会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完成这次任务。并恳请自己信任他,让他了去这个心愿。 江渊两手捧着脸,重重地搓了搓,再抬起头时,已经有了决定。 行动不能终止,要提前进行,就在赵郎最后留给他的这短暂的几天时间里。 有了这个决定,他立刻召集手下的副队长和几个骨干,并同时联系了周勋和另外几个分局的缉毒队负责人。 最后决战的日子,就要到了。 回到自己的地盘,赵亭阴郁地沉在烟雾里,久久不出声。 项海同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爆发,同时也准备着各种应对。 好半天,赵亭再次掐灭了手里的烟,推了推眼镜,“钱乐。” “亭哥。”项海赶紧绕过来,站到他身前。 赵亭抬眼看他。看得很久,很仔细,很有深意。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试图捋顺这件事。为什么袁国平那个老王八蛋会突然说自己是警察的卧底?这他妈都哪跟哪的事儿? 可顺着时间线往回倒,他觉得这事的起点似乎在那张照片,就是发给袁国平的,钱乐的那张照片。 在那之后就有了那条模棱两可的短信,直到最后袁国平对他的诬蔑。 这事儿他总觉得跟眼前这个钱乐有关系。可这种感觉飘忽得像风中的一缕烟,似乎看得见,却根本握不住。 他一直觉得这个钱乐不一般。可如果这人真是警察,整件事都是他在捣鬼,那袁国平为什么不直接捅破?总不会这俩人是一伙的吧? 如果他不是警察... 赵亭冷冷地盯着他,那么袁国平到底为什么会扯上自己?还是说这里面有没露面的第四个人在捣鬼? “亭哥,您有啥吩咐?”项海陪着笑脸,“要不我,我再给您点个烟吧?” 赵亭仍看着他,挑了挑眉,“我问你,刚才在赵郎那,你为啥忽然吐了?” 项海扯了扯嘴角,面容苦涩起来,“对不起亭哥,我给你丢脸了...” “我这人肠胃不好,早上吃了几个包子,那肉可能不咋新鲜,后来又喝了罐凉可乐。” 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本来肚子就叽里咕噜的,等见了狼哥,我一紧张,就...” 赵亭一咬牙,“见他你紧张个屁。” 项海惭愧地低下头。 赵亭又摸了摸下巴。他觉得钱乐是警察这事有点解释不通,暂且先放放。眼前要对付的是袁国平,还有赵郎,而且他也想听听钱乐怎么说,再继续找他的破绽。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慢慢踱到窗边,双手插兜。 天早就黑了,窗外是万家灯火和路上往来交错的车灯。赵郎的侧脸倒映在玻璃上,目光与或静或动的亮点交织在一起。 “刚才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说说,你怎么看?” 项海跟上前几步,半边身子同样映在灯影里,“亭哥,我觉得他想整事儿,搞你。” “嗯?”赵亭一挑眉,微微侧头。 项海咬了咬嘴唇,挺直身子,一副痛下决心的表情,“亭哥,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是他们,那个姓袁的和狼哥,他们要搞你。” 赵亭的太阳穴鼓动了两下,没吭声,又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 项海就接着说,“或许狼哥一直防着您,也一直看您不顺眼,可之前为啥都挺太平的,没整出这事儿?” 赵郎转动目光,看向玻璃窗中项海的影子。 第402页 “那是因为现在您的实力已经足以和他竞争了。” 这是项海早就想好的说辞,并且反复捋了几遍,没发现什么破绽。 “以前咱这生意,进货出货的渠道都握在狼哥自己手里,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药厂就在那摆着,那么大一片,不能揣着也不能搂着,还不是谁占了就是谁的。” 项海透过玻璃窗观察着赵亭的神色,“之前您没怎么对药厂上心,狼哥也就没当回事。可自打您常去药厂,跟里面的弟兄越混越熟,大伙也越来越听您的,狼哥就有危机感了。” “有了危机感,就得想办法压制您。” 他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这招...特别狠,又特别绝。” “您想,如果这消息散播出去,大伙谁还敢跟着您?到时候您孤家寡人,狼哥再想对付您,就太容易了。” “甚至根本不用他自己动手。就他那个大靠山,霍延,您想想,要是他也相信您是警察,还不第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亭抬手截断。 项海重新安静下来,默默站在他身后。 赵亭胸口的起伏有些明显。他觉得脊背发凉。他不怕赵郎,更不怕袁国平。但霍延... 他在急剧地思考。不久,忽然半转过身,“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把我叫过去?” 直接散布谣言,孤立他,然后对付他不就完了? 项海也拧起眉沉思了一下,“我猜,他是怕落下一个不容人、迫害自家兄弟的名声吧。” “毕竟他手底下那么多小弟,都很崇拜他的。”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赵亭,“刚才临走前,您是不是说了‘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赵亭彻底转过身。 项海神色凝重,更加压低了声音,“这话传出去,不容人的怕就是您了。狼哥再出手,可就有由头了。” 赵亭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圈,死死盯着项海。好半天,才沉沉出了口气,又缓缓转回身,继续看向窗外。 夜已经很深了,邢岳的车停在楼下。 他朝阳台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没一点生气。 项海还没回来,他也懒得上去,就坐在车里抽烟。 叼着烟,他从外套兜里摸出那只红丝绒小盒子,打开来,看着里面静卧的三块翠玉。 他把盒子搁在腿上,拈起其中的两块,沿着整齐的断面,把它们重新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的,几乎看不出破碎过的痕迹。 可手一松,又成了两半。 他叹了口气,合上盒子,放进驾驶位前的储物格里。 忙碌了一整天,他根本没时间去配链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如果项海问起来该怎么办? 不过,他应该不会问吧。 想到这,他心里莫名地发酸,又在自己那只作恶的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昨天的圣诞大餐很丰盛,他们吃得很开心,那啥得也很投入。要是没有项链这事,该有多完美。 不知不觉地又叹了口气,他推开车门,准备上楼回家。 可屁股还没离开座椅,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来看,立刻皱起眉,又回到座椅里。 “喂?” “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竟然是贺焜。 “啥事儿?” “就在一个小时前,老彪在长庆被抓了。” “老彪?”邢岳脑子里冒出一串问号。 贺焜的声音不疾不慢,“赵郎用的麻|黄|碱,就是老彪供的货。” 邢岳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你能确定?” 贺焜只是呵呵了一声。 邢岳看了眼时间,晚上10点57分。 “这消息可靠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焜没搭理他,电话挂断前只扔下一句,“这事儿瞒不了多久,我猜赵郎会有大动作。想动手就别磨叽。” 邢岳缓缓放下手机。 这事很突然,但贺焜应该不会骗他。而且是真是假只要和长庆警方一打听就知道了。 现在的问题是,赵郎会怎么办?缉毒那帮人又该怎么办?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他想了想,又朝漆黑的阳台望了一眼,就重新发动了汽车,同时把电话打给江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邢岳一脚踩下刹车,车头斜扎在市局大楼门口。推开车门,正碰见从楼里走出来的周勋。 “你来了啊。”周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背着光。 “你怎么也在这,都这么晚了。”邢岳连跨了几个台阶进楼,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做停留。 周勋原本正打算离开,碰上邢岳又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跟了上来,“我们刚开完会。” 大厅里灯光明亮,邢岳瞅了他一眼。就觉得他的脸史无前例的黑,头发前所未有的油。 “邢岳啊,江队都跟我说了,袁国平的事儿。”邢岳走得很急,他紧跟在旁边,又要控制音量,因此气息有些不稳,“我说兄弟,你不该瞒我啊。” 他的语气很沉痛,“你这是信不着老哥我啊。” 邢岳的脚步略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爬楼的频率。既然江渊已经说了,自己也没啥好解释的。当初的确是没能百分百信任他来着。 “唉,还有项海的事也一样。你跟他关系是不错,可我也不差啊。他是我的人,到啥时候也是我比你更护着他。这整的我跟个后爹似的...” 第403页 他在旁边唠唠叨叨,语气带了些抱怨,“你要早吱声,好歹我也能提前做点儿准备,袁国平就算查,也没那么容易能查到他头上不是。现在这么突然碰上,实在太被动了。” 邢岳瞬间定住,一只脚还留在下面的台阶上。 周勋仍盯着脚下,没留意到旁边如刀子般的目光,自顾自地骂着,“真是没想到,我他妈脑袋都快气炸了...” 话还没说完,衣襟就猛地被揪住,“你再说一遍?” 周勋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邢岳那副像要吃人的表情。 “操,你他妈...松开!”这人又要犯浑,这个流程他可太熟了。 俩人正撕吧,江渊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邢岳,”他垂眼看着下面互揪衣领子的两个人,“去会议室说,别在这浪费时间。 又冲着周勋,“你也一起过来。” 俩人这才松手,各憋了一肚子的火,跟着过去。 会议室的门一关,邢岳就炸了,“项海碰上袁国平了?啊?” 江渊点了根烟,把烟盒扔到他面前的桌上,“你冷静点儿,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没你想的那么糟。” “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先把刚才电话里那个情况详细讲讲。” 周勋尽管还有些没摸清状况,但见邢岳急的要掀桌子,也赶紧过来劝,“是啊邢岳,你坐下说。” 他拍着邢岳的肩往下按,可连按了几下,没按动。 邢岳的目光就像只受伤的动物,既危险又可怜。江渊被这么盯着,最后还是没顶住,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过去。 邢岳来来回回看着那条短信,十来个字,有一半是感叹号。 又看了眼短信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到现在已经7个小时了。 江渊看着他的状态,后返劲儿地觉得奇怪,“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他原本以为邢岳应该比自己更早知道。 邢岳木然地摇着头,“他没跟我说,而且,他到现在也没回家...” “对不起。”他撂下手机,转身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江渊和周勋默默对视了一眼:这俩人...是住一块儿吗? 邢岳在走廊里找了个旮旯,狠狠抹着眼睛,掏出手机给项海打电话。 他不敢打“钱乐”的号,可项海的号还是关机。关机就说明人还没回家。又拨了几遍,依然是那个冷漠的提示音。 他孤独地站在角落里,想象着项海可能经历的一切。可脑子里却只有阳光下那朵漂亮的小花,在笑眯眯地叫他,“哥!” 就那么站了一阵,他揣起手机,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回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烟味很重,桌上的两只大烟灰缸都塞满了烟屁股。远看就像是后工业时代的暗黑系艺术品。 靠墙的一大块白板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鬼画符似的东西。红的,黑的,蓝的;方块,箭头,火柴棍儿似的小人,一层叠着一层。 而江渊和周勋正一边一个,围着桌上的一只烟灰缸抽着烟,见邢岳回来了,就把手里的烟头强行塞进拥挤的烟缸中。 不等这俩人开口,邢岳就把刚才电话里贺焜提供的那个消息详细讲了一遍。 听完,江渊也没追问消息来源,边朝门口走边对他俩说,“我去联系一下长庆市局,你们在这等我。” 他一走,屋里就剩了周勋和邢岳两个人。 周勋见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平日里叫他看不过眼的那股子嚣张和矫情劲儿全没了,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就主动把椅子拉到他身边,“邢岳啊,你也别太上火,这事儿我们都急,心情不比你轻松。” 他递过去一支烟,邢岳摇了摇头,他就自己点上,“你来之前,我们正开会讨论这事儿呢。都开了三个多小时了。” “看见没?”他指了指那块乱糟糟的白板,“江队已经布置好行动计划了。本来是打算再钓一钓,等赵郎上钩再收网的,但现在不等了,我们要提前行动。” 邢岳抬起眼瞅了瞅,又低下头,继续使劲儿抠着手指头。 他总觉得项海有此一劫,就是因为自己昨天扯断了他的项链,摔坏了同心锁。 周勋又拍了拍他的肩,“不过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赵郎或许会有大动作,那么我们这次行动很可能就有大收获!” “等会儿听听江队怎么说。” “你放心,项海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都得护着他。况且他能发短信,就说明暂时还是安全的。”他摁着刑岳的肩膀,“你要对他有信心,也要对江队有信心,嗯?” 邢岳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江渊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已经核实过了,老彪那个倒卖麻|黄|碱的团伙刚刚被长庆市局给端了,老彪和手下几个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网。现在长庆市局正在连夜进行突审。” “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 “他们已掌握了老彪的手机,就等着赵郎这边的电话。以老彪目前的认罪状态,应该会百分百配合。” 江渊的目光扫过俩人,随即转头来到白板前,拿起板刷抹出一片空白,“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必须跟着做调整。” “咱们先快速捋一下时间轴。” 第404页 黑色马克笔在白板上划出一道长线。 “现在是...”江渊抬手看了眼手腕,“12月26号,凌晨0点49分。” 他在长线的起点,垂直画了道短线,写下“26”。 这时候周勋也站到了白板前,抱着手臂,“根据项海之前的情报,送原料的车每隔三天,最多五天就会进一次药厂。” 江渊说,“昨天,也就是25号上午11点09分,拉原料的车子开进药厂,下午14点17分离开。” 这是早已布置在药厂周围的监控点返回的结果。 “也就是说...”周勋掰着手指头,“最早28,最迟30号之前,赵郎肯定会再和老彪取得联系。” “我们只能按最早的时间来做计划。”江渊隔了一段距离,在时间轴上又画了一道,写下“28”。 “到时候要让赵郎紧张,但又不能彻底惊了他。”周勋看着白板说。 “没错。”江渊手里的马克笔笔帽一开一合,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长庆那边的同志会提前让老彪做好准备,等赵郎的电话一来,就说自己的手下被抓了,他现在正准备跑路。什么时候出货,后续再联系。” 周勋点了点头,“赵郎那么鬼的人,知道老彪被盯上就绝对跑不了,到时候肯定会牵连到自己。” “对。”江渊又在时间轴上画下第三道线,“如果没有意外,29号这天他一定会亲自去药厂。” 周勋拧着眉,咬着牙,“关停生产线,处理库存,把人遣散...哼,够他忙活的。” 邢岳默默在旁边坐着,几乎失去了存在感。 “所以我们的行动区间就是29到31这三天。”江渊最后在时间轴上画了个圈,捏了捏手里的马克笔,“我们的准备时间,也是三天。” “到时候要提前控制那个何主任,防止被赵郎灭口。”周勋补充道。 江渊点了点头,“这边抓紧准备,如果项海那边有任何新消息,咱们再随时调整计划。” “好!” 这时,如人偶般静坐的邢岳突然讷讷出声,“要是他,一直没消息呢?” 会议室瞬时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天,江渊最后扣上马克笔的笔帽,“喀”的一声。 “那就,一切按计划进行。” 袁国平自打从赵郎那出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更是越想越不对味儿,最后气得他一宿没睡着觉。 “妈的,赵亭那个小王八羔子!”他已经不知道把赵亭骂了多少遍,到后来,连着赵郎一块儿骂。 “这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自己好心,冒着风险,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郎,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却惹了一身骚。 好歹他也是个厅级干部,被那么一个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狗屁不是的小崽子指着鼻子骂,还骂得那么难听。袁国平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骂他贪,骂他坏,骂他阴险,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赵亭翻来覆去攻击他那点儿“不为人知”的癖好,这让他怎么也忍不了。 他喜欢女人,但更喜欢男人,尤其喜欢那些漂亮的面孔,和年轻的身体。 他也承认因为这个爱好,一直以来缺德事没少干。 干可以,但不准人提!更别说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像对待畜牲一样破口大骂! 一想起当时赵亭的嘴脸,他就恨不能把手里这杯热茶泼他脸上,再拧下他的脑袋狠狠踩上两脚。 还有赵郎那个拉偏架的混蛋,犹犹豫豫,当断不断,早晚栽到那个二百五弟弟手里! 他把茶杯朝茶几上狠狠一撂,“咚”的一声。又点着一支烟,靠在沙发里,闷闷地吸着。 气归气,但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通,就是听到这事时,赵亭那种被人挖了祖坟似的反应。 后来在赵亭离开后,他和赵郎也讨论了许久,都觉得赵亭的态度不大像是装的,倒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冤枉。 因此赵郎也觉得这事挺蹊跷,叫他回来再仔细调查调查。 于是袁国平就吸着烟,回忆着整件事的经过。 如果赵亭真是被冤枉的,那就说明江渊给他的消息是假的。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除非...... 袁国平忽然手一抖,烟灰滚落在身上。 除非江渊是故意的,就是在故意说给他听!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冰凉,额头上全是冷汗。 如果是这样,就说明江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甚至连林胜被害的真相也清楚了! 可即便如此,在报告会上江渊还能若无其事,甚至是谈笑风生地和自己对话,一步步把自己引入陷阱。 这让他更加不寒而栗。 有了这个念头,再回忆起当时江渊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袁国平彻底慌了,这种被恐惧包裹的感觉已经让他彻底忘了在赵亭那受的窝囊气。 他摁灭了烟,从沙发里站起来,开始不安地来回踱步。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巧合了。这边刚刚收到赵亭的消息,让他调查那个钱乐,那边江渊就甩出了这个假情报,就跟排练好的似的,只等他上套。 等等。 他站住脚,似乎捕捉到了这一团乱麻的起点。 “钱乐...”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第405页 好像一起都是从这个人的出现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他摸出手机,又点开赵亭发来的那张照片。 这个人,他今天见过,就是跟在赵亭身边的那个小子。看来赵亭已经不怀疑他的身份了,甚至还把他当成了心腹。 他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同时回忆着在赵郎的书房,和这个小子对视的瞬间。 那种眼神... 他把照片放大,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渐渐的,他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继续探究起来,却又异常模糊。 这么好看的眼睛,这么漂亮的人,如果真的见过,他没道理不记得。 可如果没见过,这股搅得他难安的情绪又是从哪来的呢? 看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把手机放下。 总之,这个钱乐出现的时机很蹊跷,人也十分可疑。 至于他的身份,明天去查查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警察,藏得再深他也挖得出来。 到时候,“钱乐”,江渊,一个都不能留。 项海整晚都被赵亭揪着,商量该如何自证清白,以及要如何自救,直到凌晨三点,才终于有了结论去他妈的! 压根没做过的事,要他妈怎么证明? 本来就是奔着弄死你来的,哪怕抓来公安局长为你背书,人家该不信还是不信。 既然这样,就去他妈的自救! 你不让老子痛快,那么谁都别想痛快。 商量来商量去,霍延那边实在没辙。凭赵亭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搭不上线。直接莽过去死的更快。 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先向药厂下手。至少在那里群众基础已经有了... 到时候先散布一波赵郎嫉贤妒能、残害手足的消息:想想吧,他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放过,你们这些没前途的狗腿子跟着他,还不是上赶着当炮灰么? 接着再撒一波钱,顺带勾画一幅美好的愿景:跟着我,你们将来就是开国元勋,不但有头有脸,还有原始股! 等到拿下药厂,再和赵郎斗,他至少就有了硬实的底牌。 最后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谁也别想好! 敲定了这个方案,赵亭也实在累得够呛,直接上楼去睡觉。 但他没叫项海离开,就让他在楼下的沙发里睡一宿,明天一早好跟着自己直奔药厂。 等到赵亭离开,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项海才窝进沙发,把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 外头很冷,因此月光也格外寒凉,霜一样洒了一屋子。 项海把外套朝上拽了拽,可屁股就露了出来,只好又把腿缩了缩。 今天可真长,像一系列可怕的闹剧,一场接着一场。 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他才小心地掏出手机,藏在外套下面。又观察了一会儿,才偷偷敲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从市局回来,邢岳给自己煮了包面,又洗了个澡,然后就靠在床头,坐等项海回家。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这才发现堆积的微信消息里面,还有不少祝他圣诞快乐的。 有张晓伟,有郑双河,有胡广宇,有曲薇。 竟然还有罗美华... 他诡异地撇了撇嘴。 这些未读的祝福早就过期了,他也就不回了。 再往下翻,是方乔的三声“老邢”和一句没啥新鲜感的脏话。 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他坐直了些,捧着手机,认认真真恶心了方乔一把。 老乔,我想你了。 发完他哼哼地笑了起来,想象着明天方乔看见这话时的表情,不禁有些许欣慰。 翻到最后,是一串绚烂的照片,以及一段穿插了无数表情符号的广告。 邢警官圣诞快乐~ 小店又新到了几种新品玫瑰,都是双旦限定款哦!数量有限,如果您需要的话请提前联系,我一定替您挑最好的留出来哦! ^_^ 邢岳又点开花店女孩儿发来的那几张照片,的确是没见过的颜色,可真好看。如果送给项海,他一定很开心。 想到这,他扔下手机,朝床上一倒,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项海说了,不叫他乱花钱。 项海还说了,别和他分开,别剩他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外面的手机“叮”的一声。 邢岳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没动弹,直到手机又清楚地“叮”了一声。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一把抓过手机。 屏幕被点亮。 我没事,放心。 哥,我爱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12月26号,早上7:40。 邢岳发动了汽车,等到驾驶室的温度升上来,这才坐进去,出发去上班。 路上他给胡广宇打了个电话,询问钟教授那边的进展。 听出来他心急,胡广宇就先安抚了他一波。 “这种案子很复杂,牵扯的人也多,急不来。该走的流程都要走完,也不是钟教授一个人说立案就能迅速进入侦察阶段的。” 邢岳提供的证据只有袁国平一个人的,要想彻底打掉赵郎集团的保护伞,就需要更多、更深层次的证据。 钟教授只透露会派调查组去东江进行暗中调查取证工作,但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形式都没说,也不能说。 第406页 所以胡广宇就劝邢岳稍安勿躁,别着急,要对钟教授有信心。 其实这些道理邢岳都懂,但他不可能不急。 下午15:22。 江渊推开会议室的门,出门左转上楼,直奔局长办公室。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鱼贯而出,一声不响迅速离开。 二十几号人,没人闲聊天,也没人互相打着哈哈派烟,全然没有平时会后的那种松散。所有人只是默默下楼,各自上车,离开市局,回归自己的岗位。 今天的会从早上7点一直开到刚才。江渊把老彪的情况向各位同僚做了介绍,又经过反复的讨论、推翻、再讨论,最终敲定了行动方案。 散会前他再次强调,从现在起,全体进入战备状态。回去后,要保证手底下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待命。但行动的时间、地点和具体细节暂时保密。 眼下江渊要把这个行动方案向他的上级,也就是市局局长做一个汇报。 对于这位局长,江渊的感觉算是不好不坏。 他的业务水平远不如邢逸清,也没有邢逸清身上那种披荆斩棘的魄力,更不会在关键时刻把手下人护在自己身后。 他很谨慎,谨慎得有些圆滑。虽然没有闪光的战绩,却也不乏来自各方面的好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比邢逸清更会做官。但对于警察这支特殊的队伍,邢逸清那样的人才是最好的领航者。 不过好在他看得透形势,也不会拖后腿,可以信任。 听完江渊的汇报,局长沉寂了一支烟的时间,最后点头表示同意。并指示他们要注意安全,做好保密工作,随时向他汇报进度。 做为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并成功稳住自己位置的一名资深官员,他敏锐地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东江的上空似乎孕育了一股暗流,而同时又有一场风暴,自南向北,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直觉告诉他,要变天了。 做为风暴前沿的一只小兽,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却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这风绝不是冲他而来。相反,如果把握住机会,或许还能乘风而起。 下午15:49。 周勋从市局回来,车子刚停稳,就看见邢岳领着手底下的十几号人从楼里出来,分头上车。然后车子一辆追着一辆,赶场似的跑出了分局大院。 周勋这时候没心思打听别人的事儿,领着手下的两个人下了车,闷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邢岳坐在副驾驶,顺着后视镜朝后排扫了一眼,语气尽量放松,“第一次出任务紧张是正常的,但也别太紧张。跟着你伟哥,听他的安排,有问题就问。” 后排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涨得通红,身板挺得笔直,“是,邢队!” 一旁正在开车的张晓伟紧抿着嘴,想得意又不好意思得意,但又不能不得意,忍得又是皱鼻子又是挤眼睛的。 邢岳看着他副痛并快乐的表情,低声怼了一句,“你轻点儿得瑟,好好开车。” 张晓伟这才嘿嘿地乐出来。 前一阵局里给邢岳这边补充了两个新人,属于刚毕业没几天的纯萌新。俩人一个楞一个腼腆。楞的交给了秦鹏,这个腼腆的让张晓伟来带。 起初张晓伟嫌这事麻烦,还挺不乐意。邢岳就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你比这小孩儿烦人一百倍,人老秦也不照样带你了?” 后来随着新人一口一个哥地叫着,还很有眼力地跑腿买饭,端茶倒水,张晓伟渐渐找到了感觉。不但不烦了,每天还都乐不滋儿的。 今天是两个新人第一次随全队一起出任务,难免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就在上个礼拜,他们接到一家电缆厂的报案,说厂子里进贼了,从成品到边角料,包括一些小型机械,甚至连扳手、钳子都有不同程度的丢失。 这是一场蚂蚁搬家式的偷窃,开始丢的个把零件并没引起多少注意,直到报案的时候,损失已累计超过百万。 立案后邢岳迅速组织人进行侦察。 首先调取厂区大门的监控录像,并沿着厂子围墙一寸一寸地推进,寻找线索。同时他还派人去东江以及周边村镇的一些大型废品回收站打听。 很快,嫌疑人浮出水面。 这是一伙人数超过三十,以亲戚、同乡为主要人员结构,靠熟人介绍、彼此拉扯,以及“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有啥好事别忘了父老乡亲”的口号为纽带,高举共同致富的旗帜,迅速纠集成形的犯罪团伙。 据点在东江郊外三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子。一帮人租了个小院,昼夜不休,到处踅摸能卖钱的东西,攒够了就大车小辆地拉到附近的一家大型废品回收站去卖。 从井盖到垃圾桶,从铁栅栏到破自行车,最后魔爪终于伸向了电缆厂这块大甜饼。 摸清了这伙人的行动轨迹和作案规律,邢岳就准备收网抓人。 上午先给全队开会,布置了行动方案:秦鹏带着一部分人去电缆厂蹲点,准备抓他们一个现形;他带着剩下的人去捞漏网之鱼,顺便捣那帮人的老窝。 美得差不多了,张晓伟忽然偏过头,“邢哥,你咋的了?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吗?” 这几天他觉得邢岳的话格外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怀疑他邢哥又失恋了。 第407页 “...开你的车吧。”邢岳没搭理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与此同时,药厂的休息室里,项海正陪着赵亭总结这大半天来的收获。 成绩还是有的,至少现在几个关键岗位都安排了自己的人。但困难也是实实在在。 “这些原料到底从谁那进的,就问不出来?”赵亭皱着眉,哗啦哗啦地翻着手里的原料库出入登记表。 项海摇了摇头,“应该都是狼哥联系好的。当时我在的时候,也只负责装货卸货登记什么的。我记得送货的都不是咱们的人,除非下次抓住送货的人问。” 赵亭未置可否。 项海又进一步建议,“亭哥,要说这货源以后还得咱自己找,用别人的,总归不放心。” 赵亭蹙着眉,把手里的登记簿扔到一边。 在生产线领域,以及水、电、污的管控方面都没啥问题,百分百是赵亭的人。 不过项海还是建议他,要想稳定住工人,就必须拉拢好何主任。 “这人听狼哥的吩咐,但又不算是狼哥的人。既然不是狼哥的人,就可以让他成为咱们的人。” 赵亭在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至于出货环节,他们完全插不上手,里面全是赵郎的死忠。 对此项海也表示没辙。 赵亭疲惫地按了按脑门。昨晚他没睡好,今天又操劳了大半天,现在满脑子都是瓶瓶罐罐还有赵郎那张老脸。 他烦躁地站起身,“先回去,明天再来。” 项海跟着站起来,小心地试探,“那个,亭哥,我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赵亭瞥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了,“弄完就赶紧回来。” 现在是关键时期,他的神经越绷越紧,有种近乎神经质的紧张。他不容许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人出半点差错。 项海赶紧点头,“谢谢亭哥!” 送走了赵亭,他立刻打了辆车赶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原来的手机开机,给邢岳发消息。 哥,我回家了! 等了会儿不见人回,他看了眼时间。 哥,你什么时候下班? 如果邢岳不加班,走之前他们应该还能见上一面。 可邢岳依旧没回信。 项海就知道他在忙,也不好骚扰他,赶紧接着给江渊打电话。 再次听见项海的声音,江渊在电话里明显舒了口气,“怎么样,没事吧?现在什么情况?你有没有危险?” 江渊的话让项海也有些激动,情不自禁站直了身体,“报告江队,我没事,目前很安全。” “那袁国平...” “他应该...没认出我。”项海岔开话题,“对了江队,为啥他们说赵亭是卧底?这是怎么回事?” 江渊就把邢岳让他演的那出戏,还有昨天老彪落网的消息,以及最后拟定的行动计划统统给项海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项海一边听着,随手摸起邢岳搭在床边的睡衣袖子,在指间轻轻捻动着。 “项海,现在是行动前的关键时期,如果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就想办法联系我,但前提是一定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硬来,懂吗?” “是!”项海再次挺直脊背,“请江队放心,我一定坚守岗位,直到任务完成的一刻!” “好。”电话那头江渊莫名地安静了片刻。 “项海...”他似是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那感觉就像希望能顺着电流过来拍拍项海的肩,“你很勇敢,是好样的!” 挂断电话,项海的心神还有些荡漾。他觉得江渊好像也挺激动的,就像个攀登者,不但摸到了顶峰的石块,同时还捉住了在迷雾中消失已久,又忽然出现在身边的同伴。 他坐在椅子里继续翻看着这几天累积的消息,意外地发现就在几个小时前,胡广宇还给他发了条微信。 项海,最近很忙吧?怎么样,你一切都好吗? 他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一定是邢岳知道了他和袁国平碰面的事,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提前向胡广宇求助。 谢谢你老胡,放心吧,我一切都好。 按下发送键,他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邢岳的睡衣里。 邢岳的爱无处不在,就像他的气息。 项海狠狠地呼吸着,让这气息把自己填满。 他很想他,特别想马上见到他。 晚上22:39。 等到把那一波开着各式农用三轮车满载而归的父老乡亲们截住,并最终押上警车之后,邢岳终于腾出空来点上一支烟,同时摸出手机。 看到下午项海发来的消息,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XXXX!! 他照着车轱辘狠踹了一脚。 等把这帮人押回分局,再赶回家,项海早就走了。 只留给他一桌晚饭,还有一盏夜灯。 洗过手,他懊丧地坐在餐桌边,没滋没味地扒着饭。才吃了小半碗,就撂下筷子,把碗推到一边。 屋里安静得过分,灯光斜照下来,把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 邢岳朝桌子上一趴,枕着胳膊,扒拉着手机。 “哥,那什么,我得先走了,就不等你下班了。我给你留了饭,回来记得吃。你要好好吃饭,别饿瘦了。嗯...那个,我现在挺好的,真的,一切都好,你别担心。反正这案子就快结束了,再坚持几天。到时候应该能赶得上跨年吧?哥,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发微信,等我回来看。不过也别太想我,就,每天别超过一千字吧,语音的话...要小于600秒。” 第408页 他微微翘起唇角,垂着眼,又在手机上点了一下。 “哥,那什么,我得先走了,就不等你下班了。我给你留了饭...” 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直到项海的声音把这一屋子的寂寞一点点驱散。 12月27号,下午14:30。 袁国平终于送走了缠了他一天半的监狱系统安全监察督导小组。 自打昨天上午督导小组成员抵达第一监狱,他就被栓死了。全程陪同安全检查,听报告,做汇报,开会,继续检查,继续开会... 在这过程中,他的眼皮不停地跳。跳得他心烦又心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惦记着赶紧去调查那个钱乐的身份,可越是着急,那几个安全督导就越缠着他没完。 甚至后来,在他做安全工作汇报的时候,还反复询问了前几个月黄涛越狱事件。 这绝对是监狱系统的重大安全事故。对此,尽管袁国平早有准备,应对的过程也十分流畅、坦然。但不知怎的,他还是被那股子没来由的不安磨折出一身的冷汗。 今天,在听完最后一场总结报告会,并陪着督导组成员吃了顿饭以后,他终于解脱了。 一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开始在系统里搜索“钱乐”这个名字,以及筛选任何看上去和钱乐有几分相像的面孔。 可直到快下班,看得他头晕眼花,也始终没发现东江的警察系统里有这么一号。 “难道... 是自己想多了?这个钱乐真的不是警察?” 他抽着烟,盯着电脑屏幕。 不会的,那种不安的直觉不会撒谎。 或许,他不是东江的警察?是外地的? 也不大可能。一个毛头小子,又不是什么刑侦专家,还至于异地调警? 他重重地吐出烟雾,摘下眼镜,使劲捏了捏鼻梁。 视线又回到屏幕上,来回逡巡着,甚至还瞥进了东江警校的学生名单,依旧是毫无头绪。 就在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直觉的时候,鼠标划过网页上一个不起眼的链接。 这是东江公安系统的一个电子内刊的链接,几乎以季度为单位的更新频率,其访问量少得可怜。里面图文并茂地记录着公安系统的一些大型会议,斗大的标题配合着激昂的文字,供那些需要帮领导写报告的人自行取用。 袁国平随便点了一下,进入内刊的目录页。 对在这么个地方找到目标他没抱什么希望,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挪动着鼠标。 忽然,他目光定格在一期名为“东江2017国际禁毒日宣传暨先进代表表彰大会”的内刊封面上。 下午17:49。 赵亭挂断电话,手机仍攥得死死的,脸色十分难看。 “亭哥?”项海立刻凑过去。 赵亭不说话,像只锁着阀的压力锅,朝旁边一只空原料桶猛踢了一脚后,转身离开了库房。 项海赶紧跟上。 回到休息室,赵亭点着烟,跟鬼打墙似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地转。 “是赵郎。”没等项海问,他自己就憋不住了,“妈的。” “他...威胁您了?”项海被他转得眼晕。 “嗯!”赵亭狠狠吸了一口,眼珠子恨不能也帮着冒烟,“他说不许我再折腾,否则就要我好看!” “还说让我晚上去他那,再跟我好好聊聊。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袁国平。” “这...您可不能去啊。”项海皱起眉,真心实意替他紧张。 赵郎这个时候把他叫过去,绝对没好事。 现在是关键时期,为了我们最后的胜利,赵亭,你要挺住啊! “我当然不能去。”赵亭七分怒三分怕,一口气把烟吸到了底,“傻逼才会去呢!” 项海暗暗点头,同时又紧张地搓着手,“那,那狼哥会不会找过来?” 他还真的担心赵郎提前出现。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如果这个时候赵郎意外现身,或者赵亭突然起什么幺蛾子,都有可能导致行动的失败。 而他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在行动开始前,药厂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赵亭把手里的烟头扔了,马上又摸出一根点着。 他很烦躁,并且越来越慌。 刚才在电话里赵郎的意思很明显,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安安分分地活,要么轰轰烈烈的死。 事到如今,他和赵郎之间只剩了你死我活。 他已经没了退路,但还没做好拼命的准备。 越是在药厂待得久,他就越能发现自己和赵郎实力上的差距。这不是靠金钱和志气能填平的,当然更不能靠学历。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资源让自己更强大。 可眼下,这两点他都不具备,而且赵郎很快就会杀到眼前。 他既害怕轰轰烈烈的死,也不甘心安安分分地活。更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即便他安安分分,赵郎也没打算让他活。 看着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样,项海甚至比他还上火。 这个赵亭人虽然讨厌,毛病一堆,还打过自己一顿,可罪不至死。就像邢岳说的,他的罪恶只能由法律来审判。 赵郎没有权利要他的命。 更何况要是现在他被赵郎弄死,自己也就没法继续留在药厂了。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帮赵亭找一条活路。 第409页 可路在哪儿呢?在脚下么? 不知不觉地,他也开始拉磨似的来回乱转。 转着转着,也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飘出八个熟悉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而且邢岳就站在那八个字下面,用手指着他振聋发聩地夸,并且带着连绵的回音。 “我怀疑你脑子有坑!” “...脑子有坑!” “...有坑!” “...坑!” 他被夸得眼前一亮,甩了甩头,暂且把邢岳请走。 “亭哥,我想到一个主意。” 赵亭也终于不转了,站在他对面,“什么主意?” 项海吞了吞口水,“不过亭哥,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也别跟我急眼,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赵亭的火又被拱了起来。 “那什么,亭哥,我的想法是,现在他们咬死了您在给警察当卧底,您怎么洗都没用的,因为这是欲加之罪啊...” “废话!”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假戏真唱呗?”项海的目光变得狡黠,“您就遂了他们的心愿,真给警察当回卧底呗?” “你!”赵亭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项海朝后一缩,迅速把康庄大道给他挑明,“亭哥,您没参与过赵郎的生意,也没犯什么大罪过,回头可以跟警察谈判,让他们保证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等帮着警察把赵郎那些人连锅端了,您还是清清白白的自由人,到时候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想继承啥就继承啥么?” 赵亭紧盯着他,瞬间就觉得眼前黑漆漆的屋子像忽然开了扇窗。 于是他慢慢松开了捏紧的拳。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怎么才能跟警察搭上线?他们会信我?” 赵亭对项海的这个提意动了心,又坐回沙发里,抬起眼,“你有认识的警察?” “我哪认识那帮人啊。”项海连忙撇清自己。 赵亭就不说话了。 这么大的事,没个可靠的人牵线可不行。总不能自己跑去警察局自首吧?掉价不说,要是被那帮警察坑了可怎么办? 项海装模做样转了半天眼珠,猛一拍大腿,“哎,我想起一个人!” “谁?” “贺雄辉!” “他??”赵亭的嘴角险些撇到耳根,“让我去找他?疯了吧你?” 他们老赵家跟姓贺那一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个时候找贺雄辉帮忙,是不是嫌他死得太舒服?再说,让他张嘴去求那个五大三粗的盲流子,简直比去敲警察局的门更掉价。 “亭哥,听我给你分析啊...”项海循循善诱这个此时此刻还端着身段的二世祖,“我知道赵郎跟姓贺那爷俩有仇,可你跟他们有仇么?他们跟你有仇么?” 赵亭一怔。 说的是啊。打什么时候起,赵郎的私仇成了他们赵家的家仇?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被洗了脑,跟着赵郎共沉沦了呢? 看他那眼神像是悟了,项海就接着说,“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前阵子他被赵郎算计,差点儿命都没了,就冲这一点,贺雄辉也得帮咱们。” 赵亭微微点头,又心动了几分。 “亭哥,眼下不是要面子的时候啊。”项海趁热打铁,又语重心长地劝了一波,“等赵郎倒台,你就是老大,到时候谁不得给你面子?那面子就海了去了,要多少有多少。” 赵亭白了他一眼。话是没错,可这小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几句话的功夫,连尊称都省了,在那你你你你的。 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你有办法能联系上贺雄辉?” “前阵子我去他那酒吧卖药,认识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弟。”项海呵呵一笑,心说这还是拜你所赐。 赵亭又琢磨了片刻,“那联系上他以后呢?” “他不是跟那个,咳,警察走得很近么,就是上回打我那个。” 赵亭想起来了。钱乐挨打那个视频他看过,后来因为怀疑他跟那警察有一腿,自己还狠狠敲打了他一顿。视频里看得出贺雄辉跟那个警察关系是不错,而且据说那警察跟赵郎也特别不对付。 想到这,赵亭终于下了决心,“行,那你现在就联系他看看。” “好嘞。”项海立刻掏出手机,当着赵亭的面摁了一串号码。 原本他想直接打给邢岳的,可担心自己那大嗓门男朋友太过激动,手机搂不住,就还是拨给了江渊。 “喂,那个...小江啊!”电话接通,项海先发制人打了个招呼,语气吊儿郎当的。 “......”电话那头果然一片寂静。 “是我,钱乐,忘了?”项海提高了嗓门,“就,上回在雄辉哥的酒吧,咱俩唠嗑来着,我还给了你一盒烟呢。” 赵亭在旁边盯着他,没忍住皱了下眉。这小子,那嘴也不知道是太甜还是太不值钱,逮着谁都叫哥,人家认识你是谁啊。 “嗯,你说。”江渊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压低了声音。 “那啥,想求你个事儿,帮忙联系一下雄辉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你要找贺雄辉?”江渊试探地问。 “不是,我现在跟亭哥混得好好的。”项海抽空朝赵亭笑了笑,“你就别瞎猜了。” “那你...要找谁?”江渊有些猜不出。 第410页 “你这人...”项海啧了一声,“上回在酒吧门口,我让那警察给揍了,这事你不也知道么?” “你要找邢岳?”江渊听出了些眉目。 “嗯,对,我找雄辉哥就是跟那警察有关,不是要给雄辉哥当小弟。你赶紧帮我联系一下行不?”项海不耐烦地抓着头发,“不白让你帮忙,回头请你吃饭,吃好的!” “我让邢岳联系你?” “嗯,好。赶紧的啊,我这着急呢。越快越好!”说完,项海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说?”赵亭问。 “他说帮我联系贺雄辉,让我等电话。” 赵亭陷进沙发,点着一支烟,显得有些焦躁。好在不到五分钟,项海的电话就响了。 “喂?”他赶紧接起来。 “小海?”电话里传来邢岳轻轻的一声。 “是,是我。”项海猛地用两只手攥住了手机。 “小海...”听筒里一下子涌入了千言万语,又被一阵明显发颤的呼吸吹散,最后只剩了他的名字。 哥。 他默默地回应着。 “先说正事。”邢岳的气息重新平静下来。 项海也赶紧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雄辉哥还记得我不?上回在‘惹火’门口,你和那个警察站那聊天,我拿手机录像,然后那警察把我揍了。” “嗯,你说。” “嗐,不打不相识嘛...”项海讪讪地笑着,“是这样,你也知道,我现在跟亭哥混。”他朝赵亭瞅了一眼,“亭哥想请你帮忙搭个线,他想见见那个警察。” 赵亭皱了下眉,觉得那个低三下四的“请”字有些刺耳。 “见我?”邢岳稍作反应,立刻很有默契地猜到,“他想反水?” “是是,你说的没错。”项海继续陪着笑脸,“可此一时彼一时,赵郎跟你有仇,可我们亭哥没有啊。” “雄辉哥不瞒你说啊,赵郎太不讲究了,亭哥就是被他逼得实在没辙了,才走到这一步的。现在他跟你是一边儿的,目的都是对付赵郎。” “你帮亭哥这一回,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亭哥忘不了你的好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雄辉哥你说是不?” “我知道了。你带赵亭来贺雄辉的酒吧,我和江渊在那等你们。” 项海听完,支吾了两句,“噢,那你稍等啊,我得问问亭哥。” 他捂紧手机听筒,凑到赵亭跟前小声说,“亭哥,他同意了,但要咱们去他的酒吧见面。” 赵亭有些犹豫。 “他肯定是担心帮忙牵好线,回头咱把他这个中间人踢了,他捞不到好处。”项海解释。 赵亭一咬牙,“行,就去他那。” 项海松了口气,赶紧冲电话里说,“行,就照雄辉哥的意思来。那咱们几点见面?” “越快越好。” 项海看了眼时间,“那,八点准时?” “好。” 项海笑了,“好嘞,咱们八点不见不散。”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项海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亭,“亭哥,说好了,八点,‘惹火’见。” 一会儿的功夫,赵亭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把手按在腿上蹭了蹭,深吸了口气,站起身。 晚上19:58。 项海准时推开“惹火”的大门。 还没到营业时间,大厅里难得的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按照“贺雄辉”的指示,他和赵亭穿过舞池,一路摸进贺雄辉的办公室。 推开门,屋里全是熟人。项海的视线迅速一扫,在经过邢岳的脸时略有卡顿。 可赵亭却警惕地站在门口没动。 屋里的三个人,贺雄辉他认识,那个打人的警察他在视频里见过,可还有一个人是谁? 他去看项海,项海就把这目光传递给贺雄辉。贺雄辉脸拉得老长,又去看邢岳。 邢岳就朝这边走过来,“是赵亭吧。不用紧张,给你介绍一下。” 他一回头,江渊也正朝这边走,“这位是市局缉毒大队的队长,江渊。要抓赵郎的人是他,这事儿你找他最合适。” 江渊担心赵亭反悔,直接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并同时向他伸出热情的手,“你好,我是江渊。感谢你选择跟我们合作,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边坐吧,咱们好好聊聊。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江渊面带微笑,朝沙发方向做出有请的手势。 赵亭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几乎就是砧板上的鱼。想反悔是没可能了,不如趁这些警察还能跟自己讲条件,把价码抬高。 邢岳冷眼看着赵亭从自己眼前经过,目光下移,盯着那双紧张的手。他很想把那十根手指头掰断,咔吧,咔吧,就跟掰胡萝卜似的。 再抬起眼,正碰上项海热切的目光,于是暴力狗瞬间又沦陷了。 贺雄辉在旁边站着,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眼白。 这哪还是酒吧啊,这他妈是警察的外景基地! 这家伙左一出右一出的,真警察,假毒贩子,真毒贩子,假警察,轮着番地在他眼前舞。难得今天人凑这么齐,是要拍大结局吗? 看赵亭那傻逼样,长了张恶毒男配的炮灰脸,还总觉得自己是奥斯卡小金人儿成精呢。 第411页 那小警察戏路倒挺宽,都来他酒吧多少趟了,回回角色都不带重样的。 还有邢岳那楞逼警察,属他演技最差。上回打人也不好好打,在那拧一把胳膊掐一下大腿的,跟他妈撒娇似的。现在又在这跟那小警察眉来眼去... 啧,这帮人,真是没眼看。 “行了,你们聊吧,我出去看看。” 贺雄辉把黑眼珠翻回来,转头走了。 邢岳和江渊对视一眼,就把脸一拉,抬手指着项海,“你,跟我过来!” 项海朝后缩了缩,求助地看向赵亭。发现那人没啥反应,就知道他的那些话不想让自己听见。 于是他就拖着脚步朝邢岳那边挪,嘴里还念叨着,“那什么,亭哥,你们聊,我出去待会儿。” “赶紧!”邢岳过来拽了他一把,俩人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邢岳就抓住他的手,一路飞奔,钻进了洗手间。 这时候店里没有客人,贺雄辉把手下人也打发出去了。洗手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偶尔嘀嗒的水声。 邢岳把洗手间的门上了锁,还没等回过身,项海就扑了上来。 “哥!” 项海像猴子一样吊在他身上,把他缠得死死的。 “你下来,让我看看你。”邢岳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摸着他的后脑勺。 “不下。”项海的手臂搂得更紧了,“我想你,哥,我想你...” “我知道。”邢岳的鼻子酸溜溜的,在项海的颈窝里狠狠蹭了蹭,“你先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啊?” “......快点儿,我要被你勒断气了。” 项海这才松开胳膊,双脚回到地面。 邢岳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看。可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小海,对不起...”眼泪断了线一样拼命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哥,你,你这是咋了?”项海给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抹他脸上的泪珠。 邢岳的眼窝滚烫,睫毛一绺一绺的,像只落水的小鸟。 他自己在眼睛上狠狠抹了一把,低着头,“要不是我把项链拽折了,你也不会遇见袁国平。” “......嗐。”项海无奈地挠头,“哥,你还说不让我搞封建迷信,你这迷得有点过分啊。” “这事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他摸过被邢岳抠得坑坑洼洼的手指,贴在唇边,“其实我早就有心里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还是在那种场合。” “而且那个同心锁我一直带着呢,没碎。”他把邢岳的手指送进自己的领口,“不信你摸摸?” 指尖下只有光滑温热的皮肤。邢岳不明白他的意思。 项海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音,“哥,我没事,真的。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我哪有。”这是邢岳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在项海最无助、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却没能陪在他身边。 项海晃了晃脑袋,“你在,你一直都在。”他仰起脸,“你无处不在。” 说着,他吻上了邢岳的嘴唇。 泪水滚过的地方有些许苦涩,又带着种别样的甜,被一并卷入舌尖,和他至爱的人一起品尝。 很快的,仅存的一抹苦味也被邢岳热烈的回应冲散了。 他觉得邢岳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含糖量约等于零,可只要有他在,生活的五味就只剩了甜。 生活并没有变得仁慈,只是他们有了彼此,美好的事就成倍地放大,那些不美好的东西...谁还会去在乎呢。 他很感激命运有这样的安排。 邢岳越吻越上头。积蓄了几天的思念像开闸的洪水,打着旋儿地把那个叫“理智”的东西吞没。 他一翻身,把项海压在墙上。 他很惭愧,觉得自己真是条随时随地都能那啥的野狗,脑子和下半身共用一条神经,紧着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同时又很快乐,像奔跑在草浪翻滚的旷野上的野狗,追逐着那只琥珀色的狐狸,时而踩住它的尾巴,时而叼住它的后颈。 终于,狐狸受不了了,把邢岳推开,拢了拢被掀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哥,差不多得了,别撩了,回头我都出不去门了。” 邢岳一脸的意犹未尽,喘着气,“有那么严重么?我摸摸。” “操。”项海赶紧把屁股朝旁边一歪,“说了别撩,还撩?” “啧,是挺严重的。”邢岳假惺惺地问,“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啊,憋着呗。”项海抓了抓飞扬的刘海,“等咱...哎!” 话还没说完,双脚就离了地。 “你干嘛?” 他被邢岳抱起来,搁在了洗手台上。 邢岳两手撑在台面,身子不断前倾,直到把项海逼着靠在整面墙的镜子上。 项海使劲推他,“别闹了行不?” 邢岳把他的手摁住,贴在他耳边,同时去拉他的拉链,“别乱动,等我给你服务一下子。” “我男朋友憋着哪能行呢。” 项海惊了,使劲往后退,可后背已经抵在了镜子上,于是就拼命蹬腿儿,“操!别闹!你疯了!” 只是反抗无效,一转眼,他已经被一团温热包裹起来。 ...... 项海觉得自己飘了,像颗蒲公英的种子,在风暴的中心疯狂地打转。为了避免飘出大气层,他只好紧紧拽住邢岳的头发。 第412页 当天旋地转终于停止,他睁开眼,发现手心里攥着几根乌黑的短发。 这时候邢岳已经站在洗手池边,吐掉嘴里的东西,捧着水漱口,又抓了抓头顶,“操,你他妈使劲拽我头发,早晚给我拽秃了。” 项海的脸比刚才飘着的时候更红了,从洗手台上挪下来,“之前你还拽我头发了呢,咱俩算扯平了。” 邢岳扯过纸巾擦手,又递给项海几张,“扯个屁,你当扯头花呢。” 项海闷着头乐,把自己拾掇干净,衣服也重新穿整齐。 “咋样,还憋得慌不?”邢岳靠在洗手池边,摸出一支烟点着。 项海吸了吸鼻子,视线集中在他的局部,“你呢?你敢说你不憋得慌?” 邢岳淡然一笑,“不憋,我很平静。” “平静你插兜?” 邢岳就把藏在裤兜里的那只手亮出来,朝项海指指点点,“你少观察我,也别跟我比。” “你小,有些事儿,你不懂。” “又来了!又来了!!”项海登时气得跳脚,扑过来就掐他的脖子,“不许说我小!谁小了!谁小了!!” 邢岳乐不可支地抽着烟。他特别喜欢看项海被气得上蹿下跳的模样,跟装了弹簧似的。这是项海的痛点,百试百灵。 他沉浸在无耻的欢乐中。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项海赶紧把爪子从他脖子上拿开。 邢岳掏出手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 “喂?”邢岳皱起眉,“说话。” “...请问...是,是邢岳吗?”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我是。你是哪位?”邢岳努力分辨着这个声音,觉得似曾相识。 对面又不吭声了。 邢岳有些火大,警告他,“再不说话我挂了。” 项海站在一边,看着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你好,我是,池御。我们在明州见过。” 一听见这个名字,邢岳浑身的汗毛顿时警惕地竖了起来。 发觉他表情不对,项海不自觉地朝他靠近。 邢岳压抑住激烈的呼吸,努力朝项海笑了笑,示意他没事,别担心,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离开水池,慢慢走到一边。 “找我什么事?”他尽量把语气放缓。 可电话那头,池御的语气却比他更激动,“项海还活着?他还活着!” 邢岳的心脏剧烈地一缩,一股热血只冲脑门。他背过身,慢慢走进一个最阴暗的角落,“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池御呼吸混乱,语无伦次,“我是想告诉你,不对,是告诉项海,袁国平发现他了!他知道项海是缉毒警了!!” 说到最后,他近乎在喊。 邢岳立刻捂紧了听筒。 他转过身,见项海还站在原地,正安静地看着他。发现他回头,就睁圆了眼睛,像在问“怎么了?” 邢岳轻轻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又冲着手机说,“稍等,我马上打给你。” 说完他把电话挂断,回到项海身边。 “你先回贺雄辉办公室门口等我,我打完电话就过去找你。” “你没事吧?”项海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些不安。 “没事,”邢岳笑了笑,“就是一个案子,挺麻烦的,我跟他们交待几句。” 他推着项海往门口走,“听话,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去找你。” “好吧。”项海推开洗手间的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 确认项海离开,邢岳重新锁好门,立刻又把电话拨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有了这几分钟的缓冲,池御听上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说话的条理也回来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前,袁国平突然给我打电话,上来就问,项海在东江当缉毒警这事我到底知不知道?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是想害他。我当时都懵了,就说项海早就死了,当什么警察?谁想害他?” “他情绪很激动,就说我撒谎,还骂了我,说我是跟项海串通好了想搞他。” “我当时根本摸不清状况,被他骂急了,就说项海十年前就死了,东江分局的人特意来找我了解的情况...” 听到这,邢岳差点把电话摔了。 池御也知道他这话是拱火,就赶紧接着说,“袁国平听我这么一说,就不停地追问我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来找的我,找我都说了什么。” “这时候我也清醒了,就觉得不对劲,赶紧跟他说没这事,是我记错了。” “可他哪能信啊。” “于是我就把电话挂了。” 池御的语气很焦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项海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他,但听语气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后来我就想办法查你的联系方式,找到你的手机,就给你打过来了。” “......” 邢岳不知该说什么,一肚子的火忽然就熄了,只剩了深深的无力感。 池御也像卡了壳,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承认对不起项海,我不是个好舅舅。但是知道他还活着,我,我特别...”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你能联系到项海,请你一定转告他,让他务必小心!袁国平那人心很黑,手也狠,他绝不会放过他的!” 第413页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 “我不奢望能得到项海的原谅,但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 邢岳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晚上23:02。 谈判结束。赵亭带着项海离开了“惹火”。 从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只是进门时紧攥的手已经松开。此时一只手插进裤兜,另一只随脚步晃动,偶尔手指在腿上敲上几下,就像在给自己伴奏。 看着这俩人上车离开,江渊长长松了口气。 有了赵亭这个角色,项海就能轻松多了,甚至还可以大大方方跟自己联系。 他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也准备离开,却发现邢岳跟了过来。 “你有事儿?”江渊站在车边,目送着邢岳一声不响地钻进了副驾驶。 他也坐进去,关了车门,“什么事?” 邢岳平静地说,“袁国平已经知道项海的身份了。” 江渊怔了一下,随后问,“什么时候的事?” 说实话,他对这个结果并不十分意外。以袁国平的角色,如果对项海产生了怀疑,无论他和周勋怎么藏,也是藏不住的。找到项海只是个时间问题。 “就在几个小时前。” 邢岳没提池御,也没提项海的小时候,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渊。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惹火”又迎来了沸腾的时刻。 他们的车子被灯红酒绿包围着,显得那么突兀,是叫人觉得扫兴的程度。 江渊点了支烟,“我会想办法的。” 邢岳直起身子,准备下车,“我告诉你,只是让你知道这事。我会想办法的。”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我说了,我会想办法的!”邢岳一下子吼了出来,震得车窗玻璃嗡嗡地响。 江渊也不生气,依旧抽着烟,“行,我们都会想办法的。” 一股邪火在身体里乱窜,邢岳在脸上抹了一把,抬手就要去推车门。 “邢岳,你跟项海到底什么关系?”江渊忽然转过头,“他真是你弟?” 邢岳扒拉了几下车门的把手,摇了摇头,“他不是我弟。” 他转回头看着江渊,“他是我男朋友。” 第一百四十七章 12月28号,凌晨1:42。 袁国平根本无法入睡。 他坐在沙发里,茶几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嗓子干涩难忍,可还是又点着了一根。 今晚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他被所有的人背叛。他被回忆吞噬,又被现实唤醒。他感到恐惧,感到愤怒,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他点开那一期公安内刊,看到封面照片上,那个身披红花,如白杨般挺秀的年轻人,那张明媚又熟悉的笑脸...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失重,浑身冰冷,就像一脚踏进了深冷的冰窟。 等他摸着额头的冷汗,勉强收敛心神,这才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项...海?” 他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趴到屏幕前,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起来。 怪不得觉得眼熟,难怪会有那种说不清出处的不安。 屏幕上的年轻人,眉眼渐渐与十年前的那个孩子重合。 没错,是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张漂亮的脸,还有那副如月光般诱惑着他犯罪的身体... 可是,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这么巧?那个孩子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十年前项海半夜偷跑出他家,着实让他狼狈了好一阵。 当时连哄带骗外带吓唬,又许了无数的好处,才总算把池御稳住,没让他报警。 他告诉池御说自己丢了一万块钱现金,大概率是项海偷拿了,所以人才跑了。报警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还答应一定帮忙找孩子。 那个孩子他当然不会去找,也不希望被池御找到。好在天随人愿,小项海再没有出现。时间久了,这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当然,作为心虚的补偿,更为了堵嘴,他不停地给池御升职。从副监区长到副监狱长,在自己走后,更是让他顶了自己的缺。 对于项海的出走,他觉得池御对他还是有所怀疑的。尤其到了后来,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癖好偶尔被曝光,池御看他的眼神就更怪了。不过他权当看不见。 放眼自己平步青云的仕途,谁还会去在乎一个没爸没妈,跟自己又没有多亲近的外甥的死活呢?况且当时都没追究,几年过去了,再惺惺作态去给外甥讨公道,又做给谁看呢? 因此,没过多久,项海这个“偷了钱的坏小孩”就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 万万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又以如此离奇的方式相遇。 当年那个乖顺到胆怯,只会在自己身下闭着眼大哭的孩子,竟然成了一名警察,还是缉毒警,而且就在东江,正卡着自己的命门! 他关掉屏幕,隔绝令他心悸的这一切。 这时候,之前所有令他迷惑的问题都有了答案:项海以钱乐的身份卧进赵亭身边;而就在赵亭对其产生怀疑时,江渊一出一箭三雕的反间计,不但让项海摆脱了嫌疑,还顺手把赵亭套了进去,更是成功地钓出了自己。 想到江渊和项海那两个王八蛋正在为他们的技俩得逞而洋洋得意,“哗啦”的一声,袁国就把桌上的一堆文件连同水杯一齐扫到地上。 第414页 他像只困兽,在屋里来回地转,雪片一样的A4纸上渐渐落满了鞋印。 百密一疏啊。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项海始终在东江,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他到底想干什么?报仇吗?或许他一直在监视自己,或许...有人在帮他? 想到这,脑子里立刻跳出池御的名字。 妈的!那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 袁国平疯了一样抓起电话。 可通话的结果愈发叫他怒不可遏。池御那个王八蛋竟然说项海在十年前就死了?那现在他眼前这个人是谁?鬼吗? 原以为池御在狡辩,可到后来,听他提起振华分局曾有人去找过他了解项海的情况,袁国平的背上就又升起一层冷汗。 “是谁去找的你?到底是谁??” 他这边急得两眼冒火,可池御却突然话锋一转,说是记错了?? 没等他继续追问,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妈的!袁国平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到墙上。 他感到了深深的背叛。池御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是自己一手替他打造的!可这个王八蛋竟然就这么报答自己!以为翅膀硬了,自己收拾不动他了是不是? 桌上的台灯扭了个方向,光直挺挺打在他背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角折成90度,像蹲踞在那里的鬼,听候他的召唤。 池御当年怎么爬上去的,将来就能让他怎么原路摔下来。可眼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掉项海。 可是,该用什么法子来解决他呢? 袁国平又在一地的狼藉里转了半天,始终抓不到头绪。于是从墙角捡回撞碎了屏幕的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他就陷进沙发,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想干掉项海原本很简单,就像他曾经干掉的每一个人。比如那个林胜,他只是动了动嘴皮,对方就成了一具焦尸。 可这次不一样,他没办法借助赵郎的力量,甚至不能让赵郎察觉。 如果赵郎知道,那个赵亭曾让他调查的人是个缉毒警,而他不但没调查,还反咬了赵亭一口。现在,那个缉毒警正明目张胆地卧在赵亭身边,像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而赵亭因此化身成疯狗,正变本加厉地给赵郎添堵...... 所以说,你袁国平到底安的什么心? 袁国平紧闭了眼,狠狠捏着额头。 如果这一切让赵郎知道,项海会落个什么结果不好说,他自己怕是会先一步被火化。 所以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项海消失。 可他手上没有人啊...以往这些“脏活”都是赵郎的人帮他做,现在两手空空,俩眼一摸黑,短时间内去哪找这种亡命徒? 如果在体制内,想毁掉一个人他有的是法子,可在此之外... 手指又被烫了一下,袁国平这才睁开眼,把烟头按进拥挤的烟灰缸。 忽然,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自己还真是被气糊涂了,现在项海人是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可根还在那个系统之内啊。 就像飘渺的烟雾他握不住,可这烟头不还实实在在捏在自己手里。 只要他还是个警察,就有办法毁了他。 没有夺命的刀,就用噬魂的药。 呵呵,一个小小的缉毒警...袁国平微微眯起眼。 他觉得过去的自己还是太仁慈了。那么个小东西,明明困在自己身下,只差临门一脚,竟然让他给跑了。 池御的话也挺有意思,他说项海在十年前就死了...... 有时候杀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了他的命,还包括让他永远失去希望。这一点,袁国平觉得自己很在行。 想到那个如鲜花般美好的小东西,即将再次夭折在自己手上,袁国平忽然就不害怕了,甚至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翘起一条腿,晃动着脚尖,开始思索切入点。 很快,脚尖又安静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池御曾经说过,项海的爸妈都吸毒,而且他爸还是个被枪毙的毒贩子。 啧,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竟然成了缉毒警? 袁国平笑了。 他忽然就明白项海为什么要当一个缉毒警了。 于是他更笑了,甚至还轻轻摇了摇头。 可怜的小东西......所以说,为什么要生出这种不堪一击的希望来呢?是谁给的你勇气? 他又点着一支烟,却不吸,只是捏在手里欣赏。 这无疑是一剂好药,只可惜药力还不够。 还缺一把猛火和一副药引子。 凌晨2:07。 项海依旧躺在沙发上,但好在已经有了一条被子和一只枕头。 他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停地浮现刚才在洗手间里的场景。他越是紧闭着眼,邢岳就越是在吻他,他就越睡不着。 在沙发上来回翻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按。 哥,你睡了么? 没想到邢岳立刻就回了过来。 睡了。 他捂着嘴好一阵乐。 睡了还能回消息? 那你还问? 邢岳正坐在阳台上项海常坐的那张椅子里,叼着烟。 你怎么还不睡? 项海又把被子朝上拽了拽。 你怎么也没睡? 第415页 邢岳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敲了一串字,又删掉。再敲了些字,又再次删掉。 他想告诉项海,袁国平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不忍心。 又想安慰他别害怕,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可到现在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项海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哥,你今天开心么? 你呢? 我很开心。你不开心么? 邢岳盯着屏幕,就觉得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像被大雨朦胧的车窗。 我也很开心。 小海 邢岳的手指一颤,话还没说完就发了出去。 嗯? 没什么,我有点困了。 哦,那你赶紧睡吧。 项海有些小失望,原本以为邢岳会很乐意再交流一下子的。不过他最后还是又提了个要求。 哥,你再亲我一下吧。 隔着电话怎么亲啊 邢岳拼命擦着屏幕,可那上面的字却愈发的看不清。 唉呀你就亲一下呗,我能收到。 咋这么没情调呢? 于是邢岳就很听话地把手机挨近嘴唇。只是还在途中,烧了半截的烟就滚落到地上。 下午16:11。 邢岳审完了那个父老乡亲盗窃团伙的一杆主犯,把剩下那些次要角色交给秦鹏他们继续审,就离开了分局。 车子停在贺焜的医院楼下,他径直上楼。 一进门,就看见贺焜还在跟养狗专业户老黄视频,满屏的狗头,一屋子的呜呜汪汪。 看见邢岳,贺焜难得收了心,只是又跟老黄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从躺椅里站起身,“找我啥事?” “你在第一监狱有关系吧,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邢岳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他想了一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贺焜这样的人,能在第一监狱太太平平度过这么多年,甚至在袁国平成了监狱长之后依然自在,这里面的原因邢岳当然懂。 他自己在第一监狱也有熟人,可惜力量不够。 “你要干啥?” “对付袁国平。” 贺焜搔了搔眼角的皱纹,“咋对付?进去拿刀捅了他?” “这你甭管,也牵连不到你。” 贺焜呵呵一笑,又背起手,在窗边来回溜达,“怎么着,之前给你的那么多材料都没用上?” “用上了,谢谢你。”邢岳微垂着头,“可那样需要时间,我现在等不了了。” “为什么等不了?你急什么?” 邢岳不吭声。 贺焜摸着下巴,“因为那个卧底的小警察?” 邢岳立刻抬起头。 贺焜呵呵一笑,“别紧张,我对你们那些事没兴趣。” “我只是好奇,就算你混进去,拿到了姓袁的什么把柄,然后打算怎么做?” 邢岳又沉默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什么把柄,即便拿到了,又能做什么。 那么多板上钉钉的证据已经交给了钟教授,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再能威胁到袁国平了。可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贺焜看了他一会儿,转头从抽屉里捞出一盒烟,又推开一扇窗。 冷冽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随着丝丝缕缕的烟雾迅速流逝。 贺焜吸了口烟,把烟雾吹向窗外,回过头,忽然问,“邢岳,你知道当年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邢岳猛地抬眼,竖起浑身的刺,“你提他干什么!” 贺焜笑了一声,朝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别这么紧张,“他们内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清楚,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给你讲讲。” “我跟赵郎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互相都没少下绊子,他爸还坑过我好几回。我最看不上他们这些个倒腾粉儿的,当然了,他也看不上我。” “那个时候,你爸是市局的局长,搞的就是赵郎的案子。” 贺焜扯了扯嘴角,把拇指和十指朝一起捏,中间留了一道缝,“就差这么一点儿,赵郎就完了。” 邢岳的两只手却紧攥在一起,“那后来呢?” “后来...”贺焜重新叼起烟,“后来,赵郎找人到我这闹事,都是些亡命徒,不要命的那种。” “我当然也没惯着,把那帮人都收拾了。” 屋里越来越冷,呼吸凝成白气,和烟雾混在一起,迷了人的眼。 “我这边刚把人干趴下,警察就到了。”贺焜眯起眼,就像在看一段斑驳的旧电影,“你说巧不巧,他们就跟在门口等着似的。” “再后来,我就被抓了,罪过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还有□□。”他笑呵呵地吸着烟,“还他妈□□。” “是赵郎嫁祸给你的?”邢岳追问。 贺焜未置可否,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叙事节奏,“这个时候,就有人把赵郎的案子往我脑袋上扣。” “老子他妈差点儿就死了。”说着,他又把两根手指往一块捏,“也是差这么一丁点儿。” 他把烟掐灭,回手关了窗,咳嗽了两声,“当时,只有你爸还摁着赵郎不放。他说,一码归一码,谁的罪就该谁来抗。” “那帮人就劝你爸要认清形势,别拧。还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枪毙了也不冤枉。” 第416页 “后来你爸咋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最后我被判了个无期,捡回一条命。” 邢岳静静地听着。他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这会儿却莫名地平静,甚至脑子里开始神游。他在回忆那个时候的邢逸清,同时也在回忆自己。在老爸经历这样惊涛骇浪的时候,自己在干啥?好像在上课?在做题?还是在打冰球?抑或是骑着借来的摩托在郊外撒野? “等我进去的第二年,就听说那个毒品的案子结了,枪毙了几个没名没姓的小角色。”贺焜看着不远处的邢岳,“再后来,就听说你爸升官了,被调去了省厅当副厅长。” “当时我他妈还以为邢逸清怂了呢。”贺焜忽然哈哈地笑起来,手指捋着花白的头发,“直到我听说,他死了,是跳楼自杀的。” 邢岳转过身,面朝着墙,拼命地深呼吸。 贺焜就继续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副结实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觉得这事儿挺怪,就找人打听,我就想知道一个不可能自杀的人到底为啥会自杀。” “我打听出的那些个罪过后来你肯定也知道了。”贺焜不再盯着他,转身望向窗外,“别的我不好说,就知道hei|社|会保护伞这一说,是冲我来的。这他妈可就有意思了。” “他要真是把什么伞,没准儿还死不了呢。” 邢岳趁机转回身,吸了吸鼻子,“你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贺焜也重新转过来,脸上只剩下危险的表情,像条冬眠时被吵醒的老蛇,“我的意思是,对付你们这样的人,那帮人从来不需要用枪。” 他紧盯着邢岳,同时也被邢岳紧盯着。 “你要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哪怕你出门就把袁国平或者赵郎弄死,该来的照样挡不住。” “就像往井里倒敌敌畏,你把倒药的人抓了,水也已经毒了,喝了的人一样会死。” 邢岳有些急了,“难不成我就这么干等着?” “对!等着!”贺焜陡然提高音量,声音略带着沙哑,“你也好,那个小警察也好,你们只能挺着!” “挺过来,活下去,你们就赢了。” 一旦倒下,就永远别想再爬起来。 晚上21:39。 江渊在电话旁守了一天,也没等来长庆市局那边的消息。这个时候还没动静,看来赵郎今天是不会联系老彪了。 他搓了搓脸,正准备回家,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有人邀请他视频。 江渊看了眼屏幕,露出些笑意,赶紧接了起来。 “爸爸。”屏幕里出现一个小姑娘的脸,初中生的模样,白白净净的,正在经历从可爱到漂亮的过渡期。 江渊笑着凑近了屏幕,“小琪,怎么这个时候给爸爸打电话,作业做完了吗?” 屏幕上的小姑娘撅起嘴,“爸爸,你离镜头远点儿,都看不清了。” “哦,好。”江渊赶紧拉远了手机。 “爸爸,今年过年我想回东江,跟你一起过。”小姑娘说着,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瘪了瘪嘴,“妈妈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带我。” “过年啊...”江渊有点懵,“还早着呢吧。” “早什么啊,就剩不到一个月了。”小姑娘表情很是不满,“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过年啊?不想就算了。” “没有,谁说的。”江渊呵呵笑着,同时偷偷翻着手边的台历。 今年过年早,就剩二十几天的时间了。 这时候屏幕晃动了几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琪,把电话给妈妈。” 小姑娘又抻着脖子朝屏幕里张望了一眼,不情愿地交出电话。 等到江渊的视线再次回到屏幕上,对面已经换了人。 他的前妻是个平凡的女人,没有多么漂亮,但眉眼看着叫人感觉很舒服。离开东江的这几年,变化也不算大。 “小琪总想跟你一块儿过年,我跟她说你没空,可她不听。”前妻的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怨气,当然也没有任何期待,“你看看吧,要是确定能带她,我就提前给她买票。要是没空,我也有别的安排。” 江渊有些怔愣,不知是在想自己究竟有没有空,还是什么别的。 屏幕里,前妻垂下眼,伸手在镜头前按了按,两边的人就都消失了,只剩下声音。 “我知道你工作忙,也别勉强。今年没空,还有明年,或者暑假。总之...看你的情况吧。早点定下来,我好给孩子安排买票。” “...好。”江渊干涩地答应了一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我这两天就定下来,然后给你消息。” “行。”前妻答应着,就准备结束通话。 “那什么,”江渊忽然把她叫住,“你,你们都挺好的吧?” “嗯,都挺好的。小琪明年就要中考了。” “哦...真快啊。”江渊摩挲着短发,目光落到桌面的一个相框上。 那里是他们一家人的合影。 那时候他还年轻,短发乌黑。那时候电话那头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正笑着靠在他肩上。而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姑娘还豁着几颗门牙,小手揪住两边大人的衣角。 电话里沉寂了一会儿。 “要是没事我先挂了,替我给你爸妈带个好。” “嗯,好。” 第417页 “那个...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岁数也不小了。” “好。” 那边顿了顿,便挂断了电话。 江渊又在座位里呆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给外地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把前妻的问候带给他们。 老两口都睡了,又被叫起来,跟他聊了好半天。 问他元旦能不能回家,他说还不一定,要再看看。 12月29号。 老彪那边依旧没动静。 下午,赵亭联系了江渊,告诉他这两天赵郎在四处划拉钱,似乎想趁年底搞一票大的。还说据他挖到的消息,给赵郎提供原料的人好像叫老彪。 江渊对赵亭尽职尽责地提供情报表示感谢,并示意他继续观察,有情况随时跟自己联系。 没过多久,项海也发来消息,说药厂库存的原料不多了,大概还剩三分之一,最多能撑到明天。 江渊权衡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袁国平的事告诉项海。 一来是让他有所准备,二来,两天过去了,自己也没能想出能制衡袁国平的法子。 现在,他们两边几乎就等于撕破了脸,有什么招式都是明着来。 江渊料想袁国平不敢明目张胆地朝项海下手,因为这事他不能让赵郎知道。所以项海暂时待在赵亭身边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要是把他调回局里,说不定还更危险。 只要能坚持到案子结束,坚持到袁国平伏法,项海就彻底安全了。 对此,项海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他让江渊放心,因为他早有思想准备,还说他不怕。 江渊摁灭了手机,抬头望着窗外。不知怎的,脑子里又回想起那晚在车里邢岳说的话。 “这俩人...” 江渊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花样还真多。难怪邢岳一直也没个对象。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上了岁数,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莫名地陷入回忆。 这会儿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邢岳时的情景。 在市局的走廊里,那个跟在邢逸清身后,瘦瘦高高的初中生,一脸冷漠地和自己擦肩而过。 没想到现在,竟然告诉自己他有了个男朋友。 想到这,江渊又独自笑了起来。 12月30号。 2017年开始进入倒计时,气温又刷新了入冬以来的新低,但这并没阻挡各处为新年预热的气氛。 邢岳度日如年,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这一天,他的手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却没有项海的消息。 “邢岳,元旦放假过来吃饭吧,杜阿姨说给你多准备几个菜。” “嗯,要是放假我就过去。” “项海呢?能一起来吗?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他...还不好说。” “你俩没吵架吧?” “...没有。” “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唉呀妈啊...” 老邢,在不? 老邢! 操!狗逼,你他妈不说想我吗! 有话说有屁放。 来呀,来玩儿呀~~~ 滚! 你他妈文明点,我这正经跟你约饭呢。元旦出来啊,跟项海一块,我请客,咱喝一顿呗? 再说吧。 行!邢狗,你真行!你个见色忘义的玩意,小心你那俩腰子我跟你讲! “邢岳,咱们同学张罗着过年前在北京聚一下呢,你能过来不?” “我够呛。” “我估么着你也是够呛。最近咋样?” “还行吧。” “项海呢?” “也...还行。” “那个袁国平后来也没啥动静?” “没有。” “嗐,精神点儿,这哪像你啊!” “对了,我跟你说,咳,前几天我去找过钟教授好几次,可他人都没在。听说是离开北京出差去了。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去东江了。” “真的?” “我猜的。他去哪能告诉我吗?” “也是...” “啧,邢岳,你给我精神点儿!天塌不了!” “......” 下午,江渊的电话响了。 他听了一会儿,就猛地站起身。 是长庆市局的电话,老彪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是赵郎。他果然联系了老彪,要拿货,而且量很大。 江渊挂断电话,就觉得心脏怦怦地跳。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稍稍平复了情绪,准备上楼先跟局长做个汇报,就通知下面的人开始行动。可还没走出门,局长的电话先到了。 “江渊,你到我这来一趟。”局长的语气不怎么好,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江渊皱起眉,琢磨了半天也猜不出会是什么事。 他一溜烟跑上楼,敲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几乎就在同时,周勋也被徐枫叫进了办公室。 徐枫面前放了一叠材料,上面还压着个U盘。 周勋见他眉头深锁,面色十分凝重,就大着胆子问,“徐局,咋了?” 徐枫搓了搓手,又摸出一根烟,捻了半天,又扔回去。 “徐局,到底咋的了?”周勋被这气氛弄得越来越紧张。 徐枫沉沉吐了口气,这才敲了敲面前的材料,“就在刚才,局里收到了一份举报材料。” 第418页 “举报??”周勋立刻蹿起来,“举报谁啊?举报我啊?” “你坐下!”徐枫难得烦躁地抓了抓下巴。 周勋又直着眼坐下,“徐局,到底举报谁啊?” “是举报...项海,还有咱们整个振华分局。” 周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嘭”地一拍桌子,“我他妈...” “你给我坐下!” 周勋哪还坐得下,他撸起袖子,露出半截暴着青筋的胳膊,“是不是袁国平!是不是那老王八蛋!我|操|他|祖宗的!” 徐枫自己先前已经气过一阵了,这会儿实在没精神再摁着周勋。 他的胳膊架在桌上,沉沉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举报人是谁,但目的很明确,里面的证据也相当详实。” “啥证据?他举报啥?项海咋的了?咱们分局又咋的了?啊?” 徐枫盯着面前的茶杯,目光虚浮,“举报咱们分局政审不严格,让毒贩子的儿子混进公安对伍,还成了缉毒警。这是往所有的缉毒警脸上抹黑。” “......” 周勋一口气闷在嗓子里,差点儿没厥过去。 “还有,”徐枫拼命按着脑门,“还有清晰的视频显示,项海在酒吧里,卖,卖摇|头|丸。” “举报材料上写,让毒贩子的儿子做了缉毒警,再放任他重操旧业去卖毒品,振华分局就是这样为人民群众保驾护航的。” “为什么东江的毒品屡禁不止,为什么卧底的缉毒警忽然牺牲,为什么缉毒行动屡战屡败。现在,总算找到了根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周勋顶着一脑袋黑气离开了徐枫的办公室,临走前,徐枫提醒他这事先不要对外讲,尤其别让邢岳知道。 周勋闷着头下楼,一边惊讶于徐局竟然也知道项海是邢岳他弟,一边就拐进了刑侦的办公室。 这事儿他第一个就得告诉邢岳。 他把正在座位上目光呆滞敲着报告的人拽进会议室,把门一关,“跟你说个情况。” 邢岳看着他。 “项海被举报了,还有咱们分局,也被举报了。”周勋抱着手臂,压制着胸中的怒气,“十有八九是袁国平干的!” 说完,他就等着邢岳像往常一样爆发,然后自己再和他一起把那个老王八骂一顿。可半天过去,邢岳却仍静得出奇。 “咋回事?没听懂?”周勋的手掌在他眼前来回地晃,“傻了?” “姓袁的举报咱们分局让毒贩子的儿子混入缉毒对伍,还不知道从哪搞了个视频,说项海在酒吧卖摇|头|丸,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可邢岳还是一声不响,看不出在琢磨什么。 周勋在旁边倒有些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怕是要作妖。 “那个,邢岳啊,你也别太上火。”他拉住邢岳的胳膊,“咱们还是要相信局里,徐局现在也正想办法呢,再说这事我和江队都能作证...” 话还没说完,邢岳就甩开他的手,“我出去一趟。” “我操,你干啥去?”周勋急忙跟上来拦他。 “去那酒吧。”邢岳也不瞒他,直接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周勋一想,立刻说,“那我跟你一起去。”他既是怕邢岳在这个节骨眼惹出什么祸,同时也觉得去事发地看看说不定真能找到什么帮到项海的线索。 邢岳没拒绝。 俩人出门上车,直奔“惹火”。 路上邢岳给贺雄辉打电话,让他立刻来店里。 贺雄辉刚要暴起骂人,可接连听到“请”和“求”,甚至还有“谢”字,就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 他与邢岳俩人前后脚赶到酒吧,进门就直奔监控室。 “那晚是有俩人盯着那小警察来着,还拿手机录了像。”贺雄辉一边让手下人调取当晚的监控视频,一边抽着烟,“应该是赵郎的人。” 周勋在一旁紧盯着屏幕,拧起眉,“应该是赵亭的人吧?” “也许吧,反正都差不多。”贺雄辉抓了抓下巴,又瞥向邢岳,“我以为你肯定知道这事儿呢,就没跟你说。” 邢岳没说话,同样盯着屏幕。 这事江渊提前跟他说过,可谁也不知道赵亭还派人跟着偷拍,更想不到这视频会落在袁国平手里。他不能在酒吧露面,即便知道当时也做不了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袁国平的手段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贺焜说的没错,这些杀人的人,果然不用枪。 “赵亭怎么会把视频给袁国平呢?他发现项海身份了?”周勋忽然问。 “应该不会。”邢岳摇了摇头,“或许是袁国平私底下找了赵亭的小弟。”这事肯定是瞒着赵亭的,不然他早炸了。 “老板,找到了!”这时候一直翻监控的小弟突然指着屏幕,回头向贺雄辉报告。 三个人立刻都凑到屏幕前。 视频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围着项海,三个人像在说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而同时另一个角度的监控探头拍到了角落里有人举着手机正朝项海的方向拍,旁边还有一个人替他打着掩护。 屏幕上的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那个男的就掏出钱,快速塞进项海手里,换来项海偷偷递过去的什么东西。随后三个人就散了。 邢岳和周勋几乎要钻进显示器里,反复重放着交易的画面。 第419页 好半天,周勋两眼酸涩地掐了掐鼻梁,“看不出交易了多少。” 邢岳也同样看不出。当时环境嘈杂,灯光又暗,三个人的动作也很隐蔽。要想知道确切的交易量,除非问当事人。 “应该是没多少。”这时候贺雄辉在一旁说,“后来有几个小子过去碰瓷,应该也是赵亭的人。当时我手底下的人看见了,那小警察拿的药包还有不少,最后都被另一伙人买走了。” 说完他就让小弟把视频往后拖,几个人又目睹了项海被四个混混纠缠,接着混混们又被两个壮汉狂殴,最后那个留小平头的汉子把项海手上的药全部买走的整个过程。 “是江队手底下的人!”周勋指着那个平头壮汉,“我认识他。” 贺雄辉把嘴一撇,心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出手那么楞,揍人那么狠,脸又那么生,也亏得赵亭那帮子傻逼小弟没看出来。 邢岳闭着眼,手指在额头上一下下地敲着。很快,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 “喂,小伟,你马上带着人和设备过来,到贺雄辉的酒吧,提取一段监控视频。” “对,现在。”邢岳看了眼时间,“快8点了,辛苦你再跑一趟。” “回去之后,尽快把视频里的两个人找出来。” “嗯,很重要,要快。” “谢了。” 邢岳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必须把视频里那一男一女找到,而且要赶在袁国平找到他们之前。 有了这段视频,加上袁国平的运作,项海想彻底脱身是不可能了。所以那个模糊不清的“交易量”就成了关键。 可以是1克,可以是10克,也可以是11克。 半张纸牌的重量,赌注或许就是项海的下半生。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只有视频左上角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等贺雄辉把小弟打发走,邢岳就转头对他说,“请你务必把这些原始视频保存好。拜托了。” “......哦。” 贺雄辉表情挺不自然。邢岳这副温婉贤淑的态度让他不适应,不如平常互喷的那种感觉舒服。 “另外你准备一下,明天就报警。” “报警?”贺雄辉和周勋俩人齐刷刷瞪大了眼。 “嗯。” “为啥?” “以防袁国平后续借题发挥,把你也卷进去。不然赵亭为啥一定让项海来你这,还不是打算能坑就坑你一把。”邢岳看着贺雄辉,“报了警,这事就不再是秘密,主动权就能掌握在你手里。” 说着他又看向周勋,“到时候咱们就能大大方方地找那一男一女,还能把那四个混混找出来,再顺藤摸瓜,争取坐实赵亭唆使他人贩毒。等他知道这事是袁国平捅出来的,说不定还能对袁国平形成一定的牵制。” 两个人这才恍然。 贺雄辉两手插兜,又把邢岳打量一通,忽然有那么点感慨,“亏得这小子是当了警察,要是他这些心眼儿都用在旁门左道上,一般人还真整不过他。” 正胡思乱想着,周勋的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瞅了一眼,就赶紧走到一边接起来。 “江队。” 他静静地听着,没说话,随后应了声“是”,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邢岳问他。 周勋看了眼贺雄辉,后者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周勋这才开口,“长庆市局那边有动静了,赵郎已经联系了老彪。江队刚刚通知我们,准备行动。” “我跟你们一起去。”邢岳立刻说。 周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走。” 最近一段日子,赵郎总感觉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不安包围着,像置身于一只巨大的玻璃罩,四周一片光明,却越来越窒息,还有无数双眼睛在像观察显微镜下的虫子一般观察着自己。 究其来由,首先是源自霍延突如其来的一条消息。 他告诉赵郎最近风头不对,暂时不要联系,一切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赵郎不知道这股不对劲的“风”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阵子”会是多久,可霍延的话他不敢不听,因此只能惴惴地等待着。 接着,在追问赵亭卧底的确切证据时,他发现袁国没了最初的言之凿凿,开始变得语焉不详,甚至还隐隐有些敷衍。只说在查在查,却不告诉他究竟都查了些什么。 于是他又把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脊背发凉卧底其实就是袁国平自己。 不过他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这未免太过荒唐了,而且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么做对袁国平都没有半点好处。 那么再换个角度考虑会不会袁国平早就被盯上了,进而做了卧底却不自知呢? 正被这两个事不上不下地吊着,他又迎来了第三个打击。 就在刚才,他守着摞起来足有一尺多高的钞票,打电话给老彪,准备趁年底搞一票大的,却被告知电话那头的人正准备跑路。 老彪的原话是,“有生意我能不做吗?再说咋俩都多少年交情了。没办法,最近风头紧,我有几个小弟都折进去了,保不齐就得把我供出来,趁现在还没把我盯死先赶紧找个地方猫一阵子。听老哥的,你也赶紧把手里的货处理处理,找地方避避风头。钱咱啥时候都能赚,可命就这一条。” 第420页 赵郎默默放下电话,眼皮一阵狂跳。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风头,风头,又是风头。怎么一夜之间,身边的人都被这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风”卷得七零八落。似乎所有人都偏离了轨道。那么自己呢,也该跟着避风头吗? 赵郎拿起两摞钞票,掂了掂,又摇了摇头。 他不甘心。 一来药厂经营得顺风顺水,这会儿里面还压着一大批货等着出。 二来,多少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让他活得谨慎,同时又越来越没忌惮,甚至可以说成了他的一种骄傲。 这种骄傲不允许他才有些风吹草动就抱头鼠窜。 当然,他也绝不是那种莽撞的人。 药厂里的一切都是他的,绝不能丢。但如果里面真的有雷,也需要人去趟。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疯狗一样四处乱窜,并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弟弟,还有那个老奸巨猾,却总是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那点儿东西,又日渐与自己貌合神离的监狱长。 23:07。 吃过晚饭,赵亭疲惫地瘫在沙发里。 自打跟江渊搭上线,这几天着实给他累得够呛。一边不停地往药厂跑,还一边提心吊胆留意着赵郎那边的动静,筛选出合适的消息捅给江渊,还要时不时地揣测别被那帮警察给坑了。 今天也是一样,披星戴月从药厂回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他就准备把小弟打发走,自己赶紧休息。 可一口气还没喘匀,手机又响了。 他极不耐烦地抓过来,瞅了眼屏幕,就一下坐直了身子。犹豫了半天,直到来电即将自动挂断,才终于接了起来。 他不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讲了几句,他不经意朝对面一瞥。 站在那的两个小弟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了房间。 到了外面,项海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捶着腿,“累死我了,腿都跑折了。” 另一个小弟就是上回和他一起跟着赵亭去见赵郎的那个。 他朝赵亭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就把项海拽到一边,有几分扭捏地说,“那啥,我跟你说个事儿。” “咋了?”项海也跟着放低了声音。 “那个...”小弟搓着手,一边问一边观察他的表情,“那个叫袁国平的,你认识不?” 项海心里猛地一紧,可脸上还是没露出来,“不认识。” 小弟皱起眉,又抓着头发,“那他打听你干啥?” “他打听我了?”项海有些紧张,“啥时候的事?” 小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前天,袁国平通过赵郎手底下的一个人找到了他,问他“钱乐”的来历,以及这个人是怎么得到赵亭信任的。 小弟见过袁国平,还记得他上回把赵亭给惹毛了,但也知道他是赵郎的座上宾,自己惹不起,就老老实实交待了。 当说到“钱乐”去酒吧卖药,自己暗中跟拍的时候,袁国平就问他视频还在不在。于是他就交出了视频,同时还有“钱乐”的电话号码。 最后袁国平吓唬他,不许把今天这事告诉“钱乐”,更不许对赵亭说,否则就要他好看。 “亭哥我是打死也不敢说的,”小弟无奈地看着项海,“可咱俩这关系,我得跟你说。” 经过这一段的相处,他觉得项海人不错,有啥好处也总能想着自己,所以他不能不够意思。 “你别怪我啊,那种情况...我不说也不行。”小弟的眼神里带着些歉疚,“我也不知道他打听你干啥,要是好事就算了,要不是,反正你自己多加小心。” 项海怔怔地听完,点了点头。 虽然准知道没好事,可一时间他也想不出袁国平留下那段视频要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竟然还有那样一段视频。 正打算再问问,就听见赵亭在里面叫他们。 俩人赶紧又回到赵亭身边。 “厂子里现在原料还剩多少了?”赵亭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项海回答,“就快要见底儿了,能不能撑过明天都不好说。” 赵亭靠回沙发里,缓缓摸着下巴。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赵郎没骗他。 刚才那个电话是赵郎打来的,内容更是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赵郎说,厂里的原料就快用完了,他准备趁年底之前搞一票大的,因此特意事先拢了不少现金。情况特殊,这次他决定亲自带人过去和老彪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彪点了钱,同时就会叫人发货。但药厂这边需要有个可靠的人来收货。 “别人我信不着。你跟我之间虽然有不少矛盾,也有些误会,但终究是一家人,所以我信得过你。也希望借这个机会,咱们彼此多了解。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么?” 这话听得赵亭直打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要不是深知赵郎是个什么货色,他几乎要哭着喊他一声“哥”了。 他拿着电话,迅速揣摩着赵郎的意图,竟然没发现什么破绽。可要说赵郎突然转性,想和他兄友弟恭地一起赚大钱,呵呵,打死他也不信。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因为他非常想知道赵郎究竟想干什么。另外,这也是次绝好的机会。 如果真如赵郎所说,他带着一大笔钱出去跟人交易,且不说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算一切顺利,在他回来之前,药厂连同那一大波原料可都实实在在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421页 到时候无论是转手把东西捅给警察,还是直接把送货的收拾了,逼着那个什么老彪和赵郎黑吃黑,自己都是稳赚不赔。 不过在这之前,他也留了十二分的心眼,生怕这是赵郎给他在药厂下的一个套。 他看了眼时间,就快半夜12点了。 “钱乐,等会儿你带两个人回药厂,提前准备一下。明天送原料的车会过来,量很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先开我的车过去。” “我明天也会过去。” 项海立刻答应一声,拿了车钥匙就走。 趁着旁边没人,他迅速给江渊发了条短信,随后就在使劲儿地琢磨。 这个赵亭在搞什么鬼?老彪都被逮了,哪来的原料?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为啥要让自己开着他的车去? 12月31号,凌晨00:36。 在距离药厂大约一公里的一个家属院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大门附近。 江渊坐在驾驶位,旁边是周勋,身后是邢岳。 三个人已经在车里坐了三个多小时,啃了三个面包,抽光了一盒烟。 能聊的都在前面两个小时聊尽了,话题自然是围绕着被袁国平那个老王八坑了的小项海。 其实全程主要是周勋在自聊。 他骂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接连灌了两瓶水,中间又跑出去撒了泡尿。直到发现另外俩人几乎都没怎么吭声,这才皱着眉抱起了胳膊。 不对劲儿啊。 “我说,你俩咋都不吱声呢?” “这事儿到底咋办呢?” “江队?” “邢岳?” 我操? 周勋挨个瞅他们俩,最后转过身子,扒拉邢岳的胳膊,“哎,跟你说话呢。” “项海不是你弟么?咋不表态呢?” 真是奇了怪了!平时把人看得死死的,但凡项海有那么点儿吃亏的趋势,他就吱哇乱叫,撸胳膊挽袖子的。这会儿要动真格的,他倒消停了。 邢岳没搭理他。 “平时你俩不总是腻腻歪歪,抓心挠肝的么?你那矫情劲儿都哪去了?” 邢岳皱眉,下意识朝前面看了一眼。 发现江渊仍侧着脸看向窗外,映在玻璃上的表情没任何变化。 “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对于那晚自己冲动之下告诉了江渊项海是自己男朋友这件事,邢岳也没啥别的想法。说就说了。 可他也没打算逮着任何人都告诉,尤其是周勋。这人的嘴碎得跟张晓伟有一拼。更何况还是眼下这种情况。 至于项海的事,他也想骂人,但有点儿骂不动了,也没心情骂。 或许江渊也是这种想法吧。 周勋正打算继续理论,江渊的电话忽然响了一声。 “是项海。”他低头看着手机,“他正准备朝这边来,开着赵亭的车。” “他来这干什么?”邢岳立刻扒住江渊座椅的靠背。 “他说明天有车来送原料,赵亭让他提前过来做准备。” “哪来的原料啊?”周勋也问。 江渊摁灭手机,“项海让咱们别动,等他消息。” 说完他又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等会儿有一辆白色轿车进入药厂,别拦它,留在各自位置,等我命令。” “收到。” “收到。” ...... 等到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周勋问,“赵郎搞什么鬼?他不打算来了?” 江渊沉吟片刻,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他会来的,不过要先把赵亭顶上来排雷,赵亭又让项海来探路。” 他轻轻“哼”了一声,继续翻弄着手里的对讲机。 01:27。 “1号位置报告,牌号为江A 50166的白色轿车刚刚进入目标大门。” “收到。” 02:40。 “亭哥,仓库这边都安排上咱们的人了,目前啥动静也没有。” 江队,赵亭明天下午过来,赵郎目前情况不明。你们等我的消息。 15:09。 “1号位置报告,牌号为江A 82770的银色轿车和牌号为江A 6R943的黑色商务车正在靠近目标大门。” “收到,别惊动他们,继续观察。” “1号收到。” 15:20。 赵亭来了,带了不少人,还带着枪。目前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注意安全,等我命令,随时准备撤出来。 17:35。 就在快要下班的时候,袁国平意外地接到了赵郎的电话。 “老袁,帮我个忙。我现在人在长庆,刚刚定了批原料。现在钱已经给了,但货在东江。这批货很重要,量也很大。你帮我去接一下,然后直接送到厂里。” “我???”袁国平这一声诧异得连拐了几道弯。 “对。手下几个靠得住的都让我带长庆来了,没想到老彪这回给我来这么一手。他是担心这次货多,一旦我反悔他连人带车都跑不了。现在东江那边的人我都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去帮我接次货,我记着你的好处。” “......哦,行......好。”袁国平半梦半醒地应承了下来。 挂了电话,他拼命琢磨。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不对劲。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赵郎最信任的人了? 第422页 要搁在以前他或许就信了,可最近因为赵亭的事,他明显感觉到来自赵郎的寒意。 难道是要整自己? 好像也不至于...怎么说留着自己对于赵郎来说还是很有用的,更何况就算要整他,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 他实在想不明白,又不敢不听,就算准了时间,按照赵郎电话里说的地址找了过去。 而赵郎此时正背着手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没有赵亭和袁国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不正常,要么就都有问题,因此他一个也不打算留。 药厂有雷,正好叫这两个人去趟。 倘若赵亭在药厂被抓,就说明他不是卧底,是袁国平在撒谎。刚好,赵亭就做自己的替死鬼,顺便再借警察的手干掉袁国平。 如果赵亭平安无事,就说明警察没有盯上药厂,或者赵亭真的是卧底。无论怎样,只要自己干掉赵亭,就可以切断一切麻烦。至于袁国平,心情好就再用上一阵子。 人人都有用处。用得好了,死人都有余热。 远处隐隐地传来几声鞭炮响,带着悠长的回声。 对了,明天就是元旦了。 在新年到来之前,这一场戏应该就会落幕。 22:37。 周勋坐在车里,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狠狠搓了搓手,“操,冻死了。” 邢岳也裹紧了外套,手缩进袖子,咳了一声,冒出一团白气。 他在结了霜的窗上抹出一小块空白,贴过去,睫毛扫在窗上,“下雪了?” “嗯?” 车里的两个人像忽然被唤醒,纷纷凑到窗边。 “下雪了。” “下雪喽!” “呵呵,2017的最后一场雪,被咱们赶上了。” “操,赵郎到底还能不能来?” 话音刚落,对讲机“吱啦”一声。 “1号报告,1号报告,一辆厢式货车正在靠近目标大门。” “货车已经停在门口,司机下车正在跟保安交涉。” “车内还有两人。” “1号报告,车内一人,是袁国平!” 车厢里瞬间像被冰封一样安静,三个人的视线剧烈地撞在一起。 “货车已经进入目标区域。” “1号请求指示,1号请求指示。” 江渊拾起对讲机,“收到。” “1号原地待命。” “1号收到。” 对讲机还在吱吱啦啦地响着,邢岳已经不顾一切地抓起手机。 他的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屏幕颤抖得没了章法,一个句子敲下来连标点都不见。 小海快撤出来袁国平进去了 怕项海听不到他的呼唤,邢岳深吸了口气,紧跟着又发了一条: 立刻!!!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 22:45。 项海溜到赵亭身边,原地跺着脚,语气焦灼,“亭哥,那个,我出去上个厕所。” 赵亭也早等得不耐烦了,身上又冷又累,闻声只是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项海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就一溜小跑出了仓库大门。 雪越下越大,甚至簌簌有声。 四周能见度很差,但视线尽头已经转出了两束明晃晃的车灯。 项海转头就跑,一口气绕到仓库后身,这才重重地靠在墙上。 这里很安静,因此他的呼吸声大得吓人。 袁国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项海又摸出手机,看着邢岳发给他的那两条短信。 刚才他的确被吓了一跳,但更多是因为这消息来得过于突然。至于是不是因为怕袁国平...项海抹去落在屏幕上的雪,点了一下邢岳的号码。他觉得也不是怕,至少不全是,只是眼下还不是当面戳破身份的时候。至少要弄清楚赵亭到底要接什么货,而袁国平又为什么来。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哥?”项海的声音很轻,“你在外面么?” “我在!”是邢岳的声音。 那个声音明显很激动,却又不敢大声,如岩浆般炙烈的情绪最后只化作沉沉的呼吸,顺着电流传到项海耳边,“小海......”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但很快又传来一阵稀里哗啦,跟着竟是江渊的声音,“项海,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立即想办法撤出来。如果不具备条件,就找地方隐蔽,等我们进去。” 项海紧捧住电话,“江队,袁国平为什么会来?” “不清楚,但我猜...赵郎有可能想要把这两个人灭口。” 隐隐的叫嚷声在雪幕里蔓延,有来有往。 “袁国平应该已经到了,他们好像吵起来了。”项海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转头,“江队,我担心他们搅出什么岔子,我再盯一会儿,等赵郎出现再走。” 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项海深吸了口气,紧贴着墙根,又沿着来时的脚印绕了回去,直到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才停下。身旁是直通楼顶的消防逃生梯,他躬着身子躲进楼梯下方的一个死角。 22:56。 仓库门口已经成了战场,两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 赵亭和袁国平都在拼命揭对方老底,话不投机,越说越难听。 第423页 袁国平孤身一人,被这群狼崽子围着,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又没人帮腔,再加上赵亭那张臭嘴,字字如刀。他气得脑浆子都沸腾了,全身帕金森,恨不能抓一团粪堵住赵亭那张喷粪的嘴。 这根本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他也不想跟这帮人纠缠,转身就打算离开,却被赵亭拦下,“站住!让你走了吗?没说清楚究竟来干啥的,就想走?” “我说过了,来送货的。”袁国平拼命控制着血压。 赵亭冷冷一哼,“那就验货!” “随便你。”袁国平把脸转到一边,不看他。 于是赵亭吩咐人上车。 两个小弟拉开货车的厢门,蹿了上去,好一阵翻动过后又探出头,“亭哥,这里面的桶都是空的!” “空的?”袁国平和赵亭几乎齐声。 “全是空的!”小弟二次肯定。 “操,货呢?”赵亭的人随着声音一起逼近。 袁国平脸上的冷汗瞬时就淌下来,“我怎么知道?” 他转头去看跟他一同来的货车司机和另一个小弟。俩人表情漠然,就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局外人。 袁国平立刻意识到坏了。 “姓袁的,你把货弄哪去了?”赵亭步步紧逼。 袁国平紧皱着眉,被搅浑的大脑开始迅速自救。 “我他妈问你......” 他抬手示意赵亭闭嘴,两眼紧盯过去,“我问你,是不是赵郎让你来接货的?” “废话!” “完了。”袁国平的脚朝雪地里狠狠一跺,靠近赵亭,同时压低了声音,“咱们都上当了!赵郎八成是要杀咱们灭口!” “你什么意思?”赵亭愣了一下,同样皱起眉。 袁国平没功夫跟这个没脑子的玩意儿废话。现在这个地方非常危险,不但有疯狗一样的赵亭,很快会再来恶狼一样的赵郎,甚至还会有警察。 这些角色彼此拉开一张捕食的巨网,而无论从谁的角度看,自己都是食物链最底层的那个猎物。 他转身就走,却又立刻被赵亭的小弟围住。 “上哪去?想走?不说清楚货去哪了就别想走!”赵亭站在不远处扬起下巴。 “我没空跟你扯皮,识相的你也赶紧走!赵亭,别怪我没提醒你,留在这就是死路一条!” 赵亭推了推眼镜,内心好一阵冷笑,“还用得着你说?” 他当然不傻。就在袁国平说赵郎要杀人灭口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不,甚至在发现货车上空空如也的时候他就差不多明白了。 但他不想走,更不能让袁国平离开。 这是次绝无仅有的机会,可以把赵郎和袁国平一网打尽。 他猜测警察应该正等着赵郎现身,或许这一切都是警察布的局,更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守在外头。 但赵亭丝毫不担心,因为他是卧底,早就跟警察谈好了条件。 警察不会动他,相反还要指望他配合把赵郎拿下。那帮人应该还不知道袁国平的真面目吧?等把这个老王八和赵郎一起绑了,在和警察的交易里自己就能再增加一个砝码。 因此,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装糊涂,继续犯浑,摁住袁国平,再想办法催赵郎赶紧过来,同时等待着警察的降临。 其实,此时的赵郎已经在来药厂的路上了。 刚才就在赵亭和袁国平激情对骂的时候,负责开货车的小弟就向他报了平安:没有警察,一切正常,只有那两个人在干架。 一切正常...赵郎在飞驰的汽车里闭目养神,耳边不时传来一声鞭炮的炸响。 对于这个结果,他没有太多意外,至少远不如赵亭这种近乎完美的蜕变给他的意外多。到底还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弟弟。 不过对于一个失败者来说,结果明显还不够完美。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或许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但眼下这都不重要了。 正勾画着弟弟的死刑,电话就响了。 “赵郎你他妈是不是耍我?把姓袁的弄过来干啥?现在货全没了,姓袁的还他妈装傻。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郎偏过头,看着窗外斜飞的雪片,“别着急,我会过去处理。” “现在姓袁的要走!” “看着他,不许他离开。” “操,你当我是你小弟呢?你他妈赶紧过来,自己弄!”说完电话那头就挂了。 23:27。 “1号报告,1号报告,有三辆黑色轿车正向目标大门靠近,距离大概900米。” 江渊的对讲机忽然传出密集的呼叫。 他按下通话键,“各小组注意,目标出现!”同时示意周勋发动汽车。 引擎轰鸣,抖落窗上的雪,蛰伏了一天一夜的车子终于在雪夜里亮起大灯。 邢岳在后座掏出枪,再次检查了一遍弹夹和保险。 “1号报告,目标大门已开启,第一辆车正在通过。” “收到。”江渊再次拾起对讲机,“3号位置准备,听我命令。” “3号收到。” 药厂正门厚重的伸缩门已经全部拉开,赵郎的车子在门口略微减速,但没停。早有两个精壮的保安从一旁的保安室里跑出来,朝赵郎的车子点头哈腰,并迅速放行。 “1号报告,第一辆车已经通过。” 赵郎的车子穿过大门,直接加速朝药厂深处开过去。 第424页 跟在后面的2号车被保安拦下。 “1号报告,第二辆车停在门口,保安正在检查。” “收到。” 司机降下车窗,保安探着脑袋朝里面挨个地看。大概也都是熟人,只粗粗检查了一番,就把头缩回来,抬手冲车里的人打了个招呼。 里面的人又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两边哈哈一笑,车窗重新升起,2号车也顺利通过。 而这时候赵郎汽车的尾灯已经消失在雪幕之中。 “1号报告,第三辆车已经停在门口。” “收到。”江渊沉声,“3号位置准备!” 保安重复着前面的操作,把这车里的人也挨个瞅了一遍,就照样抬手放行。 第三辆车的刹车灯熄灭,车轮“吱吱”地碾过地上的积雪。 “3号行动!” 江渊的话音刚落,整个药厂就倏地一黑,包括门口保安室里的灯也全灭了。 第三辆车似乎并没受这个情况的影响,已经追着前面的车辙跑远了。 门口的两个保安愣在原地,不过很快又清醒过来,一个奔向保安室,另一个跑去准备手动把伸缩门拽回来。 这时,密集的车灯从不同的方向朝这聚拢,霎时把药厂大门照得通亮。保安被晃得睁不开眼,正抬手去挡,就听见有车子在身边急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人就被重重按在地上。 “不许动!警察!” 他半边脸都埋在雪里,却还极力瞪大了眼,并眼睁睁看着几辆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警车,呼啸着穿过大门,飞溅的雪沫又迅速模糊了他的视线。 领头的是江渊的车,身后跟着两辆,其余的则迅速按既定路线散开,各自奔赴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战场。 很快,对讲机里陆续传来战报。 “1号报告,大门已被控制。” “两个侧门已被控制。” “监控室报告,一切顺利。” “车间内人员已全部控制。” “收到。” 江渊收起对讲机,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仓库,那里才是决战的地方。 赵亭放下电话就叫人把袁国平看住,同时琢磨接下来的对策。 忽然,毫无征兆地,身后的仓库一下子就黑了。 “怎么回事?”黑暗中有人在惊呼。 “停电了?” “好像有车过来了!” 仓库门口陷入混乱,袁国平瞅准时机,猛地把一旁看着他的小弟推了个跟头,拔腿就跑。 他沿着来时的路没命地狂奔,可才跑出不远,迎面就撞上两束车灯。 十有八九是赵郎! 他一抹身,迅速转了个方向。脚下打滑,险些摔倒。他根本顾不上看路,哪黑、哪没人就朝哪跑。 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还隐隐能看出些痕迹,沿着仓库旁边早已干枯的绿化带直通仓库的后身。 他就顺着这小路,一头扎了下去。 “亭哥,姓袁的跑了!”被推倒的小弟从雪地里爬起来,觉得丢人,又很害怕,“我,我这就去追!” “算了!”赵亭一扬手,两眼紧盯着正迅速逼近的车灯。 来的人要么是赵郎,要么是警察,无论是谁,袁国平都跑不掉。 很快,车子停在他面前,赵郎推门下车,“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赵亭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赵郎的目光横扫过来,穿过纷扬的雪片,带着致命的寒意。 原以为这是赵亭和袁国平相斗搞出来的,可见了赵亭此刻的表情,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再一回头,远远的,大雪中闪出几束光线,像猎人头顶的探灯,正循着他刚刚留下的轨迹一路紧追过来。 “妈的!” 他狠狠住咬牙,恶声骂了一句,就冲旁边的小弟,“有警察,拿家伙。” 小弟们纷纷拔枪。 这时候赵亭也看见了那些警车,心里三分欣喜七分紧张,可面上还继续装着糊涂,“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刚才姓袁的摸黑跑了,是不是他搞的鬼?” 赵郎一步步朝他走过去,顺手摸过旁边小弟手里的枪,冰冷的枪口直接顶住他的下颌,“还他妈给我装?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 赵亭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赵郎你,你什么毛病?”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关我什么事?你别他妈跟我发疯!” 几句话的功夫,远处的灯光已经乘雪而至,车轮飞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进去!”赵郎用枪顶着赵亭,连推带拽,退回仓库,身边的小弟也随着涌了进去。 “关门!” 跑在最后的两个小弟赶紧又折回来,一边一个,拼了命地去推有些滞涩的仓库大门。 这时,领头的警车“吱”地刹住,还没等停稳,江渊就率先跳下来。 “不许动!”他大喝一声。 那两个小弟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推得更卖力了。 江渊眼瞧着两扇门之间的空隙在不断收窄,几乎就剩了一人宽,忽然背后“砰”地一声枪响,跟着是第二声。 俩个推门小弟连续两声惨叫,分别抱着胳膊捂着手,身子歪倒在地上。 邢岳握着枪与江渊擦身而过,两步来到门边,后背紧贴。 几乎在同时,门内也是连续几声枪响,带着又闷又炸裂的回声,叮叮当当砸在铁皮上。 第425页 这时候江渊也赶上来,拉了邢岳一把,“别急,注意隐蔽!” 他迅速观察这楼的结构,并在脑子里重新数了一遍刚才钻进去的人。 仓库有三层,下边两层举架很高,想必是存东西用的,最上层就是普通高度。无论是货梯还是楼梯都在里面,这会儿想必已经被赵郎的人看死了。 项海说赵亭带了五个人,赵郎的三辆车少说也装了十来个。枪就算不是人手一把,也比门外自己这一拨人的火力猛。 他回头冲跟在身旁的周勋说,“去把车里的催|泪|弹拿过来。” 转头又朝楼上喊,“赵郎,你已经被包围了!别做无谓的抵抗,你跑不了的。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话还没说完,回敬他的又是一串枪响。 邢岳贴在门后,直朝他皱眉,“跟他们废什么话啊。” 项海始终蹲在消防楼梯下边的角落里,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 忽然间仓库的灯就灭了,四周一团漆黑。不单是仓库,就连厂区里的路灯也都跟着熄了。 他立刻意识到是江渊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瞬间燃起希望,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脚,就准备趁着黑摸回去,好随时加入行动。 可才站起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雪上“咯吱咯吱”乱响。 他又赶紧蹲了回去。 脚步声不断放大,夹杂着剧烈的喘息,一个仓惶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这边狂奔。 那人跑得很急,但步履沉重,时不时还要回头瞅上一眼。疲惫的身体因此失衡,猛朝前抢了几步,“噗”地跌进雪里,发出一声闷哼。 项海整个人蜷在楼梯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目光一路随着那个人影磕磕绊绊。近了,更近了。 近到能看清呼吸在那人的镜片上结成的白雾,还有那张因为疲惫和恐惧而有些变形的脸。 项海的瞳孔不断放大,屏住了呼吸。 袁国平大张着嘴,喘得像一架老旧的风箱。冰冷的空气钻进去,打了个转,就开始在胸腔里燃烧。 嗓子又干又痛,他有些受不住了,停下来,两手撑着膝盖,猛吸了一阵氧。又把眼镜摘下来抹了抹,重新戴上,然后继续沿着这条小路像药厂更深处跑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项海才重新开始呼吸。 短暂的缺氧让他的心跳得厉害, 这时候仓库那边传来赵亭急切的叫嚷声,“赵郎你什么毛病?关我什么事?你别他妈跟我发疯!” 赵郎终于来了。 相信江渊、邢岳、周勋还有大伙就在后头。 项海从角落里钻出来,深吸了口气,循着袁国平留下的脚印追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章 神经高度紧张外加身体的极度疲惫,让袁国平有了种幻觉,认为自己已经跑了好久,也跑出好远,远到脱离了赵郎和赵亭的狩猎范围,可以慢下来喘口气。 可才有了这么个念头,忽然“砰”的一声枪响,跟着就是第二声,惊得他连打了两个寒颤。 枪声在静谧的雪夜里回荡,一声像两声,两声像无数声,声声追命。 袁国平条件反射地伏低身子,躲避着想象中射向自己的子弹。 几秒钟后,他在身上摸了摸,才又惊魂未定地站起来。 枪是谁打的?是赵郎?还是赵亭?谁死了?还是都完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深知无论中枪的是谁,那俩人但凡能活一个,自己都是下一个目标。 夜又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可袁国平还是紧绷着弦,总觉得有一对眼睛在盯着他。正转着脑袋惶惶四顾,冷不防又是一串枪响。 他像被击中了魂,鬼一样钻入夜里。 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米,前面闪出几盏车灯,隐隐的还有说话声。他刹不住脚摔在地上,赶紧又爬起来,转了90度继续跑。 再往前是一栋旧厂房,门前停着几辆报废已久的汽车,房后几米远就是药厂的围墙。 袁国平稍一盘算,还是跑向了厂房。一来这围墙砌得高不可攀,二来他担心自己费劲爬出去,下面要是早有人埋伏,不是自投罗网么。 倒不如先在这躲一躲,好歹等赵郎和赵亭分出个胜负,该撤的都撤了,自己再出去。要是他们能同归于尽当然就更好了。 这旧厂房只有上下两层,但举架很高,也很有些年头,还是那种红砖砌的墙。窗口很小,离地又高,玻璃早就没了,只剩下空洞的窗框。 袁国平走到跟前,试着去拽歪斜的铁门,“嘎巴”一声,抓了满手的锈。 他两手拍了拍,侧过身,从狭窄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这地方也不知空置了多久,虽然四处漏风,但还是攒了一屋子朽味儿。脚下是年年岁岁灌进来的落叶和尘土,黑咕隆咚地踩上去叫人感觉心里不舒服。 雪片不断从破窗飘进来,顺着墙根积成堆儿。借着晦暗的光线,袁国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同时瞪着眼观察这鬼地方。 屋子中间一溜歪歪斜斜的桌子,靠墙堆着一堆破椅子,再就是房间尽头的楼梯,通向二楼。 除此以外...... “谁!”袁国平猛地回过头。 眼前只有黑,耳边只有自己的回声。 第426页 他瞪着那片虚无,一动不动,直到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 难道是错觉?可刚才明明感觉到那里有个人...... 或许是太紧张了? 他摘下眼镜,狠狠捏了捏鼻梁,感到身心都无比的疲惫。这么一想,两条腿立刻酸软得撑不住身子。他打了个晃,转头摸向墙边那堆破椅子,打算从里面扒拉出一个不缺腿的,坐下歇会儿。 可还没走出多远,他再次顿住,周身的疲惫登时化作冷汗,“唰”地冒了个干净。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 “是谁!!”他惊悸到失声。 那人没回答,只是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你到底是谁!”袁国平步步后退,“是赵亭的人?” 那人还是不说话,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你是赵郎的人?”袁国平已经退到墙边,一下子挤进了那堆破椅子。 “你到底是谁!!”无路可退的绝望让他的声音彻底失控。 好在那个人也终于停了下来,就站在距他不足五米的地方。 “我是警察。” 袁国平身子一僵,嘴大张着。 警察?这地方怎么会有警察?? 对面是个年轻的声音,很陌生,但就像有种诡异的感应,袁国平立刻就意识到了他是谁。 “你,你,你是,项海?”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项海还是把脸扭到一边。 十几年了,再听见这个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他还是会觉得恶心。他也不想看清那张脸,害怕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噩梦重合。 见项海默认了,袁国平也是一阵愣怔。不过很快,出于恐惧而紧攥住一条椅子腿的手又渐渐松开。 他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非但如此,甚至还有点儿...迫不及待?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才好?就像把一件精美的瓷器砸在地上,那种破碎的快感,让他僵冷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毁掉一个美好的东西更令人着迷的事,那就是在美好怀着希望重生以后,再次毁掉它。 想到这,袁国平笑了一声,离开了身后的那堆破烂,“这么巧啊,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他隔着黑暗打量起那道修长的人影,“都长这么高了,还当上了警察?” 说着,他抬手在自己腰间比量了一下,言语间带着别有用心的暧昧,“那时候...你才到我这儿吧,胆子又小,还总是哭,没想到...” “袁国平!!” 怒吼声在带着朽味的空气里回荡着,和最不堪的那段记忆共鸣。被始作俑者揭开了伤疤,又撒上盐,项海疼得每一条神经都在颤抖。 袁国平倒是有些快意地摆摆手,“唉,算了算了,那些旧事就不提了。” “倒是你,怎么会在这?是在跟着我吗?” “你说为什么?”项海的舌尖泛起腥咸,他把血沫吞下去。 “我不知道啊。”袁国平一摊手。 “你自己做过什么还不清楚吗!” “我做过什么?”袁国平像个无赖,脏污又浑浊的目光又趁机黏在项海身上,“是说...你小时候的那件事吗?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那时候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孩子,气性这么大。” 项海紧攥着手,嘴唇不停地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而在这种无耻面前,自己所有的坚持都像个笑话。 看着他即将破碎的样子,袁国平宽和地笑了笑,“这样吧,我正式跟你道歉,虽说迟了点儿...那时候是我太心急,吓到你了。我愿意补偿,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项海拼命深呼吸,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是袁国平的对手,他一句轻描淡写就能让自己破防。他也不想把袁国平怎么样,只想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袁国平,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跟我走,别逼我动手。” “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该去哪?” “去接受法律的审判!为你犯下的每一个罪行接受惩罚!” 袁国平哼笑一声,就觉得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好笑?还是项海这个人更可笑?到底还是小孩儿啊,正义必胜的电影看多了,就以为自己也是英雄? 滑稽。 “不是都跟你道过歉了嘛,”他隐隐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个走向让破坏带来的快感打了折,“如果不想要钱,我还可以帮你升职,就像当年你舅舅那样。当个小小的缉毒警有什么意思,赚不了几个钱,还......” “我没有舅舅。”项海打断他,“道歉的话,不如留着跟林胜说,看他会不会原谅你,看他的家人会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个名字,袁国平立刻拉下脸,“项海,你别不识抬举。我跟你客气是看在池御的面子上,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 “你当然不怕我,我也没什么好怕的。”项海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在怕什么?怕林胜么?还是怕东江所有缉毒警对你的审判?” 袁国平嘴角一抽,觉得背上一阵冒凉气。他狠狠咬了咬牙,又调整了情绪,语气重新轻松起来,“你一口一个林胜地叫,他跟你很熟?那他一定也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你?” 第427页 项海愣住。 “东江的缉毒警...”袁国平摇了摇头,“啧,这支对伍现在很不纯洁啊,难怪那个卧底的身份会轻易泄露。我看他们的领导应该付主要责任。” “你什么意思!” 袁国平笑了笑,抬起眼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既然毒贩子的儿子都成了缉毒警,那么这支对伍屡战屡败也就不难解释了吧。” 项海在一瞬间就觉得浑身冰凉,连嘴唇都没了颜色,“你,你说,谁...” “你说呢?装什么糊涂?”看着他无措的样子,袁国平痛快极了,仿佛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朝前逼近一步,要让这种快感达到顶点,“你不就是那个毒贩子的儿子吗?” “你爸妈吸毒,你爸贩毒,你就是毒二代!想当年你的学费不会也是用毒资交的吧?” “不,不是,我不...”项海不由自主地朝后退。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毒贩子的儿子吗?你不是缉毒警吗?”袁国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说,林胜是不是你出卖的!你在酒吧一共卖了多少毒品?你跟贺雄辉又是什么关系?这些事江渊知不知道?还是他一直在包庇你?你给了他多少好处?” “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有两下子。”袁国平轻蔑地一瞥,“难怪小小年纪就那么风骚,勾引我犯错,还倒打一耙,这些也是你那个毒贩子爹教的?” 项海直愣愣地站在那,任凭袁国平把这些毒液般的脏东西朝他身上浇。 “我不是......” “我不是......”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那个笑了十几年的人,到底还是哭了。 “袁国平,我要杀了你。” 袁国平正在暗爽,忽然发现项海已经变了副模样,一双眼睛红得骇人。 他吓得退回到墙边,迅速抓起一把椅子挡在身前,“项海我警告你,别犯错误!你是警察,可别知法......” 话还没说完,项海已经像野兽一样扑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 袁国平抡起椅子,朝项海猛砸过去,同时自己转头就跑。 周勋把催|泪|弹递给江渊,抬头看了看,“那帮人应该都在三楼,这么扔进去的话,效果肯定有折扣。” 江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邢岳过来说,“我上去。”他看着江渊,“你叫两个人把门拽开。”又看向周勋,“咱俩开车进去,你掩护,我上三楼。” 江渊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 “唉,别耽误时间了,危不危险我心里有数。”他直接跳过江渊,冲着周勋一扬下巴,“上车!” 说完从江渊手里拿过催|泪|弹,同时招呼两个人去拽那一对铁门。 周勋二话不说跳上车,邢岳也上了副驾驶。 “先别开灯。”邢岳提醒他。 “嗯。”周勋发动了汽车,直接开到大门正前方。 邢岳给出手势,门口的两个警察立刻一边一个,开始拽门。 门缝越来越宽,里面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子弹叮叮当当打在铁门上,也有不少射中了他们的汽车。挡风玻璃上绽开一朵蛛网似的花。 “准备...”邢岳观察着门缝的宽度,“开车!” “轰”的一声,周勋把油门踩到底,车头失控了一般,猛扎进仓库大门。 大门正对着里面的楼梯,此刻,一帮小弟正藏在楼梯上头,拼命朝大门甩子弹。 见有车冲进来,火力便全部向车头集中。 挡风玻璃瞬间开满了花。 “开灯!”邢岳说着已经推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 两束远光灯直挺挺打在正奋力战斗的小弟脸上,所有人瞬间进入了短暂的失明状态。 邢岳这时候已经端起枪,用车门做掩护,微偏着头,瞄准。 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弹夹清空的时候,楼梯上方已经再没有站着的人。几个幸免的小弟扔下在地上打滚的同伴,往楼上跑去。 这时候周勋才乐了,“行啊你,我这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别废话了,赶紧掩护我上去,我没子弹了。” 俩人说话间就绕出千疮百孔的汽车,正要上楼,忽然就听见楼上传出声音。 “江渊,叫你的人离我远点儿,再折腾,我把他扔下去。” 跟着就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叫,“啊!!!我操|你|妈!赵郎!我,我操...” 周勋和邢岳对视了一眼,都站着没动。 门外,江渊仰起脸,借着雪夜晦暗的光线,看见三楼的一个窗子里,有人探出大半个身子,正拼命挥动胳膊。 那人身后还有个影子,那个影子继续冲楼下说,“赵亭帮你们办了那么多事儿,好歹也算你们半拉同志吧?嗯?你们就忍心这么对他?” “赵郎,你疯了,他可是你弟弟!” “不好意思,我没这种吃里爬外的弟弟。”赵郎把赵亭的身子拽回去半截,又在他脑后狠狠一敲,嚎叫声这才停了。 “江渊,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条件。” “行啊,你说说,我听着。”江渊抱起手臂。 邢岳和周勋俩人也在里面支楞起耳朵。 赵郎趴在窗台上,朝楼下看,“你这边...也就这样,人和枪都没我的多。真打起来,你肯定占不到便宜。” 第428页 “你也不想再看着自己小弟挂彩吧?”他呵呵一笑,“死了一个林胜就够了,不是吗?” 江渊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胳膊也跟着缓缓垂下。 “不如这样,你带着你的人离开,我把赵亭给你留下。然后我就从东江消失,再不会给你找麻烦。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渊的声音低沉,“还是我来开个条件,你听听。” “你说。” “你带着你的人滚下来,跪下,给林胜磕三个头,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手指头,让你活到开庭。怎么样?” “哈哈哈!”赵郎大笑起来,像狼在猎物的尸骨上磨牙,带着刺耳的血腥。 他又把昏死过去的赵亭朝外拽到窗前,自己也探头朝地面瞅了瞅,“嚯,这地方,还真高啊。有五层楼那么高吧?” “嘶,”他抽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这情景...咋这么眼熟呢?” 他把赵亭又扔回去,点着一支烟。 窗口的红点忽明忽暗,终于,他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 “江渊,想当年邢逸清,也就是你们敬爱的邢副厅长,可不就是这么死的?” 说完,他又吸了口烟,淡淡地吐出烟雾,看着楼下的那群人陷入了死寂。 这些警察,可真有意思。 周勋瞪直了眼睛,还没回过神,邢岳已经冲了出去。 “赵郎!我他妈,要杀了你!”邢岳疯了一样怒吼着,“我要杀了你!!” 江渊从惊怒中回过神,一把将邢岳抱住,“邢岳!邢岳!!冷静!” “邢岳!!!” 邢岳已经从一个警察手里抓过了枪,他拼命按住那只攥着枪的手,“邢岳!你冷静!你看着我!看着我!” 这时候周勋也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愣了一下,赶紧也冲过来按住邢岳。 “嗯?”这时候赵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朝前探了探身子,“这是谁啊?” “是叫...邢岳吧?邢逸清的儿子?” 他呵呵笑着,又叼着烟缩回去,“抱歉啊,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不过你别误会,你爸可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跳下去,哦不对,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没办法,谁叫他那么拧呢。但凡他脑子活泛一点儿,也不至于。” “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只要别管闲事,保证他三年内坐上厅长的位置,也没人会动你和你妈一根头发。”赵郎最后吸了口烟,让烟头飘到楼下,“可是他不听啊。” 邢岳早已经喊不出声来,只剩了浑身的劲儿仍紧绷着。 “我要杀了你。”他瞪着头顶纷扬的大雪,张了张嘴。 “邢岳,听我说,你要冷静!”江渊仍按着他不敢松手,“赵郎是在故意刺激你,别上他的当!” “邢岳,你看着我!” 邢岳缓缓回过头,却早已是满脸泪痕,“他杀了我爸,是他,杀了我爸。” “我知道。”江渊拼命控制住情绪,“我知道!” “我爸不是自杀,他不是自杀!”邢岳泣不成声,“他没有罪!”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江渊捏着他的肩膀,“邢局是英雄,大伙都知道,从来没人忘过,也永远忘不了!” 他摸了摸邢岳的头发,“别哭了。” 邢岳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水,深吸了口气,“我没事,行动继续。我去把催|泪|弹扔上去。” “不行!”这次江渊坚决没同意。 邢岳现在情绪很激动,这种状态很危险,太容易奋不顾身。 他必须先转移邢岳的注意力,想了想,忽然问,“项海哪去了?” 这一下子,包括周勋在内,三个人都愣在那。 是啊,这么半天了,项海跑哪去了? 马上,三个人又都开始看手机,却都没有项海的消息。 “他肯定没在楼上。”江渊拧起眉,“不然一定会联系我们。” “那他能去哪?”邢岳这时候更慌了。 江渊回忆着最后一次和项海联系时的情景,又仰头看着楼上,心里猛地一凉,“袁国平也不见了!” “操!”邢岳差点儿没晕过去,这俩人消失了这么久,自己竟然没注意。 这倒是给了江渊一个机会,他一边安慰刑岳一边把他拉到旁边,“别急,我估计袁国平是趁乱跑了,项海肯定是追他去了。他们跑不远,也跑不出药厂。这边交给我,你现在赶紧去找人。” “可是...”邢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牵挂着项海,但也想亲手抓住赵郎。 “放心,赵郎跑不了!”江渊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邢局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他的仇我一定会报。” “再说,这本来也是我们的职责。”江渊朝他点了点头,又推了他一把,“快去吧!找到项海就把人带回来,他肯定也在等着你呢。” 邢岳就不再坚持,把身上的枪和催|泪|弹交到江渊手上,转身就走。 可没走多远又回过头,冲还站在大雪里看着他的江渊说,“谢谢你!” 他并不是感谢江渊会抓住赵郎,而是感谢他一直以来,从未动摇过对邢逸清的信赖,还把这种信赖像火种一样传递出去。 江渊没说话,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第429页 等到邢岳的身影消失,江渊回到对伍中间,“行动继续。谁上楼?” “我去!”周勋毫不犹豫站出来,接过催|泪|弹。 江渊点头,叫过另一个人,“你来掩护。”又冲着所有人,“等会儿人出来一个就摁一个,但也要先注意隐蔽,别让那帮人趁乱开枪。” “我负责盯赵郎。” “是!”所有人齐声。 “行动。” 周勋和负责掩护他的警察冲进了仓库。 几声枪响过后不久,两个人就跑了出来。很快,三楼的窗户冒出滚滚浓烟。 “各就各位!”江渊命令。 有人守在门口,有人守住窗下。 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开始有人连滚带爬地向外逃。枪早就扔了,腾出手来捂着嘴,捂着眼睛,可鼻涕眼泪还是糊了一脸。 没费什么事,逃出来的这些个小弟就都被摁住。江渊挨个数了几遍,唯独不见赵郎和赵亭。 他揪过一个正咳得昏天黑地的小弟问,“赵郎呢?” 小弟哭着说,“没,没看见!咳咳咳!” 他又揪过另一个,“你呢?看见赵郎没有?” 这个小弟抹着鼻涕,艰难地说,“好,好像,去了,楼顶。” “还有别的办法能上楼吗?”他揪着小弟的衣领追问。 “有,有消防,楼梯,咳咳,那边!”小弟酸着眼朝远处一抬胳膊。 江渊把他扔下,看着满地佝偻成虾的小弟,交待手下人说,“把他们看好,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然后便朝周勋一招手,“你跟我来。” 俩个人顺着小弟指的方向一路跑到仓库的侧身,果然看到了那段消防逃生梯。 江渊抬头观察了一下,楼梯直通楼顶,大半截都湮没在黑暗里。 他踏上台阶,回头冲周勋说,“你跟在我后头,要小心。” “是。”周勋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放到最轻,一级一级,爬了上去。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前,江渊站住,先听了听动静,又小心地贴着墙边,露出眼睛。 楼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转头凑到周勋耳边,“告诉3号,阖上电闸。” 周勋点头,掏出手机来联系。 就在这时,头顶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俩人同时心里一凉,又同时抬头。 黑暗中,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探出楼顶,正对着他们的脑袋。 “江队,周队,咱们终于见面了。”赵郎站在楼顶边缘,垂眼看着他们,面带微笑,“二位这登场的方式挺特别啊。” 话音刚落,整个药厂又再度明亮起来。 仓库的灯亮了,所有的路灯也亮了,纷扬的雪片顿时有了更绚烂的舞台。 赵郎的面孔也清晰起来。他和江渊对视,中间隔着一支枪。 这对十几年的老对手,终于有机会把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江渊动了动,把身后的周勋挡住。 “嗯?”赵郎的枪口也跟着偏了些角度,“干什么?别乱动,我可不想走火。” “赵郎,别浪费时间了,你跑不掉的。”江渊跟他周旋着,同时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郎却丝毫不急,朝江渊身后瞄了一眼,“怎么就你们两个?那个...邢逸清的儿子呢?怎么没来,他不是说要杀了我吗?” “跟他没关系,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 “也对。”赵郎笑了笑,干脆蹲下来,枪口也跟着下移。他似乎根本不为眼下的危机担心,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江渊,“江队,你可比我印象中要显老啊。” 江渊扯了扯嘴角,“那还得多谢你呢。” 赵郎不以为意,“所以说,别那么拼,都这个岁数了,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江渊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看赵郎这副胸有成竹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打算拼命,更没打算逃命。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赵亭呢?”他试探地问。 赵郎微微偏了下头,“后面躺着呢,放心,死不了。” 江渊正打算再探探他的意图,忽然身上传出“嗡嗡”的震动声。 赵郎挑起眉,“哟,江队,你的电话。” 江渊没动。 赵郎的枪口摆了摆,像在催促,“还是接吧,没准是很重的电话呢。我就在这等着,不会偷袭你 。” 江渊盯着他,内心猛然升起强烈的不安。他伸手摸出电话,看了眼屏幕。 是他们局长。 赵郎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江渊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局长威严又略显沉重的声音,口气不容置疑,“江渊,我命令你,立刻终止行动。” 江渊倏地抬眼,正碰上赵郎悠闲的目光。 赵郎朝他笑了笑,示意他继续。 “为什么?”江渊不死心,明知故问。 “没有为什么,这是上级的命令!”局长的声音愈发严厉,“必须立刻终止行动,带着你的人,赶紧回来。” 说完,他顿了一下,语气稍缓,“先回来,回来再说。” 夜这样静,局长的话周勋和赵郎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俩人的表情迥异。 江渊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挂断了电话。 赵郎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奇地问,“怎么样,领导什么指示?” 第430页 邢岳一路狂奔,同样也是往没人的地方钻。几乎没走任何弯路,不久,便远远地看见了那栋黑黢黢的旧厂房,同时还隐隐地听见打斗声。 他赶紧朝那房子跑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有两个人,一个几乎只在哀嚎,另一个应该是项海,却又不像。 邢岳甚至短暂地愣了一下。 项海的声音他太熟了,多好听啊。没什么脾气的一个人,即便发火也跟跑着调唱歌差不多。 所以说,这个疯狂得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到底是谁? “你闭嘴!!” “我不是!我不是!!” “袁国平,我要杀了你!!” 邢岳跑到楼底下,就看见楼顶有两个黑影。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左一下右一下地轮着胳膊。 底下的那个人单方面被揍,只能用嘴来反抗,“你打吧!啊!你,啊啊!” “打死我,你也是,啊,毒贩子的儿子!你他妈就是个毒贩子!” “你完了,咳咳,你他妈完了!” “现在全东江的警察,啊,操,全东江的警察,都知道,你他妈是个毒贩子!” “我不是!!我不是!!” “啊啊!” ...... “小海!!”邢岳朝他大吼一声。 可项海根本听不见,就像被魔鬼附了身,只会来回重复着那句话。 “我杀了你!!” 这时,黑沉沉的药厂忽然又亮起来,甚至连挂在旧厂房门口的一盏孤灯也亮了。 雪片在灯影里打转,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灯光也勉强照亮了屋顶的两个人。 项海已经把袁国平按在楼顶边缘,似乎再用些力气,两个人就会一起掉下来。 “小海!”邢岳来不及跑上去,只站在楼下冲他喊,“你放开他!” “他完了!我向你保证,袁国平完了!你相信我!” “他不值得你这样!你听见了吗!放开他!” 可项海就像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那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袁国平,还有所有的屈辱和仇恨。 邢岳被拦在了外面。 “小海,你听见了吗...” 泪水是滚热的,但才流到唇边就变得冰凉。 邢岳站在雪里,看着那个从来都是笑着回应他的人,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的心碎了,碎成了渣。 “小海,你看我!你看看我啊!”他求着他,“我他妈那么爱你,我他妈不能没有你!你倒是看看我啊!” 项海依然在袁国平脑袋上猛抽,什么也听不见。 可袁国平倒是听见了。或许他也疯了,被揍得满脸是血,还挺着脖子,哈哈地怪笑起来,“听见没,项海,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原来你也喜欢男人啊,那当初你他妈装什么蒜啊?” “还是说,你被老子上了,才开窍了?啊?哈哈哈!” 项海突然停住手,瞪着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男朋友得感谢我,不然,他也上不了你!” “不许你这么说他!!” 终于,项海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没有了,他勒住袁国平的脖子,“不许你这么说他!!” “不许你说他!” “我杀了你!!!” “项海!!”邢岳拼了命地呼唤着他,“我在这,我在这呢!” “你看看我!我一直都在呢!” “小海,你看看我啊......” 我求求你。 终于,项海像是醒了,缓缓松开手。 袁国平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哥?”他站起来,循着声音,木讷地走到搂边。 邢岳不敢再说话,怕他一激动摔下来,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哥...”项海看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雪里。 “哥!!”他放声大哭,就像只发了狂的小兽。 邢岳站在那,呆呆地看着他。 他从没见项海哭过。这是第一次。 那个永远都在笑着的男朋友哪去了?那只被踩了尾巴都不会炸毛的小狐狸哪去了? 他的小海哪去了? 见江渊不说话,赵郎就主动提意,“时间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咱们都各退一步,怎么样?” “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给你找麻烦。”赵郎说着就准备站起身,“这跟抓了我效果也差不多吧,你说是不是?” 江渊听着他的话,又看着他直起身。 这中间不过三秒钟的时间,他的脑子里却神奇地闪过无数的画面。 有邢逸清,有他的师父,有他的徒弟,还有他的父母。有他第一天穿上警服的时刻,也有他脱下警服去做卧底,有刀尖从他身上划过,还有不久前邢岳的那一声“谢谢”。 有选择,有放弃,有遗憾,有他的一生。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就像流星。 最后停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他前妻的那一句“小琪明年就要中考了。” 想到这,江渊便没再犹豫。 他伸出手,在赵郎起身前,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 这是他距离胜利最近的一刻,他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赵郎或许会离开东江,但那也意味着,未来某个地方的缉毒警,会继续牺牲。 第431页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他要把赵郎,和赵郎的所有罪恶,都留在这片土地上。 只可惜,赵郎本应该接受更严厉的审判,真是便宜了他。 江渊死死扯住赵郎的衣襟,用力朝楼下一拽。 赵郎瞬间变了神色,脸上全是恐惧。 原来他也会怕啊。江渊有些沾沾自喜的痛快。 那个瞬间,赵郎甚至忘了去开枪,只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抓,却抓不住任何能阻止自己下落的东西。 最后,他只能攥住江渊的手臂。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松手。 站在后面的周勋只是眨个眼的功夫,两团黑影就从他面前坠落。 他拼命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了江渊后背的一片衣料。 “嘭嘭”两声闷响过后,夜空中便只剩了周勋的一声怒吼。 于此同时,在教堂前的广场上,欢庆的气氛已经入高|潮。 人们兴奋地期待着。 2017正式进入倒计时,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8、7、6、5...”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他们已经提前抓紧了彼此的手。 “4、3、2、1!” “耶!!!” 这一刻,教堂的钟声响起,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礼花。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这个不平凡的雪夜,所有人都在欢呼,在彼此祝福。 祝福新的一年,一个新的开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跨年的庆祝活动进入尾声,人群开始散去。 这个时候雪也终于停了,素白的城市像一本无字的书,揭过了上一页的峥嵘与狰狞,准备开启新的续写。 一队年轻人从与教堂广场连接的小路拐出来,笑着闹着,看到眼前铺开一地无人踏足的白毯,都兴奋得尖叫起来。蹦跳着跑过去,争着在上面印下自己的形状,又忙不迭地爬起来把别的“人”破坏掉,最终演变成一场热火朝天的雪仗。 闹着闹着,他们忽然捏着雪团儿站直了身子,目光都集中在长街的尽头。那里闪烁着一片红红蓝蓝的光,点燃了夜与雪相交的地方。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宁静,像破风的哨箭,转瞬就到了眼前。 “我靠......” 几个年轻人呆立在路边,瞪着眼,从头至尾目睹了这一场警车与救护车的公路追逐赛。 总共有多少辆没来得及数,只知道两分钟过去了,车队才甩出尾巴。 “这什么情况......”大家面面相觑,一脸的兴奋与紧张。 像这种只在电影里出现的场景,是不花钱就能看的? “靠,忘了拍视频!”一个年轻人懊悔地直拍大腿。 “赶紧搜搜,看是啥情况?”几个人纷纷扔了手里的雪团,掏出手机。 药厂内灯火通明,不断有车子开进来,同时也不断有车子离开。 第一辆赶来的救护车就停在仓库一侧的空地上,那里有一片雪被染红,又被新落的雪片轻柔地覆上一层。 两名随车医生跪在雪里一番急救,最后还是缓缓站起身,朝周勋摇了摇头。 周勋急了,疯了一样扑上去,狠命地摇着医生的肩膀。他可以拿性命发誓,就在刚才,那个人还在看着他,还有呼吸,血还是热的! 在他和所有警察的坚持下,地上人的还是被戴上呼吸面罩,抬进了救护车。周勋立刻跟着跳上去。 陆陆续续地,所有受伤的人都被救护车带走了,也包括袁国平。 他伤得不轻,但还有一口气,还能说话。 因此他指着项海,告诉赶来的警察,那个人是施暴者,是罪魁祸首。 于是项海被押上了警车,和赵郎、赵亭手下幸存的小弟,以及散落在药厂各处的喽啰一起,全都被带走了。 他们前脚离开,市局局长后脚就到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沉痛之余,还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惶恐。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半夜三更急急赶过来,身上的警服还是穿得一丝不苟。 站在闪烁的警灯下,他望向仓库的楼顶。好半天,又低下头,这才发现那两片泾渭分明的殷红就凝在脚边寸许远的地方。 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随即找人来汇报情况,可在场的都是后续才赶来的,当时的亲历者几乎都涌去了医院。 才沉沉地吐了口气,胸腔便灌满了凛冽的血腥。 他背起手,转头回到车上。 车子载着他去了流水线和成品库房。那里有很多警察,正忙着清点清缴的毒品。其规模令人咋舌,更别提还有同时缴获的大量毒资和武器。 这情景愈发地让他心情复杂,尤其在听了手下人的汇报之后,更是拧起眉,“袁国平?这里面怎么还有他的事?”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他现在人在医院,袭击他的是振华分局的一个缉毒警。”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烦闷地看向四周,“徐枫呢?来了没有?” “没看见。” 他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又返回车里,吩咐了一句,“去医院。” 其实徐枫早就来了,只是一直躲着来着。这时候往领导跟前凑,除了挨训就是做检讨,没啥实际意义。 终于等到局长的车子离开,徐枫这才露面。 第432页 就在刚才他已经联系了周勋。那个比花岗岩还糙的人,电话里呜咽得话都讲不清楚。 好不容易听明白来龙去脉,徐枫就追问,“这边还有没有咱们的人?” 这是他当下最关心的。他是真怕再听见自己的人再有什么不幸。 “我的人都,都在,医院呢,药厂那边儿估计就剩邢,邢岳和项海了。” 挂了电话,徐枫马上开始在人堆里找这俩人。却被告知项海已经被带走了,原因是他把袁国平打成了重伤。 又是袁国平?徐枫就觉着一阵胸闷。举报的风头还没过,怎么这俩人又碰到了一起。 “那邢岳呢?” 连抓了几个人问,可没人能说得清。电话打过去不是忙音就是无人接听。 于是他就自己出去找。 终于,在一间破厂房门口的一辆破汽车边上发现了一个人影。 邢岳正坐在雪地里,背靠着皲裂干瘪的轮胎,捧着手机发愣。 徐枫摸不清他是什么状态,没敢大声,只是缓缓地靠过去。到了近前,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咋躲这儿了?找了你半天。” 见他拿着手机,又说,“你这手机咋回事?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 邢岳像终于被人叫醒了,抬起头,把手机装回兜里,“哦,徐局,我刚才,打了几个电话。” 徐枫这才在他身边蹲下,观察着他的情绪,“没受伤吧?” “没有。”邢岳摇了摇头。 徐枫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你打电话,是为项海的事?” 邢岳又点了点头。 就在半个小时前,项海平静地被带走了。 是的,平静。每个人都异乎寻常的平静。 项海并不是情绪浓烈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激烈过。只这一次,就好像把毕生都耗尽了。 这会儿他只剩了个安静的壳,抬起胳膊,配合地戴上了手铐。 而邢岳一直在期待着,希望项海能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呢。 可项海始终低头盯着腕上的手铐,直至被送上警车。 走了,走了,都走了,只留下一地纷乱的脚印和车辙。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也停了,分别的瞬间就此被定格在这片土地上。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哥,别和我分开,别剩我一个人。” “我会很难过的。” “哥,别和我分开,别剩我一个人。” “我会很难过的。” ...... “小海,求你,别说了。” 邢岳使劲捂起耳朵,可那个声音早已生根在他的心里,与他的血脉同步律动着。 他食言了。难怪项海都不肯看他一眼就走了。 按说他现在应该大哭一场,就冲他平时的那股子矫情劲儿,怎么哭都不过分,更何况现在这还没人。 可他没哭。 一是哭不出来。最心疼他的那个人不在了,还哭给谁看。 二是没时间哭。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他和项海的人生从此进入2.0时代。 对,是他和项海的人生,是他们拴在一起的,共同的人生。 他有好多事要做。他不能停下,还要再加快脚步。他要把项海找回来。 于是他一屁股坐进雪地里,就靠着那辆报废的破车。 他先给崔振东打了个电话。 带走项海的那拨人是市局的。虽说袁国平的手应该伸不进市局,但他不得不防。因此他拜托崔振东帮忙盯着点儿。 接着他又打给钟教授。 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时间骚扰他老人家实在不像话。况且钟教授现在也未必肯接他的电话。 可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果然,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再打,还是一样。再打,那边直接关机了。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邢岳攥着电话,拼命从犄角旮旯里抠希望。 也许钟教授现在人就在东江,也许袁国平的案子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也许明天就会有神兵天降......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挺天真的,可他现在太需要希望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正想着,徐枫就来了。 “起来吧,不嫌冷啊?”徐枫站起身,又伸手去拽他,“今天累坏了吧,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邢岳被他拉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我先回仓库那边看一眼,江渊他们的行动应该也结束了。” 徐枫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摇了摇头,“不用了,都结束了,周勋他们,现在人都在医院呢。” 这回轮到邢岳发愣。 “那我也去医院看看!”他说着就要走。 徐枫却又一次拦住他,“不用了。” “回去吧。” 全都结束了。 邢岳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又转过头,茫然地望着仓库的方向,“徐局,你说,这次行动,到底算成功还是没成功啊。” “当然是成功了!而且是史无前例的成功!” “你是没看见他们缴获的那些毒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都刷新了建国以来咱们东|jiang|du|品案件的纪录!” “这是一场胜利,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啊!” 第433页 徐枫说着说着就变得有些激动,连鼻音都重了几分。 “哦,是么。” 邢岳就没再说什么。 伟大的胜利啊,那挺好的。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开心呢? 回到家,他洗了个澡,就朝床上一躺。 他很想睡,想睡得死死的,想赶快把这一夜过去。 却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有声音不断地和他说话。 “我不是你的家人么?” “哥,你知道吧?就是,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这事儿。” “叔叔,您好,我叫项海。邢岳是,是我媳妇。” “邢岳,你啥时候比爸爸还高了?” “光长得高有啥用,关键还得看气质。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精神多了。” “这么远?咋没选个近点儿的学校呢?” “他说过,你爸爸是他的偶像。” “他说,‘邢局是个坚定的人,他会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但绝不可能自己从楼顶跳下去。’” “邢局是英雄,大伙都知道,从来没人忘过,也永远忘不了!” “他的仇我一定会报!” 这些人,这场伟大胜利的缔造者,这些无法见证胜利的人,吵得他睡不着。 于是他就瞪着眼,直到天亮。 看时间差不多了,邢岳一边下楼一边给周勋拨电话。 可连打了两遍,始终没人接。 他撂下电话,发动了汽车。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局里的人不算多。 下了车,他直奔三楼。推开缉毒办公室的门,就觉得阴风扑面。 一屋子人,全都死气沉沉的,他差点以为进了法医的停尸间。 “周勋呢?没来?” 见邢岳走进来,李超主动站起身,“没有。周队他,昨天喝多了...” “哦。”邢岳按了按太阳穴,就没再说别的。 离开的时候,他经过项海的办公桌。 桌子的一角整整齐齐摞了一摞书,连夹在中间的便签长度都是一样的。只是上面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摆在另一边的几盆小花也蔫了。 邢岳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浇在花盆里,又拽了张纸巾,把书上的灰擦了,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大门的时候,阳光正式登场。他被皑皑白雪刺得睁不开眼。 偏过头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刚好看到悬在分局正门4盏大红灯笼。 “欢”,“庆”,”佳”,“节”。 他掏出墨镜戴好,把这又红又白的世界隔绝得干干净净。 开着车,他先去了罗美华那。 几个阶段的化疗已经全部结束了,医生说效果不错。再加上她学会了调整心情,药也坚持吃,目前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邢岳今天过来,除了看看她,主要是想告诉她... “妈,当年我爸最后办的那个案子的嫌疑人,也就是害死我爸的人,昨天死了,案子也破了。” “还有,我爸不是自杀,他没有罪。那些个罪名都是假的。” 听他讲完,好半天,罗美华才长长地吁了一声,“我就说么,你爸那个人......” 不过紧跟着她又皱起眉,“那他们省厅是不是应该替他正名?是不是应该给他发奖章?是不是应该追授烈士?嗯?” “......” 罗美华这思维跳跃得有点厉害,邢岳险些没跟上,“妈,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罗美华眼睛睁大了些,随后目光又淡下来,动了动嘴角。 半响,她虚望着面前精致的茶杯,幽幽地问,“邢岳,你说,你爸是不是挺傻的?” 没等邢岳回答,她又转过头,目光殷切,“你可千万别学他。” 告别罗美华,邢岳又去了老所长家。 他把跟项海有关的,一切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听完,刘阿姨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嘴里只剩下一句,“我的小海啊,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 老所长在地上来回踱了好久,最后沉着目光问,“现在该怎么办?” “我会努力想办法的!”邢岳看着他。 老所长深深锁着眉。他明白这里面的利害。 卖摇|头|丸的事倒还好说。只要量不大,找到关键证人,再有局里面的证明,还能有转圜的希望。 可打人的事...... “那个袁国平,会撤诉吗?” 邢岳摇头。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想都不要想。 袁国平不但不会撤诉,更会罗织罪名。因为他要把项海彻底毁掉。 “那个老王八蛋!怎么这么缺德啊!他缺德啊!”这时候刘阿姨又扯过一张纸巾,按住眼睛,“这世上咋就有这么缺德的人啊!咱们小海咋就这么倒霉,偏就遇见这个缺德玩意啊!呜呜呜...” 老所长捋了捋斑白的头发,继续问邢岳,“那...你有把握吗?” “我有。老所长,刘阿姨,你们放心吧。” 实际上,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但他必须说有。 有些事,不是因为有把握才会去做的。就像那些胜利的缔造者,并不是为了见证胜利才选择牺牲的一样。 出了老所长的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估么着周勋也该醒了。 第434页 他直接把车子开到周勋家楼下,停在那,给他打电话。 电话终于通了,周勋听上去也终于成了个货真价实的老年人。 “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沉默了半天,周勋才“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等了不到十分钟,人出来了。耷拉着脑袋,身上套了件大棉袄,熊瞎子似的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 邢岳也没再看他,直接发动了汽车。 车子按照导航规划的路线行驶。邢岳没提要去哪,周勋也不问,就那么任由车子朝着某个目的地跑着。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江渊家楼下。 还没下车,周勋的呼吸就开始不稳,左一下右一下地抹眼睛。 “走吧。”邢岳推了他一把,又替他打开车门。 两个人上楼,敲开江渊家的门。迎接他们的是个看起来与江渊有五分像,但又比他年轻许多的人。 表明身份后,那人主动伸出手,“你们好,我叫江波,江渊他...是我哥。” 屋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默默地收拾东西。 看到他们进来,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这位是我嫂子,哦,不是,是我以前的嫂子。”江波替他们介绍。 他搓了搓手,低着头,“我没敢告诉我爸妈,我嫂子她,也,也没敢告诉小琪。” “我们过来,就是帮我哥收拾收拾东西。” 越说,他的声音就越潮湿。周勋立刻就被感染了,转身退回到走廊里。 “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么?”邢岳问。 “也没什么,谢谢你们。”江波蹭了蹭鼻子,“我哥这...也没多少东西,挺简单的。” 邢岳就顺势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家的确挺简单的。现在主人不在了,就更简单了。 简单到无需刻意,就能铭记。 其实邢岳今天来,倒也不是为了缅怀什么,更不是为了慰问。只是想来看看。 看看和江渊有关的东西,趁这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以前。 想想也挺逗的,自己曾经那么讨厌江渊来着。 那个像鹰一样凌厉的人,那个孤独的攀登者,那个邢逸清的忠实拥趸。 日子过得飞快,为了能抢在时间的前面,邢岳的动作更快。 张晓伟找到了在“惹火”从项海手里买走摇|头|丸的那两个年轻人。 突审的结果是,两个人已经成年,一共买走了4粒,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个结果让邢岳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又在周勋近乎以死相逼的奔走之下,再加上贺雄辉和赵亭等证人的证言,这事儿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项海在卧底期间贩毒是事实,属于亲自实施犯罪行为。但鉴于毒品交易量相对较小,社会危害较轻,其本人又具备重大立功表现,因此最终决定免除刑事责任。 但对于针对袁国平的“故意非法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行为”,邢岳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除了袁国平,该求的、不该求的人也都求了。无奈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再加上袁国平的积极运作,立案之后不久,起诉书就被递到了检察院。 又因为项海认罪,但拒不向被害人道歉,也不主张赔偿被害人损失,因此无法取得被害人谅解。 所以,这就是一个毫无悬念的铁案。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法院最终的判决。 对于这个结果,邢岳并不算意外。唯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打项海在药厂被带走,直到今天,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从没去看过项海一次,项海也没联系过他。 这该死的默契。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害怕项海仍沉浸在袁国平编织的噩梦里,但他不敢去问,因为他不能帮他解脱。 他害怕项海怪他丢下他一个人,但他不敢去解释,因为他的确把他弄丢了。 他害怕去想象,在那种地方,项海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秒钟,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更害怕项海已经放弃了,又变回那个躲在黑暗里的孩子。 但他最害怕的是,项海会不会嫌他无能? 切,项海那个人,当然不会这么想。 其实这都是他自己想法罢了。 啧啧,邢狗,你这内心可真够阴暗的。 在最终的判决到来之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对此,邢岳没留什么遗憾。 至于结局...... 原以为这会是个艰难的过程,没想到前后不过1秒钟,他就有了决定。 虽然结果无法改变,但总还能再做点什么,也必须再做点什么。 因为那个特别特别喜欢他的人在等着他。 那是他的家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食言过,把他弄丢了一次。 所以现在,他要去把他找回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年关将至,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这天天气晴好,邢岳提前跟局里请了假。 上午,他开着车来到第一监狱大门外,找了个角落停好,抬头瞅了瞅,视野刚好可以覆盖门前这一片地方。 来的路上他从麦当劳打包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外加两对鸡翅,又买了一大杯咖啡。 第435页 这会儿他饿坏了,拿出汉堡来大口啃着,同时也紧盯着监狱大门。 这段日子他过得很艰难,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经常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天黑。 手头的案子,局里的事,项海的事,袁国平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期间还参加了江渊的葬礼。 那是一场肃穆、隆重而又悲伤的葬礼。 来的人很多很多,目及之处一片深蓝。 几乎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有人拼命忍着,有人默默地流泪。只有一个小姑娘哭得最大声。 意外的是,邢岳自己竟然没哭。 不是不难过,尤其是看到那个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 这让他想起了当年邢逸清牺牲的时候。那时好歹他已经成年了,而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也就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可他就是哭不出来。 怪得很。在项海出现以前,他从没哭过,而在项海离开后,他再没掉过眼泪。好像这个哭包属性就是为了项海才开启的。 闪亮的警徽、独一无二的警号还有大大小小的奖章,追随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一起沉入大地,回归他誓死捍卫的这一方净土。 包括邢岳在内,所有人举起右手,小姑娘却转头扑进妈妈的怀里。 是啊,再多的奖章,再崇高的荣誉,也换不回那个在手机镜头前,总是因为过于急切而凑得太近的爸爸。 邢岳缓缓放下手臂,在心里默默向他告别:再见了,我的战友。 事后,还是老规矩,大伙捐款。 邢岳捐了三份。自己一份,项海一份,还有邢逸清的一份。 或许在那个世界,他们并不会寂寞。 让他奔忙的事逐个尘埃落定,直到今天,只剩了最后一件事要做。 这个时候的心情反倒一下子轻松起来。 因此他终于感觉困了,昨晚饱饱地睡了一觉。今天又忽然饿得厉害,就觉得一份套餐还是过于保守了。 正往嘴里塞着薯条,手机忽然响了。 他扫了眼屏幕,就赶紧把薯条咽了,抓起张纸巾擦手,把电话接起来。 “肖律师,你好!” 肖承予是邢岳替项海找的律师。作为东江最有名的刑事案律师,他尤其擅长处理背景复杂的案件。 当时他找到肖承予,就把项海案子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肖律师听完就表示,像这种情况想做无罪辩护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 邢岳恳切地说,“肖律师,我不奢望能判无罪,只希望能把刑期压缩至最短。” “我知道了。” 肖律师稍作思忖。 “按你目前提供的材料,我觉得...两年还是很有希望争取的。可毕竟他是公职人员,对方同样是公职人员,能不能减到一年六个月,现在不敢保证,我需要先和当事人谈谈。” “我明白。”邢岳紧握住他的手,“谢谢你肖律师!” 两年,是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那我们尽快约个时间过去?”肖承予问。 邢岳迟疑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我担心如果有我在,会影响你们谈话的效果。” “哦,没关系。”肖承予表示无所谓,“那等我回来再跟你联系。” “谢谢!”邢岳再一次重重地握住他的手。 电话里传来肖承予的声音。他说已经和项海见过面了,对于案子的背景和详细经过也都很清楚了。 “保守来看,两年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说,“同时我们可以争取1年零六个月的刑期。” “不过你也要有心里准备,毕竟这案子的背景涉及到项海的隐私,双方辩护起来一定会深挖。但是当时没有第三者在场,现在全凭两个当事人口述。法庭能否采信,能否被解释为犯罪动机都还不好说。而且...这个过程,很难不会对项海造成二次伤害。” 邢岳捏着电话听着。在他听见肖承予说可以争取一年六个月刑期的时候,他差点跳起来。可再听到后面,他的人又随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那他呢,项海呢,他怎么说?” “这一点我也跟项海说得很清楚,他很平静,表示没问题,会尽力配合。” “......是么。”邢岳整个人又软下来,靠在椅背上,“那他,看起来还,还好么?” 肖承予呵呵笑了两声,“在那种地方,好肯定谈不上。不过,看样子状态还可以。至少对开庭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都是做好心里准备的。” “哦,那,太好了...”邢岳讷讷地回应着。 按说这是个好情况,他应该高兴,可是...... “肖律师,那他,有问起我么?” “没有。”肖承予顿了顿,“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说谢谢你。” 听到这,邢岳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赶紧捂住话筒,拼命吸气。 “放心吧,我这边会抓紧准备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谢谢,肖律师,谢谢你!”邢岳勉强压制住情绪,“不过肖律师,过了明天你可能就联系不到我了,等会儿我把另一个人的电话发给你,后续如果有什么事,找这个人就行。” “你放心,律师费我会先付清的。” 电话那头像是愣了一下,不过跟着就答应下来,“哦,行,那你发给我吧。” 邢岳又再次感谢了他的帮忙,这才挂断了电话。 第436页 跟着,他就把周勋和罗美华的联系方式发了过去,并告诉肖承予,如果是案子上的事就找周勋,如果钱不够,就找罗美华。 了却了这最后一个心愿,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两年,还可以。 如果表现好,能争取到减刑,还能再提前几个月出来。到时候项海还不到25岁,一切都来得及。 放下手机,他又拿起薯条,一根接一根地嚼起来。 过了中午,邢岳正坐在车里抽着烟,忽然,监狱的大门开了。 他坐直身子,看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出来。 正是袁国平的车。 他立刻摁灭烟,发动了汽车。 袁国平伤得不轻,但毕竟没怎么伤到筋骨。在家养了半个月,等脸上的青肿差不多消了,就又回来继续上班。 再怎么说他也是这里的一把手,而且到年底了,办公桌上堆满了事儿。 不过因为身体原因,这些天他通常只待到中午,最多到下午,等把手头要紧的事处理的差不多就回家了。 今天也是一样,吃过午饭不久,他就叫司机过来接他。 车子才拐出大门不过几十米,司机就发现眼前凭空冒出一辆黑色SUV,朝自己的车迎头撞了过来。 “操!”他没忍住骂了一声,赶紧把刹车踩到底,同时猛转方向盘。 车子“嘎吱”一声刹住,对面的SUV也停了。两辆车中间几乎插不进一只手。 司机被吓出一身冷汗,后座的袁国平也给闪得够呛,勒紧的安全带触动伤口,疼得他直咧嘴,“怎么回事!” 司机赶紧回头解释,“对不起,袁监狱长,前面蹿出个神经病,估计是喝多了。我下去瞅一眼!” 袁国平咬着牙,点了点头。 司机推门下车,立刻气势汹汹朝邢岳的车子扑过来,拳头朝引擎盖上重重一砸,“操!你他妈有病吧!怎么开车的,长没长眼睛?会不会开车!你给我...” 正骂着,车门开了。他瞬间收声,身子僵直地朝后退,眼睛紧盯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 邢岳下车,枪口朝一旁摆了摆。 那司机立刻会意,也顾不上回头看袁国平,斜着身子从枪口前闪开,然后就踉跄着跑开了。 邢岳都没去看他,直接收起枪。 袁国平在车里吓得险些尿失禁。他认出了邢岳,还有那双眼中比枪口更冰冷的目光。 他赶紧朝另一侧车门挪,想跳下去逃进监狱大门。无奈腿脚还不大利索,才挪动两下,门就开了。 邢岳站在车门边,歪着头朝里面看。 “你,你,你要干什么!”袁国平又猛往后退,“我告诉你,这里可是...” 话还没说完,邢岳就钻了进来,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就拖了出去。 袁国平也顾不得身上疼了,拼命挣扎,“干什么!你给我松开!松开!” “我告诉你这到处都是监控,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邢岳没功夫跟他废话。 他今天来这的目的很明确。 他把袁国平在地上拖了几米,绕到距离车尾不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遮挡。 随后他把手松开,等袁国平在惊惧中努力站稳。 袁国平喘着粗气,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勉强站直了身子。 这时,邢岳猛一扬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在袁国平的脸上开了花。 袁国平被扇出几米远,一头栽在地上,喷出一口血,还带出两颗牙。 他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像被一辆卡车撞了,耳朵里嗡嗡直响。正趴在地上挣扎,胸口一紧,又被人拎了起来。 “刚才那一下是替林胜打的。”邢岳把他拎到眼前,晃了晃,让他直视着自己,“这一下是替江渊。” 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 袁国平应声倒地,骨碌出好远,脑袋一歪,不动了。 邢岳“啧”了一声,返回自己车里,拎出一瓶水。 “清醒点儿,嗯?”他过去把一瓶凉水浇在袁国平脸上。 装死可不行,要醒着接受惩罚。 袁国平在痛苦中转醒过来,浑沌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眼镜丢了,脸也肿了,眼珠子都像是错了位。 见他清醒得差不多了,邢岳又把他拎起来。 “站好啊。”邢岳把他扶正,同时警告着,“可别他妈倒了。” 袁国平像个破烂不堪的机器人,不明白自己为啥非要听这个人的,可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住了。 邢岳松开手,缓缓后退,瞭了眼旁边高墙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又微调了一下俩人的方向。 嗯,这个角度不错。 他深吸了口气,“这一下是替项海的。” 说完,上前,一脚踢在袁国平两腿中间。 袁国平一声惨叫,紧捂住下身,栽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操,别他妈给打死了。”邢岳有些没底,又过去试了试鼻息。 可以,还有气儿。 他两手拍了拍,转身朝自己车子走回去。 等他发动了汽车,一直躲在树后的那个司机才跑回来,看了看袁国平的惨相,就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回去的路上,邢岳先给徐枫打了个电话。 “徐局,我把袁国平给揍了。”他直接坦白。 第437页 “.....” “就是给他物理阉割了一下子。”他进一步解释。 “邢岳!!!!” 徐枫这一嗓子震得手机嗡嗡的,邢岳感觉自己的血压都跟着往上蹿。 “徐局,你别发火,也不用叫人抓我。明天一早我就去局里自首,顺便跟大伙告个别。” 电话那头只剩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徐局,对不起......”邢岳咬了咬嘴唇,“我让你失望了。” “抱歉。” 说完,没等徐枫再吼出声,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一直以来徐枫对他都有很高的期待,也承认自己这么做很不负责任。可是没办法,他必须要任性这一回。 接着,他又打给了方乔。 “哟嗬,邢狗,今天你挺甜啊,哦不是,你挺闲啊,终于又想起有我这么个人了?” 听着方乔的阴阳怪气,邢岳忽然觉得特别亲切,就十分抖M地想再多听几句。 “是啊老乔,这不是想你了么。” “滚吧你!早干啥了?”方乔果然没让他失望,“我他妈2017年就约你,现在都2018了,你待机时间挺长啊?” 邢岳就笑了。 “说吧,是不是人项海把你给甩了,就想起我来了?” “我告诉你啊,老邢,咱俩的友谊是纯粹且笔直的,就算你再空虚,再寂寞,再冷,也别指望我拿□□安慰你......” “滚!操!”邢岳终于受不了了。 方乔就嘎嘎怪笑起来。 邢岳抿着嘴角听他笑完。 “老乔,我...想求你个事儿。” “有话说有屁放。” 他就把项海的事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说了一遍,“我现在住那房子就那么放着吧,回头我把2年的房租都转给你,你帮我交给房东。如果中途她不打算租了,就,再说。” 他的话说完了,方乔那边半天没动静。 “老乔?” 方乔这才“咳”了一声,“我他妈没听错吧?嗯?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把接下来两年的房租先...” “滚!!“方乔大吼,“傻逼!!” 吼完就挂断了电话。 邢岳还在发愣,那边又把电话打了回来,“邢岳,你他妈不是开玩笑?” “不是。” “......” “那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方乔的声音直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你有病啊!!!” “老乔...” “别他妈叫我!” 邢岳在路边找了个空位,把车子停下来。 “老乔,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丢下项海一个人。” “你也知道,像监狱那种地方......就项海那种身份,他那种性格,还有...”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是熬不过两年的。即便熬过来,人也毁了。他还那么年轻...” 他猛吸了口气,“他是我的家人,我爱他。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老乔,希望你能帮我这一次。” 方乔一声不吭,就那么沉默着,直到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邢岳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搓了搓脸,正准备重新发动汽车,手机“叮”的一声。 他点开来看。 老邢,我他妈也爱你。你别把我忘了。 邢岳这才勾起唇角。 忘不了。 怎么会忘呢。 接下来他又先后去了贺焜的医院和老所长的家。 去找贺焜是因为有事拜托他帮忙;去看老所长和刘阿姨自然是把接下来的事交待清楚,并嘱咐老两口在这段时间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结果可想而知。 贺焜听完就直接骂他是傻逼,还说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而刘阿姨直接哭着追出门,被他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到了罗美华那,过程也差不多。等他说完,罗美华怔愣了好久。 “邢岳,你真的要这样吗?” “对。”他低着头。 别人都还好,唯独对罗美华,邢岳还是很歉疚。毕竟她还病着,自己这么一走,她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妈,对不起,这段时间我没法照顾你了。你要听医生的话,定期复查,好好吃药,别...别总钻牛角尖。”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递过去,“我手里还有点钱,放你那吧,需要的时候就取。密码是我生日,就是89...” “我知道。”罗美华打断了他,却没去接那张卡。 邢岳蹭了蹭鼻子,把卡搁在沙发桌上。 “邢岳, ”罗美华看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就感觉这二十几年来从没这么用心地看过他。 他很帅,和邢逸清年轻的时候很像,只是... “你怎么比你爸还傻?” 邢岳先是一愣,跟着就笑起来,“没有吧。” 后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邢岳站起身,“妈,那我走了。” 罗美华也站起来,紧跟着他朝门口走。 临出门的时候,才终于又叫住他。 “小岳?” 邢岳猛地回过头。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妈妈等你回来。” 最后要告别的自然是邢逸清。 时近黄昏,落日熔金。沉寂的墓园依然是冷冰冰的,可夕阳的余晖还是为邢逸清的墓碑薄薄地添了层暖意。 第438页 邢岳把积雪打扫干净,就单膝跪在墓前。可憋了老半天,也不知该说啥。 邢逸清看着他,他也看着邢逸清,互相沉默着。 许久,他站起身,正打算离开,忽然就想起了那天项海的样子。 于是他挺直脊背,立正,脚跟一磕,向着邢逸清,极其标准地敬了一个礼。 “爸,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是警察了。你会理解我吗?” 我还是你的骄傲吗? 等邢岳回到家,天早就黑透了。 他叫了个外卖,吃完就开始收拾屋子。 他把项海的东西归置好,又把自己的东西也整理了一下,最后把项海的花浇了一遍水。 这屋子的钥匙他留了一套给罗美华,让她有空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帮项海浇浇花。 他把洗干净的衣服折好,放进衣柜,余光扫见他的那一盒大礼包。 200多个套套,还是有点多了... 上一回和项海那啥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回忆起来。 要是当时知道下一回那啥要时隔两年,他肯定会更卖力一些。 “唉。” 他叹了口气,遗憾地把大礼包推入衣柜深处。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里里外外转了两圈,最后拿出了自己的警服。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啥非要当个警察。他热爱这份事业,但也不是不当警察就不行。 可直到做出了那个决定,意识到自己此生再无法撑起这件蓝衣,才觉得心里疼得很,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这身制服剥落。 于是他最后一次把警服穿整齐,帽子也戴好,端端正正地拍了张自拍。 然后就发了身为人民警察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再见了,我的蓝衣。”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项海坐在看守所硬梆梆的大通铺上,身上套了件橙黄色的马甲,斜靠着墙,垂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待在这里就快一个月了,指甲缝都黑了,手背凸起的血脉也越来越明显。 他已经记不起开始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就这么和二十几个散发着各式各样罪恶气息的人挤在一起,同吃,同睡,共同呼吸着绝望的空气。 这间不见天日的监舍就像一座熔炉,生锈的身体,腐朽的灵魂,各色社会的边角料,还有他这个被人剥去制服的警察,就这么混杂在一起,以时间为燃料,慢慢地煎熬着。 起初他真以为自己会崩溃呢。可一天一夜,一分一秒,慢慢地也就这么过来了。 自己犯了罪,所以得到了惩罚,对此他没有任何抱怨,也从没后悔过。就算时间倒流,一切重头,他还会那么做。 只是不会再当着邢岳的面。 当时的自己应该很可怕吧。他努力回忆着,可脑子里只有漫天的大雪,和无休无止的那一句“我要杀了你”。 是发狂了吧?很恐怖吧?邢岳一定被吓坏了吧? 后来他被带去洗手,才发现自己满手的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抬起头,镜子里的那个人萧瑟得像一片枯叶,脸上纵横着干涸的泪痕。他张了张嘴,喉咙已经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自己不但哭了,还哭得那么丑,而且全都被邢岳看见了。 不过好在打那之后,邢岳就再没有出现过。 看守所不允许家属探视,除了公检法和律师,他谁也见不到。 于是他首先见到了周勋,并从他口中得知了江渊牺牲的噩耗。 他呆坐在那,试图消化这个消息。越想就越觉得自己那种泄私愤般的癫狂行为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 轻飘飘的,像根任性的羽毛。 周勋还向他展示了那一晚战利品的照片:毒品,现金,枪...有好多好多。 周勋说他立了大功,是这个案子的大功臣,还说他是好样的。 可说着说着就哭了。 后来,他又见到了肖律师。 得知他是邢岳请来的,项海灰寂了许久的心一下子又狂跳起来。 很想问问他邢岳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可到底还是没敢。 他怕听说邢岳在为他的事煎熬,更怕知道邢岳已经不再打算为他忧心,送来律师只是为了对他有个交待。 这种龌龊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的心眼儿可真坏。 肖律师说很有把握可以争取到两年的刑期,项海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满足。 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算短,但他能撑得住;说长也不长,但足够两个人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他不奢望邢岳会等着他,也不希望那样。 两年以后,他将一无所有。就连身为警察,可以和邢岳并肩站在一起,这最后的一点骄傲也不存在了。 为了这个,他曾经想变得更好,并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这就足够了。 邢岳不是那种会嫌弃他身份的人,这一点他知道。可如果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继续捆绑在一起,邢岳只会越来越顾及他的情绪,又变回那种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的状态。 那就太累了。那样不平等的恋爱没有任何意义。 邢岳那么好,值得更幸福、更轻松的人生。 是啊,他那么好...... 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到时候他会和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在一起,那个人也会特别特别喜欢他。而邢岳同样会...... 第439页 胸口里疼得厉害,像要被撕裂了一样。那颗坏心在疯狂地妒忌那个未来的假想敌,同时也遭到了疯狂的反噬。 那么好的人,还有那么喜欢他的自己,将再不属于彼此了。 算了吧。两年的时间,就这么算了吧。 至少他真的爱过。无论是那面金色的盾牌,还是那个特别好的人,他都用心血浇灌过。 所以他没什么好后悔的。 也许自己注定只是邢岳人生中一段跑调的插曲,就像他哼唱的那些荒腔走板的歌。 而邢岳则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个梦。即便醒了,也永远都忘不掉。 第二天,邢岳如约来到分局,直接就去见了徐枫。 敲开门,徐枫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徐局?”邢岳叫了他一声。 徐枫这才缓缓转过身,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也盯着徐枫。俩人谁也不说话。 直到感觉自己的血压又飙上来了,徐枫这才问,“你没啥要跟我说的?” 邢岳挺了挺身板,“对不起。” “就这?”徐枫狠狠掐了掐脑门,留下两道月牙,跟包公似的,“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就没点儿别的诉求?” 邢岳犹豫了一下,“...有。” “说!!” “徐局,我想求您帮我最后一个忙,让局里尽快结案,赶紧送检,然后您再帮忙催着点儿,请法院那边尽量往前排,抓紧判,越快越好。” “邢岳!!!”徐枫一声爆喝,差点没气出心梗。 他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人是中邪了吗,着了魔吗?疯了吗? “你说说,到底为啥,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邢岳又沉默了。 都这样了,还有啥好说的。如果真解释起来,徐枫的血压怕是就得爆表。 徐枫盯着他,愈发地觉得看不懂,甚至整件案子,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看不懂。 打掉了赵郎贩毒集体,破获了东江有史以来最重大的贩毒案,缴获的毒品数量刷新了历史记录,甚至还牵扯出有关邢逸清旧案的真相...... 在这个案子上振华分局缉毒队立了大功,而项海更是首功,这期间邢岳也立了功。 桩桩件件都是值得敲锣打鼓大肆庆祝的喜事。 可结果呢? 江渊牺牲了,项海被捕了,整个缉毒队以周勋为首,个个蔫头耷脑,士气低落。如今邢岳又闹了这么一出,刑侦那边也算完球了...... 为此他被市局叫过去好几次,美其名曰谈话,其实就是批评。问他振华分局到底怎么回事,他的队伍是怎么带的,他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 其实被批几顿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他也很想弄明白,这帮小子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忽然就急转直下,演变成这种结果。 如今邢岳就站在眼前,他却更加看不懂了。 他不明白邢岳为什么要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去报复袁国平。说句不该说的话,哪怕你趁着天黑,找个没人的地方,用麻袋把人套住揍一顿出出气呢。 可他呢,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守在监狱大门口,当着360度无死角的摄像头,把袁国平给...期间甚至还带着挑衅意味地瞥了眼镜头? 是怕人家看不清他的脸吗? 徐枫是真的迷惑了。 原本邢岳的晋升报告他都写好了,就等着这个案子了结,再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就递上去了。 可现在,几乎连一丝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他看着邢岳,又过了好久,一肚子的恨铁不成钢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邢岳啊,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知道。” “那你想过将来吗?” 徐枫是真的替他可惜,更替他着急。年轻人冲动起来不计后果,等冷静下来才发现后果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例子他见得太多了。 邢岳扯了扯嘴角,“没想过。” 他明白徐枫口中的“将来”意味着什么,但那太遥远了,他的确没想过。他现在只着眼于未来的两年。至于两年以后,留着和项海一起来计划。 徐枫闭起眼,又狠狠地掐了掐鼻梁。 他就知道是这样。冲动是魔鬼啊。 可邢岳的下半辈子该咋办?他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当,去蹲班房。出来以后,他能干啥?岁数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对象,前阵子还在一起腻乎,等他进去,人家姑娘还能等着他吗?到时候三十来岁的人了,没工作,没对象,结不了婚,生不了孩子... 徐枫不知不觉代入了邢逸清的角色,觉得好一阵心塞。 最后,他疲惫地睁开眼,依然心有不甘,“你真舍得脱下这身警服?你就不后悔?”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个时候邢岳后悔了,他会豁出去跟袁国平拼一下,就拿黄涛越狱,和第一监狱改造工程的事做筹码。另外,那晚袁国平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药厂,他本人给出的说法是收到了一通匿名电话,被诓去的。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所以徐枫就想利用这些做武器,拼了命也要把这事压下去。他知道袁国平不干净,现在赵郎倒了,很快就会轮到他。所以自己哪怕能拖上一阵子,拖到袁国平伏法,邢岳也就算过关了。 邢岳看着他,喉结来回滚动了两下。 第440页 他明白徐枫的意思,也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因此他挺直脊背,最后向徐枫敬了个礼,“谢谢徐局。” “我舍不得。但我不后悔。” 出了徐枫的办公室,邢岳深吸了口气,转头去找周勋。 进了缉毒那屋才发现周勋没在,李超正在给项海桌上的几盆花浇水。 看见他,屋里的人都站起身,目光复杂。 邢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朝他们点了点头,就退了出来。 下楼,来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前。 门关着,他抬手攥紧了把手。 这道门他曾进出过无数次,从一名大学生到刑警队长,这里面承载了他全部的警察生涯,还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那首老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博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他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毫无意外,队里的人都在,一个也不少。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他。 周勋也在,老唐和崔振东竟然也来了。 看到他,所有人都站起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却没人开口说话。 作为在场唯一没有穿警服的人,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就站在平时大伙凑在一起分析案情的那张空桌子旁边。 “那个,咳。”他艰难地开了个头,很生硬,嗓子也莫名地哑。 他不知该说啥,也头一次不敢接大伙的目光。 他微垂着眼,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谢谢大家。” “另外,对不起,用这种方式跟大家告别。” 他吸了口气,回身拍了拍秦鹏的肩,“老秦会暂时接替我的工作,大家多配合他。” 他转回身,视线最后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都好好干,别忘了,还有人需要你们。” 这个时候张晓伟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在他身上,紧搂着他不放,“邢哥!呜呜呜,邢哥...” 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邢岳的鼻子酸得很,泪水就在他眼里打转,可最后还是拼命忍住了。 他呼噜着张晓伟的后背,“别这样。” 他不能哭,也不能让大伙哭,不能让这种气氛在局里蔓延。这是他能为局里、为徐局、为战友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毕竟金色的盾牌,总还要有热血来浇铸。 “邢队,你真的要走吗?”秦鹏站在不远处,两眼通红。 “对。”邢岳摸了摸张晓伟的头,目光却看着脚下的地面,“大伙都,好好的。” “以后有机会我还回来看你们。” 少许,“喀”的一声,秦鹏脚跟一磕。 跟着就是许多声。 邢岳抬起头,秦鹏在向他敬礼。 每个人都抬起了右手。 于是邢岳重新挺直脊背,微扬起下巴,把最后的敬礼留给了自己的战友。 很快,在振华分局和袁国平的共同推动下,关于邢岳故意伤害罪一案正式开庭。 这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邢岳第一次站上被告席。同时这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视角,放眼望去,全是熟人。 “......” 这帮人怎么回事,是不是背着自己拉了个群? 罗美华来了他不意外,怎么曲薇也在? 方乔自己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个真爱?是把这当电影院了,还是打算趁他进去前猛秀一把恩爱? 怎么这么不要脸。 被这帮人盯着,邢岳简直不自在到了极点。 他赶紧转开目光。 “我操?” 结果又发现了坐在大厅一角的贺雄辉。 这个法盲竟然也来了?邢岳深深皱起眉。 这时候贺雄辉也正远远地看着他,俩人目光一撞,贺雄辉就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嘴巴一张一合。 “傻逼。” 邢岳看得清清楚楚。他咬了咬嘴唇,立刻回敬过去,“你他妈...” 贺雄辉嘴角一撇,又反弹了一句,“大傻逼。” 说完就转开目光,单方面宣布嘴炮胜利。 “......” “全体肃静。” 全场瞬时安静下来。 “东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二庭现在开庭。” 邢岳没有请律师,被告席就他一个人。在向法庭提交了各种证明文件之后,就负责回答问题。 对面袁国平本人没来,全程给委托代理人和律师。 对此邢岳多少感觉有点遗憾。他还挺想看看袁国平现在是副什么惨样呢。 “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邢岳垂着眼聆听着自己的累累罪行。之后,又听审判长问,“你对公诉书的事实及起诉的罪名是否有意见?” “没意见。”邢岳老老实实回答。 接下来,庭审按部就班进行。 到了公诉人举证环节,公诉人当庭宣读了一份权威医院出具的伤情鉴定报告。 “由于被告采用暴|力手段,致使原告双侧睾|丸破裂......” 邢岳原本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可听到这,他缓缓低下了头。 “双侧睾|丸破裂......” “噗。” 他拼命抿住嘴唇,肩膀微颤。 这他妈不就是蛋爆了吗。 第441页 他快要憋疯了。 好可惜,这么好笑的事,不能放声大笑。 唉,如果方乔在,一定能理解他的痛苦。 邢岳深吸了口气,再次抬起头,目光一转,刚好捕捉到坐在下面的方乔。 就见那货正拧着眉,一副义愤填膺的假相,同时也紧抿着嘴唇,腮帮子有点变形。 也不知道是有心灵感应还是怎么着,邢岳才看过来,方乔的目光立刻就迎了上去。 俩人对视的瞬间,就像触电一样立即撇开。 邢岳再次低下头。 方乔也垂下脑袋,一只手捏住自己的腮帮子,脸憋得通红。 一旁的真爱拼命拿指甲拧他胳膊。 出于对法庭的尊重,邢岳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猛吸了口气,扬起脸。 只是眼尾还有点红。 “被告方有无举证?” “咳,没有。” “被告,你现在可以向法庭做最后的陈述。” 邢岳看了眼坐在下面的罗美华,还有徐枫,“我打人了。我接受法律对我的惩罚。” “没有了。” “好。现在休庭。” 最后,法庭作出终审判决。 根据《中华人名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邢岳因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应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鉴于他有自首情节,且主动交待犯罪经过,予以从轻处罚。 综上,法庭最终宣布,判处邢岳有期徒刑,两年。 立即执行。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是坏人。 但是,不好的事都过去了,真的,我发誓! 别打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吱”的一声,监舍的门被拉开,邢岳跟在管教身后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堆最低配的生活必需品。 “进来吧。”管教走进去,朝屋里已经站列整齐的十个人扫了一眼,就指着最深处的一张床,“你睡下面那张。过去把东西放好。” “是。”邢岳答应着,按照管教的指示,穿越激光一样在他身上来回扫射的二十道目光,走过去,把东西放下,又自觉地站在对伍末尾。 监狱里的各种制度和纪律在进来之前已经做了宣讲,这会儿管教也不再重复,只是在屋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室内卫生,又提醒每个人注意纪律,并搞好团结,不要生事,就离开了。 监舍的门一关,队列立刻就解体了。 十个人懒洋洋地散开,有的活动着四肢,有的打着哈欠,还有的勾出床下的小凳垫在屁股底下。可无论在干啥,目光都毫不掩饰地搁在邢岳身上。 邢岳转回到自己的那张床边,弯腰按了按,挺硬。又左右目测了一下长度,貌似有点儿短。 这就是未来两年栖息的地方吗? 他坐到床边,四下打量着。 房间不算很宽敞,但十二个人同时站在地上也不显得拥挤。六组上下铺左右分列,他的这张床就位于左侧最里边的下铺。 这会儿除了他头顶的上铺,其余床都是满的。 墙上有窗,就在他床边不远的地方,但窗外的阳光被密密匝匝地分割成小块儿,又方方正正平铺在地上。 地面倒是很干净,甚至比局里办公室的地面更整洁,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 “......” 他差点儿被自己这念头给逗乐了,这地方,哪来的头发丝啊... 正胡思乱想着,目光一转,视线中猛然冒出一张脸。 “我操。”他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闪。 “嘿嘿。”那张脸笑嘻嘻的,也朝后挪了挪,重新调整了俩人间的焦距,“老弟,吓着你了?” 邢岳看着斜靠在自己床边的这个人,皱了皱眉。没想到“獐头鼠目”这词儿还真有原型。 “干啥?”他从床上站起来。 那人的“獐头”上仰,“鼠目”也随之上翻,朝后退了一步,不过很快又贴回来,“不干啥,这不是想跟你唠唠嗑嘛。” “哎老弟,你咋进来的?犯啥事儿了?” 这人个子不高,比邢岳矮了一头还多,一张黑黄精瘦的脸皱皱巴巴的,叫人看不出年龄。倒是一双小圆眼珠精亮得很,薄薄的眼皮一眨一眨的,目光不停地在邢岳脸上打转。 邢岳没心情跟他唠嗑,但也不想来的第一天就惹麻烦,于是就敷衍了一句,“打人。” “打死了?”那人一听,兴奋得眼角紧绷,连抬头纹都出来了。 “没有。” “嗐。”抬头纹回落,那人显得挺失望,“那没多大事儿。判了几年?三年?两年?” “...两年。”邢岳有点烦了,不想陪聊,又坐回到床边。 那人就“哦”了一声,一边得意于自己的法律知识跟律师有一拼,一边又觉得两年的狱友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露水情缘,有些失望。可好歹也是这屋里的一股新鲜血液,聊胜于无,就也跟着凑过来,十分自来熟地坐在邢岳旁边。 “那你可不如人老牛啊,他都把人打成植物了。回头老弟你可以跟他多交流交流。” “......” 邢岳强忍着把他掀下去的冲动,又不自觉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牛马,只有一个敦实的背影,和一颗光秃秃的后脑勺。 第442页 这时候又有人搭话,“耗子你就得瑟吧,回头还得让老牛削你。” 被叫做“耗子”的转过头,侧脸笑出一堆褶子,“不可能,把我削了谁给他买烟啊。”说着又朝门口方向拼命抬下巴,“是不是老牛?” 见没人搭理,耗子脸又转回来,“哎老弟,你以前干啥的?因为啥把人揍了?” “看你挺年轻的,多大岁数?哪的人啊?” “哎老弟我发现你长的挺帅,你有多高啊...” 邢岳深吸了口气,“你叫耗子?” “啊。”耗子很自然地接过话茬,“老弟你怎么称呼?” 邢岳想说“我叫狗子,怎么样,你能闭嘴了么?”又觉得这纯属多此一举,就又站起来,“这地方啥时候开饭?” “你饿了啊?” “!” “快了快了...”话音未落,铃声大作。 耗子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跟其余人一起,熟练地站成一列,又回头冲邢岳招手,“老弟,赶紧的,排好队,你不是饿了吗!” 邢岳怔愣了少许,就过去排在耗子身后。 这种凡事都要集体列队进行的生活他明显还不适应。 监舍的门再次被拉开,十一个人排着队,鱼贯而出。邢岳不知道该往哪走,也不需要知道。只是机械地跟在对伍后头,沿着规定的路线,一路被狱警盯着,来到食堂。 这地方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二十几张长桌排列得整整齐齐,有些已经空了出来,还有些是满的。他们这一队人走进去,在指定位置坐好,同时也有人排着队走出来。 邢岳看了眼面前的稀粥,又去看摆在长桌正中的一盆馒头,和几碟咸菜,忽然就不觉得饿了。 收到开始吃饭的信号,所有的手都伸向那盆馒头。 耗子就坐在他旁边,也抓了个馒头,大口嚼着,“干啥呢老弟,别愣着了,赶紧吃啊,你不是饿了吗?” 于是邢岳回过神,也拿了个馒头,却发现刚才的几小碟咸菜已经空了。 他咬了口没滋没味的馒头,又舀了勺寡淡的白粥。两种食物毫无激情地混在一起,平静地顺着喉咙咽了,舌尖上没留下半点痕迹。 除了他,桌上的所有人吃饭都快得出奇,就跟去赶着投胎似的。邢岳的馒头才咬了两口,旁边的耗子已经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 他鼓着腮帮子,伸手从衣服里摸出两根火腿肠,熟练地破开,挤在剩下的半碗粥里。 邢岳的眼睛就瞪大了。 耗子舀了一勺粥,飞快地把嘴里的馒头顺下去,同时又用勺子把那两根火腿肠切成几段。 “这也行??”邢岳盯着他,同时又发现几乎桌上的每个人都藏了私货。 榨菜,牛肉干,还有方便面?? 耗子没空搭理邢岳,稀里呼噜把剩下的粥就着火腿肠灌下去,这才一抹嘴,“老弟,你抓紧啊,马上到时间了。” 邢岳不知道他说的时间还剩多久,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因为他注意到一起来的那些人基本都放下了碗。 馒头还剩四分之一,他们这一队人被要求站起来,列队离开餐桌。邢岳抓起碗,猛灌下最后一口粥,又把剩下的馒头都塞进嘴里。 馒头吸干了嘴里的津液,不上不下。邢岳伸着脖子,拼命捶着胸口,飙着眼泪跟在对伍后头,直到返回监舍,才顺过这口气。 这顿没滋没味的早饭竟然险些要了他的命。 进了屋,邢岳疲惫地朝床上一躺,两眼紧闭。 耗子跟着就凑过来,“咋样,老弟,这第一顿牢饭的滋味不好受吧?” “没事儿,等习惯就好了,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邢岳睁开眼,偏过头看着他,“你们竟然偷着带吃的进去。” 耗子嘿嘿一笑,“不用偷着,可以带,你也可以。这里头有小超市,东西都是从那买的,回头你也可以去买点儿。” 原来如此... 耗子又眨巴着小眼睛打量着他,“我说老弟,你进来以前到底是干啥的?” 邢岳警惕地抿住嘴唇。 耗子就又笑了笑,站起身,“老弟啊,我劝你赶紧起来,等会儿管教就进来点名,你这床上弄得乱七八糟的,小心扣分。” 说完就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对自己这双“小慧眼”向来有信心。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打邢岳进门的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人不一般。不单是身形、举止、神态,就连站姿都与这里格格不入。当然了,谁也不是天生就带着一副“囚”相,可邢岳的举手投足,甚至眼神...怎么说呢,让他出于本能地不愿靠近,却又抑制不住地好奇。 监狱里的日子太难熬了,碰上些有意思的事不容易。因此他很乐意抽丝剥茧地寻找乐趣。 而且如果邢岳真的有来头,他觉得跟这样的人搭上线对自己绝对没坏处。 邢岳只好又爬起来,把弄皱的床单扯平,被子也重新拍得方方正正。 果然没过多久,管教就进来了。 “现在点名。”他扫视着站得笔直的一列横队,“牛广财。” “到!” “王志强。” “到!” ...... “马浩。” “到!”耗子应声。 “邢岳。” “到。” “大点儿声!” 第443页 “到!”邢岳立刻条件反射般挺直脊背,扬起下巴,同时脚跟一磕。 管教又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向门口,“出队列。” “是!” 十一个人排成队,去了操场,开始跑队列。 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又和其他对伍合并,集体来到一间教室,接受思想政治教育,和法理基础学习。 一直学习到午饭时间,所有人又排着队去吃午饭。 吃完午饭,重新回到监舍休息。 邢岳又躺到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发愣。 监狱的生活似乎没有他想象的艰苦,更多的是乏味,是那种磨折人意志的乏味。 耗子说,今天是周六,算是比较轻松的。明天会更轻松些,可以打球、下棋,还可以洗澡,甚至还能看电影。但到了周一就要艰苦了,因为要开始“上班”。所以他建议邢岳做好准备,至少周一的早饭要吃饱一点。 邢岳翻了个身,面朝着墙,手指描摹着墙上的一块光斑。 他不怕辛苦,也不怕乏味,却不想再承受孤独。 他很想念项海。 这两个月的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敢回头去想。 项海的案子也不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开庭。现在他人进来了,跟外面断了联系,一切就只能靠肖律师了。 项海和他的情况还不一样。他自己是典型的故意伤害案,可项海却很有可能被起诉为故意杀人未遂。 这两厢的差别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既然肖律师有信心,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毕竟除此以外,邢岳也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就像贺焜曾对他说的,朝井里下毒,即便杀了下毒的人,也捞不净那有毒的水。 他现在只希望肖律师能替项海保住两年的刑期,希望这件事早一天有个了结。 到时候,在这里见到自己,项海应该会被吓得够呛吧。 不过,总的来说,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想象着那个场景,邢岳渐渐翘起嘴角。 下午依旧是学习,休息,再学习,再休息。 晚饭过后是一段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有人去洗漱,有人躺在床上闲扯淡,还有人趴在床边看书。 邢岳准备不足,手边连张纸片都没有,又不愿意和那帮人闲聊,洗漱过后,就呆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等着看新闻联播。 这时候耗子又晃晃悠悠来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蹲下,“邢岳老弟?” 邢岳抬起眼。 “友情提示你一下子,明天可以给外面打电话,想打的话就早点过去,省的排长队。” “谢谢。”邢岳又垂下眼。 目前他谁也不想联系。 “还有啊,明天是洗澡的日子,到时候咱们这帮人还是统一行动,你也一块儿去吧?” 邢岳的眉心动了动,没吭声。 耗子瞧着他,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大冷天儿的,洗个热水澡多舒服啊。老弟啊,到这儿了,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说完见邢岳还是没动静,就笑着走开,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 这时候,悬在监舍门上方的电视机亮了,很快,熟悉的音乐响起。 邢岳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看完电视,又自由活动了一阵,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邢岳爬上床,监舍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偶尔有身体翻动的声音,扯动被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 邢岳很疲惫,却睡不着。 屋里的灯太亮了。 作为对服刑人员24小时不间断监控的一个环节,睡觉的时间也不能例外。因此监舍里从来都是长明灯,永远不灭。 邢岳紧闭着眼,可光线还是能钻入眼皮,刺得他头疼。 他翻了个身,脸冲着墙。 床板很硬,硌得他屁股疼。 枕头也不舒服,扁得很。 于是他开始强行自我催眠。 他默默回忆着那个家。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一个家,因为那里有他的家人。 那张床宽敞又舒服,项海就躺在旁边,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缠着他聊天。 当然了,更多的时候是他缠着项海那啥。 那啥的感觉可真好啊。 那啥的时候,项海的声音总是浅浅的,却狠狠地撩拨着他的感官,把他撩得大呼小叫的。以至于项海就总担心隔壁会报警,可同时又表示喜欢他喊他的名字。 还有那丝绸般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温柔地缠绕在他的指间...... 邢岳重重地喘了口气,把脑门抵在墙上,让冰冷的触感为他越来越澎湃的心绪稍稍降温。 他太想项海了。 不单是身体上的想,更是心被剖去一半,强烈渴望着愈合的那种思念。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灯光就愈发显得刺眼。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把上衣脱下来,蒙在脑袋上。 世界这才安静下来。 他不再来回翻腾,渐渐有了睡意。 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忽然就感觉脑袋上的衣服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瞬间从床上弹起来,依靠直觉就抓住一条胳膊,再用力一扭,“别动!” 耗子“哎哟”一声,干瘦的脸立时变了形,“哎哟,胳膊,胳膊折了!松手!” 第444页 邢岳见是他,这才松开手。 听见这边的动静,隔壁床上支楞起几颗脑袋,发现也没啥大事,又躺会去。 “操,你他妈什么毛病?”邢岳赶紧把衣服穿上。 耗子揉着被扭得生疼的胳膊,眼珠迅速瞟了眼监控探头,跟邢岳的床拉开了些距离,“老弟啊,你这防御性也太吓人了!” “睡觉不能蒙脑袋,知道不?管教没跟你强调啊?” 邢岳这才记起这话管教的确说过。 耗子皱着脸,“被发现了准得扣你分,弄不好还得通报批评。” “我好心好意给你拽开...” 邢岳这时候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对不起啊。” “不过下回你别这么偷偷摸摸的,叫我一声也行啊。” 耗子撇了撇嘴,捏着胳膊朝自己的床走回去,走到半截又停住,回过头,“我说老弟,你从前到底是干啥的?” 他觉得邢岳刚才的手法和那一声爆喝,似曾相识。 邢岳没搭茬,只是又跟他道了歉,就准备重新躺下。 谁知耗子回到自己床边,悉悉索索地摸出个什么东西,又折回来,“老弟,这个需要不?” 邢岳只好又坐起来,看着他手里抖开的东西,皱了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眼罩。” 邢岳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还真像个眼罩,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鞋垫呢。 可是这辣眼的配色和粗糙的做工,说鞋垫也未尝不可。 “不要。”邢岳绝不可能把这东西往自己脑袋上套。 “你确定?”耗子又把手上的东西抖了抖,“你刚来,点着灯肯定睡不着。” “我给你算个友情价,88,咋样?” “?”邢岳挺震惊,就这破玩意儿,还要钱?还88? “谢谢,不要。”说完他就躺了回去。 耗子“哼”了一声,转着手上的眼罩,走了。 “有你求我的那天。到时候可就不是88喽。” “项海,明天就开庭了,怎么样,你这边没啥问题吧?” 开庭前,肖承予最后一次来看守所看项海。 这个案子他准备得很充分,也比较有把握,唯一担心的就是项海在庭上的表现。 “放心吧肖律师,我没问题。”项海朝他笑了笑。 肖承予观察着他的状态,感觉还不错。人是比初见时消瘦了不少,可精神似乎好多了,至少眼中又有了些神采。 “那就好。”肖承予也笑了,“不用紧张,咱们按部就班地来。我对这个案子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 “好!”项海点了点头。 “行,那你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庭上见。”肖承予说完,就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肖,肖律师!”项海忽然把他叫住。 “怎么了?”肖承予停下手上的动作。 项海抿起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肖律师,明天,邢岳会来么?” 他很想知道邢岳会不会出现在法庭上。 如果来,他需要提前做好心里准备,毕竟这么久没见了,他需要想清楚该以一种什么表情和心态来面对他。 如果不来...他也要做好准备。 “邢岳啊...应该不会来吧。”肖承予扶了扶鼻梁上宽大的镜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什么?”项海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很久?” “是啊,你不知道吗?”肖承予有些意外,“差不多一个月前吧,那时候还没过年呢,他忽然给了我另一个人的电话,让我有事就联系那个人。” “那他人呢?”项海的两手紧扣住桌面。 “不知道。”肖承予耸了耸肩,“后来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关机了,再后来我就开始联系另一个人。那人叫周勋,你应该认识吧?” 项海怔怔地站在那,甚至忘了要点头。 邢岳去哪了? 真的,离开了么? “项海,”肖承予见他是这种状态,不免有些担心,“项海?” 项海这才回过神,直愣愣地看着他,又缓缓地坐下。 “项海,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除了明天的开庭,什么都不重要,知道吗?” 项海仍盯着他,无动于衷。 肖承予皱了皱眉,站起身,“项海,你必须振作起来。” “邢岳来与不来,都不能影响明天的开庭,这关系到你的下半生。” “况且,这也是邢岳的心愿。之前为了你的案子,他一直在努力,四处奔走,还一次又一次地求我,让我一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项海的眼珠这才动了,“真的么?” “当然。”虽然有少许夸张的成分,但肖承予觉得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于是就继续给项海打气,“他很关心你,不然也不会那么用心。”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去哪了,但我相信他离开肯定是暂时的,也是有原因的。” “总之,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辜负他的希望。打赢这场官司,就是他最大的希望。” “你不能让他失望!” “你说是不是?” “...是。”项海垂下头。 肖承予忽然提高了嗓门,朝他肩上用力一拍,“项海,你站起来!” 项海抬起头,又慢慢站起身。 第445页 “再说一遍,是不是?大点儿声!” “是。”项海深吸一口气,肩膀发颤,“是!!” 跟着,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友友们,关于监狱里的生活我没有实际经验,是从网上查资料来写的。可能会有不严谨的地方,希望大家谅解哈。如果大家发现有特别出格的,欢迎指正。 总之,珍惜我们的自由生活,遵纪守法,快快乐乐~ 另外,小海马上就要和邢哥见面了,大家期待一下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耗子说,监狱的生活除了过年,就属周日最快活。 这天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课,吃过早饭,照例点名跑队列,然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虽说这种“自由”是相对的,可邢岳也着实感受到了快乐。 他先溜达去了趟超市,打算买点东西,但被告知每人每个月只能消费一次,额度还有上限。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手里的那张购物卡还没有钱。 于是他转悠了两圈,默默记下了想买的东西,打算回去问问耗子,还有别的狱友,看有没有人能替他买,回头让罗美华帮他充点儿钱,再还给他们。 “请问有咖啡么?”临走前他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超市管理人员答得干脆。 “那有眼罩么?” “没有。”那人白了他一眼。 离开超市,他又去了运动场。 这地方人乌央乌央的,一块篮球场地里塞的人比足球场上还多。大冷的天,每个人都冒着热气,甚至还有人光膀子。 邢岳揣着手在一旁看着。 他对篮球的兴趣一般,但许久没活动了,这会儿也有些手痒。可他不愿意跟这么多人一起抢来抢去,还撞来撞去的。 说到合理冲撞,还是冰球更过瘾,那也是他的最爱。 他很喜欢球衣被汗水浸透那种淋漓的畅快感,还有刀刃划破冰面留下的细白的长线。他喜欢听护具撞击的声音,还有球杆间纠缠的磕碰,现在想想,甚至连对手间不怎么文明的口水仗也有些怀念。 有多久没摸过球杆了? 记得上回还是毕业那年,和方乔一起,约了从前经常一起打球的一帮人,连着打了好几场,很过瘾。 再后来... “哎,哥们儿!” 邢岳回过神,看到场边有人正冲他比划。低下头,发现一颗篮球滚了过来,刚好停在他脚边。 他弯腰把球捡起来,拍了两下,便拨了回去。 那人“啪”地接住,又“嘶”的一声,把接球的手腾出来甩了甩,抬头冲他喊,“玩儿不?” 邢岳摇了摇头,又抬手表示感谢,那人就抱着球返回了球场。 就这么站着挺傻的,还冷得很,于是他看了一会儿,就晃去了室内活动场。 棋牌室里的人也不少,打牌的,下棋的,看热闹的...多半是老头子。 他默默退出来,又去了放映室,结果那里早就满员了。 期间路过一间锁着门的房间,门外挂着“考试区”的牌子,他正好奇地扒着窗口,就被人撵走了。 兜兜转转,最后终于找到一处满意的落脚点图书馆。 没想到监狱里也有图书馆,而且环境还不错,最重要的是人不多,很安静。 流连在书架前,邢岳发现这上面的书还挺丰富,小说、传记、历史,甚至还有不少杂志。有些书脊都被翻烂了,有些打开来还能闻到墨香。 他抽出一本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样的法典上学时每天都要翻,说倒背如流也不夸张。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样的境遇下重新开启这本书。 “这算得上是沉浸式学习了吧...”他十分不着边际地想着。 吸了吸鼻子,他熟练地翻到“分则”下的第四章,第二百三十四条,那是对他的审判。 看着看着,脑子里又回响起那天在法庭上公诉人的问话。 “你对被害人做了什么?” “我把他揍了。” “被害人有没有反抗?” “有。” “被害人有没有要求你停止对他的侵害?” “没有。” “期间你和被害人之间有没有交流?” “有。” “被害人说了什么?” “他鼓励我。” “鼓励你什么?” “让我动他一下试试。” “......于是你又做了什么?” “我就试着打了他两巴掌。” “监控视频显示你还踢了被害人一脚。” “是的。” “你知道这一次袭击的后果吗?” “现在知道了。” “你是否承认被害人双侧睾|丸破裂,及阴|茎海绵体严重损伤,是由你踢他的那一脚造成的?” “...我承认。” 想到这,邢岳一头扎进翻开的书页,“痛苦”地颤动着肩膀。 这XXX简直是他的高光时刻!每每想起,他都恨不能跑到东江地标性建筑的最顶层,啪啪给自己鼓掌。 他还想拿着大功率扩音器向这里所有的人喊话,“没错,是我!我把你们监狱长的蛋踢爆了!”,“牛逼不?”,“他比你们所有人更坏,你们知道嘛?”,“那老畜牲嚎得跟杀猪似的,你们听见了没?” 第446页 “哗哗哗...”激|情发言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打断... 自High得差不多了,他抬起脑袋,捏了捏笑得酸疼的腮帮,鼻子里轻轻一哼,继续看书。 视线下移,很快又停在了第二百三十七条。 “猥|亵儿童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五年...如果真的有这五年,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法律是公正的,但世界却不是公平的。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依然是这样。 袁国平会伏法,但不会为曾经对项海犯下的罪行受到惩罚。相反,项海已经为此受了十年的煎熬,现在又要因为打了这个人渣,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重揭伤疤。 这公平么? 那个秘密,项海花了那么久,用尽了所有勇气才肯告诉自己。 他已经很坚强了,为什么老天非但没有奖赏,反倒越来越增加了考验的砝码。 这个世界就不能对他好一点么? 他仍在坚持着,项海也没有认输。可此刻他的内心还是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邢岳垂下脑袋,额头重重地抵在摊开的法典上。 “为了惩罚犯罪,保护人民,根据宪法,结合我国同犯罪作斗争的具体经验及实际情况,制定本法。” 请给我力量吧。也请给项海力量! 求你了。 下午,到了盼望已久的洗澡时间,几个狱友排列整齐,欢天喜地地奔向澡堂。 邢岳斗争了一个中午,最终还是咬牙跟着去了。 两年的时间,总不能一直不洗澡吧。既然早晚要有这么一遭,就别他妈磨叽了。 可是等进了澡堂,他的一鼓作气就泄了。 一大间浴室,一屋子赤|裸的老爷们儿,这还不算,门口还有狱警全程监控着。 他攥着毛巾站在那,直到所有人都“蹬蹬”地跑了进去。耗子边跑还边冲他喊,“老弟啊,赶紧的,再愣一会就到点儿了!” 邢岳原地吸气,手里的毛巾已经被拧成了麻花。回过头,就见狱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妈的!死就死吧! 他狠狠一咬牙,把衣服脱了。 大步流星走进浴室,找了个空闲的淋浴,他面朝着墙,把两眼一闭,站在了热气腾腾的水雾中。 热水浇在头顶,顺着下颌的线条流下来,落在颈间,又漫过平直的锁骨,一路浸润着紧绷的身体。 渐渐的,他没那么紧张了,耳朵里也有了沥沥的水声。 浴室里挺热闹,热水让这种简单的快乐迅速膨胀起来。有人笑着聊天,有人哼着小调,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邢岳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眼前是湿润的墙壁,上面满是蒸汽凝成的水珠。他的肩膀也慢慢松弛下来,脚下动了动,让水柱浇在背上。 “老弟啊,别泡着了,赶紧洗啊!”耗子在旁边已经搓了一身的泡沫,好心提醒着始终站着冲水的邢岳。 邢岳闻声也没回头,只是伸手拿过沐浴露,朝手心里挤了一点。 他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正打算朝身上抹,忽然觉得背后升起一股诡异的不适感。 偏过头,就发现旁边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从上到下,浊污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寸一存地挪。 邢岳的头皮都瞬间就炸开了,一股火冲出头顶,“我操!!” 他抬脚就朝那人踹过去。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见被发现了,身子泥鳅一样滑脱,躲开了邢岳这一脚。 这时候耗子赶紧冲过来,一把拽住邢岳的胳膊,“老弟!老弟!” 他拼命把邢岳往回拉,同时两眼紧张地瞄向浴室门口,压低了声音提醒着,“老弟,别冲动,小心吃亏!” 邢岳两眼通红,恶心得浑身发抖,正要再冲过去,门口传来狱警的喝斥声。 “怎么回事!” “谁不老实?都不想洗了是不是?” 邢岳捏紧了拳,背过身。 “报告!没事,没事!” 不单是耗子,其他人全都跟着附和着。 浴室里雾气升腾,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狱警来回扫视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警告他们,“都老实点儿,别没事找事!” “都抓紧时间!” 所有人立刻加快了动作,再没人出声。 耗子把邢岳摁回到热水里,“老弟,千万别犯傻,有啥事咱回去再说!” 邢岳紧闭起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把手上的沐浴露胡乱朝身上抹了两下,又迅速冲干净,就第一个离开了浴室。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邢岳的脸色很难看,就都围了过来。 几个没去洗澡的狱友问是怎么回事,邢岳不想提,可架不住耗子嘴快。 听完,所有人一起开骂。 “操,又是老骚那个贱逼!” “早晚他妈阉了他!” “那人脸皮才他妈厚呢,锥子都扎不出血!” “上回我记得让人收拾了一顿,咋又还阳了!” “估计是看咱邢岳老弟长得帅吧。” “操!” “老弟啊,你可千万别当回事儿,要不然吃亏的是你!” “他他妈的判了二十年,老弟你才两年,犯不上。” 第447页 “是啊,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邢岳听着,朝几个人扬了扬下巴,以示谢意。 监狱就像个微缩的社会,自然什么人都有,恶人尤其多。 这里不是伊甸园,更不是游乐场。人被送来这里是赎罪的,可不是度假的。 这点觉悟邢岳还是有的,不然仅凭一股“以爱为名”的冲动莽进来,就太可笑了。 这个地方有严苛的规矩,可对于不甘于沉沦的人,也有一条不变的法则。 就是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监狱是改造人的地方,同时也是改变人的地方。进来的时候有“一手绝活”,出去那天就可能是五毒俱全。 这些道理邢岳都明白,这样的例子在当警察时也见过许多。 因此他需要去适应,甚至去改变。而改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会沉沦下去,同时也不能让项海沉沦下去。 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这里,而离开的时候,他们也要干干净净。 想通了这些,邢岳也就不那么较劲儿了。 他拍了拍耗子的肩,“我没事,今天谢谢你。” 今天要不是耗子拦着,这会儿他可能就被关禁闭了。 “嗐,这有啥的。”耗子嘿嘿一笑,“老弟你来的时间短,也待不久,犯不上跟老骚那种人一般见识。像我们都习惯了,压根没把他当人。” 邢岳就看着他问,“你被判了多久?” “十五年。”耗子风轻云淡地说。 “因为什么?” “绑票。”耗子圆眼珠一翻,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邢岳皱了皱眉,没再继续问。 耗子打了个哈欠,“赶紧睡吧,明天要上班喽!”说完就踢踢踏踏地回到自己的床边,拽开被子钻了进去。 邢岳也爬上床,来回翻腾了半天还是睡不着。 最后他把一条胳膊搭在眼眶上,才渐渐有了睡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天还没亮,邢岳就踏上了“班车”。 “这是去哪啊?”他小声问。 “一个服装厂。”耗子哈欠连天,“老弟,你会用缝纫机吗?” 邢岳摇头。 “那你得好好学着点儿。”说完,耗子又把眼睛闭上,打算趁开工之前再眯一觉。 “缝纫机...”邢岳把脸转向窗外,想象着自己手忙脚乱的场景。 车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映着他茫然的脸。 他怔了一下,抬手在脸颊上摸了摸。没错,是自己。 这还是进来以后他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又朝窗边凑了凑,小心地按着头顶,几乎贴着头皮的一层发茬十分扎手。他来回转了转脑袋,最后嫌弃地朝镜子里的人撇了撇嘴。 真丑。 正打算别过脸,忽然发现车窗的角落里还有一双眼睛。 他猛地回过头。 又是那个老骚。 他坐在车子的另一边,中间隔着几个人,还有一条过道,此刻正靠在角落里打量着他。 邢岳咬了咬牙,目光直剜了过去。 老骚又看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躲,就那么盯着自己,就有些不自在。于是就把眼瞥开,只是临了还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唇。 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 车子到达目的地时天刚刚放亮,等一车人返回监狱时,天早就黑透了。 邢岳疲惫地坐在小板凳上看新闻,可脑子里全是“喀哒喀哒”的缝纫机踏板声。 一天下来,他什么也没学会。 第二天,一切照旧。 直到第三天,耗子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他拍着邢岳的肩,“我说老弟,看你挺机灵的,咋就死活学不会呢?” 三天了,他眼瞅着邢岳每天从早忙到晚,干得热火朝天的,可手底下就是不出活,到现在连线都跑不直。经他处理的布料,全都抽抽得跟过期的干海带似的。 后来连带他的师傅都无奈了,塞了几块废布料让他自己练。可缝纫机都被他踩出火花了,也丝毫不见起色。 邢岳也郁闷得不行。 他现在才知道当初耗子给他的那条价值88元的破眼罩是怎么来的,而且再回想一下,就觉得那做工也还挺好... “老弟啊,你再琢磨琢磨吧,这玩意要计分的,回头你总是完不成任务,肯定扣你分。” 邢岳闷闷地朝床上一躺,胳膊搭在眼眶上,“知道了。” 好在第二天,他不用去工厂受罪,因为有人来探视。 他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竟然是秦鹏。 俩人面对面坐着,开始许多感慨,又有些许尴尬,不过邢岳很快就调整了气氛,“那个,老秦,大伙都还好么?” “嗯,都挺好的。”秦鹏也收拾起情绪,挤出笑容,“你走以后局里又给队上分来两个新人,我让二河和田向一人带一个。” “挺好。”邢岳也弯起眼角,又问,“小伟呢?他怎么样?” “咱小伟现在可比以前稳当多了。”秦鹏呵呵一笑,“你走以后,他蔫了一阵子,等过完年就忽然跟我提准备去进修,说是你以前就这么建议他来着。” “哦,我是跟他提过几次。”邢岳听到这个消息挺高兴,“趁现在还年轻,多学点东西对他有好处。不过那时候他总说等找到对象再去。” 第448页 “现在他也不天天张罗找对象了。”秦鹏笑着说,“这小子总算是成熟了。” “那你呢?”邢岳看着他问。 “我...我也准备去进修,已经报上名了。”秦鹏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小烁马上就高考了,等他考完,我就去学。” 他很惭愧。这么多年,为了他晋升的事,邢岳没少忙活,可回回都卡在学历上。邢岳一直在推着他去进修,可他总是找借口逃避。 现在邢岳离开了,他才终于迈出这一步。 不单是他,队里的每个人都在成长,背后都有邢岳推动的力量。可就在所有人变得更好的时候,邢岳却走了。 “邢...邢队,”他朝两边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邢队,大伙都很想你。” 说到这,他的眼圈就红了。 邢岳最怕他煽情,赶紧扯开话题,“那啥,以后就叫我邢岳吧,别忘了,现在你是队长。” “对了老秦,你身上带着钱么?借我点儿。” “有!要多少?”秦鹏赶紧掏兜,“我身上就一千来块钱,够吗?不够我这就去取。” “够,够!”邢岳摆了摆手,“500就够,多了我也没处花。” “回头你把钱存到我的那个购物卡里吧。” 于是第二天,邢岳就有钱了。可踩缝纫机,他还是不行。 又过了几天,他迎来了第二个访客。 “你来干啥?”邢岳看着对面的人,挑了挑眉。 “咋的,我还不能来了?”周勋抱起胳膊。 俩人对视了半天,周勋鼻子一哼,“瞅你那头型吧,真磕碜。” 邢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手在头顶抹了一把,扬起脸,“实不相瞒,这发型特别适合你,你考虑考虑。” 说完又探身朝他身边瞅,“东西呢?” “啥东西?” “你空手来的?” “不然呢?” “操,你可真好意思说。” “你还真好意思要!” 邢岳白了他一眼,把脸转到一边。 周勋默默叹了口气,“想要啥,下回我给你带,要烟不?” “不要。”邢岳摇头,“我戒了。” “真的?” “嗯。” 周勋看着他,就觉得他似乎变了好多,又好像一点没变。只是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邢岳到底为啥要走到这一步。 他晃了晃脑袋,“算了,不跟你闲扯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邢岳又抬起眼。 “第一,”周勋凑近,同时压低了声音,“据说,上面派了调查组,正在查袁国平,还有霍延。” 邢岳的目光一下子亮起来。 “那袁国平呢?”他急切地问。 “还在医院躺着呢。”周勋瞅着他,“都下不来床了。” 邢岳抿住嘴唇。 周勋又瞅了他半天,“医生说...” 他停住,眼看着邢岳一点点鼓起腮帮子,脸憋得通红,最后一头扎进胳膊弯,浑身直抖。 “操,你他妈还笑得出来?”周勋是真服了。 邢岳猛拍大腿。 “我发现你这人...心是真大啊。”周勋啧啧地感叹。 笑够了,邢岳一抹脸,“别废话了,还有啥事儿?” “项海的案子结了。” 邢岳立刻蹿过来,“怎么样?什么结果?” 看他急得冒汗,周勋却不紧不慢地摸了摸下巴。 “操!你他妈快说啊!”邢岳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周勋眯起眼。 之前,有传闻说邢岳是为了项海,故意想进局子,才把袁国平给揍了。对此,他表示很不屑。 这怎么可能呢? 邢岳充其量是项海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就算是亲哥也干不出这事儿来。别说亲哥了,亲爹也不能啊。 可这会儿看着邢岳的急切,再联想起他们过往的种种... 周勋又有些动摇了。 “周勋,你他妈...”邢岳咬着牙,恨不能敲开这人的脑壳,把期盼已久的那个消息挖出来。 周勋却一抬手,“邢岳,既然咱是兄弟,项海那边有消息我第一个就想着来告诉你,那咱就实实在在的,甭藏着掖着。” “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项海他哥?” “?” “啥意思?不是?” “那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 就在周勋带着既满足又崩塌的心情回去后不久,这一天,邢岳照例被起床铃声叫醒,刚刚把床铺收拾整齐,监舍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这边。”是管教的声音。 屋里的十一个人立刻排好队列,邢岳站在末尾。 监舍的门被拉开,管教走进来。 和带邢岳进来时一样,他先把屋里的几个人扫视一遍,目光就转向身后。 “进来吧。”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答应着。 邢岳的两只手瞬间捏紧,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项海同样抱着一堆东西,微垂着头,出现在监舍门口。 这一刻,泪水在邢岳眼中疯狂打转,险奔涌出声。 他赶紧撇开目光,不敢再去看他。可马上又转回来。 是他,是项海。 管教指了指邢岳的上铺,“你睡上面那张床。过去把东西放好。” 第449页 “是。” 项海垂着眼,同样穿过狱友们直白的目光,朝自己的床铺走过去。 分派完毕,管教转头开始检查监舍的卫生。 忽然“哗啦”一声,管教立刻皱起眉,目光又追过去,“怎么回事?” 项海怔怔地站在那,像凝固的雕像,手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 他看着对伍末尾的那个人,那个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他。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是自己在做梦么? 可是,这样的梦,他怎么敢做呢? “怎么搞的?”管教朝这边走过来。 邢岳微微摇头,示意他要冷静,又看向管教,“报告,他,东西掉了。” 管教来到项海旁边,朝地上看了一眼,“赶紧捡起来,把东西放好。” 可项海还是呆立在那,直到邢岳又冲他点头。 “是。” 他答应着,这才蹲下去捡东西。 可才低了头,泪水就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脸埋进手臂,消瘦的肩膀随着抽噎声不停地颤抖起来。 管教有些无奈。 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毕竟人生境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情绪突然崩溃也是正常的。 这样的人日后改造起来反倒更容易取得进步。 “好了,别哭了。”他拍了拍项海的肩,又看向邢岳。 “邢岳,你帮他收拾一下。” “是。” 邢岳蹲下身,把掉落的东西逐个敛到一起。 递过去的时候,他趁机在项海的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管教前脚离开,以耗子为首的一帮人就立刻围拢过来,态度明显比邢岳初来时要热情许多。 “小老弟,你多大啊?怎么称呼?” “你因为啥进来的?” “判了几年?” “你哪儿的人啊?” “你是不是演员啊?偷税漏税了?” “我觉得他像个大学生。” “你把老师捅了?” “我看他是把有钱人家媳妇勾搭了,然后俩人合伙把人正主给弄死了。” “我操,够狠的啊。” “那你还哭啥啊...” “行行行行,别瞎猜了!”邢岳拦在项海身前,把这一波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无处安放的好奇都轰走,“都闲的是不是?” “可不是闲的呗。”耗子嘿嘿笑着,脚跟一旋,又转回来,“小老弟,你到底咋进来的?说说呗,都到这了,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 项海拽过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头,“打人。” “打死了?”耗子果然又兴奋起来。 项海摇了摇头。 耗子略显失望,不过马上又发掘了新的兴奋点。他捅了捅邢岳的胳膊,“老弟,听见没,人小老弟跟你是一个套路的。” “是不是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没事就爱揍人玩儿啊?” “对对对。”邢岳抬了抬下巴,“我俩揍的还是同一个人呢,你信不?” 项海和耗子的目光一齐投了过来。 耗子的小眼睛眨巴了两下,一撇嘴,“可拉倒吧。”说完又抻着脖子问项海,“小老弟,你判了几年啊?” 项海的目光还停在邢岳身上,木然地应了一声,“一年六个月。” 耗子一听就竖起大拇指,“你这尺度把握得挺好!”又戏谑地朝邢岳一瞥,“比你精准半年。” 项海一下子抿住嘴唇。 邢岳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早饭的铃声就响了。 干饭人立刻自觉排成一队。 邢岳回过头,冲一直在看他的项海低声说,“吃饭了。”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赶紧跑去自己的床边,摸出些东西塞进衣服里。 回身见项海还呆呆地站着,就轻轻扶了扶他的腰,“别想别的,先吃饭。” 他推着项海来到对伍末尾,让他站在自己身后,回过头叮嘱,“你跟着我,跟紧点儿。” 于是项海就站得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邢岳左边耳垂后的那颗痣,腰间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看来他不是在做梦。那么,刚才邢岳说的和他揍了同一个人,想必也是真的。 可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从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只知道在法庭上,袁国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哗”的一声,监舍的门被拉开。这时候邢岳又忽然转身把他推到了前面,“还是我跟着你吧。” 队伍动了,且速度越来越快。项海紧紧跟在后头。 邢岳看着他的背影。 三个月的时间,项海单薄了许多。刚才手扶在他背上时,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凸起的骨骼。 他就这样一丝一缕地被消耗了。 更重要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曾令他着迷的神采正被浓烈的不安和愧疚吞噬着。 邢岳明白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 他有些害怕那种目光。 他做这个选择并不是为了去证明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和项海之间也没有什么需要去证明的。他只是想到,就去做了。 可就在终于如愿以偿见到项海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自私。 第450页 项海一定也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这样一种单方面的,不计后果的方式,他能接受么? 他现在在想什么? 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眼前,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 开始邢岳还能冲他笑笑,后来干脆把脸撇向一边。 他觉得或许周勋说的对,自己心挺大的。但项海的心却要细腻很多,就连他送的花,里面随意夹的那张卡片,他都宝贝一样珍藏着。 如今自己这样送给他两年的时光,要让他怎么安放呢? 到了食堂,十二个人围坐在一张桌边。项海眼睁睁看着一盆馒头和几小碟咸菜转瞬间就不见了。 邢岳拿了两个馒头,自己咬了一口,另一个递给他,“快吃吧。” 项海接过来,也咬下一小块,可目光仍停在邢岳的脸上。 他发现邢岳吃饭很快,转眼间半个馒头就消失了。不单是他,桌上的每个人吃得都特别快,就像在比赛。 这时候邢岳放下手中的半个馒头,从衣服里掏出两块点心,一袋牛肉干,还有一袋鸡胸肉。 他扯开包装,把牛肉干倒进项海的粥里,又把点心打开递过来,“不爱吃馒头就吃这个吧,快点吃,等会儿要到时间了。” 项海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套熟练的动作,又转过目光,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朝粥碗里加料。 他又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低下头艰难地咽着,噎得他眼眶发烫。 无味的馒头落进满腔的苦涩,于是淡白的清粥就晕开小小的几片涟漪。 他拾起袖子,在脸上快速蹭了一把。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邢岳生命的节奏已经和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世界重合了。 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有人给他点心么?有人替他加牛肉干么?有人心疼他么? 而这样的日子要还要过两年? 这个时候,垂在桌面下的手被一团温热包裹起来。 “好好吃饭,别想别的。你太瘦了。”邢岳没看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舀起粥。 项海的馒头一下子掉在桌上,又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 他颤抖着张开五指,和邢岳十指相扣,拼命地握在一起。 三个月了,他早已被近乎绝望的思念掏空了。还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去握邢岳的手,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想象着,那双漂亮的手在温暖另一个陌生人。 项海细瘦的指骨像要嵌入血肉,邢岳的手指被扣得生疼。 掐吧,使劲掐! 痛苦、思念、委屈、心疼、愧疚,都统统发泄出来吧。 直到邢岳闷着头喝光了自己的粥,项海才耗尽力气,软软地滑脱到他的手心里。 “快吃,不然来不及了。”邢岳又揉了揉那几根手指,这才把他放开。 项海端起碗,一口气把剩下的粥全灌了下去。 回到监舍,邢岳告诉他等会儿管教要来点名,回答的时候一定要声音响亮。 点过名,跑完队列,他们就上了“班车”。 邢岳让项海坐到他每天坐的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他身旁。 “哥...”嗓子滞涩得很,项海一下子没能发出声。 “咳,哥。这是要去哪?” “去一个服装厂。” 项海的声音很轻,像被第一缕春风吹落的柳絮,暖融融地落在耳朵里。这让邢岳感觉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项海那边贴了贴,两个人的手臂挤在一起,小腿也挨着。 项海身子先是一僵,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还稍稍抿起嘴角。 他笑了。项海终于又笑了。 邢岳太开心了,开心得眼泪差点儿就涌出来。 倒春寒还挺厉害的,可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 他赶紧拼命吸气,“小海,你用过缝纫机么?” 项海摇头。 “那你得好好学,那玩意可难了。”邢岳也朝他笑着。 这辆从监狱开往工厂的班车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学生时代去郊游的大巴,满载着奔赴春光的雀跃心情。 “有多难?”项海问。 “...特别难。”邢岳把手藏在俩人之间,在项海的腿上挠了挠,“到时候会有人教你,不过也不一定能学会。” 项海皱起眉,想象了一下,跟着又说,“如果学不会,回头你再教教我吧。” “......”邢岳看着他,蹭了蹭鼻子,“反正...你还是尽量学会吧。” “嗯。”项海认真地点了点头。 车轮在飞转,偶有颠簸,两个人的身体时不时轻轻撞在一起。 经过刚才的几个来回,邢岳感觉项海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但仍在不停地看他,像有许多话要说。 路还很长,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他特别怕项海说出“谢谢”,“对不起”这样的字眼。于是他把眼一闭,脑袋靠向椅背,“还挺远呢,我睡会儿,你也睡会儿吧。” 项海答应了一声,见他真的不打算睁眼了,就把目光转向窗外。 这个时间的黎明蓝幽幽的,已经不再是那种密不透风的黑。 项海的视线穿透玻璃,追着车窗外飞跑的杨树。 邢岳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笑容,这让他一点点接受了这个近乎疯狂的现实。 第451页 他现在觉得自己挺虚伪的。 两年,他从邢岳的人生偷走了两年的好时光。 积蓄十年,这本该是他绽放的时刻。 按说自己应该惭愧得无地自容才对,可仅仅过了半个早晨的时间,竟然就无耻地开心起来。 你配么?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可是邢岳看上去也很开心。”一个声音在心里替他辩解着。 “那是他傻。”另一个声音立即戳破了他的虚伪,“你明明知道,却还在利用他。” 这个时候,车子转了个弯,速度挺快。在惯性的驱使下,邢岳的身体像没骨头似的,实实在在地朝这边压了过来。 项海被扁扁地挤在车窗上。 他觉得邢岳可能是故意的。 偏过头,果然,那人的睫毛抖个不停,唇角勾起了恶作剧得逞的弧度。 项海的心脏跳空了一拍。 他怎么这么傻啊...... 转过这个弯,邢岳的身体回归原位。他半眯着眼,视线斜过来,在项海的眼中流连片刻,又重新闭上,把刚才的笑意补足。 项海也收回目光,再次把脸转向窗外。 他愣了一下,发现车窗里映着他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这是自己么? 他又凑近了些,手指在脸颊上抓了抓。对面那个人也张着眼睛,做了相同的动作。 这还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好像确实瘦了,不然眼睛怎么变大了。而且...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有些扎手。 这样...还挺难看的。 正感慨着,他目光一动,发现车窗里还有另一双眼睛。 他转过头,看到车厢的另一边,有个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见被发现了,视线非但没躲,反倒像是更兴奋了。打量完他,又去看邢岳,然后再回到他脸上。 项海始终静静地看着,直到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脸转了方向。 项海仍盯着那个背影,直到确定他不会再转过来,这才轻轻碰了碰邢岳的胳膊,“哥。” 邢岳睁开眼。 “别睡了,你看是不是快到了?” 来到车间,所有人各就各位。 邢岳在一架缝纫机边坐下,让项海坐在他旁边。 很快,师傅出现了。 按照培训流程,他先跟项海讲解缝纫机的基本使用方法。才开了个头,就回头冲邢岳说,“你也来听听,再听一遍。” 邢岳只好放下手里的活。 师傅讲完使用方法,就亲自给项海做示范,告诉他怎么绕线,怎么调整压脚,怎么穿线,怎么送布料,怎么退布料... 项海听得格外认真,在心里默默做笔记。因为邢岳提醒过他,这东西难得很。 邢岳也皱着眉听着。 “行了,你试一下。”师傅站起身,把位置交给项海。 项海有些紧张,一边回忆着师傅讲的要点,一边按部就班地操作着。 上针,调整压脚,绕线... 踩下踏板,控制速度,缓缓推进布料... 一串“喀哒”声响过,项海抬起压脚,把布料送到师傅面前,“您看这样对么?” 师傅把布料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不错!” 天可怜见,总算让他碰上个有悟性的徒弟。 “你再试试转角的。”他又把布料递回去。 于是项海又在布料上整整齐齐地走了个长方形。 “师傅您看这样可以么?” “很好!”师傅已经不能再满意了,马上就教项海正式干活。 邢岳站在一旁,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交待完毕,师傅就让项海自己开始干活,还好心地告诉他不用着急,以他的速度肯定能完成任务。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眼邢岳缝的东西,摇了摇头,不想再评论。 等师傅走远,邢岳就问,“你真学会了?” “嗯。”项海点着头,“哥,我觉着这个还行,好像不怎么难。” 邢岳没吭声,转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缝纫机运转起来,邢岳又输出了几片干海带。 “我操?”他瞥了眼项海那边,开始感到焦躁。 “我还就不信了。”他咬了咬嘴唇,运气,埋头一阵认真的操作。 又输出了更多的海带。 “我他妈...” 邢岳终于怒了,把自己缝的那玩意猛扯出来,“咔吧”一声,线断了。 “......” 项海停下手里的活,“哥,你别弄了。等会儿这边完事我帮你弄。” 邢岳很郁闷,把布料朝旁边一扔,“总不能一直让你帮我弄吧?” “有什么不能的?” “你放着吧。”说话的功夫,他又缝完了一件,剪断线头,摞到一边。 “那我干啥啊。”邢岳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只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负责剪剪毛边儿吧。”说着项海把缝完的活推过来,“这也挺重要的。” 邢岳挑了挑眉,拿过剪刀,垂着眼,开始处理毛边。 “小海,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那嘲笑我呢?” “哪有。” “那你笑啥?” “谁笑了,你说谁呢?” “谁笑点低我说谁。” 第452页 “我现在笑点净高1米81,刚刚长了一公分。” “...我跟你说,人活一世,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肯定。” “也许你擅长的刚好就是我不擅长的。” “对。” “所以你可以嘲笑我,但别当着我的面,更别笑出声。” “...嗯。” “你看你唱歌跑调跑得那么厉害,我啥时候笑话过你?” “......” 项海终于停下缝纫机,抬起头,看着那双已经笑弯了的眼睛。 这人,还是那么记仇,好胜心还是那么强,嘴上依旧半点不肯吃亏。 还是那个他特别特别喜欢的男朋友。 “咋了?”邢岳立刻不笑了,“生气了?” “没有...”项海又拿过一块布料,低头塞进缝纫机的压脚。 “哥,求你再笑话笑话我吧,我特别爱听。” 收了工,所有人回到监舍。 晚饭过后照例是看新闻的时间。 邢岳搬着小板凳坐在项海身后,看着他认真看电视的后脑勺。 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邢岳实在忍不住了,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朝着项海的脖子吹了口气儿。 项海的脖子缩了缩,侧过脸,捏着嗓子,“干嘛?” 邢岳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小海,我发现你脑袋挺圆的。” 项海转过脸去,肩膀颤了颤,又转回来,“难道你的脑袋是三角的?” 邢岳赶紧低下头,一阵无声的闷笑,又抬起脸,“我他妈脑袋是心形的,行不?” 项海的肩膀颤动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又偏过脸,“哥,你说的那是屁股吧...” “操...” 邢岳把头抵在项海的背上,两个人此起彼伏地联动起来,跟触了电似的。 尽管这一波嘴炮输了,可邢岳还是很开心,特别的开心。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那个带着橘子味儿香气的房间。 原来只要有项海在,哪里都是可以是家。 他心满意足地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项海的后脑勺。 啧,可惜,不能亲上一口。 看完电视,进入了睡觉前的扯淡时间。 监舍里有些吵,有人在抱怨今天的晚饭难吃,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捶着胳膊腿和腰,还有的念经似的自己跟自己叨叨。 邢岳在跟项海强调晚上睡觉的注意事项,比如别用衣服蒙住脑袋。正打算和他商量,让他用织女般巧夺天工的手艺给自己做个眼罩,耗子就踢里踏拉地晃过来,朝他肩上一拍,“老弟,听说你今天终于把活干完了,没挨批?” 邢岳转过头,眉毛一扬,“那是必须的。” “咋突然开窍了呢?” “我悟性高。” 耗子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以为谁没看见呢,你的活都是人小老弟帮着干的。” 邢岳不以为意,“咋的,羡慕不?” 耗子“嗤”的一声,又绕到项海身边,“小老弟,说实话,他是不是压迫你来着?” “没事儿,你大胆地说,回头我帮你跟管教汇报。” “没有,”项海说,“我自愿的。” 他瞄了邢岳一眼,“我就喜欢帮他干活。” 邢岳就热腾腾地笑了。 耗子皱起眉,眼睛眨巴着,“这年头还有喜欢上赶着帮人干活的人呢?” 又试探地问,“嘶,你俩不会进来之前就认识吧?” 对此他早有怀疑。就凭自己这双“慧眼”,再加上邢岳那句看似玩笑的话,他甚至怀疑这俩人没准真的是因为揍了同一个人才关进来的。 “我俩一见如故,行不?” 邢岳不想透露太多,特别是对耗子这样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一旦被他发现什么端倪,顺藤摸瓜,挖出自己和项海曾经的身份,就会很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搭着耗子的肩,想把他撵走。 耗子没挖到什么料,有些不甘心,就边走边唠叨,“老弟,我劝你还是好好学学缝纫机,别总指望别人,这年头,谁都靠不住,最后还得靠自己。” “人家小老弟才判了一年半,你判了两年,回头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指望谁去?” “到时候你还得加倍挨批。”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又跟另一波人攀谈起来。 邢岳赶紧转回来,可项海已经怔在原地,不动了。 “操。”邢岳心里暗骂。 “小海,小海?”他晃了晃项海的胳膊,“那个,你,你别...” 话还没说完,项海的眼珠又动了。 只是没有转向他。 “哥,我先睡了。”他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迅速爬上床,一动不动地躺下,脸朝着墙。 邢岳按了按脑门,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夜深了,虽然屋里还很亮,可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来了,也没人再来回翻动身子。 邢岳睁着眼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板。 那上面很安静,和之前没人住时一样,但邢岳知道项海一定还醒着。 他很想去跟他聊聊,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能让项海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件事的说辞。 到底还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453页 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没有人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种安排,别说是项海,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指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一切,那需要多久?一年半?两年?还是一生?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项海身上。他既要无条件接受这个现实,又要“感恩”自己的这种“付出”,否则就是双倍地对不起自己。 邢岳觉得头疼,又觉得这灯光比之前的每一天都刺眼。 可才把胳膊搭上眼眶,就感觉床动了一下。 他把胳膊拿开,就看见项海从上面溜下来,来到自己床边。 他一下子弹起来,“小海?” 他用气音说话都担心把项海吹跑了。 项海坐到他床边,同样用近乎0分贝的声音说,“哥,我没事。” “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 这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又都像生怕被对方发现似的。而且项海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一边眼尾到耳朵被一条湿漉漉的线连着,另一边又没有。鼻子堵得厉害,又要强行闭着气说话,导致找不到出口的一股真气最终冲出鼻孔,吹了小小的一个鼻涕泡。 “......操。” 项海也愣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抹了。 邢岳原本都要哭了,可看他这样,实在忍不住了,拼命用手捂住嘴,险些笑出声。 见他笑,项海更尴尬了,同时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就“啵”地又冒了个泡。 邢岳快笑疯了。 项海低着头,憋得脸通红,又要拿袖子去蹭。 邢岳赶紧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等到这一波无声的狂笑落幕,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许久,项海才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眼,“哥,你怎么这么傻啊...” 邢岳勾起唇角,像往常一样抬手去摸他的头发。顿了一下,最后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你不是说我脑袋像屁股么,屁股能聪明到哪去?” 项海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哥...” “小海,”邢岳打断了他,“我很好,真的,除了特别想你,其它一切都好。” “现在你来了,咱们又完整了,所以我就更好了。” “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可是,以后怎么办?”项海望着他。 邢岳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了,是被他改变的。那种璀璨的未来不会再有了。 “慢慢想呗,咱俩一起想。”邢岳捏着他的手指,“那是咱俩的以后,所以我们要一起想。” “两年的时间呢,想以后的以后都够用了。” “可是,我只有一年半...” “废话,我还不兴好好表现,减个刑什么的啊。” 项海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这个世界最最珍贵的宝藏被自己找到了。 “哥,我好想你。特别想你。”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 项海说不下去了,再说,音量就控制不住了。 邢岳抬手抹去他脸上挂着的泪珠,可抹掉一串,又冒出一串。 “小海,我没跟你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对不起。但我希望你别有什么负担,真的。” “因为后来你不在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其实我比你更害怕一个人。” “不是我来陪着你,而是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来。” “你是我的家人,你不在,我就没有家了。” “可能我这脑袋真是屁股变的吧,”邢岳扯了扯嘴角,“这主意就是拍拍屁股决定的。” “不过既然我都来了,你就别撵我了,再说我也没别处好去了。” “就把今天当成咱俩人生的新起点吧。”说着,他用手指在床单上重重地划了一条线。 “这个起点够低了吧?” “所以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是进步。你说是不是?” 项海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忽悠进坑里去了。 可这个坑他愿意跳,因为邢岳正张开手臂等着他。 “咱俩的人生”,这么说真好。意思是说,他们的人生不再是偶有交集的两条虚线,而是完全重合的一条实线,再不会分道扬镳。 “是不是啊?”邢岳追问他。 项海点头。 “说话。” “是。” 邢岳这才满意地笑了,“那你还有没有啥想说的?想说就说。” “我想亲你一下。”项海说。 “操。”邢岳赶紧朝墙上瞄了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啊。” “这有监控,我可告诉你,你老实点,没事少勾搭我。” “可我想勾搭你怎么办?” 项海觉得自己就像个守财奴,想天天都搂着他的宝藏。 “你他妈故意的吧!”邢岳顿时感觉浑身燥热,脑子里瞬间加载了无数那啥的画面。 “哥,要不你就让我摸一下吧,行么?” 靠! 邢岳感觉自己就快爆|炸了。 豁出去了! 他又瞄了眼监控,把身子使劲朝墙上贴,两腿一分,“摸吧!快摸,就一下。” 于是项海就飞快地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 “......” 第454页 邢岳愣住,半天才咬住嘴唇,“你他妈,往哪摸呢?” “头啊,不然还能是哪啊?” 看项海的表情,他一时间竟然判断不出究竟是谁不要脸。 于是他拽了拽裤子,一头倒在床上,“我要睡了。” “哥?”项海捅了捅他后背。 “你跪安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还是这么个情况。吃饭还是要抢,举目依然是铁窗。不过邢岳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说呢...... 这天的早饭难得馒头换成肉包子,邢岳就“诶”一声的功夫,盘子已经空了。 项海手快抢到两个,递了一个给他,并且把自己的包子馅儿也掰进他碗里,但邢岳死活不要。俩人就为了这个包子馅儿该到谁的碗里来差点没打起来。最后在邢岳“太瘦了人会变笨,而且摸起来硌手”的歪理邪说要挟下,项海才把两个包子馅儿吃了。 有了肉包子的加持,白天在工厂上班,项海的手速快到出现残影。一天下来不但干完了两个人的活,还搜罗了几块绵软的边角料。 于是两天后的晚上,邢岳就戴着一条深蓝带白色波点的水洗棉眼罩安然入睡。项海还说过几天再做个豹纹的让他换着戴。 到了周六的思想政治教育及法理基础学习课上,教官讲完课就要求在场的每个人谈谈心得体会。 体会有长有短,有的深刻有的肤浅,但效果大差不差,没啥亮眼的地方。 邢岳的发言也是一样,好像讲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讲。可就在教官示意他坐下,并准备叫起下一个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一个人突兀而又热烈的掌声。 所有人,包括邢岳在内,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啪啪鼓掌的项海。 邢岳瞪起眼,用脑电波问,“你什么毛病?” 教官命令他停止这种行为,并把他叫起来问为什么要鼓掌。项海回答说因为觉得这位狱友讲得太好了,自己很受启发,所以情不自禁想鼓掌。教官就问他好在哪里,受了哪些启发?他又答不上来,“反正,总之,啧,就,很好。” 于是他因为扰乱课堂秩序,思想态度不端正挨了一顿批。 回到监舍,邢岳把他揪住,让他解释一下今天的奇怪行为。项海说,“就是觉得你讲得好。”邢岳就瞪着他,“好个屁。”于是项海就摸了摸他的头顶,“屁也好。” 总之,他的生活就这样痛并快乐着。其中痛和快乐二八开。 终于盼到了星期天。一大早,两个人就去排队打电话。 项海在电话里先给老所长和刘阿姨报了平安,后面的时间就基本都在安慰刘阿姨。 邢岳打给罗美华,告诉她项海已经来了,并让她帮忙给项海的卡上存点钱。 “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你们呢?怎么样?” “我们也挺好的。” “缺不缺什么东西?我给你们送过去。” “不用了妈,我们不缺啥。这挺远的,你就别折腾了。以后要是缺什么我再跟你说。” “嗯。” 沉默了一会儿,罗美华忽然说,“前几天,原来你爸厅里的几个人过来找我,说是在调查你爸当年的案子,后续可能还有追授,发抚恤金的一些事。我告诉他们,我跟你爸早就离婚了,这些事情应该找你。等等看吧,或许过些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哦。”邢岳挠了挠脑门。 “小岳,”罗美华又沉吟了许久,“你不做警察了,我觉得...可能也不是个坏事。” 邢岳愣了一下,跟着又笑了,“有好有坏吧。” 罗美华也笑了笑,“不做警察,也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嗯。”邢岳答应着。 打完电话,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就围着运动场慢悠悠地溜达。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暖了许多,虽然呼吸间还有寒意,但早已不是如冰刃般凛冽的感觉。昨夜一场大风,今天碧空如洗,头顶除了丝丝缕缕的几片云彩,就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阳光。 所以篮球场地里的人也更多了,跟下饺子似的。 “哥,你不玩儿么?”项海问。 邢岳摇了摇头,“没兴趣。再说我怕被踩死。” 项海乐了,“你竟然不爱玩篮球?” “一般吧。”邢岳转头看他,“你喜欢?” “嗯,挺喜欢的。以前在高中和警校的时候差不多天天都打。” 邢岳挺意外,把手臂抱在胸前看着他,“你打什么位置?” “后卫。” “意思是你拿球挺稳呗?” “还行吧。”项海不好意思地笑了。 “除了篮球你还喜欢玩什么?”邢岳忽然感觉自己对项海好像还是不够了解。 “足球我也喜欢。”项海看向热火朝天的球场,“在警校的时候我还是校队的呢,我们参加全市高校联赛,还拿了个第二呢。” “牛逼啊!”邢岳更意外了,又打量着他,“没看出来啊,你这小身板...” “我身板怎么了?”项海马上挺胸抬头。 “你现在太瘦了,”邢岳捏了捏他的肩,“要多吃一点。” “嗯。”项海垂下头,把脚边的一颗石子来回碾了碾,踢到一边。 第455页 又站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渐渐远离了球场的喧嚣。 邢岳边走边向他介绍,“那边是室内活动室。”他朝不远处的一栋楼指着,“里面有棋牌室,图书馆,还有放映室可以看电影。” “那个图书馆挺不错的,我每周都去,很安静,还可以借书回来看。” 项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发现有一队人正由狱警陪着,慢悠悠朝楼门口走,脖子上挂着什么牌子,边走边看,还一边听狱警说着什么。 “那些人是干嘛的?” 邢岳也看了看,“不知道。可能是来检查的吧。” “对了哥,怎么那么巧,咱俩被分到了一个监舍,还是上下铺?”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一直没逮到机会。 “我求贺焜帮的忙。” “贺焜?” “就是贺雄辉他爸,在这蹲了十几年。” 项海的脚步顿了一下。 “想想也挺逗的,”邢岳呵呵笑着,“咱俩这警察最后还...” “...咳。” 有病啊,说这些干什么。 他心里暗骂,又拉了项海一下,“往这边走吧。” 运动场的一个角落立着不少运动器材,只是钢筋铁骨的,这个季节还很冰手,因此玩儿的人寥寥。 两个人站在一个空闲的单杠下面,邢岳两手搓了搓,轻轻一蹿,挂了上去,连着做了一组标准的引体向上,又急忙跳下来。 “操,冻手。”他又把手使劲儿搓了几下,就揣进了袖子。 阳光懒洋洋的,把单杠斜铺在光秃秃的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一左一右地黏着单杠的立柱。 “哥,后来...就是我在药厂被带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讲讲。”项海倚着冰凉的金属,看着他。 那是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连记忆都蒙着灰。 “有什么好讲的,都过去了。”邢岳望着不远处热闹的球场。 “可我还没有。”项海觉得自己被时间抛弃了。那晚追着袁国平跑开,就像钻进了一个黑洞。再出来时一切都变了。 邢岳沉沉地吐了口气,“赵郎死了,药厂被封了,里面清缴的毒品刷新了东江的历史记录。江渊牺牲了,你被带走了,我把袁国平的蛋踢爆了,然后就进来了。就这样。” 就这样。 记忆中那些惊心动魄、生离死别,重提时好像也不过如此,平淡得好似虚像。 那些定格在皑皑白雪中的脚印和车辙,还有那片殷红,可能也早就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吧。 项海的喉结来回滚动着,“哥,要是当时我没去追袁国平,或许就...” “说什么呢你!”邢岳的影子挣脱身后的单杠,和项海的重叠在一起,“你他妈瞎琢磨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去追难道就看着袁国平跑了吗?” “再说,要不是你,这案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破,赵郎他们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我也不会知道我爸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项海立刻抬起眼看他。 邢岳吸了吸鼻子,“是赵郎亲口承认的,我亲耳听见的。我爸不是自杀。” “我知道。”项海抓住他的手臂,又赶紧分开,“江队一直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说完便紧抿住嘴唇。 沉默了一会儿,邢岳说,“我替你跟他告别了,等出去你再去看他吧。” 项海没吭声,好半天才转过身,迎着阳光,“哥,你说,江队他会后悔么?” 邢岳微怔,跟着又摇了摇头,“江渊是拽着赵郎跳下去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你呢,你会后悔么?”项海又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邢岳也看着他,“你呢?你后悔么?” 项海摇了摇头,又在阳光下眯起眼,“袁国平说我是毒贩子的儿子,是天生的毒贩子,说我是所有缉毒警的耻辱,说我应该去死。” “他还说十年前是我勾引他,说我贱,说我脏,他还说你...” “所以那时我真的想杀了他。” “小海...”邢岳不想让他再回忆这些。 项海又摇了摇头,“在法庭上,他们一直让我回忆十年前的那些细节,问我有没有证据,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报案,还问我是不是打算敲诈袁国平一笔钱,没得逞才想杀人...” 他深吸了口气,“我没有证据,只有回忆。在法庭上他们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问几遍,我就重复几遍。” “这些事我永远也忘不了,不过我再也不会怕了。” 邢岳抹了抹眼睛。他很想过去抱抱项海,却不能。 说到这,项海忽然又低下头,一条手臂狠狠按住眼眶,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我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肖,肖律师说,开庭的时候,你不会来,还,还说,已经很久没,没见过你了。我以为,呜呜,我以为再也见,见不到你了...” 邢岳站在一旁,看着阳光下,项海的肩膀随着凌乱的呼吸抽动着。他没去阻止他,也不打算安慰他。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安慰。至于这些情绪,大概已经在他心里压抑好久了,就让他这么发泄出来好了。 好半天,项海才渐渐平静下来,垂下的袖子湿了一大片。 “哥,在看守所的时候,你咋不来看我呢。” 第456页 “你好意思么?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么?”邢岳把一颗石子踢到他腿上,“那天临走的时候,我等了半天,你都没看我一眼。” 项海瘪了瘪嘴,“我错了。” “知道就好。” “我是觉得...那时候我太丑了,不想让你看到。” “废话,你以为你现在就好看啊?” 项海抬起眼,小声哔哔着,“现在...反正咱俩不都差不多么...” “滚蛋!”邢岳一下给气乐了,“我就算秃了也比你好看一百倍,懂?” “嗯,我懂。”项海抿起嘴角,一只胳膊勾住单杠的支架,闷着头,一圈一圈地绕着,“你最好看了,我喜欢死你了。” 这种明显的胡说八道让邢岳很受用。 他看着项海在阳光下晃来晃去,每次经过自己眼前,就在他脑袋上呼噜一下,“哎,我问你。” “嗯?” “进来之前,你是不是一直瞎琢磨来着?” “嗯。” “都琢磨什么了,说我听听。” 项海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又换了条胳膊,朝反方向继续绕,“就琢磨...你跟别人好上了。” “......” “你对他特别好,比对我还好。他也对你特别好。然后你们俩就很幸福...” “我就一个人在监狱里,扒着铁栏杆哭,一边生气一边哭。” “操!”邢岳终于听不下去了,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哎哟!”项海被踢得一蹦。 “你他妈是不是人?编的有鼻子有眼儿的!”邢岳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哪来的他?他在哪呢?凭什么我就成渣男了?你怎么就成秦香莲了?” 项海揉了揉屁股。 时过境迁,现在邢岳就在自己眼前,再回想那时的酸涩,也觉得自己的戏有点儿多。不过他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子,“说是这么说,要是咱俩换换,我就不信你不会这么想。” 邢岳鼻子一哼,“我绝对不会。” “我这么喜欢你,要是渣了我,我就不信你能找到比我更喜欢你的人。” “再说,咱俩各方面都这么和谐。不是有句诗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咱们也没少巫山云雨过。现在你这方面阈值都这么高了,我就不信你还能...” “哥,哥!!”项海差点扑上去捂他的嘴,“你别说了。” “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开始他还被邢岳的话感动得要命,可听着听着就变味儿了。 是自己没文化么?这诗是能这么用的? “总之啊,你还是对我没信心。”邢岳弯腰捡起几颗小石子,朝远处的灌木丛扔过去,“这让我很伤心。”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还不都一样。”邢岳又扔出一颗石子。 项海抬头看着碧蓝的天,搓了搓手,使劲一蹦,也挂在单杠上。 他身体前后悠荡了几下,借着惯性双手用力一撑,半个身子就悬在单杠上,又头朝下翻下来,用两条腿勾住单杠,解放了冰凉的手。 “哥,你看我!” 邢岳回过头,吓了一跳,就看见项海倒挂在单杠上,两手正朝他挥舞着。 他笑着走过去,在他屁股上轻轻推了一把,“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项海被推得晃动起来,有些紧张,“哥你可别使劲儿推啊,我挂不住。” 邢岳就又推了他一把。 “哎!”项海既紧张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身子晃动得更厉害了。 他张着手臂,挥动着,掖在裤子里的衣角一点点钻出来,直到露出一截白皙、紧绷的小腹。 邢岳赶紧过去拽住他的衣服,“干啥呢你,又他妈勾搭我。” 现在的他处于一个极度敏感又脆弱的阶段,几乎受不了一丁点儿视觉、触觉、听觉和各种觉的刺激。 不过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就在替项海拽住衣服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在那片细腻又微凉的皮肤上结结实实摸了一把。 “操!”项海瞬间感觉像过了电似的,浑身麻酥酥的,就想赶紧翻上去。 “别动。”邢岳把他摁住,视线迅速转了360度,发现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就立刻蹲下来。 眼前是项海的下颌和微张的嘴唇。 他捧起项海的脸,歪着头,在那两瓣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重新站起身,他回味着唇上温热的触感。 很甜。 见项海还像条咸鱼一样挂着,就又推了他一把,“干啥呢?还等着呢?没了,下来吧。” 项海这才回过神,赶紧卷起上身,手抓住单杠,跳下来。 挂得时间久了,他的脸通红。 “哥,”他使劲儿搓着手,“你不是说,不许勾搭人么。” “你听错了,我是说不许你勾搭我。”邢岳满嘴都是理。 “还带这样的?”项海撅起嘴。 看着海马一样的男朋友,邢岳开心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图书馆转转。” “等会儿。”项海拽住他的袖子,抬头瞄了眼单杠,又去瞄他的嘴唇,“哥,那什么,你也上去挂会儿,我也想亲你一下。” “......” 邢岳看着那双色令智昏的眼睛,强忍住笑,“想亲我就自己想招。你当这是晾衣绳呢,你挂完了我来挂。” “赶紧走。” 第457页 项海本来想再争取一下,但发现有一撮人朝这边过来了,就只好跟着邢岳离开。 可走着走着,他忽然警惕地回过头。 那几个人中间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边,准确地说,是在盯着邢岳看。 那双眼睛他记得,在第一天去工厂的班车上见过。 他停住脚步。 “快走吧。”邢岳回过头来拉他。 他也发现了老骚,还有那双叫他犯恶心的眼睛。不过他不想惹麻烦,更不能让项海惹麻烦。 这种人就像癞ha//蟆,不抓它心里恶心,抓了心里手里一起恶心。犯不上。 项海这才又跟上来,“哥,你认识那人?” “不认识。” “那他总看你干嘛?” “他有病,别搭理他,别惹事。” 下午,又到了洗澡的时间。 邢岳拿着毛巾,踟蹰地坐在床边。 “小海,等会儿你去洗澡么?” “去啊。”项海正弯着腰找换洗的衣服,回过头,“你不去?” “...去。”邢岳手里的毛巾左甩一下右甩一下。 “咳,”他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小海,你怕不怕,那啥?” “啥?”项海转过身,手里拎着内裤。 “啧,就是,那啥呗。”邢岳皱着眉,目光下移,又很快移上来。 “......噢。”项海懂了。 他紧咬着嘴唇,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哥,就洗个澡,你也能那啥?” “废话!”邢岳说着,又紧张地朝两边瞅了瞅,“你敢说你不能?” 项海摇了摇头,“那么多人,我那啥不起来。” “操。”邢岳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暴露了什么。 “你是不是又笑话我呢?” “哪有。” “那你笑啥呢?” “谁笑了?” 邢岳就叹了口气,垂下头。 小邢,你稍安勿躁,给我争口气啊。 见他这样,项海也笑不出来了,默默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哥,别瞎想了,要那啥也是我先那啥。既然我都不会,你肯定也不能。” “再说,这又不是咱俩第一次一起洗澡,有啥好那啥的。放心吧,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饥渴。” 邢岳想了想,也对,是自己给自己预热得太厉害了。这样下去,不那啥也那啥了。 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劲。 “啧,谁饥渴?你说谁饥渴呢?” 一群人来到更衣室,老规矩,脱衣服。 项海二话没说就把上衣脱了,“哥,你打算再酝酿一会儿?” 邢岳瞥了他一眼,内心还算平静,“用不着。”说完也把上衣脱了。 项海的眼珠立刻朝这边转过来。 邢岳正打算接着脱裤子,就感受到两束热火火的目光。 “操,你能别看了么?”他这堆干柴险些被那两团火点着。 “哥,要不然你别洗了。” “为啥?” “我感觉心里不舒服。” “又怎么了?” “等会儿你该被别人看光了。”项海瘪着嘴,“我看可以,别人看我就不高兴。” “滚蛋!”邢岳手里的衣服差点甩过去。 这话说的,好像他来不是为洗澡,就是为了脱给人看似的。 “去去去,赶紧进去,别在我眼前晃荡。” 于是项海把裤子脱了,扔进储物柜,转身进了浴室。 这时候更衣室只剩了邢岳一个人。 “唉,洗个澡跟打仗似的。”他一边脱一边感觉心累。 不过好在,刚才项海的那一通不着调,把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澎湃也浇熄了。 现在他很平静。小邢也很平静。 这样很好。 来到浴室,看见项海正站在一个淋浴下冲着水,旁边刚好有个空位。 他就走过去,朝那个空闲的淋浴下一站,也开始冲水。 俩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背过身,各洗各的。 邢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头瞅了瞅。 嗯,很好,很争气。 项海也在脸上抹了一把,垂下眼。 操... 他伸手把凉水的开关拧到底。 和往常一样,浴室里依旧热闹。浠沥沥的水声稀释着说笑声,口哨声,还有个把荤段子。 项海闭着眼,沉浸在半温的水里,让心里的杂念一点点漂走。 这时,他听见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人在笑。 那笑声不友好,像堵塞的下水道里汩汩而出的污水。 他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 又是那个人。 邢岳跟他说过,那人外号叫老骚。 此刻老骚就站在他们斜对角的一个淋浴下,视线毫无避讳地在邢岳身上乱扫,两条布满纹身的手臂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着,嘴里还不时地故意很淫|荡地哼一声。 旁边的几个大概跟他是熟人,看着他的丑态,一边笑,一边也跟着不怀好意地朝邢岳身上瞄。 这时老骚发现了项海在看着自己,就挑了挑眉,嘴角勾着,目光一转,越过他,更加肆无忌惮地黏到邢岳背上,一只手缓缓朝自己的下三路摸过去。 旁边人就笑得更厉害了。 项海回手关了水龙头,径直朝他走过去。 第458页 见项海过来,老骚不以为意,笑着,挤了点沐浴露,在身上不紧不慢地搓着。 “你他妈干啥呢?”项海站在他对面,声音很低。 老骚这才收回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我干啥,关你diao事?”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你信么?” 老骚“嗤”的一声,“滚,少他妈在这装逼。我就喜欢他那一款的,老子不光看,还他妈想操...” 话还没说完,项海一脚就踹在他肚子上。 老骚“嗷”的一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没料到项海竟然敢动手,不自觉地朝两边退了几步。 这时邢岳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同时还听见耗子在一旁叫了声,“小老弟!” 邢岳这才猛地转过身,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再一抬头,就看见项海已经把老骚摁在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干什么呢!” “全体,原地蹲下!” “快!” 他正要过去,门外的狱警已经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指着其他人,命令他们原地蹲好。另一个过去把项海拉开,并狠狠地把他摁到地上,两条手臂拧在身后。 老骚这时也爬了起来。他脸上挨了几拳,鼻子、嘴角都在淌血。 “你也一样,蹲下!”摁住项海的狱警又回头警告他。 老骚“呸”地吐了口血沫,盯着项海,慢慢蹲了下去。 这个时候狱警才把项海从地上拎起来,“行啊你,胆儿挺肥啊。” “不想洗澡是不是?不洗就出去!” 项海的脸上也挨了一拳,嘴角肿了一块,被狱警推推搡搡地朝外走。 另一个狱警过去,同样扭住老骚,往外推,同时大声警告着所有人,“都出去!” “都别洗了!” 见邢岳站着不动,又抽出手指向他,“没说你是吧?” “都出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到了晚上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项海才被放回来,带着一脸的疲惫,胳膊底下还夹着厚厚的一叠草稿纸。 一进门,他就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眼前全是舞动的大拇指。 “小老弟,你行,你真行!” “别看咱小老弟平时蔫巴登的,狠起来是真狠。” “要不咋说蔫人出豹子呢。” “就咔,一脚!” “老骚那贱逼就是欠收拾。” “不过那人属于滚刀肉,听说还挺有背景的,小老弟你跟他可耗不起啊。” “是啊,挨批了吧?” “指导员咋说的?” 项海捧着草稿纸一点点挤出人丛,“给了个警告处分,让我写检讨,要深刻点儿的。” 众人纷纷啧啧地表示,“还行啊,没直接给你记过。” “警告也得扣不少分吧。” “肯定了。” “这家伙,小老弟得做多少件衣服能补回来啊。” “那老骚肯定也得是警告啊。” “那必须的。” “我怎么记得他至少背了两个警告了吧?” “谁知道了,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看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项海头昏脑胀地回到自己的床边,才发现邢岳一直半靠在下铺的床头在看书。见他过来,眼睛才从书页上挪开,朝他手里的草稿纸抬了抬下巴,“要写检讨?” “嗯。”项海觑着他的神色。 邢岳坐起来,挪到一个角落,空出大半边床给他,“坐这写吧。” “哦。”项海就从床底下勾出小板凳坐下,把草稿纸和笔铺在床边。 他拔掉笔帽,扣在笔杆上,翻开草稿纸,一笔一划在第一页第一行正中写下“检讨书”三个字。 写完,他又抬起眼,发现邢岳根本没在看他。书脊遮住他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半垂着。 项海晃了晃指间的笔杆。 邢岳的反应跟他预想的差距挺大。原本还盘算着回来要怎么才能勒住这只铁定会高调骂人的烈犬。 没想到。 他又低下头,继续酝酿自己的检讨,手里的笔杆摇摆不停。 因为项海的这剂猛料,今天的监舍格外亢奋。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话题已经从老骚犯贱衍生到某人的某个亲戚有三个孩子,结果最近生病了去医院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项海挠了挠脑袋,有些烦躁。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纸面仍是空荡荡的。 每隔一会儿,他就抬头看一眼。这动作挺明显的,可邢岳始终没有回应。 他闷闷地趴在床边,咬了会儿笔杆,在正文第一行空了两格的地方落笔画下个“ :( ” 等到监舍终于安静下来,鼾声渐起,项海戳了戳邢岳的腿,小声说,“哥,你睡吧,我去上面写。” 邢岳这才放下手里的书,看了他一会儿,从床上下来,勾过小板凳,坐到他身边。 他探头朝那页纸上看,项海赶紧用手捂住,“没写多少呢。” 邢岳把他的手扒开,就看见满篇除了“检讨书”三个字,就只有那个不服不忿的表情包。 他用手在那张小破脸儿上点了点,项海的嘴就瘪成了半个括号,“哥,你为啥不理我?” 邢岳深深运气。 这会儿屋里太安静,有些人怕是还没睡熟,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音量,就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过项海的笔,在那个小表情下面一行写: 第459页 指导员怎么跟你说的? 项海瞅了他一眼,拿回笔,接着在下一行回答: 让我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把我批了一顿,说给我警告处分,要扣分,然后就让我回来写个深刻的检讨。 邢岳又把笔抢过来,奋笔疾书: 你他妈咋想的?? 还能咋想,就写检讨呗。 废话!我他妈问你踹老骚的时候是咋想的! 情绪蕴在笔锋里,稿纸被戳出好几个洞。 项海也皱起眉。 废话,他恶心你,我还能惯着他?? 他恶心我了?怎么别人都看不见,咋就你能看见呢? 废话,我是别人吗?? 他又没扒着眼睛让你看,你就当他傻逼,就当看不见行不? 不行。 那下回你别跟我一起去洗澡。 不行! 你他妈到底想怎么着? 我他妈就盯着他!他要是再敢恶心你,我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邢岳紧咬住嘴唇,照着他后脑勺狠狠呼噜了一下。 你跟他能一样吗??他判了二十年,你呢?他是烂人,就打算烂在这里头了,你呢?也不想出去了?知不知道受处分会影响你减刑?再有一次说不定就要加重刑期! 项海拉着脸。 不减刑正好,反正我压根也没想减。最好再给我加半年。 “......” 邢岳感觉血压蹿上来了。 什么叫再给你加半年? 项海不吭声。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是傻逼么? 项海夺过笔。 我还能有你傻么? 邢岳气得头顶生烟,险些骂出声,抬手朝项海的后背猛甩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项海就嘶嘶哈哈地伸手去揉。 这人实在太拧了,以前也拧,但从没这么气人过。他根本没意识到早出去几个月,甚至一个月,对他的人生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更没意识到如果增加刑期又意味着什么。 干嘛打我?你又搞家庭暴力! 邢岳深吸了口气。 你以为这是在家呢?这是监狱,懂吗?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在家你想怎么着都行,但是在这,你的行为是受限制的。老骚不守规矩一定会受到惩罚,但不该是由你来惩罚他。只要动手,甭管什么原因,吃亏的都是你自己,明白吗? 项海闷在那不吭声。 邢岳用手肘怼他。 ??? 项海拿过笔。 他怎么恶心我,我都无所谓,但恶心你,就不行。 邢岳咬牙切齿地又抬起手。 项海的肩膀缩了缩。 手放下,邢岳按住脑门。 行,项海!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管。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一样。咱俩谁都别操心谁! 写完,他把笔一扔,纸面上又多了几个小窟窿。 项海看着笔杆翻滚了几圈,又静下来,却没再伸手去拿。 许久,见他就那么垂着头坐着,邢岳又有些心软,叹了口气,重新拾起笔。 咱们来这不是度假的,受点委屈很正常,也没啥大不了的。这段时间虽说不好过,但总会过去的。到时候我们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老骚恶心人就让他恶心去,我不在乎。但那些恶心事你别去沾,行么? 项海看他写完,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又拿起笔。 他的手挪去前头,在自己名字上划了一道,把“项”划掉,在旁边挤进个“小”字,接着又把后面那些愤怒的感叹号也一个个涂了。 笔尖在空白处踟蹰,写了几个字,又涂掉,再落笔,又涂掉。结果纷纷扬扬的一页纸上凭空多了一排黑漆漆的色块,更显得沉重了许多。 想说“我也能照顾好自己啊,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要沾惹这些恶心事”,可他没这个脸。 现在他能毫不犹豫说出“怎么恶心我,我都无所谓”,正是因为邢岳在身边,是他给了他底气和勇气。 当然,无论邢岳在不在,最后他都能活着出去,但出去的那个究竟还是不是他? 而邢岳来,就是为了让他永远是他。 可自己干干净净走了,把邢岳一个人留在这些烂人中间,他做不到。 闷着头勾画了半天,项海终于把稿纸推到邢岳面前。 哥,你别生气了。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邢岳捶了捶憋闷的胸口。 那你还抠他眼珠子不? 不抠了。 就当他不存在行不? 不行。 操,我算白跟你废话了。 哥,我会盯着他的。如果他再恶心你,我就过去挡着。要是他继续犯贱,我就报告管教。贱一次就告一次,告到他不能犯贱为止。 邢岳瞬间就没脾气了,叹了口气,又在他背上刚刚被自己掌击的地方揉了揉。 项海立刻顺杆儿就爬了上来。 哥,那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去洗澡么? 邢岳累了。 滚蛋。 项海瞄着纸面,用手肘碰了碰邢岳的胳膊,示意他看笔尖。 于是邢岳就看着他在“洗澡”两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曲曲弯弯的波浪线。 浪得很。 邢岳皱起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第460页 项海又说话了。 哥,跟你说,今天洗澡的时候,我那啥了。 邢岳劈手夺过笔,使劲儿清了清嗓子。 你要不要脸?? 一张纸几乎被写满了。 邢岳的字大,又带着浓烈的情绪,一撇一捺都像挥出的拳脚。但这并没影响他的字型,一横一竖都英挺且不打折扣。 一排字手拉着手,略显潦草,倒愈发像疾风里最不肯认输那一道屏障。 相比之下,项海的字就小了一圈,也整齐了许多。只是开始的几行还能做到一笔一划,中间就放飞自我了。末尾,随着那一条波浪线,它们又乖了。 他挑了个空白的地儿: 哥,我爱你。 他抿着嘴角,又认认真真画了颗心,把“爱”字圈在里面,拿给邢岳看。 “......” 不得了,不得了,这狐狸精真的不得了。 邢岳无语凝噎地盯了他一会儿,站起身,默默爬去上铺睡觉。 于是项海就把这一页“检讨书”小心地撕下来,折好,先藏在邢岳的枕头底下。 由于邢岳的字力透纸背,他又撕掉几张,在平整的新一页上重新开始。 “检讨书”。 “尊敬的各位监狱领导......” 才开了个头,邢岳又扒着床沿,探出半个脑袋。 “干嘛?”项海仰起脸。 “眼罩。” “哦。” 他站起身,把眼罩递上去。 邢岳接过来,朝脑袋上一套,“笑个屁,赶紧写你的检讨去吧。” 项海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奋战到几点,总之,在天亮之前,他写完了。 洋洋洒洒三页纸,字字恳切,句句真诚。 早上点名的时候,他把检讨书交上去。管教粗略浏览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跟着其他人去跑队列了。 到了工厂,一整天,邢岳都在努力提升技能。 缝出的东西虽然还不怎么象样,但至少抽抽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项海照例把做完的活推过来,让他只负责处理毛边儿就好。 不过邢岳又坚决地给推了回去,并表示以后自己的活自己干,干多干少都自己担着。 超额完成任务是有额外奖励积分的,虽然远不如一次警告扣的分多,但好歹也能弥补一些。分越多才越有可能获得减刑。 项海看着他事半功倍地忙活,就很着急,“哥,没事的,我再干快一点儿就行了,你别弄了。” 邢岳没搭理他,继续踩着自己的缝纫机。 一个星期下来,管教和指导员又陆续找过项海几次,批评教育为主,引导鼓励为辅。处分是不可能撤销的,但鉴于他的认错态度很诚恳,最终这一页风波算是掀了过去。 终于又盼来了星期天,两个人照例去了运动场。 这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空气也格外凉。项海半仙儿似的抽了抽鼻子,表示“有湿气,可能要下雪。”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今天打球的人没有往常那么多。在一块场地上竟然还攒了局非正式的比赛。 两拨人打的热火朝天,时不时迸发出各种腔调叫好和骂街声。 见项海看得兴致勃勃的,邢岳就鼓动他也上去玩玩儿。 项海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盯着场上的形式,“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带我玩儿。” “这有什么带不带的,都是临时凑的人。”邢岳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你过去等着,看有人累了,就上去换他。” “行。”项海答应着,又回过头,“哥,你不玩儿么?” “你去吧,我看着。”邢岳笑呵呵地说。 于是项海就凑到场边。 果然,站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气喘吁吁地下来。项海朝场上的人一抬手,就跑了上去。 两拨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仅靠袖子上绑着的一条黄袖标区分着。 项海从下场的那个人手里接过袖标,系在自己胳膊上,又回头看了邢岳一眼。 邢岳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像这种不正规的比赛,又是在这样的一块四面高墙的场地上,自然没那么多规矩,更打不出什么配合。 项海作为新鲜血液,在后场刚一拿到球,就被对方三个人围住了。而他的队友无一例外,全跑去了前场的篮下。 项海“啧”了一声,开始一边控球,一边寻找机会。 三个人把他看得死死的,什么“打手”,“拉拽”,“身体冲撞”,全招呼上来。 因为没有裁判,当然也不算犯规。 邢岳在场下看得直皱眉。 项海护住球,用身体倚住一个,胳膊挡住另一个,一边运球一边等机会。 僵持久了,对方的一个人有些撑不住。就在他刚直起身准备喘口气的功夫,项海忽然加速,球从那人两腿间穿过,“啪”的一声,又在他身后回到项海手中。 项海带球一路狂奔,身后响起一阵“我操”声。 来到三分线内,对方篮下的两个人就直扑过来。同样的套路,一个拽胳膊,一个把他朝边线挤。 就在身体失控之前,项海把球传了出去。 队友接球,原地徘徊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 这时候对方的五个人全部来到篮下。 第461页 队友赶紧又把球传了出来, 球到了另一个队友手上,他虽然没人防,但距离篮筐太远,角度也不好。他一点没犹豫,直接把球又拨了出来。 球撞向地面,又迅速弹起,只是传球路线不大明确。 眼见着球要被断掉,项海一个跨步,赶在对手触球之前,把球捞进手里。 对方的套路就是,球在哪,人就到哪,谁拿球,就扑谁。 项海刚把球拿稳,两个人,四条胳膊就压了过来。 项海拿住球,一个半蹲,作势起跳。 对面两个人直接就蹦了起来。 等到俩人落地,项海这才起跳,同时篮球离手,在空中划了条完美的曲线,“唰”地落入篮筐。 “我操!牛逼啊!” “操,傻逼啊你,咋不撞他啊!” 场上的人纷纷用这些独特的口号表示赞赏。 邢岳在场下猛拍巴掌,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项海回头看了一眼。啧,有点可惜,再往后半步就是三分了。 随后,他扬起脸,亮闪闪地朝邢岳跑了过来。见男朋友正在给自己鼓掌,就笑着折了个弯,又拐回场上。 邢岳那敏感且脆弱的神经就又被狠狠地撩了一下。 靠。 他蹭了蹭鼻子,继续看比赛。 场上项海越打越顺手,比分也越来越没悬念。 每进一个球,项海就很幼稚地在场边找邢岳的视线,邢岳就美滋滋地朝他招手。 又过了一阵,等项海再次跑过来的时候,邢岳示意他先玩儿着,自己去把借的书还掉,再换一本新的。 监狱的图书馆中午有休息时间,他早上带着书出来,懒得再带回去,就打算趁图书馆午休之前把书还了。 项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跑了一身的汗,趁着跟邢岳说话的功夫,把外衣脱了,随手搭到一边的篮球架上,只穿着里面的T恤又回到场上。 邢岳就径直去了图书馆。 半路经过那个挂着“考试区”牌子的房间,发现门开着,里面还有不少人,隐隐传出“考点”,“安全”,“纪律”这样的字眼。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见里面的的人脖子上挂着牌子,由几个狱警陪着,看上去很像上个礼拜他和项海见的那一拨人。 这时候里面的一个狱警注意到有人在看热闹,正要过来把他撵走,邢岳主动溜了。 到了图书馆,他先把书还了,又去书架上挑了一本。 在办理借书手续的时候,他向管理员打听,“请问,那个挂着‘考试区’的屋子,是干什么的?” 管理员抬头瞅了他一眼,继续在电脑上操作,“考试的。” “...哦。”邢岳又问,“请问是考什么试的?” 管理员微微皱眉,掀起眼皮,“当然是自考啊,还能是考什么试。” 自考! 邢岳的心猛一阵悸动,就像尘封的屋子忽然开了窗。 他又凑近了些,两手紧扣住管理员的桌面,“那个,抱歉,能不能请您再帮忙说详细一点?” “这个考点报名有什么要求,什么时间报名,有什么限制...” 他的问题又多又急,管理员有些不耐烦。看了眼后面排队的人,就示意他靠边站,“具体情况你回去问你们管教,他那有章程,还有报名表,问我没用。” “下一个!” 邢岳站到一边,尽管没问出什么东西,但还是很激动,差点借的书都忘了拿。 那个他和项海共同的愿望,险些被遗忘。 现在,他又看见了希望。 时间差不多了,两边的人几乎都累得跑不动了。 “行啊你老弟,”一个带着黄袖标的队友过来拍项海的肩,“下礼拜再来打呗!” “行啊!”项海也朝他笑着,“还是这个时间呗?” 那人比了个“OK”的手势,就和其他人一起,晃晃悠悠地走了。 项海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朝图书馆的方向瞅了一眼,就过去拿自己的衣服。 可到了篮球架底下,他愣住了。 自己的衣服明明挂得好好的,这会儿却掉在地上,而且明显湿了一大片。 他弯腰去捡,却猛地捂住鼻子。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熏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他捏着袖口,把衣服拎起来,发现上面除了前前后后几片泛黄的水渍,竟然还沾了一坨白色黏稠的东西。 “操!!” 项海狠狠把衣服摔到地上,“谁干的!” “这他妈谁干的!” 他愤怒地扫视四周,很快,就发现了正站在对面篮球架下的几个人。 “又他妈是你!” 项海咬着牙朝他们走过去,同时对面的人也向他走来。 几个人在场地中心相遇。 “是你把我衣服弄成那样的?”项海强压住火。 “哪样儿啊?”老骚站在对面,抖着腿。 他跟项海个头相仿,但人要壮实许多,旁边还跟了不少帮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项海知道跟这种人没道理好讲。 “怎么样?”老骚冷哼了一声,摸了摸还有些青肿的脸颊,“好说,你他妈让我痛痛快快揍一顿,再跪着给我舔鞋认错,就算完事儿。” “我看你是检讨还没写够。” 第462页 “检讨算个J8。”老骚啐了一口,忽然又转了转眼珠,笑着,“不想挨揍也行,你把那个叫邢岳的约出来,让老子爽一把...” “我操|你|妈!”项海立刻像豹子一样扑出去。 “操!” 旁边几个人立刻把他按住,并用身体把各个方向遮了个严严实实。 老骚一下一下拍着球,就像他们一伙人凑在一起比赛,正准备开球。 “哼。”他吸着鼻子,又抓了抓自己的裤|裆,“其实你长得也还行,虽然不是我的菜,但老子好说话,能将就。” 他打量着项海,“不叫邢岳过来也行,你给老子舔舔,舔舒服了,咱俩就算完。” “我去你妈的!”项海一口啐在他脸上。 老骚的脸瞬间冷下来,用袖子在脸上蹭了一下,“行啊,给脸不要,是吧?” “那咱就打球吧。” 说着,他一边运球,一边凑过来,借着旁边人的掩护,一胳膊肘就捣在项海的肚子上。 “我去你妈的!”项海躬起腰,又骂了一声。 于是老骚又抬起膝盖,结结实实顶在项海的下巴上。 “我去你妈的!”项海再骂。 老骚再打。 “我去你妈的!” “我去你妈的!” “我去你妈的!” ...... 许是动静越来越大,渐渐有人朝这边围过来。 老骚抬眼一瞄,就冲旁边人说,“走。” 一圈人迅速散开,把项海扔在地上。 “打完喽!”老骚边走,边抛手里的篮球,然后猛一转身,把球重重地朝项海砸了过来。 “哎哟,不好意思啊,没传好。”他嘿嘿笑着,“咱下礼拜再约噢!” “我等着你。” 他们走远了,有人过来扶项海,“你没事吧?” 项海摇了摇头,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谢谢,没事。” 他回头去看自己那件脏污的衣服,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挂在了球筐上,像一面耻辱的旗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第一百五十九章 鲁迅先生曾说过,“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邢岳觉得这话很对,并对此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就比如现在,看着项海抱着肚子窝在篮球架底下,短袖兜着冷风,鼓涨得犹如商场门口的充气人偶。 而自己一句“很疼吧”堪称废话文学的经典,比渣男的“多喝热水早点睡”更叫人quan头发硬。 又比如一个星期前,项海一脚踹翻老骚的时候到底带着怎样的情绪。 还有那篇涂涂抹抹的“检讨书”里,一句‘哥,你别生气了’他有多委屈。 这一切邢岳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棍子终于落在自己头上,尤其在他把高挂在球筐上的那件衣服拽下来以后。 当初人模狗样叭叭给项海上课时有多理智,这会儿恶念上头被现实啪啪打脸后就有多冲动。 要不是项海缠腿,或许他会成为东江历史上第一个连环“爆蛋”手。 “哥,哥!”项海使劲抱住他的腿,被一股冲劲儿扯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邢岳扒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坐好,“你先回去。” “我走不动。” “那你在这等我。” “太冷了。” 邢岳这才想起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上。 “这人来人往的...”项海把自己缩进邢岳的体温,“我坐着多傻啊。” 邢岳只好过去把他扶起来,“那我先送你回去。” 项海从地上站起来,转着脑袋四下看,又朝远处一指,“要不咱们还去上回的单杠那坐会儿吧,那没人。” 他不能让邢岳离开,但也不想回监舍,不然想痛痛快快说句话都难。 邢岳只能依他,扶着他朝单杠那边走。 “哎,衣服。”走了几步,项海又把他拽住,回头朝地上指了指。 “就扔那吧,你还想要啊!”一眼看过去,邢岳的火又蹿了上来。 “不要了,但也不能扔这啊,要不还得写检讨。”项海搓了搓他的胳膊,“你帮我把它弄坏,回头我好去领件新的。” 衣服坏了可以去申领新的,但脏了不行,说丢了就更解释不清。 于是邢岳就折回去,把那件臭气熏天的衣服又捡起来,两个人慢慢朝单杠那边走。 这时候,风渐渐静了,湿冷的空气终于凝成细碎的雪粒,盐一样洒在身上。 “哥,你冷不冷?” 邢岳摇头,“我热。” 准确地说,他是燥,燥得像一捆炮仗,拖着百米长的引信,滋滋地冒火花,却迟迟轮不到他爆|炸。 两个人来到单杠底下,项海佝偻着背倚在立柱上,“哥,你把那衣服撕了吧,撕狠点儿。” 邢岳松开他的胳膊,又把那衣服从地上捡起来。 “撕,使劲儿撕,我看着。”项海在一旁拱火。 于是那条长长的引信终于开始加速燃烧。 邢岳两手扯住衣服一角,猛一较劲,“我操!!” “??” 这衣服质量好得很,结实得像监舍墙上的铁窗。 “XXXX!”邢岳怒了。引信燃到尽头,他终于爆|炸了。 他再次卯足劲儿,“嗤喇”一声,衣服下摆被扯开一条豁口。 第463页 有了第一条,就有第二条。 “XXXX!” “XXXXX!” 他边撕边骂,边释放边燃烧。 他骂老骚,骂袁国平,骂赵郎,骂霍延...骂所有让项海经历这一切的人。 作为警察,不对,作为曾经的警察,他始终信奉秩序的力量。现在警服换囚服,他依然坚定着这个信仰。 任何破坏秩序的人,都将受到这股力量的惩罚。袁国平如此,他和项海也是一样。 因此他们无怨无悔。 他们甘心在这一方天地里,静静地等待那些秩序的破坏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他现在忽然感觉自己被桎梏了,且束缚他的力量正是源于那个信仰。对作恶者的惩罚迟迟不来,他的耐心在被一点点耗尽,甚至开始怀疑这种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他曾不遗余力地把这种信仰传递给项海,可看看项海现在? 他不停撕扯着,消耗着自己的愤怒,直到那件衣服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像巨响过后的炮仗,只剩了一地带着硝烟味的纸片。 项海看着他发泄完,再敛起那一堆东西扔到灌木丛后头。 他自己也感觉累了,倚着单杠滑下来,沉沉地坐在地上。 细碎的雪粒还在飘,但掉在身上眨眼便化了。 鲁迅先生说的对,“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除非棍子落在自己头上。 就在刚才邢岳像疯了一样要冲去找老骚算账的时候,项海才体会到自己坚持要抠老骚眼珠子时邢岳的心情。 现在想想,那句“不减刑正好,最好再给我加半年”是挺气人的。不过,想必邢岳现在也能理解“恶心我随意,但恶心你就不行”并不是赌气才说的。 说到底,“咱俩谁都别操心谁”就是句最没营养的废话。 交换了立场,他们却都重复着对方的选择。 还怪有意思的。 这时候,邢岳也在他对面坐下,背靠着单杠的另一边,“小海,我跟你道歉。” “嗯?” “那天,我不该打你。” “打我?”项海有些没反应过来。 “背上。”邢岳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子。 “...嗐。”项海笑了,“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我会变坏。” 邢岳却笑不出来,他抿起嘴唇,“疼么?” “疼什么啊,就那么拍一下。” “我是说现在。” “哦,”项海稍稍挺直脊背,“还行,不疼。” “就老骚那两下子,比你可差远了。他要是有你一半狠,我就废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 “就是说,那天我把你打疼了。” “哎呀,哥,你就别给我挖坑了。”项海无奈,“不至于的。” 邢岳仰头叹了口气,伸手去抓那些根本握不住的雪花,“小海,你怀疑过自己的信仰么?” “......” 这话题有点儿大,项海给吓了一跳。 “有么?”邢岳又转过脸来看着他,不依不饶地问。 “信仰...”项海抓了抓脑袋,很认真地思考着。 半响,他抬起眼,“哥,我好像没有你说的那种信仰。”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变得更好。”他看着邢岳,“原本是没有的,可自从我有了一个目标,就有了这种希望。” “不知道这算不算...信仰。” “算。”邢岳也看着他,感觉鼻子有些酸涩,“怎么不算呢。” “哥,我不知道你的信仰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啥要怀疑它。”项海蜷起腿,把膝盖抱在胸前,“如果是为像老骚这样的人,就大可不必。” “你说的对,老骚一定会受到惩罚,而我们会干干净净地离开,所以咱们不能为他犯错,那样就太不值得了。” 不值得...... 邢岳体味着他的话,也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期待。 是啊,阳光下的罪恶,黑暗里的魔鬼,种种种种,过去自己见的还少么?怎么偏就这个时候,被老骚这么个角色动摇了信念。只因为这一次自己是“受害者”么? 信仰从来不是用来崇拜的,而是需要被捍卫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至暗时刻。 想到这,脑子里莫名又跳出了江渊的影子。 “你说的对。”他笑了,伸出手,隔着飘摇的雪花朝项海摊开手掌。 “蹭蹭。”项海也嘿嘿笑着,歪过头,隔空把脸贴向邢岳的掌心。 “诶?”就在偏过脸的功夫,项海忽然指着邢岳身后的一块地方,“哥,你看那。” 邢岳转过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在隔壁的单杠下面,贴着立柱的地皮已经悄然拱起几撮绿色。 项海赶紧朝旁边挪了挪,又低头看自己的屁股底下,也有几棵小草冒了头。 东江地理位置靠北,冬季总是格外漫长。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这边的草木依然萧瑟着。 现在见到这抹新绿,才意味着春天真的来了。 邢岳也挺激动,赶紧站起来,看看自己屁股底下,“操,好不容易长出来,别给人坐死了。” 这么细细观察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被点点春色包围了。 “哥,今天几号了?” “不知道。” 第464页 “......” 这日子过得,跟桃花源似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哦,想起来了,”邢岳一拍大腿,“今天是29号。” 刚刚借书登记的时候写过。 “3月29?”项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时间概念了。 “不然呢?”邢岳觉得这问题挺傻的,不过说到借书,他这才想起那件最最重要的事。 “对了,小海,我有个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跑到项海身边,坐在一块没有小草的地上,神色郑重。 “啊?”项海下意识开始紧张,并跟着挺直身体。 只是此时他脑子不停想的却是,再有不到两个礼拜,就是邢岳的生日了。 “上回咱们不是看见有一堆人来检查么,就在那个搂门口。你知道他们是来检查啥么?” “不知道。” “是考场。” “考场?” “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第一监狱有考点。” “考点?” “对,自考的考点!” “自考?” “......” 邢岳皱了皱眉。项海怎么跟复读机似的。 “你说,自考!”项海终于从惊愕中缓过神。 “是啊!”邢岳也跟着激动起来,“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好的么,等赵郎的案子结束,你就可以全心全意准备考试了。” “啊...是,是啊。” 当初是这么约定的,现在赵郎的案子也算结束了,可是... “我现在这样,还,还能上大学么?” “废话,不然人家在这设考点干啥?” 邢岳摸了摸项海毛茸茸的脑袋,“在这也好,在外面也好,对于你考试来说其实没啥分别,都要花时间去认真准备。没准儿在这你还更能集中精力呢。” “可能...某些学校,某些专业会有限制,不过没关系,这个不行咱就换一个。那么多学校,那么多专业,总能有合适你的。关键还是看成绩。” “嗯!”项海点了点头。 他这才开始有了些真实感。 春风拂暖,江河解冻,伴随着冰面断裂的“喀嚓”声,那个早已沉溺于水底的愿望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又浮上水面。虽说还有些飘摇,但不再是触不可及。 “我回头就联系曲薇,请她帮忙买复习资料什么的。”邢岳搓着手,“今年是肯定来不及了,明年,4,5,6...”他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1年零3个月的时间。” “一定来得及。” 1年3个月...项海也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从他开始被羁押到现在,也差不多3个月了。这么看来,或许自己出狱的时候就是要参加考试的那一天。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老天的安排么? 有了这个倒计时,原本要数着手指过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恨不能把一天拆成两天来过。 “哥,我咋突然紧张起来了呢?”项海吞着口水。 “...我也有点儿。”邢岳把手拢在嘴边捂了捂,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冻的,他的手心冰凉。 “哎,我问你,”为了缓解紧张气氛,他找了个话题,“你打算往哪考?” 项海也搓着手,“没想过呢,哪都行,关键要看你在哪。” 如果注定和公安大学没有缘分,那就看邢岳的计划吧。反正他在哪,项海就往哪考。 “总摽着我干啥,自己想考哪就考哪呗。”邢岳这会儿有点缓过劲来了,心情开始明媚,就控制不住想得瑟。 “你想跟我异地啊!”项海的嘴果然又长了。 “异地怎么了,异地的人多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邢岳笑看项海跳脚。 “......” 项海蹭了蹭鼻子,“行。” 他撑着单杠从地上站起来,低头拍着裤子上粘的土,“那回头我就找个小奶狗,甜甜腻腻管我叫哥那种,反正你这老狼狗我也看腻了。” “......”邢岳的笑容瞬间凝固。 “也对,异地的人那么多,也不差咱俩这一对儿。你这么大岁数了,你都不着急,我年纪轻轻的急啥。” “操!”被狠狠戳了软肋,邢岳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谁他妈是老狼狗!” 项海瞥着他,“难道你是老奶狗?” “......”邢岳被他一口一个“老”的呛到窒息。 他深吸了口气,手几乎戳到项海脑门上,“你要是敢勾搭这个狗那个狗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咋的,都异地了,你还能顺着网线过来打我啊。” “异个屁,不许异地!” “不是你说的,异地好棒棒么。”项海就快要绷不住了。 “我那是考验你呢知道不?” “那我也是考验你呢。” “我有啥好考验的?” “那我有啥好考验的。” “......” 邢岳没词儿了,搓了搓胳膊,看着项海正暖和和地嘲笑自己,“操,把衣服还给我。” “还你就还你。”项海马上开始解扣子。 “啧。”邢岳朝他后脑勺狠狠呼噜了一下,“还个屁。” “走,回去。” 项海美滋滋地跟上来。 走了几步,邢岳就转回来扶他,“能走么?要不我背你吧。” “没事儿,能走。咱们慢点儿走。” 第465页 “嗯。”邢岳就陪着他慢慢地走,“这衣服你就穿着吧,回头我再去领件新的。” “行。” “明天你去跟管教说老骚的事。” “还是算了,连个证人都找不着,谁能证明我没还手啊。别回头又让我写检查。” 见邢岳还是放不下这事的样子,项海就说,“哥,别跟他计较了,现在咱们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做么,别被他影响了。” 也对。邢岳叹了口气,跟着就一路叨叨着联系曲薇,还有向管教要考试信息这些事。 项海默默听着,可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办,自家的老狼狗就要过生日了。 要送他什么礼物好呢? 周一,所有人照常去上班,但没人见到老骚。 第二天,倒是项海又被指导员叫了出去,问及周日他是不是被老骚等人围攻。 项海就实话实说了。 指导员听了倒也没追问什么,也没有叫他写检讨,只是做了详细记录后就让他回来了。 当天同样没人见到老骚。 第三天晚上,耗子勉强忍到新闻联播结束,就把小板凳一踢,朝监舍中间一站,叉着腿大声宣布,“你们知道不,老骚完犊子了!” 果然,这事除了他没人知道,气氛瞬间被拉满。 “咋回事咋回事?” “咋完犊子了?” “别他妈装了,赶紧说啊!” 耗子满意地眯起眼,又晃了晃脑袋,转悠到项海身边,“我说小老弟,你不厚道啊。被老骚整了,你咋不跟咱爷们儿说呢?” 他一脸错失好戏的惋惜表情,“要不然咱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回头也整他一把。” 项海和邢岳对视了一眼,勉强扯起嘴角,“嗐,又不是啥露脸的事儿,我不是嫌丢人么。再说,搞大了回头我又该被警告了。” “那个,耗子哥,老骚到底怎么了?”他也急于知道详情。 耗子先是对这个称呼表示出些许不满,不过马上又把手一挥,表示今天这不是重点。 “我跟你们说,老骚已经被关禁闭了。”说着,他环视四周,欣赏着每个人的惊讶表情,“据说是被跟着他的那几个人,给捅到指导员那里去了。” “......” “还有这事儿?” “那帮人良心发现了?” “把他卖了?” “就因为把小老弟揍了?” “想啥呢?还良心发现?”耗子嗤笑,“他们也被人整了,知道不?” “被谁啊??”众人的胃口算是被吊足了。 耗子转着眼珠子,压低了声音,“被朱皓炀那帮人。” 听见这个名字,所有人噤声,开始面面相觑。 邢岳也和项海对视了一眼,问耗子,“朱皓炀是谁?”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老弟你来得晚,不知道。”耗子很享受这样的科普时间,耐心地给邢岳解说着,“他现在是咱们这片的老大,之前是跟焜哥混的。” “...焜哥...”邢岳好像懂了。 “就是贺焜。”耗子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他你就更不知道了吧。” “以前他是老大的老大,在你进来之前四五个月吧,人就出去了。” “可朱皓炀出不去,所以自打贺焜走了,他就是老大。” “......哦。” 邢岳按了按脑门,再次和项海对视。俩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诡异、无奈、了然等复杂的情绪。 想必是贺焜跟手人下打过招呼,让他留意自己和项海的动静,所以那个叫朱皓炀的才会去找老骚的麻烦。 邢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事儿既讽刺又滑稽,还有那么点辛酸。 这时候项海问,“那个朱皓炀是把老骚那帮人揍了么?” 耗子摇头,“不至于。嗐,现在谁还揍人啊,也就老骚那傻逼。” “我也不知道人家用的啥手段,反正老骚手底下那帮人就一起反水,把他给告了。” “就因为打我...不是,就因为报复我那事儿?”项海又问 耗子继续摇头,“小老弟,揍你几下子不至于关禁闭。老骚的骚事儿还多着呢。” “以前他是开地下赌场的,顶风作案,没少划拉钱。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闹出人命来了,那地方就给彻底端了,他人也进来了。” “不过进来他也不消停,一直撺掇人跟他赌钱。” “这里还能赌钱?”项海睁大了眼睛。 耗子白了他一眼,继续说,“老骚的骚操作多,向来赢多输少。赢了,他就逼着人给家里打电话,让准备钱,然后他就让自己在外面的小弟去堵着人家门要账。不给,就威胁他们要在监狱里收拾人。” “反正这么一来二去的吧,他钱也没少捞。后来没人愿意跟他赌,他就逼着人家赌,不干就整人家。” “其实这些事儿朱皓炀他们早就知道,”耗子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老骚咋就忽然把他得罪了,反正这些破事最后都让老骚手下给捅出去了。” “要说还是人朱皓炀那帮人专业啊,”耗子啧啧地赞叹着,“人家整人都走法律途径,两手干干净净。也就老骚那傻逼,天天动手动脚的,到处撩骚。” “他妈活该!” 这事的热度一直持续到半夜,直到耳边只剩了鼾声,项海这才从上铺溜下来,趴到邢岳床边。 第466页 “哥?”他捏着嗓子叫他。 邢岳摘下眼罩,把身子转过来,“干嘛?” “那个,老骚的事这就算完了吧?” “应该是吧。”邢岳点了点头。 如果耗子说的都是真的,那对于老骚来说,关禁闭只是个开始,增加刑期肯定是没跑了。 项海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哥,你高兴么?” “你呢?”邢岳看着他。 “嗯...挺高兴的。” 项海也没法准确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高兴是肯定的,可又没那么纯粹,里头总好像掺了些什么。 “算了,别想了,这人翻篇儿了。” 邢岳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但既然老骚受到了惩罚,而且也走的是法律途径,他也没啥好说的,而且也不想再为这个人浪费脑细胞。 “哥,那个朱皓炀,你认识么?” “不认识。” “咱们要不要去谢谢他啊?” “...算了,还是别了。” “那个贺焜,为啥这么帮你?” “因为我爸当年帮过他一次,算是救了他一条命吧。”邢岳掐着脑门。 虽说不情愿,但他还是结结实实欠了贺焜两个人情。 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说不定还要连本带利。 贺焜欠邢逸清的,他欠贺焜的。他们各还各的,两两不能抵消。 至于怎么还,他还没想好。 “睡吧,别想这些了。”邢岳摸了摸他的头。 “嗯。”项海答应着,可还是趴着不走。 “还干嘛?” “哥,”他吭哧半天,“跟你说,我没穿内裤。” “???”邢岳差点支楞起来。 “嘿嘿,骗你呢。”项海把他摁住,“今天愚人节...” “操。”邢岳又无语又失望,拉下眼罩,“你可真有闲心。” 说完就又把身子翻了回去,“赶紧睡觉。” 项海只好也爬回床上。 其实他刚才是打算旁敲侧击打听一下邢岳有没有啥生日愿望的,可想了半天也没问出口。 他怕邢岳说没有,更怕说出了愿望自己却无法替他实现。 比如,“我的愿望是下一个生日可以和你一起在家里过。” 第一百六十章 很快,邢岳就联系到了曲薇,向她说明了情况,并请求她的帮忙。 电话里曲薇答应得十分痛快,“没问题。嗐,这不是咱们早就说好的吗?” 邢岳很感激,“是说好的,可现在情况不是变了么...” 拿起电话前他的确有些没底,担心曲薇顾忌他和项海目前的身份,毕竟非亲非故的,监狱这样的地方多少会让人忌讳。 “情况变了,人不是没变吗?”电话那头传来咯咯的笑声,像夏日的一杯冰咖里彼此磕碰的冰块。 邢岳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笑。 “这样吧,这几天我先准备准备,等周末的时候我去见项海,我俩详细聊聊。”曲薇的口气有些无奈,“这学期我当班主任了,不比以前,没课的时候还能摸个鱼。” “那...麻烦你了。”邢岳有点不好意思。 “嗐!”曲薇又笑起来,“对了,你们缺什么东西不,我顺便带过去。” “不缺,”邢岳赶紧说,“不用带什么,真的,谢谢。” 曲薇想了想,“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哦,”邢岳挠头,“是快了,不过,我不怎么过生日。” 曲薇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行,那你跟项海打个招呼,过几天我去看他。” “好。”邢岳再次由衷地说,“谢谢你。” 曲薇没再客气,嘱咐他们多保重,就挂断了电话。 邢岳长出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在几天后,他等来的却不是曲薇。 “钟教授?” 这个意外着实有点大,导致他直接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教授看了他一会儿,示意他进来,并朝对面一指,“坐吧,坐下说。” 邢岳这才磨蹭过去,屁股轻轻挨着椅子,像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的小学生。 他怎么也没料到钟教授会出现在这里,更意外于两人会在讯问室见面,为此他别扭了一路。 但这时他只是垂着眼坐着,因为知道钟教授在看自己,所以更不敢抬头。 不久,就听钟教授说,“我要回北京了,所以走之前来看看。” 邢岳这才抬起头,撞进两道锐利的目光。 “另外还有三个事要跟你说。”钟教授沉着眉。 “是!”邢岳立刻条件反射般在椅子里挺直脊背。 “首先,袁国平的案子已经移交至检察院,”钟教授面色肃然,“我这边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下面就要等检方的起诉,以及法院的判决。” 邢岳紧攥的手指突然“喀”的一声,指节被压得生疼。 好家伙,这可真是洞中无日月。自己还眼巴巴盼着,没想到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很多,比预想的还要多。”钟教授微皱起眉,“据以往的经验,在法院作出裁决后,他们一定会提起上诉。所以,等到尘埃落定,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是。”邢岳答应着。他很满足,有了这个希望,多久他都愿意等。 这系列案件波及范围之广,涉案人员之多,以及对东江产生的震动之大,远超钟教授之前的想象。 第467页 甚至越是到后来,他就越替邢岳感到后怕。 当初若不是选择来向自己求援,而是凭着一腔热血莽进去,现在他怕是被消化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还有那个始终被邢岳护在身后的小警察,作为袁国平案的导火索,以及赵郎案的首功,能从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也称得上是个奇迹。 虽未曾谋面,但他对项海的印象很好。因为他就是喜欢这种执着、有胆量又有头脑的警察。和邢岳一样,像利剑的双刃,各具锋芒。 只可惜这柄降魔剑被封印了,再不能拿来除妖。 “那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东江。”钟教授看着他,“案子进行到关键阶段,我不能接你的电话。就算接了,也不能帮你。你明白吗?” 原本没必要向邢岳解释这些,可见了面,还是忍不住想说。 “是,我明白!”邢岳立刻挺直身子,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钟教授。” 看着他,钟教授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感慨。当年的那个班,到底连仅剩的一根独苗也没能留住。 记得毕业前,他最后留给学生们一句话是,“到一线去,做好一个警察。” 这是一位老刑警的期望和嘱托。 可惜,当时全班二十人,去一线的只有一个。 这是个人选择,无可厚非。说句不合时宜的风凉话,“在哪还不是为人民服务呢”。可作为“刑事侦察”专业的毕业生,在个人前途与老师的重托之间,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走了捷径。 而唯一让他欣慰的这个,现在更是连警服都脱了。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只有老师才能体会的挫败感。 他理解每个学生的选择,也包括邢岳的,却无法赞同,尤其是邢岳的。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可在这些孩子眼中,好像除了一步登天就只有玉石俱焚。 人生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作为曾经的老师,他只希望包括邢岳在内,每个学生在将来都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好了,案子就说到这。”钟教授掐了掐鼻梁,把手肘搭在桌上,“下面说说你。” “今后有什么打算?” “......” 邢岳的手藏在桌子底下,在大腿上来回搓着,“还没想好。” “是没想好,还是没想?” “没,没想。”见钟教授皱眉,他赶紧撒了个谎。 其实他想过,但这会儿他说不出自己的打算是开一家摩托车行。倒不是觉得这职业不上台面,只是单纯因为没钱。他甚至还盘算着出狱后挂靠一家俱乐部,替人跑两年车,狠狠攒些钱。 对于这个回答钟教授似乎并不意外。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在桌边缓缓踱步,“这次来东江,办案的同时我们也发现一些问题。” 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邢岳也赶紧站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老师。 “现在的刑事案件日益错综复杂,虽然刑侦技术在不断提高,可面对的挑战却是越来越多,尤其在物证检验和鉴定方面。” “各地市都有自己直属的鉴定机构,可受资金、人员、技术等条件的制约,面对层出不穷的案件,特别是重特大案件时,总是捉襟见肘。” “这种情况不单东江有,其实全国各地都差不多。” 说到这,钟教授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就拿这次赵郎的案子来说,涉案的每支枪,每一道弹痕,每一颗弹头都要检验,还有那些毒品、生产工具、车辆等等等等。” “我记得那段时间,你们东江市局的物证鉴定科全员加班,机器每天24小时连轴转。这个案子是结了,可原本他们手里的其它案子只能全部向后推。” 邢岳认真听着。 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基层警察的常态。物证、法医、痕检,包括他们刑侦的人,一天天,一年年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暂时猜不出钟教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所以社会上就出现了第三方鉴定机构,而且数量也越来越多。” “这的确缓解了各地市局鉴定工作的部分压力。不过,这类机构也存在着资质良莠不齐,人员鱼龙混杂的情况。” “甚至我还听说,有些机构别的不做,只接验DNA、帮人查私生子的案子,因为这种钱最好赚。”钟教授摇了摇头。 邢岳还是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 “言归正传。”钟教授又回到桌边,示意邢岳也坐下,“我有两个学生,算是你的师哥,他们最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 “目的是在全国几个有代表性的区域,建立连锁的、统一管理的、专业的、能够处理重大疑难案件证物鉴定工作的社会性鉴定机构。” “因为在地理位置上可以辐射周边三省,还能处理涉外案件,因此,东江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之一。” “为此他们已经做了几年的准备,前期的资金基本已经到位了,现在,缺的是人。” “不是简单的机器操作者,而是具备现场、痕检、法医、枪弹、爆破等等综合性技术的人才。” 邢岳的眼睛早就亮了,就算再傻也该听懂了。 他“蹭”地站起来表决心,“报告,我可以!” 饶是钟教授涵养好,这会儿也还是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什么?难道你就是我说的那种人才?” 第468页 “是,是吧。”邢岳深知在机会面前千万别谦虚的道理,大言不惭地一笑,“就算不是的话,我还可以学!” 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用不着跟我表决心。”钟教授的背靠回椅子,依旧沉着脸,“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别指望我向他们推荐你。如果你打算回公大继续深造,也别指望我帮你走捷径。” “是!” 邢岳的右手差一点就提到眉边,又强按下去,紧抓着裤腿。 他真的非常非常感激钟教授,感激到想扑过去给老头一个热烈的熊抱。 不需要捷径,不需要推荐,只需要一个希望就足够了。 没有什么比绝望中燃起的希望更令人振奋,而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 “行了。”钟教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坐下,并收起那种热辣辣刺人的目光。 邢岳立刻乖乖坐好,才想起钟教授的三个事只说了两个。 “老师,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沉吟片刻,钟教授这才开口,“浑河11.21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你还有印象吗?” 邢岳稍作思忖,“是。” “94年11月21日,浑河市区的一家珠宝店遭到持枪抢劫,店内的两名店员当场中枪身亡。第二天,浑河市郊的一家玩具厂财务室遭到抢劫,同样造成两人中枪身亡。” “三天后,两名嫌疑人用同样手段抢劫了一辆当地牌照的出租车企图外逃。在围捕过程中,一人被当场击毙,另一人受伤。” “当时在俩人身上共缴获94式手|枪两支,自制手|枪一支,子弹26枚,以及全部的赃款和脏物。” 这些重特大案件是刑警的必修课,所以邢岳张口就来。 钟教授点了点头,“后来,那个嫌疑人交待了枪的来源。” “是。”邢岳继续背课文,“据嫌疑人交待,两把94式和全部子弹是他们从一个叫大军的人手里买的。那人在中缅边境,长期从事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的活动。后来警方顺藤摸瓜,经过7个月的侦察,最终破获了以陈大军为首的贩枪团伙。” “我记得...陈大军团伙一共有三个人,当时抓了两个,有一个从缅甸跑了。” “嗯。”钟教授又点了点头,“跑的那个后来一直没抓到。” “没名没姓,没身份,没照片。陈大军他们只知道他外号叫小东北,17、8岁,会说缅甸话,还会一点英语,个不算高,人很鬼。” 钟教授继续回忆着,“当时从陈大军的窝点缴出手|枪12支,子弹600多发。” “还有18支手|枪和1000多发子弹被藏在了另一个地方,只是当我们的人赶过去的时候,那地方已经空了。” “应该是被那个小东北拿走了。”邢岳补充。 钟教授未置可否,只是抬起眼看他。 邢岳觉得老师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案子,就没再说话,等钟教授把话讲完。 钟教授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吐出来,“从赵郎团伙缴获的11支枪里面,有8支,经鉴定,证明是与当年陈大军的那些94式同一批次,连里面子弹的编号都是一样的。” 邢岳的呼吸猛地一滞,差点又站起来,“您是说,那个小东北又现身了?” 钟教授依旧沉着眉,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些枪都是赵郎亲自经手的,现在他人死了,再没人知道枪的来历。” “不过,后来我们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一个可疑的联系人,叫老枪。” 邢岳抿起嘴唇。 钟教授也看着他,“东江市局立刻展开调查,在东江和周边市县寻找这个外号叫老枪的人,同时也在全省各个监狱里进行搜索。” 听到这,邢岳的心跳忽然加快。他大概猜到了钟教授后面要说的话。 “或许真的是天网恢恢吧,”钟教授轻轻搓了搓手,“几天后,明州市局传来消息,一个在明州监狱服刑的犯人,外号就叫老枪。” 明州......又是明州。 邢岳蜷起手指。 “那个犯人叫孔杰,40岁,明州本地人。16岁高中辍学后一个人去了南方,从此就跟家里断了联系。5年前他回到明州,随后因为贩卖盗版图书被捕,3年前开始在明州监狱服刑。” “据他的狱友反应,这人偶尔会溜出几句听不懂的什么鸟语,问他说的什么话,又不肯讲。” 这时候,邢岳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对面,“老师,这个任务交就给我吧。如果,您还信得过我的话。” 钟教授循着他的视线微仰起脸,“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是什么任务了?” “是!”邢岳扬起下巴,目视前方,“想办法确认孔杰就是赵郎通讯录里的老枪,就是当年陈大军贩枪团伙的小东北。还有当年丢失的18支94式,以及1000多发子弹,他除了卖给赵郎,还卖给了什么人,现在还剩多少,藏在哪,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想了想,邢岳又看向钟教授,“还有么?” 钟教授看着他,听他一字一句讲完,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把自己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说了。 说起来有些讽刺。邢岳已经不是警察了,却还在恪守着警察的职责。可如果他还是警察,又根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这简直像为他的身份量身定做的安排。 第469页 其实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钟教授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邢岳。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不,只要任何人开口,邢岳都会毫不犹豫接下这个任务。 可当邢岳真的这样义无反顾站在他面前,他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邢岳已经不是警察了,没有义务做这些事,谁都不能强迫他。 或许是“永远忠诚”的誓言太过沉重,早已融入骨血,注定他脱下蓝衣,也永远都是个警察。 “老师,我保证完成任务,请您信任我。”邢岳的手指按在桌面上,身子微向前倾着。 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报答钟教授刚刚带给他的希望,更谈不上是为了立功减刑。他只是出于本能地站了出来,没有原因。 就像人饿了想吃东西,开心了会笑,看到喜欢的人会心跳加速,都没有为什么。 更何况,这种事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适合。 电影里那些警察去监狱卧底套情报的桥段纯属虚构,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出现。且不说法律程序上行不通,就算卧进去,人身安全谁能保证。更何况那些罪犯都是人精,个个盯着你。哪怕事先功课做得再足,假的就是假的,早晚会被他们看穿。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义不容辞。 钟教授收回思绪,也从椅子里站起来,“邢岳,这是任务,但不是你的义务。” “我明白。” “你可以拒绝,我们还可以找别的办法。” “我接受。” “我...不能保证帮你减刑。” “我不需要减刑。” 钟教授就没再说什么,绕过桌子,来到对面,拍了拍他的肩,“你有什么计划?” “嗯...”邢岳咬着嘴唇,“我要想一想,给我些时间。另外我需要那个孔杰的资料。” “好。”钟教授点头,“后续徐枫会接手这事,我让他跟你联系。” 听见徐枫的名字,邢岳心里一阵激动。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徐枫已经调去市局了。” “嗯?徐局升了?”邢岳更激动了。 钟教授难得笑了一声,“嗯,升了。”随后又说,“等你这边准备好,就让明州那边把孔杰转过来,你再想办法与他接触。” 邢岳摸着下巴想了想,摇头,“这样不好。” “陌生的环境容易引起他的警觉,而且这边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还是我过去比较保险。” “唔...”钟教授沉吟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明州监狱的监狱长之前见过我,他知道我是警察。”邢岳捏着手指,“或许要跟他提前打好招呼。” 钟教授的眉心皱了一下,“你说...那个池御?” “嗯。” “哦,不必了。”钟教授又背着手,转回到对面的位置坐下,“他已经不是明州监狱的监狱长了。” “一个月前,他被免职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就在邢岳和钟教授道别的时候,项海刚刚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在厂房后门席地而坐,倚着半截树墩,把刚刚领到的盒饭搁在膝上。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了,柳条终于被春风抽出一层新绿,近看黄嫩嫩的,像新出壳小鸡绒绒的羽翅。 春光短促,不容辜负。 于是干饭人的午餐渐渐从车间的一角挪进温度时有飘忽的春色里。 菜还是老两样,但今天胜在热乎。掰开一次性筷子的功夫,饭菜隔着裤子熨烫着皮肤。 项海把两根筷子互相刮了两下,用盖子垫着,捧起饭盒来开始扒饭。 今天邢岳没来,他一个人,扒的不是饭,是齁咸的寂寞。 一上午没人瞎撩,干活的效率奇高。手上穿针引线,不耽误小宇宙里激烈的头脑风暴。 他被生日礼物这个问题控制了,已经不知熬死了多少脑细胞。 这是俩人在一起后邢岳的第一个生日,需要一个无与伦比的礼物来纪念。可眼下能给他自由支配的除了几块碎布头,一袋监狱超市买的廉价点心,再就是写完检讨余下的一叠草稿纸。 这三样,任凭他怎么组合,也碰不出火花。 虽然邢岳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可得不到和不想要是两码事吧。就好像自己小学时也曾梗着脖子,说不在乎没人来参加他的三好学生颁奖仪式来着。 如无意外,今后的每个生日他都会陪着邢岳一起过,可29岁这一天该是最特别的。 就像自己的23岁,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新生。 可他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也没有。就连想送他一支花,也不是野花盛放的季节。 后来他甚至想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唱首歌得了。当笑话听也好,当Rap也好,让他开心地乐一乐就好。 可这高墙内哪有没人的地方呢。 唉,犯愁。 “皓炀哥,你的饭。” “小心啊,捏着边儿,底儿贼他妈烫。” 项海正咔咔嚼着炒大白菜,听见这个声音,腮帮子立刻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墙根儿底下散坐着几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正捏着饭盒的两个角,小心地送到地上的一个人面前。 那人接过饭盒就随手搁在一边,又拿过一次性筷子掰开,同样两只来回刮着。 他几乎背着身,只留了窄窄的一道侧脸。可忽然,就像背上长了眼睛,他半转过身子,正碰上项海的视线。 第470页 项海没防备,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吃饭。 吃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发现那人也在吃饭,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斜刻在侧颈上长长的一道疤。那人应该也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但并没再回头,只是慢慢嚼着饭,侧脸一鼓一鼓的。 项海收回视线,又夹起一筷子白菜。 那个人,是朱皓炀么? 短暂的一瞥,项海的注意力几乎全被那道显眼的旧疤痕吸引过去。至于长相,好像四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平淡,显得人格外冷清。 一定是他,否则不会像刚才那样半生不熟地看自己。 邢岳说这人判了二十年,是跟着贺焜一起被关进来的。 还说他是贺焜最看重的小弟,不过人是哑的。 不是天生的哑,是在一次打架的时候受了伤,弄坏了嗓子。痊愈后发声困难,索性就不说话了。 现在回忆起来,他记得之前来上班的时候也是见过朱皓炀的,不过那时只是个陌生人。其实现在也不算熟人,毕竟谁都没打算和对方打招呼。 午休结束,下午继续开工。 项海这才发现原来朱皓炀就坐在自己前面三排的位置。跟邢岳之前的表现差不多,整个下午,都只是斜坐在那,摆弄着手里的剪刀。 旁边的那个不知是不是他小弟,始终闷着头,猛踩缝纫机。隔一会儿就把做好的活搁在朱皓炀手边。 项海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收工后,所有人踏上归途。 到底是春天了,以往披星戴月的天空这会儿还是75度的灰。 拥挤的班车匀速行驶在两点一线间,像掭满墨的调色笔,按照它永恒的节奏,勾勒着渐变的回归线。从75到100,渐渐融进纯粹的夜色里。 项海一路仍在想着礼物的事,像交卷铃声响起前的学渣,面对着空白的考卷,愈发焦虑得没有头绪。 摇晃了许久,车子终于停了。他跳下来,跳进一地的月光。 抬起头,一弯新月正挂在树梢上。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邢岳就满29岁了。 项海抬手抓了抓,让丝绸般微凉的月色在指缝间流淌。 他期待明天的这个时候月光能如约而至。 第二天上午,曲薇来了。 迈进接见室的门,项海一眼就发现了她。曲薇也几乎在同时看到了他,笑着朝他招手。 “你好。”项海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有些局促,“好久不见。” “可不是么,都半年多了。”曲薇倒是显得很轻松。 “你,您...你的头发剪短了。”项海没话找话地在自己的颈窝处比划了一下。 有邢岳在时还好,现在他独自面对曲薇,有些拿不准称呼。按辈分说她是和邢逸清一辈的,可她看上去又很年轻,而且邢岳也从没您您地叫过。 叫“您”别扭,叫“你”又显得不够尊重,更不好直接称呼名字,也不能叫姐... 有点儿尴尬。 “是啊,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呗。”曲薇的一头长卷发现在将将扫着肩头,仍带着慵懒的弧度,随意掖在耳侧。 “项海,就叫我Chirs吧。”她笑着说,“你刚才一个‘您’,好家伙,我汗都吓出来了,我还年轻呢好不好。” 项海十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 曲薇看着他,忽然皱起眉,“你脸怎么了?”她凑近了些,“下巴这儿,是不是青了?” “哦,没事。”项海赶紧朝后靠了靠,顺手朝下巴上一抹,“就是磕了一下子。” “是不是这里边有人欺负你了?”出于老师的职业敏感,曲薇的眉心皱得更厉害了,“别怕,你告诉我,我去向监狱领导投诉。” “......” 项海怔了一下,赶紧抿住嘴角。 这话乍听起来带着些由职业壁垒衍生出的喜感,可再细想,又让他觉得很温暖。好像自己也成了那种有人给撑腰的小孩子。 “没事,真的,谢谢你。”项海由衷地说,“我挺好的,再说还有邢哥呢。” 曲薇叹了口气,“算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这里不是象牙塔,是浓缩了一切人间真实的成人世界。不过好在他们两个会很快离开这个地方,而且项海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弯腰从地上抱起一摞书搁在桌上,拍了拍,“这些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没问题。” “这是高一的课本、练习册、测验卷子,还有我复印的课堂笔记。”她一本本拿起,又依次摞到另一边,“这是我朝班上的一个小姑娘借的,她笔记做的好,成绩好,字也好。给你做个参考。” 项海看得应接不暇,在桌子底下搓着手,觉得越来越紧张,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Chris,人家小姑娘应该不愿意把笔记随便借人吧。” 他总觉得笔记这种东西多少带了些私密性质,尤其是好学生的笔记,跟武林秘籍似的,不好外传。 他不想因为这个再给曲薇添麻烦,也不想让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为难。 曲薇却笑着说,“你别多想,人家小姑娘很痛快就答应了。再说,你跟人家又不是一届,没什么竞争关系。” “谢谢你。”项海翻开笔记的第一页,看着里面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串串公式,“也请你帮我谢谢那个小姑娘。” 第471页 “行。”曲薇答应着,“对了,你打算考哪个学校?专业想好了吗?” “还没呢,我想看看邢哥的计划。要是他打算留在东江,我就报东江的大学。” “哟。”曲薇挑着眉,“你俩可真是,异地几年就不行?” 项海抓了抓脸颊,“...不太行。” 曲薇看着他的模样笑起来,“那邢岳目前有啥计划吗?” “还没有呢。” “我记得他说你参加过高考,当时你在哪所高中念的,成绩怎么样?” 项海就把自己的高中和高考成绩告诉了她。 曲薇有些吃惊,“这个成绩很好啊,你们高中也是市重点,怎么会落榜呢?” “也不算落榜。”项海解释说,“我当时就想早点工作来着,就只报了个警校。” 曲薇捂住心口,自动带入了项海班主任的角色,“你们老师就没劝劝你?” “劝了,可我那时候太愣了。”项海很惭愧,“把我们班主任气得够呛。” “你们这些孩子啊...”曲薇长长地吐着气,在胸口“咚咚”捶了两下,“可给我们这些当班主任的留条活路吧。” “哼,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 项海合上面前的笔记,小声嘀咕,“那倒没有。” 曲薇直接后仰靠回椅子里,很快又翻回来,笑着说,“行,我懂了,我懂了!不过这话你可千万别回去跟你班主任说。” 项海也笑了,“那个,Chris,你现在也是班主任了么?” “是啊,”曲薇习惯性挽起垂落在鬓边的卷发,耸了耸肩,“班主任不好干呀,操不完的心。” “算了,还是别说我了,”她看了眼手表,“咱们抓紧时间先把复习计划捋一捋。” 于是剩下的时间,曲薇就以英语老师兼班主任的身份,帮项海初步制定了一个复习计划。她觉得项海的基础很好,虽然离开了校园4、5年,但只要肯花精力,再加上合适的学习方法,很快会再捡起来。 探视的时间就快到了,曲薇准备离开。临走前,她翻开一本英语书,露出夹在中间的一个信封。 “这是给邢岳的,就当作他的生日礼物吧。”她把信封抽出来递给项海,“是他爸爸留下的几张照片,我想他或许会喜欢。” “哦,好的。”项海接过来,却没有打开,“那我替他谢谢你。” “没什么,”曲薇抿起嘴角,“替我祝他生日快乐吧。” “好。”项海点头答应着。 “那么,加油吧。”曲薇说着站起身,又向他伸出手,“好好复习,我过几天再来。” “是,曲老师。”项海也站起来,伸手和她的手握在一起,“这回我保证不气班主任了。” 曲薇立刻咯咯地笑起来,“那我谢谢你啊。” 晚上,终于熬到监舍里彻底安静下来,项海把两个小板凳摆在邢岳的床边,又把那叠草稿纸铺开。 “干啥?”邢岳坐在其中一个小板凳上,小声问。 “聊微信。”项海一边说,一边在首页的开头郑重写下: 2018年4月11日,晴 邢岳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哥,生日快乐! 项海写完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输入了一个表情包。 (*  ̄3)(ε ̄ *) 邢岳勾起唇角。 谢谢。你竟然还记得。 废话,这能忘么? 写完,项海站起来,从自己床上摸过那枚信封,又坐下。 这是今天Chris给你的,她祝你生日快乐。 Chris? 就是曲薇啊。 邢岳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 项海也把脑袋凑过来看。 这是一场冰球比赛的照片,红白两色球衣的队员激烈地交织在一起,画面就定格在一个白衣球员挥杆击球的瞬间。 邢岳捏着照片看,渐渐看得失神。 这是哪一场比赛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块冰场他很熟,甚至通过画面的背景和角度,都能大概猜得出当时邢逸清站在哪。 想到这,他甚至差一点就从小板凳上扭过身子。 好半天,项海才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又指着照片里的那个人。 邢岳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哥,那时候你多大? 好像是15吧。 后来这场比赛你赢了么? 想不起来了。 邢岳搁下笔,也把这张照片放在一边。 接下来,一群白衣少年就抱在一起庆祝起来。 哥,你们赢了! 照片里的少年异常兴奋,恣意的笑容和来不及擦拭的汗水定格在每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上。 项海很快就在人群里发现了邢岳。 少年版的他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只有青春才能诠释的快乐。黑发浸透了汗水,紧贴在额头上,眉毛、眼睛、鼻梁、嘴唇,都有他现在的影子,又不大一样。 邢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拍这张照片时,邢逸清应该离他很近,不然不会连鬓角的汗珠都清清楚楚。 可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竟然时隔十四年自己才注意到。 项海又碰了碰他的手臂。 哥,你真帅。 邢岳弯起眼角。 那是必须的。 第472页 后来怎么没见你去打球了? 哪有时间啊。 那等出去以后再去打吧,我陪你一起去。 老了,打不动了。 项海立刻拧起眉,把那一行字狠狠涂黑,又给他递笔。 邢岳笑了。 行,我撤回。到时候你陪我去。 对了,今天你跟曲薇都聊什么了? 项海拿起笔。 聊了聊复习方法。她给我带了好多资料,还有她学生的课堂笔记。 哥,从明天起,我就要好好学习了,就不能跟你瞎闹了。 邢岳皱眉,朝他后脑勺狠狠呼噜了一下。 说谁呢?谁他妈瞎闹了? 告诉你啊,从明天起,你哥我也要好好学习了。你少来骚扰我。 项海歪过头,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问号。 邢岳就把昨天钟教授跟他说的话,以及自己打算回公大再读一个理化检验研究生的计划简单写在了纸上。 项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 邢岳乐了。 还好是手写微信,要是能发语音,这一排感叹号至少值60分贝。 这事我能骗你么? 只是他目前还不打算告诉项海自己接受了钟教授任务的事,想等过一阵再说。 项海奋笔疾书。 那我也要考北京的大学! 邢岳无奈地挑起眉梢。 你咋这么黏人。 项海猛戳纸面。 ?????????? 邢岳很开心。 别废话,我问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么? 项海撇着嘴。 Of course, old dog. “操!”邢岳一不留神,输出一句语音。 项海把胸脯一挺。 干嘛?又要搞家庭暴力? 邢岳笑起来,又狠狠指指点点了一番。 你到底给没给我准备礼物啊? 项海这才站起身,去拿放在一边,早已准备好的杯子,走到窗边,冲邢岳勾了勾手指头。 邢岳赶紧跟过去。 项海把杯子递给他,又把他朝窗边推了推,调着了一下角度,这才指着杯中的水面,让他看。 邢岳凑近杯口。 半个拳头大的水面上,刚好倒映着窗外的一弯新月。 拿着杯子的手在微微发颤,水面随之泛起细碎的波纹。月光被揉碎,像化开的奶油,待一切恢复平静,又重新凝聚。 项海这时候又把“微信”本拿过来,递给他看。 哥,我没有什么好的礼物,就只有这个。 送你一辈(杯)子的月光,祝你生日快乐。 邢岳看着他,举着本子,虔诚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吸了吸鼻子,那月光又摇摇晃晃碎满了水面。 哥,你把它喝了吧。 邢岳“嗯”了一声,仰头灌下他的生日礼物。 喝完他舔了舔嘴唇,“甜的?” “还是橘子味儿的?” 项海笑着,拼命点头。 我化了两颗橘子味儿的水果糖在里面。 喜欢么? 邢岳也点了点头,又拉着他坐回到床边。 这是我收到的最甜的生日礼物。谢谢你。 (*  ̄3)(ε ̄ *) 不过随后他又怅然地叹了口气。 小海啊,我又老了一岁。 你会不会嫌我老? 项海“啧”的一声,皱着眉又把他最后一句涂黑。 老什么老啊!谁还不会老啊?谁能永远年轻啊? 我陪着你一起变老,你也陪着我一起变老,这不是挺好的么? 说的也是。 邢岳摸了摸他的脑袋。 谁都无法永远年轻,但幸运的是,他可以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 这时候他又看见被搁在一旁的杯子。 小海,我觉得还可以把水倒被窝里。 项海看着他,缓缓打出一个“?” 邢岳认真地解释。 一被子。这可是正经的一被(辈)子呢。 “......” 项海一下子就感觉这事儿好像突然就没那么浪漫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摸不准邢岳的脾气。 说他不浪漫吧,却在自己的生命里铺满了盛放的玫瑰花。 说他浪漫吧,又经常把破坏气氛的尺度拿捏得死死的。 嗐,管它呢。 他看着他笑弯的眼睛。 什么浪不浪漫的,只要他开心就好。 哥,你开心么? 当然开心了。 有多开心?说给我听听。 有一杯(辈)子那么的开心。 邢岳十分开心地笑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深人静时,脑力总是格外磅礴。要是作用在正确的物体上,就会产生有用功,从而转化成正能量。 反之,如果半夜三更感觉负能量爆棚,不妨自检一下是不是脑子找错了对象? 来吧,朋友。×掉早已拿了剧本的真人秀,合上毁人不倦的心灵毒鸡汤。让大脑运转丝滑得犹如德芙黑巧,不再嘣嘣报错“找不到对象”。 “人的需要是多种多样的,永无止境的,但在一定时期和范围内,社会能够加以利用的资源总是有限的。如果用于生产某种产品的资源......” 第473页 出神的空隙,邢岳听见来自上铺断断续续的嘟囔声。 这是什么科目?语文?历史?还是政治? 作为把早已把高中所学如数送还给老师的老年人,邢岳迷茫片刻,抖了抖手里稍显疲软的材料,重新找回注意力。 他手里关于孔杰的材料是几天前徐枫叫市局的一个警察送进来的。内容挺多,厚厚的一沓。 送材料的那个警察很年轻,像是新来的,邢岳以前没见过。 当时那人把材料递过来,转述了徐枫的话,简单一笑过后就安静地坐着,等他当面翻看。 既没有似春天般温暖,也不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只是自始至终带着近乎礼貌的疏离感。 对此邢岳觉得无所谓,也很正常。 没有并肩战斗过就算不上战友。穿着警服是同志,脱了就是群众,更何况自己眼下连群众都不算。如果是张晓伟,想必会喊他一声邢哥。换了别人,自己不过是身份尴尬的阶下囚。 材料有不少,邢岳只是快速翻了一遍,就合上,留着回去细看。 他抬起头,“请你转告徐局,材料我会仔细研究,有了计划会向他汇报。” “好的。”对面的年轻警察微笑点头。 “徐局最近好么,应该挺忙的吧。”邢岳倒不是怕冷场,而是诚心向徐枫问候。他总觉得这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一半是出于他是最佳人选,还有一半是徐枫的争取。徐枫大概很想给他创造一个立功减刑的机会。 “嗯,挺忙的。”那个警察应和着,同时目光扫过邢岳身上灰蓝的囚服,“最近徐局正忙着替你们请功呢。” “我们?”邢岳搁在腿上的手攥成拳,牙齿也咬紧了些。 “是啊,就是你和那个,那个...”小警察微皱起眉,眼珠翻转着。 “项海。”邢岳打断他,“他叫项海。” “不叫这个那个,记住了么?” “......” 小警察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很快又转回来,“不好意思。” 他轻吸了口气,“因为赵郎的案子,市局和振华分局的缉毒队都申请了集体二等功。然后个人的话...” 小警察又看了他一眼,“徐局替项海申报了个人一等功,你是三等功。但是现在因为该不该公开为你...你和项海授奖有些争议。有人主张,有人反对。总之徐局现在正忙着争取这事呢。” 邢岳没再问别的,把眼前的材料摞好,竖起在桌面上磕了磕,“麻烦你回头替我谢谢徐局吧。”说完他就站起身,提前结束了这次会面,“再见。” 说感谢并非因为徐枫替他和项海请功。 一等还是二等,哪怕是特等,现在对于他和项海来说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最初的义无反顾为的也不是一块两块的勋章。 东江水再汹涌,也不过是潮起的那一刻。 那些浩浩过往,愿意铭记的人自然不会忘。选择遗忘的,也并非真的不记得。 说穿了,荣誉只对活着的人有用,不信可以去问问江渊的女儿。 当然这种“活着”既指生物意义上的,也包括他也项海这种理论层面的。 荣誉有限,给了他们这些落潮儿,势必就会少了那些正值风口浪尖的。 所以徐枫这纯属是揽了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也因此邢岳才感激他。 又翻过一页,时间来到了孔杰的26岁,这一年他结婚了,并在两年后有了一个儿子。 在他儿子五岁的时候,孔杰因为诈骗被判了两年刑。此后便开启了“老改,老犯,犯了就改,改了再犯,千锤百炼”,“多才多艺”的犯罪人生。 纵观这人的犯罪履历,可谓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从网络诈骗到伪造印章;从卖假学历到卖盗版图书音像;从假扮海归博士跟人相亲,到冒充招生办主任给野鸡大学拉生源;从六个月到三年... 邢岳粗略计算,这个孔杰从31岁到现在,将近10年的时间,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可以说是把犯罪进行到底的一个人。 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人的犯罪手段也不断升级,却又严苛地奉行着某种“底线”。大概就是刑期不得超过3年。 还是个挺自律的惯犯? 邢岳甚至怀疑他每一次进来,除了接受改造,更是来丰富作案经验的。 就拿其中一次他因为倒卖所谓的公务员考试“真题及答案”被抓来说,据他到案后交待,这个Idea就是从上一届的狱友那学来的。 因此,通过“孜孜不倦”的学习和实践,孔杰终于成了一个多功能、复合型废才。 直到资料被翻到底,“枪”字也从没出现过一次。 邢岳从头再看。 16岁,19岁,31岁,40岁... 假学历,假公章,假书,假试卷... 高中肄业,会缅甸话,会英语,还时不常地念叨上几句... 渐渐的,孔杰此人在邢岳的脑子里有了具象:这是个没多少文化的文化人。 这一点从他几次口供的签字上也可见一斑。至少在邢岳这么多年的警察生涯里,还没见过哪个嫌疑人用精心设计的艺术字在口供上签名呢。 狡猾,有心计,处处小心;却又自负,有些小聪明,因此爱表现。 他把犯罪当职业,却只挑跟“文化”沾边的案子犯。或许是因为享受那种在智商上碾压别人的感觉,抑或是自我洗脑为“偷书不为窃”,所以他乐此不疲,一犯再犯。 第474页 呵呵,有意思。 邢岳放下资料,摸着下巴。 这样的一个对手,还挺有挑战。 这时候楼上传来细微的书页翻动声响。 邢岳看了眼头顶的床板,就顺手扯过一片废纸,大笔一挥,又探出胳膊拍到了上铺的床沿上。 项海正捧着书看得认真,忽然“啪”的一声,抬头,楼下传来一张纸条。 他赶紧抓过来看:差不多行了,别熬成近视眼。 很快,邢岳看见楼上探出半个脑袋,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还有一张飘下来的回信:没事,我戴眼镜也好看。 下面还画了个火柴小人儿,脸上挂着副眼镜。 邢岳抿起嘴唇,把纸片捏皱。 时间不早了,他也累了,原本打算撩骚一下就睡的。可这会儿早已习惯清心寡欲的大脑忽然展开了联想。 项海戴金丝边眼镜应该很好看。 鎏金的细框架在挺翘的鼻梁上,纤薄的镜片折射着琥珀色的光。 斯文又败类。 红润的嘴唇泛着水光,和镜片后的视线一样的潮湿,“哥,我戴眼镜,好看么...” 说着就一点点扯开自己衬衫的扣子... 咳。 邢岳感觉嗓子有些痒,还很渴,于是甩了甩头,脑子里又换了幅画面。 项海戴黑框眼镜应该也很好看。 精致的黑色边框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清透,像久不见阳光,只知埋头用功的大学生。 败类又斯文。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目光被镜片过滤得只剩了青涩,声音又欲又甜,“哥,我戴眼镜,好看么...” 说完,就又扯开了白衬衫的衣领... 操... 邢岳对自己满脑子的颜色废料感到无语。 好在项海还在认真看书,没有被他的黄色脑电波骚扰到。 他深吸了口气,悄悄下床,一口气灌了一大杯凉水,仍不解心中的燥火。 于是他把上衣脱了,鞋也蹬掉,穿着T恤,光着脚,趴地上开始做俯卧撑。 项海看到邢岳下地喝水,以为他接着就准备睡了。可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下面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 很轻,又很重,像被困在水晶宫殿里的野兽。 项海赶紧扔下书,探出头,发现邢岳竟然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这个角度,他身上饱满又精炼的肌肉线条在T恤下一览无余,起起落落间鼓动着原本沉寂的空气。 项海抽动鼻翼,好像闻到了荷尔蒙的味道? 于是他立刻溜下来,蹲在一边,看了几秒钟,实在没忍住,在那片紧绷的腰间摸了一把。 “......” 邢岳瞬间破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停。 项海凑到跟前,捏着嗓子问,“多少?” 邢岳看着他,提了提裤腰,“...57。” “多久?” “没掐时间。” 于是项海搓了搓手,也把上衣脱了,扬手朝上铺一甩,又把邢岳扒拉到一边,“看我的。” “......” 邢岳被迫让出场子,站在窗边看项海开始做俯卧撑。 事情为啥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自己有说要跟他比赛么? 然而项海显然非常认真,也很投入,把这当作一场正式的Battle。 邢岳看着他,发现他比刚来时明显结实了不少,肩背的肌肉虽薄却带着韧性。像初夏新生的藤蔓,紧紧盘绕着拔高的白杨,带着种既柔又野的生命力。 可看着看着,他又乐了。 项海急于跟他PK,导致上手就用力过猛。前30个做得虎虎生风,中间略显疲软,过了45,速度明显就降下来,两条胳膊也开始抖。 邢岳蹲下去,在他已经微微发颤的肩头捏了捏,绷得硌手,“差不多得了。” 项海却把肩一扭,撇开他的手,呼吸声愈发的粗重,“53...54...55...” 邢岳只好又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哥,我戴眼镜,好看么...” “好看么...” “么么么...” “56...57...58!” 赢了! 项海终于结束了PK,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捏着胳膊,眼神有些嚣张,“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邢岳的心火被这呼吸声重新燎起,又焦又燥。 项海面色绯红,胸口起伏,扬着眉,张开巴掌,冲他比了个五,又比了个八。 “...我又没跟你比赛。”邢岳舔了舔嘴唇。 “切。”项海撇嘴,“没意思。”说完就把身上的T恤脱了。 东江的供暖季已经结束,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有些难熬,尤其是晚上。可刚才的一通俯卧撑做下来,项海不但暖了,还出了不少汗。 他朝邢岳身上瞥了一眼,又看着自己脱下的T恤,背上星星点点有些潮。 他把T恤抖了抖,搭在床边,又拽过上衣套上,心里默默地不服气。 回过头,发现邢岳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 见他不动,项海抬了抬下巴。 “??” 邢岳这才从演绎了一半的动作电影里回魂,深吸了口气,带着不可名状的失落与焦愁,一声不响回到床上,拉过被子,躺下,戴起眼罩。 这一套动作把项海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跟过去,推了推邢岳的肩,“哥,你咋了?” 第475页 邢岳背着身摇头,“没事,困了,想睡觉。” “......” 项海觉得莫名其妙,只好也爬回自己床上。 很快,楼上又传来窸窸簌簌书页的翻动声。 夜更深了,邢岳用被子蒙住脑袋,把想那啥的心声说给被窝听。 赵郎和袁国平的案子进入尾声,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同时,该升的升,该降的降。到现在,只剩下该奖的还没有奖完。 在是否该给邢岳和项海荣誉这件事上,没有人反对,都认为该奖。 只是目前的主要矛盾集中在,这个奖,要怎么颁。 以徐枫为代表的一方坚持认为,“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他们当警察时候啥样,不当警察了也照样。” 就有人笑着说,“老徐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谁也没说不给他们荣誉,这不就是个形式嘛。反正该给的奖金一分钱也不会少。” “你还真打算让市局领导去监狱给他们挂奖章啊,那像什么样子嘛...” 徐枫回敬,“荣誉不是形式,也不是钱。他们堂堂正正做了贡献,为啥不能堂堂正正接受荣誉?” “功过不相抵,一码归一码。他们已经为犯的错受了惩罚,如果该奖不奖,就是二次惩罚。这不公平。” “荣誉这东西,要么就不给,给就别藏着掖着的。恶心人。” “哎!老徐,你这是什么话!” “我们知道,你是他俩的老上级,可你这护犊子的劲头也忒厉害了点儿。何况他俩目前是那种身份,你再这样,影响不好...” 徐枫耷拉着眼皮,按灭了手里的烟,“自己的犊子就得自己护着。过去没护住,现在补上。爱咋咋地。” “散会!” 于是三天后,邢岳和项海被指导员叫进办公室,告诉他们市局领导明天会过来,举行一个简单的授奖仪式,为他们颁发奖章、奖状和奖金。 同时,作为邢逸清唯一的继承人,邢岳还要接收对邢逸清追授的荣誉和抚恤金。 交待完,指导员就让他们回去做做准备,并告诉他们明天可以不用去上班。 俩人默默出门,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出奇的平静。 第二天,他们如约而来,比领导到场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授奖仪式在监狱的一间会议室内进行。指导员已经等在那,交给他们两套深蓝的警察制服,告诉他们因为不方便透露身份,所以就在这换上。 邢岳愣在那,觉得不可置信。看了看指导员,又去看他手上的东西,却不敢碰。 “拿着。”指导员又把警服朝他跟前递了递,“虽然没有警号,但接受荣誉的时候,你们就是警察。” “换上吧。” 项海把两套衣服都接过来,又转头递一套给邢岳。 他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一次机会能再穿上这身制服。 他很激动,但也明白这件蓝衣对于邢岳的意义比自己要重要得多。 换好制服,俩人面对面站着,都在对方眼中找自己的影子。 这一切太过熟悉,又很陌生。是一场美梦,也是噩梦。 好在无论是梦境中还是梦醒后,他们都是真实的,有交握的手可以证明。 戴好警帽,俩人并肩而立,很快,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片深蓝鱼贯而入,肩上银星闪耀。 邢岳一眼就看到了徐枫,刹那间,右手自觉就要举到眉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来的人不少,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每个人都带着和煦的笑。 徐枫来到俩人面前,长久地打量着他们,鼻翼微动。 邢岳终于举起右手,挺直脊背,“徐局。” 徐枫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又把目光转向项海。 “徐局。”项海同样敬礼。 他与徐枫之间其实了解不算多,到分局总共不过半年,还有大半的时间飘在外头。 可徐枫同样拍着他的肩,又重重地按了按。 随后,徐枫轻吐了口气,转身向他们介绍那两位陌生的领导。 一个是新调任的振华分局局长,另一个是新调任的东江市局局长。 简单寒暄过后,授奖仪式正式开始。 本着特事特办的原则,这场特殊的授奖仪式也因地制宜地从速从简了。 但该有的流程都有。 市局领导讲话,分局领导讲话,监狱领导讲话。 授勋,授奖章,授奖金和奖状。 只是省略了他们的获奖感言环节。 正好,俩人正乐得如此。 随后,邢岳又作为邢逸清的儿子,接受了追授给邢逸清大大小小的各种荣誉。 这个环节本该更隆重,但同样,因地制宜地从简了。 大概四十分钟后,授勋仪式结束,领导在掌声中退场,只有徐枫留了下来。 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仨,徐枫掏出烟,“抽不?” 邢岳摇头,“已经戒了。” 项海跟上,“我也是。” 徐枫哼地一乐,又舒了口气,自己把烟点上,“好啊,戒了好。” 他留下主要是为了和邢岳面对面商量孔杰的案子。当然,在那之前,他也有话想对这俩人说。 可来回看着面前这两对眼睛,打好的腹稿又不见了。 第476页 “唔...”他吸了口烟,吐出烟雾,拣要紧的说,“袁国平已经被收押了。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猥|亵、渎职、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等罪名,对他提起了公诉。” “霍延也是一样。” “还有,邢局当年的案子已经审结,主犯赵郎死亡,其余从犯均已到案。” “剩下赵亭,赵文宇等人,都已经移交给检察院,等待公诉。”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他们曾经为之痛苦的,为之奋斗的,为之迷茫的,为之不顾一切的...现在都有了结果。 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结果,是他们的信仰结出的果实。 徐枫把最后一口烟吸掉,摁灭烟头,忽然掏出手机。 “哦,那个,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又随手关上。 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没有监控,没有狱警,也没有长明灯。 “哥,结束了,”项海的眼圈有些泛红,“真的结束了?” “结束了。”邢岳转过身,张开手臂,“真的结束了。” “哥!” 项海猛扑进他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结束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对,我们赢了!”邢岳收紧手臂,“我们胜利了。” 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 胜利需要被铭记,也需要被庆祝。 无需鲜花和掌声,也无需聚光灯,只要彼此的体温就够了。 他们是胜利者,是恋人,也是战友,是彼此坚持到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庆祝。 致战友,也致我的爱人。 于是项海钻出邢岳的怀抱,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像没有终点的列车,欲望是燃料,永远以下一站为目标。 穷则思富,富又想贵;输了想翻盘,赢了想连庄;寂寞时想恋爱,爱了又期待地久天长。那些个什么“有你在身边就够了”的屁话,不过是迫于现状折叠了欲望。 赌徒如此,囚徒也一样。 胜利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品尝,心里就滋生出别的念想。 都怪这个吻,这个从时间的缝隙中偷来的吻,释放了所有蛰伏的欲望。 项海很想永远这样吻下去,就像过去自由时一样,却不得不争分夺秒。 可记忆的闸门已经被打开,所有和这个吻有关的,和胜利无关的;那些如一日三餐般平凡的,却被他小心翼翼珍藏在那只褪了色的“聚宝盆”中的...全部洪水一样奔涌出来。 好不容易分开唇瓣,额头还抵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也愈发颤抖地纠缠着。 上一次这样的拥吻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他忽然紧搂住邢岳的脖子,脸深埋在他肩上,“哥,我想,回家...” “我错了,哥,我错了!我想回家,呜呜呜,我好想回家。” 从那个染血的雪夜到刚才胸前被挂上勋章,从药厂到看守所,再到法庭,再到现在,项海第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 不是因为不能披红挂绿、堂堂正正接受荣誉,也不是因为身上的蓝衣只能像道具样的临时串场,他只是突然很想回到从前,回到他们可以自由亲吻、拥抱的时光。 这一刻他甚至都不在乎袁国平是死是活,只想回家,回到那个有邢岳和他在的家,那间带着橘子味空气的房子。 他承认是自己太贪心了,比邢岳要贪婪许多。 邢岳心中的那个家里只有他,而他心里的家却觊觎着许多许多。 有山有海还有玫瑰花。 项海哭得很凶,像偷跑出去玩久了,忘了回家路的小学生。 邢岳只是不停摩挲他的后背,在他冒着青茬的头顶一下下亲着,“你没错,我看谁敢说你错了?” 不怪你,要怪就怪这胜利来得不是时候。一桌子庆功宴,却已经不香了。 “小海,咱们的家还在呢,会回去的,再等等,咱们都会回去的。” 警察叔叔说会送他回家,可迷路的小学生却哭得更厉害了。恨自己贪玩儿,爸妈明明告诉过别走远。怕回家会挨揍,更怕以后连挨揍的机会都没了。 邢岳感觉背上的制服就快被那双小爪子给抓碎了。 想想还挺逗的,自己这点儿软技能正在被项海继承并发扬光大,搞的他都不好意思炫技了。 他能体会项海此时的心情,但这种滋味早在项海还没来时他已经尝得够够了,所以这会儿他挺平静,因为他很满足。 眼下这几分钟不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时候。 去他的赵郎和袁国平,去他的一年半还是两年,去他的缝纫机和长明灯,去他的将来和过往。 他只愿珍重现在。 现在项海很激动,他自己也在澎湃,但质感却不一样。 一个是春汛时奔涌的东江水,一个是浴缸里随手撩起的小浪花。 当然浪的那个是他。 他仍在被那个吻抚慰着,像久病的人终于等来了一贴良药。 这或许是接下来的18个月里唯一的机会,因此他格外珍惜,想再好好把握一下。 “小海,你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他偏过头,在项海的耳朵尖轻轻磨蹭着,“你再甩一道,我级别就超越我爸了。” 第477页 这话很灵,项海戛然而止,并且赶紧抬起头,看了看他肩上湿漉漉的一片,又朝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声音瓮瓮的,“没蹭上...” 邢岳追过去,在他湿漉漉的眼尾亲了一下,“真咸...你早上洗脸了么?” “洗了。” “你可别又冒泡啊。” 项海使劲吸了吸鼻子,“没泡儿...” 于是邢岳这才低下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火燎一样低声求着,“小海,这个时间多宝贵啊,你再多亲我一下吧,嗯?” 项海一脸的潮湿被他一句话就燎干了,朝门口看了一眼,“还是别了吧,徐局接电话马上就回来了。” 邢岳呵呵一声,“哪来的电话,徐局那手机一直黑屏呢,你没看见啊。” “......” 项海呆住,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你是说,徐局知道,咱俩?” 邢岳头一歪,“要不我去问问?” 项海急忙把他拽住。 “快点儿,抓紧时间。”邢岳又凑过来,却只是在他唇边流连着、诱惑着。 于是项海又吻了过去,只是心里还总记挂着可能随时会被推开的那扇门。 这感觉跟偷情似的。 “啧,”邢岳把他推开,“怎么这么敷衍啊,你能不能用点儿心?” 用心...用心。 于是项海收起飘忽不定的念头,全心全意地踮起了脚尖。 这回他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邢岳能感觉背上紧攥着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顺着他的后颈,一路逆行,掌心温热,最后停在他脸颊上。 然后他的魂儿就被项海的舌尖绑架,颠三倒四地被勾出来,跟着大脑就蓝屏了。 真是要了命了。 好半天他才从极致的迷醉中睁开眼,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同时又很疑惑,“你是不是偷着练了?” 这会儿项海也觉得自己挺牛,竟然把自己给亲得七荤八素的,再加上鼻子不透气,胸口里就像堵了只老鹿在乱撞,“我,我跟谁练去啊?”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会?” “我本来就很会好么。” “本来是我很会好么??” “......谁给你点评的?” “怎么个意思?”邢岳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盲点,“你觉得我不行呗?” “......” “既然这么会,以前怎么没见你发挥呢?”接着他又发现了另一个盲点,“合着你一直净对付我呢是不?” 这话题很敏感,项海倒吸一口凉气,刺激得七窍都通畅了,所以他也抓住了一个致命的盲点,“谁告诉你,你很会的?是我么?我怎么没印象?” 邢岳一个激灵,心里警笛长鸣,但表面依然镇定,反问,“你啥意思?又要快进到你是不是我初恋啥啥的?” “对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初恋?” “不都说了么,你他妈是我24K的纯金初恋。” “那意思是还有白金和钻石升级版的呗?” 邢岳皱眉,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少在这转移话题。我问你,我是不是你初恋?” “你说呢?” “我让你说。” “我说不是你会信?” 嘶!这小畜生,长能耐了? 邢岳撸起袖子,“那你说,我是你什么级别的初恋?” 今天非把这事掰扯清楚不可。 项海深感无语。 “说啊!” “...正厅级?” 邢岳紧咬了下嘴唇。 “泥石流级?” “......” “PH值等于0的强酸级?” “你他妈...”邢岳终于忍不了了,又撸起另一边袖子。 这时,会议室的门锁“喀”的一声被人拧动。 项海瞬间弹到两米开外,标枪一样扎得笔直,同时抹脸整理好表情。 邢岳也赶紧把撸起的袖子又放下。 沉寂了几秒,门被推开,徐枫迈步走进来。 “咳。”他看了眼中间隔着八丈远,表情做作的两个人,踱到会议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又指了指对面,“都坐吧。” 俩人赶紧过去坐下。 “你们...怎么样,”徐枫点起一支烟,目光掠过项海红通通的眼眶,还有邢岳一边肩上明显的潮湿,“在这,有没有啥困难?” “报告徐局,我们挺好的。”邢岳说。 “没有困难。”项海跟着说。 “哦。”徐枫依次看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烟盒,“真的不来一根儿?” “徐局,您就别诱惑我了,好不容易戒的。”邢岳笑了笑。 “我也是。”项海附和。 徐枫就放下烟盒,把烟夹在指间,“你俩...今后有啥打算?” “项海准备去上学。”邢岳回答。 “邢哥也是。”项海补充。 “啧,”徐枫终于皱起眉,“你俩怎么回事,连体人啊,干啥非得都摽一块儿?” 之前还在分局的时候,周勋就曾经遮遮掩掩又扭扭捏捏地暗示过,说邢岳就是因为项海才故意把袁国平打了进去的,还说这俩人是比有血缘关系还亲的那种亲戚关系。 他知道周勋这人爱八卦,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可现在亲眼见了... “没连着...”邢岳挥动手臂,切割着他和项海之间的空气,表示他们不是有丝分裂出来的,“没摽一块儿。” 第478页 “是啊徐局,我们上不同的大学。”项海也跟着解释,不过马上又补充一句,“但我们不异地。” “不是,”他舔了下嘴唇,赶紧找补,“就是,碰巧在一个城市的意思。” 邢岳瞥了他一眼。 徐枫猛掐鼻梁,表示疲惫,“行了行了,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说完又转过目光,“那啥,项海啊,你可以先回去。” “徐局,还是让他在这吧。”项海才站起身,又被邢岳摁住,“正好我也想听听他的想法。” 孔杰的事他还没对项海说,可也没打算瞒着,正好借这个机会让项海参与进来,一次性解释个明白。 徐枫对此没意见。 项海又缓缓坐下,表情很是懵懂。 邢岳就用一句话向他做了个背景介绍,“从赵郎那缴获的武器牵涉到23年前的一起特大贩枪案,当时的一个嫌疑人跑了,现在通过排查,怀疑这个人叫孔杰,因为卖盗版书正在服刑。” 项海立刻就明白了邢岳的角色。 这时候邢岳忽然冲他一乐,“小海,看见没,这案子跟你岁数一边大。” “......咳!” 徐枫的指节狠敲桌面,“那些资料你都看了吗?” “看过了。” “有什么想法?” 邢岳就把自己对于孔杰的性格以及作案规律的分析做了个总结。 听完,徐枫沉沉地点了点头,“这个人藏得很深,完全脱离了过去的作案手段。” 邢岳也点头表示同意,“而且他的这种转型,除了所谓的‘兴趣’使然,我总觉得还有点儿挑衅警方的意思。” 徐枫抬眼看他。 邢岳耸了耸肩膀,“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走了这么多回,却从没人发现他就是贩枪案的嫌疑人。前几回被抓他会胆战心惊,到了中期会变得平静,再到后来可能还觉得这事儿挺刺激。这种心理,可以最大程度满足他那种在智商上碾压别人的需求,尤其是碾压咱们。” 徐枫吐了口闷气,烟头烧到了手指。 项海在一旁认真听着。邢岳的叙述让他想起一个人。 “哥,你还记得赵亭么?” 邢岳转过头,“嗯”了一声。那个傻逼他当然记得。 “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孔杰的这部分特点,跟赵亭有点像。”项海说。 “赵亭那个人就是自视甚高,特别瞧不起手下那帮小弟,更瞧不起赵郎,觉得他们都没文化。” “他很喜欢打台球,尤其喜欢做复杂的斯诺克。有时候自己玩实在没意思就抓几个小弟来陪他。他技术还行,那些小弟从没有人赢过他。当然也不排除不好意思赢他的情况。不过,无论打的怎么顺,赢了那些小弟之后从没见他高兴过。” “但是有一回,他叫了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哥们儿,听他们聊天好像是在国外上学时候认识的,里面还有一个老外。” “那老外打的也挺好。我记得那一局打了很久,最后还是老外赢了。可赵亭一点儿没生气,看着还挺开心。” “同理,孔杰在他引以为傲的这个领域,压根瞧不起那些受害者,觉得他们上当就是因为智商不够。所以他不断升级犯罪手段,增加犯罪难度,甚至不惜被抓,直到出现一个能终结他这种‘完美’犯罪的对手。那样,他虽然输了,但也服了。” “至于贩枪,就像他的另一面,是没文化的表现,是纯粹物质层面的。” “哥,你说是这个意思么?” 邢岳眼睛亮起来,差点儿就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就是这个意思。” 他干脆转过身子,和项海面对面,“从犯罪动机角度来讲,不排除他有以物质利益为动机的初衷,但更多的,尤其到了后期,还是主要以满足情绪和心理的需要为动机。” “所以,想要让他主动重提贩枪的事,首先要满足他的情绪需求。也就是利用他的这种慕强心理,在他觉得牛逼的领域,让他服了。而恰巧,这个对手又在某个物质层面有所需求,而这种需求又恰好是他能满足的。” “比如说,枪!”项海有点兴奋起来。 “没错。”邢岳实在没忍住,在项海脑袋上摸了一把。 不知不觉退出群聊的徐枫又默默点起一支烟。 “这样,利用这种补偿心理,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把枪的事儿交待出来。” 项海乐了,“所以说,哥,那个牛人就是你呗?” “不然呢?”邢岳有些傲娇地挑了挑眉。 一旁的徐枫:“......” “那你已经有计划了么?”项海又问。 “还没有。”邢岳抓了抓脑门,“我要提前做些准备,但到时候具体怎么展开,现在还不好说。得看情况。” 项海想了想,小声问,“哥,我能帮忙么?” 邢岳又在他头顶呼噜了一下,“不行。” “好吧。”项海搓了搓手,有些失望,随后又问,“刚才你讲的那些理论,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么?” “嗯。” “有书么?我想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我之前给过你,你也没看。” “...那不是没来得及么。” “你现在还是赶紧复习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哦。” 听着这俩人你来我往,徐枫手里的烟一点点化成灰。 第479页 在他看来,两块好钢就该被打磨成无坚不摧的武器,现在却硬是给改造成两套文具。倒不是说上学不好...可要是真的无怨无悔,项海为啥会哭? 难道这是“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另一种演绎? 他感到沉重,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升职了,许多人都升职了。这本该是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却有太多遗憾。 唉,还是那句话,冲动是魔鬼。 这道理,这些小孩儿,非要吃过一次亏才能体会。 可话说回来,自己吃过的亏也不少了,岁数也不小了... “徐局,我的想法是,既然孔杰是因为卖盗版书被抓的,不如咱们就从书入手。” 徐枫收回思绪,按掉手里燃尽的烟,深吸了口气,“说吧,需要什么资源?” “明州那边应该也有图书馆吧?” 明州! 项海一下子抬起眼,脊背也在瞬间绷紧。 那个孔杰不在东江?邢岳要去明州?明州监狱? “有。”徐枫说。 “那我想申请一些书,回头您跟明州那边打好招呼,提前放进去。”邢岳说着,在桌子底下把项海冰凉的手攥进掌心。 “可以,要什么书,你列个单子给我。” “嗯。然后您再给我找几本自学缅甸语的书,我临时抱个佛脚,兴许能用得上。” “行。” “那个,徐局,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申请个笔记本,会方便一些。” 如果有大量的电子资料做参考,还可以看看教学视频什么的,的确会很有帮助。而且他还存了些私心,打算回头给项海复习用。 徐枫拧起眉,“这个我会去争取,不过...你先别抱太大希望。” 监狱和公安分属不同的系统,各有各的规矩。想破案需要人家配合,但配合到什么程度,不能强求。 “我明白。”邢岳也就是这么一提,有更好,没有也不亏。 “对了,我还想再多了解些孔杰年轻时的情况,尤其是初高中阶段。如果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能搞到一些,就最好。” 徐枫点头,表示会去调查。 案子聊的差不多了,邢岳朝对面的徐枫笑着说,“对了,还没恭喜徐局呢,您这都高升了,是不是得请客啊?” 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还藏在桌面下,来回揉捏着项海的手心。 徐枫呵呵一笑,“我记着呢,回头给你俩补上。” “还得发红包吧?”邢岳得寸进尺。 “你咋知道我没发?你没领,到期又给我退回来了。” “......” 真的假的?邢岳觉得徐枫这是在利用信息不对等忽悠他。 “那就来点儿现金红包呗?” “少废话。”徐枫适时地严肃起来。 邢岳呵呵一笑,“对了,老秦他们怎么样,都还好吧?” “嗯,秦鹏的任命已经正式下来了,他现在是队长了,挺忙的。” “那周勋呢?” “他调去市局了,接了江渊的班。” 桌面下的两只手同时捏紧,俩人又对视了一眼。 “那周队也升了。”项海这才露出笑容。 “这人,蔫了吧唧就升了,也没张罗请客啥的。”邢岳啧啧地说。 “哎对了,徐局,为啥市局那边的一把手也换人了?” 邢岳与原来的市局局长接触不多,直到刚才见了新局长的面,才知道换人了。 对此徐枫只是以“正常的人事调整”敷衍了过去。 原来的局长虽说没和赵郎集团搅合在一起,但因在关键问题的处理上骑墙,态度摇摆不定,以至于在最后一刻,迫于霍延的压力,向江渊下达了终止行动的命令。 这不但险些导致行动夭折,而且对江渊的牺牲也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事后,他被悄无声息地调去了一个冷衙门。虽说级别没变,但仕途上已经再无指望了。 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看久了,意志不坚的人最终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但这些有关黑暗的故事已经和面前的俩人无关了,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人,把那些还没彻底愈合的旧伤疤再揭开。 时间不早了,徐枫站起身,“今天就这样,你要的那些东西我会尽快派人送过来。” “你们,多保重。” 邢岳和项海也站起来,最后向徐枫敬了个礼。 徐枫吐了口气,指着他们身后的那一摞荣誉,“这些,我先替你们保管着,回头来找我拿吧。” 说完又指了指他们身上的警服,“还有这个。” 于是俩人就把衣服又换下来,叠好。 “回去吧,好好准备考试。”徐枫挨个拍着俩人的肩,最后目送他们离开。 会议室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有些烦闷,又独自坐着抽了根烟。 出了楼门,项海迫不及待地问,“哥,你要去明州?” “嗯。” “必须去么?” “嗯。” 项海不安地来回捏着手指,“要去多久?” “还不好说。” 告别了短暂的自由,邢岳再没法摸他的头,也不能去握他的手。 “你自己在这边,该看书看书,该上班上班,别想别的。” “照顾好自己。” 第480页 这是他的任务,他不能退缩。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项海已经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老骚也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项海跟在他身边,解释着,“我没问题的。” “我是担心我舅舅,他认识你。” “你会不安全的。” 邢岳停下脚步,回身替项海整理好翻卷的衣领,“放心吧。” “他已经离开明州监狱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问,今天有我的信么?” 项海把脑袋探进窗口,带着七、八成的期望。 里面的人见是他,也没问名字,在桌上的一大盒信札里来回扒拉了几下,就抽出一封,顺着桌面推过去。 “谢谢!”项海狂喜,抓过敞口的信封揣进衣服里。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这一趟,只是结果十回有八回是失望。 自打邢岳离开,他俩就回归了这种传统的联络方式。 优点是见字如面;缺点是周期偏长,而且往来的内容都要被检查。 因此信里面没啥撩骚的话,也没有花前月下,不过是些彼此问候的日常流水账,偶尔夹带几句只有俩人才懂的、毫不惹眼的私货。 这个头是邢岳开的,收到第一份来信的那天刚好是5月25号。 短暂惊喜过后,项海捧着信纸迅速熟读并背诵了全文,然后就开始在床上来回打滚。 小海: 请于5月25号23:59分,去窗边。 送一半月光给你,另一半在我手上。 为圆满,也为咱们的第一个纪念日,干杯。 感谢你走进我的生命,也感谢你让我留在你的世界里。 我喜欢你,永远比你喜欢我更多一点。 希望以后的每个纪念日我们都在一起,就算会慢慢变老也没关系。 邢岳 (PS:我给你写信就行了,你别回了。这边条件有限,不怎么安全,我不想把你的回信阅后即焚。) “哟?媳妇又来信了?” 明州监狱的一间监舍内,说话的是孔杰。 见邢岳又背着身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面前铺开一张信纸,他就照例佯装路过,顺道在纸面上捞了一眼。 邢岳不说话,只是全神贯注看信,两手拄着腮帮。 孔杰嘬着牙花子,在屋里闲闲地打了个转,又回到自己床上。 今天的信依旧没啥看头,还是那些霸总和小娇妻的无聊把戏。 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对邢岳的观察可以说已经臻于纳米级。 从举手投足,到言谈举止;从放松时微蜷的中指,到右手食指尖两侧的薄茧;从手边的书到枕边的信... 最初他只把这当作百无聊赖中的一个消遣,可渐渐的,就沉迷了。 首先,邢岳的话不多,偶尔蹦出一句就直接终结话题。开始还只当他的发言又尬又冷,可细品下来,就有股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那味儿了。 接着,他又注意到邢岳喜欢看书,还不是黄色小说、盗版心灵鸡汤那种。手边经常翻的有三本,其中一本全是英文。 作为混过出版圈儿糊咖,职业敏感驱使着孔杰趁邢岳不在的时候偷窥:一本《考研英语阅读100篇》,一本《物证学》,还有一本《痕迹检验技术研究》。 这叫他大为震惊,揣测他职业的同时又油然生出浓浓的羡慕和一种惺惺相惜的亲近感,当然也保留着应有的警惕。 于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之下,邢岳终于透了口风。 原来这人进来之前是个律师。 孔杰咋舌,脑子里立刻勾勒出几个值得深挖的属性:有钱,高知,美强惨。 这又激发出他更强烈的好奇心,“那你是咋进来的?伪造证据了?腐败了?还是拿了钱没办成事儿让人给举报了?” 多年的摸爬滚打,监狱这所“法学院”教会了他很多。碰上个专业人士不容易,尤其在这种地方。因此他把眼下视作检验自己所学的一次机会,并打算借机秀上一把。 “判了几年?三年?五年?还是七年?” 但凡跟“伪”和“骗”沾边的事他都挺熟,因此他自信可以就这个话题和邢岳展开亲切友好的会谈。 无奈精英很高冷。于是又过了好些天,他才得知邢岳竟然是因为打人进来的。 他不大相信,“忽悠我呢吧?你这样的还能打人?因为啥打人?打的啥人?” 邢岳语气平淡,“欺负我媳妇的人。” 孔杰再次吃惊。 竟然是这么个三俗的原因。不过这倒是帮助他理解了邢岳和他媳妇之间那种弱智的沟通方式。 之前他一直不懂,为啥每回邢岳洋洋洒洒一封信发出去,收获的都是简笔画似的涂鸦。 看来他媳妇应该是那种脸上有颜、身上有料、只要不开口就不知道她脑子空空的软妹小娇妻。 这样女人他也见过不少。没事就爱跟人视频,声音嗲眼神浪,撩骚基本靠语音和表情包,偶尔手机敲字也挺溜,可提起笔连“妻”字都不会写。 没想到邢岳这样的人竟然也好这一口。 孔杰觉得可以发自内心地鄙视一波,可到底还是有点儿酸,以至于真情实感地提醒道,“那现在你媳妇一人在外面,不怕她给你戴绿帽子啊?” 第481页 为此邢岳白了他一眼,好多天没再搭理他。 邢岳要控制节奏,要等孔杰一点点靠近,慢慢来发现自己。 来之前他也权衡过,要不要干脆说自己就是因为赵郎案进来的,这样话题会很自然过渡到枪案。 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太过巧合就是故意。如果孔杰已经听说了赵郎覆灭的消息,势必会担心牵扯到自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赵郎的旧部忽然从天而降,很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到时候想要他重新放下防备,并取得他的信任就难了,不知要再等多少时间。 后续的接触也渐渐印证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孔杰这个人很健谈,天南海北、云山雾罩的看似没什么重点,可细细感受下来,每句话都带着“钩子”。 比如在得知邢岳是“律师”后,就问他是不是跟警察走得挺近,进而问他是不是经常玩儿枪?听说邢岳是东江人,就打听“东江最近是不是出了个大案子?”反问他是什么案子,他又呵呵笑着说是自己记岔了。盯着邢岳把项海回信的信封撕得粉碎,就笑他把媳妇看得太紧,又没人会顺着地址爬过去...... 这是一场攻与守的博弈,两个人像在打太极。 邢岳不担心孔杰盯着自己,倒是怕他对自己失去兴趣;他缓缓释放着饵料,却要成就孔杰“现世姜太公”、“明州小诸葛”的自我认知;既要处处比孔杰强,又不能强太多,以免他被刺激得躺平失去斗志。 邢岳觉得自己简直他妈的跟朵钓系渣男小白花似的,天天矜持得茶香四溢。 心累。 不过说到小花,还是自家那朵香。 他又把项海的回信捧起来给自己充电。 信纸正中是一个圆角的长方形。最开始他还没看懂啥意思,后来才明白是代表手机屏幕。 左上角23:59、右上角参差的信号、扇形的Wifi,还有剩余电量,一样不少。 下面明显是微信界面,聊天对象名字是一颗小心心后面跟着个狗头。 窗口里三条长短一致的长方形标记着“60″”,右边一个小圆点儿,旁边还写着“转文字”。 最后一行是连续三个闭着眼、红着脸的小表情,“害羞.jpg” 邢岳翘起嘴角,把那三条未读的“语音”消息挨个点了一遍,还莫名其妙点了一下“转文字”,最后手指刮了刮那几个小表情。 这加密技术很可以,连发信人自己都破解不了。 这样的信他已经收了几封,想那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听一听”。 很想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搞得一会儿“矜持”,一会儿“害羞”,一会儿又“666”的。 7月,东江几乎在一个星期内就完成了全年的高温KPI。每一天太阳都兢兢业业,生怕辜负了冰啤、短裙和栀子花的期待。 曲薇顶着烈日来了,坐下好一会儿额角还透着细汗。 “今天可真够热的。”她拿起手边的一叠卷子给自己降温。 “不好意思,这么热的天,还要你跑这么远。”项海抱歉地搓着手。 “这有啥的,在哪还不都一样热?”曲薇笑着放下手里的卷子,“现在学生们放假了,我的时间也充裕了,我还想多跑几趟呢。” “怎么样?上回带的题都做完了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就拽过项海面前的一摞试卷,英语卷在最上面。 “都做完了,”项海说,“有些错题,怎么也想不明白,都单列出来了。” “嗯。”曲薇浏览着试卷,“不急,我回去找别的老师帮你看。” “谢谢。”项海继续搓手。 这样的学习方式早已成了习惯,曲薇每次都带着新材料来,又带着他的问题回去,在“授业”与“解惑”间穿梭,从没见她表现出不耐。 项海特别感谢她,可每次除了一句“谢谢”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报答。 “你这篇作文写的不错。”曲薇认真看完,又把那页试卷推过来,“很流畅,语法应用也很准确。就是这里...”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一个长句,“这么表达没错,但读起来有些绕,不如换成两个短句。太复杂的句式未必能加分,用不好反倒容易丢分。” 项海歪着头,正顺着她的指尖仔细看,忽然视线像被刺了一下,“Chris,你的手怎么了?” 曲薇右手的手背上有三条几乎平行的伤口,边缘粗糙,末尾断断续续,明显是抓痕。伤口刚刚结痂,还有些红肿。 “有人找你麻烦?”项海目光警惕起来。 “...没有。”曲薇的左手覆上去,轻轻搓了搓,“你想哪去了,谁能找我麻烦呢。” 说完她没忍住,噗地笑出声,“说出来都怕你笑话,这是让学生抓的。” “学生?”项海的眼睛瞪大了,“现在的学生连老师也打么?” “嗐,不是打我。”曲薇又笑起来,带着些尴尬,“是两个学生打架,我去拉架,被误伤了。” “......哦。”项海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挠了挠头,“男生是这样的,有时候情绪上头,下手就每个轻重。” 曲薇无奈,“是两个女生。” “......”项海就没话说了。 “对了,项海,说起这事我正头疼呢,”曲薇忽然严肃起来,“刚好今天咨询你一下。” 第482页 “嗯,你说。”项海也提起精神。 于是曲薇就把前一阵子发生在她班上的一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班里有个叫于娜的女孩儿,人长得挺漂亮,属于那种穿着校服也算出挑的类型。 半个月前的一个周末,她抽空去逛了趟街,正捧着奶茶凹造型,准备在阳光下来张自拍,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你好。” 于娜回头,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笑容亲切,“同学,抱歉,打扰一下。” 于娜警惕地退后两步,“什么事?” “你别紧张。”那人笑着递上一张名片,“我是广告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 于娜迟疑着接过来看,见名片上写着这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下面是“星途广告策划有限公司”,旁边还有公司的Logo。 于娜一边看,那人一边抓紧介绍来意,“我们公司是做广告推广和策划的,我的工作就是替公司发掘新人。其实我已经观察你半天了,我觉得你的形象和气质都特别好,很符合我们公司的定位。” 被夸了,于娜心里一喜,跟着又是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星探?”最后还是一皱眉,“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看出了她的顾虑,那人很大方地说,“你别担心,我们是正规公司,我也不是骗子。” “不过你有顾虑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骗子这么多,小心没大错。” “不如这样,你可以回去登录我们公司的网址,上面有我们的营业执照和各种职业资质认证,还有以往我们成功包装的艺人的照片。你可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眼熟的人哦。” 该说的说完,那人也没再纠缠,只说让于娜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浪费自身这么好的条件。如果有意向,就打名片上的电话联系。 于娜本来没什么想法,可被这人说得心动,又看了看路边橱窗里自己的影子,越看越觉得那人说得有道理。 不过这种事她也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对家里人讲,就等晚上回到学校,和寝室的姐妹们商量。 听了她的叙述,又集体浏览了那家公司的网站,寝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嗷嗷叫着羡慕起来,鼓动她赶紧联系那个星探,还说去看看又不花钱,大不了不乐意再回来。 就在这些少女已经快进到于娜走红毯、上综艺、和大咖组CP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去照照镜子醒醒吧,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也不知道是你瞎,还是你们都瞎。” 说话的女孩儿叫朱轲,是她们寝室乃至全班的异类。个高,腿长,人漂亮,成绩也不错,但就是没人喜欢她。 她没有朋友,连同桌都没有。 同学都莫名地怕她,也不去招惹她,像一把孤独的剑,谁碰见都绕着走。 好在她也不轻易招惹别人。 可今天她突然开腔,寝室顿时一片死寂。 于娜正在兴头上,被泼了冷水,心里一阵膈应。不过再一转念,又释然了。 “她这不就是嫉妒吗?” “连她都嫉妒了,我就更没理由拒绝了吧?” 所以,转天她就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并约好了周末去公司面试。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 高级写字楼,明朗通透的办公环境,舒适的沙发,毛茸茸的地毯,还有巨大的液晶屏上滚动播放的旗下艺人靓丽的照片。 无需过多的语言,于娜就已经沦陷了。 双方签好合同,公司老板一个和蔼的中年大叔,就向她介绍了公司业已成熟的包装流程,以及针对她一个青春美少女的特别包装计划。 “公司会对你进行系统的培训,挖掘你的潜质,培养你的艺术感、镜头感等等等等。” 就在于娜暗自雀跃的时候,老板忽然审视着她,微微皱眉。好一会儿才在自己鼻梁和眼角处点了点,“你的先天条件很好,就是这两个地方...还要再动一动。” “动一动?”于娜不明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鼻子很好看啊。” 老板笑了,“当然好看了,不然我也不会签你。不过,好看不等于完美。我们需要创造完美。” “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些对于艺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你看电视里哪张脸没动过刀?而且现在这方面的技术很成熟,算是微整形吧,也没有痛苦。谁不想自己变得更完美呢,你说是不是?” 于娜犹豫了。 “我叫人带你先去看看。”说着,老板就叫进来那个星探,让他带于娜去“了解了解”。 于娜稀里糊涂地跟了出去,很快就来到了一家看起来很专业的医美机构。 被星探和一个美容师夹在中间,一通天花乱坠的介绍之后,于娜终于打消了顾虑。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一个高一的学生,手里不过攥着些奶茶钱,而且这种事,她是打死也不敢对家里人说的。 “没关系,”星探像是早有考虑,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借款合同,“这一点咱们公司早就替你想到了。” “这是公司与一家金融机构联合推出的一款‘美丽贷’金融方案,专门用来帮助像你这种有梦想,渴望提升自己的女孩儿。” “你看一下。”他把合同推到于娜眼前,“走的都是正规公司的正规渠道,现在签合同,当场就放款,明天就能手术。” 第483页 “可是...我没有钱还啊。” “不用担心,你都签约了,还怕将来没钱还吗?公司可以从你的酬劳里代扣的。” “怎么样?”星探目光灼灼,“这样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呀。” 涉及到钱,于娜就有些犹豫了,“我,我,我想回去考虑考虑,毕竟这是个大事儿。” “好吧。”星探虽然答应,但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了,“那你把这份合同带回去,仔细看看,然后尽快签好联系我。” “别忘了,你已经跟公司签了合同,如果不遵守公司的安排,就算单方面毁约,是要付违约金的哦。” 于娜吞了吞口水,抱着合同,心里七上八下地回了学校。 晚上下了自习,和姐妹们回到寝室,她就把整件事倒了出来。 “你们说,这到底靠不靠谱啊?这合同我能不能签?” 学生们哪见过这个,一下子全都没了主意。有的说值得一试,也有的劝她小心。 这时,朱轲又冷飕飕地发言了,“就你这脑子,捐了都没人要。还惦记着当明星?还贷款?” “也不怕被人卖到山沟里给糟老头子生孩子。” 于娜本来就焦虑得要命,听她这样的阴阳怪气,顿时就炸了。 三言两语就和朱轲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升级成扯头花。 打闹声经动了宿管阿姨,事件迅速被升级给教务处和作为班主任的曲薇。 曲薇刚刚下晚自习,还没离开学校,闻讯风风火火赶来。 推开寝室门,两个女生正尖叫着扭成一团,书包、枕头、头发乱飞。 于是她奋力挤进两个女生中间,想把她们分开。无奈战斗早已白热化,两个小姑娘的眼里除了对方那个小贱人再无别人。 结果几番撕扯之下,曲薇就挂彩了。 项海听得头都大了,直按眉心,“没想到班主任是这么危险的职业。” 曲薇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点儿伤倒是不要紧,我现在愁的是那两个孩子。” “项海,你说,那个什么广告公司,应该是骗子吧?” “绝对是骗子。”项海斩钉截铁地说,“就算退一万步,他们不是骗子,也不可能与未成年人签什么劳务合同,就更别说贷款合同了。” “那个什么广告公司和那家医美机构,其实都是一伙的。这是个连环骗局,目的就是骗贷。一旦签了贷款,钱就会自动到他们账上,可还款的还是学生。这种贷款的利息高得离谱,利滚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个天文数字。” 曲薇紧咬住嘴唇,表情凝重。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原来她还只以为那个广告公司是骗她的学生去当免费劳力,或者再从医美机构那拿些介绍费。 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项海说,“这些人应该是惯犯,也可能外地过来的,说不定都有案底。” 曲薇却有些犹豫,“可是,警察会受理吗?毕竟于娜只是签了合同,目前也没什么损失。” 项海想了一下,“确实,不过也要去试试。” “另外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那个同学赶紧和那边断了联系,千万别再抱什么幻想。如果那些人继续骚扰,甚至用合同来威胁她,就更要报警了。” 曲薇沉沉地点着头,继续叹气,“唉,这些孩子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去说,还不知道她们信不信呢。” 项海又沉思了片刻,拽过一张试卷,在空白处写下一个APP的名字,还有“警察叔叔”这个ID。 “Chris, 你回去下载这个APP,在里面搜这个主播的名字。我记得是在...前年12月份的时候吧,有一期节目,标题就叫‘美丽陷阱’,说的就是这类型的案子。” “案子里的女孩儿有的被骗了贷,有的被骗拍了裸|照,又被人要挟,情况比于娜这边要复杂很多。” “节目下面的文稿里有相关案子的参考资料和网址,你可以拿给她看。” “这些都是真实案例,她要是还不相信,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当时办案的警察局了解情况。” “太好了!”曲薇眼睛一亮,顿时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伸出手,“谢谢你项海,看来这事儿找你是找对人了。” 项海呵呵笑着和她握手,“曲老师你可别太拼了,哪有当班主任被学生摁着挠的。” “嗐,我就是这个命。”曲薇自嘲地笑着,“挠就挠吧,别挠我脸就行。” 她抚着手背的伤,“其实相比于娜,我现在更担心朱轲。” “她怎么了?”项海问。 “那个孩子...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曲薇的目光又沉重起来,“那天她们打架的时候,包括于娜在内,几个同寝室的学生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结果第二天朱轲就没来上学。” “我打电话过去,她的监护人只说会尽快送她回来。可直到第三天,她才回到教室。” “就快期末考试了,她的成绩一直不错,我真担心她滑下去。” “你说...监护人?”项海听出了些异样。 “是啊,”曲薇说,“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监狱,母亲很快就改嫁离开了东江,再没回来看过她。打那时起,她就和她的一个叔叔住在一起。” 第484页 项海的心忽然一紧,“打架的时候,那些同学说了什么?” 曲薇直摇头,“这些孩子,最是伤人又不自知的年纪。” “她们说她爸是杀人犯,是□□,说她全家都是杀人犯,早晚被枪毙。说她没爸妈,没家教,还说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她爸抢来的。” “朱轲看上去家境不错,但她性格一直很冷淡,在班里没朋友,女生们既不喜欢她,又怕她。这回趁着打架的功夫,就都来踩上一脚。” 项海的目光黯淡下来,心里好一阵难过。 曲薇仍来回数着手背上的伤,“朱轲那孩子自尊心很强,但也很脆弱。我想,冷淡的外表就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其实她的心还是热的,不然也不会去阻止于娜。” “唉,也怪我,平时应该再多关注她一些的。” “出了打架的事,我就把她的叔叔请来学校,想好好谈一谈她的情况。可她那个叔叔,啧,也实在不像个能讲道理的人。” “而且我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朱轲的亲叔叔,两个人的姓都不一样。” “也不知道这孩子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这时候,项海才抬起眼,“你说,那个人不是她的亲叔叔?” “我看不像。”曲薇抿起嘴唇,“两个人长的就南辕北辙,而且一个姓朱,一个姓贺。” “姓贺?”项海一下子按住桌面。 “是呀。”曲薇回忆着,“是叫贺...” “贺雄辉??” “对!”曲薇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那她爸爸叫什么?”项海顾不上回答,继续追问。 “嗯...”曲薇拧起眉,努力回忆着自己存在手机备忘录里的学生家庭信息。 “我记得是叫...朱皓炀。” “没错,是这个名字。” “操,不玩儿了,手真他妈臭。”孔杰把几张纸牌朝小桌上一扔,站起身。 今天是周末,晚上几个人照例围在一起打牌。不白玩儿,输赢还挺大,一局两根儿烟。 几个小时下来,他已经赔了一盒半。 “晦气。”孔杰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床边,脸上很不好看。 其实也不全怪手气差,主要是他这人打牌玩活儿,爱算计,不但算对家,有时候连自家也算。时间久了,另外仨人就有了默契,干脆合起伙算计他。 今天他就被结结实实算计了,不但损失了烟,还丢了面子。 面子比烟更重要。 心情不好,又不敢放开嗓门骂,他就重重朝床上一躺,借着床腿的嘎吱声,咕哝了一句。 这间屋子里十二个人,除了两个六十多岁盗窃的老头,剩下的,邢岳揍人,还有两个拿刀子捅人的,一个开大货车撞死人逃逸的,一个盗猎的,一个贩毒的,一个寻衅滋事的,还有两个盗伐林木的。 几乎全是暴|力犯罪的狠角色。 相比之下,他的“侵犯著作权”罪,就渐渐沦为食物链的底层。 这也是他的苦恼所在。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小生态圈里,拳头比脑子用处大。因此碰上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大多选择憋着,顶多偶尔用自己“不为人知”的方式偷偷宣泄一下。 可就在他躺下准备顺顺气的时候,隔壁一直坐在床上看书的邢岳忽然来了一句,“输不起就别玩儿,骂人就没意思了。” 孔杰浑身一个激灵,惊坐起来。见那几个牌友的眼神不善,就赶紧抵赖,“谁骂人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人了?” 邢岳冷笑,目光重回书上,“骂就骂了,能咋的,有啥不敢承认的。” “不过下回建议你找准目标,我又没惹你,犯不着把所有人都捎上。” 孔杰被吓坏了,鬓角冷汗直流,嘴唇的颜色都变了。 自己的隐身马甲忽然掉了,发泄用的树洞也被人填了。这让他忽然有种在刀尖上裸|奔的感觉。 于是他魂不守舍地干笑一声,“别,别闹。” 邢岳就没再继续吓唬他。 等到屋里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意,孔杰这才抹了一把脸,溜到邢岳床边,拼命压低了声音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邢岳抬起眼。 “你会缅甸话?” “皮毛而已。” 见他依然怀疑,邢岳一挑眉,“要不我替你翻译翻译?” “......” 孔杰一时被将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咳。”邢岳就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说,这一屋子人都是傻逼么?” 孔杰登时又是一身冷汗,再不敢怀疑。 “你,你怎么能会缅甸话呢?” “咋的,许你会就不许别人会?” “不是,”孔杰舔着干燥的嘴唇,“我是说,你,你从哪学的?” “你从哪学的?”邢岳反问。 孔杰尴尬地揪着耳朵,结束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又陪上笑脸,并竖起大拇指,“行,兄弟,我服了,我真服了。” 说着目光又朝邢岳手里的书上一瞥,岔开话题,“你这是准备考研呢?” 邢岳“嗯”了一声,晃动着脚尖,“闲着也是闲着,再考一个玩儿呗。” “再??”孔杰瞪起眼。 “啊。”邢岳不以为意,“都说考研挺难,我以前是保研,没体验过,就想体验一下看看。” 第485页 他摸着下巴,又合上书,露出书脊,有些不确定地皱起眉,“我总觉得是他们夸张了,就这点玩意儿,至于那么费劲么?” “......” 孔杰被狠狠地酸到了,连血管里奔涌的都是柠檬汁。 “行啊,兄弟,”他嘬着牙花子,“你挺牛逼啊。” “一般吧。”邢岳重新翻开书,继续看。 孔杰习惯性撇嘴,不过马上又意识到现在不是酸的时候,自己的格局应该大一些,就又往跟前凑了凑,“说真的,兄弟,自打你来,老哥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 邢岳瞥了他一眼,“谁是你兄弟?你占谁便宜呢?” “别啊,”孔杰尬笑,“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千里有缘来相会。” 邢岳没吭声,表情有些膈应。 孔杰又凑近了些,“我没开玩笑,兄弟。你判了两年,我三年,咱哥俩前后脚出去。” “到时候就凭你,再加上我,咱俩联手,肯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再加上今天这个插曲,他越来越觉得邢岳这人不简单。 有本事,有学问,性格沉稳,更有胆,是块干大事的料。 最重要的,他应该很有钱。 如果能和他强强联手,将是他此次监狱历练的最大收获,也一定能助他迎来事业的第二春。 只是邢岳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依旧懒洋洋地看着书,“既然我这么牛逼,干嘛还要带上你?” “哎!”孔杰有些尴尬,“兄弟,这话可就伤我自尊了啊。” “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俩取长补短,共同发展呗。” 好半天,邢岳才搔了搔眼角,总算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哪儿长啊?” “......” 孔杰一口气闷住,憋的脸都红了,在心里把邢岳骂了一百遍。 邢岳这才呵呵一笑,“别生气啊,我逗你呢。” 说着他把手里的书搁到一边,又拍了拍孔杰的肩,“行,你说的我会好好考虑。” “给我点儿时间。” 第一百六十五章 贺雄辉拉开椅子坐下,四处打量着。 一年多了,这里没啥变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呢。 “谢谢你能过来。”项海说。 他挺意外,因为之前在电话里贺雄辉拒绝得很干脆。 贺雄辉收回目光,“啊”的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自己也挺意外,说不来的,怎么又来了呢? “邢岳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为看看那傻逼警察现在的衰样才来的。 “他没在这。”项海说。 贺雄辉又“哦”了一声,宽厚的身体朝椅子里一靠,“你是怎么认识朱轲的?” 那天忽然收到项海的电话他吓了一跳,再一听他提到朱轲就更吓了一跳。当时因为学校的事刚刚跟那小妮子生了一通气,血压正高,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我不认识她,不过她的班主任是我的朋友。” 贺雄辉皱眉,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努力回忆着那个叫曲薇的女老师。他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更不关心,也懒得追问那个班主任为啥会对项海提起朱轲。 “说吧,找我干啥?” “我想...”项海轻轻搓着手,“我想多了解些朱轲的情况。” “为啥?” “我觉得她可能遇到了些麻烦。” “麻烦?”贺雄辉眼一瞪,“同学欺负她了?还是学校要给她处分?” “不是指那种麻烦。” “那你什么意思?” “她不大开心,我想,或许我可以帮帮她。”项海直接挑明。 “不开心??”贺雄辉头一歪,身子扑到桌边,“谁跟你说她不开心了?” “是那个老师?”他觉得太荒唐,“她为啥要跟你说,为啥不跟我说?” “不是,朱轲怎么就不开心了?”他越说越气,根本不给项海时间解释,“我好吃好喝供着她,零花钱要管够,寒暑假带她出去玩儿,我媳妇比我还宠她,我儿子跟她就和亲姐弟似的,她怎么就不开心了?凭什么不开心...不对,是你们凭什么说她不开心?” 贺雄辉跟机关枪似的,开足火力,把项海、曲薇甚至整个学校都突突了一遍。 项海没说话,由着他发飙。等这股气焰消减,渐渐安静下来,这才说。 “前一段时间,天气刚热起来的时候,有一回大概是贪凉,朱轲放学一口气吃了不少冰淇淋,过后也没吃晚饭,结果到了晚自习的时候胃就开始疼了。” 项海慢慢说着,贺雄辉紧皱着眉听。 “可那小孩儿也不吱声,就那么自己挺着,既没告诉同学,也跟老师请假。一直到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走了,曲薇见她一个人落在后面,一脑门的汗,嘴唇都白了,身体也佝偻着,才发现不对劲。问她怎么了,连问了几遍,她才说肚子疼。” “曲薇就带她去医务室,还要给你打电话,可她不让,说别麻烦了。” 贺雄辉的手一下子攥得指节泛白。 “当时曲薇还以为她不想麻烦自己,就说打一个电话没什么麻烦的。可朱轲说,没啥大不了的,是自己吃了凉东西,吃点药就好了。说你挺忙的,”他抬眼看向对面,“就别麻烦你了。” 第486页 贺雄辉的拳头在桌上“嘭”地一砸,“这他妈有啥麻烦的!” “这小丫头咋想的?这种事不找我找谁啊?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在学校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想...我能明白她的心情。”项海微抿着嘴唇,“她不想给你,和你的家人添麻烦。” “操,什么你的我的,她不是这个家的人啊?我没拿她当家人啊?都这么多年了,她咋还这么想?”贺雄辉有些懊恼,伸手就去兜里摸烟,想起进来前已经被收走了,又缩回手。 项海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又继续说。 “还有一回,春天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在学校的一棵树底下捡了只小鸟,刚出壳没多久那种。估计是从窝里掉出来了,翅膀耷拉着,伤得挺厉害。” “当时那些同学围着看了半天,谁也不会弄,也没法弄。小鸟太小了,又伤得那么厉害,肯定活不了的,就又把它放回到草丛里。” “结果朱轲就把它捡回去了,带回寝室,折腾了一宿,又是喂水又是喂饭的,可没到天亮,小鸟还是死了。” 贺雄辉把脸扭向一边,粗暴地摩挲着下巴。 “第二天曲薇发现她情绪不好,一上午都闷闷的,就趁中午放学的时候把她叫去了办公室,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大概是憋闷太久了,被她这么一问,忽然就哭了。” “曲薇说她当时吓坏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因为她还从没见朱轲哭过。” 贺雄辉也转过头,目光惊讶。他也没见朱轲哭过,哪怕当年带着她来看朱皓炀,那种场面,她也没哭过。 “朱轲当时就边哭边说,那只小鸟死了,她把它埋在它掉下来的那棵树底下了。” “曲薇说那时候她还松了口气,毕竟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安慰她说,物竞天择,或许它本来就太弱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已经把它照顾得很好了,就别太难过了。” “可朱轲却哭得更厉害了,说,它那么小,它的爸爸妈妈为啥不好好照顾它?为啥要让它掉出窝?而且掉了就掉了,都不来找它吗。” 贺雄辉沉默了。他这才明白之前项海说的“不开心”是什么意思。 项海轻轻吐了口气,接着说,“曲薇说能看出朱轲其实是那种挺热心的孩子,却总是拗着,冷着自己。她很想帮她,也几次想跟她好好聊聊,可那孩子并不配合,把自己封闭得死死的。我这才说或许我能帮到忙,才来找你商量。” 贺雄辉微垂着头,来回掰弄着手指,又沉默了好久才开口,“你见过朱皓炀了吧?” “见过,但没说过话。”项海说。 “那年,他跟我爸,还有袁杰他们几个,是前后脚进来的。” “因为受伤了,进来之前住了好一阵子医院。后来他媳妇就跟他离婚了,把朱轲扔给爷爷奶奶,可老两口没过两年也去世了。然后我爸就让我带着她。那时候她也就...五六岁吧,我记得还没上小学呢,我还没结婚呢。” “我真挺喜欢那小孩儿的,朱皓炀出事儿前也特别宠着她,恨不能天天在手里捧着。” “后来我结婚,生了孩子,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她,也从来没拿她当过外人。” 他烦闷地在头上抓了抓,“唉,可能我他妈就是个糙人。” “后来朱轲稍微大了些,我就带她来看皓炀。” “开始听说要去看爸爸,她还可高兴了,欢蹦乱跳的。可见了面,我还记得,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皓炀整个人都变了,头发没了,人也瘦了好多,脖子上那么老长的一道疤。最重要的,他说不出话了。” “当时朱轲就那么坐着,眼睛瞪得老大,跟傻子似的。皓炀见了心里也不好受,叫她的名,可干张了张嘴,根本没声。我就推了推朱轲,让她叫爸爸。可那小孩儿使劲儿绷着,就像马上要绷断的弦似的,后来突然从椅子上蹦下来,自己跑了。” “那时皓炀立马就哭了。跟我说以后别再带她来了,就让她把他这个哑巴爹忘了吧,还说拜托我好好把她养大。” “他判了二十年,我爸出来以后就一直想把他也早点弄出来。可他还不愿意,说就在这里面呆着吧,挺好。” 说到这,贺雄辉又安静了,这次沉默得更久。 “我也知道,我对她再好也代替不了朱皓炀。血浓于水,亲爹就是亲爹。”他垂着头,“后来又过了两年,我也陆续问过朱轲几次,要不要去看看她爸,可她一直说不去,再后来我也就不问了。” 他抬眼看着项海,“你觉得,她心里头想过来看她爸吗?” “你觉得呢?”项海反问。 贺雄辉摇头,“我说不好。” 项海想了想,“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想来。如果我是朱皓炀,也希望再见到她。” “可是...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迈出这一步。” 害怕唯一的亲人因为自己的唐突再受伤害,就不约而同地选择压抑住自己的思念,等待某个遥遥无期的时机的到来。 “你说的太对了!”贺雄辉猛一拍大腿,“朱皓炀就他妈是个大佞种!他姑娘跟他一路的,他妈的一对儿佞种!” 项海笑了笑,“那总这么佞着也不行啊,得帮帮他们。” “我是没辙了。”贺雄辉看着他,“刚才你说,你有办法?” 第487页 “我有些想法,未必能成。”项海也看着,“但总要试一试。” “行!你有啥打算,我绝对配合!” 孔杰这个人的童年几乎是伴着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度过的。 小时候家里在学校附近开了间小超市,大富大贵谈不上,但要是用心经营,满能达到小康。 无奈孔爸孔妈这对夫妻有个共同爱好,就是打麻将。 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有空就打,没空挤出空来也要打。有钱要打,没有借钱也要打。 因此孔杰打记事起,就经常一个人趴在柜台上,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收钱,抽空写两笔作业。 来往的大多是学生还有家长,不乏熟面孔。开始见着同学就想跟着跑出去玩儿,渐渐大了些,就闷头算账写作业,再往后,就跟他爸妈说不想看柜台了。 “不看店你还想干啥?跑出去野去啊?”爸妈一边摸牌一边这样呵斥他,“赶紧滚回去。” 他脑子挺灵,手脚也利索,就是性格有点蔫。被爸妈骂了就耷拉着脑袋回来继续趴柜台上算账。 就这样,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穷,夫妻俩吵架声音也越来越大。吵不明白就打,打够了,抹去脸上的血,刮干净收银机里的零钱,继续出去搓麻。 一转眼,孔杰上了高中,成绩中等,不算好也不算差。用老师当时的话说就是,“你再努努力,提上几十分很容易,二本应该问题不大。” 那个年代男孩的主要娱乐项目除了球类运动,基本就是打游戏。不是网络游戏,是路边林立的游戏厅里的街机。 孔杰没有多余的零用钱负担这种快乐,但他的手也很痒。于是他就把家里超市进货剩下的纸箱子攒着,攒够一堆,用送货的小三轮拉到更远、价格更高的废品收购站去卖,卖的钱除去交给爸妈的,自己还能剩点儿。 后来他又发现了一个商机,就是回收毕业班的教材、笔记、卷子、习题本,比正常卖废纸的价格略高一些,再挑出好的,卖给有需要的学弟学妹。剩下卖不掉的,再拉去按废纸卖,也是一笔收入。 就这样,在看店之余他也可以抽空去打打游戏。 那个时候,在学生中间流行起一种高科技电子产品文曲星。 在那个没有手机更没有互联网的年代,这种集电子词典、计算器、通讯录、小游戏等等功能于一身的高端货,简直不要太酷炫! 这种学习“利器”日渐普及,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比如孔杰就没有。 没有就没有,他也从没奢望过。对于把他的学费都能拖上半个学期的爸妈,去要钱买文曲星?别闹了。 于是眼馋了,就把同学的借来摁几下,过过瘾。 有一天课间,他又借了同学的文曲星来玩,鼓捣了一会儿,又还回去。可巧同学不在座位,就随手扔在那人桌上,跑出去上厕所了。 结果到了下节课,那个同学的文曲星就找不到了。 作为最后一个经手,以及全班唯一一个没有文曲星的人,孔杰百口莫辩。 他在同学的咒骂声,以及数十道扎人的目光中坐下,像坐在了一张针板上。 没想到,后来那只失踪的文曲星又被找到了。大概是收拾课本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滑进前桌同学搭在椅背的衣服帽子里。 所有人哈哈大笑,却没有一个向孔杰道歉。 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个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蔫人”,这个每天趴在柜台上算账的小个子同学,“蹭”地蹿起来,过去把那个刚刚失而复得的文曲星抓过来,重重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 高级货碎成了渣。 文曲星的主人都傻眼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孔杰扑倒在地上,脑袋上狠狠挨了几拳。 扰乱课堂秩序,破坏他人财物,还打人,这还得了! 学校勒令他做出深刻检讨的同时,要求他去请家长,共同商讨赔偿被损物品和被打伤同学医药费的问题。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孔杰跑回家,把书包里的书统统倒出来,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去,又去店里把收银机掏空,还装了两瓶水和两袋面包,之后就离开了那个家,也离开了家乡。 自打邢岳答应一起合伙干“大事业”,孔杰的脑袋里就铺开了一副蓝图,绚丽得连梦都嵌着彩钻。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第一期的项目计划书来了。 “老弟,你看啊,我觉得咱们可以这么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孔杰拉着小板凳坐到邢岳床边,向合伙人同步自己的致富经。 “等出去,咱们就租一台豪车,至少宾利那个级别的。然后你打扮得溜光水滑,我也利利索索的,当你的司机。” “咱们事先踩好点儿,专找那些有钱的寂寞|少|妇,或者中年阔太。” 邢岳面无表情地听着。 “等把她们每天的行程都摸透了,我就找机会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车里的女的下车我就跟她吵,等把她的火拱起来,你再下车,端着霸道总裁那股子劲儿,骂我没礼貌,怎么可以对这么漂亮的女士如此无理,赶紧给人道歉。我就卑服地说,是,少爷。” “......” “正常情况下,你一下车对面儿就已经原谅了一半,你再来这么一出,嚯!”孔杰咂嘴,就跟吃了一块烫嘴的肥肉似的,“然后你就打电话叫人来修车,再你亲自开咱的豪车把她送回家,然后顺理成章地要联系方式,就说把修车的钱转给她。” 第488页 “后面就不用我细说了吧。反正一来二去的,你们就勾搭熟了。到时候你就说生意上资金周转不开,犯愁。她肯定会主动借你钱,你先别急着要啊,就说你不能花女人的钱,何况是你这样的女人。” “......” “你越说不要,她肯定就越想给,等火候差不多了,你就...” “你他妈闭嘴吧。”邢岳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就是你琢磨出来的大事业?你他妈把我当啥?” 见邢岳不乐意,孔杰也不急。因为他还有Plan B,Plan C、D、E、F、G... “那要不这样。咱找个靠谱的大美女,再踅摸个有钱的贪官,给他下个套。等这俩人凑合到一块儿,咱就冲进去拍照。这种人被讹了也不敢吱声。” 邢岳愈发无语,“你上哪找靠谱的美女?” 孔杰撕着嘴唇上因为大事业而上火起的皮,“那啥,你,你媳妇是不是闲着呢。” “放心,咱不来真的...” “滚!!!” “啧。”孔杰皱眉,“那你再看看这个咋样。” “我会弄假证、假印章、假文件,咱们整一个‘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你当委员长,我是筹备组组长。” “就说你是乾隆的后代。当年老祖宗的龙脉里藏的那些宝贝,都在溥仪退位前存到国外银行的保险柜里了。那是咱们民族的财产,要回归人民的手里。” “但问题是现在这些宝贝因为时间太久,被老外冻结了,需要缴一笔解冻费。所以咱...” 邢岳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打住。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严重侮辱。 “这就是你要干的大事儿?” “啊,这,这还不够大吗?” 邢岳咬了下嘴唇,“你是不是蹲局子没够?不坑蒙拐骗你就难受?” “诶,老弟你可不能这么说。”孔杰还有点不乐意了,“坑蒙拐骗也是本事,不是谁都能来的。” 邢岳极力耐着性子,“那我问你,你整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目的是啥?” “赚钱啊!”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亿,你现在就给我在这花,我他妈看你怎么花!” “我赚钱是为了我儿子,我留给他花!” “你以为你挺聪明是不?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我就问你,到现在为止,你给你儿子赚了多少钱?在他身边呆了几天?你他妈在监狱里又呆了多长时间?” 孔杰狠狠地愣了一下,随后脸就拉下来,“反正最后只要能成功一次,我就赚了,我儿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邢岳的耐心耗尽,抬手把他撵走,“行行,你他妈爱干啥干啥,总之这些烂事儿别找我,我没兴趣。” 孔杰站起身,还有些不死心,嘴里嘟囔着,“你出去也当不了律师了啊。” “当不了律师就干别的。我有本事,干啥都能赚钱。” 孔杰撇了撇嘴,回到自己床上,态度有点妥协,“那我再琢磨琢磨。” 邢岳没再搭理他,扣上眼罩,倒进枕头里。 培根曾经说过,“人生如同道路。最近的捷径通常是最坏的路。” 可惰性总试图把人引向捷径。 习惯了走捷径的人,连脑回都是短路,所以看不见不远处就是绝境。 对于孔杰的这种惯性思维邢岳也觉得没办法,不是骂上几句、揍一顿就能回头的。 最初,他的计划是借着合伙“干大事”的由头,把创业的话题朝“枪”上引,再一点点套他的话,最后将他这条漏网之鱼绳之以法。 可随着与孔杰的接触,他又改了主意。 因为这无疑是利用他抄近路的思维把他引向另一条死路。 孔杰这个人,走了太多捷径,早已习惯了不劳而获。他以为赚钱是彼岸,其实早就迷失了方向。 不过邢岳觉得这个人还不算彻底的无药可救,或许只缺一个人为他指一条路。 一条或许很长、很坎坷,但终究会有光亮的路。 他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扮演光明天使的大善人,破案就是破案,目的只有一个。 可实现目的的方式却有很多,因此他也放弃了捷径。 他总觉得人都该有一次机会,像个真正的人那样,明明白白地活一回。 第一百六十六章 车子熄了火,贺雄辉拉起手刹,“那啥,小轲啊,你进去吧,等会儿我们来接你。” “嗯。”坐在副驾驶的朱轲解开安全带,把腿上的书包搁到一边。 “我也去!”没等贺雄辉反应,后座的小男孩儿早已驾轻就熟地扯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啧!”贺雄辉也赶紧下车,一把揪住欢蹦乱跳的儿子,“你老实待着!” “我和姐姐一起去!”小男孩儿开始疯狂扭动身子,两条小胳膊乱挥。 “去什么去?姐姐有正经事儿,你别瞎捣乱!”贺雄辉干脆把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 “啊!!”小男孩儿开始释放魔音。 “小弟,乖。”这时候朱轲也从车头绕过来,掐了掐小男孩儿的脸蛋,“等着,下午姐带你骑车去,啊。” 小男孩儿只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钟,很快又咧开嘴,冲着朱轲的背影抓挠起来,“我也要去,姐姐,我也要去!” 车门“嘭”地关上,身后这才安静下来。 第489页 朱轲仰头,视线被高墙阻隔,无数的摄像头在和她对视。她将校服上衣的拉链拉到顶,深呼吸,迈步走了进去。 “你好,朱轲同学。”没想到早已有人等在那,热情地朝她伸出手,“我叫项海,很高兴认识你。” 她愣了一下,并没打算和这个人握手,目光只是在他脸上匆匆打了个转,就瞥向旁边的一摞卷子。 难道还真是找我来补习的?朱轲感到意外。 项海收回空悬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先坐下,整理着那摞卷子,“谢谢你能来,这么大老远的,回头我把补课费和交通费一起付给你。” 朱轲又把整间屋子,和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打量了许久,这才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不用,我就是帮Chris一个忙。” 她的声音挺甜,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度,像冬天裹在糖葫芦外面那层嘎嘣脆的糖稀。 “Chris帮我,你帮Chris,我感谢你,这没毛病。”项海冲她笑了笑。 朱轲微皱了下眉,“我不缺钱,也不是为赚钱来的。” “你有很多零花钱么?”项海很是自来熟地问。 “嗯。” “这么说你从来没打过工?” “我为什么要打工?” “当然是为赚钱咯。”项海耸了耸肩,“你就没有想买什么大件儿又不好意思朝家里要钱的时候?” “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勤快点儿,说不定连大一的学费都能攒出来呢。” 朱轲的眼睛眨了两下。 她眉眼细长,眼梢随着眉梢上挑,明显带着朱皓炀的影子,只是更多了几分自由的灵动和属于少女的天真。 “那你打算付我多少钱?” “唔...”项海沉思,“一节课300,外加100的交通补贴,怎么样?” 400?惊喜从少女的眼中一闪而过,又被她藏进心里。 这么算,如果自己每个星期都来的话... “那一年可是要两万块的。” 有了这笔钱,或许在十八岁以前就可以开启自给自足的人生。而且小弟就快要上学了,到时用自己赚的钱送他个入学礼物,做姐姐的还是很有面子的。 不过,这个人负担得起吗? “你想啥呢?”项海乐了,“我明年6月就考试了,再说等开学后你也没空了,也就寒假能挤出点时间吧。 朱轲抿起嘴角,手藏在校服袖子里掐算着,“刨去期中、期末,还有其它特殊情况,我可以保证至少有7个月的时间来上课。” 一万两千块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行,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别为这事儿分心。”项海表现得很坚决。 朱轲有些心急,于是又换了个角度,“那,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需要补课吗?” “干嘛?你还打算把这个考点承包啊?”项海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微歪着头,表情认真,乌黑柔顺的长马尾搭在一侧肩头。 “再介绍一个人,可以给你打折。”朱轲抛出诱饵,低垂的睫毛遮住眼里的小心思。 “打几折?” “...九折。”朱轲心一横,给了个骨折价。 项海笑出声,“我说这位同学你也太会算计了吧?还九折,五折人家都不乐意。” “凭什么?” “就凭你上一节课竟然打算收双份交通补贴。” “...噗。”朱轲没绷住,被自己的强盗逻辑逗笑,但很快又紧抿住嘴唇。 “不过你要是真想赚外快,我这倒是还有个活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项海熟练地转动着手里圆珠笔,摆出一副甲方的架势。 “说来听听。”朱轲身子前倾,两只手肘撑住桌面。 “我呢,以前有个广播栏目,粉丝还挺多的。”项海一边说一边从卷子底下抽出薄薄的几页纸,“现在停更将近一年了,要是就这么放弃还挺可惜的。” “最近我抽时间又写了些稿子,”他把那叠纸推向对面,“如果你愿意替我更新,一集一百块,咋样?” 朱轲伸手接过,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恍然,“噢...我,我想起来了,就说你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之前Chris转发的那个‘美丽陷阱’,就是你的节目吧?” “是啊。”项海笑得有些得意,“节目咋样?值个五星好评不?” “好是挺好的,”朱轲终于翘起嘴角,“可是,你怎么叫了那么个名啊,不是明摆着占人便宜吗?” “别想歪,那是我的职业好不好。”项海说,“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回头我就把前面两个字去掉。” “就叫叔叔??”朱轲失声,又立刻捂住嘴。笑声闷在掌心,逸出指缝的快乐撩动蓬松的刘海,露出一对笑弯的眼睛。 项海也被逗乐了,“你可别当面这么叫我啊,该把我喊老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朱轲觉得热了,就把戳着下巴的拉链拉下一截,露出里面的T恤,又把校服的衣领弄服帖,指着面前那几张纸问,“我能看看吗?” “你还没说接不接这活呢。” “接啊,干嘛不接。”朱轲挑眉,“不过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砸了你的招牌,把你的粉丝都吓跑了?” “跑一个扣你工资,涨一个给你提成。要是能帮我升级成红钻主播,所有的打赏都给你做奖金。” 第490页 朱轲咬了下嘴唇,觉得这诱惑还挺大,风险与收益并存。 “行,成交。”她主动伸出手。 项海也再次伸出手,“合作愉快。” 朱轲握着他的手晃了两下,这才又问,“现在可以看了吧?” “还是别了,你回去再看吧,不然我会不好意思。”项海又矜持上了。 “嘁。”朱轲翻了个白眼,捺下好奇心,把稿子搁到一边,又把那摞卷子拽到眼前翻着。 “没想到你还真是找我来补习的。” “不然呢?” 热络渐渐散去,两个人好半天都没再说话,试卷翻动的“沙沙”声也被周围的悲欢离合淹没。 “其实,我知道你。”朱轲冷不防开口,白净的指尖捻动着纸张的边缘,“你也知道我吧?” “嗯。”项海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圆珠笔。 “前阵子那个新闻,就是那个贩毒集团的事儿,手机、电视都被刷屏了。”朱轲的目光始终游离在项海的视线外,像在自说自话。 “那时候把贺叔高兴坏了,在家里都喝了好几次酒,还叫我也喝一杯。贺爷爷也很高兴。” “后来,就是上个礼拜,Chris忽然找到我,说她有一个朋友在准备自考,问我愿不愿意帮忙辅导一下。当时我还挺奇怪的,这事儿怎么会找到我头上呢?” “我挺喜欢Chris的,就答应了。但她让我再征求一下家长的意见。” “没想到等我回去把这事跟贺叔一说,他就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你就是帮他们报仇的那个...警察。”朱轲适时压低了声音,随后又冷冷地扬起,“不过,你们不会以为我真这么好骗吧?” 这时候她终于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目的。” 女孩儿的目光清澈,轻易就折射出心底的期待,偏又笨拙地试探着。 项海搁下了手里的圆珠笔。 他轻易地就被这目光捕获。 同样的目光,他曾不止一次在邢岳眼中见过。喝排骨冬瓜汤的时候;追问罗美华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时候;站在药厂的漫天大雪里目睹他被警车带走的时候;在看邢逸清留下的照片的时候... 两个心思简单又纯粹的人,都在为了那些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永远遥不可及的期望煎熬着。 在他琥珀色的眼中,他们一定都看到了自己失落的脸。 圆珠笔很快又到了朱轲手里,在试卷的空白处毫无规律地涂抹着,“唰唰”作响。 “你认识朱皓炀吧?”小姑娘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算是认识吧。他帮过我的忙。”项海实话实说。 “是他叫你找我来的吧?” “唰唰”声停了,朱轲紧盯着笔尖。 项海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一定在期待吧。不然也不会特意穿着重点高中的校服来这种地方,那么出众,就像把成绩单穿在了身上。 上一回来这儿她还是个小学生,被爸爸的模样吓到,落荒而逃,消失了近十年。现在她长大了,鼓足了勇气,带着她的骄傲。或许爸爸就在某个地方看着呢?或许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就别再为过去的事难过了吧。 她还在等待着,一分一秒,笔尖一动不动。 “没有没有,真的!”项海慌忙摆手,“是我拜托Chris帮忙的,真的不关皓炀哥的事。” “我跟他都不熟,连句话都没说过。你可千万别误会他啊。” 朱轲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轻轻吐了口气,马尾也跟着滑到一侧的脸颊上。 圆珠笔的笔尖又滚动起来,这次有了些规律,一圈套一圈,像在构建一座迷宫。 “他没跟你说话,可能也不是高冷,单纯是因为哑巴了。”她的语气又变回凉冰冰的。 “皓炀哥现在能说话了,”项海解释说,“但比较费劲,所以他平时也不爱出声。” 朱轲一下子抬起眼。项海瞬间又陷进她那种目光中。 他赶紧趁热打铁,“要不你把手机号留下吧,回头我转交给他,让他给你打电话?” 朱轲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垂下头,“算了。” 如果真的想打,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项海明明就是受人所托。 于是她在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试卷一角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手机,不过打电话就算了,可以发微信。” 项海无奈地笑了,“同学,你当这是学校呢,还发微信,哪来的手机啊?” “......”朱轲也被自己整无语了,抿起嘴唇,默默把那一串数字划掉。 项海也不拦她,小心地建议着,“其实不方便打电话的时候,你们可以写信。” “...写信?”朱轲皱起眉,“现在还有人写信?是老年人吗?” “......” 被00后KO,项海一头栽进时代的鸿沟,算是把邢岳曾经的苦尝了个够,又没他那种杠到天荒地老的本事,只能趴在沟底慢慢石化。 察觉项海好像突然就沧桑起来,朱轲敏感地意识到,“别告诉我你就是喜欢写信的那种人。” “嗯,在写,天天都写。”是的,我就是那种戴着老花镜写信的90后。 “......哦,对不起。”朱轲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笑,赶紧把气氛朝温馨的方向拉扯,“是写给你的爷爷奶奶吧?还是姥姥姥爷?” 第491页 项海实在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朱轲将他的扭捏尽收眼底,心里咯噔,“别告诉我,是给你女朋友...” 这是什么古董级的恋爱方式?这两个人是出土文物吗? “不是...”项海抓了抓脑门。 “那是你...老婆?” “也不是...” 朱轲就有点儿看不懂了。 “是...我男朋友。”项海说。 “!!!” 朱轲的眼睛瞪得史无前例的大。 这是什么教科书级的恋爱方式?这两个人三次元走出来的CP吗?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没骗我吧?” “骗你干嘛。” “果然...” “果什么然?” “果然长的帅的人都有男朋友了。” “......” “那你男朋友帅吗?” “当然。” “比你还帅?” “必须的。” “有照片吗?” “...没有。” “那是他先追的你吗?” “......” “是你追的他?” “也不算吧。” “双向奔赴?!” “你哪来这么多词儿啊?” “靠。” “喂...” “谢谢,我嗑到了。” 朱轲叹了口气,撒着几颗小雀斑的脸颊被两手撑得变了形,情绪莫名地陶醉在属于别人的、有些虚幻的浪漫里。 “可我还是不懂,你们为啥不打电话呢?这里不允许打电话吗?” 应该不会,她查过资料的,监狱里是允许给外面的家人打电话的。 项海收回被涂得面目全非的卷子,重新折整齐,“我们都曾经是,咳,警察,有时候忙起来经常几天都见不着面。” 方方正正的卷子在项海手里转来转去,“所以见不到的时候我就习惯去翻翻聊天记录。但到了这里,没有手机,也没有聊天记录。” “说过的话会顺着电流溜走,可写在纸上的字永远都在纸上。” 说到这,项海顿了一下,“朱轲,想念一个人的滋味你一定知道。” 朱轲正沉浸在项海略显苦涩的爱情故事里,忽然被叫到名字,她怔了一下。 “其实你想念的人也在想着你。” “因为人的大脑闲不住,总要想些什么。如果你恰巧是他的唯一,那么他一定也一样想你。” “有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觉得他那么好,像宇宙里最亮的那颗星,可自己却像尘埃。或许做一颗不发光的卫星,就那么围着他旋转就好了,永远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远远地看着,连影子都舍不得投在他身上。” 朱轲死死地咬住嘴唇。 项海看着她,“监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当一个人失去希望的时候。有些人注定要在这里待很久,甚至一生。有的人从没收到过一封信,有人的信早就翻烂了,字都看不清楚。” “我很幸运,我思念的人经常给我写信,每一封我都能倒背如流。” “朱轲,我说这些绝没有要绑架你的意思,也不是替皓炀哥说话。这是你们父女俩之间的事,别人谁都没资格插手。” “我只是希望你别再这么难为自己。相信我,你所有的心情我都明白,因为你经历的一切我都成倍地经历过。所以我才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些,就像现在的我。” 朱轲的眼圈早就红了,可泪水汹涌,她硬是忍住没让它们掉下来。 “如果他,他真的想我,为,为什么不找我,他从来没找过我,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他为,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现在就在这里,他都不来见我!” “因为他没有勇气。”项海说,“因为你比他勇敢得多。” “勇敢?我??”朱轲抬起眼,咬得发白的嘴唇微张着。 泪水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争先恐后滚过那几颗小雀斑,在她仍显稚嫩的脸上留下长长的两条水痕。 她不明白。 “他们说他杀了人,说他是杀人犯,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你看见他脖子上那条伤疤了吗?贺叔说他身上还有更长的。他怎么会不勇敢?” “那不叫勇敢。” 项海在身上摸了一圈儿,没有纸巾也没有手绢,只好放弃。 “朱轲,说实话,你觉得我勇敢么?” 朱轲拿校服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当然。”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贺叔说,你在那个贩毒团伙里当...当,就是那个。” “他说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一般人绝对做不来。说你活下来全凭命大。” 项海笑了笑,撑着下巴,“可我怎么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勇敢?” 朱轲擦干泪水,怔愣地看着他。 “我到现在都害怕别人叫我毒贩子的儿子;我的男朋友,是我先喜欢他的,却不敢跟他说;我害怕失去他,却不敢让他等着我;我害怕得到那些美好的东西,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会变本加厉地失去它们;我甚至害怕做噩梦。” “不过我真的很幸运,因为我爱的人很勇敢,他把勇气分给了我。” “于是我就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朱轲,我觉得你也很勇敢,比皓炀哥勇敢。所以你愿不愿意把勇气分给他一点儿?” 第492页 朱轲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扯过安全带系好。 贺雄辉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没啥异常,就小心地问了句,“小轲,补习顺利不?” “嗯,挺顺利的。” “哦,那就好。”贺雄辉松了口气,发动了汽车。 坐在后座的小男孩儿正在专心致志地剥橘子,见朱轲回来了,立刻把剥得坑坑洼洼的橘子朝前面递,“姐姐,吃橘子。” 朱轲回过头,发现橘子水已经顺着小胳膊淌到了胳膊肘,赶紧拽了张纸巾去擦,“小弟真好,姐不想吃,你吃吧。” 小男孩儿不乐意,身子一拱一拱的,执着地把橘子朝她手里塞。 朱轲只好接过来。 她转回身子,剥了一瓣放进嘴里,甜水四溢,伴着橘子的香气。 她又扯了两张纸巾,把剩下的橘子包好搁在腿上,也把手擦干净,然后拿起项海交给她的那几页稿子。 她展开第一张。 《关于勇敢》 到底怎样才算勇敢?这个话题有点大,不好回答。 我身边就有很多勇敢的人。 有人一直在孤独地攀登,没人相信他能到达顶峰;有人一辈子平凡,却敢把像怪物一样流浪的小孩儿领回家;有人像火焰般炽烈地爱着,在每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燃烧着。 他们像火种一样传递着,蔓延着,于是我这个胆小的人也被照亮了。 对于我来说,那些虽然害怕但也要去做的事,就是勇敢的证明。 勇敢是在枪林弹雨里跳动的心脏,是在荒漠里开出的花,是最黑暗的深渊里的那束光。 我还不够勇敢,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勇敢一些,为了那些把我点亮和需要我去点亮的人。 希望你也一样。 “小轲,你没事儿吧?”贺雄辉发现朱轲自打上车就盯着那几张纸看,还时不时吸着鼻子。 “没事儿。”朱轲摇了摇头,又翻开下一页。 《关于家》 我的家是一间带着橘子味的房子,里面住着我最爱的人。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心却总像有感应似的同步跳动着。 我开心的时候他比我更开心,他伤心的时候我比他更难过。 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同在一个屋檐下,欢欢笑笑,吵吵闹闹,偶尔鸡飞狗跳。 而我男朋友的家就是个概念,可以是豪宅,可以是班房,甚至马路边也行。 所以你能想象我们的家究竟是啥样么? 那么你的家又是啥样的?你在回家的路上么?你的家人在等你么? ...... “哎,那啥,小轲啊,你这是咋的了?” 又发现朱轲低着头坐在那,眼泪啪嗒啪嗒地朝那叠纸上掉,贺雄辉慌了。 “咋还哭了?到底遇上啥事了,你倒是跟我说啊!” 朱轲把那几页稿子折起来,收进书包,又抹了抹眼睛,这才转过身子,“贺叔,谢谢你。” “?”贺雄辉更懵了。 “还有小弟。”她又回过头,冲后座上还在认认真真剥着另一个橘子的小男孩儿说,“也谢谢你,小弟。” 小男孩儿抬起头,愣了一下,明显没听见前半句,只听了个“谢谢”。 于是他就条件反射般笑起来,“谢谢姐姐。” “姐姐您好对不起谢谢没关系再见...” 她被逗笑了。 在小弟无限循环的文明礼貌用语BGM中,朱轲擦干眼泪,对贺雄辉说,“贺叔,我想去看看我爸,你能帮我联系他一下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光阴在日复一日极具规律的作息间匆匆流逝,好像一晃眼的功夫,窗外的树顶就由青变黄,接着又裹上了银装。 在这个以“年”为计时单位的空间里,小数点后面那些通常被四舍五入的日子渐渐都没了姓名。 于是,继错过项海二十三岁生日之后,邢岳又再次错过了项海二十四岁的生日。 而且这次的错过更彻底,愣是在收到项海的来信后才想起来。 这次的信是一幅四格简笔画,每个格子都勾勒着一个臆想的场景。 首先是一个抽象的扁圆,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生日快乐,还插着一个“2”和一个“4”。在这只二维蛋糕的旁边,有两个火柴头小人儿,身子和四肢都是细线,脑袋挺大。 其中一个小人儿单膝着地,扬着脸,高举一捧......形似烤串儿的玫瑰花。圆脸上只有一条弯弯的线,却画龙点睛地诠释了他的开心。 另一个小人儿则站在他对面,同样也是圆脸上一条弯弯的线,另外象征着巴掌的两个圆圈儿正热烈地拍在一起。 怎么能看出来热烈呢?因为巴掌旁边悬着个气泡框,里面写着“啪啪啪!” 这两个火柴人造型几乎一模一样,可邢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倒不是因为姿势不同,而是发现捧着花的那个人屁股后面被安了条疯狂摇摆的尾巴,还搭配着旁白:“唰唰唰!” “......” 他为项海这种简单粗暴,又有那么点儿欠揍的艺术表现力所折服,勉强压制着想要上翘的嘴角,开始欣赏卷Ⅱ。 接下来,两个小人儿来到了一间KTV。“自己”耷拉着尾巴,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搂着“项海”的肩。俩人面前的屏幕上滚动着熟悉的歌词:“忘不了醉人的缠绵,也忘不了你的誓言...” 第493页 看到这,邢岳像忽然被抽干了力气,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年了,项海又是一个人过生日。当时仓促间唱给他的歌还被珍藏着,一年后的今天仍被他像宝贝一样拿出来回味。 可那算什么宝贝啊。 他想给他的不是这些,至少不止于此。 他想给他陪伴,给他承诺,给他安全感。想给他家,给他永远不凋谢的玫瑰花。 而不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回忆。 回忆当然也很好,可总要两个人一起追溯才美。 从二十三岁到二十四岁,项海和他共同经历了许多许多。从相遇到相爱,从相聚到分开,再到相聚,又再次分开。 他觉得老天给他们的考验已经不少了,也该来点儿奖赏了吧。 邢岳枕着手肘,默默看着纸面上那个在听他唱歌的小人儿,正望着那个他,一对豆豆眼里挤满了星星。 这目光他很熟,是项海赠予他的银河。 每当被这样注视着,他都觉得自己就是浩瀚银河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现在他偏航了,离开那片星海太久,失去了能量,变得黯淡了。 他好想飞回去啊,想重新闪耀起来,再次点亮那片琥珀色的宇宙。 感觉到背后有人经过,邢岳把信扣在胸口,等人离开。这时候才发现信纸背面竟然还有一行字。 “我已经决定好要报考的专业了。想知道么?” 废话! 可抓心挠肝地来回翻了半天,也没看见答案。 真气人啊。 邢岳现在对“信”这种载体真是够够的。他极度怀念那些电动的即时通讯方式,任何一种都行。 身后清净了,他重新把信展开。 第三幅画里,两个小人儿的脑袋贴在了一起,弯弯的眼睛圆弧冲下。而那个“自己”不但尾巴还在,另外还多了几根卡姿兰眼睫毛。 邢岳被逗笑了。 要不是旁边搭配着“啵啵啵”,他一时还真没看出那两个像鸟嘴一样的“”直不楞登地卡在一起竟然是在接吻。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个场景尺度有点大,能通过层层检查大概全赖这个吻金属般的质感和塑料一样的笔触。 不过很好,他很喜欢。 于是视线右移,来到场景Ⅳ,也就是《生日四部曲》的终章。 “......”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于是凑近了仔细分析。 原来并没有理解错,于是他难得地脸红了。 “咱俩到底谁是狗。”邢岳撇着嘴,心灵在质问。 他的指尖探向纸面,去捏那个正在挥汗如雨的小人儿细细的脖子,想把他拎起来。 因为那个长尾巴的小人儿看上去就快被他祸祸死了,尾巴都要给揪掉了。 “不要脸。” 自打Plan ABCDE被邢岳逐一撅回来,孔杰着实消停了好一阵。他也意识到这些歪门邪道的致富路邢岳看不上眼,因为他和自己就不是一路人。于是他渐渐尝试着转变思路,因为总觉得邢岳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所以他不想失去这个自我提升的机会。 一转眼,年关将至,监狱门口也升起了大红灯笼。 周日,孔杰照例跟着邢岳泡了一天的图书馆。 他现在还挺享受这种休闲方式的。 过去,图书馆他也常来,但大多是因为实在没处去,又不甘心回监舍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于是会跑来翻翻小说和杂志。 明州监狱图书馆的规模不算大,远不如东江的第一监狱,但里面的藏书种类彼此间大差不差。小说、文史、法律、政治...同样,那些热门的小说也被翻开了花。 最初跟着邢岳来主要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个当过律师的牛人都看些啥书,会不会也跟他一样来看小说打发时间。 跟在邢岳身后转悠了半天,最后见他挑了三本书,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了。 于是孔杰也顺手拿了两本杂志,坐到了他对面,歪着头去看他书脊上的字。 《自动武器动力学》,《痕迹检验》,《犯罪心理研究》。 “?” 他很吃惊。 一半是惊讶于邢岳竟然真的兴趣如此,更多的是惊讶于图书馆里还藏着这些书,自己竟然从来都没发现。 “老弟,你研究的挺高端啊。”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在翻开的书页上乱扫。 邢岳没搭理他,径自埋头开始看书。 “以前我还以为你就是装逼呢。”孔杰咧着嘴笑了笑。 邢岳还是没搭理他。 “老弟,我发现你对枪挺有兴趣啊。”孔杰装作云淡风轻地试探道。 邢岳这才抬起头,“咋的,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孔杰赶紧摆手,又摸了摸下巴,“就是...有点儿好奇。” “你是不是经常玩儿枪啊?”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又瞄向邢岳右手食指两侧的薄茧。 “啊。”邢岳轻轻捻动着手指,“咋的,你又有意见?” “啧。”孔杰直皱眉,“老弟,这不跟你唠嗑呢么,别这么冲好不好。” “我是来陪你唠嗑的?”邢岳又低下头,视线重新回到书页上。 孔杰被晾在一边,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面前的杂志,又趴回到桌上,“老弟,出去以后,你打算干啥?” 第494页 邢岳没给他眼神,“赚钱。” “咋赚?”终于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孔杰立刻来了精神。 “凭本事赚。” “......”孔杰觉得他这是藏私,就继续追问,“你有啥好门路吗?” 邢岳只好又抬起眼,“我有直达十八层地狱的长途电梯,你体验一下?” “还有花式作死的一百种套路,你挨个试试?” “哎,老弟,话别说这么难听好不好。”孔杰被怼得直皱眉,“我这都是经验之谈。这年头,没点儿正经门路你啥事也办不成,再努力也是白扯。” 邢岳翻了一页,视线在字里行间慢慢移动,“你先努力了再跟我讨论这个。” 孔杰暗自白了他一眼,表情讪讪,又换了个切入点,“老弟,说实话,你以前当律师的时候,应该没少赚钱吧?” “分跟谁比。” “跟我呗。” “我知道你有多少钱?” “我...没啥存款,”孔杰谨慎地盯着他,“就一套房子。” “哦。”邢岳表情平淡,“我没房子,就两百多万存款。” “两百...”孔杰瞬间瞪大了眼睛,又赶紧把音量调低,“多万!” “好家伙...”他在心里默默数着2后面的0,“老弟,那你咋不买房呢?倒腾房子多赚......” 邢岳忽然“啪”地把书一合,站起身,抱着那三本书,换了个位置。 这次孔杰倒是没跟过去,就那么远远地望着那个价值两百多万的男人,脑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就这样度过了一天的时间,赶在图书馆关门前,邢岳借了一本书,带走了。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邢岳就靠在床头翻着借来的那本书。 孔杰果然又凑了过来,“老弟,看啥呢?” 邢岳抖开封面。 孔杰就抻着脖子看,“东江法制月刊?” 《东江法制月刊》是隶属于省司法厅的一份期刊,内容以宣传省内法制活动,普及法律知识,以及报道一些重特大案件的侦破和审理过程为主。每月一期,邢岳手里拿的是2018年的合刊。 这也是他提前让徐枫准备的道具之一。 孔杰莫名地感觉脖子根发凉,心说这人到底是做过律师的,没事就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竟然还在这种地方看。 其实他并不关心那上面都讲了啥,不过还是顺口问了一句,“有啥新闻吗?” “有啊。”邢岳微皱着眉,看得很认真,“我记得刚来那天,你不是还跟我打听东江的大案子么。” 孔杰转了转眼珠,感觉邢岳的话有些意味不明,“啥大案子?那上面写了?” 邢岳就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8月22日,随着法庭结束对最后一名嫌疑人的审判,东江特大制贩毒团伙案正式宣布告破。自2017年9月3日立案,到2018年1月1日主犯赵郎在缉捕过程中被当场击毙,在历时四个月的时间里,东江缉毒战线的干警经过大量夜以继日、艰苦卓绝的调查工作,成功端掉了盘踞东江十余年,以赵郎为首的特大制贩毒团伙。” “现场缴获冰|毒677.169公斤,麻|古82.04公斤,海|洛|因12.08公斤,液体麻|黄|碱0.92吨,以及毒|资1800余万元。另外,现场还收缴了94式手|枪11支,子弹300余发,作案车辆12辆。” “赵郎及其团伙成员的落网,不但标志着东江缉毒工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更极大地震慑了东江及其周边的吸贩毒人员,从而有效遏制了毒品在全省各地区的蔓延......” 孔杰早就听傻了,脸都白了,汗珠子一颗接一颗,顺着鬓角滚落在衣服上。 邢岳看着他,“还听不?” 孔杰讷讷地摇了摇头,像个生锈的机器人。 邢岳就打了个哈欠,把书直接塞到他手里,“有兴趣就拿过去自己慢慢看,我都看完了。” 孔杰想看,又不想看,更不敢看,可不容他做选择,书已经捧在了手里。 他感觉浑身冰凉,只有掌心是滚烫的,就像捧着新鲜出炉的死亡判决书。 他艰难地翻到邢岳刚刚读的那一页,又把那一长段文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邢岳连一个数字都没读错。 他合上书,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这,这可真吓人啊。” “可不是么。”邢岳悠闲地把胳膊枕在脑后,观察着,也同时应对着。 “不是说...那个赵郎后台很硬吗,咋,咋还没罩住呢?” “倒了呗。”邢岳晃着脚尖,欣赏着孔杰眼里的惶恐。 “啊,也是...那么多毒|品,他也,太猖狂了。”孔杰边说着,边无意识地把手里的书打开又合上,再次打开又再次合上。 “还有那么多钱,那么多枪...”说到这,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哎老弟,你说,他那些枪是哪来的?” “嗯?你问我啊?” 邢岳的语气略显夸张,孔杰一个激灵,赶紧抬头,发现对方带着调侃的神色,这才也磕磕巴巴地“啊”了一声。 “我哪知道。”邢岳一耸肩,“肯定是买的呗,总不能是他自己造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买的。”孔杰还刨根问底起来。 “怎么着?你有兴趣?”邢岳歪着头,认真地打量着他。 “没有没有没有!”孔杰连忙摆手,“我,我买那玩意干啥,再说,我,我哪有钱呢。” 第495页 “也是。”邢岳点了点头,“十多支枪,几百发子弹,少说也值一套三室两厅。” “那肯定了。”或许是由于紧张过度,孔杰想都没想就接了这么一句。 可说完他马上就后悔了,险些捂住嘴,赶紧去观察邢岳的表情。 邢岳只是笑了笑,“你挺懂啊。” “我,我那是瞎猜的。”孔杰也扯起嘴角,笑容干瘪得像皲裂的面具。 “不过,赵郎都死了,那些枪他究竟从哪弄的,肯定也查不出来了吧。”随后他又紧盯着邢岳,目光中一半期待一半自我麻醉。 “嗤,你想啥呢?”邢岳把他的幻想彻底击碎,“还是那句话,你当警察是吃干饭的?想查,什么查不出来?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孔杰紧抿住嘴唇,再不敢多露出一个字。 “而且像这种制式的□□,十有八九是从境外走私进来的。除非赵郎亲自从国外往回带,否则只要追根溯源,捋着这根链条,抓住一个就能咬出另一个,迟早都能把卖他枪那人找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邢岳难得笑呵呵的,就像在聊一部悬疑电影的大结局。 孔杰此时连敷衍的心情都没了,紧攥着那本书,一声不响地从邢岳身边离开了。 过年的时候,罗美华来到明州。 她给邢岳带来几套新的内衣,一些吃的,还带了他需要的几本书。 “前几天我去看过项海了,他挺好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聊天,“就是抱怨你好久都不给他写信了。” “没啥好写的,净瞎耽误功夫,有那时间他不如多背几个单词。”邢岳的口气就像个老父亲。 自打几个月前,邢岳就告诉项海,叫他别再写信过来了,写了自己也不会回。 快要考试的人了,一分钟恨不能当两分钟用,就别花心思在漫画创作上了。况且每次来信,项海都拐弯抹角地打听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他给不出答案,又不想总是让项海失望。 “他复习得挺好的,也挺用心的,没浪费时间。”这话明显是项海拜托罗美华说的。 “他那个专业排名靠前的几个学校分数都特别高,想去好学校,只是‘挺好’可不够用。” 项海打算读心理学专业这个事,邢岳还是在给罗美华打电话的时候得知的。 严格地说,这也算满足了他恢复电动通讯方式的需求,只不过还需要转发,做不到即时。 对于项海的这个决定他并不意外,而且表示全力支持。 不过说全力也不确切,眼下能做的也不过是口头支持一下罢了。 见邢岳如此严厉,罗美华就不再替项海说话了。 “妈,以后你也别来了,这么老远,怪折腾的。” 罗美华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人比他离开时精神了许多,也基本恢复了优雅,只是眼角的皱纹比生病前明显深了不少。 邢岳也知道她这人多少有点儿精神洁癖,所以没必要为了看他一眼,特意来这种地方受罪。 “我没关系的。”罗美华表现得挺平静,只是默默叹了口气,“邢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东江那边?” “...不知道。”一说起这个邢岳就很烦躁,在脑袋上狠狠抓了几下。 罗美华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去看过了,就在工大北校区旁边,几栋写字楼已经封顶了。” “不过,以后你去那里上班,继续住华鑫园就太远了。” “没事儿,到时候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呗。”邢岳随意应付着这个话题。 “星河雅苑二期开盘了。一期我就觉得不错,二期规划得更好了,离你将来的单位也近。我打算给你和项海买一套。下次我把户型图带来,你选一选。” “......” WHAT? 突然受宠,邢岳若惊。 “其实,之前卖了你住的那套房子,我也不是为了钱。”罗美华的声音低下去,垂着眼,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手背,“那时候我刚刚知道自己得病,心里不痛快,就特别钻牛角尖。” “后来我也很后悔,不该卖那房子的,更不该那样把你撵走。” “对不起,妈妈...跟你道歉。” “......” 邢岳在突然泛滥的宠爱里溺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赶紧扑腾了两下。 “妈,不至于的,没那么严重。” 对于卖房子那事,在当时,邢岳的确非常生气,是恨不能自己和罗美华从彼此的世界里消失的那种生气。 可过后,这一页掀过去,他就再没抱怨过。 相反,他现在还很感谢罗美华的这个决定。 “妈,其实我不喜欢那个房子,好像从来就没喜欢过。” 罗美华这才抬起眼,看着他,目光一半惊讶一半了然。 邢岳笑了,“再说,要是一直住在那,我可就没机会认识项海了。” 很神奇是不是? 我离开了一座房子,却因此找到了一个家。 或许这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罗美华咬了咬嘴唇,难得情绪有了些波澜。 “这样也好。总之卖房子的钱我一分没动,一直放在那。正好就用这个钱给你俩买一套新房子吧。” “不用了,妈。”邢岳真心实意地说,“那钱你留着用吧。房子的钱我会和项海一起赚。” 第496页 立业,成家。一起努力,一起赚。 倒不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说实话,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天降横财不香了。 他想过那种为了心中的山海,为了理想的那个家而抠抠搜搜、精打细算的日子。 他很期待。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在迎春花盛开的时候,邢岳独自度过了自己三十岁的生日。 接着又在丁香花落的时候,他和项海两个人又分头度过了他们相识两周年的纪念日。 随着气温的升高,高考的倒计时正式进入个位数阶段。 邢岳也越来越焦躁,像春天里找不着对象的猫。 来明州之前他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这他妈也太长了!现在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再过一个礼拜,项海都要考试了。 再再过上十几天,项海都他妈要出狱了! 现在每天看见孔杰在自己身边晃悠,他都要克制着想去抠开他的嘴,敲开他脑袋的冲动。 自从上回被《东江法制月刊》吓到,孔杰就变得异常谨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轻易多说一句话,也跟包括邢岳在内的所有人保持了距离。 这搞得邢岳很被动。 后来他转变了思路,打算从孔杰的社会关系里寻找突破口。 孔杰这个人回到明州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监狱度过的,因此刨开那些一次性的狱友,在现实生活里他没什么朋友。 亲属方面,除了那对几乎不相往来的爸妈,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也只有这两个人的异动会打破孔杰目前死水一般的平静生活。 于是邢岳就联系了徐枫,请他布置警力去留意孔杰家人的动静,同时安排一个明州这边的警察跟他接头。只要发现孔杰的家里有什么异常,或者有家人来探视,就立刻跟他取得联系。 负责跟他接头的人姓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一直在明州市局负责内勤的工作。顶着邢岳叔叔的身份,已经来探视过好几回了。 就在高考前这一天,老宋又来了。当然,孔杰的媳妇也来探视了。 “啥情况?” 邢岳坐在老宋对面,俩人一起时不时地瞥着不远处的孔杰和他媳妇。 老宋收回目光,压低声音,继续保持轻松的表情,“孔杰的儿子出事儿了。” 邢岳不动声色,只是身子坐直了些。 “那小子今年上初三,不好好学习,跟他爹一样,净琢磨些个歪门邪道。”老宋继续说。 “也不知道从哪搭上的几个人,说是能整到中考的真题,每科都有。一套题一千块钱。” “他们让孔杰的儿子去找学生来买,答应一套卷子给他提成一百。” “也说不上那几个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那小子竟然就信了,回到学校就开始划拉人。” 邢岳听得直皱眉,再看向那一边,发现孔杰的老婆在哭,孔杰在啪啪地拍大腿。 “你知道更绝的是啥吗?”老宋呵呵地冷笑一声,“那小子卖给同学的价,是一套一千二。” “而且他不光在自己学校卖,还去别的学校发展下线,帮着他一起卖。” 邢岳按着脑门,又去看孔杰。他很想听听那个人现在心中是何感想。 “这事儿到中考的时候就露馅儿了,那些卷子根本不是什么真题。”老宋摇了摇头,挑要紧的内容说,“那些花了钱的学生就不干了。” “这事闹到学校,后来连区教育局都惊动了。” “反正现在那小子在原来学校是念不下去了。” “孔杰他媳妇跟学校还有那些学生家长好一通央求,又看在他儿子是未成年,而且是被人教唆的,还是初犯,就答应不起诉。” “但是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还得加上精神损失,对学生成绩造成的影响,对学校造成的影响啥啥的。” “反正乱七八糟算下来吧,他家得赔三十来万。” “三十万?”邢岳也吃了一惊。 “是啊。”老宋也叹了口气,“这钱其实大部分应该算在那几个教唆他卖卷子的人头上,可人家跑了啊。在把那几个人抓回来以前,这钱就得他赔。” 邢岳看见孔杰已经在和他媳妇一起哭了。 “他家能拿出这笔钱么?” 老宋摇头,“据我们观察,他媳妇已经把能借钱的亲戚都借遍了,后来没办法,把她们现在住的房子挂出去卖了。” “可房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啊。”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肯定是没辙了,这不来找孔杰商量了么。” “孔杰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的,也没给家里存下多少钱。这回可好,连本带利,再加上房子,全折进去了。” 邢岳没吭声,只是捏着下巴,在默默地思考。 他有种预感,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时机或许就要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怎么应对呢? 想了一会儿,他趴回到桌边,压低了声音,“老宋,你回去继续叫人监视孔杰他媳妇,另外等我的消息,我应该很快会联系你。” “好。”老宋点了点头。 一整个晚上,孔杰的脸上愁云密布,阴得就快要滴出水来。 邢岳看在眼里,也只当没看见。 第497页 终于,等到后半夜,所有人都睡下了,孔杰这才偷偷摸到了邢岳的床边。 “老弟,老弟?”他像耗子一样悄悄地叫着。 邢岳翻了个身,摘下眼罩。 孔杰看着他,满眼的焦虑,却只是不停地舔着嘴唇。 邢岳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就打算重新躺下。 “哎,老弟!”孔杰终于按捺不住了,扯住他的衣袖,“老弟,我,我想请你帮,帮个忙。” “干啥?”邢岳问。 “能不能,借,借我点儿钱?”孔杰搓着手,艰难地说出了卡在嗓子眼里的话。 “借多少?” “二,二十,万。”孔杰谨慎地伸出两根手指。 “多少??”邢岳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二十万。”孔杰干脆把眼一闭。 邢岳打量着他,“为啥借钱?借钱干嘛?” 孔杰捕捉到一丝希望,怕邢岳怀疑,就把自己儿子的糟烂事儿全盘讲了一遍。 跟老宋反应的情况差别不大。 听完,邢岳搔了搔眉角,“呵”地笑了一声,“不得不说,兄弟,你这言传身教很成功啊。令郎出道比你还早,下手比你还狠,胃口比你还大。这么发展下去,将来刑期绝对比你还长。没准你们爷俩还有在监狱里团聚的一天。” “老弟,你别说了......”孔杰深深埋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腿上。 邢岳看着他,心情也丝毫不轻松,“钱我可以借你,但咱得说清楚,你怎么还,拿什么还?” 孔杰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感激,“谢谢你老弟!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你放心,将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连本带利地还你!” 邢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整这没用的。” “什么砸锅卖铁,做牛做马的,说这有啥用啊?来点儿实际的。” “我把钱借你是有风险的,回头你拍拍屁股跑了,我留着你的锅碗瓢盆有啥用?” “那,那你的意思是?”孔杰提心吊胆地看着他问。 “你得给我写借条,按手印。另外,还得给我东西做抵押。” “抵押...”孔杰茫然了片刻,马上眼睛又亮了,“我有房子,我把房子押给你!” 邢岳摇头,“我不需要房子,我又不打算在明州安家,到时候还得费劲往外卖。” “再说,我知道你家房子值多少钱,是不是二次抵押啊。我在这里头关着,又不能出去查。” “那......”孔杰又茫然了,在心里把自己值钱的家当挨个数了一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找我。”邢岳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就又趟了回去。 孔杰又在原地坐了许久,才慢慢回到自己床上,又继续坐到了天明。 直到第二天半夜,孔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再次把邢岳叫起来。 “干啥?想好了?”邢岳背靠在墙上,不急不慌地问。 孔杰点头。 “那说说吧,你准备拿啥做抵押。” 孔杰没再犹豫,深吸了口气,“老弟,上次那书上写的,从赵郎那缴的94式,其实就是我卖给他的。” 邢岳心里的一块巨石重重地落了地。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 好半天,他才嗤笑一声,“你吓唬谁呢?” “你?卖枪?给赵郎?你逗我玩儿呢?” “是真的,老弟,都这个时候了,我不可能骗你,也不敢骗你。”孔杰这会儿的目光倒是出奇的平静。 “那枪,是我年轻的时候从缅甸那边弄来的,我的缅甸话也是在那时候学的。” “当时我带了18支回来,卖给赵郎8支,我手里还有10支。另外还有600多发子弹。” 看他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邢岳这才缓缓伸出大拇指,“牛逼。” “没看出来,你胆儿还挺大。” 孔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继续说,“我家那房子就是用卖枪的钱买的。如果老弟你能把钱借我,我就用剩下的10支枪做抵押,你看行吗?” 邢岳像是动心了,眯起眼睛,开始认真地思考。 许久,就在孔杰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才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接受。” “真的!绝对是真的!”孔杰激动得都快哭了,“这种掉脑袋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我哪敢跟人说啊。” “老弟我跟你说了,就是把命交给你了!” “行。”邢岳点了点头,“你的枪在哪?怎么给我?” “在,在我家藏着。我媳妇知道。”孔杰把声音压低到极限。 邢岳又盘算了一下,“要不这样,你明天先给我写个欠条,按上手印。” “然后你给你媳妇打电话,把这事儿交待清楚。我会叫我的人带着钱去找她。” “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 “我给你两年时间,把钱还我。否则,枪就是我的。怎么样?” 孔杰根本无法拒绝。 五天后,老宋来了,带来了邢岳想要的结果。 “枪,子弹,都收上来了,一个不少。”老宋压抑着兴奋,“孔杰的媳妇和儿子目前也被我们控制了,下一步我们就计划提审孔杰!” 邢岳也很兴奋,这才敢真正地舒了口气。 第498页 不过他马上又说,“老宋,关于孔杰,能不能再多给我一天的时间?” “你打算干啥?”老宋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再帮他争取一条出路。” 这几天孔杰一直提心吊胆等着媳妇那边的消息,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干脆连媳妇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终于捱到夜深人静,孔杰疯狂地摇晃着邢岳的胳膊,“老弟!到底咋回事!我媳妇那边咋一直都没动静!” “你的人到底见没见着她啊?你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啊?” “我快急死了!求你给我个准信儿啊!” 邢岳由着他问,又等着他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开口。 “孔杰,现在我有一个立功的机会,至少能让我减刑半年。如果我愿意,也许下礼拜就能出去。” 孔杰呆愣在那,瞪圆了眼睛,拼命消化他这话的意思。 忽然,他明白了。 “你!!!”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了血。 “你听我说完。”邢岳按住他的肩。 “刑法第一百五十二条规定,非法□□弹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直到无期。” “刑法第六十七条规定,犯罪以后自首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你的情节算不算严重,由法官决定。” “但要不要自首,能不能给自己争取一条出路,由你自己决定。” “这个立功的机会我可以还给你。” “是把牢底坐穿,还是给你自己和你的家人一个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你自己选择。” “孔杰,你总说要给你儿子赚钱,可是你看看,现在他比你还会赚钱。” “这就是你作为一个父亲,留给他的‘财产’么?这是他需要的东西么?” “我没当过爸,但我当过儿子。我知道一个小孩儿在那个年纪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陪伴,需要鼓励,需要爱,需要一个榜样。” “趁你现在还有机会,趁你们还有机会。” “去自首吧。” “然后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一回。”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天后,孔杰去自首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接着,邢岳就给徐枫打了电话,把案子的全部过程做了详细的汇报。 电话里,徐枫听起来很兴奋,狠狠把他表扬了一通。但同时也表示,案子现在刚刚进入审理阶段,正是关键时期,为保万一,让他继续在明州待一段时间。等相关的调查取证和讯问过程结束,就把他调回来,同时也会为他申请减刑。 对此邢岳表示没意见。 现在他已经不再抓心挠肝地急着回去了,因为项海已经出狱了。所以在这里还是回那里,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又过了一个差不多一个月,罗美华再次来到明州,带着二十万块钱。 她和孔杰的媳妇重新签下借条,又去相关部门做了公正,等到孔杰一家的房子卖掉,就把钱还上。 把这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她又来到邢岳面前。 邢岳把先前孔杰签下的那张借条递过去,“妈,回头把这个交给他媳妇吧。” 罗美华接过来,折好,“这么说,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差不多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东江?”她又问了这个问题。 “还要再等等,”邢岳的声音蔫蔫的,“快了。” “这事过去,他们肯定要给你减刑吧?”这是目前罗美华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能吧。” “能减多少?” “不知道。”邢岳垂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估计...三个月差不多。” “才三个月?”罗美华皱眉,“我看别人不都是减半年吗?” “......”邢岳只好又抬起头,“妈,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而且刑期不同减刑的区间也不一样。” “再说,就算减六个月,等我回去,估计也就剩三个月了。” 罗美华用力揉了揉额角,“三个月也行,少一个月是一个月。” “这么看来,最多到年底,肯定能回家了吧?” “理论上是。”邢岳没敢把话说死,也不想总是让罗美华希望落空。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项海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罗美华说,“最后他报了东江师大。” 邢岳愣愣地抬起眼,“东江?他没报北京的学校?是没考好么?” 东江师大的心理学专业也不错,可到底还是比不过北京的那几所头部大学。 罗美华摇头,“他考得很好。”随后又轻声地说,“他说,是你说的,不叫他总黏着你。” “......”邢岳险些仰过去。 罗美华淡淡地笑了,“他是开玩笑的。” “...操,那他咋想的?”邢岳没忍住骂了一声。 “他没明说。”罗美华看他,“但我猜,他是想留在东江,方便照顾老所长和刘阿姨,还有我。” “大概是觉得如果这几年你们两个都在外地,他不放心。还说,将来你去北京上学也就是两年多的时间,中间还要跑回来参与那个检验中心的筹备,你们在东江见面的机会反而可能更多。” 第499页 邢岳更蔫了。 项海想的永远比他更多。 如果这段时间自己能一直在他身边,如果关于报志愿的事能和他多交流交流,如果一直给他写信,如果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如果自己没有总是挤兑他黏人,如果他可以像自己一样随心所欲...... 可是,他应该明白我从没真的抱怨他黏人吧。 也应该发现了是我总想黏着他吧? “另外...”罗美华小心翼翼的试探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直说想来看你。” “不行!”邢岳瞬间清醒,就像被针刺中的条件反射,“别让他过来,跟他说来了我也不会见他。” 他想见项海,恨不能下一秒就能见到他。 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其实虚荣得厉害,从未动摇过的自信忽然就土崩瓦解了。 他不想项海看到现在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虽然两个人都曾经狼狈过。可但凡其中一个重返人间,剩下的那个看起来就更像鬼了。 他害怕在项海的眼中看到自己这样的影子。 “我知道。”罗美华垂下眼,“项海也只是拜托我问问你的意思。” 她明白邢岳的心思,项海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妈,”邢岳的喉结来回滚动了许久,“回去你替我跟小海说,告诉他别来明州。” “过阵子我就回东江了,到时候会给他打电话。” “你让他踏踏实实上学,别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的等我回去。” 罗美华点了点头,“我会跟他说的。” 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是小海那孩子心事重,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自责,特别是现在留你一个人在这,他心里不好过。” “也是害怕你会后悔吧。” “他这个人...就是爱瞎琢磨。”邢岳抿起嘴唇。 “妈,你帮我转告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一分一秒都没有过。” 今年东江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晚一些,像匆忙赶赴一场迟到的约会,当邢岳下车的时候,漫天的雪片正加速下坠。走进监舍大门这几步路的功夫,睫毛上都挂了雪花,又倏地融化。 他低头掸掉粘在身上的雪片,睫毛上冰凉的水珠也跟着滚落。 又回来了,这个还算熟悉的地方。 拉开监舍的门,以耗子为首,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老,老弟??”人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你咋又回来了??” “你跑哪去了?说走就走,说回来又回来!” “还以为你早就出去了呢!” “你不是又给逮回来了吧?” “小老弟说你治病去了,真的假的?” “看你挺硬实的,啥病啊?” “......” 邢岳一边哼哼哈哈地应和着,一边抱着东西回到自己原来的床边。 耗子跟过来,“人家小老弟都出去了,你还不知道吧?” 邢岳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那张空荡荡的上铺。 上面的床单板正,被子也折得整整齐齐,就像那个离开的人从没出现过。 他“嗯”了一声,就把自己的东西扔到床上。 “他没跟你说?”耗子的一双小眼睛机警地打量着他,“你俩以前关系不挺好的吗?” 邢岳有些累了,随便敷衍了几句,把他和他过剩的好奇心打发走,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捧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起来。 可直到屋里的十个人都睡熟,那本书愣是连一页都没翻动过。 窗外的雪停了,天也迅速放晴,虽然月亮只有半边,夜却成倍地清亮着。叫人分不清透进窗格的银辉是来自天上的月还是地上雪。 世界变得很安静,静得像只剩了一个人。 邢岳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倒了杯水,又回来。 他不断调整着位置和角度,直到那半个月亮完整地落进杯子里。 月光在水面浮浮沉沉,破碎了又完整,相聚了又分开。 他屏住呼吸,稳住手,让月亮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干杯。”随后他小心地举杯,把微凉的思念一饮而尽。 终于盼到周末,邢岳去打电话。可一路上他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七分紧张,三分兴奋。 兴奋是理所当然的,可紧张...他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那不是他最最熟悉的人么。 有多久没见过项海了?又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等会儿要怎么开始?许许多多的话,该说些什么?他在做什么?还好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揉皱又摊开的信纸,满是曲曲折折的纹路。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开口,听筒里的嘟嘟声就结束了。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邢岳毫无意外地凝滞在电话旁。 “喂?”那边提高了些音量,还伴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正在路上走着。 邢岳紧捂住话筒,狠狠清了清嗓子。 “是我。” 话音未落,那边就安静了,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邢岳等了一会儿,“小海?” “小海??” “哥?” 激烈的呼吸声瞬间扑进听筒,“哥!!!” 第500页 然后项海就哭了,就那么站在路边,捧着手机,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邢岳被他哭得心都乱了,自己的鼻子也酸得要命,可身边有不少人,又不好意思发作,就只能拼命忍着。 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操,别他妈哭了,等会儿没时间了。” 项海这才勉强平静下来,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哥,你啥,啥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刚回来。” 项海狠狠吸了吸鼻子,“那我明,明天,就去看你!” “不行!”邢岳的理智还在,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可我想你!” “那也,不行。”邢岳紧咬住嘴唇。 项海不出声了。 “徐局已经在替我申请减刑了,”邢岳哄着他,“就快就会有消息,估计顶多再有一个月我就出去了,你就别来了,啊?” “不行。” “啧,好好上你的学,就再等一个月,不行?” “不行。” “操。” “我明天就去,多一天都不行。” 眼瞧着这人的佞劲儿又上来了,邢岳决定跟他死磕到底。 “行,你爱来就来,反正我绝对不会见你。不信你就试试。” 邢岳紧攥着电话,耳边只有项海倔强的呼吸声。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就那么坚持着,也不知在坚持什么。 好半天,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走啊,项海,你咋还在那站着呢?” 邢岳轻轻吐了口气,“去吧,你同学叫你呢。” 可项海还是不吭声,就那么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个佞种。 两个人就这么比赛似的沉默着,直到邢岳一狠心,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邢岳得到通知,有人来探视。 他拒绝了。 第三天,又有人来探视。 他又拒绝了。 第四天,那个人又来了。 他专心看书,屏蔽一切杂念。 再后来,如他所愿,那个人就不来了。 可邢岳丝毫没觉得高兴。 他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也太自私了?就看一眼怎么了,咋的,你是6A级景区还是出土文物啊,偶像包袱怎么那么重呢?你的虚荣心咋就那么矜贵呢?口口声声说着从不后悔,那你搁这扮演什么人间老苦瓜呢? 希望项海不再自责,却又这样一盆盆地浇凉水,是嫌他过得太舒服了么? 想到这些,邢岳悔得捶胸顿足,恨不能化出一百个□□把自己喷死。 总算熬到周末,他第一个奔出去打电话。 该怎么说他早就想好了:先真诚道歉,再更加真诚地邀请项海来探视,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来,不来都不行。 可听筒里只嘟嘟响了几声,就被那边挂断了。 “......” 邢岳赶紧继续打,又被挂断。 再打,关机了。 于是邢岳就傻眼了。 好在没容他傻很久,在冬至这天,徐枫的消息终于到了。 因为在服刑期间具有重大立功表现,邢岳被减刑三个月,后天,也就是12月24日就可以出狱了。 好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却也没多少意外,以至于仓促间邢岳都没来得及兴奋,就在第一时间冲出去打电话。 可是,自己那个佞种男朋友还是不肯接电话。 邢岳很失落,同时也觉得自己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最后没办法,只能又给罗美华打了电话,请她把这个喜大普奔的消息传播出去。 没想到,消息传播的力度还挺大。第二天,也就是在他出狱的前一天,就有人找来了。 “老邢?邢狗?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感不感动?嗯?” “......” 邢岳缓缓坐下,看着对面翘起腿,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嘲笑他的方乔,“你来干啥。” “啧,这话说的,当然是来看你了。”方乔喜滋滋的,“这不是听说你马上就出去了么,我寻思着这种场面再不看可就没机会了,就在百忙当中抽空过来参观一下子。” “我谢谢你啊。” “嗐,跟我还客气,咱不是铁子么。”方乔慷慨地把手一挥。 “不过说真的,老邢,你们这里边有镜子吗?” “...啥意思?”邢岳面无表情,但看方乔的表情就知道正文来了。 “我意思是...”方乔凑过来,眯起显微镜般的眼睛,微调了一下焦距,“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傻逼么?” “知道啊,不及你十分之一。” “老邢,别这样,咱都真实一点,承认自己傻逼很难么?” “是啊,很难么?你咋一直不承认呢?” “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是。” “呵呵,傻逼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傻逼。” “没错,所以作为铁子,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事实。” “......” 邢岳精神不集中,导致这波嘴炮输了。他在桌子底下朝对面踹了一脚,“你他妈就是为了羞辱我来的?” “不然呢?”方乔满意离场,舒舒服服朝椅子里一靠,“一年多没羞辱你了,咱俩的友谊之树都他妈快枯萎了。” 邢岳按了按脑门,打算换个正常人类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出去的?我妈告诉你的?” 第501页 “想啥呢你?她哪能告诉我啊?”方乔直咧嘴,“再说我哪敢招惹她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废话,当然是你对象告诉我的。” “是项海...告诉你的?”邢岳的眼睛亮了,一直萎靡的身子也支楞起来。 “你有几个对象?”方乔一副看傻逼的表情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他知道了我明天出去,对吧!”邢岳百分百支楞了起来。 “你觉得呢??”方乔把胳膊抱在胸前,皱起眉,“操,老邢,我发现你这症状有点儿严重啊,整的我都不好意思羞辱你了呢。” 邢岳已经不计后果地开心起来,“来吧,你羞辱吧,想怎么羞辱都行。” “让咱俩那友谊之树枝繁叶茂、万古长青。”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晴。 这天邢岳照常按时起床,洗漱完毕,就把自己的几件衣服还有一摞书装进了背包。 是时候离开了。 脱下灰蓝的囚服,换回自己的衣服,穿好外套,把背包挎在肩上。 在耗子他们艳羡的目光中,他告别了一年零九个月的铁窗时光。 办完手续,邢岳跟着十来个和他同一天重获自由人一起走出监狱的办公楼。 地上的积雪折射着太阳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抬手挡在眉间,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又仰起头望向那一片蔚蓝。 阳光,云朵,追逐的小鸟,飞机留下的白线... 监狱的大门被缓缓拉开,走在前面的已经能从渐宽的门缝里看到亲人期盼的脸。有人在拼命挥手,有人在哭,更多的人加快了脚步。 邢岳走在队伍的最后,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兴奋,忐忑,紧张,期待。 人陆陆续续跨出那道门,渐渐的,门的这一边只剩了他一个。 邢岳搓了搓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抬脚迈了出去。 头顶是同一片天空,脚下却是两个世界。 回归至冷冽但自由的空气中,他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周围有人在抱头痛哭,也有人背着行李独自离开。 邢岳站在原地,紧张地四处寻找着。 毕竟这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地方,一会儿的功夫,门前的人就都散了,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足迹。 邢岳孤零零站在那,被空荡荡的脚印包围着。他越来越忐忑,紧拽着背包的带子,拼命向更远处望去。 空气安静而又纯粹,没有杂质,视线轻易就能抵达很远的地方。 可是那里并没有等待他的人。 邢岳很难过,悬着的心随着肩上的背包一点点滑下来,沉沉地跌进积雪里。 旁边监狱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发出厚重的隆隆声。 好像并没有人期待他回来。他甚至想趁着大门关闭前再钻回去。 “嘭”的一声,大门闭紧。他失去了机会。 空气凝固得像水晶,他被困在里面,通透却无路可走。 这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邢岳猛地转过身子。 有人在朝他走过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邢岳的心再一次狂跳,比迈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更剧烈。 那个人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停下,静静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那个人张开手臂,“哥。” 邢岳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脸颊一下滚烫,一下又变得冰凉。 “哥!”项海又把手臂抬高了些。 邢岳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就朝那边狂奔过去。 十几米的距离,几步就到了。 他冲过终点,扑进项海的怀抱。 分别一年之后,两个人终于重重地拥抱在一起。 “哥!”项海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到了极限,“哥!!!!” 他的脸深埋在邢岳颈间,两只手死死攥住邢岳背后的衣服。 “你干嘛不让我来看你!我想来看你!我想你!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让我来!” “你咋那么狠心呢,一次都不见我,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 压抑了太久的哭声渐渐放大,项海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小海,对不起。”邢岳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亲着他的头顶。 可项海还是来来回回重复着那个问题,“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你!”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这么伤心。 “我错了,小海,原谅我吧。”他只能不停地道歉。 分别是痛苦的,而痛到极致,往往一个笑容却比泪水更能诠释悲伤。重聚是快乐的,可单纯的快乐又太过飘渺,缺失的那部分真实感只有泪水才能补偿。 于是他们笑着道别,再哭着拥抱。 嘴里埋怨着,道着歉,不过是积蓄了太多太多的思念无处宣泄。整整两年的咫尺天涯,谁又真的在乎最后那一个月能不能见面? 好半天,这一波浓烈的情绪才渐渐消耗殆尽。项海不哭了,却还紧搂着邢岳的脖子不撒手。 “哥,刚才没看见我,你难过么?”他趴在邢岳耳边小声地问。 “当然了。”邢岳歪过头,磨蹭着项海柔软的发丝。 几个月的时间,那种如丝绸般的质感又回来了。 第502页 “对不起,我也跟你道歉。”项海吸着鼻子,“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想让你也着急一下。” “你别道歉。”邢岳把他拉起来,手指抹去他脸上未干的泪水,“是我的错,你惩罚我是应该的。求你再多惩罚我一点儿吧” 项海张着通红的眼睛,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看他。看了好久,才用袖子抹了抹脸,又拉过他的手,“等回去再惩罚。” “行!”邢岳终于笑了,把项海的手指扣在掌心,“那咱回家吧,我太想回家了!” 说着就要去捡回自己的背包。 “等会儿。”项海把他拽住,松开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衣领里勾出一条闪亮的项链,底下缀着一枚翡翠同心锁。 邢岳眼睛一亮,“你把摔坏的那个修好了?” “没有,这是另一个。”项海说着已经把项链摘下来,带着他的体温,又戴在邢岳的脖子上。 “哥,你戴着这个,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那你呢?” “你平安我一定也平安。” “行。”邢岳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翡翠,忽然想起来,“对了,上回那个就是被我在平安夜那天弄坏的,今天又是平安夜。” “是啊,整整两年了。”项海也很感慨,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那个时候咱们计划了好多事。” “还有你那个大礼包,当时还说要在两年内用完呢。” 说到大礼包,邢岳把项链妥帖地塞进衣领,又拍了拍,“我保证,以后那啥的时候绝不会再把这个弄坏。” “我以为你要说以后绝不再那啥了呢。”项海瞅着他。 “那可不行。”邢岳呵呵一笑,低下头,在项海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分开。 项海却像咬饵的鱼,紧跟了过来,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了回去。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 没错,是他。 如果两年的风风雨雨是一场对爱与誓言的考验,那么这一刻,他们交出了满分的答卷。 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分开,被彼此制造的一团团白气包围着。 邢岳翘起唇角,捏住项海的下巴,“你还能坚持到家么?” 项海把脸转到一边,吸了吸鼻子,“试试呗。” 邢岳笑起来,一把搂过他的肩,“走,咱们回家。” 车子迎着阳光,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被车轮卷起的雪粒纷纷扬扬飞离,又像细钻般缤纷下坠。 两个人各自攒了好多的话,可一路上又都默契地沉默着,好像在心照不宣地等待着某种仪式,过后才能确认彼此都是真实的。 终于,车子在那栋熟悉的楼门前停下。邢岳跳下车,背起背包,项海也跳下来,关了车门。 两个人像赛跑似的朝楼道里钻。 邢岳跑在前面,领先了几级台阶,项海紧跟在后头,“跑那么快干嘛,你又没有钥匙。” “别废话了,赶紧的。”邢岳已经站在了门口。 于是项海就赶紧掏钥匙开门,可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 “操。”邢岳比他更急,弯腰抓起钥匙又去开门。 项海在旁边盯着,“哥,你倒是对准啊。” “别催!” 邢岳凝神,门终于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他就被那种熟悉的,带着橘子味香气的,曾无数次在孤独时回味的温暖包围了。 他太怀念这种感觉了。 门在身后落了锁,邢岳还在原地陶醉着,人就被狠狠按到了墙上。 项海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像一张会呼吸的网。 唇边,齿间,耳垂的痣,滚动的喉结,完美的锁骨,上下起伏的同心锁......他一寸一寸找回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不给邢岳喘息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掌心下是真实的身体,带着滚烫的温度,终于不再是回忆里那个握不住的虚像。 于是他执着地在自己的领地上宣示主权,重点区域更要反复标记。 邢岳感觉自己就像根干柴,就快被搓出火星了,再这样下去自己绝对要提前丢脸,只好把如狼似虎的男朋友推开,“那什么,小海,你,你等我会儿,我想先洗个澡。” “行!”项海答应得很痛快,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我也去。” “......” 于是邢岳去拿换洗的衣服,项海去掏大礼包。 邢岳转头就看见了被他攥在手里的套套,“还带这个啊?” 项海点头。 “俩?” “嗯。” “是给我一个么?” “不是。” “......” 邢岳舔了舔嘴唇。不知怎么,他又回想起当年被枕头支配的恐惧。 “小海,那啥,要不,等洗完...” 项海拒绝,“哥,我可能等不了了。” 行吧。 于是龙头打开,蒸汽裹着热水喷涌而出,洗去一路的风尘,也浸润着紧张的神经。 时隔两年,一些早已模糊的痛感又重新鲜明起来。 “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儿!”邢岳的警告被哗啦啦的水声稀释,毫无威慑。 “哥,你配合一点,别乱动。” “这还不够配合??”邢岳回头,“你...” “啊!”他又叫唤了一声,“小畜生,你想要我命啊!” 第503页 项海抹了把落在脸上的水珠,尽量排除邢岳的干扰,保持着节奏,“哥,别骂了,省点劲儿吧。”又在他肩上狠咬了一口,“还要好半天呢。” 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早已起了雾,里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人影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都看不清楚,可温度还在持续攀升。 水柱稀里哗啦,将后面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声音淹没,不过总还有些高分贝的逸出来,是原始的单音节,直白得犹如一见钟情那一刻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那样的心跳只有一次,只为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密码,即便是梦境也不能复刻。 所以现在项海终于敢确定,他是真的,邢岳也是真的,他们回来了。 他们真的回家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深了,人还未静。白天的喧嚣不甘落幕,像嗡鸣的暮钟响过,时近夜半,余音还缭绕在月色中。 一窗之隔的屋外滴水成冰,屋内却热得穿不住衣服。 邢岳赤着上身,心满意足地趴在心心念念的大床上。 他很累,好像体会到广告里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自眉毛向下高位截瘫,能动的几乎只剩了一张嘴。 项海骑在他身上,一下一下,保持着节奏,鼻尖冒汗,“这样行么?” 邢岳闭着眼“嗯”了一声,又感受了一下,“可以再使点劲儿。” 于是项海又加了些力,继续在他脊柱两侧按压着,“这样?” “行。”邢岳表示满意。 捏了一阵,项海又捋着脊柱向下挪了两寸,继续按摩。 邢岳的肩背挺阔,肌肉线条完美,像被精心梳理的一片沃野,蕴藏着生机,正是等待收获的季节。 项海按得卖力,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也冒了细汗。 于是他停下来歇口气,抬眼望去,内心涌起丰收的喜悦。 “哥,你身材真好。” 项老汉蹲在自家地头儿,撩起上衣下摆在额上一抹,憨直地笑着,同时又贪恋地搓弄着刚刚侍弄过的“田垄”,回味着先前自己在这上面挥汗如雨、辛勤耕作的情景。 “......” 沉寂了好半天,邢岳的眼皮才掀开一条缝,“你让我歇会儿,给我留口气儿,行不?” 项海乐了,“哥,你想啥呢?”他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我就是单纯地夸夸你。” 邢岳又闭上眼,“你根本不单纯。” 项海一翻身从他背上下来,盘腿坐到旁边,“我再给你捏捏胳膊。” 邢岳舒舒服服地笑纳了,可嘴上还假惺惺客气着,“要不别捏了吧,你也挺累的。” “没事儿,我不累。”项海不吝惜力气,捏得实实在在,“一点都不累。” 邢岳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猛一翻身,抓住项海的手腕,“啥意思?你是不是又嘲笑我呢?” 对于这种靠歪理邪说挖坑给他跳的套路项海早就熟了,他任由邢岳扯着,“哥,你这是又有劲儿了?” “少转移话题。”邢岳眯着眼质问,“都把我掏空了还好意思嘲笑我,你有没有良心?” 按说这话已经无耻到了极点,可项海还偏偏就吃这套,此刻更是被他那副又赖又浪的模样拿捏得死死的。 “谁掏你了。”项海捏着他的手指头,“谁叫你自己没完没了的,还搞那么多花样,能不空么。” 见项海上钩了,邢岳就美了。 他就是喜欢看项海这副一本正经,又无可奈何地说着擦边骚话的模样。就像给一张纯洁的照片恰到好处地打了一小块马赛克,啧啧,引人遐想。 他一翻手,把项海拉近,叫他趴在自己胸口,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那你喜欢么?” “......” 项海脸红了,因此这一轮的较量他毫无悬念地输了。 “说话,喜不喜欢?”邢岳翘起嘴角,以胜利者的姿态不依不饶地又在项海身上搞起了小动作。 项海摁住那只四处乱窜的手,“干嘛?别掏我啊,我空了。” 邢岳乐了,仿佛接收到某种信号,立刻翻身跟他交换了位置,“是么?那我赶紧检查检查。” “操。”项海陷进枕头,挣扎着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哥,别闹了,都后半夜了。” “后半夜怎么了...”邢岳的声音已经没入项海的颈窝,有些闷,又带着湿热,像盛暑天摇摇欲坠的一场透雨,“明天不是周末么,你又不用上课。” “明天不得去看看你妈妈还有老所长和刘阿姨啊?”项海无语,这人心可真大。 邢岳短暂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来得及。” “大家可都惦记着你呢,”项海试图把他推开,“明天等你睡到自然醒,什么都晚了。” 这个时候邢岳的智商早就不在脑子里了,顺口就接了句,“放心,打铃前我准能醒。” 感觉到身下的人僵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了动作。 他不安地抬起头,同心锁慌乱地摇晃着,轻扫过项海的下颌。 “......”他紧张到不知该说什么。 项海伸出手指刮了刮他微垂的眼尾,又捧起他的脸,“哥,别担心,没事的,都过去了。” 眼底的温暖将那个慌乱的倒影冲淡,“我很好,你也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拈过同心锁,贴在唇边亲了一下,又抬起眼看着他,“哥,其实回来以后我一直都早起,起来就出去跑步,感觉还挺好的。” 第504页 “以后咱们都早睡早起,”他轻捏着邢岳的下巴,“不熬夜,身体好,那啥到天荒地老。” 邢岳的喉结这才小心翼翼地滚动了一下,“那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跑步吧?” “行。”项海朝他笑着,“如果你能起来的话。” “肯定能。”邢岳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然后咱们就去我妈那,再去老所长家。” “嗯。”项海点头,“不过哥,你心可真大,都一天了,也不说给阿姨打个电话。” 邢岳这才一拍脑袋,从项海身上翻下来,“我手机放哪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项海也坐起来,指着床边的抽屉,“在那里面呢,我给你充好电了。” 邢岳回身拉开抽屉,拿起手机,触感有些陌生。 按下开机按钮,屏幕倏地亮起白光。 “还行,能开机。”邢岳挺满足,凑到项海身边,也靠在床头。 蛰伏了两年的现代化通讯工具被唤醒,信号格在短暂的波动过后,就收到了来自运营商的问候,跟着,手机开始叮叮咚咚狂响。 手机被调成静音,于是嗡鸣不止,几分钟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邢岳忽然有些紧张,像即将开启无数跨越时空的漂流瓶。他偏过头看了眼项海,刚好项海也在看他。 “没事的。”项海搓了搓他的胳膊,“那时候我也差不多这样,手机都烫了。” 邢岳转回视线,为屏幕解锁,一眼就发现微信的绿色图标顶着一串不可思议的红色数字。 邢岳点开来看,亲人,朋友,同学,老师,曾经的战友...熟悉的,不熟悉的,几乎每个头像都有话说。 他点进置顶的那个微信群,“急事打电话别微信”,两年了,名字仍是这个。 里面有无数条新消息,但他不想捋着时间轴向后翻动。最近的一屏消息就在几个小时前,几乎全都在@他,伴随着无数的“?”和“!”,还有许许多多泪流满面的表情包。 那些熟悉的人在呼唤他,在惦记着他,预约了N拨宴席,张罗着要替他洗尘。 邢岳轻轻吐了口气,退出窗口,暂时与曾经的战友告别。 消息太多了,根本看不完,而且无论来自于谁,内容都大差不差。 他略显疲惫地靠在项海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同样,底下的留言和点赞多到爆炸,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了许久才到尽头。 最后的一条评论是项海在三个月前留下的:别说再见,因为你从没离开。 看到这,邢岳的鼻翼扇动了几下,抬手把项海揽过来,在他的头顶轻轻亲了一下,“小海,我怎么觉得这两年就跟一场梦似的,跟假的似的。” 项海未置可否,只是靠在他肩头,“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我在上学,你也会去上学,反正这些都是真的。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邢岳心大,那些如荆棘般尖锐的记忆或许真的会随时间淡漠,可他不会。 过去的一点一滴,一沟一壑,那些义无反顾,那些誓言与承诺,都如印章般深刻在记忆里。 记忆会作证,它们都是真实的。 因此他不会忘,也永远忘不了。 这时候邢岳点了一下项海的头像,发现不再是那只警察形象的毛绒玩具,变成了一束蓝玫瑰。 “你换头像了?” “嗯。”项海也看着手机屏幕,“我喜欢这张照片。” 邢岳稍一琢磨,“我也得换一个。” 原本那张又萌又凶的证件照已经不适用于眼下的新生活,于是他翻开了手机相册。 “......啧。”他一边翻一边摇头。 相册里花花绿绿,以时间为序,除了狰狞的犯罪现场,就是案情分析会过后涂满了鬼画符的白板,屈指可数的几张自拍和人间生活,也被满屏的阴间气息淹没了。 他头一回发觉自己竟是这么没有生活情趣的一个人。 “小海,你瞅瞅。”他紧了紧手臂,在屏幕上指指戳戳,“咱俩这恋爱谈的也真够可以,总共就一张合照。” 项海被他紧搂着,抬手朝他脑袋上摸了摸,“没事,以后咱们多拍一点儿。” “连张裸|照都没有。”邢岳却在继续感叹。 “......”项海缓缓放下胳膊。 邢岳这话的口气听不出是惋惜还是不满,低垂的眼睫就那么随着滚动的屏幕轻轻颤动着。 “哥,你见过谁没事拍裸|照存手机里的?” “很多的。”邢岳说着就翘起嘴角,“我还办过这样的案子呢。俩人分手了,为了对方手机里存的自己的裸|照,人脑袋都打成狗脑袋了。” 项海再次无语,不明白好好的温馨气氛怎么又变味儿了。 “咋的,就算有裸|照你还想拿它当头像啊?” 邢岳的肩膀轻颤着,放出狠话,“对啊。你要是敢让我拍,我就敢换上。” “用我的干嘛,用你自己的呗。” “用自己的有啥意思。” “行啊,那你让我拍一个,我也换个头像。” 邢岳这才抬起眼,挑衅地扬眉,毫不犹豫把手机一递,“来,你拍,你现在就拍,拍完马上就换!” 果然,项海秒怂,抿起嘴唇,亮处他招牌式的狠话,“你可真烦人。” 第505页 嘴炮又胜了一波,邢岳很得意,目光从项海脸上飘过,落在他笑意还未散尽的嘴唇上,红润又带着些水色。 这让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起手机向前猛翻。终于在一堆致郁的阴霾中发现一抹亮色。 他很开心,也非常满意,迅速在屏幕上戳了戳,微信就换上了新头像。 “这是啥?”项海好奇地凑过来。 邢岳把手机递过去,“自己欣赏,我的新头像。” 项海接过来点开,竟然是邢岳的一张自拍,准确地说,是半张。 因为眉眼并未入镜,画面里只有英挺的鼻梁和漂亮的嘴唇。 照片中,树影斑驳,是初夏的时节,邢岳沉浸在阳光里,其中最醒目的一抹正好落在他的嘴唇上,点亮了他藏在唇角的笑意,还有唇瓣上的一处新鲜的伤口。 “这是...什么?”项海有些懵。 邢岳立刻又把他搂过来,直瞅着他,“这是那些年,我为爱情受的伤。“ 项海尴尬地蜷起脚趾,“哥,说人话。” 邢岳就在他嘴唇上使劲儿亲了一下,“忘了?这不是想当年你给我咬的么!” 项海微怔,记忆立刻回退到在医院邢岳向他表白的那个晚上。 他的心又一次澎湃起来,就像那晚邢岳第一次吻他时一样。 喉结来回滚动着,他抓了抓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问着,“这,这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在哪拍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邢岳得意地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在医院楼下,我独自疗伤的时候。” “......” 项海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卷曲了。 他屏蔽掉邢岳得瑟的目光,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段被阳光点亮的记忆。虽然不浪漫,但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们正式恋爱了,一直到现在,还要到永远。 这时候他听见邢岳在旁边问,“哎对了,小海,我得问问,之前你给我写信,左一段右一段60秒的语音,那里面到底是啥内容?” 这个问题邢岳一直惦记来着,非要让项海解读一下不可。 项海摁灭屏幕,把手机搁在一边,吸了吸鼻子,“就,表白呗。” “嗯?”一听这个,邢岳更不困了,又支楞起来,“咋表白的?” “就那么表白的呗。” 他把项海揪过来,“那你当面再表白一次我听听,就现在。” 项海看着灯光下那双把他照亮、让他着迷的眼睛。 “说啊!”邢岳心急催促。 项海就凑过去,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你。” “...就这?”邢岳愣了一下,“没了?” “没了。” “就这一句,用一分钟?” “那你说要用多久?一辈子行不行?” 邢岳又愣了一下,跟着就笑起来,忽然扯过被子将两个人蒙在里面。 “行,一被子。” “...操,哥,别闹了,这都几点了。” “别废话,赶紧的,我都脱完了。” “你脱你的呗,我睡我的。” “...哎,哎!能不能别闹啊!不嫌热啊!” “嫌热就赶紧脱,快点儿。” “你不是都空了么...” “空即使色,色即是空,懂?” “......” “这回我来个橘子味儿的...” 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邢岳决定给自己放几天假。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过上了日日宴饮,夜夜笙歌的腐朽生活。 白天的饭局一场接一场,说是替他洗尘、祛祛晦气,实则就是一帮人联合起来灌他酒喝。 左一杯右一杯,觥筹交错间,他极力保持着清醒,也保留着体力。 因为晚上回家还有另一片战场。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终于被叫停。 邢岳推了余下的宴请,打算收收心,和项海一起度过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这天一早,两个人先去看了邢逸清,又在江渊的墓前留下鲜花。接着又去看望罗美华,最后去老所长家吃饺子。 等到吃饱喝足,终于被刘阿姨放出来,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银白。 “下雪了!”项海惊喜地仰起脸,雪片纷纷扬扬,安静地落在他脸上。 好巧。 又是一年的最后一刻,又是漫天飞雪。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在彼此身边。 “哥,”项海牵过邢岳的手,“咱们去教堂广场跨年吧!” 这是他们早就做好的计划。 “好。”邢岳收紧五指,把项海的手一起揣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 东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尤其在冬天,“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时间临近午夜,气温几乎降至极限,却无法阻挡人们庆祝新年的热情。 和往年一样,许许多多的人汇聚在教堂广场,笑着,闹着,聊着天,在雪地里跺着脚,牵着缤纷的气球,摇晃着手里闪烁的彩灯。 他们在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和往年不同的是,盘踞在城市上空的阴霾散去,万家灯火为每一个安享生活的东江人闪烁。 尽管早已脱下蓝衣,可每到这个时候,邢岳都会莫名回想起自己的那段心灵鸡汤:“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第506页 “哥,咱们去那边吧。”广场上人越聚越多,项海拉着他朝相对安静的一块地方走过去。 教堂的顶子被白雪覆盖,像戴了顶柔软的绒帽,射灯自四面八方向教堂汇聚,雪片飘摇在纵横交错的灯柱里,音乐声响起,城市浓缩成一只缤纷的水晶音乐盒。 邢岳远远地望着那座古老的教堂,眼前浮现起在某一年的某一时刻,邢逸清和宋晓,赋予他生命的这两个人,在教堂前依偎着,开心地笑着。 “小海,你还记得我爸留下的那张照片么?”他在兜里捏着项海的手指,目光仍滞留在教堂前的某个地方。 “嗯,记得。”项海知道他在想什么。 邢岳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 他做到了,带着自己心爱的人,站在赋予他生命的那两个人爱情开始的地方,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互相道一声“新年快乐”。 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摇晃了一下,音乐盒里的雪飘得更热闹了,广场的气氛也随着新年倒计时攀升至顶点。 “10、9、8、7......”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目光也聚焦在教堂上方古老的指针上。 “4、3、2、1!”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共同见证一长一短两只指针在新年钟声敲响的一刻重合。 “耶!!!” “新年快乐!!” 广场沸腾了,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礼花。 邢岳并没有大声数着倒计时,因为觉得挺傻的。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指针,静静等待新年到来的一刻。 “邢岳。” 就在夜空被点燃的瞬间,恍惚间听见项海好像叫了他一声。 但周围太吵了,除了钟声就是欢呼声,他不大能确定。 忽然,被项海牵着的那只手一沉。 “邢岳!” 这一次他可以肯定,是项海在叫他。 于是他转过身。 然后就怔在原地。 项海单膝跪地,牵着他的一只手,仰起脸看着他。 夜空璀璨,倒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像瑰丽的宇宙。 “你,你,这,这是,干嘛...”邢岳措手不及,慌乱间向后退了一步。 可那只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邢岳,”项海看着他,提高了声音,“我在向你求婚。” 项海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又仰起脸,“抱歉,我没有戒指,也没有玫瑰花,什么准备都没有。我也知道,我们没法结婚。” “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共度余生。” “你愿意吗?” 邢岳仍怔愣在纷扬的雪片里,看着那个正等待自己回答的人。 许久,视线才模糊起来。 “邢岳,你愿意吗?”项海握了握他的手指,再次提高声音。 “我愿意。” 邢岳反握住项海的手,把他拉起来。 “我愿意!” 两个人在一片“新年快乐”的祝福声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是宇宙里最亮的那颗星。 你是我为之璀璨的宇宙。 感谢你走进我的生命。 感谢你将我的人生照亮。 余下的誓言落入彼此的耳朵,热烈的,滚烫的,无条件的,没有期限的,把飘过的雪花也融化了。 别急,悠长地爱吧,反正有一辈子的时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撒花! 有点激动,这是我完成的第一本小说。写的过程卡生卡死,熬了好多夜,掉了好多头发,码了好多废稿,恨不能马上跳到终章,可敲下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却忽然又很舍不得。 我本人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很想把它讲好,讲完整。因此字数从原本计划的40W,到50W...最后竟然终结到将近90. 还挺佩服自己的 _(:з」∠)_ 总之,现在完结了。希望大家也能喜欢这个故事。 最后,要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每一个点击,每一条评论,每一滴营养液,每一个收藏,都是支撑我没有半途而废的动力,也是驱使我想写得再好一点的动力。我本人几乎只看完结的小说,近期第一次追连载,才感受到其中的“痛苦”。所以大家能一直关注这篇没法日更的小说,真的很不容易哈哈哈...(惭愧流汗) 再次感谢大家。 后面我还会继续写的,努力签约。 如果签上了,一定回来给大家发红包。如果没收到红包,就说明我还没签上(废话),那就再等等...(^_^;) 最后祝大家看小说开心,天天开心~ 也希望邢哥和小海也天天开心。 我们下一本见!o(^▽^)o 第一百七十章 番外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道窄缝,邢逸清的秘书闪身进来,小步快走来到领导身后,俯身低声报告,“邢局,邢岳来了。” 邢逸清半侧过脸,表情略有讶异,秘书赶紧点头,示意领导并没听错。 “让他在我办公室等会儿。”说完视线重新回到对面的白板上。 秘书又从门缝挤了出去。 “江渊你接着讲。”邢逸清朝站在白板前的人示意,同时摸过一支烟点着。 秘书返回秘书室,发现先前替邢岳倒的水已经被喝光了。 “邢岳啊,邢局正开会呢。”他接过已经被捏扁的纸杯,“你在他办公室等会儿吧。” 第507页 “要等多久?”少年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 “还不好说。”秘书哄着他,“不过邢局已经知道你来了,会议结束肯定马上就能回来。” “你去他办公室里坐着等吧,先写写作业,我去给你找点儿零食。”他轻推着邢岳的肩,想赶紧把这小孩儿打发走。 对于这个年纪不足自己一半的初中生,他莫名有些发怵。倒不是因为他是局长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他个头比自己还高,只是回想起几次撞见自家领导被撂了电话,那一脸无奈和落寞的神情,他就担心这个小煞神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犯浑,他可招架不住。 直到邢岳被成功哄进邢逸清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他才长出一口气。 邢岳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扔,又把校服外套脱了,扔在书包上。 今天天儿热,他一路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而来,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他鼓动着身上的T恤,让空调的凉风更多地钻进来。觉得没那么热了,才拉开书包,掏出运动水壶,把已经捂热的一点儿水倒掉,去饮水机跟前接了一壶凉水。 仰头灌了半壶,又重新加满,这才勉强平息了一身的燥热。 三天前他就给邢逸清打过电话了,说有事找他商量。可他上学早起,邢逸清下班晚归,两个人在家的时间几乎没有交集。 终于他等不及了,今天放学直接找上门。 这地方他还是头一次来,环顾四周,方方正正,中规中矩,除了墙上的一溜锦旗和奖状,没什么值得注目的东西。 正仰头看着,门开了,秘书走进来,手里捏着几包零食,还有一瓶汽水。 东西搁在茶几上,他笑盈盈地问,“邢岳,作业写完了吗?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邢岳瞥着桌上花花绿绿的包装,有些无语。 自己是被当成小学生了么?他已经初二了好不好! “谢谢,我不饿。” 秘书尴尬地搓了搓手,“行,那你,先自己玩会儿吧,邢局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完就出去了。 邢岳晃到茶几跟前,垂眼看着那些膨化食品。说不吃是因为他平时很少吃零食,因此没兴趣,可说不饿却是假的。 他放学的时候就饿了,猛骑了十公里,现在更是饿得前心贴后心。 他现在很想吃麦当劳,想来一份巨无霸套餐,外加两份鸡翅。 其实他身上有钱,可还是想再忍一忍。想等邢逸清下班,让老爸请客。 斜进窗的阳光在地上匍匐前进,邢岳眼睁睁看着那条明暗相隔的线一寸一寸地爬上邢逸清的办公桌,渐渐的,夕阳的绯色笼罩了空荡荡的桌面。 终于,他失去耐心,“嘭”地把门带上。 “哎,邢岳,你去哪?不等邢局啦?”秘书也在加班,从自己的办公室冲出来,追着邢岳的背影问。 “出去转转,一会儿回来。”邢岳丢下一句,跑下楼梯。 秘书转头朝会议室方向望了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腕表。 “7点10分了...” 邢岳枯等了两个多小时。 他替邢逸清捏了把汗,同时又盘算着要不要替领导提前订餐,也不知道会还要开多久,订早了凉了就不好了... 两个小时,邢岳攒了一肚子火,一口气跑到市局办公楼门口,一脚踢飞了台阶上的一颗石子。 这一番剧烈动作过后,他更饿了,肚子很夸张地“咕噜”了一声。 他赶紧捂住肚子,又心虚地朝两边瞅了瞅。 猛然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垃圾桶旁边,还戳着个小孩儿,此刻正张着眼与他对视。 “......” 邢岳尴尬了一秒钟,跟着又觉得奇怪,“这么半天了,这小孩儿咋还在?” 刚才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了,背着书包,规规矩矩站在大门的一边。 这会儿大概是热的,被阳光赶进门后的一小块阴影里。 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的校服自己也穿过同款。 白色短袖衬衫,藏蓝色短裤,白袜子、黑皮鞋,胸前飘扬着红领巾。 这是低年级的制服,目测是一、二年级的小学鸡,不对,是小学弟。 俩人就这么互相瞅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直到邢岳三两步跨下台阶,跑了。 在市局大院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任何乐趣,他又回到门口,见那小孩儿还在那傻站着,只是身子又朝不断收窄的阴影里缩了缩。 邢岳觉得这小孩儿挺傻的,怕热干嘛不去大厅里待着,又没人拦他,而且里面还有座位。这会儿看他被晒得满脸通红,就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提个醒。 没想到,小孩儿却先开口了。 “哥哥。” 邢岳一愣,随后很酷地应道,“干啥。” 小孩儿的个子不高,眉清目秀的,模样很可爱,声音也十分清甜,只是被晒得有点惨,细软的刘海打着绺,凌乱地贴在脑门上。 “你好。” “...你好。” 小孩儿走近了些,暴露在夕阳里,眯着眼,皱着脸,绞着细白的两条小腿儿,膝盖互相蹭着,神情有些扭捏,“我想...去厕所。” “......去呗。”邢岳不懂,这是要他批准吗,还是不知道厕所在哪。 “一楼就有厕所,”他朝门里指了指,“要我带你去么?” 第508页 小孩儿摇头。 邢岳就更不懂了。他是不能自理么?想让自己给他...把尿??不会吧...都上小学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小孩儿说,“哥哥,妈妈叫我在这等她,不让我乱走,不然会找不到我。” “可是我想上厕所...就快憋不住了。” 邢岳这才明白了。心说这小孩儿可真够傻的,去个厕所能花几分钟,就算这时候他妈妈找来了,原地喊他的功夫,人也该回来了。 “你是想我替你看着?”邢岳问。 “嗯。”小孩儿点头,“如果我妈妈回来了,哥哥你就告诉她,我去厕所了,马上回来。” “行,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可小孩儿见他态度敷衍,又有些不放心,“我妈妈叫池婧,这么高...” 他踮起脚尖,使劲儿抬高胳膊比划着,“长头发,穿着红色的裙子,可漂亮了。” “......”邢岳觉得这小学鸡话可真多,“行了,记住了,你赶紧去吧,别一会儿尿裤子了。” 小孩儿这才放心,拔脚就朝大门里面跑,边跑边喊,“谢谢哥哥。” “哎。”邢岳又把他叫住,“用帮你拿着书包么?” 小孩儿背上的书包硕大,乌龟壳一样坠着,邢岳担心他被晒得迷迷糊糊,回头连人带书包一起栽进下水道里。 小孩儿犹豫了一下,大概也是背得累了,还是把书包卸了下来,“谢谢哥哥。” 邢岳接过来,掂了掂,还真沉。再看小孩儿跑远的背影,后背的白衬衫早就湿透了。 这小学弟,不大聪明的样子。他这样想着。 没过几分钟,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小学鸡回来了,老远就喊,“哥哥,我妈妈回来了么?” “没有。” 小学鸡明显地失望了,伸手去接自己的书包。 大概在洗手间用凉水冲了脸,他的下巴还滴着水,手也是湿漉漉的。 邢岳没急着还给他,“你妈妈是在这上班么?” 如果是这样,或许邢逸清也认识,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好歹告诉她让她儿子去楼里面等着。 可小孩儿摇了摇头,“妈妈说,是来这找爸爸的。” “你爸爸在这儿上班?” 小孩儿继续摇头,接过大书包,重新背在肩上。 邢岳就没辙了,看他又要回去那个旮旯站着,觉得挺可怜的,毕竟是自己的学弟,就建议说,“你可以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在楼里面等,我带你进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小学鸡抓了抓脑袋,“哥哥,你有手机么?” “没有。不过我可以领你去这楼里面用座机打。” 小孩儿琢磨了一下,又卸下大书包,搁在地上,从里面掏出文具盒,一本田字格练习册,又从文具盒里拿了支自动铅笔,按了两下,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垫着书包,埋头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串数字,再小心翼翼撕下来,撕得很整齐,递给邢岳。 “哥哥,这是我妈妈的电话号码,你能帮我打给她么?” 邢岳接过来。 “你帮我问问妈妈,还要多久能回来。要是她问我,你就告诉她,我没乱跑,很乖的。” 邢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屁孩儿“乖”得有点离谱。 这不是乖,是缺心眼儿吧。 “行,那你等着吧。”说完就走了。 秘书见邢岳一阵风似的刮回来,以为他逛够了,肯回来了,正高兴,谁料还不到一分钟,风又刮走了。 邢岳跑回到小学鸡跟前,“你妈妈的电话没人接啊,我打了好几遍。” 小孩儿的嘴角耷拉下来。 “给你。”邢岳把自己的运动水壶递过去。 小孩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盖子,“谢谢哥哥。” 刚才说话的时候邢岳就注意到了,小学鸡不停地舔着嘴唇,可嘴唇还是干巴巴的。 小孩儿喝水速度慢,咕嘟几口,歇一下,又继续。邢岳就在旁边看着他慢慢灌了大半壶。 “谢谢哥哥。”扣上盖子之前,小孩儿还用手把瓶嘴抹了几下。 邢岳拿回水壶,内心有点嫌弃。 “那你怎么办,还继续等着?” “嗯。”小学鸡点头。 邢岳想了想,“你认识家么?自己能回去么?” 小学鸡眼睛眨巴了两下,“能回去。” “要不你先回家,等会儿让我爸拿手机给你妈发个短信,告诉她你回家了。” 小学鸡仰起脸瞅着他,像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邢岳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一对宝石。 “不用了,哥哥,我还是在这等吧。” 正说着,秘书风风火火跑出来,见邢岳就在门口站着,长出一口气,过来揽住他的肩,“邢岳啊,邢局的会结束了,正找你呢,赶紧跟我回去。” 邢岳就跟着他走了,进门前还回头瞅了一眼,见小孩儿还站在那,冲他摆了摆手,表示再见。 回到办公室,邢逸清已经换下了警服,正端着杯子喝水。见邢岳进来,立刻笑起来,“你小子,等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 邢岳拉着脸,“什么一会儿啊,都好几个小时了。” 邢逸清呵呵一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哄着儿子,“行了,别生气了,走,爸爸请你吃好吃的。” 第509页 邢岳抵住这波糖衣炮弹的攻击,因为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他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拽出一张纸,递到邢逸清面前,“爸,你帮我在这上面签个字。” 邢逸清接过来,“...免责同意书?” 他微皱起眉,目光逐行扫着纸面。 “你要学骑摩托?”他抬起眼,眉心仍蹙着,“开什么玩笑,不行!” 邢岳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赶紧解释,“是在正规场地里,低速的,有专人教的,很安全的!” “那也不行。”邢逸清把那张纸折了两道还回去,“你才多大?等18了再说。” “我已经大了,我现在就想学!” “你想学...我还想我儿子平平安安,别缺胳膊少腿儿呢。” “谁缺胳膊少腿了,谁说骑摩托就一定缺胳膊少腿了!” “有的是,回头我找照片给你看看。” 邢岳哑火,气得想发飙。 白来了!白等了这么久! 烦!!! 瞅着他那样,邢逸清打趣地问,“是不是你妈不同意,跑我这曲线救国来了?” 他并没把邢岳的这个要求当回事,小孩儿嘛,脑子里总是会冒出各式各样的主意,今天想骑摩托,明天说不定还想开飞机呢。都由着他们还能行? 有些要求他是很乐意支持的,比如打冰球。不但能锻炼身体,还能多交些朋友。 他总觉得邢岳的性格有点独,从没见他带朋友来家里玩儿过。 当然,这也与罗美华有关。 至于学骑摩托,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既危险又交不到朋友,就那么自己一圈一圈儿地骑,还不越骑越独? 邢岳不打算再跟他说话,直接把那张纸捏皱扔进垃圾桶,把校服上衣朝书包里一塞,“唰”地拉上拉链。 见他背起书包,一副要摔门而去的架势,邢逸清就问,“干啥,不答应你骑摩托,就生这么大气?连饭都不跟爸爸吃了?” 邢岳朝门口走去,“不吃,没心情。” 邢逸清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觉得好笑,赶紧过去把他拦住,“行了行了,再生气也得吃饭,你不饿我可是饿了,就当陪爸爸吃饭行不行?” 邢岳不吭声,拗着身子。 “哎,对了,”邢逸清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听你妈说,前几天她被老师叫学校去了?” “据说,你有女朋友了?”他绷着笑,想逗逗儿子。 这事他听罗美华提起时也觉得新鲜,因为邢岳打小就没被请过家长,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而且还是这么个原因。 对于早恋这事,他并不以为意。人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那些懵懂的好感,朦胧的小情绪,大概还谈不上“恋”,更不会是“爱”。与其如临大敌般打压,不如顺其自然地引导。 更何况,他总觉得,如果邢岳能学会“恋爱”,也挺好。 就怕他一直学不会。 “什么啊!!” 没想到,邢岳立刻就跳脚了,猛转过身子,“我没有女朋友!” “好好好。”见他真急了,邢逸清赶紧揽过他的肩,“没有就没有呗,发这么大脾气干啥。” 他也知道“女朋友”事件其实跟邢岳没多大关系,这一点罗美华在学校就和老师谈过了。可听她转述邢岳是怎么把人家女同学怼哭的,他这个当爸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照这样下去,这孩子将来还能找到对象吗? “爸爸的意思是,你可以有喜欢的女同学,也会有女同学喜欢你,但你要学着处理好和她们的关系,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把人怼哭了。” 谁知,听了这话邢岳更火了,气得脸都红了,“我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我压根不喜欢女同学!!” 邢逸清被他这一嗓子吼得耳朵嗡嗡响,赶紧结束这个敏感的话题,拉开办公室的门,“行行,爸爸错了还不行?爸爸跟你道歉,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邢岳梗着脖子,把书包朝肩上一甩,忿忿地跟了出去。 路过秘书室,邢逸清冲里面的人说,“小张,你也赶紧下班吧,明天早点过来,把跟分局的会安排一下。” “是!”秘书立刻从座位站起来,挺直脊背。 还没等他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邢逸清正领着邢岳朝楼梯走,迎面碰上江渊。 “邢局!”江渊站定,远远地就朝邢逸清敬了个礼。 邢逸清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下了班就别这么拘束,“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是。”江渊答应着,目光微转,看到跟在邢逸清身后的邢岳。 少年瘦瘦高高的,斜挎着书包,大概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那双与邢逸清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满是冷漠。 这时候邢逸清已经来到跟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没事就别总在局里泡着了。” 江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日子定下来了么?” “嗯,定了。”江渊说,“下个月8号。” “行,那我等着吃你的喜糖。”邢逸清笑呵呵地说。 “是。”江渊也笑了。 邢岳站在一边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 正聊着,秘书从身后一路飞跑过来,到跟前险些刹不住车,“邢局,广州市局来电话了!” 第510页 这话就像句暗语,反正邢岳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又像一记电流,他看见邢逸清和那个叫江渊的警察眼睛同时亮起来,就跟通了电似的。 “他们的行动计划定下来了?”邢逸清追问。 “是!”秘书同样目光炯炯。 邢逸清点头,就准备折回办公室,可看了眼一旁黑着脸的儿子,又迟疑了。 “那个,邢岳啊...” 没等他说完,邢岳扭头就走。 “哎,邢岳!”他冲邢岳的背影无力地呼唤着。 邢岳没停,更没回头,长腿阔步地走了,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邢逸清“啧”的一声,又重重地吐了口气。正要转身,听见邢岳消失的方向“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垃圾桶被踢翻了。 一口气跑到大门口,天已经黑了。 背后的办公楼大厅灯火通明,把邢岳孤独的影子抛在地上,那么长,像漫画里的二十头身美少年。 他觉得自己今天来这就是个错误,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有兴趣了解。 没人需要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哥哥?” 脑子里一片狼藉,忽然被这怯怯的一声呼唤拉回现实。 他回过头,发现小学鸡竟然还在?? “你还没走?”邢岳顿时觉得这小孩儿简直比自己还惨,“你妈妈还没回来?” 小孩儿沮丧地摇着脑袋。 可是天都黑了。 邢岳转着脑袋四下看了看,“别等了,你赶紧回家吧。” 以他的个人经验判断,这小孩儿的妈八成是把他给忘了。 “可是,要是我一走,妈妈就回来了怎么办?” 邢岳走近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什么怎么办,她不是大人么,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学鸡皱着脸,表情比大人还愁。 “你想想,要是她发现你不见了,第一件事会干嘛?”邢岳努力开导他。 小学鸡想了想,仰起脸,“报案。” “......”邢岳翻了个白眼,“报什么案,没看警察都在那忙着呢?” “发现你不见了,她不得先给家里打电话问问啊?” “你家有电话吧?” “有。” “那还不回家?”邢岳提高嗓门,“而且你到家不是还可以给她打电话么,她看见未接来电,也该知道你回家了吧。” 小学鸡挠着脑袋,地上一长一短的两道人影不时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样子 终于,他点头表示同意,可几乎就在同时,“咕噜”、“咕噜”两声,像约好了似的,两个人都尴尬了。 “那个,你想吃麦当劳么?”邢岳捧着肚子问。 相逢即是缘分。这小孩儿虽说傻了点,但还挺可爱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学弟,又“哥哥、哥哥”地叫了这么半天,自己这个大哥兼学长也该有所表示。 于是邢岳决定请小学鸡吃麦当劳,然后再送他回家。 “爱吃。”小学鸡舔着嘴唇。 “走,咱们吃麦当劳去。”邢岳说着就过来拉他。 小学鸡又拗了一下,“可是我没带钱。” “没事儿,我有。”邢岳豪爽地拍着胸脯。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邢岳皱眉,“我是陌生人么?” 小学鸡眨巴着眼睛瞅着他。 “我问你,你是不是师范附小的?”邢岳干脆蹲下来,扯了扯他的红领巾。 小学鸡点头,目光平视邢岳的眼睛。 “告诉你吧,我也是师范附小的。”邢岳以过来人的口气教育他,“所以我不是陌生人,懂不懂?” 小学鸡也皱起眉,打量着他,“那你怎么不穿校服?” “我早就毕业了!”邢岳骄傲地拉了个长音。 小学鸡听闻,果然神情缓和了许多,连语气都更亲切了,“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邢岳莫名地想要逗逗他,于是一挑眉,“我叫哥哥。” “你叫什么?” 小学鸡抿起嘴唇,“那我叫弟弟。” 邢岳一下就被逗乐了。 这小孩儿可真够傻的,太好玩儿了。 于是他站起身,揽过小孩儿的肩,“走,哥带你去吃麦当劳。” 这一回小孩儿没拒绝,顺从地跟了上来。 邢岳又把他的乌龟壳书包卸下来,背在自己身上,“天天背这么沉的书包,小心不长个儿。” 小孩儿就仰起脸来看他,“哥哥你有多高?” 邢岳下巴一扬,“两米!” 小学鸡“嘁”的一声,没上当。 邢岳推过自行车,拍了拍后座,“上来。” 小学鸡就开始往上爬。 “用我抱你么?” “不用。”小学鸡爬了上来,两条腿一左一右耷拉着。 邢岳也跨上来,又回过头说,“你可扶好啊,别掉下去。” “嗯。”小学鸡答应着,两只小手紧攥住邢岳的衣服。 “出发!”邢岳一声令下,小学鸡还是被闪了一下,赶紧搂住邢岳的腰。 自行车在清凉的夜色中穿行,像一条快乐的游鱼。小学鸡脑门的汗被吹干了,细软的头发飞扬起来。他仰起脸,一盏一盏数着从头顶飞速掠过的街灯。 第511页 而后鱼尾轻巧一摆,转了个弯,搅乱粼粼的水面。 车子停在最近的一家麦当劳门口,小学鸡蹦下来,邢岳落锁。 “你想吃啥?”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想吃薯条...”小学鸡抽动鼻翼,又朝邻桌张望着,舔了舔嘴唇,“还想吃一个鸡翅。” “一个鸡翅?”邢岳瞪眼,“不吃汉堡?不吃冰淇淋?” “吃这么少,能饱么?” “可以的。”小孩儿在对面规规矩矩坐着,只是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邢岳皱起眉,忽然凑近了,“你不会是想替我省钱吧?” “......”小学鸡不吭声了。 邢岳服了。 这小孩儿,可真是...... “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乖啊。”他没忍住,在小孩儿脑袋上呼噜了一下,“累不累啊你?” 小孩儿皱着眉把被他弄乱的刘海抓整齐,“爸爸妈妈都夸我乖,说我是好孩子。” 邢岳“嘁”的一声,站起身,“行了,你坐这等着吧,我买啥你就吃啥。” 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端着满满登登的托盘回来了,搁在俩人中间。 小学鸡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多呀。” “别感叹了。”邢岳抓过一个汉堡,“快吃吧,不饿啊。” 小学鸡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哥哥,你还没洗手呢。” “......” 两个人各自把手洗干净,坐下来闷头开吃,谁都没空再说话。 期间邢岳偶然抬起眼,见对面的小学鸡捧着汉堡嚼得正香。 他心里暗暗地乐,不是说只吃一个鸡翅么? 这小孩儿,可真逗。 吃得差不多了,邢岳一边吸溜着可乐一边问,“你家住哪儿?” “清波苑。”小孩儿一边说一边拿起纸巾擦手。 方才光顾着吃了,这会儿才发现纸巾下还藏着一个小玩具。 他小心地捏起来,“哥哥,这有个玩具。” “嗯,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小孩儿眨了眨眼,又抿起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哥哥。” 邢岳乐了,“我发现你怎么这么喜欢说谢谢啊。”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从咱俩见面到现在,你都说了多少谢谢了。” “老师说,要讲礼貌。”小学鸡又开始一本正经给他上课,“别人帮助你,你就要说谢谢。” 邢岳鼻子里一“哼”,“我不是别人,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再说,我就弹你脑门儿。” 小学鸡闭嘴。 “你刚才说的清波苑,在什么地方?”邢岳继续问。 “在滨江路上。”小孩儿说。 滨江路...邢岳在心里画地图。 清波苑他没听过,但滨江路他知道,老长的一条路,而且离这还挺远的。 他想打个车把小学鸡送回去,可这一顿麦当劳几乎用光了他这个月剩余的零用钱;就算够打过去,也不够他再打回家;也不能让小孩儿自己坐出租车回去;而且他的自行车也不能扔在这... 最后,思量再三,他把心一横,放出豪言,“行!我骑车送你回家!” “谢...”小孩儿啪地捂住嘴。 邢岳哈哈地笑起来。 吃饱喝足,邢岳先向店员问了个大概的方向,就载着小学鸡出发了。 边骑边打听,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来到清波苑的大门口。 邢岳的腿都木了,气喘吁吁地说,“你家,住别墅啊?” 小学鸡也赶紧跳下来,从邢岳的肩上扯下自己的书包,拉着自行车的车把朝里面走。 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哥哥,我到家了,你进来休息吧,我给你拿冰淇淋。” 邢岳抬头看着别墅黑洞洞的窗口,“你家里没人么?” “嗯,”小学鸡也回头瞅了一眼,“爸爸妈妈还没回来。” “原来有阿姨在,后来走了。”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面?”邢岳忽然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不害怕么?” “不害怕。”小学鸡淡定地说,“我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邢岳不知该说啥。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不该把小学鸡就这样送回来。 “哥哥你不进来么?”小学鸡已经掏出了钥匙,准备开门。 邢岳摇了摇头。他不想进去。 “你快进屋吧,把灯打开,然后给你妈妈打电话。” “对了,你把门锁好,谁敲门都别开。” 小学鸡点了点头,可人还站在门口没动。 邢岳重新跨上自行车,又看着他,问,“那个,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也抬起眼看着他,“我叫项海,大海的海。”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邢岳。岳...岳父的岳。” 项海笑起来,笑声浅浅的,“我知道那个字,是山的意思。” “嗯,是那个意思。”邢岳点了点头,“那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 “可别忘了。” “忘不了。” “那哥哥,你能记住我的名字么?” “当然。” “你快进去吧。”邢岳催他,“锁好门。” “嗯。”项海推开房门,回过头,恋恋不舍地摆了摆手,“哥哥再见。” 第512页 “再见。” 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又看着一扇扇窗次第被点亮,邢岳这才蹬起自行车。 项海轻车熟路地把每一个屋的灯都打开,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于是他拎着书包回了自己的房间,拧开台灯,开始写作业。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一篇日记。 他掏出方格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又从文具盒里拿出自动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下: “2002年5月25日,天气,晴。” “今天,放学的时候,妈妈来jie我,然后带着我去jing cha ju找爸爸。” “妈妈让我guai guai等她,我很guai,可是妈妈到现在也没回来。” “我很伤心。” “不过后来,我yu到一个哥哥。他很高,对我很好,请我吃mai 当lao,还送我回家。” “他不让我说谢谢,但是,我还是想说谢谢他。” “他让我别wang了他的名字,我da ying了。” “他也说不会wang了我。” “我又开心了。” “对了,哥哥还送给我一个玩ju,是一朵piao liang的小花,我很喜欢。” “所以我更开心了。” “我很xi欢这个哥哥,xi wang以后还能再见到他。” 第一百七十一章 番外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五一假期,邢岳从北京返回东江。 此行的目的有三。 首先,他入职的那个检验机构已经挂牌,但正式开业前,一些细碎的收尾工作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一趟他就是受两个学长所托,把几组小型设备带回东江。 其次,项海说房子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等他回来拍板。 最后,罗美华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和老所长、刘阿姨双方都还没见过面,这说不过去,正好利用这次买房子的机会,两家人在一起聚聚,正式见个面。 于是邢岳就提前买好火车票,赶在假期开始的前一天回到了东江。 火车站出站口永远人头攒动,但相对送站的气氛明显要活泼许多。 他拖着巨大的箱子,随着滚滚人流向出口方向涌动。 时间过得真快,走的那天还飘着小雪,一晃眼,这会儿身上半长的风衣都显得热了。 邢岳一手拽着箱子,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看,边走边翻,很快就找到期待的消息。于是他翘起嘴角,单手在屏幕上敲字: 正朝外走呢,马上。 还没走多远,手机又在兜里震了一下。 他又掏出来看,这回没控制住,乐出声。 打字太慢,他藏在熙攘的人声里直接回了两条语音。 “咳,注意啊...这可是公共场所,这么多人,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在家的时候不出声,就在那装死,一到外面就瞎撩扯...” 眼看前面到出口了,邢岳笑着掐断语音。 才推着箱子挤出略显狭窄的通道,立刻就被一波热情的父老乡亲围住。 “住宿吗?帅哥。” “老弟,跟我走吧,价钱便宜,24小时热水,就在前面不到50米!” “兄弟打车不?去机场不?上车就走!” “老弟你外地来的吧,报团儿不?东江一日游!” “哎老弟吃饭不?” 邢岳深知这帮人的厉害,没敢给他们任何眼神,只是拉着箱子闷头走路。 发现他不是潜在客户,这拨人毫不犹放弃,转头又围住身后的另一个人。 邢岳这才抬起眼,就像有心灵感应,瞬间就捕捉到那个正朝他挥手的人影。 他拖着箱子加快了步伐。 项海也在大包小包的人群中钻行。 很快,他们在人丛中相遇。 公众场合,不好太热烈,俩人只是短暂地拥抱了一下。不过邢岳还是趁机在项海的脸颊亲了亲,又低声问,“想我了么?” “嗯。”项海点头应着,去牵他的手,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大箱子,就赶紧抢着去拖,“这么大的箱子,你带的什么东西?” “几台设备。”邢岳说着把肩上挎的包摘下来,挂到项海身上,“还是我拽着吧,挺沉的,你帮我背着这个。” 项海只好松手,把包斜挎在肩上。 两个人拽着箱子朝停车场走。 “哥,明天吃饭的地方是阿姨订的。”项海边走边汇报,“开始我订了一个,她说太随便了,不够正式。” “哦。”邢岳抓了抓脸,“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 罗美华对于双方家长见面这件事的重视和执着态度让他意外。提前一个多月就给他打电话,打听老所长和刘阿姨的情况,年纪多少,身体如何,有什么爱好等等等等。 邢岳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可听口气她对这些没有多少参考价值的信息并不是很满意。 “不过,哥,我咋有点儿紧张呢...”项海拽着背包带子。 原本以为就是两家人坐一起随便吃顿饭,可在罗美华几次向他详细询问老两口的喜好,以及得知这次聚餐的地点以后,他就感觉这事怕是不简单。 “紧张啥?”邢岳歪过头瞅着他。 “不知道啊...”就是因为未知才紧张。 又走了一段,项海忽然站住,“哥,到时候,阿姨不会让我喊她妈吧?” 第513页 虽说自己注定无缘那种经历,但这方面的风俗项海还是听过一些的。据说俩人结婚前,会有那么个仪式,当着一众亲朋好友的面,互相叫对方父母为爸妈,还会因此收获一笔叫做“改口费”的小钱钱。 “......” 邢岳也愣了一下,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不过跟着就笑了,“不可能。” 这绝不是罗美华能做得出的事。 “那就好。”项海松了口气,呵呵地笑着,迎着落日的余晖,继续朝前走。 今天他穿了件浅黄色的连帽卫衣,这会儿被夕阳染成了金色,衬着他的笑脸,本就浅淡的发色好像焗了层细碎的柔光。 邢岳看着他,就像在看一株灿烂的向日葵,永远向阳而生。 “哎,小海,”他瞄着项海的头顶,又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又长高了呢?” “没有吧。”项海也仰起脸瞅着他,“我还是净高181,自从长了那一厘米以后就再没长过。” “没有么?”邢岳情不自禁地拔高自己。 “嗯,可能是你抽抽了吧。” “......” “操!”邢岳指着早已跑远的太阳花,“你给我等着,看我到家怎么收拾你!” 撂了句无用的狠话,他继续拽着箱子跟上,边走边自我怀疑,“真抽抽了?” 不会吧。 他又把背挺直了些,打算过几天去量一量。 回到家,邢岳进门就把风衣朝椅背上一扔,迅速换上家居服,又光速洗了把脸,就纵身扑到床上,松散地摊开四肢,“啊,总算回来了。” “唉,我发现我太恋家了...”他感慨地斜瞥向床尾,“都怪你。” 项海站在那,把被他乱丢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整齐地搭在单人沙发上,“你这是恋床吧。” “那也怪你。”邢岳不讲理地笑着,又伸出手,“过来。” 项海乖乖过去,挨着他坐在床边。 “小海,我累了。”他语气黏糊糊的,目光却亮晃晃的。 “你这不是已经躺下了么?”项海看着他,把他那点儿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我胳膊没劲儿,刚才拽箱子拽的。” “那就别用劲儿。” “那你帮我脱衣服。” “......”到底还是有项海防不胜防的时候。 “小海,我千里迢迢回来,你不得好好犒劳我一下啊?”邢岳说着就拽着他的一只手,把它请进自己衣服的下摆。 “行,犒。”项海点头,“你说怎么犒就怎么犒。” 邢岳皱了皱眉,“啧,我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没有,同音字。”项海笑得纯洁,用搓麻将的手法来回盘着掌下的腹肌。 邢岳很快被盘热了,一条胳膊压在自己身上,堵住了那只手的上进之路。 于是那只手只好掉头,向下移动。 邢岳的呼吸渐重,身体得了便宜嘴上偏还卖乖,“你往哪儿摸呢...” 项海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俯下身,吻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唇齿纠缠,邢岳那两条没劲儿的胳膊也顺势缠上来,手指钻进细软的发丝,不断收拢又放开。 直到有人长长地“嗯”了一声,项海才重新直起身子。 邢岳愈发气息不稳,拽着项海的胳膊,“上来,快点儿。” 于是项海抬腿跨在他身上,自觉地把T恤脱了,扔到一边。 “帮我脱。”邢岳虚弱地抬起胳膊,“我没劲儿。” “......” 得逞之后,他身子一扭,朝床头的抽屉里一抓,又凑到眼前看了看,理直气壮地递过去,“给,草莓的。” “帮我戴。” “......”项海接过来,“哥,你这可就过分了啊。” “少废话。”邢岳颠了颠腿,“好像我没帮过你似的。” “那是因为我手受伤了好么?” “我也伤了。”他摊开修长的十指,“内伤。” 项海撕开包装,挤出草莓,“那你还哪儿受伤了,我一块儿给你治治。” “反正该伤的都伤了,不该伤的都没伤。”邢岳十分无耻地笑着,“不耽误正事儿。” 晚风吹进窗,带着春的节奏。半敞的窗帘在月光下跳起了华尔兹,翩旋的裙角不断轻拂皎白的窗台。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不知哪里传来的歌声,伴着徐徐的夜风,缥缈得像清凉的薄纱。 两个人疲惫地躺平,谁都不想动,连台灯也懒得打开,索性就这样静静欣赏月色在彼此温热的舞台上起舞。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 慵懒的萨克斯收尾,曲毕,风停了,月光也安静下来。 项海这才偏过头,“哥,我渴了。” “等着。”邢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打开台灯,扯过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 很快,他拎了瓶水回来,拧开盖子递过去。 项海一口气灌了半瓶,又递回去。 邢岳仰头把剩下的半瓶喝光,揉着仍有些酸痛的腹肌,“小海,我饿了。” “走,吃饭!”项海立刻穿上衣服跳下床,“我都做好了,热一下就行,还有汤。” 第514页 邢岳跟着他去厨房,“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去看电影吧。” 项海把炉火拧着,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不行啊。” “为啥?”邢岳问,“你有事儿?” “刘阿姨说我好久都没回去住过了,让我在咱们两家人吃饭前回去一趟,一定要在家里住一晚。” “......” 邢岳愣住,觉得这个要求似乎很正常,也很容易理解,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他联想到一个词。 其实对于这种诡异感项海的体会更强烈,同样的那个词在他脑子里乱飞,眼前还总是莫名浮现一朵大红花,还有在二人转演员手里旋转的大红手帕... “那晚上就我一个人啊。”邢岳不大乐意。 手帕一抖,倏地飞起来,上面的亮片闪着金花,喜庆地旋转着,最后“噗”地落在邢岳脑袋上。 于是项海的眼睛亮了,立刻建议道,“你去阿姨那住一晚呗,正好明天一起出发去吃饭。” “......” 这也行?? 邢岳挑眉,觉得这简直是诡异它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 不过...再一想,也不是不行。 “行吧。”他撇了撇嘴,“但就这一次啊,下不为例。” 项海笑了,“你还想要几次?” 第二天,罗美华早早起来准备早饭,尽管已经提前向杜阿姨要了食谱,可过程还是有些狼狈。 昨晚邢岳忽然出现,吓了她一跳,不过马上就表示刘阿姨说的没错,他和项海两个人这么做是对的。 跟着就忙活着收拾出一间卧室。见邢岳两手空空,又找来邢逸清过去的一套家居服给他换上。 后来她特意给杜阿姨打了个电话,咨询早饭做什么合适。 正摆着碗筷,听见动静,罗美华抬头,“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邢岳使劲儿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没有,我平时也是这个时间起来。” 什么情况? “妈,这是你做的?”他盯着只在都市偶像剧里见过的餐桌,很震惊。 “嗯。”罗美华略显矜持,向碗里舀着粥,“去洗漱吧,然后过来吃饭。” “...哦。”邢岳迟滞地转身,好半天,又慢吞吞回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空气中只弥漫着瓷器间细碎的磕碰声,还有... 这粥挺提神醒脑的。 饭后邢岳主动要求洗碗。 等到把厨房的一切恢复原样,他擦着手出来,见罗美华正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比量着一对胸针。 邢岳手里的纸巾被缓缓搓成团儿。 在镜子里看到他,罗美华转过身,问,“哪个好看些?” 邢岳的目光左右游离,“好像差不多吧。” “都行。” 不都是珠子穿的么?还都是白的,一个大写字母,一个小写字母,有必要抉择么? 罗美华轻哂,又转向镜面,想了想,返回自己的卧室。 邢岳莫名地等在原地。 少顷,罗美华回来了,身上的家居服换成了一件暗红色基调的花呢短外套。 她再次比量起两枚胸针,又问,“这样呢?哪个好看些?” 外套精致合体,掺了些金银丝线的布料叫人眼前一亮,稳重的红也在罗美华的眉目间添了些喜色。 邢岳认真地分辨了一下,指着左边那只,“这个好看。” “好。”罗美华淡淡地笑了,把被邢岳选中的那只别在胸前。 邢岳默默吐气,就觉得昨天那股子不可名状的诡异感又幽幽袭来。他一偏头,看见餐桌上立着不少华丽的礼品袋。 “这是啥?”他凑过去,扒着袋口看。 “给老两口准备的礼物。”罗美华又在试戴耳环了,透过镜子同他说话,“是些营养品和补品,也不知道合不合他们的心意。” 好吧。 邢岳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小看了这次家庭聚餐。 见罗美华还在为耳环纠结,他踱回客厅,歪进沙发看手机。 才点开微信,就听罗美华说,“邢岳,别躺着了,你也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出发了。” 邢岳一脸问号,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这才九点,不是中午吃饭么,去那么早干啥?” “这种情况我们理应早到,不能叫人家等。”说话间罗没有已经选好了耳环,又把外套脱下,准备去化妆,“我还订了些水果,等下我们去取。” 邢岳只好从沙发里爬起来,回到卧室,很快又出来。 “我完事儿了。” 罗美华回头打量,微微蹙眉,“你就穿这个?” “啊。”邢岳挠着胳膊。 “不行,太随便了。”罗美华果断否决,又看了眼腕表,“时间还够,等会儿先回你那,至少也要换身西装。” “妈,不用这么夸张吧。”邢岳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跟老所长和刘阿姨都很熟了,你跟项海不也挺熟的么。咱们就一起吃顿饭...” “你不明白。”罗美华转回卧室,声音飘出来,“先把东西拿车里去吧。” 今天两家人相约见面的地方叫“临江仙”,顾名思义,毗邻东江,是一家颇有口碑酒店。 店内装修考究,一步一景,不设大厅,只有包房,并且保证每个房间都以碧波为伴。 第515页 美景美食美器,总之除了价格,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 邢岳大包小包地跟在罗美华身后,由美丽大方的服务员引领着,来到事先定好的包间。 把东西搁在一边,他扯松领带,一屁股坐进椅子,舔了舔嘴唇。 服务员小姐立刻微笑着问,“请问需要为您上茶吗?” “来点儿吧。” “您想喝什么茶呢?” “解渴就行。” 罗美华叫了龙井,服务员出去准备。 她转过身子,把邢岳的领带归位,“回头有空的时候,你和项海跟我去量量尺寸,我给你们订做两套西装。” “...不用了吧。”邢岳又觉得喘不上气儿了,“平时也没啥机会穿。” “过去没有,现在不一样了。”罗美华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左看右看,“这样多好。” 在她眼里,邢岳还是穿西装更帅气。 邢岳捏着指甲盖大小的茶杯,左一杯右一杯,直到新续的一壶茶又被他喝干,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您这边请。”服务员推开门。 刘阿姨笑眯眯进门,后面跟着吕松江。 罗美华立刻站起身,迎过去,“刘姐,老所长,你们好。” 邢岳也站起来,不知为啥,忽然感到久违的紧张。 “你好你好!”刘阿姨笑成了一朵花,也紧走几步迎过来,和罗美华的手握在一起,亲切地摇晃着,“咱们两家总算是见面了。” “我就不跟你见外了,叫亲家母是不是挺显老的?你这么年轻,就叫你大妹子吧!” “......” 邢岳眼睛瞪圆,目光随着刘阿姨新烫的发卷儿欢快地跳跃。 “好,您怎么叫都好。”罗美华也笑得像三千年一开花的仙树,“或者叫我美华也行。” “好!”刘阿姨更高兴了,身上喜庆的旗袍映得她满面红光,又赶紧回身招呼,“老吕,快过来呀!” 吕松江这才笑呵呵伸出手,“你好,你好。” 罗美华又笑着和他握手,“老所长您身体挺好的吧?” “挺好,挺好,呵呵呵。你也挺好的吧?” “都好,都好。” 吕松江一身簇新的唐装让屋内的喜庆气氛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这让邢岳有种过年的错觉。 他抹了把脑门的汗,视线拐着弯儿地朝门外张望。 终于,跟在最后的项海出现了,同样左手右手,大包小包。 邢岳就觉得眼前瞬间被点亮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项海穿西装,那么帅气,那么漂亮,像,像...他词贫了。 像小王子。 项海当然也看到了他。 俩人视线一碰,就像在照镜子,当即了然,于是相视一笑。 “快别站着了,”刘阿姨招呼,“咱们坐下说话。” 于是吕松江和刘阿姨被让至首位,罗美华挨着刘阿姨,邢岳和项海坐在圆桌的另一边。 众人坐定,罗美华端详着项海,赞许地说,“小海这样多帅啊,真懂事。” 说着又去看刘阿姨,“不像邢岳,差点穿着牛仔裤过来。” “嗐!”刘阿姨半喜半嗔地揭短,“他懂什么事啊,还不是我摁着才换上的。” “衣服我早就给他预备下了,就等着这一天呢。” “这孩子。”罗美华微笑着摇头,“不过那也比邢岳强,我摁着他,他还不愿意换呢。” “这孩子!”刘阿姨呵呵笑着,又隔着餐桌看邢岳,“这么穿多精神啊,文质彬彬的,好看。” “就是呢。”罗美华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音,又去看项海,看不够的样子,“多帅气。” “要说还是你家邢岳更耐看,”刘阿姨有不同意见,“我们小海太瘦,不如邢岳身子骨结实。” “邢岳以前经常锻炼,打球跑步什么的。”罗美华分析着,“小海是不是不爱运动?” “那倒不是,”刘阿姨说,“他也喜欢打篮球踢足球什么的。” “嗐,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 说到吃,罗美华问,“小海平时吃的也不多么?我看这孩子好像胃口一般。” “是呀。”刘阿姨一拍大腿,“要不怎么总是胖不起来。” “这方面他就不如邢岳省心。”说着目光便转过来,笑盈盈的,就像在看一只吭吭拱食的猪仔儿,“我就喜欢邢岳这样的孩子,胃口好,不挑食,吃嘛嘛香。” “说句玩笑话,我包饺子的速度都供不上他吃的。呵呵呵呵。” “......” 当事人之一在桌子底下疯狂抠腿,另一个当事人在抠这个当事人。 说起这个,罗美华轻轻叹气,“其实这都怪我,从小也没给他做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吃。” 刘阿姨一听赶紧扯开话题,“嗐,我这两下子也就那么回事,都不如小海。” “我们小海手艺可好了。” “是啊。”罗美华点了点头,由衷地表示,“这是邢岳的福气。” “他经常跟我夸小海能干,什么都会做。” “唔...”刘阿姨忽然敏感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说,“可不是么,我们小海会的东西可多了。” “不过,邢岳不忙的时候也要学着做些家务,以后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要互相帮衬,互相扶持,更得知道互相心疼。” 第516页 “而且我们小海年纪小,更得多疼他,要是有啥矛盾也要多让着他。” 罗美华抬起眼,微抿了下嘴唇,“这是肯定的。” “其实邢岳倒也不是什么家务都不会,他挺勤快的,今早的碗就是他洗的,洗得很干净。另外洗衣服、擦地什么的,他也会做。” “当然跟小海比肯定是差一些,这主要还是怪我,没教好他。” 一颗足有5毫升的汗珠子从一号男嘉宾的鬓边滚落,砸在二号男嘉宾鼓着青筋的手背上。 服务员小姐眼尖,且训练有素,趁上菜的间隙默默把屋内空调降低一度。 这时,已经自斟自饮了大半壶浓茶的老所长终于开腔,“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自己的家自己经营,他俩都是大人了,你们这俩当妈的就别跟着操心了。” 菜上齐,他目光扫过满桌珍馐,在罗美华身旁的那个空位稍作停留,随后提起酒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也是咱们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块儿,这都是缘分。” “虽然不能办婚礼,但咱们一家人这么聚在一起庆祝也是一样的,其它都是形式。” “来,咱们干一杯,祝两个孩子幸福。” 所有人站起来,五只酒杯碰在一起。 房间正中垂着奢华的灯,投下的光被杯中的醇醪揉碎,撒在眼底,像窗外的东江泛起粼粼水光。 两个妈放下酒杯,扯了纸巾轻轻抹眼睛,生怕弄花了妆。 项海比邢岳反应快,赶紧拿起酒瓶挨个斟酒。 老所长乐呵呵地看他忙活,看对面的邢岳也在看他忙活,看身边的两个女人在互相捧着手,争着承认刚才是自己说话直,都是为了孩子好,叫对方千万别往心里去。 再想到这屋里的五个人,三个家庭,彼此间竟全无血缘关系,又觉得不可思议。 五谷有分,五味杂陈,可混在一起,假以时间,最终还是酿成一壶浓香。 或许这就是生活醇美的滋味。 邢岳和项海各自敬过几位长辈,彼此也小小地碰了一杯,桌上的气氛又渐渐热络起来。 “美华,”刘阿姨放下筷子,指着一旁沙发边搁的几大包东西,“听小海说你身体不好,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好多年了,人很靠谱。”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估计你也不缺啥,我就跟老中医求了副疏肝理气的方子,保健为主,治病为辅。药我都给你煎好了,也一份一份分好了,回去放冰箱里,能存好一阵。” “要是不嫌弃你就吃吃看,吃的好我再继续给你抓。” “谢谢你,刘姐,我会好好吃。”罗美华由衷地感激。 她性子冷,但不代表内心不渴望温暖。邢岳是一团火,始终孤独地燃烧着,可在她的至暗时刻还是慷慨地给了她一束光。因此她自觉没资格,也没脸去期待更多。 而今天,因为这段奇妙的缘分,她又收获了两个家人,还有一剂熨帖的良药。 她说完又指向自己带来的礼物,“我也准备了些滋补的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和老所长的心意。” 刘阿姨笑得合不拢嘴,“我跟老吕最不会外道,你送啥我们就收啥,回家我们就开补。” 各自送上心意,罗美华又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两只方正的小盒子。 “这是给你们的礼物。”她一人一只递过去,“以后在新环境工作、学习,都平平安安的,就别用手机看时间了。” 项海接过来,认出盒子上的Logo,顿时觉得烫手,“阿,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 然而并没有人在听他说话,那边刘阿姨已经和罗美华热烈地讨论起来,“美华,我跟老吕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该给俩孩子买啥东西好。” “后来听小海说房子定了,我就寻思装修的钱就由我俩出。装修公司啥的我也有认识的,到时候找个靠谱的,也让人省心。” 邢岳听了赶紧说,“那个,刘阿姨,我们不用...” “要是能找到合适的装修公司可就太好了。”罗美华笑着说,“不过装修的钱不能都让你们老两口负责。他俩自己搞定首付,也不让我插手,装修的钱咱们俩家一起出。” 项海:“阿姨...” “嗐,美华,你就别跟我争了。”刘阿姨和罗美华两个人拉扯起来,“我跟老吕无牵无挂的,手里那点儿钱就是预备给小海结婚买房子用的。” “刘姐,您就别跟我争了。我就邢岳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妈...” “美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以后小海还不是你儿子咋的?” “对,是...” “反正我跟老吕早就把邢岳当儿子看了,呵呵呵呵!” “您说的对。” “就是,左右肉都烂在一个锅里,还分啥你的我的。” “啧,你这个人,什么肉啊锅的...” “哎对了,他们看好那房子就离这不远吧?等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去看看呗?” “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呢。” “那咱们先别唠了,一会儿菜都凉了。” “哎邢岳你在那瞅啥呢,咋不动筷子呢?” “小海你多吃一些。” “老吕,你就自己在那闷头喝啊,也不说张罗咱们再干一杯。” “我张罗不过你。” “这人!呵呵,不管他,来,美华,咱俩干一个。” 第517页 “刘姐,趁这个机会,咱们一家人合个影吧。” “对对对!等会儿让刚才的小姑娘帮咱们照一张。 “邢岳,小海,我先给你们拍张合影吧。” “你俩坐近一点。” “再近一点。” “邢岳的领带是不是歪了,小海你帮他整理一下。” “嗯,这回好了。” “好,笑一下?” “放松点儿,怎么都绷着。” “来,一,二,三,茄子。” 结束了热闹的喜宴,一家人又浩浩荡荡来到一片正在收尾阶段的小区。 站在16层一间朝阳的卧室窗口,遥遥眺望着奔涌的江水,刘阿姨再次对两个人的选择表示肯定。 “这房子位置真不错,视野也好,没有遮挡。” “是小海挑的。”邢岳说。 “是邢哥拍板的。”项海说。 “从这里去你上班的地方还挺方便的。”罗美华对邢岳说。 “嗯,开车不到二十分钟吧。” “那还挺好的。” “也不知道小海将来在哪工作,离这远不远。”刘阿姨有些担忧地说。 “刘阿姨,小海现在准备考研呢,等他上班了,要是嫌远,我们再换。” “嗯。”刘阿姨比较满意。 “对了,回头房本写谁的名字?”她忽然想到了这个尖锐又敏感的问题。 “写小海的。”邢岳说,“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呵呵,写谁的还不一样。”嘴上这样说,但刘阿姨心里对邢岳的这个态度非常满意。 不是在意这房子。她在意的是她的小海是不是被疼爱着,被人像眼珠一样珍惜着。 现在好了,她的小海有真正属于他的家了。 房子空荡荡的,四面是原色的水泥墙。刘阿姨一边看一边盘算着装修的事,拉着罗美华说,“美华,咱们再去看看厨房和卫生间。” 罗美华也正有此意。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离开,吕松江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后面。 卧室安静了,只剩了他们两个。 邢岳终于长出一口气,感叹,“累死我了。” 项海瞅着他,“干嘛,不会让我在这给你脱衣服吧。” 邢岳乐了,伸手勾住他西服的扣子,把人拉到跟前,从后面搂着,下巴顺势搭在他肩上,“小海,我饿了。” “......” 项海无语了,歪过头看他,发现近在咫尺的眼睫毛都挂着委屈,“不是吧大哥,咱不是刚吃完么?” “我根本没吃什么好么?” “那么长的海参你都没吃?” “你吃了啊?” “当然了,我吃了俩呢。” “...你可真行。” “谁叫你不吃的,又没人拦着你。” “我不爱吃那些,给我满汉全席都不香。” “你挺狂啊。”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菜,还有汤。” 项海的心蓦地一飘,像太空里喝醉的小星星。 他在邢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行,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还有汤。” 邢岳很开心,“那我来洗碗。” “你当然要洗碗了。”项海看着他笑,“刘阿姨不是说了么,你也要做家务,还得让着我。” “行,让着。” “还得心疼我。” “嗯,疼着。” “要是以后你家暴我怎么办?” “啧,你少造谣啊。” “谁造谣了,忘了你冲我凶的时候了?” 邢岳撇了撇嘴,发了个毒誓,“我要是家暴你,就让我永远那啥不起来。” “......”项海缓缓竖起大拇指。 “那你呢?”邢岳揪住他的手指头,“要是你家暴我怎么办?” “要是我家暴你,”项海瞅着他,“就让我永远那啥不下去。” “......操。”邢岳震惊了,“你够狠的啊。” 不过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对,“那受罪的不是我么?” “你受什么罪啊,到时候还得求着我多家暴你一点儿呢。” 越说越没谱,邢岳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请你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收一收,回头甩出来把咱的新家都污染了。” 新家? 项海怦然心动。 他转过身,搂住邢岳的脖子,“哥,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么?” “嗯。” “那我们算...结婚了么?” “废话,大海参都吃了,喜酒都喝了,还不算结婚?” “是么?那太好了...”项海忽然嘿嘿地笑起来,脸颊泛起红晕,模样傻乎乎的。 “小海,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项海把脸埋在邢岳颈间,来回磨蹭着,“我觉得那喜酒,还挺好喝的。” 烈酒入喉,一路火辣辣的。他记得那种滋味。 可等到苦涩消散,唇齿间便只有回甘。 他亲吻着邢岳的嘴唇。 那甜味就像现在。 “哥,你很会。” “会什么?” “接吻。” “......”邢岳现在百分百确定,项海喝高了,并且越来越上头。 “哥,你咋不祝我新婚快乐呢?” “...你也没祝我啊。”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第518页 “那咱们走吧。” “干嘛去? “入洞房啊。” “......” 邢岳震惊之余又不得不说,“你还挺会。” 项海闭着眼瞎点头,“我很会洞房的。” “操,这话你可别乱说啊。” “我没乱说...”他一边嘟囔一边往邢岳背上爬,“哥,你背我吧。” 邢岳只好把他背起来,拢住腿。 这时候亲友团参观得差不多了,又热热闹闹地回来,见项海趴在邢岳背上,刘阿姨率先吓了一跳。 “小海这是咋的了?” “没事儿,刘阿姨,他喝多了。”邢岳把他往上颠了颠。 “不要紧吧?”罗美华也走过来。 “走啊!”这时项海忽然不耐烦地嚷嚷起来,“怎么还不走啊。” “你还想不想入洞房了?” “......” “......” “......” “是不是新婚第一天,你就打算家暴我啊?” 邢岳顿时一头冷汗。 “小心你永远都那啥不起来我跟你讲...” “......................” “那个,妈...刘阿姨...吕叔...”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邢岳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脸皮都没这么薄过,简直薄如蝉翼。 “邢岳,你,你快带小海回去吧,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装修的事。回头我会送他们老两口回家。” “是啊,邢岳啊,你们赶紧走吧。” 不是说要洞房吗。 这时候项海忽然又温柔起来,闭着眼,胡乱揉着他的头发,“哥,你是不是又没劲儿了?” “我帮你脱吧。” 我操! 邢岳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身后凌乱的亲友团只隐隐地听见项海提到草莓还是橘子的什么东西。 “看来小海的酒量不行啊。”吕松江背着手,笑呵呵地说。 总之,打那以后,王子和王子就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番外也完结啦,谢谢大家 o(^▽^)o 给没羞没臊的王子们撒个花,祝他们洞房快乐(X)。